《大国相》 第1章 寒门书生 轰隆! 一辆在轨道上飞驰的火车驶入隧道,眼前随之一黑,周围的事物仿佛烟消云散般,慢慢只剩下自己的一缕意识,而后这缕意识亦是跟着世界一同消失。 当林晧然(晧然跟浩然同音)醒来的时候,整个身子感到一阵燥热,已然没有坐在火车上飞驰的感觉,似乎已经身处于其他的地方。他还没来得及庆幸那只是一场恶梦,或者自己吉人有天相避过一劫,却发现此刻的处境很不妙。 以前,他做过从高空失足坠落的恶梦,醒过来往往都在床上,再不济亦躺在垃圾堆,但此刻他的身体却是被悬挂着。 “救命!” 他心里当即发生呐喊,但喉咙却发不出音符。因为他的喉咙被绳子勒着,身体正悬挂在房梁上,如同一根风干的腊肉般荡漾着,死神再度笼罩在他心头。 搞毛啊! 顾不得思考为什么交通事故后会莫名其妙挂在这房梁上,林晧然选择奋力从绳套上挣脱出来,但身体才腾两下,脖子却被越勒越紧,根本无法脱困。 更为重要的是,他的脚下似乎有一双小手正紧紧地拉扯着他的脚踝处,如同荡秋千般带着他在屋梁上晃荡了起来。 这悬挂在屋梁上已经够惨绝人寰的了,竟然还有一个索命小鬼紧紧地扯住了他的双脚,根本就断绝了他独自求生的可能。 不过这亦丰富了他的死法,他当下可能脖子被扯断而死,可能是窒息而死,亦可能是被荡得太厉害而晕死,甚至是郁闷……死。 放手!放手! 林晧然的求生欲望很是强烈,很想挣脱小鬼的戏耍。只是他的双腿被有力地扯住,腿部像面条似的又酥又软,没有半分力气进行反抗,整个人只能跟着这个小鬼荡起了秋千。 老天能不能换种玩法玩我呀? 林晧然顿时欲哭无泪,莫名其妙被吊着不说,吊在半空中还不停地晃荡。虽然脑袋晕眩感越来越强烈,但还是将这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里很是古怪,竟然是一间破旧的茅屋,敞开的门破旧而光滑,证明这里一直有人居住。墙角没有像样的家具,而角落摆放着一些陶罐,外面竟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公鸡啼叫声。 这里是某个偏远的村子,且外面……有人? 虽然他不明白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但却看到了一种生还的可能性,渴望着拯救他的大英雄出现。 只是他似乎等不到了,脸部慢慢地涨成紫色,整个人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但人仍在半空任着下面那个小鬼荡秋千,眼皮越来越重。 “书呆子上吊了啊!” 就在林晧然感觉快要不行的时候,门口突然一暗,走进来了一个穿着罗裙的壮实妇人,然后妇人义无反顾地转身,洪亮的声音在屋外响了起来。 你妹啊! 林晧然刚刚燃起一丝生还的希望,结果看着这个古式装扮的妇人转身跑了出去,让到他的心像是被一把刀扎下般难受。 虽然他对妇人的服饰和头饰倍感疑惑,但更多的还是愤怒。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这哪里是去叫人来救自己的,分明就是叫人过来看他如何从英俊的青年变成一具死相丑陋的尸体。 不行了…… 啪! 就在他的眼皮随着那妇人离去身影变黑时,脖子上的绳子却突然间断了,整个人潇洒地扑向了大地,脸部重重地亲吻下去。 “呆子,你怎么样?怎么样?” 一群人已经赶了过来,正将他团团围住,还使劲地摇着他细嫩的胳膊。 林晧然浑身发疼,特别是脑袋在嗡嗡作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待到视线渐渐清晰,便看到了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 映入眼帘的众人都穿着土布短衫,腰间用淡色布带系着,不管男女都留着长发,头顶挽成一个松垮的髻,年长的男人脸上都刻画着比黄土还沧桑的深沉。 古代农民? 林晧然心里充满疑惑,满脑子都是迷团,不过他发现这每张脸庞都似曾相识,而且对“呆子”这名字并没觉得不妥,仿佛这名字真属于他的一般。 但……他智商180,颜值3000点,什么时候成呆子了? “二呆子,醒了!二呆子,醒了!” 为什么还要加个“二”,为什么不是“帅”,而偏偏是“二”,为什么?我晕…… ……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明朝嘉靖三十六年,广东高州府石城县长林村。 林晧然站在一座坚实的石拱桥前,迎着醉人的春风,望着小河两边正在辛勤劳作的农夫,看着正在摘蚕叶的妇人,眼中却充满着落寞。 穿着土布短衫的村民扛着农具经过他身边,纷纷侧头打量着他,眼睛都揶揄着一丝笑意,而远去的谈话声又恰恰能让他听到。 “二呆子这次是真的呆了!” “这读书人就是好面子,怎么就想不开呢?” “就是!跟江家丫环在小树林幽会怎么了,这是人之常情嘛!” …… 明明就是村民们的悄悄话,但却完全没有回避他这个当事人的意思。 林晧然望着远去的身影,脸上涌起几分的无奈与索然。 村民口中说的江家丫环,他脑海没有半点片段,更不知道那个丫环是高矮肥瘦,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羞得上吊自杀。 因为此晧然非彼晧然,他……来自于思想健康的二十一世纪,每个人从小都会立下崇高人生理想,一个捡到钱都会交给警察叔叔的美好时代。 仅仅是火车经过一条不知名的隧道,他的灵魂便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进入了一具十六岁的书生躯壳中。来到了大明嘉靖年间,此时正傻站在这座富有时代特色的拱桥上望着河水悠悠…… 嘉靖三十六年,这是一个美好的时代。 宦官的地位正处于明朝历史低谷,武将自土木堡之变后仍然抬不起头,而嘉靖皇帝已经十几年不上朝,如今是文臣当道的年代,是寒门子弟进入仕途的最佳时期。 不过,这也是一个社会问题重重的时代。南有倭寇之患,北有蒙古犯疆,内有天灾人祸,英明的嘉靖却为修道耗尽了国帑,国家可谓是汲汲可危。 正是这一年春,他成为了长林村一名普通的书生。 这无疑是一具充满朝气的躯体,没有被酒精毒害的肝脏,没有被烟熏黑的肺,也没有被岁月掏空的肾,一切机能是那般的健康。 至于头脑中的思想,更是纯洁得如同几本圣贤书般。 大脑里面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似乎只装着圣贤书,而他如今还能“照脑宣科”地朗诵出上百篇锦绣文章,更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 凡事有利则有弊,这具躯体的面白唇红,肌肤白皙细腻,漂亮得足可以男扮女装,但身体很是羸弱,身高刚过一米七,体重恐怕不过百,还有一双保养得比女人还白嫩的手。 上辈子,无疑是值得怀念的。 他是一名孤儿,但经过几番努力,成为一个能说会道的业务副总。由于没有组建家庭的欲望,一个人的日子过得逍遥而自在。 那天他带着跟某大学图书馆的合同凯旋而归,跟着一个长着初恋脸的美女乘务员一见如故。只是他们二人才刚刚躲进厕所说悄悄话的时候,结果进入隧道的火车将他的灵魂莫名其妙地送到了房梁上。 …… 沉醉在复杂的情绪中,林晧然不知在桥头坐了多久,直到夕阳将要消失在山的那头,他才悠悠地长叹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子回家。 不是因为天将黑,而是他……肚子饿了。 第2章 家徒四壁 日影西斜,晚霞灿灿,仿若碎金般洒落在一座小山村中。 长林村并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同宗繁延至今,归为石城县所辖,离广州府很远,离京城更远,这里远离权力,更远离繁华。 村子依山傍水,风景如画。这里没有高耸的电线杆,没有辐射严重的信号塔,没有烦人的政府宣传标语,有的是篱笆茅屋的朴素,以及青山绿水的优美。 走进村子,让到他体会到古代乡村的美轮美奂,很像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这辈子的他仍然是不幸的,父母在三年前就撒手离世,而他仍然是一个孤儿。不过剧本倒有了小小的变化,事因他有了一个妹妹。 隔着前院的篱笆,他便看到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坐在门前石阶上,她身穿着破旧的土布衣裳,脚下是四处破缝的鞋子,头上盘着类双丫髻,一张大饼脸配着小塌鼻,但肌肤白皙细嫩,双唇粉嫩,此时正托着双腮坐在门前石阶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失了些神采,正郁卒地盯着地上正在搬家的蚂蚁。 这便是他的妹妹,大名不清楚,小名叫做虎妞。人如其名,这丫头绝对的女汉子,隐隐是村里的孩子王之一,他亲眼看虎妞教训过一个大男孩。 值得一提的是,她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正给别的人家放牛赚钱。 吱…… 他推开令人头皮发麻的柴门,这柴门并没有转轴,由两面平滑的木头切面组成,经过时间的侵蚀,切面早已经不平整。 虎妞抬头看到他回来,却当即站了起来,眼皮地不抬一下,一声不吭地转身回了屋里。 这个丫头…… 虽然已经来这里三天了,但林晧然跟这丫头聊不足十句话,一直都处于“冷战”状态。而他从初时害怕身份被揭穿,到如今的暗自恼怒,这丫头太不将他这个“哥哥”当一回事了。 不过,他倒得好好感谢这个丫头。那天上吊的时候,正是因为这丫头奋力扯着他,才让那条吊颈麻绳断掉,算是救了他一条命。 走进茅屋,里面显得昏暗和阴凉。 这是一个贫穷的家,很穷,很苦,典型的家徒四壁。 老旧的床榻,破烂的桌椅,一些有用或没用的陶罐,一口边上有裂缝的铁锅,一个没了盖子的陶锅,还有两双发黑的筷子…… 这些便是所有的家当。 没做饭? 林晧然本打算像以往那般享受摆放在桌面上一碗白粥,但却发现八仙桌上空荡荡的,微微皱了皱眉头,叹着气走到米缸前,准备亲自做饭。 来了这里已经三天,一直都是喝稀粥,今天他打算亲自弄点白米饭。 揭开米缸的木盖子,林晧然的脸色变了。 里面空空如野,一粒米都没有。 这…… 林晧然万万没想到,如今他家穷到了这等地步,竟然没有了食物。在这么一瞬间,他很想朝老天竖中指,这似乎是想饿死他的节奏。 不过他倒不相信,这贱老天真能将他饿死。 林晧然先是不甘心地检查了铁锅,然后才泄气地走进房间,发现虎妞正头朝着里面躺在床上,弓着身子像个小虾米般,隐隐有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显然她也饿得不轻。 “虎妞,去借点粮回来!”林晧然端起做哥哥的架子,用着命令的口吻说道。 他并不是一个蠢人,当即就想到了借,不过他想让虎妞出面。倒不是他不敢去借,而是担心身份问题,万一被发现此晧然非彼晧然,谁知道这些受封建毒害的民众会不会将他当成妖怪活活烧死? 林晧然本以为虎妞这个女汉子会马上行动,但发现她仍然一声不哼地躺在床上,当即就走到了床头,想看看这丫头是不是生病了,结果发现她竟然抽泣起来了。 他刚在床头坐下,虎妞却哽咽地道:“我不去!” 这一声“不去”,饱含着无尽的委屈。 哪怕是铁石心肠的林晧然都暗叹了一口气,看着她卷缩得更厉害,便猜到肯定是受了委屈。他上辈子是吃过苦的,体会到穷人的那种苦楚与无助,坚强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品质,往往只是保护柔软内心的一道伪装。 这个坚强的丫头,恐怕是受伤了,起码此刻已经坚强不起来! 林晧然放弃支使她的想法,从床头站了起来,决定亲自行动。 这肚子饿了,现在哪管得了那么多了,特别他可没有这身体原主人那么强的自尊心。哪怕跟那个丫环在舞台表演都不是不可能,前提是那丫环得足够漂亮。 只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在这个村子转了一圈,发现绝大多数人家都没有生炊做饭,很多小孩病怏怏地坐在门口发呆。 这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贫穷得令人发指,难怪干净得不见老鼠和蟑螂,大概都给饿死了。 月上竹梢头,这盏残月似乎成了整个村子的灯,鲜有人家点起油灯。 林晧然捂着肚子,借着淡淡的月色而归。这才刚进到屋里,便听到柴门传来令人牙颤的吱呀声,一个老头推开柴门走了进来。 林晧然认识这个长相慈祥的老头,他是长林村的最高统治者,林氏族人的族长,在村中很有威望。在这个宗族和乡绅为基础的封建社会,族长其实拥有着极高的自治权,甚至能掌握村民的生死。 “族叔,请进!”林晧然匆匆迎出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老族长意外地扫了他一眼,捋了捋白胡子,然后迈过了门槛,走进了昏暗的屋内,将一个袋子交给他道:“虎妞呢?” 林晧然早已经注意到他提着的布袋子,这时接过伸手一摸,心里当即大喜,扭头朝房门口呶嘴道:“她在屋里睡觉呢!” 房间没有门,但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老族长朝着里面望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桌前坐了下来,然后又意外地望了一眼正在忙碌着的林晧然。 “族叔,这米我先借着,日后必将奉还!”林晧然笑纳了这袋米,又殷勤地倒了一碗水,然后好奇地问道:“虎妞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老族长端起碗时愣了一下,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故作沉吟地说道:“欺负谈不上!” 林晧然没吭声,望着他静待下文。 老族长喝了一口水,然后才接着说道:“虎妞今天去江村借粮,江府的赵管家说你们家借也还不上,建议你将虎妞卖给他们江府做丫环,这丫头当时就气着跑了回来!” 林晧然脸上露出苦笑,这是赤裸裸给人瞧不起了! 只是这事又能怪谁?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不事劳作,家中的田产早已经变卖干净,仅仅靠着虎妞给人放牛的微薄收入,这养活虎妞自己都很是勉强。 但那赵管家也贼不是东西,竟然将主意打到了虎妞身上,恐怕以前没少干这种事情,看着哪家子穷就想着逼哪家的子女到江府为奴为婢。 倒难怪虎妞那坚强的丫头会受伤了,毕竟她可能被用来换米粮,所有的骄傲与自尊会被践踏得一文不值。 老族长无疑是一个好人,喝完那碗水就离开了,没有逼着林晧然立什么字据,更没有半点趁火打劫的意思,仿佛就是来送米的。 林晧然将他送出了院门,看着老族长的身影在月色中消失不见,这才轻轻地掩上柴门,返回了明亮少许的茅屋。 让他很是意外,桌面上的米粮不见了,厨房里多了一个忙碌的小身影。 虎妞显然没有睡,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或许仅仅是肚子闹的,又或许两者皆有。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贫穷大众是不幸的,饿肚子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这倒难怪唐朝女人会以胖为美,那几乎就跟富二代挂勾。 淘米、生火、做饭…… 这不像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倒像是一个勤快的家庭主妇。尽管是在漆黑的厨房里,但她有条不紊地做着煮饭工作,对厨房的一切似乎了然于胸。 铁锅里的米粥熟了,弥漫起米饭的香气。 “怎么只做了这么一点?”林晧然拿来了两只洗干净的碗,但发现铁锅里的粥少得可怜,竟然连两碗粥都不够。 虎妞将粥从锅里盛起,眼巴巴地望着勺起的白粥说道:“已经够多了呀!” 这是一个脆脆的声音,带着一丝鼻音。 林晧然诧异地扭头望向她,这是三天来最有温度的一句话,弥漫着少许的亲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举动讨好了她,这丫头明显对他没那般的冷冰冰了。 虎妞将盛好的两碗粥小心地端到厅堂的八仙桌上,这里正对着门口,是整个屋子最亮敞的地方。 一碗清水掺着饭粒,一碗饭粒掺着清水,而这其实是二人第一次同桌吃饭。 “你怎么只喝粥水?”林晧然发现她选的是只有一点饭粒的粥,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虎妞坐的长板凳显得有些高,小短腿够不着地,但却有着姐姐般的气势,理所当然地抬头说道:“你读书要用脑呀!” “狗屁!”林晧然骂了一句,他不喜欢被别人占便宜,但也不喜欢占小孩子的便宜,当即就将那满满饭粒的粥分了一半给她。 虎妞咬着下唇,眼睛顿时就红了。 第3章 吃饭不易 月色渐浓,茅屋门前亮如霜。 一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粥,但林晧然吃得分明香甜,体会到了粮食的可贵,同时对后世那些浪费粮食的人表示深深的谴责。 虎妞低着头喝着粥,很是小心地吹着热气,显得很是满足,特别是这碗粥的饭粒很多,她不用一粒粒地吃了,可以任性地扒上一扒。 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她拿出一贯女汉子的作风,突然故作洒脱地仰头道:“哥,要不你把我卖到江府做丫环!” 这句话其实是酝酿了好久,从她扒第一口粥开始,就已经想着该怎么说,用什么语气,配合什么运作。只是真正操作起来时,她的语气还是没能达到平时那般自然。 虽然今天白天时很是抵触,不愿意到那间恶人家里做丫环,但她却是清楚家里的状况。如今家里想要好好地过下去,单靠她放牛的那点收成显然不行,最好的办法还是将她卖了。 不管是为了这个家,还是为了她那最后的一丝尊严,她都觉得最好由她主动提出。 “你叫我什么?”林晧然愕然地抬起头,目光直视虎妞。 “哥呀!”虎妞没想到会是这个反应,但还是很自然地脆声道。 林晧然望着这张带着少许坚强的稚嫩脸蛋,以及这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心里的柔软处像是被什么击到了,突然间有种哭的冲动。 虎妞眼睛眨动了一下,发现哥哥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林晧然却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抱着这暖乎乎的小身子,眼泪忍不住溢了出来,哽咽地说道:“放心好了,有我在,我必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绝对不会让你给人家做丫环!” 两辈子为人,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亲情。倒不知是他对亲情的渴望,还是体内残留着原主人的情感,对这个小丫头真切地视为了亲妹妹。 对,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活生生的亲人! 呜呜…… 虎妞坚强的伪装被撕碎了,在他怀里忍不住痛哭起来。 她何尝想去给那家恶人做丫环,只是现实所迫,她无力去扭转这种命运。如今得到了一个保证,她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心里的委屈才得以宣泄。 她,不想去做丫环,不想离开这个家! 哪怕在这个家会经常饿肚子,哪怕每餐只能喝一碗没几个饭粒的稀粥,但她仍然想要呆在这里。 哭着哭着,她突然脆脆地问道:“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硬呀?” 林晧然这才松开她,然后有些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了几个有棱角的东西道:“我都差点给忘了,你看我给你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杨桃?谁家给的?”虎妞欣喜地接过杨桃,这杨桃青翠欲滴,放在鼻间便闻到一股带着青涩的清香,让她很是惊喜。 “给你就吃,别管谁给的!”林晧然伸手摸了摸鼻子,敷衍地说道。 虎妞有着一口雪白的好牙,咬下了一大口,然后瞟了他一眼,长睫毛上的晶莹显得几分调皮,有些得意地仰起脸说道:“这么甜,我知道是谁家的了,嘻嘻……” “谁家的?”林晧然怀疑地望了她一眼。 虎妞坐在长凳上得意地晃着小短腿,一本正经地进行分析:“我们村只有三棵杨桃树,小丫家是酸的,七婶家的还很小,所以这肯定是石头家的。” 林晧然正想点头承认是石头家给的,但虎妞的话却没完,她的眉毛微微扬起,笑着望他一眼,补充道:“我还知道这杨桃……肯定是偷的!” 咳咳…… 林晧然被杨桃汁呛到,万万没有想到给虎妞如何轻松识破。如今家里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他可没有那般高尚,既然借不到那就只能去偷了。 这饿着虎妞这丫头事小,饿了他事大! 当然,如今他觉得虎妞也很重要,同样不能让她饿着。 咯咯…… 虎妞看着林晧然紧张的反应,手上捧着那个大杨桃,坐在木凳上吃吃地笑了起来,晃着那双小短腿,活脱脱的一个没心没肺的可爱丫头。 “不许说出去!”林晧然缓过劲来,故意板着脸说道。 “嗯,我不说,这是我们的秘密!”虎妞爽快地点头,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还充满着笑意,仿佛是发现新大陆一般。 她发现这个哥哥真的变了,不仅肯跟她平分食物,而且也没以前那么迂腐了。她可清楚地记得,有次她就在树底下捡了杨桃,结果就挨了一顿揍。 如今哥哥却为她去偷人家的东西了,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这个家,甚至可能心里有了她。 正月的夜晚,外面还透着刺骨的凉。 林晧然跟虎妞本来是同房不同床,但由于天寒的缘故,他将褥子搬到了虎妞的床上,然后二人合着睡在一起了。 虎妞并没有抗拒,反而隐隐有些欢喜,临睡前还说了一句:两张被子一起好暖,好久没这么暖了。初时她还一本正经地平躺在另一边,但很快就睡着了,滚过来如同八爪鱼般缠住了他。 只是林晧然失眠了,眼睛一直盯着屋顶。月光从屋洞和墙洞照进来,整个房间有些敞亮得过分,这房子百分百会漏雨。 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这是圣人的境界,但他从来都只是一个凡夫俗子。 怎么生存? 林晧然躺在床上,认真地思索着最为现实的问题。只是这个问题令他头疼,不说现在家里没有田产,哪怕有田产也无法解决燃眉之急。 而若靠借或靠偷,在这种贫穷的小山村,似乎也不是长久之道。 一阵轻微的鼻鼾传来,怀里的丫头整个身体暖乎乎的,身上还带着一股香气,让人很是舒服,仿佛她就是一件无价之宝。 一定要让……妹妹过得很好很好! 林晧然将眼睛缓缓闭上,心里有着一个无比坚定的执念。 第二天清晨,白雾弥漫在田野间,明媚的朝阳正从小山头升腾而起,在那山头的松树枝头,喷薄出壮丽的晨曦。 林晧然从柴房中找到了一把柴刀,然后跟着几个砍柴的汉子一起上了村边的一个山头,这是他想了一夜的谋生方式。 砍柴并不是轻松的活儿,不说他本就不是吃苦耐劳的性子,这具身体着实也羸弱了一些。别人砍了一捆柴,他还在跟着几根松枝较着劲。 这真是刀吗? 林晧然用力挥舞着手中的柴刀,结果一根仅鸡蛋粗大的枯枝,足足砍了十几刀都还没砍断,反倒最后刀刃卷了。 一个异常健壮的黑大个观察了他良久,看到他手上的刀刃卷了,当即就跑过来要过了那把柴刀,从竹筒倒了一点水,在旁边的石头就磨了起来。 这样砍! 黑大个举起磨好的柴刀,做了一个示范,倾斜着砍向一根枯枝,仅是几下就砍断了。然后露出满口善意的白牙,又将柴刀塞回给他。 林晧然在一番尝试后,渐渐掌握了要领,虽然仍然跟不上其他人的速度,尤其是那个黑大个的速度,但却已经能够轻松驾驭这把柴刀,能对付一根又一根的枯枝。 他的速度终究还是太慢了,善良仿佛融入了这些村民的骨髓,又或许是同宗的情谊比金竖。黑大个带着其他三个小伙子过来帮忙砍柴,并帮他将柴捆好。 响午已经悄然过去,大家各自用餐,然后会一起去卖柴。 林晧然走到了山下,先是洗了洗脸和脖子,然后双手捧起山泉水喝了一口。 今天他没有准备午饭,也没有回去做饭吃的打算。他是这时代活生生的穷人,为了生存下去,如今只能够选择开源节流。 当他返回山上时,其他人围成一团,正在烤着东西。上前一瞧,竟然是在烤着肉乎乎的虫子,这些虫子大的有食指般大,长相有些让人反胃。 原来他们砍了旁边的山菠萝,从树干中得到了这些大小不一的虫卵。 山菠萝,因果实形似菠萝而得名,是四季常青的分枝灌木,叶簇生于枝顶,先端渐狭成一长尾尖,叶缘和背面中脉均有粗壮的锐刺。 当地一种飞虫喜欢将卵产于此树干中,虫卵吃着树干的肉汁成长,只是顶在食物链顶尖的人类又成了虫卵的上面一环。 黑大个给他塞了一条串好的虫子,是最大最肥的,其他人都很是羡慕。 林晧然脸露苦笑,但却没有辜负这番好意,如今的处境容不得他挑剔。让他十分意外的是,这种虫卵咬嘣在嘴里,很是香甜可口,绝对不比鸡肉差。 吃过这场虫宴,大家就挑着柴火去卖,排成一队顺着羊肠小路下山。 林晧然的劣势再次出现,落到了人群的后面,但前面的人有意等他,黑大个甚至还跑回来帮他挑了一段,善良的品德似乎融入他的骨髓中。 这里的山美,水更美。 从山上下来很快就看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河,小河上有一座坚实的木桥,桥下的清水徐徐而流,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几尾鲤鱼在桥下的荷叶处打着水相互追逐,像极了一副自然的墨水画。 若不是挑着重物,这沿途的风光都值得好好地欣赏一番。 卖柴的地方很近,就在隔壁的江村,二条村子同饮一河之水,但贫富却天壤之别。 江村的历史只有十几年,据说是从江南迁移过来的,只有十几户人家,但财力极是雄厚,如今在外做着丝绸、陶器等生意。 跟着这种富裕的村子相邻,倒不算什么好事。 江村在这里有扎根的规划,不仅雇人开拓了土地,还设想在这一带购买田产。这谁家没有点变故,也有一些好吃懒做的汉子,江村从一个贫瘠的村子,渐渐成为了当地的最大地主。 长林村还好一点,因为老族长极力遏制这种田产交易,更是将想卖田产的懒汉吊起来狂抽鞭子。只是终究还是耐不住这种蚕食,如今村内的一半田产已经归为江村江府名下,包括林晧然家的田产。 现在附近的很多村民沦为了佃户,帮着陈府种地,每年按时交租子。 林晧然走进这个地主的村庄,当即就瞠目结舌。 这里都是古式的砖瓦屋,道路铺着严密的青砖,四周种着很多的花花草草,路边没有牛羊的粪便,简直就是文明乡村的典范。 更令人感到震惊的,还当属那座气势非凡的府邸——江府。 谁能想到,在这偏远的山村,竟然盖着一座占地近二十亩的建筑。朱红色的大门,高悬的红灯笼,墙壁有精致的雕花,白墙灰瓦,里面阁楼叠叠如影。 交易很是顺利,将柴送进了江府大宅的后院,一个家丁利落地将钱结清。不过跟着镇上相比,这里每担柴才三文钱,以致很多村民宁愿挑到镇上卖。 林晧然倒没有埋怨,拿着辛苦换来的三文钱,心里无限的感慨。为了这三枚铜币,他握柴刀的手冒了水泡,挑柴的肩膀磨破了皮,更是付出了一整天的辛劳。 只是他却是明白,生活从来都不易,特别是出身低微的时候。 上一辈子,他也是从一无所有开始,慢慢才熬成了人样,权当是重新开始。 第4章 向上的生活 夕阳西下,阳光如碎金散落在一个小山村中。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手持着一根竹枝,蹦蹦跳跳地走在村间小路上,突然眯起包子脸朝着不远处的茅屋望去,看到家中烟囱冒着炊烟。 她眼睛满是疑惑,迈着小短腿向着家里跑去,当进到屋里时,却看到她哥哥正在厨房忙碌着,回头看见她,亲切地叫她洗手。 热粥锅摆上桌,飘着鸡蛋的香味。 “我今天上山砍柴了,换了三文钱!”林晧然盛起了一碗鸡蛋粥,轻轻放到她面前解释道:“本来是想跟七婶换三个鸡蛋的,但她不收钱,白送了咱家两个!” 这就是这时代的无奈,辛苦一整天,结果仅仅只能换来三个鸡蛋。 虎妞却没在意鸡蛋的事,而是惊讶地瞪着眼睛说道:“哥,原来你真的上山砍柴了呀!我还以为人家骗我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家里不能光靠你,我也得帮着家里赚钱啊!”林晧然在桌前坐下,并给她派发了一双筷子。 虎妞接过筷子,但没有急着动手,漂亮的眼睫毛低落,小大人般长叹一口气道:“我不喜欢你砍柴,你的身体这么弱,会很辛苦的!” “一点都不辛苦!我也正好可以锻炼下身体,等我攒够了钱,我先给买对新鞋,然后再给你买布做新衣裳!”林晧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规划着未来。 虎妞默默地低头,眼眶湿了。 林晧然看着她这个样子,如同变魔术般,从怀里掏出几个东西放在她的面前。 柑橘? 虎妞看到桌面上的柑橘,刚刚的伤感一扫而空,眼睛当即发亮,猛地抬起头望向林晧然,晶莹仍然挂在修长的眼睫毛上,但代表的却是一种兴奋。 “喜欢吗?”林晧然脸上露出笑容,眼睛满是溺爱地问道。 虎妞重重地点头,然后用肉肉的小手仔细地剥开了一个柑橘,并利落地分给了林晧然一半,这让到林晧然倍感暖心。 咯咯…… 虎妞吃了一块柑橘,柑橘有点酸,但她笑得很是开心,然后仰起大饼脸有些自豪地说道:“我知道是江府的!” 林晧然闻言却只能是苦笑,这东西自然不是买来的,确实是在卖柴的时候,他从江府顺手牵羊摘来的。 虎妞突然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哥,你下次别偷他们家的,那家的人很凶的,三伯的腿就是被他们打断的呢!” “我有分寸!”林晧然迎着她担忧的眼神,摸着她的头宽慰道。 如今这些都只是权宜之策,家里现在的处境太糟糕了,为求更好地生存,所以有些东西还真必须得干,什么优良品德只能丢一边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虎妞悄悄地爬起床,身体忍不住哆嗦一下。早晨实在是太冷了,还是被子暖和,只是她没有钻回被子,而是走到厨房开始忙碌。 很快火生了起来,她将小手在灶口烤了烤,然后匆匆去淘米。 湿乎乎的空气玩命地从外面钻进屋里,水带着刺骨的寒,她的手很快就被冻得红彤彤的。只是看着雪白的大米,她的心却渐渐暖和起来。 以前,总是由她在操劳着家里的生计,但如今情况发生了变化,这个木讷的哥哥像是突然开了窍。不仅性情改变了,还肯到山里砍柴赚钱了。 昨晚经过商量,她们家决定跟其他人家一样,带上饭团做午餐,她再也不用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有饭团吃,而她没有了。 阿啾…… 林晧然走出房门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双手在双臂摩擦了几下,然后就走出门口开始洗漱,开启新的一天。 当他回到屋里的时候,虎妞已经将热腾腾的白粥摆好,但他将二人的粥碗换了,而虎妞吐了吐舌头。 匆匆喝过一碗简单的稀粥,他捏了两个饭团,用荷叶包着,一个给了虎妞,一个他带上。 将门拴上,一人去给人家放牛,一人上山砍柴。 有了昨天的经验,这次砍柴顺利得多,勉强能跟上其他人的进度。而且他觉得过阵子就可以跟阿牛一样,一天砍上两担柴。 中午时分,虎妞牵着黄牛找了过来。 当看到正在洗脸的林晧然,虎妞的眼睛雪亮,脸蛋显得红彤彤的,仿佛一个熟透的大苹果。如今一切都证实,让她心里既踏实又自豪。 “虎妞,你看我捡到了什么?”林晧然看到她也很是开心,从怀里得意地掏出东西道。 “鸭蛋?”虎妞欣喜地接过了那暖乎乎的野鸭蛋,一共竟然有六个。 松林充满着无限的惊喜,这是林晧然在砍柴的时候发现的,当时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仿佛是捡到了金子般高兴。而揣在怀里,整个上午都让他很是兴奋,这可比昨天的鸡蛋还珍贵。 “我们现在就烤着吃!”林晧然看着她舔了舔嘴唇,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虎妞有些不解抬头凝视他,但看着林晧然兴致高昂地去拾柴火,当即就上前帮忙。只是她提出只吃两个,但被林晧然半否决了,选择吃掉四个。 借来了火石,用柴刀生了火,然后将鸭蛋埋在地上,用柴火在上面烤。这鸭蛋是不能直接放在柴火里烧,否则壳会被烧破。 科技的发展削弱了人类的生存技能,但发达的信息时代,却又让人类得到了更丰富的知识,这包括着一些野外的生存知识。 虎妞一脸佩服都望着林晧然,她从不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烤蛋,发现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以前只会埋头读书的哥哥了。 树枝在噼噼啪啪地响,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虎妞很喜欢谈论村子里发生的新鲜事,但都只是些芝麻小事,譬如小丫她爹捡到一只撞昏在木桩前的兔子,又譬如大眼婶家的鸡走丢又找到了,又譬如阿武家拿不出彩礼娶老婆。 天空阴沉,天气不好不坏,二人围在火堆前很是舒服。 一般都说虎妞在说,而林晧然在旁边听,偶尔会装着若无其事地打听一句。慢慢地,他对村子的人有了更深的印象,谁善良而热情,谁贪婪而吝啬,呈现着人生百态。 等树枝烧完,灰烬也冷却,林晧然用树枝将野鸭蛋扒了出来。 虎妞的话戛然而止,眼睛紧盯着那被扒出来的鸭蛋。 “熟了!” 林晧然将鸭蛋嗑开,笑着先递给了虎妞。 蛋还热,虎妞一边吹着气,一边剥开了蛋壳,然后又递送到林晧然嘴边,林晧然笑了笑,张嘴咬了一小口,香甜无比。 这野鸭蛋的蛋白带着甜味,而蛋壳金黄而清香,这放进嘴里,只需要轻轻地咀嚼几下,便是满嘴的香甜而清香。 分享,有时比独食更香甜。 虎妞轻轻咬了一小口,蛾眉慢慢舒张开来,明亮的大眼睛如同秋水般清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是她第一次吃烤鸭蛋,觉得这是世间最好的美味,仅次于大鸡腿。 仅是眨眼功夫,二人便各自吃完了一个野鸭蛋,都呈现意犹未尽,又纷纷嗑开了另一个野鸭蛋。 “虎妞,我们得弄点肉了!”林晧然将野鸭蛋吃完,发现身上有无穷的动力以及更高的追求,当即拍着手做了一个决定。 “这蛋不一定孵得出野鸭子的哦!”虎妞望着地上剩下的二个鸭蛋,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掐了掐她的脸蛋,然后便开始行动了。 这要吃肉,自然不可能寄托在这两个野鸭蛋上,而且就算这鸭蛋能孵化,那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吃上回鸭肉呢? 在虎妞疑惑的目光中,他在山窝里选择了一个地方,然后搬起一块大石头,用带着分叉的小棍子小心地支起石头,分叉处已经掰裂,上面插着一只蚂蚱。 可以想象,只要有田鼠类的啮齿动物咬动蚱蜢,小棍子就失去支撑作用,大石头会瞬间砸下。即使里面的小动物不死,也会被压在石头下面。 作为经历过互联网洗礼的现代人,特别野外生存节目的红火,林晧然在耳濡目染之下,懂得了一些野外生存技巧。 如今运用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很多事情是知易行难,但有些事却是知难行易。 不过他对田鼠不是很感冒,更渴望山上的锦鸡,所以他又设下了捕鸟陷阱。 捕鸟陷阱显得更复杂,找了一根颇有韧性的树枝做弹簧杆,将它一端固定在土里,另一端则是掰弯,用麻绳连着,麻绳另一头做一个套锁,结头是活扣,放在由木签组成的圆形陷阱中,中间撒下饭粒和草籽。 鸟禽想要吃圆圈里面的食物,必然会啄到那根小棍子,触发陷阱装置卖,树枝当即恢复原形,麻绳会被扯起,绳圈会顺势收紧,并将鸟禽的脖子给套住,并将鸟禽挂起。 由于知道在哪里卖柴,所以他并不着急回到山上砍柴,而是在山脚下连做了三个捕鼠陷阱和三个捕鸟陷阱。 虎妞很疑惑他为何懂得这么多,林晧然推说是在书里看到的,她点了点头,显然是信了。 忙完这些,他又回到山上继续砍柴,不过当他将柴挑去卖回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他特意来查看了陷阱,但却空空如野,甚至还损失了一个捕鸟陷阱。 第5章 莫名忧伤 日影西斜,长林村的前面是一大片绿油油的农田,村后是一座大青山,村子被竹林环抱,仿佛是躲藏在竹林里的小王国。 一条夯实的泥土路从村口向农田延伸,通过那条孔形石桥,然后消失在小山坡之上,这便是村子通过外界的唯一道路。 林晧然从田梗走到村牌坊,在村牌坊下面站了一会,遥望着那边的山坡微微出神,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忧虑感。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转身穿过竹林,回到了村子里。 他的家在村子的西头,穿过那二个晒谷场便很快就到家,只是他却往村子里面钻去。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他原本还想干点顺手牵羊的事,但却只能在村中的茅屋间徘徊。人家江村都是青砖屋,江府更是阁楼绰绰,而长林村却是清一色的茅屋,哪怕老族长家也是如此。 在村子逛了一圈后,他看到的却是一个个窘迫的家庭,甚至还看到缺盐而水肿的患者,这里几乎没有一户人家过得如意的。 最终,他只能是空手而归,心情郁卒,更加确定这是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哪怕村民容许他在村里刮地三尺,恐怕都不一定能找到几样值钱的东西。 “哥,你可回来了!” 虎妞隔着院门看到他归来,当即欣喜地跑了出来,夕阳的余辉从西边照来,将她的半边脸照得红彤彤的,样子很是好看。 林晧然的郁闷当即一扫而空,看着这张红彤彤的脸蛋,额头还挂着汗珠子,知道她是坐在门前等了好久,不由得摸了摸她的头,眼睛满是柔情。 如果先前还会抱怨这个穷乡僻壤,但在看到妹妹的这一刻,什么都已经烟消云散。 二人的关系日渐深厚,话题也多了起来。 他渐渐地发现,虎妞其实有点小八卦,嘴里还藏不住话。这还没进到门口,她就叽叽喳喳地说起捡到野鸭蛋的事,说石头他们都不信,她将鸭蛋拿给他们后,他们如何如何羡慕。 虎妞说得眉飞色舞,吐沫星子横飞,脸蛋更显得通红。 小孩的世界其实同样存在着攀比,今天她终于得了一点优越感,她有野鸭蛋,而其他人却没有。 好香! 林晧然刚刚进到屋里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忍不住流着口水说道。 虎妞眼睛微亮,当即小跑到八仙桌前,揭开那个破了洞的陶盖子,从陶锅利落地盛出了两碗鲜美的鸡汤,鸡汤还有几个蘑菇,这让他更加疑惑。 虽然村里有些人家是养鸡的,但无疑都是各家的命根子。而且他已经打听过,村民都不舍得吃鸡,一般都会拿到镇上去卖的,但他家何来的鸡汤呢? 虎妞看到他困惑的模样,这才恍然大悟,当即就兴奋地比划起来。 原来今天的捕鸟陷阱成功了,真捕到了一个猎物,正是这只一斤半重的锦鸡。虎妞当时发现捕到锦鸡,可将她高兴坏了,当即就将锦鸡偷偷摸摸地带了回来。 这回到家里,她就开始烧水,亲自扒毛煮好了这锅鸡汤,然后就坐在门口一直等着他回来。 原来如此! 林晧然这才恍然大悟,先前他还以为那只猎物挣脱绳子逃跑了,却不知是虎妞取了回来。一想到陷阱有效,他的心情当即大好。 滋…… 久违的鲜鸡汤入肚,带着野山菇的香气,林晧然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一天的劳累一扫而空,而且从来没有感觉鸡汤会这般鲜美。 唧! 虎妞对付着林晧然夹到她碗里的鸡腿,先是舔了舔上面的汤味,然后朝着鸡肉入牙,直接扯下了一大块,嘴巴咀嚼着,那香浓的气味差点让她咬到了舌头。 当咽入嘴里香滑无比的鸡肉时,她的眼眶却不经觉地湿了,并不是因为伤心,而是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般。 她可没有忘记,去年的年夜饭仅有一丁点肉,都不够二人塞牙缝,而且她当时还全让给了哥哥,肚子已经很久没碰油腥了。 但就在此刻,他们正在分享一整只鸡,她还吃到了梦寐以求的鸡腿,虽然瘦了一点。 “会过得更好!” 林晧然将她的反应看在了眼里,心里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心,立下一个更高远的目标。 正是这小小的一只锦鸡,让到二人仿佛沉醉到了幸福的海洋里。 当晚在茅屋的那张破床上,林晧然计划用童话故事来虏获妹妹,选择了一个曾经风靡全球的童话故事——《灰姑娘》。 “在很久以前,在某个城镇上……”林晧然自信满满,缓缓地开口。 “有多久嘛?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在哪个城镇?”虎妞打断了他的话,认真地问道。 呃…… 林晧然却不想出师不利,当即就被难到了,但扯瞎话的功夫却是他的强项:“在五百年前,一个叫东莞的小城镇!” 东莞,这是一个脱口而出的名字,刚说出口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些后悔的,还心虚地望了一眼虎妞,不过很快就松了一口气。 “五百年前呀!”虎妞的口气带着失望,觉得这故事太老了,她更喜欢新鲜出炉的八卦。 林晧然觉得这小丫头领教到童话的威力后,必定会欲罢不能,所以并没有理会她的失望,而是继续开口说道:“有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她不仅聪明漂亮而且心地善良……” “她多大,有我大吗?还有什么是可爱呀?”虎妞又打断他的话,好奇地问道。 呃…… 林晧然又卡住,前面的问题还容易解决,但后面就只能有点犯晕了:“可爱就是……这个问题打住,没你这么问的!” 虎妞乖巧地点头,但接下来却又有了新问题,而讲到后母的那二个姐姐的时候,这下问题变得更多了,简直就是没完没了,像极了查户口的警察宝宝。 尽管他瞎编的能力不错,但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弥补,最终的结果往往是哑口无言,而他又不得不拿起了哥哥的威严,又是一句“没你这么问的”,责怪她不该这样发问。 每当这个时候,虎妞都会乖巧地闭嘴,但没两秒钟,绝对又会有了新问题。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夜已深,一轮明月高悬,某间茅屋的声音终于停下了,一个肉墩墩的小女孩卧趴在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嘴角有唾液溢出。 《灰姑娘》的故事终于讲完了,为什么用“终于”呢?因为这个过程艰苦而曲折,他几近想扛刀上山砍柴,觉得砍柴会更轻松一些。 林晧然闭上眼睛前,心里暗暗地发誓,决定以后再也不讲童话故事了,童话魅力都是骗人的,他改天非飘洋过海将安徒生宰了不可!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接下来的时日,日子总会有些小惊喜,特别林晧然去江府卖柴的时候,由于江府老夫人即将过寿的缘故,每担柴涨到了四文钱。 四文钱跟三文钱其实只是一文之差,但这一文钱却可以干很多事情,譬如可以攒着买油,这样晚上就能点油灯了。 林晧然会弄捕鸟陷阱的事情很快就在整个村子里传开了,甚至成了村民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当某日看到虎妞提着一只肥兔回来时,更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 其实这事的始作俑者还是虎妞,这本就是一个小话唠,如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个有本事的哥哥,所以不管田间还是在村子里,都喜欢到处宣扬她哥哥的事迹。 当然,有些她是不会说的,譬如偷杨桃和柑橘的事,又譬如最近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盆奇怪的花。 “这个书呆子开窍了!” 很多人在确定事情的真实性后,都是纷纷感慨。 林晧然的宁静自然而然地被打破,有人陆续来向他请教的,但更多是过来围观的,仿佛是要重新认识这个二呆子。 其实林晧然那几个套就是那么一回事,主要在于一个巧字。只是长林村没有猎户,加之现在信息确实闭塞,所以就受到了普通人的追捧。 不过林晧然为了捕到更多的野味,又对套子进行了升级,让套子更具多样性和复杂性,一些人想要偷师就比较困难了。 虎妞每天在放牛之余,也就多了一项工作和乐趣,那就是视察各个套子的情况。而她确实有些聪明和运气,学着做了一个套子,结果真捕到了一只斑鸠,让她分外兴奋。 套子陆续给他们家带回了一些野味,加之砍柴的收入,日子稍微得到了改善。 只是林晧然最近的右眼皮总在跳,隐隐有着一种危机感,以及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忧伤。 每次走到村牌坊下面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站在那里伫立良久,一直盯着道路的尽头,仿佛有着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需要去执行。 第6章 富贵险中求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 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了二月,这片山林以松林为主,山窝间刚好突兀地生长着一棵叶子火红的枫树,确有万绿丛中一点红之意。 林晧然看着时近正午,便停下了砍柴的工作,向着高处走去。 这片松林很开阔,视野也很好,有着泾渭分明的小路延伸到山头。这路上被水冲积出白色的细沙,踩上去很是舒服。 一只躲在路边草丛中的锦鸡突然从身旁惊起,那彩色斑斓的身影扑棱棱地向山窝飞去,正好落在那棵枫树上面。在快到小山头的时候,他还看到一只毛皮红如火的小狐狸在树上啃吃着松果,那双乌黑的眼睛晶莹如宝石,这里似乎是小动物的乐园。 没多会,他终于来到了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头,这里的视野开阔,四周都是茫茫的树木和田野,仿佛是置身于绿色的海洋里。 这山头其实算是一个分界点,因为再往前便是经常有虎狼出没的狮子岭的区域,哪怕是经验老道的猎人都不愿涉足。 林晧然自然不会冒这种风险,他只是在这山头的空地设下一个捕鸟陷阱,但他却是失望了,因为这个捕鸟陷阱完好无损。 滋滋…… 突然,一阵刺耳的叫声从下面传来,引起了他的注意。当他走下小陡坡时,便看清树林里面的状况,三个穿着兽衣的男人猎杀了一头大野猪。 山民? 林晧然打量他们的衣着,当即就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所谓山民,其实就是黑户人口,有些是作奸犯科的,而有些则是不堪税赋的。自古都有“苛政猛于虎”之说,明朝也不例外,被税赋逼得家破人亡的并不在少数。 三人以那个健壮的青年大汉为首,警惕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大概是看着他细胳膊嫩肉没什么威胁,便不再理会,扭头吩咐那二个年轻人制作扛猎物的架子。 林晧然上前,看着地上这头毛发旺盛的庞然大物,这头野猪少说也有四百斤,心里不由得佩服起他们来。若是自己有这等身手,恐怕就不需要担心吃喝了。 “你走开!”为首的大汉看着林浩然伸手摇着野猪的大獠牙,当即沉着脸说道。 林晧然看着对方的眼睛带着敌意,又手持着猎刀,当即就收起了好奇心,朝他露出善意的微笑,然后迈步准备离开,突然间又是止住了,迎着对方不满的目光,指着野猪问道:“我回去取钱,能卖点肥肉给我吗?” “我要那些铜臭有何用?你走!”大汉冷笑一声,然后又大力地朝他挥手,如同驱赶苍蝇一般。 林晧然的脚像生了根,一本正经地望着他问道:“那你们要什么?”做过推销的他却是明白,每个人都有需求,哪怕是一个亿万富翁。 “盐!”大汉看着他问得认真,犹豫片刻便给了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又指着地上的野猪说道:“给我一斤盐,这头野猪我可以给你!” 他们虽然可以猎杀到足够的猎物填饱肚子,但却缺乏基本的生活物资。特别是食盐,最近他们便有人由于长期缺盐而丧命。 这食盐不仅能解决生理需求,而且可以用于处理伤口避免感染,对他们这些猎人无疑是圣药,能够降低他们的死亡率。 二个年轻人已经用藤蔓绑好野猪的四肢,只要用一根粗木穿过便可以抬走野猪,但这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忍不住望向了林晧然。 “我可以换给你!不过我得先将野猪带走!”林晧然望着他,然后提出了条件。 如今他身上就十几文钱,而一斤盐足足要一两银子,这是他所不能满足的。哪怕他有足够的钱,这到镇上将盐买回来,恐怕太阳都快下山了,这野猪很难处理掉。 哼! 大汉冷哼一声,挥手让二个年轻人将猎物带走:“你们这些汉人的伎俩,我早就领教了!”倒不是他不相信林晧然,而是吃过了同样的亏。 林晧然看得出,这大汉并不是在欲擒故纵,来到这世界将近小半月,早领教这时代人的直爽,做事都喜欢说一不二,远没那么多的弯弯肠子。 但对方的条件却无论如何都满足不了,他家现在都断盐几日了,哪能给他们弄来一斤盐。不过他又意识到这是一个发财的路子,或许能满足他给虎妞买鞋子的心愿。 眼看着这买卖就要告吹! 林晧然咬了咬牙,冲着他开口说道:“两斤!你只要先将这头野猪交给我,我明天就给你两斤盐,我以人格担保!” 大汉停下脚步,脸上有些阴晴不定,然后怀疑地望着他道:“你可知道,你现在就算将这头猪运送到镇上,估计还得给人宰一刀,恐怕卖不到二两!” 很显然,这个大汉对行情还是很了解。 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脸上露出自傲的笑容道:“山人自有妙计!我既然敢出这个价,自然就有我的谋算,倒是你,有没有魄力在我身上赌一把,冒这一个险!” 利诱,这是生意手段的一种! 为什么很多老板能卷着上亿的资金跑路,正是因为很多人贪图高利息,都愿意冒险将钱借出去,如今林晧然直接提高了整整一倍。 不得不说,这个招式让大汉有些招架不住了。 一斤盐,他能义无反顾地扛走,但那可是二斤盐啊!一想着二斤盐的份量,他的腿有些迈不开,开始认真地权衡得与失。 林晧然脸上虽然平静,但心里却紧张到了极点,毕竟这是一桩极重要的买卖。 “你是不是长林村的人?”大汉踌躇片刻,终于眯起眼睛问道。 “正是,村西头林晧然!”林晧然拱手,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少许。 “你若敢讹我,它就是你的下场!”大汉顺势一挥,一棵小树戛然而倒。 林晧然心里却没有狂喜,而是心疼起那棵无辜的小树。 这警告就警告,为何要破坏树木,你在一个砍柴的人面前砍树,能有什么效果?这要砍就砍手嘛,这样才会血腥而富有威慑力,我没准还给你鼓掌呢! “你猎了一头野猪?” 阿牛听到林晧然是要他帮忙搬野猪时,感到意外与不信。 当林晧然领着他们到小树林时,看着地上的大家伙都暗自吃惊,但看着野猪的伤口,眼睛的怀疑更浓。只是在林晧然的催促下,阿牛带着二个同伴帮着将野猪扛了起来。 江府,门前张灯结彩。 赵管家迎接着一波波的来客,脸上的笑容都快要僵住了。只是正要返回府内,结果看到左边有人来,眼睛当即雪亮。 来人不是绫罗绸缎,而是土布破衫,但他的笑容是打心底涌现的,眼光落在那头大野猪身上,这无疑是一场及时雨。 只是,他很快就不那么开心了,双方在价格上产生了巨大分歧! “顶多给你二两!” “二两还不够我叔的汤药费,必须六两!” “就二两,爱卖不卖!” “阿牛,我们到村口卖去!” “呵!那你看看谁家有能耐买下你一头整猪,拆着又能卖掉多少!” …… 大野猪被运走,但就是眨眼的功夫,赵管家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低头哈腰地将林晧然给请进了江府厨房,还急忙招呼厨子赶紧杀猪。 “四两有得你赚了,我这猪能拆三百多斤肉,到镇上至少得六两!”林晧然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一绝,接着银两的时候露着一副你赚到了的模样。 赵管家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发现这小伙子占了便宜还能给他台阶下,确实是一个人精,态度变得和蔼地说道:“你以后有什么野味尽管送来江府,江府不会在价格上亏待你!” “好说!”林晧然抛了抛银两,听着银两碰撞的声音,感觉分外的悦耳。 若不是处于江老太太过寿的节骨眼上,不是他看准那些宾客是大野猪的潜在客户,这野猪没准就真的贱卖给江府了。 村里的人都说这赵管家最黑心,看来确实一点都不冤枉。 第7章 那个无辜啊! 转手就赚了二两银子,这无疑是一笔好买卖。 先前跟山民做交易的时候,他其实有些害怕的,毕竟这存在着不小的风险。若是买卖搞砸了,那些山民绝对不是善茬,没准真会上门要了他的命。 只是自古都是富贵险中求! 马克恩曾经指出:“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有300以上利润,资本敢犯任何的罪行”。 正是在利润的驱使下,加上看到江府这个潜在客户,林晧然选择了这一场投机行为。 值得庆幸的是,这次投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让到林晧然很是兴奋。一天辛苦砍二担柴才八文钱,如今一下子赚到了二两白银,这怎么能不让他感到振奋呢? 阿牛的眼睛充满着羡慕,不过打量着林晧然的细胳膊细腿,心里又充满着疑惑。就这种身板别说猎杀大野猪,能逃掉都算是奇迹。 压抑着心头的兴奋,他将买盐的工作交给了阿牛,然后就径直回家了。 虎妞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很快就急匆匆地赶回到了家里,远远就看到哥哥正在前院锄地,当即就跑过去询问。 前院的土地肥沃,林晧然打算将他开拓出来种些蔬菜,这抬头看着虎妞整张脸红若熟透苹果,那明亮的眼睛充斥着好奇与八卦。 “你觉得是真是假!”他放下锄头到边上的破缸洗手,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虎妞将手指放在太阳穴上,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道:“我一开始觉得是假的,因为你怎么可能打得过大野猪,但……但很多人都说是,究竟是不是嘛?” 林晧然将双手洗干净,在转过身子的时候,故意朝着这好奇的宝宝递出一个握着的拳头。只是她并没有掰开拳头查看,她的一只小手却已经伸向了他的肚子。 咯咯…… 虎妞摸到林晧然怀里的银两,脸蛋在夕阳的照耀下更加的通红可爱,笑起来的眼睛如月牙般,不仅识破了哥哥的小把戏,还证明了事情的真实性。 傍晚的时候,阿牛从青叶镇归来,买回了二斤食盐,还剩下一些铜钱。 林晧然给了他100文的辛苦费,阿牛一再推辞,执拗得跟一头牛似的。最终林晧然转而送他一些盐,大概是看到林晧然的盐确实多,所以就接受了。 只是却不知,这些盐其实是名花有主的,不过某人显然没那般的讲信誉,晚上做饭时又扣留了一些。 二两银子其实不算多,一匹丝绸的价格就得七八两。但对一个贫寒的家庭而言,这无疑是一笔巨款,可以让他们在很长时间里不用挨饿。 正是因为这点钱的存在,当晚林晧然失眠了,总觉得那扇烂门被人悄悄推开,但每次查看都发现是他多虑了,患了轻微的多疑症。 换着通俗的说法,那就是“总觉得有刁民要谋害朕”。 第二天上午,春光明媚。 林晧然带上了那袋经过二次克扣的食盐,坐在大青石旁等待,大概是等得无聊,他手持着一根木棍,在地上划划写写。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林晧然伸手便写了起来,他喜欢古诗,也喜欢古词。由于从事的是高端图书销售工作,所以没少接触到一些古籍,更是练就了一手好的毛笔字。 只是如今很是奇异,他毛笔技法似乎骤然提升了一个档次,既能写出一手飘逸的瘦金体,又能规规矩矩地写出一手馆阁体。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林晧然的棍子一转,字体又变成了宋体。 这书法的技艺无疑是来自于原主人,加之脑海的锦绣文篇,这身体的原主人无疑是个才子。只是让他万分奇怪的是,家里不仅没有半本书籍,连文房四宝都没有找到一件。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身体的原主人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不然不会这般的蹊跷。特别是在自杀一事上,他始终觉得另有隐情。 啊! 林晧然正在认真思考的时候,突然感到旁边有个生物,扭头当即被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迅速逃离。但结果却看到了昨天的大汉,这时大汉得意地露出了一口黄牙。 林晧然将手压在胸口,有些无语地望着这个突兀出现的大汉,这货笑起来更碜人。 “原来你果真是一个读书人!”大汉的目光落在了地上,似乎早就有明察一般。 林晧然惊魂初定,从怀里掏出那包食盐递过去道:“幸不辱使命!这二斤盐已经给你送到,咱们算是两清了!” 好盐! 大汉接过那包食盐,拿出了一块指甲大的盐块,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整个人像是被激活了一般,脸上露出了笑意。 扭头看着林晧然就要离开,他忙是叫住,搞得林晧然当即就警惕起来,暗暗后悔刚才没有叫上阿牛。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问你,我还有一头山羊,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兴趣?”大汉心知对方是误会了,当即温和地笑道。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这其实正是他所想要的,只是刚刚受到些惊吓,反倒将这件重要的事忘了,好在这个大汉主动提出。 江府的寿宴会大搞三天,所以猎物还会有市场。 目送着这个叫胡大的健壮汉子钻进了林子,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他真的扛回来了一只肥大的山羊,明显是今天刚猎杀到的。 林晧然又叫来了阿牛,让他帮忙运送山羊。 阿牛看着地上的肥山羊,疑惑更甚,似乎听到林子那边有动静,朝着那边望了一眼。不过他这人并不八卦,帮着林晧然将这头肥山羊弄到了江府。 经过了昨天的交锋后,赵管家这次实在多了,直接给了三两银子的实价,还满足了林晧然带走两斤羊肉的附加条件。 春风和气,乡间绿意盎然。 林晧然沿着田间小路而归,穿过竹林走进村子,马上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平日清静无比的晒谷场,这时却围了一大帮子人,显得很是热闹。 看着这么一大帮子围在一起,他上前想凑凑热闹,看村子发生了什么大事。但那几十号人围着里八重外八重,有人还玩起了叠罗汉,连一道缝隙都没给他留着,见识到了真正的“人墙”。 倒是听到老族长的声音,似乎是在宣布着什么,但人群吵吵闹闹的,还夹杂着一些婴孩的哭声,根本就猜不透里面在搞什么。 收起了那份好奇心,打算回头问百事通虎妞,那个简直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丫头。结果他刚要迈步离开,密不透风的人墙塌了,人群像炸了锅一般,而且都齐齐向着他这边望来。 “别动!” 林晧然正要转身跟大家打招呼,结果几个声音响起。 只是他的身子已经扭转一半,一只脚还悬着,这一声“不动”简直就是要他的命,仅仅坚持了两秒的金鸡独立,悬着的脚还是重重地落地了。 在落地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那是一张张绝望的脸,包括一向稳重的老族长,嘴角张得足可以容纳一只鸡蛋。 只是……他似乎就转个身而已,啥事都没干! “哈哈……天意啊!你的黑将军已亡,这次算我赢了!”人群这时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矮小男子,脸上显得无比开心。 黑将军? 林晧然移开脚板,这才发现脚下是一只扁了的黑蟋蟀,敢情这二人是在斗蟋蟀。 “你!你……” 村里一个近五十岁的小老头指着他,气得当即晕了过去,一个年轻人急忙将他背上往家里而去,而跟着的老妇人又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事能怪我吗? 林晧然深感无辜,分明就是这只蟋蟀跳到他脚下寻死,而且大家也脱不着关系,他的脚原本是落在别处的,结果被你们这么一喊,才恰好踩死了这只蟋蟀。 何况,踩死一只黑蟋蟀而已,多小的事啊! 大家看着黑蟋蟀已死,二个当事人先后离开,都选择回家或到农田干活,不过望林晧然的眼神或怒或怨,似乎他真的罪大恶极一般。 林晧然看着老族长向他走来,心里暗觉不好,忙是先发制人道:“族叔,咱们村的风气有问题,这是赌博呀!” 老族长淡淡地望着他,鼻间轻轻地“嗯”了一下,似乎是赞同这种说辞。 林晧然觉得这个老族长果然是明事理的人,当即怂恿道:“你以后应该遏制一下吗?” “遏制的危害会更大,甚至我们村子会败亡!”老族长很是肯定地说道。 林晧然顿时有些懵了,这遏制赌博为何会危害更大,而且还能令村子败亡,这老货是不是傻了,但还是抹了抹鼻子问道:“为什么?” 老族长收回了目光,望着远去的小老头道:“你九伯跟下河村的刘老三打赌!若是你九伯斗蟋蟀能赢他,也就免了彩礼,他女儿会嫁给你九伯的儿子阿武!” 这…… 林晧然摸红了鼻子,如何都想不明白会赌这个,而且还显得那般的儿戏,婚姻大事竟然由两只蟋蟀决定,这多么的封建啊! 沉默片刻,他忍不住自我辩解地道:“那……那不一定能赢!” “你九伯起早贪黑找了整整五天,终于找到了这只蟋蟀王!”老族长说出了一个事实,然后又自我检讨道:“也怪咱找的盆太小了,给蟋蟀王蹦了出来,不过你这一脚……” 林晧然发现小瞧这个村子了,简直处处都是地雷。这不经意的一脚,踩死一只小小的蟋蟀,结果竟然就毁了一桩婚姻。 是夜,村子一片安详,竹林随风摇曳如同催眠曲,淡淡的浮云环绕在月亮周围,宛如给这轮残月披上神秘的轻纱。 在那茅屋的破床上,他却再次失眠了,好几次在半梦半醒间跳起床来,总以为家里给人放了火。 第8章 虎妞的底气 次日清晨,春寒料峭。 一个瘦弱的少年挑着水,晃晃悠悠地走在村间的小路上,木桶不时晃出一点水来。他的身体显得单薄,白净额头渗出汗珠子,但目光带着一股坚韧。 经过这些时日,他慢慢融入到了这里,成了一个为着衣食住行而努力的优良少年。 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显然是他过度心虚了。九伯一家都是明事理的人,似乎没有真的要责怪于他,更没有烧他屋子的想法。 不过从这件事上,他发现这时代的穷人确实悲哀。 女方要求的聘礼其实就仅是一担谷子,但九伯家却是拿不出,最后退而采用这种斗蟋蟀的方式,既显得诙谐,但又透露着几分可悲。 若是放在现代,这种条件可谓是全国最好的娘家,但在这时代却成了一道巨大的阻力,甚至有人还说那个刘老三不厚道。 茅屋虽然破旧,但门前收拾得很是干净,屋顶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哗哗…… 林晧然将水直接挑进厨房,倒在了那个水缸里,用木勺勺起了水,然后浇在了门前的两盆盆栽上面,盆栽上结着青色的果实。 前些时日,江府忙着江家老太太寿宴的事,所以整理了他们的后花院,将一些盆栽推放在了后门的角落,他便顺手搬回了这两盆辣椒。 很多人并不知道,辣椒其实是外来品种!它原产于南美洲,大概在16世纪末被当成一种花草引入中国,初时称之为“番椒”。 这时期,辣椒还是作为一种稀罕的外来花种引进,仅为王公大臣所拥有,种植在他们的后花园里。 只是它作为花草,显然是没有太大的竞争力的,其白色的小花朵并不出众。从江府将它随便就丢放在屋外,就可以看出它的地位并不高,起码要低于牡丹、梅花等花类。 但辣椒的魅力从来都不在于花朵,而是其食用价值。从后世的“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辣椒酱畅销大江南北,就可以知道它的魅力,更蕴含着巨大的经济价值。 “哥,粥做好了!”虎妞迈着小短腿走出来,甜甜地说道。 林晧然抬头看着虎妞的衣裳虽然破旧,但脸蛋却收拾很是干净,肤色也是山野孩童罕见的白皙细嫩,心里暗暗给她点赞。 昨晚带回来的羊肉还没有吃完,所以今天早饭虎妞做了一锅羊肉粥,粥里加了一些食盐和香菇,显得很是香甜。 “哥,大伯要我跟你说,那些山民都不是什么好人,让你要小心一些!”在吃粥的时候,虎妞一本正经地说道。 事情不可能完全瞒得住,倒不是虎妞说漏了嘴,而是老族长对这一带了若指掌。在得知林晧然猎杀一头野猪和山羊后,便猜到了野猪和山羊的来历。 林晧然经过这阵子的了解,知道这不是老族长得了眼红病,这个近亲大伯确实是出于善意的提醒,伸手摸着虎妞的头宽慰道:“你不用担心,哥做事有分寸的。” 虎妞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发现哥哥上吊醒来后,确实变好了很多很多。做事不仅爱跟她商量,还会在意着她的感受,像现在就知道她其实也是有些担心的。 今天没有太阳,但也没有刮风,算是一个好天气。 带着愉快的心情,虎妞出了门,向着老族长家里而去。 只是她不喜欢径直走过去,而是选择绕到晒谷场,然后再从晒谷场到老族长家里。 当她走到晒谷场边,却没有什么人在玩耍,小鼠跟小蝉两姐妹在捏泥人儿,她们捏人泥人儿最好看,可惜只能看不能吃。 虎妞正想要离开,胸口却突然窜起了一团莫名的火气,却看到狗子踩烂了小鼠摆放在地上的泥人儿,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一把将狗子推倒在地。 狗子猛地被推倒,转过头正要发作,结果看到是气冲冲的虎妞,当即爬起来跑开道:“虎妞,你等着,我让石头哥教训你!” “让他来呀!我还怕她不成!”虎妞叉着腰,冲着远去的阿狗冷哼一声,然后又对在地上哭泣的小鼠道:“小鼠,别哭了,我已经帮你教训他了!” 小鼠听到这话,果然止住了哭声,并脆脆地表示感谢。 虎妞已经转身离开,挥了挥肉肉的小手,不留功与名! 在这个村子里,她初时是不想欺负而反抗,后来是为了打抱不平。正如那次跑到江村说书的先生讲的,大侠就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老族长家就在晒谷场边上,是一个土胚房,由于二虎哥一家到县城那里当差,所以只剩下大伯和大娘呆在家里。 她到了大伯家,大娘正在那里喂着鸡,看见她进来便打听她哥是不是上山砍柴了。她点了点头,知道大娘其实是担心哥哥又呆在家里死读书,家里又变成有上顿没下顿。 果然,大娘就冲着从里面走出来的大伯道:“这孩子总算是懂事了,这读书有什么劲,你看看河背村的孙童生,以前多殷实的家庭,现在搞成什么样子!” 虎妞看到大伯瞪了大娘一眼,数落她妇道人家不懂事,然后又向她打听哥哥是不是真不参加县试了,她老实地点了点头。她看到大伯的眼睛似乎有些失望,转身便去晒草药了。 她皱了皱眉头,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她家这样就很好。打过招呼后,她就进屋拿了牛绳,然后走向牛棚,将那头黄牛牵了出来。 放牛,这是她每天的工作。 以前她其实有些厌倦的,但自从哥哥上山砍柴后,她变得很是期待。 走出了村子,田间到处都是人影,都在照料着自家的秧田。有的人在灌水,有的人在施肥,而有的人在拔草和捉那些讨厌的虫子。 她向着河对面的大草坝而去,那里有一大片的青草地,是最理想的放牛地方。 在赶牛走到石桥的时候,她看到几个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在唠着家常,其中石头娘亲的嗓门最大,远远便能听到了。只是听她们在说哥哥昨天故意踩死了那只黑蟋蟀,她的脸刷时就黑了。 她不喜欢石头的娘亲,村里也没几个人喜欢她的。仗着娘亲是有钱人家,她在村里好像是高人一等,对谁都是冷嘲热讽。 “虎妞,听说你哥卖野猪赚钱了,也不见他给你买二尺布做件衣裳,你看你的衣服都破成什么样子了,呵呵!”石头的娘亲却是看见了她,便是开口打趣她穿的破衣服。 哼! 虎妞却是将脸一侧,小塌鼻冷哼一声,彰显着一点小骄傲。 她知道石头娘亲的心思,就是故意拿她的破衣服做文章,一是彰显她家的优越,二是想挑拨她跟哥哥的关系,以为哥哥会不舍得给她买布做新衣裳。 “哎哟,这孩子还不开心了,婶这不是关心你没好衣服穿嘛!”石头的娘亲对她一阵埋汰,然后又对旁边的妇人指责道:“这书呆子也真是的,赚了钱,也不想着给妹妹添件新衣裳。” “我哥说过些天就给我买,嘞嘞嘞……”虎妞当即就甩回头,吐着舌头冲她做了一个鬼脸。 其他妇人看到此,都是憋了一肚子笑意,看着脸色铁青的石头娘亲心里还很解恨。 其实她们也不喜欢这个长舌妇,这个女人对谁家都喜欢指手画脚的,不是谁家孩子该买衣服,就是谁家媳妇该有了钗子,但穷人家过日子哪能这般面面俱到呢? 虎妞不仅反击得理直气壮,而且走路也显得底气十足。 刚刚过桥,她就忍不住伸手攥了攥衣角,衣角上有两个硬疙瘩,这里藏着一个秘密。这是她哥给她缝上去的银两,说是留这点钱做家底,防患于未然。 一想到哥哥对她的关爱,更将这么多银两交给她,她的心就暖洋洋的。这衣服破又怎么了,有很多补丁又如何,谁的衣服能藏着这么多钱? 而且哥哥已经明确跟她说了,这二天还得卖猎物赚钱,等忙完就带她到镇上买布做新衣裳,还要给她买一对新鞋子。 一想到哥哥对她的好,她整个上午的心情都很好,唯一遗憾的是这边放的套子没捕到猎物。 中午的时候,她去卧虎山找哥哥,但是在山下等了一会,却没有看到人。结果砍柴的阿才羡慕地告诉她,哥哥带着阿牛又去江府了。 有些小失落,但有些欢喜! 虎妞吃过香喷喷的饭团,然后用竹筒装了山泉水,查看那些套子结果捉到了一只斑鸠,晚餐又要有肉吃,让她很是开心。 在下午的时候,她到了木桥那边放牛,这是江村回来的必经之路,想跟哥哥分享捕到斑鸠的喜悦。由于牛已经吃饱,所以只要拴在一处便可以了。 石头却找了过来,狗子指着她叫嚣道:“石头哥,就是虎妞打我!” “是你踩坏小鼠的泥人的!”虎妞没有半点害怕,仰着脸望着他道。 石头露出了结实的胳膊,恶恨恨地道:“我不管,今天我就是要好好揍你!我娘说了,你哥哥就是个二呆子,我们家才不用怕你们家!” 只是才说完,石头显得有些意外和紧张地望向她后面,目光变得游离不定的模样。 “哥哥!” 虎妞回头看着哥哥恰好从江村回来,心里顿时暖洋洋地轻呼一声道。 只是他哥哥却仍然板着脸,绕过她走向了石头,却见他将石头揪了起来,手掌重重地落在石头的屁股上,打得他嗷嗷叫。 “若敢动我妹妹一根寒毛,我下次打得你爹都不认得!”她哥哥将石头丢在地上,又发出了警告,这让她心里更是开心,感觉有了依靠。 “虎妞,看我今天带了什么?” “山鸡,这么大,哪里来的?” “管哪里来,今天让你吃上大鸡腿!” “嗯!” …… 虎妞回头看到石头和狗子羡慕的目光,当即得意地冷哼一声,跟着哥哥牵牛回家,她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第9章 难于登天 江府的寿宴一共摆三天,故而最佳的交易时间正是这些日子。 其实不仅是被邀请来的那一大帮宾客,还有江村整条村子的人都吃在江府,又加上江府的下人们,这都少说也有二百张嘴。 现在林晧然送去的猎物简直就是及时雨,故而能够卖得上价钱。林晧然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化身成二贩子,而他已经将实情告诉了胡大,希望他能把握这些机会多猎些猎物。 在寿宴的最后一天,胡大不负所望,早早在青石旁等候。 看到林晧然来的时候,他露出了那口大黄牙,接过那袋盐的时候,跟着林晧然说稍等,便回林子搬出了一头肥鹿。 经过这三次的利益交换,胡大对林晧然明显是增加了信任。林晧然不仅没有糊弄他,而且给的价钱相当公道,绝对是最佳的合作伙伴。 “你这头鹿大概可以给你三斤盐,或者有什么需要的,我都可以换成其他东西给你带回来!”林晧然打量着地上的肥鹿,然后抬头报价道。 胡大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对着他说道:“如果方便的话,还请帮我买半匹花布和一把菜刀,其他都换成盐!” “没问题!”林晧然满口答应,然后又叫来了阿牛,这茬买卖就这样算是成了。 阿牛自然知道了这猎物的来历,但仍然没有多问什么。 “你也太神了!今天又猎杀了一头山鹿,我记得你们村没有专门的猎户!”赵管家倒是直接问了起来,好奇起他的猎物来历。 林晧然朝着屋内拱手,含笑地大声说道:“这还不是托江老夫人的洪福,让我们这群菜鸟接连猎到了好东西!” 赵管家晒笑两声,自然不相信这个说辞,但却不敢否认。 “四两?赵管家你是在说笑!这鹿虽然确实还不算真正成年,但却是上品佳肴!呦呦鹿鸣,食野之萍,这多好的蕴意,你难道不希望你府上的公子们以后能参加鹿鸣宴吗?” 在价格上,双方再度产生了严重分歧。这次倒不能全怪赵管家黑心,而是林晧然开出的价码,确实远高于市场的价格。 赵管家目光复杂地打量着他,这话简直是直中要害,有钱人吃的并不是食材,而是食材所代表的好蕴意,但他仍然不甘地挑剔道:“你这头鹿都还没有成年,又没有我们想要的鹿茸,这已经是实价了!” “今天是老夫人大寿之期,吃的可不是什么鹿茸!若是错过这等佳品,你们家老爷还不知道有多遗憾,我怕是搬出去你还得请我回来呢?”林晧然却是有恃无恐,已经看准这头鹿能给寿宴添彩,这边绝对是非买不可。 “八两!……太高了,你稍等一下!”赵管家最终却是不敢拿主意,转而向着里面而走。 片刻,他领了一个老爷模样的中年男子回来,这便是他的聪明的地方,做事不给别人留下可以攻击的由头,故而能牢牢地占据着江府管家的位置。 这男子身穿着一身鲜艳的绫罗绸缎,年过四旬,面白无须,嘴唇略黑,颇有些老爷的气势。仅是扫了一眼地上的肥鹿,又睥了林晧然一眼,便冲着赵管家说道:“给他!” “多谢老爷!” 林晧然微微拱手,心中终于大定。他其实的心理价是六两,但却因为这个小小的坚持,让到他果然能多要到了二两,如何不让他感到高兴呢? 这个中年男子脸上不苟言笑,却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他在下人面前的一贯作派,这正要稳步返回客厅,但却又突然顿住脚步,冲着林晧然开口问道:“你可是那个书……林晧然?” 却不知道后面是不是“呆子”,话给他收了回去,然后说出了林晧然的名字。 “正是,敢问您如何称呼,咱们可曾见过?”林晧然拱手,疑惑这人竟然认识自己。 “这是我们府的三老爷!”赵管家有些倨傲地介绍道。 “果然还是呆头呆脑的!”三老爷仿佛是自言自语,迈出脚步离开,但却留下了一句话:“你此番路费怕是凑足了,你还是早些去赴考,他可是等着要跟你在院试一争高下呢!” 赵管家这才认真地打量起林晧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咦? 林晧然当即明白,他的前身可能真跟江府的人产生过交集,跟这个三老爷恐怕是见过面的,跟这个叫“月白”的人似乎还有一场意气之争。 只是他努力在脑海中搜索,不仅没有半点关于江府人的记忆,没有这个三老爷的,对那个叫“江白”的人同样毫无印象。 算了,反正经过这些时日的打听和观察,这江府确实不是什么大善之家,还是不跟这些人扯关系为妙。 “怪事!这竟然就是长林村那个书呆子,我先前怎么一点都没发现呢?”赵管家看着林晧然离开的身影,却是犯起了嘀咕。 春光明拂在这座古色古香的村子里,仿佛弥漫着一股醉人的芳香。 卖了山鹿,赚到了五两银子,让他心里很是踏实。 不管是在哪个时代,钱总能给人带来温暖,而且可以解决很多东西。譬如给虎妞买新衣裳,譬如改善家里的住房条件,又譬如可以做点赚钱的小买卖。 林晧然从江府出来后,却是一阵心血来潮,跟阿牛分开后,却没有直接返回长林村,而是向着江村的西边而去。 听说江村西边有座书院,他借着这个令人舒服的好天气,决定过去瞧一瞧。 按说,一个如此偏僻的山村,断然不会拥有书院这种东西。但江村确实非一般村子所能比拟,江府不仅斥资建了书院,还重金请来了名师执教。 这些年,一些江村子弟陆续顺利走上了仕途,青山书院在整个化州府的名声大震,吸引了不少有钱人家子弟前来就读,以致这间书院现在彰显着勃勃生机。 林晧然当年正是就读于青山书院,但这似乎不是一件值得当事人骄傲的事情。为了能够读书,为了那个功名,他家里陆续将田产变卖,这才落到断粮的窘境。 青山书院坐落在半山腰上,以砖木结构为主,连绵的楼宇,让人不得不赞叹。这时正在上课,隐隐听到童子诵读《论语》的声音。 林晧然来到了书院的大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青山书院”四个苍劲的大字,当即就觉得这题字之人绝对不凡,却不知这名为“青山居士”的题款人是谁,隐隐间竟然透露着几分熟悉与亲切。 这时,恰好有几个衣着华丽的人进去参观,守在院门前的一个短衫汉子倒没有人拦着,而他趁机尾随前面的人混进了里面。 这跟现代的教育机构其实是一样的,本质都是上课、吃饭和睡觉的地方,只不过多了几间富有时代特色的阁楼,多了一些人文气息。 由于深受“礼乐相承”思想的影响,所以书院的建筑布局很是严谨。以讲堂为中心,中轴对称,大门、讲堂、祭殿和书楼连成一线,两旁则是斋舍。 只是看到这一些,林晧然明白长林村要赶上江村,恐怕一百年都不够。江村不仅富裕,而且还如此注重教育,这以后必定是官商结合的村子,长林村这种温饱都无法解决的村子如何追赶? 贫富差距,这是两条村子在将来都无法避免的存在,而且只会越拉越大。 林晧然早已经自认是长林村的一员,看到这一些,不由得有些沮丧起来。他虽然有帮助长林村脱贫致富的决心,但若想带着长林村超越江村,这恐怕是难于登天了。 第10章 万般皆下品 一对父子走在前面,正绕着青砖小路,向着后面的书楼而去。 父亲年约四旬,一副员外装扮,高高瘦瘦,留着山羊胡,而这个小男孩八九岁的模样,长得白白胖胖,手里拿着刚买的木剑冲着路边的花丛乱舞着。 小男孩的眼睛突然闪过兴奋的光芒,扭头冲他老爹嚷着不读书,说以后要当大将军,结果他老爹直接给他后脑勺赏了一巴掌。 看着这员外打得真是用力,让到林晧然这个旁人都不由得呲牙咧嘴,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默默地关注起这对父子,看会不会有命案发生。 却听到这个员外瞪目怒骂道:“且不说咱家不是军户!哪怕你真有本事用命换来了战功,让你当上了总兵,甚至封了侯,那又能如何?我朝以文制武,一个小小的御史就能将你管得死死的,品阶高的官员还敢指着你鼻子骂你老子,你脑子是不是犯浑,竟然想着去当兵?” 小男孩捂着发疼的后脑勺,但却顽性不改,或者心底就是抗拒着读书,眼珠子又一转又道:“咱家是做药材的,那我经商总行了!我要将买卖做到广州府,做到京城去,跟沈万三一样,成为天下第一大富……” 哎呀…… 这次话没说完,他的后脑勺又重重地挨了一下,他爹一副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既然知道沈万三,那你还说这等疯言!天下第一富豪又如何?万贯家财又能怎样?还不是被抄了家,流放到云南?咱家比知县谁富?老子每次见了知县大人还不是恭恭敬敬的?” “那你说怎么办嘛!”小男孩这次学乖了,双手捂着脑袋,眼睛可怜兮兮地望向父亲,同时证明棍棒出孝子的科学性。 员外捋了捋山羊胡,满意地抬头望着书楼无限向往地说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莫再顽劣,在此用功读书,将来必有一个锦绣前程。若是中了生员,便可见官不拜,还可以得到国家的供养;若是中了举人,我哪怕是散尽家财也帮你捞个实缺,不过一个从六品知县恐怕就得到头了!” 倒不是他担心财力不够,而是官场有着一套完整的游戏规则。一甲进士轻视三甲进士,而三甲进士又会蔑视举人官,官场的升迁跟功名有着极重要的关系。 哪怕是首辅严嵩的儿子严世藩,能力无疑是够了,背景更是吓人,但却由于出身问题,故而到了六部尚书就算到头了,终生都没有机会入阁,否则会受到整个士林的攻讦。 举人更是如此,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般到了知县就难得寸进。 小男孩却是意气风发,举起手中的木剑豪迈地大声道:“我要做大官,要做巡抚!” “那就必须更努力读书,要考中进士!”员外斩钉截铁,同时不无羡慕捋着山羊胡说道:“当今朝廷大员,哪个不是一甲二甲进士出身,当今严阁老是二甲进士,徐阁老是探花郎。若是你考了进士,不说有机会进入翰林院和科道六部,哪怕最差的安排都是知县。至于巡抚,只要运作得当,这也不是遥不可及!总之,你只要好好用功读书,在当今圣朝,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小男孩将木剑收起,眼睛发亮地追问道:“那我能带兵打仗吗?” 林晧然本以为会得到一个后脑勺,但却出乎意外,员外却捋了捋山羊胡,一副世外高人般微笑道:“大明的兵部是由文官把持,军队的任命权在兵部,如今由文官挂帅出征已成惯例。你若真能考上进士,倒是有机会统领千军万马!” 小男孩满眼期待,步伐不经觉加快了少许。原先他还烦着那翻开如同天书般的书籍,但这刻仿佛拥有无穷的动力,恨不得明天就去参加科举。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林晧然没有继续往着书楼那边而去,而是伫立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那对父子,心里头有了一些感悟,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萌生。 这跟着二十一世纪终究不同,这是一个士农工商的年代,商人的地位处于最低一等,而公务员的地位却无限拔高。 上辈子他其实是有机会成为公务员的,只是在报名前夕给一个美女警察扣了一项调戏妇女罪,不然他没准就不用重生,有机会当上市长或者高官。 “天命之谓性;率性这谓道;修道之谓教……” 他走上一个木楼梯,便来到一间充满古韵的讲堂。讲堂两边有几个半人高的木窗,窗户的竹帘已经卷起,下午的阳光如同调皮的精灵,正落在那地板的木缝上。 林晧然通过窗子看到里面的情况,讲堂里面有着二十余名摇头晃脑朗读的孩童,两个孩童共用一张桌子,年纪都在八九岁之间,桌上摆放着纸墨笔砚和一本《中庸》。 孩童们的前面,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坐在桌前端着茶,眼睛微微闭起,脑袋和上身轻轻摇晃,却不知是陶醉于茶水,还是迷醉于圣贤的大道中。 在他后面的墙上,正挂着千古圣人——孔子的画像。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林晧然的脑海清晰地浮现了整篇的《中庸》全文,仿佛这些东西早已经深入于骨髓中,不论如何都不会将之遗忘。 隐隐间,他觉得自己拥有应试的能力!而且从方才三老爷的话中可以得知,这身体的原主人竟然是县试案首的有力竞争力,这足说明身体原主人的才学确实过人。 这是诱惑还是陷阱? 林晧然从来都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做事向来都考虑周详再行动,很少做力不能及的事实。或许是他的这个品质,让他上辈子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有太差。 从书院出来,他看着一辆马车从他面前经过,微微疑惑地望着马车行驶的方向。原来江村处于交通要塞,他知道通过县城的路是跟这相反,却不知道这头是通往何方。 站了片刻,他正想要回家时,却看到一个公子哥带着两个随从径直朝他走来。 那个公子哥身体高挑,唇红齿白,但一脸的雀斑,腰间挂着玉佩,手持一把画扇,正轻轻地摇曳,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林晧然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冲他而来的公子哥,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估计是跟此人相识,而且可能是敌非友。 “呦!林若愚,怎么干起了卖柴的营生!” 结果,对方一出声,便是带着几分嘲讽。 林晧然瞬间确定,这人绝对是旧识,很可能就是江府的人。估计是那个叫三老爷的人跟他提及自己,而他又找了赵管家打听,这才知道自己近些时日卖柴为生的事。 “讨口饭吃罢了!”林晧然微笑地说着,并不觉得卖柴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只是他不愿意跟这人过多交集,便拱手告辞。 公子哥却是拦住他,晒笑地道:“这么快就要走?莫不是这些天赚了钱,急着去赴考?若是这样的话,我可以派车送你一程,省得再出什么差池呢!” 林晧然听出这话中有话,定然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隐私,但仍然不想跟这人产生过多交集,微笑地拱手道:“不用了,我不会去赴考的!” 公子哥听到这话,突然大笑起来,只是看着林晧然真的要离开,便止住笑声道:“你不要功名倒可以理解,但你连妹妹都不要了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晧然当即停了下来,眼睛闪过一抹凌厉之色。 第11章 惊人赌约 若说方才还担心败露,不愿意跟这个明显带着恶意的公子哥发生交集,所以才想着尽快离开。但此刻双脚却像是生了根,心里头涌起了一股滔天怒意,虎妞无疑就是他的逆鳞。 公子哥是江府的三房子弟,名字叫做江荣华,跟着林晧然本是同窗。这时却是上下打量着他,有几分疑惑地问道:“你不会……真忘记跟月白的赌约了?” “什么赌约?”林晧然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是他迅速搜索脑海,却没有半点这方面的记忆。 江荣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直至看到林晧然的脸上露出怒容,这才微笑着说道:“你跟月白打赌,看谁在院试中名次更高!赌注嘛……你不会真的给忘了?” “快说!”林晧然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江荣华伸手示意随从不用轻举妄动,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然后一字一句地道:“你若输了,便是让你的妹妹给月白做丫环!……如今看来,你连科举都不打算参加,看来确实不在乎你的妹妹,呵呵!” 嗡! 林晧然的脑袋炸响,浑身发软,抓着江荣华衣襟的手不由得松了几分,但很快就愤怒地瞪着他道:“不可能,你在骗我!” “你不会受了刺激,所以失忆了?”江荣华眉头微蹙,仔细地打量着他。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不是他所熟悉的呆子,像是突然间换了个人般,起码以前他就不可能敢揪他衣领,更不会有这种如同疯狗般的气势与举止。 林晧然听到这话,心里头的火气却像是被一桶水浇下,刚刚涌起的质疑消散大半。因为这人直击了他的软肋,他确实对前主人所做过的事一无所知。 尽管他心里头很是不愿意相信,但理性却是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只是他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罢了。 江荣华似乎是确定了判断,嘴角微微翘起地道:“那我就帮你回忆好了!……你没有盘缠赴考,所以便找上了月白,月白答应给你三十两盘缠,但却立下了一个赌注!若是你在院试胜了月白,三十两便不用还了,而若你在院试败给了月白,那……你妹妹就得卖身给月白!” 不,这不是真的! 林晧然虽然一再否认,但是脑海却有了些许画面,仿佛真的有这事一般。他为了筹足赴考的路费,确实有过卖掉虎妞的念头。 不对,那钱呢! 林晧然突然想起最关键的事情,因为他醒来的时候,家里别说三十两了,哪怕一个铜板都没有见着,所以这事绝对是编的,当即又揪起他的衣襟怒道:“你撒谎,我根本没拿到三十两!” “不是没拿到,是拿到却又……不见了!”江荣光推开他的手,然后又微笑着说道:“现在你竟然筹足了路费,那就赶紧上路!现在离县试开考可没几天了,这时间可不等人!” 江荣华这次说完,便要带着二个随从离开,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对了,你可能也把我给忘了!我叫江荣华!” 这赌约是真还是假? 林晧然望着江荣华离去的身影,心里极是不安,还有几分恐惧。只是他虽然一再否认,但却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为了筹足盘缠参加科举,将他的妹妹给押上了,而打赌的内容正是本次院试的名次,即考秀才时的排名。 只是他早已经将虎妞当成了亲妹妹,如何能让他去给其他人当丫环呢?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夕阳西下,北面吹来了一股冷风,摇曳着村边的竹林如同波涛般翻滚。 林晧然失魂落魄般回到了家里,虎妞已经比他先一步回到了家中,正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等候,抬头看到他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无比兴奋的笑容。 只是看到这张天真无邪的笑脸,他的心像是被扎了一刀,有一种浓浓的负罪感。尽管那个赌约不是他所为,但毕竟他夺得了这具身体,自然要相应地承担他所犯下的罪过。 虎妞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像往常般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去,当即又叽叽喳喳地说了村里的事。原来石头他娘跟大眼婶争执,结果大眼婶被打了,这令到虎妞很是气愤。 只是这丫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头事情刚说完,她仰头望着他得意地问道:“哥,你猜今天我捉到什么了?” 林晧然跟着虎妞已经进到了屋里,便闻到了一股鱼香味,疑惑地问道:“哪来的鱼?” “咯咯……我钓到的!”虎妞骄傲地说道。 这是一顿简单的晚餐,一盆鱼汤,一碟野菜以及香喷喷的白米饭。 饭间,虎妞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村里的事情,而林晧然好几次都没能接上话,不过他以困为由,倒算是搪塞过去了。 吃过饭后,天已经昏暗下来。 没多会,茅屋亮起了油灯,陶灯上面浮着一条灯蕊,灯光如花生米大小,光线比较昏暗,只是屋里像是铺上一层金色。 由于日子变好,手上又有了一些积蓄,林晧然让阿牛帮着从镇上买回了灯与油,一跃成为长林村用得起油灯的好人家。 虎妞坐在桌前,双手支着下巴,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油灯,脸蛋显得红彤彤的。有时候幸福就是这般简单,她喜欢看着这神奇的油灯,喜欢那团如同精灵般摇曳的神奇黄色火焰。 “哥,你是不是有心事呀?” 在上床后,虎妞突然爬到他旁边,在他耳朵悄悄地问道。 她说话的时候会吐着一股热气,而他的耳根子却是极怕耳痒,这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忍不住先是痒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虎妞,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有什么人的时候,不用跟我说悄悄话!”林浩然揉着耳根子,有些埋怨地说道。 虎妞却没有检讨的意思,而是一本正经地望着他求证道:“是不是嘛?” 林晧然正想坦白,结果虎妞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接着叹气道:“我其实猜到了,你肯定又是想着科举,对不对呢?” “哥去参加科举,你是不是会很不开心呢?”林晧然心里一动,顺着她的话揭开了这个话题,算是一种小试探。 虎妞翻转身体躺下,用手掂着后脑勺,翘起二郎腿,认真地吐露了她的想法:“以前我是不喜欢你去参加科举的,那时候咱家根本没有钱,借钱根本就还不上!虽然有些人说你读书很厉害,但我其实不信,你总是呆呆的,根本不厉害!而且大娘也说了,这读书没有用处!” “那现在呢?”林晧然追问。 虎妞转头望了他一眼,又是认真地继续道:“现在不怎么反对了,家里有了一点积蓄,就算再借点钱都能想办法还上!而且我听大娘说,要是中了童生,可以到县衙干活,这样就跟小丫他爹一样了!” “小丫他爹是差役?”林晧然暗松了一口气,但有些困惑地问道。 虎妞眨了眨眼睛,然后很确定地说道:“一样的,都是在县衙当差嘛?” “不一样!读书的去当书吏,比差役要强一些!”林晧然纠正她的错误。 虎妞皱了皱眉头,然后相信了他的说辞,又是脆脆地说道:“这样啊!我不懂哦。不过你想去考的话,我会支持你去,我觉得你能考上!” “为什么觉得我会考上?”林晧然倒有些意外了,毕竟他自己都没有信心。 “嗯!”虎妞又皱着眉头思索,然后扭头望着他道:“因为你变得很厉害了呀!以前你很呆,不过……嘻嘻,现在一点都不呆,还变得很厉害,所以肯定能考上!” 林晧然给她盖上被子,趁热打铁道:“那我可真去考了,先考个童生回来,咱家就是书香之家了,以后村里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只有我们欺负其他人的份!” “啊?为什么这样啊?”虎妞将手从后脑勺取出,一阵惊喜地反问道。 林晧然半真半假地说道:“你想啊!要是我是童生了,那我就能进县学读书,能见到大老爷!要是谁得意我了,我去跟大老爷说,大老爷还不打他板子?” “咯咯……可以打石头他娘的吗?”虎妞吃吃地笑了起来,然后又是询问道。 “可以!”林晧然不是蠢人,当即就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哥,那你去考啊!考回来了……咯咯,咱就让大老爷打她板子!”虎妞轻轻推了他一下,像是偷了一百鸡的小狐狸。 是夜。 虎妞沉沉地睡着了,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仿佛做着一个美梦。 林晧然望着破漏的屋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科举无疑是一条前程未卜的路,但却不得不前行。 若是那个江月白能将赌约取消固然很好,但若是不肯的话,那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而且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个江月白并不是好人。 一定不能让妹妹真去做丫环! 林晧然缓缓闭上眼睛,心里做了一个无比坚定的决定,然后沉沉地睡去。 第12章 赶集 次日清晨,卧虎山。 林晧然一大早便坐在大青石上等候。由于江府的寿宴已经结束,猎物很难再卖上好价钱,加上他得准备赴考事宜,所以这猎物的生意算是到此为止了。 “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胡大来的时候看着地上的物品,有些吃惊地问道。 “前天我已经跟你说了,江府那边不会再要猎物,咱们这生意算是到此为止了!”林晧然抬头朝他望了一眼,然后又指着地上的东西道:“想必你们在山林很难找到郎中,这是从镇上药材铺抓的风寒药,这是一块角皂,不值什么钱,都送给你了!” “这不能收!”胡大脸色微变,当即推辞道。 “你还是拿了!你应该知道,这些天我其实赚了不少!”林晧然劝道。 这倒是一个大实话,仅仅四天的功夫,他就入账了十四两白银。之所以这般慷慨,一是深知好处不能尽占的道理;二是结下这茬善缘,为以后继续合作打下基础。 “这一码归一码!没有你的话,我不可能凭着那几头东西换来这些多盐!”胡头却是猛地摇头,但盯着地上的药材却移不开眼睛,突然眼睛亮道:“我有几件不错的皮货,虽然在这种地方很难脱手,但总归能卖上一些价钱,若是多了就再送我一些茶叶就行,如何?” 所谓皮货,就是动物的皮毛,有很长的保质期。 只是由于气候的缘故,向来都是北方贵而南方贱,所以这南方的皮货一般卖不上太高的价钱。加之广东这里并不流行穿裘衣,故而南方的皮货并没有什么市场,在青叶镇这里就更难脱手了。 “可以!”林晧然却没有辜负这番好意,当即就点头同意。 不过约好明天再碰面,因为今天他决定带虎妞去赶集市。 长林村距离城镇大概有五里地,城镇的名字叫青叶镇,因当地盛产青叶香而得名。 上午的天空碧蓝如洗,几只鹰隼在头顶盘旋,仿佛在为下面的牛车保驾护航。两边是清幽的山林,鸟语花香,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只是这里风景虽美,但林晧然却紧皱着眉头,脸色极是严肃。这牛车并不是好的交通工具,走在这样山路上,整个人感觉要颠散架了一般。 咯咯…… 虎妞坐在牛车的后面,却是得意地晃着两只悬着的小短腿,整张脸都是红彤彤的,还时不时回应着各种动物的叫声。 赶车的阿牛注意到了林晧然的不适,关切地问道:“十九叔,你没事?” 虽然林晧然跟虎妞的年纪虽小,但由于辈分较高,故而在村里其实是很多年轻人的叔姑,而林晧然排行十九,故而被称为十九叔。 “还有多久?”林晧然的手紧紧地抓着车把子,忧郁地望着地上,感觉肚子里的东西随时都可能排山倒海而出。 阿牛望了望前面路边的大石头,便报了一个时间:“不到半柱香了!” 虎妞从车尾爬了过来,明亮的大眼睛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林晧然报以微笑,换了一个姿势,然后继续接受着煎熬。 不过出了山口,前面的道路变得平坦,不再像方才那般颠簸。道路两边不再是山林,而是被分割成一块块的农田,呈现了农耕社会的风景图。 由于今日正好是墟期,故而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一些村民赶着牛车带着土产前去赶集市,亦有纯粹前去逛集市的村民。 青叶镇两面环山,一条小河从镇子一侧穿过,一条笔直的主街道贯穿其中,两侧的商铺林立,青砖街上摆着很多地摊,叫卖声不绝于耳。 “走,咱买东西去!” 林晧然从牛车上抱下虎妞,便打算带她逛一逛这个时代的集市。虽然感觉这种城镇就那么一回事,但相对于长林村而言,这里确实充满着太多的新奇。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这里的人与物。 这里的货物确实是琳琅满目,除了村民带来的果蔬、竹编和禽蛋,还有就是小吃铺的肉包、虾饼、米线,以及外地引进的布匹、茶叶等。 林晧然跟虎妞一人一块虾饼,在这条街道上走走停停,而看到杂耍的时候,虎妞显得特别的兴奋,似乎是赖着不想走了。 不过林晧然要掏钱的时候,她却是瞬间收起了那张笑脸,并用力将他拉走。 这……丫头。 林晧然对虎妞感到无奈,不过却是明白,这终究是吃过苦的丫头。 很快,他便看到了一间布匹店,规模还颇大。 林晧然领着虎妞进去,一进门便是五颜六色的布匹。大概是衣着的缘故,店小二没有将他们引向丝织区,而是带到价格适中的棉布区。 “这种花布怎么卖?”林晧然观察着虎妞的目光,自信地伸手一指,向着店小二询问起价格。 店小二眼睛微亮,便捧着棉布送到他跟前道:“客官果然有眼力,这是从松江府引进的松江棉布,精美、牢固、永不褪色,绝对的棉布佳品,可不是我们这边的布能比拟的,而且价格很实惠。” “多少钱一匹?”林晧然直接问价。 “不贵,八钱!”店小二报了价,并观察着他的反应。 只是他话刚落,虎妞却是瞪着眼睛道:“怎么八钱,我大娘说一匹布才四钱!” “一匹布四钱的是那种!”店小二伸手一指,却是一匹颜色最差的蓝布。 “那我就要那种!”虎妞没有犹豫,当即就做了一个选择,这倒让店小二微微发懵了,却没想到这丫头真选最便宜的。 林晧然自然不同意,指着先前的花布道:“这种布半匹多少钱呢?” “哎呀!这种太贵了!”虎妞却是急道。 店小二的眼睛微亮,说道:“四钱!” “虎妞,这次听哥哥的,就买这种好不好?”林晧然蹲下来,望着闷闷不乐的虎妞道。 虎妞迎着他的目光,心头便是一软,但愤愤地冲着店小二说道:“那得再便宜一百文我才买!不然我就不要了!” 店小二面露难色,这个价杀得实在太厉害了。 林晧然却是没有理会他的难处,跟着虎妞站在同一战线,冲着店小二沉声道:“我妹妹说了,便宜一百文马上就成交!” 哎! 店小二深叹一口气,转而走去那边正在拨算盘的掌柜,掌柜其实早就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原本他还有心周旋,但看着倔强的虎妞,又看着铁了心般的林晧然,便道:“罢了,给你便是,我还从没卖过这么便宜的!” 虎妞却仍然一副闷闷不乐,瞟了掌柜一眼回击道:“还说便宜,明明这么贵嘛!” 掌柜的嘴角微微抽搐,敢情要送给这丫头才不贵。 林晧然赞许地望了虎妞一眼,没想到这丫头的砍价能力这么强,当即就利索地给了钱。 跟着任何朝代一般,官方货币都必然经历一个贬值的过程。在太祖时期,一千文铜币能换一两白银,但到嘉靖朝却跌到了二千铜币换一两白银。 故而,林浩然给出一两白银的时候,对方找回五钱白银外加三百文钱。 大概三四点钟的时候,集市便慢慢地散去,很多人都得赶着回家了。 虎妞坐在牛车上,看着归她家的那些日用品,又看看抱在怀里的半匹布和新鞋子,再抬头看着跟着上车的哥哥,心里涌起满满的幸福。 第13章 有婢楚楚 江府的寿席已散多日,但却仍时有宾客远来。 这一日,两辆结实的大马车由青叶镇的方向而来,车轮卷起了滚滚烟尘,那雪白的窗帘已经泛黄。正当前面那匹高大的黑马春风得意之时,马夫却是“噫”地勒住了僵绳。 “什么事?” 车厢里面受到了影响,一个漂亮的少女揪开车窗从里面钻出来,却见少女年约十五,一张漂亮的瓜子脸,柳眉轻描,双眸闪烁如星,琼鼻俏挺,一身蛾黄色的长裙,如同从画卷中走出。 马夫指了指前面,恭敬地回禀。 只见前面的路中央被一根大树挡住了去路,几个乡野年轻人不知从哪伐了一棵大树,正好拖到路中央的位置上。 她乌黑的眼眸扫了一下前面的状况,又是观察了一下周围,当即就要缩头回去。 “百年难得一见的狐狸皮,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 却是在这时,一个脆脆的童声传来。 少女寻声望去,却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头顶着一张狐狸皮,怀里还同样抱着一张,正向着这里缓缓走了过来。 好可爱的小丫头! 少女的眼睛微亮,发现她皮肤很是白皙细腻,但马上又注意到小女孩手里抱的狐狸皮毛极美,如同一张漂亮的红缎子,当即让她怦然心动。 “姐姐,你要狐狸皮吗?百年难得一见哦!”小女孩来到了她跟前,眨着明亮的大眼睛询问道。 “你等等!”少女微笑地说着,然后脑袋钻回到车厢里面,片刻又钻出来温和地道:“能让我给我家小姐看一看吗?”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一副很警惕地脆声道:“你别弄坏了哦!” “不会!”少女双手接过这狐狸皮,递送给里面的人,然后又钻出来好奇地询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只有你一个人卖东西吗?” “我叫虎妞,我是跟哥哥一起来的!”虎妞脆脆地回应,然后伸手指着蹲在路边叨着一根草籽发呆的一个年轻人道。 林晧然此刻的心情很是郁闷,这从胡大那里换得这几件不错的皮货,本想卖到江府,但赵管家却连瞧都不瞧一眼便摆手,视他为砒霜。 对于这个结果,虽然早就有了心理预期,但真的发生时,难免还有几分失落,这江府的人明显对他充满了恶意。 从这个细节中,他便可以猜到那个江月白对他绝对没有好意,哪怕他们曾经是同窗,而想赎回那张赌约恐怕很艰难。 正寻思着该怎样去破局时,却是听到虎妞提到自己,不由得抬头望去,便先是一愣,却看到一个极漂亮的少女,让他怦然心动。 “你这狐狸皮怎么卖?”少女已经捧着狐狸皮款款而来,冲着他询问道。 雪肤花貌,当真一个美人儿。 “姑娘怎么称呼!”林晧然的心思已经不再卖东西上,而是望着她拱手询问道。 “我……我叫楚楚!”楚楚犹豫了一下,便是报了名字。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好名字!好名字!”林晧然大胆地打量着她,发现人若其名,便是对她夸赞道。 “公子原来知道我名字的出处呀!这名字是我家小姐给取的!”楚楚的眼睛微亮,有些骄傲地望向马车上,马车的窗帘微动,显然里面的人方才看着这里。 林晧然脸含微笑,然后又是问道:“此处前去便是江府,不知道楚楚姑娘去江府做什么呢?” “我家小姐要给陈老夫人祝寿,但行程耽搁了!”楚楚望着江村的方向,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林晧然原本还猜测这会不会就是江府的人,这时得到否定答案,笑容变得更浓,便又是问道:“不知姑娘从何处而来呢?” “我们是从……”楚楚正想要回答,马车却传来了一个蛮横的声音打断道:“你是来卖狐狸皮,还是来查我们来历的!” 林晧然朝着马车瞪了一眼,心情相当恼怒,这差不多要摸清这个丫环的来历,结果却给这死八婆给搞黄了。 “对呀!公子,你还没告诉我这狐狸皮怎么卖呢!”楚楚吐了吐舌头,又像是刚反应过来,举着手中的狐狸皮问道。 林晧然心里相当郁闷,摸了摸鼻子便道:“这狐狸皮色泽纯正,百年难得一见,我的要价并不高,二十两两张!” 这个价格已经吓退了不少人,这便是林晧然方才不报价反倒打听楚楚来历的原因。 阿牛带着人已经将树木拖到了路边,这时回头望来,听到了这个报价,不由得心里一叹,知道这棵树一会还得拖回到路中间。 “咱们走!” 果不其然,坐在马车的女人说道。 林晧然轻轻地叹气,知道不仅错过了生意,更错过了一个把妹的机会。只是却有东西突然落在他跟前,定睛一瞧,竟然是二锭雪白的银两。 楚楚笑嘻嘻地要过了虎妞顶在头上的那张狐狸皮,将两张狐狸皮合抱在一起,然后爬上了马车,临钻进车内还特意朝林晧然瞧了一眼。 少女刚刚钻进车内,马夫便用鞭子打在黑色大马的屁股上,马车当即扬长而去。 果然是……土豪! 林晧然遥遥地望着远去的车辆,微微感叹道。 虎妞已经捡起地上的两锭雪白的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眉毛轻扬,仰头对着林晧然说道:“哥,这银两是真的,嘻嘻……” 马车已经远离,速度不快不慢,阳光隔着窗帘照进了车厢里面。 一个身穿白裙的清雅女子端坐在马车上,正用那双白皙的玉手抚摸着那放在膝盖上的狐狸皮毛,俏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楚楚坐在车厢的小凳板上,跟着另一个叫娟儿的丫环提议给小姐做漂亮的披肩,结果却是被娟儿打击了,因为这天气马上转暖了。 却是在这时,坐在中央的小姐将狐狸皮放在鼻尖处嗅了嗅,然后重重地丢在一边,脸带薄怒地说道:“这个奸商!” “怎么了?”楚楚捡起那张狐狸皮,不解地望向小姐。 却是这时,外面传来马夫的声音,原来已经到了江村。 娟儿悄悄地揪开车窗一角,果然远远看到了一个村子,那高大的村坊正龙飞凤舞地写着“江村”两字。 楚楚心领神会,当即就帮着小姐整理妆容。 这次过来名义是贺寿和探亲,但实质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那便是小姐跟未来的姑爷见面,然后两家会挑个适当的日期完婚。 虽然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将小姐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但却是知道,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了。好在她听说未来姑爷是个大才子,将来没准能考上状元。 没多会,马车缓缓停下。 楚楚揪开车窗,抬头便看到了一座气势非凡的府邸,门前已经站着一排家丁,一个衣着不凡的老爷迎了过来,显得颇为隆重。 第14章 石城县 县试在即,考生早已经赶赴石城县。像青山书院的那帮参考的学子,早在小半个月前就已经结伴到了县城,目的是为了提前温习好功课。 江荣华原本已经跟众人结伴去了一趟石城,只是江家老太太恰好过大寿,他只能乖乖地跑回来。本打算寿宴过后便返回县城,但却给事情耽搁了。 此刻坐在马车上,他很后悔没能狠心提前离开,心里很是郁闷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虎妞,你回去,记得按时吃饭!” 林晧然站在马车上,朝着后面招手并大声叮嘱道。 后面的一辆牛车上站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这时也是用力地朝他挥手,大声对他进行回应,并叮嘱他路上小心。 这无疑是一幕感人的离别场景,但是江荣华并不感动,反倒很希望站在外面的书生摔死!他的马车刚才被截停,他都还没有点头同意,结果这个书呆子却很兴奋地爬上了他的马车。 他以为他是谁啊? 这人失个忆而已,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实在太不要脸了! 林晧然依依不舍地跟虎妞挥手道别,心里涌起一份留恋,只是他却是知道,这次赴考是势在必行,而且还必须要折桂。 直至再也看不见那辆牛车及牛车上可爱人儿,他收拾起离别的情绪,转身钻进车厢,微笑地朝着坐在中央的江荣华递送饭团道:“江兄,吃了吗?” 江荣华嫌弃地盯着他手上的饭团,赌气般说道:“吃了!” “我说江兄你怎么这么晚的,上次……还催我呢!”林晧然似乎生怕江荣华真的收受了他的情,当即一口就咬在饭团上。这原本是他准备给虎妞的午餐,但方才虎妞却塞给了他,如今吃起来心里分外的温暖。 江荣华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咽了咽口水道:“我家里有些事情耽搁了!” “什么事?不会是你沉醉在温柔乡?”林晧然一副很亲近的模样,朝他眨了眨眼睛,并露着一个暧昧的笑脸。 江荣华很不想理会这人,发现这人确实变化太多了,只是看着他一副看透的模样,当即气不打一处地说道:“我催你也是为你好!你似乎还不结保?” “什么是结保?”林晧然吃着饭团,困惑地抬头问道。 江荣华认真地打量着他那张懵懂的脸,突然间笑了,解释道:“五人结保是县试的一项规定,除了必须禀生作保外,还需要五个考生相互作保!这点你不会不知道?” 林晧然皱了皱眉头,他想起确实有这项规定,但他一直以为他前身给办妥了,这时不免心虚地问道:“我真的没有结保?” 这是一个悲哀,很多事情他这个本尊都不清楚,反倒是这个外人了如指掌。 “没有!”江荣华脸带微笑,很是肯定地摇头。 林晧然看着他确实不像是撒谎,不由得拍了拍额头,但眼珠子旋即一转,冲着他笑道:“那咱们一起结保,如何?” “我早跟其他同窗已经结保了!”江荣华有几分得意,脸上更有几分的幸灾乐祸。 林晧然看着他的样子,当即知道就算他没有结保,恐怕也不会帮他这一把。只是对这事深感头疼,这到了县城还要烦这一件事。 如今县试在即,恐怕大家都早已经结保了,这上哪去找一个禀生,又上哪去找四个不结保的考生?本以为这中一场顺风顺水的考试,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才刚刚启程便遇上了这么一个大题。 相对于牛车,这辆马车确实是舒服太多了。 马车眨眼就到了青叶镇,只是稍作停留,便向着石城县而去。在这条官道上奔驰,那匹枣红大马显得很是兴奋,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 接下来,林晧然发现存在着越来越多的问题,额头不由得冒起了细细的汗珠。 譬如考场不会提供笔墨和砚台,譬如他的衣服不合体统,又譬如他先前想作弊的方法完全行不通。哪怕带个石头进去都会被书吏切开两半检查,更别提靠饭团蒙混过关了。 江荣华越说越是得意,又因为位置较高的缘故,他心里已经开始藐视这个书呆子,知道这人恐怕别说跟江月白竞争了,恐怕通过县试都相当困难。 特别他有意考核对方时,对方虽然能很巧妙地回避,但他却已然猜到,这货恐怕连那些圣贤书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有时候他真心不明白,那人那般厉害,为何会将这个书呆子跟月白相提并论。 从长林村到石城县,大概四十里地,但绝大部分路程又在官道中。大概下午二点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座充满沧桑的古城池。 天空阴沉,枯草随风漫舞,一条官道穿过枯草地直插于城中。此时的城门大开,或贫或贵的百姓排队进城,显得有条不紊。 城门上方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篆体:石城。 石城县源于唐朝,初名为干水县,后于南宋改名石城,至今已经有近千年,可谓是一座千年名城,今归为高州府所辖。 进城需要缴费,这点很有华夏传统。每人都需要交上一文钱,这钱跟着官府和朝廷没有关系,完全就是守城官兵的一项福利。 轮到林晧然所乘坐的这辆马车时,那官兵倒很是通容,直接就挥手让马夫出城。 林晧然在中途睡了一觉,这时已经伸过懒腰,正精神抖擞地坐在马车的前面,眼睛瞅着这里的人与物,对这座古城产生了一点兴趣。 进到城里,却是有一种别有洞天的感觉,一股浓郁的时代气息扑面而来。 街道由青石铺垫,两侧是热闹的店铺,大小不一,琳琅满目,有些是黑底烫金的牌匾,有些则是锦上绣着图案,好不热闹。 车如水,马如龙,这里的商贾云集,更有一支镖队从身旁经过,往来的行人服饰虽不是绫罗绸缎,但多显干净时尚。 这是一个繁华的县城,起码他目前所见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在客栈告别了江荣华,但他的好运似乎到了头。 “又满了?” 林晧然接连问了三间,结果都被告知客满。 那位肥胖的掌柜以为他不相信,当即指着坐在大堂骂骂咧咧的公子哥道:“那位陈公子方才出了三倍的价钱,但我还是没有房给他,你以为我不想多赚钱呀!店里确实是满了,你们这届考生比往年多。” 林晧然尽量心有不甘,但还是只能愤愤地离开,去下一间客栈寻找住所。他需要先安顿下来,然后洗澡休息,并解决结保的事情。 当走到一条街时,却是迎面吹来了几张阴间纸钱,却见前面有妇孺在跪地哭泣,这家人都披麻戴孝,似乎是在送走亲人。 走到近处,便闻到了一股炭焦味,只见这小片的店铺都被烧毁了。 从围观的群众得知,今年的石城县并不太平,连二接三发生火灾。前几天县里最大的朋来客栈毁于大火,如今又有数间店铺被烧。 难道我身揣着银子,结果还得露宿街头? 林晧然轻轻了叹了一口气,心里很是郁卒,对这座古城的好感荡然无存。更让他感到忧伤的是,他想寻回江荣华那间客栈时,结果却发现已经迷路了。 “半间酒楼?” 当他又走到一个街口时,抬头看到了一家酒楼,感觉这个名字很有意思,看着天色已晚,便决定先将肚子解决。 第15章 妖狐云竹 夕阳的余晖正好落在那栋两层高的酒楼上,如同马良手上的那支神笔,当即将略显破旧的酒楼门口粉刷得古色古香。 林晧然的脚在石阶上留下修长的影子,迈步走出了酒楼的大门,里面略显昏暗,大堂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但却没有顾客。 坐在门左侧桌椅上的小厮用手托着脸颊,脸朝着大门,但眼睛已然闭上,鼻间发出轻轻的呼噜声,正在那里昏昏而睡,根本不知道已经有人进来。 没人? 林晧然顺着楼梯往上面望去,仍然没见着一个顾客,显得那般的古怪。县城的客栈到处爆满,结果酒楼却空无一人,难得那些人只用睡觉不用吃饭不成? “公子,你要吃簸箕炊?” 正当林晧然感到困惑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个好听的声音,便寻声望去,不由得呆了一下,心跳竟然莫名加速。 却见一个年约二十的美人从屋里面款款走来,眉若春山,眼横秋水,令人望而目眩而神驰。这是一张清新脱俗的脸孔,面庞白皙如凝脂,琼鼻高挺,红唇薄而醉人,纤细的身子穿着一袭白色长裙,仿若是从神话画本里走出的一位妖狐。 这女人美得过份! 林晧然很快恢复理性,突然间睁大双眼,想着那些妖狐传说。尽管他是无神论者,但背脊都不由得浮起一层冷汗,这种种的迹象跟故事太相似了。 空无一人的酒楼,一个赴考的穷书生,一个倾国倾城的妖狐,这是多么熟悉的故事背景啊! “公子,你要吃簸箕炊吗?” 正在他大汗淋漓的时候,美人已经来到了他身旁,空气飘起一股淡淡的清香,令人迷醉。 “要!” 林晧然才发现这屋里很是阴森,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并不敢忤逆这个妖狐的意思。只是心中的疑惑更甚,为何这女人单单问他要不要簸箕炊这种小吃,而不是向他推销酒菜。 “公子请稍等!” 美人欠身,然后就走回里面,空气的香味却未散尽。 林晧然看着她走进里面,再扭头望了望敞开的门,外面很是敞亮,特别能看到被夕阳染红的一处屋檐,街道喧嚣的声音隐隐可闻。 走! 就在那么一瞬间,他做了一个显得胆小的决定,哪怕他是无神论者,但必须先逃离这里,起码先跑出街道外面再说。 外面虽然早非烈日当空,但这夕阳还在,应该还能阻止魍魉之物。 只是恐怖的事情却是发生了! 他提着自己的包袱,听到后面传来动静,当即不顾一切地向着门口冲去。感觉那门口越来越大,离光明似乎只有咫尺之遥,脸上不由得绽放灿烂的笑容。 结果一张长板凳横在前面,他的膝盖骨重重地撞在板凳上,整个人腾空而起,一个饿狗扑食,脸部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夜幕降临,半间酒楼被夜色所笼罩。 在那酒楼大堂的一张方桌上,一盏油灯亮起,只是火焰只有蚕豆大小,并不能照亮整个大堂,只能点亮桌子周围很小的一片区域。 林晧然的右边裤脚已经高高卷起,那膝盖处肿起一个红色大包,而一个绝色女人正手持着鸡蛋,正在小心地放在红肿处。 始作甬者的店小厮垂头丧气地站在旁边,有些复杂地望着林晧然。他方才刚刚睡醒,看着这书生向着门口狂奔,便以为又是一个吃白食的,当即就气不打一处要将这人拦下,将长板凳甩到他身前。 只是谁知道,这竟然是一场误会! 他相当的不明白,这人既然不是来吃白食的,那为什么要走的那般匆忙,当时简直就是在逃亡,比吃白食的还像吃白食。 “宁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自重。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适赴金华,至北郭,解装兰若。寺中殿塔壮丽,然篷高没人,似绝行踪……” 林晧然心情苦闷,却不好直接解释原因是胆小,便在她给自己包裹的时候,讲起了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聂小倩》这篇短篇小说。 初时美人还专心包扎,但听到:“小倩,姓聂氏,十八夭殂,葬于寺侧,被妖物威胁,历役贱务,腆颜向人,实非所乐。今寺中无可杀者,恐当以夜叉来。”,她却是不由得停了下来,目光落到了林晧然的脸上。 最后,她更是索性站在桌子对面,恬静地听着这个精彩至极的故事。 只是听到“有兰溪生携一仆来候试,寓于东厢,至夜暴亡。”,她突然咯咯而笑,美眸含星地盯着他,似乎洞察了这一切。 林晧然看着她眼眸如狐,似乎天生能勾人心魂,便忍不住又询问道:“姑娘,你不认识……聂小倩,对?” “我姓聂,名云竹!”聂云竹一笑百媚,颇为有趣地看着他。 夸她长得漂亮的人见多了,但能这般夸赞的,却是平生未见。想到他先前仓促而逃,更因此而受伤,便感这事大为有趣,先前似乎真以为她的妖狐了。 林晧然看着她被烛光染红的俏脸蛋,当真感到一阵窒息,甚至体会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似乎不是一句妄言。 聂云竹并不是女鬼,也不是狐妖,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由于出嫁之日丈夫过世,故而被誉为不祥人。因父亲病重,便一人撑起这间酒楼,但奈何被世人认为不详,故而酒楼生意一落千丈。 而今掌柜又卷款而逃,厨子又另谋他处,好在她有一门做点心的手艺,倒没有让酒楼关门歇业。只可怜林晧然来得不巧,错将她当妖狐,方生此等笑话。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话确实很有哲理,林晧然虽然莫名其妙受了伤,但却解决了食宿的问题。当晚他就寄身于半间酒楼中,虽然只能用桌子拼凑成床,但总比露宿街头要强。 但让他颇为无语的是,在临睡前却听到一阵箫声从后院传来,如怨如泣,令人垂怜。不过林晧然却猛然想起了聂小倩,当即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他本是一头狼,但却被美人吓成狗! 第16章 图穷匕见 翌日清晨,天色刚刚亮敞。 林晧然独自走出了酒楼,街道上的行人稀少,远处的楼宇被霜雾萦绕中。他脚踩着沾上晨露的青砖,沿着青云街向着东边而去,走上了那条有些历史的石孔桥。 古代的城池多傍水而建,石城这座小县城也不例外。它依着一条名为濂江的河流,将濂江的河水引进护城河,然后又在护城河中折个来回。 尽管天气尚早,但勤劳的妇人已经早早来到了河畔洗衣舂米,不知在聊着什么趣事,几个妇人突然笑作了一团。 远处的河面雾气袅袅,一支竹伐仿若踏雾而来,一个老翁用竹篙有力地插在水中,站在竹排上的两只鸬鹚欢快地叫了几声,突然钻进了水底消失。 林晧然站在桥上,沐浴着一股带着湿气的晨风,领略着这座古城清晨的美好。空气很是清新,哪怕带着的味儿,那也是一股粘着大自然气息的青草味。 从桥上下来,他没有按着原路返回,而是顺着河道前行一小段路程,然后再折进了一条略显热闹的街道中。街道充斥着忙碌的身影,几处小吃摊飘起了香味儿,一口口铁锅在往外冒着白色雾气。 林晧然选择了一对年老的夫妻档,点了一碟猪肠粉,却不知道是赠送还是搭配,老板在送上云吞的时候,还给了一碗咸菜。 猪肠粉的粉皮薄如纸,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里面的虾馅,配着老板自制的配料,一口便吃了一大段,而料汁令人口齿留香,咸菜并不咸,很脆口,咬得嘎嘎响。 真美味! 林晧然最后还忍不住舔了舔筷子,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似乎还能再来一碟。 进入这个时代后,他发现饭量加大了不少,但却也学会了节制,因为他深知粮食的来之不易,故而留下钱便离开了。 从街道离开,辨了一个方向,便往着半间酒楼而回。 县试的时间已经定在本月十五,如今已经剩下不了几天了,所以今天他不仅要找间客栈住下,更迫切的是解决结保的事情。 当回到酒楼时,一缕金灿灿的朝阳洒在街道上,那酒楼门前又铺上一层金色。 咦? 林晧然突然看到一顶轿子停在酒楼门前,一个瘦小的管家将红色的帘子揪起,一个肥胖的员外从里面艰难地挤了出来。 在这个时代倒见过不少胖子,但能达到他这种程度,直到现在一个都没有碰上。这个员外约莫四十出头,脸上无须,下巴低垂,五官被脸上的胖肉掩成小丑般。 “老爷,小心!”轿子尾部高翘,瘦管家伸手扶着他缓缓跨出来,生怕拌着他的脚。 随着那位胖员外走出轿子,那四个轿民纷纷累爬在地,似乎都不愿再动弹。 胖员外却是视而不见,迈着八字腿,在瘦管家的搀扶下,慢慢地迈上台阶,向着酒楼的大门而去。 “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却是这时,里面传来了一声喝斥,正是聂云竹的声音。 瘦管家用力扶住差点摔倒的胖员外,当即指着里面回击道:“休得对我家老爷无礼,信不信我将你家店子砸了?” 聂云竹刚才将小六支使出去,如今酒楼就剩她一人,面对着如此的威胁,她的眼睛既是愤怒又是不甘,只是手里拿着门拴子确实没什么杀伤力。 胖员外是个人精,那双细小的眼睛一转,暗地里给了瘦管家一个眼角,瘦管家当即变本加厉又是说道:“最近城中多处受火,你若惹得我家老爷不高兴,就莫要怪这里也会化为灰烬!” 这无疑是一个赤裸裸的威胁! 聂云竹的身体微颤,因为先前的云霄酒楼失火,很多人猜测是这位陈员外干的。如今真若把他得罪,这人会不会真会对她家酒楼放火,这事还真是无法预测。 陈员外看着火候差不多,正要站出来喝斥管家,唱了一个白脸。 正是这时,一个书生如同一阵风走过来,身体还撞了一下他,让到他差点摔倒在地,幸得管家急忙用尽浑身的力气将他扶住。 只是他刚刚站稳,却看到是一个俊俏的书生,而聂云竹的脸上明显浮起喜色,心里当即恨不得将这书生给撕碎了。 林晧然走到聂云竹面前,将三个热乎乎的煎籺递过去道:“这是给你带的早餐,趁热吃了!”看着她眼睛带着忧虑,便又是安慰道:“没事,有我呢!” 说完便将东西塞给他,然后转身,顿时他的眼神锐利如剑。 昨晚跟小七吃饭的时候,他了解到酒楼更多的情况。这间酒楼衰落是有多方面的,但罪魁祸首正是眼前的陈员外。 陈员外在这条青云街上刚修建一间名为“富贵”的大酒楼,在开业依始,便对半间酒楼展开了雷霆攻势。先是从外地请来了名厨,接着刻意将饭菜价格压得很低,然后又利用聂云竹结婚当天克死丈夫大做文章。 正是在这种种手段的打压下,半间酒楼的生意一落千丈,而聂云竹的父亲更是因此染了重疾。却不想,今天竟然是欺负上门了。 “小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不然……”瘦管家自然明白老爷的心思,当即跳出来恶恶地警告道。 只是他的话没说完,便“啪”地揍了一个耳光。 “你……” 顿时全场皆静,谁都想不到,这个文弱的书生竟然选择直接动手。哪怕是聂云竹,这时的嘴角微微张开,不可思议地望着林晧然。 “不然会怎么样?说呀?我看看你能威胁谁!”林浩然比瘦管家高出一个头,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管家双手捂住脸,面对如此不合乎常理的书生,他哪里还敢说狠话。 陈员外却是面沉如水,这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人太嚣张了,当即冷哼道:“小娘子,本来这东西我是不打算现在拿出来的,省得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但你这个朋友太不懂事了!” 林晧然当即翻了一下白眼,这货今天摆明是来找事的,已经不得不掏杀手锏,但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忘挑拨下他跟聂云竹的关系。 “你在江记药材铺共赊了20两纹银,如今他们将借据转给我了!也就是说,你一共欠我20两白银!”陈员外掏出几张借据,朝她扬了扬得意地道。 聂云竹听到这话,脸上当即惨白,终于明白江记药材铺为何总能赊账,原来猫腻在这里。先前他们还说看在父亲的交情了,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 “自古以来,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陈员外的嘴角微微翘起,打量着这间酒楼道:“我看你也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钱,倒不如就将这间酒楼转让给我,绝对给你一个实价。” “不!这酒楼咱家坚决不卖!”聂云竹当即就回应,眼睛盯着他大声说道。 瘦管家又是适当站了出来,恢复了方才的嚣张,一手捂着脸蛋一手指着她道:“这可由不得你!若是没事还我家老爷,那我们就强行收楼,哪怕告到官府也是我们占理!” 聂双竹听到这话,气得身体微微颤抖,紧紧地咬着下唇。这是她父亲的心血,若是现在卖掉的话,父亲的病情必然会加重。 只是她现在又上哪凑得二十两,如今她身上连一两银子都没了。 瘦管家望了自家老爷一眼,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道:“不过,你若是同意给我家老爷做妾室,那咱便都是一家人了!这二十两债务自然就免了,咱家老爷还会帮着治好你父亲的病,另外还会准备一份丰厚的聘礼!” 图穷匕见,原来这位员外不仅图谋这间酒楼,更图谋聂云竹的姿色,而且这次还是有备而来。 胖员外希冀地望着聂云竹,而聂云竹已经面如土色,却没想到马上就面临人生最艰难的选项。 第17章 天无绝人之路 还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林晧然望着陈员外那贱贱的笑容,不由得悠悠一叹。 虽然他也喜欢女人,在那方面算不上检点,但他追求的都是你情我愿。断然不会用这等下作的手段,为了得到一个女人,而先将她逼得走投无路。 不管是因为聂云竹收留他一晚,还是不忍看到好白菜给这头死胖子拱了,他都决定出手! 聂云竹正被吓得不知所措,林晧然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冲着陈员外微笑地道:“麻烦将借据拿给我看一看!” “那你可要瞧清楚了,这都是她在药铺签下的欠单!”陈员外似乎提防着他会撕毁,故而仅是将一张单据交了过来。 林晧然接过单据交由聂云竹确认,聂云竹看了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神色悲切。 “我可没骗你!”陈员外要回了单据,有些得意地说道。 旁边的瘦管家却是望向了聂云竹:“这些都是白纸黑字写着的,任谁都抵不了赖,我劝你还是从了我家老爷,保证你以后吃香……” 只是说得兴奋之时,话却是止住了。 林晧然冷冷地望了瘦管家一眼,看着他将话止住,这才冲着陈员外开口询问道:“若是卖酒楼给你的话,这酒楼作价几何?” 陈员外轻扫了这间酒楼,淡淡地说道:“这酒楼已破,今又没有宾客,只有这片地和几根柱梁方值些银子。我且念在昔日跟聂掌柜的交情,就作价八十两!” “我家酒楼何曾如此不值钱了!”聂云竹却是气结。 “本来就一间破酒楼,只有你才将它当是宝!”陈员外打击道。 林晧然投给聂云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又是询问道:“那你家酒楼又作价几何呢?” “我的酒楼去年新建,今宾朋满座,客似云来,自然得作价千两以上!”陈员外指了指那边的酒楼,自鸣得意地说道。 “陈员外,这新建不过也就是几根柱子,最值钱的还是那些往来不绝的宾客,不知道我说得对与不对呢?”林晧然却是笑道。 陈员意外地打量他一眼,却不想这书生竟能窥破这个门道,不由得刮目相看,微微地冲着他颌首道:“不错!” “正巧我最近闲着无事,要不我们来玩个游戏!”林晧然说着,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雪白的银子,冲着他微笑道。 陈员外的眼光何其毒辣,知道那里的银两竟然有二十两之巨,却不想这穷书生竟然有些财力,不由得皱起眉头道:“玩什么?” 林晧然抛了抛银两,那银两碰撞发出脆响,笑道:“你对这个酒楼的作价太低了,我赌不用半个月便能让这间酒楼客似云来,不知道陈员外信与不信?” “我凭什么要跟你玩,我今天就收楼!”陈员外却是冷哼一声,却是不卖他的账。 “那今天咱们就闹到衙门去,我倒要看看,这朗朗乾坤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林晧然却是脸色一变,冷冷地望着他威胁道:“哪怕县尊大人帮了你,我就当这二十两打了狗!我本有一些同乡好友,昨日一共乘车而来的江荣华更是我的同窗,我倒要看看你此等恶行,会不会受到我等读书人的遣责!” 世上无疑是读书人最难缠,这些人别的本事倒没有,但却个个生得一张好嘴,而且满肚子的大道理,白的都能给说成黑的。 富贵酒楼走的正是半文人市场,刘员外深知这些文人的品性。若是真跟聂云竹对薄公堂,而这书生带着他的好友煽风点火,那事情必然会在读书人中传开。 他动用的手段确实不光彩,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富贵酒楼的招牌可能真被搞臭了。而这县试时期又是一年生意最好的时候,届时损失将无法估量。 另外,这个书生还摆明态度帮这个花容月貌的美人儿,这真要闹到衙门里去,他要来的终究只是区区二十两,非他所愿。 陈员外踌躇良久,最终盯着他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林晧然看到他有妥协的意思,便是笑道:“欠条你且先收着!咱们先井水不犯河水,且看看我这间酒楼半个月后值几何?你的八十两,我确实瞧不下去,我认为这间酒楼起码得值三百两!” “好!我就给你半个月,看你能有什么通天本领,让到这间酒楼值上三百两!”陈员外恶恶地盯了他一眼,然后便领人离开。 这吃官司肯定讨不到便宜,他的终极目标还是将聂云竹纳为妾室。既然现在不是一个动手的好时机,那便等到县试结束,到时便是闹到衙门也不怕这个书生。 而且他相信凭着富贵酒楼的优势,断然不可能给这间酒楼生存的机会,让这个书生明白,这经营之道不是书本上写得那般简单。 “陈员外,好走不送!” 林晧然朝他拱手,只是脚下却是踢出地上的石头,好巧不巧,陈员外正好踩中了那个石头,整个人如同一座小山般滚下了台阶。 聂云竹原来是愁云满面,但看到这个情况,当即是笑百魅生。只是发现林晧然朝她望来,又是悠悠地说道:“这酒楼是救不活的!” “你信不信我?”林晧然望着她的眼睛询问,看着她的眼睛躲闪,便将手上的银两塞过去道:“这钱就当是押在你这时,若是没能救活这间酒楼,你且拿这些银两去还他便是!” “不……不是这样的!”聂云竹发现这男人竟然碰着她的手,想着挣脱却是不能,当即红到了耳根处,心头的小鹿砰砰地乱撞。 半间酒楼其实是不错的酒楼,地处两条街的交汇处,人流很旺。楼内两层的格局布置,桌椅没有破损,楼梯很是结实。 酒楼的后厨占地不小,锅碗瓢盘齐全,灶台是由砖石搭建起来的。 林晧然却是蹙起了眉头,上面的油罐和盐罐都已经空了,只有酱和醋还有些残余,而整个厨房除了一篮子干山菇,就再没有任何的食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看到厨房的情况后,他心里很是失望!只是他相信办法永远会比困难多,很快他便从柴堆中捡起柴刀,又捡了一根竹子。 他始终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不放弃,总能找到办法来解决当下的问题。 响午时分,街道显得很是热闹。 由于县试在即,很多考生都放下了书本,或是结伴前往城外游玩,或是一同去寺庙许愿,考前的紧张情绪在考生间迅速蔓延。 青云街得了名称之惠,往来的考生日益俱增,有的甚至在此逗留不愿离去,不过大多地钻入了青云街上的富贵酒楼。 锵锵锵…… 在这悠闲的街道中,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响起。相对于后世对噪音的厌烦,这个时代的人还是显得温和,甚至期待会有什么热闹。 “大家都过来瞧一瞧!十文钱,只要十文钱,这只彩鹅便可能是你的了,还有各种奖品相赠!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来啦!奖品就在这里,绝不欺诈……” 这街道以清闲的书生居多,这时便有些围了过来,看起了那告示上面的规则,又看着摆在上面被绑了脚的大肥鹅。 “真的假的,这么肥的鹅竟然只要10文钱?” “非也非也,你且看这上面的告示,清楚得紧呢!” “妙哉妙哉!这跟关扑有些相似,不过更是玄妙。” …… 围观的书生看着红纸黑字的告示,便是议论了起来,看懂的人却是涌起了一股优越感。那些看不懂或不识字的,这时则只好向同伴或旁人请教了。 第18章 疯狂竹签 “大家现在可随意抽选,十文钱一根簸箕炊!若竹签上印有“高中”者,则可继续再取一根;若竹签印有“秀才”者,便可入内挑一份糕点;若竹签印有“举人”者,则可将这只彩鹅抱走!” 林晧然待到围观的人群安静了一些后,便又是“锵”地敲了一声锣,指着被切成雪糕状的簸箕炊向大声地介绍道。 簸箕炊,广东省粤西地区汉族传统小吃。制作方法很是简单,将磨成桨的米粉于簸箕或蒸笼上锅蒸煮,待一层熟透后再逐渐添加,一般都有三层以上。 待米粉全熟后,用小刀将其剐成格状,其表面放上香油、芝麻与蒜蓉浆。入口细腻富有弹性,软滑而不黏牙,再加上秘制的酱料,香浓而又不腻,那种味道绝对令人难以忘怀。 不过林晧然却是做了一个小小的创新,将簸箕炊切成雪糕状,而每个簸箕炊上面又插着一根签,活脱脱的“明朝版雪条”。 只是大家的注意力明显不在簸箕炊上面,哪怕林晧然打的是售卖簸箕炊的旗号。 “若取高中者,再取高中,该当如何?”有个书生问道。 “再取之,无穷也!”林晧然露出了满口白牙,这个灵感自然是来自于某饮料的抽奖创意,但又指着告示补充道:“且复得高中者,可得本店一盆簸箕炊。” “我来抽一根!” 有个中年书生很是爽快,当即就掏出了十文钱。 林晧然微笑地接过钱,询问要哪一根,对方伸手一指,他小心地伸手去取。只是袖口很宽,他嫌弃地摆弄一下,然后才拿起了一根抽着竹签的簸箕炊。 中年书生接过簸箕炊,沾了一些酱汁塞入嘴里咬了一口,很享受这股酱料味道和软滑米粉混搭一起的爽感,发现这十文钱都花得值了。 他的同伴咽了咽口水,并对他进行催促,有人手里还握了砖头。他只好轻捏住那块方形簸箕炊,将那根竹签抽出,眼睛却突然瞪得滚圆。 “高中!是高中!” “中了,你中了!” “这个可以再取一根,兄台厉害!” …… 看到中年书生手中那根印着“高中”的竹签,人群顿时像是炸了锅,仿佛是他们中了奖一般。 中年书生连年失利,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高中。如今听着旁人这般吆喝,顿时像是喝了蜜一般,别说区区十文钱,哪怕一百文都不会嫌贵。 “恭喜郑兄,此番一试便拔得奖彩,县试必将探囊取物矣!”一个相识的书生拱手道贺道。 “不敢!不敢!”中年书生口头虽然表现谦虚,但脸上却容光焕发,对此次的县试显得更加自信。其实他的水平是有的,只是此前都败在紧张上面。 在大家的起哄中,他又选取了一根,却又是“高中”,那张脸笑得比菊花还要灿烂。 按着奖彩的规定,这时他已经可以得到一盆簸箕炊。 有人已经衡量,发现这个中年书生赚到了,这一盆簸箕炊的市价在十文钱之上。 “我要一块!” “我要一块!” “给我!给我!我要三块!” …… 大家再也坐不住了,手里朝着林晧然递送着准备好的铜钱,大声地报着数目。 明朝初立之时,太祖便严令民间禁止关扑之类的赌博活动,违者问罪。只是法令虽然下达,但却是屡禁不绝,国人天性好赌,痴迷于这种赌博而不能自拔。 这种捆绑式抽奖无疑是一次重大创新,有人是奔着“高中”、“秀才”、“举人”的喜头而去,而有人则直奔着那头大肥鹅。 半间酒楼门前已经还挂着停业告示,聂云竹将“秀才”类的糕点准备妥当,但却暂时没有人中得。她探头看到太阳底下忙碌的林晧然,便招手叫回做帮手的小六,让他给林晧然送去茶水。 “高中了!我高中了!” 一个年老的书生手持着竹签,嘴里含着碎烂掉的簸箕炊,激动地仰天高呼。只是他并没有兑奖,便直接得意地离开了,让人为之叹息。 科举给了穷人为官的希望,但同样害了很多人。 人来人往,人聚人散! 林晧然本以为要一个下午才能处理完这三百根簸箕炊,但却大大低估了大家的购买力,仅是半个时辰不到就几乎卖光了。 在剩下三十根的时候,林晧然整理了一下簸箕炊,一块先前并不存在的簸箕炊悄无声息地添了上去。 没多会,一个长着浓密胡子的年轻书生兴奋得手舞足蹈,在街道上高声大笑道:“举人!举人!我是举人!” 原来正在挑着簸箕炊、或者正在吃着簸箕炊的人,这时都羡慕地抬头。而几个闻讯而来的书生,看到头筹被拔,都是失望之极。 那个中奖的书生将激动的情绪发泄之后,急匆匆来到了林晧然面前,举着那根竹签希冀地问道:“你看看,我是不是中了?” “恭喜兄台,你是这多人中的唯一举人,这是我的奖品!” 林晧然祝贺,然后让小六将大肥鹅抱给他,而小六闷闷不乐地将大肥鹅抱过来,觉得这人是赚大发,而他们亏本了。 看着头奖已经被人抱走,大家只好是败兴而归。而让他们感到气愤的是,本想进酒楼里面坐坐,结果却告之暂停营业。 “为何他能进里面?”有人却是心有不甘地指着从里面出来的书生,那书生像是丢了魂儿,正在那里一顾三回头。 “能一睹掌柜芳容,此奖胜过举人也!”倒不需林晧然解释,那个书生便是朝门前的人拱手,然后离开之时又感叹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禽兽! 林晧然看着那个书生离去的身影,当即吐了两个字。 聂云竹的芳容无疑是一道活招牌,只可惜被酒楼先前的平民定位给害了。那些劳苦的百姓无疑是最受封建迷信的影响,这明明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但却偏偏被他们定义为红颜祸水。 故而,这间酒楼要活过来,那就要转换经营思路,专走书生市场,只是看着这个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书生,林晧然却是生出了几分醋意。 聂云竹刚收拾完碟子,回头看到林晧然黑头黑脸进来,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给他倒了一杯茶道:“公子,辛苦了,请用茶!” 林晧然看出了她的关心,心情缓缓好转,将钱袋交给她道:“你清点下,我估摸应该赚了不少!” “好的!”聂云竹接过钱袋,便在桌前清点了起来,边点着钱边微笑着说道:“公子,咱该帮那人将鹅杀了!那人高兴劲一过,少不得又要麻烦店家,到时店家肯定收他的钱。”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抬眼望了她一眼,发现这女人很是善良。好在是在明朝,要是放在后世,非被那些奸商吃成渣不可,但还是认真地道:“那只白鹅咱杀不得!” “为什么?”聂云竹不解地抬头。 “因为那头鹅会帮咱吆喝!”林晧然将茶杯放下,朝她眨了眨眼睛。 “……”聂云竹更加疑惑不解。 “你让陈婶再去东市买只肥鹅回来,我觉得还能再干一票!”林晧然打算留这个问题给她慢慢琢磨,便如土匪般说道。 第19章 有朋来访 富贵酒楼,三层的楼阁装潢得金碧辉煌。 陈员外每天下午都会到这里一趟,倒不是不信任他的掌柜妹夫,而是多年养成经商的习惯,事无巨细都做到眼见为实。 虽然已经过了饭点,但大堂仍然坐着不少食客,以普通的百姓和商贩为主。这时楼上显得很热闹,那帮书生在上面突然起哄,然后便隐隐传来一个书生吟诗作对的声音。 这些书生能折腾,爱起哄,但却也是上佳的食客。时而会邀知己同饮,得意饮酒失意亦饮酒,出手阔绰而大方。 陈员外念过几年私塾,对诗文亦向往,但却仅在楼梯口往上望了一眼,没有选择上两楼。倒不是怕压坏自家的楼梯,而是担心上下一趟太阳会下山。 酒楼的账本是一本流水账,采购和销售都一一记录在案。只是他哪里会有那么多时间去核实,故而仅查看下食材的采购价格,然后暗暗地查看酒水的销售情况。 凡是酒水销售得多,今天生意多半是好的,凡是酒水销售得少,那今天必定不太如意,这是他查账的伎俩,一直都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只是让他深感疑惑的是,今天的生意明明跟往常无异,怎么下午的酒水销售量变少了呢?怪哉! 在检查过账本后,他便在瘦管家的掺扶下离开,不过在上轿子之前,他却朝着街口望了望。恰好让他看到一个妇人抱着一头白鹅走进半间酒楼,当即就询问那家酒楼有什么举动。 他早已经见识读书人的迂腐和死脑筋,自然不会以为那年轻书生能盘活那间酒楼,更不认为他能斗得过自己这只商场老狐狸。 只是性格使然,他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那边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瘦管家早已经派人盯着半间酒楼,哪怕陈员外不发问,一会他都会禀告这件事,如今便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 听到那书生用了很新鲜的“关扑”方法,吸引了很多人前去,陈员外便不屑地摇了摇头。酒楼讲的是一个“吃”字,光搞这些虚头有什么用,像现在活动结束,结果却是门可罗雀。 “他们的饭席没开?”陈员外将抬起的脚又缩了回来,有些不放心地又多问了一句。 “没有!我已经跟东市的人都打过招呼了,只要是他们家的采购,无论巨细都会记录下来!”瘦管家讨好地笑道。 陈员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慢吞吞地钻进轿子里面。只要卡住他们的厨房,哪怕他们有通天的本领,也只能乖乖地关门大吉。 若是这样还能让那书生翻盘,那就真是活见鬼了,他愿拿爱妾金莲送予对方。 关扑? 书生果然都爱折腾! 折腾!等你的银两耗光,看你到时拿什么帮聂云竹! 陈员外艰难地在轿子里坐好,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缓缓眯上了那双金鱼眼。 轿子外面四个瘦小的轿夫脸露苦色,如同上战场般,吆喝一声,便将轿子抬起,然后轿子响起了富有节奏的吱呀曲。 青松客栈。 这是离考场最近的一间客栈,故而受到考生们的欢迎,如今店里的住客几乎都是本届考生。 虽然已经是午后,但很多书生还坐在大堂上饮酒作乐,聊一聊当下时事,骂一骂当今时政弊端,抒发一下那积压着的抱负与理想。 一个满脸胡子的年轻书生抱着一只肥大的白鹅兴冲冲地走进来,这一个古怪的搭配,当即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有位书生的同乡看着他出去一趟,竟然抱回一只大肥鹅,忍不住询问怎么回事。那个书生正恨不得找个人倾诉,便神采飞扬地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 “十文钱中得这只大肥鹅?” 坐在大堂的书生们却是不信他用十文块换得这只大白鹅,但是后面刚巧又有人从外面回来,便帮忙证实了这件事。 “尔等只知白鹅这等俗物,却不知店内的糕点方是仙品,更有仙子住其中。”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晃着扇子,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走了出来。 “吾当前去青云街一探究竟,谁愿同往?” 有个年长的书生当机立断,停下筷子询问旁人。 初时是他的同桌响应,而后其他桌子纷纷起立。仅是眨眼功夫,这间客栈的大堂已经空无一人,一批学子浩浩荡荡地杀向了半间酒楼。 簸箕炊火了! 林晧然有想过,这种博彩性质的商品销售会受到追捧,但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受欢迎到这种程度。当他跟小六抬着那新鲜出炉的簸箕炊出去时,外面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这简直就是一群饿狼,更有人为了抢一块簸箕炊,竟然大打出手,血溅当场。而三百根簸箕炊眨眼间就销售一空,有人拿着“高中”的签子竟然还没来得及兑奖。 取得“秀才”的书生显得很兴奋,争先恐后地挤进了酒楼,更是将不小心拦住去路的小六推倒在地。世事便这般古怪,这原本让石城人避之不及的酒楼,如今却成为了一处圣地。 头奖是林晧然胡乱塞给一个书生的,实在没有机会让他慢慢添加回去,为了不让他的把戏穿帮,只能是出此下策,谁让遇到了这一群疯子。 晚些时候,收益清点完毕,今天营业收入竟然是7300文。这自然比不上富贵酒楼的零头,不过这利润还是可观的,毕竟其中的成本确实不高。 看着这么丰厚的利益,林晧然很想跟聂云竹谈论分红,觉得他至少应该拿九成利。只是为了在这个女人面前保持完美形象,最后他还是忍痛含泪扮了一回好人,表示分文不取。 只是他预期的以身相许场面没有出现,连最起码的香吻奖励都没有,只换来了一个令人很暖心的微笑。 这个时代的女人果然内敛,若放在前辈子,那还不得一游龙服务! 不过收拾心情后,他还是有小小的兴奋感。在前世学到的东西能够在大明朝运用,这证明他若选择在大明经商还是很有前途的,似乎有能力带领虎妞一起发家致富。 残阳血色尽褪,暮色渐渐浸染了那条长着一棵高大槐树的老街。 终究还是得顾及聂云竹的名声,特别半间酒楼表现得如此高调后,将会有更多眼睛盯着聂云竹。故而,他下午便托人寻找住所,恰好在附近的客栈找到了一间房。 房间并不大,但里面有桌有椅,推开窗子便能看到一处恬静的小院,环境还算不错。房价是一日二百文,这个价格倒还算是合适。 只是他才住进去,结果有小二来通禀,说是有人来找他。这让他感到很疑惑,本以为是什么东西落在聂云竹那里让人送来,结果却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脸庞。 “林兄,你让我找得好苦啊!”江荣华拱手,眼睛满是埋怨,仿佛一个深闺怨妇般。 林晧然却是微微一愣,当即心虚地想起昨天并没有给他车钱的事,只是听着他的语气,又看着他身后四人的表情,似乎又不像是讨债的模样。 还不待林晧然开口,一个脸上长着一颗大痣的书生显得极是熟络地附和道:“对呀!呆子昨晚去哪了,莫不是真露宿街头!” “郑兄,你就绕过他!都知道他性情木讷,不擅于交际,这话题……就此打住!呵呵……”一个身穿着绫罗绸缎的贵公子像是帮林晧然解围般,冲着其他四人拱手笑道。 尼玛……这就坐实老子露宿街头了? 林晧然心里微微抱怨,但看着这些人的神态,年纪恰恰比他大不了多少,似乎先前确实跟他认识,这倒让他谨慎起来了。 为了不多添事端,他只好苦笑以对,权当他就是那个找不着住处的书呆子,然后朝着众人拱了拱手,并邀请他们入内。 江荣华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但旋即又似乎明白了过来,敢情这货是在扮猪吃虎。 “林兄,你跟人结保了吗?”人刚进到屋里,那个脸上长痣的年轻书生便急着问道。 林晧然原本想摇头,他刚才还为这事烦心到想死,但看着其他书生脸上都显得紧张,便微笑地说道:“刚刚找到,打算明天一起去结保呢!” 啊? 听到这话,其他几人都是一阵惊慌,顿时是面面相觑。 那个贵公子却是先冷静下来,冲着他推心置腹地笑道:“林兄,你找的是谁一起结保?据我所知,咱青山书院没有空缺位置,但这五人结保还得知根知底的好,若是胡乱结保,反倒害了你十年寒窗。” 第20章 作诗 林晧然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大定,自然看穿了这些人的意图。只是他却无法真的为难人家,毕竟他同样有着同样的需求,只有合作才能互惠互利。 他装着认真思索片刻,然后郑重地点头道:“这倒也是!” 这无疑认同了他们的观点,在这方面达成了共识。 听到这话,几个人眼睛微亮,脸上长痣的书生又急不可耐地说道:“不若你推掉那些人,跟我等四人一起结保,可好?” 这便是他们这次急着寻找林浩然的原因,要跟他进行五人互保。 原本他们已经有完整的五人互保,但奈何他那住在有朋来客栈的伙伴被火灾烧伤,所以他们便是缺了一个名额。 只是这名额并不是找个阿猫阿狗就可以填补上,这五人是相互间作保,若是一人作弊,那其余四人都肯定完蛋。 正是如此,他们选人很是谨慎。得知林晧然来了后,当即就兴奋地满城找林晧然,只是很可惜他们找遍了全城的客栈都没能将人找到。 好在,他们跟每间客栈都打了招呼,故而林晧然这头刚入住,便有人通知了他们!只是谁能想到,林晧然竟然已经找到人结保了,故而让他们大为紧张。 “这样不太好!”林晧然装着为难,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这哪是他的心里话,这一刻他很想点头同意,解决这个困扰他的大难题。 贵公子似乎是清楚他优柔寡断的性子,当即合起扇子态度强硬地道:“林兄,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你不好去说,那我帮你去说便是!” “这……这倒不用!”林晧然继续装着呆头呆脑,却又是嘀咕道:“不过他们人很好,看着我没带文房,说会送给我一些!” “这是狼毫笔,送予你了!”一直不吭声的胖子书生掏出了一根毛笔,豪爽地塞给他。 “我墨没带!”林晧然嘀咕。 “这是上好的松烟墨,给你了!”那脸上长痣的书生掏出墨,忍痛递给了他。 “砚台也……没带!”林晧然嘀咕。 “这是端砚,给你了!”长得跟女孩似的少年书生轻声说道。 “……”林晧然望着贵公子,但想半天却想不出东西来。 “我知道你囊中羞涩,这个算我接济你的!”贵公子掏出了银两塞到了林晧然怀里,豪气得一塌糊涂。 江荣华突然发现林晧然望着他,初是不解,但马上反应过来,当即气不打一气地说道:“你数数这里几个人!” 林晧然认真地数了又数,当即明白过来,这货是跟其他人结保的,好失望呀! 虽然没能从江荣华身上敲到好处,但得到这么多好东西,又将结保的事情解决,他总体还是挺开心的。 次日一大早,四人便来敲了他的房门,跟他一共去见了担保的禀生。禀生会将他们结保的状子交到县衙礼房,只要核实情况无误,到时便会将他们添加在考生名单上。 解决了这个心头之事,那位富家公子哥很是热情,当即就邀请大家去富贵酒楼饮酒。 这个富家公子哥叫谷青峰,是本县米商的儿子,家境颇丰。脸上长着大痣的书生叫郑国志,石城县城人。那个长得跟女孩似的少年书生叫赵东城,一个颇有气概的名字,是本县布商的儿子。唯一的胖子叫张雷,石城县人。 林晧然跟谷青峰和郑国志是同窗,其余二人则并不熟悉,不过四人都是青山书院的学生。郑国志的年纪最大,而赵东城的年龄最小。 当到了富贵酒楼两楼,这竟然还有一拨书生在这里,当即十几个学子便凑到了一起。倒不知道是谁提议作诗,结果是一呼百应。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诗的好坏,其实很难评论,作品到了一定高度后,人言占很重要的因素。故而大家早已经形成了默契,你帮我的作品吹捧吹捧,我也帮你的作品吹捧吹捧,彼此互惠互利。 林浩然凑过去看了一下,虽然不懂得品鉴,但认为他们都写得很普通,倒是那个长得跟女人似的赵东城倒有几分模样,似乎有点小厉害。 当轮到郑国志时,一手拎着袖子,一手挥毫泼墨,倒有几分才子气息。只是毛笔写下的东西却极是普通,但结果却得到了全场的夸赞。 真是无聊啊! 林晧然看了看那首狗屁不通的诗,又望了望群情激扬地吹捧的众人,当即倍感没劲,转而坐在角落处喝酒吃菜,盘算着差不多该回半间酒楼帮忙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郑国志那一首烂诗都吹出花来。而郑国志却不自知,整个人当即飘飘然,如同是喝了二斤烧酒般。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林晧然的存在! “这不是跟江月白相提并提的林若愚吗?来来!让我们欣赏一下他的诗作!”这是一个中年书生,听口气似乎是出自于青山书院。 大家齐齐望向了林晧然,看着他似乎有退缩的意思,兴致却是更浓了。这就像是劝酒,你越是避酒,大家便劝得更凶。 对林晧然知根知底的人,却是更加的起劲。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书呆子一心扑于圣贤书中,脑袋根本不会拐弯,对诗文不精通,甚至都没听过他写过诗。 所以,有人已经行动,将林晧然半拉半推到了放有笔墨的桌前。 “我不会写诗!” 林晧然忙是推脱,这还真不是套话,确实不会作诗。虽然曾经为找女朋友弄过几首肉麻的情诗,但那东西放在这,恐怕他就不是书呆子,而是衣冠禽兽了。 大家听到这个答案后,反而是兴致更浓了。喜欢的就是你不会写诗,要是你真的很会写诗,那咱还真不会请你了呢! “你别躲啊!你可是跟江月白齐名的高才,快快作一首诗,让我等开开眼!” 林晧然又被今天风头最盛的郑国志推了回来,脸上不由得苦笑。如何不知道众人那点小心思,但他没有那么薄的脸皮,最终还是握住已经塞在他手上的毛笔。 在大家等着看笑话的目光中,他却是落笔了! “红酥手,黄藤酒。” 这不是那个谁谁写的吗?谁来着! 没让旁人想起答案,林晧然便又写下了一句。 “两个黄鹂鸣翠柳。” 此句落下,大家便笑了。这前面是词,后面又抄了一句诗,这什么鬼?说他不擅诗词,这都是赞美的话,简直就是狗屁不通。 在大家的哄笑中,林晧然便继续写下另外一句。 “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 这是流行于网络的歪诗,受到不少人的追捧,算得上是有趣的混合体。这写完之后,林晧然便放下了毛笔,朝着众人拱了拱手,嘴角还噙着一丝微笑。 “红酥手,黄藤酒,两个黄鹂鸣翠柳。” “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 大家看着这首诗,都不由得摇头,对林晧然当即轻视起来。这首诗看似工整,但不仅胡乱拼凑,而且几乎都是在盗窃。 “红酥手,黄藤酒,”出自陆游的《钗头凤》,“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出自杜甫的《绝句》,至于“长亭外,古道边”,这完全就是为工整而添加的,还是那般的平平淡淡,毫无亮点可言。 整个诗唯一可称赞的,便只有区区的工整两字。 “果然只是个榆木脑袋!” “就这种脑袋,读再多的圣贤书都没有用!” “这等水平,竟然还敢来参加县试,注定是来陪考的!” …… 大家看着这首狗屁不通的诗作,脸上都很是鄙视和痛心疾首。 相识的便鄙视他的诗文,不相识的则直接认为这个人不学无术,似乎除了那个叫赵东城的学生,都没有人注意林晧然其实写得一手好字。 林晧然却是拱了拱手,脸上保持着微笑。既然大家需要一个不学无术的书呆子,那他充当便是,满足这些人的优越感。 只是看着这一张张明明就欢喜得不得了,但却表现得痛心疾首的表情,他又觉得有趣。 大家都在笑话他,他又何尝不笑话大家的虚伪呢? 第21章 县试 二月天,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青云街道上行迹匆匆,那间被岁月侵蚀的酒楼在雨中显得萧索,二楼破了洞的窗子还没有来得及补上,风夹着雨水飘了进去。 只是酒楼里面却是另一番光景,茶香弥漫于空气中,人声喧哗而热闹。有书生在谈论四书五经,有书生在吟诗奏对,而有书生则在痛斥倭寇之祸。 正是热闹之时,声音骤然降下一档,不少书生都忍不住转头望向楼梯处。却见一个美人儿端着茶点,盈盈地向着这边走来。 荷尔蒙,无疑是一种强于万有引力之上的一种神秘力量。 在看到掌柜竟然是美若天仙的大美人后,这些书生的荷尔蒙激素飙涨,当酒楼开始迎客提供点心时,哪怕外面下着雨,仍然引来了一帮书生。 这些书生个个都如同开屏的孔雀,争相斗艳,大谈诗词歌赋,试图引起聂云竹的注意,希望被他们的才气所吸引。 林晧然作为情场的老手,自然看出了这帮衣冠禽兽的那点小心思,便满足了这些自以为才学过人的书生,酒楼举办了一场别具一格的诗文大赛。 以“竹”作诗,凡是参加这项评选活动的书生,均可获得一碟精致的点心。 这个题目并不算难,这风花雪月、梅兰竹菊四君子,是每个人的必修课。很多学生当即是跃跃欲试,纷纷写了下自己的大作,然后对旁人又虚伪地谦虚一番。 由于活动评选的投票工具是竹签,这又给了簸箕炊一项附加值,以致簸箕炊无形间又小火了一把。为了争论好的名次,书生暗地里开始进行拉票,这自然难免燃烧了一些书生的攀比之心。 只是正在轰轰烈烈地即将厮杀时,斗争的气氛却突然戛然而止,不是因为突然参悟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道理,而是县试已经来临了。 相对于这种诗斗,科举之争才是大格局,能让你真正实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人生飞跃。 二月十四日,离县试开考只有一天时间。 林晧然在郑国志等人的热情相邀下,到东市熟悉考场。考场是临时搭建的大考棚,却是只能远观,并不允许大家再靠近。 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就是在东市划出一大片区域,建了一个大考棚,然后里面放上桌椅。由于谁都不知道会安排在哪个位置,哪怕潜进里面,仍然无法提前作弊。 郑国志突然走到林晧然面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林兄,我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恐怕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请讲!”林晧然眉头微蹙,从这人的笑脸闻到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其他在私语的人都不由得停了下来,齐齐望向了这边,似乎都想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消息。 郑国志发现大家都望着他,拱了拱手便开口道:“县尊去年跟新任的提学宋大人在观海阁把酒言欢,曾痛斥今学子多是引用前人名篇,再无新意。” 林晧然却听得一头雾水,先不说这消息的可靠性,这似乎只是平常间的谈话,跟自己有毛关系啊?要老子做啥心理准备? 一旁的赵东城沉思片刻,抬头细语道:“陈兄的意思是——本次县尊极可能出截搭题?” 一言既出,四下皆是恍然,都不由得多瞧了赵东城一眼。 所谓搭截题,便是从四书五经中选取两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句子,取其一半组成新句来命题。 这其实是考官的一个无奈之举!大明科举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索,那只有几万字的四书五经早给用了个遍,而且还形成了一篇篇“经典范文”。 只要一心钻研,将这些经典范文全部熟记下来,那几乎就是战无不胜! 这个时代可没有抄袭一说,而抄袭这些范文的正统“圣人之言”,同样没有哪个考官敢去否决判低分,最终只能捏着鼻子让这名“抄袭考生”通过。 正是这般,所选取的不是“幸运儿”,那就是一些死读书的书呆子。 如果肖知县真跟提学宋大人说过那样的话,证明他是不想在石城县挑出一堆书呆子,故而县试出现截断题的可能性将大增。 大家都是聪明人,当即明白了郑国志话中的意思,不由得扭头望向了林晧然。这正统的四书五经题自然难不着这个书呆子,但若出了截搭题,那林晧然这种死脑筋的书呆子能怎么应对呢? 纵使你寒窗十年苦,纵使你腹中文章千百篇,此次县试也得折戟沙场。 大家原本还有些忌妒林晧然呆劲,以及那钻研书经的痴劲,但听到县试可能会出搭截题,都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了。 郑国志先是得意地瞟了林晧然一眼,然后又冲着赵东城微微颌首道:“不错!县尊出搭截题的可能性极大,甚至肯定会出!” “若是县尊真出搭截题的话,那这次县试的难度可不小啊!”谷青峰微微感叹,同时若有所悟地望了林晧然一眼。 擦,又被当成傻子了! 林晧然看着大家的眼神,当即不由得苦笑起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得多不受欢迎,他觉得上次不是跟江家的丫环野合,而是上了他们的漂亮姐姐。 装,继续装! 郑国志看着林浩然反应平平,以为他是在强装淡定,眼睛不由得充满鄙视。若是真出了截搭题,那这书呆子到时还不得哭天喊地? 想着这曾跟江月白在青山书院齐名的都落榜,他的心情当即无比期待,期待着县尊出截搭题,期待着这书呆子落榜时的那副表情。 只是可惜,那个那么厉害的人竟然会如此看走眼,将这么一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跟才高八斗的江月白相提并论。 二月十五日,县试当天。 林晧然感觉才刚刚闭上眼,小二便来敲门了,而走廊外传来一些人走动的声音,想必已经有人起床准备出门去了。 按着县试的规定,考生应在后半夜四更末开始入场,以保证考试能够按时举行。揪开棉被子,二月子夜的寒意袭来,或许是考前紧张的缘故,倒没有太在意这股寒流。 虽然脑中名篇成百上千,但昨晚他仍然不放心,还一篇篇地在脑中回溯并牢记。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仍然没有底,总担心会有什么遗漏,或者到考试时会不会将东西全部忘光。 林晧然洗漱完毕,刚推门便看见小六已经在门口等他,却不知他是刚到还是来了好久。他手里提着一个装着饭团、熟肉、糕点的食盒,这是聂云竹准备的。 由于考试时间较长,故而考生都会带上午饭,几乎人手一个竹篮子或食盒。 小六遵循聂云竹的嘱托,执意送他到考场,一路上的马车倒是不少,越是临近考场人越多,大家几乎都朝着一个方向赶。 考场外,身穿皂服的衙差点着灯笼在维持着秩序,将考生的家眷拦在外面,并让众考生排成队从东西两个辕门进入。 石城县参加考试的考生只有三百余人,分成了六支队伍,每队五十上下。依序进入考场时,会有衙役对他们挨个进行检查,主要是防范夹带小抄。 这些绷着脸的衙差很是认真负责地检查,像先前林晧然计划的饭团夹带就完全行不通,一个个饭团如同鸟蛋般,都被他们一一用力捏碎,当真令人蛋疼。 轮到林晧然时,却是吓了他一跳,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哄闹。原来衙差查出有人将小抄藏于笔筒,捕快当即就将他捉拿,而身后的四名书生如丧考妣,他们受到了牵连。 这个时代的作弊就是犯罪,除了留下黑档案,还要挨板子和流行示众,这辈子算是毁了。像是才高八斗的唐伯虎,正是受到舞弊案所累,结果终生不得入仕。 没多会,全部考生顺利入内,这考场实则就是一个庞大的考棚,里面摆满了桌椅,供考生答卷之用,不过大家却只能在一侧等候。 随后门外一阵颤动,大人物纷纷入场,本县知县肖立道、以及学署教渝到了。 肖立道四十多岁,皮肤白皙,国字脸,留有漂亮的山羊胡,身穿着七品官服,腰间内系革带,革带上有绶带系着的玉佩,头戴着一顶乌纱帽。 这便是一县之长,执一县数万人的生与死。他的眼睛微凛,先是扫了一眼众考生,然后便径直走向了正堂坐下。 县试由知县主持,直接挑选他认为合适的考生,拥有绝对的决策权。 面对着这位进士出身的知县,大家的眼神除了畏惧,便就是羡慕。不是人人都想要做状元,若是能执政一方,同样让他们此生无憾。 当给考生作保的廪生进场之后,就开始验明考生的身份。每念到谁的名字,这位考生要到正堂前核实身份,在具保的廪生确认无误后,肖立道会亲自将名字写上去。 轮到林晧然时,仿佛命中隐隐有着某种联系。 肖立道在核对好亲供,以及那位秀才确认无误后,林晧然拿到了卷子,趁机抬头细瞧他一眼,结果发现肖立道也在打量他。 拿到的是卷子和一叠草稿,这足有一摞纸那么厚,拿到的只是空白的纸张,上面并没有考题,这点跟后世略有不同。 林晧然按着卷子号“丁巳”,寻找自己的座位,号码很是凑巧,今年正是丁巳年。 外面天色已经渐亮,辕门徐徐关闭,县试的第一场考试正式开始。 在辕门关闭的那一刻,整个考场都寂静一片,林浩然听到心脏强烈地砰砰跳动。 十年寒窗,便在这一朝! 是龙则,扶摇九天而上! 是虫则,飞蛾扑火而亡! 县试的第一场叫做正场,四书题二道、五经题一道、试帖诗一首。 一声锣响,二个衙差举着一个木板,上面写着:“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 截搭题? 郑国志正坐在林晧然后方,当看清楚题目的时候,便幸灾乐祸地寻找前面林晧然的身影,知道这书呆子必定折戟于此。 第22章 宝剑锋从磨砺出 清晨,天空碧蓝如洗,仿佛是一块浅蓝色的水晶。 题目陆续进行公布,接下来的一道四书题和五经题都中规中矩,很传统的出题手法,看来这个肖知县懂得拿捏分寸。 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 林晧然看到第一道题目的时候,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微微闭上眼睛,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在那成百上千篇文章中查找相应的标题。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不是这个!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不是这个! …… 林晧然认真地搜索脑海,结果一篇篇文章从脑袋中闪过,但却无一能对上号。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背脊被汗水打湿,额头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这无疑那个陈国志猜中了,县尊真出了一道截搭题,而他这具身体的前主人似乎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对需要变通的截搭题束手无策。 冷静!冷静! 林晧然紧紧地攥着拳头,低着的脸有几分狰狞,强逼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以前的经历告诉他,遇到事情要先保持冷静。 一篇,二篇,三篇……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林晧然紧紧地握着拳头,微尖的手指刺入手掌中,但终于还是松开了,仰天长吐了一口浊气,知道这次算是栽了。 尽管他脑海有成百上千篇锦绣文章,但却无一篇文章能跟这个题目匹配,这截搭题果然是他的软肋,一击便致命! 这老天真会玩人,怕什么就给你来什么! 到了此时,他自然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截搭题。前半句出自《论语》,“学而时习之”的意思是学到的知识要不断去实践运用;后半句则出自《大学》,“有匪君子”的意思是有文采的君子。 整句话连起来的意思便是:只要将学到的知识不断进行实践运用,你就会成为有文采的君子。 但……然后呢? 林晧然只能是苦笑,虽然他已经接触过不少古籍,还练得一手漂亮的手笔字,但要他正经写一篇八股文,那绝对是天方夜潭。 难道天真要亡我? 林晧然仰望天空,眼睛噙着一丝泪光。这不是为他所流,而是为了妹妹虎妞而流,他不甘心虎妞落得沦为丫环的命运。 绝望! 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这个词的含义,很想撕掉这一切,将所有东西都推倒。虽然他先前有过担心,但当一切都即将演变成真时,内心的绞痛却来得那般的突然。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拳头隐隐地握着,微尖的指甲掐于掌肉,一种疼痛感传来。只是他的脸色却是阴沉不定,似乎在做着某种权衡。 哈哈…… 他完蛋了! 我看你还怎么装! 郑国志没有急于动手答试卷,一直在盯着林晧然的动静,看着他久久不执笔,便知道这题果真是击中了这书呆子的软肋,心里当即像是喝了蜜一般。 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 这有何难,不就是强调要将学到的知识不断进行实践运用吗? 果然是个榆木脑袋! 郑国志的嘴角微微翘起,提笔便在草稿上写了起来,很是顺畅地做起了文章。 罢了! 既然无法通过赌约夺回虎妞! 那就打造一个商业帝国,哪怕是花费黄金千两也要将虎妞赎回来! 他却就不相信,凭着他的能力,以及底线不高的人品,还能被这贼老天给玩死!上辈子的孤儿经历让他学会了很多,同时也给了一份做事的执着与拼劲。 呵呵…… 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 这道题目真是令人终生难忘啊! 林晧然将试卷拿到了手里,准备用纸张破裂的声音来结束他的科举之路,同时揭开他在大明朝打造商业帝国的野心。 咦? 就在纸张微微要裂开之时,他却是突然愣了一下,记忆如同拧开的水龙头,前世一段段往事在脑海闪过,最终定格在某个场景中。 当时他还在追着那读文史的漂亮女研究生,故而特意研究一些有趣的八股文截搭题,打算跟那女的找些共同话题。 先前将文章的内容忘得彻底,但此刻却神奇地回想了起来,虽然没有文章的记忆,但却记起了一些似乎有用的东西。 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 前半句出自《论语》,“学而时习之”的意思是学到的知识要不断去实践运用;后半句则出自《大学》,“有匪君子”的意思是有文采的君子。 题目表面是说:“只要将学到的他的知识不断进行实践运用,你就会成为有文采的君子”。只是这其实是一个小陷阱,单靠“学而时习之”,在这个时代不能支持成为“有匪君子”的结论。 就像你班主任经常说:“只有不调皮捣蛋的学生,将来就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很显然,这个论点是经不起推敲的。 想要考上理想的大学,并不是不调皮捣蛋就行,还得勤奋刻苦学习。 《诗经》中原文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意思是要想当一个有文采的君子,就好像雕琢玉器一样,切割之后还要磋平,雕琢之后还要打磨。 因而,这道题论述的重点不能放在“学而时习之”,而应该还在“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问题的形式发生改变,但核心其实没变,这就考究了学子的思维辨别能力。 而故,这题目可以变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原本即将要撕裂的试卷放下,林晧然微微吐了一口气,然后便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在脑海中成百上千篇文章中搜索。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配对成功! 呼! 或许是刚才出汗太多,这些湿辘辘的衣服贴在身上,被二月的微风一吹,林晧然便感觉到了一丝冷凛。早上由于紧张,至今还没有吃早餐,肚子已经显得有些饿了。 如今对题目已经心中有数,而答案都印在脑海中,他似乎不需要急于下笔。 将草纸放在试卷上面,然后又用镇石压住,防止它被风吹走。便提起放在桌子下面的食盒,伸手取出了一块熟肉和饭团,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饭团是用肉汤熟过的,故而带着一些肉汤味道,熟肉虽然已经冷了,但抓在手里随意撕咬,却吃出了另一番风味。 吃着这些美味的食物,他的饥饿感慢慢消减,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只是他这个举动落在别人眼中,却成了自暴自弃的典范。 这货已经放弃治疗了! 书呆子读死书,遇到搭截题就束手无策了! 这不是那个“长亭外,古道边”的草包吗?果然是不学无术啊! …… 不论是先前在富贵酒楼二楼见过林晧然作诗的学子,还是出身青山书院的那帮人,都已经认定林晧然这是放弃考试了。 吃过熟肉和饭团,又选了聂云竹给他做的糕点,最后又喝了两口水,林晧然打了一个饱嗝,结果惹到一堆白眼,似乎都在鄙视这个放弃治疗的书呆子。 只是吃饱后的林晧然又是哈欠连连,昨晚他压根就没怎么睡,这时眼皮都快要睁不开。想着考试有一个白天的时间,便将草稿和试卷挪到一旁,爬在桌子上面睡了起来。 这……没救了! 周围的考生看着林晧然竟然趴在桌上呼呼而睡,不由得纷纷摇头,觉得世上像自己这般聪明的英才太少,更多的却是这种蠢材。 同情者有之,怜悯者有之,嘲笑者有之,鄙视者亦有之…… 陈国志抬头看到了,却是摇头晃脑地笑道:“这货竟然还能吃,不愧为呆子!” 只是半个时辰后,林晧然端坐起来,便拿来了草纸和试卷,当即就挥毫泼墨,开始做第一道题:学而时习之,有匪君子。 八股文,是明朝考科举考试的一种文体,起源于议论文章的一种推荐格式。具体是指文章有八部分,文体要求有固定格式: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对于文章的内容,八股文要求立言必须用古人的语气,题目主要从四书里出,议论的内容也必须根据宋代理学家朱熹写的《四书章句集注》,绝对不允许自由发挥,字数也有限制。 以破题为例,即要你分析出题目要义,说你这文章将要讲些什么。 八股文规定,只能用两句话破题,这两句话主要是概括题义、解释题义,但你又不能直说题义。总而言之,好的破题是既透彻又概括。 例如:当钱站起来说话的时候,所有真理都沉默了。——没有直指钱大于真理。 破题,虽然只是八股文的第一步,但其实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破题的好否,其实直接关系了整篇文章,而好的破题,往往有一种只会意会的妙处。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林晧然手持衣襟,泼墨挥毫,便写下这二句破题。这讲述了如此成为“有匪君子”的路径,切题而直鸣大道,恐怕最挑剔的文学大家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如切如磋——宝剑锋从磨砺出。 如琢如磨——梅花香自苦寒来。 意思其实还是那个意思,但解释更加形象具体,而且极有诗意,乃是不可多得的破题佳句。八股文其实并没有大家想象得那般无聊,相反有些东西很有趣。 此句落成,他的身体微微共鸣,仿佛有个残余的灵魂在咆哮与哭泣,这话道尽无数寒门学子的信念。 第23章 呆子与精明人 破题完毕,然后便是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洋洋洒洒,八百字的文章,文不修点,一气呵成。 为了防止与人交换试卷作弊,科举中有一项规定,那便是答题要做两份。一份写在草稿上,另一份则工整地写到试卷中。 在草稿上完成后,林晧然接着又誉抄在雪白的试卷上面,这次写得很是认真,用规范的小楷字体。 第二道是传统的四书题:“君子之道,譬如登高!” 这题出自《中庸》,正确的答案早已经浮现在脑海中,当即便又开始答题。 第三道是五经题。 这五经里会选取帖经的一段,给出一些内容让你将其他内容默写出来,这考的正是死记硬背,对林晧然简直就是送分题。 已经是偏午时分,暖洋洋的阳光将衣服烤热,大家身体暖洋洋很是舒服。 知县肖立道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将最后一道考题写在纸上,书吏将纸糊在木牌,两个衙差举着木牌又在场地中巡回展示。 最后一个题目是试帖诗,题目是一句诗句:根穿绿藓纹。 科举的试帖诗很会玩,要你写风花雪月,但题目绝对不会直白地告诉你写什么,而是摘取前朝诗人诗中一句或者一个典故的一句。 你便要通过这一句进行推敲,从而确定你是要写风,还是写花,或者吟雪,亦或者赏月。然后以此为题,作上一首诗即可。 肖知县出的还算是良心题,毕竟单从文字上推敲,便知道这大概是要写某种植物,而最让人容易联想的便是青松。 林晧然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在脑海中搜索,发现他真是想多了,这诗的全文是:“数茎幽玉色、晓夕翠烟分。声破寒窗梦,根穿绿藓纹。”出自杜牧的《题刘秀才新竹》。 很显然,肖知县并不是要大家写青松,而是要以竹为题作一首试帖诗。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八股文为王的时代,诗词歌赋已经彻底没落,仅仅只会在县试中出现。若是遇到不好诗文的知县,这试帖诗即便做得再出彩,恐怕他都不会多瞧一眼,只会关注前面的八股文做得好否。 当然,诗词歌赋虽然在科举中没有了地位,但在民间和书生间的重要性还是很高的,有力的证据便是唐伯虎大才子狎妓从来不用花钱。 “赋得根穿绿藓纹” 这是官方标准的答题题目,前面必须加上“赋得”两字,然后便是作下一首关于竹的诗,这诗自然得是乐观向上,能对当今朝廷进行歌功颂德则会更佳。 林晧然一手持衣襟,一手挥毫泼墨,并没有照着脑海中那首拍马屁拍得有点恶心的诗,而是凭着他自己的记忆,写下了另外一首写竹的诗。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 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 这首是清朝郑燮的诗,说郑燮很多人可能都不知道,但说郑板桥则无人不识。此刻被某人借用,只是用这首千古名诗对付小小的县试帖题诗,着实是大材小用了。 全诗没有一个“竹”字,但却每句都在写竹,恐怕整个大明考场,没几个人敢这么玩的。 在天黑前,考场会分数次打开辕门让交了卷子的考生离开,即“放排”。官方并没有规定具体的考试结束时辰,但大多是以天色昏暗为准,故而广东学子的时间相对会宽裕一些。 未时三刻第一次放排,林晧然便是交卷子,是最早交卷的一批,但这批却仅有十余人而已,大多数考生都愿熬到天黑。 县试三到五场,这个尺度完全由知县来定。 第一场考完后隔两天,便再考第二场,像现在十五号考第一场,那第二场便会安排在十八日。中间的时间是给知县阅卷,大约在十七号下午便会发榜。 这个榜既有通过县试的考生,亦有取得参加第二场资格复试的考生。若是上面没有名字的考生,则是被淘汰的,可以打包袱回家去了。 郑国志今天很是忙碌,既要应付考题,又要关心一下林晧然的情况。 他将第一题的答案写在草稿上时,抬头,林晧然在挠头,呵呵……这人果然是束手无策了。 他将第二题的答案写在草稿上时,抬头,林晧然在吃饭,哈哈……这人已经是放弃治疗了。 他将第三题的答案写在草稿上时,抬头,林晧然在睡觉,噗噗……这货彻底是无可救药了。 他将第四题的答案写在草稿上时,抬头,林晧然在答题,嘎嘎……这货竟然还垂死挣扎呢。 …… 四道题目全部答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在洁白的试卷上卖弄书法,增强县尊对他试卷的印象分。而且他已经研究过,这位县尊青睐于小楷。 咦? 郑国志惯性使然,用毛笔蘸墨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朝前面那张桌子看了一眼。却看到书呆子竟然站了起来,拿着试卷跟着一个衙差走向正堂。 这呆子是交卷了啊! 呵呵……恐怕他就只做了另一道四书题,知道已经不可能通过县试,怕是急着离开伤心地,先一步回客栈收拾衣物逃回家了。 终究是个书呆子,现在被打回原型了!嘎嘎…… 糟糕! 郑国志手持着毛笔,准备提笔誉抄题目,结果沾墨的时候心不在焉,这时一滴浓密的墨汁从笔尖滴落,恰好滴在那洁白的纸上。 方才的兴奋当即荡然无存,瞬间转而无比惊慌。 他伸手想要擦拭,结果衣袖一抹,洁白的试卷又黑了一片。 若是在乡试中,这张试卷注定会上蓝榜,没有机会送到主考那里,而是直接被淘汰掉。虽然在县试中没有这种操作,但无疑会掉很多印象分。 完了! 郑国志如丧考妣地坐在椅子上,整个脑袋嗡嗡作响,他知道肖知县是极注定细节的一个人,这次考试恐怕是悬了。 最起码,这第一场考试注定不会被选录,大概只能拿到下场考试的资格。 给那该死的书呆子害惨了! 郑国志咬牙恨恨地说道,若不是将注意力放在那书呆子身上,他怎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怎么会错失直接选录的机会。 只是事情竟然发生,一昧的懊恼却无济于事,不过再怎么差,这总比那个直接淘汰的书呆子要强! 一念至此,他又得到了一点慰藉。 他在誉抄的同时,心里便进行盘算。这滴墨会扣些分,但前面的四书五经题没有差池,这是他的一大优势。至于这帖试题,他倒想不起是前辈哪个诗人的大作。 不过,他知道肖知县好诗文,尤其喜欢松树,故而这试诗帖考的必定是青松无疑,而他恰好准备了一首无比出彩的吟松诗。 呵呵……像那个书呆子那类蠢人,恐怕会在绞尽脑汁想着是哪位前朝诗人的诗,还在想着是竹、是花、还是其他什么草呀! 怕是整个青水县都没有人机智如他,直接从肖知县的喜好着手,然后便轻松地得到了正确的答案,还准备了一道符合县尊心意的诗。 嗯,虽然没能第一场便被录取,但拿到下场考试的资格还是绰绰有余的,这远比那直接淘汰掉的书呆子好太多太多了。 这么想想,其实还有点小兴奋呢! 第24章 愚蠢的狙击 春日里,一个蓝衣书生在城中漫步,一路走走停停,感受着这座古城的魅力。 天上的春日暖暖,迎面的微风柔柔,街道的青砖闪闪,河面的水色清清,岸边的垂柳摇摇,水中的鸭子嘎嗄,迎面的少女嘻嘻。 回到青云街,经过富贵酒楼的时候,林晧然发现酒楼旁边围着一帮普通老百姓,一个小二还在敲着锣,显得很是热闹。 他凑近一瞧,却见一排的簸箕炊和一头套着彩球的小羊羔。 剽窃!赤裸裸的创意剽窃! 林晧然看到了上面的红色告示,当即便知道他那个捆绑营销模式被剽窃了,而且这帮剽窃犯还敢这大街中大肆吆喝。 只是这事他却只能吃哑巴亏,哪怕是法治完整的现代社会,对这种事情都深感无力,更别提如今这个重农抑商的大明朝。 不过他倒没有生气,朝着酒楼里面瞧了一眼,嘴角弯起一个小弧度。其实他有考虑到陈员外会给他添堵,但却没有想到,竟然会采用如此愚蠢的方式。 “中了!中了!我是大将军!” 正当林晧然迈步准备离开时,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高举着竹签兴奋地叫道。很多人当即围住了她,很是便是确认这个妇人真的中了头奖。 这智商…… 林晧然不由得哑然失笑,刚才那笼簸箕炊似乎都没卖掉几根,结果现在头奖就给人抱走了,剩下的簸箕炊谁还要? 原以为这些人摸清了门道,结果他却是高看了。 这士农工商的年代,打压的不仅是商人的地位,更是打压了商人的脑袋。有时他都不得不自恋一下,恐怕整个大明朝都没有几个经商能力比得上他的。 回到半间酒楼,酒楼大堂只有寥寥数位食客,聂云竹一个人坐在柜台前,白皙的贝齿轻轻地啃噬着拇指的指尖,眉头微蹙,正盯着一本册子在看。 他走过去,踮起脚尖越过柜台发现是酒楼的账本,看着她恰好抬起头,正想跟她打招呼。却是不料,那双带着懵懂的眼睛仅是望了他一眼,然后便继续看起账本。 林晧然看着这女人没搭理自己,便是耸耸肩走开,心想这女人似乎有些无情,竟然转眼就将他这号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是才没走几步,后面却是传来一个“啊!”,然后便是椅子挪动的声音,聂云竹欣喜地道:“公子,你回来了?” 林晧然转过身,看到那张满是兴奋的俏脸,不由得朝她摊了摊手,这女人也太后知后觉了。而她似乎也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脸蛋顿时红了起来。 半间酒楼如今定位于书生市场,故而受到县试的冲击颇大,整间酒楼显得空荡荡的。门口本来摆着簸箕炊,只是受到富贵酒楼那边的低价冲击,聂云竹也让小六撤了回来。 聂云竹已然将林晧然当成酒楼的大掌柜,便是将今天酒楼的情况跟他说出,另外还说了簸箕炊的事:“公子,我算了一下,若我们将头奖换成小羊羔,每块簸箕炊也降到七文钱,我们还是有些赚的,但却不多。” “我们不能降价,也不用降价!”林晧然却是摇了摇头,对着走过来的小六道:“小六,你将簸箕炊再拿出去摆!不过有人想买,你就告诉他富贵酒楼那边便宜……算了,我写张纸,你直接挂在外面。” 聂云竹扭头望向林晧然,却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小六倒是直接开口说道:“公子,那这样我们一块都卖不掉的!” “我就是要卖不掉才好!”林晧然嘴角微翘,便找来纸笔准备写一张温馨提示。 聂云竹在桌前帮忙研磨,在旁边附和道:“其实簸箕炊不卖也没关系的,现在糕点也很赚钱了!” “你真不打算做酒楼了啊!”林晧然将纸块摊开,微笑地望了她一眼。 聂云竹幽幽叹息道:“这酒楼生意是做不了的,现在东市那边根本不会卖食材给我们,而且我也没那么多本钱!” “你也幸好遇上我,不然你这酒楼恐是真开不成!”林晧然泼墨挥毫,边写边得意地自吹道。 聂云竹眼睛微亮:“公子有办法?” “办法倒是有,但……对了,我昨晚让你收集咱县厨子的资料,你弄得怎么样了,不然我就算帮你解决食材,没厨子啥事都干不行,我可没时间帮你做菜啊!”林晧然话说了一半,然后便扯到了另一件事上。 聂云竹抿了抿嘴,似怨似嗔道:“哪能那么快!” 富贵酒楼,花开富贵,这里食客往往来来。 陈员外如同往常般,又来到了酒楼中,只是却阴沉着脸,仿佛谁欠了他几百两不还似的。这进了门,便是直接来到柜台查账。 啪! 账本才刚被翻开,他便重重地将账本摔在桌面上,怒气冲天地指着一旁陪笑的高个子掌柜骂道:“蠢猪,是谁让你们在外面卖簸箕炊的?” “老爷,我这不是为你分忧吗?”掌柜尴尬一笑,然后又有些自鸣得意地压低声音道:“你是不知道,那边今天一根簸箕炊都卖不出去!” “他们是一根都卖不出去!但你来瞧瞧,今天酒楼才卖了多少酒菜?”陈员外捡回桌面上的账本,指着今天的进项一栏愤怒地质问。 “老爷,今天县试举行第一场考试,书生都去参加考试了,等会就肯定会来吃喝了!”掌柜怕他忘记了今天的日子,忙是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陈员外扬着手上的账本,很想朝他的脸上砸去,激动地骂道:“县试!县试!整个石城的百姓都去参考了不成,你是猪吗?” “我……”掌柜有些懵了,敢情是这好心还真办了坏事。 陈员外看着他还杵着,当即怒不可遏地吼道:“还不马上将外面的东西撤回来!” 掌柜看着老爷是真生气了,急匆匆地跑出去,没有理会围着一大帮百姓,便硬是将摊子撤了回来。 陈员外又将账本重重地摔回桌面上,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妹夫会如此愚蠢。 这个法子固然可以打压半间酒楼,让到半间酒楼失去簸箕炊这项收入,但他呢?没有在簸箕炊上赚钱不说,还让酒楼的生意蒙受巨大的损失。 其他人或许可以剽窃这个创意,但他们富贵酒楼却是万万不能,相对于酒楼的巨大收益,那簸箕炊的收入项简直微不足道。 哎! 陈员外良久才咽下心头的恶气,不过摊开账本看到酒水的营销情况,却又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本以为这届参考书生多,酒楼的收入会增多,但却变得每况日下。 不得不承认,倒是小瞧了那个书生,确是有两把刷子。 只是他始终相信,只要让他们的厨房做不了菜,哪怕那个书生浑身都是本领,那也不可能让酒楼起死回生! 陈员外在瘦管家的掺扶下走出了酒楼,正要钻进轿子时,突然冲着掌柜妹夫问道:“朋来客栈那个厨子请来了吗?” “我已经按着你的意思给他涨了三倍的工钱,当时他的眼皮跳了一下,肯定是心动了。不过这人的脾气犟得跟头牛似的,估计要些时间才能转过弯来!”掌柜急忙回答,然后又得意地笑道:“那间朋来客栈都被烧成炭了,他不来我们这又能去哪?又有哪间酒楼能给得起我们这么高的工钱?” 若问石城本地人,谁是石城县第一厨,那十有八九会选刘豹子。刘豹子是国朝御厨之后,拥有一手做鸭子的绝活,吃过他做的鸭子无人不称赞。 陈员外老早就想将他挖过来,但奈何这刘豹子脾气犟得很,根本就不接受他的金钱诱惑。又因为派去的人说了几句重话,结果人被他打了回来,这事后来还引发了一场小械斗,梁子便由此结下了。 如今看着朋来客栈被烧,陈员外的心思便再度活跃了起来,想将他请来自家的酒楼。 瘦管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便上前小声地道:“老爷,聂云竹今天在打听厨子的事,怕是她也要找厨子呢!” “你不会以为刘豹子会被她挖去?不说她的酒楼能不能开,她能给得起刘豹子的月钱?”掌柜当即便是冷笑一声,有几分嘲讽地道。 陈员外却是郑重地思索了一下,然后便坚定地摇头。 虽然刘豹子曾经拒绝过他的金钱诱惑,但并不是他不贪财,实则这人是视财如命,之所以挖不来是朋来客栈掌柜对他们一家有大恩。只是郑重起见,他还是叮嘱了一下妹夫,让他加紧引进刘豹子,尤其防范半间酒楼捷足先登。 若是事情迫急,还可以将工钱提到四倍、五倍,甚至六倍,总之这人绝对不能给半间酒楼得到。总而言之,一点生还的希望都不给半间酒楼。 没有厨子,没有食材,看你如何起死回生! 第25章 放榜 黄昏时分,半间酒楼迎来了一场小浪潮。 一大帮学子突然一起涌入酒楼,个个都如同喝了烧酒般,有人进门便对聂云竹千恩万谢,然后跑到两楼跟着众人一起以竹为题,兴奋地吟诗奏对。 聂云竹看着这些学子显得疯疯癫癫的,便问林晧然是什么回事。林晧然没有说拭帖诗的事,只说这些人疯了,让她这帮疯子远点。 实情便是酒楼先前搞的活动,给这帮考生带来了实惠。由于要写以竹题诗,自然难免拿前人的诗进行交流,故而谈及了杜牧的《题刘秀才新竹》。 当“根穿绿藓纹”出现的时候,这帮考生便知道这是要吟竹。 试帖诗考的并不是文采,甚至跟诗文本身的关系并不是很大,只要能解出诗句指的是竹,那这道题基本上就算是送分题了。 作一首关于竹的诗,哪怕你的诗写得烂如狗屎,那也会得到合格的分数。当然,要是能做得出彩,会得到知县更大的好感。 正是如此,那些水平一般的考生便将功劳归给了半间酒楼,归给了名字带“竹”字的聂云竹,对这间酒楼的好感度直线飙升。 这帮书生聊得很是兴奋,只可惜无酒无菜,不然又是一笔可观的进项。不过聂云竹准备的糕点当即便销售一空,倒也有了不错的收入。 孤星闪烁,悬于北边夜雾深处。 林晧然帮着轰走那帮疯子书生,蹭了一顿饭,便离开了半间酒楼,提着聂云竹硬塞给他的灯笼,直接回到了老槐客栈。 只是他进到大堂,却看到了陈国志几个坐在大堂饮酒。看着他进来时,他们先是一阵狂喜,瞬间又换成一张沮丧的脸。 林晧然却是微微一愣,还以为方才是眼睛看错了,只是看着他们如丧考妣的模样,便忍不住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林兄……哎!”谷青峰欲言而止。 “时也!命也!”张雷则摇头晃脑。 “悲乎!悲乎!”郑国志痛心疾首。 林晧然打了一个哈欠,朝他们拱了拱手,便作势离开道:“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房了!” 别! 不要…… 哎呀,我的腰! 三人听到林晧然的话,骤然色变,他们为了等这货,可是在这大堂等了一个多时辰,如何能让他就这么回房了呢! 故而,一阵椅子挪动的声响,更有人不小心闪了腰。 “林兄,莫要伤心,此次权当是长了经验!” “就是就是!你若要明天回家的话,我托人捎你一程!” “贤弟,你还年轻,过些年本县县尊换了,肯定还有机会的。” …… 三人再也顾不得矜持,纷纷出言安慰林晧然,活脱脱的好大哥形象。 前面二人倒好,郑国志这安慰的话,着实是绵里藏针。等县尊换了,那得等到何年何月?要是县尊一直不换人,岂不是要等死? 林晧然看着这一张张虚伪的脸,却是明白过来,敢情这帮人以为他这次县试肯定是过不了,特意前来安慰他……不,特意来看他笑话。 只是看着他不在客栈,还能坐在这大堂边饮酒边等到这个时辰,这着实是够有毅力的。若是将这份毅力放在其他地方,何愁大事不成? 但我哪里考得不好了,老子做的那份试卷简直无可挑剔,给满分我还嫌他给少了。你们坐半天等着安慰我,倒不如考虑下你们自己能不能过,需不需要别人来安慰。 看!傻得话都不会说了! 呵呵!怕是受打击了,脸都不会笑了! 活该!等到发榜的时候,才是你真正要哭的时候! …… 不过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当即给三人不同的解读。三人表情悲切,只是各自心怀鬼胎,对林晧然纷纷鄙视不已。 林晧然懒得跟这些人解释,便朝着他们拱手道:“今天考试有点困乏,我先回房了!” 这帮人为了看他笑话,在这都等了半宿,若是说出真相扫了他们的兴,那得多残忍啊!严格意义上说,林晧然算得上是个好人。 话说完,便是直接回房,并跟打照面的小二要热水,打算泡个热水澡。 “在考场上睡了,现在又睡,他是猪吗?” “可惜了,这书呆子其实是够勤奋的!” “勤奋又怎么样!这种书呆子遇到了截断题,还不是得乖乖落榜!” …… 林晧然前脚刚离开,三人却是另一副脸庞,特别郑国志脸上就差写着厌恶两个字。 事情没有结束,林晧然“落榜”的事很快便传开了。 第二天的时候,林晧然发现大家看他的目光怪怪的,到了半间酒亦是如此,后来聂云竹特意安慰他,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就是这般,他莫名其妙地“落榜”了,好伤心难过啊! 林晧然没有功夫理会这些,白天他帮着聂云竹处理酒楼的事务,晚上则开始做些功课,认真地研究起八股文。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也会抄”,现在他脑中厚实的基础倒是帮了他,让他很快就弄明白截搭题是怎么一回事。 眨眼间,便到了县试放榜的时间。 在县试的考试中,第一场至关重要。不仅是录取人数中最多的一场,亦是淘汰人数最多的一场,很多人的生死便定在这里。 一共会录取四十个名额,第一场便录取其中二十个,然后挑出几十到百人给予第二场参考资格,其他的二百多人会直接淘汰。 林晧然本来是打算傍晚再过去的,但陈国志几个很是热情,不仅到半间酒楼找到了他,还硬是将他拉到了县衙外面。 衙前街跟青云街相邻,故而很快便到了县衙前,放榜的地方便在县衙门前广场的照壁墙,这里是专门张贴公示文书的地方。 县试放榜称为“发案”。虽然时间还没有到,但近百的考生已经聚到了小广场中,为了看得更清楚,大家都朝着照壁墙壁挤。 林晧然来得不早不晚,得到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县衙门口突然传来动静,只听到一声锣响,几个身穿着皂服的官差吹着唢呐,簇拥着一名手拎着榜文的书吏从里面出来。 大家看到要张榜,主动向着两边散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这份榜文很大,足足占了半面墙的位置。 人群顿时热闹起来,开始在榜上寻找自己的座位号。陆续有狂喜的声音传来,凡是看到榜上有名的,都是双眼放光,如同喝了烧酒一般。 发榜分为甲乙两榜,这乙榜只是得到一个复试的资格,但确实是值得庆贺。虽然他们还没有通过县试,但却也没有淘汰,接下来拿到参加府试资格的概率大增。 “果然,我刚才仔细看过了,这上面没有书呆子的座位号!林兄,你不用沮丧,明年知县可能不出截搭题,到时没准就过了呢!” 郑国志从汹涌的人群钻出来,眉梢间全是喜色,敢情他这般积极,是帮着林晧然看榜上是否有名,活脱脱的精神。 联保的其他三人也刚从人群中钻出,不过神色各异。谷青峰和张雷喜上眉梢,赵东城则是苦着一张女人脸的脸蛋。 郑国志安慰完林晧然,在听到状况后,便又是痛心疾首地望向长得跟姑娘似的赵东城道:“你跟书呆子都还年轻,你们二人就当是来长经验了!” “是啊!你们年轻点,没准明后年就过了呢!” 谷青峰和张雷都名列乙榜,心里挺是开心,对着赵东城和林晧然便又是一通安慰。 衙门前又一声锣响,却又见一位书吏在几位衙差的簇拥下,捧着红榜而来,看着人群还在争先恐后地看着乙榜,那名小吏便高声道:“此次县试发案甲等俱在此,汝等回避!” 听到又要张榜,而且还是甲榜,在墙前的众人便又是让出了一条道。小吏手持着那一小张红榜,在衙差的协助下贴了上去。 郑国志的心情极好,他本以为县尊不会将他排在甲榜,但先前他似乎过于悲观了,便又是对着林晧然和赵东城安慰道:“你俩且回去潜过修学,等我过了童子试,便会去找你们,给你们指导指导学问!” 靠! 林晧然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这货水平怎么样倒还不好说,但绝对是一个真小人。 正是说得兴起之时,张雷便扯了扯他的衣袖,用着颤抖的声音说道:“郑兄,甲榜……榜上一座号,似乎是呆子的!” 正端着师长姿态的郑国志闻言,仿佛嘴巴被强塞了一把苍蝇般,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他下意识到转身,望向那张新鲜出炉的甲榜。 丁巳! 赫然在甲榜上! 正是已经“落榜”的林晧然座位号! 第26章 松诗 丁巳! 这两个字犹如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郑国志的脸上。 啪!啪! 一声要比一声响亮,着实令人舒畅无比! 怎么……可能! 郑国志愣愣地张开嘴巴,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又是用力揉了揉。只是一切却是那般真实,“落榜”的书呆子赫然在甲榜上,是三百多名学子最厉害的一小摞人。 不仅仅是郑国志,一些等着看林晧然笑话的人,这时的反应跟郑国志差不多,都是呆滞地望着这个由始至终都被他们瞧不起的书呆子。 他们大多人都在为上了乙榜而沾沾自喜,但这个书呆子却是甲榜的大才之人。 丁巳! 林晧然抬头望着那张榜单上的座位号,脸上却没有半点激动。他追求的不是县试,也不是接下来的府试,而是要在院试中将江月白击败,赢回那一张赌约。 只是迎着这一双双羡慕的眼神,他却不由得苦笑,不由得想起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些人很多人恐怕仅是追求一个县试罢了。 “东城?东城没落榜,你名列甲榜呢!” 却是这时,张雷兴奋的声音传来,因为他在甲榜上发现了赵东城的座位号。 赵东城却也是看到了,显得有些不知失措,只是一昧地朝着给他道贺的人拱手,谦逊仿佛融在他的骨子里,并没有半点的架子。 这小屁孩也登甲榜了! 郑国志刚从林晧然的打击恢复过来,便又听到了这个令他震惊的消息,扭头望着这个姑娘似的学弟,心里又泛起了一股酸劲。 这人比书呆子还要小上一岁,还有一个有钱的老爹,又长得一身好皮囊,真是让人忌妒啊! 好在!我也中甲榜了,算是打个平手! 等等…… 等等…… 丁丑在哪? 丁丑不在甲榜? 那跑哪里去了? 郑国志的目光再次落在榜单上时,他的眼珠子差点给瞪了出来,那个甲榜只有二十个座位号,但无一个座位号是属于他。 我……落榜了? 这……怎么可能? 我的松诗写得那么好! 郑国志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成为了人群的主角。先前跟他要好的考生,这时看着他的目光,充满着怜悯与同情。 谷青峰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口口声声说“此次取童生犹如探囊取物的同窗,结果却连县试第一场都过不了关,当真是讽刺到极点。 林晧然嘴角微翘,来到了郑国志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且回去潜过修学,等我过了童子试,便会去找你,给你指导指导学问!” 啪! 这是先前郑国志说过的话,如今他是原话奉还! 啪! “我……我也是!”站在一旁的赵东城憋了憋劲,终于吐出了这四个字,将他先前所受到的屈辱给释放了出来。 林晧然望了他一眼,给了一个赞许的目光,而他第一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们…… 郑国志的脸刷地红了,只是却气得话都说不出了。 他一直等着看别人笑话,却万万没有想到,反倒成了别人的笑料。而这二人一直被他瞧不起的同窗,结果却是直登甲榜。 “我不服!县尊审卷不公,其中必有诈!” 郑国志咬了咬牙,突然转身朝着县衙的方向大声道。 不得不说,这是一句很合时宜的话,二百多名落榜学子大部分都聚于此,如今正是心灰意冷之时,听到这话当即燃起了希望! “对!审卷定是不公!” “没错!这场考试必有蹊跷!” “就是嘛!我长得这么帅怎么可能落榜!” …… 二百多名落榜学子纷纷响应,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个书生会认为自己的文章不如人,当即便打起了鸡血。 大祖时期,北方举人几乎没人捞到进士,结果经过一通闹腾后,最终太祖又是开考重审,很多闹事的举人却中得了进士。 如今有人带头,当即是群情涌动。 “汝等随我,入县衙,讨公道!” 郑国志看着竟然这么多人响应,便是心头一热,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当即高举着右边的拳头,转身鼓动大家道。 “入县衙,讨公道!” 当即便有几十名书生响应,显得声势浩荡。 县衙的大门正是敞开着,门口的衙役却不知跑哪里去了,根本没有人阻拦。 郑国志带领着几十个热血青年走在前面,上百个围观者跟在后面,仿佛是起义时的口号一般,他便又是举着拳头高呼道:“四书五经且不说,我的松诗这般出众,何人能比?何人能比?” 哎呀…… 前面的十几名热血青年当即栽倒在地,跟上的人催促他们快起来进攻县衙,结果地上的青年当即就破口大骂:“带头的是个大傻子!” 县尊的住宅在二堂的后面,郑国志带着人穿过大门,便又要往二门而去,继续高呼:“四书五经且不说,我的松诗这般出众,何人能比?何人能比?” 哎呀! 前面的一众热血青年集体倒下,终于知道方才倒在大门口的同伴为何骂人了,这时他们不仅想骂人,还想将前面的猪给宰了。 若是真是厉害的人带队,他们倒敢进去闹一闹,但这货是谁啊?竟然到如今都不知道试帖诗考的是竹是松,跟着这种人去闹,这还不注定会沦为大笑柄。 “四书五经且不说,我的松诗……咦?” 郑国志在迈进二门之时,突然发现后面没有了讨伐的声音,不由得疑惑扭过头,却看到离他最近的人还在大门那边。 “汝等何不随吾讨公道乎?” 郑国志转过身子,冲着那些渐渐退后的书生问道。 “郑兄,松诗是何意!” 人群中有人开口,冲着他问道。 郑国志一甩长袖,便是自鸣得意地仰头朗诵道:“此乃吾应试之所作,诸位听听也无妨!冬雪漫大山,松林顶白头;明年雪化时,顶个大秃头!” 一诗诵出,郑国志便是飘飘然地站在二门的台阶之上,仿佛绝世而独立的诗仙。 明年……雪化时? 顶个……大秃头? …… 众书生的嘴角不停地抽搐,这答得对不对且不说,就这一首破诗,还好意思当着众人面前朗读出来,还有没有半点廉耻之心了? 果然,这首松诗魅力四射啊! 郑国志看着几个高大的书生走来,当即便知他们是被自己的才情俘虏了,必定会帮他壮声势,帮他向县尊讨要回一个参加府试的名额。 哎呀…… 莫打脸!莫打脸! 却见那几个书生将郑国志的衣襟揪起,然后便将推倒在地,几个人围着他便是拳打脚踢。不说差点被带进阴沟,单是冲着这首诗,就让他们不能忍了。 郑国志被揍得脸青鼻肿丢在地上,只是他不愤地道:“汝等何故于此,莫是以为审卷公正,不敢随吾讨公道乎?” 众书生的怒气骤然又涌起,谁会觉得审卷公正,谁不想找县尊讨个公道。只是跟着你这头蠢猪去闹,必定会成为一场大笑话。 “郑兄,试帖诗非松,实竹也!诗句出自杜牧之《题王秀才新竹》也!”有个好心的书生叹了一口气,冲着他便是说道。 竹? 郑国志嘴巴微微张开,比方才还要受打击,本以为还想闯进县衙要回一个公道,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谁人敢闯县衙?” 却是这时,身穿官服的肖知县带着衙役走了出来,冲着大门的众人沉声便问道。 刷!刷!刷! 众人看着脸色阴沉如水的县尊,集体伸指指向躺在地上的郑国志,郑国志看着县尊的眼睛望去,当即如同坠入冰窖之中。 “汝等认为本官审卷不公乎?”肖知县仅是望了郑国志一眼,便又是冲着大门处的众人问道。 “非也!非也!大人……公正之极!” 有书生看着县尊盯着自己,便又暗暗地刮了地上的郑国志一眼,然后便是违心地拱手笑道。 只是这话一出,便算是主动放弃声讨公道的权利了。若是杀人不违法的话,他此刻恨不得将这头猪进行千刀万剐。 “来人,将此人带到二堂,本官倒看看他有何不服!”肖知县目光又是一转,便指着地上如丧考妣的郑国志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郑国志看着衙差向他扑来,当即便是跪地求饶。 次日天蒙蒙亮,便有一人捂着屁股爬上马车,悄悄地踏上了归程。 第27章 一道数学题 县试第一场发案后,次日县试第二场便开考,硝烟再度燃起。 乙榜的八十人将会继续竞争,争夺剩下的二十个名额。跟着先前一样,同样会淘汰一些人,而又会选录其中十人。 考试的时间过得飞快,经过二次补考后,通过本届县试的四十名考生尘埃落定,他们永久性地取得了参加府试的资格。 二月二十四日,第一场附加试开始。 跟着前三场不同,这次不会淘汰考生。三场正试所选取的四十名考生参加附加试,主要是确定考生的排名先后,并选出本次县试的案首。 附加试一般是一至两场,全由知县来按心情决定。若是第一场附加试过后,知县觉得有必要再考一场,那便会进行二场附加试,但一般大县才会进行两场附加试。 在附加考试中,除了考核基本的四书五经外,还会考策、论,以及偏题和怪题,诸如琴、棋、书、画、赋和算术。 考试当天,同样是黎明时分便开始。 由于石城县的儒学署名存实亡,根本找不到提供四十人考试的场所,故而考试地点还是在东市的大考棚里面,所以显得十分空旷。 参考人数由三百多名骤然降至四十名,所以不需要那么早赶到考场排队入场,大家也没有太多的紧张感,一切都显得温馨而和谐。 衙差的检查没那般严格了,毕竟考生都已经拿到了参加府试的资格,若仅为了排名靠前而作弊,那得到的收益跟所承受的风险远远不相符。 大家在考场外碰面,都显得很是彬彬有礼,彰显着君子之风。在官场最深的纽带是同乡或同科,如今虽然离官场甚远,但隐隐多了一份情谊。 林晧然在这里见到了几个熟人,赵东城跟他在第一场便通过了县试,而江荣华同样如此,另外还有就是最后一场才惊险通过的谷青峰。 相互打了招呼,都透露着亲切,哪怕是江荣华亦冲林晧然笑了笑。 考试的气氛明显少了最初的紧张感,这次不会再有人被淘汰,只是确定县试的名次以及确定本届的案首,属于一场名誉之争。 在检查过众人的“亲供”之后,考试正式开始。 四十人毕竟都是由肖知县亲点的,这补考的题自然不会刻意刁难,不然考生真交了白卷,那打的便是县尊自己的脸了。 固而考试题目出得中规中矩,一切都进行得很是顺利。 在中午的时候,肖知县开始陆续放出试帖诗、策、论的考题,另外还有一道算术题。 “今有贷人千钱,月息三十钱。今有贷人八百钱,十五日归之,问息几何?” 这月息是千钱还三十,即百分之三,借800文,一个月的利息便是24文。由于只借了十五天,所以还要乘以三十分之十五,即利息为12文钱。 这是考我的? 是考我还是在羞辱我啊? 能不能不做,我怕我的智商会降到小学二年级! 林晧然望着这道题目良久,一种忧伤涌上了心头。原以为大明朝的科举很正经,结果却是如此儿戏,竟然用这种数学题来羞辱他这个曾经的微积分天才。 第一次放排,他便是交了卷,离开了考场。 “县尊不厚,此算术实乃荒谬之极!” 走出考场准备离开时,便听到跟他一同交卷的二个书生在抱怨数学题,眼睛不由得一亮,敢情还遇到了志同道合之人。 林晧然上前,打过招呼,便道:“汝等亦以为此算术荒谬乎?” “正是,兄台乃同道之人也!”那年长的书生喜上眉梢,仿佛遇上了知己般,便伸指在手心比划道:“此题实乃太谬!千钱知为三十,却不告知八百月息几何,此不大谬乎?” 咳咳…… 林晧然愣了两秒,然后便是一阵咳嗽,本以为遇到了可以交心之人,但却如同生吃了一只苍蝇。都已经给出千钱三十了,八百钱就不知道利息多少,你才荒谬好不好! “是矣!八百月息几何且不论,何以问十五日乎?何为月息,当以月计矣!”另一个书生用力甩袖,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咳咳咳…… 林晧然回头望着义愤填膺的年轻书生,便咳得更是厉害,如同生吃了一把苍蝇,而且相当不明白他这股怨气从何而来。 敢情只有一月、二月才能满他心意,这半个月便摸不着北了?而且就凭你这个智商,问六、七个月利息多少,你的手指头够用吗? “兄台,不若吾等寻县尊讨个说法……兄台,方向错矣,县尊于考场中!”年长的书生看着又有了一个知己便提议,却看到先前的书生疾步如飞地离开,便在后面大声呼喊道。 危险! 实在危险! 怎么这些天净是遇到极品! 林晧然的脚步飞快,他觉得不走快点,会忍不住暴露凶残的一面,非用板砖将这二个白痴给拍死不可!敢情这不是知县放水,而是这时代的高材生数学太渣,渣得令人发指。 这种小学题不会做也就罢了,竟然还想拉他去找知县讨说法,这不是去找揍吗?而且人蠢就要认,更别来坑老子。 或许是由于遇到了这个令人郁闷的事,一路上他都没怎么停留。 回到青云街,在经过富贵酒楼的时候,心情才稍微缓解。他朝着酒楼大堂瞧了一眼,脸上不由得浮起了一丝笑意。 在他的一手谋划之下,这间酒楼的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倒没有一落千丈,但却比以前明显要差上了一大截。 附庸风雅,不仅是富商们的权利,普通老百姓也会有这种需要。随着半间酒楼得到了书生们的青睐,很多普通食客便多了一个选项,不少人选择了半间酒楼用餐。 正要移步,便看到了陈员外在瘦管家的掺扶下,从里面走了出来。大概是心情正好,他倒没有离开,冲着对方拱手打了招呼。 陈员外的眼神颇为复杂,方才他查了账本,酒水的销售比以往足足下跌了五成。这并不只是利润折损五成,毕竟酒楼的一些开支是固定的,故而利润的损失何止五成! “不过就是凭小聪明走了狗屎运,我看你能得瑟了多久?”其他人没说话,旁边的徐掌柜便是冷哼,似乎对林晧然有一肚子的怨气。 “徐掌柜,你这是对县尊点我为甲等而不满?”林晧然轻睥了他一眼,当即板起脸来质问道。 “我不是这意思!”徐掌柜脸色微变,当即否认道。 “那为何我刚应试归来,你却说这等混账话!”林晧然却没有饶过他的意思,便接着沉声道:“要不,今天咱就到县衙找县尊评评理,是我凭小聪明过的县试,还是靠的是真才实学?” “我没说你过县试靠的是小聪明,你休要血口喷人!”徐掌柜听到要去县衙找县尊,当即脚都软了。 他的本意是这人凭着小聪明盘活了半间酒楼,却不曾想,这人竟然扯到了县试上面去。若是真闹到县尊那里,那他还有好果子吃的? “混账东西,还不向林公子道歉!”陈员外对着喝斥徐掌柜道。 徐掌柜虽然极是不甘心,但被这小子抓到了语病,当即也只能低头道歉。 陈员外的目光闪着一丝聪慧,便又温和地拱手说道:“恭喜林公子通过县试,他日必将金榜题名。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这种蠢人计较了!” 林晧然耸了耸肩,倒没有真要难为徐掌柜的意思,便又对着刘陈员外拱手道:“多谢员外吉言,告辞!” 正是在这时,前面一声暴喝,一个青年男子从半间酒楼的方向惊慌地逃窜而来,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汉子紧追其后。 “陈老爷救命!陈老爷救命!” 这名青年男子跑到这里似乎已经竭力,但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便是抱着陈员外的脚求救道。 “今天谁都救不了你!” 高大健壮的中年汉子却已经来到他身后,便是将他衣领扯住,将手中的菜刀插回身后,那硕大的拳头朝着他的脸门挥下,顿时鲜血直溅而起。 这一幕发生得很突然,而且就在几人的面前发生,当真具有视觉冲击力,还显得相当的血腥。 第28章 两个困解 这高大健硕的中年汉子便是石城县小有名气的刘豹子,一拳挥罢,他倒还有闲情逸致,冲着一旁的林晧然和蔼地笑道:“公子,你考完试了啊?” “呃!刚考完,今天酒楼生意怎么样?”林晧然点了点头,然后便是打听店里的情况。 “不要!不要!”混混模样的青年男子求饶道。 砰! 刘豹子已经坐在那人身上,抓住衣领将人揪起,便又朝着这人脸上挥了一记重拳,然后转头温和地笑道:“好极了!方才的猪肉都卖完了,我刚让我徒儿再去陈记肉铺抬一头回来!” “陈记肉铺先前不是说不卖肉给我们吗?”林晧然望了陈员外一眼,便又含笑地问道。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混混模样的青年男子又是求饶道。 砰! 刘豹子霸气侧漏,抓住衣领将人再揪起,却又毫不留情地朝着那人的脸上挥了一记重拳,然后转头温和地笑道:“谁敢不卖我肉,我非将他店砸了不可!” 嘘! 听着这话,但看着刘豹子的挥拳举动,哪怕是刘员外捏着虚汗。至于徐掌柜和瘦管家的脚腿子都颤抖起来,生怕那拳头落在他们脸上。 面对着这号人物,恐怕还真没人敢不卖肉给他! “店里还有老鸭吗?我中午都没怎么吃饭,准备回来吃你的豆豉老鸭呢!”林晧然看着陈员外的脸肉抽搐,便又含笑地问道! “求……求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混混模样的青年男子已经如同一头死狗,气息已经虚弱无比。 砰! 刘豹子抓住衣领再度将人揪起,尽管这人已经奄奄一息,但还是朝着他的脸挥了一记重拳。这才松开手站了起来,用腰间的抹布擦掉手上的血迹,便是温和地笑道:“有!我这就回去给你做,呵呵!” 这是一个充满暴力与柔情的一幕! 这个刘豹子对付混混是这般的暴残,但对这个年轻书生却又如春风拂面,两个相矛盾的个体,却真实地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瘦管家望着离开的刘豹子,咽了咽口水,都传言刘豹子凶残,他今天倒是见识了。只是刘管子竟然还能如此柔情,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一切显得那般的怪异。 噗…… 躺在地上青年混混狂喷一口鲜血,表情悲怆无比,这人要揍便揍了,竟然边揍他边与人聊天,做事能不能专心点,尊重一下我好不好? 陈员外是看着远去的二人,这个刘豹子如此的凶残,却是明白想要截住半间酒楼的食材渠道,恐怕是不可能成功了。 只是他相当不明白,刘豹子为何会如此的卖力,今天更是将东城这个有名的混混追得满街跑,这厨子竟然干起了护院的活来了。 “快!快!救人!” 徐掌柜招呼小二,准备将这人送到医馆救治。 陈员外睥了徐掌柜一眼,便知是这个妹夫找这人去闹事的了,只是没心思追究这破事,转头冲着管家问道:“查清楚了吗?他们究竟出了多少月钱?” 最近这些天,有两个问题一直让他困扰着他:一个是树上苹果脱落时为什么不是向上去而是向下会掉落;一个便是刘豹子为何突然接了半间酒楼厨子的差事。 按说,他这边都已经摆明会满足刘豹子的月钱要求,而且给的价钱足够令人动心,但为何偏偏这个视财如命的刘豹子却选择了快要关门的半间酒楼? “老爷,还不清楚!”瘦管家抹着一把汗,小心地回禀道。 陈员外眉头微蹙,略有不满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办事的?你打听打听,是不是那个赵明月将酒楼分一半给了刘豹子了?” “没有!这事我已经到县衙核查过了,半间酒楼还是在聂半间名下!”瘦管家当即便是摇头,很是肯定地说道。 陈员外朝着半间酒楼的方向望向,喃喃自语地道:“既然酒楼跟刘豹子没半毛钱关系,那刘豹子是傻蛋不成,怎么会为半间酒楼如此拼命呢?” 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将一向自以为石城县最精明的陈富贵都给难住了。 “会不会是聂掌柜以前对刘豹子有恩情,比如刘豹子快饿死,恰好饿晕在半间酒楼门前,聂掌柜施舍他半碗米饭。又比如刘豹子被江湖仇家砍死之时,身怀绝世武功的聂掌柜出手,将他从敌人的刀口中救出?”徐掌柜却是眼睛一亮,便是脑洞大开地进行推测。 陈员外仰头望了望天,很希望一道闪电劈下来,将这废物给劈死!豹子那个块头会沦落到快饿死的地步?聂掌柜是绝世高手他还能活到现在? “我知道了!”徐掌柜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云端,便又是无比兴奋地道:“是神仙!一定是神仙下凡,看着我们欺负聂云竹,所以就出手……” 只是说到这,声音低了下来,显得担忧地望着陈员外,因为陈员外这个大反派此刻很危险。 陈员外危险不危险却是不知,他此刻却很危险,只听到陈员外沉声说道:“今天的轿子你来抬,若在什么差池,我就将你剁了喂狗!” 不要…… 徐掌柜一阵悲怆,浑身的寒毛直立而起。 半间酒楼,人来人往! 酒楼请来了厨子刘豹子后,便于三日前开始推出酒菜。由于先前积累了足够的客流,这酒楼一推出酒菜,生意便红火了起来。 在走回酒楼的当下,林晧然便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原来,那个叫二担子的地痞带两个小弟来酒楼闹事,说做得菜有蟑螂,要求陪他们十两银子。 刘豹子得知情况后,便是拿着菜刀从厨房冲了出来,扬起菜刀便要砍二担子。二担子早就领教到刘豹子的狠劲,当即被吓得抱头而逃,只是还是在富贵酒楼门口被追上了。 这便有了方才血腥的一幕! 二人说话间,林晧然抬头看到一个年轻人在二楼窗口骑窗糊着新纸窗,便是疑惑地问道:“酒楼要修缮?我怎么没听云竹提起这事呢?” “呃!那是我的大侄子,他以前干过木工活,反正今天他也是闲着,我便让他来帮东家修缮一下酒楼!”刘豹子不以为然地摆手,但转念又怕林晧然误会,便又是陪笑道:“放心,这种事不谈钱,呵呵!” 林晧然望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说。 走进酒楼大厅,里面显得很是热闹,座位虽然没有坐满,但却没多少空席,这跟当初门可罗雀不可同日而语。却见到一个妇人在端着菜,看见刘豹子回来还催他进去干活。 “这是内子,她恰好过来寻我,正好酒楼又忙得紧,她便说要留下来帮忙招呼客人,呵呵!”刘豹子指了指那个妇人,又笑着给林晧然介绍道。 林晧然跟那笑靥如花的妇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聂云竹一袭白衣,美艳不可方物,那双白皙的玉手正拨动着算盘,抬头看到林晧然归来,便欣喜地说道:“公子,你且先上楼,我准备了些茶点,一会便给你端上去!” 生意很是火爆,她显得很是忙碌。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上了二楼。 两楼很是热闹,一些书生围在挂着字画的墙前,或是沉思,或是抚须,或是摇头,有的书生则在那里争论不休,却不知在争什么。 先前的以“竹”题诗的活动结束,由石城县内的一个公子哥拔得头筹。自然不是他文采最高,而是他本身交友广泛,又有足够的银两支持。 现在却是换了一个活动,是几幅上联,寻找能对到下联的人才。“凡对上任何一对,可得到一桌美食”,这是活动的一个大彩头。 “烟锁池塘柳。” “静泉山上山泉静。” “寂寞寒窗空守寡。” “烟沿艳檐烟燕眼。” “岑溪山水今奚在?” …… 这墙上悬挂着五副对联,看似简单,但却暗含玄机,是后世公认的绝对。 第一个对联,字字嵌着五行偏旁,且意境很妙。 第二个对联,是一个回字文对联,反过来读也是一样。 第三个对联,字字嵌着同一个偏旁,而且意境通畅。 第四个对联,字字都为一个读音,而且意境美妙。 第五个对联,将“岑溪”这个地名拆成了对联! …… 在明朝读书人的眼中,文字便是一种精神粮食。看着如此玄妙的对联,尽管大家都对得不是很好,但却纷纷陶醉其中。 正是这五联对联,将石城县的秀才和举人都引了过来,让到这里的文人气氛好得一塌糊涂,而酒楼呈现着将来能跟富贵酒楼相抗衡的架势。 林晧然临窗而坐,望着远处的飞檐,又遥望城外的大山,突然间有点郁卒。他如此的聪明,世人却这般愚顿,这智商该如何才能保持呢? 烦!烦!烦! 第29章 案首 掌灯时分,半间酒楼已经打烊,大堂亮着烛光。 聂云竹清点完今天的收项,便走过来将钱袋子放在林晧然所坐的桌前,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那双如同秋水般的眼眸在烛火中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红1:十一根! 红2:十九根! 红3:二十五根! …… 林晧然手里抓着一大把竹签,坐在桌前将这些竹签进行分门别类。这些竹签颜上了几种不同的颜色,长短不一,上面还有着各样不同的数字,跟后世的赌场筹码有些相似。 刘豹子夫妇站在一旁,盯着搁在桌面上一把把的竹签,眼睛闪起了小星星。 没多会,林晧然便将这些竹签分好类,手指灵巧地在算盘上拨了几下,便对抬头对他们夫妇说道:“一共是十三两一百三十五文钱,你们可以自己再算一算!” “不用!不用!”刘豹子夫妇欢喜得不得了,忙是摆手道。 这赚多少钱,她们早已经是清楚的,除去购买食材的银子,便是他们今天的所得。如今能拿到这么多,足可以让他们晚上睡不着觉了。 林晧然却是将纸拿了起来,然后折起来递给他们道:“这纸上记录得很详尽,你回头觉得数目不对,私底下完全可以找人算算。若数目真出了差错我们便补给你们,切不可因这账目不清而生了芥蒂,这样会不利于我们今后的合作。” “不会!不会!公子给了我们这么大的恩惠,我们怎么会生因小事生芥蒂呢!”刘豹子连忙摆手,而他老婆则是帮他将纸接了过来。 半间酒楼进行了一项创新,那便是引入了后世的——包厨制模式。 包厨制,即酒楼将厨房进行外包。具体操作便是将厨房全权交给刘豹子,让他的团队负责食材采购,并做出相应的菜肴。 聂云竹则不再理会厨房的事务,只负责酒楼的日常经营,双方则达成合作关系,共享每一道菜的利润。 客人每点一道菜,聂云竹便将相应的竹签送到厨房,刘豹子按着竹签做出相应的菜肴,这样便能拿到这道菜肴的分成。 至于结算,便是刘豹子拿着当天所得到的竹签拿来换钱。这竹签的号数代表的是菜肴,长短和颜色代表的是价格,竹签便成了下单和结算的工具。 这些方法和构思,自然就是出自于林晧然了,建立了符合这时代特色的包厨制。 刘豹子对包厨制刚开始还有些担心,但是拿到第一天的分成后,这个视财如命的家伙便成了杀神。谁敢跟半间酒楼过不去,那便是跟他刘豹子过不去。 肉铺不肯卖猪肉,他拿着菜刀扑上去! 有人来酒楼闹事,他拿着菜刀扑上去! 有狗在门口撒尿,他拿着菜刀扑上去! …… 虽然酒楼的产权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但他却简直当成自己的对待,因为酒楼的生意越红火,那他便赚得也越多。 结算好后,林晧然便将钱递过去,这一切其实都是刘豹子应得的。 若是没有这个既能做饭又能打架的刘豹子,半间酒楼的问题恐怕没这般顺利解决,如今仍然还是一个空有流量却无法变现的烂壳子。 如果聂云竹不懂得取舍,仍然想着以前传统的模式,只想坐享每道菜肴的全部利润,只肯给一个超高价聘请刘豹子。 那没有包厨制的无穷动力,刘豹子切不可能这般拼命,不可能发着狠劲去采购食材,不会发着疯将闹事的恶徒追得通街狂揍。 正是如此,这是一个双赢的合作,并不存在谁吃亏谁占便宜的问题。 半间酒楼需要这样的一个刘豹子,而刘豹子则拿着他应得的那一份。 刘豹子正想要接钱,结果手重重地挨了一下,她老婆却是将钱接住,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便嘻嘻地陪着傻笑。 谁能想到,这般凶残的刘豹子竟然会惧内。 刘豹子夫妇对着二人千恩万谢后,便是提着肉拿着钱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呼! 聂云竹将油灯点着,便轻轻地吐出一口香气,将蜡烛吹灭。 其实开心的何止是刘豹子夫妇,聂云竹压在心头的大石也算是可以放下了。酒楼不需要以八十两的价格变卖掉,还能日进斗金,不仅有能力还掉债务,还有钱继续凭他父亲治病。 屋里的灯光暗了一些,但却能让人的情感更容易暴露,那双带着柔情的眼神落在正在拨弄着算盘的男人身上,仿佛对任何事情都能运筹帷幄。 原本都要关门的酒楼,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被他硬生生地给救活了。正如他当日跟陈员外所说的那般,让到半间酒楼客似云来。 “县试之后,酒楼的生意会差一点,但收入还是很可观的,要不我们请一名掌柜回来?”林晧然忙碌完毕,站起来将钱袋递给她道。 “请掌柜要花不少银子的,我做着就行了!”聂云竹接过钱袋,有些赌气地道。 林晧然怕她是误会什么了,便是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适合做掌柜!只是你又要做糕点又要在柜台收账,这样会很累的!现在酒楼的生意好了,完全可以多养几个人的,这其实也花不了什么钱!” 聂云竹发现是想多了,便狡黠地笑道:“那公子这里会吃亏的!” “只要下月底有分红就行!”林晧然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其实这包厢制还有最重要的一环,那便是启动资金的问题。 厨房的一些用具和食材、酒水采购,这都是一个刘豹子和聂云竹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聂云竹本身还背着负债,而刘豹子一家也并不富裕。 林晧然便是以二十两入股,占取半间酒楼的三成股份。 正是如此,他终于由一个一穷二白的穷书生,成为了半间酒楼的合伙人。 两天后,县试的结果正式公布。 自古华夏就有文人相轻的传统,而更有文无第一之说。不管那些书生平时表现得多么谦逊和彬彬有礼,但对压在他头上的人都是不屑的。 这排在首位的案首,自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然而很是不幸,林晧然被县尊肖立道亲点为案首,名列榜单的首位。 林晧然取得案首当天,便有大量的负面消息传来。 除了他是彻头彻尾的书呆子这点外,还有就是他做的那首“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鹜上青天”的歪诗,都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吐槽的焦点。 只是让他们感到气愤的是,自从郑国志上演那场闹剧之后,大家便无人再敢提县尊审卷不公,生怕被指成是郑国志第二,所以让不少书生感到很压抑。 第30章 夕阳很美 十多天的县试结束,考生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府试是在四月,如今已经是二月底,除去赶路和温习的时间,其实已经所剩无几。故而绝大多数通过县试的考生,便直接赶往府城——高州府。 林晧然并不打算跟随大家去高州府,而是决定先回一趟长林村,为此他特意让聂云竹给他做了一份精致的糕点准备带回给虎妞,所以盯上了同样要回家的江荣华。 这毕竟不是后世那个拥有几十种交通方式可供选择的时代。现在他想要回长林村,得先找到前往青叶镇的马车或牛车,届时还要寻村里唯一一辆牛车坐回长林村,这些事还得靠一些运气。 只是坐江荣华的马车则不同了,这马车几乎就能送到家门口,而且路途没那般颠簸,这无疑是最优的回家方式。 “你怎么在这里?” 江荣华嫌弃地望着嬉皮笑脸钻上来的林晧然,很想一脚将他踹下车去。这货自从失忆后,便像是换了一个人般,简直就是不要脸到极点。 “哈哈……江兄,有缘何处不相逢?”林晧然对他的脸上的厌恶视而不见,朝着他拱手哈哈笑道:“既然恰好遇上,咱们便一道好了!” 江荣华却仍然没好脸色,但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卖猎物赚不少钱了?怎么为了坐我的顺路车,一大早便守在门口,用得着这么省吗?” “我这是撞巧!”林晧然先是板着脸将事情的性质定义清楚,然后将包袱搁放下,有些自鸣得意地伸了伸懒腰道:“这反正是顺路,而你这马车又够宽敞,这样还能为咱大明节省一些不必要的浪费呢!” 撞巧? 江荣华先是翻了一个白眼,自己住在城南的青林客栈,而他住在城北的老槐客栈,不论是往东和往西,都不可能在街口就碰上,唯一的解释便是这货一大早堵着自己。 “哦……先不跟你聊了,我困了,到了记得叫我!” 林晧然没打算跟这货加深感情,便打了一个个的哈欠,将包袱搁在头下,就准备好好地补上一觉。由于要“衣锦还乡”,昨夜有些兴奋过度而失眠,今天早上又起得太早,故而这时倒是真的困乏了。 这刚刚躺下,便是有一股困意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几乎一闭上眼睛便是睡着了。 哎…… 江荣华看着打着呼噜声的林晧然,心情顿时是郁闷起来了,这货生得碍眼却不自知。只是眼睛却突然一亮,发现包袱旁边竟然放着一份精致的糕点。 吱呀吱呀…… 林晧然迷迷糊糊中,总是听到外面车轱辘转动的声响,有时还会感觉到跟其他马车擦身而过,而车内却一直很是安静,仿佛这是他的专车一般。 却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渐渐消散,整个人变得精神抖擞起来。便是伸了伸懒腰,发现浑身无比的舒畅,有一种生龙活虎的感觉。 呵呵! 林晧然转过身子时,却发现江荣华正卷缩在角落,背靠着车厢里,正在打着嗑睡,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般。 这货不会一直都没睡! 林晧然心里同情着,不过心思却不在这里,估约着差不多该到家了,便准备收拾好包袱。只是当他要找那份怕压坏的点心时,却突然是愣住了。 “你看我做什么?”江荣华正犯困微闭着眼,结果发现一个带着热气的生物靠近自己,而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脸寒意的林晧然。 林晧然的目光冰寒,指了指自己的右边嘴角。 江荣华初是不解,但伸指一抹,便是一小团糕屑,放进嘴里便是问道:“你这糕点在哪买的,当真是美味至……呜呜!” “你吃了我带给虎妞的糕点,我杀了你!”林晧然双手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浑身充满着浓浓的杀机,当真是气到了极点。 这本来是他准备给虎妞的一份惊喜,但哪知道这货竟然偷吃了,怎能不让他愤怒呢? 江荣华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中的扇子不停地敲打着林晧然:“放手!放手!我……赔你便是!我……赔你……便是!” “你赔得了吗?这是我带给虎妞的惊喜,是用钱能衡量的吗?”林晧然心头里那团火仍然在燃烧,但心里其实有着松动,毕竟杀死这货仍然于事无补,倒不如看能不能在他身上敲点什么回去给虎妞。 咳咳…… 江荣华猛地咳嗽,他没想到这货这般小气,为了几块糕点竟然差点将他掐死,揉着发紫的喉咙问道:“你说你带给虎妞准备的?” “有什么问题!”林晧然似乎还有气头上,恶恶地横了他一眼 江荣华疑惑地望着他,不解地问道:“我记得虎妞是你妹妹?” “不错!”林浩然发现还剩下两块糕点,心里才稍微好受一些,但却对他挖苦道:“连小孩子的东西都抢,你有没有人性的!” 江荣华微微愣了一下,突然便哈哈地抱着肚子笑了起来,直到林晧然用杀人的目光盯着,他才收住笑声道:“你……你原来是想先回长林村再去府城赶考啊?” “当然是这样,要不我一大早在你客栈门口堵你做啥!”林晧然将糕点小心收好,又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倒不再掩饰今早时的无耻行径。 “你瞧瞧外面!”江荣华的笑容更浓,用扇子指着窗外道。 林晧然揪开车帘往外望,便是点头称赞道:“夕阳很美,有什么问题?” “你不觉得!若是我们回青叶镇的话,这个时辰应该是饭后在院子里看晚霞了吗?”江荣华绕有兴致地打量他,嘴巴都快裂到耳根处。 “对哦,你这车这次怎么这么慢!”林晧然眨了眨眼睛,发现事情确实有点蹊跷。 江荣华将扇子在手掌处敲了敲,然后便是开心地公布了答案:“不是我的车慢……而是这车不是回江村,而是到电白县。” “你……你不回江村,你怎么不早说!”林晧然惊讶地瞪起眼睛道。 “你没问!而且我何曾说过要回江村了!”江荣华耸了耸肩,然后又是疑惑地望着他。 “你不是说回家吗?”林晧然生气地大声道。 江荣华附和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是有微笑地望着他道:“我这自然是回家!呃……我家在电白县,你不会不知道?” “……”林晧然骤然色变,他自然是不知道,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江荣华的家就在江村,所以才盯上他的马车的。 他很快又是板着脸,指着他道:“不对!你参加的是石城县的科举,家里怎么会在电白县!” “别说是我家,我们江氏其他旁枝都是这样,户籍虽然都在石城县,但家通常安在另处!”江荣华的心情正佳,便又是微笑着解释道。 “你……你肯定有预谋的,我蹭你车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林晧然咬着牙,发现这张脸绝对是面目可憎的典型。 “这点我还真不知道!我以为你是想省去府城的钱,所以才跟我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当然,就算是知道……呵呵!”江荣华说到这,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事恐怕足够他乐上一年了。 “掉头!掉头!方向错了,我要回长林村!” 夕阳下,荒野间,一个充满悲怆的声音直上云霄。 第31章 电白 若说整个粤西地区,哪座城池最负盛名,那无疑便是电白城。 电白,因当地一带多雷电而得名。始于南朝高凉郡,于隋开皇九年改为电白县。明成化年间,旧县城为云炉、大桂山寇所毁,县治所自旧城迁往神电卫城。 在这里便要提及一下神电卫城,此城建于洪武二十四年,初为土城,后改筑砖石城。是明朝二十四处海防要塞之一,亦是粤西沿海规模宏大的海防要塞。 当年,朱元璋拨旗兵6110名入驻于此,成立了负责粤西海防的神电卫。如今神电卫是一个庞大的海防军事力量,统领高州、吴川、阳江、信宜、阳春等五个守卫千户所,隶属广东都司前军都督府。 正德年间,广州市舶司移至电白港,并致使电白成为广东四大造船中心之一。于嘉靖十四年,广州市舶司移至香山。 正是如此,电白县在整个广东地区无人不晓,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县城,而是一座集军事、外贸于一身的港口新城。 在这年的三月,一个年轻的书生却哭哭啼啼般来到了这座滨海之城。 仅是想省点路费蹭顺风车回家,哪里想到却南辕北辙,从高州府的最西边来到了最东边,耗费了整整二天的时间。 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一个极其无奈的选择,本以为会衣锦还乡享受乡亲们的膜拜,但哪知却流落到这座完全陌生的城池。江荣华那货很不靠谱,将他安排在客栈就走了,连房钱都不肯帮付。 时有落花至,远随水流香,这便是三月。 林晧然此时站在一棵海棠花树下,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举头望着这条繁华的街道,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一箱箱的货物送去码头,又有一箱箱的货物从码头运送过来,以致街道的行人与马车都快挤到了一起,甚至还发生了一起马车压伤行人的交通事故。 蚝炸,一种香脆可口的小吃。 他捧着一份蚝炸愉悦地吃着,将这份美味的小吃消灭干净后,他便又继续在街道中闲逛起来。倒不完全是闲逛,他其实是带着少许的目的性,像后世经常提及的“市场调查”。 这里的商品琳琅满目,有着各种粤西的土特产、精湛的手工艺品、各式精美的陶瓷,海产品以及纺织品,竟然还有矿石出售。 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里竟然看到了其他肤色的人种,有东南亚那边的人,在非洲的黑人,亦有白皮肤的西方人。 不过外国人终究是少数,而街道的行人对这些人似乎早已经是司空见惯,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明朝有海禁政策,但却严在富庶的江浙,以及把守天子国门的天津港,对于广东则约束力大大减弱,而且广东地区的生产资料本身匮乏,以致朝廷也不够重视。 据史料记载,葡萄牙人通过行贿广东指挥使黄琼,得以在澳门沿岸停泊船只、进行贸易。 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广东指挥使都被葡萄牙商人的糖衣炮弹给攻陷了,就不要指望这小小的神电卫能清廉如水。 正是如此,当朝的南京刑部尚书郑晓到广东视察时,发出了如此的感慨:“人逐山海矿治番船之利,不务农田。” 电白拥有天然的港口优势,作为广东对外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这里焉有不能外国商人用糖衣炮弹打开的道理。 只是电白背后接壤的终究是贫穷的粤西地区,再后面是放逐流民的广西地区,故而这里少了一些底蕴,这也是广州市舶司移迁到香山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走到一间规模宏大的店铺前时,林晧然不由得顿住脚步,朝着里面望去,这竟然是一间真正意义上的百货,分着特产区、布匹区、瓷器、木雕等,应有尽有。 石墨石? 林晧然走到矿石区时,这地上堆放着各种铁矿石、铜矿石以及一些金属矿石,而他从中发现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墨石。 广东省并不产石墨石,故而这必定是来自于其他地方,但却不知是来自北方的石墨石矿区,还是国外的舶来品。 “这块烟墨多少钱?”林晧然将那块黑乎乎的石墨石拿起,冲着走过来的小二询问道。 小二睥了一眼,却不知道是鄙视林晧然的无知,还是鄙视这块石墨石低贱,便是直接报价道:“这不是墨,要的话就给一百文,不要就丢回去!” 林晧然装着思考一下,便是掏钱付账,并将东西收了起来,用手帕将石墨石包住放在胸口处。 咦? 这一幕被小二看到,当即就一阵懊悔。因为这人竟然不怕弄脏手帕,证明他定然是很看中这东西了,完全可以狠敲他一笔,而不是按着最低价便贱卖。 “刘七,过来!” 正这时,布匹区传来一个粗嗓门的声音。 一个浑身带着匪气的掌柜这时脸色显得凝重,嘴里用力地咀嚼着槟榔,那双眼睛带着一股厉气,身体中等,但很是结实。 站在掌柜面前的则是两个金发碧眼的西方人,一个身体高大透着傲劲的青年男子,一个则长得矮胖很像豌豆先生,似乎正跟着这个掌柜在讨价还价。 “这货讲的是‘彪得佛’是什么?”掌柜指着那个真正的主顾豌豆先生,压低一些声音对刘七询问道。 豌豆先生以为掌柜是要问他,便又操着生硬的汉语,一本正经地点头又摇头道:“‘彪得佛’可以很多,不‘彪得佛’不行!” “沈掌柜,你也是听到了!你们的价格罗伯特先生不满意,只能给你们三钱!”陪豌豆先生采购的高大男子则望向掌柜,微笑地说道。 “老爷,这是不是要我们再送他一尊佛像啊?”经过一番深思,刘七自认是店里的外语天才,佛朗机语说得最遛,但偏偏琢磨不透这“彪得佛”究竟是哪尊佛。 沈六斤听到这话,当即气不打一气地骂道:“老子五钱一匹卖给他都亏了,还要送他一尊佛,那我干脆关门得了。” “我们罗伯特先生不需要佛像,要求很简单,你们只要按着五钱的价,便可以成交!”高大的西方男子跟豌豆先生交流几句,便又是傲慢地望着他们道。 这…… 沈六斤心里却是在权衡着,这个价格倒不是完全不可接受,但他隐隐觉得这里还有些玄机,这让他很不甘心只赚个辛苦钱。 “你的朋友恐怕不是这个意思?” 却是在这时,一个年轻的人声音传来,那张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第32章 最好的布 这年轻人自然就是林晧然,他一直站在旁边听着。 高大的西方男子偶尔夹带的葡萄牙语,他自然是听不懂,但这豌豆先生说的英语,他却是全听懂了。他的英语水平谈不上多好,但简单的交流还是没问题的。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说说看,我朋友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懂他的话不成?”高大的西方男子回头发现是一个年轻书生,便是充满不屑地高声道。 沈六斤打量了林晧然一眼,发现是一个骨瘦如柴般的书生,却是无奈地摇头。他隐隐猜到这个翻译有问题,但这主顾说话根本让人听不懂,只能接受这佛朗机人的咄咄逼人。 林晧然看着众人都不相信他,便微笑地望着那高大的葡萄牙人道:“你跟你这朋友说一匹一两,但跟这位掌柜却说只能给五钱,这未免也太黑了?” “你……你血口喷人,你们五钱不卖拉倒,我们去别处买!”西方男子骤然色变,冲着林浩然一通指责,便拉着豌豆先生就要离开。 “我让你走了吗?”却是这时,沈掌柜却是开口了。作为多年的老江湖,他自然看得出,谁说的是真话,谁又在撒谎。 西方男子看着几个壮汉向他走来,他当即便是恫吓道:“你们干什么,我可是总督的亲侄子,小心我们用大炮轰了你们这座城!” 沈六斤却重重地冷哼一声,便是用力挥手。 几个壮汉如狼似虎般,当即便将人推向了后院,或者是因为提到灭城的缘故,眼睛个个都透着凶光,吓得西方男子哆嗦不已。 “这位小兄弟,还请你跟他说,八钱我便卖给他了!”沈六斤扭头望向林晧然,眼睛充满着狡黠,笑呵呵地拱手道。 林晧然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般,头朝着大门口方向张望,大拇指跟着食指和中指来回搓了几下。 “有劳小兄弟了,事成后别有重谢!”沈六斤自然懂他的意思,便将一锭银子偷偷压在他手上,脸上满是笑容地说道。 林晧然掂了掂手中的银两,不动生息地收了回去,便是冲着豌豆先生道:“罗伯特先生你们,欢迎你来到美丽的华夏,我是你的新朋友林!” “哦!我的上帝,你竟然会说英语!”罗伯特还在疑惑他同伴怎么跟那些人走了,这时听到熟悉的语言,当即便是一阵狂喜。 寒暄几句,林晧然正想跟他聊聊布匹价格的事,但却听到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这货得多寂寞啊! “他想问你有没有更好的布料,价钱不是问题!”林晧然听了他说一大堆后,打算还是充当一个好的翻译,扭头对沈六斤道。 沈六斤大概是弄明白“彪得佛”的意思,但却苦笑地摇头:“好的布都在广州,我们这哪能满足他,快让他八钱成交,好处少不着你!” 林晧然扫了旁边的土布一眼,颜色单一不说,染得还不是很均匀。别说这老外嫌弃,他对这布也很是鄙视,这五钱都贵了,更别说八钱了。 鄙视这个奸商! 林晧然心里暗骂,转过脸微笑地跟着豌豆先生道:“罗伯特先生,在我的极力游说下,这位慷慨的掌柜愿意给你八折的优惠,你觉得怎么样?” 由于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了指沈六斤,沈六斤虽然不知道林晧然在说什么,但还是配合地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毅然一副好商人的形象。 “林,这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豌豆先生看他短短几句话便将价格降下,心里很是感激这个新朋友,但还是不死心地询问道:“你这里真没有更漂亮的布了吗?我可以给更多的钱!” 林晧然望了沈六斤一眼,而沈六斤这次似乎听懂了,斩钉截铁地急声道:“告诉他,这里没有‘彪得佛’,催他快点买下!” “罗伯特先生,这已经是最漂亮的布了,而且价格还十分的优惠,你要多件匹?”林晧然虽然不明白这掌柜为何非要卖这种烂布,但还是微笑地望着豌豆先生道。 在沈六斤无比期待的目光中,豌豆先生泄了一口气,便有些沮丧地说道:“那好!这种布我要……一千匹!” “一千匹!”林晧然扭头,朝着沈六斤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 沈六斤听到这个数量后,高兴得差点就在原地蹦起来,看到林晧然更想扑过去亲他,只是林晧然似乎有先知先觉,闪到了豌豆先生后面。 在豌豆先生掏出钱后,沈六斤便是高兴地将货物送往了码头。由于库存存货不足,故而另一批货需要明天才能够送到。 这虽然不是今年最大的一笔生意,但无疑是最赚钱的,让到沈六斤相当的高兴,当晚便决定举办一场庆功宴。 庆丰酒楼,电白城最大的酒楼。 沈六斤叫齐了店里的那帮伙记,又请了一些好友,竟然坐满了整整两大桌。而他这人很有北方人的豪爽,上来便是吆喝大家一起举杯痛饮。 林晧然作为今天的首要功臣,便是坐在沈六斤旁边。 在喝酒的间隙,他便借机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怎么卖的布质量会如此之差,为何不弄好一些的货源。 沈六斤仰头猛地灌了一口酒,叹着气地说道:“世人都知松江布好,这点我亦不敢否认!只是我们这里以前是朝廷流放犯人的地方,现在只是发展得稍微好了一些,靠我们这里的工艺能将布织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哪还能跟松江布相比?” “那为何不进些松江布呢?”林晧然便又是疑惑地问道。 “我可没本事将布万里迢迢运过来,而且运来又能怎么样,价格能跟广州府那里比吗?”沈六斤将酒碗放下,脸上满是萧索之色。 原来如此! 林晧然这才有些明悟过来,虽然电白县有港口优势,但却没有放得上台面的纺织品。若是从松江府那边引进布匹,成本便又上去了,而跟广州府那边却没有竞争力,反而可能砸在手里赔上大钱。 不是沈六斤不想卖好布,而是无好布可卖。 第33章 跟屁虫 次日上午,春光明媚。 电白港停着数艘高桅大船,一大帮赤着胳膊的工人如蚂蚁搬家般,或扛或挑着货物通过临时木梯走上船,呈现着一幅忙碌而繁荣的场景。 “竟然还有客船?” 林晧然来到码头时,对高桅大船并没有多少意外,倒是被一艘插着“武开源”旗帜的三层精致的画船吸引住了,一些衣着华贵的人正排队走上那艘船中。 “倭寇虽然猖狂,但船上配着厉害的保镖,这背后又是官家大人物撑着,黑白两道通吃,至今都没有人找到他们家的麻烦。这价钱贵是贵了点,但却绝对安全!”二个妇人经过的时候,一个妇人跟另一个妇人如是说道。 片板不得下海,这是明朝的一项基本国策,但实际执行的时候,却是有紧有松。就像是禁赌令一般,朝廷固然是颁发下去,但却不可能真正完全杜绝。 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一艘前往广州府的客船即将从这个港口起航,这个时代的“海禁”远没有大家想象中那般严格,最起码电台港这里便是如此。 林晧然站在路牙子上,刚刚蹲下,结果旁边“扑通”一声,一个人重重地仰摔在地,脚和手都缩着,活生生的背朝天的乌龟形象。 这是他的跟屁虫,豌豆先生今天一大早便跑到客栈找他,彻底是将他给粘上了。不论他走到哪里,这人都非得跟着,还喜欢一边模仿他。 这不,又在……模仿他了! 扑通! 豌豆先生低头绕着他转了两圈,然后再次进行尝试,结果才蹲下身子,身子的重点当即不稳,仍旧摔得底朝天。 瓷器? 茶叶! 破布? 林晧然蹲在路牙子,目光盯着搬运上船的货物,默默地记录着这些货物的种类以及数量。由于认识沈六爷的缘故,倒没有人敢上来找他的麻烦。 “你没事?” 林晧然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却看到豌豆先生的额头肿起了好几个大包。刚开始摔得底朝天还好,后面他却不信邪,结果摔得脸着地。 “林,太神奇了,你是怎么做到的?”豌豆先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佩服地望着林晧然,只是还不待林晧然回答,他便是比划着拳头道:“是不是你们练的武功?” 林晧然耸了耸肩,便带着这个活宝返回电白城。 一连数日,他上午都会准时出现在码头蹲点,下午则会回城中闲逛,逛着城中的各类商铺,看到喜欢的东西会买一点,看到喜欢的小吃又会吃一些,日子显得很休闲。 豌豆先生同样是如此,这些天一直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而且还挺喜欢模拟他。按他的话所说,他要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明朝人,言行举止都要跟林晧然一个样。 这天下午,从码头返回到城中。 豌豆先生的归期已经确定了,将会在二天后返回他的祖国,带着从大明淘到的布回去,以掘取他人生的第一桶金。 离别是伤感的,特别在对他能否掘取第一桶金产生严重怀疑的时候,故而林晧然决定大方一回,打算请这个英国朋友吃些美食。 “林,我们是不是又吃粽子?”豌豆先生看着他向粽子摊位走去,便是冲着他认真地问道。 “你不喜欢?”林晧然轻睥了他一眼。 “喜欢!味道很好,就是这叶子有点硬!”豌豆先生先是用力点头,但然后眉头微蹙道。 “硬得过前天吃的糯米饼吗?”林晧然反问。 “对!那东西差点嗑了牙,但饼确实很好吃!”豌豆先生用力地点头,并做了一个牙疼的动作。 “粽子外硬内软,这正好蕴含了阴阳大道,这是我们华夏的饮华!”林晧然一副高深莫测地说道。 “硬是阳,软是阴,原来是这样子!”豌豆先生思量后,便又是兴奋地说道:“那我们今天还是吃粽子!我得好好感受下你们的阴阳大道!” “好……等等!”林晧然正要点头同意,结果眼睛却是一亮,远远迎向了一个人便高兴地拱道:“江兄,好巧啊!来酒楼吃饭吗?我也没吃,那咱一起上楼用餐好了,呵呵!” 江荣华扫了他一眼,便是无奈地被他用力推了进去,这货又是想在他们家白食了,而且怎么还带着这长相古怪的人。 庆丰酒楼,这是江家名下的产业。 当江荣华走进酒楼的时候,小二便热情地将这位少东家及他的朋友引向最豪华的雅间,并且摆好了最好的一席酒菜。 豌豆先生已经学会了使用筷子,不过还显得很是笨拙,故而他拿着筷子的时候,又是盯着旁边的林晧然,学着他如何使用筷子夹菜。 林晧然夹菜时,他便跟着夹菜,扒饭的时候,他便跟着扒饭,学得还像模像样的,显得很是有趣。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江荣华却是突然道:“林兄,明天我们起程去府城?” “这么快?”林晧然塞了一块鱼肉,惊讶地望着他。 “府试的时间定了,便是在四月初四!”江荣华擦了擦嘴,却是说起了这件重要的事情。 “这时间……怎么这么不吉利!”林晧然蹙起眉头,将鱼刺吐出,这无疑是一个最糟糕的日期。 江荣华正想要解释,结果突然一愣,指了指他的旁边道:“你这个朋友怎么了?” 啪!啪! 林晧然眼睛一扫,便知道这个跟屁虫在旁边模仿他吃鱼,便是咬着筷子,在他背上用力地捶了几下,让他将卡在喉咙的鱼刺吐出来。 “你不要吃这个!”林晧然板着脸指着鱼肉,原来又跟着江荣华道:“刚才说到哪了?呃,对,这日期是谁挑的?” “这是去年圣上向上天乞雨的日子,那次果真是降了雨,哎……”江荣华将手帕放下,便又是端起茶杯叹气道。 林晧然疑惑地望向他道:“江兄,你此叹是何意?” “去年四月初四,山东是降雨了,但那天甘肃却是地震!现在文武百官只看福,却不提祸,蒙闭圣听也!”江荣华喝了一口茶,摇头感慨道。 “没想到你还挺愤青的!”林晧然摇了摇头,便继续夹菜。 “愤青是什么?”江荣华将茶杯放下,疑惑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将一块排骨塞进嘴里,胡扯道:“就是忧国忧民的青年,是夸你呢!” “你好像对时政一点都不关心啊!”江荣华却是打量着他,有些无奈地说道。 “关心有用吗?”林晧然将骨头取出,便是反问道。 江荣华当即泄气,因为他发现确实没用,但突然一愣,指了指旁边道:“你这个朋友似乎又不太妥?” 啪!啪! 林晧然眼睛一扫,便知道这个跟屁虫在旁边模仿他排骨,便是又咬着筷子,在他背上用力地捶了几下,让他将卡在喉咙的骨头吐出来。 对于西方这种不懂得变通的饮食文化,他已经无力吐槽。 第34章 高州府 高州府,坐落在粤西最大的城池之中。 虽然地处偏远的粤西地区,但由于辖地较大,人数最多,地理位置又处于战略要冲地带,因此高州府成为粤西四府(高,雷,廉,琼)之首。 管辖茂名县、电白县、信宜县、化州。其中化州是属州,其首官是知州,统领吴川、石城二县,故而高州府辖内共有一州五县。 值得一提的是,茂名县是唯一的府县,正坐落于高州城中,其名的由来颇为罕见,竟是源于一名为“潘茂名”的道士。 西晋末年,在今高州一带有位道士叫潘茂名,他学易明诗,治病救人,后得道成仙,于西山驾石船飞升仙游而去。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位仙人,把他活动过的地方叫茂名,这便是茂名县的由来。 日落时分,高州城便远远在望。 这座古城巍峨耸立,南城门宛如张开的虎口,鲸吞着远来的行人和车辆。只是排队入城的人,脸上并没有害怕,更多的是带着一份期待。 林晧然没有呆在车里,而是坐在了车头,晃着腿打量着这座千年古城。 马车进到里面,一条笔直的青砖大道向前面延伸,竟然看不着尽头。街道两旁是一排排临街店铺,弥漫着古色古香的气息,一切都如同一张徐徐展开的画卷般。 人声马声铜锣声,人香花香酒醋香! 当马车来到街道的繁华地带时,这里呈现着热闹与喧哗。跟着电白城街道的拥挤不同,这里的街道很宽,足够三辆马车前行。 鉴于上次在石城县找不着地方住的悲惨教训,这次林晧然便直接找客栈安顿。只是他完全是多虑了,在这座城中,最不缺的便是客栈。 这离府试开始还有一段时日,林晧然打算利用这些时间练练字,还有就是熟悉一下这座府城,了解这个充满着商机的时代。 “石城案首,那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短中取长!” 就在他办理完入住手续,刚要扛着包袱走回房间的时候,便听着一个书生在大堂处高声地说道。 林晧然扭头打量了那个书生一眼,顿时一阵恍惚,因为这人的长相跟那个郑国志竟然很相像,特别那颌下的黑痣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他是郑国志的堂哥,是本届茂名县的案首!”江荣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是微笑地说道。 林晧然耸了耸肩,装作没有听见,便是直接回房了。这人怕出名、猪怕壮,上辈子哪个名人不是被喷的,结果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只是刚回到房中放下包袱,房门便被敲响了。原来谷青峰和赵东城都住在这间酒楼中,谷青峰得知林晧然到了,便是拉着赵东城一起过来。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谷青峰仍然是一身富家公子装扮,只是才进门,便是气愤地咬牙道。 这受攻击的何止是林晧然,连着的谷青峰等人都被看低了,一并都被视为矮子。而作为心高气傲的他,又是如何能忍受得了。 林晧然给他们二人倒了茶,反而对着气呼呼的谷青峰劝道:“你喝茶消消气!跟那些无谓人较劲,有什么意思呢!” 对于这种程度的攻击,他倒真看得很开,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堵也堵不住。倒不如活好自己,这才是对敌人最好的打击。 “林兄,我……”谷青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他却是欲言又止。 林晧然瞥了他一眼,便知道这货如此急着找他,绝对不是叙旧那般简单,坐下来便望着他说道:“有什么就直说!” “你不是不会作诗吗?”谷青峰的眼睛微亮,同时从身上掏出了一张纸。 “然后呢?”林晧然端起茶杯,不动生色地问道。 谷青峰脸上露出笑容,对着林晧然关切地询问道:“若是有人问起,你县试时作的竹诗,你该当如何?” “如实告之便是!”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很自然地说道。 “不可!”谷青峰却是猛地摇头,便将手上的纸递给他道:“这是我近日诗兴大发之时,所得到的一篇佳作,你且拿去,就说是你当日县试所作!” 林晧然接过诗作,便是打开看了起来,却见这货的字写得还不错。 河边一丈绿, 鸟兽取其栖。 若有石子至, 便是扑扑扑。 …… 谷青峰掏出了一把纸扇子,边是摇晃边得意地朗诵道。 林晧然看着这首诗跟他朗诵的果然相同,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抬头看着谷青峰得意的模样,真心不明白他这股得意劲是打哪里来的。 敢情这货还不自知,又跟郑国志一般,竟然是个草包。只是这货终究是出于一番好意,而且诗作确高于那个郑国志。 “你先前通过县试,你爹恐怕没花一千亦得八百两?”他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道。 “林兄,我是在救你于危难之间呢!”谷青峰望着林晧然,悠悠地强调道。 “那不如折现给我好了,我现在最需要的是钱银接济了!”林晧然将诗作还给他,实在是无力吐槽地开口道。 “林兄,你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你在半间酒楼玩的那一手,当真是让在下佩服!”谷青峰将纸扇收起,认真地朝他行礼。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谷青峰家里原来就是经营米行生意的,对石城县商场的事一直有关心。半间酒楼由关门到兴盛,简直就在弹指间,这自然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在一通了解下来之后,当真是知道得越多,越感到林晧然的厉害。 谷青峰行礼后,一旁的赵东城亦是说道:“我爹对你也很佩服,说让我要多跟你学习呢!” 赵东城家里其实不弱,是做布匹生意的,在粤西四府都有门店,家境比谷青峰只强不弱,同样是活生生的富二代。 “哈哈……好说好说,那今晚你们谁做东呢?”林晧然如沐春风般拱手,便是望着他们二人笑道。 “……”赵东城。 “……”谷青峰。 第35章 论商 高州城的繁华不在于商贾如云、摩肩接踵,而是在于传杯弄盏、花簇锦攒。 这里的夜生活丰富而多彩,当夜幕降临之时,那盏盏的灯笼照亮了半座城,那林立的青楼仿佛是人世间最美的一道风景。 林晧然临街而坐,从这里能看着对面的怡红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又扭头望了望同桌的三个熊包,便是无奈地继续夹菜。 菜是好菜,虾蟹都摆在桌面上,各有各式的特色小菜。本来还应该摆上一碗地道的狗肉,但却是给他硬着拦住了。 “林兄,你这刚从电白回来,这花蟹还吃不腻?”谷青峰对林晧然这个人兴趣大增,桌间便是一直有关注着他。 话音刚落,江荣华却是笑着说道:“他在电白可不敢吃花蟹,若是吃了,怕会闹出人命来!” 林晧然被揭这个短,便是翻了一个白眼。 “江兄这话是何意!”赵东城顿时来了兴趣,放下筷子问道。 江青龙睥了林晧然一眼,便是将跟屁虫的事情说了出来,末了还指着林晧然挖苦道:“这就是报应!那些土布本是六钱一匹就能买到,你却硬生生卖到了八钱,帮着沈六斤多赚了二百两。” “这话我不爱听了!他本来被人忽悠要一两一匹买的,我是帮他省了二百两才对!”林晧然扬着手上的花蟹辩解,然后又是补充道:“我们这八钱卖给他,没准他回到他们国家,却能卖到八两一匹,赚了十倍都不止呢!” 虽然没弄清豌豆先生是销回英国本地,还是销往葡萄牙,但西方的农业基础薄弱,特别英国还是个岛国,这布料绝对是抢手货,顺利运回国肯定能赚上一笔。 按说大明的纺织和陶瓷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这若是发展海上贸易,必然能从世界赚取大量资本来壮大自己。但却是可惜,朱家王朝考虑更多的却是千秋永固。 “我觉得林兄做得没错,你不能说林兄不地道,毕竟这是周瑜打黄盖!”谷青峰却是点了点头,站到了林晧然一边。 赵东城同样跟着点头,觉得林晧然做得并没有不妥。 江荣华微微诧异这二人竟然站到了林晧然一边,但他也是阔达之人,便是举着酒杯道:“行,行,我错了,来喝酒!” 四人喝过酒,谷青峰却是冲着林晧然认真地拱手道:“林兄,我有些事想请教,还请不吝赐教!” “什么事?”林晧然继续对付着肥美的花蟹,很喜欢蟹肉的味道。 “如果现在我要是干点营生,你觉得做什么比较赚钱呢?”谷青峰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目光盯着他的脸上道。 “海盗啊!”林晧然却心不在焉的样子,答案似乎脱口而出。 “……”谷青峰。 林晧然吃着蟹的腿肉,将壳吐到桌面上,看着他沉默不语,便反问道:“你觉得这世上有比抢劫更好的买卖吗?” “没有!”谷青峰思量一下便是老实地摇头,但却说出了他的苦衷道:“只是这行……风险太大,而且我爹必然会打断我的腿!” 林晧然鄙视他一眼,便又是说道:“那就做盐了!廉州府不是有个盐场吗?你想办法从那里弄些盐引,你吃喝都不用愁了!” 谷青峰扭头望了江荣华一眼,便冲着他又是无奈地苦笑道:“我可没有那种官面关系!” “嗯……那就做布好了,卖给沈六爷,让沈六爷帮你销给佛朗机人!”林晧然对付完一只花蟹,却又抓起了一只大虾。 “天下谁不知布在江浙,现在广州府的作坊兴起,在高州织布只会死路一条!”谷青峰却是一本正经,又指着赵东城说道:“他爹先前种了很多棉花,还搞了一个织布坊,但现在都停工了!” “染布呢?”林晧然对着那大虾弯曲的中段,便是一口咬了下去,顿时是满嘴的肉香。 谷青峰却是摇头:“好的染方,千金难求!” “若是这样的话,你觉得染料如何!”林晧然将壳吐出,咀嚼着嘴里的虾肉望着他道。 谷青峰看着这人嘴里吃个不停,显得心思不在他的事情上,正欲要放弃希望时,却仿佛有一道闪电从脑海闪过。 “染料?”他习惯性地复述道。 林晧然将甜美的虾肉咽下,便是认真地说道:“咱石城有很多的染料植物,完全可以依托电台港,将染料的原材料住广州府那边销售!你可以在广州府建一个作坊生产染料,也可以直接将原料卖给染料作坊。” “那边会要吗?”谷青峰迟疑地问道。 “怎么不要?”林晧然却是冷哼一声,便是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先前你不是骂黄指挥使已经上书朝廷,希望将澳门划给佛朗机人居住吗?若是这事成了的话,以后佛朗机人肯定会长期在广州府那边采购布料,而因为产业带动的关系,纺织业会在广州府慢慢成型,这自然会加剧对染料的需求!” “加剧对染料的需求?”谷青峰嘀咕了一句,似乎还有些不明白的样子。 “假如生产一百匹布要十桶料,那生产一千桶就会需要一百桶料,所以佛朗机人要的布越多,那作坊便会需要更多的染料,你的染料原料到时还怕卖不出去?”林晧然解释了这个简单的经济原理。 谷青峰听完后,便是恍然大悟,站起来冲着林晧然又是行礼道:“林兄这席话,令在下受益匪浅,在此谢过了!” 江荣华脸露异样,扭头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同窗来了,这货失忆还当真变得不一样了。 吃过饭,三人正欲回客栈休息。 经过二楼大堂时,却是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不是石城县的几个大才吗?听说你们的案首来了,却不知在不在这里呢?” 林晧然看到坐在桌间的郑世杰,却没想到这人如此阴魂不散,还不待他吭声,谷青峰却是怒道:“来不来与你何干,休要猖狂!” “我不是为你们石城学子抱不平吗?”郑世杰脸上带着虚假的微笑,手上的扇子轻轻扇动接着道:“却是好笑,给一个书呆子做了案首,难道你们石城除了江月白,就再无人乎?” “林兄做为案首,我心服口服!”赵东城却是站出来,表明了立场。 郑世杰的嘴角却是微微翘起,合拢扇子指着这边打击道:“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鹜上青天,你也心服口服吗?” “这诗文能证明什么?真就能代表无才了?”江荣华却是出言,对这人相当的不喜。 郑世杰却又是冷哼一声,挥动扇子望着江荣华说道:“既便是四书五经,他的水平怕不过如此!江荣华,这个案首别人猜不到,你难道不知是怎么来的吗?” 谷青峰和赵东城都扭头望了江荣华一眼。 江荣华却是明白,这人显然认为是那个人的影响力,但却是板着脸道:“肖知县是光明磊落之人,这次县试公道得紧!” “公正!公正便不会选出一个书呆子,呵呵!”郑世杰却是不相信他的说辞,却是觉得如他堂弟猜测的那般,这案首是肖知县在给那人卖情份。 林晧然这时站了出来,望着他冷冷地说道:“希望这话你能留着,待到府试过后,你还敢用这个说辞来议论我!” “我有何不敢!”郑世杰倨傲地说道。 “我且记住了,大家给我作个证,告辞!”林晧然拱手,便是带人离开,倒是期待这货最后将知府给得罪,那就真的可喜可贺。 第36章 潘仙诗会 地域间的矛盾,自古便有之。 特别这里涉及到童生的名额,固而争论就尤为激烈。茂名县作为府县,自认地位要高一等,而其他县则同样瞧不起石城、吴川两县。 石城县和吴川县的学子前来参加府试,其实是吃暗亏的。他们毕竟不算是直辖县,中间隔着化州,故而在亲疏上就隔了一层的关系。 若不是天纵英才的江月白横空出世,都不知道得等多少年后,二县考生才能出府试案首。 却不知道是不是有高人有背后指点,每年茂名学子都会主动挑衅,在言语上攻击石城和吴川两县的学子,以达到造势的效果。 知府纵使想要照拂大家,那大家也得给知府一个理由! 林晧然作为石城县的案首,自然是要受到了重点的关注。别说他浑身带靶,哪怕他是一个完人,这帮人都能帮他找到一顶臭帽子给扣上去。 这言语攻击还不算,在茂名学子的鼓动下,每年都会联合各县考生举行一场潘仙诗会,以此达到真正打击对手的目的。 只要在诗会上大放光彩,那府尊给茂名学子多一些童生名额,其他县城的考生都很难再指责县尊偏袒茂名学子。 潘仙酒楼是自诩潘茂名后人所创建的,亦是高州城最大的酒楼。位于府学宫一带,高四层,占地面积颇广,里面装潢宏丽。 整栋酒楼呈四方的口字结构,中央是一个大天井,里面由假山、亭石、水池、奇木、花卉等构成了一处景致,令人赏心悦目。 酒楼三楼靠里面的是厅堂,门口处摆着一块名贵百鸟朝凤的屏风,两边墙上挂着各种字画,桌上摆着精美的瓷器、漆器等。 林晧然一行四人如约前来参加本次潘仙诗会,来到这里的时候,便引起了一帮子人的注意,还有人在旁边对林晧然指指点点。 得益于郑世杰等人这阵子的卖力宣传,如今林晧然在考生中是大大地出了名,包括他那首诗,被不少人暗地里笑为长亭案首。 只是这些人不管如何笑话林晧然,但看着他如沐春风而来时,心里都泛起了几分酸楚。 他们这些实力派还要担心着府试,但这个草包却不用紧张,老子是何其不公正。 明朝科举有一条潜规则,那便是县试案首必中秀才,所以这是很多才子都不急于参加童子试的原因,都想一鼓作气去夺魁。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潜规则,其实还是官场的人情文化。 拿府试而论,考生通过与否全由府尊决定。现在石城县的县尊都亲点林晧然为案首了,若是拆戟于府试中,那对肖立道便是大大的打脸。 大明的官场可没有太强的隶属关系,不说这要会影响后续的管理,若以后肖立道以后有机会坐大,那还不将知府往死里整? 正是如此,这府试这么多名额,总得留一个给县试案首。 林晧然却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目光,他来到这便是打量起这座酒楼来了。发现这里的投入怕是要二千两,却不知道月入多少,有没有日进斗金。 不过他却是突然担心起一个问题来,那便是酒楼的防火工作问题。一旦真的起了火,这时代可没有火险,那这座高州府最赚钱的酒楼可就化作灰烬了。 不得不承认,华夏偏爱于木质房子有其弊端,并不利于社会财富的积累,在这点上要逊于钟爱砖石结构的西方国家。 谷青峰凑过来问他在想什么,这些天他对林晧然是越发的亲近。 林晧然自然不会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这种对酒楼不吉利的话没准会给他带来麻烦,便说是在估摸要投入多少钱才能建造这间大酒楼。 江荣华和赵东城当即参与进来,说的数目跟林晧然猜的差别不是很大。不过却透露了一条有趣的消息,这酒楼有几根柱子竟然是截留皇宫的,工部有人将木料在此贱卖。 “林兄,你说我要是真建作坊的话,是建在广州府那边好,还是建在石城呢?” 谷青峰的效率很高,这些天一直在秘密调研高州府的染料市场,发现这事大有可为。派去广州府的人已经传回消息,情况很是乐观,那边的染料价格奇高。 “这得看你的运输成本了,特别得考虑染料破损的成本,哪里成本低就建在哪里好了!”林晧然对这时代的运输成本问题还不是很清楚,但却不妨碍用经济逻辑来给他一点意见。 谷青峰早已经将林晧然当作是重要的参谋,思量片刻,便又是问道:“若是两样都相差不多,那你觉得哪里会合适?” “这样自然是在石城再运送过去了!”林晧然笑道。 “为什么?”谷青峰问道。 “我说粤西总有一天会有一间大型的染坊,你信与不信?”林晧然露出了满口的白牙,望着他说道。 “……信!”谷青峰犹豫了一下,便是咬牙道。 “广州府那边适合你赚些快钱,但以后的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你未必能在那里站稳脚。倒不如一开始就立身于高州府,将粤西四府的市场收入囊中,好好经营属于你的地盘。”林晧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他说道。 谷青峰便是点了点头,知道这是一条更好的路子,而且他也不想远离家乡。 却是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跑上来报喜,众人便是欣喜若狂,因为是高州府的学正大人陈家升被请了过来。 陈学正实质是府学的校长,若是大家有幸通过府试,那便都会成为他的门生。若是能得到陈学正青睐,那对院试会大有益处,甚至还能指导你在乡试中举。 这次来的人除了陈学正外,还有府城有名望的几位学者和举人,另外是一个素衣老者。从陈学正的态度不难看出,这个花发老者有些来头,举手投足间有股风骨。 郑世杰带着茂名的几位学子上前,自然从容地将几位大人物引向左边的长桌了,末了还得意地睥了林晧然一眼,似乎是在炫耀什么一般。 幼稚! 林晧然却是撇了撇嘴,不知道他的兴奋劲打哪里而来。 第37章 劝诗 随着大人物到场,身穿裙装的侍女们便送来了酒水和佳肴。 铮…… 一个琴声从珠帘后传来,吸引到了大家的目光。 珠帘后已经端坐着一位佳人,脸戴纱巾,身形婀娜,一袭白色的拖地长裙,乌黑的秀发用一条淡蓝色的丝带系起,几丝秀发淘气地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雪白。 琴声宛转,仿佛化成暖流涌进了学子的心头,令人很快便沉迷其中。 林晧然喝着小酒,一直以为中国的古琴要逊于钢琴,只是如今看来,这个想法过于想当然,这还得看是谁在弹了。 这琴音当今是“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音符带着无穷的魅力,当即就让他感到了几分醉意,坐在桌前静静地聆听着。 “此乃天音也!” “木兰姑娘的琴音果真是天下无双!” “不愧为怡红院的头牌,但听说她要被挖走了啰!” …… 一曲作罢,众人纷纷感慨,但亦有人带着幸灾乐祸地说出了一则传闻。 怡红院的头牌木兰? 林晧然听到旁人揭露了那个女子的身份,心里却是有些遗憾,但似乎又泛起几分的窃喜。 不过旋即又想,便觉得这间酒楼会做生意。 虽然说是承担了这潘仙诗会的所以开支费用,但却不仅为着酒楼打了一次广告,还帮着怡红院又做了一番宣传。 一曲罢后,侍女们将一张张雪白的宣纸摆在学子面前,然后又送上笔墨纸砚。 这终究是一场诗会,文斗才是这次的主题。 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才名从何而起,自然便是在这种诗会中。特别现在还有学正大人在场,又有怡红院的头牌木兰姑娘旁观,便更要博得才名。 林晧然的动作很是利索,持袖泼墨挥毫,便是写下了一张纸条,然后拿起用嘴吹了吹。 谷青峰好奇地探头过来,便是撇了撇嘴,因为上面写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约吗?”却便好心地劝道:“你知道见一面木兰姑娘有多难吗?就你这两句能约到,我将头切了给你当球踢!” 林晧然却是一意孤行,招手叫来了一个待女,便让她将纸条送了过去。 陈学正成为宴会的主角,捏胡捋须,显得颇有兴致。 他却同样想看看这些后辈的水准,看能不能如同去年般惊艳,出现江月白那类奇才。不过他却是知道,恐怕是很难,江月白那等奇才是百年难遇。 有书生陆续将写好的诗交给了漂亮的待女,待女则是将诗递给一旁请来的老头誉抄,而后会从中取出一份走上舞台进行朗诵。 陈学正等人偶尔会点评一番,而被点评的学子喜不自胜,起身便朝着对面作一个长礼。 诗会的气氛很是融洽,一场诗词交流会有序地进行着。 “在下茂名案首郑世杰,我听闻我堂弟昔日称,你的诗文有独道之处,难得今日齐集一堂,何不作诗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 郑世杰领着几个书生走向了林晧然的桌前,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眼睛自然难掩一种幸灾乐祸。 虽然诗文对科举作用并不是很大,但若是将这个问题放大,特别还是在学正大人面前,那林晧然就会成为一个笑柄。 这打击的还不仅是林晧然一人,还会直接重创整个石城县的学子。连诗都作不好的书呆子,却拿了石城县的案首,这不正是矮子里面挑将军吗? 这风评若是差了,哪怕府尊大人不刻意关照他们,恐怕也不会给石城太多的童生名额。 正是如此,郑世杰这些天可没少打听林晧然的消息,慢慢地了解了更多的实情。 那首“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鹜上青天”且不说,这货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而第一场面对搭截题显得不知所措,后来便是在考场呼呼而睡。 若不是因为青山居士的缘故,这人万万不可能拿得到案首。 林晧然却是接到了待女传回来的纸条,上面是漂亮的小楷字体“不约”,心情正郁闷着,结果郑世杰却是过来了,便挥手道:“没心情!” “呵呵……这话却是可笑至极,是不敢?” “此情此景,又有学正大人在座,你焉能没有心情?” “酒喝得融融,菜吃得亦融融,到了作诗却提不起笔乎?” …… 跟在郑世杰后面的几个学子便是数落起来,而且这“劝诗”的本领确实是高,不仅抬了学正大人出来,而且绵里藏针。 这边的声音不小,顿时让这里成为了整个会场的焦点,对面的陈学正等人也是望向了这一边。 陈学正却是接过一个书生亲自送来的诗,便是开口询问道:“他是何人?” “他便是咱石城县案首也!”这个书生拱手,话中满是讥讽之意。 “原来是那个长亭案首!”却是一个老者呵呵笑道。 “怕是石城出了江月白,便是再无人矣!”另一个举人同样笑道。 这年轻一辈的地域之争,其实源于老一辈,故而这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和举人都带着一种地域的优越感。如今石城出现颓势,便想将其压下去。 旁边一直不吭声的素衣老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是端起酒杯,有几分索然,这便是当下大明士林的一个缩影罢了。 “林案首,你贵为我们石城县的案首,不如代表我等在这作诗一首,也好让学正大人指点指点!”站在陈学正案前的郑姓书生朝着那边的林晧然朗声道,颇有狐假虎威之嫌。 叛徒! 败类! 这货绝对是奸细! …… 听到这话的时候,石城这边的学子心里纷纷暗骂,对这个跟着郑世杰有血缘关系的同乡恨不得冲上去踩一脚,而且隐隐猜到这人定然是受驱使的棋子。 “忍不了了,拿我那首诗来震震他们!”谷青峰压着声音怒道。 林晧然睥了他一眼,敢情这才是石城的最大叛徒,不过却是摇了摇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按捺不住,要持笔作诗时,却看到他的手伸向了盘中的一只肥花蟹,顿时落下了无数的眼球。 这……吃货啊! 第38章 词一首半 虽然大家都显得极是惊讶与气愤,但林晧然还是我行我素地扯下了那只花蟹的一只大钳子,然后放在嘴里吸吮一下里面的蟹肉汁。 在郑世杰忍不住要发作前,他才慢吞吞地说道:“诗,我不是很懂,词倒有一首半!” 倒还有点自知之明嘛! 诗都不会,还懂填词,在做梦! 别以为这么说,我等就放过你,可笑! “别啊!你那句‘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鹜上青天’,就作得很厉害嘛!”跟在郑世杰身后的一个胖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此话一出,厅堂中的学子便是哄笑了一片。 在茂名学子的主导下,电白、信宜、化州已经结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对着石城、吴川两县进行打压,一同共进退。 林晧然将蟹钳子咬破,吮吸里面鲜美的蟹肉,看着笑声稍微消停,便一本正经地说道:“呃……那不是诗,是我想到的词句,不过却只有半首!” “半首也行,让我等欣赏欣赏嘛!” 郑世杰眼睛却是一亮,对着他便是继续恭维,并投给同伙一个眼神。 “对!对!让吾等欣赏欣赏!” “就是嘛!半首也能让我们开眼界了!” “呵呵……东西不在多,在于精,有才半首足矣!” …… 众学子领会到了郑世杰的眼神,便是纷纷对林晧然起哄,让他将那半首词给作出来。 跟着这些起哄的学子不同,石城这边的学子则是满脸忧愁地望向林晧然。心里在想,这词都只填不满一首,拿出来恐怕也是贻笑大方,怕石城真要沦为笑谈了。 “也好!” 林晧然却仿佛没有看出大家的心思般,便是将吮吸干净的蟹钳子往桌面上一放。倒不需要他动手,一些“热心”的学子便给他铺上了纸张,还有人将墨都给磨好,一个个活脱脱的活雪峰。 谷青峰等人眼带忧色,但却也不好阻拦,而他们更是被挤出了人群外。 “长亭外,古道边。” 林晧然站起来便动手,持袖泼墨挥毫,洋洋洒洒,将他们最为熟悉的开头写了出来,亦是被众人一直诟病的诗句,更因此得了“长亭案首”污名。 一行白鹜上青天吗? 围观的学子便是想着,已经打算要哄笑一团,然后将这诗句亲送至陈学正那里。以着陈学正的为人,这个书呆子怕是要毁了,甚至开创县案首通不过府试的先例。 “芳草碧连天!” 在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在大家即将弹冠相庆的时候,却是突然都愣了一下。将前面二句串连起来,个个都如同是吃了苍蝇一般。 原本让他们诟病的诗句,但添加一句后,整个词句都活了过来,令准备笑话的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没有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接下来的一句又是放了出来,像是被揍了一拳后,一座山峰突然间就从他们头顶压了下来。 前面显得清淡,但越到后面越感到词的威力,到最后的“夕阳山外山”,这让人不由得仰起了头,这词仿佛真是泰山压顶。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虽然只有半阙,但却是让众人动弹不得,被这半首词压得喘不过气。 那个声音甜美的待女被郑世杰等人的怂恿下,就站在林晧然的身侧,这时已经将词句朗诵出来,整个会场落针可闻。 郑世杰的脸由嘲讽转为了震惊,那双藏在袖子中的手竟然微微哆嗦。 坐在对面长桌前的茂名长者和举人的手心地掐了一把汗,原本他们都以为自江月白后再无人,结果却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 陈学正捏须捋胡,结果不小心扯掉了两根胡须。 那个素衣的老者倒是沉得住气,只是那一直未曾碰过的酒水,却给他一饮而尽。 珠帘晃了一下,却不知道是谁揪开,偷偷朝着外面瞧了一眼,看那个给他递纸条的书生。 词只有半阙,但却将在场的众人震得七荤八素。 “词倒是不错!但怕是没词牌名对得上!” 郑世杰率先反应过来,却是冷冷地质疑起来道。 “对!根本就胡作一通嘛!” “词句倒是不错,但可惜对不上词牌名。” “别以为写几句漂亮话说是词了,你差得远呢” …… 众学子听到之后,都仿佛抓到了一条救命草,纷纷出言附和道。在他们看来,这还是一个书呆子,这词仍然是“狗屁不通”。 词牌,就是词的固定格式的名称。词如今共有一千多个格式,人们为了便于记忆和使用,所以给这些“独特”的格式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而每个词牌都有着来源发展历程的。 如《念奴娇》侧来源于唐玄宗,唐朝天宝年间的着名歌妓念奴,善歌唱,声出于朝霞之上,虽钟鼓笙竽,嘈杂而莫能遏。 传说唐玄宗曾亲自作曲填词,命念奴歌唱,果然“娇滴滴如夜莺啼鸣,婉转似百灵放歌,活泼泼如鸳鸯戏水”。玄宗龙颜大悦,遂将此曲定名为“念奴娇”。 念奴娇这个词牌名中,最出名的当属《念奴娇·赤壁怀古》,流传至今。 一般的书生自然没有开创“新词”的资格,都是选用古人的词牌,然后按着固定的格式在填词。通俗而言,这就是现代的歌曲,每一种词牌都代表一首曲子,写词人负责“填词”就行了。 但尽管如此,这写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项工作难度相当之大,往往不是词不合调,就是调不合词。就如同现代给你一首曲子,让你来填词,恐怕你也得两眼一抹黑。 正是如此,大家都搜索一番词牌名后,便是果断给林晧然扣了一顶“乱填词”的帽子。 砰! 此是这时,对面的长桌传来一下响声的拍桌声,众人疑惑地回过头,顿时魂都差点吓没了,却见陈学正怒气冲天地怒视他们。 顿时,会场便是鸦雀无声,谁都不敢触碰陈学正的怒火。 “《阮郎归》倒是出了好词,但却可惜只得了半首。”整场诗会没怎么说话的素衣老者捋着胡子,颇为惋惜地望着他道。 同时,这无疑也公布了这半首词的词牌名。 第39章 另一首词 相传东汉年间,有刘晨、阮肇二人去天台山采药,在山上偶遇两位仙女,便跟随她们入了家中,食胡麻饭,又行了夫妻之礼。后来二人思归甚苦,回去以后则看到乡邑零落,已经过去十世。这二人再上山去,仙女早已不知所踪,阮肇因此看破红尘,进山修道去了。 词牌《阮郎归》正是取材于这一个带着凄美色彩的神话故事,最早是唐代教坊使用“阮郎迷”的曲牌,又叫“醉桃园”。 该词牌名已经诞生了几百年,出过了不少经典名篇,如北宋欧阳修《阮郎归-南园春半踏雪时》。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 很显然,林晧然的“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便是《阮郎归》的下阙,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下阙。 郑世杰等人将“林晧然所作的半首词”跟《阮郎归》进行比对,当即便是色变,又被狠狠地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 虽然在平仄略有出入,但确实是《阮郎归》下阙无疑。若是能有一个漂亮的上阙,这首《阮郎归》怕真出名篇,此人定能被传颂才名。 不过好在,只有下阙,词仅有一半。 有人在震惊之余,还是略微松了一口气。古往今来,还没有谁能靠半阙就能扬名的,这书呆子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一念至此,大家倒又生起了几分幸灾乐祸,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谷青峰却仍然难以置信地望着林晧然,这做生意是天才,四书五经又做得如此厉害,却没有想到词也能写得这么好,这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了? 江荣华却是认真地打量起这个昔日同窗,一直都知道这货失忆后这人变无耻了,但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还变得如此厉害。 赵东城手紧紧地握着一把画扇,这个长得跟姑娘似的年轻书生,眼睛满是崇拜之色。 林晧然在大家或羡或妒的目光中,将毛笔轻轻放下,朝着那个素衣老者拱了拱手,心里同样很遗憾地叹息一声。 倒不是他不想呈上一篇完整的《阮郎归》,而是确实只有半阙。 因为这是取自于民国时期的李叔同大师的《送别》,李叔同大师创作《阮郎归》的下阙后,似乎也没能找到合意的上阙,所以便索性创立了新词牌名。 “是啊!可惜只有半首!”陈学正扭头望向素衣老者,却是附和道。只是这个语气很谦卑,却不知道是为词惋惜,还是为讨好老者才有这个感慨。 “若是谁能填上上阙,倒不失为了一段佳话!”茂名县的一位举人点头,然后望向了旁人,只是旁人却是报以苦笑。 这倒是一个成名的机会,但又有谁能将这词填上?别说是他们了,恐怕整个大明都难找到一个圆满将这首词填上的人。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却是朝着林晧然开口道:“这位小兄弟,刚才你说有一首半,不知道另一首是什么词呢?” 大家听到这话,纷纷扭头望向林晧然,倒是想起这话来了。 先前都笑话他的词只有“一首半”,都以为他是不学无术之徒,但此刻真正的爱词之人,却是满怀期待那一首词会是什么。 素衣老者的目光微亮,望向了林晧然。 珠帘又是微动,却不知道乱了谁的心! 林晧然拿起没有吃完的肥花蟹,朝着对面的人拱手道:“那一首就算了,还不及这半首,我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丢人现眼? 别啊!这必须得拿出来! 要的就是你丢脸,这可以有! “林兄,你的才学不须多言,今日留下佳作,让我等沾光。” “没错!林兄若是留下大作,那必成为我们历年潘仙诗会的一段佳话。” “林兄,你若到现在还推辞,不肯拿出来那首词的话,那就是瞧不起咱!” …… 一帮学生当即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又是围到了林晧然身前,纷纷出言劝导,有人更是出言相逼,恨不得帮他将那首“丢人现眼”的词给写出来。 郑世杰看着林晧然皱着眉头,确定这人有推辞的想法,便上前分别指向两个方向笑道:“林兄,今日学正大人在座,木兰姑娘又是作陪,你若是推辞了,那真是罪孽深重啊!” 话刚落,便又是一帮学子连连附和,当即将他逼到了绝境。 林晧然心里却冷笑,这才故意示弱,结果这帮人如同闻到腥味的鲨鱼,又是拼命地扑向他,当即便自信地拱手道:“大家竟然如此感兴趣,那我就献丑了,这首词便也赠予木兰姑娘了。” 这货真喘上了! 等会就有你好瞧! 不看看写的是什么东西,还赠给木兰姑娘,你也配? 这些人已经打定主意,等这货将那首“丢人现眼”的词写出来,他们当即狠狠地扑上去跺上两脚,让这货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坐在珠帘后面的木兰姑娘却是落下一个“铮”音,算是作了一个回应。 “木兰……花令!” 林晧然一手持笔,一手捻袖挥毫,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行走。 这毕竟不是钢笔,所以行书速度会比较慢,漂亮的侍女在郑世杰的怂恿下,站在林晧然的身旁帮忙诵读,声音清新如同夜莺,整个厅堂都能够听到。 木兰? 在最初听到木兰时,不少人忍不住望向珠帘,没想到林晧然作的词确实要送给木兰姑娘。 端坐在里面的佳人微微出神,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当第一句传出来时,她浑身突然微震,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竟然蒙上了一层雾。 “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是《木兰花令》的第一句,美得令人窒息,仿佛将人一下子就拉回跟恋人初见时那一幕,那叫人心动的一刻,美好得令人迷醉。 郑世杰轻轻地摇动着纸扇,准备看这一场好戏,只是眼睛却突然猛地凸起,仿佛是见到了鬼一般地扭头望向林晧然。 其他等着看笑话的学子,当即刷刷地变色。 “何事秋风悲画扇!” 第二句却紧接而来,仿佛是一支箭直插人的心脏,然后如同炮弹般炸裂开来。 这一句引用汉朝班婕妤被弃的典故。 班婕妤为汉成帝妃,被赵飞燕谗害,退居冷宫,后有诗《怨歌行》,以秋扇闲置为喻抒发被弃之怨情。南北朝梁刘孝绰《班婕妤怨》诗又点明“妾身似秋扇”,后遂以秋扇见捐喻女子被弃。 这里“秋风悲画扇”说的是:本应当相亲相爱,但却成了今日的相离相弃,瞬间由喜突而转悲。 整个厅堂落针可闻,看着林晧然仿佛成了妖魔鬼怪。 一般的学子恐怕只知道这两句很美,但越是学识渊博的人就越是觉得这两句的精妙。跟着《阮郎归》的下阙那种由浅入深不同,这开篇两句便是炸弹般炸开。 仿佛是将一个凄美的故事,浓缩成二句精华放在你面前,而且还能让你产生共鸣,直撼人心。 坐在对面的几位老者仿佛都陷入了回忆中,脸上先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待他第二遍的时候,他们的眼眶都不经觉被泪花打湿。 啪!啪!啪! 却又是一连串的巴掌声在大堂中响了起来,一大帮准备要踩林晧然的学子,这时再度被狠狠地甩了一连串响亮的耳光。 第40章 蜂与蝶 刷刷刷……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 “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 …… 林晧然的毛笔游走在洁白的宣纸上,一句句诗词如同带着哀怨的炮弹,经过那漂亮待女的精彩朗诵而出,在这个厅堂中炸裂开来。 这每句每字传入众人耳膜中,莫不是如同带着爆裂的音符,令人震耳发聩,令人头皮发麻,令人不甘沉醉其中。 潘仙诗会没有半点声响,大家都似乎已经被沦陷,眼眶泛泪光者不在少数,那个朗诵的待女同样受到了影响,声音到最后带着几分哽咽。 珠帘已被丫环揪开,那位琴师木兰眼中异光涟涟,听到“泪雨霖铃终不怨”,她站起身子准备向这边走来。只是终究觉得不妥,故而紧紧地扯着手帕,将头扭向别处,压抑着心头的冲动。 江荣华是一个真正懂诗词的人,目光苦涩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朝着这个昔日同窗作了个揖,显然被这人的才华所折服。 素衣老者端坐在长桌前,不由得又端起了酒杯,仰头便要一饮而尽,但却突然哑然失笑,杯中的酒早在方才就被他清空掉了。 郑世杰的身体不由得退后几步,当听到最后一句时,他跌坐在椅子上,小肚腿微微抖颤,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一切的幻想都在此刻破灭,这个石城案首竟然如此的惊艳,亏他还一直想等着看笑话。此时不知,大家反倒成了笑话。 不要说这些年轻气盛的书生,哪怕是那些德高望重的学者们,这时都显得如丧考妣。知道一切的如意算盘是落空了,本届潘仙诗会的风头仍然属于石城县。 跟着去年不同的是,那时他们都知道了江月白的才名,故而输了便是输了。 只是这次本以为是胜券在握,特别石城县还推了一个“书呆子”为案首,简直就是自取灭亡。但谁能想到,却给这个不起眼的书呆子用最暴力的手段,将茂名、电白、化州、信宜四城的学子通通揪倒在地,成为整个诗会最耀眼的存在。 “这词当浮一大白!” “《木兰花令》怕是难写了!” “没想到江月白后,石城又出了一个奇才!” …… 德高望重的学者们纷纷感慨,有人是真心为词而赞叹,有人难免还是带着酸味。至少在他们看来,林晧然的水准要低于江月白。 终究还是不甘,一个举人却是假意笑道:“石城确实又出了一位奇才,但只懂词,不懂诗,这怪让人可惜的。” “确实如此,我们这诗会还是得靠诗来压阵,这词虽好,若没好诗的话,还是服不了众啊!”有人当即便是附和,配合着打压林晧然。 仅是片语间,便是将一顶“只懂词不懂诗”的帽子扣到了林晧然头上,纵使他才名得到宣扬,但却无疑会打些折扣。 无耻! 老不要脸! 谁还敢不服啊? 谷青峰等人心里纷纷暗骂,这些老货为了帮助自己县城的考生,竟然连脸面都不顾了。只是终究时代不同,他们倒不敢真的跳出来反驳,否则会扣上不尊长的帽子。 有个老者却是更过分,跟着旁人朗声打趣道:“这既然不懂诗,却不知道石城县的试帖诗是怎么过的,我可知道是写竹,不会他是随便糊弄一篇过的?” “我看倒有这个可能,毕竟这试帖诗要求不严,呵呵!”先前的举人眼睛微亮,便是进行附和道。 林晧然原本想要搁笔,只是听到这些话后,嘴角却是微微地翘起,当即又是挥毫泼墨,将当日所作的试帖诗写了下来。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 “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 这首诗仍然是由漂亮的待女朗读,她先是读出开始的两句,待到后面时,她用自傲的目光淡淡地望向众人,然后将最后两句吐出。 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这句仿佛就是专门抽人脸的,你不是怀疑我不会作诗吗?不是觉得我只是个埋头苦学的书呆子吗?现在就解释给你们听,我只是埋头苦进,不屑于人间的繁华。 啪!啪! 那些坐在对面桌前的举人和德高望重的茂名长者,顿时像是被抽了一个耳光般,没有人再敢吐一言,都是愣愣地望着林晧然。 他们能说林晧然故意藏拙,故意让他们出丑吗? 不能! 林晧然的“我自不开花,免撩峰与蝶”,这是写竹,但却更是以物言志。人家是有大志向的人,要的是长成栋梁之才,而不屑做什么招蜂引蝶的才子。 笔落诗成,厅堂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外面喧闹的声音传了进来。 林晧然将笔搁下,抬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先前“挑毛病”的老者,朝他们霸气地拱了拱手。哪怕是那位举人,都不由得朝他回了礼。 先前都觉得林晧然显露的才华突兀,但这首诗过后,无人再有些感觉,这是一个真正追求学问的人,跟着那些追求才名的年轻人不在一个层次上面。 “子厚,老夫不枉此行啊!依我看,江月白也不过如此,此子在其之上。” 诗稿经过誉抄,一份送到了素衣老者面前,素衣老者认真地审读后,便是抚须捋胡,丝毫不掩饰他对林晧然的欣赏。 大家听到这话,都是面面相觑,却没想到这人竟然给出如此高的评价。要知道,江月白不仅在高州府,哪怕是在两广地区地有了才名。 但他们却不敢反驳,因为从陈学正对这位素衣老者的态度,就可以知道这人非富即贵。而且林晧然的一诗一词,足以证明他的才华确实非常人能比拟。 诗会有两个小插曲! 当陈学正以“竹”命题,让众人作诗时,一帮学子提笔却无从下笔,不少人看了看林晧然那首诗作,都已经泄气地放下了笔头。 在诗会将要结束的时候,高州府的张同知突然赶到了这里,直奔着次席的素衣老者而去。只是这个素衣老者却很是冷淡,没多会便起身离开,而张同知和陈学正执意相送。 “那翁老究竟是谁?” “没听到张同知称呼他什么吗?” “啊?他就是咱们省的……翁尚书?” …… 目送着翁老离去,大家便是猜起了那位素衣老者的身份,竟然正是因辞官而被嘉靖愤而“削籍为民”的翁尚书。 丁巳年潘仙诗会落幕,石城再次脱颖而出,而林晧然的一诗一词半则开始传播开去。从此,世人便知道石城出了一个大才子林晧然,字若愚。 第41章 府试 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 四月的第一场雨,从灰沉沉的天空浇洒在这座古城中,打湿了客栈门口那棵杨桃木,淅淅沥沥的雨声,惹人惆怅。 林晧然出了些名,但生活却没有太多的改变。白天喜欢游逛这座高州城,晚上则练练书法,潜心研究一下八股文。 谷青峰派去广州府的人回来后,心思似乎已经不在应考上,竟然还抽空跑回了一趟石城。至于江荣华和赵东城倒是勤于温书,但却受到林晧然的影响,总会跟着他一道在城中闲逛,品尝城中的美食,好不快活。 由于是下雨天,三人在客栈大堂小酌后,便各自回房呆着了。 笔尖在白纸上游走,轻盈而灵性十足。 林晧然心神空明,没有受到窗外雨声的影响,竟然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毛笔的初学者追求的是“以手驭笔”,能简单地临摹一些书法作品;熟练后便是追求“手笔合一”,这其中的顶尖临摹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只是真正的书法家,必须做到“心笔合一”,即笔下所写即心中所想。 现在林晧然仗着原主人打下的扎实基础,又有着超前的眼界,故而其书法在“手笔合一”做到了极致。 傍晚时分,淅淅沥沥的雨水将这座城打上淡墨色,林晧然沾起一团浓墨,落下的字仿佛有了筋骨血肉,形态万千。 一个书法家便诞生了…… 四月初四,一个不吉利的日子。 府试的考试地点在高州府学宫,即官方创办的书院。占地近万平方,深四进,属岭南风格建筑,外围的墙体为红色。 林晧然跟着谷青峰等三人结伴而行,当他们到达府学宫门口时,东边才微微亮,府学宫门前人山人海,百余名衙役正在维持秩序。 跟着县试相比,考生人数要多上一大截。不仅是六县新通过县试的考生,还有往年败于府试的考生,这新旧考生将近一千人。 只是人数多了,但是流程跟县试几乎一样,门前检查主要还是防止考生作弊,两名为考生作保的禀生防止出来冒名顶替者。 跟着县试一样,本次府试的主考官则由最高行政长官——高州府知府担任。 “师兄,别来无恙?” “师兄,请站在前头。” “师兄,定要为我们石城争光!” …… 看着林晧然到来,那些石城考生纷纷热情地打招呼,似乎是要尊他为老大。 其实这是科举和官场的一种潜规则,这里不再讲究辈分,只讲究资历和科举排名。 林晧然作为石城的案首,一个被“保送”的生员,本身又极具才气,自然而然就是他们的师兄了。 在大门处,林晧然跟郑世杰等一众茂名学子打了个照面。 郑世杰显得颇为自信,挑衅地望着林晧然,隐隐有跟他较劲和比拼的意思。茂名县案首为高州府案首早成了惯例,这是他骄傲的资本,打算在府试中找回荣光。 对此,林晧然只是淡然一笑,便随着人群走进里面。 队伍有四列,每个衙差都在前面打着红灯笼,将考生领向各自的考场。 跟着县试一般,考场摆满了桌椅,有好有坏。 林晧然安排的座位略微靠前,桌面上的木桨平滑,不过木板拼接处裂开一道手指大小的缝,运气算是不好不坏。 府试共三场考试,第一场为正试,考四书五经,时长为一天。 “入场毕,闭门锁,考生不得喧哗!” 一阵金属声响之后,有衙差大喊,随即听到了关门声。 与此同时,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着官服的官员领着几名下属官员走到殿前,给正殿上的孔圣人上香行礼。 官服上绣着白鹇,故而这是明朝的五品官,这个品阶在京城不算什么,但在偏远的粤西无疑是封疆大吏。 唐知府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开始训话,之后就宣布考试开始。 题目一共三道,两道四书题和一道五经题。 这次没有出超纲题,都是中规中矩的四书五经,很考究大家平时的功力。 第一道,出自《论语》:“邦君之妻。” 第二道,出自《孟子》:“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遍观而尽识也,故学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 第三道,出自《春秋》:“鼷鼠食郊牛,牛死。” …… 考生无疑很喜欢这种正统题,一旦恰好撞上自己背诵过的文章,那闭着眼睛写下即可。 纵观以上三题,第一道和第三道颇为有趣。 第一道题的意思是国君的妻子,这里涉及一个典故。 在《论语》中有记载:“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意思是:孔子去见卫国的君夫人南子,子路为此不高兴,然后孔子就发誓说:“如果我做了错事,上天就会厌弃我!上天就会厌弃我!” 只是因为这一小段记载,后人浮想联篇,不少人认为孔圣人跟卫国君夫人南子关系暧昧。 第三道则出自于“鼷鼠食牛”的典故,鼷鼠是鼠类中最小的一种,牛被咬而没有察觉,所咬伤口即成疮,然后牛就死了,至死都不知何故,比喻暗箭伤人。 弄清题意,加上脑海成百上千的文章,很快便有了准确的答案。 捻袖泼墨挥毫,洋洋洒洒将三道题全部答完,倒没有刻意卖弄书法。这终究是讲究谦逊的时代,若是知府觉得你有卖弄之嫌,将试卷打落就划不来了。 未时第一次放排,林晧然便是交卷离开了。 让他意外的是,郑世杰竟然跟着他一道出来,显然做题同样很顺畅。 “我敢赌,郑兄必定高中榜首!” “呵呵……怕石城有人不服气!” “他能有什么不服气?我方才于考场观他,正如国志兄所云,非吃即睡,废物矣!” …… 跟郑世杰一道出来的几个学子朝着远去的林晧然议论纷纷,显得很是不屑。 郑世杰得意地摇晃起画扇,因为他同样看到林晧然没花多少心思在考卷上,更多时候是在打瞌睡。 此时看着他疾步如飞,便猜他是赶回客栈睡觉去了。 哗啦啦啦…… 林晧然解开裤头,怒射在砖头上,全身一阵舒畅。 作为一个有小洁癖的才子,有些东西不能忍,譬如那臭气熏天的厕所。有些东西却能忍,譬如后面马车上面那一双目瞪口呆的眼睛。 第42章 再起风波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 在一番舒爽后,林晧然这才注意到停着的马车里面似乎有人。正想要赶紧遛走的时候,车帘却被揪开,走出了一个身穿绿裙的丫环。 林晧然看到丫环的时候,不由得拍了拍额头,很是懊恼刚才的行为。不过转念一想,方才尿得如此铿锵有力,没准会是坏事变好事。 “木兰姑娘,小生有礼了!”他认得这个漂亮的丫环,所以朝着车内拱手微笑道。 漂亮的丫环瞟了地上那滩尿渍,俏脸羞红地说道:“我家小姐不在车内,这个是我家小姐给你的!”说着,便是将一个包袱塞到了他的怀里,然后转身走上了马车。 “木兰姑娘,你真要去广州府了?”林晧然却是望向车窗,知道人肯定在里面。 嗒嗒…… 高大的白马踏在青砖路面,马车缓缓向前转动大半圈,车厢内传来了一个好听的声音道:“广州府天香楼,有缘再相会!” 木兰无疑是上次潘仙诗会的最大受益者,她本就是一个古琴大家,得到了林晧然的《木兰花令》后,让到她的声名远扬。 如今她被广州府的天香楼相中,要将她挖过去做台柱子。 这次过来本想是跟林晧然辞行,上演一段佳人道别才子的佳话,结果却遇上了如此难堪的一幕,只好是狼狈离开。 林晧然马车消失在拐角处,便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怕是后会无期了。 第一场府试过后,考生们惶惶不可终日。 本届考生有九百多名,第一场府试便会刷掉六百多名,最终仅录取一百名左右。这时代的科举就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哪怕要获得一个童生的功名,都绝非易事。 却不知道郑世杰那帮人是胸有成竹,还是掩饰功夫做得好,日日在潘仙酒楼饮酒寻欢,时不时会奚落林晧然等出众的学子,太有已经将席首收入囊中的架势。 时间眨眼而逝,很快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林晧然原本想要领着谷青峰去一起去看看市面上的染料,结果在店门口给江荣华堵住了,非要拉着他一起去看榜。 放榜的地方就在府学宫的门前,待他们四人赶到的时候,看榜的高峰期已经过了,不过仍然有上百人围在榜前。 谷青峰却是眼睛一亮,没有急着挤过去看榜,而是跑到了旁边的赌摊。 原来是高州府最大的高升赌坊在这里坐庄,让大家竞猜本届府试的案首。竞猜的结果有两种,一是赌具体的人,六位县案首加上四位热门人选;一是赌区域,案首在哪个县诞生。 地域最大热门是茂名县,而头号人选则是郑世杰,都是二十赔一的低赔率。 谷青峰是有赌瘾的人,当即便掏出十两银子准备投注。不过在真正要下注的时候,他却收回其中的九两,仅往林晧然身上投了一两。 对此,林晧然翻了一个白眼,这货原来也不看好他。 不过事情确实让人无法乐观,唐知府是个偏于谨慎的官员,没有出那些给人诟病的截搭题,而是出了比较常见的四书五经题。 谁答得好与否,唐知府的主观意见很是重要。而按着一贯的传统,这府试案首怕是会落在茂名县,落在郑世杰头上。 正是如此,不要说谷青峰了,哪怕是高升赌场也极度看好茂名县,看好郑世杰,而第两个案首热门人选仍然是茂名学子。 林晧然和江荣华都名列甲榜,谷青峰和赵东城则名列乙榜,前者已经算是稳拿到童生资格,后者则还要在第二场继续拼杀。 在看过榜单后,四人便不动声息地要离开,打算回去再庆祝。由于榜单公布的是座位号,旁人倒很难知道他们过与否。 郑世杰正手持着一把画扇,一脸笑意地站在人群中,听着周围人的贺言,同时暗暗观察林晧然,发现对方脸上虽然没有留意出喜色,但他却从赵东城的那双崇拜的眼睛中寻到了答案。 瞬时间,他的心情便糟糕起来,没想到知府大人亦打算卖那人面子,给这个书呆子放了水,怕是还直接给了甲等。 “八股之害,甚於焚书。”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书生在仔细查对榜单后,突然像是失了魂的躯体,当即就跌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地朝着榜单大声痛斥道。 郑世杰的腿正好被他撞了一下,脸上当即怒道:“人贵有自知!这等岁数不中举亦罢,连小小童生都不得,倒不如跳鉴江死矣!” 老书生听到这话,当即悲从中来,顿时生起了轻生的念头。 “莫欺人太甚!”老书生的同乡朝着郑世杰怒斥一声,然后便安慰老书生道:“莫要听此子胡言!咱吴川考生历年不公,只要迈过府试,定能如雷兄般,连取院、乡两试!” “雷庭峰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你们化州、石城都是些庸才,压根就不该在科举上有想法!”郑世杰指着地上的两个老书生,却是嘲笑道。 “小子,你莫要猖狂!若不是府尊年年照拂,你们茂名学子也不过如此,更不可能屡年被点为案首!”那个同乡瞪目怒道。 郑世杰被如此奚落,面色顿时阴沉如水。这话简直是直接打脸,不仅炮轰他们茂名学子得到优待,更是对他即将拿到府试案首的一份质疑。 “那是我们茂名县确实要比你们强!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来参加童子试,你们丢不丢人!”郑世杰的同伴站出来冷嘲,然后又恭维地道:“郑兄才学过人,尊他为案首,我等是心悦诚服!” “你们茂名要是真厉害,在乡试比拼就不会年年败北!”林晧然却是走了过来,帮着那位同乡将老书生从地上扶起。 老书生听到这话后,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份认同,但也感到一阵悲哀。他不是败于学识,而是败于这种不公的待遇,以致他一直无法完成亡妻的夙愿。 “那我们也比你们强!”这位书生看到竟然是林晧然,想着那天在诗会上受到的屈辱,当即也是冷冷地反击道:“别说是案首,这次前五都会是我们茂名学子!” “诗词你是厉害,但这四书五经,你是如何都比不上我们,更比不上我们郑兄!”又是一名茂名学子站了出来,满脸倨傲地说道。 林晧然看着这几个嚣张的书生,却是冷哼一声,道:“那我却是不信了!府尊能年年如此偏袒茂名县,我押二十两,本届案首……不是你们茂名县!” 说完,他将二十两纹银重重地押在了赌桌上,这是他上次帮沈六斤得到的好处费,权当是为这种不公鸣个不平。 咕! 几个茂名考生看着林晧然竟然砸下二十两,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货简直就是疯了,竟然将二十两拿来打水漂。 “我押十两!” “不错!我也押了!” “他们茂名县何德何能,我就不信这个邪,府尊真能一直偏袒于他们!” …… 呆在这里的茂名县考生终究还是少数,看着苏世杰对一个老考生如此咄咄逼人,又看着林晧然的意气之举,加上谷青峰等人的煽动,顿时激起了其他人的火气。 虽然没有林晧然那般的豪迈,但你一两我一两,倒是让高升赌坊都冒起了冷汗。那管事的看着事情不对,便是暂停了下注。 只是这件事情的风波却迅速在高州城揪起,很多考生都意识到府尊这些年确实是偏袒茂名,故而这种声讨声音越发壮大。 不过亦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高升赌坊的掌柜当晚抱着一个箱子,悄悄从后门遛进了知府府衙。 第43章 当为第二 发案的第二天,第二场考试又开始了。 入场的流程跟以往一样,只是考生变少了,速度快上很多,而且检查似乎没先前那么严格,衙差的态度也显得亲和。 这一场考试内容为杂文,考点是固定形式的辞章,其实就是为担任书吏或官员准备的。 考题会给你一个案例,然后让你按固定模式进行写作,在体式、内容、语言等方面有严格的要求,很像现代的说明文写作。 其中一个案例颇有意思:北宋时永新县有一个豪强之子龙聿,引诱同乡少年周整饮酒、赌博,暗中设局,使周整输了一大笔钱。龙聿逼周整还赌债,把周整家的上好田地都写成卖契,算作了龙家财产。而后周整的母亲发现家中田地被龙聿侵占,到县里告状。县官审理此案,龙聿拿出契约为证,县官发现契约上有周整母亲的掌印,因此认定该契约为合法有效,驳回起诉。周整母亲又接连上诉到州、朝廷使者、直至击登闻鼓,都不能胜诉。之后永新县来了一个新的县官’名叫元绛。周整母亲又来起诉,元绛仔细检视契约,发现契约上书写的年月日是在掌印之上,从而断定龙聿是将印有周整母亲掌印的纸张偷来改写为卖田契的。龙聿只得当天就归还田地。 林晧然按着记忆中的格式,很快便将案例给整理了出来。 在考试结束的第三天下午,公布第三场考试的入选名单。 对茂名学子得到优待的声讨越演越烈,这事似乎给落榜的学子找到了最好的宣泄口,队伍越发地壮大起来。而这场风波似乎是产生了一些作用,围在郑世杰周围转的几个茂名学子被刷了下来,茂名学子的人数占比骤然下降。 只是谷青峰等人却是深感忧虑,府尊做了如此大的让步,怕是要保住茂名案首的席位。 同样是发案公布的第二天,最后一场考试开始。 经过这两次的厮杀,考生人数已经降到了一百三十人,这里大部分的人都会通过府试,成为大明朝的一名童生。 林晧然这次被安排在第一排,抬头便可以看到知府大人。 高州知府姓唐名逢源,四十多岁,体态微胖,脸白无须,声带显得微尖,若不是那身官服,怕是会给人错以为是宫里太监。 坐在第一排中央的是郑世杰,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眼眸难掩他的那股得意。恐怕是已经得到了某种承诺,府试案首必属他无疑。 这最后一场考的是策论,考点是政见时务。跟公务员考试的申论很是相似,策论是指议论当前政治问题、向朝廷献策的文章。 具体而言,策和论其实是分开的。 “策”是挑出一个时政问题,让你出一个主意。例如治理黄河水患,你就要列出几个办法,并且详述利与弊,显现你治国安邦的本领。 “论”是对某个事件或人物,让你进行议论或许评价。例如楚霸王该不该乌江自刎,亦或者评价一下秦桧这个人。 唐知府出的三道策论题目并没有太多的新意,两道都是常见的策论,其中一道跟着很多考生猜想的那般,提出了倭寇的问题。 其实倭寇的问题始于南宋,元朝时期已经很是严重,所以元朝先后两次出兵日本。 到了明朝时期,倭寇的问题一直持续存在。而如今随着日本政局动荡,倭寇得到大名的支持,力量变得空前强大。 当然,倭寇问题的最大还是内因,主要是嘉靖朝廷腐败和海防废弛。 嘉靖沉迷于修道,修建殿堂、庙宇、祭坛、碑文等工程不断,消耗了大量的白银。工部尚书温仁和上疏痛陈“两三年内就花掉了六百三十四万七千两白银,现三十余处没有竣工,但内藏早已耗竭……” 从嘉靖十年开始,到如今已经是嘉靖三十六年,正是嘉靖帝在这二十六年对修道事业的执着,国库早已经挥霍一空。 在军费严重不足的前提下,底下军官贪墨成风,克减士兵月粮屡见不鲜,致使沿海卫所的士兵大量出逃,卫所人员出现大量空缺,防卫设施同样得不到及时维修,甚至找不到一艘出远海的战船。 虽然在胡宗宪的铁腕下,重新整顿了军队,从各地调集资源增强浙江的海防。单是从广东就调去了乌尾船和横江船一百八十艘,有效地打击了倭寇的气焰。 只是这种防卫战注定无法产生收益,必然会加大财政的负担。故而要彻底解决倭寇问题,还得有健康的财政和充足的军费,建立起一支富有战斗力的海防力量。 不过林晧然在策论中,却不敢将所思所想表露出来,若真将矛头直指嘉靖或严嵩,怕是唐知府就得先将他毙掉。 所以他跟着正统的文人般,大谈泱泱中华的优越感,蔑视倭寇的可耻行径,然后便如同胡宗宪所做的那般,重新整顿军队,将倭寇消灭于海上。 带着满满的优越感,一份带着几分意-淫的文章便完成了。 在写完之后,林晧然虽然觉得文章很恶心,但却将注意力放在他的字上,当即便是满意地点头。在外人看来,他完全是被自己所创作的文章所陶醉了。 跟着前两次考试有所不同,这场考试提供了午餐,算是府试最后一场的小福利。 末时第一次放排,林浩然率先交了卷子。 唐知府让人取来林晧然的试卷,看着上面的字迹,不由得微微颌首,很满意这一手行云流水般的好字。待到看完三篇文章后,便是重重地叹息一声。 这次出的题目涉及时政、农事、民风,涉及面极广,但这份答卷却没有可挑剔的地方,不仅格式完美,提出的建议亦有可圈可点之处。 “当为第二!”唐知府将卷子放在桌面上,很是满意地给他定了名次。 只是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不少学子却是面面相觑。茂名的学子自然是喜上眉头,尤其是郑世杰的嘴角都裂到耳朵根上,其他县的学子却是黯然一叹。 第44章 难题 当为第二! 消息一经传出,便是让到众多落榜书生哗然。 在他们原本的猜测中,林晧然是五县中最有机会取得案首的人,毕竟他的才学在潘仙诗会中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只是谁能想到,唐知府却是将他定为第二,提前宣告与府试案首无缘。 若是如此这般,那茂名学子夺得案首怕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情了,府尊虽然削减了茂名学子的童生名额,但却仍然在优待着茂名的学子。 “不,这样不公平!” “我们要求公平待遇!” “府尊如此偏袒,我们到府衙前声讨!”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咱们同去!” …… 这时代的书生仿佛拥有无穷的战斗力,消息才刚刚传出,他们便在城中开始组织人手,决定一起到府衙前抗议。 从发起到组织前往,竟然仅花了半柱香的时间,这确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在他们身上,似乎已然失效。 残阳血色刚尽褪,暮色便浸染了这座古城。 林晧然在回来的路上才知道这一件事,不过对于排名第二,倒也是可以接受。毕竟唐知府在高升赌坊有股份,这是他事前没有想到的。 这个唐知府看似昏庸无能,但实质却是一只老狐狸。历年怕是故意出一些简单的题目,然后关照着茂名的学子,任谁都难挑毛病。 像今天的策论题亦是如此,倭寇的题目被大家轻松押中,其他题目也很大众化。只是这样大家都难出彩,到最后点谁为案首完全由他说了算。 事已至此,他也是无能为力,而且如今府试暂告一段落,他也有些想家了,想家里那个可爱的小丫头。这些天在闲逛的时候,他可是没少买东西,心里想着给那个小丫头带去一点惊喜。 回到客栈后,确定江荣华是发榜后才回江村,叮嘱那天记得捎上自己,便准备回房间休息。 “那一帮蠢才还在为你吆喝呢?你不去看看合适吗?”郑世杰坐在大堂笑盈盈地望着他,脸上满是胜利的姿态。 “你似乎高兴得太早了?”林晧然歪着脖子,打量着他说道。 “你莫非还不死心?还得多亏你那二十两银子,让我这案首板上钉钉!”郑世杰笑着饮了一口水酒,朝着他得意地说道。 林晧然却是打击道:“你莫要得意!若是这样闹下去,府尊自然不会点我,但也定然不会点你,而是点你身边的那位!” 郑世杰听到这话后,陡然色变,扭头望着他的同伴,而他同伴还在琢磨着林晧然的话,却像是突然领悟过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狂喜之色。 府尊自然会让高升赌坊输,但是为了平息书生们的怨气,亦或者是为了更多的利益,则极可能会从茂名县的学子中,另选他人做案首。 噗! 郑世杰看着同伴喜不胜收的模样,差点便要吐血,这货还真以为能跟自己相比。当即将杯中的酒泼过去,那个书生却不再懦弱,当即便跟他扭打在一起。 林晧然看着二人缠斗在一起,吹了一个口哨,得意地走回到了房间。 只是将东西放好后,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倒不是在意那案首之位,而是可惜那二十两白银。 怎么办? 林晧然知道唐知府定然不是什么好官,而且还是只老狐狸,要让他将自己定为案首,那无疑是难于登天。只是他也发现这知府的一个弱点,那便是很珍惜如今的地位。 为了迎合上意,竟然选择了四月初四这种不吉利的日子开考;为了不给人挑毛病,从来不出截搭题;为了防止考生哗变,第二场便打落了很多茂名考生的卷子……这无不证明,唐知府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高州府衙门前广场已经被夜色侵染,但是府前高挂的两盏红灯笼照得通亮,近百名考生聚拢在那里。 “林案首,你终于来了,太好了!” “林案首,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们支持你!” “林案首,还请你带领我们,你只要登高一呼,五县的学子必然响应!” …… 大家看到林晧然出现的时候,都是如同打了鸡血般,有人感到振奋,有人进行安慰,而有人则是怂恿他来做领头人。 这人是组织过来了,但他们才发现一只队伍没有领军人物,那无疑就是一盘散沙。现在看着林晧然过来,简直就是找到了主心骨般。 只是林晧然这个主心骨却反应平平,淡然地朝大家拱了拱手,然后走到了府衙的墙前。 “林案首,莫非是怕影响你的前程?” “林案首,你没有文人的风骨,我看错你了!” “林案首,我等为你出头,你却要做缩头乌龟乎?” …… 一些人看着林晧然没有打起鸡血,便又是出言相激,只希望这人能振臂高呼,然后带领着大家攻陷府衙,宣扬一下文人的威风。 林晧然对这些话,却是无奈一笑。虽然心疼那二十两,但却不会如此的不理智,从赵东城手里接过一支毛笔,便在上面沙沙地写下了四行字。 《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 这是一首借物喻人、托物言志的诗,也是一首咏物诗。 这首诗着力表现了竹子那顽强而又执着的品质,托岩竹的坚韧顽强,言自己刚正不阿、正直不屈、铁骨铮铮的骨气。 只是放在这里,却又是一番解读。 面对着“不公待遇”,林晧然没有任何的消极,反而坚守着本心——立根原在破岩中。你不点我为案首又如何,我千磨万击还坚劲,仍然如同竹子般傲然挺立。 “谢谢诸位的抬爱,但我真的没事,请大家都散了!” 林晧然朝着大家拱手,然后便是转身离开,一副文人的铮铮铁骨。 “我突然想哭!” “吾辈之楷模也!” “罢了,还是如同林案首所言,散去!……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 众考生望着傲然离去的林晧然,涌起了一股深深的膜拜之情。这人不仅才学过人,而且还有如此的韧性,这哪是郑世杰之流能比的。 随着林晧然离开,围在府衙前的考生陆续散去,只是心里头的怨气没有散掉,而是跟着那首诗一般,立根原在破岩中。 当晚,高州府衙的灯亮至深夜,有书吏出来将那首诗誊抄,便又是急步返回了府衙中,而府衙的签押房很快传来一声叹息。 风波是停了,而且这些学子明天不会再来闹,但却面临更大的难题。 他不敢打压江月白,那是因为江月白是整个广东省都有名气的才子,但他若打击林晧然,真的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后果? 第45章 当头闷一棒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 这首名为《竹石》的诗作落在府衙门口的墙上,吸引越来越多的学子前去围观,抛开诗中的蕴意不提,这无疑是一首惊世好诗。 府衙的差役显得后知后觉,想要将墙上的诗洗掉,结果提出来的水桶被踢翻在地,那个差役更是被揍了,这个时代的书生彪悍的一塌糊涂。 正是如此,那首诗完好地保存在那面墙上,成了府衙的一景。有些小有名气的才子或举子还在下面题了字,毅然将府衙门口的墙当成了传世书壁。 只是这首诗却成了唐知府的一块心病,好几次想叫人将诗擦去,但最终都是作罢,担心会损坏他的官声,所以只能天天早晨抬头盼着下雨。 四月的雨没有来,但放榜的日子却是到来了。 府学宫门前人山人海,这次不仅仅是考生,一些人爱凑热闹的人也挤了过来。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大家都早早就守在这里等候。 若说有谁最不用关心,那便是林晧然了,因为他已经提前被定为府试第二。只是他却被谷青峰等人拉了过来,陪着他们一同看榜单。 若不是看在谷青峰这段时间总争着买单的份上,他断然拒绝这种无理要求。 “林兄,近来可好?” “林兄,请从这边过!” “喂,你们几个让一让,让林大才子进里面!” …… 这帮书生看到林晧然后,便是纷纷热情地打起招呼,并且主动让他进到最里面。 文人都有相轻的毛病,但若一旦将他折服了,那他便会处处谦让于你。经过那天晚上的一场闹剧,林晧然的才名骤然上了一个台阶,而且还隐隐成为五县学子的领头人。 如果论整个高州府的召唤力,林晧然无疑已经是能够挤入前三,起码远在以前的茂名案首之上,自然在郑世杰之上。 “多谢!多谢各位了!” 林晧然倒没有礼让,朝着让行的人不断地拱手表示感谢,毅然如同明星般,所到之处都频频点头微笑回应,带着谷青峰几个走进了里面。 郑世杰被几个茂名学子簇拥着站在最前头,手持着那幅画卷,显得风度翩翩的模样,嘴角始终是噙着一丝微笑。 为了能占个好位置,他是吃过早饭就来了,如今看着林晧然如此轻松就走进这最好的区域,心里不由得泛起几分醋意。 “呵呵……这不是林第二吗?”有人当即阴阳怪气地说道。 “案首应该是谁,你还没点数吗?”谷青峰当即便是反击道。 “我自然是知道,这肯定是我们的……郑兄!”那人却是得意地仰起下巴,然后朝着旁边的郑世杰作了一个长揖。 郑世杰如同吃了蜜般,当即便是得意地道:“呵呵……我只是扞卫我们茂名书生的荣誉,毕竟我是茂名县的案首嘛!” 喔…… 众人听到当即便是反胃,有人却是差点就吐了出来。 谷青峰想要嘲讽,但却给林晧然拉住了,朝他摇了摇头。倒不是他喜欢息事宁人,而是如今的形势,很难占到口舌之利。 却是这时,府学宫门口突然有了动静。只听到一声锣响,几个身穿着皂服的官差吹着唢呐,簇拥着一名手拎着榜文的书吏从里面出来。 大家看到要张榜,主动向着两边散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过道。 这府试同样有甲乙榜之分,如今首先要张贴的是乙榜。乙榜跟甲榜其实已经没有本质区别,都将是大明朝的一名新晋童生。 这份榜文很大,足足占了半面墙的位置,写上了八十人的名字。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开始在榜上寻找自己的名字。陆续有狂喜的声音传来,凡是看到榜上有名的,都是双眼放光,如同喝了烧酒一般。 十年寒窗,为的正是这一纸功名。 谷青峰在上面找了一圈后,最终却是深叹了一口气,他落榜了。 按着一贯的传统,参加第三场覆录的考生只能入选乙榜,如今乙榜上无名,则证明他这次是落选了,选入甲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是对于这个结果,他倒没有过于伤心,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一般。谷青峰其实志不在科举,早就有出去经商的念头,现在这结果倒让他坚定了决心。 “此次府试发案甲等第四到第二十名俱在此,汝等回避!” 一个书吏手持着榜单走出,看着人群团团围在乙榜前,便是扯着嗓子喊道。 府试甲榜只有二十个名额,现在张贴的则是第四到第二十名,这算是整个高州府的“精锐”,亦是各府争夺举人的种子选手。 只是很可惜,高州府历年的“种子选手”在乡试都是尴尬地处在陪跑角色,中举者甚少,就更别提能够金榜题名了。 “第五名:赵东城!” “第二十名:江荣华!” …… 林晧然很是意外,赵东城竟然挤入了甲榜第五名,而江荣华则堪堪在第二十名。 石城有三名考生挤进甲榜,这创下了石城府学子府试的最好成绩,而且其中还有二位排在前五,这是以前都不敢想象的事。 其他各县都有人进入甲榜,不再是茂名县一支独秀,看来唐知府为了平息五县考生的怨气,倒是做了不小的让步。 “走!”林晧然淡淡地说道。如今已经陪着他们看了榜单,而他的排名又早已经确定,便是催促着大家回客栈。 “林兄,怎么不看了呢?”郑世杰看着他要离开,便是得意地问道。 “关你屁事!”谷青峰心情正是不佳,冲着他沉声道。 “你一个落榜生,有什么资格跟本案首说话!”郑世杰脸色却是一变,轻蔑地朝着他数落道。 谷青峰却是气结,但是灵机一动,便是夺过一个书生的毛笔,在墙上当即写了起来。 《打狼棍》 “子是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吾为乾坤棍,当头闷一棒。” …… 诗作落成,便是负手而立,顺便将已经碍事的笔偷偷丢掉。一副才子般模样仰头望天,深沉而才华横溢,只等着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赞美声。 良久,赵东城却是弱弱地说道:“谷兄,你的钱袋掉了!” “这不重要!”谷青峰狠瞪了他一眼,怪责这个娘货破坏了好不容易酝酿的气氛。 只是他等的赞美声没来,郑世杰却是嘲笑道:“你这首破诗是在写我?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让我当头闷一棒的!” 郑世杰仗着身体比他强壮,却又是拍了拍头,继续挑衅道:“你莫要扯我,我今天倒要看看,他如何让我当头一棒!” 扯他衣服的书生却没有放手,反而更加用劲,颤抖地指着上面道:“不是……你……你快看看榜!” 郑世杰这才发现榜单前三名已经张贴出来了,便是顺着同伴的手指抬头望去。 “第一名:林晧然!” 红纸黑字格外的显眼! 砰! 这六个刺眼的大字,仿佛一根大棍朝他挥落,只感眼前一黑,果真是当头闷一棒。 第46章 府试案首 “案首是林晧然!” 谁都没有想到,这次会出现如此戏剧性的结果。都以为林晧然只排在第二位,而案首是郑世杰,但现在二人的位置却进行了对调。 别看名次仅差一位,但所受到的待遇和名望会差上一大截。 像林晧然现在为案首,那他便是这届童生的师兄,大家都会敬他。提学官亦会关注这位高州府的案首,这对接下来的院试是大有益处,甚至已经提前确定了一个秀才名额,而且不是禀生便是增生。 反观从案首跌到第二的郑世杰,不说这对他的心灵是一场打击,享受的待遇自然要差上一大截。全省十大州府,谁会记得第二会是谁? 不……不可能! 郑世杰望着榜单上的排名,脑袋嗡嗡作响,仍然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需要在同伴的掺扶下才能在地上站稳。 他一直都以为案首是他的囊中之物,但是谁能想到,老天会如此捉弄于他,竟然给这么一个书呆子拨得了头筹。 怎么……这样! 其他的茂名学子围在郑世杰的左右,抬头看着上面的排名,久久不能回过神,所有的优越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这对茂名学子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打击,甲榜被其他五县瓜分亦罢了,而案首更是与他们县无疑,再度落到了石城县。 “哈哈……恭喜林兄!” “师兄被点为案首,在下心服口服!” “明日我在潘仙摆宴席,还请师兄赏脸!” …… 众多学子对这个结果显得很是兴奋,纷纷过来到林晧然进行祝贺,有几人还热情相邀。 林晧然拱手表示感谢,这被点为案首,心情倒真是不错。倒不是因为这个称呼好听,而是他那二十两不仅没有,而且还会变成了二百两。 其他人这般开心,似乎亦跟赌注有关,毕竟那些天参与赌博的学子少说也有二百人。 郑世杰心里似乎极是不甘,狠狠地瞪了林晧然一眼,便要离去。 “郑兄,请留步!”林晧然却没有生气,微笑地叫住了他。 “何事?”郑世杰的话仿佛是牙缝中挤出,愤怒就差写在脸上。 “不知可曾记得那日说过的话?”林晧然迎着其他人好奇的目光,冲着他问道。 “什么话?”郑世杰眉头微蹙,没有半点印象。 “那日你说肖知县点我为案首是……不公平,如今唐知府亦点我为府首,却不知这话敢不敢再说一遍?”林晧然笑盈盈地望着他。 “呵呵……那日我亦在场,当时郑兄可是点头的呀!”有人不嫌事大地起哄道。 这话传出,大家当即交头接耳,说起了那日的往事。当时郑世杰咬定是肖知县徇私,所以林晧然才当上案首,如今林晧然又成为府试的案首,那府尊大人亦徇私? 这其实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若是坚持己见,那他就将知府大人给得罪。但若不敢坚持,那日便是在搬弄是非。 郑世杰的脸刷地红了,因为他要在丢脸与得罪人间徘徊,嘴唇微微张了张,但是理性却是战胜了他,便是低头羞愤地离开了。 “哈哈……怎么这个时候却变孬种了啊!” 看着他羞愤地离开,一些书生便是取笑道。 府学宫门前的气氛很是融洽,虽然五县学子有不少落榜的,但他们却是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个公平的待遇。而一些善于交际之人落榜书生很快就聚到一起,打算明年再闹上一闹。 林晧然回头意外地看到站在墙前垂泪的谷青峰,当即便是惊讶地道:“谷兄,你不至于!我得了案首,你竟然为了高兴得掉眼泪?” “这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且这还是高兴的事嘛!”江荣华同样安慰道。 谷青峰狠瞪他们二个,指着墙愤怒地道:“谁为他掉眼泪了!我作的如此好诗,竟然被一些宵小给如此污辱,你看看上面的几个脚印,还有哪个混球的浓痰,气煞我了!” “好了,好了,我们回去饮酒!”二人齐齐劝道。 “不饮!”谷青峰赌气地回应道。 他相当不明白,林晧然在府衙门前作的诗,大家如财神爷般供着。而他作的绝世好诗,竟然被如此的糟蹋,这些人都眼瞎了不成? 长达二个余月的童子试结束,在这场最基础的功名争夺战中,有人顺利拿到了童生功名,但绝大部分人都折戟沉沙了。 林晧然从县试到府试一路走来,都拿到了案首,这无疑是六县学子最耀眼的存在。而对于先前看低他的人,都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 只是当晚在庆祝的时候,他成了众矢之的,被直接灌倒在桌底下。 关于唐知府为什么会改变初衷,点林晧然为案首,很快就有一则传闻从府衙传出。 唐知府本来打算将林晧然列为第二,只是陈学正和张同知都纷纷站出来反对,认为林晧然的文章要高于郑世杰。 却是在双方争执之时,陈学正怒而道:“翁老在潘仙诗会上评论,此子在江月白之上!今郑世杰不及江月白十分之一,又何能在林晧然之上乎?” 唐知府作为一个五品大员,本不用理会一个被皇帝贬为民的尚书,只是最近却是有风声传出,嘉靖帝有意重新起用这位老尚书。 正是如此,小心谨慎的唐知府选择妥协了,不愿意得罪这个可能官复原职的朝廷大佬。 不过,却很快又传起了另一个版本。 这个版本的剧情很是简单,唐知府在看到了那首《竹石》诗后,知道若坚持点郑世杰为案首,怕会成为千年笑谈。 对于这二个传闻,林晧然并不是很在意。事情的真与假,自会有时间去鉴定,如今他只知道高升赌坊欠下他一笔银两。 若说这次谁是最大的输家,那无疑就是高升赌坊,这家赌坊认为茂名学子会稳握胜券,却不想给石城林晧然取得,故而元气大伤。 据说,高升赌坊在放榜前的一晚还接到了一个大单,押的榜首正是林晧然,有传言说这赢资最终送进了府衙中。 第47章 报喜官差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 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 ……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脸蛋被正午的阳光晒得红彤彤的,那双眼睛大而明亮,两条小短脚跨在牛背上,手持着一条牛绳,一副悠闲的模样。 这头大黄牛很是听话,只是后腿有旧伤,上坡显得慢吞吞的,时而发出一声哞声,悠长而深远,仿佛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坡地上有几块黄豆地,一对夫妇正在那里锄草,那个显得壮实的妇人看到虎妞,便停下锄头歪着脑袋问道:“虎妞,你又去等你哥哥呢?” “对呀!我觉得我哥很快就会回来了,我昨天晚上还做梦梦到他回来了呢!”虎妞甜甜地回应,脸上流露出一丝期待与兴奋。 “上个月你也是这么说!结果你在路口等了好几天才知道,你那没良心的哥哥直接跑去高州府了!”妇人挥动锄头继续除草,同时控诉道。 “那是……那是我不清楚嘛!哥哥原来还得接着去考府试,而且他让云竹姐姐给我带很多好吃的糕点呢!”虎妞当即帮忙开脱,然后有些得意地说道。 “行!行!婶多事了,你就知道向着你哥哥!”妇人却是刀子嘴豆腐心肠,冲着虎妞认真叮嘱道:“不过你一个人在路口要小心一些,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我跟你叔在这里能听得到!” “知道啦!”虎妞脆脆地回答,知道翠花婶是真关心她。 在山坡的小树子后面,一条泥土路横在眼前,左边是通往青叶镇,右边则是通向江村,据说从江村还能到达廉洲。 虎妞将牛拴在路边草地吃草,她则跑上那个大石头坐着,同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漂亮的笛子。这是那次去集市他哥哥给她买的,平时她放牛都会带着。 嗡…… 她鼓起腮帮子,悠悠地吹了几声,悬在石头上的小短腿不由得晃了几下。 她喜欢现在的日子,有着可以依靠的哥哥,不再需要为肚子犯愁,而且还有漂亮的衣服和鞋子穿,一切都如同做梦一般。 特别哥哥通过县试后,村里那些人似乎真怕哥哥考上了童生让县大爷打他们板子,现在没有人敢欺负她,连带小鼠她们也不用再受欺负。 只是她这阵子却很想念哥哥,想回家里那张床睡觉,她有好多话想跟哥哥说。譬如某天捉到了大肥兔,某天又捡到了野鸭蛋,还有村里发生了很多事…… 一辆牛车由远而近,却是石头一家去市集归来。 石头远远地看到了她,待到牛车经过时,他从箩筐里取出了一个肉包子,得意地朝她扬了扬,又是挑衅地吐了吐舌头。 哼! 虎妞冷哼一声,将脸扭了过去,她不喜欢石头一家,整天就知道摆显和搬弄是非。而且不过是一个肉包子,肯定没有哥哥让云竹姐姐带给她的糕点好吃。 “你哥还没考上童生就这么拽了,若考上童生还得了?”石头的娘亲却是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末了又是提高声调道:“人家可是说了,府试比县试难一百倍,你哥怕是考不过咯!” 我哥一定考得过,你就等着挨县太爷的板子! 虎妞瞟了一眼远去的石头一家,心里暗暗地说道。 懒惰的阳光经过树叶的切割,洒落坐在大石头的小女孩身上,那白色的斑点偶尔随风摇曳,如同精灵般跳动。一头大黄牛匍匐在草地上,肚子已经吃得圆滚滚,正在那里眯眼小憩。 这路口今天要比往常热闹一些,中午先后有两辆马车从这里经过,下午又见到一个算命先生和货郎从这路过,不过他们都朝着江村而去。 等待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但虎妞双手支着下巴,眼睛认真地瞪着远方。她觉得只要能等到哥哥回来,哪怕在这里坐等半个月她都愿意。 马蹄声打破了宁静,两匹快马由远处飞奔而来。 她先是涌起一份期待,但很快便转为叹息。因为骑马的是身穿红衣的官差,并不是他的哥哥,而且她也知道哥哥不会骑马回来。 两位官差从青叶镇的方向而来,似乎对这一带并不是很熟,便是在这分岔路口停了下来。 一个瘦官差翻身下马,对着肥胖的同伴微微感叹道:“说来也是怪事!这连续两年,青叶镇这里都出了奇才!” “江公子是百年难得的奇才,那个林晧然不过是个呆子,两人完全没有可比性!”胖官差跟着下马,拉住马缰不屑地说道。 “这倒是实情!”那个瘦官差点了点头,然后又是故作神秘地道:“我可是听那位郑公子说了,虽然那个书呆子连中两元,但这里面其实有猫腻的!” “自然是有猫腻!不过可笑的是,有人说那个书呆子能跟江公子争夺小三元!”胖官差拉着马僵观察着两条路,同时嘲讽地说道。 林晧然是今年县试和府试的案首,而江月白是去年县试和府试的案首,所以谁能在今年院试中再夺案首,便就是小三元。 “还真是什么蠢蛋都有,江公子是什么人,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是那种书呆子能比的吗?”瘦官差竖起一根大拇指,然后跟着一起嘲讽道。 两个官差一起聊着八卦,全然没有在意旁边的大石头正坐着一个小女孩,胖官差没能辨认出方向,便扭头冲着那个小女孩问道:“小丫头,长林村是往哪条路?” 哼! 虎妞冷哼一声,将脸转向别处,很不喜欢这两个说他哥哥坏话的官差,自然不会告诉他们实情。 “不说,信不信我揍你!”瘦官差当即板起脸,同时举着拳头对她威胁道。 虎妞的眼珠子一转,将手一指,方向却是江村。 “就你这身破烂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长林村的穷酸生的娃?咱们走!”胖官差冷笑一声,得意地揭穿了虎妞的小把戏。 坏人! 虎妞看着两个骑马远去的官差,当即朝他们啐了一句,还忍不住做了一个鬼脸。 第48章 小鬼当家 四月稻花开,香飘暖人心。 村边的竹林苍翠如故,村前的农田长势正旺,稻苗绿油油一大片,村民拿着农具在田间劳作,绘画着这时代耕作的美景。 噼里啪啦…… 两匹快马跑到村坊处,一个肥官差利落地燃起了一串鞭炮,另一个瘦官差吹响了唢呐,是一段很有喜庆感的曲子。 在田间劳作的村民自然是注意到这边的大动静,一个皮肤黝黑的老汉上前疑惑地问道:“官爷,你们这是咋回事啊?” 活了大半辈子,这是他都未曾见过的怪事,这两个官差怎么好端端在这里燃起了鞭炮和吹起了唢呐。 “恭喜!恭喜!你们长林村林晧然公子喜中高州府府试案首,连中两元,我们是来报喜的!”那个胖官差笑呵呵地回应,已然没有方才在路口对林晧然的那种蔑视,更是直接以公子相称道。 老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是将锄头一丢,向着村里撒腿就跑去,边跑还边大声地喊道:“二呆子中了!二呆子中了!” 二呆子中了? 那些在田间劳作的村民本来就困惑两位官差的异常行为,结果却看到十三爷撒腿就跑,好在听清了他喊的话,不然还以为是土匪进村。 果然是一群没见过世间的乡巴佬! 胖官差看着撒腿便跑的老汉,又看着闻讯围过来的一大帮人,心里颇是不屑地想着。 长林村没有什么大事,所以最近一直都关注着二呆子去参加府试的事情,现在听到中了,便知道林晧然是得到童生的功名。 在几十年前,长林村其实出过一名童生,不过那早已经成为了一段传说。如今林晧然得到童生的功名,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活人,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是振奋。 老族长家就在村边,从晒谷场过去便是。 老太太正在纳鞋底,看着一大帮人跑来,疑惑地抬起头,并冲着屋里的老族长喊了一声。老族长从屋里走出,报喜的人已经到了院门前。 “恭喜林老爷,林公子已经高中……” 胖官差看到气宇不凡的老族长,便是一脸笑容地准备道贺。 旁人听到这种话,当即却是错愕,然后摇头解释道:“错了,错了,他们不是一家子,要……要……虎妞呢?” “对呀!该找虎妞!” 众人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虽然遇到事情找老族长准没错,但这报喜的对象还真不适合找老族长,而是应该找林晧然唯一的妹妹虎妞。 “虎妞在路口那边,她在等他哥哥呢!” 石头拿着肉包子跑过来凑热闹,这时听到大家都要找虎妞,当即就指着山坡的方向说了实情。眼珠子一转,便撒腿就往村口跑,打算将那凶丫头请回来,她那个呆子哥哥真中了童生了。 两个官差一听,顿时却是面面相觑。 他们可没有得失忆症,刚才他们在路口时遇到了一个小丫头,不仅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而且还对那个小丫头冷言相向。 在老族长的张罗下,大家帮着打扫了一下那栋破旧的茅屋,并且摆上了喜糖和瓜果,准备迎接这一场庄重的报喜。 只是作为事件不可或缺的主角虎妞,却是姗姗而归。 她虽然穿的是以前的那套破衣服,但小身板挺立,下巴还微微扬起,瞟了一眼笑容可掬的胖官差,却又是将脸一侧,鼻子轻哼一声,这才走进了屋里。 屋里那张八仙桌已经盖着一块红布,并摆好了瓜果,显得很是隆重。 虎妞听了几句道贺的话,接过那张象征性的红纸,掏出了三十文钱递了过去。 “这……”胖官差接过那三十文钱,眉头微微蹙起,然后为难地望向了老族长。 “我家穷,只有这么多!”虎妞却是看出他的心细,沉着脸说道。 其实这报喜倒没有定数,有钱人家可能会打赏一些碎银,而没钱的其实就是几十文钱。这报喜说白了,其实就是做做传讯工作,而且从青叶镇巡检司到这里也不算多远。 “这可不行,你们给得太少了!”瘦官差接到胖官差的眼色,便唱起了黑脸来。 这话一出,让到这喜庆的气氛当即像给泼了一盆凉水,围在门外的村民的眉头微蹙。虽然他们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但给多给少不是主人家说得算的吗? 何况给三十文钱,也不算太少! 老族长却是好脾气,冲着瘦官差微笑地问道:“两位官爷,我们是山野农夫,不懂规矩,那你觉得给多少才合适呢?” “我知道你们穷,那你们就意思意思,给我们一钱!”胖官差让瘦官差继续摆脸色,而他充当了中间人,打算对这里讹上一讹。 话刚落,虎妞当即便是瞪眼怒道:“一钱?就冲你刚才在路口说的那些话,我肯给你三十文,你都应该偷笑了!” 原来她是不想计较的,毕竟这是他哥的喜事儿,而且再给些钱也无所谓。只是这人却是狮子大开口,让到她的小宇宙也是爆发了。 胖官差却是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成了拦路虎,当即沉声瞪着她威胁道:“小丫头,你别乱说话,我们说什么了!” “你说什么你不知道呀!你还以为我耳聋了不成!”虎妞却是丝毫不惧,指着自己的小塌鼻反击道。 胖官差没想到这丫头丝毫不怕恫吓,转而冲着老族长沉声道:“林老头,你给句话!没有你们这样办事的,钱给这么少,这不合乎规矩!” 老族长却是眉头微蹙,觉得这两位官差是咄咄逼人了。 “你们没道理给一个小丫头做主?要不你们凑一钱给我们,到时你们再跟林公子讨要回来,如何?”瘦官差提出了一个建议,打算绕过这个难缠的小丫头。 虎妞当即就拍着桌子道:“我不做主谁做主呀?不行,赏钱只有三十文,你爱要不要!” “小丫头片子,再敢乱说话,信不信我揍你!”胖官差当即直接出言威胁道。 “你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 却是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冷冰的声音,一个年轻的书生走进屋里来。 第49章 给乞丐 从高州府到长林村有一百多里地,得益于江荣华的马车,倒不算太过于辛苦,但这番赶路也算得上是风尘仆仆。 这般急着赶回来,原本想着给虎妞一个惊喜,谁知却看到这一幕。他的胸口窜起了一团熊熊怒火,若不是考虑身子板不占优势,还真想用拳头教训这两个官差。 “你是何人?”胖官差冷冷地打量着走进来的年轻书生,心里很不爽这个书生的口气以及那双仿佛要杀人般的眼神。 瘦官差注意到屋里其他人的脸色,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府试案首林晧然!”林晧然自报家门,将响亮的名头挂了上去。这终究是个士农工商的时代,如今他已经挤身于士级阶层,身份要高人一等。 啊? 瘦官差和胖官差顿时一阵惊讶,没想到正主这么快就赶了回来,而且还撞到他们不堪的一幕,这当真是背到家了。 “哥哥!” 虎妞看到进来的林晧然,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迸发出光芒,当即就从长板凳跳下来,没有了先前的女汉子形象,有的是目光炯炯的可爱小萝莉。 “见……见过林公子!”胖官差急忙转换态度,朝着他拱手道。 先前他确实是蔑视这传闻中的书呆子,只是真正见到本尊的时候,却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那股压力。这哪是什么书呆子,分明就是个狠厉的角色。 林晧然温柔地望了虎妞一眼,拉住她肉肉的小手,然后瞪向两位官差厉声呵斥道:“还不拿着赏钱走,是想要我下逐客令吗?” 两位官差顿时面面相觑,没有想到这个书呆子是如同的锋芒毕露的家伙,当即知道今天是讨不了大便宜,只得叹息离开。 胖官差走到门前却突然将钱丢了回来,转身拱手不屑地道:“多谢林公子!不过你这赏钱就留给你们家打发乞丐,这都不及江府的百一,告辞啦!” 话说完,他端着胜利的姿态便要离开。什么府试案首不过如此,回头就将事件添油加醋散出去,就说这家是给不了喜钱的穷酸。 虽然损失了三十文钱,但马上就给江府报喜。按着往年的情况,这江府的赏钱大方得很,没准每人还能拿到一两银子。 欺人太甚! 此言一出,加上用轻蔑的语气将钱掷回来,哪怕是脾气温和的老族长都涌起了一股怒火。这官差明明就是来报喜的,结果像是上门讨债的爷般,而且还敢反过来要羞辱主家。 呼! 林晧然咬着牙齿,原本想要用劲攥紧拳头,但却突然一愣,然后轻吐了一口浊气。因为正抓着小丫头肉肉的小手,心突然就变软了。 虎妞迎着他的目光,脆脆地仰头说道:“他们是坏人,留着给乞丐也比给他们强!” 林晧然望着这张极度认真的小脸,赞许地说道:“那就这么定了,这钱咱家就留着给乞丐!” 噗! 胖官差正享受着胜利快感之时,却是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摔倒在地。什么留给乞丐比给自己强,这尼玛也太打脸了? 虎妞却是不管,蹲下身子喜滋滋地将钱捡了起来,打算以后将这钱给乞丐。那些到村里行乞的乞丐婆子得到三十文钱,想必肯定会很高兴。 正当两位官差愤而离去之时,站在林晧然身旁的书生朝他们抛出一串铜钱,冷冷地说道:“这三十文钱,你可以要,也可以不要,但江府你们就不用去了!” 不去? 开玩笑吗? 那是财神府怎么不去? 两位官差没有理会地上的那串铜钱,心里冷冷发笑,扫了这位贵公子不屑地问道:“凭什么?” “就凭我是江荣华!”江荣华眯起眼睛,傲气地仰头道。原本给点钱打发报喜的官差倒没有什么,只是这两个人太令人恶心了,确实是比留给乞丐要强。 啊? 听到这话,他们上吊的心都有。原以为在这里没讹到好处,江府那边的喜钱总能慰藉他们挫伤的心灵,结果却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公子,这……这是我们职责所在,还请你……”胖官差可怜兮兮地望着江荣华,很希望他能够对他们网开一面。 江荣华却是冷冷打断他,并且瞟了林晧然一眼道:“既然知道是职责所在,那就做好你们的份内事,我还没听过能退赏钱的报喜官差!” “林公子,小人知错,还请……!”胖官差咬了咬牙,朝着林晧然拱手就要认错。 林晧然却是冷冷地道:“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叫人将你们打出去?” “两位官爷,你们的马好像自己解开马绳跑了,你们还不去追吗?”一个长相机灵的年轻人探着脑袋进来,笑嘻嘻地指着外面说道。 这帮刁民! 胖官差和瘦官差心里暗骂,若真将马弄丢了,那他们以后就别指望拿俸禄了,当即也顾不得再乞求原谅,便扶着帽子追了出去。 “以你现在的影响力,这事若是传出去,他们二个恐怕得革职,要不要我帮你放消息呢?”江荣华看着人狼狈离开,当即怂恿道。 “世界如此美好,你这种人怎么如此暴躁?”林晧然鄙视他一下,然后对着虎妞温柔地道:“哥可是给你买了好多好东西,我们去取回家!” “好!”虎妞仰起通红的大饼脸,重重地点了点头,满满的幸福感。 这货变性了不成? 江荣华看着林晧然卖乖地领着她妹妹去搬东西,当即微微蹙起眉头。按说他这种人应该是睚眦必报才对,但现在却突然转了性,似乎真不打算报复那两个官差。 “老族长,这是孝敬你的酒和茶叶!” “七婶,你上次送我鸡蛋,这只鸡送你好了!” “阿五,你别躲着呀!过来帮我搬东西,一会有好东西给你!” …… 林晧然跳上那辆停在院门前的马车,将东西一样样地分派下去,一些熟悉的人都有分,还准备了一些不太值钱的小东西分派给大家。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如同小鼠搬家般,来来回回将小物件抱着往家里搬,而大部分都是属于她的,还有一个香香的袋子,让到她当即甜到了心里。 第50章 交心交底 将晚时分,西边的云红如火,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由北往南飞。 一个藏于竹林中的村庄飘起了炊烟,没有受到风的干扰,一道道炊烟如同出水的巨龙般腾升而起,然后在高处涣散成云雾。 靠近晒谷场的那栋茅屋一改昔日的沉寂,屋顶正冒着袅袅的炊烟,一个年轻人在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赤着脚在院子里的辣椒地浇水,一些辣椒苗已经结起了青色的果实。 得益于虎妞的精心照料,这辣椒远比想象中要好,过不了多久又能采摘种子了。 浇完水后,他走到旁边的破水缸勺起水浇在脚上,将粘在上面的污泥洗去,然后重新穿上鞋子,走进了阴暗的屋里。 屋里仍然显得简陋,但却很是干净,八仙桌被擦得光滑发亮。 虎妞这些时日一直都寄住在老族长家里,只是这丫头很是勤快,在回来给辣椒浇水的时候,都会顺带收拾一下屋子。 此时她正在厨房里面忙碌着,那张肉肉的脸蛋被火光照得红彤彤的,生火、做饭、炒菜,仿若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般。 林晧然站在门口望着她,顿时有了家的感觉,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温情。在市集的时候,他总觉得家里什么都缺,但现在发现那些东西通通都不重要。 只要这小丫头在,即便这里空无一物,仍然是一个温馨的家。 “哥,还没做好哦,不过你饿的话,你可以先尝尝这盘鸭蛋!”虎妞站在板凳上炒着菜,回头看了他站在门口,错以为他是肚子饿了。 林晧然走了进去,看着盘里香喷喷的野鸭蛋,当真是色香味俱全。 原本他是不打算碰的,但却忍不住拿起了筷子,夹起一大块先送到了她的嘴边。她初时是一愣,旋即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一口就叨到嘴里咀嚼起来。 这野鸭蛋是她近两个月收集的成果,一直都不舍得吃,只等着跟哥哥一起分享。如今咀嚼着香喷喷的鸭蛋,心里显得甜滋滋的。 林晧然夹起一块野鸭蛋,用手护着吹掉上面的热气,然后一整块直接塞进嘴里,鸭蛋鲜滑而香气十足,味道果然是好极了。 “哥,咱家真要摆流水宴吗?”虎妞将香喷喷的鸭蛋咽下,用铲子继续翻动菜肴并询问道。 林晧然又夹起一块野鸭蛋送到她嘴边,微微点了点头道:“对呀!哥现在成了童生,而且还是连中两元,应该得跟大家好好庆祝一下!” “哥,我钱没怎么花……还有二两三百三十文哦!”虎妞乖巧地张嘴咬住鸭蛋,压低声音得意地说出这一个好消息。 林晧然看着她开心的模样,不愿意用那二百两打击她的小成就,便是笑道:“还有这么多啊!不过哥这里的钱还够,你的钱先留着!” “也行!”虎妞犹豫了一下,便是点了点头,然后利落地将锅里的菜装起。 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村边的竹林变得模糊一团,偶尔有狗呔声传来。 香喷喷的饭菜做好,是两道简单的家常菜,不奢侈不浪费是原则,但显得格外的诱人。 却不知道是今晚没有月光的缘故,还是一天的农作都累了,倒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兄妹。 虎妞坐在八仙桌的主位,这是以前所不允许的事情,但现在哥哥却一点都不计较,而她一边扒饭一边说着村里的事。 在林晧然离开村子的二个月时间里,村子其实没有什么变化。像阿武还是没能娶上老婆,那只蟋蟀被踩死后,那段姻缘似乎就真的断了。 对此,林晧然难得尴尬地抹了抹鼻子,抬头打量了一下家里,发现自家的茅屋没有被烧掉,还真算是一个奇迹。 虎妞就像是长林村的百科全书一般,对村里的各家各户都了如指掌,连同谁在外面如何谋生,她都是一清二楚,不得不佩服她这点确实是厉害。 等到虎妞说完,林晧然同样将赴考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不打算隐瞒什么。包括家里已经有了半间酒楼的三成股份,过段时间会有不错的分红。 包厨制激活了刘豹子的厨艺,加上半间酒楼的经营得当,如今成为了石城县学子的首选,酒楼的生意已经持续好了一段时间。 虎妞得知这个消息,先是吃惊地张了张嘴,但很快得意地晃着腿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家真是有钱了呢!” 林晧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又说起了县试之后的事情,指了指额头跟着虎妞解释道:“我记不起以前很多的事情了,所以真不知道江荣华他家是在电白县,而不是我们旁边的江村。” “我都没怪你没有回来!不过是这样的话,我其实挺高兴的,原来你考完县试是真想回来!”虎妞的小短腿晃悠着,心里像是吃蜜了一般。 先前她一直是帮着哥哥开脱,但不管用什么理由,心里都有些泄气,毕竟他哥没选择回来是事实。现在知道是一个误会才让哥哥去了电白县,心里自然是另一番感受了。 “我自然是想回来的,但被那个江荣华坑了,不过这事你不许说出去!”面子使然,林晧然板着脸叮嘱道。 虎妞望着他咯咯发笑,漂亮的大眼睛闪着光芒,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发现哥哥挺在乎脸面。 油灯的火焰如蚕豆般瘦弱,但却照暖人心。 林晧然将参加府试的经过全盘说出,当虎妞看着那二百两银子时,眼睛都瞪直了。她如何都没有想到,哥哥竟然弄回来了这么多钱,她家里一下子竟然有了这么多钱。 接下来,事情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林晧然将钱藏到米缸里,结果虎妞看到后,用肉肉的手掌捂住眼睛,叹了一口气道:“哥,你这样根本不是藏钱,而是给贼人送钱,现在谁偷东西不翻米缸的?” 林晧然愣了一下,然后认真请教道:“那我们应该藏在哪里?” “给我!”虎妞伸手要过银两,然后将银两分成三份,一份藏在屋顶,一份藏在灶头,一份则藏在床下的一个暗格里。 第51章 无趣的虎妞 藏钱,在这时代无疑是一个技术活,关系甚大。 虽然长林村的民风纯朴,有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优良传统,只是林晧然却不可能傻傻地用二百两去考验族人的本性。 虎妞仔细将钱藏好,又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外,朝着门外观察了一会,然后跟着林晧然相视一笑,整张脸蛋红彤彤的。 却不知道这股兴奋劲是因为家里有了二百两,还是守着二百两的秘密,或者是两者皆有。 今夜无月,房间的油灯被吹熄。 林晧然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结果一只闪烁的不速之客飞了进来,这只萤火虫带着丝丝的亮光,微微点亮了这个简陋的房间。 虎妞本就没有睡意,看着萤火虫的时候便索性坐了出来,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萤火虫。又有一只萤火虫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从她明亮的眼睛飞过,照亮了那张肉墩墩的大饼脸。 火曳融 曳到黄竹丛 织簸箕 淘黄米 探阿姨 阿姨不在家 …… 虎妞坐在床头,便是唱起了一首关于萤火虫(火曳融)的民谣,声音甜美而高昂,带着天生的清透的鼻音,宛如天籁之音。 特别是“火曳融,曳到黄竹丛”,被她唱活了一般,好像真有一只萤火虫慢慢地飞到了黄竹林中,然后消失不见。 林晧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词牌,只是听着虎妞这口嗓音,便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无疑是生错了年代,若是再过五百年,定然能成为一代歌后。 “哥,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虎妞唱完后,又是重新躺下来,挤在他身侧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喜欢这个挤过来的暖身子,但注意力还被那只萤火虫吸引着,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什么事呢?” “我……我想要一把剑,这样长长的,扁扁的,一边好锋利的那种!”虎妞显得精神抖擞地溜坐起来,在他眼前认真地比划着剑的样子,还伴随着咽口水的声响。 “你怎么突然想要剑的?”林晧然皱了皱眉头,打量着这长相可爱的小丫头,先不说有没有这种剑,单是这个诉求就有点怪异。 虎妞一溜屁股又揪开被子躺下来,很自然地脆声说道:“哎呀!我一直都喜欢剑的了,像你买那些香囊,其实一点用都没有。” “给你买剑才没用!”林晧然无奈地取笑,竟然敢说他买的香囊没用。 虎妞作势就要爬起来,一脸认真地辩解道:“哪里没用了,我要是有剑的话,石头敢欺负小鼠她们,我就用剑吓死他!” 她将“吓死”两个字咬得很重,丝毫对石头欺负小鼠的事极度的不满。 “那给你买把木剑好了!”林晧然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个折中方案。 虎妞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也可以了,不过我怕是吓不了人的!” “这事我得再考虑一下!”林晧然掐了掐她肉肉的脸蛋,倒不是心疼那点钱,而是怕她玩伤自己,而且这女孩子玩刀剑似乎很是不妥。 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但今晚虎妞的兴致很高,完全没有睡意,又是说起了村里的点点滴滴,还说起了在卧虎山那边遇到了一个厉害的人。 林晧然这些天赶路归来,身体有些累乏,这便打了一个哈欠,有一些困意袭来,便是催她睡觉。 虎妞正说在兴头上,当即抱怨地道:“哎呀!我都一点都不困,怎么睡嘛!真是的!” “那我不给你讲童话故事,不,给你……讲话本!”林晧然原本打算用童话摆平这个小丫头,但马上想起了上次凄惨的教训。 “好呀!”虎妞认真地点头,上次在江村听的武侠话本,她就超级喜欢。 林晧然灵光一动,自信满满地说道:“讲你们女人最喜欢的红楼梦,我可告诉你,这本书可是迷倒了万千少女呢!” “好呀!”虎妞认真地点头,有几分期待。 “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虎妞,这故事开头怎么样?”林晧然说了开头,便是得意地问道。 “呃……”虎妞打了一个哈欠回应。 两个萤火虫还在房间里转悠着,一只飞到了林晧然的面前。林晧然脸带兴奋地讲着红楼梦,喷出的口沫星子击中那只萤火虫,无辜的萤火虫差点摔死。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林晧然得意地念完这句诗,算是将故事的开头完美地呈现,也是揭开了故事精彩的序幕,只等着虎妞如痴如醉地缠着他了。 只是突然间,他发现一丝不妥,用胳膊碰了碰身边人,人还在,小身子很是暖洋洋的。 “虎妞!” 林晧然叫了一声,结果却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疑惑地支起身子望去。只是房间很黑暗,却没能看到这丫头是什么情况。 一只萤火虫恰好又是飞上床,在经过虎妞的脸蛋时,林晧然却不由得愣住了。 呼呼…… 虎妞的脸蛋微侧,肉墩墩的脸蛋半贴在枕头上,鼻息均匀,大概是萤火虫的光影响到她,嘴巴咂几下,继续做着她的美梦。 这…… 睡着了? 怎么可能! 林晧然看着虎妞的样子,当即便是目瞪口呆,而且感觉极度的荒谬。就这么一小会功夫……竟然就睡着了,这可是四大名着,曾经迷倒万千少女的红楼梦啊! 这童话故事搞不定,连同四大名着都没有兴趣,这丫头实在是无趣得很,大概是对故事绝缘了。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怕是只对八卦感兴趣,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啊! 可惜胸有故事万千,却是无人能听……呜呼悲哉! 夜已深,人很受伤,一声无奈的叹息从茅屋传出。 第52章 虎妞的小九九 次日清晨,空气很是清新,村边竹林传来了鸟儿清脆的叫声。 虎妞吃过早饭,跟着哥哥作别,便离开家里准备去放牛。走出院门后,她仍然选择绕到晒谷场,然后再从晒谷场到老族长家里。 她走到晒谷场边,看到小鼠正在玩石子,便是走了过去,将准备好的糖递给她一块,看着小鼠果然欣喜若狂,没等她说谢谢的话,便挥挥手转身离开,不留功与名。 小鼠曾经有块饼分她一半,这事她一直是记在心里,那是饿了二天得到的唯一食物。 呜…… 只是她才走没多远,却听到小鼠的哭声传来,回头看到又是狗子在欺负小鼠,似乎还想要抢她的糖,胸口当即就窜起了一股无名火。 三步并作两步,她紧紧地咬住牙关,一脚将正得意的狗子踹倒在地,指着他怒斥道:“你还敢欺负小鼠,信不信我真揍死你!” “虎妞,你敢打我,你这次死定了!”狗子从地上爬起来,径直走向正在草地找蟋蟀的石头,指着这边的虎妞控诉道:“石头哥,你看到了,虎妞她刚才打我,是她先动的手!” 狗子显得很是得意,似乎是占了理一般,又对虎妞说道:“你完蛋了,今天我们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来啊!我还怕你们二个不成!”虎妞却是卷起衣袖,心里还燃着满腔的怒火,丝毫不惧怕地回应,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哎呀…… 狗子后胸勺突然一疼,吃惊地回头望着石头,石头阴沉着脸,然后又是继续找蟋蟀。 他真怀疑这货是不是这条村子里的,谁不知道虎妞家里现在是发达了,虎妞那个呆子哥哥考上了童生,以后还可能是秀才。 不说现在能不能打赢虎妞,哪怕是打赢了,虎妞他哥哥可不会像以前不管她。没准上次说的不是空话,真将他打得老爹都认不出来。 反正现在的虎妞不能惹,也已经惹不起。 哼! 虎妞看着石头继续爬地找蟋蟀,又瞟了畏畏缩缩的狗子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冲着哭泣的小鼠说道:“小鼠,跟着我,我看谁敢欺负你!” 小鼠欣喜地抹掉眼泪,屁颠颠地跑了过去,她很喜欢跟在虎妞的屁股后面,她知道虎妞是真心对她好。 虎妞到了老族长家里,大娘看到她进来,便又是打听她哥的情况。大伯从屋里匆匆出来,跟大娘说是要去里正那里,看到她同样问起他哥哥在干什么。 其实她也不懂哥哥在弄什么,今天一大早他哥哥就拿了好多颜色的粉末搞在一起,还用纸画画写定,说是在“做实验”。 拿着一捆牛绳,牵着那头大黄牛,她带着小鼠一起走出了村子,又给了小鼠一个糕点,二人慢吞吞地向着石桥那边走去。 几个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在唠着家常,她走到那里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听了一下,她们竟然是在说着她哥哥,不过都是些好话。 哥哥似乎在这一夜间,从她们口中的书呆子变成村里最厉害的人,都在一个劲地夸哥哥厉害。 “虎妞,你哥哥都考上童生了,你怎么还放牛啊?”有个妇人看到她,便是对她打趣地道。 虎妞心想,我哥哥何止只是考上童生,在县城的酒楼有三成股份,家里又藏着二百两,现在是村里最富裕的人家了。 只是她有她的想法,冲着那个妇人回话道:“不放牛我能干什么嘛!” “你……像那些官家小姐那样,做刺绣啊!”妇人微微愣了一下,但旋即嘻嘻地说道。 “那我不如放牛呢!”虎妞脆脆地回答道。 这确实是实情,要是坐在屋里一天绣着这些东西,那还不如在村边放牛更好。放牛的时候,自由自在,运气好还能找到吃的。 “哈哈……太逗了!” 在河边洗衣服的几个妇人笑作一团,有人还笑出了眼泪,说虎妞不懂得享福。 牛赶到河对岸的小草地,她带着小鼠去查看了几个陷阱。今天运气很好,捉到了一只斑鸠,她将斑鸠给小鼠带回她家。 小鼠她爹跑到海上去后,她家的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经常也是吃上顿没下顿,更别提想要吃肉了,比她家以前的生活好不了多少。 中午的时候,她一个人又牵着大黄牛去了卧虎山那边。除了那里放了很多小陷阱需要查看外,她现在心里还多了一个秘密。 她蹲守在山下的那口泉水旁,目光时而朝着那边的小树林看上一眼,时而又挥动手上的棍子。突然那边传来动静,她的眼睛闪过一抹兴奋,抬头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那边走来。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面容清瘦,身穿着黑色紧身衣,但衣服已经破了,露出的肌肤有的凝成血痂,有的则还渗着鲜血。 “阿丽,你怎么又受伤了?”虎妞看着她的情况后,眉头微微皱起。 少女走到泉水前,用竹筒装了水,然后仰头咕咕地喝了起来,并没有回答虎妞的问题。 “你饿了!这个给你!”虎妞待她喝过水,便掏出一个饭团递过去道。 少女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接过饭团埋头吃了起来。 虎妞突然愣了一下,惊讶地问道:“你那把剑呢?” 少女似乎是听懂了,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哎呀!我又不碰你的剑,我只是想看看而已!”虎妞拉长语气,带着几分责怪地说道。 少女又望了她一眼,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哎呀!你真小气,看看都不让!”虎妞却是泄气,不免有几分埋怨地嘀咕道。 若是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她蹲守在这里,无疑就是那把剑,那是一把她梦寐以求的剑。只是很可惜,哥哥不同意给她买,而这个武林高手更是小气,似乎怕她多看一眼会吃亏,今天她都不带过来了。 少女吃过饭团,又是带上灌满水的竹筒,朝她挥了挥手,便是直接离开了。 “阿丽,明天记得带剑过来,我就看一眼,不然我不给你带饭团了!”虎妞朝着她挥手,大声地叮嘱道。 第53章 加税 天空澄碧,纤云不染,仿佛只要爬上那高竹的顶端,便能伸手触摸到天一般。 在一个破旧茅屋前的院子中,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书生负手而立,抬头望着远处竹梢,脸上却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再啄!再啄一个试试! 他看似很平静,但内心却很是暴躁,只因脚下一个公鸡正在啄他,而且还没完没了。 “哥,我回来了,你在干什么呢!” 虎妞一蹦一跳地从晒谷场的方向归来,那张肉墩墩的脸蛋红彤彤的,隔着院门便是打招呼,同时困惑地打量着他道。 林晧然很是淡定,一本正经地说道:“突然间诗兴太发,想作一首绝世好诗!你呢?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今天不是要请大伯大娘吃饭吗?我早点回来帮忙做饭呀!”虎妞推开院门走进来,然后疑惑地望着他脚下的鸡道:“哥,你怎么还没杀鸡呀?” “虎妞,今天我们吃素怎么样?”林晧然的脸上又是涌起一股忧伤,便是提议道。 “哥,你是不是不敢杀鸡呀?”虎妞眯起包子脸打量他,然后一语道破。 “胡说!我是想留着鸡生蛋,蛋生鸡,无穷无尽,福泽子孙后代!”林晧然的下巴微微扬起,一本正经地训斥道。 “那是只公鸡!”虎妞无奈地提醒,然后转身走进屋里。 林晧然低头一瞧,顿时有种帮它变性的冲动。 没多会,虎妞拿着一个瓷碗走了出来,捡起那把插在泥土里的菜刀,让着林晧然帮忙抓住鸡。她利索地用菜刀在鸡脖子上一抹,让鸡血滴到碗里,看着他要松手,急忙提醒他抓稳。 林晧然闭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个“好了”的声音,他急忙将鸡丢开。再看着地上,啄了他一个下午的雄鸡,这时已经大字躺在地上了,不由得崇拜地望向虎妞。 虎妞杀了鸡,很快就生水、拔鸡毛。 林晧然已经没有了恐惧,便是帮着她打起下手,一起拨鸡毛。有时让他很是挫败,很多事情竟然还不如这个小丫头厉害。 “虎妞,晒谷场那边在吵什么呢?”林晧然抬起一只鸡腿,拔着上面的鸡毛。 虎妞用袖子抹了额头的汗水,气愤地望着他问道:“哥,你知道我们村跟江村连着的桥叫什么呢?” “平阳桥啊!”林晧然倒是注意到了这一点,还知道桥是江村出资修建的,这点倒得给江村点赞,那条桥无疑是方便了长林村人。 “原来江村不安好心!那条桥正对着卧虎山的山头,我们的祖坟刚好就在那,所以让我们什么被狗欺!”虎妞愤愤地扯着鸡毛,说起了事件的起因。 林晧然提醒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对,就是这个!我们那个祖坟原本说是会出状元的,结果被他们这么一搞,我们村几十年连童生都出不了!”虎妞重重地点头,然后将手上的鸡毛甩掉。 “那大家打算怎么做?”林晧然小心地处理鸡头上面的毛,好奇地继续问道。 “很多人都说要烧了,但我觉得没那么容易,江村怕是不会让的!”虎妞利落地拨着鸡毛,嘴里却没有停下:“你不知道!江村刚搬来的时候就看中我们的风水宝地,但是我们村不让,他们才葬在卧虎山对面,听说那是一个将军风水宝地,没有我们的好!” 林晧然自然是不信这些东西,要是风水真那么好,长林村早就发达了,断然不会像现在这般贫穷落后,甚至油灯都没几家用得起。 只是他无法阻碍其他人相信,毕竟这是一个愚昧的封建时代,对风水似乎确实很是推崇。 将丰盛的饭菜做好后,林晧然让虎妞去请二老过来,结果却只见大娘过来,原来老族长去里正家里还没有回来。 大娘走到屋里,仿佛是回到自己家里一般,开始四处地打量着。对那个新添的镜台赞不绝口,说林晧然变懂事了。“大伯来了!”虎妞的小短腿迈过门槛,欣喜地跑进来说道。 林晧然将那坛酒打开,往碗里倒了酒,打算跟着老族长好好地喝上一坛。从虎妞那里得知,老族长这些年来对他家照顾有加,经常接济他们兄妹。 老族长走了进来,但却是阴沉着脸,仿佛别人欠他几百两不还似的。 林晧然微微疑惑地盯着那张紧绷的脸,大娘却是直接不满地指责道:“你板着脸给谁看呢!” 咕咕…… 老族长径直走到八仙桌前坐下,端起酒碗仰头就喝掉,一抹嘴怒道:“简直是欺人太甚!徭役没完没了也说罢了,这税又要抽筋吸髓,摆明是要逼我们到海上去啊!” “你马尿喝多了,胡扯什么?”大娘又是怒骂道。 老族长瞪红着眼,指着外面大声地说道:“我胡扯!你知不知道,刚才里正说什么了,说我们长林村名下的田产都统统改成上田,加耗要按一倍来算,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吗?” 林晧然轻轻地剥了一粒花生,观察着老族长的表情,这事似乎还挺严重的样子。 “都改为上田,那我们村还过不过了!”大娘叹了一口气,似乎也满是怒气。 虎妞帮着大娘乘了饭,在一旁插嘴道:“那我们找县大爷评理去呀!卧虎山那边很多田都是下田,根本没产多少粮!” 林晧然发现老族长扭头望着他,便是苦笑地道:“我可以帮忙去找,但你不能抱太大的希望,我跟县大爷就在考场见过几次面,不是很熟!你能跟我说说,咱村为什么突然要加税吗?” “有人减了,那就得有人加呗!”老族长的气消了不少,便是主动拿起了筷子。 “谁减了?”林晧然追问道。 “江村前年出了一个举人,这些年陆续得到了优待!”老族长叹息一声,说出了其中的实情。 虎妞端着饭碗过来,愤愤地说道:“他们村的蚂蚁都长膘了,还好意思减呀!” “这加税后,村里会很严重?”林晧然又给老族长倒了酒,认真地询问道。 “我们长林村的田产本来就不多,按着现在这种征粮标准,我们靠夏粮熬不到秋粮,哪怕熬过了,秋粮定然熬不到夏粮!”老族长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悲怆地说道。 第54章 难关 明朝跟以往的朝代相比,三十税一无疑良心价,这证明农民出身的朱太祖很体恤百姓。 但在具体的操作上,却是出现了两个大问题。 一个是明朝的金融货币体系崩溃,税收变成实物来征收;一个是皇室立牌坊却要做婊-子,将自家的钱袋子视为禁脔。 实物征收的坏处在于,给了当地官府很大的操作空间。虽然打着三十税一的旗号,但实际征收却高达十五税一,甚至还会更高。 朱家的子孙后代秉承了老朱的光荣传统,对税收有着独特的见解。大致意思是:三十税一已经是最大的恩泽,我的那一份则一分都不能少。 为了显示爱民如子、恩泽天下,朱元璋动辄会免去一些州府的赋税,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却可能会演变成砍头的坏事。 滕德懋是洪武三年的兵部尚书,后改任户部尚书掌管天下之财。但在税粮中,某地比往年少征收了10万石,结果被以贪污的罪名砍了脑袋。 赃物追讨进行得很不顺利,滕德懋的妻子以纺麻为生,家里搜不出那被贪的10万石粮。朱元璋一气之下,将滕德懋的肚子剖开,腹中却只有粗粮和草菜。 滕德懋死得冤不冤?冤!因为朱元璋亲口免去苏州十万石粮,而这位户部尚书直到死,都没有得到一个辩解的机会。 这其实亦是朱家的经济学,我每年的那份税收不要少一文钱,少了就是你贪污了。我免征了?呵呵……我不管! 石城县每年上缴的税收总额亦是固定的,但实际上,越来越多的权贵逃过了纳税名单,一些豪强还私通户房书吏将上田改为下田。 最终,豪强的田产交的税越来越少,为了保持总额不变,普通的百姓承担的税就变得越来越重,譬如现在的长林村。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老族长将剩下的酒又是一饮而尽,文绉绉地感慨了一句。 林浩然将一块鸡肉夹到虎妞的碗上,好心地纠正道:“你应该说,江府酒肉臭,长林冻死骨!” “晧然,你有什么法子,能帮我们族人度过这个难关吗?”老族长已经不再将他当成书呆子,眼睛带着几分期待道。 林晧然抿了一小口酒,抬头望着他说道:“大伯,想必你应该也清楚,这税收可以回旋的余地并不大!现在问题无非就是在一个钱上,而解决的办法自然是开源节流。” “节流?呵呵……我们村哪里还什么地方能节流了!”老族长便是苦笑地摇头,眼睛透露着一抹悲哀,村子现在简直就是苟活着罢了。 林晧然对村里的情况有些了解,亦是叹了一口气,将酒碗放下,然后抬头望着他认真地说道:“那就要开源了,我倒是有一个想法,这事迟些我再跟你细说,到时还得你支持一下!” “没问题!”老族长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便是认真地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究竟是什么法子。 随着这段时间以来的观察,再加上这次风光而归,这书呆子应该是彻底开了窍,没准真能帮村子找到一条活路。 “你让二虎打听打听,这事怎么落到我们村头上了,我觉得事情怕是跟江村有关呢!”大娘看着二人谈完,便是发表了她的意见。 虎妞在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也是晃着两条小短腿亦是附和道:“对呀!江村的人都坏死了,建那座平阳桥原来是害我们,我哥考不上秀才我就赖他!” 老族长听到这些话,却是微微一叹,似乎早就知晓这件事一般。虽然同意让儿子去调查的建议,但没有接着虎妞风水的话题。 吃了一口菜,又向林晧然问起了院试的事情。 院试,是为了取得参加正式科举考试的资格先要参加的一种考试,省学政会亲自到高州府主持这次考试,每三年举行两次。 按照着以往的顺序,高州府排在粤西其余三府之前,时间大概是在七月份的样子。当然,现在时间没有敲定,一切都很难说。 老族长知道眼前这个族中子弟已经是府试案首,这秀才怕是板上钉钉的事,这让他受到肆虐的心灵得到了一丝慰藉。 要知道,这极可能是长林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位秀才老爷。不过似乎又有些讽刺,曾经被大家津津乐道的状元祖坟,结果到如今都还见不着一个秀才公。 “现在村里的青壮都服役归来了,你这些天就开始张罗宴席,有什么要他们帮忙的,直接使唤便是!”老族长夹了鸡屁股,带着一股霸气说道。 林晧然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有你这话,那我就放心了,呵呵!” 桌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面对着这难得的佳肴,四人吃得很是愉快。 特别是虎妞,她抓着一只肥美的大鸡腿,那口齐整的白牙配合着手势撕扯着香滑的鸡腿肉,那粉嫩的腮帮子鼓起,嘴角满是油腻,吃得不亦乐乎。 其实她今天挺开心的,以前都是大伯照顾他们家,如今终于可以正经地请他们一回。倒不是说要还清什么,怕也是还不清,不过这样做会让她心里舒服很多。 而且现在家里的日子虽然不能跟江府比,但无疑已经算是村里最好的人家了,这让她更是满足。 林晧然原本想要送走路摇摇晃晃的老族长回家,但老族长彰显出性格好强的一面,并不允许他掺扶相送,跟着大娘摇摇晃晃消失在夜幕中。 哎! 林晧然看得出,这个老头今天其实很压抑,怕是回去又会继续忧虑着村子被加税的事情。 在睡觉的时候,虎妞似乎有所感慨,这个小丫头说了村里很多人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人虽然小,但似乎同样装着整个村子。 “放心!哥会找到办法!” 林晧然搂着她热乎乎的身子,有些贪婪地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发现这妹妹还真是挺可爱的,只可惜并不喜欢听故事。 第55章 徭役与风水 清晨,门前的辣椒地绿意盎然,抬头便是挡着蓝天的竹梢。 林晧然从屋里走出,站在空地前面伸展四肢,只是突然像触电一般,手脚比划几下,嘴里同时发出“哼哈嘻哈”。 昨天他做了一个很离奇的梦,被西施、貂蝉、杨玉环和花木兰江湖四大高手持着杜蕾斯、皮鞭、红蜡烛等圣器追杀,他被迫从长林村的石桥跳下,身体突然间变小,掉进了一条锦鲤的嘴里,结果竟然没有死,而是来到了外星人基地,由于外星人都死光光了,所以又叫做死光光外星人基地。他在里面找到了一本《飞船操作指南》,没想到竟然这就是江湖失传以久的《孙子兵法》,他潜心修炼三十载,成为了身怀绝世武功的高僧,从此武林再无敌手,改名风清扬。 梦,虽然很没逻辑,但无疑证明他与功夫有缘,没准此刻已经成为武林高手而不自知。 “哥,看剑!” 虎妞这些天痴迷于那把剑,刚才正拿着一根棍子在比划着,这时回头看着林晧然卖弄拳脚,如同遇到了对手挑衅般,便是举着棍子向他袭来。 喝!喝!喝! 她的身子虽然肉墩墩的,但速度并不慢,运用了娴熟的招数,先是攻击右路,然后反身攻击左路,最后是当头劈下。 啊!啊!疼! 林晧然避之不及,招招被命中,这三棍也将他打醒。昨天的确就是一场古怪的梦,他没有成为绝世武林高手,起码现在连一个小丫头都未必打得过。 哼! 虎妞用的劲并不大,这时下巴微扬,显得很是得意地睥向林晧然。 “虎妞,你手里那把不是剑吗?怎么用刀的套路!”林晧然捂着生疼的手臂,抱怨地说道。 虎妞愣了一下,漂亮的眼睫毛闪过两下,旋即很是肯定地仰头道:“我的是剑!不过这一边带刀刃,这一边不带而已!” 这不是剑,是日本刀好不好,文盲害死哥啊! 林晧然听到她的描述,顿时感到一阵无语。先前她说要买剑的时候,他就觉得古怪,如今已经确定这丫头要的不是剑,而是一把日本武士刀。 只是她怎么知道日本武士刀的,莫非村里谁有不成?或许她做了一个神奇的梦? 虎妞却不知他所想,又是拿着棍子比划几下,然后蹦蹦跳跳地回屋里准备做早饭,打算下午再去等那个阿丽,这次一定要好好地瞧一瞧那把剑。 林晧然则是回到厨房,挑起水桶打算去挑水,家里的水消耗得很快。 跟着以往不同,现在他身份变了,路上很多人都称他为“童生老爷”。不管愿不愿意,大家都觉得比他低等了一等。 由于昨天一大人服完徭役归来,所以村里明显热闹不少,井边多了一些青壮的身影。 “阿牛,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林晧然在井边见到阿牛的时候,当即被吓了一大跳。这人足足瘦了一圈,连眼窝地凹了下去,整个人仿佛都没有精气神。 “我也去服徭役了,那个赵捕头克扣伙食,我根本吃不饱!”阿牛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又是道贺道:“我听说了,你考上童生了,好厉害!” “帮我挑水,回头我给你弄肉吃,帮你好好地补回来!”林晧然将扁担递过去,微笑着说道。 阿牛接过扁担,露出满口的白牙道:“不用肉,吃饱就行!” 林晧然很喜欢这个朴实的壮汉,便是尾随着他,又是打听了一些徭役的事情。听着他一一诉说,这让他深感侥幸。 徭役,这是统治阶层无偿征调平民劳作的一种行为,大则运用百万民夫去顺天府修紫禁城,小则到附近挖挖水沟。 这次还算是好的,被征调到石城那筑水坝,忙活了一个月。而有些徭役会很操蛋,闲时不叫你过去,偏偏等到农忙时节再征调过去,有的甚至会征调几年,甚至都没命回来。 吃过早饭后,林晧然带着阿牛去了卧虎山。昨天他已经留了暗号,打算跟胡大再交易一次,想弄些猎物办宴席。 卧虎山,因山体像一个盘踞的老虎而得名。 林氏的先祖正是葬于“头部”,被誉为一块能出状元的风水宝地。关于他的由来,村中其实有多种说法,而最被推崇的则是乞丐说。 在某一个寒冷的冬天,林氏先祖打开门,便看到一个乞丐倒在门前,乞丐已经是奄奄一息,浑身都差不多硬成铁块。先祖便急忙将他抱进屋里,取来了棉被,又生了火堆,却不想这乞丐发起了高烧,差点就将棉被烧着了,好在先祖略懂医术,便是将他救了下来。乞丐病好后,先祖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宰了,用鸡汤帮他补身子,还配了四个香菇,不过这乞丐嫌咸了,先祖喝了一大碗,发现果然咸了,又是加了一锅水,结果乞丐大喜,便告诉先祖一个天大的秘密。 原来这乞丐在成为乞丐前,他其实是一位堪舆高人的徒弟,只是学艺不精,被逐出师门,最后才沦落至此。不过他踏遍整个青叶镇,终于找到了一块绝世风水宝地。他信誓旦旦地跟先祖说:“这块宝地若是葬上,只要年年祭拜,百年必人丁兴旺,过后三八年就定能出状元。” 前面一句无疑是证实了,如今百年过去,长林村果然是人丁兴旺。只是这“三八年”出状元,则需要后人继续去论证了。 林晧然还是选择绕来了这里,站在坟头前往下面望去,便是那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以及跨在河中的那座平阳桥。 那条桥仿佛真的有一种巨大的魔力般,将这头虎引过去,从而成为了平阳虎,让到整个长林村都陷于泥泽中,永无出头之日。 这……迷信了! 林晧然最终还是断了找人烧桥的念头,终究是不信这些,便带着阿牛转身离去。 只是到了那边山头的大青石处时,仍然没能见到胡大的身影,却不知道这个大汉是不是在山林中出了什么意外。 第56章 帮主虎妞 事情到了第三天,终于是有了转机。 胡大在青石上给了回讯,二人次日中午便见了面。只是这人变化挺大,浑身的毛发更加旺盛,特别是胡子更是浓密,脸上多了一块大伤疤,看来山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我需要盐!”这是他见过林晧然的第一句话,话中显得异常的坚定,甚至还透露着一种狠劲,仿佛都要被盐逼疯掉般。 林晧然有些疑惑,上次给的盐似乎能用好久才对,不过倒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微笑地将准备好的盐袋丢了过去。 胡大接过盐袋,迫不及待地打开舔了一口,像是卸下重担般,朝着林晧然笑道:“你要多少猎物,我明天就送来!” “我这次要猎物是拿回村里招待族亲的,给的价格不会太高,但不会让你吃亏,如何?”林晧然坦诚地望着他说道。 “只是一次吗?”胡大有些失望地抬头望着他道。 林晧然却是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不是!可能天天都要!” “呵呵……那就行,价格你看着给就行!”胡大当即就点头笑道。如今他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一条稳定交易渠道的重要性,哪怕价格被压得低点也很划算。 正要离开,林晧然突然一愣,指着他的腰间说道:“你这把刀能不能给我瞧瞧?” “行!”胡大的腰间挂着两把刀,看他是想看那窄面的刀,便大方地拿给他,很郑重地问道:“你知道这把刀我是怎么得来的吗?” “怎么得来的?”林晧然双手接过刀,打量着那泛着寒光的刀刃,确实是一把难得的利刃。 “前段时间我们猎杀了一头老虎!”胡大慢吞吞地说道。 啊? 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惊讶地抬头,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跟着后世那种枪支捕杀不同,华南虎虽然体格小,但能猎杀到都称得上是大能人,县衙甚至会进行表彰,最厉害的猎人见到老虎都不敢打它的主意。 却是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比想象中还要厉害,竟然连老虎都敢扑死,简直就是凶悍得一塌糊涂。 胡大被林晧然无比惊讶地看着,老脸顿时一红,急着摆手道:“不……不算是我们猎杀的,我们发现那头老虎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林晧然顿时恶汗,原来这货是捡漏啊! 胡大指了指那把刀,心有余悸地说道:“那头老虎脖颈处便插着这把刀!” “这是谁干的呢?”林晧然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但从那头老虎的伤口来看,怕是跟那人战斗了好一会,只可惜那人插的部位差了一点,不然真是靠一把刀就猎杀了一头老虎了!”胡大一脸佩服地说道。 这确实是一个狠人! 林晧然暗暗地想着,犹豫了一下,便是抬头望着他道:“这刀卖给我怎么样?” “这……这是英雄的东西,我怎么能卖掉,真是的!”胡大断然拒绝。 “一斤盐!”林晧然说道。 “刀要不要抹一抹,早上我用来剁鱼来着,腥味很重!”胡大嘻嘻地笑道。 …… 回到村子,晒谷场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 林晧然看着那里聚着一大帮子人,吵吵闹闹的,却不知道在争论什么。鉴于上次踩死蟋蟀的教训,如今他对热闹不敢感兴趣了。 他先走到族长家,族长又到了里正家,而大娘正在那里喂着鸡、鸭、鹅,便是将明天可能会搞酒席的事跟她一说。 这些鸡、鸭、鹅便是他买的,先前他就做了两手准备。若是真无法联系上胡大的话,那他就让人去买头猪,这场酒席倒也能搞得起来。 从老族长家离开,却看到虎妞一个人慢吞吞地从村外走回来,似乎有些沮丧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时而朝着路边的野草挥打下去。 这丫头跟着一般的小孩不同,竟然是痴迷于刀剑,一度还想着要建帮立派。 “虎妞,你刚才跑去哪了?”林晧然静静地站在晒谷场边上,静静地等着这个走路慢吞吞的小丫头,待她来到近处才开口问道。 虎妞闻声欣喜地抬头,正要回答,却看到他腰间挂着的刀,眼睛当即迸发出光芒,吃惊地问道:“哥,你也有这么漂亮的剑啊?” “这是刀!”林晧然纠正,可没忘记那天被这丫头坑的事情,这丫头傻傻的刀剑不分。 “哥,能看我看看吗?就看看,不会弄坏!”虎妞激动地问道。 “弄坏了也没事,这是我送给你的!”林晧然看着她这个欣喜的模样,心都软化了,别说是一把刀,哪怕天上的星星都愿意摘给她。 “给我的!” 虎妞欣喜若狂地递过了刀,简直是爱不释手,仿佛得到了天下最好的宝贝一般。 林晧然看着她傻乐的模样,无奈地摇头,便准备回家查看实验成果。 “狗子,你过来!” 虎妞手持着刀,神气地朝着不远处的小男孩说道。 狗子原本不屑,但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刀时,当即是颤抖不已。 一帮小孩看着虎妞手里拿着一把漂亮的刀,都是吃惊地围了过来,有好奇的,有羡慕的,有崇拜的,有贪婪的,有害怕的。 虎妞骄傲地举着长刀,看到了人群中的石头,便是又朝着他问道:“石头,我就问你,怕不怕?” 石头望着她,眼神很是复杂。他方才可是亲眼看到,他那个童生哥哥将这把刀赠送给她,对她简直就是溺爱得一塌糊涂。 “我现在宣布!我是长林村的帮主了!”虎妞举着刀,高高地仰起下巴得意地道。 “叩见帮主!” 此话一出,便有几个人表示臣服。 虎妞双手举着那把长刀,带着新收的小弟在村里得意地转了一圈,然后才回到了家里,那张红彤彤的脸蛋仿佛是喝了小酒般通红。 只是让林晧然感到无语的是,这丫头是彻底迷上了这把刀,将院子前的一株辣椒砍断了不说,吃饭的时候都舍不得离手,似乎还恨不得给刀喂上几口饭。 最让他感到痛心的是,这丫头近来一直是搂着他睡,结果晚上的对象竟然换成了那把被布缠着的日本刀。 第57章 怒起 次日中午,大青石旁边。 林晧然如约而至,只是很快便是傻眼了,胡大竟然带着人扛来了一头四百斤的大野猪和一只三十多斤重的山羊。 “今天运气不错!”胡大露出满口的白牙,朝着他不好意思地笑道。生怕着林晧然只做一笔买卖,故而今天天蒙蒙亮,他就起床狩猎了。 林晧然打量着地上的庞然大物,无奈地扭头冲着阿牛说道:“阿牛,你去叫个几个帮手过来,一起将这两头东西弄回去!” 阿牛点了点头,当即便转身回去找人。 “给我弄对绣花鞋,这么长的!”胡大掏出了一条短棍,递给他笑着道。 林晧然接过棍子便是应承下来,他知道这个大汉有一个宝贝女儿,如今看着棍子的长度,怕是比虎妞大不了多少。 胡大刚将所需的物品一一罗列出来,阿牛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说虎妞出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林晧然的火气噌地冒了起来,当即跟着阿牛赶下山去。 关于平阳桥的事情,今天终于爆发出了冲突。 长林村的青壮们在一番商讨之后,便是收集了足够的松脂,打算将平阳桥给烧了。只是这事被江村提前知悉,江府赵管家带着一众家丁过来阻拦。 双方正在胶着之时,手持日本刀的虎妞率领着她的部下赶来支援,这丫头当即就要放火烧桥。结果赵管家让人将她擒住,还放言要教训虎妞。 烈日当空,清澈的河水潺潺而流。 赵管家率领二十几个家丁站在桥头上,长林村的青壮却被赶下了桥,有人负了刀伤,有人则咬牙切齿地望着桥上。 “林强,你有种上来啊!我倒要看看没了我江府的田,你靠什么来养你一家老小?”赵管家指着人群中的一个汉子,冷冷地嘲讽道。 那个叫林强的汉子低下了头,暗暗咬牙,因为他为了给老父治病,家里的田产低价卖给了江府,如今他成为了江府的佃户。 “傻二,你有种上来放火啊!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还我江府的债,是拿你娘子吗?”赵管家又指向人群中的一个汉子,又是冷冷发问道。 那个叫傻二的汉子低下了头,暗暗咬牙,因为要让老娘有棺材下葬,所以就跟江府借了钱,但这笔钱一直都无法归还。 “林五,你有种上来放火试试,你信不信我回头就将你妹妹那个啥了?”赵管家又指向人群中的一个汉子,带着暧昧的笑容道。 “你敢!”林五的拳头紧紧地攥着,眼睛当即通红地瞪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有何不敢!”赵管家冷哼一声,目光从林五身上移开,缓缓地扫在这帮青壮,指着他们冷声道:“你们别逼我江府做赶尽杀绝的事情!若不是我们江府收你们的柴火,你们上哪卖去?若不是我们江府收你们的瓜果,你们上哪卖去?若不是我们江府收你们的生丝,你们又上哪卖去?” “而且你们可别忘记了,你们的粮是由谁来征收的,到时可别怪我们江府用狠的!我们江府坏你们祖坟的风水又怎么了?你们这些贱民,就该给我们江府为奴为婢!”赵管家站在桥头上,趾高气扬地数落道。 咯咯…… 被数落的青壮都莫不是紧紧地攥着拳头,眼睛瞪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们很想反抗这种欺压,很想将赵管家揍一顿,很想将这坏了祖坟风水的桥烧了。只是理性让他们不得不屈辱地忍着,他们有太多的东西给江府掣肘了,甚至有人的性命还间接地掌握在江府的手里。 啊! 终于有个汉子忍无可忍,便是冲上来要跟赵管家动手,只是护在他身旁的家丁,当即就抓住那个汉子一番拳打脚踢。 却是这时,一个瘦弱的书生走了过来,脸上异常阴沉。 赵管家正是得意之时,这时看到林晧然走了过来,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嘴角微微地翘起,眼睛更多的则是不屑。 林晧然没有理会他,而是走向被两个家丁擒着的虎妞,虎妞似乎有些泄气。虽然她的力气比同龄人要大,但终究还是太矮小了。 “放开她!”林晧然阴沉着脸,冲着那两个家丁冷冷地说道。 “这可是童生老爷,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放人!”赵管家阴阳怪气地说道。 两个家丁听到是童生老爷,似乎猜到了林晧然的身份,害怕地松开了虎妞的手臂。 虎妞揉了揉手臂,冲着林晧然脆声说道:“哥,还有我的刀!” 林晧然目光一扫,便落到那个手持着日本刀的家丁身上,那个家丁犹豫了一下,恭敬地将那把日本刀递了过来。 “别以为考了童生就了不起,好好看好你家的……!”赵管家又是阴阳怪气地说着,结果一道寒光逼来,让他生生地收住了话,望着近在咫尺的刀刃。 “你们江村图谋我们田产亦就罢了,还偷偷坏了我长林氏祖坟几十年的风水,你还当我们长林村无人乎?”林晧然怒目而视,一字一句地说道。 赵管家却是冷哼一声,倨傲地望着下面的青壮不屑地说道:“你们长林有什么人?呵呵……若没有我们江府照拂,你们一帮穷酸早就饿死了!” “你们照拂?可笑,我们一直靠的是双手,靠我们的辛苦换取应得的报酬!”林晧然冷眼望着他,为着长林村的人鸣不平。 赵管家看着林晧然的眼神微微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以后你们的柴卖给谁?你们的瓜果卖给谁?你们的生丝又卖给谁?还有你们这些佃户,我看你们找谁要田种去?” 连连的发声,让到那帮青壮又是一阵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赵管家生啖了。 哧! 一道利刃朝天而起,从赵管家的下颌划过,溅起了一道鲜血。 林晧然举着那把锋利的长刀,冷凛地说道:“还真当我长林氏无人乎!只要我林晧然不死,就不会让你江府如此欺辱我族人!” 第58章 桥烧、肉香起 众家丁看着林晧然行凶,都不由得愣住了。 这个童生老爷竟然如此的凶悍,一言不合,便敢持刀行凶,当真是颠覆他们的认知。 你…… 赵管家捂着下巴,但却是血流不止,下颌却不敢再动,一种死亡的气息直袭而来,同样不敢相信这人竟然敢朝他动刀。 站在前面的几个家丁忙是七手八脚地扶住赵管家,查看他的伤势,只是赵管家却不敢松手,死死地捂住下颌,生怕会流血过多而亡。 “晧然,好样的!” 有几个青壮当即举起拳头,身上的热血亦被燃起。他们一直以为林晧然是书呆子,所以这次行动压根就没有支会他,却没有想到这个书呆子竟然会如此热血。 林晧然伫立在桥头处,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冷冷地说道:“虎妞,去取火把过来!” 虎妞的眼睛微亮,当即提着裤子跑下桥去。 “你……你敢!” 赵管家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林晧然,用眼神威胁着这个昔日被他们公子玩耍于鼓掌的书呆子。 “毁我长林氏气运数十载,陷我族人生活于水火,如此恶劣行径,竟然还有面目指责于我,还真以为你们江氏是天皇老子不行!”林晧然手持利刃,声色俱厉地指责道。 毁我长林氏气运数十载,陷我族人生活于水火? 下面的青壮一听,当即像是领悟到什么一般。敢情这些年来的苦日子,原来皆拜这江府所赐,这哪是江府恩泽于他们,分明就是最恶毒的坏人。 “对!烧了它!” 有十几个青壮当即响应,咬牙切齿地说道。 虎妞屁颠颠地取来了火把,但没有直接交给林晧然,而是仰起通红的脸蛋询问道:“哥,我们是不是要烧桥呀?” “拦……拦住他!” 赵管家看着虎妞手持的火把,再也顾不得伤势,急着指挥手下道。只是话音刚落,又痛得他眼泪直飙,急忙又是捂住下颌。 十几个家丁当即扑来,想要阻拦他们的行为,而长林村的青壮亦准备上前相助。 哧! 一根箭突然从上面的卧虎山的山头飞来,直接插在领头家丁的脚尖处,那个家丁望着已经将他鞋尖钉住的箭,冒起了一股冷汗。 “放!” 随着林晧然的一声令下,虎妞便是蹲下身子,点燃抹在桥头上的松脂,顿时一股火光冲天而起。而她点燃另一边后,又将火把丢向桥中央,恰好又点燃了松脂。 最前面的家丁顾不得那只被箭矢钉着的靴子,丢下靴子转身而逃,而其他家丁亦顾不得护桥,急忙向着桥对面逃去,生怕他们会被火烧到了。 你…… 赵管家被扛着逃跑,只是他看着桥中火光冲天,吐血的心都有,这可是关系着江府的气运。当年风水大师早就言明,长林氏的祖坟气运太盛,若是没有此桥压制,他们江氏宝地必然会到侵蚀。 正是如此,他们家主早就有交待,这桥万万不能被毁。但如今,这座桥却给这书呆子给烧毁了。 “哥,烧了!” 虎妞得意地拍了拍肉肉的手掌,脸蛋显得红彤彤的,仰头望着林晧然,仿佛干了一件很有成就的事情。 林晧然微微颌首,又抬头望了一下卧虎山的山头,然后对着众青壮说道:“此桥已毁,我长林氏如同虎归山林,当从今日崛起!” “如同虎归山林,当由今日崛起!” 大家再也没有顾忌,齐齐举手响应道。 吼…… 突然一声虎啸从山头传来,那正是长林氏祖坟的位置。 “啊!祖宗显灵了!” “是祖宗显灵了,我们的祖坟活过来了!”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早就应该烧了这座桥,让先祖受苦了!” …… 众青壮听到虎啸后,转身纷纷朝着山头跪拜,而几个老人是最后才赶来的,这是老泪横行,当然就朝祖坟那边叩头认错。 林晧然仍然站在桥头上,仰头望着山头,嘴角微微抽搐,心里想:胡大,要不要这么给力啊! 扑通! 木桥的中段被烧断,一截燃着的木材落入水中,然后顺着水流飘向远处。从此之后,这条通往江村的桥便是断了,跟江村的关系亦是断了。 “今天我本来想为我办一场酒席,庆祝我考取童生的功名!但是今天的日子更为特殊,就用来庆祝我们长林氏由此崛起!” 林晧然看着效果不错,又是对着大家朗声地说道。 “好!” 众青壮听到这话,特别得知他已经准备了丰盛的肉食,当即便是喝彩。此时的酒肉,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他们同时需要发泄。 吃肉,对整个村子而言,无疑像是过节了一般。 阿牛领着几个青壮将那四百斤的野猪和三十多斤的山羊抬回到晒谷场,整个村子当即便是沸腾了,大家纷纷走来围观。 看着那被宰割的大野猪,大家的脸蛋都被阳光染得通红。 不仅是大野猪和山羊,还有林晧然事先准备的鸡、鸡、鹅和一些蔬果,另外又有几大坛子酒,简直是丰盛之极。 长林村的能人却是不少,找到了杀过猪的屠户,又找到曾经在酒楼掌过一天勺的猴四,二人分工明确地忙碌着。 得益于当年朝廷派军队在这一带围剿过反贼,村里捡到一口行军锅,这是一口很大的铜锅,这时刚好能派上用场,用来煮肉食。 猴四将大块的肉放进锅里煮,煮熟后用铁钩子挂起,这时肉已经入味,直接切成小块便可以吃了,这会保留着肉的清香。 随着猴四用刀将肉切开,那带着热气的肉香飘散开来,让到围观的人都咽起了口水,眼巴巴地看着猴四刀起刀落。 这些煮过肉的汤亦不会浪费,加了淘过的米,会直接用来煮粥,这渗着肉味和盐味的粥很受大家喜欢,这是大家一会的主食。 另一边,一个自称有点手艺的青壮架起了山羊,正在炭火上慢吞吞地烤了起来。 在这个贫穷的小山村,飘起一股浓郁的肉香,仿佛意示着幸福日子从这开始。 第59章 长林当兴 肉粥煮好后,大家拿着自家的碗排队盛粥,然后去夹几块猪肉放到滚烫的粥中,有座位则坐在桌前,没有就或站或蹲在哂谷场旁边,便是狼吞虎咽起来。 这时已经无法顾及形象了,有的人都大半个月都没沾到米粥,更别提这香喷喷的猪肉了。故而有些小孩被烫得呜呜叫,但却端着大碗不肯放下,抹一把泪喝一口粥。 老族长看着晒谷场发生的一幕幕,那张老脸满是欣慰之色。他了解这村子的人,本质都是纯朴而善良,但老天不厚,让到大家总是挨苦挨饿。 秉承着华夏的优良优势,村中的年长者都被请到桌前就座,而林晧然作为这次宴会的主角,自然亦被安排在首座上。 “这是咱们石城县地道的白切鸡,大家请享用!” 林晧然将刚弄好的白切鸡端放在桌中,这是他所喜欢的一道菜,这种做法保留了鸡的原汁原味,加上这种纯天然的土鸡,肉嫩而香甜,是不可得多的佳肴。 “嗯!不错!不错!” “可以!这个好吃!” “哇!这汤也不错!” …… 众老汉当即筷起筷落,其中一人将空盘子端起并喝掉了汤汁,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林晧然的眼睛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地抽搐着。这群老头简直就是在他面前表演魔术般,他只是将一整盘鸡放到桌上,筷子还没拿起,结果整盘鸡却是空了。 老族长看到了这一幕,脸上显得有些无奈,端起酒碗朝着大家说道:“大家先停下筷子,我们祝贺十九取得童生功名,并且独中两元!” “好!好!” “祝!祝!” “十九……干!” …… 众老汉纷纷举起酒碗,只是嘴里塞着满满的肉,眼睛仍然还停留在盘中,甚至有人还在一边举酒碗一边夹菜。说是祝贺林晧然,但似乎都没人瞧林晧然一眼。 林晧然原本想说些感谢的话,只是看着此情此景,他似乎不用说了,而且说了恐怕也没有听,甚至还会惹人厌烦。 酒足饭饱,这帮老汉满足地散去。 老族长看着汤汁都不剩的碟盘,冲着林晧然苦笑道:“都是没见过世面的,见到肉比见了娘还要亲!不过你的事,尽管放手去做便是,我会全力支持你!” “大伯,谢谢你的支持,咱干了这碗酒!”林晧然举起酒碗,真挚地感谢道。 虎妞没有坐上桌,而是跟着其他小孩般蹲着吃,不过她自然会受到照顾。 她对小鼠着实很好,给小鼠分了一个大鸡腿,两人一起坐在晒谷场的草坝上,津津有味地啃着大鸡腿。 突然,有人兴奋地叫了虎妞一声。 虎妞闻言,当即抱着那把被布缠着的刀,屁颠颠地向着那边跑去。小鼠和她的几个部下当即跟随,在晒谷场后面的草地好像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长林村的青壮围坐在桌前,他们的酒量都很好,大碗地喝着酒,嘴里骂着江村的人,似乎心里头还有着一股怒气未消。 只是有些人却开始忧虑起来,像林强这些佃户,他们对未来感到彷徨与迷茫,需要做好背井离乡的准备,甚至接下来可能就得露宿街头。 气氛还是受到了这些人的影响,一些人或多或少地担忧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故而大口地灌着闷酒。 林晧然端着酒碗来到桌间给大家敬酒,注意到了他们的愁容,倒没有再卖关子,直接跟着他们说道:“我打算开一间染坊,你们谁愿意跟我一起干?” “十九,我理解你想帮我们谋生路的心情,但这事怕是做不来,你可得想清楚了!” 大彪是村里青壮的领头人,性格很是直爽,满脸胡须,体型健硕,辈分在长林村又较高,这次烧桥的行动就是他组织的。 “十九,你这想法好是好,但不实际!” “对呀!十九叔,别的不说,我们谁会染布嘛?” “咱镇好像有个人倒是懂点染布,不过染出来了,怕也很难销出去呢!” …… 大家七嘴八舌,纷纷发表着意见,不过绝大多数人都是持着反对意见。其实也是难怪,这染布配方是各家的隐秘,大家压根都接触不到,这染布不是说染就能染的。 林晧然微笑地望着大家,自信地说道:“染布的事我懂,至于布的销路我也找到了路子,倒是大家愿不愿意跟我干?” 在电白县和高州府考察一番后,林晧然看到粤西布匹市场的空白。 这里虽然的棉花产量不低,但却停留在最初的种植阶段。纺织仍然以家庭为主,而印染工业几乎没有,故而这里只有品质低劣的白色棉布,布匹则需要从广东或江浙引进。 正是如此,林晧然打算建立一间染布坊,先是增补粤西布匹印染的空白。至于销路方面,他则盯上了沈六斤,那边存在着紧密合作的可能性,而且沈六斤拥有着良好的销售渠道。 “别的我不敢保证!只要跟着我,酒肉管够!”林晧然端起酒碗,冲着大家又是朗声道。 “我跟你干!” “我也跟你干!” “有你这话就够了,咱干了!” …… 这桌的青壮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端起酒碗纷纷地响应道。他们很多人其实算是走投无路,如今林晧然伸出的何止是橄榄枝,简直就是救命绳。 “你们快看那边!” 有人突然指着西边,声音颤抖地说道。 大家齐刷刷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个方向正是卧虎山的天上,是祖坟的上方,这时都不由得呆住了。 时至黄昏,西边晚霞通红如火,气象万千,隐隐浮现了一头猛虎。那头猛虎似乎正朝着他们望来,带着一股虎威,染红了每个人的脸。 “长林当兴!” 林晧然看到这个情况,但是举起酒碗高声地喊道。 “长林当兴!” “长林当兴!” “长林当兴!” …… 大家闻言,纷纷高声响应,很多人甚至是喊了出来,眼眶已经被泪打湿,只是眼神却是无比的坚定,对接下来的染布坊更是期待。 第60章 侠女阿丽? 很多事情看起来困难,但做起来却不难。 得到老族长的支持,染布坊就选在晒谷场后面的草地上。由于离收成还有一个月的样子,绝大多数的村民都不会太忙,而林晧然这里天天提供肉食,这上哪能找到这么好的活,故而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昂。 第二天开始,染布坊便如火如荼地开始建造了。 第一步自然是打下地基,这是一项不大不小的工程,不过大家有的是力气。在大彪的带领下,大家有序地整理草地,用自制的大木锤夯实地面。 其实最困难的还是作坊的布局问题,毕竟这些的村民压根都不知道染坊是什么样子,只听人说过染坊要搭个高棚将布晾起来,其他便一无所知。 林晧然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了,自然早就考虑过了这些问题,而且已经先一步画下了图纸,打算初步建四个染池。让他感到兴奋的是,村东头有座光秃秃的小山竟然是石灰石矿。 中午的时候,胡大猎得一头肥山羊和几只山鸡。 林晧然让着猴四加上八角等配料,用那大铜锅炖了羊肉锅,香气弥漫而起,当即就勾起了众人的食欲。只是今天食物有限,围观的人自然是无法分得。 正是开锅之时,却看不到虎妞的人。 林晧然已经开始摸清这丫头的个性,绝对是名副其实的野丫头,这放不放牛都喜欢到处跑,胆子比一般人都要大。 临近中午的时候,虎妞骑着那头听话的大黄牛回来,只是这时却又不知跑到哪里玩了。看到小蝉在旁边玩泥沙,猜测虎妞那丫头应该不在附近,正想叫人去找,结果却见到这小丫头从村外回来了。 虎妞走路的时候,有时慢吞吞得跟蜗牛一样,有时则是急匆匆如同只横冲直撞的小老虎,但这次却不急不慢,还一步三回头。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回来,后面竟然跟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那个少女年约十五六岁,相貌清秀,身材不算高,走起路还有些轻飘飘的样子。 只是那双眼睛很是清澈,带着一丝坚毅,警惕地打量着这里,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头受伤的豹子一般。 “虎妞,这人是谁啊?”有妇人看到出现陌生人,当即好奇地询问道。 “哎呀,你吓到人家了!”虎妞发现少女突然停下来,当即便埋怨起那个妇人来,回头安慰那个少女两句,然后跟那妇人大方地介绍道:“她叫阿丽!” “这女孩的模样还挺俏的呢!”又有妇人打趣道。 虎妞却是冷哼一声,似乎怕这少女调头离开,又回头安慰了那个少女两句,然后带着她朝着这边走来。 林晧然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同样好奇这个少女的身份。 虎妞带着少女走了过来,冲着他问道:“哥,阿丽肚子饿了,我可以给她一些东西吃?” “可以!”林晧然点头,但打量着这个少女,总是有种悚然的感觉。 少女同时亦打量着他,眼睛似乎透露着古怪。 在这里不得不说,林晧然的身子板很是瘦弱,倒不会给陌生人产生太强烈的威胁感。 在征得同意后,虎妞取了一个大碗盛了米饭,在上面浇了羊羹,又夹了几块羊肉,然后端给坐在晒谷场边的那个少女。 少女看到食物,眼睛微微发亮,当即就捧过去,埋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阿丽,你吃慢点,不够我再给你盛!” “阿丽,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总饿肚子呢?” “阿丽,你还在为丢刀的事伤心呀?这事你真不用伤心的!” …… 虎妞没有去盛饭吃,而是盘坐在少女的旁边,支着那粉嫩的下巴说个没完,根本不理会少女没有搭理她的事实。 少女显然是饿坏了,很快就将这可口的饭菜扒吃干净。这肉倒是其次,那带着盐味的汤,简直就是雨水浇在她干枯的心田般。 “我帮你再盛一碗!” 虎妞看着她吃干净,当即站起来要过了空碗,又是屁颠颠地跑去那边的棚子。 林晧然压抑着心里的好奇,当虎妞过来帮那少女盛饭的时候,忍不住问道:“虎妞,她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人?她是哑巴吗?” “她不是哑巴,她叫阿丽,我觉得她应该是行走江湖的侠女,很厉害的那种!”虎妞脆脆地回应,盛好饭又是屁颠颠走开道:“我以前跟你说过她的,你都没认真听我说!” 这丫头有说过? 林晧然大脑当机,完全没有印象啊!什么时候的事?莫非这丫头学会撒谎了? 对于这个如同乞丐般的陌生少女出现,大家倒没有感到稀奇。前些年廉州那边发生干旱,就有不少人跑到长林村行乞,傻四的老婆便是那个时候娶的。 大家吃过午饭,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如今有着雪白的米饭和好肉招待着他们,又被林晧然染布坊的美好远景诱惑着,大家的干劲都很足,都想尽快将染布坊盖起来。 “虎妞,我还没吃午饭呢!你怎么就不知道给我盛一碗啊?”林晧然看着虎妞拿着空碗过来,当即故意埋怨地道。 本以为虎妞会满足他的要求,但哪知道这丫头丢下空碗,却是屁颠颠地向着家里方向跑去道:“你等等了,我现在可没空哦!” 这丫头…… 林晧然看着跑掉的虎妞,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发现这丫头胳膊竟然是往外拐,似乎跟着外人还要亲,帮着外人打饭却不理会哥哥的死活。 没过多会,虎妞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正抱着那把被布包着的宝贝刀。 自从得到了这把宝贝刀后,家里的辣椒被她砍掉几棵不说,连吃饭都要抱着刀吃,天天晚上还要抱着这把刀睡。 只是让林晧然感到意外的是,虎妞抱着那把刀竟然递给了少女。 哧! 少女先是微微一愣,伸手接过那把刀,突然间发力挥起。那包着的布竟然被切开,锋利的刀刃亮出,少女整个人的气质骤变,仿佛一把出鞘的刀。 正待大家暗暗吃惊之时,少女却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第61章 阿丽牙多 夜幕降临,整个天地被雾气所笼罩。 织田依子慢慢有了些知觉,但感到身体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般,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整个脑袋在嗡嗡作响,额头像是在燃烧一般。 阿啾! 她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只感到一股冷气突然传进她的体内,身体还微微抖擞。她知道自己是真的病了,那次跟老虎的博杀让伤口受到感染,昨晚又不小心从那断桥丢进了河里,身体已经是达到了极限。 这是哪里? 她睁开眼睛望着微微透着光亮的屋顶,脑子像是断了片一般。她只记得那个极可爱的小丫头没给她带饭团,而是领着她到了一个村子,然后给她端来一碗香喷喷的米饭和羊肉。 最后更是神奇的是,她竟然将那把插在老虎身上的刀还给了自己。只是想到这里,她的脑袋微微犯疼,后面发生什么事情,她却是不记不起了。 吱! 门却是被推开,一个衣着古怪的老者背着一个箱子进来。看到这个陌生人,她当即就要摸起刀来防备,结果一个熟悉的身影却跟着进来,让到她心里才安定了一些。 小女孩来到床前跟着她说话,她听不懂她说什么,但很喜欢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清澈而充满着善意,肉墩墩的脸蛋很是可爱,时而认真,时而天真,而且她说话的声音亦很是好听。 小女孩说话的时候,那个老者将她的手从被子时面摸出来,这让她微微警惕。但随着那老者掐住她的脉搏,她知道这老者原来是一位郎中,应该是这小女孩找郎中来给她看病了。 她对这个小女孩所生起的警惕感到愧疚,只是她却提防着这个郎中。从小的训练却告诉她,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 这个郎中的表情凝重,还微微地朝她摇了摇头,便是放下她的手,然后一声不吭地扛着那个箱子,长吁短叹地离开了。 几个意思? 难道是说自己没病,不用医治了,这个肯定是庸医啊! 漂亮的小女孩似乎没有察觉请来了庸医,又跟她说了一句,然后就跟着个郎中出去了。却不知道会不会再帮自己请来一个靠谱的郎中,不然怕还得死在这里。 身体又涌起了一股困乏,她本只想闭眼养神,但却是睡着了。 吱…… 听到房门响动的声音,她警惕地睁开了眼睛,看到熟悉的小丫头,心里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刚落下的心又提起,警惕地看着跟进来的年轻男子。 这个年轻男子似乎是这个国家的书生,但她并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负手而立,眼睛透露着一种睿智,仿佛能够看穿一切。 只是她却是知道,越有智慧的人往往越会奸诈,特别是这种年轻的男人。 小女孩来到床前,跟着她说了几句,虽然听不懂,但她却是知道是要给自己喂药了。看着她表情郑重且哆嗦不断的模样,便猜到是担心自己喝不下这种苦药。 药,确实很苦,让她差点想要将今天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只是这点控制力她还是有的,没有任何的嫌弃,将这碗药慢慢喝了下去。她知道自己身体很糟糕,若是不治疗的话,怕是活不下去了。 喂过药后,小女孩又跟她说了几句,然后领着那年轻人出去了。 那年轻人临走看她一眼,眼睛中仿佛是带着某种告诫与戒备,她知道这个年轻人同样不喜欢她。若不是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怕自己不可能能够绝世栖身于此。 过了一会,小女孩又是推门进来了,这次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一碗香喷喷的粥,她很是喜欢,更喜欢小女孩说话的样子。有时候她真的很想知道她说什么,想跟她好好地聊聊天。 “阿丽牙多(谢谢)!” 织田依子在临睡前,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轻轻地说了一句。 她知道她的身份是被这个国度不容许的,若是被发现的话,会被他们的官兵捉去砍头。正是如此,她知道这个秘密得隐瞒着,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只是她心里却更是清楚,若不是遇上这个小女孩,她断然没有生存的希望,所以她需要对她说一句谢谢。 次日的清晨,竹林传来了鸟鸣声。 一觉醒来,织田依子感觉身子好了不少,而且烧似乎是退了。她知道这样休息下去,身体会慢慢地好起来,不久会康复。 吱! 门又是被推开,小女孩又端着粥走了出来,只是门外传来了那男人的声音。不知那男人说了什么,估计大概不是什么好话。 她隐隐猜到,这个小女孩执意救她,恐怕是承受着压力。 小女孩又小心地喂着她吃粥,嘴里说了好多的话,她用心地记住了一些发音,譬如“阿丽”、“虎妞”、“厉害”。 原来那个不是庸医,药的效果很好,让她的身体逐渐地恢复。当然,这跟小女孩给她提供足够的食物分不开,让到她不需要再挨饿。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她已经能够下床走路了。 她轻轻地推开房门,发现这个家比她想象中要破旧,但打扫得很干净。她注意摆在桌面上的图纸,竟然是一个房屋的设计图,不过房子很是古怪。 这印证了她先前的猜测,那个年轻人是这个国家的书生,却不知道有没有考取到功名。不过这字和画确实是漂亮,这书生果然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阿丽!” 门突然被推开,她听到了熟悉的词儿,便知道是在叫她,回头却看到神采飞扬的小女孩。看着这暖心的小女孩,她的脸上忍不住浮现了灿烂的笑容。 小女孩似乎对她能够下床走动很是兴奋,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些话,她只隐隐听懂了“吃饭”。 出了门,她看到了门前结着奇异果实的树苗,然后又抬头看到蔚蓝的天空,以前远处那苍翠的树梢和略显破旧的屋顶,她突然喜欢上了这里。 小女孩带着她回到了那天吃饭的地方,这里又做了一大锅香喷喷的肉粥,很多人端着碗或坐或蹲在周围吃,这里的村民关系显得很融洽。 小女孩在这里似乎很受欢迎,跟着旁人说了几句,又跑去给她盛了一大碗肉粥。 这粥中不知是什么肉,但很是好吃。在吃着粥的时候,她注意到这些人在那边整理出一块地基,似乎跟方才的图纸有关。 正在乐乐融融地吃着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了异常,大家纷纷放下了碗筷,都向着村口的方向跑了过去。 第62章 村祸 长林村通往外界是一条夯实的泥土路,从村口笔直地向田野延伸,通过那座石桥,然后消失在那小山坡上。自从平阳桥被烧后,这条路显得更加重要,已经成为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 正是烈日当空之时,那边的小山坡出现了异常。 二十多个蒙面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小山坡上,个个都手持着武器,簇拥着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汉,巨汉手持着一把带柄的长刀。 正在田间劳作的村民抬头看到这个情况,便是急忙跑回村里汇报。没有想到,这太平了十几年,长林村竟然出现了山贼。 “谈恺总督去年才刚平定陈以明作乱,什么山贼竟然这么猖狂,敢出现在这里?”大家听到来了山贼,都为之一愣。 哐哐哐…… 老族长慌慌张张地从家里跑到晒谷场,让一个年轻人敲锣集合村里的壮丁,打算应对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浩劫。 林晧然自认是村里的一员,尽管老族长一再让他躲起来,但他坚定地跑回家里取来了那把锋利的日本刀。本想让虎妞躲好,却不知那小丫头跑去哪了。 不过他心里很是疑惑,那些山贼的脑子有问题不成,放着肥得流油的江村不去抢,反而来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能抢个毛啊? 当看着一大群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出现时,他心里便是明悟,这些并不是山贼没有脑子,而是来自江府的报复。 自从将那座平阳桥烧了之后,他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没有后遗症,江府那边必然会进行反击。只是没有想到,双方没有任何的谈判,江府选择了最暴力的方式。 这一大帮蒙面黑衣人走进村子,来到了晒谷场中,双方在场中对峙。虽然长林村的人数占优,但武器却是差了好几档。 呼! 那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汉大喝一声,然后走上前来,举起那把大刀,用力地朝着这边挥动,让到大家都纷纷后退避让。 哈哈…… 巨汉看着长林村的人退后,轻蔑地大笑了起来。这一刀并不打算伤人,而是故意震慑一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竟然在空地上架着一个火盆,上面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只是却不知,他们这是要唱哪一出。 “不知各位到访长林村,所为何事呢?”老族长态度谦卑,上前朝着这帮人拱手问道。 这是面对山贼的一贯做法,先是集齐村里的丁壮,展露一下己方的实力,然后跟着山贼谈交易。毕竟山贼通常是求财或求粮,若是双方能达成,便可免去一场干戈。 林晧然的目光落在骑马的一个胖子,知道这次根本无法用钱粮摆平,这胖子虽然蒙着脸,但衣服和靴子都暴露了他的身份,便是冲着他朗声说道:“赵管家,你就不要藏头露尾了,有什么赐教还请明说!” 大家听到林晧然这么一说,都纷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人当即亦认识了那人的身份。 “混账!这里没有什么赵管家,我们是黑风寨的山贼!”一个汉子站出来当即呵斥,然后便是自报家门地说道。 “那我倒是长见识了!原来山贼都是藏头露尾之辈,不敢真相目示人?”林晧然却是淡淡一笑,当即便是揭露他们的破绽。 若真是山贼,断然不会每个人都蒙着脸,这样做完全没有必要。何况这赵管家伪装得破绽百出,那身衣服且不说,单是那靴子就很容易给人辨认出来。 “别跟他们废话,行动!”骑在马上的胖子沉声说道。 果然是……赵管家! 尽管对方有意压着声音,但很多人当即认出,这便是江府的赵管家无疑。心里不由得燃起了一团火,这江府竟然采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报复他们。 “哈哈……小子们,给老子上!” 为首的汉子猖狂大笑,两匹快马突然一左一右冲来,人群正要进行防御,结果看着两匹快马远去,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这些骑士没有手持长刀,而是提着一个个熊熊燃烧着的火球,直接扎进了村子里面。 呼! 骑在马上的汉子显得很兴奋,将手上的一个火球掷上了屋顶。由于屋顶是茅草铺的,这遇到火便很快就燃了起来,冒起了浓浓的乌烟。 这些人似乎是想烧掉整个村子,快马没有拐弯,直奔着村子里面而去。他们将手里的火球疯狂地乱掷,有的掷于屋顶,有的却掷于柴堆,有的则直接掷进屋里。 着火了!着火了! 村里的妇孺和老人并没有前来晒谷场集合,这时发现家里失火,都慌张地大声呼喊起来。有人似乎还被烧伤,哭声带着一种凄凉。 “江府,你们欺人太甚了!” 看着村中那道冒起的黑烟,几个汉子的眼睛通红如血。这山贼都有商量的余地,而他们一出来便是放火烧屋,似乎真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江府,你们是在造孽啊!” 有老人看着那熊熊的大火,眼泪当即便是流了下来。 “林强,你们先去救火!” 大彪眼睛赤红,手臂的青筋直冒,但却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对着林强指挥道。 林强看着他要调走一大帮人,当即有些犹豫,结果大彪却是咬着牙愤愤地道:“你们放心去,我们剩下的人能对付这群乌龟王八蛋!” 林强咬了咬牙,却是知道救火要紧,而且有些老人可能会葬身火海,便对着身后的人说道:“跟我来,我们去将放火的先宰了!” “宰了这一群王八蛋!” 大彪看着林强带人离开,高举着大刀向着这群黑衣人冲去,发泄着心里的怒火。 “宰了这一群王八蛋!” 身后的青壮手持着农具,跟着大彪向着黑衣人扑过去,燃起浓浓的战意。 杀! 林晧然带着阿牛亦跟着冲过去,只是他没有鲁莽,而是注意躲在后面的赵管家。他打算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赵管家,那这场危机无疑能暂时解除。 但是奈何,自己这边被压制得死死的,压根没能攻过去。 呼! 站在前面的巨汉仗着身体和武器的优势,他挥动着那把带柄长刀,生生地逼退了大家。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 呵呵…… 赵管家骑着高头大马,得意地望着这一切。 第63章 无敌英姿 哎呀…… 正得意地笑着的时候,赵管家的额头重重地挨了一下,伸手一摸,额头便是肿起了一个包。朝着石头掷来的方向望去,却见那个虎妞带着几个小孩正用石头攻击他们。 哎呀…… 这不朝那边瞧还好,放眼望去的时候,眼睛却又是挨了一记石头,却不知这些小孩为何有这么高的准头,差点就搓破了他眼珠子。 不仅是赵管家遭到袭击,那个巨汉亦没有了方才的威风。 受到那不断飞来的石子,特别一个石子掷中他的眼角,让他的一只眼睛不由得微微闭起,面对着这些村民的攻击已经显得有些吃力。 这飞来的石子如同是神助攻,当即就缓解了长林村这边的劣势。 “傻大,你去解决那帮小孩子!”为首的汉子将这个状况看在眼里,便是大声吩咐道。 那个叫傻大的巨汉听到命令后,脸上露出怒意,用力朝着前面挥动一记大刀,然后便向着那边的掷石子的小孩奔去。 不好! 林晧然看到了这个情况,心当即提了起来,提着刀便要奔过去。 虎妞那丫头似乎是倡导者,正站在那群小孩的最前面,亦是她掷得最欢。若这巨汉过去的话,那她无疑是最危险的一个。 “快去拦住他!” 大彪亦是注意那边的情况,当即朝着前面的人吩咐道。 喝! 这个叫傻大的巨汉确实如同是人型坦克般,他手持着长刀,身形又如此的巨大,谁能拦得住他,谁又敢拦住他? 危险! 当巨汉越过那两个村民时,大家心都提到了嗓门眼,而阿牛有心想去阻止,但已经落后那个巨汉二米多远,可谓是鞭长莫及。 哈哈…… 中年首领看到这一幕,不免笑了起来。这可是他旗下最大的利器,无往而不利,若是放在军队中,那亦是王牌的存在。 呵呵…… 赵管家骑坐在马背上,这时亦浮现起了笑容。他看到了林晧然的紧张,而他最是喜欢看这种想救却不能救的绝望表情。 正在这边得意洋洋的时候,一个少女却突然朝着巨汉迎面冲来。 大家初是一愣,旋即便是冷笑起来,这少女简直是白痴,竟然做以卵击石的蠢事。 只见少女一个急冲,一个闪躲,双手捏住巨汉的手肘,身体一个腾翻,脚底狠狠地踢在那巨汉的下巴,巨汉疼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但这还没有完,她抓着巨汉的手没放开,身体旋转到巨汉的背部,又是一个蹬腿,巨汉整个身体面朝地轰然倒下,手上的长刀早已经脱落在地。 啊…… 少女又将他的手臂用劲往里一掰,巨汉的手臂似乎脱臼,爬在地上痛苦地大叫了起来,眼睛似乎都已经流了出来。 怎么可能? 赵管家看着巨汉被一个纤瘦的少女打倒,眼睛瞪得凸起,以为是眼花了。这两人的身形差若云泥,但却是纤瘦的少女胜出。 不可能…… 中年首领看着傻大倒下,同样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这个傻大是他最强大的手下,单对单还未曾遇到对手,如今竟然败给了一个丫头,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厉害! 大彪咽着口水,不由得佩服道。虎妞前些天说这个少女是一个侠女,他一直是不屑一顾,如今看来,虎妞并没有欺骗他。 好厉害! 阿牛目瞪口呆地看着,脸上满是崇拜之色。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在这里,林晧然算是对这少女能力有所了解的人。只是看着她真正出手时,才知道先前的估量还是远远偏低了,这无疑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少女解决掉巨汉后,目光冷凛地扫了过来,如同一只愤怒的狮子一般。 大家看到她的目光,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正在打斗的人都已经纷纷停了下来。 少女的目光扫了一圈后,最终望向了林晧然,准确地说,她是看着属于她的那把刀。 林晧然脸上露出苦笑,便将手上的刀抛了过去。 刀抛得并不是很好,但她仿佛提前预知到刀的线路般,用一个古怪的手势接住了刀,然后用力一甩,刀身传来了一声嗡鸣。 自古都是“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在这里似乎同样合适。 手持着刀的少女,这时仿佛拥有了无穷的自信,目光冷凛地望着这一些人。只要她愿意,这里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 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这些包裹着面容的黑衣人,无疑跟他们国家那些强盗一样,哪怕杀个清光都没有任何问题。 大家被那双冰冷的眼睛盯着,都感到毛骨悚然,隐隐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走!” “快走!” 为首的汉子腿肚子已经发软,当即吩咐下去道。 他能够活到现在,正是得益于他对危机的提前判断,而眼前的少女明显是属于不能惹的范畴,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一个手下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这二十余黑衣人便是要逃走。只是那拍马进村的同伙却很久都没有回来,却不知道是不是出了状况。 “往哪里跑!” 大彪看着他们要逃,当即就举着大刀追了上去。 这次没有了巨汉的阻拦,他不需要再害怕这一些人,而且他们这边还有着厉害高手撑腰,顿时是士气高昂。 驾…… 赵管家发现有好几双眼睛盯向他,他心里一紧,当即就拍马要离开。 呵呵…… 林晧然等人正为赵管家逃掉而可惜,但却发现赵管家没有选择通往石桥的路,而是选择通向平阳桥。若是桥没有被烧的话,从那里回江村无疑是最快捷的路径。 这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惯性思维会害死人。 赵管家拍马走到一小半的时候,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正想要回头的时候,却看到林晧然等人已经追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后路。 不要…… 赵管家最终被逼到了河边,再无去路,看着一步步走近的长林村的人,顿时不由得惊慌起来。若是这些人今天将他杀了,那亦是白死。 第64章 护法 “好汉,饶命!饶命啊!” 赵管家看着没有办法逃脱,从马上跌落下来后,忍着疼痛冲着逼近的众人跪地求饶,完全没有了作为江府管家的威风劲。 阿牛上前一把将他的面布揪开,发现果然是平时喜欢耀武扬威的赵管家,众人便是哈哈一乐,眼睛透露着狠厉之色。 不说今天带着这人引来这帮山贼要纵火烧他们村子,平日这人就没少欺负长林村的村民,现在落到大家手上,又怎么能够轻饶他呢! 有人眼尖,指着他湿掉的裤裆笑道:“哈哈……原来这赵管家是一个怂货,竟然尿裤子了!” 大家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可不是如此,这敢情只不过是个装腔作势的软蛋。 哎呀! 赵管家的脸被踹了一脚,然后众人纷纷上前,发泄着心里头积压的怒火。 林晧然原本想跟着踹上一脚,但看着被打得猪头般的赵管家,又闻着他身上的尿臊味,便捏着鼻子走开了,不过却是拉起了旁边的那匹大黑马。 在这一个时代,马无疑是最快捷的交通工具,而林晧然早就有了买马的念头。如今看到这匹油亮的大黑马,无疑大小正是合适,似乎是属于江府的优良品种。 只是看着这头喘着响气的大黑马,林晧然却不敢坐上去。越是优良的马往往越有野性,若这马突然间发狂,他没准就要非死即残了。 果然,哪怕他仅是牵着马绳,这头高大的黑马都明显带着一股敌意,时而还会闹闹小性子。 回到晒谷场的时候,战斗已经平息,有人正在包裹着伤口。 虽然来的贼人大多数跑掉了,但是那个带头人和叫傻大的巨汉都被绑了起来,那两个纵马进村放火的贼子亦被揍成猪头绑起。 全场最闪亮的焦点,无疑是那个一声不吭的持刀少女。 大家看她的目光透露着感激,同时带着一丝的敬畏。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彪,对那个少女都是心存着忌惮,跟她目光相触时,还陪了一个笑脸。 虎妞就站在少女的旁边,似乎没有为刚才的鲁莽举动感到害怕。这时竟然扶着那把高她一倍多的大刀,正在指挥着她的部下帮忙看管着这一些坏人,毅然是一个小头目模样。 “石头,你跟你爹都没来,羞死人了?”她看到突然出现在晒谷场边上的石头,当即用手指划着肉肉的脸蛋羞着对方。 “石头羞羞!” 有几个学着虎妞的模样,划着脸蛋冲着石头羞道。 石头跟他爹刚才都被他娘拦在家里,确实没有过来帮忙。这时看到虎妞羞他,这个大男孩似乎有些耻辱心,当即调头跑着离开了。 虎妞这一战,似乎是垫定了她在长林村孩子王的地位,更多的小孩子开始拥立她。 林晧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是忧虑地叹了一口气。勇敢固然可嘉,但懦弱才是保命的不二法则,所以林晧然却不希望虎妞如此勇敢。 长林村的损失其实不算多大,这多处的火势没有蔓延就被扑灭了,像林晧然的家就是如此。整个村子最严重的地方,只是烧毁两间无人住的房舍和一个牛棚,另外是伤了一些人。 反观那些得到的东西,两匹马自然不用说,那些贼人的刀剑无疑亦是值钱的东西。而且让人意外的是,那个头目还是一个朝廷的通缉犯。 却不知赵管家是如何找的人,那领头的头目竟然是去年被两广总督剿除的陈以明余孽,这又是一笔不错的赏金,可谓是收获不小。 另外,事关到反贼的余孽,这件事就不可能会那么轻易压得下来了。不管是为了功绩,还是担心暴露的后果,事情注定要捅上去。 傍晚的时候,青叶镇巡检司将人押走,事情算是暂告一段落。 在战利品在收缴上,虎妞同样不含糊,将傻大那把大刀占为己有。只是这把刀确实很重,林晧然帮着虎妞将刀扛着走回家,这走一段路还得歇一会。 虎妞则是帮着牵那头大黑马,却不知道是不是放牛放出了经验,这匹大马竟然对虎妞显得亲近,慢吞吞地跟着她屁股后面。 跟在虎妞屁股后面的还有那个少女,这个少女显得很是低调,一直都是默默地观察着大家,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符。 “虎妞,以后村里发生这么危险的事,你得藏起来,知道吗?”林晧然端起了哥哥的架子,故意板着脸冲着虎妞说道。 “为什么呀?”虎妞仰着脸表示不解,然后得意地说道:“我今天可厉害了,我丢的石头砸中了最厉害那个人的眼睛,大彪都夸我厉害!” “你不知道今天你很危险吗?像今天那人冲你那里去,你还不知道逃跑,你是想气死我呢!”林晧然却是继续数落道。 “我不用躲呀!”虎妞脆脆地回答,然后指着旁边的少女道:“阿丽是武林高手,她可厉害了,现在她还是我的护法,会一直保护我!” “你的护法?”林晧然有些疑惑地望向那个少女。 这个日本妞不是不懂汉语,听不懂他们的话吗?什么时候答应这丫头做护法了?而且这少女这么厉害,会同意虎妞这种要求? “阿丽,你是不是我帮会的护法?你说是!是!是!”虎妞扭头冲着少女问了一句,然后又是急促地教导着她道。 少女自然听不懂虎妞话中的全部意思,但还是按着她的要求,发出了一个不是很标准的“是”。 听到这个答案,虎妞兴奋地扭过头,骄傲地哼了一声仰头说道:“哥,你听到没,现在阿丽是我的护法了,以后谁都不敢欺负我!” 林晧然一脸无奈地望向脸上露着甜甜笑容的少女,这武功再厉害又如何,结果还不是给一个小丫头就卖了,而且卖了还在跟着傻乐。 另外,虎妞你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你明知人家听不懂你的话,你却如此的教唆,摆明是挖着坑让人跳,这样能作数吗? 第65章 童谣 是夜,江府的红灯笼高高挂起。 由于端午节将近,江府的一些重要成员陆续返回府中,特别是常年在外的家主亦是踏着暮色归来,后面还跟着一辆重甸甸的马车。 丫环和家丁比平时要忙碌,但都忍不住八卦一下,知道近些年江府的生意是越做越好,都猜着这次家主带回了多少银两。 哐! 在书房中,一个精美的白瓷茶杯摔碎在白玉石地面上,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个身穿着便装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怒容,在来回踱着步子,嘴里一个劲地骂着“蠢材!蠢材!”。 这正是江府的家主江振兴,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掌控着江氏的所有产业,在粤西商界无疑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今天本是高兴地回来家中过端午,但却是没有想到,他那个昔日的书童,如今的府内大管家,竟然瞒着他干了这种蠢事。 其实他倒不是怪赵管家的这种举动,而是责怪这人用了最差劲的方法,而且找的竟然是叛党余孽。虽然他在官场有些人脉不假,但却得看是什么事情。 如果跟“谋反”扯上关系,哪怕是亲兄弟,这事都没有人敢帮他捂住。青叶镇的巡检司不敢,青水县的知县肖立道不敢,哪怕是高州知府唐逢源亦不敢。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旁边的一个手下问道。 江振兴踌躇良久,便是摆了摆手道:“趁着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去将那蠢货给提回来!” “救那个蠢货?”这个手下眉头微蹙。 江振兴又是吐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坚定地摆手:“他知道太多事情了,不是杀就得救,我跟他终究还是有点情分。” ……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 时间已经来到了五月中旬,几辆马车行走在山间的道路上,两边野花漫山遍野,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一副欣欣向荣的美景。 一个长得漂亮的书生掀开了车帘,但没有太在意路边的美景,而是遥望着路的前方,似乎还显得有些着急的模样。 坐在马车里面那个手持画扇的书生镇定地道:“你着急什么,离江村还远着呢!” “谷兄,我们这次不是去江村啊!”赵东城回过头,很是认真地说道。他长得细皮嫩肉,偏偏说话又柔,确实给人一种很娘的感觉。 “长林村就在江村旁边,这跟我们回青山书院不是一样吗?你着什么急?”谷青峰将画扇打开,慢悠悠地说道。 赵东城将车帘放下,然后便是拱手道:“林兄的诗作我钦慕得紧,这次他会有新作给我瞧上一瞧,自是急不可耐!” “有什么好瞧的,都没我写得好!”谷青峰白了他一眼,心里不平地嘀咕道。 对于这一件事,他始终很是不明白,为什么那货随手在知府门口写首诗就火得不要不要的,而他在府学宫门口的首绝世好诗,却给人吐浓痰直接盖过呢? 经过这个事情,他亦是得出了一个结论:不遭人妒才庸才,而经商似乎更适合他。 “公子,前面就是长林村了!” 过了没多会,外面赶车的车夫回禀道。 赵东城急忙将车帘揪开,却看到了眼前是一块金黄色的谷田,道路的前方是葱郁的竹林和蔚蓝的天空,这当即呈现了一副美好的画面。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在家,打个小松鼠!” “松鼠有几只?一二三四五!” “数来又数去,一二三四五!” …… “一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飞呀,飞呀。” “二只小耗子呀,跑到粮仓里呀,吃呀,吃呀。” “三只小花猫呀,去抓小耗子呀,追呀,追呀。” “四只小花狗呀,去找小花猫呀,玩呀,玩呀。” …… 只见一群小孩子从那边的田梗走上了路上,在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带领下,他们嘴里认真地唱着童谣,歌声很是好听。 坐在马车里面的谷青峰听到了,似乎对这朗朗上口的数字童谣很有兴致,亦是凑到了马车前面,跟着赵东城一起听着这些小孩好听的数字童谣。 这时,又一首数字童谣响起。 “一片两片三四片!” 嗯,这是落叶还是花瓣? “五片六片七八片!” 嗯,不是花瓣,应该是落叶了。 “九片十片千万片!” 呃,原来不是落叶,而是雪花,不过这没啥意思啊! “飞入芦花皆不见!” 扑通! 谷青峰和赵东城纷纷栽倒在马车前头,额头冒起了一个大包。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 “九片十片千万片,飞入芦荟皆不见!” …… 这哪是什么数学谣,分明就是一首吟雪的绝世好诗。前面无疑是平淡至极,但后面一句,让到整首诗突然就有了画龙点睛之效。 不会是那货作的! 谷青峰尽管不服林晧然,但听到这首诗后,竟然有一种甘拜下风的冲动。 一定是师兄了! 赵东城的脸蛋泛红,仿佛是抹了胭脂一般,显得更像是女人了。 马车从这群小孩童旁边经过,但是二人都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似乎有种停车听她们继续唱的冲动,怕是在别处是无法听到这么好听的童谣了。 进到村口,马车拐了一个小弯,从竹林行驶进去,豁然开朗,眼前便是一片开阔地带,正是这个村子的晒谷场。 两人看到了旁边那个高大的作坊,特别里面的竹架子有近十米高,知道这便是林晧然跟他们说的染布坊。 “两位兄台,别来无恙?”林晧然迎了过来,朝着他们二人拱手道。 “一切安好,多谢师兄挂念!”赵东城下车后,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回礼。 谷青峰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拍着林晧然的肩膀便挑衅地问道:“你究竟行不行的,可别让我们白跑这一趟!” “东西带来了?”林晧然望着后面的马车,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谷青峰回头一招手,几个家丁便将染料和白棉布搬了下来。染料是他给准备的,而白棉布则是赵东城,他们家做的正是布匹生意。 第66章 染布坊 染布坊就坐落在晒谷场旁边,占地颇大,建筑材料以竹子为主,里面除了四个染池外,还有就是那用竹竿组成的架子,主线是用作晒布之用。 值得一提的是,染布池采用了一种新的材料,那是林晧然从村边取来石灰石烧制的粘剂,跟着沙土和鹅卵石组成了一个方形的池子。 整个大明最发达的纺织业无疑是在江浙,那里由纺织而兴盛,成为全国最富庶的区域,亦是现在倭患最严重的地区。 只是染布工艺都是各家敝帚自珍的东西,根本就不会流传开来。别说是粤西这种落后地方,哪怕是广州府都没有几家染坊,就算有亦无法跟江浙相媲美。 林晧然现在却是对大家宣称他会染布,这确实是一件令很多人不会相信的话,谷青峰则直接将怀疑挂在脸上,毕竟这时代说大话是不犯法的,这敢赌五文钱这货在吹牛。 “将东西弄进去,我今天就让这两位兄台开开眼界!” 林晧然自信地挥了挥手,然后领着他们二个走进了新建的染布坊。 染布坊里面的布局很是简单,四口长方形染池,一个晒布架子和一个仓库。 大彪领着几个人将染料和白棉布搬进了里面,便是开始着染布的事前工作。 “这生火做什么?” 赵东城看着阿牛将柴火放进染池下面的灶头,便是疑惑地问道。 他一直以为染布池就一个池子,却没有想到下面会有个灶头,而且还得在下面生火,这让他深感意外。 “你家真是做布匹生意的?”谷青峰怀疑地望了他一眼。 “对啊!”赵东城很是认真地点头,似乎没听到话中的讽刺之意。 谷青峰无奈地拍了拍脑袋,便是解释了一句,这是用来煮水的。 “这不叫煮水,叫控制水温好不好!” 林晧然在调配着染料,不无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 在整个染布工艺里面,最重要的其实只有两个事件:一个是酸碱性要控制好,另一个则是要控制好染池的温度。 只要将这两项工作都做好了,那染布的色牢度就能达到2-3级。这个色牢度自然无法跟现代的布料相比,但成为这个时代的顶端产品还是没问题的。 为此,林晧然找来了紫甘蓝,将其汁液挤在纸上,然后将他晒干,得到了这个时代不应该出现在ph试剂。单此一项,他就已经打败了这时代众多的染布师傅。 至于温度的问题,他倒没有本事制作出水银温度计。 只是作为现代人还是有些优势的,生活中让他有了摄氏度的概念。沐浴室的水大概30摄氏度,温泉的水通过会达到50摄氏度,桑拿房则会在70摄氏度以上,找女人则要一百八十度。 当然,还有一个不可缺少的染布配方,这事经过脑海中的记忆,加上前段时间的实验,他已经成功地解决了这一个问题。 在阿牛将水温慢慢生起来的同时,林晧然开始将染料放下。由于颜色的遮盖作用以及化学反应,不同染料的添加要按着规律进行。 “染者先青而后黑即可,先黑而后青则不可!” 这是出自于《淮南子》的一段简单记载,讲的就是颜色要按着先后,若是先放黑料再放青料,那这是一个错误的方法。 当然,实际情况要比这里复杂一些,不然林晧然也不会实验那么久才搞定配方。 将染料先后放下后,林晧然开始注意控制着染池中的酸碱性和温度。 温度的控制相比要简单,过热则加水,过凉则继续添柴。 “放布!”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一匹棉布便浸泡到染池中,原本素白的棉布慢慢地染成了蓝色。 有没有染上? 大家望着池子中的棉布,其实是看不出的,毕竟现在放什么东西到染池都会显得黑乎乎的。 “起布!” 林晧然却是站在旁边吃着瓜,仿佛一切都跟他没多大关系一般。 染上了! 赵东城看着被捞起的布,眼睛迸发出一抹喜色,因为那块白棉布变成了蓝色。 真染上了? 谷青峰看着被捞起的布,眼睛却是一阵愕然,没想到这人真的成功了。 让他们二人感到意外的是,捞起的棉布并没有挂起来,而是将棉布丢进了一个水池中。 怎么回事? 谷青峰和赵东城都是微微愣了一下,不解地望向了林晧然。这染布下一个步骤无疑是要晒干,断然不是现在就洗干净,那还染个屁啊! “这是盐水池,用来固色的!” 林晧然咬了一口瓜肉,含糊地解释道。 盐水池,这是染色的最后一个步骤,棉布的颜色会在这里彻底地固定下来,以后不会出现褪色等问题,这亦是好布的衡量标准之一。 这样行吗? 谷青峰曾经到过染布坊参考过的,但却没有这一项。 只是看到这,他已经感到心惊了。方才的布真的染上了颜色,而且丢进这盐水池中,水池竟然还是清澈依旧,证明这色真的是染上了,而且还染得很牢固。 “挂布!” 随着林晧然的一声令下,一个结实的年轻人将绳子的一头绑住布,然后让另一头的人拉动另一头绳子,布便是高高地悬挂在竹架子上了。 “啊?这么快就染好了?” 谷青峰看着布悬挂起来,一副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他在广州府可是看别人染过布的,人家还少了这盐水池,但染一匹布得要差不多一个时辰,结果这人三分之一的时间都不到。 “小弟确实是见了眼界!” 赵东城朝着他便又是作了一个长揖,佩服得五体投地。 林晧然将瓜皮随手一丢,然后得意地说道:“本来就一件小事,你以为多难啊!” 怎么可能! 谷青峰上前伸手又是摸了摸那悬起来的布,当即又是一惊,发现这竟然是上品。哪怕是高傲如他,这一刻都不得不折服了。 “好了,我们商量点正事,这边请!”林晧然却是朝他们招手,领着他们向着门口走去。 “什么正事?”二人听他说着郑重,都不由得跟上去问道。 “虎妞,你又上哪玩了,快过来!”林晧然朝着从村口回来的小丫头招了招手,然后回头冲着二人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妹妹的生辰到了,你们是不是该给她送件礼物呢?” 第67章 待客 夏天是杂草狂欢的季节,仿佛在不经意间就能将荒凉的土地装扮成绿色,染布坊不远处的土坡便是如此。只是那原本绿意盎然的草坡,这时被掘起了一堆新土。 “林兄,你这两只鸡是刚杀的,埋了岂不可惜?” 赵东城看着林晧然将用荷叶包好的鸡抹上一层稀泥后,似乎要放到土坑里填埋,顿时有些惋惜地说道。 谷青峰站在旁边朝着脖颈扇着风,亦是不解地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将抹着一层稀泥的鸡放进坑里,自鸣得意地说道:“看在我妹妹这么开心的份上,今天就给你做一顿叫花鸡,让你们大饱口福!” “叫花鸡是什么东西?”赵东城扭头望向谷青峰,结果谷青峰亦是疑惑地摇头。 叫花鸡可分为经济版和豪华版,经济版则是用荷叶包住,然后用泥封好。而豪华版则要繁杂一些,需要用黄酒浸泡,然后塞入香菇等材料。 林晧然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所以选择了豪华版。 关于叫花鸡的起源有着两种不同的说法,现在看着两人的反应,他觉得叫花鸡应该又是他的时代首创,顿时信心更足。 将包好的两只叫化鸡放进坑里后,他又在上面生起了柴火,只需要等上半个时辰,便可以享用。 “林兄,你染的布要不要我代劳,帮你去开拓粤西的市场呢?”谷青峰踌躇良久才笑着凑过来,原来是打起了那些布的主意。 粤西的纺织水平比江浙总体是要差一点,但其实差不了太多,关键还是在印染的工艺上面。如今看到林晧然露这一手后,他对这些布相当有信心,凭着这些布拿下粤西的市场完全没有问题。 林晧然轻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怕是迟了,我已经跟沈六爷谈妥了呢!” “电白的沈六爷?什么时候的事?”谷青峰当即惊讶地问道。 林晧然将一根柴丢进火堆,白了他一眼道:“我上个月就打算做染布生意,你以为我会等着染坊盖好了,再去找销路吗?” 在上个月的时候,他就已经弄好了样品,让人去了一趟电白。 沈六斤在看到样品后,当即就拍板要了一千匹布,却不知道是为人豪爽,还是念及林晧然上次的交情,或者是卖这位府试案首面子。 “沈六爷做的是生丝和棉花,你怕是找错人了?”谷青峰抹了抹鼻子,希冀地望着他说道。 林晧然又将一根柴丢进火堆,不无打击道:“这以前主要是卖生丝和棉花不假,但恐怕你也知道其中的缘由,因为他在粤西找不到合适的货源,而到广州府进货又没有成本优势!” 谷青峰的希望破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这确实是实情。得到这些品质良好的布匹,怕是沈六爷做梦都会乐得笑醒,怎么会拒绝跟林晧然合作呢? 相对于粤西的市场,那些佛朗机人确实更有购买力,每次采购的货物都是一大批一大批的。特别在濠镜入驻后,佛朗机人的船只往来不断,电白港虽然不是最繁茂的贸易港口,但却总会有些外国商人主动找上门。 现在林晧然有好的布匹,而沈六爷是电白港的最大贸易商,双方无疑都是最佳的合作者,能够从外国商人身上赚到可观的利润。 林晧然拍了拍手站起来,对着他说道:“你就别打布匹市场的主意了,你只要将染料市场做好,同样可以过得很滋润。” 谷青峰最近都在忙着染料的事情,在广州府那边打开了销路,如今又有了林晧然这个采购者,这一步可谓是走对了,连他老爹谷满仓都对他刮目相看。 “这话是不错,但我这不是为你分忧吗?”谷青峰收起扇子,笑嘻嘻地说道。 林晧然朝着染布坊那边望了一眼,认真地说道:“现在布匹生意只是小打小闹,以后会有更大的买卖,到时你若有兴趣的话,我们倒可以合作!” “那我静候佳音了!”谷青峰看着他说得认真,朝着他拱手地说道。 赵东城一直在听着两人谈话,只是他对生意的事情没兴趣,看着两人谈完便是朝林晧然问道:“师兄,七月就要院试了,不知你什么时候启程呢?” “六月下旬我要将货运送到电白,到时再到高州府赴考,若是你有兴趣,可以一同前往!”林晧然指了指染布坊那边,说出了他的计划。 虽然以他的智商,似乎做一个小地主不难。只是随着对这个时代的了解,他知道科举才是正途,不然纵使有万贯家财亦可能一夜化为乌有。 何况,院试关系着那个赌约,这更是不容有失。 “师兄,我要早些过去温习功课,到时我在高州府等你好了!”赵东城带着谦意地拱手道。 林晧然摆了摆手,并不勉强:“这样亦好,我们到时在高州府见!” 谷青峰听着这个话题,却是幽怨地望着两人。 上次在府试的第三场功败垂成,所以这次的院试跟他一分钱关系都没有。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两人很可能会成为秀才,并且取得明年参加乡试的资格,甚至明年乡试还可能中举。 三人坐在草坡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看着时间差不多,林晧然将火堆扒开,两个黑炭状的东西出现。小心地从火堆弄出来,然后用两根棍子抬起摔落在地上,泥团龟裂开来,露出了被荷叶包裹的鸡肉。 泥土刚碎,一股浓郁的鸡肉香味弥漫而出,令人垂涎欲滴。 “好香!” 赵东城闻到香味,便是流着口水感慨道。 “怎么这么香?” 谷青峰眼睛也是落在叫花鸡上,口水亦是流了出来。 嗒嗒嗒…… 却是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村口那边传来,两人的目光离开叫化鸡扭头望去,正是江荣华拍马向这里奔来,让到两人不由得一喜,这货终于是出现了。 只是让两人很是疑惑,看着他着急和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莫非是他父亲病故了? 第68章 麻辣烫 马到草坡前,江荣华翻身下马,着急地向着三人奔来。 赵东城和谷青峰都是极有礼仪之人,当即便是朝他拱手,跟着这个同窗打招呼。两人先前以为江荣华在电白县,没想到却在江村这里,心里顿时也是一阵惊喜。 江荣华对两人却视而不见,快走上草坡后,朝着黑乎乎的泥团便是一掌劈开,利落地剥开里面的荷叶,扯下一个鸡腿,烫得他嗷嗷叫,但边吹着气边是继续吃着。 这…… 两人脸上的笑容褪去,看着这一个离奇的情况,顿时面面相觑,这还是他们所认识的江荣华吗?见到鸡怎么像是见着娘亲一般? “我貌似没请你!” 林晧然轻睥了他一眼,对着狂吹着鸡腿热气的江荣华嘲讽道。 江荣华却是无动于衷地用牙齿撕扯一块鸡腿肉,而且丝毫不觉得尴尬,毕竟这货可没少占他便宜,甚至还会继续蹭他的马车,所以他有理直气壮的理由。 林晧然虽然说着话,但他的动作亦是不慢。先是扯下两只鸡腿,然后又扯下那一对鸡翅,冲着傻站在一旁的两个人说道:“剩下的归你们了!” 啊? 两人看着只剩下鸡架子,顿时又是一阵愕然,这实在太抠门了? 倒是谷青峰反应快,看着江荣华贪婪的目光扫向那个鸡架子,当即便先一步上前护住鸡架子,用力扯下一块鸡肉。 肉送进嘴里,渗着香菇的浓香和甘美的肉汁,只是微微嚼动一下,便是一阵味觉享受。仅仅是咀嚼二三下,他就忍不住将这肉连同口水咽了下去。 他先前肚子就已经饿了,如今恨不得独吃一整只鸡才满意,便是埋头吃了起来。只恨刚才为何如此愚蠢,让后面才来的江荣华抢了先机,白白地错过独吃一只鸡的机会。 看着赵东城凑过来,谷青峰对着这娘货无比厌烦,但还是扯去了一个鸡头,不舍地递过去道:“好了,这个分给你!” “……”赵东城看着递过来的鸡头,却是一阵无语。 谷青峰看着他没有接,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了一整条鸡脖,递了过去道:“只有这么多了,爱要不要!” “你不要给我!”江荣华捧着整只鸡在啃着,满脸的油腻,朝这边含糊地说道。 赵东城知道再犹豫就啥都不剩了,急忙接过了鸡头和鸡脖,这有总比没有强。 他并不喜欢鸡头,但对鸡脖还是挺喜欢的。这鸡脖放进嘴里轻轻一咬,皮香肉滑,眼睛当即便是一亮,发现从来没有吃过如此好吃的鸡脖,当即亦是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在咬了几口鸡脖后,闻着鸡头诱人的香味,仿佛已经忘记不喜欢吃鸡头的事情,亦是用嘴咬了起来,发现下颌的肉美味至极。 嗒嗒…… 一匹小红马从村口奔来,马上坐着的正是虎妞,正像模像样地骑着。由于她舍不得用马鞭,所以速度并不快,但那匹马卖力地小跑着过来。 “是你给他通风报信的!”待到虎妞来到草坡下,林晧然将一只鸡腿和一只鸡翅递给她,并且微微埋怨地道。 虎妞翻身下马,脸蛋被晒得通红,接过鸡腿和鸡翅脆脆地说道:“这次不算我通风报信,我只是去江村那边遛马,他看到就骑马过来了!” “……”林晧然却是无奈地摇头,这似乎都成了两人的暗号了。 这江荣华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听到,送了一匹极合虎妞心意的小红马做生辰礼物,让到这个丫头对他的好感大增,所以有好事都会关照于他。 嗒嗒…… 阿丽骑着那匹高大的黑马从村口走来,她本来想向家里方向而去,看着虎妞朝着她举着鸡翅,便是拍马拐了过来,伸手取得鸡翅又拍马远去。 自从上次她帮忙打跑那些贼人后,她得到了村里人的尊敬。只是不知道虎妞是如何忽悠的,这少女仿佛真成了虎妞的护法,经常陪着虎妞一起到村外遛马,对她更是言听计从。 “这美人是谁?” 谷青峰看着远去的阿丽,朝着林晧然挤眉弄眼地问道。 “你就别打她的主意了,我们村还得靠着她来保护呢!”林晧然淡淡地说着,然后故意望了那边的江荣华一眼。 江荣华却是无奈地投降道:“我早说了,上次的事件跟我没有关系,我由始至终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我这小辈也说不上话!” 江村跟长林村的关系无疑是降到了冰点,这段时间甚至还发生过几次小冲突。只是随着长林村这边的强硬,加上江府选择低调,故而双方的关系没有在明面上彻底决裂。 江荣华作为江村的一员,夹在中间无疑很是尴尬,所以几次造访长林村都是偷偷摸摸的,借着遛马为由跑过来。 “好了,我出来的时间挺久了,现在得回去了,各位告辞!”江荣华将鸡架子舔干净后,拍拍屁股便是打算走人。 虎妞舔着手上的油渍,淡淡地说道:“我早上捡了很多蘑菇,我哥说今晚要做麻辣烫吃哦。” “麻辣烫?”江荣华的脖子扭过头,嘴角已经溢出了口水。 “没有的事情,你回去!”林晧然却是大手一挥,否认了这一件事。 江荣华眼珠子一转,朝着站在草坡上的两位如沐春风般拱手道:“谷兄、赵兄,好久不见,咱今晚不醉不归!” “贱人!”赵东城。 “醉你妹!”谷青峰。 谷青峰和赵东城原计划是当天返回青水县的,只是在江荣华的卖力吹捧下,便是留下来决定尝一尝这一种从没有听过的美食。 由于要吃麻辣烫,所以需要做的工作还真不少。 林晧然让着虎妞带他们去村外的坡地摘些野菜,然后又让人到河边弄了一些鱼和虾做丸子。在摘木耳时又捉了一只青蛙,最后弄一些里脊肉,食材才算准备完毕。 当然,这食材是一方面,底料还不可或缺,所以又准备了花椒、干辣椒、生姜、大蒜、桂皮等配料。 第69章 奥秘 经过数月的培育,院子前的辣椒地不仅得到了一些种子,而且还能够美美地吃上一阵子辣椒,只是跟理想的数量仍然有很大的差距。 这是一个坏时代,亦是一个好时代。 配料无疑是相对欠缺的,譬如现在无法弄来味精和辣椒酱,但却又有着最纯正的野味,哪怕是河边的鱼都更加鲜美。 在这段时间里,除了胡大经常送来野味外,村民也捉了不少好东西。青蛙和蛇自不用说了,在河边的草坝挖到一只穿山甲,又时而在河中捉到金钱龟。 虎妞这个野丫头带着她的手下不仅摘了很多香甜的野果,还弄回来了二斤蜂蜜,另外发现了一窝白颈猪,亦是立下了赫赫战功。 正是如此,虽然生活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但却吃了不少的好东西。 夕阳落尽,河水静静地流淌,一只水蜻蜓调皮地亲了一下水面又迅速远去,田野被一层薄雾所笼罩,那被竹林环绕的山村升起了袅袅炊烟。 由于要做麻辣烫,所以主食不能是米饭,需要选用米粉线。 林晧然自然不会弄米粉线,但是他将这些事情交给了厨子猴四,让他弄好米粉线,然后又让他做了鱼丸、虾丸和肉丸等辅助性工作。 在一切材料都准备妥当后,他将汤料煮至滚烫,鲜红的干辣椒成了点缀,然后将准备好的食材先后放下,再进行混煮。 野菜和里脊肉则不易过久,鱼丸、虾丸则要久一些,香菇则要注意入味。 “好了没?” 三个书生围着一张八仙桌而坐,一个手持画卷的书生不愤地朝着里面大声叫道。 “就知道催,敢不敢进来帮忙!”厨房里面传来了林晧然的声音。 “君子远庖厨,你不懂吗?”谷青峰打开扇子,骄傲地扇着风说道。 林晧然却是讥讽道:“怪不得就你考不上童生!东城,跟那个白痴解释一下,君子远疱厨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谷兄,君子远疱厨的意思是:疱厨乃杀生之地,不仁也,君子不忍,故远之。这跟进不进厨房没关系!”赵东城扭头望着谷青峰,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谷青峰一阵磨牙,指着厨房门口威胁道:“你到厨房里面帮忙,不然我揍你!” 事实证明,不要跟比你拳头大的恶棍讲道理,因为恶棍到最后往往用拳头跟你讲道理。 “我去!”江荣华灵机一动,却是站起来说道。 正是这时,林晧然端着米缸盖子从厨房走出来,上面摆放着四个大碗和一个陶锅,冲着大家说道:“都坐好了,到皇宫都吃不着的麻辣烫来了。” “终于好了!” 江荣华坐了下去,眼睛冒起了小星星。 “真香!” 赵东城闻着飘来的香味,咽着口水说道。 哼! 谷青峰却是反应平淡,却不知谁得罪了他。 在将碗摆到他们面前后,林晧然将汤直接勺到他们的碗里。汤很是新鲜,加上各种颜色的食材,当真是色、香、味俱全。 “我以为是什么呢?不就是虾丸、肉丸和野菜、香菇一起煮熟而已吗?”谷青峰拿起了筷子,却是不急着动手,发现碗里都是很常见的食材。 呼…… 赵东城对香菇情有独钟,便是夹起了一块香菇吹了一口气,然后放进嘴里。 由于有些滚烫,他先是朝着香菇哈了一下气,结果是只含在嘴边,嘴唇跟着香菇相触,那股麻辣的味道便从嘴唇传递到全身。 “你怎么了?”谷青峰发现突然静止的赵东城,不解地望着他道。 赵东城的眼睛被呛了眼泪,显得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哭毛啊!”谷青峰最讨厌人家掉眼泪,当即气不打一处地道。 赵东城眨了眨泪眼,抽着一下鼻涕仰头道:“是……是太好吃了!” 说着,他开始咀嚼着那块香菇,跟那股麻辣直接混合在一起,这平平常常的香菇仿佛突然成为世间最好吃的食物般。 不仅是香菇,他又试了虾丸和野菜,发现跟着这股麻辣混到一起后,让到这平平常常的东西当即变得更加有味道。 是不是真的呀? 谷青峰带着一种怀疑,毕竟这些食材实在太普通了,他喜欢吃鱼,所以选择夹起了一个鱼丸。 鱼丸碰到嘴唇,让他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发现这味道很不错,贪婪地舔了几下后,发现这个味道竟然渗进了体内,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嗤…… 他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鱼丸,鱼丸里面溅出了香汁,带着浓郁的鱼香味,这便是一种味蕾的享受,味道鲜而不腥。 他灵机一动,将鱼丸沾了一下汤,结果再放进嘴里的时候,他的眼睛直直地瞪起。当即便明悟过来,这麻辣烫的奥秘不在于食材,而在于这个神奇的汤汁。 只是他抬起头时,却是死的心都有,很想反握着筷子扑过去插死对面的人。 哇! 江荣华端着那个陶锅,美美地喝着汤汁,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仿佛不是在喝着汤,而是在喝着仙酿,死死地抱着陶锅不放手。 经验让到江荣华再次取得了先机,得到了最美味的汤,虽然极可能以整晚上茅房为代价。 这一顿饭,却让谷青峰和赵东城感到意犹未尽。当听说明天要吃烤鱼的时候,他们当即派手下回家取换洗的衣服和被褥过来,住到了江荣华家里。 虽然莫名其妙地多了三张嘴,但林晧然的日子还是如故。平时忙着染布坊的事,偶尔做一些实验,然后便是给这三个吃货弄些好吃的。 四人聚在一起,也不是全是在吃,有时他们三人会聊一聊时政。有时谈的是倭寇,有时谈的是佛朗机,有时则会痛批贪官污吏。 这贪官污吏不仅是指文官和武官,还包括在明朝历史留下浓厚一笔的宦官。先前林晧然一直以为,宦官在嘉靖朝彻底失了势,但从他们的交谈中才知道,宦官仍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司礼监的一个太监李彬因盗用施工材料被锦衣卫陆柄弹劾,嘉靖下令逮李彬下狱论死,从他家里单是白银就有四十余万,金珠珍宝不计其数。 第70章 启程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 这是杭州西湖六月的景色,但在长林村这里,六月却仍然是山青水秀,以及泼墨如画的篱笆茅屋。村民世代在这里耕作,并在这里死去。 只是这一年的六月,却迎来了一个不平凡的日子。 “各位一路平安!” “虎妞,你一定要快些回来啊!” “十九,你一定要考个秀才回来!” …… 晒谷场上聚着百多号人,正在给着一支马队送后,不过大家的关注点主要放在那辆高大的马车上,朝着一个后生用力地挥手。 作为村里最有出息的后辈,这一天将踏上科举之路,参加院试争取一个生员名额,以争得一个参加明年乡试的机会。 若是一旦在乡试能够中举,那将改写整个长林氏的历史,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挤身官场的林氏子弟。 “大家放心好了,我哥哥会考秀才回来!” 虎妞在临上车前,用力挥动着肉肉的小手,跟着众人大声道别。这一次,她没有留在长林村等着,而是跟着林晧然一起前去赴考。 马车很高,而她很矮。所以她先是助跑几步,双手撑在车板上,身体向前倾,并缩起一只腿踩在上面,然后便爬上了车子。 这辆高大的马车自然是江荣华的,仍然被他们蹭车了,而且还占了三个位置。 林晧然带着虎妞,而虎妞则带着他的护法阿丽,然后在江荣华无奈的目光中,便是浩浩荡荡地随着车队前往电白县。 一千匹布的订单分成了三批次,如今是最后一批。 林晧然会随车队前往电白城,然后再去高州府参加院试。这样安排倒不是为了省钱,而是他另有打算,计划开拓另一项买卖。 电白港无疑是一个极佳的对外贸易平台,只要有优质的产品,根本就不怕卖不出去。海外有的是金银,缺的正是精美的商品,双方合作都达到双赢。 虎妞是第一次出远门,脸蛋红彤彤的,不像一般人那般会感到害怕,那双明亮的眼睛反而透露着一抹兴奋与期待。 当到了青叶镇的时候,她兴奋地跑下去买了二个糖人儿,一个给她的护法阿丽,一个则是津津有味地舔了起来,林晧然和江荣华则啃起了一块虾饼。 因为要尽量多赶路,一般都不会进石城,而是直接赶到化州城,次日再启程前往电白城。这样只需要二天时间便能到达。 自从上次林晧然带着虎妞去过一趟石城,这丫头倒是对聂云竹的甜点念念不忘。好在林晧然保证,赴考回来会带她到半间酒楼,这丫头才消停下来。 路途漫长而无聊,虎妞枕在林晧然的大腿上,便是听起了故事。 “原来这参仙老怪本是长白山中的参客,后来害死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前辈异人,从他衣囊中得了一本武学秘本和十余张药方,照法修练研习,自此武功了得,兼而精通药理。药方中有一方是以药养蛇、从而易筋壮体的秘诀。他照方采集药材,又费了千辛万苦,在深山密林中捕到了一条奇毒的大蝮蛇,以各种珍奇的药物饲养。那蛇体色本是灰黑,服了丹砂、参茸等药物后渐渐变红,喂养二十年后,这几日来体已全红。因此他虽从辽东应聘来到燕京,却也将这条累赘的大蛇带在身畔。眼见功德圆满,只要稍有数日之暇,就要吮吸蛇血,静坐修功之后,便可养颜益寿,大增功力。哪知蛇血突然被人吸去,岂不令他伤痛欲绝?” “他定了定神,见蛇颈血液未凝,知道仇人离去未久,当下疾奔出房,跃上高树,四下眺望,只见园中有两人正在翻翻滚滚的恶斗。他怒火如焚,霎时赶到郭靖与完颜康身旁,甫近身就闻到郭靖衣上蛇血的腥气。” …… 虎妞对童话故事没有兴趣,对爱情小说亦没有兴趣,但却对武侠小说情有独钟。而林晧然总算是找到了这丫头的解锁方式,讲起了大名鼎鼎的《射雕英雄传》。 辽阔的草原,弯弓射大雕的豪迈,这对于生活在小山村的小女孩而言,这是何等壮丽的场景。不要说是在如今,哪怕是在后世,这部小说都被誉为金庸的颠峰之作,更是武侠的颠峰。 虎妞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出神地望着车顶,整个人仿佛已经陷了进去。她很希望成为一名侠女,然后拍着她的小红马,仗剑走天下,锄强扶弱、劫富济贫。 别说是虎妞,哪怕是高傲的江荣华,这时都是沉迷到这武侠世界中。只是看着林晧然的眼神,特别是林晧然看着虎妞时眼神的那份溺爱,他却生起几分怪异。 先前他对这个书呆子并不感冒,只觉得这人虽然有着很强的毅力,但脑子却少了一根筋。当得知他跟江月白立下赌约后,知道他将亲妹妹推上赌桌的人,他便是瞧不起这个人了。 只是没有想到,上次的县试将他们二人凑到了一起,而经过府试后,他对这个书呆子的态度慢慢改观,开始敬佩起这人的才学。 而这一个多月来的接触,他发现这人其实很爱他的妹妹,甚至达到了溺爱的程度。像是这一次,她妹妹说要想来,结果他毫不犹豫就带上了她。 但看着如此总总,他却很是不明白,为何当初这人会将他妹妹推上赌桌,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将近黄昏的时候,乌云黑沉沉地将东边遮住,一道闪电在那墨汁般的乌云闪起,惊雷滚滚而来,继而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哎! 林晧然的目光从窗外雨水的世界中收回,低头看着爬在大腿处的小丫头,眼睛却是涌起一份忧色。 虎妞肉墩墩的大饼脸贴着他的大腿上,嘴唇微微张开,小塌鼻喘着气息,闭着的眼睛露出修长的睫毛,身上随着马车的摇晃而微微起伏,显得极是可爱。 这个要面对的终究还是要勇于面对,那一个赌约却不容有失! 这场雨来得突然,不过好在化州城就在眼前。 他们在化州城休整一晚后,第二天一早便前往电台城,而在下午的时候,电台城终于遥遥在望,时隔数月他又回到了这里。 第71章 小生意大生意 次日清晨,青砖还粘着露水,远处的楼宇被薄雾缭绕。 虎妞穿着一套鲜艳的花色裙子,脚下是漂亮的绣花鞋,头上扎着羊角辫子,身子显得香喷喷的,从客栈上大步走了出来。 她在门口处站住,眯起那张包子脸,先朝着左边看了一下,然后又朝着右边看了一看,眉头微微蹙起。 她很喜欢这座古城,这里有着干净的青砖街道,有着各种商铺,还有着各种稀奇的东西。只是让她感到无奈的是,这里很容易在这里迷路,好多地方都感觉很相似。 “右边!”林晧然从里面走了出来,冲着她提醒道。 院试的时间在七月初,如今离考试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所以他处理好这边的事,便要即刻启程赶赴高州府参加考试。 在这一个时代,功名无疑才是立身之本。特别在跟江村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后,这就更需要他取得功名,然后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庇护长林村的族人。 虎妞迈着小短腿向着右边大步走去,同时疑惑地仰起大饼脸问道:“哥,我们现在去哪里呀?是到那个沈六爷那里吗?” “不是!他的店铺恐怕都还没开门,我们先吃完早餐再过去!”林晧然伸手拉住她的小手,一边走路一边跟着她解释道。 “好呀!”虎妞听到是要吃早餐,当即蹦蹦跳跳地回应道。先前她在村子里听过太多电白的小吃,如今到了这里,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电白的小吃种类不少,在城隍庙一带就有很多早餐档,那些摊档正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林晧然选了一个老夫妇的摊档,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虎妞要了一份虾肠粉,阿丽则要了一碗云吞,便是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哥,我这个也好好吃,你吃一块!”虎妞张嘴吃了一口林晧然送过来的皮蛋瘦肉粥后,亦是夹起了一块虾肠粉送到林晧然的嘴边。 二兄妹如今的感情与日俱增,有好东西总会分享给彼此,真是羡煞旁人。 林晧然张嘴吃下这块虾肠粉,发现果然是鲜美无比,便又让老板再来一份。 “配着这个酱汁会更好吃!” 老汉将一个酱碟端过来,笑呵呵地说道。 “谢谢!” 虎妞脆脆地感谢,然后夹起一块薄皮而鲜艳的虾肠粉粘起酱汁,张嘴塞进嘴里咀嚼,发现果然是更加的美味,发现这次跟出来是对了。 阿丽对虾肠粉反应平平,倒是对那粽子又有些兴趣,操着生硬的汉语要了一个。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她已经能够跟人简单地交流了。 吃过早餐后,林晧然领着虎妞来到了沈六爷的店中。沈六爷的店靠近东门的街道上,这东门出外便是港口,所以这里算得上是黄金宝地。 虎妞对这么大间的店铺感到很惊讶,带着阿丽在店里面绕了一圈,算是开了眼界。只是看到那边地上堆着的石头,对此却是太为不解。 沈六斤从楼上下来,再次见到林晧然,便是一阵爽朗而笑。上前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两人仿佛已经有了十几年的交情一般。 “林大才子,谢谢你给我的布了,干得漂亮!”他堆起了满脸的笑容,眼睛满是兴奋的样子,似乎不像是作假。 旁边的账房先生看着,却是知道掌柜这兴奋劲是发自真心。这赚多赚少还是其次,主要是完成了店铺的品种,能够挺着腰跟老外谈生意。 “沈掌柜哪里的话,若是你不帮我卖布,我还不知道该往哪销呢?而且也不一定卖得起价钱!”林晧然知道这该捧还是得捧,便是客气地说道。 这话果然让沈六斤很高兴,当即有些吹嘘地说道:“你这么好的布肯定是有处销的,不过价格方面嘛,我确实是很厚道了,所以今后的布你还是得交给我呀!” “这个一定!那我们现在说好了,下一批三百匹布,我还会往你这边运,如何?”林晧然正有此意,便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现在双方合作无疑是互惠互利,林晧然这次亲自过来,正是想跟他继续敲定生意。 “够兄弟!那现在就说好了,以后有多少都尽管往我这边送!”沈六斤重重地拍了他一下,然后扭头对着账房先生说道:“将林大才子的账结清了!我一会还有事,咱晚上再聚!” 后一句是跟林晧然说的,打过招呼后,他便是匆匆前去港口了。 现在沈六爷不仅销货给外国商人,同时会从外国商人那里换一些货物。特别他最近得到消息,当今嘉靖皇帝对龙涎香情有独钟,已经命令广东、福建两地大肆采购龙涎香。 跟着他现在这种小打小闹的生意相比,香料的利润无疑更是惊人,像龙涎香每两价值百金(黄金是白银的四倍),这是卖多少匹布才能赚到的钱。 正是如此,他期待能够低价从外国商人手里吃进一些龙涎香,然后再高价卖给官府,没准从中能够赚到上万两的利润。 待沈六爷匆忙离开后,林晧然找到了账房先生,很快拿到了这批货的钱。 他先后送过来三批货,一共一千匹布,每匹赚一钱五,所以在这次交易中,林晧然有一百五十两的利润,已经算得很是不错的收益了。 这时候要没有什么纸币,都是采用银锭来交易。 其实从宋朝开始,就已经有纸币出现,明太祖亦是推出了大明宝钞。只是很可惜,这种便利的敛财纸币在坑了无数百姓后,信用到了明成祖时期就已经彻底破产,如今变得一文不值。 现在大明其实没有官方货币,白银只不过是顺应而生的民间货币。只是这白银使用起来挺麻烦,因为白银沉重,所以携带会很不方便。 在拿到银子后,林晧然提着钱袋叫上了虎妞打算离开。虎妞则是兴奋地跑过来,悄悄地给他一指,原来有两个西洋人进店里买东西。 “回去!咱们一会就找老外赚一笔!” 林晧然这次过来可不仅仅谈布匹的生意,其实是有更大的谋算。 第72章 后知后觉 蔚蓝的天空下,一艘轮船由南而来,徐徐地驶进了港口。 一波西方商人从船上陆续走下来,经过数月的航行,他们终于来到了向往的大明朝。 虽然知道这并不是大明朝最繁华的地区,但还是忍不住冲下来采购一番,同时准备出售他们带来的香料和地毯等精美商品。 出于利润最大化考虑,贸易商都会在来时携带货物过来售卖,而返航的时候不会空船回去,亦要采购商品带回国。 只是相对于技术发达的大明朝,他们的商品并没有具体太多的竞争力,更多是希望从这里能够采购到精美的商品。 “走过路过千万不能错过!二两你吃不了吃亏,二两你买不了上当,各种花色的花布,一匹布只需要二两银,任你挑,任你选!” 在港口的边上,一个小女孩脆声地叫卖着,一张长桌上摆着各种花布。 “二两一匹?” “谁说太明的东西便宜,保证不打死!” “咦?不过这个东方小女孩长得真可爱!” …… 懂汉语的外国商人听到价格后,都不由得绕着走,只是看着叫卖的竟然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这倒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 戴维-西芒是葡萄牙的一名商人,四十多岁,拥有一双迷人的蓝眼睛,脸庞显得刚毅,但是目光却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 这次他带来了香料,打算换些景德镇的陶瓷带回去。其实他先后到访大明朝数次,对大明已经有所了解,并且还弄懂了他们的语言。 只是知道现在停靠在电白港的时候,他对这里就不抱什么期望了,甚至都成为了最后一个下船来的商人。 他可没有忘记,第一笔赔本买卖就是在这里促成的。当时他在这里采购了大量劣质的陶瓷,运回国几乎全部损坏了,让他蒙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当时他一度还想要跳海。 不论是巧夺天工的丝绸,还是那些精美的瓷器,这些东西都在江浙地区才能得到。至于广白港这里,只是一些原产品和低劣的产品,所以近些年他都没有在这里采购过任何的东西。 二两? 戴维-西芒听到小女孩这个价格,微微愣了一下,当即便疑惑起来。哪怕是最精美的松江花布,价格都很少超过一两的,这里怎么要价这么贵呢? 只是很快,神奇的一幕便在他眼前上演。 “哇!这是石竹,太漂亮了!”一个女同胞走在他的前面,突然惊喜地扑过去兴奋地道。 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学着她的语调,沉着气粗声道:“对!很漂亮,你要几匹?” “这件跟这件,我要了!”那个女同胞开心地指着石竹图案和薰衣草图案的布。 “一共四两!”可爱的小女孩比划四根手指,语调仍然学着她粗声粗气。 “噢,这家太贵了!”那个同胞似乎才发现价格高,当即显得犹豫不决。 可爱的小女孩掏出了两块用布包着的方块东西,递过去说道:“不贵!我再送你两块香香的皂角,用来洗澡的!” “洗澡的?”那个同胞疑惑地问道。 可爱的小女孩做了一个洗澡的动作,然后吹嘘着道:“对!洗澡后会跟我一样香,你可以闻闻!……哎呀,不是闻我,是闻这皂角了!” “看在你这么香的份上,我买了!”那个女同胞掏出钱兴奋地说道。 “谢谢!感谢上帝!”可爱的小女孩伸手接过钱后,合十着手认真地道。 …… 待到那位女同胞换着布匹离开,戴维-西芒走上前,当即就知道了其中的玄机。 这些其实只是大明的蓝印染布,采用一种镂空版白浆防染印花的工具。不过这个作坊的人很是厉害,知道他们葡萄牙人的喜好,微微改变了传统的喜庆图案,上面印制了他们的国花。 都说千金能买心头爱,这话确实不假。现在看着如此富有特色的蓝印花布,他都已经心动,有了购买的强烈冲动。 “小娃,我能见你们的掌柜吗?或许我们可以进行一项合作呢!”戴维-西芒脸露微笑,已经看到这里面的商机,这个懂得变动的老板的法子必定能给他带来可观的利润。 只是让他失望了,小女孩边数着钱边摇头道:“不用找了,我们不会跟你合作!” “为什么?”戴维-西芒当即不解地反问,这些人竟然是有钱都不想赚。 小女孩将钱装好,仰起脸蛋很认真地说道:“我哥说了,这镂空版白浆防染印花弄起来太费事,根本没有什么赚头,所以不会跟任何人签订单!” “那真是可惜!”戴维-西芒却也没有勉强,反正大明到处都是金矿。只要从这里弄回一车商品回国,都能狠狠地赚上一大笔,特别是那些丝绸、陶器和茶叶。 “你等一下,还有这个,是赠送的,洗澡会很香的哦!”小女孩看着他抱着布就要离开,当即将两块香皂递给了他。 戴维-西芒原本是要拒绝,但看着这小女孩态度坚定,便就伸手接了过来。当时心里想着,这东西回头就丢了它。 戴维-西芒抱着布回到船舱后,先将布放下,那两块被特制布袋包着的香皂则随意丢进了床底,而且还即刻就将香皂的事情给忘记了。 船在广电港进行一天的补给后,便又前往澳镜,经过五天便到达了目的地。 如今的澳镜不仅被他们占有,而且还建成了属于他们的一个乐园,有酒、有女郎、还有很多说之不尽的故事。 在这里有熟悉的人,熟悉的朋友,又有丰盛的食材,戴维-西芒在置办货物的时候,一直沉迷在这里喜庆的气氛中,直到耗时一个月置办好货物准备返航。 只是就在返航的前一天,却是突然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 他跟着友人疯狂庆祝,结果喝酒迷迷糊糊的时候,竟然掉进了粪坑,全身都是臭味。当再醒来时,他便到处找东西除臭,最终找到了那两块早被他遗忘的香皂。 第73章 闭门羹 关于戴维-西芒的故事到此为止,时间拨回到林晧然离开电白城的这一天。 最新的消息传来,提学大人开启粤西之行,第一站便是高州府,院试的时间定在七月初三。现在已经是六月下旬,故而林晧然仅在电白城逗留几日后,便匆忙赶往高州府。 香皂,这是他打算在电白城切入的一种新产品。 从鲜花中得到香精后,他利用烧碱和油脂进行了皂化反应,两者再进行混合,便得到了跨时代的轻工业产品——香皂。 这东西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不容易,成本亦不能算太低。以粤西如今的经济状况,恐怕没有多大的需求空间,故而他盯上了这帮前来大明淘金的外国商人。 西方的技术无疑是要落后于大明,但他们经过野蛮的掠夺,却得到了大量的金银,故而他们有着一掷千金的能力,奢侈品的市场无疑很大。 只是要这些淘金商人接受一种新产品,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他们如今更青睐于陶瓷与丝绸。所以林晧然通过购买花布赠送的方式进行推广,希望从中挖掘到潜在的买家,从而打开欧洲的销路。 但很是可惜,他在电白港推广了几天,卖布是赚了一些钱,但这香皂不仅没有接到大的订单,甚至连回头客都不见着一个。 正是如此,林晧然带着无比失望的心情离开了电白城,并且对香皂的魅力产生了些许的怀疑,或许这个产品不适合这个时代。 在下午的时候,马车再次来到了高耸的高州府城,这座粤西最大的名城。 “哇!好大呀!” 虎妞正坐在马车外,悬着的小短腿得意地晃动,远远地望着那座城门,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眼睛充满着惊奇。 这些日子以来,她无疑是快乐的。不需要再为温饱担心,有着哥哥的庇护与疼爱,在人傻钱多的电白港她又赚了不少钱,还开阔了眼界,如今又看到了这么大的一座城池。 车帘揪开,阿丽探出了脑袋,抬头看着远处的城门,同样微微感到惊讶。 “虎妞,你坐在外面要小心点!” 林晧然朝着她叮嘱一句,然后又回过头继续跟江荣华聊着时政。 原来今年年初,吏部会同都察院考察京官,朝廷六部迎来了一场大清洗,很多有问题的官员纷纷被罢官和降调。 “真是太快人心也!”江荣华将纸扇摔在手掌,满脸通红地说道。他对于如今官员尸位素餐早就感到愤怒,如今知道朝廷如此举动,当即是打心里的痛快。 林晧然轻睥了一眼,打击道:“且不说这事跟你没半毛钱关系,这割掉的未必都是杂草,新种上来的亦未必是禾苗,你得意个屁啊!” “……”江荣华听到这话后,当即像是吃了一百只苍蝇般,然后便愤愤地扭过头去。只是却不得不承认,这货有时候说的话还有几分道理,这事还真不一定是好事。 睡了一会觉,聊了一些时政话题,谈了往年的院试情况,马车就已经悄然来到了客栈门前。 这马车刚停下,虎妞就急匆匆地跳了下去。在得知赵东城帮他们订好房后,便是带着阿丽手搬着她的东西,打算弄回房间里面放好。 她口袋有了钱,心思倒跟着活跃起来了。买了几把武器和靴子,甚至她还买了一个面具,在武侠的道路已然是越走越远。 “见过师兄!” 赵东城站在门口,看着林晧然揪开车帘出来便是迎了上来欣喜地拱手道。 林晧然却没有跳下马车,叮嘱赵东城照顾好虎妞,然后又大声地对虎妞说道:“虎妞,你先呆在客栈,哥要去办点事!” “什么事呀?”虎妞正抱着东西迈过门槛,这时回过头来追问,眨动着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心比一般的小孩要强一些。 “我要去见个朋友!”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是说道。 虎妞的眼珠子一转,身子转过来希冀地问道:“那……那我会不会有生辰礼物呢?” 林晧然没有理会江荣华幽怨的目光,边是催促马夫赶车边是挥手道:“这个交情不够深,下次能讨生辰礼物的话,我会带上你!” 这便是说话的艺术,让到被敲诈的江荣华和赵东城不会责怪于他,甚至还会感到高兴。 “好,哥,那你记得早点回来哦!”虎妞朝着他挥了挥手。 马车往着前面徐徐而行,江荣华看着进来显得闷闷不乐的林晧然,便是挖苦道:“早知今日,那又何必当初呢?” 林晧然将脸望向别处,心里却是深深一叹。 虽然院试他不一定会输给江月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选择最有效的解决方法,让那份赌约胎死腹中。 正是如此,他选择主动接触江月白,想在院试之前就将赌约取消。 这段时间以来,他其实一直都想跟江月白见上一面。只是这人却一直没有回江村,听说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呆在广州府那边,甚至江荣华都不知道具体位置。 林晧然原本计划在电白城跟江月白见上一面,结果他却没有走水路,人直接出现在高州城中,比他早到了一二天。 马车很快来到了一座府邸前,离城隍庙并不远。 江荣华上前叩门,跟着门房说明了来意后,很快一个仆人将他们领了进去,穿过种着竹子的前院,便来到了客厅。 只是这一坐,便是一个多时辰,而仆人在倒了两次茶后,亦不见了踪影。 “要不,我们走!” 江荣华端起茶杯,但发现茶水早已经喝尽,抬头望着林晧然无奈地说道。如今的态度已经很明朗,对方并不打算见他,赌约的事似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再等等!” 林晧然中午没有吃饭,这一刻早已经饥肠辘辘,只是他仍然不想离开。对于这一件事,他的心异常的坚定与执着,一定要在院试前跟江月白好好地谈一谈。 日已偏西,天空的云朵像燃着一般,形态万千。 第74章 邋遢道士 事情进展得不顺利,江月白确实是有意在避着他。 这一天中午,江荣华邀请林晧然到一间名为“龙泉”的酒楼。 虽然这座酒楼要远逊于潘仙酒楼,但却是高州府的百年老店,亦是这座城最老的酒楼,名字源于潘茂名练制仙丹的龙涎之泉。 招牌菜是这里的香油鸡,采用秘制的豆油,再配上茴香、白芷等十几种香料慢火熬制而成,以香中带油爽而闻名。 江荣华作为一个吃货,自然是知道这里,故而拉上了林晧然一起来品尝。 林晧然夹起一块油滑的鸡块,放进嘴前,先闻到一股扑鼻的清香,令到胃口当即大开。送进嘴里后,香且滑无比,油而不腻,果真是一道值得品尝的名菜。 只是吃过两块后,他却放下了筷子,端起了前面的水酒喝了起来,显得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些天,他一直试着跟江月白见上一面,只是对方一直是避而不见。如今的态度似乎越来越明朗,对方不想跟他取消赌约,或者是要在院试尘埃落定后再谈条件。 “林晧然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跟江月白争小三元?”邻桌正坐着几个书生,一个喝得面红耳赤的年长书生突然朗声道。 却见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指着桌上的人又是说道:“知不知跟着江月白一起回来的那个人是谁?广州府排名前十的举人,连他都成了江月白的追随者,为江月白的文章所折服!” 看着同桌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才得意地坐回去,结果却坐了一下空,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一阵桌椅移动的声响,他的同伴慌忙将他扶起,并且打算将他送回去。 呼! 林晧然看着这几个离开的书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无奈地却摇了摇头。 现在整个高州府都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他跟江月白争夺小三元,那就是一种不自量力的行为。不说往届的书生,哪怕是今年这一届的书生都持这个观点。 踌躇了片刻,他忍不住冲着一旁正在吃菜的江荣华认真地问道:“我跟江月白争夺小三元的话,胜算有几成?” “你……”江荣华轻蔑地望了他一眼,只是见他问得认真,便是沉思片刻才一本正经地道:“你是愚公移山的愚,故而没有人能比你将四书五经啃得通透。他是智过百万人的智,文章能做得中规中矩,亦能做得辞藻华丽,还能独树一帜。” “所以呢?”林晧然蹙着眉头,认真地询问道。 江荣华端起桌前的水酒,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才叹了一口气道:“这主要取决于宋提学大人,他出了什么题,欣赏什么样的文风……你的胜算,只能在四成左右!” “四成?”林晧然听到这个话,便又是闷声地喝起了水酒。 “天天这样吃,你臊不臊的!” 那桌书生已经结账离开,小二前来收拾桌子,结果坐在那边桌子的邋遢道士过来将剩下的菜肴端走,惹得小二不快。 这邋遢道士不修边幅,满脸的胡子,看起来四十多岁,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很足。 邋遢道士却不尴尬,又拿起那个酒瓶晃了一晃,然后仰头喝了一口酒,将酒壶递给小二道:“你这人的气量不行,不改的话,这辈子会吃大亏!” “呸!呸!你个乌鸦嘴!”小二当即怒道。 邋遢道士走回到了桌前,指着东边道:“你去罗浮山打听打听,附近百里的大户人家,谁不知道我吴道行是一个算一个准的,人称活神仙!” “既然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在罗浮山好好呆着,反而来这里吃起别人的剩饭剩菜呢?”小二收拾好碟碗,当即伶牙俐齿地嘲讽道。 “纠正一下,我是吃剩菜,我可没碰剩饭,我可是有原则的!”自称吴道行的邋遢道士一本正经地说着,然后又自鸣得意地继续道:“因为我已经窥得一丝天机,我毕生的贵人已经出现,只要跟了他,别说大鱼大肉了,以后老道天天能锦衣玉食!” “你就吹!”小二端着碟碗离开,对这个吃剩菜老道仍然鄙视不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邋遢道士抓起一块鲜美的扣肉,文邹邹地吟了一句,然后美美地张嘴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正吃着菜的江荣华突然停下,林晧然不解地望着他,发现他呶了呶嘴,却见那个邋遢道士笑嘻嘻地盯着他们,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那盘香油鸡。 江荣华叹了一口气,问林晧然吃不吃,得到否定答案便是将那盘香油鸡端了过去。 “你这年轻人面相不错!是一个富贵相,以后定会成为大富翁!”邋遢道士美滋滋地接过那盘鸡,并且朝着江荣华说了一句。 “谢谢道长吉言!”江荣华拱手感谢道。 邋遢道士吃了一块鸡,然后又含糊地说了一句:“不过你会遇到一个大劫,到时还得要注意!” 江荣华脸上露出淡淡的无奈,这是江湖骗子的惯用手段,先是说一些好话,然后再吓唬你,从而骗取一些好处。 又吃了一会,林晧然抬头望着他道:“要不我们回去!我一会还想过去一趟,我不相信他能一直躲着不见我!” “你真以为我只是拉你来吃饭的啊?”江荣华笑着说道。 “不是?”林晧然疑惑地反问。 江荣华正要说话,结果眼睛突然一亮,示意林晧然往那边望去。 他们坐的位置是在二楼的大堂中,这时前面的雅间走出了一帮子人,一个生得英俊的年轻公子在众书生和护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这个年轻公子哥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青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皮肤很白,以致俊美的五官分外鲜明,细柔的眉毛,高挑的鼻梁,尖细的下颚,双眸闪烁如星,长得几乎无可挑剔。 林晧然虽然不认得江月白,但几乎就在看到这个年轻公子哥的那一刻,便知道他就是江月白无疑。而听到旁边书生对他的称呼,当即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想要上前将人拦下,结果却给人抢先了,却是那个吃剩菜的邋遢道士。 第75章 命格 邋遢道士却不知何时离开了桌子,隔着几个人就朝着江月白乞求道:“江公子,你怎么才能信我呢?我真的能未卜先知,你是大富大贵之相,就让我做你的幕僚!” 江月白的仆人用力地拦着他,怒目训道:“你这人烦不烦的,从广州府竟然追来了这里,再不走的话,我就报官了!” “你这小厮的命格不行,会坏了江公子的运程,该走的是你!”邋遢道士对拦着他的仆从很是恼火,便是一本正经数落道。 仆人听到这话,当即就火冒三丈,这简直就是要砸他的饭碗,怒目瞪着他道:“哎呀,你这个臭道士,是不是找揍啊!” “我吴道行如今已经沾了福泽,难道还怕你这个薄命鬼不成?”邋遢道士说着话,身体仍然奋力地想往江月白那边凑去,仿佛那个真的是他的恩主一般。 众书生听到这些话,顿时都是面面相觑,却是没有想到,江月华竟然会有如此疯狂的追随者。 哎呀! 仆人突然间暴起,一拳便是砸在他的眼睛上,让他当即惨叫一声倒地,急忙伸手捂住眼睛。邋遢道士却少算了一样,这个瘦弱的仆人可能是薄命鬼,但却不是他所能招惹的。 “我呸!” 仆人似乎还不解气,往他身上吐了一个口沫,似乎还要继续动手。这想要砸他饭碗也就罢了,还诅咒他薄命鬼,如何让他不怒? “阿福,休得对道长无礼!” 江月白看着仆人还想踹邋遢道士,淡淡地说了一句拦住了。 这道士扬言窥得先机,说他贵不可言,这种无疑是江湖骗子的术语。只是看着他竟然从广州府追到这里,让他多少有些成就感,确实是生起收他做幕僚的想法。 只可惜这个道士过于邋遢,而且暂时还没看到他有什么过人才能,所以他打算先晾一晾。这鹰捉回来后都知道要熬一熬,所以这人要收服,自然也要熬上一熬。 “江兄,别来无恙!” 林晧然已经走上前,微笑地拱手道。 如今终于见到江月白,他心里既是高兴,又显得紧张。 若是问题能够得到圆满解决,那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便可以放下,今晚甚至可以痛饮庆祝。但若是谈判破裂,那无疑让事情变得无比糟糕。 现在他就仿佛站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左边是天堂,而右边是地狱。 “若愚兄,好久不见!” 江月白被堵到,脸上却丝毫都不感到尴尬,如沐春风般跟着林晧然打个招呼,仿佛是在为着二人意外相见而感到高兴。 “江兄,可否借一步说话呢?”林晧然微笑地说着,打算跟他直接开门见山谈一谈赌约的事情。 只是话刚落,旁边的几个书生起哄道:“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的?我可是听说了,你是要跟江兄争一争小三元呢!” “就是嘛!君子坦荡荡,有什么话不可当着众人说!”又有人附和。 坦你妹啊!你得了花柳,当众说出来试试! 林晧然忍着怒意,朝着那些书生微笑地拱手道:“有点私事,还请各位见谅,给在下行个方便!” “若愚兄,在场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江月白没有移步的意思,笑呵呵地望着他说了一句。 林晧然脸上的笑容顿时微微一僵,打量着眼前这人,事情果然不容乐观。 这人的意思很明显,逼着他当众将赌注的事情说出来,一切都放在明面上议论。只是这事放到了明面,先不说会对他的声誉造成不利的影响,而且极可能受到众书生的推波助澜。 毕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以着这些书生的禀性,必然会对赌注的事进行起哄。没准赌坊又会掺和进来,推出二人的胜负场,到时江月白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选择取消。 故而江月白这话,算是给了林晧然出了一个难题。要么不说,让他再次成功躲开,要么说了,结果事情却可能会闹起来。 “先前我欠了江兄二百两,现在打算还给江兄!”林晧然掏出准备好的银两,然后又微笑地说道:“只是那个借条,还请还给我!” 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哑迷,知道实情的,自然知道那张借条是什么。而林晧然如今拿出二百两,无疑是极有诚意。 三十两的支出,如今变成二百两的收入,这不管怎么看都是一笔不错的生意。 江月白意外地打量着他几秒,但却坚定地摆手笑道:“我向来借钱都是直接将借条撕毁的,这钱我借出去就没打算要回来,这些钱你就留着!” “江兄高义!”众人一听,当即纷纷恭维道。有人甚至已经盘算着,什么时候找江月白借些钱,毕竟这不用还的嘛! “不还借条也行,我们再立个字据可好?”林晧然不死心地说道。 江月白却已经移动,并且微笑着说道:“我不缺钱!不要说二百两了,哪怕二千两,我借出去就不会打算再收回!” 那些书生却不知道这是一个哑迷,都纷纷对着江月白恭维,同时还不免忌妒地望了林晧然一眼,以为这个书呆子赚大了。 只是谁知道林晧然心里头的苦,那颗心都差点要流血。呆呆地看着江月白消失在楼梯口,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事情果然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江荣华走到他旁边,亦是叹了一口气道:“二百两已经不少了,但他还是不同意,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虎妞了!” 怎么办? 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痛苦,这再过几天就开始院试了,难道真的要在院试上跟他一较高下吗? 邋遢道士似乎是给人遗忘,这时已经顺了林晧然那张桌子上的酒,正慢悠悠地喝着,边是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们二人。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却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这事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林晧然一直关在房间里。 他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通过院试击败江月白,将虎妞给夺回来。正是如此,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既不去参加诗会,亦没有去孔庙乞福,专注于四书五经之中。 只是若认真观察的话,却会发现有了一些陌生的面庞总是出入那间客栈。 第76章 夜谈 眨眼间,六月只剩下最后一天,离院试仅仅只有三天的时间。 林晧然跟着江荣华、赵东城坐在大厅喝着酒水,聊到了宋提学这一个人,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一个王学的传人。 王学,即王阳明心学,强调的是知行合一。只是在这一个时代,正统还是程朱理学,而王学被视为妖言邪说,更是被嘉靖帝所不喜。 只是王学虽然被打压,但王学门人为官的情况却越来越普遍,甚至当朝次辅徐阶就是一个王学传人。现在宋提学大人是王学传人,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信息。 林晧然得知这个消息,心头却是一喜。对这点无疑是有些优势的,后世对心学的研究实在是太多了,甚至他还记得上学时就有一篇关于王阳明的故事。 王阳明年轻的时候,伙同一个姓杨的朋友坐在亭前,面对着竹子,全神贯注;目不旁视,静静地体会着关于竹子的道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到了第三天,姓杨的朋友累病了,被人抬下去了。 王阳明依然面对竹子,静坐体会。第三天、第四天过去了,没有体会出关于竹子的道理来;第五天、第六天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效果。到了第七天,王阳明也病倒了,同样被人抬了下去。 面对竹子,静坐七天,关于竹子的道理,是一无所获。 这无疑是一个失败的案例,但失败乃是成功之母,似乎并不是一句空话。牛顿被苹果砸了头,结果就这么一个倒霉蛋,却是找到了万有引力定律。 如今知道宋提学是王学传人的身份,那就相当于知道了“万有引力定律”一般,对很多考题可以采用“万有引力公式”来解答。 正聊着王学的话题,一个扎着山羊辫子的小丫头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脸蛋红彤彤的。似乎没注意到这边,迈着小短腿就要走回房间,结果给林晧然叫住了。 虎妞无疑是一个野丫头,最初还仅仅带着阿丽在客栈这条街上走走而已,但慢慢地将范围扩大,如今已经敢从城南逛到城北了。 跟着很多女人逛街一样,她会买一些廉价或实用的东西回来。有时是好看的年画,有时是冬天取暖的火笼,有时是炒菜的铲子…… 这一次,她又带回了一个鸡公碗,这让林晧然有些忍无可忍了,这东西摆明没有用途。 “怎么没用了呀!我们现在有钱了,当然得养一些鸡,那我们过年就能吃上鸡肉了呢!”虎妞仰着那张圆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们过年买一只鸡不就行了吗?”林晧然疑惑地说道。 “大家都要宰鸡过年,那时谁还肯卖给我们呀!真是的!”虎妞却是说教道。 林晧然当即愣了一下,总感觉哪里不对,但这丫头却不再理会他,而是朝着阿丽招了招手,抱着那个鸡公碗向着客栈里面走去。 养就养! 林晧然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家里将会多几只鸡,甚至以后还会孵出一群小鸡崽,只是会多一些鸡屎,还得时常要喂鸡。 正要转身回去继续喝酒,他却意外地看到邋遢的道士出现在这里。 邋遢的道士还是乱糟糟的头发和浓密的胡子,正在柜台前跟着掌柜租房,只听过他大声地抱歉道:“你这里的房这么贵,让贫道怎么住嘛?要不你收拾收拾柴房,有个地方给我栖身就行,价格给我优惠点!” “这话可是你说的呀!”掌柜却是抬眼望着他,认真地说道。 “我吴道行一个吐沫一个钉!”邋遢的道士说着,还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掌柜隔着柜台没有瞧见那口浓痰,拨动了几下算盘,给他报了一个价,看着他同意后,便让小二去收拾一下柴房,打算给这个道士租客。 夜深人静,一盏油灯亮着,灯光如豆。 虎妞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那跳动的火焰,将她的脸蛋染得通红。却不知道这火焰有什么看头,时而还噙着一丝微笑,不过有时她亦会歪着脖子瞧一眼正在写字的哥哥。 林晧然正在回忆着明朝末期关于王学传人的一些好文章,选了一篇状元所作的八股文,慢慢地书写在纸上,以此来加深记忆。 投其所好,无疑是科举的一条捷径。 呃…… 虎妞大概有了些困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但却没有上床睡觉的意思,又是继续托着下巴,盯着那团跳动的火焰。 林晧然却是看到了,扭头望了望外面的夜色,发现时间确实不晚了,便将毛笔轻轻放下,冲着她微笑地说道:“虎妞,咱们睡觉了!” “好呀!”虎妞脆脆地回答,然后就转身爬上了床。 林晧然将门窗关好,轻轻吹灭灯,今晚无月,房间显得昏暗,所以正能摸着黑上床。只是才躺下,肚子却是多了一双小脚丫,他拍了一下,便是传来咯咯的笑声。 “哥,我告诉你哦!”带着香味儿的虎妞凑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今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人,他说我的命格很好,说要跟着我!” “我说过多少次了,外面骗子多,你要提防一些,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林晧然当即蹙起眉头,对着她叮嘱道。 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小骄傲地说道:“我当然不信了,我的钱袋藏得好好的呢!” “嗯,那就睡!”林晧然转过身,伸手搂着她暖洋洋的身子说道。 虎妞今晚似乎没有困意,过了一会,突然又是脆脆地问道:“哥,你最近好像不开心,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呀?” “嗯!”林晧然有些犯困,含糊地发出了一个鼻音。 虎妞顿时来了精神,抬起脸认真地问道:“那你告诉我呀!人家都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没准我能帮上忙的哦。” “你……你真想帮忙?”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又是问道。 虎妞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闪着亮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当然想帮忙了,我是你妹妹嘛!你总是不开心,那我也会不开心的!” 夜,很漫长,微弱的声音时而从某个房间中传出。 一个敏捷的黑猫悄悄地来到院子的墙头,站定在那里,耸起两只耳朵,身子突然如箭般射出,向着下面的花盆处的一只小老鼠扑去。 第77章 院试前的震惊 七月初三这一天终于到来,院试正式开始。 这一日的大清早,府学宫又开始戒备,甚至多了十几个带刀的军士。众考生纷纷来到了门前广场,准备排队入场。 由于天季节的关系,空气透着一股闷热,有人还挤出了汗水。 林晧然头戴着儒巾,身穿着青色长袍,提着一个竹篮子挤在人群中。 得益于在府试期间的出彩表现,现在不少考生都跟着他打招呼,更是对他以“师兄”相称。虽然不及江月白的知名度,但他无疑亦是一个名人,特别是本届的石城县考生对他很是热情。 院试是童生才有资格参加的考试,所以人数上已经大大降低,如今的只有一百多号人。高州府的童生自然不止这个数,但在屡次落榜后,必然有些人会选择放弃。 跟着府试一般,还是排着队伍,检查入场。 这从童生到秀才,看似只差一场考试,但这场考试却是阻碍了很多的学子。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没能捞到秀才的功名。 只是在排队的时候,一条消息突然如同惊天骇浪般传了开来,令到大家都惊讶不已,甚至都让大家顾不得考前的紧张感。 这消息是关于江月白的,大家先前一直都知道江月白去年便去了广州府,但却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只是如今,消息已经传了回来,让到大家都震得七荤八素。 原来江月白前往广州府并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去做了广东巡抚谈恺的帐前幕僚,参与了镇压瑶民叛乱的战事。 据说江月白在这场战事中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得到了两广军务兼巡抚谈恺的欣赏,在奏功表上还填了江月白的名字。 这次江月白回来赴考,即将官升正二品右都御史的谈恺特意派车相送,并称明年要在京城为其设宴,贺其连中四元。 “某人还想争小三元,可笑之极!” “宋提学总会给这点面子谈巡抚!” “你们怕是不知,谈巡抚跟宋提学乃是同乡,二人交情不错呢!” …… 陆陆续续的声音传来,明明就是他们的悄悄话,但却偏偏都能钻到林晧然的耳中,莫不是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 林晧然听到这一个消息,当即亦是脸露苦笑。若是这事给江荣华知道,肯定不会给他四成的胜算,哪怕一成都不会给了。 童子试,其实还是掺和着太多的官场交情。 为何县案首一定能通过府试,而府案首又必然得到秀才的头衔,这还不是官场的一项潜规则。知府卖面子给知县,而提学官又卖面子给知府。 在如今的大明朝,可没有那么强的上下属关系,七品御史扳倒朝廷大员的案例不在少数。 现在谈恺凭着镇瑶的战功,官升到正二品的右都御史,掌管都察院。别说是四品的宋提学,哪怕是六部尚书,都不敢将他真得罪了,更不可能吝啬一个小小的院试案首。 正是如此,江月白这个小三元无疑是板上钉钉了,绝对不可能出现意外。 由于人数不算太多,所以很快便是入场完毕,进行得很是顺利。 座位跟先前一样,只有一桌一椅,并无他物。所有考生都是面朝北,正对着一个为着宋提学准备的高台,中间有一个甬道。 林晧然的运气比上次要好,桌子很是油亮,中间的木板的接缝很是紧密,得到了一张很好的桌子。 大家按着座位号就座,静待着考试开始。只是很多人眼中仍然带着幸灾乐祸,时不时愉悦地瞧向林晧然,特别郑世杰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处。 “入场毕,关辕门,考生不得喧哗!” 一个金属声响之后,外头有衙差大声喊,随后便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明朝对于科举是极其重要的,对防范舞弊的行为更是做到了极致。这辕门关闭后,不管什么原因都不会再开启,这里会自成一个小王国。直到考试结束,不论是考官还是考生,都没有再跟外界接触的机会。 只是外面的衙差的声音刚落,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考场突然哄地一声,考生们都忍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脸色都显得极其震惊。 “肃静!” 又一个衙差的声音响来,大家扭头望去,看到一位身穿着绯红正四红官袍的提学大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正通行在中间的甬道上。 提学官是省级教育行政的长官,由朝廷任命,其任务是巡省内各府、州、县学,检查教学质量,选拔进入国子监学习和参考的生员。 通俗而言,提学官有三大职权。 一是,负责每年的童生院试,选取入学的生员;二是每年年底,对在学的附生、增生廪生和进行岁考,重新确定生员的品级;三是,每年乡试前,对全省未取得乡试资格的生员进行科考,确定能够参加乡试者的名单,算是一场毕业考试。 提学官简直就是省内生员的天,入学需要他点头,进学后的评级仍然要他点头,而能否参加下一届乡试亦要他点头。 哪怕是取得了生员,看似离参加科举只有一步之遥,但对某些人却犹如一道天堑。 李时珍十四岁便中了秀才,结果连续参加了三次科举都落榜,二十三岁仍然没能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最终转而学医。 现在提学大人到场,会场当即便鸦雀无声,都生怕给这个主宰他们命运的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且不说能不能取得生员,哪怕取得了生员,还需要继续看他的眼色。 只是那件事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最终在宋提学走上高台背对着大家的时候,有人忍不住嘀咕起来,并且将消息传递给了相熟的考生。 “江月白没来!” 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还是传来了,大家纷纷寻找江月白,发现他确实没有到场,这让考生们都不由得大眼瞪小眼。 如此重要的考试,这货竟然掉了链子,没有到场参加会考,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小三元,这货原来是一个大白痴啊! 不少人在确定江月白没来之后,都忍不住纷纷望向静坐在前面的林晧然,这个书呆子无疑成为这件事的最大受益人。 第78章 君自富于上 院试只有两场,正试一场,复试一场。 跟着府试一样,考题都是贴在木板上,由衙役举着那块木板在考场内来回进行走动,让考生查看题目。这次考试只有三道题,四书题两道,五经题一道。 第一题: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这是一道标准的四书题,出自于《论语·颜渊》。 原文是: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这其实是一个典故,鲁哀公与孔子弟子有若的对话。 当时鲁国实行十税二的税收政策,但尽管如此高的税率,国家财政还是很困难,所以鲁哀公就请教有若。有若却是建议减税,减轻百姓的经济负担。理由是:如果百姓的富足,您怎么会不够呢?如果百姓的不富足,您怎么又会够呢? 正是如此,这道题目的意思是:如果百姓的富足,君王怎么会不足呢? 不得不说,这个提学大人还是很有水准,考的是正统的四书题,而非那些截搭题。虽然截搭题流行于科举中,但是乡试后考的还得是正统的四书五经。而现在第一道题又贴近如今的时政,朝廷现在同样是面临着“国家用度不足”的问题,更带着一种为国解忧的味道。 朱朝现在的税收确实很是人道,实行的是三十税一,这无疑很符合儒家的“富民”思想。但很是可惜,现在的环境却是民不富,君亦不富。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林晧然捻袖挥毫,当即就开始破题。这无疑是极为高妙的破题,一句话便是将“有若”的思想归纳,单此一项便能得高分。 破题之后,林晧然的笔却没有停,在砚台上蘸了墨,继续挥洒起来。 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盖谓:公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诚能百亩而彻,恒存节用爱人之心;什一而征,不为厉民自养之计,则民力所出,不困于征求;民财所有,不尽于聚敛。 闾阎之内,乃积乃仓,而所谓仰事俯有者,无忧矣。 里野之间,如茨如粱,而所谓养生送死者,无憾矣。 百姓既足,君何为而独贫乎? …… 纸寿千年,墨韵万变! 林晧然专注于书写,一篇数百字的文章便是呈现。这次用的是馆阁体,字体清晰,文章立意精妙,而表述的更令人拍案叫绝,答得无可挑剔。 按着一贯的习惯,他是先草稿后考卷,满意地将草稿放在一边晒干。在取得“开门红”后,他又是乘胜追击,望向了第二道四书题。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题出自于《论语·述而》,仍然是一道正统的四书题。 这是孔子对颜渊说的一句话,意思是:“用我呢,我就去干;不用我,我就隐藏起来,只有我和你才能做到这样!” 林晧然的脑海当即浮现一篇文章,当即又将他写在草稿上。他似乎抛开了一切杂念,全心地投入于考试中,似乎全然不关注江月白有没有来。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上午的阳光已经洒落在考场的部分区域,晒在人的身上很是舒服。由于是南北坐向的关系,倒没有人受到阳光直射的影响。 当将三道题答完的时候,他伸了伸懒腰,稍微活动一下筋骨。由于位置比较靠前的原因,他抬头便能看到高台上的宋提学。 这位身穿绯红官袍的宋提学年约五十,年纪说大嘛,又比当今首辅小上三十岁。只是说他小嘛,自然不见得,毕竟五十知天命了。 咳! 正当他想多打量宋提学两眼,结果上头陪考的陈学正轻咳了一声,倒没有什么严厉的眼神,只能算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天威不可直视,这上官亦该如此,不然可能真会将人得罪了。 林晧然对陈学正报以感激的眼神,然后低头继续答题。将考卷铺好,便小心地将答案书写下去,选用的仍然是馆阁体。 待他将第一题写在答卷上的时候,衙差送来了清水和饭菜。 院试不需要带饭食,只用带笔墨即可,这里会提供午餐,算是给这些童生的一种福利。 饭菜谈不上多好,但亦不能说多差,林晧然是饿过肚子的,当即小心地放好答卷后,便是吃了过来,而且全部吃干净。 吃完饭后,他又开始答题,将另两道题的答案小心地抄写在试题纸上。 当将所有的考题抄写完毕,没多久就放排,他将试卷上交,然后便到门前等候。人数并不多,第一次交卷出来的只有十几个,但都不熟悉。 只是当林晧然走出大门后,忍不住攥了攥紧拳头,心里感到一阵兴奋。 倒不是全然是因为他考得好,而是计划进行得很是顺利。 由始至终,林晧然都没有想过,跟江月华进行赌约。所以在江月白拒绝取消赌约的时候,他就想到了第二套方案,让他不能如期前来参加院试。 正是如此,他让大彪和阿牛几个人跟踪江月白,打算找到合适的时机将他掳出城外。在最初的时候,还显得不顺利,因为这人每次出门都很谨慎。 只是很快事情就有了转机,在昨天下午便找到机会动手,成功地将他擒住并送出了城外,让他无法及时赶回来参加院试。 如今想想,林晧然心里都感到一阵害怕,没想到江月白竟然如此厉害,竟然得到了巡抚谈恺的赏识。 若不是成功阻止江月白前来考试,以着巡抚谈恺的影响力,这院试案首还真的属于江月白,而他则会输掉这个赌注。 只是很庆幸,他打一开始就决定采用最稳妥的解决方式,而没有将赌注押在那四成的胜算上面。 “你很得意嘛!” 却是这时,一个带着阴森的声音传来,隐隐还带着磨牙的声响。 第79章 愤怒的江月白 府学宫门前的小广场,正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青砖地面被晒得干巴巴的,那夹缝上的草苔如今已经成了灰色。 江月白站在门前的台阶前,身上仍然穿着青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但却没有了那股风流倜傥,身上多次的污渍,让他显得有些狼狈。 “江兄,你的脸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红疹,不会是……” 林晧然故作关心地走下去,看着江月白那英俊的脸上多了好几处蚊子叮疱,却是故意联想到了另处,并且露出了“你懂的”表情。 江月白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又气得牙齿咯咯作响,目光凌厉地盯着他问道:“昨天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事?”林晧然故作糊涂,不解地望向他道。若是论到演技,他自认还是有几分的,不然前世不可能啃到那么多的无知少妇。 “将我打晕然后丢出城!”江月白眼睛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他此刻心里像是燃着一团火般,不仅是因为错失晋升为小三元的良机,更是因为遭到小人的如此的算计。被人打晕丢到城外,身体遭了罪,更给那个小人得到了小三元。 现在他回到城中,只想将那个幕后之人揪出来,然后狠狠地揍他一顿。他从小到大,向来都是他戏弄别人的份,哪有别人反过来戏弄于他。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这次戏弄他的人可能是一个被他最看不起的人,那个曾经被他玩弄得差点上吊的书呆子。 “啊?你被人打晕丢到了城外!”林晧然故作吃惊地望着他,然后上前检查他身体装着关心地问道:“这是谁干的,你有没有受伤啊?” “是不是你?”江月白推开他,当即又是质问道。 “你……你怎么会怀疑是我?”林晧然指着自己的鼻子,装着很是震惊的样子。 江月白其实亦是拿不准,毕竟这次他没有任何的线索,只能是从谁受益的角度进行猜测。而眼前的人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不仅会赢得那场赌注,而且还能取得小三元的功名。 不过凭着多年对这个书呆子的了解,断然没有这种手段,更没有这种魄力。而且现在从他的神态来看,似乎确实是冤枉了他。 “我知道了!”林晧然想着突然反应过来一般,神色认真地望着他大声地说道。 “谁?”江月白眯起眼睛,透露着一股杀机。 “这里的地头蛇,府试第二郑世杰,他其实上次就想找人揍我,说我抢了他的案首,还好当时我跑得快!”林晧然心有余悸地说着,一副认定就是那人的样子。 江月白眉头微蹙,这郑世杰无疑是他先前所怀疑的对象之一,毕竟这人亦是案首的有力竞争者之一。现在林晧然说他是地头蛇,又想到这确实是茂名县的地界,那人做这种事无疑更具条件。 林晧然看着他的模样,当即知道这皮球是踢对了。尽管他不怕这个公子哥,但自然不会承认这事是他干的,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做。 他看着江月白有些犹豫,知道很多事还是点到为止最有效果,当即便是拱手道:“你还是找他核实一下,在下先告辞了!” 说着,他便是移步离开小广场,看着虎妞远远地朝他兴奋地招手,并且向这边小跑过来,他心里不由得感到一暖。 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可以放下。 “哥,考得怎么样?”虎妞来到身边,那眉梢带着兴奋劲。 “考得很好!”林晧然伸手拉着她的小手,当即兴奋地说道:“虎妞,我带你去吃红烧狮子头,咱们今天吃顿好的。” “好呀!”虎妞脆脆地应,那张脸蛋显得很兴奋。 只是话刚落,一股汗馊味传来,一个老道笑嘻嘻地凑过来道:“我知道哪家的红烧狮子头最好吃,我给你们带路!” 傍晚时分,风云骤变,高州城下起了一场大暴雨。 雨水浇洒在这座城中,从傍晚到凌晨时分才停歇,不过第二天城内很多洼地都积了水,客栈门前更像是一片汪洋。 江月白没有理会这场积水带来的交通不便,他将事情闹到了知府衙门。唐知府很是重视,当即就派出了官差进行调查,一副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的架势。 这种事可大可小,小则是一个考生被别人使了绊子无法按时参加考试,大则是关系国家的抡才大典,这是国之大事也。 不得不说,先前关于江月白跟谈恺关系的传闻属实,不然唐知府断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如此大动干戈,整个府衙几乎集体出动。 只可惜,江月白提供的信息有限,他被人打晕于巷中,连袭击他的人高矮都不清楚。再度醒来的时候,人却已经在城西的一个小树林中,还是给蚊子吓醒的,对罪犯人的信息等于零。 府衙将目标锁在出城的马车中,但却没有丝毫收获。毕竟这出城的马车不少,而且出城是不收费的,故而守城官兵压根不会检查车内。 府衙又将目标放到了几个嫌疑人身上,作为小三元有力竞争者的林晧然自然不能幸免。只是林晧然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据,这些天几乎连客栈的大门都没有出过,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 正是如此,这个案件虽然被唐知府所重视,但却收效甚微。 值得一提的是,曾经跟林晧然争夺案首的郑世杰却是在某天夜里不小心摔了一跤,据说这跤摔得很重,没有几个月下不了床。 只是林晧然还是低估了江月白,低估了这人的影响力。 两天后,府学宫的门口又聚满了人,一张甲榜分外抢眼,正张贴在那面墙上,上面整齐地写着二十个人的名字。 “第一:孙茂才。” “第二:龙华文。” “第三:赵东城。” …… 只是在这二十个名字中,却没有一个属于林晧然。 第80章 铜臭 林晧然,何许人也!县试府试双案首,一首《木兰词》成为青楼的必唱名曲,一首《竹石》让到府衙络绎不绝,被誉为唯一还有能力跟江月白争夺小三元的考生。 只是这么一个牛人,却在甲榜寻不着踪迹。 林晧然落榜? 看着这一个榜单的书生们,嘴巴都是微微张开,哪怕是排在第一位的孙茂才,这时都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以为出现了幻觉。 好在,他们在乙榜中发现了林晧然的名字,这个府试案首没有彻底死透。但尽管如此,作为县试府试的双案首在院试跌到乙榜,怕整个大明是独此一家了。 “怪哉!怪哉!” 那些先前一直贬低林晧然的考生,这时眉头都紧蹙,同样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们是贬低和蔑视那个书呆子不假,但那是因为觉得他跟江月白争小三元是不自量力的可笑行为,但对他的能力还是认可的,甚至都觉得他会是院试第二。 只是如今,江月白没有参加考试,这个书呆子竟然连二十人的甲榜都挤不进去,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惊讶与疑惑呢! “这事有古怪!” “不错!师兄怎么可能不在甲榜!” “莫不是师兄得罪了宋提学大人不成?” …… 大家看到这个榜单后,都为着林晧然打抱不平,这事确实太不合理了。有人纷纷进行猜测,甚至有人怂恿一起去翻阅林晧然的答卷一探究竟。 “这货还真不容小瞧啊!” 林晧然来到了府学宫的门前,抬头望着墙上的榜单,当即有些沮丧与失望。 本以为将江月白给截住,以着他的能力哪怕拿不到院试案首,亦能轻松地取得一个生员的功名,赢下这一场赌注。 只是如今,血淋淋的事实却告诉他,任何时候都不能够掉以轻心。这事必然是江月白从中作梗,让他跌落到乙榜,甚至还会让他落榜。 若是他真的落榜的话,那这次的赌注只能算是平手,赌注会延续到下一场院试。只是江月白都有能力影响宋提学将他打落到乙榜,明年的院试若还能压江月白一头,那绝对是天方夜谭。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他还能参加最后一场的覆试,还保留着一线生机。 只是这一线生机有多大希望,他现在无从辨别。 不知道是江月白对宋提学的影响力有限,让他跌落乙榜,只是敲打一下。还是老狐狸般的宋提学采用温水煮青蛙,故意让他在覆试中走一个过程,其实早已经判了他一个死刑。 林晧然现在就像是一头落在黑暗中的孤狼,前面有着一丝轻微的亮光,但却不知道是出口,还是一盏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灯。 这件事虽然透露着不公,但终究未能揪起风浪,毕竟一切都还在云里雾里,而且谁都不敢得罪一个掌握着他们生死的提学大人。 傍晚时分,街道有些地方还有着积水,行人走路显得小心翼翼。 虎妞迈着小短腿,手里拿着一根糖人儿,正是津津有味地舔着。事情她已经知晓,但却没有过于沮丧,因为这不是她的性格,何况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 林晧然拉着她肉肉的小手,眼睛却是难免带着一抹忧色,脑子在寻找着对策。先前在拯救半间酒楼一事上,他以前在这个时代的智商无敌,但这时却发现很是不够用。 “哥,那个宋提学是坏人吗?”虎妞拿着糖人儿,突然仰头问道。 “不知道!”林晧然苦涩地回答。 “那下次他会不会还是不让你过呢?”虎妞舔了一下糖人儿,又是仰头望道。 “不知道!”林晧然微微叹了一口气,苦涩地摇头道。 虎妞的眉头微蹙,当即建议道:“哥,那我们使点银子给他,怎么样?” “谁教你的!”林晧然略感意外,低头望着她道。 虎妞得意地舔了舔糖人儿,有些得意地说道:“我从听书那里听到的呀!那些大坏蛋都喜欢银子,不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但有时候可以用,但有时候却不能用,像这一次就不能用银子!”林晧然收回目光,耐心地解释道。 虎妞舔了舔糖人儿,然后又脆脆地追问道:“为什么呀!” 林晧然正想要解释,耐心教导这个求知欲旺盛的小丫头,但看着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翩翩公子,便收住了话头。 穿着干净的缎子长袍,江月白又回到了潇洒公子哥的形象,手持着一把画扇站在客栈门外。别说往来的妇人,哪怕是男人都忍不住瞧上一眼。 “林兄,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不是很好啊!”江月白端着胜利者的势态,笑吟吟地望着林晧然故作关切地问道。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江月白无疑是得意者。 林晧然如何不知道这人是跑来幸灾乐祸的,但却没有翻脸,叹了一口气说道:“被你看出来了,实乃此物害我矣!” “什么东……?”江月白正是疑惑,却见林晧然抛来一个东西,不由得伸手接住,旋即笑道:“原来是林兄缺钱了,这个倒是好说,要不要咱再……” 一说完,便是睥向旁边的虎妞,含意不言而喻。上次的赌注只是因为“林晧然”缺钱而起,如今他却是故意旧事重提。 哼! 虎妞将脸一侧,鼻子冷哼一声,她很不喜欢眼前这个人。 “倒不是缺钱!”林晧然却是摇头否认,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方才我在路上看到一个东西,以为是狗屎,但走近一看却是钱币!” “然后呢!”江月白摸了摸铜钱,敢情这钱是捡来的。 林晧然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沮丧地说道:“我捡起来才发现,这东西沾着狗屎,我先前的猜测原来是对的!” 哐…… 江月白的手当即松开,那枚铜钱丢在青砖上,而他脸上都要扭曲起来。这人竟然给他一个沾了狗屎的铜钱,方才他还摸了几下。 “古人诚不欺我,钱财乃铜臭之物!” 林晧然却是视若无睹地感慨一句,然后带着虎妞扬长而去。 嘞嘞嘞…… 虎妞扭过头,朝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江月白的怒意涌了上来,眯着眼睛望着他的背景,恶恨恨地说道:“我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第81章 覆试 放榜的第二天,覆试便开始了。 甲榜的二十人,乙榜五十人,故而最后这场考试一共有七十人参加。由于高州府是中府,所以乙榜的五十人将角逐剩下的二十个名额。 乙榜的考生无疑都充满着浓浓的杀意,他们将面临着五十进二十的竞争,进则成为生员,可以见官而不拜,拥有直接对话县官的权利,所以这一战他们是非赢不可。 甲榜的考生本该显得和谐一些,但实际却同样是杀气腾腾。江月白那傻蛋没有参加考试,林晧然这书呆子被打落乙榜,郑世杰那个倒霉蛋卧床在家,所以让到他们看到了争夺案首的希望。 “哥哥,加油哦!” 虎妞将林晧然送到府学宫广场,朝着他用力地挥手,脆脆地大声道。 林晧然亦是跟着她挥手作别,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但同时多了一份责任。不管如何,这次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一定要握住最后的希望,将胜利攥到手中。 在排队入场的时候,他毅然成为了名人。 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只是他却泰然自若。这是前世便修得的养气功夫,无论处境多么糟糕,哭丧着脸是绝对解决不了问题。 龙华文是去年茂名县的案首,这次院试第一场的第二名,他一直看着林晧然,突然间走了过来,大家以为他是要对林晧然讽刺,有些人已经准备看瓜子看热闹。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龙华文念起了《竹石》,然后作了一个长揖道:“林兄,吾辈之楷模也!” 咦? 众人突然都反应过来,刷刷地望向林晧然。 按说一般人遭遇如此不公,定然要暴跳如雷,但他却能够像没事人一般,这可不是那首《竹石》的风范吗?那种竹子刚正不阿、正直不屈、铁骨铮铮的骨气吗? 文人相轻,但文人亦敬硬汉,不然文天祥那“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不会流传千古,被文人所津津乐道。 “师兄,乃大才也!” “师兄,若汝落榜,吾等必援之!” “正是,汝乃高州府案首,岂能不过乎!” …… 众书生当即纷纷表态,算是对林晧然的一种支持,更是对他品德的一种折服。 林晧然愣愣地望着众人,却是没有想到,以前为泡妞学的扮酷功夫,如今却是收到这等奇效。旋即反应过来,朝着他们一一拱手,对他们表示感谢。 这边的小骚乱,却是落在先一步赶来的陈学正和孙教渝眼中,他们脸上都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跟着县试、府试一样的流程,衙差对着考生进行检查,然后就让他们进府学宫里面。 林晧然似乎在第一场就将好运气用光,这次的考试桌子衔接处不仅有一个大裂口,中间还有几个疙瘩,桌子脚还不平整,怕是整个考场再找不着这么差的桌子了。 没多会,宋提学到场,考试便开始了。 在衙差举着木板走向众考生的时候,哪怕宋提学坐在台上虎视眈眈地看着,会场仍然响起一片哄声,大家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肃静!再敢喧哗,当作弊论处!” 台上的一名陪考的官员目光凌厉地望向众考生,沉声地说道。 尽管如此,但考场都没能彻底安静下来,周围零星都响着倒吸冷气的声音。 什么情况? 林晧然这次坐的位置几乎是在最后,所以没能第一时间看到考题,只是这时心里不免疑惑。这出题无非都是四书五经那些内容,哪怕遇到截搭题,大家也不应该反应这么大啊! 当衙差举着木牌板来到林晧然面前的时候,他终于明白大家为何在看到题目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了,这确实让人不敢相信。 按着惯例,今天这场覆试只有一道四书题和一道试帖诗。 只是今天这道四书题,却是那般的诡异,诡异都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上面没有任何一个字,只有一个“圆圈”图案。 很多人都认为,第一场出正统的四书题,第二场应该亦是如此。但万万没有想到,这次连截搭题都不是,竟然出了如此怪异的题目。 一个圆圈,这是什么东东嘛? 老子天天读四书五经,结果你出了一个“圆圈”,这考个毛线啊? “大人,科考历来考的是四书五经,这圆圈代表是何意?莫不是置四书五经于不顾,视圣人之学于无物乎?”一个考生在绞尽脑汁后,抬起头朝着上面的宋提学质问道。 这其实是一个很严厉的指控,在这个时代,圣人不容亵渎。却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竹石》的影响,这简直就是铮铮铁骨,直接跟恶势力作斗争。 此话一出,倒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这说好的考四书五经,结果来了一个圈圈,人与人最基本的信任在哪里? 其实这考生的指控也不是没有道理,科举是基于四书五经的一项考试。这截搭题虽然不正统,但总归是截取四书五经的片段重组,你现在偏离四书五经,可以视为大逆不道。 宋提学倒是不恼,冲着那个考生冷冷地道:“你的眼睛瞎了不成?此圆圈正是出自于四书中,位于每章之始也!” 咦? 大家顿时一愣,发现这般理解的话,这题还真算是出自四书。现在的书籍中,都会在每一章的开头先印一个圆圈,表示与上一章隔开。 只是,这怎么破题嘛? 不说是乙榜的考生头疼,甲榜的考生亦是如此。若不是他们已经拿着一个生员的功名,他非得跟宋提学大人好好理论一番不可,这摆明就是故意刁难人嘛! “再喧哗者,逐出考场!” 台上的一名陪考官环视着众考生,当即阴沉地大声警告道。 果然好手段! 林晧然却是洞察了这里面的诡计,故意整了这一道如此古怪的题目。若是自己无法准确破题,宋提学将他打落,怕很多人都无法挑他的毛病。 现在看来,果真对任何事都不能太过于乐观,这宋提学确实有让他落榜的打算,不然第一场还是正统的四书题,结果这场覆试却如此刁难人。 身穿着四品绯红官袍的宋提学端坐在高台上,满意地看着安分下来的考生,目光朝着林晧然那个方向望去,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第82章 出门转左 一个圆圈! 准确地说,是来源于四书的圆圈。 这确实很是刁难人,以一个圆圈写一篇八股文就已经很难,何况还要紧贴四书,这简直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是林晧然却不是这样认为,得益于后世的网络时代,这种经典的刁难早就公之于网络上,而他恰恰看过这题的答案。 林晧然蘸墨挥笔,便开始写了起来。 “圣人治学之始也,空空如也。” …… 这无疑是最佳的破题,每段开头不是一个圆圈吗?那我就说它是圣人治学的开始!圣人治学之初,空空如也,蕴含着深意与哲理。 解开这道理的难点,那接下来则是按部就班进行解答,承题、起讲、入题、起股等,一气呵成,当即便洋洋洒洒地写了下去。 笔行纸间,墨香如梅花般绽放。 一篇锦绣文章很快作好,让到林晧然微微地松了一口气。面对着这个刻意的刁难,他总算是平安度过,只希望下次仍然能这般幸运。 他扭头观察左右,发现大多数人还在绞尽脑汁,想着用什么方式来破这个古怪的圆圈,仍然被困在解题的烦恼中。 其实破这个圆圈倒不算难,比如将它视为日月、天方地圆等。但却面临一个问题,这圆圈是来源于四书五经,你回答的时候亦要贴着圣人之言。 不然宋提学出的题目没跑出四书五经,而你却去谈了日月星辰,这无疑要被打落的。 却不知道这些考生是单纯为破解“圆圈”而烦恼,还是他们知道题义却不得解题要领而烦恼。总之,他们的眼睛满是旋转的圆圈,提笔而无从下笔。 林晧然却是按部就班地进行考试。按着以往的习惯,将全部答题都写在草稿上,然后再誊抄到考卷中,所以接着看下一道题。 这是一个试诗帖的题目,题目是:“一树百获”。 单从题面上理解,这无疑是说树结果实,而且是一种产量很多的果树,都会纠结着这会是梨树、桃树还是杏树。 只是若这样想的话,那无疑就掉进了出题人的陷阱。 这道题目出于《管子》: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 此题题面上说树获,但其实是在说树人,培养人才能够长期受益。所以能寻得出处的考生,会容易答题,而找不到出处的考生,必然会南辕北辙。 上次县试中的“根穿绿藓纹”,总归还是能够蒙一蒙,当时郑国志虽然蒙到了松树,但不能说差得太离谱,如今靠蒙,绝对没有半点机会。 似乎有所感,台上的宋提学朝着林晧然望来,脸上带着一丝自信的微笑。 两道题,出得都极其刁钻。 到现在为此,有不少人的头发揪掉了一大把,但草稿上都未曾写下一个字,当真是“圣人治学之始也,空空如也”。 这一个古怪现象,恐怕也是历来院试所罕见。现在时间都已经过去三分之一,结果大多数考生的卷子还是一字没写。 即便有些人开始动笔做题,但却都是硬着头皮在写。面对着这个圆圈,他们是一边诅咒,一边捏着鼻子写着马屁文章,打算以此来蒙混过关。 “树人同树木,百倍得英贤。” 在按着格式写下“赋得一树百获”后,林晧然便写下了试帖诗的第一句。 这一句无疑证明,他已经将这道题给吃透了,而且还用极精妙地点了出来。单是这一句,后面就算差点,恐怕能得到满分了。 当诗作写完,他伸了伸懒腰,稍微活动一下筋骨,并抬头望着高台那边的宋提学望了一眼。这次没有人会怪他无礼,距离着实有些远了。 两道题,如同两个难关! 只是林晧然没有被难关给难倒,而是有惊无险地顺利通过,避过了宋提学对他的一次凶狠的狙击,算是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 虽然本次考试的题量很少,但还是给大家提供了午餐。 不过吃过午餐没多久,便是放排了,允许大家交卷。只是这一次,全场六十多考生,竟然无一人起来提前交卷。 当然,这不包括林晧然,他已经用漂亮的馆阁体将文章抄在考试上,早就想要交卷了。 “交卷了?” 全场绝大多数的考生望着林晧然,都莫不是感到惊讶,特别那些至今还一字未写,这时的心当真是洼凉洼凉的。 咦? 宋提学看着林晧然将卷子交了上来,同样感到一阵意外,但旋即却是一声冷笑。这个书生怕是已经认命了,这样倒也是省事,如今当众将他打落,怕他亦无话可说。 “将试卷呈上来,我要当众批审!” 宋提学心里得意地想着,便对着那个收卷的衙差沉声地说道。 陈学正和孙教渝相视一眼,但都没有加予制止。 卷子很快送了上来,宋提学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同时酝酿着怒其不争的情绪,打算对这种交白卷的行为当众进行痛责。 咦?不是白卷? 他徐徐摊开试卷,发现试卷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漂亮的字,是一个极讨他喜欢的馆阁体。 呵!答完题又如何,必然是牛头不对马嘴! 宋提学心里又是冷冷发笑,同时酝酿着愤怒的情绪,打算对这种狗屁文章进行痛斥,让大家知晓自己对这个府试案首是多么失望。 咦?这个破题…… 宋提学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眼睛像钉子般,钉在第一道题的破题上面,眼睛久久不能移开。 题目由他而出,他尝试过解题,只是得到的答案并不算是太满意。只是看到如今这个答题,当即如同是茅塞顿开。 这……这才是最正确的答案啊! 一个陪考的官员一直观察着上官的表情,发现他好像是拉了肚子般,那眉头简直是在跳舞般,便是拱手道:“大人,茅房出门转左!” “谢谢!” 宋提学将试卷放下,感激地望了那个官员一眼,只字不提这份试卷如何,急匆匆地向着门口走去。自然不是真想上茅房,而是他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泥媒,这份试卷将它打落,真的可以吗? 第83章 上火喝凉茶 傍晚时分,最后一批学子依依不舍地交上卷子,一个考生当场就哭晕过去。 不需要等到后天张榜,他就已经知道凭着这份空白的卷子不可能取得生员功名,一年的寒窗又是以一无所获收场。 这并不是个案,有几个考生都是交了白卷,而一些将试题写满的考生亦都是如丧考妣。且不说那个如同云里雾里的圆圈,单是那个“一树百获”,鬼知道是不是自己猜的桃树。 这场考试无疑是压抑的,当晚很多考生就喝得酩酊大醉,客栈弥漫着的都是酒味。一些考生的酒品极差,酒醉后又哭又闹,可谓是丑态百出。 考试的第二天,便是阅卷时间。 很多人开始期待着明天的榜单,倒不全是应届考生,还包括一些普通的百姓,他们甚至比考生本人还要显得紧张。 高升赌坊在上次大出血后,这次又卷土重来,给各个考生的院试案首都标上了相应的赔率。 这次本不应该有什么悬念的院试案首,但随着头号大热门江月白离奇缺考,书呆子林晧然意外跌落乙榜,连同有些优势的郑世杰亦卧床在家,让到案首的悬念变得扑朔迷离。 甲榜的二十名谁都没有必胜把握,似乎谁都可能是案首,哪怕赌坊给出的赔率都相差不是很大。正是如此,这群赌徒的热情被点燃,纷纷进行下注,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值得一提的是,曾经作为第二大热门的林晧然,仍然保留在下注的名单中,不过赔率却由最初的一倍几,最高暴涨到一赔一百。 只是对于这种高赔率的诱惑,很多人却是不屑一顾,表示一赔一万都不会下注。在历史中,还没有出现过,乙榜考生还能逆袭成为案首的,按惯例都是从第一场的甲榜上选取。 不过在大家都盯着明天的榜单时,有人却是盯着某个书生。 江月白身穿着白色缎子袍,手持着一把画扇,顶着夕阳的余辉漫步在一条青石街道上。自从上次给人敲了闷棍后,他身边不仅跟着书童,还带了四个护卫。 当经过一家不经眼的客栈时,一个长得獐头鼠目的仆人从旁边的茶馆悄悄地跟了上来,他淡淡地问道:“他今天有什么动静?” “回禀少爷,他今天一直都老实呆在客栈里面,没有任何动静!”这个仆从拱手,微笑地回答道。 江月白朝着门口望了一眼,只看到掌柜在拨着算盘,然后又淡淡地吩咐道:“你跟阿福继续盯着,一旦有什么异常的举动,马上告诉我!” “好!”仆从点头答应,看着没有人发现,又偷偷地走向了一间米粉铺。 江月白已经走过客栈,将画扇敲在手掌上冷笑道:“呆在客栈里,这个呆子倒是老实了!” 尽管没有证据表明,敲闷棍的事是林晧然干的,但对方无疑是最大的嫌疑人。而且他不想体会输的滋味,所以这次他定然不会让林晧然通过院试。 “我刚刚已经打听到,他这次考得不错呢!”书童笑嘻嘻地说道。 江月白将画扇打开,却又是冷笑道:“呵呵……考得好又能如何?!他还是太过天真了,莫以为考得好就一定能过了?” “我想他肯定是这样以为,听说这次的考题难倒了不少人,很多人都没填,他能过的概率太增!”书童点了点头,继续讨好地说道。 江月白将画扇慢悠悠地挥动,脸笑皮不笑地道:“那又如何?他可能忘记了,判定权掌握在谁手里,哪怕显得有些不公,但哪个考生敢帮他出头?” 宋提学跟唐知府不同,他不仅掌握着院试,更掌握着大家的年终考评和科考。哪怕你过了院试,仍然受到他的诸多节制,李时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若真得罪了提学官,那明年的乡试你就不要指望了。正是如此,确实没有哪个考生敢得罪宋提学。 书童看着一个手持着赌单的汉子经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拍着额头道:“公子,我差点忘了!孙掌柜方才让我问你,今天咱赌坊出现几笔大单押林晧然当案首的,该怎么办?要不要做对冲?” “人都是有贪欲的,咱赌坊将那呆子的赔率提得如此高,自然有人会想着赌运气!”江月白挥动着扇子,显得不屑地冷哼道。 书童认可地点头,又是认真地问道:“那我该怎么答复孙掌柜?” “跟他说,一个连榜上都没名字的人,如何能位列榜首?”江月白自信地挥动扇子,颇有孔明羽扇纶巾的风范,只是看着迎面走来的几个人,眉头却微微蹙起,但旋即又是冷冷一笑。 这是一个奇怪组合,一个脸蛋红彤彤的小丫头,一个脸若冰霜的少女,一个喝了酒般的老道。在小丫头的带领下,正风风光光地走过来。 他将目光落在老道身上,这个老道不是别人,正是从广州府追着他而来的邋遢道士吴道行。只是这阵子却突然间莫名其妙消失,如今看着他又跟在这个小丫头后面,让他感到一点古怪。 咳! 江月白站着不动,待老道即将从他旁边走过时,故意咳嗽一声。他觉得这老道还是有些可取之处,何况还从广州府追过来,打算将他收于麾下。 一股微风从街头吹来,掠着了他额前的刘海,而让他感到一股寒意从头皮凉到脚趾头。 “公子,你喉咙不舒服?”书童听着少爷咳嗽而不动,当即关切地上前问道。 江月白恨恨地瞪了远去的老道一眼,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说道:“嗯,回去帮我准备凉茶,我最近有些上火!” “好的!”书童信以为真,点头应道。 远处传来小女孩咯咯的笑声,却是老道说着什么话逗笑了那个小女孩,而看着他们双双走进客栈,总感觉自己的东西被人偷走了一般。 “事情办妥了?” “嗯!” “辛苦了!” …… 一个简单的对话从客栈那边吹来,但到他这里早已经被吹散了。 第84章 幸运与倒霉 一夜无话,次日又是晴朗的好天气。 由于今天是放榜日,所以大家一大早就开始掰着手指算时间,希望放榜的时辰快点到来。只是仿佛跟他们作对一般,时间却过得特别慢。 在这一点上,赌徒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触,有时像是眨眼间就过了一天。 高升赌坊,整个高州府最大的赌坊,亦是最有信誉度的赌坊,所以颇受大家的青睐,出入这间赌坊的人是络绎不绝。 只是在这个赌坊中,却出现了一个格外显眼、又或者格外不显眼的身影,一个扎着山羊辫的小女孩混迹在这里。 跟着后世不同,现在的赌坊可没有什么年龄限制,上至奄奄一息的老翁,下至嗷嗷待哺的婴孩,只要口袋有钱都能进来。 “大!大!大!” 小女孩长得粉雕玉琢,紧紧地攥着粉拳,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着杀机,跟着众赌徒朝着一个大碗脆声地不停地喊着。 在众多赌徒的呐喊声中,一个带着黑色帽子的伙记将上面的大碗掀开,当即朗声地报数道:“二、五、六,十三点大!” 哼! 小女孩轻哼一声,得意地瞥着自己压在上面的碎银,发现这个游戏实在太轻松了,这次她又赢了。 “这小女孩真是厉害!” “真是服她了,已经连中六口。” “六口算什么,昨天她连续押中十三口,杀得孙掌柜那个龟孙都跑了出来!” …… 围在桌前的赌徒议论纷纷,一个跟注买大的汉子则是得意地跟着众人说起她的惊人的战绩,大家都是啧啧称奇。 “虎妞,这次买什么?” “虎妞,我也跟你买!” “都别挤这边,让她好好想一想!” …… 一大帮赌徒的激情被点燃,手里都是拿着银两,准备跟着虎妞一起下注。只是虎妞没有动,他们亦不知道该买啥。 虎妞的眉头微蹙,作了一个思索状,望了望左边的“大”,又望了望右边的“小”,最终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重重地将一枚银两拍在写着“大”的红圈中。 “又买大?” “我买!” “我也买!” …… 大家看着虎妞将银两押在大上,有人表示怀疑,但很多人纷纷跟注。在这张赌桌上,押大的多,押小的却寥寥无几。 “莫推!莫推!……哎呀!” 蹲在虎妞旁边的邋遢老道拿着银两正要站起来下注,结果被人群一挤又一推,当即就摔到了场外。而他挤回来想再下注的时候,那个盖子已经被掀起了。 “四、五、六,十五点大!” 那个带着黑色帽子的伙记将上面的大碗掀开,朗声地报数,目光不由得望向旁边的小女孩,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中了!” “真厉害!” “虎妞是财神啊!” …… 众赌徒看着那三颗骰子,当即兴奋地感叹道。照着这么下去,只需要几天,恐怕这间背景深厚的高升赌坊都得关门。 只是有人却是极度不开心,那个邋遢的老道手里还攥着碎银,一阵欲哭无泪地冲人群质问道:“没天理了,刚才谁推我?” “赔钱!赔钱!” 虎妞看着那个伙记朝着她发呆,当即不满地摊手催促道。 旁边一帮跟注的赌徒跟着朝那个伙记摊手,附和地说道:“赔钱!愣着做啥呢!” 戴着帽子的伙记白了众人一眼,这小丫头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们还以为高升赌坊赔不起你们这些小钱?只是虽然不爽,但还是利落地给众人赔钱。 当赌坊再次进行,老道转身朝着要揪他的人挥了一记拳头,然后拼了命般将他的银两押到赌桌上,终于把握到这一次的跟注机会。 “哎呀,都说你不能跟着买的,你昨天一买我就输了!”虎妞望着邋遢的道士,当即不满地埋怨道。 “你的命格这么厉害,现在还这么旺,怎么会输呢!”吴道行掐着指头,陪笑地说道。只是心里却是深感无奈,却不知道他得罪了哪位天神,这些年简直是逢赌必输。 “咱们给这个死道害了!” “都说不要买了,这臭道士怎么还买呢?” “就是,昨天也是这个道士害的,简直就是一个灾星!” …… 几个赌徒当即就冲着吴道进行指责,有着要生吃他的冲动。 白虎同样是白了老道一眼,不过她每次下的赌注都差不多太小,所以倒没有太多的损失。正想要下注的时候,老道却是提醒道:“虎妞,剪镖的又来了!” 哼! 虎妞抬头看到那干瘦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将面前的银两收起,然后给那个摇骰子的人一个漂亮的后脑勺。她赌骰子很厉害不假,但这人却是个老千,能操纵骰子。 “散了散了,真扫兴!” 有些赌徒知道怎么回事,当即也是纷纷离桌。 虎妞没有走远,径直走到一张桌子前,将赢来的碎银一股脑袋地掏出放在桌面上,脆声地说道:“我买我哥是案首!” “好!好!我这就给你写单子!”掌柜却是一喜,美滋滋地帮着虎妞写了单子。若是其他人这般赢钱,他早就派人给他点颜色,只是这个小丫头却将赢得的事乖乖送回来,所以自然是欢迎之极。 咦? 有几个赌徒看着虎妞将赢来的钱都押了林晧然为案首,再看看上面的赔率,当即咬牙跟了注,反正这点钱也是刚才跟注赢来的。 这事很快在赌场传了开来,只是有人跟注,有人却是取笑。毕竟一个乙榜的考生要问鼎案首,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上午过来,如今眨眼却过了中午。 虎妞走出赌坊门口,脸蛋还是红彤彤的,走到旁边的摊子买了三根糖人儿,这是她的至爱。她跟阿丽一根,剩下的一根则是给老道。 老道却是如丧考妣,因为他的全部身家在刚才输光了,他又成了穷光蛋。有时候,他真心不明白,他怎么逢赌必输呢? 虎妞慢吞吞地走到街口,却看到哥哥跟着赵东城走过来,哥哥一把掐住了她的脸蛋责怪道:“怎么又跑来这了?” “这里比较好玩嘛!”她仰起脸蛋兴奋地说着,因为她知道哥哥很疼她,不仅舍不得打她,而且现在连训她都不会。 林晧然拉着她的手,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看榜!” “好呀!”虎妞舔了舔糖人儿,兴奋地说道。 当他们一行人来到府学宫前的小广场,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大家都好奇谁取得了生员的功名,又是谁夺得了院试头魁。 府学宫的门已经打开,悬念很快就会揭晓。 第85章 发榜 “第一名:龙华文。” “第二名:孔光明。” “第三名:赵东城。” …… 宋提学在一张红纸上,慢悠悠地写着名字,嘴角微微翘起。写完院试的前三名,他取来另一张大红纸,打算写下其他人的名字。 这些事本该由书吏来誉抄,但他很享受这种主宰别人命运的感觉,每一个名字写下,就意味着一个考生成为赢家,同时意味着很多人将丧失一分希望。 “云长兄,你来了啊?” 正书写着榜单,结果一个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不由得抬头笑道。为了彰显他为人亲和,他对下属官都是直呼其表字。 “宋大人,榜单已经确定了?”陈学正看到他正在填写榜单,顿时亦是来了兴致,只是眼睛落在那小榜单上时,略感意外地说道:“案首是龙华文?” “不错!此子文采斐然,乃案首的不二之选!”宋提学捋了捋胡须,显得对其赞誉有加。 “他的文章倒是不错!”陈学正认可地点了点头,但望向那张大榜单,突然又是疑惑地问道:“那……林晧然呢?” “呵呵……此子才情是有的,但年仅十六,难免年少血气方刚、锐气太盛,若现在提拔恐拔苗助长也。不过明年必添上他的名字,这样亦会对他的发展有利,希望他能理解老夫的良苦用心!”宋提学负手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露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态,眼睛还适当地呛着泪花,当真是举世无双的好长者。 陈学踌躇了片刻,却又是说道:“若是林晧然不中的话,这次考生怕是要闹腾了,一大帮考生可是要求查阅林晧然的卷子的呢!” “不让他们查看,就说是我说的!”宋提学顾不得继续忧国忧民,当即心虚地大声说道。 “恐怕不合规矩!”陈学正却是皱起眉头,毕竟这是考生的正当权利。当然,一般考生都会要求查看某个上榜人的试卷以查看有没有徇私舞弊,很少有人理会其他落榜考生的试卷。 “如何不合规矩,这是我的命令!”宋提学顾不得塑造亲和的形象,目光凌厉地望向这个下属官员。 这货当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连续两场的优秀作答,特别是最后一场的神级答卷,老子都咬牙打落了,难道到现在心里都没有点逼数? 看着他不吭声,宋提学又是冷冷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有个书生想通过我献首诗给你,我对这书生亦颇为欣赏,所以就帮了他这个忙,还请大人品鉴!”陈学正像是才发现过来一般,当即将手上的诗作奉上。 诗? 宋提学心里又是不喜,这货活该当一辈子学正,难道连上官的喜好都不打听打听,都不知道自己向来喜欢钱而不喜诗文的吗? 只是这个下官的面子终究要给! 虽然这是他的下属官不假,但每个官员都有上书朝廷的权利与渠道。若真将关系闹僵了,这货揪着自己的辫子必然直接上书朝廷,京城那边的棒子没准就真要打下来。 为官之道,还是圆滑才能长久,哪怕是下属官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咦? 这字迹怎么这么熟悉? 宋提学将纸徐徐展开,却看到是漂亮的馆阁体,纸中散着一股墨香。 府学宫外,热闹非凡。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坐在一个年轻人的肩膀上,得意地望着周围的人,脸蛋是红彤彤的。她喜欢这种高处的感觉,这样大家都比她矮了。 这自然就是林晧然和虎妞,考生站前头是当地的一项潜规则,所以外围的人群纷纷给他让路。由于林晧然在书生中颇有威望,那六十多号人纷纷跟他打招呼,同时给他让了道。 “为什么那些坏人这么傻,这样就被吓退了呀?”虎妞舔着糖人儿,脆脆地问道。 林晧然一边朝着别人拱手,一边解释道:“因为藏着的拳头比挥出更令人感到害怕,你本来只有五分厉害,但他们可能误以为你有十分厉害!” “这样呀!”虎妞点了点头,然后又蹙着眉头道:“不过这样不好,坏人走了呢!” “那等你修炼到十分厉害,你再找他算账便是!”林晧然又对一个人拱手报以微笑,又是解释道。 “这个好,我要打败所有坏人!”虎妞含着糖人儿,朝着某一处狠狠地挥着拳头道。 待林晧然跟着赵东城进到最里面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江月白的身影,这人没有参加院试,但却出现在这里。 “若愚兄,听说你覆试考得还不错呢!”江月白看着林晧然进来,没有理会刚才朝着他挥拳的虎妞,仿佛老朋友般朝着林晧然惊喜地说道。 “呵呵……是的,考得还算可以!”林晧然微笑地说道。 江月白心里冷冷发笑,但却是故作惊喜,朝着他拱手道:“这么说了,林兄定然是榜上有名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谢江兄吉言!”林晧然拱手回礼,笑纳了这个祝福。 这真是个呆子! 变聪明一些又如何,却不知能不能考上生员,向来不是文章,而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宋提学。 江月白的目光闪过一抹戏谑,他很是期待这呆子在看到榜单后,会是做何种表情。至于他脖子上的虎妞,这丫头以后又得吃鞭子。 由于高州府是中府,所以除了第一次考试名列四榜的二十人外,还将会补录二十人,故而这次张榜有二十个悬念揭晓。 正在这时,府学宫门口传来了一个敲锣响,随后几个吹着哨呐的衙差走了出来,簇拥着一个手拎着榜文的书吏。 “此次院试发案第四至第四十名皆在此,汝等回避!” 书吏看着人群仍然围着,不少人似乎想从他手上的榜单看到几个名字,当即朗声地冲着人群喊道。 大家听到他的话后,便是纷纷退让,给他让到了一条过道。 很快,榜单张贴上去,书吏带着人匆匆离开。而人群当即汹涌,都奋力地挤向那张榜单,打算瞧清楚上面是否有自己的名字。 “林兄,你的名字好像没在上面哦!” 江月白扫了一眼那个榜单,似乎早就知晓这个结果一般,扭头笑盈盈地望向林晧然,打算欣赏这个呆子受打击的神态。 林晧然看着这个榜单,眉头紧蹙,心里亦是哇凉哇凉的。 按着他的估测,他应该在这张榜单之上才对,只是现实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不得不说,有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偏离了他的算计。 第86章 雕琢与拳头 林晧然落榜了? 在场的书生将榜单扫了一个遍,脸上顿时露出一阵惊讶,县试府试双案首、《木兰词》和《竹石》的作者林晧然竟然真的落榜了。 在这一刻,令到很多考生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县案首就声称能够保得一个生员的席位,何况还是风光无限的双案首呢? 只是现实却摆在眼前,这个被大家寄予厚望的师兄,结果第一场考试就落到了乙榜,而最后一场覆试竟然又被打落,彻底跟生员功名无缘。 “师兄乃大才也,焉能不过乎!” “师兄乃高州府案首,此事必有蹊跷!” “我那日已经说过,若师兄落榜,吾等必援之!” …… 不少考生当即纷纷表态,围到了林晧然的身侧,已然是一帮血气方刚的正义书生。 咯咯…… 林晧然阴沉地望着墙上那张榜单,同样是杀意腾腾。 虽然去找宋提学闹腾,无疑是以卵击石。只是关系到虎妞,哪怕是嘉靖他都敢想办法去弄死,何况还只是四品的提学官。 “汝等稍安勿躁!” 就在一大帮书生等着林晧然领头闹事之时,一个翩翩公子哥却是站了出来,脸带着微笑地望着群情激愤的众人。 大家看着江月白站了出来,声势当即小了下来。对于这个高州府最负盛名的大才子、被誉为状元之才的江月白,众人还是给面子的。 “若愚兄落榜,我也是心感惋惜!”江月白望向林晧然定了一个基调,只是话锋突然一转道:“不过事以至此,大家还是得先冷静一下,为何宋提学大人要将若愚兄打落呢?” 听到这些话,很多考生都是忍不住顺着江月白的话,做了一个思忖的表情。这事确实是透露着古怪,宋提学大人为何将才华横溢的林晧然打落? 江月白满意地看着大家的反应,接着又是微笑道:“宋提学大人知道大家会如此,所以叮嘱在下,让我跟大家解释解释!” 咦? 大家听到这里,不由得讶然地打量着江月白,敢情这竟然是宋提学的代言人了。只是这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林晧然作为县、府试双案首,难道就不是理应得到一个生员的功名的吗? 江月白的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又是说道:“宋提学大人其实是极看好若愚兄的,只是他都认为——玉不琢不成器。” 此言一出,大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敢情提学大人是这个意思,是要好好地雕琢林晧然,有些人不由得羡慕地望向了林晧然。 好手段啊! 林晧然望着眼前的江月白,明明就是包藏祸心,要置他于死地,结果现在却成了为他好。看着书吏又持一张小榜单过来,他已经心如死灰。 “但也得给师兄一个生员功名,不给案首便是!”有人嘀咕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江月白念起了那首《竹石》,然后微笑地对着那人道:“若愚兄的性情可是要远强于我们,若仅仅只是失去一个案首,又何况要达到宋提学大人雕琢他的苦心呢?” 这…… 那些为着林晧然鸣不平的人听着这些话,顿时亦是面面相觑。不过有些人仍然是心有余虑,这雕琢的手段千万种,为何却选择如此残忍的方式。 江月白看着那个人刺头无话可说,知道这些人是闹腾不起来了,便又端着胜利的姿态望着林晧然安慰道:“若愚兄,你莫要灰心!宋提学大人对可是赞誉有加,说你只要回去继续奋发图强,明年的院试不会难为你,而你我……可以一起争争院试案首呢!” 这些话落在旁人耳中,自然听不出什么,而落在林晧然却是分外的讽刺,这无疑是种挑衅,暗地里提起了两人的赌注。 干什么? 江月白正得意地说着,突然脸色一惊,却见到林晧然面露恶相地向着他走来。他千算万算,却是没有想到这个呆子竟然会恼羞成怒。 不过他倒是不惧,若是这人真的敢在这里动手,那定然没有半点翻盘的希望,毕竟品德污点的人得不到同情,而宋提学更是多了一项将他打落的理由。 “你莫胡来,这可都是宋提学大人的意思!” 江月白伸手拦着他,并故意又提及宋提学大人,而他身体有些优势,倒不惧怕这个书呆子。 只是大腿突然感到一疼,低头发现虎妞已经狠狠地咬在他的大腿处,痛得抬起头要将这可恶的小丫头甩开,结果一只拳头重重地砸在他的脸颊上。 噗! 江月白被打得鲜血直溅,身体摔落在地上,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晧然已经骑到了他的身上,又是朝着他的脸狠挥拳头。 “你……你白天行凶,是要关到大牢里吗?”江月白气结地伸出指指责,没想到这书呆子真的敢做这种狗急跳墙之事。 “假借提学大人的名义,在此妖言惑众,我如何能饶你!”林晧然又是挥下一记拳头,仿佛真是为着提学大人鸣不平。 假借名义? 江月白大为不解,他自然是得到了宋提学大人的授意,不过墙上的一份榜单映入眼帘。 “第一名:林晧然。” …… 看到榜单,他整个人彻底是愣住了。 宋提学大人可是亲口答应过他,这个呆子铁定会落榜,只是现在怎么让他上了榜,而且还将这个呆子放在了榜首,这怎么可能? 噗! 林晧然朝着江月白英俊的脸蛋又重重地挥了一拳,这阵子以来,为着虎妞,他实在是太压抑了。如今峰回路转,让他有一种需要疯狂发泄的冲动,而江月白高瘦胖瘦却正好合适。 先前他只以为陈学正顶多帮他争来一个普通名额,但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的给力,连榜首都给他弄来了。 不过,他还是希望陈学正不要如此给力,刚才可是将他吓得半死。 “师兄,别打了!” “师兄,别打了!” 有人上来劝林晧然,只是在地上的江月白却发现,林晧然并没有被拉走,不知哪几个混蛋又暗地里踹了他几脚,让他伤上加伤。 只是他此刻更在意心中的迷团,权力滔天的宋提学为何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不仅给了这个呆子名额,还将这个呆子放到了榜首,但他先前可是盯着,这个呆子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 第87章 小三元 万物皆有因果,他知道宋提学不可能无缘无故将林晧然提到案首的位置,这里必然有着谁帮了林晧然。只是这个呆子无权无势,能让谁如此玩命地帮他讨要公道,直接跟宋提学大人作对? 另外,整个高州府谁会有如此大的能量,能给宋提学施加压力,让他不得不做出改变。 离奇,一切都是那般的古怪! “公子!公子!” 他听到了书童的声音,并且摇晃着他的身子,只是他却像是失了神魂一般,仍然被脑海中的迷团困惑着,不明白这世界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哎! 林晧然揉了揉拳头,低头望着被揍成猪头的江月白,很是怀念前世的那具身体,那是一具既能对付男人更能对付女人的好身体。 现在他的身体还是偏弱了一点,力气亦是欠缺了一些,不然这人就算不死,起码都得掉一口牙,断然不会仅仅成为猪头。 “哥,我们赢了!”虎妞仰起通红的脸蛋,举起一个肉肉的手掌得意地道。 啪! 林晧然跟着她的手掌相对,心里像是吃了蜜一般,脸上也绽放出了灿烂的微笑。 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赢下了这个赌注,让到这个小丫头拥有自由身,让这小丫头能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当他不好的时候会替他鸣不平,当他好的时候则会忌妒于他。 舞弊! 不公! 黑幕! 面对着案首落到林晧然头上,很多甲榜考生脑海闪过一个个想法,不愿意相信落在乙榜的林晧然比他们强的事实。 “这事有猫腻!” “必定是徇私舞弊,我等要查阅试卷!” “我等不服,为何一个乙榜生被点为案首!” …… 先前甲榜上的二十名考生都有机会问鼎案首,结果却发生了这种神转折,让到很多人心里很不甘。信宜的案首孔光明最是不服,纠集了信宜的一帮书生走向府学宫门口,当场要求查阅林晧然的考试试卷。 “我等亦过去瞧一瞧!” 聚在府学宫前的书生并没有散尽,这时不少考生听到要查阅林晧然的试卷,都向着府学宫的门口走去,同样表示想看那份考卷。 值得一提的是,查阅试卷是大明朝监督机制的一种,不管对谁的试卷都有权进行查阅,这样会防止一些写着狗屁文章的考生结果名列前茅。 林晧然两场考试的试卷顿时成为了众多书生查阅的焦点,打算挑毛病者有之、好奇者有之、纯粹凑热闹者亦有之。 书吏看着这么多人要求查阅,便叫上了几个人,将林晧然考卷进行展出。 第一场的考卷最先展出,几个书吏一手拿着一张展示给众书生。 “书法怕没有人能比了!”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好!好” “这份考卷简直是无可挑剔……应该定为第一!” …… 书生们看着那第一份考卷的答题,虽然没有显得多么精妙,但却无一不是完美作答。特别是第一道题,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只是实际情况却是,林晧然第一场被打到了乙榜,这让人很是不解。哪怕江月白没有妖言惑众,就算宋提学想要雕琢,但也不能眼瞎啊! 看到此,哪怕是最挑剔的人,都承认林晧然第一场拿个第一没有任何问题。而让他名列乙榜,绝对是一个大笑话。 在第一场的试卷展出完毕,书吏又展示了林晧然覆试的试卷。 “妙!妙哉!” “吾差之甚远!” “怕江月白亦不及!” …… 众书生看着这覆试的试卷,顿时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都是彻底傻眼了。 若说前面第一份试卷显得中规中矩,那这一份只能用惊艳来形容,将他的才华彻底地彰显了出来,一下子就拉开了跟众人的差距。 看到这里,哪怕是怀着敌意的信宜考生,都已经没有人对林晧然的案首产生质疑了。 林晧然第一场掉到乙榜,那绝对不是实力不济,或许是提学大人有意敲打一下他。而覆试如此出色,不点他为案首,那才是荒谬,那才是舞弊,那才是不公。 “好了没?” 林晧然没有凑到府学宫门口,没有关注大家查看试卷后的反应,而是站在广场的边上,望着蹲在地上的虎妞进行催促道。 只见虎妞背对着广场,将一张张的单子从怀里掏出,然后小心地叠放在一起,嘴里还轻轻地数着什么,眼睛放着亮光。 嘘! 虎妞扭过头,将手指放在嘴角,紧张地吹气,有口沫飞出,示意他别催。 只是突然间,她看到一大群人朝着这边来,又慌乱将单子胡乱塞回怀里,并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装着若无其事地继续蹲着。 “师兄乃大才也,吾等佩服!”电白县的案首陈青书拱手说道。 “师兄莫怪,汝为案首,吾等心服口服!”信宜的案首孙光明拱手说道。 “恭喜师兄中得小三元,实至名归也!”茂名县的案首龙华文拱手说道。 …… 各县的领军人物一并前来,纷纷朝着林晧然拱手道贺。对林晧然的最后一丝怀疑,在这两份试卷面前,都已经烟消云散。 “不敢!不敢!” 林晧然拱手一一回应,装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经过这次事件后,他充分地认识到自己力量的不足,故而亦有结交众人的念头。 却不知道是谁扯到了覆试的试题上,大家便是继续聊了起来,却是越聊越欢。 只可惜苦了虎妞,蹲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衣服,灰溜溜的眼睛不停地瞟着后面。心里很想这些苍蝇快点离开,但却在这里跟他哥聊得没完没了,让她大为恼火。 “案首是林晧然!”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飓风般传遍整个高州府,只是很多人都先是一阵疑惑,毕竟一个乙榜的考生逆袭成为案首,这事都不曾听到过。 但不管如何,这就是事实,林晧然是本次院试的案首,成为了风光无限的小三元,并且是在同一年内连夺三魁。 第88章 不是坏官 次日清晨,是一个欢快又哀伤的日子。 失意的考生们收拾包袱,三三两两地结伴,一起雇佣马车踏上归途。科举之路,每一步都是无比艰辛,每一步都是尸横遍野。 原本人满为患的客栈,眨眼间就显得人去楼空,只剩下有数的几个书生。而这有数的几个书生很快接到了衙差的报喜,却又是一番欢乐的光景。 当然,报喜会分成两头,这边是走个仪式,他们的家乡亦会有官差前去报喜,那才是真正的大风光,包括林晧然的长林村。 林晧然在客栈大堂吃过早餐后,就换上一套崭新的生员服,跟着客栈的几位新科生员一同前往府学宫,除了进礼外,还有就是写亲供。 若以为发完榜就可以回家,那还真的就错了。这是一个极讲究礼仪和规矩的时代,今天要到府学宫,明天则要参加宋提学的主持的晚宴。 四十位生员齐聚到了府学宫门前,不管熟悉或者不熟悉,彼此都是纷纷见礼,大家都透露着一种亲切感,仿佛有根纽带已经将大家牵到了一起般。 取得生员的功名,无疑是迈出了人生极其重要的一步,有人已经在讨论着,要在宴会之后前往某处游山玩水了,似乎是放松一下身心。 先前以县划而分之,但这一刻却像是融到了一起,融到了高州府这个大家庭中,而毫无争议地以林晧然为核心。 林晧然态度却很是谦和,并且将他们的名字都一一记住,这方便以前进行联络,没准以后肥皂生意还要依仗他们。 虽然大家同为生员,但其实分为三等。最高的是禀生,由公家按月发放粮食;其次是增生,不供给粮食;三是附生,即刚刚入学的生员。 除了林晧然是稳稳的禀生外,其他大多数都只是附生,身份已经出现了高低。 不过科举之路,竞争却是永不停歇,他们在明年将会面临更大的一次竞争,跟广东各府在乡试中竞争举人的席位。 从秀才到举人,那才算是真正的鱼跃龙门,成为真正的官绅阶层。 一个书吏走出来通禀,大家可以进里面了。 林晧然作为小三元,自然没有人敢跟他争,在一番推让后,他便跟随着书吏走进了里面,前往登记处写亲供,其实相当于建立入学档案。 登记处是由九品的孙教渝主持,登记的内容其实很是简单,就是写上姓名、年龄和籍贯,还有就是一项相貌特征。 “风流倜傥,貌若潘安” 林晧然提笔便写下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准备按下手印。 孙教渝的嘴角微微抽搐,拦住了他按手印的动作,指着那栏相貌特征有些无奈地问道:“你觉得这些词合适?” “莫非你有更好的词儿?”林晧然眼睛一亮,他觉得这些词确实不足以形容他的才貌,但书到用时方恨少,顿时眼睛希冀地望着孙教渝。 孙教渝重新抽出一张纸,面无表情地说道:“体弱偏瘦,面白无须!” 林晧然离开府学宫的时候,很想找块砖头回去砸人,体弱偏瘦我就忍了,面白无须分明是形容僵尸的,你见过这么帅的僵尸吗? 一想到这亲供会保守很长时间,他的心情当即变得郁卒。 跟着排在门外的生员们见过礼后,他远远就看到虎妞带着二个跟班走了过来,背着一个小包袱,汗水将她的脸颊打湿了。 林晧然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帮着她提起小包袱,发现竟然是重甸甸的银两,带着她往着客栈的方向走去。由于江荣华在考试前有急事回家了,所以他需要搞定返程的马车。 只是走到街口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了他们前面,一个仆人提着东西走了过来。 “我们见过!”仆人先是望了虎妞一眼,然后将东西递给林晧然道:“这些银两是我老爷还给你了,下次就别再干这种事了,我家老爷不收!” “陈大人清廉如水,在下汗颜!”林晧然接过递回来的银两,一副愧疚与敬佩的模样。 “我家老爷还说了!翁大人日前在给我家老爷的书信中赞了你的《竹石》,望你能够考取进士的功名!”仆人拱手,然后就转身离开。 “多谢大人鼎力相助,小生没齿难忘!” 林晧然望着徐徐离开的马车,却不知道陈学正大人有没有在车上,但心里对他确实是有一种感激,便上前拱手道谢。 自从知道了宋提学的态度后,他就知道覆试的试卷不管做得多好,落榜却是已经注定。 正是如此,他需要对宋提学大人进行施压,而最佳的压力无疑是可能波及到他的乌纱帽。所以他找到了陈学正,让他来扮演这个施压的角色,让宋提学不敢轻意将他打落,同时要仔细考虑打落他的后果。 很是庆幸,这个陈学正大人有着过人的能力,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真的将事情给办妥了,帮了他这一个天大的忙。 人果然在马车上,传来了陈学正的声音道:“是你的那首诗作得好,而你第一场考试和覆试亦表现出彩!你的才情可通天,无人敢打压,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大概! 林晧然望着远去的马车,却不认可这个说法。 或许有他才学这一个原因,但能够让宋提学忌惮,恐怕还是陈学正当时的态度极其强硬,或许还有借到了翁大人的势。 只是不管如何,一切都已经过去,他惊险地从江月白那里抢到了案首,成为了风光无限的小三元,更重要是让虎妞得到自由。 虎妞提着袋子走到他旁边,眯着包子脸不解地问道:“哥,我上次送给他的没这么多呀!这个大人原来不是坏官,还多还银子给我们呢!” “人家的账算得可清楚了,怎么可能会做吃亏的事!”林晧然摸了摸她的头,微笑地解释道。 虎妞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小眉头微蹙,仍然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第89章 欢与悲 宴会的地点在潘仙酒楼,潘仙诗会的举办地。 宋提学大人除了邀请四十名生员,还有教育体系的官员相陪,以及高州城的名望长者。位置安排跟诗会相似,宋提学大人等人在左,而四十名生员居右。 宋提学显得很得和气,对这四十名生员仿佛都极是顺眼,包括那个被他点为案首的林晧然,甚至还特意说了些勉励的话。 只是大家很是意外,在这个宴会中多了一个小身影,那个小女孩扶着筷子,品尝着案上的不同佳肴。时而皱眉,时而展眉,但都会咽到肚子里。 林晧然仅是将这次当成了普通的宴会,虎妞说想要过来,他便带着她过来见见世面。只要这丫头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像昨天她说家里需要一辆马车,那他便是豪气地挥手,花了二百两买下了一辆漂亮的马车,成为这个时代的有车一族。 只是在众人品尝着佳肴的时候,有人却在病床呻吟。 陈学正? 躺在病床上的江月白终于打听到了消息,原来是陈学正为着林晧然强出头,是他跟着宋提学拍了桌子,事情才发生了变故。 在明朝的官场中,并没有太强烈的上下级关系。海瑞是怎么出名的,还不是见上官不拜,结果“海笔架”不仅没受到打压,反而从教渝升到了知县。 只是他却不明白,这货啥时有这么强烈的正义感了。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呆子,竟然敢扬言要参宋提学大人,难道这是一个傻蛋不成? 江月白对陈学正亦是恨得咬牙切齿,突然又是对床边的书童问道:“唐知府呢?有没有将那个呆子给捉起来!” “这……没有!”书童犹豫了一下,老实地摇头道。 江月白刚欲发怒,结果疼得他直咧嘴,伸手却不敢碰腮帮。 书童知道他是想要问原因,当即苦涩地说道:“唐知府说,这构不成犯罪!你……你当时确实是在妖言惑众!” “我……怎么妖言惑众了?”江月白听到这话,当即就要暴走,不过又是扯到了嘴,这次疼得他的眼泪都要飙出来。 书童同情地望着他,无奈地说道:“林晧然名列榜首,你当时说他是要落榜的……所以确实是在妖言惑众了!” 咯咯! 江月白咬得牙齿咯咯作响,看来这一顿揍真的是白挨了,这让他极是不甘心,良久又是问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高升赌坊的孙掌柜在门外等候多时了!”书童又是犹豫了一下,指着门外说道。 “他来做什么?”江月白脸上一寒,当即不悦地问道。 书童望着他,吞吞吐吐地说道:“高升赌坊这次赔了数千两,现在赌坊就只剩下一个空壳,今天都已经歇业了!” “怎么回事?”江月白当即惊讶地睁大眼睛,这可是他们江府的重要产业之一,而高升赌坊是赌坊中的一面旗帜,怎么突然损失如此巨大? “这次院试案首不是林晧然吗?当时高升赌坊定的赔率很高,而孙掌柜收了很多的单子,又……又没有做对冲!”书童犹犹豫豫地说着,同时小心地留意他的反应。 江月白心里顿时一寒,他猛然记起还真有这么一茬,当时确实是自信满满地跟孙掌柜说林晧然必定会落榜,闭起眼睛沉声说道:“让他进来!” “公子,公子你要救救高升赌坊啊!”孙掌柜跟着书童走进来,见到躺在病床上的江月白,当即如同死了爹娘般地痛哭起来道。 江月白心里顿时一阵烦躁,对着他喝道:“我还没死呢!” “公子!你一定要救救高升赌坊,小的都是按你的吩咐去做的啊!”孙掌柜抹掉脸上的眼泪,又是委屈地小声道。 “说说怎么回事?”江月白将脸一沉,想了解更具体的情况。 “我听到你的话后,以为林晧然定然跟案首无缘,所以就没有约制林晧然的盘口,也没有进行对冲,想着弥补上次府试的损失!”孙掌柜说到这里瞧了瞧江月白一眼,看他脸上没有怒意,便继续说道:“只是没有想到,林晧然中了案首,我们输掉了数千两白银!” “谁赢去了?”江月白咬着牙,恨恨地问道。 “一笔到了那个林晧然那间客栈,估计……估计是他赢去了!”孙掌柜小心地望着他说道。 “还有吗?”江月白的眼睛微闭,已经有了这一个心理准备。 “不过还有更大的一笔,足足赢了四千两!”孙掌柜又是小心地说道。 “到了哪里?”江月白心里一疼,沉着声音问道。 “陈学正的府邸!”孙掌柜咬了咬牙,便是回答道。 “你说什么?”江月白惊讶地坐了起来,一副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确实是那个陈学正大人,银两是他的仆人运送进去的!”孙掌柜很肯定地点头道。 “怪不得!怪不得!哈哈……四千两啊!四千两啊!” 江月白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人家能够翻盘,竟然有着他的一份功劳。为着四千两,别说是跟宋提学拍拍桌子,哪怕是掐架都敢! 平白帮人伸张正义,自然是没有人干,但有着四千两的诱惑,那就另当别论。为着这笔钱财,陈学正如何能不拼命呢? 只是这次真是那个呆子想的计谋吗?真是那个曾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差点就上吊死掉的呆子想到的计策? 但不是那个呆子,又会是谁呢? 只是这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难道受到刺激后,真的能让人变聪明? 那这次我会不会就更聪明? 嗯,说不准,这次真可能因祸得福,我会变得更聪明呢! “另外!”孙掌柜小心地望着他。 “还有什么事!”江月白有些烦躁地望向他,责怪他打断自己的思路。 “我们发现陈学正又派人送了一笔钱,送到了宋提学大人那里!”孙掌柜小心地观察着他,说出了另一个消息。 噗! 江月白再也受不了了,当即一口鲜血吐出,这三方皆赢,而唯他独输。 第90章 意外之喜 宋提学宴请众生员,这无疑是一份莫大的荣耀。 往年这帮新科生员都会抓住这一个机会,在这里吟诗作对,为的就是在这位大人物面前刷刷脸,留下一个好印象。 只是今年却是微微不同,宴会显得较为安静。有些人倒是有卖弄的心思,只是扭头见到林晧然的时候,都是默默地为之一叹。 无论是“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者是“咬定青山不放松”,都让他们望尘莫及。前者至美,后者至刚,仿佛林晧然写的才是诗,而他们写的是狗屁。 有人倒是提议要写竹,结果却没有人附和,因为大家都想起了林晧然那句“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那不仅是一首好诗,更是一种文人清高的境界。 大家似乎又多了一份明悟,这明年能不能顺利通过科考,靠的还是自身的实力。且不说在宋提学大人面前刷脸有没有用,这科考过后就是真刀真枪的乡试,那一场才是最关键的战役,检验的是真才实学。 竹君子林晧然,吾辈之楷模也! 不少人看着林晧然在宴会中,丝毫没有在宋提学等大人面前卖弄才学的意思,一直在专心给妹妹夹菜,心里不由得佩服得无以复加。 自从林晧然得到了小三元的功名后,又结合他那两首以竹言志的诗,所以不少人对他冠予“竹君子”的雅称。现在他们看着林晧然的举止,丝毫没有在宋提学面前卖弄才学的意思,都认为这是再恰当不过的形象。 正是如此,大家都默默放弃在宋提学面前刷刷脸的机会,跟着林晧然做一个竹君子。 林晧然却不知道大家的想法,若是知道的话,必然得叫冤。 他不到宋提学面前刷脸,自然不是要像竹般高洁。宋提学虽然将他点为案首,但却不是真的赏识他,反而有种被胁迫的味道,而他对宋提学同样一度恨之入骨,故而才不去做热屁股贴冷脸的事。 “哥,我们明天早上就回去了,但我突然想起还得买点东西哦!”虎妞将一块蘸排骨放进嘴里,含糊地跟他说道。 “你还要买什么?”林晧然当即蹙起眉头,这个丫头简直是想搬空这座城,这阵子买了不少的小件东西,几乎将客栈的墙角都堆满。 “我想买一个做月饼的模,中秋节很快到了呢!”虎妞将骨头从嘴里夹出来,跟着他认真地说道。 “还有很久!”林晧然听到是这个东西,顿时皱了皱眉头道。 虎妞将嘴里的食物咽下,一本正经地仰着脸说道:“很快了!现在是七月初九,离中秋节其实只有三十多天!” “也亏咱有了马车,不然这么多东西根本弄不回去!”林晧然再次被她说服,无奈地感慨了一句, “对呀,我们有马车了!”虎妞得意地晃着两条小短腿,对这件事情显得极是高兴。 林晧然又给她夹了一块鸭肠,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这个丫头对拥有马车为何如此高兴,莫非她是想晚上跑到马车里面睡不成? 肖东城拉了拉他的衣服,他抬头一瞧,才发现宋提学大人领着人已经站在他的桌前,急忙站起来拱手道:“见过提学大人!” 虽然他跟宋提学没准还有一战,但表面的功夫还得做足,毕竟面前这位是朝廷的四品大员,更是明年科考的主考官。 “这是你妹妹?”宋提学显得很是和蔼,望着在吃东西的虎妞问道。 “正是舍妹!”林晧然溺爱地望了虎妞一眼,然后拱手回答道。虎妞已经将筷子放下,亦是学着林晧然的模样拱手道:“见过大人!” “不错!这女娃挺有精神的!”宋提学打量着虎妞夸赞了一句。 站在旁边的陈学正似乎深有感触,亦是对虎妞赞了一句,然后给了林晧然一个眼神。 宋提学自然不是平白无故地出现,很快便笑盈盈地望着林晧然道:“日前有流言说我要徇私舞弊,要将你的试卷打落,不知你怎么看这事?” “事实已经证明那确是妖人在胡言乱语,我被大人点为了案首,在下感激不尽!”林晧然拱手,装着一副感激的模样。 “不错!”宋提学捋了捋几根胡子,然后又是严肃地说道:“不过这个流言却是对了一半,而又错了一半!” “不知对哪一半,错哪一半?”林晧然顺着他的意思,装着疑惑地追问道。 “你的才华我早已经看在眼里,之所以第一场将你打至甲榜,确实雕琢你的意图,所以流言对了一半!”宋提学徐徐地说着,然后望着全场的众人又是说道:“结果你不负老夫的期许,果然是‘千磨万击还坚劲’,在覆试发挥更加出色,这个案首自然是非你莫属,所以流言简直荒谬。” 这话自然不是真对林晧然说的,毕竟事实真相如何,二人都已经是心里有数。 在考生查阅试卷后,都一致认为林晧然在第一场跌落乙榜是不公,有着各种不利于宋提学的流言,所以他需要给大家一个解释。 如今在这次宴会,无疑是最佳的发声时机,向着外面解释他如此做的“原因”。因为他想要雕琢林晧然,所以才故意将林晧然暂时放在乙榜上。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的栽培!”林晧然接到陈学正的眼神后,尽管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配合着宋提学演好这一场戏。 宋提学很是满意地望着林晧然的态度,捋着胡子又是说道:“外面的流言你不需要理会!回去好好温书,明年科试你不需要担心我会再磨砺你,我希望你全力以赴,争得科试头魁!” “多谢大人!”林晧然心里一阵暗喜,原来这个配合是有好处的,不由得感激地望了陈学正一眼,急忙拱手表示感谢。 旁边的生员都羡慕地望向林晧然,虽然作为院试案首,通过科试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 宋提学如今表态,那林晧然无疑是稳当当地领先了大家一步,不需要再担心科考了。 只是这件事情若传出去的话,怕又气得江月白吐血了,宋提学将他轻轻地卖了,而林晧然提前拿到了科考的名额。 第91章 虎妞的小九九 晚宴过后,所有的事情都暂告一段落,大家各自踏上归程。 相对于先前那些失意而归的考生,他们这四十人无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们取得生员的喜讯已经由官差传回家中,此番回去必受到热情欢迎,享受着铺天盖地而来的赞美之词。 高州府四十个生员名额看似不少,但一州五县平均下去,不过是六、七人而已。 石城县这边往年都是二、三人,但今年增至五人,其中前五占了两个席位,还有一位是案首,可谓是从来没有过的佳绩。 若是细到乡镇的话,那林晧然是青叶镇本届院试唯一一位秀才,而且还是受国家供养的禀生。 不管以前如何,反正从这一刻开始,林晧然将会闻名于整个青叶镇,同时亦是青叶镇的一个骄傲,更是长林村的骄傲。 取得生员功名,在这个士农工商的时代,已经是无比耀眼的存在。只需要再迈上一步,便成为大明朝最有权势和最富裕的官绅阶层。 虽然归去必会享受鲜美与掌声,但这个归途无疑是路漫漫。 在一州五县中,作为府县的茂名县无疑是最近的,而石城县则是最远,林晧然所处的青叶镇则更远,所以他归程需要花费的时间最长。 第二天清晨,一辆高大的马车从高州城西门离开,向着化州城而去。 驭!驭!……草! 然而,现实很是残酷,身穿着生员服的林晧然却充当了马夫。这才跌跌撞撞地出了城,在一个弯道却很是不顺利,前面的马差点将车带到了沟里。 虽然最后还是拐弯了,但是一个车轱辘却出了路外,扬起的一阵尘土,让到他当即是灰头土脸,显得狼狈不已。 跟方才上车时的风度翩翩相比,这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在这一刻,他很是后悔做出买马车的决定。 本以为阿丽会胜任马夫的职位,结果这个女人光有力气,而不懂半点赶车技巧,一开始还差点跟人撞了车,连最起码的交通规则都不碰。 值得一提的是,唐朝有了关于交通规则的法典,譬如不遵照交通规则,会被打屁股,到了宋朝时,开始提出“来左去右”的规则。 现在“来左去右”在明朝早已经成文,故而阿丽看到迎面的马车,抽着马向左无疑是错误的,以致两辆马车差点就出现了严重交通事故。 “哥,原来你真的不会呀!”虎妞脆声说道。 “都说拉绳子了,怎么就不听呢!”穿着新道袍的吴道行数落道。 “不行!很差!不厉害!”阿丽则是连发了几个否定的词,似乎对他极度失望。 林晧然发现自己很是悲哀,人家都是衣锦还乡,结果到了他这里,却充当了悲催的马夫。让他更是无语的是,身后还有三个光说不练的货,竟然还好意思在旁边指导他。 驭!驭!……草! 没多会,又遇到了一个弯道,历史又再度重演,搞得他再度灰头土脸。听着身后三个人又是一通埋怨,他当即怒道:“你们这么厉害,那你们来啊!” 话刚落,一个脆脆的声音接了他的话道:“来就来,我早说我会赶马车的!” 噗! 林晧然无奈地看着一本正经的小丫头,但想着还有两个“狗头军师”在旁,当即就满足了她的愿望,将赶车的鞭子交给了这个小丫头。 让这个小丫头知道,这赶马车不是那么轻松,然后再给他讲一个《丑小鸭》,告诉他丑小鸭其实是变不成天鹅的。 驾!驾!驾! 虎妞坐在前头,开始像模像样扬起了鞭子,那稚嫩的童声仿佛有着魔力一般,鞭子还没落下马车却动了。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马车走得很是稳当,特别转弯的时候很是从容不迫,旁边的二个狗头军师都挑不出毛病来了。 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林晧然找来了一条细布,将她的腰给绑好,别一头拴在马车上,这样可以防止她掉下车去。 对此,虎妞倒没有什么意见,这样似乎更有利于卖弄“车技”。 有了合适的马夫后,归程明显顺利起来了。 时间已经到了己时,上午的阳光普照大地。由于车子自东向西行驶,所以赶马的虎妞并没有被晒到,以致她更显得兴奋。 驭! 虎妞看着迎面有马车过来,用力拽住右边的绳子,马车的迅速慢了下来,同时往着右边靠去,让到对面的马夫都是一阵惊讶,然后差点撞到树上。 哎……原来这丫头打的是这个主意! 林晧然看着赶车像模像样的妹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终于知道这丫头为何买马车会如此兴奋,原来她早就打起了小九九。 先前来的路上,他还奇怪她为何老喜欢往外面跑,原来是在偷师,学习如何赶马车。有时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喜好跟一般的女孩不同。 别人家的女孩都是喜欢言情小说,平时绣绣花什么的。这丫头倒是好,喜欢的竟然是武侠小说,如今还对赶马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车厢的空间颇大,哪怕旁边堆放了几箩筐的东西,但坐三四个人完全没有问题。而林晧然坐到最里面,通过车窗望着蔚蓝的天空。 这次虽然从高升赌坊又赚了一大笔钱,但他却是知道,真正的富裕从来都不是金山银山,而是日日都有钱流进口袋。 半间酒楼和染坊都不错,但利润还是太薄了一点,所以他还是想要更大的利润源。只是本来被他寄予厚望的香皂,到这个时候仍然没有好消息,上次做的推广似乎真是一场无用功。 欧洲那边虽然公元476的西罗马帝国灭亡后,不洗澡的观念确实是兴起,但贵族总得注意干净!还有香皂不用来洗澡,洗洗衣服亦可以,怎么会没有市场呢? 正头疼着香皂的事情,想着要不要下次再去推广一回,吴道行却是钻了进来,朝着他微微一笑,然后在一边端正地坐下。 这个道士已经不显邋遢,一件新的道袍穿在身上,修剪过的胡须,用香皂洗过澡身上有种淡淡的清香,让他毅然变成一个透露着几分仙气的道士。 第92章 大贫? 对于这个突然缠上来的邋遢老道,他这些日子以来都有着一颗防范之心,甚至还派人跟踪他,只是却没有发现问题。 念及他上次提供了江月白的精准行踪,让他找到对江月白最佳的袭击时间和地点,所以暂时不想做兔死狗烹的事情。 不得不说,江月白在这件事情上很是倒霉。怕是他到现在都想不到,正是这个一心想投靠他的邋遢老道摸清他神秘的行踪,最终转交给虎妞的。 不过林晧然对这种江湖术士始终是不信任的,而且他亦不相信算命这一套。一个人的一生怎么可能是注定的,光凭着命格好,什么事都不做,就能大富大贵一辈子? “道长,我有件事不是很明白,可否帮我解惑?”由于过于无聊,林晧然还是打破了沉默。 “请讲!”吴道行眼睛微闭,显露着一副高人范,但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一般,知道这人可不是能忽悠的主,当即睁开眼睛陪笑地望去。 “你真能看到别人的命格高低?”林晧然说话的时候,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部,试图从中看出什么破绽。 “能,亦不能!”吴道行的毛病又犯了,玄而又玄地说了一句,看着林晧然凝目望来,陪笑着说道:“人的命格其实充满无尽变数,只不过大贵或大贫相对变数较小,故而我确实能看到!” “江月白是大贵?”林晧然可没有忘记,第一次在酒楼见到这个邋遢道士的时候,这货竟然从广州府追到高州府,为的就是成为江月白的幕僚。 “不错,江月白确实是一个大富大贵之相,连巡抚谈恺都比不上他!”吴道行认真地点了点头,有些惊叹地说道。 “那你为何不跟他,我可是知道,他前天私下里派人接触过你的?”林晧然凝目望着他,其实他一直派人跟踪这个老道,甚至一度还以为这是江月白安排过来的间谍。 “先前我确实是想效忠于他,他是我平生见过最有贵气的人,而且还如此年轻!”吴道行抬头望着窗外,然后又是苦涩地摇头道:“可惜因为你妹妹的出现,让他错失了我这个莫大的机缘,现在他的贵气又受损,我更不可能效忠于他了!” 末了,他装着无限惆怅地念了一句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贵气能受损?”林晧然却不理解他的伤春悲秋,疑惑地问道。 “这个自然!命格都是充满变数的,大贵跟大贫的变数相对较少,但却不是没有!”吴道行脸色凝重,然后竖起两根手指道:“在他的命格中,本应该得到的两件重要的东西,结果却被你夺了!” 林晧然先是一愣,但很快就猜到这个老道的意思。 若他这次没有抗争的话,凭着江月白的才学,加上宋提学的支持,这个小三元自然不可能跑得不掉。一切顺理成章地,他将会赢得赌注,得到虎妞。 “第一,虎妞是一个人,不是东西,她只属于她自己;第二,案首本就属于我,那个江月白是知道争不过我才主动放弃!”林晧然阴沉着脸,对他强调道。 “好!我的话的确不当,不过他的命格这次确实是受损严重!”吴道行连忙认错,但却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有多严重?”林晧然追问道。 “有些损伤,但仍然是大贵之人!俗话说得好,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吴道行回答着,除掉了脚上的鞋袜,伸手抠了抠脚指头。 好险! 林晧然看着这个举止不文明的老道,心里突然一惊。这聊着聊着,差点就真着了他的道,误以为这货真能看人的命格。 只是这些东西在解放后就已经被定为封建迷信、牛鬼蛇神,只有科学才是王道,这货定然是看了几本书后,在这里故弄玄虚。 机灵一动,他又是微笑地问道:“那我的命格如何?” “你的命格我还看不到,不过很古怪!”吴道行抠着脚,蹙着眉头说道。 “为何古怪?”林晧然平静地问道。 “你夺了江月白这么多的福气,你怎么都应该是中富之人才对,但现在还是不明朗,除非先前你是大贫……”吴道行说到这却是停住了,拍了一下额头干笑道:“呵呵,我差点犯诨了,你现在都是小三元了,理应是贵不可言!” 果然…… 林晧然仿佛是看透了一切,这不过是江湖骗子罢了,竟然还想故意吓唬他是大贫之人。先不是上辈子如何逍遥,现如今他小三元在身,首辅都指日可待。 若是真有命格,那也应该在虎妞之上才对,这个老道压根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至于他懂得气命格,那肯定是扯谈,绝对是江湖骗术的一种。 单是江月白那身装扮,只要不是眼瞎,都知道他是非富即贵。跟这种公子哥无疑能混吃混喝,所以就可以解释为何他会从广州府追到高州府了。 只是事情很是不顺利,在江月白那里碰了壁后,大家是心灰意冷了,所以选择虎妞这种小丫头下手,故意说虎妞是大贵之人。 不过他也不想去揭穿什么,毕竟现在他家里有钱,倒不用在乎多他这对筷子。何况他这些天能哄虎妞高兴,这给他骗点钱都无所谓。 索然无味地又聊了几句,他便是闭目假寐。 过了好一阵,虎妞终于爬了进来,将马夫的工作交给了阿丽。在他身后睡下,这是人小的好处,有点地方就能躺着睡觉。 马车当晚回到了石城县,住进了老槐客栈。 那个掌柜认识林晧然,已经知道了林晧然成为小三元的事情,当即死活不收他的钱。看他并不是客套话,林晧然选择帮他提了字,却是这四个字让到掌柜福泽后人。 林晧然趁着还没有宵禁,带着虎妞去了一趟半间酒楼,如今酒楼的生意算是不错,亦是请了一个掌柜,聂云竹做了幕后老板。 看着二人过来,聂云竹显得很是兴奋,并跟虎妞约好,明天早上做一盒新鲜的糕点给她带回去。 第93章 归来 次日中午,天空晴朗。 阳光散落在一座被岁月侵蚀着的石桥上,石桥平整的墩面被雨水所腐蚀,桥的侧面留下了许多黑色的斑点,但桥仍然坚固地横跨在小河上。 清澈的河水正在静静地流淌着,几尾色彩鲜艳的鲤鱼从桥下窜过,然后消失在那一团团浓密的虾草丛中。小河两边的庄稼已经收割,如今种上了青翠的秧苗,正在茁壮成长。 “那边!那边!” 在桥不远处的一处草坡上,几个汉子正在围追着一只白颈猪。这白颈猪是当地的俗称,实则是一只猪獾,肉质很是鲜美。 这只猪獾很是机灵,从他们中的间隙穿过,然后钻进了坡地的小洞中。由于猪獾的爪子发达,所以这种东西很会挖洞,却不知道这个洞是不是它的巢。 挖! 领队的是一个略显肥胖的汉子,看着那黝黑的洞口,当即便一声令下。 滋…… 一声刺耳的叫声,吸引到了正在田间劳作村民的目光。没多会,一个略显肥胖的汉子提起一只白颈猪,得意地向着这些走来。 “猴四,你今晚又可以加餐了,小心胖死你!”一个壮实的妇人看着走在田埂上的猴四,对他打趣道。 “张翠花,这个你可搞错了,十九这些天就要回来,我这是给他提前准备的,他喜欢这种白颈猪!”猴四扬了扬那头猪獾,憨实地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还叫十九呢?人家现在可是秀才大老爷了!老族长前天说了,每月朝廷要给他派粮,他这辈子都是衣食无忧了呢!”张翠花啐了一句,然后一脸羡慕地说道。 “那点粮算得上什么,都不够我们染坊一天的开销!”猴四是染坊的厨子,对于染坊的收入是知道的,当即不屑地说道。 “自然是不多,但‘家有千金不如日进一文’,十九秀才老爷这辈子都有钱进口袋呢!”张翠花扶着锄头,一本正经地笑着道。 “你这是诅他?”猴四斜睨了她一眼,然后指着东边骄傲地说道:“明年十九去参加乡试,必定会中举,他是要做官老爷的!” 张翠花意识到说错了话,正要笑呵呵认错,结果挑着豆苗站在大路上的石头娘却是说道:“猴四,你这话就显得见识少了,这秀才要考举人是那么容易的吗?我镇里的黄秀才跟十九差不多年纪中的秀才,结果到现在……呵呵!”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那个黄秀才是十八岁中的秀才,结果跟着李时珍有着相似的命运。先是卡在科试,而三次科试终于过关,结果两次乡试落榜,最终心灰意冷地去私塾教书。 “我们十九跟你们村那里黄秀才可不同!”没等猴四回应,张翠花沉着脸当即反驳道。她当真不明白,这是不是自己村子人,竟然泼这种冷水。 石头娘嘴角挂着不屑,故意避重就轻地说道:“能有什么不同,还不都是秀才!” “我们十九现在能吃皇粮,那个黄秀才行吗?”张翠花咬牙说道。 “有什么不行,人家也是月月的禀米供着!”石头娘听到这话,得意地大声回应。 张翠花顿时语塞,却不知道那个黄秀才也是能吃皇粮的秀才。 “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猴四却是开口了,冷冷地望着她道:“那个黄秀才是这几年才吃上禀粮的?他一开始只是附生,后来是增生,最后才是禀生,而我们十九现在就已经是禀生了!” 这…… 石头娘却是没有想到,这话可以蒙张翠花,却蒙不了这个有些见识的猴四,只是终究不甘:“那又怎么样!这考举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看我们县考上的才几人?” “我们十九一定能考上!”张翠花咬牙说道。虽然他觉得林晧然考上秀才已经很厉害了,但是为了争这一口气,一定要考上举人,让这个臭娘们好好瞧瞧,咱长林村厉害的很。 “呵呵……谁不是这样想呀!”石头娘说着,得意地要挑着那担没什么重量的豆苗走回村子。 正是这时,一辆马车从河对面的小山坡驶下来,站在田间的张翠花先是一愣,但很快就看清楚赶车的人,脸上当即就露出了灿烂笑脸。 “十九和虎妞回来了!” 靠近桥这边劳作的村民看到赶车的人竟然是虎妞,一个无比熟悉的小丫头,心里头虽然很是诧异,但更多却是惊喜。 到家了! 正在赶车的虎妞看着下面熟悉的石桥,那条笔直通向村口的路,两边熟悉的庄稼,突然伸手抹了抹眼睛。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出远门,如今再回到这里,当即感到无比的亲切,眼泪在这一刻似乎都快要掉下来,这里是他亲爱的故乡。 “翠花婶,我们回来了!” 虎妞赶着马车通过石桥的时候,率先看到抹了抹眼泪的张翠花,心里亦是很感动,朝着站在田间的张翠花用力地扬手。 “婶知道了,平安回来就好!” 张翠花不着痕迹地抹掉眼泪,大声地朝着她回应,她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小丫头。 “猴四,那东西是我的!” 林晧然亦是揪开车帘,看到提着猪獾站在田坝傻笑的猴四,当即不由分地说道。 猴四听到这话,却是更高兴了,便是点头道:“晓得!晓得!是你的,就等你回来呢!” 打过招呼,然后重新上车。 “哎呀!让不让路的,我的车可不长眼睛呢!” 虎妞却不是谁都是好脸色,这时看到石头娘挑着豆苗站在路中间,便是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对于喜欢挑拨是非的石头娘,她一向都不喜欢。 石头娘其实不想让,心里想着,只是中个秀才就真以为多了不起。只是看着虎妞作势要扬鞭,最终恨恨地闪到一边。 在马车经过的时候,她从车帘缝看到了里面的林晧然,心里当即暗感无奈,这老天真是不长眼,让这个呆子真中了秀才。 一个秀才在县城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却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地方却是一个宝。 第94章 肉香起 “十九回来了!” 这条消息由田间作为,很快就传到了村口,村口又迅速将消息传到晒谷场及染布坊,然后传遍了整个长林村。 当马车停在晒谷场时,晒谷场边上已经聚很多人。一张张朴实而又憨厚的脸,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林晧然,笑得如同菊花般灿烂。 虽然很多人是从小看着林晧然成大的,但这时却像是瞧新娘般,都显得格外的好奇。毕竟这已经不是二呆子,而是一位秀才老爷。 看到县大爷会瑟瑟发抖的他们,已经都无法想象。眼前这人到县衙递个贴子就能直接面见县大爷,而且还能跟县大爷平起平坐,这得是多气派啊! “大伯,我回来了!” 林晧然冲着族长拱手,心里亦是感到一股喜悦。这里有着熟悉的面孔,有着熟悉的事与物,有着属于他的房子和染布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族长亦是一阵高兴,眼睛都红了起来。 得益于长林村出了这个响当当的小三元,里正昨天捉了一只鸡亲自前来拜会他,并且表示他们的田租必定会降一降。 林晧然不想让气氛太尴尬,跟着大家打过招呼后,将准备好的东西分派给大家,他始终觉得礼物才是快乐的源泉,不管是赠与受。 哼! 身穿着漂亮裙装的虎妞很是神气地拿着马鞭下了马车,不远处的那帮孩童一脸惊讶地望着她,她的小塌鼻轻轻一哼,下巴微微扬起,觉得没有人再敢瞧不起她了,她是村子唯一赶马车的孩童。 正是得意之时,却听到有人问这马车是哪里租的,她当即不满地大声道:“什么租的,这是我家新买的马车。” 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更是一脸认真,显示着她没的撒谎。 “买的?” 别说是这帮孩童,哪怕是旁边的大人,脸上都闪过震惊。 这种高大的马车可不便宜,先不说青叶镇根本没法卖,哪怕他们真想要买,这辈子不吃不喝都买不起,听说要数百两一辆。 正是如此,很多大人不由得认真地端详起这辆马车来,当真是鬼斧神工。 “小鼠过来!” 虎妞在人群中看到了怯怯的小鼠,朝着她招手脆声道。 小鼠当即眉开眼笑,快步地走了过来,接过虎妞递给她的糖。她知道虎妞对她最好,这次出去这么久,果然没有把她给忘记了,心里不由得甜滋滋的。 听着最近有没有人欺负她,她老实地摇了摇头。虽然虎妞不在,但虎妞的余威还在,所以村里确实没有人敢欺负她。 “虎妞,你真的去高州城了?” “虎妞,高州城是不是有天那么大?” “虎妞,虎妞,听说电白城有很多长得跟鬼一样的人,是不是真的?” …… 一帮小孩看着虎妞说话了,当即高兴地围在了虎妞身边,仿佛有着无数的问题要问虎妞。 “哎呀,你们一个个问,你先问!” 虎妞不再扮高傲,这时恢复了以前的气势,伸手指着一个人,开始为着他们解答疑惑,毅然是这些孩童的老大般。 石头很是郁卒,因为他成了光杆命令,最忠心的部下狗子都跑到虎妞那里了。远远地看着,其实他想过来倾听,但却还是忍住了。 她娘总说虎妞那个呆子哥哥考不上秀才,结果人家不仅考上了,而且还是最厉害的那一个。而且他发现,虎妞的呆子哥哥并不呆了,还变得很厉害。 “敢问道长是?”老族长看着身上仿佛缭绕着道家仙气般的吴道行,当即疑惑地问道。 “贫道吴道行!”吴道行淡淡地瞧了老族长一眼,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见过吴道长!”老族长似乎生怕会触怒他,当即恭敬地打了一声招呼。 林晧然看着吴道行的模样,嘴角微微抽搐,但却不去揭穿他。扭头看到虎妞已经领着一帮小孩走远,便让着阿丽将马车赶到门前,将那几筐东西搬进屋里。 虎妞这次买了不少的东西,但其实很多东西都不是她的,主要还是给家里添些物件。像鸡公碗,这是要养鸡用的;像烧火铁棍,这是厨房生火用的;像是浆糊,这是要糊窗户的。 东西都已经在箩筐中,倒不用多废劲,让几个年轻人帮忙,一趟功夫就能全部搬回屋里。 今天很是凑巧,阿牛领着几个小伙子到卧虎山一趟,结果抬回一头三百斤的大野猪,一个欢乐的晚餐自然在所难免。 听到这个好消息,村里的大人和小孩都纷纷跑了过来,围在晒谷场边上看着两个大汉杀猪,阳光将他们的脸蛋很快染红。 在将那近三百斤的大野猪支解后,猴四将一块块猪肉放到那口大铜锅里,然后又将几只鳖和鱼都杀了,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有菜怎么可以没酒,阿牛,去搬些酒回来!”林晧然看着肉食很是丰盛,又让阿牛去搬酒回来。 “好咧!”阿牛应了一声,便招呼几个小伙子一同前去。 那些喜欢酒的汉子,顿时更加开心了。其实在染布坊干活的汉子倒不缺肉食,但是老族长对酒却管得很严,平时很难碰到酒水。 快乐不仅仅属于大人,更属于小孩子们,亦属于神采飞扬的虎妞。 在这帮孩童中,去到石城的屈指可数,而去到电白城和高州城的孩童,则一个都没有,所以虎妞一举成为最有见识的孩童。 特别她可不是到过而已,而是仔仔细细地逛过,甚至比林晧然还要熟悉高州府,起码当时从客栈到西城门,正是她给哥哥指的路。 正是如此,她毅然成为孩童心目中的大姐大,很喜欢听着她说她在电白城和高州城的事情。 驾!驾! 虎妞扬着鞭子赶着那辆高大的马车,带着长林村的一帮孩童,一同向着村口而去。 绝大多数的孩童从来都没有坐过马车,这时看着马车快速前行,都显得格外的兴奋,仿佛坐的不是马车,而是在乘云驾雾一般。 有些大人觉得虎妞这个举动鲁莽,很想通知林晧然,让他来管管这个野丫头虎妞。只是很快都打消了这个念头,在这里村子里,谁不知道林晧然是宠妹狂魔。 在欢乐声中,一行大雁组成人字队形从村子上方飞过,而那口大铜锅里的肉和炭火上的肉都熟了,飘起阵阵诱人的肉香。 第95章 喜而悲 “来!我们一起敬十九!” “祝秀才老爷明年高中!” “祝十九将来当上大官!” …… 林晧然位居上座,大家纷纷举起酒杯朝着他敬酒。 对于这个族中最有出息的年轻人,而且将来极可能会做官,大家都是打心底的自豪。特别是老族长,难得也是带着起哄,心情显得格外的愉悦。 不仅仅是长辈那一张桌敬酒,那几桌青壮先后前来给林晧然这个秀才老爷敬酒,显得很是开心。 “多谢大家!” 林晧然很享受这种喜庆的气氛,跟着大家喝起酒水。由于酒水度数不高,他倒不会轻易醉倒,所以都是一一回应。 在动筷子吃菜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林晧然对金钱龟有偏爱,所以都没怎么动那盘金钱龟,而是夹向其他的佳肴,享受着难得的美食。 虎妞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原本这里安排座位给她,但她却是端着大碗凑到孩童堆里。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惹得其他孩童咯咯而笑。 座位终究是有限,所以大多数人都是或蹲、或站,不过碗中都是香喷喷的肉,彼此相互对望,脸上都露着幸福的笑容。 对于这些贫穷一辈子的村民,没有什么能比扒着大米饭吃肉更令人高兴,所以大家的脸蛋都是红彤彤的。 夕阳如金,洒落在这个被竹林环抱的小山村中,晒谷场的人少了一些,但几张桌上还有着青汉在行酒令,而手持着大鸡腿的虎妞带着一众孩童在玩游戏。 林晧然的这一桌差不多空掉,最近都是老族长在管理染布坊,所以跟着他了解一下染布坊的状况。让他欣慰的是,染布坊已经算是进入了正轨。 有天分的人安排染布,而有闯劲的人则安排送货到电白城。沈六爷那边的信誉良好,每一批货送到,他都会一下子将钱结清。 “十九,听说你准备攒些钱买间酒楼?”老族长突然问道。 林晧然正要回答,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撑着一根棍子,向着这边颤巍巍地走来。 唉! 老族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林晧然听到了老族长的叹息,再看到其他人的表情,当即便猜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便是轻轻地放下了酒杯。 “秀才大老爷,老身给你下跪了,还请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孙女!”老太太来到桌前,便是哭丧着朝林晧然跪拜了下来。 林晧然和老族长急着将老太太扶起,虽然老太太的辈分只比他高一辈,但对着如此年迈的老人,这不是辈分就能说得清的。 而且这老太太选在这个时候才过来说事情,怕也是忍了很久了,为的是不破坏他的这场喜宴。 事情无疑是令人伤感的,所以老太太出现的时候,旁边几桌的青壮都安静了下来,不再行酒令,有人还选择离开了。 将掉着眼泪的老太太扶到板凳坐下,安慰了几句后,林晧然便向老族长了解起事情的缘由。 原来老太太的孙女阿云在江府为婢,前段时间被江家主母送给江举人那个傻蛋儿子做小妾。阿云性子刚烈,不愿意嫁给举人那傻蛋儿子为妾,所以就连夜出逃。 只可惜,人被捉回并送到江举人家中。江举人的傻蛋儿子要对阿云实行不轨之时,她用藏在身上的剪刀将人刺伤,再度趁夜而逃。 最终,人又被捉回来,不仅遭到毒打,而且还被送了官,罪名是意图谋害亲夫。 “我可怜的云儿,她才十三岁,真是造孽啊!”老太太听着老族长将事情的经过说出,又是声泪俱下地拍着大腿道。 “阿云怎么说?”林晧然发现这事完全是小题大做,这哪是什么意图谋杀,完全就是正当防卫,但还是很谨慎地问道。 “事情属实!我儿子二虎就是牢头,问得很是仔细,阿云下了狠手,好像有刀还插在这里!”老族长暗叹一口气,朝着心脏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按常理,这应该怎么判?”林晧然望着老族长问道。 “这看知县怎么判了,轻则判十年徒刑,重则要砍头!” “砍头?这构不上杀人罪?”林晧然当即大惊,嘴巴微微张口道。 “江举人那个儿子这里有问题,而阿云刺的位置确实吓人,将人刺伤又出逃,这事可构成法典中的故杀,即临时有意欲杀,而且二人是夫妻关系,重则处死!”老族长指了指脑袋,然后唏嘘地说道。 嘘! 林晧然倒吸一口冷气,这果然是一个万恶的封建社会,只不过用剪刀正当防卫,结果防卫者可能要被拖去砍头。 不过他却是明白,若这个时代的法典若真是如此,而阿云确实又如此做了。他很难解救那名十三岁的花季少女,毕竟他仅是一名生员罢了。 只是看着旁边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看着她那如同黄豆大的眼泪,他心生恻隐之心。安慰了几句,然后答应她明日会到石城县面见知县,看能不能想办法救出阿云。 他心里自然一点底都没有,毕竟事情对阿云很是不利,阿云当时似乎确有杀人的动机,而且对方的举人身份无疑压他一头。 “都是狗养的江府,实在是欺人太甚!”有人用力拍桌,咬牙切齿地说道。 “要不,我们几个去江府丢把火,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又有人建议道。 “你们这群白痴!要是行得通的话,老子早就带你们干了!”大彪一巴掌扇在那人的后胸勺处,倒不是长林村的人数不行,而是拿着扁担如何跟刀棍干架? 对于这件事,林晧然其实是有负罪感的。 由于他揭开了跟江府争斗的序幕,所以江府这段时间对在江府为奴为婢的长林氏极度不友好,有数人不堪受虐而逃回,而阿云被送给江举人的傻儿子,无疑是江府报复长林氏的一环。 最近江府还特别的不安分,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石材,打算在平阳桥的原址上修出一座石桥,打压长林氏的心仍然不死。 第96章 怒起(为舵主加更) 由于到了月中,今晚的明月如同玉盘般,将这被青竹围绕的村子照得如同白昼。 孩童不知愁滋味,还在那晒谷场上欢快地相互追逐着,在家长的数次催促下,才抹干额头上的汗水恋恋不舍地走回家。 现在虎妞无疑是长林村名副其实的孩子王,而她这次带回了高州府的新鲜游戏,让到这帮吃饱饭后的孩童格外的兴奋,恨不得玩到天亮。 林晧然在晒谷场铺下一张凉席,将二郎腿翘起,用手枕着后脑勺躺着看星星。这是今晚新奇的发现,一下子就让他着迷了。 以前觉得虎妞盯着灯光的举动很傻,但今晚看着星空,总算理解这丫头的举动来了。有些美好,仿佛只属于自己独有,无法跟人细细描述。 在所有孩童回家后,虎妞似乎也是玩累了,来到了凉席上。学着他的样子翘着二郎腿,跟着他并排躺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亦是望着星空。 七月流火,天气有转凉的征兆,深夜透着一丝凉意,令人很是舒服。 没多会,虎妞的耳朵传进了故事,原以为星星是漂亮的小白点,但在他哥哥的嘴里,却成了一个个不同的世界。像他哥指着最北边最明亮的星星,就是博爱之星。 “在那个遥远的星球上,世界有着五个国家。分别是:火之国、风之国、水之国、雷之国、土之国,每个国家背后都靠忍者村来维持统治,而火之国的忍者村叫做……长林村。故事的主人角鸣……不,叫余人。” 林晧然在稍微改编后,便开始跟着虎妞诉说着一个全新世界的故事。 日本漫画的成功,不仅是因为他们完善的产业链,还有就是他们的能构画出似梦似真的世界,以及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物。 虎妞彻底安静下来,那双明亮的眼睛绽放着光芒,仿佛跟着进入了那个神奇的忍者世界之中。不远处的阿丽亦是扭头望了过来,脸上似乎露着沉思之色。 “救命!” 只是安静被打破,一个女人声音突然从村口传来。 阿牛在染布坊的门口守夜,这时并没有睡去,而是在削着一根棍子,听到声音先一步跑了过去,看见那昏暗的竹林跑出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女人。 “阿红?” 阿牛认出那个年轻女人,当即意外地惊呼道。 女人的手肘已经擦伤,血迹将他的袖子都染红,但她看到阿牛后,气喘吁吁地抓着阿牛用着哭腔说道:“快……快救我哥哥!” 咚咚咚…… 林晧然走到悬着的铜锣前,用棍子用力地敲了起来,同时让阿丽赶紧备上马车。事情已经明朗,这两兄妹是江府的逃奴,现在他哥哥怕是给江府的人追上了。 只是时间很不凑巧,这个时点大家早就睡下了,所以并不见人来。 马车已经备好,他当即跳上马车,并要过了阿丽手上的马鞭。阿牛看着他要赶马车前去,当即劝道:“十九叔,要不再等等!” “等不了!咱们走!”林晧然扬起鞭子打下,马车当即就向着村口而去。 直到这时,才有几个青壮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听到是怎么回事,急忙向着马车追来,在村口的拐角处跳上了马车。 马车出了村口,众人都不由得心惊,只见对面山坡的火把如同游龙,竟然有着几十号人站在那里,而且银光闪烁,手里都是拿着铁器。 相对之下,林晧然这边只有七八人,还是连同虎妞算上,所以不免令人胆怯。 只是林晧然并没有退缩,他知道有些事断然不能表现胆怯,不然不可能救得了人。特别对待江府,必须坚持一种强硬的姿态。 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山坡上,他看到躺在地上呻吟的年轻男子,正抱着那条右腿,鲜血染红了裤子,怕是这腿真的要废了。 “这是谁干的?” 林晧然的怒火当即就窜了上来,阴沉地盯着得意洋洋的赵管家。虽然知道这时代没有人权,奴婢更是如同私人财产,但看到这一幕,气得牙齿都咯咯响。 “江府的逃奴,不过是给点教训,你管不着?”赵管家皮笑肉不笑,冷冷地抬头望着他道。 如今他这里几十号人,又拥有铁器傍身,他自然不会怕眼前这个书呆子。若这些家丁有胆一些,完全可以去将长林村给打残。 “你应该知道他是我的族人,你是想要两村火拼吗?”林晧然眯眼望着他,胸中有一团火熊熊烈火正在燃烧。 阿牛和几个青壮看着地上男子的惨状后,这时同样燃起一团怒火,而听到林晧然的话后,显得无所畏惧地盯向赵管家等人。 “呵呵!好大的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林氏的话事人呢!” 赵管家却是一阵冷笑,发现这呆子中了个秀才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真以为那些泥腿子会对他唯命是从。但旁人拉了拉他的衣服,初是不满地瞪了这个手下,但顺着手下的手指望去,嘴巴不由得微微张开。 月色将下面的庄稼照着白亮,而更远处是黑乎乎的竹林,却见那黑乎乎的竹林某处,走出了一个个黑影,如同蚂蚁般涌来。 初时是二三十号人,但眨眼就已经是上百号人,而且后面还如同洪水般继续涌现。很多人手上都高举着棍子,有的亦带着刀具。 这……这长林村什么时候这般团结了? 赵管家看着那如同洪水般的一支长长的队形,当即不免咽了咽口水,然后惊讶地抬头望着马车上的林晧然,这一个长林村最有出息的人物。 虽然他们有着利器不假,但他更知道这些家丁的德行,定然不会为着江府拼上性命。这时看着赶过来的村民,不免有些胆怯,他可没有忘记上次所受的折磨。 “干死他们!” “杀去江村,烧了江府!” “弄死这群狗娘养的杂碎!” …… 那群黑影声势浩大地快步而来,不仅是长林村的青壮们,还有妇人以及老人小孩的声音,竟然是全村一起出动。 第97章 主心骨 这段路不远不近,但是长林村的村民拥有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那些打头的青壮走到了小山坡上。这支队伍由小山坡到村牌坊,全都是绰绰的人影,果真是全村而动。 咕! 赵管家忍不住咽了口吐沫,方才看着小花逃进村里,他还想带着人去缉拿。但哪里知道,这小花进到里面仅是片刻功夫,先是林晧然驾着马车而来,然后竟然是全村而出,这长林村什么时候这般齐心了。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又抬头望向了这个书呆子,看着那双如同皓月般的犀利眼睛,这个书呆子确实是今非昔比了。 站在山坡上威风凛凛的家丁和护院,这时看着下面如同蝗虫般扑来的村民,心里都不由得发怵,拿着武器的手都渗出了汗来。 他们知道长林村有几个敢于争勇斗狠的汉子,但看着整个村子的人鱼贯而出,只感到惊动了一只猛虎般,正朝着他们扑来。 “十九叔,咱们干死这帮狗娘养的!” 最先赶到的青壮看着阿花哥哥的惨状后,眼睛当即是闪过一抹杀机。虽然手持的是木棍子,但望着这些装备精良的家丁和护院,却丝毫不惧怕。 “林秀才,你应该知道,他是我们江府的逃奴,我们有权这般对待他!”赵管家强硬地表态,欺许着这个读书人能够服软。 “今晚这个事,我就代表长林村忍下了!若是下次还敢如此欺负我们长林族人,你就等着跟我们长林开战!”林晧然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冷冷地望着他道。 虽然他很想给这帮人一些颜色,但却是明白,长林村这边同样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权衡利弊,他还是选择了忍让。 有个没有眼色的家丁竟然想将地上的人抬起,林晧然当即怒目一瞪,他才惊着急忙放手。 赵管家阴着脸打量林晧然良久,恨恨地转手挥手道:“我们走!” 虽然他很想弄死这人,但现实却是不允许他这么做。且不说这次有没有胜算,回去主母怕是不会受到惩罚于他,但家主回来必然会找他秋后算账。 呸! 站在马车上的虎妞朝着远去的赵管家,吐了一个口沫。其他人看到,不少人亦是跟着虎妞一样,恨了恨地吐了口水。 阿花的哥哥叫林六,大家都叫他六哥或阿六,这时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要扛他回去。 “你们往哪里扛,上马车!” 林晧然看着这几个蠢货作势往村里而去,当即沉着脸说道。 “会弄脏你的马车的!”其中一个汉子回答,这马车可是数百两一辆,都不知道能买多少奴婢了。 “长林的族人比马车金贵!”林晧然恶恶地瞪了那人一眼,然后示意他扛上马车。 此话一出,围着的一大帮村民心头微微一颤,望着说话的林晧然,莫不是涌起一份感动,同时亦是感到了一丝暖意。 今晚大多数人从睡梦中醒来,其实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匆忙跑进了家门,听着林晧然带着几个人出了村口,所有人都没有第二个选项,抄着家伙就向着村口而去。 若是以往,怕不会有如此齐心,起码得先了解清楚事情的状况。但有着林晧然的存在,仿佛村子就有了主心骨一般,林晧然往哪,他们就跟着往哪。 现在看来,他们确实找到了最好的主心骨,这个主心骨不仅对外能硬,而且对内还能软。 虎妞今晚显得沉默,主要是因为她没有来得及带那把短刀,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找到了几个前来的孩童,对着他们进行了表扬,不过对前来的小鼠则是进行了批评。 江府的人已经退去,大家的怒火稍微减弱了一些,又是一并向着村子而回。 林晧然找到了老族长,想了解长林村还有多少人在江府为奴为婢。 其实他先前有心帮他们赎身,但一来银两有限,二来他不喜欢干涉别人的自由。 在烧桥事件发生后,他就让江荣华照拂他的族人,而江荣华将阿亮收为了书童。上次去赴考的时候,他还笑着让江荣华还阿亮自由身,结果阿亮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只是今天晚上,让他看到了为奴为婢的惨状,意识到他可能还要做得更多一些。 “已经没几个了,听逃回来的人说,那几个人都在廉州那边,过得都不错!”老族长亦是叹了一口气,老实地说道。 长林村表面还像是个村子,但却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不少人是因为卖儿卖女到江府为奴为婢才苟活过来的。故而在上次烧桥的时候,他心里就很是担忧。 但要怪林晧然烧桥,倒亦不会,不说他不会这般认为,整个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认为。如今大家只会觉得,没能早一天将桥烧了,不然日子早就变好了。 回到村里,大家各自散去,但有帮汉子却是留在晒谷场聊起天来。 林晧然让虎妞去取了一些蚕豆,又让阿牛从老族长家里搬来两坛酒。有人跑到猴四的厨房棚子,煎了几个鸡蛋,几个人便是吃喝了起来。 面对着林晧然的随和,几个汉子都很是开心,这些人虽然去过一二趟电白城,算是村里见过世面的人。只是读书人无疑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对科举的事他们几乎一无所知。 “文章这是那么一回事,讲一些大道理,但实际没什么用!” “你听谁说府学宫的砖都是镶银的,那地方破得很,桌子都没你家的饭桌好!” “潘仙酒楼倒是不错,不过那地方就是那么回事,提学大人请饭,虎妞也去了,这丫头说菜都没狗四做得好!” …… 林晧然发现突然成了一个扫盲者,不过看着大家听得精神抖擞,便是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 只是落在这帮汉子的耳中,却是更加佩服起林晧然来了,就如同那帮孩童崇拜虎妞一般,面前这人为着他们揭开文人世界的神秘面纱。 考虑到明天早上还要到石城县,所以没过多会,他便带着虎妞回去睡觉了。 第98章 探监 次日中午,天空阴沉沉。 一辆马车自西而来,从西门而入,进到了这一座历史古城中。似乎是受到天气的影响,城门处没有什么人往来,里面的街道亦显得清静。 待来到衙前街和青云街交汇处的时候,人气才渐渐旺盛起来。马车仅跟着半间酒楼打了一个照面,便驶入了衙前街,到县衙的门口才停下。 人陆续从马车上下来,先是两个壮实的汉子,接着是一个身穿着书生装的年轻人,然后是一个白头苍苍的老妪。 得益于林晧然马车的便利,三婆选择跟了过来,想跟她的孙女小云见上一面。在几人的小心掺扶下,三婆站在了县衙门口。 石城县县衙坐落在这座城中轴线偏西位置,门前是一个小广场,上次的县试便是在这里放榜。只是衙门门口很是破旧,明朝的官场有着官不修衙的传统。 “他娘的,咱们村终于出秀才了,好样的!” 老族长的二儿子林二虎约三十岁,长得五大三粗,说话也是大嗓门。这时看到林晧然,亦是不生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性子显得很是直爽。 林晧然揉了揉细嫩的肩膀,无奈地露出了苦笑。同时很是疑惑,老族长那种温文尔雅的人,怎么生出这种五大三粗的大老粗,会不会…… 打过招呼后,林二虎领着他们一行人走进了县衙大门,进门是一个诺大的庭院,右边是寅宾馆,左边则是县狱。 寅宾馆跟县狱有相同之处,都是给人住的,似乎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不过前者是给客人住,而后者则是给犯人住。 走到了县狱大牢,大堂的桌前坐着几个喝着酒的狱卒,正在剥花生喝小酒划着拳。 林二虎将林晧然带来的熟食丢给了几个狱卒,然后从墙上取了钥匙。 几个狱卒当即大喜,忙是说感谢的话,同时好奇地望着林晧然一行人。林晧然的穿着注定成为狱卒关注的焦点,有个狱卒似乎是猜到他的身份一般,脸上露出了讨好的表情。 县狱的第一道大门打开,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大家抬阶而下,里面显得很是阴凉,有些地板上有着带着异味的水渍。 进到这里,别说是林晧然,哪怕是阿牛跟林强都是蹙起了眉头,鼻子亦是皱起。 关在里面的囚犯想要喊冤,只是看到林晧然太过于年轻,都放弃了这个举动。走到里面的一间牢房,一道光线从墙洞照进来,所以能看到躺在稻草上的少女。 这是一个很瘦弱的女孩,囚服显得很是宽大,而露出的手臂是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头发显得有些凌乱。 “小云!” 隔着牢房,满头白发的三婆便是哭着喊了一句。 少女初是一愣,以为是在做梦,只是寻声望来,眼泪便是止不住了,一声令人心碎的声音响了起来:“奶奶”。 门锁打开,却是一番婆孙相见的感人场面,二人哭抱在一起。 林晧然没有进去,看到阿云是遍体鳞伤,眉头不由得蹙起。 林二虎发现他的目光望着自己,忙是摆手解释道:“在我的地头,有谁敢欺负小云,这是江举人那龟孙干的!” 这个时代便是如此,小云没有被打死都不算事儿,江举人让小云吃了一顿鞭子,这才送来状告她试图谋杀亲夫。 富贵酒楼,杯觥交错。 虽然酒楼的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特别是书生客流失严重,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酒楼倒不会一下子变得多萧条。 “来!这杯是我的!” 江举人正是意气风发地举着杯子,而他对面则是身穿七品官服的小老头,但气势甚至比这位大明朝的七品官还要足。 江举人生得一张甲字脸,约四十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是前年的举人,虽然去年在京城落榜,但回到这里毅然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举人,这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功名。只需要到广东布政司报名候补,用不着几年,便能够被派遣到某地为官。 只是江举人却有着一个大野心,他并没有去候补,而是想等到后年的贡试再博一次,想要一举成为进士,成为大明朝最风光的进士官。 这张甲字脸给了江举人很足的信心,他觉得人生会跟着张璁会相似,会是大器晚成的又一个代表之人。 本朝的原首辅张璁,曾经七次参加会试,七次名落孙山。 在第七次面对着那张没有自己名字的会试榜单的时候,四十四岁的张璁心灰意冷了,决定到吏部报到,看看能不能当个小官。 但就在他即将踏入吏部大门的时候,遇见了两个影响他一生的人。 张璁先是遇见了御史王相,懂得看相的王御史一看见张璁,就发现这个人的相貌与众不同,惊为天人,立刻拉住他说:“你不久便会受到重用,考上进士更不在话下!” 张璁却是觉得王御史是闲得没事干,在拿他开涮,然后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然后仍然向着吏部而去。 不过在路上,他又碰到了御史萧鸣凤。跟王相不同,萧鸣凤在御史中素来以擅长看相算卦知名,所以他决定找萧御史算上一卦。 这一次,御史萧鸣凤明确告诉他,三年后将会中得进士,并且将来会辅助天子,亦劝他不要放弃科举。 正德十六年八月,张璁第八次参加礼部考试时,四十七岁的他终于中得二甲进士,以进士官风光迈入官场。后来被嘉靖所赏识,仅仅是六年后,他被任为大明朝的首辅。 张璁的这段神奇经历,无疑是天下举人的榜样,而所有举人都想成为第二个张璁。 江举人亦是这般认为,他对后年的会试期许很大。认为到时会时来运转,极可能中得二甲进士,然后便是青云直上,没准会成为首辅。 正是如此,他的内心很是狂傲。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一个举人,但却瞧不起面前这位举人官,哪怕这货已经位居七品。 第99章 苟知县 事物总会在变化着,哪怕是小小的石城县。 石城知县肖立道由于治理有方,税收有盈,已经调住他处任职。现在的知县姓苟名全,字大顺,号松山,举人出身。 跟着进士官相比,举人官则是要弱势太多了。不说上官不会看重你,哪怕是下属,对你的态度亦是不会那么恭敬。 其实倒是难怪,举人大多都是有些岁数才会选择为官,一般会从九品做起,等熬到七品知县年纪已经很大了,往上难再进寸步。 对着这么一个没有前程的上官,而且这上官一般又没有什么政治资源,甚至还受到官场的排斥,下面的人自然少了那份畏惧。 苟全四十二岁到吏部候补,四十五岁得到了广西某县教渝一职,熬了好几年才做上县丞,现在五十多岁终于熬到了这个石城县知县的位置,恐怕这也是他最后一站。 在前来上任的当天,在县衙大门口就给刁民泼了盆冷水,让苟知县感冒了数日,知道这是下属欢迎举人官的惯用手段。 不过他似乎也没有做一番事业的豪情壮志,只想平平安安地做完这一任,找些机会贪些钱财好安度晚年。上任的这段时间以来,他在石城没做什么好事,亦没做什么恶事。 “这案情很是明朗,从刺令郎的位置来看,那个阿云有杀人之机,自然当定为故杀,按律当斩!”苟知县将手上的酒杯放下,一本正经地说道。 “呵呵……如此便谢过松山兄了!”江举人拱手感谢,又是给仆人打了一个眼色,仆人将几锭白银放到了桌面上,江举人朝着他又笑道:“略表心意,不成敬意!” “哈哈……那我却之不恭了!”苟知县笑得如同菊花般灿烂,眼睛闪过一抹贪婪。 “松山兄,不知明日可否上堂过审?”江举人微笑着问道。 “明日是放告日,不若……”苟知县斟酌一下,觉得明天不合适,会有很多案子呈上来,只是听到师爷咳嗽一声,而抬头看到江举人的脸色阴沉,当即改口道:“好,那明日便开堂会审。” “呵呵……松山兄果真是雷厉风行之人,佩服佩服!”江举人端起酒杯,笑着给他敬酒道。 “江兄谬赞了!”苟知县举起酒杯,亦是很开心地说道。 呵…自然是谬赞! 江举人端起酒杯,眼角噙着一丝不屑。只是酒杯送到嘴边,却是偷偷倒在手上的棉团中,然后笑盈盈地望着苟知县,一副相饮甚欢的模样。 青云街和衙前街相邻,从富贵酒楼侧边有条小巷能通回衙前街。 “堪怜堪爱,倚定门儿手托则个腮,好伤则个怀,一似那行了他不见则个来,盼多则个少,万紫千红明媚色,桃花一刚开,杏花一刚开,交我无心戴,也是我命该,也是我命乖,也是我前生少欠他相思债。” 苟知县喝了小酒,胸前攥着银锭,这时极是快活的模样,竟然是唱起了小曲。有人是志在总督,有人志在入阁,但他对这个小小的知县却已是很是知足,觉得日子如同神仙般。 瘦矮的师爷无奈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走反了方向,还帮着他将身子反转过来,任由着他悠哉美哉地走着。 或许刚拿了银子心虚,平时喜欢走县衙大门的他,这次走向了后门,直接走回了属于他的内宅。只是才刚进门,一个书吏却是来报,有人方才要找他。 “秀才?就说我睡下了,让他改日再来!”苟知县扶着额头,一脸不满地挥手道。 “他是林晧然!”书吏小心地提醒道。 “林晧然?这名字怎么这么熟?”苟知县揉了揉脑袋,嘀咕了一句。 “大人,你忘记了?咱县的小三元啊!”书吏又是提醒道。 “他呀?我刚答应了江举人,不见他!”苟知县带着几分酒意,又是用力挥手道。 “大人,怕是不行呢!”书吏又是皱眉说道。 “为何?他的面子这么大!”苟知县有些烦躁,当即拉下脸来说道。 “除了他之外,还有新科的四位生员和十几位童生,以及一大帮学子,他说如果你不方便到半间酒楼,那他们就一起过来拜见大人!”书吏心有余悸地拱手道。 咦? 苟知县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他是石城的父母官不假,但若是将这一大帮读书人得罪,那他的官声就要臭了。 若是官声臭了,不说在这位置上呆上三年,能呆到明年春都是一个奇迹。这就是举人官的悲哀。进士官犯错往往能够安然无恙,他们这边出点小纰漏就乌纱帽不保。 “我想睡觉!” 苟知县仰望天空,眼睛呛着泪说道。 只是面对着这一大帮有影响力的读书人,他不得不又摇摇晃晃地往着半间酒楼而去。他自然知道这间酒楼,只是富贵酒楼的老板更懂得孝敬,所以倒不曾进过这个酒楼。 酒楼外面很普通,大厅也很是寻常,不过上到两楼却是另一番光景。 走上楼梯后,他看着众书生都是团团围着一个年轻的书生。这个书生长得唇红齿白,倒是一个英俊的少年郎,而且有着好口才,正将应试的心得跟着众书生说出,话间并提及了唐知府和宋提学。 咦? 苟知县听到这话后,酒顿时是醒了一半。 这个还真不是一般的秀才,不能等同待之。 林晧然在府试,被唐知府点为了案首。在院试中,又被宋提学点为案首。先不论他的才学得到证明,极可能会考中举人,单是这点就证明他得到了上司的上司唐大人的赏识,另外还有一位四品的朝廷大员的青睐,不然怎么会点他为案首嘛? 一念到此,他当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没有听从江举人的建议,真避着这个小三元不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苟知县,你来了,请上座!”林晧然仿佛是才见到他一般,当即就邀请他上座,态度不卑不亢,适当地表现出一种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好!好!”苟知县不敢摆架子,显得很是亲和地应道。 第100章 开审 次日下午,县衙公堂。 “咚咚咚!” 随着惊堂鼓响了三通,十二个头戴红黑帽、身穿皂红公服、脚踏白底黑靴,手持着水火长棍的健壮衙役,分成两列,面对面地站在公堂两侧,神色肃然。 身穿七品官服的苟知县在师爷的掺扶下,走上了大堂的案前坐下,头顶是“明镜高悬”,身后是江海水牙、旭日东升的巨幅屏风,结果一声喷嚏又将气势破坏掉。 堂下左侧站着风度翩翩的江举人,手持着一把画扇,说不出的潇洒,淡淡地望了苟知县一眼,眼中隐隐带着一丝不屑。 啪! 苟知县拿起案上的惊堂木,往着桌面一拍,结果又是一声喷嚏,没半点威严地匆忙对着下面的衙役说道:“升堂……阿啾!” “威……武……” 十二名衙差有些措手不及,并没配合好,声音显得有些杂乱无章。只是水火棍用力地捣在地板上,令到堂下的围观的众人都头皮发麻。 由于这是一起谋害亲夫的大案,所以放到大堂上公审,吸引了不少无所事事的民众前来围观,其中亦有些书生的身影。 “带犯人林阿云!” 没多会,阿云被带了上来,是林二虎亲自押送。 她虽然年仅十三,但是眉清目秀,算得上是一个美人胚子,被押过来的时候,她在人群中看到三婆,眼睛忍不住又红了,眼泪溢了出来。 哎! 很多年轻的书生看到这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儿,都难免心生恻隐之心。 “传江迟!” 一个傻里傻气的年轻男子亦被带上了堂来,身材和相貌都江举人有几分相似,不过却嘬着手指头,看到谁都露着傻笑,特别是看到阿云傻笑得更欢。 真是眼瞎了! 大家看到江举人的儿子后,都不由得无奈地摇头。 “犯人林阿云,那日发生何事,赶快从实招来!”苟知县拍响一声惊堂木,面对着少女阿云,这时倒端起了几分官老爷的气势。 “禀告大老爷!民女林阿云本是江府的丫环,只是日前主母将我送予江迟做侍妾,民女心有不从……”阿云忍着泪,将那晚的事情娓娓道来。 事情跟先前传言没有什么出入,阿云不愿失身于江迟,所以在洞房当晚奋起反抗,并用剪刀刺伤江迟后趁夜而逃。 “那晚你可曾突生歹意,要取你夫君性命?”苟知县接到江举人的眼色,当即又是质问道。 “民……民女,没有!”阿云咬了咬牙,缄口否认。 “呵呵……那他处不刺,何故刺于吾儿胸口处?”江举人这时忍不住站出来,阴沉着脸质问道。 “那晚熄了灯,所以民女是在慌乱中胡乱刺出,并非有意刺向他胸口!”阿云又是咬了咬牙,并不认可是有意而为。 “你撒谎!”江举人突然一声暴喝,怒目望着她说道:“那晚你分明是要谋害吾儿,现在公堂之上,竟然还敢抵赖,莫是想要大刑伺候!” 接到江举人的眼神,苟知县一拍惊堂木,亦是附和地说道:“林阿云,你休得抵赖,不然本官要对你动刑了!” 呜呜…… 阿云终究只是十三岁的少女,这时听到是要动刑,顿时吓得抖如筛糠。 虽然她知道唯一的生机就是咬着不承认是有意刺于江迟的胸前,但若真的动刑,她如何能承受得住?何况她那晚仿佛妖魔附了身,当时恨意难消,确有将江迟置于死地的冲动。 “大人,那就给他用刑!”江举人冷冷地打量着跪着的阿云,而苟知县却有些拿不定主意问道:“不知当用什么具刑?” “拶刑!”江举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 拶刑是一种对女犯惯用的酷刑,其实就是夹犯人手指的刑罚。用拶子套入手指,再用力紧收,而若手指弄残,可能会致使手巧的妇人丧失谋生手段。 只是就要动刑之时,却听到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从堂下传来:“我怎么在门外就听到江举人要动刑的话,江举人莫非补了缺,成了本县县丞?” 这无疑是打江举人的脸,他一直对外声称“非进士不为官”,而且他亦是有些傲骨。 林晧然带着一大帮子书生出现,昂首挺胸,跟着江举人那双犀利的眼神相触。不得不承认,这个江举人的相貌很刚正,气养得很足,一般人怕是真得在他面前低了头。 “见过老父母!”林晧然走上大堂,朝着苟知县拱了拱手道。 “小三元郎客气了!”苟知县看到林晧然上来,亦是温和地笑道。 江举人诧异地望了苟知县一眼,却不知道这昏官为何跟林晧然这般亲近,皱着眉头冲着林晧然不屑地道:“一个小小秀才也敢上公堂旁听!” “江举人竟然都可以在公堂上审案了,我这个小三元郎来听听又如何?”林晧然微笑地望着他,二人又是针锋相对。 倒是苟知县做了和事佬,急忙笑着对着二位说道:“二位大才能来协助本官,本官是欢迎之极,还请莫要伤了和气!” 哼! 江举人却是冷哼一声,心想这不过是个秀才而已,怎么能跟本举人相提并论。只是终究没有发作,又是冷冷地瞪了林晧然一眼。 “大人!” 拿着拶子准备用刑的衙役停在那里,显得为难地望向苟知县。苟知县摆了摆手,这两尊都是爷,他一个都不能得罪。 “林秀才,这已经是一起铁案,莫非你还想翻案不成?”江举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林晧然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冲着苟知县拱手道:“敢问凶器何在?” “来人,将凶器呈上来!”苟知县便对着堂下的衙差说道。 没多会,却见一个衙差端上来一把剪子,这把剪子还带着几滴暗黑的血迹,确实是一把能要人命的凶器,合口处显得有些锋利。 林晧然拿起剪刀,却是把玩了一下,然后疑惑地望向江迟道:“我可是听阿云说,她只是轻轻一刺,怕是那点力量连皮都伤不到呢?” 江举人不怒反笑,却没想到这货想在这上面做文章。苟知县示意解开江迟的衣物,露出了胸口,却看到上面有两处伤口,其中一处正是左胸处。 只是这伤口说重倒不能说多重,亦不可能是致命,但确实刺到了那里,算得上是一个铁证。 “你还有什么话说?”江举人看着走过来的林晧然,眯着眼睛冷笑道。 哧! 林晧然手持着那把剪子,却是突然刺向了正在得意洋洋的江举人,令到堂下上百名百姓和书生,当即是瞪起了眼睛。 不明白这个小三元郎为何突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敢在公堂上当众行凶,而且行凶对象竟然还是本县最负盛名的江举人。 第101章 拿下 “竖子,你竟敢刺我?” 江举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捂着伤口推开了林晧然,同时怒骂了一句,然后指着他对苟知县厉声道:“将这个凶徒收监,我要状告他谋杀!” 这一刺并不是多凶狠,自然不可能构得上谋杀的罪名。只是很多时候都很难进行界定,像那晚阿云用剪子刺江迟,谁说得清是不是谋杀呢? 站在大堂上的苟知县亦是呆住了,不明白这个小三元郎为何犯下如此恶行。不管什么原因,用剪刀刺一个举人,都不能算是小事了。 “江举人要不要脱衣包扎一下伤口,再状告我亦不迟嘛!”林晧然却是微然一笑,又走到江迟身边朗声道:“大人,请仔细查看江迟身上的伤口!他的伤口上大下小,但这把剪刀的纹理是中间大,这岂不矛盾乎?” 近处的衙差都是一愣,刷刷地望向了江迟胸前的伤口,当即便发现这确实是不合乎情理。师爷跑过来查正后,冲着苟知县拱手道:“大人,这确实非这把剪刀所为!” 林晧然嘴角微微翘起,为了验证他的猜测,今天可花了不少功夫,差点还错过了公堂候审。 “那这把不是凶器?”苟知县疑惑地道。 “这自然是凶器,不过阿云当晚所伤之人其实不是江迟,而是……另有其人!”林晧然说到这里,目光望向了江举人。 堂下的上百人顿时“嗡”地炸响,大家顺着林晧然的目光,刷刷地望向了江举人,一个可怕的真相在他们脑海中闪过。 不说堂下的百姓和书生,哪怕是站在堂上的这些人,都惊恐地望向了江举人。不管是师爷,还是苟知县,都似乎已经反应过来。 江举人脸色微变,但强装镇定地朝苟知县拱手道:“满口胡言!大人,刚才你亦是看到了,请将这个凶徒拿下!” “要拿下我?”林晧然又是淡淡一笑,亦是朝着苟知县拱手朗声道:“大人,江举人既然要状告我谋杀,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对他验验伤,看我将他伤得如何了呢?” 验伤?这小三元郎怎么犯浑了? 苟知县的心其实有些偏向林晧然的,只是这个年轻人不仅不理智,还不懂洗脱自己。那个少女阿云都懂得缄口否认,亏他还饱读圣贤书呢! “对!验伤!” “不错!验伤!” “脱下他的衣物验验他的伤口!” …… 下面的百姓初是不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举着拳头大声地附和道。那帮跟着林晧然而来的书生,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堂下是气势浩大,万众一心。 “休要胡来!” 两个衙差相视一眼,顿时扑向了江举人,江举人急忙转身而逃。 只是堂下的一众书生哪可能让他得逞,看着他想要逃跑,一把将他抓住,并且扯开了他的丝绸长袍。 胸前肌肤袒露,那白皙的胸口处毅然有二个刺眼的伤口,中间大上下小,无疑正是剪刀所刺。虽然林晧然方才刺得不深,但却极为相似。 “这个禽兽!” “斯文败类!” “如此恶徒,应当砍头!” …… 下面的百姓当即亦是怒不可遏,纷纷破口大骂。 敢情这个江举人其实是一个禽兽,看中了阿云的姿色,竟然想要李代桃僵,摸黑要将阿云玷污。只可惜遭到不知情的阿云激烈反抗,将他刺伤并逃走。 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当即就激起了民愤,下面的百姓亦是义愤填膺,似乎要生撕了这个败类。有个汉子冲了上来,一拳就砸在了江举人的脸上,一颗牙齿带着血飞出。 这个汉子的举动似乎点燃了大家的恨意,又有几个书生扑上去踢打,这时代的书生就是如此有血性。 好在几个衙役出面,这才没有让事态再度恶化。 “大人,我要代阿云状告江举人,他试图玷污儿媳阿云,请大人立刻查办!”林晧然脸色一正,又是朝着苟大人拱手道。 “汝敢!”江举人从地上狼狈爬起,当即怒喝道。 苟知县收到了师爷的眼神,当即拍向惊堂木:“来人,将他拿下!” 两个衙差当即上前,将江举人一把拿下。似乎对这种恶行亦是痛恨至极,偷偷用了暗劲,将他的手用力一捏,痛得江举人龇牙裂嘴。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举人,谁敢动我,你们给老子放手!”江举人被押下去的时候,还在不停地挣扎反抗。 只是嘴巴很快被堵上,然后二个衙役拖了下去。 “本官宣判,林阿云谋害亲夫一案子虚乌有,当堂释放!”苟知县拿起惊堂木,用力往桌面一拍,当即宣判道。 呜呜…… 阿云却是没有想到,命运如何戏剧,当场喜极而泣。 “老天总算是开眼了啊!” 三婆颤颤巍巍地走上堂来,又是跟着阿云抱头痛哭。 哎! 林晧然看着抱头痛哭的婆孙,亦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归根究底,这事是因他而起。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那天他揍江月白的事传回了江府主母耳中,故而那个歹毒的女人一气之下对长林氏的奴婢进行报复性打击。 有几个长林氏的奴婢正是那时不堪折磨而逃回,阿云却是没那般幸运,逃跑都以失败行踪,最终给江府主母赐给了江迟。 不过看着阿云已经平安无事,心里亦是松了一口气,同时对江府那边亦多了一分怨恨。只是要对他们进行反击,似乎还是欠缺一点力量,但胸中无疑是聚了一团恶气。 堂下的上百名百姓和书生听到这个判决,都是一阵高兴。 今天在大堂发生的事,如同一道飓风般,很快就传遍了石城的大街小巷。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有如此戏剧性的变化,原以为是一起意图谋害亲夫的案子,结果竟然藏着如此的龌龊之事。 最令人意外的是,石城县有数的几个举人中,江举人无疑是最得大家厚望的,都认为他将来能考上进士。只是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一个衣冠禽兽。 第102章 虎妞的无奈 天气晴朗,浅蓝色的天空明净得像洗过一样。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骑着一匹小红马从东边而来,慢悠悠地从一座气势非凡的府邸经过。天气有些闷热,她的额头和塌鼻尖冒起了细微的汗珠,仰着包子脸望向那个朱红的大门。 这座府邸气势非凡,门前有两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不知道是有什么喜庆的事儿,门口还高高地挂着两个大红灯笼。 只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失望,并没有看到江荣华的身影,所以她没能完成哥哥给她的任务。虎妞用手捂住小红马的眼睛,再放开手时,小红马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起来,这匹小红马很有灵性。 出了村子,左侧的山坡上有一个古式的建筑物,连绵的楼宇耸立在山坡上,这是整个石城县都有名气的青山学院。 虎妞又凝望着青山学院,心里却是很不明白,为何她们女娃不能在这里读书。石头明明比她要笨得多,结果前些时日却在这里蒙了学。 从那个门口经过的时候,她朝着里面瞧了瞧,听到了他们的读书声。她其实想进去瞧瞧的,只是想着这样可能会遭到其他人的挖苦,所以忍着没进去。 哥哥其实有提过要让她也蒙学的,只是这次才回到家里,因为阿云姐的事情,他第二天带着几个人匆匆去了石城。 这里已经不属于官道,是一条泥土路。 一辆马车从远处而来,她拍着小红马到路边让行,同时好奇地打量这辆马车。 突然得意地“哼”了一声,因为她觉得这马车远没她家的漂亮,不过心里又有些遗憾,要是马车在家的话,那她就可以载着小鼠她们来这里玩了。 马车从这里经过的时候,车轱辘辗过一个凸起的石头,结果马车重重地晃了一下。 她看到有白色的晶体洒散在地上,只是看得不真切,因为一股灰尘扑面而来。 咳咳…… 虎妞仓促拍马远离灰尘,待到拉开些距离才抖了抖衣服。这是哥哥在青叶镇给她买的花布做的,虽然没有后来在电白县订做的好看,但她却很是喜欢这套衣服。 没多会,她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阿丽还是没有跟上。 驾! 虎妞决定继续上路,她早就听说前面还有一座漂亮的桥。现在看着阿丽还没有跟上,当即决定到那里瞧瞧,看看那座桥会是什么样子。 很快地,她看到了一座漂亮的木桥耸立在眼前。当马蹄踏在木板上时,听到了脆耳的声音,这让她感觉很是得意。 来到木桥的顶部时,她扭头张望下面,可以领略大自然的风光。由于桥跟河面的落差很大,她可以看得更远,看着那河水仿佛从大山流出来一般。 她听哥哥说过,咱大明最大的两条河流是长江和黄河,名字很好听,但却不知道那两条河流是不是真比这里要大。 小红马又继续向前,她又是回头张望,眯着包子脸望着后面,却仍然不见阿丽的身影。不过她倒不用担心,阿丽的武功比她好,怕是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 “哎呀!好烦!” 虎妞突然脆脆地抱怨了一句,又拍着小红马向前,走上了那个小山坡。山坡的视野很好,她将小红马放在一旁的草地吃草,然后就找处隐蔽的地方小解。 嗒嗒…… 两匹快马从远处飞奔而来,马上的人都是用黑布蒙着脸。在桥上突然勒住马停了下来,二人举目张望,似乎是要找什么一般。 没多会,他们突然拍马向着这边而来。 虎妞朝着小红马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就低着头躲着。让她感到窒息的是,这二个人突然在离她不足五米处停了下来,却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她。 “那个丫头跑哪里去了?没道理走这么远才对啊!” “会不会我们刚才来得太快,她躲在路边没发现?”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咱们现在回去好好再找找看!” …… 两个黑衣人商量着,然后又是拍马赶了回去,并没有发现躲在旁边的虎妞。 看着那两个黑衣人走远,虎妞从草丛中耸起小脑袋,同时很庆幸他们没发现正在吃草的小马。她已经猜到,这二个定然是江府派了的坏人,目的是要捉住她的。 怎么办? 虎妞很是冷静地思考着,仅是沉默两秒,她就骑着小红马向着不远处的小树林而去。那里不仅适合躲藏,还有着极好的视野。 现在哥哥去了县城,那只有等阿丽将坏人打败了,然后再来这里救她。有时她真是不明白,这个江府怎么可以这么坏,先前将三伯的腿打断也就算了,现在又将阿花的哥哥的腿打断,如今又想要捉她,不知道会不会也将她的腿弄断。 “哎呀!怎么还没来,我是不是真要完蛋了呀?” 虎妞坐在大石头上,一边吃着香甜的糕点,一边盯着那座桥,却是迟迟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顿时不由得担忧起来了,为着自己的安全担忧。 猜测果然成真,那二个人去而复返,又拍马回到了桥上,而且蹲地查看着桥面的痕迹。 不好! 虎妞将最后的糕点送进嘴里,心里顿时一惊,打算先是离开这里。因为她记得桥面留有小红马的脚印,这二个坏人肯定知道她过了桥,估计很快就能顺着痕迹找到这里。 不再期待阿丽带人来救她,她牵着小红马义无反顾地往着小树林深处而去。哪怕阿丽能来救她,那她也得先摆脱这两个坏人,不然就真的会完蛋。 “哈哈……肯定是过了桥。”一个体型肥胖的黑衣人指着那个小马蹄印,当即得意地笑道。 二人抬头望去,先是望向了小山坡,然后又转向了那个小树林。当在那坡地发现小马蹄的蹄印时,他们的嘴角不由得翘起,知道这次赏银是跑不了。 二人相视一眼,都是暗藏着喜意,然后拍着马向着那片林子而去,仿佛两只大鹰张开巨大的翅膀去扑食一只小鸡崽。 第103章 虎妞与猴 树木茂密,地上的枯枝腐叶积得厚厚的一层,脚踏在上面会吱吱作响。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牵着一头小红马,慢吞吞地走在这片林子中,手里拿着一把短柄匕首,时不时在树的秘密处做一个小记号。 却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前面出现一片松树林,这让她心里稍安。 上次哥哥砍柴的时候告诉过她,毒蛇不喜欢松树油脂那股味道,所以在松林砍柴是最安全的。如今呆在这里,至少不用担心毒蛇的问题。 这片松林很大,但还夹杂着其他的树木。 虎妞走了没多会,小塌鼻突然轻轻翕动,漂亮的大眼睛闪过一抹亮光,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脚步不由得加快一些。 顺着香味寻去,很快就是芳香扑鼻,一棵三米多高的野生芒果树挂满了果子,很多果实已经变得金黄,有些熟透掉到了地上。 她将小红马放开,任由它在旁边的草地上吃草。来到树前打量一下,发现树有些高,伸手想要摇动树干,但却是纹丝不动。 哈…… 虎妞退后两米,眯着包子脸望着前面的树干,一个疾步向前,同时大喝一声,飞身踢去。近段时间以来,她有跟阿丽学习功夫,自认功力大增。 脚底重重地踢在树的一侧,身体的力量没有落到实处,以致整个小身子斜向一边滑去,然后重重地落地。 她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又摘下沾在头发上的枯叶,左右望了望,没有人看到,这不丢脸。 再次尝试,这次脚板结实地踢在树干上,顿时哗啦啦,很多果实落了下来,其中一个还砸在她肉墩墩的脸上,结果被弹开数米远。 野生芒果比她拳头大不了多少,熟的则是呈金黄色,有些地方带着一些黑斑,但芳香扑鼻。 唧…… 虎妞剥开皮后,张嘴咬了一口,露出那黄色的果肉,嘴巴先是吸了一口那果汁,咀嚼几下,品尝着这甜得跟蜜一般的佳果。 吱吱…… 她突然听到了一阵怪声从不远处传来,当即疑惑地往着石壁那边走过去,却看到是一个金毛猴子。看着她之后,这只猴子却朝她呲牙,仿佛是在恫吓她一般。 唧…… 虎妞自然不害怕,静静地瞧着这只金色毛发的猴子,并继续大口地咬着手上的芒果,芳香扑鼻,津津有味地吃着。 嗷呜! 金丝猴子不再朝着她呲牙,肚子仿佛在叫一般,双爪捂着肚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地瞧着她。 唧! 虎妞又拿起一只金黄的芒果吃了起来,她已经看到这只金色猴子原来是被困住了,上面塌下面的石头将它的尾巴压着了。 嗷…… 金丝猴子看着虎妞将芒果继续往着她嘴里送,当即愤怒地朝她呲牙,知道方才的装可怜没换得丝毫的同情,更换不来食物。 咯咯…… 虎妞看着它生气的模样,拿着芒果张嘴而笑,然后拿出了一只芒果,脆声朝着猴子说道:“好了,这个给你!” 吱…… 金丝猴一把接住抛过来的芒果,当即就埋头吃了起来,显得已经是饿坏了。一个芒果吃完,它又是一副可怜兮兮地望向虎妞。 虎妞手上的芒果已经吃光,只好回头再去拾几个,然后又抛给了这只猴子。这只猴子似乎是饿了几天,竟然比虎妞的胃口还要大。 虎妞绕着猴子走了大半圈,但是眉头紧锁。她发现这些石头倒不是很大,但却都是卡在一起,根本就无从下手。 另外,下面的石头若是搬开,上面的石头没准会砸下来,恐怕直接将这只猴子活埋,这让她亦是彻底放弃搬石头的拯救方案。 嘶! 一个马叫声从林子那边传来,虎妞当即警惕起来,看着石壁旁边有个小山洞。她将小红马牵了过来,一起躲进了那个小山洞中。 山洞并不大,只有十平方左右的空间,高度约三米,里面显得干燥,地上是些白色的沙子,倒是一个躲藏的好地方。 虎妞耸着耳朵,警惕着是否有人过来,只是她搂着小红马的脖子迷迷糊糊中睡着了。却是不知道过了多久,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外面已经是赤霞满天。 眯着包子脸望着天空,她急忙去拾了些柴火进来,打算今晚就在这里过夜。现在按着原路返回去,没走出林子就已经黑了,而且那两个人肯定还在堵着她,所以现在已经没得选择了。 虎妞捡来了一些松枝和松枝叶,堆放在那个石洞里面,然后又摘了一些芒果。 走回来的时候,看着那装得可怜兮兮的金猴子。她故意逗了一下它,看着它又朝她呲牙,然后才咯咯地笑着抛给了它。 她喜欢逗这只猴子,觉得这样会很有趣,可惜哥哥不在,要不然他在的话,恐怕也会喜欢这样子。 进去没多会,虎妞又走了出来,不过手里多了一把亮闪闪的匕首。 吱…… 猴子的金毛顿时都要竖立起来,想要逃离,但尾巴连同身体都被卡着,根本无法逃离危险,只能朝着虎妞呲牙。 “哎呀,我不是要吃你的肉,我是这样……懂了吗?” 虎妞看懂了它的意思,当即埋怨并责怪,然后一本正经地做了一个割绳子的动作。结果猴子继续朝着她呲牙,并且还朝她摇了摇头。 “那我没办法帮你了哦!” 虎妞泄气地说着,然后就转身走回到了石洞里。 现在最有效的办法,无疑是帮那只猴子将尾巴割掉,但这只猴子不同意。她很尊重猴子的选择,所以倒没有强求的意思。 火堆生起,她坐在火堆旁,捧着脸蛋望着这闪烁的火光,却是想起哥哥来了。若没有这次意外,而哥哥又恰好今天回来了的话,那她可能在家里盯着灯光,哥哥在桌子上写字,定然会很快乐。 只是忧愁不是虎妞的性格,很快她便在火堆旁沉沉睡去,旁边有着小红马相伴,而洞外有一只金色的猴子在做守门犬。 这一夜,月色很明亮,而洞中的小丫头睡得很香甜。 第104章 压五百年 次日清晨,阳光散落在那边松林中,将松树枝头和石壁都染得金黄。 嘿呀!嘿呀!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正在搬着石头,额头处和塌鼻鼻尖地冒起了晶莹的汗珠,但却没有停歇的意思,在那个石堆前卖力地搬运着。 吱! 小金猴乖巧地爬在那里,那双黑乎乎的眼珠子望着虎妞。 虎妞最终还是心软了,她看着小金猴不肯割掉尾巴,所以选择帮它搬开这个石堆。只是真正操作起来,发现比想象中要艰难很多。 “割了尾巴有什么关系嘛!你看我都没有尾巴,不也挺好的吗?”虎妞搬着一块十多斤的石头,对着它又数落道。 吱! 小金猴耷拉着脑袋,仿佛是一个知错的小孩子。 “你就是贪心!我哥哥说了,你们猴子掰玉米的时候,都想要最大的,结果到最后什么都没拿到!”虎妞将石头丢到一旁,回来又数落道。 吱! 小金猴又是叫了一声,仿佛是在抗议。 “说你还不愿意了!要是我不帮你搬的话,你真得跟那个大闹天宫的猴子一样,在这里压着五百年呢!”虎妞又是搬起一块石头,同时有着自豪都冲着它说道。 吱! 小金猴又是叫了一声,但眼中透露着迷茫,不是应该早饿死的吗? “好了!” 虎妞将一块石头丢掉,拍了拍手掌走了回来,向着洞口而去。 吱! 小金猴回头看着仍然无法脱困,当即着急地叫了一声。 “哎呀!你着急什么嘛,我又不是不管你,我肚子饿了,我也得先吃饭呀!”虎妞明白它的意思,不由得脆脆地解释道。 今天的陷阱收获不错,有一只肥美的野鸭子,听哥哥说那叫中华秋沙鸭。她知道哥哥喜欢吃,但可惜他不在这里。 鸭子已经串插在火堆旁烤熟,她将棍子插起,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然后就下牙。扯了一块充满油渍的肉,肉很嫩滑,当即就得意地吃了起来。 她吃东西的时候,不喜欢坐在原地,所以又迈着小短腿走出了山洞外面。此时太阳已经渐渐高升,能够照在她的身上。 吱! 小金猴抱着肚子,装着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你已经吃了,等到中午才有得吃!”虎妞扫了它一眼,却是完全不为所动。 嗷! 小金猴被拒绝,朝着她又是呲牙。 嗒嗒…… 小红马从远处跑了过来,眼睛盯着被石头压着的小金猴。小金猴又想朝小红马咆哮,结果那个前蹄拍下,它差点没晕过去。 事实证明,很多事情都是知难行易,就像你在街上遇到一个大美女,以为是没法追到手,结果人家却正空虚寂寞,来个女人就行。 很快,一个大石堆就被搬掉了一大半,小金猴用不着多久就能够脱困了。 吱吱…… 虎妞正在搬着石头,小金猴突然急促地叫了起来,脸色显得很是着急。她先是眯了一下眼睛,旋即放下石头,冲着小红马招了招手,一起躲进了那个小山洞。 她知道那二个坏人肯定还没有离开,昨天晚上还听到了马的叫声。 滋滋…… 没多过会,外面传来了脚踩在枯枝上的声响。 虎妞翻身上马,手搂着小红马的脖子,随时打算逃亡。只是来人似乎没有发现这个山洞,却听到“碰”地一声,随即是果实落下的声响。 她当即猜到,这个来人是摘芒果的。幸好她每次吃芒果的时候,都会将皮和核处理好,不然怕是给人知道她的存在。 过了没多会,她听到了脚步远去的声音。 虎妞手持着那把匕首,小心地走出洞,探着脑袋往着那边张望,突然兴奋地招手道:“阿丽,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呀!” 阿丽回过头,看到虎妞,脸上亦是露出了一阵狂喜,跑过来激动地问着,并打量着她的身体:“虎妞,没事?” “我没事呀……你这里怎么了?”虎妞亦是很兴奋,但目光很快落到了她的大腿处。 阿丽昨天路过江府门前的时候,遭到了十几人的围堵,说她骑的大黑马是江府的名驹,要她将马还回来。这似乎确是如此,这匹马是上次赵管家带人袭击长林村的座骑。 正纠缠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偷袭了她,她才意识到这是一场阴谋。愤而将这十几人打倒,冲出重围要去找虎妞。 只是当她追过来的时候,虎妞却已经不知所踪。她以为虎妞是被她们捉住并带往廉州,最终拍马沿着路去追赶,但却一无所获。 好在回程的时候,遇上了那两个从树林狼狈逃出的大汉,最终才得知了虎妞的行踪。 她在那林子中,幸运地找到了虎妞留下的记号,这才寻来这里,并在这里跟着虎妞相见,这亦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吱吱…… 小金猴看着虎妞不再理会它,而是忙着帮这个少女包扎,当即表示抗议。只是看着小红马又走了过来,这才老实地耷拉着猴脑袋。 “阿丽,你放心好了,等我哥哥回来,我哥哥肯定会帮你报仇,教训江府那些坏人!”虎妞边着帮她处理伤口,边是对她安慰道。 这里长着很多杂草,虎妞认得其中一种药草,放在嘴巴咀嚼,混着口水敷在伤口处,效果比一般的草药都要强。 阿丽看着虎妞咀嚼药草,苦得她的五官都挤到一起,心里不由得涌起一份暖意。 在包扎好之后,她又是到陷阱那里查看,结果又逮住了一只鸟。她到泉边洗净之后,又是拨毛开膛,然后带了回来。 吱吱…… 小金猴好不容易等到她,当即着急地叫道。 虎妞没有望它,只留下一句话道:“你等等!” 呜…… 小金猴听到这话,竟然如同孩童般呜咽了一声,显得极是委屈。相对于那女人的肚子,它的事情无疑更重要才对。 “阿丽,这里不错!我都想以后叫我哥哥过来,一起在这里呆会!”虎妞看着阿丽惬意地躺在火堆旁,有些得意地说道。 只是这边很是宁静,但是在某个村子里,却如同油落热锅般。 第105章 兴师 烈日当空,长林村热火朝天。 一大帮村民围在晒谷场边上,脸蛋被晒得通红。却见一辆高大的马车驶进晒谷场,后面跟着一群骏马,浩浩荡荡地被一个马贩子赶了过来。 自从在陕西开通茶马互市后,大明的茶叶换得大量的马匹,故而马匹的价格开始下跌,如今一匹马约是十两白银。 这个价格对于一般的老百姓而言,自然是高不可攀,但对于林晧然却不是如此。现在他口袋的银两充足,当即就购入三十匹。 “谁想要骑马的,自己尽管挑!” 林晧然从马车下来后,对着围观的青壮朗声道。 同车而回的还有三婆和阿云,阿云先是跳下来,然后小心地掺扶三婆。村民早就知道阿云安然无事,如今看着她平安归来,亦是很兴奋。 本来大家都将林晧然视为主心骨,现在看着他又救回了阿云,更将那个江举人送进大狱,声望无疑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十九!好样的!” “哈哈……太过瘾了!” “这匹是我的,谁都不许跟我抢!” ……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男儿,谁不想拥有一匹马,威风凛凛地飞奔在大路上。青壮们兴奋地扑向了马群,选择他们喜欢的马匹。 这些马自然比不上赵管家那匹大黑马,但却亦是不错,属于中等之资。 “还有这个,都来挑件趁手的!” 身材高大的大彪突然将车帘揪开,又是冲着众人朗声地说道。 “靠!好家伙!” “真是太棒了!” “哈哈……就是该有这东西!” …… 大家望向马车内,眼睛顿时又是一亮,这次竟然还买回了刀具。上次为什么忌惮江府,还不是人家的装备精良,而他们的手上都是木棍吗? 长林村不是没有血性汉子,而是缺少装备,既没有马匹,又没有趁手的武器,以前连肚子都吃不饿。但尽管那时如此凄惨,但他们在整个青叶镇都是响当当的硬汉子村。 现在整天有肉吃,如今又有了马和刀,天皇老子都敢干。 一大帮子人挑完马后,又挑好了趁手的利器,仿佛是过年一般。 林晧然站在太阳底下望着这帮子人,为了采购这些东西,他可是花了很多的力气。现在看着分配到大家手中,村子总算是有了些本钱。 上次是村民齐心,这才让到江府知难而退,但若是真发生冲突,吃亏的还是长林村这边。正是如此,那时他就有了装备村民的念头。 只是有喜亦有悲! 虎妞和阿丽突然失踪,他心里涌起一个不好的念头。虽然虎妞贪玩不假,但却是很是懂事,哪怕真要去远门,必然会告知大家。 但如今,这个丫头一点音讯都没有,如何不让他感到担心? “兄弟们,大家听我一言!” 林晧然骑上一匹高大的白马,冲着领到刀具的青汉朗声说道。 他的话一出,所有人当即沉默下来,纷纷朝他望来。林晧然无疑已经成为他们的主心骨,成为他们林氏的领头人,威望甚至在老族长之上。 林晧然勒着马,徐徐望过众人道:“江府害我长林氏之心不死!重修平阳桥亦罢,还将我族人当成牲畜虐待,阿六的脚被打断,小翠的手筋被挑,阿云更是差点被送上断头台,你们说,我们跟江府该当如何?” “誓不两立!” 却不知道是哪个汉子咬牙切齿说了这一句,当即引起了众人的共鸣。 “誓不两立!” “誓不两立!” “誓不两立!” …… 长林村的汉子想着这些年的屈辱,胸中的怒火亦是熊熊燃烧,当即高举着手上的利器,对着林晧然进行响应道。 声音浩大,以晒谷场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更是直上云霄。 不仅仅是那些青汉,站在晒谷场边的村民亦是附和,宣示着两村的正式决裂。 “大家随我来,我们今天就让江府见识下我们长林氏的厉害!” 林晧然看着士气正盛,当即勒马高呼,并带着众人往着村口而去。 他知道江府很是强大,但此时此刻,他必须要发出自己的声音。若是他们真捉了虎妞,哪怕背后是严蒿撑腰,他亦会通通弄死。 江府,水榭边上的一个画梁雕栋的房间内。 两个丫环候在门口,两个身穿粉红长裙的丫环从长廊那边走来,捧着糕点走入这个房间,房间弥漫着一股沁人的芳香,里面的装潢极是奢华。 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正躺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话本在看翻着,一个老妈子夹心,在旁边小心地侍候。 只是一块糕点送到她嘴里,咀嚼了两下,脸突然黑了下来。 老妈子见状,急忙将一个白色的瓷盘送到她嘴边,后面的丫环身上送来茶水。 “主母,饶命!饶命!” 一个丫环急忙跪地求饶。 贵妇人却没有丝毫的同情之色,凌厉地说道:“拖出去,刺破她十根手指头!” “不要!不要啊!” 丫环顿时吓得抖如筛糠,寻求着最后一丝同情与怜悯。只是二个强壮的丫环已经走了过去,一左一右将她架了出去。 “不好了!不好了!” 却是这时,只见赵管家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 “不过就是一群刁民,何需如何慌张!” 江夫人听到长林村的青壮围堵在大门外,当即不屑地冷哼一声。 她先前并没有将一个小小的村子放在眼里,甚至都不知道长林村在哪,只是听着宝贝儿子给一个呆子揍了,她那团火便是燃烧起来了。 若不是知道不宜将事情闹大,她真想让人将长林村给除了,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穷得饿死老鼠的村子,怕亦不会产生什么不良的影响,好泄一泄她心头的火气。 当她来到大门前,却是微微地蹙起了眉头,发现跟她想象有些差别。这一大帮子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拿着利器,正虎视眈眈地望来。 不过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骑着白马的少年身上,这人眉清目秀,显得风度翩翩,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只是那双眼神却让她所不喜,因为显得很犀利,对她更是有些肆无忌惮。 第106章 令人震惊的江府 碧空如洗,纤尘不染。 一座小山村藏于苍翠的林子间,只有部分的建筑体显露出来,但那青砖碧瓦却令人疑惑。在这种偏僻之地,怎么会藏着如此富有的村子。 村中心位置是一座气势非凡的府邸,门外的两头高大的石狮张牙舞爪,而那朱漆的大门彰显着这户人家的底蕴,令人不敢轻视。 但就在今天,数十穿着土衣土布的村民在一个年轻书生的带领下,手持着利器,骑着高头大马,逗留在这座府邸的门前小广场,对着大门虎视眈眈。 江夫人拥有一张漂亮的面容,身穿着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眉毛修长而过于笔直,冷冷地环视众人道:“你们堵在门前,难得是想洗劫我江府不成?” 这话很有气势,而且还给大家扣了一顶帽子,倒令一些人感到了压力,有人心里都不免打起了退堂鼓。 “我们今天不干强盗之事!”林晧然淡淡地回答,然后又打量着她说道:“我只是想问你,我妹妹在不在你手上?” 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除了亮一亮长林村的拳头,更是要寻找虎妞的下落,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所以在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捕捉着江夫人的脸部表情。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江夫人倨傲地望着他,嘴角噙着淡淡的不屑。 这个女人…… 林晧然自认对女人有很深入的研究,特别是那些嘴里说不要但心里却要的女人,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 只是看着江夫人的脸部表情,却根本无法洞察,她那股傲慢仿佛是打骨头里来的,没有半分的虚假与伪装,她确实是在无视着他,无视着他这个小三元郎。 “十九,要不我们冲进去瞧瞧,看看虎妞那丫头有没有被他们关在里头?”大彪是一个火暴性子,看着她如此的傲慢,便是提议道。 却不仅仅是大彪,身后的好些人都是蠢蠢欲动。 如今有着利器在手,又是人多势众,他们对下面那二十多号家丁和护院直接视若无物。只需要林晧然一声令下,他们就敢杀进去。 林晧然凝目片刻,又是沉声对江夫人问道:“阿六的腿被你们打断,小翠的手被你们挑了手筋,你们可有什么说法?” “不过就是两个贱奴,废了就废,还能怎么样,莫非还想借此找我江府晦气不成?”江夫人显得有些不屑,淡淡地说道。 从她的语气中,并不是真要故意激怒长林村的人,而是她打心底就是这般认为。下面的奴婢都是低等人,而唯有她才高高在上。 咯咯…… 长林村的一帮青汉听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阿六其实亦是跟来了,方才他偷偷地上了马随着大家而来。此时看着江夫人,恨不得冲上去跟她拼命,因为这个女人确实是不将下人当人来对待,府里上上下下没有哪个下人不憎恨她的手段。 只是他刚想要行动,却是给旁人拉住了。这腿都废了,如何还能跟人拼命,虽然他们心有不甘,但这江府确实不是等闲之辈。 “你不怕我状告到知县那里吗?”林晧然阴沉着脸,又是对着江夫人质问道。 “知县?无非就是使点银子的事,这银子我江府多得是!”江夫人冷哼一声,然后又是嗤笑道:“对了,新知县是个举人出身?却不知道,他敢不敢收我家的银子呢!” 这个女人! 林晧然很不喜欢这张嚣张的嘴脸,手紧紧地攥着马绳,很想带着人冲过来宰了这个女人。不过他却是清楚,对方的确是有嚣张的资本。 一直以来,很多人都疑惑,为何江村会如此富有。村子不仅耗资巨大建了这么漂亮的房子,更是为村中子弟建了一座楼宇连绵的书院,而在高州府内又有多处产业,特别是那最大的高升赌坊。 江府能够如此富足,其实靠的是一个字:盐。 几千年来,食盐一直由官方统一管理。盐业是历代朝廷财政赋税的重要来源,盐税是历代仅次于田赋的第二大税源。 食盐是民生之本,人根本离不开它,所以间接证明“桃花源”只是一个虚构的话本。 因此,盐商其实是做着稳赚不赔的生意,价格就全由着他们而定。古代很多名人其实都是走私食盐起家,如程咬金就是贩私盐起家。 只是想要从事食盐买卖却不是那般容易,既要天时地利,亦要人和。 大明朝在两广地区设有两个盐课提举司,分别是广东盐课提举司和海北盐课提举司。 广东盐课提举司,设在广州府,下辖十四个盐场,主要辖区在珠三角。海北盐课提举司,设在廉州府,下辖十五个盐场,主要辖区在粤西和广西沿海。 盐课提举司并不受地方节制,隶属于户部,是地方管理盐务的最高机关。需要贩卖盐的官商,均需要从这个部门获取盐引,然后才能到盐场提盐。 海北盐课提举司无疑是粤西地区的香饽饽,这便是粤西人民的天时地利。 江府却不知道仗着什么关系,还是其经营得方,打通了海北盐课提举司的关系,成为了海北盐课提举司的大盐商。 天下之利,莫过于盐。 正是靠着从事这大明最赚钱的行当,江府简直是日进斗金,积下了丰厚的身家。别说是小小的石城,哪怕是整个雷州府,都鲜有人能跟他们比肩。 这样的巨富之家,又如何会将一个穷村子看在眼里,又怎么会害怕区区数十的山野之民。 “我们走!” 林晧然恨恨地望了江夫人一眼,然后拍马向着村子的西边而去。 现实就是这般的无情,这江府并不是什么小地主,而是一个时代巨富。先前他一直还疑惑,为何会有一条路通过廉州,敢情江府的产业重心其实是在廉州,在海北盐课提举司。 只是,他却无法咽下这一口气,哪怕明知道江府是一头猛虎,他亦想要敲一敲这猛虎的头。 第107章 震怒 夜幕降临,整个天地被夜色所笼罩。 藏于林荫中的那座巨大的府邸,门前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而里面更是灯光璀璨,身穿长裙的婢女端着碟盘行走在长廊中。 在府邸的某个花厅中,一盘盘的美味摆上长桌上,除了精美的岭南菜肴,还有几道江南的特色菜,菜品极为丰富。 江夫人打扮得高雅而大方,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那双桃花目满是柔情。正端坐在首座上,偶尔往门口望一眼,但却不显着急。 “公子到了!” 一个身穿着绿裙的待女欣喜地走进来,冲着她盈盈施礼道。 仅是片刻,却见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带着书童走了进来,考究的白色红缎子衣袍,腰间挂着一块美玉,当今如同羊脂般,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孩子给娘亲请安!” 江月白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花香,走了进来冲着江夫人施礼道。 江夫人满意地打量他一眼,微笑地说道:“行了,你看看这些菜可合你胃口?” “少了一道菜!”江月白扫了一眼,然后含笑地道。 江夫人的脸色顿时敛起,目光睥向了一旁的丫环,带着无限的冷意,吓得丫环脸刷地白了,泪水涌到了眼眶之中。 “少了娘亲爱吃的龙井虾仁!”江月白却是微微一笑道。 “口甜舌滑!”江夫人的脸色微缓,幽怨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叹息道:“你爹每次都说我糟蹋他的龙井,我省得给他整天念叨。” 呼! 旁边的丫环这才舒了一大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谁不知道公子是夫人的掌心肉,若真在这方面出了差池,怕不是挑手筋那般简单了。 “那就让爹爹怪责我好了,去!”江月白微笑着说了一句,然后睥了旁边的丫环一眼,丫环朝着他施礼,急忙是领命而去。 佳肴虽琳琅满目,但仅是这对母子在用餐,而这顿饭怕是很多家庭一年的花销了。 江月白虽然表现得孝顺而谦和,但却难掩淡淡的愁容。 这一次无疑是失意的,原本唾手可得的小三元,结果却偏偏飞走了。不仅连生员的功名都没混上,更是平白揍了一顿揍。 虽然到现在仍然找不着证据,但他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肯定是林晧然找人敲了他的闷棍,这才让他错过了院试的考试时间。 而让他感到极为愤怒的是,却不知道是谁造的谣。说他之所以不参加院试,是因为他惧怕林晧然,怕在跟林晧然的竞争中落败。 现在只要一想到林晧然,他都会恨得牙齿咯咯作响,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这种人渣,结果还被大家称为竹君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吾儿乃天纵之姿,岂能为一庸人忧矣?”江夫人本就冰雪聪明,何况面前还是她抚养长大的儿子,便是淡淡地戳破他的心思。 “谢娘亲教诲!”江月白却是不觉得意外,朝着她拱手道。 江夫人看着他有敷衍之意,便继续开导道:“明年才是大比之年,纵使那人先取了小三元,但你们亦还会在乡试相遇,到时直摘桂冠,大家便知道谁高谁低,谁是虫谁是龙!” 说到“龙”的时候,她满脸的傲气。 “老师一直说我跟他伯仲之间,但我观其文章,亦交给名师作评,皆以我为上,何故?”江荣华夹起一块狮子头,困惑地说道。 “我早就跟你过了,你老师知道你天资聪慧,但怕你过于骄纵,故而找了那个勤奋好学的呆子跟你一同进学!”江夫人停下筷子,坦诚地望着他说道。 “真是如此?”江月白眉头微蹙,有几分疑虑道。 “你师傅的初衷是这个想法,不过那呆子确有些天赋,不然你老师亦不会找他来鞭挞你!”江夫人抬头望向他的眼睛道。 江月白却是信了,他自知文章定然在林晧然之上。哪怕没有宋提学的关系,单是比文章的话,那他亦能胜于林晧然。 只是很可惜,本以为院试是一次最好的证明机会,结果却被人敲了闷棍。不过事情不能算太糟,由于明年才是大比之年,所以二人在乡试上又会相遇。 一念至此,他反倒有几分期待。那个呆子估计不会落榜,但若是他摘了解元郎,到时大家自然知道孰强孰弱,谁才是广东学子的第一人。 “你大舅上次来贺寿,观了你的文章后,对你是赞不绝口。他已经断言,别说是解元郎,哪怕是状元郎亦有极大的希望。”江夫人吃了一口菜,又是淡淡地笑道。 “大舅谬赞了!”江月白脸露微笑,谦虚地说道。 “他可不会随便称赞人,我可是等着做状元郎的娘呢!”江夫人极是欢喜地说道。 虽然她一直觉得儿子很是厉害,从小到大不停有人称赞,哪怕巡抚谈恺都如此。只是当听着他亲兄长称赞后,心里却彻底安了心。 “不好了!不好了!” 在这个欢快的气氛中,赵管家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色显得很是慌张。 “别什么事都大惊小怪,是不是那帮穷酸又来堵门了?”江夫人放下筷子,淡淡地睥了他一眼,显得很不满地问道。 赵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咽着吐沫说道:“不……不是,是明月桥给烧了?” “什么?” 江夫人的嘴巴微微一张,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虽然没有人看见,但估计是长林村的人纵的火!”赵管家缓了一口气,接着又是说道。 “混蛋!” 江夫人攥起拳头,咬着牙骂了一声。 她一直都没有将长林村那帮穷酸放在眼里,哪怕他们出了一位小三元,那亦不过是个穷秀才。只是到了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其错误的认知,这帮穷酸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咦? 江月白蹙起眉头,心知这事非同小可。区区一座桥,自然算不得什么,但那是连通廉州的要道,承担着重要的职能。 如今被烧掉的话,那无疑让到运输瘫痪,对他们家的生意影响极大。 第108章 二连击 一轮洁白的明月如同玉盘悬挂在半空中,整个天地显得很敞亮。那条泥土路像是一条白色的带子,铺垫在这片山岭中,夏虫躲在路边的草丛鸣叫。 这方天地显得很是幽静而富有大自然的气息,但很快就被一支小队伍所打破。 两辆马车慢悠悠地从远处而来,车子发着吱呀的声响,运送的货物显得不轻。两个车轱辘从一处水滩辗压而过,泥沙飞溅而起,在地上留下两道极深的车痕。 马车的前后都有两个汉子骑着马护卫,腰间别着一把弯刀,时而会警惕地观察四周的情况,不过更多时候则是闲扯着。 “这很快就到下旬了,咱们不用走夜路了!”骑马走在前面的瘦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跟着旁边的胖子感慨道。 胖子却是不屑,睥了他一眼道:“夜间赶路和白日赶路还不是一个样,我还嫌白日太热呢!” “虽然都是差不多,但走夜路,心里总是发毛!”瘦子心有余悸地打量着山间的那些黑影,总感觉那些是妖魔鬼怪。 胖子挺起胸膛,结果圆滚滚的肚子更抢眼,一副很倨傲地抬着下巴说道:“君子坦荡荡,有些什么妖魔鬼怪尽管跳出来,我赵二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吱吱! 却是这时,一只手持着棍子的猴子站到路中央,先是将棍子舞动几下,然后生气地用棍子指着他们发出挑衅的叫声。 “呵呵……哪来的野猴子,我一刀砍死它,今晚的宵夜可算有着落了!”胖子看着这只叫嚣的猴子,得意地要拍马上前。 只是话刚说完,旁边的瘦子却是拉住了他,示意他望望周围。 他暗暗地咽了咽吐沫,背脊亦是涌起一层冷汗,却见周围已经是人影绰绰,足足有二三十号人,每个人蒙面人的手里都拿着武器。 “盐是江府的,命是自己的!识相的别反抗,多想想家里的妻儿老母,我们天虎帮只要盐不要命!”正待四个护卫想要有所行动时,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传入了他们耳中。 好有文化啊! 赵二遇到过数次劫道,发现就数这伙人最有文化,说的话比读书人还要有哲理。当即便举起双手,不再作无谓的反抗。 其实他们知道反抗也是白白送了性命,人家有三十号人,而且都手持着利器。真要打起来的话,人家是七对一,哪里还有什么胜算。 很快地,他们四个护卫连同两个马夫都被绑了起来,这些人倒没有对他们做什么过分的事。将马车上的盐洗劫后,便将他们塞进马车里面。 “这些人还是太天真了,在这条路上劫道,必定是在劫难逃。” 赵二之所以不反抗,其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江府在这条道的前后都安排着人员,一旦真发生了事情,劫道的人必定面临前后狙截。 翻过这个小山坡,前面就是明月桥,而明月桥离江府极近。那边的人估计都派人过来接应,一旦发现这边的异常,江府的家丁和护卫必然会倾巢而出。 这天虎帮的人带着这么多盐,不管朝着哪个方向逃,都不可能逃得掉。 只是让他感到失望的是,直到朝阳高起,仍然没有人来打扰他的美梦,唯一的遗憾就是手被绑着,不可以撸上两把。 消息很快又传回到了江府,传到了江夫人的耳中。 咣! 一只精美的茶杯被摔碎在地,那张漂亮的脸容显得狰狞,白皙的牙齿咬着咯咯响。这明月桥被烧亦就罢了,却是没有想到,昨晚还损失了一批货。 这条路是他们运送食盐的必经之路,廉州的盐都会从这里经过,所以这条路变得尤其重要。为了保证这条桥的安全,他们江府投入了不少的人力和物力。 当然,这种投入不是没有缘由,他们运送的其实都是私盐。相对于从海北盐课提举司弄到的官盐,直接从盐户手中弄到的私盐,成本无疑会更低,利润更加的丰厚。 只是谁能想到,一直相安无事的运盐之道,昨晚却接连出了两个状况。这条运盐之道被毁,一批食盐又被劫。 这两记拳头,无疑是打在了他们江府的胸口,哪怕向来不管生意场上的事,她亦是为着江府的这次损失感到肉疼。 “赵管家,去将府上的家丁都叫上,我们去长林村,我倒要看看这恶徒想要做什么!”江夫人最终是咽不下这口气,当即冲着赵管家命令道。 却是如何都想不到,先前是林晧然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如今反倒是她去找人兴师问罪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夫人,劫盐的事恐怕不是长林村的人干的!”赵管家蹙着眉头,小心地说道。 “你昨天不是说他们烧的桥吗?”江夫人怒目瞪向他道。 “明月桥可能是他们烧的,但盐却应该不是他们抢的。盐在明月桥那边被劫,那边想要运回长林村,要经过鬼门壁,但那是一条极难攀爬的崖子。”赵管家微微地摇了摇头,说出了他的判断依据。 事实的确是如此,一条河将长林村和江村划开。明月桥、平阳桥、长林村前面的石桥为这村打开三条通道,但明月桥却算是一条死路,从长林村几乎没有路到明月桥,而且其中还凶险异常。 “不是那个恶徒还能有谁,赶快去叫人!”江夫人却是相信她的直觉,咬着贝齿又是吩咐道。 赵管家看着她主意已定,当即便令命而去,召集了江府的人马。犹豫了一下,又派人去巡检司那边支会一声,以防不测。 江月白本是在房间中温书,这个天赋极佳的公子哥其实很勤奋,打算在明天的乡试一雪前耻。只是听闻此事后,亦是上了马车,他也想去会会那个曾经被他玩弄于鼓掌的书呆子。 没多会,一支人马浩浩荡荡地从江村出发,向着长林村而去。 若是在以前,江夫人打死都想不到,她会踏步那种肮脏的小山村。不过这一次,她实在难忍心头的恶气,打算去那里兴师问罪。 第109章 山村如墨 天空如被淡墨抹过的纸张,显得灰蒙蒙的。村边的竹林随微风摇曳,茅屋、篱笆和远处的山影,便构成了一幅画卷。 在那个晒谷场上,已经聚了很多的村民,一张张朴素而喜悦的脸孔。 虽然林晧然已经回来了一些时日,村子热闹过几回,但却未曾正经地摆过流水席。却不知道昨天谁提了一句,大家伙今天一大早便是忙碌了起来。 阿牛去青叶镇拉回了一车子蔬果和肉食,镇上的人听说是小三元郎办流水宴,说了一些好话,并给了一个优惠价。 村民家中有食材的,特别是木耳蘑菇,都纷纷拿了过来,都仿佛是自家办酒宴一般。没多会,食材便已经堆积如山,村中妇人都帮着处理这些菜肴。 有人用着染布坊新买的渔具,打算到河里网些鲜鱼回来。 猴四作为酒席的总厨师长带领大家忙碌着,自从听说林晧然打算在高州府境内盘下酒楼,他就显得更加卖力了。 正是如此,村中一大早就热闹了起来,越来越多村民加入忙碌的军团。 虎妞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主儿,晒谷场的动静吸引到了她,端着一个漂亮的大碗迈出门槛,准备到晒谷场那边吃饭。 “虎妞,虎妞,你的猴子跟马又打架了!” 只是才走出院门,便有一大群孩童急匆匆地向她跑了过来,几个走在前头的男孩着急地说着,并指了晒谷场的方向。 “谁先动手的?” 虎妞的脸色微敛,将一块五花肉放进嘴里并脆声地询问道。 “猴子!” “不对,马!” “不对,好像是猴子!” …… 几个孩童先后表态,但却没有得到一致的意见,结果反倒相互争吵起来。 虎妞迈着小短腿向着晒谷场的方向走去,却见一只金色猴子骑在小红马上面,结果小红马将它抛下去并要踩它,但没多会猴子又窜了上来。 小金猴想骑小红马,小红马奋而反抗,而将猴子甩在地上后,又想用马蹄去踩小金猴。 “过来!” 虎妞将一口饭送到嘴里,然后沉声冲着那边的一猴一马命令道。 小红马倒是听话,当即就甩着小尾巴小跑过来。小金猴抓耳挠腮,看着虎妞凌厉的目光望向它,这才垂头丧气而来。 “你们谁先动手的!” 虎妞板着小脸,开始训斥着这一猴一马。 在晒谷场忙碌的大人莫不是称奇,这小马有灵性他们早就知晓,但这小金猴更是灵性十足。很多老人都说,这必定是山里灵猴王的后代。 只是让大家很是无语的是,最近这帮吃饱饭的孩童却是越来越调皮了,特别是在虎妞的带领下,简直个个都是猴子。 驾…… 却见马鞭一扬,一辆高大的马车徐徐向着村口而去,赶车的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一大帮孩童挤在车厢中,说是要到青叶镇买糖人儿。 这帮孩童实在太幸福了! 有老人望着远去的马车微微感叹,他们作为小孩的时候,一年都未必有机会到一次市集。如今这帮孩童仅需要虎妞来了兴头,便能浩浩荡荡地前往青叶镇,半个时辰就能跑了个来回。 在吃过早饭后,林晧然到染布坊去巡视一番。 染布坊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如今四个染池有三个正在运转着,并且有了明确的分工制度,每个染池有一个组长,全权负责染布的事宜。 林晧然跟着大家打了招呼,便查看起染池的情况,发现状况很是良好。 他突然好奇地看着正在指责阿六的三伯,却见他将一只鲜虾放进染池里,仅过了两秒的样子,掐着那根虾须将熟虾提了出来,然后指着虾认真地讲解。 三伯腿脚虽然不利索,但却毅然成为了染坊的大师傅,负责着一口染池的工作。阿六柱着一副拐杖,待在旁边认真地听着指导,学习着如何染布。 “三伯,这个办法挺不错,是你想出来的?”林晧然走到他们跟前,微笑地冲着三伯说道。 “是……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三伯抓了抓后脑勺,面对着林晧然这个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厉害!”林晧然称赞道。 “十九,瘸子三搞的是什么名堂,我怎么就看不明白呢?”负责旁边染池的中年男子笑嘻嘻地凑过来,好奇地询问道。 “对呀!三伯一直不肯说,非要我们叫他师傅才肯说!”旁边一个小伙子亦是附和道。 “想知道,那就叫他师傅呗!”林晧然耸了耸肩,尊重着知识产权。 林晧然看着阿六面对他有着拘束,便是拍了拍他肩膀道:“大家都是兄弟!你放心好了,只要我们有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 “嗯!” 阿六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已经泛红,他已经感受到这个大家庭的温暖。本以为这腿断了,他这辈子算是完了,没有想到回到村里却找到了人生的希望,而且会活得更好。 有人怕气氛变得煽情,又是故意打趣道:“六哥,你尽管放心好了,除了娘子要你自己娶外,其他的都可以借给你!” 从下布,染色,到盐池固色,再到悬挂起来,每个步骤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在染布坊转了一圈,发现这时代人的学习能力都超强,如今一个个都像是老练的染布大师。出了什么状况,他们都能摸索着解决。 在看到染布坊没什么事情后,林晧然便准备回家温书了。 按着惯例,宋提学主持完粤西其他三府的院试后,就会返回广州府主持科试,为着明年的大比做准备工作。而林晧然自然要前去参加,从而取得明年乡试的参考资格。 不过,倒不是说明年的新生员彻底丧失参加乡试的机会,因为科考还可以进行补录。像江月白,其实打的正是这一条路线,届时跟林晧然在乡试中碰面。 虽然宋提学已经当众给出了口头承诺,而林晧然又作为院试案首,按说一个小小的乡试资格是不可能出现波折的,但他仍然选择小心应对。 只是才刚刚走出染坊大门,却见有人急匆匆跑过来,说江府一帮人向这边而来。 第110章 硬气 “干死他们!” “亏他们还敢来!” “将虎妞那把大刀给老子搬过来!” …… 听到江府一帮人前来,长林村的青壮当即就去找武器,而且很多老少亦是拿来了棍棒等趁手的东西站在晒谷场边上,虎视眈眈地望向村口。 长林村跟江府原本就已经结怨,随着江府要重修平阳桥,阿六的腿被打断,翠花的手筋被挑,小云险些命丧断头台,村民心里头都憋着一团火。 如今得知他们还敢到村子搞事情,心里都燃起了怒意,有着跟他们大战一场的强烈冲动。不管男女老少,都纷纷往来助阵。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略微感到意外却望向村口,但嘴角却是微微翘起。 没过多会,一辆豪华的马车徐徐从村口驶进来。三十多家丁和护院簇拥着那辆马车,个个都昂首挺胸,特别他们穿着相同的服饰,显得更有战斗力。 马车驶到晒谷场中,大家齐齐朝着林晧然望去,一下子都找到了正主。只能说,林晧然不论衣着还是相貌,都很是出众。 却见林晧然站在小草坡上,面朝着马车淡淡地说道:“江夫人,你带着这么大帮子人过来,莫非是要洗劫我们村子不成?” 珠帘微晃,显露着一个女人的高贵且端庄的身影,不是江夫人又是何人有如此派场? “你们村子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劳师动众的?”江夫人口气中充满着不屑,然后凌厉地问道:“我只想问你一句,明月桥可是你放的火,昨晚那批盐可是你劫的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林晧然的嘴角微翘,眼睛充满着挑衅地望着马车内的江夫人。 自从得知是江夫人派人要擒拿虎妞后,他心里亦是压着一团怒火,这时倒丝毫不怕跟江府撕破脸,所以故意想激怒这个女人。 “桥和盐的事,你打算给我江府什么交待?”江夫人却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傲慢,当即又是沉声询问道。虽然仍然不能证明这两件事是这人所为,但无疑是他的嫌疑最大,而且她心里很肯定必是这人所为。 “你想要什么交待,难道还指望我给你们赔礼道歉不成?”林晧然淡然一笑,仿佛这真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一般。 好样的! 大家听着林晧然如此强硬,心里都是纷纷叫好。 “你不怕我到知县那边告你,将你送进大牢吗?”江夫人压着心里头的怒火,冷声地说道。 “那你尽管去告,我最近倒是有些时间,可以跟你们打打这个官司!”林晧然摊开双手,但旋即又是挑衅地道:“我看大家是说你无凭无据冤枉好人,还是相信我这位小三元郎会杀人放火?” 咯咯…… 江夫人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少年郎会如此的嚣张,简直就没将他们江府放在眼内。江府在青叶镇一向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什么时候给人如此无视了。 不过她已经反应过来,这些话跟那日在府门前的对话极为相似,不过二人调转过来罢了。那日她无视一个小小的长林村,而今日这小子却无视他们江府! 只是这让她如何忍受得了,向来都是她高高在上,什么时候被这个乡野小子骑上了脖子。她很想下令将对方弄死,但到这里才发现,一双双眼睛都充满着战意。 单凭着她这帮手下,别说要给林晧然一些颜色了,哪怕自保都有问题,这简直是狼窝,她甚至都有些担心自身的安危了。 却是这时,车帘被揪开,走出了一个英俊潇洒的公子哥,朝着林晧然拱手道:“师弟,你这些话过分了,莫非是将恩师的教导置于脑后?” 在这个时代,师生关系犹如父子,而江月白这顶帽子,其实颇有份量的。若是林晧然应对不当,那就是一个大忤之徒。 “脸上的伤还没好就出来挑衅我,莫非上次教训得还不够深刻?”林晧然却是避重就轻,扫他了一眼不屑地说道。 江月白的脸倒不知用了什么良药,如今又抹了些胭脂,脸上倒仿佛没伤般。只是那种被揍的感觉,绝对是记忆如新。 本是谦谦君子的江月白,这时亦是怒上心头,咬着牙望着他说道:“咱都是读书人,那就以文人的方式解决,明年乡试咱再赌一场,何如?” 江月白的想法很是简单,那就是跟林晧然再赌上一场,将失去的再赢回来。只可惜,今天他遇到的是流氓林晧然。 “拿你娘亲来赌吗?倒是在几分姿色,这个赌注不错!”林晧然打量着坐在马车里面的江夫人,却是微笑着点头认可道。 江月白骤然变色,怒不可遏地指着林晧然大声道:“林若愚,你莫要欺人太甚!”若说先前的怒火还能控制,这时都恨不得跟林晧然掐架了。 “说到欺人!我能比得上你们江府,我可从来没有干过打断人腿,挑断人手筋的事呢!”林晧然冷哼一声,却是针锋相对说道。 江月白望着淡然的林晧然,恨得牙齿根发痒。只是他亦是明白,这人已经非昔日的那个呆子,不可能再被他随意玩弄于鼓掌间。 却不知道这个呆子用了什么手段,这村子的人竟然如此齐心,似乎全村的人都聚到了晒谷场边上。 “那都是我江府的奴婢,我还没追究他们逃回来呢!”江夫人冷哼道。 “钱我已经准备好,要就随时派人取回去,但请将他们的契约都送回来!”林晧然自然明白这不占理,但谁叫他现在有钱了呢。 这对母子是兴师问罪而来,自然不甘心取得这个无痛无痒的结果。 江月白心有不甘,眼睛炯炯地望着林晧然挑剔地道:“明年乡试你不敢跟我赌,你是怕输给我,所以不敢跟我赌吗?” 讲实在的,林晧然仍然相信江荣华的判断,要是堂堂正正跟这人比试的话,胜算仅有四成而且,输的几率很大。 正是这时,突然一辆马车急匆匆跑进村子,直奔晒谷场这边而来。 第111章 天大的喜讯 驾车的人自然是虎妞,却见她没有控制车速直冲而来。在看到站在草坡上的林晧然时,眼睛还微微一亮,车速似乎还提高了一些。 谋杀啊! 一帮家丁回头望着那辆急速而来的大马车,吓得魂都差点丢了,拼命向着旁边躲去。若是被这马车撞上,就算不死,怕也得在床上躺上半个月。 呼! 马车巧好从江夫人的马车侧边经过,站在车厢前的江白月吓得脸色惨白,急忙伸手扶住车厢稳住身体,心有余悸地望着那辆急速而过的马车。 驭! 马绳终于被勒起,马车在那草坡前停了下来,但后面却卷起了一团滚滚灰尘。 这团灰尘向着江夫人和江月白扑去,让到这二人又是一通的咳嗽。却是没有想到,这次兴师问罪没占半点便宜也就罢了,竟然还受了这等活罪。 “哥,我刚才遇到知县大人派来给你送信的官差,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虎妞却没有顾及对江府一众人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反而满脸兴奋地朝着林晧然像是邀功般说着,两根眉毛都扬了起来。 “十九叔,我知道!” “十九叔,我也知道!” “十九叔,是这样的!” …… 一帮孩童亦是从车厢涌出,除了几个晕车跑到旁边呕吐的孩童,其他人都是纷纷举手,想将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林晧然。 “都闭嘴!” 虎妞见状,当即一声怒喝,其他孩童扭头望向虎妞,当即乖乖地闭上了嘴巴,不再敢跟虎妞抢功。 林晧然无奈地望着自家的凶丫头,温和地问道:“虎妞,究竟是什么事呢?” 咦? 村民们听到是知县大人给林晧然递送消息,这时都是涌起了兴趣,特别这似乎还是好事情,都想知道知县给林晧然送了什么消息。 江月白和江夫人亦是感到好奇,同样想知道苟知县送来了什么消息。 “哥,有天大的好事!”虎妞一脸得意地说着,并张开两只手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圈道。 其他小孩望向林晧然,齐齐地点头,表示虎妞说的是真事。 “天大的好事是什么?”林晧然疑惑地追问。 虎妞眨了眨眼睛,那张肉肉的脸蛋突然愣了一下,扭头指着先前极有表现欲的狗子厉声道:“狗子!你来说!” “啊?”狗子傻眼,不是说完了吗? “铁锤!你来说!”虎妞又指了一个男孩,沉着声说道。 “我……不知道啊!”铁锤亦是傻眼,老实地摇头了。 先前还急匆匆地想要表现的一帮孩童,这时却都哑口无言了。虽然带回了一个天大的喜讯,结果一路狂奔回来,却根本都没问清内容。 其他村民都是暗暗抹汗,这小孩办事果然不牢靠,这简直是吊人胃口嘛!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会打洞!”江月白手持着画扇,看着这一帮哑口无言的小孩,心里充满了不屑地挥动着扇子。 “哥,刚才那个官差是来给你报喜的,说有天大的好事,但我没问清楚就跑回来了!”虎妞仰着包子脸认真地说着,然后回头望着村口又埋怨道:“哎呀,我让他跟在我马车后面的,怎么这么慢嘛!” “跟你马车后面?”林晧然望着那边仍然没有动静的村口,嘴角微微抽搐起来,敢情这丫头是将马车赶得太快,怕是将那个官差甩丢了。 有种速度,叫做虎妞赶马车的速度! 事实确是如此,若不是这一路的分岔口不多,而那个路口恰好留下深深的车轱辘痕迹,不然那个官差怕是往着江村那边而去了。 这个天大的好事是什么? 不仅林晧然好奇,哪怕江月白亦是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好消息,能让苟知县如此形容,而且还专门派人来给林晧然报喜。 笃笃…… 一阵马蹄声突然传来,却见一个衙差骑着大马奔了进来。只是他看到晒谷场这个阵势,微微地一愣,但还是拍马过来。 “敢问谁是小三……?”他正欲要朗声询问,结果目光却是锁定在了江月白身上,声音亦是戛然而止,直奔着江月白而来。 咳!咳! 林晧然看着衙差停在江月白面前,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货什么眼色,难道看不出我比江月白更好看,更有小三元郎的气质吗? “林公子,天大的喜讯!” 衙差却是认了死理,认为江月白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晧然,至于站在草坡上一通咳嗽的痨病鬼,谁管他是哪一位呢! “什么喜讯?”江月白看着咳得肠子都要出来的林晧然,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却是将错就错地问道。 “林公子,请看!”衙差都没待其他人反应过来,从胸前掏出一张红纸,恭敬地递给了江月白,完全不知道找错了对象。 “咦?他是不是将江月白当成十九了?” 有村民看着衙差将红纸交给江月白,这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倒不能怪他们反应迟顿,而是这个官差出现后,就直奔江月白而去。 江月白接过红纸,嘴角噙着一丝微笑,还得意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心里想着,考了小三元郎又如何,结果却不及我有才气。 他将纸张徐徐展开,淡淡地扫了一眼,结果嘴角的笑意消失,眼睛像是扎进了纸张里面一般,突然“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白儿!” 看着江月白如此反应,坐在马车里面的江夫人吓得脸都白了。 赵管家等人亦是惊慌地跑过来,不明白自家公子是怎么了,急忙伸人扶住了他。 那帮村民正欲指责衙差弄清,结果却看到如此诧异的一幕,都是纷纷傻眼了,哪里还顾得帮忙纠正这个天大的误会。 衙差亦是傻笑地望着这一幕,他有见过别人中秀才疯掉的,但却没有想到,看到天大喜讯的人竟然还会用吐血来庆祝的。 什么天大的喜事,让人看到会吐血啊? 哪怕是林晧然这个当事人,亦是看不明白地望着江月白,不知道这人为何会如此大的反应,难道是上次敲他脑袋留下的后遗症? 第112章 恩科 “少爷!” “快!快,扶住少爷!” “少爷,你别吓老奴啊!” …… 赵管家带着家丁跑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扶住摇摇欲坠的江月白。有人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张红纸,瞧了一下,上面满是血迹,不过他不认得纸上的字。 赵管家接过后,脸上当即一愣,然后转呈给江夫人。江夫人瞧了一眼,抬头望向站在草坝上的林晧然,顿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恩科:九月初四!” 纸上的大意是嘉靖皇帝梦见南方白虎化龙,而又从南方得到祥瑞“小白龙”,故而举行了这次恩科。只是不管什么样的原因,这举行恩科是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对于天下的生员来说,这自然是天上掉馅饼般的好事。 但对于没能取得生员资格的学子,特别是他的宝贝儿子江月白,其实是一块吃不着的诱人馅饼,或者说是失之交臂的大好事。 “为什么!为什么?” 江月白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扶靠在车厢前,嘴巴喃喃自语,心里仍然在痛苦地咆哮着。 他一直以为上次缺席院试,其实影响并不太。反正明年才是大比之年,早一年拿到生员资格和晚一年拿到生员资格其他都是一个样,甚至还想着跟林晧然在明年乡试上再赌一把。 但是他如何都想不到,皇帝突然心血来潮,竟然在今年召开了恩科。 他无疑是要错过这次恩科,现在他仅是一名童生,自然没有资格参加本次恩科乡试。先前的种种自我安慰,在这一刻被打得支离破碎。 那日的一记闷棍,原来不仅是敲掉了一个赌注,敲掉了他唾手可得的院试案首,更是敲掉了他这次恩科的机会。 相对于前者,这后者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现在圣上已经移居西苑,历年的殿试却在紫禁城由内阁阁臣主持,所以格局上终会差上一点。恩科怕是会得到圣上的重视,届时会成为真正的天子门生,这可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一念至此,他死的心思都有。如果有得选择的话,哪怕是输掉那个赌注,不要什么小三元的功名,他都要这个参试资格。 只是可惜,事实已成,他错失了人生最佳的机遇。 跟着他悲惨的遭遇相比,这个呆子无疑是踩了狗屎。 作为小三元的林晧然自然顺理成章地享受了恩科的好事,能够参加恩科乡试。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明年拿到进士功名的时候,他江月白还仅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童生,二人差若云泥。 “恩科是什么?” “这东西能吃的吗?” “你就知道吃,这是……你说!” …… 消息已经在晒谷场上传了开来,原来虎妞急匆匆赶马车回来要汇报的天大喜讯是恩科,只是很多村民对这个词都感到茫然与不解。 恩科跟正科是相辅相生的。每三年举行乡试、会试,是为“正科”;遇到皇帝即位等大典时,特许附试,是为“恩科”。若正科与恩科合并举行,则称恩正并科。 有人对此进行解释,大家听到之后,当即是恍然大悟。知道林晧然不用等到明年的乡试大比,到九月初四便能参加乡试,有机会取得举人的功名。 “这确实是一个喜讯!” 林晧然心里暗自一喜,难怪苟知县会派人来通知他了,不过亦打乱了他的计划。先前他以为明年才进行乡试,所以只将一些精力放在科考上,打算物色几间酒楼进行经营。 只是现在离乡试只有一个多月的时候,中间还隔着一个科考,所以他恐怕是没有时间弄酒楼的事,很快就得启程前往广州府参加考试了。 不管如何,这无疑是利远大于弊的好消息。现在跟着江府这种巨富之家相斗,功名无疑是可以有效地掣肘江府的财力,所以他急需提升自身的地位。 小小的秀才确实不够看,但如果他能拿到举人,那对方起码有所忌惮。而若拿到进士的功名,对方起码不敢在明面上报复,没准还会给他低头。 “江兄,你这是怎么了?”林晧然望着脸色惨白的江月白装着关心地问着,然后又对江夫人说道:“江夫人,我略懂些医术,要不要我给江兄瞧一瞧?” “你莫要得意,你未必中得了举,到头来不过是空欢喜罢了!”江夫人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将这人千刀万剐。 “那我们赌一场,如何?”林晧然的眼睛在她身上游离,然后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的眼睛道。 江夫人如何不知道这混蛋的意思,暗暗地咬了贝齿,装着没听到。吩咐着人将江月白抬进车内,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江兄,你方才说要跟我赌什么来着?怕是不行了呢!皇上开设恩科,我得前去赴考了,你要不要一同前去呢?呃……对了,你上次都没参加院试,可惜可惜啊!”林晧然装着糊涂,大声地冲着江月白说道。 江月白伸手捂住胸口,脸色又是一阵挣扎,差点就要吐出血来。 江夫人转过身子,狠狠地瞪着林晧然,恨不得将林晧然的嘴撕了,将这人碎尸万段。 林晧然却是温文尔雅,冲着她又是拱手朗声道:“江夫人慢走!他日若是高中,必到府前拜访,亲自登门道谢!” 咯咯…… 江夫人的贝齿紧咬,要是到了那时,他儿子怕又得受刺激了。仍然是装着没听到这些混账话,冲着仆人又是催促一声,只希望快点离开这里。 虎妞吃着糖人儿,走到林晧然身边脆声道:“哎呀!他吐什么血嘛!这次我们又不会敲他脑袋了,他去参加考试便是!” 林晧然扭头望了一眼虎妞,这丫头是想将那人给活活气死,人家若是真的能参考,那就不会被气成这个模样了。 江府兴师问罪而来,结果却是垂头丧气而归,特别江月白躺在马车上,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至今都无法接受恩科的事实。 恩科,有人欢喜,有人惆怅。 第113章 近在眼前 随着江府的大队人马离开,在弄清恩科是什么后,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对那个搞错对象的衙差,大家亦是以礼相待。 他们的想法其实很是简单,这突然多出的一次乡试机会,无疑是占了一次天大的便宜。哪怕林晧然在这次恩科没中,接着可以参加明年的乡试,那么中举的机率无疑会大大增加。 这种期望其实不无依据,假若今年恩科乡试不中,那明年的竞争压力会相对小一些,毕竟“精英”已经被前一年抽走。 当然,前提是你得要有一定的实力。若是你的实力都排在上千名考生之后,那再多的机会和名额,都没有你什么事。 “十九可是小三元,我觉得他肯定能中举!” “我也是这样认为,这中了举是不是就可以做官老爷了?” “这个当然了,我可听说直接能做县丞大人,以后还能做大老爷呢!” …… 一帮妇人又继续在晒谷场边摘菜,很是兴奋地聊着恩科的话题,并且开始乐观地展望未来。说到兴奋之处,她们都是眉飞色舞。 有人看到虎妞的时候,还打趣她,说她以后就是官家小姐了。虎妞亦是得意地哼了一声,而且说出哥哥答应带她去广州府参加考试,当即又引起一阵羡慕。 那帮孩童在听到这事后,大家当即将她团团围住,却不知道叽叽喳喳地问着什么。 “十九要是真做了大老爷,那就气派了!” “可不是,也不瞧瞧大老爷每顿吃的是什么!” “咱县的上上任大老爷离开的时候,那马在半路都累死了!” …… 不仅是女人八卦,那帮在切着肉的青壮亦是兴奋地讨论了起来,那股八卦劲亦是不弱。 林晧然跟着老族长打发那个衙差离开后,正准备回家温书,结果听着大家都在议论他的事情,不由得苦笑地摇头。 他自然不可能中了举就选择到吏部报道,倒不是说举人官就绝对没有前途。像盐课提举司的副提举的品阶为从七品,这个职位是举人官的专属位置,但却比很多进士官的油水多得多。 只是凡是有些野心的人,谁都希望做进士官。 哪怕是三甲进士,最差的分配都是到一县任知县。反观举人官,知县几乎就是他们的天花板,想打破这个天花板极为艰难。 而且同是知县,举人出身同样要矮上一头,苟知县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 林晧然不想跟大家解释这些利弊,看着大家朝着他恭维说好话,他亦是还之以礼。步子坚定地向着家里走去,为着乡试作准备。 这乡试在九月初四,给他留的时间,确实已经不多了。 哎! 吴道行身穿着一身蓝色道袍站在晒谷场边,将今天的一幕看在眼里,又是掐指算了一算,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 这江月白的命格又削弱了几分,先前他以为江月白仅是输掉虎妞和一个小三元,但那个小三元明年终究还能补救回来。 但却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藏着如此巨大的损失,断送了一个恩科的大机遇。 有时候,他都不得不感慨一番:命运很是奇妙。人生的一个小小差池,结果却能够断送了一个命格大贵者的美好前程。 据《史记项羽本纪》记载:“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耳。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 这段记载的内容很简单,就是项羽逃亡迷路,问一个农夫,结果农夫给他指了条错路,让他因此错失逃跑的时机,最终断送了霸王项羽的性命。 江月白的这记闷棍,本应该只是一件小事,但无疑同样影响深远。起码到目前为止,他不仅错失虎妞这个大贵之人,更是丧失了恩科的这场大机遇。 “老吴,你过来!”吴道行正在感慨之时,一个脆声从不远处传来。 “呃,来了!”吴道行扭头看到是虎妞,当即屁颠颠地跑了过去。 虎妞指了指身旁的老奶奶,跟着他说道:“你帮九婆算一算,她家的母鸡跑哪去了!” 自从吴道行到了长林村后,却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现在大家无论大事小事都喜欢找上他,而他确实亦能帮上忙,故而得到了村民的尊敬。 “吴神仙,我早上将那只母鸡放出笼,本打算给它喂食,结果这里出了事情,我亦是过来瞧瞧!这不刚回到家准备喂鸡,却哪里都找不着了。”九婆没剩下几颗牙齿,但却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并希冀地望着吴道行。 “你给我一个字!”吴道行点了点头,然后认真地说道。 “我哪晓得字!”九婆顿时一阵为难。 “你随便说一个!”旁边有人提示道。 “那就“天”!”九婆指了指天空,担忧地望着吴道行。 吴道行掐起指头,然后眼睛微亮道:“天,九宵之上,亦人之顶也,亦远亦近,我知道了!” “在哪里?”旁边的人好奇地追问道。 吴道行慢悠悠地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哎呀!在那里,我看到了!活神仙!真是活神仙啊!”三婆惊叫一声,看到一群鸡在争抢着妇人丢出的菜叶,而她家的母鸡毅然在列。 吴道行捋着胡子,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说不尽的神仙风范。 “真是算出来了啊!” “上次我的头钗挂在门帘上,也是他替我算出来的!” “可不是!好在他提醒我要注意防火,不要我家真被烧了。” …… 旁边摘菜的妇人瞧着吴道行为着九婆找到了母鸡,又是津津有味地议论了起来,很多人都相信这是一个活神仙。 吴道行最近在村里真是如鱼得水,上至精明的老族长,下至三岁的小屁孩,都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吴神仙的名头亦是慢慢地传开了。 第114章 吴道行的无奈 在下午的酒席上,吴道行被请上了酒桌,喝了酒后又是一阵胡吹。 吴道行跟着很多酒鬼一样,沾了酒后,话就会多了起来。却不知道是谁先扯到风水上面,然后谈到了长林氏的祖坟,最后聊到了平阳桥。 砰! 吴道行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对平阳桥表现得极是不屑,表示他不仅能破掉江府的风水杀阵,还能给江府一个痛击。 在听到这话后,四周的青壮都是一阵鼓掌叫好。老族长亲自上前向他求教,听着他带着酒气的一番话,亦是频频点头。 坐在旁边的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老族长对吴道行的话当真了。 次日下午,老族长带着几个青壮上了卧虎山,扛着一艘被刷得漆黑的小舟来到了祖坟前。按着吴道行的要求,将它摆放在祖坟前的东南位置。 吴道行给出的方法是造一条小木舟,名曰:“暗渡陈仓”。这不仅能化解江府的“毒咒”,而且还可以将江府当“陈仓”吃掉,可谓是一记反杀。 “多谢吴神仙!这是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老族长拿着一个钱袋,恭敬地递给他道。 吴道行接过钱袋,不动声色地摸了一下,心里不由得暗喜,打着保票地说道:“你就放一万个心,只要有了这暗舟在,平阳桥修了也等于没修!” “晓得!晓得!”老族长对这个高人极是信服,便是连连点头。虽然他对江府的所作所为极为生气,但能用这种温和的方式解决,无疑是最符合他的心意。 吱! 正是说话间,一道金色的影子从吴道行身边掠过,而他回过神来时,发现挂在腰间的钱袋已经不见。当他再抬头时,却见小金猴在树上翻起了他的钱袋。 “畜生,将钱袋还给我!”吴道行心里大怒。这好不容易弄点钱傍身,结果却给这猴子偷了去,如何能让他不怒。 吱…… 小金猴对这个称呼极是不满,当即就朝着他呲牙。现在这小金猴似乎除了虎妞外,谁都不放在眼里,哪怕是林晧然都敢挑衅。 “过来!我这有好吃的,我跟你换!” 吴道行手握着拳头伸过来,一脸和蔼地朝着它诱惑道。 吱! 小金猴白了他一眼,却是将脸别向他处。 “不骗你,这是我早上喝酒剩下的蚕豆,你不是最喜欢蚕豆的吗?”吴道行手握着拳头上前,一脸诚恳地说道。 吱! 小金猴怀疑地望了他一眼,但终于抵不住疑惑,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离他两米处又是叫了一声,似乎是想让他将蚕豆抛给他。 吴道行将东西抛过去的同时,身体亦是扑向了他那个钱袋。 吱! 小金猴接过一颗石子,方知道是上当了,当即生气地叫了一声。先一秒将钱袋夺了回来,并快速地站上了树上。 在树上,小金猴又是跳窜着,显得很是生气。 不要…… 吴道行走到树底下,看着小金猴奋力地将钱袋朝着下面的小河丢了下去,却是看到一片水花溅起,心当即洼凉洼凉的。 这小河的水不浅,要他这个旱鸭子去找一个小小的钱袋,谈何容易啊! 吱! 小金猴朝着他叫了一声,仿佛还没解恨的模样,跳着离开了这里。 噗! 吴道行抬头看着离开小金猴,吐血的心思都有。 他已经越来越断定,他这个命格就是那种大贫之人,若是不跟着大富之人混的话,必然会饿死在街头。这好不容易弄些银子,结果都还没放在袋子里捂热,就这样没了。 好在,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过这种事,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倒不至于让他真去寻短见。 老族长发现吴道行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他装着没有看到,帮着大家将那小黑舟摆好。有个青年说不用他帮忙,结果被他狠瞪了一眼,差点没给瞪死。 唯一让吴道行感到欣慰的是,虽然钱没有了,但是这里的村民很是友好,而且对他极是尊重,时常会叫他去喝酒。 虎妞的哥哥似乎发了财,这天竟然在村里发布了,大人可以领一匹,而小孩则是能够领半匹。他领到了半匹,却不知道是该高兴得到了认同,还是应该难过跟着小孩一个待遇。 在长林村的日子里,总体还是很愉快的。 不用担心吃喝,偶尔帮人算算卦,还能享受着村民的尊敬。当然,有时亦会算错,但这里的村民并不会怪他,而且还主动帮他圆了回来,让他继续做着无所不能的活神仙。 这一天中午,阳光明媚。 吴道行正给一个老汉测着办喜宴的日子,给了一个跟乡试相近的日子,乡试时间是九月初四,而他给了一个九月初八。 生活在这里,如何不知道这些人爱八嫌四,所以讨得这老汉极是高兴。 正是这时,却看到虎妞带着她的一帮手下从卧虎山那边归来,然后驾着马车又要去青叶镇买糖人儿,那帮孩童显得很是兴奋。 不得不承认,虎妞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丫头。在高州府喜欢到处游逛,在村子似乎也坐不住,动不动还会驾着马车去青叶镇。 虽然总看着村里的汉子会骑马跟随虎妞,但他却从来不担心虎妞的安危。哪怕上一次虎妞突然失踪,他一点都不担心,有些人的福泽不是普通人能够理解。 虎妞去也快,回来亦快。 当虎妞驾车归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虎妞在河边洗手的时候,捡到了一个被河水冲上岸边的钱袋,所以才急匆匆去买糖人儿。 吴道行突然看到了那个钱袋,正是老族长当日孝敬他的那个,顿时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哎! 吴道行看着津津有味地吃着糖人儿的虎妞,不甘感慨人跟人的命格真是差若云泥。有人辛辛苦苦赚钱却是一场空,有人洗个手却捡了钱袋。 他发现钱袋还没有空掉,有心想向虎妞索要回来,但看着旁边吃着糖人儿的小金猴,顿时打消了这一个念头。有些东西是天注定的,要回来亦没有用。 不过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虎妞分了他一个糖人儿,而且还很甜。 第115章 国富论 七月下旬,夜空漆黑一片,没有月亮的踪迹。 晒谷场边上有一排连成串的灯笼亮着,随着微风而轻轻摇曳,只是灯下闲聊的人渐渐散去,都各自回家安睡了。 在不远处的一间茅屋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支着下巴,望着摆在桌面上的那盏油灯,肉墩墩的脸蛋被照得泛红,眼睛痴痴地望着灯火以及对面泼墨挥毫的年轻人。 她喜欢这份夜的寂静,以及那时而跳动的灯火,还有哥哥在灯下温书的专注模样,所以她时而会晃动着小短腿。 恩科已出,留给林晧然温书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所以这些天他都很是用功。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从田舍郎到进士郎要经过六场考试,但很多人却将县试、府试和院试称为童子试,所以认为大明的科举是四级会考制。 林晧然现在仅仅出色地完成了童子试,而接下来的乡试、会试和殿试,一场考试比一场要重要。值得注意的是,乡试、会试和殿试的策论会占相当大的比重。 乡试还好,还会比较注重四书五经的考试。像是到了殿试,皇帝会显得更加务实,给你一个国家所面临的问题,然后让你来解答。 这其实是有历史渊源的,隋炀帝时期正式设置进士科,考核参选者对时事的看法,按考试选拔人才,就是以应策取士。 历代的皇帝都不傻,四书五经能选取继承儒家思想的书生,但对朝廷真正有用的,还是那些能想出办法解释问题的人才。 例如,国家出现灾情,去讲解经义有用?沿海出现倭患,去讲解经义有用?广西出现叛乱,去讲解经义有用吗? 正是如此,四书五经能够让你暮登天子堂,但想要在诸多考生中脱颖而出,那就需要将策论做好。倒不需要多好,反而比其他人好即可。 相对于四书五经,策论确实要实用得多,甚至是政治斗争中的一把利刃。 中唐时期,藩镇割据的情况愈演愈烈,当时各地藩镇极力鼓吹要恢复周以前的封建制度,反对中央集权的郡县制度,目的是为自己的割据制造舆论。 当时被贬永州任司马的柳宗元写下了《分封论》,该文章论证了郡县制的巨大优越性,肯定了郡县制代替分封制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痛斥了各种鼓吹分封制的谬论。 正是这一篇策论,打击了藩镇们的气焰,具有强烈的现实性和鲜明的战斗性。 如今嘉靖帝召开恩科,那殿试的题目极可能是由他来出题,那现在两个问题无疑是最迫切。一是倭患,一是窘迫的财政。 只是按着林晧然对性子自私的嘉靖的猜测,财政的问题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因为更关乎嘉靖帝的利益,关系着他修道的事业。 这倒不是全无依据,在嘉靖即位时期,以地方藩王入主皇位,为其改换父母的问题所引起了争端,史称“大礼仪”。 以内阁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文臣提出“继嗣”,要求嘉靖改换父母,以明孝宗为父考。当时四十七岁才中进士的张璁提出了“继统”的理论,建议嘉靖仍以生父为考,在北京别立兴献王庙。 最终,这场争论以嘉靖帝胜利告终,而内阁首辅杨廷和被削官为民,中断了杨廷和在明武宗去世之后推行的政治和经济改革。 张璁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只因迎合了皇帝的意图,最终从下级官员升至首辅。而嘉靖帝继位以来,众多内阁辅臣均是以“青词”迎合嘉靖,从而成功入阁。 “迎合圣意”,这似乎成为了大明官员晋升的不二法则。 林晧然若想在将来的考试中脱颖而出,那亦是要“迎合圣意”,而现在嘉靖最头疼的问题无疑正是银子。若是他能想到一条解决嘉靖财政危机的法子,不仅能从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更有可能打开一条晋升的快捷通道。 “国而无财,非其国矣,财而不义,非其财矣。是以君子之生财,不损下以益上,须经制得宜,自有以裕于国也。” 林晧然着眼于窘迫的财政问题,试着做一篇国富论的策论。他在文中先是表明了比较讨好的态度,那就是不能损下而生财。 大明财政窘迫的原因,倒不全是嘉靖的修道支出,还有藩王支出、官员俸禄支出,以及贪墨成风等问题。 贪墨的问题自不用说,嘉靖其实一直都在做,今年二月就在司礼太监李彬的家里抄得白银四十余万两,金银珠宝不计其数。 但藩王支出、官员俸禄等问题若真能干的话,嘉靖犯不着拖到嘉靖三十六年,拖到现在寅吃卯粮。正是如此,林晧然将主意打到了海禁上面,提议嘉靖帝重开市舶司。 唐高宗显庆六年,创设市舶使于广州,总管海路邦交外贸,派专官充任。市舶使的职责主要是:向前来贸易的船舶征收关税,代表宫廷采购一定数量的舶来品,管理商人向皇帝进贡的物品,对市舶贸易进行监督和管理,这便是市舶司的前身。 只是到了嘉靖元年,因倭寇猖獗﹐罢去浙江﹑福建二司﹐唯存广东一司﹐不久亦被废止。 且不说,这将市舶司废止,并没有解决倭寇的问题,而且无疑减少了朝廷的进项。特别是在海上贸易日益繁荣的前提下,这更是白白错失海上贸易增长所带来的福利。 “市舶之利不可小窥,若举措得当,税收所得动以千万计,岂不取胜之于民乎?此策不损于民,而富于国也。” 林晧然的笔写到这里,却突然间停住了,眉头微微蹙起,然后将纸张揉成一团,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观点似乎过于想当然了,其他地区的书生或许不明白。但生活在粤西,又亲眼目睹电白港的盛况,如何不知道海禁是禁民不禁官。 现在很多豪强将商品贩卖到海上,从中攫取大量的利润。若是真重开市舶司的话,那无疑是跟他们争利,这些既得集团难道真是软柿子不成? 正是如此,他不能为了讨好嘉靖帝,而跟着一帮大臣作对。若是持着这种论调,怕是不用殿试,乡试都没他什么事了。 “哥,怎么了?”虎妞仰起脸蛋,那双照亮的大眼睛充满疑惑地望着林晧然,她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将写得好好的文章突然撕了。 第116章 难题 林晧然将纸张丢在旁边的废纸筐里,并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若是皇帝或主考官问用什么法子帮国家赚钱,我若建议重开市舶司,怕会得罪很多借着海禁赚钱的大人物。但我不建议重开市舶司,又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打动皇帝,到时你哥怕进士都难中!” “为什么你建议海禁,会得罪那些大人物呀?”虎妞眨了眨眼睛,又是疑惑地仰头问道。 林晧然端来了茶壶,无奈地叹息道:“松江的棉布、苏杭的绸缎、江西的陶瓷和福建的茶叶都是很赚钱的商品,那些大人物现在偷偷贩卖给海外商人。我若是建议朝廷重开市舶司,咱大明很多商人都能做这些生意,而且还要收大人物的税,你说得不得罪人?” “呃,这样呀!”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灵机一动道:“那我们不要跟他们抢生意就好了,那些棉布、陶瓷和茶叶都不卖!” “那我们大明还有什么可以卖的?”林晧然正倒着茶水,听着这个幼稚的回答无奈地笑道。 虎妞却是很认真地思索,指着屋子的各处道:“可以卖的东西可多了。像油灯呀、镜台呀、厨房的锅碗瓢盘,柴米油盐呀,还有我们的香皂。” “这些东西人家不一定要呢!而且你都开门做生意了,人家自然是想要你最好的东西了!”林晧然没想到这丫头有这么强大的发散性思维,但却是打击道。 “我们说没有嘛!电白港很多东西都没有,那些番人还不是来买东西了吗?”虎妞脆脆地回答,然后又举了一个例子。 “将市舶司重开在电白港?”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这可是原广东市舶司所在地,但旋即又是摇头道:“你也是去过电白城的,只是一些小宗的交易。若是没有大宗交易,市舶司根本收不上税,这帮不了皇上赚钱亦是白搭。” “这样呀!那怎么办呢?”虎妞捧着脸,一副愁眉莫展的模样。 “好了,这事以后再想,上床睡觉了,我今天给你讲《海贼王》。”林晧然望着这丫头苦恼的模样,微微一笑,便对着她催促上床道。 “好呀!”虎妞的情绪去得亦快,当即就帮忙收拾桌上的东西。 她很喜欢听哥哥讲故事,比外面那些说书的好听不知多少倍,而且遇到她不明白的地方,他亦会耐心跟她解释,直到她弄明白为止。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哥哥很厉害,比那传说的诸葛亮还要厉害,而且还一点都不迂腐。像上次,该敲江月白的脑袋,一点都不犹豫。 呼! 林晧然将油灯吹灭,然后摸黑上床,一个暖乎乎的小身子缠过来,便讲起了一个关于梦想的故事。 虎妞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当上了船长,带着一大帮的伙伴,还有小红马和小金猴,一起航行于海上,在蔚蓝的大海上扬帆。 事实上,虎妞现在跟着船长无疑,动不动就带着她的一众小弟驾着马车前往青叶镇。 青叶镇,一个充满着古韵的镇子。 不知道是有了巡检司而成镇,还是有了镇后才设立巡检司。由于有巡检司这个衙门的存在,所以镇里的治安还算不错,镇子亦越显繁华。 由于今天不是墟期,镇上唯一一条笔直的青砖街道显得有些冷清,街道两边的一些商铺还打了烊,连巡检司的大门都亦是关着。 一辆高大的马车自西而来,徐徐停在了一间两层的酒楼门口,由于这个门口留着一块空地,倒是一个停泊马车的好地方。 酒楼以青叶为名,亦是镇上唯一一间酒楼。在这种小镇里,修建一间两层高的酒楼确实令人意外,但它就是这般神奇地存在着。 虎妞将马车停在门口处,一帮小孩子从车上跳下,跑到酒楼对面那个老翁摆的摊子中,叽叽喳喳地索要着各种形状的糖人儿。 这个老翁对这些孩童似乎已经熟悉,得意地卖弄着他的手艺来,很快用蜂蜜和米面做的糖稀吹出了各种形状的糖人儿,个个都是栩栩如生。 虎妞正要将马车栓在酒楼旁边的树前,结果酒楼的掌柜从里面走了出来,黑着脸指责道:“怎么又是你这个丫头,将你马车赶开!” “我就停一会,马上就走!”虎妞眉头微蹙,仰着大饼脸望着他解释道。 “一会也不行,影响我做生意!”掌柜如同赶苍蝇一般,用力挥着手道。 “怎么不行了,你现在都没有客人过来!”虎妞指着空荡荡的街道,认真地争辩道。 “没有人过来也不行,你快点走开,别以为有马车就了不起!”掌柜却没有通容的意思,还恶恶地瞪了她一眼。 却是这时,一个小老头从酒楼里面笑呵呵地走了出来,似乎是劝着什么,结果却被掌柜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还恶恶地说道:“你是不是不想在我这里干了?” 听到这话,小老头暗叹了一口气,为难地望向了虎妞。 “公羊叔,你不用求他!”虎妞望向小老头,然后又是反讽道:“我还没说你呢!你有间酒楼就了不起了呀?信不信我将你这间酒楼买了下来!” “呵呵……行啊!我这间酒楼要价不高,一百两!你要是拿得出,我今天就将它卖给你了!”掌柜怒极而笑,指着虎妞冷笑道。 “一百两?你这酒楼值不值一百两呀?”虎妞打量着这间酒楼一眼,然后望向了山羊叔,她相信自己的族人。 山羊叔明白她的意思,苦笑地点了点头,酒楼这个价确实很厚道。 “这酒楼是小了些,但后面连着一块地和几间房子,你说值不值?”掌柜仿佛是被污辱了一般,当即指着后面厉声地说道。 “这话可是你说的!”虎妞亦是冲动的性子,这时涌起了几分火气,指着他说道。 “各位街坊!走过路过的兄弟姐妹,大家过来瞧一瞧,亦是做个见证!”掌柜像是招揽生意般,冲着街道为数不多的人吆喝道:“这丫头说要买我的青叶酒楼,我出价一百两,若是她拿得出这些银子,我李六斤今天便将酒楼卖给她。” 第117章 青叶酒楼 虎妞让我去酒楼救她? 林晧然正在屋里温书,重心放在科考上面,结果看着阿丽急匆匆回来通禀。当即就跑到晒谷场那边牵了一头高大的白马,并叫上了几个汉子拿着家伙,一同往着青叶镇而去。 有时候,他亦是反思,他对虎妞是不是过于放纵了。这个丫头不管做什么,他都没有加以约制,让着她率性而为。 只是他也有着深一层的考虑,那就是不能抹杀虎妞的天性。但如今这丫头越来越贪玩,驾着马车天天往着青叶镇而去,终究还是生出了事端。 从长林村到青叶镇,不远亦不近,很快就看到了那个由石头垒成的简陋城墙,栅门正大开着,他纵马冲进了那条冷清的街道。 很快,一辆熟悉的马车映入眼帘,他拍马飞奔过去,结果却是傻眼了。 虎妞还是一副很有派头的模样,毫发无损地站在门前,正在那里舔着糖人儿。那个弄糖人儿的老翁笑得跟花一般,将他的摊位摆在酒楼旁边。 骑马来到近处,却听到虎妞对着那个老翁说道:“你以后就在这里摆,这样雨也淋不着,而且我不会收你的钱!” “谢谢小娃儿!好人有好报,呵呵!”老翁满脸兴奋地道谢。 “哥,我在这里!”虎妞回头看到林晧然,当即兴奋地挥手道。 林晧然疑惑地打量着这个小丫头,亦看到有人从酒楼里搬着东西出来,像是要将这间酒楼搬空。不由得蹙起眉头,不明白这个丫头在搞什么名堂。 “虎妞,你不是让我来酒楼救你?”林晧然看着完好无损的虎妞,不甘疑惑地问道。 虎妞眨了眨眼睛,困惑地摇头说道:“没有呀!我是让阿丽回去告诉你,让你来酒楼找我呀!” “对!酒楼找虎妞!”阿丽骑着那匹毛皮油亮的黑马来到林晧然身侧,认同地点头道。 “你是说酒楼救虎妞!”林晧然一阵磨牙,恶狠狠地瞪了这个日本妞一眼。这一字之差,结果差点让他吓出了心脏病。 林晧然翻身下马,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丫头竟然买下了这间酒楼。 青叶酒楼面积并不大,一楼显得有些拥挤,两楼则显得宽阔很多,特别是临街有窗户,所以视野很不错。酒楼后面是一个大院子,院子还有一块小菜地。 一百两买下这个地方,倒不能说占了多大的便宜,但却无疑是笔划算的买卖。 跟着林晧然一起过来的几个汉子,在得知事情真相后,似乎亦很满意这个价格。 李六斤正吩咐着下人搬着东西,样子显得闷闷不乐,看着到来的林晧然,反倒有些责怪地瞪了他一眼。这娇惯小孩亦得有个度啊!让她带个护卫亦就罢了,怎么还给她随身带一百两呢? 他方才其实想反悔来着,但事情的发展超乎他的控制。先是一帮不嫌事大的百姓起哄,然后巡检司亦是介入进来,最后半推半就吞下了这个苦果。 这酒楼一百两卖掉,倒不能说太亏,毕竟这个地方终究是一个小镇,发展空间很有限。如今卖掉了,加上手头上的一些积攒,倒可以到县城再弄一间酒楼。 方才巡检司的人过来作了证,而李六斤写下了青叶酒楼的转让契约,并且按上了手印。这事只需要到县衙一趟,便可以将所有手续都完成。 李六斤在青叶镇还有住处,倒很快就清空了东西,留给了酒楼的一个空壳子。厨房的一些食材和柴米油盐,亦是全部带走了。 林晧然倒不会跟他计较这些东西,带着虎妞走进了后院。 发现这院子铺着青砖,显得很是干净。院子有着一口水井,房子看起来亦是结实,住房条件比他家还要好上一大截。 “哥,我们留这间房子怎么样?”虎妞指着中间那间房子,仰起脸蛋望着林晧然道。 “你想搬到这里住?”林晧然眉头微蹙,疑惑地望着虎妞。 “当然不是呀!但这间酒楼是我们家的,我们总得留下一间呀!以后我们回到青叶镇,天黑或下大雨了,我们可以在这住一晚再回去嘛!”虎妞摇了摇头,认真地解释道。 “好,那就留下这一间!”林晧然欣然同意,当即就带着虎妞推开门进去。 这房间比他想象得要好很多,里面的床和桌椅都没搬走,墙上还挂着几幅不值钱的字画。住在这个房间里,确实平添了几分文人气质。 虎妞倒没有注意这些东西,她眯着包子脸望着屋顶,发现屋顶没有洞,满意地点了点头,知道下雨天不会漏雨。 这间酒楼虽然是买过来了,但林晧然自然不可能亲自来打理,而是打算交给了同族的公羊叔。说过来倒是尴尬,林晧然原以为他只是愿意留下来的账房先生,结果经虎妞提醒才知道他是族人。 得知有着这一层关系后,林晧然当即就决定将公羊叔从酒楼的账房提升到掌柜,让他全权处理着青叶酒楼事宜。 公羊叔激动得眼眶都湿了,这是他一直都不敢想的好事情,结果竟然就这般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是这间酒楼的元老,很多事情处理起来都是得心应手,很快这酒楼就被他理顺。只需要买回食材,随时都能够重新开张。 酒楼的厨子是一个厚道人,表示愿意留下来,其实他没有第二个选项,毕竟镇上没有第二间酒楼。他却不知道这次是因祸得福,林晧然没有压榨他的意思,当即就给了他合理的工钱,让他的工钱大涨。 林晧然让人买了些食材回来,然后又亲自去巡检司请来了今天主动帮忙的陈副巡检过来,一起高兴地吃这顿庆祝宴。 林晧然早就有了买酒楼的想法,但自然不是这种小打小闹,只是虎妞今天开了一个头,倒让他有了继续买下去的念头。 当然,他目前的主要精力还得放在接下来的乡试上,若是能考得举人的功名,这比买下一百间酒楼都要强。 第118章 叉烧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 时间眨眼已经来到了八月,但科考的消息却迟迟没有到来。 长林村这边不仅让县衙的林二虎时刻关注着科考的消息,还每天让人到青叶巡检司去打听,老族长等人越发显得焦急。 这时代的消息无疑是闭塞的,大家都知道宋提学在主持完高州府的院试后,按着以往的惯例,又前去了琼州府主持院试。 只是琼州府是一个海岛,需要漂洋过海才能过到那边。如今迟迟得不到消息,有人猜测宋提学大人乘坐的船出了海难,已经藏身于海中。 不过亦有一个流言传出,宋提学确实是到了琼州府,但在收到恩科的消息后,当即就往回赶了。并且在路上放出话来,科考的日期会定在八月十八。 只是这终究是一则传言,大家不敢轻易相信,只盼望着正式公文能快一些到来。 作为科举的参与人员,林晧然却显得并不着急。 哪怕时间在快速地流逝着,他仍然悠闲地带着一帮长林村的汉子,打算在石桥前修起了一个寨门。这并不是什么大工程,只需要起到一个缓冲的作用,特别是晚上可以用来防止别人大规模突袭。 这时代的粘合剂主要是糯米汁,但成本很高。所以林晧然就地取材,在村边的石灰石山弄了些石灰石进行简单烧制,制作了一些粗略版的水泥。 这些水泥自然无法跟后代相比,但用来筑道石墙,还是没有问题的。 一辆高大的马车从村口徐徐而来,虎妞的小身子端坐在马车前,有模有样地赶着马车。那只小金猴亦着跟上,正蹲坐在她的旁边吃着蚕豆。 “这马车坐着真是舒服,很稳当呢!” “虎妞,你赶慢一点,到了青叶镇,婶请你吃糖人儿!” “虎妞,我五六十岁还没到过酒楼,你这趟得带我去瞧瞧哦!” …… 车帘揪开着,车厢里挤着长林村的妇人,其中还有一个老太太。这三个女人一台戏,怕是这一路又会说个不停了。 在确定虎妞真会赶马车后,村里的一些妇人心思就活跃起来了,终于在今日的墟期按捺不住,请虎妞用马车载她们去赶市集。 虎妞本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看着几个妇人求到她头上,当即义不容辞地答应了下来。马车经过林晧然身边的时候,她还得意地望了他一眼,显得有些小神气。 “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个虾饼回来!”林晧然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得苦笑道。相对于虎妞喜欢糖人儿,他却是钟情于虾饼,喜欢那个软中带鲜的美味。 “嗯,我会记得的!”虎妞得意地点头应承下来。 高大的马车不急不慢地驶过石桥,很快就消失在小山坡的拐弯处,虎妞载着那些妇人向着青叶镇而去。 当年修建石桥的时候,旁边倒是留下了一些石料,这时倒正好可以利用上。很快,左边的石墙开始垒起来,打算修出一个八字墙寨门。 吱…… 在乱石堆中搬运石头的时候,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有东西从石洞中窜了出来,吓得那人急忙松开石头,脸上露着骇然之色。 “白颈猪!” 有人眼睛一亮,指着那窜逃的小东西大声叫道。 林晧然当时正在让人将水泥跟沙子搅拌在一起,一个小东西从他脚前经过,吓得他跳了起来,但待听到是白颈猪时,双眼当即迸发出光芒。 这东西似乎是受惊了,本想要向桥那头的灌木丛奔去,但是几番遇阻,竟然选择往村口的方向逃窜。 “捉住它!捉住它!” 林晧然咽着口水,再也顾不得形象,冲着跑在前面的青汉大声地说道。在他眼里,那不是白颈猪,而是冒着热气的叉烧。 吱…… 这东西没处可藏,终于给一个汉子扑住了,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十九叔,给!” 捉到猪獾的是阿武,一个很精壮的汉子,讨好地送了过来。 “好样的!” 林晧然不吝啬地夸奖了一句,打量着这个肥美的猪獾。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个意外之喜,当即丢下手头上的活,向着村里走去。 其他人却返回去找方才的那个洞,因为猪獾是群居动物,里面极可能还有猪獾。 猴四很快烧了开水,将这头白颈猪给宰了,这东西少说也有八九斤重,肉质很肥美,确是一种难得的美妙佳肴。 林晧然在思考良久后,便打定了主意,打算做叉烧。 叉烧,最好的自然是猪里脊,但五花肉亦可。在加入酱汁后和盐后,他又找来了蜂蜜,这是虎妞前段时间发现了一窝野生蜜蜂采摘到的。 将肉划成条状,用盐和酱汁腌制,并抹上层蜂蜜,然后串在竹签上面。 在晒谷场边有几个土窑,他选择那个较矮的,将竹签平放在上面,下面则是火红的炭火。肉在炭火中慢慢烤着,肉质渐渐变硬,而油脂沁出了表面。 那沁出的油渍落在炭火上,发出“滋”地一声,并飘出了阵阵肉香味,在整个晒谷场中弥漫开来,当即就吸引到众人的注意力。 咕噜…… 几个汉子走过来,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吴道行亦是来到了土窑前,喉咙重重地蠕动着,含着口水问道:“小三元郎,你又弄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么香?” “没你份!”林晧然翻动着竹签,淡淡地说道。 “怎么没我份了?我虽然没有财运,但口福还是不错的,贫道曾经在云浮山就吃过龙肉。”吴道行眼睛一瞪,当即就吹嘘道。 林晧然没有理会他,看着这被烧得通红和焦嫩的叉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只是觉得蜂蜜不够,又是抹了一些,然后继续烧着。 眼看叉烧就要弄好了,却听到村外传来了马车声。 林晧然前些天给钱大彪,让他到化州城买两辆马车回来,算了算日子,知道大彪大概是将车子买回来了。只是当马车驶进来时,才发现误会了。 第119章 有朋远来 “小三元郎,好久不见!” 从马车走下来一个身穿着绸缎的中年男子,看着正在土窑旁边烤肉的林晧然略感意外,但旋即被那张热情的脸孔所取代。 “沈六爷,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林晧然看清来人,当即感到一阵意外,不明白这位电白城的地头蛇如何跑到了这穷乡僻壤来了。 “小三元郎,你这是折煞我了!你都是大名鼎鼎的小三元郎,若是不嫌弃的话,你就叫我一声六哥,如何?”沈六爷故作不满,然后笑呵呵地走过来亲切地说道。 沈六爷身上带着痞气不假,但亦显得坦率,这种人最是光明磊落。 “行!六哥,你来得正好,我刚弄好了叉烧,你来尝尝,看小弟的手艺如……臭道士,还没熟呢!”林晧然痛快地改了称呼,然后向他邀请道。 只是就在这眨眼功夫,忙碌大半天的功劳成果却给人偷摘了。 呼…… 吴道行拿起一串叉烧,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就一口咬了下去。眼睛当即迸发出光芒,他知道虎妞哥哥懂得弄好吃,但这次实在是超乎他想象。 这肉质香而不腻,肉中带着鲜汁,那一丝甘甜仿佛是神来之笔,令到他仿佛真像是吃到了龙肉一般。不再顾及那热气,一把将嘴里的美味咽了下去。 咕噜…… 沈六爷看着吴道行这个模样,亦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对这个叉烧来了一些兴致。 “六哥,你尝尝!” 林晧然狠瞪了吴道行一眼,然后拿起其中一串递给沈六爷。 嘶! 沈六爷没有推辞,闻着这诱人的肉香,用牙齿扯下一块叉烧。这叉烧肥瘦搭配得当,呈现着鲜红欲滴的色泽,很是讨他喜欢。 当肉送进嘴里,他的眼睛明显是呆了一下,然后又是认真地咀嚼几下。先不说这猪肉为何会如此鲜美,那肉嫩而多汁,那抹在肉上的蜜,令到他口舌生津。 特别是这蜜,这肉中带甜而多汁,这简直就是一种羽化升仙般的享受。 “呼!美味!实在是太美味了!……酒,可有酒呢?” 沈六爷吃着这个叉烧肉,亦是兴奋地感慨,然后冲着林晧然索要酒了。 猴四是一个机灵的主儿,知道这沈六爷是个“大人物”,所以听说他索要酒后,便是屁颠颠地送来了一小坛酒。 沈六爷举起那酒坛,吆喝着林晧然这个新结交的兄弟,跟着他一起喝酒。 林晧然接过了猴四送来的酒,跟着他对饮起来了,这串烧确实是配着酒更佳。哪怕没有范六爷,他亦是想吃着叉烧小酌一番。 二个大人物一起饮酒吃肉,却是苦了先前打叉烧主意的几个汉子。若是林晧然独吃,他们倒可以要一些解馋,但沈六爷在场,却不适合凑过去了。 但不是人人都这般认为,吴道行就抱着一坛酒凑了过来,睥了一眼沈六爷道:“你近期有财运,但可惜遇了小人,实在是可惜!” 咦? 沈六爷初时不在意这道士,但听到这话后,便认真地打量起了吴道行来。 吴道行打量了他脸相一眼,便又是点头道:“你命格不薄!虽然失了大财,但亦有小财进账,而且还遇到了大好事,不错!” “高人啊!”沈六爷目光惊讶地望向吴道行,满脸震惊地叫了一声。 在得知嘉靖帝要采购龙涎香的消息后,沈六爷便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派人四处寻找龙涎香。终于打听到某个海商手中有货,大概有十斤的模样。 沈六爷当即前去找那个海商谈判,很快确实了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回来正要筹足银两的时候,却不知道消息如何走漏,给一个竞争对手截了胡。 好在,他先前收购到二斤龙涎香,卖得了一万二千八百两。刨去购买成本和打点的费用外,他一共赚得到了五千两。 本来还有些沾沾自喜,但听到那个竞争对手在龙涎香的交易中,竟然赚得四万白银,当即就让他恨得生啖对方的肉。 如此看来,他不是遇到了小人,又遇到了什么呢?虽然是进了小财,但无疑是错过了大财! “你生辰几何?”吴道行显得很淡定,又是问道。 “甲戌年正月初三寅时!”沈六爷小心报出生辰。 吴道行掐起手指,嘴里念念有词,然后长吁一口气道:“怪不得了!你今年有小鬼缠身,怕是接下来还得遇小人!” “道长,可有破解之法?”沈六爷顿时一惊,他可不想这种事再出现第二次,上一次他都差点气得上吊了,所以眼睛显得极为渴望。 吴道行又是长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那叉烧上,沈六爷当即就恭敬地给他取了过来。如今别说是叉烧了,哪怕是金叉烧他都会取来。 林晧然站在一旁看着,嘴角不由得轻轻抽搐着。暗暗地想道:“这货不戳瞎眼睛去算命,实在是太可惜了”。 吴道行咬着叉烧,含糊地说道:“过些日子我会到电白城一趟,到时我去你府邸瞧一瞧,这事得从你家宅开始,才能真正防住小人!” “那一言为定,我沈某到时必将道长视为上宾!”范六爷深以为然,当即郑重地表态道。 吴道行又顺了一串叉烧,然后飘然离开道:“那些阿堵物就不必准备了,我这人只是有些口腹之欲,到时好酒好菜招呼我一顿便可!” “道长放心,定让道长满意!”沈六爷的眼睛大亮,对这个高人更是信服了。 哪个江湖骗子不是冲着钱去的,但这个高人却是截然不同,竟然表明态度不要那些阿堵物,这不是高人又是什么嘛? 林晧然慢悠悠地吃着最后一根叉烧,静静地看完了这个臭道士装逼,突然疑惑地对着还在目送着吴道行离开的沈六爷问道:“六哥,你不会真无缘无故过来?确实不是找我有事?” “对了,我都差点忘记了!” 沈六爷重重地拍了拍额头,他找林晧然确实是有事,然后便将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葡萄牙商人戴维-西芒找到了沈六爷,表示对那香皂感兴趣,并下达了一万两的大订单。按着约定,沈六爷可以从中拿到一成,即抽成一千两。 如今已经交纳了五千两的订金,而沈六爷今天亲自将订金送了过来,同时希望林晧然这边将货尽快给人送过去。 第120章 香皂 就在林晧然对香皂几近失去希望之时,都已经做好随时前往广州府赴考的准备,却如何都想不到,竟然掉下了如此大的馅饼。 足足一万两的订单,这无疑是相当的惊人,难怪沈六爷会亲自跑这一趟。 只是对于这些靠掠夺起家的佛朗机人,确实是有这般的底气。 大明不是重要的产银国,而白银恰恰又成为了国内主要流通货币,所以白银显得很稀缺。但对这些掠夺者却不是,后世有数据表明,西班牙仅从拉丁美洲就掠夺了数十亿两白银和近亿两黄金。 第二天,林晧然派着大彪用刚买回来的马车去大肆采购原料,几乎全村人都围着这个大项目转动。更是从县里拉回了几头猪和羊,天天在晒谷场大聚餐。 染布坊暂时停工,转而成为香皂作坊。 林晧然让大彪带着几个人将盐水池清洗干净,往里面灌满了清水,然后让他们把守着大门,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随着一块块生石灰扔进水里,只听到“滋”地一声,那一个池水变得浑浊而滚烫。 虎妞在旁边看着,嘴巴微笑张开,然后疑惑地扭头望向林晧然。 生石灰遇水会发生化学反应,形成氢氧化钙,即俗称的熟石灰,而这个化学反应过程会产生放热现象,初次看到这个现象的人都会感到稀奇。 林晧然挠了挠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放热现象,最终用“有些东西放到水里会变湿,有些东西则不会,热铁到水里变冷,而这生石灰到水里变热”来解释。 虎妞略微沉思,便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暗暗记下了生石灰这种神奇的东西。 林晧然往池子又倒入了适量的纯碱,即当地人称的碱面。这纯碱有两种来源,一种是天然的碱矿,一种是植物的草碱,但却不知这些纯碱属于哪种。 包子铺能提供这种东西购买的渠道,价格不能说多便宜,但亦不算太贵。 在添加纯碱后,放热效果更加明显,冒起了一大片白色的水汽,在染布坊中弥漫开来。 虎妞人矮的好处体现,在她惊奇地望着这些白色水汽的时候,其他二人却躲得远远的。守在外面的大彪有些担忧地大声询问,老族长当即朝他训斥,让他怏怏地领着人继续把守着大门。 担心反应不够充分,林晧然让虎妞取来些水,边是倒在盐水池里面,边是搅拌着。虎妞看着好玩,便是帮着他一起搅拌。 熟石灰的主要化学成分是氢氧化钙,跟着纯碱钠发生化学反应,生成碳酸钙和氢氧化钠。碳酸钙是一种沉积物,这些固体沉积物会慢慢沉于底,而上层清液就是氢氧化钠溶液,即俗称的烧碱。 这些溶液烧碱,正是林晧然所需要的东西。 小心地用过滤斗对烧碱进行过滤,主要是用细布过滤掉溶液中的固体沉积物碳酸钙,将烧碱装到几个木桶里面。 林晧然将半锅烧碱进行加热,待到烧碱慢慢沸腾后,再将买来的黄豆油倒入烧碱中,并用木勺子不断地进行搅拌。 油脂和烧碱会发生皂化反应,这其实是一个较慢的化学反应。若是要加快反应速度,除了保持高温外,还可以选择加入适量的酒精。 铁锅上层慢慢出现了一层粘稠的液体,这些粘稠的液体正是林晧然所要的肥皂。 大概半柱香后,粘稠的液体越来越多,只是还残留着豆油。林晧然自然是明白,这是反应不充分的体现,又是加了烧碱继续搅拌,直到粘稠物不再残留豆油为止。 这些粘稠物其实已经是肥皂了,但冷却后只能得到纯度不高的胶状物肥皂,需要保存在盛皿中使用,并不方便。 林晧然又让虎妞提来了盐水,直接添加在这些粘稠体中。这不仅会析离出一些杂质,而且还能得到固体的肥皂。 老族长看着林晧然倒盐水的动作,看得是肉痛不已。这生石灰且不说,碱面和黄豆油就花了不少银子的,如今又将盐不当钱,心里都暗喊着作孽。 不过想着沈六爷运来的银子,又觉得只有这般挥霍才合理。但看着种种的操作,这香皂的东西还真是费银子,确实不是一般人家能弄出来的。 为了得到更高纯度的肥皂,林晧然又进行了加热碱析处理,碱析完成后,厚厚一层黄色半透明的固体浮于溶液上。 虎妞一直在旁边帮忙,并暗暗地记下这些步骤。 林晧然小心地取来了一个白瓷瓶子,将这些先前从花瓣中得到的精油倒进瓶子,顿时芳香四溢,令人感到陶醉。 他将肥皂小心地捞到一个特制模具中,将这些黄色半透明的固体压制成香皂形状,只需要风干后,这便是一块块漂亮的香皂。 由于是面向欧洲市场,他除了用中文“长林”外,还用了英文“scentedap”字样。其实最好无疑是用葡萄牙文体,但谁让他当初不多学几种外文,亦没有泡葡萄牙妞的经历呢? 在后续的这些工序中,林晧然将工作交给了其他人来完成,毕竟其他人的手更巧。 为了长期的合作以及提高“长林香皂”的逼格,林晧然提供了花布,让村中的妇人绣制相应大小的香皂袋子,每个给她们可观的报酬。 这一个举动,让到村里瞬时间热闹起来了,很多妇人都懂得缝制工作。 那些长林村嫁出去的女人,亦纷纷带着孩子回来娘家这里。这里不仅有香喷喷的肉食,还有可观的收入,让到长林村的人地位都一下子提升了不少。 先前都嫌弃长林村穷,整个青叶镇都流传着“嫁女不嫁长林佬,挑担水吃愁断肠”,但如今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很多妇人张罗着给村中的汉子说媒。 其实除了这种布袋子,林晧然还想再弄些小木盒子,将香皂的逼格提到类香料一级。但时间太过于仓促,而他亦要赴考了。 科考的公文终于来到,时间定在八月十八日。 第121章 启程 八月初六,风和日丽。 林晧然告别村民,再次踏上了科举的征途。跟着他一起上路的,还有长林村的汉子们,他们要将香皂送到电白港。 “十九,一路顺风!” “十九,考个举人回来!” “虎妞,你也要注意一点!” …… 村民齐聚在晒谷场边上,给这支车队送行。特别是身穿着生员服的林晧然,这个被大家寄予厚望的秀才公,大家都希望他能够再进一步,成为举人老爷。 “我哥会考个举人回来的!” 虎妞挥动着肉肉的小手,认真地跟着大家作别。 看着一众给她送行的孩童,她叮嘱小鼠受到欺负就告诉她,同时又狠瞪了狗子一眼,吓得狗子急忙摆手示意不敢。 在这段时间以来,虎妞已经是确立了她的地位与威名。 别说她哥这次极可能考上举人,哪怕考不上,仍然影响不到她如今孩子王的地位,受她庇护的小鼠更是没人敢欺负。 小鼠很瘦小,但五官精致,呛着眼泪跟着虎妞挥手。她如何不知道虎妞是真心疼她,看着虎妞又要到外面的世界,她心里很是依依不舍。 跟着大家挥手告别后,车子便徐徐启程了。 这是林晧然踏上科举新的征程,亦是长林村富裕的开端,这批香水承载着太多的东西,没准超越江村都不再是梦。 车队到青叶镇的时候,公羊叔早已经在酒楼门口等候,准备了一些饼和烤肉,让着他们在路上吃。 虎妞跑到老汉那买了糖人儿,老汉知道是小三元前去赴考,便给林晧然吹了一个状元郎的糖人儿,却如何都不肯收钱。 这次仍然不会进入石城,而是直接赶赴化州城,次日再从化州城到电白城。 在化州城的时候,车队跟着赵东城会合了,他亦要赶赴广州府参加科考。 若不是林晧然的存在,这个十五岁长得漂亮书生,无疑才是石城本届最耀眼的存在。一路过三关,如今又将参加科考,而且有极大的可能参加乡试。 虎妞对赵东城的观感不好不坏,江荣华送她漂亮的小红马,谷青峰送她好看的匕首,赵东城却送她香囊和钗子,但那两样东西都留在家没带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小红马亦没有带来,那小东西还太小,并不适合远行。 由于有了钱,又有熟练的染布师傅,林晧然有计划在化州城建一间染坊的想法。不过很多事情都只能停留在构想上面,毕竟乡试比这种事要重要得多。 次日中午,车队顺利到了电白城。 由于神电卫的存在,又拥有电白港的天然优势,所以这座城显得热闹而繁荣。哪怕跟着高州城相比,亦差不了多少。 货物交接很是顺利,沈六爷带着戴维-西芒验过货后,对货物很是满意。 沈六爷跟着林晧然寒暄一番后,陪着笑脸走到吴道行的面前,表示已经备好酒菜,极小心地将这位“高人”请去府中做客。 林晧然并没有急于动身去广州府,他在城中找到了谷青峰,三人一起去江荣华。虽然跟江府结了怨,但他跟江荣华的情份还在。 谷青峰最近经常去广州府,所以在路上跟着林晧然说了些广州府的人与事,并且亦向他推荐可乘坐海船前往,这样会便利很多。 江荣华在电白城的宅子很普通,却不知道是低调,还是因为经济实力有限。那个门房对林晧然有印象,对谷青峰亦很熟悉,当即就回去通禀。 管家很快走了出来,将他们三人请到了客厅用茶。 再次见到江荣华的时候,林晧然却是被吓了一跳。不过是一个余月没见,整个人憔悴了不少,下巴满是胡茬子,眼睛充满着血丝,身上少了那股公子哥的丰韵。 只是三人都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却又有些无能为力。 随着海上贸易的繁荣,在东京湾附近出现了一股股海盗。 东京湾东临雷州府和琼州府,北临廉州府,西临安南,该地区位置险要,山海错列,海道繁复,有七十二径相通,是海盗绝佳的盘踞海域。 虽然大明实行着严格的海禁,并在沿海设立二十四个卫所,而粤西这里亦设下了神电卫,神电卫又在各地设立千户所。 当时神电卫所初设之时,拥有几十艘战船,战力惊人。只是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那些战船早已经荒废,加之为了支援江浙抗倭,卫所的船只彻底被抽空。 在人员方面,更是有减无增。 由于大明实行的是军户世袭,没有募兵的政策,所以一旦在重要战事中失利,那就需要数十年的休养生息才能恢复。很是不幸,瑶民在正统年间就已经攻陷了神电卫城,人员可谓是伤亡惨重。 而在此后的百年时间里,粤西这里亦是很不太平,战事时而波及到神电卫,人员持续折损着。 无论是战事频繁,还是大明的饷粮不足,下层的士兵都有出逃的理由,所以神电卫已经承担不起保护海疆的重任,更是无法掌握近海的情况。 别处暂且不说,雷州府附近的几个岛屿,就常年盘踞着好几股海贼,丝毫不畏惧神电卫。他们常年打着往来南洋船只的主意,偶尔亦会在沿海捞一票。 却不知道是看到了神电卫羸弱,还是实在被税收逼得走投无路,哪怕是高州府境内的百姓,亦有很多从事起海盗这个职业。 江荣华的父亲无疑是不幸的,他在前往琼州府的船只中,整条船被海盗洗劫。这伙海盗很是残忍,竟然还将船只亦烧毁了,最终只剩下一个空壳和一堆死尸。 消息传回到江荣华耳中的时候,他当即就抛下了即将举行的院试,即刻启程返回了电白城。 若正常报官的话,江荣华的父亲都可以定为死亡。只是江荣华却认为,他父亲可能还生还着,只是被海盗掳走了。 正是如此,江荣华在回到电白城后,开始四处打听消息,以期能跟劫走他父亲的那伙海盗联系上,从而救出他的父亲。 第122章 江荣华的执念 “若愚兄,我知道你素来足智多谋,还请给我指条明路!” 在一番寒暄之后,江荣华望向了林晧然,认真地向着他请教道。 经过这么多次的接触,特别是在处理虎妞赌约一事上,他看到了林晧然狡黠与智慧的一面。若说谁能让他信服,那无疑正是这个曾经的呆子,一个化解江月白必杀之局的奇人。 其他二人亦是扭头,齐齐望向了林晧然,亦是充满着信任。 林晧然端起茶杯,用茶盖子轻轻地拨动了几下茶水,然后抬头望着他认真地问道:“你为何会这般肯定,你父亲没有死呢?” “直觉!”江荣华目光坚定地望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谷青峰和赵东城对视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 从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来看,江荣华的父亲无疑是死了,或是被海盗杀死,又或者死于那场大火中。但江荣华却仅凭直觉,还幻想着他父亲没有死。 “那你觉得遇上海贼是一场阴谋还是意外呢?”林晧然自然是认为江荣华的父亲是死了,只是看着他这个模样,便是顺着他的思路问道。 “应该是意外!”江荣华苦笑地摇了摇头。他父亲终究只是一个小商人,人家纵使要针对他,亦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那为何你寻找这么久,仍然没有海盗联系你索要赎金,将人赎回来呢?”林晧然喝了一小口浓茶,冲着他又是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还是想帮江荣华打消那点幻想。若是江荣华的父亲不是被杀,而是被掳走的话,那海盗无疑是要讨要赎金了。 “其实有过几波来找我家少爷,不过……”管家站在旁边帮着回答,但突然却又是止住了话头,尴尬地望向江荣华。 “给了钱不放人?或者说,根本就交不出人来?”林晧然托着茶杯,平静地望着江荣华道。 “我付给两波人赎银!”江荣华脸有些挂不住道。 林晧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救父心切的江荣华反倒是招来了贪婪者。不过恐怕那波海盗亦没有主动联系江荣华,不然随便从江荣华父亲身上取点什么东西,江荣华这边定然会乖乖交钱。 “如果你真确定你父亲没死的话,那他无疑是被关起来了,但是你要明白,海盗亦不可能养闲人的!”林晧然用茶盖轻轻泼了一下茶水,又是说道。 “所以呢?”江荣华脸色凝重地望向他道。 “结果恐怕只有三个!”林晧然喝了一口浓茶,抬眼望着他继续说道:“一是他们得到消息主动联系你要赎金;二是他们将你父亲当成苦力;三是……你父亲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多谢了!”江荣华听到这番话后,认真地拱手道谢,这无疑帮他理清了思路。 “那些海盗是求财而已,其实你放出消息,他们怕是主动寻上门的!你若要再主动点,可以用钱搞定一些海盗,从他们那里探知消息。”林晧然踌躇片刻,又是建议道。 “不瞒若愚兄!我跟母亲商量过了,将会变卖庆丰酒楼,前往雷州府遂溪县!”江荣华拱手,说出了他接下来的打算。 “江兄,万万不可!”话刚落,谷青峰当即惊讶地道。 若说粤西哪里的海盗最猖獗,那无疑是雷州府,特别是大明的防御重点向江浙转移后,这些海盗最近简直视官府于无物,时有烧杀掠夺的消息传来。 东海岛本是雷州府遂溪县治下的一座大海岛,但如今被海盗占地为王,相邻的硇洲岛更是海盗团伙三色帮的老巢。 相比之下,电白城无疑是最安全的,尽管现在神电卫羸弱,但却有着守城之力,那些海盗如何猖狂,都不敢来此烧杀掠夺。 林晧然亦是想劝,但他却也是知道。若是江荣华父亲没有死的话,到那种地方探听情报,确实是最可信和来源最广。 “我只是到遂溪县开酒楼做点生意,可不是去海盗的老巢,你们怕是想多了!”江荣华看着三人紧张的模样,淡然地笑道。 三人都是智慧之人,如何不知江荣华是有冒险的打算。只是看着他主意已决,而且这等了一个余月都没有消息,最好的选择确实是进入虎穴之地探询消息,却亦不好再劝。 江荣华在家里宴请了三人,不过酒菜却是庆丰酒楼那边送来的,倒也算是自家做的。 在酒席上,江荣华故意转移问题,主动问起了林晧然的近况。 当从谷青峰口中得知,那个香皂竟然接下了一万两的大订单,亦是极为震惊。不过想着那香皂的功效,发现又在情理之中。 林晧然吃着蟹,扬着一根蟹腿,亦是打开了话匣子。还得意地说起了江府的明月桥被烧和一批私盐被抢的事实。 尽管他没有点明是谁干的,但三人都不傻,自然猜出了那个罪魁祸首。不过三人的反应不一,谷青峰和赵东城除了佩服还是佩服,而江荣华却是暗暗竖了中指,倒没有责怪林晧然的意思。 三人都很喜欢聪明伶俐的虎妞,听着江府那边竟然用那种手段对付虎妞,却没人觉得林晧然的反击做得过份。 用过餐后,三人便是告辞离开。 只是从江荣华家中出来之后,都是唏嘘不已。若是没有这次意外,江荣华此时必定考上生员,会跟他们二人一同前往广州府参考,没准还会考上举人。 谷青峰跟江荣华的交情最深,亦是知道这人才学的深浅,绝对有能力考个举人。 正是如此,他觉得江荣华很是不智,听到消息的时候,完全可以先参加完院试再回来,那起码能先混一个生员的功名,而不像现在什么都捞不着。 林晧然亦是叹了一口气,却是见识这时代人对孝道的执着。按说一般人怕是痛哭一番,然后就继承家业过逍遥日子,但他却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子。 只是行程容不得他耽搁太多时间,仅在电白城呆了两天,然后便启程前往广州府。 第123章 海航 碧海蓝天,晴空万里。 电白港的码头正沐浴在阳光下,身穿着各种服饰的男女老少,正排着一支长长的队伍缓缓地登上了一艘高大的客船上。 林晧然选择的这艘大船名为定平号,一家信誉度极高的船商。 虽然价钱是要贵上一些,但却未曾出过事情。据说不仅在官面有人,海盗那边亦有关系,没有不长眼的人敢打这艘船的主意。 安全第一,享受亦不能少。 林晧然购买的是豪华船票,一个外厅内寝的大套间。 值得一提的是,却不知吴道行给沈六爷灌了什么迷魂药,知道他要坐船前往广州府,亦是帮着他包下了一个套房。 虎妞是第一次坐船,在登上这艘大船后,兴奋地跑到甲板上。 阳光将她的脸蛋晒得红彤彤的,而她迎着海风,眯眼打量着下面的人与物,似乎觉得很是有趣,还朝着下面大叫了两声。 林晧然对这个什么都感到新奇的小丫头很是无语,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带着阿七上了三楼。 走进三楼的套间,发现地上铺着地毯,而里面摆着一张大床和两张小床,厅中的桌子摆着温热的茶水,他刚好有点渴,便是喝了起来。 茶倒没有多好,但却算是宾至如归。 阿七原是石城大富人家的一名长随,比林晧然年长两岁,但显得很是稳定,而且身体很结实。老族长对林晧然到广州府赴考不放心,便让阿七跟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十九叔,床铺好了,你要不要歇一歇?”阿七将床整理妥当,回头对着正在喝茶的林晧然招呼道。 “还不困,你看看虎妞还在甲板上干什么,让她赶紧上来,船怕是要开了。”林晧然摇了摇头,便冲着他说道。 正说话间,虎妞显得兴致勃勃地迈着小短腿走了进来,朝着他兴奋地比划问道:“万里阳光号”有没有这么大”,显然是跟着海贼王路飞的船进行比较。 从电白港到广州府,需要五天四夜的行程。 没多会,大船徐徐离开了海港,向着东边而去。都知道抱团取暖的道理,相隔不远有客船尾随着,一并向广州而去。 行程无疑是无聊的,却不知道吴道行从哪里弄了一副马吊牌,拉着赵东城兴致勃勃地来找林晧然一起玩马吊牌。 马吊牌,这其实是麻将的前身,关于它的诞生说法不一。一共有四十张,分四种花色,四个人玩,每人先取八张牌,剩下八张暗牌放中间。 跟着扑克的常见玩法相似,轮流出牌,以大击小,先出光者为胜者。 吴道行的本意是找阿丽,但阿丽坐下来没玩两局,就将牌给学得更快的虎妞玩了。 “要不要?” “要不要?” “我出完了!” …… 随着虎妞弄清了玩牌规则,其他三人只有吐血的份,简直就是一场惨不忍睹的肆虐,仿佛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林晧然自以为牌技了得,这方面有巨大的优势,但坐在虎妞下家的他,只有拿着牌哭的份。 这打牌是图乐子,如此这般七八局后,林晧然决定甩牌离开。虎妞实在是太欺负人了,虽然说打牌怕生手,但这也太过分了一些。 虎妞却是兴致高昂,又教会了一旁阿丽,几个人又继续玩了起来。赵东城亦是甩牌离开了,结果他的仆人却被拉过来受虐。 却不知道阿七确是不会玩,还是真正的聪明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坐下来陪玩。 大船航行得很顺利,第二天便到了海陵岛海域,只需要穿过川山群岛,很快就会到达香山县海域,大概一天功夫就能到达广州港。 虎妞似乎是迷上了吊牌这种游戏,在将自家人虐得遍体鳞伤,又是将爪牙伸向了其他房间,甚至还跑到下等仓的劳苦大众中狠虐了一把。 仅是一天多时间,大家都知道船上有个打吊牌的高手叫做虎妞,遇之则避。 林晧然跟着到处走动的虎妞截然不同,他一直都呆在房间中温书。 科考还是重四书,大体是考经、书、义、表、策等,提学官拥有很大的主动权。不过这是乡试前的最后一次演练,题型一般都会向乡试靠近。 林晧然将书复习一遍又一遍,然后进行针对性练习,有时会默写一些好文章,有时又会做做策论,如现在正火热的倭寇问题。 砰! 正在灯下书写着文章的时候,船体微微晃动,油灯猛烈地摇曳了一下,然后外面隐隐传来一阵脚步声,夹带着保镖慌张的声音。 林晧然跟虎妞对望了一眼,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先前都觉得这船没出过事会安全,但偏偏就是这般凑巧,他一坐便出事了。 想着江荣华父亲的遭遇,他心里涌起了一种害怕。若这伙海盗仅是抢劫倒还好,若是这帮歹人要烧船的话,那后果真不堪设想。 “大家稍安勿躁,只是遇到几个不长眼的,我们很快就会处理好!”却是这时,一个中年男子在走廊外朗声安慰道。 只是林晧然跟虎妞又是面面相觑,因为那个声音刚说完,便有倒地的声响传来。由于是在他们房间门口附近,故而他们清晰地听到倒地的声响。 咔!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缝出现一把亮闪闪的利刃。利刃将房间的门栓拨掉在地,门徐徐地被推开了,一个壮实的汉子轻轻地迈步走进来。 汉子虽然看到寝屋里面有灯光,但里面很是安静,却不确实人是否被惊醒,将门又轻轻地掩上,蹑手蹑脚地向着里面的寝室而来,并举起了那把大刀。 就在他刚踏进里屋的时候,一个利刃却是顶在他的脖颈处,一张秀丽的脸蛋正冷漠地盯着他,吓得他背脊冒起一层冷汗。 九眼如何都想不到,今天会这般倒霉,竟然要栽在这里了,不甘心生几分悔恨。 “阿丽,等等!” 就在阿丽要动手的时候,虎妞却是突然叫停她,并向着这边走了过来,眼睛认真地打量着这个贼人。 第124章 广州府 “你是小鼠的爹?”虎妞仰起头认真地打量着这个汉子的脸,然后惊讶地说道。 九眼亦打量着虎妞,但脸上却露出疑惑之色。 “我是虎妞呀!你不记得了?”虎妞指着自己的小塌鼻,然后又是转圈道:“你以前经常在晒谷场那里这样转我跟小鼠,还说小鼠没有我一半重呢!” “对!对!你是虎妞,小鼠娘三怎么样了?”九眼连连是点头,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道。 砰! 正是这时,外面的房门被撞开,冲进了三个持刀的汉子。 “搞错了,在对面的房间!” 九眼擦掉眼泪,厉声冲着外面的三人说道。而他说话的时候,正是挡在晧然所站在方向,似乎是不想让三人看到林晧然。 那三个汉子没有怀疑,当即就退出去,将对面吴道行的房门踹开,一并冲了进去。没多会,传来了一个跪地求饶的声音。 保镖们觉察到船中有内鬼,亦是派人过来保护这三楼的贵客。 只是九眼和那些汉子边打边退,没多会便听到接连的水声,似乎是跳船逃跑了。 虎妞却是突然冲了出去,朝着那落水的方向大声地挥手喊道:“九婶、小蝉和小鼠都很好,但小蝉说很想爹了!” 声音很是洪亮,用尽了她的每一丝力气,在漆黑的夜里传得很远很远。那个落水的汉子或是听到,亦或是没有听到。 先前作势要进攻定平号的海贼,这时突然退去了。 阿丽跟着虎妞走回来,说是死了一个保镖在外面的楼梯处。没多会,有几个保镖过来处理尸体,却不知说的是什么方言,骂骂咧咧地骂着粗声,这次似乎是吃了亏。 这起风波影响并不大,甚至底仓的人压根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很多人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只是虎妞的那一声喊,不知道有没有落到九眼的耳中,但将船中的一帮保镖给得罪了,似乎认定他们是海贼的同伴。 若不是林晧然的生员身份很响亮,怕真要给人赶下船了。 为免再生事端,林晧然约束虎妞不许到处跑动了,让她老实地呆在房间里。 值得一提的是,吴道行这次受惊不轻,自认没有福气享受豪华房的软塌。他当晚就搬到了林晧然的房间,宁愿在这睡地板,亦不肯回那个舒服的房间了。 林晧然却是意识到,这帮人其实是为他而来,显然是有人要对付他,而最大嫌疑自然是江府。只是让他困惑的是,江荣华有跟他提过,江府没有海盗方面的资源。 不过他亦是明白,长得这么帅还如此有才华确实是一种罪过。亦可能不是江府,没准是某个千金小姐因爱生恨,故意找人做掉自己,这事也很是合理。 只是这次倒是有些意外的事情,先前他有听过老族长的儿子林大虎带着村中的一些汉子做了海盗,但一直都不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巧给遇上了。 却不知道是该指责还是该理解,在粤西这块土地上,确实存在着太多的不公正。 这时代的普通百姓是靠土地过生活,但是太祖立国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了,土地的财富向着少数人靠拢,而这少数人说不定还不需要交税,最终普通百姓要用极少的土地承当大部分的税收。 林晧然对长林村的情况亦是看在眼里,税收确实太高了,很多人连最基本的生活都很难保障,一遇到灾年真是必死无疑。 林大虎能带着一帮汉子去做海盗,倒不是完全因为税收的原因,还有那没完没了的徭役。 当时正是秋收时节,结果却征调他们去修水坝,让家中的稻子由妇人来收成,甚至一年的收成都得烂在地里。而他们在工地更是吃不饱,还时常得挨揍,最终林大虎才愤而下海为盗。 当然,这里有无奈,亦有着诱惑。 东京湾拥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诸多海岛和四通八达的航线,让他们能够来去自如。哪怕是官兵来围剿,他们亦能从容出逃,实在不行还可以躲到安南国。 事实上,神电卫历来羸弱,根本无力对海盗进行围剿,而北海湾又守着南洋的航海线,有些无数肥美的外商给他们去猎杀。 正是如此,在这里做海盗,还真不失为一份有着美好前途的职业。 当然,这里无法跟富庶的江浙地区相比,那里的海盗捞一票就能富得流油。但坏处亦不少,像现在大明就集举国之力,对他们和倭寇一起进行围剿,生命可谓是岌岌可危。 林晧然心里对这些为盗的族人没有过分的排斥,但亦不是很赞同。如果像江荣华父亲遇到的那伙海盗般行径,那这种族人不认亦罢。 不过他却是相信,长林人的本质是善良的,断然不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恶行来。所以他跟着虎妞慢慢又有些好奇,九眼哥究竟跟着那帮海盗在混,混得怎么样了。 只是仅是匆匆一睥,根本无法获知更多的消息,不知道其他下海为盗的族人如何,特别老族长的大儿子林大虎怎么样了? 他们在海盗帮里面有没有受到欺压,需不需要这边给他们提供什么帮助,为何这些年一直都不回来长林村看看大伙? 在经过川山群岛后,一路上都很是太平,通过如今由佛朗机人把持的澳门镜后,船只直接拐向了广州港。 当天下午,定平号在广州港停泊,大家结束了五天四夜的航程。下船后,林晧然等人坐着租来的马车,向着东门而去,直接进入广州城。 广州城是一座真正的大城,由南海县和番禺县共同管理。但上面有着广州府衙,再上面还有广东布政使司,更有着不少份量级的衙门安扎在此,所以这两个县衙通常是什么都不敢管。 广州府下辖一州十五县,其中一州为连州,十五县分别为番禺县、南海县、顺德县、香山县、新会县、阳山县、连山县、东莞县、新安县、三水县、增城县、龙门县、清远县、新宁县、从化县。 第125章 救美 昨晚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广州府的一条老街潮乎乎的,但充满着古韵,流淌岁月的痕迹,每块青砖都似乎能诉说着一段故事。 传说有五位仙人,身穿五彩衣,骑着五色羊,拿着一茎六穗的优良稻谷种子,降临这片土地,将稻穗赠给当地人民,并祝福这里永无饥荒。 说完后,五位仙人便腾空而去,五只羊则变成了石头。当地人民为纪念传播优良谷种的五位仙人,修建了一座五仙观。 由此,广州又有“羊城”、“穗城”的别名。 在秦末汉初与唐末,广州城曾经两次出现过割据的小国,都以广州为都城。秦末期为南越国,广州成为南越王都城;唐代末期刘龚据广州称帝,国号南汉,同样以广州作都城。 如今大明朝的广州城更加雄伟而壮丽,由中、西、东三城合一而来,成为大明朝屹立在珠江边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一大清早,一个身穿生员服的年轻书生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并肩走在青砖街道上,身后跟着一个道貌岸然老道和一个持刀的冷漠少女。 从客栈出来后,林晧然便打量着街道两旁,这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商铺,彰显着这座古城的繁荣,甚至他还看到了一间跟他紧密相关的考具店。 三场乡试一共是九天六夜,不仅需要文房四宝,更需要在里面生活的用具,所以需要准备一些你可能想不到的东西,故而到这种考具店采购是一种很有必要的行为。 当然,前提是得先通过三天后的那一场科考,拿到乡试的入场券。 虎妞的腿短,但走得虎虎生威,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平视着前方,但显得很兴奋。对能够来到这座大城,她感到很是高兴,拉着林晧然的手,时而她会忍不住蹦跳一下。 她脚下穿的是虎头鞋子,这种鞋子不仅款式好看,而且不容易掉出来。头上扎着羊角辫子,身穿着的是漂亮的裙装,显得很是可爱。 虽然她还没开始游逛这座大城,但是仅是窥视广州城的一角,她就已经很确定,这里要比高州府更稀奇,这里会更加的好玩。 她心里已经计划好,在哥哥参加考试的这段时间里,她要好好逛一逛这座大城,看一看那些漂亮跟稀奇的东西,特别哥哥跟她说的六榕寺花塔。 四人来到了街边的一个早点摊档,这里的品种极是丰富,老板显得很是热情。 林晧然知道这丫头对广州的早点不熟悉,所以给虎妞推荐了艇仔粥。 这艇仔粥是广州的着名粥品,相传有一个家道中落的广州“西关阔少“,他于经济拮据的窘境中,买了一只小艇,在荔枝湾做起了卖粥的营生。以油炸花生米、炸鱿鱼丝、炸米粉丝、生菜叶丝、海蜇丝、熟猪肚丝等作粥料,客人要吃时,就把粥料放入碗里,临时加入新鲜鱼片,冲入沸滚的味粥,然后撒上芫荽、葱丝、紫苏叶,最后加入一小撮虾子、几滴麻油,热腾腾、香喷喷的端到游客面前。这种粥由于在艇仔(小船)上出售,故被叫做“艇仔粥“。 虎妞对食物并不讲究,但偏好于甜的东西,亦对新鲜事物感兴趣,对有故事的食物会更感兴趣。在品尝着鲜美艇仔粥的时候,看着林晧然点了一盘水晶虾饺,她亦是夹起一块尝了起来,大口地咀嚼着,吃得不亦乐乎。 她的快乐有时就是那般的简单,只要想想以前的日子,再想想现在的生活,她都觉得这段时间以来像是做梦一般。 林晧然喜欢吃水晶虾饺,阿丽喜欢吃馄饨面,吴道行喜欢吃糯米鸡,虎妞像是个杂食动物,什么东西到她嘴里都吃得津津有味,没有最喜欢,只有更喜欢。 在吃过早餐后,四人一起走在街道上,游逛着一间又一间的商铺。 只是这座城很快就给虎妞落下不好的印象,东西都很好很讨她奇怪,但就是太贵了。 逛了一上午,虎妞收获了一个擀面杖和一个小灯笼。擀面杖是做月饼要用的,而小灯笼则是因为今晚会有中秋灯会。 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间名叫尚食酒楼的时候,四人都闻到从里面飘出来的那股香味。却不知道是什么菜肴,这香味很是好闻。 “哎呀,老道的肚子乍叫得这么响呢?不行了,不行了!”落在后面的吴道行突然抱着肚子停下大叫,一副走不动的表情。 阿丽和虎妞回过头,疑惑地望着他,确实叫到了“咕咕”的声响。 林晧然白了他一眼,对他鄙视道:“那是你头上的鸽子在叫!” “鸽子啊?我说呢!不过我真的饿了!”吴道行抬起头,却不知道谁养的鸽子,正在头上的鸽子箱里面发出“咕咕”的低沉声响,跟肚子叫确实很像。 林晧然看了看时点,便是带着他们三人走进了这间酒楼。 酒楼一楼大厅的食客不少,不过还有一些空位置,但机灵的小厮过来看到他穿着生员服,便热情地邀请他上两楼。 二楼有对卖唱的父女,衣服穿得很朴素,父亲的胡须苍白,正拉着二胡,而女儿唱着戏曲。似乎是刚好唱完,父亲拿着一个铁盘,向着大堂的书生和公子哥挨桌讨要赏钱。 “多谢公子!” 女孩跟在父亲的身侧,有人给了赏钱,她便是将手放在腰间,屈身弯腰作了一个万福,以示感谢。 啊…… 这本是和谐的一幕,但突然女孩惊叫了一声,却不知道一个公子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在女孩正朝着一桌书生表示感谢时,他猛地从后面哈哈地抱住了少女,吓得那个少女真是花容失色。 啊…… 却是这时,公子哥同样惊叫了一声,却不知道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何时从楼梯上来,并将她手上的擀面杖重重地砸在他大腿上。 虎妞恰恰上到楼来,看到公子哥调戏少女的一幕,她的火气蹭地点燃,拿着手上的擀面杖重重地砸去,只想救下这个被欺负的大姐姐,同时惩罚这个坏人。 第126章 应变 砰! 这一棍着实不轻,让到座位上的书生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被打的那个公子哥更是抱着腿嗷嗷直叫,眼睛似乎都要飙出来。如何都不明白,一个小女孩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当众调戏良家妇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林晧然一看这丫头已经出手,在暗感这丫头正义感过于旺盛的同时,不得不先声夺人,先是亮起正义的大旗帜。 刚才的一幕他亦是看在了眼里,这确实是一个该揍的恶少。 公子哥抱着那疼痛的大腿,恼羞成怒地咬牙道:“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我父乃当朝的工部右待郎戴义,你们是活腻了?” 噗! 林晧然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要吐血的。虽然知道广州府的官员很多,但这才刚到广州府,却是遇到了一个牛叉的三品官子弟。 他可清楚地记得,现在严嵩的儿子严世藩正正是工部的实际掌控人,若那位工部侍郎跟严世蕃交好,那可是当朝最有权柄的严党中人啊! “且不说戴侍郎会不会赞同你这等行径,哪怕是他,亦不敢无视王法?”林晧然声色俱厉,正义凛然地望着他道:“我江月白就是要管一管这事,看你如何将我弄死!” “你……你就是江月白?”戴水生却是一惊,他可是知道这人攀上了谈恺的粗大腿,连自己的父亲对谈恺都得礼敬三分。 “不错!”林晧然倨傲地回答道。 在场的不少书生亦是附和,似乎是有了些底气,那股正义感当即蠢蠢欲动,声援起林晧然,并指责这个光天化日非礼少女的工部右待郎的儿子。 戴水生对其他人的指责充耳不闻,认真地打量着林晧然,心随电转地权衡着利弊。 这人的才名早就名闻两广,若是这次乡试和会试都顺利通过的话,那他将会以进士的身份入朝为官,成为两广最耀眼的年轻官员。 由于谈恺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这人中进士很可能搭上这一条线,极可能到都察院当御史,那可是能咬他父亲的职位啊! 反观父亲,虽然已经是官至工部右待郎,但年龄差不到已经到头,再难得到寸进,没准这些年就得去南京养老。 若现在真将人彻底得罪了,不说可能给老爹埋雷,怕是不利于他自身以后的发展。欺负一些无权无势的学子还可以,若是跟这个两广最有前途的年轻人结下怨仇,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江兄,我只不过是跟这个小娘子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戴水生打定主意进行退让,便是微笑地朝着他说道。 他父亲早就教导他,对上要能忍,对下要能欺,打人要一棒打死。像权倾朝野的严阁老,前些年对李默亦是选择了忍让,最后找到恰当的时机便一捧打死,这才是真正的高人。 这些话他一直记在了心里,故而他比其他的纨绔子弟要更能容忍,如今他决定先忍着这口气,将来找机会讨回来便是。 林晧然却是得理不饶人,又是冷哼一声道:“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吗?” 咳! 却是这时,跟着戴水生坐一起的书生轻咳了一声,朝着那对父沉着脸道:“你们是不想在这里继续卖唱了吗?” “没!少东家,没的事!”老头急忙朝着那个身穿生员服的书生摇头,然后拉着她的女儿道:“是个玩笑!是个玩笑!都是闹着玩的呢!” 少女虽然还很是害怕,但这时亦是呛着眼泪,哽咽地跟着点头。 虎妞皱着眉头打量这一切,心里有着很多的困惑,她的小脑袋已经看不懂事态为何这般发展了。特别不明白这对父女明明受了欺负,却说是在开玩笑。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当即掏出了一锭银两丢到那个铁盘上,冷漠地道:“没劲!这是本公子赏你的,到别处给我拉一曲!” “好的,谢谢江公子!”父女看到这锭雪白的银子,都是着实吓了一跳,果真是阔绰的公子哥。 戴水生有心跟这个两广最有前途的年轻人结交,而且他有好东西可以共享,但看着他竟然离开,当即有些怅然若失地目送他离开。 但他却是不知,那个年轻人已经紧张到极点,在下楼梯的时候,看着虎妞眉飞色舞,并狡黠地望着他,他当即暗暗瞪了她一眼。 好在,那人没有识破他的身份,然后让着这对父女到另外卖唱,他带着虎妞几个先行离开,到时再找个安全的地方解决肚子。 看着人离开,戴水生其实想要跟上去,但他的同伴龙腾飞却拉住他问道:“戴兄,你可还没告诉我,那事能不能办呢?你父亲有没有来信呢?” “你可知道咱们的恩科乡试主考官是从哪里选派的吗?”戴水生嘴角微微翘起,目光轻蔑地打量着他道。 “乡试历来都是从翰林院选派的啊!”龙腾飞抬起头,困惑地望着他。 “是翰林院不假,但这次却是南京翰林院!”戴水生点了点头,但语气充满着不屑。 这届广东恩科乡试跟着以往有着些许不同,以前主考官都是从北京翰林院派遣人下来主持,但嘉靖帝是五月份才确定要举办恩科,故而从北京翰林院派人下来,根本赶不及在九月初四到广州府召开乡试。 正是如此,在严蒿的建议下,偏远的省份改从南京翰林院派人前去主持乡试,而广东毅然在列。 若说北京翰林院的官员是徐徐升起的朝阳,那南京翰林院的官员无疑是黄昏下的夕阳,两个机构的官员拥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 “真……真的吗?那是不是有可能办成?”龙腾飞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亦是闪过一抹兴奋之色。 “自然是能办成!你只要好好跟着我,保证有你吃香喝辣的!”戴水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很傲慢的模样道。 “一定!呵呵……我敬戴兄,祝你金榜题名!”龙腾飞端起酒杯,卑躬屈膝地陪笑,已经打定主意牢牢攀着这棵大树。 哎呀…… 正是喜庆之时,戴水生的嘴一咧,将那裤子卷起,却看到大腿处乌黑红肿了一大片,这丫头这棍真心是要人命啊! 第127章 中秋灯会 夜幕降临,一轮皎洁的明月从江边升起,如同一个大大的玉盘悬挂于半空中,普照在这座千年古城的大街小巷。 城内车水马龙,喧闹声不绝于耳,街道四处皆是花灯。特别是在城隍庙中,很多人手上都提着一盏小小的花灯,玉兔灯、猫儿灯、娃娃灯、孔雀开屏灯、葫芦灯,品类繁多,美不胜收。 行走的人相互观望,对各种新奇的花灯会指指点点,处处有少女的欢声笑语,亦有孩童的啼哭之声,呈现着这灯会的盛况。 广州城内有三座城隍庙,分属南海县衙、番禺县衙和广州府衙,三座城隍庙都会在中秋之夜举行灯会,这成了历年的传统。 林晧然在入夜后,便带着虎妞等人参加了番禺县城隍庙的灯会,这里的热闹程度虽然会比广州府的城隍庙略差,但却不能低估这时代人对中秋佳节的灼爱,城隍庙前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虎妞品尝到了冰糖葫芦和驴肉火烧这种北方小吃,由于人实在有些矮小,所以林晧然干脆让她坐在肩上,带着她慢慢地游逛着。 吴道行还好,似乎对这种盛会已经司空见惯。阿丽却彰显出少女的一面,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很是新奇,手里提着虎妞那盏玉兔灯显得极是兴奋。 最兴奋的莫过于虎妞了,虽然她去过电白城,又在高州城住过一段时间,还有幸逛过庙会,但却从来没有见过如何盛大的灯会。 街道上,大家手里都提的各种新奇的花灯,时而还会有人抬着一盏高大的花灯扶摇过街,而一些店铺门前亦是高高挂起了各种漂亮的大花灯,这里简直处处是风景。 “哥,你看哪边,那里那里!” 虎妞坐在林晧然的肩上,手里拿着冰糖葫芦,漂亮的大眼睛左顾右盼。若是极兴奋的时候,当即眉开眼笑,两条小短腿都跟着蹬动,开心得不能自抑。 林晧然渐渐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亦是欣赏着这时代的盛况。原先觉得很普通的花灯,但若是认真看起来,确实很有味道。 随着人群往前走,终于来到了城隍庙前的广场中,却见广场中央的高台上摆着一个近二丈高的大红花灯,葫芦形状,上面还有漂亮的灯冠,而灯的侧面印有“八仙庆寿”、“三星高照”、“五蝠捧福”等各种人物,栩栩如生。 这便是官灯,由番禺县衙出钱置办的特大灯盏。 每年中秋灯会,实际上也是一个斗灯会,三个衙门就在暗里进行较量,而有钱有势的大户亦会拿出钱财做民灯,有时民灯比官灯还要吸引人。 嘣嘣…… 远方传来了声响,却见烟花在夜空中散开,如同绽放的巨大花朵。 虎妞看到了那爆散开来的烟花,嘴巴先是张开着,满脸写着不可思议,然后又是兴奋地指给林晧然看。她先前有听说过烟花,但却是第一次见到,发现比她想象得还要漂亮。 除了花灯外,城隍庙旁边还搭建了一个戏台,有一个戏班子在那里演着《春江花月夜》的戏目,唱的是广东的粤剧。 林晧然离开拥挤的城隍庙广场,来到河边的码头,微微地松了一口气。虽然这灯会很有看头,但实在是太多人了,而且还给两个少妇占了便宜,表示到现在仍然很受伤。 虎妞吃着钵仔糕,完全有继续逛下去的动力。跟着林晧然不同,她看着油灯的灯火都能看一晚,何况是如此奇妙的灯会。 只是看着哥哥想歇一会,她没有缠着哥哥要继续逛下去,而是打量起四周。她发现码头处停着一艘漂亮的花船,一帮书生在船下猜着灯迷,有人被请上了船,而更多的人还围在灯迷前苦苦地思索着。 “坐也是坐,立也是坐,行也是坐,卧也是坐。” “坐也是立,立也是立,行也是立,卧也是立。” “坐也是行,立也是行,行也是行,卧也是行。” “坐也是卧,立也是卧,行也是卧,卧也是卧。” …… 几个书生在那里念叨着,但却一副很苦恼的模样,显得是一筹莫展。 “罢了,罢了,这个怕是猜不到了,没看到方才柳南辰都放弃了吗?”有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准备放弃猜灯迷。 “就是嘛!船家怕是花费老长时间才收集来的灯迷,不是一时半刻能猜出来的,咱们还是去他处!”旁边的书生亦是感慨,准备跟着离开。 “哎呀……你走路不看路的呀!”这些书生正要转身离开,其中一个书生转身差点撞到一个小女孩,结果惹来小女孩的指责。 “哪来的小屁孩,她是不是走丢了!”有个年龄大的书生斜睨一眼小女孩,显得不屑地说道。 “你才是小屁孩,你才走丢了,我是特意过来猜灯迷的!”虎妞回瞪那个书生,当即不满地说道。 哈哈…… 几个书生相视一望,然后便开怀大笑起来,仿佛真遇到天大的笑话一般。不说这灯迷不是小女孩的游戏,而且这剩下的都是难倒他们的迷灯,断然不是这种小屁孩能猜的。 这些人的笑点真低! 虎妞暗自感慨,但大步走到那个小厮面前,抬头认真地问道:“是不是猜对了灯迷,就可以上船,真的不用钱呢?” 要不要船钱,这才是她最为关心的问题。 “当然不收钱,上面还有的茶点供应!”小厮看着是一个黄毛小丫头,充满着不屑地指了指身后的花船说道。 虎妞眼睛微亮,又是认真地问道:“有艇仔粥吗?” 呵呵…… 这丫头是个吃货!明明没本事猜灯迷,却关心人家船上有什么好吃的,就算上面有龙肉,那也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原本打算离开的书生,这时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们鄙夷地望向了小女孩。 “有!咱船上是应有俱有,包保能令你满意,但你得先回答这些灯迷中的一道!”小厮眼睛充满着不屑,望了望那些剩下的灯迷道。 虎妞眯着包子脸望着最前面的一个灯迷,上面有四行小字,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毛笔,在纸上写下了迷底。 第128章 灯谜 哈哈…… 书生们看着虎妞握笔的动作,顿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似乎眼泪都要笑出来。 虎妞握笔确实不正确,她是以握棍子的手势,紧紧地握住那支毛笔,而在沾墨的时候,亦显得很是随意,然后就在纸上刷刷地写了起来。 好笑! 真好笑! 这丫头连笔都不会握! 一个不会写字的小丫头竟然想要破解他们都破不了的灯谜,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只是众书生笑着笑着,却突然静了下来,个个都像是嘴里吃了苍蝇一般。 “蛙、马、鱼、蛇” 这四个字自然谈不上漂亮,但却很是工整,起码大家都能准确地辨别。看着这么一个答案,大家都是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小丫头。 都不是草包,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当即知道灯谜竟然真给这个小丫头给破解了。 啪! 先前对虎妞的种种讥笑,在这一刻仿佛都化成了巴掌,狠狠地抽在了他们的脸上,而且似乎还带着回声。 这…… 小厮看着纸上的答案,又望了望小女孩,亦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难倒一大帮书生的灯谜,竟然真给这个小丫头成功破解了。 哼! 虎妞将笔放下,仰起脸得意地轻哼一声。从小生活在长林村,这些动物都很是常见,这个灯谜自然也就是难不倒她了。 “哥,快过来这里!” 正在歇息的林晧然看着虎妞在码头那边朝着他招手,便是走了过去。 听着虎妞的描述,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今走得确实是有些累了,如果能坐着花船游河,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跟过来的吴道行和阿花抬头望着那艘花船,同样很是向往的样子。 “抱歉!这位小姐方才只答对了一个灯谜,所以只能一个人登船!”小厮这时却是拦住了他们,并作出解释道。 “我不是一下子答对四个吗?”虎妞愣了一下,仰着脸蛋不明白地望着小厮。 “笑话,你以为前面一个我答不上吗?” “就是,我早就知道了第一个和第三个!” “虽然答不全,但我前面三个都知晓了!” …… 不需要小厮解释,旁边的几个书生当即站出来不屑地说道。 林晧然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虎妞的那个灯谜是四连一,所以才难倒了这么多学子。若拆开的话,确实不算太难。 只是他望着这些书生,相当不明白他们的骄傲劲打哪里来,一个小孩子都能破解的灯谜,答对二三个很厉害?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哼!那我再答三个!”虎妞却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当即走向了灯谜前,打算再破解三个灯谜。 人都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方才不知道迷底,觉得那个灯谜千难万难,而如今知道了迷底,却觉得是草包都能答得出。 现在看着虎妞又要解灯谜,而且还想一下子破解掉最后的三个灯迷,脸上再次浮现不屑之色,似乎都忘记刚才被抽耳光的疼痛。 “镜中人!” 虎妞眯着包子脸瞪着那个灯谜片刻,然后便在纸上写下了迷底。 入? 大家看着虎妞给出的答案,都是疑惑地望向旁人,不确定这个答案是否正确。 “不错!这是正确的答案!”小厮点了点头,便将答案举起来冲着众书生说道。 有人亦是反应过来,这人字在镜子中,似乎确实变成“入”字。只是这题太刁钻了,难道不需要考虑下没镜子人的感受吗? “早不说晚不说!” 虎妞看到这个灯谜的时候,瞧了林晧然一眼。因为她有段时间缠着哥哥讲故事,结果她哥哥就用这题刁难她,要她破了答案才肯继续讲故事。 众书生对这个灯谜恨得咬牙切齿,根本就无从下手。只是当虎妞亮出答案的时候,他们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这早不说晚不说,不就是中午说吗?自然就是一个“许”字了。 但是看着是由一个小女孩破解的,心里仍然很难服气,他们怎么能承认不如一个小丫头呢? 最后一个灯谜却是出乎意料,因为是一张白纸。 虎妞这次真的苦恼了,不由得扭头望向了林晧然,眼睛隐隐带着救助的意思。 “没有言语的灯谜!”林晧然淡淡地说道。 “呵……装蒜啊!” “这不是明摆着,谁不知道啊?” “终于不会了!看我怎么挖苦你们!” …… 学生们看着形势终于回归正常,心里不免得暗自冷笑。 只是林晧然的话落到虎妞的耳中,却听她“呃”地点头应下,然后在纸上认真地写下了答案,却是一个大大的“迷”字。 啪! 这些正想要挖苦林晧然和虎妞的书生,顿时像是被扇了一个耳光般。原本要张开的嘴巴,都是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迷底。 事实就是这般残忍,剩下最难的四个灯谜,却给一个名叫虎妞的小丫头给轻松破掉了。 这是哪里冒出的小丫头? 这个似乎很厉害的年轻书生又是谁? “请!” 小厮再没有不敬之色,当即将他们四人恭敬地请上了花船。 船上已经坐着不少的书生,正在品茶赏月,桌间确实摆着精美的茶点。 随着他们四人上船,船便慢慢地驶出了码头。 虎妞却是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船上有着各种精美的糕点,有蟹黄粥和香菇鲜虾粥,但却没有她想要的艇仔粥。 当然,这事情影响不到她的情绪,特别小厮还一脸惶恐地跟她道了歉,而她觉得香菇鲜虾粥亦很合她的胃口。 这城中的水引自珠江,清澈而幽蓝,花船在河面上悠悠而行。两岸的灯光璀璨,时有烟花呈现,好一副国泰民安的美景。 虎妞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如今在花船上领略着城中两岸的美景,亦是欢喜得很。特别这一切,都还是的,但符合她的心意。 长街灯市,人潮如水,但终有散时。 虎妞玩累了,肉墩墩的脸蛋贴在林晧然的背脊上,然后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她没有想到,这世界竟然有着这么美妙的灯会,有如此漂亮的画船,有着如此多好吃的东西。当然,最让她感到幸福的还是,她拥有一个宠爱她的哥哥,一个能跟她同甘共苦的好哥哥。 第129章 科考 八月十八日,秋高气爽。 这一天,在广州城的东市划出了一大片区域,建立一座简便的考棚,官兵将那里团团围住。只留南北两个辕门,衙役在维持着秩序。 广东十府,分三批次进行考试,林晧然所在的高州府为第一批。 林晧然头戴儒巾,身穿着生员服,提着一个考篮,排在高州府的考生中。人的名,树的影,不管是新老考生,都让这位竹君子站在了最前头。 在对广州府和肇庆府的考生检查完毕后,便轮到了高州府的考生,同样需要对他们进行“搜检”。 这一路走来,林晧然从最开始的强烈抗拒,到如今已然麻木。哪怕蛋被捏了,亦是翻一个白眼了事,权当这两个混蛋没长卵。 科考是参加乡试的一场资格试,淘汰率相对较低,往年都是在各府进行。只是今年的情况特殊,都聚到了广州府进行考核。 一些自知乡试无望的生员会主动放弃这次科考,但更多的生员选择过来撞撞运气。毕竟科举的不可预测性很大,没准真的中了举,那就一举迈入乡绅阶层。 经过“搜检”后,又需要核对生员的身份,不再由作保的禀生来验明正身,而是根据先前的“学籍档案”进行核对,正是曾经惹得林晧然极为不满的“体弱偏瘦,面白无须”等信息。 林晧然从南辕门进场,里面的考场区域摆满了桌椅,中间留着一条甬道。前面是一个高台,自然是属于宋提学等官员的专座。 考生入场完毕,辕门关闭,身穿四品官服的宋提学领着一行官员走上高台进行监考。 林晧然的座位靠前,很快试卷便发放下来。 试卷分为三类,是按廪膳生、增广生、附生进行划分。由于林晧然是廪膳生,所以他拿的是印有“廪膳”的试卷,号数是二十九。 跟着以前的童子试不同,科考是要写上名字的。 现在的这些考卷呈到宋提学面前,考生的信息亦暴露在他的面前,他完全可以结合这个考生先前的表现再审批试卷。 像李时珍三次科考均以失败告终,怕是得罪了当时的提学大人了。 随着几个锣声响起,衙差举着木牌来回巡场,考试已然正式开始。 题目只有两道,一道是八股文,一道是策论。 只是当那道八股文放出时,众学子都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有人已经用家乡话咒骂了一句,因为四书题只有两个字:子曰。 相对于上次院试的圆圈,这次似乎要好一些,但亦是仅此而已。 这“子曰”无疑是最熟悉的两个字,大家学的正是圣人之言,从而懂得了很多很多的大道理。但就像老师教导了你几年后,突然问你都教了些什么。 你想要一一说出来,不说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考纸,恐怕没有几个月亦是写不完,但你只挑一些道理来讲,这自然又不能算是标准答案。 林晧然的眉头轻轻蹙起,抬头望向了高台上的宋提学,发现这人很像是个奸臣。 一直以来,他其实都有一个担忧,那就是这个宋提学会不会再给他使拌子,让他止步于科考中,无缘参加乡试。 如今出现了不乐观的一面,谁都知道他这类书呆子是不擅长于截搭题,但如今宋提学在科考竟然出的正是截搭题,而且这种题型还如此刁钻。 意识到宋提学可能又动了将他打落的心思,他的表情严峻。这次越发的认真,哪怕是磨墨,亦是显得一丝不苟。 研墨如磨刀,好的墨汁,能令字会更加饱满和飘逸。林晧然拿起一块上等的徽墨,大拇指和中指持墨条于两侧,食指置于墨的顶端,用力轻轻按在端砚中,并用均匀的力道细细地研磨。 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 好墨好砚,砚池如同一潭墨池,飘起淡淡的墨香,这准备功夫算是做得了极致。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林晧然捻袖泼墨挥毫,狼毫笔沾着墨汁,便在洁白的宣纸上作答,全神贯注地书写着,没有丝毫的杂念,仿佛整个天地只有试卷和他一般。 很庆幸,他以前为了泡妞,看到过这道截搭题的文章。 这是被后世誉为最精妙的破题,这里的“子”对应的是“匹夫而为百世师”,而“曰”对应的是“一言而为天下法”,将一个匹夫推举到圣人的地位。 这里巧妙在于,没有陷于孔子说了什么的陷阱中,而是着重宣扬孔圣人的地位。破题好与坏,不仅看是否得当,更得观其气势。 “一言而为天下法”,这是何等的霸气,世上有谁还敢如此? 在破题后,林晧然又是继续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一篇极标准的八股文便呈现在面前。 或许由于担心,或许真的不饿,又或许里面掺了什么泻药,看着小吏将午餐发放下来,他并没有动的意思。又看向那道策论题,然后认真地做了起来。 策论在乡试、会试和殿试中,会越来越重要,甚至在殿试只考策论。不过在乡试中,其实还是以四书五经为主,故而这科考的策论题并不会太刁钻。 “安国全军之道!” 这是本次科考策论的题目,出自《孙子兵法》火攻篇。 全文是:“故曰:明主虑之,良将惰之,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此安国全军之道也。” 意思是说不到危难的时候不要轻易发动战争。君主不可以因为一时的愤怒就轻易发动战争,为将军者也不可以因为一时的不快而出兵作战。对于国家有利益的时候才能参与战争。以感情代替理智,考虑不当,计划不周,其结果必败无疑。君主的一个错误决定会丧失江山,将帅的一个错误命令会导致全军覆没。气可以消,忿可以平,怒气过后可以转怒为喜,但国家一旦灭亡后就不复存在,那些在战争中逝去的人们也不能够重新活过来了。作为君主、将领,切不可意气用事、轻举妄动,应以国事为重、大局为重,冷静地处理国务和军机大事。 第130章 冷静应对 子时第一次放排,有人率先交卷。 林晧然的试题早已经做完,亦是跟着起身交卷。由于没多少人交卷,宋提学似乎闲得蛋疼,竟然在台上现场阅卷。 在这个科考中,宋提学无疑就是绝对的老大,真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排在林晧然前面的是两个青年考生,一副自信满满地上去交了卷。结果宋提学提出试卷的纰漏之处,然后又考试五经题,最终二人都是一脸沮丧地走了下来。 看到这个情况,林晧然如何不知,这两名先前自信满满的考生都跟乡试无缘了。 轮到了林晧然,小吏示意他跟上,向着坐在高台的宋提学大人走去。 宋提学近五十岁的模样,国字脸,头发已经花白,但脸色红润,一身红色的官袍很具官威。单从他的外表来看,确实给人一种刚正的错觉。 宋提学平淡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似乎跟看其他考生无异,便是将林晧然的答卷打开。只是答卷被打开,他的眼珠子明显停滞了一下。 这字宛如有灵性一般,风姿飘逸,如同蛟龙游行于纸间,又如一匹脱缰的骏马踏步而出。整篇文章的结构飘逸而有序,如同那整齐生长的花田。 宋提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单是这有大家之风的书法,就足够他给这试卷定为一等了。却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在犹豫着什么,他轻轻放下试卷,端起了旁边的茶杯。 噗! 他习惯性地继续审阅试卷,在平复那波涛汹涌的心情后,他的目光再落向试卷的内容上,看到了“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顿时一口浓茶喷出。 虽然他已经极力刻制和避让,但还是有茶水落在了洁白的试卷中,令到旁边的几位陪考都是一阵的愕然与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文章让宋大人这般失态。 林晧然的眼睛亦是瞪起,目光落在那溅有茶渍的卷子上,顿时有拿砖头砸人的强烈冲动,这货摆明是毁他试卷。 不过转念一想,他应该不敢在这事上做文章才对,毕竟大家都看着是他弄湿的试卷。 “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能?” 却不知道是为了缓和尴尬气氛,还是宋提学到现在还在想着考核考生的正事,突然对着林晧然询问道。 林晧然心里顿时有一百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方才他隐隐听到宋提学考核那两个考生都是考核五经题,让他们背诵一小段,怎么轮到他却出如此刁钻的题目,难道是以为老子长得帅好欺负不成? 孔门七十二贤,怕都没几个人能弄清他们的名字? 只是这题如何难得到林晧然,因为《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故而,经过脑筋急转题熏陶的林晧然,自然能够轻松应对。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人。 心想:看你还有什么招数。若到现在还敢将老子弄下去,老子出门就去找锦衣卫来评理,就不信弄不死你这个混蛋。 事实上,这个题目是《永乐大典》的主编解缙在永乐四年出的。 当时莆田才子林环与莆田另一名青年才子陈实联袂入京廷试,二人学问不相上下,但林环长得英俊潇洒,陈实却相貌丑陋。廷试时,宫中妃嫔都对风流倜傥的林环怀有好感,对其貌不扬的陈实不怀好感。为了成全林环,她们故意把皇上赐给陈实的酒与杯弄得十分烫手,以致陈实失手,摔破酒杯,给皇上留下不好印象。廷试结果,林环高中状元,陈实屈居进士。 陈实年轻气盛,廷试后他大胆上疏,指出这次廷试不公,心里难服。于是成祖召他上殿,陈实当殿表示自己可“百问百答”。成祖即命解缙命题再考林、陈二人。解缙的命题就是:“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云台二十八将,将将何功?”。 林、陈二人都遵命具答,陈实洋洋洒洒写了千余字的答题,然而最终陈实以“当廷争夺状元,有违圣旨”的罪名被判发戍三边充军。经过了充满荆棘、荒凉寂寞的旅途和不堪折磨的苦役后,这位因负气惹祸的青年才子终于夭折在边疆。 …… 只是不管这题来源何处,哪怕是当年考核状元的题目,亦是难不到林晧然。如今的难题再抛给宋提学,看他如何找理由将自己打落。 “吾昔日将汝打到乙榜,后点汝为高州府案首,便知汝大材也!”宋提学捋着胡须,悠悠地说道:“今日再观汝卷,汝当为科考第一,回去潜心备考恩科,莫负圣上隆恩!” 科考第一? 林晧然不由得一愣,原以为这货还会找理由来整他,都想着出门左拐是不是能找到锦衣卫。却不曾想,这货吃错药般,竟然要将科考第一的名头给他。 虽然到了乡试这一个层面,不管是小三元和科试第一,其实都已经无关重要。但文无第一,若是有了这个名头,中了举绝对不会有人说三道四,而且地位在生员中会高上不少。 “谨遵大人教诲!”林晧压抑着心里头的狂喜,拱手道谢道。 宋提学的脸挂着和蔼的微笑,如同看着一个令他感到欣慰与自豪的晚辈一般,又是说了勉励的话,然后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林晧然跟着小吏走下去,看到了很多羡慕的目光投向他,让到他心中泛苦连连。只有他心里明白,这科考同样暗藏着危险,他实质有着葬身于此的风险。 下午的阳光很是暖和,正洒在辕门前的空地处。 一个书生从辕门走出,阳光落在他白皙的脸上。当听到远处一个小女孩的呼唤声,他一直紧绷的脸绽放出了笑容,冲着那奔来的小身影挥手回应。 科考这道门槛已然迈过,他心里有一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就如同这些天如同脱僵的虎妞一般,现在只待乡试能够鱼跃龙门。 乡试,我来了! 第131章 神仙也跳墙 “哥,考得怎么样?” “过了!科试第一!” “哼,我就说我哥肯定能拿第一的,还说有惊无险呢!” …… 一个头戴儒巾、身穿淡蓝色长袍的年轻书生领着一个小丫头走在前头,听到“科试第一”后,小丫头的小塌鼻发出响亮的哼声,便回头朝着跟在后面的一个老道数落道。 吴道行听到这话,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并没有反驳。 由于还没有吃午餐,林晧然离开考场后,便寻找吃饭的地方。很是凑巧,他们一行人又走到上次的尚食酒楼,亦闻到了上次那股浓郁的香味。 考虑了片刻,终于还是抵抗不住这股浓郁香味的诱惑,领着三人便迈步走进了酒楼里面。 “客官,楼上请!” 小二迎了上来,同时注意着他的表情,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只是这位小二注定是要失望了,因为林晧然的脸色很是平静,看不出高兴还是沮丧,自然无从猜测到他的科考结果。 “你们这里什么菜这么香,在外面就闻到了?”林晧然在两楼的大厅坐下后,便朝着小二问道。 “香?……自然莫过于咱店的正宗五香狗肉锅,公子要来一份?”小二闻言后,便得意地露出了满口的白牙道。 林晧然还没开口,吴道行抹着口水说道:“我说这香味怎么这么熟悉,给我们来两锅,另外再送两壶好酒上来!” 对于吴道行的擅作主张,林晧然仅是睥了他一眼,然后又是继续点了几样小菜。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闻到狗肉香,神仙也跳墙。 这是华夏有名的民谚,足见狗肉的魅力。对于狗肉的喜爱,历史上的名人并不少,而汉高祖刘邦无疑是其中之一。 刘邦家境贫寒却好美食,特别爱吃狗肉。除在家中做着吃外,还常到街上和卖狗肉者家去吃。他家乡沛邑有好几家卖狗肉的,他都去吃过,特别喜欢到樊哙家去吃。 无资付狗肉钱,就赊欠,樊哙几乎天天向他要狗肉帐。赊欠久了,就成了白吃。为躲避这个无赖食客,樊哙曾把狗肉铺子从护堤河的这边搬至护堤河的另一边。 不到两天,刘邦渡过河,找来继续白吃。由于常吃常欠,刘邦欠了樊哙一大笔狗肉钱,不过倒有意外之喜,因亭长带头吃,樊哙的狗肉铺子生意兴隆。 后来,他们倒成了一对好朋友,并一起打了天下,樊哙被封为舞阳侯。 以吃狗肉成癖的刘邦成了汉朝的开国皇帝,皇帝的饮食习惯有着深远的影响。在刘邦家乡沛郡一带,吃狗肉蔚然成风,历久不衰。 林晧然对狗肉倒谈不上多喜欢,但却还可以接受。只是这间酒楼的五香狗肉锅似乎颇受欢迎,很多菜都端上来了,但却迟迟不见五香狗肉锅的踪影。 吴道行一改平时抢食的毛病,这时竟然对端上来的菜肴视而不见,专心地等待他的五香狗肉锅。 正是这时,一大帮身穿着生员服的书生簇拥着戴水生走上楼来,不过他们并不打算坐在大厅里,而是径直向着那边的雅间而去。 戴水生突然顿足,冲着一旁卑躬屈膝的龙腾飞道:“龙兄,这里闲杂人太多了,他们在这里,让我如何跟大家商讨事情呢?” “行!我这就跟我爹说去!”龙腾飞点头应承,当即急匆匆地向着酒楼下面走去。由于走得太快,被东西拌了一下,差点没摔下楼去。 没多会,一个面相和蔼的老掌柜领着小二上来,对每张食桌的食客都挨个陪不是,并表示这顿不收钱,果真是要对整间酒楼进行清场。 看着老掌柜领着小二向这边桌子走来,林晧然将一锭银子丢过去,冷漠地说道:“我吃饱了,五香狗肉锅给我们打包!” “行!行!”龙掌柜接过了银两,知道这是一个有钱的主儿,压根就看不上免掉的酒钱,当即就冲着小二说道:“快!去厨房打包两份五香狗肉锅,利索一点,别怠慢了贵客!” 吴道行抱着桌上的两坛酒,屁颠颠地跟着小二而去。 林晧然站了起来,牵着虎妞的小手准备下楼,几个书生急匆匆地冲上楼来,差点就撞着他,敷衍地朝他拱了拱手,便径直向着那个雅间而去。 从这些书生的衣着,特别有人还提着考篮,这无疑是从考场刚出来的考生。只是让林晧然感到困惑的是,按说科考的结果会影响到他们心情,为何一个个都是急匆匆的模样。 这里有猫腻! 林晧然一瞬间就有了判断,这伙人肯定是在图谋着什么,很想凑过去一探究竟。但很显然,这些人怕是不会欢迎他。 从科考结束到乡试,其实仅剩下半个月而已。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林晧然都在客栈专心温书,为着乡试做最后的准备。 这乡试不仅关乎到他自身将来的发展,更关系到长林村的未来,特别在跟江村关系恶化后,急需他这个主心骨站到更高的台阶上。 江府能辉煌到今天,自然不会是表面那般简单。如果江府选择对长林村进行雷霆报复,长林村若没有官场的力量,怕很难承受得住。 若他这次取得了举人的功名,那一切将会不同。 江府要对长林村进行报复,那亦要好好考虑一个后果,能不能跟一个十六岁的举人结下死仇,会不会因此给整个江府埋下祸根? 正是如此,林晧然心无杂念,专心地在客栈中备考,顶多偶尔应酬一下高州府这边的考生。毕竟有些人定然会中举,这亦算是为着长林村结下一茬善缘。 得益于科考第一的名头,不管是同届的高州府生员,还是往届的生员,都先后过来拜访林晧然,高州府的生员隐隐以他为首。 跟着老实呆在客栈复习的林晧然相比,虎妞却如同放飞的鸟儿。 刚开始是早出午归,但没几天后,经常是早出晚归。不过她却有她的理由,她在广州城物色酒楼,并不是贪玩才晚回来的。 第132章 猫腻? 在电白城的时候,林晧然接手了江荣华家里的庆丰酒楼。不过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不仅给了一个较高的价格,而且在契约中已经注明,江荣华拥有三年内原价购回的权利。 在参股半间酒楼后,先后购入了青叶酒楼和庆丰酒楼,跟他有关联的酒楼已经达三间之多。只是这不仅没有填饱他的胃口,反而让他燃起收购酒楼的强烈欲望。 在到广州城后,林晧然便想要物色一间酒楼。只是他需要应付科考和备战乡试,根本没有时间去运作这件事,最终虎妞主动揽下了这事。 只是这丫头却精打细算惯了,对酒楼的位置挑剔,对酒楼的价钱更是挑剔。特别她买青叶酒楼才花费一百两,但这里的酒楼动辄要价数百两乃至上千两。 正是如此,虎妞天天打着找酒楼的名义出去游荡,但往往都是毫无收获,以致林晧然对买酒楼的事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中秋之后,秋的味道渐浓。 街道两边的树枝头有叶子变黄,时而还会有一两片叶子飘飘然落下,一棵老槐树下有一只老黄狗在假寐,那黑鼻子吐着轻微的气息。 汪! 正待老黄狗要在秋天里沉睡时,一个带爪子的生物竟然踩在它的身上,让到它浑身的寒毛炸立,当即就从地上站起来逃窜。 吱! 一只金色的猴子窜上老槐树,登上最高的枝头,朝着街道两边张望,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身影,便向着那个方向跳去。 汪汪! 老黄狗看到踩他的竟然是一只小猴子,当即就在树底下追着,朝着上面的小猴子大声地狂吠,宣泄着它的愤怒与霸气。 在街道中,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身影在一个渔具摊位前停下,捡起一个鱼叉头问价,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便付钱拿着鱼叉头离开。 虎妞并没有忘记,先前在家的时候,他哥哥叫阿牛去镇上买个鱼叉回来叉鱼,结果阿牛到镇上并没有找到鱼叉头。 如今在这里遇上,她便毫不犹豫地买了,那哥哥回家的时候,便可以弄一个鱼叉在河里叉鱼,而她亦可以吃到肥美的鱼肉。 买过鱼叉后,虎妞迈着小短腿大步地继续在街道上走着,身后跟着一个冷漠少女和一个老道士,三人毅然已经组成了牢固的组合。 “虎妞,前面有一间酒楼,咱们过去问问!”吴道行眼睛微亮,指着前面的酒楼怂恿道。 在那斑驳的树影中,是一座两层高的酒楼,一块黑底铬金的招牌格外的显眼,毅然是“尚食酒楼”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阿丽鄙夷地望了他一眼,而虎妞亦是白了他一眼。 吴道行却没有丝毫的尴尬,一本正经地劝说道:“人家刘备都是三顾茅庐才将孔明请出山,我们应该向刘备学习!” “五次!”阿丽冷漠地报了一个数。 “对!我们已经问了五次,龙掌柜根本就不肯卖这间酒楼!”虎妞亦是睥了他一眼,对那间酒楼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六六大顺嘛!这次若还不行,你就将老道的招牌砸了!”吴道行用力地拍着胸口,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道。 “你一样说!”阿丽鄙夷地望了他一眼。 “就是!”虎妞附和,并揭穿了他的诡计道:“你每次都这样说,但每次人家都不肯卖,你就是故意骗我们进去吃狗肉锅的!” 吱…… 小金猴不知从何处窜出,亦是朝着吴道行呲牙,似乎连它都洞穿了吴道行的小九九。 汪! 追着小金猴而来的老黄狗似乎遇到什么恐怖的事情,突然低吠一声,拔腿就往着后面逃窜而去。 “你就再信我这一回……哇!真香,咱们进去!你瞧!龙掌柜都在朝我们招手了呢!”吴道行的口水溢了出来,兴奋地指着前面的龙掌柜说道。 很是意外,尚食酒楼的龙掌柜站在门口,真的朝着他们微笑地招手。 更让人意外的是,虎妞吃过饭准备离开的时候,龙掌柜却是拉住了虎妞,这次关切地问起了虎妞这些天找酒楼的情况来了。 当听到吴道行说有一间酒楼正在考虑时,龙掌柜咬了咬牙,表示他的尚食酒楼亦可以出售,但需要马上付清现银。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运气这东西很是奇妙。先前一直觅而不得,但事情突然就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好事主动送上门来。 “八百两!” 龙掌柜看着吴道行拉着虎妞就要离开,便肉疼地开了一个价格,愿意以较低的价格将尚食酒楼卖给虎妞。 在经过这些时日的寻觅后,三人自然知道这个价格绝对值得。在确定没有任何猫腻后,虎妞便是点头同意,回客栈取钱并将好消息告诉了林晧然。 林晧然当时正在应酬几个雷州府的考生,在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很是惊讶于虎妞的办事能力,亦对这个价格感到意外。 面对着这等好事,林晧然自然痛快地将尚食酒楼收入囊中。 买卖流程很简单,签了文书,然后到衙门备案,尚食酒楼便归为林晧然所有。 这时代的酒楼似乎都是一个样,前面是做生意的酒楼,后面或大或小是个住所。这间酒楼的后宅不大不小,有一个庭院和几间厢房。 林晧然跟虎妞又挑了一间房间,当天就从客栈搬出,住进了这一间酒楼的后院中,亦是他们在广州府的半个家了。 对于尚食酒楼的经营,林晧然打算采用包厨制模式,让虎妞再去物色厉害的厨子,然后将酒楼的厨房交给他们全权打理,他这边只负责日常经营。 其实他还想再请个掌柜的,但虎妞却嫌太费钱,决定由她来充任掌柜的职务。 对此,林晧然无言以对,决定由着她胡来。如果这样能让她不再天天逛广州城,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决定,毕竟这丫头最近实在是太野了。 不过,林晧然对龙掌柜的态度突然间转变,总觉得这事情有猫腻。 第133章 震惊 时间眨眼而逝,转眼间九月来临,乡试即将开考。 自从搬入酒楼后院,林晧然少了一些纷扰,每天专心于温书。将后世有印象的经典八股文默写下来,又在脑海中搜索着漂亮的好文章,足足准备了数百篇之多。 他每天老实呆在家里,但虎妞仍然是一个野丫头。带着他的二个跟班和一只猴子继续是早出晚归,为着酒楼的开业做准备,忙得不亦乐乎。 在经过一阵子的寻找后,虎妞还是找回了原先尚食酒楼的厨子。据这个张厨子吹嘘,他家祖上是秦朝的尚食官,后来还给刘邦做过狗肉。 但不管如此,这个牛高马大的厨子在听到包厨制模式后,当即就带着他的两个徒弟屁颠颠地过来,显得极为兴奋与积极,比当初的刘豹子不遑多让。 正是如此,尚食酒楼即将重新开业,而虎妞将会成为史上年纪最小的掌柜。 九月初的夜空,漆黑如墨。 在尚食酒楼后院的某个房间中,一张长书桌中间摆着一盏油灯,一个少年和一个小女孩分立两边,正在灯下泼墨挥毫。 “倭奴作乱,互相攻伐,历年无主。一村一镇便划地为王,大小战事不断,百姓流离所失,以致农事荒废,然贪我大明东南富庶,悍然遣强贼跨海而来。” …… 林晧然在灯下,又继续打磨着那篇抗倭策,以期达到最佳之效。 对于倭患的问题,他自然知道主因其实不在日本倭寇,实则真倭很少,很多都是大明的子民,而真正的祸根还是朝廷自身。 林晧然很喜欢老子的论调:治大国,若烹小鲜。意为治理大国要像煮小鱼一样,不能多加搅动,多搅则易喻治大国应当无为。 大明的海防政策却是恰恰相反,时严时松。特别是江浙地区的民众,时而能靠海上贸易吃得太饱,时而又莫名其妙掉了脑袋,让人无所适从。 像正统年间,明英宗颁下法令“不许居民临水开市以诱贼寇及私下海”。 明英宗第二次称帝之时,天顺三年更是颁布了“禁浙江并直隶缘海卫军民不许私造大船,纠集人众,携军器下海为盗,敢有违者,正犯处以极刑,家属发戍边卫”。 不过到了成化朝,对政务不上心的宪宗却对海禁放松了,以致东南海防日益松弛,沿海的民众纷纷靠海上贸易谋生。 但到了现在的嘉靖朝,嘉靖二年便发生了一起影响恶劣的日本争贡事件。 两个日本使团为了“朝贡”的丰厚利益,为了那个向大明朝贡的名额,在朝贡期间便大打出手。 大内使团杀死了细川使团正使鸾冈瑞佐,放火烧了宴会厅和细川使团所有船只,并将一个姓袁的明朝军官绑架,夺船扬帆而去。 朝廷对此很是震怒,转而开始实行了严厉的海禁政策,裁撤了浙江、福建二市舶司,而后又将广东市舶司撤掉。 夏言任首辅期间,任用朱纨总督闽浙剿倭事宜。 朱纨其实就是个二愣子,眼睛丝毫容不得沙子,采用了严苛的法度,在闽浙两地大开杀戒。若是这种人现在被派来担任两广总督,怕广州府和高州府又得死掉一大批人,海港怕再无船只出入,很多人只能转而为盗。 由于朱纨斩杀过滥,遭到浙闽豪门及其朝中代理人的激烈反对,但他背后却有首辅夏言撑着。最终海外贸易受到重创,反倒让海盗的力量不断壮大,最终盯上了沿海的富庶之地,“倭寇”的活动更加猖獗。 很显然,朝廷的这些举措是有违老子的“治大国,若烹小鲜”,海禁时张时驰,让百姓无从适从,最终只能酿成恶果。 林晧然认为现在最有效的手段还是放松海禁,不可以用这种“猛火”烹小鲜,只是朝廷的主流却推崇“以暴制暴”。 嘉靖三十二年成为了临时的浙直总督,辖区包括南直隶、浙江、山东、福建、广东、广西等地,这股力量不可谓不惊人。 倭寇终究是海盗作乱,现在集大明的举国之力来对付这帮海盗,胜算无疑会很大。去年浙江最大的海盗头目王海请降,最终被胡宗宪所诛,似乎更加印证“以暴制暴”的准确性。 正是如此,林晧然在他的这篇治倭策中,并没有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而是围绕着这个主流的观点,呈上一篇精彩的锦绣文章。 这其实亦是他成熟的表现,在没有取得权力之前,很多事情还得顺势而为,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封建王朝中随波逐流。 一一得一; 一二得二,二二得四; 一三得三,二三得六,三三得九; 一四得四,二四得八,三四十二,四四十六; …… 虎妞不再盯着油灯的灯火傻瞧,而是嘴里念念有词,在纸上认真地写着乘法的口诀,不过持笔的手势还是“握棍子”。 其实林晧然有好几次认真地教过她,但这丫头没多会又忘了,转而采用她的惯用手势。只是学得很是认真,而她亦表现出极强的算术天赋。 喔…… 林晧然将毛笔放下,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抬头眯眼望了望窗外。虽然院子漆黑一片,但他却隐隐听到了三声更响,便知道是时候上床睡觉了。 房间是砖木结构,比他们在长林村的家好上很多很多。只有十多平方大小,但家具是应有尽有,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一张结实的黄花梨木床。 虎妞睡在里头,而他则睡在外头,虽然不必在意那点灯油钱,但他还是吹熄灯再上床睡觉。 “哥,你知道酒楼的龙掌柜为什么把酒楼卖给我们吗?”上床后,虎妞似乎还没有困意,爬在床上跟着他说道。 “为什么?”林晧然却是有了几分困意,便打着哈欠问道。 虎妞凑近他,压着声音吐着温热的气息认真地说道:“他儿子认识了一个很厉害的人,要花钱买乡试的通关节,说这样就能稳稳当上举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林晧然心里不由得大为震惊,很是困惑这丫头是如何知道这般隐密的事情。 第134章 原来如此 虎妞有些得意地翻转身子,翘起二郎腿脆声说道:“我当然知道了,我不是将以前的张厨子请回来了吗?那个张厨子是偷偷听到的,他今天又偷偷告诉我了。” 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恍惚大悟,一切迷团都骤然揭开。先前他一直疑惑龙掌柜为何突然间改变态度,并愿意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将酒楼卖给虎妞。 现在看来,龙掌柜是为了儿子能够中举,取得举人的功名。相对于儿子中举,一间小小的酒楼确实算不得什么。 至于通关节从哪里来,答案亦是呼之欲出,必然来源于那位工部右待郎的儿子戴水生。 其实在乡试中,要买通乡试的主考官还是挺难的。 毕竟这些人是在有“储相”之称的翰林院任职,以后是有机会入阁拜相的,所以他们一般都会比较清高,且不会冒这种风险。 一般的利益肯定是无法打动这位翰林院的清官,而考生亦不可能拿得出太诱人的利益,毕竟得到的仅是举人的功名罢了。 只是这次主持乡试却由南京的翰林院的人,那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相对于北京朝臣的风光,南京其实就是一处养老之所,不管你的职位有多高,在这里却只能喝茶听听曲子,,消磨着剩余的光阴。 这事情得从朱棣迁都开始说起! 自从燕王朱棣篡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后,便把皇城迁到北京,南京便成了留都。 除了内阁之外,一应的政府机构,如宗人府、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等等,南京也都保留了一套。 南京说好听一点,是陪都,是北京的后备朝廷,但实质就是一个养老之所。尽管两府级别一样,但南京这里是有职无权。 因此,一大批受到排挤或者没有靠山的官员都被分配到这里,只有俸禄而没有任何权力,算是走到了仕途的终点。 当然,亦有能跳出南京这滩死水的牛人。像当年在大礼议中支持嘉靖帝的张璁,这位二甲进士被分配到南京担任刑部主事一职,但后来却回到北京,最终成为了大明朝的首辅。 只是对于绝大多数的官员而言,这里就是他们政治生涯的终点,而南京翰林院无疑亦是如此,他们全部都是官场的失意人。 现在由着这些失意人担任乡试的主考官,若是有势力要攻克他们,难度自然是大大地降低。哪怕仅仅以调离南京翰林院,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林晧然却是知道,戴水生的父亲是当朝的工部右待郎,所说是严党中的一员。若他要为儿子弄来通关节,似乎不能算是太难以想象的事情。 再加上先前的所见所闻,戴水生怕是真的弄到了“通关字节”,而后又转卖给了龙掌柜的儿子龙腾飞。只是很不巧,这事竟然给张厨子听到了,而张厨子似乎是有意卖给他这么一个人情。 现在看来,这时代的科举并没有想象中的公平,怕其他地方亦会出现这种情况。 怎么办? 林晧然心里微动,当即便权衡着事情的利与弊。现在放在他眼前的,似乎有三个选项,一是漠不关心;二是检举他们的恶行;三是设想弄来通关字节。 虎妞听着林晧然没有动静,便是静静地望着他,直到他叹了一口气,她才开口问道:“哥,通关节究竟是什么东西呀?” 咦? 林晧然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但很快就释然。毕竟这还是一个小丫头,将通关节当作东西,似乎很是正常,恐怕很多大人都不一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通关节,指暗中托请勾通有权势者。唐代诗人杜牧曾经将自己所写的《阿房宫赋》投给当时的朝臣,受到20多位大臣的一致赞赏。 然而由于考试的前几名早已内定为权贵子弟,杜牧最终只列第五。 后来,为了杜绝这些大臣被“通关节”,宋代科举考试推出了两项反舞弊措施——“糊名”和“誊录”。 然而,考生们立即想出了破解的办法。考生通过在考卷上做暗记,通常是在段末以“也矣”、“也欤”、“也哉”等虚词标记,或在文中使用特定的生僻字。 如此一来,考官便能从众多考卷中找出这位考生的卷子,从而达到了舞弊的目的。 林晧然将通关节的门道跟虎妞一说,虎妞当即兴奋地道:“那是不是有了通关节就肯定能当上举人,要不我们去找龙掌柜买一个呀?” “你对你哥这么没信心!”林晧然苦笑地望着她道。 “哎呀!我当然有信心了,但这样稳妥嘛!”虎妞学着他将双手枕着头,一脸认真地说道。 “是稳妥!”林晧然点了点头,但又是担忧地道:“不过你哥这样考中,甚至很可能借此拿到解元,但亦会被他们掐着把柄了。” “呀!这么严重,那怎么办啊?”虎妞的眼睛一瞪,却是担忧地问道。 “明天你让吴道行帮我算一卦,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林晧然犹豫了片刻,便是打定主意道。 “他最近经常算不准的!”虎妞皱起眉头,有些泄气地说出了她的小担忧。 …… 第二天的时候,林晧然利用他的声望,将高州府的一众生员都邀请到了尚食酒楼,算是为酒楼的开业典礼壮壮声势。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行为,其实他私底下已经有了对策,所以他又偷偷地拉着一些书生说了事情。 虎妞却是不管不顾,搬着一张凳子站在柜台前,让着老道士和小金猴帮忙招呼客人,她充当起酒楼掌柜这个职务来了。 不知道是这个组合喜庆,还是这间酒楼积累着很多的客源,开业当天的生意很是火爆,以致张厨子的老婆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处。 虎妞在柜台很是忙碌地收账和找钱,别说再到外面逛广州府了,哪怕是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但她却是乐在其中,似乎很喜欢这个职务。 第135章 醉红楼 大道青楼望不遮,年时系写醉流霞。 如果要找风流之所,那就先找贡院,然后稍微打听,便能知道哪里可以抚平那夜带来的惆怅。在离广州贡院附近区域,有一条阁楼林立的街道,名为贡院街。 入夜遍是红灯高挂,有风雅的翩翩书生点缀,亦有富商一掷万金而来,让到这里夜夜歌舞笙箫,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白日里停在岸边不显眼的画舫,这时却是灯火璀璨,慢悠悠地荡在河道之上,或是丝竹之声,又或是起舞弄清影,好一番太平的景象。 在这阁楼林立的街道中,最着名的是羊城五楼,而如今以醉红楼的风头最盛。 “来!来!我们敬戴兄一杯!” “对!多谢戴兄提携,他日定跟戴兄共进退!” “哈哈……同饮同饮!” …… 一帮书生正在醉红楼的二楼饮酒寻欢,桌间的书生纷纷起立朝着戴水生敬酒,而戴水生举起酒杯得意地进行回应。 戴水生早已经酒精考验,酒量很好,几壶酒入肚都醉不着他。他将酒杯放下后,笑盈盈地望着这些罗网而来的人才。 只要计划进行得顺利,那广东的乡党将会以他父亲为首。他父亲没准亦能借此再进一步,从而成为严党最核心的一员。 龙腾飞亦是将酒杯放下,同时给了戴水生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心情同样颇佳。 整个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参加乡试的人员多达二千人,但仅录取不足百人,均到每府亦是几人而已。对于能拿到一个举人的名额,对哪位考生都是一个梦寐以求的东西。 正是如此,戴水生将这个诱饵抛出,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抗住这个诱惑。 咚…… 一声脆响,清鸣入耳,灵魂仿佛被触动了一般,吵闹的酒席便突然安静下来。大家刷刷地朝着窗外望去,却见对面的珠帘后静坐着一个佳人。 佳人的容貌看不真切,但光从这身影便可以猜到,这必是一位倾国佳人。 “木兰!” “木兰!” “花魁!” …… 楼下的食客仿佛是着了魔一般,在那里忍不住叫出了美人的名字或头衔,而在这房间中,同样有书生轻轻地呼唤着。 琴声如幽谷中的溪水,向着大家细细而流来,仿佛流入了大家的心田,又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轻倾,说着一个关于凄美的故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 一个充满着柔美的声音从那珠帘中传出,甚是好听,洋洋盈耳。只是声音带着一股哀怨,令人闻之而涌起淡淡的神伤。 只是真正的艺术家莫不是如此,有着牵动着人情绪的能力。或喜或悲、或暴躁或温和,而这一曲《木兰词》却给整座醉红楼都染上了一丝哀怨。 当曲子停下来后,不少人都还沉迷在这曲子中,特别是那些坐着陪酒的风尘女子,眼睛都泛起了一层薄雾,似在追忆往昔。 戴水生从小流连于青楼,倒是有些抵抗能力,看着旁边的一位英俊书生还痴痴地望着对面空掉的珠帘,便是笑道:“李兄,美人最是爱才子,这次乡试你得了解元,定能赢得花魁的芳心呢!” “啊?”李学一像是刚回过神般,但旋即拱手道:“解元之名倒不敢想,若是能得乡试前三,在下亦是足矣!” “万卿兄,你这是什么话,是不相信戴兄的能力吗?”龙腾飞看着他如此表态,当即乔装生气地端起酒壶给李学一斟酒道。 同桌的一帮书生亦是附和,纷纷指责他这话大谬,认为他绝对是解元的不二之选。 说起这位李学一,确实是一个人才,十七岁的时候在惠州府的院试中夺得五魁,并成为了增广生。虽然后来的乡试不顺,接着又回家守孝三年,但无疑是十年磨一剑,才学已经要远超同届考生。 戴水生正是看中了他的才学,这才极力拉拢于他,而凭着运作,这人必会成为解元,并有很大的机会成为进士。 “好!我错矣!”李学一并没有表面般迂腐,当即端起酒杯朝着戴水生道:“戴兄,此次若有幸中得解元,他日必有厚报!” 戴水生要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又是痛快地跟他举杯对饮。 “说来也是可笑!竟然有一间赌坊将高州府那个书呆子视为解元的头号热门!”龙腾飞端起了酒杯,却是冷笑地说道。 “那个林若愚我亦听说了,倒是有些才华,这首《木兰词》确实写得好!但纵观本朝,你们瞧瞧哪位诗词大家,在科举一途都是雷声大雨声小。”戴水生吃了一口美人夹过来的菜后,便亦不屑地说道。 “确定如此!远的不说,就说以前的阁老张璁,小时的诗才就名扬天下,结果到了四十七岁才中得进士。”听着戴水生定了基调,其他人便附和道。 “那个书呆子算什么东西,你怎么拿他跟张阁老比较!”听到这话后,龙腾飞当即不满地说道。 “呵呵!我错了,自罚一杯!”那人主动端起酒杯,便将酒饮下。 李学一的嘴角微翘,心里涌起几分不屑,他自然不会将那个小他七岁的竹君子放在眼里。对于戴水生的话,他其实很是认同,一般才华洋溢的才子往往在科举都不得志。 他的目光忍不住又望向对面的珠帘,可惜却已经是换了人,却是连饮数杯。 “哈哈……万卿兄怕是醉了,小丽扶他回房!”戴水生看着李学一的酒劲上来,当即朝着那个长相清纯的女孩使眼色道。 其他人亦是跟着起哄,仿佛是要送新郎新娘入洞房般热情。按着他们的计划,今晚就在醉红楼通宵寻乐,明天再睡足觉补充体力迎接后天的乡试。 这一个夜,很是漫长。只是在其他考生在孜孜不倦地准备着科举的时候,这些人却在这里举杯痛饮,对乡试似乎已经是胜券在握。 第136章 乡试 九月初四,大吉。天还未亮,空气透露着秋的寒潮,但半座城已经苏醒过来。一座座房子亮起了灯光,偶尔还会传出有力的拍门声。 乡试,一次真正鱼跃龙门的机会。若是跨过这道门槛,便是从民到官的飞跃,成为大明的乡绅阶层,从此便是衣食无忧。 广东的举人名额只有七十五名,但参考人数却高达二千人,可谓是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进则荣华富贵,退则要再寒窗苦读三年。 谁都不愿意再寒窗三年,哪怕由于今年是恩科的缘故,其实仅是蹉跎一年,但亦没有人愿意等候,谁都想此次能一举跃过这道龙门。 昨夜林晧然很早就上床睡觉了,但却因为紧张的缘故,很迟才睡着。倒是虎妞睡得很香甜,到丑时末刻就按时叫他起床。 阿七端来了一盆热水,让林晧然洗了脸,这个朴实的汉子很紧张地站在一旁。若是眼前这位十九叔中得举人,那将会成为官老爷,亦将是长林村的一份巨大荣耀。 洗过脸后,林晧然便是仔细穿着。头戴黑色儒巾,身穿青色生员服,脚穿粉底皂靴,扎着腰带,穿戴得整整齐齐。 虎妞在厨房忙碌一通后,将弄好的早餐端到了酒楼的大厅中。今天的早餐很是简单,只是一碗香喷喷的白粥和咸菜,还有几个熟鸡蛋。 吴道行亦是早早起床,在林晧然喝粥的时候,他掏出一个道符道:“贡院的冤魂太盛,今年又是临时增加的恩科,难免会有恶鬼作祸,这个能让你避邪!” 林晧然抬头望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道符收下,然后冲着他说道:“你帮我算一卦!” “文曲星守护之地,算不到!”吴道行却是断然摆手道。 林晧然亦是没有强求,看着虎妞吃得香甜,便将剥好的鸡蛋递给了她,并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又穿这套衣服了,领口昨天不是弄脏了吗?” “脏了也得穿呀!我上次就是穿这套衣服,你得的第一呢!这次肯定也一样!”虎妞接过鸡蛋,仰起脸有些得意地轻睥着他说道。 林晧然无奈地笑了笑,又是继续剥鸡蛋,跟着虎妞享用着早餐。 二人刚吃过早餐,便听到了敲门声,阿七出去后又走了回来,说赵东城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 几人拿起考场用具,便是带着东西出门。 赵东城的气色不佳,昨晚肯定是没睡好,那嫩白的脸蛋显得很憔悴。不过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形象,跟林晧然恭敬地打了招呼,并主动让了座。 马车前挂着“广州贡院”的字样,今天的广州城非比寻常,全城实行戒严,没挂这种样式灯笼的马车根本不准上街。 到广州贡院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阿七帮着将东西搬了下来,只是要进里面,便被拦住了。每个人只能带一个人进去,帮着考生搬运行李,而虎妞主动接过了这个活。 虎妞的力气其实很大,但林晧然却主动接过大部分的重物,只让她帮忙提一个考篮。 对于贡院前的广场,虎妞比林晧然还要熟悉,当即就走在前头领路。事因这里平时其实是练摊的地方,她先前就来过这里好几次,并买了不少的东西。 广场的左右各有一座壮丽的牌坊,右边的牌坊是“腾蛟”,左边则写着“起凤”,贡院大门前还有一座牌坊写着“天开文运”。 在贡院门前,已经搭建了一个辕门,但有士兵在这里把守着,而考生们被挡在这外面,一大帮考生便站在这里静候着乡试开始。 卯时一到,广州贡院前三声炮响,然后再响三声。 滋…… 尘封两年的贡院大门徐徐打开,嘉靖三十六年的恩科乡试揭开序幕。 “恩鬼进,有恩报恩;怨鬼进,有仇报仇。” 却见两队士兵,一队手持红色旗子,一队手持黑色旗子,在辕门外高声喊道。 在辕门前紧张得要命的考生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些士兵唱的是哪一出,怎么在这里跳大神了。 一个老考生解释道:“这是召鬼魂呢!恩鬼会躲在红旗跟着进去,而怨鬼则躲在黑旗跟着进去,所以人还是得多行善,莫作恶啊!” 唏! 有人听到这些话,顿时是倒吸一口凉气。哪怕那些没有恶行的考生,这时亦是不由得冒起了寒意,似乎真怕恶鬼会缠上他一般。 林晧然望着贡院大门里面,只感觉阴风阵阵,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那道符。 正是这时,主考官尹台在几个同考官的陪同下,出现在贡院门口,开始对着广场的考生进行训话。先是说些感谢皇恩浩荡的套话,然后就是告诫大家作弊的后果。 辕门是不会再允许帮手进来的,虎妞被拦在了外面,林晧然随着人群走进大门,在那条长长的过道中排队搜检。 “哎呀!干什么呀!我只是想进去陪我哥,我这么小又不可能作弊!” 林晧然通过仪门排着队准备接受搜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瞧,突然一阵恶汗。却看到试图潜进来的虎妞给逮了出去,这丫头竟然打算潜进来跟他一起考试。 在黎明时分,终于轮到他进行搜检。 跟着童子试相比,乡试在防作弊方面做得更严,设有专门的搜检人员。 面对着这次“鱼跃龙门”的机会,很多生员还是经受不住诱惑,从而会铤而走险,像夹带小抄的事情就屡禁不绝。 搜检的人员不再由当地衙门的小吏担任,而是交由军兵来负责,俗称“搜检军”。他们往往是经验丰富的老油兵,一看一个准,光凭那双眼睛就能将人给揪出来了。 他们手里拿着小锤,一样样东西进行敲击,查看是否是空心,那认真程度简直如同一个鉴定大师。而对那些饭团糕点,亦会利索地切开查检。 旁边的队伍突然传来了骚动,一个搜检高声嚷了几句,却看到一个中年书生跪地求饶。但已有数名身披战甲的士兵走了过去,一把将那中年书生拖了出去。 大明早有规定,这个考生除了在贡院外面“枷号一个月”之后,还会取消生员的功名,这辈子就别再想参加科举。 相对于被查出的那个生员的痛苦,搜查军这边却是士气高昂。 他们之所以这般积极,自然不是职责所在,而是每查出一名舞弊者将会得到二两的赏银。 第137章 虚惊 林晧然顺利通过了搜检,接着又要进行身份核对。 跟着科考一样,通过他的那个“学籍档案”进行核对,防止出现冒名顶替者。这第二道关口看似轻松,但要是遇到严厉的考官,同样可以让你是欲哭无泪。 清朝有位考官胡希吕就爱钻牛角尖。他监考的时候,一个考生脸上有胡子,但是“准考证”上写着“微须”,他就认为是冒名顶替,不许入场。 考生着急了,当即就跟他辩论:微须嘛,就是微微有胡须,凭啥不让我入场?胡希吕解释说文言文上“微”做“无”解。 当然,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机智的考生马上反驳:“那我皇下江南微服私访,当作何解?”胡希吕哑口无言,掂量了一下,终究没有胆量说皇上就是一丝不挂游江南,只好让考生入场了。 其实到了这个层次,名顶替的现象已经算比较少,但却并不是没有。 如江南的一些科举大县,他们受录取名额所限,连个秀才都不一定考得到,但在一些偏远省份考举人却是易如反掌。 “面白无须”的林晧然没有遇到刁难,在拿过属于他的考卷后,便跟着一名差役入场。顺着一条青石板通道走去,远远就能看到贡院那座标志性建筑物——明远楼。 “明远”二字,取自于《大学》中“慎终追远,明德归厚矣”的含义。这栋楼很高,但仅有两层,底层四面为门,二楼只有柱子没有门窗,站在楼上可以一览贡院,在这里起着号令和指挥全考场的作用,亦是考官监视考生的“高台”。 明远楼坐落在这青石板甬道中间,甬道两边分立着一排排的矮屋,如同那密集的蜂窝一般,这便是考试的号舍。 每个排号舍编一个字,以《千字文》进行排序,“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这样便于考生找到自己的考巷。 林浩然来到了“来”字巷,穿过那道栅门,扛着随身的物品走进了里面。而他刚刚走进栅门,身后的军士便将栅门关上,他回过头张望,顿时有一种进了监狱的感觉。 这是一条比较窄小的巷道,宽不足五尺,右边是青砖墙,左边则是舍号,每间号舍外都有一名军士在虎视眈眈地看守着。 它是“来”字八号,一个很吉利的数字。舍号还算宽阔,三面墙被粉刷过,南面敞开着,并没有门,号舍里面有蜘蛛网,而号板积着厚厚的灰尘。 两年没有人使用过,这确实需要打扫一番才行。 好在他到过考具店,对这些情况早就了解清楚,便是卷起袖子开始干活。只是他走向巷道的那口大水缸取水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隔壁的九号已经有人了,一个脸色苍白的书生正畏缩在舍号内。整个舍号都还没有打扫,书生的头上沾着蜘蛛网,身上披着一张毛毡子,但整个人在那里瑟瑟发抖。 站在巷道中的军士似乎习以为常,朝着林晧然轻咳一声,算是一个小小的警示。这些军士自然不是摆设,他们的责任是禁止考生讲问、禁止串座,禁止交换试卷,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流都会制止。 林晧然很快便是释然,如此重要的考试,紧张自然是在所难免,只是未必邋遢了一点。走到巷道的那两口大水缸取了水,对那两块大木板进行清洗。 号舍上下有着两块大木板,上面的木板可当作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木板可当椅子,晚上睡觉将上面的木板取到下面,两块木板一拼可以当床。 在打扫好号舍后,他又眯眼望了望瓦顶。 号舍为四等:一等老号,结实高大宽敞;二等嘉靖新号,偷工减料矮又窄;三等雨号,屋顶春雨绵绵;四等臭号,活人进死人出。 啊…… 林晧然看着瓦顶没有细缝正是高兴之时,墙角处一条黑色的尾巴突然垂下,在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脏都静止了,脸上亦是惨白无血。 好在一阵屋顶的瓦片翻动声音传来,让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敢情不是他想象中的毒蛇,而是一只肥大的老鼠罢了。 这贡院专为广东乡试所设,平时是封闭着的,这里并没有人打理,滋养毒蛇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倒霉的考生不是捡到臭号的,而是被分配到毒蛇窝的考生。 林晧然知道这间不是雨号,但还是将准备好的油布取出,钉在号舍顶上的四个角上。哪怕屋顶真有毒蛇,那也算有一道屏障。 人陆续从外面进来,大概九点多的时候入场完毕! 林晧然注意同考巷的考生,倒有一二个眼熟的,但却没有打招呼。有些规矩还是得遵守,毕竟这乡试并不是闹着玩的。 没多会,明远楼传来了一阵鼓声,宣布考试的开始。 林晧然发现号舍外配备了炭盆,主要是用来生火取暖和做饭。 由于需要在这里连考三天,若是不想一昧吃干粮,那就必须得自己做饭。而林晧然自认动手能力还可以,有信心应付三天的吃食。 考虑到时间充足,他倒没有急于打开试卷,而是开始生起炭火,准备弄些烧烤填肚子。 他准备的食物主要有三大类:一类是新鲜的蔬果鲜肉,是今天吃的;一类是用盐腌制食物,是明天吃的;一类是干粮,留着最后一天享用。 从大缸取来水,将新鲜的肉洗干净。闻了闻那些河虾,有着一股腥味,但却没有丝毫腐臭味道,这是今早才从酒楼水缸捉起来的,应该还算是新鲜。 这些提供的炭火不错,没有杂烟,虾在上面烧着,香味四溢,惹得邻居考生纷纷翻白眼,自然少不得咽起口水来。 尽管拉了仇恨,但林晧然却一点都不担心,这巷道的兵大哥可不是吃素的。这些人别说要揍他了,哪怕说一个字,可能都被提出去。 嘎嘎…… 林晧然咬得虾肉清脆作响,觉得厨艺又精进了不少,心里给自己点了赞。 在吃过烧烤后,他的胃口变得不错,那小炉煮的蔬菜蛋花汤又好了,他又美美地喝了一碗。而他在喝汤的时候,发现同巷道的一些身穿貂裘的考生在啃馒头咽着咸菜,那双眼睛充满着幽怨。 林晧然心满意足地收拾好碗筷,坐进考号准备考试时才发现,他的号舍在明远楼的东北角。从这里可以看到明远楼二楼的情况,而主考官和监考人员似乎亦能看到他。 对于这点,他并不在意,将试卷从油纸装中取了出来,又拿出了笔墨和砚台摊放在考板上,这才正式开始乡试。 第138章 于休哉 乡试分为三场,每场考三天两夜,共九天六夜。 第一场,《四书》三道,《五经》四道;第二场,论一道,判语五条,诰、表、内、科一道;第三场,经史时策五道。 现在进行的是第一场,四书三道和五经四道共七篇八股文。以着童子试时的速度,这其实就是不到两天的题量,林晧然的速度自然是可以做得完的。 将徽墨加清水研好在端砚后,林晧然便铺开一张草稿纸,准备开始做题。 第一题是:“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这是一道标准的四书义,出自于《论语·述而》,意思是孔子说:“不到学生努力想弄明白,但仍然想不透的程度时,先不要去开导他;不到学生心里明白,却又不能完善表达出来的程度时,也不要去启发他。” 这是孔子的一个教学方法的原则,体现了儒学积极学习的态度。 只是这话理解起来容易,但要进行浓缩与精炼,却不算是易事。若是在这道破题中出差池,有些考官甚至后面的内容都不看,直接将试卷打落了。 “圣人不轻于启发,欲有所待而后施也。” 林晧然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轻轻蘸上墨汁,便在草纸上便写下了这一句破题。这句话将孔圣人的教学原则进行归纳,将这个大道理精准地说了出来。 “夫夫子固欲尽人而启发之,而无如不愤不悱何也!欲求启发者,亦知所省哉!” 在破题后,林晧然又对孔圣人的教学原则进行论述,开始运用“尽人而启发之”进行举例,然后再跟孔圣人的教学原则作对比,突现了孔圣人的“英明神武”。 “且学之中,必有无可如何之一候焉。自学者不知,而教者虽有善导之方,往往隔而不入。夫至隔而不入,而始叹善导之无益也;孰若默而息焉,以俟其无可如何之一候乎!” …… “不悱而发,是终无由悱也。若因不发而悱,亦事之未可料者也。不悱而发,是终无由悱也,若因不发而悱,亦事之未可料者也。学者日望吾之发而自思之,悱乎未也。愤勿但咎其不启,不发为也。” 洋洋洒洒数百字,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林晧然便写一篇锦绣文章写好。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按着以往的习惯,将写好的草稿纸放在旁边晾晒着,又是继续做第二道题。 第二道题:“逸民伯夷叔齐。” 林晧然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却是抬头朝着明远楼望了一眼,刚好看到一个身穿三品官袍的官员站在护栏前,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 广东乡试归为南京礼部主持,而这次派遣的主考官规格很高,竟然是南京礼部右侍郎尹台,一个清流的典范官员。 这道题并不是正统的四书题,但却是比较合理的截搭题,出自《论语·微子》,全文是:“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 这虽然是一道截搭题,但题义很清楚,意思是:古今被遗落的贤人有伯夷、叔齐。伯夷和叔齐被世人当作抱节守志的典范,独行其志,耻食周粟,饿死首阳山,被孔子所称颂。 只是这题放在乡试这里,似乎有着别样的含义。 现在的朝廷以严党而尊,那些自谬为的清流官员却纷纷流放于南京,这位南京礼部右待郎怕亦是借着这次乡试的机会,要发一下牢骚了。 “有逸于商周之际者,民之望也” 林晧然自然是遵循着孔圣人的思想,对这两个隐士进行大大地夸赞。不管这里会涉及到什么样的政治斗争,这都跟他无关,他只需要专心答题,考取举人的功名。 笔并没有停顿,不急不慢,整篇八股文像是一气呵成。这次的速度比方才还要快上一些,一篇标准的八股文便写好了。 写完之后,看着旁边的草稿纸已经晾干,又是将这张草稿纸放上去晾,然后继续看题。 第三道题:“居则曰不吾知也” 在看到这题后,林晧然伸了伸懒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倒不再急于一时了。 乡试中,首重前三道四书题,这早已经成不了惯例。 这既是因为乡试本心就重八股文,又是客观条件决定的。像广东乡试只有四名同考官,但需要审批二千份试卷,但朝廷规定阅卷时间不可超过一个旬日。 正是如此,哪怕再用心的考官,时间还是断然不够的。考官往往只来得及看前面三篇四书题,录与不录往往就由这三篇文章决定。 由于昨晚睡得不好,今天又一大早起床,打了一个哈欠,打算先睡个午觉再继续做题。 将试卷装回油纸袋中,然后把上面的木板取下,放在下面的“砖托”上,跟着里面的木板并到一起,这便是一张床了。 他又挂着了一张帘子,只是考虑到明远楼那些考官正瞧着,并没有将帘子放下来。只是号舍有些窄,他屈着腿,头睡在里面。 由于号舍是坐北朝南,在这个时节倒不怕日晒风吹。当然,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而且亦是没有风,更没有烈日。 只是在迷迷糊糊中,他的脚有些冷,还想着搂搂虎妞取暖,结果才想起他如今是身在考场中,然后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一场秋雨。 秋雨霏霏,飘飘洒洒,如丝,如雾,如烟。 虽然没有淋到,但身体感到了寒意,他翻出了一条毛皮毡子裹在身上,身体总算舒服起来。看着正匆忙披雨笠的军士,虽然只能萎缩在小小的号舍中,但一场幸福油然而生。 啊…… 正是这时,一声惨叫从隔壁传来,动静很大。 旋即几个军士向着旁边的九号舍号聚拢,他正疑惑地微微探头,却是听到“毒蛇”两个字,吓得他差点就魂魄扩散。 他的心提到了嗓门眼,却见一条长达一米余的银环蛇吐着息子顺着墙角向着他这边而来,林晧然从胸口掏了银子砸了下去,那个护身符亦是这般砸掉了。 只是很是神奇,这银环蛇看到银子后,竟然向着巷道外面而去了。 军士这时有了准头,一把将蛇头砍下,一场灾难便算是落下帐幕。 “于休哉!于休哉!” 那个脸色惨白的书生捂着那被咬的手,竟然发疯般向着考巷外面赤着脚奔去,只是看着他那个样子,以其说是受了惊吓,还不如说是中了邪。 听着他嘴里话间的意思,似乎真看到了冤魂,如今他是劝冤魂不要再纠缠于他。 林晧然这些天可没少听说,一些考生就是因为生平作恶太多,进到这里后就会被冤鬼缠身,别说要中举了,甚至有考生出去后一命呜呼! 一念至此,他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再看看军士那一张张棺材脸,特别对面的青砖墙上的青苔像是一张人脸,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寒意。 第139章 独此一份 九月初四,显然不是一个好日子。 这场秋雨在黄昏的时候便晴了,西北角出现一团灿烂的晚霞,映黄了明远楼的屋顶。只是楼上已经没有主考官的身影,只有一些低品阶官员在监考着。 来字巷八号舍号前,却见一个少年正给一条银环蛇剥皮,将那内脏去掉后,又将蛇头切除。银环蛇虽然是毒蛇,但亦是一道名贵的药材,有滋阴补阳的功效。 林晧然咽着口水,从他的美食观来看,银环蛇虽然有诸多做法,但无疑炖汤最佳。这样会喝到鲜美的肉汤,可谓是千金不换。 幸好这次准备充分,他将一些配料放在锅里后,又将切成段的蛇肉放入,加上一些清水,便是用炭火煮了起来。 由于九号舍号的考生已经被取消了考试资格,他便是不着痕迹地拿了那些黑炭,这样他就不用担心炭火问题了。 没多会,来字巷道飘起了诱人的肉香味,却又迎来一双双憎恨的眼神。这个吃货还真什么都敢干,竟然吃起了毒蛇来。 呸! 一个正在咽咸菜的贵气考生,却不知是吃不惯这咸菜,还是看不惯那吃蛇少年的凶悍作风,往着地上重重地呸了一口。 只是不管如此,大家都无法阻拦一个向往美食赤子的脚步。 滋…… 林晧然美滋滋地喝起香喷喷的蛇汤,热乎乎的蛇汤入口,当真是鲜美无比,让他露出了陶醉之色。 喝了几口汤后,他又夹起一块雪白的蛇肉。轻轻地咬了一下,发现比鱼肉更鲜更嫩,比鸡肉更好吃,还很有嚼劲,发现这蛇肉不易碎,完全可以用来打火锅。 喝着蛇汤吃着蛇肉的时候,他注意到地上的护身符。拿起来放在鼻前,有一股刺鼻的气味,让他的鼻子皱起,很像是蛇黄的味道。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将护身符又放回了怀里。 军士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抽搐。他亦是监考过几届考生的好兵了,这在乡试中吃蛇汤的,怕是独此一份了! 每个考生都分配到三根蜡烛,这既可以用于照明,亦可以用来连夜答卷。 只是林晧然却是听说,有考生不慎烧了卷子,最终成为“蓝卷”,连主考官都不曾见到就被判落了。正是如此,他不打算连夜用功,故而早早就睡觉。 由于白天一场秋雨的缘故,天气突然转寒,林晧然将皮毡子裹在身上很是舒服,睡得亦很香甜。 不过有人却要遭罪了,特别同考巷那个贵公子轻装进来,却没想到天气骤然恶化,晚上冻得瑟瑟发抖,更是喷嚏声不断。 次日清晨,天色仍然阴沉,还刮了一丝的冷风。 林晧然揪开暖和的皮毡子,便是简单地弄了早餐,只是没有将炭火熄灭。今天天气有些凉,他想要烧炭火取暖。 不乏跟他一样想法的考生,很多考生的衣料单薄,这时连答题都顾不上了,如同一只冻狗般卷缩在号舍中取暖。 林晧然吃得饱,又睡得香,精力自然充沛。在吃过早餐后,他继续着昨天没有完成的事业,很快便做到了五经题。 所谓的五经,是指:《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而考生只需要在这五经中选取一经来完成即可。 当然,这是事先定好的,考生在来参加乡试前,便要到布政司将你的选项提交上去。不过发卷子还是每经都发放五题,你选择所选的那一经完成即可。 林晧然选择的是《尚书》,“尚”即“上”,意思就是上古的书。 这是五经中最难的一经,因为尚书里的文字用典,都是上古先秦的典故。它是华夏上古历史文献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迹着作的汇编,相当于历史科目。 “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 这道题目出自尚书的《无逸》篇,这话的意思是“文王身穿卑薄的衣服,最后成就了他的安民之功与治田之功。” 且不说这话的逻辑性,但很明显遭到帝王的无视了,明朝皇帝的龙袍动辄造价近十万两白银一件,哪怕是整个穿道袍的嘉靖帝,他的龙袍亦是二万两一件。 只能说,儒家的理想很美好,但现实往往很骨感。 第三天中午,阳光明媚。 贡院门口打开,两只在门口觅食的鸽子展翅高起,向着远处的阁楼而去。一个少年郎从里面走出,眯眼望着阳光,呼吸着自由的味道。 “哥!” 一声清脆的叫声,一个小女孩由远处奔来,而他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脸上亦是露出灿烂的微笑。 第一场考试无疑是最重要的,按着历年的惯例,中与不中几乎就取决于这一场。所以很多出来的考生,有人欢喜,有人却是沮丧。 那个中了邪的考生亦成了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很多考生热衷于鬼神之说。都说那个考生先前的品性不行,肯定是仗着家里有权有势打死过人,如今那人回来寻仇了。 林晧然却不管这些,在好好地饱吃一顿后,跟着虎妞说起在贡院的见闻,然后又早早上床睡觉,因为明天一大早又得继续考试。 第二天四点左右,广州贡院门前又聚满了一大堆考生。 同样的入场流程,不过搜检和核实身份明显放松了不少,考生可以径直回到先前的舍号,到时会有人将试卷送过来。 林晧然却是注意到,在那明远楼上,再也没有出现考官们的身影。 第二场,论一道,判语五条,诰、表、内、科一道。 这场考的是官方的应用文写作。这时代的信息主要还是书面传递,若是发生什么大事情,结果你表述得牛头不对马嘴,那这种人才不要亦罢。 当然,能走到乡试的考生都不是泛泛之辈,这种应用文写作自然是难不倒考生。只是难度不高,所以重要性亦是不言而喻了。 第三场的难度稍大一些,考核的是时策五道。 策论无疑是很考核考生的真正能力,在殿试更是只考策论。只是在乡试中,惯例还是以四书五经为主,对策论不会太重视。 五道策论涵盖了农事、水利、风俗等,其中一道正是如今最火热的倭寇问题。 林晧然看到这题的时候,不由得哑然失笑,便是将腹中的那篇治倭策写下,这场考试便是没能难倒他,而且他亦答得很好。 在第三天的午后,他便是将试卷交了上去,九天六夜的乡试便算是结束了。 第140章 冲突 在考生将试卷交上来后,审卷机制便如同一台机器般动作起来。 收卷官将考生试卷封存到箱子里,从考巷中出来,沿着那条宽阔的青砖甬道向着北边而去,到至公堂前面的院落中。 外帘官和巡抚都坐镇于此,监督着考卷的前期处理工作。 考生的原卷统称“墨卷”,收卷所会对这些“墨卷”进行一一整理,剔除部分落有“印记”的考卷。 像留有明显笔迹记号,或无意被火烧或雨淋又或撕裂,这类试卷会通通送到至公堂上。由监临官核实后,用蓝笔誊录,这就是俗称的“登蓝榜”,这些试卷通通为落卷。 没有印记的考卷会用印铃记,送到弥封所。弥封所的人员将考生的信息用厚纸弥封,既是反舞弊的重要措施之一的“糊名”。 经过弥封的考卷会送到誊录所,进行第二项反舞弊重要措施“誊录”。交由这百多名擅于书写的小吏进行誊抄,由于采用的是朱笔誊写,所以俗称“朱卷”。 为了防止采用错别字舞弊,这些书吏亦要照写在卷子上,并在页顶将错误标注出来。 誊录完毕,“墨卷”和“朱卷”都送到对读所,由负责对读的书吏进行核查,主要查看两个卷子有没有达到一致。 在核查无误后,“墨卷”和“朱卷”再送到掌卷所,由掌卷所将朱卷与墨卷统一编号,确定能按“朱卷”的编号找到“墨卷”。 “墨卷”会进行“留根封存”,“朱卷”交由监督官,由监督官将卷子分成四捆,用印钤记之后,亲自转送考卷。 在至公堂后面,便是戒慎堂,由一道桥连着,有一支军士在这里昼夜把守。 外帘和内帘正是隔着这道石桥,外帘官将卷子送到这里,并不能上桥。由桥上的军士将试卷送过去,乡试的六位考官会在对面等候考卷。 事情到这里,外帘官的职责算是完成了。 居住在聚奎堂的考官们已经不能再跟外界接触,哪怕是有心想要舞弊,但他们拿到的却只是没有任何考生信息的“朱卷”,几乎没有了徇私舞弊的可能。 从这种种的举措来看,乡试想要进行舞弊,简直是难于登天,从而保证了乡试的公平公正。 醉红楼二楼大厅,欢声笑语。 在乡试结束后,这些考生像是约好一般,都纷纷挤到了贡院街,来到了最富盛名的青楼。 在这秋意甚浓的时节里,这楼内却是春意盎然,姑娘的柔情如同春风般抚摸着他们脆弱的心灵,并在耳边轻轻地安抚着。 不管考得好与不好,这时都需要姑娘们的慰藉,亦需要酒精的浇灌。 林晧然自然不能免俗,跟着一帮高州府的考生聚到了一起。由于“小三元”和“科考第一”的名头摆在这里,能主动凑向他的考生,实力亦不能算差。 像同届的院试前五考生:电白陈青书、茂名龙文华、信宜孙光明和石城赵东城,另外还有廉州府的院试案首张一山和雷州府院试案首陈开平等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倒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由于大家成绩都不俗,倒没有什么沮丧,还主动聊起了考卷的话题。 只是在这张酒席中,却多了一个小身影,就坐在林晧然旁边,对着桌上的小吃颇为喜欢,用筷子夹着那蚕豆,吃得是津津有味和虎虎生威。 虎妞出现在这个酒桌上,无疑是极不合适的。只是林晧然却还是带上了这个贪玩的小丫头,在他看来,让这个丫头长见识和开眼界比什么都重要。 “好!好!此次解元必非李兄莫属!” 在大厅东北角的两张酒桌上,却是突然传来了一阵喝彩声。 众人疑惑地望了过去,却见他们在传阅着纸张,在那里是如痴如醉。初时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好诗词,但陈青书走过去将真相带了回来,原来是李学一在分享他在乡试的答卷。 作为同届考生,自然是知道李学一这号人。 虽然林晧然考取了小三元,而且还被宋提学点为科考第一,但却并不能服众。众多考生都更看好厚积薄发的李学一,将他定为解元的头号大热门,而林晧然仅仅被排在五魁的末席。 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些答卷却传到了林晧然这张桌子中来了。自然不会是全部的答题,而是那三道最重要的四书题。 嘘! 赵东城看过考卷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复杂地将考卷递给了林晧然。 林晧然不以为意,只是看过考卷后,心里亦是猛地一跳,这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牛人。若这真是他那天所答的内容,说他是乡试解元,还真不是一句恭维的话了。 “哈哈……我今天听到一个笑话!有赌坊竟然将粤西的那个书呆子定为解元的第一热门人选,你们说可笑不可笑?”龙腾飞从桌子上站起来,突然挑衅地望向这边又是说道:“粤西那是什么地方?以前就是一些蛮人住的地方,现在还是一个贼窝,只不过有些人才刚刚开化罢了,竟然想出解元,也不撒泡尿照照!” 这话一出,骂的可不仅仅是林晧然一人,更是将整张酒桌的人都得罪了。 “你们说谁才刚刚开化呢!”孙光明当即站起来,怒目望向那边的龙腾飞道。 龙腾飞却是冷哼一声,脸笑肉不笑地鄙夷道:“就说你们怎么滴?每届乡试,你们粤西四府合起来不过几个人而已!” 粤西四府的乡试确实不争气,历年乡试中举者甚少。高州府作为四府之首,茂名县无疑是粤西的科举大县,但每届乡试中举人数都只有三四个人而已。 不得不说,地区经济的差异确实造成了人才的差距,故而朝廷划分南北卷是一个很明智的行为。只是朝廷恐怕不会想到,一省之内同样存在着巨大的差距,粤西考生亦需要关照。 对于粤西乡试成绩差,大家自然早就有了深刻的认识,只是现在被这般赤裸裸地嘲笑,却都很难咽不下这一口气。 “翻旧黄历算什么本事,要不咱们就比试比试?”孙光明暗自咬牙,当即反讽道。 龙腾飞听到这话后,猖狂地大笑道:“哈哈……那我们就比一比,看是你那桌中举的人多,还是我这桌中举的人多?” “好……”孙光明正要应下,但被旁边的龙文华拉了一拉,改口道:“张榜还有些时日,要不我们在这里来一场文斗,如何?” 听到是文斗,不少人停下筷子,顿时都是来了一些兴致。那边的领头人戴水生亦放下酒杯,颇有兴致地望向了这边。 “好!我们如何斗法?”龙腾飞爽快地答应,然后望着他问道。 “我们比对联!”陈青书说道。 只是话刚落,却是被嘘声四起,都觉得这没有新意。 面子使然,孔光明拿着一个桃子和一个李子大声地说道:“这对对联是有要求的!出的上联必须是所处之地的事与物,下联亦是如此!比如,我上联是桃子,你要对李子则必须在这里找到李子!” “这个有意思!” 大家听完后,都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觉得这个比法很新鲜。 第141章 斗对 “那我先来!” 孔光明朝着那边拱手,然后在大堂上蹭步,抬头望着河对面的一座塔,便指着那座塔朗声道:“五塔重重,四面七棱八角。” 这是一个数字对联,一下子便说出了四个数字,而且还包含着一个成语,一出口便露出了锋芒,以致整个大堂都充斥着杀机。 龙腾飞有心想打头阵,只是听到这个对联后,抓耳挠腮,最后求助地望向了戴水生。虽然这一位的学识一般,但却是一个对联高手。 戴水生的嘴角微翘,平举着手掌朗声道:“一掌平平,五指三长两短!” “好!” “妙!” “对得好!” …… 广州府这边的书生听到戴水生的对联后,莫不是拍手称赞,连同作陪的美女眼波都是异样连连,让到戴水生仿佛是喝了蜜一般。 林晧然这边桌子顿时凝重,知道对方的实力确实很强,甚至会在他们之上。孙光明的眉头微蹙,走了回来,因为轮到对方出题了。 其实对对联考验人,出联亦是如此。 戴水生当仁不让,一掌劈开了石榴,里面露出很多白色的石榴肉,轻蔑地望向这边朗声道:“劈破石榴,红门中许多酸子。” 这其实是一个暗喻,将粤西这帮人通通比作是酸秀才。 粤西这边顿时都是左右相盼,赵东城却是灵机一动,咬开了一个白果,带着一丝颤音道:“咬开银杏,白衣里一个大人(仁)。” 若不是赵东城过于紧张,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气势的下联。你指责我们是酸秀才,但我却回应这里的白衣中会出一个大人物。 “好!” 粤西这边的书生闻言,亦是拍人赞快,并得意地望向了那一边。 只是赵东城回答完后,整个人的勇气仿佛都耗光了一般,求助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目光望向窗外,却看到院子中一棵枯了的梧桐树,那枝干被砍掉了大半,便朗声说道:“古木枯,此木成柴!” 唏! 大家听完这个对联后,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这上联看似平常,但却暗藏杀机,前面的两个字竟然组成最后的一个字。 龙腾飞仍然是答不出,原本兴致勃勃的戴水生亦是紧锁眉头,其他人亦是如此,那两张桌的书生突然间就冷场了。 啊…… 却是这时,一个送着酒过来的少女却是尖叫了一声。 原来要李学一手搂着身边美女的同时,又伸手在那个送酒的少女臀部拍了一下,朗声得意地道:“女子好,少女更妙!” “好!” “对得太妙了!” “李兄果然是性情中人啊!” …… 大家又是拍手叫好,同时有人打趣李学一,都得意地望向了这边。 粤西这边的书生望向李学一,很多人都涌起了紧张,对这场比试心生几分怯意。跟着这些经常流连公子哥相比,他们这方面确是欠缺了。 李学一其实有几分持才傲物的,心底有些瞧不起林晧然这伙人,拿起桌面上的螃蟹,不屑地望着这边朗声道:“螃蟹浑身甲胄!” 这螃蟹并不难,难在甲胄的一语双关。 大家听到对联后,习惯性地望向自己的桌面,想从桌面的食物中找些灵感。只是众人顿时面面相觑,桌面上的碟盘已空,虎妞的嘴角塞得鼓鼓的。 这里自然不是吃食之所,所以东西份量在精而不再多,做得很合虎妞的胃口。特别桂花糕清香扑鼻,虎妞边大口地吃着,边晃着小短腿。 林晧然指了指上面的屋檐,却见一只蜘蛛在那里结网,对着那边朗声道:“蜘蛛满腹经纶”。 同样是一语双关,经纶是整理丝线,亦指学问。 “好!” 粤西这边桌子的书生听到这个妙对后,亦是齐齐地拍手叫好,特别是赵东城都将手拍红了,眼睛崇拜地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看着赵东城已经不再紧张,便是微笑地望着他,想将出题权还给他。 赵东城心里已然有了好对联,朝着林晧然拱了拱手,便站起来指着窗外河中的明月,朝着那边朗声道:“水底月如天上月!” “眼中人是眼前人!”李学一嘴角噙着淡淡的不屑,然后抬头望着窗外的夜空道:“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空天!” 这是回字联,而且是首尾相同,让到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整个亦是骤然提升,让到大堂中的杀机更甚。 “品清茶,茶品清,清清香茶品茶清。”林晧然端起虎妞前面的茶杯,喝了一小口,朝着李学一朗声道。 “好!” “对得好!” “师兄,佩服!” …… 这边的粤西书生拍手叫好,眼睛佩服地望向了林晧然。正是因为这人的存在,今天的比试,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落在下风。 如今,整个客厅的其他书生似乎都只能旁观了,看着这二个牛人在相斗了。 大家都望向了林晧然,而林晧然正色地望着李学一摆手,然后放荡不羁地望着左右朗声道:“贤人免进闲人进!” 这对联看似软弱无力,但矛头却直指李学一,意思这里是我们这些闲人进来玩的地方,你这个有远大抱负的贤人就不要进来凑热闹了。 李学一稍微思量,嘴角便微微翘起,先是指了指酒楼外面,然后又得意地点了点自己道:“仕者莫来事者来!” 这亦是一个漂亮的回击。并没有否认自己不是那个特殊的贤者,而是换了一个说法,出仕为官的人忙于公务就不要来,我这个忙于俗事的人自然能来。 “你听错了!” 林晧然的嘴角微翘,走到那张摆着纸墨笔砚的桌前,刷刷地写下一行字,然后亮起纸张正色地望着李不一道:“我的上联是:闲人免进贤人进!” 这两个字一调换,意思却大不一样。这里是贤人聚集的地方,那些闲人就不要进来了,瞬间就提高了这里的逼格,亦是贴情贴景。 唏! 大家听到这话后,都暗骂这人奸诈,竟然藏着这一手,利用同音字作文章。 李学一的嘴角微翘,他如何不知道这里藏着同音字,淡淡地说道:“你也听错了,我的下联是!”说着,他亦走过去拿起了笔,准备将“仕”和“事”对调,但却突然愣住了。 “事者莫来仕……” 他手持着那支毛笔,但却迟迟不能下笔,目光突然阴晴不定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的“闲人”与“贤人”可以自由转换,但他的“仕者”和“事者”却是不能。他们这些人可以是“事者”,但却不能是“仕者”,在座没有任何一人入仕。 这无疑是一个极巧妙的陷阱,而李学一却是踩了下来,当即摔得狗啃屎。 第142章 玩不下去 “碍者莫来爱者来!” 却是这时,大堂门外传来了一个浓厚的声音。只见一个气宇不凡的青年书生走了进来,目光炯炯,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这无疑是相当应景的对子,这个刚进来的不速之客,可以是妨碍斗对的“碍者”,亦可以是喜欢对子的“爱者”,两者完全可以任意调换。 结合着他这个有些鲁莽的举动,用这个对子是最合适不过。 孔光明几人都准备拍手相庆胜利,但哪里想到,对方那里又来了强援,心里不免暗叫可惜。 咦?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刚刚进来的青年男子,国字脸,浓眉大眼,蓄着漂亮的胡子,三十多岁的模样。衣着倒不显华贵,但身上的那股气势,却比宋提学还要盛几分。 尽管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很肯定这人不是考生,起码是一个举人甚至更高的上位者。只是他没有去追究这人的资格,犯不着为了这场文斗,而得罪一个有身份的人。 戴水生却是站了起来,恭敬地要给这个青年书生行礼,但对方淡淡地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了靠窗的一张空桌前坐下。 其他的书生都是机灵的主儿,当即猜到这人的身份怕是不一般,不由得窃窃私语。 “还请吴……兄出对!” 戴水生朝着那位青年书生拱手,恭敬地说道。 青年书生亦是不客气,抬头望着河对岸的那座文昌塔,便朗声道:“文昌塔,塔顶尖,尖如笔,笔写五湖四海。” 不得不说,一个人的地位决定着眼界。先前大家都局限于一事一物间,而这人才刚出对方,便是“五湖四海”。 “明珠桥,桥洞圆,圆似镜,镜照万国九州。”林晧然亦是走到了窗前,望着那座横在河上的石拱桥,亦是朗声回应道。 好! 粤西这边又是拍掌称好,对林晧然的敬佩之意更浓。 哎! 戴水生这边则轻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小三元确实有些能耐,一般的对子怕是难不到他。 “不错!” 吴姓书生并不以为恼,而是微笑地冲着林晧然颌首。 再次轮到林晧然出对,所有人都望向了他,由于方才那个对联的缘故,大家都显得更是警惕。 看你还能出什么夭蛾子! 由于有了先前的教训,李学一亦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打算漂亮地接下林晧然的杀招。 今晚的月色明朗,可以看得很远的地方。河对岸不知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宅子,雅致的后院被月色所笼罩,那后院中的假山、池塘、亭子都隐隐可见。 林晧然走到了窗前,眯眼望着河对岸,然后便淡淡地开口道:“烟锁池塘柳!” “烟!” “锁!” “池!” “塘!” “柳!” 这五个字虽轻,但却清晰地传进了大堂众书生的耳中。 李学一自信满满,那“烟锁池塘”传来时,他的脑海闪过“雾绕宝塔”,只是那个“柳”字一出,他骤然色变。 那个强援吴姓书生轻捋着蓄起的漂亮胡须,初时还觉得这上联的意境不错,但却不难对,只是回过味的时候,突然感到下巴一痛,手上已经捏着几根断胡须。 其他人的反应颇逊,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眼睛不由得瞪起。 龙腾飞咽着口水,大气都不敢粗喘。 戴水生正享受着美人的侍候,酒杯送到了嘴边喂着他,但这美酒虽然是倒进了他的嘴里,却又从嘴里流了出来。 整个大堂的书生共有几十号人,但都是大眼瞪小眼,变得鸦雀无声。 变态啊! 很多书生的心里都在咆哮着,双方本是拿着木棍你来我往愉快地玩耍,但一方却突然推出了一门大炮,朝着你的面门便轰了起来,这还怎么玩嘛? 这上联的意境美还是其次,最主要是每个字都嵌着一个五行偏旁,五个字便是金木水火土,组成了一道最紧密的枷锁。 面对着这种变态难度的上联,别说是要继续奋战了,很多人连想都不敢再去想,不认为自己能接下这种级数的大招。 先前都以为最难是回字联,但现在看来,他们都错得离谱。 硝烟散去,胜负似乎昭然若揭! 整个会场的人沉寂了良久,然后是叹息声四起,都刷刷地望向了林晧然,似乎是想要重新认识这个人一般。 林晧然,何许人也? 石城人士,以《木兰词》、《竹石》而得才名,因此行事作风硬朗而有君子之风,被高州府学子冠予“竹君子”的雅称。 在县试、府试、院试拔得头筹,故而得到“小三元”之名,本届恩科“科考第一”让他成为解元的热门人选之一。 只是这一切都太快了,像是突然间冒出来的一般,所以很多人都保持着怀疑态度。大家只知石城江月白,不知石城林若愚。 认为这个“小三元”只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科考第一”是宋提学的一种平衡之术,而这个名头实质也没有什么含金量。 但今晚的斗对后,大家才突然发现,都小瞧这个竹君子了。这人的才学确实惊人,起码在对对子这一事上,已经足可以冠绝两广。 不可能!不可能! 李学一的大脑嗡嗡作响,这时不再去搜索对子,而是静静地望着林晧然。只是却仍然不愿意接受这一个事实,他竟然败给了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少年。 呼! 吴姓青年书生轻吐了一口浊气,只是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沮丧,眼睛却是带着欣赏之色地望着林晧然。又是探头跟着他随从说了一句,那随从轻轻地点了点头。 “烟锁池塘柳,你们有谁能对上吗?” 孔光明得意地望着那边的两桌书生,朗声地问道。 戴水生这边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望向了李学一,亦有人望向那个气度不凡的青年书生,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烟锁池塘柳,怕是升庵公在此,亦是难解矣!” 吴姓书生端起酒杯,轻轻地感慨了一句。 “这货是谁?” 龙腾飞的脸上当即露出一抹怒气,想要对这个青年书生奚落一番,结果却给旁人伸手拉了拉,冲着他认真地摇头。 “既然没有人能应答的话,那这一场可是我们……粤西胜了!”孔光明目光炯炯,下巴微微抬头,傲然地望着那边朗声道。 咯咯…… 戴水生这边心里很是不甘,很不愿意接受这一个事实,竟然输给了这帮乡巴佬。但一想对摆在面前的那个对子,心里头又涌起了一股无力感。 不是他们的实力不济,而是对方太变态了。 第143章 接济 咚…… 一声脆响,清鸣入耳。 大堂中,不管是沮丧还是欢喜的书生都刷刷地往着对面望去,却见珠帘后面已经端坐着一个倩影,那个窈窕的身影让人浮想联翩。 琴声如同那大珠小珠落在玉盘上般,在这座青楼中徐徐响起,仿佛拥有一种强大的魔力般,原来剑拔弩张的大堂,这时都在静静地聆听。 咦? 虎妞正是无聊之时,这时听到对面传来的琴音,先是一愣,但马上伸长脖子张望,那张稚嫩的脸蛋写满了惊讶,嘴巴还微微张开。 她有听过村里的九伯拉二胡,还曾经跑到江村看人家唱大戏,但跟着这里一比,发现根本是天壤之别。她终于明白,哥哥他们这些人为什么喜欢来这里了。 很多书生的目光炯炯,温和地望着对面的珠帘,微微晃着脑袋,当真是如痴如醉。 呼! 林晧然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发现小瞧这时代的琴师了。虽然乐器要逊色于现代钢琴,但也得看是谁在演奏,这无怪大家要捧这女人当花魁了。 一曲作罢,大家还在意犹未尽之时,一个身穿绿色裙装的丫环却走进大堂,径直来到林晧然身边道:“我家小姐说,有请林公子到房间一叙!” “她家小姐是谁?” “是……是木兰!” “怎么可能?花魁木兰?” …… 有人初是疑惑,但有人认出了这个丫环的身份。当将真相说出来的时候,大堂的众多书生都大为震惊,同时羡慕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跟木兰算得上是旧识,说起来她能有今天的成就,还真多亏他当初在潘仙诗会赠给她的那首《木兰词》。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其实亦是沾了她的光,不然《木兰词》不会传得这般广和获得如此高的好评,他林晧然亦不会在广州府中扬名。 据说现在《木兰词》已经传到了淮河两岸,林晧然之名在江南亦小有名气。 “哥,我也想去!” 虎妞却是一个好奇宝宝,这时很是兴奋地仰着脸说道。 “好!”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虎妞想见识一下花魁,他自然不会拦着。 丫环微微诧异地打量了一下林晧然和虎妞,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木兰的房间是在三楼,整座楼宇的西南角,显得很安静。 林晧然带着虎妞跟着绿衣丫环走进了房间,丫环让他在客厅稍等片刻,然后揪开珠帘走进里面通禀。 客厅并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空气飘着一股檀香,让人闻之提神。墙上挂着很多字画,虽然不是大家之手,但亦是不凡。 虎妞却如同一个好奇宝宝,大胆地打量着这个客厅,注意到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木琴,当即就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 她先是眯着包子脸审视一番,然后按捺不住好奇,伸出一根肉肉的手指头轻轻地捅了一下琴线,手几乎在“咚”的琴音响起的同时缩了回来。 似乎觉得很有趣,亦想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抬头望向林晧然,眉毛轻轻扬起,眼睛一片雪亮,显得很是惊喜。 正常而言,林晧然应该约束一下虎妞,让她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只是林晧然却没有,而且他似乎亦没有这个资格。 他坐在备好的酒桌前,方才光顾着聊天没有吃东西,看着满桌的佳肴,肚子亦是咕咕地叫了起来,便抓起一块羊排吃了起来。 这对兄妹进到这里,似乎一点都不显生分。 里屋的珠帘传来了声响,却见一个美人走了出来。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五官精致,一双明亮的眼眸,肌肤白皙如雪,身穿着花色的长裙,散着淡淡的清香。 “道者未来盗者来!” 木兰的眼眸落在他手上的羊排上,俏脸仍旧如霜。 林晧然闻言,低头望了一眼手上的羊排,突然却哑然失笑。显然是针对先前难倒李学一的对子,如今亦是完美对上了。 她想要邀请的“道者”没有来,一个偷吃的“盗者”却是来了,用最文明的方式打了他的脸。 “木兰花魁,请问这后面的盗是哪个盗呢?”林晧然却亦不生气,反倒厚着脸皮问她道。 “自然是道德君子的道,难道公子对这点没信心,以为自己会是偷盗者不成?”木兰莞尔一笑,如同化掉了千年的冰雪一般。 林晧然望着那张精美的脸蛋,发现这花魁真不是花瓶,明明就是骂了你,结果让你一点马脚都抓不到,还让你不得不笑颜相对。 “烟锁池塘柳呢?”他又是咬了一口羊排,笑盈盈地问道。 木兰却是翻了一个白眼,装着没听到一般,望向那个刚刚偷偷玩琴的小丫头,看着小丫头的模样,心里直呼好可爱。 虎妞看着有人出来了,这时亦是不敢再碰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亦是好奇地打量着木兰。 “你是虎妞,对不对?” 木兰看着她似乎有些担忧,开口轻轻地笑问道。 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同时疑惑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林晧然亦是疑惑地抬头望向木兰,却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虎妞的。 “你是不是喜欢弹琴,姐姐教你弹琴好不好?” 木兰却是装着没看到林晧然探究的目光一般,微笑地走向虎妞道。 “好呀!” 虎妞重重地点头,她对这个新鲜的东西确实很感兴趣,很想跟着这位姐姐一样,能用这琴子弹出刚才那种好听的曲子。 好好听的声音! 木兰心里又是一亮,发现虎妞的声线极好。 羊排,不错! 叉烧,可以! 醉蟹,美味! …… 林晧然一个人坐在桌前,面对着满桌的佳肴,大块朵颐,满嘴的油渍,吃得不亦乐乎。 在他的旁边,却是一个绝世美人在教着一个小女孩弹琴,那小女孩的眉毛微扬,显得极是兴奋,偶尔还传出咯咯的天真笑声。 呃…… 林晧然喝了一口汤,发现再也吃不下,打了一个饱嗝,扭头看着那二个女人道:“你们继续弹,我到下面喝酒了。” “去!” “哥,我一会下去找你!” 虎妞跟木兰同时说道,相视一笑,然后又继续在那里玩琴。 哎! 林晧然望了一眼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 只是他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这花魁请他过来干什么来着,好像一直都没有说呢!莫非是怕自己穷得没饭吃,特意接济自己一顿饭? 思忖几秒后,他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第144章 朝局 醉红楼的二楼大厅,有人在划拳,有人在喝酒,亦有人调戏着佳人。 林晧然再度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客厅瞬时安静不少,很多书生都给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其中亦不乏揶揄的目光。 他当即明白大家心里所想,只是心里陪感委屈。他很想解释,只是到上面吃了一顿饭,花魁压根就没跟他说两句话。 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知道大家断然不会相信。 当他回到座位时,却是听到了两个令他意外的消息。 一个是关于方才那个青年书生的,那位竟然是广东布政司的右参政吴桂芳,从三品的地方官员。 这位吴参政可谓是少年得志,二十三岁便中得二甲进士,后官路亨通,凭着扬州抗倭的功绩又添加了他的政治资本,是大明朝官场上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将来极有可能官至尚书衔。 另一个消息,则是又诞生了新赌局。 粤西这边在对子上赢了戴水生那伙人,戴水生那伙人很不服气,对他们这边进行了挑衅。双方再次打赌,赌的是乡试的结果,比这张酒桌跟那两张酒桌比中举人数。 由于人数和实力的关系,粤西这边的人是一顶三,那边明显充满着轻蔑之意。 “休要得意!过些天乡试放榜,我看你们有几人能笑得出来的!”龙腾飞看着林晧然望过去,当即就恨恨地朗声道。 林晧然眉头微皱,心里对这个赌注一点信心都没有。 尽管提前获悉这些人已经打通了关节,提前弄到了通关字眼。只是他的能力还是很有限,除了到锦衣卫那里检举一下,亦没有太多的办法。 现在他都不敢肯定,这事情最终会不会演变成官官相护,这一起舞弊大案最终没有被揭露出来,他们那帮人笑到了最后。 只是话又说回来,锦衣卫那边就算是顺藤摸瓜将舞弊大案给揪了出来,那亦是在发榜之后,那天怕也是得丢脸了。 “等我中了解元,怕亦会得到花魁的青睐!” 从林晧然走进大堂开始,李学一就紧盯着他,眼睛带着寒意,心里泛起了一阵醋意。 不过他很快就宽慰自己,这次他在乡试超常发挥,加上那些通关字节,这解元简直就是板上定钉的事情。到时花魁怕亦会邀请他上楼,甚至做入幕之宾。 一念至此,李学一仰起头将酒饮下,已经期待发榜日尽快到来。 考生在乡试后,都能够痛痛快快地喝得大醉,但主考官却是不能,甚至是真正考验的开始。 这一天,阳光明朗。 在贡桥的那座石桥下,六位身穿不同品阶官服的考官有序地站在那里等候,而身后亦站着监察他们审卷的锦衣卫。 跟着外帘相似,内帘亦有严苛的制度。这些主考官并没有完全的自由,亦要接受锦衣卫的监督,起码不准跟外界进行联系,亦不能踏出这里半步。 没多会,外帘官急匆匆地出现在桥的那一头,低着头将四份考卷送给军士,仅仅望了这边一眼,然后又匆匆离开。 军士将考卷送了下来,主考官尹台捧过四捆考卷,便领着大家回到了戒慎堂。 戒慎堂是他们的阅卷的办公场所,而他们这六人都要住在后面的聚奎堂,这些时日的饮食起居都必须要在这里。 尹台将四捆试卷放在孔圣人像前的案几上,进行了一项礼仪。 “吾等深受皇恩,主持广东丁巳恩科乡试,为国抡才,当秉承公心,不徇私舞弊——若有违此心,神明共殛!” “若有违此心,神明共殛!” 主考官尹台对着孔圣人的像起誓,其他五位考官亦是跟着起誓,这是乡试阅卷前的规矩。 “上来领卷!” 送来的考卷一共有四份,每个同考官取一份,这个是由抽签决定的。 主考官尹台和副主考官张木回到戒慎堂的堂上,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他们二人并不负责阅卷工作,跟着外帘相似,内帘亦有一套流程。 内帘的阅卷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去留在同考,高下在主考。 四位同考官负责审阅这二千余份考卷,被他们选中的考卷叫“荐卷”,但没有被选中的考卷则叫“落卷”。“荐卷”给交到副主考官张木那里,如同他觉得考卷可以,则写上一个“取”字。 这些“取”字考卷才会有机会到主考官尹台这里,而主考官尹台觉得试卷可以,则在试卷上写下“中”字,那一个中举者便产生了。 当然,主考官其实还有一项权力,那就是对二千余份试卷进行“搜遗”。 可以跨过副主考官、同考官,直接在“落卷”中挑选出一些合意的试卷,直接将这些试卷敲定为“中卷”的权力。 尹台坐在大案前,眼睛微闭,仿佛在假寐,思绪却转到了当今的朝局之上。若说大明朝近些年发生什么大事件,那无疑就是跟着严嵩掰手腕的吏部尚书的倒台。 嘉靖是一个擅弄权术的皇帝,他在位的三十六年间,换了二十二次首辅,而严嵩亦有过起伏。只是嘉靖对严蒿似乎亦不放心,所以在掌握人事的吏部尚书人选上,用的是清流派李默。 正是得到嘉靖的支持,李默绝对比一般的吏部尚书要硬气,而且他还拥有一个很大的资本,他是锦衣卫的头目陆炳的老师。 仗着这份政治资源,他对在京的官员举起了屠刀,去年实行了一场浩浩荡荡的“京察”,裁掉了一批冗官,更是开始建立他的势力。 一些故旧门生得到了照顾,特别是在权柄极重的浙直总督人选上,李默击败了严蒿,推举了南京户部右侍郎王诰。 一个在南京养老的官员,竟然一举坐上了掌握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的地方总督,主持着大明最重要的抗倭事宜。 李默的这个大手笔,当即震惊了朝野上下,让到南京清流们看到了希望。 尹台亦是以清流自居,所以那时很是兴奋,以为朝廷要拨乱反正,严党倒台,清流当兴。由于跟李默的关系,他亦是看到重回权力中心的希望,甚至将来会有机会成为阁老。 尹台清楚地记得,那日给王诰践行的场景,那时一帮清流官员将王诰送到十里亭,大家对未来都无限憧憬,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重新被启用的希望。 只是形势变化如此之快,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泼在了大家的头上。深受隆恩的李默突然间就轰然倒台了,被打入诏狱,然后莫名其妙地死去。 第145章 明悟与曙光 形势仿佛在眨眼间就变了,本以为清流会重新执掌朝政,但谁都没有想到,来临的却是一场寒冬。南京的清流没有回到权力中心,反倒迎来了更多的清流官,这包括他现在的上司礼部尚书王用宾。 一个个清廉的官员被打上了李默同党的标签,纷纷分配到了南京这里,有的甚至还直接被免了职。 亦是从那一天开始,尹台才清晰地认识到,皇帝重用李默仅仅是平衡之术,从来没有想过要让清流主导朝政,青睐的还是严嵩这种阿谀奉承的听话官员。 严嵩无疑是合乎皇帝心意的首辅,他可以将大仓库的钱银全部转移到皇帝一人的腰包里,每年从大仓库调到内库的钱银就达一百多万两之巨。 若是他们这些清流官当权,像胸怀天下的李默担任首辅,怕是不会同意皇帝如此恣意妄为。特别是现在北有俺答犯疆、南有倭寇之患,内有流民遍野,国家的财政怎么能只供皇帝一人挥霍呢? 一念至此,尹台知道若是抱着清流这棵大树不放,那他只会终老于南京礼部,起码在嘉靖一朝他就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张璁和严嵩能从南京这个泥泽跳出去,怕是看透了这其中的玄机。 就在他思索着何去何从的时候,南京这潭平静的湖面再掀波澜,一道圣旨自北而来,让南京礼部主持南方数省的乡试事宜。 在朝政的权柄中,除了人事权和财权外,还有就是科举的主考权。科举入仕,这是大明唯一的做官之路,而把守这条路的那个人获益良多,因为这些新科举人或进士会成为他的门生。 尹台在被授予广东乡试主考官后,他这个一直无人问津的南京礼部右待郎,一时间竟然被踏破了门槛。除了一些想要为自家子弟说项的,还有一些则是觉得他有重新启用的可能,便亦是来巴结。 不过在这么多人中,却是迎来了一个令他深感意外的人,准确来说是一封书信。 “旧山,莫负皇恩,来日京城小聚!” 这是他的同乡严阁老的亲笔书信,而传信的人颇令他感到意味深长,正是工部尚书右待郎戴义,而戴义果然有所托。 说起来,严嵩对他亦是颇为赏识,在他刚中得进士之时,就抛来了橄榄枝,想要跟他结姻亲。 只是那时严蒿虽然是吏部尚书,但为官之地却是在南京,而且已经是五十五岁的高龄,官声还不佳。反观他尹崇基,新科一甲进士出身,入官之地是北京翰林院,前途一片光明。 正是如此,他当时拒绝了这位南京吏部尚书的招揽,义不容辞地投入清流的怀中。 只是谁能想到,仅仅一年后,严嵩以贺万寿节来到京城。由于廷议重修宋史,遂以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衔主持其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严嵩一直对他颇为赏识,一直都有招揽他之意。只是他自命清高,不愿意跟着这种奸臣为伍,寄望于朝廷能拨乱反正。 哪怕被外调至南京国子监祭酒,他仍然抱着这个念头不放。但现实对他还是残忍了一些,被他寄予厚望的吏部尚书李默倒台了,这才让他幡然醒悟过来。 严嵩选择在这个时候找他,意图无疑很明显,有着一个考核之意。显然是希望他在这次广东乡试中有所“做为”,若是将事情办好,那他就会被调回京城。 在李默死于狱中、王用宾被贬到南京后,严蒿在吏部尚书推举了严党的吴鹏,不过礼部尚书却没用安排他们自己人,而是用了为官刚正的吴山。 按着严嵩的一惯做法,必然会在礼部待郎上面安排自己人,而他似乎正是严嵩想要的那个人。 “礼部待郎啊!” 尹台的眼睛徐徐睁开,望着大门外,眼睛带着一丝向往。他只需要将自己亦染黑了,那迎接他的不是雷霆,而会是雨露。 四位同考官却不知主考官的复杂内心,这时正用心地审着卷子,狗屁不通的考卷会毫不留情打落,但稍微通畅的考卷都会推荐上去。 副主考官李木亦很是认真,他的审卷标准又提高了一层。对平庸的试卷会打落,稍显出彩的考卷会写一个“取”字,然后会递给尹台。 审卷的流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越来越多的考卷送到了尹台的案前。 或许是有着心事的缘故,尹台的速度并不算快,眨眼间都已经是夕阳西下。 “旧山兄,这份考卷颇有文采,还请仔细过目!”李木又递送了一份考卷过去,并且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尹台当即“咯噔”一声,他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他压抑着心里的紧张,不着痕迹地接过试卷,展开了这份刚送过来的考卷,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 文章写得其实还可以,是处在取与不取之间,不过他发现了三处古怪的地方。第一篇,用了虚词“若夫”,第二篇用了虚词“于休哉”,第三篇则用了“岂不惜哉”。 尹台自然不是蠢人,如何不知这些就是“通关字节”。他现在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上面写一个“中”字,锦绣前程将会等着他。 他提起了笔,内心却突然挣扎了起来,一面是他坚持了二十年的信仰,一面却是有着真正实权的礼部待郎。 只是他却是不知,在他提笔挣扎的时候,李木正在偷偷地注视着他,除此之外,还有此次乡试的内帘总监官锦衣卫千户朱九。 朱九是广州卫的千户,这次乡试便由他来担任监官。跟着这些主考官一样,这阵子他亦要生活在这里,直到审卷结束才能离开。 他长得一张棺材脸,但那双鹰眼颇为犀利,注意到李木的异样后,目光便落在了主考官尹台的身上。 呼! 尹台仿佛有了决断,手上的手笔徐徐落向试卷,而一旁的李木的嘴角微微后翘,而朱九却是一脸的森然,眼神变得阴沉。 第146章 高荐 哎呀! 却是这时,一个锦衣卫从外面匆匆而来,在门槛处拌了一下,差点摔得狗啃屎。 正在审卷的众考官听到声响,刷刷地望去。 那个锦衣卫的脸却是一红,抬头看到朱千户那双仿佛要吃人的目光,急忙拱手禀告道:“千户大人,膳堂那边备好了饭菜!” “天色已暗,还请诸位大人移步聚奎堂,明日再阅卷!” 坐在戒慎堂左侧的总监官锦衣卫千户朱九收回了冷凛的目光,压抑着心里头的那股火气,冲着六位考官郎声道。 坐在堂上的尹台如释重负,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将笔搁放在桌面上,然后抬头望着堂下的四位同考官,缓缓地点了点头。 清点试卷的数量无误后,众人一起走出了戒慎堂,戒慎堂的大门会上三把锁,由尹台、李木和朱九各执一把钥匙,明日会一同开启。 这一天忙碌下来,有人已经是腰酸背痛,不停地用手捶着背。四位同考官并没有先行离开,而是站在院子门外等着两位上官,亦是在那里闲聊起来。 由于四位考官都是从各地临时抽调过来的,相互都不甚熟悉,而乡试的题目亦不好拿来讨论,所以话题还是在这些天的见闻上。 却不知谁先聊起了那天考场被毒蛇咬到的考生,然后扯到了鬼怪之事,猜测那个考生定然做了恶事,怕是被招魂旗带恶鬼缠了身。 “子不语怪力乱神,休在此妖言惑众!”走过来的李木闻言,却是引经据典,正色地训斥道。 那个同考官的官阶虽然不高,但却亦不怕他,正色地说道:“李大人别不信,下官当年参加秋闱之时,有一个考生是解元的热门之选,那文章令人望尘莫及。但他在开考没多会就撕毁了试卷,竟然还要撞墙寻死,幸好军士当时拉了他一把,才只是昏厥过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是不是他突然犯什么病了?”旁边最年长的同考官问道。 “初时我们也是这么想的!”那个同考官苦笑,然后叹息道:“但后来,我们才知道了实情。原来那个考生其实不是本省的书生,而是用了李代桃僵之法,想钻本省文运不昌的空子。只是被他取代身份的考生早已经被打死,那日正是被打死的考生回来寻仇来了。” 众人一听,顿时直感阴风阵阵。 都是经历科举的,自然对贡院的种种鬼神传闻有耳闻。但很多人是很平静度过科举,如今听着这煞有其事的经历,又念及自身便处于贡院中,顿时只感一股寒意袭来。 那最年长的同考官捋着胡须,微微感慨道:“这么说来,那日被蛇咬的考生亦是作了恶,怕嘴里不是喊于休哉,而是汝……休哉,亦是冤鬼回来寻仇了!” 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走过来的尹台当即伫立当场,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特别是听到“汝……休哉”那三个字。 “我看就这么回事,那条蛇这么多考生都不咬,怕亦是通灵之物,却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可恶的军士乱棍打死了!”同考官点了点头,还操心起了那条蛇来了。 “那些军士只是凡夫俗子,怎能奈何得了那条灵蛇,怕那灵蛇化作青烟消失了呢!”有人很是乐观地说了一句,然后又对着朱九道:“千户大人,我觉得你该查查那个考生,没准会牵出一起命案呢!” “本千户办事,不容你指手画脚!”朱户的脸瞬时黑了下来,狠狠地刮了那个同考官一眼,便就大步向着聚奎堂走去。 “尸位素餐,大明迟早给这种人祸害了!”那个同考官其实就随意说一句,但看着他如此落自己的面子,当即朝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指责道。 只是大家都没有发现,主考官尹台的脸都白了,额头还冒起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这一天夜里,尹台从梦中惊醒,那日站在明远楼看到的一幕,又是在梦中重演。不过这次剧情有了变化,那被蛇咬的考生跑到了他面前,除了说“于休哉”,还说了“岂不惜哉”。 岂不惜哉? 他觉得这话不是劝他抓住严嵩的橄榄枝,而是要他不要放弃坚守了二十余年的信仰,继续做一个正直廉洁的官员。 另外,那个锦衣卫朱九若真的去找了那个被蛇咬到的考生,所有事情恐怕都会败露,他如何还能冒这个风险呢? 第二天,继续审卷。 尹台第一件事便是将昨天决定要取中的试卷打落,然后便是继续审卷,而他敏感地注意到,朱九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抹失望。 “哈哈……解元出矣!” 却是这时,那个最年老的同考官兴奋地说道。 这一声惊呼,却是吸引到了众考官的目光。而那位同考官自知失态,连忙朝着诸位拱手致歉,但脸上仍然是难掩兴奋之色。 坐在他旁边的同考官心痒难忍,探头望了一眼试卷,看到了文章的其中一个破题,亦是连声称赞。 最年长的那位同考官压抑着心里头的兴奋,兴冲冲地写明了推荐的理由,对这份试卷进行了高荐,即强烈推荐的意思。 一般而言,被同考官进行高荐的试卷,往往都会取中的。倒不是什么面子问题,而是同考官都是进士出身,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副主考官李木心里亦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卷子让这位同考官会如此失态,当看完这三篇锦绣文章后,满脸涨红,眼睛亦放出了精光,朝着尹台欣喜地说道:“旧山兄,解元在此矣!” 咦? 堂下的其他三位同考官的兴趣更浓,又是抬起头望向堂上,目光落在那份呈给尹台的试卷,知道定然是出了佳作。 这被同考官和副主考如此吹捧的文章,哪怕这位考生不是解元,亦要入五魁了。 “此文章倒是通顺,但却胡乱用典,妄论先贤,此狂生矣!此子不取!”尹台轻轻地抖了抖那份试卷,然后丢向了落卷之中。 堂下,皆寂。 第147章 覆灭 一份被同考官“高荐”,被副主考视为解元的卷子,不仅没有得到主考官尹台的认同,竟然连取都不取,直接被黜落。 堂下的同考官顿时面面相觑,仿佛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 八股文能成为科举的主流,其实是有着他先天的优越性,因为八股文格式极为严格,比较容易把握对与错、优与劣。 比如,八股文开篇的破题,出彩与否便能一目了然。若是无法拿捏,可以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一项项地看下去。 只是如今,却出现了如此巨大的分歧,确实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不过主考官用的是“胡乱用典,妄论先贤,此狂生矣”,似乎亦能成立,毕竟文中表露的思想亦是八股文的衡量标准之一。 “尹大人,这话过了?此卷的文风四平八稳,分明就是经典之作,哪怕你不接纳下官的意见,那也不至于不取?”李木却没想到尹台是这般态度,当即阴沉着脸说道。 将卷子高荐的同考官亦是响应道:“尹大人,这确是难得一见的好文章啊!纵观以往,怕亦是此卷最佳,绝对是解元的不二之选。” 其他三位同考官看着二人如此表态,确信这是一份好卷无疑,不由得又抬头望向了尹台。 “难道我的话还不够明白吗?”尹台却是拿出他作为上官的威严,徐徐地望向李木又道:“内帘有内帘的规矩,莫非你收了他的好处不成,如此偏袒此子?” 那位同考官闻言,便是吓了一大跳,这可是一项很严重的帽子,便是拱手解释道:“我亦是惜其才,断没有收受贿赂。” 内帘确实有内帘的规矩,不管出现怎样的争执,一切都要以主考官的意见为主。 李木选择不吭声,一直是阴沉着脸。 在接到乡试副主考的差事之时,他便知道翻身的机会来了。果然,工部右待郎戴义很快就伸来了橄榄枝,虽然无法调回京城,但一府之尊亦让他很是知足。 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本以为会成为同盟的尹台,这时却成了他的拦路虎。 看着提交上去的几份关系户卷子又被打落,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很想跟这迂腐的礼部右侍郎相博,恨恨地将拳头砸在他的脸上。 等到吃饭的时候,李木拉住了尹台,话间仿佛从牙齿中挤出来一般,低声质问道:“尹旧山,我何时得罪于你,何要毁我前程?” “我是在救你!朱千户看你我如鱼肉,那个被蛇咬的考生在锦衣卫的烤问下,难道还能守着秘密不成?”尹台看着朱九没察觉这边,当即压着声音说了一句。 只是话刚说完,朱九却是转过身来,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从他们二人的身上扫过。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但最终却不吭声。 李木伫立当场,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顿时亦是将事情想通彻。迎着朱九的目光,知道那个考生确实可能成为祸源。 亦是从这一天开始,不需要尹台再将那些带着“通关字眼”的卷子黜落,这些试卷连李木那关都通不过,统统都被丢到了落卷堆里。 戴水生网罗的关系户,其实都不是无能之辈。毕竟在这广州府附近一带,都是些富贵人家,很多考生的才学出众,靠着自身的实力亦是能过。 只是乡试的竞争太大,整个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只录取七十五人,加之戴侍郎已经打通了门道,所以大家都选择了这条最稳妥之路。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条稳妥之路却是通向了地狱。 李木不确定能不能从这事中抽身,但知道不能让一份带有“通关字眼”的卷子被取中,所以看到“通关字眼”的卷子,仿佛是看到了仇人一般。 一张张带着“通关字眼”的试卷呈上来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就进行黜落,还恨不得在试卷上面踩上两脚。 同考官看着一些被他们推荐上去的优秀卷子仅被李木一眼就黜落,亦是有人会挺身而出,还跟李木发现过几次争执。 但总体上,戒慎堂还是以忙碌为主纪律。 在这一场阅卷中,同考官无疑是最悲催的人。 同考官拥有了解决试卷去留的权力,掌握着考生的生与死,但却要承担着一定的风险。那就是朝廷为了防止同考官在审卷过程中敷衍了事,所以又制定了“磨勘”制度。 ‘磨勘’,其实就是对乡试或者会试的试卷进行复查,一般会交由礼部下面的翰林院来完成。 翰林院这些都是一、二甲进士出身,才学摆在那里,平时亦很是清闲。现在有一个捞政绩的机会,自然会很用心办差,主要工作是核查同考官对卷中的错别字、语句不通等问题是否注明了。 一经查出重大问题,那么同考官轻则降级和罚俸,重则贬黜为民。 正是如此,同考官不敢一目十行地审卷,都是一字一句都仔细阅读每一份试卷。对于推荐上去的试卷,亦要写上推荐的理由。 值得一提的是,这套审卷的规矩,始于洪武十七年。 那时国家刚刚经过战乱,人口锐减,读书人更是稀罕之物,一个乡试只有区区数百人参加。故而,四位同考官完全能应付得过来。 只是到了如今的嘉靖朝,不论贫富都供养着读书人,一心想通过科举为官。像北直隶参加乡试的人数,就达到了五六千之巨。 现在同考官仍然还是最初的四人设置,但是试卷的数量却以倍数增加,又由于朝廷规定审卷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旬日,所以同考官的工作量相当巨大。 亦是如此,同考官们为了提高审卷的速度,同时不被上面挑出毛病而担责,所以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阅卷只重第一场的四书文,后面的策论基本上是不看,故而乡试是以八股为尊,策论变得无足轻重。 但即便如此,同考官亦是累得半死,才堪堪赶在放榜前将卷子审完。 第148章 放榜日 清晨,金灿灿的阳光从东边升起,正洒落在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枝上的枯叶显得更金黄。一只小金猴顺着笔直的树干攀爬,很快就到了树顶,在那里吱吱地怪叫。 沙沙……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正拿着大扫帚,在酒楼门前地扫着梧桐树的落叶,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很是认真,将地扫得干干净净。 只是突然间,她扫到一堆破烂的碗煲碎片,眉头当即蹙起,将大扫帚扛到身上,迈着小短腿向着隔壁的陶器店走了过去。 一个年近五十的掌柜正在店里喝着粗茶,她走到门口便指着那个掌柜厉声道:“你怎么老这样呀?又将破掉的陶器丢到我店门口,扎到人怎么办?”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丢的了?”掌柜端起茶杯,轻蔑地反问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呀?整条街就你这一间陶器店,而且这款式亦是你家的!”虎妞拉长着语气,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这条街陶器店只是我这一家没错,但谁都能来买陶器!”掌柜喝了一口水,眼皮一抬又是继续道:“我看是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人家不敢跟你那秀才哥哥作对,才这般针对你们家!” “我会做见不得光的事?你看看我天天给了多少乞丐吃食的,我会见不得光?”虎妞伸手指着自己的小塌鼻,一副有些自豪的模样道。 “谁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才找些善事来做!”掌柜将茶杯轻轻地放下,出言挖苦道。 “我不跟你争辩,你还敢将那些碎片丢到我家酒楼门口,我就让小金天天到你家门口尿尿!”虎妞指着他警告了一句,扛着大扫帚转身就走回去。 掌柜的眼睛一瞪,终于明白门口那滩尿是怎么回事来着,当即气不打一处地道:“我看你们家得意到几时!龙掌柜可是放出话来了,你们是以势欺人谋了他家的酒楼,等他儿子中了举,这事是要讨回来的。” 尚食酒楼,后院。 林晧然正蹲在井边刷牙,看着气呼呼走进来的虎妞,便是问道:“怎样了?” “气死我了!”虎妞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用手托着双腮道。 林晧然眼珠子一转,便是问道:“你刚才是出去扫地,那是不是隔壁那个陶器店的老板又乱丢东西到咱家这边了?” “对呀!我去说他,他还不承认,但小金都看到了!”虎妞将头一转,仿佛有着一肚子的话要说一般。 林晧然暗叹一声,其实这事情是有缘由的。 酒楼重新开业时,要置办一批碟碗。虎妞初时是打算找隔壁的陶瓷店,只是发现这隔壁的店主很不地道,要的钱竟然比别家高出两倍,给的还是劣质品。 虎妞终止跟他家店铺进行交易,到别处采购用具。后来被请回来的张厨子在知道这件事后,不管是为了自身利益着想,还是怕得罪了虎妞,亦没到隔壁购买。 正是如此,便算是将这个陈掌柜给得罪了,而陈掌柜亦是隔三差五就丢些破东西过来。 “要不要我出面帮你解决!”林晧然吐了一口水,好心地问道。 “还是算了,我能解决的!我听说他也挺不容易,店里的生意不好,家里又要他来养!”虎妞摆了摆肉肉的小手,拒绝道。 林晧然耸了耸肩,便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了。这丫头其实是自找烦恼,对人是爱憎分明,但偏偏又极富有同情心,这种性格很容易吃亏。 不过,他其实亦没有心情理会这件事,因为今天是乡试放榜日。 虽然他很有信心能够中举,但没有到最终揭晓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悬着的。其实从前几天开始,心里就已经开始患得患失了,基本上没有什么食欲。 从秀才到举人,这个跨度实在太大,是从民到官的一道坎。中则,鱼跃龙门,从此成为人上之人;不中则,寒窗苦读,继续做着穷酸秀才。 林晧然虽然不用做穷酸秀才,但只有拥有举人的功名,那么他才算是在这个封建王朝中立稳脚跟,才真正有能力照拂妹妹和族人。 在这一个放榜日里,不仅仅林晧然如此,呆在广州府的二千余名考生此刻都是紧张无比。 乡试跟童子试略有不同,会先派衙差到考生在广州府的临时住所进行报喜,待向所有的新科举人报喜完毕,才会在广东贡院门前张贴完整的榜单。 所以想要最快知道结果,不再是到贡院门口看榜,而是留在客栈中等待。若是等到了报喜队伍,便是中举了,若是等不到,那可以收拾包袱回家了。 只是这届的乡试却是有些特殊,一大帮考生没有选择在客栈等候,而是选择来到了尚食酒楼,两波人各坐在一边。 那日在醉红楼的斗对,以粤西胜利告终。而最后的那个对子,直到如今都没有人能对得上,这更让粤西这边的学子扬眉吐气。 现在要进行履行新的赌约,粤西这边的学子虽然忐忑,但还是选择前来。先是今年高州府院试五魁,然后是廉州府院试案首张一山和雷州府院试案首陈开平等人。 他们选择前来,倒不是多么有信心,其实是很没有信心。只是他们终究有些文人的傲气,觉得就算是要输,但亦不能退缩。 正是如此,大家聚到一起的时候,都只是勉强一笑,笑容中带着更多的是苦涩。 跟着紧张的粤西考生相比,戴水生这边显得神情自若,继续喝酒行乐,在那里行酒令吆喝着。 戴水生等人有理由如此,他们本身极具才学,如今又得到了“通关字眼”,他们都想不到有什么不中举的理由。 特别李学一将考试所作的文章跟大家分享后,有人还特意拿给宋提学点评,宋提学当即便断言,他必定是解元郎。 正是在这种乐观的预期下,个个都显得趾高气扬,包括那个才学很一般的龙腾飞,似乎都懒得瞧这边的粤西学子。 “报喜开始了,差役出了贡院!” 有个书童快步走上来,满脸兴奋地说道。 第149章 喜报 听到报喜开始的消息,大厅的气氛当即弥漫着一股紧张感,哪怕戴水生那边亦没有那般大的动静了,派人继续留意着报喜的动态。 仅是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动静。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但没有在尚食酒楼大门口停下,而是又继续拍马远去了。倒不是报喜的差役故意消遣这些考生,而是同条街上有两间客栈,很多考生都住在那里。 只是马蹄声去而复返,在酒楼门口停了下来,隐隐还听到翻身下马的声响。 中了! 大家的眼睛涌起一抹兴奋,因为他们都已经跟客栈的掌柜有过交待,若是有人来报喜,那便让他们来尚食酒楼。 “乡试捷报!恭喜雷州府吴富贵老爷高中乡试副榜第二十五名!”一个报喜的差役拿着喜报,从楼梯匆匆地走上来。 “哈哈……我中了,我中……等等,你刚才说副榜?” 跟林晧然同桌的一个胖子激动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但才吼了两嗓子,突然就戛然而止,扭头望向那个报喜的差役询问道。 “是,副……榜!”拿着喜报的差役,这时目光亦是复杂,担忧地望着眼前这个胖子。 “哇哈哈哈!” “哈哈……太逗了!” “副榜……哇哈哈哈!” …… 戴水生那边的考生听到后,便是捧腹大笑起来,有人眼泪都笑了出来。 副榜,科举中的一种附加榜示,亦名备榜。 乡试中的副榜正是源于嘉靖朝,每正榜五名取一名,不需要参加科考,拥有直接参加下届乡试的资格,同时亦拥有到北京国子监读书的资格(只要你不嫌远)。 只是不管如何,这其实就是没有中举,跟落榜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广东乡试正榜取七十五名,所以这副榜第二十五名,其实还是最后一名。 “副榜你报个球啊!”吴富贵恶狠狠地揪住那差役的衣领,顿时有种从天堂摔到地狱的愤怒。 差役亦是老实,讪讪地笑道:“往年确实是不报的,但这明年不是正科乡试了吗?所以……小的便给您报喜了,提前祝贺吴老爷明年高中!” 吴富贵眼睛顿时微亮,将他放开后,便豪迈地挥手道:“赏!” 随着他的话刚落下,他的书童便是拿出了碎银,分发给了这些报喜的役差。 这报喜的差役心中大喜,很是庆幸于这个报喜副榜的决定,拿着喜银急着往下面跑。今天可不止他这一拨,谁的速度快上一些,可能多捞到几两、甚至十几两银子。 “一个副榜之末,竟然让你这般高兴,真是奇葩!” “毕竟是从小地方上来的,你还指望他们能有什么追求!” “就是嘛!陈兄的解元不用说了,怕五魁都在我们这里呢!” …… 那些粤中地区的考生看着吴富贵喜滋滋的模样,便是纷纷出言嘲讽。 “你们懂什么!今天我是副榜二十五,明年我就是正榜二十五,只是迟一年中举罢了!”吴富贵眼睛一暼,骄傲地回应道。 “……” 面对着如此乐观的胖子,不说戴水生那边无语,粤西这边亦是无奈。只是不管如何,吴胖子高兴,大家亦是向他道贺。 其实他的这个论调,亦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今年的乡试带走七十五名厉害的考生,明年的乡试的录取标准自然有所下降,说不好他就真能中举了。 但若有得选择,谁都愿意现在中举,明年的事情谁又能预测得了呢?像有个人明年定会是小三元,但谁能想到恩科会突然而至? 沉寂了好一阵,便又有了动静。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然后亦没有在尚食酒楼门前停留,而是向着那边飞奔而去。大家很是紧张,大堂的谈话声骤然减弱,都关注着那匹快马的动态。 马蹄声果然去而复返,又在酒楼门口停了下去。 大家顿时感到窒息了,因为间隔的时间不长不短,不能确定这次是正榜还是副榜,更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喜报。 “乡试捷报!恭喜高州府赵东城老爷高中乡试第七十五名!” 报喜役差拿着喜报砰砰地从楼梯冲了上来,满脸兴奋地喊道。 整个广东承宣布政使司乡试录取人数是七十五名,这第七十五名,亦是榜单的最后一位。 只是跟着吴富贵的副榜之末相比,这个正榜之末却如同仙乐同奏,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举人老爷,价值可谓是千金。 整个广东承宣布政使司的考生二千余人,但仅仅取其中的七十五人,哪怕是最后一位,其实难度都不是一般的大。 坐在林晧然身边的赵东城却是“啊”地一声,顿时是被“吓”到了。 他那张跟女人似的脸顿时惨白,身体还微微地颤抖着,发现大堂的人都刷刷地瞧着他,他的眼睛急得都泛起了泪光。 林晧然在桌底下伸手按在他的大腿处,并且微笑地说道:“恭喜你高中了,快给人家赏钱!” “……赏!” 感受到林晧然那手中的重量,赵东城这才平复了少许,用颤抖的声音对书童说道。 他的书童已经是欣喜若狂,当即便是掏出了准备好的银两,给着报喜的役差分发了下去。 报喜的役差看着厚实的银两,脸上的笑意更浓,当即对这整桌考生的好感大增。只是为了更多的银两,便又匆匆下楼。 看着这位十五岁如花似玉的少年郎中得举人,其实很多人心里是复杂的,特别雷州府的院试案首陈开平的头发都白了,此时眼中更是复杂。 大家都亦是替赵东城感到高兴,纷纷朝着他道贺,同时他们在跟粤中考生的赌局中领先一筹。 虽然是最后一名,但中了便是中了,这是实实在在的举人老爷,亦是截今为止,广东乡试的第一位新科举人老爷。 戴水生那边其实想拿他最后一名做文章,挖苦他靠运气云云,但终究还是开不了口。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人家的举人功名着着实实摆在那里,而且对方还如此的年轻。 “就姑且让他们先得意一阵!他们确实有中得尾榜的实力,我们大家的名次在榜首,到时……呵呵!”戴水生鄙夷地望着那边,冷声不屑地道。 第150章 终于等来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简直是粤西学子的盛会。 报喜役差一次次从尚食酒楼门口经过,然后又去而复返,砰砰地跑了上来报喜。 雷州府的院试案首陈开平、廉州府的院试案首张一山、高州府院试五魁陈青书、龙文华和孔光明等人,都先后中举。 陈开平仅在赵东城之后,而孔光明的排名最高,在第三十八位。只是不管名次高与低,这中得举人都是天大的喜事,完成从民到官的跨越。 粤西这边足足中了八人之多,反观戴水生那伙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开胡。 渐渐地,粤西这边的声势便是起来了,特别在科举蹉跎得小半生的陈开平,这时抹干了眼泪,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大声说着话。 只是对于这个结果,粤中学子的脸却渐渐绿了起来,这输掉赌约还是其次,如今他们都涌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如今喜报都到了第三十八位,他们这帮人竟然还不开胡,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担忧。若不是知道戴待郎的权势,相信着戴水生的许诺,大家怕是要分崩离析地闹起来了。 他们都没有说出心里头的担忧,反而嘴里相互安慰着。期望于主考官特别给力,将他们这些关系户都排在了最前头,这亦是一种可能。 李学一坐在桌前品着美酒,虽然一声不响,但却是他们中最镇定的一个。 这股镇定来源于他的实力,那三篇四书题做得极为精妙,而后面的考题同样发挥出色,连宋提学都断言他是解元了。 只要主考官不是眼瞎,将他列入五魁都是眼拙,定然是要高居解元。而这次的主考官是谁,那是一甲进士出身的尹待郎,他会眼拙? 在殿试中,除了状元外,还有第二名榜眼和第三名探花都能让人记住。像大家都知道的次辅徐阶便是探花郎,但在乡试的争夺中,却仅仅只有第一名的解元才能让人记住。 世上只知道往届的解元郎是谁,但若问乡试第二是谁,怕十个九个都是不知。而李学一对这个解元,却是志在必得。 正是如此,哪怕旁边人已经焦虑不安,戴水生只是在强装着镇定,但他却是怡然自得地品着佳肴。至于他的喜报为什么还没有来,这来了才是真见鬼了。 想着又有戴水生给他的那个保险,他知道前面的喜报跟他肯定无关,而他的喜报会排在最后一位,如今只需要静静等候那最后一刻的光辉降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但下面的楼道仍然没有动静。 有人已经是坐不住了,想着是不是客栈那边出了什么差错,没有给报喜役差指明地址,便纷纷派着随从或亲自回去查看。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跑到尚食酒楼门口便翻身下马。 大家顿时感到疑惑,这次报喜的差役直接来到了酒楼前,而没有先到客栈。一念至此,很多人的目光望向了林晧然。 终于等来了! 林晧然悬着的心微微落下,属于他的喜报终于到来了。 看着赵东城、陈青书等人纷纷中举,他便知道他的举人功名是跑不掉了。只是一切都没有敲定,他亦不敢过于乐观,所以心亦是一直在悬着。 好在,虽然晚了一些,名次怕也没想象中的那般高,但却是实实在在地来了,他将成为大明的一名举人,成为大明乡绅阶层的一员。 砰砰…… 差役拿着喜报急匆匆地走上来,额头已经冒起一层汗珠,咽了咽口水便朗声道:“乡试捷报!恭喜惠州府燕长亭老爷高中乡试第十五名!” 咦? 林晧然正要站起来接喜报,但突然却是愣住了,因为这并不是他的喜报。 粤西这边学子亦是一愣,都已经准备向林晧然道贺了,但没想到闹了一个乌龙。顿时纷纷扭头望向戴水生那边的桌子,因为是惠州府的士子中举,便知道这些人终于是开胡了。 不得不说,这些人确实是有些能耐,一中便是排在第十五名了。 只是那帮粤中的学子却是没有人站起来,目光都闪过一抹失望,同时龙腾飞还没好气地沉声道:“他在高升客栈,人不在这里!” 啊? 差役讪讪地笑了笑,转头便下楼。 他已经到这里报喜两次了,其实是想要取个巧,知道一大帮厉害的考生都呆在这,所以才绕过客栈直接来这,却没有想到人却不在。 又过了一会,有书童跑过来汇报进展,喜报已经到了第十名。 “是不是掌柜忘了说了?” “希望如此!” “我不等了,我得回去看看!” …… 很多考生再也坐不住了,这都已经是第十位了,哪怕考官再疯狂,恐怕也不会将他们这些人全部排进前九,似乎亦是排不下他们这一大帮人。 其实紧张的不仅仅是那些人,林晧然此刻亦是紧张得要命。 按着他的估计,这些关系户有可能垄断前五,而他大概会排在第六到第十间。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关系户都还没开胡,名额变得很是稀缺。 哪怕他再如何自信,亦不敢说要争得过这种关系户。特别陈学一的文章他可是看过的,这是铁定的解元,其他的关系户怕亦是不低。 又过了一会,突然街道传来了动静。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从尚食酒楼的门口而过,但没过多会,那匹马又跑了回来,在酒楼门口翻身下马。 粤西这边深叹了一口气,而粤中的学子却是眉开眼笑,个个都显得极是紧张,因为这喜报无疑是冲着他们而来。 砰砰…… 报喜的役差捧着喜报走上来,一脸兴奋的模样,如同是喝了酒一般。 众人看到是方才弄了乌龙的那个报喜衙差,顿时有人便沉声问道:“你不会又报错了?报的是谁?报到第几了?” “此乃解元喜报!”差役高举着喜报,很是得意地揭示了答案。 此话一出,全场齐刷刷地望向了李学一,而陈李学一仿佛是如释重负般,脸上亦浮起了灿烂的笑容。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是在说,终于等来了。 第151章 解元 解元喜报! 在这四个字传来的时候,李学一确实很是兴奋,因为他的喜报终于到来了,但更多人的心瞬间却碎成了无数片。 这已经是最后一份喜报,但他们的喜报却仍旧没有来,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结果——他们落榜了。 夜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 这是一个落榜书生的诗作,却道尽了无数落榜人的心声。但此时此刻,他们的心何止是凉了,简直就是碎成渣。 这是一个很难令戴水生等天之骄子接受的事实,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出现了,他们成为历史最庞大的文人大军“落榜大军”中的一员。 面对着这个血淋淋的结果,所有人都是愣住了,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晧然亦很是失落,没有得到举人的功名,那他在这个封建社会仍旧还只是民。民是被统治阶层,哪怕他赚得再多的钱,仍旧无法改变这个性质。 别说要保护他妹妹和族人了,他自身都不一定保险。要知道宋提学是有剥取他功名的权力,他的功名一旦被剥,同样要被统治者们所践踏,包括他的钱和尊严。 想到这个严重后果,林晧然的心亦是洼凉洼凉的。 李学一却没有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别说是林晧然,哪怕戴水生等人他亦不再关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收下他的喜报。 “恭喜李解元了!” “对,李解元以后可要关照小弟啊!” “李解元可喜可贺,你当得上这广东第一人!” …… 戴水生却是先反应过来,而其他人亦是纷纷清醒,压抑着心头的苦闷以及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纷纷冲着李学一拱手道贺,眼睛难掩着羡慕之色。 李学一面露微笑,对着众人拱手道:“汝等莫要灰心,喜报应该送到诸位的府上或客栈,只是没有转到这里罢了。” “是极!是极!我们这就回去,李解元还是先接喜报!”众人只能是寄望于这个原因,当即亦是温和地恭维,希望给这个新科解元留下好印象。 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报喜的差役愣在那里,尴尬地望着这一帮人。 李学一望向愣着的差役,发现这个先前报错喜的差役确实不靠谱,竟然到现在还不唱喜报,轻轻一挥手中的画扇,傲然地说了一个字:“赏”。 书童走了过去,将准备好的丰厚红包递给差役,准备接过他家少爷的喜报。 差役看着那丰厚的红包,眼睛闪过一抹贪婪,但却没有接。因为他知道新科解元郎并不姓李,便是将那份喜报徐徐地展开。 “呃……总算还没傻到家,知道要读喜报!” 戴水生等人看着差役的举动,便恍然地点了点头,而李学一亦是如此认为。他自然希望能听到差役那充满喜意的唱名,在这个大厅中响亮地唱起,让他感受属于他的这一刻荣耀。 差役咽了咽口沫,然后用带着喜庆的语气,大声地唱道:“乡试捷报,恭喜高州府林晧然老爷高中乡试第一名解元!” 啊? 什么? 怎么这样? …… 整个大堂瞬时鸦雀无声,众人纷纷朝着林晧然那里望去,只感到脑袋突然炸响。特别是准备享受光辉时刻的李学一,脸上更是难以置信,同时一个耳光重重地朝着他的脸扇了下来。 这一份竟然不是他的喜报,而是属于林晧然的喜报,这怎么可能? “恭喜林老爷,喜中解元!” 报喜的役差可顾不得这么多,看着众人都望向一个白净的书生,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是落下,他这次总算是没有送错喜报,便朝着那个书生恭维地道。 “高州府林晧然老爷……解元!” 正在沮丧的林晧然的大脑“嗡”地一声,却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中了举,而且还是最风光的解元。 一股欣喜、如释重负、激动、狂喜等等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特别是灵魂好像突然出壳了般,望着周围的一切,竟然感到一种不真实。 由民到官,而且还是乡试最风光的解元,这何止是蜕变,简直就是蛟蛇化龙,从此在粤西的泥泽飞出,直向着九天而上。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范进中举有些夸大,但当好事落在他身上之时,才发现这其实是很正常的反应,这是一种从被统治者到统治者的超越,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这份狂喜。 好在,他对为官的执念没过于强烈,而且对中举亦是有预期。只是突然间的由哀转喜,才让到他有些措手不及罢了,所以很快亦是恢复过来。 “不!不可能!” 李学一却接受不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上前一把抢差役的喜报,打开一看,那清晰无比的大字出现在眼前:“乡试捷报,恭喜高州府林晧然老爷高中乡试第一名解元!” 看着这份喜报的内容,李学一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都站不稳,他竟然不是解元,连举人都不是。好在书童伸手将他扶住,不然他真的栽倒在地上。 粤中的学子亦是凑过来看那一份喜报,看着那喜报中的内容,纷纷抬头望向林晧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怎么这样? 被公认为解元的李学一都中不了举,他们如何不知道,事情肯定出了问题。一念至此,那份侥幸的心思当即被毁灭,刷刷地扭头望向戴水生,眼睛带着一股懑愤。 凭着他们的水平,中举的希望其实还是相当大的。结果听信了这个人的蛊惑,现在不仅没有得到关照,而且还让他们都成为了落榜生。 这让他们如何不生气,如何不感到愤怒,此时恨不得将戴水生碎尸万段? 林晧然从衙差手中接过那一份喜报,看着上面果真是他的名字,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下。 粤西这边的学子对于这一个结果却很是振奋,纷纷朝着林晧然道贺,由衷地祝贺。 林晧然已经平静了下来,让阿七对差役进行打赏,然后对着给他祝贺的众人一一道谢。突然朝着李学一等人望了一眼,眼睛却闪过一抹同情。 虽然不知道为何会是这个结果,但很显然,他们的龌蹉勾结出了问题。想着李学一的那些文章,他却是摇了摇头,真是偷鸡不成蚀了头牛。 第152章 榜下捉婿 正是这时,几个书童走了上来。 有几个书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自家的书童,但他们的书童脸上带着忧伤,朝他们摇了摇头,让到他们的脸刷地白了。 其实到了此时此刻,他们还真不该报希望了。 报喜的差役都是想要讨赏钱的,别说尚食楼离广州贡院很近,哪怕是在广州城西门那边,差役亦是眨眼间就拍马送到。 现在书童回来汇报,无疑让他们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们这里的所有人都成了落榜生。 一个书生突然揪住戴水生的衣襟,话语仿佛从齿缝间挤出道:“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李兄没有中,我亦没有中,我们大家所有人都没有中!” “怎么会这样?” 戴水生此刻亦是失了心魂,嘴巴喃喃自语,同样无法接受这个血淋淋的结果。 只是不管如何,他们这帮人全部都栽了,跟着此次乡试彻底无缘。而且大部分人还很委屈,凭着他们的真实能力未尝没有机会中举,但却偏偏选择了这一条断头路。 “哥,不是案首吗?解元是什么呀?” 虎妞砰砰地跑上来,准备向新举人讨要赏钱,结果听到了自家哥哥中的举,脸上当即涌起喜色,同时疑惑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望着她充满疑惑的脸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微笑地跟着她解释这乡试第一不再称案首,而是叫做解元。 现如今,他是大明朝的举人,而且还是最风光的解元。虽然还没有一官半职,但却已经是统治阶层中的一员,已经拥有了保护妹妹的能力。 唏! 很多人这才反应过来,惊讶地抬头望向林晧然。这个一度不被大家看好的书呆子,到如今竟然已经是连中四元,成为极为罕见的“大四喜”。 虽然这“大四喜”其实就是一个虚头,但在全国中恐怕都不会产生一例,这会有助于林晧然的名声传播,甚至会有利于接下来的会试、殿试。 一时间,大家亦是无比的羡慕,对他显得更加的敬重。 “放榜了!放榜了!” 楼下的街道传来了欣喜的声音,戴水生等人的眼睛微亮,抱着最后一丝丝的希望,或者是心中不甘,竟然不约而同地下楼前往广州贡院。 在报喜完毕后,按着正常的流程,广州贡院门口会张贴出完整的榜单。 林晧然等人相视一眼,对这个榜单亦是感兴趣,便决定一同前往。那是属于他的一份荣耀,是十年寒窗的回报,怎么能不去看上一眼呢? 一位解元和八个举人一起向着广州贡院走去,这无疑成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亦是一股令人畏惧的实力男团。 虽然都是举人,但实质还是有差别的。 林晧然自然不用说了,是这次乡试最响亮的那一位,这份荣光亦会追随他一生。而赵东城虽然是吊车尾,但他才仅仅十五岁,未来是有极大的机会中得进士的。 反观陈开平,这个地位可能要稍逊一些。如今已经四十出头,怕是进士彻底无望,说不定回头就选择到广东布政使司报道了。 只是如今大家都不会在意这些,毅然如同科同乡好友般,其乐融融地向着广州贡院而去。 广州贡院门口,亦是围满了看榜的考生,但脸上以沮丧居多。毕竟参加者二千余人,而中举者却仅是七十五人而已。 “第一名:林晧然。” “第二名:张伟。” “第三名:李志强。” …… 戴水生等人已经先一步到了榜单前,却是如遭雷击,伫立当场。正榜和副榜一共仅是一百个名字,但却没有一个是属于他的。 “戴狗,吾等此番皆是受汝所害,拿命来!” 却见一个书生突然暴起,一拳重重地砸在戴水生的脸上,而其他书生亦是拳脚相向,发泄着他们心头的那股怒火。 看着戴待郎的公子被揍,前来看榜的书生亦是目瞪口呆。 林晧然看着这一切,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果然是物以类聚,这些被坑考生的品性怕也很是一般,只可同富贵而不能共患难。 “解元郎来了!” 却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大家都纷纷回头,并主动给他们让出了过道。 这次乡试无疑很具话题性,被大家一致看过的李学一却落榜了,而不被看好的粤西小三元却笑到了最后,成为了大四喜。 林晧然等人刚到榜下,却看到一群不合时宜的身影,一个管家带着七八名统一服饰的家丁挤进了人群,径直走到了他们面前。 “汝等是新科举人乎?” 管家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林晧然身上,拱手恭敬地询问道。 “不错!我等皆为新科举人,此乃解元林晧然,尚未婚配!”陈开平一改平常严肃的作风,嬉皮笑脸地回答道。 林晧然的暗叫不好,感觉这位管家的眼睛亮起,像是狗见到了屎……错了,是饿狗见到了帅气的骨头。很快便印证了他的想法,因为那七八个家丁作势要朝他扑来。 到了此时此刻,他如何不知道这些人的意图,正是传说中的榜下捉婿。 正是危难之致,一个女声突然传来。 “孙管家,错了,旁边那一个!” 却见不远处的轿帘子揪开,一个年芳二八的少女急着跺脚,那副焦急的模样,似乎是想要将管家给剁了,或者是她亲自动手。 那位富家小姐长得亦算漂亮,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皙,只是颧骨略高,声带没有半点温柔,性格怕是刚烈的类型。 就在电石火石间,那七八个原本扑向林晧然的家丁,转眼却是将旁边的赵东城给携走了。 “师兄,救我!” 赵东城被几个家丁直接扛了起来,顿时却是慌了,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瞬时苍白无比,似乎还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将他捉走。 林晧然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正想要对着那位女侠表示感谢,不过转念却觉得不对,他……似乎……被那个女侠羞辱了。 什么错了?旁边那位!旁边那位有我帅?什么眼神啊? 第153章 放榜后 “我是广东盐课提举司副提举牛银山的管家,此番是请这位公子到府上作客,失陪了!”管家温和地朝着林晧然等人拱手,但眼睛却难掩那份倨傲。 “无妨!无妨!” “赵贤弟,你放心去!” …… 陈开平等人闻言,眼睛便是一亮,却对着已经即将被塞进轿子的赵东城高声宽慰道。 广东盐课提举司虽然只是一个次五品衙门,但却不归地方节制,而是户部的直属衙门。由于明朝实行盐铁专制的原因,这其实是一个富得流油的衙门,无数的官员都想削尖脑袋往这里钻。 这位牛副提举能够谋得这个职位,能量自然不一般,不仅在朝廷户部有后台,还有一个在广东锦衣卫指挥司任千户的女婿。 由于锦衣卫左都督陆柄深受皇恩,连同锦衣卫的地位都是水涨船高。现在作为卫指挥司的高层,这个权势可想而知多厉害了。 赵东城一旦成为牛银山的女婿,那无疑结下了一茬好姻缘,不仅多了一个有钱的岳父,还跟锦衣卫扯上了关系,地位必然是骤然提升。 只是林晧然却是深表同情,赵东城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定然要娶那个女侠为妻。若是如此的话,按着他懦弱的性格,怕得天天跪搓衣板了。 贴在广州贡院前的榜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播开来,特别是林晧然高中解元的消息,在广州城内第一时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醉红楼,后方有几座精雅的院落,几个头牌皆住于此。 一首带着淡淡哀愁的曲子,从某个院落中传出,让到很多小鸟都往着那边而飞。在那个院落的凉亭上,却见一个身穿着青色长裙的绝色佳人,正用着那双纤纤玉手弹奏着木琴。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木兰在弹着的同时,红唇轻启,整个人像是陷了进去一般,特别是“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让她想到了己身,而“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却让她很想哭。 在得到这首完整的词后,她谱了很多次的曲,直到最近才谱到一曲让她感到满意的,故而很想在醉红楼上痛快淋漓地弹奏。 只是最终她却无奈地压抑这个小举动,词是好词、曲亦是好曲,但却没有对应的词牌名,属于离经叛道的狂妄书生的产物。 “现在……能唱了吗?” 木兰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有些迷离地询问着那群恰好飞过的一行大雁。 提学衙门,后宅是一处近十亩的居所。 “第一名:李学一。” “第二名:张伟。” “第三名:林晧然。” …… 宋提学正端详着手上的一份名单,跟着乡榜一样,亦是七十五个名字。 这是他小小的一个兴趣,那就是“猜榜”,猜测他管辖内的生员在这次乡试中谁会中举,而最终的排名是多少。 唏! 他的目光再落向新鲜出炉的名单时,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跟着他所猜测的大大不相符。 首先是区域的中举考生分布就出现了巨大的误差,今年的广州府出现滑坡态势,而高州府却表现得很抢眼,中举者竟然达到十人之多。 其次是对解元的猜测,被他认为会是解元的李学一却落榜了,而被他放在第三位的林晧然,却成了新科的解元。 宋提学很快就抛掉了这些不愉快,提笔在纸上写下:“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在看着这句诗时,他却突然觉得,这次解元确是实至名归。 突然间,他自嘲地笑了一笑。 谁能想到,他这个掌管一省督学的教育头子,就在二个月前,却想将这个最优秀的书生打落,连一个秀才的功名都不肯给。 倒是那个陈学正很是有趣,为了这个优秀的书生竟然不惜跟他这个上官揪桌子翻脸,最后却又送了银子跟他陪不是。 现在看来,幸好当初是收手了,不然这顶乌纱帽怕真会不保。 官道上,一个差役正背着一卷红纸文书,用力抽着高大的黑马往着西边而去。这次背负的份量要比往年多,而且还有一个重若千斤的名字,以致差役又是着急又是慎重。 粤西的贫瘠之地,一个被竹林环抱的小山村。 当得知今日便是放榜日后,几百名村民都显得心不在焉,时而向着东方望去,眼睛充斥着一种期待以及由衷的祝愿。 “爹,饶命!饶命啊!” 阿武逃窜到晒谷场,九爷拿着一根棍子追在后面,一棍还重重地砸在他的背上,那惨叫声令到呆在晒谷场的众人都心生怜悯。 老族长正指挥着一帮青壮将仓库的布匹搬到马车,打算给六爷送去,看着阿武朝着他求救,便转身对着九爷劝道:“老九,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非要动棍子?今天……是好日子。” “我晓得!我晓得,但这娃不会说人话,我今天非要揍死他不可!”九爷点了点头,但又是怒不可遏地指着阿武怒道。 阿武探出头来,据理力争道:“爹,我怎么不会说人话了,是你无理取闹好不好?我今日放假,都主动帮你干活,你还想怎么样?” 老族长等人闻言,便是扭头望着九爷,觉得事情的过错方可能是九爷。 “我跟你说多少次了,是种地,是种地,你却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了?”九爷伸手指着他,满脸气愤地说道。 阿武翻了一个白眼,很是无语地道:“这不是一个意思吗?我说‘落田干活’怎么了?” “揍!” 老族长的话仿佛从牙齿缝挤出一般,眼睛闪过一抹凶光。此时此刻,他并不介意动用他族长至高无上的特权,将这个族人活活揍死。 “哎呀……我不说落地了,不说落地了!” 阿武被大彪一帮人群殴着,连连痛哭地求饶道。 站在边上的老族长脸色却是更寒,担忧地朝着东边望一眼,然后又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再揍!往死里揍!” 第154章 鹿鸣宴 次日早上,天空晴朗。 林晧然比平时更早起床,或许是身份地位骤然提升的关系,他今天醒得很早,并且感到浑身很是舒坦,对着院子的杂草觉得很是亲切。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是时代的真实写照,从昨天中得解元开始,周围人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像昨天在街上遇见一条狗,那狗当即便掉头而跑。 正蹲在井边刷着牙,看着虎妞扛着那把比她高两倍的大扫帚出去,片刻又走了回来,便不解地抬头问道:“怎么了?” “隔壁的陈掌柜帮我将地扫好了!”虎妞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道。 “那不是好事情吗?”林晧然却是没有忘记,昨天陈掌柜还往他酒楼门口捡烂陶瓷片。 “但……我现在都没事做了呢!”虎妞皱着小眉头,一本正经地脆声说道。 “那扫扫这个院子!”林晧然看着院子有些落叶,便对她说道。 虎妞猛地抬起头,朝着一个房间大声喊道:“吴道行,我看到你了,快出来扫地!” 却见从侧边的房间中走出一个老道,举着懒腰打了一个哈欠道:“晓得啦!要不是我天天打扫的话,这里能有这么干净吗?” “昨天早上你就没扫!”虎妞白了他一眼道。 “我后来不是扫了吗?”吴道行拿着扫帚,有些心虚地瞧了林晧然一眼。 “那都是下午了!”虎妞轻啐了一句,然后又冲着林晧然道:“哥,我们中午先去贡院那里,我还没有看你的榜单呢!” 由于昨天一直在酒楼里忙,所以她确实没有时间去广州贡院,自然没有亲眼看到那张红榜。 “好!”林晧然点头同意,今天是答应带着这丫头出去逛。 吴道行拿着扫帚准备要扫地,闻言便疑惑地扭头冲着林晧然问道:“解元郎,你今天不是要去参加鹿鸣宴的吗?” “傍晚才开席!” 林晧然发现这人对他的态度恭敬不少,便老实地道。 待到傍晚时分,布政使司门前的红灯笼高挂,举办广州城最为隆重的鹿鸣宴。 鹿鸣宴,因诗经的《鹿鸣》而得名。由主考官宴请新科举人和内帘官等人,于乡试放榜次日举行,跟琼林宴、鹰扬宴和会武宴并称为“科举四宴”。 林晧然跟着粤西的一帮新科举子前来,到门口的时候,已经聚拢了不少马车。很多举人的地位骤然拔高,都选择乘坐马车前来。 在大门前,大家将邀请函递上,便举步走进了这座颇有气势的衙门中。 只是知道真相的人,对这个衙门更多的是同情。由于巡抚和两广总督是常设职位,故而作为广东名义上最高的行政机构布政使司却尴尬了,正处于有职无权的状态。 但不管如何,衙门的地位还是摆在这里,故而广东历届鹿鸣宴还是在这里举行。 当林晧然走到衙门的中院,里面已经摆了很多整齐的桌椅,而上面亦是如此。让到一些举人心里一紧,担心又回到了考场,现在又要举行一场考试。 这里的座位有讲究,林晧然作为本届乡试的解元,位置被安排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 待到新科七十五名举人到齐后,旁边便奏响了乐曲。 尹台为首的内帘官一同出现,还有布政使司的几位官员,其中一位正是那日在醉红楼“斗对”出现的吴桂芳,广东布政使司右参政。 待到众官员落座,仪式便开始了,主要是吟唱《鹿鸣》和跳魁星舞。 “呦呦鹿呜,食野之苹。” “呦呦鹿鸣,食野之嵩。”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 随着管弦响起,尹台摇头晃脑地大声朗诵,而众举子纷纷应和。活像是回到了学堂,上面的尹台是老师,而他们都是学生。 其实县试、府试和院试,主考官都算得上是考生的恩师。但乡试中举后的恩师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因为主考官将他们“带进”官场,固而他们中有了牵扯,甚至会在官场中形成一个小圈子。 当然,这次有一些特殊,他们的恩师并不是来自北京的高官,而是出自南京“养老院”,所以恐怕没有能力“关照”他们。 在朗诵完《鹿鸣》后,大家离席走到了中间的空地中,在鼓声的伴奏下,一起跳着魁星舞。 “魁星到画堂,提笔做文章。” “生下麒麟子,得中状元郎。” “中三元及第,点富贵双全。” …… 在跳魁星舞的时候,嘴巴仍然没有停,而是唱了起来。在这个时代,除了文曲星君外,读书人还推崇魁星,这是一位主宰着文章兴衰的神灵。 在礼毕后,酒席才算是正式开始。 大家给同考官敬酒后,又给主考官尹台敬酒。值得一提的是,副主考官李木以身份不适为由,并没有出现在这场鹿鸣宴会中。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没有什么约束了。大家要吃便吃,要喝就喝,菜肴不仅丰盛,而且很是考究,自然少不得鹿肉。 能够中得举人的都不会是蠢人,如今他们已经算得上半个官场中人。在这场宴会上,不论是结交“同科”,还是在上官面前刷脸,但绝不能光顾吃喝。 虽然尹台是在南京养老不假,但是实实在在的朝廷三品大员,谁都不确定他会不会突然间被重新启用。正是如此,亦是有不少举人想给尹台落下好现象。 只是尹台今天的情绪不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甚至没留意一个举人到他面前敬酒,最终那位举人怏怏地喝完酒走开。 陈开平却是虚汗连连,因为他从房师那里得知。他的卷子被推荐上去,但被副主考官李木给打落,好在主考官尹台在搜遗的时候,才将他的卷子找出,并定在了第七十四名。 按说,这场宴会的主角应该是考官和考生才对,只是有人将是不甘寂寞。 “本官日前画了一幅竹画,不知谁能帮本官题上一首应景的诗呢?本官当有重赏!” 广东布政使司右参政吴桂芳突然拿出了一副画,却是他前阵子的得意之作,让一位役差将画卷展出,并微笑地望着众举子道。 第155章 题画 这副竹画没有过多的笔墨,仅是一簇高瘦的小竹,姿态万千,叶子亦明暗分明,呈现远近布局,最高那根竹子显得干瘦而挺拔。 不得不说,这已经将竹子画了出来,确是一副难得的好画。 吴桂芳似乎对这幅画很是自信,目光徐徐扫过众举子,似乎猜到没有人会敢接下这个活,目光又朝着坐在案前的尹台望去。 尹台的学问与名气都摆在这里,这位出身翰林院的礼部右侍郎若是肯给他这幅画题诗,那无疑是最为合适的人。 若尹台像严嵩那般,能从南京的泥泽中走出,并成为大明的首辅。那他这一副呕心沥血的竹画,无疑会成为传世佳作。 正是如此,尹台成为了他的第一人选。 只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尹台除了刚开始举行仪式的时候还有些心神在这里,而随着仪式结束,整个人像是灵魂出壳了一般,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压根都不朝他的画作看上一眼。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林晧然身上,这个出身于粤西的才子,有着“竹君子”的美誉,那首《竹石》无疑是罕见的佳作,但可惜不符合这副画。 只是若这位竹君子真有什么好的竹诗,让他帮忙题上,倒也可以接受。这提携后进,恐怕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话。 但郎有情,妾却不一定有意。 林晧然领着一帮粤西的举人向一位同考官请教赴京赶考事宜,听到吴桂芳弄出的动静后,仅是好奇地望了一眼,然后又是继续请求这位同考官。 跟着乡试的秋闱相对,会试称为春闱,于次年的二月举行。 现在眨眼十月就要来临,离会试的时间不过四个余月。这时间看似很多,但从广州到北京有着二千多公里,路程恐怕都不一定够用。 “或是能赶得上会试,又或是赶不上会试!”这是年纪最老的同考官姓徐,亦刚好是林晧然等人的房师,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 “敢问这是何解?”林晧然等人疑惑地问道。 “赴京数千里,一钵一杖可达,一车一仆亦可达,但所费时间不一!”徐房师打量着林晧然等人的衣着和装饰,微笑着说道。 大家闻言便是无奈地对视一眼,已经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一路花费无数,或是马车代步,或是纵马前行,又有仆从侍候,那一路自然又快又省力。 只是对于比较贫穷的举人,若一路仅是靠着双腿和乞讨前行,或者是省吃俭用赴考。那也是可以去到,但自然不可能赶得上明年二月的会试。 “若手上还算宽绰,带一仆从耳,所耗年月几何?”有一个举人结合自身的情况,又是冲着徐房师请教道。 “如果没有什么累赘,而且手头宽绰,现在此刻启程的话,你们还是可以按时参加会试的!”徐房师微微地点了点头,但又是竖起二根手指补充道:“但你们要考虑二个问题!” “请赐请!”众举子看着他表情郑重,便是拱手道。 “一是水土不服,二是江浙倭患!”徐房师抬头望着他们,认真地说道:“水土不服且不论,但这倭患却得提前考虑。这前往京城赴考,自然是海路最顺畅,但现在行不通,所以只留下二条路径。一是经福建至浙江扬州,从京杭大运河到达京城,但却要考虑江浙倭患的危害;一是过湖广至汉口,再经由南阳、洛阳北上到达京城,这个路途虽然安全,但所费时间较多。” “徐师,依你之见,我们该从何路前往?”孔光明拱手问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然是前往汉口再行北上!”徐师淡淡地说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走水路无疑是最快捷和比较安全的,特别是京杭大运河北上,是一段很省时的路程。 但现在的环境下,确实要考虑江浙的倭寇,似乎只能选择最稳妥的路线。只是这路的风险亦是不少,这是从南到北贯穿整个大明,难免会遇上山贼和强盗。 另外,有一个问题却是他不得不考虑的。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回长林村了,跟着那些风光回乡的举人相比,他这个解元却只能选择即刻启程赴考。 对于虎妞的安排,他亦是难以取舍。 “林解元,在下敬你一杯!”一个惠州府的举子来到了林晧然面前,朝着他举杯微笑地道。 林晧然虽然有些心事,却亦是脸露微笑应酬了一下。只是他正要回座位上,那个举人却又是说道:“听闻林解元有竹君子的雅称,那首《石竹》更是惊世之作,何不代表我们,为吴大人题画呢?” “对,让竹君子来题!” “哈哈……我来给解元研磨!” “外面可是说解元郎许久不出诗作,都已经是江郎才尽了,你得趁这个机会证明下自己啊!呵呵!” …… 众人闻言,便是刷刷地望向了林晧然,亦是有广州府的举子相视一眼后起哄,很多人却是藏着一个看好戏的心思。 “可以!” 林晧然仿佛没看出他们的意图一般,眼睛仅扫了一眼那副竹画,便是轻轻地点头,并将手中的酒杯递给赵东城。 看着他要接下这个差事,吴桂芳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但仅是下一秒,他的心提到了嗓门眼,眼睛亦是瞪得大大的。 不少人亦是如此,都是惊讶地望向了林晧然。 却见林晧然示意将画作放在桌面上,他手持着狼毫笔,沾了些墨汁,笔尖便朝着那副画而去,竟然是打算直接就在上面题诗了。 “不可啊!” 吴桂芳看到这一幕,那三个字就要喷出来,想要制止林晧然这个鲁莽的行为。只是林晧然的动作很快,笔尖都已经沾到纸上,担心此刻喊出会惊扰到林晧然的笔尖毁掉诗作,最终是生生地咽了回去。 只是心里却是想着,一会该如何找这狂妄的书生秋后算账,让他品尝一下他这位从三品大员的怒火。 林晧然收敛心神,仿佛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笔尖上,便是泼墨挥毫,用漂亮的隶体在纸上写下了一首全新的竹诗。 “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 “不须日报平安,高节清风曾见。” 此诗一成,四下皆寂。 第156章 浮夸 “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 这无疑是一句好诗,特别是“纵横”与“半面”用得极为巧妙。只是历来好词好句,但却不一定会是好的韵意。 粤西这边的学子却强忍着拍手称赞的冲动,眼睛的余光瞥向了一旁的吴桂芳,心里泛起了一丝担忧。 “哈哈!狂妄!” “看你这次怎么死!” “侥幸中了一个解元,却连参政大人都不放眼里了,呵呵!” …… 与之相比,先前起哄的粤中举子心里却是得意无比,鄙夷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幸灾乐祸地等着吴桂芳的暴怒。 这句诗无疑是有点打吴桂芳的脸,这句诗的意思类似于“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其实话意不错,但用的场合却不对的。 如今吴参政大人让你来题画,自然是想让你对他的这副画进行吹捧,结果你却偏偏来了这么一句,不是打脸又是什么? 正是如此,粤中的那些考生心里很高兴,想看这个抢夺他们解元之位的小子吃瘪。 “好!好!” 正是这时,两个“好”字突兀地在宴会中响起,第一个“好”字像是有感而发,第二个“好”字则像是经过深思的评价。 “怎么这样?” “真是见鬼了!” “我怎么觉得写得很一般呢?” …… 粤中的举子寻声望去,却是一个个都是呆若木鸡,难与置信地望着座上的尹台。 咦? 不要说粤中的举子,哪怕是心向着林晧然的粤西举子亦是愣然,惊讶地望着座上的老者。 却见今晚一直魂不守舍的尹台,这时却是流下了两行浊泪。 一时间,整个宴会的目光都落在尹台的身上。 大家看着尹台如此大的反应,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是谁都不够明白,主考官大人为何突然间哭泣,这诗似乎没这般大的威力才对?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知鱼之乐,焉知鱼之痛? 尹台作为此次宴会的主角,成为七十五名新科举子的恩师,但却难掩心中的失落。 虽然很多人都在猜测着,此次他被任命为广东的乡试主考官,是不是已经受到了上层的关注,进而有机会回到北京六部担任待郎,从南京的泥泽中爬出。 只是以着他对朝政形势的判断,却知道不会有这一种可能性。能够从南京爬出的,要么是党争中的胜者,要么就是能成为嘉靖帝的有用棋子。 但如今的首辅严嵩对嘉靖是言听计从,简直就是无微不至,根本就是无孔可钻。只要能让嘉靖开心,严嵩能够将天下的黎民百姓置于水火,试问有着这样“尽心尽力”的首辅,嘉靖何须来南京找听话的人呢? 而在党争中,他打一开始就错站清流的队伍中。为官三十六载,仍然不得志,最终更是被打到南京养老,成为官场中的失意人。 不过,他虽然明悟得有些太晚,但就在前阵子,却有一个巨大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 只是世事弄人,他最后没能抓住,这次回南京注定要继续坐冷板凳。 今晚看着这些意气风发的举子,不由得想起曾经在琼林宴上的自己,一时间却是悲由中来。曾经的理想,如今的困局,让他心里再难以平静。 正是他痛苦万分的时候,一首诗却是传到了他的耳中,让到他心里猛然一震。 “不须日报平安,高节清风曾见。” 这句诗其实藏着一个典故,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支植下》述:“北都惟童子寺有竹一窠,才长数尺。相传其寺纲维每日报竹平安。” 现在这句诗的意思是:不需要像那个主管僧寺事务的和尚一样每天报竹的平安,因为高节清风是竹子的本性,这点大家都知道。 是的,这诗句如同一道闪电,突然将他照亮。 尹台一下子拨开了心头的所有迷雾,他的本性跟竹子一般高风亮节,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故而亦不需要“日报平安”。 一念至此,他的心中大定,为着这诗叫好,亦为着自己叫好。当即放下了没能抱上严嵩大腿的忏悔,心里甚至还涌起了侥幸。 吴桂芳正欲要表达什么,结果闻言便微微愣神,转而扭头望向了流着两行浊泪的尹台,心里仍是惊讶得无以复加。 虽然他官运亨通,在官阶上亦比尹台低上半级而已,但是对这个足足比他先进入官场二十三年的尹待郎,他还是很敬重的。 只是他很不明白,尹台若是有心护着此子,一句话称赞下便可,犯不着故意装着感动流泪,这个戏不觉得演得太浮夸吗? 尹台却没有理会大家所想,而是来到了画前,对着画进行夸赞道:“字已经初成大家之风,这诗……亦是传世之作。” “谢恩师夸奖!”林晧然闻言,便是拱手道歉。 尹台听到这话后,又是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林晧然,眼睛明显流露着欣赏之色,捋了捋胡须道:“呵呵!不骄不躁,你是难得的一块良玉也!” “恩师谬赞了!”林晧然仍然摆着谦虚的姿态,又是拱手道。他却是没有想到,本来想用这诗讨好吴桂芳,结果却讨好了这位南京礼部右待郎。 先前准备看林晧然笑话的粤中学子,这时却彻底是傻眼了。任谁都可以看出,恩师对林晧然不像是演戏,而是真的青睐无比。 虽然他们在场的七十五人都跟尹台结下师徒之情,但不可能人人都在恩师面前留下印象,甚至今晚恩师仿佛是一座雕像般,对谁都没有正眼看上一眼。 其实这个结果,大家都还是可以接受,毕竟恩师这种分配很“均匀”。但谁能想到,恩师突然对林晧然青睐得无以复加,那眼睛仿佛都要瞧出花来了。 正是如此,粤中的学子眼中除了妒忌,还是妒忌,恨不得将林晧然掐死。 “或许我也应该试试!” 有些举子在妒忌之余,亦很看向吴桂芳的那副画作。毕竟是竹是四君子之一,谁都会写过竹诗,心中自然有一二首的,当即便是想往着上面再添一首诗。 第157章 恩师 没有给那些举人往画添诗作的机会,尹台冲着吴桂芳十分恳切地拱手道:“吴大人,此画赠予我可否?”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敢情恩师并不是在做戏,而是真的欣赏这幅墨宝。看着他那副神态,分明对这副画是志在必得。 吴桂芳作为嘉靖二十三年的二甲进士,自然能辨别一首诗作的好坏,更看得出林晧然这书法的优劣,故而知道这诗与书法勉强能配上他的绝世好画,便有了收藏之意。 只是让他将此画割爱,哪怕他心里很敬重尹台,但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吴桂芳突然灵机一动,冲着尹台微笑地说道:“尹大人,将此画给你倒是可以,但却要对下我出的一个对联,可否?” “可以!”尹台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满口答应下来。心里想着,对一个对子而已,多简单的事啊!就算是最难的回字联,凭着他如今的学问,亦是有绝对的信心轻松拿下。 吴桂芳的嘴角微微翘起,淡淡地扫了林晧然一眼,然后在林晧然嘴角抽搐中,慢吞吞地说道:“烟锁池塘柳”。 烟锁池塘柳? 此言一出,不少人先是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担忧地望向了尹台。 这个对子早在文人圈子传开,但截至如今,仍然无人能破。倒没敢将尹台直接判上死刑,毕竟尹台是翰林院出身,水平远超在场的所有人,只是要对上这个对子怕亦非易事。 唏! 尹台倒吸一口冷气,仅是沉吟片刻,便是拱手认输道:“吴大人,此对联太过于玄妙,老夫是对不上了,佩服佩服!” “你不用佩服我,这对联不是我出的!”吴桂芳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然后目光望向他旁边的林晧然。 尹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林晧然,然后惊讶地问道:“这是你出的?” 林晧然点了点头正要回答,尹台旋即惊喜,但却又马上摇头道:“这上联太玄妙,你能有此联已经极为不易,这下联怕亦是难寻矣!” “不错!”林晧然免了尴尬,老实地拱手道。 吴桂芳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朝着尹台请教道:“那日之后,我花费了近半个月的时间,仍然没能找到下联!尹大人,你说这会不会是一个绝对?” “这符合金木水火土都已经极为不易,而意境又如何优美,怕确是一个绝对了!”尹台思索了片刻,微微点头道。 “日前我已修书至京城,若是仍然没有人能对得上这个对联的话!”吴桂芳停顿了一下,意有深意地望向林晧然道:“你这个学生,怕亦是要扬名了。” “才名是好事,亦是坏事!若愚,你回去还得加倍用功,专心于会试中!”尹台带着几分劝导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又冲着吴桂芳乔怒道:“那你是故意坑老夫了,这诗是我学生所作,那这画我便收下了!” 说着,说要上前动手取画。 “尹大人,不可!不可!”吴桂芳忙要拦住他,只是尹台却是亲自动手卷起画卷,最终他长叹一声道:“罢了,但你得让你的学生给我将那首竹诗题上!” “吴大人,不知是想要我题哪首竹诗?”林晧然看着尹台的目光望向他,自然是心领神会,便接下了这个活儿,朝着吴桂芳拱手问道。 “哪首?你还有两道不成?”吴桂芳微微愣了一下,疑惑地望着他道。 旁边的几个粤西举子对视一眼,便是声情并茂地朗诵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 ……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 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 相对于前面的《竹石》,后面的《竹》的知名度要低上不少,故而吴桂芳却只知道《竹石》,而并不知《竹》。 到了广东后,尹台便是忙着筹划乡试事宜,而昨天才有些闲暇时间。虽然他对“竹君子”林晧然略有耳闻,但却一直并不知道他的诗作。 “好诗!好风骨!但……可惜!”尹台听完这两首诗后,亦是连连称赞,只是突然一种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又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请恩师赐教!”林晧然心里一凛,便是拱手请教道。 “罢了,罢了,不能教!不能教!万万不能教!”尹台听到林晧然这个要求,却是连连地摇头。 粤中的学子听到这话后,当即大喜过望,以为林晧然是得罪了恩师。只是下一句话,却让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听到,尹台接着说道:“以后你若入朝为官,我会尽力照拂你一二,以后的发展就得看你的造化了,希望你能超越我!” 这不能教,是他的一个私心。 他希望林晧然保持着这颗赤子之心,成为清流中的一员干将,而不是跟着严嵩那种人混到一边,为了上位而不择手段去讨好当今的圣上。 只是为了弥补林晧然这个赤子的“损失”,所以他决定会动用一些资源对林晧然进行“补偿”,让林晧然这个官场新人走得更远更好。 “谢过恩师!”林晧然自然不知其中的原因,但心里却很是惊喜。没想到这位便宜恩师会许下这种承诺,那他若真进入官场,马上就能获得一个费劲的援力。 虽然眼前这位恩师在南京养老,但却不能说他就彻底离开了政治的舞台,其实斗争还在继续,只是他暂时远离了政治中心而已。 尽管很难再返回权力中心,但他毕竟是朝廷的三品大员,已经在官场经营了三十六载,自然有着雄厚的官场人脉。 若以后真要照拂他这个官场新人,自然是能做到的。 别的不说,为什么有的三甲进士能直接进到京城六部,而有的三甲进士却只能到偏远山区做知县,又或是到王府观政? 不管在哪个时代,后台其实亦很重要。 噗! 其他举人看到这里,眼睛却是彻底红了,很多人很想在这里大哭一场。 在整个宴会中,恩师都没有瞧他们任何一眼,如今对着林晧然却是掏心掏肺,简直比亲儿子还要亲近。这一相比较,敢情他们七十四名举人都比不上林晧然一人矣。 第158章 喜事 不过他们沮丧的时间没持续多久,一件大好事便降临到他们头上。 虽然江浙第二大海盗头目徐海已经伏诛,但倭患问题仍然没有解决,江浙的抗倭日渐吃紧,广东这边计划再调战船前去支援。 吴桂芳亦是出于好意,以“今年恩科乡试较晚,考生赶京赴考时间不足”为由,请巡抚允许这些到京赴考的举子随船前往江浙。到了浙江后,这些举子再自行从京杭大运河北上。 若是在往年,这个做法确实不合规矩,但今年的情况确是特殊。最终巡抚考虑再三后,便是点头同意了这一件事。 相对于“穿越湖广,至汉口再继续北上”的赴考路线,这条海路跟水路相结合的方式,无疑是一条更加轻松的路线。 很多准备赴考的举子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很是兴奋。不说沿途不用担心安全,而且还能按时到达京城参加会试,这绝对是千金不换的大好事。 正是如此,大家的心情才稍微转好,毕竟在这次宴会中亦是得到了实惠。 嘉靖三十六年广东鹿鸣宴在喜庆的氛围中,徐徐地拉下了序幕。 林晧然出了布政使司衙门,跟着大家拱手作别。 在刚刚到来的时候,很多举人看林晧然都是羡慕之色,而在离开之时,眼睛更多的却是夹带着妒忌,当然还有一丝的敬畏。 跟着他们相比,这人已经领先了他们太多太多了。不仅拥有着解元的头衔,还得到了恩师尹台的极度重视,甚至右参政吴大人都透露着欣赏之意。 第二名的张伟和第三名的李志强心里显得很是无奈,虽然乡试成绩仅落林晧然一丁点,但待遇却如同天壤之别。 在会试中,第二名是榜眼,第三名是探花。但在乡试中,他们却什么都不是,甚至都不如被牛家看上的榜末赵东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林晧然没有过于在意大家心里头的变化,推辞前去醉红楼的邀请,直接回到了尚食酒楼。 今天酒楼没有营业,接下来的这些天,他亦不打算让酒楼营业。 在确定要直接北上赴考后,他知道得跟妹妹将会分别很长的一段时间,故而打算接下来的日子里,带着虎妞好好地逛逛这座城。 哈!哈! 虎妞手持着一根棍子,在阿丽的指导像模像样的挥舞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充满着杀机,那肉墩墩的脸蛋显得很是认真。 先是朝北挥一下,然后踏步向西挥一下,接着又踏步向南挥一下,结果抬头看到站在前面林晧然,脸上旋即惊喜地道:“哥,你回来了!” 阿丽亦是望向林晧然,眼睛显得有些复杂,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个人是今非昔比,将会成为这个伟大国度的一名后备官员。 若是到京城再通过那场考试,将会直接被授官,以后会成为这个辽阔国度的一名大官。 “要不要我们到外面逛逛?”林晧然望着虎妞那张红彤彤的脸蛋,微笑地问道。 “好呀!”虎妞眼睛一亮,收起棍子得意地仰头应道。 眨眼间,十月即将来临,广州府的晚上透着丝丝的凉意。只是走到广州贡院的时候,这里却很是热闹,很多商贩都在这里吆喝着。 虎妞在地摊买了二个竹编的火笼,这是当地的取暖用具。 火笼的外观像是一个带提把的壶,里面是盛放炭火的小陶盆。若是天冷的话,将燃烧的炭放在陶盆中,手伸放在火笼的口上,便可以取暖了。 到了一个食摊,林晧然要了一盆海鲜粥,味道极是鲜美。而虎妞却是要了艇仔粥,更青睐于这种经济实惠的食物。 林晧然将今晚在鹿鸣宴上的一些事跟虎妞说了出来,最后又是认真地望着她道:“十月初六的时候,我便会启程前往京城,你……就先回家,如何?” “我想跟你一起去京城哦!”虎妞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当即望着他,悠悠地说道。 “这次路途太远了,而且到了京城恐怕也不用呆太长时间,你还是不跟我去了!”林晧然摸了摸她的头,跟着她说道。 “我想跟你在一起嘛!”虎妞眉头微微皱起,心情有些低落地道。 “我也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但我跟你都离开这么久的话,我们家怎么办呢?”林晧然没有表现过于强硬的态度,又是补充道:“要不,你先打理着家里的事情。哥哥到京城参加会试,若哥哥中了进士,看哥哥会分配到哪里当官,你到时再来找哥哥好不好?” 虎妞先前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哥哥一起北上的,她并不怕吃苦,只是听着哥哥这般分析后,她心里亦是犹豫了。毕竟现在家里就她跟哥哥,剩下留下一个人打理着家里的事情。 “那你带上阿丽,阿丽的功夫很厉害,可以保护你!”虎妞还是妥协了,指着远处的阿丽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顺着她的手指望向,但很是坚定地摇头道:“不带!哥哥懂得照顾自己,而且阿丽不在你身边,哥哥会不安心的!” “那我也会担心你呀!”虎妞蹙着眉头,很是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捏了一下她的小塌鼻,微笑着说道:“你不要忘了,哥哥现在是解元了,一般的知县都得让着你哥,而且不是还有阿七跟着吗?” “那就让吴道行跟着你!”虎妞机灵一动,又是说道。 “那个是累赘!”林晧然很是无语地说道。 “这确也是!”虎妞叹了一口气,很是认可地点头。 或许是知道即将要离别,二人都没有着急迈着步子往回赶,而是慢吞吞地走在有些凉意的街道上。 “赵东城这次不会前去赴考,若是以后遇到什么麻烦事,你可以找他帮忙!你哥这些天也会联系一些人,让他们帮着照应你,以后遇到事情也可以他们帮忙!”林晧然拉着虎妞的小手,开始对她进行一一叮嘱。 “好!”虎妞用力地点头,享受着被关爱的味道。 亦不全是林晧然对虎妞的安排和教导,二人还聊着以后的事,规划着未来,为着家变得更好而努力。 第159章 何意? 电白县,庆丰酒楼。 作为这座城最大的一间酒楼,加上这是粤西最繁荣的城市之一,又拥有电白港这个港口优势,这里的豪客往来不绝。 虽然是换了新的老板,但却没有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反而因为包厨制等因素,酒楼的生意不降反升,每日都有丰润的盈余。 啪!啪! 一双略显苍老的手很是灵巧,算盘上的珠子被他拔得脆脆作响,每个珠子都恰到好处地落在它该呆在位置上面。 公羊叔正在柜台前,神态肃穆地算着账。 从一个小小集镇的酒楼账房先生,在极短的时间内,跃升成为这座古城最大酒楼的掌柜,这无疑是一种人生的巨大转变。 不过他却是知道,人越是得意之时,做事越要小心慎重,否则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他做事更是认真,对每笔账目都理得极清楚。 看着有些闲暇的时间,他便重新检查先前的账本,争取不出一丝差错。 “公羊叔,最近生意怎么样?”正在他拨着算盘算账的时候,一个彪形大汉出现在柜台前,满脸堆笑地望着他。 公羊叔听到声音便露出招牌性微笑,但抬头看清来人模样便乔怒道:“你小子几百斤重,怎么走路一声动静地没有,想吓到你叔啊?” “是叔你的眼睛都钻进钱眼里了!”林大彪笑嘻嘻地说着,目光落在他的账本上又感慨道:“发现我们辛辛苦苦,都不及这间酒楼赚的钱多呢!” “各有各赚!古人云:纵使家有千金,不及日进一文。咱寨子那染布的手艺,才是我们村的立根之本,可保我族子孙百代。”公羊叔放下算盘,文绉绉地摇着脑袋说起大道理。 “叔,我输了!”林大彪最怕他说那些大道理,说起来会没完没了,便是作势求饶,又是拍着扁着的肚子道:“改日再听你讲大道理,我们的肚子饿得不行了,你还是先给我们一顿吃的!” “你自己去厨房看看!十九早就有交待,你们跑一趟不容易,喜欢什么海鲜就随意吃!”公羊叔大手一挥,让着他去厨房看着点。 林大彪兴匆匆地跑进了厨房,倒亦是不客气,以前是万万不可能享受的美味佳肴,在这里却不用再顾忌。村里的汉子如今最喜欢就是送货,都是冲着这一顿大餐而来。 那个想跟大彪称兄道弟的厨子很是热情,当即就给他推荐起菜肴来了。 这次运了二百匹布,人来了十个,刚好凑成了一桌。 公羊叔看着菜品不算多,但份量却是极足,心想那个厨子果然算是个机灵人。将二坛美酒放到桌上,拒绝他们的邀请,便下去继续忙起来了。 虽然没有品尝这些美味,但看着族人能过着如神仙般的日子,他心里头亦是甜滋滋的。谁能想到,在大半年前,村子很多人都没米下锅,而如今却能吃上山珍海味。 公羊叔带着愉悦的心情从楼梯走了下来,只是才走过热闹的大厅,正准备走进柜台的时候,却发现门口有些嘈杂。 只见一名身穿八品官袍的官员带着人大步走了进来,随着他的手掌挥动,他身后的十几名衙差扑向大堂中的食客,将着他们通通都赶了出去。 “程县丞,不知小的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您高抬贵手啊!”公羊叔看到这个情况,当即慌着走向那位官员哀求道。 程县丞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公羊叔,冷漠地说道:“你们酒楼涉嫌窝藏反贼,汝等速速搬离此地,本官要查封这里!” “昨天那个贼人只是来这里吃饭,跟我们酒楼没半点关系啊!而且昨天抓捕的时候,我们这边亦是出了力,为何还要查封我们酒楼呢?”公羊叔闻言后,便是急忙辩解道。 程县丞却是冷哼一声,轻睥他一眼道:“本官的话已经很清楚了,你们窝藏了反贼,莫非现在还想违抗朝廷命令不成?” “不,不敢!”公羊叔忙着否认,然后温和地拉着他道:“还请程大人借一步说话!” 程县丞的下巴微微扬起,充满正义地望着他一眼道:“你难道想贿赂本官?” 公羊叔看着他刚正严明的形象,心里默默一叹,将他的手放开。 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看到事态如今发展,知道胳膊是扭不过这个大腿。只是看着酒楼如此被封,他心里很是不甘。 哎呀…… 却见上去轰人的一个役差从楼梯滚了下来,一个彪形大汉带着一众青壮出现在楼梯口,恶狠狠地盯着下面的程县丞。 “大胆狂徒,竟然殴打官差,给我将他拿下!”程县丞当即阴沉着脸,指着林大彪厉声说道。 林大彪打量着下面叫嚣的程县丞,心里有一股怒火慢慢燃起。 就在刚才,他送布给沈六爷的时候,若不是沈六爷的面子大,那批布必然给这程县丞扣下。却是没有想到,这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然要查封这间酒楼。 “程大人,好大的威风,我隔着两条街就听到又是查封,又是拿人的呢!”却是这时,电白城有名的富商陈员外走了进来,淡淡地打量着程县丞微笑道。 程县丞望了他一眼,却没打算给他面子,淡然地说道:“我亦是为朝廷尽力做事,倒是陈员外为何有雅兴来此管这些闹事呢?” “犬子青书争气,中得了恩科乡试第六十名!家中的食材不够,特来跟林掌柜这里讨要一些!”陈员外却像没听到后面的半截话,倨傲地抬起头道。 公羊叔闻言,眼睛闪过一丝羡慕,同时亦是涌起几分希冀。 “啊?”程县丞心里顿时太惊,陪着笑拱手道:“恭喜陈员外生得麒麟子,此番高中,明年便是金榜题名矣!” 他却是知道,这乡试六十名已经算是不错的成绩,以着陈青书的年龄,倒是有机会中得进士,届时便是七品官起步。 “呵呵……犬子倒不敢求金榜题名!”陈员外谦虚地说着,又是打量着这间酒楼意味深长地道:“倒是给你这么一查封,解元郎的酒席我怕是吃不成咯!” “你……你这话是何意?”程县丞当即瞪大着眼睛,一个恐怖的念头从他的脑海闪过,但却马上又给他否决了。 公羊叔亦是紧张,但同样是不敢相信脑海闪过的那个可能性。只是跟程县丞不同,他心里头却在乞求,甚至愿意用寿元去换取那个事实。 “本届解元郎是咱高州府人士,姓林,名晧然,字若愚。”陈员外望着紧张的众人,微笑地公布了最新得到的喜讯。 第160章 道贺 解元?林晧然? 这无疑是一道惊雷,在酒楼中骤然劈下。 整个广东二千余生员参加乡试,争夺那区区的七十五个举人名额。粤西的科举向来羸弱,每届乡试中举者寥寥,中一个举人极不容易,要想中解元简直就是在登天。 只是如今,这个殊荣真的降临到粤西,降临到高州府石城县,落在那个一度被大家嘲笑为“书呆子”的书生头上。 在其他科举大府或许会平淡一些,但在高州府这里,却是铁树开花——千年难见,绝对算是一则震撼人心的消息。 感谢祖宗庇佑! 公羊叔听到这个消息,眼眶当即便湿了,激动得不能自己。 解元郎? 林大彪等青壮当即愣在当场,亦是被这条消息给震住了。他们觉得中举就已经是万幸,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最厉害的解元。 程县丞咽着吐沫,手心在发凉,心里还微微地颤抖着。 虽然解元不一定就能考上进士,但能从二千余名生员中脱颖而出,又岂是泛泛之辈?如今林晧然年仅十六岁,在粤西又有着“竹君子”的美誉,这前程简直无法估量。 今年是恩科,明年又是正科,一旦他在这二次会试中得进士,那将会成为大明最年轻的进士之一。光是熬资历,那以后都可能成为朝廷大员。 反观他这个小小的县丞,基本上熬到知县就算是到头了,二者的前途根本就是天壤之别,萤火之光与日月争辉。 现在他带人查封他的酒楼,这无疑是给他埋雷,甚至可能是在得罪着将来的上司,没准以后还会因此祸及他的家人。 一念至此,程县丞又如何不心凉,又如何不心惊?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解元!”程县丞却是摇头否定这个消息,然后紧紧地盯着陈员外怒道:“你肯定是故意讹我,想要为着这间酒楼脱罪,你休想!” 却不怪他会产生这种怀疑,毕竟事情来得太过于凑巧,而林晧然从二千余名生员中拔得头筹又过于骇人。 “林掌柜,酒楼祸藏反贼一事,明日我会联系几位乡绅跟你一起到县衙讨要公道。”陈员外却没有争辩,轻蔑地睥了程县丞一眼,微笑地朝着公羊叔拱手道:“今日小儿中举设宴,小儿跟解元郎是知己,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到寒舍赴宴,如何?” “陈员外相邀,定当从命!”公羊叔虽然亦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天大的喜讯,但看着电白县极有能耐的乡绅都放低姿态结交,他如何不顺着竿子往上爬呢? 长林氏能不能在这座城中立足,除了自身的实力外,乡绅的接纳亦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现在有机会跟这位乡绅头子打好关系,怎么可能不抓住呢? 这……真的? 程县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陈员外,知道事情极可能是真的了,额头不由得冒起了虚汗。 哪怕他现在执意查封酒楼,恐怕到最后亦无法给林晧然添堵。虽然他是电白县的二把手,但大明的乡绅却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甚至能凌驾于县衙之上。 如果陈员外牵头拉一帮乡绅到县衙中闹事的话,别说他在查封酒楼这事上不占理,哪怕是占理,亦要退让二分。 陈员外又是睥了程县丞一眼,淡淡地拱手道:“程县丞,你既然如此忙碌,我就不邀请你了,明日在县衙再会!” 说着,却没有理会程县丞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便是迈步离开。 “哈哈……恭喜陈员外,贵公子中得举人,本县与有荣焉!”身穿七品官服的李知县正好从门外走出来,朝着陈员外兴奋地拱手道。 “犬子侥幸而已!县尊大人,若是不嫌弃的话,还请到寒舍赴宴!”陈员外心里极为舒畅,但对李知县还是保持着尊敬。 只是作为举人的父亲,他身上的气势还是有了些许的不同,起码少了往日对李知县的敬畏。对方只是一个举人官,而他儿子却有可能中得进士,这让陈员外有了硬气的资本,在李知县面前亦能挺直腰杆子。 “好,本官定会赴宴!”李知县没有拿捏身份,当即便满口答应下来。 电白县一共诞生二位新科举人,但另一位却不在城内且年事已高,故而对李员外这边亦是极为看重,甚至萌生主动交好的心思。 “程县丞,关于庆丰酒楼窝藏反贼一事,你是不是有些武断了,有确切证据与否?”李知县的笑脸敛去,望着程县丞沉声问道。 事已至此,程县孙为了自身的颜面,便是硬着头皮道:“那名反贼已经供认!” “反贼最是无信,且擅于混淆视听,怕又是含血喷人。今天查封酒楼一事,还是容后再议!”李知县负手而立,淡淡地说道。 原来是真的了! 程县丞的眼睛微微闭上,知道这是踢到了铁板子,他一个小小的县丞竟然想要找一位十六岁解元的茬,这真是可笑至极。 他此刻很是后悔,为何不再等些时日,而甘受江府驱使,做出如何鲁莽的事情,默默咽下自酿的苦果,拱手苦涩地道:“遵命!” “今高州府出得解元郎,当浮一大白也,给本官送些好酒好菜上来!”李知县深深地望了公羊叔一眼,然后便领着人向着楼上走去。 这却是他的高明之处,明明就是得到喜讯前来道喜,但却没有落下献媚的话柄。 李知县刚刚上楼,沈六爷跟着几位乡绅便来到了酒楼的门口,却没有李知县那般含蓄,当即便朝着林掌柜道贺。 在得知林晧然中得解元的消息后,沈六爷亦是震惊万分。哪怕作为电白县的地头蛇,沈六爷的腰杆都不得不弯下,这可是站在进士门槛边上的解元郎。 解元虽然不能确定百分百会中进士,但这个概率却是大大地提升。如今是恩科跟正科连考,说不好明年或后年,林晧然就是大明朝的进士,最有前途的官员之一。 让他感到相当庆幸的是,他跟林晧然结下了情谊,算是以兄弟相称,而且如今还有着密切的生意往来。 “天佑我长林氏,我长林氏当兴也!” 在确定林晧然真是中得解元郎后,公羊叔二话不说,走到门前朝着天空便是拜了下去,不由得流下了喜悦的眼泪。 林大彪等人相视一眼,然后亦是下楼郑重地跪在公羊叔身后,感谢着苍天的关爱以及祖宗的庇佑。 第161章 喜讯远来 这个喜讯由广州府的方向而来,自然不可能止于电白县,它如同一股带着魔力的风般,让到粤西的这块大地回春。 到达高州府时,高州府沸腾,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到达化州城时,化州城沸腾,迎接着喜从天降的大好事;到达石城县时,石城县亦是沸腾,这个山窝里终于飞出了一只金凤凰。 哪怕再乐观的人都没有想到,解元会落在他们这里,由一个山村小子所俘获,打破了高州府建朝以来没有出过解元的尴尬局面。 只是在青叶镇那个偏僻之地,那一个如同水墨画般的小山村里,仍然平静如旧。 天空蔚蓝,清风凉爽,高远辽阔。这秋收刚刚过去,田野与山间透露着悠闲的气息,连同路边的小鸟都显得悠然自得。 一辆华丽的马车慢悠悠地行走在路上,前后簇拥着众多的家丁和护院,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着青叶镇的方向而去。 在这种山野之地,能够有此派头的,自然便是江夫人。 她身穿着红色真丝窄袖的襦,肩搭白色的绫罗披帛,下面是白色的长裙,精致的脸蛋不苟言笑,那双经过修饰的美目带着丝丝的威严,美艳不可方物。 两个漂亮的待女陪在两侧,其中一个待女看着她的目光落向左边的窗帘,便小心地揪起了那窗帘,让到外面的树木与天空呈现。 今天的江夫人仿佛有着些许的心事,仅是痴痴地望了片刻,便收回了目光。从怀中掏出一条白色丝巾,丝巾带上她的体香,身价仿佛骤然倍增。 这条丝巾上绣着一行红色的字,那是漂亮的小楷。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 江夫人手持着这张绣着《木兰词》的丝巾,绝美的面容却是暗自神伤,又是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天空。这词仿佛是写到了她的心坎,让她一度为着这词而哭泣。 对于诗词,她算是比较喜欢的。不管是豪情壮志的诗篇,还是忧国忧民的词章,她都显得敬重,钦佩这些大文人。 或许是这个原因,儿子亦很是喜欢诗词,时而还会写诗词赠予她。对于儿子写出的那些精彩诗词,她亦是喜欢,时常拿来翻读。 只是却从来没有想过,一首词竟然能让她感动落泪,能让她绣在丝巾上贴身随带,仿佛是一件小小的珍宝一般爱惜着。 不得不承认,纵然世上有诗词万千,但能真正打动她的,似乎只此一首而已。 哪怕这个作词人让她很是憎恨,但她还是将这词小心收藏,权当不是那个混小子所作。 她今天打算前往廉州府,不过明月桥还没有修过,她又不想渡船过去,故而打算绕上一个大圈。跟丈夫相会应该是一件让她很欣喜的事,但她却选择了一条远路。 纵使她不承认,但她跟丈夫的关系已经产生了隔阂,故而她宁愿呆在江村,亦不想去廉州那边。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车子突然停下,许久不见前进,江夫人寒着脸淡淡地问道。 一个待女急忙钻了出去,很快孙副管家走到车前汇报道:“启禀夫人,是报喜的官差,刚才差点撞到了我们的人。” “给谁的喜报?”江夫人的眼睛闭着,开口询问道。 “我刚才已经问过,不是我们江村的!”孙副管家沮丧地回答道。 江村有二位生员前去广州府参加乡试,方才看到报喜衙差前来,他还以为江村又诞生一位举人。但却没有想到,结果是空欢喜一场,喜报是另属他人。 江夫人听着孙副管家左右他言,便猜到了其中的真相,眼睛仍然是闭着,带着不屑的口气地问道:“那个书呆子中了举?” 纵使她极看不起那个书呆子,但却不得不承认,那人虽然可恶了一些,但却确是有些才学,中举亦不算是太过于离谱的事。 只是得知他中举的消息,她心里头仍然难抑愤怒,觉得老天这次真是瞎了眼,竟然让那种小人得志,怕回来还真会跑到她家门口耀武扬威。 “是!”孙副管家苦涩地点头,然后又是汇报道:“长林村的林晧然高中……乡试第一解元! 乡试第一,解元? 听到这个消息,江夫人再也不能保持平静,那双桃花目当即睁开,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若只是普通的举人,她仍然能淡然以对。因为举人虽然已经半只脚迈入官场,但很可能只是一位举人官,对江府算不上什么威胁。 但如今林晧然却是解元,而如今又年仅十六岁,有实力又有足够的时间,以后很可能不是举人官,而极可能是以进士进入官场。 一旦成为进士官,将会以七品官起步,未来拥有无限的可能。特别是在嘉靖朝中,从寒门子弟到首辅都不再是梦,前提是能讨得皇帝的欢心。 谁都不能断定,这个混小子会不会一飞冲天,甚至将来成为朝廷户部的一名重要官员,到时会反过来掣肘江府。 江府这些年靠着食盐的生意,确实是积下丰厚的家底,但在官场的力量仍然羸弱,很多时候还得依仗她娘家那边。 原本家里是将希望寄与儿子身上,认定他是状元之才。但却不曾想,莫名其妙给人敲了闷棍,不仅错过了院试,更是跟恩科失之交臂。 现在那个书呆子成为了解元,名扬整个大明,而天纵之才的儿子还只是顶着童生的功名,二者相差甚至是天壤。 她虽然很相信儿子的能力,但现在却落后林晧然太多了。如今客观地分析,他们江府还真得忌惮着这个新科解元郎,起码当下做事不能太过分了。 “解元?那便是大四喜了!或许,先前确实是看错那个书呆子了!” 江夫人的心绪极为复杂,目光不由得又落在那方丝巾上,心里如是想着。那个一度被她瞧不起的穷小子,如今她都需要微微仰视着,甚至在将来还得被他骑到头上。 第162章 京报连登黄甲 竹林环抱着一个小山村,一条夯实的泥土路从村口一直延伸到河对面的小山坡,路两边的稻田已经收割完毕,一群小孩正在田间捡谷穗。 一辆牛车慢悠悠地从山坡那边而来,车上装着从集市采购回来的一些日用品,正是从青叶镇赶集归来的石头一家。 石头娘亲头上插着一支漂亮的银钗子,望着正在田间捡谷穗的孩童,眼睛闪过一抹鄙夷。这些村民简直是往老鼠洞里刨食,真是一丁点粮食都不舍得浪费,只是心里头突然又悠悠一叹。 曾经让她引以为豪的长林村第一富裕家庭,如今已经是明日黄花了。 别说已经拥有马车和酒楼的那两兄妹,现在村中很多普通家庭都过得很滋润,越来越多的人有了余钱,很多人家晚上都舍得点油灯了。 自从作坊派送棉布后,这些穷酸都穿着得体,不再是衣衫褴褛。现在她还听说,待天气冷一些,染布作坊还会派发棉衣。 如今长林村的村民异常团结,哪怕是再穷的家庭,只要肯到作坊帮忙干点活,都保证能填饱肚子,甚至还时常吃到肉食。 那个被江府打断腿的阿六不仅成为染布师傅,前阵子还娶到了邻村的漂亮媳妇,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 现在村民的生活是变得越来越好,但她家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隐隐还被村子排斥着,以致她家现在不再辉煌,处境反而显得有些尴尬。 “儿啊!你用功读书,将来你中了举,我看这些穷酸还敢不敢落你娘的面子!”石头的娘亲望着经过修葺的村牌坊,对着儿子寄予厚望道。 石头的身体显得壮实,正在朝着吃着香喷喷的肉包子,只是闻言便耷拉着脑袋,怯怯地望着他娘亲道:“娘,先生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子!” “你那个先生就是个草包,你这才蒙学几天,怎么就知道不行了?”石头娘亲的眼睛闪过不屑,指着村子的方向大声地说道:“以前大家都说那个书呆子不行,结果那个书呆子还不是中了秀才,现在还能去参加乡试?” “娘,虎妞的哥哥去参加乡试会不会真的中举呢?”石头沉默地吃了一口肉包子,然后仰起脸好奇地问道。 “就他那个熊样,能中举?除非太阳打西边出了!”石头的娘亲冷哼一声,然后指着山坡那边的方向又大声说道:“要是他真中举了,喜报早就送到了,而不是到现在都没有半点音讯!” 石头和石头的父亲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心里其实有些认同,毕竟时间过去太多了,只是却突然愣住了,嘴巴微笑张开着。 笃笃…… 却是这时,五匹快马从河对面那个小山坡飞奔而来,马上坐的是身穿红衣的官差,毅然正是长林村盼望以久的报喜官差。 噼里啪啦…… 在石头一家呆滞的目光中,官差拍马来到村牌坊前翻身下马。确定没有走错村子后,其中一个便在旁边燃起了鞭炮,而四个官差却是吹起了唢呐,是喜庆的调子。 “官爷,你们这是?”石头的爹壮着胆,冲着为首的官差问道。 “恭喜贵村林晧然老爷高中,还请给我们带路!”那个手持红纸的官差和颜悦色地望着石头一家,拱手笑着道。 哇…… 石头的娘亲闻言,却突然坐在牛车上号啕地哭了起来。这自然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心里头涌起的那股害怕,一种民对官的天然恐惧。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她在村里可没少唱衰林晧然,认为他肯定中不了举。但万万没有想到,被她一直口口声声瞧不起的书呆子真中了举,成为了高高在上的举人老爷。 她娘家虽然在县衙有人,但那其实只是书吏,平时吓唬这些没见识的村民还行。若是想凭着这种小权势跟举人老爷作对,那绝对是在寻死。 只是如今,她却是得罪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举人老爷,简直就是犯了天威。她心里极度的后悔,怎么会猪油蒙了心,竟然得罪了举人老爷。 她清楚地知道,江举人中了举之后,在石城县是横着走,连知县都要敬他三分。现如今,林老爷若是要对付她,那还不是跟掐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虎妞他哥哥中了!” “十九叔中举了!” “快!快!去告诉老族长!” …… 一群在田间拾谷穗的小孩围过来,在得知这个喜讯后,兴高采烈地拔腿朝着村子跑去。 虽然他们对功名还仅是一知半解,但这段时间以来,村里或多或少都在讨论着林晧然赴考的事情,知道中举意味着能够做官。 他们年纪虽小,但却清楚地知道,村子能够有如今的好日子,皆拜虎妞的哥哥所赐,早将林晧然当成自家的亲大哥一般。 现在虎妞的哥哥中了举,那以后就能当官了,会成为更厉害的人。而虎妞哥哥变得更厉害,那他们村子亦会变得更厉害。 晒谷场的染布坊门口,一帮青壮刚染好一批布,正准备到晒谷场边休息。突然听到村口传来鞭炮和唢呐声,大家都疑惑地望向村口。 看着一群孩童跑回来,说十九中了举,当然便是欣喜若狂起来。 咚咚咚…… 阿牛兴奋地敲响了那个铜锣,要将这个喜讯传遍整个村子,由于心里头的兴奋难以压抑,那个铜锣都快给他敲烂了。 不仅仅为着林晧然中举感到高兴,亦为着整个长林氏高兴,终于有着官员撑着他们了。 锣声传出没多久,晒谷场边便聚满了人,不少人却误以为又山贼来犯,还拿着武器而来。只是到了这里,才发现误会了。 “十九中举了?” “我早说了,十九肯定能中!” “中举是不是就能做官,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得叫十九叔官老爷了?” …… 当得知林晧然中举的消息,围到晒谷场边上的村民像是炸了锅一样,兴高采烈地讨论了起来,仿佛是过年了一般,有人甚至张罗着猴四去杀猪。 老族长正组织着族人清理池塘的淤泥,如今才闻讯赶来,兴奋得亦不能自已。只是很快遇到了一个小难题,由于虎妞不在家,所以报喜的对象却没有了合适的人。 最后还是一个老头给了主意,事情才算得到解决。 “恭贺贵族林晧然高中乡试第一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五名官差在人群中排成整齐的一列,然后唱响了这份喜报,没有向特定的一家子报喜,而是向着整个长林氏报喜。 事情超乎大家的预期,林晧然不仅是中举而已,而且还是解元郎,让到大家又是一场欢呼。 长林氏诞生一名解元,成为了他们辉煌历史的一道印记,亦是他们真正崛起的开始。 第163章 启程 十月初六,晴空万里。 一艘战船停在广州港的码头上,身穿举人服的书生们跟着亲友作别,打算前往京城赴考,冲击那个含金量最重的进士功名。 虽然举人可以为官,但谁都难以抗拒进士官的诱惑。故而不是年老或才学不继者,大多人都会选择继续参加会试,以期更风光地踏入官场。 本届广东乡试中举者七十五名,选择随船北上的举人一共有四十三人,其他人倒不是全部选择放弃追求进士的功名,而是各有各的谋算。 有人确实是对金榜不抱希望,有人却是苦于盘缠不济,而有人则打算迁往京城进行持久战,故而有部分人没有选择随船北上。 林晧然作为本届乡试的解元,自然没有放弃追求进士功名的理由,所以老早就已经决定上京赴考。现在能从海路北上浙江,这无疑是极为理想的赴考路线,故而选择随战船前往。 从广州到北京,有数千里之遥,这无疑是一趟漫长的旅途。 打算随战船前往的四十三名举人已经齐聚到港口前,如同上战场前的士兵般,受到了众人的相送,有人搬来好酒为着他们践行。 林晧然喝了一碗酒,对着前来相送的陈开平和孙光明等粤西举人,认真地拱手嘱托道:“我父母已经去世,留予妹妹跟我相依为命多年!此番到京赴考,唯心挂舍妹矣,今恳求诸位兄台照拂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这确是他的肺腑之言,现在他启程在即,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感到不舍与担忧。特别虎妞偏偏又是一个正义感十足的野丫头,不免更加的忧心。 “若愚兄,汝之妹乃吾妹矣,我等粉身碎骨亦会护其周全!”孙光明亦是将碗中的酒饮尽,郑重地拱手回应道。 “此番吾等中举,实乃林兄之功,这个恩情吾等不敢忘。汝尽可放心上京赴考,吾等定会歇力照拂好虎妞!”陈开平脸色肃然,亦是拱手郑重表态。 这话倒不算是恭维,若不是林晧然当初将事情捅到锦衣卫那里,让到李木最终投鼠忌器,选择将那些有实力中举的粤中考生纷纷打落。粤西定能不会这么多人中举,其中便包括第七十名的赵东城、第六十九名的陈开平等人。 特别是陈开平,他的岁数已经不小,若非今年突然来了恩科,他都打算放弃乡试,专心做一个教书匠了。如今在乡试“侥幸”中举,自然更是感激不已。 当然,哪怕没有这个恩惠,他们乃会出力。 毕竟他们这些人极可能止步于举人,只能是以举人的功名入仕,在官场注定是小角色。而林晧然贵为解元,极可能会中得进士,又有尹台这位恩师的关照,前途可谓一片大好。 说不定,他们中的某些人,以后还会成为林晧然的属官,到时需要林晧然的照拂。现在林晧然将妹妹托付他们关照,这无疑是拉近关系的好机会,如何不会尽心尽力呢? 正是如此,这几个举人都表现得很是积极,话中没有半点敷衍之意。 林晧然的目光又落在虎妞身上,虎妞今天穿着漂亮的淡青色裙子,只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充满着幽怨,嘴巴还微微地撅着。 “我不是已经允许你,在粤西三府中,你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吗?”林晧然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掐了掐她的脸蛋道。 虎妞抬眼望了他一眼,撅着嘴巴拉长语气道:“我还是更想跟你一起上京赴考,我都不放心你呢!” “哥这么大个人了,现在又是解元,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林晧然好笑地蹲在她身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又是说道:“等哥哥安顿好以后,你就带着你的人来找我!” 虎妞有着阿丽相护,而吴道行又是一个老江湖,所以他倒不是太过担心。 “好!”虎妞勉强地点头,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又是叮嘱道:“哥,如果突然想我跟你一起去的话,给我写信,我马上就去找你!” “知道了!”林晧然心里涌起几分无奈,点头应承道。 这丫头恐怕不是说说而已,怕还真会这样干,二千公里的路程在她眼里似乎真不算是什么。只要他真写信,这丫头肯定敢前往京城。 “还有这个玉牌,你带上,木兰姐姐说可以保佑平安的!”虎妞将一块玉牌掏出来,递给林晧然认真地叮嘱道。 林晧然很想问清楚,这东西是木兰送给他的,还是这丫头转送给自己。不过想着三人间的关系,他更倾向于后者,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省得自找其辱。 又是认真地叮嘱虎妞几句,然后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徐徐扫过吴道行和阿丽。只是该交待的事情早已经说了,最后又望向了赵东城和站在他身旁的女人。 值得一提的是,赵东城这次没有随船北上,而是会留下来跟牛银山的女儿完婚。 这个决定说不上是坏事,毕竟以赵东城如今的实力,想在今年的会试金榜题名可能性还是很小。倒不如留下攀上牛家这棵大树,对他或他家都的长远发展都是获益匪浅。 “师兄,尽管放心!”赵东城作了一个长揖,极是认真地表态道。 林晧然拍了拍他的纤细肩膀,对他还是相当信任的。现在他又攀上牛家这棵大树,只要虎妞这野丫头不是闯下弥天大祸,相信他都能够解决好。 离别总是让人伤感,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在一名军官的催促下,四十三名举人陆续登上战船,但都没有回到船舱,而是站在甲板上,恋恋不舍地挥手跟着送行的人道别。 没多会,战船徐徐驶离码头,远离那帮送行的人群,众人都用力地挥着手。 林晧然看着那个用力挥动小手的丫头突然落下泪水,朝着这边号啕痛哭起来,那一刻他的心亦像是碎了一般,泪水当即涌上眼眶。 突然好想紧紧地抱住虎妞,带着这个丫头一起上京赴考。 第164章 航行、海钓 战船长达三十多米,共三层,有两个桅杆,外有结实的护拦,船头包着铁皮,并且驾有火炮,毅然是一座海上的城堡般。 顺着珠江驶入海口的时候,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令人感到了一种渺小。 却不知道是不是老朱看到了这浩瀚的海洋,产生了一种畏惧心理,从而才选择实行海禁,让大明跟这充满着未知的大海隔绝。 在海口处,停泊着很多船只,这时很快就汇聚到了一起。船头有人挥舞着不同颜色的旗子,船只按着旗语指令而行动,很快便以一字队往着东北方向航行。 大明的海岸线是外弧线,所以两地的往来,常常地是以东北或西南走向。 这支船队由战斗船和补给船组成,战船航行在最前方,主要是以中小型为主,有二桅炮船、苍山船和海沧船等。 林晧然等举人乘坐的大船跟随战船后面,受到了重点保护。 待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船队便会进行休整。 在茫茫的大海中是不能抛锚的,要在近海或海岛附近才行。从广东到江浙这条航线,这些水师自然早已经有着详尽的海图,倒不用担心找不着停泊的地点。 当天傍晚便停泊在一处海湾,海水清澈,有海鸥在柔软的沙滩中觅食,呈月牙形状。船只仍然是以一字排开着,同时有小船在旁边警戒着。 虽然说是警戒,但大明水师威名在外,至今都未尝一败,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海盗敢打他们的主意。何况海盗和倭寇追求的是货物与钱财,断然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蠢事。 林晧然一帮举人居住在二楼,只是由于房间有限,所以安排了四人一间。至于所带的随从,甚至连床都没有了。 航行数日后,大家那股新鲜劲早已经过去,漫长的寂寞旅行便宣告开始。 林晧然单凭着解元的身份,自然很难成为这个举人团体的头目。但他不仅在文坛有才名,而且恩师尹台对他青睐有加,故而最桀骜的广州府举人对其亦是敬重有加,皆以他为首。 先前有着粤西、粤东和粤中等区域划分,但这些隔阂此时通通消失于无形,被“同乡”这亲切的词儿联系到了一起。 此次赴京有数千里之遥,难免需要相互扶持,故而都很是珍惜这份情谊。何况将来都是官场中人,需要相互照应,这才能在官场中谋得生存。 特别现在的朝堂,对同科和乡党的关系最看重。 像当朝次辅徐阶,本是松江府人,但以躲避倭寇为借口,将他在吏部登记的户籍从南直隶转到了江西,跟着严嵩成了同乡,成为了江西乡党的一员。 正是如此,这帮举人都已经放弃了先前的成见,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广东乡党。这些天几乎每天都聚会,一起饮酒行乐,以文会友。 林晧然很快就跟大家混得老熟,发现这帮举人很有意思。有真正的书呆子,有潇洒的公子哥,亦有才高八斗的才子。 但不是人人都贪图行乐,很多举人从上船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投入于温书中。 虽然离会试还有四个月,但除去赴考要花费的时间,其实给他们真正安静备考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很多举人抓紧着时间,投入了备考之中。 尽管考中举人,便已经等同于挤身统治阶层,能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想要过“黄金屋,颜如玉”那种奢侈生活,则还需要再努力一把。 届时,两京十三省的数千举人角逐三百个进士名额,这亦是一场不亚于乡试的竞争。 跟着林晧然同室的陈青书,便是这么一个用功的书生,几乎都没怎么参加聚会,更喜欢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用功温书。 当然,这帮举人不再整天锁在屋里,亦会抽些时间会友畅谈。 由于会试启用的是十八名同考官审卷,所以原先乡试审卷时间不足的问题,在会试中将不再存在了,故而三场考试的试卷都会仔细阅读,后面的五道时政策亦变得重要。 特别主考官是朝廷大员,目光和眼界比较高远,可能亦会意识到八股取士的弊端,所以难免会偏向于以策取士。 正是如此,到了会试这个层次,八股文写好固然重要,而策论亦要开始准备,特别最重要的殿试上还只考策论。 这些举人坐在一起,便是谈论起时政问题来,自然难免讨论起如今最热门的倭寇问题。 林晧然特别留意了一下,发现他们太多是支持朝廷的政策,将沿海的民众进行内迁、集中力量歼灭倭寇于海上等。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跟林晧然同室的宁江对着这种言论,却是挥动着扇子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凑到那帮举人堆中,整个人隐隐透露着一股高傲。 对于这种议论的氛围,林晧然亦不甚喜欢。虽然这些举人是大明最有学识的一波人,但有些观点确实很是幼稚,或者只能照本宣科。 待到船停靠在某个海湾时,林晧然便带着同室的三个举子一起到甲板上,打算来一场海钓,同时让下手搬出烧烤架子。 夕阳下,波光粼粼,偶有鱼儿跃出水面,远处有海鸥在余辉中翱翔。 林晧然将准备好的鱼钓串上鱼饵,然后利索地抛入海中,准备等着鱼儿上钩。 “老大,这个怎么弄啊?”杨富田对着渔具束手无策,那张胖脸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林晧然有些无语,这货都已经是举人了,但连钓鱼这些简单的事情都不会。但没有拒绝,帮着他将浮标调整好,并串上鱼饵。 钓鱼是讲究人品的行当,特别还是这种极讲究运气的海钓。 在这个时候,林晧然突然又怀念起虎妞那个丫头。若是那个丫头的话,大概就不用担心晚饭的问题了,那个丫头怕早就吊起鱼杆取鱼了。 令他感到无奈的是,虽然他第一个开始垂钓,但他的人品似乎不怎么样。第一个钓到鱼的却是来自潮州府的公子哥宁江,一位风度翩翩的死愤青。 第165章 温书、争论 宁江提竿的动作显得很业余,在浮标刚有动静的时候,他就用力猛地将渔竿往上提。这样即便是鱼儿上钩了,亦极容易造成一种结果——脱竿。 啪! 一尾近一斤的海鱼重重地落在不远处的甲板上,给正要出言教导的林晧然来了一个响亮耳光。话到嘴边只能咽回来,并且无语地翻起白眼,还真是见鬼了。 人品,胜于一切钓鱼技巧,这在虎妞身上早已经论证过。 “哈哈……原来钓鱼如此简单!” 宁江没有一贯的闷骚公子范,在一旁得意地手舞足蹈,显得极为兴奋。这个钓鱼的初学者在轻松斩获一条鱼后,似乎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一种休闲娱乐方式。 话刚落,杨富田怪叫一声,亦是提起了一条鱼来了。 林晧然看着两个菜鸟都先后有了斩获,决定要扞卫老大地位,眼睛紧盯着浮标。只是越是这般认真,那浮标却越是始终没有动静,以致他都怀疑鱼钓的鱼饵是不是消失了。 天黑得很快,哪怕他很是坚持,显得很是有耐心,但仍然没有鱼儿上钩,让他的心碎成了渣,只恨没将虎妞带在身边。 烧烤不是流行吃食的方式,没有受到热烈欢迎,自然亦不会受到排斥。得益到宁江钓上了一条鱿鱼,倒很受大家的喜欢。 在第二天的时候,林晧然终于有了一点斩获,钓起了一条近半斤重的小鱼。 只是相对于宁江和杨富田二人的渔获,他的收获似乎显得小气了一些,杨富田甚至还将那条可怜的小鱼塞进一条大鱼的肚子里。 船上的举人们能走到这一步,自然都是勤奋好学之辈,所以生活的重心还是温书和讨论时政。由倭寇问题渐渐转到了海禁的问题上,而且争论不休,甚至争得面红耳赤。 这个争论蔓延到了林晧然这个房间,却听陈青书说道:“片板不得下海,这是祖制,汝却认为可重开市舶司,岂不谬哉?” “国朝初立,贼子张士诚、方国珍屯兵于海上。咱大明国防设于北抗元朝作孽,东南沿海较为空虚,故而太祖采用海禁,让贼子自灭于海上。”宁江却持不同的观点,目光凌厉地望着陈青书继续说道:“太祖于洪武四年,禁濒海民不得私自出海,这便是汝之‘片板不得下海’的由来。” “太祖下达这命令是事实,有何不妥?”陈青书冷哼一声,漠然地望着他道。 “太祖海禁的初衷,乃为灭海上之贼子!”宁江强调论点,然后神色亦是凝重地接着道:“洪武七年,撤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广东广州三市舶司;洪武十四年,禁海民私通海外诸国;洪武十七年,太祖命汤和巡视浙江、福建沿海诸城,禁民入海捕鱼。洪武二十七年,敢有私下诸番互市番治重法;洪武三十年,申禁人民不得擅自出海与外国互市。” “大祖之初衷且不论!后面皆为太祖的海禁之策,正可证明咱太明当坚持这‘片甲不得入海’的祖训!”陈青书朝着北方拱手,嘴角微微翘起道。 宁江翻了一个白眼,鄙夷地说道:“难道你还听不出来吗?随着国朝稳固,太祖的禁令其实是有所放宽。若太祖真的要‘片板不得入海’,何须屡发禁令?至于撤掉市舶司更是在禁令之后,证明太祖一开始还是认可市舶司的存在,只是后来因地制宜方才撤去。今有谕令数道,汝却只认第一道,乃管中窥豹不知全貌也!” “满口胡言,尔羞与汝争之!”陈青书怒目瞪视,然后挥袖而去。 在旁边啃着猪蹄的杨富田满脸的敬佩之色,朝着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随着这些时日的相处,大家亦算是结下了友谊,对彼此的性情都有所熟悉。宁江闷骚,杨富田好吃,陈青书是最为用功。 宁江有些得意地望着林浩然,微笑着道:“如何?” “你在会试上,真敢坚持这个观点吗?”林晧然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微笑地问道。 宁江闻言,却是悠悠一叹。 大明的官员都不是蠢材,有些东西很是正确,但却不能明言。特别现在的嘉靖帝,更是只愿意听到想要听的,而对不想听的话极为憎恨,可以用“讳疾忌医”来形容。 其实这亦是整个大明朝的通病,哪怕史记为了讨好统治者,亦会编造一段谎言来掩盖真相。 像整个大明都知道太祖是将皇位传给长孙朱允文,但都不敢承认这段史实,而是默认太祖驾崩之时,留诏以太宗为皇嗣,继承大统。贼人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以太宗镇边不得归,拥佐懿文太子之子继位,违太祖皇位,至洪武三十五年,太宗皇帝在朝中贤明辅佐之下靖难,于应天继皇帝位,诛‘奸’臣定国策。 明明就是篡位之举,却变得“名正言顺”,至今更是一段公认的史实。甚至到了今天,百姓早已经相信了这个荒谬的说法。 正是如此,太祖当初有没有要求“片板不得入海”并不重要,关键是如今的皇上要的是什么,这才是最关键之处。 只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嘉靖二年便撤了浙江、福建两个市舶司,后面又撤掉了广东舶司。如今建议重启市舶司,无疑是让嘉靖自打嘴脸。 却不说嘉靖帝会不会同意,以着嘉靖马首是瞻的严嵩,第一个便会将你的卷子黜落。所以尽管论点很正确,但用这个说辞却很是危险。 航行的日子虽然无聊,但却不算是烦闷。 林晧然亦是投入于温书之中,而每当停船尚早之时,便会邀着他们三人一起到甲板处进行海钓。只是运气总是令人沮丧,以致不仅为着自身人品感到担忧,甚至对这次航行都产生了担心。 原以为宁江和杨富田的人品会极好,但世上的虎妞似乎只有一个。在近些天以来,他们的收获亦是平平,没有梦想中的龙虾,没有期待中的金钱雄鱼,甚至连鱿鱼都不再碰到。 又航行近十天的时候,由于近海的暗礁变得极多,故而船队渐渐向着深海区域驶去,打算先绕过这一带的暗礁。 第166章 风暴来袭 深海区域,呈现着不一样的景致。 跟着后世相比,这时代的海岛保留着自然的风貌。得益于明朝的海禁政策,原海岛的居民早已经内迁,少了人类对海岛的破坏。 蔚蓝的海水,成群结队的鱼群,洁白的海滩,鸟兽自由的天堂,一切都显得更加美好。 只是船队航行于深海区域,故而当晚停泊之所不再是静谧的海湾,而是选择在海岛附近的浅水区域中。 红霞满天,夕阳似血,整个天地都是红彤彤的。 只是大船所停的地方却没有什么鱼,或者说是一些无法钓上来的大鱼,林晧然便索性放弃了海钓。看着前面那座海岛的景致不错,便打算上到船的顶层,领略更加广阔的风景。 “站住!” 他们一行四人才刚要走到通往三楼的木梯,一个锦衣卫走下来恶声喝止,目光冷凛地盯着他们,仿佛是看到杀父仇人一般。 “我们只是想上去瞧瞧风景,还请行个方便!”林晧然没想到这人会是如此大的反应,指着上面说出他的诉求。 “滚下去!”锦衣卫却阴沉着脸,厉声喝斥了一句。 面对如此傲慢的锦衣卫,宁江却被激出了公子脾气,作势就要往上来走去并大声道:“休要猖狂,今天我就要到上面,看谁敢拦我!” 这个锦衣卫却亦是个硬茬子,当即抽出了明晃晃的利刃,眯眼打量着宁江,似乎真要动手一般。 “陈三,休要无礼!”却是这时,只见一个军官走了下来。 “霍……霍参将,我亦是按吩咐办事,是这些举子不识抬举!”陈三朝着那个参将拱了拱手,但态度仍然是强硬。 霍参将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望向林晧然等人和蔼道:“汝等要赴考,故而才给了你们行个方便,但船上自有规矩,还请各位遵守,何如?” “我们晓得,这就下去!”杨富田拉着宁江的手,冲着霍参将陪笑着道。 宁江看着这参将的脾气还算不错,收敛了那个公子哥脾气,便任由杨富田将他拉下去。 林晧然没有选择继续争执,亦是转向离开,只是却注意到霍参将的左手好像受伤。 在这艘船上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如何不知道三楼是大人物的居所,不仅仅是锦衣卫在上面,他甚至还隐隐听到过太监说话的声音。 只是太监的存在却说明不了什么,其实大明的皇帝更信任太监,故而很多地方都设在镇守太监。太监不仅是皇帝的耳目,在大明的军政中亦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在吃过饭后,天色却突然骤然,墨一般的乌云从东边滚滚而来,一道闪电从天际闪过后,一滴滴黄豆大的雨滴拍打在船上。 似乎没有任何征兆,一场大风暴便悄然而至。 夜空漆黑无光,外面的波浪不绝于耳,船体随着海浪而动。偶尔还有海浪拍打在船上,仿佛是一道鞭子抽打,令到船体一些木板哇呀作响。 林晧然原本还想着温书,但船体晃得太过厉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油灯已经熄灭,整个房间漆黑一片,正随着海浪而晃动。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陈青书嘴里念念有词,却是背诵起《大学》来了,仿佛四书五经能保他周全一般。 杨富田和宁江躲到林晧然的床上,原本是想要听林晧然讲故事的,但船体晃得太厉害,似乎都忘记最初的目的。 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从天空滚滚而来,仿佛就在头上一般,似乎随时都可能劈在船体上。伴随着这晃动的船体,所有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哪怕从小生活在电白城的陈青书,面对着这种情况,最终亦是不再念《大学》,而是赤着脚跑到了林晧然的床上,四人算是抱团取暖了。 “我怎么觉得这船要散架了?”杨富田担忧地说道。 “你这个乌鸦嘴,别说话!”宁江恨恨地说道。 “放心了,这种小风浪毁不了海船的!”林晧然安慰道。 尽管这么说,但大家听着外面的惊涛骇浪,头皮还是忍不住阵阵发麻,心里极为担忧。没有经历过这种风浪的人,怕真体会不到这份担忧。 只是这场风暴却像是没完没了一般,甚至为了避免风浪,船队还决定朝着海岛的另一边进行躲避,所以这艘船还在海浪中缓缓航行。 “糟糕,我的玉佩不见了!”宁江却是后知后觉,突然摸着身上急着道。 “你家不是很有钱吗?换一块便是!”林晧然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 “我家祖传的,世间怕就此一块了!”宁江说着就下床,不再理会这船体的颠簸。 林晧然亦是嘴硬心软的性子,看着他这般着急,亦是走到桌前,将蜡烛点亮。 “多谢师兄!” 身穿白衣的宁江正爬在地上摸索着玉佩,看着有蜡光照来,回过头便道谢。 啊! 林晧然的心当即提到了嗓门眼里,一向俊郎的公子哥宁江,此时却分外狰狞,头上落是血迹,一道鲜血正从他的额头流过脸颊。 “公子!”宁江的书童亦是看到了这个惨态,却是扑过去惊叫道。 宁江疑惑地伸手一抹,低头看着满手的鲜血,惊讶地说了一个“血”字。话刚说完,他的眼皮一翻,整个人竟然昏了过去。 看到这个情况,大家的背脊都涌起了一层寒汗。这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都没有什么大动静,宁江怎么突然受伤“死去”? 咦? 正是疑惑之时,林晧然突然听到了地板传来“嘀嗒”的声响。抬起头往着上面望去,却看到在上面的夹层缝中,有一滴滴的鲜血涌现,并有血滴形成并滴落下来。 再看向宁江所在的位置,便知道这个闷骚的公子哥并没有出事,甚至一点伤都没有。那些血并不是他的,而是上面的血滴刚好落在他头上罢了。 楼上,出事了? 林晧然看到这个情况,心里当即极度不安起来,感觉有一个阴谋正笼罩在他们的头上 第167章 海盗(为护法加更) 电闪雷鸣,海浪翻腾。 这艘三层高的大船,在这个滚滚的汪洋中,宛如一只摇摇欲坠的小舟。原本要绕过岛的另一面,但却突然偏离了方向,竟然离岛越来越远。 只是更加令人感到恐怖的是,在那闪电的白光照耀下,几艘尖底海船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周围,已经离船体不足百米的距离。 嗽! 一支带着银光的冷箭从小船中射出,站在甲板上的一名水手还来不及呼喊,便握着那支箭杆直接栽进了海中,溅起了一朵浪花。 一艘小船已经悄然来到了近处,船上有人掷出带铁勾爪的铁链,然后顺着铁链爬了上来。 这些人的服饰各异,有穿着汉服的大明子弟,亦有穿着日本服饰的浪人。这些浪人表现得要积极一些,丑陋的“月代头”发型,脸上显得凶神恶煞,嘴里嘀咕着令人听不懂的话语。 很快地,甲板上便传来刀剑碰撞、以及鸟铳轰鸣的声音,这群海贼跟着船上的水师厮杀在一起。在这波浪声中收割着一条条的生命,鲜血伴随着雨水染红了甲板。 不仅仅是在这甲板上,在远处亦有海船交战,这伙海贼在阻挠着前来救援的船只,似乎是想要将这船海船快速地吃掉。 任谁都想不到,这帮海贼竟然如此疯狂,獠牙竟然扑向了大明水师。 与此同时,林晧然亦是来到了三楼。相对于下面的兵刃交鸣,上面的情形亦是令人侧目,一具具尸体正躺在地板上。 借着一道闪电的光芒,他清楚这些尸体的大致样貌,这里有太监,亦有锦衣卫,其中一个太监穿得很是华丽,估计品阶不低。 林晧然咽了咽口水,此时已经可以断定,这里面真藏着一个惊天阴谋。 且不论为何会有海贼突然攻击这艘大船,这伙海贼明明还在下面的甲板上厮杀,但这里的太监和锦衣卫都死光了。 如今只有一个解释,这事必然是由船上的内鬼所为,然后故意布置成被海贼所屠的惨状。 只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些人通通干掉,同时又完美地安排那些海盗上演这一出闹剧,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 但他不确定,这些人的下一步计划是如何,是否要将船上的所有人屠掉。 有人! 林晧然正想要返回二楼,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心亦是提到了嗓门眼。若是给别人发现,他恐怕也活不成了。 他知道此时此刻,敌人不仅是来自于甲板上的海盗,同时亦有船上的“自己人”。看着房间正好有一个大衣柜,便是想也不想,拉开衣柜就要躲了进去。 轰隆! 天空又是一声轰鸣,白光从窗外闪了进来。借着这道白色的亮光,他却看到在衣柜躲着一个“小僵尸”,僵尸看到他的时候,那张幼稚的脸显得惨白无比。 大概是愣了二三秒钟的样子,林晧然那软掉的腿才恢复些许的行动力,便是鼓着勇气躲了进去,同时将衣柜给关上。 躲进衣柜里,感受着旁边的小僵尸在瑟瑟发抖,身体虽然冰凉,但明显有着弹性。他便知道是误会了,这个不是什么僵尸,大概是一个侥幸逃生的小太监。 小太监似乎亦从那股惊恐恢复过来,知道这人并不是恶徒,不会将他跟着同伴般处理掉。只是提起的心刚刚放下,当即又是提了起来。 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了两个人,两人的身形都不小,脚步声带着一种厚重感。 “今晚真是天助我们也,你的事情亦办得挺利落的嘛!”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 “我办事,自然是干干净净!倒是你,安排得怎么样了?”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放心好了,我打的就是老船主的旗号,事情怎么都不会查到我头上!”那洪声的声音得意地回答道。 “这些东西你拿回去,但我的那一份!”低沉的声音的话戛然而止。 “哈哈……放心好了,你想留着龙涎香也可以,要我帮你换成白银亦可!”那个洪亮的声音显得很豪迈地笑道。 “这事迟点再商议,时间算算亦差不多了,你带着你的人尽快离开!”那个低沉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林晧然借着窗外又一道闪电,透过衣柜的门缝,终于看清楚了那个说话洪亮的人,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男子,身上带着一股杀机。 这人打扮显得不伦不类,有着汉人的服式,说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流利汉语,但却留着一个丑陋的“月代头”,腰间还挂着一把日本武士刀,正沾着鲜血。 二人说完话后,便带着先前放在床上的东西离开了这个房间,其中有一个精美的盒子。 龙涎香? 林晧然对这东西并不算是陌生,先前巡抚要收购这东西的时候,沈六爷就物色过龙涎香,甚至还跟数万两的利润失之交臂。 如今想来,这船队恐怕是打着支援江浙的名义,实则是运送这批龙涎香至京城。又或许是,确实是支援江浙,但同时承担着运送龙涎香的使命。 只可惜,这件事出现了内鬼,那个霍参将联合这伙海贼要吞下这批东西。事情似乎还要复杂一些,因为他们还谈及了“老船主”。 但不管如此,这无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阴谋。为了龙涎香和一些珍宝,竟然用鲜血来染红这艘大船,甚至还会死掉更多的人。 只是这一切都跟林晧然无关,如今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生存下去,他没有太强的正义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嘘! 林晧然看着小太监要推开衣柜门走出去,急忙按住了他,并示意他不要乱动。 果然,房门突然又被推开,却不知道是谁杀了一个回马枪。检查了一下房间,看着没有动静后,这才迈步离开。 小太监这才心有余悸地望着林晧然,顿时暗自侥幸,同时敬佩地望向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书生。只是不确定这个少年人是书童,还是一位天才的举人书生。 第168章 逃生 听着那个脚步声渐行渐远,林晧然才吐了一口浊气,轻轻地推开衣柜。打算换个地方藏起来,或者潜回两楼那里,总感觉这里很不安全。 哎呀…… 小太监从衣柜走出来,房间正好随着风浪向着左边倾斜,而他迈出的脚落得不稳,整个人便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 林晧然听到这个动静,脸色刷地白了,同时担忧地望向房门。若是对方亦听到这个动静,那他们二个都会成为刀下魂。 虽然他曾经做梦成为了武林高手风清扬,还从阿丽那里偷偷学了几招,但不认为被虎妞屡屡完虐的他,会是这些凶残海盗的对手。 不好! 眼前一片漆黑,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却闻到了一股浓烟的味道。很显然,有人已经在船上纵火,似乎是要将这艘船烧毁掉,将船上的所有人通通烧死。 如何都没有想到,那位霍参将竟然比一般的海贼还要恶毒,竟然要解决船上的所有人,似乎不打算留下任何的活口。 一股恐惧涌上了心头! 他会游泳不假,但在这汪洋中求生,光靠着体力去挑战,绝对是自寻死路。他的目光望向衣柜,只是不确定这衣柜能不能有效地浮于海面。 “这……这里有浮囊!”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似乎亦是意识到大船要被烧毁的事实,指着衣柜里面的浮囊说道。 所谓浮囊,是最早的吹气式救生圈。用羊皮缝成一个大口袋,用胶密封漏气处,用的时候向着里面鼓气并绑住进气口即可。 这里仅有二个浮囊,却不知道是不是供宫廷所用,缝制得极好,看起来既结实又美观,简直是这时代的上上品。 啊…… 却不知道烧到了谁,下面传来了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凄惨叫声,着实令人头皮发麻。 “跳!” 船体随着风浪向着右边倾斜,就在倾斜到最大幅度的一刹那,林晧然抱着浮囊,用脚蹬在窗框上,整个身体奋力鱼跃向前。 身体扎入冰冷的海水中,眼前是一片漆黑,剩下的只有寒冷与恐惧。 只是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紧紧地抱着浮囊,身体在下沉许久后,终于在他感到要窒息之时,浮出了翻滚的海面。 大滴的雨点从头上落下,那狂风仿佛就在耳边哀嚎,浮囊随着波浪起起伏伏。雨水让他睁不开眼睛,只是从眼缝处,还是看到那艘船已经冒起了熊熊大火。 只是这时,他自然顾不上船上那些人的安危,只求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去。 他很希望突然出现一艘大明水师的船只将他救起,只是这个愿意落空,仿佛一个人孤独地置身于这茫茫的大海之中。 雨水,狂风,黑暗,寒冷,席卷而来。 身体半浸泡在海水中,随着海浪面而晃动,既要忍受着寒冷的侵蚀,又得紧紧地抓着浮囊,极大地耗费着体能。 最要命的还是时不时扑过来的海浪,那猛烈的水流打在头上,那股带着咸味的海水灌入口腔和鼻腔,辛辣的感觉直涌上脑海,让人极度难受。 虎妞! 林晧然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仿佛有着魔力一般,点燃了他的求生意念。 此刻,他想到了那暖洋洋的小身子,很想躺在暖和的床上给虎妞讲着故事,而不是在这个大海中体现着这种煎熬。 幸好他做事还算比较认真,先前让浮囊入气的时候,让到里面鼓鼓的,所以这浮囊的浮力很大,让他的身体不至于完全泡于水中。 只是那个小太监却没这般幸运了,他的浮囊入的气明显不足,以致他整个身体几乎都泡在水里,在海浪的一波一波攻击下,体力慢慢地耗尽。 我要死了! 小太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整个身体徐徐滑离浮囊,眼看就要葬身于这个无情的大海,成为这海中游鱼的一道佳肴。 哎,希望来世! 不要再生在贫穷人家…… 更不要再到皇宫里做太监…… 就在小太监以为要永远葬身于海底之时,突然一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并将他拽出了海面,让他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你坐上我这个浮囊!”林晧然用命令的口吻道。 小太监听到这个话后,眼眶顿时变红了起来,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亦有被这股温情感动到了。这个素不相识的书生,在这个时候仍然选择救他。 林晧然将小太监的那个干巴巴的浮囊顺着绳子抓了过来,解开绳子朝着狂风的方向进行灌气,然后再绑住入气口。 当将两个鼓鼓的浮囊连在一起的时候,宛如成了一片小小的竹排。尽管二人的体重都很轻,但仍然不能坐上去,这里的浮力还是不足支撑二个人。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林晧然的体力亦是所剩无几,上半身爬在浮囊上朝着小太监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在家排行第三,叫冯三,你呢?”冯三的嘴唇哆嗦,但还是开口道。 “我叫林晧然,有个妹妹叫虎妞。”林晧然想靠着聊天驱散着寒意,在说到虎妞的时候,他的身体明显又暖了些许。 “我也有个妹妹,不过……我没见着!”冯三的牙关打颤,亦是开口沮丧地说道。 “你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进宫的,怎么会在这个船上?”林晧然忍着侵入身体的寒冷,又是问出他心里的一个疑团。 冯三很早就被送进宫了,今年才十四岁,是货真价实的小太监。跟着那个亦是姓冯的老太监,只是这个老太监对他并不好,动不动就进行责罚。 在这趟旅途中,更是遭奸人在食物上下药,所有的同伴在梦中便死于非命。 幸好冯三不小心打翻了冯公公的茶杯,被惩罚着不能用膳,这才侥幸逃过了一劫,不然这时怕亦是化成灰烬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风浪渐渐停歇。 只是海中的波浪不绝,二人随波而动,却不知会飘向何方。 却不知道飘了多久,在天际微微亮之时,前面那个巨大的黑影慢慢现出真容,是一座长满花草树木的茂盛海岛。 第169章 一场假暴雨 初时看着海岛离得很近,但是随着波浪飘过去的时候,朝阳却已经升到了半空中。 这是一个十几公里长的海岛,有着一条如同玉带般的海滩,海滩前面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看上去非常的漂亮。 大明的海禁政策不仅是禁止百姓出海,而且还驱赶岛上的原居民内迁,故而大明的岛屿不论大小,都不会有人居住。 当然,有一种情况属于例外,那就是这个岛恰好是一伙海盗的窝点,住着一群穷凶极恶的亡命海贼。但若真如此,似乎亦不能算是什么好事情。 眼前这个海湾的水位太浅,并不是天然的码头。真是海贼窝点的话,需要在这里建设码头才行,但眼前却没有任何人为的建筑体。 正是如此,这座岛屿没有居民,亦没有海贼,是一座真正的无人岛。 林晧然却不理会这是不是一座无人岛,叫冯三一起朝着海岛划水,想要尽快登上岛,然后用双脚踏在结实的地面上。 相对于在海中无休无止地飘流,这无疑算是一个好结果。这座海岛的植被很是茂盛,证明这上面可能有水源,亦可能从中得到食物。 如今想要活下去,银两已经没有用了,水和食物才是活下去的基础。 划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特别他们的体能几近耗尽,不过看着海岛就在眼前,给他们燃烧最后一丝力气的动机。 当离海滩只有一百多米的时候,视线已经可以看到了海底中的那白色的沙子,甚至还看到了几尾色彩斑斓的游鱼。 扑通! 林晧然不想再划水,便索性跳入了海水中,打算走着上岛去。让他感到欣喜的是,这还没走几步,便在海底柔软的沙子里面,顺利地捡到了一个海蛎子。 这个海蛎子个头很大,亦很重,虽然还没有将它揪开,想必里面的肉会很美味。仅是开始便获得了食物,让他对这座岛充满了期待。 “林大哥,这是什么?”冯三歪着脖子,好奇地问道。 “海蛎子!”林晧然举起手上的海蛎子得意地转身回答,但下一刻,那张笑脸却彻底僵住了。 “怎么了?”冯三疑惑地仰头望着他道。 林晧然的脸上写着不可思议,机械性地扭动脖子望着他,然后带着一丝愤怒地质问道:“你……你没拖住浮囊?” 入目之下,那两个浮囊正悠悠荡荡地向着外面飘去,正在远离着他们。别说是现在体力透支的他们,哪怕是生猛如虎,恐怕亦是追不回来了。 “啊?我……我忘记了!”冯三这才反应过来,望着已经飘远的浮囊,眼睛顿时涌起了泪水,望着林晧然充满着自责。 先前他跟着林晧然跳下海水中,光顾着看林晧然搬起这个稀奇的东西,却没在意后面浮囊,更没想到浮囊会飘走。 林晧然眼睛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却没有选择破口大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早知就不救这货,省得被他坑死,如今彻底困在这岛上了。 这个海岛处于茫茫的大海中,想要靠着自身的力量逃出去,简直就是登天。只是想等着别人来搭救,似乎又是一种奢望。 至于他这个解元郎失踪,怕亦不会有人来寻找,大概是以为他跟着那船上的人葬身于火海了。 大明水师似乎没有道理来这里,他们的职责更多的是防御。那些海贼怕也不会从这里经过,而且就算从这里经过,亦得考虑要不要上这种贼船。 如今他的处境很是糟糕,有可能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在这一刻,他的心碎了。 为着功名选择北上,却没有想到落到如此的窘境。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初选择返回长林村,跑到江府门口炫耀一番。 哎! 林晧然走上沙滩,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向前,将身体重重地摔在柔软的沙滩上,枕着脑袋望着蔚蓝的天空,心里却涌起一种深深的担忧。 他曾经看过一部名为《荒岛余生》的外国电影,一位联邦快递的系统工程师遭遇空难,沦落在一个资源贫瘠的无人荒岛中,结果被困在那里四年,最后还是靠着他制作的木筏逃生。 现代文明社会都尚且如此,生活在这个落后的时代,恐怕需要更长的时间,甚至是一辈子。 大概是过于劳累的缘故,沐浴着渐渐高起的阳光,他便索性解开一些衣物,大字躺在沙滩上,闭目养神,慢慢地恢复着体力。 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感觉喉咙干渴难忍,很想要喝水。 “找到水了吗?”林晧然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冯三正沮丧地坐在旁边。 “没有水!”冯三抿着干巴巴的嘴唇,摇了摇头苦涩地说道。 “你开什么玩笑!昨晚那么大的雨,怎么可能没有水!”林晧然睥了他一眼,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打算到林子深处找地上的积水。 到了如今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太过于挑剔了,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他才刚走进林子,却是呆住了,这地面干巴巴的,稍用力还能踢出泥土来。别说是地上的积水了,在这地上尿泡尿,眨眼间就会一滴不剩。 莫非昨晚下了一场假雨不成? 林晧然抬起头望着天空,只是他至今都能回忆起昨天的惨状,被黄豆大的雨滴打得眼睛都睁不开,被那场雨折磨得他死去活来。 冯三跟在后面,看着这个情况,心里亦是感到荒唐。明明昨晚下了一场大暴雨,眼前的事实却告诉他们,昨晚并没有下雨。 林晧然很快便收起了破碎的心,接受了这个荒唐的事实,开始进行着寻找水源的工作。 水,无疑是生存的基础。 若是这岛上无法获得淡水,那他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海水的浓度要高于人体,若是喝下海水的话,不仅没能摄入水份,反而会造成自身的水份流失。 林晧然观察了一下岛上树木的生长情况,一般靠近水源的植树会要更茂盛一些,看着那边的山谷显得很茂密,知道只能赌在那里了。 第170章 老天会玩 沙沙…… 踏着白细柔软的沙子上,林晧然领着冯三从海滩绕到那边树林的位置,然后再向着山谷挺进。 走在沙滩上,他扭头望向蔚蓝的大海,水天相接,只是那条线上却没有船只的身影。这里虽然很美丽,但他感到的却是一种压抑,仿佛是置身于牢笼一般。 目光低垂,看着浅水的地方有一些色彩斑斓的游鱼。只是可惜,这里的海鱼资源丰富,但既没有渔网,亦没有垂钓。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这话在这里,明显是行不通的,很多东西在这里注定无法实行。 “林大哥!” 冯三突然吃惊地指着前面的方向,脸上满是喜色。只是仅仅持续了一秒,然后脸上的喜色就消失不变,换成了一张疑惑的表情。 林晧然先是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却只看到那边的乱石堆,然后疑惑地回过头望着他问道:“怎么了?” “我……我刚才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好像看到一艘船从那边经过呢!”冯三指着那海湾那边的乱石堆,有些沮丧地说道。 林晧然皱了皱眉头,方才他走出树林子就扫了海面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船只经过,便是更倾向于这人是眼花了。 看着这个人已经是有气无力的模样,便更加确信,这人是出现了幻觉。 其实在这种地方就算有船只出现,却更可能是海盗船,这条船似乎不好上去。毕竟是一群亡命之徒,没准会将你撕了。 现在林晧然心里仍然存着一丝的侥幸,大明水师能够识破霍参将的阴谋,然后派出船只进行地毯式搜索,将他从这座海岛上解救。 所以即使遇到海盗船只,他现在仍然不确定要不要进行呼救,要不要赌上这一把。 “林大哥,我们会不会饿死在这里呢!”冯三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一下,便开口问道。 “放心,有我,死不了的!”林晧然强装着镇定,安慰地说道。 “谢谢!”冯三望着林晧然的背影,选择相信了他。 却不知道为何,虽然这个人的年龄不大,但拥有跟他年纪不相配的成熟,显得很是老练,特别那双眼睛充满着沧桑之感。 有着林晧然走在前面,让他感到一份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片树林是以黑松和马尾松为主,却不知道是季节的关系,还是这座岛屿远离大陆,这林子并没有传来鸟鸣声。 林晧然走进林子的时候,亦是开启了搜索模式,但却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惊喜,只看到一棵枯萎的松林上生长着黑色的木耳。 他很希望这里生长着一棵椰子树,树上的椰子让他解渴,但这无疑是奢望,这个纬度注定不会有椰子树这种植物,甚至连一棵果树都没有。 好在,松林显得空旷,且没有毒蛇出没,让人感到安全。 咦? 林晧然突然间停下,身后的冯三差点撞上他,结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前面的一个灌木丛突然“刷”地一声,竟然窜出了一头矫健的山鹿。 “走!” 林晧然看到这头山鹿的时候,心里显得很是开心,当即朝着山谷的方面大步挺进。这座岛屿生存着这种大型的生物,证明这里必然有着丰富的水资源。 大概是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听到了水声,便印证了他的猜测。 当绕过一个灌木丛时,只见一条细细的溪水从那山上潺潺流下,并在山谷中形成了一个亭子大小的水坑,水坑清澈见底。 这水坑边上有一个小沙滩,上面有着鹿、鸡等生物的足印,还有一些散着味道的粪便,这里显然是野兽的饮水源。 咕噜! 林晧然跟着冯三跪倒在沙地上,用双水掬起清水送到嘴边,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虽然旁边弥漫着粪便的味道,但水却显得很是甘甜,令着他们开怀畅饮。 虽然这时有跟野兽争食的嫌疑,但却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别说旁边有粪便的味道,哪怕这粪便在水中,亦要将这水喝下。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一条真理! 冯三喝了半饱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扭头望了林晧然一眼,目光充满着敬意。若是他一个人沦落到这里,恐怕只有等死的份了。 如今跟着这人,如此顺利便找到了水源,顿时有着生存下去的信心了,心里亦是松了一大口气。 林晧然补充水分后,亦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这水果然是生命之源,让到他身体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恢复了一些力气。 只是他突然间愣了一下,扭头望着似乎喝饱的冯三疑惑地问道:“冯三,你泼水给我?” 冯三脸上露出疑惑之色,缓缓地朝他摇头道:“没有啊!” 不是他,那是谁? 林晧然感觉到有水正滴落在皮肤上,便是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漫天而下的雨滴,胸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浓浓的怒火。 我干啊! 林晧然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的怒火,朝着天空竖起了一根中指,这老天摆明就是忌妒他长得帅,才如此的欺负他。 昨晚明明下了一场大暴雨,结果这里的土地却像干旱的田地般。如今好不容易找着水了,它倒真会玩,竟然下起了雨来。 要是早点下雨,老子亦不用辛苦跑这一趟,摆明就是在玩人嘛! 啊啾! 冯三被雨水淋着后,身体的热量像是被抽干了一般,不由得重重地打起了一个喷嚏,整个人还微微哆嗦了一下。 哎! 林晧然扭头望着周围,并没有避雨的地方,心里不由得悠悠一叹。 曾经他看那些生存节目,那些求生者每次都是先着手建造栖息之所,他一直觉得没有必要这般着急,有那时间倒不如先解决肚子。 只是如今看来,这事却是相当有必要,任何时候都不能存在着侥幸的心理。 雨水漫天而下,二人在这突然而至的雨水中,在山谷四处寻找着避雨之所。 啊啾! 啊啾! 这一晚,某个山洞喷嚏声不断,令到山间的野兽时而耸起脖子,随时打算逃窜。 第171章 冯三的感动 阿啾! 冯三醒来的时候,山洞仍然潮湿如故,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一个响亮的喷嚏让到一股冷意钻进他的体内,以致身体微微哆嗦着。 身体乏力,额头滚烫,整个人仿佛是要死了一般。实质上,他知道是真的要死了,困在这个海岛中,没有食物,如今还得病了,不死还能如何呢? 这是一个天然的山洞,但有着人为凿洞的痕迹以及一些废弃的陶器,很久以前应该有人居住过,但山洞透着寒意,如同一个冰窖一般。 或许是对生存不抱希望,又或许是身体太过于乏力了,迷迷糊糊中他又睡着了。 这次他一直在做梦,梦中他回到了孩童时期,但却是又冷又饿,天天只盼着有东西填饱肚子,但却一直未能如愿。 后来他又梦到自己进了宫,但却天天接受着打骂,那个死去的冯公公又活了过来,正指使着人用针刺他的手指头。 在梦中,他流泪了。不仅仅是因为这种无休止的疼痛与折磨,还有就是痛恨这个冰冷的世界,以及这一个个无情的人。 只是突然间,额头上多了一只浑厚的手掌,充满着暖意与关怀,让他很是舒服,仿佛从寒冬来到了温暖的春天一般。 “我先生一堆火!” “等等,就会有吃的了!” …… 在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在旁边卖力地钻木取火,然后终于得到了火种,并煮了几个海蛎子和一只虾。 海蛎子的肉很鲜美,虾的味道更好,汤亦很好喝,让到他的身体顿时暖洋洋的,如同干枯的农田得到了水的滋润。 这一顿饭,是他这辈子吃得最香甜的一顿。 当天晚上,他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仍然是喷嚏声不断。但旁边生起了一个火堆,让他的身体一直都是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当天夜里,他又流泪,倒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心里头涌起的那份感动。他这个大累赘没有遭到遗弃,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情。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的身体仍然没有康复,但病情明显好转。 他心里亦越来越佩服这个举人书生,不仅弄来了海蛎子和虾,还有鱼和一只肥美的兔子,食物一直都得到保障。 山洞不再如同冰窖般寒冷,而是如同家般暖洋。他不仅有暖洋洋的火堆,还有充足的食物,从死亡的边沿被拉了回来。 这一天,又猎捕到了一只山鸡,正在火堆中烤着,空气飘散着一股诱人的肉香味。 “今天可惜了,要是你没有生病的话,恐怕我们二人就能捉到一头鹿了!”坐着火堆前的书生添着柴火,遗憾地说道。 “林大哥,都怪我,我明天去帮你的忙!”他自责地说道。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先好好地养病,等病好了再说,你现在这身体连虎妞都不如呢!”书生拿着一根粗柴,微笑地安慰道。 “林大哥,你……是不是很想你妹妹呢?”他这些天以来,听得最多的便是虎妞这个名字,他知道这是林大哥的妹妹。 “对啊!我就她一个亲人,而且她还年纪还这么小,自然是很挂念的!”书生将粗柴放在膝盖前掰断,理所当然地微笑道。 “我……我能叫你哥吗?”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望着他乞望地道。 “好!不过你还得排行老三,以后你就是我的三弟了!”书生凝望片刻,然后将柴丢进火堆,便微笑着点头同意了。 “哥!” 他喊出这个字,心里涌起了一份感动,眼眶当即便湿了。长这么大,他终于感到了亲情的味道,感觉终于拥有一个真正的亲人。 一切都如同做梦一般,他发现在这座海岛上生活亦很是不错,甚至还想着永远这般生活下去。 在他病好的第二天,他们终于有了大收获,陷阱捕捉到了一头鹿。这头鹿近一百斤,能够支撑他们生存很长的时间。 这头鹿让他们饱餐一顿,剩下的那些肉都做成了熏肉,挂在山洞的墙上。据说能保存很长的时间,他们终于有了储存的食物。 从这位新哥哥的身上,他亦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懂得了如何在这岛上生存,还学会了如此去制作陷阱。由于知道岛上动物的水源,所以陷阱都很有效果。 这座海岛生活着很多品种的动物,其中就有一个小型的鹿群,让他感到相当震惊的是,这鹿群中竟然有一头祥瑞。 他可是清楚地知道,当今圣上对祥瑞极度痴迷。老祖宗仅是听说某座雪山有白狼出没,老祖宗就亲自出马,为的是获取这个祥瑞讨圣上的欢心。 如今老祖宗知道这个消息,恐怕会乐疯了不可,必然会派大军来搜捕这头祥瑞,然后将这头祥瑞献给圣上,那时必然得到嘉奖。 只是让他不解,哥对这头祥瑞却是嗤之以鼻。说这头祥瑞是因为得了白化病才如此,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是送给他都不吃。 不过他亦是不敢吃,这是祥瑞,自然是不能吃的。 这一天,他们查看陷阱归来,获得了一只山鸡和兔子,可谓是收获颇丰。而且海中有不少的海蛎子,食物似乎真是不缺的,这日子其实很是舒坦。 他突然很喜欢如今的生活,很希望一直这般下去。 “你快跑!” 正高兴着的时候,哥突然猛地推了他一把,语气很是惊慌。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很听话,当即就朝着前面的林子跑去。而他听到了后面有了动静,竟然有人出现在这里,还将他哥哥捉住了。 “哈哈……我就说前天看到这里有烟的嘛!带走!” 却不知何时,几个海盗已经摸上岛来,其中一个海盗头子得意地笑道。 那些海盗没有追他,却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躲在一棵树上,远远地看着大哥被带走,并押上了一艘小船。 看着大哥被捉走,他不由得紧紧地攥着拳头,很想冲出去救大哥,但却知道没有这个实力,眼泪不由得涌了出来。 第172章 阶下囚 “哈哈……我赢了!” “还真是见鬼了,这座岛怎么会有人!” “我可不管,反正这次是我赢了,你那坛酒归我了,哈哈!” …… 两个海盗坐在小船上,其中一个壮实的大汉显得很是高兴,猖狂地大笑起来,还得意地望地上的瘦弱书生一眼。 这书生自然便是林晧然,手已经被结实地绑着,脸上显得很是沮丧。在这个法外之地,果然是弱肉强食,他如同猎物般被捉了起来,生与死被这两个海盗捏着了。 小船刚刚划出海湾,他的眼睛就被海盗用黑布蒙了起来,不仅眼前一片黑暗,他对未来亦感到一片黑暗与悲怆。 这好不容易在海岛上打开了局面,生存有了一些基础保障,只需要大明水师经过即可获救。但却没有想到,大明水师没有等来,海盗却主动找了过来。 听着这二个海盗话间的意思,他更是深感无奈,敢情他其实是他们二人关于赌注的一个娱乐品,而起因仅仅是一坛酒。 躺在船上,身体随着海浪起伏,知道已经到了海的中心地带。 “喂,你是怎么到这个岛上的?”突然被轻踢了一脚,那赢得赌注的男人好奇问道。 “你怎么来,我就怎么来的!”林晧然原本不想理会,但突然灵机一动便赌气般回答道。 “你划船来这里?不可能,小船肯定划不到这里!”那个人先是自语了一句,但马上否认了他的话。 “我自然是坐大船过来的,我告诉你,我可是有番号的!”林晧然装着嚣张地道。 “咦?你竟然知道番号?那你说说,你跟的是谁?没准我亦认识呢!”那个人倒是来了一些兴致,当即便是好奇地问道。 “五峰船主旗下!”林晧然踌躇一下,便报了这个最大的海盗名号。 “啊?你是老船……呜!”那个海盗愣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嘴却突然被捂住了,另一个显得精明的大汉却是问道:“既然你是五峰船主旗下的番号,那你跟的是哪位船主呢?” “脸上有块刀疤的!”林晧然决定一不休二不休,装着强势地说道。 “干我们这行的,脸上有刀疤多的是!”那大汉故意挤兑道。 “留着月代头!”林晧然决定再赌一把,便又是说道。 “徐亮?”先前的大汉惊呼道。 哎呀! 林晧然刚听清这个名字,便被重重地踢了一脚,那个人骂的是“叛徒”之类的话,似乎跟那个“徐亮”有着很深的过节。 只是面对这个结果,林晧然却是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伙海盗跟袭击大明水师的海盗并不是一伙的,这两个海盗极可能是五峰船主的部下。 如今最强大的江浙海盗,无疑就是五峰船主汪直。 说起来,这个汪直算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物,而且还不能简单地归为大反派,他的人生颇为传奇。 嘉靖十九年,汪直在经商失败后,赴广东进行海外贸易,置硝黄、丝棉等违禁货物,抵日本、暹罗、西洋诸国往来贸易。 而后,以日本松浦津为基地,从事海上贸易,并慢慢地发展壮大。不仅打通了江浙的通道,而且跟佛郎机人亦有了业务往来,成为鼎鼎有名的海商。 嘉靖二十六年,夏言推举朱纨担任闽浙总督,负责剿倭事宜。结果朱纨到了闽浙后,高举着海禁的大旗,举起屠刀大开杀戒,汪直等海商遭到重创。 嘉靖二十七年,汪直遂另起炉灶,自立为船主。以金塘岛马迹山为据点,收拢海商、海盗残部,造巨舰,可容二千人。 嘉靖三十一年,汪直平定了陈思盼等多股烧杀掠夺的海盗,维持沿海秩序,逐渐确立了“海上霸主”地位,并在舟山沥港重建双屿港,试图恢复昔日的繁华。 嘉靖三十二年,总督王忬派遣总兵俞大猷率官军偷袭沥港围歼汪直,汪直败走日本,双屿港与沥港的相继覆灭。 汪直退回日本浦津后,自称徽王,但却没有放弃海上贸易的大蛋糕,在沿海进行一些海盗活动,目的是“要挟官府,开港通市”。 相对于那些“烧杀掠夺”的海贼,汪直的行事还算比较正派。他想要的是成为大海商,从事国际贸易,获取数以十万两计的白银。 只可惜,他这个诉求注定很难得到满足,如今大明坚持着海禁的政策,更是动用举国之力来剿灭他们这群倭寇。 这些年,汪直的实力亦出现了下滑有趋势。随着贸易网络被毁,失去了一项巨大的利润来源,所以对手下的制约被大大地削弱。 很多跟他谋生的人看着无利可图,最终选择自立门户,成为真正的海盗。故而汪直的船队中,陆续出现了很多的“叛徒”。 很显然,那个叫徐亮的人便是叛徒之一。 林晧然无疑是“李逵遇见李鬼”。他这个假五峰船主的部下遇到了真五峰船主的部下,而且还不小心冒充的是叛徒的部下。 好在,这二个人却不是穷凶极恶的海贼,只是踢了两脚后,便没有继续施暴。 大概是半个时辰,小船靠岸,想必他先前所在的岛离这个海盗窝点其实很近。 很快他的脚便踩在松软的泥沙上面,耳朵亦是传来了海浪拍岸的声音。没等他多想,其中一个汉子推着他走,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手被绑着,眼睛又蒙着布,就这样被推着前行。幸好这一路还算是平坦,而且有人走在前头,不然真要摔得鼻青脸肿。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他身上的东西被搜走,而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被解开。却是站在一间囚牢前,一个人推了他进里面,然后就将门锁好便离开了。 这是一个二三十平方的矮屋,划出了着四个牢房,但里面却都没有人。他所在囚房只有几平方大小,两面是土墙,两面是圆木栅栏,空气透着一股异味。 从受人尊敬的解元郎,突然就沦落为荒岛的求生者,如今又成了阶下囚,这种不断下滑的人生,让他感到心碎。 第173章 海贼窝 “吃饭啦!” 一个黑大个端着一个大饭碗走进这间矮屋,扯着洪亮的嗓子道。只是看到林晧然的穿着时,对他身份似乎产生了好奇,所以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林晧然躺靠的墙边,睁开了一只眼睛,落在那碗带着两块肥肉的大碗上,丝毫没有作为囚犯的自觉,傲然地说道:“我不吃肥肉!” 不得不说,上辈子的好生活将他的胃养娇贵了,他对食物还是有挑剔的毛病。特别对那白花花的肥肉,如何都咽不下去,一向都是留给好喂养的虎妞。 “好了!” 黑大个用手抓起碗上的两块肥肉,仰着嘴巴放进嘴里,三二下便咽进了肚子里,还一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林晧然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打量起这个黑大个,身高有着一米八多,体型结实,皮肤黝黑,身上带着一丝傻气,但无疑拥有一个好胃。 只是肉没有了,那个大碗只剩下白米饭,一张菜叶子都没有,林晧然便想提要求道:“我不吃白米饭!” “啊?好的!”黑大个先是一阵惊讶,但马上盘坐在地上,跟着他只隔着圆木栅栏,端起大饭碗便大口大口地扒了起来,吃得不亦乐乎。 对于食物,这黑大个没有半个挑剔,林晧然不要白米饭,那他很乐意帮忙处理掉。 林晧然的另一只眼睛已经睁开了,正愣愣地瞪着这个黑大个。 他压根就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不吃没带菜的米饭,却没想到给这货却如此理解,并将属于他的晚餐给处理了。 碗很大,饭亦不少,但黑大个的胃口像个无底洞。 呃…… 黑大个的胳膊很粗,用力地扒着白米饭。仅是片刻功夫,那个大碗就被他扒得干干净净,然后抹了抹嘴,这才露出满足的表情。 林晧然看着那个被舔干净的空碗,心里悠悠一叹,朝着黑大个认真地问道:“你们船长是谁?他的女儿长得漂亮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黑大个拿着碗筷准备离开,听到这个问话便疑惑地望着他道。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应该会成为你们船长的女婿!”林晧然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眼睛泛起了一层泪光。 黑大个将碗筷放下,一脸期待地说道:“呃!太好了,那我们大小姐是不是要回来了?我是不是可以见到大小姐了呢?” “你们大小姐不在岛上?”林晧然看着那双绽放光芒的眼睛,亦是愣了一下。 “不在啊!我们小姐一直都不在岛上,你不知道吗?”黑大个摇了摇头,同时疑惑地望着他。 林晧然顿时想骂人,老子知道个鸟啊! 不过这亦是证明,不会有什么船长的女儿逼他做夫君,他算是守住了贞操,实在是可喜可贺。只是他的处境还是很严峻,需要想办法离开这个岛。 “我当然知道!”林晧然敷衍了一句,然后露出善意的微笑道:“对了,我们来认识一下!我叫林晧然,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傻黑!”傻黑露出满口的白牙,得意地说道。 “傻黑,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林晧然将双手举起,并握成拳头道。 “好!”傻黑望着他的拳头,重重地点头道。 林晧然的嘴角微微翘起,然后冲着他说道:“你猜我哪只手握有石子。猜中我就给你烤鸡吃,猜不中的话,你放我出去!” “好,那个手!”傻黑认真地点头,然后指着一个拳头说道。 “没有!”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狡黠,摊开白净的手掌,然后微笑着说道:“好了,现在你输了,你放我出去!” 傻黑点了点头,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摸着衣服的口袋,但突然一愣,朝着林晧然懊恼地说道:“呃!我没有带钥匙!” “……”林晧然深深地打量这个黑大个一眼,发现不是他耍这个黑大个,而是被一个黑大个耍了,这货摆明是在消遣他。 只是下一刻,他的眼睛瞪下,呆得更厉害,发现完全是误会这个黑大个了。 砰! 却见傻黑一脚踹在一根圆木上,圆木顿时断成了两截,彪悍得一塌糊涂。看着被踹出的口子,他拍了拍手掌,得意地朝林晧然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林晧然涌起一阵狂喜,却没想到这黑大个如此给力,朝着他竖起一根大拇指。从牢房中钻了出去,顿时一股自由的空气扑面而来。 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冲着傻黑问道:“你们船长住哪里呢?” “他住那边!”傻黑受到夸奖正得意地挠后脑勺,闻言便指了一个方向。 林晧然谢过了傻黑,从这个矮屋走了出去,却是一愣。 一排排整齐的房舍呈现在眼前,门前种有桑竹,篱笆里面还养有鸡,二只土狗正在菜园子里做着没羞没臊的事,而周围出现很多老少妇孺的身影。 大家都显得很是友好,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有妇人正在顿足拉着家常。只是对他这个陌生人都好奇地打量,却有一个妇人主动跟他说话,但他却听不懂这妇人的方言。 林晧然一路走下去,打量着周围的人与物,发现这里没有半点海贼窝的样子,倒更像是一个和睦的小村庄,或者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这个村子似乎坐落在一个山谷中,四面都是石崖,怕是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 村子以矮屋为主,但地上铺着石子,道路显得很干净。顺着这条道路往前走,他来到了村中的一个广场,这里聚了一大帮正在看热闹的村民。 他亦是好奇地凑了过去,却见二个大汉在较量着拳脚,打得有模有样,比后世那些以中国武术为题材的综艺节目要好看。 正看着出神的时候,傻黑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朝着他兴奋地说道:“原来你真是姑爷,船主正到处找你呢!” 一说完,他就兴奋地抓住他的细胳膊,火燎火急地拽着他往外走。 这哪跟哪,我怎么可能是什么真姑爷啊? 林晧然被拽了出去,但心里却是充满着无尽的困惑。让他更困惑的是,他的两只脚明明已经腾空,但身体还在急速地移动,难道老子突然会轻功了不成? 第174章 岳父 很快,他被带到了一间高大的屋子中。 这间屋子很敞亮,夕阳的余辉正铺在地板上,两边摆着四脚座椅。一些海盗坐在座椅上,正享用着茶水,看他进来都刷刷地望了过来。 林晧然仅是一睥,便猜到这些是海贼的重要人物,只是他的目光落在端坐在堂上的胡须大汉身上,倒有几分山大王的威势。 这人四十岁出头,皮肤黝黑,长得很是结实,满脸的络腮胡须,身穿着平常的粗布,但脸上显得不怒自威。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牌,正是虎妞转送给他的平安符。 在看到这块玉牌的时候,他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亦是解开了一些迷团。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这船主的女儿竟然是花魁木兰。 铁文良的目光炯炯,打量着走进来的林晧然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广东解元林晧然!”林晧然朝着他拱手,透露了他傲人的身份。 整个大堂突然“轰”地炸响,纷纷惊讶地重新审视林晧然。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书生竟然是一个解元郎,大明朝的后备官员。 都是大明朝的子民,如何不知道解元代表着什么,官员又代表着什么。如今看着林晧然,眼睛带着震惊,亦带着一抹深深的羡慕。 “可有凭证?”铁文良却是沉得住气,又是冲着他严厉地问道。 “你手上的东西……便是最好的凭证!”林晧然拱手,自信地笑道。 铁文良低头瞧了瞧手上把玩的玉牌,微微地点了点头,但又严厉地望向他道:“林晧然?怪不得名字这么熟悉,原来你就是那个写狗屁词给我女儿的书生,但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个疑问困惑着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纷纷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乘坐军船赴考,中途遇到海贼袭击的事情说了出来。不过隐藏了发现阴谋的情节,只说是看到船舱起火后,他便跳海逃生,然后漂流到了海岛上。 “海贼攻击大明水师?” 大家原本是来凑热闹,想瞧瞧船长的女婿长成什么样子,但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无比震惊地望向林晧然。 大明水师的实力虽然已经大减,但战斗力仍然很是凶猛。若是真触怒了他们,怕这片海域都不得清闲,他们的日子亦是不好过了。 一直以来,哪怕是最猖獗的倭寇,其攻击目标都是平民。若大明水师来围剿,都只是选择被动反击,却从没有硬碰硬。 现在有海盗团伙主动攻击大明水师,这事必然会惹怒大明水师,这一带怕是不得安宁了,而他们极可能会受到波及。 铁文良凝视着林晧然,若是一般人告诉他,他只会当成笑话来听。只是如今从林晧然的嘴里说出,让他不由得信了几分,何况这亦合理地解释这位解元郎因何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他做事很是慎重,认真地观察着他的脸部表情,又是郑重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林晧然迎着众人的目光,很是坦然地回答道。 嗡! 整个大堂当即炸响,纷纷交头接耳地谈论了起来。 他们跟着其他的海盗团伙并不相同,其他海盗团伙都是光棍一条。若大明水师前来围剿便逃窜,在这茫茫的大海中,要逃跑是极容易的事。 只是如今,他们以这座海岛为基地,一旦大明水师前来围剿,他们只能是被动作战。若是小股的水师还好,若是大批水师来袭,他们如何能扛得住? 坐在左边的一个秃头的男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沉声问道:“这事是谁干的?” “还有谁敢这么猖狂,肯定是徐海带出的那条疯狗徐亮。我先前还奇怪他们最近怎么这么老实,原来是要干这票大的!”旁边的一个独眼龙一掌拍在桌面上,恨恨地咬牙道。 “他主动攻击大明水师,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秃头男子不解地问道。 这话一出,倒是让到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不少。却不能说大明水师就没有财物,但相对于那些走私的商船或者沿海的城镇,这里的风险跟收益并不匹配。 大明水师都是精壮的士兵,绝对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哪怕是以前的疯子徐海,都不会干这种蠢事。 “依我看,他是想要阻止老船主接受朝廷的招安,若是老船主接了朝廷的那份好使事,还能有他徐亮的活路?”一个白眉的男子沉声说道。 随着朝廷对倭患的重视,不仅派遣大量的精壮之士前来,更是调遣了大量的物资,江浙地区的海防实力大大地增强,开始对大型的海贼团伙进行招安。 胡宗宪在去年将徐海灭掉后,派遣使者前往日本,给老船主开出了诱人的条件。不仅答应老船主开通海禁的请求,而且还会给他封官。 正是如此,老船主已经写信让他们安分一些,并亲率三千部下从日本出发,打算接受吴胡宗宪的招降,同时接受朝廷的封赏。 但如今,徐亮挑起了大明水师的怒火,无疑是想要将水搅浑。极可能会影响到这些老船主跟吴胡宗宪的会面,甚至会破坏掉这次的友好会谈。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秃头男子皱着眉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其他人亦是纷纷抬头望向铁文良,铁铁文良却望向堂下一言不发的老者,冲着他恭敬地问道:“军师,我们该怎么办?” “抓他们那边的人交给大明水师,洗清我们的嫌疑!”那个老者悠悠地说道。 “好,就这么干!”铁文良拍板,便是同意了这个方案。 他其实很希望老船主能接受朝廷的条件,成为大明的官员。那他作为老船主的部下,不仅能洗清身份,还能回到以前做贸易的快意生活,并能从日本那里赚到很多很多白银。 如今事情出现了波折,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林晧然被带进来问了几句话后,便被晾在一旁,这时看着铁文良要带人离开,便急着说道:“岳父,小婿得赶着赴考,还请派人送我回岸上!” “等我回来再说!”铁文良却没有同意他的请求,淡淡地睥了他一眼,然后大步地离开。 “……我很急!”林晧然的手抬起,但人却已经走远。 由于有了女婿这个光环,他享受的待遇骤然提高。不仅有丰盛的饭菜,还给他安排了一间不错的住所,只是却没有美人来暖床。 第175章 危机 正是深秋时节,北风徐徐吹来。 竹林到了秋季,便像是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村边那片竹林多了一些枯枝和枯叶,风只要轻轻一吹,总会发出一阵“吱呀”的声响,像是在悲秋伤春。 一片枯黄的竹叶被风吹落,从竹枝头向着村子飘去,落在那干净的石子道上。 “别跑!” “来追我呀!” 两个调皮的小男孩从那片竹叶旁边追逐而过,正在愉快地玩耍着,从这条石子道跑向了那些的小广场,那里有更多孩童的身影。 在广场上,很多孩童正在玩着游戏,这个村子的孩童显得无忧无虑。 身穿着举人服的林晧然推开了一个院门,惊跑了蹲在旁边的一只野猫。他仿佛是这村里的一员般,缓步穿行在村里,打量着这些新鲜的人与事。 或许是因为竹子的缘故,这里跟长林村有着几分相似之处,所以亦很喜欢这里。面对着一些热情打招呼的人们,听得懂的则会回些话,听不懂的则只能报以微笑。 这村子有很多的老少妇孺,只是青壮男子却比较少,大概都随着徐文良外出了。一些老人用竹子编织着东西,以捕捞的渔具为主,亦有竹篮、凉席、竹椅等等。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想象得到,在这个陌生的海岛中,竟然藏着如此和谐的村子呢? 当然,这里虽然很好,但他却知道并不属于这里,他还得想办法离开。特别是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他需要尽快踏上赴考之路。 在经历这场生与死后,他并没有就此退缩,而是决定要继续踏上赴考之路。 如今,他对人生亦有了一些新的体悟,人生难免会遇到不测,所以需要追求更强大的力量。只有这样,在虎妞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才能去拯救她,或者让她永远不陷入危险中。 正是如此,他这次不仅要继续踏上赴考之路,而且还要取得进士的功名。 现在他唯一的顾虑还是在“便宜岳父”那里,却不知道那人办完事回来后,会不会同意将他送到岸上,让他继续前往京城赴考。 想着赵东城的遭遇,他倒是担心铁文良会跟牛银山一般,先强迫他跟木兰结婚入了洞房,然后才同意他上京赴考。 哎! 一念至此,林晧然却又是悠悠一叹,长得帅的人果然烦恼多。 只是老天仿佛喜欢跟他较劲一般,越是希望铁文良能快些回来,但却越是等不着人。让他心里越发的焦急,连上厕所都比平时多了两趟。 这个岛名叫大竹岛,因岛上生成很多高大的竹子而得名。 待到第三天的时候,他跟随着村里的一帮人从那窄小的石道走出了村子,来到了洁白细软的海滩前,又见到了碧蓝的大海。 孩童平时是不允许出村子的,如今跟着出来的孩童显得很是兴奋,又在柔软的沙滩追逐了起来,如同从笼子出来的小鸟一般。 林晧然注意到这里建有一个码头,很多船停泊在码头上,但都是一些小船,而靠着这种小船是很难回不到大陆。 不过他倒不打算逃跑,而且相信凭着他跟他女儿的关系,铁文良会答应送他回大陆。 “他们去哪里?” 林晧然看着独眼龙带着几个壮实的男子走上码头,却不知道去哪,便对正准备下海叉鱼的傻黑好奇地问道。 傻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向,然后便老实地回答道:“晒盐!” “是自己吃还是卖?”林晧然若有所思,又是追问道。 “很多送上船的,会送到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傻黑检查着鱼叉,轻轻摇头道。 林晧然看着他们驾着小船徐徐离开,眉头微微地蹙起。想必他们中有人懂得晒盐,而一些盐会送到大陆中销售,从而获取一些利润。 只是却不知道收益如何,能不能支撑起这座岛的花销。 这里的人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很快大家便忙碌开来,有人捡海蛎子,有人摸虾,有人则是捕鱼,而且收获都不少。 咻! 林晧然站在浅水中,手持着鱼叉,很是得意地刺着这些傻鱼,几乎是刺无虚发。 却不知道是因为季节,还是这时代没有大量捕捞的原因,这里的鱼特别傻,很轻松地刺到鱼,让到林晧然很是高兴。 “哇!又刺到了!” “大家快过来这边!” “晧然哥哥,好厉害!” …… 一帮孩童看到林晧然的战绩后,都是纷纷围了过来,一副很是佩服的模样。 林晧然面对着一道道崇拜的目光,却很难解释这种折射现象,跟他们说“空气跟水的密度不一,会影响光线的传播”,这肯定是对牛弹琴。 正是高兴之时,一团乌云从天边滚滚而来。 “是大明水师,大家快跑啊!” 正在海边捕捞的村民抬头望向远方,却看到一支船队出现在海天一线的上面,正排成一字,向着这边徐徐驶来。 林晧然不明白他们怎么就断定是大明水师,不过看他们这副惊恐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了一般,知道事情确实很是严重。 在前些天,他最期待的无疑是大明水师,希望这支军队能够解救他。只是如今,他却不希望这支军队出现了,希望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觉。 为何很多海商最终会沦为海盗,这跟大明的海禁政策有着很大的关系。 如果你下了海,不管你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都会被朝廷判死刑。正是如此,你做海盗杀人夺财是死罪,不做海盗亦是砍头的死罪。 这些村民虽然手里没有沾血,甚至没参与任何一起的海盗行为。但由于他们下了海,所以都犯下了死罪,最终会成为刀下魂。 林晧然看着那密密麻麻而来的战舰,却是没有跟着逃走,而是站在海滩处,目光炯炯地望着远方。 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选择冲上这座岛,直接闯入村子中,然后将整个村子给屠了。其实这个做法很有可能,毕竟这岛上都是罪恶之民。 第176章 包围 大明水军的军舰派出小型船只绕向大竹岛的背部,在大竹岛四周游弋,似乎是防止这岛上的“倭寇”乘船逃逸。 军舰没有驶入码头,因为这个码头的吃水线不深,大型战舰根本使不进来,所以这一艘军舰选择停泊在岛的外围。 一个身穿山文甲、肩挂猩红披风的中年将军威风凛凛地站在甲板上,身材高大魁梧,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情,手扶着腰间的佩剑,冷凛的目光落在大竹岛上。 大明水师受到“倭寇”的攻击,并将上呈给皇上的珍宝夺去,这事一旦传到皇上耳中,必然会雷霆大怒,他们这些人亦会遭殃。 特别是他们在去年歼灭徐海一伙的时候,可没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只差没用“海内肃清”来形容他们的抗倭战绩。 只是如今,不仅出现了以往不曾有过的倭寇袭击大明水师事件,更是夺走了皇上的珍宝,这让皇帝如何看待他们?如何看待他们的抗倭战绩? 吴总督要受罚,他这个总兵亦不可能幸免,若朝廷又换派一个只懂贪污军饷的无能总督过来,沿海抗御的大好形势怕亦会急转直下。 正是如此,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他不仅需要尽快将东西找回来,更要用鲜血抹平皇上的愤怒,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待。 现在得知元凶藏身于此岛,他亦是带着大部队而来,只想将这个凶岛铲平。这抢夺沿海百姓的财物亦就罢了,竟然将主意打到皇帝身上,这不是嫌命长吗? “末将请为先锋,领五百军士上岛探个虚实!”一个参将来到他身侧,朝着他行礼请命道。 “汝不可鲁莽!”俞大猷颇为欣赏地打量着这位英勇的参将一眼,但微微摇头拒绝道。 “末将本是带罪之身,还请将军成全!”参将一副急于立功的神情,又是言真意切地恳求道。 “好!切记,小心行事!”俞大猷微微点了点头,但又是叮嘱道。 “末将遵命!”参将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大声行礼道。 若林晧然在此,必然会认得此人,正是他所乘坐船队的指挥官霍大春。 霍参将领命而去,当即就点兵五百,乖坐着小型战船向着那边码头而去,打算从那里登陆上岸,然后进岛查明情况。 只是这查明情况自然是一个托词,他对岛内早就了然于胸,心里已经有了定计。所以带着五百名军士登岛后,便展开了行动。 “放开我!放开我!” 林晧然悲催地发现,他的身体又腾空而起,如同木桩般被傻黑扛回了村子。面对着这个身体结实又死脑筋的黑大个,他是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让他更是吐血的是,这黑大个真没有恶意,只是纯粹地担心他来不及逃回村子,所以才“捎”他一程。 由于知道大明水军来袭,村民亦是惶恐不安,匆忙往着村里而回。 别说村中的主力部队已经离开,哪怕还留守在村里,恐怕亦是无法跟着这支大军相抗衡。如今村中力量空虚,又如何能抵抗得住呢? 只是他们却是知道,只有进行死守,等着船长挥兵回援,这才会有一线生机。 “好了!” 傻黑将林晧然放下,满意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朝着林晧然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林晧然却是瞪了他一眼,正想要走出村子直接面对大明水师,但发现寨门已经被堵上,村里的青壮正往城墙搬着守城器械。 其实这村子是得天独厚,藏于这石壁中,又修建了城墙,毅然像是一个堡垒一般。若铁文良那些人还在这里,怕二、三千人都不一定能攻下这里。 一个秃头的中年男子正指挥着大家部署防备,看着林晧然出现在城墙这里,误以为他是要跟村子共存亡,便掏出一支火铳便塞给了他,说是佛朗机人的玩儿。 却不是刘光头多大方,而是他不喜欢火铳这玩儿,知道林晧然有学问,便是交给了他。 林晧然却是欣喜地接过漂亮的火铳,仔细地端详起这种划时代的热武器。这时代的人对所有射击火器都称为火铳,亦或者是火筒,但还没有广泛投入于战争。 虽然前世他手枪打了不少,但却很少机会摸过真枪。曾经是泡了一个警花,结果那警花倒是舒服了,结果他才想摸她的枪,下面就差点被崩,以致后来都不敢再赴警花的约。 有时候,女人就是这般蛮不讲理,自己的枪给她玩了,但她的枪却是碰不得。 正当林晧然如同得到了宝贝的小孩子,正在研究着火铳的时候,村里却是弥漫起一股血腥味。 咻! 一支火箭从村子的西南边射来,一个小孩中箭并被烧得嗷嗷大叫,一个妇人急忙扑了过去拯救自己孩子,却又是一支火箭射来。 这支火箭没有射中妇人,但却插在了旁边的茅屋中,当即火光窜起。 “走水了!走水了!” 村里的矮屋突然间起火,令到大家极为慌张,纷纷急忙救火。村中的屋舍都是连着的,所以若不能将火扑灭,整个村子都会被烧为灰烬。 只是这片火势刚刚扑灭,另一处却又是烧了起来,一支支火箭从西南角飞来。那里有一处高地虽然不能攻进村子,但却能窥视这里,算是这村子的一个命门。 “大家不要救火了!不要救火了!” 一个老头突然慌慌张张地阻止大家,让大家停止救火的行动。 “怎么能不救,这是我们的家!”一个妇人气不打一处,含着泪控诉道。 “他们是故意如此,在消耗我们的淡水啊!”老头老泪纵横,已经洞察了这里的玄机。 村里有淡水资源不假,但却很有限,所以经常还得从岛那边的泉水池挑水回来。如今村子被包围,若是失去了淡水的支撑,怕是三天都支撑不了。 呜呜…… 很多妇人便是哭成了一团,她们早已经将这里当成家般经营,如今看着整个村子要葬身于火海中,如何不让她们伤心欲绝。 有人的性格执拗,想要冲进火场中用棍子敲灭大火,但却给拦住了。 在那山头中,霍参将毅然在列,冲着一名士兵大声地说道:“都好好地听着,一旦攻陷这个山寨,不论老少妇孺,通通都杀光,我定为汝等按人头记功!” 轰隆! 只是话刚落,天边传来了一阵雷声。 第177章 艰难的抉择 墨一般的乌云铺天盖地而来,席卷了大竹岛的上空,一阵电闪雷鸣后,黄豆般的雨滴从天而降。 村中的房舍眼看就要毁于大火中,一场大雨却悄然而至,村民在欣喜若狂的同时,亦纷纷扛来水桶扑灭这场大火。 他们不少人流泪了,觉得上天没有遗弃他们,亦是重燃了活下去的希望。 只是这房舍是保住了,但危机却远没有解除。五百名军士已经上岛,岛外还驻守着大明的无敌舰队,一场浩劫随时降临。 尽管是大雨倾盆,但守城的村民却不敢掉以轻心,警惕地注意着城下的动静。而就在这场滂沱的大雨中,却见霍参将带着五百士兵如同疯狗般扑了上来。 霍参将对寨内的地形极为了解,仿佛是在这里生活过一般。由于岛内的石料有限,故而有段城墙是由土砖垒成,是这数百米城墙最薄弱的地方。 他们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扛着一根圆木,眼看就要将这段城墙撞出一道口。好在刘光头等人极为英勇,滚木、投石、箭矢不断地反抗着,这才将他们给打退。 只是为了将他们这波进攻打退,亦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有人中箭身亡。 “真晦气!” 霍参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气愤地走进了帐篷中,让手下帮他除去铠甲。 原以为烧他们的房屋会给村寨造成极大的恐慌,然后故意许以宽厚的条件,只要进入村寨便大开杀戒。只是没有想到,这场雨来得如此突然,破坏了他的计谋。 而他打算趁着雨势直接从村寨最薄弱的地方攻陷,但却又是一场空,对方的防守力量还很强,他这五百人根本攻不进去。 只是他却很是不甘心,他这五百军士应该有能力吃下这个功劳才对,但却偏偏不能如愿,这亦偏离了他最初的计划。 靠近村寨的地方,都是乱石嶙峋,所以霍参将只好在海滩附近一带安营扎寨。只是如此一来,他们很难对村寨发动突袭。 不得不说,这个霍参将确实是一个人才,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在第二天的时候,士兵在岛内收拾起了柴火,同时毁了码头上的一些小船,用那些小船做成了柴火,堆于村寨的城墙下面。 “记住!不要接受任何投降者,只要见到从里面进来的人,一律给我射杀!” 霍参将仿佛已经是胜券在握,又对他手下进行了强调,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活口。 让下面的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们一部分人被派到了大竹岛的西面。原以为是东西夹攻,但他们却无奈地发现,西面却都是嶙峋的乱石堆。 只是军令难违,他们还是听从上面的安排,把守在那里。一旦发现那些“倭寇”的身影,将是格杀勿论,获取这份难得的战功。 相对于外面的周密部署,此时的村寨却很是恐慌。村民仿若度日如年,特别听说城外的动静不断,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他们是闹哪一出?” 当看着城下堆积越来越多的柴火,其中还有一些带着绿叶的树枝时,令很多人感到困惑,不明白这些大明水军要做什么。 哎! 临时指挥官刘光头来到城墙前,却是重重一叹,脸上的神色显得很是凝重。又抬头望向远处,看着那片竹林在微微摇曳着,心绪更是低沉。 村中的仁义堂是议事的地方,村中的重要人物已经聚在一起,正在商议着对策。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不就是火攻吗?怕他做啥?”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显得满不在乎,大大咧咧地朝众人说道。 坐在右手边的蓝衣老者望了他一眼,悠悠地说道:“人家用的是烟攻!” 虽然村寨的朝向其实是东偏北,但由于地形的关系,若是在城下放烟,烟还是会向着城墙方向弥漫而来。如今守城的人员不足,即将又要面对满天的浓烟,如何能抵挡得住这波进攻呢? 人的眼睛若真是被烟熏着了,不是你勇敢就有用的,怕那时只会成为人肉桩子,人家的大刀都砍到你脖子上,你却还没能将眼睛给睁开。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白天还没有什么风,但若是到了傍晚,必然会风势大增,届时他们借着浓烟发起进攻,根本就是他们的死期。 “我们的人太少,怕是真挡不住了!”独眼龙长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有人倒很想对这话进行反驳,只是沉思片刻,亦是长叹了一口气,这包括先前那满不在乎的大汉。 他们能作战的只有四十多号人,若没有地形的巨大优势,在昨天就已经沦陷了。如今人家采用烟攻,这个优势一旦不存在,他们如何能抵挡得住那五百号人呢? 正是如此,到傍晚北风刮起之时,便极可能是他们的死期。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个秃头男子郑重地问道。 此言一出,大家都齐刷刷地望向坐在首座上的刘光头。 独眼龙看着他犹豫不决,便是发表意见道:“刘光头,这当断则断!这次的大明水师出动了几千人,哪怕船长回来救援,亦是不能敌了!” “对呀!还是让大家逃亡!这样还能保留一些香火!”身穿蓝衣的老者亦是附和道。 村中其实有一条密道,用于逃生之用,从这村里可以直接逃向海岛的西面。那里亦藏有逃亡的船只,可以入海逃往附近的岛屿中躲藏起来。 虽然会面临大明水军的追捕,需要付出鲜血的代价。但这总会有一些漏网之鱼,总会有生还的机会,有一小部分人会侥幸逃生。 “那就趁着入夜……逃!”刘光头缓缓闭上眼睛,痛苦地说道。 可以想象得到,若选择从西面出逃的话,他们舍弃的不仅是这个如同家一般的村寨,更要舍弃很多的同胞,最终只有极少数的人存活下去。 只是他们不这样做的话,村寨一旦沦陷,那他们这里的二百多号人,怕都会成为刀下魂,这里亦可能成为人间炼狱。 第178章 烟起 夜幕降临,北面的海风渐起。 在这座岛上生长着很多的竹林,随着风势的增强,竹林如同波浪般翻滚着。尽管已是秋冬之际,但这里的竹林还是透着绿意。 一片枯黄的竹叶离开了枝头,随着风吹拂的方向飘去,在半空中如同风车般旋转。下面是数十堆燃起的柴火,它随风而继续舞动,飘入浓烟中便是消失不变了。 这数十股浓烟汇聚成一团,如同风暴般向着山谷里席卷而去。很快便将那数百米长的城墙给掩盖住了,那里只剩下滚滚的白烟,什么都看不见。 “杀!” 霍参将抽出腰间的佩剑,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指着城墙的方向大声喊道。 虽然他已经猜到,这个村寨怕是已经空掉,但他心里亦很是兴奋。这些人不管做出何种选择,都不可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而他亦会立下这霍霍战功。 “杀!” 旁边的士兵大声地响应,并扛起云梯冲进呛人的烟雾中,打算强攻这道城墙。凭着他们的人数优势,只要越过这道城墙,便可以大开杀戒了。 砰!砰! 他们冲进浓雾中,正向着城墙扑去之时,城头的枪声如同鞭炮般响起。很多人才冲到一半,却不得不调头跑了回来,有人满脸都是钢珠子。 “哈哈,竟然没逃走……给老子杀上去!” 霍参将却是得意地大笑起来,当即朝着手下踹了一脚。 这些人没有选择从暗道中逃走,那他只要攻陷这道城墙,便可以大开杀戒,将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全部屠杀得干干净净。 冲! 士兵不得不硬着头皮又往前冲,只是又遭遇密集的火铳枪声。在冲进浓烟后,他们压根看不到火铳在哪里,所以每次火铳声响起,都吓得他们心惊肉跳。 “给老子杀上去!” 霍参将看着又有人跑了回来,当即愤怒地踹着那名手下。心里在兴奋的同时,亦是愤怒这些手下贪生怕死,竟然这般软蛋。 在他的压迫之下,这些士兵一次又一次冲上去,但上面的枪声大响之时,一些人又丢下云梯,狼狈地逃了回来。 让人感到古怪的是,霍参将突然不再理会这些逃兵,而是嘴角微微翘起,朝着浓烟的某个方向望去,那里仿佛有什么好看的女人一般。 轰隆! 突然间,城墙方向传来了一个崩塌的声响,显然是被撞出了一个大口子。 砰!砰!砰! 守在城墙上的人似乎亦是慌了,朝着崩蹋的方向疯狂射击。 “啊哈哈哈……撤回来!撤回来!” 霍参将猖狂大笑,当即朝着浓烟的方向下达命令,语气中已经带着几分戏谑。 在知晓城墙的防卫力量还在的时候,他偷偷地调派人手,采用声东击西之策,让他的心腹用攻城木偷偷撞那面土墙。 一切果然进行得很是顺利,城墙上的人果然只注意云梯那些的士兵,却没注意攻城木这边的举动,他的计谋得到了成功。 如今城墙已经被撞开了一道口子,那这座城墙便失去了防守的功效。不管是守城的男人,还是村寨里面的老少妇孺,都将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幸不辱使命!”一个军官得意地走回来,朝着他拱手道。 霍参将很是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嘉奖,当即亦停止进攻,同时命人将火堆毁了。 如今城墙已破,他不需要继续用烟攻,可以堂堂正正地杀进去。一想着将能够在这村寨中大开杀戒,他浑身都热乎乎的,鲜血已经开始沸腾起来。 三百多名军士在空地上整齐列队,战刀霍霍,目视着前方的烟雾。 霍参将身穿着铁甲,手持着一把利剑,站在军队的最前方,目视着渐渐散开的烟雾,这时确有几分大将的风范。 傍晚的北风很大,很快烟雾慢慢地被吹散,那道如同天险的城墙重新显露出来。只是入目之下,那数百米长的城墙毅然多了一个大洞,像是一扇敞开的大门。 霍参将露出灿烂的笑容,如今在他眼里,这个村寨已经是待宰的羔羊。只需要他一声令下,这里将会成为血海。 只是他突然注意到城墙上站着一个异样的人,那竟然是一名书生,而随着烟雾彻底散尽,他终于看清楚城墙上站着书生的真容。 怎么可能? 当他看清楚林晧然的时候,彻底是呆住了。 他可没有忘记,在他押送的那艘船中,有四十三名赴考的广东新科举人。其他举人他或许会记不住,但这却是十六岁的广东解元,他如何会认错呢? 如今这位解元竟然没有死,而是出现在了这里,再联想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他心里头涌起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虽然还弄不明白这里怎么回来,但他却是有一种感觉,这人恐怕知晓那天晚上的秘密。 不,这是好事,这人是被铁文良……挟持到此! 霍参将眼睛突然一亮,看着林晧然不再是惊恐,而是充满着喜意。 目光汇集在林晧然身上的时候,他的念头却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这个书生彻底地闭嘴,然后自然而然地将这个锅扣到铁文良的头上,让他成为指证铁文良的又一力证。 “众壮士听命,跟我攻上去!” 霍参将高举着手中的利剑,打算带领着这三百多名的军士攻上去,将那个书生进行灭口,然后将这个村寨屠得一干二净,将这里变成人世炼狱。 想到那个高贵的解元郎将惨死在他的刀下,一道道鲜血将会溅在他身上,并染红他的衣襟,他整个人当即无比的兴奋。 只是他的兴奋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突然发现,竟然无一人上前,不由得微微愕然。心里当即愤怒,转身就要训斥这帮贪生怕死的手下,但脸上却突然一愣。 不知什么时候,俞将军已经带着亲兵来到了他的身后,正面沉似水地打量着他。看着这双冰冷的眼睛,他的心亦是顿时哇凉哇凉的。 却是不明白,俞将军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用这种眼神打量他。 第179章 我是我 “参见将军!” 霍大春一个恍惚,急忙朝着俞将军行军礼,亦将心里的所有疑团收了起来。只是眼珠子转动,思量着如何应付当下的局面。 俞将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负手朝着城墙望去。 这时一个年轻书生从城墙的缺口处走出,虽然夜幕渐浓,但那身穿淡蓝色举人服的书生很是亮眼,身上透露着一股书生气息。 当林晧然来到身前时,霍大春的眼睛在打量林晧然的同时,亦是观察着俞将军的反应。 隐隐间,他知道这位解元郎必然跟俞将军有了书信往来,没准是一封揭露了他恶行的书信,心里不由得涌起几分紧张。 其实他猜测得没有错,在村寨陷于危局之时,林晧然却是另辟蹊径,已经让人偷偷将一封书信送到了俞大猷手上。 “见过将军!”林晧然打量着眼前颇有官威的将军,朝着他拱手道。 “我姓俞!”俞将军对着这年轻书生观感不错,便是淡淡地自我介绍道。 “俞将军?俞大猷?”林晧然先是复核一遍,但旋即瞪着眼睛打量着面前这个魁梧的将军,望着他这张饱受风霜的脸孔。 如何都没想到,他竟然遇上了一位名将,竟然是由俞大猷带队。只是转念一想,似乎只有这样才合理,毕竟事情确实牵扯甚大。 “正是!”俞大猷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着林晧然,冲着旁边的霍大春认真地询问道:“你可认识这个书生?” 霍大春如何会不认识这位解元郎,抬头便深深地凝视了林晧然一眼,但却缓缓地摇头说道:“卑职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 此话一出,令到林晧然脸上的笑脸微微一僵,然后愕然地抬头望着这个霍参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不认识我?” “我霍大春跟倭寇有不共戴天之仇,汝生于贼窝中,如何能相见?”霍大春一脸正义凛然,鄙夷地瞪着林晧然道。 “霍参将,这位自称是广东解元郎林晧然,却不知道是真假呢?”俞大猷仔细地审视林晧然一眼,然后冲霍大春又询问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心里亦是犯起了嘀咕。 霍大春却是冷哼一声,冲着俞大猷拱手道:“我倒是见过广东解元郎,但却不是眼前之人,怕将军是被此子骗矣!” 俞大猷听到这话,亦是上下打量着林晧然,隐隐亦是带上了怀疑之色。虽然他早就得知了林晧然的才名,但却一直未能谋面。 怎么会这样? 林晧然浑身的气血上涌,这个情况确实是出乎他事先的预料。如今霍大春拒不承认他的身份,而他又确实是身处于贼窝中,指证霍大春的证词怕亦难以成立。 此时此刻,就像是真假孙悟空般,他明明就是那个孙猴子,但却苦于没办法证明自己,无法证明他就是那个连中四元的解元郎。 却亦是没有想到,这个霍参将竟然如此狡猾,一下子就被他钻到了空子。让到他有浑身力气却使不出来,当真是令人感到郁闷至极,甚至觉得老天又想要玩他了。 “我这粤西口音总没错?”林晧然回过神后,又是朝着他说道。 霍大春冷哼一声,不屑地回答道:“你们这些贼子,来自天南海北,鱼龙混杂,什么口音都能模仿,这有何出奇?” 林晧然凝视着霍大春,知道真不能轻视这时代的人。 明明就是他占据优势,但如今却极可能给对方翻盘。若是给了他喘息之机,且不说这人会半路出逃,他身后的村民怕亦要遭殃了。 若无法揭露这人的恶行,那这人作为这支水师的先锋,极可能会带着这些军士杀入村子,那些无辜的村民极可能会遭殃。 只是这一切,是他所愿意看到的,他需要揭开这人的恶行,让那些村民能得到一线生机,否则亦会让他遗憾终生。 “我承认,你确实很厉害!但有一种东西却……无法模仿!”林晧然的嘴角微微翘起,自信地问着他徐徐说道。 霍大春心里咯噔一声,但强装镇定地说道:“什么东西?” 站在旁边的俞大猷亦是疑惑地望向林晧然,心里还在困惑着,世上会有这样东西吗?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林晧然负手而立,字正腔圆地朗诵了这段词。 霍大春听到后,便是嘲讽地道:“呵呵……谁不知这是解元郎为《阮郎归》填的下厥!”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林晧然接着又是朗诵起来,然后望着他说道:“加上这个,又当如何?” 霍大春咽了咽口沫,但装着不屑地道:“这又能证明什么?” “俞将军,你如何看呢?”林晧然朝着俞大猷拱手,只需要这人信他是林晧然即可。 俞大猷还有回味着那个“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踌躇片刻,然后冲着林晧然说了五个字:“烟锁池塘柳!” “炮镇海城楼!”林晧然脱口而出。 俞大猷捋了捋胡须,有着遗憾地说道:“这下联倒是工整,但意境还是差了一些!” “已经是在下能想到最好的下联了!”林晧然有些无奈地拱手,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俞大猷微微点了点头,脸色突然一正道:“来人,将霍参将拿下!” 他的亲兵当即上前,将霍大春的佩剑夺下,一把将他擒下。 霍大春虽然没有反抗,但却很不服气地大声道:“俞将军,我不服,你怎么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啊?哪怕他真是林解元,他怕亦是受奸人指使,故意陷害于我!” “为何你断定我是听信一面之词?而不是两面呢?”俞大猷眯起眼睛,打量着他道。 “大人这是何意?”霍大春微微一愣,望着俞大猷道。 俞大猷拍了拍手掌,却见新兵带着一人走了过来,而霍大春看到这人的时候,当即是目瞪口呆,如坠冰窖之中。 第180章 作别 这是一个少年郎,身穿着无品的太监服,皮肤白皙,相貌清秀,正是小太监冯三。 林晧然在给俞大猷的书信中,不仅道明了真相,更是让俞大猷到旁边的岛屿寻找小太监冯三。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相对于他的证言,冯三的证言无疑会更有力。 事情亦如他所料,当俞大猷派人将冯三找到时,冯三自然将那日所发生的一切全盘托出,揭露了霍参将所犯下的恶行。 “他……他亦是假的,这绝对是这群倭寇的一个阴谋!”却是没有想到,霍大春仍然做最后的挣扎。 俞大猷却不再给他狡辩的机会,做为一个总兵官,自然有着他的判断力。他森然地用力挥手,亲兵便搜了霍大春的身。 亲兵从霍大春身上搜出一个用红色丝绸包裹着的东西,并呈给了俞大猷。 霍大春却已经是面如土色,浑身都在颤抖着。 俞大猷将东西打开,当即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凌厉地望向了霍大春。因为这正是上次丢失贡品“龙涎香”,一两千金的珍贵香料。 普通的参将自然无法拥有这种东西,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就是上次的赃物。至于霍大春为何会将龙涎香带在身上,想必是要栽赃给铁文良。 一旦这个计谋得逞,不仅让铁文良背下了这个黑锅,而且会让到汪直投降一事再生波折。 如今水落石出,这解元和小太监是那艘船上的幸存者,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袭击大明水师的元凶之一便是眼前这个大明的参将。 虽然揪出这个内鬼,但还不足以解决好这个事情。只是这无疑亦算是一个小胜利,而顺着这条线索,还可能将那些贡品追回来。 “你还有什么话说?”俞大猷举起手上的龙涎香,寒声地质问道。现在有着人证和物证,可谓是铁证如山,他亦有权将这名参将拿下,甚至是直接格杀。 “我领着兄弟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在去年歼灭瑶贼中,更是立下了霍霍战功。结果呢?战功屡番被狗官夺了去,反因一个无能的狗官捅了娄子,朝廷便剥夺我的世袭特权,这大明不忠亦罢,必亡矣!”霍大春将压抑心里的怨气大声道出,更是痛斥着当今的朝廷的腐朽与不公。 俞大猷的脸色铁青,对着亲兵吩咐道:“带下去!” 虽然他对大明如今的风气不满,心里更有着很深的抱怨,但却不赞同这人的做法。为了一己私利,竟然主导了这场人间悲剧,这跟倭寇又有何异? 如今心落石出,他心里亦很是庆幸。先前他并不怀疑这位有着极高军事素养的参将,却是没有想到,这人竟然才是元凶,还被他带偏了追查方向。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感激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好在这个解元郎及时给他送来了书信,更是向他揭穿了事情的真相,这才让他没有犯下大错。 “我们走!” 俞大猷朝着城墙那边望了一眼,自然亦是看到了那个缺口,但却选择转身带着部下离开。 他是一个有着大局观的人,汪直如今已经口头答应接受胡宗宪的招降,正从日本返回江浙的途中。 若是他这时将汪直的这群手下给抓捕了,那不仅让到胡总督先前的所有努力前功尽弃,更可能让江浙的人们继续生活于倭寇的不断骚扰之中。 正是如此,在确定这次事件跟铁文良无关后,他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给即将迎来的海上和平伏下炸弹。 呼! 林晧然看着俞大猷没有选择继续进攻,心里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只是他没打算再回村寨,而是朝着城墙那边挥了挥手,便是跟着俞大猷离开。 虽然他觉得这村寨环境很好,人亦很好,但他终究是大明的解元郎,一名大明的后备官员,有着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他。 城墙上的人看着官兵离去后,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只是看到林晧然跟着离开,都是朝着林晧然奋力地招手,流露着一丝的不舍。 他们如何不知道,这些村子能避开这场浩劫,多亏于这位解元郎的出手相救。不然他们若选择逃亡,不仅会丢失自己的家园,更可能被埋伏在岛西面的官兵屠杀殆尽。 现在看着他们的恩人离开,在不舍的同时,亦是衷心地送上了祝福,希望这个大恩人能够金榜题名,甚至是高中状元。 从岛上返回那艘高大的福船,天色已经漆黑一片,海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二人不仅算是有些身份的人,而且还是上次贡品被抢事件重要的证人,所以亦被安排了两个房间,都是里寝外厅的套房。 待到人员离开后,冯三便来到林晧然的房间。 自从林晧然被捉走后,冯三亦是担惊受怕了很久,亦是自责了很久。如今看着林晧然在这海贼窝中平安无事,悬着的人才微微放下。 “我能有什么事?我说我是解元,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后,就将我供着了!”林晧然端起茶壶倒着茶,得意地吹嘘道。 “真的?”冯三却是天真的性子,仰着头望着他认真地道。 林晧然看着他一脸天真的模样,便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三弟怕在宫里是难很混出名堂了,便将茶杯递给他道:“自然不是真的!但那个海盗窝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村子,我在上面没被虐待,大家对我亦很好!” “呃,那就好!”冯三脸蛋羞红地接过了茶杯,亦知道自己还是过于天真,将一切都想得太美好。不过他心里亦很是开心,因为这个大哥真将他当成家人般,话音带着教导的味道。 这一晚,他们聊了很多,都是关于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 却不知冯三是寂寞久了,还是本来就是个话唠子,说了很多的话。不过在欢乐之余,想着先前在岛上的欢快生活,他却是怅然若失。 只是他们二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战船却在晚间中缓缓地行驶着,将那座名为大竹的海岛抛在了后面。 第181章 白鸟岛 白鸟岛,因岛上多鸟而得名。 这座岛的植物很是茂盛,东边还生成着一块红树林,每年秋夏都有海鸥、贼鸥、赤嘴鹭鸶、白鹤、海燕等在此栖息、繁衍。 只是这座岛能够从成千座岛礁中脱颖而出,却不是这座岛有多漂亮,而是因为这里曾经是江浙第二大海盗头目徐海的老巢。 徐海,年少时曾经是杭州虎跑寺的和尚,跟着太祖有着相同的出身。 其叔叔徐惟学是汪直旗下一个大船团的团长,负责对日本的贸易,所以他很快就加入了他叔叔的船团,间接成为汪直的一名手下。 只是徐海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没有从事海上贸易的本钱,则是另辟蹊径。凭着他在“日本活佛”的身份进行招摇撞骗,网罗了一帮日本手下,并在江浙一带洗劫了民船,开始积累他的财富。 不过这个举动却惹恼了汪直,最终致使其叔叔徐惟学跟汪直分道扬镳。 随着大明海禁政策的收紧,走私贸易受到了巨大冲击,汪直狼狈逃回日本,而其叔叔徐惟学于广东被官兵所击杀。 虽然走私贸易受阻,但却迎来了海盗的黄金时期,越来越多的海商转型成为了海盗。 徐海凭着他的才能与狠辣迅速坐大,逐渐组建了一支二、三万人的倭寇集团,成为仅次于汪直的第二大海盗团。 嘉靖三十五年四月,徐海、叶麻与陈东率倭寇数万大举入犯,亦是其第三次大规模进入长三角地区,并且大败明军。 胡宗宪意识到不能力敌后,便采用了施离间计,通过种种手段劝降了徐海。 徐海将叶麻、陈东、洪东冈、黄侃等倭寇头目捕获,送至胡宗宪处。只是最终胡宗宪出尔反尔,逼得徐海投水而死。 不过,徐海的残余部队没有被灭尽,组成了新的倭寇集团。 其堂弟徐亮早就凶名在外,跟着徐海都是狠茬子,曾经是徐海的一员大将。在徐海死后,他自然而然成为新的头目,正盘踞于这座白鸟岛上。 船队经过大概二天两夜的航行,便悄然出现在白鸟岛,并将这座岛团团包围。在将岛周围的船只击沉或缴获后,便派遣五百先锋队登岛。 跟着大竹岛不一样,白鸟岛并没有海滩,海边都是乱石嶙峋,往岛走上数里地才有平坦的地方,供他们在此安营扎寨。 只是当天的夜里,岛上的喊杀声不断,那五百名军士被徐亮趁夜偷袭。 俞大猷当即亲自领兵驰援,只是这路途过远,加之道路嶙峋。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营地早已经被毁,损失惨重。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还没有开始进攻,徐亮便已经进行了反扑。 经此一役,俞大猷亦不敢吊以轻心,在增派人手的同时,亦是让他们小心提防着徐亮的夜袭,知道这确实是一个不亚于徐海的狠茬。 三天后,碧海蓝天,万里无云。 一个身穿举人服的年轻人带着一个小太监登上了这座岛屿,只是相对于兴奋的小太监,那个年轻的举人却是紧蹙着眉头。 林晧然原以为会很快攻下这座岛,将那个凶徒徐海绳之于法,那他便能够随着舰队返回浙江港口,然后继续北上赴考。 只是老天爷最近却喜欢跟他作对,就是不让他如愿。 整整三天过去了,越来越多的士兵被派遣到岛上,但却仍然没能将那个山寨攻下,反而是越来越多的伤员被抬回船队中。 他刚才听一个被扛回来的伤员说,岛上的山寨固若金汤,对方城内肯定有充足的粮食和水源,这场仗恐怕要持续数个月。 听到这话后,林晧然再也坐不住了。不要说再拖数个月了,哪怕再拖半个月,那明年的会试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正是如此,他便跟随着前面的补给部队上岛。尽管知道他帮不到什么忙,但他还是决定尽些微薄之力,只希望这场战斗能快一点结束。 这能不能为嘉靖皇帝追回宝物事小,但影响他参加科举事大。他可不想跟江月白那傻蛋一样,一步出错,则错过一个大机遇。 虽然已经是初冬时节,但岛上亦有着野鸟的足迹,远远看到了一只白鹤在晒着太阳。 经过大概一个时辰的步行,他终于来到了营地前。 这个营地很大,驻扎了二千余名军士,只是没有攻城,而是在原地用餐。俞大猷正在军账里面,召集了一帮干将,却不知道在地图前商量着什么。 林晧然跟着那补给官交待一声,让他回去的时候记得叫上他自己,便领着冯三一起向着营地外走去,他想观察一下这个山寨的地形。 山寨堡垒依山而建,跟着大竹岛如出一辙,只有一个朝南的城门,而且地势更高,上面的人头绰绰,都是精壮的汉子。 林晧然眯眼望着上面片刻,又打量着那个石头垒成的高大城墙,再看着城下的滚石和血迹,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怪不得连俞大将军都束手无策,这里简直是一道天险,别说这点兵力,哪怕再多来几千人,怕亦无法攻陷这里。 咕咕…… 林晧然走进一处小树林,突然听到一阵鸟叫声,心里涌起一股兴奋,当即掏出了鸟铳。这次选择上岛,他其实亦是打鸟的想法。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都在研究着鸟铳,但却没有得到实战。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他如何能够放过呢? 他示意冯三不要吭声,便慢慢地潜伏过去,蹲在了一处灌木丛后面,看到一只贼鸥站在枯井边,这贼鸥因“从来不自己垒窝筑巢,而是采取霸道手段,抢占他鸟的巢窝”而得名。 面对着如此品德低下的鸟中败类,林晧然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从身上摸出了火折子,吹了吹,然后点燃火绳。 滋滋…… 火绳慢慢地燃烧,并发生了细微的声响,瞄着那个贼鸥,徐徐地扣下板机。 只是这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月代头从那枯井中爬出,惊走了旁边的贼鸥,月代头正好蹲在那贼鸥的位置上,警惕地望着四周。 第182章 怪罪? 秘密无处不在,特别是在一些战争中,守着一个秘密便是一场胜利。 在这场对峙中,其实亦是藏着一个小秘密。在堡垒中有一条秘道,能够直接通过外面的小树林,为着徐亮一伙用奇兵创造了条件。 就在俞大猷的军营在休整的时候,这条秘道却悄然被启用,一些亡命之徒走进了这条秘道中。 每个将军都有着他的统帅风格,亦有着各种收笼人心的方式。有的人善用大义,有人则跟士兵同寝同食,甚至有人用嘴吸士兵的毒疮。 只是在这诸多笼络人心的手段中,身先人卒无疑是最受士兵所欢迎的。 在元朝末年,这时期可谓是英雄辈出,朱元璋部下更是猛将如云。只是被公认为元末第一猛将,却是陈友谅麾下的张定边,每战都是身先士卒,勇猛直前。 在鄱阳湖战役中,张定边于百万军中发现了朱元璋的指挥舰,不管不顾,仅带领三艘小船,全速杀向朱元璋。连斩朱元璋三员大将,还差点杀了朱元璋。 徐亮从小就喜欢听书,最喜欢的将领便是张定边,亦是学习了他的作战风格。之所以能在徐海的手下中脱颖而出,能够接替徐海的位置,正是他打仗总会冲在最前头,深受部下的爱戴。 只是成为头目后,烦恼亦会随之而来。 城堡看似固若金汤,但其实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里面的粮食并不多。先前他已经是计划撤离这里,前往日本销赃的同时,亦在那里避避风头。 虽然瞧不起那些软蛋官兵,但却不得不承认,如今大明的财力不断输向江浙,海防的力量日益增强,海盗的日子已经没先前那般滋润了。 只是他才刚准备撤离这里,却是遇到铁文良前来滋事。这其实是计划的一部分,所以他选择退守不迎敌,故意帮着霍大春拖住铁文良。 但万万没有想到,这铁文良前脚刚走,大明水师后脚便来了,将这座岛团团包围。 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他终于意识到阴谋败露了,这些大明水师是前来追回皇上东西的。别说围困他们个月,哪怕是三年五载都有可能。 正是如此,他带着十几个人从秘道中潜出堡垒,打算趁夜烧掉他们的补给船,然后找机会突围,前往日本逍遥快活。 地底下很是阴凉,从秘道来到了井底,听着外面的鸟叫声,徐亮便知道上面必定是安全的。而且他们怕如何都想不到,会有这么一条秘道直接到达林子里。 哎呀! 前面一个结实的男子正要沿着井壁爬上去,结果当即摔得狗啃屎! 废物! 徐亮本是一个急性子,一脚踩在那人的身上,然后就选择第一个爬上井去。听着上面的鸟叫声,他翻身的同时,亦是伸手扑向这只鸟。 最近在堡垒净是吃些干粮,嘴里淡出个鸟来,故而打算捉回去吃掉。 话说,就在他翻身而出的时候,突然浑身的寒毛耸起,感到一股危机感。当他抬头望去之时,一个钢珠已经射入他的体内,血肉如同鲜花般绽放。 “找死!” 徐亮捂着鲜血潺潺而流的胸口,看到躲在灌木丛后面的书生,一贯的勇猛支撑着他前进,势必要将这个偷袭他的家伙撕碎了。 林晧然亦是懵住了,他可以用帅气的脸蛋发誓,他的本意是打那只贼鸥,绝对没有计划打这个月代头。只是在看清这个月代头的面容后,他的心亦是一沉。 虽然跟这个月代头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这人如今成为了他赴考的一块绊脚石,现在竟然还想要杀他。他没有选择转身而逃,而是放下手上的火铳,掏出了一把短匕首。 人生有太多的始料不及,如今面对突然出现的凶徒,那唯有狭路相逢勇者胜,何况这货现在都已经是重伤垂危了。 虎妞! 林晧然默念着一个名字,仿佛多了一些勇气,然后就持着匕首迎了上去。 只是他似乎是低估了徐亮,匕首倒是刺入血肉中,但一个拳头便同时砸到了他的脸颊上,整张脸仿佛都要歪了一般,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但林晧然跟这时代的书生有所不同,他上辈子亦是吃个苦的,更参与过多起街头斗殴。尽管是疼痛难忍,但拔出匕首朝着徐亮的脖颈处刺去。 跟着杀鸡一个原理,这脖颈处最为脆弱,上面有着气管、食管、大动脉。只是会有副作用,若是刺到血管,鲜血会瞬间喷射到他英俊的脸蛋上。 夕阳如血,一个白色的军账中。 俞大猷正跟着将士研究着地形,发现城墙有一个小缺口,可以集中力量从那里进行猛攻。只是让他有所顾虑的是,要付出的代价恐怕很大。 任何的战争都需要伤亡,这早已经成为了共识。只是伤亡换不来胜利,那一切都是白搭,这亦是主帅的无能,所以他需要慎之又慎。 而且他越来越意识到,这个徐亮是一个厉害的角色,绝对不比徐海差。特别这伙倭寇异常团结,以致他的劝降和离间起不着半点作用,时而还得承受他们的偷袭。 砰! 突然一个枪声从林中传来,打破了这个营地的宁静。然后又是一个惊慌的尖叫声,那个呼喊救命声很是尖锐,以致俞大猷都丢下地图冲了出去。 当俞大猷领着众将士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一支士兵先一步到达,并将那里团团围住。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那个小太监别真的死了,那可是皇宫的人啊! 看着上官们到来,士兵便给他们让出了一个口子。 咦? 俞大猷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心里的担忧不由得加深,只是跟着将士们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后,都是为之一愣。死的不是小太监,却是一个倭寇。 “谁带他们来营地的?” 俞大猷望着不该出现的二人,脸色当即一寒道。 “是卑职!” 一个千户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小心地回答道。 哼…… 俞大猷冷哼一声,正要进行惩处,一个士兵将那具尸体翻转过来,却忘记要说什么话般,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瞪得老大。 第183章 血书生 倒在血泊中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千方百计想要歼灭的敌寇——徐亮。 谁能想到,他一心思忖要付出多少兄弟的生命才能歼灭的敌首,现如今却躺在了眼前,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徐亮?” “徐亮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 …… 震惊的何止是俞大猷一人,这里的大部分将领都是见过徐亮的。此时看到躺在血泊上尸体的面容时,亦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揉着眼睛还以为看错了。 “天啊!真是徐亮!” 那个把尸体翻转过来的将领仔细辨认后,震惊地抬头望向大家惊叹道。尽管觉得这件事情很是荒谬,但事实却摆在眼前,徐海真的死了。 让他们更震惊的是,从这现场的打斗痕迹来看,将徐海这个猛人杀死的,极可能就是躺在旁边喘着粗气的瘦弱书生。 这书生体型偏弱,相貌清秀,皮肤白皙,身穿着淡蓝色的举人服,拥有一双比女人还要好看的手。只是看到溅在他身上的血迹,所有人都不敢轻视他,更多的是敬畏。 这书生身上染着的血,可不是一般的血,而是大名鼎鼎的凶人徐亮,试问谁能做到? “小人认罚!” 那名负责运输物资的千户听着俞将军轻哼一声后,突然却不吭声了,咬了咬牙主动认罚,并决定以后再也不带这个书生和小太监到岛上来了。 原以来带着这二个人到岛上也没有什么关系,谁想竟然惹恼了俞总兵,亦害得他给俞总兵落下了不好的印象。 “谁要罚你了,你等着领赏!” 俞大猷亦是回过神来,但口风突变,对着这个千户赞许地说道。如今的一切表明,这个今天被你带上岛的书生,肯定是杀死徐亮的功臣之一。 啊? 这个千户当即抬起来,满是惊讶之色,这不罚还要赏? 呼! 林晧然平躺在地上,望着蔚蓝的天空,感到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待到恢复了少许力气,轻吐了一口浊气,便让冯三扶他起来。 虽然他以前杀过鸡,但当看着人的鲜血溅在身上,看着徐海气绝而亡,他还是生起了一种恶心的感觉。不过这毕竟是一个残忍的海盗,他心里倒没有什么负罪感。 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发现一个人主动伸手过来,便不客气地让他搭了把手,结果站起来才发现竟然是俞大猷。 俞大猷却没有再摆架子,眼睛充满着善意,关切地朝他问道:“你没事?” “没事!”林晧然摸了摸生疼的脸,摇了摇头道。 “你杀的?”俞大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他心里的最大疑团。 围在四周的军士刷刷地望向林晧然,亦是想知道这一个答案,虽然现在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但他们还是想知道确切答案。 “是的!”林晧然点了点头,坦然地回答道。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然后又“哄”地炸响。如今得到证实,这些士兵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震惊,纷纷交头接耳。 当然,难免有人怀疑的,毕竟这事情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林晧然迎着俞大猷探究的目光,将事情的经过说出,自然不会说是打鸟不小心将人射到的,而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是看见有人从井底爬出,发现正是那天晚上袭击大明水师的寇首,所以才将其射杀。只是没有想到,徐亮没有被当场射死,二人随后进行了生死搏斗。 三言二话间,便将事情讲述清楚了。 “真男儿!” “有血性!” “怕是天下最有魄力的读书人了!” …… 在他说话的时候,周围满是佩服的目光。 在发现倭首徐海的时候,并没有退缩,反而敢于对他射击,还跟他进行了生死搏斗,这种人如何不让他们佩服呢? 一时间,林晧然的形象无限被拔高,成为了一个有血性的男儿,甚至让人对书生这个职业有了一种全身的认识。 有个高大的将领在灌木丛中将那里捡起火铳,然后大步走了过来,并恭敬地将火铳递还林晧然,眼睛满是尊重之色。 这名将领有一米九高,对于林晧然这种身形的书生,他有信心以一敌百。只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半点的傲气,在林晧然面前如同小弟。 “等我破了这个堡垒,我会亲自为你表功!”俞大猷那双充满老茧的手重重地拍在林晧然细弱的肩膀上,爽快地笑道。 徐亮这个倭首已死,现在又发现了这条秘道,让到俞大猷的信心大增,对这个固若金汤的堡垒亦是轻视了不少。 “多谢将军厚爱,祝将军早日歼灭倭匪,还我大明海波平!”林晧然看着俞大猷如此有信心,心里亦是松了一口气。 他对战功的兴趣并不大,虽然立下战功可能得到封赏,甚至还会有个一官半职。只是这种靠赏赐的官,在官场是很难继续升迁的,没准被封的还是武官。 如今他的野心说不上有多大,但他却懂得权衡利弊。现在按时到京赴考,并取得进士的功名,却比什么都要重要。 现在他只希望俞大猷能尽快解决这场战役,好让他踏上赴考之路。 只是林晧然表现出的淡定,令人不由得对他又高看了一眼,心里更是佩服。 “好一个海波平,我喜欢!”俞大猷爽朗大笑,又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再也不掩饰对林晧然的喜爱与欣赏。 “瞧,就是那个书生杀了徐亮!” “哪个?” “你眼瞎啊?就那个身上沾着血的书生!” …… 当林晧然从小树林走出来,却是受到了大熊猫般的待遇,那些士兵对他都是指指点点。由于他的衣服沾着鲜血,很多急性子的士兵以“血书生”相称。 只是后来事情的发展,却令人始料不及。这件事情很快在大明水师中传开,很多人对林晧然便直接以“血书生”相称了。 血书生,这不是一个蔑称,恰恰相反,这里是带着一股敬意。不仅是说他衣服沾着鲜血,亦是说这个书生有血性,更是带着一种勇猛的褒奖。 继“竹君子”之后,这“血书生”成了林晧然的又一个代称。 第184章 哥哥没死 历史早已经证明,不管多么稳固的城池,一旦军心散了,谁都守不住。 当天晚上,便有一伙倭寇偷偷溜出堡垒,准备趁夜突围而去。只是他们落入了俞大猷的包围之中,这场战争很快结束,一共歼匪四百。 这个举动无疑证明,堡垒里面已经出现了分裂,甚至还会产生内斗。 俞大猷通过一些俘虏很快就弄清堡垒的一些情况,知道里面竟然分成了三股势力,当即决定采用离间计。 次日黄昏的时候,有人主动打开寨门投诚,俞大猷当即带领人马杀进了堡垒,展开了一场带着腥风血雨的歼灭战。 这场战斗亦从岛上扩散到周围的海域,有倭寇试图利用先前藏着的船只逃亡,但很快就迎来了大明水师的迎头痛击,几乎将这些倭寇全歼。 战争从来都没有绝对的胜利者,俞大猷这边亦是付出鲜血的代价,死伤数百人。 不过这次的收获亦是不小,不仅追回了大部分的贡品,更是抄了这个海盗团的家底,大多数应该是徐海先前积攒下来的东西。 里面的钱财据说很是惊人,除了金银珠宝,还有很多的丝绸、绢布、茶叶、盐等。不得不承认,海盗确实是一个高收入的行业。 俞大猷的心情大悦,这次不仅圆满解决了贡品被抢的惊天大案,更是立下了霍霍战功,还缴获了如此多的钱财。 为了稳定军心,俞大猷除了给众将士分发银两外,还举办了庆功宴。 林晧然仅是杀死了倭首徐亮,但却记了首功,被邀请到了庆功会上。 对于林晧然的功绩,众将领亦很是认同。若不是林晧然将徐亮杀了,以致堡垒内群龙无首,这场战斗绝对不会如此顺利,恐怕需要付出更多兄弟的鲜血。 在得知林晧然是这届恩科乡试的广东解元后,更是有名的大才子,有着“竹君子”的美誉,众将军对他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然,相对于文人那种充满矫情的“竹君子”称号,他们觉得“血书生”更像男儿郎。 林晧然成为了酒席围攻的重点,哪怕他的酒量很厉害,但亦架不住这帮酒鬼的车轮战,而面对这些都指挥、参将的敬酒又不好拒绝,最终被灌倒在庆功宴上。 只是林晧然的好酒量,以及略显爽迈的作风,无疑更赢得这些高级将士的好感。 林晧然如此豪迈,其实亦是开心,一直以来的心愿终于达成,舰队要返航了。 除了留下一支部队继续打扫战场外,俞大猷带着舰队护送着皇上的贡品和缴获的财物,直接返回江浙,算得上是一次凯旋而归。 次日清晨,舰队便启航,向着大名鼎鼎的杭州进发。 从广州港出发,而后遇到偷袭,流落至荒岛,随后辗转到大竹岛,然后跟着大明水师又来到了白岛岛,这无疑是一趟漫长的旅途。 现在旅途终于要宣告结束了,这怎能不让林晧然感到高兴呢?而且军舰目的地还是杭州,那个被誉为人间天堂的杭州。 杭州,我来了! 只是林晧然这次的“失踪”,却是注定要掀起一些波澜。 长林村,北风呼呼,竹林如波涛翻滚。 一辆高大的马车整装待发,马夫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那张大饼脸显得郁卒而倔强,正准备用手上的鞭子驱赶前面的黑马。 她的左边蹲着一只小金猴,右边则是手持长刀的沉默少女,马车里面坐着一个有着几分仙气的道士以及一个带着傻劲的高大男子。 “我哥哥没有死,我要去找我哥哥!” 当噩耗传来的时候,虎妞的心却是无比的坚定。哪怕这里离江浙有千里之遥,哪怕那里将是茫茫大海,但却仍然无法阻挡她。 对于她而言,她哥哥亦是她的一切,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长林氏的族人相信了她的判断,并不放心她一个人上路,所以亦是派了些人手跟随。 在她的身后,十余匹马准备妥当,这些长林村的青壮亦会跟随虎妞,踏上寻找林晧然的旅途。 晒谷场边上聚满了村民,面对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他们亦是遭受到了打击。长林村眼看兴旺在即,但作为村子的主力骨,这时却可能命丧于倭寇的刀下。 虎妞正要扬起手中的马鞭,准备出发的时候。村口却突然传来了动静,却看到突然涌进来一伙人,赵管家走在最前头,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容。 看着赵管家突然出现,哪怕是好脾气的老族长,脸上亦是露出了几分恼色。 赵管家看到马车上的虎妞后,眉毛轻轻一扬,指着脖子缠着白布的两匹马道:“这是我们家少爷给你哥送的,还请节哀啊!” “拿回去!”虎妞沉着脸,生气地大声道。 “这是我家少爷的一片好意,给你家拉棺材用的,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赵管家却是拍了拍那两匹马的屁股,打算将马留在这里。 “饭缸,将他丢到池塘里去!”虎妞指着赵管家,生气地说道。 坐在马车上的高大男子正啃着一块大饼,听到虎妞的话后,便从马车钻了出来,将剩下的大饼塞进嘴里,径直向着赵管家走去。 他是虎妞捡回来的,在遇到虎妞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吃饱过饭。当然,他的胃确实厉害,饭量是常人的好几倍。 不过那厉害的道士跟他说,只要跟着虎妞,以后不仅天天能吃饱饭,还能过上令人羡慕的好日子,他的命格其实不错。 “你可不要胡来,现在你哥死了,可不会有谁给你撑腰!”赵管家看着这个又高又壮的傻大个走过来,挥舞着一根棍子慌张地恫吓道。 “我哥没死,还会考状元回来!”虎妞带着奶声强调道。 砰! 饭缸一把将他的棍子夺过来,放在膝盖处掰成了两截丢在地上,走过去一把将赵管家抱了起来,然后向着那边的池塘走去。 “放手!放手!” 赵管家惊慌地大叫,只是他根本无法挣脱,至于他带来的那些家丁看着虎视眈眈的长林村村民,亦是不敢动弹。 “饶命啊!饶命啊!” 赵管家求饶的声音传来,只是却没能获得同情,整个人被丢进了那个充满污泥的池塘中,显得狼狈至极。 驾! 虎妞挥动着马鞭,当即启程,向着石城县而去。 只是在前往江浙之前,她打算顺便找云竹姐姐和木兰姐姐,看她们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去找哥哥。 第185章 人间天堂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又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林晧然来到杭州后,并没有急于北上赴考,而是瞻仰了保叔塔,又到了颇有美名的昭庆寺,当然还得到西子湖。 尽管是初冬时节,但阳光独好,树影窈窕,宽阔的西湖泛着灿灿的波光,游船如梭,船上不断的有嘻笑声传来。 从断桥到苏堤一带,游人最多,显得颇为热闹。年轻女子眉目间含情,潇洒的书生折扇轻摇,吟诗作赋,尽显风骚。 林晧然如同一个过客,欣赏着这湖边的点点滴滴。只是他留了些许的遗憾,没有泛舟于西湖上,事因他闻到了酒香,来到了一家两层高的酒楼前。 酒楼外观很是一般,但到了楼中,才知道这间酒楼生意为何如此火爆。坐在临湖的雅座上,可以欣赏窗外最美的湖光山色。 曾经有一间贵族酒店,为了迎合那些贵客,没少在周围的环境上做文章。如今这里,菜肴价格不贵,但却有最美的景致,让他有一种赚到的感觉。 叫了几样江浙的名菜,一向不喜欢独饮的他,亦是叫了一壶好酒。 此时此刻,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终于明白苏杭为何有天堂之称了。特别是在海上经历了二个余月,此时能够站在陆地上,能够坐在这西湖边上饮酒,让他感到一种淡淡的幸福? 只是他想“品美食、赏美景”,但却偏偏不能让他如愿。 “林解元,你真是让我好找啊!”一个身穿着白色棉衣的青年胖子走了过来,额头还残留着些汗珠,只是略胖的脸显得兴奋。 “你找我?”林晧然抬头望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心里泛起嘀咕。 这人体型应该不算太胖,但穿得厚实,所以给人一种大胖子之感。而他亦算是认识此人,昨天他们的舰队受到了浙直总督吴宗宪的亲自迎接,当时这个胖子就站在吴宗宪身后。 胖子在他对面坐下,郑重地说道:“胡总督让我跟你说!明日午时,武林门外码头,你可以跟着官船北上,他都已经给你安排妥当了!” “还请替我多谢胡总督!”林晧然心里大喜,当即拱手道。其实他亦是知道,要感谢的人还有俞大猷,必然是这位总兵临走前的嘱托。 “你都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这点待遇不算什么!”胖子接过小二刚送过来的酒,脸色突然一沉,当即数落道:“琼华露?这位是初来咱浙江的贵客,你用这酒招待,你是在丢我们浙江人的脸!” “是这位客官自己选的!”小二虽然不明白这酒会有什么问题,但还是望着林晧然委屈地道。 “来一壶绍兴花雕!”胖子将酒递回给小二吩咐道。 “我这就给你们换!”小二望了林晧然一眼,看着他没有异议便利落地接过酒道。 “这有什么讲究!”林晧然对这时代的酒并不熟,先前只觉得这名字好听,便选了这种酒。 胖子一点都不见外,抓起桌面上的茴香豆边吃着边得意地道:“扬州的琼华露辛辣不足,甜柔有余,根本就不像是酒,只有咱绍兴花雕才最有味道!” “你是绍兴人士?”林晧然心里泛起几分无奈,这货大概是有很深的家乡情结,以为什么东西都是家乡的最好。 看着绍兴花雕送来,胖子接过酒并自我介绍道:“呃……我是绍兴徐渭,字文长!” “你就是徐谓!”林晧然当即惊道。却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便是后世大名鼎鼎大才子徐渭。 “呵呵……远无法跟你这竹君子、血书生相比!”徐渭眼睛微亮,但却又是苦涩地摇头,然后继续帮着他倒酒。 “我这是虚名矣!”林晧然亦没想到他会知道自己,自谦地拱手道。 “确实虚名!”徐渭似乎有所感,将酒坛放一边,怕他产生误会,接着又补充道:“跟着科举一途相比,这些确实是虚名!” 徐渭年少成名,有神童之称,二十岁中得秀才,只是却在乡试中五次落榜。 反观眼前的林晧然,才名满天下的同时,第一次乡试便折桂,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如果有得选择,他宁愿不要这些才名,只愿榜上有名矣。 林晧然端起酒杯,想对眼前这位后世的名人说些恭维的话,但却发现很是不适合。而他如今的身份确实不适合说那些话了,没准反而成为讽刺。 如果说唐伯虎的科举之路令人惋惜,那眼前这位跟解缙、杨慎并称“明代三才子”的牛人,在科举之路却更令人同情。 唐伯虎起码是中了解元,曾经一度风光过,感受过中举后的喜悦。而徐渭呢?有能力、有才学,但却始终没能拿到“举人文凭”。 其实按着他的官场人脉,特别是得到吴宗宪的赏识,哪怕有个举人的功名,他在官场亦能混得不错,但可惜造化弄人。 只是他无力改变这一切,亦没有能力改变人家的命运。他现在能做的,仅仅是上京赴考,争取获得金榜题名,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保护他所想要保护的人。 二人赏着西湖美景,吃着江浙美食,品着绍兴美酒,又听着徐渭敲着碟盘喝着字正腔圆的曲子,这里确实是天堂。 次日午时,武林门外,码头整整停泊着九艘官船。 徐渭到客栈接了他,带着他直接坐马车到了码头。他看着锦衣卫和太监的身影,稍微一琢磨,便知道这支极可能是护送皇家贡品的舰队。 一想到海上的遭遇,他的心里当即发毛,担心会不会再被抢一次。不过转念一想,这次走的是京杭大运河,怕没有哪个贼子再敢干这种事了,这才迈步上船。 “文长兄,多谢相送,但还请就此留步,他日相见再同饮花雕酒!”林晧然看着徐渭跟着上船来,郑重地朝他拱手道。 “我亦是要参加赴考,你莫非不知道?”徐渭愣了良久,才悠悠地说道。 林晧然闻言,当即尴尬地摸着鼻子,他知道个鸟啊! 突然发现,这历史学得太好,这鼻子迟早得抹掉。只是他突然止住脚步,想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如果这货北上赴考了,那海盗头子汪直谁来游说劝降? 第186章 赴京 京杭大运河,南起杭州,北至通州,全长一千多里,世界上最长的运河。 这条工程浩大的运河,源于运送军队的军事需要,后来隋王朝为了加强统治才正式修建这条运河,如今成为大明漕运最重要渠道。 每年从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河南和山东六省征得漕粮,高峰时达到六百七十四万石,如今约有二百万石。 漕粮通过这条大运河北上,通过漕运军运送至京城,满足京城宫廷、宗人府、文武百官和军队的需求,亦是国家财政的重要来源之一。 船队在进入运河水道后,向北航行。 仅一天一夜便到了“姑苏城外寒山寺”的苏州城,过数日又进入了南直隶地界,并经过了“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扬州城。 只是船队一直都没有停留,选择继续北上。贡船的威势摆在这里,一路可谓是畅行无阻,而且吃用住宿都极好。 经徐渭的提醒,在船过淮安的时候,林晧然才知道这里便是漕运总兵府和漕运总督府的驻地,亦是数万漕运兵的总司令所有地。 文尊武卑,这是时代的写照。漕运总督的地位远在漕运总兵之上,故而这数万漕兵的实际领导人是漕运总督,权柄相当之大。 每年经手着二百万石粮食,折换成白银大概一百四十万两,这漕运总督衙门的油水可想而知,故而很多官吏都想挤进这一个衙门。 徐渭是一个百事通,特别还做过吴宗宪的幕僚,故而对朝廷的政务极为熟悉。而他偏偏还是一个愤青,让林晧然的耳朵长茧的同时,亦知道了漕运的很多弊病。 譬如漕运之弊,譬如漕兵之苦,又譬如官府之贪。 官府之贪,这是肯定的,按着大明朝如今的官场风气,还真没有几个衙门贪的。只是得益于徐渭的控诉,林晧然才知道漕兵确实过得很苦逼。 他们没有屯田,故而靠的是军饷过日子,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谋生手段。 只是在开拔之初,他们需要漕院的证明,又得到州县领取粮书,这些都需要银两打点。 除此之外,在这条大运河上有不少“收费站”——河闸。 这条大运河设下了很多的河闸,设不入流的闸官一名,闸夫三十名。船只要通过河闸,则需要给钱,美曰“给水钱”。 林晧然初时还不知道为什么叫“给水钱”,当他所乘坐的官船经过一个河闸时,才发现用词很是妥当。 官船行至闸门前,上面的人用铁绞盘牵引石闸开启。待到官船进入闸道后,身后的闸门关闭,前面的闸门开启,船跟着这些水而离开。 当然,这些不入流的闸官给他十个胆,亦是不敢跟官船讨要“给水钱”。 或许是林晧然跟这个时代有些不一样的思维,徐渭更多的是看到了漕兵的疾苦,但他却是看到了“耗”字上面。 为了运输这二百万石漕粮,国家投入不可谓不少。 建设和维护这条京杭大运河,每年需要投入大量的劳役和钱财,甚至动辄要花费百万两之巨。不仅要供养着好几万的漕兵,还得投入大量的漕船。 漕船其实是加强版的小舟,连遮挡太阳的船顶都没有。由于河道航行条件较为恶劣,所以寿命要远逊于海船,甚至二三年就得报销。 有数据显示,运送这二百万石漕粮,单是运输的成本就高达了八成。 像当地官府为了敛财,打着修运河的名义征用劳役的同时,进行了一场愉快的贪墨;船厂为了贪墨,漕船亦进行了偷工减料;漕兵为了自身的利益,将漕船的重要部件拆去变卖换钱。 正是如此,林晧然觉得漕兵的疾苦在其次,这里滋养了太多的蛀虫。 这条河其实早已经变质,倒不如直接放弃,造大船直接走海运要划算得多。不仅不需要天天造船,不需要年年拨款修运河,亦少了当地官府的层层剥削。 当然,他这种意见是不可能给当权者采纳的,亦是不能发表的。 如今这漕运每年少说也衍生出二三十万两的利润,怕早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得利群体,他们必然运用力量阻碍海运。 历史早已经证明,想要动得利群体的奶酪,那简直等同于谋财害命,必然遭到他们的反扑,除非是你是最高的当权者。 我能当权吗? 林晧然望着渐渐远去的河闸,突然自嘲起来。他如今只不过是一个上京赴考的小小举子,却突然如此好高骛远,不由得摇头苦笑。 虽然这个王朝处处是脓疮,聪明且英俊的他有着很多有效的建议。但他却清楚地知道,有些建议却是不能说的,如今最重要还是要金榜题名。 “在想着什么事呢?”徐渭提着两坛酒来到了林晧然旁边,并将一坛递给了他。虽然二人年纪上有差距,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对这个解元郎亦不敢轻视了,隐隐有相交之意。 “金榜题名!”林晧然接过酒坛,拨开酒塞老实地说道。 “然后呢?”徐渭认可地点了点头,然后追问道。 “什么然后?”林晧然喝了一口酒,困惑地望着他道。 “像我!我要杀光这些贪官污吏!”徐渭的下巴微抬,比出了一个手刀。 “从古至今一直在杀,杀得完吗?”林晧然用袖子抹掉溢在嘴角的酒,含笑地问道。 “杀不完亦还是要杀,这事总归是正确的!”徐渭收起手刀,执拗地说道。 “倒是正确之举,加油!”林晧然不想打击他,便是鼓励道。 “你呢?”徐渭喝了一口酒,好奇地望着他问道。 林晧然抬头望着西方,那轮夕阳却仿佛要升起一般,眼睛闪过一抹忧虑,但扭头望向徐渭却道:“我什么都不想,只想要个金榜题名!” “好!”徐渭又饮了一口酒,知道这确实比什么狗屁理想要务实得多。 船队在进入山东地界后,河闸便是多了起来,航行速度亦是慢了下来。当到达德州城的时候,船队便停了下来。 嘉靖三十六年已然过去,时间悄然来到了嘉靖三十七年。 这个春节,他没能跟虎妞一起过,陪在他身边的却是冯三和徐渭,三人喝酒喝了一个通宵。 在简单地过了一个春节后,船队很快走完了最后一段路——惠通河。 在元宵节的礼炮之后,他终于来到了通州。 第187章 广东会馆 从船梯下来后,他跟徐渭脱离了队伍,在码头坐上马车直接前往北京城。 在经过几十里的小颠簸后,他终于站在了天下第一城面前。仰头望着这座雄伟的名城,在惊叹之余,亦感到了自身的渺小。 高大的城墙,耸立的城楼,气派的箭楼、角楼,身穿甲胄的士兵,以及那有数十米宽的护城河,这里绝对是安如泰山。 难怪大明天子敢打着“天子守国门”的旗号,有着这座雄伟的大城守卫着,纵使是身处在大漠之中,怕那些贼人亦是无法奈何。 马车从永定门而入,街道两边很是宽广,商铺林立,仿佛是来到了天堂般。这条中轴线指向遥远的那一头,那里便是紫禁城。 值的一提的是,如今的嘉靖皇帝并没有住在紫禁城里,而是搬到了旁边的西苑,即后世的中南海,那里才是如今大明的权力中心。 在七拐八拐后,马车停在广东会馆门前。林晧然挥手作别了胖子徐渭,同时希望这位疾恶如仇的大才子能够在会试高中。 京城居,不太易! 本来京城客栈的价格就不便宜,如今又处于会试期间,城中客栈的价格都是往上猛窜。故而会馆便运用而生,成为很多举子的首选之所。 会馆一般是由同籍贯的京官捐款或募资建造的,各省和一些大府都设有会馆,跟着后世的驻京办事处有异曲同工之妙,据说高峰时会馆达到二百间。 会馆平时会如同客栈般经营,服务对象以进京的同乡为主,实现自给自足经营。但若是到了大比之年,则会清空会馆的闲杂人等,专门提供给这些举子及其随员居住,基本上是食宿全免。 广东会馆坐落的地段还算不错,门前显得很是安静,而走出巷子便是繁华的街道,只是不知道离顺天贡院有多远。 此时已经是黄昏,夕阳的余辉打在身上,但空气仍然透着一股寒意。 不过跟着广东那种冷得身体颤抖不同,这里的空气似乎没有什么水分,故而只是冷得身体发疼而已,反而更容易忍受。 林晧然来到了广东会馆前,正准备敲门,门却已经打开了。 “我是这间会馆的掌柜,不知公子所为何事?”一个身穿厚实棉衣的中年男子打开门,冲着他拱手问道。 “在下姓林,是赴考的举子,今天刚到京城,不知里面可还有住处?”林晧然忍着发疼的手指,微笑地拱手询问道。 “你是上京参加会试的举人?怎么现在才到?”掌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 “我是去年恩科的举人,发榜不久便启程来京参加会试,不过路程遥远,刚刚才赶到,其他人已经到京了?”林晧然选择来这里,自然亦是想找陈青书那些熟人。 遭遇倭寇袭击的那天晚上,那艘大船虽然最终被烧毁,但那些举人绝大多数人是活了下来,被来援的水师救到了另一艘船上。 “啊?”掌柜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欣喜若狂地道:“原来你真是举人老爷,快里面请!我们都以为路途遥远,时间又过于仓促,江浙倭寇又猖獗,以为汝等要参加明年正科乡试了呢!你是第一个到的,屋里暖和,快快请进!” “啊?我是第一个!”这次轮到林晧然感到惊讶了,他在海上恐怕得多漂泊半个月,结果反而是他第一个先到的。 “对!不过你到了,怕后来陆续会有人来了,那咱广东怕能多二三个进士了呢!”掌柜热情地将他半推着进门,显得很高兴地说道。 林晧然随着掌柜进了会馆后院,给他安排了一间房间。房间显得很简陋,只有桌椅和床铺,桌子亦放着一盏油灯。 “林老爷,这里的房间都是这样,还请不要嫌弃!”掌柜晒笑地道。 “这比我家还好,怎么会嫌弃呢!”林晧然微笑地说着,掏出一锭银两塞给他道:“还请掌柜给我准备些热水,我想洗个澡,另外帮我买几个包子!” 掌柜先是假意推托,然后欣喜地收下,没多会便让小二送来了热水。 泡着热水澡,这一路的奔波似乎都泡进了水里。 从广州城到京城,数千里之遥,但如今给他走了过来。不过除了在海岛吃了些苦头,其他地方似乎还算惬意,特别京杭大运河这段走得很舒服。 在泡过澡后,他感觉到浑身舒畅无比,掌柜亦派人送来了热包子。 这些日子以来,不论是在海船,还是在官船,他一直都温书备考。在海船更多是温习八股文,而在官船则跟徐渭探讨了策论。 徐渭有些观点虽然显得偏激,但却不得不承认,他对当今时政知道得很是清楚,而且还能提出很多有效的建议。 不过林晧然亦发现了他的弱项,这人似乎是过于沉迷于时政和痛斥弊政,又有些恃才傲物,反倒将八股文落下了,故而在这次恩科才惊险被取中。 只是林晧然却不敢如此,在没有走完科举这条路前,八股文断然不能丢掉。 吃过包子后,他在桌面上铺好纸张,取墨研磨,然后翻出了《孟子》,随便选了其中一句话,便开始做八股文。 如同他跟徐渭所说的一般,他目前只专心于一件事,那便是“金榜题名”。 为了这一个目标,他抛开了所有的杂念,亦放弃出去游逛京师的诱惑,专心于房间中挑灯备考。 在书写文章的时候,他尤其注意着书法的磨练。因为在殿试的时候,不会再进行誉录,而是直接呈上原卷,所以书法亦是一个重要的评分标准。 “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当他慢悠悠地将最后一句写在纸上,一篇如花似锦的文章生成。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抬头望向院子时,不由得愣住了,不知何时外面已经铺上了一层白雪。 就在他到来的这个夜里,一场冬雪悄然而至,将整个京城染得雪白。 第188章 一个白眼 清晨,林晧然推开窗户,瞬间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夹带着一丝梅花的香气。望着积着雪的院子及正在盛开的梅花,当真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简单洗漱后,他便走出了房门,想好好地欣赏一下这大雪下的北京城,同时办一些小事。 待走出院子,恰好看到几个放浪形骸的举人结伴而归,浑身散着酒气,只是不知他们口中的“白雪”是人还是物。 林晧然礼让地站在一边,原本想跟这些路过的前辈打个招呼。 只是这些人的眼睛似乎长在额头上,或者真没瞧到他一般,亦或是误以为林晧然是谁家的书童。几个人对林晧然视若无睹,摇晃着走进了旁边的小院。 这个会馆倒不算小,有着好几个院子,似乎都已经住着人。 沙沙…… 会馆门前是一条青砖道,但已经被昨晚的夜雪铺盖,一些穿着厚实棉衣的仆人正拿着大扫帚在扫着积雪,已经清理出一条干净的人行道。 对于普通百姓的生活而言,雪远没有诗那般美好。这积雪被带着污泥的鞋子践踏过后,很快会形成脏乎乎的雪泥,而且走在上面还很容易滑倒。 正是如此,门前的积雪若是不清理的话,会严重影响到正常的出行。 林晧然走出了巷子,漫无目的地顺着街道往前走着。这条街道的酒楼、茶肆颇多,还有很多弥漫着各种香味的食摊。 对于北京的美食,他最期待的自然是北京烤鸭。只是如今他对北京城还是一抹黑,故而只能先将这份欲望收起,何况会试已经在即。 会试的时间已经定在二月初六,距离考期其实已经很近了。 由于天气透着一股寒意,他没有选择在食摊的桌子享用早点,而是揪开一张厚重的棉帘,钻进了一间酒楼里面。 上到二楼临街大厅,林晧然要了一碗热粥、油饼和酱菜,便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此次上京前,林晧然的恩师尹台给了他一封推荐信,让他带着信件去拜会礼部尚书吴山,那位朝廷的二品大员。 林晧然不知二人的关系深浅,但他们二人是江西老乡,想必关系不会太差。正是如此,他亦打算今天前去敲敲门,在这位朝廷大员面前刷一下脸,争取混个脸熟。 古往今来,通过拜门而青云直上的例子,不胜枚举。 正是如此,这拜门早已经成为一种习俗,很多有门路的举人都会如此。 正常而言,林晧然这时应该选择去工部戴侍郎那里拜门子,在这位有着同乡情谊的朝廷三品面前露露脸,好在将来得到这位大人物的照拂。 只是他却不打算这样做了,至于其中缘由,非要解释就是他想任性一下。 粥很暖身子,饼很香,酱菜很脆口,有时候简单却是最好的。 旁边的桌子来了几个举人书生,豪迈地点了一些酒菜,却听到为首的中年书生慷慨激昂地大声道:“大快人心!我刚刚得到消息,阮鹗已经被押赴来京,此次怕要斩于东市矣!” “阮鹗?江浙巡抚阮鹗?”一个白净的书生惊讶地问道。 “正是!”中年书生拍了一下桌子,满意地点头道。 “北辰兄,不知他所犯何事?”一个满脸是胡子的书生好奇地问道。 “懦怯畏敌,图谋不轨!”中年书生言简意赅地望着他们,然后又是补充道:“我还听说,此人到福建任巡抚后,敛财千万,害得福建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戴兄,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此人当真该杀,大快人心也!”同桌的三名书生纷纷表态,亦是一副义愤填膺的神态。 酒楼无疑是这时代的一条重要消息渠道,而坐在这大厅中不仅是他们这一桌而已,旁边的桌子亦是坐着客人,听到这个消息亦是议论纷纷。 这无疑又是一条带着轰动性的消息,一位从二品的地方大员轰然倒台。 只是这些话落在林晧然耳中,却是微微一愣,同时不由得翻起了一个白眼。 阮鹗可能算是一个贪官,包括他所依附的胡宗宪亦是如此,不为他们自己的贪欲,亦要上供给严家父子。只是说他“懦怯畏敌,图谋不轨”,这个罪名却是有失公允。 这严党是祸国殃民不假,但亦不全都是无能之辈和贪婪之徒。如今沿海抗倭所取得的成绩,胡宗宪就厥功至伟,亦有阮鹗的一份功劳。 在吴宗宪主张招抚时,但阮鹗却坚持主张歼灭寇贼,而且屡立奇功,故而朝廷将其晋升一级,迁浙江巡抚兼理福建。 只是这么一个人,如今却被扣上了“懦怯畏敌,图谋不轨”的罪名。 至于后面的罪名,却显得更加的可笑。阮鹗是去年初才兼任福建巡抚,为官不足一年,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敛财千万”,更不可能“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据他所知道的真相却是,阮鹗却是初至福建,却忙于整顿军纪,这才没有及时出战。 跟着江浙得到全国资源支持不同,福建和广东的海防都较为羸弱。特别徐海被歼灭后,很多江浙的海盗窜逃到闽粤一带,当地的倭寇势力反而增强了。 打个比方,现在谁到电白城执掌神电卫,敢马上带着这些“残兵”去歼灭东京湾的海盗团伙,那绝对是一个神经病。 只是阮鹗这个算是比较正确的整军举动,却给那些“一心踩大人物”上位的御史看到了机会,直接就扣上了一项罪名。 当然,阮鹗本身亦是失了些锐气,转而采用了一些稳妥的抗倭之策,所以才给那些御史抓住了可乘之机。 正是如此,这个阮鹗说他贪墨却可能会找到一些有力的证据,但说他“懦怯畏敌,图谋不轨”却真算是冤枉了。 “小兄弟,你这是何意?”中年书生正是洋洋得意之时,却睥到了林晧然翻白眼的举动,当即阴沉地朝着他质问道。 此话刚落,大堂的不少人亦是纷纷望向了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年轻得过分的书生。 第189章 挫败 树欲静,风不止。 林晧然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美男子,但却没有想到,他哪怕坐在角落里,仍然如同夜空的皓月般耀眼夺目。 本不想理会这条疯狗,但看着他如此嚣张,终于还是忍不住反击道:“却不知是谁打开杭州武林门令百姓入城,又是谁亲率诸生壮士出城迎敌,令贼溃而逃?徐海率寇三万余人围攻乍浦,又是谁率兵解围?” 且说当年倭寇势大,徐海占浙江沿海五岛为王。 一股倭寇突然登陆,杭州城戒严,城门紧闭,众百姓奔城下要求进城避难。城内官员怕倭寇乘机侵袭,不敢开城门接纳,百姓在城外嚎啕大哭。 阮鹗见状怒道:“为官本在为民,奈何坐视而不救?”便手持利剑督开武林门,让百姓进城,然后率诸生壮士出城迎敌,并将贼击溃而逃。 此言一出,四下都是纷纷点头。 这是阮鹗的一个个功绩,谁都抹不掉。如今却要以“懦怯畏敌,图谋不轨”而将他治罪,确实是难以令人信服。 一边是英勇的事迹,一边却又是懦怯畏敌,确实存在着极大的矛盾。特别这大堂中有福建人,深知他们军队的腐败,可以用“闻敌丧胆,临阵即溃”来形容。 怕不是“不敢战”,而是不能战,这些士兵如同纸糊,所有的力气都用于逃跑上。你不先整顿军纪再出战,那才是祸害福建的百姓。 “汝何为这奸臣说话,莫非是阮鹗的亲故乎?”中年书生看着旁人竟然是纷纷点头,当即就将怒火烧到了林晧然身上。 他好不容易才带着一波节奏,同时成功地塑造了“疾恶如仇”的书生形象,如今却给这个年轻书生砸了场子,如今不让他感到愤怒。 如今可以的话,他甚至还想撕了这书生的嘴,不仅多管闲事,竟然还知道这么多。 林晧然亦是坦然,朝着他拱手道:“我跟他非亲非故!我是广东的举子,这是我第一次离家,此次来京赴考!” “呵呵!我是广东的举人戴北辰,但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你,怕你这举人身份是假的?”中戴北辰冷笑两声,嘲讽地打量着他道。 此时此刻,他心情突然愉快起来了,眼前这人竟然假冒他们广东的举人。 咦? 林晧然听到这话,脸上当即有些愕然地望向戴北辰,没想到这条疯狗跟他竟然是同乡,倒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只是有些原则还是要坚持,他拱手说道:“我是去年恩科乡试中的举,昨日才刚刚到京,咱们没见过亦很是正常!” “戴兄,那这可是你的小师弟了,这么小就能中举,真是羡煞旁人啊!”那个满是胡子的书生却是呵呵地说道。 戴北辰却重重地冷哼一声,指着林晧然朝着众人大声道:“我广东乡试人才济济,何曾会轮到你这种黄口小儿中举,这人是一个骗子矣!” “戴兄,你有何凭据?”旁人听到这话,当即好奇地问道。 戴北辰斜睨了林晧然一眼,当即大声地解释道:“我广东恩科四十三人一同上京赴考,得益巡抚大人的照拂,让他们随船北上江浙。今四十三人都没到达,何以此子先到乎?” 大家闻言,亦是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因为事情确实是古怪了。 且不说这人为何会选择独自上京,而最先到达的应该是那四十三名举子,断然不是这个瘦弱的书生。故而,这人确实可能是冒牌货。 林晧然却没有想到,这条疯狗的消息如何灵通。只是他不想大费周张地解释,怕解释了亦不会有人相信,拱手说道:“我不知为何他们还没到,但我确实是广东举人无疑,且我的身份似乎亦不重要,我只是想为阮鹗大人鸣个不平矣!” 他亦是暗暗地吐了一口气,还真不可小看这时代的人,不动声色就将你带到了水渠里。 “你就是一个骗子,自身都是屎,还有什么资格帮那个贪官说话?”戴北辰却是先话夺人,指着他怒不可遏地说道。 “戴兄,切不可动气,为着这种骗子气坏身子不值!” “陈兄说得对,休要跟这个奸臣的亲故争辩,汝等喝酒” “诸位兄台,难得我们有缘聚于此,咱们干杯!为着隐恶扬善干杯!” …… 这时恰好热腾腾的酒菜送到,同桌的几个书生故意无视林晧然,当即就要倒酒行乐,而且语言间继续挤兑着林晧然。 四周的人似乎亦是同意了他们的说辞,看林晧然的眼睛充满着异样,林晧然仿佛真成了“骗子”、“贪官的亲故”,而同时痛斥着阮鹗的“可耻行径”。 哎! 林晧然看着这些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大早的好心情当即没有了。同时涌起一种挫败感,他一直以来都是无往不利,结果今天却是吃了个暗亏。 算了,这些人要的只是他们所想要的真相,喜欢生活在他们的梦里! 一念至此,林晧然当即看穿了这一切。 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为何会试会有南北卷之分,还帮愚人要的是“他们所想要的真相”。 洪武三十年丁丑科,所录五十一名全系南方人。北方举人因此联名上疏,跑到礼部鸣冤告状,告考官刘三吾﹑白信蹈偏私南方人。 在南京街头上,更有数十名考生沿路喊冤,甚至拦住官员轿子上访告状。街头巷尾各式传言纷飞,有说主考收了钱的,有说主考搞“地域歧视”。 十多名御史上书,要求朱元璋彻查,朱元璋下诏进行调查。但调查结果却是:“经复阅后上呈的试卷,文理不菲,所录取51人皆是凭才学录取,无任何问题。” 落榜的北方学子们无法接受调查结果,朝中许多北方籍的官员们更纷纷抨击,要求再次选派得力官员,对考卷进行重新复核,并严查所有涉案官员。 朱元璋大怒,五月突然下诏,认定刘三吾为“反贼”,结果“涉案诸官员”皆得到严惩,张信落了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考官刘三吾真偏私南方人吗?这事历史早就有了公断。 帅,对哪里都会遭人忌妒,习惯就好! 林晧然摸了摸脸蛋进行自我安慰,同时发现皮肤光滑细嫩,无愧于天下第一美男,怕是掌柜都得给他五折。只是在结账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是想多了。 第190章 槐树胡同。 林晧然收拾好破碎的心情,这才刚走进胡同口,不由得微微一愣。却看到前面的府门前围了一大帮子人,都是一副儒雅书生的装扮。 想必这时代的书生没有想象中迂腐,都懂得“官场有人好为官”的道理,只是不知拜的是谁家的门头,谁家能如此风光? “汝等南直隶人何以至此!” “吾跟徐阁老乃为同乡,有何不可!” “徐阁老已入我江西籍,乃江西人矣!” …… 泾渭分明的两批人在门口起了争执,似乎还有大打出手的意思。 一个老管家走了出来,冲着他们温和地拱手道:“我家老爷既是江西籍,亦是南直隶人,诸位举人老爷莫要伤了和气,请随我来!” 刚刚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一大帮子人,这时却是戛然而止,纷纷给老管家见礼,个个都毅然换成了翩翩君子形象。 他们是举人不假,但都没有认为,能够在徐阁老面前摆谱的资格。 笃! 却是三匹快马突然冲进了胡同,好在林晧然提前避让了一下,没准会给这些人给撞到了。 骑马的是三个太监,为首的太监的品阶似乎不低,翻身下马便将马绳丢给迎上来的老管家,问了一句话后,便急匆匆地朝着徐府里面走了进去。 众举人原本是要跟着老管家进去面见徐阁老,只是看着太监突然出现,都愣在那里了。见他如此急匆匆的模样,朝廷似乎是发生了大事。 林晧然自然不是来拜访徐阶的,只是看到门口发生的这一切,他却突然不想走,决定站在远处嗑瓜子看着热闹。 仅是片刻功夫,却见一位身穿一品官袍的精瘦老者走了出来,脸上显得很和蔼,一双充满温和的眼睛徐徐打量着众人,毅然是一个慈祥的长辈的形象。 徐阶如今是文渊阁大学士,官衔只是正五品,只是他加封“太子太师”头衔,故而是大明朝正一品官员,穿的是绣着仙鹤的大红官袍。 门口的举人在敬畏的同时,心里亦是涌起一份渴望,仿佛是在说,若这个官袍能穿在自己身上,那这辈子就是值了。 天下的读书人追求的不仅仅是金榜题名,更渴望着权倾朝野。 “老夫在这给诸位同乡赔不是了,皇上紧急召见,老夫要进宫面圣,还请大家见谅!”徐阶朝着众举人拱手,脸上露着一丝真诚的谦意。 “无妨!无妨!” “阁老,请慢走!” “阁老深得隆恩,我江西之幸矣!” …… 众举子让出了一个过道,朝着他纷纷见礼。哪怕他们心里很不情愿是这个结果,只是如今皇上紧急召见,他们如何能阻止? 而如今徐阶能有这种姿态,他们哪怕算是白跑了一趟,心里亦没有半点抱怨,反而隐隐还有一些满足和愉悦感。 轿夫已经将一顶破轿抬至门前,徐阶对着门前的举人说了些勉励的话,便走向了轿子。 在临钻进轿子前,徐阶还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林晧然,似乎是误以为他亦是来府上拜门的,朝着他温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钻进轿子里,轿子悠悠然地朝着西安大街而去。 “徐阁老躬行节俭,为官清廉,乃吾辈楷模也!” 一个年轻的举人看着那远去的小轿子,一副崇拜无比地感叹道。其他人闻言,亦是纷纷附和,各种称赞之词接踵而来。 站在不远处的林晧然听到这话,却是嗤之以鼻了。 虽然徐阶刚才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心里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只是对于这个人,心里始终谈不上有太多的好感。 徐阶所乘坐的轿子显得比较寒酸,但若这就判断他清廉,那真的就大错特错了,其家底怕仅有严嵩才能跟他比肩。 家中钱财不计,徐家坐拥二十多万亩良田,佃户不在万人,而且还开着规模极大的织场,是松江府的第一大富豪。 如今乘坐这种破轿,住的府邸亦不显眼,怕只是做给京城人看罢了。 这条胡同似乎很是不凡,这外头住着大明次辅徐阶,里面却是礼部尚书吴山的府邸,而其他几个府邸似乎亦是官宦之家。 吴山的府邸在最里面,显得很是气派,门前一左一右摆着两头张牙舞爪的石狮。虽然春节、元宵早已经过去,但门前还高挂着两盏大红灯笼。 只是跟徐府有着天壤之别,徐府那里是门庭若市,而这里却是门可罗雀。这门前没有半个举人的身影,哪怕那边刚刚散去的举人,亦没有一个前来这里。 吴山是江西高安县人,跟严嵩是真正的同乡,嘉靖十四年进士,翰林院出身,官声颇佳,先前拒绝过跟来家联姻。 不过在李默一党被清洗后,朝廷的权力进行了重新洗牌,严党成为了最大的获利者,而吴山亦是其中的最大获利者之一。 在事发时,吴山时任吏部左侍郎,按说他是最有希望接任李默留下的吏部尚书人选之一,但这个职位却是由严党的工部侍郎吴鹏获得。 若是如此,吴山不是严党中人才对,毕竟他怎么看都应该是排在吴鹏之前。 只是李默的“同党”礼部尚书王用宾被贬南京后,吴山却成功地接替了礼部尚书的位置,捡到了一个天大的馅饼。 从吏部左侍郎到礼部尚书,这是一步巨大的跨越。若其中没有一些猫腻,还真有些说不通,故而吴山可能已是严党中人。 林晧然敲响了吴府的红漆大门,在说明来意后,便将那封介绍信和拜帖递给了门房。 这封介绍信虽然藏于油纸中,亦裹得严严实实,但在海里还是渗进了一些水,所有显得有些皱巴巴的,好在字迹很是清晰。 门房看着被蹂躏过介绍信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但仅是片刻就返回,将介绍信塞回给他道:“我家老爷不在家,请回!” “喂!” 林晧然还想问着什么时候回来之类的话,但门却已经重重地关上,差点被撞到他英俊的鼻子。想着徐阶对举人的亲切劲,连他这个路上都主动点头找招呼,这货也太当自己当一回事了,难怪这里门可罗雀。 第191章 深秋雨 尽管是抱怨不已,但林晧然没有选择离去。 觉得这事情可能出了什么误会,他摸了摸今天早上精心梳理的头发,又理了理衣服,发现帅得无可挑剔,知道问题肯定出在别处。 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信件上,这上面的字迹确有些模糊。那位礼部尚书可能是视力有问题,并没看清楚是尹台介绍他来的,所以连信都没有拆开,才让他吃了闭门羹。 一念至此,他没有急于离开,而是蹲在门口边,打算在这里守株待兔。等逮住那位礼部尚书大人,然后解释这一个天大的误会。 雪后的天不算太冷,但是无聊的等待让他显得烦躁。在他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看着一个炭翁前来送炭,便跟着他走进了那条巷道。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就这般顺利从后门走到了吴府。 在里面转了几下,穿过一个月亮孔门,便来到了后院中。虽然在这个寒冬里,枝叶早已经落尽,但假山、小湖及凉亭都透露一份雅致。 只是让他感到失望的是,这里别说是身穿二品官袍的吴山,哪怕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见着,跟着那光秃秃的树干般苍凉。 罢了! 林晧然的冲动劲过后,突然间有些害怕起,心里不免打了退堂鼓。 若尹台跟吴山的关系没有想象中那般好,甚至二人还有私怨,因此吴山才故意不见他。如今他私闯官宅的把柄若落到吴山手里,没准会趁机将他帅气的脸蛋刮花掉,那真就是亏大了。 正打算转身按着原路离开时,从月亮孔门那边突然冲出一个小身影,并将他撞得满怀。 哎呀! 林晧然发现来人时,已经无法主动避让,只觉得撞他的人身子很轻,便听到了一个好听的声音,并闻到了一股如兰似麝的体香。 虽然他的身体被撞得后退,但眼看着撞他的人就要栽倒在地,当即就伸手抄住她的小蛮腰。在一个漂亮的旋转后,他终于看清怀中的少女。 这少女仅十三四岁模样,显得很是稚嫩,身体显得很轻,但却拥有一张精致的脸蛋,漂亮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眼睛大而有神,唇红齿白,嘴角边一粒细细的黑痣,更增俏媚,肌肤胜雪,嫩白如玉,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对于美好的事物,他一直都喜欢细细地品味,慢慢地欣赏。不得不说,这少女虽然还显稚嫩,但那双眼眸仿佛有着无尽的吸力,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在他看她的同时,她亦看着他。 二人的目光相撞,但却没有产生排斥,反而是融合在一起,产生了丝丝的火花。 一阵不合时宜的风从北边吹来,积在石榴树上的雪被吹落,那晶莹的雪花像轻盈的光点,成群地从他们二人的眼睛闪过。 二人的眼睛不由得闭起,而少女反应过来后,脸蛋瞬间闹了红脸,忙是站起来要推开他一般。只是眉头突然皱起,却是刚才扭到脚了,一股疼痛从脚腕处传来。 “你先坐在这里!”林晧然看到旁边的干净石椅,便关切地跟着她说道。 少女在半推半就之下,挪到了那边坐下。 林晧然注意到她的神情,知道应该是扭到脚了。看着她的一身的绫罗绸缎,便知道这少女极可能是吴府人,没准还是尚书大人的孙女。 面对小小年纪便做了礼部尚书孙女的牛人,他亦是不敢怠慢。注意到屋檐上有一条冰条子,便走过去,并摘取了下来。 少女注意到他的举动,漂亮的眼睛充满着惘然。 “你的脚是不是肿了,用这个敷在脚肿的地方,一会便会消肿,而且会慢慢不疼。”林晧然将冰条递给她,一脸真诚地说道。 少女漂亮的睫毛闪动一下,接过冰条便敷在脚肿处,只是没有脱掉袜子,一切都显得很是小心翼翼。让她感到惊奇的是,疼痛感果然是在迅速消退。 “脚是不是没那么疼了?”林晧然以前打球扭伤的时候,没用来这种冰敷的方法,百试百灵,便得意地朝着她问道。 少女看着她靠近,脸刷地更红了,头埋得更低,如同蚁子般应了一声。 林晧然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知道是这张脸的魅力,别说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哪怕是心如磐石的仙女,亦要为他留在凡尘中。 “我既然帮了你,你是不是也得帮帮我呢?”林晧然决定使出三十七计——美男计,化身成温柔的大灰娘,靠近少女轻声问道。 少女将头埋得更低,如同蚊子般应了一声。 “你爷爷在哪里?能带我去见他吗?”林晧然打算通过这少女引路,去见一见那位高傲的礼部尚书大人。 少女闻言,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疑惑地道:“我爷爷如今在南京!” “吴大人怎么去了南京?”林晧然顿时一阵疑惑,貌似现在会试在即,哪怕他不是主考官,去那里怕亦不合适。 少女的睫毛眨动了几下,像是明白了过来一般,解释道:“我……吴大人进宫了!” “被阉了?”林晧然的眼睛又是一瞪,这次却是更加惊讶了,这果然是惨无人道的封建社会。 “你……你瞎说什么!”少女的脸瞬间红得耳根,当即嗔声道。 “呃……原来是皇上召见!”林晧然亦是反应了过来,便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敢情还错怪了那个门房,吴山原来真不在府里,而是进宫面圣了。 “小姐!小姐!” 这时墙那边传来了待女的叫唤声,少女突然急着道:“你快走!” 林晧然愣了一下,发现这时代的人就是脸皮满,二人明明啥事都没干,结果却像是偷了情一般。而且这少女才多大,说出去怕也没有人相信! 只是看着这少女急红了脸,便是逗她道:“要我走可以,你得跟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吴秋雨!”少女害羞地说道。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林晧然卖弄学识道。 “啊?”吴秋雨的眼睛先是一愣,但旋即却是震惊。 林晧然抓了抓头,突然才想起,这首诗亦还没有面世。为了免得尴尬,朝她挥了挥手,然后便悄然离去,只给她留下一个帅气的背影。 不过他其实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挑逗一下这少女而已,相对于这种没长成的黄毛丫头,他更钟情于成熟且丰韵的少妇。 第192章 怒火 天空澄碧,纤尘不染。 这是一个没有雾霭的北京城。蓝天不仅显得干净如画,而且很低很矮,比长林村的天空要矮上很多,仿佛很容易触摸到一般。 林晧然从吴府离开后,没有急于返回会馆,而是在这座北京城慢慢地闲逛着。 跟着虎妞那种哪热闹往哪钻的性子不同,他倒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走着,默默地打量着这座城的人与事,亦会想着一些事儿。 大明立国至今已近两百年,国家凝聚力无疑是大大地削弱。 明成祖动用百万劳工,历时十数年,修建了这座雄伟的北京城。而若这个举动放在如今的嘉靖朝,那绝对会引发民变,甚至是亡国。 现在大明的皇亲国戚越来越多,士族大家亦越来越多,早没有了“国家利益为先”的共识,一切都是从自身的团体利益出发。 像如今的海禁政策,那些江浙大家族不可能看不到开通海禁于民众的好处,只是为了垄断海上贸易的利润,甚至还阻碍着朝廷开通海禁。 正是这种种的自私行为,底层军士怕是看清楚了统治阶层的真正面目,故而亦是变得“贪生怕死”,以致如今抗倭会这般费劲。 让林晧然感到最忧心的,还是官场的党派问题。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个的利益群体,相互攻讦,都在想方设想地取得更大的权柄。 正是如此,林晧然知道进入官场后,他的压力亦不会小,起码得要防备小人的暗算,而想要在成为这个大明的首辅,怕是难若登天。 在一家专卖文房四宝的店买了些纸,又买了一个信封,便打算回会馆。 他觉得如今想这些都没有用,只有潜心备考才是最正确的事。当然,为了免得族人担心,他亦得再写封家书回去。 虎妞无疑是他最牵挂的人,尽管来时已经安排妥当,只是那丫头却坐不住的性子,偏偏还有一副爱打抱不平的好心肠,所以不免担心那丫头惹出什么事端。 回到会馆门前,他才注意到门口立了一个石碑,这间会馆竟然是当朝工部侍郎戴义牵头建造的,下面还有一大帮捐款人的名字。 如今广东乡党羸弱,这位戴待郎是混得最好的。林晧然心里突然有些动摇,毕竟是住着人家牵头建造的地方,似乎应该去拜会一下才合适。 若是真能得到这位戴待郎的赏识,那他以后的官场之路,无疑会通畅很多。 林晧然走进会馆里面,突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坐在大堂喝酒的举子都刷刷地望向了他,并且朝着他指指点点。 看到这一切,他的眉头微蹙,揪开那张厚重的棉帘,向着他所居住的院子走去。只是才走进院子,他的脸不由得阴沉了下来。 只见他的衣物落在院子的雪地里,房间门正敞开着,却看到又是一块砚台飞出,正好砸在那棵盛开的梅花上,一根树枝被砸挂在树上。 “呵呵!骗子回来了!” 戴北辰将砚台丢出的时候,恰好亦看到了林晧然的身影,只是脸上没有丝毫尴尬之色,反而流露着一股得意劲,冷冷地打量着林晧然。 掌柜亦是在房里面,跟着戴北辰走了出来,只是看着林晧然出现,脸上却露出一抹尴尬之色。 凑热闹,这是华夏的一项光荣传统。 在林晧然进到院子的时候,院子外亦是围过来了几个举子,而住在这院子的两个举人亦是推开房间,看着面前怕所发生的一切。 林晧然看着自己的那点东西几乎全被丢出了院子里,心里亦是窜起一股莫名之火,冷冷地说道:“你此举跟盗窃有何异?” “跟你这个骗子,有何道理可讲!”戴北辰却是冷声道。 “戴掌柜,我入住于此,房间却入了盗贼,你有何话说?”林晧然望向了戴掌柜,想要这会馆的经营者给他一个解释。 虽然他觉得戴北辰过分,但这会馆的经营者,无疑亦有一份责任。 戴掌柜望了一眼戴北辰,暗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林晧然正色地道:“我们会馆早立有宗旨,在会试期间,只允许举人入住于此!” “我乃去年恩科乡试举人!”林晧然沉声说道。 “可有凭证?”戴掌柜看着林晧然不似作假,眉头亦是皱起。昨天林晧然出手阔绰,他心里亦是有了判断,只是他却拗不过戴北辰。 林晧然的手伸向怀里,打算掏出一直贴身携带的身份文书。 “不用拿了,想必你这个骗子没那么傻,肯定会伪造假凭证!”戴北辰冷哼一声,认定这个早上顶撞的人就是骗子。 正是此时,小二兴冲冲地跑进院子里来,大声地报喜道:“掌柜,去年恩科的那帮举人到了,就在门口那里!” “啊?好!好!”戴掌柜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亦是极为高兴。 这帮都是大明朝的举人,哪怕没能考中进士,亦可以做个举人官。而选择赴京参加会试的,多少都是有些把握的人,所以将来成为进士官的可能性极大。 现在他们戴氏的领军人戴义,一心想取代以前翁尚书的地位,成为广东乡党的魁首。正是为了这些愿望,他计划从兴建广东会馆开始,然后网罗这些人才为己用。 现在这帮生力军到来,那他们的计划无疑算是成功一半。届时再给他们一些甜头,这些举人定会以戴义马首是瞻,培养他们戴氏新广东乡党的班底。 “去,叫一个举人过来,我今天就在这里揭穿这骗子的真面目!”戴北辰指着林晧然,冲着那个汇报消息的小二吩咐道。 小二望了戴掌柜一眼,看着他不吭声,当即是领令而去。 没多会,便跟进来了二个举人,其中一个粗嗓门还大声地嚷着道:“肯定是冒牌的,这次上京赴考的恩科举人,就我们这帮人!” 只是他的话刚落,却看到了院子中站着的年轻书生,顿时是目瞪口呆,仿佛是见鬼了一般。 林晧然率先进来的人,竟然是杨富田这个大胖子,看着他安然无恙,顿时亦是由衷地露出了笑容。 “老大,你……你没死?”杨富田在震惊之后,快步走进来激动地道。 啊? 围观的众人看着杨富田这个反应,如何不知道这个少年郎真是去年恩科的举人,事情竟然闹了一个大乌龙。 第193章 戴氏的期许 黄昏将至,西边仍不见冬日的身影,但却出现一大团灿灿霞光,将这座被白雪掩盖的古城铺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在一个屋顶积满白雪的庭院中,人影绰绰,一个身穿裘衣的胖子兴奋地走向了一名英俊的书生,那张胖脸如同冬日盛开的菊花。 杨富田是真的高兴,这一路没少唉声叹气,为着林晧然的遇难感到惋惜。只是却没有想到,如今这人竟然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面前,如何不让他惊喜呢? “那晚我掉到海了!这事说来话长,容后我再跟你细述!”林晧然拍了拍他的充满肥肉的手臂,心里亦是高兴至极。 虽然这里是广东会馆,住着的都是同乡,而且还都是要参加会试的举人。只是跟着这些人却有着一层隔阂,甚至都没跟任何人交谈过,只有跟杨富田这群人才充满着情谊。 如今得知他们这些人都顺利到达京城,他是真的很开心。 杨富田这个人粗中有细,眼珠子一转便知道事情的大概,朝着院子的人大声嚷嚷道:“谁说我兄弟是假冒的,信不信我杨富田扇死他!” 围观的众人纷纷侧目,方才这胖子进来前嚷嚷的话还犹在耳旁,结果反脸却又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矛头却直指他们。 不过,他们地忍不住望向了戴北辰和戴掌柜,这个误会还真不小,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人家赶出去,而且还将人家的东西丢了出来。 且不说人家的身份没有问题,哪怕是有问题,这样就直接闯进人家的房间将那些私人物品丢出来,亦是非君子所为。 戴北辰却是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书生真是去年恩科的举人,发现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他,他却不显尴尬,反而是敛起了眸子。 他是举人不假,但却有着一个工部待郎的族叔,而且此次恩科会试必然能中得进士,如何会将这个毛头小孩放眼里,又如何能向这个毛头小孩低头? “呵……你真是举人又如何?今日我戴北辰就非要让你从这里滚出去,老子看你不顺眼,乍滴?”戴北辰却不打算认错,指着林晧然嚣张地说道。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纷纷望向戴北辰。谁都没想到戴北辰竟然是这种态度,竟然摆明架势要将林晧然从这里轰走,而且还如同流氓一般的行径。 杨富田却是一愣,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待看到院子散落的衣物,心里当即亦是涌起了一股无名火,敢情这伙人做得比他想象中要过分得多。 林晧然伸手拉了拉胖子,示意他稍安勿躁,朝着戴北辰沉声道:“据我所知,这个会馆是由诸多同乡捐款而建,非你们戴氏所有!” “不错,这是大家集资筹建的,不是你戴氏的东西!”杨富田压着心里的火气,朝着他们大声地强调这个事实。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之,我今天就是要让你滚出这里,这里不欢迎你,莫非还想我叫人将你丢进去不成?”戴北辰却是皮笑肉不笑,傲然地轻蔑道。 围观的众人听到这些话,眉头都不由得蹙起。 这广东会馆虽是由戴待郎牵头,但主要还是同乡捐款筹建而成,那就理应服务于他们举人,怎么现在反成了戴氏的私产,还真想轰谁就轰走谁? 林晧然没有理会他,而是扭头望向始终没有做任何表态的戴掌柜,冲着他又沉声问道:“戴掌柜,这件事你怎么说?”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方,跟戴北辰争执没有任何意义,一切都要取决于戴掌柜这个管理者。如果戴掌柜都认同这属于戴氏的会馆,那他还有何理由懒在这,又何必呆在这? “你离开这里!戴待郎早有交待,会馆的一切都由戴举人说得算,这里不欢迎你!”戴掌柜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抬头坚定地说道。 林晧然的心头当即就涌起了一团怒火,正在熊熊地燃烧。这会馆明明就是集资而建,但如今戴氏却据为己有,还真敢将他赶出去。 只是怒到极至,他反而更能够平静下来。今天他是被轰了出去,但他不认为戴氏就是胜利者,这事自然有公断。 徐徐地扫向在场的其他举人,发现这些人都是默不作声。只是不知是冷薄寡义,还是畏惧戴待郎的权势,或者两者皆有。 实际上,畏惧戴待郎权势的举人要多一些。 他们目睹着这一切,心里亦是涌起了一些愤恨,这戴氏还真将会馆当成了他们的私产。只是他们都想抱戴待郎的大腿,如何会为这个小小的举人鸣不平呢? “我呸!” 杨富田却是不管不顾,朝着那边吐了一口浓痰,然后气呼呼地指着戴北辰等人说道:“我家捐的钱真是喂了狗!你以为爷稀罕你这破会馆不成?就这破地方,求老子都不进来住!老大,我们走,我带你去住京城的醉香楼!” 大家看着杨富田一副暴发户的嘴脸,都是微微愕然,还真是一个有力的反击。 戴掌柜都如此表态了,林晧然自然不会再留在这里,亦是转身就离开了这间院子,带着杨富田向着门外面走去。 只是他心里头,却是怒火难消。尽管这戴氏背后是戴待郎,朝廷的三品大员,但他却仍然不愿意就这般被欺负。 “一个宵小而已!”戴北辰却是冷哼一声,然后又对戴掌柜说道:“九叔,我们去迎接那帮举人!听说有几个厉害的人物,特别是连中四元的解元郎,值得咱们戴氏招揽!” “好!” 戴掌柜轻轻地点了点头,打算出去迎接那帮举人。 虽然知道方才的举动有些不妥,但事情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后悔已经没有用了。何况他刚才亦是经过权衡,一个如此年轻的举人在这次恩科会试能有什么作为,他们戴氏确有欺负他的能力。 如今最重要的事,无疑是将这帮恩科举人安顿好,然后找出一些好苗子,将他们收为己用,让他们戴氏领军人戴义成为广东新的魁首。 第194章 情谊 黄昏时分,广东会馆门前,十余辆马车挤在巷道里。 三十七名举人聚在这里,身上虽显风尘仆仆,但脸上都绽放着笑脸。特别是看着高悬的广东会馆的牌匾,对这里倍为亲切。 从广州城到北京城,历时三个多月,一路走过来殊为不易。 途中经历了倭寇来袭,后来船渡黄河又是惊险万分,船只进入惠通河又搁浅,昨晚眼看着就要来到京城,结果差点被风雪所困。 不过他们是庆幸的,虽然这路途颇为艰辛,且还经历了多起波折,但总算是来到了京城,而且还是赶在会试之前。 他们这般辛苦,自然是希望能够参加今年的会试,而且希望能够取得好成绩。只是面对着即将到来的会试,他们又不免紧张起来,这将是决定他们命运的又一场重要考试。 正聊着考前该准备什么东西的时候,先前进去揭穿骗子的杨富田冲了进来,得意地朝着他们高声道:“你们擦亮眼睛好好看看,这是谁?” 却见一个英俊的书生从会馆里面走了出来,脸上亦是憋着一丝微笑,得意地望着这里的每个人,并朝着他们拱了拱手。 在这个时代,有一种比一起嫖过娼更深的情谊,那就是一起中过举。 “师兄?” “林兄没死!” “哈哈……我早说吉人自有天相嘛!” …… 正在闲聊的举人抬头看到林晧然突然出现,亦是大喜过望。 大家都以为林晧然那晚是葬身于火海中,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牛人不仅安然无恙,而且还比他们先一步到达了京城。 杨富田看到有仆人要从马车上搬东西,当即指着他们呵斥道:“都别搬了,今天我们再寻住处!老子家里捐的二千两都喂了狗,这会馆被姓戴的给占了,要将我等扫出门去!” 这一路走来,大家都熟悉杨富田的性格。虽然有时做事很不靠谱,但为人极为豪爽,而且是一个爱憎分明的性子。 如今听着他所说的话,再结合方才会馆这边的人叫我们进行去指认林晧然这个“骗子”,都不由得望向了林晧然。 “诸位并没有被拒之门外,但我确实是被赶出来了,此事跟诸位无关!”林晧然朝着大家拱了拱手,说出了这一个事实。 “怎么跟我们无关了,我们来之前就说好了,要同进退,大家说对不对?”话刚落,却见一个粤西的举人先是表了态,并且冲着其他人询问道。 “对!” “不就是一个会馆吗?还摆谱了!” “大家放心好了,没钱我这多得是!” …… 其他举人亦是纷纷表态,这一路走来,让他们这帮人早已经扭成一根绳般。 何况他们都已经是举人了,而且大多家庭都富裕,却不会过于贪图小利。虽说会馆不收钱,但住的环境其实很是一般,而且其他花费未必会少上多少。 正是如此,大家当即就站在同一战线上,打算放弃入住这间会馆。 却是这时,戴掌柜和戴北辰从里面走了出来,似乎都还不知道这外面发生了什么,脸上都挂着笑容,显得很是热情。 这帮举人看到“元凶”出现,交流了一下眼色,选择默不作声。 戴掌柜如同一个亲切的管家,微笑地朝着众人拱手道:“得知诸位前来,我已经整理好房间,诸位老爷里面请!” 只是他的笑脸很快僵了一下,发现大家都没有动,而且目光显得很是冷漠。看着众人这个反应,他忍不住望向了林晧然,猜测到事情有了变故。 但这才多长的时间,几乎就前后脚的事,这个书生怎么可能会煽起这一大帮举人的情绪? 林晧然没有想到戴掌柜的眼神,招手叫来了两个仆从,却不知道跟那两个仆人说什么。只见那两个仆人点了点头,不知道跑去街口寻找什么。 戴北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恶恶地瞪了一眼那边的林晧然,自然知道根源在这个年轻书生身上,但自信地站出来朝大家拱手道:“我是壬子科乡试第十一名戴北辰,算是大家的师兄了,今晚我会为在青林酒楼设宴,为诸位师弟洗尘!” “前十都进不了,我们这里有十人进了前十,却不知道谁是谁的师兄呢?”公子哥脾气的宁江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是壬子科的举人!”戴北辰却没想到有这么不懂事的举人,便沉声强调道。 “壬子科?这怕是考了好几次了?还不中进士,是不是应该到吏部报道了呢?”说话的是张伟,一个骄傲的书生,乡试排在第二。 “你这话是何意?”戴北辰心里那个气啊,这无疑是他的一道伤疤。 “这话的意思都听不明白,怪不得考不中进士!他是说,你就别再考了,丢人!”宁江故作惊讶,然后装着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大家听着这二个人损人的话,都是拍掌称快,亦是笑作一团。 “你……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戴北辰气得脸色铁青,当即恶恶地问道。 “忘了,刚才你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们压根就不打算记!”张伟用手指掏了掏耳屎,放在嘴边吹了一下。 “嘎嘎……工部待郎戴义是我族叔!”戴北辰咬得牙齿都要碎了,当即亮明了身份。 只是不曾想,这个身份根本没有杀伤力,宁江轻睥了一眼道:“他儿子戴水生都没被我们放在眼里,何况还是一个小小的族中子弟!”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点头。 他们这里的人都没有抱戴水生的大腿,亦好在没有抱那条大腿,不然就真的像李学一那般,纵使有万千才学,亦得名落孙山。 “你们狂妄!”戴北辰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心里那个气啊! 一直以来,他就是靠着这个身份,在广东举人堆里以领头人自居,而所有人亦卖他面子。只是这些新兵蛋子,竟然敢对他冷嘲热讽。 原本有才学又有背景的他,是大家争先要巴结的对象,但如今却被这群人贬得一文不值,真是将他的肺都气炸了。 第195章 来咬我呀 戴北辰是好面子之人,只是今天真是丢大脸了,不管是从会馆跟出来的举子,还是恰好从外面回来的举子,都将他丢脸的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这比不上你们姓戴的?这个广东会馆明明由集资所建,现在却占为己有!”面对着戴北辰指责他们狂妄,有人站出来嘲讽道。 在这里,家里给会馆捐款的不仅杨富田一人,有几个举人家里或多或少都有捐赠。在建造之初,就已经约定为进京举人提供食宿,如今却沦为了戴氏的私产,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气愤。 此言一出,自然亦表明这群人要为林晧然鸣不平了,所以先前才对戴北辰进行冷嘲热讽。 “我只是不让这小子入住而已,可没有不让诸位入住,我对大家是欢迎至极,我族叔对你们也是期待很高!”戴北辰误以为他们是听信林晧然的谣言,所以才如此嘲讽于他,当即拱手放低姿态表明了立场,同时又搬出了他的族叔戴待郎。 在说话的同时,他的眼角狠厉地瞟向林晧然,打算改日再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早上在酒楼顶撞他亦罢了,如今竟然还敢鼓动大家跟他作对。 林晧然注意到了那狠厉的目光,却是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有些人只会记住别人如何得罪他,但从来都不会主动检讨自己。 “不让他入住而已?小子?那你可知道我口中的小子是谁吗?”宁江却是冷哼一声,冲着戴北辰问道。 “不过就一个小小的举人,侥幸中举罢了!”戴北辰对林晧然是打心底的不屑,扭过头便带着满是嘲讽的语气道。 “没想到,你还眼瞎!”张伟走上前来,指着林晧然郑重地介绍道:“这是我们广东恩科乡试的解元,我们真正的师兄!” 他们之所以对林晧然如此拥护,其实除了这解元身份,还有恩师尹台对林晧然的器重,另外还有林晧然的才学等因素。 此话刚落,四下愕然。 “他是解元郎?” “这……这怎么可能?” “原来他就是那传说中的竹君子,这也太年轻了!” …… 先前跟出来凑热闹的举人顿时是惊呆了,如何都没有想到,被会馆赶出去的人竟然就是他们广东恩科解元郎,连中四元的超级牛人。 想着会馆方才的举动,简直就是一个笑谈,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家会馆将本省的解元赶出去的,这可是本省最有希望中进士的人才啊! 戴北辰却亦是懵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个被他极度瞧不起的年轻书生,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解元郎,他堂叔父最想招揽的人才。 啪! 他只感到脸上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只图一时爽快,结果却干了一件大蠢事,得罪了最不应该得罪的人。 更让戴北辰想不到的是,这个解元郎竟然有如何强大的号召力,所有举人似乎都要拥护于他,更不惜跟他们戴氏对着干。 “怎么办?该怎么向二哥交待?”戴掌柜亦是惊呆了,嘴里喃喃地说道。 正当大家震惊地望着解元郎的时候,却看见这位连中四元的牛人正指挥着两个仆从道:“对,就是这块,给我捅下来!” 先前被林晧然吩咐离开的仆从,这时手持着长棍跑了回来,正在林晧然的指挥下,准备将悬挂在门上的牌匾捅下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戴北辰看到此情此景,当即大声地惊呼道。 林晧然却是冷哼一声,傲然地回答道:“既然你都能将我这个解元驱逐出来,还将我的行李丢掉,我砸这名不副实的会馆招牌亦很合理?” 面对着被人家如此无理对待,他心里亦是憋着一把火。哪怕这里是戴待郎的地盘,他亦要捋捋这只老虎的虎须,何况当初在乡试他偷偷向锦衣卫状告过这位戴待郎帮儿子舞弊,这事恐怕最终包不住,算是早已经将人得罪了,不在乎多这一回。 “对!砸了它!” “不错!这间会馆名不副实!” “砸了!砸了!这根本不配挂这个牌匾!” …… 当知道林晧然竟然是要砸这间会馆的招牌,广东的三十八名举人当即是群情涌动,纷纷出言表示支持,眼睛更透着精光。 砰! 没等戴掌柜等人反应过来,那副“广东会馆”的牌匾被捅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林晧然走上前捡起那个牌匾,将它高高地举起,然后往着那门前的石狮身上重重地砸去,牌匾顿时被砸得要裂开。 其他举人走过来,又是继续往着石狮子上砸去,便裂成了两半。有人捡起那两半,往着地上又继续兴奋地砸了起来。 刚刚还高挂在门上的黑漆金汤的牌匾,这时却被摔成了数块,面目全非。 “怎么这样!怎么这样!” 戴掌柜看着好好的招牌被砸,而且砸的不是别人,正是这次上京赴考的三十九名举人。 “你……你们可知这样做的后果!”戴北辰心里那个气呀,指着这些狂妄的举人怒斥道。 “到官府去告我们呀!”有人不屑地调侃道。 “别以为我们不敢!”戴北辰咬牙道。 “我们广东三十九名举人在此表态,广东会馆的招牌是我们砸的,会馆要追究我们的责任,我们会奉陪到底!”张伟站在马车上,朝着围观的众人拱手朗声道。 “啊?闹了半天,你们都是自家人啊?” “这会馆不让自家的举人入住,还有理了?” “我刚才听说了,这不是广东会馆,是戴氏会馆呢!呵呵!” …… 一帮喜欢凑热闹的百姓围了过来,特别是听说有人砸招牌更吸引来了很多人,这时得知真相后,都一致指责起会馆来了。 确实是如此,会馆不管是属于谁的私产,但竟然打了这个招牌,那就应该为本省的举人服务。而如今这间会馆却厉害了,竟然还要状告自家的三十九名举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戴举人,我们大伙等着,你若不敢状告我们就是牲畜!”临上车前,杨富田又是故意挤兑道。 戴北辰意识到不能如此做,不然他们戴氏真成了笑谈,脸上气得是青一块紫一块。 在一起将招牌砸了之后,大家伙的感情似乎又深了不少,又是一起上了马车,离开了这条巷道,向着潮洲会馆而去。 潮州会馆原名广东会馆,只因戴义表示要设立新的广东会馆,所以那边才选择改的名。现在他们这帮举人到那里,虽然会挤一些,但却亦是能住得下。 第196章 悄然而至 当晚,潮州会馆热闹非凡。 陈掌柜看到三十九名举人竟然选择入住他们潮州会馆,当即是欣喜若狂,派遣着下人忙上忙下,生怕这帮举人挑出什么毛病来。 在得知他们有搞酒席的意图,又是招呼着自家的厨子,又是叫人到酒楼点菜和搬酒,将这些突然而至的举人当成老爷般侍候。 酒席就在会馆的大堂中举行,虽然有些拥挤,但大家要的正是这个气氛。外面恰好又飘起了小雪,但却增添了酒席的气氛。 南方人,特别是没有看过雪的广东人,对雪还是很向往的。 酒席上,林晧然自然是成为大家所关注的焦点,特别是关于他那晚经历了什么,为何又会比他们先一步到达了京城。 那晚发生的事情并不需要保密,林晧然便将那位霍参将跟徐海余党的勾当说了出来,特别指明三楼的那些人是在偷袭前便被杀了。 “我说呢!当时船顶怎么会滴下血来!” 宁江的手往着桌面重重一拍,那英俊的脸有些扭曲,只是抬头看着杨富田揶揄地望着他,他的脸不由得泛起红晕。 大家亦是恍然大悟,敢情他们一直都是被蒙在鼓里,原来那个霍参将竟然是一个大反派,心里头不免涌起了一股寒意。 “师兄,然后呢?他们发现你了?” 陈青书等人听得入神,便是开口追问道。 林晧然又将霍参将离开后,却又突然去而复返的事情说出,迫不得已选择跳海逃生,然后流落至海岛,最后被俞大猷率领的水师所救。 在这里,他隐去了冯三。冯三毕竟是宫里的人,以后还可能会成为宦官,而他亦会考进士成为文臣,那段经历最好自然是隐去。 大家听得是津津有味,亦是频频点头,为着林晧然的经历感到心惊。 只是他们都以为林晧然乘坐俞大猷的船只回浙江,然后上京赴考时,却听到林晧然话锋一转,竟然是跟着船队一起前往了白鸟岛剿灭徐海的余党。 这一次,林晧然没有隐瞒他杀掉徐亮的事,虽然那是一个无意之举,但无疑亦会成为他的一段漂亮的履历,甚至对他将来的仕途亦有帮助。 正在给他倒酒的宁江一愣,惊讶万分地抬头道:“你……你就是那个血书生?” 其他人亦是停下了酒杯,纷纷震惊地望向了林晧然。 他们前些天在途中就听到一个书生博杀徐亮的英勇事迹,当时还称赞那位书生有血性,但却没有想到竟然就是他们的师兄林晧然。 林晧然倒不谦虚,微笑着说道:“正是立了这点功劳,俞总兵跟吴总督说了情,我才能随着贡船北上,比你们提前到达。” 众人听到这话,亦是心悦诚服,同时终于明白为何林晧然会快他们一步了。 “早知道如此,那晚我真该跟你上三楼查看,那我也能成为英雄了!”杨富田怪叫了一声,不无懊恼地大声道。 宁江当即打击道:“成死尸还差不多,能装下你的木柜还没面世!” “总比你强,你连上去的选项都没有!”杨富田轻睥一眼,大声回击道。 宁江听到这话,便不再吭声,蹲到地上画圈圈。那是他的糗事,真怕这大嘴巴宣扬出去。 众人在听完林晧然的精彩经历后,有人倒亦是将他们的悲惨经历说了出来,只是相比较而言,却是暗淡无光了。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他们都是平安到达了京城,取得了最好的结果。 第二天中午,尽管许多人还晕呼呼地躺在床上,但都被一一拉了起来。三十九人一起前往礼部衙门,在那里进行参加考试登记。 在众人回到会馆的时候,陈掌柜迎了上来道:“诸位老爷,附近的江西会馆举行馆会,邀请我们潮州会馆的人参加,给了我们四份帖子!” “我不是潮州人士,宁兄,还是你代表我们过去!”林晧然发现大家都望向他,便将麻烦交给宁江,耸耸肩就走进了里面。 宁江亦是不客气,叫掌柜将那四张请帖交给他,便邀着潮州籍的举子到时一同前往。 林晧然回到房间后,便写了一封家书,给了银两让会馆的小二给他寄出去。尽管这时代有民信局这种营利性机构,但信件是到不了长林村的,只能到达广州城的尚食酒楼。 只是以着虎妞那贪玩的性子,怕不需要孙掌柜托人转送回电白城的庆丰酒楼,她本人就在广州城,信会直接到她手里。 日子悄然而过,而这些时日举人圈子里亦出了些名人。 由于接下来的会试、殿试,策论的份量极为重要,特别策论在殿试更是核心地位,所以文会上交流更多的是策论,而不是诗词歌赋。 一篇好的策论,获得的文名其实不亚于诗词歌赋。 以苏轼他爹苏洵为例,苏洵几乎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作品,但仅凭着一篇《六国论》,不仅名噪一时,而且还博得了唐宋八大家的美名。 正是如此,哪位举人能在文会中拿出一篇精妙绝伦的策论,文名便能在京城中唱响,甚至还得到一些大人物的青睐。 如今数千举人云集于此,可谓是百花争鸣,佳作亦是层出不穷。 在这么多作品中,徐渭的《论漕弊》、毛惇元的《抗倭策》、林士章的《海禁论》是最为出众,故而他们三人被人津津乐道。 宁江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主儿,亦是凑到了文会中,他的《强兵策》亦博得了一些声名,所以这阵子走路都有些飘飘然了。 林晧然却是不管这些“纷争”,整天都呆在会馆中温书,从来都没有去参加过任何一场文会,专心于会试的备考之中。 在他看来,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文会上,还不如专心备考。只是他知道事情后续的发展,怕不会在这个念头了。 一砚梅花香染墨,挥毫泼墨写春秋。 岁月如梭,时间在沾着墨的笔尖中流逝,会试之期悄然而至。 第197章 恩科会试 嘉靖三十七年二月初六,这是恩科会试的日期。 对于居住在潮洲会馆的广东举子而言,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他们即将参加一场关系命运的考试。成则,光宗耀祖,入朝为官,尽享荣华;败则,仍得钻研于四书五经中,挑灯夜读,以寒窗为伴。 昨晚,天一黑便各自回房睡觉,约定寅时一同起床前去赴考。 林晧然跟宁江、杨富田同居一室,杨富田回到房间兴致勃勃地建议一起打马吊,但给宁江制止了,并踹他上床去睡觉。 在各自睡下后,林晧然在脑海温习着一些经典名篇,特别是后世的那些状元名篇。以往这样,都会让他慢慢地睡去。 只是这次却没有,反而是越睡越有精神,最后睁开眼睛显得精神抖擞,让他赶紧又闭上。但耳边却是传来了呼噜声,显现着排山倒海之势,有断金裂石之威。 这死胖子! 林晧然心里暗暗地咒骂着,却没有想到这死胖子还有这一出。 过了没多久,他还发现对面的宁江根本没有睡着,突然从床上跳起,跑过去往着杨富田身上踹一脚,呼噜声停了,但没过多会又是重新响起。 林晧然长叹一口气,亦是效仿宁江的做法,跑过来踹上一脚,呼噜声果然是止住了,但没多会呼噜声又是大起。 如此反复数次,二人都累得爬床上,放弃了这个治标不治本的行为。 好在呼噜声虽然不断,后来他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只是觉得仅睡片刻,隔壁就传来了拍门声,没多会就有人拍响他们的房门,通知他们寅时已到。 “杨富田,你妹!”宁江从床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指责杨胖子。 “哪个妹妹?你同意了,做我妹夫?”杨富田坐在床上伸着懒腰,突然欣喜地问道。 “我呸,老子是钟情的好男儿,谁要娶你家的猪妹!”宁江又是轻啐了一口,不再跟他斗嘴,便下床准备洗涮。 林晧然在另一张床上起来,虽然没有朝杨富田破口大骂,但眼睛充满着幽怨之色。这货真是一个祸害,害人不浅。 等三人洗漱完毕,来到大堂的时候,已经摆好了早餐在桌面上,有北方的馒头,亦有广东的皮蛋瘦肉粥,显得很是丰富。 有些人没到,有些人却已经到了,正坐在那里吃着早餐,但好几个人都是哈欠连天,显然是没睡好。 看到三人出现,大家亦是纷纷打招呼,宁江却是大大咧咧地道:“大家都别客套了,昨晚听了一夜猪叫,根本没睡好,我火气太得很呢!” 这话一出,竟然惹起大部分人倒起苦水,谁谁睡觉磨牙,谁谁频频起夜,谁谁谁半夜做梦痛哭。只是虽然是指责,但却没有真正介怀。 剩下的举人陆续来到,有如同杨富田般精神抖擞的,但这是少数,而大多都是顶着一双熊猫眼的。面对着关系命运的一场考试,紧张才是主旋律,特别大家都是第一次参加会试。 快到用餐尾声,陈掌柜从门外走进来道:“诸位老爷,马车已经到了,大家带好考引和物品,可以动身前往贡院了。” 得知马车已经到了,没吃完的,都急忙将东西塞进嘴里,囫囵地吞下去,急忙检查自己的东西。 马车队已经停在了门前,挂着“顺天贡院”的灯笼,在漆黑的巷道中很显眼。只是林晧然很快注意到,这里的马车不够数,便问掌柜怎么回事。 陈掌柜苦着脸道:“我是按着你的吩咐,到马车行订好马车的。只是方才那个领事的才告诉我,广东会馆说你们有些人搬到他们那里了,所以马车行分了些马车到了广东会馆了。” “这太无耻了!” “我们那天真该烧了那里!” “他们这是安什么心,竟然下这般黑手,难道是想要我们参加不了会试吗?” …… 得知情况的举人亦是磨牙切齿,当真是气到了肺,这可是关系到会试大考,关系他们的命运啊! 林晧然迎着大家的目光,咬牙道:“现在考试要紧,他日再找他们算账!我们都已经从广州城不辞辛劳走过来了,这点路又算得了什么,所以大家都委屈一下,三四个人挤一辆马车!” “对!我们挤一挤!”大家纷纷是点头,特别想着一路走来的苦头,这确实算不得什么。 有了这个共识,大家便将东西搬上马车,然后挤进了马车里。或许都有着这么一口气,大家反而突然都不紧张了。 顺天贡院位于崇文门内东南方向,这时前来参加会试的举人都往着那边而去。 据礼部统计,此次恩科会试参加的人数比往年略少,只有四千五百名。从概率学的角色来看,这考进士的成功率无疑是要高于乡试。 只是这四千五百名举人,哪一个不是饱读诗书之辈,经过了多次的磨砺才走到这里。特别敢选择上京赴考的,都是有几成把握的举人。 正是如此,面临的竞争其实更大,哪怕是林晧然这种解元郎亦不敢说有稳中的把握。 在离贡院还在小段距离的时候,马车便走不动了,给前面的人或车给堵住了。 大家相互帮忙,将马车上的行李都一一搬了下来,并清点无误,然后让围上来的脚夫们帮忙将东本挑到贡院门口。 这些脚夫穿着特定的衣服,都是官府征来为会试服务的民役,自然是没有薪水的。不过这些脚夫都很是积极,因为历来举人老爷都很是大方,他们都可以领到一些赏钱。 一行三十九人到了贡院门口排队,又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不过考生的面目明显出现了差别。这里不仅是来自于两京十三省的考生,你甚至还可以看到高丽、安南、占城等藩国考生的身影。 当然,虽然大明是允许这些藩国的考生参加考试,且不限名额录取,但他们面对这群经过血汗洗礼的大明考生,只有做炮灰的份儿。 第198章 入场 顺天贡院,全国最大、最尊贵的贡院,是大明历届会试的指定举办地点。 全国两京十三省的应试举人云集于贡院的门前广场,比乡试时还更要拥挤。林晧然一行人相互照应着,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到栅栏前,将考牌交给外门官核查。 在核对考牌无误后,他们顺利进到了里面,止于辕门前。 这里是要按着籍贯进行排队,他们很快找到了“广东承宣布政使司”的牌子,进入了所属的那支队伍进行排队。 随着他们一行人到达,广东的这支队伍瞬间壮大了一大截,大家跟着相熟的举人纷纷见礼,但却都不敢在此长谈。 虽然他们都是第一次参加会试,但由于三十九人齐心,气势倒亦是不弱。 天空漆黑一片,这个广场却灯火通明。 贡院大门高悬着“顺天贡院”的墨字匾额,三个门上亦有横匾,中门立着“天开文运”,东门立着“明经取士”,西门立着“为国求贤”。 毕竟都是从县试、府试、院试和乡试一路走过来的,如今一切都回归到熟悉的流程,大家反观没有那般紧张了,甚至还能开起玩笑来。 在将东西放下后,林晧然便老实地等待考试的开始,正猜想着贡院的大门什么时候会打开,突然有人在旁边摔倒。 林晧然困惑地扭头望了一眼宁江,不明白这个闷骚的公子哥为何要阴这个人,结果待看清楚地上摔倒的人后,却想上前往他身上狠狠地踹上一脚。 “是谁干的!” 被绊倒在地上的戴北辰爬了起来,大声地朝着他们质问,狠厉的目光从林晧然几个人的脸蛋扫过,最终落到了林晧然的脸上,显然认为是林晧然所为。 “如果你还想参加考试的话,就给我滚到后面老实排队!”林晧然自然不会忘记这人在背后使拌,让他们马车不够数的事,冷冷地瞪着他告诫道。 这里的三十九人连成队,发现竟然是戴北辰,都是恶狠狠地瞪向他,大有动手群殴的意思。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待我中了进士,有你们好瞧!” 戴北辰看着这帮举人朝着他怒目而视,亦是一阵心虚,不敢再往前插队,提着东西走灰溜溜地走回后面,但嘴里却不服输。 “真该群殴他一顿,让他如何进去考进士!”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杨富田愤愤地说道。 “算了,咱还是考试要紧,不要节外生枝了!”陈青书却是摇头道。 这是一个小插曲,大家都静静地等候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卯时一到,三声炮响,贡院大门打开。 仪式开始,两队士兵分别持着红色和黑色的招魂旗子,在贡院门前高喊着:“恩鬼进,有恩报恩;怨鬼进,有怨报怨”。 接着,一位朝廷二品大员在同考官的陪同下,站在门前大声训话。主旨无非有两点,一是感谢皇恩浩荡,二是作弊的后果很严重。 本届恩科会试由礼部主持,礼部尚书吴山担任主考官。 副主考官则由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担任,另外还有十八房的同考官。跟着乡试一样,还有由锦衣卫充当的监官。 各省入场的先后,理论上对考生是有影响的,故而在训话后,由各省的带队官员进行抽签,决定各省各京的入场顺序。 正常而言,应该是由本省提学官带队。只是今年八月便是正科乡试,故而这次广东的宋提学没有来,改由陈副提学带队。 陈副提学的运气很好,抽到了第三名,仅在江西和南直隶之后。 在天亮不久,一个官员站在辕门前朗声地说道:“广东搜检!” 原本散乱的人群,当即便排成了队伍,依次走进了辕门。跟着乡试一样,为了保证考试的公正性,对每个举人又进行了繁杂而细致的搜检。 很快,轮到林晧然等人,跟着差役走进贡院的大门,十二个人来到甬道里。不仅需要检查携带的物品,还要检查考生的衣物和身体。 两名搜检军一左一右地仔细地检查着考生的身体,仿佛这是一条死鱼般摆弄,一名身穿五品官袍的搜检官则在旁边监督,以防出现什么纰漏。 这些军士搜检起来很是变态,从头搜到脚搜检并没有什么毛病,但看着旁边的杨富田的肛门被捅得怪叫,当真是让林晧然的菊花收缩、寒毛直立。 林晧然有一种赴死的决心,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负责搜查他的两位军士,别说他的肛门了,哪怕是手指头都没怎么碰。 面对着他的询问眼神,一个搜检兵故意搜一搜他头发是否有夹带,并在他耳边悄声道:“血书生,我们一起上京的!” 林晧然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觉得这两人有些脸熟。 既然算是熟人,自然就不会受到虐待,二人只是做做样子就放他过去了,当真让他感到侥幸。 杨富田似乎注意到他受到特殊优待,如同一个受委屈的小娘子般,目光充满着幽怨。 在检讨过后,大家便跟着一名差役入场。 青砖甬道虽然经过打扫,但夹缝中仍然有着雪的踪影,这条显现着白格图案的中轴线延伸至一座高楼前,这便是贡院的标志性建筑物——明远楼。 跟着广州贡院的明远楼有很大不同,这座明远楼更加雄伟,而且是三层的建筑物。底层四面为门,二楼有墙有窗,而三楼则没门没窗,上面已经有着官员的身影。 明远楼坐落在甬道中间位置,不仅是整座贡院的最高建筑物,包括贡院以外一定范围内的建筑,在高度上均一律不准超过此楼。 在甬道两边分立着一排排的矮屋,每排矮屋都画出一间独立空间,这便就是考生的号舍。 每排号舍,都以《千字文》进行顺序,所以考生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这密密麻麻的考巷中,找到属于他的考巷。 林晧然来到了“列”字巷,而他的座号是“十一”,却不知道将会是什么样的待遇等待着他。 第199章 舍之则藏 二月初的京城,北风不再刚猛,但却是绵里藏针。从脸颊轻柔地拂过,会如同刀子划过干燥的皮肤般,让人感到一股疼痛。 林晧然站在舍号前,表情郁卒。 却如何都想不明白,他生得如此英俊,但却要跟老鼠做邻居。虽然这话没有什么逻辑性,但代表他此刻糟糕的心境。 在里面的坑上,正洒落着几堆黑色的老鼠屎。有被风干如石粒的,亦有还能散着味道的湿屎,无不证明这里是老鼠的栖息地。 缓缓地抬起头,这瓦顶很是严实,但并没有老鼠的身影。只是那梁木间的巨大缝隙,保不准老鼠同志晚上会回来就寝和聚餐。 值得一提的是,这会试跟乡试略有不同。 乡试每场结束后,可以交卷离开贡院,次日清晨再回来接着进行下一场考试;会试每场结束后,均不得离开贡院,需要三场全部考完方能离开。 正是如此,他需要在这里呆上九天八夜,直到二月十四才能离开。 林晧然深叹了一口气,将东西放下后,便认真地进行打扫。如今亦只能进行自我安慰,相对于传说中的臭号和蛇窝,这已经算是一个好结果了。 由于北直隶去年九月的恩科乡试在这里举行,所以号舍比广州贡院时要干净很多,所以清扫起来倒不算太费劲。 尽管头上的屋顶没有窟窿,而这个时节亦只能下雪,但他还是在上面挂起了准备好的油布,不防雨也可以防老鼠,特别是发情的母老鼠。 跟着广州贡院有所不同,这号舍里面不再是上下各一块木板,而是一个炕和一块可充当饭桌和书桌的可移动木板。 将木板取下后,他在炕上铺被子。不得不佩服考具店,这褥子放在炕上是大小合适,而被子是盖身上自然不用在乎大小了。 由于他是属于进得比较早的一批,所以打扫完舍号后,明远楼那边竟然没有动静,估计外面还有一大帮考生仍在排队搜查。 林晧然生起了火炭,便开始弄早饭了。 将带进来的鲜肉、鲜虾和羊腰子清洗干净,然后用竹签串起来,在炭盆中悠然地烤起来。另外,他还简单地煮了半锅蔬菜肉汤。 从寅时到现在,说不上多饿,但有规律的饮食习惯,无疑会让人变得更帅。而且在这九天里,他打算改为早晚两餐制,权当是减减胖。 由于他这个十一号是靠近考巷的外面,故而进来的考生一般地经过这里,闻着那香喷喷的烤肉,眼睛都满是幽怨。 林晧然吃着烤熟的羊腰子,品尝着这香喷喷的美食,亦是时不时打量着经过的考生。 由于礼部会尽量将同省的考生打散,所以面前经过的人真是来自五湖四海,甚至他还看到跟离广东不远的安南人。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安南国不安分,于嘉靖十八年从藩国降为属地。 只是那里实在是太贫穷了,而且又没有什么矿产资源,上缴的粮食不及江浙百一,故而朝廷对这个属地谈不上多重视。 在吃过饭后,他打了一个哈欠,昨晚睡得并不好,此时困意突然袭来。 炕没有一点温度,却不知道是摆设,还是要待到真正开考才会生火。林晧然将被子摊开,然后畏缩在炕上准备睡上一会。 外面的风突然变大了一些,传来了呼呼的声响,而他卷缩在被窝中。地方虽然确实是小一点,但反而让他很是安心。 中午过后,明远楼传来了鼓声,嘉靖三十七年恩科会试正式开始。很快小吏开始派发试卷和草稿纸,都在密封的信封里装着。 林晧然睡得很浅,在鼓声响起便醒了。先是去小解,然后回来准备应付考试,只是心里始终担心着考题,怕嘉靖帝选的题会太过于刁钻。 会试第一场跟乡试一样,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一共是七道题。 林晧然用松墨磨好砚,从小吏手上接过厚厚的信封,深吐一口浊气,便从信封中抽出四书题试卷,亦是开启了从举人到进士官的冲击。 虽然会试有十八名同考官,审卷的时间无疑是足够的。只是从考试的场次安排来看,会试仍然是以四书五经为主,而第一道题无疑是重中之重,甚至关乎着整个会试的成与败。 所以在试卷徐徐展开的时候,林晧然亦不免紧张地盯着试卷,盯着这第一道四书题,心里不断地祈祷着不要太生僻。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是第一道题,到了这种层次的考试,已经不可能再出现截搭题,更不会像院试般出一个圆圈,都是从四书中截取一句话。 这句话出自《论语·述而》,是孔子对他学生颜渊说的话。意思是说:“国家用你的时候,你就按照自己的主张施展才能去推行自己种种设想;国家不用你的时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张、设想收起来。能够很自然坦率地做到这点的,看来只有我和你有这点修养和作风了。” 这会试的题目是由嘉靖帝从诸多题目中选取的,如今他选这道题为四书的首题,无疑亦是败露了他内心的一些想法。 很显然,若这真是由他内心促成的选择,无疑暴露了嘉靖帝烦躁的内心。他已经烦透某些官员的喋喋不休,讨厌那些所谓的治国之道,更讨厌他的修道事业总是被打扰。 如今选择这道题,一方面是希望新的进士官“本分”,另一方面亦希望如今的朝廷官员“本分”,换而言之,则是“都别来烦我”。 当然,这是林晧然的一个猜测,嘉靖帝的内心世界绝对要比一般人要复杂得多。 不过林晧然的内心是欣喜的,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得益于老天的眷顾,他脑海不仅有着相应的文章,而且还是清朝时期的状元名篇,另加被他几番修饰过,算是猜题成功了。 运气,其实是实力的一部分,而机会亦只会青睐有准备的人,而帅气的他无疑正是那个人。 第200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林晧然轻蘸上墨汁,捻袖泼墨挥毫,便在草稿纸上写下了破题。 凡是破题,无论圣贤与何人之名,均须用代字,故以“能者”二字代“颜渊”。这是八股文的风格,可以用故弄玄虚来形容。 这话的意思是:“孔圣人对于何时出去施展才能、何时深藏不露这个问题,只有遇到合适的人,才会稍微透露一些自己的看法。” 虽然题目可能是透露着嘉靖帝的某些抱怨,但如今答题并不需要顾忌太多。按着流程进行,试卷是直接送到贡院的戒慎堂进行审卷,之后便定名次放榜了。 何况,他的观点亦很是正确,概括而言之,就是“是金子总会发光”。如此政治思想正确的文章,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迨于有可以自信之矣。而或独得而无与共,独处而无与言。此意其托之寤歌自适也耶,而吾今幸有以语尔也。” “回乎,人有积生平之得力,终不自明,而必俟其人发之人有积一心之静观,初无所试,而不知他人已识之者,神相告也,故学问诚深,有一候焉,不容终秘矣。” …… “惟我与尔参神明之变,而顺应之无方,故虽积乎道德之厚,而总不争乎气数之先,此时我不执为我,尔亦不执为尔也,行藏何事焉?我两人长留此不知者予造物已矣。” “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 按着一贯的习惯,林晧然先将答题写在草稿上,洋洋洒洒数百字,一篇锦绣文篇生成。纸美,字美,文章美,人更美。 林晧然将题目答毕,没有急于将答题写在试卷上,而是将写好的草稿纸放在旁边晾干,然后又是接着做第二道题。 由于都是正统的四书题,故而所有举人都会作答,断然不会出现交白卷的情况,但答得出色与否,这才至关重要。 跟着县试、府试那种初级考试不同,会试其实是“优中选忧”的一场考试。如果你的文章不能够脱颖而出,那只有落榜的份儿。 正是如此,在后面的二道四书题中,林晧然故意放慢速度,破题是慎之又慎,反复地斟酌,力争做到给考官眼前一亮。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相信这两篇文章就算不顶尖,亦是上上之选,绝对能从四千五百份卷子中脱颖而出,中进士的机会相当大。 待他将剩下的两道四书题做完时,天已经将要昏暗下来。 他将试卷小心地放回封信中,然后挂在墙上,伸着懒腰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看到前面空无一人的明远楼,这一切如同静止的墨画般。 这里明明就聚着数千号人,他的前后左右地是考生,但却偏偏没有什么声响及说话声,让他感到一些的诡异和不自在。 不过他亦是明白,在这场关乎命运的考试中,谁都不敢去挑战考试的纪律。 只是随着夜幕真的降临,寂静还是被打破,大家纷纷忙碌起来。有人是上茅房,有人是淘米做饭,而巷道的军士亦开始换班。 林晧然的晚餐是叉烧肉、蔬菜肉汤和两个馒头。这个时节的天气比较冷,所以食物的保鲜时间会有所延长,而他喜欢这满是酱汁的叉烧。 在吃过饭不久,炕里终于有了些温度,床铺下面显得暖洋洋的。 虽然地方窄了一些,而且天气亦过于寒冷,但这一夜他睡得很是舒服。甚至还在梦中盘算着,明天早饭是吃烤鸭,还是吃烧鸡。 只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的心情很是郁卒,坐在炕上盯着墙角。 这老鼠半夜摸过来跟他睡,他倒是没有意见,毕竟他确实长得帅嘛!但这只老鼠几岁了?竟然还能在床上拉屎撒尿,当真是有辱斯文。 良久,他无奈地处理起这新鲜的老鼠屎,并决定今晚好好地教育那只老鼠,让它明白在床上拉屎撒尿是可耻行为。 却不知道那只老鼠更正了错误,还是赌气离家出走,第二天早上没有看到老鼠屎的踪影。 林晧然中午便交了试卷,第一场考试算是结束。只是会试早有规定,考生还得老实地呆在所属的号舍中,直接迎接第二天的第二场考试。 在考试交上去后,他做了一顿午饭,在吃过后就相当无聊,便选择养精蓄锐。 下午时分,他便是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在迷迷糊糊中,他突然有些愣住了。因为这方天地一向寂静如画,但外面却响起了阵阵的唱曲声,甚至还有敲碗的声响。 “梅花虽好,浪影溪桥,燕子多情,空巢村店。我仔细想将起来,世间多少佳人才子,不能成就凤友鸾交。我既不能见他,他又不得遇我。日复一日,年又一年,不知何时得遂姻缘也。” 林晧然本以为是做梦,但猛地睁开眼睛,很确定声音就是对面墙传来的。 他揪起门帘,看到军士就站在巷道里,只是却无动于衷,而这条巷道有人却是大声叫好,这里的军士亦是没有制止。 却听到墙那边的声音又唱道:“朝朝自出,夜夜空归,树黑山深,恰又夕阳西下。笑我寒门薄命,未审何时配他。笑你王孙芳草,未审何年配咱。花枝无主一任东风嫁。” 这声音虽然是男声,但却清丽婉约,让人感到耳目一新,当真是一个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 “好!” 林晧然亦是跟着大家鼓掌叫好,为着这人点赞。 其实留心听的话,除了这里,其他各处亦不断有唱词传出,各种曲子应有尽有。只可惜有些离得太远,却是听得不清楚。 林晧然亦是心痒难耐,当即倒水在三个碗上,拿着筷子亦是敲了起来,便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突然之间,这方天地只有一个年轻爽朗的声音,以及那在碗上敲击的响声。 第201章 似水流年 是夜,无星无月,夜空漆黑如墨。 高大的明远楼被夜色所淹没,两边一排排的矮屋却灯火通明,仿若白昼。且各处不断有唱声传来,叫好声亦是不时地响起,显得很是热闹。 虽然考场对纪律抓得极严,防止任何舞弊的可能性,甚至对咳嗽声都严厉制止。只是如今处于换场的间隙,却又不允许考生离开贡院,所以对于这种喧哗还是能够容忍的,甚至可以说是提倡的。 四个监考官在甬道慢吞吞地行走着,作为已经入仕的官员,对戏曲的偏好甚至已经在四书五经之上。 这时在这里走动,虽然是打着监督考场的名头,但更多则是抱着听曲子的心思,而这届考生的才艺似乎要在往届之上。 其中一个监考官就认出那唱得相当好的考生,正是绍兴府的徐渭。这人确实是无愧于才子之名,不仅诗文、书画出众,连同唱曲都高人一筹,亦难怪胡部堂会青睐于他。 除此之后,还有一些唱得亦是不错的,但可惜唱的是方言,却让他无法欣赏。 只是他们走到明远楼附近的时候,四位监考官却突然发现,整个考场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不再是“百花齐放”的局面,只有“列”字巷一个声音在唱着。 或许是周围的唱曲人都停了,所以“列”字巷那年轻书生的唱声显得更大更爽朗亦传得更远,包括那带着韵律的敲碗声。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当此话一出,几个监考官突然间震惊地停止了。其中一个年老的监考官痴呆地望着那个方向,嘴巴微微地张开着,眼睛突然涌起了一层薄薄的晶莹。 这话如同子弹般,直击在他的胸膛,然后子弹又如同烟花般绽放,美丽至极。只是一切还没有完,在那美得令人窒息的唱词在心头绽放的时候,新的子弹又接连射入他的胸膛之中。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的声响,包括最远处的角落,整个考场只剩下这里的唱词。哪怕是甬道的监考官,这时都停止了脚步,似乎担心脚步声会惊扰到这个唱词人。 所有人都在压抑着,在佩服着,在抓狂着,在细细地聆听着,心里都憋着那个叫好声,甚至憋得紧紧地攥着拳头。 碗音清脆悦耳,却又听到那个唱声带着轻佻的语气继续唱道。 是那处曾相见 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 这些唱词刚结束,周围压抑的叫好声终于释放,如同雷鸣般,达到了今晚的最高声音。拍掌、哄笑、叫好声,仿佛要将这座贡院都揪翻了。 特别是那些性子活泼的举人,显得更是欢快,将那手掌都拍红了,直想跟这人引为知己,一起到青楼饮酒寻乐。 “这人不中进士,可惜了!” “我倒觉得他不该来考进士,呵呵!” “我方才倒听一个考生低咕,说‘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怕便是他!” …… 一帮监考官心情相当不错,不知不觉竟然都聚到了“列”字巷前,说起了玩笑话来。有人亦忍不住朝着里面的巷道瞧上一眼,却不知是哪位举人如此有才。 很多举人对这个“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举人极为好奇,只是考场有考场的规矩,监考官能够容忍你唱唱曲儿,但却不可能容许你跑过来“追星”。 只是有人还是按捺不住,从“宿”字巷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道:“在下扬州萧子琴,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待出去后,我定要登门求教!” 此言一出,大家耸起了耳朵,不少人亦抱起这个心思。想知道今晚这个技压全场的唱曲人是何方神圣,为何先前对此人一无所知,更想出去后跟他一醉方休。 只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倒不是林晧然要深藏功与名,而是他却不敢自报家门。 “聒噪,不可通换姓名,否则以作弊论处!” 那萧子琴的声音刚落,却听到一个监考官大声喝止,声音透露着威严。 却不是他不通情理,其实他亦对这唱词人很好奇,但这确实是考场的规矩。凡是宽容,亦是有一个限度的,否则他们就是失职了。 大家听到这话,都不无遗憾地发出一声叹息。不过很多举人却已经打定主意,等会试结束后,一定要将这人找出来,然后会一会这个妙人。 而后,有一个年老的监考官员又是朗声道:“已是亥时,不可再喧哗,大家准备就寝,明日还得继续考试呢!” 大家虽然都还在兴头上,但却不敢抗议,何况明日确实还得接着考试。便如同乖宝宝般,要上茅房的上茅房,睡觉的则睡觉,热闹的情景不复存在。 整个考场又陷入于寂静中,那原本灯光通明的矮屋,一道道亮光渐渐被熄灭,整个考场陷于漆黑中,整个贡院亦是如此。 只是有人忍不住哼着那些唱词,什么“良辰美景奈何天”、什么“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带着愉悦的心情,众举人沉沉地进行梦香中。 第202章 谨慎 会试第二场跟乡试一样,试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一道。 其实都是官场应用文写作,除了往来的公文写作外,就是根据提供案例来撰写司法判文。 对于大明这些历经寒窗的举人而言,特别很多举人还出身于官宦之家,这一场考试更像是走个形式,大多数举人对这些题目都是游刃有余。 在考生进行第二场考试的时候,审卷亦是开始了。 跟着乡试一样的流程,墨卷经过“糊名”和“誊录”两道程序后,“墨卷”留在外帘保存,“朱卷”则送到内帘的飞虹桥上。 主考官吴山、副主考官张磊和十八名同考官却是等在飞虹桥下等候,将朱卷迎回戒慎堂后,在由锦衣卫担任的内监官注视下,进行着祭拜孔圣人的仪式,然后便让同考官抽签取卷。 跟着乡试有着不一样的地方,虽然从外帘送过来的都是“朱卷”,不过朱卷还有着“南”、“北”和“中”字样。 随着“南北榜糊涂案”落幕,大明朝便开启了区域分榜的考试制度。到了宣德年间,又从南北卷中分出中卷,规定南卷取五十五名,北卷取三十五名,中卷取十名。 从这个分榜的比例来看,南卷考生无疑是占到好处的,但其实则不然。 南卷录取浙江、江西、福建、湖广、广东五省,南直隶部分士子,而浙江、江西、福建南直隶历来都是科举大省,状元的诞生之地,故而南卷考生的竞争却更为惨烈,占不着便宜。 在取得试卷后,十八名同考官便忙碌起来。平庸的试卷会直接黜落,优秀的卷子推荐上去,特别优秀的卷子则高荐上去。 主考官吴山端坐在大堂上,五十多岁,两鬓发白,但气色尚佳,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睛炯炯有神,颇有官威。 这是他第一次以主考官的身份主持会试,对于这场会试,他极为看重。 不仅是因为他第一次担此重任,更是因为他将会成为三百名新科进士的恩师,这时代的师生关系犹如父母,这将是他的一份沉甸甸的政治资源。 其实在这个主考位置上,出现过一场激烈争夺。毕竟这次是皇上特别召开的恩科,在“规格上”高于往届亦是正常,故而内阁的阁老都有意于这个位置。 他这个才上任一年多的礼部尚书,以为只能做旁观者的份儿,却是没有想到,最终这件好事反倒稀里糊涂地砸在他的头上。 在欣喜的同时,他亦是小心翼翼。这会试看似获益良多,但压力却一点都不小,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稍有不慎,就会给人抓着小辫子往死里整。 他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翰林出身,于前年接替王用宾的位置,出任礼部尚书一职。无论是“出身”和资历,都让他有望成为阁老,有望成为大明最有权势的阁臣之一。 只是美好的背后往往暗藏着杀机,李默的那场教训,他是真切地看在眼里。由于他当时担任的是吏部左侍郎,所以比别人看得更清楚。 那时的李尚书深得隆恩,又有陆柄这个得意门生,风头甚至盖过了严阁老,投奔者如云而至,都以为李默会接替老迈严阁老的位置。 只是谁能想到,就在李默风头最盛之时,一场大祸却悄然来临。李党是树倒猢狲散,李尚书本人更是身首异处,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正是如此,吴山不断告诫自己。哪怕如今正是得意之时,哪怕即将拥有一份不小的政治资源,但仍得小心翼翼,切勿犯下李默的错误。 随着一份份优秀的考卷送上来,他仔细地审阅着。在定下去留的同时,亦是要从中挑出会元试卷,让那些盯着他的眼睛挑不出毛病来。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这届考生的水平高于往届,短短二天功夫,便呈上了五份高荐的卷子,而他对其中两份更是爱不释手。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吴山捋着苍白的胡子,如同喝了酒一般,发现这个破题精妙无比,故而忍不住又再通读一遍这一篇文章。 “会元定矣?”张磊看到他的表情,便是好奇地问道。 吴山经过官场磨砺,早就修成了养气功夫,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地道:“可惜后面的答卷稍逊,整体不及宋同考的高荐卷,但估计可点为经魁”。 每经取一魁,即是这份试卷不在第一,但却能在前五,属于相当厉害的成绩。 “如此说来,宋同考的那份高荐卷是会元矣?呵呵……看来我先前的判断没错啊!”王磊的眼睛闪过一抹喜意,颇为得意地捋着胡子道。 吴山哑然失笑,摇着头道:“言之过早矣!这后面还有数千份试卷,还有两场卷子没有送来!” “呵呵……我话就放在这里了,那份试卷必是会元矣!”王磊的眼睛充满着自信,一副就认定那份试卷的模样。 吴山脸上保持着微笑,又是故意翻阅起其他试卷,只是却留了一个心眼。 这个王磊是徐党中人,算是给徐阶争不着主考官的一个“补偿”。只是这人在举行仪式时,神色便有些异情,如今更显得古怪。 正是如此,他突然怀疑那份宋同考的高荐卷子藏着猫腻,若是没猜错的话,极可能是南直隶籍的考生。却不是他神经过敏,而是这场会试打一开始就透露着诡异。 先是严党主动让出主考官的位置,虽然他被外界很多人误以为是严党,以为他是代表严党坐上主考官的位置,但他却很清楚,他跟严党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如今严党不仅没指染主考官,甚至连副主考官都给了徐党,这事如何不透露着古怪呢?如何不让他多留一个心眼呢? 正是这一个原因,他从踏进顺天贡院的那一刻开始,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真就莫名其妙地栽了进来,特别是在会元的人选上,他需要慎之又慎。 第203章 狗屎运 在考官们忙碌着审卷的时候,第三场会试便悄然开始了。 跟着乡试一样,考的是策问五篇。策问,其实就是针对时政问题,让你写一篇文章,发表你的政见。 林晧然看完五道题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五道都是时下的热点问题,有倭患、有灾情,亦有漕弊,怕绝大多数人都押中了题目。 只是在前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某人就已经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考试是考试,跟你的真实想法无有半点关系。 老师让你写作文:“一件最愉快的事”。 你写偷看老师洗澡如何愉快,像董永偷看七仙女下凡洗澡,其实是可以的。老师审阅的时候想必亦是暗爽一番,但她却不可能给你及格分数,甚至还假惺惺地揍你一顿。 所以在后来的作文里,他最愉快的事情不再是看老师洗澡,而是“扶老奶奶过马路”、“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结果全部得到了高分。 这事亦在此后的泡妞道路上指引着他,让到他懂得当初老师的用心良苦,那顿揍亦没有白挨。 现在他再度面临着选择,如这个论漕弊。 他能提议废掉滋养着一大帮官员的京杭大运河,改走海运,改造大船运输漕粮,彻底解决漕运低效的弊病吗? 若以为这会试的策问,真是要你出谋献策,那林晧然就真的白活了。亦是辜负了那位漂亮老师的良苦用心,更辜负了那一番啪啪啪的打屁股声响。 要知道,这些试卷可不是呈给皇帝看的,亦不是给严阁老看的,而是送至内帘,给那些同考官审卷,由主考官吴山裁决。 吴山作为皇帝点派的会试主考官,他是来找出“漕弊”的解决方案的?显然不是,吴山这次是来开科择士,选取贡士而来的,这才是他最主要的工作。 另外,他亦有自身的利益考量。若他让某个考生高中,那么他便要跟这位考生结下师生关系,而若这个考生是爱惹事的“愣头青”,那么他其实是要担负一定的政治责任。 正是如此,吴山第一个剔除的,便是“离经叛道”的门生,断然不会傻傻地给自己埋雷。 林晧然自然清楚地洞察这一点,这场考试压根不是考“政见”,主要还是你的思想,看你的思想有没有“火药味”。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他将漕弊的矛头直指“贪”与“庸”上。痛斥那些无权无势的小官吏,建议漕运把总让能者居之,收起了他真正的政见。 不过他却是相信,不管他如何隐藏,他的才华亦会被吴山发现。正所谓,世上最无法掩饰的两种东西,一个是才华,一个是放屁。 时间不经觉,已经来到了最后一天。 林晧然将最后一道题的答题写在试卷上,在检查无误后,抬头望了望天空,是难得的艳阳天,他的心亦是飞出了贡院。 这一次,无疑是最折磨的一场考试,在这个窄小的号舍中,呆了九天八夜。只是好在,如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小心地将笔和砚台清洗干净,放进了考篮中。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嘈杂的声音从巷口处传来,抬头望去,便看到了收卷官和军士在走动。 跟着以往的考试一样,会试在最后一天会进行三次放排,而这次分别是午前一批、午后一批、傍晚一批。 林晧然看着离第一次放排的时间不远,便亦是示意交卷。 一个肥胖的受卷官前来,将他的试卷仔细检查一遍,便进行弥封。将卷首处翻折封盖,加盖“弥封官关防”,这一切都在林晧然眼皮底下进行着。 在收好试卷后,便给了林晧然一个木牌。 林晧然拿着通行木牌,带着属于他的东西,便离开了这个考巷。 走出考巷的时候,他突然有些恍惚,不记得九天前是从哪一边的甬道进来的。不过仅是失神片刻,他便跟着另一个考生向着贡院大门走去。 跟他一起交卷的人并不多,只有二百多号人,绝大部分考生怕是选择在午后或傍晚那批交卷。 大门开启的时间还没到,大家都聚在先前搜检的那条甬道中等待放行。虽然有些人是相识的,但在这里却不敢交流,只用脸上的表情来表述好与坏。 没多会,时隔九天,贡院大门再度开启。 二百多号人看着敞开的大门,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当即蜂拥而出。在这里呆了九天八夜,都如同逃窜出牢笼的鸟儿,当即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阳光明媚,贡院前的广场沐浴在阳光中,一群鸽子正在那里觅食。 林晧然走出贡院,阳光洒在那张清秀的脸上,只是他的眼睛充满几分沧桑,眯着眼睛,望着那群展翅高飞的鸽子。 从广州城一路北上,经历了许多,甚至是历经生死。而如今,他达成了最初的愿望,参加了这一场关系着人生命运的考试。 虽然会试的成绩还没有出来,但无疑算是取得了一个不错的结果,起码比当初以为无法参加考试要强得多。何况,他自认这次考得相当不错,估计一个贡士名额是跑不掉了。 只要得到了一个贡士名额,那就等同于获得进士名额,他将以进士官的身份进入官场,成为大明朝的官员。 呸! 林晧然走下台阶,结果让他如同吃了苍蝇一般,一只脚竟然踩在一坨狗屎上,以致一口痰便狠狠地吐在地上,想要将这个霉运吐掉。 本以为即将是平步青云,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一坨狗屎在迎接他! 等等……这是狗屎运! 林晧然那恶心的表情消失,眉梢浮起了一抹喜意,似乎暗示他会中贡士,甚至很可能是会元。 “你可是广东解元郎林晧然?”几个锦衣卫从远处走来,其中一名锦衣卫手里似乎还拿着一张画像。 林晧然的心情正佳,拱手朗声道:“正是,不知阁下是?” “带走!”这位锦衣卫脸色一变,当即下令道。 林晧然听到这话,眼睛当即瞪起,亦是呆住了。但还没待他有所反应,走上来的锦衣卫一左一右地将他擒住了。 这踩狗屎都犯法,这锦衣卫管得也太宽了? 第204章 坦白从宽 会试结束,四千五百名考生陆续从顺天贡院走出来。 经过九天的折磨,众人亦是身心疲倦,有人沮丧亦有人欢喜。只是才刚踏出贡院的大门,便看到一群锦衣卫如狼似虎般朝着他们扑来。 南直隶解元丁世美和福建解元林士章,这两个名人便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一帮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押上马车带走。 除了这些名人外,亦有很多的考生被押上了马车。 不少考生围上去,想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要抓他们的亲友。只是这些锦衣卫只管是拿人,却没有跟他们解释一句。 面对着这个大明的高级特务机构,特别锦衣卫左都督陆柄深受皇恩,锦衣卫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他们这帮小小的举人却只有任其欺凌的份儿。 谁都想不到,这会试才刚刚结束,便遭遇了这等祸事。 这时代的娱乐是匮乏的,特别又处于发榜的空档期,整个北京城的百姓似乎一下子就将目光聚焦在这一件古怪的事情上。 当晚,酒楼、茶楼和街头巷尾的谣言满天飞,各种版本接踵而来。上至他们通敌卖国,下到他们嫖娼不给钱,应有尽有。 话说,林晧然被锦衣卫押上马车,直接转到了东长安街。在一个富丽堂皇的衙门前停下,门前的一对石狮子张牙舞爪、形状逼真,透露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这里的街道宽广,衙门高大,青灰色的石墙,一看便知道是大明朝的中高级衙门。 林晧然本以为是哪位官家千金用这种迂回的手段将他请到闺房中,只是当一股尿馊味迎面扑来时,知道自己又想多了。 他被带进令人闻之色变的北镇抚司的大牢,这个据说生人进死人出的地方,在经过九转十八弯后,便来到了一个由圆木围成的牢房前。 牢房有十几平方左右,里面空无一人,地上铺着稻草,空气有着些许的异味。 “打个商量,能不能让我弄干净鞋底再进去!”林晧然对着押送他的两名锦衣卫说着,结果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着门里扑去,差点摔得狗啃屎。 砰! 门重重地被关上,然后便是哗啦啦的声响,亦是上了锁。 就是这般莫名其妙,他成为了北镇抚司牢狱中的一员,只因踩了一坨狗屎。这就是惨无人道的封建社会,不找那只拉屎的狗,却偏偏找上了英俊的他,当真是以为他长得帅好欺负。 大牢的环境自然不好,但跟着贡院的号舍相比,这里起码能大字地躺着,让他还算是满意。 在左边擦干净鞋子,然后到右边的草堆躺下,嘴里叨着一根草蕊,想着三三二二的心事。只是让他感到困惑的是,一直都不见有人来提审他,他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 不过很快事情有了变化,下午有批人送进来,而傍晚又送来了一批,都是本次参加会试的考生,似乎一下子就将这牢房填满了。 单是林晧然所在的牢房,就送进来十多人,当真是人满为患。 让林晧然感到欣慰的是,杨富田和宁江亦被送了进来,杨富田跟他是在同一个牢房,而宁江却在隔壁的牢房里。 “我是踩狗屎进来的,你呢?”林晧然叼着一根草蕊,背靠着里面的墙,朝着走过来的杨富田轻佻地问道。 杨富田一脸沮丧地走到林晧然身边,盘着腿坐下道:“经你提醒,我当时好像是踩了鸽子屎!” “哎!下次走路,不要只望天,亦要看看眼前路!”林晧然轻叹,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师兄说得对,在下谨记!”杨富田拱手,一副受教的模样。 隔着一排圆木,隔壁的宁江不愤地道:“喂!你们不会真以为是这个原因?”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原因呢?”林晧然扭头,叨在嘴里的草蕊上去晃动。 宁江皱了皱眉头,然后苦涩地道:“……不知道!” 杨富田的鼻孔轻哼一声,并朝着他竖起了中指。 林晧然最初以为是踩了狗屎,后来是觉得因为长得太帅,只是朝周围随意看一眼,不得不推翻了先前的所有猜测。 这里有他们广东的,亦有南直隶、福建、湖广等,可谓是来自五湖四海,唯一的共同点只是参加会试的考生罢了。 正常推测的话,那无疑是会试舞弊,因为只有这件事才能将他们这么多人联系在一起,锦衣卫才有理由将他们这帮人抓进来。 只是他心里却清楚,他根本没有舞弊。 何况,到了会试这个层面,想要舞弊谈何容易? 哪怕他有那个心,亦没有那种渠道,更没有那个能耐。凭着他的能力,别说搞定当朝的礼部尚书吴山,哪怕是他家的门房都未必搞得定。 一位朝廷的二品大员,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甚至跟徐阶一样,直接从礼部尚书到次辅。 这需要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这位礼部尚书抛弃一切功名利禄、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帮你舞弊呢? 正是如此,林晧然觉得事情不应该是在会试舞弊上,但不是这件事,又是什么案件能将他们这一大帮人牵涉到一起? 一念至此,林晧然直感头疼,哪怕聪明如他,对事情的起因亦是感到一头雾水。 只是他们被抓进来后,仿佛被遗忘了一般。晚饭倒是按时送来,但对他们的罪状却只字未提,而且当晚亦没有提审他们任何一人。 第二天上午,事情终于是有了转机。 一个身穿着蟒袍的红脸汉子出现在监牢中,一帮举人自持身份,当即质问这位锦衣卫大人为何要将自己关在这里,放他们出去云云。 “汝等的罪行已经败露,不过当今圣上仁慈,凡是能主动认罪的,会从宽处置!”红脸汉子那双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然后朝着西面拱手,又是补充道:“若是罪刑不重的,只要是主动认罪,便能从这里出去!” 一说完,他便拂袖离开,似乎不愿在这多呆一刻。 却见一个锦衣卫千户望着众人,朗声道:“现在机会就摆在你们面前,不然错过了今日,汝等就在这牢狱中过下半辈子!” 第205章 抗拒从严(盖楼加更) 林晧然坐在牢房里面,目睹着这一幕,却是嗤之以鼻。 这种套话实在太老套了,摆明就是在吓唬人。若真是拿到他们犯罪的证据,还会跟他们这般废话,估计直接刑罚裁量。 如今这种说辞,摆明就是没有证据,故意吓唬这些举人。让心理脆弱的举人主动认罪,从而减轻他们的审讯和调查工作。 只是谁会那么傻,真的就乖乖主动认罪,没想到这锦衣卫会如此天真! “我认罪!我认罪!我不该跟我姨娘私通!” “我有罪!我有罪!我一时生了贪念,盗了同窗的盘缠!” “我罪无可怒!罪无可怒!我不该吹嘘我家有皇室血统!” …… 那位锦衣卫千户的话刚落,牢房中的举人却是纷纷主动认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有的人眼泪都流到了下巴。 啪! 林晧然看着这一幕,却是彻底呆住了,感觉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很好!你们都跟我来!只要你们认罪态度良好,签字画押便能出去!”锦衣卫千户的态度和蔼,但对着其他人却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 哗啦啦地,竟然走出去了十多号人。 “知道先前那人是谁不?”宁江嘴里叨着一根草蕊,冲着林晧然卖关子道。 “谁?”林晧然困惑地扭过头。 “锦衣卫左都督陆柄,当今圣上最信任的人!”宁江将草蕊晃起,有些得意地说道。 “是他!”林晧然心里亦是一惊。 若说当朝谁的权柄最大,那自然是严阁老,只是谁敢不卖严阁老的账,怕只有陆柄才有这个底气。他深受皇恩,又掌握着锦衣卫这个情报衙门,根本不需要看其他人的脸色。 “看来咱们惹的事不小,不然不会是他亲自出马!”宁江将草蕊取下,顺手丢在地上道。 “不错!”林晧然认可地点了点头,眉头紧紧地皱着。 他像是被一面鼓包裹着,对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直到此时此刻,他仍然想不明白,是什么事能将他们这帮人扯到一起。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只是呆在这里的人如同热坑上的蚂蚁。 那些被带走的人果真都没有被押送回来,似乎真如陆柄所言,会将他们放走一般,那些主动认罪的人得到了自由。 待到中午过后,那位姓段的锦衣千户又走了回来,下巴微微抬起,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像是在嘲讽着这里的所有人。 “你们亦是看到了,只要愿意坦白罪行,便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不然……”段千户的表情收放自如,眼睛迅速闪过一抹狠厉劲。 话刚落,却见一个举人又是痛哭道:“我认罪!我认罪!我欺邻村的胡老汉势孤,用一两银强买了他十亩良田!” 有了这人带头,又一批人选择了坦白认罪,纷纷供认了自己的罪行。 这批人被带走了,段千户临走前,又是扫了剩下的人一眼,脸上满是嘲讽之意。 这些人被带走后,亦没有再回来,似乎真是供了罪状后,便会被放出去了。剩下的举人更加坐立不安,频频朝着门口张望。 待到傍晚,那位段千户终于又走了回来,脸上带着傲慢和嘲讽道:“本来我是不想来的,但犹豫再三,还是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我保证,你们接下来会为错过这个机会而后悔。” 看到段千户出现,这人像是看到了爹娘般,在听着他的话后,急忙跪地坦白罪行道:“我认罪!我认罪!我昔日重伤他人,后私通知县,将事情抹平了!” 似乎都是承受不住,其他人纷纷坦白罪行,跟着段千户离开了这里。 原本显得拥挤的牢房,突然就空了起来,林晧然所在的牢房只剩下四人,而宁江所在的牢房却只剩下他一人矣。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林晧然其实亦是有故意坦白些“无痛无痒”罪行的冲动,以此离开这里再说。 只是脑海却有一个声音在明确地告诉他,这事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陆柄都亲自出马了,绝对不可能这般简单就能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 正是如此,林晧然跟宁江、杨富田约定,一起坐观世态的发展。 似乎是人少了的缘故,狱卒送来的饭菜份量很足。 林晧然注意到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男子腰杆挺直,盘腿坐在角落,大口地扒着饭菜,吃得很是香甜,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这一件事情的影响。 “在下广东高州林晧然,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林晧然吃过饭后,冲着那人拱手打招呼道。 “原来你就是竹君子林晧然,你的《竹石》道尽吾辈文骨!我是淮安丁世美!”丁世美的脸上闪过一抹欣喜,朝着他拱手回礼道。 “你就是南直隶解元丁磐石,呵呵……失敬失敬!”宁江隔着圆木栅,却是凑着热闹道。 林晧然却是疑惑地望了宁江一眼,不明白为何有“磐石”这个雅称。不得不说,来到京城后,他专心于备考,对其他考生的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 宁江笑着说道:“京中有钱姓人家,有女二八年华,生得貌美如花,远近闻名。钱员外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丁解元,却遭婉拒,岂不是磐石乎。” “非在下不动心,实乃贤妻亡故,吾以决心为其守身三年,三年内绝不婚娶!”丁世美认真地拱手,一脸正色地道。 林晧然打量着他,发现这人不像作伪,似乎真是这一个打算。而且在这人身上,他亦是感受到了一种正气和坦荡,是一个真君子。 次日上午,外面那道门又是打开。 身穿蟒袍的陆柄负手走进来,那双凌厉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丁世美脸上,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丁世美,你可知罪乎?” “我丁世美行得正,坐得正,从没做苟且之事,何罪之有?”丁世美一脸正气地反驳道。 “不见棺材不掉泪,你的同伙已经招供,竟然还想抵赖!”陆柄露出怒容,当即冲着左右命令道:“给我拖出去,让他尝尝我北镇抚司的刑具!” 第206章 招供 话刚落,两个彪悍的锦衣卫打开门进来,将丁世美带走。 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纯粹巧合,拷问室就在不远处。没多会,一声声痛不欲生的惨叫声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宁江咽了咽吐沫,先前的自信与倔强不复存在,凑到这边牢房的角落,担忧地问道:“师兄,我们该怎么办?” “师兄,我真受不了,我怎么可能经受得了这种折磨,我得找点罪来认了!”杨富田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亦是害怕地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嘴里叨着一根干草,抱手在胸,眉头紧蹙。事情超乎他的意料,没有想到对方如何肆无忌惮,摆明不惜对他们进行严刑逼供。 只是他们似乎没有其他选择,打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从陆柄的话中不难推测出来,那些“认罪”的举子仍然在牢狱中,待遇恐怕比他们还要惨。 一念至此,林晧然抬头望着二人道:“我们都是有功名的,其中有些人过不了多久就是进士官,但陆柄还敢如此对待我们。证明这事不会小,而我们若是顶撞了,怕是要被砍头的。” “你分析得对,我听你的,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宁江认可地点头,然后望着林晧然问道。 “估计他们接着会提审我们,我们怕是要吃点苦头,但你们都要明白,要想从这座牢狱中活着出去,那就不能屈打成招!”林晧然的眼睛透着真诚,将最后四个字念得极重。 南北卷糊涂案是怎么来的,明眼人都知道这事是一个巧合,南北士子才平不均的结果。只是硬是屈打成招,一些中榜举人被迫承认行贿,最终全部被问斩。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活路,那就是不要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杨富田耷拉着脑袋,悠悠地说道:“现在听着丁磐石的惨叫声,我都想招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我招什么!” “没出息!”宁江当即怒骂道。 林晧然正要再说些什么,宁江突然捅了捅他,却看到牢房的另一头,那个福建的举子正畏缩在那角落里,整个身体正在瑟瑟发抖。 杨富田鄙夷地望了一眼,得意地道:“比我还不如!” 只是林晧然跟宁江相视一眼,总觉得这人确实是有些问题。 却是这时,外面的门打开,浑身是血的丁世美被两名锦衣卫拖了回来,特别是那十个手指头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解元郎林晧然,到你了!” 段千户将人送了回来,嘴角噙着一丝嘲笑,淡淡地冲着里面道。 “师兄!” 宁江和杨富田纷纷望向林晧然,目光充满着担忧。 林晧然心里亦是无奈,该来的总归还得来,跟着二人摆了摆手,便大步走出了牢房。 通过几道门后,便来到了问讯室,这间问讯室是砖石结构,透露着阴森的气息。 里面燃烧着火焰,空气飘着一股松脂味道,两边摆着铁架子,上面放着各式的刑具。有竹制类的拶、皮制类的鞭、铁制类的烙,可谓是应有尽有,前面则是三个并排的十字木桩。 身穿着蟒袍的陆柄背身而立,正负手站在那里,似乎是知道他进来了,便淡淡地说道:“你很聪明,但可惜我不喜欢聪明人,你选一个刑具!” 林晧然忍着心中的不愤,装着刚直地说道:“大人,我看你亦是爽快之人!要问什么就尽管问,若是我做了,我招便是;若是我没有做,用这些刑具在我身上,怕亦是浪费你的时间!” 陆柄听着这些话觉得有趣,徐徐地转过身。那双虎目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解元郎,却发现这解元郎比想象中要镇定许多,目光还透露着一丝坚毅与倔强。 踌躇片刻,对着手下道:“将他的资料给我拿来!” 作为大明朝锦衣卫的左都督,对一个小小的解元郎自然是随意拿捏。只是他做事向来谨慎,可以凌弱,但却不欺强。 由于锦衣卫独立于文官系统,他甚至可以不卖严嵩的面子。但亦有坏处,他在文官中无法扎下根基,一旦他失势,他甚至会是一无所有。 在看到这年轻解元郎表现出的淡定后,他便找来了资料,同时嘴里冷漠地念道:“林晧然,字若愚,年十七,生于广东高州府石城县长林村,于嘉靖三十六年参加科举,一鸣惊人,县、府、院、科、乡均第一,以《木兰词》、《竹石》而闻名,有竹君子的雅称,师从青山居士……” 陆柄突然是顿住了,抬头疑惑地问道:“你先生的名讳是?” 林晧然却亦是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揪着这个问题。 只是有些东西却不是不想说,而且根本不知道,虽然他跟江荣华打听过,但那货却是一副爱说不说的模样,如今真想狠狠地踩他两脚。 “家师……有言,他的名讳不可跟外人道也。”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口气,只能拱手应付道。 陆柄那张红脸顿时阴沉下来,目光充满着不善,抖着手中的资料质问道:“第一次参加科举,就名列乡试解元,真当天下无人乎,这解元是怎么来的?” “自然是考来的!”林晧然愣了一下,便老实地回答道。 陆柄却是揪着这个“破绽”不放,又是继续步步紧逼道:“是如何考取的,莫不是舞弊?” “我于乡试前,第一次到广州府,跟恩师尹台更是素未谋面,怎可能会舞弊?”林晧然却是不怕他揪着这个问题,当即底气十足地回答道。 陆柄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的脸冷笑道:“舞弊的方式有很多,比例……花钱买试题。” “我自幼家中贫寒,可不会将钱浪费在这样事情上!”林晧然装穷,发现这个锦衣卫亦不是传说般,真的是无所不知。 陆柄却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又是冷哼道:“乡试前,果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别想欺瞒我们锦衣卫,我们锦衣卫知尽天下事。” “我……我做过!”林晧然若是所思,便是无奈地承认。 陆柄的嘴角微翘,淡淡地吐字道:“说!” “我……我在得知工部戴待郎的儿子戴水生竟然有通关字节后,偷偷到锦衣卫广东卫指挥使司状告过此事!”林晧然几乎都忘记了这件事,如今才想起确定很见不得人。 陆柄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突然朝着他摆了摆手。 “走!难道想要体验这里的刑具不成?”段千户看着他不动,当即冷哼道。 林晧然自然没有自虐的病态心理,看着不用承受刑具之苦,当即就掉头跟着段千户离开。只是让他失望的是,段千户没有带他离开这个大狱,而是将他又带回了先前的牢房。 却不知这个段千户是不是会错意,很想让他回去找陆柄问个清楚,但看着他那张阴柔的脸,最终还是将话憋住了。 第207章 起因 拷问室,火光摇曳。 待林晧然离开后,从侧室中走出了一个身穿鹤形图案红色官袍的老者,五十多岁的模样,精神矍铄,只是那张枯瘦的老脸带着凝重之色。 若林晧然还在这里的话,定然能够认出这人,正是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徐阶,当今大明朝的次辅。 “徐阁老,此子师出名门,童子试中得小三元,科考亦是名列前茅,还是鼎鼎大名的才子,怕事情确实跟他没关系呢!”陆柄看着徐阶走出来,扬着手上的资料苦笑道。 在最初,他最怀疑这位年轻的广东解元,但经过接触,以及查看了对方的个人资料,却发现这年轻解元的嫌弃反而最小。 徐阶没有回答他的话,望着门口的方向淡淡地说道:“你派人去查查,此子在会试前是不是跟吴尚书有过接触!” 陆柄听到这话,眉头却是皱起道:“这没必要了?” “你怕是误会了,我不是要拖吴尚书下水,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此子的秉性!”徐阶扭头望着他,哑然失笑地道。 陆柄心里一阵鄙夷,自然不相信这个鬼话。如今这个局面,其实对徐阶本人并不利,若是能将水搅浑最符合他的利益。 不过他历来都是唯命是从,这次皇上要他协助于徐阁老,那他就理应听从于徐阁老,便是点头应承下来道:“没问题,广东这边还要继续提审吗?” “不用急,先晾一晾他们!”徐阶缓缓地摇头,心里似乎已经另有打算。 没多会,段千户走了进来,说人已经带到。 这次跟着进来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俊郎年轻举人,来自于福建,只是身体不停地颤抖着,看着站在这拷问室的陆柄,还没等陆柄开口,便是跪地道:“求大人放过小人,小人甘愿为大人做牛做马,求大人饶罪。” “藩远明,你是打算跟本官吐露罪行了吗?”陆柄却是无动于衷,冷冷地背身问道。 “我……”藩远明却是一滞,目光有些飘忽,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 陆柄缓缓地转过身,冷哼一声道:“其实你认不认都已经没有关系,因为你的同窗好友诸子良已经招供,坦白了他所有的罪行,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人,我一时糊涂,还请饶命!请饶命啊!”藩远明听到这话后,心里仅存的那一丝侥幸便是烟消云散,当即用力地叩头求饶道。 陆柄给手下打了一个眼色,然后冷冷地说道:“若是想要罪名轻一些,便将你知道的同伙都招出来,越多越好,不然你就等着被问斩!” 藩远明的眼泪不停地滴落在地,但心里却是明白,这次他算是真的栽了。不需要再期待会试的结果,不用再想着金榜题名的美事,如今人头怕亦要不保。 只是人都是如此,在从天堂掉到地狱后,都会想尽办法爬回人间。故而任着泪水在脸颊上流淌,颤颤巍巍地在纸上进行招供,并写下一个个同伙的姓名。 如何都没有想到,意气风发地北上赴考,最终没有金榜题名,反而落得牢狱之灾。 陆柄没有丝毫的同情,冷漠地望着这一切,只是脸上亦没有过多的欣喜之色,眉头仍然紧锁着。 这次朝廷如此劳师动众,自然不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牵扯到一起舞弊大案。 事情还得从去年恩科乡试说起。由于时间仓促的关系,朝廷让南京礼部承担了一部分主持乡试的职责,多个省份的主考官亦由南京官员担任。 在福建的乡试中,搜检军从一名考生身上搜出了夹带小抄。 这本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作弊自古都是屡禁不止,夹带更是每年都能搜出一批。只是锦衣卫的千户事后却意外发现,这夹带小抄的内容跟乡试题目竟然一致。 很显然,世上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当地的锦衣卫当即从那名考生身上着手,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乡试的考试题目竟然提前泄露,矛头自然是指向乡试的主考官南京太常寺卿阮经。 事情若是到这里,怕不会闹到京城来了,将那位在南京养老的三品官员砍头便是。 只是锦衣卫继续追查泄题源头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证据没有指向主考官阮经,而是直指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泄题的源头竟然在这位朝廷的二品大员身上。 按着一贯的做法,阮经会先将拟定好的乡试题目留在南京礼部,而其带着弥封好的试卷南下,到福建主持乡试。 正是如此,能够提前知悉福建恩科乡试题目的人,第一个是南京太常寺卿阮经,第二个便是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 现在证据表明是王用宾泄的题目,那事情就突然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了。 广东、福建、湖广、南直隶等的乡试题目都经由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保管,若福建乡试的题目是他泄漏出去的,谁知道他会不会亦向其他省份泄题获利呢? 特别广东、南直隶、湖广都有乡试舞弊的传闻流出,甚至锦衣卫在广东、南直隶两地都寻到了乡试舞弊的证据,这让到王用宾的嫌疑更加之大。 一个乡试舞弊就是惊天大案,这次竟然一下子牵扯数省之多,这是闻所未闻。 如今事情已经捅到嘉靖那里,嘉靖亦是大为震怒,当即就下令彻查此事。在他特设的恩科中,却出现了如此的舞弊大案,这让他如何忍受得了? 好面子的嘉靖帝简直是想将这些人都亲手捅死,这事情太打他的脸了。 正是如此,次辅徐阶亦是亲自出马,试图将这起舞弊大案弄得水落石出,给嘉靖帝一个清楚的交待。 福建的恩科举人自不用说,所涉的广东、南直隶、湖广亦都被打上了嫌疑,锦衣卫试图从他们这些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林晧然自然是不幸的,尽管他没有舞弊,更没有提前得知乡试的考题,但却处于嫌弃区域中。而他不仅年轻,更是广东的解元郎,所以嫌弃极大。 第208章 低落 牢房,一个束缚人自由的地方。 杨富田和宁江很是意外,因为林晧然毫发无伤地回来,而他们二人亦没有被带走,反倒是那名英俊的福建举人被带走了。 林晧然虽然没能直接被释放出去,但相对于丁磐石而言,无疑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三人聚到了那个角落,他并没有隐瞒,当即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如今三人同坐一条船,应当是同舟共济。 “看来事情是出在乡试舞弊上了!刚才我们问丁磐石,他是被拷问乡试作弊的事,好像是跟泄题有关!”宁江指向那边的丁世美,说出了他的判断。 “他们福建乡试跟我们广东乡试有屁联系啊?各省乡试的题目都不一样!”杨富田挠着脖子,一脸鄙夷地说道。 林晧然亦是不解,但却知道宁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便是抬头望向他,静候着答案。在三人之中,宁江对官场的事情无疑是最熟悉的。 “师兄,先前我们都以为,咱跟他们这帮人的共同点是一起参加会试,但我们都遗漏了一个共同点!”宁江并没有急于公布答案,而是卖关子道。 “你丫的,有屁快放啊!”杨富田拖下鞋子,作势就要砸他。 “这次恩科很是特殊,我们广东、福建、湖广和南直隶的乡试都由南京礼部主持!”宁江瞪了他一眼,这才正色地说出了答案。 “你的意思是说,舞弊的根源可能是在南京礼部,所以我们这一大帮人才成了嫌疑人?”林晧然顿时豁然开朗,隐隐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不错!不过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出了问题,所以事情才会牵扯这么广!”宁江打了一个指响,露出了满口白牙道。 “我们广东这次一共来了三十九人,那为什么只捉我们三个呢?”杨富田提出了一个新问题,然后越说越得意地道:“因为我们帅?因为我们有钱?因为我们三个最有才华!” 原本是一件极为不幸的事,结果到了杨富田嘴里,仿佛成了无比光彩的一份荣耀。 “你个猪头,因为我们三个的年纪最小,觉得我们年轻经不住拷问,而且谁告诉只有我们三个了?”宁江狠瞪了一眼,满脸鄙夷地道。 “是这个原因吗?”杨富田有些沮丧地望向林晧然。 “不管他们是按什么方式挑人,反正我觉得我肯定逃不掉!”林晧然将手一摊,发现人长得帅就是烦恼多,又是叹息道:“希望事情能尽快水落石出!” “在这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宁江抬头望着牢房,苦涩地说道。 “对!我们就像窑子里的窑姐!”杨富田认可地点头。 “你才是窑姐!”宁江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我形容比你贴切!”杨富田却是争辩,并指着这个牢房说道:“这牢房就是窑子,人家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们,想要弄谁就弄谁!” “你过来,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宁江伸手要揪杨富田的衣服,但手不够长。 “你过来,我非将你当窑姐般压死你不可!”杨富田扬起下巴,朝着他挑衅地道。 林晧然看着争吵的二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是知道了事情的部分真相,心里反倒没那般的忐忑,便是打量起四周。 丁世美的伤并不重,正靠在墙上发呆,望着对面那从通风口照进来的亮光。 广东这三个年轻举人的谈话,他是听在耳中,亦是认可他们的判断。事情确实应该是南京礼部出了问题,所以才将他们这伙人牵扯进来。 虽然知道了锦衣卫的意图,但他却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心里更加的沉重。 “你们南直隶现在什么情况?”林晧然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侧,开门见山地问道。 “说我的同乡招了,并将我供了出来!”丁世美苦涩地说道。 “肯定是吓唬的,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林晧然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安慰道。 “应该不是!”丁世美却缓缓地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何以见得!”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很是意外于这个答案。 丁世美扭过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道:“徐阁老是我们南直隶松江府人,这点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林晧然缓缓地点头,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丁世美望着对面的亮光,继续说道:“徐阁老族中有两个嫡系子弟,学问很平庸,只是这次却高中,名列前十,其中一个是经魁!榜单一出,大家当时便说此次乡试不公,只是碍于徐阁老的权势,无人敢言。” “凭着这个原因,你就判断你们乡试有舞弊案,怕是太过于武断了?”林晧然却是明白,有些传言是不可信的,他中解元亦遭受过流言蜚语,很多落榜的举人就中伤过他。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想必不是空穴来风。何况那二人先前作的文章我亦是看过,倒不能说是狗屁不通,但绝对中不了举!”丁世美扭头望着林晧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以你判断南直隶乡试藏有舞弊案,并且已经被锦衣卫揪了出来,而有人选择将你拖下水了!”林晧然脸色凝重,望着他问道。 “不错!我能够看得出来,陆柄确实没有撒谎,必定是有人供了我!”丁世美很肯定地点头,看着被弄得几乎要废掉的手指。 “那徐阁老那两个嫡系子弟的事,你跟陆柄说了吗?”林晧然压着声音又问道。 “我其实是想说,但你看看这里,我觉得他当时是不想我说!”丁世美将胸襟解开,上面的鞭痕当真是触目惊心,令人动容。 “放心!你的才学在这里,哪怕真有人胡乱指证了你,但这种谎言肯定会不攻自破!”林晧然的目光从他胸前的伤口移开,并且认真地安慰道。 “希望如此!”丁世美将衣服拉好,脸上充满着苦涩之色。 林晧然本想要再安慰几句,但心里突然像堵着一块石头似的。如今他都不知道明天会如何,会不会突然就大祸临头,心里亦不免是低落。 若他们广东这边亦有人被屈打成招,必定会将长得最帅的他拖下水,那他又如何才能自证清白呢? 第209章 折磨 镇抚司诏狱深处,只有一个通风口透进来一道白色的亮光。 这里面划分出四间牢房,空置着二间,其中一间一人、一间三人。只是这四个人都躺在地上,失神地望着那亮光处。 “第几天了?” 林晧然躺在乱草堆上,没头没脑地吐了四个字。 四下没人回答,过了好一会才有声音传来,似乎还伴随着肚子咕咕的声响,一个充满抱怨的声音道:“起码五六天,我感觉现在都能吃下一头牛!” “你个猪,五六天我们早死了,应该只是第三天了。”别一处的牢房中,传来了宁江的声音。 “绝对不可能!若只是二三天的话,我不会这么饿!”杨富田斩钉截铁地嚷道。 咕咕…… 林晧然的肚子传来声响,先前担心有人污蔑他,会将他跟乡试舞弊大案扯上关系。只是如今,摸着干瘪的肚子,发现似乎都不会担心这个问题了。 自从他那天被审讯后,他们四个人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般。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亦没有人来探监,更没有人来给他们送饭。 原以为考取举人就是人上人了,但如今看来,仍然不过如同草芥一般。只不过有作弊的一丁点嫌疑,结果就被直接抓来这里,如同猪狗般对待。 以前他总是以为,只要有足够的钱粮,他跟虎妞就能够快乐地活下去。但如今看来,他还是有些天真了,这时代的生存不易,除了填饱肚子,亦要防范着人吃人。 只是有一个信念却在支撑着他,他绝对不能死去。他还有一个妹妹要照顾,他还没有看着虎妞快乐长大,还没有给予虎妞足够多的东西,亦没有跟她呆够。 “他们应该不敢饿死我们的,毕竟我们都是有举人功名在身!”丁世美本来就受伤,状况是最差的,但却彰显着他的铁汉子形象。 只是他的这些话在昨天就开始说了,但一直不见有人给他们送饭。 “会试最后那天,我一心一意地想着到醉香楼好好吃一顿,根本就没怎么吃饭,你们说傻不傻?”杨富田双手捂着肥大的肚子,望着墙上的亮光懊悔地道。 “但你在大前天最后一顿吃得可不少,还吃了我那块肥肉!”宁江将眼睛闭上,极为懊恼地控诉,心里仿佛在说傻人有傻福之类的话。 “是你说从来不吃肥肉的!”杨富田舔了舔嘴唇,有些回味的样子。 事情亦是古怪,先前的饭菜说不上多好,但却还能勉强下肚,一天两顿按时给他们送达。但自从审问那天过后,他们这些人就被断了粮。 林晧然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将脚上的靴子脱掉,摇晃地走到牢门前,用鞋子跟部使劲地敲着,发出“哐哐”的声响,喊道:“死人了,死人了!” 声音带着悲愤,在这安静的牢房中,显得很是瘆人。 没多会,外面的门被打开,一个面相凶悍的狱卒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发着啰嗦道:“这才饿几天,怎么就有人死了,你们这些举人怎么跟条蚕似的?哪个死了?” “他,刚才死了,不过我吵着吵着,他就活了过来!”林晧然指向丁世美,睁眼说瞎眼的功夫一流,然后说出诉求道:“你赶紧送些饭菜过来,不然人一会必死!” 咳咳…… 丁世美却是一个硬骨头,听到林晧然竟然如此埋汰他,便是故意咳嗽了几声,声音显得苍劲有力,活生生的打脸。 “这人不是好好的吗?饭菜的事,不归我负责!”狱卒提着灯笼朝着里面瞧了一下,又朝着林晧然瞪了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林晧然看着他要离开,急忙又是说道:“我们可以给你银两,我们买,这总行了?” “对,我们可以买,我可以给你……一百两!”杨富田大声地附和,并且走了过来出价道。 狱卒都已经快要走到门口处,这时眼睛闪过一抹贪婪,但旋即又消失,恶狠狠地道:“你们休要讹我!你们都是刚从贡院出来就被抓到这里,身上怕一两纹银都没有!” “我可以给你打欠条,你到潮州会馆,我的仆人肯定会给你钱。对了,这是给你的定金。”杨富田却是没有放弃,当即还抛出了一小锭银子。 狱卒的灯笼一照,从地上迅速捡起了银子,并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那张凶悍的脸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只是他没有应承,而是留下话道:“你们安心先呆着,上头已经吩咐下来,不会让你们饿死的。” 不会饿死…… 这对于他们而言,无疑能够让他们带来一丝心安,只是那肚子却仍然在咕咕地叫着,却无法解决到最实际的温饱问题。 林晧然看着狱卒离去,真是万念俱灰,提了提右脚,但发现软弱无力,望着杨富田的屁股,最终却是叹息了一声。 这货有那个钱都能买了,还定金,当今是一个猪队友。 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情形,四个人大字地躺在草堆上,忍受着那种饥饿的滋味。 林晧然变得更饿,饥饿带来的负面作用,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还有就是思考能力的丧失,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他觉得要思考些什么,思考着如何化解现在的困境,但脑袋却是空白一片,被叫花鸡、花蟹、狗肉锅、北京烤鸭所填满。 却不知道过了多久,牢房亮敞了许多,那通风口隐隐有阳光的身影。 四个人如同尸体般躺在草堆里,突然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但谁都没有动。有饥饿的缘故,亦有反应迟钝的原因,当他们放眼望去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牢房前。 “欠条的事,我们迟些再议,这粥我已经给你们送到了!”长相凶悍的狱卒脸上堆着笑容,朝着杨富田恭敬地说道。 四人看到了那个褐色的粥锅,眼睛都闪过一抹绿光,而杨富田率先扑了过去。林晧然虽然落后少许,但却不着急,这货敢独吃,他就敢揍这货。 第210章 自由? 一锅粥,刚好四个碗。 林晧然小心翼翼地均分白粥,然后示意丁世美先挑选。 丁世美还坐在远处,却是摇头道:“我不饿,你们吃!” “怎么可能不饿呢?你快来选啊,我都快要饿死了!”杨富田看着他果真没动,不由得捂着肚子着急地催促道。 “这是你买的,我可……吃不起!”丁世美望着杨富田,苦涩地摇头。 这是一个实话,他的家境贫寒,根本无力承当这个“巨额”债务。特别此处上京赴考的盘缠,还是向乡亲借来的。 林晧然朝着狱卒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不屑地说道:“你还真以为这粥是花钱买的,肯定是刚好到给我们送餐的日子,这狱卒是想趁机讹我们的钱。” 大概是食物就在面前,林晧然的脑子运转得很顺畅,当即就洞察了这粥的玄机。特别看到这四个碗,若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就真愧对这张英俊的脸蛋了。 “你安心吃便是,哪怕这粥真是我买来的,那我也不可能向你要钱!”杨富田端来了一碗粥,强硬地塞给他道。 丁世美眼眶含泪地点了点头,便是小心地吃起粥来。虽然已经是饿坏了,但吃得很斯文,彰显着读书人的文雅,令旁边的杨富田称奇。 杨富田和宁江都是富裕家庭出身,从小都没有经历过饥饿,但经过这番牢狱的折磨,却都不再挑剔,很珍惜这一碗粥。 林晧然端起最后的一碗粥,冲着三人道:“喝这粥,尽量不要用牙嚼!” “为何!”宁江不解地抬头询问。 “我家虎妞教的,你们照办就是!”林晧然扬起下巴,得意地说道。 噗! 杨富田突然扭头用力地喷了一下,一颗小石子从他嘴里飞出。 对面的江宁先是愣然,然后暴怒地指着他道:“要是我跟你同一个牢房,你起码得死上十次!”却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杨富田的口水全吐在宁江的脸上。 杨富田挪了挪屁股,远离了江宁,继续小心地喝着粥。 香! 林晧然不理会这个争执,慢悠悠地品尝属于他的白粥,粥残余着温度,显然是刚出锅不久。或许是太久没吃东西了,虽然这粥很糙,还渗着很多沙子,但却能闻到一股幽香。 小口小口地喝着,这碗粥让他花费了小半个时辰,仿佛是一道人间美味。 在喝完粥完,他想起虎妞当初的做法,便学着她舔着碗里面的残物。发现这看似干净的碗,但却能让人舔得有滋有味。 只是面子使然,他没能像虎妞那般从头到尾舔个便,能将碗舔得光彩夺目、蓬荜生辉。 牢房的滋味不好受,再一次让他领会到食物的可贵,亦感受到这时代生存不易。 碗还没舍得放下,外面的大门已经打开,却是多日不见的段千户。 段千户还是那副模样,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容,眼睛透露着高傲,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先是扫了空掉的粥锅一眼,然后指着林晧然三人说道:“你们三个,跟我来!” 林晧然跟江宁相视一眼,当即涌起了一份警惕。 这晾了他们三四天,如今突然提审他们了,而且还是三人一起提审,这无疑是要动真格了。不过他们亦早有准备,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 在走出牢房的时候,林晧然回头望了一眼丁世美。丁世美朝着他拱了拱手,眼睛流露着一份坚毅,似乎是在祝他好运。 林晧然回礼,但他不敢过于乐观,只怕再回来的时候,是被人拖着回这里的。不过他心里亦是打定主意,不论如何痛苦,都绝对不能屈打成招。 他跟着其他人不同,他有着“竹君子”和“血书生”的美名,所以只要挺住痛苦,陆柄怕不会真敢将他给弄死。 何况离会试公布的日子渐近,若是他成为贡士的话,那身上无疑又会多一道保护伞。到那时,陆柄这个大魔头更不敢将他饿死。 咦? 林晧然跟在段千户后面,突然意外地发现,并没有将他们三人领到那间审讯室,而是向着大狱的外面走去,经过了一道道的门禁。 “我们自由了?” 当通过一道大门的时候,他们三个人竟然出现在太阳底下,站在了镇抚司诏狱的门口,感受到阳光带来的暖意,亦闻到掺着花香的空气。 这一刻,他们三人无比的欣喜,抬头望着头上的太阳,看着面前幽静的院子,又看向已经转过身来的段千户,很希望他来一句“你们自由了”。 “愣着做什么,跟着我!”段千户转身望了他们一眼,说完又继续往前面而去。 很显然,他们是想多了,世上没有这般美妙的好事。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一个大堂前,段千户示意他们三人进去,而他本人守在门口处。 宁江狐疑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跟林晧然交流了眼色,能够让这位段千户在这里把门的,想必这次审讯他们的人是陆柄那个大魔头了。 三人进到里面,却看到一个头戴乌纱、身穿绝色仙鹤图案官袍的官员坐在堂上,正低头看着文书,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在堂下,站着二名三品官员,看到林晧然三人进来,目光便徐徐扫了过来。 他们原本是一副恭敬谦和的模样,只是目光落在林晧然三人身上,却是流露出淡淡的官威,并且带着一丝警告之意。 这名朝廷的一品大员正在忙着公务,如今林晧然三人却是尴尬了,打招呼会惊扰这名大人,不打招呼似乎亦是不合适。 “学生见过徐阁老!” 林晧然却是认得这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徐阶,忍着心中的狂喜拱手道。 现在这位当朝的次辅出现在这里,那证明这个舞弊案将由他来负责调查,而不是那个只会动刑的大魔头陆柄。 据他所知,徐阶是一个聪明和有能力的官员,肯定不会跟那些昏官一样,必定能将这起舞弊案调查得水落石出,并给他最公平的判决。 第211章 考核 徐阶年近六旬,面容枯瘦,但精神矍铄,放下手上的卷宗,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温和地打量着刚刚进来的三人。 这双眼睛充满着暖意,脸上亦显得亲和,却不像是大明的次辅,更像是一个和蔼的长者。 “学生见过徐阁老!” 杨富田和宁江都是机灵人,亦是跟着林晧然朝着徐阶拱手。 二人亦是喜上心头,如今由这位素有“清廉”声名的徐阁老主持这起舞弊大案,那他们定会能够洗清自身的污点。 徐阶朝着三人点了点头,似乎是注意到他们显得狼狈的衣着,眼睛透着一丝痛心之色道:“汝等三人本是我大明未来的栋梁之才,此番却被关于狱中受苦,当真是委屈了啊!” “谢阁老关心!”这无疑是一句知心话,数日来的痛苦经历当即涌上心头,别说是杨富田,哪怕是宁江都已经是热泪盈眶。 身居大明次辅的徐阁老,不仅没将他们对罪犯对待,反而还如此体恤、如此关心着他们,如何不让他们感动呢? “想必你们亦是知晓,此次出了一起舞弊大案,汝等均在嫌疑之列。老夫奉皇上之命,特来考核诸位,还请汝等配合!”徐阶跟三人解释缘由,并朝着西苑的方向拱了拱手。 “定当全力配合!”三人一起拱手,心里自然是十万个愿意。如今他们就需要这位有份量的大臣来考核他们,证明他们的清白之身,从而脱离这牢狱之苦。 徐阶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询问道:“汝等三人谁是解元林晧然?” “正是学生!”林晧然急忙行礼道。 “当真是一匹良驹也!”徐阶朝着他微微颌首,然后温和地继续道:“且将乡试第一篇四书题所作的文章,默于案纸上!” “遵命!”林晧然心里一喜,便是拱手道。 其实他们三人对这个考核早就有预测,不要说第一篇文章,整个乡试所写的全部文章,他这些天亦是回忆了个遍,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现在徐阶只选取第一章,而且还是四书中的首篇,这个态度摆明是不会刁难于他们,如何不让他感到高兴的呢? 桌子就在旁边,桌面已经摆好了纸笔墨砚。 林晧然三人分别领了四书中的前三道题,然后来到桌前,研墨准备将那天的答卷再默写一遍。 乡试有着一项“磨勘”制度,为了防止同考官审判敷衍,所以每次乡试结束都会将试卷送至京城,让翰林院最清闲的翰林们挑毛病。 如今已经二月下旬,他们广东乡试的试卷肯定已经送达翰林院,这次原卷怕也带到了这里,一会便能够当场核对。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有着相互鼓励之意,然后便各自进行默写。经过这次的牢狱之灾,三人的感情明显变得更加深厚。 “圣人不轻于启发,欲有所待而后施也。” 桌前没有椅子,林晧然微微躬着身子,捻袖泼墨挥毫,将那篇“关于孔子教学方法”的答卷默于白色的宣纸上,用的是惯用的馆阁体。 “且学之中,必有无可……” 当写到这的时候,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前突然有些恍惚。饿了这些天,那碗粥带来的兴奋劲正在慢慢地消散,现在又半蹲着书写,让到身体有些吃不消。 林晧然扭头望了一眼杨富田和宁江,发现他二人的额头在冒着虚汗,怕亦是在强忍着。 “心有无可如何之一候焉。自学都不知,而教者虽有善导之方……” 林晧然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够掉链子,一定要将整篇文章默写出来,证明他没有作弊,然后堂堂正正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生存的压力和追求自由的欲望,往往能够激发人的潜能。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咬着牙继续写了下去,甚至还咬着舌尖刺激着自身。 大约小半个时辰,文章终于书写完毕。 林晧然将笔搁下,身体瞬时软了下来,脚都在微微打颤着。扭头望向旁边的杨富田和宁江,二人握笔的手都已经发颤,但亦是写到了最后一段。 虽然这二人平日显得十分不正经,但能够考取举人功名的,其实都是性情坚忍之人。 很快,他们二人亦将文章写完,偷偷交流了一下眼色,表示没有出大差错,算是圆满地完成了考核。 有书吏前来,将那三份试卷收走,转而送到了徐阶的案前。 三人重新站在堂下,静候着审核的结果,心态亦是乐观起来。 毕竟他们确实没有作弊,而且都顺利地将先前所作的文章默于纸上。这经过了数月之久,文章定然有所遗忘,但想必宽和的徐阁老不会揪这一点小毛病。 他们果然带来了原卷,徐阶拿着原卷认真地进行核对,显得是一丝不苟,特别还在杨富田的试卷上圈出了几处错误之处,还问了几个问题。 待到一盏茶的功夫,徐阶放下了试卷。 三人站在堂下,腿脚都已经发软。只是这堂上坐着大明的次辅,旁边又有二位大明的三品大员在虎视眈眈,令他们三人只能是强忍着身体的不适。 呼! 看着徐阶终于核对完毕,而且脸上还露出了温和之色,三人都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知道事情总算是要告一段落了。 “汝等三人的文章确实出众,特别是林解元这篇,文采斐然,不愧是解元之选!”徐阶对三人一阵夸奖,突然话锋一转:“只是这终究还是无法证明你们是不是提前得知试题,所以我还需要进行最后一项考核!” 最后一项考核? 林晧然等人心里泛苦,事情竟然还没有完,但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徐阁老,请讲!” “这最后一项是考核文采!倒不全是老夫的主意,严阁老亦是这个意图,所以你们三人定要好好表现!”徐阶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对着三人鼓励道。 “我等定会全力以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是大明两位权臣的主意,而且考核文采亦是合情合理,三人只能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打算咬着牙关再挺过这一场考核。 徐阶捋着胡须,显得颇为满意,然后才缓缓地说道:“皇上酷爱青词,尔三人为皇上献一首青词,以表达皇上对神灵的敬意和诚心!” 轰! 三人当场呆住了,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要求他们写青词,这……算是哪门子的考核文采了? 第212章 青词 青词,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 其实很像民间跳大师那些人嘴里喋喋不休念的词儿,听着会不明觉厉,但其实就些漂亮和顺口的词儿,言之无物、空洞乏味,跟文采其实没啥关系。 只是“上有所好,下必附焉”,由于修道的缘故,嘉靖需要有质有量的青词,故而写得一手好青词成为了入阁的重要标准。 统计显示,,嘉靖十七年后,内阁十四位辅臣中,有九人是通过撰写青词起家的。如今大明的首辅严蒿和次辅徐阶都是青词顶尖高手,而内阁的另两位阁臣李本和张治亦是青词高手。 但谁都没有想到,这个重任如今竟然落在他们三个小小举人的肩上,成为证明自身清白的重要凭据。 林晧然当真是身心交瘁,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如今又得绞尽脑汁来写这种文章,分明就是在要他们的老命。 只是先前的大话已经说在前头,而这又是大明的首辅和次辅定下来的考核内容,他们如何能够推脱?还要不要自由之身了? 这个笑脸虎! 林晧然凝目望向坐在上面的徐阶,这老货打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分明就是挖着坑等他们跳。如今他们敢出尔反尔,怕真要回去将牢房坐穿了。 直视着对方自然是不礼貌的行为,当徐阶抬头温和地抬头望来时,他亦是收起了眼中的狠厉劲,换上了恰到好处的凝重之色。 “呵呵……你们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只要用心地写,皇上定能看到你们的诚心,自然会给你们最公正的评判!”徐阶微微一笑,又是对三人鼓励道。 只是这话落到三人的耳中,又倒吸一口凉气,这青词竟然是要呈给皇帝看的,顿时压力山大。见惯严嵩、徐阶这种顶尖高手写的青词,他们的青词送上去,还不是被当废纸般丢掉? “遵命!” 三人相视一眼,只能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其实亦没有其他的选择。 正要迈步走向那边的桌子,徐阶却突然叫住林晧然,仿佛不经意地问道:“解元郎,我怎么觉得你有些面熟?哦,那日你到吴尚书家拜访,我恰好出府,好像是见过一面!” 林晧然的心情稍微转好,这长得帅果然不一样。那天不过是打个照面,结果这位大明的次辅就记住了他,自然要归功于这张漂亮的脸蛋。 只是他却多了几分警惕,微笑地拱手道:“阁老此言错矣,那日实是要拜见阁老你,只是阁老却被召入宫中,所以才未能如愿。” “你莫不是消遣老夫,咱非亲非故,你因何拜会老夫,倒是你的恩师尹台跟吴山有旧交!”徐阶露着一副看破真相的表情,还微微地摇了摇头。 “阁老乃大明的股肱,吾辈学子的明师,那日是想去听你的教诲。只是后来误信谣传,以为是你主持会试,所以才不敢前去叨扰,还请见谅!”林晧然又是拱手,一副很是敬重的模样。 “原来如此,那日倒没想到你是来看望老夫,看来是老夫误会了,且去作词!”徐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朝他温和地挥了挥手,只是眼睛闪过一抹失落之色。 “遵命!”林晧然拱手,却是闻到了一股别样的味道。 在这一刻,他发现大明这个官场远没他想象中那般简单,想要在这里生存,怕不比当初在长林村时的处境容易多少。 只是刚刚躲过一支暗箭,却迎来了一支明枪。 由于天下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喜欢青词,都设法想通过青词讨好圣上,故而青词文体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在文会上,亦有不少举人拿出青词进行卖弄,以期得到阁老或嘉靖的青睐。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写好这种马屁文章又是另一回事。更为要命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嘉靖的爱好,拍马屁拍几分才合适。 像有些女人,喜欢从拉小拇指开始,拉的时候还得保持一米远的距离,但有些女人第一次见面就买避孕套,一买还要买一打。 正是如此,三人面对着桌面上的白色宣纸,那纸张的颜色仿佛直接映射进了他们的脑海中,当真是空空如也。 让他们更痛苦的是,身体已经软弱无力,大脑在嗡嗡作响。先前为了写好文章已经耗尽体力和脑力,现在还要绞尽脑汁书写这种艰涩的青词,真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只是他们三人却是明白,这是一个难关。 虽然写不好青词,不一定被扣上舞弊的罪名,但恐怕还得塞回牢狱中。如今想要寻求自由,那就要咬着牙度过这个难关。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相互鼓励着,决定努力写下一篇尚能应付的青词。 呼…… 林晧然才写下三十几个字,伸手扶着腰杆,发现这不高不低的桌子很坑人。不仅腿站着累,腰亦很是难受,整个人像是摇摇欲坠的危墙。 不行……虎妞! 林晧然的大脑嗡嗡作响,眼睛渐渐昏暗,但就在他要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突然闪过了一个小身影,突然想到那在家里盼着他回来的妹妹。 当想到虎妞的时候,他心里头涌起了一个强烈的信念。他不能够有事,不能够让虎妞孤苦无依,他还要继续为妹妹遮风挡雨,看着虎妞快乐成长。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林晧然咬紧牙关,为了保持字体漂亮,甚至还咬着一点舌尖,让痛楚来刺激他的潜能,当真是在与天在斗争着。 却不知道是虎妞给他带来了力量,还是舌尖的痛楚又激活了他一些潜能,觉得还能再坚持一会。 砰! 突然间,一个重物砸在桌面上,然后向着一面倒去。 林晧然扭头望去,却看到杨富田已经是支撑不住,如同一摊泥般摔倒。 砰! 杨富田摔的是宁江所在的方向,宁江想要伸手去接住杨富田,结果他的脚才迈出半步,整个人亦是失去重心,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很显然,二人的精力已经耗尽,不能再坚持下去了。 林晧然目睹着这一幕,再抬头望向大堂上的徐阶,却发现那人无动于衷地继续在审阅着试卷,突然很想发笑,眼睛瞬间红了。 犹豫了片刻,林晧然朝着那个方向拱手,忍着心里泛起的酸楚道:“徐阁老,我等三人放弃,送我们回牢房!”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叫人查查看,他们二个怎么回事!”徐阶仿佛才如梦初醒,对着堂下的书吏大声说道。 一名官员似乎是懂些医术,走上去查看,然后对着徐阶说道:“只是昏过去而已!” “昏过去?不会真是作弊,所以被吓昏的?”另一个官员走过来,却是一副冷漠的神情。 林晧然的嘴巴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作罢,知道这些申辩的话没有半点意义。他们已经身陷一个迷局中,成为了某些人随意摆弄的棋子。 “言之过早矣,且看他们的青词写得如何!”徐阶却不同意那个结论,但似乎亦不全然反对。 他来到宁江的桌面,皱了皱眉头,走到杨富田的桌面,又摇了摇头,跟着林晧然对望了一眼,然后又漫不经心地扫向桌面上的宣纸,整个人突然彻底呆住了。 第213章 文采 “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 “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 徐阶的嘴里念叨着两句话,这话是越琢磨越有味道,仿佛是突然嚼到了槟榔,在品尝到那咀嚼的爽感后,根本就停不下来了。 这自然不是一篇完整的青词,连短小精湛都构不上,他跟严嵩随手都是数百字的青词。只是这仅仅六十六个字,却要重于他平时的文章。 好文章易得,但妙句却难求。特别这“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简直能插到圣上的心坎,圣上怕得兴奋地来回走动了。 虽然大家是替圣上给神仙写青词,但这青词其实哪里是真给神仙看的,其实还是给圣上一个人看。 只是很多人都没有弄清这点,当真是可笑至极。或许是弄清这点,但又过于自作聪明,用那些令人肉麻的词儿来拍圣上的马屁,结果却拍到了马腿上。 当然,他当初亦是很长时间才弄清这一个最浅显的门道,写出了符合圣上心意的青词。这才官至礼部尚书,然后入阁,成为大明朝的内阁次辅。 但如今,这个年轻的书生不仅看到了这个门道,而且还用最高超的语言拍出了一个无比精妙的马屁,当真是一个妖孽。 一念至此,他扭头望向这个年轻书生,不得不重新进行审量。 这人年仅十七岁,师出名门,去年第一次参加科举,一路拨得头筹。今年更是以广东解元的姿势参加了会试,若是中得进士,定然名扬整个大明,成为无数学子所津津乐道的偶像,亦会被传为一段佳话。 面对着这种妖孽,哪怕他是大明的次辅,仍是看到了一丝威胁。 “狗屁不通的文章!”那个肥胖的三品官员却是冷漠地点评,然后望向地上的两人冷哼道:“我看这几个都是草包,故意使这些手段来蒙混过关!” “徐阁老,他们二人该如何处置?”懂些医术的官员站起来,朝着徐阶拱手问道。 “这还用问的,当然是将他们带下去关起来,就凭他们写的狗屁文章,咱都可以直接给他们治罪了!”肥胖的官员插话,抬头看到段千户领着人进来,又是大声地招呼道:“段千户,将他们带下去关起来!” 林晧然仍然在强撑着,虽然决定跟着杨富田和宁江同甘共苦,但却不愿意在这些人面前倒下。如今看着这顶扣下来的帽子,心里免不得涌起一份悲戚。 他们已经饿得体乏无力、头昏眼花,却不考四书五经,而是要他们写这些艰涩的青词。如今咬着牙写出了一些青词,结果却成为“狗屁文章。” 林晧然并不傻,已经觉察到这其实是一场阴谋,这些人由始至终都不打算还他们清白,而是挖着这一个坑等他们跳。 如今看来,丁世美说得没有错,这场舞弊案甚至涉及到次辅徐阶,案情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涉案,那些乡试主考官亦未必干净。 他们广东虽然没有涉案,但某些大人物显然是想将水搅浑,所以试图将他们从白变黑,让他们广东陷入这场舞弊案中。 这一刻,林晧然深切地感受到,他的力量实在是太弱小了。弱小到无法为自己争得一个公正的裁决,而是成为了大人物随意戏耍的猴子。 “还愣着干什么,走!”段千户示意二个手下将地上的二个人抬下去,同时对着还能站立的林晧然冷冷地催促道。 林晧然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门外的天空,发现天空很是昏暗,但他记得今天是一个艳阳天。心脏砰砰地跳动,身体亦是摇摇欲坠,但他却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 虽然他知道很难改变这个命运,但却不选择屈服,亦不会在这里倒下。他这一世,不再是一个人的人生,而是他跟妹妹二个人的人生。 “将他们都放了!” 却是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传来,在这个大堂中响起。 堂中的众人顿时一愣,刷刷地寻声望去,发现竟然是徐阁老的决定。 “放了?”肥胖的官员以为听错,不由得诧异地再问一遍。 “是的,……放了,他们的文采很好,并没有参与舞弊案!”徐阶眼睛复杂地望了一眼林晧然,然后很肯定地点头。 砰!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重重地摔在地上,林晧然似乎都来不及高兴便是倒下了。 意念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有时能让人像白杨般坚韧,有时却又让人如害羞花般内敛。当那句期待以久的话传来时,意念便不再支撑这具脆弱的身体。 眨眼间,时间已经到了二月底。 自从舞弊案传出后,整个北京城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每天都有最新消息出炉。有些是真实的,但更多的是谣言。 但随着案情越来越明朗,谈论的声音渐渐停歇下来。王用宾已经被押往京城,福建成了一桩铁案,湖广和南直隶有不少考生已经认罪,只有广东还不能确定下来。 会试发榜的日子已经渐渐临近,大家关注的焦点亦从这起舞弊案移开,特别是参加会试的数千名考生,都转到了即将出炉的会元榜单上。 虽然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大家历来都热衷于猜测会元花落谁家。 江西的严东海,江浙的徐渭和毛惇元,福建的林士章,这四个人成为了最热门的会元之选,各大赌坊亦是推崇这四人,设的赔率最低。 虽然大明已经设立了南北卷制度,但从历届会元的人选来看,还是呈现着南强北弱的局面,会元向来都落于南卷之中。 在南卷的四省一直隶中,如今是以江西、江浙、福建、南直隶、广东进行排序,其中江西最强,而广东最弱的。 正是如此,大家都将目光聚焦于南卷,聚焦于江西、浙江两省中,认为会元九成出在这两地的考生中。虽然林晧然作为广东解元,但并不在会元的前十热门人选之列。 在大家翘首期待会试榜单的时候,似乎谁都没有注意到,一辆马车驶离凶名赫赫的北镇抚司,驶向了潮州会馆。 第214章 发榜日 嘉靖三十七年,二月二十四日,这是礼部放榜的日子。 虽然乡试的舞弊大案影响甚广,其中牵扯了不少本次参加会试的考生,却不知道朝廷最后如何处置,榜单却仍然如期公布。 四千余名考生翘首以盼,期盼着命运女神垂青的那一刻,等候着再次鱼跃龙门。 只要在这张榜单之列,无论接下来殿试的成绩如何,他们至少能获得一个三甲进士的名额,成为大明朝的七品官员。 跟着举人官需要等着候补不同,进士官通常都能直接补缺,像一甲进士就会直接安排进入翰林院,得到实质性的官位。 寒窗十年所为何?自然便是一朝金榜题名。 在这一天,天色刚蒙蒙亮,很多举人便起床洗漱,早早就在会馆或者客栈做最后的准备工作,期待着报喜的官差举着喜报上门来。 潮州会馆,晨辉落在那白墙黛瓦上。 由于今天是放榜的日子,这里亦很是热闹。众举人亦是一大早便起床,在大堂吃过早餐后,聚到一起下棋、喝酒、打马吊等。 会馆大门正好正东朝向,太阳已经落在门槛上,屋内的大堂显得很敞亮。 陈掌柜从外面板着脸走出来,在大堂落了一个影子,看着正在干活的伙记便强调道:“今天是大喜日子,都勤快一点,放机灵一点!” “掌柜,这个你放一百个心,我猴子最机灵了!”一个瘦得跟猴子一样的伙记放下抹布,拍着胸口得意地吹嘘道。 陈掌柜今天却像是吃了火药,伸手指着他怒骂道:“就你做事最差劲,这桌子给我老实擦干净,若是发现有一点灰,我就剥了你的皮。” 话刚落,却看到三个举人走进大堂来,陈掌柜便堆着笑脸迎上去道:“你们的早餐在这里,要不要让厨房给你们热一热?” “哪用那么讲究,你是不知道,我们在镇抚司的牢房那时多惨!”说话的是杨富田,拿起一个包子放到嘴里就咬了一大口。 先前他就是一个吃货,经过这一场牢狱之灾后,对食物更不挑剔了,吃什么东西都会津津有味。 “咱都已经回来两天了,能不能别老提镇抚司,我现在听着都反胃了!”一副公子哥打扮的宁江跟着坐下,脸上闪过不悦之色。 杨富田拿着那半个包子,仰着下巴嚷道:“我怎么就不能提了?我不提,你会知道粮食的可贵?我不提,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患难之交?” 宁江本想对他的话进行挖苦,不想跟这货扯太深的关系,但话到嘴边却收了回来,这次确实算得上是一次患难之交。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数日,但想着那天的经历,他现在都有些害怕。原本很期待入朝为官,但此刻却有些发怵,担心有一天在官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林晧然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镇抚司的那段经历对他没有负面影响,如今他只希望一个结果,那就是今天能够中得贡士。 尽管他已经看到了大明官场黑暗的一面,但他却不改初衷,仍然希望能够成为大明朝的一名官员。 咔! 他拿起一只鸡蛋,在桌沿上轻轻地嗑破蛋壳,然后从那缝隙处开始剥壳,很快就露出了鲜嫩的蛋白,光彩夺目。 将鸡蛋放进白粥中,加了一筷子咸菜。这咸菜脆口、鸡蛋清香、白粥晶莹,虽然很简单的食物,但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突然发现陈掌柜还在一旁站着,便微笑地说道:“陈掌柜,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们三个。” “我……”陈掌柜站着没有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事?”林晧然停下筷子,当即疑惑地抬头问道。 杨富田和宁江亦是抬头,疑惑地问着陈掌柜。 陈掌柜犹豫了一下,指着巷子口的方向道:“方才我从江西会馆那边回来,他们在门前搭台子,留的过道太窄了,我怕报喜的官差都无法纵马过来。” “好,我们过去看看!” 林晧然点了点头,便打算过去说道说道。 大堂有几个举人在喝酒,在得知江西会馆如此霸道后,便跑进里面吆喝了一帮人,一起浩浩荡荡地走向了巷子口的江西会馆。 现在江西士子的底气无疑是最盛的,不仅历年的科举成绩最为出色,江西乡党在严嵩的带领下亦走上了辉煌的顶峰。 不说现在严嵩位居首辅十几载,已经是权倾朝野,哪怕次辅徐阶亦归于江西籍中,而很有机会入阁的礼部尚书吴山也是江西人。 正是如此,现在官场是江西人的天下,而这帮江西士子似乎亦觉得高人一等,自然不会将广东一个府级的会馆放在眼里。 “诸位老爷,这事是你们应许的呀!”江西会馆的掌柜闻讯而来,看着这一大帮潮州举人前来兴师问罪,亦很是困惑地道。 “屁话,我们谁应许了?你们搭的台子,留的过道这么一点,完全过不了嘛!”宁江指着那正在搭建着的台子,当即大声怒斥道。 掌柜却不像是作伪,扭头望了望左右,突然指着门口道:“就是你们广东那位戴老爷,他说他可以帮你们会馆做主,让我尽管在这搭建!” 众人刷刷地望去,却见戴北辰在那里点头哈腰地陪着一个衣着考究的公子哥,一副哈巴狗的形象。明明就比那位公子哥要高一些,但却一直是仰视着那个公子哥,当真是辛苦他了。 “嘎嘎……怎么又是他?” “上次马车的事还没找他算账,竟然又搞这一出!” “他人真是混蛋!若不是跟戴待郎沾亲带故,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 大家看着戴北辰那副嘴脸,直想上前给他点颜色,好好教训这个自以为是的戴氏子弟,特别还如此的“吃里爬外”。 戴北辰在那位公子哥的提醒下,似乎亦是注意到这一边,却不再是狗腿子的形象,端着架子走过来指责道:“你们怎么像个小肚鸡肠的妇人,不就占点道吗?我已经给掌柜说了,会给你们留三尺的过道!” “在下严东海,诸位竟然都过来了,我就再让三尺!”严东海一副很大度的模样,然后扬着下巴拱手道:“这事关系到我老师的一个心愿,我今天高中会元后,便会在此唱一场大戏,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望着这二人,嘴角微微抽搐,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人”都有。 第215章 发榜 严东海,少年得志,是本次会试会元的热门人选。 不仅如此,他还是当朝严嵩的族人,一旦进入官场,必然是平步青云,将会极可能会是严党的核心人物。这本就是一个恃才傲物之人,如今更是目空一切。 “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戴北辰文绉绉地念诗,然后满是恭维地拱手道:“严兄,果真有宰相之风,他日必会入阁拜相。” “呵呵……此话言之过早矣!宋掌柜,你让他们快点,可别将我的好事办砸了!”严东海心里暗爽,对着一边的宋掌柜吩咐了一句,便向着贡院门口走去。 其实让出六尺宽的过道,林晧然等人亦是能接受。只是看着严东海这股嚣张劲,又听着戴北辰拍的这个马屁,当真像是吃了苍蝇一般。 戴北辰恭敬地目送着严东海回去,但转过身却又是另一副嘴脸,指着众人道:“你看看你们,你们简直就是不识……” “再敢多一句废话,我们今天就揍得你下不了床!”林晧然最厌恶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当真朝着他冷冷地说道。 宁江和杨富田等人亦是恶目相向,大有将他揍一顿的冲动。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戴北辰终究不敢开罪这伙人,灰溜溜地向着那边的贡院走去,只是心里在暗暗地想着,等老子中得贡士有得你们好瞧。 “这人得多不要脸,还以为会元真是他的一般,竟然要庆祝中会元了!”有举人看着严东海的背景,忍不住咬牙道。 “还是少说一句,这种人我们确实是得罪不起,既然都让六尺了,那这事就算了!”陈青书摇了摇头,冲着大伙安慰道。 众人心里虽然不愤,但不想多生事端,便亦是调头往着潮州贡院而回。 “说到这事我更来气!张宰相是让自家的地,他倒好,占了整条道且不说如何过分,这留出一条过道难得不是最起码的底线吗?”另一个举人却极为不愤地指责道。 “这种人中得会元,真是老天瞎了眼!”有人亦是咬牙切齿地道。 “我始终认为,这次解元非若愚兄莫属!”张伟走在林晧然旁边,微笑着望向他道。 林晧然听到提及自己,亦是拱手道:“我倒是有信心能榜上有名,但对会元却不敢有任何念想,全国士子高手如云,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话亦不能这样说!天下的士子虽然是多,但有谁能连中四元乎?”李志强微微摇头,一本正经地望着林晧然道。 南卷虽然出会元的机率是最大,但广东的科举实力却排在最末,所以广东解元向来不被看好,认为他们是矮子里拔将军。 只是林晧然无疑算是一个异数,才华自然不用说,不然不会有“竹君子”的美誉,而如今连中四元,更是举世无双。 故而那些赌坊将林晧然排在会元热门十大人选之外,他们其实是不认可的,认为他们其实是对林晧然的实力认识不足。 其他举人听到这话,亦是认可地点了点头,对这位受恩师尹台极为器重的师兄很是看好。 林晧然迎着大家的目光,却是认真地拱手道:“我对会元确实是没有信心!不过经过此次牢狱之灾,我却深得体会,他日咱入朝为官,不管中得进士与否,当得相互照应。” 虽然未入官场,但林晧然却很是明白,这在上面要有人提携,在下面亦得有人支持。何况他们都是官场新人,以后不一定是谁更有出息。 “我怕是没有什么指望了,确实如师兄所言,还请诸位他日关照一二。” “不管此次中与不中,我亦要考下去,不过咱三十九人的情份,我是认定了。” “对极了!这次亦是靠着师兄等三人的坚忍,让咱三十九人才免于浩劫,这份情咱不能忘!” …… 林晧然的话正中大家下怀,众人亦是纷纷表态,打算结成了一个利益小群体,成为广东的菜鸟乡党,以后在官场中相互扶持。 顺天贡院。 随着主考官吴山敲定会试的榜单,外帘官们揭开榜单的真容,一支支报喜队伍便开始出动。 跟着国朝初立时已然不同,科举多了些铜腥味和娱乐性。会试的榜单故意推迟到下午才在贡院门口张榜,跟着乡试一样,会有一支支报喜队伍出发。 这次报喜队伍自然是冲着赏钱而去,由于报喜对象都是举人老爷,而他们又将会成为进士,故而出手都相当阔绰。 当报喜人员敲锣打鼓上街而行,无数的百姓亦是涌来围观,整个京城仿佛是过节一般。很多百姓亦是跟着报喜队伍,或是趁机讨点赏钱,又或是混顿饭吃。 “会试恩科开始放榜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潮州会馆,三十九名举人都齐聚在大堂中喝酒或下棋。 在得知这个消息,整个大堂都不免得紧张起来,都显得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朝着门外望去,眼睛充斥着一份渴望。 紧张的情绪迅速在大堂中蔓延,特别一些聊得欢天喜地的桌子,这时却突然静了下来。他们脑海盘旋着的榜单的事情,却不好拿出来谈论,但结果不知道该继续聊什么了,顿时是大眼瞪小眼。 “哈哈……将军,你输了!” 宁江的象棋一向无人能敌,结果却给菜鸟杨富田赢去了一场,让到杨富田极为得意。 林晧然看着没心没肺般的杨富田,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原以为经过牢狱之灾后,对会试的结果会看淡一些。只是当真正发榜的时候,心脏却提起不能放下,亦得紧张得手心冒汗。 中则,光宗耀祖,醉卧美人塌;败则,挑灯夜读,以寒窗为伴。 笃笃…… 几个马蹄声清脆地敲响了外面的青砖石板,像是敲在众举人的心房般,整个大堂瞬间鸦雀无声。有举子感到欣喜的同时,却透露着紧张。 入目之下,几个官差手持着喜报,敲响了锣鼓,踏上台阶向着这里冲来。 第216章 意外 辰时已过,从大门照进来的阳光仅落得一小块地方。 当那块光亮的地方被一个身影突然遮挡的同时,亦是传来了一个带着兴奋和激动的报喜声。 “捷报广东廉州老爷,张讳一山,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三百五十九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刷刷…… 大堂的三十八名举人在失落的同时,亦是齐齐朝着张一山的方向望去,眼睛流露着羡慕之色。 贡士,天下读书人所追求的功名,如今落在了这个不起眼的粤西举人头上,如何不让他们感到羡慕,又如何不让他们忌妒呢? 却见已经年过三旬的张一山,眼睛淌下了两行热泪,整个人愣在那里。 “敢问可是张一山老爷?” 报喜的官差看着没有人回应,但亦是注意到了坐在远处桌椅的举人,便是认真地拱手询问道。他却不是第一次报喜,自然知道中榜者都会有些异常的行为,这种反应绝对算是好的了,当场疯掉的亦大有人在。 “是的,他就是张一山老爷!” “张兄,果真是一鸣惊人啊!” “一山兄,可喜可贺,起来接喜报啊!” …… 大伙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亦是纷纷热情地指向那边的张一出,有人担心他的腿已经软了,还上前将他掺扶起来。 大家倒亦是看得开,他们广东举人本就处于劣势,很少人能够真中得进士。如今三十九人能多出一个进士,那以后在官场中,倒会多一个照应。 正是如此,在失落过后,亦是真心替张一山感到高兴。 张一山在接过喜报的那一刻,却突然跪地痛哭,朝着南方叩着响头道:“娘,我中了,我中进士了,你终于能够入宗祠了,呜呜……” 大家看着他叩着地板,那地板响起的声音很是瘆人,便纷纷上前扶住他,劝道:“别这样!你娘知道了,你娘会为你高兴的!” 众人却是没有想到,在如此高兴的时刻,他想着的是他的娘亲,这果真是一个孝子。 张一山被大家扶了起来,但哭声不止。 原本他对进士是不敢指望的,但为了这个夙愿,为了他妾室出身的娘亲能够进张家的宗祠,他亦是咬着牙坚持前来。 但万万没有想到,他真的高中了,从四千五百名举人中杀出,成为了大明的贡士。 张一山泪眼婆娑,将那份喜报徐徐地展开,认真地端详起来,只是突然间却是愣住了。 第三百五十九名? 不少举人亦看到了那份喜报,顿时亦是面面相觑。 他们却是没有忘记,这次礼部明明在会试之前,公布本次恩科录取三百名贡士,但为何现在却跑出了第三百五十九名? 其实在报喜的时候,有人就已经觉察到了古怪,只是以为是报喜的官差报错了。但如今喜报都是这般写着,让到事情顿时变得诡异。 “小的亦是不晓得,但喜报绝对没错,先告辞了!” 接过喜钱的官差却是摇着头,便又急匆匆地离去。却不怪他不着急,今天只要多送出一份喜报,那将会多得到一大把的银两。 按着以往的惯例,越到后面能得到的喜钱往往越丰厚,这怎么让他们不卖力呢? “会不会……哪里弄错了?”有举人的目光从喜报上移开,嘀咕了一句。 拿着报喜的张一山,望着喜报上面的“三百四十九名”,已经顾不得高兴,心里亦是发毛,担心这将会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陈掌柜发现林晧然的目光望向他,亦是一个机灵人,当即朝着大家拱手道:“我这就派人去打听!”然后叫了最机灵的伙记猴子,让他快出去打听这是怎么一回事。 猴子刚出去没多会,一声马啼声远来,门前又出现了一波报喜队伍。 “捷报广东广州老爷,杨讳富田,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三百四十八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这一次,竟然是杨富田的喜报,仍然排在第三百名开外。 杨富田自然很是高兴,只是摊开那份果真写着“第三百四十八名”的喜报,心里却亦是发毛,也怕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捷报广东高州老爷,陈讳青书,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三百二十六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广东惠州老爷,李讳文杰,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三百二十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 两份喜报几乎同时送到了潮州会馆,让到大家欣喜的同时,心里更是有些发毛。 他们这次三十九人赴考,原本就预计有四个人中得进士,但现在榜单都还没到第三百名,却已经出现了四位贡士。 问题亦是绕了回来,礼部明明公布三百名,他们这些三百开外的贡士,真的算数吗? “我就不相信这些报喜的敢如此戏弄我们,不管了,陈掌柜,让人放烟花庆祝!”在报喜的队伍离开后,林晧然心里有了决断,对着陈掌柜恨恨地拍板道。 杨富田当即附和道:“他奶奶的,放烟花庆祝,真要丢脸我也是认了!” 陈掌柜忙是点头,便是招呼着几个伙记,将烟花扛到院子,庆祝着他们会馆有贡士出炉,让到附近的百姓都知道这事。 砰! 一串烟花直上云霄,在半空中散了开来。 江西会馆门前,一帮伙记正热火朝天地搭建高台,争取在放榜结束前完工。 只是工程进展不太顺利,留出的过道还是有些窄,报喜的官差每次都会纵马而过,敢于辗压这条窄道上的一切。 这些报喜官差有皇命在身,又是在争分夺秒地抢钱。你敢阻挡他们,他们就敢亮刀子,故而靠近过道忙碌的工人,每次听到马蹄声都是避之不及。 由于这是一条胡同,所以报喜队伍还得原路返回,严重地影响了他们的工作。 “这帮广东佬真是走了狗屎运!” 严东海亦是关心着工程的进展,看着又是一波报喜的队伍从会馆前经过,朝着潮州会馆的方向很是不愤地咬牙道。 报喜队伍已经从第三百六十名报到了第三百名,这个出乎意料的事情亦是有了答案,并迅速在整个京城中传开。 第217章 红面纱 潮州会馆这边,亦是得知了真相。 这事得从舞弊案说起,由于这次参加会试的考生涉案,故而这些人并没有参加会试的资格,自然不能获得贡生的功名。 朝廷为了的颜面,自然不能让这些“罪犯”登上榜单,同时亦不能让他们占了名额。 正是如此,圣上做了一个决定,为了防止又生新的舞弊案,只传一道旨意进入贡院戒慎堂,让内帘官选取四百名贡士。 待到四百份试卷出炉后,按着以往的流程进行揭示榜单,但却多了一项工作,但是将所有涉案的考生从榜单上剔除。 由于涉案的考生多在南卷,所以又以南卷实录考生为基准,即占录取总人数的55,再相应地剔除北卷、中卷的贡士名额。 经过查核,福建和南直隶一共有二十二名榜上考生需要剔除,所以南卷实录人数为一百九十八名,故而本次恩科会试一共录取三百六十名。 遵守着南北卷的贡生录取比例,北卷和中卷都需要剔除名额,故而北卷实录人数降为一百二十六名,中卷实录人数降为三十六名。 朝廷针对乡试舞弊制定的解决方案,对于参加会试的举人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中卷多了六个贡士名额,北卷多了二十一个贡士名额,而南卷多了三十三个贡士名额。由于涉案人员是南卷的福建、直南隶,故而江西、江浙和广东的考生无疑是最大的获益者。 特别广东历来被福建、直南隶压着一头,如今这两个地方的新科举人都被淘汰出局,名额又平白无故增加三十三个,很多尾位的贡士位正好砸在他们的头上,当今是天上掉馅饼。 正是如此,这三百名开外的贡生有效,是这些乡试舞弊案的最大“获益者”。 “若非三位威武不能屈,并帮我等洗清了嫌疑,这次别说中得贡士,怕亦跟福建和南直隶的学子一般没了功名,还请受一拜!” 张一山等人在得知真相后,便是郑重地朝着林晧然、宁江、杨富田三人行礼。 他们这次不仅是避过一场祸事,更是得到福泽,改变了落榜者的命运。特别他们的实力本就不强,这次无法中得贡士,极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取得这个功名。 现在侥幸遇上这等天大的好事,如何不让他们对林晧然等人感激涕零呢? 杨富田却是站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地问道:“我是该坐着还是该拜?” 大家闻言,便是哈哈大笑。 在进到三百名后,潮州会馆这边突然消停了下来,起码热闹程度已经弱于江西会馆那边,那边的烟花声明显更加频繁。 “捷报广东广州老爷,张讳伟,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一百零八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 眨眼间,便已经快到进入了一百名。 事情不可能尽善尽美,这里的三十九人不可能全部中得贡士。看着张伟拿到喜报,而榜单又来到了一百名内,有些人已经是彻底死心了。 会试汇集了全国最厉害的读书人,要想挤进前一百名,这谈何容易? 不少落榜的人倒没有过于伤心,毕竟先前有了这个猜测,而且实力早就摆在这里。这次选择北上赴考,其实只是为了经历一次会试,给自己一个交待。 王子明抱的正是这个想法,有些失落,但并没有伤心。而且他已经决定,明天就到吏部报道,安心做一个举人官。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虽然这次没能中得进士,但却得到了一份情谊,跟着至少十位进士官结下了友谊。特别在这里,还有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天才,而且他觉得这人以后很可能会成为广东乡党魁首。 “捷报广东潮州老爷,宁讳江,高中戊午科会试第四十九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 又是一份喜报远来,让紧张得手心冒汗的宁江在听到自己高中之时,亦是放下了心头的那块大石。 没有少年得志的张狂,他朝着在座的各位一一谢礼。自从认识林晧然后,这个闷骚的公子哥亦是受了些打击,为人显得沉稳了一些。 随着最好的几位举人中得贡士,大堂的三十八名举人亦是望向了林晧然。因为大家都已经明白,该中的都已经中了,没中的则注定已经落榜,只剩下林晧然最后一份喜报。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隔壁江西会馆的烟花已经响了好几轮,最新的消息是也已经报到了第十名。 “应该到前五了?” 林晧然估算着报喜的进展,心里不免紧张起来,端起茶杯润了润嘴唇。 虽然他对中得贡士很有信心,只是如今喜报进入前十这么久了,仍然没有动静。谁知道,会不会陡生什么变故,他其实是一个落榜者呢? “哈哈……林兄,紧张了!”杨富田突然指着他笑道。 “谁说我紧张了!”面子使然,林晧然狠瞪了他一眼。 “不紧张吗?那你为何端我的茶杯呢?”杨富田指着他手上的茶杯,得意地讦笑道。 林晧然愕然,低头一看,还果真如此。 “换作我是林兄,亦得紧张啊!” “每次榜单都是从低到高,对林兄这种天才真是折磨!”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这说的便是林兄这种人了!” …… 大家自然不可能取笑林晧然,任谁在这个时候,都会是这种反应。这不仅是中与不中的问题,是高中与落榜的天壤之别。 却是这时,原本安排在胡同口等候消息的猴子跑回来,指着外面大声控诉道:“那个戏台已经搭好,但他们拉的绳子将那条过道都给封住了。” “岂有此理!我去跟他们理论!” 听到这个消息,杨富田等人当即一同走出去,却看到戏台的布帘已经拉起,一根根长绳从左上方拉到右下方固定,那些绳索如同飞虹般挡在过道中。 嗤!嗤! 却是这时,对面有快马远来,一把利刃划断长绳。每一刀都是那般的果决和狠厉,而随着一根根长绳被划断,那几块红色的布帘纷纷落下,如同一位漂亮的姑娘揭开了红面纱。 第218章 会元揭晓 和煦的春风从古城轻拂而过,原本不停窜起的烟花停歇,弥漫着的硝烟渐渐散去,似乎只待那最璀璨的烟花从某处窜起。 喜报已经接近尾声,悬念最大的会元即将揭晓,全城的百姓都在翘首以盼。 当看到两支报喜队伍从街道那头向着江西会馆这边而来的时候,蹲守在这附近的百姓很是激动,顿时是奔走相告。 “严兄,严兄,会元的喜报来了!” 戴北辰从街道兴奋地跑了进来,还跑掉了一只鞋子,在江西会馆的门口就大喊大叫起来,结果上台阶时又摔了一跤。 这个声音传进会馆大堂,从里面走出几个举人,地上的戴北辰邀功性地指着西边道:“有两支报喜的队伍向着这里而来,他们方才说会元的喜报在此,莫要挡道。” 会元的喜报!向着这里而来! 众举人听到这些讯息后,却是没有表现得过度欢喜。 因为外面这条街道的下一个胡同是江浙的余姚会馆,会元的热门人选毛惇元便在那里。如今两支报喜队伍齐聚,却不知道是谁是会元,谁只能屈居第二。 “那个毛惇元算什么东西,他能拿第二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怎么可能争得过我!”严东海身穿着雪白的袍服,衣服上锈着华丽的图案,持着一把画扇从里面走出来,满脸倨傲地说道。 “严兄所言甚对,恭贺严会元!”戴北辰的反应最快,当即满脸讨好地拱手道。 “恭贺严会元!” “严会元,赋诗一首,何如?” “对极,此时当以诗助兴,流传千古!” …… 大家亦是反应过来,纷纷对他进行祝贺,毅然将他当成了会元郎。 严东海看到一支报喜队伍从胡同口急促而过,向着隔离的胡同而去,便已经知道,这个会元百分百属于他的了。 “今朝风光不足夸,他日状元戴红花。” 严东海看着一支报喜队伍拐了进来,便是灵机一动,指了指那帮报喜的人,然后又用扇子点了点头顶,得意地吟了两句诗。 “好!” 众人听到这话,齐齐是拍手称好。心里亦不免得暗暗地佩服,这当真上一个狂人,这个会元都已经砸到头上,竟然还能一脸不满足,竟然想着要做状元了。 其实大家似乎都猜错了,严东海心里还是很满意的,不过张狂才是他的性格。他看着报喜队伍临近,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准备迎接他最光彩的荣耀,再吟剩下那两句更加惊妙绝伦的诗句。 只是事情出现了一些意外,原来这竟然是两支报喜队伍,一支停在会馆门前准备报喜,另一支则继续朝着那条窄道而去。 嗤!嗤! 还没待大家回过神来,一个报喜官差看到窄道上挡着路的那些绳索,从马上抽出一把钢刀,朝着那些绳索便砍去。 一根绳索被砍断,便失去了固定作用,戏台上的一面红帘布随即徐徐落下,躲在帘布后面准备演出的戏子亦是愣住了。 “尔敢!” 严东海看到此形此景,当即厉声喝斥,眼睛亦瞪得滚圆,这可是为了他庆祝会元所准备的,如何能被这小小的官差砸坏掉。 报喜的官差却没有停下,刀起刀落,一根根绳索被斩断,一面面红色布帘落下。他代表的是朝廷,怀中揣着喜报,底气亦是很足。 却有好事者事后赋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刀砍尽拦路绳”。 有人忙是劝住严东海,生怕他暴发公子脾气。这戏台确实是占道,如今拦着报喜官差的道,根本就是不占理的事情,哪怕严阁老都不好为他出面。 严东海气得牙齿咯咯响,想着一会再找他算账,便是扬着下巴扬准备接他的喜报。 “捷报江西严州老爷,严讳东海,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三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报喜的官差已经翻身下马,在江西会馆门前大声地喊着。声音很是洪亮,似乎是要让周围的人都听到,这里有个叫严东海的举人高中贡士前三甲。 “恭喜严老爷!” “贺喜严老爷!” “严老爷,你方才的诗犹如诗仙在世,我等必将为你传唱,恭喜恭喜!” …… 前来围观的老百姓围了上来,跟着严东海纷纷道喜,露着灿烂的笑容想要赏钱。 严东海却是彻底愣在当场,满脸震惊地喃喃道:“我怎么……才第三?” 本对会元志在必得,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个会元不仅给人抢走了,而且他还不是第二名,还要屈居于二人之下。 其他人亦是呆住了,眼睛复杂地望向严东海,这次脸怕是丢大了。事前口口声声的会元不仅没有得到,反而只落得第三名。 有人已经反应过来,纷纷朝着胡同里面望去,敢情潮州会馆出现了一位比严东海还要厉害的牛人。 “走,那里还有好戏呢!” “里面好像是潮州会馆,有人高中三甲啊!” “这么厉害,那是贡士第二,还是会元啊?” …… 围观的百姓怀揣着浓浓的好奇,相约一起又往着胡同里面跑去,继续凑着热闹。不过亦有些百姓选择往余姚会馆而去,想到那里围观新科会元。 那条狭窄的过道显然无数满足他们通行,但这些百姓可管不了那么多,一帮人直接从戏台跑过来,一只只带着泥土的鞋子踩在那鲜艳的红帘布上。 掌柜原来想要制止,只是手伸到一半,又重重地落下了,这个为着庆祝会元而设的戏台已然成了一个笑柄。 “喜报来了!” 潮州会馆这边的人才走出门口,便远远看到一个报喜官差斩掉绳索冲了过来,如何不知道他们师兄的喜报已然送到了。 林晧然正坐在大堂中,听到“喜报来了”,悬着的心微微落下。只是才落下的时候,又听到那个轻脆的马蹄声向这奔来,不由又重新悬起。 没有到揭晓的那一刻,他亦是不敢掉以轻心。 几匹快马已经到了会馆门口,三个官差翻身下马,为首的官差捧着喜报快步走上台阶。 不管是站在会馆门口的人,还是坐在会馆大堂的人,似乎都停止了呼吸,目光紧紧地落在那位手持喜报的官差身上。 砰! 却不知是谁,这时在会馆院子里点燃了烟花,一串烟花直串上半空,然后绽放出无数的金光,漫天撒下,仿佛给这座破旧的会馆洒上了一层金粉。 第219章 会元 “捷报广东高州老爷,林讳晧然,高中戊午科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两名报子的声音在会馆大堂响起,竭尽全力地高喊道。 这一声顿时引爆了前来围观百姓,门前响起了一阵欢呼声,这座不起眼的潮州会馆竟然出了新科会元。 林晧然睁着眼睛,突然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他看到杨富田兴奋得手舞足蹈,看到张伟兴奋地拽着自己说着话,看到宁江跑到他面前大声说着什么,看到这一大帮同伴围过来纷纷朝他祝贺。但他的耳边却只是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看着他们的动作好像亦慢了半拍一般。 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但他却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中了,又是折磨人的最后一份喜报,成为了新科会元。 有时他不得不承认,老天确实很喜欢玩他,总是在最后才给他轰然一击。不过他宁愿让老天那样玩他,亦不想再接受这种煎熬,尽早非得整出心脏病不可。 渐渐地,门外的爆竹声、院子烟花的轰鸣声、大堂众人的祝贺声,纷纷地钻入了耳朵之中,一切又开始恢复了正常。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灵魂仿佛回到了躯体中,他接过递送过来的喜报,摊开喜报瞧着上面的一行字,毅然是他的喜报:“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领班面圣”。 杨富田让他的仆人帮着林晧然打赏报喜的官差,又让人到门外给贺喜的老百姓发放着喜钱,让他们传唱林晧然的名字。 在报喜官差离开后,林晧然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庞,特别是这三十八名一同赴京赶考的同伴,这才朝着众人拱手道:“谢过诸位了!” “我早就说了,会元必非若愚兄莫属!”张伟得意他的先见之明。 “师兄这又添一元,你已经是林五元了!”陈青书笑着说道。 众人一愣,还真是如此,张一山亦是拱手道:“师兄,殿试若再夺得状元,那你便是古往今来第一位连中六元的士子,那我们都得称呼林文魁了!” “状元,我倒不敢再想了!想必你们亦是清楚,策论我都不及宁兄呢!”林晧然却没有太大的信心,摇着头道。 大明是以八股取士,但朝廷却会以策取状元。到了这个层次,朝廷显然是更注重考生的实用性,而不是八股文的专家。 虽然历届会元几乎都能进入翰林,但会元要想中得状元,这事情亦是很难。因为考核的是完全不同的内容,就像你实体文学是第一,但在网络文学上面却可能扑成狗。 正是如此,林晧然没有被兴奋冲昏大脑,很是理智地定位着自己。特别他清楚地知道,以策论的水平,徐渭就在他之上。 “你就不要别藏拙了,我那点本事可比不上你,我觉得状元肯定还是你,你这林文魁是跑不了了!”宁江却是摇头不同意,对他极为看好地道。 大家有的附和,亦有保留意见的。毕竟接下来的殿试确实存在着极大的未知数,倒不能给出太高的期待,会元中不得状元的比比皆是。 但尽管如此,会元的荣耀足可以让林晧然谈论一辈子了,亦能够让林晧然以一二甲进士的身份进入官场,起步已是高于这里的所有人。 一举成名天下知! 会元的人选出炉的那一刻,便如同湖中荡起的涟漪,传遍了这座古城的大街小巷。 上至阁老,下至黎民,都知道广东有一个名为林晧然的举人,登了科,成了会元,而且还是连中了五元。 在消息传开不久,先后有几批人涌进了这条胡同里。 “谁那么缺德,在这里搭什么戏台嘛?” “你小声点,这是严东海庆祝会元搭的戏台!” “我凭什么要小声,他还有理不成?你刚才说……庆祝会元?哈哈……” …… 今天的风光无疑是属于新科贡士的,只是排在第三名的严东海却不是这般以为,在几个奚落的嘲笑声肆无忌惮地传进大堂时,他返回会馆的房间里,闭门谢客。 “拆了!快拆了!” 江西会馆的掌柜知道事戏台的事做得不厚望,这潮州会馆住着一般的贡生还好,但偏偏是会元郎,所以这戏台是非拆不可。 四辆高大的马车停在戏台前,几个身穿着绫罗绸缎的员外有些心急地望着拦着道的戏台,还主动让下人去帮忙。 “真想弄死这个姓戴的,害得我们在那里苦等半天,却一个贡士都没有!” “可不是!我刚得到消息了,林会元原本是要入住他们那里的,结果被赶了出来!” “这事是假的?那间会馆是我们集资建起来,姓戴的做不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 “我起初亦是不相信,但事情就是这么荒唐,要不为什么广东新科举人都一起住潮州会馆了?” “嘻嘻……我倒是知道多一些,林会元当时将会馆的招牌砸了,说他们姓戴的不配用这个牌子!” “砸得好!这姓戴的真不是东西,竟然真敢将咱们筹建的广东会馆给占了,他们姓戴的迟早会遭到报应!” …… 在等着疏通道路的时候,这几个在京城经商的广东籍商人却是闲聊起来。当得知戴氏将林晧然从广东会馆赶出来的事情后,心里亦是愤怒到极点,纷纷对这种行为进行指责。 他们今天其实亦是憋着一肚子气,这自古朝中有人好经商,亦是需要官场上的人脉。故而每到大比之年,他们都会云集于会馆前,准备贺礼巴结新科贡士。 只是今年的广东会馆很是萧条,以致他们在那里白白浪费了时间,准备好的礼品和财物又给姓戴的扣留了一些。原以为是这届士子不行,后来才得知事情的真相。 在知道这里出了十一名贡士,而且其中一位是会元,当即便急着赶过来道贺。让他们极为郁闷的是,错失了第一时间送上贺礼的好时机。 确实是如此,潮州会馆的门槛几乎被踩碎,上门者络绎不绝。 林晧然带着十名新科贡士,应付着一些同藉举人、慕名而来的士子、一些同科贡士以及广东藉的商人,还收到了一些请帖,从下午一直是忙到了晚上。 虽然他们的功名还是贡士,但殿试是不淘汰人的,故而他们已经算是官场中人。若还打定主意闭门备考殿试,绝对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如今他们就需要开始经营在官场的关系网。 第220章 第一张关系网 次日清晨,潮州会馆。 林晧然昨夜跟着大伙在大堂喝了一宵,或许是中得会元过于兴奋,酒量比平时还要好,在回到房间又跟宁江聊了好久。 这没有怎么入睡,结果却被大伙给吵醒,提醒他今天得去拜谒座主、房师。 新人进入官场,第一张关系网便是师生关系。 两位主考官分别是大、小座主,取你卷子的同考官是房师。另外,其他三百五十九名贡士,都是你的“同年”。 当然,在三个关系之中,考生跟主考官的关系是最重要和最密切的。 在很多人看来,我能考上贡士靠的是自身的才华,主考官点我为贡士是奉旨办差,二人实质上没有什么恩惠一说。 只是在这个时代,却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论。现在对于会试主考官,贡生直接是以“老师”相称,这种“师生关系”亦被朝野上下认可。 “天地君亲师”,这是亲疏关系的排序,这时代的老师仅排在父母之后。 正是如此,这个看似淡薄的关系,实则会伴随着你度过整个官场时期,会影响着你的升迁,甚至命运跟着恩师捆绑着。 吴山跟严蒿是同乡关系,如今严蒿得势十数年,成为权倾朝野的权臣。当严蒿有意跟吴山结下姻亲,吴山理应攀上这棵大树才对。 只是吴山却断然拒绝了,而且还得对严嵩敬而远之,为何?或许有着他不耻于跟严嵩这种奸党为伍的想法,但他亦有不能这样做的苦衷,因为他是夏言的门生。 嘉靖十四年,吴山中得贡士,时任礼部尚书的夏言不仅是他的同乡,更是此次会试的主考官。二人便由此结下了师生关系,而他身上亦是打上了夏言的烙印。 吴山在殿试中得探花,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进入翰林院,却不知道有没有受到后来官至大明首辅的恩师照料,但这个关系却不是他所能摆脱的。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晓,于嘉靖二十七年,夏言因支持收复河套,再遭严嵩诬陷,被弃市处死,落得了最凄惨的下场。 对于这种诬陷恩师的恶徒,不管吴山跟夏言的关系如何,但最起码的站队还是要保持。若是还要投靠于他,那当今会被士林所指责。 不过事情毕竟过了十年,很多事怕亦是物是人非。 徐阶跟夏言其实亦有师生之名,还受到夏言的提拔,但还是将孙女嫁给了严嵩的孙子做妾室。官场有很多事情,似乎亦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被遗忘。 在吴山从吏部左待郎升迁到礼部尚书后,京城一直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吴山其实已经暗地里投靠了严蒿,所以才成功得到这个职位。 这事却不知道是政敌故意中伤吴山,还是确有其事,倒让人看不清其中的真相。 洗漱完毕,林晧然推开房门,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心情却跟着这好天气截然相反,脸上显得无比的萧索,喃喃自语地道:“如果是徐阶主考,那该多好啊!” 按着历史的发展,以后是徐阶的天下,跟徐阶才是最正确的行为。只是老天再一次玩弄他,给了他一个最差的选项。 若吴山是严党的一员,那他以后肯定要遭到徐党的清算。若吴山不是严党的一员,那他的师祖是夏言,现在就要遭到严党的毒手。 他突然发现,他们这届贡士最凄惨,或是死于现在,又或是死于将来。 “师兄,你方才说什么?”跟着走出来的杨富田打着哈欠,昨晚他是醉倒被抬回房间的,到如今还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 “说你这头猪挡着我的道了!”房间里的宁江很不满地指责道。 “你少嚣张,殿试的排名我未必低于你!”杨富田让出一条道,磨着牙齿说道。 “就凭你?”宁江满脸的不屑,然后扭头对着林晧然说道:“今天我跟你一起去,先去拜访座主,然后再去小座主那里,最后我们分开去拜访座师。” “你们去哪?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杨富田看着他们似乎要撇下自己,便急忙表态道。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都注定要落到三甲进士了,座主这种级别让你攀,你攀得起吗?你现在应该先去拜访房师,跟我们不同路!”宁江转过身,带着说教的语气大声指责道。 宁江这番话确实是出于一片好心,像吴山这种级别的朝廷大员,眼界自然是相当高。 他现在门生三百六十人,就算是要提携,亦是提携翰林出身的好苗子,断然不可能去提携注定分配到地方的三甲进士。 大明朝到如今,早就形成了一套潜规则,官场的能力重要,但出身却更重要。想要入阁,那必须是翰林出身,而三甲进士,最高只能做到六部尚书。 正是如此,杨富田最明智的做法,则是去讨好品阶轻低的房师,跟着房师搞好关系,这样得到提携的机会更大一些。 所以正确拜访的顺序,应该跟林晧然相反,不能跟着林晧然这种注定要进入翰林院的一道。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就跟你们一起!”杨富田将下巴一扬,执拗地说道。 宁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知道这货是无可救药了。 三人一起到了大堂,简单地吃过早餐,然后跟着其他的八名贡士一起出门。 能够从书生一路杀到贡生,都不可能是愚蠢之人。如今半只脚踏进官场,很多东西亦会主动去摸索,一夜间仿佛都成长了不少。 很显然,他们亦是摸清了其中的门道,在胡同口跟着林晧然三人告辞。 虽然他们跟林晧然同为贡生,但他们却已然明白,贡生跟贡生还是有着很多的区别。林晧然注定进入翰林院,而他们则极可能会外调地方,待遇不可同日而语。 由于要去拜谒,自然需要准备一些礼品,故而三人先到了高档的文房店。 林晧然选取的礼品是四大名砚之首的端砚,主要是因为这端砚产生于广东,这礼物算是有着双重的意义。 第221章 门生帖 宁江挑的是一方古墨,杨富田买的是一支极为考究的狼毫笔。带着各自的礼品,三人便一起向着槐树胡同而去。 槐树胡同因一棵老槐树而得名,只是直至老槐树枯死,这个胡同亦是声名不显。但随着两位朝廷大员先后住进这里,这条胡同才渐渐被京城的百姓所熟知。 徐阶的府邸靠近胡同外面,吴山的府邸则位居最里面,所以到吴府进行拜谒的门生,自然免不得要经过徐府的门口。 徐府看起来很是普通,门庭不仅显得矮小,而且还显得破旧,像是一般的小户人家,怕很少人会想到这里竟然住着大明的次辅。 只是这种表面功夫,对林晧然三人却是没有效果。且不说徐阶族人在松江府一带是如何鱼肉乡里、名下的良田仅次于严嵩,其品德亦值得商榷。 三人事后经过仔细琢磨,都认为徐阶其实是想下套整他们,试图给广东乡试扣一顶舞弊的帽子,好将由王用宾引发的舞弊案搅浑。 特别有消息传来,丁世美竟然已经招认在乡试中舞弊,让他们对徐阶更是难生好感,想必他对丁世美使了一些手段。 除此之外,三人现在是夏言的门孙,政治上已经被迫站了队,所以对于徐阶这个“叛徒”,自然亦要划清界线。 “我呸!” 宁江是一个疾恶如仇的性子,没有忘记徐阶上次那些阴损的招式,或许亦是为丁世美鸣不平,忍不住朝着那大门的方向吐了一口浓痰。 林晧然做不出这种幼稚的行为,但自然不会反对,脸带微笑地欣赏着这一切。 却是活该他们三人倒霉,在那口浓痰还在半空的时候,那扇红漆大门突然打开,一个面慈心善的小老头正站在门中央,脸上还露着淡淡的微笑。 他自然看到刚好从门前经过的三人,看到吐痰的宁江及那张露出憎恶表情的脸,甚至还看到林晧然脸上那一丝幸灾乐祸。 林晧然反应很快,急忙伸手捂住左边的半边脸,步伐加快离开。 只是心里发毛,他这张到哪都光彩夺目的脸蛋,定然是给徐阶看得一清二楚,怕是要受宁江这种吐痰的不耻行为所牵连了。 宁江懵了一下,却亦是急忙扭头捂脸,跟着林晧然急匆匆地逃离这里。他却亦是没有想到,一个冲动之举,结果落到了当事人的眼中。 这可不是阿猫阿狗,而是大明的内阁次辅,如今唯一有实力跟严嵩斗一斗的朝廷大佬。 “等等我!” 杨富田似乎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在后面大声地叫着,二人心里直骂这个猪队友。 直到躲进吴府门前的石狮一侧,林晧然才敢回头张望,却看到一顶小轿子悠悠然地向着胡同口而去,怕是到西苑面圣了。 宁江跟林晧然相视无奈,但事情已然无法挽回,后悔亦没有用处了。只希望徐阶刚才没看清他们的脸,亦或者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否则以后他们三人在官场恐怕是寸步难行了。 看着有几名贡生从吴府结伴而出,显然是刚刚拜谒过吴山。彼此拱手打招呼,只是都没有交换姓名的意思,颔首而过。 来到了吴府大门前,林晧然三人郑重地将门生帖和礼品交给门房。这门生帖可不能随便投出,一旦对方收下署名,双方便缔结成师生关系。 蒋曾经给青帮大佬黄金荣投下“门生帖”,但后来蒋发迹后,黄金荣却不敢认这个门生,自知黑帮身份会抹黑蒋,故而偷偷将“门生帖”送还。 在现在这个时代,对这种“门生帖”更为重视。座师不会随便收门生,而门生帖亦不能随便乱拜,这种关系会伴随一辈子。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初期主考官跟贡生更多的是“君子之交”,结为“师徒”,则更多讲的是你情我愿,而不会像现在三百六十位贡士照单全收。 只是封建社会的属性使然,利益注定是向上倾斜,拥上欺下。 海瑞的“海笔架”是怎么来的?大明律自然没有下官跪迎上官的条例,在大明初期亦没有这种陋习,只是这套规矩却慢慢流行于官场,并成为了每个官员都要遵守的“铁律”。 处于嘉靖朝这个时期,林晧然能学海瑞做“海笔架”?跟着世人公开宣布,礼部尚书吴山算个鸟,他不曾教过我什么,我不认他做我的老师? 若他真像海瑞跟着吴山“对薄公堂”,拿出大明律来否决二人的师徒关系,不说会被整个大明官场所排斥,当朝的二品大员一个吐沫就能将他淹死。 正是如此,林晧然不仅不能跟吴山“较真”,而且还得乖乖前来投一个“门生帖”,含着泪向世人宣告“我是来求着吴山收我为徒的”。 虽然林晧然心里想的是徐阶那棵大树,但现实就是如此的血淋淋,他在官场的第一棵树,必须是先到吴山这棵小树底下,必须乖乖给吴山送来门生帖。 含着泪将门生帖送出后,三人便随着门房入内,然后跟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仆人经过一个栽种着青竹的走廊,曲径通幽,来到了一个偏厅。 偏厅中,已经有十余名贡生等候在这里。 三人进来,彼此间没有贸然结识,只是颔首打招呼。 只要不发生意外不能参加殿试,大家都会结成关系密切的“同年”,但现在自然不是结交的时机。这马上就要行师礼,现在在这里嬉戏玩耍,却会给吴山落下一种轻浮的坏印象。 但三人显得过于年轻,而这里的人是以四十岁为主,当即便吸引到不少好奇的目光。 一个居中而坐的胖子朝着进来的林晧然拱了拱手,便是跟他的同伴微笑地指着林晧然说了一句,结果他的同伴纷纷震惊地望向林晧然,仿佛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很显然,这个胖子戳穿了林晧然的身份。 林晧然亦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熟人,跟着这位一起赴考的徐渭拱了拱手。本想上前跟他聊上几句,结果一个管家走了进来,将徐渭等五人一并叫走。 第222章 再相遇 林晧然看着徐渭离开,心里突然有些羡慕这个胖子。 曾经作为胡宗宪的幕僚,有着胡宗宪和严党这棵参天大树可以投靠,现在又拥有吴山这棵小树栖身,当真是可进可退。 最重要的是,由于徐渭是胡宗宪幕僚出身,而胡宗宪又是严党中人,所以徐渭若选择投靠严党,亦不会受到过多的指责。 林晧然却不知道徐渭会试成绩考得如何,这次徐渭虽然被定为会元的热门人选,但成绩却差强人意,并不在前十之列。 只是能第一时间选择拜访吴山,怕成绩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应该是在百名之内。 宁江得知那个面相憨实的胖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徐渭后,便认真地对林晧然说道:“徐文长确实是大才之人,那篇《治漕弊》简直是一针见血,改天你一定要介绍我与他相识!” “你是不是有龙阳之好?我说介绍我妹妹给你,你却闻之色变,如今竟然对一个男人有兴趣!”杨富田接过仆人送过来的茶水,鄙夷地望着他道。 宁江亦是接过茶盏,当即怒目横眉道:“你懂什么是君子之交吗?你以前若多跟徐渭这种人往来,现在的见识就不会如此肤浅!” “我肤浅?我上青楼的时候,恐怕你还只是一个只会埋头苦读的书呆子呢!”杨富田指着他的鼻子,发着哼哼的挑衅声。 宁江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面上,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是书呆子?你到潮州府好好打听,我七岁就有神童之称,十三岁就跟着同窗到韩江吟诗作对。……倒是师兄,似乎确有书呆子之名!” 宁江的本意是将战火燃到林晧然身上,只是他扭头望向林晧然的座位时,却发现上面空空如野,人不知去了哪里。 二人四下张望,终于在那院中的竹林看到了林晧然的身影。 初春是放风筝的好时节,一只被绘得栩栩如生的大蝴蝶本在半空悬挂着,但风筝线突然间断了,一头栽到前院中来,并悬挂在竹枝头上。 一个身穿着淡青色长裙的少女急匆匆奔向这里,身后跟着两个身穿绿裙的丫环,三人看到那竹枝上的风筝先是一喜,但旋即却是一筹莫展。 那根竹子足有四米多高,她们用力摇着竹子,但上面的风筝绳跟竹枝缠着,根本就无法将风筝摇下去。 “怎么办?” 少女抬头看着上面心爱的风筝,脸上露出了苦恼之色。 正是这时,咱们受到精神熏陶的林晧然同志挺身而出,昂然地出现在这里。 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在看到不远处有一根绳子后,得意地朝着少女眨了一下眼睛。 少女年约十三四岁的模样,有着一张精致的脸蛋,唇红齿白,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特别是那嘴角边一粒细细黑痣点缀,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林晧然自然认识这个少女,正是上次在后院有过“肌肤之亲”的吴秋雨。跟着他起初猜测的不一样,这位少女并不是吴山的孙女,极可能是传言中的小女儿。 有时候,他对一些人与事都过于想当然,用的还是上一世的生活常识。 四五十岁生娃,现代人会觉得很古怪,很自然地会往隔壁老王方面进行联想。只是在这个时代却很常见,甚至出女儿比孙女还要小的家庭结构亦不少见。 如今看着这位吴尚书的女儿再次出现,焉有不讨好的道理? 吴秋雨白皙的额头上冒着一层细汗,嘴巴微微张开,意外地打量突然出现的林晧然,却没有想到这男人又出现在她家里,让她更感到意外的是,这个男人似乎还是新科贡士。 只是看到林晧然突然朝着她眨了一下眼睛时,脸蛋不由得垂下,整张脸瞬时便羞红起来,贝齿紧咬着下唇,心脏砰砰地跳动。 脑海不由得闪过了那句绝美的诗句来了:“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她先前很想询问这诗出自哪里,因为她在书上根本找不着,只是这时却发现没有一点勇气问出这句话来了。 林晧然找来一根绳子,将绳子的一头绑着石头,另一头握在手上。在留下合适的长度后,便斜掷着石头上去,同时握着绳子的一头。 绑着石头的那头绳子顺利地拌在竹子的竹节上,石头的受力方向发生改变,逆时针进行旋转,带着绳子缠在了那竹节上。 在看到一次尝试便成功后,他的心情很是不错,还得意地偷瞄了少女一眼。只可惜少女没有雀跃欢呼并送上香吻,而只是含蓄地望着他,眼睛有着佩服之意。 “好棒!” 旁边的两个丫环显得活泼很多,鼓掌叫好道。 林晧然顺着绳子用力慢慢地扯动,竹子的枝头受力发生弯曲。由于竹子的韧性极高,从上面扯下来,并不会折断竹子。 他将风筝线用力扯断,小心地将那个色彩斑斓的风筝取了下来,然后松开竹枝头,竹子重重地晃荡回原位。 “我们又见面了,给你!” 林晧然将风筝递过去,露出一个自以为最帅气的笑容。 吴秋雨接过风筝,如蚊子般地说了一声“谢谢”,便逃似地走开了。 一个丫环显得有些大胆,认真地多打量林晧然几眼,然后才去追她家小姐。 林晧然望着吴秋雨离开的身影,嘴角微微扬起,心里得意地盘算着。若是吴尚书知道他帮他女儿取下这只风筝,会不会对他刮目相看,并从此引为得意门生呢? 一念至此,他心里头突然有些小激动。 带着一丝期待,他走回到了偏厅。却发现偏厅有些人被叫走了,但亦来了不少人,这个小小的偏厅或坐或站,竟然已经有二十余人之多。 “以后谁敢称师兄是书呆子,我就跟他急!” 宁江和杨富田出奇一致,满脸佩服地朝着林晧然施礼道。 林晧然狐疑地望他们一眼,却不知道他们唱的是哪一出。还没待他开口询问,管家便大步走了进来,叫他们三人跟着他去见座师。 第223章 恩师 三人跟着管家离开偏厅,在走廊绕了几绕后,便来到了一个客厅中。当走进客厅,便看到正端坐在主位上的吴山。 吴山年约五十多岁,国字脸,浓眉大眼,皮肤白净,仪表堂堂,一双虎目显得咄咄逼人,有着文人的儒雅,亦有武人般的刚直。 这种人虽然给人一种很正派的形象,但亦透露多了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跟着徐阶那种面慈心善的形象是截然不同。 “门人林晧然(宁江)(杨富田)拜见老师!” 三人上前,行的是跪拜之礼。不管他们心里承认或者不承认,这门生帖已经送来了,以后这位将是他们的老师,荣辱与共。 林晧然在跪下的时候,心里仍然有些不甘。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人不好,太过于刚正,怪不得后来傻傻地进谏嘉靖帝而被贬,嘉靖帝是能听得进谏言的人吗?明明跟徐阶同住一条胡同,怎么就不能学一学人家的圆滑呢? 尽管心里很不甘,但他却不得不跪,接受一个最差劲的老师。 “嗯,你们三个不错,起来!”吴山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态,冲着跪着的三个门生淡然地道。 由于他是本次会试的主考官,这些日子亦是一直在忙于审卷,昨天才从顺天贡院返回家中。本以为能好好地休息一番,但却没想到朝廷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大明竟然发生了一起令人震惊的乡试舞弊大案。 这个大案看似跟他毫无关系,毕竟事发南京礼部,而他执掌的是北京礼部,只是涉案的“主谋”王用宾跟他却有着较深的关联。 他曾经担任过一段时间的礼部左侍郎,当时的礼部尚书正是王用宾,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局限于一般的同僚,往来较为密切。 当年时任礼部尚书的王用宾受“李默案”所累,被打上“李默同党”而下狱时,他不仅前去探视,而且还上书为王用宾求情。 如今王用宾成为乡试舞弊大案的主谋,波及三省一直隶,而他这次偏偏又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难免有人会攻击于他,并将脏水泼到他身上,将舞弊案从乡试扩展到会试中来。 当今的天子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若皇上又听信奸人谗言。他怕亦是跟恩师夏言、原上司李默一般,直接被处死,有冤而无处申。 在意识到这起案件潜在的危机后,而他极可能被此次乡试舞弊大案所波及,亦是寝食难安,昨晚更是久久不能入眠。 他现在甚至觉得,这次恩科打一开始就是一个大阴谋,事情亦确实存在着太多的巧合,由他主持会试都可能是严党给他挖的大坑。 正是如此,今天虽然是广收门生的大喜日子,但吴山却显得心不在焉,一直在盘算着如何破解现在的局面,将自己从这个旋涡中摘出去。 “谢老师!”林晧然自然不知吴山心里所想,但能听得出他的语气间的平淡,亦是跟着宁江偷偷交流了一下眼神。 待三人依次坐下,吴山端起茶盏,用茶盖拨着浮在上面的茶梗,朝着林晧然开口问道:“你便是此次会试的会元林晧然?” “正是学生!”林晧然态度谦和,拱手回答道。 吴山轻啐了一口茶水,似乎是在斟酌,然后又是徐徐地说道:“你的文章很不错,但中得会元其实有几分侥幸!” “多谢老师成全!”林晧然虽然不明白吴山为什么会有这番话,但亦是拱手表示感谢道。 这是生于时代的无奈,现在都是这些老资格当权。若是不懂得如何当孙子,那你以后就别想做大爷,此刻便会直接被拍死。 虽然上一世没有在官场为官,但耳濡目染之下,对官场的一些道道却看得很通透。何况他能做到业务副总,能跟那么多漂亮的美女发生超友谊关系,做孙子无疑亦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技艺。 吴山看着这位新科会元的态度还算谦和,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又是对着三人郑重地道:“汝等三人均是年少得志,这是好事亦是坏事,所以我得给你们两句忠告!” “请老师教诲!”三人尽管很不情愿,但还是装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吴山将茶盏放下,认真地望着三人告诫道:“第一,切勿受功名利禄所惑,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第二,初入官场,低调做人。” “弟子谨记!”三人齐声答道。 林晧然对前面自然是不屑一顾,但对后来却深为认同,发现这个便宜老师还是有着好心肠,给他们指着一条明路。 “你们回去!”吴山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这一天需要召见的门生太多,若是真学徐阶那一套嘘寒问暖、谈人生说理想,怕得排到殿试开考都未必见得完。 “是!”林晧然又是躬身应答,心想:这装孙子的工作终于完成了。只是他才转身要离开,却突然听吴山问道:“你的恩师难道就没话带给我吗?” 林晧然先是一愣,然后这猛然反应过来,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恭敬地递给吴山道:“这是恩师让我转给你的书信,当日到京便打算转予你的,只是后来老师要主持会试,故而才耽搁了!” 吴山满意地接过书信,嘴角还微微扬起,只是突然间眉头紧蹙,抬头望着林晧然的眼睛问道:“你的恩师是尹台?” 林晧然是一个机灵人,亦是听出了他语气不善,但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迟疑两秒还是老实地点头道:“正是,他是去年广东乡试的主考,我的恩师!” 砰! 吴山手紧攥着那封书信,突然连同书信一起重重地拍响桌面,怒不可遏地望着他道:“大逆不道的东西,滚出去!” 不仅是林晧然,宁江和杨富田都极为疑惑,老师怎么突然像是吃了火药一般。只是看着吴山如同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三人亦不敢呆着,便灰溜溜地离开。 “尹台果然坑我啊!” 林晧然在远离这个客厅后,仰头望着天空悲切地喃喃道。 第224章 哥哥,我来了 时至三月,大地回春。 太阳底下,码头停泊着数艘大船,一帮军士严阵以待。跟着那些懒散的兵卒不同,哪怕城门那边久久不见动静,这些军士仍然如同木桩般目视前方。 除了这些军士外,还有一帮太监等候在这里。随着气温逐渐升高,一些太监脸上出现了浮躁之色,频频朝着城门方向张望。 直至午时,一支威风凛凛的车队从城门奔来,夹带着一股嚣张的气焰,来到码头的空地才徐徐停下。 从那辆华丽的马车下来一个锦衣小太监,十四五岁的模样,唇红齿白,皮肤白皙,身披着一条红色的披肩,活脱脱的美少年形象。 “卑职恭迎冯公公、张公公!” 在看到这个小太监后,众人纷纷行礼跪拜,声势浩大。 “啊?那……那不是以前冯公公身边的杂役小太监吗?”有个瘦小的太监忍不住抬头张望了一眼,便忍不住惊呼道。 “你小点声,你是要找死吗?人家已经今非昔比,成了老祖宗身边的红人,弄死你跟掐死一只蚂蚁般简单!”一个胖太监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并恶恶地告诫道。 “他……他怎么成了老祖宗的特使了?”瘦小的太监眨了眨眼睛,表示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呢!反正他是奉老祖宗的旨意办差,已经是飞上枝头的金凤凰了。”胖太监嘀咕了一句,话语中透露着一丝酸味。 任谁都想不到,一个杂役小太监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从宫里来的特使。 这个受到众人瞩目的小太监自然是冯二,此次是奉着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的命令出京办差,或许是长一岁的缘故,身上褪去了一些稚气,多了一些稳重。 “我说冯三,你怎么突然就变得火撩火撩的,不就是会试的结果出来,跟你有屁关系啊?”从马车下来一个气势不凡的太监,脸上带着怒容地怪责道。 若是在以前,这位佥事太监如此抱怨,他必定是要跪着叩头求饶,但如今却有了几分底气,带着几分歉意地拱手道:“老祖宗可是在宫里对我们翘首以盼,万万不敢有所耽搁,还请张公公恕罪!” “你……你就是个木榆脑袋!”张公公咬着牙指着他的鼻子,但最终却不敢为此事发作。 冯三看着他没有发作,心里亦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是知道这事做得确实得罪人。但凡出京办差,都免不着要趁机捞上一把和享受一番,故而这位张佥事自然希望慢悠悠返回京城,方才就是在美人塌中赖床。 如今他火急着回去,自然惹得这位张佥事不痛快,甚至会结下梁子。只是他却有着他的考虑,看着张佥事没发作,便对着候在这里的刘太监道:“刘公公,还请让他们小心一点!” “晓得!”刘公公的眼睛中透露着感激,但转身朝着那帮军士却板起脸道:“都给杂家小心点,若有什么闪失,你们的身家性命都不保!” 一个将领拱手领命,便招呼一帮军士走向马车后面,七手八脚地将一辆篷车的篷子拆去,将车上的木笼子准备搬上船。 在那个大木笼中,一只白鹿正悠闲地咀嚼着青草,眼睛似乎透露着几分迷茫,不明白这些人类为何不宰了它,而如同祖宗般服侍着。 冯三站在旁边盯着,生怕有什么闪失,这可是圣上梦寐以求的祥瑞啊! 这头白鹿自然是海岛遇到的那一头,他将发现白鹿的事情告诉老祖宗后,果然得到了器重,担负了此次捕捉白鹿的重任。 只要将这头白鹿顺利地送回京城,交到老祖宗那里,那他必然会讨得老祖宗的欢心,甚至在职位上会有较大的“补偿”。 不过他心里却是清楚,这里有着哥哥的一份功劳,如今却是给他独享了。虽然哥哥对此不以为然,但他心里却有些愧疚感,毕竟这放在谁手里都是一份大功劳啊! 特别他现在得知哥哥中得会元,心里的愧疚感更重。只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只能好好地利用好这个机会,这才能对得起哥哥的恩德。 约莫午时三刻,停在码台上的船队启航,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天空湛蓝,清澈的河水潺潺流动,草地已经开满了野花,山间传来清脆的鸟啼声。 一只小金猴喝了几口水后,便窜上一棵大树,然后在林间跳跃着。却不知道从哪棵树摘了野果,一个被他迅速啃掉,一个却被揣在怀里。 荡出这片林子后,便出现了一条泥土路,只是它却突然懵住了,那先前停在空地的马车不见了踪迹,急得它直抓耳挠腮。 却是这时,一辆高大的马车慢悠悠而来,并伴随着一个年轻士子的吟诗声:“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春风轻轻地掠起那白色的窗帘,却看到马车里面坐着一对金童玉女,男的长得好看,女的亦长得漂亮,宛如一对神仙美眷。 在路边耕作的农夫,莫不是停下锄头,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这对神仙美眷便是赵东城跟他的新婚妻子牛小姐。二人当真是如胶似漆,赵东城要上京备考,她亦是要跟着一起上京。 由于时间充足,又恰逢三月春暖花开之时。这对夫妇显得并不着急,沿途游山玩水,一边欣赏风景,慢慢悠悠地上京去。 “郎君,你吟得真好听!”牛小姐娇滴滴地说着,身子依在赵东城的瘦肩膀上。 “那我再给夫人吟一段《蒹葭》,可好?”赵东城的眉毛轻扬,得意地问道。 “好啊!我爱听!我爱听!”牛小姐如同天真的小女孩般,拍着手雀跃地道。 赵东城心里头如同吃了蜜般,嘴巴刚要张开,一只野果突然从车帘处飞来,正好砸在他的额头上。一阵吃痛后,还没待他有所反应,一只金猴就扑向他,朝着他脸上又是一抓。 “你的主人就在前面,莫要抓脸,莫要抓脸,啊……”赵东城早已经领教过这只小金猴的野性,当即惊慌地求饶道。 “泼猴,你再敢撒野我就炖了你!”牛小姐的脾气上来,对着小金猴恶狠狠地道。 吱吱…… 小金猴朝着她呲牙,显然没有丝毫畏惧。 “我可以带你追你家主人,但你给我老实地呆着!”牛小姐恶狠狠地指着小金猴,然后冲着外面的马夫道:“金伯,快赶车,追前面的虎妞!” 小金猴听到这话,甩了甩尾巴,跳上了车顶,督促着马车快速向前。 只是车内原本的神仙美眷不再,赵东城心里头却多了一些畏惧,牛小姐亦为刚才的粗暴感到苦恼。很显然,他们这一路想慢悠悠,需要征得某个小丫头的同意。 就在这条官道的前面,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正驱赶着马车,那张粉嘟嘟的脸蛋扬起几分倔强,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透露着一丝期待和喜悦。 哥,我来了! 虎妞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不想再等待哥哥的来信,她觉得哥哥那么厉害,肯定是会在京做官,所以决定现在就启程上京找哥哥。 第225章 忧 已是初春时节,但京城的清晨还透露着寒意。 丫环送来热水,吴山起床梳洗,吴夫人亦是跟着起床,岁月并没有在这四十岁出头的妇人留下多少痕迹,端庄而雅致。 吴夫人帮着吴山穿上二品官袍,他突然悠悠一叹,眼睛透露着淡淡的忧虑,结果惹得吴夫人埋怨道:“现在你都官至礼部尚书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懂什么!”吴山接过乌纱帽戴上,淡淡地怪责一句。 “我不懂!我不懂!”吴夫人帮着他整理着官袍,但力道无形间加重了几分,显得是惹上了一点情绪。 “我现在的位置看似无比风光,但其实是处于逆流之中!”吴山整理好乌纱帽,或是跟她解释亦或是提醒他自己。 在六部中,虽然吏部管人、吏部管钱,但历来最接近入阁的是礼部尚书。像他的恩师夏言,如今的严嵩和徐阶,都是从礼部尚书到入阁。 只是他虽然已经官至礼部尚书,而且拥有着年龄优势,但却看不到入阁的曙光。而如今,还有着随时被革职的危险。 “按我说,你天天愁眉苦脸的,这官不做亦罢!跟着我爹爹那样,回乡做个富家翁,倒亦是自在!”吴夫人看着乌纱帽有些歪,帮着他扶正说道。 吴山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其实他确实萌生过这个念头,但却不是他想舍下就真能舍下的。太祖时期多少官员被砍了头,结果还不是趋之若鹜? 吴夫人看着他不说话,知道这话题不好继续说下去,便取来一条手帕,却是进行打趣地道:“你瞧瞧,咱女儿似乎是思春了,是不是该给他找户人家了?” “她还小?”吴山接过一张手帕,脱口而出道。 “她已经不小了,我们先给她订一门亲事,过两年嫁过去,刚好合适!”吴夫人脸色温和,筹划着女儿的未来道。 “这事迟些再说!”吴山缓缓地摇头,目光落在手帕的一行字上:“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眉头微微蹙起,竟不知道这诗出自何处。 出门的时候,轿子已经备好。 他钻进官轿中,便离开了槐树胡同,向着紫禁城西边的东江米巷而去。只是今天他的右眼皮老在动,给他一种不好的征兆。 乡试舞弊大案仍然在发酵着,彻查的命令已经下达各省,王用宾亦在押送往京城的路上。严党的獠牙显露,似乎是要以此案做文章,恐怕又会迎来一场清洗。 一念至此,他脸上亦是露出了苦笑。 虽然他没有参加舞弊案,但谁知道会不会牵扯到他身上,毕竟王用宾跟他确实有些交情。哪怕最终没能将他泼黑,让他去填补南京礼部尚书的空缺,对他亦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正在他长吁短叹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轿子亦是停了下来,他便问外面怎么回事。 “老爷,一大帮士子在拦轿闹事呢!”跟在轿子外的管家急忙回禀道。 吴山揪起了帘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外面的士子竟然聚集了上百人之多。由于前面的徐阁老停轿,他们后面这些下官亦纷纷停了轿子。 由于隔得远,而徐阶的声音并不洪亮,故而听得不真切。 但想必徐阶又是一副老好人形象,必定要为着士子上达天听云云。吴山正考虑要不要绕道过去时,前面却突然有了动静,那帮举人让开了道路,并将状子分配给他们后面这些官员。 “老爷,这状子你恐怕得看一看!”管家让着轿子停着,将一份状子递了进来。 吴山心里亦是好奇,当将这状子一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与礼部吴山串连,助盐商之子侄林晧然连夺两元!” 这一大帮举人的矛头竟然直指到他的身上,让到他背脊当即冒起了一层冷汗。 却不可小瞧这种传言,南北糊涂案从何而来,还不是因为士子闹腾得厉害,太祖为保大局而将刘三吾法办的吗? 如今这些落榜举人若真被全部煽动起来,那他纵使有一百张嘴,怕亦不能说得清。 何况,他已经看到这事后面,隐藏着严蒿或徐阶的身影。因为这些落榜举人不选其他人,偏偏选择了林晧然,这里却藏着一个大学问。 “老爷,到了!” 轿子已经放下,管家在外面轻声提醒道。 吴山重重一叹,将状子揣到怀里,知道这次他恐怕得到南京礼部报道了。只是他将所有的担忧都压在心里头,揪开轿帘走了出去。 京城六部衙门,除了刑部外,都坐落在这条东江米巷中。这条巷子自西往东走向,因漕运税务所和海关在此而得名,后被称为东江米巷和西江米巷。 走进这个高大的衙门,他便露着一贯部堂大人的威严,通过二门,进入了礼部的办公区域。 礼部的职责大体分为三部分,一是负责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五礼;二是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三是负责藩属和外国往来之事。 他跟以往的礼部尚书一样,总揽全局,抓的是“礼、仪”。 由于礼与治是整个儒家国度的基石和行为准则,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大明唯一咨询律师的存在,拥有着极大的权柄。 哪怕喜欢乾坤独断的嘉靖帝,在某些问题上,亦是得询问吴山这位精通一国礼法的礼部尚书,然后才敢下达旨意。 礼部跟着其他六部一般,亦是拥有着诸多的下属机构,像国子监、庶常馆、宗人府及全国的学校机构等。 正是这种种的因素,礼部比想象中要重要得多,故而礼部尚书屡屡能够入阁,甚至成为大明的首辅。 只是在这一天里,吴山一直都心不在焉。哪怕关于即将举行的殿试筹备事项,他都打不起精神来,目光多次落到那份状子上面。 “林晧然!”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而且怎么看都跟他毫无关系,但实质却有着莫大的牵连。 第226章 召见 中午简单地用过午饭后,他又继续心不在焉地办公。只是右眼皮仍然是跳个不停,这出去泡了壶浓茶,仍然如故。 待到外面的太阳将要入山之时,他的心才微微落下少许,门外的铃铛却突然响起,一位书吏进来汇报宫里来人。 吴山心里“咯噔”一声,但亦是匆忙地走出院子迎旨。传旨的是陈洪公公,跟他倒算是老相识,却听着他念道:“吴尚书,有上谕!” “臣恭请圣安!”吴山心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便是赶紧跪下接旨。 “传礼部尚书吴山速速觐见,不得有误!”陈公公没有废话,当即朗声念道。 “臣谨遵上谕!”吴山起身接旨,心已然沉到了谷底,知道这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情,但还是忍不住凑上去问道:“陈公公,不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呢?” “奴才跟黄公公都被派出外面做事,并不在皇上身边伺候,我才回到宫里便接到了这个差事,哪知道怎么回事。”陈洪矜持地摇头,但眼珠子扫了院子一遍,靠近他耳边轻声道:“皇上在批阅奏折,却不知跟不跟这事有关!” 吴山听到这话,心里头猛地一震,脸色瞬间煞白。他知道猜测得没错,这次召见必定是因为舞弊案,显然是有人上本参他了。 一想到幕后黑手如此狠毒,都没打算给他喘气的机会,心里亦不由得涌起一份寒意。恐怕对方还会有后招,断然不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 只是事已至此,他亦是没有任何良策,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劳陈公公稍等片刻!”吴山拱了拱手,回去收拾了一下,然后才跟着陈洪一起离开礼部。 轿子很快到了西苑,跟着陈公公进入宫门里面。 西苑是红墙黄瓦结构,殿宇楼台,错乱有致,在夕阳的烘托下,显得金碧辉煌。特别圣上迁居于此后,这里经过多次修葺,彰显着一股朝气澎湃的气息。 吴山却没有欣赏这夕阳下的西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紧跟着陈洪后面。经过数道宫门,便来到了一个庭院,走到汉白玉台阶前,在这座大殿前等候召见。 自从壬寅宫变后,圣上便从紫禁城迁到西苑,至今已经有十多年。这里成为了整个大明的中枢,亦是后世的中南海。 陈公公将吴山带到这里后,穿过这里的侍卫,一个人出去通禀了。 吴山仰头望着殿门,心里郁卒,知道此次怕是凶多吉少。 当今圣上确实有手腕,将整个大明的朝政搞成了一言堂,但亦是给了他太多的意外。他风光的恩师夏言一夕间惨遭弃市,跟着严嵩抗衡的上司李默突然瘦死于诏狱中。 不论多么风光的官员,最终都在这位圣上的一念间,他知道此次证明清白不是重点,而是切不可让圣上产生恶念。 只是,他该如何做呢? 却是这时,吴山突然看到徐阶从内阁的直庐那边走过来。 夕阳的余辉洒在那张和蔼的笑脸上,只是他觉得分明的刺眼,心里还生了一股厌恶之感。 其实徐阶的笑容无可挑剔,长得一副面慈心善,露着的微笑充满着暖意,那目光亦显得柔和。只能说,吴山的心情不好,看什么都能挑出毛病来。 “吴大人,你来得正好,殿试有些事情正想跟你相商呢!”徐阶还不待吴山开口,远远就拱手打招呼,活脱脱的亲和形象。 “徐阁老,有什么事情,你吩咐我们礼部便可!”吴山心里虽然厌恶,但脸上还是保持着礼貌,朝着他拱手回礼道。 殿试并不设主考官,名义上是由皇帝担任,故而所有的进士都是天子门生。只是礼部负责组织,而监考的总负责人由徐阶来担任。 不论是级别,还是职能分配上,礼部都是应该协助于徐阶。 “这事情总得是商量着来!”徐阶温和地摆了摆手,又是继续道:“倒亦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殿试的阅卷地点却不宜仍在东阁!” 随着圣上迁居西苑,故而殿试的举办地点亦移到西苑,只是圣上不喜欢西苑受到过多的纷扰,故而殿试的审卷地点还保留在原处。 吴山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劲,但却想不透问题出在哪里。 正是这时,陈公公出来,让他们二人一同觐见。 进到宫殿宽阔的大厅,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檀香,只是二人都低着头,迈步走到里面,来到了一道厚厚的纱幔前:“臣徐阶(吴山)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隔着厚厚的纱幔,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都起来!”良久,里面传来一个沉肃的声音道。 “恭贺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出关,玄功大成!”徐阶站起来后,又行了一个道教礼。 吴山正要偷偷整理下官袍,保持着贵为礼部尚书的仪表,结果错愕地扭头望着徐阶,同时亦极为尴尬。且不说跟着拍马屁落得下乘,这马屁拍得难道不脸红吗? “嗯,有所顿悟!”里面的语气微暖,又是冲着徐阶问道:“方才严阁老已经跟朕将政务都说了,徐阁老不知所为何事呢?” 徐阶便将方才的提议将审卷地点移至西苑的建议说了一遍,然后又补充道:“此番恩科乡试已经出现重大纰漏,这恩科殿试万莫有失,否则必遭天下人笑耳!” 吴山站在大殿中,心里还在盘算着一会如何应对圣上的问话,但身体突然像是被点了穴一般。直感到血液从脚底直涌而上,汗毛炸立,同时难以置信地扭过脖子望向徐阶。 他一直都认为幕后黑手是严蒿,是那个老狐狸主导这一切,盯上了他这个礼部尚书的位置。但万万没有想到,朝他举起屠刀的却是这个老好人徐阶。 都知道圣上最是好面子,如今却又故意再次提及乡试作弊大案,而且还偏偏是在这个关节眼上,这不是捅刀子又是什么? 第227章 趣事 纱幔后面,又有了动静。 “这次恩科确是不能再出纰漏了!”嘉靖帝的声音传来,语气带着一番感慨之意,接着又是拍板道:“那就放在直庐!” “臣惶恐,让皇上受扰两日!”徐阶却没显得欣喜,而是跪地叩首道。 “你是良臣,能处处为朕着想!”嘉靖帝丝毫没有责怪之意,隐隐透露着赞赏,语气缓和地道:“你且起来!” 站在一边的吴山背脊却冒起层层冷汗,徐阶的这番话,比直接跟皇上打小报告还要可恶,巧妙地将矛头引向他身上了,巧妙地强调“恩科出了差错”。 恩科出了差错!恩科出了差错!这不是往热锅里添油又是什么? 却是这时,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锦衣老太监,来到纱幔前行礼道:“禀告主子,圣水已经取回,且奴才刚刚收到消息,仙岛之鹿不出十日将送到京师。” “很好!你起来!”嘉靖显得很高兴,重重地说道。 “谢主子!”黄锦回礼,便是候在纱幔旁。 “吴尚书!”嘉靖的声音缓缓传出。 “臣在!”吴山的额头冒汗,硬着头皮拱手回应,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一个鬼门关已然朝着他徐徐打开。 徐阶的脸保持着和蔼的微笑,那张笑脸挑不出任何毛病来,但眼睛深处闪过一抹狠厉。 “京中流传,你跟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串连,助盐商之子侄林晧然连夺两元,你作何解释?”嘉靖帝语气中透露着威严,直接询问道。 “此乃谣言,臣未曾干过此事!去年跟王尚书只有一封书信往来,皇上明察!”吴山当即否认,并恳切地回禀道。 “那何以数百名举人上街,上千名举人要联名上书,三名御史上书参你,莫非都是冤枉你不成?”嘉靖却是冷冷一哼,又是质问道。 “臣不知!”吴山却是明白,有些辩比不辩更好。 历来落榜举人都是如此,对录取他的主考官是感恩戴德,但对黜落他们卷子的主考官恨得挫骨扬灰。只是对于参他的御史,却是深感头疼。 却是这时,徐阶却突然拱手道:“臣今早的轿子亦是被拦了,收到了这数百名举人的状子,只是臣经过核查,发现状子有误!” “误在何处?”嘉靖当即问道。 吴山侧目望着这面慈心善的邻居,心里顿时是洼凉洼凉的。却知道这人选择这个时候站出来,不可能是为他解困,断然是要将他往火坑里推。 徐阶仿佛没有看到吴山的眼神,微笑着说道:“状子中提及林晧然是盐商子侄却是假,不过林晧然跟吴尚书倒有几分渊缘!” 吴山的大脑“嗡”地一声,眼睛显得几分呆滞,宛如站在万丈深渊前。正想抬手行礼进行辩解,却如同有万吨重。 有些争辩不辩胜过辩,这能证明他无辜。但如今他却处于两难之境,辩赢也是输,不辩亦是输,陷入了一个困局之中。 事实真相从来都不重要,而他可以意料到,徐阶将那个关系抖出来,让圣上听到那人的名字,必定会徒增猜疑。 特别选择的是这个时机,极可能让他深陷于舞弊案中。一旦陷进这个案子,那严党怕也不会放弃痛打他的机会,到南京礼部已是最好的结局。 站在一旁的黄锦却突然出声道:“主子,提到这个林会元,我倒是刚巧遇到关于他的一件趣事,似乎亦合适此时说出来!” “说!”嘉靖帝的声音传来。 黄锦脸上保持着微笑,便开口道:“奴才回来的时候,恰好经过醉红楼。看着那门前围着数百名士子,那场面跟张榜似的,奴才当时就好奇,便上去查看是什么事儿!” “你一太监凑那地方不怕人笑话!”嘉靖帝却是忍不住取笑道。 “老奴是主子的人,谁敢笑话我!”黄锦不动声色地拍了一个马屁,然后又继续道:“我当时听到一段曲子,颇为新奇,且让老奴唱几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此曲是那林会元所作?”嘉靖帝是智慧之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亦是开口询问到了要害。 徐阶愕然,没想到还出了这一茬。 吴山亦是愕然,只是却不敢过于乐观。 黄锦拱手笑道:“皇上圣明!老奴后来打听,原来是林会元在楼上办酒席,围过来的士子都纷纷惊呼,他就是那个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 “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倒是新鲜,这又是如故?”嘉靖帝的好奇心被吊起,便又是问道。 黄锦将贡院的唱曲夜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然后又是笑道:“其实这林会元不仅唱曲好,早在广东就有了竹君子的美誉!奴才当时便听身边的士子纷纷感慨,说流言可畏,林晧然取得会元是实属名归!” 话音落后,纱幔里面沉默片刻,外面三人都是屏息凝神。 良久,嘉靖帝的声音才传出来道:“我说这个林晧然为何如此耳熟,原来是上次诛杀倭寇的大功臣,确实是一个天纵之才啊!” 此言一出,徐阶的心亦落了下来,知道事情已然结束了。 “奴才亦是记得,他当时击杀徐亮,确实是文武双全之人!”黄锦微笑着附和道。 “年仅十七岁,确实是了不起啊!”嘉靖帝的声音透露着欣赏之意,然后又是好奇地问道:“徐阁老,方才你说林会元跟吴尚书有什么渊缘来着?” “呃……吴尚书的一个故人正是林会元的老师,看来是臣多虑了!”徐阶犹豫了一下,便组织着语言进行回禀道。 嘉靖的声音从纱幔里面传来:“无稽之谈!若是这种关系就能扯到舞弊上的话,此次三百六十名贡士里头有多少你们的亲故,你们个个都脱不了关系!” “皇上教训的是!”徐阶忙是道歉。 “你们且退下!”嘉靖淡漠地说道。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告退!”徐阶和吴山行礼道。 在走出殿门的那一刻,吴山仿佛是在做梦一般,他竟然能够平安无事地走了出来,这场风波似乎亦消失于无形。 第228章 殿试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 那日醉红楼的热闹场景仿佛还在昨天,但殿试的日子已经悄然来临,一场事关前程和命运的考试又悄然拉开了帷幕。 殿试最初形成定式的日期是三月初一,但成化八年以悼恭太子,将殿试时间改为三月十五日,并一直沿用至今。 在前一天,潮州会馆的十一名贡生都是早早上床睡觉。只是考前的焦虑症又弥漫在整个会馆中,好几人都上了两趟茅厕,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在经过几次的发榜折磨后,林晧然心态调节能力亦是强了不少,睡得还算安稳。 他作为会试的会元,只要不犯原则性的政治错误,按说名次怎么着都不会低到哪里去。特别他悄悄跟其他人进行比较,他的字比其他人要好,拥有着一项不错的优势。 只要这次殿试发挥正常,那他应该能在二甲之列,很可能会留在京城做京官。 待到会馆的人来敲门叫他们起床,他仿佛提前一秒有所觉察。在那门还没敲响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过来,精神还显得不错。 好的睡眠质量确实能影响一个人的心情,而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觉得这些有足够的精力应付考试,一个二甲进士怕是跑不掉了。 “我昨晚做梦只得到二甲,哎!”杨富田坐在床上,冲着正在穿着的二人沮丧道。 没错,这货竟然真的表露着一副沮丧的模样! 宁江正在扣着衣服扣子,听到这话便是停下,咬着牙鄙夷道:“你会试考个三百四十八名,能得到二甲都算你祖坟冒烟,还想着一甲,你真当那些考官会眼瞎不成?” “你少瞧不起人,我没准能拿状……榜眼呢!”杨富田的小眼睛睥过去,只是在看到林晧然后,却又是改了口道。 “你应该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再睡会!”宁江整理着衣领,嘲讽地道。 从理论上,这次参加殿试的三百多名贡士都有机会问鼎状元,但会试其实已经进行了一场能力的划分。若杨富田能考上二甲,他都敢将头切了。 三人洗漱之后,穿着统一的贡士服,一同来到了会馆的大堂。 会馆大堂的灯火通明,热腾腾的早餐已经摆放在桌面上,陈掌柜亦堆着笑脸在这门前候着,迎接着这三人的到来。 大堂已经坐着很多人,除了八名贡士,还有好一些举人亦是坐在堂中。看着三人进来,亦是纷纷见礼,眼睛透露羡慕之色。 林晧然跟着八名贡士打过招呼,又跟着那些举人道:“诸位兄台,我们去帮你们摸摸清楚,那明年你们就不用睁眼瞎了!” “谢师兄吉言!” “呵呵……那劳烦师兄了!” “我等亦祝诸位名列一二甲,祝师兄高中状元!” …… 这些举人纷纷回应,亦是拱手衷心地祝愿大家能在殿试取得好成绩。虽然看着这十一人的风光难免有些落寞,但他们早已经摆正好心态,甘心做他们的绿叶。 举人在乡里是极为风光,但跟着进士相比,确实是不值一提。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举人考到四五十岁,还在为着进士功名而拼搏。 林晧然三人坐下用餐,早餐显得很是丰盛。 自从这里出了十一名贡士后,这里的伙食大大地改善。一些广东籍的商人不仅给贡士送礼,亦是给会馆一些支助,会馆不是赢利的场所,这手头阔绰之后,自然给这些贡士改善伙食。 陈掌柜看着会馆如今这般风光,亦看到了这帮士子的齐心,在一旁乐呵呵地笑着,知道这间会馆会越来越兴盛。 吃过早餐之后,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着了。由于接的是贡士,马车行显得很是重视,每辆车都点了两盏大红灯笼。 林晧然领着十名贡士,跟着相送的那些举人和商人道别,在他们羡慕的目光中,踏上了马车,一起前去参加殿试。 车子经过寂静的街道,很快就进入了宽阔的西长安街,来到了西苑的门口。 在下车的时候,林晧然特意朝着紫禁城的广场望了一眼,那里显得空荡荡的。 在理论上,他们此刻理由等候在那里,考试地点会在紫禁城内。只是几名试图勒死嘉靖帝的宫女改变了这一切,嘉靖从紫禁城搬到西苑,殿试的地点亦来到了西苑。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他感觉亦不算太坏,前世他到过故宫,但却不曾踏进过中南海半步,如今算是得偿所愿了。 西苑门口这时已经聚了近二百名贡士,都是统一的贡士装,显得既兴奋又紧张。只是跟着以往相比,气氛显得融洽很多。 由于很多人都已经相识,故而亦是相互间打着招呼。林晧然在这三百多名贡士中,已经算是一个大名人,不少人朝着他见礼。 不过在他们前面还有等候入宫的官员,以及一些礼部的人员,特别他们的老师吴山就站在前头,所以大家亦不敢进行过多的交流。 何况,他们即将进行新的一场搏杀,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有人已经满足于进士,因为最低限度都能到地方当个知县,而且有着很多的上升空间,但很多人却想着最后一搏。 有人剑指一甲,渴望进入翰林院成为储相;有人希望混个二甲,希望进入六部;亦有人希望能排在三甲前头,争取在京为官。 正是如此,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宫里,心里涌起着一份渴望。 林晧然却是注意到,严北辰朝着他投来了挑衅的目光,然后傲然地扭过头去,抬起下巴望着宫门,一副傲慢公子哥的形象。 “喂,你是不是燃起斗志了?”旁边的宁江注意到这一幕,当即推着他的手臂悄声问道。 “没!就算他考得状元,我只中得二甲,以后他亦得给我提鞋!”林晧然的眼睛透着强大的自信,很是淡然地回答道。 宁江先是一愣,但旋即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他倒不知道林晧然能走多远,但却很确实,像严北辰这种人确实难在官场立足。 就在那个大拇指竖到林晧然面前时,宫门嘎吱一声,向两侧缓缓地打开,里面透出洁白的亮光。 第229章 领班面圣 天空拂晓,宫门打开。 一个个威风凛凛的官员走入宫门,前面为首的是三位内阁阁老,接着是六部尚书,然后是侍郎或各个重要衙门的头目。 在前面文武百官陆续进入宫门的时候,一位礼部官员开始核对他们这帮贡生的考牌和身份,仍然会提防冒名顶替和携带小抄等行为。 当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谁都不会傻傻地进行舞弊。只是为了彰显着科举的神圣,该进行的流程,礼部这边还会继续进行。 在核对身份无误后,三百五十七名贡士集结在宫门前,分成三列站好。 值得一提的是,贡士若遇到丧期或病重,可以选择参加下一次的殿试。故而,每次参加殿试的人数跟新科贡士的人数往往不一致。 林晧然作为会元,被安排站在队伍的最前列,一人独站前方,如同会试喜报所云“领班面圣”,而后面分别是第二、第三、第四名。 很是凑巧,由于是以左为尊,第三名的严北辰只能委屈地站在林晧然屁股后面。不用林晧然回头,都知道后面肯定是一张气歪了的脸。 “宣嘉靖戊午科贡生进!” 没多会,一个太监悠长的声音从宫门边传起。 林晧然没有丝毫的胆怯,脸上显现着严肃的神态,迈出了坚实的步伐,向着西苑这个神圣之地走进去,走入这个当今大明的最高权力中心。 从石城县、高州府、广州贡院、顺天贡院一路走来,如今他将会完成大明百万书生的夙愿,步入这最后一个战场。 或许是走在前头的缘故,亦或是想到了以往的总总,他的心里悄然燃起了斗志。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为何不争一争这个状元呢? 宫门洞很是幽深与浑厚,仿佛是穿过一座小石山。当走过一处狭长的宫道,眼前豁然开朗,很像是来到了一处神话之地。 红墙黄瓦,殿宇楼台,错乱有致。在那青砖地面,白玉栏子,一支支甲胄齐全的护卫队穿行其中,身上都散着一股肃杀之气。 林晧然目睹着这一切,亦是体会到这时代皇权的至高无上,这不过是一个人的家里而已,结果却如仙境又如堡垒。 经过两个宫门后,他们一行人来到了震坤道殿,众贡生将会在这里进行沐浴。 沐浴面圣,这是一份神圣的礼仪,但亦会进行科举下一项传统仪式——搜检。 只是众贡士都即将是进士了,断然不能再像会试那般全身乱摸,那样太失体面了。但这项光荣的传统亦不能荒废,故而贡生脱去衣服在里面浴桶沐浴的时候,会有人员在外面对他们的衣物和携带品进行检查。 其实到了殿试这个环节,拿着小抄实质没有作弊的空间,而殿试考的是时事策论,照抄前人的名篇只会直接被打入三甲。 正是如此,谁都不会干这等蠢事,而搜检人员亦太多是流于形式。 洗澡、重新整理队伍,然后众人随着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向着考场而去。 考场安排在紫光阁门前,在这座雄伟的紫光阁前有一个宽阔的平台。白石栏子、雕龙望柱,考试的桌椅已经整整齐齐地排放妥当。 林晧然等人随着礼部官员来到紫光阁前的时候,太阳已经东升,将紫光阁染上了一层金光,这座建筑物显得更加庄重与神圣。 先前进来的官员已经分立在阁前,正在那里轻声地交谈着。 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贡士队伍站在这些官员的后面。只是面对着这些朝廷大佬,皇上又即将驾临,所以大家都是不敢吭声。 哪怕最嚣张的严北辰,这时亦是被头垂下,如同一个乖巧的小学生一般。 林晧然却是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看到了对面那个蟒袍玉带的徐阶,面露着微笑,整个人显得很是和善,似乎发现了他,还朝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正想要有所回应,这可是将来的首辅啊! 只是他突然发现身穿大红朝服的吴山朝着他望来,浑身倒显得官威十足,但脸色跟徐阶有着鲜明的对比,像全天下都欠他钱一般,目光竟然还带着告诫之色。 老天真是瞎了狗眼,我怎么成了这货的门生呢? 面对着这种凌厉的目光,林晧然只能选择将头垂下,心里又是画起圈圈来,开始为着自己的仕途感到忧心忡忡。 在前世中,他就已然明白一个道理,站队比能力更重要。而很显然,他绝对是站错了队,跟这货混绝对没有出息。 特别他到现在都仍然想不明白,这货跟尹台究竟有什么样的过节,竟然如此迁怒于自己,难道又因为我长得帅?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一阵乐声突然奏响。 “臣等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前面的文武大臣纷纷跪地叩头,林晧然亦是跟着进行跪拜之礼,只是眼睛余光左右张望,发现右边有了动静,然后有人从前面的甬道经过。 “平身!” 没多会,紫光阁前的台阶上传来了一个颇有道韵的声音。 林晧然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嘉靖帝,跟着前面的官员起来,亦随着他们转身,面朝着紫光阁前,忍着那份好奇,徐徐地抬起头。 他看到了阳光映照下的闪闪龙袍,以及那张淡漠的消瘦脸孔和修长的胡须,目光透露着淡漠。 虽然没有传说中的王者之气,但他身上确实流露出强大的气场,仿佛那上面站的不是一般人类,而是一个眼色能取人生死的武林高手。 “宣讲!” 嘉靖帝跟着那些喜欢长篇大论的领导不同,似乎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睥了旁边的老太监一眼,淡漠地说了一句。 老太监行了礼,当即面朝着众人,展开那份圣旨进行宣读。除了公示这次举办恩科的缘故,然后就是一些圣训。 在宣读完毕后,嘉靖接过一把金柄裁刀,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黄案上的试题亲自开封,然后将试题交给了旁边的老太监黄锦。 黄锦又将试卷交到了鸿胪寺卿手里,鸿胪寺卿就像是一个信使,将试题送住东侧皇案上。 徐阶拿起那份试题,只是他的嗓音不洪亮,但竭力地高喊道:“嘉靖三十七年,戊午科殿试,开始!” 第230章 考题 话音刚落,炮礼响起,宫乐再起。 嘉靖帝从台阶走下,龙行虎步,众人再行三跪九叩之礼,恭送嘉靖帝离开。 却不知道是考试来临的紧张,还是对面圣结束的不舍,或许两者皆有,数名考生伏地流泪痛哭,久久不能自抑。 随着皇上离场,一些文武大臣亦是跟着离开,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便忙碌起来,给贡士安排座位,准备开始殿试。 殿试是以策取士,故而在仪式上是仿照唐宋。 众贡士都是席地而坐,面前是一张古案,分居南北两侧,遥遥相对。众监考官在紫光阁左右两边的桌椅坐着,对整个考场的情况一目了然。 林晧然被安排在最前面靠近紫光阁的位置,篾席上铺着软毯,坐着亦很是舒服,只是有些担心考到中途腿会发麻。 待众贡士纷纷落座后,宫女太监给他们送来了一个精美的碟盘,碟盘上的东西用红绫包裹着。解开红绫,便能看到里面珍美的饼,香气扑鼻,这是因皇上恩赐的“红绫饼”。 红绫饼因红绫裹之而得名,是唐代给进士必备的一种膳食。只是这里太多数的贡士都没有解开,这饼的象征性已然大于食用价值,一会带出去能大大地长脸。 礼部尚书吴山似乎有些不舒服,本该由他宣讲规则,但却交给了礼部的右侍郎。礼部的右侍郎讲了规则后,便令人将试卷派发下来。 殿试是庄严而神圣的,所用的宣纸极为考究。纸片雪白如玉,整整精裱九层,在徐徐展开后,纸香弥漫,沁人心脾。 宣纸,有“寿千年”的美誉。 这字落在纸上面,一旦成为状元卷,此卷将会被保存。故而,大家面对着这种精美的纸张,既是兴奋又是紧张。 待到辰时,试题亦是被发放下来。 林晧然看到题目,当即是倒吸一口冷气:“广纳良策乃国盛之基,然朕即位之初有奏曰: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今朕已罢市舶,又有奏曰: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不开。孰是孰非?” 单从题面来看,这无疑是一道良心题,就所持的观点进行论述即可。支持前者,便痛斥市舶之害;若支持后者,则赞颂重开市舶之利。 只是事情显然不会如此简单! 由于已经考取贡士,故而林晧然跟其他贡士一样,这阵子对当今的朝政极为关心。亦不乏消息灵通之士,以日报的形式,传递着朝廷的最新动态。 在诸多消息之中,最火热的无疑是总督胡宗宪正在洽谈招安寇首汪直,这位最大的海盗头目给朝廷的招安条件正是开通海禁。 同时,以凤阳巡抚唐顺之为首的官员,上书请奏重开浙江、福建、广东市舶司,其观点正是“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不开”。 正是如此,朝中大臣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支持唐顺之重开市舶司的建议,一派则支持“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之说。 其实关于海禁的问题,从嘉靖二年就一直争到嘉靖二十六年。禁海派搬出祖训“片板不下海”,而开海派则搬出太宗,结果谁都说不服谁。 直到嘉靖二十六年,朱纨被派到江浙大开杀戒,这个争论才算是真正定下了基调,大明实行严格的海禁制度,违者杀无赦。 随着倭寇之患日益严重,朝廷一大半的国库岁入要拨往东南,朝臣的目光都纷纷转到“解决倭患”这一个迫切问题上。 但现在徐海被杀,汪直有接受招安之意,江浙的倭患问题得到缓解。 开海派抓到了这个好时机,以“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不开”,向着禁海派进攻。举着“解决倭患”的大旗,要求重开海禁,亦是底气十足。 一时间,海禁的问题取代了倭患问题,成为时下的是大热点。 双方的争执从西苑争到长安街,从长安街又争回到家里。却是没有想到,这个争论来到了殿试卷子中,将这三百五十七名无辜的贡士卷下这场战火中。 只是大臣吵什么都不重要,谁更有道理亦不重要,关键是现在的嘉靖帝是怎么想的? 历史早已经证明,写下一篇迎合上意的文章,将会有预想不到的收获。 像建文二年的胡广,那时正处于靖难时期,他在文章中写下“亲藩陆梁,人心摇动”,暗引燕王实质是想要篡位。 结果这个投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建文帝就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燕王朱棣的“狼子野心”,他哪是什么“清君侧”,分明就是篡位。 最终,建文帝不仅狠狠地点了胡广为状元,还给胡广赐名“靖”,意思是平定、安定,可谓是风光无限。 正是如此,这场考试跟着以往已经截然不同,不是你的文章漂亮就能得到好成绩,关键还是得揣摸圣上的意图。 但嘉靖是怎么想的呢? 林晧然的眉头蹙起,他跟这个嘉靖离得实在太远了,自然没有渠道去了解嘉靖帝的观点,甚至都不知道他晚上在不在西苑过夜。 咦? 林晧然正在苦恼之致,却看到了吴山慢吞吞地从茅房走回来,似乎还洗了一把脸,但整个人的心气神跟着先前截然不同。 “倭寇之患起于市舶?” 林晧然低头再看卷子,灵光一闪,顿时有所明悟。 虽然“倭寇之患起于市舶”成了这时代的定论,但最初提出的人,却是夏言,他们这帮人的师公,亦是海禁派的中坚。 在日本朝贡事件发生以后,时任给事中的夏言提出:“倭寇起于市舶,建议罢市舶。” 嘉靖帝这时候抛出这道试题,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问着一群海禁派的门生,你们是支持师公,还是支持唐顺之? 想必亦是知道,在两难间,很多考生怕会选择保守派。 但……真的是如此吗? 林晧然对这个判断又有所生疑,若这只是嘉靖帝对他们人品的试探,又当如何呢?嘉靖调皮了,又该怎么办?特别看穿这一点的人,绝对不仅他一个,而且极可能是大多数,那他又如何才能脱颖而出呢? 有了! 林晧然眼睛微亮,突然想起了那晚虎妞说的话,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当即下笔如有神,便是在精美的白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 本来他的书法就能登大雅之堂,如今在这纸上挥洒,更具神韵。 第231章 玄机 考场中,大多数考生都还在苦苦地构思,眉头紧蹙。却不是文采不继,而是不知该持何种观点进行论述,陷于两难之境。 严北辰坐在紫光阁的南边,注意到了他老师吴山的一丝异样,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露出了自信且骄傲的笑容。 作为严氏族人,所拥有的政治资源是其他贡士无法比拟的,对朝政动态拥有更精准的渠道,故而更容易猜到圣上的意图。 对于重开市舶司这个问题,其实已经不新鲜,从关闭之日起,就不断有人上奏请求重开。这次能够引起如此大的争论,主要是开海派唐顺之抛出了“倭寇之患在于市舶不开”新鲜的观点。 如果重启市舶司就能解决倭寇之患这个大问题,那圣上必然会采纳,相对于重启市舶司的让步,这解决倭患实在是太有诱惑性了。 要知道,这些年朝廷为了解决倭寇问题,每年都数以十万计的军饷输送江浙。若是能够解决这个问题,那国库的资金压力将得到缓解。 只是这个提议还是来得稍晚了一些,随着前年徐海伏诛,去年年底汪直从日本归来准备接受招安,江浙的倭寇问题得到了缓解。 如今江浙的倭患得到了缓解,现在若同意重开市舶司,那再生事端又该怎么办? 要明白,现在的大明国库早就不堪重负,甚至京官的俸禄都受到了影响。一旦好不容易缓解的倭患再起波澜,大明的财政定然受到巨大的冲击。 正是如此,圣上怕是不可能轻意松口,这里需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 何况,这次考核的对象都是夏言的门孙,如今题目出现在这里,无疑隐含了圣上的意图,那就是大明要继续实行海禁政策。 严北辰的嘴角翘起,提起笔在砚台上蘸墨,正要将心里那一篇精彩绝伦的文章写下时,一位巡考的礼部官员恰好从他身边经过,不着痕迹地撩了一下官袍的袍摆,然后便迈步离开了。 严北辰心里微凛,原本要提起的毛笔,这时在砚台上继续蘸着墨,然后装着犹豫不决地放下笔,脑袋开始快速地运转起来。 这个礼部官员是他族叔严世藩的人,二人还一同喝过酒。很显然,这人的举动别有深意,应该是受族叔委派过来的。 一念至此,严北辰再抬头偷偷望向坐在边上的族叔,看着他故意将眼睛眯起,心里顿时大定。 当明确了方向,当即便拿出毕生的才学,在纸上挥洒起来。 笔落惊风雨,策成泣鬼神。 严北辰将笔停下的时候,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已经是胜券在握,知道这状元是跑不倒了。心里很是得意,忍不住朝着那边的林晧然望了一眼。 殿试没有提前交卷一说,时间定在午时三刻统一交卷。 待三百五十七名考生停下笔的时候,命运似乎已然被敲定了。有人脸上流露出欣喜之喜,亦有人脸上显得沮丧,但更多是患得患失。 不管结果如何,自从北宋一个叫张元的贡士在屡次落榜,愤而投奔西夏进攻宋后,宋仁宗到如今,殿试就不再有淘汰制。 哪怕他们在这殿试考得再烂,都能得到一个三甲进士的功名,将会成为大明朝的七品官员。 卷子放在桌前,待试卷被收齐后,殿试的总监官徐阶和蔼地说道:“殿试已经结束了,结果会在大后天揭晓,诸位切记要按时参加传胪大典,呵呵!” 考生谢过徐阶,然后又朝着紫光阁上面那个宝座进行叩首,进行了谢师礼。 殿试的主考官是嘉靖,所以他们已经是天子门生,这亦是进士官为何瞧不起举人官的原因之一。单是身份而言,他们比举人高贵太多了。 随着礼部官员走出西苑大门,天色虽然尚早,但不少人脸上都出现了倦容,纷纷是相互间拱手告辞,乘坐等候在这里多时的马车离开。 他们的科举之路在这一刻,已经是走完了整个流程。只要经过最后的那些仪式,他们便会成为大明的一名官员。 在马车的车厢中,宁江忍不住朝着林晧然问道:“你选的是哪一派?” “这还用问的,当即是开海了!”跟他们同乘一辆车的杨富田抢着回答道。 “你猪啊!”宁江当即怒斥,然后拿出理由道:“我们的师公是夏言,皇上考我们,肯定是想透过我们传递他的想要海禁的态度!” “我看你才是猪!”杨富田当即睥了他一眼,然后又是继续道:“夏言是我们师公不假,但他却是钦犯,而且皇上一向独断专行,用得着透过我们传递他的意图?” 这…… 林晧然和宁江瞪起眼睛,满脸震惊地刷刷地望向了杨富田。不是要质疑杨富田,而是恰恰相反,这货说的话太对了。 夏言是他们师公,但亦是钦犯,孰重孰轻?这自然是钦犯这个罪名更优先,他们不能再将这身份摆出,故而情况应当恰恰相反。 圣上的意图应该不是传递海禁,而是要支持开海。 二人却没有想到,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杨富田,竟然一下子就戳到了要害。 “你们不会是支持海禁?”杨富田亦是将眼睛瞪起,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们二人问道。 林晧然和宁江顿时相视无语,知道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事情怕是选错了方向。如今细细想来,嘉靖极可能是支持开海,不然为何会将这个争论搬到如何重要的殿试上来呢? 啪! 林晧然伸手重重地拍了一下额头,心里不由得涌起了几分懊恼,怎么当时在考场就不能看出这么浅显的道理呢? 哎! 杨富田的目光落在林晧然身上,不由得有些惋惜。以着林晧然的才华,只要选对方向,必定会中得状元,只是如今,却可能真要落到三甲之列。 宁江的心情亦很是低落,他一心想考取二甲,结果很可能掉在三甲中。而让他感到沮丧的是,一向被他瞧不起的杨富田,极可能排在他前面。 车内的三人,突然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外面车轱辘转动的声响。 第232章 审卷 考试结束后,阅卷便开始了。 在徐阶的建议下,此次殿试的阅卷地点转移到了西苑的值庐中来。 殿试的试卷会进行“糊名”,但却不会进行“誊录”,所以呈到阅卷官手上都是一份原卷。在理论上,阅卷官只要有心,还是能从中找到某个特定考生的试卷。 只不过殿试并没有主考官,设有八名品阶极高的阅卷官,共同对这些试卷进行评判。自正统朝以来,规定非执政大臣不得担任,故而这些都是朝廷大员,保证了一定的公正性,大大削弱了舞弊的可能性。 像这一次殿试的审卷成员构成有:内阁次辅徐阶、礼部尚书吴山、工部左待郎严世藩、詹事府詹事薛忘远等,无疑都是极为有份量的大人物。 在八位读卷官中,设有首席阅卷官,而这个职位由次辅徐阶担任。 他的职责除了带领大家进行审卷工作外,还需要从中挑选出最好的十二份试卷呈给皇上,由着圣上裁决三甲,即状元、榜眼和探花。 在殿试结束的第二天大清早,审卷流程便开始运作。 徐阶带领大家叩拜过孔圣人后,八人便回到内阁直庐开始阅卷子,为着这三百五十七份试卷定优劣,从中找出最好的十二份试卷。 监视官由锦衣卫左都督陆柄担任,只见他取来了存放试卷的箱子,然后给八位阅卷官分配下去,一共被分成了八捆,每人得到一捆。 八位阅卷官围着一张大桌而坐,每审阅完一份,就会递交给右手边的阅卷官。同样地,右边的阅卷官审完试卷,亦会将试卷交给他右边的阅卷官,这种审阅的方法叫“转桌”。 审卷官在卷子上面写下自己姓氏来标示,并各加“○”、“△”、“”、“1”、“x”五种记号来评分,以“○”为佳,“x”为劣,共分为五等。 为防止审卷官出现打压或者作弊现象,所以允许阅卷官的评级等次有别,但却不允许差得太多。 比如“○”与“x”出现在同一份卷子中,那监视官会提卷,一旦发现存打击或作弊行为,这位阅卷官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只是任何制度都会存在着漏洞,后面的阅卷官批阅卷子时,都会小心提防出现重大分歧产生。这样便出现了“圈不见点,尖不见直”的现象,大家默契地将分歧保持在一个可控范围内。 严世藩年过四旬,但身上充满着锐气,体型短胖粗,独眼,但目光带着一份狡黠,似乎看谁都不顺眼,鼻子还时不时地吸了一下。 虽然他的职位在这帮朝政大员并不显眼,但奈何有一个好爹,故而人称“小阁老”。 他没有跟着坐下来,而是扯着粗嗓门对着徐阶道:“徐阁老,这次殿试的考题你亦是看过了,不去向皇上请示一个态度,让我们怎么审嘛?” 这话一落,其他六人亦纷纷望向徐阶。 虽然有时不屑于严世藩的嚣张,但这话确实是在理。如今这里八人中既有“开海派”亦有“禁海派”,所以基调不统一的话,怕最后还是要闹到皇上那里去。 徐阶虽然作为大明次辅,但冲着严世藩微笑地拱手道:“小阁老所言极是,我这就是去面见圣上,诸位还请稍等!” 徐阶的前脚才刚走,严世藩擦了一把鼻涕,当即朝着大门挖苦道:“就这点事还让人来教,真是给我爹提鞋都不配!” 其他人听到这话,都装着没听到,在大殿找蜘蛛网或蚂蚁来了。 吴山抬眼望了严世藩一眼,对他的嚣张早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心里却涌起一份同情,在上次见识过徐阶的手段后,他知道严世藩远远不是徐阶这只老狐狸的对手,迟早会栽在那笑面虎手里。 不过,他倒没有什么同情,毕竟这严世藩亦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这边人各怀心思的时候,徐阶已经到了大殿中。 “朕出这道题?”嘉靖像是在追思,然后声音才悠悠从纱幔后面传来道:“就是为了解惑,想知道这开通市舶司是不是真能解决倭寇之患!” 徐阶领命而回,当即将原话传给这七位阅卷官。 七位阅卷官都是智慧之人,在想到这话后,便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那些支持“倭寇之患起于市舶”的考卷,无疑是要全军覆灭了,虽说不会全部被打入三甲,但注定是进不了那十二份试卷的大名单。 因为圣上的观点已经很明确,他需要的是能够解惑的试卷。 故而,大家便马上开始进行审卷,工作量亦大大地减轻,只需要从“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不开”中挑选合适的卷子即可。 “倭寇之患起于市舶?……这个三甲!” “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不开?……这个不错!” …… 在对题目定了基调后,审卷显得极为顺畅。 殿试的审卷时间是:卯时进,酉时出。值得一提的是,这八名阅卷官不能回家,而是要在礼部居住,次日再前来西苑继续审卷。 第二天中午,十二份试卷便被找了出来,全部都是支持开海的试卷。 其实这些试卷的文采不是最好的,但在支持开海这派中,却是表现最好的。就如同在官场中,能力是一方面,但关键还得站对队。 只是十二份试卷虽然是挑出来,但在一份试卷上却出现了争执。 这事倒要怪严世藩,坐在他左边的是詹事府詹事薛忘远,这位小老头给一份试卷评了“○”,结果到严世藩手里却评了个“x”。 “我看你是好糊涂了,这种两面三刀的卷子,还跑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重开广东市舶司,我都想直接黜落了!” “你想咱大明又出现另一个张雷复吗?这分明就是谋国之策,哪怕试卷不送给皇上亲阅,亦当得起二甲之列!” 严世藩跟薛忘远当场就吵了起来,似乎谁都不服谁。不过到这个时候,薛忘远亦是不能退让,否则就等着挨舞弊的板子,只能说严世藩做事太嚣张了。 第233章 难! 圣寿宫,被夕阳染红。 身穿道袍的嘉靖正盘坐在八极蒲团上,接过太监递过来的赤色丹药,放入嘴里含着,接过一个装着晨露的精美瓷瓶,仰头咕咕地两口,将丹药咽入腹中。 丹药入腹,腹中慢慢散发出热量,然后传递到整个身体。在这微凉的三月里,身体显得暖洋洋的,让人感到很舒服。 只是让他极为不明白,这种神丹如此神奇,为何到了严嵩腹中,却因此而大病一场呢?有时不得不感慨,这严老头果真如他常挂嘴边,确是一个福薄之人。 在服用丹药后,嘉靖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又翻开面前的奏折。 虽然已经十几年不上朝,但他对政事极为关心,很多政务都是亲力亲为,大部分奏折他都会进行翻阅,了解着朝廷的状况。 只是最近让他却有些烦躁,自从唐顺之提出“倭寇之患在于市舶不开”这个观点,关于开海与禁海的争论又重新燃起。 却不知道是谁,将他在殿试阅卷偏向于开海的意图透露到外面,现在两派的争论点都迅速地聚拢到市舶司。有人将市舶司捧到了天,有人将市舶司踩到了污泥中,双方各有各的说词。 捧市舶司的,则以宋朝为例,每年进项多少,仿佛这是一条堪比盐铁的财政收入;踩市舶司的,则以朝贡事件为例,引来了多少贪婪的倭寇,让多少的百姓死于刀下,仿佛这是一个祸国殃民之举。 “或许是朕错了!” 嘉靖又将一本折子放下,悠悠一叹。 在唐顺之的奏子送上来的时候,他当时极为兴奋,因为这个奏子解决他对金银的向往。 若这奏子的方针是对的话,那大明不仅从市舶司得到一项收益,而且江浙的倭寇问题得到缓解,将会节省一大笔的军费开支。 这一加一减,那大明的国库就不会如此窘迫,而他亦不需要为修道家建筑所烦心。 只是在这股兴奋劲过后,他渐渐地冷静下来。意识到唐顺之只说了其中一种可能,事情还有可能朝着另一种可能发展。 若重开市舶司,让好不容易稳住的东南局面变得更糟糕该怎么办?若是东南形势骤变,需要投入更多的军费,那又该如何是好? 如果重开三市舶司的举措,一下子波及到整个大明王朝,那他的修道事业还要不要进行下去了呢? “三市舶司万万不可重开,一旦重开,倭寇必将借势而来,东南必将危在旦夕。届时,国库税入将全部拨往东南……” 嘉靖拾起一本奏子,看着奏子在痛斥市舶之弊,当真让他有种扎心之感。特别这里提到各项军费的支出,令他亦是头大如斗。 当年收复河套的战略方案极有前瞻性,但他为何最后选择反对了,甚至不惜将夏言给砍了头呢?这建功立业是他所想要的,但要动用巨大的军费支出,从而影响他伟大的修道事业,却是万万不能。 如今选择再度摆在他的面前,重开三市舶司恐怕没有他最初时想象的那么美好,甚至可能影响到他的修道大事业。 “主子,徐阁老、礼部尚书吴大人、锦衣卫左都督陆大人在殿外求见!”黄锦迈着小碎步走进来,轻声地汇报道。 “宣他们进来!”嘉靖放下手上的奏本,捏了捏眉头说道。 当初,他之所以将这个棘手的问题放到殿试,倒不期望真的能从中找到解决之策。而是想看看,这些保留着赤子之心的贡士会是如何看待这种问题,有没有提出一二点能令他眼前一亮的建议。 现在试卷来到正是时候,他知道当今禁海派更强大,所以亦是想听一听士子之言。 “臣恭请圣安!”三人进来后,便一并行礼道。 嘉靖打量着眼前的三人,温和地说道:“都起来!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谢皇上!”三位谢恩起身,徐阶便是禀告道:“我等已经将本次恩科会试最优秀的十二份卷子挑出,还请圣上御览。” 黄锦走了过来,将十二份卷子呈送到嘉靖的面前。 此时的弥封已经除去,试卷上士子的姓名都出现在那里,其中放在最上面的,便是江西严北辰,这个呼声最高的状元郎。 其他人都是谦卑地站着,不敢多出一言。 嘉靖翻阅起卷子,只是才翻阅两份,心里却是悠悠一叹,全都是空洞无物之言。都在鼓吹重开三市舶司,按着唐顺之的观点进行论述。 又翻了数份试卷,全都没有提及东南可能受到的冲击,没有对可能造成的恶劣后果进行预判,自然亦没有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 吴山虽然贵为礼部尚书,但跟皇上接触的机会其实并不算多,此刻站在这大堂中,亦是微微抬起头,小心地揣测着圣意。 当然,除了揣测圣意,亦是观察着徐阶,学习这位前辈是如何讨好圣上。徐阶能够官至次辅,除了跟严嵩的关系交好,还有就是做到了迎合圣意。 如今将他卡在内阁门外,并不是出身和资历,而是他没能做到迎合圣意这一点。 “市舶是良药,亦会苦口啊!”嘉靖看过数篇文章后,突然有所感触地道。 徐阶上前,拱手道:“臣记得,徐渭虽然赞同重开三市舶司,但亦是有所顾忌,想必正合圣上所言!” “难,难,难,道最玄,欲进还退步踌躇,犹上难下心结纠!”嘉靖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般,将手上的试卷放下道。 徐阶琢磨了一下他的话语,又是提议道:“圣上,不如举行小传胪,将合意的几人召到宫里来?” 很显然,徐阶是会错意了,以为嘉靖帝难以抉择谁是状元。其实面对难以抉择的卷子,皇上通常会将考生传进宫来,再进行一项小测试,这便是小传胪。 “小传胪?这事容后再说!”嘉靖亦是没有点破,又是继续阅读剩下的卷子,突然蹙着眉头问道:“后面怎么这么吵?谁在外面如此放肆?” “奴才去瞧瞧!”黄锦急忙走了出去,没多久回来禀告道:“禀主子,是因为一份卷子。严大人认为是两面三刀之言,薛大人倒觉得是谋国之策,严大人在直庐将薛大人打了,薛大人这是过来告状呢!” “让他们进来!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卷子,能让二人不顾朝廷大臣的颜面,出现如此大的争议!”嘉靖来了些许兴趣,对着黄锦说道。 第234章 传胪大典 这一日,大明将举行盛大的传胪大典,注定受到举世瞩目。 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士子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的层层筛选,将会诞生一名新科状元郎,亦有三百五十七名士子,从田舍走向朝堂,成为大明最风光的进士官。 天空一片漆黑,鸡未鸣狗仍在睡,潮州会馆的灯光却悄然亮起。 林晧然压抑着心里头的一丝兴奋,早早从床上爬起来。在洗漱后,外面二位待女推门进来,开始帮着他进行穿着。 昨天礼部已经给他送来了一套进士服,这是今天传胪大典上必须穿着的统一服饰。由于是礼服,故而很是讲究,除了冠、袍、衣、带、鞋,还有诸多的小部件。 一般人要想穿戴准确,还真的挺费劲,不过这两个待女显得极为熟练,三二下功夫便帮着他整整齐齐地穿戴妥当。 林晧然端详着手上的进士帽,这是用藤丝编成帽胎,前高后低,在涂上黑漆后,外面裹上一层黑纱,两旁各插一翅。 这顶通体漆黑的帽子,便是大明的官帽——乌纱帽,自从洪武三年将他定为官帽后,普通老百姓再也不能戴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林晧然以白衣之身参加科举,一路走来,如今终于算是走到了尽头,实现了大明所有读书人的梦想,登上天子堂。 他郑重地将这顶帽子戴在头上,一种豪情油然而生。他已经不再是一名读书人,而是即将步入官场的进士官,没准还能成为大明的弄潮儿。 两名正在给他穿戴的待女突然一凛,仿佛感受到了那股官威,头微微低了少许,恭敬地说道:“老爷,已经穿戴妥当了。” “嗯,你们出去!”林晧然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不经觉间已经多了一些官威,仿佛真是成为了大明高高在上的官员。 二个待女连忙后退,一个待女仿佛想起什么,将放在桌面上的笏板递给他。 林晧然接过笏板,这笏板五十多厘米长、十厘米宽,材料是槐木。这东西其实不是装饰品,而是用来记录天子的命令或旨意,相当于后世官员手上的笔记本。 收拾妥当后,他便拿着笏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见过师兄,嘻嘻!”住在旁边的杨富田亦刚好收拾妥当走了出来,见到他便是热情地打招呼,心情亦得极为不错。 “哪怕你中得二甲又如何,今年又是乡试正科,你很难选进翰林庶吉士!”宁江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显得酸溜溜地说道。 林晧然若有所悟地扭头望向宁江,这人不愧是出身官宦之家,对官场的一些东西看得极为精准。翰林院亦是有名额限制,考虑到明年会继续招录,这届的庶吉士必然会有所减少。 “只有你这种庸才会想着庶吉士,我要做翰林修撰!”杨富田抬着下巴,满脸得意地说道。 “哪怕师兄中不得状元,也轮不到你这个蠢货!”宁江朝着他竖了一根中指,朝他打击道。 “我蠢?那你也不见得比我聪明,你这三甲恐怕得到地方做穷知县了呢!”杨富田轻哼一声,显得无比得意地说道。 林晧然看着宁江的脸色不对,便是制止他们再吵下去。 三人一起走出院子,来到了会馆大堂,陈掌柜在门前热情地等候着了,桌上已经摆好了他们三人所爱吃的早餐。 在吃早餐的时候,其他八位同伴亦是穿戴整齐来到了大堂中,大家又是纷纷见礼。 他们八人倒看得开,哪怕已经听到阅卷的一些传闻,知道他们极可能落在三甲中,但心情亦显得很不错,对即将举行的传胪大典无比期待。 并不是所有人都梦想进翰林院,像他们对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就已经很满足了。何况这知县跟举人知县不同,这仅仅是,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在吃过早餐后,十一人便一同坐上马车,向着紫禁城而去。 天空东边露出鱼肚白,仿佛预示着吉兆。 街道比殿试那天要热闹很多,不仅是三百五十七名贡士要早早聚到紫禁城,文武百官亦要前去,即将举办隆重的传胪大典。 在进入通往紫禁城的道衢上,渐渐热闹起来。不论是轿子和马车,都还打着灯笼,一团团火焰正向着紫禁城前的大明门聚拢。 林晧然等人来到大明门前,自然不敢凑到文武百官那堆人中,而是大步走到了身穿着进士服的人群中,跟着相熟的人纷纷见礼。 作为会试的会元郎,又是“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又有着“竹君子”的美誉,林晧然在这群贡士仿佛是名人般存在。 他一到来,便有很多贡士主动跟着他见礼。 得益于这些声名,他的《竹石》和《木兰词》亦在京城中传颂,特别是那首《木兰词》风靡于京城的青楼,甚至有名妓公开对他示好。 只是事情向来如此,这过于出名亦是有坏处,会遭来无端的一些忌妒,甚至会在你落魄时踩你一脚。 大家聚在这里,聊得最火热的话题自然是状元的归属。 在这里不乏出身达官贵族之家,亦或跟大人物沾亲带故的,所以很多消息都会传到他们有耳朵中,甚至已经知道那送呈给圣上的十二份试卷名单。 虽然这次殿试没有举行小传胪,十二名贡士都有可能成为状元,只是很多人都倾向于江西的严北辰和江浙的徐渭。 在他们看来,若圣上真举行小传胪的话,恐怕亦只会传唤这二个人。这次状元不是姓严就是姓徐,刚好跟大明首辅或次辅同姓。 “按说咱会试的会元是有很大机会的,可惜了!” “确实是可惜!终究还是太年轻了,没能摸到圣上的心意!” “连中五元又如何,到头来还不及你我,我可听说二甲没有林晧然呢!” …… 明明就是他们的一些悄悄话,但却完全没有回避他这个当事人的意思,语言间却不像是同情,更像是在幸灾乐祸。 林晧然听着这些话语,脸上露出无奈与索然。 对于进翰林院,他其实是有幻想的。在这个清水衙门蛰伏几年,然后外放做个知府,然后在大明的官场一步步往上爬,将来甚至入阁拜相。 只是现实究竟不让他如愿,他不仅跟状元无缘,甚至都不在二甲之中。只能从七品官做起,甚至都不能留在京城,早早就要开始摸爬滚打。 宁江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往着某个方向望去,却见严北辰如沐春风般走进人群。 严北辰毅然已经是状元郎,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在经过林晧然等人身边时,还故意大声道:“却不知道是谁,早早就嚷嚷着林文魁,却不知道臊字怎么写!” “我看你才不知道臊字怎么写?现在金榜还没出,却端起了状元郎的姿态,万一不是你,岂不可笑乎?”宁江早憋着一口气,这时亦是挖苦道。 这边的广东贡士倒是团结,当即纷纷响应。 “那你们一会挖干净耳屎,听听状元郎唱的是谁!”严北辰冷哼一声,然后飘然离去。 林晧然望着离开的严北辰一眼,然后抬头望向面前的紫禁城 天一点一点地亮起,一道耀眼的弧光从东边升起,朝阳照在这座雄伟的紫禁城上,宫殿里面传出一个悠长的钟声。 第235章 焦殿传胪 一座方形古城坐落于大明朝的北疆平原,一条南北中轴线贯穿于古城中,起初中轴线两边是灰色格调的屋舍,但中间突然横出一座由红色和金色组成的宫殿。 这座宫殿便是华夏的一块瑰宝,大明帝国的皇宫——紫禁城。 在朝阳的晨辉中,这座庄严的宫殿仿佛醒了过来,响起了悠长的钟声。在那十几米高的城墙下,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皇室公卿带着三百多名贡士站在宫前广场中。 一群春燕被钟声惊醒,有些从城门仰飞而出,有些从城楼的飞檐俯身而下,翱翔在广场中。亦有着凌云志的春燕,迎着朝阳展翅高飞。 “吉时到,百官率贡生觐见!” 随着紫禁城南门的三扇正门和两扇掖门缓缓开启,一个太监的声音从紫禁城传出。 与此同时,除去中间的城门,四个门都有士兵踏着整齐的步伐从宫门走出,手持着画戟,伫立在一条条汉白玉道两边,神色肃穆而有杀气。 中间没有士兵站立的是大门,是天子的专用门,逾越者死。 但亦有特殊情况,皇后大婚之日可以进一次,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可以从此门出一次。但尽管如此,能从这门进出者,只有天子一人矣。 林晧然任由着朝阳落在脸上,抬头望着这无比雄伟的宫门,发现他还是低估了这时代的王权。 上一世,他参观的紫禁城是死的,如同是一具死尸。而如今横亘在他面前的紫禁城,却如同一头巨兽,正俯视着他们所有人。 就以中间那边御道为例,上一世他敢在上面撒泡尿。但在这一世,他若敢走过去轻踩一脚,那必将被王权这头巨兽撕得粉碎。 在这座紫禁城,有着太多的禁忌,哪怕他即将成为大明的官员,逾越则必死。 文武百官跟公卿分开走,若是在平日的话,他们是从紫禁城的左右门进去。但由于是传胪大典,所以分别从一左一右的掖门进去。 在礼部官员的指导下,林晧然仍然站在最前头,领着三百五十六名贡士跟在文武百官后面。从掖门走进了紫禁城,开始传胪大典这项隆重的仪式。 穿过幽深的城门,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开阔地带。 这里极为辽阔,没有树木,地面铺着砖块,中间有一条名为金水的河。河中分立着五条由汉白玉打造的桥,因河而得名,故而称金水桥。 到了金水桥前,文武百官和皇室公卿又聚到一起,重新开始整队。在简单地整理仪容后,又通过金水桥继续进发。 只是在穿过金水桥后,跟在后面的贡生却是面面相觑,不少人的嘴唇微微张开着。并不是震惊,更多是吃惊。 在那五米高的高台上,呈现在眼前的是谨身殿。只是谨身殿除了牌子是新的,其他地方都已经烧焦,甚至大部分都已经崩塌。 这个庄严的时刻,谁都没有想到,紫禁城竟然呈现的是如此“不堪”的一幕。 林晧然亦是愣了一下,但看着一位御史朝他望来,一手持着笏板,一手持着毛笔,作势就要书写。吓得他急忙低下头,不再理会这谨身殿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大明官员的悲哀,明明都是凡夫俗子,私底下都有干些男盗女娼的勾当。但在明面上,个个都得如同圣人般,不然就可以相互参上你一本。 虽然遭遇了火灾,但谨身殿建于五米多高的高台上,而其本身高度亦有二十多米,故而给人同样带来了一份强烈的震撼感。 从汉白玉的台阶拾步而上,在通过被烧毁大半的谨身殿后,众人又来到了一片辽阔的空白地带。这是一个白玉栏杆、雕龙望柱,宽阔无比的广场。 在这座广场的尽头,是一座三层汉白玉高台,只是呈现在贡士们面前的,又是一座遭遇火灾的奉天殿。虽然比谨身殿要好一些,但似乎好不了太多,右边已经几乎被烧毁。 大家通过广场后,又是拾阶而上,台阶中间中一条近二十米的御道,上面还有九龙戏珠的浮雕,显得是栩栩如生。 文武百官和皇室公卿进入奉天殿,而他们这帮贡士只能老实地跪在御道两边,在他们三百五十七人中,只有一甲三人才能进殿。 “去年四月遭了天火,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却是有不安分的贡士,趁着那些御史不备,将消息传给了周围人。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后,眉头微微蹙起,却是想了更多。 如果是去年四月起的火,那这时应该动工重修才对,只是这里丝毫没有动工的痕迹。却不知道不选择进行重修,是因为圣上不住这,还是大明的国库没钱了。 按着他的猜测,应该是后者,这大明的财政怕是不乐观了。突然发现他们这帮贡士很是悲哀,经过这重重的筛选,好不容易面试成功,结果发现入职的公司可能发不出“工资”。 当然,让他们任何一人知道这个情况,怕亦还是选择入职这间公司。 没多会,嘉靖帝的仪仗队出现,宫乐和鞭炮响起。 奉天殿内传出排山倒海般的“万岁”声,又有官员在读词:“……今嘉靖三十七年戊午科殿试结束,由陛下策试天下贡士,钦赐一甲进士、二甲进士、三甲同进士!” 宫乐再起,大明次辅徐阶从奉天殿中走出来,站在众贡士前面的台阶上,展开一份精美的黄册,清清嗓门道:“诸位贡士听宣”。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特别是那在名单中的十二人,都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渴望着出现自己的名字。 是我!没有谁能争得过我! 严北辰显得无比自信,跪在台阶上,但眼睛透露着兴奋的光芒。 由于得到了族叔的提示,他在文章中极力推崇市舶司,甚至是提议四市舶司重开。加上他的文采,这个状元定然是非他莫属,谁能与他争锋? 徐阶停顿的时间有些长,在众贡士都忍不住抬头往上张望时,才听到徐阶那并不洪亮的声音竭尽全力道:“殿试一甲第一名——林晧然!” 第236章 徐阶很受伤 “一甲第一名,贡生林晧然觐见!” 随着徐阶的声音落下,两边的殿廷卫士接着大声地高喊,金銮殿亦是不断地荡响了新科状元的名字。 嗡! 林晧然的耳朵一阵嗡鸣,只感到头脑一片空白。 原以为状元无望,但好事却突然砸到了他头上,他竟然成为新科状元。一度还以为自己听错,但他抬起头时,整个大殿都响着他的名字。 “状元郎,请跟我进殿谢恩!” 一个鸿胪寺的官员脸带着微笑,径直来到林晧然身侧恭喜地道。 林晧然扭头望着走过来的官员,知道状元是真砸在他的头上了。其实在上京赴考之初,目标仅仅是一个三甲进士名额,却没有想到直接摘取状元的桂冠。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到虎妞那个小丫头。 若是让那丫头知道哥哥成了状元,想必她会很开心,亦会为着有着一个状元哥哥感到自豪,甚至还为着她自己这么小就当了状元妹妹感到兴奋。 没有狂喜,亦没有失态,他脸上浮现了微笑,举止变得从容不迫。 他在这个王权至上的大明帝国占得一席之地,可以写信叫那小丫头上京,他已经有能力保护妹妹,而且还能给她创造更好的生活。 “怎么可能?不,不是真的!” 严北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显得极为不甘心。 林晧然傲然地从地上起来,没有回头瞧严北辰一眼。且不说他已经成为状元,哪怕后面的严北辰成为状元,在官场仍然不是他的对手。 他带着万丈的豪情,迈步走向了御道。以着状元的光芒,踩在这座紫禁城的禁区中,享受天下人无法享受的待遇。 徐阶站在阶道的最上面,手持着一本精美的黄册,目光落在拾阶而上的林晧然身上,只是笑容里透露着一丝失落。 回溯昨日,当那份试卷呈给皇上的时候,皇上初时似乎仅是好奇,但越看脸色越凝重,那张脸甚至都能凝出水来。 就在他们三人以为圣上是为这狗屁不通的试卷生气之时,却听到案牍“砰”地一声,然后皇上的话语仿佛从牙齿缝挤出来道:“将严世藩给我找来!” 这话一出,大家都知道板子不是要打老顽固薛忘远,而是要打那个不可一世的严世藩了。 当他们准备嗑瓜子看戏,却没有想到,圣上拿起桌面上被首推的试卷砸了过来,指着他跟吴山劈头就骂道:“你们给朕推荐的是什么卷子?重开四个市舶司?你们是嫌东南还不够乱,是想要整个大明都陷于战火才甘心?是不是想要让大明毁在朕手上,让朕成为亡国之君?” “臣该死!”他当时真是吓到了,知道圣上这次是真怒了。 当时他觉得自己好蠢,这圣上哪怕是有所倾向于开海,但亦不可能如此激进,而他们竟然首推严北辰那份主张重新四个市舶司的卷子。 严世藩被叫过来后,自然又被臭骂了一通。 接着,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圣上扬着那份争议的试卷大声地道:“此乃状元卷,你竟然评了个叉,当真是瞎了狗眼!” 这份是状元之卷? 他听到这话后,又想起试卷中所提的方案,当即知道他蠢得跟一头猪一样。圣上是小心谨慎的性格,若给他选择,自然是只开一个最为妥当,而重开广东市舶司的风险亦是最低的。 显然,这个考生是揣测到了圣意,是一份最合乎圣上心意的试卷。 “下官确实是瞎了一个狗眼,请圣上息怒!”严世藩亦是知道圣上在气头上,忙接着话求饶道。 “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饶过你,罚你半年俸禄、仗二十!”嘉靖看着他确实是瞎了一只眼,胸中的怒气倒是消了一些。 “臣领罚!”严世藩尽管心中不服,但却不得不表达得恭顺。在圣上面前,哪怕他平时多么不可一世,亦得将尾巴夹起来。 他当时以为事情完了,就按着圣上的意思,将这个幸运儿定为状元即可。至于严北辰那份在地上被践踏的卷子,若不是殿试不会罢免贡士,严北辰怕是三甲都捞不着。 只是当试卷的糊名被裁开,却听到旁边的黄锦突然跪下,高声痛哭喊道:“奴婢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得知圣上召开恩科,文魁星君降临。只有盛世君王才能得到星君降临辅佐,这是大明盛世之征兆啊!” “这怎么跟文魁星君扯上关系了?”嘉靖却是不解地嘀咕道。 黄锦抹干眼泪,欣喜地解释道:“皇上怕是有所不知!林晧然是去年二月参加县试,一路夺魁,已是连中五元。今又得皇上亲点,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连中六元的士子,且都在陛下的恩科中,乃是天大的祥瑞啊!” “此事果真?”嘉靖眼睛一亮,急切地求证道。 看着圣上如此急切,他亦是猛然惊醒,心里骂自己“我是猪”一百遍。 作为本次殿试的首席读卷官,有着如此好的东西用来讨好皇上,竟然瞎了眼。这都连中五元了,圣上再亲点,不就是连中六元了吗? 黄锦陪着笑,然后又指着他说道:“奴婢就算在一百个胆亦不敢欺骗皇上,此事乃千真万确,徐阁老怕亦是知道的!” 我知道你妹啊! 当时看着黄锦指着他,直想将这死太监掐死,再看圣上的目光向他望来,那是一双带着探询以及包括不满的眼睛。 想必,他在圣上落下了一个极不好的印象,诸如“庸人、办来不力”之类的。 “哈哈……天意啊!天意啊!”嘉靖拿着那份试卷爽朗而笑,是一种很难一见的开怀畅笑,然后又是正色地望着试卷道:“不,这是天命,是上天让朕没有错过这位文魁!”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众人自然是顺着圣上的意,纷纷跪下道贺。 除了詹事府詹事薛忘远受到嘉奖,嘉靖帝看着他们几个,一副怒其不争地指责道:“你……你们……当真令朕失望!” 他听得出,圣上当时的语气确实带着无比的失望。 他心里骂自己“我是猪”一万遍,很想扇死自己。这错过讨好圣上大好的机会也就罢了,竟然还给圣上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还谈何要将严嵩取而代之呢? 这一次,他亦得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按着圣意办事没错,但仍然要记住:圣意难测,前一日还支持着开海,但后一日却可能成为禁海急先锋。 只是他却是知道,若是由严嵩那老不死来办这事的话,怕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亦不可能有着如此好牌不打,反成了祸害自己的板子。 他想要取代严嵩,仍然有着一段很长的路子要走。 第237章 金殿装逼(月票长老加更!) 奉天殿,即俗称的金銮殿。 虽然这里经过修葺,但不难发现殿内有多处被焚烧过的痕迹,门槛明显有着火烧过的痕迹,让这座金銮殿失色不少。 站在殿内都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左右两列文武百官和皇室公卿刷刷地望向走进殿内的林晧然,发现新科状元郎不仅年轻,而且还显得沉稳。 特别在天子的威严下,竟然能够保持如此沉着,让很多朝廷大员惊讶的同时,亦是对这位新科状元郎要高看一眼。 林晧然明知道这是一个封建时代,自然不可能表现得过于自傲,但亦知道太过卑微亦是不可。所以拿捏着不卑不亢的姿态,出现在文武百官的视野中,来到大殿给坐在龙椅上的嘉靖帝进行谢恩。 虽然还没有被授官,但他已然将自己当成了大明的官员,不仅对圣上要行君臣之礼,对这殿内的文武大官、皇室公卿亦要恭敬有加。 从这一刻开始,科举之路落下帷幕,但新的征程亦是开启。按着以往的惯例,他这位新科状元郎将被授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这是他官场的。 不得不说,状元的福利就在这里,他将是三百五十七名进士中唯一的从六品官员,在线上就比其他人领先了半步。 “爱卿从何处来?”嘉靖身穿着龙袍,朝着殿堂中的林晧然突然开口道。 此言一出,让到金殿上的文武百官愕然,然后羡慕地望向林晧然。 这一种殊荣,在以往的状元郎中却不曾出现过。先前的状元郎,别说是被传殿问话了,若是遇到皇上刚好要修炼,根本都不会召见。 林晧然却不知道还有这一项,显得不慌不忙地拱手回答道:“启禀皇上,臣来自大明南疆,广东高州府石城长林村人士也!” “嗯!乡土如何?”嘉靖又温和地问道。 “村后有山,四时长青;村边有竹,百节添枝;村前有河,寒暑不枯;村得明君,千秋之主嘉靖!”林晧然拱手,应答如流。 “好!好!果真是一处好地方!”嘉靖连道二声好,喜上眉梢。 两旁的文武百官亦是愕然,纷纷望向了这位出身于“蛮荒之地”的状元郎。语言间并没有浮夸,但从他的嘴里说出,却仿佛成了一处宝地。 最为难得的是,前面的一番话看似对答圣上的问话,但亦给后面作了铺垫。明明就是拍马屁,但有着前面的话语在先,却又是那般的自然。 “这是一个人才!” 很多大臣望着林晧然,心里都暗暗地称赞,同时都羡慕地望向了礼部尚书吴山,当真是得到了一个好门生。只要悉心栽培,他日必有望取得一番成就。 吴山却是微蹙着眉头,隐隐间透露着一丝不满。 “家乡可有什么风光?”嘉靖的兴致颇浓,又是继续问道。 朝堂中的文武大臣和皇室公卿听到这个问话后,不由得莞尔一笑,笑声中透露着一丝嘲讽。广东粤西那种南蛮之地,哪怕不是遍地毒虫,亦是千里无人烟,还谈什么名胜风景。 林晧然原本是想摇头,因为长林村附近确实没有什么名胜风景,但听到大殿中的不屑笑声,便是拱手道:“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此乃臣之美景也!” 啊? 脸上正挂着嘲笑之色的大臣顿时愣住了,无比震惊地扭头望向这个年轻书生。 都知道他说的是一个人坐在小船上垂钓,只是被他用诗吟出,顿时形象而生动,特别是那“一人独钓一江秋”,简直是诗仙再世。 不得不说,有才华的人就是厉害,明明就是一处穷乡僻壤,但到了他嘴里,却如同举世独有,人间天堂般的存在。 什么是装逼,这才是真正的装逼! 吴山那眉间的不满消失,亦是愕然地望向他这位门生,嘴角还微微地抽搐了几下。 “好!好!好!大巧若拙,此景胜过风景无数!”嘉靖连道三声好,脸色已经泛红,眼睛透着亮光。 嘉靖原本还想要继续询问,但旁边的黄锦轻咳了一声,知道这个金殿传胪不易耽搁,便是冲着林晧然抬手道:“文魁,先且退下!” “……是!”林晧然先是愕然,但旋即恭敬地应道。 文魁? 大殿中的文武大臣心里顿时又是一惊,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待看到左右都是震惊之色的时候,便知道方才没有听错,圣上对新科状元竟然是以“文魁”相称。 很显然,这位新科状元跟以往的状元不一样,可谓是深得帝心。 林晧然走到文武百官的队伍最后面,榜眼毛惇元和探花徐渭一起走进大殿中谢恩,然后二人压着兴奋站在了他的后面。 一甲前三名才有资格进殿,而其他的新科进士则只需要在外面谢恩即可。 “二甲第二十三名孙志强。” “二甲第二十四名杨富田。” “三甲第二十五名揭英豪。” …… “三甲第三十一名张军。” “三甲第三十二名宁江。” “三甲第三十三名邹广文。” …… 当将这三百五十七名的新科进士的名字念完,徐阶差点累得爬下。 都知道一二甲风光,但实质太多数人进士都只能是三甲。只是让谁都没有想到,严北辰不仅不是状元郎,而且还掉到了最后一名。 大家看他的目光都极为古怪,知道这人是完蛋了。作为十二份候选状元卷送到圣上那里,结果不被挑进一甲亦罢,却掉到了三甲最后一名。 “怎么会这样?” 严北辰在最后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整个人显得是失神落魄,心如死灰。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子,但却知道他的仕途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宣告结束了。 仪式仍然在继续,待到唱名完毕之后,乐声再起,文武百官及新科进士进行跪拜,最后由皇上赐下“大金榜”。 这金榜其实是殿试的榜单,分为三等甲,将会对外界进行公示,高悬三日。 金殿传胪结束,炮声响起,大家恭送着兆亿子民之主嘉靖帝离开。 第238章 冯三的新名字 待到嘉靖帝离开,皇室公卿和文武百官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当即围向站在末端的三位新科一甲进士。 不论是任何时候,最风光的永远都是第一名,特别林晧然还不是普通的第一名,大家对这位新科状元分外的热情。 科举自隋唐至今已经有千年,连中六元者,一直不曾出现。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惊喜呢? 明朝开国至今,连中大三元者,只有成化年间的首辅商辂。不过这位商首辅在中解元后,却是停滞了足足十年,最终才厚积薄发连夺会元与状元。 反观眼前的新科状元郎,简直是彪悍得一塌糊涂。去年二月才第一次参加县试,开始崭露头角,七月在院试中夺得小三元。 恰好遇上恩科,然后一路过关斩将,从广州府杀上京城,连夺得了最具份量的三大元,造就了史无前例的六元壮举。 谁能想到,就在一年余前,这人还仅是一介白衣书生,然后取得童生、秀才、举人、贡生、进士的功名。而如今,更是站在金銮殿上,成为大明朝最风光的状元郎。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诗句用来形容这位状元,无疑是最为恰当的。而且这还不是皇恩青睐,是实打实通过科举之路,靠着自身本领登上天子堂。 特别这位状元,年仅十七岁,哪怕放在翰林院熬资质,将来亦得给他一个尚书的位置,入阁拜相亦不是没有可能。 林晧然只感到耳边好像有一百只苍蝇在嗡嗡地叫着,而且他还不能对这群苍蝇怎么着,毕竟站在这里至少是四品官。 这些人确实是热情,但热情得有些过分。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玩具,而这些“孩子”在耳边叽叽喳喳地玩耍,有人还伸手摸他,甚至还掐他脸蛋,仿佛是在印证他是真人还是假人一般。 “诸位,诸位,请听老夫一言!三甲还要更衣进行‘御街夸官’仪式,有什么日后再说!”老好人徐阶站出来救场,对着周围的人劝道。 看着徐次辅都已经发话了,众人亦是识趣,便不再纠缠这三人,朝着殿外的新科进士而去。 林晧然谢过徐阶后,跟着一名太监走到了偏殿,暗暗捏了一把汗。 偏殿受损很严重,房子几乎已经崩塌。不过现在拉起了帷幔,而且仅是换个衣服,倒亦不用过于讲究。 进了帷幔,却颇为意外,迎接他的竟然是身穿锦衣、精神抖擞的冯三。 在一起到京城不久,冯三便领命前去海岛捉白鹿。只是没想到,如今竟然已经回来了,而且还恰恰出现在这里。 “哥!”冯三显得很是兴奋,先是压着声调轻唤了一声,然后得意地道:“我办完事后,急着往回赶,还好没有错过日子,嘻嘻!” “事情顺利吗?”林晧然亦很是开心,将手上的笏板递给他问道。 “很顺利,已经将白鹿送到灵园了!”冯三接过笏板,重重地点头道。 林晧然解开青罗色的进士衣袍,又是认真地询问道:“黄公公给你什么奖赏,有什么职位安排呢?” 这其实才是关键,事情办完了,若仅仅是一个口头奖励,那就这次真是一个赔本的买卖。 “这个暂时还没有!不过他说想做衣锦还乡的锦,但难免会遭到不测,给我赐名保佑平安的保……还认我做干儿子了!”冯三摇了摇头,说到后面变得很小声。 林晧然先是没反应过来,但看着他情绪突然低落,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是笑道:“这也是迫于无奈嘛!你看我,我其实不喜欢礼部尚书吴山,但还不是得乖乖到他家给他投门生帖?跟你认干爹,其实是一样的!” 冯保的眼睛蓦然亮起,仿佛将心里的石头放下,有些兴奋地道:“我跟着黄……干爹,确实是没有人敢欺负我了,而且我觉得干爹很喜欢我!” “你在宫里,哥是帮不到你了,一切都要小心谨慎,明白吗?”林晧然拍着他纤瘦的肩膀,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道。 冯保看出了他眼中的关心,心里有些激动,便重重地点头,亦是小声地道:“嗯!官场很险恶,哥你也要小心!” “我就在翰林院做吃瓜群众,谁会有空管我这种小角色!”林晧然耸耸肩,对未来却没有什么担忧。 相对而言,翰林院算是官场的一个避风港。谁都不会主动惹这个有着储相之称的翰林院,而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又没有什么利益可争,可谓是整个官场最和气的衙门。 在这个衙门中,虽然都是坐冷板凳,但你的资历一旦够来,品阶很容易就升上去。像他的老师吴山,从翰林院直接就到礼部,然后是礼部侍郎、礼部尚书。 在冯保的协助下,林晧然换上了跟新郎官衣服相似状元冠服。圆领的纱罗袍、六品的光素银带、挂着一副药玉佩,而乌纱帽上多了两朵大红花的装饰。 特别显眼的还是这身衣袍,跟着青罗色进士服相比,这绯罗色的状元服抢眼太多了,简直就像万绿丛中一点花。 林晧然接过冯保递过来的笏板,尽管有些不舍,但却不宜耽搁太久。只有在走出帷幔的时候,他总觉得三弟这个新名字似曾相识。 榜眼毛惇元和探花徐渭都已经换好衣服,正站在外面等候。 “在下毛惇元,字裕仁,浙江余姚人!”毛惇元看到林晧然后,便主动打招呼道。 “在下林晧然,字若愚,广东高州人!”林晧然进行回礼,然后朝着徐渭笑道:“文长兄,日后还请多关照!” “少来,你以后关照我还差不多!”徐渭白了他一眼,乔装有些不甘的样子。 毛惇元看着二人显得很熟络的模样,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些异色,毕竟他跟徐渭才是浙江的同乡。 徐渭虽然是屈居探花,但在三人中年纪是最长的,便跟着毛惇元介绍起林晧然“血书生”的事迹,并提及二人是一道上京的事情。 毛惇元听到林晧然竟然有如此战功,先前的一些芥蒂似乎荡然无存,对林晧然这位新科状元是由衷的佩服。 按着惯例,榜眼和探花会被授予七品翰林编修,跟着林晧然这位次六品修撰可谓是同僚,将会一起进入翰林院任职。 在简单认识后,三人便跟着太监回到大殿,下一个环节“御街夸官”便要开始了。 第239章 御街夸官 经过金殿传胪,三百五十七名士子晋阶成为大明进士,成为最高一级的读书人。 林晧然作为状元郎走在最前面,榜眼毛惇元走在左边,探花徐渭走在右边,后面是二甲进士,再后面则是三甲同进士。 大家跟着前面的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御街夸官”仪式便算是开始了。 林晧然等三人享受着一甲进士的殊荣,脚踩在御道上,向着紫禁城外面缓步走去。 这一种体验,哪怕是阁老都不一定有过的经历。像严嵩,虽然已经是官至大明首辅,却从来没能享受过如此殊荣。 这条道只有一甲进士才能走,从建成紫禁城至今,能在这条道上走的只有百余人而已,且有很多人最终都能入阁拜相。 御道本身其实不算太特别,终究只是一条通往外面的路罢了。但走在这上面,享受着这读书人至高无上的殊荣,却难免让人浮想过去的种种。 为了童生的功名,有人变卖了田产;为了秀才的功名,有人熬白了头发;为了举人的功名,广东数千生员争夺那七十五名录取名额;为了贡生的功名,全国数千举人千里迢迢来到了京师搏杀。 这一路走来,哪怕是林晧然都觉得并不容易,何况是这些寒窗苦读数十年的士子呢? 身后的毛惇元和徐渭二人在回忆往昔,泪水从眼眶中溢出,可谓是走几步就要抹一把泪。 特别是徐渭,从小父亲离世,生母被逐出家门。由于是妾室所生,在家里的地位不高,有寄人篱下之感。虽然年少成名,但在科举之路屡屡碰壁,甚至都无力赡养生母。 幸好在这次恩科中,让他重拾科举的信心,终于是积厚薄发,走到了读书人的顶峰,并成为人人向往的探花郎。 路本以为很长,但仿佛就在眨眼间,承天门就在眼前。他们三人突然同时停住脚步,知道只要通过这个城门,科举之路便算是终结了。 一大帮文官领着其他三百五十四名新科进士,从东侧的掖门而出,林晧然三人仍然还走在御道中,从正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声乐顿时响起,显得极是喜庆。 林晧然三人出到外面后,便离开了御道,跟着礼队向左拐,往着张贴金榜的地方而去。 按着历年的习惯,金榜会悬于长安左门,故则这门又称龙门,有鱼跃龙门之意。 礼部已经在此建了一个富有喜庆氛围的席棚,在锣鼓喧天的乐声中,有人将礼部尚书送来的金榜悬挂起来,正式将殿试的成绩昭告天下。 跟着以往榜单最大不同之处,便是纸张的颜色。以前都是用红纸书写,但这次殿试的榜单则由“金”纸书写,显得分别的庄严与喜庆。 金榜高悬而起,早在这里恭候的顺天府尹和大兴、宛平两县令向着三人走来,分别给他们佩上大小不一人红花。 三百五十四名进士仍然是“绿叶”,他们的名字虽然在金榜上,但接下来的殊荣仍然跟他们没有关系。 严北辰亦是站在人群中,此刻已经是回过神来,但远远看着风光无限的林晧然,心里却如同刀割一般。这一切本该是他的,但如今却给这小子抢去了。 广东的十名进士亦是远远地看着林晧然,心里很是高兴。却不说心里没有丝毫忌妒,但更多的还是被喜悦所取代,因为他们确实跟林晧然已经结下情谊。 何况他们谁都明白,虽然都是以进士官的身份同时进入官场,但林晧然走的是康庄大道,而他们走的却是羊肠小道,以后必定还需要林晧然的照拂。 林晧然这头才戴上大红花,当即有人给他牵来了一匹毛色纯红的高大骏马,顺天府尹亲自扶他上马,同时高喊道:“新科状元郎御街夸官了”。 前面的衙役鸣锣开道,手持着状元灯和高举着旗帜奉牌,有着“状元及第”、“连中六元”等字样,后面还有绿扇和红伞相随,乐声奏响。 跟着走御道一样,这游街仍然享受着天子般的特权。这支队伍走在街上,别说是朝廷大员,哪怕是王室宗亲都得乖乖让路。 好奇心,人皆有之。特别是在这个没有媒体的时代,很多人都好奇是谁做了状元,新科状元郎长得如何,是高矮胖瘦?或者仅是想沾一沾文气! 数年难得一见的状元郎,无疑是一个时代大新闻,故而京城大量的百姓汇集到了长安街,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不仅仅是街道上,长安街的楼上、树上、屋顶都站着了人,都是伸长着脖子,想第一时间目睹状元郎的“芳容”。 由于人实在是太多了,简直能将整条长安街围得水泄不通,所以每次都会安排士兵组成人墙,将百姓拦到路边。 平时极少出门的女人,今天亦是精心打扮,相约一起前来围观。 在长安街的一栋绣楼上,几个少女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主持这场聚会的是吏部尚书吴鹏的亲孙女,打扮得极为漂亮,将这绣楼的两楼包了之后,亦邀请了一些官家闺友前来相聚。 “吴姐姐,你跟严公子说了吗?一会他骑着大马过来的时候,会注意到我们这边?”顺天府尹的女儿走过来,对着吴蓉讨好地问道。 吴蓉宛如一只骄傲的孔雀,仰着下巴轻哼道:“当然,他要是不跟我打招呼,我就让他好瞧!”说完,还得意地扫了旁边的吴秋雨一眼。 吴秋雨今天却没怎么打扮,一身素白的长裙,头上的衩子朴素而显大方,但天生丽质难自弃,那精致的脸蛋,以及那份淡雅的气质,却让她在这里如同鹤立鸡群。 其实她是不想应邀来这里的,只是盛情难却,而冥冥之中有股力量亦在推动着她,脑海总浮现着一个人的影子。 “其实不一定是他中状元,毕竟在会试的时候,会元给广东的一个士子夺了去!”吴蓉望着一张张讨好的面孔,故意谦虚一下道。 “那人怎么能跟严公子相比?我可是听说了,那十二份呈给皇上的试卷根本没有他,而严公子却名列第一呢!”一旁的人笑道。 “秋雨妹妹,你以为呢?”吴蓉满意而笑,又是朝着吴秋雨望去道。 “我觉得……他也可能会中!”吴秋雨迎着众人的目光,轻轻咬了咬下唇,鼓着勇气说出了真实的想法。 第240章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吴秋雨竟然护着那个广东的士子。 “呵呵……是吗?”吴蓉皮笑肉不笑,目光却有些冷冽。 一边是掌握天下官员升迁的吏部尚书孙女,一边是离入阁只有一小步的礼部尚书,这些官家少女亦是两边都不敢得罪。 好在这时,街道外面突然锣鼓喧天。大家都知道御街夸官已经开始了,纷纷涌到了窗沿前,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透露着好奇与兴奋。 吴蓉狠瞪了吴秋雨一眼,这才骄傲地仰着下巴走向窗沿。心里想着,等会严北辰过来,我倒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吴秋雨有些小懊悔,觉得方才不应该说那些话,只是心里亦是涌起了一个小期待。虽然传闻林晧然不在十二份试卷中,但她仍然保留着很强大的信心,觉得那个书生是一个极厉害的人。 当她来到窗沿前,却又听到吴蓉阴阴怪气地说道:“你们可要睁大眼睛了,看看骑在马上的人是谁,谁才是新科状元郎。” “这自然是严公子了!”旁边几个少女纷纷恭维道。 吴秋雨自然知道这话其实是针对她的,但却没有吭声,亦是使起小性子,心里在默念着“绝对不是严公子!肯定是他!” 先前还只是她内心的一个小小愿望,如今被对方这么一激,反倒是无比渴望,希望新科状元郎是那个有过“肌肤之亲”的登徒子,是那个写下“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的大才子。 没多会,大家看到一个披红戴绸的状元郎出现,坐在高大的骏马朝着四周叫好的百姓拱手回礼,显得很是得意的模样。 由于离得有些远,所以大家都看得不真切。 “不……不是严公子?” 有少女很快就惊讶地瞪起眼睛,骑在骏马上的状元郎并不是严北辰,不由得侧过头,偷偷望了旁边的吴蓉一眼。 怎么这样? 吴蓉其实更早一些就已经确定那不是严北辰,看着越来越近的状元郎,眼睛显得呆滞,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状元郎不是他那个有背景又有才华的未婚夫,而是属于其他人,这如何能让她接受? “啊?真是他!” 吴秋雨的眼神极好,当看清楚了那状元郎的样貌时,当即是心花怒放,忍不住地欣喜道。 吴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由得醋意大增,竟然真是那个广东的穷小子。 “这……不是严公子,他是谁呀?” “不知道?会不会是那个毛惇元或者是徐渭?” “拉倒!肯定不是徐渭,徐渭都三十多了!” …… 周围的少女看着不是严北辰,亦是小声地议论纷纷,显然都不认识这个新科状元郎。 转眼间,状元郎已经拍马来到了绣楼下面。 在看到她们的时候,年轻的状元郎还朝着她们热情地挥了挥手,脸上亦是露着灿烂的笑容,仿佛是在跟她们打招呼一般。 “哇!他好帅啊!” 有一个少女面红耳赤,摸着滚烫的脸蛋,当即是犯起了花痴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 吴秋雨站在窗前,望着远去的林晧然,顿时是心乱如麻,小鹿乱撞。特别在刚才,她觉得他看到她了,还朝她打了招呼,但却又觉得可能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 林晧然拍马在十里御街上,亦是意气风发,一路都是热情的脸孔,他毅然成为了这时代的偶像。只是可惜,这街道的美女太少,绝大部分都是城中普通百姓及一些追星的文人。 “这个状元好俊啊!” “听说了吗?这个状元已经连中六元!” “说不定,这状元郎还真是文魁星君下凡!” …… 人群中的话语不断地钻入林晧然的耳朵内,而他恰恰又是最喜欢听别人称赞,故而脸上始终保持着帅气的微笑。 跟着御道相比,御街显得被动很多。面对这些热情的百姓和文人,还有一些眼睛会放电的少女,你不作回应,如何都不合适。 只是路终究有尽头,御街夸官仪式终于结束。 林晧然打马回潮州会馆,显然会馆已经得知了消息,门口亦是张灯结彩,高高挂起了红灯笼。 远远看着他回来后,陈掌柜忙着吩咐伙记,在门口又是燃起了一串鞭炮。潮州会馆出了一位状元郎,而且还是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自然是喜庆无比。 不仅在会馆住着的这帮举人,还有那些广东藉的举人,以及闻讯而来的广东籍商人,都纷纷围上来向他进行道贺。 “广东此次能扬名于天下,多亏状元郎争光,请受老夫一拜!”在一个年仅六旬的商人的带领下,十几个商人便跪倒一片道。 “快快请起!您老是折煞我了!”林晧然急忙上前,将这位李姓商人扶起。 说起来,这时代的商人的地位确实是低。哪怕已经是腰缠万贯,亦要过得小心翼翼,新进士要孝敬,而林晧然这种翰林官每年亦得送礼。 “状元郎,这些是我们给你准备的薄礼,还请笑纳!”李姓商人是一个布商,出手向来阔绰,准备的礼物怕亦是不轻。 “那谢过诸位了!陈掌柜,还请麻烦帮我列好礼单!”林晧然朝着这帮商人拱手,又跟着旁边的陈掌柜吩咐道。 “不麻烦!不麻烦!状元公,你怕亦是饿了,我已经准备好酒菜,但你的十个同科说要等你回来才一起开席。”陈掌柜迎上来,热情地说道。 林晧然看到宁江一帮人正站在门口,亦是高兴地拱手道:“你们等我做什么!好了,那现在就开席!我也是饿坏了!” “陈掌柜,弄十坛好酒过来!我们今天不醉不归!”杨富田显得很是高兴,冲着陈掌柜吆喝道。 只是还没等陈掌柜说话,宁江就拍着他的后脑勺道:“还不醉不归!你现在就醉了?晚上咱还得参加琼林宴,这酒不能喝!” 众人亦是摇了摇头,这个杨富田极容易犯浑,但偏偏就他得到了二甲进士的功名。 林晧然走进大堂,发现酒席已经备好,将身上的红绸子摘下,正想要入席,却听到外面一个太监的声音传来道:“圣旨到!” 第241章 大明文魁 林晧然亦是大惊,看到一位公公领着小太监已经到了门前,急忙带着大家走出会馆迎接圣旨。 传旨太监看到林晧然的衣着,自然知道他的身份,展开圣旨大声念道:“国朝二百载,文运昌盛,然终是有缺,今却已无憾,特赐下金匾,以彰文名。” 有数十人跟着跪在这里,听到要赐金匾,亦是万分羡慕。这种待遇,可不是每个状元都有的,往届的状元郎甚至都不能见圣上一面。 “微臣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晧然规规矩矩地叩头,然后上前接旨。 传旨大监让人将牌匾抬过来,微笑地冲着林晧然道:“状元公,请揭御匾!” 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林晧然走了过去。 看着被红布盖着的牌匾,他的心里亦泛起了几分好奇,一把将红布揭开,却看到那御匾有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大明文魁!” 看到这四个字,四周的人的眼睛都瞪起,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何为“文魁”,是指主宰文章兴衰的神和文昌星君,天下公认最有学问的神灵。现在赐了这么一个头衔,相当于认同林晧然是大明最有才华的人。 有这个御匾,那林晧然的地位就要略高于一般的状元郎。起码在名义上,林晧然的“文魁”头衔,得到了嘉靖帝的认可。 当确定没有看错的时候,所有人都羡慕地望向了林晧然,亦热切地望着那块御匾。 传旨大监走到林晧然跟前,又是温和地笑道:“文魁君,圣上已经下旨,令广东布政使为你在家乡立文魁牌坊。” 众人听到这话,又是一阵倒吸一阵冷气。 这状元牌坊倒是听得多了,但如今却立文魁牌坊,还真是前所未闻。但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个文魁牌坊地位必在状元牌坊之上了,真正的光宗耀祖。 甚至林晧然所在的那条村,恐怕不是什么状元村,而是文魁村。 林晧然得知有这个好事,心里亦极为兴奋,当即又是一阵谢恩,然后对着传旨太监道:“还请公公入内喝一杯水酒。” “不了,杂家还要赶着回宫里复命呢!”公公摇头推辞道。 林晧然悄无声色地递了银两,亲自将这位传旨公公送走。 虽然如今嘉靖帝勤政,又极度信任锦衣卫左都督陆柄,所以现在大监的地位显得极低,但却没有任何小瞧的意思。 这帮太监虽然拿不着批红权,但毕竟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哪怕是打个小报告,你亦可能会掉层皮。特别嘉靖生性多疑,他们虽然不能锦上添花,但却可以落井下石。 正是如此,他打定主意要跟太监搞好关系,甚至尽量帮他的弟弟冯保谋权。如此他亦反应过来,他似乎捡了一个厉害的弟弟。 “状元郎,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你眼瞎没看到御匾吗?林文魁,我敬你!” “大家今天都是金榜题名,来,同饮这一杯!” 虽然没有酒,但大家喝着茶,气氛亦显得很是高兴。 这一次,会馆一共诞生十一位新科进士。林晧然自不用提,除了杨富田和张伟侥幸中得二甲进士之外,其他八人都是三甲同进士。 二甲进士其实是有机会通过馆选,以庶吉士的身份进行翰林院实习三年。只是明年又是正科,故而庶吉士的名额会大减,而杨富田和张伟的排名较低,故而是肯定得不到庶吉士。 不过二甲的好处还在于,他们几乎都会成为京官,直接被吏部安排在京城中任职,以后的升迁机会很多。像现在的吏部尚书吴鹏就是二甲进士出身,直接进入工部做主事,然后一步步爬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上。 只是二甲亦不能进入翰林院,跟三甲进士的区别并不算大。若家里有资源或者有机遇的,三甲同进士出身逆袭二甲进士出身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傍晚,天刚刚擦黑。 潮州会馆的十一位新科进士坐上马车,一同前往东江米巷的礼部赴琼林宴。 林晧然还是跟宁江、杨富田同乘一辆马车,宁江似乎有些小郁闷,一个人坐在角落那里,闷不作声,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亦是难怪,心高气傲的他,输给林晧然亦就罢了,结果却连向来被他瞧不起的杨富田都不如,如今他自己更是跌落三甲。 由于极为熟悉官场的游戏规则,故而很清楚二甲跟三甲有着极大的差距。 他一旦被外放,若没有大机遇和强硬的背景,是很难再回京的。有很多外调的三甲进士,终其一生,不过是知府而已。 “听说了吗?现在的吏部尚书吴鹏是个只认钱的主!”杨富田打破沉默,冲着二人说出了一个新鲜出炉的小八卦。 “这谁不知道!”宁江当即翻了一个白眼。 自从李默倒台后,严党怕再出现第二个强硬的吏部尚书,故而将听话的吴鹏推了上来。吴鹏原本只是工部左侍郎,地位还在严世藩之下,但却被严党推到了吏部尚书的高位,当真是天上掉馅饼。 只是吴鹏却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主,在上任后,他对严世藩是言听计从。严世藩借此收受贿赂,故而现在想要得一个好职位,银两变得极为重要。 “那你……是不是该打点一下?”杨富田朝着他眨了一下眼睛,当即进行提议道。 宁江仿佛被踩了尾巴,怒瞪着他道:“我才不会做这种事!” 林晧然打量着宁江,跟他目光相撞时,发现他有些心虚地躲闪,但决定捅破这层纸,直接朝他询问道:“都这时候还藏着掖着,你家里真没有关系?”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接触,说宁江的出身平常,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人的眼界要远高于一般人,特别对官场的东西太过于熟悉。 虽然潮州没有什么姓宁的大官员,但他却是断定,宁江肯定是有些来头。 宁江迎着他的目光,最终泄气地说道:“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我……可能会到兵部!” 第242章 琼林宴 “兵部有什么好,现在谁不知道工部富,每年都有数百万的工程!你看看严世藩,为什么一直窝在工部里,还有徐阁老,为什么偷偷将他儿子塞进工部?”话刚落,杨富田顿时着急地说教道。 宁江的额头挂起黑线,发现这货的智商真是欠缺,鄙夷地望着他道:“就你这智商,哪天肯定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你还是趁早告老还乡!” “你才告老还乡!我虽然不能入阁了,但我肯定能做到尚书,而且是最风光的吏部尚书!”杨富田扬起下巴,满怀信心地说道。 宁江竖了一根中指,断定这二货会在官场撞得头破血流。 林晧然自然没有杨富田这么二,在听到宁江的回答后,便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当即就想到了原兵部的翁尚书,翁尚书跟着宁江虽然不同姓,但却是潮州人士,怕这个姻缘不浅。 兵部在六部自然不显眼,远没有工部那般有油水,亦没有吏部握着那么大的权柄。只是三甲进士能进兵部,算是一个极不错的去处,只要留在京城,以后还真不好说能走到哪一步。 在得知宁江的去处后,林晧然知道宁江的前程根本不需要他担心,转而又冲杨富田问道:“你呢?你想要进工部还是吏部?” “二个都行,不过事情有点难办!”杨富田很是痛快地点头,但蹙起眉头道。 虽然他是二甲进士,但排名并不靠前,本身又没有什么过硬的资源。想要进入工部或者吏部,恐怕得费些力气才行。 “你不是说吴尚书是个只认钱的主吗?”宁江鄙夷地望着他道。 “对呀!但……我跟他不熟,怕是他的府门都进不了,有银子也不知道该怎么送啊!”杨富田叹了一口气,沮丧地说道。 “我以后到了刑部,第一个就斩你!”宁江听着他果然走这条路,当即指着他磨牙道。 “你整天说我是猪,我看你才是猪!”杨富田丝毫不脸红,指着外面道:“现在整个官场不行贿受贿,你就等着被排挤,迟早得去南京报道。” 林晧然看着二人又要进行争论,忙是跟着二人说道:“好了,应该是快到了,有事回头再说,咱们该准备下车了!” 琼林宴,其实是民间习惯的称呼,到本朝已经改名为恩荣宴。历届宴会地点都设在礼部,由礼部和光禄寺承办。 他们十一人到了礼部门口,拿出通行的牌子,便迈步走进了礼部的大门。 林晧然不由得多瞧了几眼,他即将入职的翰林院上属衙门正是礼部,而礼部又是翰林的自留地。以后最好的发展路线,正是进入礼部任职,然后以礼部尚书为跳板,进入内阁。 只是这次的宴会设在宴厅,连二门都没迈进去,他们便被领到了旁边的宴厅。 虽然还没有开席,但宴厅已经聚着一百多名进士。不少人正围着探花郎徐渭,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大家听得是津津有味。 “哈哈……状元郎来得正好!你们有什么问题,都问他去!”徐渭第一句是对林晧然说的,后面一句则是对围着他的那帮人说的。 这帮进士看着林晧然这位状元郎出现,都纷纷过来打招呼,并对他进行了一番恭维。 林晧然听到他们提及除掉徐亮,便知道徐渭又帮他宣扬他“血书生”的事迹了,亦是谦虚地跟着围过来的进士拱手。 “师兄,你乃吾辈读书人楷模也!” 虽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都有一个保家卫国的宏愿,在得知林晧然的事迹后,令很多人对林晧然的印象大为改观。 除掉徐海余党的魁首,为江浙百姓除害,为大明的抗倭事业作贡献,这是何等的丰功伟绩,焉能不让他们感到敬佩? 特别是江浙的士子,在得知林晧然这个壮举后,都将他当成英雄般看待。而林晧然的地位无形中又得到了拨高,弥补了他先前年轻的劣势,毅然成为了这次恩科进士的领头人。 其实徐渭和毛惇元都推崇林晧然,他们这帮人又如何还不服气呢?特别同科的情谊,这个关系是官场最重要的纽带之一,哪怕心里有着忌妒,但表面还是要以林晧然为尊。 林晧然自然不会托大,对着众人纷纷回礼。虽然将三百多名进士记下并不现实,但现在先混个脸熟,以后若是相遇,到时再攀交情亦不迟。 “我现在才反应过来!”林晧然落得清静后,找上宁江诉苦道。 “什么事?”宁江疑惑地望着他。 “那块御匾可能将我的战功包进了里面!”林晧然眼睛闪着泪花,很像回去砸了那块匾。 “这倒不一定,你对得起那个名头!”宁江认真地思忖,然后摇了摇头道。 “那,我会升官?”林晧然的眼睛略亮,望着宁江道。 宁江正想要打击,结果鸿胪寺的一名鸣赞官高声唱道:“吏部尚书,到!” 整个闹哄哄的大堂瞬间是鸦雀无声,然后便看着一名肥胖的二品官员走了进来,散落在宴厅的近二百名进士纷纷望向这位官员躬身行礼。 这位官员自然就是吏部尚书吴鹏,却见他温和地摆着手道:“今天是圣上设宴,我等以后同朝为官,都不需多礼!” 说话间,领着几个属官径直走到上席。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徐阁老会出席恩荣宴!”宁江远远望着吴鹏,很是肯定地说道。 “为什么这么确定?”林晧然疑惑地望着他道。 宁江扭过头,眼睛透着自信地道:“虽然吏部亦在东江米巷,过来确实会比其他官员快一些,只是若首席读卷官徐阁老不出席的话,咱老师必然得作陪了。” “厉害!你不到刑部可惜了!”林晧然朝着他竖了一个大拇指,由衷地夸赞道。 杨富田看着宁江有些意动的模样,便凑着胖脸过来笑问道:“嘻嘻……要不要哥帮忙,将你那份也一起出了?” 宁江脸色微变,从牙缝挤出一个字:“滚”。 第243章 吴山的怒 先前闹哄哄的宴厅,这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无心于交谈,目光殷切地望着吴鹏。他们接下来的命运,无疑掌握在这人的手里。 吏部除了掌握着进士的分配权,还有以后的转正、升迁权,另外就是六年一次的京察。 分配权自然不用说了,他们能不能分配到好职位,皆取决于吏部。而太多数进士都是以“观政”或“见习”身份入仕,一年后能否转正,亦在于吏部。 以后的升迁,能不能谋得更好的去处,同样需要吏部的任命。哪怕你无欲无求,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知县或知府,那亦要看吏部的脸色,因为每次京察都会挑一些官员进行免职。 正是如此,他们前程和命运都在吏部,在这位吏部尚书大人手里捏着。若是得到这人的赏识,那将会是前程似锦,若是得罪此人,那将是断送前程。 当然,这一切跟林晧然没有任何关系。 翰林院的牛叉之处在于,独立于朝政之外,跟着锦衣卫类似,隐隐自成一系。入职、升迁和京察,吏部根本就管不着。 特别,吏部尚书吴鹏又是非翰林出身,自然亦不可能在翰林院兼着职位,根本插手不到翰林院中来,所以林晧然完全不用理会这位吏部尚书。 “我……我要不要现在上去呢?”杨富田望着远处的吴鹏,心里既是激动又有着担忧,冲着旁边的二人征求意见道。 “你还要不要脸,一大帮人看着,你二甲进士的尊严放哪里了?”宁江听到他打这个主意,当即朝着他数落道。 “我才没有你们那么虚伪!你看看他们,谁不想上去巴结吴尚书啊?”杨富田耷拉着脑袋,但不服气地指着宴厅那些进士道。 宁江望着那些明显心不在焉的进士,心里亦是一阵泄气,但还是劝道:“你现在上去说什么?说我能给你送银子吗?” 杨富田蹙起眉头,发现除此之外,确实没什么可说的。特别他亦是明白,若是过于直白的话,怕对方都未必敢收他的银子。 仅是片刻,前来赴宴的进士、一些相关官员接踵而来,徐阶这位大人物亦是出现。 林晧然看到徐阶出现的时候,却是抿着嘴摇了摇头。按说,这个恩荣宴应该给吴山这位老师主持,但他却偏偏来凑了热闹。 明面上是重视这次宴会,但实质徐阶还是考虑自身,想在他们这帮新科进士面前刷刷存在感,俘获一些好感度。 按着礼制,林晧然作为状元独坐一席,榜眼和探花共坐一席,其他进士则是四人一席。每席都放着丰盛的佳肴,亦是有着诸多讲究。 恩荣宴,实则就是一种礼宴,所以亦有着一套固定的流程。 乐声奏响后,徐阶端起酒杯又是一阵长篇大论。先是感谢皇恩之类的话,接着对进士又是一番祝贺,最后朝着大家举杯同饮。 在礼部官员的指引下,林晧然带着众进士,又是对着殿试的这些阅卷官进行谢礼。虽然这次殿试的恩师是嘉靖,但对徐阶等人亦是要进行感恩。 在几项仪式过后,便是大家的自由活动时间。 能够取得进士功名的,都不是傻子,都已经迅速转换好身份。在士子中,他们是高高在上,但在这个官场中,他们都还只是幼苗。 面对着这些朝廷大员,他们亦是使出浑身解数,纷纷是孔雀开屏,想要获得这些大人物的赏识。有人吟诗,有人作词,亦有人唱曲。 林晧然静坐在桌前,品尝着美酒和佳肴,很喜欢杏花酒的芳香。如同世外高人般,看着这群进士如何阿谀奉承,看着人生百态。 却不是他正直,不屑于攀炎附势,而是他知道自身的定位。 作为恩科状元郎,他即将入职次六品翰林修撰,进入翰林院做词臣。而翰林几乎是独立于朝政之外,他根本不用过早就参与党争。 哪怕他现在屁颠颠去给严嵩提鞋,他一样捞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翰林院的升职较为讲究,若没有圣上的恩典,在翰林院短期根本无法进行升迁。 就算他想要站队,完全先端着姿态,跟着孔明同志学习。若如今急匆匆地去投诚,不仅会被别人看低,可能还会招来敌党的攻击,绝对是下下之策。 正是如此,他不需要对这些大人物卑躬屈膝,亦不用急着去抱大腿。 可惜了! 林晧然品尝着这由御厨炮制的鹿肉,多汁而鲜美,若是虎妞那丫头吃上的话,绝对会赞不绝口。却是没有忘记,上次的鹿鸣宴,她对带回的鹿肉极为满意。 想到虎妞那个丫头,尽管周围都是闹哄哄的,但忍不住朝着南方望去,眼神透露着几分落寞,亦有着淡淡的思念。 若是留心观察的话,会发现绝大多数进士给吴鹏敬酒时,都会格外的活跃。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谁才是掌握他们命运的人。 虽然二甲进士会分配到六部九卿,但哪怕是六部,亦是有高低贵贱之分。工部跟吏部无疑是最好的去处,而兵部、刑部就要差很多。 “这小子怎么突然又转性了,像跟夏刚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吴山坐在席前,虽然看似在漫不经心,但亦在观察着这帮学生的一举一动。有人给他留下好印象,亦有人给他留下坏印象,如同在沙子里淘金一般。 虽然拥有三百五十七名学生,但如何都绕不过这位新科状元郎。 他至于都记忆犹新,在陛下去掉糊名,知道这份试卷考生竟然先前已经连中五元,那时是何等的兴奋,那双眼睛都透着亮光。 单是这一点,这小子在圣上的心里,绝对是远超于过去的所有状元。 只是这小子在金殿上的应答,却让他极为不满,这人简直是一个马屁精,将来不是严就是徐。但今晚的表现,却又让他有些意外,竟然如此的淡定与孤傲。 特别是这份孤傲,给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但吴山很快就发现,他又错了,这小子果然是有着一肚子的歪歪肠子。 却见几乎所有进士都上来敬过酒了,林晧然朝着后面望了一眼,身后有好些人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纷纷向着他汇集。 “夏刚阳怎么会教出这种逆徒?” 吴山气得咬牙切齿,他如何不知这小子打的主意。 整个宴会有三百五十七名进士,若想在他们面前留下印象,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个个上来敬酒,哪怕再用心,亦不会记得几人。 只是这小子却不同,他拥有着状元的光芒,而他故意落在最后,然后带着相熟的人上来敬酒。这些人定然会沾光,同时亦会记得他的好。 虽然手段确实高明,但吴山却是极为痛恨。这小子才初入官场,就如此懂得拉拢人心,按着他的禀性,怕又是下一个严嵩。 第244章 又见竹诗 大明立国近二百年,虽然状元郎出过不少,但却从没有一人能够连中六元。据最新消息,这位状元郎被圣上赐予“大明文魁匾”,深受圣恩眷顾。 正是如此,哪怕是次辅徐阶,在这个宴会上可以不关注其他新科进士,但这个新科状元郎却不得不多瞧上几眼。 徐阶看着新科状元郎整晚都光顾着酒菜,心里还有些惋惜,以为这位状元郎不通人情世故,是一个典型的书呆子。 当看着他带着一帮人过来敬酒时,徐阶心里不由得暗喜,同时亦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对这人不由得刮目相看。 在接受他们的祝酒后,他亦是放下酒杯,温和地笑道:“原来你们都是广东的同乡,那以后应当相互扶持啊!” “我们是同乡不假,但公私还是会分明的!”林晧然微笑着回答。虽然知道徐阶这番话透露着好意,但却不得不防,他们可承受不起结党营私的帽子。 经过徐阶这里敬酒后,张伟等人都极为兴奋。 徐阁老给他们这些人贴上一个清晰“广东同乡”标签,无疑他们这帮人都获益,能加深在场大人物对他们的印象,起码知道他们跟状元郎同样来自广东。 林晧然又带着人来到了吴山的案前,只是让他感到疑惑的是,这位便宜老师仿佛是吃错药了一般,对他好像是左右看不顺眼。 却不知道是不是尹台给吴山戴了绿帽,还是尹台欠吴山一百万两没有还,至今吴山对他都还是一副“深仇大怨”的模样。 不过他对吴山却亦不感冒,这人太过刚正,根基又浅。哪怕他真要选择投诚,无论是严党,还是徐党,都要比这人强上一百倍。 按着礼数,敬了徐阁老,然后敬了老师,接下来自然是吏部尚书吴鹏,亦是此次敬酒的重点人物。 吴鹏已经年近六十,体形微胖,皮肤白皙,眉宇间透露着和气,却不像是一位吏部尚书,更像是一位礼部尚书。 嘉靖二年的进士,但仕途多舛,五十多岁才捞得工部的右侍郎,排在靠着父荫入仕的严世藩之后。不过在李默倒台后,他却是一鸣惊人,取代李默成为吏部尚书。 对于非翰林出身的他而言,这无疑是一下子登了天,成为大明最在实权的尚书。 “呵呵……六元及第,千古奇闻,不愧是我大明文魁!”吴鹏看着林晧然领着一帮人过来,却先开口微笑地道。 “谢太宰赞誉!我等祝太宰福如东海水,寿似不老松!”林晧然端起酒杯,冲着他祝贺道。 吴鹏似乎有心跟着林晧然交好,并没有过分地端着姿态,同时故意卖他面子,亦是对着林晧然身后的人多问了几句。 能够走到这个位置的,其实都不是傻子,甚至可以说是人精。吴山能够看穿林晧然的手法,他吴鹏自然亦是能够看穿。 张伟的兴致极高,突然提议道:“状元郎,昔日在鹿鸣宴为吴参政的竹画题诗,今日恩荣宴,何不赋竹诗一首?” 此言落下,旁边人亦是起哄。 林晧然的竹诗不仅写得好,而且品质极高,每诗都能令人耳目一新。故而,他们期待已经不是一天二天了,所以眼睛都透露着一份希冀。 “说到竹诗,我却知道杨兄亦极为擅长!”林晧然却不想出这个风头,而是微笑地望向了杨富田鼓励道:“此次得由杨兄来作竹诗一首,亦让吴尚书点评点评!” 林晧然是一个很务实的人,如今他已经有足够的文名和才名,这继续表现不仅没有得到太多的好处,还可能会适得其反。 正是如此,现在他最重要的还是低调,故而趁机将杨富田推出来,帮着这货牵一条线,让他在吴鹏面前狠露一把脸。 大家听着林晧然对杨富田这般推崇,当即亦是来了兴致,附近的新科进士亦将目光放在了杨富田身上。 杨富田并没有怯场,反而脸露红光,清了清嗓子,便得意地摇头晃脑地吟道:“清风竹韵起涛声,后院瑟瑟藏黄金。若要知晓何处埋,待到春花烂漫时。” 啪! 站在最远处的宁江重拍一下额头,不忍直视。 林晧然朝着吏部尚书拱手,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 其他广东的同乡,在转身离开的同时,用手指使劲地抠耳屎。 路子无疑是给杨富田铺好了,只要拿出一首还算可以一观的竹诗,那他便算是给吏部尚书吴鹏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只是谁能想到,他却整了这么一出,枉费了林晧然的一番好心。 吏部尚书吴鹏面前原本围着一帮人,但转眼间,却只剩下一个懵懵懂懂的胖子,望着突然离开的同伴极是不解。 “为何待到春花烂漫时?”吏部尚书吴鹏亦是哭笑不得,但还是问出了心里头的疑惑。 杨富田听到是吴尚书问话,当即得意地说道:“因为到了春花烂漫时,先前被挖过的地方是不长草的,所以会知晓黄金埋在哪里。” “呵呵……原来如此!此诗……倒有些风趣!”吴鹏干笑两声,又深深地打量了杨富田一眼,然后朝着他挥了挥手。 杨富田忙是拱手回礼,然后便想去找他的同伴问个明白,怎么突然全都走了?难道方才谁放屁,而他的鼻子塞了? “这水平真丢人!” “这货竟然拿到了二甲,真是没天良!” “却是辜负了状元郎的一番好意,怕是进不了六部了,呵呵!” …… 众进士看着那个长得白净的杨富田,却是充满着深深的同情,暗自摇着头。 虽然没有诗才的官员其实不在少数,但这都是各自的秘密,而这蠢货偏偏拿出来秀,这必然会给吴尚书留下极差的印象。 这是宴会的一段小插曲,而插曲过后,宴会亦是慢慢地进入了尾声。 林晧然参加这次宴会,由始至终,都没有做什么出风头的事。 倒不是他不想谋求上进,而是他将吴山的教导放到了心上,初入官场就应该选择低调。虽然他还没有被正式授官,但他已经提前转换了身份,迅速融入官场的规则之中。 宴会结束,众人纷纷离开礼部,尽管还没有正式授官,但他们这帮新科进士似乎离官场又进了一步。 第245章 尊与卑 在恩荣会后的第二天,新科进士需要到鸿胪寺报道,进行为期三天的“岗前培训”,主要是学习朝会、筵席、祭祀等官场礼仪。 林晧然等十一人早上到鸿胪寺后,便跟其他新科进士再次会合,而后被鸿胪寺官员带到了孔子庙,进行一系列的拜谢礼仪。 他们这帮新科进士除了感谢孔圣人外,还要感谢四圣十二哲和六十二位先贤,即孔子的七十二门徒和一些出色的后辈。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圣贤都有着一个严格的排序,倒茶的先后顺序万万不能搞错。哪怕是六十二位先贤,亦有着一个严格的高低之分。 跟着人人平等的思想不同,儒学虽然一直宣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类的话,但尊卑观念简直深入骨髓之中。 在拜完孔子庙后,便进行另一项仪式,即立进士题名碑。 进士题名碑并非是本朝所创,而是源于元朝仁宗,将当年的新科进士题名于石碑上,借以显宗耀祖、流芳百世。 只是事情已经证明,进士题名碑的初衷怕很难如愿。因为元朝的进士碑已经被毁,如今所看到的进士碑,均是大明的进士碑。 可以想象,若大明朝在将来被推翻,那他们在进士碑上的名字亦会被毁掉。 但不管如何,此时能在这里留名,亦是一份巨大的荣耀。故而大家都涌向那块新立的进士碑,看到自己的名字铭刻在上面,眼睛都透露着兴奋与骄傲。 “这块进士碑怎么被一块红布盖住?”有人发现旁边有一块被红布盖着的进士碑,顿时疑惑地询问周围的同伴。 林晧然亦是不解,领头的鸿胪寺官员叫他过来,然后冲着他恭敬地说道:“还请状元郎,为我们揭开这块进士碑。” 对于这个要求,林晧然自然答应,当即将那块红布扯了下来。 围着看热闹的进士们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满是羡慕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先是疑惑,待他望向那块进士碑的正面时,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进士碑的材料是名贵的汉白玉,跟其他进士碑都是一丈高,头部饰祥云纹的图案,中间粗大的篆体写着:“大明文魁”,然后下面是林晧然的生平介绍。 在进士碑林中,独立一碑,这是大明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而汉白玉碑在这里亦格外的显眼。只是连中六元的林晧然,确实承受得起如此待遇。 林晧然亦是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心里同样极为高兴。 “此碑是奉圣上旨意所立,自今日起,你就是我大明世代读书人的楷模了!”旁边的鸿胪寺官员笑盈盈地望着他,朝着他认真地说道。 “圣上隆恩,微臣何以敢当!”林晧然朝着西苑的方向,一副受宠若惊和感激涕零的模样。 这自然是表演成分居多,他这个人比较务实,真金白银远胜于这些虚名,或者让他官升三级也行。 接下来,面对着大家的祝贺,林晧然显得不骄不躁。对每一个对他表达祝贺的人,都会认真地回礼,同时尽量记着他们的长相。 三天时间眨眼而逝,除了一甲进士外,其余人都到吏部参加朝考。 仅是一天时间,吏部便在衙门前悬挂起三百五十七名新科进士的分配名单。 林晧然作为新科状元,自然是铁打的从六品翰林修撰,榜眼毛惇元和探花徐渭都是正七品的翰林编修,三人都没有任何悬念。 令二甲进士翘首以盼的庶吉士,亦是落下了序幕。跟着宁江先前猜测的那般,本次录取的庶吉士人数大大缩水,只有区区的十二名。 庶吉士并不能算是翰林,他们其实是到翰林的实习生,可以在翰林院学习三年。三年后,若是散考成绩优异者,则会得到授官,正式成为翰林官。 虽然这条路子绕得比较远,远不如一甲进士直接授官来得痛快,但在所有新科进士看来,这庶吉士却是一个最好的分配。 只是这庶吉士是僧多粥少,绝大部分人跟翰林院无缘。在痛失翰林院这个储相之地后,大家的目光自然落在六部九卿。 对于六部九卿哪个才是首选,这倒没有统一的答案。有人推六部的吏部,亦有人会推都察院,前者有着人事考核权,后者是“专咬”朝廷大员的御史言官。 若是能够入职六部九卿,虽然注定跟内阁无缘,但只要老实地熬上去,亦可能成为衙门的头目。像如今的吏部尚书吴鹏,虽然不是翰林出身,但谁又敢小窥于他? 只是事实总是这般的残忍,大多数进士不仅不能进翰林院,亦不能留在六部九卿这些中央部门,全部都得下到地方去任职。 这些官员到地方,都会捞得七品的实缺,其中以知县居多。只是这类官员远离政治中心,上面若没有过硬的人脉和机缘,想要升迁变得极为困难。 另外,若是能够分配到富庶之地为官,日子还能过得惬意,但若分配到偏远贫苦地区,怕真是不好熬了。 但世事就怕比较,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二甲进士怕南京六部九卿,三甲进士怕王府官。前者不愿意到养老院跟老人喝茶,后者不愿意到“猪圈”陪猪混吃等死。 值得一提的是,新科进士有着拒绝分配的特权,可以强烈表示要留京任职。对于这种拒绝分配的新科进士,吏部亦能够容忍,但这些新科进士却只能享受举人的入职待遇,往往从九品官开始做起。 在张榜的时候,林晧然等十一人和刚好凑过来的广东新科进士,一起来到吏部衙门前看榜,大家的心情顿时是起起落落。 宁江果然到了兵部,张伟进了都察院,但其他人都分配到了地方。有人分配到了江浙的富庶之地,有人却被分配到了西南的贫瘠之所,还有人则留在北边诸省任职。 最让人意外的是,被大家看衰的杨富田却进了工部,当真是碎了一地的眼球。 第246章 消息 科举之事,天下所瞩也。 当金殿高悬的时候,一匹匹快马便奔走在大明四通八达的官道上,要将金榜宣于天下,让天下士子和黎民为之膜拜。 特别是往南的一匹快马,马蹄声亦得更要急促一些。气度不凡的官差在驿站换一匹健马,又继续踏响官道上的青砖,身上甚至透露着杀气。 他不仅要传送此次殿试的金榜,亦要给广东布政司传达一道神圣的旨意,令广东布政使为新科状元建造文魁牌坊。 在大明的南疆,有着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这里没有俊秀的风光,亦没有人文景观,在一年前甚至终年不见来客。 这一天中午,太阳最猛的时候。 长林村的老族长从院门走了出来,沐浴着这春日的阳光,身体很是舒服。但他的脸却是紧绷着,仿佛全天下的人欠着他的钱一般。 没多会,他来到了晒谷场前,看着正在追逐的一帮小孩。 看到小鼠突然间摔倒在地,而狗子又朝她扑过来,眉头不由得微蹙。自从九眼到了海上后,小鼠没有父亲的娃,受到一些小孩子的欺负。 正打算要出声喝止,却发现竟然是一个误会。狗子跑过去拉起小鼠,模样还显得极为慌张,关切地询问小鼠有没有伤着。 “谢谢狗子哥,我没事!”小鼠脆声感谢道。 “哎呀!你走路要小心点,虎妞说了,你要是伤到一根毫毛,她就会抽我,以后还不带我一起去玩了!”狗子显得慌张,极为认真地埋怨道。 “虎妞……什么时候回来啊?”这话似乎点到了小鼠的伤心处,眼睛已经闪动泪花,扭头朝着村口望去。 正在玩耍的一帮小孩子听到这话后,心情顿时变得沮丧,刷刷地朝着村口望去。 老族长听到这话后,却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其实是不同意虎妞前去京城的,担心这小丫头在路上发生危险,那他真的无法跟十九交待了。 只是这个丫头有时候太有主见了,像上次得知他哥哥可能遇海难,当即就要前去江浙。好在很快得到消息,让这丫头才不得不打道回府。 不过这一次,虎妞是跟着那个举人老爷赵东城一起上京,而且有着吴神仙和阿丽陪着,所以他亦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他亦是知道,哪怕他反对也没有用,这丫头可不一定听他的。特别谁都知道,这丫头确实是很想念她哥哥。 走进染布坊里面,看着村里的一帮青壮正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五个染布池都在染着布匹,而后一匹匹布被悬挂到竹架上面。 自从十九成为解元之后,村里的订单就没有断过。 如今不仅是沈六斤要跟他们染坊进货,廉州和雷州亦有布商纷纷前来提货,染坊现在的布根本就不愁没有销路。 “族长,这喜鹊今早就叫个不停,我打赌肯定有大好事要发生!”阿六拖着一条瘸腿,指着站在竹架上的喜鹊得意地说道。 “要是吴神仙在的话,就不用我们猜了,他只能掐掐手指,准会知道是什么好事!”在做帮工的阿武往炊里添了一根柴火,然后一脸肯定地说道。 他的话刚落,却是得到周围人的认可,村里都知道那个吴道行真是神仙。只是让他们一直不解,为何会甘心跟着虎妞那丫头,而且还会听她驱使。 老族长朝着竹架上面望了一眼,果然是一只喜鹊,但却没有表态。那张脸仍然是紧绷着,看着染坊没出状况,便负手走出了染布坊。 一帮妇人正在染布坊边上的凉绷绣着布袋,在他经过的时候,这些妇人纷纷朝他打招呼,只是他仅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是想给大家一张好看点的脸色,但却不知为何,今天一大早他就心事重重,这张脸仿佛是自己在紧绷着。 并没有回家,而是走向村口,他来到了牌坊前。没有理会正在播种的村民,而是掠过那座石桥,望向对面的山坡。 噼里啪啦…… 几匹马从小山坡那里出现,为首的正是那个戴着乌纱帽的苟知县,而在他身后是二虎,却看到二虎点燃一串喜炮朝着半空抛起。 老族长一直绷着的脸却不知何时,笑得如同菊花般灿烂,眼睛中还泛着泪光。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在十九高中解元的时候,这一幕曾经在他眼前出现过。 石城县,半间酒楼。 一个身穿蓝衣的书生从外面跑进来,直接“砰砰”地冲上两楼,只是朝着大堂喊了一句,正在吟诗奏对的十几名书生顿时是鸦雀无声。 仅是一会,这帮书生像是突然爆发所有的热情般,让着小二快快扛酒上去。 聂云竹身穿着一袭白色长裙,眉若春风,眼横秋水,一张清新脱俗的脸蛋,加上那份清雅的气质。谁都想不到,在这种小县城会出现如此的美人。 虽然贪恋她美色的人不少,但却很是古怪,竟然没有人真敢行动。哪怕是新来的县丞,在得知某个消息后,亦是打了退堂鼓。 她在后院听到二楼的动静,便来到了大堂,还不待她询问怎么回事,却听到小七兴奋地从楼上跑下来道:“林大哥,他高中……会元了!” 听到这话,她整个人彻底是愣住了,被一股兴奋所笼罩,眼睛亦泛起了泪光。 广州府,醉红楼。 在那精致的院落中,却见一个身穿紫色长裙的绝色美人静坐在凉亭中,那双纤纤玉手拨动木琴的琴弦,琴声悦耳。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这一次,木兰没有只是弹琴,而是红唇轻启放开了嗓门。 虽然那男人还是不够创作新词牌名的资格,但她这一次却有着强烈的信心,这个资格怕是不远矣。而她带着这首词登上舞台,亦是越来越近了。 她甚至能想到,一旦这词曲问世,怕整个天下又得传唱起来。只是不知为何,她的眼睛突然泛起了泪光。 第247章 抱负 时间已经到了三月底,进入细雨绵绵的季节。 一辆高大的马车行驶在充满泥泞的街道上,初时还很是轻快,但经过棋盘街速度便慢了下来,到达东江米巷则几乎停滞不前。 京城交通不仅受到天气的影响,而且城内向来都是人多车多,故而在一些繁华的街道,堵塞早已经成为一种常见现象。 哪怕大明已经制定“左来去往”等交通规则,以及对违章行为有着相应的处罚,但仍然解决不了这种交通堵塞的顽症。 当然,今天的日子比较特殊,因为一大帮新科进士要前往吏部报道,故而给交通亦带来了不利影响。 在临近吏部衙门的时候,林晧然、宁江、张伟、杨富田四人再也按捺不住,不愿意傻傻地等候,选择下马车一起步行前往。 吏部,向来被大家视为六部之首,掌握着天下官员的升迁与考核。 衙门坐落在东江米巷中,左边是户部衙门,右边则是宗人府。在这个衙门林立的街道中,吏部的大门并不抢眼,但门前那对石狮最具凶势,仿佛要扑过来将他们撕碎一般。 在他们到来的时候,门前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队,有身穿官服的官场老人,亦有跟他们一样穿进士服的官场新人。 不管是举人还是进士,都得在这个衙门上走一趟。以后凡是升迁和调遣,亦要经过这个衙门,故而这里每日都有人需要前来报道。 四人老实地排着队伍后面,但眉宇间夹带着兴奋。寒窗十年为了什么,自然是能够入仕为官,而如今即将梦想成真了。 特别是张伟,他如何都想不到,吏部竟然将他分配进入了都察院这个言官系统中,可谓是天上掉馅饼砸中了头。 林晧然亦是踌躇满志,抬头望着吏部的高大门衙左侧,那粉墙上的分配榜单还在,而他的名字毅然排在第一位。 虽然翰林修撰没有实权,更不会有什么财路,但却是三百五十七名进士中唯一的从六品官员。 大概一盏茶功夫,终于轮到他们四人。 进到这种衙门,别说他们是刚入仕途的新人,哪怕是身穿绯色官袍的官员亦是不敢嚣张。跟着一名吏员走进了吏部衙门,这是一个三进的大衙门,他们直接被领到了署衙里面的文选司。 文选司的郎中是正五品官员,但权柄极高。只是得知林晧然是本届的状元,更被圣上赐下“大明文魁”碑,显得很是热情。 林晧然在应付着这位颇有实权的中年官员时,亦是按着流程,登记官牒、履历,还领了相应的官服。 这里设有更衣室,四个官场菜鸟看着前面的官员换了官袍。他们对视一眼,亦是抱着官袍进了更衣室,纷纷穿了属于他们品阶的官袍。 虽然四人都是青色的官袍,但林晧然官袍胸前图案是鹭鸶,衣边亦多了一个四爪龙蟒金绣,显得更要精神一些。 杨富田肥胖,多了一些富态之感;宁江身体偏瘦,又多了一些书生之气;反倒是留着漂亮胡子的张伟变化最大,身上瞬间多了一股官威。 四人又一起到了尚宝司,核对个人资料,并领取了牙牌。 官场有句话:“我爱外官有排衙,我羡京官有牙牌”。这牙牌是京官独有,是进宫时的凭证,亦是上朝时的必需品。 只是很可惜,生在如今的嘉靖朝,这牙牌却很少能用到了。 当四人从吏部大门出来后,入官前的流程算是彻底走完了,他们四人正式成为大明的官员,而且还是人人羡慕的京官。 只是跟着林晧然这位实职官员不同,其他三人都是顶着见习的名头。像宁江到了兵部,任的是见习主事,有一定的考核期。 “见过修撰大人!”三人相视一眼,当即齐齐朝着身穿六品官服的林晧然拱手道。 “嗯,汝等三人初入官场,行事要谨慎,切莫有浮躁之气,当向本官学习!”林晧然负手而立,故意端起上官的架子训导道。 “谢翰林老爷赐教!”张伟拱手笑道。 “脸皮厚,有我风范!”杨富田夸奖道 “说你胖,还真喘上了!”宁江却不客气地打击道。 林晧然收起玩笑话,突然感慨地道:“我们四人看似风光,但哪里比得上张一山他们威风,到了县衙就是一把手,直接就做大爷。” 七品的县太爷看似最差的分配,但确实有着它的优势,一到任就是县衙的县尊,而且还能举行威风凛凛的“排衙”。 反观他们四人,他倒还好一些,毕竟翰林院只是五品衙门,而他是以从六品官员进入,地位不能算低。但宁江三人都是二品衙门,则要从最低官员做起,上面有一大帮的上官要侍候。 “有得有失!我们现在是得装孙子,但升迁却是容易很多!特别是你,在翰林院熬几年,只要能熬上一个品阶,就相当于连升三级。”张伟却不认同,并羡慕地望着他道。 “我已经计划好了,但我的品阶熬上去,我就再去跟吴尚书打点一下,直接到地方做逍遥知府去!”杨富田压着声音,一副眉飞色舞地说道。 “你真没出息!”宁江瞥了他一眼,然后接着话题道:“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到刑部,想为朝廷做一些实事。” 林晧然接着三人探询的目光,亦是老实地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我的性格!翰林官是词臣,虽然跟书籍打交道亦不错,但有机会的话,我肯定还是想外放……当然,品阶得先想办法弄上去!” 他的年龄确实是优势,在翰林院熬十几年,品阶肯定会上去。只是却不想如此做官,既然这一世让他长得这么帅,怎么都应该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你真是贪心,!翰林院只要再上一步,放到六部九卿都是四五品官员。”宁江鄙夷,然后又笑着补充道:“不过翰林一般是犯了事才外放,却不知道你要犯什么事?” “你才犯事,我不犯事就不能外放了?”林晧然竖了一根中指,却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只是他心里亦是明白,宁江说得是事实。翰林有着固定的路线,像他们老师吴山就是到九卿过渡一下,然后就是礼部侍郎、礼部尚书。 外放的翰林往往都是“犯了错”或“被淘汰”。当然,朝廷给的“补偿”通常不会低,级别往往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这类翰林倒不是没有机会再入阁,但相对而言,再度入阁的机会极为渺茫。 三人只是在角落处悄悄聊了一小会,由于各自的衙门都不同,所以相互见礼后,便各自到自家衙门报道去了。 第248章 入职 在跟他们三个分开后,林晧然没有直接去翰林院报道,而是到了一间酒楼。 徐渭和毛惇元已经在这里等候,亦是穿着崭新的七品官服。三人见礼后,简单地吃过一顿饭,便一起前去翰林院报道。 相对于林晧然的淡定,徐渭和毛惇元显得要激动很多,两人对入职翰林院似乎无比期盼,眼睛绽放出兴奋的光芒。 翰林院位于东长安街,大门向北开,紧挨着皇城,隔壁是大明的翻译机构——四夷馆。 身穿着青色官袍的三人来到门前,仰头望了一眼翰林院的牌匾,然后向守门的官差出具了吏部给的官牒,便通行无阻地进入里面。 三人才刚进到庭院,已经得知消息的修撰诸大绶和曹大章走出来热情迎接。 诸大绶是嘉靖三十五年的状元,曹大章是嘉靖三十二年的榜眼,二人都是正经的三甲进身,算得上是三人的前辈。 “哈哈……文长兄,我早说在翰林院等你了,如何?”诸大绶看到徐渭,显得极为高兴地拱手,如同喝了酒一般。 二人都是山阴县人,又年龄相仿,早就已经结识。不过徐文长少年成名,但科举不顺,反倒是诸大绶这个后辈却在上一次就中得了状元。 如今在翰林院成为同僚,诸大绶是打心底的高兴,方才还特意跑到门口瞧了几次。这听着人到了,仅是急匆匆而来。 “端甫……兄,我汗颜!”徐渭在称呼上犹豫了一下,最后没有选用官场上的称呼。 “文魁之名,如雷贯耳,我是诸大绶,字端甫,跟文长兄是同乡,亦听说过你!”诸大绶又朝着林晧然拱手,眼睛透露着兴奋的光芒。 林晧然看着这跟徐渭体形相仿的人,便知道是一个直肠子,亦是拱手回礼。只是从他的眼神中,仿佛对自己所有事迹都已然知晓。 双方见礼和简单地自我介绍后,由二位前辈作为前导官,领着三人进了二门。原本显得极热情的诸大绶,这时亦是沉默了下来。 在大明这个崇尚儒学的国度里,繁文缛节却是万万不能少的。虽然没有地方官那般隆重,这里也没有城隍庙,但亦有着一套固定的流程。 进了二门后,三人跟着两位前辈往左边走去,到了圣人祠行香,朝孔圣人进行隆重的拜礼,再次感谢孔圣人的栽培之恩。 在谢过孔圣人后,又被引到了昌黎祠,昌黎祠供奉的是“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不过在拜礼上却要少上两拜。 林晧然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这感谢孔圣人倒还说得通,怎么还要感谢韩愈?或许是没生活在那个时代,所以他没能体会到韩愈在当时读书人心中的神圣地位。 在拜完两祠后,他们跟着两名前辈穿过三门,进入了署堂。 堂西是讲读厅,俗称讲官厅,即正六品的翰林待读和翰林待讲的公廨;堂东为修检厅,俗称史官厅,是从六品修撰和正七品编修、七品检讨的公廨。 单是从名称上就可以知道,林晧然这个次六品的翰林修撰应该是进门往左,办公地点在修检厅,而工作内容是修史。 翰林院设有正五品的翰林学士一名;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各两名;正六品的侍读和侍讲各两名;从六品的翰林修撰五名;正七品的翰林修编若干;从七品的翰林检讨若干;正八品的五经博士九人,这九人都是世袭,一般是孔孟的后人担任。 翰林院学士是礼部尚书吴山,不过并不在翰林院内,怕亦很少出现在这里。另外还有一个兼着吏部左待郎的侍讲学士,今天亦不在翰林院内。 正是如此,处理具体事务的是翰林院另一位侍读学士李春芳。 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四十多岁,字子实,南直隶扬州兴化人。虽然没有兼职,只顶着一个从五品的头衔,但任谁都知晓,他的前程远大。 在翰林院系统里面的官员,时常会有“积厚薄发”的翰林官“一鸣惊人”,仅仅几年功夫,竟然就能入阁拜相。 林晧然三人被领到了李春芳的面前,三人亦是恭敬地朝着他见礼。 李春芳面容和善,亦没有摆上官的架子,跟着三人讲解一些注意事项,然后便将话题引向了重点:“汝等三人先熟番一下院内的事务,你们具体工作我亦没权分配,还需掌院大人来定夺。” “下官遵命!” 林晧然跟着徐渭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看到一丝隐忧。 按说,礼部尚书吴山哪怕忙得无法过来,亦得提前给他们安排一些工作。但却是没有想到,人不仅没有到场,竟然连工作都没有交待下来,直接将三人晒着。 “应该没事的,我们总归都是他的学生,或许还有什么事情得跟我们提前交待呢!”在离开讲读厅后,徐渭压着声音说道。 “希望如此!”林晧然勉强地笑了笑。只是却想起了那次拜师的不愉快经历,想起吴山跟尹台的“仇怨”,心里却是乐观不起来。 不过他亦不害怕,翰林官的人事权不在吏部,亦不全部掌握在翰林学士手里,而是取决于内阁和皇上。 在见过李春芳后,三人又随着两名前辈来到了修检厅。 林晧然无疑是这里的头目之一,只是在这个极讲究资历的时代,跟着后世的官场一般,他的排名得在五位修撰之后。 这些修撰的出身可谓五花八门,有庶吉士出身的“老翰林”,亦有跟他一样直接授官的状元郎,还有一些从探花、榜眼升上来的。 像曹大章,是嘉靖三十二年的榜眼。当年的状元是陈谨,在出京办事的时候,因为生病超期,被御史参了一本,最终被“外放”了。 由于陈谨被外放,而翰林有保留五名修撰的传统。曹大章有着严蒿这个靠山,最终击败了其他对手,提前升迁到从六品翰林修撰,资历比诸大绶还要老。 不过在五名翰林修撰中,资历最老的是年近四十岁的徐远平,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 他看着三人进来,便从座位上站起来笑道:“原本应该由我去迎接你们三人的,但端甫和一呈却再三请求,他们没怠慢你们?” “没……没有!”毛惇元急忙摆手,仿佛真担心给诸大绶二人招来责怪般。 林晧然跟着徐渭对视一眼,若不是对方的官服,而且事先亦对翰林院有所了解。还真以为来错了地方,进到翰林学士的衙堂。 第249章 熟悉的感觉 “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徐修撰,丁未科进士,南直隶松江府人士!”诸大绶连忙上前,给三人郑重地介绍道。 虽然是初入官场,但林晧然并不能算是真正的菜鸟。单是诸大绶的反应,以及所说的这番话,他就已经能推断出一些东西来。 这个年约四十岁的矮胖子,拥有着极深的资历,属于翰林院的老人。诸大绶将“松江府”咬得较重,显然这是一个重点,徐阁老亦是松江府人士,二人极可能沾亲带故。 “见过徐大人!”林晧然显得淡定,哪怕猜到对方有着徐阁老撑腰,但仍然不卑不亢地进行见礼。 “哈哈……新科状元郎果真是一表人才,你们二人亦是不差!”徐远平显得很亲切,然后又是冲三人豪迈地道:“既然进了我们翰林院,那就是一家人了,以后遇到什么不明白的事情,都可以来问我这个兄长!能指导你们的,我绝对不吝啬!” “多谢兄长!”毛惇元感激地拱手道。 林晧然跟徐渭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是透露着几分无奈,朝着徐远平拱了拱手,嘴里都是吐了“多谢”两字,那“兄长”却没有吐出来。 虽然徐远平的资历确实排在前头,但想要做他们的“兄长”,特别是同为翰林修撰林晧然的“兄长”,却是有些牵强了。 徐远平自我感觉良好,仍旧端着“兄长”的姿态,简单地介绍了其他的吏官,然后又吩咐诸大绶领着三位新人去接见吏员。 修检厅的右侧是存放史家典籍的资料室,左侧是大片的办公区域,史官的公座在前,书吏的小公座在后,连着隔壁的小型议事厅。 林晧然被诸大绶领到了议事厅,并将修检厅的一帮书吏全部叫过来,这帮书吏朝着坐在座椅上的三名上官行跪拜之礼。 大明的官与吏是分开的,官是举人和进士出身,而吏则是生员或秀才出身。吏见到官,哪怕是生员,在仪式上都需要进行跪拜。 在吏员行完跪拜之礼后,诸大绶指着站在前面两排的书吏说道:“本院的规定,汝等都有一个办事吏员供使唤,你们可以在这两排吏员中挑选一个!” 林晧然当即了然,这相当于挑选秘书,好的秘书标准自然是“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只是很显然,这里是官场,不可能有这般美好的选项。 发现徐渭和毛惇元都微笑地望着他,便是当仁不让地朝二人拱手道:“那我就先挑了!” “你请!”徐渭和毛惇元还礼,自然不会跟他这个上官相争。 林晧然打量着前两排的吏员,年纪从二十岁到五十岁不等,有着眼睛充满兴奋的年轻人,亦有垂头丧气的小老头。 孙吉祥是翰林院修检厅的贴书吏,一直都是兢兢业业,侍候着一波又一波的贵人。 在进入翰林之初,他跟其他的贴书吏一般,想傍上贵人从而改变命运。只是时间却磨灭了这一切,希望渐渐成了泡影。 在最初的时候,有一位贵人挑选他做专员书吏,但后来那贵人熬了几年后就被外调了。随着年纪的增长,而他长得又极为普通,便如同青楼的那些老妓一般,再也没有人愿意多瞧他一眼。 现在又一次站在这里供人挑选,又将成为一些人的陪衬品,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悲戚之感。 只是突然间,他的衣服被扯了一扯。先是疑惑地望向旁边的同伴,同伴的眼睛显得无比的热切,而他又顺着同伴的目光望去,却见年轻的修撰大人正抬着手指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林晧然指着第二排的小老头,微笑地问道。 “我……我叫孙吉祥!”孙吉祥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结巴地回答道。 “吉祥?好名字!就他了!”林晧然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诸大绶笑道。 诸大绶微微愣了一下,却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选的是其貌不扬的孙吉祥。这种人虽然有经验,但却没有朝气,做事亦没有年轻人那般精明。 “若愚兄,要不慎重一下?”诸大绶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开口劝道。 “不用了,谢谢!”林晧然看到孙吉祥都激动得要掉眼泪了,自然不能再更改。 相对于精明的年轻人,他更看好这种稳重的书吏,是一些真正会做事的人。反观那些年轻书吏,虽然精明又有精力,但如此年轻就被塞进来,身上怕是打着一些势力的印记,甚至是别人的耳目。 毛惇元选了一个年轻书吏,而徐渭似乎亦有他这方面的考虑,选了一个稳重老成的书吏。 在挑选了专属吏员后,诸大绶将三人又带回了史官办公区,领到属于他们的公案前。 林晧然跟着徐远平等翰林修撰同在第一排,但却是最靠近里面的位置,即第一排第六张公桌,旁边正是诸大绶。 公案似乎是经过清洗过,上面已经备着文房四宝,东西都亦得不错。他将墨砚的位置摆放好,然后打量着周围,竟然有一种熟悉感。 他想起前世初次入职的情形,跟如今极为相似。那时他是一个职场新人,对一切即是忐忑又充满着好奇,现在他这个官场新人,但心里更多的是兴奋, 不过,跟着前世亦有些共同之处,那就是都有干一番事业的豪情。 由于没有具体的工作,他让孙吉祥给他找来了一本明史,便慢慢地翻阅起来。打算利用这休闲的日子,对这个时代进行更深入的了解。 譬如,为什么郑和要下西洋,大明宝钞为什么会没落,皇家……有什么八卦? 正当林晧然在翻阅着一本有趣的明史,徐远平却突然来到他面前,并将一个精美的紫砂壶递过来,嘴角噙着微笑道:“若愚,帮我去沏壶茶过来!这可是徐阁老送我给的紫砂壶,你可要小心一些哦!” 此言一出,整个公案区顿时是鸦雀无声,都刷刷地朝着他们二人望来。 只是看着林晧然微笑着伸手过去接紫砂壶,虽然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很正常的结果,但大家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第250章 菜鸟不菜 徐远平不仅是修检厅资格最老的翰林修撰,而且拥有一个极为耀眼的资本,那就是他的族叔正是当朝次辅徐阶。 正是如此,他将修检厅视为自己的地盘,将其他四位翰林修撰压得死死的。对今天新来的翰林修撰,亦是要宣示一下主权。 看着这个年轻人伸手过来时,他的嘴角不由得噙起一丝微笑。虽然知道定然会是这个结果,但看着对方将紫砂壶接过来,心里仍旧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 新科状元郎如何?第一位连中六元的文魁君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地臣服在自己的面前! 咦? 徐远平的眼睛突然呆滞一下,只感觉在他松开紫砂壶的一瞬间,这人亦是同时松开了手。 砰! 修检厅中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让到大家的眼睛亦是瞪起,心脏仿佛突然间停止跳动,难以置信地望着那边的地上。 那只据说是由徐阁老赠送的精美紫砂壶,此时已经重重落到地上,并且摔成了无数片。 “吉祥,过来……”林晧然抽回手作势要叫孙吉祥,结果看着地上摔碎的紫砂壶,故作惊讶地望着徐远平怪道:“哎呀!徐大人,你怎么这般不小心啊?” 我……我不小心? 徐远平望着地上碎掉的紫砂壶,心里一阵绞痛,听着对方将责任推给他,当即愤怒地说道:“是你……你没接好!” “是本官吗?”林晧然装着疑惑地望着手掌,然后又抬头埋怨道:“那也是你不对了!泡茶这种事,你叫我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如何干得好嘛?” 小小的翰林修撰,可谓是一语双关了,即是林晧然的自谦,亦有对徐远平的嘲讽,隐隐强调双方其实处于平等地位。 “你……绝对是故意的!”徐远平望着装模作样的林晧然,当即气得咬牙切齿。 “徐大人,此言差矣!我这个翰林修撰有修史的本领,但在斟茶倒水方面,还需要磨练,下次还是另请高明!”林晧然朝他拱手,眼睛丝毫不惧。 他知道刚入官场低调是没有错,但却不代表会被人欺负而不还手。如今这人仗着有些老资格,背后有徐阶撑着,就以为能骑在他头上撒尿,那就太天真了。 前世的经验告诉他,对这种人,更不能容忍,不然下次只能是变本加厉。如今二人是平级,自然没道理让他骑在脖子上。 “让一个堂堂的翰林修撰给你沏茶,还真以为你是掌院大人不成?可笑!”却是这时,曹大章却是突然开口,竟然是旗帜鲜明地挺林晧然。 整个修检厅除了史官,还有后面的书吏都关注着这里,当即又落了一地的眼球,同时仿佛看到徐远平的“大哥”地位摇摇欲坠。 徐远平的拳头紧紧地攥着,给林晧然一个凌厉的目光,然后转身走回了他的公案上。只是那股火却似乎无法熄灭,一拳砸在桌面上,然后就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只是他这次只能吃哑巴亏了,事情哪怕捅到掌院那里去,亦是占不着理。说到底,他是没权指使林晧然,二人是在同一个品级。 林晧然看着他愤怒离开的身影,心里却没有半点害怕,这人分明就是一只纸老虎。 若是徐阶的话,肯定不会如此反应,正所谓咬人的狗不吠。现在徐远平如此的举止,只能说他已经没有招了,没有办法对他进行报复。 坐在他旁边的诸大绶偷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佩服着林晧然的行径,显然对徐远平亦早就心生不满了。 很快,到了放衙的时间。 林晧然原本是想直接回会馆,了解其他三人的入职情况,顺便说一说他今天的遭遇。只是在徐渭的热情撮合下,跟着诸大绶一起到附近的酒楼小聚。 “不怕若愚兄笑话!徐修撰当年亦用这招对付我,不过我是乖乖听了他的差遣,今日我很痛快,这杯是敬你的!”落座没多久,诸大绶便举起酒杯兴奋地道。 “每个人的处事手段不同,我这种做法看似痛快,但怕亦会招来后患!”林晧然早就是社会的油子,自然是捡着令人舒心的话来说。 诸大绶听着这些顺耳的话,觉得林晧然更加顺眼,亦是点了点头道:“徐远平跟徐阁老关系匪浅,跟他结了怨,确实埋了一些祸根。” “端甫兄,我却不认同!你们几个翰林修撰表面关系和睦,但实质谁都恨着对方?像曹修撰,今天不亦是站出来跟徐修撰唱了对台戏吗?”徐渭摇了摇头,认真地分析道。 林晧然望了徐渭一眼,对于这个身上带着几分邋遢感的白净胖子,一直都很是重视。这人很早就接触过政务,又有着胡宗宪幕僚的经历,对官场的见解怕是在宁江之上。 “确实是如此,我们五人其实都是面和心不和!”诸大绶喝了一口烈酒,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抬头望着二人故作神秘地道:“你们知不知道,今天曹修撰为何会突然跳出来跟徐修撰唱对台戏?” “据我所知,曹修撰是严党中人!”徐渭朝着林晧然举了举酒杯,喝了一口烈酒,说出了他的猜测。 自从李默倒台后,嘉靖隐隐有扶持徐阶的意思,故而现在徐阶跟严嵩已经站到了对立面。虽然表面还算和睦,但实质已经开始掰手腕了。据说江浙兼福建巡抚阮鹗入狱,就是徐阶的手笔。 “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诸大绶望着他徐渭,微微地摇了摇头道。 林晧然举着酒杯回应徐渭,亦是喝了一口烈酒,辣得他只皱眉头,然后抬头望向诸大绶道:“既然不是为了什么正义,那自然就是利益了!只是咱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除了升迁,我是看不到什么利益了!” “我终于明白,向来孤傲的文长兄为何如此推崇于你,你确实拥有大智之人,他日必会入阁拜相!”诸大绶脸上浮现震惊之色,朝着他认真地拱手道。 第251章 暗流涌动 据最新的消息,待讲学士李春芳深得帝心,今年肯定要挪位置了。他将会到九卿去进行过渡,然后进入礼部担任侍郎一职。 一石激起千层浪,翰林院的平静亦是被打破,如今更是暗流涌动。 翰林院向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直都是进行内部提拔,鲜有空降派出现。 若侍讲学士李春芳高升之后,翰林院侍讲学士的空缺会被下面的人补上。而层层递进后,翰林侍读侍讲会出现空缺。 正是如此,除了林晧然这个新人外,其他五位修撰都有填补翰林侍讲的机会。 从修撰到侍读侍讲,看似只有小小的一步,但实质是关系甚大。前者是史官,打交道的是史籍;后者是讲官,打交道的是皇上和储君。 像翰林侍读高拱,早早就进了裕王府讲学,跟裕王建立了深厚的关系。若将来裕王继承大统,那还能少他的那一份好处吗? 反观修检厅这帮人,不少人已经有十年的翰林资历,但一直都在修史,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哪怕再修十年,他们恐怕还得原地踏步,根本无法积攒下真正有用的政治资本。 翰林院、锦衣卫、司礼监三者有着相似之处,他们接触皇上比一般官员要容易得多。三者强与弱的标准,皆在帝恩。 为什么有时司礼监能权倾朝野,有时是锦衣卫横行天下,而如今的司礼监又几乎销声匿迹呢?一切的兴衰,皆在皇上一人矣。 官场上,外官不如京官,京官不如翰林官。翰林官间亦有存在着一条线,那就是能面圣和不能面圣,只有面圣的翰林才有得到皇恩的机会,才有“一飞冲天”的可能。 正是如此,这个升迁看似一小步,但却是极为关键的一大步。 现在翰林侍讲将出现空缺,五位修撰亦是磨刀霍霍,希望在这一次的竞争中取胜。只要领先这一步,那他们的地位将会骤然拔高,甚至获得圣上的恩宠,能够一飞冲天。 在五位候选人中,徐远平的机会是最大的,不仅资格最老,而且有着徐阶这个后盾。另外,曹大章的机会亦不小,因为他早就抱了严嵩的大腿。 正是如此,这才是曹大章今天站出来挺林晧然的真正原因。 接下来,他跟徐远平的矛盾还会放大,甚至会直接公开化。二人将争夺那个正六品的翰林侍讲位置,从史官变身为讲官。 “原来如此,咱修检厅怕是要热闹了!”徐渭听着诸大绶的话后,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模样,然后又狡黠地问道:“端甫兄,你不争一争吗?” “你说,我能拿什么跟人家争?”诸大绶将手上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自嘲地问道。 他对翰林侍讲自然是动心的,只是资历尚浅,在翰林修撰这个位置仅呆了两年。亦没有什么过硬的政绩,更没有抱到什么大腿,机会相当之渺茫。 在他看来,他甚至连林晧然都不如。 虽然林晧然是刚入场的新人,但却有着“大明文魁”的光环,起码皇上知道林晧然这个人,而他诸大绶甚至都不知道圣上长成什么模样。 或许是诸大绶贪杯,又或是诸大绶的心情不佳,很快便是醉倒在桌上。这就是官场,面对着利益,谁都不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林晧然倒没有受影响,却不是他是什么圣人,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升迁。只是他才刚刚入职翰林修撰,自然不会异想天开,真要去指染翰林侍讲这个职位。 如今知道这一条消息,倒是有利于他在修检厅立足,甚至能浑水摸鱼。 在告别徐渭后,林晧然便直接返回潮州会馆。 只是当他回来的时候,会馆的牌匾却挂着“广东第一会馆”,这六个字正是出自他之手。 由于明年是大比之年,故而已经陆续有举子进京备考。 广东会馆那边的声名已经臭了,而潮州会馆却成了“福地”,故而这里自然成为广东举子的首选。正是如此,潮州会馆决定升级成为省级会馆。 林晧然对潮州会馆是有感情的,当初若不是这间会馆,他们那帮人真得住客栈了。虽然不在乎那点钱,但肯定没有在潮州会馆这般自在。 正是如此,在陈掌柜提出了他的构想后,他便痛快地写下了这六个字。相信以他林文魁现在的号召力,广东的举子必然蜂拥而至,直接名正言顺地取代广东会馆的地位。 当他走进会馆大堂,却看到杨富田跟宁江已经回来,正坐在桌子喝酒聊天。 杨富田看着他进来,便兴奋地朝着他招手道:“你回来正好!房子我已经找到好几处,你什么时候有空去瞧瞧呢?” 由于三人已经成为京官,自然不宜再继续住在会馆里。现在入职前的流程都忙完了,接下来自然得搬到新住处,正式安居于京城。 “不用特意去瞧!让我直接挑一处就好!”林晧然对住处不是十分讲究,便不想那般麻烦,打算直接选一处。 “你这也太不讲究了!若是你搬进去不合意,我可不负责啊!”杨富田将一叠资料放在桌面上,一副推卸责任的模样。 林晧然在他对面坐下,发现宁江郁郁寡欢,边摊开资料边朝着杨富田问道:“他怎么了?” “关系户都是这样的,给他的顶头上司刘郎中当头臭骂一顿,就差没让他去洗马厩了!”杨富田睥了他一眼,一副洋洋得意地说道。 宁江狠瞪他一眼,当即亦是挖苦道:“你以为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堂堂一个二甲进士,结果却给人端茶倒水!” “我这是识时务!”杨富田没有半点害臊,兴致勃勃地指着一张资料道:“这个不错,离顺天贡院很近,地段清雅,晚上又不失乐子。” “滚!”林晧然睥了他一眼,自然知道挨着烟花之地,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跟我妹妹一起住的,要求只有一个:治安一定要好!” “那就这个灵石胡同!隔壁就是槐树胡同,治安没得说的好,不过地方不大,租金要贵很多!”杨富田伸手又是一指,跟着他介绍道。 第252章 大明之弊 林晧然翻开了灵石胡同那间房子的资料,发现房子极为普通,只是很平常的四合院,房间只有五六间,并没有后花园。 “京城居,不太易!”他看着上面标注着的租金,不由得感慨道。 宁江亦帮着他挑选房子,闻言便带着酸意地说道:“得了!你六品官的月俸是八石米,咱们这些人就数你的收入最高!” “不是说有折色吗?怕到手也就二三两,连自己都养不活呢!”林晧然支着下巴,又继续翻看着其他房子的资料。 宁江挑出一处递给他,带着羡慕的口气道:“是有折色不假!但户部也得看人啊?你是翰林官,若人家折到三成,起码给你留足六成!” 不得不说,翰林官看似无权无势,但在官场的地位确实不低。特别是户部,他们敢得罪吏部官员,亦不敢开罪于翰林院。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去兵部干什么的!很是不巧,你们柴薪皂银以后将会经由我的手,你是从六品官员,可雇役四人,所以我们兵部每月又得给你四两柴薪皂银。”宁江抬头打量着林晧然,眼睛充满着无奈与羡慕。 “这还不止呢!”杨富田接过话题,故作神秘地比着一个手势得意道:“我不清楚你们的衙门,反正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我们工部的直堂银……十两!” 这直堂银相当于后世的单位奖金,像工部这种创收能力强大的衙门自然会多发一些,而刑部这种创收能力弱的衙门自然得少发一些。 正是如此,很多人都有一种错觉,都以为明朝官员的收入低下。或许在明朝初期会是如此,但到了嘉靖朝,各衙门的创收能力增强,其收入真不能算低。 林晧然先前倒没有了解这个事,故而不清楚翰林院的直堂银会有多少。 不过从办公的那些高档的纸笔墨砚来看,怕翰林院的“创收能力”亦是不低,哪怕多报损一倍的纸墨消耗,都得有数千两进账。 其实除了俸禄、银柴薪皂和直堂银这三大项收入,冬天还会有柴火票等福利,一年的收入甚至能有数百两之多。 “那就灵石胡同了!”在对比一番后,林晧然当机立断,选择了这个治安系数最高的地方,哪怕租金确实是要高不少。 只要对虎妞这个丫头有好处,哪怕是再多银两,他亦不会吝啬。 在敲定房子后,三人让陈掌柜送来酒菜,聊起今天各自的入职情况。当得知林晧然如此生猛后,都纷纷朝着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第二天,翰林院。 辰入酉罢,这是大明官员的上下班时间,即早上七点到下午五点。林晧然作为官场新人,这才刚刚起步,自然是不好迟到的。 门皂属于役,地位是最低的,看着林晧然进来,便一脸讨好地说道:“修撰老爷,小的叫林三。大人第一天值堂就红霞满天,他日必是平步青云,位居阁臣!” 林晧然这才抬头望天空,发现确实是朝霞满天,心情顿时变得不错,便温和地笑道:“谢谢!我也是姓林,咱五百年前怕是一家呢!” “嘻嘻……若是如此,那是小人的福分!”林三挠头傻笑,显得极为高兴的样子。 通过三门,林晧然向着左拐,走进了修检厅。 当该吏看着他进来,又是满脸笑容地恭维了几句,对这个新任的修撰老爷极为看好。 林晧然在籍册上画了卯,便向着办公区走去。 “大老爷,有什么吩咐?”孙吉祥已经提前到了这里,迎上来恭敬地问道。 在成为这位新修撰的属吏后,他的地位是骤然提升。昨天有两拔人到他家送礼,一直对他排斥的同僚们,亦是请他一起喝酒。 只是他心里却是明白,如今的一切是谁给予的。或许是经历得太多,亦看到大多的人情冷暖,故而对于这种变化显得平静很多。 “掌院大人若是过来的话,记得支会我一声!”林晧然交待道。 孙吉祥闻言,便摇了摇头道:“宗人府那边闹事,掌院大人怕一时半会是顾不得这里了!” “宗人府闹什么事?”林晧然皱起眉头,显得不解地问道。 孙吉祥的消息很是灵通,当即便说道:“江浙的倭寇猖獗,动用了太多的财政,所以耽搁了给宗人府那边的禄米!” “我知道了!”林晧然缓缓地点了点头。 大明为了防止同室操戈,所以对宗室进行了诸多的限制,将他们简直是当成猪来养着。 只是供养这些宗亲,却是不容易。像一个亲王,给的禄米是一万石,郡王两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辅国中尉四百石……这些宗藩超过二万人。 有数据显示,每年供京师的粮食是四百万石,但各处宗藩禄米就多达八百五十三石。国家的财政收入,被这帮宗藩分去了大半。 在国家的财政承受重负之时,这些宗藩的禄米难免受到影响。正是如此,他们便找宗人府的官员出气,甚至找到了礼部这个上属衙门头上。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林晧然知道这日子还要等下去,吴山怕真是没有功夫理会他们三个新人了。 林晧然沏了一壶参茶,让孙吉祥找了一些关于明朝的书籍,特别是亲于宗藩的资料,然后便是慢慢地翻了起来。 他打算在这清闲的日子里,通过这翰林院的史籍,更深入地了解大明,了解这一个时代,了解这个弊病丛生的朝廷。 不得不说,林晧然挑了一个好“秘书”,孙吉祥似乎是知道他的意图。挑了很多关于宗藩的资料给他,让他对宗藩问题有清晰的认识,同时有着数据的支持。 如河南开封府,在洪武年间仅一个周王府。但到嘉靖朝,郡王已经增至三十九个,将军达五百余人,将军以下不计其数。 不得不说,明王府为了防止宗亲谋反,所付出的代价太高昂了一些。在明朝初期还没有问题,但到如今,已经成为了明朝的第一大弊。 第253章 学而时习之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林晧然全心全意地投入于书海中,而且孙吉祥仿佛是个带着搜索功能的图书馆管理人员,总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帮他找到最合适的书籍。 当看到成化年间某御史一份抨击藩宗开支弊端的奏折时,他不由得轻吐了一口浊气,将这一本书籍轻轻合上。 在他的印象之中,大明直至亡国,似乎都没能将这个弊政解决掉。很显然,这个弊端执政者不可能看不到,只能说大明政权的服务对象从来都不是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林晧然心里头泛起了一抹苦涩,很多官员都是“张口百姓,闭口天下”,但面对着这个大明最大的弊病,却都成了“睁眼瞎”。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颇具讽刺的时代,怪不得后世会对一些清流官员进行抨击。 时间不经觉,已经到了中午。 却不知是徐渭有意还是无意,在跟他商量一起去用餐后,他又将诸大绶一并叫上,而诸大绶亦叫上了一个小老头。 “下官金达,号星桥,丙辰科进士,江西浮梁人,见过林修撰!”金达的头发已经苍白,朝着林晧然认真地行礼。 林晧然发现眼前人已经五十多岁,在给他行礼的时候,手指还微微地颤抖着。再看着他这身七品官服,心里不由得一叹。 这就是大明的现状,说是要为国为民,结果却宁愿耽搁半辈子,亦要一头扎在科举路上。还不屑于举人官,只为追求一个进士的功名。 现在功名到手,人倒是风光了,但最终却只能碌碌无为。以这种年纪进入官场,偏偏又来到最需要熬资历的翰林院,怕还没来得及施展抱负,那就得告老还乡了。 一行五人到了翰林院的饭堂,凑着一张桌子而坐。 诸大绶没有受到昨天醉酒的影响,跟着他们凝重地说道:“咱江浙又出事了!倭寇进犯江浙黄华,焚劫了很多村庄。” “不是说汪直接受招安,江浙要享受太平了吗?”毛惇元蹙起眉头说道。 “这些鬼话都能信?”诸大绶嗤之以鼻,脸上带着一丝杀意地比着手刀道:“那些倭寇穷凶极恶,不杀终是祸害!”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金达文绉绉地摇头晃脑地说着,接着认真地发表观点道:“我倒觉得吴部堂的办法最妙,对这些倭首进行招安。” 诸大绶的眼睛闪过一抹不悦,显然不赞同金达的观点,扭头望向林晧然认真地问道:“林修撰,你的意见呢?” 林晧然明白切忌交浅言深,微笑地推脱道:“我对江浙的情况却是不熟,倒是文长兄做过吴部堂的幕僚,倒不如听听他的高见!” 大家听到这话,亦是纷纷望向了徐渭。这人作为胡宗宪的幕僚,对江浙的事情自然比常人知道得更多,对倭寇问题肯定能看得更全面。 “我哪会有什么高见!”徐渭亦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但终是忍不住继续说道:“不过伐兵的话,我确实认为是下策。像前年我们除掉了徐海,去年却冒出了徐亮,而若我们动用兵力除掉汪直,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接着仍然会出现第二个汪直。” 诸大绶听着这番话,亦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但却不甘地说道:“这伐兵确实是下策!但你们却是不知,那些倭寇的恶行,简直是有失天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徐渭并没有反驳,跟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他曾经到过一个尸横遍野的村庄,亦看到船员被烧成焦炭的客船,那些倭寇确实是该凌迟处死。 在简单地用过饭后,五个人离开了饭厅,一起返回了修检厅。 林晧然回来的时候,发现徐远平和曹大章显得很是勤奋,在公案前冥思苦想,却不知道修史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 “大老爷,不知找卑职有什么事呢?”孙吉祥过来,恭敬地问道。 林晧然没有说话,而是指着纸上的“倭寇”两字。 孙吉祥朝着他拱了拱手,然后转身走向资料室,很快就抬过来一摞书籍。有些是泛黄的古籍,亦有崭新的卷宗。 倭寇并不是嘉靖年间的问题,实质是由来已久。 明朝初期,日本进入南北朝分裂时期,封建诸侯割据,互相攻战,争权夺利。 在战争中失败了的一些南朝封建主,就组织武士、商人和浪人到大明沿海地区进行武装走私和抢劫烧杀的海盗活动,历史上称之为“倭寇”。 只是倭寇成为大明之患,却是在嘉靖朝。由于朝廷采用铁血手段实施禁海政策,致使海商由“贸易”转为“掠夺”,让倭寇问题骤然加剧。 当然,这亦有一些客观的因素,譬如这时代的航海技术的提升以致航海成本下降。 若是在以前,哪怕欧洲人再有野心,没有航海技术的支持,亦不可能到达东方进行掠夺。而日本想要前来大明,亦要经历极大的风险。 正是发达的航海技术让他们降低了航行成本,而海商为了自身的利益,亦成为了倭寇的输送中介,致使富庶的江浙地区受到了掠夺。 很显然,倭寇的症结不在于倭寇本身,而是大明逆时代而行所酿成的恶果。 林晧然正想要找着资料来佐证他的观点,却发现孙吉祥送来的资料中,夹带着这些年在江浙上的军费开支,朝廷每年竟然向江浙拨付数以十万计的军饷。 在看到这些数据的时候,他便知道倭患这潭水比想象中要深,大明的朝政亦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到了辰时,吴山仍然没有来翰林院,所以林晧然选择按时下班。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徐远平和曹大章仍然埋首在公案前,认真地工作。 看着这二人这般认真工作,心里不免暗暗地佩服。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二人都能全心全意地放在工作中,确实是非常人能做到。 当他将这份敬意跟徐渭说出来的时候,徐渭却轻蔑地吐了两个字,当即让他的心碎了一地。 第254章 司直有缺 青词,无疑是官场的通天法宝。 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春芳就是因为青词写得好,所以才传他得到升迁,接着会进入礼部任侍郎,将来极可能入阁。 徐远平和曹大章如此的“勤奋”,却不是专注于本职工作,而是钻研着青词。希望在身上再添一个砝码,从而获得翰林侍讲的位置,二人实质在暗地里较着劲。 在得知这个事实真相后,林晧然不由得深深一叹,看来不管在哪个时代,官场都不乏投机钻营的官僚。 其实不仅仅是他们二人,整个翰林院都已经形成了这一种风气。很多翰林都没心思修史,而是埋头写着青词,力争成为一名青词高手,用青词文章打动圣上,从此平步青云。 这种投机钻营应该被扼杀才对,但偏偏很多翰林老爷靠着青词,不仅跳过“九年一考”这种熬资历的模式,而且还获得破格提升。 正是如此,越来越多人将郭朴、严讷、李春芳这些翰林前辈,视为他们的榜样。 在入职的第六天,林晧然对这种现象有更深的了解。除了诸大绶几人,整个修检厅都很忙碌,却都是在钻研着青词。 在翰林院熬资历升职是一条很艰辛之路,一个品阶往往要熬上数年之久,但若是青词写得好,“超迁”将会狠狠地砸在你头上。 像袁炜,从正七品的翰林修编开始熬起,一直熬到正六品侍读,结果蹉跎了十几年光明。但他的青词得到嘉靖的青睐之后,当即被提拔到侍读学士,仅仅二个月,竟然超迁到礼部右侍郎。 有着一个人前辈在“辉煌战绩”在前,谁还选择老实地熬资历,纷纷拾起手上的笔,写起了那些华美空洞的青词。 吴山一直都没有出现,仿佛真将他们三人给遗忘了一般,故而林晧然有着很多的空闲时间,亦给了毛惇元学习青词的时间。 只是林晧然有着他的考虑,若是在嘉靖期中期,他会选择走“青词丞相”这一条路。但如今,且不说他很难成功突围,而且亦丧失了最好的时机。 故而,在其他同僚孜孜不倦地打磨着青词文章的时候,他却浏览着一本本古籍,特别是从洪武到嘉靖所发生的重大事件。 譬如刘谨整理军屯为何以失败告终?为什么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却不能战胜那帮侵占军屯的贼子,将军屯归还给普通军户? 当看到六部九卿、全国十三布政司纷纷上书弹劾刘谨,而刘谨最终被裁定谋反、凌迟处死,他心里气得直想要砸桌子。 倒不是为着刘谨鸣不平,毕竟刘谨确实是个大贪,这种人死有余辜。但让林晧然感到惋惜的是,刘谨是死在做好事的路上,死在这群为国为民的文官手里。 这事亦给他一个警惕,哪怕将来权倾朝野,做事亦得谨慎,切不能犯刘谨的错误,要以史为鉴。 一场大雨过后,京城仿佛被洗涮过一般,一座座砖木结构的房屋显得更鲜艳。那些错综复杂的街道同样经过清洗,空气显得很是清新。 北京翰林院建于正统七年,是在鸿胪寺的旧址上修建起来的,位于紫禁城的东南方,坐南朝北,从翰林院的大门能远远看到皇宫的一角。 在寅时刚过,一个个翰林老爷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翰林老爷亦在其中,显得格外的惹人注目。 去年的四月,他还在为着童生的功名而奋斗,但今年的四月,他却撑着油纸伞,从令人仰慕的翰林院大门中走出。 在入职十多天后,邀请他参加酒席的帖子慢慢消停下来,他头上状元郎的光环亦渐渐褪去,成为翰林院一位普通的从六品修撰。 对于这种变化,他倒没有什么落寞,显得很是坦然。 在后世几百万人竞争做公务员,最终从人海中杀出,到单位第一件事却是给领导端茶倒水。如今他虽然显得无所事事,但比那些端茶倒水的人要好上一百倍了。 在走到街口的时候,他朝着南边望了一眼。雨后的天空很晴朗,那边飘浮着一团泛黄的云朵,很像是一张灿烂且得意的笑脸。 虽然信是中得状元才寄出的,但他却有一种预感,虎妞不会收到他的信才选择北上。恐怕是得知他中得状元,那个野丫头就启程来北京了。 最近他甚至有种预感,虎妞离他已经很近。只是他却知道是过于想念那丫头的缘故,那个野丫头哪怕是接到他中得会元的消息就选择上京,恐怕至少也得到六月份才能到达。 在京城这里,一个六品官员步行在街道中,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林晧然没有雇车,亦没有雇轿,慢慢地走在这座历史名城中。只是他跟虎妞不同,对周围的事物并没有太多的好奇心,更不喜欢凑热闹,所以一向都是径直走回家。 在到达灵石巷的时候,那里已然站着一个小太监的身影。当那个小太监看到他时,脸上露出了灿烂笑容,他便知道这人是等他的。 虽然他很希望这个小太监是冯保,然后二人能到屋里把酒言欢,聊一聊一些新鲜事。但实质上,这小太监并不是冯保。 跟着官场的六部九卿结构相似,大监里面亦有着明确的部门划分,主要有十二监四司八局。 十二监是司礼、内官、御用、司设、御马、神官、尚膳、尚宝、印绶、直殿、尚衣、都知等;四司是惜薪、钟鼓、宝钞、混堂等;八局是兵仗、银作、浣衣、巾帽、针工、内织染、酒醋面、司苑等。 值得一提的是,浣衣局是皇宫的提供洗衣服务的部门,亦是最苦的部门,主要由有罪退废的宫人或者不受待见的宫人充任。 与之相反,最有前途的自然是司礼监。单是这个“礼”字,就可以知道他的份量,一旦遇上不理政务的皇上,那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就是大明王朝的实际掌舵人。 冯保得到了黄锦的照顾,现在已经是司礼监的佥事,处于太监团队的中高层,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这个小太监递给他一个纸团,然后恭敬地向他行了一个礼,便急着回宫了。太监实质是皇上的家奴,所以他们的家就是皇宫,而且极没有自由。 纸团是一行数字,令人看不懂。 只是林晧然却是例外,他回到屋里后,找出《左传》进行校对,很快便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司直有缺”。 第255章 师生 槐树胡同,徐府,门前的灯笼已经挂起。 徐阶从外面回来,眉头紧紧地蹙起,瘦削的脸亦是紧绷着。事因他刚得到消息,他那两个上书弹劾严嵩的门生,将被发配荒野之地戍边。 虽然在得知这两名门生上书弹劾严嵩的时候,便知道这是以卵击石之举,凭着他们二人不可能扳倒严嵩,反而会给他们自己招来祸事。 只是结果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亦是不免失望。 吴时来疏劾严嵩贪财纳贿,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张翀上疏劾严嵩贪墨军饷,虽然说六成贿赂严嵩有些夸张,但亦是一个事实。 但这两道奏书递上去的结果,却是石沉大海。两位弹劾者反被其他人诬告,二人被捕下狱,如今更是被发配戍边。 在穿过前院的时候,管家迎了上来,说他的一个门生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在正厅设宴!”徐阶脸上虽然有疲倦,但还是吩咐道。 在正厅设宴,而家眷在偏厅用餐,这无疑是极为重视这位门生。更让人看不懂的是,这位门生仅仅穿着七品的官服。 这个门生并不是由会试产生的师生关系,而是徐阶作为翰林院教习结下的缘。 “学生见过老师!”待徐阶净手来到正厅,一个颇有官相的英俊青年官员起身,朝着换上便服的徐阶恭敬地行礼。 这人姓张名居正,字叔大,湖北江陵人,十六岁中举,二十三岁中得进士,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三年后便转为翰林修编。 “不必多礼,翰林院最近如何?”徐阶示意他坐下,然后温和地询问,眼睛透露着欣赏之意。 “天下熙熙!自从李学士要调离翰林院的消息传出,修检厅的很多人已经是坐不住了!”张居正谦逊地坐下,脸上浮起几分苦涩之色。 “远平亦是来找过我!”徐阶闻言轻叹,示意他起筷,然后接着说道:“我当时只问他一句,将来谁能继承大统,结果他却说景王和裕王都有可能,呵呵!” 现在大明没有太子,但按着嫡长子的顺序,该由裕王继承大统。只是圣上避而不立太子,显然是更倾向于立聪慧的景王。 一面是占着大义的裕王,一面是得到嘉靖更青睐的景王,表面是裕王更胜一筹。但若回想嘉靖初期的“大礼仪”,很多人却不会过于乐观,这个诸君的人选恐怕还是要由圣上来亲自裁决。 “凯旋兄,可能觉得诸君这种事太远了,所以才没有认真考虑这个忌讳的问题!”张居正不好点评,便微笑着说道。 “远乎?对你们而言,其实一点都不远,甚至得事先进行决断!!”徐阶苦涩地摇了摇头,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嘴里咀嚼,然后又是接着道:“若不能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只计较当前的一城得失,终究难成大气候,他日亦不可能位居人臣!” 张居正是个聪慧之人,自然知道这是老师对徐远平的一丝不满,但却仍旧帮着开脱道:“关于储君的问题扑朔迷离,现在说景王和裕王谁能继承大统,确实很难抉择。哪怕现在选对了,亦是运气使然!” “确实是扑朔迷离,所以最好是做个旁观者,做事要谋而后动!”徐阶从鱼肉中挑出一根鱼刺,一本正经地说教道。 “凯旋兄,他最后如何抉择呢?”张居正给徐阶倒了酒,认真地询问道。 “还能做什么抉择,再上一步就是讲官了啊!”徐阶端起酒杯苦涩地摇头,然后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这次不会挪位置,可有不满乎?” 张居正站起来,由衷地朝着徐阶行礼道:“多谢老师悉心栽培!” 徐阶看着张居正的举止不似作伪,眼睛充满着欣慰,并将手中的酒饮尽。 他那个担任翰林修撰的族中子弟看似不差,但光凭这一点,他却知道远不能跟眼前的学生相比。而且他亦是深信,这个门生终会厚积薄发,有一鸣惊人的那一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居正对徐阶是真的很敬重,去年重回翰林院便被安排重校《永乐大典》,这前期的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如今简直是摘桃子。 只是他却是明白,官场本来就如此,没有绝对公平一说。像边疆的一些战功,都是下面军官打拼出来,最终被上层的官员进行瓜分了。 张居正突然放下筷子,认真地询问道:“外面都在传,是老师你指使吴时事、张翀上疏弹劾严阁老,此事可真?” 在官场中,师生关系极被人看重。吴时来和张翀都是徐阶的学生,加上徐阶跟严嵩的关系锐化,所以大家难免会联想到徐阶的头上,认为他才是幕后主使。 “你如何认为呢?”徐阶不动声色,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有着考核之意。 张居正思忖片刻,抬头望着徐阶道:“我最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觉得是他们二人的擅自之举,跟老师毫无关系,毕竟这绝对是以卵击石,而严党的虚实亦不需要再进行试探。只是老师最近没有丝毫撇清这事的举动,所以这事恐怕跟老师有些关系,但我仍然不明白老师为何会这么做。” 徐阶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惋惜道:“你是有慧根,但还是欠了一些火候!” “请老师赐教!”张居正认真地拱手道。 却是这时,管家走了进来,在徐阶的耳边轻语一句,却听到徐阶爽朗地笑道:“倒是稀客,新科状元郎竟然前来拜访。” “他?为了翰林侍讲?不,他才刚入职翰林院,目前远没有这个竞争资格!”张居正先想到的是翰林的侍讲之争,但旋即就摇头了。 “将他引进来!”徐阶意味深长地望着大门的方向,然后扭头望着张居正笑道:“看来,我是小瞧这个新科状元郎了。” “老师,何出此言!”张居正放下酒杯,显得不解地问道。 “你先在一旁看着便是!”徐阶微微地笑道。 第256章 献画 夜空漆黑一片,徐府门前的灯火显得璀璨。 一般人想要见当朝次辅,这种事相当之艰难,但林晧然无疑是一个例外。虽然他只是小小的翰林修撰,但贵在年轻,哪怕光是熬资历,朝廷亦少不得他一个礼部侍郎。 片刻,徐府的管家亲自前来,将他带到了一处花厅中。花厅显得精雅,墙上挂着几副字画,旁边亦摆着几棵盆栽。 林晧然坐在被漆过的椅子上,丫环送来了香茗,便悠悠地品尝起来。 生活在这个时代,他亦渐渐地喜欢上品茶,茶水不仅有助于提神,而且还有助于消除心里的浮躁、不安等负面因素。 对于徐阶,他心里是有着畏惧的。不仅是因为徐阶是当朝的次辅,更缘于这人是成功扳倒严嵩的闷声犬,这种人一出手必然会要人命,是一个擅长隐忍的狠厉角色。 随着温热的茶水徐徐地浇在心田上,倒真让他整个人安定了下来,亦让他有信心面对接下来的局面,有信心取得一个好的结果。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身穿便服的徐阶出现。 徐阶的身材矮瘦,脸色呈现着老态,颊骨高起,眼睛有些混浊,但偏偏是这具普通的身躯,却散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下官见过徐阁老!”林晧然急忙起身,恭敬地行礼道。 “状元郎,免礼!”徐阶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腕,然后温和地笑道:“文魁君光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何须多礼,请坐。” “谢阁老!”林晧然自然知道徐阶是些客套话,仍然规矩地行了礼,然后才重新坐下。 徐阶暗中观察着林晧然的举止,亦是暗自点头。原以为这人年少得志,性情难免会张狂,但没想到竟然还能如此知分寸。 一个漂亮的丫环给徐阶送来了茶盏,或许是林晧然过于年轻的缘故,亦是多瞧了这位六品官员一眼。 徐阶端起茶盏,用茶壶拨动着滚烫的茶水,温和地打开话题道:“状元郎,在翰林院如何?” “徐阁老,还是直呼我若愚!”林晧然故作谦虚,然后才微笑地回答道:“初入翰林,一切事务都还在摸索中!” 徐阶吹着浮在茶水上的茶梗,仿佛不经意间说道:“我却是听闻,你们新科一甲进士进入翰林院至今,仍然还没有被安排修史呢?” “我等三人尚幼,恩师恐怕是担心我们不熟悉翰林院的情况,故而才多给我们一点熟悉的时间。”林晧然谨慎地回答道。 他可不想被人当枪使,哪怕心里对吴山有诸多不满,亦不能在徐阶面前说起。若明天传出他到徐府抱怨吴山不分配工作,那他真的无处喊冤了。 虽然如今是以严、徐为尊,吴山只能算是重要配角。只是真将这位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得罪了,那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甚至仕途会就此终结。 正是如此,哪怕很想掐死吴山,但只能是憋在心里,自然更不能在徐阶面前提前。 徐阶眼睛闪过一抹异色,但旋即又恢复如初,喝了一口浓茶,微笑着点头道:“嗯!吴尚书将你们故意晾在一旁,确实是用心良苦。” 林晧然心里却是暗暗磨牙,鬼知道那货是不是早将他忘记了,或者这是故意给他使的一种小手段,肯定是不安好心。 只是他今天到访,却不是跟徐阶拉家常,更不是倒苦水,便取出一幅画道:“那日在殿上问答,圣上似乎对粤西的风土颇为关心,故而我精心准备了这副《秋江独钓图》,还请徐阁老帮助转献给圣上!” 经林晧然提醒,徐阶当即浮想起当日金銮殿的情景。林晧然在殿上的一番精彩对答,最令人难忘的自然是那首诗“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致使圣上当时确实是欣喜万分。 不得不承认,在历届状元郎中,定然是眼前这位状元给圣上留下的印象是最深刻。虽然这事经过了一些时日,但他在圣上心里的印象不可能轻易磨灭。 如今这人表面上是献画,但哪可能会如此的简单?他其实是想要在圣上面前找一找存在感,同时……亦在他面前刷一下存在感。 只是他为何这样做?而且偏偏是这个时候?答案似乎是呼之欲出。 “这赠图是桩美事,怎么会想到老夫转呈呢?”徐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微笑着问道。 “京中有传,在四位阁老之中,以徐阁老最是亲近士子,故而下官才敢前来劳烦徐阁老!”林晧然将图送过去,恭维地说道。 这倒不是客套话,而是确有其事。徐阶可以用“礼贤下士”来形容,是最没有架子的阁老,亦是有名的老好人。 徐阶微笑着接过这副画,但却没有急于展开,而是岔开话题道:“状元郎,却不知可关心当下的时政乎?” “翰林院有些闲暇时间,同僚相互间都有提及!”林晧然先是一愣,但旋即老实地回答。 他们修检厅的史官,虽然都是芝麻官,但却有着一颗忧国忧民的心。整个大明哪里稍有风吹草动,他们那里便会知晓,而且还会拿出来争论一番。 在回答之后,林晧然的脑海迅速地运转起来,脑海闪过最近发生的一个个时政。 “京城都在传言,老夫指使吴时事、张翀上疏弹劾严阁老,此不知状元郎如何认为呢?”徐阶揪开了画卷的一角,微笑着问道。 “谣言止于智者!”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徐阶会主动跟他聊这个话题。 “状元郎觉得不是老夫主使?”徐阶微笑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看着徐阶展开画的手停住,心里不由得一叹,缓缓摇头道:“我如何认为一点都不重要,一切的关键还在圣上,看圣上如何认为!” “圣上?” 就在一墙之隔,张居正一直躲在那里倾听着这边的谈话。本以为是些没有营养的家常,但听到这话之后,眼睛瞬时放大,仿佛一道闪电掠过脑海。 第257章 主谋? 花厅中,茶盏的热气袅袅而起,空气弥漫着一股茶香。 “上奏本的是阁老的两个门生,阁老的一个同乡亦参与了此事,所以这次圣上怕真以为阁老跟严阁老不和啊!”林晧然吹着新添的茶水,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跟严阁老不和,这事早已经有了定论!”徐阶的目光落在林晧然身上,仿佛是想将这人看穿一般。 林晧然啐了一口浓茶,迎着他的目光微笑道:“确实早有定论!但那是我们这些俗人的定论,而圣上怕一直都没定论呢!” 世上有很多奇妙的事,有些皇上喜欢一团和气的臣子,有些皇上却喜欢玩平衡之术,让下面的大臣间斗得死去活来。 嘉靖似乎有此恶趣味,所以原吏部尚书李默一度被他捧上天,甚至有将严嵩取而代之的架势。 正是如此,徐阶很有可能是这次事件的主谋。但却不是外界认为的那般,让吴时来等人上书要扳倒严嵩,而仅仅是向圣上证明他跟严嵩决裂的决心,证明“他跟严嵩不和”。 这种事在以往,无疑是一件要挨板子的事,次辅跟主辅不和,还如何处理朝政?只是李默死了,这种“不和”反倒会成为一件大好事,从而可能获得李默一般的恩宠。 当然,这一切都是林晧然的猜测,而且只是巧妙地引导了一个方向,并没有将猜测当面说出来。 徐阶眯眼望着林晧然,脸色显得凝重,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隔壁传来座椅翻倒的声响,让他心里不由得一叹。 很显然,他的那个得意门生亦是认同了这个解释,认为他是整个事件的幕后主使。 在深吸一口气后,徐徐将画卷打开,画的景致一般,但“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的诗句,又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且不论这诗的意境,读起来如何朗朗上口,单是巧妙地嵌入九个“一”,这诗必然会流传于后世中,成为一代佳作。 “进宫献画的事,老夫答应了!”徐阶踌躇片刻,最终望着林晧然应承道。 他其实很想让林晧然承下这个情份,甚至归于他的麾下,只是在看到此画的时候,却发现林晧然根本不缺转呈画之人。 不说老奸巨猾的严嵩,单是李本和张治二人,怕亦是用些画去讨好圣上。如今没有招揽的机会,倒不如建立这个好感,为着将来的招揽打下基础。 “谢阁老,那我就不叨扰了!”林晧然压抑着心里的狂喜,起身拱手感谢道。 只是在林晧然将要离去的时候,徐阶突然开口道:“最近都在传李学士要调离翰林院,状元郎可有意往上挪一步?” “我资历尚浅,怎敢有此妄念!不过……若同品阶有更好的去处,还请徐阁老提携!”林晧然先是坚定地摇头,然后微笑地拱手道。 徐阶看着林晧然跟随着管家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先前觉得状元郎过于年轻,怕是短期难成大器,如今才发觉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在林晧然离开后,张居正说是走了过来,疑惑地对徐阶问道:“老师,他过来真的只是请你帮忙赠画给圣上?” “哪可能这么简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徐阶苦涩地摇了摇头,扭头望着张居正的脸上充满疑惑,叹着气道:“其实方才想跟你说的,司直郎的位置出现空缺,不过这位状元郎是志在必得啊!” 司直郎,亦是次六品的官衔。只是跟着负责修史的翰林修撰不同,司直郎的工作地点在内阁,服务的对象是阁老。 虽然品阶没有变,但无疑离权力中心更近。特别林晧然作为官场新人,以其在翰林院埋头修史,还不如进入内阁进行磨练。 正是如此,林晧然今晚献画是假,刷存在感是真。恐怕他不止拜访徐府,回头还会到其他三位阁老那里走上一遭。 “这些日子,我看他在修检厅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还以为他是打定心思在翰林院熬日子了。但现在看来,我是真看走眼了!”张居正望着那片夜幕,亦是感慨地说道。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徐阶吟了一句诗,望着漆黑的夜空感慨道:“只是没有想到,夏刚阳那种刚正的人,竟然教出这么有城府的学生来!” 徐府的门前,两盏灯笼高高地亮着。 林晧然跟着管家拱手作别,待到那门关上的时候,他转身沐浴着一股清凉的晚风,忍不住兴奋地挥舞了一下拳头。 今晚他拜访徐阶,目的正是那个司直郎的位置。在冯保从宫里传来消息后,他经过仔细的权衡,便将主意打在这个职位上。 虽然在翰林院的日子会更悠闲,但想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大明朝,显然是光看史料是不够的。如今有接触大明政务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又如何能错过呢? 特别进入内阁后,那他离权力中心会更近,能够拓宽他的视野。而且对于接下来的升迁,恐怕亦会容易很多,不需要在翰林院傻傻地熬资历。 正当他得意之时,突然一声咳嗽传来,抬头望去,整个人当即僵住了。却见身穿便服的吴山站有台阶下,似乎是想来拜访徐阶这个邻居。 吴山的脸确实很不好看,那双眼睛仿佛射出两道利剑一般。他的门生跑到政敌家串门亦就罢了,偏偏出来时还如此兴奋,这分明就是一张逆徒的嘴脸。 林晧然看着吴山那张阴沉的脸,很想跟他解释一下。只是突然发现,一切却又无从说起,而且他心底确实存在着跟徐阶混的心思。 让他更心碎的是,吴山冷哼一声,便转身往着他家里而去。 林晧然看着吴山离开的身影,知道这次是彻底得罪这位老师了。不仅得不到这位老师的政治资源,而且会遭到他的刻意打压。 一念到此,他心里不由一叹,看来只能做一个受人唾弃的逆徒,彻底倒向徐阶这棵参天大树了。 第258章 风雨欲来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 林晧然跟往常一般,按时出现在翰林院的门口。先是遥遥地望一眼紫禁城,然后便扎进了这座占地颇大的署衙中,继续着他的翰林生涯。 跟着门房林三打过招呼,径直到了里面。通过三门的时候,看着翰林侍讲高拱顶着一双熊猫眼走出来,便朝这位上官见了礼。 二人实质没有什么上下级关系,毕竟修检厅跟讲读厅是两个部门,而两个部门又没有人事权和财权方面的制约。 只是大明官场却极看重这些礼数,像林晧然在修检厅只是一个新人,但哪怕是再老资格的修编,对他亦得恭恭敬敬的。 高拱对林晧然这个年轻的翰林修撰似乎亦是有好感,当即进行回礼,还主动聊了几句,然后便匆匆去吃早餐去了。 待林晧然走进修检厅,该当吏捧着籍册走过来笑道:“修撰老爷,今天你又是第一个到的!” 林晧然在画卯的时候,亦是望了一眼那边的史官公座,当真是空无一人。不过身后那些吏员的公座,已经坐了大半的人。 官与吏,身处于两个阶层。跟后世不同的是,大明的吏永远是吏,断然不可能变成官身,这时代倡导的是天命所归,要想改变命运只有科举一途。 林晧然要了一壶参茶后,便在纸上写下“大明宝钞”。 孙吉祥看到那四个字,便领命而去,很快就抱来了一捆关于大明宝钞的资料,每本资料都仿佛经过精挑细选的一般。 随着这些时日的接触,林晧然越来越肯定,这位秀才出身的属吏,其水平和见识都极高,甚至已经在他这个上官之上。 林晧然又多打量了孙吉祥一眼,发现这个小老头长相没有出奇之处,仿佛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书吏。不过他亦不会去探究什么,喝过一口参茶后,便开始翻阅这些书籍。 在洪武八年,大明宣布停止金银交易,推出大明的官方货币——大明宝钞。 这本来是一项利国利民的举措,但在贪婪统治者面前,不过是敛财的工具罢了。到洪熙元年的时候,大明宝钞在市面上几乎已经不能使用。 正是如此,大明宝钞渐渐被金银所取代。除了衍生实物纳税这种落后模式外,进而提高了海外金银的地位,亦是催化了海商跟海禁政策的矛盾。 林晧然在意识到海外金银地位提升对大明带来极大的弊端后,便想研究这个官方货币是如何由盛而衰,有没有再次焕发生机的可能性。 只是看到朱棣滥发大明宝钞的数据,他便是知道。若没有权力制约这滥发货币的欲望,哪怕成功建立新的官方纸钞,一样会给统治者玩崩。 所以,大明朝还是得走清朝时期的银号模式,由各大票号自行印发纸币来满足市场,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海外金银的地位。 在他品着香茗看着书的时候,其他史官陆续走了进来,开始一天的工作。 翰林院本就是一个清闲的机构,而他们负责修史的这帮人更是自由自在。 其实历史就那么长,要修整的东西早就已经完成。现在哪怕是要重修,亦是站在前人的基础上,抄抄写写、对一些东西进行微调罢了。 时间在书海中流逝,修检厅的众人都是各忙各的,大家互不影响,朝着不同的方向努力。有人在老实地修史,有人在绞尽脑汁写青词,亦有人无所事事。 待到中午时,徐渭又叫上他一起吃饭,一起前往的还有诸大绶和毛惇元。 吴时来、张翀被发配荒野戍边的消息传来,所以他们四人到达饭厅的时候,邻居的几位桌子都在谈论着这一件事情。 “严党之祸,甚于倭患!” “圣上怎能被奸臣严蒿蒙蔽圣听,让到忠良蒙冤!” “徐阁老其实是想要为国除奸,可惜终究力量不济啊!” …… 在得知这两位谏臣遭受如此打击后,大家亦是咬牙切齿。有痛斥严党的,有同情吴时来和张翀的,亦有力挺徐阶的。 林晧然跟着三个同伴坐下,静静地做一个旁观者,看着这帮同僚义愤填膺。虽然他不喜欢严党,但对徐阶却亦是不感冒。 徐阶并不是真正的忠义之士,只是一个势利的官僚罢了。 他的所作所为更多是出于私心,不过是想向圣上传递一个信号罢了。若真想要扳倒严蒿,恐怕他会动用更的力量,甚至亲自披甲上阵,断然不会仅仅指使两个门生上书弹劾,一起轰轰烈烈的“倒严”行动以虎头蛇尾收场。 却不知道徐渭是因为身上有着严党铬印的缘故,还是已经看穿其中的玄机,他跟着林晧然一般,静静地吃着菜。 诸大绶的心情似乎不错,便打出了话题,跟着三人开着玩笑道:“如今吴时来发配戍边,虞臣兄这回总算是有时间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我可不敢跟虞臣走得太近,可不想惹祸上身!”徐渭夹起一块豆腐,亦是开着玩笑道。 在他们四人中,虽然徐渭的年纪最大,但却是最爱开玩笑,所以大家闻言却是哈哈大笑,并没有将他的话当真。 “虞臣师兄此举……有些欠妥!”毛惇元停下筷子,蹙起眉头摇头道。 林晧然却是知道,他们谈及的是嘉靖三十五年的榜眼陶大临。曾经帮着吴时来这位同乡的弹劾严蒿的奏本定稿,近些时日更是天天到牢房探望吴时来,毅然是站在严党的对立面。 只是林晧然跟这位翰林编修没有过多的接触,所以不知道他是一个政治投机者,还是一位耿直的清流。不过听着诸大绶谈及他的陈年往事,他相信陶大临属于后者。 “有何不妥!严党势大又如何,他还敢将手伸进我们翰林院不成!”诸大绶将伸出去的筷子又缩了回来,满脸傲然地道。 不得不说,翰林院确实有着超然的地位。他们不归吏部管制,升迁的关键在内阁或皇上,故而严党很难给他们下绊子。 在回到修检厅的时候,林晧然得到了一个消息,一直不曾露面的掌院学士吴山终于露面了,出现在翰林院中。 若是在昨天,林晧然肯定是有些欣喜的,会发出总算有事可做之类的感慨。只是如今,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昨晚那张臭脸还历历在目,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吴山突然出现,极可能就是冲着他而来,是特意来找他算账的。 事情果然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他们三人很快被传召了。 “若愚兄,你没事?”徐渭看出林晧然的不妥,当即关切地问道。 “没事!”林晧然摇了摇头,硬着头皮跟着二人一同前往,心里却极度悲观。 第259章 一声吼 三人一起走进内堂,内堂有着掌院学士和侍读侍讲学士的公座,身穿着红袍的吴山正端坐在掌院学士的公座上。 “学生林晧然(徐渭、毛惇元)见过老师!”林晧然三人进来后,朝着吴山恭敬地行礼道。 在这个“天地君亲师”的时代,师生关系甚至要凌驾于官场之上。在他们面前的吴山,除了是顶级的上司外,还有就是他们的恩师。 哪怕以后上下属的关系被解除了,但这师生关系却要伴随一辈子,即使他们将来做了首辅,见到吴山亦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吴山有着一张方正的脸,但却紧绷着,虽然知道三个门生已经到来,但却有意晾着他们,继续查看着案前的卷宗。 现今朝廷财政窘迫,不仅让大明的军事在北面以防守为主,亦让他的礼部受到波及,让他这个礼部尚书最近更是焦头烂额。 为了缓解大明财政的窘境,圣上亦是动了对宗藩动刀子的心思,打算将宗藩的禄米折钞,依不同爵位设置不同的折率。 钞,自然就是大明宝钞。只是如今的大明宝钞根本无法在市场上流通,早就丧失了购买力,现在朝廷要以大明宝钞代替部分禄米,明眼人都知道这跟直接削减没有丝毫的区别。 于是乎,在得知朝廷有这个意向后,在京的宗藩们就不干了。一旦这个新政策实施,那他们的禄米将会大减,相当于他们碗里的肉被抢走。 正是如此,这帮宗藩迅速联合起来,将宗人府团团围住,差点就将宗人府烧了。他这个礼部尚书亦成为这帮宗藩的纠缠对象,对他软硬并施。 在僵持多日后,今天圣上召见他,让他重新拟定一个可行的新方案。 吴山从圣上的语气听得出,圣上的冲动劲已经过了,断然不会再对藩宗动刀子。让他重新议定一个可行的新方案,这就意味着否定先前“以钞折米”方案。 大明的大半税赋养宗室这二万多人,这本就是极为荒唐的事,如今朝廷不过是削减一部分而已,结果像是触碰到他们灵魂一般。 很显然,圣上如今已经选择妥协了,这宗室之患将以宗室胜利而告终。 哎! 吴山很想找一个新的良策,让圣上能够继续支持解决宗室之患,但最终只能是一声轻叹。 放下手上的卷宗,他抬头望着并排站着的三人,这是他最优秀的三个门生。其中一个更是千年难遇,是史上第一位连中六元的士子,更是大明最年轻的状元郎。 对于这个出类拔萃的门生,他哪怕再不满意,亦不由得多瞧上几眼。 在吴山望他的时候,林晧然亦小心地观察着吴山,自知给吴山落下了不好的印象,所以在进来这里的时候,极为小心谨慎。 他已经暗暗地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落下痛脚给这人抓到,一切都要小心地应付。 “你们可知,我为何迟迟不肯露面?”吴山从公座站起来,望着他们直接询问道。 “老师是忙于宗人府的事!”毛惇元抢先回答道。 “学生不知!”徐渭老实地道。 林晧然计划是以不变应万变,所以选择不吭声,脸上露着疑惑的表情。只是这招似乎行不通,他发现吴山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似乎执意要他开口。 迎着吴山的目光,他只好露着帅气的微笑拱手道:“老师这样做,自然有着老师的考虑,肯定是为我们的将来着想!” 吴山听着三人的回答,眉头微微蹙起,又徐徐地打量着眼前三人。 这毛惇元虽然有较强的表现欲,但贵在为人还算真诚,不失为一个赤子。徐渭虽然排在一甲之末,但性子最是沉稳,遇事显得老练。 只是这个年轻状元郎,先是在一旁审时度势,在自己的威逼之下,又能突然变得圆滑,让自己都挑不出毛病对他进行发难。 这种人聪明有余,遇事圆滑,在官场绝对能够如鱼得水。但吴山却更加清楚,这种人往往最是没有原则,一切以自己利益为先。 可以想象,在将来只会以天子为尊,一切的出发点都是自身的利益,甚至会置天下黎民百姓于不顾,简直就是第二个严嵩。 仅是片刻的接触,吴山便清楚地知道,谁该重用,谁该摒弃。一念至此,他对站在左边第一个门生,有种除之而后快的强烈冲动。 吴山毕竟在官场磨炼十几年,不动声息地对他们又是问道:“你们可知,你们的本职工作是什么?” “修史!”三人相视一眼,这才齐齐地回答道。 在三人说出一致答案的时候,林晧然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心里想着,这次总算没有给吴山这老货抓小辫子发难的机会。 “表面上是让你们修史,但实则是修身!”吴山却是缓缓地摇头,然后又补充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翰林跟着其他官员不同,在取得进士功名后,没有参与朝廷事务,而是进入翰林院,这是为何?” 林晧然听到问话后,心里又是一紧,不过他似乎是多虑了,这次吴山并没有让他们回答的意思,接着说道:“这里有着浩瀚的书海,有着数不尽的珍本,乃是读书人的天堂,是世上最好的修身之所!” 天堂个屁啊! 林晧然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很想带这老货去修检厅瞧一瞧。若真的是天堂,为何那么多人钻研着青词,都想逃离那里,那里分明就是地狱。 他发现这老货不去当教育局长可惜了,只是这个念头刚萌生,他不由得又自嘲起来,这老货不正是这时代的教育部长吗? 咳! 吴山看到了林晧然翻白眼的动作,语气瞬间变冷了几分,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但偏偏有人,进来不足一个月,却熬不住这份寂寞!竟然想要投机取巧,早早就想要醉心于功名利禄之中,与那些奸人狼狈为奸,纵使是我的学生,老夫若不会心慈手软。” 林晧然听到这些话,再看吴山就差指着他鼻子痛骂,如何不知道这老货是指桑骂槐,肯定认为他昨晚去投靠徐阶了。 只是他突然意外地发现,吴山的目光没有那般的凌厉,竟然从他身上移开,眉头还微微蹙起,似乎是瞟着他的身后。 正困惑的时候,一个小身影从侧面突然一下子蹦到他的面前,并且兴奋地发出一声“啊”,雪亮的眼睛透露着兴奋劲,那张大饼脸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第260章 兄妹 就在刚才,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迈着小短腿出现在内堂中。在看到堂上的四人时,先是将手指竖在嘴上,示意吴山别出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林晧然。 在吴山诧异的目光中,趁着林晧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突然蹦到了他的前面。用这一种突然出现的方式,告诉她亲爱的哥哥:她来了。 是的,从高州府到京城二千多公里,历经数月,她虎妞终于来到了大明朝的首都,而且找到了她最想念的哥哥。 一路上的辛苦,在看到哥哥的这一刻,她感觉那些辛苦都算不了什么。看着穿着官袍的哥哥,她心里仿佛是吃了蜜一般。 虎妞? 林晧然先是被突然蹦出来的小身影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楚这个小身影时,整个人迅速被一股巨浪般的兴奋感所填满。 前些天,他虽然有种预感,虎妞离他很近。只是当虎妞真的突然出现,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幸福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看着这张洋溢着得意笑容的脸蛋,虽然不明白这个野丫头为何这么快就来到了京城,但看到这丫头生龙活虎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若说这世上谁能让他最牵挂,那必然是这个小丫头无疑。这段时间以来,他甚至都开始后悔,为何赴考没带上这个小丫头。 如今这小丫头站出现在面前,他仿佛突然拥有了整个世界。先前觉得这内堂阴森无比,但这一刻却如同春天百花齐放一般,这里仿佛成了天堂。 “哥!” 虎妞看着林晧然那张又惊又喜的脸,有着小计谋得逞的高兴,亦有着跟哥哥相逢的兴奋,当即又是清脆地叫了一声,显得无比的开心。 她的蛾眉微张,眼睛充满喜悦,那张大饼脸洋溢着笑容。只是面子使然,她亦有将兴奋尽量收缩着,但那张扬的眉毛还是出卖了她。 哥? 吴山听到这个称呼,嘴巴微微地张开着,他如何不知道这个门生是来自广东。而这突然出现的小丫头,似乎是不远万里而来。 徐渭跟毛惇元亦是诧异地对望一眼,他们都知道林晧然有一个妹妹,但让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这么快来到了京城。 虎妞身穿着淡青色的裙子,头上扎着两根辫子,个子不高,一张肉墩墩的大饼脸,可爱的小塌鼻,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唇红齿白,显得活泼而可爱。 林晧然慢慢蹲了下来,手搭到虎妞有温度的肩膀上,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让到他的眼睛涌出了泪花。他并没有做梦,这个丫头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了。 “哥是高兴!”林晧然看着虎妞的眼睛亦是要泛出泪光,急忙收住情绪,抹干眼泪岔开话题道:“虎妞,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上京的!” 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到,那封家书还没寄回到广州府,这丫头就已经跑到了京城。定然是她不遵照约定,选择提前上京了。 “我没有一个人哦!我过完元宵后,就和赵东城一起上京!”虎妞先是强调了一件事,然后蹙起眉头埋怨道:“但他太慢了,在路上听说你中了会元,我就自己来了!” 林晧然暗叹一口气,这果然是一个野丫头。提前上京亦就罢了,竟然还敢将赵东城甩掉,带着她的两个手下就敢上京来。 不过,这就是虎妞的行事作风,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 这过程亦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丫头安全到达,给他带来了无比巨大的惊喜,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小丫头来到了他身边。 看着她额头上细微的汗珠,他缩了一下手,用官袍里面的袖子轻轻地帮她擦掉。天气并不热,想必这个丫头方才是急匆匆冲进来的。 虎妞很是配合,眯着眼睛让他擦拭,待肉墩墩的脸蛋被擦拭后,她又脆声地开口道:“哥,你怎么这么厉害呀?中了状元,人家听说我是状元的妹妹,都说不收我的钱呢!” “钱还是要给的,不然会被人家当成骗子!”林晧然忍不住掐了掐她肉肉的脸蛋,微笑地说道。 虎妞却抬起肉肉的小手,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一本正经地冲着林晧然道:“我都差点忘了!哥,你先跟我到门口!” 林晧然的眼睛充满着溺爱,当即就点了点头,打算跟着虎妞这丫头一起出去。只是突然间发现,三双眼睛都刷刷地落在他的身上,尤其是吴山那双眼睛显得锐利。 亦是难怪,他堂堂礼部尚书站在这里,翰林院学士的身份摆在这里,结果被这对兄妹彻底无视,这实在是太打击人了。 这场训话被突然而来的兄妹相见中断亦就罢了,如今还要将他晾在一边处理其他的事情,这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徐渭看到了吴山的脸色不善,朝着林晧然摇了摇头,提醒他不可离开。 虽然他们能理解林晧然跟妹妹相见的喜悦之情,但老师的颜面亦得顾及,这时应该乖乖地继续接受训话。 毛惇元虽然将吴山的脸色看在眼里,但却如同乖学生一般,并不敢轻举妄动。同时极度不理解,林晧然为何这般鲁莽,哪怕有天大的事,亦应该等听完老师的训话再去办,老师才是天。 林晧然看着虎妞迈着小短腿急匆匆往门口走去,挺直着腰板,朝着吴山拱手道:“老师,我先失陪一下!” 他自然知道这样做很不妥,更有违他在官场的圆滑行事风格。只是虎妞在他心里高于一切,不想再跟这位礼部尚书虚与委蛇,哪怕要得罪这般礼部尚书亦在所不惜。 在说过失陪的话后,林晧然就真的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没有半点的停顿动作,他直接追上了虎妞,还拉住了她肉肉的小手。 吴山进入官场多年,亦算是一个擅于洞察人心的高手,此刻望着林晧然的背影,洞察到了林晧然的微妙变化。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才看到林晧然那双坚定的眼神时,他的心里微微地颤动。在这个逆徒身上竟然看到了夏刚阳的影子,林晧然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趋炎附势,却是一个有坚守的人。 第261章 我哥哥是翰林 翰林院大门,青砖街道书写着岁月的沧桑。一辆高大的马车停在门前,一只马蝇落在马脸上,大黑马眨了眨眼睛,甩了一下头。 在大黑马的旁边,一个道貌岸然的蓝衣老道士沐浴着从东边吹来的风,负手而立,衣袂舞动。 他抬头望着门前的牌匾,神色凝重,看着上面的字体。跟着一般的学者不同,他看的不是书法,而是在以字观气。 结果越看越心惊,这“翰林”两个字隐隐有金龙环绕,有银凤脆鸣,以致这翰林院被一团紫气笼罩,毅然成为一处福地。 “却不知是何人所题?” 吴道行望着这块牌匾出神,嘴巴喃喃自语地道。心里亦是涌起一丝渴望,很希望住进到这里面,那他的命格必然有所获益。 正是出神之时,旁边一个无赖般的年轻人朝他喝了一声,冲着他质问道:“你家主人怎么回事,不会是自个逃了?” “你闭嘴,是你讹人,我分明看着你扑向马车,车子根本没撞到你!”一个骑着枣马的健硕汉子恶恶地盯向无赖,朝着他进行呵斥道。 就在刚才快到街口的时候,他们被这个无赖给讹上了,非说他们的车子撞了他。 “我会讹人,分明是你们马车撞到我了!”无赖当即提高了声调,指着一众人又厉声道:“我陈四喜在京城亦是有头有脸的,今日你们若不赔我十两银子,我就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阿丽看着他说话间,屁股已经蹭上了马车,脸色当即冰寒地道:“下去!” “行!行!我的十两银子,你们怎么都赖不掉!”陈四喜迎着阿丽冰冷的目光,对这个漂亮的少女既是心动又是畏惧,亦是从马车上蹭了下去,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却已经看出来,这帮人衣着极其普通,根本不是什么官家之人,绝对是活生生的肥羊。 却是这时,翰林院的门前有了动静,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迈着小短腿冲了出来,看到陈四喜的时候,下巴还微微地扬着。 “你哥哥呢?还不快让他出来赔钱!”陈四喜看着虎妞后,当即露出无赖的嘴脸道。 虽然翰林院的衙门很高,但在里面当差却是无权无势,甚至都比不上县衙的衙役。而他早就摸清了一些门路,有十足信心讹到钱。 “我的车又没撞你,你怎么还要我赔呀!”虎妞指着自己的小塌鼻,一脸认真地据理力争道。 “没撞到我?你看看这裤子上的血迹,信不信我将你告到顺天衙门?”陈四喜揪着那条带血的裤子,进行威胁道。 林晧然从里面走出来,扫了一眼那条带血迹的裤子,如何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板着脸冲着他道:“那就前面领路!我倒看看,赵大人会如何宣判!” “你……六品?”陈四喜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林晧然,脸上当即浮现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去就去,我虎妞还怕你不成!我就不信了,我明明就没撞到你,怎么能让我赔钱呀?”虎妞亦是接过话头,打算跟着这撞瓷的坏人抗争到底。 陈四喜迎着林晧然的目光,顿时背脊骨直发凉,浑身亦冒起了冷汗。京城的官员是多得不值钱,但翰林官却是除外,何况还是如此年轻的六品翰林官。 自己简直就是一头猪,惹谁不好,偏偏惹了这个朝廷的储相,纵使有十条命亦不够砍。 “虎妞,你要去哪里?”林晧然却看着虎妞走下台阶,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 虎妞转过身子,一副理所当然地脆声道:“去跟他打官司呀!我刚才明明没撞到他,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我跟他去衙门找大老爷评理!” 林晧然心里有几分无奈,目光落到了陈四喜的身上,看着那条完好的腿。 “小人该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是我莽撞了这位小姐!大人,请饶命!”陈四喜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吓得当即跪地求饶。 在知道虎妞的靠山是六品翰林老爷,如何敢跟他们去顺天府衙。先不说他确实是撞瓷,哪怕他不是撞瓷,顺天府尹亦会将他的皮先剥了,断然不会得罪这位储相。 虎妞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这人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转过身子认真地道:“那你现在是承认,我的车子没撞到你啰!” “没!没有!是小的莽撞了小姐您!”陈四喜的头如同拨浪鼓般,又是叩头否认。 哼! 虎妞看着对方承认了错误,得意地轻哼了一声,然后对着林晧然道:“哥,那现在没有事了,我还以为要跟他到衙门打官司呢!” 林晧然的目光从陈四喜的身上移开,然后打量着门前的这些人,除了吴道行和阿丽外,竟然还有两个陌生的男子。 一个身高一米九以上的大个子,正朝着他傻笑,露着满口的白牙;一个是浑身精壮的汉子,穿着显得很破旧,正充满着好奇地打量着他。 却不知是虎妞招揽的部下,还是花钱雇的人,林晧然没有追问,看了一眼冷若冰山的阿丽,然后朝着吴道行拱手道:“道长,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吴道行连忙摆手,目光亦是打量着林晧然。 先前他对林晧然并不感冒,只是如今,心里难免产生几分畏惧心理。可以想象,这年轻人的命格只能不是太差,肯定是前程远大。 林晧然看着他打量着自己,便知道这货可能又窥视他的气,但没有戳破,又对着他们说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先回我的住所休息,晚上我再帮你们接风洗尘!” 说着,又对跟出来的林三说道:“你让翰林院派个人,领他们到灵石胡同,我住在胡同右边最里面一间房子!” “翰林老爷,不用派人,小的知道那地方,我这就给他们带路!”陈四喜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讨好地说道。 林晧然考虑了一下,又望了望他们几人,量这个混混亦不敢耍花样。便将一个信物交给吴道行,让他们先带着人回住处休息。 第262章 幸福时光 将事情交待好之后,林晧然突然犹豫了一下,扭头望着虎妞认真地询问道:“虎妞,你要不要跟他们先回去休息?” “不用呀!我现在正兴奋着,一点都不累!”虎妞得意地瞥他一眼,然后向着里面大步走去,如今她只想跟哥哥呆在一起。 林晧然跟上前拉着她肉肉的小手,溺爱地望着她道:“那你就在这里陪我,放衙后,我们再一起回去!” “好呀!哥,你其实不用管我的,有个地方让我呆着就行,我会乖乖等你放衙!”虎妞点了点头,然后很乖巧地脆声道。 其实她是担心给林晧然带来麻烦,但她又想跟哥哥呆一起,故而提出最低的要求。甚至没有椅子坐着,她也不会有半点抱怨。 从大门进去后,林晧然如同一个导游般,给虎妞介绍这座翰林院的情况。譬如哪里是吃饭的地方,哪里是茅房,哪里是招呼客人的地方等。 虎妞如同一个好奇宝宝,遇到不明白的东西亦会追问,看到那边的圣人祠和昌黎祠很漂亮,亦是跑过去瞧上一眼才罢休。 林晧然亦是一个好脾气,不管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他都是认真地回答。 翰林院的地方不大,但显得雅致,隐隐还充斥着一股书香之气。 在进到三门后,林晧然便直接带着虎妞走进了修检厅。得知这里是哥哥工作的地方,虎妞亦是充满着浓浓的好奇,眼睛似乎都睁大了少许。 “这是我妹妹虎妞,刚刚从广东到京城!”林晧然没有惊扰其他人,看着诸大绶疑惑地望来,便朝着他认真地介绍道。 诸大绶亦是客套了几句,对长相可爱的虎妞颇有好感。 正是这时,徐渭和毛惇元一起走了回来。徐渭看到林晧然的时候,说老师让他过去,同时亦跟虎妞打了一声招呼。 林晧然将虎妞安排在他的公座上,便往着内堂而去,打算去面见吴山。 修检厅一向都很是安静,大家一般都是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目送着林晧然离开后,虎妞很乖巧地端坐在公座前,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与物,悬着的小短腿得意地晃悠着。 “给!请慢用!” 按着林晧然临走前的吩咐,桌面的纸墨已经被清理,一个书吏恭敬地送来了茶水和糕点。 修检厅坐落在西侧,林晧然的公座在最里面。午后的阳光落在那格子窗上,有一缕阳光透过破点的纸窗照了进来,正好落在一张白皙的脸蛋上。 虎妞吃着糕点,得意地晃着小短腿,很快就发现有一个光点落在她的脸蛋上。 她觉得这个光点很有趣,蛾眉微张,眉间藏着一丝得意劲,脸蛋微微移动着,竟然跟光点玩起捉迷藏。每当光点落在她眼睛里,让她的眼睛感受到强烈的白光,她都忍不住洋溢着笑容。 幸福,对于她而言,有时就是如此的简单,有时是一盏灯,有时是一个光点。 从高州府万里而来,终于来到了京城,并且见到了哥哥。如今坐在这里,享受着好吃的茶点,她感受到一种幸福,并希望永远这样下去。 如此想着,她又抓起另一块糕点,得意地晃着小短腿,慢悠悠地品尝着这一小块美食,还忍不住哼起了一段小调。 待林晧然重新回到内堂的时候,吴山已经坐回到他的公座上,正紧绷着那张方正的脸,翻阅着一些书籍和卷宗。 林晧然行礼后,又被晾在一边,而他亦是好奇地望了一眼那桌面上的资料,待看到几本书的封面后,脸上当即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 “你的妹妹独自上京?”吴山打破了沉默,突然开口问道。 “亦不能说是独自上京,她有带着几名仆人!”林晧然老实地回答道。 吴山听到这个答案,却是蹙着眉头,又是开口问道:“你高堂不来京城?”在他看来,虎妞实在是太小了,怎么都应该有个大人带着到京。 “双亲早已经去世,家里只有幼妹矣!”林晧然亦是叹了一口气,心里同情着那个小丫头。 吴山愣了一下,抬头望着林晧然落寞的脸蛋,误以为是戳到了他的伤心事,便通容地说道:“放你半日假,去安顿你妹妹!” 在得知这个真相后,他开始理解这个学生方才的反应,亦明白方才的兴奋绝对不是伪装,他妹妹在他心里占据着极重的位置。 “不用了,她在修检厅呆一会,等会放衙我再带她回去!”林晧然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份好意。 却不知道惹了吴山的不满,还是他的脸习惯性地绷着,他重新拾起一份卷宗,淡淡地说道:“修史的事件我已经交待下去了,我就不再跟你多说,你回去问问徐文长便是!” “好的!”林晧然朝着吴山拱手,正想要转身离开,但发现这样直接离开有些不礼貌,故作孝敬地问道:“不知老师还有什么吩咐?” 吴山正翻阅着卷宗,眉头紧蹙,听着他的问话后,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对于宗藩的问题,你有没有什么解决之道?” “弟子没……”林晧然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好处的事绝对不能碰,只是脑子突然一转,便提出要求道:“老师,可否答应弟子,让舍妹常出入于翰林院乎?” 吴山其实就是随口一问,却没有想到这个弟子不直接乖乖献策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跟他谈起条件来。这一刻,他很想让人将逆徒拖下去仗打一百大板,但最终还是咬牙道:“说!” 林晧然自然知道,他根本没有跟吴山谈条件的资格,能有这个回答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便拱手献策道:“朝廷想要削减宗藩的用度,那就要在节流上做文章!” “如何节流?”吴山听到这个废话,当即感到一阵失望。 “审人!审财!”林晧然的脸抬起,眼睛带着一股狠厉之色道。 “什么是审人?”吴山疑惑地问道。 第263章 献策 审人,这无疑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迎着吴山疑惑的目光,林晧然微微眯起眼睛,认真地陈述道:“宗藩生养,皆需审核。凡是宗藩婚娶,须经礼部审核,才方可举行。且只能娶一妻或一妻一妾,所生子女赐爵,亦要经过审核无误才能授爵。” 其实将宗藩当成“猪”来养,确实是大大降低了同室相戈的情况发生,降低了大明陷入战乱的风险。自明成祖以来,有名的藩王谋反只不过是宁王之乱。 只是“宁王之乱”不过是一个笑话,宁王想要谋取天下,结果就在南昌府的封地附近倒腾几下,仅历时三十五天便宣告结束。 现在宗藩最大问题不再是谋反,而是宗藩人口迅猛增长所带来的财政负担。随着这宗藩人口的迅速增长,宗藩的禄米支出,已经高居大明财政支出之首,竟然排在军费开支之上。 林晧然所提出的“审人”,跟后世的“计划生育国策”无疑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唯一令他惋惜的是,最核心的“结扎”技术无法进行贯彻。 若是这“结扎”得到采用的话,别说是减少宗藩人口了,没准还能给皇宫多几个办事的劳力,效果绝对是超乎想象。 尽管没有“结扎”这一项,但这个举措若能顺利贯彻下去,必然能够抑制宗藩的人口增长,减轻大明的财政负担。 “若他们违规呢?”吴山脸色凝重,沉声追问道。 “凡是不符合礼制所生子女,均须……自养!”林晧然说出后面,故意咬重了两个字。 相对于后世的罚款、折房子、捉去结扎,这实在是太轻了。只是这个“自养”处罚,无疑亦算是为财政抛掉了一个负担。 吴山轻轻捋着胡须,思忖着这个办法的可行性,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笑容。若有深意地暼了林晧然一眼,又是认真地询问道:“那如何审财呢?” “凡是宗藩用度,无论款项大小,皆需礼部审批同意。对于不合理的款项,礼部有权拒绝。”林晧然正色地说道。 其实宗藩除了禄米收入,第二主要收入来源便是讨要赏赐。如修筑府邸的时候,可以获得补贴,能够大大方方地讨要赏赐。 先前这些支出是没有限制性的,几乎要就会给,不管合理不合理。故而藩王修府要赏赐,给子女修府要赏赐,给孙子修府亦要赏赐,另外各种巧立名目讨要赏赐。 若将赏赐的权力移交到礼部,那在开支用度上,无疑会得到一定程度的约制,会变得更加理性。相对于大方的皇上和贪婪的内监,礼部无疑会更有财政意识。 却不知道是他这位礼部尚书得到了“利益”,还是这两项举措确实能解决到实际问题,吴山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露出了一些微笑。 林晧然突然话锋一转,认真地指出关键之处道:“这两个办法其实只是节流,而要解决当前的问题,绝对不能够手软。如今朝廷给宗藩的禄米实在是太多了,无论如何都要进行削减!” 吴山亦是叹了一口气,知道有些原则肯定是不能退让了。不管宗藩再如何闹事,这禄米还是要减,不然朝政的财政问题永远是解决不了。 只是他却又是明白,当今圣上本就是藩王出身,对宗藩群体有着天然的好感度。若是他坚持要削减禄米,怕又会惹得皇上不快。 林晧然暗暗地望了吴山的一眼,看着他一脸沉思,没有“逼迫”自己的意思,便机智地收住了话头。乖巧地站在一旁,静候事情的发展。 吴山思忖良久,抬头望了林晧然一眼,冲着他抬手道:“我知道了,你且下去!” 林晧然心里一喜,正要行礼告退,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师,弟子的……建议你会不会呈交上去?” “你的两项建议不错,我会面呈皇上,并且会坚持让皇上削减宗藩禄米。”吴山微微地点头,眼睛闪过一抹决然。 林晧然听到这话,心里不由一叹,怪不得这老货入不了阁,认真地拱手道:“老师,弟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莫要说这些是弟子的建议!” “我倒是看错你了,你竟然如此淡泊名利!”吴山闻言后,欣慰地捋着胡子笑道。 “老师错矣,我是怕宗藩那帮人要宰了弟子,弟子现在只是从六品!”林晧然摸了摸鼻子,老实地说出他的内心想法。 名与利,他其实是想要的,但这件事的负作用太大了。那些宗藩若知道“审人”的损招是他想出来的,三妻四妾的日子不复存在,心里突然间来气,没准就要敲他闷棍了,再让宗藩最漂亮的公主玷污他的身子,他上哪里找人说理去? 最为关键的是,如今他只是小小的从六品官员,又是在翰林院这种熬资历的衙门,并没有立即升官的可能性,犯不着现在就站在宗藩这个势力的对立面。 哎…呀! 吴山扯断了几根胡子,目光落在林晧然身上,林晧然旋即变得低眉顺眼,只是他看这个弟子如何都不顺眼。对这种趋利避害的逆徒,他是恨得咬牙切齿,只想除之而后快。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这既然是食君之禄,就要担君之忧,他倒是好,事事只懂得考虑己身,跟小人又有何异? “老师,若没有其他事的话,弟子先告退了!”林晧然被瞧得心里发毛,当即拱手低声道。 吴山最终没有爆发,待林晧然离开后,轻轻地摇了摇头,重新整理思路。写下呈交给圣上的奏本,并将林晧然的两项建议列入其中。 只是他却深叹了一口气,知道要解决当前的问题,还得坚持“削减宗藩禄米”这个原则。只是坚持这个原则,必然又会惹得圣上不快。 侍将奏本写好后,抬头望天色,看着离宫门关闭还有一段时间,便急匆匆地让人备轿。当即乘轿前往西苑,打算即刻进宫面见圣上。 第264章 回家路上 放衙时分,夕阳将长安街道铺上一层金子般。陆续有人从翰林院的大门走出,踩碎青砖上的金光,留下一道道悠长的身影。 林晧然遵照着约定,到酉时便带着虎妞离开了翰林院。只是他今天微微改变了回家的线路,先领着虎妞往西走,到了紫禁城外的广场。 在这北京城中,紫禁城无疑算是最壮观的景致。 只是令人遗憾的是,跟着后世几十块钱便能参观不同。在这一个时代,普通人想要参观紫禁城,简直是难于登天。 虽然只是在广场外望一眼紫禁城,但还是让虎妞的嘴巴微微张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微微扩张,被这雄伟的城门所震惊到。 实质上,来到这京城后,很多建筑物在挑战着她的想象力。若说还有什么东西比眼前所见更宏伟,那只能是哥哥故事中,坐落在昆仑山上的光明顶了。 林晧然回想着那日传胪大典的种种,便详细地向虎妞讲述,描述着紫禁城里面的情况。并没有任何隐瞒什么,连同里面的三大殿被烧毁大半,亦是跟虎妞说出。 “烧了?那就再建呀!”虎妞理所当然地说道。 “哪有那么容易,这盖宫殿可不比家里的房子。一些做梁柱的木料得从江西、湖广等深山老林中寻找,然后动用民工砍伐,再运到京城来!”林晧然苦笑地摇了摇头,认真地解释道。 “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呀?而且还得在深山老林中找,被老虎咬得又怎么办呢?”虎妞蹙起眉头,显得不解地望向林晧然。 “因为北方这里的松木、白杨不适合做宫殿梁柱,而合适的梁柱都长在咱南方的深山老林中,甚至还得到交趾去寻找上等的金丝楠木,这木料是很讲究的!”林晧然跟着虎妞解释着,并牵着她的手离开了紫禁城的广场。 “哎呀!原来盖宫殿这么麻烦的呀?那就不要建宫殿了,盖小房子又不是不能住!”虎妞深深地蹙着眉头,发出小抱怨道。 林晧然睥了她一眼,以这丫头的性子,绝对不是做官的料子。 严嵩和徐阶为何能够上位,还不是一切都以皇上为先,知道圣上喜欢龙涎香那股味道,便让广东、福建等地的巡抚重金进行采购。 现在三大殿之所以还没有动工,一方面是财政问题耽搁着;另一方面则是圣上居于西苑,故而修建三大殿没有那般迫切,圣上甚至都不关心这事。 只是这宫殿必然还会重修,亦会从南方找来最好的木料,这无疑又是大明财政的一项巨大花销。不得不说,大明的财政真是令人担忧,江浙抗倭要钱、宗藩禄米要钱,如今修宫殿更需要钱。 虎妞很快就忘记了先前的一点不愉快,乖巧地微微落后地拉着林晧然的手,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四处张望,感受着这京城的繁华。 虽然这里的街道跟广州城没有太大的差别,但这里的青砖街道更齐整,两边的商铺更显得贵气,而且一些地摊摆的东西亦更齐全。 特别是这里的人,衣着都显得很漂亮,有个姐姐穿着打扮跟仙女一般,头上的饰品金光闪闪的,想必要不少银子。 林晧然已经告了假,便对虎妞说道:“明日我带你到鼓楼,到时我们再好好逛街买东西!” “好呀!”虎妞听到这话,仰着兴奋的脸蛋重重地点头。 林晧然看着虎妞开心的模样,心里亦是像吃了蜜一般。 突然间,他觉得在翰林院这种清水衙门熬资历亦是不错,上班就看看书,下班就陪着这个丫头逛逛,日子亦是逍遥。 虎妞的目光落在一个摆着瓶瓶罐罐的地摊上,突然间站着不动了,并拉住了林晧然。林晧然以为她看上什么好东西,准备掏钱给她买下。 虎妞却如同做贼一般,让他蹲下去,在耳边悄声说了一句,然后又伸手指着那个地摊的某处。林晧然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发现那些瓶瓶罐罐中,摆着一个漂亮的木盒子。 “这位大人,这是佛郎机人的香皂,比咱的角皂好用十倍,且净身后会有香味,要不要来一块?”那个摊主是个机灵人,当即望着这两兄妹道。 林晧然亦是没有想到,自家出产的香皂,竟然已经卖来了京城,而且在翰林院附近就有得卖。 “怎么卖?”虎妞心里显得很开心,仰起脸蛋问道。 摊主打量着林晧然的衣着,讨好地笑道:“一般人我肯定是要卖三两的,不过大人若真要买的话,给二两六钱就行!” 虎妞却是蹙着眉头,按着一贯的行事风格,当即进行还价道:“我哥可不是普通的大人,他是翰林院的修撰!” “翰林修撰?”摊主先是一惊,如何不知道这个官位的另一番含义,再抬头细瞧着林晧然,这可不就是那日御马夸街的状元郎吗? 虎妞一锤定音般,接着进行砍价道:“你再给便宜一点,以后我家的香皂都会在你这里买的!” “行……便宜!你觉得多少合适!”摊主还处于发呆态度中,一脸讨好地望着林晧然,似乎就等他开价就能成交般。 虎妞仰头望着摊主,微微地皱着眉头,觉得将这香皂从高州府运到京师真的不容易,思考片刻道:“二两五钱!” “啊?”摊主又是一愣,疑惑地望着虎妞。 虎妞以为他不肯卖,当即使用她的杀手锏道:“不卖拉倒,哥,我们走!” “卖!卖!”摊主连连大声说道。 很快,钱讫两清,双方是皆大欢喜。 虎妞高兴于“捡到一个便宜”,而摊主觉得这买卖亦是不亏,特别是买家是状元郎。只是林晧然的眼睛却满是怨念,以致路上一直是闷闷不乐。 这丫头竟然要将他这个翰林院修撰搬出来,那怎么着都要下一个狠刀,结果只砍了区区一钱银,自己这翰林修撰的名头就如此不值钱? 虎妞嘴里时而轻哼几句,时而仰起包子脸望着夕阳,时而又在青砖街道上蹦一下,时而又扭头望一眼林晧然,心情显得极好。 第265章 新家 在夕阳即将消失远处的阁楼时,二人走回到了灵石胡同。 其实京城的胡同名都不是乱起的,很多胡同名都是有着历史和典故。像鲤鱼胡同,则是由于一个寄住的考生见到“鲤鱼化龙”并中得状元,从而得到的名字,亦是如今上京赴考的考生必去之所。 隔壁的槐树胡同,则因为那胡同曾经有一棵大槐树,因而得名。至于眼前这条灵石胡同,则是因为这里曾经有一块神奇的石头,只是如今石头早已经不知去向何处。 灵石胡同虽然紧挨着槐树胡同,但却并没有什么名气。巷道很是幽静,宽度可以通过马车,但没有显得如何奢阔,居住的都是普通的大户人家。 不知是谁家的后院传来了丝音之声,一棵高大的槐树林从院墙伸展到巷道中,能够遮住夏日的毒辣,给行人提供一片阴凉。 虎妞迈着小短腿走进这巷道后,亦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每一户人家的大门,充满着强烈的好奇心。 二人走到胡同最里面,林晧然说一声“到了”,虎妞便兴匆匆地跑过去拍门,眉梢藏着得意劲,因为她以后将会在这里安家了。 朱门失去了光泽,甚至有些漆皮脱落,铜环染上岁月的痕迹。只是她对新家的要求并不高,哪怕是以前的茅屋亦行。 现在的她,只需要一个能够栖身避雨的地方,然后天天跟着哥哥在一起,那她就能够满足了。 吱! 门徐徐打开,管家看到虎妞先是一愣,又抬头望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林晧然,便是恭敬地对虎妞道:“大小姐!” 林晧然找的管家姓陈,已经近五十岁,脸容和善,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似乎亦没有想到,老爷的妹妹竟然会如此的幼小。 虎妞看到门打开,有些急不可耐地迈着小短腿走进里面,眼睛当即瞪得大大的,想要看一看她跟哥哥的新家长成什么样子。 前院很小,显得空荡荡的,所以她直接走到客厅上。先是打量一下桌椅,当目光落在上面的一副漂亮的字画,小塌鼻忍不住骄傲地哼一声,她知道是她哥哥画的。 林晧然跟着进来,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亦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其实他有担心这丫头会不喜欢这里,毕竟这里确实是小气了一些。 “哥,这里应该摆上一个漂亮的花瓶的,我看到好多人家里都是这样摆!”虎妞指着一处,脸上很是认真地说着,露出一个“不骗你”的表情。 林晧然看着她说得认真,估计这时代大概都喜欢这个调调,便是点头应承道:“可以,明天咱们就买个花瓶回来,你来挑!” “好呀!”虎妞的眉梢轻扬,显然很喜欢干这种活。 她又说在前院弄个盆栽,林晧然亦是爽快地答应,然后二人通过客厅,走进了后面的院舍。由于是春夏之交,所以院子显得绿意盎然,特别几株牡丹长势正旺。 只有院中有一处地方显得很不和谐,一株牡丹被丢弃在青砖道上。吴道行正指挥着黑大个和健硕的男子搬着石头,似乎是要叠一个假山。 “吴道行,你在做什么?”虎妞看到此情此景,蹙着眉头质问道。 吴道行看到他们两兄妹回来,拍着手上的泥土得意道:“这里是一处凶宅,我摆下这个石龟风水阵,可以压住这个阴煞眼。” “你摆这么多石头在这里,让我在这里以后怎么种菜呀?”虎妞看着那堆石头,不由得抱怨道。 林晧然意外地打量了吴道行一眼,若说当初租这房子有什么不如意的,就是这个宅子确实是凶宅。正是因为如此,租金才比周围低一倍以上。 却不知道这个道士是真看出这里是凶宅,还是听管家提及,所以才故意弄这一出。 吴道行做了一个思忖状,冲着虎妞说道:“摆少点石头也行,你将你脖子挂的玉挂件给我,那东西亦能震住这阴煞眼。” “不给!这是云竹姐姐送给我的,你不会买一个呀?”虎妞选择拒绝,并且埋怨道。 吴道行朝着她摊开手道:“只有你佩戴过的才有用,买来的都是白搭!” 虎妞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眼不见为净,决定让出这点地方让他摆那几块烂石头。 走到院子的中央,她继续打量着新家。看着这院子四周的漂亮房子,都是砖瓦结构,又抬头望着满天的红霞,她的脸蛋被染得红彤彤的。 她犹豫着要往哪个方向走,身子旋转了几圈,脸蛋显得很是兴奋。 跟着长林村的茅屋相比,这里无疑是要好上太多了。这里坐落在京城中,想要买什么、却哪里玩,都很是便利,特别这是她跟哥哥的新家,这里可以遮风避雨,这里可以无拘无束,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他们兄妹。 当晚月色很好,将院子照得敞亮如昼。 两兄妹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林晧然将赴考路上遇险、脱险,如何射杀徐亮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以及后来如何金榜题名。 虎妞则从跟林晧然在广州府分开说起,让林晧然感到无奈的是,这个丫头果然是闲不住的主儿。在回到长林村没几天,真的到廉州和雷州走了一遭,还替他拜访了那几个同届举人。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丫头竟然见到在遂溪县开酒楼的江荣华。江荣华还在寻找着他的父亲,似乎还找到了一些线索。 另外,虎妞还告诉林晧然。在他中得解元后,附近的一些村民过来投献,他们家里现在多了一些田产。还有就是,香皂又赚了一大笔钱,她拿那些钱给家里添置了几家酒楼。 事无巨细,虎妞亦是将她在家里所做的事,通通告诉了林晧然。 夜渐深,一路的奔波让虎妞的身体亦是吃不消。 如今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身处于这个新家之中,她仿佛被一团幸福所笼罩。渐渐地,她陷入了梦乡之中,嘴角处噙着一丝微笑。 第266章 鼓楼 次日清晨,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一处庭院中。 喝!喝!喝! 一个身穿褐色练功服的小女孩手持着棍子,在那里正房的台阶下像模像样地挥舞着,那张稚嫩的脸蛋显得很认真,漂亮的大眼睛却充满着杀机。 特别是那个步伐,显得沉稳,而挥下棍子的力量亦是不轻。 咻!咻!咻! 在院子中央的青砖石板过道上,一个身材矫健的少女亦在挥舞着日本刀,一套刀法被她耍得极有杀伐之气,凌厉而显干净。 特别是那矫健的身形,那修长而结实的双腿,落在石板上的影子显得变幻莫测。 嚯!嚯!嚯! 在院子的南侧,一个身体健硕的男子赤着胳膊,站在青砖石砖道上打着一套拳法,拳法有点像豹子,显得敏捷而富有力感。 特别是那挥舞在空气中的拳头,仿佛能将普通的土墙打穿一般,放在边军中恐怕亦是难逢敌手。 滋!滋!滋! 在院子的东南角,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黑大个啃着一个大包子,正在井旁打水,那粗壮的胳膊结实而富有力感。 当水桶升到井口,他没舍得将包子放下,单手就将那厚重的水桶提住,并倒在另一个水桶中,然后又显得毫不费力地提回到厨房的大水缸里。 似乎都没怎么喘气,厨房的大水缸就让他打满了水。 吱!吱!吱! 一个小金猴在屋顶上跳跃着,那金灿灿的朝阳落在它身上,金毛的皮毛显得更鲜艳,而这猴子显得机敏而矫健。 特别是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充满着灵性与智慧,一只躺在屋顶栖息的燕子被它擒住,但玩耍几下后又被它放飞。 林晧然推开房门,从里面走了出来。沐浴着这暖和的朝阳,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伸了伸懒散的四肢,显得很是惬意。 大明官员的地位无疑是令人仰视的,但这假期却令人鄙视了。 在国朝初立时,大明的官员一年只有三天假期,分别是春节、冬至和九月十八,这九月十八是老朱同志的生辰。 很是庆幸,这种剥削制度对普通百姓还能行得通,但对统治阶级显然是不可能持久。 在经过历朝历代的争取后,大明官员的假期情况渐渐得到了改善。不仅有了春节、元宵、中秋、冬至和寒假等固定的假期,每月亦有固定的三天月例假,分别是初一、十五、三十。 虽然这个假期制度仍然不能让林晧然感到满意,但现在执行的假日制度就是如此,他亦是不能反抗,只能寄望严蒿带领大家继续抗争,争取更符合统治阶层身份的假期制度。 他昨天只请了一天假,但由于明天恰好是十五,固而他其实可以连续休息两天。 或许是假日的缘故,林晧然起床后的心情不错。只是让他微微感到意外,这平日极为清静的院子,今天早上却显得热闹无比。 特别在院中舞刀的阿丽,看着那富有朝气的身躯不断扭动,确实令人赏心悦目。那张脸庞虽然仍旧冰冷,但明眸皓齿,不失为一个冰霜美人。 走下台阶,看着地上有一根棍子,不由得弯腰捡了起来。 突然间,他感到了一股杀机,扭头向右边望去,却是手持着棍子的虎妞,她的眼角处闪过一个星光,明显是带着挑衅。 林晧然拿起棍子笑了,决定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竟然敢向自己这个武林高手挑战,完全是想被打得满地找牙的节奏。 “啊……啊……虎妞,住手!” 仅是两个回合,林晧然的棍子就被挑飞,被虎妞进行穷追猛打。若不是留手的话,这二天的假期,他是别想出门了。 哼! 虎妞得意地睥了求饶的林晧然一眼,甩给他一个漂亮的后胸勺,转身走回原处后,又是继续耍刀。按着阿丽教她的套路,挥舞得像模像样,毅然是一个小武林高手的风范。 在吃过早餐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鼓楼而去。 鼓楼,本质上是钟楼,是这个时代的报时中心。 跟寺庙的规矩一样,采用的是“暮鼓晨钟”。每个时辰的报时都有固定的规矩,像五更天,则只撞钟不击鼓,会先快击十八响,再慢击十八响,然后才是报时。 或许因为这里是北京城的重要地标,鼓楼这一带渐渐成为了商业中心。天下士工商各以牒至,纷纷云集于此,显得喧闹无比,极为繁华。 难得今天放假,林晧然自然不会穿着官服,而是换回了士子的服饰。只是他站在街口,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眉头不由得蹙起。 他并不喜欢这种热闹,反而更喜欢安静,但虎妞却恰恰相反,来到这热闹的地方格外的兴奋。那蛾眉微张,眼睛雪亮,脸上露着收敛着的笑意。 只是她个子太矮,而这里的人又多,所以林晧然让虎妞骑在他的脖子上。但这反倒增添了她的兴致,小脑袋开心地东张西望着,看到好东西当即就指挥林晧然过去。 仅是片刻,她手里就抓着一串冰糖葫芦和一串烤肉。 阿丽渐渐呈现出吃货的特征,面对着这大明的美食,亦没有了抵抗之力。虽然不喜欢冰糖葫芦,但她对各种烤串和煎饼是吃得不亦乐乎。 或许是这一个原因,让她至今都死心塌地跟着虎妞,更不远万里地陪着虎妞北上京师。 大概是因为习武的缘故,她的身材没有丝毫肥胖的痕迹,特别是那两条结实的长腿,让到林晧然都忍不住多瞧两眼。 但说到吃,林晧然是真心佩服虎妞捡来的黑大个——饭缸,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胃王。 大伙吃饭是用碗,他吃饭却是用锅,以着他昨天的饭量,普通人家压根养不起。似乎特别喜欢吃肉包子,方才虎妞给他买了一笼,让他吃得一个劲地傻笑。 但这个黑大个亦是干活的能手,虎妞给新家添置的物件,只要能挂在身上,他都能扛得起,简直是人型的智能购物推车。 一行人走在大街上,却是以虎妞为主,在这里进行大肆采购。但很快就发生了不愉快的一幕,当虎妞打头走在前面时,她的裤子被狗咬了。 第267章 小白犬 虎妞咬着美味的羊肉串,迈着小短腿走在最前头,走进这片以陶瓷器店为主的街道。她想要在这里买一些新碗筷,特别是给饭缸找一个特别大的饭碗。 只是才刚走进这条街道,她的裤子被不知从哪里钻出的狗咬住了。在这狗贱丝贵的年代,哪怕她将狗打死,狗的主人亦不好找她讲理。 “哎呀,吓我一跳!” 虎妞的小身子先是一僵,待看清楚只是一只毛发蓬松的小白犬时,当即就埋怨道。 小白犬咬扯着她的裤子不放,水汪汪的眼睛还注视着她。虎妞是个口硬心软的性子,看着小白犬可怜兮兮的眼睛,咬下一块羊肉吐给它。 小白犬放下了她的裤子,先是朝着地上的羊肉嗅了嗅,便伸手粉红的舌头卷起羊肉,尾巴还摇晃了几下。在吃过羊肉之后,它又快步追上了虎妞,并咬住了她的裤子。 “你还吃上瘾了呀!最后一块了哦!” 虎妞显得很无奈,将最后一块羊肉丢给它,便迈着小短腿离开,已经看到前面有一个陶瓷店。 只是小白犬在吃过羊肉后,又是追上了虎妞,再次咬着她的裤子。这次不仅是紧咬着裤子,还微微地往后退,方向竟然是它先前冲出来的巷子。 众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朝着那边的巷子望去,只觉得这只狗的举动有些古怪。 虎妞像是明白了这只小白犬的意思,当即埋怨道:“好了,我知道了!哥,它好像找我有事,我想跟它去看看!” 以着林晧然的性格,是宁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看着虎妞打定主意要进去瞧瞧,亦没有阻拦。毕竟这里是京城,而他们这些人实力亦是不弱,却不怕一般的劫匪。 这只小白犬显得有些灵性,在确定虎妞跟着它后,便松开虎妞的裤子,在前面给众人带路。 林晧然打量着那个毛发蓬松的小白犬,这狗跟松狮犬有几分相像,只是那狗头却不尖,跟虎妞这种虎头虎脑一个类型,故而看不出品种。 巷子幽深,没见到半个行人。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冲着旁边的吴道行道:“吴道长,不算一下吉凶吗?” “不算!”吴道长没有半点犹豫就断然拒绝,似乎怕林晧然有所误会,又是补充道:“这次上京的路上,我是算烦了!有你妹妹的地方,只有吉没有凶!” 拐了两个弯后,小白犬带着他们从一座府邸的后门中。 虎妞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看着后门敞开着,便迈着小短腿跟了进去。在穿过两个孔门,便来到了一个院子中。 这个院子并不大,栽种着一处花圃,正是落英缤纷的时节。 嗷!嗷!嗷! 小白犬蹲坐在一个古井前,朝着井里发出了低吼声。 虎妞手撑在井沿边,将小脑袋小心地探出去,眯着包子脸朝井底瞧去。只是她的眉头微蹙,并没有看到什么,回头冲着小白犬道:“没有什么呀!” 嗷!嗷!嗷! 小白犬又朝着它叫了几声,似乎是在抗议。 虎妞将脑袋重新探过去,又眯着眼睛,这次看得更加仔细,突然回头冲林晧然惊讶地道:“哥,下面好像有东西哦!” 林晧然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地望了一眼地上的小白犬,这只小白犬竟然如此有灵性。 “你们什么人,在这做什么?”却是这时,一个管家从那边的月牙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带着锄头的家丁,指着他们呵斥道。 “我还问你们做了什么呢!这井里有东西,你们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虎妞没有丝毫畏惧,一本正经地指责道。 “你们如今是私闯民宅,我劝你们速速离开,不然我就抓你们去见官!”管家眯起那双小眼睛,冲着林晧然等人怒道。 “我们可以离开,但你得先告诉我,这井下是什么东西?”林晧然指着那口井,在问话的同时,亦是观察着管家的脸部表情。 “不过是一只疯犬,是我家老爷从西域买来的藏獒,不知为何掉进井里淹死了!”管家的脸色微缓,又指着拿着锄头的家丁道:“这东西死在井里,这井亦是不能用了,所以我今天才叫他们将井填了。” 藏獒? 林晧然听到这些话后,若有所思地望向那头小白犬,原来这是一头小藏獒。 如今的一切都说得通了,这头小藏獒大概是想让他们帮着将母藏獒打捞起来,故而才整了这一出,倒是一个颇有灵性的小藏獒。 “我们走!”林晧然得知这个真相后,无奈地望着虎妞说道。 嗷!嗷!嗷! 小白犬似乎听懂了一般,又是咬着虎妞的裤子不放,不肯放她离开。 虎妞犹豫了一下,仰着肉墩墩的小脸蛋,望着林晧然认真地道:“要不我们帮它将它妈妈捞上来,我觉得它挺可怜的!” 林晧然很是无奈,这丫头有时候就是同情心泛滥。这好好的街不逛,竟然想着帮一只小藏獒捞一只大藏獒,真是自己找罪受。 管家是一个说话利落的人,便将他们的计划说出来:“小姑娘,你们捞上来能埋在哪里?你们不会是想在我们院子再找个地方埋?我家主人就是看中跟这头犬的情份,所以才直接进行填井,还会给这头藏獒立碑!” “虎妞,咱们走!”林晧然原本就不想管这种闲事,现在就更没有插手的理由了。 “哎呀!人家都给你妈妈立碑了,你还想怎么样嘛?”虎妞看着小白犬又扯着她的裤子,当即带着几分埋怨地教育道。 小白犬似乎是听懂了虎妞的话,可怜兮兮地望着虎妞,那双眼睛显得水汪汪的。 虎妞紧蹙着眉头,其实她是想帮它的,但却知道,她是帮不了。这只小白犬不仅是想将它妈妈捞起来,肯定还想要它妈妈死而复生,这个忙还如何帮? 何况,在她的计划里,只会帮忙将那头大狗埋掉,但肯定不会帮忙立碑,要帮做这事就太花钱了。 林晧然等人正要离开,突然听到小白犬哀鸣地叫了一声,然后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这只小白犬义无反顾地跳入井中。 第268章 无赖兄妹 目睹这出乎意料的一幕,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容。谁都没有想到,这只小藏獒竟然选择投井寻死,心头直感到一阵窒息。 砰! 令人微微意外的是,井里没有传来扑通的落水声,而是两个物体的撞击声,隐隐伴随着小藏獒那痛苦的呻吟声。 林晧然听到这个声响的时候,心猛地被揪了一下。 若是小藏獒直接落水,还有生还的可能,但如今这般直接撞击,即使那只小藏獒不死,那亦摔得残废了。 “啊?救!快救它!” 虎妞将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反应过去,指使着黑大个饭缸道。 管家和那两个家丁亦是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一幕。一只好端端的小藏獒,竟然会选择投井自尽。 “哎呀!快!快将它捞起来,若这只小藏獒也死了,我该如何跟老爷交待啊!”管家用力地拍了一下大腿,很是着急地支使着两个家丁道。 两个家丁听到命令后,亦是急忙找来了一根长竹竿,竿子一头又系着一个大竹篮。 “你们让让!” 相对于两眼一摸黑的饭缸等人,这两个家丁无疑更熟悉这里的一切,手持着装备便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井口位置。 林晧然等人原本想要上去将小藏獒捞起来的,只是井口并不大,并不需要这么多人。何况,这头藏獒是人家的东西,现在强行插手亦不是很合适。 “诸位,你们还是请回!虽然你们今天是一番好意,但府中亦有规矩,还请诸位见谅!”管家朝着林晧然拱手,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哎呀!你先别吵,我现在都担心死了,不知道小白伤得重不重呢!”虎妞嫌弃地睥了他一眼,然后又眼巴巴地望着井口道。 林晧然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妥,但却不知道哪里不妥,如今看着这小丫头摆着打死都不走的架势,只好跟着她做无赖,冲着管家敷衍地拱手道:“就一会!” 管家看着这两个无赖,直想找砖头赶人。但看着对方不仅人数占优,而且那二个男子和持刀少女,明显不是善茬。 正是犹豫间,一个家丁如同拔河般,将竹竿提了上来。 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那个大竹篮出现,却看着小藏獒正奄奄一息地爬在竹篮中,浑身毛发已经湿透,嘴角还溢着血迹。 很显然,这头小藏獒刚才摔得不轻,这种情况怕是摔断几根骨头,甚至活不下去了。 “哎呀!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抱到前院,找郎中给它好好瞧一瞧!”管家跑过去看到小藏獒的伤势,一脸担忧地催促着那名家丁道。 那名家丁额头上的汗水还没来得及擦拭掉,便连连点头,就上前伸手要抱着小藏獒离开。 正是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且慢!” 管家看到是这年轻的读书人出来阻拦,当即蹙着眉头道:“你还想要怎么样?这里不欢迎你,你们给我马上离开!” “待事情弄清楚了,我自然会离开!”林晧然冷哼一声,上前从小藏獒的嘴里取下一块碎布道:“你们作何解释?” 其实他先前有过怀疑,这井里可能死了人,这头小藏獒正上演一出“为主人申冤”的戏码。 只是这小藏獒实在是太小了,都还不一定认主,而这管家给出的解释亦很是合理。但看到这块破布之后,才让他肯定了先前的推论。 这井中肯定是死了人,先前死掉藏獒其实是杜撰的,这些人填井并不是要埋狗立碑,而是要掩埋他们杀人的真相。 “一块破布,需要怎么解释?”管家冷冷地回应道。 “破布?那我就奇怪了,这好好的井里,怎么会有破布,你觉得知县也会怎么想,会不会捞一下?”林晧然扬起那块破布,冷冷地望着管家道。 管家凝视着林晧然,脸色变幻莫测,最终露出嚣张面容,指着大门的方向大声道:“你既然是士子,那就应该认得我府上的那个字?” “什么字?”林晧然眯起眼睛,虽然隐隐猜到答案。 “徐!”管家的下巴扬起,故意拉长语调,然后皮笑肉不笑地接着道:“当朝次辅徐阁老乃我家老爷的族亲,你可知报官的后果乎?” “徐阁老又怎么样呀?我们还怕他不成呀?”虎妞正在查看着小藏獒的伤势,却是仰着脸蛋认真地朝这边控诉道:“现在是你们干了坏事,我们现在就去报官抓你们!” “你们敢!”管家咬牙威胁,眼睛透露着杀机。 虎妞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当即对着那个健硕的男子指使道:“铁柱,你现在就去报官,我虎妞怎么就不敢了!” “你是举人?莫非不想要功名和前程了吗?你应该知道,徐阁老的能量通天,很快就会接严阁老的位置!”管家指着天空,阴沉地望着林晧然威胁道。 “徐阁老是何等人物,会庇护你等奸邪之徒?”林晧然不想站在徐阶的对立面,装着一脸正义凛然地拱手道:“莫要再拿徐阁老说事,这事我是管定了,一定要将这等奸邪之事昭告于天下,让行凶之人绳之于法!” “你……你真是书呆子!”管家瞧着他浩然正气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但却知道,拿这种不通事故的书呆子最是没办法。 原以为事情会很顺利,但事情还是生起了一些波折。 铁柱到了宛平县衙报案,韩知县亲自带着一帮衙役前来。只是没有直奔案发现场,而是在前厅就坐着喝茶,并传召林晧然等人过去。 很显然,这个徐府确实是有一些能量,起码跟徐阶的关系不是作假。不然韩知县必定会直接到达现场,而不是选择传召他们这些证人过去。 特别令人费解的是,韩知县不是传召他们中的某一个人,而是传召他们这里的所有人。这无疑带着某些目的性,有意将他们这帮人先支离这里,然后再干些毁尸灭迹的事情。 第269章 正义 宛平县衙的地位无疑是崇高的,因为北京城的一部分属于他的辖区。 但这是好事,亦是坏事,因为辖区内的大佬多如牛毛,随便丢块砖头都能砸中某位大佬的亲故,他这个小小六品知县其实就是一个受气包。 这不,事情又摊到徐阁老的亲故身上,他事情若处理不慎,可能就是头上的乌纱帽不保。 “他们私闯民宅还不止,还将府上的一只狗丢进井中,然后就污蔑我们的井有问题,大人您说荒唐不荒唐?我已经派人到徐阁老的府上通知我家老爷了,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若真要搜查哪里,还请大人稍等片刻,等我家老爷回来可好?”管家站在客厅上,对着韩县令诉苦道。 韩知县用茶盖拨动着浮在上面的茶叶,轻啐了一口令人提神醒脑的好茶,不由得对这个管家生了些许好感,然后淡淡地询问道:“你们的井可有问题?” “哪可能有问题啊!”管家脸上露出冤枉的模样,然后又是故作神秘地道:“大人,你应该知道谁家都会藏些好宝贝,所以有些东西是不好让人知晓的。就像大人您的床底,总不能说搜就搜嘛!” 我的床底? 韩知县的浑身微颤,眼睛闪过一抹凌厉,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却不知道这管家是神通广大,还是恰好撞巧而已,知道那床底是他的藏赃之所。 “大人,你看刚才报案的那个人,我在他身上都能闻到劫匪的味道了!”管家看着韩知县沉默,又是继续说道。 韩知县回想着那个铁柱,亦是微微点了点头,那个身板确实是做劫匪的好材料。他亦是隐隐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些恶徒其实是来踩点,想寻出徐府的藏金之所,好再找一个时机进行下手,而那井中可能是藏着徐府的宝贝。 “好,本官已经明晓了!”韩知县重重地放下手上的茶盏,然后又蹙起眉头对着手下道:“怎么这么慢,还不将那帮闹事人带到这里来?” 若心里不偏袒,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毕竟这边是紧挨着当朝的徐阁老。 正说话间,一个翩翩书生走进客厅,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管家抬头看到只有林晧然一个人前来,不由得拉长脸问道:“其他人呢?” “你是不是想要支开我们,然后好将井下的那具尸体进行转移?”林晧然望着心急的管家,当即微笑地询问道。 “大人,这恶徒分明就是图谋不轨,还请大人明察,将这帮恶徒驱逐出我徐府!”管家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冲着韩知县行礼,故意将“徐府”两个字咬得极重。 韩知县打量着林晧然一眼,这年纪轻轻就穿着举人服,身份确实是令人怀疑,当即沉声道:“来人,去将那些闹事之人,通通押到这里来!” 管家听到这话,眼睛得意地瞧向林晧然,嘴角微微翘起。 林晧然心里轻轻一叹,他原本是不想站出来的,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第二项选择了。没有理会管家得意的目光,朝着韩知县拱手道:“韩大人,你是贵人多忘事,难道真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韩知县抬头仔细打量,果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管你是谁,你应该知道这里是徐府!”管家鄙夷地望他一眼,然后巧妙地给韩知县施加压力道:“若敢继续在这里闹事,哪怕韩大人不收拾你,我家老爷定会请徐阁老出面!” 韩知县听到这些话后,亦顾不得再思索这人在哪见过。若是事情捅到徐阁老那里,那板子定然落在他身上,必然给他一顶无能的帽子。 哎! 林晧然看着韩知县的反应,心里不由得苦笑。看来这官场都是聪明人,懂得如何趋利避害,故而海瑞那种办事公正严明的官员才会受世上追捧。 今天这种事,他其实是不想插手的,不过谁让他家有个正义感过剩的丫头,只好朝着韩知县拱手道:“在下林晧然,见过韩大人!” “林?莫非是林侍郎家的子侄?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说起我家老爷跟林侍郎还有几分交情!”管家自以为知道他的来历,便倨傲地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怎么这么耳熟?这不是!”韩知县猛地拍了一下额头,不由得懊恼起来。亏他一直自夸认人的功夫了得,这不是御街夸马最风光的状元郎吗?虽然状元郎的马不是他牵的,但他在旁边可是清楚地目睹这位状元郎的尊容。 “林修撰!”韩知县在知道对方身份后,连忙起身微笑地回礼道。 虽然他的官衔是正六品,而林晧然的官衔只是从六品,但却不能如此简单地比较。不说人家进的是翰林院,单是这个状元出身,就让他只有仰望的份。 林晧然望着脸露惊容的管家,又是微笑着道:“本官擅闯你们徐府,确实是有不敬的地方,但若在井下捞出死尸,这事就不是本官不敬,而是助韩大人将你等凶徒绳之于法。” 在得知林晧然的身份后,管家心里就哇凉哇凉的,如今被林晧然这般呵斥,让到他背脊当即冒起一层冷汗,直想是要跪地求饶。 不过,这管家倒算是个人物,上前哀求地望着林晧然:“大人,请借一句说话,我家老爷跟徐阁老……” 话还没说完,却见林晧然的袖子猛地一挥,怒道:“休想要贿赂本官跟韩大人,我想韩大人亦不会接受你的贿赂!” “本官自然不会接受贿赂!”韩知县迎着林晧然的目光,没想到火烧到他身上,当即进行否认。 他知道这事不能再继续耽搁,不然这贿赂的罪名没准真会扣到他头上,那他床底的金银就真说不清了,当即冲着手下命令道:“赵捕头,去搜查井底!” “慢!韩知县,你可要三思!”管家欲哭无泪,他根本就没打算贿赂,他只是想道别他家老爷跟徐阁老的关系,让这位状元郎放他们老爷一马。 “你是想阻挠本官办差吗?”韩知县已经摆出了官员的威严,自然不会轻易收回去。 管家还想要进行阻挠,但看着捕头已经领着衙役气势汹汹地朝着后院而去,当即一屁股坐落在地上,心知这次是真的要完蛋了。 第270章 实话 跟林晧然所推断的那般,衙差果然从井里捞到了一具死尸,死尸是被割喉至死,而死者的身份暂且还不得而知。 韩知县看到发生了命案,脸色亦是微变,抖露出他县大爷的威风。哪怕再畏惧徐阁老的权势,这一刻亦是要秉公办事了。 这其实若是官场的潜规则,若是事情被捂住便捂住了。而若事情被揭露出来,那就要进行追查,不论涉及到谁的头上,都得给那些被统治阶层一个交待。 正是如此,在那具死尸被捞上来后,韩知县亦是底气十足。当即就下令将管家擒下,同时让人去将徐员外给抓来。 值得一提的是,井中还捞起一头遍体鳞伤的藏獒。小藏獒扑到大藏獒的怀中,顿时是泪流不止,发出了阵阵呜咽的声音,令人为之动容。 事情到了这里,算是揭露了部分真相。 徐员外将这头藏獒及藏獒的主人杀害,并弃尸于井中。原计划是要将井填掉的,但小藏獒拉来了林晧然一行人,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只是这起凶案更具体的细节,却无从得知了。因为徐员外在回来的路上得知消息,突然间就失踪了,而管家亦是闭口不言。 但不管如何,这起案件算是定了性,杀人凶手必然会绳之于法。 “韩大人,请留步!” 林晧然对于执意要将他送出巷子口的韩知县很是无语,若不知道实情的人,恐怕还会误以为他是韩知县的上司。 “林修撰,切莫要忘记,月底到县衙中一叙!”韩知县停下了脚步,但一脸讨好地拱手道。 “一定!”林晧然亦是朝他拱手,答应月底到宛平县衙相叙。 县衙只是大明最底层的衙门,但县令却拥有着一项隐性的福利。那就是他将拥有的住房,而县衙的后宅动辄占据十几亩,条件相当优越。 正是如此,韩知县在这京城之地,压根不需要为着房子而感到烦恼,享受着一般京官所享受不到的优等住房福利。 如今他亦是刻意讨好林晧然,隐隐有着林晧然这位诸相建交的意思。 虎妞迈着小短腿,一直安静地伴随在旁边。在远离韩知县后,她便仰着头问道:“哥,韩知县跟苟知县都是知县,为什么穿的官袍不一样呢?” “他是正六品知县,比苟知县的正七品要高一个品阶呢!”林晧然没有想到这丫头有如此强大的洞察能力,竟然看出了官袍的不同。 虎妞抱着小藏獒,又是困惑地追问道:“为什么会高出一个品阶呀?” “大明有规定,知县的品阶跟该县的产粮相关,产粮十万石以上的大县,知县的品阶都是正六品。”林晧然没有打马虎眼,显得认真地向她解释道。 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仰着脸继续问道:“哥哥你是从六品,不是比他低吗?为什么他好像比哥哥品阶低一样呢?” “因为你这样比例是错误的!在咱大明,谁官大官小,先比较的是衙门,然后是职位,最后才是品阶!”林晧然认真地解释,却没有举例子,想看看这丫头的领悟能力。 虎妞的下巴微扬,小塌鼻还轻哼了一声,得意地说道:“我知道,哥哥的衙门是最厉害的!” 林晧然看着这丫头一脸自豪的模样,心里亦是得到一阵满足。 不过心里亦有隐忧,这丫头的正义感过剩,一心向往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风范,怕不知以后会不会给自己捅什么篓子出来。 像今天这种事,从那管家的神情来看,这位徐员外跟徐阁老的关系匪浅。若让他来抉择的话,定然是要明哲保身,不可冒险得罪徐阶这位未来的首辅。 但因为这丫头的存在,让他最终选择了正义。只是这个做法无疑是埋了一颗小小的雷,谁知道徐阶会怎么想,会不会将事情怪到他头上来? 虽然坚持正义其实没有错,但却不是人人都这般想,很多人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会不会受损,然后对损害自己利益的人展开疯狂报复。 在经过这起事件后,虎妞似乎亦失去了逛街的兴致,买了一些碗筷后,便直接打道回府了。 只是这丫头注定是呆不住的主儿,当天傍晚又带着阿丽等人出门游逛,似乎打定主意要逛遍这座北京城的每条街巷。 次日,某个房间中。 一个年轻人辗转反侧,最后用被子盖住头。今天难得睡一个懒觉,只是这觉睡得不安宁,先是院子大清晨传来习武的声音,然后谁在庭院中玩球,最后小金猴跑进屋里捣乱。 正在沉睡中的时候,突然一股热气吹在他耳朵中。 林晧然感到一股痒意从耳朵传来,仿佛痒到了心里。当即便是清醒过来,看着始作俑者的虎妞,无奈地抱怨道:“虎妞,你这是干嘛?” “我叫你起床呀!杨富田、宁江、张伟,他们三人来找你!”虎妞身穿着淡青色的裙子,左手拿着一个风车,右手拿着糖人儿正舔着。 “他们怎么来得这么早!”林晧然当即抱怨道。 “哥,你要我说实话吗?”虎妞舔了舔糖人儿,冲着林晧然认真地问道。 林晧然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然后疑惑地问道:“什么实话?” “这风车是我在琉璃厂买的,这糖人儿是菜市那边买的!哥,我都逛了二个地方了,现在已经不早了哦!”虎妞先是举了举风车,然后又扬了扬糖人儿,一本正经地揭露了一个事实。 “啊?不会已经中午了?”林晧然相信虎妞不会骗他,当即愣了一下,结果举头望着窗外,外面的阳光当真是明艳无比。 实质上,今天不是宁江三个不请自来,而是先前就已经约好的,会在这个沐沐之期聚一聚。 先前是有过一次聚会,不过当时是在潮州会馆中,那时还有些没有离京的同科一起相聚。只是那个地方终究是人多口杂,后来宁江建议到林晧然的府上。 林晧然匆忙洗漱后,便穿过在阳光底下暴晒的庭院,直向着正厅而去。 第271章 同科小聚 林晧然还没走到正厅,便听到了杨富田和宁江争执声,事因一个小小座位问题。按着二人同科进士的排名,杨富田应该居前,但宁江却是占了首座。 这二人无疑是形同水火,林晧然早已经是见怪不怪,所以进到里面便说道:“你们都别争了,我们一起打马吊,晚些时候给你们弄点好东西吃。” 杨富田和宁江看到林晧然出现,怒火旋即熄灭,跟着张伟一起朝着林晧然纷纷见礼。 四人围桌而坐,大家便开始打马吊,一局还没有结束,宁江拉开一个话题道:“咱兵部尚书许论受杨顺案所累,已经被朝廷革职为民了!” 三人都知道宁江说的杨顺案是怎么回事,事因宣大总督杨顺贪墨,去年冬天更是将被俺答所杀的三千边民定为寇匪,不仅隐瞒了这个祸事,还冒领了战功。 只是最近这起事件被揭露,圣上亦是龙颜大怒,当即下令锦衣卫前往宣府镇抓杨顺等人。现如今,怕是进入了判罚阶段。 “你高兴个屁啊!就算兵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了,那怎么都轮不到你来坐!”杨富田打出一个牌,当即朝着他嘲讽道。 宁江狠瞪了他一眼,脸色不善地道:“我怎么不能高兴了?现在朝纲拨乱反正,奸邪之臣伏法,当真是大快人心!” “其实这事并不值得多高兴,这起事件只能证明,咱宣府的军力空虚,所以才给俺答如入无人之境,屠堡七十、杀边民三千人。”林晧然丢下一张牌,又是补充道:“现在宣府军力空虚,这才是朝廷应该关心的重点!” 张伟听到这些话后,跟着丢下一张牌,朝着林晧然竖起大拇指道:“师兄真是一语中的!杨顺等人伏法固然可喜,但亦暴露出我们边镇军力空虚的大问题。” “其实细细想来,朝廷给九边的军费确实是少了一点,所以北边一直都是以防守为主,才致命俺答越来越猖獗!不过杨顺等人的所作所为,实在当诛!”宁江的语气微缓,但又用力地甩下一张牌道。 先前很多事情,他都只是以局外人的目光看待。但真正参与其中的时候,才发现大明军队羸弱是多方面的,不能简单地怪责将领无能和军士贪生怕死。 但不管如此,他对杨顺等人的态度,没有丝毫的动摇。 “谁不知道杨顺当诛?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你的眼里,这朝廷有几个官员不当诛的?”杨富田微微进行挖苦,又是丢下一张牌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宣府的军力空虚问题如何解决?你们兵部会不会增加宣府的军费,解决这个实际性的问题?” “还不是因为你们工部,整天就知道修这修那的,搞得我们军费捉襟见肘!”宁江像是要将杨富田吃掉一般,又是咬牙指责道:“你们工部最近是不是疯了,贵州一省采木经费要一百三十八万两?” 一百三十八万两! 林晧然和张伟听到这个数字,亦是意外地抬起头望向杨富田,这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到你了!”杨富田提醒林晧然出牌,然后才淡淡地说道:“重修三大殿要木料,造船要木料,圣上的道家建筑亦要木料。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要百年好木非进深山老林不可,这采伐的成本亦越来越高,这个数字还算少的,说不定还得追加呢!” “还要追加?你不如去死算了!”宁江仿佛要将牙齿咬碎,朝着他怒目而视道:“去年进太仓银不过二百万两,你们简直就是一帮蛆虫!” “你去跟严东楼理论去啊!揪着我一个小小的实习主事,有屁用啊?”杨富田并没有生气,然后望着林晧然道:“师兄,你们翰林院的衙门怕是最和谐的?” 林晧然示意脖子胀红的宁江出牌,微微摇头道:“翰林院看似清水衙门,但其实亦有严徐之分。听说李学士要动了,现在修检厅看似平静无波,但个个都在找着门路,千方百计想往读讲厅里钻呢!” “那你呢?有没有可能往上挪一挪?”宁江的气消了不少,丢下一张牌关切地问道。 “我?你们觉得可能吗?”林晧然迎着三人关切的目光,哑然失笑地道。其实他最初是有动过心的,但在一番思考后,却知道没有一点希望。 “真的没有机会吗?”杨富田蹙起眉头,样子显得有些不甘。 宁江思索了一下,然后抬头望着林晧然认真地道:“你应该有些可能的!一来,你是连中六元的文魁;二来,你有战功的啊!” 杨富田和张伟听到这话后,亦是抬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却是轻轻摇头道:“不可能的!我的年纪本来就小,而翰林院又恰恰是最讲资历的地方,唯一的功绩只看修史,但修史却是最耗费的。另外,若谁提出要让我升到翰林侍讲,我敢打赌,咱老师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为什么咱老师会反对?”杨富田不解地问道。 “你猪啊?师兄是他的学生,而他又是翰林院学士,他不反对怎么给翰林院的其他修撰交待,怎么扞卫翰林院的传统?”宁江瞪了杨富田一眼,鄙夷地说道。 “若老师都反对,那确实没有提拔的可能了!”张伟亦是叹息道。 这一个结论,无疑是有些扫兴的。他们三人早已经将林晧然当兄弟看待,很希望林晧然能再进一步,只可惜现实有些残忍。 张伟发现三人都望着他,便是苦笑地迎着他们的目光道:“吴时来、张翀被贬去戍边,我们都察院这边哪敢轻举妄动,最近都在察看朝堂的风向呢!” 大家听到这话,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官场之中都不是蠢人。即使要踩着大臣上位,那亦要选择合适的时机,而不是前仆后继地冲入火场。 林晧然其实却是知道,这是徐阶在一番试探后,故意偃旗息鼓,示圣上以弱。若这个时候再进攻,那就是适得其反了。 待到下午时分,管家过来说东西弄好了,林晧然便让他们到饭厅,说有好东西跟他们分享,当即就调起了杨富田的兴趣。 第272章 消失的虎妞 三人才走进餐厅,便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味。 杨富田的肚子早就饿了,加快两步走到餐桌前,看到桌面上摆满了菜肴,而他那双小眼睛一搜寻,便定焦在一个小锅上。 “这是什么菜?”宁江嗅到香味从那个小锅中散出,走过来亦是好奇地问道。 “好香!”最稳重的张伟闻着这股香味,流着口水疙瘩感慨道。 林晧然微微一笑,在三人好奇的目光中,揭开锅盖得意道:“北京烤鸭!” 三人可没少吃鸭,听到这个名字都有些不以为然,只是看到那皮焦肉嫩的烤鸭,再闻着更浓郁的香味,顿时不由得咽了咽吐沫。 这一道佳肴,已经是色、香占了其二,味道恐怕亦不会太差。 杨富田从来都不是客套的性子,急匆匆地坐了下来,抄起筷子就直接住着锅里去。 “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宁江看着他这番作态,当即就出言挖苦道。 “我只知道手快的人有鸭吃!”杨富田回应了他一句,便将一块烤鸭片送进了嘴里。当那带着料汁的烤鸭肉片放进嘴里,眼睛当即就红了,是给感动的,实在是太美味了。 “在我这里不用客气,动筷!”林晧然邀请着二人坐下,便抄起筷子夹了一块烧鸭片,沾了一点蒜泥,皮酥肉嫩,加上蒜泥的一丝辣意,令人的胃口大开。 再抬头,宁江和张伟先后将烤鸭片送进嘴里,都是称赞连连,宁江还忙着又夹一块到碗里。 “相传,前朝皇室好猎,偶获白野鸭种,饲而养之。后太祖好吃鸭,故而此种鸭列为御鸭,宫廷御厨为讨好万岁爷,便想方设法研制鸭,所以有了这种焖炉烤鸭。”林晧然在吃鸭的同时,亦是跟着三人介绍这道菜的来历。 “没想到,这道菜还有如此典故,当真是处处皆学问啊!”张伟又夹起一片鸭肉到碗里,亦是眉开眼笑地感叹道。 杨富田的嘴里撑得鼓鼓的,含糊地说道:“管他怎么来的,好吃!” “你就是猪!”宁江鄙夷一句,然后朝着林晧然好奇地问道:“我记得刚到京城的时候,倒听你提过北京烧鸭,后来你是怎么找着的?” “喏!”林晧然望着端着碗进来的虎妞,微笑地说道:“是这丫头找到的,原来离我这不远就有一家,据说掌厨是宫里的御厨之后。” “哥,你平时都不到周围逛逛,当然找不着了!”虎妞走进来,有些小得意地拉长语调道。 林晧然夹起一只鸭腿放到她碗里,亦是无奈地微笑道:“谁跟你一样!人家那间小店藏在胡同里,竟然都能被你找着。” “师兄,我今天看到你妹妹,着实是被吓我一跳呢!”宁江望着长相可爱的虎妞,有些感慨地道。 “就是啊!我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认错了,你妹妹怎么快就来了京城?”杨富田难得附和宁江,望着林晧然打听道。 林晧然将筷子放下,无奈地笑道:“我才是真的被她吓一跳!这丫头本来是跟着赵东城夫妇一起上京的,结果在半路就将赵夫妇撂了,她前天直接摸到了翰林院,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 “呵呵……你妹妹真是厉害!”张伟听到这些话,亦是由衷地笑道。 虎妞的碗亦是大号的,虽然远远不能跟饭缸的碗相比,但却比平常的碗要大。在夹好菜后,便仰着头说道:“哥,我到院子去吃,我想喂喂小白。” “去!”林晧然自然知道,这个丫头是坐不住的主,平时吃饭总喜欢端着碗到处跑。 在虎妞离开后,杨富田却突然埋怨道:“师兄,你是拿我们三个不当兄弟了,既然虎妞来京了,不是应该提醒我们准备生辰礼物吗?” 关于虎妞的生辰礼物不是什么隐秘,在广东恩科举人圈里不算什么秘密,宁江和张伟闻名亦是揶揄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自然不会感到害臊,当即举杯一本正经地道:“下月初一是我妹妹的生辰,你们若不带礼物的话,休想进我家的门。” 大家又是边吃边聊,都是官场的新人,交流了一些心得。广东这帮进士中,只有他们四人留京,感情无疑会日渐深厚。 在吃饭用茶后,三人便是纷纷告辞,相约下月初一再相聚。 林晧然目送着三人出了胡同口,便转身回家。这个简短的假期眼看着就结束,明天又得到翰林院报道,继续着朝辰幕酉的日子。 在前院没有看到虎妞的小身影,回到庭院的时候,却只见阿丽在练着刀,额头已经渗着汗水。虽然身躯显得娇柔,但那身上的阵阵杀气,让男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否则极可能会小命不保。 意识到林晧然要从中穿过,阿丽便停下了挥刀的动作,脸上冷若冰霜地站在一旁。望着林晧然远去的背影,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哪怕到了如今,她都不得不感叹,这个国度充满着神奇。 明明就一个弱不禁风的男人,结果单凭着一支笔,竟然从那偏僻的小山村来到了这繁荣无比的京城,成为大明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未来的储相。 林晧然可不知道阿丽在想着什么,对着这个整天只会舞刀弄枪的女人,他只有敬而远之。 今天的虎妞无疑值得好好地夸奖一番,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野性,一个下午竟然哪里都不去,毅然成了一个乖宝宝。 林晧然看着虎妞不在院子,以为她在房间,结果进到房间却见不着虎妞的人。 看到这个情况,他不由得犯起嘀咕。阿丽在家里,方才又看到小金的身影,那丫头理应在家里才对,结果哪里都见不着人。 他很是不甘心,又是在府里好好地找寻了一遍,后来还回到房间的床底都瞧了一眼,结果硬是没有看到那丫头的身影。 “阿丽,虎妞呢?”林晧然犹豫了好一会,最终打断正在舞刀的阿丽,冲着她打听道。 让他相当受伤的是,阿丽停下挥刀的动作,脸冷若冰霜。听到他的问话后,却是把下巴一抬,似乎是将他彻底无视了。 第273章 新视角 只是很快,林晧然便发现是误会了,因为他听到了虎妞那丫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但所传的方向有些古怪,虎妞仿佛突然间长高了一般。 天空湛蓝,不染纤尘,这四月京城的天空没有工业的污染,显得洁净无瑕。而在这片蔚蓝的天空底下,是一幢幢土木结构的房子,以灰色格调为主。 在某个屋顶上,一个身穿淡青色裙子的小丫头正坐在那里认真地舔着糖人儿,旁边还蹲着一只抓耳挠腮的小金猴。 看到庭院中的哥哥和阿丽在交谈,虎妞本以为他们在商量着私事,结果发现哥哥是要找自己,便大声地问道:“哥,你找我干什么呀?” 一阵轻风从东边吹来,揪起了她额前的刘海,那双眼睛明亮而有神。 林晧然愕然回首,抬头看到坐在屋顶上的虎妞,嘴角却是微微地张开着。这丫头哪里是失去野性了,分明比谁都会玩,竟然跑到屋顶上面了。 让他很是无语,似乎担心他没看到她一般,还特意朝着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在上面。 林晧然的目光在庭院中搜索,在那厢房边看到了一个木梯子。从这木梯子攀上厢房的屋檐,然后再登上正房的屋檐,顺着屋檐而上就能到屋顶。 “虎妞,你下来!”林晧然顿时深感无语,冲着她说道。 “为什么呀?哥,你上来啦,这里好好哦!”虎妞舔了一口糖人儿,反而朝着林晧然抬手道。 林晧然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模样,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妥协。他决定亲自上去,给她指出这种行为的危险性,便走向了木梯,顺着木梯上了房顶。 跟着后世相比,这个时代的房子无疑要矮上太多太多。故而二、三层的高塔,就已经是一大片区域的最高之所,在塔上能够看得很远。 林晧然手脚并用,小心地爬上了屋顶。正想要教导下这个野丫头,结果愕然地望向四周,这四周极为宽广,仿佛钻出到海面一般,毅然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个灰色的屋顶,一些从庭院耸立而起的苍翠树冠,远处的楼宇,一一呈现在眼前,甚至还看到了高耸的紫禁城。 在这一瞬间,他的心头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喜悦之情,脸上亦洋溢出笑容来,原来他生活的地方竟然藏着如此的风景。 “哥,你看那里!”虎妞的眉毛微挑,指着一个地方雀跃地道。 林晧然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却是一枚烟花窜上半空,然后绽放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待到烟花放完毕,虎妞的下巴微抬,得意地跟着林晧然道:“哥,过年的时候,咱家也放烟花了,比这个还要漂亮!” “做得好!以后我们家年年放烟花,放最大最好看的烟花!”林晧然温柔地望着她红彤彤的脸蛋,微笑着说道。 “嗯!”虎妞重重地点头,眼睛充满着兴奋,又是补充道:“不过我们得在一起,我一个人过年其实不开心的!” “知道了!”林晧然掐了掐她肉肉的脸蛋,认真地许诺道。这丫头虽然是贪玩,但他却是知道,这丫头心里有装着他。 二人没有继续站立着,而是并坐在屋顶上,鸟瞰着下面的庭院。 林晧然对这个庭院无疑极为熟悉,但从这个角度鸟瞰,又极为新鲜。却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有意避着他,阿丽已经回屋。 小金猴已经跑了下去,正在那里拍着球,玩得像模像样。 突然,身穿青色道袍的吴道行出现,鬼鬼祟祟地走进厨房,却不知道将什么东西藏在袖子里,看着四下没人,又是躲回到他房间里去了。 “这个吴道行就是嘴馋!”虎妞看到这一幕,当即叹着气道。 “饭缸都养了,不在乎他一个!”林晧然却不会计较这种事,亦是笑着道。 “其实饭缸不同的,他人特别笨,饭量又那么大,不跟着我的话,真的会饿死!”虎妞扭过头,一脸认真地诉说道。 林晧然却是知道,虎妞这话其实不是危言耸听。在这个时代,家里没有点财力的话,还真心养不起这个大胃王。 只是关于饭缸的来历,林晧然却不是很清楚,虎妞只提到是在雷州府那边捡来的。好像就施给他一顿饭,后来就死心踏地跟着虎妞了。 虎妞眯着包子脸,得意地望着天空,突然扭头朝着林晧然认真地问道:“哥,我很喜欢这里,你喜欢这里吗?” “现在喜欢了!”林晧然原先对这个宅子自然没什么感情,但随着虎妞入住这里,如今又爬上这个屋顶,发现这里确实不错。 虎妞的眉毛轻扬,得意地仰着脸建议道:“哥,那我们将这里买下来好不好呀?” 林晧然却没想到,这丫头打起这个主意,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别看这宅子不大,但却要不少银子,便认真地对她说道:“京城的房子很贵的,这宅子起码得一千两以上!” “我当然知道京城的房子贵了,但我们要是买下来的话,那以后就是我们的了,这才算是我们真正的家!”虎妞望着林晧然,一脸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看着她的模样,知道这丫头是打定主意了,便是应承道:“好,那就买下来!” 其实,按着他的财力,自然是买不下这个宅子的。但这一次,虎妞却是带了足够的银子,勉强能将这个宅子买下。 话刚落,林晧然发现这个小丫头爬了起来,顿时疑惑地问道:“虎妞,你要去哪里?” “去买房子呀!”虎妞回头望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 “不用这么急?”林晧然当即愕然,发现这个丫头的性子太急了。 虎妞却是皱着脸,认真地说道:“我怎么能不急呀?万一我们的家给别人先买去了,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好了,我陪你一起去!” 林晧然看着她火急火燎的模样,无奈地跟着站了起来,准备跟着她一起到牙行。只是突然若有所觉,朝着一个方向望去,还轻轻地抬了抬手。 第274章 深闺 大明朝的中央集权达到了一个顶峰,受害的不仅是普通的百姓,还有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群体。对于女性的管制,这个时代亦达到了一个变态的程度。 儒家程朱理学思想在明朝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和发展,不仅进行“三从四德”等思想的灌输,还有“婚前自贞,婚后守节”贞节观念的宣扬,让女性基本无法参与到户外活动中去。 渐渐地,大明女人形成了“妇女之行,不出闺门”的现状,一般的大家闺秀只能呆在宅子中,鲜有出外走动的。 吴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吴秋雨无疑就是这么一个时代女性,自从上次到长安街看御街夸马后,她便一直宅在家里,如今已经近一个月没出门了。 对于这种宅女生活,她早已经是习以为常,对外面世界由最初的好奇转为了害怕。她身穿着白色的长裙,正端坐在凉亭中,做着针线活。 雪白的纤手持着一支银针,在那白绸上绣着一朵鲜艳的牡丹,牡丹花显得活灵活现,只是她的神情郁卒,清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就在昨天傍晚,她打算叫爹娘吃饭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爹娘在书房中的谈话。娘亲竟然打算给她张罗一门婚事,而对象是某个侍郎家的公子,正在征求着父亲的同意。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心里极是难过。却不是爹娘突然要“抛弃”她,而是她心底隐藏着一个秘密,她的如意郎君不是那个什么侍郎的儿子。 在经过一整夜的思忖后,她今天又纠结了整整一个上午,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娘亲从观音庙上香归来、心情显得正愉悦之时,她找到了娘亲进行摊牌,理由是她还不想这么小就嫁人。 在她想来,这个理由无疑是成立了,而且可以让她底气十足。毕竟她才十四岁,足可以让娘亲打消将她嫁人的念头。 她是这么想的,亦是鼓足勇气去做了,还准备了好多好多的说辞,相信她娘亲没有理由逼迫她。 结果她娘亲咯咯发笑,搂着她进行取笑道:“傻丫头,娘亲怎么会舍得这么早就将你嫁过去,这只是先帮你将亲情定下来,过两年再正式拜堂成亲。” 过两年再嫁过去? 在听到这番话后,她当时的心当即碎成了渣,这不是她想要听到的答案。在那么一瞬间,她准备的那些说辞,竟然一句都用不上。 她当时很想将内心的想法跟娘亲道明,旗帜鲜明地站在反对的立场上,但却发现没有了一丝的勇气这样去做。 她知道娘亲亦是误会了,娘亲一定认为她是孝顺,而不是真要反对这门亲事。她当时可谓是失神落魄,都不知道是怎样从娘亲的房间离开的。 对于这门婚事,她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她不愿意嫁给那个什么侍郎的儿子,她不愿意,不愿意。 只是这一些,她娘亲注定是听不到,亦不会知道。 在这个花红柳绿的后花园里,在这个百花争艳的季节里,吴秋雨的心却好像被一块石头堵着一般,心里很是难过。 只是她从来都不是那种性格强势外放型的女孩,亦并不擅于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 哪怕心里如何不愿意,她向来都选择屈从着家人的意志。 比如,她明明不喜欢吃鱼头,但娘亲说鱼头最好吃,一直都夹给她吃,她从来都没有拒绝过,一次都没有。 比如,她喜欢穿青色的裙子,青色能让她心情变得更愉悦,但娘亲说她穿白色更好看,亦是一直张罗着白色的衣裙给她,她亦是默默地接受了。 比如,她明明不喜欢刺绣,但娘亲说女人都得学会这个,所以在锈娘教她的时候,她亦是一丝不苟地学习了这门技艺。 再比如,她想到鼓楼那边买个漂亮的钗子,想在那热闹的街上好好地逛逛。但娘亲说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当即就帮她买回了好几把她不喜欢的钗子,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再比如,昨天她知道娘亲想要将她嫁出去,她感到家里的空气很压抑,想带着小翠想出门走走,仅是到胡同口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结果她娘亲闻讯便是拦住了她,她亦没有反抗。 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不喜欢跟家人争执,哪怕最终会受一点委屈。 但这一次,她很想争执,她不想嫁给那个侍郎的儿子。只是她才发现,她的性格仿佛都定了型,身上早已经打上了懦弱的铬印,让她都鼓不起勇气去跟娘亲争执,甚至都不敢跟娘亲表态真实的想法。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她知道她们女人,在家要听双亲的话,嫁出去要听从相公的话,生来就没有自由。 只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悲伤,她觉得自己若是能够表现得强硬一点,或许生活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或许她不用嫁给那个侍郎的儿子! 或许她可以随时走到家里的胡同口! 或许她可以吃自己喜欢吃的,穿自己喜欢穿的,甚至还可以去逛街! …… 这一刻,她觉得好委屈,亦觉得自己好没有用,好想在这里大哭一场。明明她想要拒绝的,但却偏偏说不出口,结果却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运,老天已经将她的路子安排好了。她没有勇气选择抗争,又一次消极地接受家里的安排,只能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侍郎儿子。 她不想让眼泪流出来,便将俏脸抬高,并让眼睛微微睁大。她不想让娘亲知道她伤心,更不想让她知道流过眼泪,她宁愿让所有的苦都自己忍受。 那是? 只是突然间,她整个人彻底是愣住了。 在那边的屋顶上,却神奇地多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虽然离这里有些远,但那个身影极是熟悉,甚至一度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在看到那个男人转身,并朝着她这边挥手的时候,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第275章 新家 四月的京城,天空是一张变幻莫测的脸。 一场大雨在傍晚时分悄然来临,让到这座古城被雨水所覆盖,噼里啪啦的雨水仿佛要将这座城淹没般。只是待到第二天清晨,又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好天气。 灵石胡同,这是一条极普通的胡同,在京城没有什么名气。但最里面的一个宅子,门前正在忙碌着,显得很是喜庆。 “高点!高点!”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朝着梯子上的两个男人指手画脚,稚嫩的脸蛋显得格外的认真,指挥着他们将黑漆烫金的“林府”横匾挂在门前。 这个横匾,无疑是向外界宣布,这个宅子归为姓林的人家所有。 没多会,横匾高悬在门上,大门的两侧亦贴着一副崭新的对联。上联是:“五云蟠吉地”;下联是:“三瑞映华门”;横批是:“吉祥”。 虎妞静静地站在心前,仰着小脸蛋望着这个焕然一新的大门口,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中的糖人儿,感到这股甜味甜到了心里头。 从此以后,这里就是她跟哥哥的新家了。 方才她已经仔细地观察过整条胡同,在这整条胡同只有她家是姓林的,以后她只要说“灵石胡同林府”,人家就能找到她家了。 打量了一会,目光又落在那两扇掉油漆的大门上,她决定下午找人再刷上一层红漆,那这样就完美了。 虎妞迈着小短腿,又在宅子转了一圈,认真地检查着家里的每个角落。虽然先前她有仔细检查过,但如今这里属于她的家,她觉得有必要再检查一次。 这一趟检查下来,她突然发现,需要修理的地方还真是不少。 正考虑下午要不要再到鼓楼一趟时,突然前面传来“嗷嗷”的叫声,便抬头望去,一股怒火当即涌上心头。 却见小金猴将一根骨头丢到院子中,然后一本正经地指着骨头,冲着小白“吱吱”地叫了两声。受伤的小白耷拉着脸,眼皮都不抬,似乎是不屑于小金猴的命令。 结果这个举动惹恼了小金猴,小金猴窜到小白的面前,直接用拳击拍打着小白的脑袋。 虎妞最是见不得持强凌弱,当即就跑过去要教训小金猴,小金猴看着虎妞气冲冲地走过来,吓得逃窜到屋顶上了。 “小金,你下来!”虎妞的怒气未消,指着屋顶上的小金猴命令道。 吱吱! 小金猴在屋顶上指着落在庭院的骨头,又指着下面没精打采的小白,然后吐着舌头歪着眼睛做一个傻子般的模样。 末了,还朝着小白摇头晃脑,露出一副无可救药的感叹。 其他人或许看不懂,但虎妞显然是看懂了,蹙着眉头争辩道:“小白只是受伤了,不想理你,它可不傻!” 嗷! 小白朝着小金猴叫了一声,然后从地上站起来,步伐初时有些不稳,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顺利地跑到骨头前,将骨头叼回到虎妞面前。 在做完这些动作后,它还朝着虎妞摇了摇尾巴,然后又朝着屋顶的小金猴示威性地叫了一声。 虎妞当即更有底气,指着小白冲着小金猴说道:“你看见没有?人家小白厉害着呢!你快下来,给小白道歉!” 吱吱! 小金猴朝着小白呲牙,显得很是不服气,在屋顶翻了两个漂亮的筋斗,然后挑衅地望向小白。 嗷! 小白没有理会伤势,从地上又站了起来,在地上滚了二个筋斗,然后又冲着小金猴进行回应。 吱吱! 小金猴显然是被惹恼了,打算使出一个大招。却见它站在屋顶上,先是做一个饮酒的动作,然后耍起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醉拳。 不得不说,小金猴这套醉拳虽然没有实战功效,但却极有表演价值,竟然是像模像样的。以致在庭院中耍刀的阿丽,都停下来观看。 吱…… 突然,小金猴的声调变了,在它全神投入醉拳这项特技的时候,它的脚底踏空,整个猴从那屋顶上倒摔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虎妞看着这个情况,眉间露出一丝不忍,都替着小金猴感到吃疼了。 吱! 小金猴从地上爬起,似乎很是不甘心,强撑着又要继续它的特技。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不许再骚扰小白!”虎妞看着小金猴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当即就出言制止道。 吱! 嗷! 一猴一狗似乎是结下梁子,又是朝着对方道明了立场。 看着时辰差不多,虎妞便到了厨房,很快就提出一个黑色的食盒,打算给她哥哥送过去。虽然翰林院提供伙食,但哪里有家里做得香,所以她决定以后天天给哥哥送饭。 在出门的时候,小白和小金都想跟她出去玩,但考虑到小白的伤势,便让它呆在家里,然后告诫小金不可乱跑。 其实她是想带着小金的,小金能上树又能爬屋顶,所以总能让她知道周围的状况。只是小金总是不安分,比她还要野。 由于昨晚下过一场大雨,所以街道显得很是干净。 这才走到胡同口,看到从隔壁的胡同抬出一顶漂亮的轿子,让她不由得多瞧一眼。 她有想过给哥哥添置一顶轿子,这样哥哥出门就会威风很多,但是哥哥说不喜欢这样。她其实也不喜欢坐轿子,坐轿子就像躲在箱子里面,一点都不好。 让她意外的是,这轿子竟然跟她是一路的,到长安街的时候,她远远看到这个轿子停在翰林院门口。看到一个漂亮的姐姐提着食盒下来,好像也是给人送饭。 到了翰林院门口,门卫亦不拦她,她便走进了里面。 不过阿丽似乎不喜欢翰林院,只说在门口等她,并没有进里面。 当她走进修检厅,看到哥哥正威风凛凛地坐在公座前写着字,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自豪感。而哥哥亦看到了她出现,放下了手上的毛笔,并朝她笑了笑。 她看到哥哥朝她微笑的时候,心里变得更开心了,她喜欢哥哥这样子,亦满足现在的生活。 第276章 养家压力 翰林院修检厅,偏厅内。 身穿着淡青色裙子的虎妞坐在椅子上,嘴里咀嚼着一块肉片,讲述今天家里所发生的琐事。还说起,下午打算将家里的大门油漆一遍,给家里添置一些物件。 林晧然夹起一块香滑的鸡蛋放进嘴里咀嚼着,嘴角噙着一丝微笑,认真地听着她诉说。 他发现这个丫头是藏不着心事,高兴的时候喜欢晃脚丫,不开心的时候会蹙眉头。事无巨细,在她的肚子里都藏下去,哪怕小白跟小金打架这种小事情,亦是认真地说了出来。 “下午买什么,你拿着主意就行了!”林晧然对虎妞相当信任,微笑着说道。 “嗯,但有一个问题哦!”虎妞蹙着小眉头,仰着脸认真地道:“我们家里现在钱不多了,你的俸禄究竟有多少呀?” “我还真不清楚,下午我打听打听!”林晧然先前倒跟宁江几个聊过这个问题,俸禄似乎不算少,但那其实只是猜测。 如今被虎妞这么一问,知道是时候关心一下薪水问题了,打算下午跟同僚打听一下。 虎妞点了点头,继续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得意地晃着两条小短腿,眯着眼睛望着外面的院子,院子正沐浴在阳光下。 她的眼睛突然一亮,看到了方才送饭的那个漂亮姐姐,那个姐姐朝着他们这边望了一眼,似乎亦是看到了她跟哥哥。 吃过饭后,虎妞收拾好碗筷,但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打算在修检厅的院子玩一会。 林晧然任由虎妞在外面的院子玩耍,回到修检厅,喝着一杯参茶,翻开了成祖时期的相关书籍。 值得一提的是,在当今的嘉靖朝,明太宗朱棣的庙号已经改成了“明成祖”。 此举却不是故意推高朱棣的地位,而是嘉靖在将他老爹封为皇帝后,仍然不肯罢休,还想要让他老爹进入太庙正堂接受祭拜。 据《礼记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大祖之庙而七”。意思是说,太庙正殿之中,只能供奉七个皇帝,其他牌位“亲尽则祧”。 到了明朝,制度稍微发生了一些变化,太庙正殿供奉的是九位皇帝。除了朱元璋,多出来的就要去太庙后面的偏殿了。 嘉靖想要将他老爹塞到太庙正殿,但九个名额早已经满了。若他坚持将老爹塞进去,那就只能从九个先祖中挑一个到后面的偏殿。 太祖断然是不能挑掉的,而根据血缘的关系,太宗朱棣无疑是最远,挑他最为合情合理。 只是太宗朱棣的功劳太大了,虽然史书说太宗是嫡太子继位。但谁都清楚,若没有太宗“篡位”,压根就没有他们这一脉什么事。 关于这一点,嘉靖自己亦是很清楚,这太宗朱棣断然是不能挑掉的,只是不挑太宗朱棣,又如何给老爹腾位置呢? 结果,倒给嘉靖想到了一策。 他先将“明太宗”抬为“明成祖”,跟太祖并列称祖。再根据血缘的亲远,将朱棣的儿子仁宗朱高炽挑掉,给他老爹腾出了位置。 正是如此,嘉靖十七年九月初一日,太宗庙号改为成祖,主要原因其实是帮嘉靖的老爹扫清障碍,让睿宗进入太庙正殿。 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吴山给林晧然的修史任务,正是要修补明成祖朱棣的那段历史。 如今,林晧然亦是翻阅着史料,恶补着这一段历史。其实这段历史早就有前辈修过,所以很多东西只要依葫画瓢即可。 修检厅平日都是各忙各的,一向都很是安静。只是突然间,他发现周围有些喧闹,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地闲聊着。 很快地,他听到了“折色”、“苏木”等词汇。 原来朝廷的财政紧缺,已经影响到了他们这些官员的俸禄。从户部那边传来的消息得知,本月的官俸要用苏木、棉布来顶替俸银。 “给这种东西,我们怎么变现嘛!” “就是啊!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要我说,都是工部害的,整天修这修那,结果搞垮了大明的财政!” …… 修检厅的声音越闹越多,显得极为不满。恐怕谁都想不到,平日在外面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翰林官,这时会为着俸禄而脸红脖子粗。 林晧然观察着史官们的反应,发现居首的徐远平和曹大章显得很是淡定,甚至还脸带着些许的嘲讽之色。只是不知他们是嘲讽朝廷无能,还是鄙夷这些锱铢必较的同僚。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还跟虎妞聊着家用不足的问题,没想到却遇到了这一出。 诸大绶脸上露着苦笑之色,发现林晧然望着他,便开口安慰道:“大明朝的官员就是表面风光,但日子却只能凑合着过。” “咱们翰林院的直堂银是多少?”林晧然没有心情跟着他感慨,而是直接询问道。 诸大绶微微愕然,然后竖起了一根手指。 “十两?”林晧然的眼睛微亮,总算是跟工部打平,这亦不能算太低。 “一两!”诸大绶无奈地说道。 “怎么这么少?”林晧然顿时亦是一惊,这远低于他的预期,这直堂银竟然要远低于柴薪皂银,这翰林院简直是不作为。 “清水翰林院,这可不是没有缘由。”诸大绶看着他的反应,亦是无奈地苦笑。其实他们倒还好,品阶摆在这里,只是编修、检讨的日子却不好过了。 “为着一点禄俸就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突然间,徐远平拍案而起。他的脸上带着怒容,转身面对着众史官,那双凌厉的目光徐徐扫过众人。 大家看着徐修撰这个做派,眉头都不由得微蹙。只是最近都在传他将升任翰林侍讲,又有着徐阁老撑着,所以都不敢得罪他,选择默默地忍气吞声。 徐远平的目光由左到右,一个个史官都纷纷避开他凌厉的目光,让他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豪情。 却是这时,一个声音从右手边传来:“徐修撰,好威风啊!我们不贪不抢,靠着那点禄俸养家糊口,如何能不着紧?” 第277章 修检厅第一炮 徐远平的心头当即涌起一股怒火,朝着最右侧望去,说话的正是同为修撰的林晧然,一个顶着文魁光环的状元郎。 这小子先前不愿意给自己做小弟亦就罢了,如今竟然敢跟他唱对台戏,这如何不让他感到恼火?若是自己将来得了势,必定要让这小子粉身碎骨。 “就是啊!我们都得养家糊口,如何不能谈论了?” “我们这些穷翰林可没你们徐家那般富裕,家有良田万亩。” …… 却不是所有史官都怕徐远平,如今看着林晧然出了头,便亦有二个老资格先后嘀咕道。而这“徐家有良田万亩”,隐隐是将徐阁老亦绕了进去,显然是知道徐阶家族在松江府的情况。 徐远平先扫了那两人一眼,然后望着林晧然当即厉声指责道:“林修撰,如今俸禄的事情木已成舟,你带头讨论此事意义何在?你分明是故意在修检厅蛊惑人心!” 却是难怪他能在修检厅当老大,这颠倒是非的能力确实是不俗。先是将林晧然指责成“带头闹事”之人,然后直接扣了一顶大帽子。 修检厅的众人闻言,亦是微蹙眉头,都纷纷担忧地望向林晧然。林晧然虽然是修撰之一,但给他们最直观的印象,那就是太年轻了一些。 “这事如何没有讨论的意义了?若户部真克扣了我们的俸禄,咱翰林院的直堂银是不是应该做一些补偿?多派一点直堂银给我们?”林晧然翘着二郎腿跟徐远平对视,淡淡地回应道。 经过这些时日,他已然看穿徐远平这人。虽然他在翰林院拥有极深的资历,亦拥有着徐阶这个政治资源,但其实就是一个草包。 却不知道这货是怎么混的,说是跟徐阶是族亲,结果连徐阶的半分忍劲都没学会。明明还没有半点根基,结果在修检厅就作威作福了,这种人如何能够在险恶的官场生存? 正是如此,林晧然并不惧怕得罪于他,亦没有将他当成今后官场的死敌。之所以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一是要打消徐远平的气焰,二是在修检厅抖一抖属于他林修撰的威风。 说到底,他跟徐远平同是翰林修撰,并没有上下级之分。 “多派直堂银?你别光会耍嘴皮子,有本事现在就去找掌院说这事,他今天一直都在翰林院呢!”徐远平冷哼一声,指着外面挑衅地道。 这其实是一个小小的陷阱,出于对吴山性情的了解,吴山必然会反感这种锱铢必较的行为,肯定不会同意增添直堂银。这小子若去提这种建议,必然会遭到吴山的反感。 “有何不敢!”林晧然猛地站了起来,先是傲然地望了一眼徐远平,然后朝着在座的史官拱手道:“那今日,我便代表诸位走这一遭,跟掌院申请多添些直堂银。” 虽然他很赞同吴山“初入官场要低调”的教导,但他亦是知道,有些时候亦得高调一下。只有适当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样才能立足于官场,才能让别人将自己当个人物。 特别他跟宁江几个有所不同,宁江他们是六部最底层官员,注定是要学会低调和隐忍。但他担任从六品修撰,在修检厅是最高长官之一。 正是如此,他低调的同时,亦要学会高调,让别人知道修检厅有他林修检这个长官的存在。 如今他同意去找吴山争取直堂银,既有他个人养家的需求,亦有笼络人心的打算,确立他在修检厅中占据一席之地。 “劳烦林修撰了!” 一些史官当即拱手施礼,对林晧然的好感亦是大增。 林晧然又是望了一眼徐远平,看着他瞋目切齿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暗笑。自己本就有计划高调一下,他倒亦是配合,主动跳出来让自己踩一脚。 没有丝毫的退缩,他大步向门口走去,打算直接去找吴山商谈这事。只要将这件事办成了,那他在修检厅的第一炮,亦算是打响了。 徐远平看着林晧然离开,恨得牙根痒痒,忍不住大声挖苦道:“才进翰林院不足一个月,还真将自己当盘菜了!” 在修撰厅中,资历是徐远平的资本,却是林晧然的软肋。 却难怪徐远平如此嚣张,若是在正德朝以前,翰林院实行着严格的考满制度。若想要升迁,必须要老老实实呆九年考满,极为讲究资历。 只可惜,到了正德朝的时候,这种“规矩”被不靠谱的正德所打破。而到了现在的嘉靖朝,只要是青词写得好的,别提什么九年考满了,“超迁”随时都会砸在你头上。 但不管实际情况如何,翰林院这里还是保留着按资论辈的传统,故而徐远平自认为身份要凌驾于其他翰林修撰之上。 “不管结果怎样,那也比那些尸位素餐的人要强!”徐渭突然间开口,这话无疑是含沙射影,矛头直指徐远平的不作为。 徐远平那双凌厉的目光瞪着徐渭,只是徐渭有着胡宗宪幕僚的经历,如何会惧怕没有多少能耐的徐远平,跟着他的目光相撞。 他之所以站出来,却不仅是为力挺林晧然,而是对这人早就看不顺眼。他平生最是讨厌这种只会讲大话,却办不了一件实事的官员,简直就是大明官员中的败类。 “要是真有能耐,那就该为我们谋些福利,而不是整天在这里装腔作势!”事情并没有完结,诸大绶亦是站出来道。 “就是!有本事的人做事,没本事的人只会嚷嚷!”陶大临亦是开口,立挺他的同科诸大绶。 徐远平却是没有想到,徐渭跳出来也就罢了,诸大绶和陶大临亦跳了出来。没有再跟徐渭瞪眼,目光扫向诸大绶和陶大临,但最终没有发作。 在这一刻,他没有多恨诸大绶这些人,而是将愤恨转移到林晧然身上。若不是那个小子带头,这些人如何敢站出来反对自己。 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等那小子失败而归时,再好好地数落他一顿,以发泄心中的这股愤恨。 第278章 寓言 翰林院内堂,一股茶香弥漫开来。 身穿红袍的吴山端坐在掌院的公座上,那张方正的脸紧绷时,手里端着热滚的茶盏,用茶盖拨动着茶水,目光却仍然停留在案前的账册上面。 关于宗藩的问题,圣上对“审人审财”的举措是大加赞赏,但最核心的削减禄米的提议却没有裁决。现在让他继续斟酌,想一个更合适的方案。 这哪里可能还会有更好的方案,既想要减轻朝廷的财政压力,又想让宗藩感到满意,天下哪有这等好事。故而,他想要整理往年的数据,让圣上知道宗藩的问题已经不能再继续拖下去,否则会危及整个大明。 正是烦恼之致,却看到林晧然走了进来。对于这个趋利避害的学生,他说不上多么的反感,但亦没有什么好感。 “学生林晧然,见过老师!”林晧然走了进来,给吴山行礼道。 在行礼的同时,他亦是偷偷观察吴山的表情。本想从中获悉这位便宜老师的心情,结果又是那张紧绷着的脸,根本无法判断对方的心情好与坏。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吴山用茶盖轻轻拨动着茶水,并吹了吹那热腾腾的茶水,淡淡地问道。 林晧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想到吴山竟然如此直接,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道:“弟子方才修史,看到了一则有趣的寓言。” “哦?说来听听!”吴山轻啐一口茶水,眉头微挑道。却不知这个学生是打听到他的爱好,故而来投其所好,或仅是一个无意之举。 林晧然清了清嗓门,便将那则《宗定伯捉鬼》的寓言说了出来,这则寓言有后世上了语文的教材之中。 南阳宗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 问曰:“谁?” 鬼曰:“鬼也。” 鬼曰:“卿复谁?” 定伯欺之,言:“我亦鬼也。” 鬼问:“欲至何所?” 答曰:“欲至宛市。” 鬼言:“我亦欲至宛市。” …… 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担鬼至头上,急持之。 鬼大呼,声咋咋,索下,不复听之。径至宛市中着地,化为一羊,便卖之。恐其变化,乃唾之。 得钱千五百,乃去。 …… 林晧然确实是一个说书的好材料,讲得是声情并茂,将一个“奸诈之徒将鬼摔成羊卖钱”的寓言故事娓娓向吴山道出。 吴山轻捋着胡须,抬头望着他道:“尔信鬼神乎?” “不信!”林晧然摇了摇头,老实地回答。 吴山稍微意外,又是摆着老师的姿态问道:“有何悟?” “一羊仅一千五百钱!”林晧然拱手,并认真地观察着吴山的反应。 吴山听到这话,却是不解道:“就这?” “是的!以前一羊仅一千五百钱,今值六千钱;我方才翻查成祖时期卷宗,时一文钱三个包子,今一文钱仅一个矣。”林晧然拱手,痛心疾首地感慨道。 吴山却是没功夫跟他扯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便下达逐客令道:“你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就先暂且下去!” “有!”林晧然顿时一急,却没有想到吴山是这个反应,只好硬着头皮道:“老师,从成祖至今,物价已涨数倍之多,今一两直堂银实不足花销矣。” 虽然决定向吴山提出涨直堂银的请求,但林晧然没有直接提出,而巧妙地捉住了“物价上涨”的理由,从而让他师出有名。 当然,他在这事上亦不厚道,故意忽视了铜钱贬钱这个事实,现在一两白银足可以换二千个铜钱。实则上,以白银结算的话,物价根本没贬值这般严重,甚至有些物品还便宜了。 吴山望着林晧然,当即明悟过来,敢情方才的《宗定伯捉鬼》只是铺垫,这涨直堂银才是他真正目的,不由哑然失笑道:“你不就是想要让我增加直堂银吗?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直提便是!” “老师同意了?”林晧然眼睛微亮道。 他如何不想直接提出来,但二人的地位相差太悬殊,所以用婉转的方式最为稳妥。何况这时代的一些官员很忌讳谈钱,这让他如何能直接提呢? 小心谨慎,在官场之中,绝对没有坏处。特别是对上官,哪怕如同徐阶那般和蔼的官员,该是敬着就得好好地敬着。 “我同意也没有用,院里没有钱!”吴山将两手一摊,很老实地说道。 翰林院没有人事权,亦没有财政大权,是彻彻底底的清水衙门。所有的花销和用项,皆需要礼部拨款。 “……”林晧然无语,敢情这劲是白使了。 按着原计划,吴山这边痛快答应,而他回到修检厅,地位迅速拔高无数倍。只是可惜,现实往往很骨感,他将事情想得太美好了一些。 吴山的心情显得不错,又是正色地补充道:“你亦不想想看,我们翰林院能有什么进项?每一项花耗,都需要礼部拨款。” “咱可以在纸笔……”林晧然想给这老货提一条假报销的生财大道,只需要将纸笔的用款多报一倍,那翰林院官员必定比工部过得还要滋润。 只是他看着吴山那张彰显着正义的脸,便是收住了话头,便是转口道:“弟子是说,咱翰林院可以开一条财路!” “呵呵……有本事的话,你去开一个!”吴山不屑地轻笑道。或许是给宗藩的事闹的,如今谈这些俗物,他已经没有多少反感了。 林晧然踌躇了一会,便是拱手道:“弟子……遵命!” 事到如今,他知道要想吴山直接增加直堂银是不可能了,只能走一条“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道路。 咦? 吴山很是意外,这本是推脱之词,但这个学生似乎是要接下来的意思。 “学生告退!” 林晧然没有给他继续询问的机会,拱手便是告退了。只是他脸上亦流露着忧色,他在修检厅的第一炮,看来亦是不容易。 到饭堂那边思忖良久,他才走回修检厅,不过这时已经即将酉时。 第279章 计划 徐远平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看着林晧然从外面回来,先是不动声色地把玩着玉佩,待林晧然从案前经过时,便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去了半天功夫,掌院大人怎么说呢?” 林晧然瞥了他一眼,并不打算搭理他,如何不知这货是在等着瞧他的笑话。对于这种人,他自然不可能还笑脸相待。 看着他无视自己,徐远平的心头亦是涌起一股怒火,又是厉声指责道:“年轻人就是办事不牢!没做之前就摞下大话,结果回来却成了一条死狗。” 听着这些阴损的话,修检厅的史官都不由得蹙起眉头。若非亲耳所听,还真不敢相信这话会出自同僚之口,这跟外面泼妇已经没多大的区别。 “徐修撰,你就这么希望我办不成?”林晧然没有生气,而是停下脚步望着他问道。 声调还平常,但却暗藏着一股杀机,显得要比徐远平高明得多。若是徐远平点头,那就直接站在修检厅所有史官的对立面。 “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将事情办妥,但首先你得有这个能力才行!”徐远平的气势是弱了下来,但脸上露着一副看扁你的表情。 林晧然没有理会徐远平这个跳梁小丑,抬头徐徐地望着大家。其实在他刚走进修检厅的时候,在座的史官就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有些人的眼睛明显带着一份希冀。 只是他不忍让他们产生太高的落差,所以脸上一直都没有半点笑意,迎着众人的目光说道:“方才我找了掌院,……但掌院说院里没有多余的钱!” 虽然他很希望给大家带回好消息,让他打响在修检厅的第一炮,但现实往往就是这般残酷。 这话一落,大家脸上不由得露出沮丧之色。虽然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心里的期盼彻底落空了。 徐远平心里却一阵暗爽,当即就对着徐渭等人大声地取笑道:“我方才说年轻人办事不牢靠,你们还跟我争辩,看到现在是什么结果了?” 面对着这个嘲讽,林晧然嫌弃地睥了他一眼,压着心里的不快,朝着大家又是说道:“虽然院里没钱,但掌院已经同意了我的一项计划,所以大家亦不用过于灰心。” “什么计划?”有人当即好奇地问道。 不少人听到这些话,都纷纷望向林晧然,眼睛亦带着一丝好奇。毕竟跟着自身利益相关,所以难免会更在意一些。 “这事暂且保密,还请沈编修见谅!”林晧然朝着率先问话的那名中年男子谦意地拱手,但眼睛充满着一股自信。 大家看着林晧然这个作态,都不由得相信了几分,觉得他没准真有什么好办法。 “这还能有什么计划,我看你就是装神弄鬼,是想将我们当猴耍?”徐远平却是冷哼一声,又是阴阳怪气地指责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这货三番五次找他晦气,哪怕泥人都有三分火,便朝着他说道:“那我们就打个赌!若我能给在座的同僚增加直堂银,你就给我斟茶道歉,何如?”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却不仅是因为这个赌注,而是林晧然所表现出来的自信,似乎真能为他们增加直堂银一般。 “你若是输了呢?”徐远平心里极为不屑,当即抬头反问道。 “我给你斟茶道歉!”林晧然晒然一笑,无比自信地望着他道。 “好,一言为定!”徐远平压着心里头的兴奋劲,当即就将赌注敲定下来,似乎担心林晧然耍赖一般,又冲着在座的史官道:“诸位亦给我们做个见证!” 在座的史官的反应不一,有人是看好林晧然的,但亦有人觉得林晧然此举冲动,不相信他真的能帮大家增加直堂银。 在敲定赌注后,林晧然回到了公座上。 他先是朝着诸大绶、徐渭等人报于自信的微笑,然后便在案前提笔,在纸上开始写下具体的计划。 没多会,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林晧然叫上了诸大绶、徐渭等人,一起到隔壁的偏厅中,却不知道在密谋着什么。 “故弄玄虚!”徐远平看着他们几个人到偏厅后,亦没有派人去偷听,冷冷地哼了一声,似乎已经是胜券在握。 却是难怪,很多人都想不通林晧然现在还能有什么招数。若翰林院没有钱的话,那林晧然还能凭空变出钱来不成? 有此余虑的,不仅是外面的史官,跟着进去的徐渭亦是忧心忡忡。 一方面,他跟林晧然接触较多,知道这人看似年轻,但却有着跟着他年纪极不相符的智慧,说的话总能直击要害;一方面,他深知这事是个死局,根本想不明白还能有什么破解之法。 正是如此,他很担心林晧然急于在修检厅立威,从而走了一步臭棋。 诸大绶亦是眉头蹙锁着,只是他方才看着林晧然身上的相信,却觉得这人不像是无的放矢,似乎真有破解之法。 林晧然领着众人到了偏厅之后,让着孙吉祥搬来一张桌子。 他站在朝着大门的位置,朝着大家说道:“掌院大人表示院里没有钱,故而让我给翰林院广开财源,增加翰林院的收入。” 话到这里,林晧然给人一种“奉旨办差”的错觉,故而诸大绶亦是自觉矮上一头。而所谓的计划亦是揭露出一部分,那就是帮翰林院增收。 “咱翰林院如何还能增收,这事亦太难了?”毛惇元当即发出感慨,微微摇着头道。 “就是!我在这里呆了两年,真不知道翰林院哪里还能弄条财路来!”陶大临更是摇头连连,脸上露出苦笑之色。 徐渭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林晧然脸上,但眉头亦是紧锁着,显示着他的态度。 迎着大家疑惑的目光,林晧然没有拐弯抹角,将准备好的纸摊在桌面上,直接将他的计划说了出来:“我的计划跟我们本职工作差不多,在最短的时间内,推出一份可供士子阅读的历史书刊。在座的每一位,负责不同的栏目,弄来一两篇相应的文章即可。具体的安排如下……” 第280章 手帕 在后世,林晧然从事过图书销售工作,深刻地意识到知识的力量。单是图书市场的规模,一年的零售额便能突破千亿。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 这时代最最尖顶人才的聚集地。就算不是一甲进士出身,亦是最尖顶的二甲进士,能够进到翰林院的,都是大明最优秀的人才。 在林晧然看来,这翰林院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宝藏。 只是如何将这个宝藏最快地进行变现呢?他首先想到的是书刊,而潜在购买人群则是这时代最富购买力的书生群体。 拥有如此强大的人才资源,又坐拥如同白纸般的庞大市场,林晧然都不相信有失败的可能性。只要按着他的计划执行,必然能够让他的刊物《谈古论今》一炮而红。 “这能行吗?”听着林晧然的计划,毛惇元有所忧虑地问道。 “一定行!”林晧然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然后又进行更详细的介绍。 《谈古论今》分成数个不同的栏目,有名人传记、时事点评、趣味历史,其中又以“趣味历史”栏目为例,打算选取苏轼的小故事进行刊印。 宋仁宗嘉佑二年,年仅二十岁的苏轼到京师卞梁考进士。在京师等考期间,有几个自负的举人看苏轼年轻,瞧不起他,有意戏弄苏轼。 六个举人备了六个下酒菜,延请素轼喝酒,苏轼欣然前往。 入席,一个举人建议为助酒兴,喝酒要行酒令,酒令内容是每人说一个历史人物的典故,联系那样菜,那样菜就归谁吃,行令要从年纪大的到年纪小的。其余五个举人连声附和:“好、好、好!”。 “姜尚渭水钓鱼”,一个年最长者傲气满脸地端走了鱼;“秦琼长安卖马”,第二位举人神气十足地端走了马肉;“苏武北海牧羊”,第三个举人毫不示弱地端走了羊肉;“张飞蜀都卖肉”,第四位举人不慌不忙地端走了猪肉;“关羽荆州卖豆腐”,第五个举人从容不迫地端走了豆腐;“诸葛亮隆中种菜”,第六个举人胸有成竹地端走了青菜。 全部菜被端走了,六个举人正准备高兴地吃菜喝酒,苏轼开口了:“各位,该我行酒令了!”他说出了六个字:嬴政并吞六国。不紧不慢地把六盘菜端到自己面前,然后笑眯眯地说“诸位兄台,请!” …… 在林晧然看来,不管在任何时代,娱乐因素都会受到欢迎。而这些名人的趣闻轶事,必然会成为《谈古论今》的一个不错的卖点。 徐渭原本有所怀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在听着林晧然的全盘计划后,当即朝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道:“此刊必火!”。 其他人虽然有所怀疑,但亦没有站出来反对,接受了林晧然的一项项任务安排。 任务有难有易,有人要写数百字文章,譬如徐渭要写下一篇时事策,而有人仅需要解释智囊是源于公子疾这善谋者颈前长一个大囊肿。 林晧然为了打响这第一炮,还想在《谈古论今》的首页上刊印一首诗,只是不知是该交给徐渭还是暂时由他来完成。 在分配好工作任务后,亦已经到了放衙时分,相约明日早晨再聚,大家便各自散去了。 林晧然走在最后,给孙吉祥交待了一些工作,然后便是离开了。跟着他们这些官员不同,吏员和衙役都是居住在翰林院内的。 从修检厅走到院子的时候,他忍不住望向对面的读讲厅。虽然那里离着他还很遥远,但他却是明白,想要尽早到达那里便需要此刻就开始努力。 他之所以搞《谈古论今》这个刊物,除了有经济上的考虑之外,还有就是有政治上的考量。像后世有些知名刊物,文章登在上面,不仅没有稿酬,还得往里面贴钱。 现在他就打算以此为资本,开始积攒着政治资本,为着将来进入读讲厅而努力。 走出翰林院大门,远远看到了虎妞的身影,便迎着走过去。待二人相遇时,他便拉着她的小手,一起向家里的方向走去。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眉间藏着一丝笑意,显得心情不错。没走几步,林晧然给虎妞买了一根糖人儿,让小丫头更开心了。 只是舔着糖人儿的虎妞走路会慢吞吞的,仿佛是被这糖人儿施了定身术一般。林晧然只好蹲下身子,主动背起虎妞。 虎妞的身子虽小,但有些份量,不过肉墩墩的身子显得很是可爱。只是得意的时候,悬着的脚丫会晃悠几下,难免会碰着他的衣服。 “哥,你问了吗?”虎妞停下舔糖人儿的动作,突然开口询问道。 林晧然初时一愣,但旋即反应过来道:“俸禄和直堂银还不知道有多少,但银柴薪皂银有四两。若是到时发下来不够咱家开销,你哥到时会再想办法?” “哥,什么是银柴薪皂银呀?怎么有四两这么多?”虎妞将眼睛一瞪,脸蛋凑近林晧然惊讶地追问道。 林晧然闻言,便知道这丫头根本不知道大明官员的工资结构,便将俸禄、直堂银和银柴薪皂银的事情一一跟她说出。 虎妞听着听着,嘴巴不由得微微张开着,然后感叹地道:“哥,你的俸禄好像好多哦,比我想的要多得多呢!” 林晧然无奈地笑了笑,敢情中午的时候是误会了,原来这小丫头这么容易满足。 正说着话,一个轿子超过了他们,一条青色的手帕突然随风迎面飘来。 正在舔着糖人儿的虎妞反应很是机敏,腰杆一挺,小手一抓,那条手帕便被她攥在手心里,并着急地朝着前面大声喊道:“你的手帕掉了,你的手帕掉了!” 让林晧然极是无语的是,这丫头显得极为掉手帕的人着急,嘴里喊话的同时,拿着糖人儿的手还拍着他的肩膀,敢情是真将他当马使唤了。 只是前面的轿子并没有停下,步伐还隐隐加快了一般,当即就甩了两兄妹一程。 林晧然不追了,虎妞亦是突然不喊了,认真地说道:“那轿子我认得,是住我们隔壁槐树胡同的,我呆会给她还回去!” 林晧然听着她如此笃定,却是好笑地道:“轿子都不是差不多吗?你怎么就认定是我们隔壁胡同的那顶轿子?” “认轿花呀!我认东西可厉害了!”虎妞有些小得意地晃了晃脚丫,突然又说道:“这手帕有字!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第281章 闪亮登场 街道静谧,夕阳如火球般挂在那楼宇之侧。 林晧然悠然地走在青砖道上,影子拉得很长。大概是为宅子的事忙累了,小丫头那肉墩墩的脸蛋贴在他的背脊上,那可爱又调皮的鼻子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在意识到这个野丫头睡着后,他有意将脚步放慢,走得很稳,亦很仔细,不想打搅这丫头的睡眠,亦不想破坏此刻的幸福感。 在很多时候,虎妞都是调皮、好动、野性十足。只是在这一刻,她紧依着他的背上,不再吵吵嚷嚷,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儿。 经过槐树胡同的时候,他朝着里面望了一眼。既没有看到徐阶的轿子,也没有吴山的轿子,亦没有看到吴秋雨的轿子。 走回到灵石胡同,这里跟往常般清静,那探到胡同中的槐树枝显得越发苍翠。当他回到门前时,打量着崭新的牌匾和红漆大门,脸上不由得一愣。 经过这丫头的修整,特别是那无比显眼的“林府”横匾,让到他顿时有了家的感觉,对这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归属感。 有着虎妞相伴,林晧然的日子不再那般单调。放衙回到家后,他可以跟着虎妞一起跟到屋顶看夕阳,亦可以带着她逛逛夜市。 哪怕是遇到大雨的天气,他跟虎妞可以呆在家里。或是弄点吃的,或是在屋里玩球,亦或像以前那般:他写字她望灯。 在工作上,他带领着翰林院修检厅的一些人,仅花费数日的时间,《谈古论今》从定稿到刊印,一蹴而就,世界上第一本刊物正式出炉。 礼部掌管着国子监,而国子监下面有一个监刻坊,拥有刻版工、印刷工、擢配工和装订工等工匠,是这时代最大的印刷作坊之一。 在这个时期,印刷业为了追求低成本和高效率,不仅是印刷工艺的改进,还有就是匠体字的出现。 匠体字,即后代所熟知的宋体,这种字体最大的特点是横轻竖重、刚劲有力,不追求书法上的美感,仅是端正而易于辨认。 在以前,刻版工需要懂书法、擅于临摹,这样刻出来的版才能满足客户或市场。但这样的话,刻版工的人才稀缺,从而制约了印刷的效率。 随着匠体字的出现,大大降低了刻版工的门槛,即使是手巧的文盲都能胜任这项工作。故而采用匠体字印刷,印刷的效率大大提高。 可别小瞧这个小小的改进,不仅提高了效率,而且还降低了成本。就像是后世电脑刻章取代了手工刻章一般,前者只需要五块钱,后者则需要几十到数百不等。 当然,任何一项新生事物,都难免受到保守派的抨击。匠体字亦是如此,在某些保守人士看来,这匠体字简直就是对文字的一种污辱,印出的书籍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在面临着临摹和匠体两个选项时,林晧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正是如此,他所需要的一千份刊物已经出炉,可以进入销售环节了。 笃…… 监刻坊门口,一个虎头虎脑的小马夫挥动了马鞭,明亮的眼睛目视前方,并清脆地喝了一声,便向着所约定的书坊而去。 在这些天里,热心肠的虎妞亦没有闲着,帮着联系了一些书坊。 林晧然望着马车徐徐远去,跟着监刻坊的负责人见过礼后,便打算回翰林院当值。 对于他们这些史官而言,翰林院就像是一潭死水。坐在公座前发呆是一天,查看史料亦是一天,抄抄写写亦是一天,日子总是在周而复始。 但不管如何清闲,大明的上班制度就摆在这里,林晧然亦不敢离开翰林院太久。在确定这边没有出状况后,他亦是匆忙往回赶。 吴老头? 林晧然正要迈步进入翰林院,结果看到一顶轿子向着这边而来。虽然他没有虎妞认轿花的本领,但却认得那个轿夫,定然是失踪数日的吴山再次出现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趁着吴山没发现他之前,便先一步闪进了翰林院。 尽管他出去是办公事,但谁知道吴山会不会揪他小辫子不放的,何况创刊的事情先前并没有征求他的同意,这其实算是一个小隐患。 不过只要《谈古论今》打开销路,吴山哪怕有异议,恐怕亦会接受这条财路。 回到修检厅,大家都坐在公座前各自忙碌着。或是看书,或是修史,亦或是无所事事,大家都显得一副很悠闲的模样。 曹大章眼皮抬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绞尽脑汁炮制着一篇青词。徐北平假意看着手上的书,待林晧然经过的时候,眼睛当即偷偷地观察着林晧然的举动。 林晧然直接走到诸大绶案前,将怀中抱着的《谈古论今》分一本给他,然后又继续派发给后面的徐渭、陶大临等人。 这《谈古论今》是大家共同努力的劳动成果,故而都很是兴奋地接过了刊物,亦是急不可耐地将这本刊物打开。 徐渭的性格沉稳,所以脸上显得很淡定。 他先是审视刊物封面上的“谈古论今”四个大字,以及旁边的一副插图,这插图是一簇普通的瘦竹,心想:林晧然这个竹君子确实是一个爱竹之人。 单从这个封面来看,这本刊物无疑是中规中矩。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封面还印制了“戊午年四月,第一期,翰林院修检厅制”等字样。 很显然,林晧然不想做一锤子买卖,而是想打响《谈古论今》的招牌,然后一期又一期地发行下去,从而获取源源不断的银两。 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很好,但其中的难度亦相当之大。毕竟谁都不知道那些书生是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选择购买。 在看过封面后,徐渭展开页靡,入目之下便是一首诗:“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在读完这首诗的瞬间,他彻底是呆住了,心头如同受到了一拳重击。 其实不仅仅是他,凡是打开这本刊物的史官,都是愣在那里。 第282章 又生波澜 “这诗气势……好强!” 良久,徐渭发出一声感慨。只觉得一股浩然之色迎面扑来,这本轻轻的刊物瞬间变重了很多,仿佛这不是刚印刷的普通刊物,而是刚从藏书楼取出的珍本。 若是一般的书生写出这首诗,那必是狂生无疑。 这首诗的作者偏偏是林晧然,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者,圣上亲赐的大明文魁。所以这诗中,有的只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豪情万丈,一首大气磅礴的惊世之作。 单是这首诗,必然就能帮着《谈古论今》打响名头。很多爱诗之人,必会为这份刊物买单,单是买到这诗就已经物超所值。 有着这个明珠在前,后面的内容虽然不差,但似乎不能跟这诗相比。哪怕是他那篇一针见血的《漕弊论》,亦是不能跟这诗相媲美。 纵观这份刊物,里面的看点颇多,估计会获得一些书生的追捧。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林晧然当初会如此信心十足,确实是有着骄傲的底气。 徐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旁人的反应,看到毛惇元满脸潮红,如同喝了小酒一般。先是不解,但很快就意识到原因所在。 在毛惇元所负责的文章的最后,有着“戊午科探花郎毛惇元”字样。徐渭发现这一点后,抬头望向前面的林晧然,不由得更佩服这人了。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虚名甚至会在钱财之上。只要这《谈古论今》能畅销,修检厅的史官必然都会扎进这里,只需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上面即可。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这些翰林,哪个不是有些影响力的。若是他们的名字在上面,必然是不遗余力地帮忙进行宣传。 就拿毛惇元来说,他回余姚会馆稍微一宣传,那帮赴考的举子必然会买单。不说这刊物的内容好与不好,亦会卖他这个面子。 徐渭仔细地将《谈古论今》翻阅一番后,对这本刊物的销量显得乐观起来,哪怕他们这些翰林按兵不动,觉得都能够卖出二、三百本。 顺天府学宫,门前广场。 今天是府试的放榜之日,门前的广场已经人山人海,他们都在翘首以盼。跟着一些偏远的小府不同,如今这里汇聚了数以千计的考生。 “两钱,两钱啰,《谈古论今》只需要两钱,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绝对的物超所值。” 在这广场的旁边,那边食摊旁边不知何时支起了一个小摊子,负责摊子的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小女孩,用着她那带着稚气的声音高喊着。 很多书生亦发现了这个情况,但眼睛都带着一丝戒备,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书名并没有什么好奇心,都在焦急地等着榜单。 “那个谁,你可以翻开看一看!不好看的话,我送你一本!”虎妞一咬牙,指着路过的一名衣着漂亮的书生,采用了哥哥教她的招式。 陈浩明是宛平县人,在今年二月的时候,取得了宛平县案首。按着惯例,他通过府试是百分百的事情,但他的心却一直是悬着。 跟着曾在县试结保的二人正要去等榜,但从一个小摊经过的时候,却被一个小女孩叫住了。原本他是不想理会的,只是听着“不好看的话,我送你一本”,当即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 踌躇了一下,他便招呼一下同伴,而他的同伴亦是冷笑地说了一句:“好大的口气,这书要有多好看书,你非要送我们一本不可”。 陈浩明来到摊前,从那满脸骄傲的小丫头手中接过一本书,书中散着一股浓郁的墨香,显然是刚印刷出来没多久。 他没有心思细看这书的来历,当即就翻开了第一页,当目光落在那首诗上时,整个人当即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 翰林院那平静的湖面,又被丢下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了层层的涟漪。 在李春芳即将要高升的消息传出后,如今又传来了内阁的司直郎出现空缺的消息,整个修检厅的修撰们当即又是磨刀霍霍。 虽然在官衔上同为次六品,但一个在翰林院抄抄写写,一个却到大明的政治中枢中去锻炼,两者的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 若是能够早些接触大明的核心政务,不仅能够有助于成长,而且能够为将来主政积累经验,从而更有机会成为一代名臣。 在一帮议论纷纷的史官中,徐北平的眼睛透露着一股得意劲,傲然地打量着周围的人。因为他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前些天就已经开始活动,遥遥领先了其他的竞争对手。 林晧然表情很是淡然,若是在先前,他对这个司直郎确实有几分念想。但虎妞来到京城后,他对这个位置已经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抗拒了。 在跟诸大绶、徐渭几个一起吃过午饭后,他便回到了公座前,让孙吉祥给他泡一壶茶。 虽然林晧然对吴山这个老师很反感,但对他的某些话还是很赞同的。做史官的日子看似无所事事,但确实是读书人的最佳修身之所,亦是一处让人真正蜕变的圣地。 没多会,孙吉祥送来了参茶。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热茶后,便翻开了关于明成祖朱棣时期的一些资料,研究着这位皇帝的一生。 朱棣能够夺得天下,有着先天条件,亦有着运气成分。 跟着如今对宗藩如养猪羊不同,朱元璋时期实行“藩屏帝室,永膺多福”的政策,分别将二十四位儿子和一名孙子封王。 在最初的时候,朱元璋其实是有所防犯的,但终究都是自家的骨肉。在接连诛杀开国功臣后,似乎亦有心虚之感。 蓝玉案后,北方的军权完全落到秦王、晋王和燕王,分别是朱元璋的老二、老三和老四,这些藩王统辖了十余万边防军。 或许是太过相信自己的儿子,亦或许知道三个儿子间存在着牵制作用,故而对三个儿子只是进行了小敲打,并没有真正削减他们的军事力量。 若朱棣是个野心家的话,那上天无疑是眷顾了他。他的大哥先是死掉,洪武二十八年他二哥病死,洪武三十一年他三哥和老爹亦病死。 偏偏他那皇位还没坐稳的侄子却犯起糊涂,竟然想要大张旗鼓地进行削藩,让皇室站在了整个宗藩群体的对立面。 正是如此,实力强大的朱棣看准了机会,当即就进行了谋反大业,并顺利夺取了皇位,改变了大明的历史走向。 历史有着必然性和偶然性,当时宗藩的强大为谋反埋下了伏笔,而诸多的巧合又助使燕王朱棣谋反取得了成功。 正当林晧然在感慨之时,一个书吏突然走进来,说是掌院大人召见。 第283章 困境 掌院召见?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感到一阵困惑。虽然吴山是他的老师不假,但实际没有什么交情,如今叫他过去却不知所为何事。 大家纷纷抬头望向林晧然,眼睛亦是带着迷茫与好奇,倒是曹大章突然发声道:“恭喜林兄了,司直郎怕非你莫属了。” 林晧然询声望向,当即皮笑肉不笑道:“我初进翰林院,却不知这司直郎原来是由掌院指派的,倒是长了一番见识!” 曹大章原本是想借机挑拨离间,却没想到林晧然反应这么快,一句话便将他给堵住了。 其他史官听到这些话,亦是哄然而笑,有人揶揄地望向曹大章。这人之所以如此针对林晧然,显然亦是看上司直郎的位置,这样会在跟徐远平的竞争中取得优势。 林晧然大步向着门外走去,心里却没有任何喜色。司直郎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不是这个事情,吴山还会有什么事找他呢? 当他走进内堂,便看到身穿绯色官袍的吴山正在案前书写着什么,那张方正的脸仍旧绷着,看不出他的心情好与坏。 只是令他很是意外,徐远平正恭敬地站在堂下。在听到他的脚步声时,还微微回过头,得意地睥他一眼。 “学生林晧然见过老师!”林晧然心里涌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到堂下睥了徐远平一眼,然后规矩地给吴山行礼。 吴山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然在纸上挥毫泼墨,那握笔的手很连贯地挥动着,彰显他此刻书写得很是顺畅。 林晧然心里悠悠一叹,早就清楚这位老师的性格,跟礼贤下士没有半毛钱关系,永远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便只好老实地站在堂下静候。 他亦是仔细地观察四周,很快就看到吴山的案上摆着一本书。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扭头望向徐远平,当即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徐远平迎着林晧然惊诧的目光,嘴角微微翘起,眼睛带着一股幸灾乐祸。 咯咯! 林晧然的牙齿紧咬,这一刻,很想将这小人给弄死。 仅是片刻,吴山停下笔,眼皮抬起正色道:“我听徐修撰说,你假借我的名义在修检厅胡作非为,还打着翰林院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可有此事?” 刚一开口,便是凌厉的一击,没有半点顾及林晧然有没有心脏病。很显然,徐远平前来打了小报告,将他以翰林院的名义创刊的事捅到了这里。 “我不知徐修撰为何会如此污蔑学生,但学生绝对没有做有辱老师和翰林院的事!”林晧然心中一阵烦闷,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表态道。 徐远平迎着他的目光,冷哼一声道:“你竟然敢做就不怕承认!掌院大人对你创刊的事情一无所知,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什么时候说掌院大人知道我创刊的事了?”林晧然扭头望向他,亦是淡淡地反击道。 “你还敢狡辩?那日在修检厅你是如何跟我们说的,难道都忘了吗?”徐远平冷冷地望着他,一副皮笑肉不笑道。 “我说掌院大人同意给我们增发直堂银,但院里没有钱,让我想办法找一条财路!”林晧然朝着吴山拱了拱手,故意避重就轻地说道。 “我任你如何巧舌如簧,但没将创刊的事告诉掌院,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徐远平的情绪有些激动,瞪着眼睛厉声说道。 林晧然没有跟他继续争辩,朝着吴山拱手恭敬道:“前些天我有打算跟老师禀告此事,只是老师不在翰林院,故而才拖至今日。” 这自然是一句谎话,他在事情之初就已经意识到吴山这种老顽固很可能不会接受这种新东西。故而,他亦是抱着先斩后奏的心思,将事情偷偷摸摸给办了。 却是没有想到,事情给徐远平捅到了这里。特别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当即陷入了被动之中,事情极可能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吴山的眉头微蹙,当时他其实只是一句戏言,根本就没有要授权给他的意思。只是事情已然发生,他亦不想再翻这个旧账。 稍作沉默,他将桌上的《谈古论今》拿了起来,然后又摔在桌面道:“我虽然让你找一条财路的话,但却不会同意你整这种东西!” 这个态度亮出,令到林晧然和徐远平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林晧然言真意切地拱手道:“学生亦是想为老师分忧,这《谈古论今》必然能为翰林院打开一条财路,更能教化天下,还请老师三思!” “打开财路?你打着翰林院的名义到国子监刻坊印制一千册那种破书,这个窟窿恐怕还得翰林院帮你擦屁股呢?”徐远平冷冷地挖苦道。 “学生保证这一千册《谈古论今》,不出七日便能销售一空,必然会打开一条财路!”林晧然不由得瞪了一眼徐远平,朝着吴山保证道。 “你拿什么保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徐远平并没有消停的意思,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地道。 林晧然正想要回话,吴山的声音便传来道:“将那些书籍全部追回并销毁,这事下不为例!”声音带着一丝倦意,但却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 “什么?”林晧然仿佛是听错一般,整个人彻底是愣住了。如何都没有想到,吴山的态度如此坚决,竟然让他将刊物收回来并销毁。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又是认真地拱手道:“老师,请相信学生这一次,这份刊物必定能大卖!” “我说得还够清楚吗?”吴山显得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摆出了他作为老师和礼部尚书的威严,将事情敲定下来。 林晧然心里却是叫苦连连,如今摆在他的面前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按照吴山的吩咐行事,接受这个败局;一条是阳奉阴违,但这必定又成为他政治生涯的一个污点,违背上官或老师的命令,为官场所不容。 徐远平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微地翘起。他故意等到今日才发难,就是要让这小子陷入绝境,无论如何都会落下污点。 “累死我了!” 突然间,一个声音从堂前的院子传来。 第284章 打击 内堂前的院子很是精雅,那片圆形的花圃正沐浴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中。 一个身穿着淡青色裙子的小女孩出现在青砖道中,阳光落在她那张红彤彤的脸蛋上,额头和鼻尖都冒起了汗珠子。 却见她提着一个钱袋子,正朝着这边小跑而来。却不知是钱袋太重,还是那肉肉的身体太疲倦,她五步一呼气五步一呼气,但速度确实不能算慢。 三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小身影中,不明白她为何出现在这里,更不明白她急匆匆跑到这里来的意图。 眨眼间,虎妞已经跑到了内堂,朝着堂上的吴山气喘吁吁地打了一个招呼道:“大人……好!”。一说完,她扬着钱袋,得意地仰头望着林晧然道:“哥,你看!” “这是……钱?”林晧然接过钱袋,顿时震惊地望着虎妞红彤彤的脸蛋,她眉间藏着得意劲,仿佛是在等待着夸奖般。 “当然啦!”虎妞那可爱的鼻子轻哼一声,然后拉着林晧然的手着急地道:“哥,你现在去让刻坊再印一千本,我订金都收了哦!” 卖光?收了订金? 林晧然听到这些话,脸上亦是一阵震惊。虽然他对《谈古论今》很有信心,但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火爆到这种程度,这么快就能够销售一空。 若是其他人说这话,他必然会怀疑对方是在撒谎,但说这话的偏偏是虎妞这个直肠子的小丫头。 站在旁边的徐远平闻言,当即嘲讽地道:“小女娃,你就吹牛!就这么一会功夫,你就能将一千本都卖光了?” 虎妞猛地将头一甩,看到是徐远平,她听哥哥说过这不是好人,当即就争辩道:“我怎么是吹牛了,你不信去府学宫看看嘛,有人说是一两一本都肯买呢!要不是卖光了,我还能卖得更多!” “府学宫?” 徐远平和林晧然都是一愣,却不知这丫头为何要到府学宫。 吴山却是比这二人知道得更多一些,今天是府试的放榜之期,府学宫门前必然是人山人海。那里的书生数以千计,确实是一个卖书的好地方。 一念至此,他的目光落在案上那本《谈古论今》上。先前他只注意到封面上的“翰林院修检厅制”,这书中的内容却不曾翻阅。 或是出于慎重,或是出于重新衡量,亦或仅仅是一个小好奇而已,却见吴山伸手将案上的刊物拿起,并认真地翻阅起来。 在吴山将《谈古论今》翻开的时候,虎妞出言解释道:“当然是府学宫了!今天那里放榜,我拿着五百本到那里一会就卖光了,有几个书坊找上我,说要从我这里进货呢!” “不可能!这种破书不可能这么抢手!”徐远平固执己见,断然地摇头说道。 “谁说是破书了,破书会这么多人买人吗?你是眼红我哥弄的书好!”虎妞却是据理力争,丝毫没有畏惧徐远平。 在她看来,这人肯定是一个坏人,而她虎妞最不怕的就是坏人。若不是武艺不成,她还要跟那些隐恶扬善的大侠般,好好教训这个坏人。 被一个小丫头如此顶撞,徐远平的脸色亦不好看,当即冷声道:“不管如何,这书打着翰林院的名义,必须要进行销毁!” “你想得美,这么好的书怎么可能销毁!哥,我们快点去刻坊,人家还在那里等着呢!”虎妞一把拉住林晧然的手,说着就要拉着他离开这里。 林晧然嘴角泛起一丝苦色,这丫头虽然有着浑身的干劲,但年纪终究还是太小了。不知道这件事其实关系着政治斗争,亦不知道刊印的决定权并不在她哥哥手里。 “那你们再去国子监刻坊刊印试试!”徐远平戏谑地望着这对兄妹,亦看到了林晧然不敢动身,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虽然书籍的销售出乎意料,但这种刊物毕竟打着翰林院的旗号,以他对吴山固执性格的了解,断然不会接受这种新事物。 其实早在林晧然宣布要进行新计划时,他就猜到林晧然肯定是撒了谎。 吴山是一个很传统的清流,不仅对自身要求严格,对下属亦是如此,故而对俸禄秉承着足够即可的原则。断然不可能怂恿林晧然寻找财路,从而帮助大家增加收入。 哪怕现在《谈古论今》销售火爆,哪怕林晧然真找到一条新财路,吴山亦不会改变初衷,绝对不允许打着翰林院旗号的书籍出现。 林晧然深叹了一口气,正想要拒绝虎妞,突然一个声音响来:“你去!” 什么? 徐远平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被震惊所取代,不可思议地缓缓扭过脖子,望着堂上端坐的吴山,仿佛是耳朵听错了一般。 林晧然亦是一阵意外,无比惊讶地望向端坐在堂上的吴山,那仍旧是一张紧绷着脸,但却没有先前那般令人讨厌了。 吴山迎着二个震惊的目光,其实他心里亦是一阵苦涩。 他一直倡导的是“廉洁奉公”和“大公无私”,但如今的朝廷财政却入不敷出,还要承担着宗藩这个大包袱。而今,不仅很多民生问题无法解决,甚至都不能再发放官员的俸禄了。 若是官员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证,那让他们如何生存,如何去坚守原则做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呢? 正是如此,在意识到大明财政的严重性后,他很多观念都在悄然转变着,对钱财问题亦不再像以前那般排斥了。 “遵命!弟子告退!” 林晧然不知道吴山的内心世界,但心里涌起一阵狂喜,朝着他认真行礼,便拉着虎妞的小手一起离开。转身看到呆若木鸡的徐远平,他心里当即涌起一股爽劲。 怎么这样? 徐远平仍然还没回过魂,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吴山,突然发现这个老头有些陌生,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老古板。 “你下去!”吴山的目光移向徐远平,沉声地说道。 “啊……是!”徐远平跟着他的目光相撞,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厌恶,一股寒意瞬间涌上心头,只是却不得不行礼退下去。 不过他却是清楚,他今天的举动恐怕已经给吴山落下了不好的印象,在跟曹大章的侍讲之争中,肯定是要被扣分了。 更让他深受打击的是,他原本觉得能轻易将这个新人一脚踢扁,结果踢下去才发现什么都没踢着,脸上反而重重地挨了一拳。 第285章 情报 “卖书刊!” “翰林院出品!” “惊世之作!不容错过!” …… 在利益的驱使下,京城中的书铺都很是积极地吆喝着,而门口亦已经出现了一张张“小海报”,强调的是“翰林出品”和“新刊足注”之类的话语。 明末小说能够昌盛,除了印刷成本降低和效率大幅提升之外,这如同春笋般兴起的书铺亦是功不可没,它们将销售的触角覆盖住整个北京城。 另外,这是一个读书人的时代,所以书籍的市场很是庞大,远在女人的化妆品市场之上。而如今在图书市场上,毅然出现了一款“爆款”。 整个京城突然间仿佛沸腾了一般,仅是因为一本突然横空出世的刊物。让大家最津津乐道的是,这本书的作者不是某个人,而是由翰林院出品。 对天下的读书人而言,他们所向往的圣地,肯定是翰林院无疑。不管他们心目中的翰林院是什么模样,但必然跟神圣、崇高等词汇有关。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 当翻开《谈古论今》第一页之时,所有士子似乎都是一个反应,像是打开了一个珠光闪耀的珠宝盒子,当即被这股“财气”压抑得不能呼吸。 气势磅礴,锋芒毕露,才华横溢。 他们都知道翰林院那些都是大明最厉害读书人,只是在这一刻,他们才更深刻地明白,那些人确实需要他们所仰望。 只是再琢磨这首诗,却又是一番味道。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这句诗虽然是狂妄,但亦算是一个实情。确实是太过久远,从而失去了新鲜之感,如知心的伙伴般,倒出了他们的小心思。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若说前面是知心的伙伴的话语,那这句无疑像是师长所发,充满着勉励之意。李杜太遥远了,而江山总有才人辈出……你们可能就是那一个人。 我?是我?下一个李杜会是我吗? 很多性情高傲的书生,心里莫不是在呐喊着。 不得不说,文无第一是很有道理的。哪怕没有任何功名的书生看到,亦是感动得流泪,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引领风骚数百年的惊世之才。 特别这首诗,还出自于翰林院,简直是金玉良言,这时代必定会有惊世之才出现。 正是如此,几乎所有读书人翻开第一页之时,就已经决定要买下这份刊物。单是冲着这首诗,冲着身体跟这首诗产生共鸣,他们就有一百个理由选择买下。 仅是一天的功夫,《谈古论今》就风靡京城,上至阁老,下至走卒,都知道了这份刊物。而《谈古论今》更是一书难求,很多书铺都只能挂出“告罄”的牌子。 只是苦了国子监刻坊的那帮人,这订单如雪片般飞来,他们亦是加班加点地印刷着。幸好是在这种超级大作坊,一般的作坊根本无法应付这种超级大订单。 尽管如此,市场一直处于饥渴状态。不仅是士子想一睹为快,很多官员亦对这刊物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时间可谓是洛阳纸贵。 实质上,由于国子监刻坊短期对纸张的急迫需求,确实是造成京城的纸张的供应紧张,从而推动纸张的价格上涨了一成。 大家深读之后发现,这本刊物不仅是诗,还是一个有趣的历史故事,亦是一个严肃的历史分析文章,更是点评当今政事的策论。 有人在讨论那首诗,有人在评论徐渭的《论漕弊》,亦有人在谈论《宗伯捉鬼》等。似乎在一夜间,没看过《谈古论今》的人,就落伍了一般。 北镇抚司,正堂的烛火显得躁动而阴沉。 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案前,认真审阅着一份份递送上来的情报,没有遗漏任何一份,脸色肃穆而富有杀机。 此人正是锦衣卫左都督陆柄,由于深受圣上宠幸,如今他麾下的锦衣卫地位亦水涨船高,成为最凌厉的爪牙,地位更是压倒东厂。 只是锦衣卫亦有着不足的地方,他虽然能设计将某个朝廷大员打入万劫不复之境,但却没有人事任免权。故而,那些文官对他有畏惧,但却不会真正投靠于锦衣卫。 加上,当今圣上不仅限制司礼监的权力,对他们锦衣卫亦是有所约束,圣上曾经更是几次暗示他管制好地方的卫所。 正是如此,陆柄的位置摆得很正,锦衣卫只是替天子监察天下的机构,收集着各种情报。至于最后如何处置奸邪之臣,却皆由圣上定夺,他从不会擅作主张。 又一堆情报被抱了上来,那手下轻声说道:“已经是最后一批了!” 陆柄捏了捏眉心,这是他的工作习惯,夜间处理情报。若有什么大事发生,则会在第二天宫门打开之时呈禀圣上。 在翻阅情报的时候,很快他便看到了“翰林院创刊《谈古论今》,京城士子争相抢购,书中不当之处有三”的新情报。 文字是很奇妙的东西,有人靠着写青词入阁拜相,譬如当今的四位阁老;有人却因为文字而惨遭杀身之祸,譬如他的恩师李默的“汉武征西域而海内虚耗,唐宪复淮蔡而晚业不终”。 当然,他心里亦是清楚,这其实只是一个由头,老师的祸因是失去了圣上恩宠。 在翻阅那三个不当之处时,陆柄却是苦笑地摇了摇头。 这三个“不当之处”很是荒谬,说“各领风骚数百年”实质是暗指王朝更迭,在暗讽大明的气数只有数百年。若这都能定罪的话,那他们北镇抚司必然被吐沫淹了不可。 只是在送上的情报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由于宣府那边发生动荡,特别宣大总督杨顺被押送京城,北方的俺答又蠢蠢欲动了。 事关国防,陆柄亦不敢有所怠慢,在北镇抚司休息两个时辰,天刚刚亮的时候,他便将整个好的情报带进宫里。 犹豫了一下,他又将那份《谈古论今》一并带上。 第286章 小爱好 四月的清晨,宽阔的长安街上的青砖残余着朝露,空气亦带着一股湿意,故而让人感到清爽,有着初秋的味道。 由于这一带的衙门特别多,故而出现了很多的食摊。虽然不见吆喝声,但生意极好,很多官员的早餐都选择在这里购买。 陆柄让手下买了早点,然后便乘坐轿子前往西苑。 在路上的时候,他认真地考虑着,圣上得到消息会如何反应,自己到时又该如何应对。他的野心并不大,只希望日子能够安安稳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当他到达的时候,那巨大的宫门还没有开启,门前显得很沉寂。 宫里的规矩特别多,而这宫门就是其中一项。不说他只是锦衣卫的左都督,哪怕是大明首辅,亦没有资格让这道宫门提前开启。 在他候在宫门前的时候,几个太监嘻嘻哈哈地结伴走来,在看到他时,声音当即戛然而止。而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然后目光又望向宫门。 这些奴才在圣上面前表现得温顺如绵羊,但出到宫里,个个都是趾高气扬,宛如一头贪婪的狮子。没有放过任何捞钱的机会,在宫外置有宅子,而且还养着女人。 就在去年二月,他向圣上弹劾司礼太监李彬,结果从他的那个宅子里,足足搜出了白银四十余万两,而金银珠宝无数。 这其实不是个案,而是很多宦官真实情况的反映。 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是从王府跟过来的老人,如今又时刻服侍在圣上身边。他适当对宦官进行敲打没有问题,但却不敢真的穷追猛打,不然他……怕得被反咬一口。 当然,这样留手亦更符合他的利益,现在他的锦衣卫不仅凌驾在东厂之上,而这些太监亦得畏惧于他。 待到卯时钟响,西苑宫门开启。 开门的侍卫和太监看到陆柄守在宫门前,亦是习以为常,每月总能见着好几回,却不知道朝廷又发生什么大事。 陆炳走入宫门,如同是回到家一般,对这里极为熟悉。通过一道道宫门,他直接走到了万寿宫前,然后等候圣上召见。 旭日初升,那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他背对阳光而站,没多会就感受到了阳光带来的暖意,身体亦是变得暖洋洋的。 在这里站了没多会,黄锦亲自走出来,压着声音地说道:“陛下三更才入寝!” “谢公公!”陆炳压着声音回应,然后便跟着他走上台阶。 这确实是好意的提醒,圣上的清梦被扰,脾气难免会暴躁。故而能够不掺和进去的事情,绝对不要掺和进去,免得吸引到圣上的起床气。 他缓步走进寝宫,在迈进里面的时候,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不少,但空气弥漫着一股檀香,令人为之提神醒脑。 来到厚实的纱幔前,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陆炳在行完君臣之礼后,便将俺答在边境聚集的消息进行汇报,并将那些整理好的情报和那本《谈古论今》一并交给黄锦。 里面隐隐传来一个叹息声,然后便是圣上的声音传来:“知道了”。 “臣请告退!”陆炳知道圣上还在睡觉,便识趣地行礼道。 里面传来一个微不可察的“嗯”,他谨慎起见,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在心里默数二十下后,便轻步退了出去。 今天最重要的工作,无疑已经是完成了,他打算回家休息一小会。 他走到转角处的时候,扭头望向万寿宫的大门,刚好看到黄锦走下台阶,向着无逸殿的方向而去,圣上大概是要召见严阁老了。 在四个阁臣中,严阁老无疑是最得圣上恩宠的人,只有严嵩才被允许在宫里过夜。而严嵩这个老头确实是有资本,不仅对圣上忠心耿耿,亦是处理政务的一把好手。 在朝廷中,虽然很多清流对严嵩恨之入骨,弹劾严嵩的官员亦是屡见不鲜。但很多人坐上大明首辅的位置,却不一定比严嵩做得更好。 虽然对严嵩心存恨意,但却没有动过将严嵩置于死地的念头,而他觉得严嵩是最合适的首辅之选,亦比他的老师李默更合适。 待陆炳离开后,嘉靖又在床上眯了一会。虽然身体很困乏,但没有放纵自己,听到严嵩在宫门外侯着,便直接宣他进来。 嘉靖从床上起来,太监和宫女早已经候着,当即帮着他将蓝色的道袍穿上,并服侍他洗涮。 “老臣严嵩拜见陛下,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妙幔外面出现一道人影,然后传来一个老迈但响亮的声音。 “起来!给严阁老赐座!”嘉靖接过黄锦递送过来的热手巾,声音带着一丝暖意地道。 “谢陛下!”严嵩恭敬地行礼,然后在一个小太监的掺扶下坐到椅子上。 严嵩今年已经七十多,头上的银发亦是与日见疏,脸上尽显老态,满脸的老人斑点,但眼睛还显清明,眼眸深处藏着灵光。 在一个月前,他大病了一场,亦是将他折磨得够呛。不过天没有将他收走,如今身体已经复原,让他亦是暗觉侥幸。 他在椅子坐下后,冲着扶他的小太监冯保和善地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你们内阁敲定兵部尚书的人选了没有?”嘉靖用热毛巾擦拭着脸,走向床前的长案问道。 在杨顺案发后,原兵部尚书许伦受牵扯而被贬为民,故而兵部尚书的位置出现空缺。 严嵩知道方才陆柄有来过,再结合如今圣上的问话,所以不难推断出圣上的真正意图,略作沉思便拱手朗声道:“没有!但如今边事不稳,老臣推荐原兵部尚书杨博,此人足智多谋,对边境极为熟悉,定能为陛下稳住大局!” “他如今在孝期,兵部尚书的位置亦不可空缺太久!”嘉靖将毛巾递给黄锦,便失望地在案前盘腿坐下。 “作为臣子,当以国事为先,而他家在山西,不出数日便可到达京城!”严嵩却是信心十足,朝着里面拱手道。 “大善!”嘉靖当即高兴地回应,果然还是严嵩最知他心意。 拿起陆炳送来的情报,发现底下还有一本书,却不知是陆炳一起夹带过来,还是他先前失眠打发时间用的。很多大臣其实都不知道,他有看书的小喜好,在王府时就爱看一些闲书。 第287章 史书 在严嵩告退后,床前的那面厚厚的纱幔被两名宫女拉了起来,这里显得空旷而敞亮。 身穿道袍的嘉靖端坐在长案前,阅览着陆炳呈上来的一大叠情报,了解着全国各地的动态。锦衣卫所遍布全国,每日收集的情报数以万计,他自然是看不过来。 故而,锦衣卫所的长官亦要进行小幅度筛选,汇集到陆炳手里再进行大幅度筛选,然后以轻重缓急进行排序呈到这里。 放在俺答集结于边境的情报之后,便是江浙那边的动静,亦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浙直总督胡宗宪跟汪直进行第二次会面,继续推进着招安的事宜。 如果有得选择,他自然是希望能将这帮贼子直接灭杀干净,哪会跟这帮贼子谈什么条件。只是他却是明白,现在的国库空虚,招安才是最好的结果,最为符合大明的利益。 只是他亦有所忧,若是开了这条先例,那些贼子会不会认为朝廷是软弱无能,从而反而变得更加猖獗,让东南永无安宁之日?陷入更被动的局面? 在他心里,北边是一块心病,而东南却是一块更大的心病。 北边倒还好一些,俺答看中的是大明的财物,这抢完就会策马离开。但东南却不一样,他们若真是做大,没准会有将他朱家取而代之的野心。 正是如此,他一方面希望东南那边能少消耗一些军资,能够成功将汪直进行招安;一方面却又担心那些贼子举起反旗,效仿太祖的行径,占据留都南京为王。 忙碌,亦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还没将手头上的情报看完,内阁便送来奏章。直浙总督吴宪宗的奏本排在第一位,却是奉请朝廷重开市舶司,以满足汪直接受招安的条件。 内阁似乎出现了争执,票据的意见却是“请廷臣集议”。 嘉靖顿时一阵头疼,很想驳回这个意见,不想看到群臣在殿内吵吵闹闹的场景。只是考虑片刻,他还是选择同意了这个方案。 对重开市舶司的争端,其实从他关停之日起,几乎就没有停歇过。如今吴宗宪这道奏章传出去,必然又揪起轩然大波。 既然两派要争执,倒不如让他们一次争吵个够,而他亦看看能不能争出一些新意。 但在他心里深处,其实是不想重开市舶司。这里存在的变数太大了,若是事情往坏处发展,甚至可能危及大明的根基。 直到今日,他都能想起被徐阶推举为状元的严东海那篇五开市舶司的策论,那时他是如何的气急攻心。亦是在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不过他却是明白,这个态度现在还不能表露出来,要让下面的群臣认为他是个能听取各方意见的君主。 中午,他移驾嘉明殿享用御膳,回来便感到了乏意。 他有睡午觉的习惯,这跟着孔孟之道截然相背而行。据《论语·公冶长》记载:“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 宰予就是睡了一个午觉,结果被吵得狗血淋头。 只是嘉靖却不以为然,他更喜欢老子的“道法自然”,身体既然已经乏困,那就应该好好休息,让身体恢复过来。 嘉靖午休习惯和衣而睡,平时他只睡小半个时辰即可,但这次却极为贪睡。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是红霞满天。 夜幕缓缓降临,金壁辉煌的皇宫仿佛失去了色彩,然后陷入于夜色中。 万寿宫的静室中,嘉靖在蒲团上盘腿坐定,开始他每日的功课。 待时辰差不多的时候,黄锦便取来一个玉瓶和金镶玉的水杯,来到了嘉靖的跟前,轻声说道:“主子,该进圣丹了。” 嘉靖接过玉瓶,摇头感叹道:“陶天师进献的圣丹好是好,但却……折腾人!”这个丹药很神奇,服用之后,整个人会很亢奋,特别是昨晚完全没有睡意。 “主子,那该怎么办?”黄锦皱着眉头,小声地问道。 “持之以恒,终成大道!”嘉靖将一枚赤色的丹药倒出,张嘴含住,然后接过递过来的水杯,就着水咽了入腹内。 初入腹中,还没有什么异样,约莫一柱香时间,腹内便有焚热之感。突然慢慢地传遍四肢百骸,在这微凉的夜晚里,身体很是舒服。 或许,就是这种种的神奇,让他迷恋着丹药,亦让他迷恋着修道。 夜已深,就寝的时辰早已经过去。 嘉靖宽衣躺在床上,但却没有丝毫困意,黄锦心领神会地取来一些书籍。只是他才翻几页,却觉得这书没新意,眉头不由得蹙起。 黄锦见状,便主动请缨道:“陛下,我给你去找些新书来!” “我记得陆柄早上送来的情报还没看完,拿过来给我接着看看!”嘉靖将书本放下,便是朝着长案那边说道。 “主子,你这样太操劳了,还是奴婢给你去取些闲!”黄锦的眼睛溢满泪水,朝着他跪地哀求道。 嘉靖扭头望着他,便是无奈地使用了缓兵之策道:“你去取书总得费些时间,先拿来给我看看!” “奴才……遵命!” 黄锦便走过去将那叠情报拿起来,突然“咦”地一声,发现这最下面还有本薄薄的书册,迈开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亦是将那书册亦是拿上。 在将东西送到圣上边上后,他便带着外面侍着的冯保,一起急匆匆地离开,打算尽快去取来书籍,免得圣上耗费太多的心神。 不得不说,黄锦这个太监很是忠心,特别那道急匆匆冲出门口的身影,当真是一心为主。似乎嘉靖多费着心神,真的会死掉一般。 “这……不是早上那本史书吗?” 嘉靖拿起那叠情报,突然又看到一本莫名其妙出现的史书。只是他向来对史书无爱,便是要将他丢到一旁,但刚抬起的手便停住了。 今晚终究是太过于无聊,在情报和书册的选项中,他选择了后者。 他的身体平靠着舒服的软枕,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期待,还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借着床前敞亮的灯光,便将《谈古论今》缓缓打开。 第288章 古怪的逻辑 所谓的新书,不过是先前藏起来的老书罢了。 圣上虽然喜欢看些闲书,但却极为好面子,将这事当成机密般对待。不仅将闲书选择丢弃,而且还从来不添置新读物。 黄锦是王府旧人,自然是知道圣上这个爱好。所以将圣上丢弃的书都小心地收藏着,只要圣上一声令下,他便会将那些书呈上。 只是这些闲书都是当初从王府带过来的,书本早已经损伤严重。黄锦原本物色一批闲书带进宫里来,以供圣上阅览,想要讨得龙颜大悦。 结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当新书呈到圣上面前的时候,却被骂得狗血淋头,他从来没有见圣上如此生气过,指责他恃宠而骄,故意动摇他修炼的道心云云。 “动摇修炼道心”,这简直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那一次,他差点就被派去守陵,从大明的宦官之首沦为孤寡阉人。 不得不说,圣上的性格有着执拗而无理的一面,坚持着令人看懂的原则。这王爷带过来的书能看,为何他从外面带回的新书就不能看,而成了罪大恶极的行为呢? 但不管如何,黄锦顺从着嘉靖帝的逻辑思维,不敢再擅作主张从外面购书,都是小心保存着这批从王府带过来的老书。 正是如此,这事很是令人唏嘘。堂堂的大明之主竟然如此苟刻自己,只能偷偷摸摸地看那些当年从王府带来的破书。 黄锦带着冯保急匆匆跑回房中,揪开床上的被褥,打开一个暗格。却见里面除了金银珠宝之外,还有几本泛黄的书籍。 冯保目睹着眼前的一切,眼睛落在那金银珠宝上时,瞳孔忍不住收缩了一下。 只是他却是知道,这点金银珠宝简直是九牛一毛,干爹的真正财富有一部分在京中宅子里,大部分其实已经运回了老家。 虽然具体的数额不清楚,但那个李彬都弄了四十余万的白银,干爹的白银恐怕得在百万以上,是一个真正的大富翁。 黄锦抄起那几本书,回头看见冯保盯着珠宝出神,以为他是被这点钱“吓到”了,便温和地笑道:“你只要老实跟着我,少不得你的好处!” “儿子知晓!”冯保当即表态,并上前帮着将被褥整理妥当。 黄锦在领着冯保赶往万寿宫的路上,又是认真地叮嘱道:“今晚的事,切不可外传,明白了吗?” “干爹放心,儿子肯定不会外传!”冯保自然是满口答应。 只是他心里却犯起嘀咕,却不知道干爹是要他保密那暗格中金银珠宝的事,还是保密圣上喜欢看闲书的事,或者两者皆有。 一阵小跑后,二人偷偷摸摸拿着书返回万寿宫内,只是刚到里间,却突然愣住了。 “妙!妙!太妙了!……东坡先生不愧是唐宋八大家!好一个吞并六国!”嘉靖爽朗的笑声传来,响彻了整个万寿宫。 黄锦跟冯保站在外间对视一眼,都极是迷茫。他深知圣上的性情,这一刻心情必定是十分愉悦,便小心地走进里间,目光落在嘉靖手里捧着的那本“史书”上。 嘉靖仿佛还在回味着,笑盈盈地望着书籍感慨道:“姜尚渭水钓鱼、秦琼长安卖马、苏武北海牧羊、张飞蜀都卖肉、关羽荆州卖豆腐、诸葛亮隆中种菜,都是有才之人,但东坡先生是大才!” “主子,书已经送到了!”黄锦双手将书递送过去,讨好地说道。 为了保存好这些书,他可没少花心思,甚至还适当地进行修补。而每次将书呈上时,必定得到表扬,至少是一个赞扬的眼神。 嘉靖睥向那几本泛黄的书籍,却是淡淡地说道:“不看了!” “啊?”黄锦顿时愣住,却不知嘉靖为何是这个态度,跟着他的预期远远不相符。 嘉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有什么好惊讶的,也不看看现在已经是什么时辰,朕要休息了!” 黄锦听到这话,急忙上前服待嘉靖就寝,亦是不敢询问为何视这几本被他小心保管的书籍于无物。 “对了,这书是你买进来的?”嘉靖将书递给他的时候,当即便询问道。 黄锦吓得脸色刷地白了,急忙跪地痛哭道:“没有!绝对不是奴才所为,奴才有一万个胆子亦不敢带这些闲书进宫,奴才可以对天发誓!” “你紧张什么!”嘉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疑惑地道:“这可不是什么闲书,这是翰林院弄的历史读物!但不是你带进来的,又会是谁呢?” 翰林院的地位是崇尚的,哪怕他出品的是笑话集,那亦是正统的书籍。何况这《谈古论今》包括着严谨的历史文章,又有徐渭的《论漕弊》,绝对能登得上大雅之堂。 冯保就跪在黄锦身后,看着黄锦似乎答不出来,便是小声地说道:“会不会是陆大人,我早上看着他有夹带着一本书册!” 黄锦闻言,当即恍然大悟地道:“对!对……奴才想起了,是陆大人跟着情报单子一起送来的?” “他送这书是何意?”嘉靖又是一阵疑惑,不由得嘀咕道。 “主子,您还是先歇息!明早我问他便是!”黄锦看着他又一副思索状,担心他又要折腾此事,便是提议道。 “你……你呀!犯老糊涂了!”嘉靖闻言后,没好气地指着他埋怨道。 陆柄若是大清晨就来晋见,肯定是有不好的消息。故而,嘉靖虽然很喜欢陆柄这个人,但却不希望大清早就见他。 “奴才该死!”黄锦亦是反应过来,当即叩头道。 嘉靖看着跪在地上的黄锦,亦是无奈地摇头。这个奴才倒是忠心,但却少了一些机灵劲,连他身边的小太监都不如。 在上床后,檀香袅袅,有利于入眠。 嘉靖当晚做了一个梦,他遇到了一个鬼,结果一个吐沫飞过去,那个鬼便烟消云散。其他的鬼看到的,都纷纷朝着他跪地求饶。 或许是梦中英勇的缘故,次日他起床的时候,他的心情极好。只是陆柄没有出现,故而亦不知道他送这书的真正意图。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案前拿起了那本书,目光落在“翰林院修检厅制,第一期”上。 第289章 分歧 一缕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紫禁城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上,黄色的琉璃瓦变得金光闪耀,仿佛一下子将整座古城给点亮。 在金光闪耀的紫禁城四周,那一座座灰色格调的屋子已经沐浴在阳光中,一些屋子带着幽雅的后院,而一些屋子只是普通的庭院。 在某个庭院中,一个身穿着淡褐色裙子的小女孩正在挥舞着长棍,迈出的步伐不大,但很是沉稳,长着一张肉墩墩的可爱脸蛋,皮肤白里透红,呵斥的声音带着稚气,但眼睛偏偏带着杀机。 为了长大后,能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女侠,虎妞没有松懈自己。仿佛每挥下一棍都能打倒一个坏人一般,让她身上亦是散着杀气,更是一棍棍地重重挥下。 只是当她蓄力要再解决下一个大坏蛋的时候,突然听到正房的房门传来声响,便扭头朝着那边望去,心里头顿时涌起一股兴奋劲,眼睛闪过一抹兴奋。 林晧然看着眼前这个热闹的庭院,渐渐已经习惯了这个场景,虎妞、阿丽和铁柱都是运动爱好者,都有晨练的好习惯。 特别虎妞这个小丫头,明明再练几年都不会是大人的对手,但她却从来都不懒床,一大清晨就会准时起床,在这里坚持着练刀。 有时候,他真的佩服这个小丫头。仅仅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行侠仗义的理想,结果竟然这般折磨自己,这样做真的值吗? 不得不说,虎妞这丫头拥有一个错误的人生价值观,做为哥哥的自己,似乎有任务给予纠正。 “哥!” 虎妞一蹦一跳地跑上了台阶,清脆地叫了一声,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充满着兴奋。 林晧然看着脸上洋溢笑容的虎妞,脸上亦是浮出了淡淡的笑容。虽然觉得虎妞的这份执着是错误的,但看着她如今极为快乐的样子,心里亦感到了一股甜意。 今天没有在家里用餐,昨晚已经跟着虎妞约好,一起到她新找到的一间小吃店去享用一道美食,只需要绕些路过去即可。 吱! 一只小金猴停止调戏小燕子,看着虎妞出门,便打算从屋顶翻到门口去堵她。 嗷! 小藏獒亦是叫了一声,当即跟在虎妞的屁股后面,亦打算跟着她一起出门。自从伤势康复之后,它亦是整天缠着虎妞。 一行三人加上一藏獒一金猴,便浩浩荡荡地走出了灵石胡同。小金猴跑在前头,已经窜上前面的一棵槐树上,正抓耳挠腮地望着他们。 嗷!嗷!嗷! 小藏獒在前面领路,鼻子嗅着青砖的缝隙,突然朝着槐树胡同里面大声地吠叫着,样子显得有些狰狞。 咦? 虎妞看着小白的模样,又听小白朝她叫了一声,顿时狐疑地朝着胡同里面望去,隐隐觉得小白有什么事想要告诉她。 正是这时,一顶官轿朝着这边过来,而小白还在吠叫着,虎妞跑过去将小白抱起,并埋怨道:“轿子来了要让,你怎么变傻了呀?” “嗷呜……”小白委屈地叫了一声,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林晧然看着这顶极普通的轿子,却懂得了虎妞的“认花”技能,知道这是当朝次辅的轿子。恭敬地闪到一边,目送着这顶轿子先行离开。 虽然现在还不需要进行站队,但以后要选择的话,他必然会抱住徐阶的这条大腿,从而挤进大明的权力核心区域。 待到轿子走远,虎妞轻轻地捧起小白,仰起脸蛋认真地说道:“哥,小白好像跟我说,那轿子里面的大人是坏人哦!” 说话的时候,虎妞露着“我不骗你的表情”,小脸蛋显得很是认真,可爱的小塌鼻还带着轻微的鼻音,眼睛亦显得真诚。 林晧然不由得哑然失笑,在这官场中,能有几个好人的,便是迈步向前道:“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嘛?人家可是阁老,没准哥以后还得跟他混呢!” “怎么没有用呀?他真是坏人的话,你就不要跟他混呀!”虎妞急忙将小白放到地上,然后追上去认真地说道。 “他一定要我跟他混,那我还能怎么办呀?”林晧然摊着手反问道。 “那也不能跟他混!他都是坏人了,当然不能跟他混了!”虎妞重重地强调,仿佛这是一个做人的原则般。 “……”林晧然顿时一阵无语。 按着这丫头的逻辑,徐阶这边不投靠,严嵩那边自然亦不投靠,那还有谁能投靠?分明就是想哥哥被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做一个坐吃等死的清官。 “哥,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呀?”虎妞发现林晧然不吭声,还将她甩了两米远,顿时着急地跟上去追问道。 林晧然不想许下这个承诺,故意加快了脚步,对她敷衍地说道:“听到了!” “那你怎么想的呢?”虎妞的腿太短,当即跑着追上去问道。 林晧然听到后面的动静,亦是跑起来道:“你抓到我再说!” 在大明朝的官员无疑是高高在上的,普通民众见着都得跪拜。但此时此刻,一个身穿六品官袍的大明官员,正被一个小女孩从街头追到了街尾。 咯咯…… 虎妞的腿很短,但频率很快,而小白跑在前面进行干扰,小金则是朝着林晧然的脑袋砸来了一个果实,结果被虎妞追上了。 “等一等!阿丽怎么没跟过来!”林晧然灵机一动,指着站在那边街口的阿丽故作惊讶地说道。 虎妞不知是计,回过头看到阿丽果然在那边的街口抱刀而立,只是再扭头望向林晧然,他已经走出数米远,便是着急地大声道:“哥,你不要再跑了呀!” “休想!”林晧然没想到这丫头亦会使计,得意地回应道。 “哎呀!我们走错路了,我们得从阿丽那个地方进去,你别再跑了!”虎妞指着阿丽那边,皱着眉头认真地说道。 “……”林晧然顿时一阵无语。 只是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虎妞这个傻丫头沉醉在去吃东西的兴奋中,得意地迈着小短腿,似乎将刚才的话题给遗忘了。 第290章 后知后觉 虎妞推荐的小吃店在一条胡同里面,是一家夫妇店,客人却是不多。 三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老板娘很是热情,认出了虎妞来。只是看到林晧然的衣着后,很惊奇地说道:“这么年轻就是六品官,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林晧然礼貌地笑了笑,却听到虎妞骄傲地爆底细道:“我哥今年才十七!” “才十七?那你哥婚娶了没有呢?这起码得是富家千金才配得上你哥了!”大概是看着虎妞好说话,老板娘又是热情地跟虎妞打听道。 咳! 却听到在那边忙碌的中年男人重咳了一声,看着自家婆娘还没回来的意思,便走过来拉住她并朝林晧然见罪道:“状元郎,贱内就是喜欢瞎打听,还请见谅!” “无妨!”林晧然温和地回了一句,却没想到这老板洞察了他的身份,心里却是有几分无奈。 他既有御街夸马的风光,又有六满冠的惊人战绩,还是大明朝最年轻的六品官。哪怕他身上有着跟岁数不相配的沉稳,但只要他穿着这身六品官服,必然会给别人猜到身份。 老板是个谨慎人,哪怕林晧然看着和气,亦是将他的婆娘拉走,还郑重地告诫了几句。却不怪他如此反应,若是得罪了林晧然,那他们的小店真不用开了,没准还得往县衙里面呆着。 虎妞在思索着方才的问题,嘴巴还微微地张着,望着林晧然很是郑重地说道:“哥,你好像真应该婚娶了哦!”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蛋很是认真,露着“我不骗你的表情”,仿佛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这个严重性的问题。 “哥还早得很呢!”林晧然睥了她一眼,显得很淡然地说道。 跟着这时代的思想格格不入,他有着很深的晚婚观念,甚至于不婚的念头。在他的心里,始终觉得结婚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虎妞显得很着急,认真地争辩道:“哥,你不早了!小鼠她爸爸是十七娶她娘亲的,还有赵东城去年才十五,但他就娶了亲!” “我跟他可不一样,还早着呢!”林晧然确实没这个心思,又故意岔开话题道:“对了,你在哪里将赵东城丢下的,这都好些天了,怎么还不见着人?” 这个丫头跟赵东城一起上京,结果在中途将人摞下,至今都见不着人。却不知道是虎妞的速度太快,还是赵东城出了什么事。 虎妞的脚够不着地,晃着小短腿脆声回答道:“那是他慢!我还没怪他呢!我们有些钱放在他那,搞得我现在想开间书铺都不行!” 在京城中定居后,虎妞亦是蠢蠢欲动。初时是打算在京城开间酒楼,但前些天却改变了主意,想在京城弄一间书铺。 “你找到合适的地方的话,哥帮你先借着也行!”林晧然抬头扭头望着她,却是认真地说道。 虽然他现在没有什么收入来源,但一大帮广东商人想要巴结他,而杨富田亦得到了他家的大笔汇款,所以借些钱完全没问题。 “好,我今天就去城隍庙那边看看!”虎妞小大人般地点了点头,只是眼巴巴地望向正在弄“水爆肚”的摊主。 水爆肚,这是北京城的风味小吃。 所用的材料是羊肚,跟着汤煮的办法不同,这“水爆”是放在滚烫的开水中,一氽即起,极讲究火候,是市井小贩的拿手活儿。 这摊主很是老练,却见他站在那厨房区,沉稳利索地氽起三份“水爆肚”,放到旁边的大碗中。这切成丝的羊肚显得洁白嫩滑,看起来很是诱人。 老板娘将水爆肚端来,又送了一些佐料和主食烧饼,偷偷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却不敢再多说话。只是听到虎妞说了一句“好香”,便忍不住说道:“喜欢吃说常来,我给你优惠!” “好呀!”虎妞重重地点头,她确实很喜欢这里的美食。这里并不只有“水爆肚”和烧饼,还有云吞和肉夹馍等美食。 这羊肚经过水爆而变得鲜美和脆嫩,但稍冷即回生,故而要及时食用。但羊肚没有味道,需要加些佐料,以芝麻酱为主,可根据口味再搭配其他酱料。 林晧然喜欢吃猪肚,但却很少吃羊肚,夹起一块羊肚丝蘸上酱油,然后送入嘴里,咀嚼几下,眼睛当即绽放光芒。 这“水爆肚”真可谓是鲜、脆、嫩、爽口,令他的胃口大开。特别是这鲜、脆,如同嚼到了羊最美味的精华一般,吃完一根忍不住又吃一根,根本停不下筷子。 “好吃!” 虎妞有着一个好胃,亦有着一口好牙,吃得是虎虎生威、津津有味。大口地咬了一口烧饼,喝了一口那碗清汤,又是塞进一根“水爆肚”,显得很是满足。 “好厉害!” 阿丽显得斯文一些,小口地咬着烧饼,又吃一根“水爆肚”,但速度不比虎妞慢多少。虽然昨天已经品尝过这道美食,但眼睛还是绽放着光芒。 从茂名、电白,再到广州,然后一路北上,在如今的北京城中,这个神奇的国度给她带来太多的惊奇,仿佛无处不存在着神奇。 在美美地吃过令人回味无穷的水爆肚后,林晧然到翰林院上衙。时间却是刚刚好,只是以往都是他来得最早,但今天却要相对比较迟了。 修检厅还是老样子,众史官都是各自悠闲地忙碌着,但却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起码一直暮气沉沉的金达,这些天却是精神抖擞,如同喝了小酒一般。 事因在《谈古论今》大火后,他那篇刊登在上面的文章屡番被人提及,让他的面子很有光彩。特别江西会馆那边,昨晚来邀请他抽空过去,给那帮准备参加会试的江西举人讲课。 毛惇元亦是精神抖擞,看着林晧然进来的时候,便是压抑着兴奋,跟他说起国子监刻坊那边又收到多少订单的事。 在《论古论今》一炮而红后,林晧然的地位亦是骤然提高,甚至已经有着修检厅老大的味道。 那帮史官对他显得更加恭敬,不仅是因为他帮大家争取到更多的直堂银,而是这些史官亦是希望能够参与到《论古论今》下一期的编辑中去。 林晧然将惇元打发走后,坐有公座前喝了一口清茶,便是开始了今天的工作,继续查阅着明成祖朱棣时期的相关史料。 第291章 传闻 如果说嘉靖耗费巨资修修大量道家建筑是一个罪过的话,那明成祖朱棣简直是罪无可恕。 林晧然现在坐在北京城办公,而不是在南京喝茶,显然是朱棣的功劳。在提出“天子守国门”的口号后,为了达成这个口号,竟然要在这荒芜的边疆再造一座都城。 再造一座都城,而且还是天下第一城,这无疑是一项极其浩大的工程。 为了修建这座北京城,大明从全国征集木料,每年动用了上百万劳工,足足耗时十八年。好在没有引发民变而亡国,不然朱棣又是一个秦二世,更甚于酒池肉林的商纣王。 单从这一点来看,国朝初立时期的生命力,要比后期要旺盛太多了。若现在的嘉靖朝再跑到西边修一座西京城,那必亡国无疑。 大明立国至今近二百年,财富慢慢向官绅阶层聚拢,贫富差距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财富掌握在官绅阶层手中,这必然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刘谨当年清查军囤是很正确的救国措施,但可惜官绅阶层实在是太强大,他们能容得下贪婪的刘谨,却容不下一心想要做事的刘谨。 林晧然其实有着看书做笔记的习惯,但有些体悟却是提笔难下,不敢在纸上写出来。 读史,吃饭,诗史,这成为很多翰林官的工作内容,亦是现在林晧然的工作内容。 在吃午饭的时候,毛惇元急匆匆地跑过来道:“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咱的《谈古论今》很可能出不了第二期了!” “为什么?”金达当即急声问道。 林晧然停下筷子,心里亦是一阵紧张,但却能沉得住气,抬头望着毛惇元,想知道具体的情况。 其实他先前有过担忧,毕竟在最初的时候,吴山是希望他停止销售的。虽然现在《谈古论今》销售火爆,但获益最多的是他们,翰林院的上层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实惠。 他先前最担心《谈古论今》的撰编权被夺,甚至已经打算只谋取一个副主编的位置,但却没有想到,极可能是一个“鱼死网破”的结果,竟然是要停刊《谈古论今》。 毛惇元故意顿了顿,然后才望着大家神秘地说道:“李学士说《谈古论今》有失翰林院体面,直接跟掌院提出了停刊的意见!” “李学士不都是都要升迁了吗?他还掺和进来做什么啊?”金达当即脱口而出,只是话刚落,他就捂了一下嘴巴,意识到这话不妥。 林晧然却是看到他的反应,这自身利益受损,连金达这种极懂得明哲保身的人都忍不住跳出来,看来利益果然是最好的凝合剂。 “若真是这样的话,掌院怕得给李学士这个面子,很可能是要停刊了!”徐渭叹了一口气,极是不乐观地说道。 林晧然看着大家显得沮丧,便是对他们打气道:“诸位不需要过于担心,这事不是还没敲定吗?而且出第二期,对咱翰林院会更有利,我相信掌院会懂得权衡的!” 诸大绶等人闻言,脸色稍微好转,亦是微微点了点头。这停刊确实是不符合翰林院的整体利益,特别外面反映这么良好,确实不应该停刊。 却是这时,门前传来一阵脚步声,徐远平人还未至声音却已经到了,说道:“谁说还没有敲定的,你们几个还在做梦?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们,掌院已经同意了李学士的意见,你们休想再刊印第二期。” 大家扭头望向,看着身穿六品官袍的徐远平走进来,那是一张显得刻薄的脸,特别是那狭长的眼角,给人的感觉很阴柔。 “就算掌院同意了李学士的建议,我们亦可以跟他说理去,我相信掌院大人会听取我们的意见!”诸大绶亦不再害怕徐远平,张口不愤地说道。 “你们还有理了?捣腾一些正经文章亦就罢了,却弄什么不着调的民间秩事,你们让翰林院的脸往哪搁?”徐远平迈过门槛走进来,又望着林晧然冷笑道:“你还是打消那丁点幻想,掌院大人已经同意了李学士的意见,等会就会将决定传达到修检厅。” 林晧然看着他那张洋洋得意的嘴脸,却懒得跟这种人争辩。 华夏从来不缺这种人,好事做不成一件,但拖后腿的事却极为擅长。徐远平如此清楚事情的进展,想必亦有他的一份功劳在里面,没准就是他怂恿李学士提这个意见的。 消息传得很快,待林晧然一帮人回到修检厅时,大家都知道《谈古论今》要停刊的事情。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亦有幸灾乐祸的,不一而足。 林晧然回到公座前坐下,却显得很是淡定,喝了一口参茶后,便继续翻阅史料。 在后世中,都知道秦宫毁于项羽,汉宫毁于董卓,唐宫毁于朱温,宋宫毁于女真,唯独元宫却存在着争议,并不知道毁于何时何人之手。 但林晧然在这里却是找到了答案,由于蒙古是游牧民族的关系,元宫的体量很小,远逊于前进的皇宫规模。在元朝灭亡后,元宫先是改为燕王府,然后燕王府又扩建成紫禁城。 正是看书收集素材的时候,却是听到外面传来一些动静,显得有些热闹。 没过多久,吴山和李春芳一起走进了修检厅,脸色显得凝重。 大家看着两位学士出现,都纷纷从位置上起来,给这两位顶头上司行礼。李春芳倒还好,吴山握着他们的考评,故而大家亦不敢有任何的失礼之举。 只是看到这二个大佬一起到来,有人欢喜有人愁。 诸大绶等人想到徐远平方才的话,脸上都露出了沮丧之色,已然猜到吴山和李春芳的来意。 林晧然亦深叹了一口气,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这《谈古论今》恐怕真的要停刊了。 徐远平的眼睛带着兴奋劲,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得意地瞟了林晧然一眼。虽然他捞不着好处,但却很喜欢看着别人痛苦。 众人的目光望向吴山,却见他轻咳一声,目光复杂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缓缓地说道:“方才我接到一道圣旨,但其实是传给你们修检厅的!”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第292章 奇特的旨意 圣旨?传给我们修检厅? 修检厅中的史官顿时都彻底懵圈了,他们这帮人一直呆在这里修史,什么时候接到圣上的圣旨了?如今听到圣旨跟自己有关,眼睛呆呆地望着吴山,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徐远平脸上的笑容亦是僵住了,他都准备嘲笑林晧然等人,嘲笑他们的《谈古论今》被停刊。但万万没有想到,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圣旨下达修检厅?一个极为不好的念头闪过脑海,但却又给他否决。 只是他内心却不得不承认,这道圣旨必定是好事情。若真是什么坏事,圣上何必动用圣旨,单是支会吴山一声即可。 但,这会是什么样的好事呢? 吴山迎着大家充满意外和好奇的目光,心里亦很是复杂。刚才在院子中,他接到这道圣旨的时候,亦是彻底懵住了。 “吴部堂!”站在旁边的李春芳好意地提醒一下。 吴山这才回过神来,微微地点了点头,举起手上的圣旨郑重地说道:“圣上对你们修检厅撰编的《谈古论今》很满意,说这有宣教之功!” 什么? 谈古论今? 圣上很满意? …… 大家听到这些话后,大脑又是一阵嗡嗡作响。 特别是参与撰编的《谈古论今》的那帮人,有什么比这个嘉奖比他们更感到兴奋了?他们撰编的《谈古论今》,竟然得到了圣上的嘉奖。 虽然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宣教之功”,但蚊子肉亦是肉,亦是圣上的一个嘉奖,这简直是千金不换。 何况,他们的名字就刊登《谈古论今》上面,圣上既然嘉奖了他们,那必然是看过《谈古论今》,亦看到了他们的名字。 一念至此,他们都不敢想象这一切是真的,他们的名字竟然呈到了皇上面前,而且还得到嘉奖,有人已经兴奋得手舞足蹈了。 啪! 徐远平仿佛被抽了一记耳光一般,整个人亦是懵了。 方才他还想看着《谈古论今》停刊后,林晧然这帮人会露出怎样痛苦、失望的表情,但如今却是得到了圣上的嘉奖。 “大家静一静!”李春芳看着场面有些失控,便端出了侍读学士的架子道。 毛惇元等人的脸色潮红,眼睛绽放着光芒,压抑着心头的那股兴奋。抬头望向吴山,但心跳还是“扑通”地响个不停。 他们仿佛到这一刻,都还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有人亦是抬头望向站在前面的林晧然,目光流露着一个感激之情。 让他们更兴奋的,其实还在后头,却听到吴山接下来说道:“圣上希望你们莫要懈怠,让你们修检厅尽快撰编《谈古论今》第二期。” 这……催更啊! 毛惇元等人的眼睛又是瞪起,旋即又是一股更强烈的兴奋感涌了上来,仿佛突然飘到了天堂,整个人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啪!啪! 徐远平仿佛被人连抽了两记耳光,圣上不仅嘉奖了林晧然等人,竟然还直接下达了撰编第二期的旨意。先前怂恿李春芳要求停刊,这彻底沦为了笑话。 这道圣旨下达,别说是李春芳了,哪怕吴山都不敢说要停刊的话。 啊? 林晧然亦是微微愕然,先前还在想着晚上到吴府一趟,向着吴山认真地阐释《谈古论今》的好处,并愿意让他来担任总编。 但万万没有想到,圣上竟然下达了这个旨意,帮着他化解了所有的阻碍,让他继续撰编第二期《谈古论今》。 “臣定不负圣上所托!” 却是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家先是一愣,然后刷刷地望去,说话的却是徐远平,众人不由莞尔。 这人由始至终地没有参加撰编《谈古论今》,甚至还一度打小报告阻挠《谈古论今》发行,如今竟然还有脸站出来领功,想要负责撰编第二期的《谈古论今》。 这事亦告诉大家一个道理,官场中人的脸蛋要远比一般人厚。 “你有什么资格领旨,这《谈古论今》与你何干?”徐渭当即站出来,沉声地指责道。 “方才还幸灾乐祸停刊,你想领编,我诸大绶第一个不同意!”诸大绶亦是站出来,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毛惇元、金达等人亦是纷纷发表反对意见,反对这个无耻之人摘果子。 不仅是参与撰编《谈古论今》的相关史官,一些没有参与的史官亦是站了出来。他们已经看出来,这个位置必然是林晧然,故而想借机讨好林晧然。 按道理来说,徐远平的资历是最高的,他完全有资格代表修检厅。 只是在撰编《谈古论今》这件事,他确实太不得人心了,而且他亦没有资格取代跟他同品阶的林晧然,除非林晧然主动愿意让贤。 徐远平在跳出来的时候,有考虑会受一些人的指责,但跟这些指责相比,所得到的收益实在是太大了。但却没有想到,整个修检厅的史官几乎都抵制他。 “安静!” 李春芳大概是不愿意看到他太难堪,便出言呵斥道。 大家这次没有先前那般老实,都纷纷发表意见再收住声音,而眼神亦很是明确,不同意由徐远平负责撰编《谈古论今》。 吴山的目光扫过众人,然后落在林晧然身上,最终无奈地说道:“林修撰,这撰编《谈古论今》第二期的工作,由你来负责!” “下官遵命!”林晧然忍着兴奋劲,朝着吴山恭敬地行礼,悬着的心亦是微微落下。 虽然他对这个便宜老师的前途极不看好,但这一刻却不得不承认,这位老师果然是正直的好官,完全没有摘果子的意思。 吴山将工作安排下去后,亦不再逗留,只是临走前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似乎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这《谈古论今》为何突然惊动了圣上。 等吴山离开,修检厅的史官都纷纷地望向了林晧然,那眼睛莫不是带着讨好之色。若不是脸面问题,他们都已经想着要给林晧然舔鞋了。 林晧然的官职还是次六品的修撰,但此刻的地位,无疑要凌驾在其他翰林修撰之上。可以说,他现在是修检厅当之无愧的新老大。 第293章 徐远平的反击 负责撰修《谈古论今》二期,这是新的工作任务。 按说,这跟撰修史书没有多大的区别,但实则是差若云泥。不说现在《谈古论今》已经火爆,可以借此进行扬名,而当今圣上却是在关注着这本书。 虽然圣旨上的“宣教之功”说得很含蓄,但无疑表明了圣上的态度,他很喜欢这一本书,更是催促着翰林院撰修《谈古论今》二期。 在当今嘉靖朝,想要青云直上的最好方式,自然是讨好圣上得到圣上的青睐。 前有六年就当上首辅的张璁,今有严嵩获得十几年的恩宠,哪怕翰林院即将升迁的待读学士李春芳,亦是因为青词讨得圣上的欢心。 只要文章刊登在《谈古论今》上,那就得到一个在圣上跟前“露面”的机会,亦得到了得到圣上赏识的机会,这种机会绝对是千金不换。 但这一切,全都攥在林晧然手里。 掌握着他们的文章能否刊登在上面,自己的名字是否能出现在圣上眼前,更是掌握着他们青云直上的一线希望。 能够进入翰林院的,哪个不是有才之人,他们一直觉得只是少一个机会而已。如今机会就摆在面前,他们既是兴奋又是紧张,命运仿佛被攥在林晧然手里。 正是如此,待吴山离开后,所有史官都眼巴巴地望着坐前排左边的林晧然。那个单薄的身影,此刻像是散着璀璨的光辉般。 在这一刻,很多人心里都极是后悔。先前为何不跟这人搞好关系,或者在他创办《谈古论今》之初,就主动地凑上去,那现在就有“从龙之功”了。 却是这时,那个身影突然动了,拿着一张纸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家那颗心脏亦是跟着提了起来,屏息凝视,整个修检大厅落针可闻。 当他转过身时,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张略显青涩的脸上,眼睛迸发出强烈的渴望。这人不再是他们的同僚,而是他们的上级般。 只是大部分人却注定是要失望了,因为他只叫了三个人。 他先是叫了坐在他旁边的修撰诸大缓,然后又叫上了编修徐渭和陶大临,然后在大家羡慕和忌妒的目光中,他们四人一起走向偏厅。 被叫上的诸大绶徐渭和陶大临,眼睛都迸发出光芒。哪怕是最沉稳的徐渭,亦显得很是激动,走路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 在这个修检大厅中,徐远平无疑是最失意的,已经看出了整个修检厅的风向。 他修检厅老大的宝座如今变得摇摇欲坠,若他跟林晧然再次针锋相对的话,肯定有过半数的史官会选择站在林晧然那一边。 只是看着那四人进入偏厅,迟迟不见出来,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虽然林晧然这小子有些能耐,但终究还是太嫩了一些,不懂得官场的复杂,更不懂人心。 徐远平深吸一口气,然后对毛惇元金达等人同情地道:“帮着人家忙前忙后,结果人家现在风光了,你们却被人丢在一边,我是真替你们感到不值!” 这话无疑是在挑拨离间,但却不得不说,效果却奇好。 毛惇元金达是参与《谈古论今》第一期撰编工作的,有着“从龙之功”。诸大绶被单独叫进去,倒没有什么异议,但徐渭陶大临跟他们平级,自然是心生不愤了。 特别是毛惇元的心里极是不好受,他的金榜排名在徐渭之上,理由地位更高一些才对。但林晧然却独叫徐渭,而没有叫他这位榜眼出身的编修。 看到毛惇元等人的脸色,徐远平的嘴角微微翘起,目光环视着后面的史官道:“按我说,咱就应该一起向掌院提出建议!林修撰终究还是太年轻,根本无法担任这个重任,应该由掌院本人亲自负责撰编《谈古论今》第二期!” 这个提议无疑极有诱惑性,先是要求合理,后是要讨好吴山。而若分配权转到吴山手里,那他们就有望分得一杯羹了。 这个建议一经提出,不要说是那些没有参与撰修《谈古论今》的史官,哪怕毛惇元等人都亦是有所心动。 不过他们那个心动却是一闪即逝,因为诸大绶从偏厅走了出来,让先前参与撰修《谈古论今》的史官到偏厅相商。 谁都知道这个相商,意味着什么! 毛惇元等人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喜不胜收,屁颠颠地跑了过去。先前他们错以为林晧然过河拆桥,但实质是一个天大的误会,人家并没有忘记他们,那天大的蛋糕会跟他们进行瓜分。 徐远平看着毛惇元等人兴高采烈地跑进偏厅,脸色显得很是阴沉,当即朝着在场的曹大章和邓长生两位修撰道:“不知两位对我的建议,意下如何呢?” 曹大章倒是意外于徐远平的态度,这人竟然能放下双方的仇怨,想跟他一起联手整垮林晧然。出于利益的考虑,他亦是权衡着这个建议的可行性,同时抬头望向了邓长远。 邓长生已经年过六旬,是老牌的翰林,仕途已经没有太高的期盼。虽然资历摆在这里,但想直接登上韩林侍讲,比林晧然的机会还要渺茫。 但他终究是老资格的翰林修撰,若三人能联手向吴山提出这个建议,确实有可能会取得成功。 邓长生有所意动,但为人慎重,对着徐远平又是问道:“若由掌院负责撰编《谈古论今》,那文章该如何选取呢?” “自然是公平竞争,不论亲疏远近,谁的文章好就选谁的!”徐远平看懂了邓长生的心思,心里涌起一阵狂喜,当即得意地大声道。 只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因为林晧然不知什么时候从偏厅出来,就站在他的不远处望着他,而在林晧然身后的徐渭和陶大临,却是对他怒目相视。 这边正在密谋,结果却给正主逮得正着,一般人怕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远平不是一般人,脸皮厚比城墙,却是挑衅地望向林晧然,眼睛仿佛在说:老子就跟你唱对台戏,你能拿老子怎么着? 第294章 嘲讽 林晧然心里不由得暗暗一叹,哪个时代的官员都是如此。实事干不了几件,若玩起阴谋诡计,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这《谈古论今》是由他创办的,是他的坚持才走到今天,现在由他这个次六品修撰继续负责第二期,亦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结果看到了这其中的巨大好处,徐远平却要以他年纪轻为由,想将这硕大的果实夺走。 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招其实很是高明。若吴山是贪婪之辈,必然在假意推辞后,夺得这个撰修大权,然后会念及徐远平的“劝进之功”。 徐远平丝毫没有阴谋被撞破的尴尬,挑衅地抬头望着林晧然,已经打定主意拉上邓长生和曹大章,一起到吴山那里提出这个合理的建议,彻底坏掉林晧然的好事。 在他的心里面,林晧然不过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子,得罪便得罪了,根本无伤大雅。 邓长生没有徐远平的厚脸皮,发现林晧然站在不远处望着这里,老脸却是一红。 “林修撰,这么快就分配好工作,效率还挺高嘛?”徐远平看着林晧然阴沉着脸向这边走过来,便阴阳怪气地说道。 徐渭和陶大临的眉头蹙起,心里对这个上官反感至极。 “说到效率,却是不及你万一!”林晧然冷冷地睥了他一眼,然后来到邓长生面前,朝着面露尴尬之色的邓长生拱手道:“邓修撰的诗文气势磅礴冠绝京城,所以想请您来负责《谈古论今》二期的诗文,还请莫要拒绝!” 啊? 邓长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已经顾不得尴尬,整个人亦是懵住了。 敢情这天上真有掉馅饼的好事,这诗文是《谈古论今》的首页,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版面,但如今林晧然直接交给他。 特别他对仕途不再执着,但却极想要扬名,想让自己的诗文能够流传于世。现在这个馅饼掉下来,简直堪比翰林待讲的位置砸在他头上。 这如何让他不蒙圈,如何让他不激动? 怎么这样? 徐远平亦是呆了一下,然后震惊地抬头望着这个年轻人,却没有想到他会玩这一手。 咦? 修检厅的史官亦是意外地抬头,惊讶地望向林晧然,却没有想到他会带出好处分给邓长生。要知道,这《谈古论今》是他创刊的,哪怕不进行利益分配,亦不会有人敢于指责他什么。 林晧然看着邓长生杵着,那皱巴巴的眼睛泛起泪花,便知道自己这投其所好是做对了,待他恢复过来后,才微笑地拱手道:“那这事就这样定了,可好?” “好!……好!”邓长生如何能说不好,激动得舌头打结,不着痕迹地抹掉泪水后,却突然羞涩地说道:“林修撰,我……我可没有你写得那么好!” 他是极有诗才天赋的人,一直以为自己的诗才鲜有人能及,在京城早已经是独孤求败。只是在看到林晧然的诗后,却是深受打击,诗才比之差得实在太远了。 正是如此,在这个修检厅中,他其实是最服林晧然的。 “邓修撰却是说笑了,你的诗我亦是看过,是我不及你矣!”林晧然故作谦虚,不容他辩解,话锋一转道:“不过这诗送呈圣上,还请邓修撰不惜余力,拿出最佳诗作!” 林晧然却有自知之明,水平比邓长生差十万八千里,而脑海那些诗作却不打算在这里消耗掉。 如今由邓长生负责,既彰显了他的大度,又给了邓长生一个天大的人情,还摆脱了这写诗的麻烦事,可谓是一举多得。 只是担心邓长生不尽心,又故意提及了皇上,想必他会使出浑身解数,将邓长生榨出精华来。 “定不辱使命!” 在不经觉间,邓长生对林晧然行了上下级之礼,已经将他当成上级般对待。只是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此刻的心里仿佛像是吃了蜜一般。 徐远平就坐在邓长生的旁边,看着这张老脸笑成了菊花般,气得牙齿嘎嘎响。只是一首诗的豆腐版块,结果整个人就被收服,活像一头摇尾的老狗般。 现在他用脚趾都能想到,若再怂恿邓长生到吴山那里提意见,必然会遭到拒绝。甚至为了维护林晧然的地位,以及自身的利益,没准还扑过来咬他。 只是徐远平仍旧没有放弃,少了一个邓长生而已,这里可是坐着绝大多数的史官,完全可以发动广大群体的力量。 但他的念头刚刚闪过,却看到林晧然给他投来嘲讽的眼神,仿佛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一般。不仅是林晧然,徐渭和陶大临亦是投来了嘲讽的目光。 却见林晧然从徐远平身上收回,朝着在座的史官拱手道:“方才徐修撰提的一条建议很好,我亦打算采用了!” 你算什么东西,老子会向你提建议? 徐远平当即腹议,心里仿佛有一百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在座的史官听到林晧然的话后,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眼睛都充满着疑惑,不明白林晧然打算要做什么。 林晧然扭头冲着徐渭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徐渭摊开的纸道:“关于时论策的版面,由我进行选题,然后恳请诸位依题作文。我会秉承公平公正的原则,不论亲疏远近,谁的文章好,我就会选谁的文章刊登在上面!” “时论策?” “这……怎么可能?” “不会是真的!竟然是时论策!” …… 众史官听到林晧然的话后,再也坐不住了,脸上满是震惊之色,眼睛瞪得大大的。 却是难怪他们会如此激动,这《谈古论今》之中,其实最重要的是“论今”。 为什么这么说呢? 他们之所以削尖脑袋想在《谈古论今》上面露脸,无非就是想圣上看到他们的名字了,但这还不是主要目的,其实是想要让圣上看到他们的才华,从而赏识自己。 只是怎么才能突显自己的才华呢? 诗文是一种,但却是小道,而只有策论才是王道,故而才有了朝廷以策取士。 现在林晧然愿意拿出这个最重要的版面,无疑是将最大的饼抛给了他。虽然僧多粥少,但若是能够拿到这个版面,却是占到最大利益的那个人。 先前的诸多不甘,想跟着徐远平一起到吴山那里闹的心思,在这一刻却荡然无存了。如今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该如何讨好林晧然,拿下这个价值千金的名额。 啪! 徐远平愣愣地望着笑盈盈的林晧然,再看着身后一张张欢呼雀跃的脸孔,他仿佛又被狠狠地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先前的阴谋诡计,在这一刻,仿佛沦为了一个大笑话。 林晧然只拿出两个版面,结果收拢了整个修检厅的人心,这哪是不懂官场的愣头青,分明就是官场的一个小狐狸。 第295章 分饼艺术 林晧然如何不知道好处不可尽占的道理,为何赌客赢得大钱后会派钱给周围人?这不是赌客真的多么豪爽,而是在花小钱买平安,省得惹人眼红铤而走险。 虽然这些人到吴山那里提建议,以他对吴山那种正直性格的推测,吴山恐怕不会采纳这个建议。但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无疑是落了下乘。 先不说他会不会遭人敲闷棍,必然跟修检厅的大多数人站到了对立面,这无疑是一种极不明智的行为。哪怕不能左右逢源,那亦要站在多数派的一边。 正是如此,他打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吃独食,而是打算将一些利益分给修检厅的其他史官,并借此来“收买人心”。 在后世虽然没有混过官场,但他亦算是一个社会的老油子,如何能犯这种低级性错误? 之所以一开始只叫诸大绶徐渭和陶大临三人,是因为每个圈子都要有核心,而他打算是以这三人为嫡系。先前的“从龙者”,自然亦要给一些好处。 说起来,徐远平还间接帮了一个大忙。 他最开始打算将时论策这个版面让出去,诸大绶等人是不愿意如此瓜分的,只是亦不好反对罢了。但徐远平的小动作传来,他们三人亦是义愤填膺,同时明白林晧然的“深谋远虑”,自然没有任何的异议了,甚至对林晧然更是敬佩。 而在如此进行瓜分后,修检厅的众人很满意,诸大绶等人没有异议,而先前参与《谈古论今》的史官亦感到满足。 其实让出的只是两个版面,原先的诗作本是由林晧然负责,而林晧然不会要其他版面“补偿”。除了牺牲一个时论策的版面,其他版面全由他们进行瓜分。 林晧然看似“吃亏”了,但其实不然,这《谈古论今》若是弄好了,绝对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 噗! 徐远平直想要狂吐血,亏他还想拉拢大伙一起捅林晧然一刀,结果对方压根就没留给他可趁之机,现在将所有人都收拢过去,已然是牢牢地握住了那块大饼。 至于他,很显然是被排斥在这件事之外,一点汤汁都分不着。 林晧然看着激动的史官们,很满意大家的反应,淡淡地扫了一眼脸色阴沉的徐远平,然后又朝着徐渭轻轻地点了点头。 徐渭没有怯场,指着纸上的“生财之道”侃侃而谈,希望大家恰切题意,写一篇实用的时论策,论述如何解决当下的窘迫的财政问题。 现在明眼人都清楚,大明的财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边疆需要军饷,江浙抗倭亦需要钱,但现在户部极可能连官员俸禄都发不出。 大家闻言后,便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写下一份令人眼前一亮的策论来。 这看似只是刊登在《谈古论今》上,实则是要呈到圣上面前,可以说是给圣上出谋划策的。一旦写得出彩,没准会获得圣上的召见。 生财之道? 张居正坐在入门的第一排,在徐远平身后的第二张公座,并不算太过于显眼。而这一刻,他亦是在琢磨着这个题目。 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然后升任翰林修编。这仕途不算多耀眼,但亦不能算差,何况他还得到了徐阶的青睐。 只是跟着长袖善舞的林晧然相比,他发现自己差得实在太多了,心里生起了一股危机感。若他再这样“碌碌无为”下去,说不好真要给林晧然甩下十万八千里。 正是如此,他亦是蠢蠢欲动,打算抓住这个机会,展露一下自身的才学。 经这一扎腾,时间便到了酉时,大家陆续地离开。只是先行离开的人都小心地望林晧然一眼,眼睛带着恭敬之色,若林晧然抬头望他,必然会露出讨好之色。 “若愚兄,明日老夫将诗稿拿过来,你帮我挑一挑!” 邓长生跟着林晧然一道离开,在门前又是恭敬地拱手道。 林晧然回礼,然后又跟着徐渭等人相约明日见,便转身要走路回家。只是刚刚回头,却看到一个小身影兴奋地向着这边跑过来,心里便是暖洋洋的,脸上不由得洋溢出笑容。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额头冒着一层汗珠子,眉间藏着一股得意劲,却不知道是看到他感到高兴,还是今天又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儿。 拉着她的小手走到前面那个卖糖人儿的摊子,林晧然给虎妞买了一根糖人儿,然后就将这个小丫头背起,一起往着家里而去。 虎妞说着她今天的见闻,指了指身后的阿丽,说买了三个风筝,有一个是买给他的,还说到了广东第一会馆,说赵东城还是没有来到。 “哥,陈掌柜很想你回去给那帮举人讲学,现在会馆那里有很多人,都快住不下了呢?”虎妞舔了舔糖人儿,认真地说道。 虽然离会试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但很多举人已经云集于京城,打算备考明年的会试。 跟普通的书生不同,举人都有一定的财力,而且亦是半个官场中人,需要开始经营着自身的官场关系网。所以很多举人都会提前上京,或者一直居住于京城之中。 广东第一会馆已经取代了广东会馆的地位,不说是赴考举人的首选,哪怕在京居住的广东举人,亦想在那里沾些“喜气”。 “你跟陈掌柜说,等赵东城到了,我就抽空去一趟!”林晧然念及潮洲会馆给他的恩惠,便决定到时便空回去一趟。 “好!陈掌柜肯定很高兴!”虎妞晃着小短腿,很是肯定地说道。 “人家高兴,你得意什么?”林晧然无奈地取笑道。 虎妞舔了舔糖人儿,很是认真地说道:“我去会馆的时候,陈掌柜总给我好吃的,还不收我的钱。他是好人,所以他高兴,我也高兴呀!” 林晧然不懂这丫头的逻辑,不过这丫头向来如此,高兴不需要太多的理由,甚至只需要一团会晃动的灯光即可,哪怕只有蚕豆般大。 在走回到槐树胡同口的时候,虎妞突然拍了一下他的手臂,道:“哥,放我下来,我要送一个风筝给那个漂亮姐姐。” 林晧然愣愣地望着跑进胡同的小身影,却不知道这丫头认识了谁,竟然还要送人家风筝。 第296章 继续分饼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修检厅主要围绕着《谈古论今》二期而运转。 邓长生抱来了一叠厚厚的诗稿,这里很多诗都是上上之选,怕整个大明都找不着这么有质又有量的诗人来了。在听取各方意见后,很快便敲定了一首松诗。 松,有长寿之意,而邓长生这名字又极为吉利,故而算是投嘉靖所好。 邓长生初时有所顾虑,他觉得这不算是他最好的作品,但听着林晧然的解释后,当即是一阵狂喜。若不是双方年龄相差太多,他都想跟林晧然来一场桃园结义。 至于各个版面,都有专门的翰林官负责,这些都是学富五车之人,做这种工作简直是大炮打蚊子,绝对的大材小用。 只是大家清楚这《谈古论今》的意义非同小同,所以都是精益求精,小心地应对着,任何细节都想要做到极致,力求做到完美。 林晧然则负责总揽全局,但亦添加了一些有趣的内容,将后世课文中的《蜀鄙二僧》放了进来,试图进行乐寓于教。 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 贫者语于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 富者曰:“子何恃而往?” 曰:“吾一瓶一钵足矣。” 富者曰:“吾数年来欲买舟而下,犹未能也。子何恃而往?” 越明年,贫者自南海还,以告富者。富者有惭色。 西蜀之去南海,不知几千里也,僧富者不能至而贫者至焉。人之立志,顾不如蜀鄙之僧哉? 是故聪与敏,可恃而不可恃也;自恃其聪与敏而不学者,自败者也。昏与庸,可限而不可限也;不自限其昏与庸而力学不倦者,自力者也。 …… 这篇文章对林晧然的影响很大,亦是记忆犹新,而且其中的寓意很好。最为关键的是,这篇文章不存在于这个时代,有着原创的属性。 他相信这篇文章一旦放出去,必然有着不错的反映,亦能寓教于世人,算是《谈古论今》的一个大卖点。 只是对于这类带着趣味性的文章选入,其实是有些争议的。在诸大绶等人看来,《谈古论今》应该更注重严肃性,减少这些小故事的篇幅。 林晧然却没有采纳这种意见,来自于后世的缤纷世界,如何不知道娱乐期刊要远强于那些专业性期刊,而娱乐产业曾一度给美国带去80以上的gdp产值。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他怎么可能自废羽翼,将这些娱乐因素给剔除掉。与之相反的是,他一直注意着《谈古论今》的趣味性。 不过他没有跟他们解释太多,他可以跟大家讨论一些东西,但作为《谈古论今》的总编,有时亦要表现出专制的一面。特别是《谈古论今》的宗旨方面,他必定要坚守着趣味性。 关于时论策的选取,他则表现出民主的一面。由诸大绶徐渭和陶大临三人共同审核,若三人出现分歧,则由他这个总编来定夺。 只是这一次,三人的审核意见出奇的一致,甚至都没有半点争异。但推举的人选却让林晧然很不满意,甚至有直接否决掉的小冲动。 却不得不承认,是金子总能发光。在众多史官的时事策中,储大绶三人一致推崇翰林修编张居正的时事策,认为他的文章最是合适。 对于这位后世赫赫有名的能臣,林晧然心里其实是很尊敬的,甚至一度还视为偶像。但现在今非昔比,张居正却成了他的“竞争者”。 按着历史的发展,张居正是徐阶的指定接班人,获得徐阶最核心的政治资源。现在林晧然有意投靠于徐阶,那张居正就成了他的直接竞争者,成为他接班徐阶的最大障碍。 正是如此,他应该出手打压张居正,不让张居正有任何的出头之机。 “若愚兄,觉得此文不妥乎?”诸大绶发现林晧然的脸色阴晴不定,便是认真地询问道。 林晧然回过神来,最终叹了一口气道:“没有!这篇文章简直是一针见血,确实是最佳之选,那……就这篇了!” 虽然他很想将这篇文章掷在地上再踩上两脚,但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为了他公正的形象,亦为了给其他史官一个交待,他只能默默地忍受这点的不如意。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是《谈古论今》的总编,在官位上又高张居正一头,亦不需要太忌惮于张居正。 在时事策敲定后,《谈古论今》的全部内容亦是敲定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原有的栏目外,林晧然还添加了一个小栏目。 这个栏目的字数几乎可忽略不计,只是一个迷语题:“二人并坐,坐到二更三鼓,一畏猫儿一畏虎,猜一字。——(答案下期揭晓)。” 这种留下悬念的销售模式,自然不是林晧然的首创。在后世的很多期刊中,都故意留下一些悬念性的谜题,然后吸引消费者订购下一期的期刊。 现在这种模式,被林晧然采用了,已经为着《谈古论今》的三期进行铺垫了。 在定稿后,林晧然却没有马上进行刊印,而是让徐渭用上等的纸张认真地抄录一份,并让人用线绳订定成册,然后放置于一个精美的盒子中。 “若愚兄,这是何故?”徐渭看着他如此慎重,当即好奇地询问道。 林晧然却是朝着西边作揖,然后微笑地睥了徐渭一眼,而徐渭的脸上当即浮起震惊之色。 林晧然不明白他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便抱着精美的盒子向着内堂走去。 他深知利益均沾的道理,所以拿着这精装版的《谈古论今》,直接前去拜见恩师吴山。虽然吴山将《谈古论今》的撰修权给了他,但他亦要投桃报李。 很是巧合,吴山今天下午恰好出现在翰林院,在内堂忙碌着。 吴山看着林晧然抱着精美的盒子进行,微微地蹙起眉头,却不明白这个徒弟是闹哪一出。自从那道圣旨下达后,他一直都不明白,《谈古论今》有何独特之处,竟然会让圣上如此重视。 第297章 犯讳? 静室中,身穿素白道袍的嘉靖盘坐在八卦蒲团上,面容略微凝重,静望着地上那精巧的黄金棺,眼睛透露着一丝哀痛。 在这精巧的黄金棺中,静静地躺着一只赤色的兔子,兔子已经失去了生机,那双乌黑晶莹的眼睛紧紧地闭合了。 嘉靖喜欢祥瑞,所以下面的官员都纷纷投其所好,从天下物色各种祥瑞进献到宫里,而他亦在西苑修建了一个灵兽园。 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也。祥瑞五等,赤兔上瑞。这只赤兔很是温顺,故而嘉靖常让人抱来寝宫中,亦是产生了些许感情。 但世事难测,今天却传来了噩耗,他所喜欢的赤兔死了。 正在修玄的嘉靖亦是愣了半天,先是为着兔子的死感到难过,进而修道之心微微发生了动摇。这最喜欢的祥瑞已经归西,是否是上天的暗示? 黄锦一直在静室侍候着嘉靖,看着他的样子亦很担忧,爬着过来轻声地说道:“主子,奴才求您了,先去用午膳?” 嘉靖仿佛未有所闻般,待沉寂片刻,然后才淡淡地吐了三个字:“朕不饿!” 声音低沉,还有些沙哑,更带着几分的萧索,反映着他此刻的落寂的心境。 “主子,您早上只吃了几口斋菜,到现在都滴水未进。您不为龙体着想,亦要为江山社稷为天下黎民着想,您就去用午膳!”黄锦眼睛呛着泪水,仿佛嘉靖这样下去可能会命不久矣般。 嘉靖的眼睛微微闭上,不容置疑地吐了三个字:“朕不饿!” 声音仍然低沉沙哑,吐字更显得清晰,但却没有带着一丝感情波动。 哎! 黄锦听到嘉靖这三个字,便知道已经不能再继续劝下去了。 圣上有时就像是一个倔强的孩子,而且动不动就会大动肝火,需要时刻遵循他的愿意,更要能领悟他真正的愿意,是天下间最难服侍的皇上。 檀香袅袅,整个静室弥漫着一股清香。 黄锦又呆了一会,这才缓缓地离开静室,来到外厅处,抬头望着外面的天色已经将近黄昏,脸上露出几分惆怅。 咬了咬牙,便吩咐冯保到御膳房弄些斋菜过来。冯保当即领命,急匆匆地往着门外走去,若说嘉靖是黄锦的主子,那黄锦则是他的主子。 正想要回去继续等候圣上,结果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进来汇报,说是吴尚书求见, 黄锦的眉头微蹙,若是冯保定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朝廷的礼部和吏部尚书都姓吴,所以吴尚书便是有两位,所以根本不知道指的是哪位尚书。 在得知是礼部吴山求见后,他便亲自迎了出去,对着吴山便露出愁容道:“万岁爷早上至今滴水未进,吴大人若没有什么急事的话,咱家建议就别叨扰万岁爷了。” 却不是要阻扰吴山,而是黄锦的一番好意,算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却亦不是什么紧要事,《谈古论今》第二期已经出了样本,下官想请圣上进行审阅!”吴山刚从翰林院过来,便将那个盒子递过去道。 却不是他执着要过来,但那个弟子说得合情合理,所以才决定走这一遭。如今得知圣上这种情况,自然是不愿淌这趟浑水了。 “哦?吴大人,请稍等片刻!”黄锦的眼睛却是微亮,接过盒子转身便进了万寿宫。 吴山看着黄锦急匆匆地走进去,有些疑惑地看着消失的背影。 他心里仍旧是不明白,这不过是本普通的书籍,内容他亦看过。除了张居正那篇文章外,其他地方并无出彩之处。 但看着黄锦的反应,似乎这本书还很重要的样子,这让他很是费解。在收回目光后,他亦是老实地呆着,同时思忖着圣上为何突然茶饭不思。 虽然他贵为礼部尚书,但由于圣上不上朝,所以他跟圣上的接触极少,自然不清楚圣上的近况,这亦是他们六部尚书的一大劣势。 却说黄锦急匆匆地走进了静室,将那本珍装版的《谈古论今》呈到嘉靖面前道:“礼部吴尚书求见!他送来最新一期的《谈古论今》,想要请圣上审阅!” 嘉靖听到是大臣求见,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原本是想直接召见吴山,但睁开的目光先落在《谈古论今》的封面上,便是停滞了一下。 “却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不敬之言,我看吴大人的脸色很凝重呢!”黄锦看着他的目光落在封面上,便故意编排吴山道。 嘉靖果然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接过了精装版《谈古论今》,但却是鄙夷地望了一眼黄锦道:“吴山是老翰林出身,又是礼部尚书,怎么可能在这上面犯错。” “倒亦是,但他绷着那张脸,主子您是没瞧见,着实像是发生什么大事一般!”黄锦自然知道这一点,但看着成功将圣上的注意力转移,便陪着笑继续编排道。 嘉靖自然洞察出黄锦的小心思,故意在编排着吴山,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却没有戳破的意思。只是书徐徐打开,他的眼睛便像是陷进了里面一般。 “瘦石寒梅共结邻,亭亭不改四时春……好诗好诗!” 嘉靖翻开书页,便是一篇令他感到惊喜的诗作映入眼帘,很喜欢这一句“亭亭不改四时春”,有将它装表起来的小冲动。 接下来的那些内容,亦没有让他失望,所以在翻开数页后,便索性盘着腿认真地翻阅了起来。 黄锦看到这个情况,心里亦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这本书简直是及时雨。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嘉靖的脸色慢慢舒缓开来,这《谈古论今》二期给他带着了惊喜。但翻到《蜀鄙二僧》时,他的脸色骤变。 “让吴山进来!” 嘉靖从蒲团中站起来,脸色显得很是凝重,并且下达命令道。 黄锦抬头望着嘉靖的背影,不由得咯噔一声,心想:“莫非我方才言中,这书真犯讳?”。如此想着,他急匆匆地走出去,将吴山传召进来。 却是没有想到,自己这嘴巴是怎么着,好的不灵偏偏坏的灵。 第298章 玄机 黄锦急匆匆地走出万寿宫,正想将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吴山,但发现徐阶亦是在场,便朝着他拱手问道:“徐阁老,你亦要面圣?” “这是老夫为赤兔写的悼念青词,还请黄公公转呈给圣上,让圣上节哀!”徐阶将准备好的青词递给黄锦,脸上恰到好处地露着哀痛之色。 吴山的眉头微蹙,若非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堂堂的大明次辅,不去想着如何解决朝廷财政,不去想着如何稳固边疆,不去想着如何解决江浙倭患,却在这里为着一个死去的兔子写青词。 一直以来,外界批评严嵩蒙蔽圣听,但徐阶又何尝尽到了作为次辅的义务?只想着一己之利,置万民于水火而不顾。 想着恩师对这人的提拔,将这头白眼狼从京城之外带回了权力的核心地带,他便替老师感到不值。当初老师为何会看中这人,让这种人坐在大明次辅的位置上尸位素餐。 “好,咱家一定送到!”黄锦双手接过青词,满口答应了下来道。 “有劳黄公公了,老夫先回直庐,有事传召即可!”徐阶显得很随和,又是朝着黄锦拱了拱手道。 黄锦亦是连连点头,脸上就差写上“着急”两个字,目光落在吴山身上,却又是欲言又止,示意吴山跟着他进去,又对徐阶报以微笑。 出事了? 徐阶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单是黄锦方才出来的脸色,他就猜到准没有好事。 却是故意走了几步,待听到后面的匆匆的脚步声,这才回头望向跟着黄锦一并走进万寿宫的身影,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对于吴山,他心里是有所提防的。 这人是状元出身,踏实地在翰林院中任职,有着极其漂亮的履历。从翰林院一步步走到礼部尚书的位置,为人刚直,得到朝中文武百官的认可。 若不是他自命清高,仗着“根正苗红”,不屑于投靠严嵩,否则他早就廷推入阁了。只是他有着夏言般的天真,以为只要一心为公,定然会得到重用,所以才卡在内阁门外。 尽管如此,徐阶心里还很不放心。严嵩已经老了,他根本撑不上几年,而纵观整个大明,吴山是他首辅之位的最大竞争者。 徐阶是一个很务实的人,他既想将严嵩取而代之,但又得防范着吴山的后来居上。相对而言,吴山的百官的基础更要扎实一些。 先前他想将吴山拖入乡试舞弊大案的漩涡中,但没想到那小子会如此优秀,而现在那小子被圣上赐下“文魁匾”,就更不能拿那件事做文章了。 而让他感到侥幸的是,吴山这种正直的性格很容易得到百官的拥护,但却注定不会得到圣上的青睐,眼前的一幕就是明证。 却说黄锦将吴山领下万寿宫,二人并步匆匆而走,黄锦压着声音问道:“你带来的书是不是写了什么犯讳的事了?” “没……有啊!”吴山思索了一下,便是迷茫地回答道。 “皇上方才脸色有些难看!”黄锦提醒了一句,便收住了话。 吴山在脑海中认真地回忆了一遍,那本书他自然是认真地进行审阅,但并不存在什么犯讳的地方。只是顾不得多想,已经跟着黄锦进到了里面,得给圣上行大礼了。 只是才来到内厅,二人都不由得一愣。 却见到身穿道袍的嘉靖手持着书,在里面来回走动,并大声诵读道:“西蜀之去南海,不知几千里也,僧富者不能至而贫者至焉。人之立志,顾不如蜀鄙之僧哉?妙哉妙哉!” 黄锦的眼睛却是一瞪,先前还阴云密布的圣上,为何如今又自得其乐了? “臣吴山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吴山按着最合乎的礼仪,朝着嘉靖行礼道。 嘉靖转身望着地上的吴山,微微抬手道:“吴爱卿平身!” “谢皇上!”吴山又是行礼,但狐疑地望了黄锦一眼,不是说圣上生气来着吗? 黄锦没有理会吴山疑惑的眼神,迎上去恭维道:“万岁爷方才所诵,令奴婢如雷贯耳,却不知是哪位先贤之言?” 服侍嘉靖几十年,他如何不知道圣上此刻的心情很好,特别能被他诵读之言,必为他所喜。所以顺着他的话,聊起他所喜欢的事与物,亦算是他能跟随嘉靖几十年的诀窍之一。 嘉靖却是若有所思,面色凝重地望着吴山问道:“这《蜀鄙二僧》出自何处?由何人所选?” 黄锦的心咯噔一声,当即担忧地望向吴山,却没想到圣上的心情变换如此之快。 “却不是出自于典故,乃由翰林修撰林晧然所编。据他所言,是昔日读书之时,看到一位来自于蜀地的穷和尚,才有此感悟!”吴山小心地回禀,隐隐觉得那个弟子捅了马蜂窝。 “南海?原来如此!”嘉靖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微微点头地继续道:“林文魁是广东人士,却能以所见而悟道,确实是一个有慧根之人!” “奴才糊涂了,什么是以所见而悟道?”黄锦看着圣上的脸色由阴转晴,故意装着糊涂地问道。 嘉靖却将书刊递给他,一脸说教地道:“看到一个来自于蜀地的和尚,便能参悟修道的玄妙,这修道不在贫富,而在于道心,这不是慧根又是什么?” 在他的脑子里,已经脑补林晧然在门前读书,然后遇到一个化缘的穷和尚,后来一阵畅聊,而林晧然有感而发,写下了《蜀鄙二僧》。 “文魁之言发人深省,亦我大明之幸也!”黄锦亦是顺着嘉靖的话,一阵赞叹道。 嘉靖望着吴山又是说道:“你回去跟着文魁说说,让他参详一下,可否将这僧……换成道?” “臣,定不负使命!”吴山当即行礼,算是替林晧然答应下来了。 其实这事必然得答应,皇上金口一开,这些改动根本无伤大雅。只是他仍旧不甚明白,为何圣上的情绪波动这么大。 黄锦打开了书册,便看到了“僧富者不能至而贫者至焉”,当即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哈哈……很好,摆驾!”嘉靖爽朗而笑,突然又是说道。 徐阶一直关注着万寿宫的动静,手里还捧着瓜子偎柱而站。当看着圣上摆驾嘉明殿,而吴山竟然相随,不由得彻底愣住了。 第299章 谜底 六部跟内阁其实没有太大的从属关系,往朝的尚书甚至敢公然违抗内阁的命令。只是到了本朝,内阁却凌驾于六部之上,甚至能将六部管得服服帖帖。 除了嘉靖信任内阁外,还有就是嘉靖不上朝,造成了百官难得见圣上一面。两位分居的情侣会日显生疏,而隔着宫门的君臣亦是这般。 正是如此,一道屏障横在六部尚书面前。六部尚书仿佛成了无根之萍,只能选择依附倍受恩宠的阁臣,从而得到“庇护”。 若是在往朝,以着吴山的出身和资历,早被百官在早朝推举入阁。但偏偏是在嘉靖朝,吴山亦被宫门所隔,偏偏又没有阁臣推举他。 看到吴山今天竟然跟着圣上摆驾嘉明殿,却难怪徐阶会如此的揪心,吴山分明是要凭借着自身的力量,冲突那层阻隔入阁。 嘉明殿,这座宫殿的规格稍小。 进到大门,中间的长桌铺着一张明黄色的桌布,上面已经摆着各种精美的餐具,有精美的景德镇陶瓷,亦有金银制品。 皇家自然不同于百姓家,不论是餐具,还是佳肴,都追求极限。 吴山是第一次陪同圣上用膳,但亦显得很是镇定,甚至还有功夫观察四周。注意到殿的西南角的纱幔,藏着一支宫廷乐队。 一声锣响,尚膳监的大太监高喊道:“传膳”。 却见西南角的宫廷乐师起奏,十几名宫女将膳食端了上来。 由于嘉靖修玄,所以偏好素食,故而菜品往往不见油荤。 其实这里暗藏玄机,这些菜肴看似素食,但实则耗费极大。都是以山珍海味的精汁相佐,将这些素菜的味道弄得极为诱人。 这帮太监都是精明人,这素菜主材不可更改,所以都在调料上着手。哪怕嘉靖终年不见肉食,亦没有荤腥之欲。 长桌前只有一张龙椅,嘉靖很大度地挥手道:“赐座!” “皇上,按着宫里的规矩,臣应当站着!”吴山犹豫了一下,便是正色地提醒道。 “在这宫里,朕说得算!”嘉靖抬头望了他一眼,不容置疑地说道。 黄锦望着吴山,亦是暗暗地摇了摇头。 吴山犹豫了一下,想着这不关乎国体,便老实地坐在小太监送来的杌子上。虽然没陪同圣上用膳,但作为老翰林,又是礼部尚书,对很多规矩都知之甚详。 菜,很是美味。 吴山虽然为官刚直,但在个人生活上,并没有追求什么清寒。恰恰相反,他不仅住着好宅子,亦很喜欢享用美食。 食不言,寝不语。 这是吴山的行事准则,而他亦是这样做的。他慢悠悠地吃着,细嚼慢咽,仿佛又回到了家里般,脸色慢慢紧绷着。 由于大半天没有用膳,嘉靖的胃口很好,比平常的饭量要大。只是吃着吃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吴山身上,眼睛还闪过一抹惊奇。 对于这个礼部尚书,他并不算太陌生,但亦谈不上熟悉,给他的感觉是中规中矩。 按说他跟礼部尚书的接触最多才对,但他却最反感礼仪,很多事情亦不会主动询问礼部尚书会不会合规。何况,严嵩和徐阶都是礼部尚书出身,有事问他们反而更方便。 这时看着吴山吃饭,发现这个礼部尚书没有严嵩那般随意,亦没有徐阶那般的小心翼翼,仿佛是一个吃饭的标准楷模。 嘉靖看着他的筷子伸向那盘豆腐,筷子落下,一块带着浓汁的豆腐徐徐而起,一滴汤汁滴回盘中,那筷子不带一丝抖动就将豆腐夹了回来,桌面亦没落下一滴汤汁。 整块豆腐偏大,却见他夹成两半,徐徐送一半进嘴里,细嚼慢咽,不紧不慢,每一个嚼动都是相同的频率,胡子只是随着下巴微微而动。 咦?有趣! 嘉靖却是没有任何的反感,而是觉得这人有些意思。心里甚至还在想着,这不愧是“科班”出身的礼部尚书,确实比严嵩、徐阶那种“歪门邪道”要强。 一个吃饭都如此规矩的人,想必行事亦会如此,对大明的礼仪亦是浓于骨髓中。 在一旁服侍嘉靖的黄锦看到了吴山的异样,亦是陪感意外。 “鲜!” 嘉靖品着一口素汤,突然大声地感慨道。 吴山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般,听到这个突兀的声音,眉头当即蹙起。只是扭头望到了圣上,才猛然惊觉,自己是在宫里陪着皇上用膳。 蹙起的眉头亦是急忙舒展开来,只是发现圣上望了自己一眼,又微微一愣。对于皇上突然而来的感慨,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而他吃饭完全没有说话的习惯。 嘉靖似乎故意要毁掉这吃饭的标杆,又是淡淡地说道:“《谈古论今》留下的谜语倒是一个好想法,不过……难度低了一些!” 吴山自然不敢坚守自己“食不言”的原则,闻言便是一阵恍然大悟,却是规规矩矩地放下筷子,这才小心地斟酌道:“二人并坐,坐到二更三鼓,一畏猫儿一畏虎!这谜语其实是带有陷阱的!” “畏猫鱼也,畏虎羊也,二人并坐,岂不就是一个鲜字吗?”黄锦是一个聪明人,哪怕不合时宜插话,亦是冲着吴山说道。 嘉靖扭头望着黄锦,亦是微微点了点头,亦是刚才喝汤时故意说出一个“鲜”字的用意。 吴山心里不由得佩服那个弟子,确实是一个怪才,便是微微地摇头,朝着嘉靖认真地解释道:“这里的玄机在第二句,坐到二更三鼓!” “这作何解?”嘉靖亦是来了好奇心,便是追问道。 “二更是亥时,三鼓是子时。在十二生肖中,亥是猪,畏虎也;子是鼠,畏猫也。”吴山侃侃而谈,然后微笑地望向黄锦。 黄锦当即恍然大悟地道:“这‘亥子’并坐,便是一个‘孩’字。” “不错!”吴山微微点了点头,却不是林晧然告诉他的答案,而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妙!妙!果真是妙!”嘉靖的眼睛亦是发亮,连连称赞道。 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般,《谈古论今》成了君臣的共同话题,又是聊起了这本书刊中的其他内容,甚至还谈到了张居正的时事策。 当吴山踏着夕阳的余辉离开嘉明殿的时候,在无逸殿的大红柱子旁,徐阶的眼睛如同迸射出两把利剑,要从背后贯穿吴山的心脏。 第300章 改观 离开西苑,已经到了酉时,西边的晚霞将寂静的街道染上了金灿灿的颜色。 吴山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那双眼睛显得深邃。看着时辰已经不早,故而没有返回翰林院或礼部,而是坐着轿子直接回家。 这一次面圣,让他的心情很是愉悦,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以前进宫的时候,那道纱幔不管放不放下来,他都感觉二人隔着千山万水。有时只有他在汇报着政务,纱幔后面的皇上在听,最后甚至只发出一声轻咳,便将他打发走了。 由于本朝没有举行早朝,他跟圣上的接触原本就少,而每次面圣都没有什么深入接触。正是如此,他对圣上极为陌生,像是面对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但这一次,他才仿佛看到一个“活着”的圣上,明显感受到圣上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有血有肉亦有喜怒哀乐。特别他已经感觉到,圣上能听得他说的话。 其实他心里憋着很多很多的话,譬如削减宗藩禄米,譬如恢复早朝的祖制,譬如按惯例册立储君,又譬如陈述大明国力衰弱的事实等等。 不过,他还是压抑住了这股冲动,没有将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他知道时机还远没有成熟,这些话题需要寻找更合适的时机。 而让他欣喜的是,圣上主动跟他商讨了《谈古论今》第三期的日期。他完全可以借呈送《谈古论今》之机,寻到合适的时机,将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 他坐在轿子中,有闭着眼睛想事情的习惯。哪怕轿子传来吱呀的声响,亦影响不着他,却是回忆着刚才面圣的细节。 关于《蜀鄙二僧》那篇文章,他已经慢慢地回过味来,敢情圣上初以为这篇文章是借寓言言事,故意讥讽于他。 圣上为了修玄,不仅派人到处采集灵芝炼丹,而且在西苑兴建了大量的宫殿庙宇,还诱使大臣帮他撰写青词向神仙表达长生的追求。 特别是兴建宫殿庙宇等道家修筑,工部尚书温仁和曾经上疏痛陈:殿堂、庙宇、祭坛、碑文,两三年内就花掉了六百三十四万七千两白银,现在还有三十余处没有竣工,但内藏早已耗竭。 花费如此巨大,相对于古往今来的修玄者,圣上无疑是一个“富僧”。 大概是这么一个原因,圣上当时是大动肝火,或者亦是有些心虚的缘故。 不过好在,文章的最后却推出了“人之立志,顾不如蜀鄙之僧哉?”的观点,后来又听他说出这篇寓言的由来,这才打消了圣上的那点猜疑。 如今想来,交由圣上审核之举是很明智的决定。不仅有助于他跟圣上多加接触,还能大大地降低发行所带来的政治风险。 “刀,是什么样的刀?金丝大环刀!剑,是什么样的剑?闭月羞花剑!招,是什么样的招?天地阴阳招!人,是什么样的人,飞檐走壁的人!” 却是这时,一个带着稚气的清脆女娃声传了进来,明明就是一个充满着童真的声音,但话语间偏偏充斥着一种豪情。 声音悦耳,如同夜莺在鸣,又如观音婆娑的座下玉女在宣讲。 吴山不由得莞尔,这个声音确实是有趣,不由得将眼睛睁开。隐隐间,他对这个声音有种熟悉感,但却是想不起是谁。 声音又是传了进来,这次听得更真切,那个充满童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不走,月亮不走!我走,月亮跟我一起走!哥,你看,那月亮又跟我走了,这是为什么来着?” “参照物!你看着哥哥的头,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没动?但你望着路边,是不是觉得你动了?” “对呀!不过好奇怪怎么会这样呢?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哦!” …… 吴山听到了一个极熟悉的男声,先是一愣,便知道外面那个兄妹的身份。只是这个弟子的这些话,却让他不由得认真地思索起来。 参照物? 他的目光落在轿帘上,虽然知道此刻他是在运动,但却没觉得自己在动。伸手揪开轿帘,目光落在地面,顿时是觉得一阵眩晕。 突然间发现,这个子弟确实很不同,对生活观察入微。只是抬头望着前面,不由得又是一愣,脸上露出了愕然之色。 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着那个有过数面之缘的可爱小丫头,那可爱丫头正舔着糖人儿,显得很高兴地晃着脚丫,整个人很是快乐的模样。 那一次,虎妞突然出现在林晧然面前的时候,吴山便知道这个妹妹在林晧然的心里占有极重的份量。但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弟子竟然是如此宠溺他的妹妹。 是不是存在着什么误会? 吴山看着前面充满温馨的一幕,心里突然微微动摇起来了。 在第一次执行拜师礼的时候,他便给林晧然打上了“不肖之徒”的标签。但如今的种种,让他又不得不重新进行审核,或许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似乎听到这边的动静,那个小丫头突然扭回过头来,那是一张充满童真的可爱脸蛋,特别是那双眼睛大而有神。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这是他的一个言行准则,而此刻的举动无疑是失礼了。在发现虎妞扭过头时,他亦是迅速地松开轿帘,心里在砰砰地跳动着。 呼! 吴山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暗自侥幸反应得及时,便正襟危坐起来。按着一贯的习惯,眼睛微微地闭上,打算重新思索着事情。 在他的脑子中,有着太多的东西需要操劳,既有礼部的一摊子事,亦有翰林院那些事情,还有该如何劝圣上削减宗藩禄米的难题。 轿子从那对兄妹旁边经过的时候,却听到虎妞道:“哥,你们翰林院那个大人刚才偷看我们,我都看到了!是真的,我从不骗人!” 吴山听到这番话后,差点从轿子摔出去。作为大明的礼部尚书,他事事都遵循礼法,对自己极为苛刻。只是没有想到,今天这个失礼之举给一个小丫头“当面”指出,让他的脸刷地红成了猪肝。 第301章 结果 当轿子从身边经过的时候,林晧然完全没有意识到是吴山的轿子。经虎妞这么一说,这才愣了一下,发现这顶轿子确实很眼熟。 跟着徐阶那种寒酸的轿子不同,这顶轿子虽然不算华丽,但亦很讲究工艺,上面雕着漂亮的花纹,想必轿子的造价亦不会太低。 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轿子突然在前面停了下来,知道吴山是有话跟他说,便背着虎妞恭敬地走到轿侧道:“老师,不知有什么吩咐?” 这就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他只是想拿一个贡士文凭,结果被按着给这位礼部尚书叩头拜师,而且一辈子都要行师徒礼,成为一个永远都洗不掉的“污点”。 虎妞歪着脖子瞅着那块蓝色的轿帘,但轿帘并没有揪开,里面传来吴山的声音道:“皇上对《谈古论今》第二期很满意,稍微修改一下,便可以印刷出版了!” 没等林晧然回话,轿子又继续向前,向着前面的槐树胡同而去。 虽然在意料之内,但听到这个消息,林晧然的脸上还是浮现了一阵欣喜之色。却不仅仅是皇上对《谈古论今》感到满意,还有就是能够顺利出版。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时代,他对《谈古论今》这份刊物很有信心。相信这第二期放出去,《谈古论今》必然能够会更火爆,甚至名扬大明。 若不是这时代的政治因素太强,还有着“文字狱”的存在,他甚至都想创立一本娱乐八卦杂志刊物,让这时代的学子体会娱乐时代的美好。 不过,现在的情况亦不算太差。 如今他凭借着《谈古论今》,不仅抬起了自身的地位,而且还在修检厅编织了一张不错的关系网,收获了极为不错的一笔政治资源。 “哥,明天是不是又可以印刷书来卖了?”虎妞向来都不怕热闹,舔着糖人儿脆声问道。 “嗯,差不多!”林晧然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笑容。 若不是这丫头当初突发奇想,将《谈古论今》拉到顺天贡院售卖,从而迅速销掉了那批书刊,恐怕《谈古论今》已经夭折了。 追根溯源的话,亦是这丫头当初关心他的“俸禄”,让他产生养家的压力,才想到了增加直堂银的办法,从而才有了《谈古论今》。 现在这《谈古论今》带来的收益远超于他的想象,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虎妞这个丫头就是一个福星,却难怪吴道行死心塌地跟着她。 “明天我到翰林院,我继续帮你卖书!”虎妞晃着小短腿,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道。 “哪有那么快!就算明天能够印刷的话,书亦不可能出这么快!”林晧然却是摇了摇头,认真地跟她解释道。 “那像上次一样,我到国子监刻坊帮你督促他们,让他们快点印制书册!”虎妞舔了舔糖人儿,便又是提议道。 “可以,但不许再乱碰人家的机器了!”林晧然有点无奈,这个丫头不仅性子野,而且对什么事都极有好奇心,上次在刻坊便研究起印刷的工艺。 “上次是小金弄的,我都被冤枉死了!”虎妞举着糖人儿,一脸挫败且委屈道。 “它是你的宠物,那这事亦得你来负责!”林晧然抬头望向周围,看到小金猴已经蹲在前面胡同口。 却不知道这只小猴子是什么品种,极有灵性,仿佛能够听得懂人言,但它跟虎妞是一个性子,极为好动,脾气很好暴躁。 虎妞舔了舔糖人儿,眉头微微蹙起,却不明白哥哥的这个逻辑,只是想着小金确实是她的手下,便无奈地同意道:“好!” 嗷! 一头雪白的小藏獒走在前面,只有皮球般大小,鼻子嗅着青砖石缝,突然朝着槐树胡同叫了一声。先前它显得很萌态,但此刻脸上却是露出一份狰狞之色。 尽管这只小藏獒如今显得极为可爱,但它的身体里流淌的终究是獒王的血液,以后注定会成为新一代獒王,故而身上亦有着威猛相。 “错了,前面的胡同才是!”林晧然看着小白要往着槐树胡同里面走,便是出言提醒道。 小白又朝着青砖缝嗅了一下,甩了甩尾巴,拐着回来,又重新在前面引路。 却是这时,一个小石头飞来,小白先是避开,然后朝着站在胡同口挑衅的小金扑去,一猴一狗便双双跑进胡同里面。 小金仿佛是一个天生的坏蛋,以前在长林村总喜欢戏闹小红,如今却老是想要欺负小白。 林晧然看着虎妞的这两只宠物,亦是阵阵称奇。却不知虎妞何德何能,竟然得到了这两只如此有灵性的宠物,简直是人品大爆发。 “哥,我今天去县衙了?”虎妞舔着糖人儿,突然扯开话题道。 “你去县衙做什么?”林晧然顿时一阵紧张,以为这丫头闯祸了。 “当然是为小白了!今天上午它都不肯吃饭,我就知道肯定是想知道徐员外被抓到了没有,所以我就带着小白去了一趟县衙,你知道结果怎么样吗?”虎妞一脸认真地述说,还卖起了关子。 “怎么样了?”林晧然听着她说得煞有其事,亦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们竟然还没有抓到徐员外!”虎妞说这话的时候,还带起了鼻音,既有怪责宛平县衙的办事效率,又有表露她没说谎。 林晧然听到是这个结果,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却不知,韩知县是真找着人,还是忌惮着徐阶的权势,所以不敢去捉人。 说话间,二人走回到灵石巷,进入幽静的巷道中。从院子中探出来的槐树枝显得苍翠,如同迎客松的模样,仿佛在欢迎他们归来。 虎妞眯着包子脸,仰头望着那苍翠的枝头,眉间藏着得意劲。她很喜欢这槐树枝,仿佛一个厉害的手掌,可以将坏人打跑。 二人从槐树枝下面走过,来到胡同的最里面,眼前是一面被重新油刷过的朱红大门,门上的铜环亦换过新的,悬着的黑底烫金横匾:林府。 这是一个普通的宅子,但却显得无比的温馨,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 第302章 谋利 吱! 赤红的大门被打开,老管家露出一张慈祥的笑脸,温和地望着背着虎妞的林晧然。他从最初的诧异,到如今的习以为常,知道这对兄妹的感情特深。 “哥,放我下来!” 在到家后,虎妞的脚沾地,便是急匆匆地拉着林晧然进家里,说是有惊喜等着他。 进到前院,小白正朝着屋顶的小金狂吠,只是看到虎妞,便甩了甩尾巴跟着虎妞的屁股后面,一起向着庭院而去。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待进到了庭院,小手指着前面的木架子,蛾眉微扬,满脸得意地望着林晧然道:“哥,你看!” 林晧然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却见院子多了一个结实的木架子,而架子下面悬着两根粗绳和一块木板,正是这时代的秋千。 对于这种娱乐设施,自然入不了他的法眼。只是让他无奈的是,这仿佛真是什么宝贝一般,虎妞显得极为得意。 “哥,这种秋千真的好好玩哦!比秋雨姐姐那个还好玩,你也来试试!”虎妞认真地述说着,然后将他推向那边的秋千 林晧然脸上露出了苦涩之色,这已经完全不属于他的游戏项目了,只是在半推半就之下,他还是坐上了那块木板。 “哥,我推了哦!”虎妞却显得兴致勃勃,用力在他背后一推,秋千便如同钟摆般运转。 这些天忙着定刊《谈古论今》,他的身心都已经有些疲惫,如今随着秋千晃荡着,仿佛荡掉了所有的烦恼与疲惫,并感受到丝丝的凉风拍打在脸颊上。 虎妞观察着哥哥良好的反应,鼻子轻哼一声,脸上洋溢着得意劲,仿佛是甜到了心里。 林晧然晃荡了一会秋千,觉得这东西真的不错,指着头上冲虎妞说道:“这里再建个竹篷,这样就不怕晒了!” “好!我让饭缸弄一个!”虎妞认真地思忖,然后爽快地答应下来。 饭缸就在旁边的水井打水,听到虎妞提到了他,便朝着这边咧着满口白牙道:“我帮弄蓬子,那我能坐一坐秋千吗?” “你不能坐!”虎妞的脸色骇然,指着秋千认真地说道:“你这么重,坐下去秋千会坏的。只有我、我哥和阿丽能坐,你们都太重了,不能坐!” 噗! 林晧然差点没吐出血来,好心情荡然无存。 虽然他的脸蛋帅得无可挑剔,但身子板却很瘦,体重恐怕都只是一百斤出头。跟着其他同性相比,实在是太……女人了,是他的一个耻辱。 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一直对虎妞如影随形的阿丽笑盈盈地望着林晧然,那双漂亮的眼眸深处,正藏着一抹笑意。 这个男人无疑是极具才华,而且很有谋略,但是这种小身板,她一个人能打趴几百个,让她拥有了轻视的资本。 林晧然回瞪了她一眼,却知道这个女人是忌妒他长得帅,所以很喜欢看他发窘。 “好!”饭缸打量着林晧然瘦弱的身板,又瞧了瞧自己粗壮的胳膊,便没有了任何的怨言。 他不仅身体如同一座小山般,而且干活亦跟一头牛般好使。一只手提起一个粗大的木桶,很稳健地走进了厨房。 由于林晧然爱干净,所以林府的用水量要比平常人家要多,亦得益于饭缸的存在。 虎妞看着饭缸走进厨房,这才放心地走向鸡舍,打算杀鸡做饭。 林晧然却没有虎妞这般凶残,更不敢看到鸡血,所以便放弃荡秋千。拍了拍屁股,准备回房策划着一些小事情。 只是他上到台阶,站在正房的房前回头张望时,却又是一愣。 阿丽正在荡着秋千,那张冰冷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很是欢快的脸。特别夕阳落在她的脸蛋上,显得极为好看。 在这一刻,他猛然发现最喜欢荡秋千的人,可能不是他和虎妞,而是这个冰冷的日本女人。 对于这个沦落异乡的女人,他其实是有些同情的,很想给她一些温暖。只是每当看到她那把明晃晃的钢刀,他便理智地收回泛滥的同情心。 回到房间,朝向庭院的窗子打开着,书桌就摆在窗前。 由于在路上得知《谈古论今》通过圣上审核的消息,林晧然将纸摊开,便研墨进行书写,打算将接下来推广规划写下来。 大明的京城人口达到百万之巨,虽然人口数量要低于旧都南京,但仍旧是全世界的第二大城。 在这百万人口之中,受教育程度相当高。有京籍的普通书生、游京的生员、国子监的监生、候考的举人、以及举人或进士出身的官员和衙门中的一大帮书吏。 在林晧然的眼中,这京城不仅是文人的天堂,更是一个庞大的市场。 这里的文化人起码达到二十万,特别这些人跟着普通的百姓不同,是这时代最富裕的人群,具有极强的购买力。 很显然,若是能够打开这个文化人市场,无疑是一条大大的财路。 《谈古论今》第一期已经售出数千册,这个数据无疑很辉煌,但林晧然却认为还有潜力可挖。特别国子监刻坊还在继续印刷《谈古论今》一期,市场需求恐怕要在一万册以上。 按着他的估计,这《谈古论今》二期有了先前的基础,理因更加火爆。销量绝对能够突破一万册,甚至能到达二万册。 很快,他在纸上写下了“得渠道者得天下”、“代理商”和“谋利”等词汇。 由于政治等因素,林晧然并不敢吃这块蛋糕,但却不妨碍他借此谋利。借着手里掌握着资源,他完全可以换取一些东西。 待到傍晚时分,一场大雨突如其来,将这座古城笼罩在雨水之中。 香喷喷的饭菜已经弄好,分成了两桌,通常是林晧然、虎妞、阿丽和吴道行坐一桌。只是今天吴道行不知到了哪里,却见不着人。 跟着虎妞打听,才知道有一个朝廷大员要招收术士,吴道行说去吃顿大餐。 不得不承认,吴道行确实有些忽悠人的本领,电白的沈六爷至今都还将他当神仙般供着。 第303章 审时度势 时间悄然来到了四月底,荷花在夏风的亲吻下盛开。 京城仍旧热情无比,商贾云集,亦充斥着书生的身影。特别今年又是大比之年,很多生员聚到京城中,试图在秋闺中鱼跃龙门。 很快,这些刚进城的书生便觉察到了异样,很多人都提及“谈古论今”这四个字。 初时,他们以为是一本古籍,一阵搜肠刮肚,却仍然想不起这本书来。稍微打听,才知道这竟然是翰林院新发行的刊物。 光是听到“翰林院”三个字,就足够他们打起精神来,那里是他们心中所向往的圣地,那里的翰林官都值得他们进行膜拜。 正是如此,他们或借或买,弄到一本《谈古论今》进行审阅,当即是爱不释手,如获至宝。 里面不仅有着历史事件和典故、趣闻,还有着时政的点评和杂诗等。却不能说是杂诗,因为诗句是“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怎么能用“杂诗”来形容呢? “好!好呀!怕只有师兄才能跟他比肩了!” 一个刚进城的年轻书生弄到了一本《谈古论今》,当翻开首页的时候,便是一脸的陶醉状,仿佛比坐在他旁边的娇妻还要好看。 两辆马车徐徐停在了广东会馆门前,却是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少女下车。 若是虎妞在这里定然会认得,正是被她撇下的赵东城夫妇。经过这数月的跋涉,这对新婚夫妇总算平安地到了京城,并且来到了会馆前。 新婚后的赵东城褪去了一些稚气,身上多了一些成熟感,但那张漂亮的脸蛋搭配着他那具清瘦的身体,却无法给人安全感。 但却不得不承认,赵东城长得确实是漂亮,漂亮得令人赏心悦目。 翰林院?可惜没有师兄! 赵东城将整本《谈古论今》翻遍,但让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之色,这本佳作并没有师兄什么事。署名在上面的人,都是他不认识的人。 却不是完全不认识,像鼎鼎大名的才子徐渭、上届状元诸大绶,他其实是知道的。这些超级厉害的牛人,仿佛神话般的人物。 想着很快就能跟师兄见面,他亦是会心一笑,不过心里有着担忧,不确定虎妞有没有安全到达。若是虎妞在路上出了什么事,那他真的无法跟师兄交待了。 “我们走!”牛如花走上来,冲着他说道。 “怎么了?”赵东城抬起头,疑惑地望着自家娘子。 “这里招牌给你那个师兄……砸了!”牛如花眼睛复杂,望着赵东城说道。 “砸了?为什么呢?”赵东城眉头微蹙,显得很是不解地说道。 “当初你师兄入住这里……”牛如花亦是个八卦性子,方才已经打清楚了一切,便将林晧然如何跟会馆决裂、然后另起炉灶的事情说了出来。 赵东城听到竟然还有这一种事,在为着林晧然遭受的待遇感到不平的时候,亦是为着他的所作所为兴奋地拍掌。 他当真是恨不得当初跟着一起赴考,然后为着师兄壮声势。 牛如花望着叫好的相公,却是蹙起眉头,对事情并不乐观。 虽然林晧然夺得状元之位,更是创下了连中六元的科举神话,但不过是一个小小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反观工部侍郎戴义,这是朝廷的三品大员,是严党中的一员。 相较之下,无疑是戴义的实力更强,完全可以碾压林晧然。当然,林晧然进入翰林院任职,那他就有了一把天然的保护伞。 只是牛如花却很是担忧,若她的相公跟林晧然过近,会不会遭到戴侍郎的打击,以后的仕途会被林晧然所拖累? 正在思忖着如何劝导丈夫,外面的马夫说地方到了。 牛如花揪开车帘准备下去,结果却是微微一愣,疑惑地打量着外面。 广东第一会馆,张灯结彩。 陈掌柜一大早便开始忙碌起来,指挥着下人忙里忙外,还请来了一个戏班子在门前搭戏台子,搞得这里像要举办寿宴一般。 正迎接着来宾,结果看到两辆马车驶过来,停在会馆的门前。却看到一个身形矫健的小娘子从马车跳下来,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下车的女人自然是牛如花,她疑惑地望着热闹非凡的广东第一会馆,这里跟门可罗雀的广东会馆简直是天壤之别。 牛如花看着迎上来的陈掌柜,开口便道:“我夫君是广东丁巳恩科举人赵东城、字路航,会馆可有地方给我们入住?” “排名最……你是牛家三小姐牛如花?”陈掌柜突然收住话,冲着牛如花核实道。 “正是!”牛如花点了点头,却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已经传到京城的会馆中来了。 “小人姓陈,是会馆的掌柜,见过赵老爷!”陈掌柜朝着下车的赵东城拱手行礼,然后又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若是其他人,怕是安排不了,但你们夫妻的房间已经准备妥当,请随我进里面!” 牛如花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发懵,这个掌柜热情亦就罢了,似乎对他们还有所优待,便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管家脸上露出微笑,正要帮他们解惑,却看见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老者大步向这边走来,便朝着赵东城夫妇歉意地拱了拱手,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牛如花朝着那个方向望去,顿时又是一阵惊讶。 因为这位来客正是广东的第一富商李云虎,是广东商帮的领军人物,有能力和实力的一个人,甚至敢跟他老爹公然拍桌子。 按说,林晧然跟着戴义的关系水火不容,李云虎这种巨贾最会审时度势,应该选择戴义而不是林晧然。哪怕想要选择林晧然,亦要林晧然熬完九年大考再站出来,绝对不能是现在。 但事情就是如此的出乎意料,李云虎竟然大张旗鼓地出现在这里,不过她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或许只是因为其他人或事才出现在这里。 只是事实很快就粉碎了她的猜测,因为李云虎的第一句话是:“林修撰到了没?” 第304章 牛如花的困惑 林修撰,自然是指林晧然无疑。 世事不可能出现这么巧合的事,真能冒出一个广东籍的林姓修撰,从而给她造成一个天大的误会。 在听到陈掌柜说人没到的时候,牛如花却更是吃惊,因为她看到李云虎明显是松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担心比林晧然晚到一般,等林晧然才是天经地义之事。 李云虎身后还跟着几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商人,气度皆是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商人。不过听他们的口音,却不是广东人。 虽然她老爹牛银山跟李云虎的关系一般,但她却知道老爹其实是想交好李云虎的。 她本想以着侄女的身份跟李云虎见礼,但李云虎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好像是没见过她一般,便领着他身后的人走进了会馆。 哎! 牛如花轻吐了一口气,知道这个李云虎有着傲气的资本。不仅李氏家族庞大,而且在官场亦有着极深的人脉,能量比他爹只强不弱。 陈掌柜没有将赵东城夫妇丢下,又是急忙回来道:“你们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不过这两天光顾着忙,可能要稍微打理一下房间,你们跟我来!” “有劳陈掌柜了!”赵东城是谦谦君子作风,恭敬地行了一个长礼。 “你不用跟我客套!你们这届都是有福之人,定然个个都能金榜题名,以后都会做进士官!”陈掌柜摆了摆手,用很是肯定的语气说道。 却不难怪他对赵东城看好,一来他的年纪轻,能够考七八届;二来他给赵东城留的是林晧然坐过的房间,充满着文魁之气。 会馆有下人走了出来,领着他们的马夫向着后门而去,后面设有马厩。只是他们夫妇却是清楚,若要在京城久居,这马车还得卖掉才行。 “杨大人这么早下衙了?”陈掌柜正要领着二人进会馆,结果却看到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胖子走了过来,便意外地问道。 赵东城和牛如花亦是扭头望去,却没想到竟然是熟人,正是最为肥胖的杨富田。 在路途上,他们夫妇便打听到一些确切的消息。杨富田是二甲进士,而且人品大爆发,竟然被分配到最有油水的工部。 牛如花却又是一愣,因为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便将功劳归于工部戴侍郎。 毕竟是出身于官宦之家,除了一甲进士有着明确的分配外,二甲和三甲进士的分配都有着太多的学问。特别是在嘉靖朝,三甲进士谋得的职位比二甲进士要好并不鲜见。 现在杨富田在会试的名次不理想,而二甲进士名次不靠前,但却偏偏被安排进了工部。若这里没有猫腻,她敢将自己的眼睛戳瞎。 正是如此,这无疑是戴义运作的结果。但如今,这个被她打上戴义烙印的人,却偏偏出现在这里,凑到了林晧然的圈子中来。 “东城兄,别来无恙!”杨富田看到赵东城出现,亦是一阵的欣喜。 “还好!恭喜丰年兄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官运亨通!”赵东城朝着他进行道贺。 “我就是在工部打杂的,将这些话留给师兄!”杨富田却是谦虚地微笑道。 二人其实只是在鹿鸣宴上见过一面,实则并不熟。杨富田甚至都不知道赵东城有没有字号,但让他意外的是,赵东城竟然知道他的字号。 却不一定是赵东城当时对他很上心,可能是他金榜题名后,这人才特意记下的。像如今的林晧然,在金榜题名前无人识,但金榜题名后天下知。 二人见礼后,赵东城主动谦让,让着杨富田先行。 赵东城虽然是最年轻的举人,但他终究还只是举人,而杨富田已经取得二甲进士的功名,所以完全有资格走在他的前面。 何况,在去年恩科乡试排名中,他亦排在赵东城的前面。 牛如花望着杨富田胖肥的背影,仍然心存疑惑。这人应该理智地跟着林晧然撇清关系才对,只是他偏偏完全不忌惮地谈论林晧然,而且还显得极为亲切与崇拜。 杨富田走进大堂,里面不少人纷纷给他见礼。 其实亦是难怪,广东的科举向来不振,很难才会出现一位二甲进士。杨富田不仅年轻,而且进入的还是工部,很多商贾都想必巴结于他。 牛如花跟着走进大堂,发现这大堂坐满了人,几乎都是广东口音。除了商贾之外,还有举人,甚至还有穿着官服的广东籍官员。 她原本自恃着举人夫人的身份,想要端一下架子,但发现在这里完全端不起来。若不是她的娘家有些势力,在这里都找不着站的地方了。 “赵东城牛如花,你们来了呀!” 却是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大堂中响起。 牛如花放眼望去,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当真是又喜又怒。 因为这个小丫头,他们夫妇一路是牵着鼻子走。虽然她后来是一个人上路了,但他们夫妇又担心她发生意外,仍然是一路奔波而来。 如今看到人端坐在这里,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仍然涌起了一股愤怒。 虎妞坐在那中间的桌子上,正吃着酥饼,看着赵东城夫妇进来,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亦闪过一抹欣喜。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开始担心这对夫妇的安全,亦是担心这对夫妇是不是在路途遇到不测了。 牛如花正想要说些指责的话,但目光落向她旁边的时候,却又是微微一愣。 杨富田已经在那张桌子坐下,而先前进来的李云虎就坐在虎妞旁边,很是讨好地给虎妞的茶杯倒茶。另外,那张桌上还坐着两位朝廷官员,一位是取得进士功名的宁江,而另一位则是兵部武库司的翁大人。 看着宁江和这个人物亦在场,她便是知道,她是真的小瞧夫君这个师兄了。单是这份能量,确实有能力不卖戴侍郎的面子,有实力跟戴侍郎抗衡。 只是她仍然不明白,林晧然光凭着那个翰林修撰的名头,一个无权无势的史官,怎么可能聚拢得到这么有实力的官商过来呢? 第305章 愕然 跟着牛如花的心思不同,赵东城显得单纯多了。 在看到虎妞在场,一直悬着的心亦是落下,这个野丫头总算没有出什么意外。只是看着这些多前辈和官员在场,他心里微微发怵,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 刚刚入座的杨富田似乎看出他的窘境,站起来跟着其他人介绍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科举人赵东城,比林修撰还要小上一岁。” “在下赵东城,见过诸位!”赵东城暗松了一口气,朝着众人拱手行礼。 虽然很多人回了礼,亦是感叹于他的年轻,但他却看到出,他这位排名末位的举人并没有得到重视,特别那个身穿五品官袍官员都不瞧他一眼。 只是他听到旁人说师兄一会要过来,心里当即亦是一阵暗喜,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能够见到师兄。 直到今天,他都觉得是像做梦一般。 他最崇拜的师兄,不仅在广东连夺四元,在上京赴考后,又夺得了最具含金量的两元,创下了连夺六元的科举奇迹。 现如今,师兄已经是大明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亦是大明历史最年轻的六品官,成为整个大明千万学子的偶像。 “我知道你们的房间在哪,我带你们去!”正要离开大堂的时候,却见虎妞迈着小短腿走了过来,并大大咧咧地走在前头道。 对于师兄这个妹妹,他在佩服这丫头懂事的同时,亦不得不承认,实在是太野了一些。他上京都得找妻子作伴,这小丫头倒好,竟然敢一个人冲上京城找哥哥。 从大堂出来便是一处大院子,听到一声“叱”的叫声,寻声望去,看到小金猴正朝着他呲牙,他的魂差点就被吓没了。 在这次赴考的途中,他的马车只要慢一些,必然遭到这只小金猴的折磨。别说是身上的爪痕,衣服都被毁了好几套。 对这个有着灵性的猴子,他除了畏惧还是畏惧。 “小金,别闹!”虎妞轻喝一句,然后跟牛如花小大人般道:“我给你们留的是我哥哥曾经住过的房间,陈掌柜说有文魁气,千金不换呢!” “算你有良心!”牛如花原本还有些怨气,闻言便眉开眼笑地夸奖道。 哼! 虎妞的脸蛋轻抬,可爱的小鼻子轻哼一声,露着一副“当然”的得意表情。 赵东城心有余悸地看着老实蹲着的小金猴,小心地跟着虎妞进了一处小院子。虽然他的娘子抱怨房间简陋,但他却觉得很好,特别师兄在这里住过,肯定沾着文气。 在换过一套干净的举人服后,他亦是匆匆出了门,打算参加师兄主持的晚宴。只是到大堂的时候,却有些发怵地望着闹哄哄的大堂。 好在陈掌柜很是友善,将他安排到了一张举人桌就座。 这张举人的桌子已经坐着六位举人,但他却一个都不认识。其中一个最年长的陈姓举人跟他打了招呼,只是他却能够看得出,对方的眼睛明显有着轻蔑的味道。 倒亦是难怪,他的太年轻了,而且他只在乡试排名末位。哪怕是同为举人,跟这些已经参加过会试的举人相比,他确实显得稚嫩。 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没有人主动问起他的字号,亦没有跟他交换名讳的意思。 “当时广东亦被卷入科举舞弊案的风波中!林文魁是咱广东的解元,还如此的年轻,你们想想看,年仅十六岁的解元郎,怎能不让人生疑呢?所以!锦衣卫盯上了林文魁,安排着人守在顺天贡院的大门,待他刚从顺天贡院出来!你们猜怎么着……” 他听着陈举人绘声绘色地说着师兄的事,突然猛地响起一个拍桌声,当真是吓了他一大跳,魂都差点吓了出来。 不过,这陈举人说得很好,师兄更是厉害。竟然能在北镇抚司中,驳得陆柄哑口无言,最后还乖乖放人。 一时间,他亦很是向往。 若他去年跟着赴考的话,恐怕亦会被带进北镇抚司,那他就能亲眼目睹师兄的英勇表现,而不是只能听着人家诉说。 正是懊悔之时,先前还气势高昂的陈举人突然站了起来,眼睛巴巴地望着门口。 他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亦是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但他还没站稳,他这张桌子却已经空无一人,那些举人如同哈巴狗般涌向门口。 “林文魁来了!” 人群中传出了声音,他亦感到一阵窒息,紧张地望着门口。 “状元郎,久仰久仰!” “文魁公,我是韶关府举人陈毅。” “林修撰,下官是大兴县县丞张庆生。” …… 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那帮涌过去的人纷纷见礼,想要在师兄面前混个眼熟。他亦是想走过去见礼,但被人群所阻隔,只能遥遥地踮着脚张望。 终于,师兄跟围上去的人回礼后,穿过了那密不透风的人群。而他亦看到了师兄的身影,师兄有了一些变化,特别身穿着是六品的官服,显得威风凛凛。 师兄走到首桌后,又跟着坐在首桌的那位五品官见礼,但他却看得出,对方丝毫不敢托大,眼睛甚至流露着巴结之意。 在见过礼后,师兄便是正式入座,周围的人亦纷纷入座,整个大堂的人仿佛都在围着师兄而转。 “你呆着做啥?该入座了!” 陈举人看着他还发愣地站着,便端起前辈的架子训斥道。 他心里黯然一叹,跟着师兄耀眼的风光相比,他却还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人物。特别他这种年轻的举人,难免还会遭到忌妒,甚至会被孤立。 赵东城正想要落座,结果他眼睛余光看到虎妞说了一句话,师兄便又重新站了起来,然后朝着他这边微笑道:“东城,你到了,快到这边!” 他听到这亲切的话语,顿时有着一股莫名的泪水涌上了心头,鼻子还微微发酸。师兄没有忘记他,还是以前那般的模样。 他微微收拾了心情,看到了陈举人等人脸上的愕然之色,这才迈步向着师兄那般走去,心里很紧张但更多的是高兴。 第306章 真相 在大堂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他来到了首桌,师兄本想让人给他加座。 虎妞端着饭碗,屁股滑下凳子脆声地说道:“哥,我的座位让给赵东城,我去找牛如花,她还拿着我的钱呢!” 他不由得苦涩一笑,分明是这个丫头将那箱银两塞给娘子帮忙保管,但如今这话让人产生小小的歧义,好像是他娘子有占她银两不还般。 不过他心里亦有些感激虎妞,他并不认识这张桌子上的人,而坐在师兄旁边无疑是最好的位置。 只是落座之后,看着在座的大人物,他心里有些发怵。 这里都是大明的京官,哪怕不是官身的李云虎,亦是广东鼎鼎大名的第一富商,在官场亦有极深厚的人脉资源。 师兄很抬举他,又重新介绍他道:“这是我的师弟赵东城,字路航,去年若不是给牛银山捉了婿,怕亦能捞个进士的功名。亦可能是因祸得福,今年的竞争稍微弱一些,路航或许能捞到一二甲进士呢!” 同样是介绍,但他发现大家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都在认真地倾听。特别那位五品官员亦是温和地望向了他,还朝他微笑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却是知道,一切都是因为师兄的缘故。师兄对他如此亲近,其他人才不敢小瞧于他,都得卖师兄的面子。 这个酒席的气氛很好,大家相互敬酒。 杨富田很擅于交际的人,在活跃着酒桌的气氛,最后还发起了一个酒令:“某有一令,不能者不可饮!……回字不透风,口字在当中;口字推上去,吕字赢一锺。” 话刚落,宁江嘴角噙着一丝不屑,接着便大声地说道:“田字不透风,十字在当中;十字推上去,古字赢一锺。” 师兄让他接这个酒令,他亦没有给师兄丢脸,用的是:“困字不透风,木字在当中;木字推上去,杏字赢一锺。” 这个酒令自然难不得师兄,师兄用的是:“囹字不透风,令字在当中;令字推上去,含字赢一锺。” 最有趣的是张伟,张伟用的是:“曰字不透风,一字在当中。”在大家以为他是答错的时候,却见他端起酒一饮而尽道:“一字推上去,一口一大锺”。 这个出乎意料的方式破解酒令,让到大家当即哄堂大笑。 却在大家酒足饭饱之时,宁江突然开口询问道:“师兄,我今天听到一个消息,《谈古论今》二期已经印制好了,这事是不是真的?” 他先是一愣,不明白宁江为何跟师兄打听。 但旋即一想,便知道了其中的缘由。这《谈古论今》是翰林院出品的,师兄自然是最先收到消息的,所以才向他打听消息。 师兄却是笑而不语,拍手叫来了一个结实的手下。 那手下抱着一捆书册,便给他们每人分派了一本书。正是他今天刚刚买到的《谈古论今》,不过又有些许不同,因为这竟然就是《谈古论今》二期。 他亦顾不得多想,将书翻开阅览起来,顿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首松诗好,后面的内容亦是不错,特别是张居正的策论,当真是妙笔生花。其他翰林的文章,亦都是难得之作,每篇都堪称精品。 看着这本书,他确定二钱的售价实在是太便宜了,起码得卖上二百两。 “好!这书编得太好了!” “这《蜀鄙二道》太精妙了!” “这张编修的文章当真是字字珠玑!” …… 大家在翻阅着这本书的时候,亦是拍案叫绝,对着这书赞不绝口。 只是让他不解的是,大家在兴奋之余,都是一脸敬佩地望向师兄。但他却已经很确定,这书没有一篇是出于师兄之手。 他听着旁人说《蜀鄙二道》厉害,亦翻到后面的《蜀鄙二道》。通读整篇文章后,他又是一阵陶醉,真是一个生动又形象的故事。 却不知道是何人,能够有此大才,写下了这种寓意深远的寓意故事。 突然间,他若有所悟地抬头望向师兄,这篇文章并没有署名,结合其他人的目光,没准这篇文章就是出自于师兄之手。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大家才如此崇拜师兄。 他正想要向师兄求证的时候,那位翁大人意犹未尽地放下《谈古论今》,便要跟着师兄告辞。 师兄亦是很给面子,当即亲自将翁大人送到了会馆门口。师兄却没有马上回来,又跟着翁大人在门口聊了起来,却不知道是在商谈什么事。 让他意外的是,李云虎像是突然来了精神,将先前带来的同伙请到了偏厅。看着他们的举止,他觉得这些人还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他已经觉察到了一丝异常,这个宴会恐怕不是喝酒吃菜那般简单。另外,以他对师兄做事风格的了解,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邀请这么多人过来,定然是在谋划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还是不打扰! 赵东城很想跟师兄叙旧,但却知道时机不对,而且他这个小举人定然帮不上什么忙。考虑了一下,便选择回房间,不过手里还攥着《谈古论今》,打算再好好地阅读。 他打小对翰林院就十分向往,或许是这个原因,影响了他去年的决策,毅然选择放弃赴考。只是他不敢对一甲进士有奢望,只希望能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 借着大堂的灯光,他穿过院子,直接返回到房间中。 房间的油灯很敞亮,虎妞还在这里。 小大人般地坐在桌前,正跟着娘子边吃着饭边聊着天,看到他进来亦是淡淡地望一眼,却听她脆声地说道:“还能为什么事呀!我哥主编的《谈古论今》二期出来了,自然是要准备开卖了!” “开卖的话,怎么找这么多人过来?”牛如花吃着瓜子,不解地追问。 “我哥没请这么多人,很多是他们自己凑过来的,我哥总不能赶他们走!”虎妞勺起一口饭,一脸认真地解释道。 他的大脑嗡地一声,身体伫立当场,震惊地望着手上的《谈古论今》二期。敢情他的师兄比他想象还要厉害,这《谈古论今》竟然是师兄的手笔。 一念至此,他终于明白大家为何用那种目光望着师兄了,师兄果然是一个令人膜拜的神人,而且总是能给人创造惊喜。 第307章 代理 广东第一会馆,偏厅。 李云虎端着茶盏,轻吹着冒在茶面上的热气,慢吞吞地轻啐一口茶水。 茶不算是好茶,苦涩有余、香醇不足,但他的心思亦不在品茶上,游离的目光最终又定在桌面的《谈古论今》上。 若说最近发生什么大事,并不是江浙又有倭寇屠村寨,也不是北方边境的俺答蠢蠢欲动,更不是户部发不出官员的俸禄,而是《谈古论今》的横空出世。 对他们这些书商而言,这《谈古论今》无疑像是开启一个新时代一般。原来书可以这样写,亦可以一期一期地接着卖,开启了他们的新思维。 让他欣喜若狂的是,这《谈古论今》的主编是他的同乡,是整个大明最年轻的状元郎。而就在前天,他还有幸被召见,并且跟他进行了一次深谈。 正是通过这次交谈,他对这个状元亦有了极大的改观。先前他还以为对方只是一个书呆子,但却发现道听途说不可信,哪怕对方选择经商,他亦要进行仰望。 只是他此刻的心始终是悬着,虽然他已经看到了一个无比诱人的大饼,但能不能吃得着,这还得看那个人的最终态度。 “李掌柜,林修撰不会直接回家了?要不你去请一下?”一个精瘦的小老头率先打破沉默,正是文功轩的孙掌柜。 在整个北京城有三大书商,分别是李云虎的书雅斋、孙掌柜的文功轩,以及今天没有到场的尚文阁。 “等不得,你就回家!”李云虎头都没抬,耷拉着脸道。 “你这什么态度,信不信我现在就离开!”孙掌柜当即不爽,作势就要起身走人。 李云虎抬头望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你走啊!没有你的文功轩,我可以去找尚文阁,不就是换个人吗?” 现在《谈古论今》根本不愁销路,而这第二期他刚刚亦看了,质量甚至比第一期还好。若放到市场上,绝对是一售而空。 他却不相信,这个孙掌柜还能跟银两过不去。特别他深刻地领悟到了林晧然这个招数的精妙,完全不用担心孙掌柜撂挑子。 孙掌柜顿时没有了脾气,便笑着坐回座位道:“谁说我等不得了,我只是有些心急嘛!” 他亦是在生意场上打滚多年的老油条,如何不知道李云虎仗着林晧然的鼎力支持,已经稳稳地掐住了他的七寸。 文功轩必须要拿到《谈古论今》的货,这书肯定赚钱不说,还能带动其他书籍的销售。反观尚文阁那边,若没有《谈古论今》的货源,生意必然会到极大的影响。 如果计划进行顺利的话,以后北京城的大书商不是三家,而是两家了。 却是这时,身穿着六品官袍的林晧然大步走了进来,跟着围上来的李云虎等人见礼,然后当仁不让地坐在了首座上,目光炯炯地扫过众人。 他今天举办这个宴会,自然是有目的,除了宁江那边有些安排外,这些书商更是重中之重。有着后世的经验,他自然知道其实酒香也怕巷子深,所以打算进行渠道建设。 落座后,他便冲着李云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能代理多少货?” 这便是他计划最重要的一环,打算将《谈古论今》的代理权交给他们。根据后世的经验,代理模式要远胜于如今的零售模式,只有这样才能发掘出书商的最大潜能。 “我们经过商量,每期可以代理八千本!”李云虎讨好地望着他,报了一个数道。 此言一出,孙掌柜等人亦是紧张地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直接摇头道:“太少了!你们要明白,这《谈古论今》是由你们代理。若是这点数量的话,我将代理权交给你们,亦不好跟翰林院交待!” “林修撰,你确定只将《谈古论今》卖给我们,不再找其他的书商?”孙掌柜望着林晧然的脸,认真地询问道。 他跟林晧然终究是陌生的,哪怕李云虎说得再漂亮,但他始终还是有些顾虑。 林晧然便知道他是对代理权有担忧,所以都想要进行保守采购,亦是坦然地望着他道:“我以人品担保,绝对不会找其他的书商!你们甚至可以卖出京城,卖到你们的家乡,卖到你们想卖的地方! “可真?”孙掌柜的眼睛一片雪亮,脱口而出地道。 “孙大耳,你这是什么态度,信不信我现在就让我滚!”李云虎早已经将林晧然当成自家人看待,看着他如何失礼,当即怒不可遏地指着外面道。 孙掌柜亦感到失礼,当即便要道歉,林晧然却是淡淡地摆手道:“无妨!若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代表翰林院,给你们立下一个字据!” 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他还真没打算在这事上玩猫腻。 “不用!不用!我自然信得过修撰大人!”孙掌柜连连摆手。人家都以人格担保,他哪里还有质疑,只是一时激动说错话罢了。 李云虎和孙掌柜等书商围在一起,一阵合计后,李云虎给林晧然报了一万四千的数目,比先前差不多翻了一倍。 这个数目无疑是一个很不错的开价,北京城的市场容量大概亦就是这个数字了。虽然京城的识字人口超过二十万,单是在京的文武官员就近十万人,但却不可能人人都会进行购买。 林晧然踌躇了一下,便是开口问道:“每本给你们让利两成,你们能不能拿两万的货?” 两成? 孙掌柜和李云虎的眼睛都是一亮,但旋即又是有些犯愁。林晧然抛出的蛋糕很是诱人,但给的难题却是不小,两万本无疑是超过他们的极限。 林晧然却亦是不着急,慢慢地继续品着茶,却不嫌弃这过于苦涩的茶水。 这时代的生意人同样很精明,每家书坊门口都有海报,亦会雇佣人员进行宣传。现在林晧然不仅要晓之以利,更要“榨取”他们的能量,让他卖力地吆喝着自己的《谈古论今》。 终究而言,《谈古论今》的赚钱还是其次,而若能够卖得越多,《谈古论今》的影响力就越大,这更符合他的利益。 李云虎和孙掌柜痛并快乐着,这两万本确实已经偏高了,但林晧然所开出的价格亦很是诱人。 “行!就两万本!” 最终还是孙掌柜咬了咬牙,跟着李云虎一合计,便同意了林晧然的要求,他们这帮书商答应代理两万本《谈古论今》。 事情进展得很是顺利,就在第二天早上,一辆马车停在翰林院门口,一箱雪白的银两便抬到了翰林院的修检厅。 那些银子炫花了那帮史官的眼,对林晧然的敬仰更犹如滔滔江水般。 第308章 又见圣旨 《谈古论今》二期推向市场,当即就引起全城轰动。 一来是李云虎的那帮书商的卖力吆喝、暗中煽风点火;二来内容确实有深度又有娱乐元素,经得起市场的考验。 不仅是书生和官员群体,很多喜欢附庸风雅的富商亦会买上一本,甚至还会仔细了解里面的内容。起码在这些天里,《蜀鄙二道》就成为很多富商所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只是作为事件的始作甬者,林晧然却如同一个局外人般。不打听《谈古论今》销售如何火爆,亦不参与《谈古论今》的话题讨论,回到了一个普通史官的生活。 一杯香浓的茶,一本史书,便能让他过上一天。 林晧然虽然对吴山这个人不感冒,但却赞同他的观点。这翰林院是一处修身的圣地,只有经过这里的洗礼,经过这里的磨砺,才能进行一场真正的蜕化。 特别《谈古论今》出人意外的火爆,亦让他得知这时代的读书人脑里似乎只有四书五经,根本就不读历史,甚至还以为司马迁是翰林院的史官,一二甲进士出身。 正是如此,他觉得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其他的读书人,都有必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而借着现在有着空余的时间,亦是将精力放在史书上。 四月是一个多雨的季节,一团乌云从东边滚滚而来,将天空染成淡墨色。旋即,雨水哗啦啦地落下来,将翰林院院子的花草打得萎萎不振。 林晧然闻到院子传来的一丝泥土气息,安静地端坐在公座前,认真地翻阅着跟明成祖相关的资料,继续了解着这一段历史。 明成祖无疑是一个爱折腾的性子,将侄子的皇位抢过来后,不仅重建了北京城,还五征漠北,更是推动了史上鼎鼎有名的远航活动——郑和下西洋。 后世对这次远航活动,评价无疑是极高的。反正林晧然记得历史老师讲解这个件事时,口沫横飞的激动模样,简直就是大明已经站到了世界之巅。 但林晧然翻阅着史料,更多的却是无奈。 这次耗费巨资的海上远航活动,不仅没有为大明找到一条新的财路,而且还继续引进一桩赔钱的买卖——朝贡贸易。 朝贡贸易是一场国对国的贸易,但由于政治体制的关系,更多时候是大明皇帝采购其他国家的奢侈品,只为满足皇帝一个人的私欲。 大明皇帝无疑是绝对的大土豪,出手无比的阔绰,往往都是以十倍购之。这些小国仿佛是闻到血腥的鲨鱼,表示你不用派郑和来接我们,我们每年都将商品给你送去,化身成为大明有名无实的藩国。 正是如此,郑和下西洋虽然给朱棣带回大量的奇珍异宝,但却没能给大明找到财源,加剧了大明的财政负担。 朱棣的帝国继承者朱高炽算是一个体恤百姓的好皇帝,甚至有过亲自拉犁体验百姓辛劳的记述。他在登基诏书中发布了若干命令,第一道命令就是下令停止下西洋。 由于维护成本过高,那些下西洋的宝船全部烧毁,那两万多经验丰富的海员则回归兵籍,郑和亦被留在南京混日子。 成化九年,户部官员刘大夏旗帜鲜明地阻止明宪宗再次下西洋,藏匿了郑和留下的航海图,并烧毁了郑和的航海资料。 面对前来兴师问罪的明宪宗,这位官员理直气壮地反问:“三保下西洋,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且万计,纵得奇宝而回,于国家何益?” 最终,大明这一次远航投资,以血本无归收场。 若是郑和当时带回的是黄金,而不是那些小国的王室和奇珍异宝,恐怕大明的历史就将要重写,世界的历史亦会是新篇章。 只可惜,朱棣根本没有抱着“赚钱”的念头,亦没有扩大国家版图的想法,以致郑和下西洋像是一个小孩子过家家游戏。 哎! 林晧然轻叹一口气,苦涩地摇了摇头。 面对那些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国,不要求你像西方国家那么野蛮地进行掠夺,但适度欺负一下亦是可以的,却偏偏跟人家玩起赔钱的朝贡贸易,这种远航活动怎么可能持续。 说这个封建王朝残酷,他对友邦却是如此的友善;说这个封建王朝友善,但它对民众却又是那般的苛刻,甚至奴役百万人去修一座宫殿。 书已经翻完,雨亦停了下来。 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落寞,目光望向了门外的院子,像是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眼睛正迷离之致,门外突然走进一个人。 随着这个人回来,史官大厅顿时变得闹哄哄的,有人跟着那人进行道贺,有人酸溜溜地说些恭维的话,亦有人出言打趣 林晧然朝着那人望去,正是他的潜在竞争对手张居正,一个长相英俊的青年男子,眼睛隐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却是难怪,张居正方才被召进宫。虽然不清楚皇上找他干什么,但必定是一件好事,极可能是跟他发表在《谈古论今》期刊上面的文章有关。 很多人在羡慕之余,亦是暗暗下决心,下次一定要争到时事策的名额。同时眼睛亦望向林晧然,眼睛流露出讨好之色。 “寂静!你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还有没有翰林官该有的修养!”却是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大家纷纷抬头望去,却是徐远平站了起来,正用那双凌厉的目光盯着众人。按着他一贯的作风,此刻谁的声音大,他则会用眼睛瞪谁。 其实这群史官都是涵养极高的人,若没有什么事情,都很少出言。现在主要是看到张居正面圣归来,才有些兴奋过度罢了。 “我们在这里说几句话怎么了?翰林院有哪条规定这里不能说话了!”陶大临看着他盯着自己,却丝毫不惧地说道。 “我们说几句话就没修养,你这瞪牛眼就有修养了?” “你是翰林修撰没错!但在这里事事摆谱做老大,那就过分了!” “就算要做我们的头子,那亦轮不到他,我可记得《谈古论今》创刊时,某人还打了小报告!” …… 在座的史官,却出奇的团结,纷纷出言声援陶大临,亦对徐远平进行冷讽。 现如今,若是在修检厅分派系的话,那就是林晧然一派,剩下的徐远平和曹大章自己一派。若林晧然发言,他们肯定没有任何异议,但偏偏是这个自以为是的徐远平。 徐远平心里那个气啊! 这种场面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以前顶多只有二三个刺头,但如今哪里都是无畏的眼神,让到他亦不知该瞪谁合适了。 只是他却气极反笑,指着大家狠厉地说道:“你们都给我记着,我倒要看看……等过些日子,你们谁来求我!” 咦? 林晧然只是在一边看戏,但观察着徐远平的声势,特别他还得意地瞟了自己一眼,分明是有几分底气的样子。只是不知,这货又打算搞什么小动作。 待他重新翻书的时候,心里却有些不安宁。 “圣旨到!”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从院子传来,令到在座史官的心亦是提起,却不知这次皇上又要召见谁。 第309章 喜事 传旨太监出现在翰林院,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翰林院的学士和讲读厅的侍讲侍读们,经常被皇上传召到宫里。 只是修检厅这边却不一样,往常都只能老实地修史。但如今似乎时来运转,上午将张居正召了过去,如今又有圣旨来。 他们这帮史官正惊喜之时,从门口映进来一个黑影,人已经到了门前。 “翰林修撰林晧然可在?” 一个锦衣太监走进修检厅,望着众史官直接朗声询问道。 这个太监矮而结实,亦算是一个机灵人,眼睛扫着坐在前排的翰林修撰,然后便将目光落在最年轻的林晧然身上。 林晧然却是没想到,竟然是给自己传旨。 顾不得多想,他急忙从公座走了出来,正要上前跪拜接旨,却听到这个公公制止道:“林修撰,这是圣上的口谕,不用跪!” 尼玛! 徐远平的动作很是机敏,早已经先一步跪下,听到这话之后,很想要破口大骂。 其他的史官亦是差点跪下,不过没有徐远平那般猴急,这时看着只有他一个人跪倒在地上,眼睛都闪过一抹幸灾乐祸。 这个太监姓陈,并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徐远平,接着对林晧然温和地传达口谕道:“林修撰,皇上让你兼任司直郎,沐沐之期后,直接到西苑值庐报道!” 司直郎? 后面的史官听到这个职位,眼睛当即闪过一阵雪亮。虽然司直郎仍然是从六品的官衔,但却是到内阁办事,地位无疑要显赫很多。 虽然先前就已经有传闻,内阁的司直郎有缺,但很多人都理智地放弃。原本以为是徐远平或曹大章,但没想到落到了林晧然头上。 现如今,他们对林晧然是打心里的服气,而他能够担任司直郎,亦算是实至名归。 “臣遵旨!”林晧然恭敬地行礼,只是心里却没有过于激动。 若是早先听到这个消息,他肯定会很是高兴。这司直郎虽然仍旧是从六品,但含金量却比翰林修撰要高,可以接触到大明的核心政务。 而如今,他都已经坐上修检厅老大的位置,又手握着《谈古论今》的总编撰的大权,这些资本比这个司直郎只强不差。 不过他亦没有排斥,毕竟这只是多兼一个职务,顶多就是要忙一些。而到西苑的内阁去历练,无疑有利于他开阔眼界。 这司直郎的位置被抢,曹大章的心就已经很难受,而扭头看着林晧然竟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心里当即一阵绞痛。 这个后辈才进来一个多月,就已经跳出修检厅这个泥潭,竟然还能装着如此平静,分明就是故意想气死他。 “陈公公,我送你!” 林晧然却没有注意到曹大章阴晴不定的脸色,并没有摆架子,对着传旨太监微笑地说道。 陈公公连说“不敢”,但亦是没有推迟。 待二人过了三门,林晧然不动声色地将一锭银两塞给他,他这次倒很坚持地说道:“林修撰,请留步!待你到了西苑,咱们再叙!” 这位公公仍然是以“修撰”相称,倒不是他不晓得林晧然已经升至司直郎,而是翰林官的地位始终是要超然一些,在名义上要高于司直郎。 翰林院的官员就是如此,看似一点都不重要,实惠要远逊于一个偏僻县城的知县,但地位却极为超然,很少人敢惹他们。 “好,一言为定!”林晧然微笑地拱手道。 出于谨慎的性格,体现着对对方的重视,他站在原处目送着陈公公到大门。陈公公回过头看到他竟然还在原处,亦是一阵愕然和感动。 林晧然朝着陈公公拱了拱手,这才转身往回走。 先前他有谋求过司直郎的位置,但后来事情似乎又有了变故,应该是被什么事会耽搁了。现在这个职位突然砸在他头上,却不知道是上次努力的结果,还是因为《谈古论今》的功劳。 只是他亦感到一种压力,翰林院终究是“闲散”机关,所以他可以很随意地做事。但到了内阁那里,却是处理国政的地方,任何事情都得小心翼翼。 另外,心态亦得进行相应的改变。他这个从六品的官员,在修检厅可以做老大,但到了内阁,那都是朝廷一品大员,则要学会做孙子了。 一念至此,他觉得有必要找杨富田请教一番,那胖子如今在工部混得有声有色,极得上司的青睐。 想着事儿,正要走进修检厅,却听到徐远平嚣张的声音传来:“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们……通通都得来求我!” “你想得美!”却是毛惇元的声音。 徐远平冷哼一声,然后咬着牙地大声道:“那小子被调到内阁,你们以为是升迁吗?大错特错!他是给老子挪位置,这《谈古论今》的总编权,现在归我了!” “就算《谈古论今》的总编要重新选人,那亦轮不到你!”徐渭冷冷地说道。 “是吗?那你说说!在这个修检厅里面,除了我,还有谁有此资格?”徐远平笑得有些放肆地道。 检修厅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很多人心里不愤,但徐远平的优势确实太明显了。特别诸大绶,只进入翰林院两年,资历还是太浅了。 但由着这人来担任,他们心里都很是不甘。 正是这时,林晧然走了进来,大家纷纷地朝着他望去,眼睛都闪过一抹欣喜。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渐渐将他视为主心骨。 徐远平满脸得意劲地回过头,看到林晧然还越发的得意,只是林晧然的目光却凌厉,很是平静地说道:“你就别得意了,你没机会的!” 到了这一刻,林晧然亦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或许他能够兼任司直郎,有着很多的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但有人无疑是盯上了《谈古论今》,想借此让徐远平夺他的成果。 很显然,徐远平身后的人很是聪明,他已经看到了《谈古论今》的价值。 “可惜你都已经被调进内阁了,这种事情你没有任何的话事权!”徐远平的眼睛充满着嘲讽之色,淡淡地说出一个事实。 第310章 新的目标 在徐远平看来,林晧然虽然还保留着翰林修撰的位置,但办公地点已经转到内阁,算是脱离了翰林院,甚至都算是一个“外人”。 林晧然没有理会他,目光徐徐地扫过修检厅的众人,脸上突然间多了一抹笑意。他已经看到,这些人的眼中都很担忧,仿佛在询问着该怎么办。 “就在银子到的那天!” 他开口的时候,整个修检大厅都落针可闻,充分地彰显着他的影响力。 林晧然停顿一下,接着又是认真地说道:“我找到掌院大人!他已经答应,若我到内阁担任司直郎的话,《谈古论今》仍由我来主编!” 啊? 修检厅的众史官听到这话,眼中无不迸放出光芒,有人的脸上亦流露出狂喜之色。谁都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已经提前想到了一切,而且还得到了掌院大人的支持。 “不可能!” 徐远平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惊之色,盯着林晧然大声地道。 林晧然仍然没有理会他,又朝向右边拱手道:“掌院担心我时间不够,所以……得麻烦诸修撰和徐编修了,让你们两人协助于我!” “不……不麻烦!” 诸大绶和徐渭眼睛都闪过光芒,这哪里是什么麻烦事。若林晧然说的是真话,那他们还攥着主编权,而他们亦算是升至副编。 现在《谈古论今》不说得到圣上的青睐,而且有着二万册的订单,这绝对是香饽饽的职位。 “你……你肯定是在撒谎!”徐远平怒目而视,死死地瞪着林晧然。若这事是真的,那他的如意算盘显然是要落空了,没机会指染《谈古论今》的主编的位置。 林晧然这才扭过头,只是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尽,望着他冷冷地道:“你算什么东西?我有必要编这话来骗你?” 不得不承认,虽然徐远平的资历确实要远胜于林晧然,但林晧然得到圣上赐下的“大明文魁”匾,又有《谈古论今》的创刊之功,今又兼任内阁司直郎,综合实力已经在徐远平之上。 “就算林修撰真要走,亦轮不到你担任主编,我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诸大绶扭头望着他,当即表态道。 “不错!我亦不会同意,不会让《谈古论今》毁在这种人的手上!”徐渭跟着表态道。 陶大临冷眼地望着徐远平,当即挖苦道:“一个三番四次要阻拦《谈古论今》发刊的人,还想坐上总编的位置,痴人说梦!” “对!” “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 其他人亦是纷纷进行附和,声势可谓浩大。 只能说,林晧然先前的分饼之举很明智。跟着林晧然一起创刊的那批人,自然就不必说了,哪怕是修检厅的普通史官,亦不想打破这种分饼方式。 虽然在《谈古论今》二期拿不着好处,但方才张居正被召进宫,这激起了他们更大的斗志。因为他们不觉得比张居正差多少,有机会吃到最香甜的那一口。 若是由徐远平来分饼,充满着无穷的变数不说,以着他们对这贪婪之人的了解,他们这些人休想要指染时事策那个版面。 正是如此,徐远平在修检厅压根就没得人心,哪怕是他那排的史官亦反对于他。 怎么这样? 徐远平发现整个修检厅的史官都反对于他,当即面如土色,发现事情跟他预料的完全不同。 哪怕林晧然说的不是真的,单是这么多人反对。若这事传到掌院那里,哪怕他的资历再高,亦不可能接替林晧然的位置。 这混蛋! 徐远平望着林晧然当即是欲哭无泪,这小子来了之后,修检厅的老大宝座被抢。现在人都被调到内阁,竟然还占着老大的宝座不放。 而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不说,还被狠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以后肯定是要彻底被修检厅孤立了,眼睛不由得泛起泪光。 “恭喜若愚兄挤身内阁!” “此番高升,这顿酒你是跑不掉的!” “说得没错!汇香阁我有熟人,那里实惠得紧!” …… 众人却不再理会徐,在放下心里的大石之后,都纷纷朝着林晧然进行道贺,同时有着宰他一顿酒席的念头。 林晧然原本是想要低调一些的,只是徐远平这般动作,他觉得有必要将大家凝聚得更紧密一些。正所谓“人生四大铁”:一起抗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同过床。 在下衙后,大家都聊到了附近的汇香楼,大家喝得很开心,聊得亦很欢快。 反正徐远平是休想指染《谈古论今》的总编之位了,在喝酒的时候,这伙人拍着胸膛说若由徐远平接任,他们这伙人如何如何。 在任何时代,上面人都很关注下面人的反应,若整个修检厅的史官都反对,上面人怎么可能还会一意孤行。特别这些史官可不是阿猫阿狗,而是将来的储相。 林晧然看着大家围攻邻桌的张居正,亦是无奈苦笑。这能够成为权臣的,定然都不是泛泛之辈,果然给他一举得到了圣上的“恩宠”。 “你真跟掌院大人提前商量好了?”徐渭就坐在他旁边,便压着声音问道。 “是的!”林晧然知道他在怀疑什么,老实地说道:“我在得知内阁的司直郎位置在空缺的消息后,便到三位阁老的府上活动过!” “原来如此!”徐渭微微地点了点头,原来林晧然有过“谋官”之举,故而才提前安排了这条后路。 林晧然朝他扬了扬酒杯,喝了一口,苦笑地说道:“其实我现在已经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去拜会那三位阁老,呆在修检厅挺好的!” “这点你恐怕错了!”徐渭亦是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摇头道。 “为什么这么说?”林晧然抬头望着他,对徐渭的意见向来极为看重。这人的眼界其实高于他,亦有很高的水平,否则胡宗宪亦不会找他做幕僚。 徐渭看着大家都光顾给张居正灌酒,端起酒壶倒酒,压着声音道:“你知道以前的直浙总督张经吗?” “你的意思是?”林晧然却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徐渭放下酒壶,指了指屋顶,正色地望着他道:“你不往上爬,哪怕你做得再好,最后什么都握不住!” “受教了!”林晧然恍然大悟,朝着他敬酒道。 先前他还在纠结着《谈古论今》总编的位置,想要牢牢地攥在手里,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小小的次六品修撰,如何能够攥得住。 当年的直浙总督张经,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可谓是权力滔天。后来还立了战功,但结果呢?自己的位置保不住,本人还被斩首。 终究而言,他现在不应该是想着攥住什么,而是应该继续往上爬。只有往上爬了,那他才能攥着《谈古论今》,才能保住这创刊之功。 像原先没机会指染的翰林侍讲位置,现在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去争夺,这才是他目前最应该做的事。 或许是徐渭开解了他,待到他们围攻张居正回来,他端起酒杯主动给大家敬酒,跟着大家痛快地饮酒,真正融入于这个酒席当中。 第311章 张居正的危机感 酒,无疑是促进关系的最好方式。 他们都是一二甲进士,身上仿佛流淌着贵族血液,身上难免都有着些许傲气。但在这里,他们都属于同类,故而都没有端架子。 特别,他们对林晧然这位带头人是打心里的佩服与敬重。 林晧然不仅是连夺六元的文魁出身,而且创刊《谈古论今》让修检厅的所有人都受益,大家能从中得到了名与利。 可以说,《谈古论今》的出现,将修检厅的史官聚集在一起,真正成为了一个整体。 林晧然清楚地意识到这点,举起手上的酒杯道:“《谈古论今》不是我林若愚一个人的,它是属于我们大家的,属于我们修检厅所有人的!他日,若我不再是翰林院修撰,这个主编之位必然会交还修检厅!大家共饮这一杯,一起为《谈古论今》更好的明天,干杯!” “同饮!” “林修撰仁义也!” “为《谈古论今》更好的明天,干杯” …… 诸大绶等人纷纷响应,心里对林晧然更是敬佩,目光亦是精光闪烁。却是没有想到,林晧然有此胸襟,将他创立的《谈古论今》正式交给修检厅。 厉害啊! 张居正跟着大家举起酒杯响应,只是他跟着旁边泛着泪光的陈检讨等人不同,他显得更要理智一些,更是看穿了林晧然的另有用心。 很显然,在徐远平那个蠢蛋跳出来后,林晧然感受到了一种危机感。他本人被调离修检厅,对《谈古论今》的控制力自然有所下降。 现在林晧然突然抛出“《谈古论今》属于修检厅”的论调,哪怕是他老师徐阶要强夺,亦得要好好地掂量一下了。 若抢夺林晧然的《谈古论今》,只得罪林晧然一个人。但若抢夺修检厅的《谈古论今》,那就是得罪一大帮大明储相。 林晧然这一招,无疑是极为高明,让到他的《谈古论今》被夺的风险大大降低。 当然,林晧然的这个表态亦是有不利的地方,由于“若我不再是翰林院修撰,这个主编之位必然会交还修检厅”这个表态,亦是给他自己挖了一个坑。 如果他被调离翰林院,或升任翰林侍讲,那他就得主动放弃《谈古论今》的主编权。 那边的林晧然一饮而尽,大家亦纷纷跟着饮掉手中的酒,隐隐为歃血为盟的味道。 这是一杯清酒,但张居正却觉得分外辛辣,眉头紧紧地蹙起。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林晧然或许不是给他自己挖坑,而是给窥视《谈古论今》主编权的人开出的价码,价码是给他翰林侍讲的位置或等同的职位。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张居正将空酒杯放到桌面上,不由想起林晧然先前的那首诗,让他突然有种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挫败感。 他从小就聪颖过人,成为荆州府远近闻名的神童,年仅十二岁就参加童子试,次年就第一次参加了乡试,年仅十六岁就得到了举人的功名,二十三岁就中得二甲第九名进士,被授庶吉士。 这一份履历,无疑是极为耀眼的,哪怕是在这种妖孽遍地走的翰林院中,亦能排在上等。而他进入翰林院后,亦遇到了他的大贵人徐阶。 在他老师徐阶的教导下,他亦明白“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的道理,更明白“隐忍方能成大器”,故而他选择在翰林院中蛰伏,更是以养病为由归乡三年。 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妖孽横空出世,来到修检厅只不过月余,竟然成为修检厅的绝对带头人,更是创刊销量二万册的《谈古论今》。 先前他一直认为老师指导的道路是对的,凭着他的能力和老师的支持,定然能够后来居上。但偏偏林晧然这个妖孽出现,让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若有人为了抢夺《谈古论今》,真给林晧然翰林侍讲的位置,那他还怎么去追? 如果林晧然将来成为首辅,哪怕他是次辅,这种情况比老师还要更糟糕。老师还有望将严嵩熬死,但他能将这小他十七岁的妖孽熬死吗? 不能再蛰伏下来,一定要崛起! 张居正用手帕抹了抹嘴角的酒渍,暗暗地下定决心。接下来,最起码得迈出一步,成为翰林修撰,甚至……接手林晧然的《谈古论今》的总编之位。 “叔大,你不敬林修撰一杯吗?” “就是啊!你今天能面圣,还多亏林修撰呢!” “这话在理!人可不能忘本,这杯酒你得敬!” …… 先是宋编修提议,然后同桌的其他人纷纷起哄。 张居正突然间发现,这次虽然吃得了最香甜的一口饼,但其实不是最大的获利者。他的文章夺得时事版的同时,亦得罪了诸多同僚,这次被召进宫里,更让到一些同僚眼红。 他其实是不想敬酒的,不想向那个小他十七岁的小子低头。只是形势逼人强,他若不去敬这杯酒,没准就会被扣上“不知感恩”的帽子,从而被大家所孤立,享受跟徐远平那蠢蛋一样的待遇。 在大家关注的目光投过来时,他径直来到首桌前,朝着端坐在首座上的林晧然举起酒杯道:“这次能得到圣上的召见,多谢林修撰给我机会!” “你不用感谢我,这是你文章写得好,而且我知道你是大才之人,只是你平时为人低调罢了。不过……你得给别人留些机会,下次可不许写这么好了!” 这是林晧然半开玩笑的话,话中明显是在捧他,但有一个词叫:捧杀。 下次若写得好,那就是他“不懂事”,不肯给其他人留机会。哪怕他张居正被故意刷掉,其他人亦不会同情他,毕竟他这人“不懂事”。 何况,他都这般表态,诸大绶、徐渭和陶大临,在下期肯定会压一压他,定然不会选他的文章了。 在这一刻,他心里更是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再蛰伏下去,一定要谋求上进。哪怕不能将林晧然压下,亦不能被他甩得太远。 第312章 深意 洪武初期,官员人数只有二万七左右,但往后逐渐增加。正德年间的数据显示,文官有二万,武官八万。 到了现在的嘉靖朝,朝廷为了削减开支,进行吏治整顿,人数有所下降。但在京官员影响不大,仍保持着数千人,拥有相当雄厚的购买力。 每逢初一、十五,京城的市集是最为热闹的,特别鼓楼、城隍庙、琉璃厂等集市都会增设一些娱乐性节目来吸引人流。 张居正却哪里都不去,收拾得整整齐齐,身上挂着一个香袋,直接来到了徐府门外。 门房看到他,便让他稍等,没多会管家一脸热情地迎出来道:“张编修,今天来得真早啊!不过老爷正在会客,你先跟我到偏厅等一会!” 越是位高权重,假期越是不得安宁,会有很多事与人找上门来。而张居正亦是扰乱徐阶假期的人之一,每逢假期必会登门造访。 张居正跟着管家来到了偏厅,对这里极为熟悉,不仅是墙上挂的字画和桌面的瓷瓶,连同旁边站着招待他的丫环亦是熟识。 他的长相本就不俗,平常又喜欢打理自己,还留着漂亮的胡子,活脱脱的英俊官员形象,亦博得了这两位丫环的好感。 “秋菊姑娘,可知老师接见的是哪位大人?”张居正接过丫环送过来的茶盏,微笑地望着这位漂亮的丫环道。 漂亮的丫环羞得低头,说了一句“李学士”,便如小鹿乱撞般走开了。 只是张居正却没有丝毫的欣喜,脸上反而露出凝重之色。 所谓的李学士,自然是指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春芳。 说起这人,张居正跟他还有很深的渊缘,他们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同科进士,李春芳是状元及第,而他只是二甲第九名。 只是十一年过去,李春芳已经由从六品翰林修撰升至从五品翰林侍读学士,现在更是升迁在即,将会担任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 反观他张居正,只是从庶吉士晋升到正七品的翰林编修。 虽然是同科进士,但如今差若云泥,亦让他心里极不是滋味。唯一让他感到有些欣慰的是,他比李春芳要小上十四岁。 这一等,却让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张居正微蹙着眉头,却不是对老师的怠慢感到不满,而是想起昨日在宫中跟老师打了一个照面。他当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倒是老师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大雨初晴,天气凉爽,老师哪里会有汗水,应该是老师惯用的一个掩饰脸色的动作。只是他又是一阵疑惑,他似乎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 正是他失神之时,管家走过来微笑地道:“张编修,让你久等了,老爷已经让我准备好酒菜,让你过去跟他一起用膳。” “恭敬不如从命!”张居正心里亦是舒了一口气,想着他可能是多心了,老师或许是被事情耽搁,并不是故意要冷落于他。 到了饭厅,徐阶已经坐在饭桌前,朝着进来的张居正笑眯眯地抬手道:“坐!” “谢老师!”张居正恭敬地回礼,这才小心地坐下。 徐阶朝着管家点了点头,管家转身出去。 仅是片刻,菜便端了上来,菜肴很是简单,只有一条经过蒸煮的松江鱼、一碟笋炒肉、一盘清汤豆腐和一个老鳖汤。 “不用拘礼!”徐阶微笑着说了一句,便动了筷子。 张居正不仅有点小洁癖,对食物亦是挑剔。只是他开始动筷子的时候,发现这鱼嫩而寡淡,这笋带着涩味,而豆腐一碰就碎。 若是在家里,他必然要将厨子叫过来训斥一顿。 只是在老师这里,张居正的脸上哪敢流露出半分不快,特别看着老师吃得是津津有味,他亦是忍着难受劲,勉强地吞吃下去。 席间,徐阶问起张居正在翰林院的近况。 张居正亦是像以往那般,将自身的工作说了一遍,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便聊到了《谈古论今》,还聊到了他昨日被圣上召见的事。 事无巨细,张居正都跟着徐阶一一道出,端起学生的姿态,算是向老师汇报和请教,亦是这时代正常的师生沟通方式。 徐阶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突然间问道:“你觉得林晧然这人如何?” “他……很聪明,为人有些锋芒,但亦懂得审时度势,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张居正沉默了一会,便是认真地回答道。 “没有缺点吗?”徐阶夹向一块鱼肉,朝着他问道。 张居正看到那块松江鱼肉,若有所感地说道:“虽然他是状元出身,还得到了圣上赐大明文魁匾,但他终究太年轻,现在才十七岁!” 徐阶不置可否,吩咐旁边的丫环,让她给张居正盛汤。 “好汤!” 张居正吹掉碗面上的热气,将鳖汤送到嘴里,眼睛当即一阵雪亮。 这个鳖汤大概是老火熬制,老鳖的精华仿佛都融于汤中,让到这汤甜味无比,不失为一道人间佳肴,亦让他连喝了两口。 徐阶对着桌面的三道菜肴,进行一一点评道:“这松江鲈鱼虽是出自名门,有江南第一鱼之称,但幼鱼会寡淡无味!这笋火候不足,会有苦涩之感!这豆腐豆浆不足,终难成气候,筷子一碰即碎!” 张居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席饭菜是另有深意,心里当即就有了触动。 “唯有这头鳖,肉经日月滋润,又经老火熬制,才成真正的美味!”徐阶端起鳖汤,轻啐一小口,当真是回味无穷。 张居正望着那头老鳖汤和三道菜肴,眼睛有泪花涌动。 “你先回去!回去想清楚了,不论你想走哪条路,我都会支持你!”徐阶看着张居正有话要说,便抬手制止道。 张居正认真地施了一个长礼,这才转身离开,只是心里却极为矛盾。 从徐府离开,走出槐树胡同口,让他微微感到疑惑。却见一个女孩走在前头,一群妇人叽叽喳喳地从他面前经过,个个都像是喝了酒一般。 第313章 抵触 天空湛蓝,不染纤尘。 一辆马车奔跑在青砖街道上,响起清脆的蹄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扬着马鞭驱赶着前面的大黑马,时而吐出一声充满稚气的“笃”,肉墩墩的脸蛋上写满着认真与专注。 一个身穿青色直缀书生装的年轻人偎靠着车厢,脸色露着几分慵懒之色。微风吹拂着他的脸,阳光洒落在他英俊的脸上,很惬意地眯眼打量着沿路的风景。 马车拐了一个弯,然后沿着城内河而行,便看到了青青的水面,有划动着浆的画舫,垂柳随风摇曳,河对面是酒楼、茶铺,那里传来了阵阵的喧嚣。 不管在哪个时代,太多数人都是忙忙碌碌地为生活奔忙着。哪怕是到了假日,其实很多人都不得清闲,亦得参加各种的应酬。 在假期的第一天,林晧然按约到县衙拜访了韩知县,受到了极高规格的接待。由于都有意结交对方,故而这次相谈甚欢。 按说,凭着他如今的地位,对一个小小的知县,哪怕是京城内的知县,他其实都有端着翰林修撰架子的资格,甚至不用跟对方来往。 但他深知虎妞的野性子,固而才选择跟韩知县搞好关系,这样会给虎妞这丫头带去极大的便利。 这眨眼间,大半天时间便算是过去了,而明天又约了宁江、杨富田、张伟和赵东城。这两天的假期,其实没有多少时间是真正属于他的。 在此时此刻,他享受着这份悠闲,亦享受跟妹妹相处的时光,扭头望着小丫头道:“你这么急找我回家有什么事?别搞得神神秘秘的。” “回到家你就知道了呀!”虎妞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藏着得意劲,脆声地回答道。 林晧然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便又是问道:“你是不是又买到什么稀奇的玩儿了?” “我今天都没有逛市集!”虎妞拉了一下僵绳,让大黑马拐上石孔桥。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又是追问道:“你是不是又让饭缸弄了什么好玩的了呢?” “饭缸今天早上就跟着吴道行出去不知做什么了,他整天都不在家!”虎妞将马车拐上桥后,便让大黑马笔直行前。 林晧然深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直接问道:“不是这个,又不是那个,是什么嘛?” “昨晚我都跟你商量好的,你现在怎么就不记得了呢?”虎妞的蛾眉蹙起,一副很是苦恼的模样。 昨晚? 林晧然不由得回想昨天晚上,由于心情不错的缘故,他在汇香楼喝得有些多,然后迷迷糊糊地被铁柱掺扶着回来。 当时回到家里的时候,好像是答应了这丫头什么事,但如今却完全想不起来了。而让他印象最深的,则是睡到半夜口渴难熬,倒是这丫头送回一碗水,让他如鱼得水般舒畅。 路途并不遥远,很快就到了灵石胡同。 林晧然先下了马车,虎妞得意地“扑哧”一声,便从后面一下子蹦到他的背上,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悬挂在他背上。 他对这个野性十足的小丫头有些无奈,便托住了她的腿,背着这个小丫头走进胡同。马车则交给铁柱,让他还给车马行。 吱! 人才刚刚走进胡同口,守在屋顶的小金便跳了下来,兴奋地绕着他转圈。更准确地说,小金是绕着虎妞而转,对虎妞极为依恋。 虎妞对小金亦是不错,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抛给它几颗茴香豆。 只是走到家门时,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而当推门走进去的时候,他一度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却见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红娘听到声响后,便从客厅围了上来。在跟他见了礼后,便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那侵略性的目光直让他打冷颤。 “状元郎,我给你介绍工部刘郎中家的闺女,虽然比你大三岁,但女大三抱金砖!” “修撰大人,我给你介绍苏半城家的闺女,他家钱多到宅子都装不下,是整个京城有名的大富商。” “修撰大人,我给你介绍顺天府孙同知家的闺女,你是没瞧见,孙家千金长得……闭月羞花,可美了!” …… 却不知道是谁先开口,这围上来的十几个媒婆的嘴巴如同机关枪,朝着他的耳朵进行扫射,直感到在几百只蜜蜂在耳朵嗡嗡地响。 若不是这里是他的家,他绝对拔腿就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停!” 虎妞猛地喝了一声,却不知道这丫头有什么魅力,这群媒婆竟然真就停住了声音。 林晧然亦是明白过来,敢情是这丫头叫回来的人,是要帮他定下终身大事了。 对于成亲的事情,林晧然内心无疑是拒绝的,甚至还有些恐惧。 只是他却知道,生活在这个时代,这个问题始终得处理妥当。特别他是大明的官员,虽然这时代不会歧视龙阳之好,但你不结婚却会被视为不孝。 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明朝却是极讲究孝道的国度,若是拖着这事,必然成为政治生涯中的一道污点,甚至会成为他升迁至翰林侍讲的重大阻碍。 其实,以着他优越无比的条件,无疑是婚介市场中的香馍馍。但好在戴北辰当初的恶意中伤,以致很多人都不清楚他的情况,都误以为他成了亲。 但如今,这事给他最亲爱的妹妹捅了出去,恐怕他再也不得安宁了。别说这群媒婆了,恐怕那些朝中大臣都可能主动找上他。 三十六计,逃为上策。 林晧然趁着大家消停,便朝着人缝作势要冲过去,打算逃回庭院中。 只是他的腿才迈出一步,脸色马上就白了,一只有力的小手箍住他的脖子,阻止着他离开这里。 虎妞…… 林晧然心里大恨,自家这个丫头不帮他亦着罢了,竟然还要摆他一道,而她嘴里还大义凛然地道:“哥,你不能走,你还要给我娶回嫂子呢!” 我不娶! 林晧然挣扎着,内心亦在咆哮着,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院长拉他打针的场景,那种抵触的心理如今重新出现。 第314章 司直郎 关于婚娶的事情,虽然虎妞那丫头极想要一个嫂子,但在这种事情上,他并没有采纳她的意见,选择暂时逃避的策略。 毕竟如今的情况跟当初截然不同,那时不仅有个身材结实的院长,还有一个两百斤的胖护士,根本容不得他反抗。 但现在,虎妞那个小丫头再厉害,怎么也不能真拿刀逼他哥婚娶!正是如此,他决定先将这个婚姻小事拖一阵再说。 假期眨眼而过,而他官场生涯亦翻开新篇章。 他将以从六品司直郎的新身份进入内阁,上衙的地点亦不再是西长安街的翰林院,而是转到了最为神圣的西苑无逸殿。 随着嘉靖帝移居西苑,大明的政治中心亦从紫禁城转到了这里。 朝阳还没升起,空气透着一股凉意。 由于是第一天报道,林晧然亦是早早就到了这里,却意外地看到身穿蟒袍的陆柄,便恭敬地朝他见礼道:“下官翰林修撰林晧然,见过都督大人!” 陆柄初时是绑着脸,一向在宫门前都不喜欢跟任何人闲聊,只听到林晧然自报家门,这才侧过身打量着彬彬有礼的林晧然,眼神亦是一阵复杂。 他自然没有忘记,就在两个月以前,他将眼前这位大明最有前途的官员逮到北镇抚司,罪名是他在乡试有舞弊的嫌疑。 在当时,他其实是偏向于林晧然舞弊的,毕竟林晧然确实是太年轻了一些。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人在会试夺得会元,在殿试更是在没启封前就被圣上定为状元,而后直接赐下“大明文魁匾”。 有着这个辉煌的战绩,关于林晧然乡试舞弊,自然就成为了一个无稽之谈。 而后,他们锦衣卫亦将广东乡试的舞弊情况反馈过来,虽然有很大的收获,但确实跟林晧然无关,而且他还有举报之功。 “林修撰,你是要面圣?”陆柄并不摆架子,温和地朝着他问道。 虽然他顶着从一品大员的官衔,执掌着赫赫凶名的锦衣卫,但他跟着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很相像,通常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反观林晧然这种状元出身的年轻翰林官,只要老实在翰林院熬资历,权力只会越来越大。一旦新皇登基,他甚至有机会脱颖而出,一举坐上首辅之位。 正是如此,陆柄对林晧然有亲近之意,并不会无缘无故将人得罪。 林晧然对陆柄自然是恭敬的,便拱手回禀道:“皇上让下官兼职内阁司直郎,今天是下官第一天到西苑办公!” “呵呵……恭喜了!”陆柄亦是一阵意外,若是深意地打量着林晧然。 其实司直郎的地位要略低于翰林修撰,所以翰林修撰不会调任司直郎,都是以兼任的形象担任司直郎。但这一种借调,无疑是让这人更接近权力中心,甚至是圣上的培养之举。 看着二人相谈甚欢,几个外宿而归的太监都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一般。这是有名的棺材脸,对谁都不假颜色,却亦对这个小小的六品官员如此和善。 卯时钟响,西苑的大门徐徐打开。 陆柄似乎有急事,直接便走进了西苑大门。林晧然自然不会有这种待遇,拿出凭证并道明了来意,而门禁则让小太监去通知内阁来领人。 却是这时,一个小太监走了出来,先是朝着林晧然眨了眨眼睛,然后板着脸对着门禁说道:“咱家认得这位翰林修撰林大人,就由咱家领他进去!” “那有劳冯公公了!”门禁没有阻拦,略显讨好地说道。 林晧然按着规矩签了名,便随着冯公公走进了西苑。而这位冯公公,自然就是冯保,如今的司礼监佥事,黄锦身边的大红人。 冯保的消息很是灵通,知道林晧然升任内阁司直郎,亦猜到他今天会来报道,所以一大早就候在宫门前。 二人便一同进了西苑宫门,这不是林晧然第一次来西苑。在上次殿试的时候,他带领三百五十六名贡士走进这里参加殿试。 “哥,你最近怎么样?” 冯保这些日子根本没有机会出宫,黄锦日夜陪在皇上身边,而他亦日夜陪在黄锦身边,所以跟林晧然已经有些时日没见了。 二人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却不需要刻意压低声音,林晧然便悠悠地叹息道:“最近遇到一件麻烦事!” “什么事?”冯保当即紧张地反问道。 “我是不婚主义者,心里极反感婚娶!”林晧然悠悠地说着,然后很是无奈地摸着鼻子道:“虎妞前天将我未婚的事捅了出去,以着你哥的条件,你说会怎么样?” “这……呵呵!”冯保自然能猜到事情的后果,但看到林晧然的窘态,感到很是稀奇,便干笑了两声。 关于这个话题,进行得不深入,不过冯保却有些小感动。 虽然他并不理解“不婚主义者”,但却感受到林晧然的推心置腹,将他最真实的态度表露出来。他是认黄锦做干爹,但却始终觉得跟林晧然要更亲。 西苑的面积很大,建筑物亦是很多,不仅有数不尽宫殿,还有新建的道家建筑。若不是有人引路,极容易就迷失在这里。 二人走得并不快,冯保将三位阁臣的情况全盘托出道:“严阁老是最得圣上恩宠的,他在西苑亦有一座院落,而他本人日夜陪伴圣上!” “你说日夜陪伴?”林晧然突然间一愣,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冯保望着他,认真地点头道:“自从严阁老病好之后,未曾……离开过西苑半步!” 听到这话,林晧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严嵩,当即涌起了一股滔滔的佩服之情。这人竟然放下大明内阁首辅的架子,化身成为嘉靖的大管家,嘉靖又如何能舍得下他呢?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李默为何会斗不过严嵩,实在是严嵩几乎都没有失败的可能。一个是日日夜夜侍候的管家,一个不过是分权的棋子。 李默要将严嵩扳倒,那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接替严嵩这个大管家的职位。但很显然,以着李默那种刚正的性格,绝对不会屈身做这等事。 第315章 严嵩与徐阶 其他两位阁臣,除了徐阶,就是吕本。而吕本能从南京祭酒到阁老,却是严嵩一手促成的结果,对严嵩可谓是言听计从。 二人说着话,便来到了无逸殿,这里正是内阁的办公地点。 嘉靖帝移居西苑,根本没有阁臣的办公之所。起初内阁大臣都是奏完事后,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可谓是苦不堪言。 经过多次的奏请,嘉靖才将无逸殿让了出来,并将正殿和左右厢房进行改建,成为了内阁的“值庐”,给内阁成员及词臣办公和休息之用。 由于前二天是沐沐之期,而林晧然一大早就进了西苑,所以整个无逸殿显得空荡荡的。 冯保对这里亦是熟悉,直接带着林晧然进了无逸殿的正殿,殿上的宝座仍旧保留着,但正殿两边已经被划分出两片办公区域。 “这右边是阁老的值房,左边则是词臣和司直郎、阁吏的办公厅!”冯保先是指了指右边,然后又指着左边介绍道。 林晧然顺着他的手指,望向了左边的门口,便看到一张张精致的座椅。布局跟修检厅相似,但这里的桌椅明显要更高档,却不知哪一张属于他的。 正是这时,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着急的脚步声,一个声音埋怨道:“我早吩咐过你,若陆都督进宫,你就速速叫醒我,做事怎么老慢半拍呢?” 林晧然不由得回头望去,却见一个阁吏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走上台阶来,老头的发髻有些松,显得很着急的模样。 这便是他第一次跟严嵩见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子头、发髻蓬松、背脊伛偻、那步伐显得很急促,浑身没有权臣的半点威严。 “他就是严阁老!”冯保凑到林晧然的耳边,轻声地提醒道。 林晧然面对这大明当今的首辅,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就在严嵩迈步进来时,他长施一礼道:“下官翰林院修撰兼司直……。” “你在就好,过来帮帮忙!”严嵩似乎误将林晧然当其他人,吩咐一句,便向右边而去。 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办公厅还没进,反倒是进了阁老的值房。他跟冯保对视一眼,便跟着严嵩进了里面。 这里已经划出了一个议事厅和四间书房,而里面最大那间属于严嵩。 “快!看这里面的新奏本中,有没有胡宗宪的奏本!”严蒿指着摆放在桌面上的一堆奏本,急匆匆地吩咐道。 阁吏的动作很是迅速,当即就埋头找了起来。 林晧然迟疑了一下,亦是帮着找了起来。按说,他这种不熟悉业务的新手,怕是越帮越忙,但身上似乎沾了些许虎妞的运气,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然后呈给了严嵩。 他故意多瞧了一眼,却看到了“汪直接受招安”的字样。顿时知道历史的大方向没有发生改变,汪直想要大明打开海禁,真的选择受降了。 严蒿有些驼背,但身材高大,一张斑斑点点的老脸,胡子已经雪白,但气色还算不错,这时亦是看清了林晧然的脸蛋,便疑惑地问道:“你是?” 虽然林晧然为司直郎“跑官”的事,其实到过一趟严府,但却见不着严蒿本人,便是施礼道:“下官翰林院修撰兼司直……” 话还没落,一个小太监就跑了进来,说圣上召见。看到冯保在这里,又是小声道:“冯公公,老祖宗方才寻你呢!” 严嵩自然顾不得林晧然这种小角色,便跟着太监匆匆前往万寿宫,一边还翻阅着那份奏本。冯保亦是愧疚地跟林晧然告辞离开。 四人都离开,只剩下林晧然一个人。 不过他仅在殿外站了一会,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起走了过来。 “下官见过徐阁老、李学士!”林晧然朝着徐阶、李春芳行礼道。 徐阁老自然是来这里当值,李春芳的上衙地点虽然在翰林院,但他亦是兼着词臣的差事。这两个休沐日后,他却是选择前来内阁。 “若愚,毋需多礼!”徐阶的身材矮瘦,但身穿着大红官袍,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 李春芳自然是认得林晧然,二人在翰林院见过几次面,甚至还同桌用过午饭。这时站在徐阶的后面,冲着林晧然温和地点了点头。 “子实,你带若愚熟悉一下值庐,一会将他带到我这里!”徐阶微笑地打量了一下林晧然,然后朝着李春芳吩咐道。 李春芳领命,便将林晧然领进了左边,指出了属于他的公座和一处狭窄的小单间,介绍几个刚进来的同僚给他相识。 流程走完后,他又被领到了徐阶的值房中,正式拜见了徐阁老。 徐阶十分和善,从案台起身,走出来虚迎了一下,显得对林晧然极为重视,并乔怒道:“你住灵石胡同,我住槐树胡同,亦不见你上门拜会一下我这个老头子。” 这个邻里关系,无疑能让人拉近距离。 示意他坐下后,徐阶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这里不比翰林院,差事会更多,亦得常跟六部九卿打交道,你得尽快适应。” “下官明白!”林晧然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礼道。 徐阶回到位置重新坐下后,似乎对林晧然颇为赏识,又是继续指导道:“你虽然只是司直郎,但亦算是内阁的一员,这一举一动,皆在圣上的眼皮底下。” 话到这里便突然停下,林晧然的心里“咯噔”一声,当即听出徐阶的弦外之音。 这一句很平常的话语,却传达了一条极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嘉靖帝的权欲极重,会安排人窥视着内阁的众人,会评判着他们每一个人,包括着他这位司直郎。 这话实在是太重要了,他必须改变以前散漫的工作作风,否则给圣上落下不好的印象,那他就不要想在大明的官场混了。 林晧然如何不知,徐阶这是在指导他,脸色亦是凝重起来,认真地洗耳恭听。 “圣上勤勉,吾等当效之,你若是能勤勤勉勉办差,皇上定不会亏待于你,你可明白?”徐阶朝着万寿宫的方向拱手,又是认真地问道。 “下官明白!”林晧然脸色凝重,亦是将这些话记到了心里。 “我知你聪慧,更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只是内阁无小事,对任何事……都要慎言。正所谓: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徐阶凝望着林晧然,观察着他的反应。 “下官谨记阁老教诲!”林晧然认真地行礼,亦将这些教诲记到心里。他却是没有想到,徐阶如同一盏明灯,简直是将他当成弟子般教导。 从这一天起,林晧然亦开始了他内阁司直郎勤勉且忙碌的生活。 第316章 牢笼之困 清晨,天蒙蒙亮,一滴滴露水还沾在红花绿叶上。 吴秋雨从软床上起来,在贴身丫环小香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只是在梳理头发时,她对着铜镜又是微微愣了愣神。 自从得知她娘亲要将她嫁人后,她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她的脑里不再是什么有趣的新鲜事,亦不再热衷于放风筝和荡秋千,而是会静静地想着将来的事。 将来是什么样子? 她感到一阵迷惘,有时又会感到一种恐怖,但这些情绪之后,她又会想入非非,对未来抱着不该有的乐观态度。 关于这一点,让她感到懊恼,但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性格还残余着天真散漫,对未来的事总爱往好的方向去想。 在她的构想中,她没有嫁给那个侍郎的儿子,而是嫁给了那个男人,那个曾经跟他偶然相撞、那个帮着她取风筝、那个披着大红花朝她招手的男人,然后过上美好的幸福生活。 只是现实情况却是,她跟那个男人仍然毫无进展,但跟那个侍郎的儿子的亲事似乎是越来越近,娘亲这些天老是出门。 旭日东升,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她来到了后院的凉亭中,坐在石墩上,绣着一簇竹子的图案,俏丽的脸蛋显得恬静,如同秋水般的大眼睛时而眺望那边的屋顶。 当阳光将那灰色的屋顶铺上一层碎金,一只浑身金色毛发的小猴子亦出现在那屋顶中央。那小猴子很是厉害,经常在那屋顶上倒立行走,有次还看到它头上顶着球。 她在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跟着爹爹到城隍庙游玩,看到过有人耍猴。只是跟着那些猴子相比,她觉得这只小金猴更有灵性。 吱! 没过多会,那个猴子突然叫了一声,然后向着屋顶左边狂奔。她便知道是那个男人出门了,更准确地说,是那男人的妹妹要出门了。 吴秋雨在羡慕之余,心里亦涌起了淡淡的悲鸣。跟着他们相比,她就像是生活在一个牢笼里,每天都只能在这里度过。 她先前打着送饭或糕点的名义到过几次翰林院,但爹爹并不会总是在翰林院,而且父亲后来明确告诉她,并不需要她送过去。 没有一个充分的借口,娘亲亦不会同意她随便外出,所以她已经很久没到翰林院了。 她倒不怨恨什么,只是感受到这些的束缚,让她心情有些压抑罢了。 偏偏她还真是一个软性子,从来不会忤逆爹娘的意思。这些天以来,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跟娘亲摊牌,她不想嫁侍郎的儿子,她已经有心上人了。 只是每到见到娘亲,她却没有丝毫的勇气说出这件事,甚至还担心让娘亲知道,从而取笑她这种极不要脸的行为。 正是如此,她现在反倒多了一些烦恼,还多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小姐,夫人让你过去用早膳!”她的贴身丫头小香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家的早膳很是简单,但有着很很多多的规矩,而她则是要遵守这些规矩。 在请安后,她会坐在一边默默地用膳,不仅要食不言,还得注意着吃食的动作。她本就是一个慢性子,倒亦能吃得很优雅,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她不喜欢油腻,只是看着桌面上的鸡汤,嘴角不由得噙起一丝微笑。就在数日前,她看到那对兄妹在屋顶吃鸡腿的场景。 只是看着母亲狐疑的目光望来,她便忙是扒饭掩饰,明明没做任何坏事,但她心里却紧张得砰砰乱跳。好在,她娘亲看了她一眼,便跟父亲聊起了事情。 娘亲:“我听说户部发不出俸禄,皇上打算将方尚书给革职,有没有这么回事?” 爹爹:“别听人乱传!” 娘亲:“这发不出俸禄总不是造谣?现在发不出俸禄的话,那你负责的衙门岂不是乱成一锅粥?” 爹爹:“礼部可能有点麻烦,但翰林院那边却没事!” 娘亲:“这是为何?” 爹爹:“现在翰林院现在积有数千两库银,你说翰林院怎么可能会乱?” 娘亲(惊讶):“哪来这么多钱?” 爹爹:“我先前有跟你提到过的,夏刚阳教出的那个学生,他弄了一份《谈古论今》,现在一期能卖过万册,翰林院以后怕是富得流油了!” 听到这里,她觉得他果然好厉害,同时打算去买本《谈古论今》 娘亲:“就是那个文魁林晧然?他不也是你的门生吗?既然这人这么厉害,那你就让他多来咱家里坐坐!” 爹爹:“再说!” 她却是听得出,爹爹这是敷衍的态度。以她对爹爹的了解,这“再说”其实等同于“不要再说”,爹爹不会邀请林晧然到家里来了。 但她很是不明白,爹爹这么多门生中,就数林晧然最厉害和最有前途,为何爹爹偏偏就不待见他呢? 在吃完饭后,她跟娘亲送着爹爹到了前院,看着爹爹出了门,娘亲说要回房念经,而她则打算到琴房弹一会琴。 她对家里已经是了如指掌,假山、小亭、花园、池子、秋千等,家里的宅子无疑是顶好的,但她却越来越觉得无趣了。 如果没有婚事的烦恼,她或许能快快乐乐地在这里生活下去,只是突如其来的婚事烦乱了她的心绪,反而觉得家里像是牢笼,一切美景都失去了颜色。 在中午的时候,她娘亲又是出门了,让她心里又是“咯噔”一声,知道离上门提亲怕是不远了。 她在后院的亭子刺绣,结果总是屡屡出错,还刺破了手指头。 她将手指放入嘴里轻吮,突然间,微微地愣神。她看到那个小丫头出现在屋顶上,那个小身影还显得有几分落寞的模样。 那个小丫头仅坐了一会,却隐隐听到她喊一句“阿丽,我们到皇宫”,然后就从屋顶走了下去,那只猴子也走了下去。 “小香,吩咐下去,我要出门!”吴秋雨心里一横,当即亦是吩咐道。她并没有多想,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跟虎妞故意制造一场偶遇。 第317章 走出牢笼 “小姐,小姐,你要去哪里?夫人吩咐过老奴,你不可以外出的!” 这是管家的声音,若是在以前,她肯定就打消外出的念头。但今天,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执拗劲,打定主意就要走出这个牢笼,谁也休想拦着她。 当即就命令轿夫起轿,仅在片刻间,轿子便离开了家里,向着外面的胡同口而去。 她想要故意制造一起巧遇,但不确定虎妞有没有先一步经过胡同,便将轿帘揪开一角,只是心里像做贼般砰砰地乱跳。 她不是那种很有心计的女人,对于想要得到的东西,往往都还是撒娇或者是委屈于自己主动放弃。如今想要耍点小心机,亦没有多么后悔,但心里就是没有底。 很是不凑巧,前面的徐府有一顶轿子出来,恰好将她的视线给挡住了,让她不由得心急如焚。她好不容易才下决心迈出的一个步子,结果又遇到了这种阻碍。 这短短的五十多米路程,却像过了一个世纪般,那顶轿子始终在前面挡着她的视线。她先是揪开左边的轿帘子,然后又揪开右边的轿帘子,但结果仍然如故。 待前面的轿子到了胡同口,一个“嗷”的怪声突然传来,那顶轿子突然间就停住了,还引起了一片慌乱,而她这边的轿子亦是停了下来。 怎么这样子? 她正是心急之时,却发生了这种意外,让她心生几分埋怨。 正是这时,前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他是坏人,抓坏人呀!” 却见一个员外装扮的中年男子从轿中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漂亮的小白犬,而他慌张地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来帮我打死这只藏獒!” 小白犬一把咬住了员外的大腿,员外摔倒在地,而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作势就要砸向那只小白犬的脑袋。正是紧急关头,虎妞竟然冲了上去,让她的心当即提了起来。 她知道这个丫头很野,不然也不会经常爬屋顶,但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能勇敢到这个程度。她的身板才多小,竟然敢这么冲了上去,万一被砖头砸到脑袋该如何是好? 正要闭起眼睛之时,虎妞奋不顾身竟然有了效果,她将员外的手按在地上,然后狠狠地咬了下去,又是一阵惨叫声传来。 “住手!” 吴秋雨看到一个轿夫向着虎妞扑去,不由得紧张地叫出来。 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再也不顾其他,一心只想护住虎妞。便急忙跳下轿子,钻过那条漆红的轿木,向着那边跑了过去。 “小姐!小姐!” 看着自家小姐跳下轿子,向那凶险之地奔过去。丫环小香和轿夫亦是惊作一团,轿夫急忙放下轿子,要上前护住自家小姐。 吴秋雨冲到轿夫前面,亦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当即喝斥道:“你要做什么?” 轿夫本就不兼护院工作,这时看着吴秋雨的衣着及身后的跟班,如何不知道这是他惹不起的千金小姐。只是看着老爷的惨状,又是一阵不忍直视。 却不知一只小金猴何时出现,将他家老爷抓得嗷嗷直叫,那只想要揪小女孩头发的手,这时已经被抓得伤痕累累。 场面很快就稳住了,那个员外被赶来的巨汉制服在地,虎妞这边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你们这是做什么?”徐府的管家闻讯而来,板着脸训斥道。 “没看到我们抓坏人吗?我们要将他送到官府,咱们走!”虎妞安慰好小白后,便要押着人送官。 “你是他是坏人,你有什么证据?”徐府的管家打量一下四周,便是追问道。 吴秋雨觉得这问话有玄机,但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小白,你说!”虎妞没有回答,而是冲着地上可爱的小白犬道。 嗷!嗷!嗷! 原本萌状的小白犬,这时朝着那位员外一阵狂吠,并且露出一种狰狞之色,仿佛对方真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一般。 吴秋雨抬头望着徐府管家,发现徐府管家的眼神变得凌厉,顿时感觉到一阵不妙。 “单凭一条狗在这里乱吠,你就说我徐府的客人是坏人了?”徐府管家当即色变,理直气壮地质问道。 “他是你们客人的话,那你们也是坏人!”虎妞心直口快地说道。 “大胆!我家老爷是当朝次辅,这是你一个小丫头能编排的吗?”徐府管家喝斥一声,然后傲然地自报家门道。 “我不想跟你争,我将这个坏人到官府,官府肯定会有定夺!”虎妞一副不想理会徐府管家的样子。 “你这光天化日行凶,而且还想俘走我徐府的客人,那得问我徐府答不答应!”徐府管家使了一个眼色,却叫一个家丁跑回去叫人。 吴秋雨亦是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不过她心偏向于虎妞,而且她这次本就有所图,当即将心一横,沉声吩咐道:“小香,你回府去叫人,我们将这坏人抓去送官!” 徐府管家当即一愣,这才扭头打量着吴秋雨,沉着声音道:“吴大小姐,你这是何意?” 吴秋雨的底气不足,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没听清我的话吗?我要将这种坏人送官,由官府来定夺!” “你也相信一只狗?”徐府管家指着那只小白犬,很是不解地质问。 “不是!”吴秋雨已经看出了徐府管家的心虚,扭头朝着虎妞微笑道:“我相信虎妞的判断,这肯定是一个坏人!” “你信我没错,他肯定是一个大坏蛋,小白很厉害的!”虎妞仰着可爱的脸蛋,露着一副“我不骗你”的表情。 事情亦是如此,当官府的捕头前来的时候,当即就认出这个员外是凶徒。 原来这个姓徐的员外真跟一起命案有关,这徐员外在家里杀人弃尸于井中,在案发后却潜逃,成为了朝廷的通缉犯。 只是没有想到,今天竟然给虎妞养的小白犬认了进来,而在大家的同心协力下,最终将这个通缉犯缉捕归案。 第318章 忙碌 在等候官府的时间里,她将虎妞邀请到家中做客。 虎妞无疑是一个直肠子,便将肚子里的烦恼事抖了出来道:“我想帮我哥哥找一个娘子,但哥哥老是不愿意,昨晚还在皇宫不回家,我现在怀疑他是故意躲着我,都烦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她的心不由得砰砰地直跳,然后装着淡定地询问虎妞刚才是要去哪里。 虎妞却是人小鬼大,一副理所当然地道:“还能去哪里呀?我当然去皇宫等哥哥,不知道他会不会继续躲皇宫里,我都有些担心哥哥了。” 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在她的视野中,虎妞又风风火火地走出胡同,然后消失在胡同口。 她无疑是羡慕虎妞的,能够随心所欲,能够自由自在。反观她,虽然生活在这北京城多年,但却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也没有特别想等待的人。 只是有人悠闲地打发着日子,但有人却是忙得够呛。 一个年轻的身影从西苑进来后,便直接前往东江米巷,踏进了户部的大门。 林晧然自从担任司直郎后,像是上了发条的钟摆般,根本不得消停。虽然跟着钦差无法相比,但他亦算是阁老的“特使”,所以在里面通行无阻。 实质上,这段时间他经常出入户部,很多人亦是认得了他这张脸,而他亦得到了同科的羡慕妒忌恨。 户部尚书方钝在值房中准备品茶,看着林晧然从外面进来,便让书吏先将茶送给林晧然,然后观察着林晧然的脸色。 林晧然亦是不客气,这天气虽然不热,但却已经有些口渴,便坐下喝了一口浓茶,然后才郑重地望着方钝道:“部堂大人,严阁老让下官问你,官员俸禄的事情想好怎么解决了没有?” 这时代的信息相对闭塞,但有些消息却格外透明。跟外界传言一样,户部确实已经无米下锅,根本无力发放京官的俸禄。 “去年漕运粮二百石,全年岁入不足三百万两,但你看看朝廷的开支项!要不是内阁上个月非要往宣府拨放军资,现在户部银库何以至此!”方钝亦是满腹唠叨,当即抱怨道。 林晧然心里亦是苦笑连连,由于杨顺案发,内阁决定弥补宣府的兵防,便拔了一笔款项过去,这无疑算是一个英明之举。 如今方钝揪着这笔款项说事,且不说拨发一笔军资会不会造成大明户部库银告罄,方钝这般推责亦是在自找无趣。 这无法发放官员俸禄的责任,如何能让内阁来承担? 不过,他其实就是一个传话的,放下茶盏便正色地道:“严阁老让下官转告部堂大人,他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借口,他只想看到一个结果!” “那你直接告诉严阁老,户部没钱了,连半个铜板都没了!”方钝当即冷哼一声,摆着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架势。 林晧然深感无奈,但对这个老尚书还是有些好感的,知道这其实是一个能办事的官员,便故意让他消消气,才认真地劝道:“部堂大人,这停发官员俸禄的事,非同小可,圣上那边亦很重视,你就不能想办法从别处挪一挪?” 在他看来,方钝是大明的户部尚书,这无法放发俸禄,绝对是首要的责任人。不论想如何推诿,亦得要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或者制定一个章程。 只是话刚落,却像点燃了一个火药桶般,方钝指着地下大声地道:“挪?从我坐上这个位置的第一天,就一直在挪!江浙抗倭要钱,北边打俺答要钱,各省赈灾要钱,修建河堤要钱,宗室的禄米要钱,圣上的道宫要钱,紫禁城的三大殿要钱……就咱大明这个岁入,也就是我才能撑着这么多年,其他人肯定早就揭不开锅了!” 声音有些大,带着一股火药味,吓得送茶的书吏颤抖一下,将茶盏放下就急忙告退。 林晧然看得出,这老头是满肚子的怨念,而且他能如此理直气壮,怕这些年亦算是劳苦功高。但他却是知道,这时候不会有人跟你谈论以往的功劳,只会看你能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虽然他的职责只是传话,但他却不想真只做一个跑腿的,便认真地劝道:“部堂大人,恕下官直言,严阁老怕是不愿意听到这些话,还请三思。您看能不能想其他办法解决俸禄的问题,哪怕只发一部分亦可,亦让下官跟严阁老有个交待。” 作为大明的官员,其实是很悲催的。 大明官俸在历朝已经是最低的,但就这点俸禄,结果还经常被拖欠着。而林晧然更是倒霉到家,他为官的第一个月官俸,极可能分文未得。 “一文钱都没有!”方钝当即大手一挥,然后又负气地说道:“你就直接回去告诉严阁老好了!要真想解决官俸的问题,他应该让你去找严世藩,而不是来找我这个穷光蛋!” 这话中无疑是带着大量的信息量,而且还带着一根刺扎向严嵩。 林晧然如何不知道他话中之意,根据前世的经验,这乡里修条公路都能贪上千万。而严世藩虽然只是工部左侍郎,但却实际上是工部的掌舵人,这些年大小工程不断,怕是捞了不少。 只是他却只能苦笑,朝着方钝拱手道:“还请部堂大人恕罪,严阁老派下官前来过问户部如何解决俸禄的问题,若户部没有章程的话,我只好老实回话,直接说没有了!” 方钝眼睛的失望之色一闪即逝,但却不甘心地道:“怎么,老夫让你带这句话有何不妥?人家三甲进身的吴惟修都敢仗义执言,你堂堂状元出身,还有圣上御赐的大明文魁匾,你怎么连带句不中听的话都不敢了?” 林晧然自然不是愣头青,不卑不亢地拱手道:“下官亦是想解决问题,若是部堂大人没有对策的话,下官这就回内阁回话了!” 方钝深深打量了林晧然一眼,突然很想拍桌子骂街,究竟是谁让这小子来担任司直郎的。跟着以前那些蠢羊相比,这简直是只小狐狸。 他为官多年,自然能控制自己的火气,看着这场表演白废,耍赖的手段亦遇到了软墙,喝了一口茶,最终选择妥协道:“你回去跟严阁老说,我一会就到内阁寻他商议此事!” “那下官告辞了!”林晧然得到这个答复,便起身施礼离开。 将这一个结果带回内阁,无疑要比方钝直接否决和推诿的回话好上太多。起码回禀内阁的时候,三位阁老都不可能挑他毛病,反而以后会将这种事交由他。 虽然这跑腿的事情很辛苦,但林晧然亦是乐在其中,当作是一种官场磨炼。 第319章 一则消息 回到无逸殿,跟严阁老汇报完毕,便返回办公厅。 办公厅显得空荡荡的,除了阁吏这些人员固定在这里外,词臣很多时候都忙着本职工作。像李春芳最近就没怎么在这里露面,一直都呆在翰林院那边。 在内阁办公,虽然他还是一名从六品官员,身份还高贵了一些,但他却连一个属吏都没有。在公座取了茶盅,亦不打算去泡茶,只想喝些凉开水。 时间已经来到五月,这动不动就让人浑身油腻,更是口渴难忍。跟着翰林院那种清闲的日子相比,这里简直是地狱。 “若愚兄,你怎么出去这么久,干什么去了?”一个司直郎送来茶盏,凑过来讨好地问道。 这个司直郎姓余名波,三十岁出头,是一个白净的胖子,庶吉士出身。虽然他没能成功闯入翰林院,但却闯入了阁老的视线,成为一名光荣的司直郎。 由于不是翰林院出身,更不像林晧然挂着翰林修撰的头衔,自然要比林晧然矮上一头。 林晧然没有客套,接过茶盏有气无力地道:“到户部,俸禄的事!” “方部堂怎么说?”余波眼睛一亮,当即又追问道。 林晧然睥了他一眼,最初怀疑这人是徐党或严党的探子,但几番接触下来之后,发现这人并没有那么多心眼,纯粹就是八卦性子,便没有隐瞒道:“方部堂等会到内阁!” “他这么爽快?”余波一阵疑惑。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脸上淡淡地笑了笑。 “厉害!”余波当即有所明悟,朝着林晧然竖起一根大拇指。 林晧然却没有骄傲自得,仍然在品着茶,这茶确实比白开水更解渴和提神。发现余波还在旁边忤着,便疑惑地抬头望向他,却见他一脸得意地说道:“我有一个消息,你绝对想知道!” “什么消息?”林晧然的目光又落回茶盏,继续品着茶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余波看着他不上套,但话已经到嘴边,亦是心庠难忍,当即一吐为快道:“李学士的职位已经定下来了,太常寺少卿。”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亦是一愣。 这李学士自然是指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春芳,这位深得隆恩的词臣。圣上早就有意提拔于他,但这大明的官位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却不是说提拔就马上提拔的。 大概是太常寺少卿出现了空缺,这才让李春芳填补上去。按着以往的惯例,这职位其实亦是过渡,一旦礼部侍郎出现空缺,李春芳可能还会往上挪,李春芳其实是真正意义上的“储相”。 只是这事却包含着另一个玄机,那就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将会出现空缺,亦可能会迎来一场大调整,从侍读学士到修编都可能会进行调整。 林晧然隐隐觉得被卷进了旋涡中,看到了一缕升迁的曙光。 先前他确实没有能力竞争翰林院待讲的位置,但如今有诸多筹码在身,却是可以尝试一下。虽然机会不大,但亦不是全然没有可能。 林晧然看着余波临走前得意地眨了眨眼睛,便知道这胖子猜透了他的小心思,知道他确实是心动了。 翰林院是一个特殊的机构,虽然在文官系统中,但隐隐又独立于文官系统外。升迁并不受吏部管制,考核权在翰林院掌院手里,而决定权却在三位阁老或皇上手里。 若他想要谋取翰林侍讲,吴山的工作要做好,在内阁更要得到阁臣的支持。后者还好,但前者却让他头疼,吴山虽然是他的老师,但却对他明显不感冒。 在他思忖着事情的时候,方钝如约来到了内阁,只是似乎商谈得很不愉快。仅过了片刻,方钝便气呼呼地离开了。 林晧然却不知道方钝是采用“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伎俩,还是双方真的谈崩了。 过了没多会,他被叫到严嵩的值房,偷偷观察了严嵩的表情,发现严嵩低垂着脸,压根看不出这只老狐狸的心情如何。 “将这些奏章呈给圣上!”严嵩正埋头于奏章中,仿佛是一个认真审阅试卷的老校长。 “是!”林晧然恭敬地应了一句,并抱起桌面上的奏本。 内阁无疑是一个忙碌的机构,接收着两京十四省递上来的奏本,事务繁杂,小到鸡毛蒜皮,大到举旗造反,每天上呈的折子都有上百本之多。 这些折子到了内阁后,经过阁老们的合议,便将意见写在纸上,贴在折子的封面上,这便是传说中的“票拟”。 皇帝拥有最终的“批红权”,而嘉靖偏偏不是一个懒散的皇帝,反而很是勤勉,会认真地翻阅大部分拆子。一旦有什么疑问,便让下面的人到内阁询问。 正是如此,林晧然这个“跑腿人”,不仅要经常朝着外面的六部九卿跑,还得往来于无逸殿和万寿宫之间。 好不容易忙完手里的活,趁着宫门没关前,急匆匆地出宫,他可不想再住那窄小的值房受罪。 刚走到宫门前,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小身影正跟着一个魁梧的守将说着话,样子显得极是认真,走近才知道是在讨价还价。 “我怎么可能威胁到圣上,要不你将我绑着总行了?……还不行吗?那用铁链,我力气再大也挣不脱的!……你倒回句话,行不行嘛?……我真只是想进去见我哥哥,喊他回家吃饭!” 却见虎妞那个小丫头站在那位守将面前,正在喋喋不休地纠结着,那张认真的小脸真像是讲着道理。 这位守将亦算是一个好脾气,没有驱赶虎妞的意思,任由着她在一旁喋喋不休。 虎妞还想要说话,结果眉头被点了一下,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展露出灿烂的笑脸,仰头望着林晧然清脆地叫道:“哥!” “我们回家!”林晧然拉着她肉肉的小手,一脸幸福地说道。 虽然司直郎这工作很忙,他今天亦很累,但看到这个小丫头的那一刻,他却被幸福所填满,所有的疲倦亦是一扫而空。 第320章 怕与不怕 天色渐渐昏暗,晚风将几片枯叶从瓦顶吹落。青砖街道宽阔而干净,两边的建筑物各有特色,白天的喧嚣已逝,此时呈现着一种宁静的美。 一只雪白的小藏獒轻步走在前面,给后面的人领路,而它的主人又爬在某人的背上,那双灵动的眼睛时而东张西望。 “嘀嗒!嘀嗒!嘀嗒嘀……” 虎妞轻哼着小曲,两只小短腿晃悠着,显得心情很好。 实质上,她心情确实很不错,在跟哥哥相遇的那一刻,她便能感受到哥哥仍旧很疼爱她,亦没有生她的气。只是今天之所以着急找哥哥,除了担心哥哥生气外,其实还担心哥哥在皇宫里被别人欺负了。 她没有进过皇宫,但却知道皇宫是皇上住的地方,里面的人都很厉害。而哥哥偏偏又这么弱,连她都打不过,又没有铁柱在旁边保护着,所以她心里亦是担心着这一点。 当二人走入一条笔直寂寥的街道,远西苑已经很远了,虎妞才打破了沉默询问道:“哥,你在皇宫有没有被欺负呀?不许骗我哦。” “被谁欺负?”正在享受着宁静的林晧然先是一愣,然后困惑地问道。 “嗯?……比如被皇上欺负呀!”虎妞蹙起眉头思忖,然后选择最厉害那个人。 “要是皇上欺负你哥,你还能怎么着?!”林晧然闻言,不由得哑然失笑地道。 在这个王权的社会,特别是明朝的政治体制,圣上拥有着绝对的权柄。当年,刘谨权倾朝野,结果被凌迟还不是正德一句话的事。 哪怕真给嘉靖欺负了,恐怕亦只能默默地接受。 虎妞扬起那张稚嫩的脸蛋,一本正经地说道:“若你真被皇上欺负了,那等我长大一些,我会帮哥哥教训他!” “虎妞,这话可不许乱说!”林晧然停下脚步,冲着背上的虎妞认真告诫。 虽然在虎妞的心里,他的地位要远胜于皇上,但却不值得表扬。这种事情一旦宣扬出现,他们兄妹都可能被治下不敬之罪。 “我知道呀!你没听到我说得很小声吗?现在就我们两个人知道,等我长大会很厉害,到时我就帮你教训所有大坏蛋!”虎妞凑近了一些,在他耳边极认真地小声道。 在说话的时候,有丝丝的热气吐在他的耳根处,痒得他扭头避开,但脸上却不由得露出笑容,亦让他的怒气消散掉了。 林晧然最终亦是无奈,背着虎妞继续往着家里而回,但却困惑地问道:“虎妞,你不怕皇上?” “我一定要怕吗?”虎妞反倒不解地询问道。 “你应该怕的!”林晧然说着,而虎妞作出一个倾听状,便听着他继续道:“皇上由上天所生,是上苍之子,跟我们凡人不一样!” 这些是这时代最流行的讲法,天子异于常人,而为了证明他们的不凡,往往会编撰出种种的出生异象。古往今来,不胜枚举,而汉高祖刘邦无疑是最直白。 据记载,汉高祖出生之时:“母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 正是如此,刘邦是由龙跟他母亲所生,而他则是货真价实的“龙子”。 “哥,你以前跟我讲故事的时候,不是说这些都是假的吗?”虎妞眉头微蹙,悠悠地说道。 “我说过?”林晧然微微尴尬,但为了扞卫作为哥哥的尊严,又是继续说道:“咳咳……当今天子可不一样,你哥先前在翰林院翻阅史料的时候,你知道哥哥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呀?”虎妞果真上套,好奇心亦是被吊了起来。 林晧然一本正经地说道:“原来太祖不是凡人,太祖的母亲梦到神仙,给了她一颗药丸,而太祖的母亲吃了这颗药丸以后,就有了太祖,当时太祖出生的时候,他家的房子红光冲天,邻家误以为他家房子被烧,都提着水桶跑过来打算救火!” 为了唬住虎妞,林晧然讲得煞有其事,仿佛是亲眼所见一般。 只是虎妞的下巴轻扬,可爱的小塌鼻还骄傲地哼了一声道:“我也不差呀!我出生的时候,屋里泛七彩光,身体还香了三天三夜呢?” 咦? 林晧然原本以为,虎妞是要打心里敬畏吃了神药而来的朱家血脉,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原来这丫头亦大有“来头”。 “这些事是谁说的?”蹒跚片刻,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 “老族长他们都说过,三婆有一次还跟我说,原本是打算要将我掉到河里淹死的,但后来又不淹了,不然我在那时就死了呢!”虎妞脸色显得很认真,露出一副不骗你的表情。 “虎妞,你确定是这样?”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很是怀疑地问道。 “我……我不确定呀!”虎妞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然后晃着小短腿继续道:“我那时跟小猫一样,我哪知道怎么一回事嘛?都是我长大后,才听你们跟我说的!” “是不是村里故意骗你,人体是不可能发光,更不会散出香味!”林晧然思忖片刻,便断定地说道。 “我有香气儿呀!哥,你闻闻!”虎妞说着,腰板挺起,将一段白嫩的小手伸到林晧然鼻前道。 “你这只是普通的体香!”林晧然嗅了一下,当即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恐怕事情的真相并不复杂,村里的一些好事之徒,得知虎妞这丫头有些体香,便编排了这个“稀奇”的事,以供大家当时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 只是这个丫头懂事后,却是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的出生“不凡”,从而敢鄙视朱家的“神药血脉”。 其实古往今来,很多名人的出生都被赋予异相,以证明自身的“出身不凡”。但后世早已经证明,这些全都是杜撰的。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灵石胡同,天色已擦黑,有些人家的门前已经挂起了灯笼,点亮了这座古老的北京城。 随着他们踏入家门,里面便是热闹起来,张罗着晚餐。 第321章 罕见命格 林晧然回到家,通常都直接走回后面的庭院,回房间将官袍换下来。然后就像个老爷一般,在房间或客厅呆着等晚饭,反正绝对不会进厨房。 虎妞却恰恰相反,她通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进厨房。有时会帮忙打下手,有时则会亲自下厨,对自家厨房亦是了如指掌。 有一次,她说缸里的米少了,起初林晧然还不相信,但结果真给她捉到了那个小偷。 原来是小金贪玩,它偷米洒在屋顶上面吸引麻雀,然后捉麻雀戏耍。 虽然小偷被抓到了,但林晧然却是极为疑惑,这米缸的米少说有数十万颗,这丫头还天天数着不成? 询问虎妞后,他才得知其中的玄机。原来虎妞做饭的时候,经常会用麻棍子度量米的深度,若米无缘无故下降,那米缸的米肯定是被偷了。 其实虎妞不是要防着谁,而是她养成的持家习惯,时刻清点着自家有多少东西,断然不会成为月入五千却花六千买化妆品的女人。 由于他们今天回来比较晚,所以晚饭已经准备妥当。 林晧然换好衣服到客厅时,香喷喷的饭菜端了上来,有着一道松江鱼,这是虎妞所喜欢的美味。 虎妞看到摆上来的松江鱼,漂亮的大眼睛当即发亮,便屁颠颠跑去盛饭。 “虎妞,你不要叫虎妞,直接叫馋猫得了!”林晧然接过管家送过来的饭碗,朝着急匆匆盛饭的虎妞取笑道。 虎妞端着饭碗走回来,仰起那张大饼脸,可爱的鼻子轻哼一声,骄傲地说道:“我喜欢吃鱼,但我更喜欢吃鸡腿,所以我还是虎妞!” 林晧然明白了她的逻辑,当即有些无奈,这丫头有时候却是不笨。 阿丽端着饭回来,看着林晧然吃瘪,眼睛亦是藏着得意劲,嘴角还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得不说,这个冰山般的女人笑起来确实好看。 只是林晧然的注意力全都在虎妞身上,所以没有瞧到,看着虎妞将筷子伸向松江鱼,直接夹起最美的鱼肉,便又是说道:“吃鱼看出身!第一筷子夹鱼肉的,肯定是小家子出身;富家千金吃鱼,一般都是挑着鱼眼、鱼尾来吃。” “我才不学她们,我觉得哪里好吃就夹哪里!”虎妞将嫩白的鱼肉塞入嘴里,扒了一大口白米饭,痛快地朵颐道。 林晧然深感无奈,已经慢慢地看懂了虎妞,这个丫头的可爱外表给人听话、乖巧的感觉,但骨子里却是“我行我素”。 若是她认为朝东是对的,则会坚持走下去。 其实亦是如此,若她真是听话、乖巧的性子,恐怕会被老族长劝住,绝对不会贸然选择上京,亦不会在中途还敢将赵东城夫妇搁下。 这种性子是好事,但亦是坏事。像这丫头的性子里存在着太强的正义感,而林晧然想要改掉她这个大毛病,恐怕亦是很不容易。 “真香!” 林晧然正要跟着动筷的时候,身穿着素白色道袍的吴道行大步走进饭厅,葱头般的大鼻子颌动,直接走到桌子坐了下来。 吴道行倒亦没半分客气,拿着剩下的空碗朝着隔壁的饭桌大声喊道:“饭缸,去给贫道盛碗饭过来!” 饭缸猛地扒了两大口白米饭,一边狼咽着,一边跑过来取碗帮他盛饭。 林晧然夹起了一块豆腐,慢吞吞地吃着,胃口却是一般,便冲吴道行问道:“道长,你最近都是神龙见道不见尾,却不知在忙着什么呢?” “观世人命格,觅天道玄机!”吴道行接过饭缸递送来的饭碗,筷子当即伸向松江鱼。 “结果呢?”林晧然心里却是苦笑,这道长怪不得能忽悠住沈六爷。无论跟谁说话,都能冒出一堆高大上的词儿来,立刻亦将人给唬住。 吴道行将整个鱼头夹到碗里,微微感叹地说道:“京城之地,贵人多若牛毛,确实不是广州府等地能比拟的!” 这无疑是一句废话,起码林晧然是这么想的,将几颗饭粒扒进嘴里,又是抬头望着他道:“那你有没有遇到特别有贵气的人!” 吴道行用筷子将鱼头扒开,头亦不抬地回答道:“嗯,倒是见到几个很罕见的命格!” “谁呢?”林晧然慢吞吞地咀嚼着嘴里的饭粒,好奇地问道。 吴道行将一块鱼头肉塞进嘴里,抬头望着他道:“当朝次辅徐阶、你们翰林院的李春芳,还是当今的两位王爷,这必是大富之人!” 林晧然顿时来了些兴趣,吴道行口中的王爷,自然就是嘉靖的两个儿子景王和裕王。 由于嘉靖大权独揽,并没有册立储君的意图,而阁臣又多是阿谀奉承之辈,故而大明一直都没有储君。 渐渐地,有人认为是“圣上不喜欢顺序继位的裕王,更喜欢四儿子景王,所以圣上才迟迟没有册立储君”,从而让到将来由谁继承大统变得扑朔迷离。 现在朝廷有人押宝景王,有人押宝裕王,严、徐两党暂时保持观望,而有些年轻官员则已经开始了一场关系将来的豪赌。 “裕王和景王,谁的命格更强?”林晧然扶着筷子,认真地询问道。 “景王府比裕王府的风水要更好!”吴道行犹豫了一下,便正色地说道。 “景王会继承大统?”林晧然不动声色地问道。 吴道行将鱼头翻过来,夹起一只鱼眼摇头道:“倒不见得!我在景王府门口守了多日,终于见得景王一面,富贵之气确实难得一见,但要问鼎至尊,总觉得差点火候!” “所以裕王会继承大统?”林晧然蹙着眉头,又是认真地询问。 吴道行继续痛快地朵颐,却是摇头道:“景王过于谨慎,我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倒看得不真切,所以这话我亦不敢确定!” 林晧然很是无奈,跟着这老道聊了半空,结果等于什么都没有。只是踌躇片刻,便又正色地问道:“我现在的命格如何?” “已经很好,确定比以前强了一大截!”吴道行抬头打量着他,微微点头肯定道。 “那我近期……有没有再进一步呢?”林晧然透露出那点心思,他打算在官场再进一步,谋取翰林待讲的职位。 第322章 行动 吴道行眼皮一抬,便知道林晧然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却叹息地道:“你的命格还是差了点,若没有贵人相助,此事悬!” “贵人在哪里?”林晧然心里不由得泛苦,这货全是后世街头算命先生的套路,但亦是顺着他的话追问道。 吴道行用筷子夹起一颗花生粒,潇洒地抛进嘴里,悠哉悠哉地咀嚼了几下,然后手持筷子摇头晃脑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林晧然眼睛一眯,有种砸这骗子招牌的冲动,这脸皮亦太厚了! 吴道行横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吐出两个字:“你妹!” “信不信我抽你!”林晧然脸色微寒,没想到这货还敢骂人。 吴道行看着他的脸色不善,知道这人是误会了,便是解释道:“我说的是你妹妹虎妞!” 林晧然一阵瀑布汗,敢情还真是误会了,只是扭头望着端着饭碗窜到庭院荡秋千的虎妞,却是怀疑地道:“虎妞?她在这种事情上,怎么可能帮得了我?”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间有没有绝对的强与弱,凌霜侯不过是一棵柿子村,但却救了大祖,从而影响天下的走势!”吴道行轻捋着胡子,一副高深莫测地说道。 林晧然如今是史官,却亦是知道这“凌霜侯”的典故。 话说太祖朱元璋在年轻时,四处化缘,有次饿得是奄奄一息,在经过一个叫剩柴村的村庄,在村边看到一棵结着柿子的柿子树,正是这树上的柿子让他不至于饿死。后来太祖发迹,便将这棵“救了他”的柿子树封为凌霜侯。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相不相信这些话又是另一回事。 他是一个极理性的人,只知道决定他能否升迁的是吴山和三位阁老,以及深居宫中的圣上。至于虎妞,虽然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肯定没有能力影响到这些大人物。 在吃过饭后,林晧然便出门了。 他拿着礼品前往隔壁的槐树胡同,直接叩响了徐府的大门。 在进入内阁后,他亦“研究”着这些大人物,想了解他们的品性。最终得出结论:严嵩是老成持重型、徐阶是绵里藏针型、吕本则是兢兢业业型。 经过他的观察,严嵩确实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特别他能放下首辅的姿态,竟然全年居住于宫中听候圣上的差遣,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严嵩这个位置可谓是稳如泰山。 不过,林晧然却是清楚地熟知历史的走向,徐阶最终将年迈的严嵩取而代之,成为大明新一代首辅,而严嵩死的时候竟然连棺材都买不起。 虽然现在形势有利于严嵩,但林晧然若选择政治投机的话,自然选择徐阶。而如今他想要更进一步,则需要一个阁老帮忙推动,徐阶无疑亦是最佳人选。 很快,管家迎着走出来,一边引路,一边还微笑地说道:“林修撰,我们老爷方才还念叨着你,跟我们三少爷说,要向你学习呢!” “阁老是谬赞了!”林晧然故作谦虚地道。 他便跟着管家穿过前院,通过一条长廊,很快便到了徐阶的书房。 才刚迈过门槛,里面便传出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道:“若愚来了。” “见过阁老!”林晧然进门,朝着声音的方向见礼道。 “请坐!”徐阶的眼睛带着亮光,透露着一种亲近之意。 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亦看到林晧然是个可造之材。特别今天的差事,林晧然能将那只老狐狸请来内阁,这无疑是一种能力的体现。 若说有什么欠缺,那就是这人实在太年轻了。年轻是一种资本,像他比严嵩小二十载,这是一种天然优势,但过于年轻对升迁往往是一个束缚。哪怕再过二十年,林晧然不过三十七岁,顶多做个六部尚书,绝对还不够年龄入阁。 徐阶的书房很普通,但藏书却不少,两个隔着书桌而坐。 侍女送上香茗,然后悄然退下。 在寒暄一番后,林晧然放下茶盏,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听说叔大兄想要参与《谈古论今》的撰修事务,却不知真假?” 徐阶心里一动,抬头微笑地打量着他,这无疑是一个极高明的试探,更确信这是一只小狐狸,微微点头道:“他跟我提过,倒是有些兴趣!” “那第三期我便让他亦参与进来!”林晧然听到这个答复,当即爽快地说道。 他现在有求于徐阶,但他跟徐阶非亲非故,如何能让这位阁老帮自己摇旗?最好的方式自然是利益交换,而《谈古论今》是他手中最大的筹码,让张居正参与进来,无疑是一个甜头。 “若是如此,老夫就替他谢谢你了!”徐阶喝了一口清茶,认真地打量着林晧然笑道。 林晧然确定有戏,便是假惺惺地说道:“倒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他日我若是调离修检厅,就不好再插手《谈古论今》的事。以叔大兄的才干,必然能挑起这个担子。” 这些话已经很露骨,亦道出林晧然真正的意图,用《谈古论今》的主编换取升任翰林侍讲。 徐阶自然猜到林晧然今晚拜访的目的,用茶盖拨动清茶,亦是笑着说道:“说起来,你倒可以争一争这个翰林侍讲!” “愿闻其详!”林晧然知道徐阶是动心了,认真地拱手道 “将你调入内阁兼任司直郎,虽然有老夫的提议,但圣上却立即首肯,对你的印象是极好的!”徐阶轻啐一口清茶,微笑着说道。 在如今的嘉靖朝,升迁已经没那么多的规矩。只要圣恩笼罩,从入仕到首辅,可以只需要短短的六年时间。 “那下官该当如何?”林晧然认真请教道。 “若是吴尚书给你优评的话,我会帮你美言几句!”徐阶将茶盏放下,抬头望着他说道。 “阁老如此厚爱,在下感激不尽!”林晧然此行的目的达成,起身恭敬施礼道。 这无疑是一场利益交换的游戏,林晧然抛出《谈古论今》的香饽饽,从而谋取翰林侍讲的职位。 这《谈古论今》对徐阶其实是很有吸引力的,由于吏部已经彻底被严党把持,故而徐阶已经将重心放在言官系统中。 这言官有一种天然的优势,那就是每当京察之时,都不会轻松将言官撸掉。这言官干的是得罪人的活,所以异常团结,而吏部敢撸他们的人,他们必然会扣上“爪牙”之类的帽子,利用言官的优势进行反扑。 正是如此,历来的京察都不会轻易烧到言官系统,这渐渐成为了一种官场潜规则。 徐阶在言官系统有着极深的力量,像吴时中来等弟子,其实就是他的棋子之一。若是得到《谈古论今》,那无疑是如虎添翼,对他的战略有着极佳的效果。 说过事后,林晧然便起身告辞,他知道拿出《谈古论今》获得徐阶的支持并不难,但难题还是在吴山那里。 第323章 闹事 徐阶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地拍了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 林晧然的身子已经转到一半,听到这话,只好停下来,疑惑地转身朝着徐阶拱手道:“徐阁老,不知还有什么事?” “听闻你尚未娶妻,此事可真?”徐阶将手掌放了下来,眼睛透着希冀的光芒道。 一个创下科举奇迹、有着“竹君子”才名、又被圣上赐予大明文魁的翰林修撰,今年才年仅十七岁,竟然还没有婚配,这无疑是大明朝最出众的金龟婿。 在得知林晧然没有婚配后,在难以置信的同时,亦是生起了招揽之意。 林晧然当即一阵头疼,只是在虎妞将事情捅破的那天起,便知道这事肯定是拖不下去了。这婚事其实亦是他的一次政治站队,或是严党,又或是徐党。 如今徐阶主动提起这事,而这段时间又对他照顾有加,无疑是要对自己进行招揽了。 “下官确实不曾婚配!”林晧然虽然知道徐阶打什么主意,但却仍然装着糊涂,打算由对方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呵呵……我长子徐璠有女年十四,尚待闺中,性情温雅,跟汝实为良配也!”徐阶轻捋着胡子,笑咪咪地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却是暗感头疼,这无疑是一个最好的结果,成为徐阶的孙女婿,那他不仅成为徐党中的一员,甚至直接进入徐党的核心圈子。 只是面对着婚娶,他有着天然的抗拒心理,最终拱手道:“多谢徐阁老厚爱!只是下官刚入值内阁,又逢翰林院人事动荡,确实没精力思考这事……不过,等事情过后,必然会慎重考虑婚姻大事,到时定不负徐阁老厚爱!” “哈哈……好!”徐阶爽朗而笑。 他已经听出了林晧然的言外之意,只要他肯将这小子推上翰林侍讲,那这小子的聘礼就会送上门来,而他则多了一个出彩的孙女婿。 其实这段时间,他亦是看出来,林晧然确实对严党那边敬而远之,对严世落藩的相邀直接拒绝,隐隐有向他靠近的意图。 不过,这小子亦是一个精明人,他如今身处于翰林院中,完全可以待价而沽。 现在别说翰林侍讲,哪怕再大些的代价,他亦愿意付出。何况林晧然手里还握着令他垂青的《谈古论今》,这个买卖如何都不亏。 正是如此,在林晧然开出这个价码后,徐阶是真的很开心。 林晧然又是施礼,然后再次转身离开。 现实就是这般无奈,哪怕他心里极抗拒结婚,但在这个时代,却是一条必走之路。在上一辈子,他年过三十随意逍遥而没人指责,但这辈子能熬过十八岁都算是一个奇迹。 对于这门婚事,他其实还算是满意的,毕竟能成为徐阶的孙女婿,很容易踏入徐党的核心圈子。 而那个便宜岳父,却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没少帮徐阶出谋划策。他本人虽然是受荫入仕,但却已经官至大理寺尚宝丞。 事情算是定了下来,若徐阶将卖力将他推上翰林侍讲,那他亦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正式成为徐党中的一员。 第二天,太阳从东边升起,司直郎忙碌的生活亦在继续着。 林晧然确实比一般的司直郎更懂得办事,而且比其他司直郎更有底气,所以内阁的跑腿工作往往都落在他身上。 渐渐地,他亦成为官场的一个小名人,在六部尚书中都刷了脸。而跟着他接触后,很多尚书、侍郎对他的印象都大为改观。 在六部之中,最常去的是户部和工部,而刑部、礼部则去得最少。 以刑部为例,这个部门主管全国刑事案件,有着一定的专业性。而阁老往往都是礼部官员出身,除非是引起极大影响的案件,否则内阁很少过问。 虽然他一直很想去礼部,但直到第三天,他才得到委派机会,前去过问宗藩围攻宗人府事件。 这户部缺钱,影响的不仅是京中的官员,还有部分宗藩的禄米。这些宗藩跟普通的官员不同,他们有身份又不怕事,在京的宗藩集结起来,将宗人府给团团围住。 谁都没有想到,这帮宗藩突然就像是炸了窝一般,莫名其妙就做出这种野蛮的行径。 林晧然得知消息的时候,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的这般简单,只是没有见过吴山之前,亦不清楚事情的全部真相。 对于宗藩的问题,林晧然却是深感无奈,这亦算是家天下的一种顽疾。若他是嘉靖帝,恐怕亦很难下这个狠手,毕竟他自己终究是朱家的一员。 只是如今的大明财政,若不进行削减禄米,那整个大明财政迟早都会被拖垮。别说没钱发放官员俸禄了,恐怕亦没有军费抵抗北边的外族,会直接危及整个大明朝。 “哥!” 林晧然刚走出宫门,便看来虎妞兴奋地朝着这边跑过来。 虎妞的腿很短,但频率并不慢,身体显得肉墩墩的,身穿着淡蓝色的裙子,看起来极是可爱。那张脸蛋红彤彤的,眼睛一片雪亮,整个人显得很是兴奋的样子。 虽然每天跑腿很辛苦,但虎妞却会常常来陪着他,这让他心里亦是暖洋洋的。 “上午去哪里了?”林晧然拉着她肉肉的小手,一并向着旁边停着的轿子而去。 “我到李掌柜那里了,他的书卖掉一大半了,说让你可以准备第三期了!”虎妞得意地蹦几下,传达了李云虎的话。 虎妞最近充当着信使的工作,不仅会到李掌柜那里,而且到会馆那边,甚至还会到翰林院,这减少了林晧然很多的工作量。 二人上了轿子,并坐在轿子上,又是继续聊着事情。 到了礼部衙门,他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着这边而来,初时还是困惑地望了一下。当他踏入礼部的大门时,却听到后面突然喊了一句:“今天我们将礼部也砸了!” 林晧然却不管发生什么事,一把抱起虎妞就往着后院跑去,隐隐猜到这群人正是那些无法无天的宗人。 第324章 打砸的玄机 得知外面的动静,礼部衙门的守门士兵亦是跑了出去。面对着气势汹汹的宗人们,他们却不敢动刀子,只能用身子将宗人们拦在门外。 “你们这帮奴才,给本王、世子滚开!” 领头闹事的身份都不低,他们仗着是皇室血统、太祖后裔,并没有将这些官兵看在眼里,甚至都没有将满朝的文武百官放在眼里。 在他们的眼里,这大明江山就是他们朱家的,这些文武百官只是他们朱家的家奴。虽然他们无法掌权,但自认血统高贵,朝着这些官兵又骂又打,要求礼部尚书吴山出来见他们。 林晧然抱着虎妞飞快地跑进里面,虎妞那张稚嫩的脸上没有半分害怕,眼睛反而睁得大大的,对这起热闹似乎很是好奇。 当穿过三门的时候,他听着后面虽然咒骂声不断,但那帮宗人却没能成功地冲进来,心里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哥,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虎妞的兴致很浓,朝着林晧然很随意地摆了摆小手道。 林晧然低头望着这贼头贼脑朝外面张望的小丫头,又抬头望了一眼一脸淡定的阿丽,最终无奈地任由这丫头在这里围观。 当他进到礼部公堂,吴山和右侍郎袁炜都坐在堂上。 林晧然这些时日亦是经常往来于六部之间,对各个衙门都算是熟悉,而这礼部的气氛无疑是最和谐的,极少出现纷争。 据他的分析,一来礼部算是一个清水衙门,没有太多的利益之争;二来礼部的长官都出身于翰林院,相互间甚至都已经共事多年,像吴山和袁炜就是如此。 分别给二人见礼,林晧然跟袁炜亦算熟悉,这位礼部右侍郎是一位词臣,靠着青词得到圣上恩宠,经常出入于内阁中。 “老师,严阁老让学生前来询问宗人府被围一事!”面对自己的老师吴山,林晧然天然就得矮上一头,对其他五位尚书可以用硬用软,但眼前这一位只能装孙子。 吴山淡淡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神色复杂地说道:“我一直在负责草拟《宗藩条例》,前天又上呈了一份,但内容……却被泄露了。由于《宗藩条例》有诸多不利于宗人利益的条例,所以这帮宗人找宗人府发泄,现在……怕亦要将我们礼部砸了。 在说到“泄露”两个字的时候,他明显加重的语气,同时还望了林晧然一眼。 林晧然闻弦歌知雅意,心里当即咯噔一声。 虽然他入值内阁,经常沾手朝廷官员奏本,但任何一份奏本的内容都不允许阅览的,对一些机密更要守口如瓶。 像这种事,他们司直郎是绝对不可能接触得到,哪怕知道亦不敢外传。 现在消息如此迅速走漏,那源头极可能是在阁老那里,再想着严嵩那充满着狡猾的眼神,以及派遣自己出来时的不急不躁。 他觉得这件事有猫腻,极可能是上头故意放出消息,从而试探宗人们的反应。只是这一种试探,想必不是严嵩在犹豫不定,而是嘉靖帝在摇摆,幕后推手甚至就是嘉靖帝本人。 若这个论断成立的话,现在宗人们反应如此激烈,嘉靖怕是不会真对宗人们下狠手,吴山上呈的《宗藩条例》怕是要胎死腹中。 “学生知道了!”林晧然自然不会道破其中的玄机,恭敬地拱手回礼道。 按说,有着这个答复,他这时候应该是回去复命了。只是外面的冲突却越演越烈,不仅是咒骂声,而且夹带着棍棒的打砸声,甚至还有哀嚎声。 那帮宗人确实是无法无天,而嘉靖帝偏偏又出身于世子,对宗人向来厚爱,让这帮宗人似乎真有胆砸了礼部衙门。 “部堂大人,我们该当如何?”袁炜心里亦是泛苦,抬头望向吴山道。 “还能怎么办?我们都已经成瓮中之鳖!”吴山端起茶盏,自嘲地笑道。 “那……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袁炜蹒跚片刻,又是询问道。 此时,外面的声音更大、更近,显然已经冲进了前院。 吴山抬头望着前院的方向,叹了一口气道:“他们有他们的态度,我们亦要表现出自己的态度,亦得让皇上明白我们的立场。” 这话说得很轻,但语气透露着坚定,眼睛很凌厉地望向大门的方向。 林晧然诧异地望向吴山,对这位黑面神生起了几分敬意。很显然,他是知道事情掺和着皇上的试探,更知道事情这般发展下去的结果。 只是在洞察玄机后,吴山并没有选择明哲保身之类的做法,而是有着做“壮士”的决心,想要“牺牲自己”将胜利的天秤扭转过来。 不得不说,吴山这种性情确实不符合嘉靖的用人标准,想要入阁怕是难于登天。 外面的形势越来越倾向于宗人那一边,有宗人甚至挥舞着刀刃,逼着那些守门士兵节节败退。那帮宗人已经成功闯进二院,眼看就要突破三门,直扑这里而来。 正是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道:“你们都给我住手,不然我们锦衣卫就不客气了……哎呀!” 虽然有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已经赶到这里,但仍然镇不住这个混乱的场面,这些宗人亦没有将这些锦衣卫放在眼里,甚至还朝他们也动手了。 林晧然感觉到事态可能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在匆匆离开大堂后,打算带着虎妞到后面藏起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虎妞…… 林晧然看到小丫头爬上梯子,怀里揣着几个石子,这时隔着院墙朝着二院奋力掷石子。那双眼睛一片雪亮,脸蛋红显得红彤彤的,显得格外的兴奋。 阿丽不由没有阻止,反而成了一个帮凶,正忙着帮虎妞在院子中找石子,并给她源源不断地输送弹药。 只是看到这一幕,林晧然吐血的心都有。这丫头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敢用石子砸那些王爷、世子和勋贵,直接掺和进这一场斗殴事件之中。 第325章 大逆转 在混乱的二院之中,一个身穿白色襦裙小女孩、梳着双螺髻的漂亮小女孩挥动马鞭,抽在挡着她去路的一名士兵身上。 哎呀…… 士兵吃疼地叫了一声,看着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心里亦是涌起了一股怒气。只是看到小女孩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当即便是乖乖地躲开。 小姐小心! 却是这时,身后的一名彪形大汉叫了一声,手中的大刀亦是挥出。但从上面飞来的石子又快又急,精准地砸在小女孩的身上。 哎呀…… 小女孩吃疼地叫了一声,那双漂亮的美眸泛起一层泪光,这是一张精致无比的脸蛋,这时更显得楚楚动人、美艳不可方物。 当她抬头望向院墙,顿时亦是愣住了,偷袭她的竟然是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小丫头。这小丫头砸她之后,又砸向其他人,每一击都很精准。 “你死定了!” 小女孩的骨子亦是蛮横,看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竟然比她还要“厉害”,心里当即涌起了怒火,想要狠狠地教训对方。 身穿淡蓝色对襟齐胸襦裙的虎妞砸得正兴奋,发现一个石子朝她飞上来,机灵地蹲下去躲闪。再探出脑袋张望,看到罪魁祸首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心里亦是怒了。 “你竟然敢砸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刁蛮的小女孩指着虎妞,咬着贝齿质问道。 “你们都是坏人!是跟朝廷作对的叛军!”虎妞轻蔑地望着她,仿佛已经洞察一切玄机。 “我们是宗人,怎么可能是叛军,你是不是傻啊?”刁蛮的小女孩看着她说得认真,当即愤怒地反驳道。 “那你们为什么要围攻衙门,这种行为不是叛军又是什么呀?”虎妞满脸写着怀疑,坚信着先前的判断,对方是坏人,而她是正义的一方。 实质上,她确实是这样认为,不然亦不会选择出身,他是有侠客精神的虎妞。 “我们是要……除掉一些恶臣,皇上绝对不可能这样对我们宗人!”小女孩的心思急转,指着虎妞仰着脸大声地道。 锦衣卫不比礼部这些守门的士兵,他们本身亦有着底气,而且很多人的出身并不差,带队的朱千户更是开国功臣之后。 正是如此,一些锦衣卫并没有过于害怕,选择跟着宗人对打起来,成功地阻挡宗人闯入里面。 一个世子的脸被砸了一拳,心头的火气已经燃起,看着他们这边渐渐落下风,听着刁蛮小女孩的话后,便高举着拳头道:“对!我们……除奸臣,清君侧!” “除奸臣,清君侧!” “我们绝不退缩!除奸臣,清君侧!” “我们一起打进去!除奸臣,清君侧!” …… 宗人们喊着了口号,顿时士气大盛,一并朝着三门涌去,想要突破最后一道障碍。 疯了…… 朱千户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望着这帮群情激扬的宗人。 这…… 林晧然已经走到木梯子前面,正想要叫虎妞下来,但听着她三两句话,竟然引起这么大动静。特别是听到那句口号后,整个人亦愣在当场。 不要命了? 袁炜陪着吴山来到三门前,亦是听到了宗人的那句口号,嘴巴亦是张得大大的。 啊? 吴山原本看着虎妞站在梯子上砸石头,还觉得这名学生的妹妹有些“没家教”,却不知道她跟谁争辩几句,让到形势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太转变。 林晧然看到吴山朝着他招手,又看着虎妞继续砸石头,不由得暗叹一声,选择跑过去道:“老师,不知有什么吩咐?” “你听到刚才的口号了?”吴山打量着他的眼睛,直接询问道。 “学生……”林晧然当即一阵头疼,并不想掺和进这样事中,这宗藩的禄米削不削减,其实跟他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你若耳聋的话,为师可以亲自帮你治!”吴山的脸上当即青筋暴起,眼睛仿佛迸射出两道利刀地瞪着林晧然道。 “不用!学生听到了!”林晧然感到吴山话中的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只好老实地回答道。 他在翰林院准备撰修的正是成祖的那段历史,如何不知道成祖当年的旗号正是“除奸佞,清君侧”,然后成功夺得了帝位。 虽然这帮宗人很多都是成祖的后裔,但现在喊出“清君侧”的口号,无疑是想“效仿”成祖当年的谋反之举,想将嘉靖取而代之。 当然,这些话极可能是无心的,甚至很多宗人都不知道成祖在当年的靖难中,打的旗号正是“除奸佞,清君侧”。 按着如今正统历史的讲法,成祖是“合法的继承人”,当年建文趁着成祖在外,这才篡得了皇位。正是如此,为了符合这段史实,这“除奸佞,清君侧”被隐去,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忌讳的词。 只是这些宗人的脑子进水,偏偏喊出了“清君侧”的口号,让到事情的性质当即变了样。他们不满削减禄米而围攻礼部,这可以理解,但亦是要“谋反”,那就另当别论了。 虽然他们可能没有谋反之意,但这话传到宫里,深居于宫中的嘉靖帝又如何想? 在喊出这个“清君侧”的口号之后,宗人的败局已定,朱千户不再让锦衣卫缩手缩脚,甚至还抽出了明晃晃的绣春刀。 吴山没有理会这些宗人,而是选择直接进宫面圣,同时命令林晧然即刻回宫。 他原先打算“牺牲自己”,“逼”皇上为了朝廷颜面,从而选择对宗藩动手。不过,这是一个下下策,成功的概率不高。 但现在,有着“清君侧”这个谋反的口号,那他就可能“激怒”圣上。圣上的怒火一旦烧到宗人身上,那他必定会收起偏袒之意,从而采纳他的《宗藩条例》。 林晧然知道吴山打的是什么主意,是想让他这个代表内阁前来、又恰好听到口号的司直郎做证,从而坐实宗人“谋反”的事实。 其实他看得出,吴山对削减宗藩禄米的事很是紧张,完全可以凭此为条件,让吴山支持他谋取翰林侍讲的官职。 只是让他无奈的是,吴山都不给他谈条件的时间就进宫了,似乎都不怕他突然选择变卦。 第326章 面圣 林晧然作别虎妞,便急步进入了西苑内。 只是进到这里,他的心里却忐忑不安,总觉得一股波浪将会汹涌而起。而他有一种预感,他这只小船极可能被卷入这股旋涡之中。 一路上,他却没有看到任何的异样,守军、宫人都很是平静,甚至素爱八卦的张波仍是一副不知情地朝着宫外而去。 在回到无逸殿后,林晧然直接到了严嵩的值房。 严嵩已经白发苍苍,眼力亦大不如前,头放得很低,奏本凑得很近。只是他很是勤勉,大多时间都在忙碌着政事。 听到脚步声,严嵩抬头望了林晧然一眼,轻声道:“外面什么情况?” 林晧然恭敬地行礼,然后汇报了事件的最新动态道:“宗人后来闯进礼部,但他们打起‘清君侧’的口号,锦衣卫便将他们所有宗人制服了,而吴尚书亦进宫面圣!” 虽然严嵩只是让他出去询问宗人府为何被围,但他却有义务汇报接下来的事状,让严嵩掌握更多情报,从而从容处理接下来的问题。 不管严嵩的人品如何,他的儿子严世藩如何贪赃枉法,但他既然作为内阁的司直郎,那就有义务尽到司直郎的职责。 何况,他对严嵩并没有太多憎恨,反而对这位勤勉的老首辅透露着几分尊敬。 严嵩继续翻阅着公案上的奏本,淡淡地说了一句道:“嗯,我知道了!” 虽然眼睛还落在奏本里,但思绪却已经飘向这起“宗人造反”的事件中,眼睛涌起一抹忧色,知道圣上怕是要大发雷霆了。 圣上在成年之前,都是以宗人的身份生活着,故而对宗人这个群体有天然的亲近感和认同感。正是如此,哪怕圣上得知宗藩的禄米过多,但却屡屡下不了这个狠手。 只是这帮宗人确实是无法无天,竟然打起了“清君侧”的旗号,这无疑挑战着圣上那根脆弱且敏感的神经。特别圣上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想必会不再挂念那些情义。 但吴山却过于心急,他想要推波助澜的话,这其实不是最佳的时机,反而极可能引火上身。 林晧然看着严嵩没有继续支使他的意思,便是拱手道:“严阁老,若没有其他吩咐的话,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将这些奏本给圣上送过去!”严嵩回过神来,指了指桌面上的那叠奏本,有些疲倦地吩咐道。 林晧然抱起桌面上的奏本,又行了礼,这才离开了严嵩的值房。他敏锐地觉察到,严嵩的眼睛透露着担忧,让他心里更是不安。 他从值房出来的时候,恰好遇到急匆匆进来的冯保。二人交流了一下眼神,冯保便进入严嵩的值房,对严嵩说皇上召见。 哎…… 林晧然当即明白,吴山已经将事情捅到万圣宫那里,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事情确实如此,就在早些时候。 身穿青色道袍的嘉靖从静室中出来,接过黄锦递上来的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道:“这个吴山的《宗藩条例》初衷是好的,但他……终究不是聪明人!” “那是因为圣上太聪明了,所以才觉得了他不聪明!吴尚书可是探花郎,又是根正苗红的翰林院出身,那可是大明少有的学问人啊!”黄锦看着圣上心情不错,亦是夸着吴山道。 “你也……不够聪明!”嘉靖将手帕递回来,亦是微微地摇头道。 “奴才确实不聪明!若不是主子恩赐,这司礼监掌印哪可以轮着奴才来坐呢!”黄锦仰头望着嘉靖,眼睛泛起泪光道。 这却是黄锦的一句真心话,他从来不认为自己聪明,起码比不上他新收的干儿子冯保。但他却有一项技能,那就是很会演戏,眼泪简直说来就能来。 厚厚的纱幔已经被拉起,徐阶跪拜在外面,高呼着万岁之声。 “爱卿平身!”嘉靖走向长案,轻轻地抬手道。 “谢皇上!”徐阶行礼,然后又拱手道:“臣刚得到消息,宗人在知悉吴尚书草拟的《宗藩条例》后,已经围攻礼部衙门,还请圣上明示!” “徐阁老,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嘉靖端坐在蒲团上,翻开案上的一本奏本,眉头却微微地蹙起,淡淡地询问道。 虽然他先前就猜到宗人们会闹事,但却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敢围攻礼部。 “宗人乃皇上的宗亲,血浓于水,所以当用强但亦要用软!”徐阶先作了一个沉思状,然后又是认真地拱手道。 “呃,爱卿有何良策?”嘉靖微微点了点头,握着奏本抬头望着徐阶道。 “臣以为!应该对宗人进行镇压,维护朝廷的颜面,但吴尚书的《宗藩条例》应当作废!”徐阶朗声地拱手道。 嘉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显得有几分无奈,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徐阶这个提议,无疑是极合乎他的心意,他并不想朝宗亲动刀子。若事情这般结束,大明的财政虽然没能得到缓解,但他必定赢得宗人的拥戴。 但却在这时,一名太监进来汇报,说礼部尚书吴山求见。 “宣!” 嘉靖这才如释重负,但听到吴山求见,便又是愁上心头。 他知道吴山是削减宗藩禄米的急先锋,哪怕他多次暗示不削减禄米的愿望,但每次草拟的《宗藩条例》都跑不了这一项。 如今那帮宗人又偏偏围了吴山的衙门,想必是来大吐苦水,更是以此想“逼”着他给宗人惩罚。 徐阶就在一旁,自然看到了嘉靖的反应,心里不由得坚定了立场。不管能不能将严嵩拉下去,这个吴山断然不能留。 “微臣有要事禀报!”吴山脸色肃然,郑重地朝嘉靖帝行礼道。 跟着一般的官员不同,吴山颇有官相,这时身上散着浓郁的正直之气,脸色紧紧地绷着,眼睛充满着坚定之色。 嘉靖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徐阶却是插话道:“吴尚书,关于你们礼部被宗人们围攻的事,我刚刚已经禀明圣上了!” 吴山扭头望了徐阶一眼,然后正义凛然地大声道:“宗人砸我礼部衙门事小,但打的旗号,实属大逆不道!” 这“大逆不道”,他是加重了语气,在声势上,完全占据了上风。 “是何旗号?”徐阶却是不以为然地道。 吴山的字咬得很正,在万寿宫的正殿中响起:“清!君!侧!” 这三个字一出,整个大殿仿佛抖动了一下。 原本很是不屑的徐阶瞪直了眼睛,而翻着奏本的嘉靖帝亦是猛地抬起头,哪怕是黄锦地“啊”地一声,朝着吴山望来。 第327章 瞬息万变 清!君!侧! 这口号的矛头虽然指的是皇上身边人,但当年成祖朱棣造反,打着这个充满正义的旗号,结果呢?虽然建文身边的佞臣确实被清除了,但建文的皇位亦被夺了。 “原来……他们是要造反!” 嘉靖再也无法淡定,心里亦没有再偏袒于宗室,紧紧地攥着拳头,额头的青筋直冒,眼睛闪过一抹戾气,咬牙切齿地痛斥道。 他的帝位不是打天下得来,亦不是从老爹那里合法继承过来,而是因为他堂哥正德膝下无子,所以才侥幸得到的皇位。 正是如此,他对宗族有着天然的好感,哪怕大明财政被逼到今天的窘境,亦只是要做一个试探,并没有下决心要对宗藩动手。 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只是假意表达要让这帮宗人少拿一点,结果这帮宗人竟然是要反他,想要将他从皇位赶下去。 这个造反的口号,无疑触及到了嘉靖的底线,亦是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 “皇上,请息怒!”徐阶略作权衡,便对嘉靖进行劝慰,然后厉色地望向旁边的吴山道:“吴尚书,这事非同小可,汝有凭证?” “我敢以我项上人头作担保!”吴山冷冷地睥了他一眼,然后傲然地说道。 徐阶原本还准备着很多询问的话,但却没有想到吴山会如此光棍,直接就是以性命作担保。一个礼部尚书用人头担保,他哪里还能继续质疑。 嘉靖压抑着心里头的怒火,朝着黄锦沉声道:“让严阁老过来商议!” 不得不说,严嵩确实是嘉靖最信任的臣子,在得知这件大事后,他首先想到的人却是严嵩,那一位忠心耿耿的老首辅。 事情便回到了无逸殿。 林晧然抱着那叠奏本,看着严嵩急匆匆地跟着冯保向着万寿宫而去。 严嵩的身体虽然不差,但毕竟已经年迈,跑几步便气喘吁吁,冯保则是掺扶着他一起前行。 知道万寿宫有重大事情要商议,林晧然走得并不快。只是才刚到宫门口,便又看到冯保急匆匆出来,在他耳边低咕一句,便领着他走进里面。 在踏进里面的瞬间,他的心砰砰地跳动着,仿佛是走进一个冰窖般。在这座宫殿里,每个人决策都关系千万人的利益,甚至关系着历史的走向。 正是由于事关重大,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选择沉默。正如徐阶所说,这内阁无小事,没有一件事的后果是他能承担的。 今天,无疑亦是如此,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甚至直接被拖到午门斩首。 林晧然走到大殿内,先是观察一下三位大佬的表情,吴山跟以前般绷着脸,严蒿坐在椅子上似乎睡着了,而徐阶则是眼观鼻、鼻观心。 “微臣叩见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晧然低眉顺眼,恭敬地行礼道。 “平身!”嘉靖的语气冷淡地说道。 “谢皇上!”林晧然又是恭敬地行礼。 “你将你方才出宫所见到的,都一一说出来!”坐在椅子上的严嵩淡淡地说道。 林晧然朝着严嵩行礼,心里早就准备了说词,便直接开口道:“臣受严阁老的指示,前往礼部了解宗人府被包围事宜!很不凑巧,微臣刚进入礼部,宗人们便将礼部围住了。后来吴尚书跟微臣道明事情的始末,一切皆因《宗藩条例》泄露而起!” 虽然猜到这些人叫他进来的意图,但林晧然却是知道,如今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装傻,这样才能把握住先机,让自己不轻松陷入这场无形的漩涡之中。 “接着呢?”严嵩沉声问道。 “宗人闯进礼部衙门,他们高呼……微臣不敢说!”林晧然理智地收住了话头,装着满脸的惊恐道。 “朕恕你无罪!”嘉靖帝淡淡地开口道。 “他们高呼……清臣侧!”林晧然装着很害怕,话语亦是戛然而止。 正是这时,徐阶突然开口道:“宗人是有心造反还是无意失言?” 咯噔! 林晧然发现这“清臣侧”三个字放出,整个大殿的反应很是平静。如今徐阶这个问题,无疑证明事情有了新的变化。 结合着徐阶的问话,显然是徐阶站在了宗人那一边。他替宗人进行辩解,从而削减了圣上的愤怒,并将事件引向了宗人的真实意图上面。 一念至此,他又偷偷瞄了一眼吴山,怪不得这老货会死绷着脸了,敢情是给徐阶这只老狐狸搅和了他的如意算盘。 “虽然老夫曾说万言不如一默!但此事关系重大,林修撰还是将所见所想都说出来,想必圣上不会怪罪于你!”徐阶朝着嘉靖行礼,冲着林晧然又是说道。 林晧然并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徐阶的言外之意,显然是希望自己附和于他,帮着宗人进行开脱。只是他的眉头微蹙,亦是在权衡着利益得与失。 “朕已经说过,恕你无罪!”嘉靖以为林晧然在担忧自身的安危,便又是强调道。 林晧然深吸一口气,当即行大礼道:“启禀皇上,这事虽然有些疑点,但此事关系到天下苍生、亿万黎民百姓的安危,微臣不敢胡乱猜测,还请皇上恕罪!” 这哪是不敢说,分明就是往死里说。 徐阶为着宗人说一万句,却不及林晧然这么一句。虽然宗人有诸多理由不可能造反,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的造反了,这个责任谁又能担待得起! 这……混蛋啊! 徐阶的嘴巴微微张开,不可思议地望向跪倒在地上演戏的林晧然,这话摆明是扇了他的耳光,还带着“啪啪”的回响。 吴山的眼睛却是一阵雪亮,亦是望向了林晧然,却没有想到这个弟子会突然来了一个神助攻,让到胜利的天秤倾向于他。 正在假寐的严嵩亦是睁开了眼睛,显得饶有兴致地望向了林晧然。 “这个责任谁能承担?他们都打出了这个口号,谁能确保他们不是早已经有造反之心,或密谋以久!”嘉靖喃喃自语,眼睛亦闪过一抹杀机。 第328章 收获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徐阶发现嘉靖凌厉的目光朝他望来,心里亦是一阵冰凉。方才他还能据理为着宗人开脱,但到了这一刻,却不敢再说半个字。 虽然他是大明的次辅,但却远没有资格为“谋反”担责。哪怕他说得天花乱坠,但那个“清君侧”的口号毕竟是从宗人的口中喊出来,这就有理由判定是一起有预谋的谋反。 何况,圣上被林晧然这么一“恫吓”,便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要以雷霆的姿态来应对此事,直接将那些宗人当叛徒来对待,防止那“万一”的发生。 在这个时候,徐阶如何还敢吭声,如何还敢替那些宗人再辩解? 他的眼睛充满着幽怨,这个原本打算招为孙女婿的才俊,竟然摆了他这一道。只是他又不能指责什么,毕竟林晧然进来的时候,确实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而且他的做法亦无可非议。 “宣陆少保晋见!” 在打定主意后,嘉靖当即想到了他的胞弟。若说谁最得他的信任,除了他的老首辅严嵩,便是锦衣卫右都督陆柄。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嘉靖正想要召见陆柄的时候,陆柄却是急匆匆而来,进来便跪地告状道:“请皇上为臣作主!” 他们在这里商议的时候,后面亦发生了些事情。 朱千户出身于功臣之后,是世袭罔替的锦衣卫,确实有着几分底气。在宗人喊出大逆不道的口号后,他再也没有忌惮,当即带着手下将宗人押回了北镇抚司。 只是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捅了马蜂窝。 大明的宗室被当猪来养,但亦有着一些例外的情况,像后世鼎鼎有名的云南沐王府是有兵权的,今被封为黔国公。 而在京城之中,中山王徐达的后人定国公一脉,历代深受隆恩。如今的定国公是徐延德,十六岁便得到了爵位,手握神机营的兵权。 在得到消息后,徐延德竟然是胆大包天,带着一帮部下直接闯进了北镇抚司。不仅将他的儿子和孙女救走,还释放了那帮被关的宗人,将北镇抚司搞得乌烟瘴气。 这……疯了! 林晧然等人都没有离开,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喊喊口号亦就罢了,但却还选择出兵,这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刷刷地望向嘉靖帝,心里亦是猛地一跳。 “真是……反了!” 嘉靖霍然起立,将手上的奏本重重地砸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脸上亦是露出了狰狞之色,话语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一般。 却不怪嘉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这中山王徐达嫡传的一脉是魏国公,但在靖难之中,徐达的后人帮助燕王朱棣夺得江山,从而徐达又衍生出定国公一脉。 只是如今,这个靖难的口号出现亦就罢了,当年的靖难功臣还掺和了进来。一切都隐隐指向嘉靖,指向他这张令人青睐的天子宝座。 嘉靖无疑是真的发怒了,激起了在大礼仪时期的斗志,亦涌起当年杖打数百名官员的那股狠劲,眯着眼睛道:“严阁老、陆柄听令!” “臣在!”严嵩和陆柄齐声应道。 嘉靖的腰杆挺拔,目光森然地说道:“朕封你们二人为平叛钦差,给朕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平息京城的叛乱!” “臣遵旨!”两人又齐声应道。 五人行礼,然后默默地告退,但各人都有不同的反应。 严嵩在离开的时候,眼睛明显闪过一抹喜色。 陆柄却反应平常,但似乎是受了一些晦气,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眼睛亦闪过狠厉之色。 这帮是猪吗? 徐阶却还在悔恨,怎么都想不明白定国公为何会如此愚蠢,竟然这时候带兵闯入北镇抚司救人。哪怕最后发现没有谋反的迹象,但他们亦得被剥一层皮。 一念至此,他又偷偷地瞧了严嵩一眼。他原来想借机拉拢一下宗藩,但事情却峰回路转,最后反倒让严嵩这个老不死的捡了一个大便宜。 吴山的脸仍然绷着,这个结果并不能让他感到满意。他更喜欢圣上用的惩罚方式是削减宗藩的禄米,而不是这种方式的“平叛”,更不是要将京城搞得腥风血雨。 不过他亦是知道,按着事情的发展,他草拟的《宗藩条例》通过的可能性大增。起码在这件事之后,圣上对宗藩不会那般的拥护,甚至会进行敲打一番。 林晧然落在最后,亦是暗暗地观察着前面的大人物。突然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他搅乱了事情的走向,但却没有得到任何收益。 反观严嵩,在那里几乎一言不发,却成为了平叛钦差,对那些宗人随意拿捏,更可以借此增加自身的政治资本。 徐阶突然回头望来,林晧然急忙装着一脸茫然的模样,打算将装傻充愣进行到底。 其实他今天的本意并不是帮吴山,而是因为虎妞那个喜欢惹事的丫头。 那个丫头摆明得罪了个别宗人,若宗人被判定“无辜”,那个丫头就师出无名了。只有将宗人往“造反”上推,虎妞若是遭到打击报复,那他将来才有底气对宗人进行反扑。 让他深感无奈的是,原以为那个丫头最近是转性了,不再惹事了。但却没有想到,那丫头其实是在酿着大招,直接闯下一场大祸。 不过,这次事件亦不是一无所获。他怎么都算是帮了吴山一个大忙,完全可以找他进行邀功,让他在谋取翰林侍讲的事情上出把力。 经过今天的事情,让他明白自身力量增强的重要性,谋取翰林侍讲存在必要性。不然辛辛苦苦付出的结果,最终是为他人徒作嫁妆。 这一场“叛乱”,在黄昏时分便宣告结束。 定国公府被破门而入,而定国公本人被直接送入了诏狱,这帮嚣张不可一世的宗人竟然还想砸礼部,结果通通被丢进了大牢之中。 不仅如此,一些闻讯而来的宗人企图在北镇抚司前闹事,亦被胖揍了一顿。 这些宗人突然间发现,一向对他们极为友善的圣上,仿佛变成了一个恶汉。 第329章 恍然大悟 眨眼间,又到了五月十五日,官员休沐的日子。 最近除了忙于司直郎的事务,林晧然已经开始筹备《谈古论今》三期。 随着秋闱临近,越来越多的生员涌进北京城,加之赴考的举人亦越来越多,《谈古论今》成为仅次于四书五经的畅销书刊。 先后以为遥不可及的两万册,亦是被销售一空。一方面是《谈古论今》的质量确实高,另一方向则是书商的推广极是厉害。 按着跟徐阶的约定,林晧然将张居拉入了编辑成员中。不过并没有让他分管具体的内容,只是让他参与进来,并没有任何的实权。 哪怕即将成为徐阶的孙女婿,但林晧然对张居正仍然有所提防。他不觉得能将孙女给严嵩孙子做妾的徐阶,会因为另一个孙女,就会将资源都倾注在自己身上。 对于徐阶将来手上握着的政治资源,林晧然知道肯定还得主动去争取,而打击“竞争对手”亦是重要的举措之一。 随着休息日的到来,另一件大事亦正式摆上日程。 就在昨天下午,翰林院待读学士李春芳正式升任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翰林院的动荡亦拉开序幕。 翰林院的官员极少有空降的情况,向来都是内部提拔,而层层递进的结果,则是每个品阶的前面都会出现一个空缺空置。 为了那个翰林侍讲的位置,林晧然提着礼物和门生帖,叩响了吴山的大门。 管家迎出来,热情地将他引到了花厅,微笑着解释道:“林修撰,老爷刚好在接待王尚书的家眷,还请稍等片刻!” 林晧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满脸笑容的管家,其实二人只有过一面之缘,觉得他的热情没缘由,自己跟他貌似一点都不熟,亦没有能力给他半分好处。 不过他亦是捕捉到了管家传递过来的信息,这王尚书恐怕是指前任礼部尚书王用宾,吴山先前的上司。 关于乡试作弊大案已经落下帷幕。王用宾初时还矢口否认,但后来却承认了所有罪行,事涉南直隶、福建、湖广三地。 至于广东的乡试舞弊案,却另成一案,跟着王用宾并无关联。 只是吴山这时接见王用宾的家属,无疑是一种不理智的行为。如今锦衣卫遍天下,这事传到嘉靖耳中,他会作何种感想? 有时不得不承认,吴山是一个好官,但却不适合于嘉靖朝的官场。哪怕这个入了阁,不要说扳倒严嵩了,绝对不是徐阶的对手。 到了花厅,侍女送来茶盏,管家则先行告退。 林晧然静坐在花厅中,坐在漆黑的椅子上,望着前面栽种着竹子的院子。端起茶盏,慢吞吞地品着热茶,倒亦不着急。 渐渐地,他融入了这个时代,懂得了如何品茶,亦磨练出一种云淡风轻的性子,对事情能够做得不急不躁,学习那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淡然。 正在修炼着养气功之时,一个急匆匆的小身影从前面的走廊跑了过来。 她身穿着对襟的淡红色襦裙,脸色红彤彤的,眼睛明亮而有神,看到他的时候惊讶地道:“哥,你怎么在这里?哦,你是找思雨的爹爹!” 林晧然用茶盖正轻轻地拨动茶水,还没来得及说话。 仅是一次泼茶的功夫,虎妞突然出现在他前面,然后又急匆匆地消失了,却不知道着急什么,朝着另一头兴冲冲而去。 没多会,又一个脚步声出现,这个脚步声很轻,他便好奇地抬头望去。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皮肤白皙、身材初具规模,眼波明媚,脸上挂着令人迷醉的笑意。 跟着虎妞一样,在看到他的时候亦很是惊讶,但跟虎妞的做法不同。她那么精致的脸蛋泛起红晕,转身往回跑掉了。 又是一次泼茶功夫,吴秋雨在眼前出现,然后又是消失掉了,跟虎妞如出一辙。 林晧然泼凉了杯中的茶水,但心亦是凉了半截,放下茶盏,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明明长得如此帅气,但或被当作空气,或被视为禽兽。 “文魁君,请随我来!”管家走进花厅,微笑地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晧然微微颌首,便起身跟着管家前行。原以为他是要将自己领到书房,但却没有想到,竟然将他直接领到了后花园的凉亭中。 这是一处精致的后花园,石径小路旁栽种很多珍稀的花木,小池的几株荷花开得正艳,池边的垂柳随风而摇曳,那湖中的凉亭亦很精雅。 身穿着便服的吴山没有发扬官员的朴素作风,正端坐在石桌前,沐浴着清爽的凉风,手持着精美的茶壶泡着香气四溢的好茶。 “拜见恩师!”林晧然恭敬地行一个师生礼。 “坐!”吴山淡淡地说了一句,并没有流露太多的亲近之意。 林晧然亦是习以为常,知道这不是吴山要疏远他,而是他对每个人都是这般神态。在坐下来后,他端起眼前的茶杯,亦是认真地进行品尝。 双手端茶,中指端于底,先是凑到鼻间闻起茶香,然后连着轻品了三小口,发现这茶确实是沁人心脾,身上的疲倦一扫而空。 吴山亦是观察着林晧然的举止,端起茶壶顺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品茶的?” “入仕以后!”林晧然略一思索,说了一个让人无法挑刺的答案。 吴山往他空杯里面倒茶,同时开口道:“听你妹妹说,你家里以前很穷?” “本是农家子,却把书来读,焉能不穷之理?”林晧然想起这具身体的前主人,苦涩地感叹道。 吴山将茶壶放下,抬头望着他又问道:“你当初砍柴的时候,是什么体验?” 林晧然看着吴山没有恶意,亦没有设下什么陷阱给他踩,便回想当初的想法,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道:“活着,照顾好妹妹!” 吴山抬头凝望他片刻,最后深叹了一口气。他出身于富裕之家,但却能体会到林晧然当初的苦楚,一个身怀着大才之人却沦落到砍柴为生。 他端起茶杯轻啐了一小口,又是望着他问道:“所以你恨你的老师夏刚阳?” 林晧然愣了一下,抬头深深地望了吴山一眼,这才将所有的事情理顺。 敢情吴山跟江村青山书院那个青山居士是故交,想着当初第一次见面的索然大怒,林晧然亦隐隐找到了答案。吴山当时其实是问他老师夏刚阳,而不是乡试时的老师尹台。 只是这事透露着古怪,一个身居高位的礼部尚书竟然跟穷乡僻壤的一个书院院长有交情,确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第330章 弊端 “并没有!”林晧然灵机一动,指着额头装模作样地说道:“先前很多事我已经忘记了,对这个人没有太深的印象,似乎也不想再记起!” 虽然他不知道吴山跟夏刚阳有多深的渊缘,这夏刚阳跟夏言是否有关系,但此刻装傻充愣无疑是一个最佳的做法。 吴山深深地凝望他一眼,虽然不知林晧然话中的真与假,但他竟然如此坦白地说出来,心里其实已经原谅林晧然当日的“逆徒行径”。 对于这个极懂得趋利避害的弟子,虽然他不认为对方的处事正确,但多了一些体谅,亦消除了先前的那一个芥蒂。 林晧然并没有忘记今天的目的,明显感叹到吴山的亲近之意,端起茶壶给吴山倒茶趁机问道:“老师,李学士升至太常寺少卿,那谁来接他的位置呢?” “应该是严讷接替,然后高拱再接严讷的位置,你怎么对这事如此关心?”吴山端起茶杯慢吞吞地说了一句,突然疑惑地抬头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尴尬地笑了笑,发现这个老师确实不食人间烟火,却不知道他当初是如何爬上来的,迎着他的目光直接问道:“那翰林侍讲呢?” “原来你打这个主意!”吴山哑然失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又干笑了两声,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小天真。 这个弟子一直都见不着人,昨天李学士被调任太常寺少卿,今天就来敲响他的门,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猜到这个弟子的意图。 用“趋利避害”在这个弟子身上,确实是再恰当不过。如今看到翰林侍讲出现空缺,便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盘,当即就扑了过来。 林晧然的脸皮本来就比一般人厚,看着吴山没有反感,痛快地点头道:“学生确实有此打算,想离开修检厅!” “你现在太过于年轻,且在修检厅的时间太短!”吴山将茶杯放下,然后苦口婆心地继续道:“不说你没有升迁的可能性,这么快就离开修检厅,对你自身亦没有什么益处!” 在吴山看来,修检厅才是翰林院最佳的修炼之地。如今林晧然早早就已经脱离了那里,放弃那一个锻炼的机会,绝对是一步臭棋。 为何翰林官会成为入阁的先决条件之一,正是多了一份史官的历炼,在眼界和能力上,都会高于那些非翰林官。 如今林晧然才进入翰林院一个多月,那浩瀚的史书还没翻上两本,结果又想再进一步,这无疑是极为愚蠢的行为。 只是林晧然并不是这般认为,认真地表态道:“老师,我认为已经足够了!何况,学习在哪都能学,但机会极可能就只有一次!” 这倒不是他的危言耸听,翰林院的编制往往都是固定的。想要往上进一步,除了自身的实力外,还需要上面出现空缺,不然你还得继续等待。 吴山凝视着他,发现那是一双渴望权势的眼睛,沉思片刻又是认真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翰林侍讲意味着什么?” 林晧然很想说,意味着他将是大明最牛叉的六品官,从史官一跃成为讲官,前途将会一片光明。但话到嘴边,却理智地收了回去,摇头道:“不知!” “你一旦升至翰林侍讲,意味着你要在裕王和景王中做出一个选项!”吴山目光坦然,帮着他指出最大的弊端。 虽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圣上在修玄,在追求着长生,但谁都知道嘉靖亦逃不出生老病死。随着嘉靖年事渐高,最佳的政治投机不再是青词,而是扑朔迷离的储君人选。 只是现在谁都不能确定,将来继承大统的是景王还是裕王。 没等着林晧然接话,吴山又是继续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徐阶为何压着徐远平和张居正?因为现在的情况太混乱,裕王和景王继承大统的可能性都极高,所以都不怕轻易下注。你现在亦不应该过早地下注,而应该待在修检厅等待时机!” “我认为下一任继承大统的肯定是裕王!”虽然吴山将弊端指了出来,但林晧然仍然不改初衷,并透露了他的押宝对象。 别人或许还要徘徊,但林晧然却清楚地知道下一任皇帝是谁。正是如此,他早已经打定主意,要跟裕王混,取得这一个从龙之功。 高拱为何这么厉害,还不是因为他押对了宝,然后借着从龙之功上位,并官至首辅。 “且不说裕王能不能继承大统,这事其实亦不由你决定,万一圣上让你进景王府讲学,你难道还敢抗旨不成?”吴山继续分析,然后冷冷地质问道。 时至五月中,气温渐高,池中的荷叶被晒得卷起。 林晧然的额头滑下一道冷汗,这是他先前没有考虑过的,只是旋即又一想,他长得这么帅,哪可能会发生这么倒霉的事,当即坚定地说道:“我只是想努力一下,成与不成还在两说之间,还请老师成全!” “你在修检厅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吴山摇了摇头道。 “时间短,不代表我会比别人差!”林晧然傲然地说道。 “你可知什么是朝天女?”吴山望着他道。 “这……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女性,对?”林晧然摸了摸鼻子,不是很确定地说道。 吴山轻叹了一口气,失望地抬手道:“你回去!” 林晧然很想找一块板砖,这货摆明是忌妒自己长得帅,所以才阻止他更进一步。亏自己陪他聊这么久,敢情会都白废了。 原以为那天帮了吴山这么大的忙,他怎么都应该帮自己一把。但却没有想到,他的脸皮会这般厚,竟然不念一点恩情,简直是白眼狼。 看着虎妞在那边的花坛玩耍,当即挥手叫虎妞过去。打算带着这丫头回家,让虎妞从此以后再也不跟吴山的女儿一起玩耍,两家再无往来。 谋取翰林侍讲的道路,在这一刻骤然崩塌。若是没有吴山这位掌院给个好评和推荐,徐阶那边亦很难发力,恐怕他真得在翰林修撰上呆上几年了。 第331章 义气 阳光明媚,整个后院沐浴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中。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手里拿着一把小铁铲,蹲在那里刨着土,泥土有些潮湿,翻动后弥漫着一股泥土的气味。 那张稚嫩的脸蛋红彤彤的,并没有厌恶泥土的气息,用铲子继续刨着泥土。白皙的额头冒起一层细细的汗珠子,长长的睫毛眨动,她的面前一株不知名的植物慢慢地露出了根部。 听到哥哥在那边叫她回家,她便扭头朝那边眯着眼睛望去,然后又继续刨土道:“哥,你先回去呀,我想挖点东西回家里种!” 对这个漂亮的后院,她其实是羡慕的,这里的花花草草、假山、小亭、池子都很是漂亮。只是她仅是羡慕一下,然后就是想着如何让家里的庭院变得更漂亮,所以想在庭院那里种些花草。 只是她哥哥带着训斥的声音又是传来道:“你别乱挖人家的东西!” 她听到这话,知道哥哥肯定以为她是偷人家东西,当即蹙着眉头辩解道:“我哪里是乱挖了,我问过秋雨姐姐,还问过吴伯伯了呢!” 她并没有说谎,她已经得到了允许。这个家里的人都很好,秋雨姐姐总给她弄好吃的,而吴伯娘亦很喜欢她,还常夸她长得可爱和声音好听。 这个吴伯伯虽然整天板着脸,但他的心肠其实很好。前天还担心她被那些宗人找麻烦,说有宗人找她麻烦就通知他,还送给了她一块漂亮的玉佩。 哥哥知道她没有做错,亦不再吭声,并离开了这里。 她又是继续刨着土,知道不能伤到根部,不然移植回去也种不活。她小时候就很笨,在土间看到过一株果苗,就是因为伤了根,所以带回家里死活种不活。 其实是想过在庭院种些果树的,等树长大了,她就可以爬树摘果子。不过京城里的人都不爱种这个,而且果树种在庭院打理起来确实很麻烦,所以她只好作罢。 咦? 虎妞的眉头微蹙,抬头望向那个月亮孔门,仍然不见吴秋雨的身影。倒看到一个官员被管家领了进来,那人她亦是认识,是翰林院的高侍读。 她又继续埋头刨着泥土,知道这人亦是过来谋官的。 她听她哥哥说过,他们翰林院的李学士被调到太常寺,所以翰林院会进行人事调整,很多人都有了升官的机会,而哥哥亦有这样的机会。 她其实不想哥哥升官的,像上次升官到宫里,结果经常见不着人,而且比以前更加忙了。远不如在翰林院修检厅什么事都不用干,只要呆在那里看书的差事好。 有时候,她真是不懂哥哥,有着舒舒服服的官不做,偏偏要到宫里做一个小官,整天被阁老差遣,还害得她经常担心。 现在哥哥又想要升官,这让她感到很无奈。 不过她知道哥哥是担心她被欺负了,所以才想做更大的官保护自己。只是她是好人,不会干什么犯法的事,顶多就是打打坏人,哥哥其实是太过紧张了。 “哎呀,吴秋雨怎么还不过来呀?” 她抬头望了一眼月亮孔门那边,看着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心里不由得埋怨。说好给她拿竹篮子的,结果却迟迟不见人影。 又等了一会,她实在是等不下去,将挖出来的那株植物放在阴凉处,丢下铲子,当即气呼呼地向着那边走去,打算找吴秋雨问问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宅子大亦不是好事,想要找个人就很麻烦,而那个人要是躲起来,那就更加麻烦了,所以她认为她家要好很多。 经过偏厅的时候,她看到吴伯娘亦在招呼客人,他们家真是够忙的。 出于好奇,她便往里面多瞧了一眼,一个穿着漂亮衣服妇人说话的声音很大,看到她还堆着笑容地问道:“呵呵……这是谁家的千金,好可爱啊!” “她是住隔壁胡同,今天到我府上玩的!”吴伯娘微笑着解释道。 这个妇人跟着石头娘亲很像,在知道她不是大官家的千金,先前的讨好之色烟消云散,眼睛当即就多了一抹轻蔑,典型的势利眼。 哼! 她不喜欢这个妇人,哪怕对方是什么侍郎夫人,她亦不喜欢。 通过那七拐八弯的走廊,她远远就看到水榭边的一个熟悉身影。正想要责怪她,但走到近处才发现,吴秋雨竟然是躲在那里无声抽泣。 她最怕别人哭鼻子,胸中的怨气亦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便在她旁边坐下问道:“吴秋雨,你怎么哭鼻子了呀?”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吴秋雨对她这么好,但这肯定是好人,所以她也喜欢跟吴秋雨一起玩。不过吴秋雨胆子太小,跟小鼠有些像。 “过些天,他们家就……上门提亲了!”吴秋雨呜咽着说道。 哎……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成亲是多小的事情呀?长林村以前很多人想成亲都成不了,吴秋雨跟哥哥倒好,哥哥不想娶媳妇,而吴秋雨又不想嫁人。 “你不想嫁,就跟你娘亲说就好了!你说不想嫁,她总不能逼你,就像我逼不了我哥一个样!” 她其实是站在吴伯娘那一边的,这到了成亲的年纪就该准备成亲,像她哥哥就很不好,最近总是在拖着这一件事。 “我不敢说!”吴秋雨沉默片刻,又是委屈地说道。 “你不敢说,我帮你说!”她觉得这都不算事儿,当即就打算帮着她出这个头。 五月是一个善变的季节,刚刚还是一个艳阳天,但眨眼就是倾盆大雨。雨幕在少顷间,将整个院子遮盖住,亦将闷热一下子驱散,空气透露着冷意。 她喜欢雨天,知道长林村前面的庄稼得到雨水的浇灌,肯定长势更好。而她家种的那些辣椒,肯定又结出翠绿的果实。 由于吴伯娘还在招呼着那个侍郎夫人,所以她亦不打算现在就找她说事,而是静静地伫立在雨幕前,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凉。 她伸出肉肉的手掌,接了一把从屋檐滴下的雨水,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此时此刻,她不再需要为漏水的茅屋屋顶而烦恼,感受到一种幸福。 第332章 分歧 大雨初晴,空气很清新。 吴府朱色的大门打开,一个身穿对襟淡红色襦裙的小女孩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轻哼着欢快的小曲,那双小短腿迈过了门槛。 她小心地走下台阶,门前有着积水和散落的叶子,一个金色的小猴子从远处向她奔来,后面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 “这不能吃的!” 虎妞看到小金窥探的目光,当即知道小金打什么主意。这个猴子除了贪玩外,其实也很贪吃,最喜欢街上的各种果实。 吱! 小金看到篮子果然只是几株花苗,当即失望地叫了一声,蹲在地上抓耳挠腮。 阿丽来到她身边,伸手跟着她说道:“给我!”虽然已经懂得这个国度的语言,但她一向都是言简意赅,说话能少则少。 “很轻的,我拿着就行了!”虎妞拒绝了阿丽的好意,然后扬起一株花苗得意地说道:“阿丽,这是你喜欢的樱花,这株是你的!” “你真好!”阿丽接过花苗,微笑着说道。 虎妞的下巴微扬,可爱的鼻子轻哼一声,得意地睥她一眼道:“我当然好了!你只要说想要去哪里玩,我都会带你去的!” 阿丽拿着花苗,仰着她的目光,嘴角噙着一丝微笑,自然知道虎妞比她更要贪玩。 她其实喜欢到一些新奇的地方,见识这个神奇的国度,以及一些神奇的建筑。譬如那个延缓万里的长城,她就很想去看一下。 若是她提议的话,虎妞肯定会带她一起。只是虎妞的哥哥必定会找她算账,而且那个地方是边境,她亦不愿意让虎妞涉险。 虎妞看着她没有接话,以为她是没有想到要去什么地方,便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带着阿丽将北京城逛了一大半,亦没有太过想要去的地方。方才的那场雨水,让她有些想念家乡,现在最想去的地方反而是长林村。 经过徐府的时候,徐府的大门恰好打开,她看到徐阁老送着翰林院的严学士出来。 跟着吴秋雨的爹爹相比,徐阁老对人显得热情太多了。只是她却不喜欢徐阁老,总觉得徐阁老笑得有点假,而小白亦说他是坏人。 不过哥哥却不听她的,还让她千万别得罪徐阁老,还说徐阁老将来会很厉害云云。 对于哥哥的抉择,她亦是无能为力,就像哥哥有时候亦约束不了她一样。 她跟哥哥感情虽然很好,但有些事却是存在分歧的。 她喜欢《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但哥哥却喜欢最不顶用的唐僧。她想要哥哥娶媳妇,但哥哥却偏偏不愿意。 从槐树胡同的隔壁就是灵石胡同,她从那郁郁葱葱的槐树枝头穿过,很快走到了胡同的尽头,看到了熟悉的大门。 渐渐地,她已经熟悉这里的一切,亦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因为这是她跟哥哥的家。 嗷…… 管家将门打开,一头白色的藏獒便从里面跑了出来,得意地围着她转。她伸手摸了摸小白的头,小白比小金要听话得多,而且从来不惹事。 由于刚刚下过雨,前院还有些积水,她小心地踩着青砖跳过前院。正准备到庭院植种花木,结果却被人叫住,回头顿时亦是愣住了。 林晧然身穿着便服,端着东西从厨房出来,朝着虎妞微笑地道:“洗手,吃饭!” “哥,你今天不是说还要拜访两位阁老吗?”虎妞回过神来,疑惑地问道。 “别提了,你哥想要升官的事,黄了!”林晧然泄气地说道。 按着原本的安排,在搞定吴山后,便拜会阁老,为着翰林侍讲的位置而努力。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在吴山那里就失败了。 正是如此,他取消了后续的计划,而这个大雨天又不好出去会友,最后选择呆在家里给虎妞弄好吃的。 虎妞的蛾眉微微扬起,便急匆匆地跑去洗手,然后跑进饭厅到桌前,颌动着鼻子道:“好香,哥,你做什么了?” “肯得鸡!”林晧然自豪地说道。 “这什么东西,都没听过!”虎妞望着金黄的鸡腿,感到一阵疑惑。 “你尝一个就知道了!”林晧然将一个鸡腿夹放在她的碗上。 虎妞拿起鸡腿,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用牙齿轻轻咬了一口,上面的皮脆脆的,而鸡肉又嫩又滑,很对她的胃口。 只是她没有忘记阿丽,便将阿丽喊了过来,打算跟她一起享用。 阿丽早就闻到了香味,亦是不客气地走到桌前坐下。她在长林村就已经见识到这男人的厨艺,确实会弄好东西吃,这时的好奇心亦被吊起。 虽然她看得出,这男人似乎有些不欢迎她,但她却熟视无睹,坐下来跟着虎妞一起品尝。跟着虎妞直接拿起鸡腿,轻轻地咬了一口,眼睛不由得一亮。 林晧然收回幽怨的目光,溺爱地望着吃得津津有味的虎妞,看着她吃得欢快,心里亦是一阵满足。 “哥,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呀?”虎妞美美地吃着鸡腿,晃着小短腿认真地询问道。 “过些天!”林晧然轻叹了一口气。虽然谋取翰林侍讲的计划失败,但徐阶那边的亲事不好回绝,所以这门婚事亦得应承下来。 “你又是拖,上次也这么说!”虎妞听到这话,满是幽怨地望着他道。 “这次是真的!”林晧然望了她一眼,很是认真地强调道。 “上次也这么说!”虎妞的眉头微蹙,顿时又一阵泄气。 “信不信拉倒!”林晧然亦是头疼,这谎话说多了,真话果然没人相信了。 虎妞抬头望了他一眼,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原本有些话跟哥哥商量的,但看着哥哥这个模样,分明就是没戏,说了也等于白说。 经过一场雨水的洗礼,夜晚的天空分外迷人,繁星照亮了夜空,空气显得凉爽无比,耳边是藏于石缝是夏虫的交响曲。 虎妞喜欢这种清凉的夜晚,静静地听着哥哥讲述的那些稀奇古怪故事,然后甜甜地进入梦乡,时而又会进入那神奇的世界。 第333章 三期 沐沐之后,《谈古论今》三期亦是正式开始。 林晧然作为总编主持最后的定稿工作,由于司直郎那边过于忙碌的缘故,他将定稿的时间放到晚上,地点则是在翰林院修检大厅中。 诸大绶、徐渭和陶大临等人没有任何异议,他们跟林晧然可不同,修检厅的工作极为清闲,白天顶多打个顿就能应付过去。 由于一、二期的成功在前,大家的兴致都极为高昂。只是有些讽刺的是,他们花数年修的史书,竟然比不上数日撰修的刊物。 不过,他们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对工作反而更是精益求精、一丝不苟。 因为他们都明白,如今的《谈古论今》直接面对圣上和数万书生,这里固然能让他们扬名,但更需要无比慎重,不能出半点差池。 当当当…… 街道传来打更的声响,宵禁已经开始,然后再无其他声音传来。 烛光照亮了修检大厅,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大家在激烈地讨论着。 在头版的诗文那里,仍然选用邓长生的诗文,这次给了他充分的自由度。 邓长生在听取各方意见后,从他最好的几首作品中,选取了一首关于鄱阳湖的诗,因为他家就在鄱阳湖边上。他不仅想让自己扬名,亦想让鄱阳湖的名声传得更广,有回报家乡的意图。 这似乎是诗人的一种通病,不管哪个时代的诗人,都离不开一种叫情怀的东西。 至于最重要的时事策,这无疑是最复杂的一项工作,亦是最容易产生争执的版块。 这文章的选取,不仅要考虑到公平性,更要防止文章出现错误的政治观点。 例如,若是点评是否重开市舶司,那就需要明晓上层的意图。若上层希望实行海禁,而你则大力鼓吹重开市舶司,那《谈古论今》极可能会迎来灭顶之灾。 跟着上一次不同,这次诸大绶和徐渭、陶大临出现了巨大分歧,双方各执一词而不相让。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时务策矛头直指宗藩之弊,而题目出自于吴山之手。很显然,吴山没有想象中的迂腐,他亦是看到了《谈古论今》的影响力。 只是这种命题,无疑是最容易出现争端。 徐渭和陶大临表现得极为激进,那些戳着宗人鼻子大骂的文章就深得他们欢心,所以亦是极力推捧这类文章,想让全天下的学子一起痛斥宗藩之弊。 相比之下,诸大绶就显得稳重很多,偏好于态度温和的文章。 林晧然听取双方意见,又仔细考虑后,选取了翰林检讨刘冬宇的文章。除了想要体现选材工作不分职位外,还有就是这文章观点比较温和。 徐渭和陶大临都是紧蹙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晧然借着烛光,看到这两人都很不服的样子,便望着他们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你们要时刻明白,我们《谈古论今》想要长久办下去,那就不能被个人情绪所左右,一定要坚持实是求是的原则!像这禄米发放的数据,跟我从户部那里得来的数据对比,这里其实是有意夸大了。若这数据一旦进行追究,宗藩之弊不仅无法解决,反而我们亦要承担捏造事实的责任,甚至有灭顶之灾。你们都是《谈古论今》的创刊人,我知道你们亦是满腔热血,但我希望你们能摒弃自己的喜好,做到公正而不偏袒,这样我们《谈古论今》才不容易给人进行攻击,亦能理直气壮地应对一切攻击!” “下官受教了!”徐渭和陶大临相视一眼,齐齐行礼道。 诸大绶捋着胡须,亦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担心林晧然会意气用事,亦想痛斥宗藩之弊。但却没有想到,这年轻人远比他想象得要成熟与稳重。 关于时务版块的分歧和争执,亦是消停了下来,接着讨论下面的版面。 至于有趣的寓言故事,林晧然则选用了《此处无银三百两》。 “今朝,有民张三,攒银三百两,埋入后院之中,留字写道:‘此地无银三百两’。邻居王二偷走银子,也留字写道:‘隔壁王二不曾偷’。” 其实这个寓言有一个漏洞,如今的白银购买力相当强大,普通百姓很攒难到这么一大笔的银子。林晧然原本想在数额上做些修改,但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作罢。 这《此处无银三百两》有教化的作用,但更多还是偏向于娱乐性。让读者从这张三身上,得到智商的优越感,无疑是一个不错的卖点。 而在林晧然的灌输下,很多人亦是渐渐意识到趣味性的重要,故而纷纷向着林晧然靠拢。 由陶大临所负责的《战役篇》,在讲述“淝水之战“中,将战场进行精简,笔墨着重在后秦皇帝苻坚的骄傲自大从而致使兵败上。 如此种种,在林晧然的引导下,将先前长篇累牍的历史,化繁为简,向着通俗性和趣味性靠拢,让《谈古论今》成为雅俗共赏的读物。 在三更时分,定稿的工作便完成了,大家都是松了一大口气,亦对《谈古论今》三期抱着极大的信心。 按着林晧然的要求,会选刊制出一本精装版送呈给吴山,然后再转呈圣上。 徐渭的字是最好的,所以仍然由他来抄录。他对林晧然极为感激,但亦很是紧张,知道这将会送呈给圣上,书法只能发挥平时的八成水准。 徐渭的心理素质终究还是偏弱,始终是他的一个硬伤。不然以着他的才学,何至于一直困于乡试之中,屡次乡试而不得高中。 林晧然安排妥当之后,打了一个大大哈欠,然后借用了孙吉祥的床,打算对付半宿,白天他还得到无逸殿继续做跑腿的工作。 金达、毛惇元等人显得很是兴奋,相约到偏厅一起打马吊。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谈古论今》三期通过“御审”后,当天就能送到国子监刻坊,然后就可以直接推向市场,预计销量又会在两万册之上。 第334章 人事变动 辰时,天空已经大亮。 林晧然从一排低矮的房屋走出来,在一处狭窄院子的水缸里瓢了一勺水,简单地洗涮了一番。由于已经是五月,清晨的气温亦不低,水透露着凉爽。 在洗涮之后,他回头望了一眼低矮且简陋的房屋,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离开了这片属于书吏和差役的居住区域。 生活在这个时候,他们官员不容易,这些书吏和差役亦是不容易。他们常年居住于此,远没有后世的上班族自由和惬意。 在他走进修检厅的时候,里面有些吵闹,被围在人群中的翰林检讨刘冬宇像是喝了酒一般,整个人显得极为兴奋。 刘冬宇是庶吉士出身,考核的成绩处于中上。虽然没有被淘汰,但只得到从七品的翰林检讨,在翰林院的起步较低。 只是能进入这个翰林院的,谁都不是泛泛之辈。 现在刘冬宇的文章入选时务版,这给了他极大的信心,仿佛得到了一项巨大的荣誉般。得知他的文章被林晧然亲自钦定,目光亦是闪过感激之情。 修检厅并没有什么秘密,关于时事策的争议亦在大厅中传开。虽然有些人感到沮丧,但亦算是心服口服,毕竟有些数据确实是杜撰上去的。 对于林晧然的处置方法,亦没有人提出异议,长盛不衰的《谈古论今》更符合大家的共同利益,都支持着林晧然这种处置方法。 现在林晧然在检讨厅中,不仅占据着老大的宝座,亦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尊重。 “林修撰!” “见过若愚兄!” “若愚兄辛苦了!” …… 在修检厅的史官看到林晧然进来,都纷纷地朝着他见礼。 林晧然亦不摆架子,朝着大家一一回礼,然后才走向自己的公座。 徐渭虽然一宿没睡,但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捧着一本书册迎过来笑道:“幸不辱使命!” 现在《谈古论今》在他的心里,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有着强烈的亲和感。现在“第三个孩子”出世,他心里亦是极为兴奋。 “辛苦了!”林晧然客套地接过书册,然后便打开进行检查。 孙吉祥最近的日子亦是不错,随着林晧然坐实修检厅老大的宝座,他在书吏中的地位亦是骤然提升。在林晧然坐下后,便送来了一杯香浓的参茶。 林晧然轻吮一口茶水,精神亦是为之一震,便开始进行检查。 倒不是他不信任徐渭,而是他的做事风格就是如此。不论什么事,都要将风险降到最低,何况这书是呈交给圣上的,更不能出半点差池。 看着林晧然开始工作,大家亦纷纷回到各自的位置,生怕打扰到林晧然审查《谈古论今》三期。 在检查到最后的时候,孙吉祥从外面进来道:“掌院已经到了!” 林晧然点了点头,将最后的内容核对完成,这才将书放入准备好的木盒子里面,然后抱着木盒子准备去面见吴山。 这第三期只要不出意外,那《谈古论今》算是走上正轨,而《谈古论今》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会成为他的一项政治资本。 林晧然将这本书送到吴山那里后,又得赶着到西苑的无逸殿报到,所以心里显得有些焦急。 只是在出门的时候,刚好跟徐远平打了照面,徐北平还故意上前一步堵在门前。 “徐修撰,请!”林晧然无奈地侧身,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徐远平却是没有动,站在门口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既然去兼做司直郎,就不要丢我们翰林的脸,这都几点了?还在这里晃荡?” 林晧然顿时一愣,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人,不明白这货哪来的优越感,竟然教训起他来了。若是不知真相的人,还以为这货是他的上官呢! “你还有脸说林修撰?现在早已过上衙的时分!” “你迟到还不知检讨己身,这脸皮老夫实乃平生罕见!” “且不说你今日已经迟到,哪怕要说教,亦轮不到你!” …… 检讨厅的史官们亦是一直关注着《谈古论今》,都目送着林晧然出门,亦将方才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徐远平堵门不要紧,竟然还敢对林晧然说教,顿时都站出来纷纷指责。 徐远平却没有想到,这帮人竟然如此袒护林晧然,指着修检厅的众史官阴森地道:“你们这些人……真是有眼无珠,有得你们后悔的时候!” “借过!” 林晧然看着徐远平还没有让开的意思,又听着他说这番话,亦不再跟他客气,便用力从他跟门槛的缝间挤了出去。 虽然他的身板仍旧羸弱,但却由于年轻力壮,加上懂得运用巧劲,便将徐远平挤到一边。徐远平的脚步不稳,整个人狼狈地扶住门槛,差点就摔倒在地。 “你等着瞧!” 后面传来徐远平怒不可遏的声音,但林晧然却不加理会。 不说他有足够的手腕和智商对付这人,单是如今所拥有的政治资源,根本不需要将这人放在眼里,迟早能将他踏在脚下。 走到内堂,吴山端坐在公座前,正认真地翻阅着卷宗。 随着李春芳被调任太常寺寺卿,翰林院的动荡亦是拉开序幕,而他则需要给一些人评优劣。虽然他无法决定人员的升迁,但按着以往的规则,却能决定一个人是否留任。 当林晧然将《谈古论今》送来的时候,他故意用纸张挡了一下,不想让林晧然知道他正在处理评级工作,然后才接过精装版《谈古论今》。 当翻到时务版的时候,他的眉头不由得微蹙了一下,这文章低于他的预期,批判过于温和。只是沉思了片刻,又抬头望了林晧然一眼,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他如何不知道,这个弟子比他想象中要理智,更懂得趋利避害。 这点评宗藩之弊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让林晧然选择那种破口大骂的文章,显然不是这小子的风格,亦不符合《谈古论今》的利益。 当通篇文章看完之后,吴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谈古论今》三期同样会火爆,这些内容亦是无可挑剔,甚至往上一期还要好。 “可惜了!” 待林晧然离开,吴山揪起盖在上面的纸张,望着那一份名单,轻轻地摇了摇头。翰林院的人事变动将在今天进行,而他所推荐的名单中,并没有林晧然的名字。 第335章 忙碌 天气阴沉,空气有些凉爽。 林晧然到了宫门前,验明身份后,便踏入了西苑中。对这座最豪华的宅子,亦是渐渐多了一些熟悉,少了一些好奇和敬畏。 穿过幽深的门洞,走在狭长的通道中,眼前很快就出现了红墙黄瓦、殿宇楼宇以及远处的道家建筑,一支支装备精良的卫兵在巡逻着。 回到无逸殿的属官办公厅,只有几个属吏在这里,余波等司值郎和词臣都不在。不过他亦是已经习惯了,这里跟着翰林院的修检厅不同,经常都是空荡荡的。 林晧然泡了一盅茶,在公座前坐下,然后翻开了一本从翰林院带过来的书籍。 司直郎的工作虽然很忙碌,但早上向来都比较清闲。一般在这个时候,严阁老才开始票拟奏本,而另两位阁老都未必到来。 他趁着这空余的时间,打算看一些史书,翻一些以前的卷宗。 虽然吴山这老货很不近人情,阻止他在官场挑更重的担子,但他亦是知道自身的薄弱项,对这大明的历史确实还是欠缺。 大明是以孝治天下,而祖宗法度有着超然的地位。为何“海禁”这个问题是拖之又拖,正是由于大祖时期的海禁之策,令嘉靖都不敢轻易重新开海。 或者有人说,到成祖朱棣就开海,还七次派遣郑和下西洋。 只是嘉靖比成祖缺了一点底气,成祖的天下是“打”来的,连国都说迁就迁,反而嘉靖却得益于血脉,得益于“祖法”的恩惠。 正是如此,林晧然不仅要熟悉当下的时代,亦要熟悉大明的历史和祖宗之法。 “严阁老让你过去!” 只是书才翻两页,一个阁吏走进来说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这个时候叫他过去,不会是送奏本到万寿宫,而是要到宫外跑腿了,却不知道得跑哪个衙门。 答案很快揭晓,严嵩让他到户部跑一趟。 由于官员俸禄的问题一直是悬而未决,所以这户部大概是他最近跑得最勤快的衙门,他这张脸亦早成了通行证。 进到户部尚书的值房,在那书桌前端坐着一个年过六旬的官员。这个官员国字脸,目光显得冷凛,正翻着卷宗。 听到一些动静,他才徐徐地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道:“何事?” “下官翰林修撰兼内阁司直郎拜见部堂大人!”林晧然朝着端坐在书桌前的户部尚书行礼,同时暗暗观察着这位新任户部尚书。 由于官员俸禄问题无法得到解决,户部陷入无米下炊的窘境,方钝成为事件的替罪羊。而方钝的接任者,正是原刑部尚书贾应春。 贾应春本是非翰林出身,能从刑部尚书到户部尚书,无疑是站到人生的顶峰。只是他面临的压力亦是不小,亦得打理好户部这个“烂摊子”,填补好大明财政的“窟窿”。 “内阁有啥事直说!”贾应春的目光又落在卷宗上,用吩咐的口吻说道。 林晧然没想到这人对自己这般冷淡,无奈地拱手道:“严阁老让下官过来询问,部堂大人提议税入不足八成不得升迁,能增收几何?依据何来?” 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而贾应春第一次上疏,便提出“征收赋税不足八成者,不得升迁”的建议。这跟后世超生罚款征收跟升迁挂勾,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现在贾应春打算运用这个方法,提高地方官员征收税粮的积极性,从而增加全国的赋税收入总额。 “起码能增收一成,至于依据嘛?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这就看严阁老有没有这个魅力,为大明财政着想了!”贾应春抬起头说了一个数据,然后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 若是一般人,恐怕就认可贾应春的逻辑,只是林晧然看的问题却更深一些,便又是开口道:“严阁老自然会为大明着想,只是严阁老的意思是!若实行此策,会不会增加百姓的负担,从而造成大明荒田的增加!” “此策针对那些不肯交税赋的刁民和豪强,跟普通百姓有何干系?”贾应春将宗卷重重地放下,目光森然地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看到他目光有些慌乱,朝着他拱手问道:“听闻部堂大人曾经做过南阳知县?” “做过又如何?”贾应春深深地打量着林晧然,眼睛带着几分敌意。 林晧然却无惧于他的目光,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道:“若是南阳的税入必须交足九成,部堂大人会如何进行征税呢?所征之人都是刁民和豪强?” 一个书吏恰好想要进来,但脚迈了半步,又如同触电般缩了回去,脸色惊惧地望着里面,感觉里面有一座火山随时要爆发。 贾应春盯着林晧然良久,这才开口问道:“这些话都是严阁老说的?” “严阁老看完部堂大人的奏本后,并没有进行票拟,而是让下官跑这一趟,这是为何?”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微笑着反问道。 现在严嵩总喜欢找他办事,其实是他肯花费功夫去揣测严嵩的心理,而他亦比一般的司直郎做得要多一些。在这事上,虽然他亦不确实严嵩是什么打算,但显然对贾应春这个建议肯定是有所担忧。 当然,这里亦会牵扯到其他方面的利益,严嵩亦会慎之又慎,任何一个决策都得仔细进行权衡。何况,这事亦需要吏部那边配合。 贾应春凝望了林晧然片刻,最后泄气地说道:“你且回去,我等会亲自拜见严阁老!” “下官告辞!”林晧然恭敬地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由于身处内阁之中,所以他知道的东西会多一些,徐阶是方钝提议撸下去的,而后又极力推举贾应春担任户部尚书。 徐阶跟贾应春都是嘉靖二年的同科进士,徐阶进入翰林院,而贾应春则从知县起步。在徐阶入阁不久,贾应春便从南京的泥潭子走出,成为新一任的刑部尚书,如今又迁为户部尚书。 现在贾应春无疑是徐党中核心的一员,所以对严嵩有着很强的敌对心理,直到此刻才肯主动到内阁跟严嵩进行沟通。 只是贾应春真不及方钝,他提出的举措固然能为大明增长些税收,但这种简单权力施压的结果,最后的压力只会传递到贫穷的百姓身上。 第336章 调整开始 无逸殿,阁老值房内,檀香袅袅。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屏息凝神,从绯红官袍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正持着一根毛笔,在纸条写下“请廷臣集议!”五个字。 待将字写完,他轻吐了一口浊气,毛笔亦轻轻地搁下,接着吹了一下纸条上的墨迹,然后小心地贴在奏本的封面上。 这些事处理完毕,额头上却渗出了汗珠子。 严嵩今年已经七十多岁,虽然还是耳聪目明,但脑子反应已经迟钝,体力亦是大不如前。以前一个时辰就能处理的奏本,现在却要花上多一倍的时间。 得益于圣上的信任,他票拟的奏本往往都能得到批红,所以他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这每天上百份奏本看起来很多,但几乎都没有哪一本是小事,有的更关系到天下的黎民百姓。 这最后一本奏本处理完毕,他亦是松了一口气,午膳的时间亦差不多到了。在工作效率下降后,他亦变得更勤勉,正所谓勤能补拙。 只是在旁边还单独搁着两份奏本,一本是新任户部尚书贾应春,一本则是工部尚书雷礼。前者提出增加大明财政收入的建议,后者则是建议继续修建城墙加强京畿的防卫力量。 这无疑是今天最重要的两件事,前者事关大明的财政收入,后者则关系京畿之地的安危。甚至后者更重于前者,自从宣府那边出事后,圣上对京城的安危更为重视了。 正思索着事情,属吏进来告知司直郎林晧然回来了,便让他进来。 严嵩看着走进来的年轻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想起《谈古论今》中的那句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虽然他已经身居首辅十数载,享受了执掌天下权力的滋味,但若是能够交换的话,他绝对会义无反顾地跟眼前这个年轻人进行交换。 年仅十七岁便取得了连夺六元的功名,更得到了圣上赐予的文魁匾,这个起步实在是太高了。只要不犯下致命的错误,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跑不掉了,甚至还能在史书上留下辉煌的一笔。 属于他严惟中的时代渐渐过去,接下来的时代极可能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了。只是可惜,他已经老了,看不出大明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禀告元辅大人,贾尚书让下官转告您,等会他会亲自过来跟您进行面议!”林晧然从外面进来,额头还挂着些许汗珠子,拱着手恭敬地道。 严嵩顿时一愣,惊讶地反问道:“贾尚书等会来我这里?” 贾应春跟他向来不对路,在刑部就自成一系,根本不理会内阁这边。当然,刑部主管的是全国的案子,很少需要内阁过问的,所以没有过多往来亦很正常。 只是贾应春由徐阶推举,而这些天一直都不来内阁拜访他,双方的关系早就僵化。现在贾应春担任户部尚书,亦有着关起门来自己打理的意思。 他先前看到贾应春的奏本,其实是有意将他召到内阁商议,但怕这是一个自讨没趣之举,所以才让林晧然走这一趟。 但万万没有想到,贾应春竟然选择来见他了。这事让他如何都想不通,所以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特别他的耳朵最近总出现轰鸣。 “是的,贾尚书大概会跟您商讨先前的提案,不过他似乎觉得那个提议有不妥之处!”林晧然的脸上很是平静,又是复述一遍道。 严嵩深深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脸上露出释然之色,然后抬手让他下去。 “我真的老了!” 待林晧然离开,严嵩靠在椅把上,长叹了一口气。 他从来都没有轻视过林晧然,一个能连夺六元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只是没有想到,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他没有看到年少得志的轻狂,亦没有浮躁之气,反而如同狐狸般老练,而且极懂得趋利避害。 今天派遣他去询问贾应春,这自然不是什么好差事,贾应春肯定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但他偏偏就看到了事件中的玄机,而且还能让贾应春乖乖来这里。 虽然都说他儿子严世藩是大明第一聪明人,但若让世藩来办这事,肯定没有这年轻人做得更好。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贾应春果然出现了,态度亦没有以往般冷漠。 只是经过交谈,他心底其实是很失望的。 因为这人仍然坚持着他先前的提议,坚持这是解决大明财政唯一的法子。 这个法子确实能增加大明的税粮收入,大明官员对于官位的执念,其实比很多人想象中要强,为了能升官可以将尊严掷于地上。 若下达公文告诉他们,这多征粮能够升迁,他们如何会理会百姓的死活呢? 如果执行这个意见,大明的财政是增加了收入,但当地官员恐怕会对一些老百姓敲骨吸髓。大明财政少一些税粮还能活,但百姓少一口粮就是命。 “你先回去!我跟徐阁老再议一议!”严蒿抬了抬手,有些无奈地道。 只是这话落在贾应春耳中,眼睛却闪过一抹喜色,然后告辞离开。 严嵩看着贾应春没有直接离开内阁,而是到了徐阶那里,顿时不由得暗自头痛。 其实他是不同意这贾应春接任户部尚书的,这贾应春以军功晋升,做事有魄力,但为了所谓的胜利却能牺牲一切,恐怕亦没有足够的智慧打理好户部这个烂摊子。 这种人担任刑部尚书并没有什么问题,只要足够公正便能够胜任,案件几乎不需要刑部尚书经手。但这户部尚书却是不同,需要进行资源的调配,更需要方钝的那种圆滑和能屈能伸。 他甚至觉得,由林晧然这个小毛头来担任,都要强于贾应春。 只是他究竟是老了,如今已经把持着吏部和工部,吃相亦不能太难看。特别他已经管不了他儿子的手,户部不能落在他们严党手里,否则整个大明都要乱套。 到了子时,他领着徐阶、吕本向着紫宸殿而去,打算进行今天另一项重要工作——商讨翰林院的人事调整。 第337章 提名 翰林院是一个超然的存在,不归吏部所管制,一旦“入仕”往往都能官升两级。只是翰林院官员的升迁,内阁只有参与权,决定权却在皇上手里。 翰林院原本有着一套严谨的升迁制度,但在正德时期就被打破,到如今的嘉靖朝几乎是名存实亡,经常以青词的优劣来决定一个人的升迁。 像袁炜就是因为青词写得好,就屡获“超迁”,担任从五品的翰林侍读学士仅两个月,就直接提拔到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 正是如此,内阁这边已经草拟一份名单,都是按着青词的优劣进行优先排序。 紫宸殿,一座充满道家风韵的宫殿。 宫殿的前院栽种着松柏和一些珍稀花草,并圈养着从全国各地进献来的祥瑞,那一头白鹿便在悠闲地吃着青草。 三人顺着一条青石道而上,便来到了殿前,而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吴山已经先一步到了这里,双方便纷纷见礼。 经过一名太监通禀,四人一起进入了宫殿之中,一股浓郁的檀香扑鼻而来,让人顿时提神醒脑。 宫殿正面设有一个祭坛,摆着一个近两米高的青铜香炉,有檀烟从盖子下面的圆孔不断冒出,祭坛的墙上挂着三清道君的尊像。 一个道童上前引路,将四人引到了一处纱幔前。 纱幔被徐徐拉起,身穿青色道袍的嘉靖正端坐在一个明黄的蒲团上,他的面容清矍、须发飘飘,宛如一个正在参悟玄机的道人般。 “臣等叩见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嵩等四人当即齐齐行跪拜之礼,一起高呼万岁。 嘉靖的眼睛徐徐睁开,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四人,目光最终落向年迈的严嵩身上,道:“汝等平身!给严阁老赐座!” “谢皇上!”四人又行谢礼,这才站了起来。 黄锦送来一个锦墩,冯保掺扶着严蒿坐在上面,而严嵩亦是暗喘一口气,他终究还是老了。 “今日所议何事?”嘉靖的眼睛重新闭起,仍然继续打着坐。 其他三人纷纷望向严嵩,严嵩恭敬地回答道:“启禀圣上,当议翰林院的人事调整!” “嗯,严阁老有何提议?”嘉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又是直接问道。 严嵩站了起来,掏出一个折子行礼道:“关于翰林院讲官的升迁,内阁已经有了定议,还请圣上定夺!” 嘉靖的眼睛睁开,望向候在一旁的黄锦,黄锦急忙上前从严嵩手中接过那份折子,然后恭敬地送到了嘉靖的面前。 折子被打开,嘉靖看到接替李春芳位置的毅然是严讷,这甚是合乎他的心愿。只是看着高拱升为侍讲学士,他的眉头微蹙,但却知道这个处置方法其实是最为妥当。 若是都按着他的喜好来升迁,那翰林院就不是福地,而是沦落为一处墓地了。他重新合上折子,将折子递给黄锦道:“就按着内阁的意思调整!” “奴婢这就去办!”黄锦上前,跪着接过折子道。 嘉靖将折子递给黄锦后,又望向吴山道:“翰林侍讲由谁填补?” 按着惯例,从史官到讲官向来都是翰林学士推举,然后由阁老商议,最后由皇上决定。相对于讲官,圣上对史官缺乏了解,甚至是一无所知。 吴山身穿着绯红的官袍,仪表堂堂,脸上不怒自威,当即拱手朗声道:“按着翰林院的规矩,向来都是以资历晋升,故翰林修撰徐远平最为合适。” 徐阶虽然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但话从吴山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脸上忍不住露出苦笑之色。这人还是看不穿当前的朝局时势,谨守着夏言那一套执政为公,显得可笑又可怕。 可笑,自然是如今大明党派林立。除了严党、徐党,还是乡党、盐党、漕党等利益团体,大家都为着各自的利益,谁还会天真地一心为公,谁还傻傻地去做第二个夏言? 可怕,自然是吴山这种恪守公心的做派。圣上的性子有着冷血无情的一面,当一件事情有违于他的意愿,往往会遭到毁灭。虽然圣上当初选择将夏言杀了,但圣上其实很喜欢夏言这种官员,而吴山有很大机会因此而被“重用”。 “徐远平?徐阁老以为如何?”嘉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徐阶问道。 徐阶自然知道这有考核之意,毕竟他跟徐远平是族亲,便拱手朗声道:“臣以为,翰林院当以能力晋升,故臣推举翰林修撰曹大章,其有修典之功。” 曹大章! 这个名字一出,其余三人都是愣了一下。 徐阶当年担任礼部尚书主持过一届会试,而曹大章正是他的学生,只是后来曹大章贪图权势,反而投靠了严世藩。 谁都没有想到,徐阶的心胸会如此豁达,竟然推举那个叛徒。哪怕是吴山,脸上亦是露出了意外之色,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 但话刚落,徐阶却接着朗声道:“臣再推翰林修撰林晧然,连中六元为天下士子树榜样,创刊《谈古论今》有宣教之功,虽然年纪尚浅,但亦可堪大用!” 在说到这话的时候,徐阶的目光瞟了一眼吴山。 因为他深知这人的禀性,绝对会跳出来反对林晧然,反对这种入职不足两个月就晋升的年轻翰林。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必然会加剧林晧然倒向自己这一边,而他必然是一个赢家。 其实他当初爽快答应林晧然,正是预测到这个结果,吴山必然不会同意林晧然升迁,这对师徒必然会因为这事而反目。 让人意外的是,最先发言的却是严嵩,却听见他淡淡地道:“曹大章有修典之功,但却亦是平平,还不足越过徐远平!” 徐阶顿时一愣,却没有想到,曹大章彻底投靠严党,但却被严嵩给否了。不过,他心里旋即大喜,知道吴山会更坚定举起反林大旗。 大家的目光不由得纷纷望向吴山,只是大家似乎都没有发现,今天的吴山有些不妥,目光甚至有些迷离。因为就在今天,他一直宠爱的小女儿被人上门提亲了。 第338章 提亲 吴府,朱红色的大门嵌着椒图兽面圆环,彰显着这座府邸的不凡。 虽然礼部尚书没有过重的权力,不像户部掌管着钱财,亦不像吏部掌管官员升迁,更不像工部有那么多的油水,但其地位却是超然的。 礼部尚书必是翰林出身,往往离入阁仅是一步之遥。 方钝被贾应春所取代后,如今六部尚书只剩下吴山一人是翰林出身,再无一人有能力跟吴山竞争,所以这位礼部尚书离入阁已经是无限接近。 刑部右侍郎倪黄江极为看好吴山,对这门亲事极为看重。 在得知吴府有愿将他们的小女儿许配给他家儿子后,亦是惊喜若狂,在经过多次接触后,便急不可耐地派遣媒人带着礼物上门。 这纳彩为六礼之首,当男方属意女方的时候,便让媒人带着三十种象征吉祥意义的礼物送至女方家中,表达求亲的意向。 若女方亦属意,便进行“问名”仪式。即接受男方的礼物后,将自家女儿的年庚八字给媒人,然后由男方请算命先生卜卦。 当确定男女双方没有相冲相克之后,男方则会让媒人带着赠礼到女方家中,表明男方会继续进行下聘。 这一些流程,通常都要花上数日的时间,但倪家却仅是两日就完成了,而且他们已经带着准备好的丰厚聘礼吹吹打打而来。 “我不要嫁!我不要嫁!” 在某个房间里面,一个五官精致的少女被眼泪打湿,瘦小的身材紧紧地龟缩成一团,发出哽咽的哭声,轻轻地重复着那一句话。 此时此刻,她的手里紧攥着一张手帕,手帕绣着一个鲜红的牡丹,上面还绣着一句诗,但被紧紧攥着而看不清。 十九世纪末,美国康奈尔大学科学家将青蛙直接投入热水中,青蛙忍受不了高温而跳出来。但将青蛙放在冷水中,而随着水温的缓慢上升,青蛙竟然不知不觉被煮死了。 吴秋雨自然不知道“温水煮蛙效应”,但她却有着相同的经历。 当她听到爹娘谈论她婚事的时候,她虽然觉察到危机,但却没有激烈反抗。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婚姻对象被选定,然后便进行仪式,婚约即将要一锤定音了。 窗外很安静,阳光亦是明媚。 只是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少女的心正阵阵绞痛,眼睛被眼泪所蒙盖,身子正龟缩在角落中,望着前面的桌椅,但却没有聚焦点。 她的心很痛,但更多的却是无助。 在这些日子里,她有无数次想要开口,想要跟娘亲摊牌。 她不想要嫁人,不想嫁给刑部倪侍郎的儿子。或者嫁人亦行,她想要嫁给虎妞的哥哥,那个闯入她心扉的那个男人。 每一次她都需要花费半天才能鼓起摊牌的勇气,但真正站到娘亲的面前,总又会泄掉那份勇气。 有时是娘亲那份无微不至的关爱,有时是娘亲的那个眉飞色舞的兴奋劲,有时仅仅是娘亲拉着她的手,说一句:“娘亲教你些事”。 一想到那些羞人的话,她当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鼓起的勇气自然就会泄掉。 她原以为能够解决好这件事,会有足够的勇气跟娘亲进行摊牌。 但她还是远远高估了自己,在一次次失败后,亦让她陷入了万劫不复,让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上,婚事在今天将会形成契约。 在这个时代,婚姻一旦形成,那就不可能轻易反悔。特别她爹爹是礼部尚书,更不可能允许这种情况的存在,哪怕爹爹其实很宠爱她。 但尽管如此迫切,她都只是选择躲在房间里哭泣,而没有勇气跑到娘亲的面前大吵大闹,说她不想要嫁给那个侍郎的儿子。 这一刻,她心里真的好无助,亦好委屈。 或许她再强硬一丁点,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或许就不是现在这种状况,亦不用一个躲起来偷偷哭泣。 在沐沐的那一天,她记得那一天下了一场大雨,虎妞说帮她跟娘亲摊牌,结果却让她给制止了。 有时候,她真不明白自己,不仅性子很儒弱,偏偏还这么蠢。若当时让虎妞去跟娘亲说,那时还没有跟倪家谈亲,那该多好啊! 当初她主动找机会去接触虎妞,以为自己会变成一个有心计的女人。 结果她就是蠢,怎么都变不成聪明的女人,什么事都办不成,甚至到现在都不敢跟虎妞说,她喜欢她哥哥的真相。 “我要是在虎妞一成的勇气,大概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在跟虎妞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真切地见识了什么叫做勇敢,而在虎妞的词典里面,似乎都没有畏惧这两个字。 她亲眼看到虎妞将秋千荡得很高很高,看到虎妞爬上那高高的屋顶,看到她经常去逛街玩耍,亦看着她跟宫门的卫兵发生争执,甚至还见到她练过刀,那是一把真刀。 很多的点点滴滴,虎妞真的很厉害,甚至还听爹爹说过,在礼部被宗人围攻的那一天,虎妞还爬在墙头上砸过石头。爹爹还说,虎妞帮了他一个天大的忙。 跟着她虎妞相比,她实在是太逊了,虎妞想着以后要成为劫富济贫的女侠,而她却连发表自己意见的勇气都没有。 或许我嘴笨又蠢,大概就是这样! 她苦涩地摇了摇头,但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决断。 她从被褥下面取出一条白绫,然后从桌前搬来一张黑色的圆凳,然后放在屋梁下面,接着将那条白绫向上一抛。 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竟然一次就成功了。 她的心其实是有些畏惧的,但想到婚约的事,身上顿时涌起了一股勇气。她站在圆凳上,发现有些高,但转念一想,这有虎妞家的屋顶高吗? 在打好绳结后,她徐徐地将绳结往上拉,一直拉到屋梁之上。 不过,她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在等待。直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突然间咬了咬牙,将脖子套了上去,并将凳子踢掉。 第339章 圣旨来了 无逸殿,属官厅。 林晧然翻着一本史书,只是没翻几页,眼皮却老在跳动。初时他以为是睡眠不足的缘故,但心里却阵阵发毛,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好不容易熬到阁老们从紫宸殿回来,便将书本放下,装模作样去泡了一杯茶。 虽然知道翰林院人事变动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但他却知道,哪怕得到了徐阶的支持,他升迁的可能性很是渺茫。 特别在史官到讲官的升迁上,吴山的意见是最为重要的。只是到如今,他都想不到有什么样的理由,吴山会不跳出来反对他。 正是如此,他对升迁的结果一点都不关心。在阁老的值房故意晃了一下,看着阁老没有事找他,便打算提前开遛了。 他不是要直接偷懒回家,而是打算去找吴山询问《谈古论今》三期要不要作修改,争取今天就让国子监刻坊那边进行开印。 虽然这次不能再进一步有些可惜,但只要将《谈古论今》的工作做好,这就是他的一份沉甸甸的政治资本,以后总有机会升上去,成为大明朝的一名帝师。 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的时候,爱打听消息的余波显得兴致勃勃地回来,说严讷接了李学士的位置,这个结果合乎他先前的猜测。 “我有事到翰林院那边,阁老若有什么事找我的话,还请帮我顶一顶!”林晧然跟余波的关系不错,说完事便离开了。 从西苑出来后,便直接乘轿回翰林院。 在进门的时候,一个手捧圣旨的太监急匆匆地跟了进来,然后向着讲读厅而去。 哎! 虽然他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着蛋糕砸在人家头上的时候,难免流露出羡慕之色,心里亦涌起了一份失落。 却不是他做事没耐性,而是深知这一步极为关键。 若是他能升任翰林侍讲,那就不会轻易被淘汰而外放,能够跟吴山、李春芳等前辈般,一步步地“填补”上去,直接成为大明的储相。 但可惜,他长得实在太帅了,所以老天都忍不住要玩他,没有让他踏上大明最光明的升迁路途。 林晧然没有返回修检厅,而是直接到内堂面见吴山。 吴山亦是刚回来不久,正端坐在公座前,认真地翻阅着宗卷,习惯性地绷着那张脸,身上散着淡淡的威严,目光带着些许的锋芒。 林晧然进来之后,亦是直接表明了来意,询问《谈古论今》的审核情况。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亦是知道吴山喜欢开门见山的谈话方式,什么事情都喜欢直来直往。 “圣上已经阅览过《谈古论今》,这些内容都不需要进行修改!”吴山缓缓抬起头,打量着林晧然道。 “学生这就去督办!”林晧然心里亦是一喜,当即拱手道。 “倒亦不急!”吴山抬手制止,迎着林晧然疑惑的目光,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一路赴考,如何还有银两在京中置下房产呢?” 林晧然心里咯噔一声,这摆明是要调查他的经济作风问题,却不知道有没有带着皇上的旨意,当即小心地回禀道:“学生有些财源!” “什么财源!”吴山的眉头微蹙,当即又是追问道。 “却不知道老师有没有知晓香皂?”林晧然听出他语气的不善,只好将实情说出。 “你弄的?”吴山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他道。 “学生跟族人一起弄的!”林晧然硬着头皮,不敢跟吴山的目光相触。 现在香皂不仅流向海外,更是流向了金陵和京城等富庶之地,成为大明朝达官贵人的至爱。吴山从来都不是节俭的官员,对生活质量有着很高的要求,亦在用着这种新鲜东西。 “你下去!”吴山沉思片刻,然后淡淡地说道。 “学生告退!”林晧然如蒙大赫,当即朝着他拱手道。 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吴山竟然突然调查起他的经济问题。 很庆幸,虽然经商是一个不光荣的经历,但他亦不算是多大的毛病。徐阶家里还不是有着大型的纺织工场,有着上万名的织工。 离开内堂后,林晧然直接返回了修检厅,准备部署《谈古论今》的刊印工作。 众史官看着林晧然回来,听到《谈古论今》三期通过审核,都显得极为兴奋。 有人亦是相互道贺,特别是刘冬宇成为大家祝贺的对象。他的那篇文章没有被刷下来,那就意味着他能一夜成名,是《谈古论今》三期最大的获益者。 “安静!你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还有没有翰林官该有的修养!” 谁都没有想到,徐远平突然站起来维持秩序。 大家纷纷扭头望去,却见徐远平正用那双凌厉的目光盯着众人。都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这人如今升迁在即,想在他们面前抖一抖威风了。 随着讲读厅那边传来消息,这翰林院人员变动明显启动,而资质最深的徐远平极可能升任翰林侍讲,从一名埋头苦干的史官变为风光无限的讲官。 “我们讨论一下怎么了?徐修撰要是那么不爽,现在就搬到对面的讲读厅,我们这里还不欢迎你呢!”说话的却是毛惇元,他实质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对啊!现在就搬过去嘛!” “也不一定是他,没准还有变数呢!” “是他又如何,翰林侍讲亦管不着我们!” …… 大家亦是七嘴八舌,纷纷声援起毛惇元,面对着徐远平那双犀利的目光,都没有丝毫的畏惧,有人甚至直接跟他瞪眼。 徐远平气得牙齿咯咯响,却是没有想到,他都马上升到翰林侍讲的位置,地位远超这帮穷酸的史官。结果这些人竟然还敢如此无视他,难道不怕自己将来打击报复吗? “圣旨到!”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从院子传来,令到修检厅紧张的气氛当即消失去无形,纷纷朝着门口望去。 终于来了! 徐远平在昨天就知道翰林院会进行人员变动,看着一名锦衣太监捧着圣旨从门外走出来,知道属于他的荣耀时刻终于来临。 第340章 翰林侍讲 大家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名锦衣大监身上,然后刷刷地望向他手上捧着的圣旨,心里都恨不得上去翻开圣旨,想查看里面写着什么内容。 但他们只能压抑住这个疯狂念头,急忙从公座站了出来,准备跟着领旨之人行跪拜之礼。 很多人的余光都望向前面得意洋洋的徐远平,心里亦是涌起一份无奈,虽然他们都很不甘心,但好事必是这人无疑。 徐远平就坐在公座的第一排第一个座位,这时不急不慢地站起来,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此时此刻,他压抑着心里头的那股狂喜劲,想让这帮小弟见识他的这份养气功,让这帮小弟知道他是一个能够做大事的人,将来必定会入阁拜相。 听着后面桌椅摩擦地板的声音,他知道大家差不多都站起来了,这才不急不慢地抬起屁股,准备迎接他的荣耀时光。 只是徐远平突然间发现一丝不妥,因为在他的视线之中,这位陈公公并没有在他的面前停留,从他的面前匆匆而过。 不可能! 他的目光当即瞟向曹大章,惊讶、疑惑、不解等情绪接踵而来,但还是保持着一丝的希望,寄望于这位陈公公只是单纯想站在中间。 曹大章看着陈公公朝着这边而来,心里亦是涌起一阵狂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只是他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般,心在飘起之后又快速地坠入谷底。 在众史官疑惑的目光中,陈公公的脚步终于停住了,却见他举起圣旨,朝着大家朗声道:“翰林修撰林晧然接旨!” 此言一出,整个修检厅亦是一阵哗然,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 林晧然艰难地咽了咽吐沫,心里亦是在发怵,不明白会有什么旨意落在他头上,脑子亦忍不住向着升迁上面去想。 只是他马上否认了这个可能性,因为吴山必然会反对他升迁。另外,如果他真的升迁的话,按着吴山那一种刚直的性格,刚才断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臣翰林修撰林晧然接旨!”林晧然不敢多想,当即就朝着圣旨行跪拜之礼。 不会是…… 修检厅的史官们亦是在猜测着,原以为是徐远平或曹大章的圣旨,但却是林晧然的圣旨,一个疯狂的念头不由得一闪而过。 只是所有人都不敢往深处想,急忙跟着林晧然行跪拜之礼,耳朵亦是耸起来仔细倾听,想知道这份圣旨的内容。 陈公公将圣旨展开,故意顿了一顿,这才大声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翰林院修撰林晧然昔有战功,今创刊又得宣教之功……特升翰林院侍讲,赏银二十两以示嘉奖,钦此。” 特升翰林院侍讲! 这七个字在整个修检大厅中回响,亦是将修检厅最大的悬念揭晓。从修检厅搬到对面讲读厅的人,不是徐远平,亦不是曹大章,而是修检厅的老大林晧然。 啊? 林晧然的脸上亦是流露出惊讶之色,如同昔日中举般,脑袋正在嗡嗡作响,四周的一切变得不真实,抬头望到陈公公露出温和的笑容。 虽然感觉如同做梦般,但他却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升迁为翰林院侍讲,一件天大的好事真砸在他的头上了。 翰林院的编制中,讲官都有固定的名额,像翰林侍讲只有特定的两个名额。若你抢不到一个名额,那只能老实在原位继续呆着,或者直接被外放。 呆着,那就得继续接受煎熬;外放,那就宣告着翰林生涯以失败告终,要想再回到权力中心,则会变得十分艰难。 现在林晧然争得了翰林侍讲这个名额,不仅顺利脱离修检厅这个泥泽,从史官变成讲官,更是有望加入“储相”的序列。 虽然条条大路通罗马,像张璁那种二甲进士出身的暮年官员都能官至首辅,但真正的坦途无疑是吴山、李春芳这种官员。 如今林晧然迈出这关键的一步,哪怕在后面的升迁不顺,以着他的年龄优势,亦能够熬上去。从翰林院到礼部,然后就是入阁,人生将是一片光明。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晧然郑重地谢恩领旨,这次跟着内阁司直郎不同,是一次真正的升官,成为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正六品官员。 陈公公自然看出了林晧然前程似锦,将圣旨交给他之后,亦对他进行道贺。 只是有人欢喜,却有人愁! 徐远平跪拜在地上,却是无力再爬起来,整个人愣在当场。 在他的分析之中,他的族叔徐阶和吴山肯定是支持他的,虽然曹大章有修典之功,但仍然无法跟他相争,翰林侍讲必定属于他。 只是他如何都想不到,半路竟然杀出一个程咬金,好事最后竟然落到了这个才进翰林院不到二个月的小子身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徐远平却喃喃自语,总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整个人真的是懵住了。 先前他还轻视这修检厅的这帮人,但此时此刻,他发现没有半点轻视他们的资本。这次竞争失败,可以说是断送了他的前程,那条光明的通天之路跟他渐行渐远。 “恭喜林侍讲!” “实至名归,下官心服口服!” “今日我才想起,若愚兄当日杀掉徐亮,当真是大功一件!” …… 跟着徐远平不同,修检厅的很多史官却格外的兴奋,亦是朝着林晧然纷纷进行道贺。 其实这亦是怪徐远平,先前将狠话撂在这里,如今属于他的翰林侍讲被夺,却没有人同情他,更不要说会声援他了。 只是看着林晧然年纪轻轻就挤身讲官,很多人都极是羡慕,仿佛看到了一颗光彩夺目的政治新星。 哪怕是徐渭,眼睛都忍不住闪过羡慕,发现需要仰望林晧然了,毕竟对方已经是官高两级。 其实他倒还好一些,他那帮同科们就差得太多了,二甲还在京见习、三甲或许还在赴任路上,差距瞬间被拉得无限大。 林晧然没有摆架子,脸露着淡淡的微笑,亦是对大家进行回礼。虽然这是一个荣耀时刻,但他的心里仍旧在发毛,眼皮还跳动几下,总觉得这件事情透露着诡异。 第341章 五雷轰顶 这件事情有着很多想不通的地方,但他猜测是徐阶使了劲,徐阶不仅站出来帮他摇旗,恐怕私底下亦帮他搞定了吴山。 只有徐阶和吴山达成一致,而严嵩又不反对,他才有可能直接超过徐远平和曹大章,晋升为正六品的翰林侍讲。 不得不承认,徐阶确实很厉害,竟然将这么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给办成了,给他创造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只是他亦有些无奈,按着事先跟徐阶达成的约定。他不仅要让出《谈古论今》的主编权,而且还要娶徐阶的孙女,正式加入徐党。 前者还好,但对于后者却很是无奈,这次恐怕是无法逃过婚姻了。只希望徐阶的那个孙女长得别太对不起观众,虽然他对婚姻并不抱什么期望,但亦不能再雪上加霜。 在想到婚事之后,升官的喜悦反而被冲淡了一些,一股淡淡的忧伤涌上了心头。 没多会,下衙的时间到了。 大家起初是想要到酒楼为林晧然庆祝一番的,但却给林晧然推迟了。 一来是《谈古论今》需要刊印,这个刊印工作马虎不得,断然不能发生“新闻事故”;二来是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突然担心起家里的小丫头。 在将事情布置下去之后,林晧然便走出了翰林院。 五月的夜晚总是姗姗来迟,虽然已经是酉时,但西边还能看到夕阳的踪迹,将紫禁城的宫殿屋顶铺上一层金色。 林晧然朝着西长安街左右进行张望,但没有看到那一个熟悉的身影,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心里当即不安起来。 “林侍讲,下官先行告辞了!”跟着出来的两名官员朝着林晧然见礼。 林晧然心里虽然很是不安,但不想给人落下口舌,亦是温和地进行回礼。而在回礼的时候,他才发现铁柱如同根木桩杵在旁边。 铁柱人如其名,身形挺拔,肤色黝黑,很像一个钢铁硬汉。二十多岁的年纪,身高一米八左右,五官虽然不出众,但透露着刚毅之色,眼睛炯炯有神。 他倒是听虎妞提起过,铁柱本是拦他们路的一个新手劫匪,但却给饭缸收拾了。虎妞不仅没有将他送官,而且还安顿了他家老小,铁柱便跟了虎妞。 只是按着虎妞的意思,她打算安排铁柱呆在他身边,做他的保镖。 “虎妞在哪里?”林晧然着急地询问道。 “不知道!她下午带着阿丽和饭缸急匆匆出门,在临走前,她让我来这里接你!”铁柱老实地摇了摇头,目光充满疑惑地望着林晧然。 他方才在这里听到一些官员的议论,知道翰林院今天进行人事变动,而听着刚刚那两个官员对林晧然的称呼,又看到林晧然手中的圣旨,便猜测这个状元郎极可能升官了。 他以前对村里的书生很是不屑,总觉得这些读书人只会咬文嚼字,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但遇到这位状元郎之后,他的观念才大为改观,这位状元郎学问了得,说话办事总充满着智慧。 特别林晧然教导虎妞的一些事,当真是发人深省,很多复杂的事情都能梳理得条理清晰。像他一直以为京城的商贩黑心,卖的东西贼贵,但经过林晧然的分析,才知道是大大冤枉了那些商贩。 像这类事情还有很多很多,而他最喜欢跟在这对兄妹的后面,因为总能学到很多的东西,心里亦越来越佩服这个状元郎。 虽然他知道官场险恶,但对林晧然却有极强的信心,觉得他将来能成为尚书,甚至入阁拜相。 急匆匆? 林晧然的眉头紧蹙,亦是倍感无奈。若其他人急匆匆必然是发生什么急事,但虎妞那个丫头,哪怕去看两只蚂蚁打架都会火急火燎的。 看着没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他当即大步往着家里而回。让他微微感到心安的是,起码下午的时候,那个丫头还没有出事。 只是走在路上,他的眼皮又跳动了几下,心里更感不安,步伐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 在经过槐树胡同的时候,虎妞正好迈着小短腿急匆匆地冲出来,看着这个小丫头脸蛋红彤彤,眉头还藏着得意劲,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 “哥!” 虎妞身穿着淡红色的对襟齐胸儒裙,梳理着漂亮的头式,在看到林晧然的时候,眼睛亦是闪过一抹喜色之色,那眉间的兴奋劲更浓,并清脆地叫了一声。 林晧然的心涌起一股暖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看到她额头上的汗迹,便蹲下身子将她背了起来,一起向着家里而回,并关切地问道:“虎妞,今天你去哪里了?” 在将虎妞背起的时候,感觉到这小丫头的重量以及那熟悉的味道,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只是几步间,就到了灵石胡同口,亦让他感觉到家的味道。 他抿了抿嘴,脸上露着苦笑之色,今天似乎是紧张过度了。这担心了大半天,结果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虎妞啥事都没有。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蛾眉微微扬起,小手搭在林晧然的肩膀上,晃着小短腿得意地道:“我今天去了很多的地方呀!你昨晚没有回来,我是中午才知道你昨晚是呆在翰林院,所以早上我去了鼓楼那边,跟阿丽吃了……!” “这个先打住!你有闯祸吗?”林晧然急忙叫停,直接询问主题道。 “没有呀!我哪可能闯祸嘛!”虎妞当即摇头,口气带着一丝的怪责。 “那你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林晧然亦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是问道。 “这个也没有!我倒做了一件很好的事呢!”虎妞将下巴仰起,得意地晃着小短腿道。 林晧然顿时放下心来,随口好奇地问道:“你做了什么好事?扶老奶奶过马路吗?……虎妞,你能不能直接说,我耳朵怕痒!” 虎妞的腰挺起,准备跟林晧然说悄悄话,给林晧然拒绝了,但她却是一意孤行,攀靠在他的耳朵,用肉肉的手掌护着嘴说了一句话。 什么? 林晧然初时还忍着那丝丝热气喷在耳根处的痒劲,但听清楚虎妞的话后,当即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愣在当场,眼睛亦是睁得大大的。 第342章 坑哥 林晧然一直都想不通,吴山的态度为何会突然间转变。 先前他以为是徐阶使了劲,帮他在私底下摆平了吴山。但直到这时才发现猜测有误,帮他摆平吴山的不是徐阶,而是他背上的这个野丫头。 当初吴道行说虎妞是他此次升官的贵人,他还一笑置之,不觉得虎妞这个丫头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更不可能影响到那几个朝廷的大人物。 但如今看来,这次又给那个骗吃骗喝的家伙蒙对了,只是所付出的代价有些高昂,让他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哥,你是不是很开心?秋雨姐姐可漂亮了,我其实也想让她做我嫂子!”虎妞的蛾眉轻扬,漂亮的大眼睛一片雪亮,得意洋洋地询问林晧然,似乎还有几分邀功的味道。 林晧然回过神来,脸上没有丝毫的兴奋劲,而是愣愣地开口询问道:“你刚才……真帮我到吴府……提亲了?” 这就是他所付的代价,用自己的终身大事作条件,从而让吴山改变了立场。虽然吴山不一定会力挺他,但估计亦不好跳出来强烈地反对。 “对呀!”虎妞仰起那张充满天真的脸蛋,然后又蹙着眉头说道:“哥,我跟你说哦。京城这里的规矩原来跟我们村那边不同的,这边成亲要花费很多银子,我们要不要到李掌柜那里要些银两回来,或者跟赵东城他们借一些银两呢?” “虎妞,这么大的事,你不是应该跟我商量的吗?”林晧然的眼睛泛起泪花,抬头望着熟悉的胡同悠悠地问道。 只是一晚不在家里而已,结果竟然被这丫头卖掉了。 人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倒是好,一切都由这个小丫头给拍了板,糊里糊涂就定下一门亲事,简直就是明朝版的坑哥。 “其实这事是应该跟你商量的,但我再不行动的话,秋雨姐姐得嫁给那倪侍郎的儿子了,而且我当时就答应了秋雨姐姐的,我总不能反悔呀!”虎妞幽幽地说着,然后又调转枪头指责林晧然道:“哥,你也是老在拖,搞得我都不想跟你商量了!” 这最后一句倒不是谎话,虎妞在这段时间一直想给林晧然张罗婚事,但他的借口总是层出不穷,搞到最后的真话都不能让人信服了。 正是如此,虎妞当机立断,在这件事关哥哥的人生大事上,由她拍下了板子,替着哥哥到吴府提了亲。而正是这小小的举动,让到形势骤变,从而让吴山改变了一些态度。 “你的意思是……怪我啰!”林晧然的眼睛微闭,站在那家门前落下两行热泪。 在他最初的计划中,他会选择加入徐党,抱上徐阶这条粗大腿。另外,他会争取成为裕王的老师,那他的官途将会一帆风顺,以后没准能成为一代权臣。 刚才得到翰林侍讲的时候,他以为将会揭开辉煌灿烂的官途,从此只会平步青云。但万万没有想到,一切都将会成为泡影。 今天虎妞到吴府提亲,无疑是帮他搞定了吴山,让他顺利地得到了翰林侍讲的官位,但亦让他站到了徐阶的对立面。 他先前为了搞定徐阶,其实已经承诺加入徐党,答应迎娶徐阶的孙女。但如今,他却出尔反尔,要娶吴山的女儿,徐阶如何会不怒? 为了一个小小的正六品翰林侍讲,结果失去抱徐阶粗大腿的机会,这怎么看都是一笔划不来的买卖,娶徐阶的孙女才更符合他的政治利益。 但可惜,一切都给他最疼爱的妹妹给搅黄了,人生从此陷入一片灰暗之中。 “嗯……我不怪你了呀!”虎妞皱眉思忖片刻,然后展颜笑道:“你跟秋雨姐姐成亲的话,其实我也挺开心的。秋雨姐姐长得漂亮,脾气很好,答应将来不会欺负我,还答应以后不会管我,会跟你一样对我好!” 林晧然跟虎妞显然不在一个频道上,不知道虎妞是不是真的开心,吴秋雨又给了她多少许诺,反正他现在相当之不开心。 而他不开心,后果往往会很严重。 虎妞突然发现不妥,看着哥哥没有回应自己,当即担心地问道:“哥,你是不是不高兴?是不是……生气了呀?” 看着小白在门前急得团团转,管家便知道是虎妞回来了,再加上时辰的缘故,猜测那对兄妹是一起回来,便急忙将大门打开。 但让他感到疑惑的是,老爷的脸色紧绷着,一声不吭地背着虎妞大步走进来。穿过前院后,直接向着庭院而去,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阿丽,发生什么事了?”管家望着后面跟进来的阿丽,担忧地询问道。 阿丽没有往日的冷漠,嘴角还噙着一丝微笑道:“虎妞帮他成亲了!” 虽然阿丽已经渐渐懂得了大明的语言,但有时候要理解她的话,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后面跟进来的铁柱为他解了惑。 管家听到事情的经过,亦是扶着门愣了半响。虽然他知道虎妞是天不怕地不怕,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敢私底下就替老爷到吴府提亲。 别说是整个大明朝,恐怕古往今来都不曾出现过这种事情,一件如此重大的婚事竟然由一个七岁的小丫头做主。 只是考虑到是吴府,他亦不得不说,虎妞这次干得漂亮。 在当朝的大员中,严嵩是彻头彻尾的大奸臣,徐阶跟严嵩恐怕是一丘之貉,只有礼部尚书吴山才是真正的好官。 若是老爷跟着吴山攀上关系,加上老爷又在翰林院当差,必然能得到诸多关照,将来必然是前程似锦。 担心着出事,管家急忙将门拴上,然后转身穿过前院,亦是打算到庭院那里瞧一瞧。只是到了庭院,眼睛不由得瞪得老大。 红霞灿灿,西边如同碎金闪烁。 在一处空阔的庭院中,一个文雅的年轻人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持棍而立,如同二个武林高手般,打算在此一决胜负。 第343章 积极态度 棍子很圆,长一米余,底部缠着一圈麻绳。 林晧然拿着棍子,用些力气砸在手掌上,有些疼痛感,估计不用伤到筋骨。便轻睨了小丫头一眼,决定要给这丫头上一节教育课。 由于这丫头很懂事,所以对她极为放纵,更是疼爱有加。但今天却如此胡作非为,他再不好好教训这个小丫头一顿,下次恐怕直接将他卖了不可。 他的下巴微扬,望向对面肉墩墩的小丫头,轻蔑地道:“你一会小心点,别给我打到头了!” “哥,你都打不过我,我还怕伤了你呢!”虎妞的眉头微蹙,仰起脸蛋脆声道。 林晧然觉得听到了今年最好笑的笑声,一直以来,他对虎妞很是疼爱,所以前几次的对抗中,都是收着力,甚至故意输给这个小丫头。 只是今天,他要让这个小丫头认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她终究只是一个七岁的小丫头,根本没有力量保护谁,还需要其他人保护着,得将那份见义勇为的义气收起来。 “那就看招!”林晧然的眼睛微眯,闪过了一抹杀机。 “那好!”虎妞亦是豪爽的性格,当即就按着阿丽教导的那般,双手紧握住木棍,肉墩墩的脸蛋浮起专注之色,眯着包子脸望向林晧然,做好了迎敌的架势。 喝! 林晧然率先发难,以前都只用七成力度,这次却如同猛虎下山般,直接使出十成的力度。 他打算采用一力降四会的招式,直接将虎妞的棍子打飞,然后在慢慢地收拾这个不听话的野丫头,打得她满地找牙。 “停!” 却是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阻止他们兄妹同室相戈。 林晧然放眼望去,却是吴道行跳了出来,想着这货给他跟吴秋雨算八字,说什么天造之合,亦是恨得牙齿痒痒的。 身穿素白道袍的吴道行看到他的目光不善,朝着他干笑几声,急忙解释道:“我不是阻止你们,还请稍等片刻!” 话刚说完,他转头朝着围观的众人朗声道:“快下注!一赔一,买定离手!” 铁柱有些赌瘾,闻言便将身上的一两银子掏出来道:“林大人赢!” 老管家的眼睛亦是一亮,笑眯眯地掏出了二两银子道:“老爷胜!” 吴道行走到饭缸面前,看着这个傻大个,当即翻了一个白眼。这十足的吃货,要是能从他身上搜出一文钱,绝对算他输。 只是来到阿丽面前,他看着阿丽手上那白花花的五两银子,却是熟视无睹,当即转身朝着那边朗声道:“开……” 话没落下,那边却已经率先交手了。 砰! 两根棍子相撞,发生一个脆响,然后一根棍子高高地飞起,只留下一张惊讶的脸。 下一刻,却见一个年轻人落荒而逃,后面的小女孩化作女侠般,对他紧追不舍。哪怕他求饶,棍子还是落在大腿上,疼得他嗷嗷直叫,而小女孩追得咯咯直笑。 “虎妞,你使诈!” 林晧然心里极不服气,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向着虎妞那个方向砸去,结果这个丫头却不是正面迎来。她突然上前一步,从侧面用了一个巧力,并砸在棍子的根部,让到他的手掌微麻,手上的棍子当即脱手。 虽然他很不甘心,但胜负已分,压了银两的铁柱和管家直是摇头,对林晧然是失望至极。 若不是平日见虎妞勤于练功夫,还真怀疑林晧然是串通吴道行坑他们的银两。 夜幕降临,整个北京城被夜色所笼罩,而内城的盏盏灯火慢慢亮起。 在某个宅子的饭厅中,一盏油灯正在燃烧着,散着一股油脂的香味,并照亮了饭桌上的菜肴和一张张或老或嫩的脸蛋。 林晧然、虎妞、阿丽和吴道行围桌而坐,桌间摆着很多佳肴,有刚刚买回来的北京烤鸭、猪头肉和狗肉煲,还有香醇的美酒。 林晧然吆喝着旁边的桌子亦是坐下,便动了筷子,给虎妞夹了一个大鸭腿,感谢这丫头的不杀之恩。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对生活有着阳光般的积极态度。 在上一世,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漂亮的英文老师就睡在旁边,那一刻他是心碎的。在昨日还是祖国的花朵,但今天早晨却成为了社会主义的一块砖。 这个落差,无疑是相当巨大的,他完全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只是面对着这个晴天霹雳,他没有就此堕落,而是选择笑对人生。 那个阴云密布的早晨,他没有哭泣,亦没有上派出所,而是理智地侍候好这位被全校师生公认的女神,从此外语水平一飞冲天。 若没有当初的理性应对,他的英文水平绝对不会突飞猛进。 现在的这种情况,他不认为比当初还糟糕,甚至有些相似的地方。不过就是想睡校花,结果却睡了女神,亦不能说女神就绝对比校花差。 吴山虽然不是上上之选,但他亦有着不少的优点。 在官声方面,吴山比徐阶更好,有更强的群体基础;在人品方面,吴山比徐阶更刚直,极可能会奋不顾身地护着自己;在仕途方面,吴山其实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未必不能争一争。 反观徐阶,其实亦有着很多的不利之处,特别为人极度自私自利。 在他的恩师夏言出事后,没有发一言,为了权势反而向“元凶”严嵩靠拢。在他的弟子杨继盛弹劾严嵩被下狱,三年而不设法营救;今年他的弟子吴时来弹劾严嵩,有受他指使之嫌。若一直这般冷漠亦就罢了,偏偏在嘉靖弥留之致,却是出手救了毫无相干的海瑞,博得了拯救忠臣的好名声。 按着徐阶的这种性格,恐怕在这几年都得不到徐阶的照顾,反而有被推出做炮灰的风险。甚至徐阶做了首辅,为着自身的利益,同时可以将他牺牲掉。 经过几番权衡之后,林晧然亦是放下了这个心结,端起酒杯站起来朗声道:“我有个事情宣布,祝贺本官升任翰林侍讲!” 升官了? 吴道行、阿丽等人被林晧然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惊讶地抬头望去,却都没有想到,今天竟然还有着这么一件大喜事。 哪怕他们再不懂官场,亦知道翰林侍讲的含金量,这位极可能是将来的帝师啊! 第344章 新计划 夏日的清晨,东方的天空乍亮,乳白的云层翻卷在这座古城的上空,在那座金黄宫殿的周围区域,则是一座座灰褐的宅子。 一只金色的小猴子在屋顶抓耳挠腮,屋顶的晨朝未干,那双金瞳仿佛在巡视着自家的领土。若有鸟儿落在屋顶上,它当即就跑过去呲牙裂嘴地吓唬这些不速之客。 饭缸是一个勤奋的人,往往都是他第一个起床,拿着大扫帚正在庭院中打扫。在他打扫得差不多的时候,陆续有人推门而出。 很快,庭院变得热闹起来,呈现着尚武的气息。 虎妞拿着短棍练着刀法,嫩嫩的手臂像模像样地挥舞着,肉墩墩的脸蛋极是认真,眼睛亦充满着杀意,嘴里发着哼哼嘿哈的声音。 阿丽跟虎妞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身材矫健,招式很是简练,但却富含杀机。 铁柱拿着一根长棍,舞得活灵活现,力道十足,最具观赏性。 吱…… 正是热闹之时,正房的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练功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不管是正在练功的三人,还是得到管家馒头奖励正在打水的饭缸,都纷纷抬头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不明白他这么早起床做什么。 在这个宅子中,就数林晧然和吴道行最为懒散。 林晧然迎着大家疑惑的目光,脸上却很是平静,负手走下台阶。 虽然昨天虎妞使诈才侥幸胜了他,但他昨晚痛定思痛后,觉得还是平日疏于锻炼,这才给虎妞这个丫头偷袭成功。 正是如此,他调整了作息时间,打算以后每日抽半个时辰来锻炼身材,然后再好好吊打虎妞这个丫头,让她以后不能再多管闲事,哪怕人家上吊亦不行。 虎妞的好奇心最重,不由得停了下来,反手抓着短棍。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充满着疑惑,亦不明白哥哥是要玩哪一出。 林晧然来到庭院的空地处,下巴微微抬起,然后双手撑在地上,打算用俯卧撑锻炼身体。 后世的科学证明,俯卧撑是最有效果的训练方法,能够练手臂、腰部、腹部和胸部,而他的初步目标是练出六块腹肌。 “一、二、三!” 没有理会那一双双疑惑的目光,林晧然轻松完成了三个标准俯卧撑,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实在是太简单了,周围的人怕是惊到了。 “四、五、六!” 林晧然深吐一口气,虽然有些吃力,但却没有太大的难度。他觉得周围的人对他肯定刮目相看,甚至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七、八、九、十……哎呀!” 林晧然紧咬着牙关,但手臂的肌肉奇酸无比,两根胳膊的力气仿佛被彻底抽空般。仅是僵持一秒,早忘记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哲言,双膝跪爬在地上,英俊的脸蛋贴在地上,嘴巴如同金鱼般喘着气息。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 他原计划是做一百个的,结果坚持不至十个,不过亦不算太差,离两位数只有一步之遥。 但不得不承认,这具身体实在太羸弱了,跟后世那具能通宵大战三百回合的身体差得太远。若再这般安逸下去,以后恐怕真不是虎妞的对手了。 扑哧! 阿丽站在那边好奇地看着,觉得这个男人有时候很神秘,但看着不到十下就扑跪在地上,肺间当即涌起一团笑气,那张冰冷的脸蛋如同花朵般灿烂。 她道这男人是这个神奇国度的学问人,是整个大明最有才华的书生,脑子亦极是聪明,但身体却很弱。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具身材比她想象还要不堪。 人都需要有比较,在这一刻,她涌起了一股满满的自豪感。 虎妞并没有笑,而是担忧地问道:“哥,你在干嘛呀?你没事?” 林晧然的脸色微红,但面子使然,爬起来一本正经地道:“我怎么会有事!哥在练龟息大法,你听过没有?” “武当的龟息大法?”虎妞的眼睛一亮。 林晧然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迎着阿丽戏谑的目光,当即恶恶地回瞪她一眼。若不是这女人整天带着把刀,非收她暖床不可。 虎妞却是信以为真,仰着红彤彤的脸蛋脆声问道:“哥,你教我好不好呀?我也想要学,我想变得很厉害很厉害!” “一、二、三、四……” 只是那边的铁柱相当不给面子,当即依葫画瓢地进行了俯卧撑,既是标准又显得毫不费劲。 林晧然看着他拆台,当即沉声道:“闭住气!” “十四、十五、十六、……十七!” 铁柱坚持没多会,当即憋不住气,整个人爬在地上。跟着林晧然方才一样,甚至更加严重,由于大脑缺氧,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虎妞瞪大眼睛,嘴巴微微张开,然后又崇拜地望向哥哥。 林晧然仿佛化身为吴道行,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负手走回房间。只是台阶有些高,他的腿尖绊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没摔得狗啃屎。 扑哧! 阿丽正是要喝水,结果差点没呛着,整口水喷了出来。 林晧然心情极是郁闷,又是瞪了那边的阿丽一眼,这才回房准备换官服去上衙。 却不是他不想再坚持锻炼,实在是两只胳膊如同面条般,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而且他可以肯定,明天早上起床,胳膊恐怕又酸又疼。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暗叹一口气,这六块腹肌的目标任重而道远,至于教训虎妞的目标,恐怕亦要推迟几天才行。 由于时间充裕,所以虎妞显得兴致勃勃,说要带着他到一处新地方吃早餐。 跟着后世的档次餐厅相似,这时代的饮食场所亦划分有大饭庄、饭馆、饭铺、草棚子四个等次。 这一次,林晧然被虎妞带到了阴沟里,他这个堂堂的正六品官员却在草棚子享用早餐。 跟后世的流动摊位相似,店家在马路边放一张长桌和两张长凳,用几根竹竿撑起一个草棚子,为客人遮阳避雨。 一般卖的是包子、水饺、面条、馅饼等,再配一些特制的咸菜,招揽着普通的老百姓。 第345章 清廉、凶悍 林晧然虽然有些抱怨,但却没有挥袖离开,而且他对这吃食亦没有太过于讲究。 掌柜是一个老实憨厚的矮子,或许是看到林晧然身穿着六品的官袍,很是热情地将一边桌椅重新擦拭一遍,这才请他们坐下。 虎妞咽着口水说这里的水饺很好吃,然后就叫了水饺,阿丽直接要了一碗云吞,铁柱要了包子和清汤,而林晧然闻到香喷喷的猪杂粥,便要了一碗。 东西陆续送上来,份量都很足。 由于粥滚烫,林晧然显得不急不慢,很有闲情逸致抬头打量着街道。看着拉着瓜果的板车,又看到挑着干柴的柴夫,顿时有种回到粤西的错觉。 这个草棚子虽然很是简陋,甚至还能闻到马匹经过时所散发出的气味,但这粥却很香,在这里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有时不得不承认,虎妞这个丫头很会找地方,让他感受不同的吃食氛围。 四人正在享用早餐的时候,一个身穿七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在桌子另一头坐下,跟着掌柜很熟的模样,朗声道:“陈掌柜,老规矩!” “好咧!”那个矮子掌柜应了一声,便是忙碌起来。 这个官员四十多岁的模样,皮肤黝黑,身材干瘦,脸容显得刚毅,目光炯炯有神,留着梳理整齐的短胡子,整个人颇有官威。 在坐下之后,他才发现林晧然的存在,诧异地打量了林晧然几眼,似乎亦是吃惊林晧然会在这种草棚子用餐。但马上又别过脸去,好像没有跟林晧然结识的意思。 林晧然其实已经是想拱手打招呼了,但看到对方的举动,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便默不作声地继续享用着猪杂粥。 虎妞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水饺,白皙的额头渗着汗珠子,先是诧异地望了一眼那个官员,然后又夹了一个水饺到林晧然的碗里。 她喜欢这里的水饺,除了这里的水饺好吃外,还有就是这里的价格很实惠,比那些饭铺要便宜一倍以上。 掌柜送了一块铬饼过来,那个官员用手撕着往嘴里送,吃几下又会夹一筷子咸菜往嘴里送,那胡须上下蠕动,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林晧然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原以为这人的小菜没送上来,但很快发现是猜错了。这个官员只叫了一个铬饼,在这种草棚子吃饭,竟然还是最低消费,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在吃掉半块铬饼后,他用布巾包了起来,打开随身带的包袱,冲着掌柜朗声道:“李掌柜,咱将先前的账都结了!” “雷大人,你们发俸禄了?”掌柜擦掉手上的水迹,笑盈盈地过来问道。 “屁!净一帮蛆虫,一个还比一个无能!”仿佛是被人戳到痛处,那个干瘦的官员当即破口大骂。 掌柜却是犹豫了一下,最后冲着那个官员笑道:“雷大人,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你发了俸禄,咱们再结清!” “今天不跟你结清这些账,明日你就得到广东那边找我了!”那个官员苦笑道。 “原本雷大人是要外放,恭喜……”陈掌柜原本想说些恭维的话,但看着对方的脸色及神态,便是怏怏地收住了话。 结了账,这个官员便拿起包袱,大步地离开了这里。 掌柜看着那个官员离开,却是暗自神伤,感慨这朝廷又失去了一个好官。 林晧然目睹着这一切,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大明朝其实有很多跟海瑞一般清廉的官员,但他们似乎正被大明的糟糕财政折磨着,竟然要跟一个摊贩赊账,还吃最廉价的东西。 在那官员离开不久,林晧然亦是结了账。 他跟在西长安大街的街口分开了,虎妞这丫头要到国子监刻坊那边帮他监工,对国子监刻坊的那些设备还保留着浓厚的兴趣。 林晧然今天首先要前往的不是西苑,亦不是翰林院,而是东江米巷的户部。跟着上次兼任司直郎不同,这次却是升了官,所以需要对档案进行变更。 古来如此,越高的衙门越是难进。 县衙是七品,府衙是五品,这些衙门对普通百姓是高高在上。而六部属于二品衙门,在普通官员眼里,同样是高高在上。 在六部之中,又以吏部最难进。他们掌管着天下官员的升迁,这里每天都有官员或举人前来拜见,门前经常性聚着一大帮官员。 虽然还是大清早,但这里已经聚了不少官员,在这里等候着传见。 在吏部衙门前,设有一处凉棚和桌椅,一个书吏正在这里负责收费。 林晧然来过几次吏部,所以知道这里的这个规矩。只是今天略有不同,先前一同吃早餐的干瘦官员正在那里跟那名收费的书吏发生争执,吵得还很激烈的样子。 只是他向来都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当即让铁柱去送帖子,而他刚走向凉棚,意外地看到高拱便打招呼道:“见过高学士!” 高拱的目光亦是复杂,他从庶吉士一路熬过来,这才成从五品的侍讲学士,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已经是翰林侍讲。 不过他今天将成为从五品的翰林侍讲,心情亦是很不错,当即邀请林晧然坐下。 那边的战况骤然升温,却看到那个官员大声指责道:“你在骗鬼啊!这些钱压根一文钱都没有进户部,分明是你们这些蛆虫在中饱私囊,老子偏就不给钱,怎么着?” 那个书吏亦是见惯了各种官员,对官员少了那份畏惧,更别提眼前这个小小的七品官员,当即就用湘语骂了几句。 那名官员当即勃然大怒,一腿踢在书吏的下裆处,只听到“嗷”地一声怪叫,那书吏便捂着下裆,整个人如同虾米般跪在地上。 那名官员却还是不解气,一把揪着书吏的头发,扬起手便狠扇着那书吏的耳光,嘴里大怒道:“我让你骂我老母,我让你骂,我让你骂!” 那名官员很是精瘦,但是力度十足,将那书吏的得披头散发,满嘴是血,狼狈不堪。 “大胆!住手!” 顺天府的官兵听到动静,便是急步赶来,指着那名官员大声地喝斥道。 第346章 听到了 世上从来不缺观众,缺的只是热闹事。 在凉棚坐着的官员目睹着眼前的一幕,饶有兴致地谈论着。有人说这书吏咎由自取,有人则说这个官员有辱斯文,但更多人是在说着一些八卦。 林晧然从旁人的口中得知,这个干瘦的官员叫雷长江,户部的七品主事。但得罪了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贾应春,如今被外放到广东任同知。 京官外放,升一品,这已经是惯例。但这次其实是明升暗降,毕竟一个七品的户部主事要远重于偏远省份的一个同知,这怎么看都划不来。 如今雷长江在户部门前行凶,仕途怕是彻底毁掉了。这种地方的小官员若登上户部的黑名单,怎么可能还有升迁的机会,没准还会成为下次京察的陪葬品。 雷长江看着顺天府的官兵到来,这才收了手,而书吏的脸已经肿成猪头般。 自古“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个书吏能够在这里收茶水钱,自然有几分底气。而他的底气正是来自于吴鹏,他是吴鹏曾经的属吏。 在两个差役的掺扶下,这个猪头脸的书吏指着雷长江厉声道:“将他抓起来,是他打的我,周围人都可以作证!” 这些顺天府的官兵亦是头疼,这种涉及官员的案子最是难办,但看到行凶者只是一个七品官,亦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雷长江脸色一沉,当即瞪着那名书吏道:“他先出口辱我家母!” 却不是他无理取闹,而是这个书吏刚才用湘语骂他老母,而他恰恰听得懂湘语,所以才勃然大怒地出手狠揍这人。 书吏似乎有恃无恐,指着周围的人,满脸嚣张地询问道:“你说我出口辱你家母,这里有这么多人,谁听到了?” 雷长江当即望着那些官员,有一、二个官员躲避他的目光,但更多却是一脸茫然。很显然,这里绝大多数人是听不懂湘语的。 书吏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当即又恶狠狠地道:“你别想诽谤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你行凶伤我,今天我跟你没完,咱在公堂上见!” 雷长江的心里亦是一沉,倒不怕跟他对簿公堂,只是如今的形势对他极为不利。一旦要赔偿这人汤药费,那他恐怕都无法再筹足赴任的盘缠了。 正是这时,一个年轻人走过来淡淡地说道:“我听到了!我可以帮你作证!” 走出来的年轻人正是林晧然,而他恰好听得懂湖南话,曾经跟一个湖南妹子有过长达半年的同居生活。 “你?……不要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书吏看着对方只是一个六品官,当即用威胁的目光瞪着这年轻官员道。 他感到今天极是邪门,平常那些四品官员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但今天有个七品芝麻官跟他动了手,然后又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也敢跑出来跟他作对。 啪!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林晧然突然扬手扇了书吏一个耳光,当即怒骂道:“你不过是一个书吏,还反了不成?辱骂朝廷命官亦就罢了,还敢出言威胁本官,你是想找死吗?” 哎! 旁边的官员看着,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书吏真是嚣张惯了,亦不看看对方是谁,翰林侍讲也是他能威胁的吗?何况人家都快成为礼部尚书的女婿,连吏部尚书都得敬他三分。 书吏被这巴掌打醒了,更被他的话吓到。这辱骂朝廷命官的罪名却是担不起,虽然他的权势不小,但却不是官身。 另外,他亦是反应过来,这年轻人是小小的六品官不假,但对方似乎是翰林官,正是那个大明最有前途的文魁君。 “你如果要状告他,我可以帮你做证。”林晧然抬头望向雷长江,用着湖南话说道。 书吏这时吓得魂都丢了,有着林晧然作证,他哪里还有狡辩的余地,当即跪地求饶道:“小的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人!” 却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叩疼了额头,眼泪当即流了下来。 “算了,我教训了他一顿,已经出了气!”雷长江摇了摇头,然后朝着林晧然拱手道:“多谢林修撰出手相助。” 很显然,他亦是猜到了林晧然的身份,在整个大明能穿六品官服的年轻人,只是连中六元的大明文魁林晧然一人矣。 “雷主事,客气了!”林晧然谦虚地回应道。 他今天选择出手,其实藏着一份私心。这人调到广东任同知,若是落在高州府任同知,那他的族人没准得到一些关照,想结下这个善缘。 “我可不是什么主事了!”雷光明苦涩地摇了摇头。 跟着翰林院相似,户部这里同样存在着竞争。虽然外放不一样就回不来,但像他这种得罪上官的,几乎注定跟户部尚书无缘了,仕途更是黯淡无光。 “其实外放未必是坏事,只要尽心尽力做事,亦能造福一方百姓呢!”林晧然坦诚地望着他,一副很有信心地说道。 雷长江却是苦笑,但旋即反应过来,小心地问道:“林修撰,你来吏部是……” “幸得皇上恩宠,特将我升至翰林侍讲!”林晧然并没有隐瞒,朝着西苑的方向拱手道。 雷长江的嘴巴微微张开,极为吃惊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苦熬半辈子才是户部七品主事,而这个年轻人已经是正六品的侍讲,哪怕现在被外放,直接就是知府一级了。 不过他又不得不佩服,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官员,竟然亦会在草棚子就餐。 这边的风波平息,那名书吏被背着送医,顺天府的官兵亦是离开。 吏部派人出来喊人进去,翰林官的地位确实超然。在那些四、五品官员还在眼巴巴地望着的时候,林晧然跟高拱却率先被叫进了里面。 跟着上次流程差不多,直接到了文选清吏司,跟着员外郎又客套了一套。 林晧然本以为没有官袍领取,但却意外地领到了一套新的六品官袍,只是不确定这是翰林官的福利,还是属于惯例。 虽然已经升职到翰林侍郎,但圣旨并没有提及让他回翰林院报道,所以他还得到无逸殿,在那里继续兼着司直郎。 只是他才回到无逸殿,严阁老就将他叫了过去。 第347章 新工作任务 严嵩的值房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书房,空气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跟万寿宫的味道相似,严嵩正伏在案前批阅着奏本。 跟后世的大奸臣形象有些出入,没有刻薄的嘴脸,亦没有充满狡诈的眼睛。经过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只是一个勤勉的老人罢了。 “下官拜见阁老!”林晧然进到值房后,朝着严嵩恭敬地行礼道。 每个成功人士都值得学习,说严嵩是靠奉迎嘉靖而上位,其实是有失偏颇。严嵩很是勤勉,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在政务和青词上,而且比很多人想象得更有智慧,是处理政务的一把好手。 嘉靖的道家建筑和宫殿花销巨大,江浙的倭患加剧,北边又屡屡受到侵扰,而全国税收又呈下降趋势,如今大明朝整体局势稳定,严嵩确实有着一些功劳。 严嵩的喉咙发痒,轻咳了一声,却没有痰,抬起头望了林晧然一眼,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你先坐!” “遵命!”林晧然拱手,便小心地在椅子坐下。跟着后世的为官之道般,他的屁股坐在椅子上,却不敢真的坐实。 严嵩将一份奏本进行票拟后,抬头望着林晧然说道:“你虽然升任翰林侍讲,但内阁这边人员不足,所以暂且你还得兼着司直郎。” “下官遵命!”林晧然拱手,心里并没有反感。虽然司直郎的工作有些辛苦,但他却乐在其中,能够接触到大明最核心的机要。 严嵩轻轻点了点头,喉咙干咳了一声,然后又是说道:“外城的城墙正在修建,明日你不用来内阁报道,直接到外城考察情况,然后将情况……告诉我!” “是查看工期进度,还是建筑材料用项?”林晧然犹豫了一下,然后抬头望着严嵩问道。 这一次,他无法猜透严嵩的意图,所以进行了旁敲侧引。 若严嵩让他去督促工程进度,那就去巡查工部有没有怠工现象;若严嵩让他检查材料,那就是要监督工部有没有偷工减料了。 前者,属于比较正常的职责,去工地现场传达一下严嵩的重视程度即可;后者,事情无疑要更复杂一些,需要擦亮眼睛看有没有贪墨的情况存在。 严嵩将奏本放下,抬头望着林晧然正色地道:“这东拼西凑才弄来银子,所以每一文钱都要花到实处,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林晧然郑重地拱手,已经领悟了严嵩的意图。 虽然严嵩是一个大贪官无疑,但却懂得收敛。此次派他前去城外监工,实则是要警告某些人,让那些人收敛起来。 待林晧然离开后,严嵩缓缓抬起头,深叹了一口气。 这个司直郎太得力了,他现在都有些后悔,当初就应该让吕本主持会试。若是那样的话,这人就会为自己所用,将来亦能挑起大明这个担子。 第二天上午,林晧然没有到西苑报道,直接乘坐轿子前往外城。 北京城原是一座“回”字型建筑,内城包括着中央的紫禁城,而今在内城南墙扩建了一座外城。 这种城市布局,亦是将人的贵贱进行了划分,外城都是一些贫穷的百姓和游民。 从崇文门而出,轿子直接到了外城的某处城墙前。 这里显得热火朝天,数百名兵卒和徭役正在搬运着砖头,工部的一些官员正指挥着工匠,修补着这里崩塌的城墙。 林晧然揪开桥帘下来,今天他特意穿着一件崭新的官袍,眯眼打量着这里的热情的场景,知道这里恐怕没有怠工的情况。 “下官参见侍讲大人!”一个身穿八品官服的肥胖官员走过来,朝着林晧然恭敬地行礼道。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皮肤黝黑的肥胖官员,眉间藏着笑意地道:“杨兄,这才多久没见,你就这么想调到刑部了?” “别提了,当初的银两简直是买罪受,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杨富田亦是露出笑容来,用丝巾抹着额头上的汗水抱怨道。 先前他以为工部的油水多,被分配到工部担任见习主事,他还挺开心的。只是在工部衙门过了一阵端茶送水的苦日子后,却没想到辛苦还在后头,被派遣到工地监工。 这些时日以来,他是领会到工部底层官员的辛苦。天天日晒雨淋,身体整整瘦了十几斤,先前的白皙脸蛋直接成了包龙图,当真是苦不堪言。 反观面前的林晧然,在翰林院舒舒服服地过着清闲的好日子,到内阁虽然是装孙子,但到六部却能跟他们工部尚书坐到一起,没过几天还升了官,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杨富田知道林晧然升官后,是打心里的高兴。他始终觉得,林晧然的前程远大,凭着他的本领,将来必能够官至首辅。 另外,他觉得抱林晧然的大腿,甚至都比抱工部尚书的大腿好使。 由于这个月十五那天没聚,所以二人有近一个月没碰面,亦是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杨富田说了些工部的事,而林晧然则说了他升官的前因后果。 从冯保的口中,林晧然亦知道了那天在紫宸殿所发生的一幕。严蒿没有支持曹大章,徐阶亦没有支持徐北辰,而吴山没有反对他,最终由他捡到了这个大便宜。 当然,他所要付出的代价亦不小,将被帮在吴山这辆最没有势力的战车上。 在说话间,二人从楼梯登上了城墙。这段城墙是已经补修好的,青砖铺得整整齐齐,还弥漫着一股米香,可以鸟瞰两边的风景。 外面是开阔的平地及远处的山林,而里面则是一栋栋屋舍。 正走在城墙上,二人突然看到前面聚着好几个士兵,脸色涨红地往着下面瞅着。 待他们朝着下面望去,不由得愕然,却见那马车正在有节奏地晃悠着。二人对视一眼,便心照不宣地继续欣赏着。 这辆马车很大很豪华,外面还挂着一些彩巾,而在马车周围则有士兵站立放岗,彰显着这马车主人身份的不同凡响。 第348章 初见东楼 林晧然静静地欣赏着下面马车的震动,发现保持在一个固定频率。对于这种行为,在这时代或许是荒淫,但林晧然却觉得司空见惯,隐隐还透露着一丝亲切。 “谁的马车?” “还能有谁?严东楼!” “严世藩……这么饥渴?” “人家就喜欢这种调调!” “你少酸了,你有胆亦可以试试!” “师兄,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有原则的!” “原则?你还是先将口水擦掉再跟我说原则!” …… 林晧然跟杨富田欣喜着下面的风景,一边聊着没营养的话。 杨富田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林晧然亦不是卫道士,二人在这种事反而很投缘。若是宁江在这里,恐怕是要大加指责,甚至还会阻止他们看风景了。 只是没过多会,下面马车的震幅趋缓,二人便知道战事接近尾声。 正是惋惜之时,马车里面传来了一声暴喝“滚”,一个肌肤雪白的女人从马车连爬带滚地跳了下来,拿着衣服掩面钻进旁边的轿子里面。 哇! 城墙那帮士兵的眼睛都直了,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口水亦是流了下去,看着那顶孤伶伶的轿子,似乎都恨不得扑进去。 那个白皙无暇的身子,那丰满的胸、臀,虽然看不着长相,但必是一个美人儿。而这短短的一幕,当即在他们的脑子清晰地重播,怎么都挥之不去。 “好白菜给猪拱了!”林晧然微微叹口气,正迈步准备下城墙,却发现杨富田还愣在那里,便取笑道:“怎么?还不舍得走啊?” 杨富田却是神色凝重,抬头望着林晧然失神地说道:“那个女人……好像是陈郎中的娘子!” “不会玩这么大!严世藩有八房小妾还不满足?”林晧然愣了愣,然后又是郑重地问道:“刚才都看不着脸,你不会是认错了!” “陈大人是我顶多上司,我没少往他家里跑,而那个金玉钗是我送的,整个京城恐怕都没几件!”杨富田望着林晧然,将他的推测依据说了出来。 林晧然亦是回想了一下,方才那女人的确很是慌张,而又拥有属于她的轿子,恐怕真是良家妇女,没准真是那个陈郎中的老婆。 严东楼的淫名早就闻于京城,为此还发明了不少的花样,被一些人所津津乐道。据可靠消息,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像盛名以久的“白玉杯”,已经得到很多人证明。 严世藩为了让宾客尽饮,亦是想了法子,待酒过三巡,便令人撤去酒杯,叫一帮衣着性感的美姬过来,大家以口代杯。 宾客想要喝酒,则需要对着美姬的嘴吸吮,而当酒水被吸过来后,美姬还会伸舌头过来挑逗,美曰“白玉杯”。 这么一搞,很多宾客都把持不住,纷纷跟着严世藩一起荒淫。 只是没有想到,严世藩竟然喜欢良家妇女,连自己属下的女人都敢玩,而且还在这种公共场合,这真是胆大妄为。 要知道,跟人通奸是一项大罪,哪怕那陈郎中持刀杀了严世藩,按着大明律法亦是无罪。由此看来,严世藩的性格有狂妄的一面。 不过他确实有些狂妄的资本,现今执掌着工部的所有事务,有听话的吏部尚书供支使,又有老父在宫里照拂着。除开他们这帮翰林官,整个大明的官员都可以随意拿捏,根本不用将谁放在眼内。 林晧然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跟着兢兢业业的老严嵩相比,这个严世藩实在是太狂妄了,突然想起了那句:“上帝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在察看过城墙的情况下,二人便原路返回,从楼梯走了下来。 工地仍然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几口正在煮着的饭锅飘起了米香。 林晧然初时以为用餐的饭点到了,但看着那些兵卒将锅里那些粘稠稠的米饭跟河砂、黄土搅在一起,便知道他猜错了,这便是华夏民族智慧结晶——三合土。 说起来,这三合土的质量确实好,但由于需要使用大量的糯米,其成本高昂,令到城墙的整体造价动辄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工部的临时指挥所是一座普通的宅子,先前在城墙上看到的马车亦停在门口。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跟着杨富田分开,便到门前报了内阁司直郎的身份,决定进去会一会严世藩。 过了一盏茶功夫,却没有人出来引他进去,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他这个内阁司直郎虽然只是小小的从六品,但代表的却是内阁,哪怕六部尚书都不敢过于失礼。 若是一般的内阁司直郎还真的乖乖地等下去,但他现在却已然不是,是大明朝最年轻的正六品官员,是地位超然的翰林侍讲。 他正要钻进轿子离去的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跑了出来,热情地道:“侍讲大人,请留步,我家老爷请您进去!”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管家,便知道这是严世藩的小把戏。若他一直在这里傻傻地等着,这个管家肯定不会出来,恐怕得在这里傻傻地等到天黑。 他亦是淡然一笑,便跟着管家走进宅子,穿着前院,直接来到了客厅中。 在首座上,一个身穿三品官服的官员端坐在那里用茶,跟着严嵩的高佻枯瘦不同,他的身材肥胖如同富家翁般。虽然瞎了一只眼,但在眉宇间,洋溢着阴柔和狠厉。 “下官参见严大人!”林晧然不想失了礼数,恭敬地朝着严世藩行礼道。 严世藩那只好眼打量着林晧然,用着兴师问罪的口吻道:“你也是好大的架子,我几次下帖请你,亦不见你赴宴,这次过来什么事?” “我是奉严阁老的命令,前来询问这城墙的造价!”林晧然不卑不亢,坦然地望着他道。 我爹? 严世藩是一个聪明人,当听到林晧然道出来意后,心里亦是咯噔一声,但马上阴沉地质问道:“城墙造价三十万两,这不是早就送到内阁并通过审批了吗?是我爹老糊涂,还是你打我爹的旗号在此搬弄是非?” 林晧然知道这话有玄机,淡然地摇头道:“都不是!是严阁老说每一文钱都要花到实处,所以让我过来,问能不能再省一点!” “省,还怎么省?工程用料、伙食哪一项不用银子?你回去告诉我爹,一文钱都省不了!”严世藩仿佛被捅到马蜂窝般,当即大手一挥道。 “下官告退!”林晧然望着这个如同炸药般的严世藩,便拱手离后,很快就听到后面传来茶杯砸在地上的声响。 事实证明,利益能让某个群体的关系紧密相连。而让人吐出到嘴的肥肉确实不易,哪怕那个是他爹,恐怕亦得要翻脸。 第349章 办事效率 第二天一大清早,严世藩便出现在无逸殿。 严世藩是一个极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他老爹打什么主意,更知道抢得先机的重要性,进门便大吐苦水道:“爹,你有什么事叫我过来,或让人给我传个话,你找个外人做什么嘛?” 先前他想招揽林晧然,但数次宴请无果后,加之对方是吴山的弟子,亦是放弃了这一项计划。如今林晧然又到吴府提了亲,那自然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了。 听着严世藩的动静,严嵩的脸却是微沉,伏首在案前继续进行票拟。 严世藩在外面是不可一世,但对自己的老爹还是有着敬畏之心,进来见到老爹的脸紧绷着,便怏怏在椅子上坐下。 看着旁边炭烧的开水沸了,又重新站起来,走过去帮着沏茶。只是掀开茶壶,他的眉头却是微微一蹙,这里面哪是什么茶叶,分明就是小量剂的中药。 严嵩将纸条贴在奏本上,干咳了几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他作势要站起来,严世藩急忙过来掺扶他,将他扶到旁边的睡椅上。 看着老父日益衰老的身体,如今还得偷偷摸摸地用药,严世藩心里的埋怨亦是消散了一大半。 由于他不是正经的科举入仕,所以工部尚书的位置都不敢坐上去,工部左侍郎大概是他仕途的最高点。若他老爹倒台,那他的权势将会大打折扣。 如今他老爹这般撑着,虽然主要是为了权势,但亦是为了他,为了整个严党长盛不衰。 “我说了,你还会听吗?还会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去办好每件事吗?”严嵩躺在睡椅上,声音很是沙哑地质问道。 人都是会变的,且都有食欲,严世藩亦不例外。近些年来,他对严嵩不再是言听计从,有了自己的小心思,选择性地去执行。 “爹,我有哪件事不是尽心尽力去办的!”严世藩大呼冤枉,将茶盏送过来抱怨道:“你知道那小子过来怎么说?直接就问我城墙造价能不能省,这是商量的态度吗?爹,你要找人传话,那亦得找一个靠谱些的人。” 严嵩的眼睛闪过异色,接过茶盏不动声色地轻嗯了一声,脑子闪过林晧然的身影。 “爹,这一文钱都不能省,是我当时的一句气话!”严世藩看着父亲没有任何表态,当即咬了咬牙道:“我算了一下,其实还是能省下四万两!” 经过一晚上的权衡,严世藩决定卖“老爹”这个面子,将工程款降至二十六万两。毕竟这是他老父的第一次发声,如今大明财政确实是艰难,所以决定将“利润”让出一部分。 哐…… 严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将茶盏摔在地上,脸色铁青地指着严世藩,只是情绪过于激动,整个人突然咳嗽个不停。 严世藩却是蒙了,急忙帮着爹拍背,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当即安慰道:“爹,你别动气啊!这四万两已经不少了啊!” 严嵩的咳嗽渐停,但脸上的怒意未消,提着他有气无力地质问道:“你老实跟我说!这四万两,你打算怎样省下来?” “爹,我都照着你的吩咐办事,你……你怎么还要刨根问底了?”严世藩有些心虚,当即反过来埋怨道。 “我没有让林侍讲去问工程造价,而是让他查查你有没有偷工减料!”严嵩望着他的眼睛,躺在睡椅上将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其实到目前为止,林晧然都没有前来向他汇报,反而是他的儿子乖乖地前来诉苦,然后主动表示还要省下四万两。 啊? 严世藩的嘴巴微微张开,大脑嗡嗡作响。 由于大明财政困难,三十万两的城墙造价是经过反复进行核算,这才定下的具体数目,整个工程根本没有可操作的空间。 如今他却急匆匆跑过来跟老爹说能省下四万两,这不是在材料上造假,还能怎么着?如今张口就说能省四万两,那自然就能省八万两、十六万两。 严嵩看着儿子的反应,如何不知道此次城墙工程又不干净,指着严世藩一副怒其不争地道:“你是想你爹给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啊!” 虽然他亦是贪财,但却坚守着原则,不想在这事关全城百姓安危的城墙上伸手。但却没有想到,他千叮万嘱,结果他儿子还是伸手了。 “爹,虽然用的材料差一些,但按着城墙的规格,守城绝对没问题,你就不要这么死板了!”严世藩看着露馅,亦不再藏着掖着。 严嵩又是一阵咳嗽,然后指着他的鼻子训道:“严世藩,现在你还有理了?我能允许你捞一点,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若还不知收敛,你这工部左侍郎也别在当了!” “爹,你别动气,我照办就是!”严世藩看着老父真是动了肝火,当即服软道。 严嵩用手捂着心头,躺在睡椅喘了一会气,然后闭目养神地道:“我会让林侍讲去那里监工,你可别让我失望才好!” “爹,你让那走狗屎运的小子过来,不是给我添乱吗?”严世藩听到要派林晧然过去,心里当即有一万个不愿意。 “狗屎运?严世藩,你是越来越没有出息了!”严嵩冷哼一声,然后大声说教道:“单靠运气能连中六元?单靠运气能够弄出每期销售二万册的《谈古论今》?单是运气能这么快就升上翰林侍讲?我告诉你,你要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连他十分之一都不如!” “爹,你是不是太将他当回事了,我现在随时能弄死他!”严世藩当即不愤地道。 “若不是仗着我的庇护,你哪一点比得上人家?”严嵩转头望向他,又是说教道:“我前天交待他去调查工程有没有偷工减料,人家只是一句话,就能让你露了馅,你能做到吗?” 严世藩虽然口里还很不愤,但却不得不承认,那小子确定是个人才。 哪怕那小子弄来那些劣质的砖头和三合土,他亦能有信心应付老爹,但那小子却偏偏玩了这么阴的一手。只是一句话,便让他直接傻傻地跑过来主动招认。 第350章 工地伙食 五月的北京城,气温渐渐地高了起来。 一帮兵卒和徭役正在太阳底下搬砖头修城墙,汗如雨水,彰显着这时代修建工程的艰苦。万里长城是华夏智慧的结晶,但亦榨取了先辈无数的血与泪。 在一处凉棚中,一个身穿六品官袍的年轻人正躲在阴凉处,悠闲地品着香茗,眼睛时而打量着这一大帮忙碌着的人群。 林晧然又被派遣到工地来,这次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来这里做监工。 其实他这个监工是有实无名,毕竟朝廷设有专门的监工太监,而他这个内阁司直郎在名义上,只不过是来替严嵩办差的。 但是没有人敢轻视他,特别是嚣张不可一世的严世藩,虽然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却不敢动他分毫,而且还得小心地应付着。 一个阴凉处,一张睡椅,一壶好茶,平平淡淡。 只是跟着外面辛苦的人群进行比较,林晧然有感到自己的幸福。他躺在舒服的竹椅上,望着凉棚漏下的光线,嘴角噙一丝微笑。 但身处朝局的旋涡之中,他亦得时刻权衡着利弊。在被虎妞坑了之后,他踏上了吴山那条破船,这亦迫使他改变对严党的态度。 由于先前他打算抱徐阶的粗大腿,所以对严党是敬而远之,恨不得划清界限。但现在却不同了,甚至跟严党交好更符合自身的利益。 特别在吴山入阁一事上,严嵩这边是最大的阻力。将严嵩扳倒有些不切实际,而且只会让徐阶渔翁得利,所以修复双方关系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但让他无奈的是,他如今尽心尽责地帮严嵩办差,虽然赢得了严嵩的好感,但无疑亦是得罪了严世藩。特别严世藩这种性格的人,若真将他得罪惨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疯狂事。 “侍讲大人,我家老爷吩咐我给您准备了午膳,还宅子里面享用!”一个管家从太阳底下走过来,来到椅子前恭敬地说道。 林晧然的眼睛睁开,打量着严世藩这个管家,当即便猜到了严世藩的意图。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而严世藩自然是打着小算盘。 管家看着林晧然突然起来远离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以为他跟那些清流官一般,直接拒绝他老爷的这番好意。但很快发现误会了,却见林晧然朝着城墙上面喊他的妹妹。 蓝天白云,如同一幅画卷般。 在那段新修好的城墙上,一个身穿淡青色对襟齐胸襦裙的小女孩正在咯咯直笑,手里拿着风筝线,线的那头是一个鲤鱼形状的风筝,正在蓝天上翱翔。 她的蛾眉微张,白皙的脸蛋洋溢着笑容,正得意地望着翱翔在天空上的风筝。能在这高高的城墙上放风筝,这想想就让她感到兴奋。 突然听到城墙下面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便将风筝线交给旁边身材窈窕的青春少女,然后来到城垛前,小短腿用力一蹦,双手撑在砖面上,从城墙朝着下面张望。 阳光有些刺眼,所以她眯起眼睛,修长的眼睫毛泛着些许晶莹,漂亮的眼睛搜索着下面的人与物,很快便看到了她哥哥的身影,不由得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吃饭了!” 下面传来了哥哥的声音,虎妞便是清脆地应了一声,然后急匆匆地跟阿丽一起收拾风筝,准备带着鲤鱼风筝下去吃饭。 其实她不是很喜欢鲤鱼风筝,因为她觉得鲤鱼不够霸气,但阿丽却说她们家乡有挂鲤鱼旗的习俗,所以就顺从了阿丽的意愿。 “阿丽,等一下!” 虎妞将风筝给阿丽后,又跑到城垛前,朝着城墙外贪婪地望了一眼。迎着充满大自然气息的空气,那是绿色的草地,葱郁的山林,以及自然翱翔的雄鹰。 今天能来到外城,能到这城墙之上,让她感到很是高兴。先前她有想上城墙瞧一瞧的,但那些当兵拦着不让,所以这是她的一个遗憾。 哥哥大概是知道她有这个遗憾,所以昨天回来就跟她说了这事,今天果然依约带着她过来了,这让她很是高兴。 另外,她觉得哥哥这次升官不错,在那凉棚喝茶就行,一点都不累人。只是她不明白,杨富田明明也是官,为什么却要晒得跟黑炭似的。 “哇!哥,这里伙食比翰林院好太多了!” 当虎妞到宅子里面的食厅时,眼睛瞪得大大的,仰着脸望着林晧然感慨道。 却见满桌的佳肴,有各种海鲜、各种肉食,还有一些珍果,整整有十多盘菜。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美婢在旁边侍候着。 阿丽看着这满桌的佳肴,每一道菜都显得精致无比,亦是惊讶地打量了林晧然,这伙食差距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不会天天这么好的饭菜,吃!”林晧然夹起一个大虾送到虎妞的碗里,满脸溺爱地说道。 虎妞投桃报李,亦是夹了一个大蟹送到林晧然的碗上,脸蛋红彤彤的。她喜欢哥哥这么厉害,更喜欢哥哥什么事都会记挂着她。 这一顿饭极是丰盛,吃得是不亦乐乎。 阿丽的身材苗条,但饭量却一点都不小,很喜欢那道海鲜汤。 虎妞的人还很小,但饭量亦不算小,很喜欢那道红烧狮子头。 在三人中,反倒是林晧然最不济,吃得很女人,最先放下筷子。 三人对付十几盘菜,无疑是超量的,但若加上饭缸情况却是截然不同了。 饭缸这货简直是一个无底洞般,愉快地完成了饭菜的清理工作,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丰盛的一顿饭菜。特别是那个烤鹿腿,他先前都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吃到过这么好的东西。 不仅是吃了,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马车还带了一箱银两。 这种好事整整持续了三天时间,以致吴道行和铁柱凑了过来,连同小金和小白也带了过来,一起享受着这工地的伙食。 若不是家里需要有人看门,差点连老管家亦带了过来。 但事情很快就戛然而止,在林晧然在凉棚下用茶的时候,却迎来了气急败坏的严世藩。 第351章 狮子大开口 严世藩怎么都没有想到,他都已经给好处堵这小子的嘴了,结果这小子东西照吃,钱亦照拿不误,但却仍然阻拦着工地用劣料。 哪怕他贵为工部左侍郎,有着首辅老爹在后面撑腰,但严格遵守着“拿钱办事”的规矩。只是偏偏这个人,却如此的出尔反尔。 面对着气急败坏的严世藩,林晧然端着茶水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连中六元出身,如今又升任翰林侍讲,你觉得我的前程如何?” “霍去病十七封冠军候,十九为骠骑将军,二十二官居大司马,但二十三后又如何?”严世藩打量着林晧然,眼睛充满着不屑地道。 林晧然用茶盖划着滚烫的茶水,却亦不恼火,抬起头望着他微笑地道:“哪怕我活不过二十三,但如今亦是百万士子的楷模,怎可能会被一箱银两就污了名?至于那箱钱,我一直放在翰林院,有空你去搬回来便是。” 严世藩的脸色顿时一凝,发现这人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和底气,尤其这人已经跟吴家结亲,就更不需要为钱操心。 沉默片刻,他沉声询问道:“那你想要怎样?你直接开个数目!”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这才打量着严世藩那张胖脸道:“我不需要银两,但确实有个事情想要办,但你恐怕亦帮不了忙!” “什么忙,说来听听!”严世藩轻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林晧然拿着茶壶继续轻泼着热茶,故意沉默片刻,然后抬头望着他正色地道:“我老师吴山完全具备入阁资格,这事不知道能不能帮忙推动一下呢?” 不管他愿意与不愿意,他现在都踏上了吴山这艘船。 现在想要在徐党和严党的狭缝中生存,那就需要壮大己身,而最快捷有效的方法自然是吴山入阁。一旦吴山入阁,便能够迅速组建吴党,将会成为朝廷的第三股力量。 林晧然作为吴山的子弟兼女婿,将来有极大的希望接收吴山的政治资源。如今帮吴山入阁,其实亦是在帮他自己,所以吴山入阁是势在必行。 哈哈哈…… 严世藩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小子真是狮子大开口,这点小事就想换吴山入阁,这简直就单纯到极点,而且还是一个政治白痴。 林晧然轻呷一口热茶,待他的笑声渐止,这才补充道:“任何交换都是等价的,你有什么别的条件,亦可以提一提,咱们进行交换!” “你还是趁早死心!吴山这辈子都休想入阁!”严世藩眯着眼睛,信誓旦旦地说道。 若吴山能投靠过来亦就罢了,但他却死抱着夏言的灵牌不放,这种人将来一旦上位,哪还能有他们严党的活路。 林晧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一般,将茶盏轻轻放下,站了起来朝着严世藩拱手道:“你就暂且记下我这边的需求,没准接下来我们就能够交换了呢!” “这事你就别白费心机了,绝对不可能!”严世藩的眼睛闪过一抹阴鸷,没想到这人不肯堵上这张嘴,而且还打着推动吴山入阁的主意,简直就是荒唐至极。 林晧然没有理会严世藩的带着嘲讽的目光,跟着他拱手告辞,然后朝着在不远处玩垒墙游戏的虎妞叫了一声,打算乘坐马车回内城。 阳光底下,一个微型版的城墙出现。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卷起袖子,拿着垒墙的工具,正在那里像模像样地忙碌着。听到林晧然叫她,回过头应了一声,然后屁颠颠地将工具还给杨富田。 虎妞的脸蛋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亦是渗出了汗珠子,但整个人显得很是兴奋。 她简直如同一个好奇宝宝,先前林晧然带她去国子监刻坊,她差点将刻坊的印刷设备给拆了,现在林晧然带她来到这个工地,她对这三合米很是感兴趣。 只是虎妞感到很疑惑,她本来喜欢用三合土垒墙玩耍,但哥哥今天却给他弄来了一些灰色的粉料,让她用这种东西用来垒墙玩耍。 “哥,我们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去呀?”虎妞来到高大的马车前,仰起那张如同抹了胭脂的肉墩墩脸蛋疑惑地问道。 林晧然示意她快上前,并叉开话题道:“咱们早点回去不好吗?你不是说要到李云虎那里看看,书卖得怎么样了?” “对!我想看看书卖光了没有!”虎妞点了点头,便冲向马车,整个小身子便蹦上了马车,然后就钻进了马车里面。 林晧然却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谈古论今》三期同样火爆,但这代理的两万册恐怕亦不可能这么快就销售一空。 不过《谈古论今》已经正式走上了正轨,且掳获了一大帮粉丝,这书哪怕不会越来越好,以后亦不会变得太差。 只是在跟着踏上马车的时候,林晧然的眼皮突然跳动几下,让到他心里顿时一凛,总觉得即将又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钻进马车里面,疑惑地对正在喝水的虎妞问道:“虎妞,吴道行人呢?” 虎妞取出水壶,水已经倒进嘴里,粉腮便鼓了起来。听到这个问话便含着水认真地思忖一下,接着摇了摇头,咽下嘴里的水才脆声地道:“我怎么知道呀?他有手有脚,爱去哪就去哪!” “你不怕他被人拐跑了?”林晧然心里有些失望,当即唯恐天下不乱地道。 虎妞将水壶放下,不以为然地道:“他不跟我,我还省些酒肉钱呢!” 林晧然看着虎妞这个态度,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吴道行在京城无疑是吃得很开的,这段时间的名气渐起,甚至有人对吴道行以神仙相称,但在这小丫头心里仍旧是一个闲人。 林晧然原本是想找吴道行卜一卦问凶吉,但吴道行的人却不知道又跑去哪了,偏偏他的眼皮突然又跳动几下,让他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按说,他如今已经官至正六品的翰林侍讲,又有着吴山这棵大树照拂着,应该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才对。但他心里总是觉得,近期会有不好的事情再度降临他头上。 笃! 随着外面的饭缸挥下马鞭,马车便徐徐向前,向着繁荣的内城而回。 第352章 烦心 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亦将这座古城浸在热情洋溢的红霞中。 吴山乘着官轿下衙归来,在走进家门时,却感到一阵身心疲倦。 一直在推动的《宗藩条例》有了新的进展,圣上同意削减宗藩禄米的方案,这本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但同意削减的力度却不尽如人意。 现在大明的财政如此窘迫,如今又是一个极好的时机,但圣上偏偏还是不肯下刀子,只是象征性地割点肉而已。 虽然新的《宗藩条例》亦能让问题得到了缓解,但宗藩仍然如同蛆虫附身在大明的身上,吸着大明的血、咬着大明的肉,长此以往必然还会啃食大明的骨头。 这些天,他亦是做了最后的争取,但可惜圣上的意已决。 在本朝为官多年,如何不知道圣上是一个执拗的性子,没有人能够改变圣上的主意,能改变圣上主意的只有他自己。 不要说他现在只是礼部尚书,哪怕真入了阁,恐怕亦劝不动圣上。 一念至此,他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当今圣上已经跟明君越行越远,脑子都是他的修仙大道,越来越不顾及天下苍生,甚至都不顾及大明的将来。 回到寝室换下官袍后,他没有选择躺到床上休息,而是打算用浓茶提神。推开房门,决定到后院静坐,这亦是他一贯的习惯。 经过水榭那边时,看到夫人和女儿正在亭子乘凉,还有那个最近时常出现在这里的虎妞,三人相处很和谐的样子。 自从提亲的事情之后,两家往来明显密切,家里的气氛明显欢快了不少,特别是女儿一扫前阵子的郁郁寡欢,这些天显得神采飞扬。 走到近处,便听到了虎妞的声音,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怕别人不相信她的话,总会带着一些鼻音,还会露着一个认真的表情。 经他的观察,虎妞跟那个弟子的性格差异很大。 虎妞耿直而有正义感,反观那个弟子,虽然不能说是小人,但恐怕亦好不到哪里去。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那个弟子的私念重了一点,但却不是什么大恶之徒。 “那两个坏人其实也很厉害,他们顺着小红的马蹄印追了过来,我当然要跑啦!我带着小红躲进山林里,那片林子很大的,比这北京城还要大,那些树比城墙还要高。走呀走呀,我走到一片松林,我哥砍柴的时候就教过我,这松林不会有毒蛇,……后来,我就看到被石头压着的小金了!” 吱吱…… 小金猴蹲在旁边啃着鲜果,似乎对虎妞的某些描述不满意,这时发声进行了抗议。 吴山初时还以为虎妞在讲故事,后来才发现是讲她跟那只小金猴的真事。 但他似乎只听到一半,在虎妞讲完之后,性格温和的夫人却痛斥什么江府、江夫人,这里似乎还牵扯着其他事情。 “爹!” 吴秋雨突然看到吴山,便站起来恭敬地打招呼道。或许是多了一些经历,又或许是一贯如此培养,她更显得端庄而温雅。 吴夫人亦是扭头望向吴山,冲着吴山出言道:“老爷,今天晚膳可能会迟一些点,要不要给你先弄一些糕点?” “不用了!”吴山淡淡地摇头。 正要稳步离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虎妞她哥哥在不在。 虎妞说在,然后拍了一下旁边小金猴的头,吩咐它回去叫哥哥过来。小金猴先是抗议了一下,然后就从假山跳上屋顶,很快就消失在屋檐上。 吴山望着消失在屋顶的小金猴,又望了一下继续聊天的三个女人,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怀疑。他知道这小金猴很有灵性,但不相信小金猴能聪明到这种程度,真能将林晧然叫过来。 不过,他找林晧然其实没有什么大事。 在经过几个月的争论后,朝廷打算廷议是否重开市舶司,今天亦是有些心血来潮,突然想听取一下林晧然的意见。 在后院中,假山、小池、垂柳、小亭都被铺上了一层色彩。由于早出晚归的缘故,他只能傍晚才出现在后院中,而他最喜欢这种红霞满天的天气。 端坐在凉亭的石桌前,一个人静静地品着一壶好茶,赏一赏这池中开得正艳的荷花,他心中的烦恼正慢慢地消散。 尤其是看着那一朵朵艳丽的荷花,他不说自己是多么的高洁,但比绝大多数的官员更要有原则,做事更讲究问心无愧。 或许是这个原因,他比很多官员更有底气,对正确的事更敢去据理力争。 “老爷,您的学生林晧然求见!”管家走到了石桌前,恭敬地说道。 吴山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望向在远处屋顶玩耍的小金猴,眼睛闪过一抹异色。这只小金猴实在是太有灵性了,聪明程度绝对在灵园的那些祥瑞之上。 没多会,他便看到身穿着便装的林晧然穿过月亮孔门,向着这边大步走来。 在这一大帮的弟子之中,这个弟子实在是太光彩夺目了。创下了连夺六元的惊人佳绩,入职不到两个月,又升为正六品的翰林侍讲。 纵观整个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官员无疑是这个弟子。在这个极讲究出身的时代,单是连中六元的出身和年纪优势,就已经无人能敌。 若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太懂得趋利避害了,在这个弟子身上隐隐看到了严嵩的一些影子。若他一旦被私利吞噬,恐怕又会成为严嵩那样的人。 不过他亦是明白,现在想要找到像他老师夏言那般的人,恐怕是太难太难了。而且他老师夏言的下场,亦寒掉了很多官员的心,没准林晧然的改变亦是看透了这一点。 林晧然来到石桌前,自然不知道吴山的想法,规规矩矩地朝着这位老师兼未来岳父恭敬地行礼。 吴山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他坐下,并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 林晧然喝过一口茶,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老师,不知找弟子有何事呢?” 第353章 论开海 吴山先是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地望着他道:“朝廷今天决定廷议是否重开市舶司,你对这事怎么看?” 在这件事上,林晧然无疑是有些发言权的。 当初殿试之时,林晧然能够中得状元,正是他的文章观点直中嘉靖的心坎。如今廷议在即,听一听林晧然的观点,无疑会有些益处。 正是如此,吴山亦将这个准女婿叫过来,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林晧然得知这个消息,先是一愣,却没想到这事突然就有了进展。只是他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抬头望着吴山道:“老师,你是海禁派?” “不错!”吴山沉默了片刻,然后坚定地点头道。 虽然他不赞成老师夏言那种铁血的海禁政策,但他确实一直反对重开市舶司。这不仅是他认为海禁利大于弊,更是因为他坐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 海禁,是太祖时期定下的国策。 他作为大明朝的礼部尚书,自然要高举这一个祖制。何况,大明开海所带来的弊端亦是显而易见,倭患起于市舶早有定论。 正是如此,他不仅是一个海禁派,更是海禁派的“灵魂人物”之一。当然,他亦知道这个弟子是开海派,这事在他的殿试文章上可以看到端倪。 “老师,我想请问一下,您认为海禁利于民吗?”林晧然当即做出选择,想纠正吴山的错误观点。 “任何事情都有利与弊,但百姓能享安宁,便是最大的益处!”吴山如何不知他的意图,直视着林晧然的眼睛,接着认真地道:“何况,这海禁是祖制,祖制不可违!” 在说到后面五个字的时候,他明显加重了语气,强调着礼法的至高无上。 林晧然发现这个老师不好对付,而且说的话亦不无道理,但却没有这时代文人的盲从,而崇尚后世的怀疑精神,当即就反驳道:“祖制,亦不全对!” “祖制哪里不对了?”吴山蹙起眉头,脸色微变。 林晧然知道这话惹恼了吴山,但犟脾气亦是上来,抬头望着他道:“大祖初期,大明官员的沐沐之期仅有三日,若真是正确的话,我们为何不坚持呢?” “别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跟祖宗国策扯到一起,这‘片板不下海’是祖制!”吴山亦是微愣,但马上正色地道。 林晧然突然又是灵机一动,抬头望着吴山道:“弟子修的是明成祖时期的历史,明成祖时期开海,这不也是一项祖制吗?” “以后这些浑话就不要再说了!”吴山端起茶杯,带着警戒的语气说道。 林晧然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过来,这却不是吴山不跟他讲道理,而是他的话完全站不住脚。虽然明成祖亦是“祖”,但却是到了本朝才封上去的,地位要远逊于太祖朱元璋。 所谓的祖制,亦是指太祖时期的法令,跟成祖这个“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林晧然作揖,重新整理思路又是说道:“弟子曾查太祖的禁海谕令,共有六道。而第一道是禁濒海民不得私自出海;第六道是申禁百姓不得擅出海与外国互市。” “不错!”吴山喝了一口茶,目光中带着少许欣赏之意。 林晧然的话峰一转,却是问道:“老师,您这‘片板不下海’是不是过于片面?哪怕到了第六道禁令,大祖只是重申不与国外互市而已。” 吴山放下茶杯,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微微摇头道:“虽说‘片板不下海’的解读确实不准确,但太祖的确是希望断绝跟国外互市的!” 林晧然发现吴山没有想象中顽固,便又是趁热打铁地道:“国朝初建,百业待兴,商品只能自给自足,这海禁在当时是明智之举。防止国朝的粮食和商品流于国外,让百姓陷于水火,足见太祖的高瞻远瞩!” 吴山的嘴角噙着笑意,静静地望着他,自然知道这个弟子是话中有话。特别发现这个弟子拍马屁很是生涩,突然感觉很是有趣。 林晧然又是接着道:“老师曾经支持鞑靼互市,想必您应该看得出,如今互市对大明其实是有利的。海外之国跟鞑靼不同,他们有着大量的金银,一旦重设市舶司,那户部仓库里面的木材、胡椒和布匹,通通可以换成海外白银,大明的财政得到进项,边境的军费亦能得到支持,甚至有财力支持收复河套。” 吴山心里咯噔一声,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认真地告诫道:“收复河套的事,以后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弟子遵命!”林晧然认真地拱手,知道这事虽然深得吴山的心意,但在本朝却是一件犯讳的事情。 吴山又是有所顾忌地问道:“互市确实可能带来好处,但会不会造成大明的沿海不宁,甚至还会招来其他海外之国的强盗?” “不说有实力的海外之国离大明太远了!若我为海盗,是该攻城掠寨抢一地之财物,还是应该洗劫海上的船只?”林晧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其实在吴山叫他过来,他就知道这个海禁派已经是动摇了,而如今打的经济牌,似乎很有效果。 吴山沉思片刻,他确实是有些心动了,绕回原来的话题道:“你觉得此次廷议的结果会如何?”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然后正色地说道:“弟子原本是支持重开三市舶司的,但圣上向来都不是冒进的人,恐怕这次最多只能重开广东市舶司。现在圣上选择举行廷议,估计就是这个意思。” “我应该怎么做呢?”吴山蹙着眉头道。 林晧然这个时候是不适合进行回答的,但还是忍不住道:“您作为礼部尚书,自然是要坚持海禁,但这事亦不能太……死板!” “你不是希望重开市舶司的吗?”吴山哑然失笑道。 林晧然摸了摸鼻子,低声说道:“您是我的老师,以后又是我的岳父,我想怎么干不重要,你想干什么才重要!” 吴山爽朗大笑。 虎妞和吴秋雨过来叫他们二人吃饭,听到这个笑声,吴秋雨先是一愣,然后俏脸浮起一抹羞色。在虎妞疑惑的目光中,竟然往回跑掉了。 第354章 廷议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整个朝廷都在讨论着开海事宜。 争执的双方亦为此事各自奔走着,三位阁老、六部的尚书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都成为这帮人想要拉拢的对象,希望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只是这一切,跟林晧然这个小小的正六品翰林侍讲无关。 虽然他是最耀眼的“文魁”出身,前程亦是一片光明,但终究还是属于小字辈,远远够不上资格参加此次的廷议。 近些天,他反而越来越不安,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即将降临他的头上。 到了举行廷议的这一天,他干脆不到外城监工,亦没有返回西苑报道,而是直接选择到翰林院上衙。 翰林院,修检厅的值房内。 这是一个坐东朝西的书房,面积不大,但林晧然很是满意。特别在见识严嵩等人的值房后,他完全没有挑剔的理由,这个办公待遇简直比首辅的规格还要高。 由于升了职,所以他在翰林院的办公地点已经发生了变更,从修检厅搬到了讲读厅,而他亦从一个史官变成了一个讲官。 林晧然这个翰林侍讲的主要职责是给天子或太子讲学,讲论文史以备君王顾问。只是很可惜,当今天子却专心于修道,而太子却仍然处于空缺。 随着两位皇子各自开邸受经,都在王府中受学,已经有具体的老师授教,所以他连到大本殿给两位皇子讲课的机会都没有。 正是如此,林晧然这个翰林侍讲很清闲。只有到了重要的经筳之日,才能博得一个露脸的机会,而这个机会还得看嘉靖当天的心情。 不过林晧然亦没有沮丧,他亦是乐于清闲。打算过些日子,谋取进入裕王府讲学的机会,成为真正的帝师,争得一份从龙之功。 孙吉祥看着林晧然过来亦是很高兴,给林晧然送上了一杯参茶,他作为林晧然的属吏,亦是从修检厅跟了过来。 林晧然喝了几口茶,屏气凝神片刻,便静静地翻阅史籍,弥补着自身的短板。 不得不承认,他对大明的历史还是有所欠缺,不想在将来的政治斗争中吃暗亏,这时就应该抓紧时间进行弥补。 在翻阅史料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一个史实,朱棣的儿子朱高炽竟然一度公开承认迁都北京的错误,并打算还都南京。 从经济的角度出发,这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 自唐宋以来,汉族的经济重心往南移,北京城又地处北疆,经济早已经衰落,京城所需要的粮食和高端消费品都要从南方供应过来。 这时代的运输成本并不低,而这条过长的供应线无疑造成成本的高昂和损耗浪费,而且还需要对京杭大运河进行疏导。 只是很可惜,朱高炽在位仅九个月便去世了,他这项决定却来不及推动。 林晧然却是摇头苦笑,却亦不能说定都北京是错误的决定。 若不是国都在这里,朝廷不可能如此重视北边的军防,历来的军费不断。哪怕到了如今挥霍无度的嘉靖朝,亦不敢真削掉北边的军费,只敢将军费战略转为以守为主。 如果本朝的国都在南京,还真不好说如今北边是什么情况,军费会不会被克扣得只剩下一文钱。 只能说,任何一个浩大的工程,都有着利与弊。 若是大明由靠谱的皇帝执政,那定都于南京为好;若是大明由不靠谱的皇帝执政,那还是定都于这北京城为好。 “不知结果怎么样了?” 林晧然将一本书翻完,抬头望向西边的天空,眼睛涌起淡淡的忧虑。这一次廷议的结果,无疑影响甚大,甚至能影响到整个大明朝局的走向。 重开市舶司,这事无疑是有利与弊。若是将市舶司办好,绝对会演变成一件大好事,甚至能助长大明资本萌芽、直接参与到大航海时代中去。 他可以想象得到,西苑的紫光阁必然是争论不休,但却不知道会是哪一方占据上风。 事实上,确实如此。 嘉靖已经十几年不上朝,很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在紫光阁的大殿上,三位阁老到场,还有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官员齐聚一堂,很多官员都特别的兴奋。 刚宣布议事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轮流着发言,但却不知道谁开始插话,争论便开始了。声音亦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有尚书跟尚书争,亦有侍郎跟侍郎对骂。 兵部的左侍郎和户部的右侍郎争得面红耳赤,突然相到朝着对方吐口水,然后在大殿中直接就扭打在一起,场面很是火爆。 身穿素白色道袍的嘉靖看着下面嘈乱的朝堂,脸上亦是阴沉似水,但却没有发言,而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只是林晧然并不知道,此时最热闹的不是西苑,而是紫禁城的门前广场。 在即将午时的时候,这里来了两伙人和一大帮围观者。 让人感到稀奇的是,两伙人都是由小女孩带队。 一个是长得虎头虎脑的可爱小女孩,手持着木棍;一个是长相漂亮的骄横小女孩,手里持着马鞭。她们顶着烈日,分东西站立,遥遥相望。 “你这个低贱的草民,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哎呀!你是小反贼,比我还差呢!我今天也要教训你一顿!” …… 两个小女孩都不是软弱的性格,两人相互指责后,那持鞭的骄横小女孩先动了。 她抖动一下响亮的马鞭,向着对方直接冲过去。对面的小女孩亦是不惧,握着棍子,迈着小短腿迎了上去,大战一触即发。 “什么?虎妞跟徐国公的孙女在紫禁城门口约架?”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睛当即瞪大,大脑一片空白。却是没有想到,这个丫头再度惹祸,竟然要捅徐国公这个马峰窝。 在得知消息的时候,他便匆匆向着紫禁城那边赶去,知道这次恐怕是惹下大祸了。而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有不好的感觉,敢情是虎妞又要给他惹事。 第355章 关宫门 “赞成吴尚书的出列!” “赞成徐阁老的出列!” …… 西苑紫光阁的大殿中,黄锦逐一进行唱道。廷议的结果即将接近尾声,所有参与廷议的官员都拥有一张投票权,最终以人数多为胜。 当听到“吴尚书”时,有些人不屑地冷哼一声,有些人则毫不犹豫出列,但亦有些人左右观望。 当听到“徐阁老”时,有些人同样是满脸不屑,有些人是倨傲地站出来,同样有人选择观望。 还有两套备选方案,但站出来的人数寥寥无几。 在投票完毕,大家回想方才吴山和徐阶的投票人数,心里便知道了结果。有人欢喜若狂,而有人则满脸沮丧,亦有人感到迷茫。 午时已至,烈日挂在紫禁城的头顶上。 自从圣上搬到西苑后,紫禁城的城墙仍然坚固,但里面却已经渐渐败落。特别三大殿被天火所毁,这紫禁城的上空都飘荡着颓败之气。 但在这一刻,那宽阔的广场很是热闹。 随着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传起,两伙人突然就缠斗在一起。 虽然一方的人多势重,但另一方的黑大个如同巨人般横扫千军,一名精壮的男子亦是强悍无疑,而一个少女显是出手狠辣。 不一会,地上就倒下了一片,胜负昭然若揭,让到围观的群众亦是目瞪口呆。 “完蛋了!” 林晧然赶到的时候,看到地上倒下了十几人,很多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而饭缸、铁柱和阿丽,却没有一个受伤,顿时感到一阵头疼。 这徐国公是出了名的护短,而且脑子就一根筋。 这聪明人还会有所顾忌,比如担心他这个最有前程的官员将来掌权会清算他们徐府,但蠢人却不会忌惮这么多,恐怕敢在他们家门口埋伏人背后拍砖。 虽然大明对宗藩是当猪来养,但只要不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皇上还是会偏袒于他们。 只是林晧然的目光落在虎妞的身上时,心里却是一沉,那丫头白皙的额头上多了一道鲜艳的鞭痕,有血液渗在头丝那里。 在这一刻,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涌上心头。看着被虎妞骑在身上嗷嗷直叫的小女孩,他没有半点要制止虎妞的意思,反而想上去将她踩成渣。 “服不服!” 虎妞将小女孩骑在身上,虽然很生气地咬着牙,但却没有选择下重手,甚至连木棍都不要了,只是狠揍着那个小女孩的屁股问道。 “你这个低贱的草民,我不服!你打我,我爷爷和爹爹肯定会剥了你的皮!”小女孩虽然眼泪直流,但脾气却是不改,嚣张地叫嚣道。 林晧然脸色阴沉地走了过去,捡起地上的鞭子递给虎妞道:“抽到她服为止!看谁剥谁的皮,我就不信,我还斗不过一个没了兵权的国公!” 他不想惹事,但事情真缠上来,他亦不会怕事。 先不说这徐国公无法在官场上打压他,而且他现在亦是被夺了兵权,实力已经大损。 另外,他手里有着严世藩所需要的水泥配方,完全可以跟严党进行一笔交易,借助严党的力量打击徐国公。 在他的政治观念中,一切都以利益为重,能忍则忍。只是事关到虎妞,那他就能不计成本地将筹码砸下去,直至将对方弄死。 在此时此刻,他被怒火支配着,丝毫不畏惧徐国公的权势。 “哥,这会不会太重了呀?刚才她抽我的时候,真的很疼哦!”虎妞接过那条鞭子,却是皱着眉头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很是无语,这丫头连鸡都敢杀,怎么如今却妇人之仁了,当即怂恿道:“没事!要的就是她疼,哥会帮你善后!” “不要……我服了!我服了!呜呜!” 小女孩原先就仗着虎妞会怕她,不敢真对她动狠的,但却没有想到,她这个哥哥竟然不怕她们家,那个眼神一点都不作伪。 其实她亦打听过,这个野丫头出身是差,但她哥哥在翰林院做官,是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听说她哥哥很快又成为礼部尚书的女婿,将来很可能会入阁,会成为比她姥爷还厉害的大人物。 “哼!你以后做我的跟班!” 虎妞举起马鞭,眉头微微扬起,提出要求道。 看着她的目光睥过来,虎妞当即板起脸,为了不被她识破,还故意轻哼一声。她其实不想用鞭子抽她,这鞭子打人实在太疼了,主要还是想吓唬一下而已。 小女孩似乎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竟然点头应承了下来。 林晧然看着正哭泣着的小女孩,眉头却是微微蹙起。这个哭声太假了,这恐怕是一个腹黑的小萝莉,回头绝对不认账了。 笃笃…… 正是这时,十几匹快马从远处而来。 林晧然听到马蹄声,暗叫一声不好,当即拉起虎妞朝着西苑那边跑去。虽然他是朝廷命官不需要害怕,但虎妞这个丫头不是,她可不能再让这丫头吃亏。 骑在马上的是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这时看着地上被蹂躏过的女儿,再看到准备逃窜的两兄妹,心里当即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从广场的那一头向着这边冲来,还是有一段很远的距离。徐宏远亦是一个火爆的性子,看着那对兄妹离西苑越来越近,马速亦是越来越快。 “关宫门!徐国公要反了!” 徐宏远听到这番话,魂都被吓坏了,这人怎么能污蔑他是来造反的呢?只是想着后面还跟着二十几个亲兵,他死的心都有。 只是他正要勒马停下之时,却不知道哪里窜上来的小金猴,先是朝他的大腿抓了一下,然后又朝着马屁股一抓,让他的座骑发疯般朝着西苑的宫门方向冲去。 在这一刻,他想死的人都有,这不更坐实他要“造反”吗? 在城墙之上,冯保却是刚好出来凑热闹。 虽然他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听到林晧然的话后,亦是没有做任何的犹豫。当即就急忙吩咐下去,将西苑的宫门关上。 第356章 面圣 西苑,紫光阁的大殿中。 黄锦站在嘉靖的旁边,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道:“经票数统计,徐阁老一共获得十五票,徐阁老的方案通过!” 随着这个声音落下,此次廷议的结果亦是尘埃落定,徐阶取得了胜利。 只是大殿的气氛很是古怪,无论是禁海派,还是开海派,都没有过于开心或悲伤,甚至都看不出是哪一派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像吴山这一方阵营中,大理寺卿并没有沮丧,眼睛反而闪过一抹幸灾乐祸之色,甚至还有心情跟旁人开玩笑。 “臣等恭送皇上,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廷议刚结束,嘉靖便有些急不可耐地离去,众大臣当即行三拜九叩之礼,恭送这位一年难得见上几次的大明国君。 随着嘉靖离开,众大臣亦是结伴出宫。 这次难得齐聚一堂,自然有着说不尽的话,亦有人趁机攀些交情。特别刚升任户部尚书的贾应春,成为不少人交谈或巴结的对象。 当然,话题太多还是落在这次廷议的结果上。 徐阶的这次方案,其实可以说是文魁林晧然的方案,因为方案内容跟林晧然殿试的答卷大致相同。 这个方案仅重开广东市舶司一处,而重设的地点还不在广州府,而是选在粤西的雷州府,一个偏远、贫穷的下府。 雷州府地处大明的南疆,没有纺织、陶瓷、制茶等大作坊,那里向来是朝廷的流放之地,有数伙海盗盘居辖区中,更时有瑶民作乱。 可以这么说,那里已经是坏得不能再坏,哪怕被倭寇占去了,亦不会让他们感到可惜。 如今到那里重设市舶司,简直就是要无米生炊,而且随时会性命不保。 正是如此,海禁派虽然对这个开海的结果失望,但说不上多么悲伤,毕竟那个选址实在太偏远了,这跟继续实行海禁差不了太多;开海派这边亦不见得会多高兴,他们一直希望江浙这种富庶之地重开市舶司,而不是偏远的广东省,更不是素来流放犯人的雷州府。 但不管如何,大明重新打开了海禁的一道小口子,这是开海派争取到的一个成果。 “你们说谁去比较合适?” “谁去都不合适,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 在谈论该派谁去主持重开广东市舶司之时,新任的刑部尚书郑晓当即指出了这里的玄机,这个市舶司提举的位置其实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只要有经济常识的,都知道到雷州府主持重开市舶司,必败无疑。 不管谁去做广东市舶司提举,最终都会遭到开海派办事不力的指责,而禁海派这边又不会得到待见,甚至会让到皇上感到失望,仕途肯定要栽在那里。 或许是这个原因,禁海派这些没有过于沮丧,反而有些幸灾乐祸,而开海派这些亦是忧心忡忡。 “我是冤枉,我只是想抓那个小贼!” “这话你跟皇上说!” “赵九钱,你是公报私仇!” “宫门前纵马,试图领兵造反,你还有理了?” …… 众人说话间,已经来到西苑的宫门,却看到赵将军将徐国公的儿子徐宏图押进来,而徐宏图正在那里大呼冤枉。 经打听,大家又是一阵愕然,这定国公府实在是太嚣张了。 “宗藩造反”风波刚刚消停,定国公府又闹了这一出,竟然带兵卒纵马出现在宫门前。虽然所带的兵卒甚少,但确实有造反的嫌疑。 徐宏图被押下去的时候,心里很是委屈,更是带着满腔的怒火。 他一心只是想教训那个小贼而已,但却没想到勒不住马,更被扣上了这种罪名。在这个关节上,他们定国公府恐怕真要彻底失去兵权了。 大家穿过宫门的时候,却见徐国公带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匆匆走了进来,脸色显得很生气的样子,对他们这群人亦是不打一声招呼。 吴山望着擦肩而过的徐国公,眉头微微蹙起,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看到站在宫门旁边的那对兄妹,他知道恐怕是麻烦找上门了,便主动朝着那对兄妹走了过去。 听到林晧然讲述事情的经过,他的脸上却是更加凝重,郑重地对林晧然说道:“徐国公不笨,他的矛头必定指向你,你……恐怕有麻烦了!” 林晧然先前叫关宫门,想要将事情搞大。但如今细细想来,却有着将皇上拖下水的嫌疑,确实是一个有些愚蠢的行径。 对于定国公府造反的指控,更是信口雌黄,这亦会成为一个被攻击点。 “我该怎么办?”林晧然亦是意识到这一点,当即认真地求教道。 吴山抬头望着西苑的宫门,目光亦是充满着忧虑,然后又徐徐望向了他们兄妹。 万寿宫,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 身穿素白道袍的嘉靖刚回到万圣宫时,便知道宫门前所发生的事情。 关于徐国公的儿子徐宏图领兵在宫门前纵马,这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亦不小。只是该如何处置,这却很讲究帝王心术。 正考虑该如何处置的时候,徐国公已经在宫外求见。 “我徐氏先祖徐达追随大祖南征北战,立下霍霍战功,被太祖追封中山王。我祖徐增寿舍身助成祖,成祖施恩,封我祖定国公。我定国公一脉,世代忠良,如今遭奸人所陷,请圣上作主!”定国公跪在万寿宫,老泪纵横地打起了感情牌。 “定国公一脉是大明的忠良,这点毋庸置疑!定国公还是先起来,具体怎么回事,还请一一言明!”嘉靖温和地说道。 徐国公站了起来,然后将他孙女拉出来,将二个女娃约架的事情抖了出来,然后矛头直指林晧然造谣生事、污蔑忠良。 正是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跟黄锦低咕了几句,黄锦便来到嘉靖跟前道:“林侍讲带着她妹妹前来求见,说要状告定国公府!” “宣!” 嘉靖微微地点头,其实他亦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心里对林晧然亦有一丝袒护之意。 第357章 麒麟服 在整个大明朝,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到过皇宫,更无法见到当今圣上。 虎妞在今天将从平凡人中脱颖而出,她身穿着淡青色的对襟齐胸襦裙,梳理着漂亮的发型,脚踏着一双绣花鞋,拉着哥哥的手走在宫道上。 虎妞每当兴奋的时候,虽然不会笑出来,但她的眉毛微扬,眼睛透着雪亮,熟悉的人很容易就看出她此刻的愉悦心情。 她大步地迈着小短腿,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这座皇宫。 虽然哥哥老早就跟她描述过皇宫的样貌,但看着汉白玉围建的广场,高大的宫殿及远处的楼宇,心灵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在来到京城之后,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见过世面的野丫头了,但看着这皇宫的一座座漂亮至极的建筑物,她才知道自己还是不够厉害。 这里的一切,都超越着她的想象。宫殿是那样的高大、柱子是那样的红艳、屋檐是那么的漂亮,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地方。 “右边那座就是无逸殿!” 她正打量着周围一栋栋建筑时,哥哥的声音传来,她便朝着右边望去。那又是一座漂亮的宫殿,她知道那里是哥哥上衙的地方。 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哥哥为什么当初喜欢升官了。这里确实从翰林院漂亮太多了,要是让她选择,她也喜欢在这里上衙。 在经过一处院子后,二人来到了万寿宫前。在门口稍等片刻,便跟着一名太监走进了万圣宫,亦闻到了弥漫在殿中的檀香。 “民女虎妞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虎妞规规矩矩地行礼,跟着一般人见到皇上的畏畏缩缩不同,她的眼睛却是充满着好奇,打量着坐在蒲团上的嘉靖。 “平身!” 嘉靖亦是打算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看着这个矮小的身子,一张肉墩墩的大饼脸搭配着可爱的小鼻子,浑身散着纯真的气息。 白皙额头上的那道鞭痕清晰可见,但这小女孩眼睛并没有哭泣过的迹象,举止间显得小大人,确实是人如其名。 不得不说,虎妞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小丫头。特别对于掌握天下大权的嘉靖,虎妞这种纯真又不胆怯的小女孩,反而更能赢得好感。 嘉靖打量着虎妞的时候,却是在想着,这个女娃倒很合适做一个道童。 在行礼之后,林晧然当即控诉道:“请圣上为微臣舍妹作主!” “两个女娃打架,你让圣上做主,是不是太过可笑了?”徐国公站在旁边,当即冷讽道。 林晧然睥了徐国公一眼,却是质问道:“敢问定国公,这打架之事因何而起,你可告知圣上?” “小孩子难免产生摩擦,这有什么好说的!”徐国公当即有些心虚,但却装着不屑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不敢说!”林晧然沉着脸,然后朝着嘉靖拱手道:“启禀圣上,日前微臣带舍妹一起到礼部,舍妹参与平叛宗藩,跟徐国公孙女徐灵儿产生冲突。今徐灵儿挑衅在先,然徐国公府领兵追赶微臣兄妹,这分明是对舍妹蓄意报复。若是长此以往,臣跟舍妹再无宁日。” 蓄意报复,这是林晧然想到的攻击点,打算将上次没有定性质的旧案翻出来。 “你少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妹妹打不过我家灵儿,然后主动找我家灵儿的麻烦!”徐国公却是一急,当即对林晧然进行指责道。 “我会打不过徐灵儿?”虎妞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当即涌起了一团火气,又指着徐灵儿质问道:“徐灵儿,你跟你爷爷说说,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若是其他的指控,虎妞没准会乖乖地不吭声,但对这个指控却是忍不了,这实在是有损她虎妞战无不胜的威名。 “我厉害!”徐灵儿力挺着他的爷爷,亦是脸不红气不喘。 虎妞更加恼火了,站出来指着徐灵儿厉声道:“你过来,我们再打一场!” “我……我不跟你打!”徐灵儿顿时胆怯,自知不是虎妞的对手。 虎妞的眉头微蹙,冲着她脆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跟我打呀?你不跟我打,皇上怎么知道是你厉害不是我厉害呀?” “我就不跟你打,你已经输两次给我了!”徐灵儿争辩道。 “你什么时候赢过我了呀?上次在礼部,你跟那些叛乱的人在一起,你被我用石子砸了,你却砸不中我。刚才在外面,你被我打服了,一大帮人都看到了,你怎么敢骗皇上呀?”虎妞指着鼻子,一副很认真的模样地数落道。 虎妞有着她的特点,就是说话极有信服力。不论是语气和神态,都让人觉得她是一个直肠子,所以说话显得十分可信。 徐国公似乎是发现对了这一点,心里大喊:“失策”,同时暗暗观察着嘉靖的反应。 徐灵儿突然不敢吭声了,却不知道是词穷了,还是给那个“欺君”吓到,或两者都有。 林晧然原本还责怪这个小丫头不听他的安排,但看着事态的发展,突然发现虎妞吵架的能力真的不弱,甚至比他还要更强。 “徐国公,我不管是谁找谁的麻烦,但朕不允许这种打击报复存在,你可明白?”嘉靖眼睛闪过一抹恼气,直视着徐国公道。 由于宗人急于脱掉“叛反之罪”,亦将虎妞跟徐灵儿当时的对话记录在卷宗上,将这个对话视为“清君侧”口号的源头。 嘉靖仔细地看过卷宗,对虎妞爬到墙头掷石子很是赞赏,对她的精忠之言亦是记忆犹新。先前他以为虎妞是一个女汉子,但却没有想到,竟然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娃。 如今看着虎妞只有六七岁,心里亦是生起了庇护之意,何况他已经打定主意不追究宗藩的谋反之罪,所以这种“忠臣”就更不能受到伤害,不能让“忠臣”寒心。 “臣明白!”徐国公苦涩地行礼,知道不能再找这对兄妹的麻烦了。 嘉靖扭头望向虎妞,眼睛温和地宣布道:“虽是女娃身,但有报国心!朕赐你麒麟服,白银二十两,以示表彰!” 第358章 得与失 天子赐服,这是一份无上的殊荣。 到本朝为止,赐服还没有泛滥成灾,而懒政的嘉靖帝更是很少赐服给普通大臣。正是如此,如今赐服的价值不降反增。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赐服有着严格的等级体系。 坐蟒袍,这是赐给最贵蒙恩者。本朝至今数量极少,一般是得势的司礼监太监才能获得,而本朝文武则无一人获得这个殊荣。 行蟒袍,一般赐给有功的文武大臣,像三位阁老都是身着行蟒袍。 飞鱼服,这是锦衣卫的统一服饰,但却不是锦衣卫的专利,圣上多赐予武官、尚书侍郎。 斗牛服,多赐予高级官员、高级宦官,像刘谨就是一套斗牛服。 麒麟服,一般赐予公、侯等勋臣以及三、四品的中级官员。 …… 虎妞被赐予麒麟服,自然属于僭越,但本朝嘉靖做的僭越之事并不少。何况,嘉靖此举是为保护“小功臣”,而这麒麟服并不显贵,想必不会惹来太大的非议。 当然,这事必然会引人眼红。 像林晧然就相当的忌妒,他这个正六品的翰林官完全有资格穿起麒麟服,穿起来肯定要比虎妞好看。只是很可惜,不要说赐服了,连口头表扬都没一句。 “多谢皇上恩赐!” 却不用林晧然提醒,虎妞的眼睛微亮,当即规规矩矩地朝着嘉靖行礼谢恩。她自然不知道麒麟服的意义,但却知道那“二十两白银”很有诱惑力。 徐灵儿却是涌起了一阵酸意,羡慕地望了一眼正在谢恩的虎妞,然后眼巴巴地望向嘉靖,希望皇上也赏她一件。 只是很可惜,嘉靖压根没正眼瞧她,而是目光凌厉地望向林晧然道:“林侍讲!” 这个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让整个大殿瞬间冷了几分。 “臣在!”林晧然感受到这一股冷意,硬着头皮拱手回应道。 嘉靖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片刻,然后沉声问道:“你当时是真认为徐宏图要谋反吗?” 在林晧然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对策。毕竟徐宏图纵马直奔宫门,他咬定怀疑徐宏图是要行造反之事,所以才急呼关宫门,谁都很难挑出毛病来。 只是嘉靖如此的语气,定然是不希望他进行狡辩,将这次事件复杂化。何况,虎妞刚刚得到了赐服,他这边不“牺牲”一下,亦不好跟徐国公交代。 另外,若真咬着徐宏图是要造反,那他跟徐国公真是结下死仇了。 林晧然深知政治向来是有得必有失,无奈地跪下道:“臣,知罪!” 在这话落下的时候,徐国公松了一口气,知道他儿子是没事了。他又扭头望向林晧然,对这个文魁最初的印象是年轻,但现在却不由得高看一眼。 在官场中,若只知进而不懂退,哪怕这次他机智地化险为夷,下次恐怕就会一栽到底、直接摔大跟斗,再无翻身的机会。 嘉靖的眼睛亦闪过满意之色,但语气仍然不带一丝感情地道:“拖出去,杖打三十!” 林晧然很想哭,这好处没捞到,却平白无故享受了大明最高规格的廷杖。虽然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硬着头皮,行礼领罚道:“谢皇上恩典!” 只是想到那三十大板,他的心亦是悬着,不知道会不会就此一命呜呼。 “皇上,你赏我的二十两,我不要了,能不能少打一点呀?”虎妞先是一愣,然后急忙求情道。 “放肆!皇上的赏赐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吗?”黄锦当即出言喝斥道。 嘉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黄锦闭嘴,沉着脸打量着一本正经的虎妞,其实有着吓唬之意,但虎妞却是一直投来询问的眼神。 “赏赐照旧,改杖二十!”嘉靖沉着脸,将杖刑削减。 黄锦听到这话,亦是愣了一下,不由得打量着大殿中的小身影。这个小女娃没有徐国公的孙女漂亮,但却显得极为可爱和有主见。 “谢皇上!”林晧然亦是松了一大口气,当即行礼谢恩道。 很快,他就被押了出去,继上次享受牢狱之灾后,如今又体会杖刑之苦。他突然发现很丢穿越人士的脸,女人的手指头还没碰着,结果苦却吃了不少。 好在,由冯保监刑,那两个锦衣卫稍微留了手,不然他粉嫩的屁股非要开花不可。 整件事情很快就尘埃落定,徐宏图虽然没有受到造反的指控,但亦免不得受到一些皮肉之苦,足足挨了三十大板。 虽然比徐宏图少了十大板,但林晧然却一点都不开心。徐宏图的纵马行为是何等的恶劣,哪怕砍头都不过分,而他不过是喊句话而已,结果二人的罪责相当。 林晧然受到杖刑的消息传出,他家的门槛当晚就被踩烂了。 廷杖,在一般人看来是“失去隆恩”的征兆,但在大明却不是,甚至很多官员以受到廷杖为荣,以此证明自己是敢于直谏的忠臣。 正是如此,虽然林晧然被圣上责罚了,但却不会造成“众叛亲离”的局面,反而很多人称赞于他。何况,他最近刚升任翰林侍讲,有着很高的巴结价值。 除了广东籍的商贾、举人和一些同僚,还有一些素未谋面的官或商亦是纷纷带着礼品和名帖前来,将他那小小的住宅差点挤爆。 在经过一番接待后,林晧然不想爬在床上给人当猴子看,所以让虎妞关门谢客。由于在伤在身,自然亦不能到外城监工了。 其实他人到不到工地都是无所谓的,恐怕在没搞定自己之前,严世藩都不会采用劣料修城墙。为了这不多不少的工程利润,确实不值得违逆严嵩。 有时候,他觉得家里有一个野丫头还不错,但有时候却不是这样认为。 “虎妞,虎妞,我渴了!” “阿丽,阿丽,你进来一下!” “饭缸,饭缸,你在不在家?” …… 林晧然的屁股肿疼得厉害,爬在床上朝着房门大声呼喊着。原本不怎么口渴的,但逐一将人叫了个遍后,反而真的口渴了,但却没有人理会他。 正打算放弃治疗,或许直接渴死在床上,门却“吱”地一声推开。他寻声望向,看到推门而入的身影,整个人微微失神。 第359章 狼与羊 在后世,只要将车停在学校门口,一双双笔直而散发着青春气息的长腿会从眼前经过,每当风起之时,没准还能看到裙摆扬起的致命诱惑。 但生活在这个极讲究名节的时代,想看到女人不难,但想看到漂亮的女人却很难,而想要看到极品的青青美少女恐怕得逛遍整个北京城。 林晧然从事没有异性同僚的公务员工作,纵使他这个曾经受万夫所指的祸害,亦慢慢变成了清心寡欲的三好市民。 只是突然之间,门却被推开,一道亮光从外面照了进来。 少女年芳二七,五官精致,眉若黛柳,眸含秋水,裙装艳逸,身材苗条,酥胸初具规模,盈盈一握的纤腰,一双笔直且洋溢青春气息的长腿。 或许是角度问题,他正爬在床上仰望,突然感到一股窒息感,似乎一下子有了初恋的感觉。他先前一直以为邻家有女未长成,但现在却发现,这个青涩果实差不多可以下手了。 这来人并不是别人,正是林晧然名义上的未婚妻。 吴秋雨推开门轻步走进来,手紧张地攥着一方丝巾,心脏砰砰地跳动着。当目光跟林晧然相触时,她的脸刷地红了,有着强烈掉头逃跑的冲动。 若是在以前,她肯定是真的跑了,但经历上次的事件后,她亦是成长了不少。这一次,她成功地战胜了羞涩感,让自己留了下来。 在林晧然的注视下,她低着头来到了桌前,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水,然后硬着头发向着床走去。或许是紧张,又或许是害怕,持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 很显然,她是在外面听到了林晧然的呼唤,选择进来给他送水的。只是这对虎妞那类人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情,但对她而言,却得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和较量。 林晧然面带微笑,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无比害羞的少女,眼睛却是少了前世的龌龊,多了一些纯洁,欣赏着这个如同上帝杰作般的少女。 先前他对这门亲事是消极的、悲观的,只是前些天看到徐阶那个孙女后,她狠狠地奖励了虎妞一个大鸡腿,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很多事情都需要比较,而经过比较之后,他觉得这门亲事完全可以愉快地接受。 看着她捧着茶杯走过来,他便似笑非笑地道:“吴大小姐,你不用紧张,我不会状告你擅闯我房间,并企图对我图谋不轨!” “谁对你图谋不轨了?你……你臭不要脸!”吴秋雨脸上一红,当即啐声道。只是话说出,她看到那双戏谑的眼睛,便知道这男人是故意开她玩笑。 这个对话,让到房间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当杯子递到面前时,林晧然的目光落在那青葱般的手指上。不得不说,这双玉手的卖相很好,如同上帝的杰作一般。 “虎妞她们都出去了,你的管家在前院可能听不到,给你!”吴秋雨却不知道他心里所想,道出了宅子现在的情况。 林晧然接过杯子,看着她有转身要走的意思,便急忙开口道:“等一等……哎呀!”说着,他的脸爬在床上,显得很是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了?”吴秋雨又回过身来,关切地望着他道。 “全身麻了!”林晧然捧着杯子的手不动,一脸痛苦地说道。 吴秋雨不知是计,主动伸手拿过水杯,便蹲在床前道:“我喂你喝!” 博同情,这是屡试不爽的招式。 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装着缓过劲来,然后享受着这种喂水待遇。只是这水进到肚子,亦是滋润了他的花花肠子。 水还没有喝光,他便抬头望着她装模作样地感激道:“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小生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你……你胡说什么?”吴秋雨的脸刷地红了,心里想:只是给他送水而已,哪是什么救命之恩,而且哪有男人以身相许的,只有女人才以身相许。 林晧然看着眼前羞涩的少女,微微失神,发现这女人若是再长大些,恐怕能轰动整个京城了。不过他很快恢复正常,有些轻佻地问道:“我可没有胡说!我打算以身相许,你接不接受?” “哪有男人以身相许的!”吴秋雨轻啐道。 “我就是这样!你不同意的话,是不是嫌弃我家里穷?”林晧然观察着她的反应,正色地问道。 “我不嫌……我不知道!”吴秋雨原本想给否定的答案,但马上意识到这是个小陷阱,当即就摇头道。 林晧然作为情场的老手,如何不知道这个少女早对他有意思,便继续调戏道:“我是认真的,你嫌不嫌弃我嘛?你不嫌弃的话,咱们的亲事可就真的定下来了!” 猝不及防,突然就谈到两人的婚事上,吴秋雨的脸蛋羞红,但心里却有些美滋滋的。先前她还担心着林晧然的态度,但如今看来,她似乎是多虑了。 “哎……不过得委屈你了,嫁给我……得跟我住这种小房子!”林晧然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故意打量着房子沮丧道。 吴秋雨的内心如同海波般翻滚着,整个大脑都是空荡荡的,被着林晧然的话所牵引。她以后会嫁到这里,她会成为这座宅子的女主人。 这座宅子虽然不算大,但在京城亦算是不错了,她从来都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对这里其实极是满意的。只是她担心林晧然所有误会,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我……不委屈!” “不过你放心!”林晧然看准时机,抓着她那双湿润的玉手道:“将来我一定要换取更大的房子,让你过得舒舒服服的。” 要撬开一个女人的心扉,除了甜言蜜语外,还需要一张张的空头支票。 吴秋雨才年仅十四岁,又早已情倾于林晧然,她如何还能逃得开林晧然的手掌心。几句话间,便被林晧然牵着鼻子走,陷入了林晧然所构建的未来之中。 吴秋雨的手先是习惯性地抽了一下,但被林晧然紧紧地握住,迎着那双真诚的眼光,如蚊子般地“嗯”了一声,心脏如同小鹿乱撞,俏脸红如大苹果。 林晧然握着湿润的玉手,眼睛微微一亮,知道这少女的心扉正徐徐向他打开,打算借机再进一步。 此刻,他很是痛恨这具身躯,若是身体完好无损的话,虽然不一定能将这个充满青春气息的美少女就床正法,但有很大的机会一亲芳泽。 正是情浓之时,房门却被猛地推开,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啊? 吴秋雨像偷情被捉在床一般,整张脸一阵惨白,如同触电般将手抽了回来。虽然他跟林晧然已经下聘,但却没有正式出嫁,这种行为还是不妥。 第360章 家书 “哥,我回来了!” 虎妞将门推开,整张脸蛋红彤彤的,眼睛显得很是兴奋。只是跑得太快,在门槛的时候拌了一下,整个人当即扑进来。 林晧然看着这个不合时宜出现的野丫头,心里先是感到一阵愤怒,但抬头看着她扑进来,那股愤怒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担心这丫头会摔伤。 好在,虎妞踉跄几步后,身体便是稳住了,她的脸上并没有惊容,显得很镇定的模样。 今天的虎妞形象有所不同,却见她身穿着色彩明艳的麒麟服,服饰上锈着麒麟的图案,皮革的护袖,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 有些人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但虎妞跟麒麟服却是相得益彰。虎妞本来就是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穿着这种威风凛凛的衣服,身上仿佛散发着一种王者之气。 虽然没有摔倒,但虎妞还是瞧一瞧身上,并伸手拍掉沾在衣服上的一片小叶子。 先前她不知道什么是麒麟服,所以对这衣服并不期待。只是这套衣服穿到身上后,她却感到一阵惊喜,她是太喜欢这套衣服了。 让她更开心的是,穿着这套衣服走在街上,很多人都会看她。 有些人还问她衣服怎么来的,她说是皇上赏赐的。虽然有人不相信,但更多人是相信了她的话,还说了一些恭维的话,让她很是高兴。 “你刚才去哪里了?”林晧然似乎生气“奸情”被撞破,当即先发制人地沉声问道。 “我去很多地方了呀!”虎妞抬头脆声回答,接着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道:“我去城隍庙那边给你买个软坐垫,遇到了牛如花,跟着她一起到了会馆,离开会馆我去李员外的书店看《谈古论今》卖得怎么样了,然后就回来了呀!” 林晧然听到这些话,打量着这个兴致勃勃的小丫头,当即感到一阵头疼。不得不承认,虎妞真被他放纵成野丫头了。 若不是顾及他还在家里,恐怕虎妞这一天都会在外面游荡,不可能这么早就回家。现在让她学习这时代的女性整天呆在家里刺绣、二门不迈,恐怕真是天方夜谭。 “我……我先回去了!”吴秋雨已经回过神来,此时只想逃离这里。哪怕虎妞没瞧见什么,但她此刻心虚得要命,不敢在这里多呆一刻。 虎妞仰起脸望向吴秋雨,似乎没察觉到任何异样般道:“秋雨姐姐,城隍庙今晚会放烟花,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呀?” 虽然今天不是重大的节日,但一些富户会时常掏钱买大烟花,在城隍庙指定的区域燃放,以此庆祝和宣扬自家的喜事。 “我不去了!”吴秋雨当即摇头道。 似乎都不是出自于她的大脑思考,而是直接出于本能就选择拒绝。到城隍庙就相当于抛头露面,晚上更不宜出门,单是这两点就让她无法答应虎妞。 虎妞亦没有沮丧,然后又朝着林晧然问道:“哥,你去吗?” 爬在床上的林晧然眼睛充满着幽怨,发现这丫头的智商直线下降了。就他如今这种情况,别说去城隍庙看烟花了,哪怕走到门口都得掉半条命。 这二十大板虽然没有要他的命,亦没有伤到骨头,但却难免伤到了经脉。这两天不适合下床走动,现在只能像乌龟般活着。 在吴秋雨离开之后,虎妞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举起肉肉的小手重重地拍一下额头,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林晧然。 林晧然疑惑地接过书信,摊开发现这竟然是一封“家书”。 这封信是老族长寄来的,内容亦很是简单。信中报了一下村子的平安,祝贺他高中状元,问虎妞到京了没有,然后说了染坊和酒楼的经营情况。 虽然信中的内容不是很多,但却让他突然涌起一份对“故土”的思念之情。 跟着这繁华的北京城相比,长林村无疑是贫穷、落后。 只是那里有着京城所没有的东西。那里有着他最初的家,有着可以聚餐的晒谷场,有着相处和睦的族人,还有着四季常青的竹林,以及一些美好的回忆。 但京城跟长林村离得实在太远了,这封信是得知他中得状元时所写的,而如今他都已经官至翰林侍讲,这信才刚刚到达。 正是如此,他想要回去一趟很难,只能默默地将这份思念压抑下去。 夕阳落在外面的庭院中,长条形花圃的一株牵牛花开得正艳。 林晧然站在书桌前,打算给老族长写一封信。 关于虎妞这丫头平安到京的事,他先前已经修书回去,这次倒不用再进行汇报。 正是如此,他在信中先是道明他们兄妹平安,然后说了他升官的事,还有跟礼部尚书之女订亲的事,让老族长不用担心他们。 虽然屁股有些疼,甚至影响他的笔法,但书信很顺利就写好了。只是让他蹙了蹙眉头,总觉得信中少了一点什么。 虎妞的腰板挺直,像模像样地坐在另一张桌子前,两人正划着楚河汉界,她突然抬头望过来问道:“哥,杖字怎么写?” “哪个杖?”林晧然将信叠好准备装入信封,疑惑地问道。 “就是打你屁股的棍子,杖二十的杖呀!”虎妞蹙着眉头,认真地解释道。 “虎妞,你究竟写什么内容了!”林晧然心里咯噔一声,当即决定破坏互不干涉的约定,想看看这丫头都写了什么内容。 别人的家书都是报喜不报忧,但这丫头似乎不是这样认为,看着她如今这个架势,恐怕是想要将他被打屁股的事捅回村子里了。 虎妞看着他走过去,身子当即压着纸张,据理力争地埋怨道:“哥,不是说的吗?你写你的,我写我的,咱们互不干涉吗?” “这个约定作废,我的给你看,所以你的也得给我看!”林晧然将写好的书信丢给她,然后便索要虎妞所写的书信,想看看她写了什么内容。 虎妞蹙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然后便痛快地点头,她的心里可没藏着什么秘密。 第361章 图穷匕现 虎妞的字很丑,歪歪扭扭的,但很大,可以让人看得很清楚。 只是翻开她的信,林晧然当即感到一阵恶汗。 这丫头问个好,结果将伯娘、三伯娘、五伯娘、三婶、四婶……足足罗列下了二十多人的名字,简直就是浪费纸张。 信中的内容就更令人无语了,京城也有城隍庙了,有专门报时的鼓楼了,有八层高的八宝塔了,这摆明就是严重的跑题,谁会关心京城会有什么啊? 更令人无语的是,这丫头关心的事还不少。在信里警告狗子不许欺负小鼠,问起七婶的病好了没有,还关心五伯娘那头猪找回来了没有,净说些没用的。 在信的最后面,林晧然的猜测没有错,这个丫头果然想要将他被打屁股的事情传回到村里,而信正是卡在这里。 这封信无疑是一无是处,还有一堆狗屁不通的句子,撕了亦不过分。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先是看着虎妞的信,然后又看了看他的那封工整且有文采的信,突然发现虎妞这封信更像一封家书。 “虎妞,我被廷杖的事,你就不要在信里说了嘛!”林晧然决定不将信撕掉,但冲着虎妞责怪道。 “为什么呀?你说廷杖是好事,很多官员想要还要不到,为什么不能说呢?”虎妞拿回自己的信,脆声地反问道。 “我想要低调?”林晧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为什么要低调呀?”虎妞拿起笔,准备埋头继续写下去道:“老族长他们又不是外人,好事就应该分享,像我得到皇上赏赐麒麟服,我也会跟他们说的!” “虎妞,别逼我不讲道理!”林晧然发现这丫头越来越难对付了,弄着指响威胁道。 “你又要跟我打?你的屁股还没好,等好了再说啦!对了,哥,麒麟怎么写呀?”虎妞淡淡地睥了他一眼,然后又是请教道。 林晧然又爱又恨地掐了掐她肉肉的脸蛋,最终选择了退让,将“麒麟”两个字写在纸上。只是这丫头端详了半天,最后要求他直接帮写在信上。 第二天,他屁股的伤势好了不少,可以下床来回走动。只是还不能坐,想要休息还得在床上爬着或许小心地侧卧着。 虽然呆在家里养伤,但林晧然亦关注着朝局的变化。而当下最大的新闻,无疑是廷议的结果出炉,开海派取得了胜利。 只是林晧然这个始作甬者却不是这般认为,虽然重开市舶司确实是打开了海禁的口子,但这个成果远远谈不上胜利。 重开市舶司,放在江浙那种富庶之地,绝对值得弹冠相庆。只是放在广东那种地方,只能说是鸡肋,甚至连鸡肋都不如。 电白港和广州港的海禁已经是形同虚设,现在要在粤西重设市舶司,当地的豪强绝对不会稀罕这合法的纸张,甚至还会遭到他们的反对。 哪怕能够将当地的豪强镇住,亦很难将市舶司发展起来。市舶司相当于海关,若这个平台没有商品贸易,哪来的税收? 很不幸的是,粤西根本没有手工业基础,不可能生产出足够的商品满足海外市场,这个平台的交易额注定会令人感到失望。 有趣的事情亦随之传来,开海派这边很想派一个能官去担任雷州知府兼主持重开市舶司,但第一被选之人却选择了拒绝,不愿意将自己的仕途押在那上面。 林晧然得知这个消息,亦是淡然一笑,发现这大明的官员都很懂得趋利避害。 只是这一切都跟他无关,而他从杨富田的口中得知,虎妞当日垒的城墙被严世藩派人搬回府中,他想要钓的大鱼似乎就要咬下钩子了。 就在他如同姜太公般等着严世藩,结果严世藩人没有来,一个太监却敲响了他的家门。 纸条是从宫中送出来的,是一连串的数字。 林晧然得到纸条后,便很是紧张。在关紧门窗后,他翻开了一本书,很快就在纸上写下:“徐推哥往雷州!” “这……不可能!” 看着这六个大字,在短暂的失神后,林晧然却坚定地摇头,甚至怀疑冯保是故意给他假消息捉弄他。 在前世,林晧然曾经看过一部香港的电视剧。说一个年轻的书生中得进士后,直接分配回家乡担任知县,这其实就是扯淡。 不得不说,香港的很多导演并不懂历史,明朝跟宋朝的制度还会经常混淆。 在大明初期,有着“南人官北,北人官南”的流官制度。虽然后来的尺度放宽了,宣德年间的陕西左布政使杨恭就是陕西人,但这是罕见的例子。 林晧然的籍贯在广东高州,所以就不可能回广东任职,这种任职跟“祖制”相违。 正是这个原因,虽然这次的廷议结果跟他在殿试的答卷基本一致,但他却从来不觉得广东市舶司会由他来主持。 “消息或许是真的,极可能是徐阶对我的致命一击!” 在稍作冷静后,林晧然选择相信冯保没有捉弄他,而是徐阶对他“出尔反尔”的一次大反击,想要将他从天堂直接踩到地狱。 一念至此,很多事情都能够解释得通。 徐阶是看出了嘉靖的意图,所以故意主推这种鸡肋方案,在讨得嘉靖欢心的同时,亦是为林晧然这个方案的始作甬者埋下了一个地雷。 林晧然必然是方案是最初提出者,若是徐阶极力推荐他,那还真可能打破吏部的阻力,让他去担任雷州府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 很多人都会觉得,一个正五品的知府要重于一个正六品的翰林侍讲。但这样计算是不对的,别说雷州府只是下府,哪怕一个中上府的知府亦比不上。 林晧然现在是翰林侍讲,只要熬下去,那么就是翰林侍读侍讲学士,然后就是到九卿过渡一下,接着就是礼部侍郎、礼部尚书、阁臣。 现在若是外放到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这明显就是一件极苦的差事,将来能不能重回京师,都是一个未知数。 第362章 底牌 无逸殿,檀香袅袅。 身穿蟒袍的严嵩如同往常一般,一大早就到值房票拟奏本。咳嗽病症已经痊愈,这让他的精力好上了不少,工作效率亦得到提高。 只是他拿起一份奏本后,眉头却是紧锁着,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迟迟没有下笔进行票拟。 这官员俸禄的事情得到解决,修建城墙的银子亦凑足,但新的问题又出现。如今夏汛将至,各地官员纷纷上疏请求尽快修固河堤。 虽然这里肯定有想趁机捞一笔的官员,但更多却还是为民请命的官员,估计他们并没有夸大其辞,河堤已经到了非修不可的地步,再不修就会发生溃堤。 针对这种奏本,他以前都会尽量写下同意的票拟意见,但如今却是紧蹙着眉头。他这边痛快地写了,圣上估计亦会同意,但户部那边却拿不出银子,实质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 大明现在最急迫的问题,都已经不是北边的鞑靼、东南的倭患,而是大明这糟糕的财政问题。 现在每一个政务都需要马上解决,但解决每个政务都需要银子,但大明哪来那么多的银子呢? 踌躇再三,他还是写下了同意拨款的字条贴在奏本上。 若是拿不出银子修河堤,夏汛高峰期来临的时候,一些河堤肯定会被冲垮。那样的话,很多百姓将会流离失所,甚至又有人举起造反的旗帜。 只是在写下去的时候,他亦是一阵头大如麻,知道麻烦事会在后头。特别这贾应春明显不如方钝,这钱恐怕亦要他亲自想办法去解决。 只有身在他这个位置才会明白,如今的大明确实是问题重重,很多事情已经不是他不想去办,而是逐渐没有能力去办了。 “司直郎林晧然求见!” 正想继续票拟奏本,一个阁吏进来禀告道。 听到是林晧然求见,他便将奏本放下,让阁吏将人叫进来。只是他的眉头微蹙,思忖着这个在养伤的属官为何急匆匆找他。 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对这个大明文魁极为欣赏,办事能力远超他所接触过的司直郎,甚至都已经能胜任六部侍郎。 只是经他观察,发现这年轻人少了一些文人的刚直,多了一些官场老油条的圆滑。却不能论好与坏,只能说他的公心会轻一些、私心会重一些。 现在突然来找他,他用脚趾头思考都知道,这个年轻人必定不是赶着回来向他汇报工作,而是为着其他的事情而来的。 “下官参见元辅大人!”林晧然进来后,便恭敬地行礼道。只是动作明显不够自然,那屁股的伤势并没有痊愈,以致弯腰的幅度并不标准。 严嵩自然看到了这一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温和地抬手道:“坐!你可以多养些时日,不必急着回来办差!” “谢阁老关心!只是下官一想到阁老如此勤勉,在家亦是寝食难安,现在总体没有大碍,所以不敢再偷懒了!”林晧然小心地用半边屁股坐下,一脸的诚恳地道。 “难得你有此心意,这早点回来办差亦好!可是外城重修的事情存在猫腻?”严嵩微微点头,然后正色地望着林晧然道。 这阵子以来,他将重心放在财政用度上,所以才将林晧然派到外城监工。现在林晧然突然回来复命,所以他难免往着工程偷工减料的方向去想。 “不是!”林晧然急忙摇头,然后一脸正色地道:“下官这次急着回来,是想要跟阁老汇报的另一件事,这事跟城墙修建的工程关系甚大!” “哦?”严嵩的眉毛微挑,亦是来了兴趣。 林晧然换另半边屁股就坐,然后侃侃而谈道:“下官在工地中发现,修建城墙造价之所以居高不下,皆因所用的三合土费用高昂!特别所用的糯米,这糯米比大米还要低产,所以百姓都不愿意种植,以致价格比大米要高出数倍、甚至十倍之多。” “这事我亦了解过,当地官府总以大米的产量征收糯米的税收,这更让百姓不愿意种植糯米。但若朝廷下文鼓励百姓种糯米,没准会造成米价上升,反而害苦了百姓,这鼓励加大种植糯米却不是什么良策。”严嵩端起茶盏,轻轻摇头道。 林晧然却是一愣,没想到严嵩真的深入地了解过这个问题,旋即微笑道:“阁老怕是误会了,下官不是提议加大糯米的产量,而是下官无意间发现了一种新的三合土配方。虽然效果可能要略低于三合土,但成本却不到三合土的十分之一。” “果真?”严嵩正想将茶水送到嘴中,但这时满脸震惊地抬起头望着他道。 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颌首,并打下保票道:“阁老只要给下官两个月的时间,下官必定会研制成功!” “你肯定?”严嵩将茶盏放下,郑重地望着他问道。 林晧然目光很是坚定,一脸诚恳地说道:“下官不敢欺瞒阁老!若阁老能给下官两个月时间,下官必定会将配方献上!” “好!我给你两个月!”严嵩深深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痛快地应承道。 “谢阁老,那下官先行告退了!”林晧然站起来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严嵩看着林晧然离开,如何还不明白这年轻人的来意。 新三合土的配方必然已经在他手里,他明着是要“两个月时间”,实质是不想被外放到雷州府,固而才急着来找他谈条件。 亦是不得不佩服这年轻人的消息灵通,竟然这么快就知道徐阶向皇上推荐他出任雷州知府兼市舶司提举的事情,而且还能被他找来破解之策,从而让自己出面帮他“化灾”。 只是他手里的新三合土配方真如他所言,那简直是无价之宝。建筑工程成本必将会大大降低,城墙的工程造价亦不会再居高不下,大明财政的压力亦会大大减轻。 严嵩考虑了一下,便是吩咐道:“让严世藩来见我!” 第363章 利益之外 从无逸殿出来,林晧然望着沐浴在阳光中的院子,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 这一次,他算是领教官场的险恶。 在他的计划之中,先将未来岳父吴山推入内阁,从而成立“吴党”,然后他到裕王府担任侍讲,摘下这个“从龙之功”。 这两件事一旦办成了,那他在大明的官场拥有竞争的资本,不需要担心徐阶将来找他算账,以后亦能够争夺首辅之位。 事情本来进行得很是顺利,严世藩几乎就是上勾了,结果偏偏杀出了徐阶,向皇上力推将他进行“外放”。 这无疑扰乱了他力推未来岳父入阁的计划,更让他错失摘取“从龙之功”的机会。 特别是后者,他毕竟才十七岁,在本朝不可能获取高位或者入阁,他的未来属于隆庆朝。正是如此,如今早早下注裕王亦得极为重要。 拿高拱和张居正而言,还不是因为有了“从龙之功”,所以才能先后官至首辅。 不过这一次亦怪他掉以轻心,在徐阶力推他在殿试答卷的方案时,他竟然没有半点警觉,竟然看不穿徐阶是对他赤裸裸的“报复”。 第一,徐阶本来是一个禁海派,虽然态度没有吴山那般坚定,但亦从来没有表达过开海的意图。但这一次,却突然选择支持开海,成为了开海派的领军人物。 第二,徐阶对他的方案进行了调整,将拥有电白港的电白县归到雷州府,而不是直接力推高州府,这里亦可以看出端倪。 如今细细想来,他若能够多一点警惕,那就能猜到徐阶是要给他“致命一击”。若提前做好防范,就不需要如此的被动,就不会让到徐阶的计谋得逞。 不过好在,他先前的布局还是有了一些效果,这次能够请动严嵩为他出手,避免他真落下“外放”的悲惨命运。 经过这一次,他亦算是见识了官场的险恶,更看到了徐阶的政治手腕,真是不动手则已,一出手就能够要人命。 如此看来,严嵩被徐阶所取代,还真存在着一定的必然性。 林晧然没有回属官厅,而是直接向着宫门走去。现在他不仅还保留着监工的任务,还有着研制新三合土的光荣任务,所以并不需要呆在这里供人差遣。 只是在离开无逸殿时,却跟着从万寿宫回来的徐阶打了一个照面。 “下官见过徐阁老!”林晧然顿住脚步,朝着徐阶恭敬地行礼道。 不管心里如何痛恨面前这个瘦小的老头,脸上还得装着恭敬有加的模样,想要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带着面具是一门必修课。 “若愚,不必多礼,你身体还没痊愈!”徐阶上前制止,温和地望着他道。若论到戴面具,徐阶明显是祖师爷,毅然是一个和蔼、慈祥的老者形象。 “谢阁老关心,下官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林晧然的手腕被他用力抓着,亦是装着感激地回答道。 “这样就好!”徐阶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故作疑惑地问道:“不过你还没痊愈,就应该在家多休养,怎么这般急着回来了呢?” 这话看似关心,但其实是在套话,想知道林晧然突然回内阁的原因。 “有些公务上的事,需要尽快跟阁老汇报?”林晧然的政治智慧虽然不如这种老狐狸,但亦不算是蠢人,一脸诚恳地说道。 徐阶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是追问道:“外城工程的事务?” “不错,正是跟这事有关!这不,严阁老又让我到外城去了!”林晧然点了点头,然后又是摊手道。 徐阶似乎相信了他的话,抓着他的手微微松了一些,便是温和地说道:“元辅的事重要,那我这老头子就不拉你到值房一叙了,你去办差!” “那下官告退!”林晧然对这位没有架子的阁老,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在离开的时候,他明显感到后面有一双目光在一直在盯着他,只是他不想暴露什么,所以步伐保持着一致,慢吞吞朝着宫门而去。 虽然已经请动严嵩出手,但他不想暴露太多,不能让徐阶有所警觉从而再度出手。若是圣旨下达,哪怕严嵩都不好出面帮他了。 从西苑出来,他便是坐着马车直接回家了。 其实他本想找吴山的,但考虑到礼部那边人多嘴杂,那里不是议事的地方,打算傍晚再到吴府,将今日会面的结果告诉吴山。 穿过幽深的巷道,林晧然回到家中,发现虎妞这个丫头在庭院兴致勃勃地晾晒衣服,便疑惑地问道:“虎妞,你怎么将我冬天的衣服都搜出来了,搞大扫除吗?” 虎妞回头看到林晧然,眼睛当即一阵雪亮,整张脸蛋都是红彤彤地问道:“哥,你是不是要被调回雷州担任知府了?” “你听谁说的?”林晧然先是一愣,不明白这个丫头如何得知。 “我在房间找到了这个!哥,我猜得对不对嘛?”虎妞从腰带的夹缝掏出一张小纸片,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林晧然。 不仅是虎妞,在一旁的阿丽亦是望去林晧然,想知道事情的真伪。 “你很想回去?”林晧然打量着这张兴奋的脸蛋,认真地询问道。 “我当然想呀!”虎妞将小纸片塞回去,一脸认真地说道:“前天写信的时候,其实我就想带着阿丽一起回长林村看看的,但我不想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所以我才没有跟你说!”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在得知他将要被外放的时候,他只考虑自身的利益得失,却没有看到这件事亦藏着一个极大的好处。 若是外放回雷州担任知府,那无疑离长林村会相当之近,亦能够跟自己的族人团聚。 虽然这丫头在京城不愁吃喝,而且有很多地方让她玩,但在京城呆久了,恐怕亦会很想长林村的人与事。如今,这丫头为着他而不提想家的,而他却由始至终地没有考虑过这个小丫头的意愿。 一念至此,他的决定突然间动摇了,发现外放亦不全是坏处。 第364章 像一棵海藻 “虎妞,雷州府那边的酒楼很少,菜品又不多,你确定想回去?” “确定呀!我们多开几间酒楼,请厉害的大厨做菜,不就能吃到好吃的吗?” “虎妞,雷州府的街道破破烂烂的,街上都没什么东西卖,你确定想回去?” “确定呀!我们回来修一条漂亮的街,到时就会有很多人来卖东西和买东西了。” “虎妞,雷州府那边的治安很差,有专捉小孩的超级大坏蛋,你确定想回去?” “这就更得回去了!我到衙门给你做捕快,帮你将那超级大坏蛋抓到牢狱里关起来。” …… 虎妞的态度无比的坚定,她想要回去,想要回到粤西。那里是她生长的地方,那里有着她熟悉的亲人,亦有她熟悉的环境。 其实她到雷州府找过江荣华,知道雷州城的街道确实很差,别说没有京城繁华,连电白城都比不上。但那里却离家里近,单是这一点,哪怕是皇宫都比不上。 若是哥哥回到雷州府当知府,那她就可以经常回长林村,这让她想想都会很开心。 哎! 林晧然看着兴高采烈的收拾衣服的虎妞,却是暗暗地摇头叹气。 原本他是想将最新的结果告诉虎妞,他方才已经成功阻止了徐阶的阴谋,将不会被外放回雷州府。只是看着虎妞如此兴奋地张罗着要回家,他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这一天,林晧然却是心事重重,直到上床睡觉还是在权衡着利与弊,如同一棵左右摇摆的海藻。 一旦他选择外放的话,那他就放弃了吴山、李春芳这种捷径,即将走上一条“弯路”。特别他还没有抱上裕王的大腿,这亦为将来的斗争埋下一个不利因素。 不过,他外放就能够荣归故里,会摇身成为一府之尊,能够实实在在地做一些利民的实事,更能消除这丫头的思乡之苦。 经他的观察,虎妞这丫头确实是极度想要回老家,想要回到那方偏远的天地中去,哪怕那一方天地显得极其的贫穷。 该怎么做呢? 房间的灯光早已经熄灭,屋里漆黑一片,林晧然用手枕着后脑勺出神望着透着些许亮光的屋顶,心里继续在左右摇摆着。 却是这时,一只脚丫伸到他的肚子上,然后另一只脚丫又叠到了他的肚子上,他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很是无奈地发声道:“虎妞!” 咯咯…… 虎妞的笑声传来,将脚丫拿下,然后爬到他耳边道:“哥,你也睡不着呀?我有点兴奋也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 “你怎么还兴奋呢?我不是说了吗?事情还没定下来,这事存在着变数吗?”林晧然伸手揉了揉耳朵,虎妞说话总会吐着一股暖气,让他的耳根受不了。 “我知道呀!但我觉得哥你这次肯定被派回雷州府当知府!”虎妞在他旁边躺下去,显得极有信心地说道。 林晧然心里默默一叹,发现这丫头总喜欢给他出难题。这次还算好一点,总算是留给他拿主意的机会,上次提亲直接给他先斩后奏。 但话又说回来,如今面临着这个烦恼,其实亦是虎妞这个丫头造成的。若不是她向吴府提亲,他就会抱向徐阶的粗大腿,哪里还有外放的烦恼呢? “哥,你看看屋顶!”虎妞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屋顶兴奋地道。 “什么呀?”林晧然在黑暗中,根本辨不清她指哪边。 “那里有光!”虎妞强调地道。 “又怎么样?”林晧然知道她是指那屋顶的一个光点,但却有些不以为然。 “在我们老家的屋顶也有很多光,这是不是很像呀?”虎妞脆声问道。 林晧然望着屋顶的那个光点,思绪当即神游,尘封的记忆仿佛突然间被打开一般。他的脑海闪过在长林村的一幕幕,亦想起了那个令他记忆最深刻的晚上。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天色透着一丝寒意,墙和屋顶都破着洞,他跟虎妞亦是躺在床上,跟此时此刻的情形有些相似。 不过他当时是在思考着如何谋生,如何让这丫头不需要挨饿,如何让妹妹过上更好的日子。 虎妞仿佛亦想起了那段日子,往着哥哥身上凑了凑,而林晧然伸手将她轻轻地搂住,一起望着屋顶那个光点,享受着此时此刻的幸福。 一阵轻微的鼻鼾声传来,整个身体显得暖乎乎的,身上带着一股香气儿。林晧然轻搂着虎妞,如同搂着一件无价之宝般,亦是缓缓闭上眼睛,陷入于梦乡之中。 次日清晨,内阁值房。 身穿蟒袍的严嵩正在票拟着奏本,手里捧着一份奏本,正为着这大明糟糕财政感到烦恼的时候,却迎来了一位稀客。 “下官参见元辅大人!”吴山走进弥漫着檀香的值房,朝着正伏首在案前的严嵩恭敬地行礼道。 严嵩扶着椅把站了起来,朝着他虚迎道:“筠泉兄,不需要多礼,快请坐!” “多谢阁老!”吴山行礼,然后便是坐了下来。 严嵩对吴山亦得重视,让探头进来的阁吏去煮茶,但心里却在犯嘀咕。《宗藩条例》已经敲定,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是新三合土的配方,还请阁老过目!”吴山掏出一张纸,当即就开门见山地道。 严嵩并没有客气,便将纸条翻开,然后疑惑地抬头问道:“烧制石灰石,真不需要用到糯米,这个法子可行?” “我的弟子林晧然已经去拜会严侍郎,今天进行一次试验,很快就会有结果!”吴山抬头望着他,很是平静地说道。 “若这个配方真有效果,那林侍讲就立下不世之功,惠及千秋万代也!”严嵩又是仔细地看了一遍配方,给出了至高的评价。 吴山的老脸一红,摸着鼻子道:“这……这是我跟他共同研制的,今……今天是来向阁老献方。” 严嵩深深地打量了吴山一眼,却知道吴山此举必然是受林晧然的怂恿。只是他不明白,林晧然为何突然交出新三合土的配方,更将新三合土配方的功劳分一半给吴山。 第365章 不如归去 广东第一会馆,张灯结彩。 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但仍然陆续有官员、举人和商人前来,这些人都是受到翰林侍讲兼司直郎林晧然的邀请。 林晧然虽然只是正六品的官员,但隐隐已经成为了广东官场的领军人。 他是史上是年轻的正六品翰林侍讲,将来有很大的机会入阁,如今又跟礼部尚书的女儿订下亲事,前程可谓一片光明,现在的号召力甚至要高于工部右侍郎戴义。 正是如此,在京的广东籍大人物都齐聚于一堂,除却工部尚书右侍郎戴义。 “林侍讲外放回雷州府担任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这事是不是真的?” “消息应该是真的!他妹妹虎妞中午来过这里一趟,说事情已经定了!” “这次升官,是不是不太好啊?雷州府那地方太偏僻了,简直就是……海盗窝!” …… 在会馆大厅,那些官员和举人还好,但这帮商人聚到一起便开始八卦,对于林晧然这次外放回雷州府,很多人都显得忧心忡忡。 却不怪他们会为林晧然的仕途担忧,他们广东籍官员在京势弱,如今难得出了一个厉害苗子,自然希望他能成长参天大树。 “你懂什么,林侍讲是回去重开市舶司!” “林侍讲肩负皇差,事情办好,必然会青云直上!” “得了!这里又没有外人,咱们广东有没有市舶司还会有区别吗?” …… 话题进行延伸,谈及到了广东市舶司上面,但这帮商人都是直接摇头。对林晧然主持市舶司,都显得极为不看好。 他们都是广东籍商人,如何不知道自家的海禁情况。若说广州港的海禁还有些收敛的话,那粤西那边的海禁简直就是一纸空文,根本不需要市舶司这种机构存在。 围在这里的商人突然发现李云虎不发一言,静静地坐在桌前悠然地品着茶水,有人当即问道:“李掌柜,你怎么看?” 若说林浩然是广东官场的领军人,那李云虎无疑是广东商场的领军人,现在李云虎的书雅斋更是坐上了书商的头把交椅,每月的进贡都是以数万两计算。 “雷州府百姓之福!大明百姓之福!”李云虎轻啐了一口碧螺春,然后望着众人徐徐地说道。 “你是看好?”听着他的判断,不少人困惑地望着他道。 李云虎将茶杯重重放下,轻哼一声道:“你们以为能创刊销量三万册《谈古论今》的人,会是一个简单人物吗?” 大家听到《谈古论今》竟然销售三万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云虎望着大家,接着大声地说道:“你们只知林侍讲连中六元,却不知他当初是如何白手起家的?现在粤西谁不知长林氏的布和香皂,这《谈古论今》表现出的商业智慧,我亦是自叹不如!” “李掌柜,雷州府什么情况,想必你亦是清楚,想要搞好市舶司,恐怕是难于登天!”珠宝店的赵掌柜站出来道。 李云虎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斩钉截铁地道:“如果是整个朝廷任何一个官员到粤西主持市舶司,我敢肯定必败无疑!但要是给林文魁来主持的话,我却有极大的信心!你们如果真想发财的话,我建议你们可以……到雷州府走一趟。” 大家却是没有想到,李云虎对林晧然的评价会如此之高。只是李云虎的识人眼光是出了名的,现在他这般说,让大家亦是重新权衡。 讲真的,雷州府的客观条件确实不好。粤西那里早将海禁当成一纸空文,那里根本就不需要市舶司,在那里搞市舶司只会演变成一个大笑话。 只是能够连中六元的林晧然肯定不是蠢人,他既然敢接下这个活,那就证明他有几分底气。 另外,林晧然出身于粤西,在粤西士子中亦有着极高的威望,又有着礼部尚书吴山做靠山,未必就不能镇得住当地的地头蛇。 一些人亦是开始动摇,觉得林晧然没准真能够创造出奇迹,能在雷州府扎下根基,并将广东市舶司经营起来,那里可能蕴含着巨大的商机。 没多会,宴会的主角林晧然出现。 不管大家对林晧然的前程如何判断,但这一刻都只有恭维和巴结。 如此年轻就已经成为五品知府,朝中又有着岳父吴山做靠山,哪怕回雷州府栽了大跟斗,林晧然的未来同样不可限量。 赵东城等举人却是纯粹很多,眼睛崇拜和羡慕地望着林晧然。昔日跟他们同场考试,但如今他们还是举人身,而林晧然已经成了守牧一方的知府大人。 杨富田、宁江等人亦是佩服和苦涩,他们跟林晧然是同科进士,如今他们还是小小的正八品见习主事,而林晧然却要成为正五品的知府。 “我将出任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晓了!今天请诸位过来,除了跟大家辞行,亦是想请诸位施予援手,让本官能尽快掌握雷州府的事务。” 酒过三巡,林晧然便是站了起来,道出了他此次宴会的用意。 虽然他是以府尊的身份降临雷州府,但若以为这样就能直接操控整个雷州府,恐怕就有些想当然了。如今大明的乡绅阶层的力量空前强大,很多举人知县压根就是一个傀儡。 现在林晧然想尽快掌握雷州府,光凭一个小小的官印却是远远不够的,亦得拉拢一些乡绅的支持,起码不能让他们联合起来对抗自己。 话音刚落,却见两个举人站起来道:“我会修书一封回乡里,会请家父为大人尽犬马之劳。” 除此之外,又有数个商人站了出来,表态会对林晧然的全力支持。 在晚宴过后,他又跟着这些人在偏厅用茶,开始对雷州府进行磨底工作。他们亦是极力想巴结林晧然,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简直是掏心掏肺。 虽然决定要离开京城,但有些事情还得进行交待。 在接下来的这些天里,他完成了水泥的试验,然后亲自找严嵩商谈一次。表明有信心将广东市舶司搞起来,但需要他的支持。 严嵩在得知林晧然不是朝他开口要钱后,亦是给他做出了一些许诺,表明会在其他事务上进行支持,愿意帮能将去主持神电卫。 在最后,林晧然又找上了吴山,就着《谈古论今》的事提了一些建议。 吴山自然得将《谈古论今》的主编权抓到手里,由诸大绶、徐渭和陶大临三人任副主编,并提议增加一个版面针对赴考举人进行征文,由修检厅的史官回所在的会馆挑选好的文章推荐过来,然后推荐到修检厅中挑选。 这个举动不仅给修检厅的史官甜头,还能加大《谈古论今》的销量。被刊登的举人,必然会极力吆喝和推崇《谈古论今》,从而推高《谈古论今》在士子中的江湖地位。 六月的沐沐之期过后,林晧然带着虎妞等人踏上了官船,打算返回故土。 在舍下的那一刻,林晧然整个人有种“无官一身轻”的感觉。京城固然是升迁的快捷道,但亦是少不得明争暗斗、劳心劳力,暂时远离这里没准是一件好事。 特别看着虎妞这丫头神采飞扬的模样,林晧然不再纠结于外放的弊端,不再纠结于重建市舶司的难题,而是带着她心情愉悦地踏上归途。 不过前方的征途如何,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随着林晧然的这一个抉择,整个粤西大地将不再平静。 第366章 路上 由于夏季是昼长夜短,且夏汛致使京杭大运河水位上涨,归途明显比冬天的枯水季节要快上很多,一路亦很是顺畅。 途经南京的时候,林晧然选择在此停留,一是想要带着虎妞领略旧都的风采,二是想要拜访乡试的恩师尹台。 南京城,居住人口数量高居世界第一,巍峨、雄壮的城门,蜿蜒约七十里的城墙,历时三十年修建而成,气势并不弱于北京城。 这座巨大的古城如同一块磁石般,四面八方的百姓朝着这里涌来,从四个城门洞口进入。 人群有普通百姓、有衣着光鲜的富商、有前来游学的学子、有赴考的生员,亦有踏青归来的富家千金或公子等等,这里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 身穿着士子服饰的林晧然带着虎妞等人排着队,只是他身上少了朝廷官员的威严,多了年轻书生的风流倜傥,手里还持着纸扇驱赶着夏日的炎热。 看着从旁边呼啸而过的官轿,他并不着急,如同一个赴考的生员般。 虽然他亦能享受直接进城的特权,但不想大过于招摇,毕竟他是在前往雷州府赴任的途中,南京城并不在赴任线路上。 六朝古都,金陵形胜地。 林晧然对南京有些期待,亦打算到秦淮河走一趟。听着周围人的谈话,他发现南京城的人更热衷于花魁大会、诗会等话题,对当今时政话题却不怎么关注。 前面有两个书生在窃窃私语,一个眉飞色舞的书生将话本塞到另一个书生怀里,那书生如同做贼一般,极是心虚都望着左右,跟着林晧然目光相触时,脸上红若猪肝一般。 林晧然是何等人物,眼睛是何其毒辣,前世早就修得了“片中有码心中无码”的境界,自然知道那是一本怎么样的书。 不得不说,由于印刷成本的降低,现在是小说的黄金时期,更是性文学的钻石时期,像《如意君传》就诞生在这个时期。 书生市场对《如意君传》这类作品无疑是极度饥渴的,潜在的购买欲望必定要高于《谈古论今》,甚至要高于四书五经。 林晧然当初亦看到了这一个潜在市场,但他最终却不敢动手。不说事情暴露后,真会毁掉他在士子心目中的偶像地位,亦很难带给他巨大的经济效益和名气。 由于没有版权保护,市场必然会出现大量的盗版书籍。至于名气,这个就更不可能存在了,为何直至现在都找不着《金瓶梅》的作者? 其实不仅是性文学,哪怕是传统的小说,小说作者在这个时期根本就不被主流所认可,甚至还得到卫道士们的疯狂打击。 林晧然创立的刊物《谈古论今》能够取得成功,一方面是翰林院在士子中的超然地位,另一方面则是他的内容能登大雅之堂,推出的时事策又符合上层士子的需求。 值得一提的是,底层士子的基数虽然大,但“话语权”却掌握在上层士子的手中,越是上层的士子的话语权亦会越大,这一点跟市场需求相悖。 正是如此,《谈古论今》能够成为士子们的圣书,而新兴的小说则很难登上大雅之堂,除非林晧然冒险甩出惊世之作才有一点可能打破这种现状。 只可惜,林晧然在短期内,还不打算“玩火”,或许等《谈古论今》打下牢固的渠道基础再行动。 队伍正慢慢向前,眼看就要轮到他们这帮人进城了。 “这位兄台,我是松江府的邓永谦!”几个身穿生员装的士子走过来观察一下前面队伍的人,为首的一名士子朝着林晧然拱手道。 “幸会!”林晧然回礼,竟然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但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是一点心意,兄台能否给我们让出三个位置呢?”邓永谦扫了他身后几人,将一两银子递给林晧然微笑道。 “不让!”林晧然没有接过银子,直接板着脸道。 听着他如此不识抬举,一个书生忍不住大声道:“你小子别不识好歹,邓兄是我们应天有名的大才子,他爹更是名满天下的大诗人邓长生!” 此言一出,邓永谦的腰杆挺起,脸上分明露出了得意劲。却不知是为着他“大才子”的名头得意,还是为着他父亲而骄傲,或是两者皆有。 林晧然抬头打量着邓永谦,恍然大悟地道:“你就是邓大寿的儿子!” 怎么回事? 大家原以为林晧然是会一脸敬仰,然后急忙吩咐他三个随从让出位置,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淡然的反应。 “你认识我父亲?”邓永谦并没有当即发怒,而是阴睛不定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书生,发现这年轻书生似乎不一般。 林晧然不想造成过多的误会,何况他对邓长生还是尊敬的,便是拱手微笑道:“我跟你父亲是翰林院的同僚,他还时常提及你,说你们五兄弟就数你最争气,而你跟你父亲倒是挺相像的!” 同僚? 跟邓永谦一起的几个书生都是愣了,一时亦转不过弯来。 邓永谦认真地打量着林晧然,却知道这“同僚”代表着什么,然后弯腰拱手问道:“敢问你可是大明文魁林晧然林若愚?” “正是!”林晧然并不隐瞒,当即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却亦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遇到翰林修撰邓长生的儿子,说来亦是有些缘分。 邓永谦亦不再怀疑,当即行礼道:“见……见过世叔!”这时哪是先前那高高在上的大才子形象,活脱脱的后辈模样。 大明是一个讲究辈份的国度,林晧然跟邓长生是同僚,邓永谦这个称呼并无不妥。其实他算是一个精明人,他的老父年事已高,而林晧然如此年轻,若能攀上关系,对他的仕途大有益处。 啊? 跟邓永谦一起的几个书生嘴角张得大大的,无比震惊地望着林晧然,怎么都想不到,他们的偶像“考神”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刚才谁说大明文魁,林文魁在哪?” “陈兄,快快过来,林文魁在此!” …… 后面的队伍有个大嗓门的大声询问,结果一个书生回过神后,眼睛闪着泪花地传递了这个好消息。 呼啦一声,一帮人“陈兄”从队伍中走出,向着这里直扑而来。当看到林晧然的时候,充满着敬意和亲近的欲望,活生生的脑残粉形象。 “排好队!” 一个军官看着城门前发生骚乱,当即跑过来怒斥道。 以文制武的大明不仅让文官高高在上,连同士子都瞧不起当兵的,对这名军官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向着林晧然这边涌来,竟然跑过来数十人之多。 好在几十个士兵赶来,拦住这些不安分的士子。 这时亦轮到了林晧然,他从怀中掏出官牒,那个城门卫打量着林晧然一眼,然后拿着官牒向那名军官走去,询问这官牒是不是假的,他守一辈子城门都没见过这么年轻的五品官。 那个军官心里亦犯嘀咕,但听着这些士子的称呼,亦是猜到了林晧然的身份,便亲自将官牒还给林晧然,并自报了家门。 林晧然朝着那位官员拱手,然后带着虎妞等人匆忙入城,离开这帮突然变得疯狂的学子,他不保证这帮人会不会在他英俊的脸蛋狂亲一口。 只是就在当晚,一批批士子走在街道上,打着灯笼寻找着大明文魁林晧然。 这些士子亦是神通广大,已经得知林晧然被外放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的最新任命,所以猜到他是路经此地,身份并没有作劣。 他们之所以这般积极寻找林晧然,除了追星后,还有就是离乡试只剩下一个多月。跟着后世的读书人不同,这时代的读书人还是“迷信”的,认为这时若能见过林文魁,就能沾上一点文气,从而在乡试高中。 不管是任何企图,在林晧然进到这座古城时,这座古城亦是沸腾了。 就在当晚,秦淮河边的青楼亮点盏盏灯光,照亮了整条河畔,而《木兰词》不绝于耳,似乎是在召唤着林晧然前去一叙。 林晧然其实是想去的,但最后作罢,怕他睡不着花魁,反给一群书生给睡了。 第二天上午,林晧然直接到南京礼部衙门拜见尹台。 尹台并没有受到去年乡试舞弊大案的牵连,反而是因祸得福,接替了王用宾礼部尚书的位置,成为了朝廷的二品大员。 这能够再进一步,其实有着林晧然的一点功劳,毕竟他亲点的解元郎,最后连夺会元、状元,不仅洗清他的嫌疑,更因此有了识才之功。 林晧然带着虎妞一同前往,打算让这虎妞在尹台面前亦是露露脸,同时让这丫头多长一些见识,让她成为大明朝最有见识的小丫头。 虎妞却不领情,不情不愿地跟着,责怪林晧然坏了她买渔具的计划。 南京礼部衙门明显破落,门前显得寂静,连看门的士兵都很散漫,进到里面则是一些无所事事的官员围着下棋。 跟着北京的礼部衙门相比,这里确实弥漫着一股败落、颓废的气息。 其实亦不能怪责这些官员懒散,他们太多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这里基本上已经是他们最后一站。在回归京师无望的沮丧中,他们就只能在此消磨最后的政治时光了。 却不知道是得知林晧然到来,还是一贯如此,身穿二品官袍的尹台端坐在书桌前,脸色显得红润,拿着一份卷宗在看着。 尹台虽然贵为礼部尚书,但他却是有职无权,想要被调回京城担任尚书,怕是难于登天。反观林晧然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朝廷有实权的五品大员,前途不可限量。 两人坐在一起,尹台并没有摆着上下级官员的姿态,而是更多以师徒关系相处。 “你昨天刚到,整个应天都轰动了啊!”尹台一边泡着茶水招待林晧然,一边揶揄地笑道。 “学生惭愧!”林晧然坐在茶桌的对面,装着谦虚地拱手道。 “连中六元,古往今来第一人,你注定要留名青史,为师亦有荣焉!”尹台看着腾腾而起的沸气,脸上亦是闪着红光道。 “这多得老师的慧眼,让学生中得解元!”林晧然恭维道。 “呵呵……亦是天意如此,不然你不在十卷之列,皇上何以能点你为状元呢!”尹台给林晧然倒茶,越看他越是顺眼。 “这事说来真是侥幸!”林晧然亦是心有余悸,当初确实差点跟连六元失之交臂。 “你亦不用过于谦虚,能有如此佳绩,亦证明了你的能力,不过你被外放!”尹台将茶壶放下,话亦是戛然而止。 “请老师教诲!”林晧然自然知道这时代的谈话方式,当即表明自己正虚心请教,让老师可打可骂、畅所欲言。 “此次外放!是机会但亦是泥泽,你可清楚乎?”尹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然后才正色地道。 “弟子明白!”林晧然点了点头,亦是将心得说了出来:“只是弟子的年纪太轻了,翰林院到礼部的路子未必适合我,倒不如外放索性做个事务官,争取能为百姓做些实事!” “嗯,你能看透这一点,很不错!”尹台轻啐一口茶水,然后推心置腹地接着道:“年轻是你的优势,但亦是你的短处,特别你已经是翰林侍讲,短期很难再得寸进,倒不如现在就跳出来!只是地方弊病重重,你打算从何处着手呢?” “除奸!”林晧然投其所好地道。 “不妥!”尹台放下茶杯,却是直接摇头。 “请老师指点!”林晧然略感到意外,当即拱手道。 “你上任之后,先要进行肃清!府衙耳目众多,当小心为上!然后先看,再打,这样才能一击致胜,亦不容易出错!”尹台指了指眼睛,认真地教导地道。 “学生受教!”林晧然施礼道。 关于入主雷州府衙后该如此做,他确实是缺乏经验。虽然他将成为“土皇帝”,但地方势力未必就会乖乖臣服于他,这里必然会陷入于利益之争。 他若只是贪图钱财,则可以跟地方势力狼狈为奸,跟他们和睦相处。只是想要做到政令必行,那就得想办法将地方势力打掉,或者将他们收为小弟。 尹台很是热情,已经通知家中设宴,带着他跟虎妞回到家里一起享用午餐,师徒又继续谈论了很多话题。 林晧然发现尹台对《谈古论今》很有兴趣,却不知道尹台是不是亦想在南京创刊,并没有保留。亦是将最初的构想、接下来如何做,都一一说出。 仅在南京城停留两天,林晧然带着众人直接乘船继续南下苏州城。 到达苏州城已经进入七月,他们没有在苏州城停留,但不敢再乘坐海船,选择走内陆官道。 从处州府进入福建境内,他们直接到延平府,然后经沙县、永安,进入汀州府境内,乘船南下直达广东潮州府。 第367章 又是秋闱时 今年是大比之年,全国乡试于八月如期举行。 广东乡试亦是如此,两千名考生经过九天六夜的浴血奋战,七十五名新科举人出炉,来自高州府石城县的江月白成为了新科解元,一时间风光无二。 放榜的次日,鹿鸣会如期举行,地点安排在广东布政使司衙门。 身穿着举人服的新科举人纷纷到场,在门口遇上都会彬彬有礼地相互问好,然后将邀请函递给门房,便意气风发地走进了这座衙门。 从士到官,这是一个巨大的跨越,亦是至关重要的一大步。 现在他们已经是大明朝的后备官员,只要他们愿意,可以直接到吏部衙门进行候补,等待数年便能够成为大明的九品官员,将来会成为执政一方的县大爷。 虽然仕途注定不会太过风光,但却足够光宗耀祖,成为真正的统治阶层的一员。 在此时此刻,他们焉能不感到高兴和自豪,他们的寒窗苦读得到了超额的回报,迎接他们的将是美人在怀和高人一等的好生活。 鹿鸣宴的酒席安排在布政使司的二门大院中,新科举人从二门进来后,亦是被引入各自的座位中。 江月白虽然没有以往的一袭白衣绸缎,只穿着统一的青色直裰举人服,但身上挂着香囊、腰间挂着名贵的玉佩,傲然地走进二门大院中。 他确实有着骄傲的本钱,长相英俊,又是年少得志,现在摘取了最耀眼的解元之位,又被很多人认为是明年状元的大热门。 若是放在往届,大家都不会对新科江解元抱着这么大的希望。 毕竟广东在南卷向来羸弱,能够挤进二甲进士就已经很不错,从来都不敢去幻想一甲进士,更不敢觊觎状元之位。 但广东今年出了连中六元的林文魁,所以大家的“野心”也大了起来。 特别江月白跟林晧然一同拜在南山居士门下,而江月白更早成名,很多人都一直在传“江月白的文章要优于林晧然”。 正是如此,在江月白夺取广东解元之后,很多人都认为江月白确实要强于林晧然。既然林晧然能够摘取状元的桂冠,那江月白自然亦没有问题。 “恭喜江兄夺得乡试解元,在下是心服口服!” “亦是可笑,一帮酸书生说我们能中举,皆因去年恩科将强将录取了!” “果然是一个大笑话!别的不说,单是我所知,江兄就比林若愚要强,文章更是远胜于他!” …… 看到江月白到来,有几个举人围过来恭维,有人说话间还朝着已经入席的举人望去,话中似乎是在含沙射影,让这里的气氛当即散起一股火药味。 正在那边聊天的几个人亦是回过头,其中一个胖子板着脸道:“施无道,你也不怕闪了舌头!江月白能跟林文魁相比?” “在我们粤西,这事早就有了公论!”施无道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迎着他的目光争辩道:“在去年的时候,谁不知道江兄的水平要在林若愚之上的?林若愚能中得状元,不过是因为江兄在院试期间被奸人所阻,这才给了他机会罢了。” 不得不说,在江月白摘取解元后,这个说法突然就有了市场。特别江月白正是风光之时,而林晧然却远在翰林院埋头修史,所以大家更愿意讨好江月白。 “江兄,你亦这般认为吗?”那个胖子很是恼怒,但没有跟施无道继续争辩,转而望向江月白沉声问道。 此言一出,宴会中的举人亦是纷纷望向江月白。 正常而言,江月白这时候应该是谦虚一番,停止对林文魁不敬的论调。毕竟林晧然是连中六首的文魁,是广东学子的骄傲,而他不过是一个解元而已。 “若愚是我昔日的师弟,他的文章确实厉害,但我的水准定然在他之上,这没有什么好怀疑的!”江月白迎着大家的目光,却是傲然地说道。 啊? 听到这个答案,大家先是一愣,然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望向江月白。 都知道这人恃才傲物,但这未免太过张狂了! 林晧然在京城横扫全国的举人,一举夺得最具份量的两元,更是成为史无前例的林六首。只是如今,仅夺得解元的江月白却不将放在眼内,扬言水准在林晧然之上。 狂妄、自大、嚣张。 大家看着一脸傲气怕江月白,纷纷给这个贴上标签,亦是生起了几分不满的情绪。特别一些跟林晧然有旧交的举子,对他更是不满到极点。 只是都算是官场中人,特别他们大部分人注定只能做举人官,倒亦不敢得罪江月白。毕竟江月白的实力亦摆在这里,肯定能够成为进士官,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 “这些话,等你中了状元再说!”那个胖子没忍着,带着嘲讽的口气道。 “吴富贵,那你就仔细擦亮眼睛好好看了!”江月白打量着吴富贵,一脸傲然地说道。 他跟林晧然师出同门,自然比谁都更清楚,那个书呆子虽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却是一个死脑筋,文章的水准一直要低于自己。 既然那个书呆子能够连摘解元、会元和状元,那他同样可以做到。要不是去年那记闷棍,那个文魁的牌坊根本就是属于他的,哪可能有林晧然如今的风光。 不过一切将回到正轨,他只要摘取状元头衔,那他跟林晧然就平起平坐,亦能够为他正名,他才是真正的大明文魁。 而凭着家里的财力和人脉,他在官场上必然能够碾压那个书呆子,直接骑在他脖子上。 “好,我就到京城看看,你还知不知‘羞’字怎么写!”吴富贵抬头望着他,脸上亦是恼火地道。 哎! 大家看着江月白如此的嚣张,心里亦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先前很多人都觉得江月白的前途不可限量,没准真能夺得状元之位。只是看着他今天这番表现,大家反而有些动摇了,发现这人先前的谦虚都是装出来的,这中得解元便不可一世了。 虽然他们没有参加过会试和殿试,但知道状元的变数其实相当大的。 先不说江月白的策论水平能不能高于全国的应试举人,单是去年殿试的那道题目,就已经不仅是实力问题,更涉及到运气,看谁更能揣摩到皇上的意图。 现在江月白将话说得这么满,固然是信心的表现,但亦是不理智的行为,直接不给自己留后路,这增加了不必要的压力。 特别林晧然已经成为广东士子的偶像,他偏偏说这番话,简直是跟广东士子为敌。这到了京城,哪怕呆在翰林院的林晧然不出手打压他,其他的举人怕亦会选择孤立他。 随着举人入席完毕,布政使大人领着内外帘的考官入场。 由于去年乡试发生舞弊大案的缘故,南卷成为了监察的重点,而主考官则皆出自于翰林院或曾经任职于翰林院的官员。 萧国庆年近五十岁,显得一身正气,双目炯炯有神,他是翰林院的翰林侍读,被派遣到广东担任乡试的主考官。 按说他的官职品阶还不足够担任乡试主考官,但他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已经有着极深的资历,而广东乡试比顺天乡试、应天乡试要低一档,这个任命倒亦没太大的毛病。 萧国庆能够成为乡试的主考官,自然亦是高兴,毕竟这算是他的一项政治资本。只是他一般不会喜形于色,更喜欢跟吴山那般紧绷着脸。 待到众官员落座,仪式便正式开始,吟唱着《鹿鸣》和跳魁星舞。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呦呦鹿鸣,食野之嵩。”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 随着上面萧国庆朗诵,下面的七十五名举人摇头晃脑地回应,仿佛回到了学堂中一般,而他们都成为了普通的学子。 虽然乡试主考官没有会试主考官那般“强硬”,要求高中的士子乖乖地向主考官投送门生帖,但乡试的“师徒”关系还是被官场所认可的。 但不得不承认,相对于会试的师徒关系,这乡试的师徒关系要淡薄很多,而且双方恐怕交集不多。 像萧国庆出身于翰林院,虽然以现在的形势,在翰林院的生涯恐怕要以“外放”悲剧收场。但外放表现得好的话,将来未尝不能重回京师,有很大机会争夺尚书之位,前途同样无比耀眼。 反观这些举人,特别广东举人向来羸弱,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成为举人官。而一个小小的举人官对萧国庆根本就没有丝毫用处,注定无论如何栽培都无法成为他的政治助力。 在这七十五名举人中,或许会出一些进士,像江月白就有很大机会中进士,但江月白必然会投到会试主考官的麾下,他这位老师注定只能屈居第二。 正是如此,乡试虽然有师徒名份,但却要远逊于会试的师徒名份,绝大部分师徒最后是有名无实,甚至以后不再有交集。 在诵读《鹿鸣》后,大家离席到中间的甬道中,在乐器的伴奏下,跳起了魁星舞。 “魁星到画堂,提笔做文章。” “生下麒麟子,得中状元郎。” “中三元及第,点富贵双全。” …… 在跳舞的时候,大家亦是要吟唱。这魁星并不等同于文魁星,他是主宰文章兴衰的神灵,跟文曲星君并称文魁。 在礼毕后,大家纷纷回到座位,酒席才算是正式开始。 跟后世的舞会一般,大家可以自由地敬酒交谈,彼此拉拢着关系。 有人想要给主考官萧国庆留下印象,有人却找到房师敬酒套近乎,亦有人拉扰同科举人建立友谊。只是大家突然才意识到,在主考官萧国庆的旁边还空着一个座位,却不知是为谁所留。 “本官日前画了一副竹画,却是缺少一首应景的诗!萧大人,你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助我一臂之力,定要帮我完成此番心愿!” 广东布政使司右参政吴桂芳突然拿出一副画作,笑吟吟地对着萧国庆说道。 众举人听罢,都不由得纷纷望向了解元江月白。 在去年的鹿鸣宴上,吴春芳亦是求题画,结果林晧然写下了“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不须日报平安,高节清风曾见”的惊世之作,一举讨得了尹台的欢心,成为了一段佳话。 现如今,吴桂芳再拿出一幅画,这里的用意很明显,是想要江月白为他的画题一首诗,再造就一段佳话。 “哦?我早听闻吴参政是丹青高手,今日终于得以一见了!”萧国庆来了兴致,便是将画作徐徐展开,亦是频频点头。 这是一副很传神的画作,画中的几株黄竹苍劲有力,底部有两株破土而生的竹笋,一切都显得那般的富有朝气。 围观的举人看到这个竹墨画,都是纷纷点头,同时望向了蠢蠢欲动的江月白。 “吴大人,可否让在下一试?” 江月白在大人物面前,却是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形象,主动请缨地拱手道。 吴桂芳的脸上微微一愣,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眉头却微微蹙起,倒是萧国庆沉声道:“你先作一首,看能不能入得吴大人慧眼!” 江月白的眉头微蹙,去年那个书呆子明明直接就写,这次轮到他,怎么先将作诗再定夺了,这分明就是看不起人嘛! 只是面对萧国庆,他却只有装孙子的份,便亦是拱手道:“学生遵命!” 这里自然不缺少纸笔,他泼墨挥毫,一首竹诗便跃然纸上,然后捧着他的诗作,自信地递给萧国庆道:“请老师品鉴!” 江月白暗暗观察着萧国庆的反应,他接过诗后,先是扫了一眼,再抬起头时,那张一直绷着的脸突然如同鲜花般绽放,那双眼睛亦透露着光彩。 正要等待着对他的竹诗大夸特夸,却见萧国庆将他的诗如同垃圾丢在一边,目光却是落在他的身后,而身后亦是传来了一阵骚动。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江月白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眼睛瞪得大大的。 第368章 又见竹诗 一名年轻官员突然出现,当即引发会场一阵骚乱。 若说他们这帮新科举人终于熬出头,那这个年轻官员无疑已经站在山峰之颠,让他们只能够仰望,眼中只有崇敬和羡慕。 怎么可能? 江月白转身看到果然是林晧然,眼睛闪过浓浓的敌意,同时心里头涌起一股斗志。只是目光落在他那套官服时,敌意却是消失,眼睛更多是迷茫。 五品官服! 让他万万都没想到的是,林晧然不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而已经成为了大明的五品官员。这种升官迅速,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怎么回事? 江月白心里有着十万个“为什么”,但却没有人替他解惑。因为在看到林晧然出现后,包括他面前的恩师在内,这帮官员都是纷纷从座位站起来,眼睛似乎只有林晧然。 在这一刻,林晧然毅然成为了鹿鸣宴会上的焦点人物,风光自然亦盖过了新科解元郎江月白。 经过长途跋涉,他终于回到了广州府。 林晧然心里亦有着诸多的感慨,穿过中间的甬道,朝着刘布政使等官员一一见礼,虎妞则乖巧地跟在他的后面。 虎妞身穿着威风凛凛的麒麟服,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脸蛋亦是红彤彤的,睁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鹿鸣宴的会场。 一些低级官员并不怎么留意她,但刘布政使看着那套麒麟服,眼皮明显跳动了几下。 “天啊!真是林文魁!” “他怎么回来了?是回家探亲?” “有可能!只是他的官服为什么是五品呢?” …… 在场的举人们认出了林晧然,但对于林晧然的突然出现,都感到一头雾气。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原来林晧然不是回家省亲,而是被外放到雷州担任知府并兼任广东市舶司提举,这次可谓是衣锦还乡了。 “林文魁这也太……猛了!” “回家乡任职,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乖乖!原来他是我们新任的府尊,我是不是还得归他管制呢?!” …… 得知消息后,一些粤西的举子当即是五味陈杂,但心里都少不得一阵羡慕。别说是做知府,哪怕给他们一个知县都极为乐意。 这帮蠢货! 江月白看着那些举人的反应,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地咬牙皱眉。 他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对官场有着极深的了解。一个穷乡僻壤的五品知府跟从六品的翰林修撰相比,还真不能说孰重孰轻。 没准这个书呆子是得罪当朝大人物而被外放,仕途从此到了头。虽然给了他雷州知府的头衔,但其实是明升暗降,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一念至此,江月白看着走过来的林晧然,却没有丝毫的羡慕,心里反而涌起一阵幸灾乐祸。本想以后进入官场再弄死这个书呆子,但却没有想到,这个书呆子却自寻了死路。 林晧然自然看到了江月白,亦知道这人摘取了解元,发现当初敲闷棍的做法极为明智,不然去年争得过院试案首,恐怕乡试解元亦不知花落谁家。 虽然不明白江月白为何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但以他如今的地位,自然不用将江月白放在眼里,来到萧国庆面前拱手道:“萧侍读,我们又见面了!” 虽然他在翰林院跟萧国庆品阶已经相同,但对方在翰林院的资历极深,故而还得表现得恭敬有礼。何况二人能够在这里相见,亦算是一种缘分。 萧国庆看到林晧然很高兴,在客套一番后,便开口问道:“掌院大人可好?”这个问话,明显是拉近双方的关系,同时标榜着他们二人是翰林官的身份。 翰林官在京城都是高贵无比,更不用说在这种偏远的省份了,故而很多官员亦是羡慕地望过来。 “老师安好!”林晧然微笑地回应道。 吴春芳等官员听着林晧然这个回答,没觉得有任何异常,毕竟吴山是林晧然的恩师。只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坐不住了,包括那边的刘布政使大人。 萧国庆笑道:“若愚兄,你还称掌院为老师!如此看来,你没跟掌院的千金完婚就出京前来赴任了,岂不惜哉?” 掌院家的千金完婚? 对于这些地方官而言,无疑是一条极其重要的信息。 林晧然不是普通外放的官员,他竟然跟着京城还有着紧密的联系,当今礼部尚书吴山原来是他未来的岳父,是他的大靠山。 礼部尚书,这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啊! 只是大家很快又是释然,林晧然年纪轻轻就成为状元郎,京城的大人物又怎么会放过他呢?别说是礼部尚书了,哪怕成为阁老的女婿,亦是一件很合理的事。 “师娘说要留小雨两年,我亦是无计可施,怕得两年后才能宴请萧侍读喝喜酒了。”林晧然如何不知道“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所以从不打算隐瞒这个婚约的事情。 “呵呵……若愚兄跟掌院千金的喜酒,我萧某人是喝定了!”萧国庆看着林晧然一副谦和的模样,亦是爽朗而笑道。 “林府台,你可不要忘了老夫啊!”说话的正是刘布政使,显得很是和蔼地道。 大明的官场,其实分为官衔和官职。虽然官衔定高低,但权力的大小取决于官职,很多人的官衔是二、三品,但却是有权无职,远远比不上掌管天下官员升迁的五品文选司郎中。 同样的道理,虽然刘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官员,跟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吴山只差一个品阶,但其实如同一个在天上、一下在地下。 布政使司上面有巡抚和两广总督府,权力早就被架空了,知道林晧然有着如此强硬的后台,自然不再摆上官的架子,态度悄然变得亲近起来。 “蕃台大人能够赏脸,是下官的荣幸,自然不敢忘记,到时还请蕃台大人务必光临。”林晧然自然收下这份好意,拱手回礼道。 啪! 江月白脸上的幸灾乐祸消失了,整个人愣在当场,像是被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般。 敢情人家不是得罪了哪位大人物而被外放,是当朝礼部尚书吴山的一次安排,让林晧然到雷州府进行一场历练。 官场,很多事情都没有绝对性的! 对很多官员而言,被外放就宣告着仕途的终结,但对有着礼部尚书撑腰的林晧然而已,这哪可能会是终结,调回京只是吴山的一句话而已。 怎么这样?五品知府啊! 江月白突然哀痛地发现,面前的人已经不再是被他玩弄于鼓掌间的书呆子,而是一座大山般的存在,已经将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在得知林晧然这个身份后,布政使司的官员自然不用说,那些同考官对林晧然亦是恭敬有加。 “林府台,去年你为我题的字画被尹尚书夺走,你到时亦有责任,这次无论如何都得给我再题一副!”吴桂芳手持着画卷,一副蛮不讲理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迎着吴桂芳的目光,自然没有忘记去年的一幕。当时吴桂芳的本意是想要吴山题字,结果他却是题了,并以此打动了尹台,画作亦落到了尹台的手里。 于情于理,他还真无法拒绝吴桂芳的这个合理请求,何况对方名义上还属于他的上官,这个请求还真不能够推掉。 “吴大人,我的诗作已经题好,还请您过目!”却是这时,江月白突然开口道。 看着他将诗作从桌面取走,萧国庆的眉头微蹙。原本极为看好江月白,但发现少了审时度势的能力,这时竟然还看不出吴桂芳的本意。 江月白知道他先前是误会了,吴桂芳今晚拿出这画的本意是找林晧然题字。 只是他就是痛恨林晧然盖过他的风头,自认诗作要强于林晧然,故而才选择站出来,想要让大家知道他的诗才高于这个书呆子。 吴桂芳的心里却是不悦,但还是给江月白留了一些面子,毕竟江月白曾是谈巡抚的幕僚。接过诗作一看,确实是一篇上等的诗作,不过却过于孤傲,跟这人的性情颇为相似,但跟他的画风不符。 “这诗还请萧侍读来点评一二!”作为官场的老油条,吴桂芳瞬间就化解了僵局,将诗作递给了萧国庆。 林晧然看着江月白突然站出来,特别看到江月白眼中的敌意,当即就猜到了其中的缘由,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其实他今天选择受邀出席鹿鸣宴,有一个原因就是要夺一夺江月白的风头,削一削他的锐气。不得不承认,江月白是一个很厉害的潜在对手。 从这次夺得解元来看,他的才华是不容置疑的,明年会试恐怕亦会高中,必然会成为一名进士官。 以着二人间的关系,加上跟两村间的矛盾,他不得不将事情想得要长远一些。没准他日在朝廷会相斗,这时削减一下他的影响力亦是一个有必要的行为。 只是林晧然突然发现,这人实在太过于傲气了,这种人日后到了官场,恐怕亦不是自己的对手。若是他的话,这时肯定不会傻傻地站出来,成为一个靶子。 一念至此,他望向了萧国庆,他知道萧国庆不是蠢人,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萋萋结绿枝,晔晔垂朱英。春秋几度红,唯有我当头。”萧国庆摇头晃脑,然后认真点评道:“却是一首好诗,但这‘唯有我当头’,这个锋芒过盛,不知若愚兄认为如何呢?” 啪! 江月白像是被狠扇了一个耳光,他一心是想要跟林晧然一较高下,但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诗作被人如此轻意便践踏,而且偏偏给出定论的是他名义上的老师,他还不能够进行反驳。 林晧然望了江月白一眼,这人这时候都看不出其中的玄机,发现江月白虽然有才华,但却不是混官场的好料子。 作为官场的油子,林晧然自然不会吹捧这份诗作,他需要去满足吴桂芳的诉求,所以接过诗作后,微微地认可道:“确实锋芒大盛!” “林府台,看来我这幅画,还得由你来亲题啊!”吴桂芳喜上眉梢,将画作递过来道。 “恭敬不如从命!”林晧然接过画作,微微一笑道。 很快,画卷摊放在桌面上,有一名漂亮的侍女在旁边研墨。 啪! 江月白又像被扇了一个耳光,似乎还带着回响声。他给吴桂芳题画,结果先得在纸上写诗,然后等人家过目,而林晧然却直接就能够题字。 他认为这种行为很不公平,很想进行阻拦这种不公,而且他不认为林晧然的诗会好于他。只是看着大家的反应,特别是吴桂芳那双希冀的眼睛,知道说出来只会遭来呵斥。 墨香,洁纸,万众期待。 林晧然微微收敛心神,便捻袖泼墨挥毫,一气呵成。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下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 这首诗跟江月白那首狂妄的诗作完全不同的风格,是一首很谦逊的诗作,讲解新人与老人间相互扶持的关系,同样憧憬着新人会有着更美好未来。 “好!” “妙!又一首绝世好诗诞生!” “实在精妙,竹君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 诗作刚成,叫好声四起。有人是要刻意讨好林晧然这位官场新贵,有人纯粹是为着这绝妙的好诗鼓掌,今晚的宴会亦达到了高潮。 啪啪啪! 这一首诗,无疑又直接扇到了江月白的脸,而且还带着耳光的回响声。 江月白那首诗虽然好,亦有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莱人”的风范,但跟着林晧然这诗放到一起,在境界上就足足低了一头。 在座都是科班出身的官员,都是所谓的“老竹”,而这些举人自然就是“新竹”。江月白的诗有着一种“一朝得志便目中无人”的狂妄,反观林晧然如今连夺六元,诗作却还如此的谦逊。 这事一旦传出来,天下的士子只会更向着林晧然,而江月白只会被帖上“狂妄”的标签。 第369章 谁的鹿鸣宴 林晧然将笔放下,轻瞥正在愣神的江月白一眼。 不说这首诗确实是好,放在《谈古论今》上面都算是大材小用,单是他如今的地位,哪怕写着一首打油诗,旁边人亦会卖他几分面子。 当初在院试前的那一棍,看似影响不大,但其实影响太大了。 不说江月白明年很难拿得到状元,哪怕让江月白拿到状元,林晧然亦相信这人无法威胁到自己。凭着他的能力,他跟江月白只会越拉越大,最终会成为江月白只可仰望的一座高山。 只是这人到现在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他跟自己的地位已经存在着巨大的差距,这一次竟然还傻傻地跳出来当小丑,拿着一首不错的诗就以为得到吹捧。 不得不说,江月白这种人活得太顺利了。 出身于富商之家,本身又极有文学天赋,又得到谈恺的青睐,难免被周围人高高地捧着。只是这种人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以为地球得围着他转。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下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这首诗惊动了刘布政使,却见他如同喝酒般,捧起那副画作,双眼大放亮光地吟着上面新题的诗句。 江月白看到这一幕,心里当真是如同吃了黄莲般。 他本想用诗作跟这个书呆子进行较量,但他的诗被狠狠地践踏、无人问津,而这书呆子的诗却受到刘布政使的追捧。 吴桂芳看到这一幕,心里却如同吃蜜一般。 对于林晧然所题的诗,他是极为满足的。有了林晧然文魁的名头,又有了如此好诗,他相信自己的画作必将流芳百世。 “这诗好,字好,画好,确实是难得佳作,老夫却之不恭了!”刘布政使突然利索地卷起画作,眼睛洋溢着兴奋之色。 什么? 吴桂芳的眼睛一瞪,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画作已经被刘布政使牢牢地握在手里,当即失声惨叫道:“蕃台大人,不可!” “有何不可?老夫前年六十大寿,你居然人不来礼不到,这画作就当作是补偿了!”刘布政使脸上浮起怒意,然后就跟萧国庆道别,拿着画作飘然离去。 旁边的官员听到这席话,倒没有觉得刘布政使不讲理,而是纷纷望向了吴桂芳,眼睛没有半点同情。觉得这人亦太不懂事了一些,上官过寿竟然如此无礼。 吴桂芳望着远去的刘布政使,眼睛泛起泪光,喃喃自语地道:“前年我还在扬州,跟你都素未谋面,怎么给你贺寿了?” 虽然刘布政使只比他高一级,但官高一级压死人,而刘布政使偏偏又是这种老流氓的性子,这画作恐怕是讨要不回来了。 哎! 吴桂芳深叹一口气,去年遇上了尹台,那是一个真君子,送了便就送了。但今年却让他极是不甘,自己的惊世之作竟然被这老流氓抢了去。 在大家为着诗文迷醉的时候,有人却吃得不亦乐乎。 虎妞拿着一块鹿排在啃吃,吃得满嘴油腻。跟着上京时的匆忙不同,这次回来很是惬意,特别回到这熟悉的广州城,让她的心情格外愉快。 这满桌的佳肴很合她的胃口,特别这鹿只取腿肉和鹿排等精华部分,用的不知是什么蘸汁,让她忍不住还舔了舔指头。 看着哥哥走回来,虎妞指着剩下的两块鹿排脆声道:“哥,这个很好吃,我特意留给你了!” “你吃!”林晧然却是苦涩一笑,因为已经有几个举人朝着他这张桌子走来,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享用这里的美食。 领头的是雷州府的吴富贵,跟着林晧然算是旧识。当日中得了副榜之末,那时还被戴水生嘲笑,结果今年果真让他中得了举,亦算是一个有大气运之人。 “大金兄,恭喜今科高中!”林晧然有意成为广东乡党的未来领军人,所以得学着徐阶那一套八面玲珑的处世方式。 “府尊大人,跟您相比,我惭愧啊!”吴富贵面对着林晧然,确实没有一点骄傲的资本。 “我不过是比你早一年取得举人功名而已,不过你这称呼……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师兄了?”林晧然乔装发怒地道。 “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吴富贵虽然是道歉,但心里如同吃蜜般,同时睥向几个同伴,心知有着这个关系足够他成为圈子的领头人了。 寒暄过后,林晧然便问起了赴考事宜。 “我先回家拜祭行祖再启程,刘兄他们二人是琼州府人士,打算直接上京赴考了!”吴富贵说出他的打算,同样指了指那二个同伴道。 “虽然上京路途遥远,但其实还是有时间返乡的!”林晧然以过来的身份般,微笑着进行回应道。 “府台大人怕是有所不知,近期咱粤西的海盗猖獗,我等实在是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举人拱手道。 林晧然这才反应过来,敢情不是因为时间的问题,而是担忧着安全。 琼州府跟雷州府只隔着一条海峡,但这条海峡中却时有海盗出没,江荣华的老爹就是渡海出了事故,至今生死未卜。 随着徐海被灭,汪直向朝廷投降,江浙的倭寇实力有所削弱,很多海盗选择向南迁移,有部分海盗流向了粤西、东京湾等地。 正是如此,那条海峡变得不安全,亦让这两位新科举人取消了返乡的计划。 有着吴富贵带头,而林晧然表现谦和,很多举人亦纷纷前来攀关系。 “杨富田是我的表哥!” “张一山是我的师弟!” “宁江是我的族弟!” …… 世事就是如此奇妙,明明就是二个完全陌生的人,但却总能够联系上。这七十五名举人,竟然有大半人跟林晧然有“关系”。 林晧然自然是热情相认,他今年来这里就是要拉拢人心的,特别他想要将雷州府经营好,没准还得借助这些人的力量。 只是这边相谈甚欢,但坐在举人前排的江月白就极为恼火,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闷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眼睛变得通红。 这鹿鸣宴原是他这个解元郎最风光的时刻,但偏偏京城杀回一个程咬金,一举抢了他的风头。他真的好想问一问,这究竟是谁的鹿鸣宴? 第370章 珠宝 鹿鸣宴后,乡试亦是正式落下帷幕。 跟去年有所不同,这次乡试谢幕,需要三年后才能重新开启,而落榜的二千名生员无疑是极度失意的、空虚寂寞的。 面对着这二千名优质潜在客户,青楼老板们的心思当即活络起来。 珠江河畔上,张灯结彩,亦是拉开了花魁大会的序幕。 先前还失意得如同死猪般的落榜生,在那又酥又麻的情话下,整个人如同被打了鸡血,比在乡试时还要更有斗志,开始为着相中的青楼女子拼命摇旗吆喝。 只是在这种热情气氛下,两辆高大的马车却悄然向着西城门而去。 林晧然在经过石桥时,特意揪开窗帘望了一眼。 深秋的阳光仿佛眷恋着这条河,阳光斜照在水波上,泛着金色的波纹,精巧的画船浮在水面上,远处的楼宇显得热闹无比。 只是他心里却透露着几分失望,因为昔日的花魁已经不在,听不到那如同仙音般的琴声,以致这里的热闹对他何无吸引力。 在窗帘揪开的时候,一缕阳光照了进来,恰好落在一张白皙的脸蛋上。 虎妞双手枕着后脑勺,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小调,眯眼望着照进来的阳光。虽然她很喜欢在广州城,但跟着长林村相比,这种却远远比不上。 对于即刻启程回家,她是很赞成的,亦是无比的期待,希望尽快看到那个如同画卷般的小山村。 只是路途遥遥,注定她不可能马上达成愿望。 从广州府返回高州府,中间只隔着一个肇庆府。只是他们走的是恩平、阳江一线,所以第一站是要先到达电白县。 庆丰酒楼,电白城最大的酒楼,生意一直是红红火火。 啪啪啪…… 一双略显苍白的手很是灵巧,算盘的珠子被拨得啪啪作响,珠子在固定的木轴运行,每个珠子都恰好落在它该呆的位置。 公羊叔的神情肃穆,正站在柜台前算着账本。 经过这一年的磨练,虽然免不得犯此小错,但却没有出大差错,将这间大酒楼经营得有声有色,亦让他这个小小的集镇酒楼账房先生成长为大酒楼掌柜。 有时候,他不得不感叹,人生真需要一些机遇。不然他恐怕还是青叶镇的一个小小账房先生,眼界永远只会停留在青叶镇,绝对不会像如今对电白县了如指掌。 只是他总觉得长林村有些不妥当,大家的日子无疑是越来越好,但却有种混乱的感觉,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特别是虎妞赴京后,这种感觉更是混乱,甚至他都不知道该将酒楼的赢利交给谁。 “公羊叔,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正在失神间,一个彪形大汉领着一帮青壮走了进来。 公羊叔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亦是有些高兴,只是抬头看到大彪额头上的伤,忍不住问道:“大彪,你的伤是怎么回事,遇到劫匪了?” 粤西这段时间并不太平,不仅是海上的海盗更猖獗,路上亦多了一些山贼,专门洗劫那些过往商人的货物,甚至有贼人拿着价值不菲的赃物到店里贱卖。 “不是!几个不长眼的衙差勒索我们,我们给他们一点教训!”大彪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浑然不当事地说道。 公羊叔的眉头微蹙,但亦不好多说什么。这电白县有着沈六爷罩着,而十九又是翰林官,哪能真受几个衙差威胁。 “大彪,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人家是当差的,你亮出十九的名头,他们肯定不敢跟你过不去了,你做事不该这么冲动!”公羊叔心里虽然赞成他的做法,但却还是教导道。 大彪心里有些泛苦,他其实想说已经亮出来的,但那几个当差就像是吃定他们般,说京城的官管不着他们,这才让他气得选择动手。 只是他不想让长林氏的骄傲被这种小事“玷污”,急忙主动告饶道:“叔,我知道错了!不过我这肚子饿得不行,你就行行好,让我先填肚子!” 公羊叔暗自摇头,没好气地挥手道:“我才懒得说你!想要吃什么,你自个到厨房里面挑,记得千万别喝酒!” 大彪如蒙大赦般,便急匆匆地钻进厨房,打算弄一桌好吃的。这是他们这帮人最好的时光,虽然送货有些辛苦,但回报亦是很可观。 只是今天酒楼的生意极好,他们亦不在酒楼占位置,选择到后院一起用餐。 这次送货的有十人,正好凑成一张大桌。嘴上答应着不喝酒,但大彪还是从厨房摸来一坛酒,大家偷偷摸摸地分着喝。 或许是因为偷着喝,他们感到这酒特别有滋味,比在长林村的晒谷场敞开喝还要有滋味。 公羊叔趁着人少的时候,给他们端去了一样菜,问了一下村里的情况。只是没有十九和虎妞,村里仿佛永远都一个样。 看着他们一些人的脸色,以及空气飘着的酒气,他如何不知道这伙人是戒不了酒的。他没有点破,装着没察觉地走了出来。 只是才回到大厅,正准备回到柜台收账,结果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一名身穿着七品官服的官员带着官差大步走了出来,随着他大手一挥,他身后的二十多名官差扑向大堂中的食客,并将他们给赶了出去。 “程知县,不知出了什么事,还请您高抬贵手啊!”公羊叔看着代理知县带着这么多人亲至,当即猜到可能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你们涉嫌洗劫江员外的珠宝,给我——搜!”程知县眯着眼睛,大手一挥道。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这一大帮官差直接朝着后院而去,打算搜查那些赃物。 珠宝? 公羊叔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瞳孔亦是不由得放大。再抬头望着嘴角噙着笑意的程知县,一股凉意从脚板涌了上去。 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知道财大招人眼红的道理,但却没有想到,最终还是被一个“贪”字给害了。 “住手!” 却是这时,门外一个声音传来。 第371章 三日后 公羊叔心里正是自责之时,听到这一个熟悉声音,整个彻底是愣住了。 程知县的眉头却是微蹙,他做县丞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何况如今他已经是代理知县,那他是这电白县的天。 缓缓转过身,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书生,不由得冷笑道:“你让我住手?你以为你是谁啊?莫非你以为你是江月白不成?” “我不是江月白!”年轻人淡淡地道。 “那本官倒是奇怪了,整个高州府有谁还有如此的底气,敢跟本官如此说话!……拉我做啥?”程知县并不将这个年轻书生放在眼里,口气充满着嘲讽,但被旁边的姚捕头拉了拉衣服,当即不满地训道。 姚捕头发现这位大人当了代理知县后,真的变得目中无人了,敢情整个高州府就只有江月白,却没看到还存在着更厉害的人物。 看着他还狠瞪自己,心里又怨又急,声音带着哭腔提醒道:“他不是江月白,他是……是林晧然!” 在当今高州府,虽然新科解元郎江月白无比风光,以后极可能会成为进士官。但跟着林晧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林晧然?哪个林晧然?” 程知县眨了眨眼睛,先是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但很快反应过来,旋即嘴巴微微张开,脸上浮起了一股震惊之色。 整个粤西地区,哪怕整个广东地区,最有名自然不是新科的解元郎江月白,而是连夺六元的文魁林晧然,如今的翰林院修撰。 “下官见过林修撰!”程知县回过神来,当即朝着门口的年轻人恭敬地行礼道。 亦是没想到如此巧合,这位翰林老爷竟然在这个时候回乡探亲。只是按着大明的探亲假期规定,他最多得到半年假期,恐怕呆不到半个月就得匆匆回京了。 十九…… 山羊叔看着身穿书生装的林晧然,眼睛不由得泛起了泪光。时隔一年没见,十九明显成熟了不少,身上亦多了一些官威。 而在看到林晧然的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间踏实起来,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从广州府匆忙赶回来,却没有想到,竟然遇到了这一幕。 林晧然先是朝着公羊叔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望着躬身行礼的程知县冷漠地质问道:“你莫不是以为,以他这种身板,会有能力洗劫江员外?” 公羊叔已经上了年纪,身形很是枯瘦,别说是打劫人了,恐怕躺在街上都没有敢扶。 “放开我!放开我!推你妹啊!姚捕头,你要是觉得我们孝敬少了,就直接跟老子说,用得着故意找人挑事吗?” 正是这时,里面传出一个大汉的声音。 却见一个彪型大汉被押了出来,但脸上满是怒容,目光先是落在姚捕头身上,然后又睥向程知县,当即如同愤怒的狮子般。 他却是没有想到,那几个挑事的官差是受人指使,而背后之人正是这位代理知县,外号程扒皮。 只是目光落在林晧然身上时,身上那股愤怒劲消失得无影无踪,愕然道:“十九?” 程知县突然挺起腰板,冲着林晧然不卑不亢地拱手,然后指着大彪道:“修撰大人,你不曾担任过事务官,所以对事务并不熟悉!他可以是主谋,而这些……正是帮凶!” “帮凶?什么帮凶?”大彪听到这话,却是一头雾气,他本以为是因为方才跟官差打架,所以才被程扒皮缉拿。 面对着这带刺的话,林晧然深深地打量了程知县一眼,自然知道这地方官都是老油条。若说朝廷官员懂得趋利避害,那他们却能滑得跟泥鳅一般。 如果是一般不晓俗事的词官,还真不一定拿捏得住他们,但林晧然前世就是社会的油子,却是很平静地问道:“你说他们抢劫,可有证据?” 程知县的嘴角微翘,却见官差捧着一个箱子匆忙走了出来。 林晧然心里一动,睥向了公羊叔,却见公羊叔的脸色刷地白了。 “大人,我们搜到了这个!”官差来到程知县面前,打开箱子里面的珠宝道。 “这是有人昨晚拿来这里低价贱卖,我……我贪图便宜,才将珠宝买下来的!”公羊叔急忙解释,但眼睛却不敢正视林晧然。 就有昨天,在店里要关门的时候,有人偷偷摸摸前来,开的价格实在太有诱惑力。想着店里有银子,他亦是决定为着酒楼再赚上这一笔。 “这事就容不得你狡辩了!”程知县检查了一下珠宝,然后大声地指责道:“你们昨晚在横河镇洗劫江员外,今天将赃物藏于此,现在人赃并获,将人给我通通带走!” 说着,他就挥手让官差将人押走,不打算给林晧然这个翰林官留面子。 “且慢!”林晧然淡淡地说道。 “修撰大人,你莫非想要殉私不成?”程知县满脸正气地质问道。 “我只想问几句话!”林晧然没有看程知县一眼,冲着公羊叔直接问道:“公羊叔,你确定是昨晚有人将这批珠宝卖给你的?” “我敢对长林氏先祖起誓!若我撒谎,我必遭天打五雷轰!”公羊叔起誓道。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又望向大彪问道:“大彪,你昨晚在哪里?” “我们从村里送布过来,昨晚就在……横河镇过夜!”大彪的眉头蹙起,老实地说道。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对着他们二人道:“你们先跟着他们去!” 公羊叔是昨天晚上在电白县买的珠宝,结果这江员外亦是昨晚在横河镇被人抢劫,这里无疑存在着矛盾,所以肯定有一方在说谎。 若是山羊没有撒谎的话,那这事就是一起针对长林氏的阴谋,是程知县跟江员外合伙栽赃公羊叔、大彪等人。 “林修撰果然是深明大义!”程知县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拱手恭维道。发现翰林老爷亦不过如此,在自己的地头上,仍然得给他随意拿捏。 林晧然转身望着程知县,淡淡地说道:“三日后,本官会到雷州府上任,你将这个案子的卷宗送到我的府衙中!” 此言一出,程知县脸上的笑容当即僵住了。 第372章 江员外 到雷州府上任? 程知县咽着吐沫,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满脸震惊地望向林晧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 就在这个月,电白县和吴川县一并被划给雷州府管辖,所以他的顶头上司不再是唐知府,而是位置空着的雷州知府。 他自然得打听新上司的情况,很快就从广州府那边探听到一则消息。原来朝廷打算在雷州府重开广东市舶司,将会从京城委派一名官员前来担任雷州府知府,同时兼任广东市舶司提举。 现在这位从京城回来“探亲”的翰林老爷说要到雷州府上任,他如何不感到震惊?如何不跟那个消息联系到一起呢? 正是如此,一个令人震惊的答案呼之欲出,这人极可能就是新任的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他的顶头上司。 上任? 公羊叔和大彪却是一阵愕然,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一度还以为耳朵听错了。毕竟这消息太匪夷所思,林晧然竟然不是回来探亲,而是回来任职。 哼! 虎妞站在门外舔着糖人儿,看到程知县的反应,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 虽然她很想带着阿丽等人直接动手解救公羊叔他们,然后教训这一个坏官,但却知道有着哥哥在,根本不需要她除恶扬善。 “不,不对,你是高州府人士,怎么可能会被委派回雷州府任职?”程知县突然连连摇头,望着林晧然质疑道。 却不怪他产生怀疑,虽然朝廷早有官员在籍贯省为官的先例,有些年老的官员亦会安排在家乡一带任职,但林晧然何德何能,怎么会得到朝廷如此的“恩惠”。 “程知县,你是在怀疑本官的身份吗?”林晧然摆出上官的威严,沉声地望着他质问道。 在京城任职,他所接触的都是大人物,时常能够见到阁老,所以对一个小小的举人知县,确实有着绝对的心理优势。 何况以着他现在的地位和政治资源,的确不需要将一个小小的举人知县放在眼里,更别说这个知县还是他的下属。 “没……没有,下官不敢!”程知县亦没想到林晧然如此有官威,害怕地行礼道歉道。 林晧然冷哼一声,掏出委任状沉声道:“你真以为无缘无故电白县会划到雷州府管辖吗?这是本官的委任状,你可以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 虽然真实情况是徐阶想要给他挖坑,所以才将电白县划拨到雷州府,让他回来任职减小阻力。但他回到这里却打算用另一种论调,宣称这是朝廷为他“量身定造”。 这些话传到不明真相的人耳中,必然以为他是“深受隆恩”,这次回来任职得到了朝廷的巨大支持。 “下官该死!下官拜见府尊大人!”程知县显然是相信了,急忙跪地叩头道。 “拜见府尊大人!” 姚捕头等人相视一眼,便跟着程知县跪地叩头行礼道。 他们心里亦是极为震惊,这位文魁君竟然不是回来探亲,而是被朝廷委以雷州知府的重任,成为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林晧然望着跪拜在地上的程知县,虽然享受到高高在上的感觉,但却冷漠地说道:“本官还没有正式上任,这礼就免了!” “下官遵命!”程知县一副很听话的模样,又是行礼道。 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 林晧然是文魁出身,如今直接被朝廷委以五品知府,而他才年仅十七岁,这人的前程不可限量。跟着这人作对,必然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虽然江府那头亦是不差,江府的财力雄厚,又出了一个解元郎,但跟着面前的林晧然相比,却宛如米粒与皓月争辉。 程知县的心思当即活跃起来,想着如何将这事化解掉。 有人犯愁,但有人欢喜。 大彪的眼睛一片雪亮,向着林晧然求证道:“十九,你真的回来任职,担任雷州府的老父母?” 公羊叔等人没有吭声,但抬头紧张地望向林晧然,眼睛充满着期待。若一切都是真的话,长林氏不仅找回主心骨,在整个粤西更是无人敢招惹了。 “是的!不过你们就跟着程知县去县衙,跟他说清楚!若事情跟你们无关,我保你们没事!”林晧然迎着公羊叔和大彪的目光,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公羊叔和大彪兴奋地回应,脸上洋溢着笑容。 虽然证据对他们不利,但他们确实没有做过,亦不再惧怕程知县栽赃。如今他们有着雷州知府撑腰,怎么还可能会惧怕? “府尊大人,我看不必了!下官方才眼拙,这些珠宝并不是江员外丢失的那一批!”程知县站了出来,小心地说道。 “是吗?”林晧然深深地打量了程知县一眼,发现还真不能小窥这些小官员的智慧,滑得跟泥鳅一般。 原先程知县跟江员外同流合污,想要栽赃公羊叔等人。如今看到他出现,当即就见风使舵,将所有不利的东西都撇得一干二净。 现在程知县咬着这是误会,这些珠宝跟被劫的珠宝不是同一批。哪怕他事后想揪着不放,亦对程知县无计可施,对他们的栽赃行为根本没有半点办法。 “让一让!” 正是这时,一个嚣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只见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员外走了进来。 林晧然转身打量着走出来的人,倒是有些面熟,似乎在江村遇见过。当即就明白过来,这人应该是江村人,整件事背后的主谋并不是程知县,恐怕是江村江府。 一念至此,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这个主动找上门的江员外。 江员外先是狐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落在程知县身上,当看到那官差手里捧着的珠宝箱,便是兴奋地说道:“程知县,这就是我昨晚被抢的珠宝,你快将这帮劫匪关进大牢。” “你在瞎说什么,你可要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你被劫的那一批?”程知县暗暗打了眼色,心里当真是又气又急道。 江员外微愣,但还是坚定地说道:“程大人,我没有瞎说,这就是我丢掉的珠宝!如今人赃并获,请大人将他们通通缉拿起来!” 咯噔! 程知县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心里当即涌起了不详的预感,发现这个年轻人极不简单。 第373章 大消息 “程大人,为何还不下令缉拿这些劫匪,莫非是要我侄子江月白出面吗?”江员外看着程知县竟然无动于衷,当即颇为不满地道。 程知县听到这带着威胁的话,很想揪住这人的衣领狂揍一顿,江月白算什么东西呀?一个小小的解元就如此猖獗,那面前这位还不得牛上天? 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跟着林晧然这条大船相比,江府其实就是一个小竹排。 林晧然的目光从程知县身上移开,望着江员外淡淡地问道:“江员外,你昨晚在横河镇是在什么时辰被抢的!” “昨晚戌时!”江员外睥了林晧然一眼,傲然地回答道。 林晧然却是一笑道:“倒是奇怪了,这批珠宝亦是昨晚戌时在这里低价买进的!莫非劫匪抢了珠宝后,能够飞天遁地送来这里不成?” “自然不可能飞天遁地,而是这帮劫匪的狡辩之词!”江员外显得阴阳怪气,然后对着林晧然嘲讽道:“知县大人刚正廉明,自然会给本员外一个真相,倒是你一个读书人,不学着我家江月白那般追求功名,却学……狗捉耗子!” 最后四个字,江员外故意咬重音,浓浓的挖苦之意。 “放肆!这位是即将上任的府尊大人,你莫非是想挨板子不成?”程知县呵斥一声,然后郑重地揭开林晧然的身份。 其实他亦是藏有私心,若再让江员外说下去,还真不知道会捅出什么篓子。特别这张口闭口“江月白”,他也是听烦了,那“江月白”在这个人面前,就是一个渣。 “府尊?” 江员外当即一愣,一脸错愕地望向林晧然。 突然之间,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然后又望向正在舔着糖人儿的小女孩,脸上当即露出了恍然之色。他终于明白为何觉得这个书生眼熟,这不就是那个书呆子林晧然吗? 只是他不是在京城为官,什么时候跑回来了,而且怎么成了知府? “程知县!”林晧然沉声道。 “下官在!”程知县拱手答道。 “案情虽然很明朗,但亦不能听信江员外的一面之词。本官要求你着手调查江员外昨晚戌时是否在横河镇被抢劫,当时有何人证!”林晧然眯眼望向这个傲慢的江员外,却没有了任何的忌惮。 既然是一起阴谋,那必然就会留下破绽。 以着江员外的身份,那自然不可能说是一个人带着珠宝走夜路被抢,那些“证人”就是一个突破口。程知县若敢护着江员外,那他亦有信心将程知县这个滑头一并拿下。 “下官遵命!”程知县咬了咬牙,拱手领命道。 本以为事情要暂告一段落,但门外走出来一个青衫汉子,却听到他大大咧咧地说道:“程知县,不用找了,江员外昨晚在三和镇醉月楼风流快活,又怎么可能在横河镇遇劫呢?” 来人正是电白县的地头蛇沈六斤,嘴里咀嚼着槟榔,牙齿染带着红汁,眉宇间透露着一丝江湖义气。 “沈六爷,慎言!”江员外望向门口,当即沉声道。 沈六斤轻睥了他一眼,却是丝毫不畏惧地说道:“让我慎言?那要不要将陪你风流一宿的小桃红找来对质啊?” 闻言,江员外当即面如土色,整个人却是跌倒在地。 昨天晚上,他确实没有按照着计划前往横河镇,而是被小桃红那美妙的身躯所迷。方才之所以迟到,亦是因为跟着小桃红那小妖精扎腾得太厉害的缘故。 现在衙门只要找醉月楼的人对质,加上小桃红的口供,那他栽赃诬告的罪名必然会成立。 “沈六爷,此话当真?”林晧然微笑地望着沈六斤,朝着他求证道。 “府尊大人,您是折辱小人了,还是称小人沈六斤!”沈六爷急忙朝着林晧然行礼道。 他的心绪亦是复杂,没有想到昔日的穷书生摇身一变,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府尊大人,一个他只能仰望的大人物。 林晧然伸手扶了一下他的手臂,制止他行礼道:“沈六爷勿要跟本官客套,咱们是有交情的,亦多得你仗义出手!” “谢大人!小人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江员外昨晚确实是夜宿醉月楼,醉月楼的老板可以作证!”沈六斤拱手,然后望向江员外一字一句道。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望向江员外打趣道:“本官倒是糊涂了,既然人在醉月楼风流,又怎么能在横河镇被抢劫,莫非江员外会飞天遁地不成?” 江员外已经哑口无言,知道是要栽在这里了。 “竟敢污蔑他人,来人!将江员外押回大牢,本官择日候审!”程知县拿出知县的威风,望着江员外厉声吩咐道。 两个衙差上前,将跌坐在地的江员外一左一右地架起,江员外慌张地说道:“不!不是这样,我是受……” 正要说话的时候,嘴巴却是被麻布堵上,两个衙差直接将他拖走。 看着人被带走,程知县朝着林晧然恭敬地发出邀请道:“府尊大人,请移步县衙,下官略备酒席,为您接风。” “不必了!”林晧然摇头拒绝,然后又是沉声叮嘱道:“程知县,本官三日后会正式上任,届时将卷宗一并带过来!” “下官遵命!”程知县心里亦是发苦,知道这事还得给林晧然一个满意的交待,不然他就等着被林晧然收拾了。 酒楼打烊,摆上了最丰盛的酒席。 公羊叔如同做梦一般,仿佛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林晧然竟然回来任职,而且还是雷州府的知府,直接成为这里的土皇帝。 不过在吃过饭后,林晧然带着虎妞等人直接离开了电白县,不打算在这里逗留。 他如今还没有正式上任,而电白县又归雷州府管辖,若是直接赴任还好,但想要在家偷懒几天,就不能如此高调地呆在电白县。 只是消息很快就在整个粤西传开,新上任的雷州知府竟然是粤西的骄傲——文魁君林晧然,这消息不亚于一场大地震。 第374章 巡检上门 秋高气爽,一个被竹林环抱的村子显得安静而详和。 几只老母鸡在院子的辣椒地里刨着土,偶尔啄起一条肥美的虫子,伸长脖子咽下去,然后继续盯着泥土地,发出咯咯的欢快叫声。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坐在院子,脸上满是沧桑,皱巴巴的皮肤已经出现老人斑,抬头眯眼望着北边的天空,突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又一副愁眉苦脸?饭做好了,爱吃不吃!”一个老太从屋里走出来,对着正坐在门口发呆的老头子唠叨了一句,然后转身回屋里。 老族长的反应慢了半拍,待他扭头朝着声源处望去时,人早已经不见。 只是他没打算回屋里吃饭,今天并没有什么胃口,轻叹了一口气,又望着辣椒地继续发呆。 由于家里就挨着晒谷场,所以他能清楚地听到一大帮孩子嬉戏的声音,跟着村民饿得无精打采的时期相比,村里的日子无疑是好得太多太多了。 只是日子是变好了,但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却变得力不从心。先前没钱的时候,他能将村里打理得妥妥当当,但现在村里变好了,他反而不知何去何从。 像这些辣椒,他知道都是宝贝,所以发动大家一起种植。只是现在眼看又到收成的季节,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将这些宝贝变成银子。 此类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多,而他却是越来越迷茫,很多事情根本拿不出章程。特别积攒的银子越来越多,他心里很是不踏实,都已经不怎么该怎么做了。 其实他很想跟十九好好商量,或者让十九给出一个章程,又或者直接将银子送上京,但十九如今在京城做官,很多事根本无法进行沟通。 “族长,衙门来人了!” 院门外,一个小孩急匆匆跑来汇报道。 老族长眼睛当即一亮,蹭地站了起来,压着心里头的兴奋劲问道:“狗子,是不是京城来信了?” “不知道!不过有很多衙差进村,不知发生什么事了,是牛叔让我过来通知你!”狗子摇了摇头,老实地说道。 老族长听到这些话,眉头亦是微微蹙起。 随着十九高中状元,他们村子跟衙门多了一些往来,在修文魁坊的时候,连同省里的蕃台大人都来过这里。如今,一帮衙差前来,没准又来了什么大人物。 “不用拉!” 老族长走到晒谷场边,看着阿牛要拉铃铛召集村民,当即出声制止道。 阿牛正咬着一个肉包子,经过整个夏天的暴晒,整个人显得很是黝黑,朝着老族长点了点头,便向着村口望去。 却见一帮衙差穿过竹林走进村子,为首的正是青叶巡检司的张副巡检。 “张大人,不知所为何事呢?”老族长上前施礼,疑惑地询问道。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大明朝最底层的衙门不是县衙,而是县衙下面的巡检司。 在一些集镇或治安混乱之地,都会设下这种类似于后世派出所的部门,设有正九品的巡检和从九品的副巡检一名,属于武官范畴。 “日前,你们长林村跟江村发生一场械斗,可有此事?”张巡检先是扫了空荡荡的晒谷场一眼,然后打着官腔问道。 九叔带着染布坊的工人走了过来,脸色很是不善地扫接话道:“我们跟江村的矛盾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张副巡检不会不知道?” 随着长林村崛起,他们跟江村的矛盾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别说是青叶镇,哪怕是整个青水县,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两村不和。 张巡检闻言,却是避重就轻地道:“那就是说,事情是真的了!” “是真的又如何?那帮人想要修桥,我林阿九第一个不同意!”九叔拍着结实的胸膛,却亦是不怕这位张副巡检地大声道。 “阿九!”老族长绷着脸大声道。 九叔如同斗鸡般瞪着张巡检,但面对着老族长,最终选择不吭声。在这个村子里,话事人终究是老族长,除非十九能回来主事。 “张大人,我们确实跟江村发生械斗!但他们盗我长林氏祖坟的风水舟在先,然后又强行修桥坏我们长林氏风水,所以两村才产生冲突,还请大人明察!”老族长拱手行礼,标准的申冤良民。 老族长做了一辈子的农民,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哪怕这个张副巡检只是最小的官,但那也是一个官,是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只是看着老族长如此做态,九叔的眉头微微蹙起,同时又睥向张副巡检。据他所知,这张副巡检跟赵管家走得很近,没准是来拉偏架的。 “你说他们盗你们长林氏风水舟,可有证据?”张巡检负手而立,打着官腔地问道。 老族长的眉头微蹙,这事还真没有人亲眼看到,便摇了摇头道:“没有!” “这还用证据的?除了他们江村的人,谁还会这么无聊,只偷风水舟坏我们长林氏的风水!”九叔忍无可忍,当即又是出声道。 张巡检却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道:“你们的推测虽然有些在理,但却构不成证据!只是你们将江村江子明打得重伤垂死,这事证据确凿,本官却不得不管!” 啊? 老族长听到这话,顿时亦是一惊,却没想到上次的械斗可能闹出人命。 “单眼明重伤垂死,你莫不是开玩笑?他是受伤,但我见他好好地走回去!”九叔听到这个指供,当即就冷笑道。 “本官从不跟你这种刁民开玩笑!”张巡检摆着官员的威风道。 “阿九,你前天是不是下重手了?”老族长很是担心,望向九叔道。 九叔蹙着眉头,认真地说道:“当时打架,大彪他们又不在家,我哪能顾得那么多,但我敢肯定,绝对死不了人!” 老族长听到这话,心里却是一冷,心想阿九打架没分轻重,没准真将人打死了。 只是他却没有发现,张巡检的眼睛隐藏着一丝狡黠,望着他如同狮子盯着猎物般。 第375章 转身后 村民,总体很是纯朴,这是他们的一种天性。 老族长听闻江村那边有人已经重伤垂死,心里当即产生愧疚,觉得这一次是他们这边不对。那日的械斗,是由他们这边主动发起的,而今又是江村“吃大亏”。 张巡检是一个精明人,似乎看出了老族长的心思,当即彬彬有礼地拱手道:“本官初到青叶镇,就听闻林老爷子深明大义。” “张大人,这都是乡亲们的抬爱!”老族长拱手回礼,谦虚地说道。 张巡检的脸上装着很无奈地说道:“按说,这村间的纠纷,本官是不好出面的。只是这当事人已经闹到了巡检司,而且还可能是一桩人命案,本官却是不得不管,所以还请林老爷子见谅!” “这人命大过天,草民亦是晓得!”老族长眉头紧蹙,微微点头道。 张巡检的眼睛观察着老族长,然后不动声色地道:“这次事关重大,所以请林老爷子跟本官到巡检司一趟,将事情说个清楚,也可跟当事人进行协商!” 老族长沉思了一下,打算前去协商,正要点头之时,却听到九叔出声制止道:“等等!” 张巡检的目光一凛,发现这人实在太讨厌了,抖着官员的威风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本官将你亦一并带去吗?” “张副巡检,好大的官威啊!”九叔却是浑然不惧,接着质问道:“若这事真会闹出人命案,张副巡检似乎没有资格处理这件事?这事怎么都该由苟知县亲自处理!” 此言一出,周围的村民都是一阵恍然,都觉得林阿九这话有道理。 虽然青叶镇巡检司管辖着他们,但却只有处理民事纠纷的权力,对刑事案件根本没有权力裁决。反正他们生活这么多年,还真没听到巡检司处理过人命案件,这种案件历来都送到县衙处理。 张巡检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亦是或明或暗。 事实确是如此,一旦出了人命案,哪里轮得他这个小小的从九品副巡检处理的。 只是这里的村民都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到过县城,对这种事压根就不知晓,以为穿着官服的官员就能主宰他们生与死。 一直以来,他穿着这套官服,村民都将他当土皇帝般供着。 正是如此,他在青叶镇历来是以“县大爷”自居,摆着一副能主宰大家性命的模样。 这一次,他亦是摆着“县大爷”的姿态出现。但却没有想到,这个乡下佬竟然有这般见识,瞬间就指出了他这个巡检的软肋,亦洞察了这个事情的不合理之处。 “你莫要将好心当驴肝肺!这事情还没有酿成人命案,则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旦人死了,本官上奏苟知县,你们通通都得被抓进县大牢了!”张巡检进行恫吓和利诱,然后对老族长又施压道:“林老爷子,我看你是明事理的人,难道真想事情闹到县衙吗?” 九叔看着他的反应,却更认定事情有猫腻。特别他始终认为,江子明一旦真的死掉,他这个副巡检肯定是兜不住。 何况,以着两个村的关系,江村那边必然会将这件事情闹大,甚至直接捅到唐知府那里去。 “他们真愿意协商?”老族长不想将事情闹大,对着张巡检问认真地道。 “本官怎么敢欺瞒老爷子!”张巡检的态度微缓,冲着老族长温和地拱手道。 老族长轻轻点了点头,选择妥协道:“好,我跟你到巡检司一趟!” “族长,这事肯定有阴谋!”九叔伸手拉住老族长的手,然后又愤愤地望向张巡检道:“张大人,你说单眼明被打得重伤垂死,他如今在哪里?” “自然是在巡检司!”张巡检理所当然地说道。 “族长,村里缺了你不行!”九叔对着老族长说了一句,然后扭头望向张巡检道:“那我跟你去,我去跟单眼明的家人协商!” 张巡检的眉头微蹙,态度坚定地摇头道:“你代表不了长林氏!这事还得请林老爷子亲自出面,其他人不可以!” “不是我代表不了,而是你想骗族长过去,对不对?”九叔眯眼打量着他,然后又是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江府的赵管家往来密切,你定然是跟着他们串通好的,是想要拿下老族长。” “你在这里胡咧咧,信不信我现在就处置你!”张巡检心里太为恼火,没想到这人真看破了玄机。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九叔原本只是有所猜测,但看着张巡检的激烈反应后,就更加断定这事肯定有阴谋。 先前十九中得状元后,他原以为江村是要跟他们和睦共处了。但江月白中得解元后,江村的獠牙马上露了出来,又想要对他们江村下手了。 很显然,他们这次应该是图谋香皂的配方,因为全村只有老族长一人知道配方,所以他才想将老族长骗到巡检司。 “我不跟你胡扯!”张巡检瞪了九叔一眼,扭头对着老族长道:“老爷子,你要是明事理的话,就跟我到巡检司一趟,不然这事……恐怕还会牵连林修撰大人!” “这跟十九什么事?”老族长心里顿时一惊,脱口问道。 张巡检深叹一口气,故作担忧地道:“若是酿造成人命大案,朝廷难免有人会借此攻击修撰大人,说他纵容族人横行乡里、为非作歹,这可是大罪啊!” “我跟你到巡检司!”老族长当即下定主意道。 “族长,这事有阴谋!”九叔急得跺脚道。 “休要再说了,你老实呆在村子里!”老族长板着脸,一意孤行地道。 “林老爷子果然深明大义,请!”张巡检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极是满意自己的随机应变的能力。 “张巡检,你好大的狗胆!” 他的身子转过来,身后的衙差突然自动散开,却看到他的上司刘巡检和苟知县正站在人群外,但为首的却是一个脸色阴沉的年轻人。 第376章 归来 出现在这里的年轻人,脸容清秀,皮肤白皙,眼眸如星,这是一张英俊的脸蛋,配搭着一身干净的书生装,活脱脱的俊郎书生形象。 只是看到这个俊郎的书生,张巡检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喉咙像是被掐住,舌头无法抬起,直感到一种窒息感。 一个本应该在万里之外的京师为官的人,却悄无声息般,突然间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这怎么能让他不感到害怕呢? 尽管现在只是初秋,但他却感到了寒冬刺骨,仿佛掉进了冰窖中一般。特别那两道冰冷的目光,他的额头冒起了黄豆般大小的冷汗。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巡检,对方却是翰林院的从六品修撰,相差十万八千里。只是如今,他却将这个大人物给得罪了,而且还被人家捉了现形。 “十九回来了!” “十九叔回来了!” “真是晧然,真是晧然回来了!” …… 在晒谷场的族人看到林晧然出现,都是陪感兴奋,有人欣喜若狂地跑去拉响了那个大铃铛,想要将这个天大的喜讯传遍整个村庄。 “十九!” 老族长看到林晧然出现,仿佛都不敢自信自己的眼睛一般,欣喜的眼泪涌上了眼眶。这是他从不敢期盼的结果,但却悄然成了真,长林氏最杰出的少年郎真从京城回来了。 林晧然看着这熟悉的晒谷场,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蛋,亦是染上些许伤感的情绪,望着老族长动情地道:“大伯,我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老族长抹了一下眼泪,然后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比上次知道林晧然中状元还要开心。 九叔等人亦是很兴奋,有人跟林晧然打招呼问好。只是看着知县老爷在场,而且这张巡检还要将老族长带走,所以没有围向林晧然。 林晧然没有吭声,刘巡检又出言大声呵斥道:“张巡检,你枉法徇私,该当何罪?” “拜见修撰大人、县尊大人!”张巡检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从容地朝着两位大人行礼,然后对着刘巡检拱手道:“刘大人,下官正在处理乡里纠纷,何罪之有?” “张巡检,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江府的勾当!”刘巡检看着他选择不认账,当即就指责道。 “江村的伤者江子明一家前来巡检司报官,我来请林老爷子前去商议,这有何不妥?”张巡检恭敬地指着向老族长,然后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张巡检,那个江子明是重伤垂死吗?”刘巡检深知这人巧舌如簧,当即抓着他的痛处进行攻击道。 张巡检的腰杆一挺,然后朝着林晧然拱手道:“下官亦是想解决纷争,所以才故意夸大其词,还请县尊大人和修撰大人勿要见怪!” 任你官清如水,怎奈吏滑如油! 林晧然看着这一幕,对这话却有更深的体会,意识到地方官员的狡猾。明明就已经当场捉贼,结果他硬是巧舌如簧,将一切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 由此可见,他担任雷州知府后,亦得要面对这种滑得如同泥鳅般的官员。 这种官员看似危害不大,但却很难支使他们卖力做事,甚至他们会对政令会阳奉阴违,最后能让你挑不出毛病。 正是如此,他以后免不得跟“滑官”打交道,亦得练就准确捏到“滑官”软肋的本领。 “本官怎么会怪你呢!”林晧然迎着那双狡猾的目光,淡淡地回应道。 张巡检听到这话,嘴角微微翘起,心里极是得意。任你是翰林老爷又如何,官高我一大截又如何,这官场终究有官场的规矩,你抓不着我的痛脚,亦是奈我不何! 林晧然却补充道:“我还要多谢张巡检一心为本官着想,不然这……纵容族人横行乡里、为非作歹的罪名,本官可担当不起!” 咯噔! 张巡检当即从天堂掉到地狱,这哪是什么赞美之词,分明就是找他算账的。 先前为了诱使老族长到巡检司,他随机应变编排了这个理由,这原本是他的得意之作,但没想到却成了一道催命符。 他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处理两村纠纷上,但偏偏这件事推不掉,甚至都可以构成污蔑朝廷命官的一项罪名了。 “好你个张天茂,枉本县对你一直器重有加,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编排林大人,你该当何罪?”苟知县亦是站了出来,厉声地进行指责道。 在得知林晧然被调回雷州府任知府后,苟知县更是认定要紧抱着这条粗大腿,如今知道林晧然是真生气了,这时都想要帮林晧然手刃这个下属。 “下官知罪,请大人责罚!” 张巡检感受到杀意扑来,当即扑通地跪倒在地上,端起了认错的态度。 纵使他巧舌如簧,但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现在苟知县跳了出来,他哪里还能再继续狡辩下去。特别这苟知县,那是能主宰他生死的人。 他很想狠扇自己的耳光,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看着江府出了一位解元郎,开的价码又诱人,竟然傻傻地为江府做事,结果得罪了一位翰林老爷。 “张巡检,你犯了什么罪,要本官责罚你?”林晧然冷冷地问道。 “下官不该冒犯修撰大人,请大人责罚!”张修检恭敬地行礼道。 林晧然却是冷哼一声,扭头对着苟知县道:“苟知县,既然张检修觉得刘检修冤枉他,不若就还张检修一个清白,调查他跟江府有没有不法勾当!” “下官遵命!”苟知县板着脸行礼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是江府的赵管家对下官进行利诱,一切都是他指使,本官只是答应将林老爷子请来巡查司,其他则一无所知了!” 张巡检是真的害怕了,朝着林晧然叩头告饶,声音都带着颤抖,将事情和盘托出。若一旦立案调查的话,那他这辈子真的要完蛋了。 又是江府! 围观的村民得知真相,都暗暗地攥紧拳头,心里头都涌起了一股怒火。 第377章 野丫头归来 林晧然得知真相后,亦是阴沉着脸。 敢情这江府是一次连环套,先是主动挑事引起两村纷争,然后在电白县又设计擒下大彪、山羊叔等干将,最后对老族长下手。 很显然,江月白中得解元让他们江府有了底气,敢于对他们长林村直接下狠手。 只是他们恐怕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回来了,而且还是被朝廷委派回来担任雷州知府兼市舶司提举,将会成为粤西的土皇帝之一。 “大伯,咱先招待苟知县!” 林晧然没有理会地上跪着的张巡检,上前对老族长拱手道。 虽然事情确实令人感到窝火,但今天荣归故里,是跟族人相聚的欢快时刻。他不想过分纠结于此事,完全可以在将来再找江府进行清算。 虽然江月白极可能在明年中得进士,江府肯定拥有着一些官方人脉,但他却有很强烈的信心,一定能够让江府付出惨重的代价。 老族长本就是一个与人为善的性子,便是连连点头,然后对着苟知县热情地相邀道:“县大爷,请到寒舍用茶!” “林老爷子,您请!林府台,您请!”苟知县哪敢真将自己当贵客,让着老族长先走,然后又让林晧然走在前头。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知县,而眼前这位是翰林官出身、如今又官至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是一个他只能够仰望的大人物。 完了! 张巡检迎着刘巡检怜悯的目光,知道好日子是要到头了。 虽然林晧然没有直接动手掐死他,但他一个小小的从九品副巡检何需这位翰林老爷亲自动手,苟知县和刘巡检肯定将他往死里整。 一念至此,他死的心都有,极为后悔站到江府那一边,让自己要以悲剧收场。 “虎妞,虎妞回来了!” “是虎妞,真是虎妞!” “小金也回来了,还有一只大狗!” …… 一群小孩子越过林晧然这帮人,直接往着后面跑过去,当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身影的时候,他们眉飞色舞地叽叽喳喳道。 身穿着麒麟服的虎妞下巴微扬,向着这帮小孩子走来。被数十双眼睛瞪着,一般的小孩肯定是压不住气场,但虎妞却承受住了。 虎妞的蛾眉微张,眼睛雪亮,只是压抑着心头的兴奋劲,白皙的脸蛋微微扬起,眼睛透露着王之蔑视,可爱的小塌鼻骄傲地轻哼一声。 她确实有着骄傲的理由,一个人北上京城,见识了京城的繁华,还进过金碧辉煌的皇宫,目睹过圣上的龙颜,比村里的所有同伴都要厉害,再也没有人敢小瞧她了。 周围的小伙伴看着她这副王者作派,眼睛越发的明亮,仿佛看到一个斡旋归来的小英雄般。其实在很多孩童心里,虎妞早已经就是他们的英雄,做了他们都不敢想的事。 “小鼠,你过来!” 虎妞看到在人群中怯怯的小鼠,却不再“王之蔑视”大家,朝着小鼠招手脆声道。她不是真瞧不起大家,而是想让大家知道,她很厉害而已。 小鼠当即眉开眼笑,小跑到虎妞跟前,身子瘦得跟柴似的,但拥有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脏兮兮的脸蛋红彤彤的,显得极为兴奋。 虎妞看着小鼠安然无恙,心里亦是十分开心,目光落到狗子身上,又是板着脸问道:“小鼠,狗子有没有欺负你!” 那边的狗子迎着虎妞的眼神,当即吓得瑟瑟发抖,担忧地望向爱哭鬼小鼠。不仅是担心虎妞会打他,更担心会给虎妞落下不好的观感,从而被剔除出小弟的队伍中。 “没有!”小鼠很开心地摇头,仰望着虎妞摇头道。 这的确是实情,小鼠在虎妞这里挂了号,别说是他了,全村的孩童都不敢欺负小鼠,甚至还将她当公主般供着。 “虎妞,你真上京城了?” “虎妞,你的衣服真漂亮!” “虎妞,你怎么又从京城回来了!” …… 经过最初相见的生疏后,很多孩童都找回了那种熟悉感,当即兴奋都围着虎妞,叽叽喳喳地询问道。 在他们的心里面,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想问虎妞,想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怎么样,想知道虎妞这半年都经历了什么,想知道虎妞为何突然就回来了。 京城,离他们实在是太遥远了,而虎妞却真的去了京城,而且成了官家大小姐。 别说这帮孩童了,一大帮妇人对虎妞亦是极为喜爱,这时纷纷围过来打听消息。虎妞的衣服实在是太抢眼了,大家都忍不住夸赞起这套衣服。 “我这衣服不是在京城买的,是皇上赐给我的,叫麒麟服,我哥都没有!”虎妞亦不隐瞒,当即骄傲地说出了她身上衣服的来历。 “啊?皇上赐的?”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都是一惊,愣愣地望向那套漂亮的衣服。 “乖乖,这是皇上赐的衣服啊!” “我说怎么这么好看,这又是龙又是虎的!” “你看看这针线活,也就是皇宫才穿得起,有这种手艺了!” …… 很多妇人的好奇心大起,纷纷围观着虎妞身上的麒麟服,眼睛绽放着雪亮的光芒。翠花婶大胆地摸了一下料子,这纻丝纱罗的衣服,让人一摸就知道不凡。 消息很快就在村子里传来,虎妞得到了皇上赐服,而大家看虎妞的眼神都多了一丝敬畏。这丫头见到过皇上,还得到皇上的赐服,这是多么厉害的成就啊! “虎妞,村东边的黄皮果树上有个鸟窝!” “虎妞,我们去溪边捉鱼!那里的鱼可多了!” “虎妞,我们去卧虎山摘果子,那里有好多野果熟了!” …… 村里的孩童亦是想要讨好虎妞的,纷纷提出各种建议,想要跟虎妞一起去玩。 虎妞毅然又成为一个野丫头,将一些东西交待妥当后,便领着全村的孩童,浩浩荡荡地向着卧虎山那边而去,说要去捉白颈猪。 从村里的人员分布不难发现,村里最受欢迎的人并不是林晧然,而是虎妞这个野丫头。 第378章 鸡犬不宁 九月将至,村前那一大片稻田已经呈现金黄色,很快便进入收割的日子。 只是跟着往年不同,秋收带来的喜悦已经无法跟虎妞归来相比。在很多孩童的心里面,虎妞回来就是一个最大的喜讯,让他们有一种过节的喜悦感。 这帮孩童有三十余人,正向着卧虎山的方向而去,很多孩童的脸蛋都是红彤彤的。哪怕是走在路上,一些孩童都忍不住凑近虎妞,询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虎妞,你这次回来多久!” “才两天?这么快就要走?” “啊?你不上京城了,你跟你哥哥到雷州府上任?” …… 这帮孩童很快就得到了一个令他们感到惊喜的消息,原来虎妞这次回来不是探亲,不需要再返去京城,而是陪他哥哥到雷州府上任。 相对于京城,这雷州府无疑是要近太多太多,虎妞离他们亦不再是遥不可及。正是如此,很多孩童都是喜上眉梢。 “知府?什么是知府?” “我知道,就是管着县大爷的官!” “这么大呀!” “当然啦,虎妞的哥哥是状元嘛!” …… 一些跟虎妞离得远的孩童亦是展开讨论,一路上都是叽叽喳喳的,脸上都很是兴奋的模样。对虎妞崇拜,对虎妞的哥哥亦感到自豪,这是他们长林氏的骄傲。 “那我们得多久才能见到虎妞呢?” “雷州府好远的,恐怕得好久才能见到虎妞了!” “对,我们村就大壮他爹去过,好像要走两天呢!” …… 虽然才刚刚重聚,但很多孩童却已经开始伤感于别离,想着下一次相见会要多久。 被前呼后拥的虎妞蹙起眉头,忍不住埋怨地道:“哎呀!哪里远了?我去年都到过雷州城,一点都不远,到京城才远呢!” 周围的孩童听到虎妞的话,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郑重点头。 任何事情都需要进行比较,跟着到京城相比,雷州府实在是太近太近了。以着虎妞的性格,恐怕都不需要他哥陪同,一个人就跑回来了。 风景秀美的卧虎山如同猛虎盘踞于此,俯视着这苍茫大地。 卧虎山下有一口山泉,泉水积满一个大水坑后,便向着低洼处流去。经过岁月的积累,一条蜿蜒的小溪便形成了,跟着小河交汇。 在河水暴涨的日子里,河里的鱼虾会随着河水倒灌至小溪中,这里深坑处便成了天然的养鱼池。这些养鱼池或大或小,跟存鱼的数量呈着正相关。 没有找到白颈猪,虎妞的小手一指,指向了小溪最大的大鱼池,里面的鱼儿当即惴惴不安。 两边垒坝,然后泼掉鱼池中的水。 虎妞身先士卒,高高地卷起裤子,拿着一个织得很密集的竹篓,奋力地将水泼出坝外。有着虎妞带头,大壮、二壮和狗子等人都很是积极,奋力地将水泼出去。 不过担任主力的却是饭缸,这个嘴里啃着肉包子的黑大个极度卖力,将水哗哗地往坝外泼。亦是因为有他存在,所以这帮孩童才敢挑战这个“大鱼池”。 很快,“鱼脑袋”便露了出来。 虎妞让大家到池子将水搅浑,这些鱼很笨,都是贴着浑浊的水面而游,这二十多个小孩或徒手或用工具抓鱼,脸蛋都是给彤彤的。 “这里有大鱼!狗子围着那边,大壮二壮过来帮忙!” 有东西从虎妞的脚边窜过,她的小身子先是颤抖一下,然后惊喜地指着一处水面道。却见那浑浊的水面浮着一条长长的鱼脊,这条鱼怕有十多斤重。 很快,大家便形成了合围之势,只是鱼很是机灵,向着包围圈冲出去。 扑通! 说时迟那时快,虎妞一把扑到水中。 听到水声,大家寻声望去,看到虎妞跟大鱼缠斗在一起。大壮和二壮反应最快,一下子就扑过去帮着虎妞抱住那条大鱼。 根本不需要饭缸前来帮忙,几个孩童配合着虎妞,便将那条鱼拖上了岸上,大家顿时又是一阵欢呼。 在抓到这条大鱼后,虎妞亦是很兴奋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脸蛋红彤彤的,眼睛一片雪亮,发现村里确实要比在京城好玩。 将近黄昏,大家便带着鱼获,排着队伍向着村子走去。 当他们回到晒谷场的时候,这里很是热闹,已经有上百的村民聚到这里。一头大肥猪已经被支解,猴四正在煮着肉,那张黝黑的脸很是兴奋。 “阿五、阿六,你们过来帮忙杀鱼!”猴四招呼着两个年轻人过来帮忙,看到那条大鱼,亦是忍不住夸赞道:“我的乖乖,这条鱼十多斤重,竟然被你们捉到了!” 林晧然正惬意地躺在竹椅上,享受着这里的宁静。 跟着虎妞这个野丫头不同,他虽然喜欢这个小山村,但却没有丝毫动力在村子周围到处跑,只想安静地做个美男子。 听到声音,眼皮微抬,看到虎妞那丫头向这里走去,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虎妞那张肉墩墩的脸蛋上多了几道泥印子,身上是一套很旧的衣服,没有了刚回来的威风凛凛,活脱脱的一个野丫头形象。 “哥,你闻闻!”虎妞走过来,将小手伸到他的鼻前脆声道。 林晧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鱼腥味,极是无语地望着虎妞,这才回来就将小溪的鱼给祸害了。好在他只打算在村里呆两天,不然这个小山村恐怕真会鸡犬不宁了。 “哥,没有找到白颈猪的窝,但捉了好多好多鱼!”虎妞的脸蛋挂着笑容,很是得意地说出了此行的成果。 当天傍晚,晒谷场飘起了肉香,传来了阵阵欢声笑语。 林晧然回来担任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的消息不再是秘密,已经迅速传到了粤西的每一个角落,令一些人惴惴不安。 特别是江村那一边,他们的旁边已经不再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而是一个如同从山林中走出来的猛虎,似乎随时能将他们撕碎。 至于他们引以为豪的解元郎江月白,似乎还不足以跟林晧然相抗衡,起码两三年内都没有希望。 第379章 希望 夜幕降临,整个天地被夜色所笼罩。 藏于林萌间的一座府邸如同一颗明珠,气派的大门前挂起了两盏大红灯笼,宅子里面的灯光璀璨,身穿着素裙的婢女端着碟盘穿行在走廊间。 在府邸的饭厅中,一盘盘的美食摆上长桌,太多都是岭南的名菜,还有一壶美酒,正弥漫着一股令人迷醉的芳香。 一个五官精致、气质高雅的美妇人端坐在桌前,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 她身穿着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身上散着一股如兰似麝的芳香,经过修饰的眉毛透露着丝丝的威严,美艳不可方物。 食奢、酒香、人美如画。 只是此时此刻,空气正弥漫着刺骨的寒意,四个丫环站在旁边瑟瑟发抖,其中一个绿衣丫环正在汇报着事情,脸色苍白如纸。 “他为何去电白城?” 美人的脸冰如霜,红唇轻启,声音不带一丝的感情。 绿衣丫环的身体僵硬,硬着头皮老实地说道:“奴婢打听到,是因为四老爷出了事,所以老爷才匆匆赶去电白城!” “这么说来,都不回来了,是?”江夫人的下巴微抬,冰冷的目光望向那壶美酒。 绿衣丫环不知道该不该回话,最终选择最稳妥的方式,轻“嗯”了一声,但却是似有似无,恐怕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 她亦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夫人满怀期望团聚的一天。结果少爷没有按时从广州府回来,老爷从廉州府回来,却连家门都没进,直接就赶赴电白城。 “回话!”江夫人的脸冰如霜,沉声地说道。 “是的,少爷要北上赴考,老爷要到电白城处理事务,所以都不回来了!”绿色丫环的身子抖如筛糠,声音带着颤抖,慌忙说出了一个残忍的事实。 江夫人没有发作,脸上亦没有出现哀伤,甚至眼睛还透露着坚韧。 四个丫环又如同方才那般,身体瑟瑟发抖,总觉得暴风雨要来临。 江夫人沉默片刻,冰冷的目光又落在那壶美酒上,却是淡淡地说道:“将酒拿到外面砸了,我要听到响声!” “奴婢遵命!”一个丫环上前,将那壶芳香四溢的美酒端起。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酒,但知道只有一小坛,据说是价值百两黄金。先前她们端酒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出了什么闪失,那她们的小命就不保。 只是现在却要她亲手砸掉,面对着如此昂贵的美酒,她心里头很是没有底气。但她清楚,若不遵命行事的话,后果会更严重。 最终,她端着酒到外面,一咬牙,将酒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江夫人听着外面的声响,却没有丝毫的心痛。 一个绿衣丫环壮了壮胆,上前小声地提醒道:“夫人,菜要凉了,您该用晚膳了!” 江夫人的脸色仍旧冰寒,眼睛闪过一抹不快之色,在丫环不安的呼吸声中,她良久才悠悠地道:“将菜撤了!” “奴婢遵命”丫环犹豫了一下,但却不敢再进行劝导。 江夫人站起来打算离开,但突然对着其中一个丫环开口道:“修封书信给舅老爷,我想知道那小子在京的所做所为!” 虽然儿子江月白选择直接启程上京赴考的理由很充分,毕竟从广州府往返江村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这提前上京没准还能避过大风雪。 但她不是一个蠢人,江月白不是她生的,亦是她看着长大的。这突然间的变卦,必定是跟那小子有关,是那小子激起了儿子江月白的斗志。 儿子是一个极为傲气的性格,事事都想要争个第一,从来不肯屈居人后。 当年夏刚阳似乎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又将拥有很高天赋的书呆子林晧然收为徒,然后故意抬高书呆子而轻视他。 他果然十分用功读书,不仅很快就将那个书呆子比了下去,更是将那个书呆子玩弄于鼓掌间,成为了两广地区最有名的才子,更被她的哥哥认为是状元之材。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儿子在追求功名的路上,却给那个书呆子狠狠地扇了一顿耳光。 从去年第一次参加县试,到今年三月的殿试,那个书呆子一路夺魁,成为大明朝有史以来第一位六首状元,还被圣上赐予了文魁牌坊。 反观儿子,虽然今科乡试夺得了解元,成功夺取了举人的功名。但跟着那个书呆子相比,这个解元确实是暗淡无光。 特别那个书呆子在官场还如鱼得水,这才半年的功夫,已经官至五品知府,成为整个大明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五品官,前途一片光明。 现在儿子突然间改变主意,肯定是因为看到了林晧然的风光,所以才决定直接上京。 正是如此,她亦有理由认为,一切都是拜那小子所赐,是他害得自己成为深宅怨妇,一个人空对着满桌的美酒佳肴。 消息不仅传到了江村,还传到了雷州城。 月光从天窗照落下来,一束圆椎形的清光落在栅木上,空气弥漫着一股异味。 牢房昏暗,但却能看到七个身穿白衣囚服、披头散发的人影,正或坐或躺在那干草上,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心气神。 “不……” 一声惨叫突然传出,打破了牢房的沉默。 李春燕从梦中惊醒,整个人大汗淋漓,然后望着散着亮光的天窗,再望了望一个个呆滞的狱友,才知道刚才只是一场恶梦。 其他人朝着她望来,却已经是见怪不怪,她们都是死囚,都知道等待死亡是什么滋味。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个穿着卒衣的大妈打着灯笼进来,朝着里面照了一下,看着里面没有异常,便又是埋怨道:“亏你们还喊冤,做恶梦了?是不是人家回来找你索命了?” “我是杀了人,我可没为自己喊过冤,但我爹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李春燕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一本正经地争辩道。 大妈却是悠悠一叹,眼睛闪过一抹同情,低声道:“这事你跟我说没用,我刚听说新任的知府大人后天就要上任了,你找他说去!” 听到这个消息,有人的眼睛当即雪亮,但更多人还是暗淡无光。却不知她们是罪有应得,还是已经看穿了这个黑暗的官场。 第380章 启程 时间飞逝,哪怕林晧然比原计划多呆了一天,但眨眼就到了赴任之期。 清晨,村子在大公鸡的打鸣声中苏醒过来。只是初秋已至,雾气将村前那片稻田笼罩,空气透着几分秋天的寒意。 村民很是勤劳,都是早早就起床忙碌,一般是男人挑水、女人做早饭。一些已经将孩子送去蒙学的人家,则会起得要更早一些。 却不知由于虎妞在家的缘故,还是这帮小孩一向如此,他们亦是早早就聚到了晒谷场那里,那帮小身影显得朝气蓬勃。 鸡鸣、狂吠、轱辘声、谈论声、追逐声…… 林晧然的茅屋隔音很差,而他的睡眠偏偏很浅,所以在村子注定很难睡到太阳晒屁股,亦是早早就爬起床来了。 推开家门,迎接着新的一天。他朝着院子前的辣椒地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伸懒腰,然后蹲在家门前的渠水沟处进行洗刷。 回来的这些天,他的日子亦不算太悠闲。 得知他即将成为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周围很多富户或小官员便纷纷上门巴结,一些有功名的书生亦是慕名远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不要说这些精明的上层人士,哪怕是一些贫民,亦是拿着田契前来投献。 由于大明除了税收,朝廷还会对拥有田产的百姓强制徭役,所以很多百姓宁愿放弃田地的所有权,只争取一个使用权。 这种做法的好处是免于徭役之苦,不需要担心突然被征去修河堤、垒城墙等,而有着林晧然这个大人物的保护,亦不用担心征税时受到不公的待遇。 正是如此,很多贫农选择投靠林晧然,以成为他的佃农为荣。 大明朝立国之初,朝廷坚定不移地反对富户的土地兼并,禁止富户花钱购买贫民的土地。只是到了如今,贫民向官僚投献成风,朝廷却屁都不放一个。 这其实是一种对执政者的嘲讽。反对了富户的土地兼并,却不抑制官僚的土地兼并,其实两者的害处明明就是一样的,但一个个却都装着视而不见。 吱…… 小金猴捧着几个野果,匆匆地跳进院子来,身上沾着一些露水。却不知是昨晚在山上过夜,还是早上上山摘果子才沾上去的。 这个小东西很有灵性,进到屋里寻了一遍,然后出来朝着林晧然叫了两声。听到林晧然那句:“我也不知道虎妞在哪”,结果又跳出院子寻虎妞去了。 在洗刷过后,林晧然闲着无事,便推开已经修理好的院门,向着老族长家走去。 经过晒谷场的时候,他看到猴四在那棚子下面做染坊工人的早饭,饭缸则守在那里帮些小忙,眼睛时不时瞟向那口正在煮肉的大铜锅。 只是平时聚着很多小孩的晒谷场,今天一个都见不着,却不知道被虎妞那野丫头带去哪里玩了。 哼哼…… 在临近老族长家里的时候,一头条纹黑花白花的大母猪带着一群小猪崽在闹哄哄地拱着泥土,有的小猪崽在啃吃着青草。 值得一提的是,跟着后世的饲料喂养不同,这时代的猪都是放养的。 有养猪经为证:“春夏草生,随时放牧,糟糠之属,当日别与。八、九、十三月,放而不饲。所有糟糠,则蓄待穷冬春初。” 现在才是九月份,所以理因对猪是“放而不饲”。由于长林村处于大明的最南边,冬天很少出现万草枯萎的情况,故而这猪基本上是全年不用饲养。 倒不是他们不想养一头大肥猪,而是这里涉及到一个成本问题。 在这个经常吃不饱的时代,一斤龙虾跟一斤大米其实是难定优劣的,而用一千斤粮食喂出一百斤的肉猪,这时代的百姓肯定无法接受。 正是如此,大家都不会用粮食去喂养猪,只会是“八、九、十三月,放而不饲”。由于这时代的猪都只能“自力更生”,肉质更显得紧绷。 只是经过猪群的时候,林晧然却忍不住捏住鼻子,蹙着眉头望着地上一坨坨黑乎乎的东西。 这村里养猪的人家渐多,显然衍生了村子的卫生问题,不过他却不打算出面去干涉。毕竟这时代就是如此,而且这样的村子似乎更有味道。 其实不仅是猪粪,老族长的牛棚亦散着牛粪的味道,只是牛粪会很是抢手,很多村民会收集牛粪丢到田地施肥。 推开院门,走到了老族长的家门前。 老族长亦是早早就起床了,正在厨房准备着祭品,打算在启程之前,帮着林晧然到村东头的那座土地庙拜一拜。 “十九,你来得正好,东西已经准备妥当了!”老族长抬头看到林晧然,亦是很开心地说道。 对于这种风俗,林晧然虽然不是很相信,但亦是坦然接受。只是想带着虎妞那丫头一起去拜祭,却发现找不着人,人根本不在村子里。 哎! 林晧然却是深感无奈,自家的丫头回来后,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昨天整个下午都见不着人,后来才知道她是带着一大帮孩童上山摘野果了,还给她弄回来很多蜂蜜。 只是对于虎妞一大早又不见人,而且明明跟她说好今天就要启程赴任,结果依旧还是这般贪玩,他对此极是无语。 有时候他真觉得,要好好地管教这丫头才行,当真是野到没边了。 青山书院,这是现今粤西最有盛名的民办书院,得益于这里走出了文魁,很多富豪或官员纷纷将子女都送到这里就读。 今天一大清早,很多身穿着书生装的孩童向着书院而来,开启他们追求功名的第一步。 生活在这个时代,当今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别说是将来有机会做官,哪怕只混得一个童生功名,身份和地位亦要远高于普通百姓。 正是如此,很多接受蒙学的富家小孩都显得很傲气,看不起那些没钱蒙学的小孩,甚至看不起那些出身贫寒的小孩。 只是今天跟着往常不一样,三十余个孩童聚集在院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打量着前来上学的孩童。 当看到两个衣着华丽的小胖子带着书童走过来时,随着狗子伸手一指,这帮身穿朴素的孩童便将他们四人团团围住。 “你们这些穷酸干什么?知道我爹是谁不?”虽然处于劣势,其中一个小胖子却很是嚣张地道。 人群让出一条过道,却见一个脸蛋肉墩墩的小女孩朝着四人走来,指着那小胖子脆声地说道:“我管你爹是谁呀?总之你不许再欺负阿才、阿文和狗子,不然我下次就会直接揍你。” 站在她身后,正是三个穿着书生装的小孩童。他们被父亲送到青山书院蒙学,但却老受这两个小胖子欺负,如今他们的佬大知道这事后,主动为他们三个出头。 大壮和二壮配合着虎妞,眼睛紧紧地望着这个小胖子,有着随时会动手的意思。 “你揍我试试,我爹是秀才,你怕了没?”小胖子将下巴扬起,很嚣张地自报家门道。 只是他的话刚落,旁边的孩童当即取笑道:“虎妞的哥哥都是状元了,你爹才是秀才,谁会怕你啊?” “啊?你哥是文魁林晧然?”小胖子脸上的嚣张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满脸愕然地望着虎妞道。 “我哥是我哥,我是我,总之我不许再欺负他们,不然我直接到书院里面揍你,听到没有?”虎妞不想打哥哥的名号,先是骄傲地轻哼一声,然后再次警告道。 她并不是想要欺负人,而是这两个人太可恶了,竟然老用墨汁弄脏狗子他们三个人的衣服,还要狗子给他们当马儿骑,真是欺人太甚了。 “听到了!”两个胖子相视一眼,然后齐声道。 尽管这个小丫头一点都不凶神恶煞,但她的身份太吓人了,而且还带来了这么多人。不过他们心里亦有着小心思,觉得虎妞不敢真闯进书院找他们麻烦。 虎妞这次过来就打算“先礼后兵”,根本不打算动手,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便放着他们离开,然后拍了拍肉肉的手掌道:“好了,我们也回去了,我今天还要陪我哥去上任呢!” 在很多人看来,是林晧然带着虎妞前去上任。但在虎妞的心里,她却以为是她陪着哥哥上任,她是给哥哥作伴,而不是什么累赘。 从青山书院返回长林村,则需要经过江村,亦要经过江府门前。 她远远看到江府门前停着两辆高大的马车,几个家丁正将一些东西搬上后面那辆马车中,亦是一副要启程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让到虎妞产生了一些好奇,毕竟她今天亦是要启程,却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跟着他们一道前往雷州城。 哼! 当看到一个漂亮的美妇人从里面走出来时,虎妞当即用力别过脸去,鼻子还轻哼了一声,显得很是不屑的样子。 虽然这个江夫人长得很漂亮,但她却没有忘记,江夫人去年派坏人要捉她的事。若不是她当时跑得快,恐怕已经被卖得很远的地方去了。 江夫人亦是注意到这帮浩浩荡荡的孩童,当看到有小孩敢给她摆脸色,心里当即涌起一团怒火。 只是看清楚是那个书呆子的妹妹虎妞,却只能将怒火给压下去。这个曾经的山野小丫头,如今已经变成了官家大小姐,成为当今大明朝最年轻知府的妹妹。 看着虎妞带领着一大帮孩童浩浩荡荡而过,发现这个丫头当真是威风凛凛,而且长相亦极是可爱,发现心中的怒气竟然消失了。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马车已经整装待发,数百名村民已经集聚到晒谷场前,正在一起欢送着他们族里最杰出的年轻人。 相对于以前的伤感,这次无疑是欢庆的。因为林晧然是到挨着古城县的雷州府,而且是直接担任府尊老爷,是天下人都抢不来的美事。 “十九,一路顺风!” “十九,祝您平步青云!” “虎妞,你也要小心点!” …… 村民聚到晒谷场边,纷纷给着林晧然一行人道别。 虎妞亦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而她又采用一贯的上车方式。 她经过助跑起跳,双手撑在车板上,身体向前倾,整个小身子便悬挂在车上了,然后一只腿缩起踩在上面,便顺利上了车。 在上了车后,虎妞的脸上没有丝毫离别的伤感,朝着向她送行的妇人和孩童,挥着肉肉的小手道:“我过些天就回来!” 噗! 林晧然闻言,差点就要吐血,这丫头看来是不可能跟他老实呆在雷州府了,恐怕三天两头就会往着村子这边跑。 “走啰!” 大彪挥动马鞭打在马屁股上,车队却徐徐向着村外而去,穿过竹林便是那条夯实的泥土路,一直延伸到河对面的小山坡。 雷州府是一个不安定的地方,不仅有海盗栖息,更有山贼横行。特别有一则消息很令人愀心,那就是海康县的李县丞是被人活活鞭苔致死,然后又遭毁尸,死状极为凄惨。 据称,这位李县丞想要为雷州城的百姓除害,结果反被人除掉了。由此可见,雷州城将会暗流汹涌,甚至林晧然都可能有性命之忧。 正是如此,老族长亦是挑出村里最强壮的青壮,让他们一同护送林晧然前去上任。 如此强大的车队,自然是没有山贼敢挑事,所以一行人很快就从石城县进入了雷州府地界。在穿过遂溪县后,便到达了海康县境内,海康县便是雷州府的府治县。 当天晚上,他们在雷州城外的驿站休息,只是马厩半夜失火,而林晧然再回到房间时,桌面上多了一条血淋淋的鞭子。 第382章 上任 看到这条带血的鞭子,林晧然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为之。 雷州城地处偏远,且文教不兴,故而没有横行无忌的朝廷大臣家眷,亦没有仗势欺人的皇亲国戚,但却有着的恶霸。 这里的恶霸跟着别处还有所不同,由于地处边陲、三面临海,很多恶霸杀了人后便能逃之夭夭,所以底气更足一些,而雷州城现在最有名的恶霸叫贾豹。 贾豹在雷州城失踪一段时间,却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一下子就发了迹。现在手下有几百号人,在雷州城有着诸多产业,是雷州城名副其实的第一大恶霸。 据称,先前的海康县李县丞网罗贾豹的犯罪证据,想要为雷州城百姓除掉这一大害。结果被贾豹掳到城外,活活鞭苔至死,然后又遭焚尸灭迹。 今晚驿站的马厩失火,房间又出现了一条带血的鞭子,这很可能是对方要给他的一个下马威。 若他这个知府不去惹贾豹,自然能够相安无事。但若是想要对贾豹动手,没准就是李县丞的下场,成为一具无名焦尸。 不得不说,穷乡僻壤出恶民,这贾豹恐怕真是一个亡命之辈。若是他没猜错的话,这贾豹必然是海盗出身,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这在天子脚下当官难,在这偏远之地当官亦是不易。” 林晧然轻轻一叹,但却没有过度的惧怕,没有惊动任何人,将带血的鞭子很随意地丢掉。 虽然贾豹被逼急了,没准真敢将他杀掉,然后逃到海上为盗,但他亦不会接受一个地头蛇的威胁。他来雷州城是进行一场政治赌注的,若他还想回京做储相,那就要在雷州城做出一番政绩来。 第二天,林晧然到达驿站的消息就传到了雷州城。 得到消息后,海康县知县汤不元和雷州府推官戴北河一同前来驿站拜见新知府林浩然,并商讨入城上任的日期。 后世的官场都颇为迷信,更别说大明朝当今的官场。古来当官上任有云:“道指初四为不祥,初七十六最忧伤,十九更嫌二十八,愚任不信会遭殃,保您当官搞不长。” 最终跟吴道行要了一个吉日,两位下官便回城中张罗去了。 虎妞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在得知还要两天才能入城,当即就打着先锋的名义,带着阿丽、吴道行和饭缸先行入城去了。 对于这个丫头,林晧然早已经是放弃治疗了。不过跟着在京城不同,这雷州城毕竟属于他的地头,相信这丫头不会捅出什么大篓子。 九月初六,吉日。 这是雷州府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林晧然正式上任的日子,轿子从城外的驿站出发,向着雷州城浩浩荡荡而去。 八抬大轿、打着大金伞、旗牌仪仗,旗牌打着“天子门生”、“六元及第”、“大明文魁”等字样,一行人吹吹打打地从城东门进入。 雷州城的东面临海,驿站位于北边,但队伍却绕了一个大圈,愣是从东城门进入,因为这暗含着“紫气东来”的蕴意。 城东门称为镇洋门,包含着镇压海洋之意。从镇洋门进入,便是镇中东街,而府衙坐落在镇中西街,位于城的西北方向。 只是轿子到了十字街口,却突然往北而去,进入了广朝北街。因为这时代的城隍庙地位超然,每个官员入职前,都得先拜一拜城隍庙。 雷州城内有两座城隍庙,一座属于雷州府衙,一座属于海康县衙。 两座城隍庙紧挨着,由于是新知府上任,所以两座城隍庙广场都清空了商贩和民众。只是免不得有好奇的民众前来围观,远远看着新知府从轿子下来。 相对于以往的知府,林晧然的名气实在太大了,亦让围观的民众多了数倍。先是以“竹君子”闻名于粤西,后连夺六元成为文魁,如今又荣回故土担任知府,是一个他们心中的传奇人物。 府城隍庙已经挂起大红灯笼,案上准备好三牲祭礼等。 林晧然身穿着蓝色纻罗五品官服,胸前绣着白鹇、头戴乌纱帽、腰间竖着银花腰带,规规矩矩地进行祭拜之礼。 拜过城隍神后,便乘坐轿子返回镇中街口,向着坐落在镇中西街的府衙而去。由于大明是以北为尊,正北为帝阙之位,所以天下的衙门不是偏东就是偏西。 “府尊大人,衙门到了!”外面的孙吉祥提醒道。 林晧然感觉轿子绕弯,忍不住揪开轿帘往外望去,发现轿子果然到了府衙广场外,映入眼帘的是张贴告示的照壁墙。 轿子绕过照壁墙,便正式进入府衙广场,眼前便是雷州府衙门大门。跟着京城的六部衙门相比,无疑是极为寒酸,但跟石城县衙相比,却气派数倍。 进入府衙大门,是一个大院子。左边是牢狱,右边是寅宾馆,前者是招呼犯人,后者是招呼客人,算是两种不同规格的对外招待所。 进了二门,前面便是仪门,轿子必须要停下了。 林晧然的“入职仪式”便正式开始,先是以一跪三叩礼拜仪门,在穿过仪门后,甬道前面是拦路石——戒石亭。 假亭中竖着的一块大石,正面刻着“公生明”三个大字,大石的背面刻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警语。 公生明,选自《荀子不苟》的“公生明,偏生暗”,意思是公正便能明察事理。在这个时代的官场,处处透露着儒家的气息。 跪拜“公生明石”后,林晧然便绕了过去,前面便是公堂,这是整座衙门最庄重的区域。 踏入月台,跨上丹陛,整理装容,站到公堂之上,朝着北面的帝阙之位行大礼。礼毕之后,再拜摆放在案上的官印,这便算是正式上任了。 虽然京官对外放是畏之如虎,但其实外放官员亦是有好处,那就是从孙子到大爷。像他先前在内阁干的就是跑腿的活,但外放之后,却成了这五县之地的大爷。 第383章 知府 林晧然端坐在公堂的大椅上,平静地望着堂下黑乎乎的众人,心里却波涛汹涌。他正式成为雷州府的知府,执掌一府之地,成为了一个土皇帝。 堂下的属官逐一行跪拜之礼,参拜着这位新上官。 雷州府通判、推官、学政,还有五县知县都悉数到齐。值得一提的是,雷州府同知刚好父丧,已经回乡守孝了。 这亦是大明朝的一项政治特色,不论官大官小,一旦父母去世,都要丢下现在的官职,老实回乡守孝三年,俗称“丁忧”。 当然,一些臣子若得到皇上的格外照顾,会不解除这位官员的官职,命他继续留职,但要素服办公,俗称“夺情”。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官员的丧期未满,朝廷亦能特许终止“丁忧”,让他回来任职。 像当朝的兵部尚书杨博,两年前因为父丧而回家丁忧,但今年发生了杨顺事件,兵部尚书许论受牵连而被解职,朝廷便将他提前召回来担任兵部尚书。 但不论哪一种情况,都需要皇帝首肯,哪怕是当朝的首辅。 雷州府的一个小小同知,自然不可能得到嘉靖帝的“夺情”,所以这位同知只能老实打点行装,回老家余姚守孝去了。 “本官初到任上,对雷州府的情况还不熟悉,暂时只会了解政务,希望诸位能够各司其职,跟先前一样即可!” 待大家见过礼后,林晧然对着堂下的诸官淡淡地说道。 堂下的官员连连称是,虽然林晧然确实是年轻,但人家是文魁出身,又有着翰林院风光的履历,哪是他们这些小小的举人官所能抗衡的。 由于雷州府暂时没有同知,最高官职不过是六品通判,但通判却是知府的属官,连自己的署衙都没有,自然亦不可能跟林晧然抗衡了。 只能说,林晧然的资本太过于雄厚,这帮下官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花厅已经设宴,大家簇拥着林晧然先行去用餐。 林晧然在酒桌的时候,亦表现着热情和豪爽的一面,同时观察着五位知县。 发现其他四位知县都是贪杯之徒,喝得是面红耳赤,唯独海康县知县汤不元几乎是滴酒未沾,不由对他高看一眼。 据他所知,汤不元是嘉靖三十三年的三甲进士,亦是五位知县唯一的进士官。一年前被调到海康县担任知县,在此期间的官场颇佳,亦是为百姓做了一些实事。 如今看着这位四十岁出头的官员,浓眉大眼,确实是好官的形象。不过额头的帽沿处有块刀疤,倒是破坏了他不少的儒气。 发现到林晧然的目光注视着他的额头,汤不元先是愕然,然后却是微笑道:“我前来赴任的时候,遇到了一伙山贼,给那帮山贼留下的。” 话刚落,喝得醉熏熏的遂溪知县一拍桌子,当即就是骂道:“山贼都该死!我上任的时候也遇到一伙,衣服都被扒光了,害得我差点光屁股来上任!” 这段往事都不是什么秘密,大家莞尔一笑,都是注意着林晧然的反应。 林晧然哪可能会责备这位直爽的知县,又是吆喝着大家继续喝酒。只是这酒席不可能真是不醉不归,大家亦开始节制,然后便散了场。 “哥!” 从花厅走出来,却看到虎妞已经站在院中等候他,脸蛋显得红彤彤的。嘴里塞着一个槟榔果,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牙齿显得鲜红。 “虎妞,你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呢?”林晧然看着那白牙齿变得鲜红,便蹙着眉头说道。 “哥,这槟榔好有意思的哦,你试过就知道!”虎妞却像个推销员,将半块槟榔果和一张叠着的叶子递给他认真地道。 林晧然抬头看到阿丽和吴道行亦是在吃,将信将疑地接过槟榔果,皮绿肉黄,肉里面还有着小小的种子粒,但不清楚叠着的是什么叶子。 “哥,将叶子一起放进嘴里,然后用力咀嚼,像我这样!”虎妞用力地咀嚼着槟榔果,很认真地指导道。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将槟榔果和叶子送进嘴里。 迎着虎妞希冀的目光,咀嚼了几下,眉头便微微蹙起。根本没有什么甜或香的味道,正要吐出来的时候,发现胸前竟然发热,额头亦开始冒汗,脑袋亦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是!很有意思的,我上次来都没发现这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熟!”虎妞看着林晧然的反应,一副很得意地扬起脸蛋道。 林晧然发现这东西其实不好吃,但咀嚼起来有一种类似兴奋剂的作用,会让身体发热,额头冒汗,整个人显得兴奋。 去年在电白港的时候,他其实就注意到这种商品。 这槟榔是雷州府和琼州府的一种土特产,不仅当地人喜欢吃,而且亦会对外销售。只是现在主要市场不在江浙或广州府,大多槟榔销往交趾。 只是现在想用槟榔打开欧洲市场,恐怕很是艰难,而且似乎亦没有什么搞头。 “好了,我们先参观新家!”林晧然不进行表扬,拉着虎妞的小手道。 “好呀!”虎妞显得很开心,亦是跟着一同向着大堂那边走去。 阿丽、吴道行等人都显得很有兴趣,跟随着他们兄妹走了进去,亦想目睹这座府衙的真面目。 大堂屏风后面是寅恭门,从寅恭门进去,便是一个小院子,而前面是二堂,规格跟大堂相仿,是处理一般民事案件的地方。 一行人从二堂后面的门进去,便是三堂。三堂跟大堂相比,规格相对要精小一些,是处理一些私密案件的地方。 三堂的院子显得大很多,这里已经属于知府的内宅,一般人是不能随意进入。 三堂西侧为书房,东侧为签押房。签押房相对于知府的办公室,一府政令都是从这间房间发出,是府衙最核心的地方。 三堂后面便是四堂,亦称上房,地方极大,知府及家眷便住在这里。而后面的院子,比吴府的后院还要大上一倍。 第384章 鱼市 “哥,这里真大呀!” 虎妞目睹着这一切,眼睛一片雪亮,嘴巴微微张开着。特别是上房这里,两边的厢房就有八间之多,而正房和侧房显得很是气派。 林晧然听到她的感慨,却是莞尔一笑。这就是地方官的一大好处,都有着极高的住房福利,这一点要完胜于京官。 对于这里,他其实亦很是满意。房间足够多之外,他早就想拥有一个后花园,闲时能够像吴山那般坐在池中小亭品茶赏花,如今愿望终于达成。 “好厉害!” 阿丽打量着这里,亦是暗暗发出感慨。方才看着外面的衙门口很破,她以为这里亦会很糟糕,但没想到这里却是“别有洞天”。 其实她并不知道,虽然大明有着官不修衙的传统,但向来都是不修衙门口,里面的住宅区却没少下功夫,历来都不会太差。 吴道行却是反应平平,铁柱和饭缸的双眼放光,打量着这一切。特别铁柱看到院子里竟然练功桩,忍不住上去玩了起来。 吱吱…… 却不知何时,虎妞已经骑上院中的一个木马,双手握着马耳朵的柄子,由于底部是弧形底座,用力向前便是晃动起来,并发生一起声响。 她的蛾眉微张,眼睛一片雪亮,下巴微微抬起,虽然她收敛着脸上的笑容,但那张脸蛋却红彤彤的,显露出她愉快的心情。 任何东西都需要比较,虽然在京城的住所不能算差,但明显无法跟这里相比。何况这里是府衙,更是有着一种超然的地位。 “孙先生,咱到后花园聊聊!”林晧然朝着孙吉祥做了一个请手势,微笑着说道。 “好!”孙吉祥亦比划着一个手势,示意林晧然先行。 孙吉祥已经不是林晧然的属吏,而是林晧然的首席师爷。 在修检厅的时候,林晧然看出这个在翰林院打滚的属吏很有才华,甚至不在他之下。正是如此,在确定外放为知府后,他亦是表现出极大的诚意,将这人从京城请了过来。 二人步入后花园,这里景致宜人,西边有清池,东边有雅竹,布置跟着吴府的后花园颇为相似,池中有一个小亭,只是这个季节却没有荷花相伴。 林晧然跟着孙吉祥并肩而行,开口询问道:“孙先生,以你方才的观察,你觉得这帮属官如何?” “少了一些干劲!”孙吉祥直指核心道。 林晧然随手摘下路边的一朵花,脸露苦笑地道:“他们以举人入仕,这好不容易熬到知县,自然都想要安稳!” “所以都避着市舶司的事情不谈,他们心里不见得会欢迎大人呢!”孙吉祥揶揄地望向林晧然道。 “不欢迎是他们的事,但我既然已经来了,他们只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林晧然将花朵放到鼻间嗅了一下,语气冷淡地道。 由于肩负着重开市舶司的使命,所以林晧然注定不能做一个太平知府,需要将雷州府的所有资源都集中到一起,然后全心全意将市舶司搞起来。 “大人打算要动谁?不会全部都要动?”孙吉祥扭头望着他,认真地询问道。 这花粉很是呛鼻,林晧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揉着鼻子无奈地道:“哪可能全部都动!我打算先来一招杀鸡儆猴,你说谁比较合适!” “其实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海康县汤不元,这样能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亦能让大人借此完全掌管雷州城。不过这人年富力强,又是进士出身,恐怕是最能干事亦是最想干事的人!”孙吉祥分析道。 知县往往是举人的天花板,但却是进士的起始点,所以汤不元恐怕是最欢迎林晧然前来任职的那一个,亦是最希望抱住林晧然大腿的那一人。 “确实如此?”林晧然郑重地点了点头,亦是清楚这一点,便又是询问道:“电白程知县如何?这个太过圆滑!” “暂时不妥,这恐怕有损大人的名声!”孙吉祥眉头微蹙,直接摇头否认道。 “遂溪知县?我感觉这人很昏庸!”林晧然思索片刻,又提出了一人道。 “大人,这一时半会肯定是看不清谁能谁庸谁滑的,倒不如先到下面走一走,再下结论,如何?”孙吉祥提议道。 “那好!”林晧然点了点头,将花瓣随手丢进池中,结果花瓣竟然向着东边流动,这池竟然不是死水。 由于是刚刚入住,所以免不得又要添置一些东西。 虎妞是一个很勤快的丫头,当即就到城隍庙那边买了些棉被等物品。如今天气渐凉,晚上若没有被子的话,恐怕是很难入睡。 林晧然却不打算帮忙,装模作样地到签押房办公。 签押房的外间是客厅,可以在这里招呼客人,里间则是办公区。只是这里已经属于内宅区域,签押房的摆设亦没有什么硬性规定,所以旁边还摆着一张可以用来休息的便床。 其实当务之急,还不是确立自己一府之尊的地位,而是先熟悉府衙的运作,了解他这个知府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 特别是审案这一项,这是他先前没有接触过的,故而亦是翻阅起了《大明律》。 日渐偏西,金灿灿的阳光落在签押房的地板上。 一只迷路的小蟋蟀跳到门槛上,两根触角正焦急地晃动着,突然两个大腿用力一踩,身子落在青砖上,然后速度躲进了砖缝里面。 “哥,你想吃什么鱼呀?”虎妞迈着小短腿急匆匆地跑进房中,脆声地冲着坐在桌前看书的林晧然问道。 林晧然先是一愣,发现时间似乎不早了,便随口问道:“有什么鱼?” “我哪知道有什么鱼嘛!前天我去过鱼市,那里有好多鱼哦,但好多我都不认得的!”虎妞蹙着眉头,有些苦恼地说道。 林晧然的眼睛突然一亮,意识到这里近海,鱼市很可能有海鲜出售,当即丢下书说道:“我跟你一起去买鱼!” “好!”虎妞先是疑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便点头答应下来。 林晧然走出门口,接过她的竹篮子,然后从后门走出了府衙。 铁柱如今成为林晧然的专职保镖,亦跟阿丽一般,跟在这两兄妹后面。饭缸是个提东西的好手,便给虎妞叫上了。 一行人从府衙出来,直接到了镇中西街。 林晧然是坐着轿子进城的,所以对雷州城的一切都显得极为陌生。如今漫步在这里,亦是好奇地打量着街道的商铺及行人的衣着。 只是看着两边商铺的萧条,以及行人衣着的破旧。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头不由得沉重了少许,这里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比高州府差得太多了。 到十字街口的时候,虎妞没有领着他往城隍庙而去,而是向着广潮南街而行。 林晧然知道这丫头比他更熟悉雷州城,所以任由着她带路,眼睛继续打量着这两边的街道和行人。只是这往南的街道仍旧没能给他带来惊喜,既没看到青楼的身影,亦没有看到像样的酒楼,都是一些酒馆和食馆。 至于他希望看到的作坊,却一间都没有见着,只看到一个在纺织着篮子的手艺人,这里似乎没有半点手工业的影子。 不知不觉间,虎妞竟然领着他走出了雷州城。 不过他才猛然发现,原来是城中有城,雷州府竟然亦有内城和外城之分。在雷州城的南边,竟然有一座不算小的外城,这无疑算是一个小小的惊喜。 只是惊喜慢慢消淡,外城比内城更显得破旧。街道一半是青砖路、一半是泥土路,而两边的房舍太多显得破落,甚至是土砖茅屋。 林晧然的眉头深蹙,发现肩上的压力重了很多,这内城的条件要改善,这外城的条件更要改善,一切都是任重而道远。 走了半柱香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卖鱼的集市。 跟着林晧然想象中有些偏差,雷州城的东边是靠海,但西边临湖,南边有条南渡河,所以这里的鱼市还是以淡水鱼为主。 虎妞是一种做事认真且专注的性子,在看到鱼摊后,便提着竹篮子迈着小短腿走到鱼摊前,蹲在那里认真地挑选鱼,直接将林晧然忘于脑后。 林晧然对此颇是无语,不过看着这里都是淡水鱼,心里更是失望。却不是这里的品种不好,而是他本以为能找到稀罕的海鲜,却只能是空手而归。 “怎么这么贵呀?比我们石城都贵几倍了呢!”虎妞询价后,眉头微微蹙起。 林晧然却是一愣,望了那位摊主一眼。 虎妞是一个直肠子,虽然喜欢讨价还价,但一向都是有理有据,不会编排一些无中生有的理由。如今她说比石城贵几倍,恐怕是确有其事。 不过他旋即又是摇头,没准是看这丫头傻里傻气,人家才想宰她一刀。若是自己这种长相过去问价,定然是白送亦会卖给自己。 正得意之时,却见一个老汉带着一个脸上沾着泥巴的少女来到了这里。那老汉将挑着的两个大竹箩放下,似乎是准备叫卖。 林晧然决定施展一下自己的魅力,便向着那边走去。 “公子,你要买鱼?”老汉正解着扁担的绳索,而少女却是眼睛闪着亮光地问道。 咦? 林晧然起初还想看他们有没有好鱼,只是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发现少女的脸上是沾着泥巴,但那双眼睛格外清澈,拥有着一张瓜子脸,身材亦显得很好。 少女的眼睛先是透露着纯真的兴奋,但发现林晧然瞪着她的时候,便是害羞地低头,而脚下是一双沾满泥巴的草鞋,又是自惭地往后蠕了蠕步子。 “公子,你可以随便看,这鱼都是新鲜的!”老汉这时亦是放下扁担,抬头望着林晧然招呼道。 林晧然注意到老汉有意挡在少女的前面,显然是有一种保护之意,知道这老汉是误会了,同时更肯定这少女长得不俗,眼睛便落回竹箩,一个“好”字刚要出口,结果活生生地咽了回去,而是惊讶地说道:“石斑?” 石斑是一种海鱼,种类繁多,体型大小差异很大,喜欢栖息于沿海的岩礁、珊瑚礁等水域,有些品种更是濒临灭绝。 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真在这鱼市碰到这种美味,心里亦是极为兴奋。 “哥,这么丑,我都不喜欢!”虎妞来到他身旁,发表意见道。 林晧然睥了虎妞一眼,咽着口水道:“你懂什么,这种鱼最好吃了!” “看着不喜欢的话,我就不喜欢吃的哦!”虎妞眯着包子脸,打量着这条丑鱼表态道。 林晧然将石斑从竹箩提了出来,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今晚别跟我抢!” “哥,你这样说的话,那我就不能答应你了,咯咯!”虎妞像是一只小狐狸,望着他得意地笑道。 林晧然发现自家的丫头并不笨,对着老汉问道:“这条鱼怎么卖?” “这种鱼很难捕捉,所以要五十文钱!”老汉报价道。 林晧然愣了一下,却没想到会如此便宜。 砰! 却是这时,竹篮突然飞起,里面的鱼掉得一地,一条鱼还差点砸到虎妞身上。 大家抬头望去,却见一个混混模样的青年男子凶神恶煞地盯着老汉,指着老汉怒不可遏地质问道:“老头,谁让你们在这里卖鱼的?” 老汉吓得瑟瑟发抖,却是小声地道:“不是说,官府都让我们在这里摆着卖的吗?” “官府让,但你大爷不让!你给我滚出城去!”青年男子指着城门口,很是嚣张地道。 少女却是据理力争道:“凭什么我们不能卖了?这地方又不是你的!” “豹爷的名号听到了吗?这里就是我们豹爷的,想要卖鱼就得交一两的摊位费!”青年男子趾高气扬,眯眼打量着少女道。 老汉急忙护住少女,脸露苦色地说道:“我们的鱼都卖不得一两银子,哪里交得起摊位费!” “那你们赶紧给老子滚,滚得远远的,别让老子再瞧见你们!”青年男子伸手一指,然后怒目望向林晧然又出口成脏道:“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这里的鱼不能卖,你们也不能买,给老子滚开这里!” 第385章 读书人 谁都没想到,这个混混像是吃了火药一般。一只苍蝇嗡嗡地转悠着,落在那青年男子身上,结果一个巴掌重重地落下,苍蝇又嗡嗡地远去。 “你别以为这么大声我虎妞就怕你,我们偏就买这位老爷爷的鱼,你管不着!”虎妞的声调亦是提高,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却不是因为林晧然给她做后盾,而是她本就是一种吃软不吃硬的性格,确实不怕这个嚣张且霸道的混混,说完还叉着腰仰头望着对方。 青年男子却没想到顶撞他的竟然是个小女孩,低头望向这个屁大的小丫头,眼睛当即闪过一个狠厉之色,老汉却是息事宁人地劝道:“你们的好意我老汉心领了,这些人是得罪不起的,你们快走!” 说完,老汉就慌忙将地上的好鱼捡起来,青年男子的目光转到林晧然身上,指着他的鼻子又是喝斥道:“别以为读书人就了不起,我弄死你就像掐死一只蚂蚁!” 林晧然的眉头蹙起,静静地望着这嚣张的青年男子,很想知道他的底气从何而来,竟然连自己这个知府都敢掐死了? 少女似乎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性子,边捡着鱼边负气地道:“这里不让卖,我们到别处卖!” “别处?”青年男子的火气又被点燃,指着少女厉声警告道:“你们哪都不能去,给我直接混出城去,不然我弄死你们!” “不,不,我们马上出城,哪里都不会去!”老汉拉了拉少女的衣服,急忙冲着青年男子摆手道。 少女的眼睛饱含着委屈,鼓着粉腮低头不吭声,亦是知道这些人确实是惹不起。 她不得不承认,以着她家的情况,确实只能任由别人欺凌,哪怕她再如何不甘心都无济于事。不说她是女孩子,哪怕是男孩,恐怕亦是无法跟这种不公作斗争。 虎妞自然是不惧怕,正想站出来伸张正义,结果看到哥哥走到前面,却是不吭声了,而林晧然捡起一条鱼丢进竹箩筐沉声道:“这些鱼多少钱,我通通都要了!” 此言一出,老汉和少女都极为愕然,特别这个书生的语气带着一种霸道。少女那双漂亮的眼睛涌起异色,她不明白这书生怎么还能有这种底气。 “你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找死!”青年男子脸色突变,朝着林晧然扑了过来。 看着青年男子要动手,铁柱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到青年男子的裤衩处。青年男子当即飞出去,捂着裤裆在地上打滚,痛苦地在地上呻吟着。 他带来的两个混混刚要上前,饭缸亦是站了出来。这人平时看起来傻里傻气,但板起脸亦很吓人,打架一点都不含糊。 两个混混看着饭缸那高大的身板,亦是咽了咽口水,选择去掺扶他们的老大。 阿丽手抱着刀,守在虎妞身旁,冷冷地望着那三人,知道根本不用她出手。 哼! 虎妞很不喜欢这三个蛮横的混混,特别他们还想要揍她哥哥,朝着他们轻哼一声,走到地上帮着捡起一条鱼丢进箩筐脆声道:“爷爷,我哥问你呢?这鱼怎么卖呀?” 老汉正要回话,结果发现那边的一个混混瞪着他,顿时便不敢吭声了。 少女倒是想卖,但似乎不清楚价钱,模样显得有些着急。 “一两够不够?”林晧然发现这个少女的眼睛大而有神,微笑着问道。 少女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如同鸡啄米般点头。 “钱给你!”林晧然发现这少女有几分胆色,性子亦带着一丝坚毅,跟虎妞倒是有几分相像。 “你们干什么呢?” 却是这时,一个混混领着四名捕快赶过来,其中一外捕快厉声指着众人喝斥道。 青年男子捂着生疼的下裆,咬牙切齿地指着林晧然等人道:“赵哥,是他们打的我,将他们通通都扣回县衙去!” “光天化日,竟然在此行凶,跟我们回衙门!”赵捕快跟着那个青年男子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指着林晧然等人大声道。 少女接钱的手迟疑了一下,担忧地望着林晧然。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林晧然满怀自信地望着她,便将银子塞过去道。他自然不可能有事,他堂堂雷州知府,最不害怕的地方就是衙门。 林晧然回头望着这正气凛然的捕快,这地痞跟官府勾结,怪不得能够如此的无法无天,迎着捕快的目光问道:“敢问这条街归何人所有!” “自然是海康县衙!”赵捕快满脸傲色地道。 “那又是谁给他权力,在此收取摊位费呢?”林晧然指着那个青年男子,正色地质问道。 “这事你管不着!”赵捕快却是冷哼一声,指着林晧然威胁道:“你现在蓄意伤人,老实跟我回衙门,不然休怪我动粗!” “他不是好端端的吗?”林晧然轻睥了那个混混头目一眼。 话刚落,那名青年男子便装模作样地“哎呦”一声,然后咧着嘴道:“痛死我了!”其实亦不能说全是装,铁柱那一脚确实很是要命,亦是刚刚缓过劲来。 赵捕快冷冷地望着林晧然,眼睛藏着嘲讽之色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好,我跟你们去一趟县衙,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县衙在哪里,前面带路!”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爽快地答应道。 鱼已经买到,大家其实亦是要回内城,不过是顺路而已。 “走!”赵捕快让一人在前面带路,眼睛带着一丝的嘲讽地望向林晧然。 得知林晧然都不知道衙县在哪,猜到这其实是一个游学的书生,心里自然不会畏惧了。何况他上面有典史大人撑着,又有豹爷镇场,整个雷州城谁还能奈何得了他呢? 老汉急忙收拾着东西,知道这里不能久留,看着少女还愣愣地站在那里,便催促道:“阿蛮,你别傻站着了!” “那位公子不会有事?”阿蛮担忧地问道。 老汉用扁担挑起剩下的一个箩筐,抓住少女的手腕道:“那个公子一看就是读书人,肯定不会有事,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读书人?”阿蛮被拉着离开,只是一步三回头,直到再也见不着那个身影。 西边的天空已经是红霞满天,将这座古城泛上了一层金红色,一群大雁由北往南飞,似乎预示着即将有大风暴来临。 第386章 是煎是炸? 海康县衙靠近西城门,跟雷州府衙只隔着一座府学宫。 门前没有广场,只有一条大巷道,所以门口正对着一堵青砖墙。衙门口显得很破败,八字墙上甚至出现了几道缝隙,若不是门前挂着县衙的牌匾,还真让人以为来错了地方。 进入县衙大院,跟着府衙一样的布局,左边是县狱,右边是寅宾馆,只是占地显得小上一号。 “进去!” 赵捕快将人带到县狱前,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林晧然等人道。在路上,贾三已经提着一条肥美的大鳗到酒楼准备酒菜,如今只等他过去享用。 林晧然抬头打量县狱大门,然后扭头望向赵捕快道:“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我们关起来?还将那个人给放了,你跟他是一伙的?” “是又怎么样?”赵捕快亦不再遮掩,冷冷地望着他警告道:“你快快给我进去,别扰了爷喝酒的雅兴,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林晧然已经看到了雷州府的阴暗面,这捕快跟那帮混混根本就是同流合污,亦不想继续隐瞒身份,当即沉声道:“你们的典史是谁?让他来见我!” “哎呀!你还真是敬酒不喝喝罚酒,典史大人亦是你这种小人物随便能见的吗?”赵捕快撸起袖子,似乎是想要动手。 铁柱的眼睛一凛,亦是打算随时动手。 却是这时,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胖子从县狱里面走出来,步伐有点晃悠地道:“赵四六,是谁想要见本官?” “典史大人,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读书人,你不用理会,交给小的料理就行了!”赵捕快的颜色突变,满脸讨好地上前扶住晃悠的胖子。 胖子稳了稳身子,带着酒气地轻睥一眼道:“读书人?又是冲着府尊大人来的?” “应该是!”赵捕快点了点头,亦是这时才明悟过来。 怪不得最近城里多了一些读书人,敢情这些读书人是冲着府尊大人而来,想要沾一点文气。不得不说,这个府尊大人真是文曲星降世,连夺六元成为大明文魁,而今又得到圣上恩宠,竟然派回来主持开海。 一念到此,他不由得轻睥一眼这个年轻书生,人家读书他亦读书。结果府尊大人都已经官至五品,他却还是一介白衣。 “犯了什么事?”胖子打了一个酒嗝,显得浑不在意地随口问道。 “在鱼市闹事,还打了贾三。”赵捕快老实地说道。 胖子原本就不想理事,如今听到这话,便瞥了林晧然一眼,眼睛带着冷意。这在鱼市闹事就罢了,还打了贾三,他如何还可能会“法外开恩”。 正要迈步离开,却听到一个声音道:“你就这么走了吗?” 程典史的眉头微蹙,发现这读书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惹了事还敢如此嚣张。只是扭头想要打量清楚这位嚣张的书生,心里咯噔一声,酒突然醒了几分。 他又是擦了擦眼睛,低嘀道:“这人怎么这样像?”在今天,他自然没资格去府衙拜见新知府,但他早上守在东城门迎接,而在城隍庙有幸见到过新知府一眼。 面前身穿书生装的年轻人跟脑海中威风凛凛的府尊大人进行比较,两者似乎就要重叠在一起。 “你应该是姓程德明?”林晧然平静地望着他,又是开口询问道。 赵捕快听到林晧然直呼典史的名讳,一个“放肆”正要脱口而出,结果程德明突然走上前,木然地问道:“你是……知府?” “知府?哪个知府!” 赵捕快却是愣了愣,却想不起这号人是谁?不觉得在雷州城谁还能比雷爷更厉害。 “下官程德明叩见大人!”程典史迎着林晧然凌厉的目光,当即下跪行礼道。 “是……府尊?”赵捕快终于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望向林晧然,眼睛瞪得滚圆。 他今天竟然将知府大人给扣回来了,还想将知府大人送进县狱,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吗?一念到此,他当真死的心都有。 “小人叩见府尊大人!”赵捕快看到林晧然的目光,当即扑通地跪倒在地,而身后的几名捕快亦是纷纷跪倒在地。 林晧然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心里却越发的愤怒。若不是他贵为知府,还真要忍受牢狱之灾,被塞进这座县狱享受蛀虫叮咬的待遇了。 “程典史!”林晧然冷声道。 “下官在!”程典史的身体颤抖地应道。 “贾三意图袭击本府,本府的随从将其制止,本府该当何罪?”林晧然轻睥着跪在地上的程典史,冷冷地发问道。 “大人自然无罪!”程典史硬着头皮回应,心里都忍不住要吐糟了,整个雷州府有谁敢给您定罪啊? 林晧然的话锋一转,又是问道:“那贾三意图袭击本府,又该当何罪呢?” “啊?”程典史嘴巴微张,但这时哪还管贾三的安危,当即回禀道:“他……他意图袭击大人,自然……要监禁!” 赵捕快突然感受到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身体不由得瑟瑟发抖,此时他只想狠狠地抽自己耳光。这惹谁不好,怎么就偏偏惹上了这尊大佛呢? “那倒是奇怪了!本府如今要被赵捕头关进这县狱之中,而贾三却要跟赵捕头在酒楼开怀畅饮,这黑白是非怎么颠倒过来了呢?”林晧然图穷匕首现,望着地上的赵捕头冷声发问道。 咯噔! 赵捕头心里凉了半截,知道这次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忙是叩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我……我马上去将贾三抓回来!” 程典史偷偷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看着林晧然不说话,便催促道:“还不快去!” 赵捕头正想要爬起来,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欢快的身影,人未至,声音到:“赵哥,刚才忘了问你,那条大鳗是要煎还是要炸?” 进来的正是贾三,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只是看到跪在地上的程典史和赵捕快,又疑惑地望着站立着的林晧然,顿时亦是呆住了。 是煎是炸? 赵捕头脸色悲怆地望着满脸错愕的贾三,发现自己真成了那条大鳗鱼,只是主厨却不是酒楼的师傅,而是前面站着的府尊大人。 第387章 第一把火 贾三怀着愉悦的心情从外面跑进来,满脑子都是那条肥美的大鳗鱼,只是看到县狱前的这一幕,不由得彻底懵住了。 跟他向来称兄道弟的赵捕快跪着,雷州城有名的阎王程德明亦是跪着,而他们所跪之人,却是刚才被捉回来的年轻书生。 一秒、两秒、三秒…… 贾三的目光落在那个年轻书生身上,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却仍然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当那个书生凌厉的目光望来,他的心当即是洼凉洼凉的,知道这次肯定是踢到了铁板。 只是他极是不明白,这年轻书生哪怕是举人,程阎王亦不用跪他啊! 赵捕头从地上起来,看着贾三竟然调头想要逃跑,当即抽出腰刀追上去喝斥道:“贾三,你再跑一个试试!” 贾三犹豫了一下,停下来硬气地道:“赵哥,我是豹爷的人,谁想动我都得惦量惦量!”说这个话,显然是冲着林晧然而来。 “你小子吓唬谁呢?你现在扯谁都没用,不想死就乖乖认错!”赵捕快用力揪着他的衣服,将他拉回这边并训斥道。 贾三又是堆着一张嬉皮脸,笑着问道:“赵哥,你这是闹哪一出呢?” “谁跟你闹了,府尊大人都敢动,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老实认错?”赵捕快心里亦是痛恨,他今天是被贾三拉下水的,不然哪可能阴差阳错地将府尊大人捉回来。 “府……府尊?” 贾三的脑袋当即嗡嗡作响,然后不可思议地望向那名年轻书生。 如何都想不到,这人竟然就是今天新上任的府尊,那位高州府的传奇状元郎。心里那点底气亦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豹爷的名号恐怕是震不住这尊大佛了。 “还不快跪下!” 赵捕快将他推到林晧然跟前,又是精准地踢到他的脚窝处。 贾三的腿一软,身体的重心已失,扑通地跪倒在地,狼狈地行礼道:“草民贾三叩见大人!方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恕罪!” 到了这一刻,他亦是越想越害怕,方才他在鱼市还想要对这位新知府动手来着。幸好没伤到对方,若是真伤了对方,自己的小命恐怕谁都保不住了。 林晧然现在是雷州知府,自然犯不着当着面跟一个混混斤斤计较,淡淡地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贾三,然后对着跪在一旁的陆典史质问道:“陆典史,是谁给他权力在鱼市收取摊位费?” 今天他本就没有吃亏,如今小题大做,不是想要惩罚谁。主要目的是想借机纠正鱼市的这种歪风邪气,打掉这种狼狈为奸,更要打掉雷州城的鱼霸。 “是……是下官!”程典史硬着头皮道。 “哦!大明什么时候有这个税项了?”林晧然的眉毛微挑,冷冷地质问道。原以为是贾三的个人的欺行霸市的行为,但没有想到,县衙竟然真敢给贾三披上合法的外衣。 “禀告大人,下官亦是想让县衙多些进项,所以才交由贾三管理鱼市,收取适当的摊位费。”程典史低声解释,将“适当”两个字咬得很重。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发现真不可小窥底层官吏的智慧,明明就是跟混混狼狈为奸,从鱼市中摄取私利,如今却能顶着“一心为公”的帽子。 “县衙一个月进项几何?”林晧然亦不能指责这个法子有什么不对,便沉声询问道。 “这……”程典史突然变得吞吞吐吐。 别说程典史,赵捕快和贾三交换了一个眼色,亦是将头埋得很低。 “说!”林晧然厉声道。 “三……三十两!”程典史比划三根手指,显得没有底气地道。 “三十两?”林晧然略感意外,这虽然不算多,但这进项亦不能算太少了,倒算是给县衙增加了收入项。 “是三十两一年!”程典史尴尬地补充道。 林晧然陡然变色,深深地凝视着程典史。 在他看来,收取适当的摊位费没有什么不可,毕竟收商税有利于减轻农民的负担。但一个月不足三两的进项,简直就是打着衙门的名义肆无忌惮地捞钱,将鱼市当成私人的提款机了。 “一年?一年就为了这区区三十两银子,却让全城的百姓每天吃上贵上几倍的鱼肉?”林晧然掐着痛点,进行痛斥道。 “下……下官该死!”程典史亦是知道这事确实过分,便又是求饶道。 只是他不确定,这位新知府是真为了鱼肉贵而气愤,还是亦想在鱼市这里分一杯羹。如果是后者,那完全没有必要,贾豹怎么可能会漏掉他这一份。 这边正在训话的时候,消息亦传进了衙门里面,只是知县汤不元并不在衙门里面,只有韦主薄从主薄衙匆匆地赶过来。 韦主薄从二门那边冒出来,左右张望后,看到站在县狱门前的林晧然,急忙上前行礼道:“海康县主薄韦忠国拜见府尊大人!” “你可知道鱼市收取摊位费一事?”林晧然的怒气未消,看着这个小老头又是沉声问道。 “下官知晓?”韦主薄回答道。 “你知晓?”林晧然略感到一阵意外,原以为他们县衙会推程典史做替死羊,但却没有想到,这个主薄似乎并没有推诿的打算。 “下官跟汤知县曾经一度主张废除摊位费!”韦主薄抬头坦然地望着林晧然道。 “那为何保留至今?”林晧然的脸色微缓,敢情这里的局面比他想象中要好,那位进士官汤不元显然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只是他亦是困惑起来,既然县衙的一把手和三把手都联合反对的事情,这种不合理的行为怎么还能持续下来了? “是白同知大人认为此举甚妙!”韦主薄犹豫了一下,便是解释道。 林晧然深深地打量着这个老主薄,发现他的须发已经苍白,但眼睛充满着坚毅,脸容亦显得敞亮,便是信了几分。 先前的白同知代理知府之职,像现在县衙不敢跟他顶着干一般,县衙自然亦不敢跟白同知顶着干,所以鱼市乱象便出现了。 既然知道最大阻力是已经离任的白同知,林晧然知道这事反而好办了,便淡淡地吩咐道:“你跟汤知县商议一个新章程,县衙不能为了区区三十两而让百姓吃上一年的高价鱼肉!” “下官遵命!”韦主薄有些小激动,朗声地行礼道。 相对于韦主薄的高兴,韦典史、赵捕快和贾三的心简直是在滴血。 他们是鱼市现状的得益群体,现在新知府这把火一烧,他是得到了鱼贩子和百姓的拥护,但却刨了他们这帮人的肉啊! 第388章 冤枉 县狱,这是一个关着罪恶的地方。 进门是一个干净的厅室,虽然桌面只剩下一个烛台,但空气还残余着酒香。很显然,方才程典史是跟着这帮狱卒在这里喝酒来着。 四位散着酒气的狱卒齐刷刷地行礼,跪迎这位新知府大人。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往着里面走去。 他认为监狱是一个照妖镜,能够看到很多东西。如果一地的监狱空荡荡,那这里的民风必然纯朴;如果一地的监狱人满为患,那这里必然亦是问题丛生。 县狱的第一道门打开,林晧然的眉头却已经微微蹙起,一股浓郁的异味扑面而来。 当他走下青砖台阶时,发现地面还有一摊水渍,空气的异味更浓。这里哪里是给人住的,分明比猪圈好不了多少。 由于天色渐渐昏暗,里面只是小小的天窗,故而县狱的视线不是很好。 前面的一个大牢房关着十余个囚犯,很多囚犯懒散地睥了他一眼,然后又纷纷闭上眼睛,继续躺在那些干草堆中。 “冤枉!冤枉啊!” 一个头发凌乱、脸颊肿起的矮小子红着眼睛大声地叫冤道。 林晧然停下脚步,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叫屈的矮小子,心里亦是一沉。 他选择进县狱,除了幸好来到这大门外,亦是想看看这汤不元是不是一个糊涂知县,有没有将一帮良民强塞进来。 虽然一些奸诈的囚犯亦会拼命叫冤,但很多死囚其实都会老实认命。因为等待死亡比砍头还要煎熬,都巴不得早就了结,哪还有功夫主动喊冤再扎腾。 若是这牢房只是几个人冤枉,算是一种正常现象,若都是喊冤的话,那绝对就不正常了。 “朱小小,你这个月偷第几回了?你还叫什么冤枉啊!”跟在林晧然后面的韦主薄却是认得他,当即便是气不打一处道。 朱小小却是不尴尬,仍然继续叫冤道:“我是打算偷牛大壮家的东西,但我不是偷看他那猪一样的婆娘洗澡,你们判我偷看她洗澡,我朱小小一万个不服!” 韦主薄像是一个百事通,似乎担心林晧然造成什么误会,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这个朱小小是个惯偷,在偷盗的时候,被正在洗澡的牛大壮老婆逮了正着,并将他扭送到衙门,罪名是偷看她洗澡。 其实偷看洗澡,倒不能算是什么大罪,一般是打打板子了事。只是朱小小是一个惯犯,汤不元亦知道他是去牛大壮家偷东西,所以采用的量刑偏重,直接将他收监了。 只是事情就是如此古怪,朱小小宁愿去承担偷盗的罪名,亦不愿沾上偷窥牛大壮老婆洗澡的罪名,所以他这些天没少叫冤。 林晧然深深地打量了朱小小一眼,对他的叫冤还颇为认可。 这偷东西只是人品不好,若是那女人真的很丑,那就是品味问题。前者,顶多是被人指指点点,后者,那是直接成为污点。 只是林晧然并不打算帮他洗清这一点,便淡淡地道:“这事就按汤知县的判法,本府决不会插手的!” “哦,我说程阎王怎么变小绵羊了,原来你就是那个新来的知府?”朱小小指着林晧然,一副恍然大悟地说道。 “不得无视!”跟在身后的程典史看着朱小小的手指,当即怒斥道。 朱小小似乎亦发现这个不妥的举止,急忙缩回手指并用另一只手抓住,陪着笑道:“府尊大人,小人愿将功换清白,我有陈家血案的一点线索!” 所谓陈家血案,就是上个月一起轰动粤西的大案:雷州城的陈姓盐商,家中上下三十口被杀,金库被洗劫一空。 林晧然对这个案子自然有所耳闻,只是他今天才初来乍到,却还不知道案件进展如何。 现在案件应该是由汤不元在负责侦查,他倒不好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就这般冒然介入。何况这小偷所谓的一点线索,却未必有用。 韦主薄又是呵斥道:“朱小小,你被带回来的时候,可是指着天起誓,那天晚上跟朋友喝酒到通宵来着,你可不能消遣府尊大人!” “哎呀!我这张嘴,府尊大人见谅!”朱小小自打嘴巴,然后嬉皮笑脸地赔罪道。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嬉皮笑脸的矮小子,知道这其实就是一个油子,亦不再多说什么,便直接往着监狱深处走去。 县狱的深处是死牢,打开死囚区域的门锁,里面反而安静很多,连空气都干净了不少。 到了一个牢房前,老主薄小声地介绍道:“这几个都是女死囚!” 一道光线从天窗落下来,在那阴暗处躺着七个人。大概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都朝着这边望过来,只是如同兔子般,静静地望着外面的人。 林晧然看着这里的数量不多不少,算是完成了视察工作,便转身要离开。只是正要起步,却发现虎妞这个野丫头没有跟上。 今天的虎妞很是安静,这时正抓着两根圆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往着里面瞅,正在极度认真地瞅着一个妇人。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进监狱,只是跟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这里的人没有显得凶神恶煞,很多人看起来都不像是坏人。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便催促道:“虎妞,走了!” “哥,等等!你是不是帮我打小偷的阿婶呀?”虎妞使劲地朝着某个阴暗处张望,对着远处的一个女囚脆声地问道。 那个女囚正靠在墙上,显得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听到这个好听的声音,她亦是抬起头打量着虎妞,只是圆木挡着虎妞的脸,让她又是眯起眼睛望着这边。 “对,就是你,但你怎么在这里呀?”虎妞很兴奋地雀跃道。 虎妞上次来雷州城的时候,曾经被人偷去了荷包,正是这个妇人仗义出手,从而避免了她的财产损失,心里亦一直记着这个好人。 啊? 张敏亦是认出了仅有一面之缘的丫头,鼻子突然间泛起了一丝酸楚。 第389章 棘手 夜幕降临,华灯初起。 整个雷州城最大的住宅无疑是府衙,而在府衙最里面的饭厅中,已经燃起了烛光,桌上摆满了佳肴,晚餐准备妥当。 林晧然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他的“杰作”,脸上显得很兴奋。 虽然下午经历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今日无疑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 他正式成为了大明朝雷州府的知府,替大明守牧在大陆最南端,亦是揭开了他官场生涯的新篇章。 “虎妞呢?” 林晧然得意地将盘碟放下,抬头看着饭桌前,却不见虎妞那个野丫头的踪影。 吴道长迎着林晧然询问的目光,却是不吭一声。 林晧然初时还很困惑,这个骗吃骗喝的道长成了哑巴不成?只是很快便注意到吴道行花白胡子上的酱汁,便是拆穿他道:“不就是偷吃吗?虎妞去哪了?” 吴道行倒亦不尴尬,大口地咀嚼着嘴里满满的虾肉,正要回话的时候,结果外面已经传来了动静。 “哥,我回来了!” 虎妞还是一贯急匆匆的风格,从外面小跑回来,气息微喘,额头还带着一些汗珠子,但眼睛一片雪亮,脸蛋显得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阿丽提着一个空食盒跟在后面,在进门的时候,顺手将那食盒放在旁边的空桌上。跟着虎妞不同,她是一张冰冷的脸孔,甚至眼睛亦透露着寒意。 渐渐地,她亦喜欢这样的日子,静静地跟着虎妞的身后。 她将食盒放下后,便静静地走向饭桌,发现林晧然今天有些古怪,从她进来的时候,好几次望向她。初时她以为是脸上沾有东西,但不着痕迹地摸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不由得回瞪了他一眼。 虽然早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是这个国度很厉害的官员,但在今天,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这男人手上的权力何其惊人。 一群官员要跪迎于他,掌握着一大片辽阔的土地,不需要担心战争而成为俘虏。特别傍晚的时候,他亮明身份之后,无论多么嚣张的官吏,都变得如同绵羊一般。 只是不知为何,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她心里却一直难提畏惧,甚至心里最想跟着他作对。 虎妞已经急匆匆爬上椅子,明亮的眼睛在桌面一扫,指着林晧然端出来的盘碟脆声问道:“哥,这就是你做的刺身?” “对!”林晧然自豪地点头,然后朝阿丽得意地望了一眼。 阿丽心里一阵腹议,不明白这男人怎么老瞧她,只是心里没有过多的反感,但还是忍不住回瞪了他一眼。 吴道行已经将嘴里的虾肉全部咽进肚子,一副道貌岸然地捋着胡子发表意见道:“贫道云游四海,还真没听到过这东西!” “你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林晧然不屑地说着,然后将盖子揭开得意道:“请看!” 虎妞很配合地伸长脖子,吴道长瞥一眼便不屑地说道:“不就是生鱼片吗?” “也可以这么叫!”林晧然很自然地点头,然后给虎妞开始上课道:“话说,有一个岛国,他们的国民很喜欢吃生鱼片。只是生鱼片切好后,大家很难区分这鱼的种类,所以想了一个办法。他们用竹签将鱼皮插在鱼片上,故而称这道菜为刺身!……虎妞,能等我说完吗?” 这才介绍完毕,虎妞就急不可耐地动筷子,弄到林晧然很是不快,她便困惑地放下筷子望向林晧然道:“哥,你不是说完了吗?” “我还没有说完!”林晧然幽幽地道。 虎妞脆声催促道:“那你快说呀!” “你搞得我忘词了!”林晧然思索片刻,然后无奈地望着虎妞道。有时候就是如此苦恼,想说的话刚刚就在脑中准备着,但下一秒却忘记得一干二净。 虎妞却没有安慰他的意思,眼睛闪过一抹喜意,抄起筷子伸向石斑刺身道:“那我吃了哦!” “虎妞,沾着配料才好吃!”阿丽看着虎妞夹起刺身就要放进嘴里,便着急地提醒道。 林晧然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地道:“对,这就是我刚才想说的!” 虎妞抬头疑惑地望向阿丽和哥哥,哥哥想说的话,阿丽怎么知道的。不过她亦不想探究这个问题,沾了一点配料,便大口地送进嘴里。 “不好吃!”吴道行早一步将石斑刺身送进嘴里,当即吐出来道。 虎妞不是那种的从众的性子,细细咀嚼着石斑刺身,初时觉得配料有些呛鼻,但越咀嚼越有味道,发现真是一道美味。 林晧然亦是夹起了一块石斑刺身放进嘴里,顿时有一种回味无穷的感觉。虽然不少人对刺身很是不屑,但不得不承认,亦是一种美妙的饮食文化。 特别雷州府近海,而这时代的海产丰富。若不好好地开发这个美食领域,实在有些对不住自己,更对不住蓝鳍金枪鱼。 阿丽自然不必说了,虽然身材很苗条,但饭量却是不小,吃得大呼过瘾。特别林晧然弄的调料,比她先前弄来得很要美味,让她的胃口大开。 有时候,她亦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除了身子弱一些,在任何领域都是一个天才。 一顿饭过后,大家各自散去。 虎妞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这刚刚吃过饭,便要到城隍庙看官灯。由于今天是林晧然的上任之日,那里确实会点官灯。 只是林晧然却没有兴致,更不觉得官灯有什么好看的,让虎妞注意安全,便到了签押房。 现在他成为了雷州知府,在享受至高无上权力的同时,亦是肩负着一份责任。 管理府内事务倒不需要过于着急,让下面的人维持原状即可。但雷州府的两起案件,他则需要尽快破案,给朝廷和外界一个交待。 陈家血案事关三十条人命,而且是极其恶劣的灭门案,这个案子已经引起整个广东省的轰动。李县丞的焦尸案只死一人,但却是正八品的朝廷命官,同样亦要给上头交待。 种种的迹象表明,贾豹无疑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只是这时代亦得讲究证据,但这两起案件都没能找到有力证据,偏偏贾豹在事发当天还陪着白同知喝花酒,有着有力的人证。 怎么办? 林晧然坐在灯下,将贾豹的名字写下,然后又画了一个圆圈,对这两个案件深感头疼。 第390章 樵夫 清晨,空气微凉,几朵白云点缀在蔚蓝的天空上。一座古城慢慢苏醒过来,方形的城墙里面是一座座灰褐色的建筑物。 在西北角那座占地十几亩的宅子深处,一只小金猴伫立在屋顶上抓耳挠腮。 由于屋顶略高于周围的建筑物,所以四周的视野很开阔,都是一个个灰褐色的屋顶,直到东北角才有高于这里的建筑物。 只是呆在这高处,却让小金猴感到一种茫然。特别没有看到麻雀的身影,让它显得无所事事,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而去。 吱…… 当下面的庭院传来动静,小金猴动如狡兔,叫了一声,兴奋地向着下面跑去。 沙沙…… 饭缸又是第一个起床,用大扫帚打扫着庭院的落叶。这个庭院是长方形,比京城的正方形庭院要小一些,但长度却比京城的庭院要长很多。 很快地,庭院便开始热闹起来,小白亦插着尾巴蹲在边上。 喝!喝!喝! 虎妞手持着一根短棍子,在庭院中像模像样地挥着棍子,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很是认真,每挥动一下都会轻喝一声。 哧!哧!哧! 阿丽手持着一根跟长刀相仿的棍子,那矫健的身体挥舞着杀招,虽然不发一言,但空气时而被她划出一个声响来。 啪!啪!啪! 铁柱手握着一根坚实的长棍,耍着那套出自少林寺的棍法,长棍狠狠地砸在青砖地板上,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滋…… 正是热闹之时,正房的大门被轻轻推开,身穿着五品官服的林晧然走了出来。面对着庭院热闹的场景,他早已经是见怪不怪。 对这三个运动爱好者,他早已经是放弃治疗,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只是目光落在虎妞身上,不免轻叹一声。打算改天找机会跟她再深谈一次,告诉她武侠都是骗人的,让她尽早放弃这种不着实际的人生理想。 来到了饭厅,早点已经摆放在桌面上,邀请刚好过来的孙吉祥一起享用早餐。 在吃过早餐后,两人便一起向着大堂那边走去。 今天是他正式上班的第一天,亦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日子。 虽然他如今是一府之尊,但亦是不能乱来,每天都要按时上下班。跟着京官上朝一样,每日卯时,府衙亦会进行“排衙”,相当于后世的打卡上班。 由于他是一府之尊,所以跟着皇帝一样,享受着老板般的待遇。他不仅负责记录大家的考勤情况,而且还能接受大家的参拜。 这种被参拜的待遇,像极了土皇帝,以致很多京官都极为羡慕。 特别现在嘉靖朝,京官无法上早朝面见圣上,而地方的正印官却仍然享受“排衙”,所以很多京官对地方的正印官当真是羡慕嫉妒恨。 卯时正刻,第一通炮响。 六房书吏、三班衙役、属官于大堂站好。 林晧然从“江牙海水云雁图”的屏风后面走出来,大堂的气氛便多了一些肃穆。 随着一声:“府尊大人到!”,下面便跪拜了一大片,如同海啸般地齐声道:“参见府尊大人!” 林晧然走向属于自己的公座,跟着金銮殿相似,这里有一个高出一尺的平台,上面已经摆放好公案和座椅,将他这位知府的地位衬托出来。 他端坐在椅子上,头顶着“正大光明”,背对着江牙海水云雁图屏风,面前的桌子摆着惊堂木和签筒等物,签筒上插着发号命令的红绿头签。 下面的六房书吏、三班衙役和属官仍然是跪着,两侧放着两个高大的排架,上面有仗、刀、剑、戟、刑具等物。 林晧然望着下面黑乎乎的人头,闻到了权力的味道。仅是因为他是知府,便能够高高地坐在这上面,享受下面官吏的参拜。 他冲着负责司礼的吏员微微点了点头,对方便唱道:“礼毕!” 待到众官吏起身后,林晧然便依例侃侃而谈道:“本官奉旨守牧一方,当修水利、德化于民、安流亡、除盗贼、赈贫民、决狱讼,然本府一人之力,终难尽躬,故望诸位能同心协力助本官……” 下面的官吏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这时都装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特别很多人想要给新任知府留下好印象,哪怕对林晧然的话很是不屑,这时都表现得受益匪浅的模样。 只能说,林晧然的开局很不错。他本身是翰林出身,又恰逢白同知回家丁忧,如今整个府衙无一人有实力跟他叫板,所以属官都只想巴结于他。 在一番激情演讲后,大家都恋恋不舍地散去,返回各自的工作岗位。 跟着朝廷上的朝议不同,一般都不会在公堂上议事,有什么事都会排衙后再找知府。 林晧然按原路返回签押房,但将推官戴北河一并叫上,开门见山地问道:“陈家血案和李县丞焦尸案,具体进展到哪一步了?” “启禀大人,陈家血案亦然没有进展,但李县丞焦尸案有一个好消息!”戴北河拱手,然后继续说道:“汤知县昨日下午到城外找那个樵夫再核实情况,结果看到樵夫被一帮黑衣人追杀。汤知县将那帮黑衣人打跑,但樵夫亦逃进山林不知道所踪,所以我们推测樵夫可能隐瞒了一些真相。下官打算今日陪汤知县出城,一起寻找那名樵夫!” 林晧然昨晚已经翻过李县丞焦尸案的卷宗,知道他所说的樵夫是目击李县丞上山的证人。如今黑衣人要对樵夫灭口,定然不只是樵夫看到李县丞上山那般简单,没准还看到了凶手。 “好,你们顺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务必要先一步找到那名樵夫!”林晧然点了点头,支持他们全力去寻找那名樵夫。 “下官遵命!”戴北河的眼睛亦闪过喜色,郑重地行礼道。 林晧然看着戴北河离开,心里既是兴奋又是紧张。 他隐隐觉得这樵夫就是破案的关键,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甚至能够连破两案。在他看来,这两个大案的凶手必然是同一人,更准确应该是同一伙人。 第391章 气晕? 县狱,透露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四个狱卒围桌而坐,拿着一颗蚕豆慢慢地咀嚼,小口小口地喝着酒。他们的日子悠闲,但钱袋却更悠闲,所以鲜有大鱼大肉的时候。 聊的话题很广泛,亦是聊到了最近的案情,提及到那个被黑衣人追杀的樵夫,不过太多数人都持不乐观的态度。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叫门,最年轻的狱卒出去。 牢头初时还惬意地继续喝酒,但突然丢下酒碗,在两个同伴的诧异目光中,他急匆匆地向着外面走去,然后将那个年轻的狱卒揪了回来。 两个同伴看到探监的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少女,牢头仿佛看到亲爹般,拿着死囚的钥匙打开牢房大门,领着他们进了里面。 看着牢头这般直接带人进来,两人更是面面相觑。这探监死囚是他们狱卒最重要的一个进项,但老大不仅将人领进去,而且还表现得如此恭敬。 年轻的狱卒看出两个同伴的不解,便道出了答案:“她就是新知府的妹妹!” 嘘…… 两个狱卒一听,当即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昨天发生在县狱门前的事,他们自然已经听说了。他们的顶头上司得罪了新任知府,仕途恐怕是到头了,以后程阎王亦得夹紧尾巴过日子。 现在知府的妹妹前来探监,他们若还敢阻挠,那当真是寿星公上吊了。 县狱深处,昏暗而安静。 张敏背靠在墙上,抬头望着透着亮光的天窗。却不知道是今天没有阳光,还是没有到下午,仍然没有阳光出现,只能靠着光度猜测大致的时辰。 昨晚她又做了一个梦,梦到刑部的批文下来了,而她被押到东市砍头。 她原以为自己会大吵大闹,但梦中的她却格外的安分,竟然默默地接受了砍头的处置。其实她亦是明白,她的心或许是真的死了,所以不管是不是被冤枉,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真该让这哑巴关到另一个牢房,臭死了!”一个长相尖酸的妇人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畏缩在角落的女孩一眼。 张敏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抱怨,亦是朝着角落的哑巴女望了一眼。 这些天以来,她极少跟大家交流,亦是洞察着同牢房的这几个人,有人爱发啰嗦,但太多数人还是像哑巴女那般静静地呆着。 若是在以前,她或许会为哑巴女打抱不平,甚至跟着这尖酸妇人指着鼻子对骂。 但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只剩下空壳般,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什么事情都不想理,甚至都不想吃东西,哪怕是鲜美的虾蟹。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病了,但又如何,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 尖酸的妇人刚刚还臭着脸,但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异常兴奋地跑过来道:“张敏,那个大贵人又来了!” 张敏知道她所说的大贵人是谁,命运真是奇妙,那日帮忙的小丫头,却是知府大人的亲妹妹,一位货真价实的官家千金大小姐。 哐…… 牢房的门锁被打开,牢头恭敬地送着虎妞进来,然后冲着她们警告道:“都给我安分点,不然休怪我弄死你们!” 张敏看着提着食盒大步走进来的虎妞,目光亦闪过异样。 那日她其实只是举手之劳,但这丫头却亲自送餐,而且还不隔断。特别知道她是一个杀人犯,似乎一点都不嫌弃她,而且还认定她不是坏人。 作为一个死囚犯,已经没有什么比信任更让人感动了。 “婶婶,我给你送吃的来了,这些是肉包子和鸡腿,还有糕点!”虎妞将食盒在她面前打开,然后又对着其他人道:“你们也有份,我这次带了好多!” 张敏看着面前忙碌的小丫头,待自己简直如同亲人般,心里不由得涌起几分暖意。只是看着她递过来的鸡腿,却是一丁点食欲都没有,甚至觉得很是恶心。 “婶婶,鸡腿最好吃了,你也不喜欢呀?”虎妞认真地说着,然后又妥协地道:“要不你想吃什么,你告诉我,我帮你买回来呀!” “我想等会再吃!”张敏迎着这对关切的眼睛,却是不愿意辜负,接过鸡腿抿着一丝笑意道。她跟丈夫曾经极度想要一个孩子,但多年都不曾如愿。 尖酸妇人却是一点都不客气,便是将一只鸡腿咬在嘴里,另两个还想要藏起来。大概是看到了张敏不满的目光,这才怏怏地分给旁人。 虎妞看到那个女囚减缩在角落处,便抓起一个肉包子亲自送过去道:“这肉包子刚买进来的,给你,好好吃哦!” 张敏看着虎妞走过去,心脏当即提了起来,话亦到了嗓门口,同时想要扑过去“救”虎妞。在这个牢房中,若谁最可能是杀人凶徒,那她认为必然是那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哑巴女。 不过那个浑身散着怪味的哑巴女却没有异常的举动,反倒虎妞又是说道:“都是肉馅,好好吃的,真不骗你!” 大概僵持了十几秒钟,一般人恐怕是早已经缩回来了,但虎妞还是露着那副“我不骗你”的表情,清澈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对方。 最终,哑巴女快速地接过了虎妞手上的肉包子,先是咬了一口,肉汁流了出来。却不知道是饿坏了,还是不舍得浪费,紧接着又是一大口,呜咽地吃了起来。 虎妞转身回来,想看看还有没有鸡腿,亦打算分给哑巴女一个。 哐! 正是这时,尖酸的妇人突然将瓷碟砸碎在地上,捡起了一块锋利的碎块,眼睛闪过一抹狠光,向着虎妞扑过去。 小心! 张英刚刚落下的心脏又提了起来,知道这个尖酸的妇人是一个厉害角色,肯定是想要挟持虎妞。 还好她先前对哑巴女有所提防,身体有了一些准备,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让她瞬间爆发,一下子扑向了那个就要得逞的尖酸妇人。 哎呀! 只是身体在落地的时候,当真是摔得她不轻,而这个尖酸妇人的身体比她壮实。所以在地上纠缠的时候,她处了一个下风。 眼看着尖酸妇人就要刺向她,虎妞却冲过来抓住妇人的手。只是这个妇人却是一喜,直接转向虎妞,而其他人扑过来却不知道是要帮忙,还是亦想要挟持虎妞。 虎妞怎么不跑啊? 却不知道是身体不支,还是被虎妞直接气的,张英突然就昏了过去。 第392章 升堂审案 九月八日,放告日。 林晧然身穿着五品官服,候在签押房中。按照大明例,每月逢尾数三、八日为放告日,这天要接受百姓的告、诉。 其他事情都可以交由下面的人处理,但这公堂审讯则要亲力亲为了。对于这个陌生的领域,林晧然亦难免会显得紧张,只希望雷州府不要再出大案子。 不得不承认,雷州府简直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林晧然翻阅卷宗的时候,发现雷州府近些年的大小案不断,人命案更是屡见不鲜。只是这时代的刑侦技术落后,很多人命案到现在都无法告破,各县都积累不少的悬案。 按着以往的破案率,最近这两起大案,告破的可能性不足三成,雷州府的决狱讼这一项严重不及格。 只是林晧然却是知道,三年后想要风光回京任职的话,那就要表现出治理的才能。若是无法治理好雷州这一府之地,纵使将来有机会入阁拜相,必定会成为政敌的攻击点。 但是很可惜,林晧然前世不是刑警,没有丝毫的审讯经验。 反倒因为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的缘故,倒有着极丰富的被审讯经验,而且让他感到自豪的是,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过关。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亦得硬着头皮迎难而上,绝对不能被“决狱讼”拖后退。在确定无法依靠下面这帮无能的知县后,他只能是撸起袖子自己干。 在回来的途中,他其实有认真阅览过《大明律》,但心里还是惴惴不安,这时又重新翻阅起来,打算再顽固一下。 先不提他能不能神勇地破案,这《大明律》则先要熟悉。不然堂堂的一府之尊,竟然连最基本的量刑都不懂,那就真是贻笑大方了。 孙吉祥看出了林晧然的紧张,但亦不好安慰什么。看着时辰差不多,便打算到外面,看看有多少状子递上来,查看是否有重大案件出现。 正是这时,衙门外的鼓声却是响了起来。 外面的大鼓可不能随便乱敲,虽然府尊会当即升堂审案,但若仅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就去响鼓,必然会揍一顿揍。 大明的刑罪分为五刑:笞、杖、徒、流、死。像笞、杖这种较轻的刑罚,只要随便找个由头,知府则随意使用。 正是如此,若真没有天大的冤情,敲这鼓就免不得要揍一顿板子了。就像你家的鸡丢了,你去敲那面登闻鼓试试,嘉靖可能会依照祖制接见于你,但你不死也得残废了。 “这不是捣乱吗?” 林晧然将书合上,有些不满地低咕了一句。 按着正常的流程,今天只是接状子,明天才会对大案件进行升堂审讯。但现在鼓声响起,却是逼着他“赶鸭子上架”。 林晧然很快就收到负责刑事书吏送来的状子,原来是一个死囚想要翻供。 原案是状告儿媳因为夫妻不和,用鸡汤毒杀儿子。经仵作查验,老妇人的儿子是砒霜致死,而药铺老板亦证实这个妇人在数日前买过砒霜,这可谓是一桩铁案。 只是现在这个儿媳却申辩不是她投毒,宣称其丈夫是遭毒蛇咬伤至死,而所购砒霜仅是用来毒杀老鼠,请求他重审此案。 “师爷,你怎么看?”林晧然了解事情原委后,便询问兼任着刑名师爷的孙吉祥道。 “仵作已经确认是砒霜致死,这妇人却还咬定是毒蛇致死,单凭这一点,便不能替她翻案!”孙吉祥轻轻地摇头,说出了案件的一个矛盾处。 林晧然亦是微微点了点头,认可了孙吉祥的分析。特别在案宗里面,衙门竟然在妇人家找不到吃剩的鸡汤,很显然是妇人做贼心虚藏了起来。 一念至此,他心里便有了决断,将鸣鼓之人打一顿,然后回家睡大觉。最为重要的是,这种案件根本无法提升他的破案率,完全就是浪费他的时间。 由于事关刑事大案,所以审案的地点要放到大堂,而且允许雷州城的百姓进来旁听。 在听到鼓声后,很多百姓便涌向了府衙。却不知是雷州城的百姓向来喜欢热闹,还是都想要目睹新知府的容貌,一下子竟然涌来了数十号人,而且后面陆续有人赶来。 在将乌纱帽戴好后,林晧然领着孙吉祥向着大堂的方向而去,开启了他人生第一次升堂审案。 穿过寅恭门,从屏风走出去的时候,他端起了一府之尊的威严。整张脸紧绷着,眼神亦显得冷酷无情,径直走上高台的案前坐下。 他本来就太年轻,偏偏还长得一张奶油小生的脸蛋。若是不学着端一端姿态,别说是雷州府的百姓了,堂下的差役都恐怕震不住。 好在,他在京城亦是磨练了一段时间,跟着大人物们学到一点养气功夫。望着堂下围观的百姓,只当是一颗颗大白菜。 咚!咚!咚! 随着林晧然出现,旁边的惊堂鼓响起三声。 十二个头戴黑红帽、鬓插雉鸡翎、身穿皂红公服、脚踩高厚黑靴的衙差分成两列,手持水火长棍面对面地站在堂下。 他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个个都是身材魁梧、面相凶恶之人。如今整齐地站在公堂两侧,确实有一种的威慑力。 林晧然端坐在案前,目光平视着堂下,望着月台那边的上百号百姓。他巧妙地将那些百姓的压力转而怒意,握起惊堂木重重地一拍,沉声道:“升堂!” “威——武!” 十二个衙差经过训练般,整齐地抡起水火长棍捣在地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令到堂下的百姓都为之发怵,甚至都不敢再仰望林晧然。 “传击鼓之人!” 林晧然板着脸,又是朗声道。 没多会,却见一个小身影大大咧咧地走上堂来。步伐不小,对公堂显得并不怵,那张粉嫩的脸蛋微微扬起,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 林晧然看到这个击鼓之人出现,拿起桌上的惊堂木,“啪”地一声,沉声地训道:“大胆,见到本官还不下跪!” 第393章 翻案 孙吉祥看到虎妞出现先是一愣,而听着林晧然的惊堂木响起又是一愣,脑海便浮起了那首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虎妞刚找准位置站好,听到惊堂木猛地一敲,小身子被吓了一跳。抬头迎着哥哥威严的目光,她撅着嘴就要跪下,只是膝盖刚弯又挺直了,仰着头认真地说道:“不对!” “有何不对?”林晧然继续板着脸,朝着这个野丫头摆着官威质问道。 “哥,你不记得了呀?我穿着麒麟服,你说过是不用跪的!”虎妞扯了一下身上衣服的麒麟图案,脆声地辩解道。 林晧然看着她那身威风凛凛的麒麟服,踌躇一下,决定还是不挑战皇权,便轻轻抹过道:“你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哥,我是……”虎妞便是说明来意。 啪! 林晧然握起惊堂木,“啪”地一声,大义凛然地道:“这里没有你哥,这里只有雷州知府!” 虎妞的眉头蹙了一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怨似憎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拱着小手道:“大人,我要帮张敏婶婶翻案,她没有下毒杀人,她相公其实是给毒蛇咬死的!” “你有什么证据说民女张敏的相公是被毒蛇咬死的?”林晧然对自家的丫头,自然不可能动不动就打板子,决定选择以理服人。 特别这丫头明显已经误入歧途,竟然为着一个毒杀亲夫的恶妇翻案。若不让她看清楚人心,恐怕以后还会如此,继续被那些坏人当枪使。 “有!”虎妞爽快点头,然后冲着堂下脆声道:“赵四,将人押上来!” 随着虎妞的话落,一个衙差便将一个尖嘴猴腮的青年男子押了上来,只是后面还跟着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脸色显得有些气愤的模样。 有一个书吏拿着一份状子走上堂来,先是到孙吉祥耳边轻语几句,孙吉祥接过状子一瞧,再到林晧然耳前汇报了最新的情况。 “草民宋三拜见大人!”尖嘴猴腮的青年男子跪下道。 “草民方富贵拜见大人!”那名中年男子亦是跪下道。 林晧然听完孙吉祥的汇报,先是无奈地望了一眼虎妞,然后妥协地接过状子,沉声地望着堂下道:“方富贵,你要状告宋三?” “是的,草民要状告宋三兜售假蛇药,害得家父延误治疗,让其险些丧命!”方富贵伸手指着宋三,一副怒不可遏地说道。 “青天大老爷,草民冤枉啊!”话刚落,宋三当即大声叫屈道。 林晧然将身上的状子放下,眯眼望着宋三沉声道:“这么说,你所兜售的蛇药都是真药?” “千真万确!”宋三又是行礼,一副掏心掏肺地道。 “方富贵,你可有什么凭据?”林晧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又是望向了堂下的方富贵道。 方富贵正要回答,结果突然“啊”地惊叫一声,吓得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事因他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毒蛇。 “我来!”宋三如同勇士般大喝一声,就要向那条毒蛇扑去。 正是这时,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却见她小身子一闪,那条毒蛇便在她的手里掐着了。在蛇尾要卷向她的手臂之致,她还很镇静地甩了甩蛇身,蛇便如皮鞭般悬着。 “吓死我了!” “这堂上怎么出现毒蛇!” “就是啊!什么时候出现的,不会是不好的征兆?” “知府的妹妹这也太厉害了!我都不敢碰这条蛇呢!” …… 围观的百姓当即是议论纷纷,同时很多人亦是敬佩这个勇敢的小丫头,不仅没有半点害怕,而且还一下子就将毒蛇给捉住了。 “哥,你想不想喝蛇汤呀?”虎妞提着那条蛇,有些洋洋得意地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的额头冒起瀑布汗,这野丫头胆子能不能小一点,不知道你哥已经尿裤子了吗?有时他真怀疑,这丫头除了造反,恐怕什么事都敢做。 “我来!我来!”宋三双膝还是跪着,仍然靠近虎妞讨好地道。 “干什么呀?我捉的,为什么要给你呀!”虎妞看着他要抢蛇,当即不满地避开道。 宋三的手却是抓住了蛇身,突然惊道:“小心!”随着他的话落,虎妞的手却是受力松开了,而毒蛇袭向宋三,却见宋三“哎呀”一声,应声倒地。 他用手捂着被咬到的手,脸上显得极其痛苦的模样。 看到堂上突生巨变,堂下百姓的心亦是揪起。有人同情宋三,但亦有人以为他是咎由自取,这好好的跑去抢什么蛇嘛! 啪! 那条毒蛇想要逃走,结果向一名衙差抢起水火长棍,精准地打在七寸处,当即是一命呜呼。 看着毒蛇被打死,大家都是暗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到宋三的胳膊慢慢肿胀,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提议快去请大夫。 却见宋三突然掏出一个小瓷瓶,将塞子咬开,往着伤口处一抹。 神奇的一幕便出现了,他的胳膊慢慢恢复如初,而宋三亦像是如释重负、死里逃生般,大大地松了一大口气。 “这药见效真快啊!” “方富贵果然是奸商,这蛇哪可能是假的!” “或许是他有真药,但卖假药给方富贵呢?” …… 堂下的百姓议论纷纷,虽然很多人相信方富贵,但无不称赞宋三这药的神奇。哪怕是告状的方富贵,这时亦是有些懵了。 “大人,我这药亦是祖传灵药,专治蛇毒,可谓是百试百灵!不过有人体质偏弱的缘故,见效会慢一些,像方掌柜的父亲怕就是这一种情况!”宋三倨傲地扬起那个小瓷瓶,对着林晧然大声解释道。 堂下的百姓听到这个解释,都微微点了点头,都知道方富贵的亲爹已经年过六旬,药效慢点亦是情理之中。 林晧然不置可否,先是望了一眼彻底懵掉的方富贵,然后又望向堂下的虎妞道:“虎妞,你怎么说?” 虎妞的目光从宋三身上收回,抬头望向林晧然,那张粉嫩的脸蛋显得很震惊地道:“哥,他的药真的好厉害哦!” 噗! 林晧然差点就要当场吐血,自家这丫头竟然也上当了,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穿。他便是用眼睛瞪了一下虎妞,然后正色地道:“来人,检查一下宋三的伤口!” “是,大人!” 两个衙差出列,不容宋三躲闪,便是将他的手抓了起来,却见上面有些红印子。 宋三亦是不反抗,伸着手又对着堂下的百姓朗声道:“我这副祖传灵药,不仅对蛇毒药到病除,对伤口亦是有奇效!” 堂下的百姓又是一阵恍然,都觉得这确实是灵药,竟然对伤口亦有如此效果。 林晧然戏谑地望了宋三一眼,然后又是沉声地吩咐衙差道:“来人,检查一下,那条毒蛇的牙齿还在不在!” 第394章 重审 经过后世那个骗子横行的时代洗礼后,林晧然耳濡目染亦是知道了很多骗术,这其实是一种最为常见的诈骗手法罢了。 毒蛇其实是宋三放出来的,但他已经将毒蛇的牙齿拔掉,所以蛇不再带有毒性。他当着众人的面被蛇咬,装着被毒到的模样,然后抹上自制的“蛇药”,上演即刻见效的戏码。 啊? 宋三这时亦是愕然,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堂上端坐的林晧然。 他亦是千辛万苦才得到的生财之术,在雷州府这一带可谓是屡屡得手,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给这个年轻的府尊大人一眼识破。 堂下的百姓似乎有所明悟,都刷刷地望向那条死蛇。 衙差很快检查完毕,拱手行礼道:“禀告大人,蛇的毒牙已经被拔除!” “骗子!大骗子!” “这蛇没有毒牙,那根本就伤不到人了!” “刚才那条蛇就是他放出的,幸亏府尊大人英勇,不然咱真给骗了!” …… 话刚落,堂下的百姓亦像是炸了锅般,纷纷对宋三进行指责。其实这里亦有上当受骗之人,他们当真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堂去将宋三掐死。 其实宋三的手法说不上多高明,演技甚至不如林晧然,但却已经足够糊弄这些百姓。 虎妞亦是后知后觉,走过去仔细检查那条毒蛇的嘴巴,发现毒牙果然被拔除了,哥哥无疑给她上了生动的一课。 “肃静!” 林晧然看着堂下喧闹的百姓,拿起惊堂木重重拍下道。 “威——武!” 两边的衙差当即抡起水火长棍捣在地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将公堂的威严传递开来。 堂下刚刚还义愤填膺的百姓,这时亦纷纷闭嘴,不敢再发一言。 林晧然却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上百名百姓会如此“听话”,不过他亦是明白,这时代的百姓对官员的畏惧已经深入骨髓,望向宋三又是沉声问道:“宋三,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人的药确实能治蛇毒!”宋三却是辩解道。 “是吗?”林晧然看着他还敢继续狡辩,心里亦是涌起一团火,便对方富贵道:“方富贵,他卖的蛇药可有剩余!” “有,小人已经带来!”方富贵已经早有准备,当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道。 孙吉祥上前去接那个白色小瓷瓶,然后将小瓷瓶送上给林晧然,林晧然接过瓷瓶便问道:“宋三,这可是你所卖的蛇药?” “你休想抵赖,那日你不止卖给我爹,还卖给了其他的街坊,他们都可以作证!”方富贵对宋三极为厌恶,这时亦是瞪鼻子竖眼道。 “谁抵赖了?这就是我卖的药!”宋三挺起胸膛,一副很自傲地道。 “好!准备一条毒蛇,本官要当场做一个试验!”林晧然将瓷瓶放在案前,望着宋三一字一句地道:“本官会命人用毒蛇咬你,再给你服用此药,看这药是真是假!” “大人此举甚善,草民愿意寻来毒蛇!”方富贵却是一阵大喜,当即主动请愿道。 “大人,草民方才在城东捉到了一条铬铁头,愿送给衙门做这个试验!”在下面的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道。 百姓向来是不嫌事大,都纷纷怂恿那个年轻人将毒蛇取来。 “大人饶命!小人招了,小人所售确实是假药!”宋三听到“铬铁头”三个字,再也是坚持不住了,当即求饶道。 其实到了这一步,已经容不得他继续辩解,这药根本一丁点功效都没有。若他真被毒蛇咬到了,那就是死路一条。 “哎,这人心实在太黑了!” “原来是个骗子,我呸!” “我长得如此貌美如花,刚才竟然上当了,我的天啊!” …… 堂下的百姓得知真相,又是议论纷纷,纷纷发出感慨之音。 这次嘈杂声没有持续太久,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问道:“宋三,你如何骗取雷州城百姓,给本官如实招来!” 宋三如同丧家之犬,亦不再隐瞒。 他承认事先将拔了牙的毒蛇放出,接着装成了捕蛇人,然后故意被毒蛇所咬,之后就是上演“药到毒除”的戏码,最后就是兜售这种神奇的蛇药。 方富贵的父亲就是被这种手法所忽悠,将这种假药当成了圣药,结果拖误了治疗的时机。不过幸好方富贵这边反应及时,才将人抢救回来。 旁边的书吏将他的供词写下,然后让他在上面画供,承认用假药骗人的罪名。 大家以为事情要暂行一段落,却见虎妞突然站了出来,指着宋三说道:“哥,张敏婶婶的相公就是用了他的假蛇药,结果才死掉的!” “小丫头,你别血口喷人,我……我根本不识得那个人,也没卖给他药!”宋三听到这个指控,心里当即一阵紧张与害怕。 “你卖了!那日刘兴跟我一起买了你的药!”在人群中,一个妇人当即大声指责道。 林晧然望向堂下的人群,沉声道:“何人喧哗,上堂回话!” 方才还中气十足的妇人,这时却畏畏缩缩地走上堂来,跪在堂前老实地道:“民妇家住水香坊,贱名孙芳,日前跟陈兴、孙九等街坊从他这买过这种药!” 听到这番话,围观的百姓便是相信了八分,毕竟还有其他人证存在。 “宋三,你可认得这个妇人!”林晧然沉声审问,然后又是冷冷地补充道:“你可以否认,本官有的是时间,会将其他人逐一找来跟你对质!” 宋三抬头望了林晧然一眼,知道这年轻知府不好糊弄,便是老实地跪拜道:“这个妇人确实买过我的蛇药,但草民不认得刘兴!” 这倒是一句真话,近些日子在雷州府附近就卖了上百份假药,哪里知道哪个是刘兴。 亦是因为雷州府这边的“生意”太好了,所以他没有遵循他师傅“打一枪换一地”的教导,结果就给方富贵逮个正着,然后就被扭送到了这里。 “宋三,你兜售假药已经是于法不容,如今又涉嫌让刘兴缓医致死!来人,将其重打三十大板,然后收监候审!”林晧然拍响惊堂木,沉声下令道。 “是!” 却见两名身材魁梧的衙差出列,将宋三按在地上,抡起棍子便重重地朝着他屁股打了下去。 “哎哟,痛死了,痛死了!” 衙差的板子没有丝毫留情,却不知是他们一贯如此,还是对这个骗子格外优待。直打得宋三狼嚎鬼叫,屁股啪啪作响后,亦是皮开肉绽。 围观的百姓看到这一幕,却没有多少同情,更多是一种解气。 像刘富贵这种富贵人家还好,他们能够及时发现不妥,而一些穷苦之家会默默忍受,最终由于医治不及而命丧黄泉。 很快,板子打完,宋三的屁股已经是血迹斑斑。 “宋三兜售假药已违国法,今涉嫌让刘兴缓医致死,暂且收监!今日此案到此结束,待本官查明后,择日宣判!”林晧然扬起惊堂木,想要退堂回后宅。 却是这时,虎妞却是很着急地道:“哥,等等,还有呢?” 林晧然握着惊堂木的手已经扬起,被虎妞这么一叫,当真是有种骑虎难下,自然知道这丫头今天的真正来意,但最后还是重重地落下了惊堂木。 在虎妞失望的目光中,他还是心软了,没有宣布退堂,而是沉声道:“本官宣布,由于案情有变,今日将重审刘氏谋杀亲夫一案!” 此话一出,虎妞是高兴了,堂上的百姓亦是兴致勃勃,但林晧然却知道午睡的计划是要泡汤了。特别刘氏谋杀亲夫的案子还有一个致命之处,根本就还不足翻案,亏这丫头还傻傻帮人叫屈。 第395章 鸡汤哪去了 在张氏谋杀亲夫一案中,被告人张敏就关在隔壁的县狱中,将她提过来候审倒不费周张。只是想要找原告过来,则要花费一点时间。 只是雷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快衙差便将原告给领来了,一个马脸型的妇人掺扶着一个有眼疾的老太太走上公堂。 林晧然重新回到公堂上,端坐在案前,目光平视着堂下,注意到原告竟然是一个瞎婆子,握起惊堂木重重地一拍,沉声道:“升堂!” “威——武!” 十二个身材魁梧的衙差整齐地抡起水火长棍捣在地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堂下围观的百姓不减反增,但却不敢吭声,关注着这起案件的结果。 “民女刘氏拜见大人!” “民女张敏拜见大人!” “民女刘三妹拜见大人!” 除却原告和被告之外,死者刘兴的亲妹妹亦来到堂下,纷纷朝着林晧然行跪拜之礼。刘氏和张敏的脸色还属正常,但刘三妹对案件重审似乎是极为不满。 林晧然端着知府的威严,望着那个老婆子开门见山地道:“刘氏,你儿子当日被毒蛇所咬,你可知情?” “老身知情!”老妇人回礼道。 林晧然听到这话,亦是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没准有转机。便将先前的审理的结果,跟着她娓娓道来:“方才本官处理一起售假案件,方富贵的父亲遭毒蛇所咬,误用宋三所兜售的假药,险些丧命。经本官问讯,初步已经证实,那日你儿刘兴亦是买到此种假药!” “大人的意思是!”老妇人表现得很得体,显得不确定地询问道。 林晧然望着堂下的老妇人,用平缓的语气道:“那日刘兴被毒蛇所咬,所服用的是假药,所以有人推断刘兴可能是死于蛇毒!” “大人,你这样就太过于武断了!”刘三妹扶着老妇人的手,却是据理力争道:“那日我哥是被毒蛇咬伤了不假,但这女人毒杀我哥已经是证据确凿,何况仵作亦证实我哥是死于砒霜,并非是什么蛇毒。” 林晧然的逻辑分析能力并不弱,这女人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却亦是有理有据。若证明张敏用砒霜投毒,哪怕刘兴真是死于蛇毒,那张敏亦是其罪难恕,何况仵作已经证明刘兴是死于砒霜。 林晧然原本是有些偏向于张敏,但原告一方咬着这关键点不放,那他亦是爱莫能助,望着张敏淡淡地问道:“张氏,你怎么说?” “还望大人明察,民妇绝对没有往汤里投砒霜,先前所买的砒霜都是用来药老鼠的,这点……婆婆知晓!”张敏辩解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这种辩解简直是苍白无力,不由得望一眼在堂下嗑瓜子的虎妞。发现这野丫头就是一股蛮劲,根本什么证据都没有,竟然就嚷嚷着要翻案。 只是他还是顺着张敏的话,望向堂下的瞎老太道:“此事当真?” “她确实是说过要买砒霜回来药老鼠!”瞎老太轻轻点头,但又冲着张敏问道:“我且问你,那日我想要喝鸡汤,你……为何要故意打翻在地?” “娘,我早说过了,这女人就是看到我哥被蛇咬,所以才临时生计!”刘三妹仿佛亲眼所见般,指着张敏严厉地道:“她将砒霜置于鸡汤之中,将我哥毒死后,故意推说我哥是因蛇毒而死。只是仵作明察秋毫,验出我哥是砒霜中毒而死!” 林晧然望了刘三妹一眼,发现这女人不实施犯罪行为真是浪费她的天分了,竟然能一下子就理出一条有理有据的犯罪手法。 “大人,这事定然是仵作出了差错!我相公不可能是死于砒霜中毒,他就是因蛇毒致死的,民妇请求重新尸检!”张敏却是矛头指向仵作,进行辩解道。 还不待林晧然回话,刘三妹却指着张敏怒斥道:“张敏,你安的是什么心?竟然还想让我哥再遭罪?你如何狡辩都没有用,如果心里没有鬼的话,你为何偏偏要将鸡汤处理掉?你根本无法解释,因为你在鸡汤下了砒霜,所以才故意销毁证据!” “对呀!看来真是投砒霜了!” “你别那么早下定论,没准真是仵作弄错了呢?” “仵作开错?那你说一说,她为何要将鸡汤处理掉,这分明就是消灭证据!” …… 堂下的百姓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只是很多人都站到了刘三妹这一边,若张敏心里没有鬼的话,确实不应该阻止她婆婆喝鸡汤,更不应该将鸡汤销毁掉。 啪!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让下面的百姓安静之后,对张敏这个毒妇沉声质问道:“张氏,鸡汤一事你作何解释,是不是你偷偷销毁了,给本官如实招来!” “哎呀!哥,你太凶了呀!”嗑着瓜子的虎妞蹙起眉头,仰起脸朝着林晧然埋怨道。 林晧然握起惊堂木,很想将这个敢挑战他权威的丫头暴打一顿,只是最终还是心软了,投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便板着脸望向张敏。 张敏咬了咬下唇,左手按在小腹上,眼睛含着泪说道:“启禀大人,那日……民妇家中并没有熬鸡汤!” 此言一出,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闹了半天,事情竟然变得越来越玄乎,一方口口声声在鸡汤投毒并销毁鸡汤,一方却突然声称没有鸡汤存在。 “你休要狡辩,虽然你故意将鸡汤打翻不让她喝,但我娘那日还吃过鸡肉来着,这又作何解释?”刘三妹的思路清晰,当即厉声指责道。 张敏的脸面朝地,几颗眼泪滴落在青砖地上,哽咽着说道:“不,婆婆……那日也没有吃鸡肉!” 没吃?怎么回事? 大家顿时亦是彻底愣住了,发现这起条理清晰的毒杀丈夫一案,突然就变得扑朔迷离。一起鸡汤投毒案件,结果却说没有鸡汤存在。 瞎老太那双原本就已经浑浊的眼睛,这时彻底变得暗淡无光,整个人愣在那里,似乎是在追忆着什么。 第396章 上天不薄 没有鸡汤? 没吃鸡肉?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审讯到这一步,反而衍生了更多的迷团,让到堂下的百姓都是大眼瞪小眼。 林晧然的脑子亦是一片混乱,但却不慌不忙地拍响惊堂木,沉声质问道:“张敏,这其中有何隐情,给本官如实招来!” 堂下的百姓和役差都刷刷地望向张敏,甚至负责记录的推官戴北辰亦是停下笔,疑惑地望向张敏。 张敏泪垂满面,手撑着小腹,揭开答案道:“那日民妇家中吃的并不是鸡,其实是……蛇!” 话刚落,刘三妹就大声指责道:“你胡说,我娘是绿苗人,我哥怎么给我娘吃蛇肉!分明就是你这个毒妇在瞎编,想借此为自己脱罪!” 只是很多人都是陷入于沉思之中,虽然不明白蓝苗人为何不吃蛇肉,但知晓广西那边一些少数民族确实有很多的奇怪风俗,像是不吃猪肉、脸上刺青、用先辈尸体喂鱼等,想必这不吃蛇肉亦是一种习俗。 若真是如此,那就可以解释“鸡汤消失之谜”了。 想必刘兴将毒蛇带回来煲汤,但欺骗瞎老大是鸡汤。张敏虽然没有揭穿,但还是跟刘兴争吵了几句,到最后故意将“鸡汤”打翻不让瞎老大喝。 这里的本意不是担心瞎老太喝下鸡汤而让事情败露,纯粹只是出于对瞎老太的一种爱护,这亦可以解释当日衙门去检查的时候,偏偏找不到那锅下了砒霜的鸡汤。 林晧然自然不能听信张敏的一面之词,而且刘三妹亦是指出了一种可能性,便冲着瞎老太问道:“刘氏,你怎么说,那日你确定吃的是鸡肉吗?” “娘,你别被这毒妇骗了!她就是毒杀我哥的凶手,仵作都说了,我哥是死于砒霜中毒!”刘三妹认真叮嘱,又强调了先前的检尸结果。 瞎老太长叹一口气,语气悲切地道:“别再说了!你娘是眼瞎,但心不瞎!这十几年来,家里每次杀鸡,你大嫂都会将鸡腿、鸡脯、鸡肾、鸡翅留给我。但那一日,只是你哥端来几块肉,我……我是不知道蛇肉是什么味,但那确实不是鸡肉,不是鸡肉啊!” 说着,瞎老大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却不知道是因为儿子欺骗了她,还是想必张敏这十几年的服侍,内心感到了一种愧疚。 张敏亦是不停抹泪,却不知道是为着瞎老大为她澄清而喜极而泣,还是想起这十几年来的兢兢业业。 “刘家嫂子虽说不上贤良,但真是孝顺了!” “就是啊!说她毒死刘兴,我是不相信的!” “我记得那日到她家,确定是看到蛇汤,我看八成就是仵作搞错了。” …… 堂下的百姓当即是议论纷纷,很多人却是选择相信了张敏。特别是一些街坊,对张敏的为人较为熟悉,更是认定是仵作出了差错。 林晧然看到事到如今,便是敲响惊堂木道:“传仵作沈五!” 如今案情的症结就在那份验尸报告上,如果证实刘兴是蛇毒致死,那就可以证明张敏确实是被冤枉的。但若证实刘兴还是死于砒霜中毒,张敏仍旧可能是杀人凶手。 “启禀大人,沈五已经回乡探亲,至今未归!”一个衙差回话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便是招手叫来孙吉祥,想听取他的意思。 孙吉祥便是说道:“大人,此案的证据还不能够翻案,需要仵作重新出具尸检报告,所以大人可先将疑犯张敏收监,然后再请仵作重新检尸!” 林晧然微微点头,赞成这个处置方案。 大概是眼瞎的人耳力比较好,瞎老大似乎是听到了孙吉祥的话,突然制止道:“大人且慢!阿敏,你真没毒杀阿兴?” “娘,我没有!”张敏含泪地摇头道。 瞎老大朝着林晧然情真意切地道:“大人,老身请撤回原状,老身不状告她了,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媳妇,我相信她没有杀我儿!” 咳! 孙吉祥轻咳一声,对林晧然轻轻摇了摇头。 林晧然自然知道该怎么样,一拍惊堂木,摆着知府的威严道:“大胆,这事关命案,是你想不告就不告的吗?” 瞎老大深感自责,突然对着张敏痛哭道:“是老身对不住你!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这些年更让你受累照顾我这瞎老婆子!你出来以后,就直接找人改嫁了!” “娘,我不嫁!我不嫁!”张敏亦是眼泪不止,扶着瞎老大摇头道。 “不嫁?分明就是惦记着我刘家的家财啊!”刘三妹当即阴阳怪气地道。 张敏正想要反驳,瞎老大却是气着怒斥道:“你……你才是惦记家财的那个人!我亦是受到蛊惑,不然何以冤枉你家大嫂,让你大嫂受苦了啊!”说着,又对着张敏道:“老身亦不想再拖累你,你出来便找个人嫁了,那个酒肆会留给你做嫁妆!” 张敏的泪崩了,抹着眼泪哭泣道:“娘,我不会嫁的,我……我已经有了刘家的骨肉,咱刘家有后了,呜呜!” “啊?真的!”瞎老大一阵惊喜。 “对呀!当然是真的,昨天还是我请的大夫呢!”在一旁嗑瓜子的虎妞站了出来,有些得意地扬起脸道。 事情就在昨天,张敏晕倒后,虎妞亦是请来了大夫,发现她有喜孕了。正是这么一个原因,身如死灰的张敏重燃了生机,并让虎妞帮她申冤。 虎妞本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这次自然是乐意之至。 呜呜…… 瞎老太当真是喜极而泣,那双皱巴巴的眼睛涌下了两行热泪,却没想到还有着这么一件大喜事。 张敏的情绪亦是受到感染,不知道是因为上天突然眷顾于她,还是因为被瞎老太的情绪所感慨,场面显得十分的感人。 堂下的百姓看到这一幕,眼睛湿润的不在少数。 虽然案件还没有到水落石出的地步,但很多人都相信张敏是无辜的,那个仵作是将蛇毒发作而亡误判成砒霜中毒致死,此案的误会由那个仵作而起。 “张氏毒杀亲夫一案,尚有需要核实之处,今日暂且收监,择日宣判!”林晧然宣布,扬起惊堂木想要退堂回后宅。 “哥,婶婶都有喜了,能不能不要将她收监了呀?”虎妞又是站了出来,仰着脸冲着林晧然哀求道。 瞎老大亦是反应过来,着急地朝着林晧然跪拜道:“对!请大人法外开恩,让我家媳妇回家静养!”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发现这丫头就会给自己添乱,很想揍这丫头一顿。跟虎妞这种感性人不同,他其实更显得理性。 虽然事情已经有利于张敏,特别先前认为鸡汤投毒的鸡汤根本不存在,但万一证明刘兴还是死于砒霜,张敏仍旧可能是毒杀刘兴的恶妇。 只是林晧然想要直接退堂,似乎还是少算了一项,那就是民心。 第397章 隐忍与鼓声 “大人开恩,请让张氏候保出狱!” “大人开恩,请让张氏候保出狱!” “大人开恩,请让张氏候保出狱!” …… 堂下的百姓呼啦地跪倒一大片,纷纷为着张敏求情。 这时代的百姓总体还是善良的,心里亦有着一把称。一个如此真心待自己婆婆的妇人,怎么会是毒害自己丈夫的凶手呢?如今张氏已经身怀六甲,亦不好再呆在牢房那种地方。 不说是堂下的百姓,连同堂上的衙役们都用请求的目光望向林晧然,心里都偏向于孕妇张敏,而不是那个好赌的仵作沈五。 林晧然看着堂下跪拜的黑乎乎人群,亦是有些动容。 这雷州府或许是一个罪恶横行的地方,甚至他还没上任就遇到两起惊天大案,但百姓总体还是纯朴的,都怀着一颗善良的心。 咦? 林晧然正要有所决断,只是目光望向远处,整个人顿时一愣。 因为在人群的外围处,有一个鹤立鸡群的窈窕身影。那美妇人蒙着面纱,但体态婀娜多姿,身穿着一件锦绣长裙,肩披蓝色的翠水薄烟砂,成熟诱人的身段有一种高雅的气质,一双经过修饰而透露威严的长眉,跟着江夫人极为相似。 咳! 孙吉祥看着林晧然突然间失神,以为他是拿不住主意,便是轻咳一声,并朝着他点了点头。 “按正常程序,本应该将疑凶张敏收监,但念及其有孕在身,可以候保出狱,退……!”林晧然回过神便朗声宣布,然后扬起惊堂木想要退堂。 却是这时,堂下一个声音打断道:“大人,民妇觉得这毒妇可能是谎称有孕,别给她有机会潜逃了,请安排郎中进行查验!” 啪! 林晧然再三被人打断,心里原本正窝着一团火气,惊堂木趁势猛敲,冲着堂下的刘三妹怒道:“本官断案,岂容你这个妇人指使!来人,给本官掌嘴!” 话刚落,两名衙差就向着那个多嘴的妇人走去,其中一个衙差将她擒住,另一个衙差用一尺长一寸宽的小板子猛抽。 仅是“啪啪”两下,嘴巴就被打得像两根香肠,痛得刘三妹呜呜哽咽道:“别打了,民妇错了!”,只是衙差并不留情,又补上了八下。 对于刘三妹的遭遇,大家却是没有同情,甚至算是大快人心。 这个女人眼里根本没有是非黑白,一心只惦记着那点家财。如今知府大人都同意她嫂子回家养胎了,她却还想要多生枝节,竟然提议让丈夫复诊。 林晧然握起惊堂木,看着虎妞似乎要出言,便是瞪了虎妞一眼,虎妞目光幽怨地撅起嘴巴,“啪”地一声,沉声道:“退堂!” 虽然没有达到无罪释放的结果,但张敏亦是喜极而泣,又跟着瞎老太抱在一起痛哭。 堂下的百姓看到想要的结果,显得很高兴,很多人直呼林晧然是个青天大老爷。 或许是以前的知府太操蛋了,如今在他们的心里面,青天大老爷的标准已经降得很低,只要不作恶、听取民愿即可。 “娘,这次多亏虎妞,是她帮媳妇申冤的!”张敏又拉着瞎老大,介绍虎妞道。 “多谢小恩公,你是我家的大恩人!”瞎老太亦是感谢道。 “哎呀,你不用多谢我,我都没做什么!”虎妞却是不居功,脆声地说道。 退堂后,林晧然穿过恭寅门,向着后宅的方向而去。 这起案件自然还不能算是结束,得让府里的仵作重新检验尸身。若证实刘兴死于蛇毒,那自然就能成功翻案,若证实刘兴死于砒霜,那张敏还得抓回来。 “师爷,本官的表现如何?”林晧然的心情显得不错,对孙吉祥微笑着问道。 “极好,大人当真是奇才!”孙吉祥跟在身后,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林晧然回头睥了他一眼,哑然失笑道:“亏我一直觉得你不是拍马屁的人,没想到你也不能免俗啊!” “非也,我还真是有感而发。大人的才华自不必说,先前在翰林院修检厅创刊,如今的审案张弛有度、揭穿宋三的小把戏,这足见大人的能力非一般人所比拟!”孙吉祥由衷地感慨道。 林晧然听到孙吉祥的这番话,虽然知道有故意讨好自己的意思,但心里仍旧如同吃了蜜一般,对自己的审案能力亦进行了自我肯定。 在没有上堂前,他一直都是患得患失,毕竟从没有审理过案件。只是往着堂上一坐,又有官威加持,他突然发现审案远没有想象中复杂。 这刚回到签押房,茶还没喝上两口,主薄韦忠国便前来求见。 林晧然放下茶盏,在里屋接见了韦主薄。 韦主薄是举人出身,如今又将近六旬,在官场明显没有什么人脉。若没有机遇的话,恐怕熬到死,都未必能当知县。 林晧然亦是看出了这一点,知道这人必定想抱他的大腿,而这种人亦难生二心。只是他得先观察这人的能力,不能捧一个庸才上位。 “下官韦忠国拜见府尊大人!”韦主薄恭敬地行礼,显得很是恭卑。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注意到他额头处有道伤痕,不由得直接询问道:“韦主薄,请坐,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 “下官不小心嗑到的,不碍事!”韦主薄讪讪地摸了摸伤痕,然后便组织语言道:“府尊大人,下官听从您的指令,今日前去重整鱼市,但我们受到了一点阻碍!” “什么阻碍?”林晧然端起茶盏,眉头微蹙道。 “一帮人阻止我们的人进入鱼市,还发生了一点冲突!”韦主薄低声说着,还小心地观察林晧然的反应。 林晧然轻啐一口茶水,眼睛闪过一抹不满道:“你们是官差,这事还用我教你怎么做吗?” 说实在的,他对乔主薄有几分失望。对付地痞流氓,那就要比他们更硬气,若是选择退缩的话,反而助涨了对方的嚣张气馁。 “我原本是打算将他们捉回来的,但有一帮卫所的士兵在帮着他们,其中还有一名百户,所以我……才回来询问大人您的意思!”乔主薄亦感受到林晧然的不满,便老实地说出缘由。 林晧然的眉头当即蹙起,在粤西这辽阔的土地上,大祖时期便设置了神电卫,而神电卫在沿海各处又添置下属卫所。 如今是文臣当道的时代,他自然不用惧怕一个小小的百户。甚至都不需要上本弹劾,只需要找他的上级机构聊一聊,这货就能被丢到山旮旯里去。 只是神电卫都是世袭兵,关系难免会错综复杂,一个百户可能会牵扯着一大帮人。特别他想要搞好市舶司,需要依仗神电卫的力量。 捏死一个小小的百户事小,但因此让神电卫对他产生抵抗情绪,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那个百户是哪个卫所的?”林晧然思忖片刻,便是慎重地询问道。 “他自称是海康所的,气焰十分嚣张!”韦主薄小心地回答道。 海康所是一个千户所,虽然以“海康”为名,但雷州城坐落在东海岸,而它却地处西海岸,两者相距较远,倒是乐民千户所要更近一些。 “贾豹跟海康所的将领往来密切吗?”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又是认真地询问道。 “没有!我在雷州城多年,贾豹从没有跟卫所的武将有过往来,今天这个百户像是突然间冒出来的!”韦主薄亦是颇为不解地道。 林晧然沉思片刻,又是说道:“你先调查清楚怎么回事,鱼市的事情可以暂缓。” “下官的遵命!”乔主薄行礼道。 目送着韦主薄离开,林晧然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发现问题比想象要赫手。如果贾豹只是单纯的恶霸,直接打掉便是,但偏偏这人竟然跟神电卫扯到一起。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在下放之初就跟严嵩商谈过,严嵩从江浙征调一名强将过来主持神电卫,会全力支持他开海。只要那名强将能够掌握住神电卫,那他倒不用顾忌太多。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贾豹确实猖狂,为了鱼市的那点利益,竟然敢跟着他这个新任知府对着干。特别这明明是他上任后的第一把火,贾豹竟然敢灭掉,当真让他感到窝火。 不过他觉得这时应该学习徐阶的隐忍,哪怕手里抓着一副好牌,亦要先摸清情况再出牌。先让贾豹猖狂几日,到时再狠狠地踩死。 孙吉祥将乔主薄送出去,走回来说道:“海康所的那名百户应该是今日恰好来雷州城办事的,方才我送韦主薄出去的时候,看到海康所的一名小旗提着两名流贼的人头来领赏了!” “知道他们来雷州城办什么事吗?”林晧然随口问道。 “这个倒不清楚!不过那个小旗很有意思,说那两名流贼很厉害,让他一名手下重伤了,非要我们给他定价高一点,两颗人头要三两银子!”孙吉祥摇了摇头,然后笑着说道。 两颗人头三两银子? 林晧然听到这个价码,却是微微一愣,当初徐亮人头的赏钱都够他上京一路的开销了。 不过旋即一想,徐亮是倭寇的头目,能让武将官升三级,自然不是一个小小的流贼能相比的,赏钱自然亦是天壤之别。 只是这事倒给他提了个醒,若是想尽快消除粤西海盗的实力,这赏钱确实不能定得太低。不能杀掉两个流贼,结果连汤药费都不够。 “你去叫那个小旗来我这里!”林晧然犹豫了一下,又是说道。 孙吉祥略感意外,不明白林晧然如今的身份,为何会召见一名大明最低等的武将。只是他亦不会多问,当即领命而去。 正是这时,衙门外的鼓声响起。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猜测是虎妞那个野丫头又给他添乱了。 他如今正想要招揽人才,结果她倒是好,偏偏在这时又敲了鸣冤鼓。不得不承认,虎妞那丫头得好好管教一下才行。 没多会,孙吉祥领着一名身材魁梧、眼睛炯炯有神的年轻汉子走了进来,但孙吉祥手里亦拿来两份刚刚送上来的状子。 “大……人!”乔一峰打量着林晧然,显得有些拘谨地道。 “请坐!”林晧然打量着这名小旗魁梧的身形,发现确实是一个好料子。看着他憨厚的面相,估计这不是冒领手下战功之人,而确实是他杀掉两名流贼。 “谢大人!”乔一峰在桌子前坐下,小心地偷偷打量着林晧然。 林晧然接过孙吉祥递过来的两份状子,当看到状子的内容,第一个想法就是提起虎妞那个野丫头狠揍一顿屁股。 这两份状子都是要翻案,而矛头直指仵作沈五。 一份是小吃铺的老板苏娘,死者到小吃店吃食,结果被噎死,故而被判处死刑。 只是如今,苏娘以为仵作尸检有误。 因为那日吕牛进来之时,就已经开始咳血,应该是由其他原因致死,故而她要求吕牛重新进行尸检。 一份是城南某村的美妇人陈有容,死者是其丈夫,罪名是她伙同奸夫将丈夫杀害,并弃尸于河中。 但如今,陈有容亦以为仵作尸检有误为由,申请重新进行尸检。因为他丈夫尸体伤痕虽多,但似乎没有致命伤,加上那日暴雨,怀疑是她不懂水性的丈夫不慎落水被淹死。 很显然,这两人突然翻案,始作甬者必然是虎妞无疑。 “你是海康所的小旗?”林晧然压着怒意将两份状子放下,微笑地望着乔一峰道。 “是的,小的叫乔一峰,是世袭小旗!”乔一峰紧张地回答道。 “你为何觉得那些人不是普通的流贼?”林晧然很自然地找到切入口,望着他的眼睛道。 “身形和狠厉!虽然他们只有五个人,但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流贼!”谈到这个话题,乔一峰显得很是专业和认真。 林晧然看到他眼神不似作伪,蹙着眉头道:“你在哪里遇到这五名流贼?” “就在城西十里处的山林里!”乔一峰回答道。 林晧然听到这话,不由得想起追杀樵夫的那帮黑衣人。如今看来,杀死李县丞那伙人来路确实不凡,而那樵夫恐怕是凶多吉少。 “哥,你怎么还不出来升堂呀?”却是这时,一个小身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那张粉嫩的脸蛋充满着埋怨之色。 林晧然眉头微蹙,发现这丫头实在太不懂事了,没看到你哥在商谈正事吗?特别他想从这位小旗的嘴里套取海康所的信息,这丫头不是来添乱吗? 虎妞刚埋怨完,却指着乔一峰怒道:“乔一峰,你来得正好,欠我银子该还了!” 在林晧然诧异的目光中,乔一峰尴尬地挠着头道:“虎妞舅姑!” 第398章 虎妞的正义感 乔一峰的娘亲是长林氏人,在辈分上跟虎妞是同一辈。去年他到长林村探亲,还跟虎妞借了钱,如今被虎妞看到,便是进行追债。 乔一峰亦是尴尬,去年他麾下的军丁饿得揭不开锅,这才硬着头皮举债。说好等发俸就归还,但这转眼都快一年,却还没有归还给虎妞。 倒亦不是他不想归还,而是那丁点俸禄发下来,若他不接济一下旗下的军丁,他这个小旗非成为光标司令不可。 旗下的军丁并没有俸禄,但偏偏还得养着家人,而家中的军屯早被高官和军中将领挤占,他们都是东拼西凑着过日子。 虎妞其实只是见到乔一峰顺便提一句,倒没有较真要讨债,便仰着脸催促着林晧然道:“哥,你快升堂呀!” 林晧然从诧异中回过神来,才知道他跟乔一峰竟然有着亲戚关系。他突然意识到,先前完全忽悠了这些资源,像这种关系完全可以利用起来。 既然知道还有这一层关系,他并不着急打听海康卫所和那位百户的具体情况,邀请着乔一峰留下来共用晚餐,然后领着虎妞朝着大堂而去。 让他颇为无奈,虎妞这丫头显得火烧屁股般,将他当成牛般撵着小跑,比她自己的事情还显得更要紧张。 只是她帮张敏可以说是为了报恩,但这两个女人分明跟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犯得着这么积极吗? 有时候,他真心不明白这个野丫头哪来这么强的正义感,这跟他一丁点都不像。若天下不平事都要管,那这封建王朝就是最大的不公,是不是就要推翻了? 虎妞仍然着用力拉着林晧然往着大堂而去,还一边脆声解释道:“哥,其实刚才你退堂的时候,我就想跟你说,我还要帮人家翻案的,但你用眼瞪我!” “你还敢怪我?你就净给你哥哥找麻烦事!”林晧然的语气加重,当即埋怨道。 “哎呀!你应该怪那个仵作,是他将差事做得不好,害得婶婶们被冤枉要砍头!”虎妞的眉头微蹙,纠正哥哥的错误观念道。 林晧然很想出言打击这个热心肠的小丫头,这三起没准都是铁案。 事实上,仵作将差事做得极好,是这三个女人看着她傻里傻气,所以才将她当枪支使,然后让你英俊的哥哥跟着劳心劳力。 提审、问讯,裁决,重新关押。 两起案件确实存在着较大的疑点,噎死的那一位自然不必说,至于淹死的那一位亦存在着诸多疑点。林晧然答应重新进行尸检,但自然不会将她们释放,而是关押到府狱的大牢之中。 这一通忙碌下来后,亦是到了傍晚时分。 林晧然有些疲惫地走回后宅,对着孙吉祥疑惑地问道:“沈五在仵作的位置上呆多久了?若他这么不靠谱的话,应该早就被发现才对啊!” “好像干了两年,不过我听下面的人说。沈五其实就是一个懒鬼,以前有个叫沈六的得力帮手,尸检都是沈六做的。但沈六突然不知上哪里了,所以沈五的水平便暴露了,这三起案件都是沈六离开后,沈五进行尸检的!”孙吉祥解释道。 “这么说来,那个沈六才是真正厉害的仵作,他是沈五的弟弟?”林晧然来了一些兴趣,便好奇地问道。 “不是,听说是很年轻的小子,长得还挺白净!”孙吉祥摇头道。 林晧然微微点头,便不再多问,径直回到后宅的房中换去官服。虽然官服给他带来了无上权力,但同时亦带来了压力。 李县丞焦尸案、陈氏灭门血案、鱼市、恶霸贾豹、海康卫所、城西厉害的流贼、樵夫、不靠谱的仵作沈五等等。 这诸多的词汇,可谓是千头万绪,让林晧然的脑壳都要爆了。只是这些像是何无关系的人与事,但他偏偏又觉得能够都串连到一起,而且隐隐闻到阴谋的味道。 此时此刻,他只希望突然有个天神下凡,帮着他将这些事通通解决掉,然后他好专心搞市舶司,带着雷州府走上致富的道路,享受一下修建大型工程的爽感。 时入九月,天色昏暗得很快,整个雷州城很快被夜色所笼罩。 雷州城,贾府。 贾豹坐在大厅那张豹子皮坐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玩着两个黑色的大珠子,眼睛望着门外的院子,嘴角微微翘起。 鱼市的那点利润,他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今天对抗衙门的“鲁莽”举动,只是对那个娃娃知府的一个试探。果不其然,那个娃娃知府就是个软柿子,根本就不经吓唬。 其实亦是难怪,十年寒窗扑在圣贤书上,年纪轻轻就出任雷州知府。哪怕学问再高,亦不可能治理得了一府之地,管辖数十万百姓,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在他看来,这百无一用是书生。原以为,白同知离开是他的一大损失,但现在朝廷派来一个软蛋娃娃知府,何尝不是因祸得福。 只要他拿捏到位,那娃娃知府极可能成为他贾豹的一条走狗。 正是得意之时,贾三大步走进来笑道:“赵百户已经睡下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贾三的笑容很是暧昧,显然是别有所指。 “谁陪睡?”贾豹微微点头,然后淡淡地问道。 “小柔!”贾三叹气道。 “便宜他了!我才上手几天,想着今晚再玩一玩,他倒是有眼光!”贾豹有些不爽地说道。 贾三却是不好接话,那小柔本是有夫之妇,长得很妩媚,他堂伯使了一些手段和财物,这才好不容易将小柔弄了过来。 本以为堂伯会当作宝贝,但仅是几天,却让小柔去陪客。只是亦难怪,堂伯对有夫之妇有极大的偏好,但往往半年之后,又会弃之如敝履。 贾豹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面色异常冷漠,转着手上的黑珠子,目光阴森地望着外面的夜色,突然没头没尾地蹦了一句道:“事情处理干净了吗?” 贾三先是一愣,但旋即正色道:“请放心,已经干净了!” 第399章 又生新案 林晧然做了一个好梦,梦中虎妞敲鸣冤鼓,结果被他提起来打屁股,虎妞吓得瑟瑟发抖、跪地求饶,表示再也不敢敲了。 正是得意之时,美好的画面被一股毒流吹散。他感到耳朵发痒,痒得他当即从梦中惊醒,睁眼便看到虎妞半蹲在床前,一张懵懵懂懂的可爱脸蛋。 看到这丫头竟然敢整蛊自己,林晧然当即就要端起哥哥的威严,要打得这丫头像梦中般跪地求饶,但虎妞只说一句话,他便如同泄了气的气球,将头蒙进暖和的被子里。 “哥,你别再睡了,快起床呀!排衙要迟到!”虎妞用着她的蛮劲扯着被子,催促着他起床。 “虎妞,让我再多睡一会!”林晧然躲在被子中,很不情愿地抗议道。 人都是有惰性的,形成某种懒散的习惯后,便很难再轻易纠正过来。经过一段逍遥日子后,林晧然却要天天卯时就起床排衙,突然间很是受不了。 他很想效仿嘉靖“天天不上朝”,但却是知道这样做会很麻烦,必然会遭到官员弹劾,甚至会因此被摘掉乌纱帽。 在虎妞的几番催促下,特别被子被她扯掉,林晧然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感受到深秋的凉意及明朝地方官员的不易。 后世是朝九晚五,而如今却是卯时,一个小学生都还没上学的时间。 由于起床较晚,他已经没有时间吃早餐,直接到二堂排衙点卯。值得一提的是,不是重大的日子,排衙的地点都会在二堂进行。 一切都是按秩序进行,府衙的属官、吏员和衙差都已经在堂下等候。 点卯完毕,他原计划是回房间继续呼呼大睡,但被清晨的凉风吹过后,人却突然间有了精神,完全没有了睡意。 在吃过早餐后,林晧然便到了签押房,这才轻啐一口热茶,一个衙差突然急匆匆进来汇报:雷州城发生了一起命案,而死者正是仵作沈五。 由于林晧然决定为三个案件翻案,今早便派人寻回沈五。接到命令的衙差却不知是懒人还是做事谨慎,先是跑到沈五家中寻人,结果就让他寻找到了沈五的尸体。 虽然仵作这个职业不会被人歧视,但由于时常跟尸体打交道,所以很多人不愿意跟这种人往来。沈五偏偏还属于外来户,在雷州城很少跟人往来。 正是如此,哪怕沈五已经死去多日,街坊邻居却不得而知。若不是林晧然突然帮着那三个女人翻案,恐怕发现这尸体的时间还得继续往后拖延数日。 当听到这个命案的时候,林晧然首先想到的不是又出现一件麻烦事,而是突然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刚觉得这个仵作沈五有些问题,结果人竟然早已经死了,这让他如何不会多想呢?根据他的推断,沈五极可能帮人做了伪证,所以才被人灭口。 “我去看看!”林晧然当机立断,当即打算前往案发现场。 按着他趋利避害的为官之道,这起命案应该交由海康县衙去办,但他隐隐觉得这起案件不简单,便决定由府衙主抓。 沈五住在城东门附近,离府衙不算太远。 林晧然是高估了对尸体和尸臭的忍受能力,到那里之后,他其实只是走了一个过场,对那具尸体迅速地瞄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两眼了。 沈五是被利器割喉致死,这一点还是听旁边的捕头说的,因为他压根没看清沈五的脖子,更别提脖子上的伤痕了。 很显然,这无疑是一起凶手案,最有嫌疑的对象自然是跟沈五一起居住的沈六。 只是衙差却证实,沈五亲口说过沈六已经回乡,所以沈六的嫌疑反倒可以洗掉。不过,林晧然还是派人去将沈六找回来,总觉得这人或许会知道些重要的线索。 回到府衙门口,刚好遇到匆匆而出的虎妞。问她去哪里,她说要去看仵作尸检,便领着阿丽跳上了马车,然后扬长而去。 林晧然很想叫住虎妞不用白跑这一趟,他哥连尸体都不敢看多一眼,这尸检如此血腥恐怖,她又怎么可能受得了。 但旋即一想,这丫头离开亦是好事,没准她心血来潮又敲鸣冤鼓,那自己又不得安宁了。 进入府衙大门,他直接回到了签押房,让孙吉祥找来了卷宗,便认真地查阅起来。 若是他没有猜测的话,沈五必然是在某个经手的案件中,帮着别人做了伪证,不然根本不可能会遭来杀身之祸。 他发现沈六离开后,经沈五亲自尸检的案件,只有虎妞为着那三个女人鸣冤的三起案件。 做伪证,那肯定是包庇凶手,让行凶者得益。答案很快便是呼之欲出,张氏毒杀亲夫案和陈氏杀夫案都属于意外死亡,没有“包庇凶手”一说,那只有“食客噎死案”比较符合。 食客应该是给凶徒打至重伤,然后吃饭时才因伤致死。 只是这个案件亦有问题,行凶者似乎不用特意将责任推给苏娘,哪怕花钱支使仵作做出错误的尸检报告,亦不需要对仵作进行灭口。 “难道我猜错了?” 林晧然翻遍了三起卷宗,都找不到跟沈五被灭口的理由,心里不由得自我怀疑起来。 到傍晚的时候,尸检报告便出炉了。 三起案件都是冤案,刘兴确实是被蛇毒致死,而后两位亦是跟着她们推测一致,先前尸检报道的死因全部有误。 这位仵作为此特别做了一个小实验,从死者的鼻腔中找到了一些河沙,从而确定死者是被河水淹死,而不是被谋杀致死。 同时,亦有当地村民前来报案。他声称跟死者一同返乡,但经过长平岭的时候,被一伙山贼洗劫了财物,死者选择继续回家,而他则选择返回了徐闻县。 三起案件水落石出,亦让雷州城的百姓议论纷纷,拍手叫好者不在少数,对新知府的好感度直线上升。 只是林晧然却知道,事情还远远没有完结。特别那两起大案至今都没有头绪,而樵夫如同人间蒸发般,派出再多的官兵都找不着人。 第400章 关于未来 雷州城的上空被一团阴霾所笼罩,似乎随时都会出现新的血案般。 夜幕降临之时,城隍庙一带亮起了璀璨的灯火,显得极为热闹的样子。特别城隍庙前的广场搭起戏台子,那里聚满了看戏的普通百姓。 本城小食店老板苏娘沉冤得雪,故而请来了戏班子,要在这里唱上三天三夜的大戏,而这一场唱的是《花木兰》。 坐在最前面中央位置的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那张脸蛋没有替人申冤时的疾恶如仇,正呈现着粉嫩嫩的可爱模样,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看得是津津有味。 似乎到了精彩之处,她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正眼巴巴都盯着台上,手里握着的糖人儿都忘记继续舔了。 “阵前的花木林就是末将!” “我原名叫花木兰哪,是个女郎!” “只为边关紧军情急,征兵选将!” …… 很快,戏剧落幕,大家各自搬凳子回家。 看着散去的人流,虎妞却还不舍得离开这里,仍然沉迷于戏剧中,沉醉于守护边疆的豪情之中。 虽然她现在已经是官家千金,不需要再担心吃用,只要老实呆在家里,日子就会很好很好,亦会让很多人羡慕。但她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她亦不是呆得住的性子。 以前放牛的时候,她就喜欢比别人走得更远。不只是因为远处的草更肥,还有就是她喜欢到处走动,喜欢新鲜的事物。 她很清楚地记得,当第一次牵着牛向西闯入江村时,那时的心情是何其的惊讶与兴奋,仿佛是做了一个大大的美梦一般。 或许是那一次经历,让她更渴望到外面去瞧瞧。虽然她那时只是一个放牛娃,注定要跟老黄牛为伴,只能坐看日出日落。 只是,她却保留着这种渴望,很多时候都会跑到小山坡上放牛,望着那条通往青叶镇的路,渴望有一天能够踏上这条路。 她原以为,这事得要十岁才能达成。因为到那个时候,老黄牛估计是熬不住了,她可以打着帮忙选牛的名义,一同前往青叶镇,见识外面新奇的世界。 这个看似极小的愿望,但却成了她当时最高的期待。 哪怕在她最贫困潦倒的时候,她渴望的并不是大鸡腿,而是外面的世界,或许这就是她与生俱来的一种性格。 后来她的人生就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极不喜欢她的哥哥却是变了性般,不仅愿意跟她分着粥吃,还上山砍柴谋生,最后更带着她去镇里买漂亮的花布。 她清楚地记得,青叶镇的街道是多么的新奇,那里的货物是多么的迷人。 虽然她后来又去了石城、电白城、高州城、广州城、北京城等,但如今回首望去,青叶镇那条街道已经不值一提,但却有着她最美好的回忆,是她见识外面世界的开端,亦是她放牛时期的最高寄托。 只是这次回村里,很多人都说她是官家大小姐了,要学会收住贪玩的性子,呆在家里刺绣,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经过一番闯荡,她亦慢慢地知道,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 哪怕她每天比哥哥起得更早,每天都坚持着炼功夫,但她注定无法跟哥哥一样读书当官,无法像花木兰去当兵,甚至想成为一个小小的捕快都不行。 这个世界很精彩,但跟她最初想的不太一样。她原以为大侠是懂得轻功来去自如的,她原以为她能成为将军的,她原以为男人跟女人应该是一个样的。 雷州城并不算大,只有一纵一横两条主街:镇中街和广潮街。城隍庙靠近广潮北街,而府衙则靠近镇中西街,相距并不远。 今晚的空气透着清凉,大概是入秋的缘故,让到行人渐少。 虎妞走在街道上,今晚只有她跟阿丽和小白。吴道行不喜欢看大戏,所以没有跟来,而饭缸在她出门时还光顾着吃,所以也没有跟来。 小白其实不能再叫小白了,这头藏獒经过大半年的喂养,如今已经成为一头威风凛凛的藏獒,如同一头小白狮般,正昂首大步走在前头。 “阿丽,你们国家能不能让女人做官的呢?” “不能!” “阿丽,那你们国家能不能让女人做将军呢?” “不能!” “为什么呀?” “不知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不公平,很想做将军,对不对呢?” …… 这是虎妞跟阿丽的一段对话,阿丽听出了“也”字的意思,嘴角不由得噙着一丝微笑,却没想到虎妞还有着将军梦。 经过这一年多的朝夕相处,阿丽自然知道虎妞不仅贪玩那么简单,实质她还有着一种抱负。若不是信念的驱使,她无法解释虎妞为何能天天坚持练武。 只是虎妞的大侠梦却注定要破灭,因为这世界真没有轻功的存在,只有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争勇斗狠。如今虎妞显然又被打击了,因为将军梦同样要受阻。 阿丽没有虎妞这般的“野心”,亦没有嘲笑虎妞的意思,更多还是一种佩服。因为对这种问题,她连质疑的勇气都没有。 回到府衙,府衙门前的灯火通明。 虎妞迈着小短腿走进府衙,一路往着内宅而去。在进入二堂后,她亦是帮着将门锁上,因为这里属于她家的地盘了。 经过签押房,她看到签押房的灯已经熄灭了,便知道哥哥应该是呆在房间看书或写字。 哥哥跟她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子,她喜欢到外面到处逛,而哥哥却总喜欢呆在家里。在京城是这样,回到雷州城还是这样。 她有时候不明白哥哥,外面的街道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和好看的,但哥哥却一直呆在家里,难道不感到闷吗? 特别哥哥都已经来雷州城几天了,出门的次数寥寥可数,外城更是只去过一次,而西城门外的西湖更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回到四堂,推开正房的房门,哥哥果然呆在书桌下写着字。 “知道回来了?”在书桌前写着字的林晧然停笔,朝着她睥了一眼笑道。 虎妞知道哥哥肯定是笑她性子贪玩,不由得撅起嘴巴,然后争辩道:“我当然知道回来了呀,这里是我家嘛!” “你还知道这是你的家,一天到晚你有几时在家的呢?”林晧然捻袖提笔,又是取笑道。 虎妞心里顿时有些不开心了,哥哥亦是想要她乖乖呆在家里,跟着吴秋雨那样,哪里都不去,但她终究不是吴秋雨,又是争辩道:“谁规定一天到晚就得呆在家里的呢?” “这用得着规定吗?你看看你未来大嫂,看看那些官家千金,哪个不是老实呆在家里刺绣什么的!”林晧然泼墨挥毫,却是举例子道。 虎妞迈着小短腿走过去,朝着桌面瞅了一眼,看到哥哥原来是给京城写着书信,据理力争道:“她们是她们,我是我,为什么要我学她们,而不是她们学我呀?” “要是都学你,这个封建王朝就该被翻倒了!”林晧然将毛笔搁下,便又取笑道。 “哥,封建王朝被翻倒是什么意思呀?”虎妞听到这个新词汇,当即好奇地追问道。 渐渐地,她知道哥哥其实很是厉害,似乎天底下都没有什么哥哥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很多事情都能说得一针见血。 “就是人人生而平等,这个懂吗?”林晧然将写好的信吹了吹,并检查有没有错误之处。 虽然他现在远离京城,但一些关系却不能丢。如今在雷州城正式上任,除了给未来岳父报消息,亦要给广东会馆报平安。 另外,他在重开市舶司一事上,有着一个极其大胆的构思。亦需要广东财团的支持,所以打算邀请一些重要的人员到雷州城。 “不懂!”虎妞老实地摇了摇头,但隐隐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就是西方……”林晧然将信装进信封,但突然改口道:“算了,这种话不能跟你说!” “哎呀,我又不会说出去,我有哪次将你叮嘱过的事情乱说出来了?”虎妞感觉到浓浓的不信任,当即埋怨道。 “这不是你泄密的问题,而是这种话真不能教给你!”林晧然将信封放到一边,认真地摇头道。 “哥,跟我说说嘛!”虎妞来了兴趣,当即拉扯说道。 “不说!”林晧然态度坚定,然后打着哈欠问道:“哥困了,你今晚在哪里睡!” “我考虑下!”虎妞自然不懂撒娇,有些不快地松开他道。 “那你好好考虑,我先睡了,一会记得吹灯!”林晧然打着哈欠,然后径直上床睡觉。 房间恢复安静,外面的院子亦没有了声响。 虎妞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望着蚕豆大小的火焰,明亮的眼睛有些迷离。 她清楚地记得,家里没有油灯的时候,她是多么的渴望家里能有一盏油灯。其实不是油灯的造型多么漂亮,而是这小小的油灯极为神奇。 若是有了油灯,那她不需要天黑就必然爬上床睡觉,她可以在家里多玩一会,可以自主的控制着作息时间。像现在,她不困就不需要上床睡觉,可以静静地望着油灯。 只是今晚,她的心无法安静,总觉得有些不快乐。 在路上的时候,哥哥让孙吉祥给她讲了很多历史,而哥哥又多次强调大侠都是杜撰的。如此种种,今晚似乎集中爆发,让到她感到一种身心疲倦。 这个世界,跟她最初想的,并不太一样! 呼! 她将油灯吹熄,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因为她还是没有睡意。只是正要迈步离开,她却是鬼使神差地走向前面的床,然后脱鞋爬上去。 “虎妞,你不是应该睡里面吗?” 她才睡下没多会,便听到了哥哥抱怨的声音,知道哥哥刚才说困是借口,便赌着气般道:“为什么我一定就睡里面呀?我今晚想睡外面!” “随你,别宣扬出去就行!”林晧然显得随意地道。 虎妞本来还自责她有些无理取闹,但听到后来的话,却又是深叹了一口气。不管哥哥如何宠她,这仍然是一个重男轻女、兄长为父的世界。 “虎妞,你的脚放哪里了?” 她将小脚放到哥哥的肚子上,果然听到了哥哥的熟悉抗议,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她喜欢哥哥这种无可奈何的模样。 “哥,我不开心,心里还好像有点难受!”虎妞将脚丫缩出来,爬在林晧然的耳畔前怀着心事道。 “谁欺负你了?”林晧然没有了睡意,眼睛当即闪过一抹寒光。 “没人欺负我了,我就是心里突然有点难受!”虎妞摇头,然后翻过身子躺着道。 “有什么好难受的,天塌下来,哥都会帮你撑着!就算捅了天大的蒌子,哥也会帮你填上!”林晧然情真意切地说道。 在他的心里面,早就将这丫头当成宝贝般看待。虽然有时觉得这丫头的正义感过剩,但其实没有真正怪责,主要还是担心她被有心人所利用。 “我不想像吴秋雨那样整天呆在家里!”虎妞脆声说道。 “同意,你不学她!”林晧然表示支持,而且似乎也只能支持,虎妞若是能拿起针线活就不再是虎妞了。 “但我好像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虎妞沮丧地道。 “你不是说要成为女侠吗?继续朝着这方面努力啊!”林晧然不负责任地鼓励道。 “女侠是骗人的,根本没有轻功!”虎妞自然不是那般好骗,幽幽地道。 “那就再想想了,做女将军?”林晧然又是怂恿道。 “哎呀!咱家又不是军户,我们都从不了军,军队也又不要女孩子!”虎妞当即埋怨。 林晧然深感无奈,以前是担心这丫头什么都不懂会吃亏,如今什么都教会她,却不是那般的好糊弄,便使出杀手锏道:“行了,我交给你一个极重要的任务,若将事情办好了,你比女将军还要厉害,简直就是咱广东帮的灵魂人物!” “真的?”虎妞的眼睛闪过一抹亮光。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了!”林晧然肯定地道。 “说来听听!”虎妞打听道。 林晧然便不再隐瞒,当即将他的计划说出,听得虎妞的眼睛亦是一片雪亮,似乎亦将那点心里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 第401章 牢房里的哑巴 县狱,天窗显现阳光的踪影,但牢房仍旧很寂静。 这个女牢房从七个人变成了三个人,只是这三个女人唱不了一台戏,因为她们中有一个是哑巴。哑巴手上的血迹在凝成血块后,已经慢慢地脱落,露出了一双白皙的手。 哑巴仿佛望夫石般,背靠在墙上,正仰头望着天窗处,静静地等候着阳光从天窗照进来落到墙上的那一刻。 却不是因为她多渴望看到太阳的光线,而是若到了那一刻,她便能从阳光的倾斜度推测到时间。对于一个被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牢房中,没有比知道时间更让她渴望的东西。 只是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但阳光仍然没有照射进来,而哑巴的脖子仰得有些酸。她不由得改变一下视线,落到了仅剩的两名狱友身上。 从她们二人先前的交谈中,她知道一个叫李春燕,是海康县李县丞的女儿;一个叫韩梦儿,是雷州城人士。 前者杀了人,所以被判处死刑;后者是杀人未遂,但依照大明的律法,亦被判了死刑。两人都没有被冤枉,都是属于铁案的范畴。 她们二人或许是同病相怜,又或许是性子都比较外向,二个人在昨晚竟然聊了一宿,到将近天明才睡去。 让她颇是无奈的是,如今才刚起床,又是兴奋勃勃地继续聊着。只是聊的话题有些沉重,却是想着下辈子要做什么事,正在规划着她们的来世。 对于来世,她其实是不相信的。但很显然,这两个女人都相信了,而且还越说越兴奋,恐怕天底下只有这两人能如此。 哗啦啦…… 外面传来了铁锁被打开的响声,外面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三人询声望去,便看到三个熟悉的妇人一起走了进来。 哑巴知道这牢房又要喧闹了,便索性将眼睛给闭上。跟着她们的性子不同,她更喜欢安安静静的,不喜欢这种吵杂。 果然,随着这三个妇人进来,那两个女人如同看到了亲姐妹一般。明明都是要送上断头台的人,竟然还能如此欢快,乍一个服字了得。 哑巴一直以为,她是最看淡生死的人,因为她见过太多的死亡。但跟着这两位狱友相比,她发现自己要落于下乘了。 “哑巴姐姐,这糕点是苏娘婶婶做的,好好吃的哦,给你!” 她正闭目养神,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带着稚气,但却格外的悦耳,仿佛能将铁石心肠的人都融化掉般。 官家的千金、富家大小姐和被称为活观音的善妇,她都见到许多。 只是这些人表现得再亲和,但那眼睛都掩饰不了一种高高在上,只有这位知府妹妹的眼睛不带一丝杂质、处处透露着真诚。 不过,她实质不喜欢这种善意,她不想亏欠任何人。就像她不想对任何人友善,而别人亦不需要对她好,她跟这世界互不相欠。 “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最喜欢鸡腿呢?我也带来了哦,你等等!”却听到一个有意压低的声音,然后便是远去,显然是去拿鸡腿了。 她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着那个匆匆离开的背影,顿时有些忍俊不禁。很显然,在虎妞的心里面,世上没有什么食物能比鸡腿更好,包括这苏娘做的糕点,只是为了卖苏娘面子才先送糕点给她。 香喷喷的鸡腿被送过来,这一次她没有再选择拒绝。 她先是闻了闻鸡腿散发的肉香味,用牙齿扯下一大块,在嘴里慢慢地进行咀嚼,光滑细嫩多汁,让她整个人沉醉。 虎妞亦是被香喷喷的鸡腿所吸引,便是咽了咽口水,突然开口认真地问道:“哑巴姐姐,你是不是跟张敏婶婶她们一样,是被冤枉的呀?” 她微微一愣,知道虎妞是带着极大的善意,似乎亦是想替她翻案。不过她想要拒绝虎妞这种行为,只是不想直接摇头,所以选择避开她的眼神。 “我知道你不会说话,你点头就行了!”虎妞锲而不舍地望着她道。 她又是一愣,不明白她为何是“点头就行”,而不是“点头或摇头”。在一刻,她的心涌起了一份莫名的感动,被这种没有条件的信任所打动。 “你要相信我,就算我帮不了你,还有我哥哥呢!我哥哥其实很厉害的,当然他打架不厉害,都没有我厉害!”虎妞推荐着自己的兄长,但却又是叹气道。 “虎妞,我们回去了!” “虎妞,那哑巴肯定是凶手,你别废劲了!” “就是呀!你有那功夫,还不如给我多带些好吃的呢!” …… 却是这时,那边的女人纷纷开口。倒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哑巴被送进来的时候,双手和衣服都沾满了鲜血,这必是杀人凶手无疑。 虎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只是正要移开之时,那失望的脸蛋旋即被欣喜所取代。因为就在这时,哑巴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最终选择了信任,虽然知道这会麻烦不断,知道这亦不算是什么好时机,但她却鬼使神差地信任了她。 跟着她预测的那般,当虎妞表示要带着她离开的时候,却遇到了阻力。 “为什么不行呀?她是冤枉的,她都点头了!” “典史的命令?典史的命令又怎么样呀?她是被冤枉的!” “哎呀,我只是带她过去申冤,你若是再拦我的话,我叫我哥哥过来,你就完蛋了!” …… 一个九品典史想要拦住虎妞,这其实是有些难度的。不说虎妞有着麒麟服在身,背后给她撑腰的人亦太强大了,除非这些人真不想混了。 这些狱卒亦是明白,但他们亦有着苦衷,哪怕不能够阻拦,亦要将消息传递出去。 就在虎妞坚持要突破这重重的阻力,带着哑巴带离县狱之时,一个狱卒却悄然离开了县狱,向着贾府匆匆而去。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拦住她!”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贾豹当即是大为震怒,重重地砸掉手上的茶壶道。 第402章 亮剑 雷州府地处大陆最南端,由于地处偏远,所以历来成为朝廷的流放之所。亦是这个原因,致使这里留下了很多名人的足迹。 在雷州城的西边有一座湖,原名为罗湖,始修建于北宋。 宋绍圣七年,苏轼在被贬至海南之时,路经雷州,跟胞弟苏辙邂逅于此,并同游罗湖,被传为一段佳话,此后便更名为“西湖”。 这西湖自然不能跟杭州西湖相提并论,但亦算是雷州城的一处名胜古迹,吸引了很多文人骚客前来游览,品味这西湖的风光。 林晧然乘轿出西城门,却不是为了前去目睹西湖的风采,而是为了那个最关键的证人——樵夫。 据汤知县刚传回的消息,躲于山林之中的樵夫喊话,扬言要见到他这个知府才愿意现身相见,其他人则谁都不会相信。 种种的迹象表明,这樵夫不仅是李县丞焦尸案的重要证人,更是破解陈氏灭门血案的关键人物。只要得到这人的口供,那两起案件极可能会迎刃而解。 正是如此,林晧然决定亲自去见樵夫,让那个樵夫回来作证,一举破解雷州府的两起大案。 大明的官员出行是有规制的,像七品官出行打黑伞,六品官出行打碎金扇,五品官出行则可以打大金扇。越礼使用仪仗,则会被弹劾。 这一支打着大金伞的仪仗队,浩浩荡荡地从西城门而出,但不到一里地,后面便有衙差拍马而来,并挡住了队伍的去路。 身穿五品官服的林晧然坐在轿中闭目养神,得知衙差前来,便猜到雷州城恐怕又发生大事。只是不知道是发生命案,还是又有人敲鸣冤鼓,心里不由得头大如麻,他这个知府当真是不得一日清闲。 只是他猜错了,一伙人突然围攻府衙,虎妞被伤。 “回去!” 在听到事情的原委之后,一股浓浓的怒气当即涌上心头。 他都已经是雷州府的知府,结果竟然还有人敢动虎妞,如何让他不感到愤怒。前天他在鱼市上的忍让,那是为着大局着想。 只是如今贾豹和那个赵百户如此得寸进尺,竟然还敢打虎妞,他哪里还会继续顾什么大局,只想将这些人通通给弄死。 戴北河闻言一愣,急忙劝道:“大人,请三思!” 林晧然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那个樵夫实在是太重要了,是解开两大案件迷团的关键。只是在他此刻的心里,没有什么人与事能比虎妞更重要。 驾! 林晧然没有乘轿慢慢返回,而是带着铁柱等人直接策马往着西城门而去。 雷州城的防卫工作由雷州卫负责,总旗段大陆带着旗下的军户刚刚完成秋收工作,这便被百户调过来值守西城门。 只是旗下的军士却是抱怨连天,这苦活刚刚干完,都还没清闲几日,便又被派来这里守城。虽然有进城费收取,但按着规矩,钱根本进不了他们的口袋,顶多是改善一下伙食。 段大陆的眼睛亦带着忧色,他们被如此调派,皆因他得罪了上官。只是让他忧虑的不是干的活比别人多,而是旗下的军户根本得不到锻炼,这上战场必定会成为炮灰。 不过,他却没有能力改变现状。他只是一个世袭的小旗,上面根本没有结识什么大人物,反而得罪的上官来头不小,这日子根本是暗无天日。 咦? 段大陆的思绪被打断,听到几匹急促的快马向着这边而来,正要下令将这些人拦下时,却看清为首的是身穿五品官服的年轻人。 想着方才府尊的仪仗队经过,这人的身份亦是呼之欲出。当今的朝廷是文官当道,哪怕是自家的指挥使见到府尊,亦得客客气气的,这是一座高山般的存在。 “你们谁是负责人?”林晧然来到城门前停下,目光最终落到段大陆身上。 段大陆的心跳骤然加速,总觉得有一个天大的机会出现在面前,便是紧张地拱手道:“禀告府尊大人,我是雷州卫总旗段大陆!” “段总旗,本官以雷州知府的身份命令你!府衙被反贼围攻,你速速点兵,随我去剿匪!”林晧然的目光凌厉地望着段大陆,沉声地说道。 段大陆咬了咬牙,拱手大声道:“末将遵命!” 说着,他一挥手,仅留下两名残兵在此把守,连同上面的士兵都招呼下来,随着这位如日中天的新知府前去“剿匪”。 其实他不是傻瓜,知道所谓的反贼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他却是知道,想要抱上这条粗大腿,那就只能少说多做。 府衙靠近西城门,林晧然很快就看到了雷州府衙,那里已经围着数十名虎视眈眈的壮汉,而府衙的大门却是紧闭着。 这帮人却很是蛮横,竟然找来了一根圆木,正撞击着府衙大门。 “住手!” 林晧然看到这一幕,心里亦是涌起一团怒火。这恶霸贾豹实在是太嚣张了,竟然敢如此围攻府衙,这分明就是无法无天。 却不知道是无视林晧然,还是想要给林晧然一个下马威,贾三看到林晧然出现后,当即就领着几个壮汉扑过来。 段大陆手持钢刀,目光冷凛,向旁边的得力手下打了一眼色,当即就迎了上去。他却是知道,若要想抱上新知府的大腿,那他就要有所表现。 不得不说,贾三等人亦是厉害角色,只是他们终究还是少了平日的底气,特别是林晧然突然说了一句:“此等皆为反叛,负隅抵抗者,给我格杀勿论!” 噗! 段大陆没有手软,当即就砍向贾三,顿时是鲜血如注。 却不知是领头人被砍伤,还是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到,混乱的场面突然戛然而止。 大家都是大眼瞪小眼,看着受伤倒地哀嚎的贾三,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特别他们发现,这个娃娃知府并不是想象中的软蛋,极像是一个狠茬。 “知府大人,好大的威风啊!城门兵都调了过来,你就不怕被参一个逾越之罪吗?”正是这时,一个精瘦的青年男子站了出来。 “你是何人?”林晧然听到这话,便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我是海康千户所百户赵三江!”赵百户一脸倨傲地说道。 “段总旗听令,将这个叛贼给本官拿下!”在赵百户那双骄傲的目光中,林晧然的手指徐徐地指向他并沉声地命令道。 什么? 赵百户以为听错了一般,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了林晧然,这个被贾豹极度鄙视的娃娃知府。 第403章 细思恐极 “你敢!”赵百户很快就反应过来,两个字仿佛从牙齿般挤出来。在他心里面,他还认为这个娃娃知府就是个软蛋,会像前天那样恐怕于他。 林晧然却逼视着他,朗声无情地道:“你海康卫百户本该拱卫海防,如今领着这帮人围攻府衙,你就算是搬出广东指挥使大人,我亦要将你这个叛贼拿下,上奏本向皇上禀明你这种大逆不道之举!” 嗡! 赵百户的腿当即是软了,仿佛有一顶帽子突然落在头上,而他却完全没有能力和勇气去承受。 先前他以为有人撑腰,这个娃娃知府怎么都要忌惮于他。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人一出手就直接要人命,打在他的七寸之上。 若这人真上本弹劾他这种举动,纵使他有一百张嘴,亦说不清今日之事。他本是海康所的小小百户,这次带人围攻府衙根本找不着搪塞的理由,后果很可能是要被砍掉脑袋。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蠢如一头猪,竟然听从贾豹的蛊惑。跟着这个出身翰林院的知府唱对台戏,更是错以为对方真是一个软蛋,结果却发现自己却如同一只蚂蚁被人拿捏着。 段大陆领人上前,一把将这个不可一世的赵百户给擒下。这人他亦是认得,是神电卫响当当的人物,但他突然为之一愕,因为这人竟然尿裤子了。 吱…… 府衙大门亦是被打开,虎妞率先拿着短刀跑了出来。 林晧然看到虎妞生龙活虎的模样,这野丫头哪里有什么事,倒是看着她战意高昂,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丫头方才定然是给人拦住的。 确实是如此,若不是府衙的差役被调空了,她还真会鼓动大家来一场混战。 随着林晧然的态度强硬,加上西城门的官兵镇压,这些混混不敢再生事。特别赵百户被押入大牢,而贾三身负重伤,他们亦是群龙无首。 林晧然很快就了解到事情的原委,竟然是因为虎妞要帮一个哑巴女翻案而引起的。 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哑巴女的案件竟然是一起铁案,人证和物证皆在,而所杀之人竟然是贾豹的儿媳阮娟儿。 林晧然看到这个案宗,眉头不由得蹙起,发现事情或许是多想了。因为这事涉及贾府家人,所以贾豹的反应才如此激烈,跟案情的真相恐怕无关。 啪! 身穿五品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公堂上,头顶着公正廉明,背后是海水月牙的屏风,握起惊堂木用力一敲,沉声道:“升堂!” “威——武!” 堂下十二名衙差手持水火长棍,用力地捣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令到前来围观的百姓都纷纷屏息凝神。 “带人犯!” 林晧然一敲惊堂木,又是沉声说道。 虽然人证物证俱在,而且贾豹的反应亦勉强解释得通,但他却觉得这个案情有些猫腻,特别这个哑巴女似乎没有杀人动机。 两名衙差很快押着哑巴女上堂来,哑巴女蓬头垢面,但身材苗条,看似年纪不大,特别那双眼睛特别雪亮,没有畏惧地打量着堂上的林晧然。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林晧然进入知府的角色,重重一拍惊堂木沉声道。 呜呜…… 哑巴女跪在地上后,却是比划着手势,然后用力摇头,似乎是表示她不会说话。 林晧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却是无法判断她是不是真哑巴,然后又是沉声问道:“本月初一,你于南渡河渔家村附近杀害阮娟儿,此事是否属实?” 呜呜…… 哑巴女却是摇头,然后平躺在地上,开始用手进行比划。 林晧然初时还知道她是说一个人躺在地上,但后面却不知道她在比划什么,特别她最后还将虎妞拉了出来,顿时更是一阵愕然了。 思忖片刻,他求助于孙吉祥,孙吉祥亦是摇头苦笑。特别哑巴的这种证词,送到刑部的话,未必会得到刑部的认可,甚至还会被打回来重审。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道:“本官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可会写字?” 哑巴女听到这话,便是缓缓地摇头。 正是这时,虎妞却是埋怨道:“哎呀!哥,这么简单,你怎么就看不懂呢!” 林晧然看着这个野丫头,怀疑地问道:“虎妞,你看得懂?” “我当然看得懂了,你看我!” 虎妞说着,便平躺在地上,舌头一伸,解释道:“那个阮娟儿死了!” 林晧然和孙吉祥等人,都是微微点了点头,觉得哑巴女应该是这个意思。 虎妞又比划一个大肚子,解释道:“阮娟儿是个孕妇,肚子里怀着孩子!” 林晧然听到这话却有些怀疑,便望着哑巴女,但见到她重重地点头,显然虎妞的讲解是对的。 虎妞从地上爬起来后,朝着她先前躺的位置,先是做了一个倾听状,然后又是比划着道:“哑巴姐姐将阮娟儿的肚子割开,取出我……呸,不是我,是小婴孩!” 事因刚才到这一步的时候,哑巴女将虎妞拉扯过来,这才让虎妞发生了口误。 在虎妞说完后,周围的人都刷刷地望向了哑巴女。 哑巴女迎着众人的目光,重重地点头,还朝着虎妞竖了一根大拇指。 按着她的“说法”,她并不是什么杀人犯,而是在阮娟儿死后,才剖开阮娟儿的肚子,取出她肚子里面的婴孩。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是真的!” “对呀!贾松去年八月份就已经到国子监读书了,阮娟儿怎么可能怀上孩子!” “咦?我倒是想起来了,今天三月份之后,阮娟儿再也没到我店买胭脂,可能真是怀孕了啊!” “若阮娟儿真怀孕的话,那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怎么觉得这事大有文章,不会是……他?” …… 但在这时,堂下的百姓却是坐不住了,当即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因为阮娟儿的相公贾松去年八月上京读书,而阮娟儿偏偏怀孕,这事如何不让人产生联想。只是很多人的寒毛突然竖起来,可谓是细思恐极。 第404章 揭露 林晧然握起惊堂木,想拿出知府的威严,喝止堂下百姓这些乱糟糟的声音。只是一些话语钻入耳中时,他却是突然一愣。 啪! 最终,他还是重重地落下惊堂木,沉声说道:“肃静!” “威——武!” 堂下十二名身材魁梧的衙差用火水长棍捣在地上,发现“咚咚咚”的声响,原本乱糟糟的百姓便是安静了下来。 林晧然望着堂下的百姓,对着人群沉声问道:“可有人告诉本府,这阮娟儿有身孕究竟有何不妥?” 只是事情出乎意料,方才还争先恐后地议论的百姓们,这时却是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明情况。 咦?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一来是这雷州百姓缺乏血性、胆小怕事,二来是体现出贾豹的震慑力。 正是这时,苏娘从人群中走出来道:“府尊大人,民女有话说!” “请上堂回话!”林浩然微微点头道。 苏娘已经不是第一次上堂,轻车熟路地走上堂来,行礼回话道:“贾松于去年八月上京到国子监读书,若是阮娟儿有身孕,那必然与人通奸或被奸人玷污了身子!” 在这个时代,通奸可是一项大罪。像一些宗族发现通奸的男女,压根不需要支会官府,有权将那对男女直接浸猪笼。 阮娟儿这种非正常怀孕,不管是否自愿,那个“奸夫”都必死无疑。 虽然林晧然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一切都要讲究真凭实据,而如今他首先要查证的是:阮娟儿是否真如哑巴女所说的那般已经怀有身孕。 若阮娟儿怀有身孕,那不论行凶者是不是哑巴女,这个奸夫都难逃其咎。特别在哑巴女杀人动机不充分的情况下,这个奸夫有更强烈的杀人动机。 但在这一次的卷宗之中,只描绘了哑巴女将阮娟儿开膛剖肚,着重是哑巴女杀人手法的残忍,并没有尸检报告,自然亦不会注明姚娟儿是否有孕带。 而令人感到头疼的是,贾豹恐怕不会允许他这边开棺验尸,或者早已经毁尸灭迹了。 “传证人黄七!”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打算提审那日的目击证人。 没多会,一个须发花白的矮老头带着衙差走上堂来,朝着林晧然恭敬地行跪拜之礼道:“草民黄七拜见府尊大人!” 林晧然发现他的眼睛带着一丝胆怯,却不像是心虚,更像是一种民对官的天然畏惧,便缓和态度地道:“将你当日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遵命!”黄七反应稍慢半拍,然后缓缓地说道:“当日草民于南渡河河边捕鱼,却是看到这个凶徒,她将贾少夫人拖至河边,并对其行凶,手段极其残忍!” 林晧然看着他的目光异常镇定,心里不免有所动摇,便又是问道:“你目睹了凶案的全过程?” “是!”黄七很肯定地点头。 林晧然翻着卷宗,又是睥了他一眼道:“贾少夫人是否怀有身孕?” “没有!”黄七摇头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又是问道:“她用的可是这把刀?” 说着,一个书吏将凶器送到黄七面前,黄七仔细地检查后,才认真地点头道:“是!” “左手拿刀还是右手拿刀!”林晧然临时起意,便随口问道。 “左手!”黄七很肯定地说道。 “是先将人杀死再开膛剖肚,还是直接开膛剖肚?”林晧然抬头望着他,便又是追问道。 “直接开膛剖肚!”黄七沉思片刻,很肯定地说道。 “贾夫人是当场死亡还是大喊大叫!”林晧然不置可否,又是继续问道。 “大喊大叫!”黄七迎着他的目光老实地道。 “喊什么?”林晧然问道。 “喊救命!”黄七老实地回答。 其实林晧然心里并没有具体的计划,如今只是想要多问一些问题,希望从中能够找出一些破绽。 只是对方的回答显得滴水不漏,甚至他心里都有些偏向于这个小老头,觉得哑巴女才是真凶。 啪! 只是古怪的一幕突然出现,哑巴女却是跪到黄七的身后,仿佛打蚊子般,在空气拍着手掌。 敢情这是个疯女人!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对这个哑巴女更加怀疑了。只是突然间,他吃惊地望向黄七,但黄七仍然人畜无害地望着他。 其实黄七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还保持着刚上堂时的那种怯怯的目光。只是很古怪的是,哑巴女在他身后拍了七八个巴掌声,他却充耳不闻。 “这哑巴做什么?” “好像是打蚊子!” “黄七怎么没半点反应,他耳背不成?” …… 堂下的百姓亦是疑惑地看着这一幕,但很快就找到了关键所在,堂上的黄七对巴掌声竟然充耳不闻。 “黄七!” “黄七!” “聋老头!” …… 堂下有胆大的年轻人开始叫黄七,结果堂上的黄七仍旧是充耳不闻,如同老僧入定般,而他的眼里似乎只有林晧然一人。 大家看到这一幕,如何不知道这个聋老头在撒谎,他的耳朵都听不到声音,哪里可能会听到贾少夫人喊“救命”。 林晧然的眼睛微眯,朝着黄七微微点头,用嘴型淡淡地说道:“站起来回话!” “谢府尊大人!”黄七收回目光,拱手行礼便站了起来。 啪! 只是还不待黄七站稳,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怒道:“本官方才什么都没有说,你分明就靠唇语读懂本官的话,你该当何罪?” 啊? 黄七亦是一愣,却不知道是怎么就败露的,只是看着林晧然的怒容,便是跪地求饶道:“大人饶命,小人亦是一时鬼迷心窍,收人钱财才撒谎的!” 就在当天晚上,一条消息传遍了雷州城的大街小巷。矛头直指贾豹,说贾豹趁着他的儿子贾山上京读书之致,奸淫了他的儿媳阮娟儿,事后更是杀人灭口。 在这一个时代,人伦是被世人所耻。 哪怕贾豹是雷州城的第一霸,但还是遭到全城百姓的一致指责,认为这种行为已经有失天和,必然会遭致雷神降罚。 第405章 江家有妇 月色如水幕般落在府衙中,将这座充满历史韵味的建筑洒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府门前的灯笼高悬,差役们在前院花厅吆喝着喝酒,一些书吏还在二院两边的衙署忙碌着事情,府衙深处却显得很安静。 签押房的灯亮着,一个身穿便衣的年轻人正端坐在里间的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翻阅着卷宗,那张还显得青稚的脸孔显得很认真。 书桌对面恭敬地站着一个书吏,正注视着这个年轻人,每当年轻人问话,他都会毕恭毕敬地回答。没过多会,书吏便行礼转身离开。 待书吏离开,林晧然便端起桌面上的茶盏,轻啐了一小口浓茶。只是脑子还在想着事情,眉头仍然轻轻地蹙着。 关于贾少夫人阮娟儿的凶杀案,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虽然证实黄七受人指使做了伪证,但却还不足以洗清哑巴女的全部嫌疑。“奸夫”的矛头直指贾豹,但亦没有半点证据,亦需要进行搜罗。 林晧然并没有刑侦经验,但前世接触过一些刑侦类的电视剧,知道作案动机这一点很重要。只是这个哑巴女没有作案动机,但贾豹的作案动机似乎亦不是很强烈。 贾豹只有独子贾松,若阮娟儿怀了他的骨肉,他似乎没有过于强烈的理由杀掉阮娟儿。特别阮娟儿即刻临产,这个作案动机就变得更低。 只是死亡地点在南渡河,当时阮娟儿的尸体是从河上流飘下来,矛头却又指向了贾豹。 正常而言,阮娟儿这个时候应该受到严密保护,而阮娟儿行动不便亦没有出外玩耍的理由。 偏偏地,她竟然出现在郊外,而且是落水身亡或是被杀弃尸河中。 不管阮娟儿是主动还是被动跑到郊外,都有着一股力量驱使她离开贾府,而这股力量的施压者极可能就是贾豹。 另外,在阮娟儿死后,贾府的反应过于快捷。第一时间就将尸体带走,并找到捕鱼的黄七指证哑巴女,让这起案件迅速成为“铁案”。 是不是贾豹?他杀死阮娟儿的动机又是什么? 林晧然将茶盏慢慢放下,认真地思忖着。虽然他认为“奸夫”肯定是贾豹,但却拿捏不准贾豹是不是杀人凶手。 正想着事情,孙吉祥轻轻地走进来,说汤知县在外面求见。 林晧然隐隐猜到汤知县是因什么事而来,今天他没有如约前往城西,那个樵夫亦没有露面,两起案件仍然没有突破。 “下官拜见府尊大人!”汤不元进来行礼,但语气显得冰冷。 林晧然抬头打量着这个属官,跟着他这种文弱书生不同,汤不元的身形显得健硕,目光炯炯有神,脸形刚毅,如同一棵青松般。 汤不元是嘉靖三十二年的三甲进士,在贵州担任知县期间表现优异,三年期满后,便被调到海康县担任知县。虽然海康县不见得有多好,但确实要优于贵州,且是从六品的官职。 这份履历跟着林晧然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但能够从贵州那种凶悍之地得到晋升,足见他的能力并不俗,确实需要大气魄才能压制住当地的土司,难度并不比现在的雷州府低。 “汤知县,请坐!”林晧然抬手,态度显得亲和地道。 汤不元的脸仍旧紧绷着,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道:“府尊大人,你应该清楚,这樵夫有重要的线索,极可能就是破解李县丞焦尸案的关键,甚至能查出陈氏灭门血案的真凶!” 林晧然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听着这如同子弹般的话语,并没有急着进行回话,而是慢吞吞地将桌面上的茶盏端起。 茶盏端到手中,感受到茶盏的重量,便知道茶水已经被喝光了,但他仍然装模作样地送到嘴边,做了一个喝茶的动作。 耽搁这点时间后,汤不元亦是慢慢地冷静了下来,知道没有任何跟林晧然叫板的资格,必须要注意说话的语气。 林晧然放下茶盏,抬头望了他一眼,这才淡淡地道:“不是本府不想前去,但今天你亦看到了。你不在雷州城,我这前脚刚离开,府衙便出事了!” “府尊大人,你若担心这个的话,明天我在县衙守着,哪里都不去,这总行了?”汤不元显得是个直爽的性子,当即便提出主意道。 林晧然自然是一个托词,抬头望了他一眼,却是缓缓地摇头道:“本府明日亦不会前去!” “林大人,你怎么可以这样!”汤不元骤然变色,目光中透露着一丝愤怒。却不怪他会愤怒,那个樵夫无疑是解开迷题的关键,但林晧然却要置之不理。 林晧然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地笑道:“那个樵夫根本不曾见过本府,你明日找个书生假扮我即可,何必非得本府跑这一趟呢!” 若是没有阮娟儿凶案,他会很在意那个樵夫,应该会选择前去。 只是现在有阮娟儿凶案作为突破口,他就不必舍近求远。没准这个案件告破之后,便能将贾豹给扳倒,到时所有迷团都迎刃而解了。 汤不元的眉头微蹙,却误认为这个年轻知府少了做事的干劲,但最终还是选择同意了。 其实他亦不能够反对,眼前这位上司来头实在太大了。翰林院出身,又奉旨开海,如今还是他的顶头上司,他拿什么跟人家叫板。 林晧然看着汤不元离开,知道这个属官必然是极度失望的,但他却有着他的考虑。 雷州城像是被一层迷雾笼罩着,他如今身处于迷雾中,要做的是一层层地去拨开,而不能像虎妞那种蛮劲乱闯乱撞,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是夜,月色高悬,整座古城如同白昼。 一个黑身人穿过大街小巷,很快就出现在一座宅子的白墙外。他爬上一棵榕树,将绳子绑在上面树枝上,然后从这边的矮屋顶晃上了对面的高墙。 他从高墙往下张望,这是一处庭院,仆人显然都已经睡去,而正房门口亮着一盏灯笼,橙色灯笼上是一个“江”字。 尽管已经干过不少采花之事,但他此刻的心跳仍然砰砰地跳着。 仅是那匆匆一面,甚至都没看清纱巾下的真容,光是那成熟诱人的身段和那带着寒芒的眼神,这些天他就已经是茶饭不思。这好不容易从城外回来,他再也无法抑制地进行今晚的采花之行。 第406章 有花堪摘 借着月色和灯光,周重八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正堂房门前。 叮…… 周重八轻轻地推开房门,结果听到一声脆响,亦好在他做事向来谨慎,铃铛仅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动静并不大。 他的耳朵耸立,贴近房门仔细倾听着里面的动静,隐隐听到有人在床上翻转身子的声响,便使用他的拿手绝技,发出一声韵味十足的“喵”叫。 以前他学过一段时间的口技,连那一位老师傅都夸他有天赋,这用来糊弄一般人完全没问题。 “春桃、秋菊,去将那只野猫给我打跑了!” 一个绵软却带着霸道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到他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如同听到一句又酥又麻的情话般。朱重八想到很快就得偿所愿,品尝这个世上最有味道的女人,浑身的气血直涌心头。 只是他却是知道,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冷静,这次万万不容有失,不然绝对会抱撼终生。 喵…… 周重八装着猫叫,打算借机将这两个丫环引开。 几声惟妙惟肖的猫叫声,出来的两个傻丫环便被引向了二院。他迅速从另一个院门返回来,从门缝探手进去,小心地摘除铃铛。 听着后面似乎有动静,他知道那两个傻丫环怕是要回来了。 不过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事,这丫环终究只是下人,只要将她们主子制服了,没准丫环还得乖乖过来服侍他。 当然,有着如此令人心醉的美人,他不可能在这丫环身上浪费精力。 他驾轻就熟地闪身进去,并将铃铛挂回原处,一切都显得天衣无缝。 房间有着轻微的烛光,空气弥漫着一股特有的闺房香味儿,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甚至他都能听到自己如同打鼓般的心跳声。 绕过一道屏风,他望到那张粉红的大床,忍不住咽了咽吐沫。看着大床那个隆起的身影,他将衣服解除,慢慢地走向那张神圣的大床。 他将蚊账挂于两边,贪婪地望向床上的美人儿,此刻他仿佛成了一头狮子,而床上的美人则是他人生最丰盛的羔羊。 面对这种情况,他有着很多经验,而针对不同的情况,或温柔或鲁莽又或霸王硬上弓。 当发现卷缩着的被子微微颤动时,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知道这女人是跑不掉了。 在意识危险而不敢放声大喊大叫,而是选择卷缩在被窝中,那这种女人必然是忍气吞声型,今晚是要任着他来摆布了。 虽然跟他最初判断的女皇形象不相符,但想着如此美人今晚将在胯下承欢,他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大美人,我来了! 周重八轻轻地揪开被子,浑身的气血上涌,眼睛透露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打量享受这个身材、气质都无可挑剔的大美人。 咦? 当揪开被子之时,他突然微微一愣,这美人的身形跟他想象中的严重不符。 他记忆中的江夫人是那种有着少女般骨感,亦有着少妇般丰腴的绝世美人,而不是这种瘦弱的身子板,浑身上下都没有几两肉。 叮…… 却是这时,外面的房门铃声大作。 “上当了!” 周重八当即一阵慌张,亦是明白了过来。 刚才江夫人其实已经有了警觉,她巧妙地打着出去赶猫的旗号,江夫人顺理成章地假扮成丫环离开了这个房间,然后冠冕堂皇地去搬救兵。 周重八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被几个护院和家丁拿着家伙给围住了,自知敌我双方力量悬殊,便乖乖地束手就擒。 虽然失败了,但他却没有过于沮丧,反而隐隐有些兴奋。这江夫人的身材绝顶,气质还如此罕见,偏偏还是一个精明的女人,这种女人怕整个大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采花失败的事情,他其实经历过数次,倒亦不感到怎么害怕。 只要他表现得足够硬气,对方必然不敢做得太过分,这些有钱人的胆子其实很小,讲究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亦是他能够纵横花丛这么久的原因之一。 在庭院里,他借着月色终于看到了江夫人,看到了那张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的脸蛋。 虽然她已经披上一件厚实的外套,掩去了那婀娜多姿的好身段,但她身上散着的那种熟妇的气息,还有那张绝美的脸孔,让他恨不得挣脱绳子扑上去。 江夫人看到光着上半身的周重八,自然猜到这人的意图,那双冰冷的眼睛闪过一抹厌恶,蹙起的眉头透露着几分威严。 “江夫人,我可是听说江员外不能人道。你倒不如跟了我,我保证会全心全意对你,让你享受荣华富贵,如何?”周重八望着那台阶上的大美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玩味地道。 江夫人的俏脸古井无波,扭头望着身边的绿衣丫环淡淡地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奴婢明白!”绿衣丫环点头,便将手上的匕首丢了过去。 匕首落在院子中,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一抹寒光,一个家丁上前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着江夫人拱手道:“遵命!” 她命令啥了?她好像啥都没有说啊! 周重八微微一愣,迎着家丁凌厉的目光,突然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有些慌张地质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别乱动,我家夫人很仁慈,只是挑掉手筋,这腿筋不会挑!”家丁上前按着他的手,刀锋便要插进他的手腕处。 周重八的眼睛都瞪直了,这仁慈个屁啊? 以前他采花失败,顶多被暴打一顿,这挑手筋还从来不曾听说过。若这手筋被挑,那他就跟废人无异,以后哪里哪还能够继续采花?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周重八觉得这个事实极为荒谬,而且这么惨忍的命令还是出自于这位绝世美人之口。只是那刀刃已经刺入他的皮肤之中,让他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他便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等等,我有话说!” 周重八再也坐不住了,朝着江夫人大声说道。 只是他的声音并不能让江夫人停下步子,仍然向着后宅而去,步伐坚定而无情。 实质上,她不认为有什么理由饶过这种采花盗,这挑手筋还是轻的。若不是怕污了自己的手,她还想让人将他的命根子给割了。 周重八看着江夫人没有停下来,心里越加发急,突然一咬牙道:“是你逼我的!今天你若挑了我手筋,明日你这里必定跟陈家一样的下场!” 啊? 家丁被吓到了,手上的匕首跌落在地上,惊恐地望着周重八。谁不知道,最近雷州城最大的事件不是新知府上任,而是陈家血案,三十条人罪被一伙人屠之殆尽。 不仅是这个家丁,周围的护院、家丁和丫环的目光都惊恐地望向了周重八,敢情这并不是一般的采花贼,而是一伙匪徒的成员。 周重八看着大家的反应,如同揭去面具的狮子般,高傲且贪婪地望向了江夫人。 第407章 花儿有刺 贼子亦分为三六九等,上至举兵谋国,下至拿板砖拦路打劫。 在雷州府境内,落为贼寇者不在少数,而敢将陈家三十口屠尽的贼寇绝对是凤毛麟角。偏偏地,这伙贼寇能够无声无息地办妥这种事,此等实力更是骇人听闻。 江府虽然家底雄厚,是粤西地区有名的大盐商,但称雄青叶镇没有问题,来到雷州城的影响力早已经大大地下降。 若是惹上这种实力强悍的大贼寇团伙,怕亦很难全身而退。 江夫人的眉修得很漂亮,那双如同秋水般的丹凤眼闪过一抹异样,这时却是停了下来,扭头望向庭院中央,朝着那个家丁怒斥道:“没用的东西!人家吹嘘一句,这就被吓到了?” 原来是吹嘘的! 听着江夫人的话,大家都是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特别这个采花贼的身形偏瘦,倒是翻墙的好手,但却不会是那种穷凶极恶的大贼寇。虽然他们没见过大贼寇的模样,但就算不是三头六臂,亦不应该像周重八这个样子。 周重八知道这时是该露点口风的时候,便傲慢地望着江夫人道:“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你应该清楚陈家的家底,陈家的金库那可是黄金十万两啊!” 陈家跟江家都是依附于海北盐课提举司的大盐商,财力一直不为外人所知。只是对于同行,江府必然知道这里面的道道,更应该清楚各自的家底。 外界都只知陈家被血洗,亦知道陈家的金库被盗,但并不清楚具体的数额。如今周重八故意将数额说出,江夫人必然知道他就是洗劫陈家的那些人。 却见江夫人停下来之后,突然向着这边走过来。 黄金十万两,原来是真的? 大家的心里便又是一沉,发现确实是招惹了不能惹的人。他们将这人送到大牢又如何,那帮凶徒的能量定然不小,若对他们进行打击报复,他们这里所有人恐怕都得遭殃。 周重八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翘起,色心不改地望着江夫人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那就应该知道我的厉害!你要是能陪我一晚,我可以既往不咎,或许你干脆就跟了我,我保证你能过得比现在更好的日子,而且保持永不纳妾!” 大家的眉头微微蹙起,发现这个采花贼实在是太狂妄了,竟然敢提出如此无礼的条件。但越是如此,大家反而更加心惊,这个人有如此的底气,恐怕是对他身后的势力有着极强的信心。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在这皎白如昼的庭院中响起,格外的清晰可闻。 洋洋得意的周重八却是一愣,因为江夫人却不是抽他的耳光,而是扇在那个愣神的家丁脸上。看到这一幕,他愕然地望向了江夫人,不明白这女人为何不扇自己的轻佻,却拿一个下人来出气。 不仅是周重八,周围的人亦是纷纷望向了江夫人,都是充满着疑惑。 月如霜,江夫人孤傲地站在月色下。 那张俏脸仿佛不似人间烟火,那双漂亮的眼眸冷漠地望着家丁,充满怒意地质问道:“这就是你给本夫人办事的态度?” 大家心里都是一凉,头不由得低垂了少许。先不管这采花贼来头如何了得,但此时此刻,自家的夫人相当的生气。 作为江府的下人,如何不知自家夫人确实有着一副令人神魂颠倒的躯壳,但心肠却是……冷酷无情。 这一个耳光,让到那名家丁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但亦是将他扇醒过来。其他的事不用他操心,他此刻应该按着夫人的命令办事。 家丁顾不得脸上的疼痛,便是跪地求饶道:“奴才知错了!” 旁边的一个胖家丁看着平时不对付的死对头被教训,心里涌起了一种幸灾乐祸,只是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展露,便如同坠落到冰窖中一般。 江夫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地问道:“你不觉得这人很吵吗?” 呜呜…… 还没等周重八从愕然中回过神,那个胖家丁便鲁莽地将一团麻布被塞到嘴里。他的眼睛当即瞪直,亦是明白了江夫人的用意,不由得奋力挣扎。 这嘴巴亦真被堵上,哪怕他有再多的杀手锏,都将会是徒劳。但他已经被绑着,而这胖家丁的力量却是不小,嘴巴直接被堵住了。 “陈家富可敌国,只有这种没见识的小毛贼才会觉得他家金库只有区区十万两黄金。” 由始至终,江夫人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周重八身上,仿佛这真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而且还是一个没见识的小毛贼。 她方才之所以走到庭院中间来,并不是因为朱重八的话,而仅仅是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手下,督促着手下做事罢了。 呜呜…… 周重八很像要吐露实情,但随着江夫人离开,他的恶梦亦是开始了。 嘴巴被严实堵上后,一个家丁手持着匕首,刺破了他的皮肤。随着手腕处钻心的疼痛,他的眼泪便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 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心中的冤屈。 他方才所说明明都是真的,他是陈家灭门血案的重要成员,而且还有诸多可以证明自身能耐的证据,但却都无法再吐露出来,只能是憋在心里头。 特别让他感到悲哀的是,他原以为今晚将是采花生涯最辉煌的战绩,但偏偏没有想到,这却是他采花生涯的谢幕演出。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他所觊觎的绝世美人,这个拥有容貌与智慧的狠厉女人。 “对不住了,兄弟!” 家丁是一个好心肠的人,但为了他的饭碗,却不得不执行着江夫人的命令。 其实都是男人,有谁又能抗拒得了江夫人的魅力,最初他亦是心怀异心,亦有朝着江夫人扑上去的强烈冲动。只是经过接触,他却知道江夫人这种女人,不是他这种人能奢望的。 江夫人不是那种轻易跟你过日子的女人,浑身都透露着一股傲气,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王般。你若想要降服她,那就要先承受住她刺过来的毒刺,哪怕是他家老爷,至今都还没能降服得了这一只漂亮的毒蝎。 啊…… 随着手筋被挑断,周重八的心里头发出了一声惨叫,似乎是对家丁心里话的认同。只是若问他后不后悔,恐怕他会选择摇头,只痛恨自己轻视了这个女人,没能成为降服她的男人。 第408章 意外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 时间已经是重阳佳节,亦是大明官员沐沐的日子。只是这个重阳节略有不同,不仅雷州府的差役在继续忙碌,他们的府尊亦没有选择休息。 虽然不用排衙点卯,但林晧然还是早早起床到了签押房,传达了几项命令。 先前他对于帮女死囚翻案没有半点兴趣,甚至还怪虎妞是给他没事找事。只是如今意识到,他可以借此扳倒恶霸贾豹,甚至还能解开两起大案的迷题,一切都是另当别论了。 正是如此,他对阮娟儿遇害一案变得极度重视,这起案件不仅关系到他能否全面掌握雷州城的局面,而且还关系到他将来的升迁。 如今他工作的重点,一方面是找出那个人尽可夫的“奸夫”,一方面是找出杀害阮娟儿的凶手,只需要找出一项罪名便能让贾豹置之死地。 在下达对阮娟儿进行尸检的命令后,他又派遣铁捕头前去案发地点一带寻找那名婴孩,同时亦让人从其他方面搜罗证据。 先前他对贾豹进行避让,那是因为他不清楚情况,遵照着尹台的教诲——先看,再打。现在情况已经逐渐明晓,而贾豹还成了一头困兽,他如何还不趁机痛下杀手。 正是如此,他打算集中全部资源,将这只“假豹”狠狠地打死,并试图从这只豹子身上爆出大惊喜。 这头忙碌完公事,他没有选择呆在签押房,打算到后花院用一会茶,结果才走出门口,便遇上亦要出门的虎妞。 虎妞穿着淡蓝色对襟齐胸襦裙,梳理着一个漂亮的头型,一副急匆匆的模样,后面跟着饭缸和阿丽,却没有看到吴道行的身影。 对于自家这个野丫头,他早已经是放弃治疗了,家里只是她一个住宿和吃饭的地方。 “虎妞,你这是去哪里呢?”林晧然注意她手上提着香烛,便疑惑地问道。 “去天妃宫呀!今天是重阳节,天妃庙那边会很热闹,我跟张敏她们已经约好一起去。哥,你要不要一起去呀?”虎妞脆声解释道。 林晧然摇了摇头,便困惑地问道:“天妃宫在哪?” “就是外城的南门外呀!”虎妞却没想到哥哥连这事都不知道,指着南边很自然地说道。 林晧然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是有些意外。他亦是没有想到,这个时代的沿海居民,便已经开始信奉天后妈祖了。 为此,他又让孙吉祥找来了雷州府的府志,打算更深入地了解他治下的这片区域。 每个地区都有着各自的文化和崇拜的神灵,沙漠肆虐的地区有着他们的神灵,河水多发地则会崇拜河神,而沿海地区的护海女神则是妈祖。 相传,妈祖姓林名默,莆田人,生于北宋建隆元年,她生长于海边,从小学会游泳。有一次遇大风翻船,她奋不顾身地救起父亲,找回兄长尸体,从此被人们所称赞。后经常为老百姓行医看病,在海上抢救遇险的海民。于雍熙四年升天为神,故而成为各地沿海渔民和航海者供奉的神灵。 自宋朝始,始祖便得到了褒封,地位渐渐被抬高。 永乐五年,郑和第一次下西洋顺利回国,而在航行途中供奉的神灵正是妈祖。明成祖亲自撰写碑文,加封妈祖为“护国庇民妙灵照应弘仁普济天妃”,各地亦开始兴建天妃宫。 雷州府三面临海,这里的百姓信奉始祖,亦算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而雷州城外的天妃宫,便是明成祖年间修建而成。 林晧然觉得以后雷州府有钱了,可以用扩建天妃宫的方式来获取民心。 不得不说,雷州府虽然贫穷,人口、耕田都显得不足,资源亦相对匮乏,但却拥有极佳的地域优势和天然港口资源。 只要经营得好,雷州府未尝不能成为东京湾的经济中心及打开南洋贸易的港口,成为整个南方最富庶的地区。 中午之后,下面的人陆续回来汇报。 跟他预料的一样,贾豹暴力制止了他们尸检的诉求,将前去的几个人全部打发了回来。 林晧然其实只是一个小试探,贾豹接受尸检自然是好事,但贾豹选择拒绝会让他陷入更大的言论风波中,大家只会对他更加怀疑。 在达到目的之后,林晧然没有选择进行强力尸检,而是继续等待其他人员的调查结果。 贾豹的威望似乎是受到了重挫,很多不利于他的东西纷纷被反馈回来。特别在苏娘一案中,打死食客的凶手已经确定,正是贾豹的手下干的。 贾豹在雷州城做赌场和放贷生意,而那个食客其实是一个赌徒,欠钱而无力归还,最后被贾豹的手下狠狠地揍了一顿。 这个食客到苏娘店里吃东西,后来便突然暴毙,所以才有了那起噎死的冤案。 不过,林晧然却有些失望,因为从这条线索入手,根本无法扳倒贾豹。按着大明律,受到惩罚的不会是贾豹,而是那几个揍人的手下。 只是仅仅打掉贾豹的几个手下,并不能满足林晧然的诉求,他这次的目标是贾豹。 好在,被派遣到南渡河一带寻找那名婴孩的赵捕头得到了好消息,那个哑巴女并没有说谎,她果然是从姚娟儿肚子里取出了一个婴孩。 虽然证据还不是十分充足,但有了这个证据,他决定明日就提审贾豹。然后利用他的英俊的脸蛋和智慧,一举将笼罩在雷州城上空的烟雾拨开,并揭开那两起大案的神秘面纱。 忙碌完手头上的工作,他打算晚餐弄点好吃的,到鱼市那里看看有没有上等的食材,跟着虎妞那丫头好好庆祝这个节日。 咦? 林晧然的心情显得不错,吹着欢快的口哨,负着手得意洋洋地走回到后宅,只是看到站在庭院中的身影,顿时是愣住了。 迎着那个女人的目光,他一度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如何都想不到,这个女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第409章 观音姐姐 秋高气爽,庭院洒落着几张枯叶,散发着秋的味道。 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人站在庭院之中,那是一张仿佛经过精雕细琢的脸蛋,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眼睛透露着淡漠,身形凹凸有致,肌肤胜雪,浑身散着一股高雅的气息。 江夫人? 林晧然的眼睛却是一瞪,完全没有想到,江夫人竟然会在雷州城,而且还出现在他的后宅之中。 却是这时,一个急匆匆的小身影从侧房跑出来。脸蛋红彤彤的,蛾眉微张,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分外明亮,熟悉她的人都清楚,此刻她的心情极好。 却不知道是没见着林晧然,还是自动给她忽视了,虎妞冲着江夫人兴奋地道:“观音姐姐,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观音姐姐? 林晧然顿时又是一愣,突然发现江夫人的妆容确实跟先前有些不同。那眉毛显得柔和一些,身上的白长裙少了以前的奢侈之气,整个人给人更清新的感觉。 只是这改变又如何,他可没有忘记,这个女人曾经想要掳走虎妞的事实。而从先前在江府为奴为婢的族人口中得知,只要他们这些下人犯点错,这个女人就会折磨他们,心肠很是歹毒。 江夫人亦是看到吹着口哨走进院门的林晧然,眼睛似乎闪过一丝讶然,显然是想不到林晧然这位知府会是如此轻浮的作风,但她整个人还是保持着一份冷漠,听到虎妞的呼唤后,招呼亦不打,便款款地走进了虎妞的房间。 “虎妞!” 林晧然看着虎妞又要跟着进去,便出声叫住她。虽然这江夫人确定有所不同,但这位必定是江夫人无疑,却不明白虎妞为何将她领回家中。 虎妞的心情显得很好,正要跟着江夫人走进房间,结果听到林晧然的叫唤,回过头有些不耐烦地道:“干什么呀?” 林晧然看着她这个态度,顿时又是一愣,若不是看着这丫头还算正常,他绝对怀疑是吃了江夫人的迷魂汤,便板着脸沉声道:“过来!” “哥,你有什么就快说嘛!我很忙的!”虎妞虽然在埋怨,但还是乖巧地走向林晧然。 林晧然指着虎妞的房间,压低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呀!”虎妞先是不解,但旋即反应过来道:“呃……你说观音姐姐呀!她家来了采花贼不安全,来我们家暂住几天,我让我的房间给她了!” 林晧然望着这个一脸浑不在意的小丫头,真想揪起来狠揍她一顿屁股。没经他的同意,就将一个成年女人领回家,万一这女人别有居心,半夜将你哥哥那个啥了,你哥向谁喊冤去? 只是迎着这丫头纯洁的目光,显然这丫头是意识不到这一层危险,最终他选择不较量,但还是瞪着她道:“你叫她什么?观音姐姐?你难道认不出来,她就是江夫人吗?” “对呀!她是江夫人,但也是观音姐姐!”虎妞仰着头认真地点头,然后又补充道:“哥,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小时候……” “你现在也不大!”林晧然纠正道。 “哎呀!你别打岔嘛!”虎妞冲着他埋怨,接着又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到江村,见到过观音娘娘,但我今天才知道,那其实不是观音娘娘,其实就是江夫人!” 说完,她仰着头望着林晧然,一副“我不骗你”的表情。 林晧然倒是记起,这丫头确实跟他说过一段往事:她曾经在江村见到了观音娘娘。在她第一次到江村的时候,肚子饿得慌,发现村边的小庙有供品。 看着刚刚有人祭拜,正想要拿着吃的时候,却被突然出现的观音娘娘给制止了。但观音娘娘给了她好吃的糕点,还变出了一两银子给她,另外还夸她长得可爱。 对于什么观音娘娘,林晧然当初就不相信。只是他却没有想到,当初虎妞见到的“观音娘娘”,竟然会是江夫人。 只是知道这个实情,林晧然却更加担心了。对别人而言,这种事情不过是小恩小惠而已,但对虎妞这个丫头,却是一份天大的恩情。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江夫人那个时候无疑是给虎妞雪中送炭。 虎妞这丫头偏偏又是那种知恩图报的性子,像张敏不过是帮她捉一个小偷,结果就认定张敏不是杀人凶手,还东奔西跑帮人翻案。 哪怕现在给人翻了案,还整天跟张敏呆在一起,张敏若有事求她,她必然又是尽心尽力去办。 只是江夫人跟张敏不同,张敏应该算是一个好人,相信不会害虎妞。但这江夫人这种办事作风,必定是一个坏女人,恐怕这时候已经盘算着如何陷害虎妞了。 一念至此,林晧然知道必然要揭开江夫人的真面目,或许将她给毁灭掉。 林晧然轻咳了一声,酝酿了一下情绪,情真意切地望着虎妞道:“虎妞,难道你忘记我们长林氏跟江村的恩怨了吗?” 先前跟江村开战,虎妞无疑是个急先锋,是彻彻底底的“反江份子”。他便打算从这个地方开始,让她记起两村不可调和的仇怨。 “哎呀!哥,这江村是江村,观音姐姐是观音姐姐,他们都不一样的!”虎妞蹙着眉头,带着埋怨的语气说道。 “哪里不一样了,她虽然不姓江,但却是江府的女主人!”林晧然当即进行强调,完全没有想到,这丫头反水得如此彻底,竟然如此替江夫人开脱。 里面传来了一个呼唤声,正是江夫人的声音。 “我一会再跟你说,总之就是不一样!”虎妞匆匆说了一句,便将林晧然丢在一边,小跑着奔向那个房间。 林晧然望着这个丫头的背影,伸手捂着额头。当初跟江村开战,叫得最欢的是她,如今不仅将江夫人接到家里住,而且还变得如此亲近。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妹妹真傻,一点都不像他。不就是一小碟糕点和区区一两银子吗?百倍还她便是,这多简单啊! 第410章 冲我来 林晧然原先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因为家里突然住进了一个危险的女人。 他没有选择到后花园用茶,而是到旁边的花厅闲坐,盘算着如何将这个女人“除掉”。若她能乖乖离开是最好的结果,但若是她不肯的话,那他就要设想赶人了。 只是他了解虎妞这个丫头的性子,对陌生人都怀着一颗善心,更别说是她的“恩人”了。他不能做得太过分,否则这丫头肯定会不高兴。 在经过一番思考后,他打算私底下跟江夫人摊牌,可以让她提一些不过分的条件,譬如想碰他身子是万万不可的。 没多会,时机便出现了。 平时买菜的工作,一般都是虎妞操办,而虎妞似乎很喜欢这份工作。今天亦是不例外,兴冲冲地提着菜篮子跑到花厅来。 “哥,你去不去鱼市呀?”虎妞的眼睛带着希冀之色,跑过来脆声问道。她知道哥哥不喜欢逛街,但却喜欢做菜,有时间都会陪她一起去鱼市买菜。 林晧然迎着她热切的目光,今天早早丢下工作,本来计划是要跟虎妞一起去鱼市的,但现在他却改变主意摇头道:“不去!” 虎妞的眼睛闪过失望之色,不过她不是那种会撒娇的小孩,亦是尊重着哥哥的选择。尽量掩盖着她的失望,轻轻地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林晧然心里亦是暗叹,但为了他跟虎妞的安全着想,他不得不硬下心肠。只是很快地,他望着庭院出现的情景,差点就要吐血。 虎妞的欢快身影出现,但陪在她旁边的却是江夫人,这个女人竟然跟着虎妞一同去鱼市。 就像是将水坑的水清理干净,结果发现水坑里面的鱼早就溜走了,可想而知,林晧然当时的心情是何等的郁闷。 江夫人去了鱼市,他还能找谁谈判,只有继续在花厅等着人回来。这好不容易等到她们买鱼回来,天都快黑了。 虎妞这次鱼市之行,收获颇丰,带回了一条肥美的石斑鱼和一只大龙虾。提着石斑鱼的阿丽望着林晧然,似乎不肯弄的话,会将他扯进房间蹂躏。 面对着这种关乎清白的威胁,林晧然最后放弃找江夫人摊牌的计划,老实地接过了那条石斑鱼。 林晧然虽然没做过厨师,但当初为了泡妞,厨艺还是拿得出手的。而如今,他并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负担,很自然地提着石斑鱼走进厨房。 倒是江夫人略感意外地瞟了一眼,但亦是瞟一眼而已。若不是她预感到危险,哪可能会住到这里,哪可能会跟虎妞打什么感情牌。 就像是林晧然提防着她一样,她又何尝不提防着林晧然,甚至都已经计划好几套对付林晧然“色心”的方案。 石斑鱼的皮比较厚,这需要将皮削掉,这不仅讲解技巧,而且菜刀要锋利和轻便。好在,林晧然早让人打造了专用的刀具,甚至有拔鱼刺的镊子。 林晧然握着短刀,娴熟地削开鱼皮,露出乳白色的鱼肉。只是将鱼切开,便露出了鲜艳的鱼肉,切成薄片状,很是诱人。 在弄好石斑鱼刺青后,他又清蒸了那只大龙虾,便将剩下的工作交给厨子。 虽然他喜欢做菜,但往往都只做一两道菜,求精而不求多。特别有饭缸那个大吃货在,他不想糟蹋自己厨师的名头,自然要放弃这个工作。 在他的认知中,管饱的是伙夫,负责挑起人的味蕾而不管饱,这才是厨师的风范。像如今,阿丽为何喜欢他做菜,还不是因为他的菜追求质而不是量,让她往往都吃不饱。 原以为江夫人会同桌吃饭,但却是不然,她支使丫环不知上哪里弄来了饭菜,而理由是她吃不惯其他厨子做的饭菜。 虎妞倒是一个热心肠的丫头,不管阿丽那双幽怨的目光,将一小碟石斑鱼刺和调料一并送了过去,打算给江夫人尝个鲜。 只是江夫人会不会吃,这就不得而知了。 林晧然的心里很肯定地投下了否定票,以己度人,像江夫人这种性子的女人,戒备心往往亦会极强,所以不可能吃这种“来历不明”的食物。 在吃过饭后,林晧然想私底下跟江夫人摊牌的计划再度破产,虎妞跟着江夫人一道兴冲冲地出门了,打算去看烟花。 由于是重阳节,城隍庙那边有放烟花活动,会比以往更加热闹。虎妞本就是喜欢热闹的主,自然不可能错过这种盛况。 林晧然突然意识到,江夫人应该是故意避着他,而且不是什么欲擒故纵。其实对于江夫人今天的异常行为,他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每个异常的行为,必然是有所图谋。谋财的话,显然不像,毕竟江府最不缺的就是银两;害命的话,亦是不像,因为她这般住进来更危险。 只是越是猜不到江夫人的真正图谋,他心里反而越是不安,特别害怕一觉醒来身旁会多一个不穿衣服的女人。 林晧然在后花园喝了一壶茶,却仍然无法洞察江夫人的真正意图,看着东北方向窜起的烟花,最终放弃了这方面的探索。 走回到签押房,他仿佛是一个工作狂般,找来了孙吉祥和戴北河,为着明日的审讯做最后的工作。 只要明日攻克贾豹,除掉这个雷州城第一恶霸,那整个雷州城的毒瘤就算是除去了。至于那两起受到广泛关注的大案,亦将会迎刃而解,并会成为他政治生涯光辉的一笔。 在敲定一些细节问题后,时间亦是不早了。 林晧然对明天的结果感到乐观,心情愉悦地回到后宅。原计划在睡觉的时候,好好地做做虎妞的思想工作,要这丫头清楚江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怎样对待这种坏人。 只是让他吐血的是,那丫头竟然要跟江夫人一起睡,完全不知道自身的危险处境。 在那么一刻,在为着自家傻妞担心的同时,他亦有舍身救妹的冲动,让江夫人睡自己,别睡我妹。 第411章 开审 次日下午,贾豹被押赴府衙的消息不胫而走,城中的百姓纷纷向府衙涌过去。 自从前天传出贾豹跟儿媳有奸情后,城中的百姓对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大加谴责,亦是期待着府尊能惩处这个禽兽。如今听到这一条消息,都很积极前去府衙围观。 “府尊大人真要提审贾豹,难道传闻的事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心里没有数吗?贾豹这数年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他就是一个老淫棍。” “贾豹这个扒灰的!以前在城中作威作福亦就罢了,但没有想到竟然是这种人面兽心的禽兽!” …… 围观的百姓聚在堂下,便是纷纷进行痛斥。先前他们很多人都畏惧贾豹的拳头,但得知贾豹如此有碍风化,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者亦是纷纷跳出来进行谴责了。 可别小瞧这些德高望重的老者,他们看似无权无势,但却能有着极强的言论导向。正是他们这些天的痛斥,才让到贾豹如今“失去民心”。 啪! 堂上的林晧然一拍惊堂木,而那十二名衙差捣着水火长棍,谈论着的百姓便纷纷停止交谈,眼睛敬畏地望向堂上。 谁不知道雷州城的土霸王是贾豹,以前的白同知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只是这位新任的知府,竟然敢直接拿雷州第一霸贾豹开刀,都不由得暗暗佩服。 随着“传嫌犯”的声音传出,贾豹便被押上了大堂。 贾豹之名,早已经如雷贯耳。只是跟很多人想象的不同,他并没有生得五大三粗,只是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相貌亦显得普通,一对颓败的金鱼眼,但眼神倒流露着狠厉之色。 身穿五品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大堂上,脸上无忧亦无喜,平静地望着堂下跪着的贾豹,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老夫是不详之人,这跪还是免了!上次李县丞倒逼着老夫跪,老夫便老实给他跪了,但不出几日便被烧成一具焦尸!”贾豹的脸色流露着傲慢,眼神逼视着林晧然道。 “你是在威胁本官吗?”林晧然端起官威,迎着他的目光质问道。 “老夫亦是好意提醒,既然大人不领情,老夫跪便是!”贾豹的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然后便是在大堂跪了下来。 不得不承认,他的这番做派,让到他扳回了一些劣势。在气势上,就不会呈现被林晧然全面压制的局面,被他巧妙地争回了一些主动。 林晧然亦是意识到,这贾豹并不是一个莽汉,而是一个有心计之人,便亦是收起轻视之心,沉声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老夫姓贾,单名一个豹字!”贾豹亦看出林晧然不是一个软弱的书生,便不打算给他找到打板子的借口,气势十足地朗声道。 林晧然其实是希望贾豹在公堂上嚣张,然后将他暴打一顿,但没想到这人比想象要深沉,便开门见山地审问道:“阮娟儿怀有身孕一事,你可知情?” “老夫知情!”出乎意料,贾豹直接选择了一个肯定选项。 孙吉祥就站在边上,听到这个回答,眉头亦是微微蹙起。若是贾豹说不知情,那个婴孩便能将他的军,但他偏偏选择知情,显然已经做足了工作。 “那你可知怀的是何人骨肉?你不会告诉本府,是你儿子贾松的?”林晧然保持着平静,眯眼打量着堂下的贾豹。 虽然知道问题会变得比想象中要棘手,但他却不慌乱,知道这个时候就要更加冷静。得如同猎手般盯着这个矫健的豹子,寻找这头豹子的破绽,然后一举击毙。 “大人是说笑了,松儿去年八月就上京到国子监读书,她的肚子怎么可能是我贾家的骨肉!”贾豹淡淡地抬头,接着愤然地道:“那个贱人水性杨花,独守闺房便露出了本性,跟府内的一个家丁珠胎暗结!” “奸夫何名何姓!”林晧然并不意外他会推脱给其他人,便顺着他的话追问道。 “我府上的家丁赵四!”贾豹一脸愤怒地道。 “赵四现今何在?”林晧然追问道。 “老夫亦不知其去向!”贾豹磨牙道。 堂下的百姓听到这个说辞,冷嘲热讽的声音四起。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什么不知去向,赵四肯定是被灭口了!” “倒不用灭口,这些年埋在贾府后花园下人的骸骨还少吗?随便找一具来顶罪便是!” …… 很显然,虽然贾豹说得是合情合理,但雷州城的百姓却不买账,认定他是嫁祸给赵四。 啪! 林晧然扬起惊堂木,让下面的百姓安静下来。 这雷州城的百姓不相信,他自然亦不相信,但想要将贾豹置于死地,则需要找到贾豹的破绽,而不是一厢情愿地用“不信”否认贾豹的说辞。 或者是得意,又或者是挑衅,贾豹的嘴角微微翘起,抬头望向了林晧然。其实在他看来,这个娃娃知府虽然有些魄力,但却还嫩着。 “你是何时发现阮娟儿跟赵四有奸情的?”林晧然脸上无忧亦无喜,沉声问道。 “今年四月!”贾豹报了一个时间。 “你是如何发现的?”林晧然沉声追问。 “这事是她的贴身丫环绿儿偷偷告知老夫的!”贾豹回答道。 “绿儿现在何处?”林晧然又是问道。 “跟赵四同一日失踪!我估摸着她跟赵四早有奸情,所以故意跟我戳穿此事,好让赵四跟她私奔!”贾豹淡淡地道。 此话一出,堂下的百姓便是质疑声四下。只是有着前车之鉴,当林晧然的目光望向他们时,都纷纷闭上了嘴巴。 “你当时是如何处置?”林晧然没有置疑贾豹的话,一副公事公办地继续询问道。 “我当然是将赵四和那个贱妇抓起来拷问了!”贾豹愤愤地说道。 “是一同抓起来吗?”林晧然望着他道。 “是!”贾豹点头。 “抓到哪里?”林晧然问道。 “我贾府有个拷问室!”贾豹答道。 “一共派了几个下人抓他们二人!”林晧然又问道。 “六个……不,三个!”贾豹有些慌张的模样。 “是哪三个,何名何姓?”林晧然沉声又问道。 “我的管家……”贾豹吞吞吐吐地说出三个名字。 “四月何日,什么时辰抓的人?”林晧然睥了一眼那边负责记录的戴北河,接着又问道。 “这……老夫记得不是很清了!”贾豹的额头微微冒汗,发现这大堂燥热无比。不过他亦暗自侥幸,幸好事前做了不少的准备,相信最终还是能够应付得过去。 第412章 两难 林晧然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谎言来填补,而若牵涉的人越多的话,谎言则越容易被戳穿。 看着贾豹不肯回答,林晧然便淡淡地说道:“你若是记不清的话,那我只好去找他们三人过来,我相信总会有人记得清的!” “四月十四,晚上,戌时!”贾豹的脸上浮现怒容,很不爽地报了一个时间。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娃娃知府的问话极有技巧,事情根本无法进行含糊其词。 “记下!”林晧然扭头望向负责记录的推官戴北河,戴北河没有回礼,仅是点了点头,手上匆匆地将贾豹的回答记录在白纸上。 林晧然有意放缓一下审讯的速度,让戴北河有充足时间进行记录,回头认真地望着贾豹。 贾豹这时亦是露出了凝重之色,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发现这个娃娃知府比想象中要厉害很多。 接下来的问讯中,林晧然又是如法炮制,对事件的“时间”、“地点”和“人物”都一一询问清楚,并督促戴北河记录下来。 亦是好在,贾豹在事发之后,便将姚娟儿安置到城南的一处庄园中,致使姚娟儿接触的人并不算多,亦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但尽管如此,这起事件还是牵涉到了八个人,这八个人都分别跟姚娟儿发生过接触,其中有雷州城的一位郎中和接生婆。 对于这个结果,林晧然还是比较满足的。 只是知道还远谈不上成功,林晧然的话锋变得尖锐道:“既然姚娟儿一直安分地呆在庄园中,为何临产之时,却一个人突然离开了庄园,庄园内发生了何事,是不是因为她受到了生命威胁!” 这确实是一个有力的发难点,堂下的百姓亦是屏气凝神地望向贾豹。 “庄园内无事!”贾豹的眉头微蹙,很肯定地回答道。 “无事?那你给本官解释一下,一个即将临产的孕妇,为何会突然独自离开庄园?”林晧然的声调提高,瞪着他质问道。 贾豹迎着林晧然不怀善意的目光,发现这娃娃知府确实难缠,亦为最初对这娃娃知府的判断感到可笑,轻叹一口气道:“应该是因为阮千户写给她的那一封书信!” “哪个阮千户?”林晧然微微一愣道。 “海康所新任千户阮洪涛!”贾豹的下巴微微扬起,以为林晧然是怕这位阮千户,然后又接着道:“阮千户被调来任职,给她写了一封书信,表示会来探望她。”说着,又用嘲笑的口吻道:“这个贱人亦是有些羞耻之心,她害怕跟家丁暗结珠连的丑事给他堂哥知晓,便是选择离家出走!后来的事情你亦知道了,她遇到了那个哑巴女,被那哑巴女残忍杀害!” 不得不说,贾豹的这番推测还是站得住脚。毕竟这时代的女人很有羞耻感,不敢面对家里人,选择出走亦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林晧然又岂会这般容易被糊弄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他突然间沉默不语,眼睛死死地盯着侃侃而谈的贾豹。 贾豹发现林晧然盯着他,亦是有些困惑,只是他发现林晧然此刻的眼神不再像先前那般平和,而是变得极为锋利。 别说贾豹了,堂下的百姓亦是不解,怎么府尊大人突然不吭声了,而且还显得很生气的模样。 沉寂片刻,林晧然盯着贾豹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阮千户要经过雷州城探亲,所以你才动了杀机,必须将阮娟儿除掉!” 先前,林晧然一直不明白贾豹为何会跟海康所的赵百户纠缠在一起,更不明白贾豹杀掉阮娟儿的动机在哪里。但如今,却是昭然若揭,原因就是阮千户突然到来。 按着最初的计划,贾豹恐怕是打算将阮娟儿怀孕的事情捂住,让她将小孩生下来。只是阮千户突然被调来海康千户所担任千户一职,还寄来书信表示要探望阮娟儿,这个探亲却成了一道催命符。 面对一位手握实权的千户所千户,贾豹自然没有能力拦着阮千户不让他前来探亲,所以只好改变了计划,选择除掉阮娟儿。 不过在除掉阮娟儿的过程中,应该是出了意外。 最正确的做法,贾豹自然是要进行毁尸灭迹,从而掩盖住阮娟儿怀孕的真相,断然不可能将尸体直接抛入南渡河中。 虽然出现了失误,但贾豹很快就进行了补救。不仅迅速找回了姚娟儿的尸体,还将杀害姚娟儿的罪名扣到哑巴女的头上,用这起冤案掩盖住那个惊人的真相。 只是事情很不凑巧,偏偏就跑出了一个爱多管闹事的野丫头,她帮着这个哑巴女翻案,并揭露出阮娟儿怀孕的惊人真相。 “大人,你无凭无据就说老夫杀了自家的儿媳妇,莫非真以为老夫好欺负不成?”贾豹本来就生几分凶相,此时暴怒亦是吓人。 林晧然却是不惧,平静地迎着那双凶狠的目光,只是他亦是没有底气,毕竟他手上确实没有证据。 先前,他有过乐观的期待。他觉得像贾豹这种人,只要将他逮来了,自然会有贾府的知情人主动跳出来指证贾豹。 显然,他是过度乐观了。如今要治贾豹的罪,还得一步一步地推进,将刚才弄到的八个人找来盘问,然后从中找出突破口,并一举将雷豹拿下。 “大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这该说的,老夫都已经说了,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贾豹挺直腰杆,冲着林晧然提出要求道。 严格来说,贾豹并不是案件的重大嫌疑人,只能算是被带来问话的知情人。如今没有什么有力的证人和证物指证他,那他自然是可以离开的。 只是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因为他突然发现已经是打草惊蛇了。 此刻若不找个理由将贾豹收监,贾豹极可能会选择逃跑,甚至会直接逃到茫茫大海中。但平白无故将他收监,又必然会遭到他的反扑。 正是踌躇之时,后堂突然传来一阵婴孩的哭啼声。 第413章 并指 婴孩的哭啼声并不算大,但大堂恰好处于安静之中,堂上不少人都听到了这段哭声。 大家都清楚地知道,府尊大人尚未成亲,这个婴孩自然不是府尊大人的家眷。很多人心里微动,向着那屏风一侧望去,脸上透露着几分凝重。 贾豹听到了,亦是朝着那些望了一眼,眉头却微微蹙起。 林晧然朝着右侧的孙吉祥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卖关子,朗声地对大家说道:“阮娟儿浮尸于南渡河上,冲至河背村的浅滩,哑巴女将其剖腹,取出这一婴孩,如今就在本府的后宅中。” 此言一出,大家都极是愕然,猜测是一回事,如今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先前都知道哑巴女剖腹取婴的事,但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取出的是死婴,但事实却非如此,那个哑巴女竟然拯救了那名婴孩。 有些人考虑事情的层次深一些,如今这个婴孩被找到,那哑巴女杀死阮娟儿的嫌疑洗清。很显然,杀害阮娟儿的凶手是别有其人,而贾豹便有了极大的嫌疑。 正是如此,贾豹可能不仅是那个“奸夫”,而且可能还是杀害阮娟儿及自己骨肉的凶手。 “这个孽种跟我们贾家无关!大人若没其他事的话,老夫就先行告退了!”贾豹露着一脸嫌弃,说着就要站起来。 “且慢!”林晧然眯眼打量他,出言制止道。此时此刻,他已经确定贾豹肯定是想要逃了,但他怎么可能会让贾豹轻易离开。 “大人何事?”贾豹显得不耐烦地望着他。 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先是沉默,然后才开口道:“上天似乎不想让奸人逃之夭夭,所以在这个婴孩身上给本官一个明示。” “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有屁……”贾豹瞪着林晧然,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来。 “这个婴孩跟常人略有不同,抱去给大家看看!”林晧然的目光从贾豹身上移开,然后朝着领着大婶出来的孙吉祥吩咐道。 孙吉祥将大婶领到月台前,大婶将怀中的小婴孩向大家展示。 “这婴孩的脚趾怎么并在一起了?” “还真是这样,这亦太稀奇了!” “我可是听说了,这脚趾是可以遗传的!” …… 前排的百姓很快就发现了婴孩的异样,便是大声地嚷嚷道。仅有老者认出那是“并趾”,有着一定概率遗传给下一代。 贾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一声不吭地呆在那里,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林晧然的目光落回到他的身上,朝着他寒声道:“你说姚娟儿跟赵四珠胎暗结,但如今本官却要进行查证,跟姚娟儿有染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你想干什么!”贾豹顿时一阵慌张。 林晧然握起惊堂木,啪地一声,沉声命令道:“来人,将他的靴子脱了!” 随着命令下达,班头便领着三名差役便扑向了贾豹。 贾豹平日就没少干欺男霸女之事,班头对贾豹早就深恶痛绝,如今还做出这种禽兽行为,心里更是无比的愤怒。看着贾豹要从地上站起来想要逃跑,他疾步上前,朝贾豹的屁股踢了一脚,贾豹吃疼地摔在地上。 两名衙差一左一右地扑上去,将贾豹牢牢地按在地上,而其他两人便要拔他的靴子,想看看他是不是“并指”。 贾豹拼命地挣扎着,力度倒是不小,好在是四个人一起擒着他,不然怕早给他挣脱逃跑了。 堂下的百姓伸长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贾豹的靴子。 贾豹编的理由实在是太天衣无缝了,将一切罪过都推给赵四,若是不能从这里找到“证据”指证他,那没准真让他脱罪了。 端坐在案前的林晧然亦是一阵紧张,眼睛瞪着那晃动着的靴子,额头渗着汗珠子。 虽然从贾豹的反应来看,他极可能亦生着“并指”,但亦有另一种可能,他是故意玩弄大家,毕竟“并指”不是显性遗传。 一个差役使用九牛两虎之力,终于将一只靴子拔了出来。 大堂先是落针可闻,眼睛瞪得比牛眼还要大,旋即人群爆发了一阵声浪。 “我看到了,是并指!” “我也看到了,真是并指!” “这人面兽心的东西,简直是猪狗不如!” …… 堂下的百姓一阵欣喜,但旋即又如同变脸般,对着贾豹又是咬牙切齿地谴责。没想到这个恶霸竟然如此丧尽天良,做出这等禽兽行径。 在确定贾豹真长着“并指”,班头便放开了贾豹,并向着林晧然禀告了情况。这贾豹是“并指”,婴孩亦是“并指”,答案昭然若揭。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怒斥道:“贾豹,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人,这‘并指’之人,天下何其多?若‘并指’都是我的儿子的话,那我岂不是儿孙满天下!”贾豹却是争辩道。 林晧然脸色阴沉,从签押筒抽上竹签,将竹签丢下去怒道:“还敢跟本官狡辩!来人呀!给本官打,打到他老实为止!” 如今有了这个“证据”,林晧然自然不用再客气,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他的权力。哪怕是左都御史在场,亦无法指责于他不对。 两个身材魁梧的衙差上前,用水火长棍将贾豹架在地上,另两名衙差抡起竹板子,朝着他的屁股重重地打了下去。 由于老竹结实而有韧性,特别打起来的声音格外响亮,有一种震慑旁人的效果,所以很多衙门都偏爱于用这种老毛竹做成杖板。 衙差的心是肉长的,自然是带着个人感情,此刻下手打贾豹,力度要比往日要加重一倍以上,只要将这人打死才解恨。 那竹板打得是啪啪作响,虽然贾豹咬紧牙关不吭声,但屁股却是被打得血肉模糊,打得他知道真正的灾难还在后面。 其实单凭这个“并趾”,构不成铁证,毕竟这确不是贾府所独有,刑部未必会采纳。但林晧然却不需要贾豹当场招供,他只需要找个由头将贾豹进行收监,然后再徐徐图之。 第414章 民心 贾豹咬着牙关挺过了杖刑,一般人怕是要昏过去了,但他却表现出几分硬汉本色。 只因为他心里清楚,这次将是他人生的一场大劫。若想要觅得一条生路,那就要死挺着,为自己拖缓一点时间。 “你招还是不招!”按着惯例,林晧然沉声询问道。 “老夫不曾干过,无话可招!你为何不查一查赵四,说不定他亦是‘并指’之人!”贾豹的额头渗着黄豆大的汗珠,坚决抵赖道。 此言一出,堂下百姓的议论声四起。 “竟然还如此抵赖!” “这种人就应该用醋刑,打到他招为止!” “应该直接打死,竟然还往赵四身上泼脏水,莫非阮娟儿也是赵四杀的不成?” …… 百姓心中都有着一把称,看着贾豹到现在都还不肯招认,还将罪责推到死去的赵四身上,当真亦是气得不打一处出,甚至都想冲上去打死这个禽兽。 对于他的抵死否认,林晧然却不感到意外。能够成为雷州府第一恶霸,能够选择对自己亲生骨肉下手的人,怎么可能没几根硬骨头呢? 不过他却不打算进行严刑逼宫,一来这不是他办事的风格,二来贾豹已经成为铁笼的豹子,却不需要急于一时将他打死。 林晧然看着如同死狗般的贾豹,声色俱厉地说道:“本官就容你抵赖几日,待本官查明真相,看你还如何抵赖!” 却不知是急性子,还是信不过当今的官员,一个老汉突然恳切地道:“府尊大人,贾豹做出如此有违人伦之事,人神共愤,请大人务必将他绳之以法啊!” “是啊大人,这人平日就欺男霸女、作恶多端,现在又犯下滔天大罪,绝不能放过此獠啊!”堂下的百姓亦是纷纷附和,表达着处置贾豹的强烈愿望。 林晧然的手已经握在惊堂木上,准备拍板退堂,但听到堂下百姓这些请愿的声音,眼睛顿时一亮。 虽然上任已经有好些天了,但都极是被动,被虎妞那丫头扯进这没完没了的翻案中。原以为是一起“赔本的买卖”,但他却发现似乎触碰到了民心。 他初为雷州府知府,又是如此的年轻,难免会让百姓怀疑他的能力。若接下来想要牢牢压制住雷州城的乡绅阶层,单靠着一方五品官印显然是不行的,更需要赢得一些百姓的支持。 林晧然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平视着堂下请愿的百姓,带着威严地朗声道:“因圣上开恩,本官才得以重回故土担任知府,为大明重开海禁,亦为造福于雷州百姓!” 这些话自然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但不得不承认,却得到了奇效。 堂下的很多百姓的眼睛当即一片雪亮,仿佛看到先前没看到的东西。这位府尊不仅深受圣恩,而且是“自己人”,还是回来为大家谋福祉的人。 林晧然一脸正义凛然,接着继续说道:“今遇到这起命案,本官定会如大家所愿,将凶徒绳之以法。然大明讲究律法,此案并不可当场判决!但本官可以明言,只要本官做一日雷州知府,便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亦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必为亡魂主持公道!” “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亦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在这里的百姓都是纯朴之人,听着这个新鲜的话语,特别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眼睛都是一亮,觉得这个知府当真是世上最好的知府。 “府尊大人圣明!” 大家都被林晧然这番声情并茂的话言所打动,堂下呼拉地跪倒一大片,纷纷给他行跪拜之礼。他们不再怀疑林晧然,相信他会秉公办案,定然不会放过贾豹。 “贾豹涉嫌奸淫、谋害儿媳姚娟儿,待本官审讯其他相关人等,再作宣判,今暂且将其收押!”林晧然满意地看着堂下跪拜的百姓,看着收拢到的“民心”,一拍惊堂木沉声道:“退堂!” 雷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 本城第一大恶霸贾豹被提审,还是关乎一起人伦大案,城中的百姓自然免不得要关注。在林晧然宣布退堂不久,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得知堂上的审讯结果后,雷州城的老百姓当真是恨得咬牙切齿,甚至想要生啖贾豹的肉。 这贾豹平时没少做恶,如今侵犯自家儿媳还不止,还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阮娟儿怀着贾豹的儿子,贾豹为了不让事情暴露,竟然选择对自己的骨肉下手。都言“虎毒不食子”,但贾豹无疑比恶虎还要狠毒。 值得一提的是,贾豹的一帮手下前去府衙门前闹事,结果铁捕头带着衙役将他们打跑,一些百姓还跑出来帮忙。 若是在以前,贾豹或许还能仗着当地势力跟林晧然斗一斗。但现如今,贾豹的声名臭如粪坑,哪怕是最普通的乡绅都不敢凑向他,更不要说会设想搭救于他了。 在下堂之后,林晧然便向着后宅走去,心情相当愉悦,甚至还吹着了轻快的口哨。 贾豹就像是一头被关到铁笼里的豹子,已经可以任他随意拿捏。接下来,他不仅要找出贾豹谋害阮娟儿的证据,更要找出贾豹是两起大案幕后主谋的证据。 虽然现在还没找到有力的证据,证明贾豹跟李县丞焦尸案和陈氏灭门血案有关,但贾豹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先不说关于李县丞死讯的传闻,单是陈氏的灭门血案,纵观整个雷州府境内,只有贾豹有这个实力,亦只有他敢如此的胆大妄为。 咦? 当走到三堂的时候,他抬头看到了一个款款走进后院的背景,突然间怦然心动。似乎是记忆了呼吸,整个天地似乎只有那个背景,那一个的婀娜、优雅、高贵的身姿。 只是那个身影突然仅在眼前一晃,便消失在院门处,却是后面的孙吉祥没注意他突然停下,便撞了他一下,他才从失神状态恢复过来。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对女人的欲望突然就降低,一度他都怀疑自己是个基佬。但就是这么一瞬间,却找到了那种感觉,甚至比以前还要更强烈。 第415章 纸条 林晧然以往退堂后,是否回房间换衣服,其实是在五五之间。只是今天他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往着后宅而去,打算回房间换下官袍。 只是走到后宅的庭院中,却没有见着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怅然若失。仿佛到公园看金鱼,结果到了池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庭院却显得很是热闹,虎妞正玩着踢石子游戏。这个游戏是林晧然教给她的,首先在地上画一个“田”字,然后按着规定踢石子片。 虎妞没有穿她的麒麟服,而是穿着一件淡红色的对襟齐胸襦裙,扎着一个漂亮的头型,上面还插一支漂亮的簪子,脸蛋红彤彤的,显得很是可爱。 虽然她看似肉乎乎的,但平衡性保持得很好,跳动的步伐并不大,力度亦控制到位。正是如此,每次都能将石子踢到想要的位置,竟然是遥遥领先。 虎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游戏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直盯着石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林晧然的出现。 跟着虎妞一起玩的,除了阿丽之外,还有那个哑巴少女。 在找回那个婴孩后,哑巴女的嫌疑彻底被洗清。她不仅没有罪责,反而算是有功之人,今天没有经过大堂审理就被释放出来了。 虎妞是一个热心的丫头,她将哑巴女带回了后宅。经过一番洗漱后,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便出现在大家面前,只是精神状态并不算太好。 不过亦是难怪,这时代的死牢真是能直接折磨人致死的地方。如今还好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若是夏季或冬季,那没准就直接要人命了。 在虎妞失误之后,便轮到哑巴女玩游戏。 哑巴女虽然刚接触这个游戏,但玩得像模像样,只是力度略大了一些,第一次触碰石子便差点踢出了界外。不过她处理石子的方式简洁而高效,从那个边缘的位置踢到下一格中间位置。 很显然,这个哑巴女的智商极高。 在上一次的公堂上,似乎亦说明了这一点。在林晧然跟孙吉祥都一筹莫展之致,她却率先发现黄七失聪的事实,从而证实黄七做了伪证。 对于这么一个人,林晧然自然对她的身份很是好奇。特别这哑巴女能从死尸中取出婴孩,这不仅需要技能,更需要一些胆色,同时亦要有一份善心。 只是这哑巴并不开口说话,并没有丝毫坦白身份的意思,而他亦不好去逼问对方。何况,她上次在公堂都没有选择开口自证清白,可能真是一个哑巴。 “哥,你审完案了?”虎妞扭过头,眼睛一片雪亮地问道。 “审完了!”林晧然看着她额头的汗渍,有些无奈地笑道。今天好不容易在家见到这个野丫头,但却没有老实地呆着,而是玩游戏玩到浑身大汗。 “审得怎么样了呀?”虎妞又是追问,眼睛满是期待地追问。 却不知道是不小心失误,还是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哑巴女将石子踢出界外。只是在失误后,她并没有沮丧,亦没有望向林晧然,似乎一切都跟她无关一般。 林晧然亦不隐瞒,便将结果说了出来,告知已经将贾豹收监的事实。 对于这个结果,似乎在虎妞的意料之中,或者她已经不再关注这个事情,便又投身于游戏中。 其实亦是难怪,她的动因只是为哑巴女翻案。 穿过庭院,林晧然走向正房,只是眼睛忍不住朝偏房瞧了一眼。却是这时,一个身影走出来,他的心当即悬起,结果走出来的是她的贴身丫环。 由于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在换过衣服后,林晧然便返回了签押房。 毕竟是一府之尊,除了这座雷州城,下面的电白、吴川、遂溪和徐闻都由他管辖。虽然不用亲自去管理具体事务,但却要行督促或纠正之责。 林晧然坐在里间的书桌前,一边品着孙吉祥刚送来的茶水,一边查看着雷州府将近十年来的人口、土地、钱粮档案。 雷州府人口数据呈喜人的增长势头,但土地和钱粮却让他直蹙眉头,特别这土地竟然是呈下降之势。 经过进一步查阅,他发现减少的土地正是军屯,面临着大明的一个大弊端。其实在得知到雷州府境内有雷州卫和神电卫后,他便猜到雷州府必然会被军屯的问题所困扰。 他自然不会傻傻地想着整理军屯,为着自己掘坟墓,而是担心军屯的兼并太过于严重,致使雷州卫和神电卫的战斗力低下,进而影响他肃清海盗、山贼的后续计划。 若是连歼灭附近海贼团的实力都没有,那他还谈何开海呢? 不过他亦是明白,雷州府这里确实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但若是能处理得当,又何尝不能将一些坏事变成好事呢? 傍晚的时候,一个好消息突然传来,樵夫已经被带回来了。 那个樵夫确实没有见过林晧然,只知林晧然很年轻、有才气,便错将那位府学宫的年轻书生当成了林晧然。 只是樵夫知道真相后,却是大发雷霆,甚至在回来途中差点给他跑掉了。虽然人是被抓了回来,但樵夫却表示要见府尊大人才肯吐露实情。 林晧然自然是满口答应,有些急不可待地问道:“樵夫在何处?” 虽然在姚娟儿遇害一案中,他可以找到足够的证据指证贾豹,但在那两起大案中,至今都没寻到突破口。若是樵夫能提供重要线索,那无疑会大大节省精力和时间。 如果能够以雷霆之势破解这两起大案,他不仅能够赢得雷州百姓的拥护,这事亦会成为他仕途生涯光辉的一笔。 “在县衙那边!”戴北河回禀道。 林晧然知道人在县衙,便是放下心来,樵夫应该是跑不掉了。他先是回后宅享用晚餐,打算晚上再召见那位樵夫。 只是用餐回来的时候,他发现桌面上多了一张纸条,便将纸条打开。只是他的眉头紧蹙着,伫立在那里久久不语。 第416章 樵夫 夜幕降临,雷州府衙亮起了灯火。 林晧然端坐在抽签房中,静静地翻阅着整个粤西的地图。 随着电白县和吴川县划给雷州府管辖,雷州府拥有了五县之地,隐隐已经位居于高州府之上,成为粤西第一府。 特别雷州府北接高州府,西接廉州府,跟琼州府隔海相望,处于整个粤西的中心地带,有着成为区域中心的地理优势。 雷州府治下的五县都濒临海洋,在面临着海上贸易大机遇的同时,亦是要遭受海盗之患。 特别是雷州城东边的雷州湾,这里像是一个布袋地形,而硇州岛就像是一颗钉子处于布袋口,整个粤西最有名的海盗团就盘踞于硇州岛上。 若是雷州城想要发展成为港口城市,那就必须想办法拔掉这颗毒牙不可。不然雷州港注定发展不起来,不管多少货物驶出去,最终都会被洗劫一空。 正是犯愁之时,孙吉祥轻步走了进来,说县衙那边的人已经将樵夫带到了。 林晧然将地图收起,微微点头,让孙吉祥将樵夫领进来。 樵夫身穿着粗布衣,长得并不高,但身体显得很结实,相貌憨厚,皮肤黝黑,手掌满是老茧,眼睛透露着一丝畏惧之色。 “草民李二拜见府尊大人!”樵夫李二见到林晧然,便行跪拜之礼道。 “请起!”林晧然望着进来的樵夫,温和地说道。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亦是樵夫出身,知道这个营生并不容易,所以对樵夫有着天然的好感度。 “谢大人!”樵夫李二毕恭毕敬地行礼,然后从地上爬起来。 林晧然平静地望着樵夫,不明白他为何非要见到自己才肯吐露实情,亦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那日究竟见到了什么?” 李县丞为何突然到城西?到城西的山头见什么人或做什么事?这一切至今都是个迷团。只是这个迷团,在今晚似乎能够解开。 “府尊大人,你能护小的安全吗?”李二却是望着林晧然,眼睛乞求地问道。 林晧然端起桌面上的茶盏,装着漫不经心地道:“贾豹不是已经被收监了吗?” “小……小人那日看到的并不是贾豹,而是……另有其人!”李二咽了咽吐沫,望着林晧然轻声地说道。 “哦?”林晧然停止品茶,颇为意外地抬头望向樵夫。 先前他认定贾豹就是李县丞焦尸案和陈氏灭门血案的幕后凶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结论其实是在动摇的。 只是他心里却是不明白,在整个雷州城之中,还有谁会有如此大的能耐。要知道,排在第二的恶霸实力都不及贾豹十分之一,并没有能力对陈家进行灭门。 “小人看到的是……一个官!”李二又咽了咽吐沫,声音还低了几分。 林晧然将茶水送到嘴里,先是没听清那个“官”字,迟疑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脸上当即骇然地抬起头询问道:“是谁?” 在这么一瞬间,他觉得樵夫的话可信,亦解释为何樵夫要见着他才肯说了。 李县丞焦尸案可能跟陈氏灭门血案根本没有关系,他一直都猜错了,这其实只属于个案,而凶手正是官场中人。 看着李二脸上露着难色,林晧然便当即打下保票道:“本官可以保证,不管最终牵涉到谁,都定会护你周全。” “谢大人!”樵夫李二拱手道谢,只是怕隔墙有耳,主动凑近书桌小声道:“小人那日见到的是海康县……” 孙吉祥站在旁边,其实亦很想知道是哪个官员,为何会对李县丞下毒手。只是李二的声音小了一些,连他都没有听清那个官员是谁。 不要说孙吉祥没听清,林晧然亦是听得不太清,迎着那张憨厚的脸孔,亦是主动伸耳过去,想知道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咦? 林晧然突然间寒毛炸立,闻到了一种极危险的气息。 却是这时,樵夫李二突然伸出那只充满老茧的手,隔着书桌揪着林晧然的衣服,同时从身上拔出一把匕首,脸上邪魅一笑。 说时迟,那时快,林晧然没让他得瑟,惊恐地望着邪笑的樵夫,拼命抽身而逃,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向着书架躲去。 只是书架后面便是墙,他哪里还有什么逃路,直接成了瓮中之鳖。 不要…… 孙吉祥亦是目瞪口呆,只是一切变化得太快了,他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说谁派你来的?”林晧然背靠在书桌上,不甘地询问道。 “阎王会告诉你!”樵夫李二如同狩猎的狮子般盯着林晧然,一下子就爬上书桌,两腿突然发力,身体如同大鹏展翅般向着林晧然扑去。 林晧然看着樵夫向自己扑来,脑子亦是彻底明悟过来。 这个樵夫由始至终都是一个陷阱,手里根本没有什么李县丞焦尸案的线索,目的却是除掉他这个知府。一念至此,他突然发现雷州城的水比想象中要深得多,一个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死! 樵夫目露凶光,高扬着匕首,想要抢在救兵赶到之前,将林晧然给解决掉。而他确实没有证词,更没有看到什么官,甚至连樵夫都不是,他只有一个使命:杀掉这位新任知府。 想着全天下最厉害的读书人,被圣上赐大明文魁匾的状元郎就要死在自己的刀下,李二心里涌起了一股极大的成就感。 却是这时,一把锋利的日本刀拔地而起,刀芒划向了樵夫发力的腰部。 在樵夫惊恐的目光中,一个苗条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噗”地一声,她划出了一条深长的刀痕,鲜血直溅。 怎么这样? 樵夫有心要避让,但却发现根本无法发力,只感到腰都要切断了一般。随即,他的身体重重地栽在地上,整个人当即动弹不得,甚至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只是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到这时都不知道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究竟哪里出了破绽?这个知府是如何知晓他不妥的,而且还提前做了防备。 第417章 哑巴的身份 林晧然平静地望着倒在地上的樵夫,亦是暗暗捏了一把汗。 就在方才,他看到了一张纸条,纸条写着“小心樵夫!”。在经过一番挣扎后,他选择会见樵夫,但安排阿丽潜伏在身旁,旁边还有铁柱接应着。 如今看清楚樵夫的真面目,他暗暗感到了一阵透心凉,觉得自己其实是已经死掉两回的人了。 第一次他都已经出了城门,结果因虎妞“出事”而返回;第二次便是在这里,若不是事先有所提防,他今晚必死无疑。 这雷州城的水,比想象中要深得多,当真是龙潭虎穴了。 “哥,怎么了?你没事?” 后宅听到了呼救声亦是赶来相救,但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第一个赶来的竟然是小短腿虎妞。却见她急匆匆的模样,手持着一把短刀,肉墩墩的脸上显得慌张,浑身散发着战斗的气息。 林晧然轻轻地摇了摇头,但目光却落在跟虎妞一起赶来的哑巴女身上。若是猜得没错的话,给他留下纸条的人,必然就是她了。 次日下午,就在城中百姓还关注着贾豹何时招认之时,一个大消息又传遍了大街小巷。 “府尊大人要提审本县知县汤不元,怀疑他就是杀害李县丞的真凶。” 这事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一番求证之后,很多人都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汤知县到任之后,勤勤恳恳,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在百姓心目中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好官。只是如今,府尊竟然要控告他杀害李县丞,如何不让大家感到惊讶。 若不是因为府尊大人先前翻了几起冤案,他们都要大骂林晧然是在故意冤枉好官了。 “走,我们瞧瞧去!” 雷州城的百姓又如同潮水般涌向府衙,涌到了府衙的大堂下。 身穿着五品官袍的林晧然端坐在公堂之上,脸上不怒自威,先是扫了一眼堂下的众人,然后一拍惊堂木大声道:“升堂!” “威——武!” 十二名身材魁梧的衙差手持着水火长棍,往着地面用力地捣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堂下的百姓纷纷闭上嘴巴。 “带疑犯!”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命令道。 “带疑犯——上堂!” 十二名衙差拉开嗓门,将这道命令传达下去,洪亮的声音在大堂响起,以致站在府衙广场的人都能够听得到。 汤不元并没有上枷锁,身上竟然穿着七品官服,大步地走上堂来,身后跟着两个押送他的矮个子衙差。若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以为他是带两名衙差上堂办公的。 林晧然对汤不元的印象不错,甚至想要将他收为嫡系,但想到这人昨晚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心里这时却憋着一团火,沉声怒喝道:“汤不元,你可知罪!” “下官不知罪从何来!”汤不元一脸的正义凛然,大声地回答道。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说道:“传哑巴女!” 咦? 不少人听到要传召哑巴女,都是微微一愣。 在得知哑巴女不仅没有杀人,而且还从姚娟儿的肚子救出婴孩后,大家对她的观感都变得极好,只是不明白她怎么会掺和到这种事中。 没多会,衙差领着哑巴女走上堂来。 哑巴女不再是邋遢模样,浑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她竟然身穿着男装。好在扎着一个女人发型,倒不会让人误以为他是男人。 她来到堂下,便是行礼道:“民女沈清叩见大人!” 在听到她开口的时候,大家都是极为震惊,没想到这并不是哑巴。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却完全对不上号,确定并不认识哑巴女。 汤不元打量着哑巴女,却是微微地蹙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林晧然让她起来回话,然后望向汤不元沉声道:“汤知县,不知你认不认得这人呢?” “下官不认识什么沈清!”汤不元仍然背负着手,淡淡地回答道。 林晧然的嘴角微翘,突然盯着他追问道:“那沈六呢?” 嗡…… 堂下的百姓像是炸了锅一般,他们都觉得哑巴女有些眼熟,当听到“沈六”这个名字之时,才猛然想到,这哑巴女不正是原来仵作沈五的助手沈六吗?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就是呀!他不就是那个闷锣沈六吗?” “以前没注意沈六,原来她是女的,还长得挺标准的!” …… 堂下的百姓当即是议论纷纷,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堂下的百姓便是安静下来。 “沈六倒是知道,她是原来仵作沈五的助手!”汤不元打量了沈清一眼,便是坦诚地说道。 “沈清,将事情的原委给本府道来!”林晧然望向沈清,温和地说道。 沈清行礼后,便将事情娓娓道来:“民女本名沈清,来雷州城投靠于叔父,女扮男装,化名沈六,随叔父一起为衙门做事!在李县丞焦尸案中,民女尸检的时候,发现山中并非案发地点,李县丞亦非烧死,并于尸骸的嘴巴中发现了一枚私章!” 随着沈清将实情说出,真相便揭开了神秘面纱。 那枚私章自然就是属于汤不元的,沈五是个老江湖,当即知道是大事不妙。故而,他让沈清先行离开雷州城,约好三日后于南渡河码头见面。 只是沈清等不来叔父,反而等来了姚娟儿的浮尸。在发现浮尸里面的婴孩有生命特征后,亦是救人心切,便当场剖腹取出了那个婴孩。 正是如此,她被扣上谋杀的罪名捉回了县衙中。 在意识到叔父沈五已经遇害,应该是遭到汤知县灭口,她哪敢表明身份力求清白,只好以哑巴的新身份苟活着。 “是何人私章?”林晧然虽然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但还是按着流程询问道。 “海康知县汤不元!”沈清大声地回答道。 汤不元却是开口道:“府尊大人,您不会单凭着一枚下官丢失的印章,就要治下官的罪?”仅是一句话,便将私章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传仵作”林晧然知道他会狡辩,又是沉声命令道。 一个年老的仵作走上堂来,就跪在沈清的旁边,态度恭敬地望了沈清一眼,然后便是开口说道:“小人按着……” “说重点!”林晧然打断他的话,沉声命令道。 仵作当即大骇,忙是将结果说出来道:“是的大人!小人利用血检的方法,在汤知县的签押房中发现了大量的血迹!” “汤知县,你还有什么话说?”林晧然望向汤不元,眯着眼睛质问道。 汤不元却是很淡然地回答道:“荒唐至极,我堂堂的从六品知县,三甲进士出身,怎么可能会犯下这种滔天大罪!” 第418章 动机何在? 每一次罪犯,都必然有其动因。 只是越身居高位的人,犯罪的几率就会越低。因为随着地位的提升,其犯罪败露后所带来的损失会不断增大,最终会远超于收益。 像当朝首辅严嵩,绝对不会轻易去屠杀一个大明子民,像富如江员外的大富翁,就不会轻易去路边抢劫一个平民般。 汤不元是三甲进士出身,如今又官至从六品的知县,可谓是官运亨通。这一位极有前途的官员,确实没有多大理由会杀害自己的属官。 “本官在问你话!你签押房的地板上,为何会有大量的血迹?”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地质问道。 其实很多百姓都倾向于汤知县是无辜的,只是这时亦是疑惑,他的签押房如何会出现大量的血迹,这总不能是在签押房杀猪。 “下官的签押房历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怎么可能出现大量血迹,府尊大人莫不要听信那些妖言邪说!”汤不元负手而立,倨傲地回答道。 “此验血之法亦有据可依,并不是什么妖言邪说,还请大人明鉴!”沈清似乎生怕林晧然会动摇,便是恳切地作揖道。 “你不过一介女流,能有什么见识,还如此大言不惭!”汤不元猜到那验血之法出自于这个女人,便是厉声指责道。 “我是女流又如何,若由我全权侦查,必定会揭开你的丑陋面目!”沈清面对这个仇人亦是憋着满腔怒火,指着他咬牙切齿地道。 “本县堂堂正正,从不做苟且之事!我只问你一句,我跟李县丞既无仇怨,又无利益冲突,本县因何会杀害李县丞呢?”汤不元一脸正气,望着沈清逼问道。 “从那摊血的位置来看,李县丞应该是在签押房的里间发现或听到什么秘密,然后被你觉察并逼至墙角杀害的!”沈清进行分析,眼睛注意着汤不元的脸部表情反应。 “笑话!本官能有什么秘密!”汤不元冷哼一声道。 “这亦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给李县丞发现,最后才惨遭灭口!”沈清亦是一脸困惑,但突然盯着汤不元质问道:“去年十二月的那一起焦尸案,亦是你所为?” “你胡扯什么?”汤不元先是一愣,然后怒目指责道。 沈清眯眼望着汤不元,然后朝着林晧然郑重地作揖道:“府尊大人,请重查去年的无名氏焦尸案,没准能从中找到真相!” 啪!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喝斥道:“本官断案,不须你指指点点!” 只是虽然这么说,但方才他亦是看到,汤不元的反应确实有些异样。发现这个哑巴女确实不一般,有着很高的侦查天赋,还真不能小看这个女人。 “府尊大人,此女定是受人指使,这才屡次污蔑于下官,还请大人明查!”汤不元亦是一脸冤屈地作揖道。 “是非黑白,本官自会查明!”林晧然打起官腔,然后话锋一转道:“今知县汤不元涉嫌谋害李县丞一案押后再审,暂收监于府狱中。” 随着一声惊堂木响起,“退堂!”两个字传出,案件便暂告一段落。 “我还是相信汤知县的,他上任以来并不贪,处事亦是公正。” “沈六是一个好姑娘!她可是从死尸救出一个婴孩呢!” “你们还是别争了,看看案情的发展,现在谁都说不准!” …… 堂下的百姓亦是议论纷纷,各持一词,不过还是以静观其变居多。 林晧然从恭寅门走向内宅,身心亦是一阵疲倦。这连日的案情不断,牵扯的人亦是越来越多,让到他的脑袋都要炸掉。 原以为将贾豹收监,那一切都将水落石出,但偏偏又冒出来一个汤不元。 跟着贾豹有所不同,这汤不元是从六品的朝廷命官。若是最终没能找到十足的证据将对方给定罪,这事必然会产生负面作用。 在回到签押房后,林晧然让孙吉祥取来了去年的无名氏焦尸案的卷宗。 卷宗记述相当的空白,虽然亦是被先行捅死后烧尸,但跟李县丞一案有所不同,这具焦尸的身份不明。 县衙贴出告示之后,一直都没有人前来认取尸体,而海康县内亦没有出现失踪人口。 一具无法查明身份的焦尸,没有丝毫指向性的线索,连案发地点都不知道,这种案件根本就无从查起。看到卷宗的内容,他恨不得撕掉,同时很想画圈圈诅咒沈清。 不过方才沈清突然说到这个案件之时,汤不元的反应确实有些古怪。但又能如何呢?他又不是什么神探,怎么可能查得清这里的真相? 正思索间,虎妞便领着沈清进来。 虎妞穿着麒麟服,走路还是风风火火的模样,整个人是精神抖擞,甚至有着几分锦衣卫的威风劲,进门便是仰头说道:“哥,我觉得汤不元是坏蛋,我帮你侦查好不好呀?” 林晧然没有接话,而是抬头望向沈清,沈清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便是开口说道:“大人,我叔父只不过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普通仵作,但却遭人灭口,这难得不足以怀疑汤知县吗?” “汤知县是朝廷从六品命官,又是癸丑科进士,本官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做这种有违国法之事!”林晧然打着官腔道。 沈清像是吃了火药一般,带着讥讽的口气道:“你们当官的,做的坏事还少吗?” “你别以为有我妹妹护你,我就不敢治你的罪!”林晧然的怒火“蹭”地被激起,瞪着她怒道。 沈清似乎是一个性情高傲的少女,亦是迎着林晧然的目光道:“只要给我两天时间,我定给你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若查不出我甘愿受你处责!” “这可是你说的!”林晧然的火气未散,恶恶地盯着她道。 沈清扬起下巴,目光带着挑衅地道:“是本姑娘说的!” “很好!”林晧然权衡没有损失,期待着狠扇这嚣张女人两个耳光,又望向虎妞妥协地道:“虎妞,你可以去查,但别给我乱捅蒌子!” “哎呀!哥,我什么时候给你捅娄子了呀?我一直都是帮你忙呢!”虎妞埋怨了一句,但已经得到想要的结果,转身朝着沈清挥手道:“阿清,我们走,咱查案去啰!” 林晧然目送着她们离开,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似乎是中了沈清的激将法,而看着野丫头这个架势,亦是要热衷于查案的节奏。 第419章 交易 黄昏时分,一场秋雨悄然而至。 细蒙蒙的雨水带着凉意,散落在这座古城的屋顶上,亦将那两道纵横交错的主街道打湿,一些富贵人家的后花园并不能幸免,正被雨水洗涮着。 林晧然搬来那张产自长林村的竹椅摆放在花厅中,两只脚搭放在护拦上,迎着扑面而来的潮湿空气,看着后花院那淅淅沥沥的雨水,将头脑彻底放空掉。 连日来的案子,让他脑子吃不消,便趁着这个下雨天,呆在这里偷偷享受清闲。特别现在已经将两位嫌疑主犯关进大牢里,要杀要剐他们,亦不需要急于一时。 秋雨跟春雨其实很相像,不过差不多的温度,但春雨给人温意,而秋雨却给人凉意。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以为差别很多的东西,没准其实是相同的。 正是发呆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有一些动静。他初时没有理会,只知道有人来到了这个花厅之中,隐隐有二三个人的样子。 原以为对方是怕惊扰他,这才不跟他打招呼,但听着那个略显霸道的声音吩咐丫环上茶,这才知道是误会了,敢情人家是根本不想理会他。 或许是时间消除了仇恨,或许是虎妞那个丫头影响了他,又或许是这女人长得比较养眼的缘故,他对江夫人已经没有太多的仇恨。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矛盾源于两村之间,个人确实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仇恨。就像他跟江荣华,至今都是好朋友。 林晧然的精神已经渐渐养足,这时的脑子亦是一片清明。在听到那丫环送茶的脚步声,他便忍不住回过头,朝着那边望去。 江夫人身穿着褐色的衣物,直襟处绣着白色的花朵图案,盘着精巧的妇人发型,上面插着三根金钗,彰显着贵气,经过修饰的柳眉,那双丹凤眼带着寒意的目光,鼻梁高挺,皓齿朱唇,身上透露着高雅的气质。 那脖颈处雪白的肌肤如同少女般细腻,但是身形却是婀娜多姿,特别是胸前是这个时代极为少见的傲然挺立,哪怕被那深色又厚实的衣服所掩饰,仍然让人忍不住要扑上去。 特别跟着那两个瘦如柴的丫环相比,她对成熟男人简直是一副毒药,令人瞬间迷醉。心志不坚之人,恐怕要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甘愿为她效死。 这时,她端坐在正座上用茶,那双玉指如青葱般,举止端庄而优雅,看着她所散发出的气场,甚至比这里的女主人更像女主人。 林晧然扭头望过去的时候,却是一阵失神,但亦算是久经沙场,很快就压抑那颗躁动的心,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道:“下雨天不是留客天!” “府尊大人既然有如此闲情逸致,倒不如作一首诗来给本夫人听一听!”江夫人如何不知他是拐着弯轰她,但是轻描淡写地道。 面对着林晧然拐着弯的轰赶,江夫人仅是一句,就将他的刁难化于无形。 “不好意思,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从来不干!”林晧然将竹椅挪了一个位置,朝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出了他的做事原则。 江夫人打量了他一眼,倒不是反感他这种唯利是图的性子,而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却是似笑非笑地道:“若是你的诗能让本夫人满意的话,我赏你一条线索,是关于陈氏灭门血案的!” 林晧然原本是想要调侃下江夫人,自然不会白白浪费好诗在这女人这里,但对方突然抛出的诱饵,却又颇具诱惑力。 江夫人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端起桌面上的茶盏,玉指持着茶盖,轻拨着茶水,轻睥他一眼道:“你应该清楚,陈氏灭门血案跟你先前翻的案子不同,不仅对你的政绩有益,而且还可能给府衙增加一大笔进项。” 咦? 林晧然意外地抬头望了这个女人一眼,发现还真不可小窥这个女人。 为何先前他一直不热衷于虎妞弄过来的那些翻案,而是想破解两起大案,这政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他看到了陈氏那个金库所蕴含的潜在收益。 雷州府先前不过是广东的下等府,府库银极寒碜。若是能够追回那笔赃款,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必定能让雷州府衙的银库撑饱,亦能借此扩建雷州码头。 “当真?”林晧然虽然怀疑她不一定有线索,但此刻还是心动了,渴望她真的有线索。 “本夫人何时骗过人!”江夫人轻啐了一口茶水,口气高傲地说道。 林晧然凝望了片刻,跟着她的眼神交汇,最终是信服了。倒不是她的眼睛多么坦诚,而是透露出的那股孤傲,让人不得不打消怀疑。 世上有两种人最不会欺骗人,一种是老实人,一种是性情高傲的人,江夫人显然属于后者。 林晧然在确定可以交易的时候,他亦从竹椅上站了起来,面朝着雨中的后花院,却不知道是酝酿情绪,还是找着灵感。 没多会,他转过身来,自信地望着江夫人,然后轻轻地念诗,却是一首现代诗。却不知是不是吝啬,才找一首现代诗“糊弄”江夫人。 只是他刚刚开口,江夫人拨茶的动作便停止了,不再装着漫不经心,而是愕然地抬头望向林晧然。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那花厅之中,一个声情并茂的声音徐徐响起。渐渐地,二个人眼神交汇在一起,接着心灵亦是交汇在一起,仿佛各自撑着油纸伞站在雨巷中相遇,款款深情地望着对方。 有人喜欢豪放的战歌,有人喜欢委婉的词,亦有人喜欢爱国的诗。 这种诗在这个时代,无疑是古怪的。只是诗中所表达的意境,却又是那般的凄美,特别对于江夫人这种孤单的人而言,这首诗仿佛叩中了她的心房,让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进去。 第420章 惋惜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 诗念完,整个花厅落针可闻。外面的雨水似乎生怕打扰这里般,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了下来,只有一滴滴晶莹的雨滴从屋檐滴落下来。 江夫人沉醉其中,眼神不再是咄咄逼人的孤傲,竟然出现罕见的哀怨。 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有才华,像那首《木兰词》就极对她的胃口,甚至还绣到手帕中珍藏着。只是却没有想到,这一首如此古怪的诗,竟然亦会如此有味道。 她是一个理性的人,对事情更讲究的是实用性。 所以她从小喜欢珠算,而不是什么诗词歌赋;喜欢学习技能,而不是望着天空做白日梦;对待下人,她更喜欢赏罚分明,而不是什么情同姐妹。 只是这么一首没有半点实用性的怪诗,却是这般的神奇。像是将她带到了一条窄长的雨巷中,让她感受到了那份藏于心底的孤寂,让她的内心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共鸣,仿佛她就是诗中那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姑娘。 当然,亦让她产生了一丝的遐想,仿佛她跟这个小男人真是各自撑着油纸伞在雨巷中相遇一般,彼此注视着对方。 可惜了! 林晧然亦是打量着江夫人,打量着这个如同毒药般的美人儿,心里却暗暗惋惜。得益于上一世的经历,他对女人有着极强的洞察力。 像江夫人这种性情孤傲的女人,其实是不适合生活在这种三从四德的时代,她注定无法像凤凰般凤鸣九天,最终甚至会被生活泼得如土鸡般狼狈不堪。 只是偏偏这种孤傲的女人才是最有味道,她们有着极强的个性和非比寻常的能力,世上很强再找到第二个她,更是顶级的贤内助。 特别能有江夫人这种身材、相貌和气质的女人,整个大明恐怕是找不到第二位来。但很显然,那个江员外并不懂她,所以这女人恐怕活得并不会过于开心。 而这一次,他显然选的诗对了,很符合这女人的胃口。她就是那个撑着油纸伞、彷徨地走在寂寥雨巷中的女人,这世界并没有人懂她。 茶凉了,雨亦停了。 江夫人亦是平复了心情,迎着林晧然探询的目光,又恢复了她以往的冰冷道:“还记得我跟你说,我遇到了一个采花贼吗?” 不管再如何有个性的女人,都会受到礼教的约束,其实亦不是什么坏事,这就是华夏女人的一种魅力。所以哪怕心里萌动,仍然会压抑、隐藏着。 “知道!”林晧然亦是理性的人,谈及正事也变得一本正经。 先前他就听虎妞提起过采花贼的事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个女人才住到他这里。如今被她郑重地提起,显然这件事并不一般。 果然,江夫人将答案揭开道:“那不是一个普通的采花贼,其实是陈家灭门血案的成员!” “你不是骗我?一个采花贼会是洗劫陈家灭门血案的人?”林晧然当即质疑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你这里借住!”江夫人冷哼一声,然后又是补充道:“我早上令人将那采花贼送到县衙,眨眼间就被别人从县衙接走,这个团伙的能量并不小!” “这个团伙是不是贾豹的人?”林晧然的眉头微蹙,认真地询问道。 “这个得你自己去调查了!”江夫人将手一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 林晧然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板着脸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早说?你将我这里当成避风巷,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信息都不告诉我?” 先前他还觉得用一首现代诗换一条重要的线索是赚到了,但突然间发现,这条线索本应该是义务告之,但这可恶的女人却一直隐瞒,如今更是作为筹码进行交易。 江夫人迎着他愤怒的眼神,伸手轻拨了一下洁白额头上那缕乌黑的刘海,莞尔一笑道:“这没有好处的事,我亦不喜欢干!” 这是方才林晧然的话,但却被拿回来挤兑于他,或许两人真是同一类人。 林晧然看着这个无意间拨动刘海的女人,撩得他都想要扑上去,但此刻的怒火更上心头,只想狠狠地打这女人的屁股,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不过他又不得不压抑心里的这股冲动,知道遇到事情更要冷静,这样才能将眼前的事情处理好。 若是这个女人提供的信息无误的话,雷州城极可能隐藏着一股强大的势力,正是这股势力对陈家灭门,并抢走了陈家金库。 只是让他感到疑惑,若真存在着这一股力量,为何衙门这么一直没有警惕。但第六感却告诉他,雷州城确实存在着这股力量。 先是乔一峰在城西屠杀的两个极厉害的流寇,然后是这个突然蹦出来的樵夫,再就是那名采花贼,都莫不说明有一股力量存在。 一念至此,林晧然知道得尽快将这股神秘团伙揪出来,从而找回陈家的那批钱财。 江夫人端起茶盏,看着林晧然急匆匆离开,很满意于这个结果。 林晧然在即将走出花厅之后,像是想起什么事,拍着额头转身微笑道:“哦,对了!” “什么事?”江夫人发现茶凉了,让身边的丫环换掉。 林晧然露出满口的白牙,朝着江夫人得意地说道:“其实这首诗只吟了半首!原本你若真提供什么好情报,我是打算再补充完整的,但现在……告辞了!” “混蛋,你……骗我?” 江夫人看着林晧然可恶的嘴脸,当真是气得咬牙切齿,胸前波涛起伏,有种将这小男人弄死的强烈冲动。 林晧然看着她这个模样,心情却是极佳,心情好的时候免不得会吹口哨。只是人切不可得意忘形,否则会很严重,就像当下的某个人。 砰…… 林晧然没注意到地上的香蕉皮,一脚踩在上面,身体当即失去重心而滑倒,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当真是摔得七零八落。 江夫人掩嘴而笑,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摔在地上的林晧然心里大恨,朝着江夫人怒目望去,却要制止这可恶的笑声。只是突然间却痴了,他发现这个女人笑起来竟然如此的好看。 第421章 劫狱 一轮洁白的明月高悬,月色如水,洒落在一座古城之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个腿脚不便的老更夫出现在街道中,自镇中西街往东而行。跟着偷奸耍滑之徒并不同,他兢兢业业,三十年如一日,认真的敲锣并提示着居民注意防火。 如今已经是亥时,由于大明朝实行严格的宵禁政策,所以两条纵横交错的主街道映照在月光下,洁白的街道上没有半个百姓的身影。 只是待那个老更夫走远,那黑漆的巷子却传来了声响。巷道里面人影绰绰,却不知何时,这里竟然藏着一大帮黑衣人。 “大家都听好了,一会进门就往左,左边就是县狱!广西佬,你们负责打头阵,只要将我家老爷救出,银两多多的有,明白了吗?” 说话的正是贾府的管家贾武,在意识到无法再掩盖住事实真相后,贾豹亦从牢里传出话来,命令贾武招揽人手将他劫出狱中,然后一起逃到海上去逍遥快活。 正是如此,贾武不仅召集了得力干将,还网罗了贪财的广西佬一伙,打算带领大家攻陷府狱,将自家的老爷救出来。 广西佬一伙沉默寡言,但个个都是身材高大,表现镇定自若。听到贾武的叮嘱后,为首的广西佬点了点头,目光带着浓浓的杀意。 贾武先是一怵,但旋即心里变得踏实起来。无意间招揽到如此强援,攻陷一个小小的府狱根本不在话下,对这次劫狱的信心更足了。 听着周围没有动静,他便是大手一挥道:“行动!” 话刚落,躲在巷道的数十号人一并跑了出去,如同老鼠般窜过那条街道,一并向着府衙广场而去,眨眼就来到了府衙前。 府衙的灯笼还亮着,但大门却紧闭。 广西佬一伙并没让贾武失望,却见广西佬叫一个高个子翻墙进去,仅是片刻间,府衙的大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 贾武看着暗暗称奇,这伙人武艺高强亦就罢了,其中竟然还藏着一些能人。 只是他们几十号人闯进大院,却是给人马上发现了,一个衙差叫喊着人。 “兄弟们,跟我杀进府狱!” 贾武亦不再藏着,高举着手中的钢刀,大声地高喊道。 按着事先的安排,他是希望这些身强力壮的广西佬打头阵做炮灰的,只是希冀地望向那帮广西佬时,气得他差点要吐血。 却见广西佬并没有朝着府狱方向冲去,而是带着他的十余位手下朝着二门而去,表现得极为强悍,大刀直接劈向迎面而来的两名衙差。 “这些是猪吗?这边啊!” 贾武看着走错路的广西佬,胸口涌起了一团怒火。这原本是他的一张王牌,但这些人脑筋有问题,搞得完全使错了劲。 “怎么办?”一名手下看着广西佬消失在二门处,顿时紧张地问道。 “还能怎么办!杀,救出老爷!”贾武如何还会选择退缩,不再理会广西佬那帮笨蛋,当即举着刀带着人朝着府狱而去。 哐! 贾武斩断府狱大门的铁链,带着三十多号人冲进里面,直向着死牢而去。打算将贾豹救出来,然后迅速撤离这里,外面已经安排人接应。 “不好!中计了!” 当冲进府狱里面的时候,四下的火把骤然亮起,一批衙差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他们直接进入了对方的包围圈中。 “通通放下武器,不然格杀勿论!”戴北河手举着火把,沉声地喝斥道。 “兄弟们,杀!” 贾武虽然明知不利,但还是带着心腹杀了过去,一时间短兵相交。在忽明忽暗的牢狱中,不断有人倒下、鲜血飞溅。 与此同时,府衙的后宅传来了鸟铳的轰鸣。 就在一盏茶以前,小金猴从府衙前院的屋顶跑了回来,不知比划着什么。一对兄妹便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然后掏出了一支鸟铳。 这支鸟铳并不是白鸟岛的那一支,而是林晧然在回来的路上弄的,一直用于防身之用。鸟铳一米长,光滑的木柄,原始的板机和火绳。 林晧然今晚亦是兴致勃勃,哪怕明知对方是冲他而来,但没有半点畏惧。虎妞自然不用说了,根本不知道害怕是何物,脸蛋显得红彤彤的。 在虎妞期待的目光中,他冷静地填子弹、火药,然后留意着三堂庭院的动静。其实都不需要他盯着,当那帮人要过来时,小金猴已经提前一步向他汇报。 吱吱…… 小金猴跟着虎妞是一种性子,都是唯恐天下不乱,此时格外兴奋地盯着庭院。 来了! 林晧然居高临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当三堂的庭院有动静之时,他便点燃火绳,然后熟练地举枪,瞄准,射击。 砰! 随着板机勾下,子弹射了出来,铳口冒起浓浓的黑色硝烟,而那领头的人却是应声而倒,然后在地上哀嚎地惨叫,令人头皮发麻。 若是一般的贼子,知道这里已经有了戒备,定然会撤退逃走。但这些人却像是认定了后宅一般,竟然继续向着后宅冲来。 林晧然自然知道这伙人是冲他而来,此时躲在屋顶反而是最安全的。他突然想到江夫人跑来这里避难,不知她在得知真相后,会不会暴跳如雷。 广西佬一伙亦是凶悍,当即就冲进了四堂院,只是他们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却马上遭到了伏击。 杀! 这里亦已经潜伏了一批人,除了府衙的一些精锐,还有饭缸、铁柱、乔一峰和大彪等人。哪怕面对着帮身强力壮的贼子,他们亦是稳占着上风。 砰! 林晧然填充子弹后,进行了第二次射击。那几个先前胆怯迟疑的人却是遭殃了,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子弹,他们再倒下一人。 在这一场有准备的伏击战中,以府衙一方大获全胜而告终。 虽然被逃掉了十多号乌合之众,但大部分人员均已经落网,更将广西佬一伙彻底擒获。最为重要的是,林晧然得到了他所想要的证据。 第422章 新物证 虽然府衙这里热闹无比,但整个雷州城还是显得极为安静。很多老百姓都沉睡在梦乡之中,亦是第二天才听说这件事,当真又让他们震惊了一番。 “听说了吗?” “昨天夜里,贾武率人劫狱!” “这还不止呢?他还派人刺杀府尊大人!”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贾豹等人就该千刀万剐!” …… 百姓纷纷聚于堂下,在一番互通消息后,都纷纷进行谴责。 近期的雷州城当真是不得安宁,先前是大案小案不断。新知府上任后,先是替人翻案,如今又将贾豹、汤不元收监,开堂公审更是如同家常便饭。 在听到府衙又要公审的时候,很多城中百姓都纷纷前来,都想着凑这个热闹。特别这些年都被欺负惨了,很多百姓都想要亲眼目睹,贾豹是如何伏法的。 “升堂!” 随着一声令下,水火长棍捣在青砖上,衙差的声音亦是响了起来。 百姓早已经熟悉了流程,便纷纷闭上嘴巴,期盼着贾豹被绳之以法。只是看清楚被押上公堂的人后,却忍不住又议论起来了。 “不是应该提审昨夜要逃狱的贾豹吗?” “就是啊!汤知县可是一个好官,怎么又提审他呢?” “我刚刚听说了,府尊大人找到了新证据,李县丞就是汤知县杀害的!” …… 百姓看着被押上公堂不是恶霸贾豹,而是官场颇佳的汤不元,便是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但这里不乏消息灵通之人,说出了一个实情。 只是不得不承认,现在雷州城的百姓更希望看到贾豹伏诛,而不是知县汤不元这个好知县受审。 身穿五品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公堂上,头顶着公正廉明匾,背靠着月海牙儿屏风,整个人亦得是威风凛凛,越来越显得有官相。 汤不元已经被带上堂来,但不再是官服披身,而是一身素白的囚衣,脸容亦少了往日的威严,多了几分憔悴之色。 “汤不元,你可知罪!”林晧然一拍惊堂木,一副成竹在胸地沉声问道。 想着先前的樵夫和昨夜的那帮人,他心里亦是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人家贾豹顶多是劫狱,这人倒是好,竟然是直接想要他的命。 “下官不知罪从何而来!”汤不元立于堂下,望着林晧然淡淡地道。 “还不承认?”林晧然冷哼一声,然后正式询问道:“那本官问你!案发当日,李县丞是因何出城前往西湖山中?” 这是李县丞焦尸案的一个大疑点,都不知道李县丞为何无缘无故出现在西湖山中。 只是让有些知情人不解的是,先前府尊大人似乎认为李县丞不是死于西湖山,而是死于汤知县的签押房,但今天的态度为何突然间骤变。 “下官不知!”汤不元没有就李县丞是否真死于西湖山中进行质疑,而是选择老实地摇头。 “还敢狡辩?李县丞是因你而出城!”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指着他将答案揭开,然后如同亲眼所见般描述道:“你先写信将李县丞约至西湖山,然后待李县丞过来后,将其残忍杀害,并焦烧尸体!” “府尊大人,虽然你贵为上官,但若是如此无凭无据污蔑下官,下官亦得上书朝廷,要求替下官主持公道了!”汤不元目光灼灼,望着林晧然极有傲骨地说道。 官场有着官场的规矩,虽然林晧然能将汤不元拿下,但亦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一旦发现冤枉对方,林晧然必然会遭到反噬。 林晧然亦是意识到了这点,而他突然发现汤不元不像是撒谎。不由得扭头望向沈清和虎妞,只见沈清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而虎妞则在专心致致地舔着糖人儿。 他收回目光,拿起案上的一封书信,望向汤不元冷声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这就是你那日你约李县丞到西山的书信,没想到会落到本府手里?” “不可能!”汤不元断然否认,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坚定地道:“下官从来没有写过这种信,这信绝对是假的!”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顿时有些心虚了。 这封信是虎妞那个丫头交给他的,说是在李县丞书房的暗格中搜到。而信中的内容确实是汤不元以要事相商为由,让他前往西湖山,算得上是一个铁证。 只是此时此刻,他发现汤不元并不像是撒谎,心里亦是怀疑起这封书信的真实性,但如今是骑虎难下,还是将信交给孙吉祥道:“那你瞪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这封信是不是出自你之手!” 孙吉祥将书信送给汤不元后,结果汤不元仅是扫了一眼,脸上满是嘲讽之色地道:“府尊大人,你怕是被人欺骗了,这信根本不是本官的笔迹!” 说这话的时候,汤不元特意扫了沈清一眼,似乎将事情明白过来。敢情是这个女人找不着证据,所以才故意栽赃嫁祸。 林晧然的脸瞬间就黑了下去,恶恶地望向了沈清。亏他先前还觉得这女人精明无比,但却没有想到,连伪造证据都做得如此错漏百出。 孙吉祥倒像是个老好人,看到了林晧然的愤怒,便是上前提议道:“大人,不如让汤知县再写一封,一对笔迹便可知!” 林晧然如今亦是骑虎难下,便是微微点了点头,让差役抬来了纸笔墨。 “哥,你瞪我做什么呀?”虎妞像个没事人般,站在那里舔着糖人儿,发现林晧然凌厉的目光望来,当即不解地脆声道。 林晧然其实不是瞪她,但想着人是她推荐的,便没好气地说道:“一会再收拾你!” “哥,我又没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要收拾我呀?而且……你每处都打不过我!”虎妞据理反驳,然后捅下致命一刀道。 林晧然差点就要吐血,这丫头真得好好教训了。只是不得不承认,若正常跟这个丫头比拼,还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意识到这丫头其实有一股蛮力。 “怎么回事?” “对呀!怎么还不动笔?” “这……不会是真的?他真是杀害李县丞的凶手?” …… 堂下的百姓原本还信任着汤不元,但突然惊讶地发现,原本还表现得咄咄逼人的汤不元,这时提起笔却久久不肯落下。 正是如此,大家信任的天秤不由得倾向了另一端,对汤不元产生了怀疑。 第423章 真相 汤不元手持着毛笔,但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子。 他正经历着一件极为尴尬的事情,虽然知道这封书信并不是他的笔迹,但他却不能落笔。 在挣扎了好一会,他还是选择搁下毛笔,朝着林晧然拱手道:“下官不想受此等凌辱,这封书信断然不是下官所写,哪怕到了刑部,下官亦是这个口供!” 虽然汤不元说得很是傲骨,但堂下的百姓都不由得蹙起眉头,更别说林晧然这个油子,他亦是看出了汤不元的心虚。 只是让林晧然心里极是不解,汤不元为何会如此心虚?若这书信真非他所写,只需要动动笔即可,但他偏偏选择了逃避。 却是这时,沈清站出来语出惊人地道:“这封信其实是我写的!只是纸笔摆在前,汤知县为何不敢自证清白,揭露我在做伪证诬陷于你,反而要闹到刑部呢?” 沈六写的? 堂下的百姓都是一阵愕然,这亦太过于胆大包天了,但旋即顺着沈清的话进行沉思,目光又是落向汤不元,发现汤不元此举确实有些不正常。 咦?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先是不满地瞪了一眼沈清,敢情自己是给这女人戏耍了。亏他还以为真抓到了汤不元的犯罪证据,结果却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伪证,如今更被沈清亲自撕毁这个证据。 但他却不得不深思,这汤不元的举动确实太反常了。如此轻松的自证,他却偏偏要扯向刑部,表现得如此心虚。 正是如此,他亦觉得汤不元这个人确实有问题,虽然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我已经说过,本官不想受此等凌辱!如今你承认诬陷本官,该当何罪?”汤不元负手而立,摆起官威望着沈清道。 “该由本姑娘承担的罪名,本姑娘自会承担,不过……”沈清迎着他的目光,话锋一转又道:“堂堂的大明三甲进士!不管是公文,还是签押,都经由宋师爷之手,而堂堂的知县却成了手不能书的废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本官先前手腕受伤,这总行了?”汤不元脸色越发的难看,没好气地解释道。 “这倒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在上任之初,汤知县摔得手脱臼,当时就弄得整个县衙都知晓此事。如今手又受伤了,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沈清语气带着嘲讽的味道,然后掏出一叠草纸道:“从汤知县上任至今,一切公文都由着宋师爷代笔,而更令人奇怪的是,我在你的书房中,我没找到你的墨宝,倒是发现了一叠歪歪扭扭的字,这又是何故?” “比我写得还丑!”在旁边舔着糖人儿的虎妞补刀道。 此言一出,大家又是一愣,都纷纷地望向了汤不元。 如果手真摔废了,那亦就罢了,但偏偏汤不元生得孔武有力,攥紧的拳头仿佛能打虎。偏偏落到写字一事,却提笔不能书。 咦? 林晧然的眉头又是蹙起,虽然进士不可能个个都是书法大家,但写的字断然不会太差。只是落到汤不元身上,却变得如此古怪。 结合着先前他不敢下笔,亦让人觉得汤不元确实不正常。 “你不会以为那些字是我写的?”汤不元冷冷一睥,然后又倨傲地道:“你没看到书房和签押房挂着的字画吗?那才是本官的作品!” “我自然看到,每副字都有大家风范,像这一幅字!”沈清微微点头,然后展开一副字念道:“寒雨纷纷秋至凉,山遥水阔路途长。来我拂动游人梦,客欲归时头满霜!” 字画一展,这确实是一副上乘之作,证明汤不元的书法确定厉害。 汤不元捋着胡须,有些自鸣得意地说道:“这是我今年年初之作,你没话可话了?” “敢问汤知县的号是什么?”沈清却是突然问道。 “本官号韩山子!”汤不元答道。 “那你可知,这其实是一首藏头诗?”沈清的嘴角微翘,目光略带讥讽地望着他道。 其实从她叔父沈五遇害之后,她就一直在思考,为何汤不元会杀害李县丞,而李县丞为何嘴里含着那枚私章。直到看到这副字,她才找到了真相。 听着藏头诗三个字,大家又望向那首诗,发现这真是一首藏头诗:寒山来客。 一念至此,很多人都是一阵骇然,纷纷望向了汤不元。 这寒山来客,摆明就是汤不元的自称,所以他的号应该是寒山子,而不应该是韩山子。 “汤知县的家乡在苏州,而我知道苏州附近一带有一座名寺叫寒山寺,所以我想不明白汤知县的号为何韩山子,而不是寒山子?”沈清目光炯炯地盯着汤不元道。 “本官取同音字不行吗?”汤不元没好气地回答道。 虽然这亦是一个解释,但却有些牵强。号,不像名、字那样受到家族、宗法、礼仪以及行辈的限制,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极大。 像寒山子这类的号,根本不需要避讳什么,自然不用去取同音字。 正是如此,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向了汤不元,都是带着一丝的沉思。哪怕是汤不元本人,却是的额头都是大汗淋漓。 沈清没有反驳汤不元的话,又是继续说道:“那这一件事,你又作何解释呢?去年十二月,你的刑名师爷从江苏回来寻你,在苏娘的店里还赊了账。但事情就是如此古怪,这个韩姓师爷进了县衙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亦没有人再提起这个师爷,而城东却多了一具焦尸!” “本官只有一个师爷,那就是宋师爷,你别含血喷人!”汤不元怒斥道。 沈清轻轻摇了摇头,望着他认真地说道:“不,你的师爷应该是姓韩,而不是什么宋师爷!先前我一直不明白,你杀死李县丞有什么动机,但我在李县丞嘴里找到的那枚私章,它其实不仅是指明你是杀人凶手,更指明你的身份是假的,你根本……不是号韩山子,亦不是汤不元!”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第424章 案中大案 雷州府衙的公堂前,已经聚满了城中百姓,都关注着那个威严庄重的公堂。 汤不元是假的?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彻底懵住了。堂堂大明从六品知县竟然是假冒的,这让人如何敢去相信,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怎么可能?沈六是在开玩笑?” “就是啊!汤知县上任之初就是这副模样!” “汤知县是难得的好官,这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 堂下的百姓面面相觑,然后纷纷选择摇头,并不接受沈清这个推断,仍然给汤不元投下了信任票。另外,这事确实是荒谬,亦让他们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大明朝建国至今,还不曾听过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朝廷命官竟然还能有假的。 林晧然虽然觉得事情很不可思议,但却没有盲目去否定这个推论,而是凝重地望向了汤不元。 这个看似最荒谬的结论,但却解释了很多的疑惑。若汤不元不是真正的大明从六品知县,那就可以解释得通,他为何会置自身前途于不顾,选择犯下这种种的犯罪行为。 特别福尔摩斯曾经说过:在排除一切不可能后,无论最后剩下什么,即使再不可能也一定是真相。 “你……你休要胡言!”汤不元的脸色大骇,指着沈清怒斥道。却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因为愤怒,那根手指竟然微微地颤抖着。 沈清却不再理会汤不元,而是朝着林晧然作揖道:“府尊大人,小女子已经替大人试出汤不元的真伪,接着提审韩师爷便能知晓真相。” 原来这都是知府大人的计谋。 很多老百姓听到这是知府大人定下的计策,心里却有些动摇,不再那般信任汤不元了。 林晧然至今的表现有目共睹,先是为着整顿鱼市跟贾豹翻脸,如今更是屡雪冤案,更是将雷州城第一霸送入牢狱之中。 现在的一切都是有理有据,汤不元没准真是假冒的,这亦是当初府尊大人将汤知县收监的原因。 林晧然迎着沈清的目光,发现这长相清秀的少女还是给她留了一些面子。 今天的种种变故,其实他事先并不知情,甚至都不知道那封书信是伪证,亦是被沈清“戏耍”了一把。不过沈清的这个说辞,算是将功劳都推回给他。 摒弃个人的喜恶,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很厉害。先是用一份伪证投石问路,然后在汤不元露出破绽之时,她便顺理成章地揭下了汤不元的面具。 当然,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汤不元是冒牌货的基础上,不然他亦得承担一定的政治责任。 林晧然选择相信有理有据的沈清,同时采纳了她的建议,以其花费力气撬开汤不元的嘴,倒不如先从他身边的小人物着手,一拍惊堂木,沉声道:“传韩师爷!” 县衙跟府衙只隔着一个府学宫,没多会,两名衙差便到县衙将韩师爷找了过来。 韩师爷年约五旬,身穿着淡青色的生员服饰,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模样倒是长得端正,面慈目善不像是坏人。 这时被传召上堂,他却是颤颤巍巍的,显得极为害怕的模样,正想要给林晧然行礼。 “来人,给本官打!” 林晧然一反常态,什么话都不问,一拍惊堂木就下令道。 啊? 韩师爷原本就显得很害怕,突然听到这话,顿时亦是愣住了。他心中的诸多侥幸,在这一刻,似乎都是烟消云散。 两边的衙差虽然不明白府尊为何突然有这么大的火药味,但官命难违,当即就有几名衙差出列。一把将干瘦的韩师爷的裤子扯了下来,按着就开始打板子。 “府尊大人,这是何故?这是何故啊!”韩师爷莫名其妙被打,极为惊慌地问道。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质问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谋害汤知县亦就罢了,还敢拿着他的文书官牒来雷州城为害百姓,你是主犯还是帮凶?” 此言一出,满堂一片寂静。 大家领悟到林晧然高明的手段,都是屏住吸引,目光落在被打的韩师爷身上。 哪怕是躲在屏风后偷听审讯的江夫人,这时都是竖起耳朵,想要听取韩师爷的回答。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小男人确实得刮目相看,绝对不是最初印象中的书呆子。 “哎呀……别打了,我招!我招!”韩师父以为事情彻底败露,便是痛流鼻涕道:“我是帮凶!大人明察,我只是帮凶,是被他们胁迫的!” “我的天啊!汤知县真是假的!” “这也太大胆了!竟然冒充朝廷命官?” “冒充还是其次,他们竟然将真正的汤知县给宰了!” …… 极静的堂下突然一片哗然,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如今证实,仍旧是难以置信。一时之间,这堂下喧闹如同菜市场般。 他们的知县竟然是假冒的,这是何等的天下奇闻,此事必然会传遍整个大明。 果然如此! 林晧然听到韩师爷的答案后,心里亦是震惊万分。这陈家灭门血案和李县丞焦尸案两起大案中,竟然藏着汤知县遇害案和令人匪夷所思的冒牌知县大案。 这扑朔迷离的雷州城,似乎渐渐变得清晰,在恶霸贾豹之后,隐瞒着一位极深的冒牌知县。 在韩师爷招认后,汤不元被带回公堂上。 汤不元发现大家望他的目光明显亦得不同,这让他感到一阵疑惑。 原本还想着抵死不认,想保留着知县这道护身符,让林晧然会有所忌惮。但得知韩师爷招认后,便如同斗败的土鸡般。 其实从沈清指出他不是汤不元,他便知道一切都完了,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了。一旦对他的身份进行核查,他哪里还能遁形,身上有着太多的破绽了。 “你是想要本府对你动刑,还是老实招来!”林晧然一拍惊堂木,目光冷漠地望向堂下的汤不元道。 扑通! 汤不元再也坚持不住了,双膝跪在地下,眼泪夺眶而出,开始坦露他的罪行。 他原名叫刘三,跟着其他五人占据鸡鸣山为盗,渐渐成为一股强大的势力。由于地处两省交界处,倒没有招来大规模的官兵围剿。 他们这伙人以心狠手辣而着称,主要洗劫往来于广西和贵州的客商,经他们洗劫的客商,从来都不会留下活口。 只是冥冥之中,老天似乎将他们指引到了这里。 在一次洗劫一支运送私盐商队的行动中,他们的老四在械斗中身亡,让他们亦暗暗记下雷州城盐商陈家的这一段仇恨。 接着没多久,他们又洗劫了一支普通的商旅。只是在核查身份时,他们发现其中有一位竟然是大明的官员,而任职的地方正是雷州城。 这杀掉一名朝廷命官,罪名绝对不低,甚至会因此惹来官兵的围剿。 经过他们兄弟五人的一番商议后,结果一不做二不休,找最符合汤不元相貌的刘三假装汤不元,一起前去雷州城赴任。 他们不是不知道这样做所蕴含的巨大风险,若是被汤不元的亲朋好友识破了身份,他们这伙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他们经过分析,雷州府城跟内陆的府城不同,雷州府地处大明最南端,极少有官员会恰好“经过”,这大大降低他们被识破的可能性。 在赴任之初,他们确实担惊受怕了好一段时间,甚至刘三一度得了失眠症。 特别一位宋姓师爷主动找上门来,更让他们差点吓破了胆。不过,他们的行事历来都是果决和狠辣,便将那位宋师爷变成了一具不明身份的焦尸。 渐渐地,他们发现李代桃僵的计划很是成功,根本没有人能够识破他们的真实身份,而他们亦掌控了海康县衙。 只是他们却是清楚,这种事情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事情迟早会有败露的一天。 正是如此,他们带着复仇的心情和贪婪的欲望锁定了雷州城第一富商陈家身上,从而制定了洗劫陈家的残忍计划。 计划进展得很顺利,他们成功血洗了陈家,为着他们的老四报了仇,并将陈家的金库洗劫干净,成功地得到了一笔远超他们想象的财富。 但事情还是出现了一点偏差,李县丞的一个友人似乎在信中提及了汤不元的什么东西,从而让李县丞对刘三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很是凑巧的是,洗劫陈家的灭门案还被李县丞偷听到的。 好在,他们亦当场发现了偷听的李县丞,从而选择将李县丞杀害,并焚尸于西湖山。 在血洗陈家之后,他们原计划是带着财物逃到海上去,但却突然面临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一来是贾豹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亦想要从中分得一杯羹;二来新任的知府突然到任,让他们转运银两可能会暴露。 为了稳妥起见,他们没有冒然选择大逃亡,而是再次潜伏下来,想消除这二大隐患再离开雷州城。 经过一番商讨,他们一方面希望新知府能够帮他们解决掉贾豹,另一方面他们又想要除掉林晧然。 在确实这个目标后,他们便主动了散布不利于贾豹的言论,将李县丞的死推到贾豹身上,并在新知府落脚的驿站马厩放火,然后将带血的马鞭放到他房间的桌面上,挑拨年轻气盛的新知府对付贾豹。 果然,新上任的年轻知府将矛头指向了贾豹,二人在鱼市出现了冲突。 接下来的发展中,年轻的知府果然将主要精力放在对付贾豹一事上,并借着阮姚儿一案进行发难,从而帮他们牵制住了贾豹。 当林晧然将贾豹收监的时候,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便达到了。 在这个时候,他们先前的精妙布局亦终于可以发动了,想让假冒的樵夫除掉林晧然。 让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林晧然竟然早有警觉,让到樵夫行动失败。这个精妙的布局,不仅没能成功除掉林晧然,反而让刘三有了暴露的风险。 后续的发展,让他们陷入更大的被动之中。 先是哑巴沈清亮明身份,从而让新知府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刘三,并雷厉风行地将刘三进行收监处理。 不过,他们知道解决目前困局最有效的手段,仍然是设法除掉林晧然。 正是如此,他们接受了贾武的“雇佣”。跟随着贾武攻进府衙,他们想趁机杀掉林晧然,从而让刘三以海康知县的身份重新掌权。 但这一次,他们又失败了,几乎是全军覆没。 在刘三还没来得及觅得生机之时,他又被沈清撕下了面具,让他这个假知县的身份公之于众,而他亦注定再无回天。 “草民刘三,请府尊大人饶命!”刘三失去了知县的伪装,如今跟一介平民无异,悔恨的眼泪更是如同雨线般落下。 林晧然听着这种种的阴谋,背脊亦是冒起层层的冷汗。 若不是因为他长得帅,惊险地避过了刘三这伙强盗的杀招,恐怕他已经成了一具死尸。而这伙人亦带着那些财物,跑到海外逍遥快活了。 “天啊!陈氏灭门血案也是他们干的!” “这帮人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屡犯重案!” “亏我们还觉得他是个好官,这人当真罪该万死!” …… 得知真相的百姓亦是震惊万分,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曲折,更没想到他们知县的直面目会如此的不堪,竟然是一名强盗头目。 “你犯下如此大错!为盗杀人如麻,伪官更是血洗陈家三十口,你让本府如此饶你!”林晧然一拍惊堂木,然后注意到沈清的表面,便又补充道:“宋师爷李县丞沈六,这每一桩都是人命大案,你这脑袋砍下一百遍都不足惜!” 对于这种穷凶极恶,林晧然自然不会同情,更不能同情。他又是接连提审了其他同伙,让他们逐一签字画押,打算将这件天下奇闻的大案上禀刑部。 值得一提的是,他先前最关心的赃银亦是找到了。赃银就存放在县衙后宅的一处暗室中,只是数目似乎有些出入,里面只堆积十万两白银。 当然,这十万两白银其实并不是小数目,已经能够让林晧然办很多事情,包括进行他的振兴雷州城的百年大计。 第425章 影响(舵主加更) 仅是数日,贾豹的罪名亦是被裁定。 自从贾豹被关押,加之后来的劫狱失败,状告贾豹的状子如同雪片般飞来。大到试图密谋造反,小到随地吐痰不讲文明,雷州百姓对贾豹的痛恨可见一斑。 在这些状子中,又是坐实了几起凶杀大案,特别于贾府的后花园中掘出了十余具无名死尸,贾豹更是罪责难逃。 在这些无名死尸中,除了那些失踪的农奴,还有一些无辜的百姓。消息一经披露,当真是令人发紫,纷纷指责贾豹是个大魔头。 至于他侵犯和杀害阮娟儿一案,随着那几名心腹招供,案子亦成了一桩铁案。 贾豹在越狱计划失败后,亦是知道难逃一死,面对着铁一般的人证和物证,亦是供认不讳,承认他犯下的种种罪行。 在提审当天,雷州城的百姓几乎是挤爆了府衙大院,其中不乏遇害者的家属,哀嚎声不绝于耳。在贾豹承认所犯下的种种罪行后,很多人都恨不得扑上去生啖他的肉,剖开他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时代使然,全国的恶霸可谓是数不胜数。 贾豹犯下如此多的恶行,又有此等有违人伦的大案,其恶名注重会名扬于整个大明,已经被好事者冠以“大明恶霸之首”的称号。 这个称号自然不是好事,但对于林晧然这个打倒贾豹的官员而言,确实算得上是一个意外之喜,间接加重了他的“功绩”。 关于刘三冒充知县一案,这起案件的裁决权并不在林晧然这里,甚至都不在广东按察使司那里。虽然刘三已经招认,但事关朝廷的从六品知县的处置,这事还得上呈朝廷做最后的裁决。 只是相对于大明第一恶霸贾豹的人伦大案,刘三冒充知县一案的关注度要更广,影响会更加深远。 陈家灭门血案和李县丞焦尸案本就倍受瞩目,如今这案件中还包含着刘三冒充知县一案,更是令到整个官场为之动容。 倒不是大明官场对刘三冒充知县的行径多么的深恶痛绝,而是担心刘三这起案件不是孤案,没准身边人就有这种冒牌货存在。 正是如此,刘三冒充知县一案注定会传遍整个官场,甚至会引发一场辨别真伪官员的大行动。 从广东到北京,有着数千里之遥,只是这个案件如同火箭般直达京城,到了刑部的案头上。事情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刑部又将消息传到了内阁。 无逸殿,值房内,檀香袅袅。 老迈的严嵩正埋首在案前票拟着奏章,一本本奏章在面前徐徐展开,他那雪白的长眉毛却紧蹙着,一直没能够舒展开来。 单是大明的海疆,因为倭寇就已经让他忙得焦头烂额,而大明的疆土何其宽广,这两京十三省大小事不断,从来就没让他省心过。 翰林院修撰兼内阁司直郎曹大章从外面回来,恭敬地朝着他见礼。 严嵩微微点了点头,抬头望了曹大章一眼,心里不免又是叹惜一声。身处于大明首辅的高位上,却事事都得头疼着。 特别是户部那一边,贾应春没有方钝那种精打细算的能力,只知道一昧地能省则省,简直是一只抠门的铁公鸡。 大明朝如今糟糕的财政,其实有个抠门的户部尚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很多事情都是过犹不及。如今贾应春竟然连御马监的草料银都拖欠着,以致御马监的掌印大监都找上他诉苦。 御马监的由来跟养马有关,是由宫廷养马演绎而来的,如今成为整个大明的养马机构。现拥有十九个大牧场,放养的马有一万多匹,其中不乏各种宝马。 虽然牧场归内监管辖,但由于大多是战马,所以草料银则由户部承担。 由于北京周边无法购得足够的草料,户部历来是直接拨银给御马监自行购买,这种模式自迁都于北京后,便延续至今。 只是贾应春却是异想天开,有推脱这个包袱之嫌。看着御马监的皇庄、皇店每年有二三十万两的进项,就想着能拖就拖,甚至希望转由御马监自掏腰包养马。 但这种事能推吗?战马关系着军队的战力,关系着大明的国防,就算御马监再如何有钱,户部亦不能丢下这个责任。 正是如此,在听到李公公的哭诉后,声称已经有战马饿死。他便派遣曹大章前去交涉,让贾应春将草料银拨给御马监,不能让战马有任何闪失。 “贾尚书怎么说?”严嵩拿起一份奏章,淡淡地询问道。 “启禀元辅,贾尚书说户部实在抽不出钱,让李公公这边再让他缓上半个月!”曹大章小声地回答道。 严嵩听到这个答案,却不觉得意外,知道贾应春那只铁公鸡能痛快答应就怪事了,但又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当时怎么说的呢?” “下官说李公公那边催得很急,让贾尚书务必将银子凑足给御马监,但贾尚书说户部现在没有银子,钱都拨去……修宫殿了,让下官找……严侍郎去要!”曹大章苦着脸,吞吞吐吐地说道。 严嵩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更是涌起了一团怒火,其实贾应春将矛头指向他儿子严世藩不是一天二天了,但如此反对重修三大殿为何不上奏劝谏圣上,偏偏拿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情来挤兑于他,便摊开奏章淡淡地问道:“所以你就回来了?” “是的!”曹大章回应道。他心里亦是一阵叫屈,那位可是堂堂的二品大员,掌控着大明朝的钱财,又是徐阁老的盟友,他还能拿刀子逼着人家给钱不成? 虽然已经猜到曹大章无法帮他“分忧”,但听到这个答案,严嵩心里很是失望。他现在要的不是什么传话筒,而是一个能够帮他分忧的司直郎,一个能将这种事情处理好的司直郎。 正想让曹大章出去,但他的目光落到手里的奏章上,这是刑部呈送上来的奏章,当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为之一愣。 第426章 铬印 雷州知府林晧然? 严嵩对这个名字自然不会陌生,甚至就在刚刚,他还想起这个人来着。若是今天这件事情交由林晧然去处理,林晧然肯定会给贾应春指明利害让他乖乖拨款,而不可能像曹大章这般无功而返。 心里带着几分好奇,以及对这位前司直郎的一丝好感,他将这个案件认真地阅读了一遍,当即是一阵目瞪口呆。 在大明的最南端,十几名强盗拿着官牒和文书赴任,在海康县冒充知县,竟然整整一年都没被人发现。这伙强盗借着权力的庇护,将城中的大富之家屠杀并洗劫金库,后又将撞破此事的李县丞给灭口焚尸,可见其手段是何等凶残。 只是面对着这伙穷凶极恶的强盗,新上任的知府林晧然不仅将这伙强盗一网打尽,更是让这起隐藏一年之久的假冒知县一案浮出水面。 “当真是天下奇闻啊!” 严嵩将案子看完,心里亦是一阵震惊。大明朝的一名知县竟然是由强盗所扮,亦是难怪刑部会将案子转交到内阁,恐怕刑部也被这事给惊到了,认为需要派遣钦差核查这起离奇的大案。 虽然在案件的描述中,对强盗围攻府衙是一笔带过,但严嵩知道这事必定是凶险万分。 先前,他觉得林晧然是一个人才,应该能勉强掌管一个下等府衙。但到了此时此刻,他突然发现还是低估这人的能力。 从时间上推算,林晧然到任恐怕不足半个月,但却将这起惊天大案给破了,而且还将那伙强盗一网打尽,这不是能力又是什么? 有时,他都不得不感叹,此人没准真是文魁下凡。 在科举创下连夺六首的壮举亦就罢了,偏偏还如此有能力,做为词臣能创刊《谈古论今》宣教天下,做为事务官亦能为天子守牧一方。 先前他对开海一直保持着悲观的态度,毕竟雷州府太过贫穷。但此时此刻,他突然多了一些期待,因为主持开海的人是那个文魁君。 “你下去!” 严嵩抬头望着还愣着的曹大章,淡淡地说道。 或许都需要比较,先前他的司直郎其实都跟曹大章一个模样,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在使用林晧然这个司直郎后,他发现像曹大章这种司直郎都是在渎职,林晧然才是天下司直郎的标配。 只是他心里尽管抱怨,但亦是明白一个事实,这辈子他是再也遇不上那般好用的司直郎了,林若愚这种人才将不会再出现。 “是!” 曹大章恭敬地行礼,但却捕捉到严嵩眼中那丝失望,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在林晧然被外放后,司直郎的位置出现空缺,最终由他进行填补。只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个位置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先是很难赢得严阁老的欢心,而到了六部衙门,往往又会成为受气包。 不管他多努力去跑腿,但他发现严阁老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冷淡。后来经严世藩打听,这才知道并不是严阁老讨厌于他,而是觉得他远没有林晧然办事妥当。 但让他极为费解,他有哪一点不及林晧然了,哪件事不是按着他的吩咐去做的?绝对比那个时而回修检厅晃悠的林若愚要勤快十倍。 曹大章带着失落的心情走出内阁值房,但没有像往常般回到属官厅,而是选择离开了西苑。他打算偷一回懒,便直接返回坐落在西长安街上的翰林院。 翰林院的一切如旧,在经过李春芳被调任所引发的人事大风波后,人事便没有再出现大规模的人员变动。 走进了修检厅,他的位置已经排到第二位,仅在邓长生之后。 至于先前位居首位的徐远平,他在跟林晧然争夺翰林侍讲失败后,主动选择了外放。跟着林晧然有所不同的是,徐远平恐怕再难返回京城。 走到公座前,曹大章却发现陶大临和徐渭正在争执着,双方各执一词。当看到那边堆积的一份份文章时,便知道矛盾出在应试举人的文章挑选上。 却不知道是谁的天才想法,竟然要在应试举人中挑选文章刊登在《谈古论今》上。 这个消息传出后,那帮举人当真是趋之若鹜,纷纷通过他们这些借此修检厅的翰林送来了精妙文章,以供诸大绶等核心人员挑选。 先前这些举人想要扬名,那就要参加各类的文会,相互进行吹捧,但包含的水份很大。只是如今,文章只要能刊登在《谈古论今》,第二天必然是门庭若市。 通过他们这帮翰林的慧眼,所选之人水平就算不是顶尖,亦是上上之选,以致《谈古论今》成为最令士子信服的评选机构。 正是如此,无数的有识之士都纷纷前来投下文章,以期能够一举扬名,亦或证明自己的才华。 “这篇文章文采无可挑剔,且直指大明之弊,哪里不能刊登了?” “这文章好是好,但锋芒太盛了,对军屯的抨击太过于尖锐,且……” “徐文长,对这个问题就应该尖锐,军屯问题还要遮掩到什么时候?” …… 曹大章看着争执的二人,而陶大临显得盛气凌人,徐渭则是处于下风。 徐渭是以探花郎进入修检厅,身份不过是正七品修编。若是在以前排资历的时期,他根本没有跟陶大临叫板的资格,更不可能成为修检厅三巨头之一。 只是徐渭如今却拥有雄厚的资本。一来,他跟林晧然交好,亦是《谈古论今》的元老之一;二来,他是吴山的学生,而吴山又是翰林掌院学士。 但看到徐渭如此吃瘪,曹大章饶有兴致都看着,很希望他们这个小团体决裂。 徐渭没有选择退让,正色地望着陶大临道:“请陶兄容我把话说完!我记得若愚兄说过,我们《谈古论今》的宗旨是求实!这文章抨击军屯侵占没问题,但引用这种揣测的数据,我就绝对不能够答应。这跟我的个人喜好无关,实则我对这文章亦是爱不释手,但这文章已经有违我们创刊的宗旨,这点我必定反对。” “这数据确实无凭无证,我们确实不能采用!” “军屯侵占再厉害,但非亲眼所见,不能当真啊!” “全国的军卫所那么多,情况肯定是有所区别的!” …… 先前还支持着陶大临的人,在徐渭搬出林晧然后,都纷纷改旗易帜,反而支持起徐渭来了。 哪怕是陶大临本人,在经过一番沉思后,亦是对着徐渭行礼,对此事进行道歉。 曹大章看到这一幕,心里却是暗叹一声。 虽然林晧然已经离开了修检厅,且成为被外放的“失败翰林”,但他在修检厅的影响力,仍然是不可撼动的老大地位。 不得不承认,林晧然的人是离开了,但跟着以往外放的翰林有所不同,这里深深地留着他的铬印,有着他所书写下的传说。 第427章 规规矩矩 槐树胡同,吴府。 一顶官轿自胡同口而入,在门前缓缓落下,从轿中走下一名身穿一品官服的官员。 这名官员显得精神抖擞,不怒自威,正是礼部尚书吴山。就在月前,吴山被加封为太子太保,官衔升至从一品。 当然,这只是一个虚衔,因为他仍旧是礼部尚书,官职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但这看似简单的一小步,有时却难于登天。 吴山的脸紧绷着,没有一丝的笑容,大步走回了府中。哪怕是回到家中,他仍旧恪守着礼仪,这些东西仿佛已经融于他的骨髓中一般。 “老爷,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雍容华贵的吴夫人从里面匆匆迎了出来,颇为意外地问道。 “刚从宫里出来,衙门没什么要紧的事,便索性回来早一些!”吴山淡淡地说着,步伐没有停下,迈步向着居室而去。 “皇上又召见你?说啥了?”吴夫人的眼睛微亮,颇有兴致地询问道。 “这种事不是你该打听的!”吴山端起家主的威严,带着说教的语气道。 “不是我说你!你真该跟咱家女婿学学,女婿有啥事都会跟虎妞讲,说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吴夫人跟着进屋,便是埋怨道。 这自然是她所向往的家庭模式,但她却是清楚,这种模式只能是羡慕,自家夫君是一个极讲究规矩的人。外面的事她不能插手,而家里的事他亦不会插手,典型的“男人主外,女人主内”。 在换下官服后,吴山仿佛脱去了礼部尚书的枷锁,感到轻松了一些,对自身的要求亦可以放宽一点,但亦仅是放宽一点点而已。 他的生活习惯跟他的作风一般,喜欢一成不变。在换下官服后,他跟往常一般,直接到后花园待上一会,享受一下清茶和宁静。 由于季节的缘故,后花园已经是一片凋敝,不仅是池中的荷花失去了踪迹,就连池边的几棵柳树亦变得光秃秃的。 刑部尚书郑晓是他的旧识,今天给他送来了这份卷宗。 初时他还感到奇怪,但当翻开这份卷宗,才知道那位未来女婿竟然干了这么多的大事。在雷州城上任不足半个月,便平反几起冤案,并将恶霸贾豹和假知县刘三除掉。 据郑晓透露,广东布政使已经上奏本为林晧然表功,更是提议将雷州府进行升格。 先前他还担心林晧然过于年轻,没有能力掌握雷州府的局面。但却是没有想到,仅是短短的时日,便赢得了不菲的政治资本,更是肃清了两大阻力。 他自然看得出,这功劳其实还是其次。在打掉这两大祸害之后,那小子自然顺理成章地全盘掌握雷州城。 在地方势力上,贾豹被打掉后,恐怕没有谁再能阻止林晧然。而在雷州府的官场,本来就没有同知争权,如今海康知县又被除掉,一切都必将以林晧然为尊。 不管是有意还是巧合,林晧然这一次都充分体现了他的个人能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全盘掌握了雷州城的局面。 只是他亦是明白,未来女婿的真正挑战不在于雷州府的政务,而是取决于市舶司的成与败。 成则,将会是开海派的英雄;败则,将会是开海派的罪人。 虽然他就开海一事询问过族中的商界掌舵人,那位族人亦明确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认为雷州府那种偏僻之地,根本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只是他隐隐觉得,这个极善于趋利避害的未来女婿,必定已经有了他的谋算,不然不可能接下这个活,没准真能够再创造奇迹。 这个推论倒不是无凭无据,若是在大半年之前,有人说一本刊物半个月能卖十万册,他绝对认为对方是一个疯子。 但如今,一切都摆在眼前,林晧然昔日所创下的《谈古论今》销售网络已经延伸至江南,销量已经达到了恐怖的十万册。 这个未来女婿在完全掌控雷州城后,必然是要筹划开海一事了,却不知道他将如何开展,他突然间有些好奇与期待。 “爹爹,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一袭淡红色长裙的吴秋雨款款而来,精致的脸蛋搭配着那双如同秋水般的眼睛,令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向着吴山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仪。 在订婚之后,将近十五岁的吴秋雨显得越发亭亭玉立,性子亦是收敛了不少,极少见到她在府中奔跑的身影,成为一名最合乎礼仪的千金大小姐。 吴山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颇为满意,便将手上的刑部卷宗递送过去道:“这份卷宗,你亦可以看看,但记得明日还给我!” “女儿知道了!” 吴秋雨心里极是不解,不明白父亲为何让他看刑部的卷宗,但她的性子从来不会拒绝,便是规规矩矩地接受,却没有当场翻看。 回到饭厅,她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用膳,跟着父亲一般,细嚼慢咽,不言不语。 只是她母亲却不管父亲喜不喜欢,若是想到什么事情,总会在饭桌上谈起。像今天,她便提及了他,说这时候应该到雷州城,让父亲派个厉害的族人去指导他。 她们吴家是江西的大家族,有人从商亦有人为官,有着很深的底蕴。 以往父亲都会不置可否,但这次却是说道:“就族里那几个自以为是的闲人,去了还不知是谁指导谁,他已经掌握住雷州城的局面了!” 父亲其实是一个很高傲的人,不会对谁拍马屁,亦很少对人进行夸奖。尽管父亲没有明说,但父亲对他无疑是极满意的。 在用过饭后,她便回到凉亭刺绣,心里亦开始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她不是那种外放的性格,对自己的欲望都是压抑着,按着父亲所教的礼仪行事。像今天父亲在餐桌上说他已经掌握了雷州城的局面,她就很想询问他的近况,但她却选择压抑了那份浓浓的好奇。 不管对他是如何的思念和好奇,她从来都没有主动给他写过信。只给虎妞写了三封信,给他写一封回信,而她则收过虎妞的三封信以及他的一封信。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觉得跟他离得实在太远了,甚至生出了一种恐惧感。 她当真是佩服当初虎妞的行为,竟然敢从广东前来北京找哥哥。有时候,她亦很想效仿虎妞,从京城雷州府去找他。 只是她终究不是虎妞,做不来这种大胆之事,亦只敢偷偷想一下,仅此而已。 她规规矩矩的一个人,这便是她的性子,她仿佛生来就是如此,就像第二天她便规规矩矩地将那份刑部的卷宗原封不动地还回父亲般。 对于未知事物,她恐惧又彷徨,生活亦磨掉了棱角,甘于做一只被关在笼子中的小鸟。 第428章 雷州湾 九月时节,海风带着一股清凉的咸味,从东边徐徐吹来。 雷州城的东面毗邻雷州湾,雷州湾像是一个虎口形状,北面是东海岛,东临硇洲岛,南接内陆,整个海域达上千平方公里。 这里碧海蓝天,水质清澈,一群白海豚正在海湾成群地畅游,不时露出海面发出得意的脆鸣,这片海域似乎是它们的乐园。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正踩在海滩边上,时不时弯腰捡起一个漂亮的贝壳,那双漂亮的眼睛透亮,长长的睫毛显得灵动。 跟在她身后的漂亮少女同样兴奋,却不是在捡贝壳,而是赤着那双洁白无暇的玉脚踩在海水中,任由着涨起的海水洗涮她的脚丫。 这个时节的海水其实有些冰凉,但她却很喜欢如此,那张总是冰冷冷的俏丽脸蛋似乎被海水化掉了,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慢慢地跟着前面的小丫头,享受着徐徐吹来的海风。 “阿丽,你看,漂亮吗?”走在前头的虎妞的眼睛透亮,捡起一个形态怪异的贝壳,仰起红彤彤的脸蛋脆声问道。 阿丽迎着那双兴奋的目光,又落在那个贝壳上面,微笑地点头道:“漂亮!”她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着她的熟悉的味道,以致她的心情格外兴奋。 “你们那里有没有这么漂亮的贝壳呢?”虎妞显得更开心,又是追问道。 “有!”阿丽重重地点头,很肯定地说道。 “那以后我跟你回你们那里捡贝壳!”虎妞的眼睛得意地睥着阿丽,一副很讲义气的模样,似乎已经认定阿丽会很高兴。 只是阿丽听到这话,却是苦涩地摇头道:“我们不能回去!” “为什么呀?”虎妞不解蹙起眉头,拉长着语气问道。 “那里很乱,很危险!”阿丽朝着东边望去,很是认真地说道。跟着这个国度相比,那里实在是太糟糕了,以致她没有半点信心保证虎妞的安全。 虎妞眯起包子脸,做了一个思考状,然后又是认真地说道:“那等我们变得更厉害再去!” 阿丽笑了笑,没有拒绝亦没有答应。如今这种安逸的生活,让她慢慢忘却了那个地方,只有偶尔梦中惊醒才会想着那段血腥的经历以及那个糟糕的国度。 又走了一段路,她觉得二人走得有些远了,便回头望去,看到那个站在远处石礁上的身影。 那个身形单薄的男人这一次又让她大大地震惊了一番,这男人不仅揭穿了坏人的一个个阴谋,动起手来亦是不含乎,那支鸟铳在他手上竟然有如此的威力。 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此刻站在石礁上想着什么,但她总觉得他的眼睛充满着智慧,似乎在筹谋着什么大事。这个男人如今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位智者,脑子的东西总令人无法揣测。 哪怕她心里仍旧不断地贬低这个男人手无缚鸡之力,但她亦是发现,她对这个男人的态度已经从轻视转为佩服。 从一个小山村的普通书生,通过科举获取功名,然后以状元的身份入仕为官,再之后又被派遣回粤西这里,从而成为这片土地的最高官员。 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这个昔日的瘦弱书生却成为了一个地位至高无上的官员,而且表现出来的智慧更是她平日难得一见。 这种变迁何尝不是能力的一种体现,又何尝不是证明这男人的能力非常人能比呢? 虽然这个男人打斗远远不是她的对手,但她渐渐很难再涌起优势感。因为这种比较确实很不公平,就像她跟他比毛笔字,那亦会是一种自虐。 特别这里跟她的国度不同,这个国度最厉害的男人并不是舞刀弄枪的将军,而是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智慧男人。这种男人在掌握着这个国度的权势,那些舞刀弄枪的将军则要听命于他们,为着他们效力。 她亦是慢慢发现,强壮的男人都能用力量度之,而这种男人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们似乎不需要动用蛮力,亦拥有着一种将她驯服的力量。 “阿丽,我们回去了哦!”虎妞抱着一堆贝壳,走回来脆声道。今天的收获,让她很是开心,打算将一些贝壳带回村里送人。 阿丽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似乎站在这里发呆了好一会,俏脸刷地通红。 不过她很快就将小鹿乱撞般的心压抑下来,恢复那张冰冷的脸,迈着那双结实诱人的长腿跟着虎妞回去。只是令她尴尬的是,目光却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远处的那个身影。 此时此刻,伫立在石礁上的林晧然确实是在筹谋着事情,在筹谋着一件大事情。 在他的眼前,是蔚蓝的天空和宽广的大海,以及构想中的一艘艘海船。 一个地区想要发展,自身的资源极为重要。 像江浙地区为何会成为大明最富庶之地,正是由于那里的水源充足、土地肥沃,是天然的产粮区,最为适合发展农业经济。 如今雷州府位于大明最南端,三面环海,淡水资源和土地相对贫瘠。若是想要发展起来,那就不能走农业经济的道路,而是应该走海港城市的道路。 只是一个海港城市若没有港口码头,那一切都只会是一场空谈。 雷州城的北边是通往外界的必经之所,故而北边的商贸较为繁华,最富庶的城镇亦是坐落在北边;南边则拥有南渡河,土地肥沃,是雷州府最大的产粮区;西边有着西湖的水滋润着,日子倒不算太差。 如今雷州府最贫穷之所,当属这东边之地。 由于这东边远离水源,临海又不能随意下海捕涝,这里村庄凋零,百姓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特别是雷州城鱼霸贾豹的存在,哪怕当地百姓偷偷下海捕捞,亦是卖不上什么好价钱。 但是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后,林晧然却打算将雷州港建在这最为贫瘠的东边,建在他脚下站立的地方,在这里耗资建造一座码头。 第429章 收粮 “公子,这边请!” 一个背扛着鱼筐的老汉赤着脚丫在前面引路,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如同菊花般绽放着,正向着前面的小路走去。 林晧然一大帮子人跟在老汉的后面,说来亦是巧合,刚才在海边遇上了上次卖鱼的刘老汉,这刘老汉热情地邀请他们到家中做客。 他们现在亦很是口渴,附近又没有茶铺子,便接受了这份纯朴的善意。 沿着一条小山路走了数百米,在翻过一个小山坳,便直接来到了一个环境幽静的村子,只是这村子并没有牌坊。 据刘老汉所言,他们村子叫小泉村,因村边有一口泉水而得名。原先这里有三十多户人家,但如今只剩下二十余户,很多年轻人都到城里谋生了。 林晧然走进村子,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间破败的屋舍,特别村头一间屋舍已经崩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此居住了。 没走几步,他便看到几个老头和小孩蹲坐在墙角边,一个个如此游魂般,甚至有的人饿得双眼泛着绿光,仿佛要吃人一般。 虽然他知道城东一带比较贫穷,但却没有想到会如此,这贫穷的程度已经超乎他的想象。只是让他微微有些不解,这里紧挨着海边,为何还如此的窘迫? 不过他的目光落在老汉的空鱼筐上,猜测可能是自己想当然了。这挨着海边未必就不用挨饿,就像他当初沦落到海岛上,亦很难弄到海鲜一个道理。 事实就是如此,生活有时要比想象要艰难许多。 一行人走到村中,前面突然传来了妇人和小孩的哭啼声。 大家放眼望去,却见前面一户人家的门口聚了不少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坐在地上,而两个小孩子守在妇人旁边陪着呜呜哭泣。 “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一个样,你欠的粮今天必须要交上!”一个带着匪气的青年男子一手持着钢刀,一手提着老母鸡的脖子恶恶地说道。 在那青年男子的身旁,还跟着三名身穿家丁服饰的人,每个人都拿着刀棍。虽然周围有几个青壮村民,但却没有上前相助。 妇人的泪流不止,作势就要扑上去道:“你还我的母鸡,正生着蛋呢!” 咯…… 老母鸡像听懂了妇人的话般,艰难地发出了一声脆鸣,但眼睛已经翻白。 青年男子并没打算将生蛋的老母鸡还回去,用钢刀指着房子凶神恶煞地道:“我现在只是抓你的母鸡,你若再不交粮,我就将你家的房子都烧了。” 听到还要烧房子,妇人心中涌起更大的悲恸,而两个小孩知道娘亲难过,将母亲抱得更紧,呜呜哭泣的声音变得更大。 林晧然才刚弄明白这伙人是来暴力收粮,结果旁边卷起一股小旋风,一个小身影掏出短刀冲了出去,口里大声地喊道:“放开那只母鸡!” 看着这个充满正义感的小身影,他表示很是无奈,发现自家的丫头就是这点不好,啥事都要管。 浑身散着匪气的青年男子听到是一个小丫头的声音,脸上当即流露出浓浓的不屑,只是扭头望去,不由得愣住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持短刀跑来,但一只白色的怪犬陪伴在她的身旁。这只怪犬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很是吓人,雪白的牙齿仿佛能将人撕成碎片,宛如一只凶猛的老虎。 “再不放,我就让小白咬你了哦!”虎妞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在近处指着青年男子脆声威胁道。 青年男子自然不惧怕这个小丫头,他都能踩死几个,但却忌惮着她旁边的怪犬,不明白这只凶神恶煞的怪犬为何叫小白,又抬头望着小女孩身后的一大帮子人,但仍然硬气地说道:“小丫头,你可知道我是谁的人?” “小白!”虎妞看着那只母鸡就要一命呜呼,当即朝着小白脆声吩咐道。 嗷…… 小白突然上前,朝着那个青年男子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眼睛恶恶地盯着对方,作势就要扑上去将对方撕得粉碎。 啊…… 青年男子的头皮发麻,惊恐地退了几步,并将老母鸡的脖子松开。他真是害怕了,若是这只怪犬扑来,极可能会将他撕成碎片。 老母鸡落在地上,先是大口地喘着气,很快就恢复如常,并机敏地逃回到屋里。 哼! 虎妞的小塌鼻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朝着转回来的小白拍了拍脑袋,以示嘉奖。 经过大半年后,小白已经不再是小不点,而是威风凛凛的藏獒,甚至比一般藏獒还要高大,简直就是一头藏獒王。 “愣着做什么,去找锄头过来!”青年男子很快就稳住情绪,冲着手下吼了一声,然后又朝着走过来的林晧然道:“我劝你们少多管闲事,识相的就马上离开,不然我让你们好瞧!” 林晧然原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这时眉头微微蹙起,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嚣张,心里亦是涌起一股怒气,便是淡淡地说道:“我要是不走呢?” “我告诉你!老子现在办的是皇差,失手打死你亦是白死!”青年男子伸手指着林晧然,模样显得很是嚣张,先前恐怕确实没少干过这种事。 明朝立国之初,便确立了粮长制度,将每个县划分为若干粮区,每个粮区任命一个粮长,而这些粮长则由富户或里正担任。 这些人奉命收粮,而知县的升迁亦跟征粮有关,故而只要不是弄出人命,恐怕县衙都不会处理这种事。 有的地方,当真是挨打亦是白挨打,哪怕他们断胳膊少腿,都不得能找到一个可以申冤的衙门。 现在这青年敢如此嚣张,正是有着这个护身符。说话间,两个手下已经找来了锄头,显然是要对付小白的,打算用锄头将小白砸死。 “那就试试看!” 铁捕头带着两个捕快走了出来,不屑地望着那个青年男子道。 却不是他性子鲁莽,而是他确实有看不起对方的资本,有绝对的实力对付这几个恶奴,另外说想借这个机会在知府大人面前露两手。 “你们找死!” 青年男子自然不知道铁捕头的小算盘,看着这帮外乡人真敢如此挑衅于他,眼睛却是一瞪,当即就领着三个手下冲了上去。 只是这几个恶奴哪可能是铁捕头等人的对手,铁捕头是练家子出身,这些年亦没少经历过生死搏斗。仅是三四个回合,铁捕头等人便将这四个恶奴打倒在地,有一个更是鼻血直流。 “你们等着,我陈四还会回来的!” 陈四恶恶地指着铁捕头,当即撒腿就跑,显然是要回去搬救兵了。 第430章 生活不易 铁捕头哪可能会将这些宵小放在眼里,不说现在背后正站着府尊大人,单是他这个捕头的身份,亦不需要惧怕这种威胁。 只是看着人走了,刘老汉却是深感不安,在一番犹豫后,还是对着林晧然道:“林公子,您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但这陈老爷可真是惹不得,要不你们还是速速离去!” “这陈老爷是什么来头?”林晧然饶有兴趣地询问道。 刘老汉深叹了一声,然后满脸凝重且畏惧地道:“陈老爷的儿子是在县衙吃皇粮的书吏老爷,他的堂侄是……举人老爷!” 在一般百姓眼里,能够在县衙做书吏都已经是极为厉害,而举人自然就更需要仰视了。正是如此,这位陈老爷在附近这些村子里,是绝对的土霸王。 “无妨!”林晧然得知对方的底细,淡淡地说道。 以着他如今的身份,怎么还可能惧怕一个书吏和举人,甚至给他提鞋都不配。在整个雷州府,让他有所忌惮的,恐怕一个都没有。 刘老汉亦算是有眼色的人,看着这帮人的气势以及这位公子哥的反应,猜测这年轻人没准是哪位官老爷家的公子,便是不再多言。 刘老汉的家靠近村东头,进了门便是天井,天井后是正堂,一间极为普通的屋舍。只是在这个屋舍中,却没能找到任何一件像样的家具。 铁捕头长得五大三粗,但其实是一个胆大心细的人。探头看到正堂没有几张凳子,便找个理由没有进屋,选择在门口给府尊大人放风。 “阿蛮,快出来给客人烧些开水!” 刘老汉将林晧然领到正堂坐下,朝着右边的房间大喊了一声,然后急忙将鱼网晾在天井中。这是他谋生的工具,显得格外的珍惜。 林晧然只带着铁柱和孙吉祥进屋,虎妞那丫头还呆在妇人那边,恐怕是要八卦妇人被欺负的缘由了。让他感到无奈的是,那正义感满格的丫头没准又要给他找事做了。 从房间探出了一个少女的漂亮脑袋,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脸蛋显得俏丽。当跟林晧然的目光相撞时,她亦是为之愕然。 林晧然当即认出来,这就是上次卖鱼的泥巴少女。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少女竟然长得如此水灵,特别是那双大眼睛藏着一丝野心,如同一只诱人的小狐狸。 只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个叫阿蛮的少女没有马上跑去厨房,而是突然躲回到房间里面,仿佛就不曾出现过。 “阿蛮,听到没有,快出来给客人烧些开水!” 刘老汉正在晾晒着渔网,看着人还没有从房间出来,便又是扯着嗓门大声喊道。 没多会,那个羞涩的身影便是跑了出来,如同一阵风般走向了厨房。 林晧然望着那个充满青春气息的身影,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因为她看到少女的衣服已经换了,头上还多了一个木钗子。 很显然,这个少女正是怀春的年纪,怕是喜欢他这种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只是受到后世的影响,他对少女有一种敬而远之,觉得跟这种少女发生什么,绝对是一种罪恶。 故而,他并不可能喜欢这种青涩的少女,更喜欢江夫人那种浑身透着女人味道的熟妇,那种不需要承担罪恶感而尽情驰骋的女人。 在晒过渔网后,刘老汉走了回来,搬着一张矮凳子坐下。 “刘老,方才那家妇人是怎么回事?”林晧然亦是闲着无事,便打听起方才收粮的事情来了。 刘老汉是一个性格开朗的性子,当即大吐苦水道:“咱村边原本有一大片田地,倒亦能让我们过日子。但泉眼堵上后,那些田地亦是荒废了下来,根本就无法再耕。只是县衙的《鱼鳞图册》上,却还将咱村的那片瘦田列为上田,这……谁还耕得起啊?” “我记得《鱼鳞图册》是三年一造的,县衙不知道这个情况吗?”林晧然不动声色地问道。 “县衙知道又怎么样?人家富户出钱打点,海康县的税收又不能减,自然就是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百姓受苦了!”刘老汉苦着脸,然后又是唉声叹气地道:“原本我们还想耕种来着的,知道这粮税反正都得缴,但八月底不是刮了一场大台风吗?我们耕种的那片瘦田当真是颗粒无收啊!我有些力气倒还要捕点鱼给填补上,但刘翠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又要拉扯着两个小孩,上哪弄钱给填补啊?”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却是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 敢情不是那个妇人恶意抗税,而是田地根本没有收成,需要想办法弄钱去补税。但一个拉扯着两个小孩的妇道人家,又怎么能弄到这笔钱。 其实最过分的还不是补税,而是明明耕种着瘦田,却要缴上田的税粮,这是一种极大的不公。若是丰年倒还能挺得过去,但像是这种粮食欠收的年份,当真是要逼死人。 在这个时候,他不由想起了户部尚书贾应春为增收税收所提出的那个方案,征粮不足九成的官员不允许进行升迁。 可以想象,那个政令实施后,这类暴力征粮的行为在大明的其他县城,必然变得极为普遍,甚至要比往年更加恶劣。 为了升迁,官员都可以做孙子,何况只是对普通百姓暴力征粮而已。 有时候,看似一个利于国家的政策,但却坑害着无数的平民百姓。直到如今,他始终觉得贾应春不及方钝,更不是一个合格的户部尚书。 只是其他地区,林晧然是管不着,但这个雷州府内,特别是在这海康县内,他似乎是有能力进行改变这种不公正。 他记得明年春又是三年一次的重造《鱼鳞图册》,只要他愿意花费力气,确实能帮着小泉村的村民将上田变成下田。 当然,他这样做虽然给普通百姓带去了公平和好处,但必然会遭到富户们的反感,这让他不得不慎重地进行考虑。 他不是虎妞那个傻丫头,做事总按着性子来,他更喜欢考虑利益得失。 第431章 一个决定 刘老汉看着林晧然不吭声,心里亦是黯然一叹。 他自然希望有人能为他们小泉村主持公道,但这世道都是官官相护,哪怕这位真是官家大少,他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帮他们做主呢? 却是这时,烧开的水送了上去,装在那普普通通的白瓷碗里。 阿蛮身穿着朴素的布衣,但却掩饰不住那少女特有的青青气息,特别是那张脸蛋长得很水灵,那双明亮的眼睛充满着一丝野性。 林晧然从阿蛮手里接过碗,迎着一双透露着野性的眼睛,却是淡然一笑。尽管这是一个受到礼仪束缚的时代,但却少不得这种敢爱敢恨的女人。 当然,他不会主动去撩这种少女,不然可能会变得很麻烦,因为这种女人往往蕴含着飞蛾扑火的勇气。 在将水送来后,阿蛮并没有害羞的离开,反而搬着板凳在旁边坐了下来。那双眼睛亦是透露着一丝好奇,歪着脖子打量着林晧然,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小泉村地处雷州城之东,虽然跟雷州城并不算远,但却都是他们村的人往城里跑,除了一些鱼贩子,几乎就不会再有外人来这里。 其实亦是难怪,她们这里没有官道,又没有文人古迹,谁会那么无聊跑到这里来。但偏偏就是如此古怪,这个贵气的公子哥却出现在这里,还带了一拨随从。 林晧然没有理会阿蛮好奇的目光,喝了一口水后,继续先前的话题询问道:“刘老汉,这泉眼被堵上,为什么不进行疏通呢?” 在这个农耕时代,百姓是依水而居,不仅是生活需要水,作物更需要水的滋润。像广州城失去珠江,雷州城失去南渡河,这城市必然大打折扣。 如今小泉村长此以往没有水源的话,这个村子必定会慢慢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想必这个村子的人亦应该明白这个理才对。 “我们自然想要进行疏通,但那本就是一口泉眼井,在发生崩塌后,全给山石给堵上了!据说要炸开那块大石头,但我们这帮乡下佬哪知从何处着手啊?村里倒是组织青壮掏了几次,但都是掏不出水来,最后只能是放弃了!”刘老汉摊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林晧然却是灵机一动,便是说道:“能带我去看看吗?” “好的!”刘老汉迟疑了一下,然后便是点头道。 “爷爷,我带这位公子过去!”阿蛮雀跃地说道。 林晧然迎着这个目光变得大胆的少女,却是有些无奈,但亦没有拒绝这个好意。跟着一个糗老头相比,由一个青春少女带路,明显更要赏心悦目。 出了门,远远看到虎妞那丫头还在那边跟着妇人说话,样子显得很是认真,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很是生气,就差脸上写着“我很生气”四个字。 林晧然原本想要叫上那个丫头,但看着她聚精会神的模样,便没有打扰,而且他这次不打算助长这丫头的锄强扶弱的侠义精神。 在这个时代,官绅阶层欺压平民是很正常的现象,若事事都要替人主持公道,那绝对是要跟整个官绅阶层为敌。 只是历史早已经证明,跟官绅阶层为敌的人,要么就老实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要么就老实躲进棺材里面。很显然,自家的丫头不明白这个理,似乎要撞得头破血流才罢休。 一行人顺着村前的陡坡走下去,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山窝中。 林晧然注意到这里有一条小溪的踪迹,但却早已经干涸掉,溪中长满了杂草,两边的田地亦是硬梆梆的,确实很难再进行耕作。 显然,刘老汉并没有撒谎,将这种瘦田定为上田确实很是不公,哪怕定为下田都不合理,这种农田并不适合耕种水稻。 只是现实就是那般的无奈与不公,由于田产都在县衙登记在案,哪怕你丢着田地不耕种,这税粮还是一粒都不能少。 来到乱石处,林晧然发现这里倒还有些泉水的踪迹。 泉水从石缝间潺潺而流,只是流量很小,但证明这个并不是死泉,仅是因为石头和泥沙堵塞才没有流进来而已。 阿蛮一直观察着林晧然的反应,隐隐觉得这个公子哥很不一般,待他观察完毕后,她歪着脖子直接询问道:“公子,你为什么会对这口泉眼如此感兴趣呢?” 林晧然迎着她大胆的目光,却是指着前面的大坑道:“以前泉眼没有堵塞的时候,这里都是储满水的,对不对呢?” “对!是这样的,以前这里可好了,我们都在这里洗衣服,我可喜欢这里了!”阿蛮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睛带着追忆地说道。 “或许……我能让你以后在这里洗衣服!”林晧然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便转身往回走,一个决定已经在他心中产生。 阿蛮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在后面追问道:“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林晧然的脚步没停下,继续向着村子方向走去。 阿蛮停了下来,认真地想了一想,但又是一跺脚,咬着下唇追了上去。虽然她隐隐明白林晧然的意思,但却又有些怀疑,更不敢相信林晧然会帮她们村子。 没多会,林晧然的路被堵住了,面前是一个气呼呼的少女,那双眼睛甚至透露着几分威胁之意。很显然,她不是那种温顺的女孩,此时此刻很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林晧然无奈地望着她,然后揭开答案道:“过些天,会有人来你们村子,到时你帮忙招待下,他们会帮你们将这口泉眼打通!” 他选择这样做,却不是纯粹帮这个村子,而是他需要这个村子的存在。特别有着这个泉眼的存在,没准将来还能用得上。 正是如此,不论是出于职责,还是出于利益,他都觉得有必要给县衙的人下达这个指示,将这一口泉眼重新疏通。 啊?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她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亦是极为震惊。但却没有怀疑,因为她相信这个公子哥有这个能耐,他家肯定是要比陈老爷还富裕。 当他们一行人走回到村里,日已偏西,整个宁静的村子沐浴在夕阳下,透露着这时代村庄的魅力。 第432章 年姑 一路上,阿蛮却在猜测着林晧然的身份,觉得他肯定是城里有钱有势的富家公子。 林晧然感受着这个小山村透露出来的悠闲,或许是季节的关系,并没有叽叽喳喳的鸟儿,树木透露着几分萧索,反而显得更有味道。 只是走进村里,看着败落的屋舍,他亦是深叹了一口气。这时代的环境虽然优美,但却处处透着贫苦,令人颇为无奈。 走回到村中那条贯穿村子的大路,林晧然看到虎妞那丫头的小身影,但亦听到了村边传来的一阵动静,十几个恶奴正簇拥着一个骑马的公子哥而来。 虎妞似乎早就在等这一刻般,看到陈四叫人过来了,便是急匆匆地迎了上去。尽管她的身子还很矮小,但却彰显着侠客的风范,那只高大的藏獒陪在她身旁。 虽然在这个雷州府境内,只要亮明身份,没有谁敢伤他们。只是看着这小丫头如同急躁,心里还是不免有几分担心。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陈四,这时脸上露着戾气与得意。在回去之后,他便将陈家的人马召集而来,打算给这伙人长一些深刻的教训。 “二少,就是他们这伙人阻止我们陈家收粮,特别是那个凶丫头,是她指使人阻拦我们,说我们再来这里收粮就弄死我们!”陈四帮着公子哥牵马,并指着前面的虎妞恶狠狠地说道。 似乎是这一位公子哥给了他底气,陈四的声音显得更洪亮,亦是底气十足。 骑在马上的是一个年轻人,身穿着一身潇洒的白色公子装,似乎很享受这种前呼后拥的感觉,下巴还微微地抬着,目光轻漫地朝着前面望去。 哎呀! 公子哥看清那个小身影时,却不知道是何故,身体的重心失衡,整个人从马背上跌落下去,马绳刚巧拌着他的脚,以致是脸着地。 若是那匹马受惊,他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好在这匹马在原地站着了,两个家丁急忙上前帮他解开绳子。尽管如此,公子哥还是显得极为狼狈,鼻子已经摔得红肿。 “二少,您没事?我们现在就动手,好好地教训这帮人,如何?”陈四扶起这位公子哥,当即又是怂恿道。 公子哥捂着疼痛的鼻子,听到这个建议后,当即咬牙切齿地踹过去道:“教训你妹啊!” 陈四猝不及防,结实地被踹倒在地,顿时是懵了。 方才他回去一番添油加醋,这位最容易冲动的二少被他鼓动过来,亦是他全力召集人手,但却没想到态度竟然如此反常。 却是这时,虎妞指着那个公子哥愤怒地道:“陈智孝,亏我当初还以为你是好人呢!但没有想到,你原来是个大坏蛋!” “误会!误会!年姑,是这该死的陈四造谣,我才带着人过来的!”陈智孝听到这个指责当即就慌了神,指着地上的陈四叫屈地说道。 咦? 围观的村民顿时愣住了,这陈四就已经不可一世了,他家的少爷自然会更厉害才对。但却没有想到,这个少爷却是如此没有架子,见到虎妞简直如同是老鼠见了猫般。 林晧然走向虎妞,心里亦是一阵疑惑,不明白这个公子哥为何称呼虎妞是“年姑”。只是隐隐间,知道这公子哥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虎妞却是怒气未消,又是指责道:“我哪里误会了?春花婶的地根本不产粮,家里都吃不上饭了,你竟然还要逼着人家交粮,要烧人家屋子,你不是坏人又是什么呀?” 在虎妞的心里,有着一套权衡好人与坏人的标准,而陈智孝符合了她心目中的坏人标准,此时有跟他划清界限的想法。 陈智孝听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气得又朝着陈四踹了一脚,他完全不知道是这种情况,只以为是有恶人拒不缴粮才过来找茬。 陈四方才就已经受了伤,此刻又恰好被陈智孝踢到了伤口,伤口当即迸裂开来,有大量的血水流出,痛得他亦是咧着嘴。心里更是后悔万分,知道这伙人来历不一般,今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了。 “年姑,我真不知道这么一回事啊!我就是听到有恶民抗粮,所以才走这一趟,根本不知道陈四会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陈智孝满脸坦诚,带着委屈地解释道。 虎妞微蹙着眉头,一脸犹豫地望着陈智孝,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陈智孝借机上前,又是满脸讨好地道:“年姑,真的是误会,我真不是坏人!我是怕着耽搁大人征粮的指标,所以才稍微盯着收粮这件事,若是知道陈四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我肯定打断他们的腿!” 林晧然看着这公子哥的模样,似乎真不像是什么大恶人,亦不像是在撒谎,他对这种征粮行为似乎确实不知情。 特别听到“征粮指标”,便知道这人的确是心怀善意,毕竟吏部早已经下文,征粮不达标的官吏不允许升迁。 当然,他的情况其实属于例外,他的升迁关键是在开海成功与否,而不是这个小小的征粮指标。 “哼!你要是再这么干,我就收拾你!”虎妞发出了严重警告,然后转身对着林晧然脆声介绍道:“哥,这个坏人叫陈智孝,是陈开平的儿子!” “我不是坏人!”陈智孝心里当即一阵叫屈,只是知道这次肯定是给虎妞留下了坏印象,只能在将来慢慢进行补救了。 林晧然听到这话,再望着陈智孝,发现确实跟陈开平长得有几分相像,心里亦是恍然大悟。 陈开平跟他去年乡试一同中的举,只是他选择北上继续应试,而陈开平却选择到户部报道,打算是以举人入仕。 “年侄陈智孝拜见年叔!”陈智孝上前,当即给林晧然跪拜之礼。 林晧然有些哑然失笑,这“年侄”自然是往他脸上贴金,毕竟同年一般指的是同年中进士,而不是同年中举人。 不过人家主动攀关系,林晧然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便亦是认可了这一层关系。 第433章 震惊 陈智孝心里亦是一阵复杂,他爹跟林晧然是去年一同考的举人。但如今,他爹还在为着候补小小的九品官而努力,而眼前这一位却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五品知府。 最为重要的是,这种差距只会越来越远。当他爹熬到七品知县时,对方恐怕都已经入阁拜相,两者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 只是他包括他家庭的人都明白,面对着这种差距,切不可生起什么忌妒的情绪,而是应该把握住这一个关系,跟这位雷州府的第一号人物结交,攀附这个未来可能入阁拜相的大人物。 怎么回事? 围观的村民看着简直是在卑躬屈膝的陈家二少,亦是一阵愕然。 这帮人浩浩荡荡前来寻仇,结果才打一个照面,他们的领军人看到虎妞就如同老鼠见到猫,看到这位公子哥更是行了跪拜之礼。 年叔?年姑?年侄?这是什么鬼啊? 阿蛮先前猜到林晧然的身份不一般,但看着如此的状况,亦是彻底懵住了。 只是从这种奇怪的称呼,却知道这位陈家二少是在以晚辈自居,十分畏惧这对兄妹。或者她先前猜的没错,这位是城中大富之家的公子。 “谢年叔!”陈智孝得到林晧然的回应后,欣喜地起来道。 在确定了这层关系后,那他就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而是一个能跟府尊大人扯上关系的人,单是在同龄人中就已经高人一头了,在家族的地位更会急促上升。 林晧然对陈开平的印象还算不错,便客套地开口道:“你父亲到京时,我跟他见过数面,回来的时候亦找他了解过雷州府的情况。只是到任后公务缠身,还没来得及到你家拜访家祖,还请替我转告,让他老人家见谅!” “年叔到任后,除恶霸贾豹,斩假知县刘三,为我们海康百姓除掉两大祸害,我祖父欢喜还来不及,又乍敢责怪年叔!”陈智孝打心里地恭维,然后又是诚挚地道:“若是年叔方便的话,我祖父想择日拜访年叔您,不知可否?” 虽然林晧然说得谦虚,但陈智孝却知道这话不能当真,这位知府大人跟他父亲有旧不假,但想要他屈驾他家,恐怕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除恶霸贾豹?斩假知县刘三? 听到这两大事迹,周围的一些百姓的眼睛瞪起,但却仍然不敢相信。却不知是不敢相信林晧然就是府尊大人,还是不敢相信堂堂府尊大人会驾临这里,或许两者皆有。 他就是……新任知府林晧然? 陈四的消息比平常老百姓要更灵通很多,已经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感,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林晧然及虎妞。 这年轻人竟然就是他们陈家一直想攀附的府尊大人,而这个正义感十足的小丫头竟然是府尊大人的妹妹,他竟然还怂恿二少来寻仇,这不是在找死吗? 在这一刻,他知道他借着陈家的威望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到头了,等着他的只会是千刀万剐。 林晧然思忖片刻道:“按说,应该是我到府上拜访你祖爷的,但我近期确实走不开!后日我设宴宴请亲故,届时会送上宴帖,还请你祖父能够大驾光临!” “年侄一定将话带给我祖父!”陈智孝心里一阵狂喜,当即又是拱手道。 他其实早就听说这个宴会,随着林晧然肃清两大祸害后,广东的很多富商都纷纷前来雷州城内。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突然来访,但必定不是什么聚一聚那般简单。 虽然他们陈家看似不弱,在他父亲考取举人功名后,他们在雷州城已经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但在这位年轻知府的眼里,当真跟一只蚂蚁没啥分别,甚至他父亲将来的前程亦要全赖于这人的提携。 如今正式得到邀请,他们陈家将会挤进那个商界名流的圈子中,哪里不会高兴的。消息传回来,必然会得到大大的嘉奖。 林晧然说完正事,便打算将虎妞带走,毕竟天色已经不晚了。今天的一番考察后,虽然他已经将大致的发展方针定下,但还有很多细节工作需要敲定。 只是虎妞却没有动,而是掏出银两轻睥着陈智孝道:“小泉村这里还欠你们家多少粮,我虎妞帮他们都给了!” “这……村里的粮全免了!”陈智孝急忙做决定道。 “你免什么免呀?又不是你当家,多少嘛?”虎妞却是蹙起眉头,当即埋怨道。她可不想这头离开,他们又来骚扰这里,还烧人家的房子。 陈智孝很是为难,苦恼地望向了林晧然,一来他是不敢收虎妞的银两,二来他根本不知道这小泉村还差多少税粮。 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这丫头除了打打杀杀外,竟然亦有讲道理的一面,懂得了解决问题的处理方法。 其实征粮的事情倒不能全怪这些粮长,毕竟他们亦是奉命收粮,而这征粮根本就是一项义务劳动。遇到不讲理的县官,有些欠粮还得他们粮长自己填补上,所以很多富户都不愿意挑起粮长这个活。 如今虎妞选择帮这里的村民付钱,恐怕她亦是知道这粮还是得缴,哪怕这里面存在着极大的不公。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是提出一个方案道:“小泉村的情况特殊,今年秋粮就由虎妞代缴!你拿着银两回去核算,扣除没有缴的税粮,再给各家退回银两。” 这粮食没有收成,何止是让这帮村民没能力缴粮,他们的口粮亦很难解决。如今帮他们代缴,算是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接下来的生计还得靠他们。 陈智孝有心想卖对方这个人情,但看着林晧然开口,亦不敢拂逆,忙是点头称是。 “多谢两位大恩人!” 在听到这番话后,周围的村民纷纷跪拜道。 面对着这些跪拜的百姓,林晧然心里有愧,反而是虎妞很自然地轻哼一声道:“你们的田都没有收成,根本就不该你们缴,还有你们上田的事,我回去就找韦主薄,要他帮你改为下田!” 噗! 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就想要吐血,这丫头果然是本性难移,这副热心肠何时才能改一改。特别这小泉村一旦更改,没准会引发连锁反应,很多像小泉村的村庄没准会找上门来。 一念至此,他深感无奈,自家丫头一点都不像他,根本就不懂得权衡利益得失,净干这种没有好处的蠢事。 “虎妞,你这事也能办到?”有个老汉疑惑地问道。 陈智孝仿佛成了虎妞的得力跟班,站出来得意地吹捧道:“我年姑是府尊大人的亲妹妹,你说她能不能办到?” 啊? 府尊大人的妹妹? 周围的百姓听到这个身份后,先是一阵讶然地望向虎妞,然后刷刷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一个答案在脑海中呼之欲出。 他是……知府大人? 阿蛮的瞳孔骤然放大,死死地望着林晧然。 她对他的身份先前有着诸多猜测,但却万万没有想到,来头如此之大,竟然就是她们新任的知府大人,那一位传说的文魁星君,一个宛如生活在传说中的人物。 在一刻,她发现两人相距很远很远,宛如她站在谷底,而他站在山峰之颠。 第434章 分羹 时节已经到了九月下旬,天气渐渐转凉,天色亦黑得比较早。 回到雷州城时,天已经擦黑,林晧然并没有直接返回府衙,而是折到广潮北街,直接到了城隍庙一带的酒楼。这间酒楼名为长林酒楼,是雷州城最大的酒楼。 林晧然领着虎妞走上了二楼,人还没走到最大的那个雅间,一帮子人从里面纷纷迎了出来。这些人大多都是员外的装束,有几个是林晧然的熟人。 公子哥装束的谷青峰被挤在人群最后面,跟着众人恭敬地行礼,心里亦是一阵无奈。 他跟着林晧然一同结保参加县试,结果他现在连一个童生的功名都还没捞着,但眼前这一位已经取得了状元,如今更是高高在上的雷州知府,管辖着数十万的百姓。 只是这后面似乎都不是重点,他爹将注意力放在了“一同结保”这事上,对他亦是大加赞赏,让他牢牢地把握住这一层关系。 “谷兄,你我无须如此拘束!”林晧然对其他人进行回礼,然后直接来到了谷青峰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亲近地说道。 二人相识在县试,而后这人进入染料行业,亦一直为着长林村提供着染料。虽然二人有些日子没见,但却仍旧保留着那股亲近之意。 在赵东城、江荣华、谷青峰三人中,谷青峰的学识无疑是最差的,但他却又是三人中最有商业天赋的人,染料作坊就被他搞得有声有色。 谷青峰听到这话,瞬间感到一阵受宠若惊。 同样一句话,若是一同参加县试、府试时,林晧然就是一句屁话,但现在以雷州知府的身份说出,那就足够他感激涕零了。 对于商人而言,一个举人知县都要小心巴结,何况还是翰林出身的知府。这人不仅掌握着他们这帮商人的富贵,更掌握着他们生死。 特别今天他爹在场,这更让他倍有面子,回去绝对会受到嘉奖,而他今后亦会得到家中更大力的支持,甚至会是家中的接班人。 却是这时,身后传来一个轻咳声。 谷青峰顿时亦是反应过来,急忙地恭敬抬手道:“府尊……林兄,请上座!” 林晧然看着他改口,脸色才好转。如今他贵为雷州知府,自然亦不需要假意推让,便直接走到首座前坐了下去。 今天的酒会有着谷青峰的掺和,亦是他主动发起的,自然抱着一些目的而来。 参加这个酒席的,太多都算是旧识,或许说是有些渊缘的人。 谷青峰的父亲谷满仓是粤西地区有名的米商,赵东城的父亲赵富贵是做布匹生意的,沈六爷是在电白县做贸易的,另外还有三位粤西地区的商贾,这是在京城时的关系延伸,其中便包括了廉州府张一山的族长。 在落座后,菜肴很快就被端了上来,都是精美的粤西菜品。 林晧然今天到城外忙了一天,只是吃了带过去的糕点,这时肚子已经有些饿了,他夹起了一个肉丸给虎妞,自己也夹了一个。 虎妞却是不客气,先是用牙齿轻轻咬破肉丸,让着热汤汁散掉热气,鼓起粉腮吹了吹,便又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喜欢呆在哥哥的身旁,听着或大或小的事情,更喜欢哥哥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来,本官难得跟诸位齐聚,我们共饮此杯!” 林晧然知道不能光顾着吃,便是举起酒杯朝着其他人道。 大家纷纷是起立,态度很是谦和,脸上无不带着讨好之意。不说眼前这位年轻知府的前程,单是如今出现的利益,就足以令他们垂涎不已。 陈家被灭,贾豹被清除,整个雷州城出现了很多的商机。 就拿盐而言,以前都是陈家垄断,但如今却成了一个空白市场。特别雷州府境内就拥有数个盐场,运输相当之便利,只要能从海北盐课提举司弄到盐引,这里便是黄金之地。 除了盐之外,雷州城的米市亦是如此,先前其实是由贾豹所控制的。 只是不论是盐行还是米行,他们作为外乡人,若没有林晧然的支持,他们肯定是做起来。哪怕贾豹不在了,肯定还会有其他的本地势力崛起,这都需要林晧然的庇护。 此次被林晧然召集而来,虽然不知他是在打什么算盘,但他们心里亦是有所期许,希望分得雷州府的一杯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林晧然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便主动挑开话题道:“谷员外,我听青峰兄说,你有意在雷州城开一间米行?” “草民正有此意,不知林知府认为可否?”谷满谷放下筷子,目光期待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知道这话回答的巧妙,想必这谷满仓绝对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并没有吊胃口的意思,先是望了一眼谷青峰,然后微微一笑道:“倒亦是无妨!但这米贵伤民,这米价切不可过高!” “一定!一定!”谷满仓的眼睛当即绽放光芒。 这雷州城一直是他所觊觎的市场,但由于贾豹的存在,加上又没有官方人脉,他纵使有再大的财力,亦是只能望而生畏。 但如今契机出现,怎能不让他狂喜若狂。有着这位雷州知府的支持,那他的米铺不仅开进雷州城,更能覆盖整个雷州府区域,让他有机会成为整个粤西最大的米商。 谷满仓给谷青峰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端起酒杯站起来笑道:“以后多赖知府大人关照,我父子敬大人一杯,祝大人前程似锦!” 谷青峰感激地望向林晧然,知道此事一定,那他在家中的地位将会牢不可动。 在座的其他人看到这个结果,亦是交流了一下眼神,眼睛都藏不住的欣喜。他们隐隐觉得,这位年轻的知府并不迂腐,而且有着非比寻人的智慧,愿意跟他们分享利益。 “谷员外客气了!”林晧然端起酒杯,微笑着说道。 虽然他现在身份高贵,但若想要成为一棵长青树,那就是建立一个圈子。虽然这个圈子现在需要他照拂,但这个圈子日后未必就不能反哺于他。 第435章 皆大欢喜 林晧然的目光又落在了赵富贵、沈六爷和张青河三人身上。 赵富贵在攀上牛银山那个亲家后,对盐市早就是蠢蠢欲动,甚至跟海北盐课提举司的官员已经有过接触。张青河在廉州虽是小打小闹,但亦算是个盐商,拥有自己的小盐行。沈六爷有人又有钱,手下就有些人做商贩子,亦看上了雷州府的食盐市场。 三人都先后表达过对雷州盐市的渴望,此时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当即亦是一阵紧张。他们就像干旱的庄稼,等待着老天爷的裁决。 林晧然自然看出了他们眼睛的紧张与渴望,亦是开门见山地道:“你们三人都想在雷州城开盐行,本官倒是可以支持!” 三人听到这话,心里头都是一喜,但知道知府大人是话中有话,都是屏息凝神地望着对方,等着林晧然将话说完。 林晧然的话锋一转,又是郑重地询问道:“只是你们三人是要本官帮你们划分区域,还是一同做这个买卖呢?” 三人顿时一愣,当即都朝着对方望去。 这诺大的雷州府盐市,他们中的一人想要独吞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若是由他们三个瓜分,确实得考虑该如何吃掉了。 三人划地而治,这是一种方法,各凭本事赚钱;三人合作经营,这又是一种方法,这种有利于互补长短。 只是面对着这种选项,三人都是沉默了。像赵富贵,他是初涉盐业,很多盐行的门道根本理不清,知道合作经营会更好,但亦有所顾虑,毕竟跟其他二人并不熟悉。 沈六爷为人豪爽,抬眼看着两人都不吭声,便大声地说道:“这划分容易让咱三人产生隔阂!倒不如咱三人各占一份,长林染坊亦占一份,一起经营,一起发财!” 一直不吭声的张青河微微点头,附和道:“我同意范员外的建议!你们怕是有所不知,像高州江氏这种大盐号,若我们不团结起来的话,恐怕是斗不过他们的!” 很多不懂行的商人都以为,盐行是暴富的行业,但这话其实只对了一半。盐行间同行存在着巨大的竞争,甚至会发生价格战,只有独占市场的大盐商才能够吃成大胖子。 陈青河却是看得比较长远,一旦直接面对着江氏那种大盐号,那只有被吞并的命运。 赵富贵听到这话,心里亦是一惊,虽然他是攀上了牛银山这个亲家,但弄到盐并不意味着赚大钱,便亦是赞成道:“我也同意沈员外的建议,咱们共建盐号,一同发展!” 话说完,三人又是齐齐地望向了林晧然,因为他们三人合作的基础,亦有着林晧然的长林染坊加入进来的前提条件。 林晧然却面露苦笑,他的原本是不打算掺和到盐业经营上面,心里有着更大的谋算。只是三家都有意让他掺和,而且这三人明显亦需要一条纽带才能走到一起,他便是说道:“范六爷的建议不错!不过长林染坊毕竟不懂行,这样!长林染坊负责派出账房先生,只管各间盐行的账目,其他一概不理!” 只管各间盐行的账目,其他一概不理?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人的眼睛大亮。 他们合作经营最怕什么,就是怕各怀异心,特别是在账目上做手脚。按着以往的合作,都是各自负责一间盐行,这就难免会在盐行账目上贪墨了。 若是各间盐行都各自贪墨,那还不如各自经营更好。但如今由林晧然介入,而且只负责账房不管经营,那各间的盐行盈亏都清清楚楚。 大家便只会专心经营各自盐行,共同发展盐号,这才有能力抗衡那些大盐号,图谋更大的市场。 “知府大人,这个办法甚好!我先前还担心他们二人会中饱私囊,现在由长林染坊负责账目,我沈六斤第一个服!”沈六爷口无遮拦,当即表示同意道。 赵富贵和张青河二人听到他这话,亦是会心一笑,他们方才何尝不是有着这一层担忧呢! 其实如此合作,这才能将利益最大化。三家各展所长,能够以最快速度将雷州府的盐业吞下,并且有实力跟别的大盐号竞争。 至于分一份给林晧然,他们不仅不会感到不满,而且还觉得给少了,需要私底下再孝敬一份。毕竟若没有林晧然,他们哪能指染雷州府这个大市场。 特别大明的盐政早已经败破,不说盐引难弄,就算是弄到盐引,亦不一定拿到盐。 由于历年盐引足额,但朝廷对盐户苛刻,致使产盐经常出现不足,故而出现了僧多肉少的局面。以致有的商人自永乐年间拿得盐引,但历经数朝,仍然提不到盐。 正是如此,想要从盐场提盐,这就需要一些官方的关系,不然有盐引亦没有用。 粤西别的盐场暂且不说,单是雷州府境内的盐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知府大人的? 如今将林晧然拉拢进来,没有任何一家感到不满,有的只是占了大便宜的感觉。甚至在他们心里,长林染坊都不需要拿出真金白银,只需要点头即可以分钱。 “来,我们三人亦敬知府大人一杯,祝知府大人将来入阁拜相!”沈六爷吆喝着其他二人,又是站起来朝着林晧然敬酒。 听到入阁拜相,谁都不以为这是沈六斤故意奉承。 林晧然是史无前例的文魁出身,如今年纪轻轻就为一府之尊,又是礼部尚书的未来女婿。单是熬资历和人脉,他就肯定能官至尚书,以着这人的精明,这入阁拜相肯定是大概率事件。 其他二人端起酒杯,无比恭敬地向林晧然敬酒。 心知只要抱着这条粗大腿,他们只会是财源滚滚,将来的富贵荣华亦全系这人。特别是沈六斤,心里已经认定要跟着林晧然混了。 林晧然并不是食古不化之人,相对于徐阶徐半城,他即不偷也不抢。不过是利用权力照拂下合法商人,根本就是于民无害。 另外二人想要开药材铺和布匹店,同样得到了林晧然的允诺,亦算是分得了一杯羹。 这场酒席算是皆大欢喜,气氛很是融洽。 第436章 远谋 接下来,大家的话题变得轻松起来。一会聊到雷州府的人文,一会聊到雷州府的气候,一会又聊到雷州府的地理。 雷州府的地理和气候确实很是优越,像雷州湾不会出现冰冻而封海的情况,而这里东往大明沿海线,南往南洋诸国,北至东京湾。 这四通八达的海运线,无疑是雷州府的一大优势,这里似乎就是为海上贸易而生。 林晧然主要是听着大家讲述,很少主动发表意见。实质上,他对雷州府的了解还是很有限,对很多事情并不知道,像天妃宫亦是虎妞告诉他才知道在哪里。 大概是由于临海而居的原因,这些人的眼界确实很广,甚至比京城的商人亦不遑多让。视野并不局限于雷州府,甚至放眼于安南吕宋等地。 当然,他们都是精明的生意人,更知道这次宴会的主角是谁,自然亦会不着痕迹地称赞了林晧然。 不论是除掉恶霸贾豹,还是揪破假县令刘三,这都是林晧然的一项政绩。特别是在除掉恶霸贾豹一事上,不仅提升了林晧然的威望,更赢得了雷州百姓的爱戴。 如今在雷州城中,百姓对林晧然莫不是竖起大拇指称颂,甚至称他为青天大老爷。 只是谈到这些的时候,林晧然却没有表现得过于兴奋。因为他知道朝廷衡量他功绩,并不是在雷州知府任上做得多出色,而是能否完成开海的重任。 谷青峰似乎是看懂了林晧然,或者他是用心替林晧然着想的人,便是开口询问道:“林兄,你今天到城东,不会真的只是去游玩?据我所知,城西的西湖的景致才是最佳的游玩之所,而你都还不曾到过那里!” 听到这话,大家亦是涌起了一份好奇。先前他们都认为林晧然是出城游玩,但经谷青峰这么一说,此行似乎确实不简单。 林晧然将筷子放下,含笑地望了谷青峰一眼,然后对着大家开诚布公地道:“谷兄真是慧眼如炬,本官确实不是去游玩,而是打算在城东修建雷州码头!” 此言一出,同桌的人都是震惊地望向了林晧然。谁都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如此大手法,竟然想要在雷州城开港。 沈六爷亦是极为意外,直接询问道:“林知府,这建雷州码头耗资巨大,只是雷州府除了一些槟榔,似乎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产品了!” 他在电白城是做外贸生意的,所以对粤西的情况极为了解。 这雷州城虽然不算太差,但主要是得益于海盐之利,而手工业基础比电白城还要薄弱,能够拿得出的商品寥寥无几。 如今耗资建造雷州港,一旦没有商品输出,那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或许是将银两丢进海里。 林晧然迎着众人震惊的目光,微微点头笑道:“雷州城目前确实是没有贸易产品,但我这次邀请咱广东的大商人,却是为了将雷州城打造成新的纺织基地。” 这是他的构想,其实早在京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在所有的贸易品中,奢侈品一项可以直接剔除,而陶瓷、茶叶亦不适合雷州府。唯有纺织业,这才是海上贸易的拳头产品,亦是地区乃至国家崛起的快捷通道。 以英国为例,其1802年的纺织品出口额超过了780万英镑,是最大的创汇产品。正是纺织业的创收,让到英国雄极一时,支持着他们四处征战。 只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遭到了重创,美国、日本、西德和意大利趁机发展纺织业,其市场被抢夺,英国的出口亦损失惨重,从此一蹶不振。 毫不夸张地说,在接下来的海上贸易大潮中,得纺织者得天下。 林晧然正是看中了纺织业的巨大潜能,所以早就打定主意建立雷州港,将雷州城打造成纺织基地,然后将纺织产品输送出去。 只是谷满仓等人听到这个大计划,脸上却是露出了凝重之色。 大明的纺织业中心在江浙,而广东的纺织中心在广州府,如今雷州府想要发展纺织业,不仅是要面临着江浙布的竞争,更要面对着广州布的挑战。 不说他们对布匹并不陌生,哪怕他们再不懂行,亦是知道广州府的布又好又便宜,根本不是雷州城这边能竞争得过的。 特别跟着江浙那些精湛的织工相比,雷州府纵使培养百年,恐怕都比不上那里。 林晧然自然看出了他们的顾虑,便是轻松地说道:“后天我会带大家到城东走一趟,亦会给大家看一些东西,诸位看过那些东西后,若是有兴趣的话,亦可以参与进来。诸位尽可放心,参不参与皆在诸位,本官必定不会勉强!” “知府大人,你怕是误会了!我肯定会支持你,只是怕知府大人会失望,那些受邀的人恐怕不容易参与进来!”陈青河当即表态道。 “对!我们肯定会支持,只是那帮商人怕不容易被说服!”赵富贵亦是急忙表态道。 事实确是如此,这时代的人极讲究知恩图报,何况林晧然将来极可能入阁拜相。他们毅然站到林晧然身后,只是担忧着这个目标的可行性,亦担心林晧然没看到其中的大难关。 沈六爷却是没有吭声,深深地打量着林晧然。 在这么多人之中,他算是跟林晧然打交道最多的,对这人的商业才能有极深的了解。先前他认为高州府染不出好布,但这人却改变了他的观念,更是让长林布成为他的主销产品之一。 如今听着林晧然说得如此自信,看着他显得如此自信,心里并没有涌起太多的质疑,反而变得有所期待起来。 虽然他亦觉得雷州城想要发展纺织业会很艰难,会面临着很多因素的制约,但心里总觉得这个人很可能给他带来一份巨大的惊喜。 若是雷州真能成为纺织中心,他甚至都不敢想象。以着这里的地理优势,以着那些西洋人的购买力,以着吕宋、安南等地的市场需求,这必将会打开一个大金矿。 “有你们这话足矣!我们共饮此杯,后天我们再进行详谈!”林晧然满意地看着他们的态度,自信地举起酒杯大声道。 第437章 财路 在酒宴散后,林晧然并没有急于离开,跟谷青峰到了隔壁的茶室。谷满仓泡好香茗,已经在这里恭候了。 跟着谷青峰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形象相比,谷满仓就是一个富家翁形象,个子并不高,体型较胖,身穿着员外服饰,留着八字胡,油光满面,露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只是那双小眼睛透露着商人的精光。 “知府大人,请坐!”谷满仓显得极为热情,将林晧然邀请到茶桌前坐下。 “谷员外,好茶呀!”林晧然闻着茶壶散出的香味,便是赞叹道。 尽管知道谷满仓将他请来,必然是有事情要讲,但此刻他亦是不着急,将注意力放在茶上。这亦是华夏的一种议事习惯,少了西方的直来直往,显得婉转而柔和。 “这是我爹的珍藏,我是沾了你的光,不然我今日亦是喝不着呢!”谷青峰上前为着二人倒茶,笑呵呵地说道。 在今晚的宴会上,他亦是赚足了面子,单是他跟林晧然的这层关系,注定他不再会像以前那般,处处受到家族掣肘。 “哦,那我得好好尝尝!”林晧然坐下后,便不客气地将茶杯送到鼻间,然后又是淡尝一口。入口香醇,余香扑鼻,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亦是不住地点头。 谷满仓一直观察着林晧然,当即又是暗暗地心惊。 实质上,他跟林晧然先前并没有过接触,只听过他的一些事迹。但是今日相见,他发现他儿子并没有夸大,这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其眼界和商业才能无人能及。 单是如今的养气功夫,就已经足够令同辈望其项背,确实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喔…… 虎妞并不喜欢喝茶,在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后,便到旁边的椅子上。她盘着双腿,双手撑着下巴,便打起盹来了。 谷青峰看到虎妞打嗑睡,在倒茶的时候,给父亲使了一个眼色。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却是深知,虎妞在林晧然心里有着极重的位置。 品茶,只能算是谈事的开始。 谷满仓亦不再藏着掩着,在享用过茶水后,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小人斗胆问一句!大人是否有意在常平仓上做些文章呢?” “在常平仓上做什么文章?”林晧然顿时一愣,不解地询问道。 历朝对于粮食的储备都很是重视,都会建立相应的粮食储备制度。大明亦是不例外,亦是建立粮仓储存粮食,主要分成国家粮仓和地方粮仓两大类。 国家粮仓主要供应军队和藩王禄米,主要供应国家支出;地方粮仓则称为常平仓,主要用于赈灾和平抑米价等应急之用。 现在谷满仓谈及常平仓,自然是指雷州府的常平仓了。 “若大人有意的话,草民可以帮忙运作雷州府常平仓的积粮,进行高抛低吸!”谷满仓望着他的眼睛,将声音压低道。 财帛动人心,这常平仓的积粮无疑是一笔躺着的财富。只要将这些米粮偷偷拿出去变现,进行高抛低吸,这绝对是一个无本生利的大买卖。 谷满仓在得到林晧然的支持,亦有“投桃报李”之意,将这条财路向林晧然指出。甚至有帮着林晧然运转常平仓,成为更紧密合作者的意图。 林晧然心里却是一动,发现这不失为一条精妙的生财之道。哪怕只弄出十万石粮食,若是操作得当的话,没准能赚钱数万两白银。 只是他的目光突然看到正在打顿的丫头,脸上不由得苦笑。 若是由这丫头做选择的话,肯定是不愿意看到他做这种事的,虽然这确实是一条财路,但其中的危害性并不小。 一旦雷州府突然爆发大灾害,而这常平仓的积粮又被他盗空,那么根本没有粮食赈灾,那么百姓只能活活被饿死。 林晧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发现有个正义感过剩的丫头让他做事亦是瞻前顾后了,便郑重地询问道:“谷员外,还请赐教,这种现象很普遍吗?” “据我所知,粤西各府都或多或少都存在这种现象,咱石城县的常平仓就是……由我在动作!”谷满仓踌躇片刻,便是透露出底细道。 这些年,他亦是沾了常平仓的好处。在春黄不接之至,从常平仓弄出粮食高价售之,而到了春收或秋收,则购回粮食填仓,做得是神不知鬼不觉。 林晧然的眉头顿时蹙起,若是大家都不干,他倒可以借此发财。但若大家都这样做,那反而就不能干了,一旦真出了问题,那就真会死掉很多人的。 虽然他印象中,广东这一带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大灾难,但万一灾难真的来临的话,那就真是一个灭顶之灾、生灵涂炭了。 “谷员外,你要在雷州府经营,我会鼎力支持你,但这常平仓一事,你恐怕要失望了!”林晧然心里打定主意放弃这条财路,抬头望着谷满仓道。 “大人说的是真的?”谷满仓有些疑惑地询问道。 “谷员外,你亦不是外人,想必你应该知道,我并不缺银两,亦想要在仕途有所作为,这平常仓是不会碰的!”林晧然真诚地望着他,很肯定地说道。 谷满仓的眼睛闪过失望之色,但却还是尊重了林晧然的意见。 谷青峰仿佛早知道答案一般,朝着林晧然竖起大拇指,并亲自送他到门口。先前他不愿意子承父业,正是看到了这里的龌龊,故而才做起染料生意。 从酒楼出来,天色已经漆黑一片。 林晧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背着虎妞慢悠悠地走了回去。这个小丫头暖乎乎的,爬在身上让他感到很舒服,心里更是涌起着暖意。 这丫头虽然是贪玩了一些,正义感亦强了一些,但她是自己的妹妹,那一切都已经足够了。 特别,跟着处处掩盖着肮脏的时代相比,自家的妹妹简直像是一盏明灯,亦让他没有轻易滑进那肮脏的沟渠中。 他对世界本无所谓,但有了她之后,他发现渐渐想做个不算太坏的人,亦是他今晚放弃这条唾手可得财路的根本原因。 第438章 瓮中之鳖 只是世事令人无奈,纵使你不主动去找事,事情亦会主动找上门来。 在一批商贾名流进入雷州城之时,却是引起了一伙海盗的注意。 这伙海盗由陈九统领,常年盘踞于东海岛之上,洗劫于往来的船只,亦会对粤西的一些富商下手。 得知商贾齐聚雷州城的消息后,陈九便派出了得力手下萧三带着人偷偷潜入了雷州城内,在城中探察情况。 但陈九恐怕亦是想不到,萧三在进入雷州城后,并没有前去客栈探监客商的动向和意图,而是守在府衙门口。 事因萧三进到雷州城后,便探听到贾豹伏诛的消息,如今正被关押在死牢之中,刑部的文书一旦下达便当即处斩。 正是这一条消息,让萧三改变了主意,亦改变了进入雷州城的目的。他和贾豹有着极深的渊缘,曾经一同闯荡南洋,跟贾豹有着过命的交情。 如今得知这昔日的患难兄弟落难,他决定伸出援手,将其从牢狱中解救出来。 打听到知府大人的妹妹经常在城中走动,他心里欣喜万分,一个计谋油然而生。 这天一大早,他便蹲守在府衙门口,静静地等候着。 起初,只有一些衙役进进出出,大概到了辰时末刻,却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身影走了出来。 这个知府的亲妹妹穿着淡蓝色的齐胸直襟儒裙,扎着漂亮的小辫子,整个人显得极为可爱。 令人意外的是,她的身边竟然没有随从,只是跟着一头雪白的怪犬。这头怪犬比寻常土狗大上数倍,如同一头狮子般,獠牙雪白,目光更是咄咄逼人。 天助我也! 看到这个情况,萧三心里头涌起一阵兴奋,当即小心地跟上去。 对于雷州城,他亦是很是熟悉,知道这是通往街中心的方向。或许是走主街道的缘故,所以这位官家千金敢一个人前行。 嗷…… 萧三还没几步路,结果一只巨大的怪犬挡在他面前,朝着他狂吠了一声。 “小白,你过来!” 远处的虎妞脆声地叫了一句,狐疑地瞧了萧三一眼,看着小白乖巧地甩着尾巴回去,便是直接走开了。 萧三知道这只怪犬是一个障碍,但却是没有放弃。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只恶犬而已,顶多就长得大一点罢了。 或许是依仗着这条大犬,所以这位官家千金才横行无忌,没有意识到自身的危险。 如此想着,他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为了不暴露自己,他亦是尽量找些地方躲闪,只是当他从树子闪出继续尾随,结果吓得差点魂都没有了。 滋…… 一只小金猴却不知道何时呆在树干上,正朝着他呲牙咧嘴,凶相毕露。 “小金,你过来!” 远处的虎妞脆声叫了一句,又是狐疑地瞧了萧三一眼,看着小心听话地跟过去,便是直接走开了。 萧三没想到竟然还有一只猴子跟随于她,只是这小金猴就是出现得突兀,似乎并没什么威胁。 紧随其后,很快便到了一家作坊外面,上面却没有牌子。 只是他通过大门看到里面的情形,似乎是一个工人做错了事,那个小丫头却是认真地训着,说得是有眼有板的,竟然有几分小掌柜的模样。 令人奇怪的是,那个工人亦是打心里信服,竟然连连称是,表示会改正。 这头说完事,她从作坊中走了出来,,一个管事的说要送她,结果被她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看到这一幕,萧三更加的兴奋,耐心地等候着时机。 这个小丫头继续前走,在食摊前买了一块虾饼,分了一半给那头怪犬。或许是吃东西的缘故,她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少。 很快,她便进入了广潮北街中心地带,来到了一间店铺前。 这间店铺亦没有挂牌子,门面装修得很奢华,里面布局跟当铺有些相似,但大厅显得富丽堂皇。 这个小丫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挑了几处毛病,说了要尽快赶工之类的话,然后又走了出来,活脱脱的小掌柜形象。 这个店铺管事的跟她似乎是近亲,显得很亲近,又说要送她回府衙,但仍然给她拒绝了。 自作孽不可活! 萧三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心里庆幸的同时,亦想给她一次深刻的教训,让她知道世界的险恶。 这个丫头走了没多会,突然拐进一个巷子。 萧三看到这,心里砰砰砰地跳动,知道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行动!” 萧三给一直跟在后面的两名手下打了眼色,当即向着巷道扑去,打算将这个小丫头带走。 巷道显得悠长,前面是一堵白墙,那个小身影在前面慢吞吞地走着。 发现这竟然是一条死胡同,萧三的眼睛更是发亮,当即便冲了过去。 虽然有着一头怪犬庇护,但他有信心能瞬间解决,并将这位官家千金掳走。 正是这时,前面的江府大门突然打开,那只小金猴竟然是从里面窜出,而后是几名手持木棍的家丁和护院。 不好! 萧三看到这个情况,心里亦是大骇,调头就要逃。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小金猴能够通风报信。 结果他才转过身子,巷道口出现了一帮工人及几名有些眼熟的商贩。 怎么这样! 萧三彻底是傻眼了,原以为是对小丫头瓮中捉鳖,但他们早就被人识破,并掉入了人家的陷阱之中,他们三人反而成了瓮中之鳖。 嗷…… 嗷…… 小白和小金一左一右地站在虎妞身旁,齐齐朝着萧三呲牙咧嘴,凶性十足。 虎妞的鼻子轻哼一声,轻睥了萧三等人一眼,却没将这三个坏人放在心上。 实质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批打她主意的坏人,但这些人不说逃不过小金和小白的眼睛,连相熟的商贩眼睛都避不过。 看着三个坏人被擒住并要押走,虎妞想要跟着回去,看看这些人为什么要捉她,是受谁指使的。 但却是这时,里面突然传来花姐姐的声音,她便是应了一声,乖巧地走了进去。 第439章 诡异的事 广东的商贾大鳄云集于小小的雷州城,而这一切皆因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所邀。 短短的时日,便打掉了第一恶霸贾豹,并且揪出假知县刘三,这足以证明林晧然这个人的能耐。先前对他的能力产生怀疑的人,都纷纷打消疑虑,看好这位大明的官场新星。 特别陈员外书雅斋承销的《谈古论今》单期销量过十万的消息传来,让他们更是眼馋。 李员外傍上还是翰林修撰的林晧然,结果就得到了这个会下金蛋的母鸡,每年能从《谈古论今》获取的利润恐怕有数万两的利润,更是借此坐实了大明第一书坊的地位。 如今林晧然回到雷州府开海,虽然面临着诸多的难题,但亦蕴含着巨大商机。 一旦他能让广州港实行全面禁海,未尝不是电白港崛起的机会,这里必然出来令人眼馋的商机。 或是卖林提举的面子,或是遵循京中亲故所托,又或许想要寻觅商机,广东籍的商贾都是如约而至,打算在电白港上分得一杯羹。 在九月十九日的当天,众商贾如约到了酒楼,包括先前受邀的陈智孝及其祖父。在用过早茶后,却见林知府邀请着大家向着东门而去。 “为何到城东?” “管他呢!咱去看看,当游玩了!” “就是,难道还会将我们卖了不成?” …… 被邀请出城东,虽然都感到一头雾水。只是来到了这里,而林知府又没有主动挑明,他们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酒楼门前已经集结了很多的马车,这些马车或借或租,仿佛整个雷州城的马车都云集于此。 亦是多亏于林晧然打掉恶霸贾豹得到威名,否则让城中富户借出这么多马车,恐怕亦是一件易事。 在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中,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突然加入进来,亦是徐徐地向着东门而去。 微风轻拂窗帘,可以看到里面端坐着一个皮肤白皙、面容精致的美妇人,盘着一个精致的妇人头,肩膀略宽,胸前挺立,华贵的衣物含蓄地包裹着美妙的身躯,浑身散着一股高贵的气息。 只是此时此刻,她的眉毛虽然修长而孤傲,但却涌现出难得的柔和。因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钻了进来,眼睛雪亮而天真无邪,手里正拿着她爱吃的糕点。 “花姐姐,这是苏娘刚做好的,好好吃的哦。”虎妞将糕点递过来,咽着口水说道。 “谢谢!”江夫人接过糕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道。 虎妞亦拿着一个糕点,坐在她旁边轻轻地咬了一小口,满脸认真地说道:“花姐姐,我跟我哥前天去过海边,这路会有些颠簸哦。” “你哥去过海边,他去哪里做什么?”江夫人心里一动,当即追问道。 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肚子里卖什么药,但以那男人的风格,必然是要进行大动作。 “就是去那里玩呀!我捡了好多贝壳,打算过些天回村子送给小鼠她们!对了,我们还到了一个村子,那个村子遇到了坏人!”虎妞对于亲近的人根本藏不了话,便将那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只是当听到林晧然要为小泉村的村民疏通泉眼,江夫人的心里却是一动,感觉这里定然有文章。 以着那男人做事的作风,估计不会凭白无故地答应这个事,必然是有些什么谋算。 但让她极为困惑,城东就是贫困之地,再之后就是海盗的窝巢,到那里能捞到啥好处? 有古怪! 一番沉思,江夫人的眉头微蹙,亦没能找到答案,只知这男人定然“不安分”。 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以及从虎妞这里的了解,她发现这个男人极有商业天赋和头脑。 只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男人如此聪慧,怎么会看不到雷州府根本不具备成为贸易重港的条件,为何他还偏偏选择接受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 但说这个男人是鲁莽行事,事先根本没有看清开海的难度,但她又无法说服自己。这个男人如此精于明哲保身,又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呢?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一个迷团般,笼罩在他的心头。亦是这个原因,促成她决定凑这个热闹的根本原因,想看看这个男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道路崎岖,车队缓慢向前。 大概小半个时辰,车队穿过一片野香蕉林后,突然就再也停滞不前。 怎么回事? 江夫人初时以为是前面马车出状况阻碍了交通,但等候良久,仍旧不见车队继续前进。 “前面走不通了,林大人让大家折回去!”却是这时,两个衙差从前面回来宣布着林晧然的命令,让大家调头回城。 “搞什么啊?我还想着看看海呢!” 前面有个公子哥抱怨,但亦仅是抱怨一声,并不敢违抗林晧然的决定。 坐在马车上的江夫人眉头微蹙,透露揪起的车帘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诡异的事情当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马车外传来了一点动静,先前去探查情况的虎妞回来,刚刚跳上了马车。 江夫人看着虎妞微蹙着眉头的模样,便知道定然不是路况的问题,肯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果然,虎妞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前面发现了海盗的踪迹,所以她哥才让车队返回城中,并叮嘱这事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得到这个消息,江夫人亦是轻叹一声。这雷州府本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特别是雷州城以东,完全可以依傍雷州湾猎得大量的鱼获,但偏偏这里的海盗猖獗,让这里慢慢演变成为一片禁区。 林晧然想要封锁这个消息,恐怕是不想让这帮被宴请的商贾知道雷州湾海盗的严峻问题,甚至不惜因此更改行程安排。 若是她将这个不利的消息宣扬出去,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肯定让那个男人气急败坏。 只是她最终选择缄默,却不是她不敢做,而是她有着她的骄傲,更想堂堂正正让那个男人吃点苦头。同时,她不想辜负虎妞对她这种无条件的信任,不忍欺骗这个对她无条件信任的小丫头。 但海盗的出现,无疑亦让她心头蒙上一层阴影,那帮真是一帮十恶不赦的凶徒,却不知会不会追杀而来。 第440章 痴人说梦 离车队不足两里地的小树林中,这里显得安静而祥和。 一只麻雀落在树下觅食,但才落在地上不足一分钟的麻雀却展翅向着北边飞去。一个身影从远处跑来,行色匆匆,额头渗着汗珠子。 当来人在林子中大喊一声“不好了”,结果这个方才安静的林子,却是人影绰绰,竟然闪出了数十人,每个人都手持着刀具。 为首的是一个留着月代头的彪形大汉,身穿着日本武士的服饰,但手持的不是日本刀,而是一把雪亮的大砍刀。 他的脸容丑陋且凶悍,两只眼睛咄咄逼人,一道刀疤从他的眉心延伸到下颌,一道刀疤脸颊处延伸到脖颈处,身上的小刀疤不计其数,浑身散着凶悍的气息,正是粤西小有名气的海盗陈九。 陈九是货真价实的大明人,却不是故意要伪装日本武士,而是他对日本武士有着向往,所以才将头发剃掉,并身穿日本武士的装束。 陈九其实并不姓陈,亦不是家中排行第九,而是因为他最初加入一个陈姓的海盗团,成为该海盗团头目的第九个干儿子。 海盗,毕竟不是光彩的职业,哪怕江浙的第一大海盗头目汪直,这亦不是他的真名,他的本名是王铨,汪来自于他的母姓。 虽然萧三等人的消息没有传回,但在得知那支商贾竟然一并向着城东而来,他便打算在这里进行伏击,将那批商贾悉数擒获,干下这起梦寐以求的绑架勒索大票。 但没有想到,对方很是谨慎,竟然先后派出两拔人前来侦察,最终被他们获悉。 “怎么办?”他的心腹乌田七问道。 “点齐人马,我们做掉他们!”陈九眯眼望着西边,做出决定道。 “我们要杀进雷州城吗?”乌田七眼睛瞪起,骇然地问道。 只是话刚落,后脑勺却被打了一巴掌,陈九怒道:“你是猪啊?我们这点人,这不是作死吗?我们追上去,让他们仓促而逃的时候,吃掉他们的尾巴!” 虽然他心里极度看不起那些雷州卫,但雷州城是雷州卫的拱卫之所,关系着他的职责和荣辱。平日雷州卫的军士或许是出工不出力,但一旦面临攻城,则会激起他们的全部战力。 正是如此,哪怕比他强大十几倍的三色旗海盗团,可以选择无视那帮羸弱的雷州卫,但却不敢冒然进攻雷州城。 在下达指令后,这几十号人便沿着大道向着西边追去,打算攻击那支商贾队伍。虽然常年有运鱼的板车来来往往,但道路仍旧是崎岖不平。 “且慢!” 大概追了二里地,陈九突然停了下来,发现这前面的山道有些不妥。他经历过数次的生死,对危险的嗅感要高于常人。 那双犀利的眼睛凝起,望着幽静的山道两旁,发现这里有些诡异。很快地,他便注意到小山坡上,那几个隐蔽在草丛中的头盔,头盔还动了动。 “你们先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 陈九冷哼一声,让着乌田七领着一批人呆在原地,眯眼望着山坡上的草丛堆。 不攻城,这是他们粤西海盗的一种默契,但在城外杀杀这些雷州卫或者府衙官兵的威风,这种事却向来没有少干。 陈九身先士卒,领着二十多号人向着旁边的小道悄悄地摸上去,目光亦是闪过一丝戾气。在海上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胆量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 从山坡侧部绕上去,在站到山头后,他的心亦是彻底放下来。只要没有地利的公平对决,他杀这些军士如切瓜。 只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那些雷州卫仿佛自始至终都没发现他们一般,山坡上仍然安静如常。 “不好!” 陈九在距离草丛还有二十多米的时候,心里当即咯噔一声,脚步不由得加快。当他走到草丛前,却见到几个头盔被棍子顶着,一个小金猴正在那里懒洋洋地晒太阳。 嗷…… 似乎是好梦受到惊扰,小金猴呲牙咧嘴地叫了一声,将头盔怒不可遏地砸过来,然后义无反顾地向着那边的林子窜去。 小金猴的动作很是矫健,仅是几个跳跃便远离了这里,那金灿灿的毛发没有半根杂质,如同一块纯金色的绸缎般。 中计了! 陈九看着消失在林子中的小金猴,心里涌起一股怒气,一脚将滚到跟前的头盔踢飞。只是用力过猛,疼得他抱脚而跳,痛得他呲牙咧嘴。 小金猴在树林中跳跃,通过一片香蕉林后,一个黝黑的汉子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他便跃上大黑马,带着小金猴向着西边而去。 “这帮人实在太嚣张了!” 仅是大半柱香的时间,身处于商贾队伍中的林晧然便得到了消息,眉头深深地凝结在一起。却是没有想到,这伙海盗真是猖獗至极,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出于安全起见,他已经做出退让,取消了前往海边的计划。只是没有想到,这帮海盗竟然还想袭击商贾队伍,没有将他们的官兵和雷州兵放在眼里,更要彻底毁了他的开海大计。 “我们干死这帮兔崽子!”得知消息后,铁铺头怒气冲冲地说道。 林晧然心里头亦压着一股火气,凡是影响他开海大计的人,那都是他林晧然的敌人。开海大计不仅关系到他能不能重回京城,更关系着能不能将整个广东的商贾凝结在一起。 一念至此,他便大步向着受到邀请的黄指挥使和张千户走去。 却说,陈九在小山坡耽搁了一些时间,这让他们跟商贾的车队拉得更远。而他们又从岛上过来,并没有准备马匹,只能是两条腿在追。 “又是这一招!” 陈九抬头看到小山坡上的头盔时,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当即领着他的人继续赶路,想要在那些商贾入城前,从后面活捉几个换些钱。 这些都是广东各地的商贾,货真价实的大肥羊,随便捉上几个,弄几千乃至上万两都不成问题。 不好! 陈九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人群中间,只是才走到山坡中段时,一股危险的气息涌上心头。 却是这时,几个巨大的石头突然从坡顶滚落下来,将走在前面和后面的手下砸得鲜血横飞,一帮手持刀具的军士喊着冲了下来,脸色都带着悍勇之色。 怎么会这样? 陈九却没少跟雷州卫打交道,只是看着他们这个气势,当即便是懵住了。若不是有几个熟悉的面庞,他真怀疑这并不是雷州城,而是神电卫保存的那点精壮。 只是他心里却是极为不解,这些如同鼠辈般的雷州卫,怎么突然像是换了心魂一般。不仅敢伏击于他们,而且还如此有男人气概? 跟陈九同样想法的,还有他的一帮手下,看着冲下来的雷州卫亦是一阵愕然。 乒乒乓乓…… 两支队伍很快交集在一起,刀具发出碰撞的金属声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间撕杀着,鲜血渐渐染红了这条山道,在崎岖的道路上形成一滩滩血水。 噗! 陈九将冲到身前的军士砍倒,鲜血飞溅在自己身上,那双眼睛亦是闪过一抹戾气。只是才刚解决这名军卫,便又有一把利刃劈来,这些军士都像是中了邪般。 怎么回事? 陈九是经历过血海厮杀的人,对这种生死博死已经不再恐怕,只是发现着这帮一直羸弱的雷州卫变得悍不畏死,心里亦不免发毛。 他之所以敢如此猖狂,就是认定雷州卫实质是一帮软蛋,不敢拿他怎么样。只是如今雷州卫表现出的气势,却让他不得不重新衡量,这哪是他这个小小的海盗团能抗衡的? 若是雷州卫的军士都是这等战力,恐怕他都不敢再上岸了。 要知道,雷州卫的编制是五六千人。虽然雷州卫跟大明其他卫所一样,出现严重的缺员现象,但想要组织千名战力还是能够做到的。 如今他的海盗团不过几十号人而已,哪有能力真跟雷州卫死干。但他却极是不明白,这帮软蛋怎么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并且刀锋还总是朝着他劈来。 “杀啊!杀敌一人赏四两,乌田七等四人赏百两,斩陈九者,赏白银千两!”张千户看着气势渐弱,便高举着钢刀大声喊道。 赏白银千两! 这五个字,在这个山坡回响,传到了每一个浴血奋战的军士耳中。 大明的军士远没有很多人所想象的那般风光,他们平日为农,简直就是卫所军官的私农,收入极为微薄,饿死者亦不在少数。 如今听到这白银千两,而且还是出自于知府大人的许诺,眼睛亦是一阵通红。他们望着周围的人,不再是什么凶悍的海盗,而是雪花花的银子。 实质上,他们军士的战力远没有以前表现出来那般弱小。之所以显得羸弱,那是不想为着那些鱼肉他们的军官卖命而已,所以选择明哲保身的战斗方式。 随着张千户喊话,那些有退意的雷州卫又是持械扑上去,跟着这些海盗撕杀。每刀落下,鲜血飞溅,他们的嘴里似乎还在数着数目,目光闪着嗜血的光芒。 噗!噗! 陈九这一帮人原本在人数上就不占优,此时已经处于下风,面对着这帮雷州卫以及极可能到来的援军,让他们亦是心生寒意,这似乎是一场无法取得胜利的战斗。 “不好!” 张千户抬头看到陈九砍倒一个军士,然后拍马而去,顿时一阵心急。 若是平时,他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可是一千两白银,眼睛当即一阵通红,可不想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走了。 追! 张千户大手一挥,便领着几名亲兵骑马追了上去,势必要陈九的项上人头。而他身边的战场,亦是接近了尾声,他们取得了一场畅快淋漓的胜利。 在这边撕杀得腥风血雨之时,那一支商贾马队经过近半柱香的行程,已经是徐徐进入雷州城。 林晧然身穿着五品官员,正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目光显得很是平静,内心亦是波澜不惊,甚至涌起着一股冷意。 原先他还想跟着这帮海盗和平共处一段时间,毕竟他手头上有太多的事情要推动,根本没有精力对付盘踞在东海岛和硇洲岛的海盗团伙。 只是这帮海盗的嚣张程度,已经大大超乎他的想象,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这位知府大人,想要对他请来的商贾队伍下手。 这小股的海盗团就是如此,盘踞在硇洲岛上的海盗帮,恐怕更将雷州府视为他们可以随意掠夺的地盘。如果他不做出一些反击,打掉他们的嚣张气焰,恐怕以为可以在他头上尿尿。 亦好在昨日虎妞捉了那个海盗贾三,从而让他提前有所准备,不仅将黄指挥使请来,更是以护卫商贾团的名义让雷州卫相随。 商贾车队进城不久,便在镇中东街的一处作坊停下。 不知情的商贾虽然有些抱歉来回白折腾一回,但站在林晧然这个官场新贵面前,却屁都不敢放一个。 “诸位请!” 林晧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经过谦让后,便领着大家向着作坊走了进去,而里面亦传来了织布的声音,以及一些忙碌的妇人身影。 “这是一间纺织坊?” “为什么不将纺织坊放在电白城呢?” “就是呀!要是在这样搞的话,这运输费用要多出不少呢!” …… 众商贾跟着林晧然进来,看着那些忙碌的织工,然后都极为疑惑地望向林晧然。不明白林晧然为何在这里搞一间如此大规模的纺织作坊,而不是设在电白城,让他们当即是一头雾气。 林晧然迎着大家疑惑的目光,便抛出了他筹谋着的重磅炸弹道:“我会在城东建码头设港,并打算将雷州府打造成纺织中心!” 疯了! 听到这些话,大家的脑海当即闪过这个念头,有人怜惜地望着这位状元出身的知府大人。这简直是烧坏了脑子,这雷州府一点纺织基础都没有,竟然还想成为纺织中心,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第441章 依仗 商人重利,更显精明。 他们都算是走南闯北的有识之士,知道纺织品在江浙,瓷器在江西,茶叶在福建。 雷州想要开港搞纺织,这完全就是在瞎搞。先不说修建雷州码头的投入,这棉花产区建设、织工的培养、织机的打造等等,这都需要很长的周期,根本不可能一蹴而就。 最为重要的是,广州府那边已经有了一定的纺织业基础,为何还要在雷州府虚耗时间呢?谁会这么傻,选择在这片基础薄弱的雷州府建纺织作坊,这不是作死吗? 虽然构想很美好,但他们绝对不可能傻傻地将这些年赚得的银两投进这里,所以在林晧然提出构想的同时,他们便已经决定用脚投票。 只是面对着这位大明的官场新星、广东乡党未来的党魁,他们自然不敢调头离开,亦不敢当面吐槽,反而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继续“参观”,只是心里都涌起着浓浓的不屑与轻蔑。 这间作坊的东房并不大,约一百平方左右,两边整齐地摆着三十多台织机。每台织机前都坐着一名织工,都在认真地织着布,发出叽叽的织布声响,显得有些嘈杂。 二、三十名商贾联袂走进去,却不知道是出现无聊还是好奇,亦是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些织工织得好快啊!” “江浙精湛的织工我见过不少,但都没这么快!” “你们错了,这不是她们快,人是不可能这么快的,是……织机!” …… 商贾们的目光渐渐被牢牢地吸引住了,因为他们发现了这间纺织作坊的不同寻常之处,这里织机织布的速度超乎想象。 一匹棉布,除了棉花等原料,还有就是织工的开支。 特别是江浙一名熟练的工人,每个月的工钱就达到数两之巨。但哪怕这么高的月钱,有些地方亦不一定请得到人,因为这些熟练的织工织布的速度快,被各间织布作坊所追捧。 假如一间作坊拥有四十台织机,普通织工每月能产一百匹布,而技术精湛的织工每月能产两百匹布,这精湛织工的价值便数倍高于普通织工。 但如今,仅是这么一台古怪的织布机,便让到普通织工的织布速度快上数倍,远超于那些受到追捧的精湛织工,这如何不让他们感到震惊呢? 在发现这个事后,这些商贾的态度便端正起来,表情亦变得凝重。认真地审视着这种古怪的织机,试图看穿其中的玄机。 “玄机好像在这跳动的梭子上!” “不错,一般的梭子都是静止不动的,但这梭子却能跳动!” “对!你们注意到了没有,这个跳动的梭子还节省了一个人手呢!” …… 十余个商贾围在一台织机面前,很快便发现了梭子的异常,各抒己见,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 有的人死死地盯着如同精灵跳动的飞梭,眼睛跟着那个飞梭转动着。只是操作织工的翠花婶像有意跟他们作对般,故意织得更快,让那个梭子跳得更欢。 林晧然目睹着这一切,嘴角微微翘起,脸上彰显着一份自信。 这就是他当初为何敢于接下开海重任的底气,有了这一项飞梭技术,便能让雷州府的纺织业从无到有,甚至迅速成为大明的纺织中心。 可不要小看织机技术对地区发展的推动力,这种事情其实是有先例的。 松江府能够成为大明最大的棉织中心,却得益于一个人——黄道婆。 黄道婆出身贫寒,年少便流落至琼州府崖州,从黎族人学到运用工具织崖州被的方法。于元代元贞年间返回故乡,居于松江府以东的乌泥泾镇。 她开始在此教人制棉,传授和推广轧棉机、弹棉弓、纺车和织机等纺织技术,让到乌泥泾被名扬天下,广传大江南北。 正是黄道婆将纺织工具和技术进行传播,这让到松江府成为最大的棉纺织中心。 有鉴于此,林晧然在京城的时候,便决定在织机升级上做下文章,打算引入改变纺织行业的飞梭技术,将雷州府打造成大明新的棉织中心。 飞梭并不复杂,其实就是梭子里面多了一个滑槽,滑槽两端装上弹簧,使梭子可以极快地完成穿行,让到棉线达成经纬交错,大大地提升了效率。 这里最大的问题在于弹簧,不过大明工部的那些精湛的工匠很是给力,帮着他解决了这个核心问题,从而让他的设想得到了实现。 如今飞梭织布机顺利面世,只要运作得当,让这帮商贾参与进来,物美价廉的雷州布必定能够名扬天下,成为新的棉纺中心。 一旦棉纺产业链能够形成,那他建设雷州码头就成了有水之源,完全可以将雷州布推向海外市场,而他开海的重任亦将实现。 一个蒙着白纱的美妇亦走进了这间作坊,正高贵而端庄地站在一台织机旁,那双如同秋水般的眼眸落在那跳动的梭子上,眼睛亦是流露出一种异样,亦有一种释然。 在这一刻,她心里面的所有疑团都解开了。这个男人就是因为拥有着这项技术,才接下了替朝廷开海的重任,亦是他敢于回到雷州府担任知府兼市舶司提举的依仗。 只是还是让她感到困惑不解,这个男人文章、诗词做得厉害亦就罢了,为何还能改进织机,且还有着这么厉害的商业头脑呢? 她甚至都不敢想象下去,若是任由着这男人发展壮大,这财富积累尚且不计,将来入阁拜相恐怕都是板上订钉的事情。 或许是好奇,或许是震惊,江夫人的目光便大胆地落在了林晧然身上。只是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她的身体却是一阵微颤,这男人竟然还有一副好皮囊。 林晧然的身材虽然干瘦,但皮肤白皙、唇红齿白,长相清秀,符合着这个时代对于美男子的定义。特别是那双充满自信的眼睛,嘴角还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此刻显得格外有魅力。 第442章 大金矿 林晧然迎着江夫人的目光,望着这个浑身透露着诱惑的女人,却是正色道:“虽然你跟虎妞的关系不错,但这事你就别想了,我不会允许你们江家参与!” 虽然他对这个女人不再反感,甚至还一度幻想扒开她的衣物,品尝这个极有味道的女人,但有些底限却得坚守。 在跟江府的仇怨上,却没有丝毫妥协的可能。这事关两族的一段恩怨,特别江府的修桥之举,就注定两族不可能达成合作,将来更只会势同水火。 一般人听到这种话,恐怕是要拂袖而去,只是江夫人却是不然,望着他微笑道:“是吗?” 声音甜美,同时透露一股自信。 林晧然却是一愣,不明白这女人的自信打哪来,旋即略带着挖苦地道:“莫非不是!” “且不说你这织机有没有古怪,这棉花却是要外购的?亦是如此,你才邀请这么多人过来,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解决这些问题!”江夫人风情万种地睥了一眼,仿佛看穿了一切。 林晧然闻言,嘴角的嘲讽之色当即僵住了,眼睛充满着惊讶。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想要将雷州府打造成新的棉织中心,这就需要解决棉花原料的大问题。 当初掌握纺织技术的黎人为何没有让崖州成为棉纺中心,正是琼州府不是棉花产区,棉织品只能自给自足,哪还能销往大江南北。 现在雷州府想要填补这个短板,要么就是让雷州府成为棉花产区,要么就是设想购入大量的棉花。 只是种植历来就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劝农种植,更需要让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这都需要一个过程。 但如今摆在林晧然面前的,想解决棉花的大问题,只有从外地购入棉花的路子,否则别无他法。 这个女人! 林晧然先是望向她高耸的胸部,再审视着这双充满智慧的媚眼,这“胸大无脑”用在她身上是不合适的,这女人有着过人的商业天赋,一下子就指出他目前最大的难题。 林晧然有着不输于女人的倔强,何况还是他一直沾沾自喜的商业领域,便赌着气般道:“是又怎么样?这与你又何干?” “你大概不知道我家是做什么的?”江夫人莞尔一笑,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道。 “你家?”林晧然愣了一下,又是重新审视着这个气质高雅的女人。 “江浙花家知道?”江夫人的下巴轻扬,淡淡地询问道。 林晧然古怪地看着她一眼,怪不得这女人的皮肤如此细腻,原来这女人来自于江南。只是他却不知道什么花家,不过从这女人的口气推断,似乎那个花家能帮忙搞到大量的棉花。 踌躇片刻,林晧然还是选择无视道:“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反正我不会跟江家人合作!” 江夫人的眉头微蹙,却是没有想到这男人的态度如此坚决,且对江府怀有这么大的仇恨。 只是她的本意并不一定要江府出面,只要价钱合适,她可以为之牵线搭桥,从而获取一定的利益。 林晧然向着那些商贾走过去的时候,众商贾的目光炯炯,甚至闪烁出几分贪婪之色。 在见识这织布机的速度后,这帮精明的商贾自然知道,这里蕴含着无穷的商机,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金矿。 虽然盐铁之利丰厚,但跟着棉布相比,其实不一样占优。 先不说那些购买力强劲的佛朗机人,单是南洋的市场,就足够消化这些棉布,能够让他们获取海量的利润。 只要这织机没有问题,凭着织机的巨大优势,雷州布势必崛起,别说跟广州布相比,哪怕是松江棉布亦占优,届时甚至能进军全国棉布市场。 林晧然迎着大家热切的目光,亦是开诚布公地说道:“大家应该都已经看到了,这种飞梭织布机快于现今织布机数倍,能够产出更多的布。我亦可以明确地告诉诸位,这种飞梭织布机乃长林染布独创,其他地方绝对没有,亦很难仿制得出来。今天请大家过来,就是想要集思广益,如何才能将雷州府打造成棉织中心。” “林知府,我愿意跟长林染布合资办作坊,必定能畅销全国。”一个茶叶商表态道。 “林知府,我也有意跟长林染布一起办作坊,还请成全!”一个瓷器商亦表态道。 仅是话音刚落,便有数名商贾表达兴趣,有意于雷州府建立织布作坊。 都是精明的商人,自然看到了这其中蕴含的巨大利益,都不甘落于人后。 林晧然目睹着这一切,却是笑而不语。因为该怎么样合作,如何发展经营,如何瓜分利益,却不能三言两语就能够定下来的。 特别在飞梭织布机的技术保护上,他亦需要保密一段时间,要为雷州布赢取充足的时间。 谷满仓这时开口道:“林知府,依草民之见,可以以合作的方式建设织布作坊,但这织机却由长林染布统一管理。” 赵富贵亦是说道:“林知府,这合作者亦需要挑选,不说能不能为雷州府带来织工,起码得熟悉这一个行业?” 范六爷大大咧咧地道:“就是这个理!雷州府要发展成为棉织中心,这织机的技术要保密,而合作者亦得知道如何才能将布销售出去!” 这三位粤西的大佬打下基调,算是帮林晧然将丑话说在前头。 实质上,这里很多人都想打飞梭织布机的主意,或想将这些织机引回自家作坊,有着剽窃这项技术的小心思。 只是这三人的先后表态,便知道这条路行不通了,要么就是不合作,想合作就得将作坊迁至雷州府。 “三位掌柜提的意见亦是有理!”林晧然微笑地认同,但却没有再努力招商,而是静静地望着大家。 他需要有拼搏精神的合作者,而不是优柔寡断的合伙人,前者会同舟共济,后者只会知难而退。 江夫人亦在望着林晧然,在这个小男人身上,仿佛看到一个商场老狐狸的影子。 第443章 喜与忧 其实林晧然对于利益的划分以及盟友的选择,心中早有了谋算。 潮州府的宁家和翁家,这是要拉拢进来的,再就是杨富田和张伟的利益亦得兼顾,特别杨富田的家里本就是从事布匹生意的大富商。 在这一个时代,只有以官场为基,才能形成一个牢固的利益群体,而他的新广东党亦是要成为这种构造。 其次,则要兼顾一些地方势力的利益,最后才是拉拢有拼搏精神的单体商贾。 这便是林晧然心里的策划,要构建这种官商分层的大框架,打造一个全新的广东党。 在个人利益方面,林晧然亦是先官后商,一切都以自己的官场利益为主,商业利益次之。 开海成功与否,关系着他仕途的成与败,故而这事便是他的最核心利益。为了达成这个核心利益,可以损失一定的商业利益,甚至是将飞梭技术公之于众。 这次林晧然选择跟这帮商贾进行合作,将飞梭技术跟大家进行共享,表面是牺牲了一些利益。毕竟以他如今的实力,完全可以借助飞梭技术的垄断,从而打造一间大纺织,摄取惊人的利润。 只是真正懂得权衡的人会发现,林晧然在这事上的处置了,才是真正的高明之举。 由于利益共享,让到先前的阻碍群体成为了推动群体,让到核心利益得到极大机会实现。而这利益共享,更将大家凝聚在一起,齐聚在雷州共谋利润,将来亦会为林晧然所用。 江夫人伸出素白的玉手,提起华丽的衣裙,修长的玉腿踩在凳子上,优雅地登上了那辆高大的马车。 马车向着街中心而去,然后向右拐入广潮北街,马蹄铁踩在青砖发出金属声响,格外的脆耳。 她没有参加接下来的酒楼聚会,却不是闹别扭,而是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拉拢有用的人,解决原料问题,促使这些人在雷州城建立织布作坊,同时开始筹建雷州码头,一切都会按着那个男人的意图进行。 在接下来,这帮人肯定会因为各自利益发生争执,甚至会出现斗殴的情况,内部少不得纷争。 这个时候,林晧然以创始人的身份进行不偏不倚地调和,带着大家朝着目标前进的同时,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他们这帮人当之无愧的引导者,成为这伙人的领袖人物。 外面的车轱辘转动,发出阵阵声响,而江夫人摘下纱巾,露出那张精致的脸蛋,有着东方古典的美,令人感到惊艳。 只是她的眼神透露着迷离,隐隐流露着一丝哀伤,让人产生一种怜惜之感。 如何处理那些事,其实她懂,一度想她亦想成为这样的人,成为一个商帮的领袖,一起谋取更丰厚的利润。 但可惜她是女儿身! 她的爷爷不止一次为这点感到惋惜,觉得她若是男子身,必然能让花家再度绽放光芒。 但她终究不是,所以花家的产业将来会落到了愚蠢如猪般的两房手中,而她却远嫁到了这偏远的高州府。 她透过撩起的车窗,望着在街道边忙碌的小商贩,刚巧看到在酒肆忙碌着的张敏,心里哪还会抱怨什么不公。 只是她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突然感到一种孤单。生活在这个时代,却没有人懂她,她如同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巷中的姑娘。 落寞相随于失意者,而得意者只会是众星捧月。 长林酒楼热闹非凡,这里聚满了近三十位富商名流,分着四张大桌于大厅就坐。 这里有像翁叔才这种官宦之家出身的人士,有着杨树林这种巨贾,亦有陈有才这种小地主。 陈有才坐在末桌,目光兴奋而胆怯地望着周围的人,而他竟然有幸跟大名鼎鼎的沈六爷同坐一桌。 沈六爷正跟大家绘声绘色地讲着林晧然的事迹,提及林晧然会讲一种古怪的语言,让那个佛朗机人成为了跟班。 陈有才听得出,这位大名鼎鼎的沈六爷推崇至极,说得更是唾沫横飞。 只是他亦是知道,以着林晧然的地位和能耐,谁还能不服气,谁又还敢不服? 虽然他们陈家在河北村一带是大地主,儿子考取举人功名,更让陈家地位骤然上升, 只是跟着这里的人相比,别说是翁尚书的后人,单是眼前这位沈六爷就不是他能比拟的。 陈有才都已是如此,作为跟班混进来的陈智孝就更不用说了,在旁边一直都是不敢发出一言。 特别让他有些底气的年姑虎妞不知去哪了,这让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陈员外,你有没有兴趣在雷州城建个织布作坊?”沈六爷的眼睛闪着光芒,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陈有才微微一愣,他自然是心动的,但却是苦笑地道:“我可没有这个实力。” 其实钱还是能拿得出的,但只能弄间小作坊,说出来怕徒增笑话。 “不若这样!我对雷州城并不是太熟,将来我修建织布作坊的话,留你一份,你帮忙打理作坊,如何?”沈六爷抿了一口水酒,又是认真地开口道。 陈有才心中一喜,他却知道沈六爷做的是外贸生意,根本就不愁销路,当即拱手道:“那多谢六爷关照了!” “别叫我六爷,我是愧不敢当,就叫我六斤或沈掌柜!”沈六爷摆手制止,显得亲和地说道。 陈有才发现传闻有假,这沈六爷哪是什么暴躁脾气,当即又是微笑着拱手道:“那我就冒犯了,沈掌柜!” “来,喝酒,我敬你一杯,也祝沈举人能够早日补缺!”沈六爷举起酒杯,满脸豪迈地说道。 “干杯!”陈有才举起杯子,心里亦是一阵高兴。 不过他却是明白,他的儿子虽然是举人,但其实没有这么大的脸面,关键还是儿子跟林晧然中的举。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望向首座,那位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知府,一位前程无可限量的官场新星。 “林知府,这杯是我敬你的!” “林知府,单凭你跟我家富田的关系,我必定鼎力相助于你!” “林知府,我爹已经放话了!只要是您的指示,我们陈家必定会做个急先锋!” …… 在首桌的酒席上,一些人纷纷表态,一副不管林晧然开出什么条件的样子。 这其实亦得益于林晧然在《谈古论今》那刊物上,虽然亦分取好处,但却一点都不贪,让他赢得了良好的声名。 林晧然微笑地望着表态的这些人,知道计划进行得很是胜利。 只是他心里却难生兴奋,因为不知道城东的战况如何,雷州府面临着海盗大患,甚至让他的雷州布都无法出港。 正是如此,这盘踞于东海岛和硇洲岛上的海盗必须清除,否则他的开海大计亦得毁于一旦。 第444章 小波澜 陈九策马向东,但在摆脱身后的张千户后,却突然从一条山路转向了北边。 若是继续向东而行,难免会被后面的人追上,风险系数会亦得很高。如今他决定选择另一条路,打算前往铁杷镇,从那里返回东海岛。 对于这一带,他并不是太熟悉,但他却是知道。只要沿着雷州府东边海岸线北上,必然就会到达铁耙镇。 只是一想到今日的损失,他亦是一阵肉痛,麾下的精英几乎悉数被灭,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不过他相信,只要重回东海岛,必然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陈九咬得牙齿咯咯地响,并且暗暗地发誓道。 他并不是愤恨那些为钱不要命的雷州卫,而是愤恨这个如此豪迈的幕后大金主,竟然给他及手下都进行明码标价,让他们都成了待宰的肥羊。 天空并没有太阳,反倒是阴沉沉的。 陈九怀着紧张又愤恨的心情,策马奔走在这山间小道中,一路向着北面挺进。 他的小计谋果然得逞,身后不再有追兵,但亦然不敢大意,选择继续北上,希望在天黑之前赶到铁耙镇。 只是时至中午,他已经是口渴难忍和饥肠辘辘,胯下的大黑马亦是喘起了粗气,但这里却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约莫半柱香后,他从一个小山坡策马而下,却看到一条水渠,只是他的眉头微蹙。 这水显得很是浑浊,上面还有飞虫转悠着,让他不甘想起老娘很久前的叮嘱,千万不可喝这些不干净的水,很容易会得病。 却不知道真与假,为了增加喝不干净水的严重后果,她娘还举了一个砍柴人的例子。 一个砍柴人不听从家里的教导,在山里打柴口渴后,喝了不干净的水,结果喝进了蚂蟥幼虫,不出一个月,那砍柴人就死了,一窝蚂蟥破肚而出。 陈九的眉头只是微微一蹙,然后便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来到了这水渠前,蹲地捧起水便如同牛饮般喝了起来,甚至直接将浮在上面的死虫喝进了肚子里。 不管是在海上谋生活,还是在东海岛争地盘,都已经让他将命拴在了裤腰带上。别说是这些小小的脏水了,人的鲜血他都喝过,在海上漂泊还吃过人肉。 他不信鬼神,亦不相信什么天妃娘娘,若是真有仙神的话,恐怕早就将他给收了。 对于这喝脏水会生病,他亦不相信这种骗小孩的鬼话。他只是知道,此刻他很是口渴,需要一些水便足够了,就像他不高兴就喜欢杀人一般。 一番痛饮后,让他痛快淋漓,仿佛恢复了浑身的力气。 有渠就会有人家,这里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山村,全村只有几户人家。 跟着南渡河或西湖周边的大村落相比,雷州城东面都是人烟稀少的小村子。垒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塘,灌溉着几块薄田勉强度日,与世无争地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 这里的小山村便是如此,一家人过着平平淡淡的清贫日子,对于外来客人都是热情而好客。 陈九走进了村东头的一户人家,这是一间极为普通的茅屋,但前院收集得整整齐齐,还栽种着蔬果,一口水缸装满了清水,彰显着这户人家的勤劳。 一个老妇正在院前煮着豆子,一个背着孩童的妇人正在菜地浇着水,正在编织着竹篮子的老汉先是愕然地抬头,旋即又是释然,堆着笑脸将人迎进院门。 “你坐!”老汉热情地搬来了一张凳子,然后又朝着烧柴的老妇吩咐道:“老伴,你到屋里给贵客端碗水出来。” 老妇猜疑地望了一眼陈九,亦是落在他的那把大刀上,但还是将一根干柴丢进火堆后,双手按着膝盖站了起来,然后走进了屋里。 陈九并没有在凳子上坐下,而是冷冷地打量着周围。目光从那锅正在煮着的豆子略过,又淡淡地望着菜园栅栏外觅食的母鸡和小鸡崽,然后打量着在浇水的妇人。 哇哇…… 菜地中,正是熟睡的婴孩突然发出一阵哭啼声,正在弯腰浇水的妇人忙是放下手中的浇水长勺,反手托着婴孩的臂部哄着。 似乎才发现来了客人,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打量着陈九的古怪模样,亦是感到微微一愣。 老妇人端着水走出来,亦听到了孙子的哭啼声,便望向自家模样周正的媳妇道:“小彘应该是饿了,你快给他喂些奶水。” 妇人应了一声,以往都会直接在菜地里喂奶,但发现陈九的目光仍然盯着她,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边哄着边往屋里走去。 只是她心里却是有些不安,这人不仅打扮古怪,而且那眼神让她感到不舒服。 “远来的贵客,请喝水!”老妇将水送到了陈九面前,温和地说道。 陈九淡淡地看着那碗清水,但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望向正在煮着的豆子上面。豆子已经飘出香气儿,显得格外的诱人。 老汉看着他这副模样,配合着比划动作温和地解释道:“你是我们家远来的贵客,你先喝些水解渴,这豆子也会分给你一份!” “分?我从不喜欢跟人家分东西!”陈九突然冷哼一声,淡漠地望向了热情的老汉。 “你会说我们这里的话?”老汉亦是一阵愕然,原以为这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客人听不懂他的话,但却是没有想到,这人不仅会听,而且还说得很是流利。 噗! 在老汉还在诧异中的时候,陈九手上的大刀已经挥起,一颗圆滚滚的脑袋滚落在地上,鲜血飞溅。一部分鲜血溅在旁边的妇人身上,一部分鲜血溅在那煮着豆子的锅里。 噗! 在老妇刚陷入悲凄之时,陈九手上的大刀又是再度挥下,又一颗圆滚滚的脑袋落在地上,鲜血飞溅。一部分鲜血溅在陈九身上,一部分鲜血溅在那煮着豆子的锅里。 仅是眨眼间,两起人命案就在这偏僻的小山村上演,而注定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第445章 追击 嗒嗒…… 几匹马在山间的小路奔跑着,速度并不快,事因由一头气宇轩昂的白色藏獒威风凛凛地在前面领路。 紧跟藏獒后面的是共乘着同一匹马的少女和小丫头,少女是一张冷冰冰的脸,而小女孩显得肉墩墩的脸蛋,显得很是可爱。 只是小女孩此刻蹙着眉头,眯着包子脸望着前方,眼睛闪烁着一抹坚定之色。 她刚才没有跟着哥哥返回雷州城,而是留在原地等候结果。当知道那帮海盗被击败,但那最大的坏蛋骑马跑了之后,她便领着一些人追了过来。 但跟着张千户他们不同,她选择相信小白。那个大坏蛋并没有朝着东边逃跑,而是偷偷拐道向北,这亦符合大坏蛋那种狡诈的作风。 不过让她有些苦恼,那个坏人老早就跑了,却不知道还能不能追得上。 “虎妞,咱们现在回去了,不然大人定要怪责于我了!”铁捕头拍马上前,苦着脸地劝说道。 他原以为虎妞就是一个小孩心性,很快就会放弃这种“抓坏人”游戏。但事情却没有朝着他预料那般发展,虎妞表现得异常执着,大有不将陈九捉住誓不罢休的执念。 “哎呀,我们是去抓坏人,又不是去做坏事,我哥怎么会责怪你呢?”虎妞听到这话,当即就拉长语气地辩解道。 铁捕头听到这话,脸上不由得苦笑连连,又是出言劝道:“我不是说抓坏人不对!若是我们现在不折回去,今晚就回不到雷州城!” 虎妞听到这话,亦是抬头望了一眼天色,仅是疑惑一会,便毅然决然地道:“那我们今晚就在城外找地方过夜,我一定要将那个大坏蛋抓到!” 却是这时,小白突然间加速,阿丽亦是拍马跟上。 哎! 铁捕头望着离去的虎妞和阿丽,心里亦是重重一叹,便是拍马跟上。 原以为帮着知府大人照料妹妹是个轻松的活,但却没有想到,虎妞对抓捕坏人的执着要远高于常人,更高于他这个捕快头目。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他们一行人到了一个小山村,而小山村传来了一阵哀鸣,都聚于村头的一户人家前。 “大人,请为我们做主,一定要将真凶绳之以法啊!” 在围观人群中,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头子走了出来,朝着马上的铁捕头进行跪拜道。 铁捕头身穿着朝廷公服,本身长得又是一张刚正的脸,浓眉大眼,很像是一个正义的官员。 铁捕头看着围着这么多人,便知道发生了大案,沉声问道:“老丈,请起来说话!这里发生什么事,为何要我帮你们做主。” 老丈抹着眼泪,便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村中的田老二一家死于非命,全家四口遭歹人杀害,而凶徒却已经是逃之夭夭,在路上还发现一坨新鲜的马粪,证明这歹人是骑马而逃。 在得知发生如此案件,铁捕头亦是不敢吊以轻心。但让他微微欣慰的是,这里似乎归遂溪县管辖,这个治安不利之责由遂溪县来承担。 虎妞却不管由哪里管辖,听到发生了大案,便领着大家急匆匆地进入里面。 在进到前院的时候,大家却看到了两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和一个沾满鲜血的瓷锅,空气充斥着一股血腥味。 虎妞的眉头都快凝成疙瘩,对着两具死尸,心里既是同情又是愤怒,然后抬头望向跟着她的沈妍。 沈妍(沈清)身穿着一身男装,面容俊俏,眉目间透露着一丝刚毅,活脱脱的一个布衣美男子形象。 她迎着虎妞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便开始蹲在尸体前,认真地察看着这两具死尸的情况。 从那脖子的切口处,她当即就有了初步判断。凶器是很是锋利的刀具,出手之人相当狠辣,这种平整的切口断然不是新人所为,此人必然干过不少这种事情才会切地如此干净利落。 铁捕头跟沈妍打过交道,对她的能力很是认同,走过来直接询问道:“这是不是那个陈九所为?” 事关到人命大案,他亦是重视起来,亦想将凶手揪出。 沈妍查看两具尸体没有其他伤口,白痴般望着铁捕头道:“只能认定凶手是一个惯犯,切口干净利落,此人肯定是一个惯犯,但却不能断定是不是陈九!” “难道这只是一个凑巧?”铁捕头低咕道。 沈妍却是没有吭声,她对事情更倾向于合理的推断,而不是毫无依据的猜测。虽然这事有着诸多证据指向陈九,但仅凭这些就认定是陈九所为,这并不是她的作风。 特别对于小白的引向,她始终持着怀疑的态度,陈九未必往北窜逃,甚至已经被张千户擒获了。 只是很快地,大家突然发现沈妍的态度变了,应该是彻底变了。 沈妍从屋里走了出来,整张脸阴沉得吓人,那双眼睛仿佛燃烧着火焰。 铁捕头正想询问在屋里有什么发现,但看着她浑身充满杀气,便理智地住嘴了。 沈妍走到了虎妞面前,郑重地说道:“那个凶手大概离开半个时辰,我们现在追的话,应该还能追得上。” “还追?”铁捕头闻言,眼睛却是一瞪。 “好,我们追,一定要将这大坏蛋抓住!”虎妞当即点头同意,并转身大步向着门口走去。 原本她就是想要抓坏人,正符合她的心意,便同意了这个方案。尽管前方充满着未知,但她却不改初心。 铁捕头看着虎妞的小背影,又是一阵愕然,旋即反应过来心急地道:“虎妞,这样追下去的话,我们没准就得在郊外过夜了,还是先找地方过夜!” “那你们留下就好了,我们在外面过夜也不怕!”虎妞很随意地挥手,然后对其他人说道:“阿妍、饭缸、小白,我们走!” 嗷…… 小白轻吼一声,便在前面引路。 出了院门,阿丽便将虎妞抱上马,二人同乘坐一匹马继续往着北边而去。 只是这一路上,却让她们感到失望,并没有见到陈九的踪影。 不过在夜幕来临前,她们亦赶到了铁耙镇。 第446章 执念 铁耙镇跟东海岛隔着一条海峡,镇上住着不少东海岛的原居民,依赖着铁耙溪的水源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只是站在这里的街口,小白却迷失了方向。面对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它的眼睛透露出一丝迷茫,无法再捕捉到那股熟悉的味道。 虎妞的目光落在小白身上,很希望小白能从这镇子中,将那个大坏蛋给拖出来。只是迎着小白那双委屈的目光,她伸手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并没有选择责备。 在她看来,现在小白还小,等它真正成大了,肯定会更加厉害,她的性格蕴含着一种包容。 虎妞一旦遇到难题,总是习惯性地皱起眉头,认真地打量着一个个从身边经过的行人,但却难以分辨的好人和坏人。 是的,她是真的失望了。尽管她很想将那个大坏蛋揪出来,将那个大坏蛋绳之以法,但她却没有孙猴子的火眼金睛。 吱! 小金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蚕豆,正是津津有味地吃着。 哎…… 虎妞看着小金这番模样,又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同样是从石头下被救出的猴子,一个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一个却只知道吃吃吃。 吱…… 小金猴悄悄来到了小白身后,伸出爪子朝着正发呆的小白脸上一拍,然后如同一道影子般窜上了旁边的房顶,发出了愉快的叫声。 虎妞伸手捂着白皙的额头,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她怎么就捡回这么一个贪玩又好吃的猴子呢? 铁耙镇并不太,只有纵横的两条街道,东西走向最为繁荣,南北走向则显得颓败,由铁耙巡检司坐镇于此进行管理。 由于天色已晚,加上小白亦失去了嗅觉能力,所以虎妞亦是接受了铁捕头的提议。决定暂停追捕行动,先找一间客栈住下。 铁捕头看着虎妞的积极性,亦是暗暗地开始佩服。一般捕快追捕罪犯,哪怕不消极怠工,亦会一副不紧不慢的做法,断然没有虎妞这种干劲。 镇上只有两间客栈,一行人来到了坐落在西街上的悦来客栈。 铁捕头想跟悦来客栈的掌柜打听陈九,只是话到嘴边却又给咽了回来,因为他亦不知道陈九的模样,根本无从打听。 男装打扮的阮妍走过来,冲着掌柜直接询问道:“掌柜的,大概是酉时时分,你店里有没有单独的一名男子来这里投宿呢?” 她的声音并不柔,在她刻意伪装下,确实像是一个美貌的少年郎。 “没有!今天酉时到现在,就你们这波人来往店!”掌柜停下手中的笔,苦笑地摇头道。 “你可知道糊弄这位官爷的后果?”沈妍的脸色当即一变,指着身穿公服的铁捕头进行恫吓,然后又是沉声质疑道:“这铁耙镇跟东海岛往来密切,你的客栈地段又不错,怎么可能会如此不景气?” “这位……公子,你真是误会了,就算是给天我做胆,小人亦不敢欺负这位官爷!”掌柜放下毛笔当即叫屈,然后又是苦着脸解释道:“就在前不久,东海岛的一伙强盗就守在铁耙镇外面,见到人不是抓走就是洗劫,搞得外地的商人根本不敢来这里,小店亦是天天入不敷出啊!” 沈妍听到是这一个原因,脸色这才微缓,但又是询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镇上有可疑人出没?他牵着一匹大马,手持着一把大刀,身长六尺以上!” “没有!”掌柜缓缓地摇头,看着沈妍不信,便指着门外道:“小店做的就是外地旅客的生意,而我认人的本领又是一流,会时刻留意着街道的行人。若真有陌生人出现在本镇,哪怕他穿戴得再不体面,小人定然会留心,今日真没有你说的这种生面孔在镇上出现。” 沈妍听到这番话,认真地打量着掌柜的神情,眉头微微凝起。 追踪的路线应该没有出错,那个换下日本武士服的凶徒定然是逃来铁耙镇。只是这掌柜似乎没有撒谎,或许那个凶徒已经绕过这个镇子,又或许那个凶徒还没到达这个镇上。 天色已经昏暗,大家在客栈的大堂用过晚餐后,锣声从街道上传来,宵禁已经开始了。 一夜无语,次日大清晨便继续进行着追捕行动。 按着来时的方向,进入铁耙镇要么从西街进入,要么就从南街进入。只是铁耙镇是东西街繁华,故而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从西街进入。 在经过一番思索后,大家便决定从南街寻找凶徒的踪迹,希望在这里找到一丝线索。 跟着商铺林立的东街相比,这南街确实显得颓败,这里几乎都见不着商铺的踪影。哪怕是居民房,都是以普通的低矮宅子为主。 这里不仅住着贫民,还是一些乞丐的栖息之所。几个乞丐正龟缩在一处屋檐下,却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破棉被,还在那里呼呼而睡。 虎妞其实是想给这些乞丐一些铜钱的,但看着他们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亦是默默一叹,想起哥哥曾经对这种现象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他们能早起,就不会沦为乞丐了。 嗷…… 就在将走到南街的尽头之时,小白突然叫了一声,摇晃着尾巴,仿佛回到了昨天那副充满着自信的模样,正急步在前面引路。 众人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当即又是一喜,都希望依仗着小白寻到那个凶徒的踪迹。 真臭…… 一阵晨风从街头吹来,让到大家纷纷捂着鼻子。却见一个蓬头垢面、身着着一件沾着菜叶的破棉衣,赤着脚一双沾着黑泥的脚迎面走了过来。 吱…… 小金猴正吃着蚕豆,似乎是那股气息影响到了它的食欲,便朝着那名乞丐呲牙咧嘴地叫着。 “小金,我打你哦!” 虎妞看着小金如此没有礼貌,当即脆声地威胁道。而让她欣慰的是,小白虽然亦受到影响,但拐着弯继续向前而去,显然比小金更要懂礼貌。 “你行行好,给我些吃的!” 这个乞丐走到一户普通人家前,轻轻地拍了拍那扇木门,冲着开门的老妇人虚弱地哀求道。 开门的老妇人面相慈祥,虽然这乞丐浑身是臭味,但却没有露出嫌弃之色,应了一声之后,便又返回屋里去了。 这普通的一幕,落在虎妞的眼里,让她的心情变得不错。虽然哥哥总说坏人很多之类的话,但她始终坚信,这世上的好人会更多。 嗷!嗷! 小白围在街头的一口古井急得团团转,尾巴不停地摇晃着,甚至还一度将爪子放在井沿处,朝着井里面进行张望,发出阵阵的吠声。 在看到这个情况之后,大家亦是围到了井前,很快就在井中发现了异样,井里面竟然有一具死尸。 利用着旁边带钓子的长竹竿,饭缸很顺利地用长竹竿钓住了那个人,一把就将那具死尸给提了上来。 这是一具身穿着普通棉布衣的尸体,尸体有着六尺高,而且还显得健硕。只是脸色苍白无比,已经失去了气机。 沈妍先是让饭缸再打一桶水查看着水质,然后又看了这人的指甲,最后很肯定地说道:“他指甲上有泥沙和一些青藻,这人死前在水里有过挣扎,证明他确实是被淹死的!” 对于沈妍的专业判断,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是有人推他下去,还是他自己跳井寻井?”铁捕头没有质疑死因,但又是好奇地问道。 沈妍打量着这具尸体的尸身,轻轻摇头道:“死亡时间太短,需要过些天才能确定是否受到暗伤,不排除是被人强行推入井里。但从目前的尸检来看,这人跳井寻死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她是一个比较理性的人,更喜欢结合当下的证据进行推测,而不是在一些猜测的基础上进行推测。正是如此,若小白真能嗅到那个凶徒的气味,那这人极可能真是跳井身亡了。 虽然这个结论很是离奇,但她更相信于证据指向。 就像当初刘三冒险知县一事上,她亦是相信证据的指向,从而做出了一个令人感到荒谬的结论。但事实上,她那个看似荒谬的结论就是事实真相。 如今同样如此,那个被她们追捕的凶徒,却在这里跳井身亡,这亦可能是事实真相。 就这么一会功夫,铁耙镇巡检司的人亦是赶过来了。得知铁捕头的身份是恭敬有加,得知虎妞的身份是诚惶诚恐,有人急忙去通知他们的巡检大人。 “莫非陈九死了?” 铁捕头打量着地上的尸体,心里不甘低咕道。虽然事情显得古怪,但事实确实摆在面前,这极可能就是屠杀田老二一家四口的凶手,亦可能就是那个逃亡的海盗首领陈九。 嗷…… 小白仿佛是看出了铁铺头心里所想,仰着头朝他叫了一声。 “好了,午饭奖励你一个大鸡腿,我们现在回去了!”虎妞鼓励性地摸了摸小白的脑袋,然后小手一挥道。 现在大坏蛋已经跳井寻死了,那她的使命亦是完成。虽然跟她最初将大坏蛋绳之以法的愿意有些出入,但这个结果亦是能够接受,毕竟大坏蛋人都死了。 虎妞带领着大家向着客栈而去,打算直接赶回雷州城,不想让哥哥过于担心。特别这阵子会很忙,她亦要回去帮哥哥的忙,将他叮嘱的事情办好。 铁捕头对于虎妞这个决定,亦是大大地松了一大口气。在府衙之中,谁不知府尊对他妹妹是宠爱有加,万一她真什么差池,他的前途必然完蛋。 只是在经过先前的房子,小白突然停了下去,眼睛朝着里面张望,鼻子颌动一下。 嗷…… 突然之间,小白大叫一声,朝着屋里跑了过去。两只爪子在疯狂地刨着门,门板留下深深的爪痕,一些木屑落在地上。 “饭缸!” 虎妞看到这个情况后,当即对着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饭缸大声道。 饭缸一米九的结实汉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抬脚猛踹,那两块门板如同纸片般飞进屋里,里面亦是烟尘滚滚。 不要…… 铁捕头吃惊地看着这野蛮一幕,既是惊讶于饭缸的力量,更是无奈于虎妞这位千金大小姐的蛮横不讲理,竟然拿一个好心肠老太家的门板出气。 只是烟灰滚滚之后,却见老太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嘴巴被一团密布堵着,两只手被绑在椅把上,此时手上已经是鲜血直流,鲜血不停地滴落在那两个木盆上面。 更令人悲愤的是,那个乞丐就呆在老妇人旁边,桌面摆着几只刚出锅不久的包子。 乞丐看到门前的动静,脸上亦是一阵愕然,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如此野蛮地闯进来。 “晦气!” 这名乞丐自然就是海盗头领陈九,他正享受着折磨这种老好人的乐趣之中,看着这名施舍于他的老妇人在后悔中默默死去。 只是突然而来的巨响,让到他意识到了危机感。虽然知道雷州卫那些人为了一千两,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却没想到动作如此迅速,竟然已经追来了这里。并寻到了他。 他当机立断,一手卷起桌面上刚刚搜出的银两,一手捏住两个刚才妇人打算施舍于他的包子,然后头也不回就往着某个房间跑去。 没多会,房间里面就传来了一个破窗的声响。 救人! 追! 大家立刻做出不同的选择,铁捕头急忙给老太太进行施救,沈妍和饭缸则去追那个乞丐。 虎妞看到这一幕,一团莫名之火在她的心头燃烧,一下子就点燃了她整个小身子。这个老奶奶如此接济于他,他竟然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真是不能饶恕。 她没有跟着跑进那个房间,而是调头跑向街道,打算从别处抱抄那名乞丐,一定要将这个超级大坏蛋绳之以法。 阿丽担心着虎妞的安危,当即就跟上了虎妞,一并去围堵那名乞丐。 嘶…… 突然前面的马厩传出一个马叫声,然后便看到那名乞丐拍着马奔走在街道上,在到街心的时候,却向着东街而去。 追! 虎妞的性格中有一种执着,看着人向着东街而去,似乎都没有多想,便又是到处找马,然后又跟阿丽共乘一匹马追了上去。 只是终究还是晚了,当他们拍马赶到码头的时候,一只木船已经划出了老远,朝着对面的东海岛而去。 嗷…… 小白站在码头处,朝着那远去的船只狂吠。 “小白上船!” 虎妞看到旁边还有一条木船,便直接跳了上去,身上充斥着一股义无反顾的气势。似乎不管那个超级大坏蛋逃到天涯海角,亦是要将他绳之以法。 第447章 决心 天空阴沉,一只木船缓慢地向着对面的海岛划去,如同海洋中的浮萍般。 陈九闻着迎面吹来的海风味道,心里顿时变得不错。他并不讨厌大海,反而喜欢这海上的无拘无束,哪怕杀人放火亦不会受到律法的制裁。 他站到船头上,将满是跳虱的破落棉外套脱下,并顺手丢进了海里。亦幸好他昨晚小心谨慎,取代了一名乞丐的身份,从而避开了那些追捕者。 虽然刚才没能看到那位好心的老太慢慢被折磨而死,心里有些可惜,但想着昨天那个小娘子的味道,那一双痛恨又不得不屈从的眼神,他浑身又感到一种满足。 很多人从事海盗,或许是被贫穷所迫,又或许是追逐于财富,但他却两样都不是。他只喜欢海上的自由,喜欢玩弄那些弱者生命的爽感,喜欢主宰他人的感觉。 虽然这一次在跟雷州卫的交锋中,蒙受了巨大损失。但他却是相信,只要回到自己的地盘,凭着他的狠劲,凭着他跟黄旗帮的关系,必然又会重新崛起。 咦? 陈九正规划着未来,但目光望向后面的码头时,顿时微微一愣。 却见一只木船从码头中驶出,而船上只是先前追捕他的那些人,心里不由得生起了愤懑。 这帮人为了逮捕他,为了那区区的一千两,根本都是失心疯了。竟然还敢继续追来,踏上这个属于他们海盗的乐园。 只是他的脸上却无法露出得意的笑容,因为他们海盗的聚居区是在东海岛的东面和南面,北面码头离他的地盘还有着一段很长的距离。 特别在这个岛上,有着数股的海盗团,为了地盘没少发生冲突。若是被一些敌对势力发现,或者得知他孤身一人,那他必然会遭到袭击,甚至因此而死亡。 “这些人真该死……快点!”陈九心烦意乱,当即对着船家催促着道。原以为已经逃过了追捕,但却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会如此执着。 东海岛是大明朝的第五大岛屿,虽然没有小琉球、琼州岛那般土地辽阔,但亦有四百多平方公里,形状犹如蝴蝶,是广东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岛。 虎妞一行人乘坐着小船,渡过了这条清澈的海峡,并登上了这座巨大无比的岛屿。她们从岛的北面登陆,这里有一个小型的码头。 “你们只要在这里生烟,我们那边会有人划船过来,但要价就得三两了!”船家在离去的时候,对着他们交待道。 “我们走!” 虎妞面对着这个林木繁茂的海岛,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小手朝着大家一挥,便大大咧咧地朝着前面的小路走去。 不管那超级大坏蛋要逃到哪里,她一定要将这种坏人绳之以法,要给那些死去的人和那个受折磨的好心老奶奶还一个公道。 嗷…… 吱…… 小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得意地叫了一声,威风凛凛地走在前面。 小金猴到这里亦是欢快地叫了一声,然后便消失在路边的林子中,没多会就在一棵树上啃着野果子。 阿丽手持着利刃紧跟着虎妞,身后是饭缸和阮妍。受到虎妞的感染,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打退堂鼓,一起向着前面的小路追寻而去。 由于秋季来临,路两边的杂草枯萎,旁边的林木枝头挂着不少的枯叶,被北风一吹便哗哗而落。 小白时而摇了摇尾巴,在前面领着路,向着东南的方向而去。 小金猴承担起前探的职责,在前面探查着情况,防止他们这些人突然遭到海盗的包围。 饭缸则是戒备在最后面,背上挂着弓箭,亦是随时提防着,似乎是要随时弯弓搭箭射天狼。 经过了一个时辰的追踪,他们终于在一个水坑前看到一个鞋子和脚印,经过现场的分析,沈妍得出陈九刚离开不久的结论。 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家的速度当即加快了不少,想要在前往海盗密集区的路上就捉住那个杀人犯。而从距离来看,她们的希望很可能会成真。 哗啦啦啦…… 事情就是这般的不如意,眼看就要追上陈九,但一场秋雨突然而至。大滴的雨水从灰色的天空落下来,让她们只好四处寻找躲藏之地。 她们的运气倒是不错,很快就找到了一座天妃宫,但这座庙早已经是年久失修。特别是里面的天妃像已经损毁大半,墙上还漏风,这里早已经是香火不盛。 不过这座破庙似乎时常有人居住,在庙里的南墙还储备着柴火,倒是给她们提供了便利。 大家淋了些雨,身体这时都感到了一阵寒意。在看到旁边有柴火后,便在庙中生起火来,然后大家围着火堆烤火取暖。 在生起火后,虎妞伸出小手烤着火,只是眉头却微微地蹙着。倒不是因为如今的窘境,而是因为追捕那个大坏蛋的计划不得不暂停下来,让她感到惋惜与不快。 咕…… 毫无征兆地,一个声响突然传出,大家闻声望向苦着脸的饭缸。 “你不是吃了八个野果吗?”虎妞抬头望着饭缸,有些无奈地脆声问道。 “那么小,完全不够吃!”饭缸用手指比划着鸡蛋大小的洞,很是认真地争辩道。 阿丽和沈妍看着他的回答,亦很是无奈。在路上的时候,小金给他们弄了一些野果,虽然大部分给了饭缸,但显然无法填饱这个无底洞。 吱! 小金发现虎妞的目光朝着它望来,当即抗拒地叫了一声,并将唯一的那个野果藏于身后,这是它今晚的晚餐,同时还狠瞪了饭缸一眼。 饭缸亦是无奈,但这饥饿并不是他能控制的。若是他真能控制这个肚子,那就不用沦落到被家人抛弃的地步了。 嗷…… 小白突然叫了一声,当即就钻进了雨幕中。那原本刚刚甩掉水渍的纯白色毛发,这时又被雨水打湿,贴在它的身体上。 小白去哪里? 大家望着钻入雨幕中的小白,顿时都是一愣,不明白小白这个异样的举动。 就在虎妞都开始担心小白的时候,却见到小白从外面冒着雨回来了,而且将一头鲜血淋淋的山羊拖了出来,让到大家顿时一阵愕然。 在反应过来后,饭缸狂喜地朝着小白奔起,一把帮助将那头山羊给提起来,而他亦露出了满口雪白的牙齿。 似乎是随时为这种情况做准备的,饭缸掏出一把小刀,开始给那头山羊开膛破肚。将那些内脏取了出来,并用方才接来的雨水洗干净。 虎妞主动走过去帮忙,但主要对付的是内脏,她想起哥哥曾经给她做的羊杂汤,那是一种超级美味。 阿丽将经过静置的雨水放在锅里煮,在水开后,她便通知了虎妞。虎妞便利落地将羊杂倒了下去,还摘了一些配料丢了下去。 沈妍站在一旁干看着,脸色有些尴尬,她对厨艺是一窍不通。原本她是想帮饭缸将山羊进行支解的,但饭缸却是拒绝了,说是要烤着吃。 倒不是饭缸喜欢吃烤山羊,更是他清楚地知道,这要想要煮着吃的话,肯定要等上很久很久。在吃这件事上,他的脑袋显得格外灵光。 锅里的羊杂熟了,飘起阵阵的肉香味,大家不甘咽了咽口水。 “我看熟了没有!” 虎妞拿起两根木棍组成的筷子,夹起了一块羊肠,放在嘴里鼓起粉腮吹了吹,然后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并用力地点了点头。 饭缸早已经是饥肠辘辘,面对着羊杂的香味,看到虎妞点头后,再也按捺不住了。先是伸棍子夹起几块羊杂,吹都没吹,忍着那股热劲,放在嘴里便咀嚼起来,让他浑身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 看着饭缸都已经大块朵颐起来,阿丽和沈妍再也按捺不住,便将羊杂倒到准备好的碗里,进行分碗而食。 嗷! 小白亦是叫了一声,似乎也被这个香味所吸引。 除却啃着野果的小金,其他四人都享受着这无比美味的羊杂汤。而让她们最是幸福的是,她们吃着碗里,却能看着架子上。 篝火燃烧着,整只山羊在烤着。 饭缸一边吃着羊杂,一边负责不停地转动,让到羊肉熟得更均匀一些,且不至于烤糊。似乎是对食物的一种敬畏,他转动得很是小心翼翼。 没多会,羊肉被烤得金黄,滋滋地渗出羊油,落在火堆中,发生“嗤”的声响,一股肉香味便在这个房子弥漫而起。 在吃过羊杂汤后,三个女人差不多已经饱了,将剩下的羊杂汤都给了饭缸,她们留着一些肚子,等会尝试一些烤羊肉。 “虎妞,这场雨过后,小白恐怕是闻不出那个陈九的气味了!”沈妍是一个理性的女人,望着外面的雨水忧虑地说道。 虎妞看着小白的另一边毛发没有烤干,便让它蹲在火堆前,她伸手拨动着湿成一团的毛发,闻言便脆声道:“对呀!不过也不用急,我们慢慢找就是!” “嗯!”沈妍微微点头,没想到虎妞会是这般坚定的态度,但还是认真地将担忧说出来道:“这座岛挺危险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没准我们都成为海盗的俘虏!” “这样啊!那我们明天先去找大虎哥,让他帮一帮我们!”虎妞蹙着眉头,当即做出一个决定道。 “大虎哥?”沈妍又是一愣。 “对呀!我大虎哥带着村里的好些人来这里做海盗了,去年我还跟九眼哥见过呢!”虎妞迎着她疑惑的目光,有些自豪地仰起下巴道。 沈妍顿时发现新大陆一般,像林晧然如此高贵出身的人,他的族人竟然有为海盗的。只是这些事,她亦不会对外乱讲,只是觉得惊奇罢了。 外面的雨水渐渐停歇,但夜晚亦是来临。 嗷嗷…… 正在啃着骨头的小白突然从虎妞身边站起来,朝着门口狂吠着。 有人! 大家刷刷地朝着门口望去,但外面漆黑一片,根本就看不清情况。 仅是片刻,有四个浑身湿透的人闯进破庙中来。 来人是三名汉子和一个少女,为首的是一名稳重的中年男子,另两个是年轻人,大概二十岁左右,模样算不算英俊,但脸相却透露着刚阳之气。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长相倒是可人,虽然肤色偏黑,但模样俊俏。 只是他们的身上都沾着血迹,显得有些狼狈,特别中年男子的手臂明显受了刀伤,正流淌着鲜血。 这时看到虎妞等人,他们亦是一阵愕然,但旋即又微微放下心来。 在他们看来,饭缸和这头怪犬倒是一个威胁,但两个少女和一个小女孩根本就不足为虑。只要他们不主动惹事,估计这伙人亦不会攻击于他们。 “这位朋友,能否借个火?”中年男子的身上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望着饭缸直接问道。 饭缸微微一愣,然后目光直接落在虎妞身上。 虎妞亦是一直打量着他们,看着他们不像是坏人,便脆声地答应道:“可以呀!不过柴也不多了,你们要省点用哦。” “这个晓得,多谢了!”中年男子目光有些异样地望着虎妞,但还是朝着她拱手道。 “这位姐姐,我们这里的火堆还有位置,你先来我们这边烤火!”虎妞朝着那个少女招了招手,热情地招呼道。 少女犹豫了一下,又望了一眼中年男子,便走了过来。 她的衣物已经打湿,衣物上亦沾了血迹,但都不是她的,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你们怎么来这里的?”少女蹲在火堆前,倒是主动先开口询问道。 “我们是到岛上捉大坏蛋的,你们呢?”虎妞没有隐瞒,然后问出了她心中的疑惑道。 “我们到镇上买东西,但回来的时候,遭到了埋伏!”少女苦涩地说道。 “是谁这么坏呀?”虎妞的眉头蹙起,显得有些气呼呼地问道。 “不知道!”少女迎着这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微笑着摇头道。 正是这时,小白的吠声又是响起,站在门口处朝着漆黑的夜色狂吠。 不好! 少女和他的同伙当即就警惕起来,脸色显得苍白,知道肯定是伏击他们的那伙人又追来了。 “这里有火光,他们肯定躲在这座破庙里面了。兄弟们,我们一起冲进去杀光他们,那个小娘们就留给你们!” 没多会,门口果然出现了脚步声,一个猖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正是这时,一支利箭从天妃像旁边飞出,一个箭矢刺入肉中的声音传起,那个放肆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一个寂静的雨夜,在这一座破庙前,弥漫起一股鲜血的味道。 第448章 青虎帮 饭缸的胳膊如同别人大腿般粗壮,将弓拉得如同圆月般。 哧! 随着他将弦松开,箭矢向着破庙大门飞去,在空气摩擦出爆破音,当真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噗! 一个刚冲到门口的海盗却应声倒地,箭矢贯穿他整个身体,鲜血随着风向飘散进破庙中来。 血味更浓,却没能让追杀而来的这帮人退去。 杀啊! 几个汉子举着利刃冲杀进来,脸上浮现着狠厉之色,两个守候在庙门两旁的年轻人当即迎敌。 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噗!噗! 就在来人以为稳占上风之时,一道雪亮的刀影闪现。两个恶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伸手摸到脖子已经满手的鲜血,然后便倒在血泊中。 啊…… 一个恶人惨叫连连,凶猛的小白将人扑倒,朝着他的手臂咬了一口,当即就血肉横飞,那手臂都差点给扯了下来。 冲进到庙里的几个人,随着阿丽和小白出手,便被歼灭殆尽。 最后的二三个人冲到庙门口,在意识到里面的惨况后,当即就转身要逃走。 哧! 噗! 他们身体才转过去时,一支利箭从一个人身体贯穿,吓得另外二人更是落荒而逃,远离这个带着诡异气息的破庙。 这…… 手臂负伤的中年男子目睹着眼前的一切,顿时亦是愣住了,先是打量着弯弓搭箭的黑大个,然后又望向那个刀法如神的少女。 原以为是他们能随意对付的这些人,表现出的强大战力,让他是望而生畏。 不过亦是多亏于这些人出手,要不然的话,他跟他女儿必然是命丧于此。 嗷…… 随着小白追出外面又回来,发出一声低沉的吠声,证明那二人已经逃掉了。 两个年轻人敬畏地望了阿丽一眼,然后便主动清理这地上的尸体。 “在下海霸天,多谢诸位的救命之恩!”中年男子朝着已经回到火堆前的几个人行礼道。 “在下虎妞,不用客气!”虎妞像模像样地站起来,拱手回礼道。 海霸天打量着虎妞,已经确定她就是这伙人的头目。只是让他心里又微微疑惑,按说这小女孩应该出身大富之家,但偏偏又配搭着这般土气的名字。 只是这个异样的念头仅是一闪而过,他又是打听道:“敢问这位小恩人,你此番到东海岛所为何事呢?” “我原本打算是要帮我哥哥捉到那个大坏蛋的,但这岛上有点危险,我打算先找人照应一下我们几个!”虎妞亦没有隐瞒,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你们要找谁?我对这岛上的人倒还算熟悉!”海霸天决定投桃报李,又是询问道。 “我想要找林大虎!”虎妞仰着脸蛋,报出名字道。 “东海岛好像并没有这个人!”海霸天的眉头微蹙,缓缓地摇头道。 一来岛上的人更喜欢外号,二来很多人都是改名换姓,还有就是海盗是一个死亡率极高的行业。 对于这个林大虎,他的脑子却是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不由得担忧地望向这个小女孩。 “啊?没有呀!”虎妞的脸上当即浮现一抹失望之色,但旋即又是问道:“那九眼呢?” “九眼?据我所知,青虎帮确实有一个九眼?”海霸天眼睛微亮,报出了一个帮派道。 “对!你知道青虎帮在哪里吗?”虎妞的脸上闪过兴奋,脆声地询问道。 “知道是知道,不过!”海霸天的脸上浮现出为难之色,抬头望着虎妞老实地道:“不瞒小恩公,我的海天帮跟青虎帮有些过节,没准他们都参与这次袭击!” 虽然同为海盗,但为了各自的利益,几乎就不可能不产生矛盾的。特别是在盐场的争夺上,双方甚至都发生团战。 “这样呀!那你指路给我也行,我们自己去青虎帮找九眼!”虎妞的眉头蹙起,然后提出一个折中的提议道。 海霸天深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摇头道:“你是我的恩人,这点小忙,我海霸天怎么能推诿。明天我带你们到青虎寨,量他们青虎帮亦不敢拿我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旭日东升,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虎妞跟着海霸天等人离开了破庙,继续朝着东南方向而去。虽然失去了那股味道的踪迹,但小白还是走在最后面,在给大家探着路。 小金亦是一个闲不住的性子,眨眼间,便窜到前面的林子去,时而还弄回一些野果。 有着小白和小金的存在,他们确实是轻松不少,不用担心会突然掉进敌对势力的包围圈中。 经过一个时辰的跋涉,他们从一片林子中出来,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来到了东海岛的南端。 这里的海水洁净,沙子细且白,看上去极为干净,随地可以坐下,简直就是一处天堂。 “啊……哥,我在这里!” 虎妞朝着雷州湾对面大声喊着,知道对面就是雷州府,没准她哥就在那里。 在经过一番歇息,他们沿着沙滩继续前行,再拐进一片椰子林,很快来到了一个寨门前。 寨子依山而建,处于易守难攻的地势之中。 海霸天原本想要直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但终究还是不放心,便留在原地陪着虎妞等候。 虎妞还没说明来意,放哨的两个汉子大概认出了海霸天,便是调头就急匆匆跑回去通禀。 没多会,却见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走了出来,并让人将寨门打开。 远远看到海霸天后,仅带着三名手下就走了出来,却有几分勇将般的威风。 “海霸天,你今日造访,却不知何事呢?”中年汉子的嗓门很大,显得很豪迈地问道。 海霸天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手臂同样缠着绷带,但仍是没好气地回应道:“谁稀罕来你这破地方!让你们青虎帮的九眼出来,说是有人找他!” “找九眼?”中年男子的眉头一皱,疑惑地打量着海霸天。 “大虎哥,是我呀!” 虎妞却是在这时,眼睛透露着亮光,满脸兴奋地挥手道。 第449章 震惊与惊喜 林大虎听到这个有些久远的称呼,顿时一阵恍惚,寻声望去,打量着这个长相可爱的小丫头。 瞬时跟记忆中的小丫头重叠在一起,虽然她是长高了很多,皮肤更白了一些,打扮亦好看得多,但这确实是昔日的小丫头无疑,不由得惊讶地道:“你是虎妞?” 他有想起会跟昔日的族人再相遇,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是这个胆子很大的小丫头。 “对呀!”虎妞显得很高兴,眼睛弯若月牙,转身又对着海霸天脆声道:“这就是我要找的大虎哥,你们回去就行了!” 海霸天一阵疑惑,但看着二人的反应,便知道他们肯定是沾亲带故之人。 不过他们海盗早就有规矩,只管当下的彼此仇恨,不能掀人家老底进行报复。 “虎妞,你怎么来这里了?”林大虎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不明白这个小丫头为何突然出现在这座海盗纵横的岛上。 整个粤西海域,除去琼州岛,最适合居住的,无疑就是这座东海岛。 亦是如此,这里盘踞着大大小小十数股海盗团,都想要争夺最好的位置。而他的青虎帮,亦是经过多番努力,才在这座岛上站稳脚跟,形成一股不容小窥的新势力。 现在虎妞这个小丫头冒然上岛,其实是很危险的,一个不慎甚至会葬送性命。 虎妞仰着红彤彤的脸蛋,很是自然地脆声道:“我追捕坏人呀!他逃到这座岛上了,我得帮我哥将他捉回府衙!” 府衙? 正要离开的海霸天顿时停住了,惊讶地扭过头望向虎妞,没想到这竟然是官府中人。 跟他一样感到惊讶的还有林大虎,但还是慎重地问道:“你哥是?” “哎呀,你不认识我哥了吗?就是二呆子……但村里现在没人敢叫我哥这个外号了,都得叫他十九或晧然!”虎妞眉头微蹙,不惜抖出他哥的黑历史以加强林大虎的记忆。 阿丽在旁边听到这话,那张冰冷的俏脸浮起一丝笑意,但却是努力地憋着,不过眼睛分外明亮。 谁能想到,那个聪明狡诈的男人,竟然有着这般不堪的黑历史。 不过她亦是知道,这个国度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词:开窍,这大概就是形容虎妞哥哥这种人。 林大虎其实是知道她哥的,摇着头又是继续问道:“我记得你哥!我的意思是:你哥不是考中解元了吗?现在怎么到在府衙做事了?他做幕僚还是书吏?” 在一次很巧合的机会,他知道去年乡试的解元是林晧然,他们村里那一个典型的书呆子。 只是现在让他有些发怵,不知道林晧然都已经是解元,怎么会到府衙做事。 虎妞听到这话,却是伸手按着额头,理清思路才幽幽地解释道:“我哥中解元都不知多久的事了!他到京城中了会元和状元,分配到翰林院担任翰林修撰,没多久又兼了内阁司直郎,接着升到翰林侍讲,现在被派回来做雷州知府和广东市舶司提举!” 虽然林晧然的官位变迁繁杂,但虎妞还是理得很清楚,如数家珍地掰着手指说了出来。 亦是因为她哥的缘故,她对官职理解得比一般人要更深,她哥虽然只是正五品的知府,但比一般的从四品知府的含金量要高很多。 啊? 啊? 听到这番话,林大虎和海霸天顿时是惊呆了。而他身后的手下,更是惊呆了下巴,难以置信地望着虎妞。 林大虎是因为自家族里出了这么一个牛人,所以才感到震惊。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人不是什么解元郎,而是新任的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一个大明官场的大人物。 前者是这东海岛的治理者,后者更是掌握着海上贸易的许可证,可以用权力滔天来形容。 海霸天却是出于对权力的一种畏惧,特别他昨天在镇上购物时,听到新任知府将贾豹灭了,还感叹这位新任知府是个人物,但没想到回来就遇上了知府的妹妹。 “你哥真是厉害!”林大虎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感慨道:“对了,你上岛追捕谁?我帮你这个忙!” 不管是因为族亲关系,还是想要林晧然这把保护伞,他都不能袖手旁观。 虎妞正要说话,林大虎发现海霸天并没有离去,是在仔细倾听着,便阻止虎妞道:“虎妞,你先到寨子去,咱们再细细详谈。” “青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海霸天当即表达不满,然后讨好地望向虎妞道:“虎妞,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你要抓谁?我们海天帮愿意帮这个忙!” 这里不仅掺合着恩情,更掺和着利益,所以他亦是打算出力。 “这样呀!”虎妞做了一个思忖状,然后便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从前天陈九败逃开始说起,然后他们向北追至铁耙镇,昨天从镇上渡过海峡追来,但因暴雨而不得不栖身于破庙中。 只是这番话说完,海霸天和林大虎又都是呆住了,简直一个消息比一个消息劲爆。 在东海岛猖獗一时的疯狗陈九,竟然不知死活地去惹雷州卫,精锐更是被消灭殆尽。 突然之间,海霸天和林大虎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彼此的眼睛里慢慢流露出坚定之色, 在东海岛这里,虽然盘踞着十余股势力,但以黄旗帮最为强悍,占据着东南角的码头和盐场。 除此之外,就是跟他们平分秋色的陈九。只是陈九这人做事狠辣,凡是落入他手上的兄弟都是有死无生,所以他们都对陈九都有所退让。 但如今,陈九的精锐被雷州卫全歼,而他本人甚至都还没有回到大本营,这无疑给了他们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何况,若是将陈九抓捕送给林晧然,必然会得到一定的好感。 仅是一个眼神,双方便达成了默契,决定全力帮助虎妞。 恐怕事前谁都没有想到,随着一个小丫头上岛,会卷起一股巨大的风浪。 青虎帮、海天帮、九帮刚好形成一条直线布局,跟南边的海岸线平行。 青虎帮和海天帮集结一百多号人,直接朝着陈九的大本营扑去。 第450章 归来 正午时分,烈日高悬。 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走在沙滩上,头发披散,汗水打湿了背脊,拖着疲倦的双脚在沙子留下一行脚印,并时刻警惕着前后的动静。 昨天登上东海岛后,刚开始还算很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直接将他淋成了落汤鸡。 这还不止,提前来临的夜晚阻止了他的归途,只好躲在那一个树洞里面,却是要忍受着饥饿、寒冷和潮湿,让他当时死的心都有。 虽然是饱受折磨,但他却没有死去,而且他相信这是一种好的预示。他接下来会活得更好,会掌控很多人的生命,而不用龟缩在树洞中忍受着痛苦。 今天一大早,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感觉到追捕他的人并没有放弃,就在他的后面,所以选择匆忙赶路。 只是这一个选择,让到他的身材虚弱到极点,此时更是口干舌燥。 在穿过一片林子后,看到熟悉的寨门口,心才算是彻底安定下来,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这一路上的艰辛,让到他安然地回到大本营,回到了他所主宰的区域中,身心顿时得到了放松。 “你们给老子等着!” 陈九望着熟悉的寨门,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了残忍的笑意。对于此番的遭遇,他萌生了强烈的报复之心,要将那些人通通杀死。 “大当家回来了!” 正在高台上放哨的人突然看到陈九,虽然陈九显得很狼狈的模样,心里亦是有所疑惑,但还是兴奋地大声传递了这一个喜讯。 在这里,陈九无疑是山大王,一伙人当即从里面迎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高大的汉子,露着一个傻笑,智商明显不在线的类型。 只是认识他的人都清楚,这人智商有待商榷,但他跟陈九是一个类型的人,以折磨人为乐。 寨门被打开,陈九阴沉着脸,大步地走进里面。在经过一小段崎岖的石道后,便回到了生活区,十余间连成排的房子。 陈九看着一个身穿着破烂短衣的小孩抱着刚采摘的蔬果低头急匆匆地经过,脸上还写满了欣喜之色,便伸手去要夺那个竹篮子。 只是小孩发现自家辛苦栽种的东西被抢,神经反应般地要将竹篮子扯回来,但意识到抢东西的是陈九后,当即吓得松开了竹篮子。 “你找死!” 陈九只觉得权威受到了挑衅,抬起右脚便重重地踹了下去,那小孩被踹得数米远。 小孩先是闷叫了一声,胸口隐隐有骨头的响动声,而手臂被地上的石子划出一道血痕,让他的眼泪当即就涌了出来。 哎…… 身后的一些人看到这一幕,都是将头望向别处,甚至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因为这可能仅是开始,更恶毒的折磨会在后面。 跟着那些内部团结的海盗团不同,九寨的一些人员简直是陈九的奴隶,动不动就会拳打脚踢,甚至会成为陈九的娱乐品。 亦是他的这种高压下,令到九寨的人都极为疯狂,成为了疯子的聚集地。 那一个带着傻气的高大汉子就饶有兴致地看着,甚至是跃跃欲试。 “东西还没洗就拿过来献给大当家,你真该死!”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朝着地上的小孩训斥,然后又讨好地对着陈九道:“大当家,这刚从地上摘的,东西很不干净,属下帮你洗一洗!” “军师,你这毛病当真该改一改……嘎嘎!我尿都能……喝过一壶,还会讲究这干不干净?”陈九将菜篮的黄瓜取出,放在嘴里便啃了起来,同时不屑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师爷。 这个军师其实是个读书人,是今年杀了人后,主动投奔他而来的。 陈九很快发现他跟一般的读书人有很大的不同,肚子的东西很是务实。像现在的九寨蔬果园,就是他开辟的,并且还凭着本领找到了一口活井,解决寨里的部分饮用水问题,更是将这九寨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这个军爷却有一个臭毛病,长得倒是不帅,但极讲究干净。哪怕水里落了一点灰,他便不会再喝,而且通常都要喝烧过的水,简直就像是某个大富之家的公子哥。 特别在对珍宝的鉴定上,亦是说得头头是道,确实是见识非凡。 不过主动沦为海盗,都算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所以他亦不会无聊地去查这位军师的出身。 “是属下失言了!”军师听到这个说词,便拱手行礼道。 陈九很喜欢他行礼的模样,动作极是标准,根本挑不出一丝毛病。不像其他的下属,要么就是嘻嘻哈哈,要么就是拜大神,他根本体会不到这种读书人恭维的爽感。 这汉武帝都要东方朔相助,刘备更要诸葛亮相扶,而他陈九自然亦要一个文人军师。虽然他并没有称帝之心,但却不妨碍他享受帝王般的待遇。 陈九又是连啃了几口黄瓜,有些趾高气扬地走向了那间最大的房子,直接走进了议事厅。 议事厅有七个位置,正中的是陈九,但其他五个位置都已经空了,只有一个留守的干将何边四。所以陈九往上面一坐,却显得是孤单,五张椅子空荡荡的。 “这两天寨里有何事发生?”陈九倒是不尴尬,淡淡地冲着何边四询问道。 “寨里没有什么动静,不过青虎帮那边似乎出了些事,青虎差点被刺客杀掉了!”何边四认真地摇了摇头,老实地汇报着情况道。 陈九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却是一喜。这青虎帮那边肯定是自顾不暇,恐怕此时此刻正在揪刺客,近期是不会注意他这一边,当即又望着站着的军师道:“军师,寨内有什么情况?” 由于这位军师很擅长处理政务,陈九亦是将权力交由他,让他领着寨里的人开拓新田,实现九寨内的自给自足。 先前他对这位军师提出“自给自足”的构想,只是觉得有些用处,所以才让他去办。只是如今,他发现这事变得极为重要,因为接下来九寨要休养生息,若九寨能够实现自给自足的话,那他就不怕其他势力来犯,可以牢牢地守住他的大本营。 “禀告大当家,寨内的情况一切安好,大家对开拓新田都很配合,第一批蔬果亦进入了收成期!”军师认真地拱手回禀道。 陈九听到这话,便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目前的情况看,一切都很是乐观。只要挺过这个艰难时期,那他的九寨必定能恢复元气,然后再到雷州府剁了那个砸一千两买他脑袋的混蛋。 至于追着他上岛的那几个人,早已经被他选择性地无视。他如今回到九寨,别说那区区的几个人,哪怕几十人都拿他没办法了。 何况,这座岛始终是海盗的乐园,那些外来者恐怕都给其他势力给灭了。 陈九将何边四打发走后,便转身向着里面走去,亦是将军师带上了。 如今是非常时期,他有计划重用这个军师,想多听取这位军师的建议。 从议事厅往里面走,便是一个空阔的院子。 “大当家,其他人呢?”军师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询问道。 这带着九帮的几十号精英出去打秋风,如今仅剩陈九一个人狼狈而归,这怎么不让他感到疑惑不解,如何不会产生不好的联想。其实不仅是他,恐怕全寨的人都想要打听,想知道那几十号人的情况。 陈九的脸当即一沉,寒声地说道:“不该你打听的,你就别瞎打听!” “属下明白!”军师心里一惊,便是拱手道。到了这一刻,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知道那帮人是凶多吉少了。 陈九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又指挥着一个老仆人说道:“你快将金库打开!” 金库,这是陈九这些年的积蓄,虽然没有金山银山那般夸张,但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在金库大门打开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忍不住贪婪地朝里面望了一眼,果然看到好几个装着金银珠宝的箱子。 陈九却很满意大家的反应,睥了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军师道:“军师,你去将傻大和傻二叫过来!” “是!”师爷迟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朝他行礼,然后领命而去。 陈九看着师爷远去,看着这单薄的身影,但还是保留着几分防备。 如今他的精锐殆尽,五位忠心耿耿的手下只剩下一位,他不得不提防着下面的人造反。 当年他就是亲手将义父的头颅砍下,这才得以上位,如今他可不想成为别人的踏脚石。九寨大好的基业,却给人谋了去。 正是如此,他如今是谁都不相信,哪怕是何边四亦成为他提防的对象,所以他不会将那几十号精英死伤殆尽的消息公布出去,让人看不清他手里根本没牌。 在金库门口,陈九连吃几个肉包子,又灌了一肚子水,让他又恢复了浑身的力气。这才领着傻大和傻二进了金库,里面是一箱箱他搜罗来的珍宝,是他多年积攒的财富。 他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现在他实力大损,还想守着这些财宝,那就是自寻死路。不过他亦打定主意,将这批财宝献给黄旗帮,从而赢得喘息之机。 只是他不想大张旗鼓地将财宝运出去,而是打算放在一个严实的大箱子中,打算以运送食盐的名义运到黄旗帮那里。 “不好了!不好了!” 却是在这时,一个手下急匆匆地跑进来大声道。 陈九正让傻大和傻二将财宝搬出外面,装在一个严密的大箱子里,看着这个手下急冲冲地跑出来,并将那些珍宝看到,当即怒不可遏地训道:“慌慌张张做什么,你是真想死吗?” 这个手下看着陈九如此模样,胆子差点都被吓破了,但还是硬着头皮汇报道:“海霸天和青虎领着人要攻打我们的寨子!”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而且还联合在一起,这怎么可能?”陈九听到这个消息,眼睛小媳妇儿瞪起,心里亦是大惊。 这一路赶着回来,他就是担心其他势力知道他惨败后,会吞并他的地盘。只是回到这里,看着风平浪静,他以为是度过了难关,但却没有想到,下一秒却是风云突变。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仅次于他的两伙势力竟然还团结起来了,一起要将他苦心经营的地盘吃掉。但让他很是不明白,为何他们会如此快速地得知消息,而且两股势力更拧成一团。 若仅是一股,他有信心还能够周旋,并搬来黄旗帮的援兵。只是海霸王跟青虎联合,不说能抵挡多久,恐怕黄旗帮亦不可能搬出家底来帮他。 “难道我的地盘真的要丢了吗?” 陈九咬得牙齿咯咯的响,心里极为不甘心。哪怕多给他半天时间,将财富送到黄旗帮那里,那他肯定就不用丢掉地盘了。 只是这终究是假设,老天没有多给他半天时间,甚至外面已经传来了火铳的声响。 在这一刻,他知道想要守住这个地盘,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大当家,现在我们怎么办?”那个手下惊慌地询问道。 “给我顶住!”陈九眼睛通红,此刻恨死了海霸天和青虎。 他有心想要保住这个地盘,有心想要护住他的金库,但似乎什么都护不住了。 “是!”那个手下领命道。 陈九看着那个手下离开,突然朝着傻大傻二挥手道:“将东西都给我搬回去!” 咯噔! 军师在旁边看着陈九狰狞的脸色,心里却是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总感觉有极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事实确实是如此,陈九对于今天这种情况,早就有了预备方案。 他不仅给自己留有退路,更是让来犯的人准备了大礼,一份足够让人由喜转悲的大礼。 在安排妥当后,他钻进了一条密道,同时点燃了一条火绳。 滋滋…… 火绳发出急促的燃烧,向着地底那个黑洞燃烧过去。 与此同时,九寨的寨门告破,一帮人冲杀进来。留在九寨的人实力本就不强,加上他们人数处于劣势,便是纷纷选择投降。 “杀啊!”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高举着短刀,带着她的手下,朝着那间最大的房子而来。 第451章 细作? 杀啊! 虎妞举着短刀冲向那所大房子,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那个大坏蛋捉住。 小白仍旧威风凛凛地在前面领路,但突然间停了下来,警惕地望向大门处。 咦? 虎妞看到小白这个反应,亦是停了下来,瞪着明亮的眼睛警惕地望向里面。虽然她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实质并不鲁莽,遇到危险亦会小心翼翼。 却是这时,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让到她的嘴巴当即大大地张开着,眼睛的瞳孔亦是骤然收缩。 从密道出来后,陈九已经逃到了后山,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地带,没有丝毫的危险气息。 只是他却没有逃出生天的欣喜,脸色反而更显得凝重,因为他预期中的大杀招并没有发生,这脱离了他的计划。 叛徒! 陈九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当即就找到了一个相对合理的答案,有人已经背叛了他。 在那座金库的底下,他埋下了大量的火药,打量让觊觎他财宝的人通通都见鬼去。只是如今火药没有发生爆炸,证明那条引线肯定没有点燃,亦没能给海霸天和青虎等人迎头痛击。 很显然,那位叛徒就是他的军师,那位军师不仅没有执行他的命令,而且还会将那座金库完好无损地拱手送人。 但痛恨归痛恨,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回去找人宣泄怒火。此刻他已经不再是九帮的大当家,亦丢掉了九寨的地盘,只是一个光杆的海盗头目罢了。 不好! 陈九觉察到一种危机感,火药没有炸毁那座金库,自然亦没有炸毁那条密道。在此时此刻,没准已经有人沿着地道追了过来。 他将傻大留下来阻止追捕者,一个人继续上路,朝着黄旗帮的地盘逃窜而去。 他的手下没有了,财宝没有了,地盘亦没有了,如今黄旗帮成为他最后的依仗。只有顺利到达黄旗帮,他才有机会借助黄旗帮东山再起,否则会跟一头野狗没有区别。 嗷…… 在逃进一片林子中的时候,他听到后面传来了怪犬的叫声,脸上顿时流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 他第一时间就选择丢掉地盘进行逃窜,由着部下帮着他拖延时间,这怎么都应该足够让他逃到黄旗帮的地盘才对。 但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迅速就追了上来,似乎都没有多少耽搁。恐怕连那座金库都不入他们的眼,直接就追击而来。 噗! 一支利箭从后面径直飞来,从傻二的身体贯穿而出,然后插在前面的草丛中,空气当即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陈九转身面对着扑来的人,特别是那支对着他的利箭,知道大势已去。 他不仅丢掉了一切,恐怕连最后委身于黄旗帮寻求翻盘的机会亦是丢掉了,今天就将命丧于此,顿时是心如死灰。 若是在数天前,有人告诉他会落到这种窘境,他必然会以为对方是痴人说梦。但是如今,他确实是一步步地坠向深渊。 陈九的目光徐徐地落在追上来的这帮人身上,除却青虎和海霸天两个熟人,还有就是那几个曾经一路追捕他的人,另外还站着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他的军师。 “原来你是他们的细作!”陈九仿佛洞察了一切,抬头望着军师说道。 到了此时此刻,他并不觉得是败于青虎和海霸天,而是这个看似普通的军师出卖了情报,才让他陷于败局之中。 只是很显然,他忽视了一些人,譬如那一个长相可爱的小丫头,是她坚持着上岛继续追捕,亦是她让到海天帮和青虎帮联合。 军师望了海霸天和青虎一眼,很肯定地摇头道:“我不是他们的细作!” “那你是谁派来的?”陈九显得很是不相信,眯着眼睛又问道。 军师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询问道:“去年六月二十六日午时左右,你于琼州海峡洗劫一艘客船,可曾有印象?” 陈九的脸上先是不屑,他洗劫的船只多得去了,何况还时隔一年有余,怎么还可能记得清,只是一道灵光从脑海中闪过,骇然地问道:“你是谁?” 军师看到他的反应,更是坚定了他的某个判断,徐徐道出了他的身份道:“我的本名叫江荣华,是一位被掳劫客商的儿子!” 江荣华去年本是准备参加高州府的院试,但得知父亲发生海难的消息后,他毅然放弃了院试,直接踏上了寻找父亲的征程。 他先是到了雷州城,然后又到遂溪城,但却没能打听到父亲的消息。只是他却没有轻意放弃,在对东海岛的少将进行一番研究后,他将目标锁定在九寨身上。 相对于其他海盗团伙,陈九的海盗团的嫌疑最大,亦符合他喜欢焚船的风格。 正是如此,江荣华于今年主动加入了九帮,成为这个海盗团伙中的一员。经过诸多的侦查,他越来越确信,这人就是那场海难的主谋。 原本他是想要徐徐图之,找到他爹的去向。但上天青睐于他,这人手上的精锐全军覆灭,而后又被别的势力所吞并。 更让他感到惊喜的是,他在这里遇上的了虎妞,知道林晧然如今已经官至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现在要将陈九绳之以法。 陈九深深地打量着江荣华,目光却突然闪过一抹喜意,带着几分骄傲的口气道:“那件海难就是我做的,你又能如何?” “我爹现在在哪里?”江荣华身体微颤,然后冷声地质问道。 虽然他已经猜到是陈九洗劫那艘客船,但猜测是一回事,如今证实又是一回事。当听到陈九这个答案,他的心亦不能再平静了。 为了寻到父亲,他放弃了科举之路,更是变卖了家财,甚至还不惜沦为海盗。 如今曙光终现,他有可能寻回自己的父亲,将父亲从苦难中拯救出来。 “死了!”陈九打量着他,戏谑地说道。 江荣华如何不知,这人分明不打算跟着他道出实情,手里拨出匕首威胁着道:“信不信,我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正是这时,前面的林子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略显威严的声音道:“黄旗帮黄泉在此,我看谁敢动他一根毫毛!” 第452章 虎妞的底牌 黄泉,黄旗帮的大当家,亦算是东海岛的半个主人,占据着东海岛的黄金地段,拥有着东海岛最大的盐场和码头。 跟着很多人想象得不同,黄泉没有三头六臂,只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他的身材并不高,但很是结实,皮肤黝黑,留着山羊胡子,眼睛透露着几分精明。 他身穿着东瀛的武士服饰,却是梳理着大明的头饰,腰间挂着一把日本武士刀。这时领着十数人向着这里而来,额头都渗着一层汗珠子,显然是赶路至此。 一直以来,黄泉跟陈九关系不睦,这在粤西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有想到,黄泉竟然这么快就收到消息,并亲自带人前来营救陈九,这个举动无疑证明传闻并不可信。 哇哈哈哈…… 陈九在听到黄泉的声音传来,悬着的心亦是落下,仰起脸猖狂而笑,目光徐徐扫过众人,眼睛掩盖不住的得意,同时涌现着几分恶毒。 他沦落至此,虽然主因是前日的精锐被雷州卫吃掉,但海霸天和青虎联手吞并他的地盘,江荣华却是欺骗于他,而这些古怪的人更是锲而不舍地追捕着他。 如今站在面前的所有人,他都一一打上死亡的铬印,打算将来对他们进行报复,以宣泄他的愤恨。 怎么办? 海霸天和青虎都是微微蹙起眉头,看着赶来的黄泉,又望向猖狂大笑的陈九。虽然很不服气,但对方的实力确实是高他们一截,甚至能够将他们抹掉。 值得一提的是,黄旗帮不仅是一个大海盗帮,更是广东地区最大海盗组织三色帮的成员,跟蓝旗帮、红旗帮组成三色帮。 他们可以不惧怕黄旗帮,但却不得不惦量蓝旗帮和红色帮,若是另两个大海盗帮出手,那他们的海天帮和青虎帮估计会轻松地被抹掉。 正是如此,面对着目中无人的黄泉,他们都不由得退后了一步,不愿意跟眼前这人发生直接冲突。 “我爹在哪里?” 江荣华脸色当即大变,但却没有放弃希望,又是瞪着陈九质问道。 只是奇迹没有出现,方才陈九都不愿意透露,此刻就更加不可能了,却见陈九戏谑地望着江荣华道:“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射他的大腿!” 一直不吭声的虎妞突然一指,发出一道命令道。 哧! 随着她的话落下,饭缸拉着半满的弓再拉到圆满,箭矢的指向从陈九的眉头直接移至右大腿,然后轻轻地松开。 这些动作很是连贯,仿佛就在顷刻间,那支闪着寒光的箭矢就笔直朝着陈九飞去。 “尔敢!” 黄泉正傲慢地走来,以为没有人敢拂逆他的意志,但看到眼前的一幕,眼睛亦是瞪起。 啪! 他感到一个耳光甩来,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就敢挑战他的权威,就在他的面前,伤了他要保护的陈九。 噗! 那支利箭从陈九的大腿处贯穿,顿时是鲜血直流。 啊…… 刚刚还猖狂而笑的陈九,此刻却是痛苦地呻吟,感到大腿处钻心的疼痛,眼泪都涌了出来。 饭缸的力度亦是惊人,这支箭竟然贯穿了整条大腿,那条腿都有可能会彻底废掉。 “你快点告诉江荣华,不然我让饭缸还射你!”虎妞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亦是视江荣华为朋友,指着陈九进行威胁道。 江荣华感激地望了一眼虎妞,但知道时间耽搁不得,又是寒声问道:“我爹在哪里?” 哈哈哈…… 陈九像是一个疯子,突然间又是大声发笑,望着江荣华戏谑地道:“你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 江荣华的眉头微蹙,知道这极可能是故意骗他过去,但迎着陈九的目光,坚定地走了过去。 很多人都不知晓,他对寻回父亲有着一种超非寻常的执着,哪怕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亦不会退缩,即便这成功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 在向前迈步的同时,他紧紧地攥着匕首,心里有一种无比坚定的信念。陈九想要刺伤他,那他亦会刺向他,大不了一人一刀,谁都不占便宜。 哎呀…… 虎妞心里顿时太急,发现江荣华蠢成猪了,他怎么可能是陈九的对手,竟然真的被骗过去了,比她笨多了。 这…… 陈九跟着江荣华的目光相触,心里亦是讶然。他原本确实是想诱骗对方,从而将对方捅上一刀发泄,但突然间,他觉得这并不是好计谋。 “七哥,救我!” 陈九突然间转身,扶着那个伤腿,向着那边奋力蹦去。 哎…… 虎妞看着陈九逃走,而江荣华站的位置又挡住了饭缸的射击路线,不由得烦恼地捂着白洁的额头,发现江荣华没有哥哥夸得那般聪明,连哥哥万分之一都不如。 “你们是要找死!”黄泉已经领着人赶到,心里有着一种愤怒,正想要向江荣华一点教训,但发现随着一个小女孩上前,海霸天和青虎亦是跟着他针锋相对。 特别是那个无比高大的黑大个手持着弓箭,正瞄着他的眉心,让他不得不感到一种忌惮,同时权衡着此刻彼此的实力。 “黄帮主,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林大虎迎着黄泉的目光,强硬地回应道。不说他从不轻易退让,单是虎妞的这个身份,他就得拼着命护着她的周全。 哼! 黄泉亦是看清了形势,他仓促带着这点人,根本就不占优。若真是发生冲突,双方还真说不好是谁会占到便宜。 只是看着黄泉转身要走,虎妞却一本正经地指着陈九道:“他是坏人,你不能将他带走!” “我现在就将他带走,你怎么着?”黄泉回头打量着这个小丫头,戏谑地说道。 “那你们也是坏人!”虎妞的眼睛瞪着他,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她的一种逻辑,帮忙坏人的家伙,自然亦是坏人。 “呵呵……”黄泉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笑着眼泪都要流出来,然后望着虎妞挑衅地道:“对,我是一个坏人,你能拿我怎么着!” 实质上,他何止是坏人那般简单,不说他沦为海盗杀害了多少人,哪怕他没做海盗之前,亦是干过为钱财灭杀一家四口的事情。 虎妞的眉头微蹙,尽管她心里很是生气,但知道以她的能力是对付不了眼前这个有很多手下的坏蛋,更不能现在真打起来,但仍旧不服输地道:“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我要告诉我哥哥,我哥哥很厉害,他一定有办法对付你!” 虽然哥哥现在已经打不过她,但她却不得不承认,哥哥的脑子很管用。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或对付的人,肯定会有办法达成。 黄泉打量着眼前这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看着她将她哥哥说得煞费其事,心里却是涌起一股浓浓的不屑。就像某些无知村民拼死护着的宝贝,在他眼里却跟垃圾无异。 迎着小女孩那双涌起着自豪的眼睛,黄泉嘲讽地回应道:“好呀!那你就叫他过来!我黄泉就在这里等着,看他又能拿我怎么样!” 阿啾! 一个站在船头的年轻书生被海风一吹,当即打了一个大大地喷嚏,然后轻揉了一下鼻子,眼睛忧虑地望着前面的岛屿。 第453章 被动出击 事实证明,家里有一个野丫头,会让你操劳更多的事情。 这追捕一个海盗头目亦就罢了,但敢直接追到海盗窝里去的,整个大明恐怕就虎妞这一人矣。 林晧然迎着带着咸味的海风,望着前面郁郁葱葱的海岛,眼睛涌起几分忧郁。 却不全是担忧自家野丫头的安危,还有就是这里已经成为了他开海的最大拦路石。 现在建造码头在即,但这雷州湾偏偏是粤西海盗的老巢,这简直就是一根刺扎在他心头。 不说这帮海盗会威胁着雷州码头的安危,往来的船只更担心被他们洗劫,连最基本的安全都难以得到保障,生产出再物美价廉的棉布又能如何? 正是如此,盘踞于此的海盗阻碍了林晧然,亦阻碍了雷州府的发展,必须要毫不留情地进行清除。 他其实是有心缓一缓,毕竟岛上的形势是两眼一抹黑,仅知道最有名气的黄旗帮罢了。 只是自家那个鲁莽的野丫头贸然上岛,陷入于危险之中,让他的计划亦不得不提前。 不过提前亦是有好处,建设雷州码头的计划一旦传开,那些海盗不可能全是蠢蛋,必然会看到其中的冲突点。 届时,他们松散的海盗团一旦联合起来,想要灭掉他们恐怕会更加困难。 正所谓:兵贵神速,易早不易迟。 在明确要登岛后,他便运用了一切力量,迅速带上了位于雷州府东海线的锦囊千户所军士及雷州卫。凭着这一股力量,他进行自保绝对不会有问题,亦有能力拯救那个可能陷入危局的野丫头。 另外,他已经派遣人去通知神电卫,希望那边卖他一点面子,亦是派遣人员过来,届时他就有能力荡平整个东海岛。 当然,他此行最主要目的是保证自家丫头安全,然后才是看有没有机会解决东海岛的海岛之患。 船只行驶在清澈的雷州湾中,相对于雷州府西部辽阔的东京湾,这里的区域要小上很多很多,简直只是一个水塘而已。 船只来自于锦囊所,都是大明战舰,但已经显得破烂了。亦好在是在雷州湾航行,若是到深海去的话,没准会直接散架。 经过了一个时辰的航行,终于即将到达登陆的地点,舰队直扑陈九的老巢而去。 “报告,前面有人!” 有眼力极好的军士从了望台下来,前来行礼汇报道。 林晧然居于中,雷州卫张千户居于左,锦囊所宁千户居于右。 不说大明是以文制武,单是林晧然官居正五品,就不是两个小小的千户能够权衡的。 军士汇报的对象是宁千户,但宁千户却丝毫不托大,当即将消息向林晧然进行禀告。 他是潮州宁家人,属于翁家系的武官,老早就收到京中翁郎中的书信,让他协助于林晧然。 话说得很轻,但能让翁郎中亲自写信回来,这就已经代表着翁郎中对林晧然无比的重视。若这点都看不透,那他就不用在大明的官场混了。 其实不仅是翁郎中,宁、翁两家的长辈亦是多次从潮州府来信,甚至明确要以他为纽带,建立更深厚的友谊。 虽然翁家出过兵部尚书,但自古都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翁尚书已经老去,林晧然才会有美好的未来。 很显然,翁、宁两家都押宝在林晧然身上,而他不管愿不愿意,都得遵循两家的意志。 这次林晧然要到东海岛清剿倭寇,他亦是带上大半锦囊所的战力,跟着雷州卫汇合后,便朝着东海岛而来,用实际行动支持着林晧然。 林晧然听着宁千户的汇报,极目远眺,视力亦是不错,那边的沙滩边果然站着一行人。 “哥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在那银色沙滩的某处,一个小身影朝着这边用力挥手,显得很是得意地大声叫嚷着。 在看到那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林晧然悬着的心亦是落了下来,脸上亦绽放出笑容。 不过他毕竟是雷州知府,尽量心里亦极是兴奋,但注定不可能像虎妞这般喜形于色,顶多就是露出笑容而已。 随着船只靠近,林晧然发现陪在虎妞身旁的,除了阿丽和饭缸等人,另有几个陌生的男子。 “林大人,那是海天帮的海霸天和青虎帮的青虎,实力比陈九弱不了多少!”宁千户却是认出了那二个人,当即指着人告诉林晧然道。 张千户听到这话,当即涌起一份紧张,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已经知道东海岛海盗的势力和地盘,自然亦知道这两号人。如今看着他们居于虎妞之后,却没有过于紧张,隐隐觉得自家的野丫头没准给他带来惊喜。 毕竟这种站位,加上虎妞及她的人都安然无恙,说明事情可能呈现出好的一面。 “大人,小心有诈!”铁捕头听到林晧然打算乘坐小船前往,当即担忧地劝道。 林晧然自然明白,这东海虽然名义上是归雷州府管辖,但实质已经沦为海盗的乐园。一旦对方是故意诱使他上岸,哪怕他贵为雷州知府,没准都要丧命于此。 现在最稳妥的办法,是让雷州卫和锦囊所的军士分批乘坐小船上岸,确认上面安全后,林晧然再登陆上岸。 只是他亦有着他的判断,若是这般行径的话,会直接落于下乘,被那两位可能有心投诚于他的海盗头目所看不起。 甚至这边刚派一批人上去,那两位海盗头目为安全着想,亦已经是逃之夭夭,从而失去一次谈判的良机。 正是如此,这选择第一时间上岛,固然有一定的风险,但亦蕴藏着收益,考量着他的胆魄。 最终,林晧然乘坐着小船,领着铁捕头等人向着岸上而去。 虽然他是一身书生打扮,但浑身透露着上位者的气息,负手站在船头上,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岸上的人看着林晧然,却是各有不同的反应。 虎妞最是纯粹,她的高兴简直就写在脸上,而且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隐隐闪烁着自豪感。 林大虎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林晧然,只是此时再相见,却无法跟记忆中的书呆子林晧然重叠起来,这个完全就是一个全新的林晧然。 却见他年纪十七八岁,但身上透露着一股官威,特别是那双眼睛透露着成熟、智慧和自信,哪还有书呆子的半点模样。 海霸天是第一次见到林晧然本人,在惊叹于对方年轻的同时,不得不承认,这人确是人中龙凤。 不说他上任之始,就敢将雷州城第一恶霸贾豹铲除,单是带着几名随从就敢于登岛,这种气魄亦鲜有人能比。 当然,在这里还有一个更为复杂的眼神,江荣华亦呆在人群之中。 第454章 反应 黄旗帮的地盘并不小,处于东海岛的东南角,拥有着很优越的地理优势。其南边是大片的盐场,东边是银色的沙滩,简直就是一处宝地。 值得一提的是,跟着其他结寨而居的海盗团不同,黄旗帮是以小城镇的形式创建。可谓是大摇大摆地暴露在神电卫的眼皮底下,似乎没有将负责这片海疆的神电卫放在眼里。 但实情确实是如此,早期的神电卫确实是令人忌惮,更令海盗闻风丧胆。作为大明二十四个海防要塞之一,那时神电卫巡视数千里海疆,荡平大大小小的海盗团无数。 别说这座毗邻大陆的东海岛,哪怕是远离大陆的一座无名小岛,海盗亦得小小心翼翼地躲藏着,甚至很多海盗被迫远逃至吕宋。 只是神电卫跟大明其他军队一般,军队慢慢地被腐化掉,加之正统年间神电卫被反贼瑶民重创,战力急转直下。 到了嘉靖本朝,神电卫可谓是雪上加霜。 卫所的战舰破损而没钱维修,仅存的战船又被抽调到东南抗倭,神电卫彻底失去了巡视海疆的战力,只能龟缩于各自的卫所之中艰苦度日,甚至已经是名存实亡。 一支以海防为使命的军队,但现在几乎找不到一艘完好的战船,这无疑是一个笑谈。但现实确是如此,神电卫就像是失去了獠牙的鲨鱼,徒有其表而已。 亦是如此,粤西的海盗变得越发的猖獗。像适宜居住的东海岛和南三岛,更是直接成为了海盗的乐园,大大小小的海盗团体在这里大摇大摆地建寨而居。 黄泉是打心里没有将神电卫放在眼里,不说神电卫出现严重的缺员情况,单是如今的军心涣散,根本就不可能形成一股有力的力量对他们进行围剿。 正是如此,黄旗帮显得很是高调,坐落在一处平坦的椰子林中,简单地建造一道防卫土墙。 秋日高悬,暖洋洋的阳光照在那大片椰子林中,一只从北方飞来的候鸟躲在椰子叶子,抖着蓬松的羽毛,那双懒散的眼睛盯着下面的一栋大房子。 房子里面的大厅显得很是热闹,传出了阵阵的丝竹之声。在那正堂之中,几个身穿着彩衣的美女在那里翩翩起舞,上演着这时代的精彩舞蹈。 身穿着日本武士装的黄泉盘腿坐在首座之上,大口地吃着红烧狗肉、喝着香醇的美酒,看着那一条条舞动的白皙大长腿,睡眼迷离。 正可谓,饱暖思。他自然亦不会例外,又是一杯辛辣的酒倒进肚子,盯着那一个大胸脯的高佻女人,已经想着晚上要做的事。 世上令他极是无奈,他自认不比别人少做那事,还特意尝试过各类高矮肥瘦的女人,但却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不好了!” 却是这时,一个手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正是负责拱卫南面的一名小队长。 一帮高层正在饮酒作乐,看着这名小队长急匆匆地穿过堂中,都纷纷停下酒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整个大堂的气氛一凝,都瞧向了那名小队长,而那几个舞女亦是停了下来。 黄泉看着这慌慌张张的小队长,心里亦是一惊,便是沉着脸问道:“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禀告大当家,神电卫……出现在南边?据我们的人观察,那是锦囊千户所的人,他们一共来了两艘大船,停泊在离我们十里外的海湾中!”小队长额头冒着汗,指着南边惊慌地说道。 这名小队长叫黄诚,跟黄泉是族亲,刚刚加入黄旗帮不久。正是由于是黄旗帮的新人,所以对自身的工作格外的尽责,如今看到出现这么大的事情,亦是急忙跑过来通禀。 但他突然间发现,他原认为的大事件,在这里并没有得到大家的共鸣。 哈哈哈…… 随着黄泉的一声大笑,周围亦是传来了阵阵的笑声,一双双轻松从容的目光落在那名小队长身上。 “我好怕呀!神电卫来了呢!” “怎么办才好呀!他们离我们不足十里了呢!” “锦囊千户所那两艘破船补好了呢!要不我们再让他们补一次?” …… 坐在席前吃肉喝酒的人虽然嘴里说着是害怕,但眼睛却揶揄着得意劲,似乎是打心里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眼里,更没有将神电卫麾下的锦囊千户所放在眼里。 “他们要是敢来,我倒敬他们是条汉子,不过老子杀他们如同屠狗!”三当家是个粗劣的汉子,满脸不在乎地比划着手刀道。 此话落下,又是赢得了周围人的叫好声。 只是在这些叫好声中,大腿缠着绷带的陈九却没有附和,眉头却是微蹙着。 先前他亦没有将雷州卫放在眼里,但却遭到了平生最大的一场败仗,更是差点丢了性命。如今神电卫突然出现,让他隐隐感到一种不安。 “陈九,你不会真被吓破胆了?”有人发现陈九的异样,却是打趣地说道。 对于陈九加入黄旗帮,自然不可能个个都欢迎,其实大多人都产生了抵触的心理。毕竟高层的位置就那么几个,凭什么给陈九占去一个呢? 陈九迎着那人的目光,知道这人没带着善意,但他亦是藏得住心思的人,当即顺着大家的观念道:“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这神电卫竟然破天荒送上门来,要是我的九帮还在的话,肯定将他们给吃掉!” “陈九这话说得在理!大当家,要不我们就将那伙人给吃掉,扬一扬我们黄旗帮的名气,省得整天有人说我们只是红旗帮的小弟!”三当家是一个好战分子,眼睛放光地望向了黄泉提出建议道。 “不可!这烂船都有三分钉,真将神电卫惹急了,我们黄旗帮亦顶不住!”黄泉当即抬手否决,很是理智地说道。 这神电卫羸弱是公认的事实,但数千号人的编制摆在那里。若是真将他们惹毛了,他们神电卫聚拢力量,却不是他的黄旗帮能够抗衡的。 至于外界对他们黄旗帮那个“红旗帮的小弟”的挖苦,他倒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是一种忌妒之声罢了。 这仅是一个小插曲,在那名“杞人忧天”的小队长退下后,这里又恢复了喜庆的气氛。这些高层继续享受着好肉、美酒,还有款款而来的美人儿,有人更是忍不住抱着美人向着屋外走去。 至于停泊在东海岛南边的两艘战舰,似乎不过是星空的点缀,对他们的生活根本没有半点影响。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的东南方同样出现了动静。 第455章 诡异的事 是夜,月色朦胧。 黄旗帮的高层早已经陷入于温柔乡之中,享受着作为顶级海盗的快活日子。 由于本身实力强劲,又跟蓝旗帮和红旗帮结为同盟,固而在这粤西的海域无人敢招惹,他们就像是失去天敌的草原鹿般惬意。 哪怕明知道锦囊千户所的人就停泊在十里外的海湾中,亦没有太放在心上,他们是打心底瞧不起这些军纪散漫、战力羸弱的神电卫。 烤肉、美酒、女人…… 这是他们生活最重要的部分,特别是夜晚来临之时,就显得格外的饥渴,享受着这种顶级的夜生活。 当然,任何奢侈的生活都需要金钱的支持,而黄旗帮内的盐场就是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只要生产足够的食盐,那他们就能够获取源源不断的银子。 正是如此,他们的生活比绝大多数的海盗要惬意得多,甚至不需要出去打家劫舍,亦会富于绝大多数的海盗团体。 跟着以往相同,黄旗帮的高层早早就进入温柔乡,而黄旗帮的防卫重心放在西、南两边的海面上,警惕着来自于海面上的突袭。 噗! 一支冷箭突然从西北方向射来,一个放哨的海盗的喉咙当即被贯穿,然后不可思议地望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大批官兵。 在他的印象中,官兵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历来都龟缩于他们各自的卫所之中,对他们这些海盗更是畏之如虎闻风而逃。 只是如今,在他生命弥留之致,却发现大批的官兵竟然偷袭他们的营地。 砰…… 这名放哨的海盗手握着那支箭,身体重重地落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管事情将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他都注定是见不着了。 不仅仅是他,接着有几个哨岗都倒于血泊中,根本不知道发现什么事便已经魂归西方。 一股股鲜血在地上流淌开来,北边的夜风轻轻吹拂而来,顿时弥漫在这座岛的东北角之上,这将是一个血腥之夜。 叮当当当…… 终于,黄旗帮那个警报之声在寂静的夜晚响起,将遇袭的消息传递给同伙。 “杀啊!” 张千户举起屠刀高喊着,脸上露出了狰狞之色,而他身后的雷州卫亦是露出了獠牙,跟着他一并朝着黄旗帮的营地杀去。 “杀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这一条西北线上的某处,宁千户亦是高举着屠力,带着他身后的神电卫朝着黄旗帮的营地杀去。 “杀啊!” “杀啊!” 海霸天和林大虎亦是身先士卒,带着他们的部下,亦分别从两个方向发起冲击,配合着官兵向着黄旗帮的营地杀去。 这突如其来的四股力量,仿佛拧成一根绳般,瞬间就将黄旗帮那条脆弱的西北防线给冲垮,数百号人势如破竹地直插黄旗帮的腹地。 噗! 噗! 黄旗帮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斩去了脑袋。有人是正打着嗑睡,有人正在放夜尿,而有的人甚至在睡梦之中。 这四股力量汇集在一起,看到海盗便杀,丝毫不留情。特别是青虎帮和海天帮,跟着黄旗帮积怨已久,隐隐成了屠杀的主力军。 虽然有些军士想要临阵脱逃,但看着己方显现着单面屠杀的架势,亦是壮起胆跟着帮忙。到了最后,甚至是越杀越亢奋,因为这些头颅都是金钱。 怎么回事? 黄泉等高层推开怀中的女人,赤着脚从房子中跑出来,满脸惊讶地询问着彼此。然后齐刷刷地望向西北方向,只感到一股巨浪迎面扑来。 乒乒乓乓…… 在那西北方向,刀具的碰撞声不绝于耳,一些房屋已经是火光冲天,更是传来了阵阵的惨叫声。 “不好了!大当家!锦囊所、雷州卫还有海天帮和青虎帮一起杀来了!”一个小队长着急地跑来,哭丧着汇报了最新的情况。 “你是说锦囊所、雷州卫海天帮和青虎帮?”一个壮实的汉子愕然地问道。 “是的!他们一共汇集了几百号人,由着他们的头目带队,我们已经有数十兄弟阵亡了!”小队长的眼泪流出,悲痛地说道。 对于这四股力量,他们这些高层其实都是清清楚楚。前者只是徒有其表,后者不过是他们的小弟,一直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但谁能想到,就是他们没放在眼里的这些小势力,竟然朝着他们举起了屠刀,此刻更是杀到了黄旗帮的核心区域。 怎么会这样? 黄泉彻底是懵住了,眼睛瞪着滚圆。他知道此时的状况很糟糕,但让他如何都想不明白,明明是四股相互敌对的势力,为何会凝聚到一起? 先不是青虎帮跟海天帮素来不合,单是他们跟锦囊所雷州卫的结合,就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他们这官与贼怎么成了一家人了? 只是他的心里此刻纵使有十万个不解,但官兵冲杀而来已经是既定的事实,而他们陷于溃败之中。 这个时候就算能够组织大家一起抵抗,亦难逃大败了。何况对方的势头如此凶猛,恐怕都没等他们聚拢在一起,他们便已经被一一屠杀了。 “真是反了,我宰了他们!”三当家确实是一个真汉子,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即就提着刀朝着事发地点而去。 看着三当家提刀而去,其他的高层却并不乐观,纷纷扭头望向了黄泉,等着他的决断。若是面对任何一股力量,他们都不会有任何犹豫地选择反扑,但偏偏是面对着四股力量。 “我们退到硇洲岛!” 黄泉悠悠一叹,当即下达一道命令,打算离开这里,逃到东面的硇洲岛上。那里是蓝旗帮的地盘,不说需要船只过去,且蓝旗帮的实力足以应付他们这帮人。 指令下达,周围的人当即行动起来,一箱箱的财宝被带往码头。 只是他们很多人都极为不甘,他们的最大财富哪是这些金银珠宝,而是这里大片的盐场。但在今天晚上,他们失去了这个宝藏。 “不好了,南面有战舰朝这边而来!”一个哨岗慌慌张张而去,指着南面的海面紧张地说道。 黄泉顿时又是一惊,这东海岛的南面有宁川所,亦有神电卫的本部。若是宁川所的战舰还好,一旦是神电卫本部的战舰,那他们极可能逃不到硇洲岛。 第456章 对决 在东海岛的南边,有着数艘军舰向着这里而来。只是今晚的月色很朦胧,仅看到了一个船体的轮廓,但却无法判断出船体的具体模样,更无法判断是神电卫的哪股力量。 “放求救信号弹!” 黄泉不确定那些是不是神电卫本部的战舰,最终选择保守的做法,没有选择贸然度过海峡逃到硇洲岛,而是决定向蓝旗帮进行求救。 砰! 一枚黄色的信号弹窜出夜空,然后在半空中绽放开来。 “杀啊!” 与此同时,四股力量从正北方向杀来,士气高昂。 得益于黄旗帮的退缩,他们一路上几乎都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便直接杀到了码头前。 其实单论个人战力而言,他们要弱于黄旗帮众人,但仗着人数优势,又是偷袭得手,让他们一下子就牢牢地抓到了主动权。 只是聚到码头前,这边的军士就显得有些混乱了,特别大明的武器制式杂乱,刀枪镗箭不一而足,全凭个人的喜好。 虽然人数看起来很多,但却给人一种乌合之众的感觉,特别有些人的眼睛都不敢望向站在码头的那帮人。 若不是这里有着海天帮和青虎帮的人在,恐怕有人已经弃械而逃了。 不得不说,大明军士虽然顶着军人之名,但有的人却宛如一个娘们般,特别这里竟然还夹杂着一些十三四岁的小毛头。 黄泉已经穿上日本武士服,手持着一把雪亮的大砍刀,站在码头冷漠地望向围上来的四股力量,目光最终落向是林大虎和海霸天身上,徐徐地开口道:“你们应该知道朝廷是什么德行,徐海倒是降了,结果落得什么下场?” 林大虎和海霸天的眉头都微微蹙起,自然明白黄泉的意图是要说服他们二人,让他们再度反水了。 黄泉看着他们不吭声,嘴角微微翘起,指着那边的盐场道:“只要你过来帮助我,我可以既往不咎,且将盐场分你们一半!” 虽然他到现在仍旧想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何会帮忙官兵,但人必定是受利益驱动的。如今他开出的价码,绝对是这些目光短浅的官兵所不能比拟的。 只要这二个人肯反水,那他今晚就当即反败为胜,杀这些官兵如同屠杀土狗。甚至不需要这二人的帮忙我,他都有信心对付这些雷州卫和锦囊所的军士。 却是这时,只见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 原本松散的军士看到这人出现,眼睛都闪烁着一丝敬意,亦是纷纷严肃起来。军队像突然被打了一记强心剂,士气明显是在攀升。 出现在这里的,自然是林晧然兄妹,而他们身后是负责保卫他们安全的阿丽、饭缸、铁柱等人。 这一场对黄旗帮的突袭,正是出自于林晧然的手笔,选择将黄旗帮这颗钉子移除。为了将四股力量凝聚,提升他们的士气,事前林晧然亦是做了一些工作。 计划进行得很是顺利,一举将黄旗帮杀得狼狈不堪,逼得他们要逃往硇洲岛。 林晧然望着黄泉及他身后的数十号人,知道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虽然脸上保持着一丝微笑,但心里却保持着高度的紧张感,望着黄泉淡淡地嘲讽道:“盐场现在已经落入我们手里,即便是要进行分配,亦沦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更不可能还留你一份!” 在林晧然说话的时候,虎妞却是左顾右盼,眉头微微地蹙起着。 “你是谁?”黄泉看到这个年轻人出现,心里当即咯噔一声,隐隐找到了那个迷团的答案。 林晧然目光跟着他对视,不卑不亢地朗声道:“我是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林晧然,你现在站的地方,就归本府管辖!” 以前这种话,必定是一个笑话,那怕说这话的是雷州知府。但今晚之后,恐怕没人再敢将这当成笑话了。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黄泉对林晧然已经有所耳闻,这时深深地打量着林晧然一眼,却是有所感慨地道。 虽然心里的迷团亦是已经解开,但仍然不甘心地朝着林大虎和黄泉又是说道:“不管他给了你们什么许诺,我都愿意给你们双倍,如何?” 只是他发现,他这个举动,没有引起那个年轻知府的慌乱,反而微笑且自信地望着他,似乎一切早已是了然于胸。 “你就别痴心妄想了,伸着脖子准备受死!”林大虎冷哼一声,指着黄泉厉声道。 不说林晧然给的条件并不低,单凭着两人的族亲关系,他又怎么会背叛林晧然呢? “黄泉,你莫以为我不知道日前是你派人要拦杀我,今晚我就要亲取你项上人头!”海霸天手持着大刀,指着黄泉怒声道。 哈哈哈…… 黄泉看着无法对两人进行策反,便是仰天而笑,心里亦早憋着一肚子气,指着海霸天喝斥道:“你当真是该死之人!我倒让你明白,为何当年是我接替黄旗令,而不是你!” 周围的人看到这两个猛人要交手,便主动退出了一些距离,由这两位猛人进行对决。 两人持着制式相似的大刀,走到了空地的中间,目光交集,空气闪现着丝丝的电光。实质上,两人有旧怨,今晚亦打算在此彻底决断。 不过,他们的决斗结果必然会影响着这场战争的走向。若是海霸天输了,黄泉这边士气大盛,能够借机渡海而去;若海霸天赢了,黄泉这边必然大受打击,怕是要再度溃败,甚至是黄旗帮全军覆灭。 喝! 二人齐喝一声,向着对方冲过去。只见眼前一阵刺眼的火花,却是黄泉取得了先机,在挥刀对砍之后,接着抬脚将海霸天的身上踹去。 嗯哼! 海霸天猝不及防之下,被踹得正着,借力翻滚,但却不敢再轻敌,有翻滚的时候,亦是挥出了一刀,堪堪格挡往黄泉劈下的大刀。 “倒有两下刀,看来老子要动真格,送你见阎罗王了!”黄泉心里亦是惊讶,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心,但却故意嘲笑道。 海霸天亦是凝重起来,知道这个确实是厉害,得更加小心地应付。 在说话的时候,黄泉并没有停下,又是一个泰山斩。 海霸天早有准备,身体在地上一滚,顺利地避了过去。黄泉知道不能一斩得手,所以将力气放在第二斩之上,但迎面却是一把沙土。 海霸天原以为这把沙土减缓黄泉的攻击,但却没有想到,那把大刀还是斩了下来。 咣! 两把刀刃相撞,让海霸天吃了一个暗亏。由于仓促起刀,加之对方是倾力而斩,让到他的手一麻,刀柄竟然滑落了。 第457章 守成更难 眼看着海霸天不敌,黄泉一方就要欢呼之时,却见海霸天的身体猛地朝着黄泉的下部扑去。既像是搏命的打法,又像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招式。 受到沙土的影响,黄泉的反应还是迟了一些,被海霸天抱住了他的腰,二人便一同滚倒在地,而他手中的刀柄亦是脱落。 两人从兵刃相向转为赤手空拳,在地上迅速地缠斗,你一拳我一拳,都彰显着硬汉本色,打得是难舍难分。 噗! 黄泉一记重拳落在海霸天的脸颊上,海霸天的嘴喷出鲜血,亦有一颗牙齿飞出。 围观的人看着这个场景,都是异常的紧张,屏息地观望着战况。 只是这种拼命的打法,似乎谁都不占优,二人都各有胜招,都是头破血流。 两人打得力歇,便缠斗在一起,不再是挥拳相向,而是都想着扭断对方的脖子。 虎妞不再寻找陈九的身影,亦是被这场打斗牢牢地吸引住目光,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却是为着海霸天暗暗地加油,一贯全神贯注的认真模样,看那样子都恨不得冲上去帮忙。 两边都有弓箭手或火铳手,逼视着对方的阵营,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似乎亦都不打算做出偷袭之举,给这两个猛人保持着公平对决的机会。 啊…… 一直处于劣势的海霸天占到了主动,紧咬着牙齿,嘴角溢出鲜血,仰天直吼着,眼睛显得赤红,样子更显得格外狰狞。 他那粗壮的手臂紧紧地从后面箍住黄泉的脖子,久久不肯放松,使出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混蛋!” 黄泉的实力本该在对方之上,此刻拼命地挣扎着,双手搭在海霸天的手肘上,微尖的手指更是陷入对方的手肉之中,但这双如同钢铁浇灌的手臂,根本不松开一分一毫。 不…… 黄泉心里极是不甘心,这人明明比他弱小,势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自己怎么能命丧于他的手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仅是过了一会,在大家紧张的目光之下,海霸天终于瘫软在地、大口地喘气,而黄泉则静躺在他身前。 等了片刻,一个人小心上前试探,那伸出的手指像是触电般缩回,然后惊恐地望着大家说道:“大当家……死了!” 一个纵横粤西海域,一个在广东鼎鼎大名的大海盗,一个被誉为东海岛之主的男人,却在这一刻画上了一个句号。 黄泉死了! 这对于林晧然这边,无疑是一个惊天喜讯,但对于黄旗帮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们不仅陷入于包围中,还失去了主心骨,士气一下子降至冰点。 “黄泉已死,兄弟们,跟我杀啊!” 林大虎抽出腰间的宝刀,恶恶地望着黄旗帮部众,对着身后的弟兄高喊道。 杀啊! 大家举起屠刀,当即就跟着林大虎冲杀过去。 杀啊! 锦囊千户所的人亦是不甘落后,因为他们看到停泊着的战舰,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战舰。 杀啊! 有了两股表率的力量,海天帮和雷州卫亦是纷纷加入了战团之中,特别海天帮的士气高昂,因为他们的大当家亲手杀死了黄泉。 只是争斗历来都是残酷的,有着红旗帮的人中刀,亦有这边的人受伤倒地。鲜血很快就染红了码头,甚至染红了码头下面的海水,渐渐飘起了浮尸。 不过,胜利的天秤早已经注定,黄旗帮无力抵抗,一干人缴械投降。 清理黄旗帮余孽的行动很快进行,四股力量在黄旗帮的地盘上搜索着漏网之鱼,而他们都显得很是兴奋。不说这许诺中的盐场利益,单是这码头上的金银珠宝,就已经足够他们感到兴奋了。 海风迎面吹来,吹淡了码头上的血腥味。 林晧然站在码头上,目光落在这一具具的尸体上,脸上无悲亦无喜。 他的前世生长在一个和平年代,对战争的理解主要来源于电视,所以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 只是再度目睹着这种血腥的场面,他的心里并没有太多对胜利的欢喜,更多的是无奈。虽然这里有很多该死之人,但无疑亦有些不该死的同袍。 不过,他亦是清楚,生活在这个时代人,绝对不可妇人之仁。想要雷州府的数十万百姓享受安宁,那就必须清剿这东海岛的恶贼,想要雷州府的数十万百姓过上富裕生活,就更要清剿这东海岛的恶贼,为开港扫清一切障碍。 不经觉,东方已经拂晓,天地间骤然亮起。 “站在这里不易,想一直站在这里却更难!”江荣华走到他身侧,眼神复杂地说道。 昔日一同参加科举,但如今对方已经夺取状元功名,今贵为正五品的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成为官场最闪耀的新星,而他却沦为海盗,二人已经是云泥之别。 林晧然侧头望了他一眼,温和地说道:“你是担心蓝旗帮可能会反扑吗?” “不止这个!”江荣华淡淡地摇头,认真地望着他道:“雷州卫、锦囊所、青虎帮和海天帮,这四股力量终究不归你管辖,你得谋之深远!” 林晧然心里微动,又是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这绝对是一个忠告,能在这个时候跟他提出,就更是难能可贵。 这四股力量能够听从他的指令偷袭黄旗帮,虽然有着一定的感情因素,但主要还是他给出的利益足够诱人。 现在即将进行利益瓜分,那他既要给出好处,亦要让他们相互制约,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掌控力变得更大。 特别想要长期掌控这座岛,就更要小心布局,切不能大意失荆州。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林晧然却是话锋一转道。 江荣华深叹一口气,目光却异常坚定地望着大海道:“寻找我父亲的下落,我能感觉得到,他还没有死!” “这么说来,我们短期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呢!”林晧然指着无处的硇洲岛,微微一笑道。 江荣华脸露苦笑,明白了林晧然话中的意思,有对他进行招揽的味道。从目前来看,林晧然是为了开港计划,不仅需要稳住东海岛的局势,下一步亦要对蓝旗帮动手,而他的下一个目标同样是蓝旗帮。 第458章 去哪里? 经历了这么很多事情,江荣华成熟了很多,亦成长了很多。单凭他的力量,想要找到他爹的下落,会很难很难。 若是能够借助林晧然的力量,将会容易很多。特别在这一次灭掉黄旗帮上,林晧然表现的才智和能力,远在一般的知府之上。 换作任何一名知府,都肯定不会比他做得更好。他不仅将四股力量聚到一起,而且让四股力量朝着一个地方使劲,这看似很简单的事情,但却要十分高明的手腕才能办成。 江荣华迎着林晧然的目光,认真地回应道:“蓝旗帮跟黄旗帮并不同,要想将他们除去,这需要很周全的计划,亦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林晧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正要认可地点头,但眼角突然睥见一个偷偷摸摸的小身影正摸向一艘小船,一股冷意直袭心头,无比紧张地道:“虎妞,你要去哪里?” 虽然这一次取得了东海岛大捷,但此刻他仍是心有余悸。这丫头的胆子实在太大了,只带着几个人,就敢到这海盗窝里来。 虎妞身穿着淡红色的齐胸对襟儒裙,蹑手蹑脚的,听到林晧然的喝斥,亦是被吓了一跳,但回过头理直气壮地道:“哎呀,我是来抓捕陈九的,人我还没抓到呢!” 她的语气拉长,脸上透露几分不快,说出了她的计划。只是她似乎有几分心虚,那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却躲闪着林晧然。 “所以呢?”林晧然的脸当即黑了下来,眼睛直直地打量着这个小丫头,发现这个丫头简直是孙猴子转世,真是一刻都不肯消停。 虎妞仰起粉嫩的脸蛋,指着东边的那座岛屿希冀地说道:“陈九肯定是逃到硇洲岛上去了,我要去那里逮捕他!” 只是话音刚落,她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被林晧然扛在了肩膀上,屁股亦被重重地打了一下,林晧然不容置疑地说道:“你现在哪都不能去,离开我超过十步远都得打报告!” 虽然他现在已经攻下了东海岛,但林晧然却不会真的傻傻地以为,还有实力继续清洗硇洲岛的蓝旗帮。先不说这次胜利有侥幸的成分,单是那边的复杂地形,多几倍的人员都未必攻得上去。 要知道,硇洲岛是南朝末帝宋端宗的登基和避难之所,至今保留着军事建筑,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更不用说盘踞在上面的蓝旗帮极为凶悍。 如今虎妞竟然想要登上硇洲岛去抓捕陈九,当真是让林晧然惊出了一层冷汗。若是这丫头落入蓝旗帮之手,哪怕他长得再帅,恐怕亦无法救出这个丫头。 正是如此,他觉得有必要好好地教导这个野丫头,打消她这个胆大妄为的念头。 虽然他亦很想拔除硇洲岛这颗钉在雷州湾东部的毒牙,甚至都已经开始谋划,但林晧然知道现在肯定还没有这个实力,需要去推动神电卫来做这事,甚至要请动广东都指挥使司。 特别那几艘宁川千户所的战舰至今都没有出现,他便是知道,想要干成这件事,光靠着这胆小如鼠的神电卫,恐怕是任重而道远。 虎妞被打了屁股,但却不喊疼,整个人就像是一头野性十足的小老虎,撅着嘴巴辩解道:“为什么呀!我是帮你抓坏人,又不是要去什么坏事!” 在她的观念里,做坏事才应该挨打,而做好事却不应该被打。 “没有为什么,这是你哥哥的命令!”林晧然摆出兄长的架势,蛮横地说道。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小丫头虽然向来是我行我素,但若他真是摆起脸色,她倒亦是不会违抗,这亦算是虎妞的一点可爱之处。 虎妞没有继续争辩,但不满地撅着嘴巴,黑白分明的眼眸子亦充满着幽怨之色。只是她深知,这事已经没有通容的余地,她的追捕行动到此为止。 其实她亦是知道,哥哥是在担心着她的安全,怕她被坏人给谋害了,所以才如此紧张和强硬地约束她。亦是如此,她更多是沮丧,而不是真的生气。 清理黄旗帮余孽的行动结束,大家都是兴致勃勃地盘算着收获,只是这边收获累累硕果,但整个东海岛都是炸了窝。 谁能想到,仅是一夜之间,九帮被灭,黄旗帮更被赶尽杀绝,这个海盗的乐园不复存在,因为这里将由官方力量所占据。 盘踞在东海岛之上,除了九帮、海天帮、青虎帮和黄旗帮这种大海盗团外,还有十余股小海盗团散落在东海岛的各处。 在得知确切的消息后,他们便纷纷逃离这里,生怕给人灭掉了。有的朝着东边的南三岛而去,有的直接远离雷州湾,进而驶入茫茫的海洋之中。 同一时间,在硇洲岛的一处巨大的石岩之上,这里有成片的屋舍。在那最大的屋舍的正厅中,蓝旗帮的高层都齐聚于此。 “还等什么,我们现在杀过去!” “你傻啊!我们得丢多少兄弟的性命?” “那盐场不要了?就给官府那些人白白捡去了?” …… 这大厅的众人却是争执不停,各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在那主座之上,端坐着一名精壮的男子,他赤着上身,那双眼睛显得阴柔,额头处纹着一条蓝色的蝎子,嘴里在咀嚼着槟榔。 这一位正是蓝旗帮的大当家蓝蝎,一个响当当的海盗头目,以心狠手辣而闻名。只是他对着堂下的争执,却是无动于衷,正用着那双阴柔的眼睛徐徐地扫视着众人,喜欢观察每个人的脸部表情。 或许是争累了,或许是被蓝蝎瞧得不舒服,又或许两者皆有。大厅的争执声渐渐停歇,大家都纷纷望向了蓝蝎,想要他们的老大拿出一个主意。 蓝蝎正咀嚼着槟榔,脸上浮现着微笑,然后露出了一口红牙道:“有人帮着我们产盐,你们还争个屁啊!” 此言一出,整个大厅陷入寂静,然后眼睛都闪过亮光。他们方才还争执不休,但此话一出,都莫不是竖指称赞。 第459章 民利遂之 溪水合流,民利遂之,这便是遂溪县名字的由来。 遂溪县境内并没有大河流,但水源甚密,汇聚成数股小河流,其中最大的一条为西溪河,水源出自石城县的牛独岭,全长八十里。 虽然遂溪县跟海康县相似,东临雷州湾,西接东京湾,但其位置却居于中部,跟海岸线离得甚远,倒更像是一个内陆县城。 只是这里是雷州城陆路通往外面的必经之路,因境内的水源充足,粮产丰富,又得益于盐利,遂溪城倒还算是繁华。 在县衙街中,有一座立着牌坊的茶馆,上面刻着“悠然茶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茶馆的掌柜姓刘,长得一张油嘴,不管是浑身发着酸味的穷书生,还是身穿着绸缎的大金主,他都能笑颜以对,且都能说出令人舒心的话,收拢了很多的固定客源,以致茶馆的生意很是红火。 不管哪个时代,有着不想做事的闲汉,亦有着无所事事的富人。这些人若寻着一个好去处,便能从早到晚钉在那里,仿佛这里才是他们的家。 悠然酒楼新请来了一个说书先生,其实亦不是请来的,这是他看着这里的人多,便死皮懒脸地在这里说书讨要几个赏钱。 刘掌柜最初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因为不少说书人打过这个主意,但往往都是收效甚微。懒汉连茶钱都得赊,而富人却看惯了唱大戏,压根瞧不上这光耍嘴皮子的说书人。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茶馆的生意因为这个说书人,又好上了一大截。 “张敏究竟将放有砒霜的毒鸡汤藏哪里了呢?大家对这一点,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啪!所谓的毒鸡汤,既没有毒,亦没有鸡,有的是真情!” 这个说书人的口才很是了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正用着语言给这帮茶客讲述着当日雷州知府重审张敏毒杀亲夫案的场景。 大家虽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但却不知道更具体的细节,更不知道当日公堂的情形是什么样子,这时听得是津津有味。 “这位公子里面请!” 站在门口处的小二亦是有些痴迷,但不敢忘掉自己的工作,看到一个贵公子领着一些人走进来,便用着那热情又悠长的语调招呼着这帮新客人。 进来的公子哥正是林晧然,他并没有从海路返回雷州城,而是经东海岛北面渡过海峡,经铁耙镇来到了这座遂城。 之所以经遂城返回雷州城,一来是出于安全考虑,二来则是想考察一下遂溪县的治理情况。毕竟他是雷州知府,不仅负责着海康县,其余四县同样有着统治之责。 特别遂溪知县当日给他的印象并不好,几杯水酒下肚就找不着北,将他赴任被强盗扒掉裤子的事情亦是抖了出来。 其实他昨天傍晚就到了遂城,但却没有惊动县衙,选择在客栈住了一晚。这吃过早饭后,便悠闲地在城中溜达,如今来到了这间热闹的茶馆,进门便感受到一股市井的气氛。 茶馆非常大,里面有雅间,但已经被几个商贾占据了。 林晧然亦是不讲究,跟着那小二来到了稍里面的茶桌。这里面茶桌的人都没有在听书,有人如同特务般窃窃私语,有人却如同演讲般高谈阔论。 林晧然实质不喜欢这里热闹的气氛,但亦不是一个过于挑剔的人,适应能力很强。要了一壶好茶,又点了一些零食,便领着虎妞等人坐下。 铁捕头等人亦走了进来,只是装着不相识,坐在了另一张桌子前,守卫着林晧然的安全。 林晧然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苦笑,左边是一个媒婆在没下限地吹捧某家小姐,右边则是一个媒婆在没下限地吹捧着某家公子,二个媒婆仿佛发现猎物般打量着他。 不得不说,光凭着他这个长相,要入赘的话,恐怕会有一众富家小姐争得头破血流。 虎妞扎着漂亮的头型,头上插着江夫人送给她的漂亮衩子,整个人显得是精神抖擞,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沙虫干。 沙虫,又称海洋虫草,形状大小跟冬虫夏草相近,对生长环境的质量要求极高,属于粤西海滩的一种特产,于雷州湾和东京湾都能寻得它们的踪迹。 这种虫子通常只有一二公分长,将其简单处理并晒干,会成为一种干条状的美食,味道香甜脆口,且能储存很长的时间。 “哥,你也吃!”虎妞嘴里正咀嚼着一根甜美的沙虫干,眉间正藏着得意劲,朝着林晧然的嘴边递送来一根道。 在林晧然将沙虫干叨住并舔进嘴里,她的眉毛当即舒展,悬着的脚便是晃动起来。她喜欢跟哥哥呆在一起,一起分享各种美食,就像当初一起分粥那样。 林晧然对虫子其实是有些抗拒的,哪怕这东西在后世被炒到数百一斤,但在嘴里咀嚼的时候,发现这东西很有嚼劲,味道甜美可口,确实是一种难得的美味。 嘴里在细细地品味着,但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板着脸叮嘱道:“你可以回村里玩,但必须得注意安全,不能到狮子岭里去,知道吗?” “哎呀!我当然会注意安全了,我什么时候不注意安全了呢?而且我也不喜欢到狮子岭,那里都不好玩!”虎妞拉长着语气回答,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道。 林晧然看着她这副模样,虽然知道这丫头是听进了他的告诫,但却仍旧不是很放心。这丫头确实是个闲不住的主,这头答应他不去追捕陈九,但她却马上提出要回长林村。 不用想都知道,这丫头一旦回到村子里,必定又会带着村中的小孩东奔西跑,不知道在长林村会惹出多少事端。 好在,那里终究只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估计亦不会闯进什么大祸。 “嚷嚷什么,吵死了,给老子闭嘴!” 一个年近四旬的员外提着鸟笼子进来,看到说书人说得正欢,脸上刷地黑了下去,指着那个说书人愤怒地指责道。 第460章 叉烧包 那个说书人是个老江湖,瞧着这人的富贵打扮,特别是那翠绿的玉佩,心里亦是直打鼓,便真的停了下来。毕竟生在这个世道,有很多人是他开罪不起的。 一个听得津津有味的胖员外却不是不满地道:“龚三光,这说书碍你什么事了?真想要耳根清净,你就不该到茶馆,该到寺庙出家做和尚去!” 哈哈…… 或许是觉得这话风趣,亦或者是对龚三光阻止说书人的不满的一种表达,大堂前厅的众人很配合地发出了笑声。 龚三光却是冷冷一笑,一拍桌子怒声道:“霍富,你也配跟老子这样说话?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的头给剃了,你亦没处说理去?” “不就仗着有一个好外甥吗?有什么好神气的!”霍富显得很不愤,但气势明显弱了下来。 “哎呀!龚爷,您别动气,这边请,我亲自给您沏壶茶去!”刘掌柜已经赶到,脸上陪着讨好的笑脸,并微微用力要将人请到里厅就座。 龚三光仍旧黑着脸,将刘掌柜的手用力推开,但并没有真对霍富动手的意思,朝着他冷哼一声,然后独自朝着林晧然这边的里厅走来。 “滚!” 龚三光先是打量了林晧然一眼,最后选择媒婆的那张茶桌,重重地吐了一个字道。 媒婆似乎是认识这号人,当即就拉着她的主顾,急匆匆地要离开。那中年男子倒显得不满,婆娘在他耳边低咕了一句,他才不吭声地愤然离开。 刘掌柜跟着媒婆和中年男子暗暗地陪着礼,姿态放得很低,但又不敢做得太明显,又将这位目中无人的龚三光给得罪了。 龚三光从怀中掏出一包茶叶丢在桌面上,不屑地大声道:“刘三狗,你这里的茶叶给老子漱口都嫌难闻,快用爷的茶叶沏壶茶来!” 此言一出,大堂的客商都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林晧然正轻啐着茶水,发现这茶水略带苦涩,但却很是有味道。在这种茶馆中,能够有这种品格的茶,应该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只是听到龚三光这般诋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亦没有将这份狂妄放在心上,权当是这人是无处彰显优越感了。 他倒是有些好奇,这人的外甥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让他如此的猖狂。 “龚爷,您先坐,我这就给您沏茶去!”陈掌柜仍旧陪着笑脸,取了茶叶便转向帮他去沏茶。 林晧然看着这人似乎是消停下来,注意力亦从他的身上转移,注意到对面的一桌茶桌,这些商人竟然聊着他及雷州府的事情。 “咱雷州的新知府当真是一号人物,这才将贾豹除掉,又张罗修建雷州码头了!” “可不是!我听说现在雷州城的买卖可好做的,破瓷九的那批瓷器运到雷州城就被抢售一空了呢!” “我也听说了这事!现在这天快冷了,要不咱仨到广州府倒腾一车棉布过去,在雷州城估计亦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 三个透露着精明的商人窃窃私语,仿佛是发现了猎物的狼般,双眼透露着一丝亮光,似乎想从中捞取一块肥肉。 林晧然默默地咬扯着沙虫干,亦将他们话听到耳中。 虽然他人不在雷州城,但打造棉织中心的计划却在有序地进行着。随着飞梭织布机的出现,又有着做海上贸易的许可证,让到他请来的商贾看到了巨大的商机,亦是纷纷被他拉了进来。 后世早已经证明,一个产业往往能带动该地区的发展,有很多城市甚至是因为一家汽车企业而兴盛。 如今雷州府处于建设的初期,又准备耗资建设雷州码头,不仅对建筑材料和劳力有巨大的需求,对日常生活用品更是饥渴,这无疑是一个遍地黄金的市场。 当然,纵使再如此饥渴,若是跑到广州府倒腾一车棉布回来,恐怕不是一个明智的行为。一旦雷州布产出,恐怕就没有了其他布匹的生存空间。 特别是站在林晧然的位置上,不说雷州布本身就极具竞争力,哪怕竞争力不足,他都会打击其他布匹,让雷州布崛起。 “我不卖!我不卖!” 却是这时,一个农妇的声音传出。 林晧然朝着里面的角落望去,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妇抱着一个小女孩呛着泪大声地道。 在那张茶桌前,有着一个贼眉鼠眼的中年汉子和一个衣着艳丽的妇人,初时林晧然还以为她是媒人,但此刻再看却不像了,反而多了一些风尘的气息。 “你可想好了,亦是卖到我们凤鸣楼,别家可出不得这么高的价钱!”妇人的眉目带着几分的轻蔑,似乎是吃定了对方道。 那个贼眉鼠眼的中年汉子忙是站在起来,似乎亦是说着劝告妇人的话,跟这农妇人显得熟悉的模样。 “我就算是饿死了,也不会将娃卖到那种地方!”妇人涌起了几分犟劲,当即就搂着小女孩转身离开,只是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为了坚守这一丝底限,她是抵制了诱惑,但迎接她的,仍然是贫穷和饥饿。 “娘,我饿!” 一壶茶沏好,刘掌柜还送来了一笼热腾腾的叉烧包到龚三光的桌前。小女孩经过的时候,目光落在上面,使劲地干咽着吐沫,然后可怜巴巴地道出了一个心声。 咕…… 别说是小孩子,妇人的肚子亦是咕咕地叫了起来,看着那笼热腾腾的叉烧包亦是流露着一丝渴望。 她既渴望自己能吃,但更渴望孩子能吃到,毕竟孩子饿得太久太久了。 “想吃吗?”龚三光注意到这一幕,笑盈盈地拿起一个叉烧包问道。 “想!”小女孩迎着龚三光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写满着无比的渴望。 “好香啊!”龚三光将叉烧包轻轻掰开,露出了诱人的叉烧馅,弥漫出一股肉香。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突然轻咳一声,往着叉烧馅里面吐了一口浓痰,然后丢在这对母女跟前,戏谑地说道:“吃!吃完我还有!” 第461章 杯子 小女孩的眼睛被滚到脚跟的叉烧包牢牢地吸引住了,她只有六七岁,根本不晓得什么是气节。只知道她此刻很饿很饿,而这脚下的是香喷喷的肉包子,是她梦寐以求的美味。 尽管肉包子已经脏了,但她平时吃饭落在桌面上的饭粒,都会一一捡起来放进嘴里,对脏东西并没有太过计较。 此时此刻,在她的眼睛里面,只有一种对食物的渴望,一种跟着肉体共鸣的饥渴感。甚至有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驱使她将包子捡起来。 哎! 林晧然坐在隔壁的桌子前,正端着杯子品着茶,亦是将小女孩的反应看在了眼里,心里不由得涌起了一份无奈。 这时代的生产效率原本就低下,财富主要源于土地产出。只是大明建朝近两百载,社会财富已经渐渐落入特权阶层的手中,普通的百姓过得越发艰难,温饱问题日益严重。 先前他觉得小泉村村民的日子过得艰难,是因为失去水源的缘故。但如今想来,恐怕那只能算是一个重大因素,普通百姓坠入贫苦才是社会的大趋势。 大明朝若是这般继续下去,特权阶层对土地的吞并得不到遏制,这样贫困人口只会是越来越多,这种社会不公现象亦会更为普遍。 他的目光又落向了龚三光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上,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丝的不快。这人想必亦是靠收田租过活,压榨百姓的血汗亦就罢了,竟然还如此凌辱于普通百姓,当真是猪狗不如。 只是生在这个时代,而今又成为特权阶层,他管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好处,似乎亦管不过来。除非他将来能够执政,这才有能力从根源上动手,将大明朝引向另一个方向。 那个农妇其实是想要拦住小女孩,只是手刚使出劲,却又马上收了回来。她想要进行抗争,想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但生活却不允许她如此。 她能为了不让女儿沦落风尘而咬牙进行抗争,但却没有力量再抗争这份凌辱。因为不吃这个叉烧包的话,她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里,没准她女儿会被活活饿死。 呵…… 龚三光的下巴微微抬起,伸手轻捋着唇下的胡须,满意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嘴角翘着一个弧度。他很享受这些下等人被羞辱,但却拿他没办法模样。 特别是看着小女孩弯腰要捡起那叉烧包,脸上的笑意更浓,计划中的好戏即将上演。 “哎呀,这坏人都吐口水了,这包子不能吃的!” 却是这时,虎妞伸手一把拉住了小女孩瘦小胳膊,并一脚愤怒地将那叉烧包踢开,先是冲着瘦小的女孩埋怨了一句,然后满是怒容地盯向了龚三光。 她很不喜欢这个人,竟然将吐了痰的包子让人吃,这不是欺负人吗?若不是答应哥哥不能惹事,她真想让饭缸教训这人一顿,简直是太可恶了。 龚三光的脸色微寒,发现这小丫头不仅坏了他所导演的一场好戏,还敢用眼睛瞪他,心里当即涌起了一股怒火。 不过他没有理会这个小丫头,而是将枪口转向了那边正在喝茶的公子哥,只是他亦猜不透对方的来历,便恶狠狠地瞪着对方进行试探。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清茶,发现龚三光瞪向他,眉头当即微微蹙起,但若是仅此而已。 虽然他不像虎妞这般爱打抱不平,但以着他如今的地位,别说是他辖内的雷州府,在整个粤西地区亦不需要惧怕谁,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的员外放在眼里。 尽管不清楚这个员外是什么来历,但对方真有什么不当的举动,他有一千种手段将对方给整死,自然不会惧怕他眼中的威胁。 小女孩看着食物被踢开,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只是抬头看着虎妞有些凶巴巴的模样,当即又是胆怯起来,甚至眼眶都涌起了泪花。 “哎呀!我肯定会请你吃干净的包子,你不要哭了!”虎妞的怒意其实是冲着龚三光的,这时扭头看着她楚楚可怜的目光,亦是一个心软的性子,便是主动安慰道。 一说完,她扭头大声地冲着刘掌柜道:“掌柜,给她们送一笼叉烧包……不,送两笼!” 刘掌柜虽然是八面玲珑的性子,但并不是什么坏人,反而有着一种好心肠。他心里亦是同情着这对贫寒的母女,如今听到有豪客要请这对母女吃食,亦是转身要去端来包子。 砰! 正是这时,龚三光的手掌拍在桌面上,脸上写满着怒意之色。 大家齐刷刷地望去,都不由得蹙起眉头,发现这人确实是太嚣张了。只是在这茶馆中的人,都深知龚三光的来历,却是敢怒不敢言。 正要去取包子的刘掌柜亦是吓了一跳,扭头朝着龚三光望去,迎着那双愤怒的目光,不由得咽了咽口沫,知道这包子不能取了。 龚三光看着刘掌柜僵站在那里不敢动,目光却是落在那个农妇身上,指着地上的叉烧包沉声道:“将这地上的叉烧包给吃了,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不然!” 农妇迎着龚三光凌厉的目光,亦是一阵胆寒。她虽然不认识这人,但前天却亲眼看着他让手下当街暴打一个药铺的掌柜,绝对是遂城的土霸王,是她开罪不起的大人物。 虎妞原本就很不高兴,如今听到龚三光竟然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胸中的怒火亦是被点燃,拿着一个杯子指着他针锋相对地道:“凭什么呀!你敢这样欺负人,信不信我也让人打你呀!” 以暴制暴,是虎妞所喜欢的一种解决方式,她最不害怕的就是坏人。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别说是她,就算是你们,我龚三光欺负了,你亦无处伸冤去!”龚三光又警告地睥了林晧然一眼,然后冲着那农妇喝斥道:“还不吃吗?” 一个家丁捡起了地上的叉烧包,递到了农妇的面前。农妇迎着龚三光冷漠的目光,虽然心底有所抵触,但却还是选择低头。 “婶婶,不要吃!”虎妞伸手拉住了那个农妇,心里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亦不再理会答应哥哥的话,紧紧地咬着牙关,将手中的杯子用力地朝着龚三光的头掷了过去。 第462章 是谁 啪! 那个白瓷杯子很是结实,从虎妞的手中飞出,正好砸中了龚三光的眼角处。却听到他“哎呀”一声,然后杯子落地,“哐”地一声碎了。 虎妞气得牙根痒痒的,她最讨厌就是这种欺凌弱小的恶人,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尽管是砸中了对方,但胸中仍旧残余着浓浓的怒意。 往这么好吃的包子吐痰就已经不对了,竟然还要逼着别人吃,这不欺负人吗?如何不让她感到生气! 哎…… 林晧然看着自家正处在气头上的小丫头,心里却是涌起几分无奈。 对于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必然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哪可能管得好来的?他先前千叮万嘱,让这丫头少管些闲事,但这丫头就是不听。 只是他心里没有过多的责怪,自家的丫头是什么德行,他早就清清楚楚。要想将这丫头纠正过来,恐怕还真是任重而道远,甚至一辈子都无法纠正过来。 “找死!” 龚三光感到眼角一阵火辣的痛,便伸手一抹,结果抹到了鲜血。在这一刻,他亦是愤怒到极点,扭头恶狠狠地望向了虎妞。 哼! 虎妞迎着龚三光仿佛吃人的目光,虽然旁边的小孩都已经是抖如筛糠,但她却是丝毫不惧,亦没有认错的意思,鼻子还回应地轻哼了一声。 龚三光不再理会林晧然是什么来历,指使着虎妞朝着三名家丁愤怒地命令道:“给我弄死她!弄死这个小丫头!” “龚爷,您息怒,您先息怒,有事好好说!”刘掌柜看到事态严重,先是朝着门口的手下挥手,然后不计后果地跑过来劝道。 “陈四狗,你算什么东西,给老子滚开!”龚三光并没有给刘掌柜面子的意思,伸出手掌上的血迹暴怒道:“我龚三光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今天不将这小丫头弄死,老子就不姓龚!” 刘掌柜瞧着他手掌上的鲜血,其实并没有多少,但亦明白这号人就算是掉根头发,都能将人弄死的主,何况这次真将的眼角砸了一道小口子。 “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们!”龚三光的家丁朝着虎妞扑了过来,亦是夹带着一股嚣张的气焰,那结实的拳头砸向虎妞,丝毫没有半点留手的意思。 虎妞原本是想要避开的,但小女孩如同受惊的小白兔躲在她怀中,让到她亦不好将小女孩推开,特别发现这小女孩的手很是冰凉。 哎呀…… 那名对着虎妞出手的家丁惨叫一声,他那朝着虎妞砸下的拳头被一只更大的拳头格挡住,疼得他眼泪都要流下来。 饭缸如同一座大山般,护在了虎妞的身后,目光冷森地扫视着前面的几名家丁,眼睛涌起浓浓的怒火。 “让我来会会你们!” 铁捕头已经领着几个捕快赶到,当即就朝着那三名家丁扑了过去。 尽管这三名家丁生得健硕,但哪是铁捕快等人的对手,三二下就被打爬在地,痛苦的在地上呻吟着。 林晧然静静地继续品着茶,却是紧绷着脸。此时跟着吴山很是相像,但跟吴山那种内心平和并不同,他此刻很是生气,相当的生气。 他可以对龚三光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置之不理,但若是敢动虎妞,那就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对于这种人,他是恨不得即刻踹下地狱,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你……你别过来!”龚三光发现情况不对劲,这伙人的武艺远在他的家丁之上,而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朝着他扑来,吓得他也是脸色大变。 铁捕头本就是一个火爆脾气,如今又有着知府大人撑腰,一把揪住了龚三光的衣领,将这个罪魁祸首给擒了下来。 他跟虎妞有些相似,最是看不惯这种恃强凌弱之人,方才若不是虎妞出手,他都恨不得亲自出手教训这个恶徒了。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知不知道我是谁!”龚三光被揪着气地喘不过来,愤怒地挣扎着大声叫喊道。 啪! 铁捕头看着他还不老实,一个耳光狠狠地扇了过去,丝毫不畏惧地说道:“老子管你是谁,给老子老实点,不然有你好受!” 在一般人的眼里,一个员外确实是高高在上,但在他们官差眼里,却不过如此。而在这位出身翰林院的知府大人眼中,恐怕连狗都不如。 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他如何不知道虎妞就是知府大人的心头宝。别的暂且不说,这次得知虎妞登上了东海岛,急得知府大人简直是火烧屁股,更是亲自带着人前往东海岛。 虽然在东海岛上顺利地歼灭了黄旗帮,但他却是清楚地知道,知府大人的初衷其实仅是要保证自家妹妹的安全而已。 如今这人竟然对虎妞动手,再看知府那张黑成包拯的脸,这人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龚三光被扇了一个耳光,倒是老实了下来,心知好汉不知眼前亏的道理,但来到林晧然跟前,却又是满脸傲然地说道:“年轻人,你可知道我亲外甥是谁?” “是谁?”林晧然的胸中压抑着一团怒火,听着他仍然如此嚣张,便是端起茶杯淡淡地道。 只是在他的心里,根本没有丝毫的害怕。在整个粤西境内,乃至整个广东境内,他还真不知还有谁能让他忌惮得不敢动他亲舅舅的。 龚三光将下巴微扬,冷哼一声道:“说出来我怕吓着你!你可听清楚了!” 林晧然神情自若,轻啐了一口茶水,却是没有说话,轻睥了他一眼,示意他说出来。他亦想知道,这号人有没有本事压住他。 “你可听好了!我亲外甥就是今年乡试解元郎江月白,明年的状元郎!”龚三光洋溢得意地瞥向林晧然,一脸倨傲地公布了答案。 这便是他猖狂的资本,亦是他敢横行于遂城的原因,他是新科解元郎江月白的亲舅舅。正是凭着这层关系,令到知县大人亦是让他三分。 林晧然亦是一阵愕然,却是没有想到,这个蹦出一个江月白的亲舅舅。更是无奈的是,这货竟然想拿江月白来压他。 “怎么,知道害怕了?”龚三光一直留意着林晧然的反应,看着他突然发愣,误以为林晧然是被“吓”到了,当即便恢复了先前的神气模样。 其实亦是难怪,若不是去年出了那个书呆子,这粤西恐怕再过百年亦出不了解元郎。而自家的亲外甥少年成名,如今是厚积薄发,考取状元亦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在整个粤西还有谁敢不给自家外甥的面子呢? 林晧然将茶杯放下,迎着他得意的目光淡淡地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第463章 愤怒(舵主加更) 龚三光原本想说“管你是谁”,但发现这人神情自若,顿时生起几分警惕。他却是深知嚣张的人往往都是有所依仗,就如他这般。 虽然他的姐姐去世了,江员外又续了弦,但这个关系并没有冷淡下来。他没少协助江家盐号在遂城的生意,在江月白高中解元后,他这个亲舅舅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 如今这人得知他的后台,竟然还如此的有恃无恐,心里不由得涌起了几分忐忑,但亦有另一种可能,这个年轻人是在装蒜。 “管你是谁!连龚爷都敢得罪,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 却是这时,县衙的官差闻讯而来,为首的官差指着林晧然冷笑道。 刘掌柜看着领头的竟然是满脸横肉的孙捕头,顿时是一阵头痛。 他方才让伙记去叫报官,其实是想制止龚三光闹事,但没想到来人竟然是龚三光的跟屁虫,这当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龚三光看到孙捕头出现,眼睛亦是一亮,同时更是恍然大悟。哪怕这人确实是有些来历,但这里毕竟是遂溪县,便恢复着嚣张气焰道:“小子,你死定了!” 说着,他又对孙捕头指使道:“孙捕头,将这些恶徒给老子通通关进大牢,我看他还如何嚣张!” “晓得!”孙捕头应了一声,然后大手一挥森然地道:“汝等在茶馆闹事,将龚员外一干人打伤,如今人证物证皆在!来人,将这帮恶徒通通拿下!” 哎! 在茶楼中的百姓看着这一幕,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便是龚三光的底气所在,县衙不仅不会管制他,反而还帮着他,谁还敢跟他斗呢? 亦是如此,龚三光简直就是遂城的贾豹,鲜有人敢招惹他。 “孙贵,你是吃了熊心豹胆了?”铁捕头没想到会这般,当即站出来沉声道。 孙捕头听人直呼他的姓名,心里涌起了一股不满。只是寻声望去,心里咯噔一声,脸上露出了一副意外之色。 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初,虽然铁捕头是在府衙办差,但却并不是他的上司,二人反倒有些过节,便是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说是谁在茶馆闹事呢!原来是铁捕头,怎么跑到遂城办差也不通知小弟一声啊?” 孙捕头这话是绵里藏针,虽然看似寒暄,但亦将这事定性为“茶馆闹事”。 呵! 龚三光听出了其中的妙处,脸上浮现着笑容,便是抱手在胸,打算看这一场好戏。看着林晧然还是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样,心里却有想着:“装!等会看你怎么死!” 此时此刻,林晧然的脸是紧绷着,隐隐都有青筋冒起。 铁捕头却没想到孙贵竟然还如此袒护着龚三光,但看着扑过来的衙差顾不得多想,作势要拔刀怒道:“放肆!府尊大人在此,还不跪下!” 此言一出,整个大堂当即落针可闻,纷纷望向坐在茶桌前的年轻人。 特别是扑向林晧然的衙差,这时是彻底呆住了。 关于新知府林晧然这号人,在遂城却没少被提起,毕竟这是粤西人的骄傲。先是夺取小三元和解元郎的功名,然后是赴京夺得文魁,不仅为广东人争了光,更创下了史无前例的最佳战绩。 最近这段时间,他先是被皇上派回来担任雷州知府,接着又是屡破奇案,更将雷州城的恶霸贾豹绳之以法,以致方才说书人还在说着他的事迹。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号人竟然就在茶馆之中,是这一位公子哥装扮的年轻人。 此时再认真一瞧,不论是年纪还是气质,都极像是传闻中的那个人。 府……尊大人? 正得意着的龚三光就站在林晧然身侧,如今听着铁捕头自报家门,再往着林晧然身上瞧去,看着这张紧绷着的脸,吓得腿都软了。 他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人就是跟他外甥有过节的书呆子。尽管他心里总觉得这书呆子远远不及他的亲外甥,但当真人出现在他面前时,有的只是无限的恐惧。 这人就算真是一个书呆子,如何不懂人情世故,但如今已经贵为雷州知府。他的护身符简直就是个笑话,以着这人的身份,又如何会顾忌他只是解元郎的亲外甥。 而在这一刻,他看着脸色不善的林晧然,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甚至是大劫来临。 “卑职参见府尊大人!” 孙捕头知道铁捕头不敢拿这事开玩笑,看着林晧然的气度又信了八成,当即上前恭敬地行礼道。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同样是崩溃了。如何都想不到,这打算要送入大牢之人竟然是雷州知府,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只要县丞的一句话,他这一个小小的捕头便能从天堂坠到地狱,而他却得罪的是府尊大人,这哪可能还有活路的。 一念至此,他很想扑向龚三光,将这个祸源给掐死。 府尊大人? 周围的人听到这竟然就是府尊大人,心里都极为惊讶,眼睛中充斥着畏惧和好奇。 哪怕是那个衣着破烂的小女孩,虽然不明白府尊大人的权势,但看到了周围人的畏惧之色,她身体亦是悄然退开两步。 “让陈德到这里见我!” 林晧然淡淡地望着跪倒在地的孙捕头,然后沉声命令道。 他的怒意来源于两方面,一是龚三光竟然敢动虎妞;二是这孙捕头竟然如此袒护龚三光,简直就是龚三光养的一条狗。 “是!”铁捕头行礼,心里有着几分暗喜,便让人去通传遂溪知县陈德。 “草民参见府尊大人!” 随着几个老者行礼,其他人都纷纷跟随,呼啦地跪倒了一大片,给这里府尊大人行跪拜之礼。 林晧然对着一大帮百姓,并没有端着架子,站起来温和地让大家起来,并亲自将一个老翁给掺扶起来,显现着亲民的形象。 在任何一个时代,政治秀都是百益而无一害的好东西,这有益于他官声的传播。 当然,今天他不管是于公于私,都要为遂城百姓除掉一害。 第464章 手段 没过多会,几个身穿官服的官员急匆匆地走进茶馆。 由于都是举人出身,年纪最年轻都已经近五十岁。只是他们的步伐稳健,走在前头的陈知县眼睛更是无比灵动,进来便迅速地扫向大厅的众人。 很快地,陈知县便注意到茶馆里厅内,那里端坐着一个年轻人。 “下官陈有德参加府尊大人!” 陈知县捕捉到林晧然的身影后,便领着其他官员急步而来,然后齐齐地跪倒在林晧然身前,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之礼。 对于这位上官,他们是打心里的畏惧。不说这位是翰林院出身,又是礼部尚书吴山的未来女婿,单是最近表现出的能力和手腕,就让他们感到害怕。 更何况,这位上官还拿捏着他们的前途,哪里敢有丝毫的不恭。 围观的百姓看着县衙的四位大老爷齐刷刷地下跪,亦是感到一种新鲜感,都坐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不舍得抽身离去。 林晧然将茶杯轻轻地放下,将憋在心里的怒火宣泄而出,望着他们四人冷冷地质问道:“本府问你们,这遂溪县的衙门是为他龚三光一个人开的吗?” 咯噔! 听到这番话,龚三光的心却是一沉,矛头无疑是直指于他。虽然他知道那个亲外甥的保护符没效,但却没有想到,这人竟然如此一点情面都不留。 这一刻,他的心亦是沉到了谷里去了。 现在被这位知府直接点名,哪怕他是江月白的亲舅舅,以后绝对被遂溪县的官员拉进黑名单,不可能再有官员再买他龚三光的账了。 不过让他微微安心的是,他今天并没有犯下什么罪状,反而被他的妹妹砸到了眼角。纵使他贵为知府,相信亦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以后低调点便是了。 “不!不是!” 陈知县被叫来的时候,大概了解到事情的始末,如今听到府尊大人矛头直指龚三光,当即如同拨浪鼓般摇头否认道。 跟着一同而来的,还有遂溪县县丞、主薄、典史,亦是跟着纷纷摇头。同时都是明白,府尊大人愤怒的根源必然是龚三光。 周主薄的眼睛却是闪过一抹喜色,他早就对这个胡作非为的龚三光感到愤恨了,看到他竟然招惹到府尊大人,心里亦是涌起一股幸灾乐祸,只恨能将他千刀万剐才好。 “不是吗?”林晧然却是皮笑肉不笑,指着孙捕头又愤愤地道:“他一进门,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将本府扣进大牢!口里左一个龚爷,右一个龚爷,眼里还有没有大明的律法?心里还有没有公义?” 扑通! 孙捕头的脚一软,屁股跌坐在地上,当即是面如土色,这该来的终究是来了。他嘴里很想叫屈,很想进行狡辩,但话到嘴边却被人打断了。 “孙贵,你平日跟龚三光花天酒地拿了人家多少好处,如今竟然都成了龚三光的走狗,本官定不会轻饶你!”周典史仍旧跪在地,但朝着孙捕头怒道。 这些话,自然是说给林晧然听的,亦是明确地站在林晧然这一边,用行动支持着林晧然。 完了! 孙捕头看着周典史如此表态,知道他这次是在劫难逃。不说他确实很不干净,哪怕他占着理,这些人亦会将他丢到粪坑,以此来平息府尊大人的怒火。 他倒不恨周典史,只恨这龚三光拖累了他,平日欺负普通老百姓亦就罢了,这次竟然欺负到府尊大人头上,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对,不可轻饶!” “你太令本官失望了!” “你真替我们遂溪县衙丢脸,竟然做出助纣为虐之事!” …… 陈知县等人失了先机,但却都纷纷附和周典史,对着孙捕头进行大加指责,明确地站在林晧然这一边。 孙捕头面对着四位上官的一并指责,知道若是进行狡辩,只会死得更惨,便主动求饶道:“府尊大人,卑职糊涂,请大人责罚!” 林晧然却是没有选择表态,亦是注意到一脸淡然的龚三光,转而望向跪在地上的四位官员训话道:“蒙受圣恩,本官代天子守牧一方,不求雷州府富比苏杭,但求雷州百姓能安享太平!雷州城贾豹欺行霸市,更做出有违人伦之事,本府除之。今遂城龚三光,啐痰于包中,逼民吃食,此乃天下奇闻也,乃大恶之人!” 贾豹?大恶? 龚三光正盘算着脱身后如此逍遥,但听着听着,发现了不对劲,猛地抬头吃惊地望向林晧然,背脊涌起了一层冷汗。 他何德何能,竟然能跟贾豹相提并论。只是在林晧然的口中,他确实跟贾豹得到了一样的待遇,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恶霸,数十万雷州百姓的敌人。 “下官知罪!定不容此等大恶之人,恣意欺凌我遂城百姓!”陈知县已经是老泪纵横,却不知道是做戏,还是有所悔悟。 他已经五十多岁,这个年纪对于阁臣是黄金年龄,但对一个知县却是风烛残年了。在上任之后,他对于遂溪县的事务倾向于安稳,很多事情都交由下面的人处理,且他早已经过了想要做事的年纪。 亦是如此,他对遂城的事情太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龚三光的恶名在外,亦是不闻不问,而今龚三光如此猖狂,他其实得承担一定的责任。 “你这话,本府就暂且记下了!”林晧然打量着陈知县,却不管他是不是真心悔改,冷淡地回应道。 今天之所以将矛头指向孙捕头,就是故意不想事态扩大化。他是一个求实的人,将这庸官处理掉不是好办法,换来的亦不一定会比陈知县更强,唯有达到目的才是正道。 相信陈知县不会是一句搪塞他的话,必定会对龚三光这种恶霸进行出手。哪怕不铲除这种恶霸,恐怕不敢出现助纣为虐的情况,让遂城这里少一些欺凌之事出现。 至于龚三光,被他扣上一顶恶霸的帽子,成为遂城恶霸的典型人物,这人的好日子恐怕亦是到头了。 第465章 一南一北 龚三光的脑袋嗡嗡作响,方才以为林晧然无法拿他怎么样。但突然间发现,这哪是什么书呆子,分明就是一个老奸巨滑的政客。 虽然大明没有“恶霸”这项罪名,但却为百姓所痛恨。如今他被扣上这个帽子,定然会被官府用放大镜找毛病,先不说他本身就不干净,哪怕再干净的人亦会被揪出毛病来。 一念至此,他当真是心寒,怎么就得罪了这一号人,这当真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好!” 感动的不仅是陈知县,围观的百姓亦是纷纷叫好。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方才亦同情于那农妇的遭遇,只是碍于龚三光的权势,所以才敢怒不敢言。如今林晧然不仅为那个农妇出头,更表示要为遂城除恶,这如何不让他们感动呢? 林晧然很像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看着大家如此响应,特别有人已经老泪纵横,亦是离座朝着众人大义凛然地拱手道:“雷州府容不得恶霸,遂城亦容不下恶霸欺凌百姓!今陈知县已经表态,他日陈知县若不能办妥此事,本府定会再度亲临,还遂城一方安宁!” “说得好!” “对!不能让恶霸猖狂!” “有此知府,遂城之幸,雷州之幸也!” …… 围观的百姓无疑被这番话所打动,有人已经捂着眼睛呜咽而哭泣。跟着以往的知府相比,林晧然简直就是再世菩萨,真切都为着他们做事情。 其实恶霸的产生,很大程度就是官府的不作为、或者助纣为虐。如今官府若真的出手,这些恶霸虽然不能根除,但定然不敢如此猖獗。 宋典史等人看着这番场景,亦是感到一丝的愧疚。只是亦不然全怨他们,他们毕竟只是举人出身的官员,若身后没有大人物撑腰,哪里敢跟背景深厚的豪强抗衡。 这个男人! 阿丽站在旁边打量着林晧然,美眸却透过着一丝的迷茫。 方才在事发的时候,她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却是虎妞站出去帮那个妇人,这才引发了后面的冲突。 只是如今,这男人身上的大义凛然,让她很是困惑。她对先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不确定这男人是不是猜到虎妞会出手,所以才选择袖手旁观的。 但不管如何,她又见识了这男人的权势,以及对事情处理得很是“狡诈”。明明就是虎妞砸伤了人,有着一点点不占理,只是几句话间,他就让那个恶人如同死狗般。 林晧然不想成为大熊猫,朝着大家拱手之后,便叫上虎妞准备离开。只是他扭过头的时候,发现虎妞正在那里左顾右盼,一副很着急的模样。 虎妞做事情很是投入,有时单是看着她那张脸,便能够知晓她的喜怒哀乐。如今她的脸上,几乎就等于写着“着急”两个字。 “哥,小兔的妈妈不见了!”虎妞的脸蛋肉墩墩的,满脸疑惑地仰头望着林晧然,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仿佛在说着“我不骗你”。 不见了? 林晧然亦是一愣,这才突然间想起,那个农妇确实是离开了好一阵。当即便望向四周,只是周围并没有那个农妇的身影。 突然发现陈掌柜作了一个手势指向小兔,他顿时有所明悟,亦是望向了那个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跟虎妞一般大,但身形很是瘦小,可以用骨瘦如柴用形容。她的脸上没有半两肉,头发亦是枯黄枯黄的,整个人的气色很是不好,似乎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 此时似乎很是害怕,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呛着大滴的泪珠,虎妞正安慰着,在左顾右盼地寻着那个农妇,帮着这小女孩找妈妈。 林晧然发现铁捕头认真地望着他,这个眼神无疑是无礼的,但在这里却有着不一样的味道,便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冲着还在找人的虎妞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那个抹着泪的小女孩安慰道:“小兔,你先跟着我,等会我带你去找你妈妈!” “嗯!”小女孩抹掉眼睛上的泪水,轻轻地点头道。她喜欢这位小姐姐身上的味道,亦喜欢她的庇护,对她有一种打心里的亲近感。 龚三光还想着如何脱身,打算接着就到廉州府找他姐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他的计划再度破产,因为一个苦主在门口又将林晧然拦了下来。 这人他却是认得,他前段时间仗着县衙的关系,强行低价买下了对方的药铺。此时拦着林晧然,正是诉说着这一个不公之事。 “你将状子先递送到县衙,若陈知县不帮你作主的话,你就前来雷州城,本府定会为你主持公道!”在简单地交谈后,却听到林晧然冷漠的声音传来。 “多谢青天大老爷!”那人行跪拜之礼,十分感动的模样。 完了! 龚三光看到这一幕,心知此次是再劫难逃,他没有机会前往廉州府任职了。 在恭送着林晧然离开后,周典史那双凌厉的眼睛望向龚三光,当即厉声地命令道:“来人,将这个恶人给本官拿下!” 龚三光听到这话,脸上当即是如丧考妣,知道他的好日子是要完蛋了。特别他先前做的那些恶事,一旦真要追究起来,甚至都足够砍他的脑袋了。 在遂城又呆了一天,次日清晨林晧然便跟虎妞要分别了。 虎妞返回长林村玩耍,过着她的逍遥孩子王好日子,而林晧然则很是悲催,需要返回雷州城主持府衙的日常事务和推动开海计划。 林晧然其实是想要回长林村看看的,但他如今进入官场,很多事情却是身不由己。现在并不是沐沐之期,他离开雷州城都要找个理由,更别说偷懒跑回家了。 正是如此,虎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他只要老实地呆在雷州府境内。如今老实地返回那座城池之中,他突然有种囚徒的感觉。 “哥,我回长林村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在林晧然羡慕的目光中,虎妞朝着他挥手作别,直接踏上了返回长林村的路途。 第466章 地主是怎样炼成的 九月底,北风渐起,显现着秋高气爽的气候现象。 雷州城有内城和外城之分,内城是一个正方形的结构,而外城则连接于南城墙,呈现着不是很规则的半圆形结构,故而整座城外形是有方又有圆。 这里仍然如故,那两条一纵一横的主街道连接着四个城门,百姓在这里往往来来。跟着以往似乎没有两样,青砖街道仍旧写着沧桑。 只是生活在这座城的人却知道:雷州城是变了。 街道显得更加热闹,商铺的生意亦更加红火,连同街道的乞丐亦明显增多。特别城内出现很多有钱商贾的身影,他们甚至在物色着房屋。 以前没有人要的织工,现在都挑花了眼。以前没能找到活干的工匠,现在都成了香饽饽,被大家争抢着要过去。 至于镇洋门外,雷州码头在修筑,连通雷州码头的官道亦在修建,呈现着热火朝天的场面。 在这一个即将来临的冬天里,雷州城却显现出欣欣向荣之景,正在一点一滴地发生着变化,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大清早,林晧然在二堂排衙点卯后,便直接回到了签押房。 跟着很多人想象得并不一样,知府的生活其实亦是单调而无趣,林晧然在里屋的书桌前坐下,喝了一杯提神醒脑的参茶便开始工作。 由于今日是九月二十八,又是放告之日,故而这一天又要接受着百姓的告、诉。 虽然雷州城下面还有着海康县衙,但雷州城的百姓要告状的话,往往都会直接绕过海康县衙,来到雷州府衙递状子。 却不是全然是不信任海康县衙,而是在一般老百姓的眼里,官阶越高的官员处事会越公道。就像当朝阁老,不会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而偏袒谁。 何况,雷州府衙跟海康县衙只隔着一个府学宫,谁都不会吝啬这区区几步路,都会选择将状子递到雷州府衙中。 正是如此,海康县衙几乎就不用操劳诉讼案件,而雷州府衙则得兼负着这一项职责。 林晧然亦是慢慢熟悉了知府的角色,对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抱歉,努力成为称职的知府。其实大部分案件直接交由下面的书吏“票拟”,最后他再亲自“批红”即可,只有一些大案才要劳心劳力。 “这是海康县近五年的征粮的汇总粮册,是韦主薄刚刚送来的!”孙吉祥走了进来,将一份厚厚的册子递送到案前道。 林晧然略感到意外,没想到海康县衙的效率如此高,不过很快就释然了。海康县的知县、县丞空缺,韦主薄亦是想要抱着他的粗大腿谋求上进,这办事效率自然不会低。 对于谋求上进的官员,他其实并不反感,实质上他就是这类官员。曾经为了翰林侍讲的职位,他亦没少花心思,甚至如今都一心想着如何才能风光地重返京城。 咦? 孙吉祥在出门的时候,疑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 他知道这个东家很是“功利”,断然不会做一些无用功。只是这一次,他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东家会突然要查看征粮的情况。 若说东家翻旧账,对那些欠税的大户追讨税粮,他断然是不会信的。毕竟东家的智慧就摆在这里,肯定不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事情,但如果不是追讨税粮,为何又翻查近五粮的征粮情况呢? 最终,孙吉祥无法猜透林晧然的心思,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前去吏员的办公区,查看有没有重大的案子。 沙沙…… 林晧然低着头细细地翻阅着资料,认真地投入于工作之中。 满额征粮,这对于任何一个县衙而言,都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在国朝初立倒还好,但到了如今的嘉靖朝,能征足八成都是一件极了不起的事情,甚至在江浙的某些府县能征得六成都可以得到优评。 除了像小泉村那种无力缴税的贫民外,还有就是当地势力雄厚的豪强,若他们拒不纳税,县衙的官差根本就无计可施。 就拿遂城的龚三光来说,知县都要卖他几分面子,他若真不缴税的话,下面协助收粮的官差真敢对他采用暴力征粮那一套吗? 正是如此,征粮是一件很吃力的活,且往往都不能让人感到满意。 林晧然翻开海康县的粮册,发现前四年都不足七成,但今年的秋粮却在八成之上。 对于这个发现,他理因感到高兴,毕竟海康县的大户都很给面子。 只是他亦是产生警惕,这事同样说明海康县的大户或多或少都有抗税的恶习。这第一次征粮是给面子,但保不准下次就要抗粮,甚至会对他下手。 在意识到这一个问题后,他又是认真地进行翻查。谁是一直缴税的良民,谁又是抗粮的顽固分子,他开始进行逐一排查。 让他惊奇地发现,海康县第一大户钱家竟然是纳税的良民,五年间都没有拖欠过一粒粮食,简直可以发放锦旗奖励了。 在中午用茶点的时候,韦主薄听到林晧然的询问,对钱家当即是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钱家真可谓是咱县的大善之家啊!钱家不仅没有欠税粮,还支助一些贫寒子弟上学堂,为家乡修桥铺路,南渡河的钱彬桥,就是他们家出钱修建的。” “钱彬?这名字有些耳熟,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林晧然愣了一下,亦是疑惑地道。 韦主薄微微一笑,拱手道:“钱彬是我们海康县的骄傲,大人若没听过才稀奇。他是正德年间的进士,官至松江府同知,官声颇佳,解甲归田后又创办族学,钱氏因此出了不少读书人,其嫡玄孙钱辉更是取得今年广东秋闱第十名的佳绩。” 林晧然恍然大悟,敢情这是海康县少有的大明进士,怪不得他都有些印象。至于钱家为何会成为海康县最大的地主,恐怕亦是跟钱彬有关了。 按着雷州府的规定,进士免税二千亩,举人免税五百亩。 对于这种事的好处,林晧然是深得其利。他高中解元的时候,有人便主动给他送来了田产。而他中得状元的时候,情况虽然并不清楚,但这次回来却有很多田产挂于他的名下。 仅是因为一场科举考试,他便从一个无产人士一举成为了一名大地主。 这钱家能够成为海康县的第一大地主,估计应该是发迹于钱彬,而后又出了数位取得功名的读书人,这才有了现在的钱家。 不得不说,这时代最好的投资,不是做什么买卖,而是培养出一个考霸。只要获得了功名,那这辈子就算是衣食无忧了,财富将会滚滚而来。 第467章 困扰 只是这些免税田,亦成为了大明朝的一大弊病。 跟着后世的“富人多缴税”相违,这时代的富人反倒不用缴税,穷人则要多缴税。 举人和进士都能够享受到免税的优待,若是在仕途取得成就,同样有着极大的好处。若官至四品,还能再免两千亩,二品以上,则可免税一万亩。 反观普通的百姓,当地的县官不敢对那些士绅阶层下手,但为了征粮的成绩显得更好看,往往会千方百计多榨取一些税粮。 特别是户部尚书贾应春提出“征粮不足七成,当地官员不得升迁”,这种压力极可能是直接作用在普通百姓身上。 正是这种不公平的征税规则存在,致使社会矛盾冲突不断,普通百姓不堪重负。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农民起义层出不穷。 林晧然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自然不会主动抨击这个不公平的征税现象。 何况,这科举的公平公正就摆在这里,人人的机会都是均等的。而他们为了取得功名,亦是经过了十年寒窗苦读,这只能说是一种付出后的回报罢了。 站在不同的位置,注定对事情的看法会有所不同,特别是关乎自身利益的事情。对于这一点,林晧然突然有所体会。 转眼间,已经到了午后,外面的庭院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之中。 孙吉祥抱着一摞状纸走进来,向着他禀告道:“今日共接收各色诉状六十三份,其中刑事案件八份,其余皆为民事纠纷。”说着,便将其中的八份刑事案件置于案前。 林晧然微微点头,伸手拿起其中的一份刑事诉讼进行阅览,只是发现孙吉祥手里还攥着几分诉讼,便疑惑地抬头望着他道:“还有特殊情况?” “对!”孙吉祥微微点头,脸色显得犹豫,又放下手上的几份诉讼道:“这几份诉讼是因田产纠纷而起的,只是方才进行核查,却是应了那句‘千年田八百主’。百姓买卖田产,很多都不会到官府登记造册,导致根本无法查实,这诉讼人却又不能拿出真凭实据。”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这事没有田契为凭的话,双方必将是各执一词,这种案件根本无法判定。只是出于自身利益出发,在这种两可选择的情况下,官员往往都是选择让大户胜诉。 孙吉祥看着林晧然不吭声,便又将那几份讼乡绅夺产的诉讼放在案面上,然后悄悄地退出去。他知道东家没有问他意见,心里肯定是有了主意。 哎! 林晧然看着孙吉祥离开,将那几份诉状翻开,很快又搁置于案上。他知道这里面极可能存在着侵占田产的情况,但却不能轻易碰这一件事。 他固然能帮着一二个弱势的百姓,但下一个放告日,恐怕他的府衙就要人满为患了,最后逼得他直接占在海康县乡绅的对立面。 最为重要的是,他的开海计划需要海康县乡绅们的支持,而不是这群没有田产的普通百姓。 林晧然处理完手头上的公务,便起身离开了签押房,打算和虎妞到鱼市淘海鲜。 只是走过院门,看到清静无比的庭院,却是叹了一声。他这才想到,虎妞那个丫头已经回老家了,此时恐怕带领着一帮小孩在村子周边耀武扬威了。 平时那丫头总有面前吵吵闹闹,还不觉得怎么样,甚至竟然这丫头有点烦人。只是如今这丫头不在,心里突然间是空荡荡的。 林晧然放弃了去外城鱼市淘海鲜的想法,带着铁柱离开了府衙,身后还跟着几名差役,一起向着坐落在镇中东街的作坊而去。 作坊已经建成,来到大门前,便听到“唧唧”的织布声,里面是一片忙碌的景象。跟着后世的工厂相比,这里的女工显得更要勤快,手脚亦更麻利。 联合作坊是采用合资形式存在,机械的维护由长林染坊全权负责,不过更具体的经营则是由翁家派出的一位掌柜。 “府尊大人,是什么风将您吹来了!”翁掌柜看到林晧然出现,当即远远地迎了过来,脸上是由衷地涌现着灿烂的笑容。 这飞梭织布机的神奇,这些日子他是深有体会。凭着这机器的生产效率,雷州布必然会崛起,甚至能取代松江布的地位,这里蕴含着惊人的利益。 “我只是闲着无事,过来随便看看,你忙你的,不用理会我!”林晧然轻轻摆了摆手,然后目光便落向作坊中的机器上面。 那个飞梭如同精灵般跳动,而每一次跳动,棉线便进行经纬相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匹棉布在慢慢地形成。 这一幕,已经令到无数人感到惊奇,更是震惊了无数的人。 “我亦是不忙,能陪着大人身旁,是小人的荣幸!”翁掌柜陪笑着道。 林晧然扭头望了他这张胖脸,知道这人其实是翁家的嫡系,能有这种姿态,无疑是一个深谙处世之道的人,便是带着几分好感地微笑道:“翁掌柜,作坊可遇到什么难处?若是有的话,本官定会竭力帮你解决!” 翁掌柜踌躇片刻,认真地拱手道:“联合作坊确是遇到了一个难题!小人没想到机器的效率这么高,这仓库的棉花几近消耗殆尽,若是广州府那边的棉花三日内不能到达的话,作坊便可能要停工了。” 棉花? 林晧然听到这话,脸上亦是浮起一丝苦笑。 在很早之前,他便知道棉花是雷州府的一个短板。虽然他有技术,亦能解决人员的问题,但偏偏在这个棉花的问题上,让他大感头疼。 虽然可以从外地进货,但这时代的陆路运费不低,而海运又很难打通。且这个办法其实是治根不治本,若没有自己的棉花产区,这雷州布始终得受制于人。 在后世中,有着一个经典的商战案例,就是大豆危机事件。在美国掌控黄豆货源后,尽管中国拥有着众多先前的炼油厂,但仍然招至了灭顶之灾。 林晧然想要将雷州府打造成新的棉纺中心,仅仅生产出雷州布是不够的,他还得解决棉布的产区问题,这亦是他接下来最重要的一项工作之一。 第468章 主动出击(舵主加更) “这事你找赵富贵,他对粤西的棉花种植情况比较清楚,或许他能帮你解燃眉之急!”林晧然没有推脱,给他指点一个明路道。 翁掌柜听到这话,脸上却是露出几分迟疑之色,林晧然便是笑道:“虽然他是没有在作坊参股,但你跟他说是我的意思,相信他会卖我这个面子的!” “好的,我回头就去找他去!”翁掌柜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陪着灿烂的笑容拱手道。 虽然他们翁家是广东的顶级家族,但人脉主要是在广州府和粤东一带,对粤西这里几乎是两眼一抹黑。 哪怕知道琼州府那边的黎族历来盛产棉花,但亦是苦于没有门路,如今有粤西的地头蛇帮忙,无疑会让事情变得简单很多。 却不知道林晧然用了什么手段,像沈六爷、赵富贵和谷满仓等粤西的商贾,对他的话都是言听计从。如今交待这事,肯定亦会全力去办。 二人说着话,继续在作坊中穿行着,听着那些交织着的“唧唧”的织布声。 林晧然这次过来,主要是想要查看一下作坊的生产进展情况。如今天气已经转凉,棉布的黄金季节亦要来临,他想要雷州布尽早面世。 虽然雷州布主要职责是助力他开海,但如今码头还处于修建阶段,硇洲岛的毒牙没有拔除,还有很多前期工作没落实到位。 正是如此,他近期是想要雷州布占领整个粤西及周边市场,先将雷州布的名头在大明打响,然后再图谋海外市场。 跟着后世一般,织机是尽量靠着墙,女织工亦是面对着墙而忙碌着,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将几台织机染成金黄色。 林晧然从忙碌的作坊间穿行而过,却意外地看到了少女韩梦儿的身影,这个曾经跟张敏等人被关在死牢的女人。 随着刘三假冒知县一案告破,其同党亦是被逐一揪出,其中便包括韩梦儿的未婚夫赵五。 虽然韩梦儿不愤被父母逼嫁于赵五,愤而将赵五刺伤构成死罪,但由于赵五原本属于通缉犯,今又进行了身份伪造,故而林晧然亦是网开一面,判韩梦儿意图谋害未婚夫的罪名不成立,并将她当堂释放。 除了韩梦儿之外,前李县丞之女李春燕亦被释放了。因为刘三担心李春燕会坏事,故而设下了一场假死的骗局,打算用律法制裁李春燕。 韩梦儿的侧脸的轮廓很好看,眼睫毛显得修长,一道夕阳恰好落在她的身上。只是在她的身上并没有黄昏迟暮之感,有的只是一种新生,以及一种对生活的热爱。 大概是察觉到同伴的骚动,在用袖子探试额头上汗珠的时候,她亦是顺着旁人的目光朝着某个方向望去。在看到林晧然的时候,她却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来。 林晧然却是一阵愕然,不明白这少女为何会冲他微笑,毕竟两人只见过二三次面,甚至都从来都没发生过交谈。 或许是对生命的一种敬畏,亦或是被这种无邪的笑容所感染。他知道这少女并不容易,这一次可谓是死里逃生,看着她还能够如此乐观向上,亦是微笑地回应了一下。 只是这个回应,却反而让韩梦儿愣了,迟疑了几秒钟,那张俏丽的脸蛋微微羞红,急忙继续忙于手头上的工作。 林晧然看着她这个反应,无奈地耸了耸肩,将未走完的路走完。他跟着翁员外继续说着话,查看着作坊上百台织机的运转情况,心里亦很是满意这个进度。 从联合作坊出来后,他没有停歇,又到隔壁参观纺纱厂的作业情况。从棉花到白棉布,其实还有一道纺纱的工序,即将棉花变成棉线。 任何事物的出现其实都有着一种必然性。就像电视出现后,必然会致使摄影技术提升,从而拍摄更丰富多彩的影视作品。 在后世中,飞梭织布机出现没多久,工厂主们很快就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棉纱供应不足。正是如此,发明更加高效的纺织机,便成为工厂主们的一种新渴望。 跟着被苹果砸中头而悟出万有引力定理的牛顿相似,一个名为詹姆斯哈格里夫斯的纺织工下班回家无意踢翻妻子正在使用的纺纱机,使得他从纱锭必须横着的固定思维中跳出,从而发明纱锭竖着的珍妮纺纱机。 随着珍妮纺纱机的出现,致使英国整个纺织业的整体技术得到极大的提升,从而让这个日不落帝国奠定了坚定的纺织业基础。 现如今,这种八个纱绽同时转动的珍妮纺纱机便出现在这座雷州城的作坊中,而一堆堆棉花亦慢慢地变成了一条条柔软的白棉线。 随着这两大作坊的建立,林晧然对雷州布生产环节的布局,已经算是基本上完成。只要以这两大作坊为核心,其他作坊进行协助,雷州布的生产环节将不会存在太大的问题。 在看到两间大作坊的运转良好后,林晧然亦是放下心来,对着未来显得更有信心,知道可以按部就班地继续推进开海大计。 单是目前而言,他主要面临着两大难题。一是如何将硇洲岛的蓝旗帮除去,打开雷州通过大海的最后一个阻碍;二是如何解决未来棉花的原料问题,让雷州府成为新的棉织中心。 对于前者,他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毕竟蓝旗帮要强于黄旗帮,且硇洲岛有着极强的地理优势,切不能操之过急。 对于后者,他其实倾向于海外建立殖民庄园进行棉花供应,只是这个构想短期注定无法实现,如今还得雷州周围地区想办法。 好在,大祖初立国便下令:“凡民亩五至十亩者,载桑、麻、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由于棉花比木棉更佳,所以全国各地都零散种植着棉花,若是能够将这些零散的棉花集中起来,其实还是足够雷州府的需求。 林晧然却是明白,人不要总等着麻烦找上门,偶尔亦要主动出击。 在第二天的时候,林晧然便举办了一场酒席,将海康县的大户全部邀请到了府衙之中。 第469章 又见簸箕炊 新任知府相邀,而这位知府还是大明最有前途的官场新星,受邀的雷州城二十四名大户兴奋赴约,手持着请柬进入了府衙,被差役引至了三堂的花厅中。 花厅内已经张罗出五张八仙桌,桌上摆着各种的菜肴,有着从雷州湾捕捉到的海鲜,亦有猎户打到的山珍,菜品可谓是丰盛,小厮在利索地上着菜肴。 虽然都是雷州城的土财主,平时亦算是不愁吃喝,只是看着这道道精美的茶肴,两眼亦是放光。特别这里亦有吝啬的财主,更是对着菜肴吞咽着口水。 这知府请客,还请吃得如此之好,确实是百年难惹,令到大家都很是满意。 “这般的挥霍,却不知道这一顿又得浪费多少民脂民膏!”只是在这么多财主中,突然传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大家寻声望去,却见在首座前端坐着一位浑身散着雅气的员外。他年约五旬,一张刚正的国子脸,浓眉大眼,胡子修剪得很漂亮,皮肤较为白皙,只是此时脸上却显现着一丝怒容。 单是这一个形象,在这帮财主之中,确实是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特别是他那腰间的雅佩,放在桌面上的提字纸扇,无不证明他曾经读过书或者身怀功名。 都是生活在雷州城地界的人,很多酒席都能撞到一起,大家哪有不认识的,却都知道这人就是雷州城最大的土财主钱善。 钱善的爷爷是正德年间的进士,家族的文运昌盛,算得上是雷州城最强盛的家族。由于他平日乐善好施,遇到灾年更是主动于城外设棚赈济灾民,在整个雷州府的声名都很不错。 特别在今年年初白同知要加收杂税,是他联络着众多乡绅一起反对,最后更逼得白同知退让,以致他亦隐隐成为了雷州城乡绅的领头人。 现在听着钱善如此指责这桌酒席,他们亦是只能苦笑。哪一位知府不是如此挥霍的,只能怪钱善这人太过于刚正,眼睛是容不得半粒沙子。 “这顿饭菜能值几个钱,知府大人私人掏腰包亦是请得起的!”陈有才深知林晧然的家底有多雄厚,当即就顶撞道。 若是在以前的话,他断然是不敢如此顶撞钱善的。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财主,其子亦不过是一个补缺的举人,根本无法跟钱善这种家族相提并论。 只是他现在参股了作坊,他儿子又跟林晧然有着良好的关系。如今听到这些话,不管是出于情谊还是利益,他都要竭力护着林晧然。 林晧然现在不仅是雷州知府,更是他们这帮商贾的保护伞,能够给他们提供巨大的利益。一旦林晧然陨落,那他们的利益必将首当其冲。 “这场酒席入不入公账,你能保证?”钱善亦是针锋相对,板着脸望着陈有才道。 端送菜肴的小厮将话听进了耳里,便是陪着笑说道:“这场酒席是包给我们酒楼的,酒钱由联合作坊给付了,这跟府衙的公款无关!” 大家听到这话,并没有拍掌叫好的意思,更多的却还是出于好奇,不明白联合作坊为何会帮助支付这场酒席的钱。 “商户最是图利,恐怕这场酒菜亦是沾满铜臭味!”钱善却是脸色不改,将矛头又指向了这次酒席的动机上来了。 听着钱善的话,大家亦是苦笑,这人浑身都是文人的臭毛病。若真没有什么时候,知府凭什么会无缘无故宴请他们。 特别这位知府出身翰林,又有那位未来岳父礼部尚书吴山做靠山,今又夹带着除去贾豹之威,在雷州城已经没人敢跟他抗衡。 如今宴请他们,说是没有什么图谋,他们是打死都不会相信。只是钱善如此直接指出来,却又显得有些不合适,不懂得大明人处事的委婉。 陈有才正想要说话的时候,却见林晧然带着翁员外从内宅走来,他当即跟着大家站起来纷纷朝着这位年轻官员见礼道:“草民参见府尊大人!” 毕竟都是雷州城有头有脸的乡绅,甚至有几个人还是秀才的功名,如今一并给林晧然作揖,但没有人会选择跪拜。 林晧然没有托大,朝着大家拱手温和地笑道:“抱歉了!本官方才处理些琐事来迟,还请诸位莫怪!” 大家连称不敢,亦是躬身恭迎着他,而林晧然当仁不让,直接到了主位就座,脸上保持着温和而又不失威武的微笑。 待众人都跟着落座后,林晧然便是端起酒杯起身道:“各位都是雷州城的,能够前来参加本官的午宴,本官甚是欢喜!” 众人都纷纷起身,跟着林晧然隔空虚碰杯子,然后饮下了这一杯酒。 林晧然却是不着急说事,仿佛这次就是宴请朋友前来叙旧般,跟着同桌的几位土财主闲聊。一会主动向陈有才打听一下陈开平的事,一会又关心苟员外的伤势,却是没有摆什么架子。 他不主动挑明酒席的意图,其他人亦是不好主动询问,这里便包括拥有雅气的钱善。钱善很刚正是不假,但林晧然真坐在面前,却亦不敢丝毫造次。 任谁都明白,林晧然的出身和年纪就摆在这里,他日入阁拜相都是有可能的事。哪怕不能攀上这棵大树,亦不敢得罪这号人,从而为子孙后代惹祸。 却是这时,小厮又端上了一盘普普通通的簸箕炊。 林晧然略感意外,冲着小厮疑惑地道:“你们酒楼没菜可上了吗?”严格而言,这簸箕炊并不算是菜,而是一道主食。 却不用那个小厮解释,旁边的苟员外便是微笑着介绍道:“府尊大人莫要怪酒楼,这道是我们雷州城有名的进士簸箕炊。” 林晧然听到这话,若有所悟都望向一直板着脸的钱善,这时钱善的脸上分明写着一丝的得意劲。 这进士簸箕炊确实是跟钱善的祖父钱彬有关,话说钱彬出身于贫寒之家,蹉跎了三十余载,仍旧只是一个穷酸秀才。 在屡次落榜后,家底早已被掏尽掏空,到最后竟然连吃饭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凑足前往广州府参加乡试的盘缠了。 一位卖簸箕炊的老妇人怜惜于他,不仅让他吃簸箕炊,还掏出积蓄支助他赴考。亦就是那一年的乡试,钱彬中得了举人,而后又中得了进士。 雷州城没少好事之人,便将老妇人卖的簸箕炊称为进士簸箕炊,并受到文人追捧,从而成为雷州城中一道文人常点的菜品。 “如此说来,是本官失礼了,我得尝尝才行!”林晧然微笑地说着,便抄起筷子夹起一块簸箕炊放入嘴中,发现油香扑鼻,确实比一般的簸箕炊要更香更可口。 “味道如此?”众人期待地问道。 “入口香滑,油而不腻,不愧是进士簸箕炊!”林晧然不是二愣子,便是点头称赞,然后望着满脸得意劲的钱善又是客套地问道:“不知那位老妇人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 咦? 苟员外顿时一愣,虽然他从小将这个典故听出了老茧,但突然间发现,他还真不清楚那个老妇人的情况,便求助地望向了钱善。 钱善脸上的笑容不变了,却是寡淡地说道:“那老妇人膝下无儿无女,我钱家将她奉养天年,亦是对得住这份恩情了!至于她何名何姓,这根本就不重要!” 第470章 荒谬 不重要? 林晧然其实就是随口一问,但听到这个答案,顿时却是愣住了。 这件事对于苟员外等人,或许是真的不重要,所以他的关注点会放在钱彬身上,而没有去关注那个好心的老妇人姓甚名谁。 只是钱善作为钱彬的后人,不过只隔了一代,对这位大恩人竟然是如此的态度,当真是让他都替那位好心老妇人感到不值。 在这一刻,林晧然甚至都有将簸箕炊吐掉的小冲动,不过他不是没有半点城府之人。且不说他并没有虎妞那么强的正义感,今天宴请这帮土财主,其实是有事需要他们帮忙。 咦? 陈有才等人都是微微一愣,诧异地望了钱善一眼,显然是没有想到钱善会是这个态度。只是他们对钱善是有所忌惮,自然不会指责什么,权当没听到便是。 只是他们却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传闻,是关于那个老妇人的。那名老女妇似乎没能在钱府安享天年,而是最终被钱彬之子赶了出来,晚年很是凄惨。 不过这谁没有三二个仇家,这事极可能是有人故意抹黑钱家,毕竟钱家乐善好施之名由来已久,更是雷州府最有文气的书香之家。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林晧然给翁员外使了一个眼色,翁掌柜先是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装模作样地抓起筷子,但筷子伸向中间的菜肴,却是轻叹了一声,将着筷子缩了回来。 同桌的人看到翁掌柜这般作态,都不由得好奇起来,陈有才开口询问道:“翁员外,你这是何故,遇到什么难处了?” “哎……我是在为棉花的事犯愁呢!”翁掌柜迎着大家关切的目光,又是深叹着一口气道。 整个花厅都关注着这张酒席,这时都静静地听着翁掌柜说话,翁掌柜又接着诉苦道:“现在作坊仓库里面的棉花又告罄,明天都没有棉花用了,作坊恐怕得停工了!” “这个事情好办呀!我在徐闻县那边有熟人,我明天就帮你弄棉花去!”陈有才听到是这事,当即就打下保票道。 “你能弄多少?一百担?两百担?”翁掌柜似乎是不领情,又是接着说道:“这作坊建好后,这棉花却成了最大的问题,我今年得要数千担,明年甚至要数万担,这得上哪里找去呀!” “我可弄不了这么多!”陈有才讪讪地说道。 其他人都是一惊,虽然知道联合作坊最近在疯狂找棉花,但却是没有想到,这间作坊的需求量会这么巨大,当真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翁掌柜突然站起来,朝着花厅的众人拱手道:“我在此亦代表联合作坊向大家求助,谁能帮我们解决明年数万担的棉布,必另在重酬!” 数万担? 大家听着这数额,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虽然这无疑是一个潜在的大商机,但大多数人却是摇头,因为单是本钱就够他们头痛的了。 正是大家沉默之致,却听到林晧然突然开口说道:“本官倒有一个提议!” “府尊大人,还请给我指条明路!”翁掌柜眼睛微亮,满脸欣喜地拱手道。 整个花厅的人都望向了林晧然,却听林晧然微笑着说道:“在座的诸位都是本城的大户,每户拿些田地来种植棉花,这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到了这个时候,整个花厅的土财主们都彻底明白了,这便是此次宴会的意图,那就是要他们拿出田地种植棉花。 亦是这时,他们终于明白这次酒席的钱为何得由联合作坊来掏了,这确实应该由他们支付。 “荒谬!简直是荒谬!”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突然间响起,而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正是钱善。 林晧然听到这话,眉头却是微微地蹙起。他知道这事恐怕得不到支持,但却没有想到,作为雷州城最大的地主却直接站出来反对他。 压着胸中燃起的怒火,他淡淡地询问道:“敢问钱员外,这个主意哪里荒谬了!” “田地都种植了棉花,若一旦发生灾荒,这得死掉多少人,你是要想成为我雷州府的罪人吗?”钱善却没有退缩,而是大义凛然地回应道。 这个担忧其实不无有道理,毕竟这时代的农业经济很是脆弱,但林晧然却是解释道:“钱员外怕是误会了,我不是要诸位全部种植棉花,只需要诸位拿出两成下等田地即可!” “雷州府的两成田种了棉花,粮食必然会减产,届时粮价肯定会上涨,最终苦的是咱雷州城的百姓!此等荒谬之举,老夫定然不会同意,告辞!”钱善言辞激烈,且是有理有据。 说完,他站起来朝林晧然拱手,然后转身就愤然离去。 有几个土财主被钱善瞪了一眼,却是心里一惊,亦是纷纷跟着站起来朝着林晧然谦意地拱手,便是急忙跟着钱善离开。 “这个老混蛋!” 林晧然对这个情况亦是有所考虑,但钱善压根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已经转身离开了。不过他亦不可能天真地认为,钱善真是为了什么雷州城百姓,其实还是为了他自己。 说实在的,雷州府并不是条件优越的棉布产区,地理和气候不仅比不上琼州岛,跟河北和山东有着很大的差距。 这棉花亩产量不仅要低于其他地区,且有着滞销的风险。雷州府不比江浙地区,那里的棉花是稳稳有销路,而雷州城的联合作坊一旦倒闭,他们的棉花都不知道该卖给谁。 另外,大明实行的是以实物缴税,虽然征税的标准是固定的“三十税一”,但总产量的界定却没有固定的标准,将你棉花总产量按山东地区进行界定,你根本就无处哭诉。 正是如此,钱善的抽身离开其实是一个明智之举,毕竟这种植水稻是稳稳当当的收益,而棉花却要承担着很大的风险。 只是林晧然却有着他的考虑,促使雷州府大力种植棉花这步棋,却是势在必行。 雷州府想要成为新的棉织中心,却不能完全陷入产业空心化的陷阱。哪怕原材料全部从外地采购,甚至将来在国外建立殖民庄园,这雷州府亦得种植一部分,这才能从容地应对可能突如其来的原材料危机。 受制于人,这从来都不是林晧然所喜欢看到的事,他更喜欢深谋远虑,让他的开海计划顺利推进,不被任何人狙击到。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作为雷州城最大的土财主却是站出来明确反对于他。而随着钱善的强硬表态,几个土财主又先后离开,剩下的土财主的态度亦是暧昧。 林晧然将周围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亦看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 其实他跟翁掌柜准备着很多漂亮的说词,但他突然不想说了。却不一定会全然没有效果,而是他突然间发现,这帮土财主似乎更喜欢用拳头说话。 第471章 钱善的小九九 九月底的雷州,天气已经明显转凉,哪怕中午时分都透着丝丝凉意。 钱善从府衙门口出来,被外面的冷风当头一吹,身体顿时打了一个冷颤。方才他本就没有什么怒意,这时脑子显得更清醒了。 今天的举动看似鲁莽,他将这位年轻知府给得罪了。不过他亦有着通盘的考虑,这个做法有失亦有得,此举必定会为他赢得一个好声名。 他无官无职,祖父的光环早已经褪色,但为何历任的知县、知府都会卖给他面子?正是他有着乐善好施的好声名,在乡绅和百姓中有着极高的声望。 如今的这个做法,固然是得罪了这一位年轻的知府,但收益其实亦是不小。何况,这种植棉花一事并不可为,会损害到己身利益。 先不说明年的棉花能不能卖上一个好价钱,这种植棉花虽说比水稻耐旱,但其实没水稻那么强的抗灾能力,发生歉收的机率会更高。 现在他借着这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将自己从这个旋涡中摘出来,其实是既得声名又能捞到好处。一旦雷州府大面积种植棉花,那米价必然会上涨,届时他就能多赚一笔了。 不论是为了声名,还是为了己身利益,他都不能淌这趟浑水,坐享渔翁之利才是最佳做法。 “钱兄!” “钱兄!” …… 后面一胖一瘦两位土财主追了出来,在后面叫喊着钱善。 钱善回头望了一眼,看着这两个人跟着出来,心里亦很是满意,这无疑是向林晧然彰显了他乡绅阶层中的强大影响力。 只是朝着他们挥了挥手,他便钻进轿子里,直接让人起桥回家。 那两个土财主看着钱善离去,当即亦是找来自家的轿夫,打算跟着钱善到钱府商量对策。跟着钱善不同,他们现在心里完全没底。 钱府所在的胡同口就是镇中东街,很是靠近西城门,故而跟府衙并不远。 轿子在一座看起来很普通的府门口落下,钱善揪开轿帘子,从里面钻了出来,并没有等后面的两位土财主,径直踏进了家门。 钱家虽然贵为雷州城最大的地主,但却坚守着“不经商”的原则。坐拥着数万亩田产,但在雷州城中,除了这座府邸,却没有一间商铺。 或许在后世看来,这事情很不可思议,但在这个时代却不属于标新立异的事。相反,很多土地主就是如此,一辈子守着数百乃至上万亩田产过着小日子。 至于积累的财富,要么用粮食换得的银子放在自家的金库里,要么就是继续置办田产,一代接着一代地积累下去,慢慢地从小地主变成大地主。 钱府走的正是这样一条路子,但是很多人却惊讶于钱府的成长速度,他们从一介贫民到雷州府第一大地主,仅用了二、三代人的努力。 走进普通的大门,便是一座宽阔的前院。由于时节的缘故,这里的花草凋零,连同东南角的几棵雅竹都显得光秃秃的。 “老爷,不好了!”管家看着钱善回来,便是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道。 钱善并不喜欢这胆小如鼠的管家,但由其他人替代又不放心,所以亦是将就用着,沉着脸责备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没有当即回答,而是先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个小桃快没气了!”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浮现着慌张之色。 “快?那就还有气了,你慌什么慌!”钱善却是不以为然,然后又询问道:“张天师那边怎么说?他要的东西都找齐了,这次不能再推脱了!” “张天师说了,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管家听到是这事,当即有些高兴地说道。张天师是经他引荐的,这多少有着他的一份功劳,故而亦会在此事上沾光,让老爷对他刮目相看。 “好!”钱善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终于是浮起了笑容。 “那小桃怎么办?我看她是坚持不住了!”管家蹙着眉头,不无担心地说道。 钱善脸的笑容仅是出现数秒便是消失了,狠狠地瞪了一眼管家,这才没好气地留下一句道:“我现在过去看看!” 钱府的后宅的东南角,开拓了一个小院落,这里经日充斥着一股药味。却不知道何故,这前院栽种着几株绿色的药草,在这秋日却更显翠绿。 东厢是张天师所居住的地方,设有一个独立的炼丹房,一个身穿着道袍的中年道士正坐在一座丹炉前念念有词。 钱善先是轻步地走到门前,只是张天师似乎没有丝毫觉察,仍旧在丹炉前念念有词。对此,他恭敬地行了礼,然后才悄然退去。 只是到了西厢,他的脸色却是变了,眼睛透露着一种冷漠。 管家亦是跟了过来,脸色仍旧显现出惊慌模样,似乎担心会看到一具尸体,在将门推开的时候,他的手还微微颤抖着。 在这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中,还修建了一个小牢房,一个少女正躺在牢房中的草席上。或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又或许是饥饿来袭,她如同虾米般躺着。 大概是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当看到走进来的钱善,当即使出最后的力气哀求道:“求……求你,给我吃的!” 少女正是十四、五岁的花季年纪,但皮肤却失去了光泽,两只眼窝都凹了下去,整个人显得是长期的营养不良。 “可以!来人,喂她吃!”钱善微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就转身离开,看着少女没有想象中糟糕,他的心情顿时变得不错。 “不……不!”少女却像是被针扎到一般,惊恐地挣扎着道。 只是两个家丁打开牢房走了进来,伸手抓起一个箩筐里的绿叶,硬是要将绿叶塞进她的嘴里。少女拼命地挣扎着,但却没能够成功地反抗,悲屈的眼泪涌了出来。 管家看着这一幕,不忍地别过脸去,跟着钱善离开了这个房间。 第472章 追悔莫及 眨眼间,十月来临。 天空如同一团浓墨,飘下了散着冰寒气息的雨滴,散落在一座上方下圆的古城中,将内城那两条纵横交错的青砖街道打湿。 这场秋雨给古城带来的不仅是一场洗礼,更带来了一股秋天的寒意,让到城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仿佛就是在这一场秋雨里,人们便从炎热的夏季坠入了寒秋之中。 尽管是下着秋雨,但雷州府的衙门没有关闭,仍然如同往常般敞开着。此时的二堂中,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官员,正端坐在案前审理着案件。 “本官宣判!钱府即刻退还侵占范三的田产,不得拖延,退堂!”随着一声惊堂木落下,案件审理便宣告结束。 一个长相憨厚的汉子当即进行跪拜,堂堂七尺男儿的眼泪涌了出来,流到了脸颊上,嘴里还高呼着:“青天大老爷”。 这个案件倒不复杂,范三开拓了一块荒田,这块荒田跟着李家的田挨着。只是李家将田卖给了钱府,钱府便将范三的田一起收了去。 范三的荒田虽然每年缴税,但却没有在县衙登记造册,又没能得到粮长的作证,亦算是空口无凭。反倒是钱府拿出了田契,理直气壮地说着那块荒田就是他们家的,是田契上标注的田产。 遇到这种事,一般人恐怕是自认倒霉,但范三偏偏就是个犟性子。最近听说新任的知府公正廉明,便又来府衙告了状。 对于这类案件,衙门一向都是不受理的,告状只会浪费告状钱罢了。只是这一次,雷州府衙不仅受理了,而且还判钱府退回所侵占的田产。 “范三真要回他的荒田了?” “我也要状告钱府,我家的田产又给他强占了!” “雷州城总算是来了一个好官,我家的田契还压在床头上,我这就回去取去!” …… 范三胜诉的消息一经传出,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多百姓纷纷叫屈。 仅过了不到半天,便有无数的状纸如同雪片般飞来,都是状告雷州城的土财主侵占他们的田产或强行低价买去的。 范三的这一场胜诉,无疑让大家都看到了一缕曙光,看到了争回被侵占田产的机会。 若是在以前,每当百姓状告乡绅夺田产,官府屡屡都是偏帮于乡绅,令他们这些升乡小民败诉。一次次的败诉,一次次的浪费告状钱,让他们逐渐是望而生畏。 这事却不怪海康县衙或雷州府衙不作为,因为这种情况,在整个大明都是一种常态。相对于无权无势的贫苦农民,衙门更愿意听信那些乡绅的一面之词。 但这一次,林晧然打破了这条惯例。面对这种模糊两可的案件时,他却是“宁屈乡绅,不屈小民”,天平向着贫苦百姓倾斜。 受委屈的百姓自然是欢喜无比,但那些土财主却是惶恐不安了。 他们积攒这么多田产,要说全部都是合法买卖得来,这肯定是不可能的。特别这时代的百姓对田产都视若命根子,买卖田产会被族人所责骂,故而谁都不会轻易卖出田产。 正是如此,他们绝大多数田产都是趁人之危得来的,一些田产是通过不太光彩的手段得来的,甚至有的就是强占得来的。 若是真要追究起来,他们恐怕要退还很多的田产。单是这么想一想,就让这些以吝啬着称的土财主们感到阵阵的肉疼,甚至是死的心都有了。 当然,他们亦有想过团结起来一起进行抵抗,以前就没少做过这种事,只是他们这一次面对的却不是一般的知府。 这一位知府不仅出身于翰林院,而且是地道的粤西人,官声亦是很好,加之又将广东的众多商贾拉于其阵营之中,京中还有礼部尚书撑腰,根本就是一个不倒翁。 他们其实亦不能过于指责林晧然,因为谁都知道,这事是因当日之事所引起的,他们惹怒了这位出身翰林院的府尊大人。 “不就是拿两成瘦田种棉花吗?答应他便是了!” “就是呀!那钱善就是一头猪,竟然还敢跟林知府公然翻脸,这不是找死吗?” “当初这点面子都不给人家,现在人家要整你,这也不能怪人家翻脸不认人啊!” …… 一帮土财主在一番合计后,却是无计可施,最后矛头都纷纷指向了钱善,将责任推到了钱善身上,是他点燃了这位新知府的怒火。 事实亦是如此,他们当日听到林晧然这个提议的时候,虽然知道可能会让利益受损,但却想卖林晧然一点面子,拿几块田种一些棉花意思一下。 只是谁能想到,钱善这个二愣子却是跳出来公然反对,激怒了这位出身高贵又年轻气盛的府尊大人,从而引出了这等祸事。 在这一刻,他们最痛恨的不是要敲打他们的林晧然,而是那个二愣子钱善。 若说土财主的日子不好过,钱善直感到乌云盖顶,末日来临的感觉。 亦是在这一天,一则极度不利于钱家的传闻出现,并在雷州城的大街小巷中传播开来。其实这亦不是什么新闻,而是一传旧传闻。 只是当初在这传闻流传开来之时,钱府却突然出钱在南渡河修钱彬桥,那时钱府是风头正盛,故而这传闻很快就销声匿迹。 虽然事后亦被人提起,但更多人却相信乐善好施的钱府是无辜的,他们是被仇家故意抹黑。 在这则传闻中,那名帮助钱彬的老妇人姓黎名慧,是一个瑶民。这瑶民大概是大明朝最不安分的一个少数民族,从洪武年间直至如今,都时不时蹦出来举起造反的大旗。 钱府当年得知瑶民再度作乱,生怕会因此受到牵连,便将这个已经又聋又瞎的老妇人扫出家门,做出了一个忘恩负义之举。 不过老妇人倒亦是幸运,被钱彬休掉的正室收留,并颐享天年,得了一个善终。 如今传闻再起,大家便不再偏袒于钱府,而是对这个事情进行查证。很快地,大家得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则传闻竟然不是捏造的,钱府当初真做了忘恩负义之事。 一时之间,作为雷州城最有声望的钱府轰然崩塌,有很多百姓跑到钱府门口丢起了臭鸡蛋、烂菜叶,大骂钱府忘恩负义。 第473章 挡我者死! 在消息传开之后,那些土财主再也坐不上了,纷纷到府衙递上拜帖。 他们自然猜到这场风波的根源是因何而起,所以在拜帖上就进行了深刻的忏悔,甚至都已经在帖子写上愿意栽种棉花了。 是的,他们通通都后悔了,他们很乐意于种植棉花,很乐意做一个听知府话的良好土财主。 “他们就是贱骨头!不见!” 只是这帮认错态度良好的土财主通通都被拦在门外,林晧然心里正憋着一口怒气,没有接见他们任何一人,自然亦没有接受他们简单道歉的意思。 先前他觉得自己这般炫耀的出身,又拥有着无比光明的前途,还将雷州府的恶霸贾豹打掉了,这些土财主怎么都该卖他一点面子,乖乖地种点棉花。 只是他发现高估了自己,或者是这帮土财主低估了他,以为他是长得帅好欺负。他们都没有摆正自身的位置,竟然敢将他的提议当成耳旁风了。 一旦整个雷州府都不种棉花,那就会影响到了他的开海大计,更阻止了他替这腐朽的大明朝挑更重担子的良好愿望。 而胆敢阻止他实现这崇高愿望的人,哪怕是整个雷州府的乡绅阶层,他亦敢用脚将他们狠狠地踩死,何况这仅是一部分不听话的土财主而已。 亦是在钱善站出来公然反对他的那一刻,再说着周围看戏的财主脸,他便知道还得让这帮人知道,这雷州府究竟是谁的天! 这一场秋雨断断续续的,一股寒意彻底笼罩住了雷州城。 林晧然盖上了厚棉被,然后大清早艰难地从暖洋洋的被窝中爬起,终于明白当今圣上不上朝是多少的明智,更是京官的一大幸事。 虽然他现在是雷州府的长官,但若跟嘉靖一般任性的话,这官恐怕是当不长了。广东这边的御史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捞政绩的机会,肯定会上奏本狂参他惰政。 起床洗涮之后,他穿上厚实的衣服和官袍,只是推开房门,便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秋天气息,身体亦是打了一个冷颤。 外面的庭院很是安静,虎妞那个丫头仍旧没有回来,怕是在老家是乐不思蜀了。 其实亦是难怪,那里是她生长的地方,有着她所熟悉的族人,还有一帮听话的小弟,偏偏现在老族长都不再约束她,那里无疑就是她的花果山。 如今回到那里才几天,恐怕那丫头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了,甚至都已经忘记她还有一个世上最帅的哥哥。 秋,令人更容易多愁善感,故而有伤春悲秋之说。 他轻叹了一口气,收拾着微微失落的心情,便穿过这个寂寥的庭院,直接向着二堂的方向走去,开始他一天的工作。 在二堂中,众官吏已经齐聚于堂下,气氛显得是融洽。 几位通判和推官很是熟悉,在相互拉着家常,正恭贺着那位刚添了新丁的粮捕通判。这位肥胖的粮捕分管粮米盐捕,上承督粮道、盐运司,无疑是最有油水的。 只是听到旁人的一声轻咳,这位笑得如同弥勒佛般的通判当即收起笑容,满脸恭敬地望向了那个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身影。 虽然他现在确实很风光,那些盐商、米商都要围着他转,但却极可能一夜间就被打到地狱。因为他的这点权势,只是在这位知府的一念间,分分钟可能被夺走。 这里的所有人亦都停止了交谈,齐齐望向走出来的那个身影,眼睛无不充斥着敬畏。特别最近所发生的事,不仅让土财主们感到畏惧,他们亦见识到这位府尊大人的手腕。 林晧然微微绷着脸走到堂上,眼睛透露着威严。 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是翰林院出身,地位和前途跟他这些属官都不可同日而语。哪怕他表现得很亲和,其他人亦不敢造次。 吏房的书吏便开始核查到场的人员,这谁来谁没来,其实在堂上一目了然,但书吏还是逐一进行核查,然后交由林晧然核实。 这点卯完毕,大家便可以各自散去了。只是今天跟以往有所不同,随着善待侵占田产的案件暴涨,各个部门的工作量明显上升。 林晧然没有三头六臂,一个人面对着这么多的诉讼,必定是忙碌不过来的,故而需要这些属官从旁协助,便又继续道:“近日讼诉已达百余份,在此望诸位能为本府多担待一些!” “下官当即竭尽全力从旁协助!”众属官齐声表态道。 林晧然微微点头,然后又是打着官腔道:“虽然案件多达百余起案件中,但汝等应做到公平公正,依法裁决!” “大人,这等案件都是双方各执一词,实难做到依法裁决!”戴北河跟林晧然接触较多,观察到同僚脸上的难色,亦是壮着胆拱手道。 强占田产的案件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田产的归属权不明朗。亦是如此,很多乡绅看到这个有可乘之机,才敢行强占之举。 当然,亦有可能是刁民看到田产归属权不明朗,反过来强占乡绅的田产。 林晧然自是清楚这一点,便望着堂下郑重地说道:“两造具备,五听三讯,案情仍难明,昭明者十之六七也!” 戴北河等人听到这话,心里亦算是有了主意。就是按着一般的审讯流程,然后进行主观判断,觉得有六七成的概率,便可以进行裁决。 只是林晧然的话并没有完,目光扫视着众人又是说道:“凡是诉讼存疑且难分者,若是必须做裁决。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小民,宁屈乡绅!” 此言一出,特别是后面强调的这两点,戴北河等人都感到了一股正气,更隐隐觉察到一股杀气。 “下官遵命!” 在领悟林晧然的真正意图后,大家都是纷纷拱手行礼,对那百余件讼诉案有了思路。跟着以往并不同,他们是偏帮于百姓,而非那些土财主。 若是其他的知府下达同样的命令,他们亦是不敢去做,不敢对这些土财主下手。只是偏偏林晧然并不是普通的知府,亦是给足了他们底气。 第474章 亮剑 棉花种植,这是林晧然的一项极重要的工作。 林晧然其实不仅将主意打在土财主身上,另外还将目光放到了东海岛。在这一座岛上,有着大量的土地,完全可以种植棉花。 当然,如何才能合法地利用这座岛种植棉花,这需要运转一番才行。 最简单的方法是通过拨付,譬如以划付军屯的名义,将东海岛的部分土地划给锦囊千户所名下。只是他对锦囊千户所的掌控力自认不足,这得还做一些工作,不想做出为他人着嫁衣的蠢事。 利用利益将某些群体团结在一起,这是他喜欢运用的招式,如今亦是这般进行着。只是对于利益的瓜分,他向来都很是谨慎。 哪怕要将利益施于人,他亦会仔细地进行权衡,因为事情往往是“升米恩,斗米仇”。亦是如此,他宁愿让东海岛种棉花的工作推进得慢一些,也要将事情做得周全一些。 在排衙之后,林晧然回到了签押房,其他官吏则回到自己的岗位忙碌起来。 随着林晧然定下了基调,那帮土财主无疑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绵羊。百余份状告强占田产的诉讼,很快就理出了大概,形成了初步的判决意见。 仅是当天,林晧然就判处三十三份状告强占田产的讼诉得到胜诉,这是以往大家都不敢想象的事情。但在林晧然的指示下,取得胜诉的讼诉只会不断增多,因为府衙不会再偏袒于这些土财主。 任何群体的利益受损,都难免产生怨气,从而做出反击之举。 这些土财主面对着林晧然的屠刀亦是蠢蠢欲动,他们想给林晧然施予压力,甚至准备动有人脉怂恿广东这边的御史上书弹劾林晧然。 “想死的话,你们就闹!” 只是他们才有所行动,却得到了一些人的告诫与警告,而有土财主竟然找上了电白城的沈六爷,结果是被胖揍了一顿。 先不说林晧然不同于一般的知府,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土财主能够撼动得了的,且他们这次本就不占理。人家让你种植棉花,结果你们却不予理会,如今尝到恶果,亦是咎由自取。 如今竟然想通过御史给林晧然施予压力,暂不说会不会有效果,他们其实是自寻死路。下一次打击,就不再是破财,恐怕是要人命了。 亦是这个反馈,让他们终于认清了现实。林晧然的地位不容挑衅,而他们敢于跟林晧然唱对台戏,没准都不用林晧然动手,他们就已经挂掉了。 只是有人失意,就会有人得意,而雷州城接下来的日子就如同是过年般。 “多谢青天老大爷!” “苍天有眼,我终于拿回我的田产了!” “呜呜……老汉亦是死得瞑目了,这祖产没丢啊!” …… 对于很多人而言,田产不仅是一笔财富,更是他们生存的根本。有着这几块田产,他们就能够保障温饱,可以在这个时代体面地活下去。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这便是百姓对田产的感情反映。在拿回田产的那一刻,特别是拿着田契,无不是感动得老泪盈眶。 不过事情从来都不可能尽善尽美,亦有不少人感到悲伤。因为林晧然来得实在是太迟了,大明律有明文规定:凡田产买卖五年以上,就不得追诉。 正是这一条律法,让到很多人只能是追悔莫及。哪怕他们能提供真凭实据,这亦是超过了申诉期,不可能再将田产追讨回来。 但总体上,雷州城的百姓还是相当愉悦的,不少人已经将林晧然当作一个敢于为民请命的好官。 不管林晧然的出发点是什么,这不偏帮于乡绅,能够为他们主持公道,便是百年难遇的青天大老爷了,这亦是他们对青天大老爷的标准线。 钱府,一个个要求退回侵占田产的通告传来。 作为敢于站出来旗帜鲜明地反对林晧然的钱府,自然成为被官府关照的对象,关于钱府的诉讼却是最多,亦是胜诉最大的状子。 “这个竖子!” 钱善心里将林晧然痛骂了一百遍,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他便从西方极乐世界坠入了十八层地狱之中。不仅丧失了诸多良田,声望更是一落千丈。 忘恩负义,这从古至今都不是什么好声名,而如今却落在了他们钱府的头上。可想而知,他们钱府已经不再是雷州城第一家族了,亦不可能再受到雷州百姓的爱戴。 声望的丧失,对于他们这种乡绅而言,无疑是极为致命的。 好在,他的钱府还保存着强大的资本。他的小儿子很是争气,今年秋闱考取了举人的功名,明年春闱又有机会力逐进士的功名。 只要他的儿子能顺利考上进士,那他们钱府就是进士之家,所有的负面消息会慢慢烟消云散,他们钱府亦将重回雷州城最强家族的宝座。 尽管林晧然是翰林院出身,今又官至五品知府,但钱善的心里却不像那般土财主般畏惧,甚至有着一种将来再进行报复的强烈念头。 但很快他的报复念头就一盆冷水从他头上浇了下来,让他明白到现实的残忍,以及那日的行为简直是自掘坟墓。 “逮捕我?”钱善望着带着衙差冲进来的铁捕头,整个人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可思议地望着气势汹汹的铁捕头。 铁捕头寒着脸,大手一挥,冷冷地说道:“锁走!” “放肆!你们知道我是谁,我是本城最有声望的乡绅,我儿子是新科举人!” 钱善很是愤怒地亮出他耀眼的身份,但却得到铁捕头很是冷淡的一句“抓的就是你”,便将他如同丧犬般地用铁链锁走。 若是在以往,这种事情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招来乡绅们的声讨。但现在钱善的声望一落千丈,甚至是如同过街老鼠,大家却是乐于如此。 不过让很多人都感到意外,因为很快就有消息传来,钱善竟然是涉嫌杀人。 第475章 林雷公 钱善怎么都没有想到,那日的明智之举,竟然让他身陷于牢狱之中。 他被押进牢房的时候,认真地回溯整个事件。他的做法其实并没有错,按着利弊权衡的原则,确实是利大于弊。 只是他却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或者说是高估了自己,亦或者说是低估了这名翰林院出身的知府,以致他根本想不到:他根本承受不住这名知府的怒火。 一拍惊堂木,他的田产受损;二翻旧账本,他的声望不再;三动官差狗,他就锒铛入狱。 仅是三个动作,便让他从西天坠入了十八层地狱。 亦是在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不说他儿子才取得举人的功名,哪怕他儿子已经是进士,他亦没有跟这位知府叫板的资格。 “我要见府尊大人!” 钱善叫来了牢头,情真意切地提出要求道。虽然现在他仅是被关到牢房中,但他却是深刻地知道,他的命已经掌握在林晧然的手中了。 牢头淡淡地打量他一眼,冷漠地说道:“府尊大人是你随便能见的吗?” “还烦帮忙通禀一下,就说我钱某知错矣!”钱善从牢中伸出手抓住他,一个银两强塞到他的手中,认真地恳求道。 曾几何时,他这个县官都要巴结的对象,这座雷州城名副其实的第一乡绅,竟然要巴结这么一个小小的狱卒。 牢头暗暗地捏着颇有份量的银两,满意地说道:“那你好好等着,今天府尊估计是休息了,明日我再帮你通禀一下!” “明日?能不能今天就通禀?”钱善的眉头蹙起,他是想马上就能看到知府大人。 牢头却是冷哼一声道:“府尊大人是文魁星君下凡,前途更是远大,将来甚至都能入阁拜相。别说你只是一个囚犯,就算是东海龙王来了,亦得乖乖地排队。” 说着,便不再理会钱善这位名绅,满意地扬长而去。 就在第二天,那位牢头打开了牢房,说是府尊大人要见他。只是牢头望着很是欣喜的钱善,脸色显得极是古怪。 钱善很是高兴,甚至已经盘算着如何打动林晧然。但跟着牢头离开了牢房,当被带上公堂之时,他的怒目瞪向了那位牢头。 虽然他很想见林晧然,但绝对不是这种方式。特别是这么多人看着,哪怕他敢行贿,林晧然亦不可能敢收他的钱。 啪! 堂上的林晧然身穿着五品官服,浑身散着官威,一拍惊堂木便是喝斥道:“堂下之人,姓甚名谁,给本府如实招来!” 怎么会这样! 钱善抬头望着威风凛凛的林晧然,却是愣在当场,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事实上,没有任何的侥幸,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事情被抖了出来。 事情得从大明朝的皇帝说起,除开明太祖和明成祖,后面能够活过四十岁的皇帝只有两位,明仁宗高炽活了四十七岁,其余太多都是在四十岁以下便驾崩了。 只是明朝皇帝太多“短命”的现象,到了本朝却成为过去式。当今嘉靖皇帝痴迷于炼丹追求长生,似乎是得到了神药,如今已经是年过五旬。 据说当今圣上还保持着二十岁时的相貌,又有人说当今圣上一夜御女无数、不知疲倦,更有传言其赤拳打死白虎。 不管传闻如何,是否有夸大的成分,但当今圣上已经年过五旬却是铁一般的事实。这似乎亦是证明,炼丹真能延年益寿,甚至是长生不老。 亦是如此,民间信奉道教的乡绅日益增多,甚至有人特意到道观修行,以追求长生。 钱善亦是痴迷于修道,不久前又找来了张天师,没想到他竟然能炼制传说中的长春丹。 钱善亦有着长生不死的梦想,故而按着张天师的要求搜罗药材,并找来最难弄到的少女第一次经血。 很多人都知道嘉靖被宫女刺杀未遂,最终才选择搬出紫禁城,搬进西苑之中居住。从而致使紫禁城成为空壳,而西苑则成为大明朝的权力中心。 只是却不知道,这起壬寅宫变跟着炼丹有着紧密的关系。 嘉靖帝不仅有着极强的权力欲望,而且为人薄情寡义。对付文武大臣,只当作是家奴,而对太监宫女,亦是视为私产,不少宫女便是被他笞楚虐待致死。 嘉靖二十一年,嘉靖帝沉迷于炼丹,需要大量少女的经血。 只是为保证经血的功效,还要求少女在经期时只能喝清水和蚕叶,而为了得到更多的经血,还常常一些催残身体的药,以使很多少女死于经期紊乱和大出血。 亦是如此,众宫女不堪被如此折磨,以杨金英为首的十几名宫女决定打一件从古至今都没有前辈做过的事——勒杀嘉靖帝。 但很是可惜,这十几名宫女缺乏经验,又有宫女临阵脱逃,以致这次刺杀计划以失败而告终。 最终,侍寝的端妃被斩首,参与此事的十几名宫女均被凌迟处死。 钱善知道这个秘闻的,但他的关注点并不在事件的人物上面,而是看到了连圣上亦青睐的丹药。正是如此,他对这种丹药很是期待,并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经血是得到了,但人亦被活活饿死了。 那位张天师其实就是一个骗子,这个药方本是道听途说得来的。原本就知道练不出药,在看到产生这么严重的后果之后,他便是仓促而逃。 只是他才逃出门口,便被监视钱府动静的官差擒获,从而让官府知悉了这一切。 钱善此等举动,无疑构成了杀人之罪。随着钱府管家主动招认了一切,亦是坐实了钱善的罪行,一切便算是尘埃落定。 “我悔啊!” 到了这一刻,钱善在堂上大哭了起来。他痛恨自己是猪油蒙了心,竟然不知量力地要跟知府叫板,结果连性命都搭了进去。 虽然钱善拥有生员的功名,还是雷州乡绅的领头羊,但涉及到人命大案。只需要拿到刑部的回文,钱善便是难逃一死。 从钱善公然跟林晧然翻脸,到他锒铛入狱,其实就是几天时间而已。大家亦是见识到了林晧然的神奇,有好事人评曰:自林雷公始,雷州城再无恶人。 第476章 鸡飞狗跳 秋高气爽,一个被竹林环抱的小山村。 这个村子没有奢华的建筑物,亦没有这时代流行的园林景致,有的只是茅屋、篱笆的淡然,如同一副水墨画卷。 “抓住它!” “抓住它!” “抓住它!” …… 一群小孩子正围堵着一只老母鸡,从村头追到村尾。面对着这个异常机敏的身影,他们不仅没有半点泄气的意思,反而斗志越发的高昂。 一只土狗在墙角抬脚撒尿,看到这帮突如其来气势汹汹的小孩,仅是尿了半条线便憋了回去,忍着膀胱的难受仓皇而逃。 几个呆在树下的老汉显得很悠闲,话题已经无法脱离村中最杰出的后生,十句有八句都说着林晧然的事。如今正谈论着林晧然除掉贾豹的英勇之举,莫不是称赞连连。 只是目睹到眼前鸡飞狗跳的一幕,在埋怨着村里这一届的小孩调皮捣蛋的同时,眼睛却不免暗暗闪过一抹羡慕。 若是昔日他们作为孩童能够如此生活着,他们宁愿少活几年。如今村里的孩童不用担心食物,不用担心将来,这是以前都不敢去想象的好事儿,但如今却都实现了。 而从这个个精力旺盛的孩童身上,他们仿佛亦是看到了将来,长林氏必然会越来越好,一代比一代更加的出色。 在那群急匆匆的小孩后面,却有着一个不慌不忙的小身影。她长得虎头虎脑,拥有一双乌黑亮丽的黑白眸子,正在认真地舔着糖人儿,长长的睫毛显得灵动。 她身穿着普通的棉衣棉裤,扎着寻常的头型,整个人透露着几分土气。但那张粉嘟嘟的脸蛋白里粉红,却显得愈发的可爱。 虎妞本来只打算在家里呆两天的,毕竟哥哥一个人孤零零在雷州那里。 只是回来之后,她发现家里的房子有些破损。虽然她没有接受老族长推倒重建的意见,但亦是进行修葺一番,保留着家里的本来面貌。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的事情耽搁了她的行程。像哥哥交待辣椒的事,像青山书院的江村人又欺负他们长林氏人,像阿八娶媳妇请她喝喜宴,像三婆家的母鸡生下三黄蛋等等。 家里这边的事情有很多,她亦显得有些忙碌,再加上这里的日子过得确实很惬意,固而启程的日子是一拖再拖。 不过她已经打定主意,明天就要离开家里,回去雷州城陪哥哥,过阵子再回家里这边玩耍,反正这里离雷州城很近。 咯咯…… 一个英勇的身影扑向了老母鸡,一只手伸出并抓住了老母鸡,老母鸡便是发出惊呼地打嗝声,让到这个叫狗子的小男孩邀功般道:“虎妞,我抓到了!” 只是兴奋的声音刚落,他原本按着老母鸡的手却是一空,数米外又是传来老母鸡咯咯地叫着,仿佛是在挑衅着他们。 “跑石头家里去了!” 众小孩看着老母鸡逃走,又是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包括那个叫狗子的小男孩,将叨在嘴里的鸡毛一吐,便又提着裤子向前跑去。 虎妞聚精会神地舔着糖人儿,抬头望了一眼前面的房子,又是继续跟随。 一座半青砖体结构的屋子,正堂房是结实的青砖结构,两边的耳旁却是土砖结构,这里本是长林村最体面的房子,亦是最富裕的人家。 但这是曾经的辉煌,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他们的优越感就荡然无存。 一个妇人正在晾着衣服,只是脸上却是郁郁寡欢,看着晒起这昔日惹来阵阵羡慕的花外套,又是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原先引以为豪的东西,在这个村里渐渐失去了光环,譬如这件花布外套。更令她忧伤的是,她家本是村里最富裕的家庭,但这个光环亦是渐渐褪色,现在几乎就是整个村子最差的家庭。 这并不是她家发生了灾难,她家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而是村里其他人家进步太快了。 只要不是懒散不肯干活的,在作坊谋份差事,或者绣一绣香皂袋,都能过上好日子。而村里作坊隔三差五会大聚餐,逢年过节又派东西,根本就不愁吃用,现在连孩童到青山书院蒙学的钱也被族里包办。 如今她家还停留在银钗子的水准,村里已经有很多人家物色镶金的钗子了,而且村里的女人嫁的是越来越好,娶的甚至敢到县城找好人家的姑娘了。 长林村不再是她曾经想划清界限的穷村子,而是一个让她只能仰视的村子。这里不仅富庶,出产着布匹和香皂,更有着雷州知府林晧然的庇护。 世事弄人,当初她是千方百计想要跟长林村划清界限,但如今她是千方百计想着修复关系。只是有些东西破碎了,确实很难再修复如初,除非是那两兄妹能接纳她们家。 只是想一想,她昔日的所作所为,那两兄妹又凭什么会接纳于她们家呢?以着那两兄妹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不将她们家弄死都算是宽宏大量了。 “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的?”刚晒好衣服,看到丈夫和儿子一起推开院门走回来,她便好奇地询问道。 “我们先生要来吃十伯家的喜宴,所以就让我们提前下堂了!”身体结实的石头率先解释道。 石头爹身材偏弱,亦是解释道:“这不是要办喜宴吗?作坊那里亦是停工,我回来换件衣服,一会也要去参加这场酒席!” 石头娘听着这番话,又是轻叹了一声。 若是在以前,这村里一年到头都没听说谁家会办喜宴。但是如今,三天两头就会有喜宴的消息,不是娶儿媳就是嫁女,明年恐怕又有很多人要摆百日宴,当真是没完没了。 正说着话,石头一家三口正要往屋里走去,突然看到一只咯咯叫的老母鸡钻进来,然后便看着村里的一帮小孩冲进去,一种很久不曾有的热闹场面。 虎妞? 当看到那个小身影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都是一阵意外,只是眼睛都流露着复杂,当然亦免不了一种畏惧,甚至担心她是带着这帮孩童过来烧她们家的。 第477章 石头一家 知府大人的亲妹妹,这对于平常人而言,无疑已经是高山般的存在。 只是虎妞出现在这里,他们一家三口没有感到一种蓬荜生辉。却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不够,毕竟他们一度以为从九品巡检就已经是天,更不要说是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了。 他们一家三口看着虎妞,看着这个小身影,有的是一种心虚。特别是石头他娘,目光落在虎妞的小身子上,已经做好随时跪地求饶的打算。 只是跟着进来的虎妞,却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目光落在那只老母鸡身上。 咯咯…… 老母鸡又被围到了院子角落,但却没有放弃抵抗的意思。那双鸡眼睛很是灵动,又在寻找着破绽,想再次从包围圈中突围。 虎妞已经吃完糖人儿,满意地舔了舔嘴角,看到老母鸡还在活蹦乱跳,便是蹙起眉头埋怨道:“哎呀,我是抓你到我哥的府衙那里养起来,又不是要杀你,你跑什么跑嘛!” 这确实是一句实话,明天就启程在即,所以虎妞打算将这只生下三黄蛋的老母鸡捉到府衙喂养,这样她跟哥哥就能天天吃到鸡蛋了。 咯咯…… 老母鸡朝着虎妞又啼叫了几声,说来亦是神奇,它不知道是真听懂了,还是恰好已经跑乏力了,便是爬在了地上。 当一个小男孩走过去的时候,老母鸡果然不逃了,然后便被他抱到了怀里。 看着老母鸡被捉住,大家亦是松了一口气,有人欢喜地击掌相庆。这一场捉鸡行动圆满落幕,他们数十人从村头追到村尾,终于将这只老母鸡给捉住了。 虎妞接过老母鸡,摸了摸它的脑袋,老母鸡便听话地缩成一团。却不知是累了,还是感到很舒服,眼睛还微微地眯起。 石头一家三口听到动静,不由得站到了门口,眼睛复杂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特别是石头娘亲,她已经意识到虎妞不是来烧房子,而是来捉这只老母鸡。在放下担心的同时,亦是渴望虎妞能多瞧她一眼,能够主动原谅她昔日的过失。 虎妞自然看到了石头的一家三口,亦看到了他们眼睛中的善意。虽然她不是记仇的性子,但亦不可能将昔日的仇恨忘得一干二净,故而打算采取冷淡处置的方式。 正要转身离开,但虎妞的目光突然看到院子角落那一棵杨桃树,此时正是杨桃成熟的时节,那里正挂着累累硕果。 犹豫了一下,她最终还是选择开口道:“石头,你家的杨桃怎么卖呀?” 众孩童亦是抬头望去,看着那青翠诱人的杨桃,亦是一阵眼馋。在他们长林村,一共有三棵杨桃树,而只有这一棵会结出甜杨桃。 石头娘率先反应过来,讨好地回答道:“我们不卖!” 此话一出,不说孩童们感到不满,虎妞的眉头亦是微蹙,当即就要迈步离开。 “我们不卖,我们送!”石头娘看着虎妞要迈步离开,心脏当即提到嗓门眼,连忙又是着急地补充,生怕事情真要弄巧成拙。 她看着虎妞没有拂袖离开,亦是暗松了一口气,急忙又推着自家男人道:“你还傻愣着做什么,快给虎妞摘杨桃!” 虎妞其实是不想要欠这份人情的,但看着石头娘亲的眼睛充满讨好和哀求之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脆声地说道:“我自己摘!” 她却是没有忘记,在她家最贫困潦倒的时候,是哥哥给她带回了石头家的杨桃。那天晚上还跟她分粥吃,第二天便上山砍柴,而她家亦是从那天开始变得越来越好,最后是现在的模样。 听着虎妞的话,石头娘既是欢喜又是担忧,喜的是虎妞竟然肯接受这丁点的蝇头小利,忧的自然是虎妞竟然要爬树。 她看着虎妞爬上树,是真的揪住了心脏,担心虎妞若从她家的杨桃树上摔下来,会不会被林晧然抓去衙门直接劈了脑袋。 不得不说,在很多平常百姓的心里,对官员的职权根本分不清。都以为林晧然就在隔壁的雷州做知府,而苟知县更是如同哈巴狗般,以为砍他们的头亦是林晧然一句话的事。 石头娘眼巴巴地望着虎妞,但给她十个胆亦不敢拦住这位知府大人的亲妹妹,看着虎妞像模像样地爬树的时候,带着颤音地说道:“虎妞,你可要小心点!” 在此时此刻,她真觉得全家的性命就掌握在这丫头的手里。若是这丫头真从她家的树上丢下来,那林晧然肯定不会轻饶她家,定然以为是她从中作便陷害于虎妞,她有一百张嘴恐怕亦是说不清了。 虎妞可不管石头娘是如何的紧张和担心,她从小就没少爬树,很是利落地爬到了树上,伸手便是摘了一个大杨桃,然后抛向树下的狗子等人。 “虎妞,你请小心点!” 石头娘更是担心,虚抬着双手,恨不住手能够伸长数米托着虎妞才好,突然灵机一动,对着儿子吩咐道:“石头,你上去护着虎妞,可不能让她真摔了!” “好!”石头满口答应,便是爬了上去。 对于这昔日村中孩子王的竞争对手,他早已经是败下阵来,亦是已经心悦诚服。 别说他现在早不是虎妞的对手,哪怕他真敢伤着虎妞,虎妞的哥哥肯定不会放过他。每每想到那天在平阳桥边,林晧然护着虎妞的模样,都能让他晚上做梦都能醒过来。 正是如此,虎妞的哥哥是一座高山,而虎妞自然而然就站在高山之上,哪是他能够挑战的了。 “你快将我们家的棉被搬出来!”石头娘仍旧是不放心,又冲着自家男人吩咐道。 石头爹隐隐猜到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没有发出抗议,甚至还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便是急忙调头往着屋里面跑去。 虽然村里的人念及同宗情谊,不会没少他吃饭的那一份,但亦难免有些疏远。而想要挽回族里人的真正认可,那起码首先得到这对兄妹的认可,不然他们家永远得游离于长林氏之外。 一帮孩童看着忙碌的一家三口,却是大为不解,看着抱着被子出来的石头爹更是困惑不已。 虎妞踩断了一根枝头,但手抓住着上面的树枝,故而只是虚惊一下,便又伸手去摘那只漂亮的杨桃,脸蛋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这杨桃并不大,亦不是很熟,但却跟昔日吃到的杨桃极为相似。 第478章 归来 “虎妞,您慢走!” 石头娘在虎妞踏空的时候,整个心脏都要蹦出来。如今看着她安然无恙地离开,无力地抬手挥动,心里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过好在,一切都是有惊无险,虎妞从她们家摘了杨桃,还会给他哥哥带过去。尽管这事其实不值一提,但无疑是迈出了成功的一小步,她们家终于看到重回长林氏怀抱的曙光。 “虎妞,您慢走!” 石头爹的性格偏于内敛,嘴巴亦是木讷。但却不代表他不懂得利益权衡,亦是跟着抬手挥动,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他知道他们家被孤立,不仅是因为曾经唱衰林晧然,而是他们家总是游离在长林氏之外。像上一次强盗来袭,他们家却是选择明哲保身,并没有参与扞卫村子的行动。 现如今想要重回长林氏的怀抱,不仅要修复好跟这对兄妹的关系,更要得到这对兄妹的认可。若没有这对兄妹的认可,他们必定无法真正融回长林氏。 哎! 石头比虎妞大上两岁,看着父母这般模样,当即猜到他们心中所想。只是看着他们这个举止,他不禁想起了先生教导过的话: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这话放在他身上,其实亦是适用。他同样被孤立于长林氏之外,哪怕是他最忠心的手下狗子都叛变了,村里的孩童根本没有再找他玩。 他现在甚至都羡慕起狗子,想成为虎妞旗下的一名得力干将,而不是现在的光杆司令,更不是如今孤孤单单一个人。 虎妞走到了晒谷场,这里早已经摆好了酒席,全村的人几乎都齐聚于此。她的身份摆在这里,虎妞被推上了首席中,跟着老族长等人享用着美食。 昔日为了几十斤米的嫁妆而斗蟋蟀的情况不复存在了,不管是婚娶和嫁女,都有着不错的嫁妆,而酒桌则备齐了山珍海味。 虎妞吃了一个大鹅腿,这种要两钱一只的大肥鹅,亦是被摆上了桌面上来,足见村子确实渐渐富裕起来了。 华夏是一个讲究人情的国度,想要宴请林晧然回来吃酒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若有着虎妞这个代表,让到主家脸上都极有荣光。 亦是如此,虎妞反倒成为村民间争夺的对象,有人大打感情牌,千方百计讨好着虎妞。虎妞亦是一个贪图热闹的性子,便答应了几家的请求,答应到喜庆的日子会回去吃他们的酒席,惹得邀请的人相当高兴。 十月初四,一个不太吉利的日子。 虎妞原本是想要提前一些启程,但她的狗头军师吴道行却是信誓旦旦,说这个是今年最好的启程日子,没准会交上好运。 事情证明,她的狗头军师很不靠谱,挑出了一个极坑人的日期。 一大清早,虎妞跟着族人挥手作别,带领数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启程。只是马车爬上那个小山坡,才到那个分岔口,便是发生了碰撞。 虎妞坐在马车上,结果整个身体往一侧扑去,脸蛋朝着马厢重重一撞。亦好在她的鼻子不挺,又是用额头先进行接触,不然她恐怕得流鼻血了。 车子在即将到达青叶镇的时候,便下起了一场大雨,将他们这支车队逼停在青叶酒楼之中。 “吴道行,你这日子根本不好!”虎妞上了两楼,望着窗外的雨水便是埋怨道。 “对,很不好!”阿丽跟在虎妞身后,如同应声虫般道。 吴道行已经大大咧咧地在桌前坐下,一只穿着白底黑布的脚踩在长凳面上,手里已经抓了几个茴香豆,慢条斯理地吃着。 最近他在长林村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有着老族人等人尊敬着,又有着一些愚昧妇人崇拜着,他在村里当真是活神仙般地生活。 这平日给人测字算命自不用提,单就是帮人看看婚娶的日子,都少不得好酒好菜侍候着,以致他最近都胖了十几斤。 只是面对着虎妞的质疑,他的脸色有点尴尬,但旋即硬着头皮地说道:“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坏日子没准就是好日子呢!” 话刚落,却听到旁边的酒席砸酒碟的声响。 却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汉子霍地站了起来,身体是摇摇晃晃,整张脸已经是面红耳赤,浑身散着酒气,那双眼睛透露着戾气。 砰! 在他的身体站稳下,手臂一把掀飞如同纸片般的酒桌,对着前来收钱的阿八怒道:“还没有谁,竟敢跟你五爷要钱的!” 哎呀…… 阿八自然不会退缩,结果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痛苦地呻吟着。 青叶酒楼是长林村的产业,而阿八又是长林村人,如何能让这人如此逞凶。长林村的人先是行动,跟着那人便打斗到一起。 不得不说,这个自称五爷的人有着一身蛮力,甚至都不比饭缸小多少。只是他的酒已经喝得有些高,底盘不稳,很快就被撂倒在地,几个人扑上去将他严严实实地捆住。 吴道行目睹着这一幕,却很是郁闷,特别随行的一名人员受伤。只是他明明算得今天是个好日子,但偏偏却连避个雨都不安生。 “巡检司那帮人今天不知跑哪了,你帮我将这人押到县衙!” “好!我帮你将他带到县城,非要苟知县好好治治这人不可!” “那就谢过了,得让这货长长记性,不是哪里都可以白吃白喝的!” …… 除了虎妞返回雷州府,阿牛等人亦是押着一批辣椒前往雷州府,跟着青叶酒楼这边交涉后,便又接手了一项押送犯人的职责。 雨快到中午的时候就停了,车队便是重新上路。 这雨后的官道泥泞不堪,车轱辘辗在松软的泥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只是大家都没有喊累,向着县城的方向挺进着。 本打算在石城县过夜,次日再赶往雷州城,但走到半途的时候,一座木桥却被河水淹了,大家只好绕向下流的高桥过河。 但这么一绕,便是偏移了方向,放弃了进入石城县的计划,转而向着位于遂溪县境内的一座寺庙前进,在那座名为法灵寺的庙子过了夜。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 被捆着的洪五酒劲已经过去,头脑亦是变得清晰起来。按说他酒后闹事该交由当地的官府,但如今却一路向南,让他亦是摸不着头脑。 在寺庙过夜的时候,他终于觅得了一个机会,向着寺庙外面悄悄逃去,但才刚刚迈出一小步,却是一道寒光闪现,惊得他浑身的寒毛炸立。 林晧然的日子在平淡中度过,一大早排衙点卯后,便老实地回到签押房处理公务。而其他时间里,亦会在后宅呆着,很少会选择外出。 今天亦是如此,他呆在签押房中,正在处理着案头上的各种公务。 关于侵占田产的案件已经日益减少,一来是大明法律只有五年的追诉期,二来是田产的蚕食向来都是缓慢而漫长的。 哪怕他敢于跟雷州府的土财主们为敌,但他亦得追回这五年被侵占的田产,再往后则是无能为力了,这条游戏规则他自然不会去挑战。 为雷州城老百姓主持公道,向那些乡绅追回田产,其实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如今想要做的事情并没有改变,那就是让雷州府大量种植棉花。 种植棉花才是他的目的,这打击土财主,其实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一来,让土财主变乖,二来,让更多的普通百姓拥有更多的田地。 关于后者,他已经有了初步计划。打算发动广大的群众力量,推动普通百姓种植棉花的积极性,从而达成他让雷州府大量种植棉花的大目标。 当然,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全面,更要将事情所带来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跟着种植棉花相应的则是,明年雷州府的粮食必须得到保证。若是只追求推动种植棉花,而不考虑明年雷州府粮食减产,这不只是政治的不成熟,更可能因此而丢掉官帽子。 亦是如此,林晧然已经知会下面各县,近期将要仔细视察各县的常平仓。 对于各县利用常平仓倒腾粮食的事情,他早就听谷满仓提起,这里早就形成了一条利益链。先前他或许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却不能如此了。 为了明年米价稳定,他手里必须要拥有足够的粮食,所以这常平仓的粮食不能再被他们拿去谋利了。 只有保证常平仓没有问题,明年即使发生灾难,他亦能够从容以对。若是常平仓的问题视而不见,明年纵使不发生灾难,他亦可能因为米价过高而被剥官。 正是如此,林晧然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他的态度已然发生改变,治下的常平仓谁敢乱动就得死。 历史早已经证明,侵犯这些既得利群体的利益,必然会招至他们的熊熊怒火。正是如此,林晧然这一个举动,无疑要跟这个得利群体为敌。 但这个消息传递下去,虽然有人感到愤怒和指责,但总体还算是平静,并没有招到太强的反弹力量。或许他们亦是明白,林晧然此举已经是势在必行。 他们固然有着己身的利益,但林晧然同样有着他的利益,甚至从林晧然要在雷州府大力种植棉花之日起,便有人猜到林晧然接着会对常平仓下手。 在两个群体产生利益冲突之时,通常都是势大的一方取得胜利。林晧然已经是集结了广东的众多乡绅,本身在官场又有着极重的份量,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抗争的。 正是如此,林晧然下达命令已经数日,并没有遭到反扑。 其实还有一点有利的因素,那就是林晧然的时机很好。 现在秋收刚过,粮价正处于低位,不说林晧然即将清查,哪怕林晧然不动手,按着低吸高抛的操作手法,亦是要将常平仓的账目抹平。 当然,若是他们真敢不配合,林晧然亦会毫不留情地收拾他们了,这次算是先礼后兵。 林晧然能够容忍其他人在大明朝这里刨食,甚至对他们侵占粮库一事亦能视而不见,但他们却不能挡着自己的道。 若是敢挡他的道,那他就唯有动用屠刀,化身为百姓口中的林雷公,将一切能量都粉碎掉,哪怕这个得利群体的后台是京城的某位高官。 不过,经过这些时日的磨炼,他知道做事不能靠蛮劲,要讲究一些技巧和方法。想要在大明朝做一些事,说难亦不难,说容易亦是不容易。 你提出反对商税、反对皇店等方案,必然会得到很多的助力。若是你说要清查大明土地,取消各县的免税权,那这种事就会面临很多的阻力,让你完全推动不下去。 当年权倾朝野的刘谨打击贪官污吏的时候,却是势如破竹、无往不利,但他要推出一项利国利民的重整军屯计划,为何又成了做不成事的庸才了。 其实人还是那个人,智商还是那个智商,甚至是权力大小亦没有改变。但打击贪官污吏是士大夫表面必定支持的事,而重整军屯却是要他们的罪,更是揭他们的丑陋面目,这又如何能让你如愿? 正是如此,林晧然在翰林院修检厅深造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做任何事情之前,必须先权衡一番利益得失。 在顾及己身利益的同时,亦要权衡对其他群体利益的损伤,这样才能万无一失。而若到了非争不可,那就要以雷霆之势做事。 就像是古惑仔争夺地盘,你想要将整个中环都打下来,那就不可能带着三二个小弟就去干架,这得团结成百上千的小弟,这样才能有获胜的希望。 而如今,他要清查常平仓,这种事情却是易早不易迟。 一旦优柔寡断,反倒会被对方看轻,最终形成的阻力甚至更大,以为你软弱可欺。倒不如是以雷霆之势动手,将这件事给办好,这根本就是无法调和的利益之争,这是一场强者得胜的较量。 “哥!” 却是这时,一个欢快的小身影突然从门口蹦进来,抬头看到那张得意的笑脸,方才的杀意已经消失于无形,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这个野丫头总算是回来了,亏她还记得她有一个世界上最帅的哥哥。 第479章 新计划 随着虎妞回来,府衙后宅的人气猛增,当即变得热闹起来。 林晧然今天的公务并不多,看着这个脸蛋红彤彤的野丫头出现,索性就丢下了手头上的工作。他跟虎妞一边吃着杨桃,一边走回到庭院前。 虎妞这次带回来的东西不少,单是别人送的礼物就有一大车。阿丽带着饭缸等人搬运着东西,在房间中进进出出的,如同老鼠搬家的模样。 “道长,近来安好?” 林晧然意外地看到了吴道行的身影,这人早不再是昔日的邋遢道士,整个人显得是道貌岸然,身上仿带着一种神韵般。 他的脸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留着飘逸的长胡须,身穿着青色的道袍、脚踩着黑面白底的鞋子,眉目间不似老僧的慈祥,而是一双仿佛洞悉世事的灵慧。 正是这一个漂亮的外形,让到吴道长回到长林村后,简直是如鱼得水。他现在在整个石城县,其实都已经小有名气,不少富人是专程前往长林村找他。 吴道行正在观察着这后宅的风水,扭头看到林晧然亦是一阵意外,旋即微笑着拱手道:“多谢大人挂念,贫道一切安好!” 礼毕,他又是认真地审视着林晧然的面相,目光透露着几分惊讶。 这个人跟初次相遇的“大贫面相”相比较,简直就是已经脱胎换骨,竟然更显富贵之气。虽然他常跟人说“天命可为”以此激励人努力向上,但实质通常都是“天命难为”。 只是如今这人,不仅打破了“天命难为”的定则,更是已经等同于“逆天改命”。从大贫之相到富贵之相,这本就是一个奇迹,而他却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哪怕应该是大贫之相的姜尚,直到七十岁还是一无事处,闲居在家,而后才是厚积薄发,官至太师,从而是“逆天改命”。 “如何?”林晧然知道他是在相面相,便迎着他的目光自信地问道。 “印堂饱满,双目锐意而内敛,近来定能顺风顺水,升官亦是可期!”吴道行轻捋着胡须,迎着他的目光恭维道。 “还有吗?”林晧然喜欢听好话,便又是询问道。 “你眉间的黑气未尽散,做事难免会遇到劫数,但今有贵人相助,定能逢凶化吉!”吴道行打量他的眉心,显得很乐观地说道。 “我还需要贵人相助?”林晧然的眉头却是微蹙,盯着他质问道。 “要啊!”吴道行愣了一下,然后理所当然地点头道。 这果然是个神棍! 林晧然凝望着吴道行,心里却是轻叹一声,得出了一个结论。 如今他是史无前例的文魁出身,又官至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现在更成功掌握住整个雷州城,简直就是整个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官员。 但在这个神棍的眼里,他的贵气竟然还是比不上虎妞这个野丫头,还需要虎妞这种贵人相助,这摆明就是一个大忽悠。 不过他亦不去争论什么,嘴长在吴道行脸上,信不信则是由他自己。 “虎妞,我们去鱼市买鱼!” “好呀!” 林晧然对着坐在木马上晃荡的虎妞进行提议,然后便得到了积极的回应。 一听说要出去,虎妞比林晧然还要兴奋,当即就从晃动着的木马溜了下来,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林晧然外出的时候,从来都不穿着官袍,今天亦不例外。他换上了一套书生装,一副潇洒士子的模样,带着虎妞从后门走到了街上。 虎妞在这干净的雷州城中,亦不再穿那套土色的棉衣,而是换上了漂亮的儒裙服饰。正拉着林晧然的手,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藏着得意劲,左顾右盼地打量着这个熟悉的街道。 他们一行人从镇中西街向着街口走去,然后拐进广潮南街。 在经过张敏那间酒肆的时候,虎妞将一个竹篮子送了进去,那是她从长林村带给张敏的一份特产。张敏亲自将她送了出来,脸上亦是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广潮南街整体没有什么变化,但很多原本关停的商铺都纷纷重新开张。像一间茶馆正在更换牌匾,打算明天重新开张,这里明显比以前多了一些人气。 哪个时代的百姓都不是傻子,这雷州城的买卖变得好做了,大家自然不可能闲着。他们亦都想赚上一笔,从而过上更好的日子。 特别上一次的招商之举,林晧然让很多人看到了雷州城的商机,哪怕不参与到纺织业中去,他们亦会选择在这里开设一间分店。 像佛山铁锅就已经强势入驻雷州府,这个曾经跟随郑和下西洋的拳头产品,在这里亦是没有遇到任何对手,占据了雷州城的大市场。 到了鱼市,这里弥漫着一股鱼腥味,很多的鱼商贩正在吆喝着叫卖。而在这鱼市旁边的空地上,一个屋顶拔地而起,屋顶下修建着一个个整齐的水泥台子。 按着林晧然的构想,要在这里打造一个管理规范的鱼市。除了剔除贾豹这种鱼霸外,亦要让摊位规范一些,让到雷州城百姓吃到价格实惠的放心鱼。 现在没有了鱼霸的存在,这里的价格跌落了一大截。这雷州城的百姓少花费,而鱼贩子比先前赚得多,可谓是双赢的局面。 鱼市这里都是河鲜和海鲜,各种的鱼应有尽有,甚至有一条还算不错的石斑,但林晧然却是嫌弃了,选择了一筐生蚝。 在这种微冷的季节里,吃个烧烤似乎是不错的选择,故而打定主意今晚来个烤生蚝。 在回去的路上,虎妞没有喊累,只说想要他背她。 林晧然便蹲下身子,背起这个暖乎乎的小身子,慢慢地向着内城走去。 如果非要再进行贫富划分的话,内城居住的无疑是富人,而外城居住的则是贫民。目前的情况还不是很明显,但随着内城地价和租金上涨,这种现象必然会变得清晰起来。 林晧然对这种现象有些无奈,但亦知道是必然的结果。不管哪个时代,能住在核心区域的,要么是当权者,要么就是富人。 虎妞的心情显得很好,边吃着装在口袋里的零食,边跟着林晧然讲述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什么样的八卦都不放过,包括有村民梦到林子里有一头死猪。 林晧然听到这番话,眉头却是突然蹙着,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一来是这“猪死”有点犯忌讳;二来是这么普通的梦为何会在村子里盛行? 只是他理不出头绪来,便是转移话题道:“虎妞,你别整天顾着玩,让你看的书你必须得看!” 对于虎妞这丫头的培养,林晧然一直没有放松过。虽然不会灌输儒学那一套,但没少跟她讲述历史,最近亦是让她认真地读《资治通鉴》、《二十一史》等书籍。 “哎呀!我都不是很喜欢看书,你像以前那样,直接跟我说不行吗?”虎妞咬扯着一条沙虫干,脆声地埋怨道。 “那就是没看咯!”林晧然拿出哥哥的威严,沉声地问道。 虎妞将一小段沙虫咽进肚子里,急忙解释道:“我回去有看一些的呀!我还想问你呢?哥,为什么我们大明总要跟鞑靼人打仗呀?” 说着,她又掰着手指道:“唐朝打、宋朝打、我们大明也打!” 林晧然没想到这丫头关心起民族冲突来了,便是认真地回答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富家小孩有恶盗,焉有和平相处之理?如果我们中原实力富强,这邻居便会乖乖称臣纳贡,甚至到你府中老实地做家臣。如果我们中原软弱可欺,那战争便会随时爆发,他们会千方百计抢夺我们的财物!” “现在我们大明不富强吗?你看看我们经过苏州城的时候,那里的房子多漂亮呀?”虎妞的眼睛一瞪,显得很是认真地争辩道。 “我们大明现在勉强算是富,但却是富而不强!”林晧然苦涩地摇头道。 虎妞如同一个懂得认真思考的小学生,又是发问道:“我们大明这么有钱,又有这么多人,怎么就富而不强、老是吃财仗呢?” “我们大明是士绅富,但军户赤贫,所以军队的战力并不强!”林晧然轻叹了一声,对于大明军队的现状心存不满。 就在前几日,他从翁家那边得知一个事情。 兵部职方郎中唐顺之自蓟州镇回京时奏言:蓟镇原有军队九万一千余人,今见在只有五万七千余人,逃亡三万三千余人,见在者多老弱不能战。逃亡的原因是由于连年修筑边墙,上山运石伐木,工役繁重,力不足办,贷钱赔货;将领贪污,文吏侵渔,以致士卒贫累,不得不逃。 暂不说这数据有没有夸大,单是这份奏本,足可以反映现在大明军户的生存现状是何等的艰难。要知道,军户逃亡是大罪,逃三次就要直接砍头的。 但偏偏这些军户选择了大逃亡,选择了背井离乡,选择了可能招致砍头的路子,这是富强的大明会发生的现象吗? 正是如此,现在的大明是士绅富,但军户却是赤贫,甚至连基本的生存需求都无法保障,这又如何能保证打得了胜仗呢? “我们大明不是有很多军功的吗?他们只要奋勇杀敌,那就能得到很多很多赏赐了呀!”虎妞转念一想,又是脆声说道。 “这话是没有错!但现在抢占军功已成惯例,而很多实物封赏根本到不了士兵头上,他们上面有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参将、副总兵等,根本就讨不到什么好处!以至如今,兵将都不会搏命!”林晧然摇头说着,然后又是补充道:“最为重要的是,我们当今朝廷没有想过要诛杀鞑靼人,所以又谈何能取胜呢?这次取胜了,下次呢?” “没有吗?”虎妞做了一个思忖状,认真地问道。 “以前或许有,但如今确定没有了!”林晧然苦笑道。 若说当今嘉靖是一位明君,这话恐怕不能够成立。在收复河套一事上,嘉靖的反复无常,对北方军士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打击。 河套,一直被中原王朝视为战略要地。出河套向东可以直接进攻宣府大同,给京师造成巨大压力;向西则可侵扰延安、宁夏、甘肃等地,西北边陲遂不得安生。 在明代正统年间,渐渐放弃东胜,于是河套开始被蒙古占据。但是在这个时期,蒙古也是时来时往,局势尚可挽救。 嘉靖中期,三边总督曾铣深知河套地带的重要性,也看透了历任辅臣不提收复河套只不过是只求无过不求有功的心态。他毅然决然地上书,请求皇帝支持他征伐河套,并且保证三年内一定可以克服河套。 曾铣的建议在内阁中也获得了时任内阁首辅夏言的全力支持,打算调配军力,将那帮蒙古人打跑,从而夺回河套。 只是万万没想到,嘉靖的兴奋劲过去,却想要反悔了。而面子使然,他选择接受了严嵩的诬告,将愤而辞官的夏言和曾铣砍了脑袋。 亦是这事之后,三边再不敢言收复河套一事。而嘉靖帝专心于修道,不断将钱投在修建道家建筑物上,甚至对军费进行了削减,让九边实行守势。 这不仅是一起冤案,更是直接打爬北边军队的锐气。军士龟缩于城中,目睹着蒙古骑兵南下抢掠,无人再敢提杀蒙古人收复河山的事情。 “哎呀!朝廷为什么这样子呀?那些鞑靼人这么坏,杀了我们很多大明人,我们也不能放过他们,打到他们不敢进攻我们为止!”虎妞攥着拳头,怒其不争地道。 “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打鞑靼?”林晧然问道。 “因为他们杀我们很多大明人,还抢我们东西呀!”虎妞给出理由,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 林晧然却是苦笑道:“对一些当权者而言,他们更看重的是利益得失!跟鞑靼交战,胜仗跟败仗其实没有区别,甚至败仗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跟着那些头脑简单的蒙古人相比,大明人确实是太复杂了,亦是太精明了一些。面对着外敌入侵之时,大捞特捞的事不是没有。 就在去年这个时候,蒙古俺答部围大同,结果这场战事竟然长达半年之久,而大明耗资数十万白银。但这数十万白银以军费为名目的开支,最终大部分却落到了某些高层的腰包里。 正是如此,蒙古铁骑远道而来是他们这些高层的发财机会,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去改变这种现状呢? 哪怕是大明之主的嘉靖帝,蒙古铁骑只是抢一些财物和子民,压根影响不到他的修道,亦是能够容忍蒙古人的这种行径。 总而言之,当今朝廷对于打败鞑靼人不会过于执着,只要不影响他们利益即可。试问这样的大明,又如何能打败鞑靼人呢? “要是我能带兵打仗就好了!”虎妞却是叹气道。 林晧然淡然一笑,自然知道这丫头的愿望这辈子都不会实现,又是笑着道:“你这次回来后,就别到处跑了,将咱家的联合银号好好经营起来。” 林晧然的下一步重要计划已经制定,决定效仿王安石变法,在雷州府推出“新青苗法”。 在雷州城成立一间银号,以低息借钱给那些有田产的普通百姓购买棉花种子,然后让联合作坊跟他们提前签订收购合约,从而推动雷州府百姓选择种植棉花这类经济作物。 在棉花种子方面,他已经派人从琼州岛引进了。雷州府虽然地处大陆,但地理和气候更近于海岛,故而琼州岛的棉花种子最合适。 只是棉布的种植,主要是出于战略考虑,林晧然并不打算在这里赚什么钱。相对于那点利润,鼓励雷州百姓广泛种植棉布的经济效益更巨大。 或是已经无人可用,又或是出于培养虎妞的考虑,林晧然在一番权衡后,决定将这件重要的事情交由虎妞这个野丫头去操办。 第480章 动手 “好呀!” 虎妞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便是脆声答应了下来。 虽然她还不知道银号该怎么弄,该从哪里着手,她又能做些什么,但她是一个乐观的性子,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此时,她已经得意地晃着脚丫。她很喜欢现在这个样子,跟着疼爱自己的哥哥呆在一起,而她又能帮着哥哥做一些事情。 林晧然正想要继续说话,一只小手从后面伸来,看着那只粉嫩的小手捏着一根沙虫干,他便张嘴将沙虫干叨住,然后咀嚼着吃进肚子里。 品味着这个美味,慢吞吞地走在这条充满沧桑的街道上,看着两边店铺的招牌,来来往往的各色人,感到了一种淡淡的幸福。 只是虎妞才安静一小会,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双腿当即用力挺起,朝着一辆马车兴奋地招手叫道:“花姐姐!花姐姐!” 林晧然对背上这个突然变得激动的身影很是无语,却见一辆高大且华丽的马车从广潮南街驶来,正准备拐入镇中西街。 应该是听到了她的叫喊声,马车在拐进镇中西街的时候徐徐停下。先是一个身穿绿裙的侍女揪开车帘下来,朝着虎妞甜甜一笑,站在那里恭迎着虎妞。 车帘被揪开,那是一双孤傲的眉目,特别是那漂亮的柳眉柔中带刚,彰显着一种高雅的气质。只是目光望向虎妞这边时,那双寒眸涌起了暖意,亦有着一丝愕然。 “哥,快点呀!” 虎妞看着马车停下来后,整个人亦得更加兴奋,并伸手拍打着林晧然的手臂催促道。 林晧然很是无奈,但在虎妞的拍打下,只好加快脚步朝着那辆马车而去。发现自家丫头有一点很是不好,对外人有时热情得过份,完全都不怜惜自家哥哥。 “花姐姐,我给你带了东西哦,等会我就送到你家里!”在走近的时候,虎妞微扬着下巴得意地望着车窗说道。 江夫人听到这话,却是温婉一笑道:“我也有好东西要送给你呢!” “什么好东西呀?”虎妞的眼睛闪过一抹好奇,看着林晧然走向车窗前,又拍着林晧然的手臂道:“哥,我要上花姐姐的车!” 林晧然很是无语,这丫头在美女面前也如此使唤他,当真不懂得给自家哥哥留点面子。 不过想着江夫人已经嫁作他人妇,尽管这个极有味道的女人让他很是心动,但亦只能压抑着那份渴望。生活在这个时代,很多规矩还是要遵守的,有些线亦是绝对不允许去踩踏。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是一个由下半身支配的人,所以只会压抑着那个念头。 虎妞的脚落在马车上,便是急不可耐地钻进了马车。只是在揪开车帘的时候,一股诱人的芳香钻入鼻间,再想着那女人完美的身段,他的心又是骚动起来。 将这个女人弄到手,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江府有钱又有势,特别江月白明年极可能中得进士,这个事情的困难实在是太大了。 马车缓慢地启动,后面跟着一帮子人,林晧然则干脆跟着马夫坐在车外。这一路走回来,他其实有着累,亦是懒着继续行走。 里面的女人叽叽喳喳的,虎妞跟江夫人仿佛都没有年龄代沟,此时竟然能够兴奋地聊了起来。当然,主要是虎妞在说,说了她在村子里的一些趣事。 没多会,马车在府衙前广场停了下来。 林晧然从马车上下来,对着车厢里面无奈地说道:“虎妞,你是跟我回家?还是到她家玩一会?” “我回家!花姐姐,我这就回去拿东西给你!”虎妞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前一句是回答林晧然的话,而后一句则是对江夫人说的。 “那我在这里等会你!”江夫人好听的声音传来,但语气又聚然变冷道:“你清查常平仓和创办联合银号,这都是要得罪人的事,你当真该少点外出,或者出外得多带上一些人!” 林晧然正准备要抱虎妞下来,但听到这话,却是微微一愣。顺着那揪开的车帘望去,发现这个女人确实不一般。 清查预备仓和创办联合银号,虽然都是为着推广雷州府种植棉花,但却都是侵占了其他人的利益,是极得罪人的活。 王安石搞的“青苗法”,最初是借钱给普通百姓度过春荒,直接断了大户们放高利贷的财路,以致被骂得狗血淋头。 亦是如此,王安石的“青苗法”不仅没有成功,而且还偏离了方向,成为改革的失败者。 如今林晧然这间银号亦是针对普通的贫苦百姓,这跟那些大户们无疑成为了“同业竞争者”,自然是一个不受欢迎之举。 至于清查常平仓,这在太祖和成祖两朝,或许是没有官员敢打这些存粮的主意。只是到了本朝,官吏的素质早已经腐化,常平仓早成为他们的乐园。 现在林晧然要清查常平仓,那就是要将盖子揪开,甚至让他们将吃进去的蛋糕吐出来,这自然又是一件令人生厌的事情。 亦好在林晧然不是一名普通的知府,要是一般的知府来做这种事,要么就被架空权力,要么就被调走,甚至可能是刘瑾一样的下场。 尽管雷州府这边的乡绅不敢在明面上跟着林晧然相斗,但亦难免会有狗急跳墙之辈,选择直接对林晧然下黑手。 如今江夫人这般提醒,倒不算是危言耸听,算是一个好心的忠告。 虎妞在林晧然失神的时候,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然后挥手跟着江夫人道:“花姐姐,你等会我,我很快就出来!” 林晧然突然有些警惕,发现前面卖菜的两名汉子确实有些古怪,迎着他的目光后,急忙装模作样地整理那些蔬果。 突然间发现,虎妞不在的这几天一直呆在府衙里面,倒是一个明智之举。 不过,他知道恐怕很少人真敢对他下黑手。因为若是他不死,定然能够顺藤摸瓜,有一百种手段将对方给弄死。 林晧然朝着府衙大门走了几步,突然间停下来,朝着马车里面拱手道:“多谢!”说着,便大步向着府衙大门走去。 只是他并不知道,车帘又是被揪开了。 江夫人那双美目默默地注视着他,打量着这个沐浴在夕阳下的身影,那双冷傲的眸子微荡,似乎是想要将这个男人给看穿。 一到雷州城就敢对恶霸贾豹动手,接着连最有威望的乡绅钱善亦被他收拾,如今对雷州府的乡绅更是视若土鸡瓦狗。 这个男人无疑是极有魄力,在性格呈现着刚强一面,甚至应该是刚愎自用的男人才对。 只是在日常的生活中,这男人却是那般的随和,对她会说感谢的话,对他妹妹虎妞更是宠上天了,竟然能背着她妹妹走着回来。 她自认小时候在花家很得宠,但那仅是要什么都能得到而已,断然不可能像虎妞这般惬意。 她发现这个男人很复杂,有时候像是一把钢刀,为了他的开海计划,能够斩杀任何一头拦路虎;有时就像是一个阳光男孩,无上限般地宠爱着自己的妹妹,对周围的事情很是包容。 虽然无法看穿他的内心,但她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男人只要不被奸人所害,那他的开海计划极可能成功,雷州府将会成为一块富庶之地。 “小翠,再写封信!让我爷爷派个人过来,说这里有桩大买卖!”江夫人沉默片刻,突然对着守在车外的婢女吩咐道。 第二天排衙,雷州府的属官和书吏齐聚于堂下。 今天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在这些吏员之中多了一个生面孔。其实亦不能说是生面孔,因为他在府衙呆了七、八年,不过先前是户房的一名白衣帖书。 吏员分为“经制吏”和“非经制吏”,而经制吏是正式编制,会在吏部造册,而每房一司吏两典吏,数量极少。只是这个编制根本不够用,故而产生了临时工——非经制吏。 陈观能从非经制吏转为经制吏,还是最有油水的户房,简直就是天下掉了馅饼。不过他却没有过于兴奋,因为他深知被提拔上来不是享福的,而是让他来做事的。 正想着事情,府尊大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排衙的仪式便是开始了。 他急忙收回心神,亦是规规矩矩地跟着进行排衙的礼仪。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排衙,但在这府衙呆这么久,自然早就熟门熟路。 排衙的中心人物自然就是端坐在堂上的府尊大人,对于这个创下连中六元壮举、翰林院出身的府尊大人,特别是他上任以来的种种举措,让他都是佩服不已。 现在能够在他的手下做事,他心里其实是极高兴的,甚至比他成为吏员还要高兴。 排衙完毕,戴推官说了一些事,然后大家便各自散去,他的第一次排衙亦是波澜不惊地结束了。 “拜见令史!” 在回到值房时,八名白衫书办朝着他齐齐地行礼。 面对着这八名手下,陈观顿时感到了一种权力的味道。他不仅成为大明朝的吏员,而且还有了手下,能够对这些人发号施令了。 当他回到属于他的单间,不需要在跟着八九个书办一起挤着办公,捧着手下送过来的热茶,更是体会到了权力的美味。 不过他亦是深刻地知道,那人能够赋予他这一切,亦能够将这一切轻松地收回去。 当听到府尊大人传召于他,桌面上的茶亦刚好凉了,但他却不敢喝上一口,便急匆匆地走出了户房的门口,走向府尊大人处理公务的签押房。 “拜见府尊大人!” 走进签押房,朝着坐在书桌前的府尊大人跪拜道。 只是他心里一悬,因为他跪在地上,却是一直没听到府尊大人让他起来的话语,甚至汗水从额头处冒起。 好在,良久府尊大人发话道:“前天我问陈员外,有谁是真能为二十万雷州百姓着想的,有谁是真正敢于做事的能吏,他说举贤不避亲,他推举了你!” “小人定不负府尊大人所望!”陈观知道不能够谦让,当即行礼道。 世上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爱,他能从帖书到典吏,甚至将来会是司吏,靠的正是陈家跟府尊大人交好,他大伯推举了他。 不过他亦是明白,他肩上亦担负着很大的压力。若是不能将府尊大人交待的事情办好,不仅是他的前途堪忧,而且还会影响他们陈氏在府尊大人心中的印象。 前者还算是小事,后者会让他成为陈氏的罪人。 “很好!我让你清查常平仓,你能将这件事做好吗?”林晧然微微点头,然后认真地询问道。 常平仓,本朝又称预备仓,是一项利民的善政。 跟着后世不同,这时代的交通不便。一旦发生严重灾害,则需要当地有充足的粮食储备,这才能撑到朝廷的救援物资运达。 正是如此,储存粮食的应急仓库就应运而生。只是“清酒红人面,钱帛动人心”,面对着这诱人的财物,却成了大明朝当地官府的蛀虫的欢乐场。 现如今,林晧然不仅没有同流合污,而且打算对雷州府的常平仓进行清查,从而揪出那帮藏在常平仓中啃食的蛆虫。 “小人定会竭尽全力!”陈观拱手行礼,目光坚定地望着林晧然表态道。虽然他知道这确实是得罪人的活,但他没有退缩,甚至早就想让这些蛆虫下地狱。 “本府要你仔仔细细地核查!常平仓关系到我雷州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存亡,这粮食万不可有失!一旦存粮有缺失,你就帮我查明,是在谁的手里丢失的,你可明白?”林晧然望着他又是说道。 “小人明白!”陈观大声回应,已经感受到了府尊大人的决心,心里亦更有底心。 林晧然朝着孙吉祥点了点头,孙吉祥将腰牌交给了陈观。 陈观亦是不含糊,在接过腰牌后,到壮班点了三十名民壮和户房的一些帖书,便出了府衙大门,朝着粮仓所在的北关坊走去。 第481章 陈粮 陈观带着人走进一条长巷,先是一个人进去找仓大使验查票牌。 常平仓保存着整个雷州府的“救命粮”,这里不仅设下关卡,非持票牌者根本不能进入,而且设有库兵在此紧密把守。 雷州府的仓大使叫郑大冲,虽说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只是做着看管仓库的小事,但却是一个人人都觊觎的职位。 陈观走进那间值房,面对这个肥头大耳的仓大使表现得不卑不亢,只说是过来清点剩下的陈粮。他这个借口很是合理,因为每年的秋收后,都会卖出陈粮和送入新米。 郑大冲喝了一些小酒,手里还拿着一只肥蟹,热情地招呼道:“陈令吏,我还没祝贺你高升呢!你今天来得真是巧,公事咱先放一边,跟老哥喝上一盅!” “郑大人,小人有公务在身,还请行个方便!”陈观不为所动,但表现得恭敬地说道。 “你啊!这刚上来的人都是你这种脾气,但位置做久了,你就会知道做事太急会容易闯祸!”郑大冲挥动着肥蟹埋怨,但亦站起来取钥匙,突然疑惑地问道:“钱司吏怎么没来啊?” “钱员外不是跟府尊大人叫板子了吗?司吏大人好像是怕受到府尊大人迁怒,这几天都在想着法子补救,哪还有功夫理这种破事!”陈观半真半假地说道。 郑大冲不疑有他,拿着钥匙走在前头嘲讽地说道:“钱善就是个二愣子,自己屁股不干净,竟然还敢跟府尊大人叫板,这不是找死吗?” 陈观听到这话,却是笑了笑不说话。目光落在前面的郑大冲身上,觉得这个胖子看似聪明,但比钱善亦好不到哪去。 穿过数道防水防火的院墙,一行人才来到了几座以天干排序的仓库前。 郑大冲指了指前面的“地”字仓,大大咧咧地说道:“这些就是剩下没有处理的陈粮,你们找个人清点一下,只剩下一千石了!” 米粮是有存储限期的,故而每年都会低价处理一批陈粮,这事一向亦由户房来负责。今年送入新米的时候,处理过一批陈粮,这是最后一批陈粮。 陈观不置可否地点头,领着人跟在郑大冲后面。 郑大冲将“地”字仓库门打开,便看到里面由青砖垒成的粮糟,下面有着炊口,上面堆放着大米。不过大米明显已经失去光泽,甚至有些米已经发霉,空气的味道并不好闻。 陈观闻着这空气的味道,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郑大冲抓起一把大米,递给他得意地说道:“陈令吏,这是前年的秋米,本官能保持这个品相,恐怕整个大明都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是吗?这粮怕是能折到两成?”陈观不动声色地说道。 郑大冲却是有些自豪,抬起下巴道:“两成五,这是跟合作粮商历年的价格,先前那一批便是这个价格成交的!” 陈观接着递过来陈米,这米的品相确实不错,这陈米能以米市价的两成五成交,亦算是不错的价格了。当然,前提是这些话都是事实才行。 “这都是标准的粮糟,每糟五十石,一共是二十糟,你叫个人清点下,前面我已经命人置了酒菜!陈令吏,这点面子给老哥?”郑大冲大大咧咧地提着这些粮槽,又是微笑着望向了陈观。 陈观却不打算如此敷衍了事,便朝着一个心腹打了眼色。 郑大冲看到一个人拿着一根掏空竹筒往米堆插下去,心里当即提到了嗓门眼里,急忙喝斥道:“住手!你……你要做什么!”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的酒劲亦是彻底醒了过来,同时愤怒地望向了陈观。 陈观看到他这个反应,心里反倒是更有底气了,便是淡淡地说道:“这陈米的品相如此好,自然是要来拿午饭,给大伙熬粥喝了。” “这再好亦是陈米,怎么能让大家吃这种米呢!”郑大冲的眼珠子一转,然后又讨好地拉扯着道:“这陈米一事,我早跟钱司吏商谈好了,核查的事就到这里!” 陈观却是岿然不动,朝着府衙的方向拱手道:“郑大人,你恐怕还不知道!这核查粮仓,并不是陈司吏的意思,而是府尊大人的命令!” 到了此时此刻,他如何还不知道,这个粮仓存在很严重的问题。牵扯到谁还不清楚,但这郑大冲和钱司吏肯定是跑不掉了。 府尊大人的命令! 在听到这话,郑大冲终于知道事情不对劲了,简直是直接被人将了军,便是拉着陈观道:“陈令吏,借一步说话!” 陈观让着心腹不急着动手,便是跟着郑大冲走到了里面。 郑大冲看着左右没人,便是咬着牙比划着手指道:“陈令吏,一千两!只要你帮忙将今天的事情应付过去,我马上吩咐人将银两送到巷子外面,你可以直接带走!” 陈观当真是一阵心惊,做帖书的时候,一年十两银子都不到,但如今竟然是一千两,怎么不让他心脏砰砰地跳动。 到了这个时候,他亦是明白这些上官为何能如此心黑,实在是钱财动人心啊! “一千两雪花花的白银啊!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置下宅子和良田,还能养几个美妾呢!”郑大冲看着他心动,又是继续诱惑道。 陈观硬生生地咽下“好”字,这钱虽然是诱人,但却不能要。他的良心还没恶劣到这种程度,一旦这个盖子帮着捂住了,受害的是雷州府二十万百姓。 另外,这事情是府尊大人盯着。若他真昧着良心贪了这一笔,别说府尊大人饶不了他,他的大伯就要用棍子打死他,毕竟他如今代表着陈氏。 “我再加十根金条,这金条就存放在我的值房里面,我马上给你取去!”郑大冲看着陈观的眼睛飘忽,便又是继续下筹码道。 看着陈观还是不吭声,他便是继续说道:“你应该明白,光凭我一人,绝对干不了这事!要是还不满意,你开个数,我找他们合计合计去!” 为了将陈观拖下水,郑大冲几乎是不计成本了。 陈观抵抗住了这种种的诱惑,眼睛逼视着他说道:“这粮仓关系我雷州府二十万人的生死存亡,我怎么可能会跟尔等同流合污!” “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郑大冲的脸色亦是一变,冲着他发出警告道:“你应该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若是真要查下去,府尊大人都要遭殃!” “贾豹和钱善倒是牛呀!结果怎么样了?如今还不是秋后处斩?”陈观却是针锋相对,然后不无自信地说道:“这里的水确实是深,但到不了府尊大人的脚裸!” 提到了府尊大人,反倒是给了陈观无穷的信心,不再给这人留脸面,对着等候着的手下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查!” 啪! 一个差役将掏空的竹竿插进米糟中,在打实后,便将竹竿抽了出来。却见底部的米竟然泛着黑色,一股恶臭弥漫而出。 哇…… 几个差役闻到这股恶臭味,当即就跑到一旁呛吐起来。 这种米别说是给人吃了,哪怕是给人闻,都足可以将人给活活呛死。这却不知是放了多少年的陈米,上面一层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给我将所有仓库都一一进行核查!这粮仓究竟缺了多少米粮,这存放着什么年份的陈粮,都给我弄个清楚!” 陈观闻着这股恶臭,亦是咬着牙,目光亦是透露着寒意命令道。虽然他知道这预备仓肯定有问题,但仅仅掀开粮仓一角,便已经让他感到一阵心惊,问题比他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郑大冲看着陈观竟然要将整个粮仓查个底朝头,心里当即是哇凉哇凉的。只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人栽倒在地上,便是吓昏了过去。 第482章 愤怒 钱府,这是一座外表很普通的宅子。 只是进到宅子里面,你才会发现这里其实别有洞天,有着亭台楼宇,精雅的院落,奢华的家具,还养着四房美妾。 钱文良是这座宅子的主人,而他的身份不是什么商贾和官宦,不过是雷州府衙的一名文房司吏,掌管着雷州府衙的钱粮等事项。 不管在哪个时代,权力往往能带来财富。他掌管的是雷州府衙的户房,简直就是雷州府衙的账房先生,这经手的钱财不计其数,自然难免会捞些油水。 便是如此,他在这个文房司吏的位置上呆了这么多年,靠着他精明的捞钱手段,亦是攒下了这一份不菲的家业。 但是他最近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个年轻的知府不简单,甚至已经盯上了他。不过这种不好的感觉,却在这个温柔乡中烟消云散。 他此刻正抱着最宠爱的小妾春梅饮酒,春梅粉面含春、一双勾人的媚眼,穿着裁剪得当的紫裙,素白的绣花端袄,显现着娇柔的好身段,活脱脱的小妖精。 钱文良搂着美人的细腰,跟着她耳鬓厮磨,饮着送到嘴边的美酒感慨道:“春梅啊!爷跟你都腻了大半个月了,怎么就不腻味呢?” 这是他新娶进门的第四房小妾,为了这个小妖精,他连公事都丢一边了,这几天更是借病告了假。 春梅却是停止喂酒的举动,对着他嗔怪道:“好呀!这才大半个月你就要腻味了,是不是现在就已经嫌弃奴家了?” “没!没!”钱文良连连否认,伸出不老实的手掌笑咪咪地道:“我不腻味!你瞧瞧你这皮肤嫩得能挤出水,我又怎么可能会腻味呢!” 春梅被他摸得含春待放,但按住他的手,朝着房门呶着性感的小嘴道:“爷,房门还没关呢!” “敞开房门才好玩!”钱文良却不以为意,说着就已经伸手去拉她的粉红色的腰带。 春梅配合着他,慢慢地解开衣衫,露出迷人的身段道:“你就不怕别的男人冲进来……把奴家的身子给瞧了?” “你每次叫得这么大声,哪有谁敢跑进来坏我们的好事!”钱文良贪婪地打量着她白嫩的身子,将她抱放在桌面了,打算提枪大干三百个回合。 啊…… 春梅咬着下唇,正要迎合钱文良,只是那双迷离的眼睛望向门外,却是将钱文良一推,翻身下桌,捡起地上的衣物就跑回了内室。 “钱司吏,好雅致啊!” 铁捕头领着人进来,亦是将方才的一幕看在了眼里,让到他及手下的心里亦是一阵燥热,目光还惋惜地望向着内室。 “铁捕头,你这是做什么!”钱文良看着铁捕头竟然领人直接闯进来,脸色顿时不友善地沉声道。不仅是坏了他的好事,这种行径更是不尊重于他这个司吏,如何不让他感到生气呢? “做什么?跟我们走一趟!”铁捕头冷哼一声,掏出一张拘票道。 钱文良望着那张拘票,指着自己的鼻尖惊讶地道:“你要拘捕我,这怎么可能!” “带走!”铁捕头将拘票收起,然后朝着手下挥手道。 两个捕快当即就上前,便要拘捕于他,只是钱文良却是厉声道:“铁捕头,你这玩笑开大了,知不知道我是谁的人!” “有什么话,跟府尊大人当面说去!”铁捕头却不打算跟他废话,便要转身离开。 大概是这里的动静太大,躲进里面的女人又探出了头,看到了那小妖精的性感锁骨。或许是出于妒忌,拘拿铁文良的捕快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差点让他摔得狗啃屎。 铁文良听到是府尊大人要拘捕于他,整个人亦是懵住了,心里涌起了一种极不安的感觉。这个府尊虽然是年纪轻轻,但办事却极为老辣,且背景更是大得吓人。 他所做的事情不暴露还好,一旦真的暴露了,恐怕谁都保不住他。 雷州府,签押房。 林晧然却是面沉如水,看着常平仓最新的核查报告,当真是触目惊心。 虽然他猜到这个粮仓的情况肯定不容乐观,但看着这本该存粮过万石的粮仓,竟然等同于一座空仓时,让他很是震惊。 这里面的存粮,竟然全部都是陈粮,而且大多数还是数年前的霉粮。这种米粮别说是给人吃了,给猪都不会吃,只能是丢弃掉。 “看来预备仓的问题是由来已久!并不只是这几年的事,应该在前几任就已经出问题了!”孙吉祥已经看到预备仓的报告,亦是感慨道。 “这个判断没有错,但新入仓的两千石米粮竟然不知所踪,当真是猖狂至极!”林晧然将报告放下,冷冷地说道。 虽然这常平仓是一个好制度,但至今已近两百年,早就滋生起大量的蛆虫。如今将盖子揭开,看到的却不是米粮,而是一条条恶心的蛆虫。 最令林晧然感到愤怒的是,明明秋收之后,有二千石新米入了仓。只是如今进行核查的时候,除了在米糟表层发现新米,其余皆为陈米。 足足两千石新米,就这般直接进了那帮蛆虫的口袋,简直就是贪得无厌,竟然一点新粮都不留在这粮库之中。 “这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将运进来的新米当陈米又运了出来,一种只是在账上做了一个进出账,新米根本就没运送出去过!”孙吉祥苦涩地说道。 若是前者,这还算是收敛一些。若是后者的话,那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压根就是将常平仓当成了自家的粮仓了,而涉及的人会更广。 林晧然手指轻敲着桌面,眯起双眼沉声地说道:“那我就让他们通通都吐出来,给老子将这座预备仓填实为止!” 虽然他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但这些人实在是远远超出他的忍耐限度,竟然直接将预备仓给“搬空”,只留下一座徒有其名的粮仓。 既然这帮人如此无法无天,眼里甚至都没有他这个雷州知府,那他亦不再顾及什么。何况,这些人简直给他埋着一颗雷,那他就更不用讲什么情谊了。 第483章 虎妞的新兴趣 “东翁,这常平仓的问题如此严重,恐怕跟督粮道大人亦脱不了关系,还请三思!”孙吉祥却是有所顾忌,拱手提醒道。 明朝在地方上实行的是三司共治,布政司掌管一省的行政权,按察使司负责司法权,都指挥使司则负责军事权。 每个布政使司下设督粮道,其官衙为督粮署,由布政司参政、参议兼任督粮道,负责一省的粮务。像仓大使郑大冲,则隶属于督粮道。 很显然,这常平仓的问题如此严重,督粮道必然不可能真的一无所知,甚至他本人就是幕后的主使者。 “真是他在幕后指使又怎么样,我难道还用得着怕他不成?”林晧然心里却是没有畏惧,带着不愤的语气说道。 “你这样做的话,会对你以后的晋升产生极不利的影响!”孙吉祥从长远进行分析,指出了这事情会造成不良的后果。 林晧然亦是言官还好,但他却是雷州知府。如今要揪开这个盖子,还是揪出幕后之人,极可能就会扯出他的上官,这会坏了官场的一种潜规矩。 “我知道,我不会深挖下去的!”林晧然亦是平静了下来,语气平缓地说道:“你亦不要小瞧这些小蛆虫,将他们进行压榨,预备仓还是能填满的?” 总的来说,他并不是非要弄死谁。如今他首要任务是开海大计,而这预备仓填满米粮,则是他的一项战略需要。 “这要将预备仓填满,不是还得要将事情捅开吗?”孙吉祥却是不解地询问道。 “常平仓的盖子肯定不能揭开!”林晧然缓缓地摇头,深知这常平仓的水太深,甚至都能将他淹死,转而嘴角微微翘起道:“我会从那二千石新粮做文章,板子就揪在钱文良等人身上,这事还是可以控制住的!” “大人高明!”孙吉祥的眼睛微亮,当即就竖起大拇指道。 若是对常平仓算起陈年旧账,这事肯定是牵涉甚大,但仅是清查那二千石新粮,则省里必然会眨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着林晧然处置钱文良等人。 一念至此,孙吉祥发现这个东翁当真是文曲星下凡。不管什么样的棘手事情,到他这里总是能够迎刃而解,且能从中得到实惠。 林晧然却是脸露苦笑,这便是当下的官场。明知道这常平仓里面满是蛆虫,但却是不能揪开盖子,不然他就会成为官场的公敌。 不过他没有虎妞那么强烈的正义感,他更喜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他只是在“齐家”这个阶段,正专注于雷州府这一摊子事。 大明朝的兴与衰,有着严嵩和徐阶等阁臣操劳,亦有着醉心于修炼的嘉靖帝管理。 近日来的雷州府还算太平,而他手上的事务并不多。在处理完公务后,他伸了伸懒腰,便悠闲地向着内宅走去。 只是让他失望了,那个野丫头并不在后宅中,整个庭院都是空荡荡的,却不知道那个野丫头又跑去外面哪里玩了。 “老爷!” 一个身穿着管家服饰,露着讨好的笑容迎了上来。 这是长林氏本族人林金元,很早前就举家外迁,在大户人家做过长随和管家。如今回到长林村后,便是打起做他管家的主意,并得到了老族长和吴道行的举荐。 林晧然闲着无事,便从房间取了鸟铳,然后走到了后花园。 这后花园占地近十亩,小池、假山、垂柳、竹林、花圃,宛如一方小天地。在那假山上,几只海鸟正在那里鸣叫着。 林晧然拿着鸟铳来到了假山底下,沉着地将火药拿了出来。 明朝的鸟铳其实是源于西洋的火绳枪,嘉靖二十七年明军缴捕侵扰双屿的倭寇,获得了仿制西洋鸟铳者及工艺。而后,朝廷的兵仗局对这种火绳枪进行仿制,因枪口大小如鸟嘴,故称为鸟铳。 正是如此,现在的鸟铳的种类主要以产地来划分。像佛郎机人的火绳枪较大较重,故称为大西洋铳;印度、英国的火绳枪称为小西洋铳;日本的仿制品称为铁炮;大明的仿制品为鸟铳。 林晧然作为枪支的爱好者,已经将四种火枪都全部集齐了,而他现在手上拿着的,正是产自大明兵仗局的鸟铳,鸟铳中的精良品种。 这支鸟铳长不足一米,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木料,枪柄的木制部分很是油滑。虽然没有什么装饰,但平添了几分美感,比其他国家的鸟铳要好看。 林晧然熟练地填充火药,闭目养神,端着枪瞄着呆假山上鸣叫着的海鸟,闭起了左眼,手指搭在勾板上,准备进行射击。 吱…… 正要射击之时,却是听到一声猴叫,林晧然急忙将枪口朝向别处。因为入目之下,已经不再是那只海鸟,而是一只小金猴。 砰! 火铳喷出火舌,一颗子弹向着不远处的假山飞去,直扑向那只突然出现的小金猴。 嗷…… 小金猴亦是意识到了危险,端在那块大石上发出愤怒的叫声,连同声调都变了。只是子弹无情,直奔着它这边而来。 林晧然的心提到了嗓门眼,但看着子弹从那猴头一侧呼啸而去,心里才吐了一口浊气,这蠢猴总算是捡回了一条猴命。 嗷…… 小金猴跌坐在地,似乎亦是吓得不轻,但下一秒又是对着林晧然进行控诉,嘴里发出不满的吼叫。 “你还敢凶我?是你自己往枪口送的!”林晧然却是进行指责道。 嗷…… 小金猴却不认错,又是愤怒地吼了一声,便是消失在那假山上。 经小金猴这么搅和,林晧然射击的兴趣戛然而止。这鸟没打着,反倒被这突兀出现的小金吓得不轻,便是提着鸟铳离开后花园。 在将近黄昏时份,虎妞风风火火地走了回来,整张脸都是红彤彤的,冲着林晧然道:“哥,我今晚跟着铁捕头他们一起去巡逻好不好呀?” “怎么突然想要巡逻了?”林晧然疑惑地反问道。 “因为今天我在街上帮铁捕头抓到一个小偷,所以我就突然想要做捕快了呀!”虎妞仰着脸蛋,一副很得意地说道。 “你帮忙?”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小身板,严重怀疑地道。 “我这样打中那人的腿,那人就摔倒在地上,然后小白就将他制服了!”虎妞拿着一根棍子比划,然后又指着小白解释道。 嗷! 小白迎着林晧然的目光,仿佛是对虎妞的话进行回应,吼叫了一声。 林晧然看着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双眼放出精光,便很是无奈地说道:“你喜欢就好,但不能玩得太晚!” 对于这贪玩的小丫头,如今想成为一名捕快,他亦是不打算拦着。权当让她扮家家酒,满足一下她的小梦想。 毕竟等这个小丫头长大后,她便会发现这时代是多么的残酷。别说她一直以来的女侠梦,哪怕她想成为一名女捕快,都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这是一个属于男人的时代。 第484章 捕快 吃过晚饭后,林晧然没有一丝外出玩耍的欲望,便呆在书房里面翻阅起史书。 受到翰林院修检厅工作经历的影响,他对历史产生了一些浓厚的兴趣,故而在空闲的时候,会恶补一下历史知识。 他又翻阅关于青苗法的那一段历史,看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财政窘迫这个问题似乎是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的问题。 对于如何解决财政问题,司马光和王安石对此就展开过一次激烈的辩论。 司马光提出用收缩开支来解决朝廷的财政问题。因为朝廷继续保持这么大的开支,就势必要通过增加赋税的形式获得收入,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王安石对此却是自信满满,认为他的改革手段能够在不增加百姓负担的情况下,从而让朝廷获得更大的财政收入。 司马光却是反唇相讥道:“天下财富就这么多,朝廷若不从老百姓那里获得,又能从何处获取呢?” 林晧然看到这里,亦是明白“王安石变法”为何会失败了。 王安石的初衷大概是想要夺取乡绅阶层的利益,从而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但不说必然会遭到乡绅阶层的反扑,在实际的操作中亦很难侵犯到乡绅阶层的利益,最终作用力只会落到弱势的老百姓身上。 结果亦是如此,像青苗法确实是挤掉了乡绅阶层放高利贷的利益,但当地官府却显得更加贪婪,反倒让老百姓承担更高的利息。 正是无奈地摇头之时,刚刚洗过澡的虎妞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说是要出去巡逻了。 咦? 林晧然却是意外地打量着虎妞身后的阿丽,却见她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合身的青衣,外罩红布罩甲,腰束青衣束,活脱脱的一个英俊少年郎。 阿丽发现他打量着自己,便是别过脸去,只是心里涌起几分得意劲。实质上,她很喜欢这一身捕快装扮,亦不反感这个职业。 十月的夜晚,凉风习习。 雷州城是一座人口达到数万的古城,城中百姓都是遵法守纪地生活着,呈现着一种安居乐业的局面。虽然偶尔发生小摸小偷的现象,但终究是少数现象。 只是随着最近外来人口的增多,相关的治安案件却是有所提升。特别是今晚,当一行役差走到镇洋门附近,却在巷子中发现了一具尸体躺在血泊之中。 铁捕头等人闻讯赶来,查看那一具尸体,却无法辨明死者的身份。他的身上并没有路引之类的身份凭证,而从衣物上进行判断,极可能是一个外乡人。 这类案件无疑是最复杂的,连同身份都无法确定,根本就无法展开调查。一旦无法从客栈的失踪人口中确实身份,却只能当作无名尸案处理。 正是一筹莫展之致,虎妞捡起了一只落在角落的鞋子。 嗷! 小白嗅了嗅鞋子的气味,突然叫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虎妞的眼睛却是一亮,当即带着阿丽迅速地跟上。 “快,跟上虎妞!” 铁捕头可知道虎妞在府尊大人心中的地位,甚至今晚在巡逻前府尊大人就特意找他叮嘱过,务必将虎妞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当即就带着捕快追了上去。 穿过两条小巷子后,一行人便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这户人家显得很是普通,而里面没有灯光,估计已经是睡着了。 嗷…… 小白蹲在门前,朝着大门吠了一声。 砰! 虎妞当即就是一个飞踢,正中那个门板上,踢得很是漂亮。只是可惜,她的力道明显不足,那扇门却是岿然不动,而她变是一个潇洒转身。 对此,她亦没有沮丧,对着阿丽说道:“阿丽,交给你了!” 咣! 阿丽冷静地走上前,抽出那把锋利的刀,在刚刚赶到的铁捕头等人面前,那把刀精准地朝着门缝落下,却听到门闩被砍断的声音。 抽刀,挥下,收刀,一切都是行云流水。 咕…… 铁铺头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咽了咽吐沫,这一手当真是出神入化。 虽然早知道虎妞这个保镖有些厉害,但这终究是一个女人,而且还如此瘦弱。只是看到这一手,才知道先前是远远低估了。 “你们私闯民宅,想要做什么!”一个精瘦的汉子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对他们的举动很是愤怒地指责道。 “将他拿下!”铁捕头却是脸色一沉,便是下令道。 这个精瘦的汉子面色大变,突然将走向他的捕快一推,就要夺路而逃。只是才走出几步,膝盖处遭到了棒击,让他吃疼地栽倒在地。 怎么这样! 当发现是一个小丫头偷袭于他,他心里更加的不愤。只是他已经失去了逃跑的机会,当他想要重新爬起来时,数把刀子已经指向于他。 哼! 虎妞收回那棍趁手的棍子,小鼻子轻哼了一声,彰显着她的小骄傲。 “给我搜!” 到了这一步,铁捕头如何不知道这人确实是有问题,当即挥手命令手下道。 几个捕快听令,便对这间宅子进行搜索,很快就找到了作案工具和一些金银珠宝。面对着铁一般的事实,这名叫刘二的人亦是供认不讳。 他是见财起意,发现这个外乡人拉来的货品大赚了一笔,所以就一直尾随于他。看着他从食铺出来,便以带他到便宜客栈住宿为名,将他诱骗到巷子敲死,从而抢夺了他的钱财。 只是他亦是万万没有想到,本以为是神不知鬼不猜的事情,但才小心地逃回家,就被官差破门而入,从而是人赃并获。 铁捕快等人将杀人凶手扭送回府衙,亦是显得很是兴奋。如此快速地破掉这起谋财害命的大案,当真让他们脸上有光,更能震慑一些坏人。 第二天这个消息就在雷州城中传开,被雷州城的百姓所津津乐道。 谁都喜欢赞美,虎妞亦是不例外,故而她在街上“巡逻”得更勤快了。对于那些想要收取保护费的混混,她亦是拔棍而起,得到了小商贩的拍掌叫好。 阿啾…… 林晧然是在第二天才得知这件事,但是他却无力去评价这事,因为昨晚一股冷空气南下,他这瘦弱的身子就这般染了风寒。 第485章 风寒 啊啾…… 林晧然又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这一股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他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整个人只剩下一个空壳架子。 他亦终于享受到了皇上般的福利,不用再早早就爬起床排衙点卯,可以名正言顺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继续睡眠。 只可惜,这次风寒让他的身体很是难受,整个人只有痛苦却没有半点欢乐,正在被病梦折磨着。 惠民药局的一名老大夫过来帮他号脉,只说是他体虚所引起的风寒,吃几副药就没事了,然后开了药方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啊啾…… 林晧然又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发现自己确实要加强锻炼才行了。 却不知道过了多久,正是迷迷糊糊继续睡的时候,虎妞已经端着药碗坐在床前。她的那双漂亮眼睛出现罕见的担忧,亦呈现了细心的一面,慢慢地喂着他吃药。 “不要!” 对于她递过来的糖人儿,林晧然当即就选择拒绝,心里还埋怨着虎妞竟然将他当小孩子了。但仅是尝了半口药,他便改变了主意。 “哥,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帮你买回来哦!”虎妞喂药的时候,眼睛极是认真地望着他问道。 林晧然现在是什么都不想吃,但看着她的眼睛后,便改变主意道:“我想沙虫粥!” “好!我一会就去买沙虫!”虎妞痛快地答应,又是选择喂他药。 在吃过药后,虎妞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床前陪着他聊天。他叮嘱虎妞要筹划好联合银号开业的事,然后便又躺回到被窝里面,继续沉沉地入睡。 只是很多事务,却是脱离不得他。 在他快中午醒来的时候,孙吉祥则已经守在床前,手里还拿着几份公文。他便知道有重要的公务要汇报,但亦不打算起床,选择躺靠在软枕上。 林晧然舒服地靠躺着,然后抬头冲着林元宝吩咐道:“元宝,你搬张凳子给孙师爷坐!” “不用,我自己来!”孙吉祥却是推脱道。 只是林元宝却已经利索地搬来凳子,恭敬地笑着道:“孙师爷,您请坐!” 孙吉祥是贫穷人出身,一向都是他伺候人,现在受到如此礼待,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他亦是明白,如今他作为林晧然的师爷,地位只会越来越高。 在圆形凳子上坐下,他整理好思绪便是高兴地说道:“东翁,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林晧然倒是来了些兴致,便是追问道。 “那两名粮商愿意用五千石新米换取大人不追责!”孙吉祥压低声音说道。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后,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那两名粮商是奸商无疑,但却是罪不至死。事件的罪魁祸首是那些贪官污吏,这两名奸商不过是助纣为虐,如今愿意用五千石新米来赎罪,他倒还是肯接受的。 孙吉祥接着将一份单子递过来,有些心惊地说道:“我们已经对钱文良等人进行追赃,具体的数额……都在这上面!” 林晧然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看着这上面的一行数字,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说贪官可怕,其实贪吏亦是不弱。 不过对他而言,又算是一个好消息。因为有着这一笔赃款,加上那两名粮商的配合,雷州府的常平仓是可以填满了。 孙吉祥接回单子,望着林晧然不确定地问道:“东翁,常平仓的事情,到此为止了?” “这事只能至此为止了!”林晧然轻叹了一声,心里涌起了一种无力感,不是他不想揪下去,而是他其实亦没有这个能力。 他能以如此羸弱的身躯掌管着雷州府二十万民众,这种权力正是来源于这时代的权力规则。而今他掌握着这种权力规则赋予的权力,却是不能随便来于破坏规则,否则他亦会死得很难看。 何况,现在常平仓的事情已经得到圆满解决,钱文良和郑大冲等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他亦算对得起雷州府的二十万百姓了。 孙吉祥认可地点了点头,又说着一些其他的事情。主要是府衙吏员的一些人员调整,在经过一番调查之后,一些贪吏、滑吏和庸吏都被处理掉了。 林晧然就像是雷州府的王者,掌握着这些吏员的命运,但亦是语重心长地道:“你告诉刚被提拔上来的那些人,不能拿那些昧着良心的钱!” “好!”孙吉祥当即点头,亦是认同林晧然的做法。 这水至清则无鱼,要那些吏员光拿着朝廷那点薪水,根本就不能养活一家老小。但同样要有底限,不能像钱文良这种人一般,什么黑心钱都敢吃。 在汇报了一些事务后,孙吉祥的话锋一转道:“对了,分巡道大人近日要来雷州府!” 分巡道跟督粮道相似,都是三司下面的衙门,其隶属于按察使司,负责监督粤西四府的司法等方面的情况,今由按察副使兼任。 虽然分巡道行使的是监察之权,但在一定名义上,其属于林晧然的上官。起码在接待的礼仪上,林晧然不能过于马虎。 林晧然的眉头却是一蹙,疑惑地询问道:“有说是因什么事情造访吗?” “没有!但我想,分巡道肯定是要来嘉奖大人屡破奇案了!”孙吉祥显得很是乐观,拱手恭维道。 自上任之始,林晧然在破案这方面,确实是成绩斐然。在翻了几起冤案后,又破获了李县丞焦尸案和陈家灭门惨案,更是揪出了刘三这个冒险知县的惊天大案。 在日前,一起谋财害命的案件竟然不到半柱香时间就告破,创下了破案的一个小奇迹。现如今,整个雷州城的犯罪率明显下降,搞得坏人都不敢作案了。 这份成绩,自然是要属于林晧然,理由要受到嘉奖了。 林晧然却没有这般乐观,总觉得分巡道这个时候突然要来雷州府,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何况,他先前从杨家那边得知,这位分巡道的名声似乎不是很好。 第486章 平淡生活 在孙吉祥走后,虎妞领着阿丽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沙虫粥。 虎妞似乎没有往日那般好动,显得乖巧了很多,身穿着青色的褙子,料子很厚实,在这个时节穿得正好。里面添了些衣物,整个身子越发的可爱。 她将托子放在桌面上,上面摆着粥碗和药碗,先是蹙着眉头犹豫不决的模样,突然抬头望向林晧然认真地问道:“哥,你是要先喝药还是先吃粥!” 林晧然的身体一滑,将头蒙在被子里道:“都不要!” 对于这时代的药,他当真是不敢恭维,现在舌头还在泛苦。而他现在处于感冒,别说只是沙虫粥,哪怕是龙肉都没有食欲。 面对着林晧然的任性之举,虎妞当即呈现出野蛮的一面,爬上床便揪着被子道:“哥,你必须都要吃,不然你的病不会好的!” “我只是风寒而已!”林晧然努力地抗争着,躲在被窝中不肯出来。 “对呀!你就是得了风寒,所以你得吃药和喝粥!”虎妞使着蛮劲,拉扯着被子的另一头。 很显然,他们兄妹的认知出现了偏差。在林晧然看来是很小的感冒,但虎妞却不这么认为,觉得这是大病来对待。 “咯咯……虎妞,我投降!” 林晧然不仅是耳根怕痒,腋下更是碰不得,而虎妞早就知道了他的弱点,在使出五爪功后,他只能是乖乖就范。 咯咯…… 虎妞在得逞之后,亦是得意地发笑,并让阿丽送来药碗。 阿丽目睹着这一幕,眼睛却是藏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发现这男人竟然有如此小孩子的一面。 在吃药的时候,虎妞像是个小管家般,说谁谁送来了东西。 现在他是雷州府的知府,更是广东市舶司的提举,手里握着很大的权力。在得知他病了后,一些人亦是借机表达着巴结之意。 生活在这个时代,只要不是存在恩怨过节的,该收的礼物还是要收下的。 林晧然便是点了点头,吩咐林元宝将礼单都记下,将来送到对方的喜帖,则要送些礼过去,或者他和虎妞一起去参宴。 在他在喝药的时候,联合商行却是迎来了一些布商,这些都是粤西有名的布匹店铺的大掌柜,如今算是受邀而来。 “这布料轻薄均匀,是上等的好料。” “你们摸摸,这棉布是难得的柔滑。” “料是好料,但恐怕要价亦是不低!” …… 大家看着翁掌柜摆了的样品,都是赞不绝口,但却有些顾忌于价格。毕竟价格若是太高的话,还不如继续卖松江布或广州布。 翁员外笑盈盈地望着过来询价的布商,却见他比划着手指,初时这些人说翁员外疯了。但翁员外开口说价,反观是这帮布商疯了。 “我要三百匹!” “我要五百匹!” “翁掌柜,保证这种质量的话,我要一千匹!” …… 这些布商都如同打了鸡血般,将翁掌柜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报着各自的采购量。 正是这一日,雷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雷州布正式推向市场,结果这批布被布商抢售而空。先前等着看笑话的人,这时都整体失声,开始重视起林晧然的开海大计。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林晧然为着昔日的懒惰付出了代价,这具羸弱的身体没得到充分的锻炼,如今面对着小小的感冒,却只能任其折磨着。 又睡了一个下午,睡眠得到充分补充后,倒是让他恢复了一些精力。这在床上躺闷了,便要起床走动,打算到书房那边坐坐。 “哥,你不能出去哦!要是被风吹到了,你的病就好不了,还要落下病根呢!”虎妞在门口拦住他,一本正经地仰着头说道。 在这个时代,风寒之症不能够吹风,这似乎是他们的一项天条。 林晧然望向外面红霞满天,是一个不错的天气,但最终还是妥协了。转身回房间,让虎妞这个丫头到书房取些书过来。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虎妞这丫头好像转了性子般,今天竟然一整天都没怎么出门,似乎都不是那一个贪玩的小丫头了。 生病的人做梦总是乱七八糟,且会呈现着悲剧的一面。在这时代死于风寒之症的不在少数,故而他梦到自己死了,留下虎妞这个小丫头。 梦到这一幕的时候,他的心却是一抽一抽的。倒不是因为他要去见阎王了,实质他似乎以前就经历过这种事,而是心里担心着虎妞这丫头的将来。 好在,他很快就醒了过来,发现这一切都仅是一场梦。除了枕巾湿了一些,这里仍然如故,心里当真是松了一大口气。 只是他突然间发现,床前还有一个小身影,正躺在地铺中沉睡着。 他蹑手蹑脚地起床,到桌前倒水喝,陡然间打了一个大喷嚏,差点就被水呛着,不过他的目光却是紧张地望向虎妞。 却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虎妞这个丫头睡得很沉,一般很难将她唤醒,但一到点就会准时精力充沛地起床玩耍。 这个喷嚏没能吵醒虎妞,她的身子一个侧翻,嘴巴动了几下,又是继续沉沉地睡着。 虎妞的睡姿跟她性子有些相似,睡觉并不老实,总喜欢踢被子,经常会侧着卧躺。不过她的睫毛很长,脸蛋粉嫩,给人的感觉很是可爱。 林晧然给她小心地盖好被子,看着这个小丫头睡觉的模样,眼睛却是充满着溺爱。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林晧然觉得神清气爽。或许是他平日玩枪的缘故,身体没有想象中那般羸弱,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虎妞看着他确实恢复了,便不再拦着他不让出房间,但督促着他要多穿些衣服。 孙吉祥来到花厅,跟着他商量着府衙的一些公务。虽然有着各种繁琐的事,但其实都不是大事,按着下面人提出的意见,让他们照办即可。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正享受着这份秋日的休闲,一个出乎意料的倩影却出现在这里。 第487章 江夫人探病 江夫人盘着一个漂亮的妇人头饰,里衣素白如雪,外面是一件深蓝色的褙子,褙子是丝织品,绣着栩栩如生的牡丹图案。 她的双手靠拢,那宽大的袖口垂下,从庭院那边款款而来,那双修饰过的眼睛呈现着一种孤傲。这种褙子其实显得老气,但穿在她身上却完全没有不显老气,反倒是一种绝配的感觉。 虽然她已年过三十,但她仿佛得到上天的眷顾,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刻下痕迹。有的是少女般凝如雪肌般的肌肤,一张精致的脸蛋和如同秋湖般的眸子,而这深色的褙子却让她傲人的身材若隐若现,更是令人怦然心动。 在两个小侍女的衬托下,江夫人缓步向着花厅走来,彰显着她那份独有的高雅气质。特别是她的眼眉,有着一种无所畏惧,在这个时代极为罕见。 林晧然看到这个熟妇出现的时候,特别是看着她这身打扮,心脏当即砰砰直跳,有一种无法遏制的萌动,很想扑过去将她身上的衣物一件件地剥光。 不过他的自制能力确实要强于常人,暗暗地在大腿上捏一把,这才便让他恢复了七八分。要不然的话,真有种成为这熟妇裙下臣的冲动。 江夫人优雅地走上台阶,到了花厅便朝着林晧然欠身道:“听说府尊大人染了风寒,今特来看望,祝大人早日康愈!” “空着手呢?”林晧然却是有些不敢望她行礼,端起茶杯故意调侃道。 江夫人微微愕然,却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但旋即如雪莲绽放般笑道:“怎么会空着手呢?听虎妞说大人喜爱海鲜,故带了一筐鲍鱼过来了!” “十月的鲍鱼正肥美,不过本府最近只想吃些清淡的!”林晧然吹着茶中的热气,微微失望地说道。 “熬粥,少盐即可!”江夫人认真地望着林晧然,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好主意!”林晧然知道她在望着自己,原本是想摆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迎着她的目光温和地问道:“江夫人,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情,请直言无妨!” 江夫人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走到对面坐下道:“大人对蓝旗帮有定策了没有?” “什么蓝旗帮?”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装糊涂地抬头问道。 “你难道会允许蓝旗帮一直占据着硇洲岛吗?”江夫人白了他一眼,有些讥讽地反问道。 现在雷州码头正在修建,而雷州布又已经面世了,雷州开海可能是箭在弦上。只是蓝旗帮盘踞于硇洲岛,而硇洲岛又如同钉子般落在雷州湾的出口,这必然是开海的一大隐患。 她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一个矛盾,所以知道林晧然在码头建成之前,必然要设想除掉这伙海盗,为着雷州码头通往大洋扫清最后的障碍。 果然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林晧然不由得苦笑,他的意图给这女人完全看穿了,但还是继续装傻充愣地道:“我不允许蓝旗帮占据硇洲岛又能怎么样?我手下就雷州府这帮衙役,我能带着他们杀上硇洲岛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阵子在东海岛干了些什么?”江夫人略带着讽刺地说道。 林晧然知道虎妞那张嘴,肯定不可能瞒着这个女人,便松了口道:“我自然是想要灭掉蓝旗帮,但你应该知道蓝旗帮占据着硇洲岛的地利,目前我根本没有能力除掉他们。你今天来跟我谈这件事,莫非有什么良策不成?” “良策没有!但我想跟大人提一个人!”江夫人优雅地接过侍女送上来的茶水,微微一笑道。 “谁?”林晧然放下茶杯,顿时来了一些兴致。 “洪天帮原帮主的儿子洪全!”江夫人轻轻地用茶盖划着茶水。 “谁?”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对这人没有半点印象。 江夫人轻闻的茶香,抬眼望向林晧然说道:“硇洲岛本是洪天帮的地盘,十年前他们被蓝旗帮抢夺了硇洲岛,洪天帮的帮主亦是死在那场战役中,不过他的儿子却是活了下来。” “他现在在哪处?”林晧然的眼睛一亮,当即意识到这人有大用处。 江夫人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知道她已经抓到了一点主动权。她轻轻地吹着热茶,接着轻啐了一小口茶水,发现这茶水格外的香甜,以致她都有些陶醉了。 林晧然看着她不急不慢的模样,顿时有种好好教训她的冲动,但眼珠子一转,便是得意地道:“既然我已经知道这人的存在,只要吩咐下去,下面的人明天就能将人带到我面前。” “知道这事的人恐怕不多!”江夫人将茶杯放下,却是泼了一盆冷水道。 林晧然猜到她恐怕不是说谎,何况根本不用舍近求远,便是警惕地问道:“你想怎么样?要什么条件?” “你应该知道,我对入股联合作坊很有兴趣!”江夫人抬头望着他,说出了她的意图。 虽然她不清楚雷州布的生产成本,但能以如此低廉的价格卖给布商,以着生意人的精明性格,自然不可能是赔本赚吆喝。 结合着那日参观作坊所见,这雷州布有着光明的未来,简直就是大明朝当下最大的金矿。亦是如此,她开始打起雷州布的主意,想要分得一杯羹。 “休想,我不可能跟江家合作!”林晧然脸色微敛,断然拒绝道。 “我早说过,我代表的是花家!”江夫人正色地回答道。 “暂时亦不会考虑花家!”林晧然又是摇头,接着又是解释道:“我目前并不缺资金,而花家对联合作坊又没有什么帮忙,凭什么让他进来分钱呢?” “那这事我们就迟点再议!”江夫人亦是不恼,指着茶水道:“这琼岛绿茶并不是上品,待会我让人给你送来一些!” “你还没告诉人在哪呢!”林晧然却是追问,很希望从她嘴里得到答案。 “东场!”江夫人头也不回地道。 林晧然知道这东场是徐闻县辖区的盐场,心里亦是松了一口气。只是目送着江夫人款款离开,看着那迷人的身段,真有种不择手段将她弄上床的冲动。特别这个女人有着强烈的参股愿望,他完全可以利用她的这个渴望,从而将她弄上床寻欢。 但转念一想,他却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种女人太过聪慧,若是露出那方面的心思,没准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在将那个龌龊的念头抛弃后,林晧然又忍不住兴奋起来了,歼灭蓝旗帮的计划可能会多一个筹码。 既然知道硇洲岛原来少帮主的下落,那无疑对他了解硇洲岛的情况大有益处。若是硇洲岛有着暗道存在,那无疑是事半功倍,甚至能够直接擒杀蓝蝎。 东场归于海北盐课提举司管辖,直接隶属于户部,但林晧然这位雷州知府去要个人,那边恐怕亦会给这个面子。 第488章 找死 尽管已经进入秋季时节,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商贾涌入雷州城,加上一些钦慕于林文魁而来的外地书生,整座雷州城显得更加繁华。 一些精明的老百姓,亦是进城谋生,纷纷做起了一些小本生意。 张春花本是平安村的一个民妇,家里只有几亩薄田,如今已是秋收。听着城里的买卖好做了,便是提起粽子进城里叫卖。 李牛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但有着一双巧手,会做漂亮的鸟笼子。听着城里的买卖好做了,亦是提起鸟笼进城里叫卖。 刘老汉是一个路子野的老汉,在山里既能弄到蘑菇,又能捉到野味。听着城里的买卖好做了,同样提起山货进城里叫卖。 …… 故而在城隍庙附近一带,多了这些寻常百姓的身影。只是他们进到这里,却难免要受到地痞的欺负,甚至货物都不能在这里出售。 “苏小二,你竟敢欺负人?” “你马上给我离开,不然我捉你进大牢!” “婶婶,你不用害怕,他敢欺负你就报给官差就行了!” …… 自从这条街上多了一个身穿捕快衣服的小身影后,他们的状况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不仅能够光明正大地摆摊叫卖,而且没有地痞敢骚扰他们,更不敢收取他们的保护费。 亦是如此,当曹夏菊站在广潮北街上时,看到的却是热闹而又和谐的一幕。这里跟她印象中的雷州城,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不过她没有在这里闲逛,在打听清楚府衙的位置后,便领着那个叫七叔的小老头一起急匆匆地向着镇中西街而去。 “夏菊,你很不乖哦!”却是在街中心,一个气宇轩昂的公子哥手持着画扇出现,拦在她的面前调笑地望着她道。 曹夏菊看着这个公子哥,眉头微微蹙起,态度强硬地道:“刁公子,请把路让开!” “成亲的日子已经定好了,就在这月的十八号,你乖乖跟我回去拜堂!”刁公子打量着她漂亮的身段,不容置疑地说道。 “休想!在我哥的冤情没有洗清之前,我是绝对不会跟你成亲的!”曹夏菊的眼睛瞪着他,很是刚烈地表明态度道。 “我早猜到你不会听话!”刁公子淡淡一笑,挥下纸扇命令道:“来人,将她押上车!要是她还不听话,就直接绑了!” 话刚落,他身后就站出六名彪形大汉,彰显着这位公子哥的身份不一般。而这六人如同老鹰捉小鸡般,当即就朝着曹菊花扑去。 “你们做什么!我警告你们,千万别乱来,老夫是练家子的!”七叔比划着猴拳招式,对着这六名彪形大汉发出警告道。 哎呀…… 七叔如同纸糊般,被一个大汉推得六、七米远,差点就要栽倒在地。他耍的拳法却不像是什么猴拳,更像是传说中的醉拳。 “救……命……啊!” 曹菊花面对着扑过来的六名大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当即就进行大叫起来,希望能够逃过被捉回去成亲的命运。 “你们放开那位小姐姐!” 一个小身影从镇中西街向着这边快步奔来,稚嫩的声音指着他们进行喝斥道。 刁潮生打量着这个身穿捕快的小丫头,对她的装束感到一种疑惑,但接着不屑地说道:“丫头片子,你还不够格管本少爷的事!” “我怎么不够资格了!我们捕快就是专门抓你这种大坏蛋的,你放开这位小姐姐,现在也要跟我回衙门说清楚!”虎妞自然是不惧怕,理直气壮地仰头说道。 几名捕快亦是听到这边的呼救,同样走了过来。 “笑话!”一个书童站了出来,很是骄傲地自报家门道:“我家少爷是分巡道刁大人的公子,你们是要找死吗?” 啊? 几个捕快都猜到这个公子哥有些来头,但听到竟然是刁大人家的公子,顿时都是一阵头大,这可是正四品大员家的公子啊! “姐姐,我们走!” 虎妞轻哼一声,伸手拉着曹夏菊准备带她离开这里。 她知道分巡道的官职比他哥哥要大,秉着不给哥哥惹麻烦的原则,但亦坚持保持弱小的宗旨,故而选择放弃追究这个大坏蛋,但要保护好这个姐姐。 “走?”刁公子却是冷冷一笑,然后阴着脸挥手命令地道:“你真以为本公子是好脾气!竟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我替你爹娘教训你一顿好了!” 一个大汉听令,再看着虎妞这个小身影,便是抬起右腿,朝着她直踹而去。有着分巡道大人罩着,这粤西根本就无人敢惹他们家公子,这打了亦是白打。 实质上,他这两年在粤西这里,就没少干这种事情。 哧! 只见寒光一闪,大汉的踹出去的腿溅起了一道鲜血,痛得他大叫不已。原本要砸向小丫头的腿,这时亦是拼命地缩回来扭住。 “反了!反了!快动手,给本公子往死里打!”刁公子看着一个持刀少女出现,看到手下那溅起的鲜血,当即疯狂地指着她们又是命令道。 话刚落,其余的五位彪形大汉便是扑向了阿丽和虎妞,这些恶奴似乎是要将她们撕碎。 “找死!” 几个捕快看到这一幕,已经顾不得害怕,当即就拔刀相助。若是虎妞有什么闪失的话,他们这身皮必定会被扒掉了,在雷州府衙就不用再混了。 亦是如此,哪管对方是分巡道的公子,他们亦是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保护着虎妞。 虽然这六个都是彪形大汉,但却吃了兵器的亏,何况他们面对的还是官差。最终他们六人均是不敌,明智地选择求饶保住性命。 “我爹是分巡道刁大人,你们真是要找死吗?”刁潮生看着手下纷纷被制服,心里极是不愤,当即又是亮明身份大声道。 只是预想中的震慑并没有出现,反而一个年轻的书生来到了他的面前,看着这个书生的气度,让他心里一阵发怵。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突然间响起,却听到林晧然压抑着愤怒地说道:“你敢动我妹妹,你才是要找死!” 第489章 欲扬帆 尽管他爹是正四品官员,对雷州府的司法有监察之责,但他若真不给面子的话,那位分巡道大人亦拿他没有办法。 在这个大明朝,官员的品级固然很重要,但其实更重要的是官职。君不见,七品御史对二、三品的朝廷大员直接弹劾,这种以下犯上的情况比比皆是吗? 现在他作为雷州府知府兼广东提举司提举,跟分巡道并不存在隶属关系。其实哪怕真存在隶属关系,以着林晧然如今的后台和实力,亦可以完全不理会对方。 终究而言,这时代跟后世有所不同。省一级衙门对府一级衙门不仅没有人事权,连同财政权都没有,根本就没有太强的制约性。 故而,林晧然只要朝中有人,能够保证自己的位置屹立不倒,那他简直就是雷州府的土皇帝。 现在这人竟然如此无法无天,没有将官差放在眼里亦就罢了,竟然还敢动他的妹妹,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亦是激起了林晧然这个土皇帝的怒火。 “小子,你打我?你是不想活了吗?”刁潮生何时受到这等待遇,尽管猜到林晧然的身份不一般,但还是还恶言恶语相向道。 铁捕头一个急步上前,劈头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怒声道:“我看你是真活得不耐烦了,竟然还敢威胁知府大人,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砍了!” 知府大人? 刁潮生被这巴掌当真是打懵了,讶然地扭头望向林晧然,脑海当即是一片空白,这才明白他是招惹了粤西最不能招惹的人。 他父亲是四品官员不假,且对雷州府的司法有监察之权。只是跟着这位出身翰林院的知府大人相比,他父亲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起码这人将来就有极大的机会重回京城。 “此人公然对抗官府,将他关到大牢里面!” 林晧然却不打算轻饶这人,淡淡地对铁捕头吩咐了一句,然后不再理会这个猖狂的公子哥。目光落向虎妞这个野丫头的身上,看着她没有受到伤害,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虎妞头戴六合一统帽,身穿合体的青衣,外罩红布罩甲,腰束青衣束,配合着她虎虎生威的形象,当即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小捕快。 “哥!” 虎妞迎着林晧然关切的目光,露出甜甜的微笑。她喜欢这样的哥哥,在她危险的时候总会挺身而出,跟着她一起打坏人。 只是她牵着的夏秋菊在得知林晧然的身份后,却是突然跪下来哭诉道:“府尊大人,民女有冤情,请为我哥哥做主!” 说话间,那个叫七叔的小老头亦是跑了过来,跟着她一同跪下,说是有冤情要上禀。 “这女人是谁呀?” “好像是吴川城曹家的小姐!” “我知道了,肯定是为曹秀才杀妻案鸣冤了!” …… 街口这一场风波的动静倒是不小,这时已经围了很多的百姓,在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都是朝着这边指指点点地发出评论。 刁潮生知道是踢到了铁板,招惹了最不能惹的人,但看到曹秋菊鸣冤的一幕,却是忍不住开口道:“林大人,这案件经我爹亲审,早已经是铁证如山,她不过是在无理取闹罢了!” 铁捕头看着林晧然的脸色不好看,当即又是一个耳光,怒声道:“再多说一个字,老子今日就让你好瞧!走,到牢房里呆着去!” 林晧然其实暗感头疼,这个案件已经被分巡道经手,那他就不宜再插手了。若是能找到确切的证据翻案还好,若是找不到的话,会在官场落下不好的声名。 正常而言,他应该秉承官场的规矩,不再插手这件事,或许怂恿她去找按察使大人。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他却不能够如此推托。 他望着高举状纸的曹秋菊,打起官腔说道:“你起来!若这个案件真存在冤情的话,本官自会查明,还你哥清白!” 他自然不会将话说死,只答应查看案卷的情况。若是案卷真存在可疑之处,那他就会调查一下,若是不然就不会再插手。 “多谢大人!”曹夏菊却以为林晧然要包揽这个事情,当即是哭泣着起礼道。 林晧然让孙吉祥接过状纸,便是继续向着镇中东街而去。 跟在他身后的是沈六爷、赵富贵、谷满仓等商贾,另外还有一位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一起朝着联合作坊走过去。 大家都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虽然有些担忧,但更多的却是佩服。若是林晧然没有这般硬气,他们还真要慎重,考虑还要不要紧抱着这根粗大腿了。 “西芒先生,这边请!”沈六爷陪着这位西洋人,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西芒先生操着生硬的汉语,不解地询问道。 “那人要非礼这位姑娘,咱们林大人英雄救美!”沈六爷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亦是一绝,活像就是这么一回事般道。 “林大人当真了不起!”西芒先生竖起大拇指,进行夸赞道。 对于这个夸赞,包括沈六爷在内,亦是打心里敬重着林晧然。 当初林晧然提出要将雷州府打造成棉织中心的构想,几乎所有人都不以为然,甚至想着如何在不得罪林晧然的情况下抽身离开。 只是如今,雷州布是一炮而火,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将松江布和广州布挤出了粤西。现在将西芒先生请过来,还有可能更进一步,让雷州布扬帆销往西洋。 生长在广东这里,如何不知道这些佛朗机人的恐怖购买力。只要达成稳定的合作,那白银会滚滚而来,简直就是一座银山。 联合作坊的门口其实很普通,但门口新立起一个高大的牌坊,上面挂着黑底金烫的横匾,故而呈现着一股奢华的大气。 一辆载着厚厚布匹的马车从里面而出,进入街道后,便是扬长而去。这一幕早已经不新鲜,这里整天都是马车进进出出的。 翁掌柜正在指挥着工人装货,外面有人跑回来汇报,他马上堆着笑脸迎出了门口。虽然这间作坊交由翁家打理,但却是有着很多的东家,这些东家亦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府尊大人,沈六爷,赵员外,谷员外,陈员外……还有这位西洋先生,里边请!里边请!”翁掌柜站在门口,堆着笑脸迎着大家道。 “西芒先生,请!”林晧然并不摆架子,微笑地朝着这位老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大人,你先请!”西芒先生在大明呆久了,亦很是上道,便又是推让林晧然先行进去。 林晧然的脸上保持着灿烂的微笑,但心里却多了几分警惕。很显然,这个西芒先生是个精明的商人,重厘子而轻面子。 不过,他亦是有信心,凭着雷州布的质量,定然能够拿下这一笔订单。 第490章 要求 唧唧…… 东厢的超级大织房内,上百台织机正在运转着,那转动的织机发出着略显嘈杂的织布声,呈现着这个时代少有的作业场景。 这靠近门口的女织工看到一帮大人物到场,顿时都是屏息凝神,很多人用眼角余光瞄向进来的人。让她们感到意外的是,不仅府尊大人又出现在这里,竟然还有一个长相跟鬼似的西洋人。 不过她们看到旁边正在织布的主管投来严厉的目光,却都不敢再继续偷瞧那边,便纷纷地重新认真地作业,忙着手里的活儿。 她们无疑是幸福的,不用在田地里日晒雨淋,在这舒服的作坊里工作,却还能够拿到比种田要赚得更多的工钱。 “哇!真是太大了!” 西芒先生进到这间作坊,当即被这间作坊的规模震惊了一把,瞪着眼睛打量着这里的织机和每台织机前配备的女工。 在他的印象中,雷州府就是一个偏僻之地,这里要远远落后于广州府。只是如今呈现在他眼里的,却是广州城都少有的大作坊,当即是颠覆了他的认知。 “西芒先生,请随便参观!” 林晧然满意于他的反应,微笑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他在这个作坊中随意走动,并示意翁掌柜好好陪同这位大客户。 “好的,大人!”西芒微微地点头,便是在作坊中随意走动参观。 他并不是第一次跟粤西的商人打交道,算得上是沈六爷的老主顾,甚至对这个年轻的知府和他的妹妹虎妞都还有一些印象。 这个当日在电白码头支使他妹妹叫卖花布的年轻人,仅是一年有余,便成为了大明的一方诸侯,掌握着一府之地,当真让他感到很是神奇。 不过让他更感到神奇的是,在这位年轻人的治理下,这里竟然冒出了这么大一间作坊,简直就是一位神奇的魔术师。 “府尊大人,这个佛郎机人绝对是一只大肥羊,这点杨员外最是清楚!”沈六爷看着西芒先生走远,便是凑过来轻声笑道。 杨员外就站在旁边,听到了这个对话,亦是感叹着说道:“这个西芒先生在广州府买东西,向来都是一车车购买的,每次闽商徽商走广,简直就是在给他在送货!” “什么是走广?”林晧然对这个词很是陌生,而他并不是那种为面子而不懂装懂的蠢人,便是当即就开口询问道。 没等杨员外回话,沈六爷的大嗓门却抢先回答道:“每年都有很多闽商徽商装着货物运来广州府,到濠镜跟这些佛郎机人互市,然后又采购一些土特产或佛山铁锅等货物运回去!他们打着来广东做买卖的旗号,这就是所谓的‘走广’,但他们实则就是过来卖货物给佛郎机人。” 杨员外插不上话,却是轻叹一声,为着被闽商徽商做了幌子的广东默哀两秒钟。 林晧然微微地点头,这“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闽商徽商的做法无可非议,但却又是疑惑地询问道:“这西芒先生有如此的购买力,那他在佛郎机人中的地位恐怕不低?” 沈六爷和杨员外相视一眼,却都是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对方的来历。 对于他们而言,这一点似乎不重要。因为西芒先生的信用好、胃口大,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大客户,他们哪还敢去调查人家。 西芒先生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两个汉人随从,正在织机前低咕着,脸色显得很是认真。而他的手上,正抚摸着一匹刚织出来的雷州布。 不得不说,这真金还真不怕火炼。这雷州布的柔软和平滑度都让西芒先生极为满意,甚至都已经舍不得放手了。 “西芒先生,觉得我们这布如何?”林晧然看着时机差不多,便带着笑容走了过来询问道。 “布很好!”西芒先生迎着林晧然的目光,操着生硬的汉语认真地说道。 “西芒先生,那您要不要带些回去给你的国人呢?”林晧然知道跟这种西洋人打交道,并不需要过于委婉,直接开门见山反而更好。 听到这话,沈六爷等人都是屏息凝神,看着这个他们心目中的大肥羊。只要这人点头,那他们雷州布就能够扬帆远销大西洋了。 “林大人,这布多少钱一匹?”西芒先生踌躇了一下,然后抬头认真地询价道。 “若是一万件以上的话,一匹要价……一两!”林晧然心里早就打定主意,便是直接开价道。 这个价格是经过调研得来的,大明的布商定然不可能接受这么离谱的价格,但跟洋人做交易是冒着很大的风险,故而历来商品价格都要翻上一番,甚至好几番。 “这个价格很公道,那我要……五万匹!”西芒先生认可地点头,然后报出了一个数字道。 五万匹? 听到这个数字,沈六爷等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他们都清楚这个西芒先生的购买力恐怖,但一开口就要五万匹,当真是吓得他们一大跳,这五万匹可就是五万两白银了。 林晧然心里亦是一阵愕然,尽管知道这雷州布必然能打动这人,但一下子就直接要五万匹,着实让他同样是措手不及。 不过他的养气功夫还算不错,且对于“大宗品概念”早有了深刻的认识。像嘉靖采购龙涎香的价格虽然吓人,但真谈及到利润的话,还是这种动辄数量十万百万的棉布更赚钱。 现在这一笔五万的大单是惊人,但若真打开了海上贸易的航线,那时动辄恐怕都是十万匹等级的。 西芒先生的话没有说完,却见他接着又是说道:“不过我过了春节就得马上回国,所以我要在春节的第四天就必须拿到货物,这是我的要求!” 听到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泼在众人的头上,先前的兴奋当即就烟消云散。因为以联合作坊目前的生产能力,根本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笔大订单。 第491章 斗志 西芒先生在报出五万匹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眼睛显得有些傲然,望着林晧然甚至都有几分挑衅的味道在里面。 不得不说,大明朝虽然有着最先进的生产工艺,其丝织品和陶瓷技术更是冠绝全世界,但却走进了一条错误的货币体系道路。 在大明宝钞被前面几位皇帝玩崩后,白银成为了主要的流通货币。只是大明并不是产银大国,主要白银产区云南每年产银不过十几万两,反而让拥有大银矿的国家捡了大便宜,拥有着极强的购买力。 一面是西芒先生的傲气,一面是自家产能严重不足,当真让林晧然感到了一阵愤闷。 翁掌柜对这个生产情况十分清楚,似乎生怕林晧然不知情就答应了西芒先生,便是急忙说道:“大人,请先过来一下!” 林晧然心里自然是清楚的,他对经济的了解要高于很多人。虽然心情不佳,但还是礼貌地跟西芒先生打了招呼,然后将沈六爷等人叫到一起商议。 面对着这个诱人的蛋糕,很多人的眼睛都变了颜色,心里头都涌起了一份渴望。 “府尊大人,我们现在只有二百台织机,一个月只能生产一万余匹,根本不能按时完成这笔订单的!”翁掌柜先是苦着脸,跟大家说明了情况。 他的话刚落,杨员外便是提议道:“那就扩大作坊,多招些人过来!”,这个提议很符合大家的心意,当即就有几个人出言表示支持。 “这寻找新厂房、对新厂房进行改造,招入熟练的女工,还要扩建仓库,这都需要时间啊!”翁掌柜的眉头紧锁,指出了这其中的种种难处。 “我的家具作坊不搞了,原价转给咱们联合作坊!”张员外豪爽地说道。 听着张员外竟然做出如此的“牺牲”,杨员外亦是咬牙道:“招女工的事情交给我,我回广州府再物色些人来,我相信这张脸还是能弄来一二百名织工的!” “怕个鸟!干了!我就不相信,咱哥几个这么齐心出力,还吃不下这一张订单!”沈六爷望着大家痞气十足地说道。 “对!干了!” “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分担着!” “就这个理,凭我们这帮人的本事,我还真不信吃不下这张单!” …… 其他人亦是纷纷表态,显得是斗气十足。先不说这五万两就足够吸引人,且这个订单完成后,后面肯定还会有大订单,这联合作坊简直就是会生金蛋的母鸡。 特别他们都是广东的乡绅,在各自的地头上都有些脸面,只能人人肯出些力。哪怕遇到再大的难题,亦是可以解决掉。 林晧然先前是犹豫的,他并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只是看着大家如此齐心,迎着一双双坚定的目光,便亦是心动了。 这就像是行军打仗,若是士兵都是战意高昂、上下一心,便能够扫平一切困难。若是毫无战意、都心怀鬼胎,便是十倍于敌方亦可能溃败。 现如今,林晧然看着一双双渴望又坚定的目光,知道这场仗的胜算很大,便是郑重地点头道:“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见,那就跟西芒先生商谈协议,咱签了这一份合同。” “好!”大家纷纷点头,脸上都是绽放出了笑容,同时眼睛亦涌起了一份高昂的斗志。 在得知这边同意后,西芒先生亦显得很是开心,双方便开始草议协约,只是西芒先生又节外生枝道:“大人,我必须要添加一条!” “请讲!”林晧然保持着微笑地望着他道。 西芒先生并没有畏惧,而是一本正经地迎着他的目光道:“如果联合作坊不能按时给我足够的棉布,我要你们作坊赔偿我等额的银两!” 这个要求并不能说多么的过份,从西芒的角度而言,一旦联合作坊无法按时交货,那他损失的又何止是五万两白银。 林晧然却不急于表态,而是望向了其他的人,沈六爷重重地点头,其他人亦是认同,眼睛的斗志显得是更浓了。 时间安静了好一会,他又徐徐望向了西芒先生,目光坚定地吐了一个字:“好!” 这个字,简直是价值千金。 仪式一式三份,由雷州府衙门作公证,协议便是正式生效。 联合作坊要在十二月二十八日前交付西芒先生五万匹棉布,每匹作价一两,缴纳订金二万两。届时无法按时交付,则要将订金悉数退还,并赔偿五万两白银。 随着双方签字,这个合约便宣告完成。 联合作坊的股东看到这一幕,既是欢喜,又是担忧。喜的是这是联合作坊的第一张大订单,忧的则是他们目前的生产能力根本跟不上,有着赔偿五万两白银的风险。 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要产出五万匹,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是他们面对着这个挑战,都表现出了一种无所畏惧的精神。 当天傍晚,在联合酒楼设宴,双方主宾而坐,双谈甚欢。在送走出乎阔绰的西芒先生后,林晧然将沈六爷等人留了下来。 针对联合作坊产能提升的问题,他决定成立了一个临时的指挥所。由沈六爷担任总指挥,张员外和杨员外担任副总指挥,争取尽快完成这笔大订单。 对于林晧然的这个新颖的措施,大家莫不是竖起大拇指称赞,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并且再次表示,他们会全力配合临时指挥所的工作,为着这张大订单的推进而出一分力。 “你们放心,我保证完成这张大订单,让大家都有肉吃!”沈六爷说话都是直来直往,但却是直击核心。 一个圈子能不能稳固下来,靠的并不是情谊,更多还是一种利益。如今这份大订单的利益,当即是将他们紧密地联系到一起。 林晧然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知道这个圈子算是真正形成了。哪怕他将来不再是雷州知府,亦少不得他的这一份好处,甚至这个圈子会成为他的政治资源。 第492章 虎妞的小宝贝 将事情安排好后,林晧然便打算回府衙,沈六爷等人齐齐在门口恭送他离开,眼睛无不透露着敬意。 林晧然没有坐官桥的习惯,便是跟着虎妞慢吞吞地走在街道上,享受着这条街道的宁静。他治下的这座古城,明显比以前要热闹了一些,街道两旁的店铺增多了起来。 特别是城隍庙那边,每晚都摆着两台戏班子,很多小商贩在那里吆喝叫卖,当真是一夜鱼龙舞。 虎妞身穿着青色的捕快衣服,此时脸蛋红彤彤的,漂亮的大眼睛绽放着光彩,因为她手里攥着一个叫怀表的小东西。 临时起意过来酒楼找哥哥,结果捞到了这一个大好处,那个西芒先生送了她这个神奇的东西。对于这个能够“嘀嗒”响的神奇东西,她当即是爱不释手,仿佛是捡到宝了一般。 以前她觉得油灯的那个黄豆大的火焰就很神奇,但渐渐地发现,这世上神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简直是数不胜数。 “哥,这东西为什么能一直响呀?”虎妞攥着带链子的怀表,好奇地仰起头询问道。 “说它一直响是不对的!过些天你不上发条的话,这表就不会响了,那根针亦会停止转动的!”林晧然摇了摇头,指出了她话中的错误。 “那也很厉害了!”虎妞的喜爱不减,然后又是眨着漂亮的大眼睛脆声问道:“哥,这怀表真的能看时辰吗?怎么看时辰呀?” “刚才不是教过你了吗?”林晧然听到这话,却是一阵无奈地说道。 虎妞蹙起眉头,站住脚步带着埋怨的语气道:“刚才是你说得太快了,我都没记住!而且这东西这么复杂,你又只教一次,我哪能那么快就会了嘛?” “回去再教!”林晧然的脚步却没有停下,随便应付道。 “哥,现在就教不行吗?”虎妞看着他没有停下脚步,亦是跟上来道。 “不行!”林晧然知道虎妞是急性子,故意吊着她的胃口道。 “那你背我回去!”虎妞将怀表放到怀里,一个急步向前,身体朝上蹦起,一个漂亮的锁喉动作,身体便挂在了林晧然的后背上。 厉害! 跟在这对兄妹身后的阿丽等人,看到这一幕,都是纷纷为着虎妞点赞。 林晧然却不会点赞,只感到一阵窒息,接着就是呼吸困难,然后艰难地埋怨道:“你属猴的啊?”说着,无奈地托住她的大腿,将这丫头背了起来。 虎妞的脸上却是洋溢着笑容,眼睛越发明亮,得意地晃着小腿,很喜欢被背着的感觉。 嗷! 小金猴似乎知道这话是对它们猴子的偏见,当即就朝着林晧然吼了一声。实质上,林晧然在前阵子差点将小金射杀,它仍然还生着林晧然的气。 “真是成了精!” 林晧然望着小金,顿时又是一阵苦涩。 尽管嘴上是拒绝的,但当虎妞将怀表放到他面前时,他还是对她进行了认真的教导。 不管时代怎么变化,表针都是在转圈,标示的时间亦是有迹可寻,自然难不倒林浩然。 值得一提的是,这时代的怀表只有一根指针,因而会产生一定的误差。 虎妞其实很是聪明,经林晧然的讲解后,亦知道该怎么用这个怀表来确认时辰了,对这个东西的兴趣变得更浓。 回到府衙,孙吉祥当即迎上来汇报了一条消息:“分巡道已经到了城北的驿站,明日便到府衙!”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位刁大人显然是冲着他家的公子而来,便是吩咐道:“将那位刁公子安排到寅宾馆!” 经过这顿折磨,林晧然的气亦是消了不少。毕竟都是在官场上混的,虽然他不用惧怕那位刁大人,但亦不想将双方的关系闹得太僵。 回到后宅,由于晚上天气较凉,他没有选择在透着寒意的签押房办公,选择回到了后宅的房间,那里早已经烧起了炭火。 林晧然在处理了一些工作后,亦是翻开了“曹秀才杀妻案”的卷宗,只是并没有看到什么冤情。 曹夏菊的嫂子赵氏死于井中,吴川知县初步断定赵氏是自杀。只是赵氏的娘家并不认同这个判断,声称她们女儿不可能自杀,白天还回娘家学针线活来着,肯定是给曹秀才杀死的。 这件事在吴川县闹出不小的动静,众说纷纭,故而引起了分巡道大人的注意。 分巡道大人取信了赵府的言词,确定赵氏并没有自杀的动机,亦将这起案件定性为他杀。经过一番调查后,便将曹秀才进行收监,并对曹秀才进行严加审讯。 最终,曹秀才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招认是他因怀疑妻子与他人有奸情,所以才打晕妻子,并将她丢进自家的井中。 据这份卷宗记载,这一切都合乎逻辑,这个分巡道亦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何况曹秀才都已经招认了,曹夏菊凭什么还要鸣冤? 现在曹夏菊到广州府鸣冤,然后又回来这里找他,这似乎更多是出于一种不甘心。 “你不玩你的怀表,凑过来做什么呢?”林晧然发现旁边多了一个小生物,便是无奈地说道。 虎妞抬起明亮的眸子,很是理所当然地脆声道:“哥,我想帮你呀!我下午的时候问过曹夏菊,她说她哥是冤枉的,她哥是被那个刁大人屈打成招!” “人家是兄妹,当然是向着他她哥哥的,你小心被她骗了!”林晧然无奈地看了虎妞一眼,发现这丫头就是太容易相信人。 “不是的,她说的是实话,我能感觉得到,”虎妞迎着他的目光,很是肯定地说道。 林晧然颇为无奈,他是不相信什么第六感,不过亦不想争论这个问题,便是站起来准备吹灯道:“虎妞,你今晚在哪睡?” “我……跟你睡!”虎妞犹豫一下,便走向那张大木床。 林晧然却是轻叹一声,知道今晚恐怕要很晚才能睡了。这丫头就是一个好奇宝宝,不管是怀表还是这起案件,她必然又要刨根问底。 第493章 实习职工 沈六爷手握着二万两白银,全权负责着大订单的推进工作。就在第二天,他便让人在城中四处贴出告示,将联合作坊招女工的消息散布全城。 随着织坊的兴起,雇佣女工早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在雷州这边还好,若是到了松江府那边,简直都是织布女工,当朝次辅徐阶就拥有一间规模很大的织场。 这一份招工告示中,竟然还有实习职工一项。只要有些基础的女织工便可应聘,除了三餐管饱外,还能有月钱三钱。 三钱月钱自然不算多,但让人动心的是。一旦升格为熟练女工,则会是月钱一两,除了三餐管饱外,还能每月休假两日。 联合作坊的大门外面,王娟跟着大家排着队,此刻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她的运气还算不错,这秋收后便来城中寻找活计,本想跟去年那般到大户人家做个短工,但却一直找不着活干。 都已经打算放弃,正想要回乡之致,她人都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却听到这间新开的大作坊招人,而且福利出奇的好。 这活没有着落,回到村里亦是跟着孩子等着挨饿。出于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她决定来这里试一试,应酬这个实习职工。 不说将来可能拿到月钱一两,单是这月钱三钱,便让她感到满足了。 只是她亦是明白,虽然她曾经接触过织机,但自从嫁到婆家后,压根就没有摸过织机。现在织机摆在她面前,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弄。 随着前面的人越来越少,王娟的心却越发的紧张。一来是担心前面招工完毕,二来则是她这个水平能否以实习织工的身份留下。 “哎呦,这不是表嫂吗?你怎么来这里了,来凑热闹啊?” 正在紧张之致,一个妇人从里面趾高气扬地走出来,在看到王娟后,拉长语气地打着招呼道。 王娟的眉头微微蹙起,她跟这女人有些过节。事因她就在她家里借住,结果撞破她偷了她大嫂的玉手镯,二人便产生了过节。 “我是来见工的!”王娟并不是柔软的性子,强硬地回答道。 仿佛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田翠发生咯咯的笑声,指着她笑得支不起腰道:“你……你也来见工,就你这水平?” “我的水平怎么了?”王娟的脸色却是一正,不认输地回答道。 “怎么了?”王娟得意洋洋地指着她,只想要对她进行挖苦,突然便是止住了声音。 却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色怪犬,从她们这支队伍身旁走过,直接走进了作坊里面。 前面看门的人别说是拦了,简直如同弥勒菩萨般恭迎着。 “人要有自知之明!”田翠冷哼一声,便大步地离开了。 王娟若有所思地望着田翠离开,又扭头望向方才经过的小身影,特别是后者,她发现周围的人都很是恭敬和羡慕。 “你那个表弟媳不得了了,你瞧她那个牌子,她已经是正式织工,月钱直接是一两银子呢!”旁边一个妇人满是羡慕地道。 咦? 王娟听到这话,顿时是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这个表弟媳趾高气扬。原来已经是作坊的一名正式女工,得到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好活。 “刚才那个小女孩是谁?你们都好像很怕她的样子?”王娟又是问出了另一个疑惑。 “呃!她叫虎妞,是咱府尊大人的亲妹妹,在雷州城经常能见着她!她喜欢打抱不平,你若真有什么不平事,找她比到衙门更管用!”旁边的女人像是个百事通般,便是告诉了她实情。 咦? 王娟却是第一次听说,在震惊于这位府尊妹妹年幼的同时,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如此正义的一面。只是她却是觉得,她不会是到什么不平事。 队伍慢慢减少,很快就排到了测试织机前。当看着前面几个通过实习织工考核人的水准后,她顿时是安心不少。 虽然她对织机早已经生疏,但自信要强于前面被录取的人,亦证明她能够争得一个实习织工的名额。当轮到她试机的时候,她遇事沉着的好处得到了呈现,表现要强于前面的人。 “你回去!”负责考核的大婶轻睥了她一眼,然后冷漠地说道。 没有通过? 她整个人当即发懵,讶然地望着这个高大壮实的大婶。若是没看到前面几个人的水准还好,如今她却偏偏是看到了,让她心里头当即涌起一种委屈。 “没听到老娘的话吗?”壮实的大婶手持着薄子,抬眼看着她还杵在前面,便是黑下脸来道。 却是这时,王娟又看到了那个小身影,跟着先前风风火火不同,这时正慢吞吞地从作坊中走出来,那只高大的白色怪犬还是跟着她。 王娟想起方才那女人说的话,便是低声说道:“我不服!我的水平达到实习织工了!”在说话的时候,她耍了一个小心机,目光望向了走过来的虎妞。 咦? 虎妞正舔着糖人儿,慢吞吞地蹭着步,亦是发现了这边的异样,便是抬头朝这边望来,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透露着一份好奇。 原本面相凶神恶煞的大婶,迎着虎妞却如同菩萨般友善,便是改口道:“你到那边登记!一个月后不能熟练操作织工,你就给老娘滚蛋!”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暗暗地刮了一眼王娟。 王娟虽然知道将人得罪了,但拿到这个结果,让她悬起的心亦是放了下来,便向着那边负责登记实习织工的桌子走去。 “明天正卯到这里上工,不可迟到!”负责登记的是一位老先生,在听取她的籍贯和名字后,便递给她木牌毫无表情地说道。 王娟接过木牌,仿佛是捡到金元宝般,紧紧地攥着这个象征身份的牌子。上面有着她的名字,以及“实习织工”四个字。 不过让她有些遗憾,再想找寻方才那个被她借了势的小身影时,人却早已经不知去向。 第494章 渴望 第二天大清早,王娟怀着愉快的心情按时上工,到了门口管事的让她们先到旁边的食铺用餐。听着旁人说起,她才知道这里是她们作坊的食堂,以后一日三餐都在这里享用。 “实习职工在这边拿餐!” 进到食堂里面,便有一个大嗓门的厨子大声招呼着她们道。 她跟着一帮实习生排队领餐,发现这里的伙食比她预期要好上很多,竟然是香喷喷的肉粥,还配着很脆口的咸菜。 在这个食堂中,有着很多长条桌椅,有新有旧,大家可以随便坐。 王娟是个务实的人,没有挤到崭新的桌子前,而是选择在破旧的长桌用餐。 正是高兴地享用着这美味早餐的时候,却见田翠端着碟盘扭着腰向着她走了过来,那眉目间洋溢着得意劲。 “哎呀,你也能混得个实习名额,看来是我那死去的表哥保佑啊!”田翠在她对面坐下,略带嘲讽地说道。 王娟不想理她,便是默不作声继续品尝着香喷喷的肉粥,只是突然发现她的餐盘有着肉肠子、豆沙包子,还有一杯解腻的清茶,不由得愣住了。 她以前在大户人家做过短工,大户人家吃的就是这些,甚至还不如这些。但她却万万没有想到,田翠竟然亦是能吃,便忍不住惊讶地问道:“你们正式职工都吃这些?” 田翠听到这话,心里甭提多高兴了,特别还有两个实习职工望过来,便故意不屑地神气道:“这有什么啊!我可是听说了,今天的午餐,我们正式职工还能吃大虾和鲍鱼呢!” 人跟人之间,比较其实是很重要的。 就像是后世某国的国民,他们尽管过得很是清贫,但幸福系数却是一百分,高居全世界之首,故而他们都感到很幸福。 只是现如今,王娟吃着梦寐以求的肉粥,但却没有感到幸福。 因为她吃着肉粥的时候,人家却在品尝着精致的早点,喝着品质不错的茶水。 到了中午,王娟果然没有撒谎。当她们吃着有猪肉的午饭时,那些正式职工却是吃着大虾和鲍鱼,连汤都是海鲜汤。 但她能怪责怪这间作坊,怪责这作坊的掌柜吗? 人家不仅没有压榨她们,还给着优厚的待遇。如今她们实习职工的伙食,放在整个雷州城的工人待遇都是顶尖的,这根本挑不出半点毛病。 只是跟着正式职工相比,差距却不是一般的大。不是她们吃得差了,而是正式职工吃得实在太好了,简直就是奢侈。 到了酉时,她们便按时下工了,吃完晚饭便能各自回家,这一天过得还算是愉快。毕竟能够有如此待遇,还有着不错的月钱,她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王娟如今寄住在表姨夫家中,在巷道正好遇到了趾高气扬的田翠,而田翠的丈夫正帮忙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脸上露着憨厚的笑容。 “二表弟,你们要搬家!”王娟看到这个阵仗,便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不是!田翠要到宿舍住,我帮着她带些东西过去!”田翠的丈夫摇头,露出满口白牙地解释道。 田翠从后面走出来,双手抱胸很傲气地说道:“你不知道了!作坊将以前的钱府改成了宿舍,我们可以到那里住,那里什么都有呢!” “我也能搬吗?”王娟的眼睛便是一亮,却没有想到作坊竟然配备了宿舍。 “你?呵呵……你不过是实习职工,人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挺美的啊!”田翠轻蔑地打量她,当即就毫不留情地挖苦道。 王娟猜到这是正式职工才有的福利,心里顿时一阵失落。若是能住宿舍的话,那就太好了,不用在这里寄人篱下。 就像田翠对她不顺眼般,她表姨夫家里的其他人又何曾会真心欢迎她这个穷酸亲戚呢?亦是她努力干家务活,赞同于下人般,这才不至于被赶走罢了。 “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田翠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收住脚步得意地望着她道:“我们晚上只要肯去上工,多干一个时辰便能顶一天的工钱!虽然是辛苦一点,但我一个月就能拿到二两月钱了呢!” “啊?二两!”王娟的眼睛又是一瞪,嘴巴微微张开着,这是她从来不敢相信的数字。 她以前在大户人家上工,哪天不是从早干到黑的。如今从辰时上工,到了酉时下工,其实一点都不辛苦,以前干到亥时都算是很早的了。 只是如今,却是能够拿到二两的月钱,若不是知道这田翠虽然喜欢显摆,但却从不吹牛,她还真怀疑这天底下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工作。一个月二两月钱,让她都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做梦了,这雷州城还是原来的雷州城吗?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啊! “你是羡慕不来的,做完这个月的实习职工,就老实回乡种田!”田翠轻蔑地望了一眼,便是双手抱胸,扭着屁股骄傲地离开了。 田翠的丈夫是个老实人,跟着王娟告辞,便扛着大包小包追了上去,一副极为讨好的模样。 却不怪他如此,原本在家就被田翠吃得死死的,如今田翠这么能赚钱,还不得当着姑奶奶般伺候着。 “我要成为正式职工!” 王娟看着离开的田翠夫妇,心里却是涌起一个强烈的愿望,眼神亦很是坚定。 这正式职工的福利,简直就是天堂般的生活。一个月只要辛苦一些,便能拿到二两银子,这是她在家种田一年都没有的收成。 先前她只想要城里谋一份短工,来年春耕就回村里干农活,养活家里的孩子。只是到了这一刻,她却是改变了主意,想要一直留在雷州城,成为联合作坊一名光荣的织工。 其实跟着王娟有一样想法的,还有很多很多的实习职工。在看到正式职工的待遇后,她们自然而然地产生忌妒的情绪,亦是涌起了同一个渴望。 正是如此,这些实习织工都格外用心,都想争取一个月后能留下来。 第495章 分巡道的发难 联合作坊在高效地运转着,沈六爷是一个真正能做事的人,亦懂得如何去刺激员工的积极性。在加大成本投入后,作坊的生产效率果然得到了显着的提高,完成五万匹大订单亦不再是遥不可及。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在联合作坊高效动作之时,一帮如狼似虎的官差突然间闯进这里,打断了这里的作业。 看着这帮官差气势汹汹地进来,大家都免不得停下手头上的工作,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生活在这个时代,不管是富是贫,都在一定程度上惧怕官府。 “谁是韩梦儿?” 为首的官差扶着刀柄,环视四周寒声地询问道。 听到这个没有丝毫感情的问话,大家的眉头微蹙,但不约而同的朝着韩梦儿望去。 韩梦儿的手脚很勤快,是作坊最出色的织工之一,正在埋头苦干之时,突然被闯进来的官差惊扰到。当官差指名道姓要找她,她的脸色当即煞白,那双漂亮的眸子充满着恐惧与疑惑。 恐惧来源于她先前的牢狱之灾,疑惑则是不明白为何这官差要找她。 “你就是韩梦儿?给我将她拿下!”为首的官差眼睛很是毒辣,朝着韩梦儿沉声挥手道。 “慢着,你们是哪个衙门的,竟然敢在这里放肆?” 沈六爷等人恰好就在作坊内,亦是闻讯赶了过来。不说他们有着林晧然这个靠山,单是他们自身的力量,就不会惧怕普通的官差。 现在这帮官差闯进来亦就罢了,竟然还想要抓他们的人,当真是以为他们联合作坊好欺负。 官差冷哼一声,傲慢的说道:“我们是按察分司的!” 按察司之下设立按察分司,其长官负责监督、巡察其所属州、府、县的政治和司法等方面的情况,谓之“分巡道”。 却是难怪这个官差如此傲气,他们确实有些傲气的资本。 沈六爷眉头微蹙,没有好脸色地问道:“你们是听从刁大人的命令,前来我这里抓人?” 尽管对方是四品大员,但他此刻的心里没有恐怕,有的却是抑制不住一种愤怒。 “不错,我们奉分巡道大人的命令,将她押到死牢!”为首的官差指着韩梦儿,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地道。 话刚落,跟着韩梦儿关系要好的一个妇人就抗议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韩梦儿这阵子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她怎么可能犯案?” “对!我们这帮姐妹天天吃住在一起,梦儿绝对不可能犯案,肯定是你们搞错了!”旁边的妇人亦是附和道。 官差却是皮笑肉不笑,鄙夷地打量着脸色惨白的韩梦儿道:“这并不是最近的案子,是先前她意图谋杀亲夫的案子,今天刁大人命我等将她押回死牢侯审!” 先前的案子? 听到这话,大家当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初韩梦儿被父母许配给伪装身份的通缉犯赵五,韩梦儿愤而将赵五刺伤,从而犯下意图谋杀亲夫的罪名,按律当斩。 只是林晧然到任,查明刘三一伙的种种恶劣行径,更是将刘三的同党赵五等人揪出。林晧然选择对韩梦儿网开一面,认为赵五本是十恶不赦之徒,故而判处韩梦儿无罪。 “府尊大人不是判她无罪了吗?” “就是呀!那个赵五是个通缉犯!” “你们刁大人怎么回事,是帮坏人还是帮好人了?” …… 在这个纺织间的人都有深厚的感情,便是纷纷打抱不平地道。 何况,她们觉得府尊大人的判决很是公正和合理,韩梦儿就应该无罪,这位分巡道大人不应该偏帮赵五。 官差却是充耳不闻,朝着韩梦儿冷冷地道:“现在分巡道大人要进行重审,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 韩梦儿紧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双手紧紧地攥着。她原以为逃出生天,获得重生,但没有想到,命运却捉弄了她,又要她回到那暗无天日的牢房中等死。 沈六爷的脸紧绷着,极是不好看,对这位分巡道的观感降到冰点。 韩梦儿被抓回死牢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城,亦是传到了张敏和苏娘这些狱友的耳中,让她们感到一阵震惊。 “找虎妞!” 这是她们的一致想法,觉得这个难题只有虎妞才能够解决,亦只有她才会有这一个能力。 只是她们到府衙,却被告知虎妞刚刚驾着马车离开,他们亦不知道虎妞去了哪里。 “真是白眼狼!” 林晧然得知这个消息,却是气得咬牙切齿,完全没有想到分巡道刁南竟然玩这一手。 这起案件并没有前例,亦不能完美匹配任何一项律法,故而裁决标准很大程度取决于主审官。 若从赵五是通缉犯这个事实出发,韩梦儿杀死赵五都没有罪,何况她只是刺伤赵五,自然就更是无罪;但单纯从韩梦儿的犯罪事实出发,便是有违人伦,此举确实又构成犯罪事实。 对这起案件,两种解读都没有错,各有各的依据。只是刁南偏偏就插手进来,要推翻他先前的判决,站在他这位知府的对立面。 只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刑部那一边必然偏袒于分巡道刁南,而不是他这个官场新人。 很显然,刁南亦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利用这个案件做文章,以此来杀杀他的威风。 想着先前他对刁潮生网开一面,结果却换来刁南的如此报复,亦难怪林晧然要骂白眼狼了。 雷州城,钱府。 刁南并没有住进府衙的寅宾馆,而是接受钱府的邀请,住进了那四进的大宅子中。 此时正在大厅饮酒寻乐,美女在侧,而钱府新的当家人和几位土财主作陪,都是笑脸相随。 “哈哈……敢跟我斗,还嫩着呢!” 刁南在听到将韩梦儿关回到死囚牢房后,心里不无得意地笑道。 尽管对方是翰林院出身,在科举一途更创下连中六元的壮举,但在他的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官场菜鸟。 那个官场菜鸟或许有几分聪明和手腕,但论到玩弄政治,他认为十个林晧然都不是他的对手。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刁潮生亦显得是意气风发,在见识到老父的手腕后,心里对林晧然亦转为了轻视。不过摸着还带淤青的脸,眼睛却闪过一抹恶毒。 第496章 县衙公审 十月十四,海康县大堂。 这个公堂虽小,但两边的刑具一应俱全,十二名手持水火长棍的高大衙差分列公堂两侧,呈现着这个时代官权的至高无上。 正常而言,在知县空缺的情况下,这里没有什么道理会升堂,且重要的案子往往亦不是海康县衙主持。 但事实上,今天这里确实出现了开堂公审的情况。 却见身穿朝廷四品公服的分巡道刁大人走到公桌前坐下,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睛隐隐透露着疾恶如仇,浑身散着一股浩然正气。 关于大明当下的官场,渐渐形成一种官场丑态:以貌取人。长得方正脸的官员,往往更容易得到提拔,甚至都不看这位官员的品行和能力。 刁南就是沾得了长相的光,故而比大多三甲进士要幸运,官途至今还算顺畅,最近他更是有可能再进一步,成为广东提刑按察使,掌管一省的司法。 亦是如此,他的底气要远高于一般的分巡道,甚至隐隐要以“粤西王”自居。 “升堂!” 刁南背靠着海月牙儿屏风,头顶着公正廉明匾,目视着堂下,脸上不怒自威,一拍惊堂木沉声道。 “威——武!” 十二名身穿整体公服的衙差将长棍用力地捣在砖板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咚咚”声响,齐齐地张开嘴唱道。 吁…… 堂下站立着近百名围观百姓,而站在最前头的十几个妇人却发出了喝倒彩的声音,矛头却是直指堂上的分巡道大人。 在大明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民斗官几乎是不存在,哪怕是这般公然表达心声的举动,亦很是罕见。只是今日的分巡道大人,却是享受了这种待遇,成为一些百姓公然抗议的对象。 事情的起因正是今日公审的案件,这些人不满于分巡道的这个举动。 “带人犯韩梦儿!” 刁南听到了这些喝倒彩的声音,眉头微微蹙起,但却是初衷不改,一拍惊堂木沉声地道。 别说是几个民妇反对,哪怕是千百名民妇反对,他亦不可能妥协。这事关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政治斗争,他又怎么可能会退缩呢? 很快地,身披着枷锁的韩梦儿被押上堂来,那纤瘦的身板穿着宽大的白色囚衣,神情悲切,显得是那般的楚楚动人。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让这个对新生活充满憧憬的花季少女再次经受磨难,接受到死亡临近的一种痛苦煎熬。 “梦儿,打起精神来,你是无罪的!” 张敏和苏娘等人就站在人群前面,看着韩梦儿被押上来,张敏便是大声地出言鼓励道。 有些恍惚的韩梦儿寻声望去,看到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眼眶当即就湿润起来了。 对于她是否犯罪,是否应该被砍头,她其实是迷茫的。 在刺伤赵五的时候,她确实有要跟对方同归于尽的决心,不想嫁给这个欺男霸女的恶汉。只是她这个抗争,终究是有违礼法,据说是真要被砍头,所以她当初甚至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不过很是庆幸,虎妞的哥哥判定赵五是朝廷的逃犯,故而认定她跟赵五的婚约并不成立,选择免掉了她的过错。 面对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判决结果,她现今却不知何去何从,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有罪,是不是该被推上砍头台。 突然听到张敏的声音,听到那无比坚定的话语,她的鼻子一酸,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在这一场浩劫中,她觉得最大的收获便是认识了这些好姐妹,得到了这份沉甸甸的友谊。 刁南看着押上堂来的韩梦儿,却是面沉如水,按着流程沉声发问道:“堂下何人!” “民女韩梦儿!”韩梦儿仿佛背后有了力量,并不以罪人自居。 刁南眉头微蹙,一拍惊堂木寒声道:“汝可知罪!” “民女不知!”韩梦儿被惊堂木的响声吓了一跳,但咬着下唇抗争道。 “汝所犯之事人神共愤,现仍不知悔改,给本官拶刑侍候!”刁南脸色一变,当即就要用刑。 拶刑,这是一种用竹板夹手指的刑法,对于手巧的女工无疑是一种摧残。特别韩梦儿本是联合作坊的女工,这种刑法无疑是毁灭性的,虽然不会致人死亡,但将来活计怕是要丢掉了。 “大人,民女不服,凭什么要对梦儿动用拶刑?”张敏听到这话,当即就在堂下大声地发出了抗议。 “堂下何人喧哗!”刁南早看张敏不顺眼,这时盯向她沉声道。 “民妇张敏!”张敏本是泼辣性子,这时便是针锋相对道:“大人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就对韩梦儿动拶刑,民妇一百个不服!” “你这女人真不知好歹!韩梦儿犯下意图谋害亲夫的重罪,分巡道大人如今是宣教于礼法,你休要在这聒噪!”一个德高望重的乡绅站出来对张敏训道。 “我呸!你这个老货还有脸站在这里,当初你给一个朝廷钦犯说亲,你就是赵五的共犯,今天就应该公堂审你!”张敏轻啐一口,然后指着对方咬牙切齿地道。 这个德高望重的乡绅当初确实是帮赵五牵的线,只是他的地位摆在那里,所以从来没有人敢指责他的不是,现在听着张敏说他是共犯,当即气结地道:“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这一切皆因她爹娘贪财,跟老夫毫无关系!” “你现在倒是推得一干二净!昔日将梦儿推入火坑,今日还想推梦儿上砍头台,你这老货心肯定是黑的!”张敏本就憋着一肚子气,这时亦不管这人在雷州城是多么有威望,气全都撒他身上了。 老者被这通数落,气得是浑身颤抖,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进行反驳。更让他生气的是,被这伶牙俐齿的妇人这般指责,传出来必然有损他的声誉。 啪! 堂上的惊堂木骤然响起,却见刁大人耷拉着那张脸,冲着张敏沉声道:“本官断案,岂容你一个妇人说教!来人,杖二十大板并逐之!”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分巡道大人竟然如此蛮不讲理,动不动就要刑罚伺候。 第497章 意外 杖二十? 别说是堂下的百姓,哪怕是候命的衙差,都是为之一愕。 尽管张敏隆起的小腹还不是很突显,但谁都能够看出她已有身孕,这个量刑的结果可能会造成流产。 “大人,张氏已有身孕,还请法外开恩,将她逐出衙门便是,请免去她的刑责!”一个老翁亦是求情道。 堂下的百姓亦是纷纷响应,且不说张敏说得在理,这个刑责确实是过份了。 刁南却是冷哼一声,朝着堂下百姓寒声道:“执不严,何必正法!给本官行刑!” 听着这番话,大家终于明白,这位分巡道果真是冷酷至极,无愧于无情无义之名。 这怀有身孕本就该刑量从轻,何况张敏腹中还是遗腹子,就更应该网开一面了。如今倒好,竟然只因两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杖责二十。 哎! 有人却是悠悠一叹,对韩梦儿用的是礼法,到了张敏身上却是置礼于不顾,当真是“官字两张口,说话有两手”。 “遵命!” 两个衙差尽管心有不忍,但却是官命难违,当即领命道。 “刘三,孙九,你们住手!” 却是这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 说来亦是奇怪,这两个衙差真的停住了脚步,不敢去擒拿张敏。 其实亦是难怪,他们要听从分巡道大人的命令,但亦不敢得罪知府大人的妹妹,甚至后者更加严重。 谁不知知府大人对虎妞的疼爱,而韦主薄简直就是知府大人的狗。若他们真将知府大人的妹妹得罪了,根本不用知府大人动手,韦主薄就将他们整死。 出现在这里的自然是虎妞,却见她从分开的人群走进来,显得紧张又坚定地说道:“你们快带张敏走,我帮忙断后!” 若不是此时形势紧急,而她这个确实是好主意,看着虎妞表现出的这种江湖侠气,当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对,快走!” 苏娘和李春燕率先反应过来,断然不能让张敏受到这种刑法,便是掺扶张敏转移:离开。 刁南目睹着这一幕,看着那两个衙差真的停在那里,权威无疑受到了挑衅,简直被扇了两个耳光,怒不可遏地指着要离开的张敏等人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本官截住她们!” 这里除了县衙的差人,还是按察分司衙门的官差,这些人当即就要听令去捉人。 “苍天有眼!张氏贤淑感动上苍,不能给这狗官伤了她腹中的婴孩!”却不知谁躲在人群中高喊道。 此话一出,当真是激起了民愤。张敏的贤淑之名,早已经传遍整个雷州城,都不忍她遭这罪,更不忍看到流产的事情发生,便是纷纷挺身而出。 “让开!” 几个衙差发现堂下的百姓挡着他们的去路,阻止着他们去追击张敏。 哎呀…… 一个衙差正想要抽刀,结果被一个黑大个踹倒在地,疼得他在地上呻吟着。 饭缸站在那里,“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阻止着要缉拿张敏的衙差。 哼! 虎妞看着这些衙差被阻止,有些得意地轻哼一声,抬头望向了堂上端坐着的刁南。 刁南看着张敏已经逃出大门,当真气得牙齿咯咯响,何曾遇到这种政令不达的尴尬。 哎呀! 又一个衙差被踹倒,饭缸看着张敏等人出了衙门,亦是转身跟了上去。 “将她带上堂来!” 刁南的目光最终落在虎妞身上,恨恨地指着这个罪魁祸首道。 若非亲眼所见,他真的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荒谬的事。一个小丫头竟然敢带着人,在他这位分巡道眼皮底下将人带走,将他的权威视为无物。 虎妞却是没有丝毫畏惧,没有让犹豫不决的衙差为难,大大方方地走上公堂。 师爷得知了虎妞的身份,亦是匆匆地走到刁南身旁,汇报了这一件事。 咦? 刁南亦是一阵意外,打量着这个走上公堂的小身影,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来头。 “我哥说了,韩梦儿跟赵五是无效婚约,所以韩梦儿无罪!”虎妞走到韩梦儿身旁,选择替她辩护道。 “荒谬!赵五虽为钦犯,但韩梦儿为未婚妻竟要谋其命,心毒如蛇蝎!林知府此等判决,当真是妇人之仁,置礼法于不顾!”刁南不再藏着掖着,当即表明了态度,更对林晧然进行了攻击。 对于那一位创造科举神话和翰林院出身的知府,他却没有过于忌惮。 “你才心毒如蛇蝎!你要韩梦儿砍头,为那个大坏蛋赵五偿命,你是坏人帮坏人!”虎妞有着她的是非观,当即就反唇相讥道。 不得不说,虎妞这个观点看似幼稚,但却有着几分道理,得到一些人的认可。 不管是礼法和大明律,都不应该偏向于坏人,而是应该保护于好人。 “放肆!方才带人公然抗命亦就罢了,竟敢如此辱骂本官,给我杖责十五!”刁南脸色一寒,当即又是怒道。 这…… 堂下近百名百姓看到这一幕,当真是无力吐槽,这动不动就是刑罚,难怪吴川那边有人指责这位分巡道大人屈打成招,办了一起冤假错案。 “你打我?你打呀!我这衣服是皇上赐的,你敢打我,我就敢上京去告你!”虎妞扯出穿在里面的麒麟服,一本正经地回应着刁南道。 麒麟服? 刁南心里极是疑惑,这个小丫头身上怎么可能有麒麟服。别说是这种无阶无品的小丫头,哪怕他现在已经是朝廷四品大员,亦是可望而不可及。 不过他亦是清楚,林晧然是官场中人,定然不敢让他的妹妹穿一件假的麒麟服招摇撞骗。若真是如此,她妹妹有事,而他更是难逃其咎。 尽管不知道这小丫头怎么会有一身麒麟服,但他却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将前程开玩笑。 “我告诉你!我哥哥说,你完蛋了!”虎妞却是余气未消,脸上露着不骗你的表情,又是抛出炸弹道。 “是吗?”刁南皮笑肉不笑,眼睛更是流露着嘲讽之意。 虽然那年轻人有个好出身,但却傻傻地接了开海的重任,一手好牌被打烂,这种菜鸟级的官员从不被他放在眼里。 却是这时,他家的书童却是急匆匆从大门处而来,一个趔趄差点就栽了大跟斗。 这一幕,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书童在大门处看到堂上的刁南,亦不顾及他正在堂上审案,便是大声地喊道。 “去问问什么事!”刁南尽管心生不满,但猜到是他儿子可能出事了,便对着侯在旁边的师爷道。 师爷当即领令而去,将书童引到公堂一侧,闻言却是脸色大骇,然后急步地走向刁南。 令人意外的一幕出现,却见刁南一拍惊堂木,面沉如水地寒声道:“退堂!” 第498章 府衙公审 怎么回事? 堂下的百姓看到分巡道大人刁南仓促退堂,都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才审到一半,摆明是要将韩梦儿判处死刑,但最终却是虎头蛇尾呢? 虽然都猜到跟他家仆人带来的消息有关,但却让人如何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消息让到分巡道大人如此的失态? 刁南可不管这些,惊堂木一拍,便是站了起来,然后带着师爷和那个书童急匆匆地消失在海月牙儿屏风的后面。 哼! 虎妞看着离去的分巡道大人刁南,鼻子有些得意地轻哼了一声,然后又朝着韩梦儿望了一眼,红彤彤的脸蛋洋溢着一股得意劲。 韩梦儿方才还担心着拶刑施在她身上该如何是好? 结果张敏站出来为着她打抱不平,而后虎妞公然跟这位刁大人对抗,更是直接扭转乾坤,让到她避过了拶刑,如今让她整个人都处于云里雾里。 她有想过事情已经出现了转机,特别虎妞摆着这副骄傲的模样,但她却不敢过于乐观。 “韩梦儿,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虎妞看着韩梦儿并没有开心起来,便信心十足地打着保票道。 韩梦儿抬头望着她,却是更加的疑惑。尽管她对大明官场很是陌生,但这些天她已经知道,分巡道大人的官阶要高于虎妞的哥哥。 不说虎妞能不能说动她哥哥,哪怕她哥哥真的肯出力帮她,但怎么能斗得赢分巡道大人呢? 府衙大堂,庄重而威严。 身穿五品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堂上,头顶着公正廉明匾,背靠着海月牙儿屏风,目视着堂上的犯人,身上散着一府之尊的威严。 十二名身穿公服衙差分立两侧,个个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手持着水火长棍,显得是精神抖擞,彰显着公堂的威严。 得益于林晧然如今的威名,在听闻府尊要开堂公审后,全城的百姓都是闻风而动,纷纷向着府衙这边而来,将这里是围得水泄不通。 此时的公堂中,却是跪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正是分巡道刁南的儿子刁潮生。 “这人真是恬不知耻!” “听说了吗?他爹是分巡道大人!” “这又如何!做出此等行径,当枷锁示众一个月!” …… 堂下的百姓显得很是激动,对着堂中正跪着的刁潮生纷纷进行指责,哪怕他是分巡道大人家的公子,都恨不得将口水喷他的脸上。 与此同时,那位找上刁南的书童,亦是将刁潮生犯案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诉说了出来。 原来刁潮生跑到联合作坊门前,看到作坊的女工结伴出来用午餐的时候,便是解掉了他的裤腰带,冲着那些女工说着轻佻的话语。 这种行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不雅之举,甚至会被砍掉头颅。亦是如此,在得知这件事后,刁南亦不敢吊以轻心。 “这个畜生!” 刁南气得直骂这个宝贝儿子,自然知晓这个宝贝儿子是什么秉性。 跟着常人有很大的不同,他的儿子有着一种怪癖,很喜欢当众暴露下面。由于这一个怪癖,没少惹出事端,这早已经不是第一次。 “我不是让他离开雷州府的吗?”刁南深知重审韩梦儿的案子,必然会跟林晧然交恶,故而让他儿子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是事与愿违,他的儿子却偏偏跑到联合作坊门口作出这等事,直接是授人以柄。若是那人动什么手脚,恐怕他的宝贝儿子都得掉脑袋。 “少爷说联合作坊有漂亮的姑娘,不肯离开这雷州城!”书童刁三低着头,小声地回答道。 刁南的眉头蹙起,这无疑很符合儿子的秉性,遇到漂亮的女人根本走不动。何况这联合作坊有着如此众多的年轻女工,他肯乖乖离开就怪了。 只是如今,他深知当前这个问题很棘手,一个处理不慎就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最为严重的是,大明官场有着牵连制度。若是他的儿子真犯了什么事,那他别说升至广东提刑按察使,如今的位置恐怕都坐不稳了。 刁南带着师爷从县衙的后门出来,直接走向离这里仅有数丈之远的雷州府衙。 尽管他此刻很是生气,但还是决定护住自家的宝贝儿子,不能被林晧然公报私仇了,更不能被林晧然趁机将他拖进浑水中。 来到府衙大院前,看着人山人海的围观百姓,他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特别是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神,知道事情是闹大了,他儿子很难毫发无伤地离开。 “下官雷州知府林晧然见过分巡道大人!”林晧然按着官场的礼节,从公堂上走下面,朝着刁南恭敬地拱手道。 “爹!”刁潮生看到父亲出现,脸上当即洋溢出欣喜的笑容,简直是看到了大救星一般。 刁南暗瞪了儿子一眼,故意停顿片刻,然后摆着官威质问林晧然道:“林大人,你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小儿不过是做些不雅事,有必要进行公堂审讯吗?” 林晧然的嘴角噙着一丝不屑,行礼是不想在官场落下目无上官的恶名,但心里却一点都不惧怕刁南,这时神情自若地道:“分巡道大人若是来旁听,下官是欢迎之致!若是想要插手本府的事务,前来偏袒于你家公子,那就请回!” 刁南深深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感到踢到了一个硬茬。先前他打算要以势压人,欺负这个官场菜鸟,但这时才发现,他远远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这年轻一面对他彬彬有礼,一面又是硬如磐石,深通刚柔并济的为官之道,简直就是一个官场老油条,根本不容小窥。 “来人,给分巡道大人搬张椅子过来!”林晧然看着他哑口无言,显得没有太多的耐性,吩咐了一句便转身走回堂前。 尽管这人官衔要高于他,亦能插手雷州府的司法之事。但正如他所言,这人没有权插手雷州府事务,更无权对他指手画脚。 特别在他的地盘上,而今又握着主动权,自然更不用惧怕这位分巡道大人。 刁南心里很是窝火,但亦知道奈何不了对方。朝着跪在地上可怜巴巴模样的儿子又狠瞪了一眼,这才在搬来的椅子坐下,在这里进行旁听。 尽管他的儿子举动确实孟浪了一些,但终究不是什么大过错,而他如今又坐在旁边看着,量林晧然亦不敢胡来。 如此想着,刁南显得是轻松不少,甚至还有空筹划如何对林晧然进行“秋后算账”。 林晧然重新坐回到公案前,恢复了他那一股杀气,望着堂下的刁潮生进行质问道:“八月十八戌时,你人在哪里?” 咦? 刁南听到这话,整个人当即愣了一下,疑惑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先前他一直以为审的是他儿子今天在联合作坊门前做出的不雅之举,但到了这时,才发现事情似乎是另一回事。 啊? 刁潮生听到这话,却是突然愣住了,似乎没有想到林晧然询问这个问题,亦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日期。 他其实都已经想好应对之策,打算像以前那般,咬着这是一个误会,是裤带自己掉下去的。仗着他爹朝廷四品大员的地位,量这位知府亦是奈他不何,或像上次那般将他从轻发落。 “八月十八戌时,你人在哪里?”林晧然一拍惊堂木,冲着跪在地上不吭声的刁潮生又是厉声质问道。 “时间太久,我不记得了!”刁潮生反应过来,却是装傻充愣地道。 “不记得了?那本府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林晧然冷冷一笑,一拍惊堂木怒道:“来人,给本府重打三十大板!” 啊? 刁潮生原以为有父亲在场,这位年轻知府不敢拿他怎么样。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动不动就要打他板子。 这三十大板真打下来,那他还用活的,就算是不死,恐怕亦得在床上躺上大半个月了。 “林大人,你如此轻率就动刑,此举不妥?”刁南再也坐不住了,黑着脸朝着堂上的林晧然开口道。 “不妥?”林晧然却是皮笑肉不笑,望着刁南戏谑地说道:“刁大人对一个身怀遗腹子的妇人说动刑就动刑,动刑是何其的果决,如今你儿子却如此蔑视公堂,你却要百般呵护,岂不可笑?” “说得好!” “就是这个理!” “打他丫的三十大板,看他还敢嘴硬!” …… 堂下的百姓却是乐于如此,纷纷表态支持林晧然的决定。 “大人,我记起了!”刁潮生的口风骤变,当即急声说道:“我那晚跟曹秀才等好友一同喝酒,后来我有些醉意,大概戌时便先行回府里了。” “谁能作证?”林晧然看着他老实回答,亦不好真的纠着这点小过错不放,而且他的终极目标并不是打什么板子,而是有着一个更大的企图。 “我家书童刁三!”刁潮生回答道。 “传刁三!”林晧然沉声道。 很快地,那个相貌清秀的书童刁三被带上公堂,却听着他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那晚他们在醉月楼喝酒,刁潮生有了些醉意,他便扶着刁潮生回了宅子。 刁南的脸色凝重,到了这个时候,他自然亦知道林晧然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在他要重翻韩梦儿弑夫案时,这人亦是将手伸向他,竟然要重审曹秀才杀妻案。而让他有些疑惑的是,按着林晧然的意思,他儿子似乎才是杀死王氏的真凶。 如果真是这个样子的话,那后果当真可怕,他甚至都不敢想象会带来怎么样的灭顶之灾。一念至此,他忍不住又望了林晧然一眼。 “刁公子,他说的都是真的?”林晧然却是不置可否,反而望向了刁潮生询问道。 现在林晧然不再是那个一开始就要动刑的恶官,而是一个表现得彬彬有礼的儒官,只是落在刁南眼中,这分明就是“咬人的狗不叫”。 “不错!那日我喝得有些高,是刁三扶我回府!不过时间有些晚,又怕我爹会责罚,所以偷偷从后门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刁潮生点头回应道。 “刁三一直陪在你身边,对吗?”林晧然的嘴角微微翘起,冲着他追问道。 刁潮生正要回话,但眼睛的余光看到父亲微不可察地摇头,便将吐出喉咙的话咽了回去,重新组织语言道:“我那晚喝得有些高,刁三扶着我回来,但我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刁三是不是一直陪在我身边!” “刁三,你是不是一直陪着你家公子?”林晧然的眉头微蹙,颇为失望的样子,转而对着刁三询问道。 “我扶着我家公子回府后,一直侍候着我家公子!”刁三心里咯噔一声,但还是老实地答道。 “一直没有离开过刁府吗?”林晧然问道 “没有!”刁三坚定地摇头。 砰! 林晧然毫无征兆地猛拍惊堂木,怒目直视刁三道:“一派胡言!” 主仆二人听到这话,顿时都愣了一下。其实不仅是他们,堂上的差役以及堂下的百姓,纷纷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林晧然掷下一个钱袋,寒声地质问道:“刁三,这可是你的钱袋?” “是小人的钱袋!”刁三看着上面的字,知道无法推脱,只好硬着头皮回应道。 林晧然冷哼一声,接着寒声道:“你的钱袋为何会落在曹家的菜园子中,我看你就是杀害王氏的真凶!” “不是!大人请明察!”刁三慌张地摇头,然后又是推测道:“我……我那日听闻王氏被杀害,到那里凑了热闹,大概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何日?哪个时辰?”林晧然却是追问道。 “二……二十日,午时!”刁三回答道。 “刁公子一起去吗?”林晧然却是望向刁潮生道。 “没有!那日大醉之后,家父将我禁足半个月,一直不曾外出!”刁潮生当即摇头道。 刁三听到这话,当即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我看杀害曹氏的分明就是你!鉴于案情未明,暂将刁三收监,择日再审,退堂!”林晧然将矛头直指刁三,然后便是宣布退堂。 第499章 步步紧逼 “大人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刁三听到这个判决后,当即就哭着求饶,连同声调都变了。他亦是没有想到,钱袋竟然落在曹家的菜园中,成为了杀害王氏的嫌疑人。 两名高大的衙差出列,对于喊冤的嫌疑犯早已经是司空见惯,一左一右地将刁三架了起来,打算将他送进牢房中。 “这个案子不会真有什么隐情?” 事情发展到如今,很多百姓都免不得进行猜测。得益于林晧然屡破奇案,这时在百姓的心里地位骤升,都怀疑这极可能又是一起冤案。 特别这刁家的仆人钱袋落在曹家的菜园子,这就足够产生怀疑,虽然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但确实有着重新调查的必要,甚至一些人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刁潮生。 刁南一直在旁听着,刚开始还很镇定,但当那个钱袋出现的时候,他的心却是久久不能平息。特别重新梳理着那起案件,让到他猜到事情有另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且不说会不会牵扯到他的儿子,单是曹秀才杀妻案被翻案,就足他喝上一壶的了。虽然此事不至于会让他的仕途就此终结,但广东提刑按察使的位置恐怕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只是在官场多年磨练的养气功夫,让他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的异样,还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种不满,气定神闲地端坐在那里。 咦? 林晧然将刁潮生的反应看在眼里,发现这人比想象中要更厉害,到如今竟然还没有跳出来。 堂下的百姓正打算要离开,只是突然发现他们的府尊大人还好端端地坐在公案前,顿时一阵愕然,知道这事情恐怕还有下半场。 果然,在刁三被押下去后,林晧然的目光落到刁潮生的身上,刁潮生顿时感到一种不详的预感。 “刁公子,你今日在镇中东街的行为,当真令刁大人蒙羞!”林晧然营造气氛恰到好处的时候,便是沉声开口道。 刁潮生略是迟疑,但还是跟以往那般抵赖道:“府尊大人,你是冤枉我了。我今日站在作坊门口,乍知这腰带就突然脱落……” 啪! 惊堂木猛地响起,林晧然却是怒目道:“你当这公堂是什么地方?汝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此等荒唐事,竟然还敢如此抵赖?难道是真要吃本府的板子不成?” “大人,你说我干了荒唐事,不知谁能够证明呢?”刁潮生很是傲气地说着,还朝后面睥了一眼,暗藏着一种威胁之意。 这一招,可谓是屡试不爽。在整个粤西地区,敢不给他爹面子的官员很少,而敢站出来指证他的普通百姓更少之又少。 故而,每一次事情闹得再大,到头来他亦是安然无事地从公堂上离开。 “我!” “我能证明!” “我等都清清楚楚看着,这事你还想抵赖不成?” …… 只是刁潮生这次失算了,他的话音更落,身后的百姓当即就群情激愤,纷纷将矛头指向于他。特别是联合作坊的女工,自知有着府尊大人罩着,并不惧怕于这位分巡道大人的公子。 另外,分巡道重审韩梦儿的案子,让到联合作坊的女工极度不满。现在刁潮生如此行径,让她们没有考虑太多,便纷纷站了出来。 有着她们领头,其他的百姓亦是响应,简直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刁潮生脸上。 怎么这样? 刁潮生听着后面群情激愤的指责声,顿时亦是愣住了。却是没有想到,屡试不爽的招式,这一次却毫无效果,不由得求助地望向了他爹。 刁南的脸紧绷着,抬头望向林晧然,似乎是想要重新认识这一个人。 上任之初,这人打掉了雷州城的恶霸贾豹,清除了冒牌知县刘三,破获了几起奇案。接下来,林晧然在土地案件中偏向于普通百姓,又清查雷州府的常平仓,直接站到了雷州土财主们的对立面。 亦是后面的这些举动,雷州城的土财主的利益受到了侵犯,故而私底下联合起来,鼓动他给这个年轻知府一点教训。 很显然,这年轻人其实就是一个官场菜鸟,光凭着满腔热血做事,所以上任不足一个月就得罪了雷州城的乡绅。 只是如今交手,他突然间发现,这其实是一条混江龙。凡是想要阻碍他的人,他都会想办法直接弄死,包括他这位分巡道。 同样做一件事情,有人是不自量力,而有人却是运筹帷幄。 现如今,他刚想要对韩梦儿动手,结果却迎来了一场巨大的麻烦,甚至足够让他直接毁灭。刁三被送进牢房,他的儿子刁潮生亦要被处罚,他觉得正一步步地走入对方的杀阵之中。 “刁公子,你还要继续狡辩吗?”林晧然很满意堂下百姓的响应,这时望着下面跪着的刁潮生寒声地质问道。 刁潮生看到父亲轻轻地摇头,知道这事是真的无法脱逃了,便如丧考妣地道:“我招认,我……确实做了不雅事,请……大人恕罪!” 刁南这时选择站了起来,朝着林晧然进行求情道:“林府台,请念在小儿初犯的份上,还请从轻发落!”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知道这次并没有造成某个女人羞愤自杀,故而不能判处刁潮生死刑,只能将其惩戒一下。 特别刁南很是精明,抓住了刁潮生“初犯”这一点,倒还真不宜量刑过重。跟着后世相似,对待“初犯”向来都会仁慈一些。 只是他亦不打算在这个案件做什么大文章,便是握起惊堂木拍下,朗声开口宣判道:“刁潮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有损风化之事,本该要重刑责罚,但念其初犯,责其戴枷锁示众七日,以儆效尤。” 这一个判法并不算重,但让刁潮生这位公子哥戴着枷锁示众七日,亦是一种极大的折磨了。 刁南听到这个量刑,倒亦不好指责林晧然什么,毕竟他的儿子做出的事,对得住这个量刑。跟着林晧然的目光相触,他却是清楚地猜到,事情恐怕还没有完。 第500章 胜券在握 事情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结束,可以说事情才刚刚开始。 林晧然送走了姿态放低的刁南后,那张脸却微微敛起,然后负手朝着内宅走去。 此时此刻,他肩负着一定的压力,毕竟官场的争斗向来都很是残酷,没有到最后,谁都不能确定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严嵩当年担任首辅,自以为已经赢了,但谁知嘉靖帝并不按常理出牌。以思念为由,又将原首辅夏言叫了回来,将严嵩打回了原型。 刁南自然没有让皇上破例官复原职的可能,但林晧然想要除掉他,那接下来就不能掉以轻心,必须步步为营地将他推向毁灭。 别看现在刁南的态度亲和,甚至有交好之意,只是林晧然很是清楚。这次若给刁南缓过劲来,必然会将矛头指向他,想办法置他于死地。 走到签押房门口,林晧然并没有停留,选择回房间换下官袍。到了庭院,发现自家的后宅很热闹,张敏等人都在花厅那里聊天。 刚才在大堂发生的事,已经传回到了这里,她们正是津津有味地谈论着。只是发现林晧然回来,不由得地停下了谈话的声音。 虎妞正坐在那里吃着一块糕点,回头看到了林晧然的身影,蛾眉当即舒展起来道:“哥,我是不是该行动了呀!” “是不是太急了?”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却是望向了沈妍。 “哎呀,哪里急了!阿妍,没有太急,对不对?”虎妞抗议着,然后亦是望向了沈妍。 沈妍身穿着青袍,头戴着黑色软帽,唇红齿白,活脱脱的英俊少年模样。面对着虎妞的询问,却不知是实情,还是不愿让虎妞失望,便是轻轻地点头。 虎妞看到她点头,当即就扭头对着林晧然道:“哥,阿妍也说不急!” 林晧然眼神复杂地望着这个喜欢男装的少女,发现这女人确实是厉害,再复杂的案子到了她手里,似乎都能够迎刃而解,便是叮嘱道:“你们要小心点,可别将事情给搞砸了。” “知道了!”虎妞脆声回答,然后便是叫上沈妍和阿丽离开,打算前往那座阴森的府狱。 林晧然换过衣服出来,便遇到急匆匆走来的管家林元宝,说沈六爷等人求见。稍作犹豫,便让林金元将人领到后花园的凉亭中。 此时正是落英缤纷的季节,后花园显得很是萧索,草木早已经枯萎,但这座池子的水却很是清澈,疑是有活水源。 沈六爷领着他的两个副手杨春来和赵富贵,以及联合作坊的负责人翁掌柜,联合米行的负责人谷满仓,五人一并前来给林晧然见礼。 在他们这个新团体中,林晧然无疑是绝对的核心人物。如今分巡道刁南要对付林晧然,这些人亦是担心着,故而经常出没于府衙。 “我已经查清楚了,刁南收了钱员外那些人的钱,所以才想着法子给你添堵!”谷满仓坐下后,便将他得到的消息说出来。 听到这条消息,沈六爷等人不由得蹙起眉头。却不是对刁南的收受贿赂感到不满,而是觉得钱员外那些人可恶,觉得有必要再教训他们一顿。 各有各的立场,沈六爷等人对于林晧然所做的事,自然是大加赞赏。不说行事公正,对联合作坊更是大有益处,现在那些土财主反击林晧然,就是跟他们这个团体为敌。 “谷兄,你将名单给我!等老子忙完这个大订单,老子肯定让他们好瞧!”沈六爷是一个火爆的性子,当即就是咬着牙怒道。 林晧然却没有这么大的怨气,淡淡地抬手道:“放心!我已经有办法,过些天就能够彻底解决!” “什么办法?” 谷满仓的好奇心最重,当即就是追问道。 却是这时,管家给大家送来了茶盏。林晧然端起热腾腾的茶盏,却是慢悠悠地品着茶水,嘴角噙着自信的微笑,并没有公布答案。 “曹秀才的老婆真是被那个刁三害死的?”赵富贵推测道。 “一个小小的书童,怕是没有这个胆子!”杨春来却是摇头道。 “你的意思是刁潮生?”赵富贵又是继续推测道。 沈六爷插话道:“其实亦是不像!那个刁潮生是好女色不假,但却是一个鼠辈,估计不敢做出这种杀人之事!” “那是谁?总不能是刁南!”谷满仓心痒难熬,便是追问道。 “谷兄,慎言!”翁掌柜这时开口,极是认真地告诫道。 且不说,他们的推测是毫无依据,如今将这个帽子扣在朝廷四品大员的头上,这确实是要落人话柄。一旦传出去,谷满仓必然要有麻烦了。 谷满仓自知失言,朝着大家尴尬地笑了笑,只是望向了端坐在对面的林晧然,心里便又有了些底气。 林晧然却不想纠结于这个问题,对着他们说道:“我只知道这是一起冤案,但是谁做的,需要过些天才能知晓!沈六爷,作坊那边进展得怎么样了?” “你的法子还真管用!广州府的女工没到,但我们作坊的效率提升了一大截,特别雷州府这边的女人真是厉害,一些人明明就不懂织布,但天功夫就比正式女工差不了多少!”沈六爷竖起大拇指赞道。 “早知道她们这么聪明,我就不到广州府招人了!”杨春来却是有些后悔道。 沈六爷当即正色地道:“这可不行!我计算过了,必然还得继续招人才能完成订单!再说了,我们不止西芒先生的大订单,像梧州府陈掌柜的一千匹订单,我们亦得赶出来给他!” “给他们的价格是不是太低了一点,要不要我们再往上提一些?”赵富贵提议道。 大家都望向了林晧然,已经隐隐将他当成了主心骨,他却是轻轻地摇头道“不行!我们的利润已经不错了,何况我们将来是要跟松江布竞争,价格优势必须得保持住!” “是这个理!我们的眼光得放远一点,雷州布要卖到京城,亦要卖到南洋去,但卖到南洋的价格必须要贵上一倍!”沈六爷当即附和道。 翁掌柜一拍额头,然后认真地望着大家道:“对呀!我们的布为什么不卖到南洋,这些年没少海盗从我们潮州府进货,然后卖到南洋那些小国呢!” 此言一出,大家的视野仿佛都被打开了一般,纷纷又望向了他们的主心骨林晧然。 林晧然很高兴他们都有这种野心和视野,但语重心长地说道:“饭要一口口吃!你们先将这五万匹棉布赶出来,接着要如何做,我们再商量着来!” 第501章 神奇火锅 “这话在理!我们现在谈论这些还言之过早,大家还是将精力放在当前的难题!”沈六爷若有所悟地望向林晧然,当即就响应道。 对于雷州府目前的形势,他比谁都更要清楚。如今规划得再漂亮,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毕竟这粤西的海域并不太平。 现在别说将棉布销往吕宋等地,能不能从粤西海域顺利出航,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这一船的好棉布到了海上,很可能是送羊入虎口。 正是如此,目前他们除了全力完成这个大订单外,则是要想办法解决粤西的海盗问题,起码得除去硇洲岛上的蓝旗帮。 他们直接跳过硇洲岛的问题,谈论雷州布下南洋,看似很激动人心,但却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亦是难怪,林晧然要打住这个话题了。 翁掌柜却误以为林晧然觉得他们是好高骛远,便是笑着回应道:“确实是这个理!饭要一口口吃,当前的首要工作还是完成这项大订单!”只是说到这订单的事,他的眉头蹙起,望着林晧然认真地道:“林大人,我始终觉得棉花是制约咱们雷州布的最大因素,这笔大订单需要棉花,以后的发展更需要棉布,但周边地区根本无法满足我们对棉布的需求。” 杨春来等人觉得这话在理,便又是望向了林晧然,想听听他有什么应对之策。 沈六爷发现翁掌柜根本没有看清形势,亦怕他的话会激怒林晧然,便是急忙笑着道:“翁掌柜,方才你不是说了吗?这饭要一口口吃,现在这笔大订单差多少棉花,我会想办法给你弄来!至于将来如何弄来棉布,这事其实很简单,就算大明弄不到棉花,咱们亦可以从南洋那边采购嘛!不过还是那句话,咱们现在就别扯得太远,专注于当下遇到的难题!” 南洋采购? 林晧然抬头望了沈六爷一眼,却不是他没有想到这个解决的办法,而是诧异于沈六爷亦有这个想法,发现沈六爷的眼界比其他人确实要更高一些。 由于雷州府不是棉布的最佳种植区,产能要逊于江浙地区,故而雷州府不适合发展大规模种植。正是如此,这棉布原料必然靠外部,江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海外似乎会更好。 特别是南洋那些国家,那里的土地虽然并不肥沃,甚至都没有水利基础设施,但棉花并不是依赖水源的作物。在那种地广人稀之地,很适合大规模种植棉花。 从雷州运送一船布过去,然后又运回来棉花,亦是一举两得。 妙! 杨春来等人听到沈六爷这个看似很随意的提议,眼睛却是微微亮起。 若是能够从南洋采购棉花,不仅解决联合作坊棉花的需求,极可能比松江布更有成本优势,届时甚至可以占据整个大明的棉布市场。 不过,他们这次都不再吭声,方才林晧然已经定了调,只谈论当前遇到的难题,将来的目标则要暂时先放到一边。 谷满仓跟沈六爷比较熟悉,若有所思地望向沈六爷,想探究他为何不摆出这个话题进行讨论。却见他扯了扯身上的蓝绸褂子,二心亦是心有灵犀,当即就明白过来。 这亦是林晧然的一个高明之举,故意压着不要谈将来的前景,而是强调解决当下的问题。等他们回去稍微琢磨,定然能猜到林晧然的意图。 这完成大订单的难度不大,接下来自然是要解决海盗问题,起码得拔除硇洲岛的蓝旗帮。而他们作为开海的最大受益人之一,无论如何都该出谋献策,帮着林晧然解决掉蓝旗帮。 一念至此,谷满仓突然发现他自己还真能够帮一点小忙,昔日他救过蓝旗帮的一名成员,没准可以发展成内应。 赵富贵亦是反应过来,同样发现在对付蓝旗帮的事情上出一点力。不过这里人多,且又不是特别关键,便打算迟些再独自告诉林晧然。 在后花园的凉亭用过茶后,林金元走了过来,说晚宴已经准备好了。在说这话的时候,朝着林晧然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 林晧然仿佛没有看到,对着沈六爷等人发出了邀请道:“本官备了一桌酒席,还请诸位赏脸!” 沈六爷等人自然不会推辞,便是装着受宠若惊地应承下来,然后便跟着林晧然一起离开后花园。只是他们才穿过月亮孔门,门房便来禀报有客人求见。 来人却亦是熟人,谷青峰这些时日没少进入府衙,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而他身后却是有一阵子没见的江荣华。 江荣华身穿着普通的棉衣,那一张儒雅的脸上多了些许沧桑,蓄起了一些稀疏的胡须,整个人看似更显得成熟。 他今天跟着谷青峰刚从东海岛前来,一进到雷州城后,他却是有一种恍惚。这里的街道还是那条街道,但热闹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周围亦新开了很多的商铺,呈现着欣欣向荣的面貌。 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终于相信了谷青峰的话。在林晧然的治理下,如今的雷州城已经大变样,很快就会成为整个粤西最繁华的古城。 现在再次见到林晧然,他的内心更是复杂。尽管这人身穿便装,并朝着他温和而笑,但他知道这人不再是昔日那个穷书生,而是这座城的最高管理者。 特别这次跟在东海岛上不同,这里是雷州府的府衙,林晧然哪怕不穿官袍,亦是无法掩盖住他身上的那股官威。 “一路辛苦了!来,酒菜刚刚准备好,咱们今天不醉不归!”林晧对着江荣华和谷青峰亲近地说着,并拍了拍江荣华的肩膀,便邀请他们一起前去用餐。 沈六爷等人都清楚,这两位是林晧然昔日的同窗好友,并没有争主次的意思,却是故意让他们三人走在最前头。 众人随着林晧然到了饭厅,只是走到桌前,却不由得一愣。赵富贵走在前头,这时顿住脚步,诧异地回头望着其他人。 沈六爷亦是看到了桌面,发现上面竟然没有摆菜肴,只摆着一个鸯鸳锅。抬头跟着赵富贵相视一眼,亦是一阵的错愕。 这桌面没有菜肴,只摆着一锅汤,难道用汤来招待他们不成呢? 谷满仓的脑洞比较大,猜测林晧然是愤于他们这些人在对付蓝旗帮一事上不肯出力,如今却是要给他们难堪了。 咕…… 江荣华看到这个锅,却是眼睛一亮,咽着口水,毫不客气地对着林晧然道:“我有一年没吃了,其实这次回来,有一半就是冲着它!” “若愚兄,有鸭肠子吗?我要鸭肠子!”谷青峰亦是咽着口水,满是期待地望着林晧然道。 “大家请坐!”林晧然招呼沈六爷等人坐在左手边,而将这两位同窗安排在右手道:“有!虎妞挺喜欢鸭肠子,所以准备了不少!” 沈六爷是个直爽的性子,猜到这顿饭另有玄机,便直接对谷青峰开口询问道:“青峰,你们这是唱哪一出,这锅汤怎么吃?” “这应该不是汤,而是北方人的火锅!”杨春来常年居于广州府,对大明的饮食文化有着更深的了解,便是指出了这鸯鸳锅的来历道。 “林大人,不愧是到过京师的人,我还从来没有吃过火锅,这次算是沾光了啊!”沈六爷满怀期待地高兴地说道。 杨春来抬头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望向沈六爷摇头道:“这东西其实就是这么回事,用沸水烫熟,蘸些酱料佐之,然没有什么滋味!” 这却不是他的一家之人,实质很多广州人都是这般认为。在他们看来,这北方的火锅还真不如粤菜,甚至是在糟蹋食材。 “杨员外,这话你是大错特错了!”谷青峰竖起食指,自信满满地摇着手指道。 “你什么态度,信不信我抽你!”谷满仓看不惯儿子的得意劲,当即就是怒斥道。 “呵呵……谷兄,莫要动怒!若非令公子,我又岂会知这火锅另有乾坤,我还得让他解惑呢!”杨春来没有生气,反倒劝着谷满仓道。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大家都有结交之意。谷满仓训儿子,就是怕儿子得罪了杨春来,如今是相安无事,他亦是放下心来。 “杨员外,妙处就在这半边汤里!”谷青峰没有直接揭露答案,而是卖着关子道。 林晧然坐在首座上,拍了拍手,示意可以上菜了。 林元宝早就候在门外,听到动静,便带着几个女仆端上了一碟碟食材。这些都是没有经过加工的食材,且份量都不多,但却都很新鲜。 江荣华并不客气,接过一盘牛肉后,便将整盘牛肉都倒进那个飘着辣椒的汤锅中。陶醉地闻了闻飘起的热气,然后便用筷子搅动一下,又是咽起了口水。 随着这些时日的接触,沈六爷等人亦是不再那般拘束。对林晧然保持着敬意,但亦显得随意很多,这时大家的眼睛都盯着锅里。 锅里的牛肉片在红辣汤汁里面翻滚,花椒不时地浮沉,冒起着阵阵诱人的香气,牢牢地吸住了大家贪婪的目光。 哈哈…… 沈六爷等人都瞪着锅里,突然发现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彼此对视后,不由得朗声笑了起来。到了他们如今的地位,今日却是要在这里争食了。 他们自然不是贪婪于食材,而是源于一种好奇,想知道这汤有何神奇之处。 好了! 江荣华的反应最后,筷子一伸,便是捞起了一串牛肉。 随着他的筷子伸向汤锅,沈六爷的筷子亦是跟着动。跟着其他人不同,沈六爷是真正饿过的,对抢食更有心得。 呼…… 江荣华猛吹了一口牛肉上的热气,嘴巴张开就要送进嘴里,只是觉得还是不挑战嘴巴的抗热能力,又猛吹了一口热气,这才放进嘴里。 牛肉送进嘴里,让他浑身有着说不出的惬意。特别是在这深秋季节里,这一口带着辣味的牛肉,简直就是龙肉般令他感到陶醉。 咀嚼几下,他的鼻子感到一阵酸楚,发现当初就该回长林村要些辣椒,然后再到东海岛为盗。 咦? 沈六爷夹起牛肉放进嘴里,嘴巴先是含住牛肉,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一秒,二秒…… 沈六爷坚持不足三秒,便仓促地丢下筷子,知道旁边的桌面摆着茶壶,便是冲过去倒下茶水,猛地往着嘴里灌。 他的脸已经通红,眼睛和舌头亦是红了,喝了一杯茶水,又继续倒茶并埋怨道:“林大人,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若不是看到江荣华和谷青峰都吃进了肚子里,他当真会以为林晧然是故意捉弄他的。这东西仿佛是藏着火,都还没咽进肚子里,就让他的身体处于发热状态。 什么情况? 其他人看着沈六爷这个反应,不由得懵住了。只是抬头望向林晧然等三人,却见他们浑然不当一回事般,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 林晧然却是微微一笑,对着沈六爷回应道:“这种美味是有缘人之福,你不能吃的话,那只能吃这边的肉了!” 谷满仓夹着牛肉显得迟疑,探究地望了儿子谷青峰一眼。谷青峰吃得不亦乐乎,迎着他老爹的目光,露出了满口的白牙。 “逆子!” 谷满仓将牛肉放进嘴里后,却像是吃了炸弹般,当即就跑到旁边跟着沈六爷一起灌水,将怒气撒在了他儿子身上。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却是面面相觑,产生了退缩心理。 不管了! 杨春来犹豫了一下,便将牛肉放进嘴里。 其他人看到杨春来选择尝试,都抬头观察着他的反应,选择继续按兵不动。却见杨春来的眼睛一瞪,嘴巴张开着。 沈六爷投去怜悯的眼神,打算给他送茶水时,却见他的嘴巴重新闭上,慢慢地咀嚼着,含糊地说道:“真好吃!”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先是肉上的香汁那股很刺激的味道传到味蕾中,让他感到一阵不适。但味道继续渗透,他慢慢地适应了这股味道,感到身体涌起一股暖意,让他感到很是舒服和惬意。 好吃? 正在灌茶水的沈六爷和谷满仓听到这个答案,却是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502章 经济价值 唧唧…… 杨春来咀嚼着嘴里的牛肉,两眼放光,这是他从来没有品尝过的味道。特别在咀嚼几下后,竟然让他食欲大增、胃口大开。 其实他有轻微的厌食症,最近呆在雷州城更是没有什么食欲,对油腻的食油是惟恐避之不及。只是这块牛肉入肚后,却让人根本停不下去,筷子便再度捞向那锅里。 只是他失望了,他的筷子搅动好几下,但这锅里除了胡椒等配料,却捞不起任何一块牛肉来。却见江荣华又拔下一碟牛肉,他的眼睛顿时大亮。 江荣华一边拔着牛肉,一边打趣地阻止道:“杨员外,你先别急啊!这肉都还没熟呢!” 呵呵…… 杨春来尴尬地笑了笑,怏怏地缩回筷子,但眼睛巴巴地望着锅中的牛肉。 赵富贵和翁掌柜看着杨春来的这个反应,顿时更感到疑惑,甚至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沈六爷和谷满仓吃得四处找水、叫苦连天,他却是若无其事,反而是津津有味的模样,却不知道该选择相信谁! “杨员外,你什么情况?”沈六爷将本打算递送给杨春来的茶水灌到自己的肚子里,然后疑惑地询问道。 杨春来的目光从锅中的牛肉恋恋不舍地收回,抬起眼皮得意地道:“方才林大人不是说了吗?这种美味,有福之人品之!” 林晧然默默地翻了他一个白眼,貌似说的是“有缘人”,但到他这里却成了“有福之人”。 “真的那么好吃?”沈六爷看着他不似作伪,便又是认真求证道。 “当然!绝世美味,千金难求!”杨春来摇头晃脑,一副很得意的模样。 正说话间,看到江荣华下了筷子,他便急忙拾起筷子,夹起牛肉吃了起来。牛肉没有熟透,但更显嚼劲,配着沾在上面的汁液,让他是大呼过瘾。 咕…… 沈六爷看着他这个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知道这恐怕还真是“有福之人品之”。 赵富贵和翁掌柜对视一眼,然后纷纷跟着下筷。只是赵富贵又加入了喝水行列,而翁掌柜却是老脸开花,津津有味地埋头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竖起大拇指。 “来!吃些鸭肠!” “这黄喉可以了,太熟就不好吃了!” “这些虾真肥,是在雷州湾捉的!” …… 林晧然等人不再理会沈六爷等人,大呼过瘾地吃着这顿火锅,一碟碟食材倒进滚汤的煲中,个个都吃得是满头大汗,大呼过瘾。 特别是杨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吃得鼻涕虫都跑进来,但袖子一抹,便又是继续对付着这火锅。 看到这个情况,沈六爷等人亦是明白林晧然没有欺骗他们,这些东西有些人视为砒霜,有些人却视为珍品菜肴。 “林大人,这是究竟是何物,为何如此神奇?”杨春来缓过劲来,便是开口询问道。 沈六爷等人坐回桌前,吃着寡淡的火锅,听着这个问话,亦是打起了精神,抬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抹了抹嘴巴,微笑地用筷子指着火锅底道:“这花椒、生姜、桂皮,其实都是辅料,而主料则是这一种花奔的果实。” 说话间,他将干辣椒夹了起来,大家亦是探头认真地打量。只是他们却是大皱眉头,这干巴巴的红色之物,却难住了他们。 “我对花卉倒算是熟悉了,我的宅子没少珍稀的花草,但却真看不出是何种花卉!”杨春来看得是认真,大摇其头道。 其他人亦是如此,完全看不出这是什么花卉的果实。他们跟世人一般,向来赏的是花,谁又会在意结的什么果呢? 林晧然的目光先是望了望门外,然后徐徐扫过众人,用极其郑重的语气道:“这种花卉并非大明之物,而是来自于西洋!” 西洋? 沈六爷等人听着他这般语气,都晓得这是一个秘密。但听着林晧然这个答案,大家都不由得面面相觑,因为仍旧猜不到是什么花卉。 “若是西洋花卉的话,我倒是弄过一盆郁金香,但这显然不是!”杨春来夹起干巴巴的红辣椒,仍旧摇着头道。 咦? 正当大家都猜不出是何物的时候,沈六爷却像是发现了什么般,抬起头望着林晧然询问道:“林大人,这好像是……番椒,对不对?” 番椒? 听到这个词,有些人仍旧是一头雾水,有些人却是有些恍然,但都齐齐望向了林晧然,继续进行求证。 “你怎么猜到是番椒的?”林晧然却是含笑地反问道。 沈六爷是个精明人,知道他可能猜对了,便是大声地说道:“林大人,你知道我没少跟西洋人打交道的!早些年我倒腾过这东西,原以为这是稀罕玩儿,咱大明人又历来喜好花草,心想怎么都能赚个百八十两的,等到花开后,我便给赵员外送了过去!” “送给我,有吗?”赵富贵看着沈六爷指向自己,却是一头雾气地道。 沈六爷瞪了他一眼,用着指责的口气质问道:“怎么没有!你当时嫌这花不好看,还说我从哪个山旮旯挖的野花忽悠你,你说有没有这事?” “呃……对,有过这事!”赵富贵一拍额头,尴尬地笑道。只是他心里感到怪异,原以为不会有联系的东西,却偏偏跟他真联系上了。 林晧然这才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是番椒,但我在这里敢说!除了我们这帮人,谁都不清楚这番椒的真正价值!” 大家都是精明生意人,听着林晧然这话后,便明白了林晧然的意思。这番椒虽然令一部分人抗拒,但亦会让一部分人痴迷,这便蕴含着巨大的经济价值。 杨春来又吃了一块牛肉,认可地点头道:“这番椒的买卖肯定可以大干一场!我们先将这个秘密守住,然后进行秘密种植,再迅速地推向市场,必然能大赚一笔!” “我就是一个大老粗,根本不懂花,那个后花园就给你们了!”沈六爷很是豪爽地附和,亦是认可了这门生意。 只是大家突然发现,林晧然等三人却都是笑而不语。 谷青峰被老爹的眼睛一瞪,亦不再藏着掖着,对着沈六爷道:“六爷,你的后花园就留着!以着若愚兄的性格,你觉得事情还没谱,会请你们坐在这里吃这火锅吗?” 咦? 沈六爷等人望向笑而不语的林晧然,亦是明白过来,虽然林晧然的年纪很轻,但做事可谓是“老谋深算”。若事情刚刚有点谱,确实不会跟他们公开,亦不合适现在就公开。 杨春来的兴趣最浓,便是急着询问道:“你的意思是,林大人早已经让人秘密种植了?” “不错!”谷青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骄傲地点头道。 “种植了多少,有没有一亩?”杨春来有些激动了,又是希冀地追问道。 哈哈…… 谷青峰却是笑了起来,然后迎着大家不解的目光,徐徐地公布答案道:“一亩?你也太小瞧府尊大人的魄力了,他已经种植了一百亩,现在库存少说也有三万斤!” 此言一出,杨春来等人是彻底惊呆了,嘴巴都是微微地张着,但旋即又是一阵狂喜。 第503章 起航 如此存量巨大的辣椒,无疑占到了巨大的先机。哪怕现在消息泄露出去,潜在的竞争对手亦是无计可施,因为他们已经领先太多了。 经济作物跟一般的商品并不同,从培育到形成规模种植并收成,必然要经历一个很长的周期。起码在一两年内,他们不需要担心市场出现强劲的竞争者。 杨春来高兴之余,亦是疑惑地询问道:“林大人,你哪来这里大的庄园进行秘密种植这些番椒?”虽然林晧然如今已经发迹,但他很是清楚,这人在去年初还是一个穷光蛋。 “谁说一定要搞庄园种植了,长林村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偏了些!”谷青峰插嘴进来,原本是想贬毁一下长林村,但发现不合适便改口道。 长林村本就远离城镇,而那个地方被小河环抱,像是一个“桃花源”般的存在。故而很少人会经过那里,加上长林村的团结及地位,要做到保密并不难。 亦是如此,老族长带领着村民在村东边进行大规模种植番椒,哪怕是处于露天之中,实质亦很难被外人所发现。 “杨员外,改天我带你到长林村,你便清楚是怎么回事了!”谷满仓看着杨春来仍旧一脸疑惑的模样,便心怀好意地对着他说道。 杨春来对林晧然这个人早已经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哪怕没有这事都想到长林村一趟,如今得到邀约,便是当即答应了下来。 沈六爷虽然接受不了这种番椒的味道,但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这番椒必然潜藏着巨大的经济价值,便对着林晧然问道:“林大人,你如此大规模种植,打算怎么样推向市场呢?”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他知道林晧然是那种老谋深算的人,定然不可能种着一百亩辣椒闹着玩,必定已经有了一个可行的大计划。 “这还用问吗?!”杨春来的声调提高,指着火锅得意地道:“就用这种火锅,我名下有八间酒楼,可以贡献出来,这必然能成为全城最火的酒楼!” “别摆显你那几间破酒楼,看看林大人是怎么筹划的!”沈六爷却是不满地睥了他一眼,然后恭敬地望向林晧然道。 大家很是同意沈六爷的观点,目光纷纷投向林晧然。不知何时起,他们已经越来越习惯听从于林晧然,一切都以他为核心。 若说先前他们围着林晧然转,主要是因为他的官场地位和前途,但如今,却已经折服于林晧然的智慧和商业才能。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抬起头微笑地望着大家,然后锁定在杨春来身上道:“我有两个构想!其中一个,便是杨员外说的这般,成立联合酒楼,以推广这种火锅为主,向着周边的区域进行扩张经营。” 在后世,一间间依靠着北京烤鸭、包子和汉堡都能经营到上市的企业,他相信以火锅为主打品,必然能够在大明取得巨大的成功。 别的地区他还不敢保证,但在广东这里经营起来,他还是有着很大的信心。 赵富贵却提出异议道:“这东西让一些人如此无法忍受,会不会得罪到一些大人物呢?” “这有何难!”杨春来却是不以为然,侃侃而谈地道:“有人是忍受不了,但有人却必定会痴迷,我们做的就是这部分人的生意。到时候,我们事先跟他们言明这火锅的情况,或者干脆放清淡一些的锅底,想必他们真无法忍受,亦无话可说!” “这事确实不用过于担心!这东西一旦传开了,大家亦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必定是闹不起来!”沈六爷显是十分乐观地说道。 其他人都没有将赵富贵的那个顾虑放在心上,对这联合酒楼这个方案十分赞成,觉得方案很可行。 杨春来对这件事的积极性很高,看着大家没有异议后,便又是询问道:“林大人,不知你的别一个构想是什么呢?” 听着这个问话,沈六爷等人都扭头望向了林晧然,亦是想知道这个答案,甚至希望林晧然又能给他们带来惊奇。 林晧然没有当即回答,而是含笑地望向了谷青峰。却见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将带来的包袱打开,拿出了一个小瓷盅。 “这是咱们刚刚出炉的一品酱,酱中的极品,大家可以尝尝……爹,你说别尝了,省得又要去喝水!”谷青峰瓷盅放到桌面上,然后热情地介绍,并对他老爹好意地提醒道。 “老子还轮不到你管!”谷满仓原本只是好奇地凑过去,并不计划进行尝试,只是听到这话却感觉带刺,觉得作为父亲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说话的时候,他当即就举筷子夹了一点辣椒酱,然后就放进了嘴里。在大家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他红着脸哇哇地吐着舌头乖乖去找水喝了。 杨春来和翁掌柜亦是尝了一点,当即连连点头。 相对于火锅,林晧然对辣椒酱要更加看好一些。这东西容易规模化生产,而且保持期较长,可以北上京城,亦能南下南洋,甚至漂到欧洲的餐桌上。 “这一品酱是用番椒进行腌制的,若保存得当的话,放上一年都没有问题!”林晧然知道这时代没有冰箱,故而食物保存期越长的价值越高,食盐便是如此。 大家听到保存期如此长,眼睛当即一亮,意识到这绝对是个好东西。 林晧然侃侃而谈道:“盐放得越多,保存的品相亦会越好,时间亦会相应地延长!这一品酱明面使用官盐,但咱们私底下可以使用东海岛的食盐,争取能够将那里的食盐全部消耗掉。” 这东海岛上的盐终究是来历不明,虽然可以通过走私的途径进行销售,但难免会出事,故而林晧然打算用更巧妙的方式消耗这些盐。 “这个主意好!”沈六爷等人的眼睛微亮,亦看到了这步棋的妙处。 林晧然的话没有说完,接着望着大家微笑地道:“这一品酱的计划大致就是如此,你们觉得可行,都可以参与进来!而一品酱的经营权,我会交由谷青峰全权负责。” 说到这里,他扭头微笑地望了一眼有些激动的谷青峰,他相信在谷青峰的经营下,一品酱必然能够畅销于大明,甚至是扬帆远航。 第504章 各有其职 谷青峰对于林晧然赋予的重任,虽然心里很是感动莫名,但亦是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这无疑是给他的一项考验。 他能不能真正得到他父亲的认可,能不能赢得这个团体的信任,便取决于此次能否将事情办妥。 若是将这一品酱推广出去,胜则必会成为这个团体的一项重要的利润来源,而他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只是若将事情搞砸,那无疑亦会成为罪人。 谷满仓就站在旁边的桌前,已经停下了喝水的举动,目光担忧地望着自家的儿子,但心里亦是暗暗决定全力支持儿子办妥这事。 他跟其他人并不同,他是靠他这个儿子的关系,这才搭上林晧然这条线的。若是儿子将事情搞砸,那他亦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林晧然给他们父子抛过来的是橄榄枝,但亦是带刺的荆条。不过这只是对于谷氏父子而言,但对于其他人,却又是一项大大的恩惠。 沈六爷等人虽然受不了这种番椒的味道,但对番椒的经济价值,却是一致认可的。 “林大人,您这是给我们平白送钱,我们怎么会不识趣呢?我沈六斤在此谢过了!若日后大人有用得着我沈六斤的地方,尽管随便提,我要是眨个眼就是龟孙!”沈六爷高举着酒杯,满脸豪迈地大声说道。 自从抱了林晧然这条粗大腿后,不仅有了一个牢固的靠山,还有着一茬茬发财的买卖,如何不让他们感到兴奋呢? 杨春来等人不甘落后,亦是高举起酒杯道:“沈掌柜说得对!以后大人若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我等必会竭尽全力。” “我们理当同舟共济!”林晧然端起酒杯,温和地回应道。 这门辣椒生意可谓是一个稳赚的买卖,只是林晧然却很是清楚,单凭他现在的力量想要独自做起来,将规模做大会很是艰难。 只是辣椒这门生意却最重时间,因为番椒的秘密不会隐瞒太久,而大明压根没有什么专利法。一旦番椒的秘密被他人所熟知,必然会面临着残酷的竞争。 现在让这些人都参与进来,他便能将辣椒这门生意迅速地铺展开来,从而获取巨额的利润。哪怕以后遇到竞争者,他们亦已经确定领先地位,鲜有人能够再挑战他。 亦是如此,林晧然选择跟着这些广东最精明的商人合作,这样既能笼络人心,又能赚取更多的钱,这可谓是上上之策。 “同舟共济!” 沈六爷等人高举酒杯响应,对着林晧然的核心地位更是认可。 将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跟他们共享,放在他们任何一人身上,恐怕都无法做到。由此可见,林晧然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林晧然在喝过酒后,抬头望着杨春来微笑道:“杨员外,我名下亦有几间酒楼,那我就一并都交给你,由你全权负联合酒楼事宜,如何?” 之所以选择杨春来,全不然是因为杨富田的关系掺杂其中。一是因为杨春来本就经营着酒楼买卖,二是他懂得辣椒火锅的价值,故而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林大人,您请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杨春来得到这个委任后,心里亦是一阵激动,当即就应承了下来。 谷满仓父亲负责一品酱,翁员外负责联合作坊,赵富贵和沈六爷负责着联合盐行,可谓是各有其职。偏偏只剩下他,如同一个吃闲饭的闲人般。 虽然没少他那一份,但这么干拿着份子钱,并不是他杨春来的性格。现在得到联合酒楼的重任,他当即涌起了强烈的干劲。 最为重要的是,他熟悉酒楼这个行业,有着火锅这种拳头菜肴,想要赔钱都很困难了。 “来!祝杨员外旗开得胜,亦祝我们的事业蒸蒸日上!”林晧然举起酒杯,又是高声地说道。 在谈完正事后,便是放开着喝酒,并聊起最近的一些趣事。在说话间,林元宝急匆匆地走进来,说分巡道刁大人求见。 “你们不是刚刚见过吗?” “对呀!难道发生了什么急事?” “我看肯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儿子真是涉案了!” …… 杨春来等人当即都感到一阵疑惑,毕竟他们二人方才见过,如今分巡道刁南又来相见,而沈六爷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 刁南突然又来找林晧然,那就是他极可能得知了一些事实,故而想要跟林晧然相见。或是化干戈为玉帛,或是直接让林晧然网开一面。 林晧然却是微微蹙了蹙眉头,他觉得沈六爷这个猜测很有道理,那就是刁南并不是为公事而来,可能就是为他儿子的事情前来。 若是从己身利益出发,那就是选择网开一面,对刁潮生的事情至此为止。但他却是明白,有着那个丫头掺和,恐怕很难让他如愿了。 翁掌柜看着林晧然拿不定主意的模样,便对着林晧然询问道:“要不,我们先行回避?” 此言一出,大家都刷刷地望向了林晧然。对于这种官场的事情,他们自然不能够拿主意,一切都要林晧然进行取舍。 林晧然却是摇了摇头,淡淡地对着林全元吩咐道:“你出去跟刁大人说,我已经喝高入寝,本府改日再前去给他赔罪!” 这话无疑是标准的推托之词,今天选择不见,他日再见恐怕都没有刁潮生的生路,亦已经将那位向来高傲的分巡道刁大人置于死地了。 林金元恭敬地应了一声,便是转身走了出去,打算将分巡道打发离开。 “这姓刁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该将他弄死!” “要是弄不死的话,林大人恐怕要有些麻烦的!” “要不我们搜罗刁南的罪证,这货肯定犯着不少事呢!” …… 待林金元出去后,沈六爷等人亦是讨论起来,隐隐有一些担忧,便是为着林晧然出谋划策。 林晧然微微一笑,想给他们安下心来。正要说话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了林金元的声音,便是抬头望向门外,只见刁南已经闯了进来。 很显然,刁南的决心很大,要跟他进行一场交易。 第505章 刁三的泪 雷州府府衙牢房,里面的死牢只有天窗透露着光。 刁三正披头散发地坐在角落中,如何都想不到命运变化如此迅速,刚刚还是不得了的刁家书童,但现在却成了一名死囚疑犯。 让他不安的是,他家公子在公堂上的态度。虽然他家公子选择彻底洗脱自己,其实是一项很理性的选择,但他就是感到一种惶恐。 这股惶恐并不是那个好色的公子,而是来自于他家老爷。外人或许不知晓,但他却是明白,他家老爷为了官位可谓不择手段。 很显然,他现在成为他老爷仕途的阻碍,而迎接他的极可能就是毁灭。 让他稍微感到安心的是,老爷方才探视公子后,亦前来探视了他,并给了他一些承诺。他能够看得出,他老爷的承诺确实是真的。 “方才刁大人亲自求见咱们府尊大人,咱府尊大人已经放下话来,要优待这位刁公子,亦将他枷锁七日改为三日了!” 正是发愣的时候,刁三听到了狱卒的话语从外面传来。他的眼睛当即一亮,他知道他家老爷定然会去找那位府尊大人,必定会试图阻碍那位府尊大人翻案。 对于他家老爷的手腕,他还是很有信心的。若是那位年轻的府尊大人真被他家老爷做通了工作,那他家公子得到优待,而他亦就不会对他老爷存在什么威胁。 一念至此,他的心情好上不少,甚至觉得这个昏暗的牢房都亮敞起来了。 “饭来了!” 外面传来了动静,却见一个高大的狱卒端着一碗饭走了进来。 咦? 刁三看着饭上面的几块香喷喷的鸡肉,眼睛不由得一瞪,却没想到死囚的伙食这么好。 狱卒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将饭碗放在地上解释道:“刁公子得到了我们府尊大人的特别关照,方才刁公子吩咐,亦要让你吃得好一些。” 这…… 刁三的眉头蹙起,心中的疑团更浓。或许其他人会如此,但他深知他家公子其实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怎么可能还会顾及他吃得好与不好。 霎时间,他想了很多,那颗心脏亦是悬了起来,知道这件事情定然有古怪。 “你慢慢享用!有人还给你带话了,不论你身处何地,都要念及你家公子的恩情,别做对不起你家公子的事!”狱卒说着,便是转身离开。 刁三心里当即稍安,这确实是他家老爷应该告诫他的话语,意思还是让他闭嘴。这一切是他家老爷安排的,那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其实他亦是明白,想要安全离开这里,那就只能是老实地闭嘴了。 不过他的目光落在那名打开外面那道门离开的狱卒,发现狱卒竟然从怀里掏出一块饼,边啃边往外走去,让他顿时一愣。 他能够成为刁家的书童,脑子自然不会太笨,相反还很是聪明。这狱卒没有偷吃他的饭菜,反而吃着那些干巴巴的饼,这事必然有文章。 别说他只是小小的仆人,哪怕是他家公子的饭菜,必定要给这位狱卒偷吃。只是如今,这名狱卒却是宁可饿着,亦将完好的鸡饭端来,这哪可能没有猫腻呢? 他没有动那碗鸡肉饭,而是卷缩在牢房的角落,目光呆滞地望着那个透着亮光的天窗。或许是周围太过于安静,以致他的脑子亦很是冷静,默默地思考着他未来的道路。 最理想的结果,那无疑就是守口如瓶,从而被无罪释放。又因为有功的缘故,他在刁府的地位水涨船高,甚至可以娶到他梦寐以求的丫环小翠。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是骨感。 吱…… 他的嘴角正噙幸福的微笑之时,便听到一声老鼠的叫声。在这牢房最不缺的便是老鼠,只是目光落向那饭鸡肉饭时,却见几只老鼠已经躲在那里没了声息。 在这一刻,他的眼眶当即湿润了,两行泪水默默地流了下来。 幻想彻底破灭,他的忠诚跟一张废纸无异,并没有能够赢得他家老爷的信任。不管他家老爷有没有成功做通那位年轻府尊大人的工作,他都已经成为了刁家的弃卒。 如今他闭口的方式,不是什么守口如瓶,而是成为一具冰冷的死尸。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那狱卒走了进来,但脸色很不好看,甚至还带着一股愤怒。只是很快地,牢房被关进来了一个瘦小的年轻男子。 这人长得贼眉鼠眼,一看长相就知道并不是什么好人,却听他套近乎地说道:“我叫苏小小,兄台怎么称呼?” 刁三心生警惕,虽然这人的身形没有什么威胁,但这个节骨眼被安排进来,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当天夜里,外面传来了打斗的声响,猜到可能是发生劫狱事件了。 苏小小向他道明了来意,是老爷安排他进来救他逃狱的,不知他从哪里偷来了一把钥匙,将牢房的大门打开,招呼着他一起逃离这里。 正是犹豫间,苏小小显得很是不耐烦,说是探路便是先走了。 “有人越狱了,给我杀!” 他正想要跟上,结果前面传来了狱卒的声音,接着就听到了苏小小的惨叫声。 哼! 那名狱卒带着染血的刀走了进来,看着他躲在角落之中,却是冷哼了一声。他的眼睛的愤怒更浓,似乎想要冲出牢房宰了他。 好在,这时牢头走了出来,问明情况后,吩咐那名狱卒将门锁上。 刁三看着那个狱卒的眼神,知道自己是逃过了一劫。若刚才真跟着苏小小走进这个牢房,那他便是一具死尸了。 到了第三天,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刁三多了一个心眼,将一些饭菜放到老鼠洞前。待这些老鼠吃过后,他才扒起了那些饭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只是很快地,他就感觉到还是失算了,饭菜已经被下了药,只感到周围一阵天旋地转,而他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让他更是悲愤的是,耳边隐隐传来他家公子刁潮生猖狂的笑声,让他突然有种大哭一场的冲动。 第506章 减刑 “小白兔乖乖,把门儿开开!” “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 “不能把门开!” …… 一个身穿绿裙的小女孩嘴里哼着欢快的小调,她的身形又瘦又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大而有神。 此时,她的脚微微地蹦跳着,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根糖人儿,时不时伸出粉舌舔上一口,正跟在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后面。 她的外号叫做小兔,虽然看起来很瘦小,但差不多已经七岁,是遂溪荔枝村穷人家的女儿,如今成为光荣的一名丫环。 在这座繁华的大城中,她已经呆了好几天,喜欢这里干净的街道,亦喜欢这里商品繁杂的店铺,但却害怕这里的人。 却不是这雷州城的人不友善,而是她从小胆子就要比一般人小。以前家里来了陌生人,她必定会躲回家里的房门后面或床底下,仿佛家里来的是豺狼般。 对于外面世界的了解,主要是来源于她那位已经死去的奶奶,她奶奶给她讲了很多关于外面世界的故事。说外面的世界有些很多很多的坏人,若是她稍微不听话,就肯定会被坏人吃掉。 正是带着这份敬畏之心,她对外面的世界其实是抗拒的。只是命运捉弄了她一把,她家几乎就活不下去,被卖到大富人家做丫环成了唯一的出路。 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后,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庞,令她感到很是害怕。亦是多亏于小姐,让她的恐惧感消散不少。 “小姐,你等等我啊!” 小兔过于沉迷于糖人儿的味道,在发现自家的小姐已经走远后,心里当即就涌起了一股害怕。她担心自家小姐被抓走了,亦担心她自己被坏人一下子捉走了,急忙快步追了上去。 有时候,她很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会这个样子。小姐很少老实乖巧地呆在家里,总喜欢跑到街道外面玩耍,仿佛一点都不怕被坏人抓走,对外面的世界似乎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小姐,小姐!” 她冲着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家小姐已经不见,脸色瞬间惨白,一股凉意从脚底涌了上来,眼泪当即涌上了眼眶中。 正当她要哭出来的时候,旁边摊位的大婶给人找了钱,好心地指着那边道:“小兔,你家小姐不是在那里吗?” 啊? 她听到这个话,便抹干眼泪,当即放眼望去,果然在那人群中看到了自家小姐的身影,似乎正在跟着别人理论着什么。 待她走过去,站在小姐的身后,闻着她熟悉的味道,当即便感到了一种安全感。而小姐的态度很是认真,正在一本正经地处理着纠纷。 原来是二个大人在争着这个地方摆摊,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要抢那位瘦弱婶婶的摊位,所以便产生了这一场纠纷。 小姐叉着腰,有理有据地说道:“虽然昨天是你在这里摆摊,但再往后一直都是赵婶在这摆摊的,她今天又比你来得早,凭什么要让给你呀?” “对!就是这个理,凭什么要抢人家的摊位,这事不是拳头大就能行的!”旁边的人纷纷附和,指责着这名大汉道。 大汉虽然长得壮实,但只是普通的村民,这打了山货带到城里售卖。面对着众人的指责,在了解到实情后,郑重地道了歉,然后挑着他的货物往别处而去。 小兔在小姐的身后看着这一幕,听着小姐被别人夸赞,她心里亦很是开心。她发现自家的小姐胆子很大,懂得又多,真的很是厉害,而她亦越发地感到了安全。 在她失神的时候,小姐在要了两根烤羊肉串,并分了一根给她。 接过香喷喷羊肉串的时候,她有感到一种幸福。在这里,她不需要再受冻挨饿,有着温暖又漂亮的衣服穿,又有着好多好吃的,且小姐对她真的很好。 她的兜里还揣着一些银两,这让她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甚至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不再那般的恐惧,有时还会产生一种小小的期待感,但前提得跟在小姐的后面。 小姐很喜欢逛街,喜欢新鲜或古怪的东西,而每当一间店铺的掌柜都会热情地招待她们。到了一间首饰店铺,她又跟着小姐走了进去。 这间首饰店铺的种类繁多,里面的首饰是应有尽有,有着金银首饰,亦有那些宝石首饰,还有着铜,亦有漂亮的木首饰。 只是她家小姐并没有到金银区,亦没有到珠宝区,而是走到木首饰那里,或者看一看那些漂亮的铜首饰,但一般都不会碰。 “小姐,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不买金钗子戴呢?” 从店铺出来后,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在她的认知里,像小姐这种有钱人,肯定是挥金如土的,但她却从不见小姐买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个问题似乎突然难住了小姐,却见她蹙着眉头沉思了一会,然后才理所当然地给出答案道:“我才不会乱花这么多钱!” 不乱花钱? 小兔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她发现小姐确实是这样做的,都是挑着实用的东西买回家里。 一间又一间的店铺,还到了茶馆听了一会书,但小姐说没她哥说得好听,然后便是离开了。只是让她感到疑惑的是,小姐一直往着广潮北街走,并没有折回去的意思。 “小姐!” “什么事呀!” “咱们回去!这马上就要出城了!” “哎呀!你要回就自个回去,我有事要做的!” …… 眼看着就要走到城门,她发现小姐竟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当即便是喊道。只是让她担忧的是,小姐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仍然往着城门而去。 还好,小姐没有真的出城,而是到了城门里,跟着那些守城门的官兵借着椅子,然后就跟着她坐在那里等人了。 将近傍晚时分,却见一骑快马自北而来,那匹快马上正是小姐的保镖阿丽。而她亦看到小姐开心的模样,兴奋地朝着阿丽招手招呼着。 时到十月中旬,天气渐寒。 雷州府地处雷州半岛,常年感受着东西南三面海风的吹拂,而一股来自北方的冷空气席卷而来,让到雷州城感受到了阵阵的寒意。 只是雷州城的百姓却觉得要比往年要温和很多,不仅是街道更显得热闹,而是他们的日子亦是变好了,像那些到联合作坊做女工的家庭就不用担心温饱。 据一项统计数据显示,今年火笼和炭的销售量,比往年多出了数倍不止,这无疑是雷州城百姓生活水平提高的一个力证。 除了生活质量得到提升外,还有他们的精神世界亦得到了一些满足。自从新知府到任后,不仅打掉了恶霸贾豹,而且还维持了司法公正。 特别是处置田产纠纷一事上,他们的知府林雷公表现出极强的手腕,不仅没有偏袒于大地主,而且还站到了老百姓一边,当真是大快人心。 在听到府尊大人今天又要公堂审案,一大帮闲人亦向着府衙蜂拥而去,一些精明的商贩则挑着东西到府衙门前广场。 人的名,树的影。 如今林雷公早已经名声在外,只要他在雷州府举行公审,必然会让到正院人满为患。既有人是钦慕于林晧然的才华,亦有人纯粹是为了新鲜出炉的谈资。 但让他们感到疑惑的是,被带上来的刁潮生却显得意气风发。整个人似乎没有受到什么牢狱之苦,显得是精神抖擞,并朝着堂下的百姓得意地拱手。 “这怎么回事?” “林雷公被腐蚀了?” “看来林雷公之名今日将要除掉了!” …… 当看着刁潮生这副模样,很多人的心便沉到了谷底,涌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从他如此轻松的举止,便能够推测得出,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命运。 特别有消息传出,刁南在前天沐沐之期,跟着林雷公同游西游,二人是相识恨晚。有着这种交情,恐怕刁潮生真犯了事,林雷公亦不会再追究了。 不过很多人都不相信林雷公真给腐蚀了,选择了静观其变,只是目光难免流露着担忧之色。 嘻嘻…… 刁潮生的心里涌起几分得意劲,在牢房的这些天,他压根就没有吃什么苦头。除了被限制了自由外,他要什么就有什么,整天都能够大鱼大肉地吃着。 坐牢坐到他这个份上,恐怕在整个大明朝都不多见了。 “参见府尊大人!” 刁潮生来到堂前,却没有选择下跪,而是微笑地朝着林晧然行礼道。这其实是一种试探,他想知道这位大人的底线会在哪里。 堂上端坐的正是身穿五品朝服的林晧然,背靠着海月牙儿屏风,头上顶着公正廉明匾,身上散着一股浓郁的官威。 只是面对着刁潮生这种没有跪拜的举止,他却是熟视无睹般,徐徐地开口道:“刁公子,你即将成为国子监学生,今后应当勤于学业,将来好为国报力!” “小子谨遵大人的教诲!”刁潮生拱手行礼。这场风波之后,他就要被他爹安排到国子监读书了,却算是大幸中的不幸。 “本府念汝初犯,又即将前往京城国子监深造,亦起了一些惜才之心!本府决定为你减轻刑罚,将你的七日枷锁示众改为三日!”林晧然目不斜视,缓缓地对着他说道。 “多谢大人!”刁潮生高兴地行礼,双眼放光地道。 他知道他爹果然是帮他打通了关节,却不知他爹用的是什么招数。若是直接将这位新知府变成自家的狗,那他没准能品尝联合作坊女工的味道了。 只是此言一出,四下的百姓却是一阵轰然。 “改判三日?” “这绝对是官官相护!” “对的,这摆明就是护着这位分巡道家的公子,枉对林雷公之名!” …… 堂下的百姓却是闹腾起来,心里对林晧然的好感降至冰点,纷纷进行指责。 原来传闻是真的,林雷公真被分巡道刁大人做通了工作。竟然在理由很牵强的情况下,就将刁潮生的量刑减掉了一大半,摆明就是在官官相护。 “肃静!”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地说道。 “威……武!” 十二名手持水火长棍的衙差整齐地捣在地板上,嘴里配合地发出声音,彰显着这个公堂的威严,亦让堂下的百姓安静了下来。 “为何雷州府历年文运不昌,正是诸位不重文教之果!自今日起,凡是雷州府的读书人,若无大过错者,本府皆会刑责从轻!”林晧然望着堂下安静的百姓,一字一句地说道。 其实这哪是什么百姓不重文教,而是因为百姓太穷了,穷得饭都吃不起,哪里还能供子弟读书。只是林晧然这般借题发挥,亦是堵了一些人的嘴。 毕竟比文教这方面入手,然后为着即将成为国子监监生的刁潮生减刑,这还是能够说得过去的。 “官字两张嘴!不过是在官官相护,帮着这位刁公子,偏偏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有人却是发出了质疑,显然是看穿了官场的黑幕。一些百姓亦是赞同这个观点,哪怕林晧然讲得再漂亮,但无疑中让刁潮生受益,这事避免不了指责之声。 可以肯定的是,这事传出之后,必然会让林晧然的官声受损。 刁潮生睥了一眼身后,鼻孔轻蔑地哼了一声,心里并没有将这些贱民放在心上,然后恭敬地朝林晧然行礼道:“府尊大人,那小子就先行告退,不耽搁大人审案了!” 按着刑罚,他的三日之期已过,自然是可以当堂离开了。 “你还不能走!”林晧然上下打量着他,缓缓地摇头道。 “为何?”刁潮生正欲要转身离开这个鬼地方,只是林晧然的话出乎所料,不由得愣住了。 “因为你是杀害王氏的真凶!”林晧然的目光不再温和,而是显得咄咄逼人,如同利剑般刺向了刁潮生的胸口。 此言一出,堂下的百姓俱寂,恐怕有百多人的嘴巴是张着、眼睛是瞪着的。 第507章 交锋 这个变化来得实在太快!本以为林雷公已经黑化,真要对这位刁公子网开一面,结果林雷公仍旧还是那个林雷公,那把斩刀竟然挥向了分巡道大人家的公子项上。 对于曹秀才杀害王氏一案,大家自然不会陌生。前阵子林雷公决定为曹秀才翻案,而他们很多人亦是将怀疑的对象转向了刁公子,这些天没少谈论这件事。 现在林雷公矛头直指这位刁公子,恐怕是找到了新证据,这才突然对刁公子进行发难。至于先前林雷公对刁公子减刑,权当成一个笑话了。 “林雷公好样的!” 堂下的百姓抬头望着堂上充满威严的林晧然,看到了昔日那位浑身正气的林雷公,眼睛顿时一片雪亮,充满着无尽的期待。 啊? 刁潮生却是被震到了,全身的寒毛炸立。本以为这人已经被他爹搞定,他能够大摇大摆地离开这里,但突然被将了一军。 这头才刚减轻了他的刑责,但马上却是突然反脸,一项更重的罪名扣到他的头上,这简直就是故意在戏耍于他。 “且慢!” 正是这时,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 大家纷纷寻声望向,却见是一个身穿普通棉衣的中年汉子。很多人当即认出了这号人,正是分巡道大人刁南,竟然微服在此围观。 刁南虽然衣着普通,但身上那股官威却很强盛,此刻面沉如水,目光仿佛能迸发出利剑般,恶恶地瞪向了堂上端坐着的林晧然。 到了此时此刻,他心里有着几分愤怒,亦有着几分后悔。 原以为拿着韩梦儿一事做交易,又有着他的傲然地位摆在这里,对方怎么都应该给他一点面子。但哪里想到,对方确实答应削减了他儿子的刑罚,但接着却是直接要人命。 早知道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演变,他当初就不该受那帮土财主的蛊惑,竟然要处罚那个韩梦儿,主动招惹这人,从而亦将祸事引上身。 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已经招惹了这个年轻人,而这年轻人的屠刀亦朝着他挥了过来,这却是他人生的一个劫数。 林晧然似乎早就预料到刁南会出现一般,朝着走上堂来的刁南平静地道:“刃大人,本府正在公堂审理命案,请恕不能见礼,还请见谅!” 在几天前,刁南到来的时候,他还急忙起立见礼,如今却是岿然不动。 刁南是官场的老油条,当即觉察到了对方恐怕是有恃无恐,给儿子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抬头望向林晧然沉声道:“林大人,不知方才的话是何意?” “本府日前派人到吴川县进行侦查,结果发现曹秀才杀妻案另有隐情!”林晧然迎着刁南的目光,毫无畏惧地说道。 “哼!有何隐情!”刁南冷哼一声,沉着脸问道。 “经过仵作重新尸检!发现死者王氏并不是昏迷后被弃于井中,而是属于正常的投井身亡!”林晧然扬起一份尸检报告,望着刁南沉声地道。 “且不说这份尸检准不准确,竟然是王氏投井自杀,这跟我儿何关?”刁南淡淡地睥了一眼那份尸检报告,冷冷地反问道。 林晧然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对着堂中等候差遣的衙差吩咐道:“将刁三带上堂来!” “遵命!”那两名衙差当即见礼,领命而去。 刁三? 堂下的百姓听到这号人,有人当即就反应过来,眼睛亦是当即亮起。 这不正是刁潮生的那名书童吗?如今府尊大人将刁三提审,那无疑证明,极可能已经揪开了刁三的嘴巴,从而找到了事实的真相。 刁南听到这话,那张刚正的脸当即微沉,目光更是飘忽不定。寻常的百姓都能想到的东西,他自然亦是想到了。 刁潮生却是大汗淋漓,目光求助地望向着父亲,整个人显得很是惊慌。 林晧然自然注意到这对父子的反应,但知道此刻还不能掉以轻心,冲着堂下的衙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还不赶紧给刁大人搬张椅子过来!” 刁南的眉头微蹙,似乎是在思考着对策,眼睛亦是飘忽不定。待到衙差将一把黑色的椅子搬放在旁边,便是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雷州府的上空飘来了一团乌云,让到正院顿时变得昏暗。 突然间,一阵兵器碰撞的声音从前院的方向传来。 堂下的百姓就呆在正院中,后头的百姓听到动静,几个胆大的百姓当即跑到二门外。很快就将消息传了过来,府狱门前竟然出现了刺客,对象似乎是刁三。 在听到动静的同时,有几个衙差急忙扑向前院,亦有几个衙差进行了戒备。 “刁三死了!” “是不是真的?” “我亲眼看到,这肯定是被灭口了啊!” …… 有些百姓并不安分,有人跑到前院看到情况,当即就将消息传了回来。堂下的百姓却不是什么蠢人,猜到了那名刺客的意图。 很显然,那名刺客不希望刁三出来作证,从而对他进行了灭口。一念至此,很多百姓的目光却投向堂上端坐着的刁南,他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正在大家猜测之时,铁捕头大步走上堂来,恭敬地行礼道:“禀告府尊大人!刁三方才在府狱门口遇刺,刺客在门外被分按察司的衙差截杀!” 林晧然听到这个汇报内容,不由得睥向正端坐着的刁南,发现刁南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心里当即恶心到极点。 如今人证被刺,而那个刺客更是被碰巧在门外的衙差截杀,这分明就是一起筹谋严密的灭口之举。 “你说……刁三死了?”刁南脸上露出慌张之色,向着铁捕头求证道。 铁捕头原本不想回答,但看着林晧然亦投来询问的目光,便老实地说道:“刁三被割喉,伤口极深,恐怕是凶多吉少。” “林大人,这刁三乃我的家仆!虽然有嫌疑,但你并没有真凭实据,不若交给我找名医救治,如何?”刁南当即提议道。 “铁捕头,赶紧找人医治,一定要将人救回来!”林晧然却没有理会刁南,而是对着铁捕头叮嘱道。 铁捕头当即领命而去,但脸上却极不乐观。 第508章 底牌 确实没有乐观的理由,刁三的喉咙被割破,哪怕没有毙命,短期亦很难再上堂指证刁潮生。而给了刁南时间的话,那这起案件恐怕就永远没有真相大白之日了。 “林大人,你说我儿杀了王氏,可否有人证与物证乎?”刁南接过衙差送来的茶盏,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问道。 刁潮生在得知刁三被割喉后,心里亦是大定,当即附和道:“对呀!林大人,你说我杀了王氏,若没有人证和物证,你就不能胡乱指控!” “真是太可恨了!” “我敢拿我老婆敢打赌,肯定就是他干的!” “没错!不过你老婆就算了,胳膊比我大腿还粗呢!” ……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如何看不出这事存在猫腻,定然是刁南对刁三进行灭口。如今没有了证人,这对父子便是猖狂起来了,令到很多人愤怒不已。 “人证倒不能上堂指证于你了,但本府这里有一份物证!”林晧然亦很是愤怒,当即就亮出最后的底牌道。 “不会是你在曹家发现我儿的私人之物?”刁南却显得不以为然,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嘲讽地说道:“林大人恐怕有所不知,我儿跟曹秀才往来颇多,不说落下什么物品,这友人间赠相往来亦是常有之事!” 刁潮生一点便通,如同鸡啄米般点头应道:“对!对!我跟曹秀才素来交好,我送过他扇子、玉佩等私人之物!” “无耻!” 不说堂下的百姓,哪怕是堂中的衙差听到这番话,亦是痛恨这对父子无耻。他们若是咬着这番说辞,当真是奈何不了刁潮生了。 刁三作为一个仆人,落下私人物品确实无法解释,但刁潮生却跟曹秀才交好,不管落下什么物品都能推得一干二净。 林晧然的脸色显得不好看,扬起一张纸冷冷地望着刁南道:“这并不是刁公子的私人之物,而是……王氏的遗书!” 遗书?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若说什么才是有力证据,那无疑是死者的遗书为大。特别最新尸检证明王氏是投井自尽,那这份遗书的份量就更重了,几乎说等同于实证。 “不可能!”刁南抬头望着林晧然,却是断定地摇头道:“吴川知县和我都查过此案,此案并没有遗书存在,你少在这里讹人!” 林晧然却是淡然一笑,让孙吉祥将遗书送到刁南面前,望向惊魂未定地刁潮生道:“刁公子,你可否还记得!当夜你一宿未眠,一大早便差遣刁三到曹家查看情况?” 啊? 刁潮生听到这话,眼睛不由一瞪,嘴巴微微张开,当即便闪过了那日的片段。 林晧然望向正在查看遗书的刁南,正色地说道:“八月十八晚,刁潮生将曹秀才灌醉,便前往曹家将王氏玷污!然王氏性情刚烈,虽不能反抗于刁潮生的禽行,但留下这封遗书,便投井明志!刁三于次日清晨前往曹家,发现这封遗书,便匿之!” 这…… 刁南听到这话,再看着遗书的内容,当即亦是信了八成。先前他就觉得古怪,若真是投井自尽,出身书香之家的王氏应该留书说明事由,但却没有发现遗书的存在。 如今遗书被刁三藏匿,亦是合情合理,那个刁三确实不是愚忠的家仆。 “畜生!” 站在公堂上的衙差得知真相,再看向面如土色的刁潮生,心里亦是痛恨万分。却不仅是他们痛恨,这时代的百姓对烈妇都是保持着一份崇高的敬意。 林晧然脸色一寒,一拍惊堂木怒道:“本府已经查证,此遗书为王氏笔迹!如今人证和物证俱在,刁潮生,你还要继续狡辩吗?” “爹,救救孩儿!”刁潮生被吓得不轻,便是当堂哭着向刁南求救道。 刁南自知败局已定,脸上亦是一阵阴晴不定,抬头望向林晧然。他很希望能够坐下来做一个交易,以此换得一线生机。 这个案件一旦捅到刑部,出事的不止是他儿子。 他亦要为这起冤假错案承担责任,还可能面临着包庇他儿子的罪名。别说他的广东按察使一职无望,恐怕他的仕途就此终结,而他本人亦可能要面临着牢狱之灾。 只是他失望了,林晧然没有拿这些作为交易筹码的意思,沉声地望着他道:“刁大人,你贵为广东分巡道,应当熟知大明律法!令公子奸-淫烈妇王氏,致王氏投井明志,实乃猪狗不如,我劝你不要自误!” “爹,救我!我是刁家唯一的血脉,你要救我啊!”刁潮生此刻害怕到了极点,仍幻想着他爹权力滔天,对着他父亲继续哭泣着道。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当即寒声道:“谁亦救不了你!来人,给我打,打到他招认为止!” 堂中的衙役早就候在一旁,他们心里亦有着一把称,知道这刁公子定然是犯下猪狗不如的恶行,便是上行将刁潮生揪翻在地。 前面两名衙差用长杖将刁潮生按在地,后面两名衙差懒得扒开他的裤子,抡起长杖便重重地打在刁潮生的屁股上,当即便是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那条素白的裤子。 “打得好!” 堂下的百姓看到这一幕,却没有丝毫的同情,恨不得上前帮忙才好。到了这里,他们如何不知,凶手正是这个刁潮生。 “够了!”刁南却是突然大喝一声,指着林晧然怒道:“你……继续打下去,就是滥用私刑,本官要上奏朝廷参你一本!” “这才几板子,就滥用私刑了?” “前天是谁,要对一个孕妇行刑来着了?” “他就是在放屁,遂溪瘸子八的腿是谁干的好事,不会忘了?” …… 堂下的百姓愤而指责,翻起了刁南的一茬茬恶行。虽然刁南借着这种手段破下不少案件,但冤案其实亦不会,很多人更是受屈致残。 现在轮到他儿子身上,只是杖打了几下,结果就指责林晧然滥用私刑,当真是荒谬至极。 林晧然没有罢手的意思,望着刁南冷哼道:“刁大人,本官可承当不起这滥用私刑的罪名,但你贵为分巡道,难道连大明律都不翻吗?” 若是平白无故,大明官员确实不能随意动用大刑对付罪犯。但人证和物证俱在,哪怕是将刁潮生打死,亦只会落得处分罢了。 何况林晧然只是让人仗责而已,这根本就构不成滥用私刑。只能说,刁南的内心是害怕,所以表现得方寸大乱。 林晧然此刻的气势稳稳地将刁南盖了下去,回头又厉声地命令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本官继续打,打到他招认为止!” 第509章 雷公之名 啪! 衙差当真没有客气,抡起那根长杖就砸了下去。由于长杖是毛竹材质,声音显得格外的响亮,在这个公堂中清脆地响起。 这个声响传到堂下的百姓耳中,却没有同情,有的只是解恨。这位刁公子做了如此丧心病狂之事,竟然还想他爹帮他只手遮天,当真可恶至极。 只是才打了三下,结果只能是戛然而止了。 “我招!我招了!呜呜……” 刁潮生本是细皮嫩肉的公子哥,这顿皮肉之苦已经超过了他能承受的限值。在知道他爹无法为他只手遮天,不能让他脱罪的时候,亦是老实地选择招供了。 刁潮生和曹秀生在广州府相识,关系其实亦是一般,直到回到吴川城看到王氏的美色,他才千方百计地结交刚刚落榜的曹秀才。 在轻信旁人说起王氏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后,他当即设计灌醉曹秀才,便前往曹家将王氏给玷污了。 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但他却没有想到,王氏的性情如此的刚烈,竟然选择投井自尽了,这着实让他感到很害怕。 不过后来事情的发展,却将他摘得干干净净。宿醉归家的曹秀才成为最大的嫌疑人,最终更被他爹屈打成招,成为了杀害王氏的凶手。 “完了!” 刁南听着他儿子的这些供词,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地道。 他很想阻止眼前的一切,但发现根本无能为力。虽然他的官品高于这个年轻知府,且对雷州府的司法有监督之权,但却一点劲都使不出来。 他手里根本就没有能令对方感到忌惮的东西,而这人偏偏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跟他一样沉迷于官场,这人怎么可能会放弃踩他上位的机会呢? 要知道,电白县和吴川县归到雷州府管辖,雷州知府就该由五品升格为从四品,这事一直这么拖着,其实就缺少一个契机罢了。 咳! 林晧然看着书吏将供状记好,便是轻咳了一声,并朝他使了一个眼色,要他将状纸送到刁潮生的面前签字画押。 有了刁潮生的供词和这份遗书,他不仅捏住了刁潮生的小命,更无惧于分巡道刁南。只要将事情捅到刑部,这对父子就必死无疑。 虽然刁南未必会入罪,但在这起案件中却犯下过错,亦有包庇他儿子之嫌。不管如何,他要么丢掉乌纱帽,要么被调任闲职,仕途必然至此为止。 跟着后世相似,有污点的官员将会退居二线,不再是官场的弄潮儿。 “爹!” 刁潮生手持着毛笔,亦是知道这事的严重后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求助地望向老爹。 “林知府,可否借一步说话!” 刁南更是清楚这事的严重后果,没有了先前的威风凛凛,这时流露着一丝哀求地望向林晧然。 现在他已经暗暗下定决心,哪怕是要倾家荡产,以后要惟林晧然马首是瞻,他亦要救下儿子,更不想退出官场的大舞台。 “天理昭昭,岂能徇私枉法?” “林大人,请为贞妇王氏做主!” “府尊当为雷公,请受老朽一拜!” …… 堂下的百姓深知此刻的关键,害怕林晧然真跟刁南同流合污,选择将这个真相隐瞒下来。有一个老翁更是跪下,结果呼啦地跪倒了一大片,只为王氏求一个公道。 林晧然自认不是什么公正严明的好官,但看着跪倒一大片的百姓,让他的心里微微被触动了。原来做一个好官,好处其实亦是不小。 迎着刁南的目光,他指着堂下的百姓徐徐地说道:“刁大人,你看到了吗?这民心便是本官的答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令公子亦不能例外!” 这话说得是铿锵有力,活生生的包拯在世。 刁南扭头望向堂下的百姓,仿佛突然老了十几岁一般,先前的官威荡然无存,眼睛徐徐地闭上。 他却没有愧疚儿子的恶行,而是后悔不该来这雷州城。抱着给林晧然添麻烦的心思而来,结果惹恼了这尊大佛,最终落到了这个惨况。 “快签!” 衙差察看着形势,知道刁南已经是无力回天,当即对着刁潮生喝斥道。 刁潮生并不是什么刚烈之人,身体亦是一阵哆嗦,为了不受这皮肉之苦,且如今又铁证如山,正好在上面签字画签。 书吏将签好的供状献到林晧然的案前,林晧然查看供状没有问题后,便是沉声道:“此案情虽已明,但牵扯甚大,今将刁潮生扣于死牢中!待本府上呈按察司后,再作宣判!” 这不是他不想当场判决,而是暂时不宜宣判。这起案件已经由分巡道裁决,他需要上呈按察司,然后才能推倒重判,不然就是独断专行了。 考虑到百姓或许会产生质疑,他又是沉声宣布道:“经本府认真查证,曹秀才并非杀害王氏真凶,本府会马上下达公函,令吴川县释放曹秀才,退堂!” “府尊乃雷公再世,请受老朽一拜!” 这个判决一出,堂下的百姓再次呼啦地跪倒一大片,又是一番由衷的赞扬。 先前雷州百姓称林晧然为“雷公”,只是一小部分人的称谓,但自今天起,这便成为了全城百姓的由衷的称呼。 林晧然上任后,不仅没有跟那些奸官污吏同流合污,这打掉恶霸贾豹、除掉劣绅钱善等,今再将分巡道大人的公子绳之以法,当真是正义的化身。 在整个雷州府地界,没有他不敢惹的人,亦没有他不敢动的人。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消息一经传出,钱员外那帮土财主当即是脸色惨白。本以为请来分巡道大人,肯定能让林雷公收敛一下,但分巡道大人竟然栽了。 连再分巡道都栽了,这粤西地区根本没有人能压制住这条强龙。一念到这林雷公的种种手段,特别是先前钱善的死刑判决,让他们当真是抖如筛糠。 就在第二天,他们或是找关系说情,或是备着厚礼负荆请罪。 只是最新消息,林雷公心忧诸县存着曹秀才之类的冤假错案,已经离开了雷州城,开始自上任之日起的大巡查。 第510章 视察吴川 时至十月下旬,气温已经不再反复无常,大家都得穿上厚实的衣服。 江水澄清如镜凉风吹起,荡起阵阵波光。江边一架龙骨水车探进江水中,水车迎风徐徐地转动,江水便洒落在水渠之中。 在临江的大道中,几匹快马簇拥着两辆高大的马车顶着暖洋洋的秋日,顺着江边的道路驰行着,卷起了股股尘埃和草屑。 一个年轻书生正端坐车上闭目养神,一个如同瓷娃娃般的小女孩依靠在车厢打着瞌睡,那修长的睫毛跟白皙的脸蛋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自然是林晧然兄妹,虽然他已经上任一个多月,但却一直呆在雷州城。除了两次途经遂溪县,其余三个归为雷州府管辖的县城,都不曾以知府的身份进行视察。 现在雷州府那摊子事处理得差不多,开海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的心思亦是活跃起来。一来是借机散散心,二来则是查看其余四县的情况。 却不是因为什么爱民如子,而是他的开海大计不能够单打独斗,这其余四县的资源亦要利用起来。哪怕不能像电白县那般建港开海,亦要为开海出一分力。 现在他虽然拥有极好的官声,但却没有被这些赞扬声所麻痹,他始终都没有忘记自己的真正使命。他能否取得成功,仕途能不能更进一步,一切皆取决于开海的成绩。 吱…… 正是思索的时候,车顶突然传来小金猴的尖叫声,马车亦猛地停了下来。 哎呀! 虎妞横靠在车厢打着顿,受到突然勒停马车的惯性影响,小脑袋撞在前面的车厢。却不是多么疼,但她清脆地叫了一声,似乎这样喊出来会减轻疼痛感。 林晧然正要同情这个小丫头,结果这小丫头却是兴奋而起,带着激动地爬起来问道:“哥,是不是又遇上强盗了?” 不得不说,他此行并不是很顺畅,在遂溪境内竟然遇到不开眼的一小伙强盗。结果自然不用说,那伙强盗被打得落荒而逃,有两个还送进了县狱中。 外面赶车的是铁柱,在外面禀告情况道:“公子,车被陷住了!” 林晧然带着一丝疑惑,领着虎妞这个野丫头从马车下来,结果发现车轱辘果然陷在一条新挖的渠道上。这渠道本是铺着薄石块,但被压碎了。 虎妞坐得有些累,拍了拍发麻的屁股,便朝着另一辆马车而去,让小兔将糕点拿出来。虽然车轱辘陷进沟渠里,但她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你看看!我就说不行的,那石块太薄了!”在这条土坝下面有着上百名老百姓手持着锄头,正在那里开挖水渠,一个老汉出言埋怨道。 林晧然看着他们都是素衣装扮,旁边又有官差在督促着干活,便知道这些都是服役的百姓。 “刘老汉,你领几个人上去帮帮那位公子!”一个高大的衙差大概是看出林晧然的身份不凡,指着那个抱怨的老汉吩咐道。 林晧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朝着铁捕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铁捕头本来是要领人将马车推出沟渠的,但看到林晧然如此,便对手下吩咐了下去。至于饭缸等人,却是在旁边享用着肉包子了。 “老人家有礼,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林晧然宛如一名书生般,故作好奇地问道。 “呃……我们几个是附近村民,在修堤开渠!”刘老汉抹着额头的汗,指着下面说道。 “你们这次得应役多久?”林晧然装着好奇地继续打听,发现刘老汉有所疑虑的模样,便冲着铁捕头吩咐道这:“你们还让老人家帮我们推车不在,你们去将马车推出来!” 说着,他又给老汉递去了烤鸡,老汉看到烤鸡眼睛大亮,在一番推脱后,亦是打开了话匣子道:“我约莫着,这次还得要一个月呢!” “这么久?”林晧然听到这个时间,眉头却是微微蹙起。要知道,大明的服役是不用给钱的,时间越长就越坑人。 老汉扯了一块鸡腿咬了起来,指着下面的人道:“这还算好的了!你看看这一百余号人,在前些天只有五十多号人,那我们就得干二个月!” “为何会如此?”林晧然顿时来了一些兴致,便是继续询问道。 老汉抹了抹嘴,轻轻地叹息道:“宁川所的军户不应役,士绅不应役,只有我们这些民户应役,但这挑挑江泥、疏浚、草梢,哪个是轻松活?” “那为何又突然增加这么多人了?”林晧然疑惑地追问道。 老汉听到这话,当即露出得意地笑容道:“还不是我们雷州府来了个好知府!他对士绅不手软,为官刚正,又肯为百姓作主,咱吴川的士绅和军户这些天都有人来应役了!” 林晧然摸了摸鼻子,却没有想到在雷州府所做的一切,竟然影响到了吴川县这里,间接减轻了这些人的徭役之苦。 只是看着如此高兴的刘老汉,他心里却是高兴不起来,毕竟这徭役仍旧存在着极大的不公平,更是对百姓的一种剥削。 县西一里,鉴江及陵、罗诸水自化州合流,至县北二十里复纳浮山水,流经城西,至县南合渡,分为三川,旋绕数里,复合为一,出限门入于海。 这便是吴川县名的由来,三江汇成了吴川水,亦称鉴江。跟着遂溪的小河流纵横不同,这里有着鉴江这条大河流,故而养育了吴川数万百姓。 吴川,始于宋元嘉年间的平安县,后于隋开皇九年废平定县改置吴川县,本朝归为高州府管辖,今划归雷州府。 得知林雷公要来,吴川县的知县、县丞、主薄等官员都早早地站在官道上,十分恭敬地目视着前方。除却这些县衙的官员,还有宁川千户所的王千户亦在此。 吴川知县丁一道忐忑不安,事因日前的曹秀才杀妻案彻底告破,竟然真是一起冤假错案。虽然这是分巡道错判的案子,但他先前的不作为,亦算是一种罪过。 现在他早已经打听清楚,林晧然奉旨来雷州府开海,对他们这些地方官其实有罢黜的权力。正是如此,他很担心触到林雷公的霉头,成为被杀掉的那只。 “来了!来了!”一个差役飞快地跑回来兴奋地道。 丁一道的眼睛微亮,急声求证道:“府台大人来了?” “我……见到马车,不知道是不是府台大人!”差役有些发怵地回答。 “你……一点事都办不好!”丁一道气呼呼地指责。 却是这时,两辆高大的马车和几匹快马浩浩荡荡而来,让到快望穿秋水的官员们兴奋不已,当即便张罗着要鸣炮相迎。 第511章 政治秀? 噼里啪啦…… 几串鞭炮在路边迅速地燃起,红色的鞭炮衣不断炸裂,响起了一串带着喜庆的炮声,一股浓郁的硝烟弥漫开来。 铁捕头如同钦差般拍马而来,在确认丁一道等人的身份后,便又拍马回去禀告。马车到了近处,亦是放慢了速度。 丁一道等官员无不恭恭敬敬地迎接着即将驾临的府尊大人,不说这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掌握着他的仕途及命运,单是对方的出身和前途就足以让他们卑躬屈膝。 获取史无前例的文魁功名,出身于有储相之称的翰林院。现年仅十七岁就成为雷州府知府,到任仅一个多月,便得到了“林雷公”的美名。 虽然林晧然是被外放的翰林,但其实跟一般的外放翰林并不同,他是到雷州府奉旨开海,有极大的机会重回朝堂。 若是一个月多前,他们还可以认为对方会深陷于这个泥泽中,但单是西芒先生的两万匹订单,就已经足够他们闭嘴了。 先前雷州府开海,最大的诟病就是这里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商品,但随着雷州布的横穿出世,亦让到开海不再是无稽之谈。 如此年轻的知府,又是翰林院出身,偏偏能力还如此出众,谁都晓得这是一条粗大腿,他日极可能会入阁拜相。 高大的马车徐徐停了下来,赶车的铁柱将车帘揪起,身穿五品官服的林晧然从里面钻了出来,眉宇间带着一股威严。 不论是翰林院、内阁或雷州府衙,都让林晧然经受了磨炼,身上的官威日盛。 “下官吴川知县丁一道,拜见府台大人!” “下官吴川县丞张家辉,拜见府台大人!” “下官吴川知县陈天明,拜见府台大人!” …… 丁一道领着县衙所属官吏,恭敬地跪拜在马车前,朝着正要下车的林晧然齐齐行礼,态度要说多谦和就多谦和。 林晧然的脚已经落在地面上,打量着跪着的官员温和地说道:“这里天寒地冻的,诸位都起来!” “遵府台钧旨。”说着,丁一道领着其他人都从地上起来,眼睛都不无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将雷州城搞得腥风血雨的林雷公。 他们全部都是举人官,均是年过四旬才选择入仕为官,如今看着这位年纪不足二十的上官,心里当真是感慨万千。 只是想着这人的种种手腕,最近更是将分巡道大人拉下马,谁都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之心。这林雷公的名头,可不是好事之人乱给的。 林晧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又是客套地说道:“让诸位在此等候,本府深感愧疚!” “恭迎府台大人,乃尔等的褔分也!”丁一道等人连忙陪笑道。 林晧然对丁一道的印象不好亦不坏,赞许地望着他道:“本府沿路行来,见吴川县境内,百姓循时耕作,孩童欢声笑语,足见李大人治理得力啊!” “下官惭愧,不敢当府台大人此夸!”丁一道嘴里说着客套,但脸上亦是有光。虽然没有做出太耀眼的功绩,但他兴水利重农桑,效果亦算不错,确实让吴川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又是询问道:“鉴江的水况如何?” “鉴江每年汛期在夏期,而下官于秋收后,便征调当地的百姓加固江堤,大人可放心!”丁一道不敢轻慢,认真地作答道。 “做得不错!”林晧然认可地点了点头,但又是叮嘱道:“江堤稳固,可保吴川数万百姓无忧!只是徭役不可厚此薄彼,当一视同仁,你可明白?” “下官谨记府台教诲!”丁一道脸色一正,当即拱手道。 有着林晧然这句话,他就不需太忌惮那些乡绅,可以适当地施展拳脚。哪怕不给他这位知县面子,但他不相信那些乡绅连林雷公的面子亦是不给。 林晧然收住了话头,抬头望向有些低矮的城门,这便是吴川城的北门。 跟着雷州城的尴尬位置相似,吴川城的南门直面大海,西门毗邻鉴江,只有东门和北门才算跟外界相连,亦算是一个偏僻之城。 “下官请府台大人入城视察!”丁一道看着林晧然的举止,当即恭敬地道。 对于林晧然的来意,他心里早就有了一些猜测。 虽然林晧然初为知府,确实应当巡视各县。只是曹秀才的冤案刚刚平反,各地又有很多喊冤的声音,此次恐怕是为平冤而来。 当然,不管林晧然抱着何种目的,肯定避不开县学宫,这亦是历任官员最喜欢到的地方。一来能够亲近士子,可以将人才收为己用;二来是彰显注重教化,更容易得到士绅阶层的支持。 在丁一道猜测着林晧然是先到县狱还是县学宫时,却听到林晧然淡淡地说道:“到养济院!” 丁一道顿时愣住了,仿佛是听错了一般,疑惑地望向了林晧然。 这养济院就是朝廷收养孤老的地方,起源于唐朝,规模历朝逐渐扩大,到英宗天顺元年,规定每县设养济院一所,收养鳏寡孤独废疾不能自养者。 只是这养济院历来不受重视。一来这些老人是官府负担,二来这些老人往往都没有什么声望,有那个时间倒不如跟乡绅坐在一起喝喝小酒更实在。 但林晧然却一改常态,竟然提出先到养济院探望孤寡老人。 林晧然却不是要跟丁一道商量,没有理会愣在当场的丁一道,在确定了目的地后,便是走上了马车。 养济院的情况确实不好,这里的房屋极其简陋,污水横流或滩积,空气充斥着异味,很多老人显得是骨瘦如柴。 林晧然却是早作了准备,安排先一步到达吴川城的沈六爷帮忙打点好一切,将半匹雷州布、大米和猪肉分派了下去。 这些纯朴的老人领到这些东西,而且还是由府尊大人亲自进行发放,不少人当场是喜极而泣。虽然他们由县衙赡养,但其实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而今日才感到了一丝温暖。 视察养济院的官员或许有,但能够第一站便选择于此,并且还给养济院的老人派布派粮的,在整个大明恐怕就林雷公一人矣。 感动的不仅是养济院的这些老人,还有跟随而来的官吏、乡绅和那位宁川所的王千户,看到林晧然如此重视孤寡,都莫不是敬佩不已。 事情亦在吴川城迅速地传开,而百姓的反应先是错愕,但接着都是感动和称颂,一致认为林雷公是百年难得的好官。 林晧然到吴川县做的第一件事,便成功地赢得了全城百姓的心。 第512章 借人 丁一道却是紧张得不行,在走出巷道的时候,情真意切地解释道:“县里的财政拮据,这才致使养济院疏于打理,还请府台大人治罪!” 林晧然并不是吹毛求疵之人,这吴川县虽得鉴江滋养,但却免不得受海盗之患,本身又无手工业基础,财政收入很是有限,怎么可能会花大力气打理养济院呢? 却不仅是吴川县如此,很多地方都会故意“冷落”养济院。若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一般都不会到养济院这里来,这里只保障不饿死但却不管饱。 “这事亦不能怪你,其他县的养济院大抵亦是如此!只是自今日起,这养济院要再多费些心,不可寒了这些孤老们的心!”林晧然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丁一道等官员松了一口气,一并连连称是。 在离开养济院后,林晧然这才选择前往县学宫,探望在读的县学书生。 这座县学宫一度被损毁,但于成化九年被当时的知县方宜贤进行重修,一直沿用至今。 县学一共有三十多名学生在此,却不知是因为他造访才集中这么多人,还是平时就是这个人数。这些都是通过吴川县试的书生,介乎于白身书生和童生之间,年纪最大者只有二十多岁。 人之名,树的影。 林晧然可谓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他的出现自然引起轰动,这些书生的眼睛都透着亮光。有几个胆子大的书生,却是上前主动自报姓名,以期得到赏识。 丁知县对林晧然是毕恭毕敬的,但对这些书生却不是如此,当即就寒着脸盯向这些放肆的学生,告诫他们都老实一些。 林晧然亦是按照着一贯的流程,对这些学生说了一些勉励的话,摆出宽厚的态度,回答了一些书生的问题,然后便是选择离开了。 这次探访县学宫,让他最为意外的是,在这里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在寻思片刻后,他才想起这人是去年四月一起参加高州府试的考生。 事情亦算是巧合,吴川县原归为高州府管辖,故而当初这吴川县学的一些学生跟他曾经一起到高州府参加府试,这种情况在电白县学宫恐怕同样存在。 那名书生自然不可能会忘记跟林晧然一同参加高州府府试的事情,只是脸上流露着一丝尴尬之色。其实亦是难怪,昔日跟着林晧然一同到高州府赴考,但如今他们仍旧一介白衣,而林晧然已是一府之尊。 更让他感到无奈的是,明年四月的府试将会在雷州府举行,而届时必定由林晧然主持。这位昔日的同考掌握着他梦寐以求的童生功名,却不知是幸与不幸。 眨眼已经到了中午,亦是到了午饭的时间。 丁知县猜测林晧然肯定还要到县狱查看,但尝试着提议到酒楼用餐,结果林晧然欣然前往。 只是他摸不清林晧然的作风,偏偏这林雷公之名过于正派,故而不敢将酒席的规格定得太高。只是选用的都是特色菜,亦算是挖空了心思。 这张酒桌除了先前的官员外,沈六爷亦是在这里。虽然他是电白县的地头蛇,但实质却是吴川人士,对吴川的官员亦算熟悉。 现在他跟着林晧然走得如此近,亦算是狐假虎威了。 丁一道等官员更不敢小窥这号人物,态度亲近,隐隐有着结交之意。 林晧然自然却这一切看在眼里,不过他确实要抬升下沈六爷的地位,让他成为自己在吴川和电白的代言人,这样做起事情会方便很多。 身份摆在这里,他毫无争议地坐在首座上。只是坐下来后,他才发现自家那个小丫头从养济院出来,便又不知所踪了。 对于自家这个小丫头,他早已经放弃治疗了。不过有着阿丽和饭缸等人保护着,又有小白跟随,故而倒不用过于担心她的安全。 “府台大人请看,这就是我们吴川的禾虫,产于鉴江的入海处,是当地难得的美味呢!”丁一道指着一盘像是爆炒后小蜈蚣的虫子道。 “这禾虫还有一个妙处,它的身体可随时交替变换着红、黄、绿、蓝、紫的颜色,味道清香鲜美,嫩滑可口,我没少用它用佐酒。”沈六爷亦是热情地补充道。 林晧然望着这五颜六色的小蜈蚣,却是发现不管到哪里,似乎都少不得要吃虫。不过让他觉得味道最好的虫子,还是当初在卧虎山吃得那条大虫子,那才是真正的美味。 砰!砰!砰! 正是这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大家看着林晧然拿着筷子停在那里,都齐齐地望向他,然后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门口。很快地,门口处出现了一个可爱的小身影。 咦? 沈六爷发现林晧然这“妹宠”之名,确实是名副其实,光是脚步声竟然就能听出是虎妞。 虎妞还没有到贪图漂亮的年纪,所以身上穿得很厚实,整个身子显得肉墩墩的,更显得可爱。她的脸蛋红彤彤的,白皙的额头还渗出汗珠子,从门外跑进来脆声道:“哥,你借给我一点人!” 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就蹙起眉头沉声道:“谁欺负你了?” 虽然知道虎妞喜欢惹麻烦,但通常都不是她主动惹麻烦。现在有人敢欺负到她头上,那他就让他明白,在雷州府地界是谁说了算,谁是不能够招惹。 “不是欺负我!你先借我点人,我要去抢回小金,现在很急的呢!”虎妞先是摇头否认,然后又是催促地道。 跟着虎妞一样不安分的,同样还有那一只玩性十足的小金猴。林晧然却是没有忘记,那只小金猴就在来的路上,竟然从河边抱走一个人的衣服,让着那人光着屁股大喊大叫。 还不待丁一道有所反应,沈六爷却是率先站起来道:“虎妞,我借人给你!” 说着,便是站了起来,陪着虎妞走下楼去。 只是在用餐快要结束的时候,才见沈六爷走了回来,身旁还跟着一个同他有七分相似的年轻人,正在那里呦呦地喊着疼。 第513章 另有打算 林晧然看着沈六爷提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不由得抬起头疑惑地问道:“沈掌柜,这怎么回事呢?” “府尊大人,这是小女沈海琼,还不见过府尊大人?”沈六爷不满地瞪了一眼被松开耳朵的年轻人,然后冲着林晧然正式地介绍道。 小女? 大家这才仔细地打量这个年轻人,发现这年轻人皮肤白皙,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脸蛋很是俊俏,长相跟沈六爷的五官有几分相像,果真是一副女扮男装的打扮。 却见她揉着发疼的耳朵,露出了一些女儿态,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落在林晧然身上大大咧咧地问道:“你就是那个文魁知府?” “快给府尊大人见礼!”沈六爷看着她的态度轻慢,当即沉声地命令。 沈海琼撅着嘴巴,显得不是很乐意地行礼道:“小女子沈海琼,见过府尊大人!” “不错!沈掌柜的千金可谓是咱雷州府的一朵金花!”林晧然客套地夸赞道。其实她亦是听说,沈六爷有个得宠的小女儿,却没想到人长得挺漂亮的。 丁一道等人亦是附和,这样既是讨好林晧然,亦是给了沈六爷面子。 吱…… 小金猴从门外跳了出来,却是冲着沈妍呲牙咧嘴。 哼! 虎妞从外面迈着小短腿走进来,面对着沈海琼投过来的目光,亦是轻哼了一声。 林晧然的目光先是落在小金猴身上,然后又望向虎妞这个小丫头,当即便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敢情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大人谬赞了,我是领着小女来给大人赔罪的!”沈六爷朝着林晧然恭敬地拱手,然后便将其中的缘由说了出来。 原来方才在街道的某个屋顶上,小金将沈海琼那只会说话的宠物鹦鹉的毛给拔了,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变成了一只丑鸟。 沈海琼领着人当即就将小金捉获,亦是放言要将小金的毛拔了,给她的鹦鹉报仇。虎妞看着小金可怜兮兮的,便是替小金出头,希望此事能够私了。 沈海琼自持人多势众,丝毫不肯退让,非要将小金剃成光猴子的毛。虎妞看着自己势单力薄,这才回来搬救兵,想帮着小金避免成为光猴子。 沈六爷到的时候,发现罪魁祸首竟然是他的女儿沈海琼,当即是愤怒不已。 跟着林晧然接触这么久,他如何还不知道,虎妞就是林晧然的禁脔。若是惹上了虎妞,那就赞同于要跟林晧然交恶了。 他跟林晧然主要是昔日建立的一点情谊,一旦这个关系交恶的话,那他必将被排除出新建立的利益群体中,甚至雷州府都没有他立身之地。 一念至此,他都想要将这个女儿拍死算了。 “怎么是我赔罪了?明明就是这只猴子的错!”沈海琼叫屈地道。她的鹦鹉被拔了毛,又被她爹扯了耳朵,如何又要赔罪,当真让她极为不平。 “小金说了,是你那只鹦武骂它,所以才拔它的毛的!”虎妞虽然知道小金不占理,但还是替小金陈述出一个事实。 林晧然打量着耷拉着脑袋的小金,知道事实大抵就是如此了,只是事情终究不占理,便对着沈海琼开口道:“小金拨你鹦鹉的毛确实不对!这样!你卖我一个面子,要什么赔偿尽管开口!” “真的?”沈海琼的眼睛当即微亮道。 咳…… 沈六爷重咳一声,眼睛带着浓浓的告诫之意。 沈海琼却是不管,狐狸尾巴当即露了出来,指着小金满怀期待地说道:“那我就要这只小猴子!”虽然才刚刚接触,但她发现这只小金猴实在太聪明了,亦让她生着据为己有的心思。 “大人,还请莫怪,小女自幼被我家夫人宠坏了!”沈六爷却是连忙道歉,然后望着沈海琼怒道:“你那只鹦鹉满口晦言,早就该将它摔死了,你休要在此胡搅蛮缠!” “舅舅,爹爹他欺负我!”沈海琼露出女儿态,可怜兮兮地望向王千户撒娇道。 坐在桌前一直不哼声的王千户,正是沈六爷的妻弟,长得浓眉大眼,平时亦是十分疼爱这个活泼的外甥女。只是他比谁都更清楚,这位府尊大人绝对得罪不起。 别说是将那只鹦鹉拔了几根毛,就算是摔死了,亦不可以追究什么。何况那只鹦鹉说话确实难听,却不怪会被拨毛,倒是被一只小猴子拔毛倒是奇事一件。 面对着外甥女的求助,他自然不可能站在她这边,便是开口道:“你那只鹦鹉确实晦气了一些,改天我再给你物色一只鹦鹉,不过在这里继续无理取闹了。” “舅舅,你也欺负我!”沈海琼本以为舅舅会帮她,但听到这番话后,眼泪便在眼眶中打转,更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只猴子是我妹妹的,我可不能作主!你要是喜欢猴子的话,我让人帮你物色一只送你,如何?”林晧然不想将关系闹僵,便是微笑着说道。 他亦是意识到,这个女人之所以如此小题大做,恐怕打的就是小金猴的主意。如此看来,亦不算是过于蛮横之人。 嗷…… 正在吃着蚕豆的小金当即就朝着她呲牙咧嘴,显得很生气的模样,发出它带着愤怒的抗议之声。 “呃……我说呢!原来她是你妹妹,怪不得我爹会如此护着她!”沈海琼得知虎妞的身份,方才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当即消失,一阵恍然大悟地望向虎妞,知道了问题的根源。 别说在这里撒娇了,哪怕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亦不会有人帮她撑腰。跟着虎妞的身份一比,她都不知低了多少等,想争虎妞的宠物,简直就是找死。 “我叫沈海琼!这次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咱们做朋友!”沈海琼一副江湖儿女的姿态,大大咧咧地自我介绍道。 虎妞打量着沈海琼,她从来都不是记恨的性子,但亦不轻易跟人交朋友,便是回答道:“我叫虎妞!但你打小金的主意,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我对这只猴子没有兴趣了,这样总行了?”沈海琼大大咧咧地说着,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嗷…… 小金猴又是呲牙咧嘴,显得更是愤怒。 虎妞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转,便是皱着眉头道:“我得先考虑一下!” 面对犹豫不决的事情,虎妞用得最多的便是“考虑一下”。 这拖字决,却能够让她将事情看得更清楚,亦能让她这个小脑袋将事情想个明白,或者是借助着林晧然的大脑用一用。 总而言之,这成了虎妞应对棘手问题的一贯做法,而且效果还很不错。 只是这一幕落在林晧然的眼里,却没有半点欢喜,而是感到头疼不已。若是这个问题少女真跟虎妞搅到一起,没准又会闯下什么祸事来。 沈六爷似乎亦想到了这一层,但他显得乐观很多。凭着林晧然如此的地位,加上他又有一些实力,相信整个雷州府没人敢招惹这对组合。 最为重要的是,他亦希望通过女儿跟虎妞结交,从而加深两家的情谊。 在吃过饭后,林晧然便屏退了吴川县衙的一众官员。 这次前来吴川县,他其实有着其他的打算。将王千户领到了旁边的房间用茶,门口外面安排铁捕头等人把守着。 王千户是宁川千户所的最高指挥官,姓王名成功,年龄不到三十岁,正是想要做事的年纪。他亦是看出了林晧然的潜力,便有心抱住这条金大腿。 在大明朝这个重文轻武的时代,武将想要出头,还得靠着文官来提携。若是不然,哪怕到了总兵,这丢官亦是眨眼间的事情。 只是在上次前往东海岛救援的时候,王成功却是闹出了一个大尴尬。在看到黄旗帮停在码头上的船只,竟然是不敌而逃,冒了个头便逃了回来。 在上一次的事件中,他无疑是落下了极不好的印象。虽然当时并非他本意,但结果却是他的船调头而回,这就得他负全责。 林晧然对上次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让着沈六爷作陪,对着王成功开门见山地道:“王千户,宁川卫所现在真正能战的军丁大概有多少人?” “二百多!”王成功苦涩地报了一个数字。 “一千的编制,只剩下二百多了?”林晧然听到这个数字,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卫所缺员的缺员,逃的逃,这还得刨除一些老弱病残的军丁,能敌的确实就这个数了!”王成功认真地解释着,似乎亦感到脸上无光,便又是补充道:“不仅宁川所如此,其他的卫所大抵亦是这个情况,甚至还不如我们宁川所呢!” 林晧然对于卫所的情况亦是有过了解,知道这是一个大实话,便又是询问道:“你们卫所有没有鸟铳?” “不瞒大人,我们卫所里倒有十几支土铳,但那玩儿很容易炸膛,现在旗丁都不愿意用,怕早就成了锈泥了!”王成功拱手,苦涩地说明了情况。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发现这个情况跟锦囊卫所一样,抬头望着王成功认真地道:“若我给你弄三十支西番鸟铳,能不是在半个月内训练出一支赞同人数的火铳队呢?” “我保证能完成任务!”王成功的眼睛当即一亮,当即就打保票道。 其实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但一直苦于经费问题,根本无力购买西番鸟铳。当然他亦舍不得掏这个钱,这种投入极可能打水漂。 林晧然扭头望向沈六爷,沈六爷自然明白他的意图,当即拍着胸膛说道:“府尊大人,这事交给我就行了!不过工部那帮人当真不争气,倒是要肥了那帮西洋人!” “你要是真不愤气,咱们组织人手,干他们一票,本和利便都回来了!”林晧然看着他这般模样,便是打趣地道。 “真的?”沈六爷却是信以为真,眼睛微亮地道。粤西虽然贫穷,但却有着一个优势,那就是能够拦截佛郎机的船队。 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却是苦涩地摇头道:“自然是假的!现在我们对付一帮海盗都瞻前顾后,拿什么跟人家斗嘛!而且我们现在需要西芒先生的关系,这事以后亦不能再提!” 林晧然发现大明军队对自己人倒是不客气,什么地方的农民起义说镇压就镇压,但对外面的敌人却是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特别在跟佛郎机人的交战中,其实是被历史粉饰了,大明并没有占到多太的便宜。如今佛郎机人行贿海道副使汪柏,入驻于澳门中,从而大方地在广东地区开展着自由的海上贸易,攫取巨额的利润。 现在就算他的爱国情怀突然发病,亦没有能力对付那些佛郎机人,跟着江浙的伪倭海盗团相比,这些佛郎机人只强不弱。 不过这佛郎机人亦有命门!虽然现在他们入驻澳门,并在澳门建码头屯兵居住,只是他们得到广东政府的允许,但这事却没有被朝廷知悉。 按着嘉靖帝的性格,在知悉这件事后,没准会再度下令驱逐这帮佛郎机人。 沈六爷是有爱国情怀的人,但更是一个理智的人,知道林晧然说得很是在理,便是郑重地点头应承了下来。 在谈完正事后,林晧然乘坐官轿前往县衙继续视察。 在县衙的广场前,便有数拨百姓拦轿鸣冤,状告当地的恶霸苟金山。 吴川县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自然免不得出些恶霸。这些恶霸有钱又有亡命徒,只要性格表达得稍微软弱一些的知县,便会被他们吃得死死的。 苟金山就是这么一个恶霸,先前动手打死了人,逼得那户人家不敢追究。前任知县更是不敢问责,最终让他继续逍遥法外。 这种事并不是孤案,而是有着数起之多,当真是令人气愤。现在得知林雷公到访吴川,这些含冤的百姓亦是选择拦桥上告,希望林雷公能为他们主持公道。 “将苟金山缉拿到县衙!” 林晧然在看过状纸后,当即就寒声下达了命令。 这里的恶霸对付丁一山这种知县还行,但却没有实力跟林晧然这种知府抗衡。很快地,铁捕头就领着一大帮人,将恶霸苟金山缉拿过来。 在铁证如山面前,苟金山亦是当场认罪,百姓莫不拍手称赞,更是坐实这林雷公之名。 第514章 但愿海波平 电白县,这是雷州府最东边的县城,离广州府仅隔着肇庆府,又有海港通往广州港,故而这里是粤西连接外界的重镇。 只是在这个海盗纵横的粤西,想要在这里享受安宁,没有强大的武力震慑无疑是痴人说梦。 洪武二十四年,朝廷拨旗兵六千余名,在此设立神电卫,管辖电白、阳江、高州、阳春、信宜、吴川等县的海防。 正是有着这支军事力量的支持,又有着繁荣的港口贸易,电白城已经隐隐成为整个粤西最繁华和最安全的地方。 秋收已过,又逢墟期,衙前街显得极为拥挤和热闹。有人进城贩卖货物,有人进城逛庙会,亦有人出城前往港口远行,呈现着一副繁华的场景。 不过亦出现着不和谐的一幕,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拖着一具尸体出现在街道上,身上插着一根草杆,上演着一场卖身藏父的人间悲剧。 悲剧的起因很快就传开,一伙倭寇于昨日流窜到电白县境内,由旧船厂一带登陆,将上石村和下石村进行浩劫,两条村数百号人死伤过半。 庆丰酒楼已经换了新牌子,挂上了黑底烫金的联合酒楼匾,但掌柜还是公羊叔。 “这些倭人真该死!” “就是啊!祸害完江浙,又来祸害我们电白!” “这哪是什么倭人,领头的分明就是咱大明人!” …… 百姓在听闻噩耗后,亦是纷纷发出了遣责。有知道真相的,便指明了这些倭寇并不是真倭,而是咱大明自己人。 其实这倒不是什么秘闻,虽然有些海盗喜欢日本武士装束,但其实就是彻头彻尾的大明人,像那个大海盗陈九便是如此。 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人临街而坐,从窗户望着下面的拥挤的人流,眼睛却是涌起一份忧虑。窥一斑而知全豹,恐怕以后的粤西更不得安宁,而他的雷州府亦是如此。 呼…… 林晧然端起白瓷茶杯,轻轻地吹着飘起的热气。他并没有在吴川城停留太久,亦没有选择返回雷州城,而是来到了这座较为熟悉的电白城。 只是没有想到,这才刚到这里,便遇到了这种祸事。却不知这伙倭患是蓝旗帮的海盗,还是从江浙逃窜过来的倭寇,后者的可能性其实要更大一些。 不得不说,粤西的百姓很是受伤。 大量的军船被征调到江浙抗倭,江浙确实不负众望地打掉了倭寇的气焰,但亦致使江浙的一些倭寇前来粤西烧杀抢掠。 明明是出了力抗倭,但最后粤西受到倭患之时,朝廷却有袖手旁观之意。却不能抱怨什么,不说是这个封建时代,哪怕是后世都不可能处处公平。 “这神电卫只知道贪墨,打仗个个都是饭桶!你让他们去打倭寇?我看他们见到倭寇的影,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充满嘲讽地发表着高论。 话倒是很平常,但语调很是尖酸,让到林晧然都忍不住抬头望了过去。 这个书生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只要张口继续说下去,结果身体猛地一颤。 砰! 却是这时,邻桌的青年男子一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让到这原本有些嘈杂的大堂当即安静了下来,大家纷纷抬头望向那个突然发威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衣着平常,但身形结实,额头的那道刀疤证明这人并不好惹,却见他指着那名书生质问道:“龟孙,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说神电卫那帮软脚虾,关你屁事啊?”书生倒是有几分骨气,满脸不在乎地道。 青年男子大步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书生拎了起来,朝着惊恐莫名的书生恶恶地道:“我是神电卫的总旗,你说关不关老子的事?” 一说完,那硕大的拳头便朝着书生的鼻梁挥去,当即是鲜血飞溅。 太嚣张了! 大堂的百姓看着这一幕,虽然知道那个书生说话过分,但亦确实这个总旗张狂。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就敢揍这个读书人。 林晧然迎着铁捕头询问的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让他们稍安勿躁。 虽然这书生的评价没错,这个总旗的脾气亦暴躁了一些,但却没有插手的意思。相对于那些喜欢抨击时政的书生,他更喜欢这个实干的军丁,起码他能够做成他想要做的事。 “你说谁是软脚虾?”那个总旗瞪着牛眼,对着流着鼻血的书生恶恶地质问道。 “我!我自己!”书生的骨气在这拳便被打碎了般,眼睛充斥着胆怯,连连摇头地道。 哼! 总旗冷哼一声,鄙夷地望着这个书生一眼,却是犹豫要不要再挥几拳,好泄一泄这些天憋着的怒火。 他的同伴走了过来,苦口婆心地劝道:“李总旗,我们只得了半天假,现在要赶紧回去,不然戚将军又要体罚咱们了!” “小子,以后嘴巴放干净点,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李总旗放开那个书生的衣领,又是恶恶地发出警告道。 “是!是!”书生连连点头。 李总旗转身,便是领着那几名旗丁下楼离开。 书生回头看到周围鄙夷的目光,大概亦是知道方才的举动脸上无光,这时指着已经消失在楼梯上的李总旗显得理直气壮地指责道:“不识孔孟、不知尊卑、不晓仁礼、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看到他这个模样,周围大多数人却是苦涩地摇头。这些话看似有道理,亦是彰显了书生的“知书达礼”,但却无法掩盖方才求饶的事实。 哎…… 林晧然看着书生这个模样,便是知道为何大明朝的军队会如此羸弱了。由着这些外硬内软的书生统领,嘴里喊着为国捐躯,但实质比谁都怕死,这能够打胜仗就奇怪了。 书生的底气似乎又回来了,声音亦是越说越大,但突然间又是戛然而止,还如同狡兔般逃回了他那张桌前坐好。 大家正疑惑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却见一个年近三十的青年将军从楼梯走了上来。 他长相不是林晧然这种奶油小生类型的,但浓眉大眼,倒是有几分大将之风。跟着这时代一般,亦是蓄着并不浓密的胡子,故而更显得沉着和稳重。 林晧然看到这个将军出现,脸上便是露出了笑容,站起来朝着那名将军微笑地打招呼道:“戚将军,久仰大名!” 在离京的时候,林晧然就跟严嵩提了要求,希望他从江浙派遣一名干将来执掌神电卫。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名新任的神电卫指挥使竟然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戚继光。 戚继光其祖为大明开国将领戚祥,曾任朱元璋亲兵,洪武十四年病逝,授世袭明威将军。亦是因为出身名门,戚继光从小受到严格教育,最终成为大明杰出的军事家和民族英雄。 只是如今还是嘉靖三十七年,戚家军还没有踪影,而他还处于成长阶段。不过戚继光的仕途倒还算不错,任正三品的浙江都司佥事,并担任参将一职,防守宁波、绍兴、台州三郡。 在年初的时候,汪直率部作乱于岑港,戚继光跟着俞大猷前往围攻。但很长时间都没有攻下来,于是朝廷将戚继光、俞大猷等人全部罢免,让其带罪杀敌。 但带罪杀敌的机会没有出现,因为汪直投降于朝廷,江浙的倭寇已经消停了下来,故而他至今仍算是戴罪之身。 现在从正三品的浙江都司佥事调到广东任神电卫指挥使,倒不能说是直接降职,毕竟品阶没有降低,但亦不可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见过林府台!”戚继光忙是上前,给这位大明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行礼道。 对于林晧然,他并不陌生。在去年用鸟铳击杀徐亮,江浙便流传起林晧然的战绩,更得到了“血书生”的美誉。 而后,林晧然连中六元的壮举传来,更是成为了江南士子的楷模,而他的诗词亦是在淮河两岸被传颂。 这来到电白县后,他更是见识了林晧然治理一府的能力。仅是一个月多的时间,竟然就将雷州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赢得了雷州百姓的爱戴,当真是一个小奇迹。 现在见到林晧然本尊,尽管这人确实年轻得很,但他没有丝毫轻视的意思。特别对方那双坚定的目光,让他都要相信这人真是文魁星君下凡了。 “戚将军,我已经备好酒席!里面请!”林晧然早已经吩咐公羊叔做了准备,便是打算邀请戚继光到雅间一叙。 “府台大人,您先请!”戚继光自然不敢托大,当即推诿道。 二人折中,一并向着雅间走去。 虽然有众多雅间,但今日均没有开放,而且他们选择的是最里面的雅间。单是这个举动,便证明这并不是平常的酒席。 待双方主宾而坐,公羊叔便是将酒楼最好的佳肴送了上来。这里有给林晧然涨面的意思,同时亦想要林晧然吃得愉快,甚至后者更是重要。 公羊叔今天既是高兴,又是感到自豪,长林氏竟然出了如此的人物。特别是分巡道大人都被弄倒台,让他亦是大为震惊。 “来!这是我多年的珍藏,今天能给林大人和戚将军助兴,亦算是不辱了此酒,我给你们满上!”杨春来这次亦是作陪,脸上显得极为高兴地倒酒道。 酒自然是好酒,百年的陈酿,打开的时候便让到整个雅间酒香扑鼻,让到门外把守的铁捕头简直要将喉结咽下去。 戚继光不算是好酒之人,但闻到这酒,亦是不免多喝了两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倒是戚继光先是忍不住,便是带着几分酒意开口询问道:“林大人,你此次突然来找我,所为何事呢?” “其实我这次是专程为你而来,想给你介绍一个人!”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含笑地说道。 咦? 戚继光的目光先是望向紧闭的房门,然后才落到杨春来身上,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杨春来是联合酒楼的幕后大老板,亦是广东有名的大善人!”林晧然微笑地望着戚继光,然后郑重地介绍道。 “戚将军以后请多关照!”杨春来早作了准备,站起来朝着戚继光行礼道。 “杨员外,幸会!”戚继光亦是回礼,但心里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他打量着这个员外装束的大胖子,以着他如今的地位,根本不屑于跟这种人结交。却不是小瞧商户,而是他贵为三品武将,两人的地位简直差若云泥。 杨春来虽然看出他的轻视,但事实本是如此,倒亦没有尴尬。 林晧然亦是看出他有敷衍之意,但还是微笑地继续说道:“杨员外知道神电卫军需困难重重,故而找上了我,想通过我跟你结识!他会支助你等价一万两的军械,你以后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列项表给他即可!” 啊?一万两? 戚继光听到这一番话,眼睛当即就瞪了起来,嘴巴还微微地张开着,吃惊地望向了杨春来。原以为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员外,但却没有想到会如此大手笔,简直就是给他雪中送炭。 被贬到这里来,看到这支羸弱的神电卫,军械更是被江浙抗倭抽空了。只是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却不甘心就此陷在这个泥潭中。 亦是如此,这上任后,他便是加紧着练兵,以期提高士兵的身体素质。但他也是明白,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船只和大炮的神电卫,其实就是没有牙齿的鲨鱼。 而就在今天,竟然有人主动给他送来了帮忙,让他顿时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雨,亦让他的野心蠢蠢欲动。 “你花费这么大力气,不会没有所图?”戚继光并不糊涂,深知这事是由林晧然主导,在那阵激动过后,便又认真望着他的眼睛询问道。 林晧然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地说道:“千金散尽还复来,但愿海波平!” 戚继光听着自己的诗句,便是朝着林晧然认真地拱手行礼。却不是为了这一万两,而是为了这位值得尊敬的官员,亦为了这个志同道合的同志。 第515章 志同道合 且不论该如何来评判戚继光这个人,在抗倭一事上,他确实没有太多的私心。哪怕存在着经济问题,亦是为了更好地打击倭寇,这点不该过分地指责。 现在林晧然的一万两无疑是雪中送炭,亦让他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当真让他感动莫名。 谈妥了这件事后,酒席的气氛显得轻松了不少。 戚继光的心情显得极好,主动挑起了话题,绘声绘色地跟着杨春来说起了林晧然用鸟铳击毙大海贼徐亮的事迹。 士林关注的是林晧然连中六元的壮举,或是“竹君子”的诗作,但军队却更关注林晧然那个“血书生”的名头。 其实不止在江浙那边,九边的将士亦是听说了这事。毕竟这是一个缺乏娱乐的时代,而林晧然那事确实令人称奇,故而传播的范围超乎想象。 杨春来亦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迹,亦是大为震惊,朝着林晧然竖起大拇指夸赞道:“林大人,了不起!当真了不起!没想到您还立下此等战功,当真是文武双全啊!” “杨掌柜,文武双全可不敢当,这件事是撞到好运气了!”林晧然想起当初枪杀徐亮的一幕,至今亦是觉得侥幸至极,扭头望着戚继光微笑地说道:“戚将来,你应该明白,我那次能够杀掉徐亮,实非我之勇,这得益于鸟铳也!” 戚继光是见过徐亮的人,徐亮生得高大威猛,更有一身好武艺,连他都没有取胜的把握,更别提林晧然这种弱书生了。 故而林晧然这话是实言,确实得益于鸟铳,否者十个林晧然都不是徐亮的对手。只是戚继光不是迂腐之人,却是微笑地继续恭维道:“府台大人,您过谦了!鸟铳极是复杂,我军中大部分人都不懂得射击,更别说准确地击中目标了!你能用鸟铳击杀徐亮,就断然不能算是侥幸,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本事!何况,你接着跟负伤的徐亮搏杀,亦非常人能做到的。” “对呀!我也收藏了一支鸟铳,还是大西番的鸟铳,但我根本不会玩,亦不敢玩那玩儿!呵呵……”杨春来自嘲地附和戚继光道。 “鸟铳看似复杂,掌握其实不难,但大家都低看了鸟铳的价值!诚然,这鸟铳射击复杂,亦很难做到百发百中,但一旦熟练地使用它,却能够以弱胜强。”林晧然认真地说着,然后话锋一转,望着认真思索的戚继光又道:“以吏为鉴,武器优劣甚至能决定战争的走向!汉唐能够令四夷臣服,亦得益于兵器之利,像陌刀军便能横扫大漠诸族。” “兵器对战争的胜负确实很重要!我刚任浙江都司佥事并担任参将的时候,倒想弄出一批诸葛连弩,但可惜寻遍了工匠,却没有人知晓如何制作这种神器!”戚继光轻叹一声,显得失望地说道。 “戚将军,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哪怕是诸葛连弩,给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恐怕亦不能发挥威力!”林晧然却是摇头,接着又引申道:“那些倭人从小便舞刀弄枪,蒙古人亦是从小骑马射箭,而我们大明则从小讲究仁义道德,提倡君子远疱厨!在身体的素质方面,便是已经要落后于他们,如今跟他们继续比试骑马射箭,根本就是以已之短博彼之长。” “府台大人觉得当如何?”戚继光认可地点头,然后郑重地询问道。 “大明军队当发展热武器!”林晧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何谓热武器?”戚继光感到一阵疑惑。 “简单地说,就是枪或炮!”林晧然沉思片刻,便是解释道。 “鸟铳和佛郎机炮?”戚继光的却是微蹙眉头。 “是,但不仅限于此!我们可以继续对武器改良,以佛郎机炮为例,若非攻城战,则可以采用更便于携带的火炮。虽然威力会减弱、射程亦不会太远,但却是野战的杀敌利器!” “妙!妙”戚继光双眼当即放光,膀胱都涨了起来般,狂喜地望着林晧然。 在后代的研究中,戚继光除了是军事天才,更是一个武器专家。听着林晧然这个论调,在震惊之余,亦有找到知己的感觉。 他先前就有过这种构想,想要将佛郎机炮进行改良,结果竟然跟林晧然不谋而合。特别他亦是唯武器论者,有一种相知恨晚的感觉。 杨春来被晾在一旁,但却欣喜地望着这一切。在先前,他还担心二人会尿不到一个壶,但如今观看戚继光,似乎都有跟林晧然拜把子的意思了。 林晧然感觉戚继光确实不一样了,接着微笑地道:“戚将军,我觉得神电卫若是能有一支鸟铳队,实力必然亦会大增。” “我先前就有此打算,但军中的鸟铳早已经生锈!”戚继光说了出了先前的打算,突然发现林晧然微笑地望向杨春来,他亦是闻弦知雅,当即就提出要求道:“杨掌柜,我想训练出一支百人的鸟铳队,可否帮我弄一批鸟铳过来呢?” 杨春来脸上露着微笑,打下保票道:“没问题!这个数量有些多,恐怕要上五日时间,五日后我送到电白城,可好?” “有劳了!”戚继光亦不客气,拱手答谢道。 他跟其他的大明将领有所不同,并不反感鸟铳。虽然鸟铳有着诸多的不便,但无疑是杀敌的利器,面对的林晧然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至于火炮方面,他更是推崇,很希望能拥有更多的火炮。只是这些武器固然杀伤力巨大,但损耗便大,而且价格都不便宜。 如今能弄来一百支鸟铳,组建起一支鸟铳队,他亦是心满意足了。 “其实咱大明真想要永绝倭患,单是发展热武器还不够,必须还得发展战船!”林晧然趁热打铁,又是继续抛出论调道:“你看看佛郎机人的战船,上面架着十几门重炮,而我们的船却多用于载人,一门重炮的后挫力都可能让船体散架。一旦真打起来,我们是必败无疑,连一点胜算都没有。” 第516章 小财出,大财入 大明实行的闭关锁国政策,加上严厉的海禁政策,以及对造船业的不重视。不仅让大明失去对海洋的治理权,亦致使造船业要远落后于西方。 现在大明的军船别说佛郎机人的战船相比,甚至连倭寇的船都不如,致使大明军队只能是守势。亦是如此,大明军队陷入于被动局面,抗倭的战争通常都是陆战。 林晧然却是提出了升级版的唯武器论,希望大明能够发展战船,利用战船的优势将倭寇驱逐于海外,甚至歼灭于海上。 戚继光知道林晧然的构想很美好,但却轻叹一声,眼睛充满无奈地说道:“事实确实如此,我们的战船落后太多了!神电卫剩下的几艘战船破损严重,已经无法远航,根本无力跟倭寇进行海战!”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来帮你修好那几艘战船如何?”林晧然似乎是有备而来,又继续抛出一个诱饵道。 “真的?”戚继光眼睛微亮,发现这人的能量比想象中大得多,且野心更大。 “我想将海湾船厂重新建起来,但我需要神电卫拨给我一些工匠,如何?”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说出了交换条件。 明朝的造船业以官营为主,尤其是远洋航行所需的大型船只,现在只有官方才拥有财力和技术支撑。像官营的清江船厂,工匠达八千多人,年造船在五十艘以上。 随着朝廷对海禁政策收严,刘大夏一把火将造船图纸烧了,官营造船厂逐渐没落,主要是为漕运负责,生产内河浅船为主。 好在,随着手工业的发展,民间资本得到了积累。加之商人对海上贸易的需求,民营造船业便是崛起,规模还不小。 得益于电白港曾经是广东市舶司对外的贸易港,致使这里的造船业很发达,成为广东四大造船中心之一。 海湾船厂正是在这个环境诞生,是整个粤西地区最大的民营船厂。只是很可惜,船厂被海盗洗劫后,这里变成了一处荒地。 “没问题!”戚继光当即答应了下来,这无疑是双赢的合作。虽然神电卫有工匠和船厂,只是贪腐过于严重,船厂早已经歇业了。 在事情谈妥后,戚继光便是起身告辞,林晧然亲自将他送出门口,然后目送着他离开。 杨春来看着戚继光离开后,再也憋不住心里头的疑问,便是皱着眉头询问道:“大人,你就这么信任他,一万两啊!” 对于庞大的军费开销,一万两自然不算什么,但对于任何一个人或团体而言,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林晧然收回目光,淡淡地说出生意经道:“小财不出,大财不入!” “一万两,这怎么都不是小财!”杨春来却是一阵苦涩地摇头,哪怕他身家如此丰厚,亦是感到阵阵的肉痛。 戚继光既不是名将之后,又没有什么辉煌的战绩,年纪还不到三十,另外还是戴罪之身,当真看不出他有什么潜力。 亦是如此,杨春来更感觉给多了,这一万两恐怕是要打水漂。 林晧然抬手示意杨春来跟他一起到茶室,充满自信地说道:“只要顺利打通前往南洋的商路,我们赚取十万两、百万两都是很轻松的事,何必要为这区区一万两耿耿于怀呢?” 公羊叔就侯在门外,这时急步将茶室的门推开,然后让人送来茶水。 “你对戚将来这么有信心!”杨春来扭头望着他,认真地询问道。 “是的!”林晧然郑重地点头。他没有理由质疑这位军神的能力,一旦让他训练出戚家军,恐怕整个粤西的海盗和倭寇会被杀得一干二净。 杨春来又是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郑重地拱手道:“我知晓该怎么做了!” 尽管他心里有所怀疑,这仅是代表他的观点。只是在这个群体之中,林晧然才是团体的主心骨,他能够发表不同意见,但做事件却只能遵命行事。 好在,他在广州府有着不错的人脉,又有着赵富贵的亲家牛银山的支持,这购买鸟铳的事并不难办成。 林晧然刚坐下来用茶,虎妞便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门外,而她身后跟着胆小如鼠的小兔、问题少女沈海琼、冷酷的阿丽以及女扮男装的沈妍。 看着这些女人出现,发现若这么发展下去,这野丫头没准会组建一个女人帮派。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有些神气地扬起下巴,得意地望着林晧然道:“哥,我都说了,我肯定能将店铺卖出去的!” “一千两?”林晧然端起茶杯,颇为意外地询问道。 “一千五百两!”虎妞将银两放在桌面上,有些神气地说道。 “谁买了?”林晧然停止泼茶的动作,惊讶地抬头问道。 “你也认识?”虎妞说道。 “谁啊?”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水,又是询问道。 “赵管家!”虎妞得意地说出答案。 林晧然先是一愣,然后哑然失笑地道:“他们江府真有意思,自家人卖给自家人了,还让你来做这个中间人!” 事情得从江夫人那里说起,却不知道那女人出于什么考虑,她将名下的店铺都进行抛售变现,然后在雷州城大肆购买店铺。 在得知虎妞来吴川城和电白城后,亦让虎妞帮着她将两间丝绸店铺进行出售。虎妞是个热心肠的人,自然不可能推脱,更是尽心尽力地帮着江夫人办理这事。 林晧然先前觉得江夫人的定价过高,不会有人接手,但却没有想到,竟然真给虎妞卖了出去,而且还是短短半天功夫便搞定了。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的财产制度有所不同。像江府这种大家族,财产都是属于公家的,个人不能藏有私产,不过嫁妆却属于女方所有,由她们自由支配。 江夫人的嫁妆恐怕并不低,不然并不会拥有着这么大规模的丝绸店,而且还遍布各城。 只是让人感到蹊跷的是,江夫人这头卖店铺,而接手方却是江员外,这对夫妇摆明吃饱撑着了,真是没事找事。 第517章 京城 下午时分,林晧然到了电白县衙,新任知县刘柊宇领着属官在此等候。 刘柊宇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江西高安县人。虽已年过三十,但皮肤白净,微胖,相貌显得严肃,这样人一般处事较为冷静。 其实这是未来岳父安排过来的人,想必能力不会太差。让他兴奋的是,刘柊宇对他将雷州府打造成新的棉织中心很是认可,表示会全力配合工作。 电白县是本次巡察的最后一站,原以为林晧然会返回雷州城。只是让他意外的是,他却选择继续东行,向着广州府而去。 时间悄然来到了十一月,北京城迎来了一场大雪。 雪花如鹅毛般,从天空沸沸扬扬地飘落下来,将这座古城铺上厚实的白棉被。在城中百姓一番打扫后,清理出一条条笔直的道路,供着马车、轿子和行人通往。 哪怕寒冷刺骨,但北京城却热闹不减,酒楼、青楼和会馆的欢笑声不绝于耳。各省的应考举人纷纷来京,这些人有地位又有钱,自然是设法寻着乐子。 只是跟着往届有所不同,以往大家都热衷于各种文会上的新作,但如今的关注焦点却是《谈古论今》。现在你手里头若没有一本最新的《谈古论今》,你可能都要被大家所鄙视了。 在《谈古论今》的征稿中,这些应试的举人亦是绞尽脑汁,希望文章能够刊登在《谈古论今》上,在扬名的同时亦希望得到大人物的青睐。 像蔡茂春的那篇《论兵道》见刊后,声名当即大涨,而后被兵部右侍郎请到了府中。听说兵部侍郎有意招蔡茂春为婿,要将那位貌美如花的小女儿许配于他,当真是羡煞旁人。 正是在大家的追捧之下,《谈古论今》单期最高销量直奔着二十万册而去,仅次于四书五经。 翰林院是清水衙门,恐怕已经是过去式了。 每到了放衙时分,一顶顶轿子便侯在门外,将这修检厅的穷翰林们一一接走。因为这些翰林虽然没有定夺之权,但却拥有着举荐之权。 每省赴考的举人都有数百,起码有半数的举人递交了文章。 面对着如此庞大的文稿量,固而翰林院的修检厅形成了固定的模式:普通的翰林将文章推荐上来,等同于同考官;徐渭等三人进行筛选,等同于副主考官;选出的文章交给礼部尚书吴山,等同于主考官。 翰林无疑是天底下最优秀的读书人,又在翰林院继续深造,哪怕他们不是绝对的权威性,但亦比文会那些相互吹捧的人要强得多,故而轻松地成为了士林最有权威的评分机构。 吴山一大早便出现在翰林院中,让着属吏泡了参茶,便坐在正堂中慢悠悠地喝了起来。他喝得很慢很斯文,哪怕泼茶的动作亦很考察,断然不会出现泼落茶水的情况。 雅,是一种情操,亦是大明读书人的一种骄傲。哪怕是蒙古的贵族,他们亦只懂得大碗喝酒和大口吃肉,根本不晓得雅的妙处。 只是让他无奈的是,这些粗鲁的蛮夷却让到大明岌岌可危。这东南倭寇刚消停,蒙古骑兵又南下,简直将大明当成他们的粮仓。 现如今,朝廷的大臣似乎都麻木了,或者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他倒是还能保持着愤怒,甚至希望能够重震大明军威,但他仍旧是礼部尚书,看似风光无限,但却没有一点实权。 “学生见过老师!” 徐渭的体形显胖,但却更怕冷,故而里面穿得厚实,来到堂中恭敬地朝着吴山行礼道。 吴山打量着眼睛带着些许血丝的徐渭,微微地点了点头道:“文章挑出来了?” “是的,都在这里,请老师定夺!”徐渭将文章呈上来,恭敬地说道。 挑灯审稿,这是林晧然先前不得已之举,但如今却成为了惯例。徐渭这些人昨晚留宿于翰林院,为着定稿做最后的努力,然后将挑选出来的文章一大早呈交给吴山。 “嗯!”吴山轻轻点了点头,便是开始审视文章。 这次的征文又绕回到漕弊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上来了,虽然给事中许从龙于年初就上疏条议漕规,亦得到了户部的高度重视,但至今户部都没有拿出可行的方案。 原户部尚书方钝和现任户部尚书贾应春都派了户部官员对漕运衙门的贪墨情况,进行了细致的调查,倒是查处了几名官员。 只是运输的成本却仍旧居高不下,运输的成本在八成以上。 每年维护大运河要投入数十万两,船厂生产的船经不起风浪,收取“给水钱”的河闸却越来越多,运河的问题其实没有得到解决。 亦是如此,吴山选取了漕弊这个题目。 倒不是真希望能从中寻到真正的解决之法,而是希望能借着《谈古论今》给那些人再施予压力,让他们的吃相不至于太难看。 咦? 只是才翻开第一篇文章,却让他微微一愣,然后一字一句地认真读完。在看完整篇文章的时候,他长叹了一口气,发现果真是后生可畏。 原以为这些举人只会是老调重弹,但却没有想到竟然出了新意,他微微抬起头,发现徐渭还站在这里,便是疑惑地问道:“文长,你还有事?” “老师,昔日我跟若愚兄一同赴考,便跟他议论过漕运的弊端,而他当时便说,上上策为海运,中策为此法!”徐渭将吴山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老实地拱手道。 吴山没想到那个未来女婿竟然有此等见地,便又扫了一眼桌面上的文章道:“海运的阻力太大,而一旦出事,哪怕严阁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这个提议是不可能通过的!” “若愚兄此法,恐怕亦会有阻力?”徐渭的眼中带着担忧地问道。 “虽然有阻力,但阻力不会太大!那些人恐怕知道朝廷对漕运的贪墨不满了,这将漕运粮进行部分折银,亦算是双方各退一步了,我倒是能够推得动!”吴山显得乐观地说道。 只是说话的时候,他抬头望向了院子,望向了南边的天空。突然间发现,这个未来女婿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确实是未来的宰辅之才。 或许拯救大明的重任跟他这位礼部尚书无关了,只能落在这位未来女婿的肩上了。 第518章 反应 吴山很快便敲定了徐渭所举荐的文章,带着刊装好的新一期《谈古论今》,便是急匆匆地乘坐轿子向着西苑而去。 权力决定地位,吴山作为《谈古论今》的主编,在士林的地位亦是骤然上升,致使呼吁让他入阁的声音日益渐高。 跟着严嵩和徐阶这种“半路出家”的翰林相比,吴山才是真正的翰林人。如今作为六部唯一翰林院出身的六部尚书,资历更是无可挑剔,入阁可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若是放在以往任何一个朝代,吴山恐怕一早就入阁了,断然不会至今还卡在这个关口之中。只是在本朝,入阁的先决条件不再是资历和其他,而是嘉靖的愿意。 像非翰林院出身的张璁,只是因为讨得圣上的欢心,结果仅是六年时间,便能够入阁拜相,成为大明朝的首辅。 一念至此,吴山亦是深叹一口气,知道这种呼吁的声音再大亦没有用,关键还是在皇上那里。他入阁看似近在咫尺,但实质还是遥遥无期。 不过他亦是能感觉得到,皇上对他不再像以往那般冷漠,多了一些善意。特别每次呈送《谈古论今》,都能感受到圣上那股亲近之意。 无逸殿,内阁值房,一阵咳嗽声传来。 屋里亦很是暖和,还飘散着檀香,只是老迈的严嵩身披着一件衣服,他的脸色出现着病态,正埋首票拟着奏本。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他染了些风寒。不过症状还不算明显,亦是坚持着票拟奏本。 看到是江西那边的奏本,他亦是强打起了一些精神,原来江西巡抚马森是为盐引的事情上疏。 江西不临海,又没有盐矿,固而食盐都需要外地采购。在朝廷的划分中,江西要引进的是淮盐,每年约要淮盐三十九万引。 只是在这奏本中,巡抚马森指出南安、赣州、吉安等府私食广东盐,致使淮盐仅用十六万引。提出于峡江县建桥设关,遏制私盐,并请增至四十七万引。 “通商足国,可纳其奏!” 严嵩屏息凝神,手持着笔在纸条上,苍劲有力地写下了这八个字。 只是在写完之后,他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省之地,本是三十九万盐引,竟然折损过半。大明的财政现状当真不容乐观,不仅支出惊人,这收入亦是日益税减。 这江南大户不断逃税亦就罢了,连盐税还每况日下,让到大明的财政当真是捉襟见肘。亦难怪圣上前些时日会雷霆大怒,已经想要再度削减九边的军费。 九边将士亦是自己不争气,这大量的军费拨过去,却一直打不了胜仗,还闹出了杀良冒功的丑闻,今年又被蒙古人打到北京城墙下。 先前大笔的军费拨过去,等同于白喂了。在圣上看来,反正都是打不了胜仗,倒不如省着那笔军资,让蒙古人南下,他们一人一马带不走多少东西。 看似没有关联的两件事情,其实有着莫大的关联,正是朝廷财政收入减少,致使九边只能采用消极的守势。 现在巡抚马森的奏本,他是同意,相信圣上亦会批红。 只是他却是知道,想要真正落实下去,恐怕会很难。 江西的商贾发达,富豪之家并不少,亦致使很多江西人走上仕途之路。不说他这个首辅就是江西人,六部中亦不少是江西人,这打一个招呼过去,那小小的关卡能拦得住广东私盐? 亦是如此,他知道这个方法表面可行,但实质根本行不通。 当严嵩想继续翻阅奏本的时候,次辅徐阶却是走了进来。他放下手上的奏本,抬头看着这个笑盈盈的小老头,心里却是涌起一股不舒服。 原本他今天想要瞒下这个小风寒的,但事情还是给徐阶捅到圣上那里去。致使他早上拜见圣上的时候,圣上却是跟他提了一句:你让徐阶帮着分担一些奏本。 这事情虽然小,但却让他觉察得到一种危机。徐阶已经不想再等待,开始又要蠢蠢欲动了,却不知是不是又要酿造什么大阴谋。 “元辅,这是按察使和布政使的拆子,还请过目!”徐阶脸色削瘦,但精气神很足,衣穿亦显单薄,递上一本奏本恭敬地道。 严嵩接过奏本,便是认真地审阅起来,但脸色越来越凝重,突然重重地摔下奏本怒道:“分巡道的儿子奸污了人妻,分巡道却判处丈夫死刑?这当真是滑天下之大谬,都比得上那大明第一恶霸贾豹了!” 砰! 奏本重重地落在案上,一个阁吏正要走进来禀报事情,结果迈进来的半条腿又是缩了回来。只是听到声音的时候,他却误以为首辅和次辅发现了争执。 却不是他胡乱猜测,最近次辅徐阶的子弟又是蠢蠢欲动,上书弹劾总督胡宗宪。谁不知道胡宗宪是谁的人,显然这两位大佬的关系又得再度恶化了。 “元辅大人,莫要生气!”徐阶却是温和地规劝,然后又是说道:“刁南这人的风评倒是不错,怕是并不知情,亦是蒙在鼓里!” “好一个不知情!他儿子做了恶,他却是捉来了替死鬼,这真是巧合?……咳咳!”严嵩的怒意却是未减,当即又进行质问,但却是咳嗽不已。 “这都是猜测,这事并没有真凭实据!”徐阶却是微微地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严嵩止住咳嗽,上下打量了徐阶一眼,知道这事情并不好追究,便是说道:“你让广东按察使司进行调查,若是查不出罪证,便对刁南的罪不追究,但他分巡道就到此为止了!” “遵命!”徐阶微笑地拱手道。 这事交由广东按察使司,而不是大理寺或刑部,事情其实便是到此为止了。刁南本是广东按察使司的人,这点关系肯定是有的,何况他的身份并不一般。 严嵩又是轻叹一声,对这种官员感到极度失望。只是他却是知道,这刁南是徐阶的学生,所以徐阶才有了偏袒之意。 他觉得徐阶这人的能力是有的,但却太过于爱惜羽翼。这次定然不是念及什么师生之情,而是不想门下出这种恶徒,从而影响了他的名声,故而才想要包庇罢了。 只是为了些许名声,就包庇这种官员,真的值得吗? 很快地,他的眉头却是再度蹙起。因为林晧然亦是上了奏本,正摆在他的面前,恐怕这小子是不肯善罢甘休。 咦? 严嵩原以为林晧然是要弹劾分巡道刁南,但徐徐翻开之后,却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只是对着奏本的内容,却是让他久久不语,发现这小子亦很懂得挑时机提条件。 第519章 廉州府 十一月中旬的冷意更浓,北风呼呼地吹着,两边的树木摇摆不定。 几匹快马簇拥着一辆高大的马车由东向西而行,浩浩荡荡地从一个小山村出发,沿着一条夯实的泥土路而行。在经过大半天的跋涉后,终于来到了一座高大的城池前。 廉州府,辖钦州一个州和合浦、灵山两县,坐落在广东的最西边。它被广西形成合抱之势,西南角接交趾,东南角连高州府石城县,南面朝着东京湾及大小不一的岛屿。 跟着雷州城的情况相似,廉州府跟合浦县共享一城,毗邻廉江而居。得益于这里是海北盐课提举司及盐仓的所在地,城内的商贸极为繁华,形成很多通往外界的盐路。 却不知是天气寒冷的缘故,还是今日并非墟期,城内的主街道显得冷静。不过两边的商铺都开着,酒楼传来推杯换盏,青楼传来嬉笑怒骂,城隍庙前有着戏班子在唱大戏。 马车驶入青砖街道,很快就来到了一座大宅前,这里已经是张灯结彩,门前挂着黑底烫金的两个大字“张府”。 “到了!” 随着赶车马夫的通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揪开了车帘,眯起包子脸打量了张府一眼,眼睛闪过一抹淡淡的喜意。 张府在廉州城本就是大户之家,是当地最有名望的乡绅之一。其子弟张一山考取进士后,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哪怕是知府都会给张家几分薄面。 今日是张府的老太太过七十大寿,廉州城有头有脸的乡绅都悉数到场,而粤西一些亲故亦是纷纷前来,府内好不热闹。 张府的大堂设了大案桌,地面铺着红毯,宾客们送来祝寿的贺礼。贺礼会摆在案上,既给老夫人查看,亦给旁边的宾客大饱眼福,然后丫环才会收入库房中。 有人送来玉器摆件、珍珠佳品、珊瑚摆件,各种奇珍不一而足。 只是如此安排,自然亦会有着暗暗较劲的意思。特别堂中摆着十二把座椅,凡是身份和礼品尊贵者,都会安排在堂中安坐。 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妇人,头上插着两根金钗,身穿着考究的绸裙,浓妆艳抹,体态虽胖,但长相妩媚,走起路亦是扭个不停,特别是屁股硕大,让人很容易想入非非。 “孙媳金凤给大母贺寿,祝大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妇人名为藩金凤,是张氏家族的旁系孙媳,只是如今却是守了寡。 “她怎么也凑这个热闹,在这里送礼?” 张家这边的人却感到一阵疑惑,却不是说不能,而是一般的后辈根本拿不出抢眼的寿礼,这在正堂送礼只会丢脸。 啊? 只是当贺礼揭晓,周围的宾客都是一阵目瞪口呆。这份贺礼竟然是一颗黝黑明亮的黑珍珠,竟然有鸽子蛋般大小,当真是大手笔了。 这…… 张老太太是个脸容慈祥的老太太,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只是看到这颗黑珍珠,让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然后抬头望向站在旁边的儿子。 张青河看到藩金凤送上这颗黑珍珠,心里亦是惊讶万分,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要知道,这藩金凤的娘家勉强算是官宦之家,但其嫁妆亦不过数百两而已。 如今她作为寡妇,却拥有如此的大手笔,当真是古怪致极。 只是他作为张氏家族的带头人,眼界和能力都要远强于普通的富商,亦知道这个女人恐怕是有所图,便保持镇定地邀请道:“这当真是真珍异宝,请入座!” “呵呵……请座!”张老太太看着儿子不问缘由地选择收下,便亦是笑着邀请道。 十二张座位,已经被十人占据,只剩下最后两张,她并不敢托大,选择了处于下首的一张坐下,只是脸上藏不住那一种扬眉吐气的得意劲。 有着这颗璀璨的黑珍珠在前,后面的礼品明显逊色了不少。 这一场比拼中,恐怕谁都想不到,不是张氏家族那些富贵儿孙或亲戚夺得头彩,竟然是一个不起眼的寡妇。不管事情如何演变,这个藩金凤必定要在廉州城扬名了。 却是这时,一个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走上大堂。 她的个子虽然不高,但腰板挺拔,走起路是虎虎生威,皮肤白若凝脂,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活脱脱的瓷娃娃形象。 “这谁家的娃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当看着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出现,周围的宾客却是一阵困惑。在这些送礼的宾客中,鲜有女人的身影,就更别提小女孩了。 “虎妞来了!” 张青河看到虎妞出现在这里,眼睛当即一片雪亮。 虽然他亦是邀请了林晧然,但他却是明白,林晧然是雷州府的掌印官,根本不可能离开雷州城来这里赴宴。现在派着虎妞前来,这其实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且不说虎妞是林知府唯一的至亲,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如何不知道虎妞简直就是林知府的心头肉,虎妞已经算是代表了林晧然了。 正是如此,他是当真的高兴,甚至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叫虎妞,这是我哥哥的对联,还有我买的一些补品,祝老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虎妞来到堂前,如同小大人般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这一次,却不是她贪玩跑来这里,而是她哥让她来的,甚至是哀求她过来的。其实她还不是很想过来,不过她亦是晓得,她哥根本就走不开。 她发现她哥那个知府什么都好,但却不能像她这般。想离开雷州城就离开城,爱上哪里玩就能上哪里玩,根本就不受约束。 噗嗤…… 藩金凤正喝着茶水,结果茶水刚送到嘴中,便又是吐了出来。 她抬头望着虎妞,脸上满是讥讽之意。却不知是谁家的妙人,让一个小丫头前来亦就罢了,结果只送一副对联和补品,当真不怕被张家乱棍打出去吗? “这是谁家,好寒酸啊!” “就是!跟黑珍珠比,简直可以扔了!” “这是不是张家的仇家,存心捣乱的?” …… 周围的宾客亦是连连摇头,眼睛充满着蔑视,心里头都是不能够平静。甚至亦跟着潘金凤般,等着看一场好戏。 张老太太对着这个给她祝寿的小丫头先是一阵疑惑,但在张青河咬着耳朵说出虎妞的来历后,态度便是亲近无数倍:“原来你就是虎妞,老身早就听过你了!来,吃个寿桃!” 说话间,她热情地招呼着虎妞,挑出了一个最好的桃子。虎妞却是不客气,肚子亦恰好有些饿了,便又是谢过了张老太太。 先前还不是很想过来,只是如今她发现这个老太太如此和蔼,倒不觉得后悔了。 “虎妞,请上座!”张青河自然不敢怠慢,当即将她邀请到座位坐下。 不说林晧然现在的傲然地位,以及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单是现在握着的经济利益,就足够让他跪着唱征服了。 联合作坊那笔五万匹棉布的大订单完成在即,联合酒楼已经成为廉州城最火的酒楼,联合米行和联合盐行蒸蒸日上,一品酱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他早就过了那一段怀疑期,他跟其他的合作者一样,心里越来越坚信:只要紧抱着林晧然这条金大腿,张家成为廉江府第一大家庭必定是指日可待。 “啊?落座?怎么这样?” 周围的宾客看着张青河亲自将虎妞领到首座坐下,当即是大眼瞪小眼,觉得世界都要颠覆了一般。 只送了一副对联和一些补品,却成为了十二贵客之一,当真让人感到不平。 虎妞坐在椅子上,只是椅子有些高,她便是得意地晃着小短腿,津津有味地吃着那个大桃子,同时打量着周围的人。 “你的补品花了多少钱?”坐在旁边的藩金凤露着令人温暖的微笑,对着她询问道。 “二十两,怎么了?”虎妞咬着寿桃,老实地回答这个问题道。 “你知道我那颗黑珍珠花值多少钱吗?”藩金凤不动声色,笑盈盈地反问道。 虎妞打量了她一眼,当即分清了好人与坏人,便是轻哼一声道:“哼!值十万两,一百万两吗?要是这么值钱就说出来,要是不这么值钱就别说了,这事跟我又有没有关系,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嘞嘞” 说完的时候,虎妞还吐了吐舌头进行回击,心里已经将这女人划归为坏人的范畴。而她哥早就教导她,对付这种爱炫耀的坏人,最好的办法是让她憋着。 你…… 藩金凤当即被顶得哑口无言,那颗黑珍珠其实是别人送的,她亦不知道值多少钱,但肯定不可能值十万两、一百万两。 好在这时,酒席已经准备好,大家可以入席了。 “诸位请!” 张青河跟着管家交待几句,便邀请着大家入席。 前院招待普通的宾客,而花厅这里则是贵客,首桌安排着十二个贵客位置,虎妞等人亦被安排到这里,象征着高贵的身份。 “虎妞,到老身这边来!”张老太太似乎对虎妞极为喜爱,热情地招呼着她坐到身侧。 只是看着这个举动,很多人都是愣了一下。谁都没有想到,这个首座竟然是让虎妞坐在那里,当即让人感到极度意外。 特别在官场上,这里有着海北提举司的副提举、合浦县的花知县和廉州府的刘推官,这都是有资格坐在首席上面的。 当然,由于三人的级别相差不多,又分属不同的衙门。若是推他们三人谁坐到首座,似乎都不是很合适,倒是一种巧妙的处理方法。 藩金凤的脸上却是闷闷不乐,虽然张青河没有拒绝她,当真将她安排在首桌上。只是看那个首座的小丫头,她却心有不甘。 “雷同知来了!” 一个仆人匆匆走了出来,让到整个花厅的人纷纷起身。 却见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去,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留着梳理整齐的短胡子,整个人显得极有官威。 这人便是廉州府的第二把手,廉州府同知雷长江。 “本官来迟,还请老夫人恕罪!”雷长江的声音很洪亮,脸上显得很是严肃,哪怕是陪罪亦是挤不出半点笑容来。 “同知大人公务繁忙,能抽空到席,乃老身之福也!”张老太太站起来,客气地说道。 藩金凤看到同知大人到场,心里当即一阵狂喜,扭头对着正在吃鸡腿的虎妞道:“小屁孩,你还不起来给同知大人让座!” 这女人! 张青河的眉头却是蹙起,虽然雷长江是同知不假,但虎妞作为林知府的妹妹,又是他家族要攀附的对象,其实是不好让她让位的。 何况,他知道雷长江在廉州府几乎被架空权力。这得罪雷长江没有大问题,若是得罪了林晧然,张家别说成为廉州府第一大家庭,甚至都有灭顶之灾。 “咦?” 雷长江亦是看到了虎妞,眼睛闪过一种讶然。 虎妞的眼睛同样如此,指着他脆声地惊讶道:“我在京城见过你!我听我哥哥说了,你后来打了吏部的人,对不对?” “呵呵……没错!我们确实见过!”雷长江亦是朝着她拱手,微笑地回答道。 他自然没有忘记,在京城调职的当天早上,在草棚子吃早点确实遇到了一对兄妹。后来在吏部门口,亦多亏林晧然出手相助,这才反打了那名恶吏耳光,更让他免去了一场牢狱之苦。 而后,他到廉州府担任同知,这才得知林晧然亦被外放,担任雷州府知府兼广东提举司提举。 命运仿佛跟他开玩笑般,由于大家都知道他得罪户部尚书贾应春,而贾应春跟徐阁老又是一伙,故而他在廉州府的处境极为艰难。 反观林晧然将廉州府经营得有声有色,翻冤案、打恶霸、为民伸张正义,赢得了雷州百姓的爱戴,被冠以林雷公之称。 “雷同知,你跟她在京城见过?”花知县等人感到一阵疑惑,经过一番搜肠刮肚,仍然无法将这二个人联系到一起。 雷长江迎着大家疑惑的目光,这才微笑地说道:“我在京为官的时候,跟她和她哥都见过!”发现花知县等人眼睛还是充满着迷茫,便是接着补充道:“她哥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文魁,现任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你们不会还不知道?” 啊?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当真是惊掉了下巴。 第520章 金屋藏娇? 知道个屁啊! 花知县等人心里却是一通暗骂,要是知道这个丫头有如此大的来头,他们还会傻傻地坐在这里,对这个小丫头不闻不问吗? 按说,他们的级别虽低,但都不归林晧然管辖,根本不需要恐怕才对。 不过眼睛若是不瞎的话,他们都晓得林晧然是“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他日必将还会青云直上。 像海北提举司的张副提举,他的上级衙门是户部,对地方官根本不用理会,哪怕廉州知府萧日辉的面子亦可以不给。 只是他却不敢得罪林晧然,因为林晧然回京任职的话,只需要跟户部的官员打声招呼,那他这个小小的副提举便是到头了。 与之相反,若是他将林晧然巴结好了,到时林晧然跟着户部的官员打声招呼,那他就可能进步到同提举,甚至是风光无限的提举大人。 张副提举都有巴结林晧然的心细,那就更不要提花知县和刘推官,他们已经态度卑微地望向虎妞,只希望她能在林晧然面前美言一句。 “林雷公的妹妹?” 整个花厅还有着三桌贵客,都是廉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听到虎妞身份的时候,心里都是震惊万分,久久不能言语。 到了这时,他们亦是终于明白,为何凭着一副对联和补品就能够坐到首座上了。别说这次是带了礼品,哪怕没带礼物,张府亦得将人家供着。 有些人在震惊之余,目光落到僵直在那里的藩金凤身上,眼睛却是充满着幸灾乐祸。 怎么会这样? 藩金凤先前的幸灾乐祸,想要看着虎妞灰溜溜地滚到其他的桌子去,结果脸上当即便响起了一个耳光。对方表露出来的身份,足以让她跪着唱征服。 今日拿出如此大的手笔,她是想要在这场寿宴出尽风头。只是在虎妞面前,她那颗价值连城的黑珍珠,瞬间亦是暗淡无光。 大明最有前途官员的亲妹妹,这才是真正的明珠,这才是本场宴会的最大看点。 “呵呵……这是我的疏忽,忘记给大家介绍了!这位便是林雷公的妹妹虎妞,此次是代表她哥过来给我母亲贺寿,本人甚是感动!”张青河亦是站出来对着众人隆重地介绍起虎妞的身份,同时表达他的感激之情。 咦? 花知县等人都是人精,当即听出了张青河的弦外之音。 这虎妞是代表着林知府而来,那就证明两家关系正式交好。起码在一定程度上,张家可以借林晧然的势,地位自然亦是骤然提高。 “林府台能够连中六元,当真是文魁下凡!” “林府台到雷州府任知府后,便是除恶扬善,此真乃大明之福也!” “都说林文魁是文魁星降临,会扶圣君、开太平,我看此话并不假!” …… 花知县等人却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纷纷对林晧然进行了恭维,赤裸裸地拍着马屁,哪怕林晧然的本人并不在这里。 只是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是注意着虎妞的反应,很希望她能将这些话带到林晧然的耳中。 咦? 藩金凤虽然知道大势已去,但仍旧是心有不甘,她不想轻易就认输。只是她突然发现张青河直瞪着她,而旁边的人仍是严厉地睥了她一眼。 咯咯…… 藩金凤的心里当即涌起一股怒火,她竟然被逐离这张桌,脸上更是羞愧不已。 本以为,能够在这场寿宴大出风头,结果却是要丢尽了脸面。原本想说些场面话,但话到喉咙又咽了回去,选择默默地让出了座位。 虽然她有了大靠山,但却远远不足以震慑这里,更没有能力跟大名鼎鼎的林雷公相抗衡。 张青河其实猜测到这个女人此番高调亮相的意图,原本是想要遂她的愿,但她却偏偏犯下最不可饶恕的罪过。竟然敢朝虎妞开炮,那就休怪她无情,哪怕她后面站着的是天皇老子。 看着她让出了座位,张青河便是热情地邀请雷长江道:“雷同知,你别站着呀!请坐!请坐!” 虎妞吃着香喷喷的鸡腿,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知道坐着的是首座,不过看着张青河和这位在京城见过的雷大人没有要她让座的意思,她便是心安理得地继续坐着,毕竟她是代表着哥哥过来的。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氛围,觉得有时候气氛显得过于严肃,但听着大家都说她哥的好话,心里还是很愉快的。 只是听着他们都夸哥哥的好,她却没有全部认同。她哥哥很多事情都很厉害,但唯一让她感到揪心的是,哥哥的武功还是那么差。 特别哥哥这段时间从盐场和卫所找了一些流放的坏人,说是要养着这些人,要他们帮着改良哥哥最喜欢的鸟铳。 正是如此,这无疑又让她更要担心了。她不在哥哥身边时刻保护着,万一那些坏人突然要杀害哥哥,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虎妞,你是从哪里过来的?”雷长江最近在廉州府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在这里偶遇到虎妞,倒是让他心情好上不少,坐下便是客套地询问道。 “我呀?今天早上从长林村过来的,刚到廉州城没多久哦!”虎妞放下心里头的那点小担忧,抬头脆声地说道。 “早上过来,现在就到了?”雷长江听到这话,脸上却是一愣道。 张青河正帮着雷长江倒酒,闻言便笑着解释道:“雷同知恐怕有所不知!长林村在石城的西边,他们村里有一条盐路直通廉州城,所以过来很方便。” “一日可以往返吗?”雷长江的眼睛当即一亮,然后脱口而出地询问道。 只是此言一出,花知县几个当即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家都不是蠢人,隐隐猜到了雷长江的意图,恐怕是生起某个心思了。 不过他们亦是明白,如今的雷长江处境如此的艰难,若是再不懂得变通。寻求外力帮助的话,他的仕途极可能至此为止了。 雷长江自知失言,但说出的话如同泼出的水,张青河似乎没听出别样含义般,认真地回答道:“若是卯时出城,酉时肯定能够回来!” 自从攀上林晧然的关系后,他每次前往雷州城的时候,都会走那条盐路。倒不是那里比较近,而是借机到长林村,从而加深彼此间的交情。 “却是不知林府台何时回乡,本官倒是遇到了一些难事,想要当面向他讨教一二呢!”雷长江收起了那份急切,显得很是自然从容地询问道。 张青河的嘴角泛苦,这话却不好回答,倒是吃着鸡腿的虎妞一本正经地道:“我哥得春节才能回家的,他沐沐的时间根本不够。” 这却是林晧然最大的不幸,明明离家并不远,比大明朝所有官员都要幸福。只是跟着家里如此近,亦是只能望洋兴叹。 雷长江听到这话,知道确实是如此,目光却是一阵黯然。 虽然他不是正印官,但亦不好轻易离开廉州府。特别是在这个最艰难的时期,稍微落得口实,便可能被人弹劾而丢官。 他始终有一种感觉,贾应春不可能会轻易放过他,这廉州府同知不过是过渡的职位。一旦广东这边的御史或官员弹劾他,京城的降职调令必然会下达。 张青河看出了雷长江的苦恼,却是灵机一动,微笑地对着虎妞道:“虎妞,你的生辰是不是下月初?” “对呀!”虎妞扬起脸蛋,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我帮你操办一场生辰宴如何?”张青河当即提议道。 虎妞的眉头却是蹙起,认真地摇头道:“我不能答应你哦!我得问过我哥才行,这个事我觉得应该要听他的!” 张青河自然清楚这个事情必然要林晧然同意,哪怕真是要办的话,恐怕亦没有他什么事。毕竟凭着林晧然现在的地位和财力,一场生辰宴哪用得着他来帮忙操办呢? 只是他目的其实已经达到,微笑地望向了雷长江。雷长江显得不动声色地夹菜,但嘴角挂着一丝笑容,知道这个难题能够破解。 花知县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知道这个事情的意义非比寻常,心里亦是在做着权衡。 很显然,雷长江有投靠林晧然的意思。若是雷长江真攀上这一条线,那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虽然事情是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极可能是他们接下来仕途面临的一个重要选项。 用过寿宴后,雷同知等人被邀请到花厅用茶。 虎妞虽然作为最大的贵宾,但毕竟是一个小女孩,她则被王夫人和王老太太领到了后宅。 在那个暖阁中,十几个妇人聚在那里谈天说地,好不热闹。随着王夫人领着虎妞进来,倒是消停了一些,不少人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知府大人的妹妹。 “虎妞,你不用理她们!这些糕点,都是请最好的师傅做的,你来尝一尝!”王夫人其实是个苗女,举止没有过于讲究,盘着腿坐在椅子招呼着虎妞一起吃糕点。 虎妞拿起糕点,亦是边吃着,边打量着周围的妇人。 有一个妇人将话题绕到了藩金凤赠送那颗黑珍珠一事上,当即就如同点燃了火药桶般,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批判。 “你说那颗鸽子蛋大的黑珍珠怎么来的?” “还能怎么来的?外面找了汉子呗,真是臭不要脸的!” “你们看看她那个屁股,是不是比以前又大了,这些时日肯定没少被人骑!” …… 这些妇人可没有什么大家闺秀形象,简直就跟街边的泼妇无异,说话亦是显得极为尖酸刻薄,而且还带着荤腥话。 “那会是谁这么大手笔,竟然给她那么大的黑珍珠?”有个妇人疑惑地道。 “这还用问的?在这这个廉州城,有这种气魄和能力就那么几个人而已!”令人想不到的是,王夫人仿佛洞察世事般地答道。 “你们说是不是咱知府萧日辉?”看着王夫人这么积极,这十几个妇人亦是来劲了,便是向她求证道。 “萧日辉的娘子长得跟天仙似的,会看上她?”王夫人满脸的不屑道。 “海北盐课司的提举大人呢?”有一个妇人又是推测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提举大人在廉州城是出了名的惧内,他有这个胆吗?”王夫人仿佛百事通,当即就直接否认道。 “咱们廉州城的首富吕半城?”有一个妇人继续猜测。 “他的妻妾已经十几个了,年龄都是越来越小的,还能看上那个藩金凤老女人?”王夫人的脸上显得更是不屑道。 这不是,那也不是,会是谁呢? 这些妇人顿时是面面相觑,似乎头上笼罩着一团迷雾,却如同地拨不开来。只是她们都将廉州城的嫌疑对象都说了,但却无一个符合。 一直不吭声的瘦小妇人,突然小声地说道:“其实……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你知道?”大家顿时一阵意外,纷纷朝着她望去。 这个瘦小的妇人的性格有些内向,迎着大家的目光小声地说道:“藩金凤现在住在青石巷最里面的宅子里,我前天见到江员外的轿子进了那座宅子,所以他们……应该!” “哪个江员外?”有个妇人当即疑惑地问道。 “你问得真有意思!还能有哪个江员外?江氏盐号的江振华,对不对?”王夫人将瓜皮一丢,扭头望向那胆小的妇人求证道。 “对!”胆小的妇人轻轻地点头应道。 江振华不是廉州人,但胜是廉州人,他的财富和能量甚至要高于廉州首富吕半城,更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若真看上了藩金凤,别说一颗黑珍珠,十颗黑珍珠都不在话下。 亦是如此,听到是这个人,大家便是信了大半,符合了她们先前的推测。 啊? 虎妞原本不喜欢听她们聊这些东西的,但得知是江员外后,她的嘴巴微微张开,那张粉嫩的脸蛋写满着惊讶之色。 就在当天傍晚,她便带着阿丽等人悄悄地跟着藩金凤的轿子,潜伏在那个宅子的门前。 虽然算是道听途说,但她亦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打算看看江员外是不是金屋藏娇了。若发现江员外真的金屋藏娇,那她就回去告诉花姐姐。 只是事情的走向,却超出了她的意料。 第521章 守株待兔 青石巷在廉州城并不出名,算是一处殷实家庭居住的区域,由于处于鲜有百姓通往的城西门,故而那里显得比较冷清。 虎妞在昨天傍晚认好地方后,第二天便又来这里守株待兔。她外表穿着普通的棉衣,但里面穿着皮袄,看起来有些臃肿,但胜在很暖和。 她带着阿丽发现这巷子根本无处躲藏,便干脆大大方方地在隔壁人家的门前坐着。这户人家大门紧闭,似乎没有人居住,倒是省了麻烦。 吱…… 小金猴却是闲不住主,几下功夫便跳上了屋顶,然后便不知所踪。 虎妞的眉头微蹙,还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看着巷口还是没有来人,便抬头对着站着的阿丽道:“阿丽,这事是不是江员外不对呢?” “什么事?”阿丽双手抱着刀,眼睛冷漠地打量着这里,这里有种让她似曾相识,突然听到虎妞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却是困惑不已地扭头望向她。 虎妞的眉头皱得更深,仰着肉墩墩的脸蛋振振有词地说道:“就是江员外养女人呀!他都没有经过花姐姐同意,就在外面养女人,这是不是很不对呢?” “你们……咱大明的有钱人,不是都可以纳很多的妾室吗?”阿丽望着她疑惑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困惑地询问道。 “对呀!”虎妞理所当然地点头,但然后一本正经地仰头道:“但要纳妾室的话,那就要正妻同意才行的,江员外都没问过花姐姐就养女人了,这是很不对的!” 阿丽微微点头,突然发现这个国度的律法很人性,原来是要正妻同意才能纳妾室。 “昨天你也看到了!那个藩金凤长得一点都不好看,比花姐姐都不知差多少倍,那个江员外怎么会看上她呢?”虎妞又是继续不满地说道。 阿丽却是微微一笑,对于虎妞这个观点却不敢苟同。要是纳亲室亦跟江夫人相比,那江员外真可以打消这个念头了,且不说这个国度有没有江夫人那种气质的女人,有亦不可能甘愿做妾。 虎妞的手托着下巴,又是苦恼地继续吐着苦水道:“我现在只希望她们说的不对!要是花姐姐知道江员外在外面养女人,她肯定会很不高兴呢!” “你可以不告诉她的!”阿丽犹豫了一下,提出建议道。 虎妞的眼睛一瞪,极是认真地仰着脸蛋说道:“这怎么可以!花姐姐对我这么好,我知道这种事了,肯定要告诉她的呀!” 阿丽迎着虎妞充满天真的目光,知道虎妞是一个直肠子的人,跟着她那个狡诈又聪明的哥哥完全不同,便认可地点头道:“嗯,要是江员外真养着藩金凤,咱就回去告诉她!” “对!咱们就在这里等着江员外出现,看事情是不是真的!”虎妞认真地点头,算是将这件棘手的事情理顺过来。 “好!”阿丽应了一声,便跟着虎妞在石阶并排而坐。 这条巷子形成了死胡同,藩金凤的宅子在最里面一间,而她们坐在倒数第二间宅子的石阶前。只是这条巷道,一直都没有动静。 阿丽突然看到青砖巷道的砖缝中,竟然藏着一枚铜钱。她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小棍子,往着砖缝轻轻一挑,那枚铜钱便从砖缝中滚了出来。 一文钱,自然不算什么,但亦能让她有点小得意。 虎妞的好奇心很重,早已经凑了过来,眼睛藏着小兴奋地盯着那枚铜钱。只是从地上捡起那枚沾着泥土的铜钱后,她却是微蹙着眉头。 阿丽并不认识字,便是疑惑地询问道:“虎妞,怎么了?” “延宁通宝?这好像不是咱们大明的钱哦!”虎妞查着带字的一面,一本认真地说道。 “不是大明的钱?”阿丽却是一愣。这枚铜钱虽然沾着泥土,但还算是崭新,若说这是前朝的铜钱,她其实有些不相信的。 虎妞认真地点头,脆声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安南国那边的钱,好像是后黎朝发的货币!” “后黎朝?”阿丽虽然知道廉州府的西南角接着安南国,但却没有听过什么后黎朝。 虎妞认真地望着她道:“安南以前是我们大明的国土,但有个黎利的大坏蛋想自己当皇帝,所以他就带着人造反了。我们大明的皇帝觉得管理安南是笔赔本的买卖,所以就撤离了安南,而他杀了安南国王,让我们大明承认他是新的安南国王,所以便有了后黎朝!” “哦,这钱是从安南那边流传过来的!”阿丽有些恍然大悟地点头道。 虎妞却是蹙着眉头,接着脆声说道:“现在安南其实乱了,我们大明将安南国降为交趾布政布司,不再承认安南国的存在。后黎的旧臣莫登庸杀了安南国王,建立了莫朝,占据着安南国的北边,正跟着后黎朝的残余势力对峙。”说到这里,她扬着那枚铜钱道:“莫朝跟我们廉州府才接壤,所以这后黎朝的钱,应该很难到我们这里才对!” 阿丽却是不以为然,她都能从日本不远万里来到大明,这小小的一枚铜钱从安南到这里,似乎亦不算什么难以想象的事,而她的关注点并不在铜钱上,微笑地询问道:“虎妞,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哥跟我说的呀!”虎妞有些小得意地扬起下巴,轻睥地瞧她一眼得意地说道:“我哥还跟我说很多地方,也跟我说日本了!” “他怎么说的?”阿丽顿时来了兴趣,当即追问道。 北风呼呼地吹着,那枚铜钱已经风干,弥漫在上面的泥土气息已经被吹散。只是由这枚铜钱所起的故事,仍然在持续着。 在林晧然的有意灌输下,虎妞亦然如同一个历史小百科般,知道着安南、占城、暹罗、吕宋等南洋国家的情况。 天空阴沉,无法判断上午或下午。 小兔和饭缸走了过来,小兔的手里提着两个竹编的火笼。这火笼如同灯壶形状,里面放着一个小陶缸,几块黑色的木炭正在燃烧着。 虎妞将火笼捂在怀里,双手放在口子处,便能感受到丝丝的暖意。虽然这暖意很微弱,但在这冷意十足的户外,倒令人分外的舒服。 其实她并不是很怕冷,但却很喜欢这种火笼。以前放牛的时候,就特别希望能拥有一个火笼,那样就可以烤一烤冻得发紫的小手。 除了火笼外,饭缸还带来了一个大食篮,上面放着很多的食物。 虎妞是一个认真做事的人,并不打算离开这里去吃午餐,故而午餐亦在这里解决。 她选了一个编织成公鸡状的粽子,这种东西看起来漂亮又好吃,很合她的胃口。阿丽却是品尝着那些糕点,喜欢这种精致的食物。 饭缸正要提着食盒离开,却见五个渔民装扮的壮实汉子走进巷子中来。他的脑子并不灵光,但对危险更要敏感一些,便是顿住了足。 虎妞抱着那个暖和的火笼,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这五个渔民。待他们快要来到她们跟前时,她当即便是意识到,这户人家的主人回来了。 不过她的眉头微蹙,或许是跟沈妍接触比较多,所以她亦是喜欢分析了。这宅子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宅子亦算是殷实之家,不该是一个渔夫能拥有才对。 这五名渔民脚步沉稳,正是朝着这个门口而来。 为首的渔民身形不大,但显得很是健硕,嘴里正咀嚼着槟榔,眼睛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冲着他们冷漠地开口道:“你们找谁呢?” 这话一出,倒是将阿丽等人问住了。她们总不能说,在这里等着隔壁的江员外,看他是不是真养着那个藩金凤! 虎妞的视线一直落在这五个渔夫身上,却见她突然指着最后面躲躲闪闪的汉子身上,大声地喝斥道:“大坏蛋,你哪里跑!” 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到这五个渔民的脸色大变。 陈九? 阿丽顺着虎妞所指的方向,亦是认出了那个人,正是上次跟着虎妞追的大坏蛋。她们从雷州城一路追上了东海岛,只是在攻破黄旗帮后,这个大坏蛋却不知所踪。 但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再度遇上这个丧心病狂之人,自然是要将他绳之以法了。 “糟了,这里肯定有埋伏!”陈九亦不再低着头,惊骇地大声道。 正在咀嚼着槟榔的大汉睥了周围一眼,一种危机感涌上心头,便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刀道:“动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噗! 阿丽的刀自然更快,在一个渔民抽刀的时候,她的利刃如同电光般朝着那人的脖子抹去,鲜血当即就溅了起来。 啪! 虎妞亦是出手果决,将手上的火笼扔出,那陶缸中的炭正好落在一个渔夫的脸上,让着他抽刀的动作一滞,痛快地惨叫。 吱…… 小金猴如同从天而降,在一个正在抽刀的渔民脸上,狠狠地抓出一道血印子。 啊…… 饭缸捡起旁边的一根梁柱,抱住一头便向着那几个渔夫捅了过去。 “这里果然有埋伏,快掩护老大离开这里!” 这几个渔夫原本还有所怀疑,毕竟这里还有着两个小女孩,只是面对如同潮水般的攻击,让到他们相信了陈九的判断。 “杀啊!” 正是他们才到巷子口,便又遇到了一帮喊杀震天的人。 林晧然担心虎妞的安危,固而亦安排着人员保护她的安全。这些人员就呆在巷口不远的茶摊处,在听到动静后,便是急忙赶了过来。 不过,陈九这里的人数虽少,但战斗力却一点都不弱,挥起大刀就扑了上来。亦好在有着几个厉害的官差,加上后面的阿丽和饭缸,却是当即围住了他们。 “抓住他,他是超级大坏蛋!” 虎妞手里拿着一根铁棍子,急匆匆地跑出来,指着陈九大声地说道。 陈九的压力顿时倍增,很多人选择攻击于他,心里当真是叫苦连天。他亦没有想到会如此的倒霉,竟然在廉州城还能碰到这个小丫头,这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只是他顾不得埋怨,因为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支官差队伍正向着这里而来。他知道再不逃的话,接着就只能到断头台了。 “老大,你快走!” 一个渔夫很是凶悍,竟然弄来了一匹马。 为首的汉子眼睛一亮,正要飞身上马离开,结果却发现被人抢先了。 陈九已经跳到了马上,大力一扬鞭,便是冲出重围而去。 吱…… 小金猴从树上跳下,原本想要偷袭于陈九,结果摔得灰头土脸,气得它是呲牙咧嘴。 混蛋! 为首的汉子看着远去的陈九,当真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人大卸八块。 正在巡察治安的官差已经赶到,不由分地将这些人团团围住。一个渔夫还想要反抗,结果是寡不敌众,当场被捅成了筛子。 虎妞看着陈九已经不知所踪,十分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别说她只有两条短腿,哪怕四条腿,亦无法追上那匹快马。 廉州城并不大,这里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但让人无奈的是,这本是一件抓朝廷重犯的正义举动,结果却成了林雷公的妹妹遇刺。 廉州知府萧日辉、同知雷长江、花知县和张青河等人都纷纷带着人前来,生怕虎妞真出了什么意外,特别是张青河犹为担心。 当发现虎妞没有什么事时,大家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总算不用承担林雷公的怒火。而后,有人却认出了被抓住了两名罪犯,其中一人竟然是蓝旗帮的蓝蝎。 在整个粤西地区,实力最强的海盗团伙是三色帮,由黄旗帮、蓝旗帮和红旗帮组成。其中这蓝旗帮占据硇洲岛,是最难拔掉的毒牙。 只是谁能想到,在今天竟然落网了,当真是让人感到意外。 “啊?我们抓了蓝蝎?” 虎妞的蛾眉微张,眼睛亦是一亮,心里大为高兴。她知道哥哥早就想收复硇洲岛,若是他知道蓝蝎被她抓了,肯定会很高兴。 第522章 倭寇 十一月的雷州城,天气已经很冷。 只是今年的雷州城跟以往不同,这座城如同冬日绽放的花朵,百姓则是辛勤的蜜蜂。经过将近一个多月的努力,一条从雷州城镇洋门到雷州湾海岸的宽阔道路,已经初步扩建而成。 几十个壮汉经过一番劳作,都聚到一个用芦苇搭建的蓬子前,正排着队领着午饭。 午饭飘着诱人的香味,显得很是丰盛,除了雪白的大米饭,还有着猪肉和海鲜等菜肴。 不论是普通的百姓,还是雷州卫的屯兵,对于这种丰盛的伙食都极为满足。跟着先前不着荤腥的粗米饭的徭役相比,这种待遇简直就是差若云泥。 “段总旗,给!” 一个皮肤黝黑的军丁盛好饭菜,讨好地递给一名总旗道。在这里服役的,除了周边的百姓,还有就是雷州卫的军户们。 段大陆并没有客气,接过那个大饭碗盘坐在地上,夹起一块肥美的五花肉便塞进嘴里,扒着饭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人虽然不是魁梧的身形,但比一般人显得高大且结实,而他的眉目间透露着一股犀利,一看便知道是真正的狠厉角色。 “段总旗,咱这知府还真是厚道人,天天都给我们大鱼大肉的!”一个小旗端着大饭碗过来,边吃边得意地说道。 先前给段大陆送饭的军丁附和道:“对呀!这种日子比咱们以前收庄稼要强,比守在西城门亦要强,不过这路快要修好了呢!” “你还想一辈子修路不成?”小旗轻蔑地睥了军士一眼。 “这有什么不好?”军丁扒着饭,不解地望着他反问道。 “没出息!”小旗鄙夷地说了一句,然后扭头望向段大陆道:“段总旗,方才府台大人找你做什么?是不是咱再也不用受陈百户的鸟气,你要高升了?” 段大陆抬头望向站在远处的林晧然,却是悠悠地摇头道:“你别瞎说!这没有的事,我的军功根本不够,怎么可能升迁!” 在大明朝,军户想要晋升,那就要砍人头,不然很难爬上去。特别大明建国近两百年,这世袭的指挥使都一大箩筐,没有赫赫战功便很难再上去了。 “段总旗,你的军功怎么不够了?”那名军丁却是抗议,打抱不平地说道:“咱们雷州卫就你砍的人头最多,我看直接晋升千户都是绰绰有余!” “方才林府台告诉我!他让人到广东都司查了,我今年的军功已经给人冒领,所以我升任百户还不够资格!”段大陆苦涩地说道。 “他奶奶的,是不是陈百户那孙子贪了你的军功?”那名军丁怒道。 小旗是一个机灵人,摇着头说道:“这事恐怕不止他一个!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咱们普通军户的军功,都是上头或他们的亲信子侄领了去!” 段大陆轻叹一声,心情显得很是郁闷。谁让他没有靠山,又没能投个好胎,哪怕受到了委屈,亦得默默地忍受着。 对于如今大明的军队,他亦是知道问题所在。普通军丁拿着命拼来的是委屈,而那些关系户却惜命如金,亦难怪十几个倭人能够杀到南京城下。 现在雷州卫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公平两字。若是无法保障杀首立功,或者拿人头换到足额的赏金,谁还会放着自家的老小不顾,傻傻地去拼命了? 有人失意,便有人得意。 在蓬子的不远处,原海康县主薄韦忠国身穿着正七品的官袍,已经成为了海康县的县丞兼代理知县。年过五旬的年纪代管一县,让他亦是极为满足。 他前面正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身形如同松柏般挺直,以致他的身形微微地躬着。他心里有的是一种舒适,感觉正被一棵参天大树庇护着。 之所以能够从主薄一举成为代理知县,他知道一切都拜这位府台大人所赐。而且他更明白,想要摘掉“代理”两字,更要依赖这位府台大人的恩典。 在知道府台大人对这条道路的重视,他亦是天天地盯着,只希望不被这位大人挑出半点毛病来。 林晧然看着这条可以并行三辆马车的大道,宽度倒让他满意,只是看着如同波浪起伏的道路,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不过他亦是明白,这时代可没有机械作业,或是开凿隧道,或是将山丘移成平地。现在只能是顺着地势而建,如今这条道路绝对是达到优秀的标准。 咦? 林晧然这只是过来看看道路的修建情况,看着这里进展良好,便打算返回雷州城。只是正要离开之时,发现路的远方出现几个狼狈的身影。 特别在看到他们之后,还加速着向这里跑来,隐隐预示着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却见一个年轻人跑到路前,被官差拦住后,却见他当即朝着韦国忠跪地磕头道:“大人!请快去救救我们的乡亲,倭寇来了,倭寇来了!” 韦国忠知道他根本无法作主,尴尬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却听到林晧然询问道:“你是哪个村的,倭寇大概有多少人?” “这位是府尊大人!”韦国忠看着年轻人有些困惑地望着林晧然,便拉着脸介绍林晧然道。 “草民拜见府尊大人!小的是北河村人氏,倭寇从河口那边摸过来!我当时在北边种地,听到倭寇来了,我就先跑,但恐怕很多乡亲要落到那些倭寇手里了!” “你们怎么就没派个骑马的来报信呢?”韦知县当即埋怨道。 “我逃跑的时候,听到南边有鸟铳的声响,不知是不是那些倭寇早安排人手伏击我们的人!”年轻人又是推测道。 他心里亦是暗暗侥幸,按着以前的逃跑路线,肯定是从西村口的路前去南城门。只是想到这西城门的路几乎建好,所以才往着这边逃来。 林晧然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看着他筋疲力尽的模样,知道他确实是拼着命在逃。只是那些体质比他弱的人,恐怕还落在半路上。 “府台大人,他们会不会就是徐闻县那伙倭寇?”韦知县忧心忡忡地说道。 就在数日前,一伙倭寇流窜到粤西海域,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令人发紫的是,以前的倭寇都只是只抢些财物和伤一些人,但这次却是屠村。 一想到这伙倭寇的恶劣行径,徐闻县那边的一个村庄二百多口人死于非命、无一幸免,他的热血亦是忍不住涌了上来。 林晧然当即下令道:“韦知县,你回去通知赵指挥大人,让他马上派人来支援!若是事态严重,马上组织富户的护院上城墙协防,雷州城不容有失!” “下官遵命!”韦知县正色地说道。 林晧然当即便跨身上马,对着已经站立着的军丁和乡勇们大声道:“尔等听令!我们现在去接应逃过来的乡亲!” “好!” 众军丁和乡勇当即响应,特别是这帮乡勇都是附近村庄过来服徭役的,自然显得更是积极,甚至对于林晧然的举动很感动。 以前的官员哪会理百姓的死活,在大批倭寇上岸时,都是选择龟缩于雷州城中。若是小股的倭寇会选择出动,但却失去了良机,人家早就逃之夭夭;若是大股的倭寇,则任由着倭寇屠杀百姓。 林晧然拍马在前,而铁捕头等人亦是骑马跟随,后面则是步行的军丁和乡勇,一行百余人浩浩荡荡地向着东边而去。 虽然已经心急如焚,但他还能沉得住气,让马速不急不慢地向着前面而去,让着后面的人能够跟上。哪怕他刚好带了鸟铳,但只凭着铁捕头几个人,遇到小股扫荡的倭寇只会是送命。 他现在将马速放低,既要等着身后的军丁和乡勇,亦要等雷州城的救兵。 在路上,遇到逃亡的村民渐渐地多了起来。大约盏茶功夫,便看到了一帮二十多人的村民,而其中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 “府台大人来了,来救我们了!” 随着这一喊,人群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看着林晧然及身后的人,让到逃亡的村民心里大定,有的人站在那里喘着粗气。 林晧然拍马过去,目光先是落在越发水灵的阿蛮身上,然后对着刘老汉询问道:“刘老汉,你们小泉村又遇到倭寇了?” 刘老汉亦喘着粗气,老实地说道:“我们看到河北村那边冒起浓烟,又看到有人逃到我们村,听说是倭寇来了,所以我就跟乡亲商量逃来雷州城!” “那你们有没有看到倭寇呢?”林晧然当即追问道。 阿蛮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他,很肯定地回答道:“有!我在山头看到倭寇了,他们朝我们村过来的,大概有二十多人,还有一个骑马的!” 林晧然意外地打量了这个渔家少女一眼,当真不知道是夸她的勇敢,还是指责她不怕死。这遇到倭寇,还不赶紧逃跑,竟然还有功夫看人家有没有逃,肯定有多少人。 不过听到这个人数,他却高兴不起来。这恐怕是小股的倭寇,机动性恐怕更强,这落在后面的河北村村民很容易被他们追上。 哪怕是小泉村的村民,若不是他们前来接应,没准亦无法逃到镇洋门。 “走!” 林晧然知道后面有逃兵,但没有临阵逃脱的意思,决定继续接应这些逃亡的乡亲,不能让他们真=被倭寇的小股部队给扫荡了。 话说,这股倭寇从南渡河口悄然登陆,然后向着北面的河北村扑去。轻车熟路地通过那块收割过的庄稼,显然是已经踩过点了。 河北村有着一棵参天的大槐树,那颗大槐树如同一尊佛像,正俯视着村中破破烂烂的土屋。只有村西头的陈家老宅高墙大院,门庭幽深,呈现着富贵的气息。 在听到倭寇朝这里而来,陈家老宅如同热坑上的蚂蚁,便是急忙携带着家眷和金银珠宝逃亡。 若是在以往,他们恐怕没有这般利落。但现在他们家里的银库搬空大半,都换成了联合作坊的股份,却没有为剩下这点家财拼命的意思。 倭寇的目标很是明确,直朝着陈家老宅而来,然后将这座宅子团团围住。 “你们听着,快将门打开,我们只是来借点东西!”来人显得很是文明,并没有说来抢东西,只说是来借东西。 只是里面没有人回应,而大门被死死地抵着,那人又是大声地威胁道:“如果你们乖乖将门打开,我们只拿东西,不杀人,不然……” “八嘎!” 一个月代头的倭人将喊话的人一踹,然后挥动武士刀,身后的贼人便开始撞击陈家的大门。这大门虽然结实,但很快被撞开了。 这伙倭寇闯了进去,看到值钱的东西就拿,看到不值钱的东西就砸。只是当他们看着空空如也的银库,当即狠狠地跺了跺脚,而后领着人顺着那辆车辙追了上去。 “陈家有银十万两,怎么可能这点家当!” 他们早就盯上陈家这个大肥羊,只是结果差得实在太远。由于没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在那名倭人山田一郎的催促下,他们便是追了上去。 在到小泉村的时候,他们看着这十几个破破烂烂的屋子,不甘心地搜索一通,却仍然没有收获,这让那位领头的山田一郎更郁闷。 追到那条新修的大道后,看到很多的车辙子印,山田一郎心想这个向导说的是真的。那个陈家肯定有着十几万两白银,只是被马车给带走罢了。 追,一定要将那十几万两抢到手 他们选择朝着雷州城的方向追去,毕竟陈家人不可能傻傻地往海边跑。 只是他们追呀,追呀,路面上的车辙虽是不少,但却没有看到马车的影子。虽然陆续追上好几个村民,但身上根本就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甚至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 又追了一盏茶的功夫,前面突然出现了黑乎乎的人影。终于是要追上,只是山田一郎还来不及高兴,脸上的笑容便是僵住了,那些人却是向着他们而来。 二拨抱着不同目的的人,便是这样相遇了。 第523章 恐惧 与此同时,林晧然显得紧张。 虽然从阿蛮那里得知倭寇追了过来,且人数亦估算得很准确,但真正面对这些倭寇的时候,心里亦难免打起退堂鼓。 先前他不觉得倭寇有什么了不起,他这边有近百号人,很快雷州卫又会驰骋而来。只是看到倭寇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冲动了,甚至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 这杀敌固然给他带来满足感,亦能更赢得民心,不过这都是理想的结果。万一他们这帮人被这些倭寇打败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要知道,他现在拥有着巨大的财富,又是大明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有着极美好的日子等着他,根本犯不着冒这种险。 一念至此,他很想像电视上那种窝囊的将领般,当即调转马头带着几名亲信逃亡,让这上百名手下去跟倭寇拼命,哪怕帮他拖点时间亦好。 只是前世的经验告诉他,他不能够这样做。哪怕带着人过来是做错了,那他更不能被恐惧乱了方寸,从而一错再错。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有了退路。现在他一旦选择逃跑,这会成为他仕途上的污点,甚至会直接影响他的仕途。 何况,如今的情况是他们这边占据着优势,毕竟他这里有着上百号人,且有一部分是雷州卫。 “众将听令,原地布防!” 林晧然并不是一个懦弱的人,最终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勒住缰绳下达命令道。 虽然占据着人数的巨大优势,但他却没有盲目地选择剿灭这二十多号倭寇。他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希望对方看到他们这边人多,从而是知难而退。 现在歼灭这些倭寇不是他的追求,他的追求只是保住颜面,不能将命赔在这里。 “府尊大人,我们为什么要停下来,咱们应该直接过去将这些倭寇灭杀了!”这里不乏有血性的汉子,当即就提出异议道。 “你懂不懂什么是军令?若是再敢废话,老子就先宰了你!”总旗段大陆当即就站出来怒斥,算是给林晧然解了围。 这话其实很是高明,明明就是消极的守势,质疑的人恐怕亦不止一二个,但用“军令”却能将异议的声音压了下去,同时亦没有损伤己方士气。 这里毕竟有一部分是雷州卫,他们有序地进行布防,让手持刀盾的人站在最前面,手持长枪则居中,后面则是弓箭手,结成了一个防守的军阵。 令人想不到的是,山田一郎那边却没有停下,而是选择继续向这里而来。很显然,在战意上,倭寇那边显得更要强。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 山田一郎带着人缓步走来,只是在一百步远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 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因为普通的弓箭最远攻击距离只有百步,且百步亦已是强弩之末,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 他仔细地打量着这边,目光仅从林晧然身上瞟过,然后便落在身穿公服的赵捕快身上。却不知道是林晧然过于年轻,还是衣服远没有赵捕头的气派,竟然误以为铁捕头才是首领。 亦是如此,便让他产生了第二个错误判断。由于判断赵捕头这种无品的官员是首领,而雷州卫跟着服徭役的百姓混到一起,自然认为这一大帮都是乡勇。 既然这帮只是乡勇,那就不会有什么火器,哪怕手持弓箭恐怕亦不能射,就更不要说让他们有点忌惮的火器了。 这个是真倭! 在山田一郎打量这边的同时,林晧然亦打量着这些倭寇,对山田一郎的身份做了判断。 却见山田一郎留着一个滑稽的月代头,身披着日式的腹甲,手持着野太刀,个子并不高,身上无一散发着倭人的气息。 很显然,这伙极可能就是刚流窜到粤西海域的倭寇,他们的手上都沾满了粤西人民的鲜血。一念至此,他握着鸟铳的手却是更紧了,默默地打量着双方的距离。 “……¥八嗄!” 山田一郎指着这边,却是说了一通日语。 铁捕头先是故作不懂的询问左右,然后高声对着山田一郎嘲讽地道:“这个倭人在怪叫啥呢?你说话比乌鸦叫得还要难听,能说点人话吗?” 山田一郎亦是反应过来,双方存在着语言阻碍,看出铁捕头嘴里肯定没有什么好话,便是愤怒地朝着他叫嚷几句。 却见一个打扮古怪的倭寇站了出来,只是不知是大明人还是朝鲜人,充当着翻译说道:“你们交出财物,饶你们不死!” 好猖狂! 林晧然心里暗暗地想着,竟然是将他们这帮人视于无物,便又给铁捕头递了一个眼色。 铁捕头当即领悟意思,在倭寇面前断然不能弱了气势,便故意哈哈大笑道:“就你们这几个泥腿子,今天谁饶谁,还不一定呢!” 那个翻译对着山田一郎低咕一通,却见山田一郎勃然大怒,突然就举起了那把亮晃晃的倭刀。 “杀!” 山田一郎心知勇气的重要性,只要表现得足够凶悍,这些大明人往往就会一哄而散。特别是对方持铳的时候,更是要勇往直前,吓得对方弃铳而逃,那他在后面就能如同切瓜般杀人。 尽管已经注意到对方有个年轻书生手持着鸟铳,但他却是悍然不惧。却不说对方懂不懂得射击,有没有勇气朝他射来,这东西的误差其实很大。 怎么这样! 确实如此,在看到山田一郎悍不畏死地冲过来,很多人不由得退了一步,整个战阵当即微微变形。 他们已经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甚至已经在脑海里规划好逃跑路线。哪怕先前说要出战的热血青年,面对着这帮悍不畏死的倭寇,心里亦是生起了怯意。 八十步、六十步、四十步…… 山田一郎看到了这帮乡勇的畏惧,眼睛当即流露出喜色,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心里已经开始期待,渴望如同上次在徐闻县那般,如同狼入羊群,恣意地收割这些大明人的生命。 砰! 却是这时,突然响起一声枪响。 第524章 战功薄 从双方对峙开始,林晧然便一直寻找着时机。 这群倭寇并非全部是倭人,只有三四个是真倭而已,其中又以这位山田一郎为首。若是能够解决山田一郎,等于将毒蛇的牙拔掉。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林晧然表现出良好的心理素质,沉着而冷静,待到山田一郎出现在必中的射程内,便徐徐地扣下了板机。火绳引燃药池,发生极短暂的激烈燃烧,突然“砰”地一声,硝烟弥漫。 山田一郎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脑海正闪现着狼入羊群的美好画面,但画面却突然间被撕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染满鲜血的画面,以及一股钻心的痛楚。 啊…… 他伸手捂着左眼,一阵钻心的痛楚传来。先不说他会不会因此死掉,他知道眼珠子爆了,这只眼睛是彻底废了。 尽管没看到是谁射击的,但从子弹飞来的方向,他知道必定是那个羸弱的书生无疑。在这一刻,他心里大恨,恨自己为何会掉以轻心,竟然被一个羸弱的书生夺去了一只眼睛。 “杀!杀!” 山田一郎却没有退缩,反而将怒火转为了斗志,大声地呼喊着。现如今,他的矛头直接指向林晧然,只想将这个年轻书生斩成两半。 打中了! 铁捕头等人亦是震惊,这打中别人或许只是侥幸,但打掉山田的眼珠子,这绝对是实力的象征。亦是这一枪,让到很多人的胆怯尽去,顿时士气大增。 堂堂的知府都如此英勇,他们又怎么能退缩呢? 此时此刻,大家像是麻绳般凝结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真正的力量,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放箭!” 林晧然面对着扑来的这帮倭寇,沉声地下达命令道。与此同时,他将火铳交由旁边人填充,抽出时间观察着战局的情况。 嗖嗖嗖…… 弓箭手早已经做好准备,十余支利箭向着倭寇飞去,当即又倒下了数人。却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平时疏于训练,箭矢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杀伤力,一个中箭的倭人还能继续奔跑而来。 双方短兵相交,发出金属的撞击声。 总旗段大陆领着他的部下站在最前面,并没有贪功冒进,而是选择抵挡着这些倭人的这一波进攻。 他的军事素养很好,手底下的旗丁亦是不弱,竟然没有落下风。特别站在后面几个手持长枪的军丁配合得很好,在好几名倭寇的身上捅出了血窟窿。 啊…… 山田一郎当真是凶悍,双手持着野太刀在前面拼杀,血水从左眼流到脸颊上。却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愤怒,刀锋重重地砍来,如同一头疯狼般。 哐!哐! 两名手持盾牌的军士阻拦着他的进攻,利用着敏捷的移动阻挡着他。亦是得益于他视线下降,加之盾牌的优势,让山田一郎根本没能形成有效的杀伤。 这边的勉强抵抗,让到进攻的倭寇意识到不妙,一些伪倭心生退意。 不好! 林晧然接过随从填装好的鸟铳,心里却是突生寒意,一支利箭正向着他飞来。 亦是不能小瞧这些倭寇,他们的弓箭手隐藏很深。只是不知,他确定林晧然是这伙人的真正首领,还是单纯觉得林晧然存在着巨大的威胁,故而才对他下手。 哐! 铁柱挥刀而起,将那支飞来的箭格档下来,眼睛亦得是自信而失容。 让人意外的是,这名壮汉由始至终都保持得很是镇定,面对着倭寇竟然没有一丝的畏惧。似乎在他眼里,这并不是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倭寇,而是几名小蟊贼罢了。 呼! 林晧然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朝着前面的铁柱望了一眼,暗暗地轻松了一口气。好在虎妞给自己弄了这么厉害的高手,不然这张俊美的脸蛋极可能要花掉了。 与此同时,他再次端起了鸟铳,枪口又瞄向了山田一郎。 面对着顽强的“乡勇”,或者真正交战的时候,他们便知道判断错了,这些并不是烂泥般的乡勇,心里便知道踢到了铁板上。 人数上处于劣势,远程攻击力严重不足,近战又遇到巨大的阻碍,这坚持多一分便是多一分的损耗。 一个倭人意识踢到了铁板上,便找到了山田一郎,却不知道说着什么,山田一郎大骂了一通。 只是大骂之后,他却是跟着那个倭人一起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那些伪倭看到情况不对,亦是调头就跑。 砰! 却是在这时,一声枪响。 山田一郎的身体突然一滞,又向着前面跑出几步,然后便栽倒在地。 坐在战马上的林晧然手端着一支鸟铳,鸟铳正冒着些许的浓烟。那张带着些许稚气的脸蛋,此时却很是冷漠,眼睛充满着寒意。 一直以来的爱好没有白废,他的功绩薄上再添一人,山田一郎荣登榜单第二。 “兄弟们!杀啊!” 段大陆的眼睛一片雪亮,这倭首山田一郎已死,这些倭寇恐怕很难短时间形成战力,正是乘胜追击的最好时机。 山田一郎被府尊大人射杀,这简直是一记强心针。不论是雷州卫的军丁,还是只有点蛮劲的乡勇,都一起追了上去。 这伙倭寇的人数本不占优,又被消灭大半,却是如同落水狗般被痛打。一个腿部负伤的真倭,在想要逃亡的时候,被赶上的乡勇直接用锄头砸烂了脑袋。 银子?战功? 雷州卫的军丁跑得贼快,或是为了战功,又或是为了赏金,他们都有着无穷的动力。 若是在以往,他们确实会担心军功会不会被吞掉、赏金会不会大缩水,但他们无条件地选择相信跟着一起战斗的府尊大人,起码这赏金不可能会大缩水。 却不是大明军队真的羸弱,而是存在着太多的不公,不愿意为着贪婪的将领卖命而已。 咔嚓…… 铁捕头走到了山田一郎尸体前,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朝着他的背脊捅了一刀。自然不可能要跟林晧然抢功,而是想确认这个倭首死了没有。 第525章 追击 鲜血溅起,山田一郎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 杀啊! 前面的雷州卫和乡勇又追上一名倭寇,当即又是一通乱刀砍杀,鲜血弥漫。似乎砍人会上瘾般,这把刀才刚挥下,当即拔腿继续往前追去。 溃败! 这些倭寇已经没有任何的抵抗之力,顺着大道向着东边拼命逃窜,显得极为狼狈。 段大陆带着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几乎每追一百步,便能砍杀一名倭寇。这条上演追逐的大道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却不怪他们这般疯狂,这斩杀一名倭寇便有四、五两的赏银,无论是贫寒的乡勇,还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军户,都是一种赤裸裸的诱惑。 另外,对这些被大家妖魔化的倭寇进行单方面屠杀,不仅给他们带来物质上的好处,亦能让他们感受到精神上的满足感。 杀! 手持着各类武器的雷州卫和乡勇拼命地追着倭寇,这哪里还是什么任人宰割的羔羊,分明就是一只只饥饿的恶狼。 “我不是倭人,我是被他们俘虏的大明逃兵,请将军饶命!” 一个倭人打扮的倭寇丢下手中的武器,跪地求饶道。 段大陆原本是想一刀结束了他,但却生生地收住挥下的刀,上前将他踹倒在地。让人将这名倭寇绑起来,便又是继续往前追去。 人都是贪婪的,这逃掉一个倭寇便是漏掉几两银子或战功,故而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倭寇。 嗒…… 突然间,一阵风从旁边刮过般,却见铁捕头领着两名捕快亦是加入了追捕中。他们手持着长枪,将前面奔跑的一名倭寇刺伤在地,然后又继续向前追。 “等换了赏钱,老子也买一匹战马!” 一名小旗看着铁捕头等人的潇洒之举,带着酸味地啐声道。虽然心里存在着抱怨,但脚步一点都不慢,上前便将受伤的倭人砍杀,鲜血飞溅。 怎么回事? 段大陆发现铁捕头突然勒住马,便加快几步走到坡上。 由于地势的关系,前面的路是孤形路,剩下的几名倭人刚好逃到下坡底。却见对面的坡上出现了一批人马,而这些人竟然调头而逃。 咦? 林晧然并没有参与追杀,但亦是不急不慢地骑马跟在后面。这时来到了坡处,看着对面坡上出现的人马,心里先是一愣,然后便感到困惑。 那帮人马若是倭寇的同伙,这突然调头逃跑似乎不是这些倭寇的作风。但若是自己人的话,这只剩下这几名倭寇而已,更用不着逃跑才对。 “这姓赵的下面果然没长蛋!”段大陆却是大骂了一句,扭头对着林晧然解释道:“府尊大人,那些是咱雷州卫赵百户的人,他们负责雷州码头的修建工作。” 原来如此! 林晧然远眺着那些人马,隐隐还看到了陈家的马车的踪影。敢情陈家人先逃到雷州码头,这些雷州卫知道倭寇上岸的事,故而选择返回雷州城。 只是看到这几个溃败的倭寇,他们这帮人竟然选择逃跑,当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最后的几名倭寇亦被砍杀,这场战斗以大胜收场。虽然有个别的漏网之鱼,但拿到这个战绩,肯定能够大书特书了。 接下来,便是打扫战场,瓜分战利品和战功了。 “哈哈……这次真是太爽了!!” “我单独斩杀两人,是不是能做小旗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陈百户心有多黑,你觉得还是换得银两实在!” …… 相对于惦记着赏金的乡勇,雷州卫的心思最是活跃,有人想靠着这场仗往上挪一挪。只是大明前期还好,但如今建国近两百年,各个卫所早已经腐化严重。 这首级交上去,可能好几年过去了,升赏还是没有下来。甚至最后你会发现,交上去的军功早已经变成了军官或军官亲故的战绩,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嘉靖二十六年,安南莫朝皇帝莫福海去世,儿子莫宏瀷尚幼。大臣阮敬想拥立他的女婿莫敬典,另一大臣范子仪想拥立其党羽莫正中,二人相互仇杀。 莫正中兵败,带百余人投靠明朝,范子仪收集残卒逃往海东。范子仪假称莫宏瀷已死,来迎莫正中回安南即位,却借机侵略钦州、廉州,扰乱边境。 两广总督欧阳必进传令俞大猷前往讨伐,俞大猷率军迅速前往廉州,范子仪正急攻廉州城,而俞大猷的水军还尚未抵达。 于是,俞大猷派人前往劝降,并声称朝廷已经调大军前来。范子仪不知实情,率军撤走。 不久之后,俞大猷水军就已经到达,俞大猷于冠头岭设伏兵伏击范子仪军。范子仪又侵犯钦州,俞大猷阻截范子仪军的战船,追打范子仪军,生擒范子仪的弟弟范子流,斩首一千二百级。 俞大猷将范子仪军追到东云屯,传令莫宏瀷杀掉范子仪,莫宏瀷于是取范子仪首级来献给俞大猷。然而俞大猷讨平范子仪叛乱后,严嵩却将俞大猷的战功压下来不上报朝廷,只给了俞大猷五十两银子。 由此可见,上至将官高层,下至普通的士兵。单靠奋勇杀敌还不行,亦要上面有人关照,不然战功根本无法转化为升赏。 雷州卫这里情况亦是一样,段大陆的战功早就足够升至百户,但交上去的首级战功却是石沉大海。 直到今天,他才从林晧然那里才知道,那份功劳早就给人黑掉了。 “你们都到我师爷那里登记战功,本府会亲自向广东都司为你们表功!”林晧然拍着战马而回,朗声地对着众人说道。 “啊?” 这些雷州卫听到这话,嘴巴微微张开,眼睛当即是一片雪亮。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仿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相对于武将,文官的权力实在太大,小小的七品御史刘湖便能让总兵俞大猷入狱受审。 林晧然是正五品的雷州知府,又是翰林院出身的官员,一旦遇到外敌更是雷州卫的最高指挥官。他们上面的百户、千户、佥事等人胆子再大,恐怕亦不可能真敢跟府尊大人对着干。 有着林晧然这个保证,他们知道这次的战功不可能被贪掉,肯定会落到实处。很多卡在升迁关口的军丁,又如何不感到振奋呢? 第526章 张同知的不满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两个被绑得结实的倭寇看到林晧然拍马过来,便是大声地求饶道。 林晧然望着道路的远方,仍旧没有看到援兵的踪迹,便扭头望着他们冷冷地道:“饶命?你们在江浙为恶亦就罢了,今又来屠害我雷州百姓,本府如何能饶你!” “大人,冤枉啊!我们只是帮他们翻译,并没有杀人啊!你看看我的手,这哪是拿刀的手啊!”先前充当翻译的倭寇大声地喊冤道。 林晧然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仍旧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自哪里?给本府一一招来!若有半句虚话,本府就让人将他们就地正法!” 两个倭寇吓得不轻,那个翻译急忙说道:“小人不敢虚言!小人本名叫陆勇,他是徽州卫的军户常三。我们二人本想到海上讨口饭吃,带着货物跟着徐惟学的船队去了日本,但带去的茶叶却浸了海水。迫不得已继续留在日本,本来还能得到徐惟学的照应,但后来被大隅领主抓去做苦力。” “徐惟学?徐海的叔叔吗?”林晧然的语气微缓道。 “对!对!徐惟学正是徐海的叔叔,后来我才知道徐惟学在广东被官军击败,坠海身亡。只是他在大隅领主那里借了十万两白银,大隅领主以为他是卷款而逃,所以便将气撒到我们头上!”陆勇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目光还偷偷往上移,但到马脚处便不敢继续往上抬了。 “然后呢?”林晧然不置可否地继续询问道。 “我们在大隅呆了三年,幸好得到老舵主搭救,我们去年底才能跟着他们的船队返回国!”陆勇说到最后,声音明显变小。 “那为何又成为倭寇了?”林晧然轻啐一声,寒声地质问道。 “大人,你看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是有家不能回了!”一直不吭声的常三指着自己的头型,又是补充道:“且我是军户出身,此前已经逃过了两次,再回去就得按军法处置,要直接砍头的!” 林晧然打量着常三,看着他身子板倒是不错,亦不像是奸诈之人。恐怕亦不能全怪他们,要不是被压迫得太厉害,恐怕真没几个愿意下海为寇的。 只是他从来都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又是沉声询问道:“前些天,徐闻县那边灭村之事,是不是你们干的?” “是徐河干的,他就是个疯子!”陆勇和常三齐声道。 “徐河?”林晧然的眉头微蹙。 陆勇当即又是为他解释道:“徐河是徐惟学的族侄,亦是跟着从日本回来。而他知道我们二人是走投无路,所以便找上我们,要拉我们入伙!” “其实不是拉我们入伙,是逼我们入伙!”常三在旁边进行补充,用下巴指着那边山田一郎的尸体道:“当时我是不同意的,但山田一郎拿刀威逼我们,我们才不得已加入他们。” “你们这次多少人上岸,为了什么?”林晧然的语气缓和,眼中的杀机已经尽去。 “陈河带着近六十人上岸,应该是为了陈家的家财,听说陈家的银库有十万两白银!”陆勇蹙着眉头,带着猜测的语气说道。 “这消息从哪里来的?”林晧然顿时有些疑惑,便是不解地询问道。 “蓝旗帮的二当家告诉我们的!”陆勇老实地回答道。 听到是蓝旗帮,林晧然便来了几分精神,便又是询问了几个问题。只是很可惜,这两人对蓝旗帮几乎一无所知,并没有太有价值的东西。 这番盘问后,林晧然亦没有了杀意,便抬手让人押回城中,打量回头再作处置。 “大人,请救救我们,我们两兄弟愿意为你做牛做马!”陆勇是个精明的人,知道这押回城亦是免不得一死,便是大声地叩头道。 没多会,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得益于这条大道通畅,行军速度大大地提升,更能靠着这条大道运送军需。 这帮雷州卫看到地上的鲜血和尸体,得知他们竟然歼灭二十多名倭寇,亦是十分的震惊,眼睛同时闪过一抹羡慕。 林晧然亲自迎接着这支二百人的部队,跟着为首的张同知见礼后,便是直接询问道:“杨指挥使呢?” “杨指挥使病了!”赵千户回答道。 张同知却是戏谑地道:“杨老鼠是得了见战病!一旦遇到战事,就肯定要卧床不起,恐怕要京城的御医才能治得好了。” 雷州卫的指挥卫叫杨书,却是读了几年的书,但因胆小如鼠,不少人在背后叫他杨老鼠。只是他命生得好,世袭佥事出身,如今熬到了雷州卫的指挥使。 林晧然刚开始的时候,很希望杨书能成为一名干将,对内清剿雷州府内的所有山贼,对外则保得雷州府的安宁。 但接触几次后,发现杨书这人不仅胆小,且完全没有主见,更没有什么军事才能。亦难怪张同知敢在大庭广众挖苦于他,直接是以杨老鼠相称。 不过张同知似乎确实不需要惧怕,毕竟卫指挥使的权力并不大。 卫所的同知、佥事作为副职都有各自的分工,主要还是分散指挥使的权力,避免军权集中在一人手中,有互相牵制的意思。 到了真正的战时,总指挥权便在他这个雷州知府手里,杨书只能是听候他来差遣。 林晧然无奈地摇了摇头,接受雷州卫拥有一个无能指挥使的事实,转而对着赵千户道:“赵千户,我方才已经盘问过,他们还有一股三十人左右的倭寇团伙!你现在领着人,直接前去河北村对他们进行围剿,力争将他们全部留下!” “末将领命!”赵千户恭敬地行礼,然后便准备点将。 看着林晧然带着这些人,竟然将二十多名倭寇斩杀,他心里又是肃然起敬。对于真正做事的人,他是打心里的服气。 张同知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对于林晧然直接超过他下令,心里涌起了一股不满。 第527章 一声异响 作为雷州卫的两名同知之一,负责着雷州卫的屯田事务,可谓是大权在握。 虽然要屈居于杨书那个软蛋之下,但杨书历来就是个笑话,故而雷州卫一直由他这位同知说得算。只是如今,这个知府却越来越霸道,竟然直接越过自己发号施令,简直是要将雷州卫当成他林雷公的部队。 尽管心里有极大的不快,他很想标榜自己的地位,但还是选择忍让下来。毕竟凭着他的能量,还不足跟这个林雷公相斗。 这林雷公可谓是名副其实,上任至今不过两月有余,但却除掉了恶霸贾豹、乡绅钱善和贪吏钱文良等人,整个雷州府就没有他不敢动的人。 哪怕分巡道刁南亦因他而被免职,这更说明这位林雷公的能耐,亦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起码在明面上,他不可跟林雷公公然作对。 特别在大明朝,武将向来是文官的附庸,若敢跟着文官叫板往往都得狼狈收场。 一来皇室如同防狼般防着武将坐大,有事没事都要消消名将的气焰;二来武将的升迁去留被攥在由文官把持的兵部手中,只要弹劾往往都能形成巨大的杀伤力。 “段总旗,我们到雷州码头!” 林晧然似乎没觉得越过张同知有何不妥,此时的注意力放在围剿倭寇一事上,打算前去跟雷州码头上的人汇合,查看一下雷州码头的情况。 不管事情如何演变,他都深切地明白,开海才是他工作的第一要务。只有雷州码头顺利建成,雷州湾掌控在手里,雷州布才能入洋远扬。 相对于这种无聊的打打杀杀,他更希望能够顺利地开港贸易,让到雷州府这二十万百姓过上好日子,而他亦能借此升官发财。 “遵命!”经过这一战,段总旗对林晧然是打心底的服气,自然对他亦是俯首帖耳。 张同知却不打算冒这种险,指着地上的尸体对林晧然微笑地道:“府台大人,你且去雷州码头巡察,我帮你料理这些琐事!” “有劳张大人了!”林晧然亦不打算带上他,便是领着人往着大道前进。 嘻嘻…… 张同知看着林晧然走远,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却是得意地发笑,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一个好主意油然而生。 从雷州城的镇洋门到雷州码头有数里的距离,这条新道大部分是夯实的土路,但亦有水泥填充的区域。因雷州这个季节少雨,故而显得很平整,不过泥土气息略重。 约半柱香后,一行人便来到了雷州码头前。 碧海蓝天,水质清澈,这个无比辽阔的海湾仿佛是一处人间乐土。由于没有天敌,这里似乎是白海豚群的巢穴,几条白海豚在近海处嬉戏,不时露出海面发出脆鸣。 雷州码头仍然在建,停泊渔船和浅水船的泊位已经建好,但停泊大商船的泊位却才动工不久,恐怕要年底才能真正落成。 林晧然眯眼望着这个海湾,沐浴着有些冰凉的海风,脸上却是有一种豪情,眼睛亦流露着几分期待。期待这里成为繁华的贸易港口,一艘艘海船在从这里扬帆远洋。 “韩星,你还躲哪里去,老子见到你了!” 段大陆对这个美丽的海湾没啥反应,正观察着四周的情况,看到那边的小山坡有动静,便是朝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大声地道。 韩星对段大陆亦是熟悉,这时听到他的声音,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原以为是倭寇追了过来,却不想闹了一个大乌龙。 他亦是不尴尬,领着部下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只是来到近处看到林晧然后,急忙恭敬地行礼道:“雷州卫总旗韩星见过府台大人!”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韩星,发现这人浓眉大眼,身材很是结实,皮肤亦是黝黑,倒是在几分军人的气质。只是想到他方才的逃跑之举,又不由得莞尔一笑道:“韩总旗,方才见到本府,为何调头而跑!难道不怕本府治你一个不敬之罪吗?” “卑……卑职以为是倭寇!”韩星吞吞吐吐地说出实情。 站在旁边的段大陆却是得意地道:“前面跑的是倭寇不假,但是被我们追着溃逃!要是你有一分胆色,前面溃逃的几名倭寇就被你捡去了!” 啊? 韩星的嘴巴微微一张,抬头吃惊地望着众人,发现很多人脸上都露着揶揄的笑意,知道这事肯定是假不了。 在心疼丢掉捡死鸡机会的同时,脸上显得涨红,他竟然被几个溃败的倭寇吓得亡命而逃,突然跪地求饶道:“卑职知罪,请府台大人治罪!” 林晧然心里微叹,知道这雷州卫弊病由来已久,不可能个个都能像段大旗这般骁勇,便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倭寇,哪怕是真倭,亦是血肉之躯矣。尔为雷州总旗,有守城之责,更要守卫二十万雷州百姓。凡为雷州杀寇者,本府定会论功行赏,绝不让尔等心寒。” 对于雷州卫的弊病,他觉得一方面是军官侵占军屯,另一方面是军官抢占军功,故而底层的兵将不愿意再为高层军官卖命。 “卑职汗颜!”韩星惭愧地拱手道。 林晧然这一番话,不仅是对韩星说的,更是对整个雷州卫说的。对于韩星能不能听进去,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小侄陈智孝见过年叔!”陈智孝亦是走了过来,朝着林晧然恭敬地打招呼道。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目光睥向徐徐而来的两辆马车,直接询问道:“张员外没事?” “祖父及大伯都在城内,家中只有我跟我娘亲!”陈智孝拱手说着,接着有点得意地继续道:“在得知倭寇前来,我便匆忙收拾些细软,带着我娘亲等人逃来了这里。” 林晧然略感到意外,发现这个公子哥倒是个可造之材。竟然能够当机立断,选择弃家而逃,且选择了最佳的逃跑路线。 轰隆! 正是这时,突然一个巨大的声响从海湾传来,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刷刷地朝着东面望去,脸上露出一阵愕然之色。 第528章 危局 轰隆! 这一次声音更加真切,东海岛那边传来了炮鸣。 陈智孝、铁捕头、段大陆、韩星等人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吃惊地望向了林晧然。陈智孝的眼睛还微微收缩,似乎透露着一丝害怕。 东海岛出事了! 林晧然远眺着东海岛的东南角,心里当即如同波浪翻涌,久久不能平息。这炮声正是从那里传过来,显然是有人对东海岛下手了。 东海岛是他开海计划极其重要的一环,那里不仅蕴含着财富和资源,而且还是进攻硇洲岛的跳板和补给基地。若是这座海岛被倭寇占据,那他就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了。 正是如此,这东海岛不容有失,不然他的开海计划只能是纸上谈兵。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废,他的开海大计要以失败告终。 林晧然面沉如水地望着东海岛,这事关他的开海大计,事关他的仕途,心中的怒火亦在熊熊燃烧道:“段总旗!韩总旗!” “卑职在!”段大陆和韩星当即站出来齐声道。 “传令下去,检查武器,即刻前往东海岛,前去支援锦囊所!”林晧然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沉声地下达命令道。 “卑职遵命!”段大陆和韩星相视一眼,然后郑重地拱手道。 海风从东边吹来,带着一股腥味,但却不知道是鱼腥味还是血腥味。在几声炮响后,却好一会都没有声音传来。 肯定不是东海岛的战事平息,而是两地隔得太远了,根本听不到打斗的声音。此时此刻,双方恐怕是要短兵相接了。 “蓝旗帮!” 林晧然心里已然有了猜测,先前他还疑惑陈家是不是真藏着十万两白银,从而引起了倭寇的觊觎。只是如今,他才意识到是蓝旗帮的一场阴谋。 蓝旗帮先是忽悠以徐河为首的倭寇进犯河北村陈家,从而帮着他们牵制住雷州卫,而他们却是趁机进攻东海岛。 东海岛虽然安排着诸多人手,但凭着他们的力量,却很难抵挡住蓝旗帮的进攻。特别是归化过来的霸天帮,难免会心生二心。 正是如此,他不能让蓝旗帮的计划得逞,必须前去支援。不能让东海岛落入他们的手中,更不能让开海大计就此夭折。 只是如今冒然前去东海岛,无疑又是一个冒险之举,这并不符合他做事的风格。 东海岛的东南角,东边是银色的沙滩,南边则是大片的盐场,中间则是大片的椰树林。这里有很多的土木建筑,毅然如同一个城镇般。 随着一声声炮响,这里的宁静却被打破,有很多小船正从东边划来。 林大虎、海霸天、江荣华和徐百户知道外敌入侵,看着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小船,心里亦是一阵发怵。他们自认实力不弱,但对方无疑更加的强大。 “他娘的!这么多的海盗,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海霸天看着已经离沙滩不足百米的小船,不由得愤愤地说道。 “蓝旗帮,还有一帮狗腿子!”林大虎却是认出了他们的来历,知道背后之人定是蓝旗帮,而他们的二当家蓝蛇就在其中指挥着。 由黄旗帮铸造的炮台,这时正发着威力。但海面上的船只实在太多了,这打沉一两艘小船,根本就如同挠痒痒般。 江荣华当机立断地说道:“别说了,我们马上退回寨子!” “盐场那些盐怎么办?”徐百户却是不舍地说道。 “还要盐,命都保不住了!”林大虎虽然亦是肉疼,但显得更加的理智。 这片区域的风景不错,但却不利于战斗。特别在实力处于下风时,选择退守到占据地利的山寨,这才是上上之选。 海霸天和林大虎留在撤退大军的最后面,带着几十号人是且战且退,一起向着西边退去。 他们所说的寨子,是陈九先前的山寨,如今成为了众人的核心基地。这寨子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足以让蓝旗帮的人望而却步。 蓝蛇是蓝旗帮的二当家,约三十多岁,身体高且瘦,皮肤黝黑,长脸型,眼睛显得细长,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 这次进攻东海岛是由他发起,且事前做了不少的工作,如今算是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刻。 “青虎,你们青虎帮犯不着为官府卖命!只要你们今晚丑时三刻帮我们打开寨门,你们就是新的黄旗帮,这大片的盐场亦会交给你们青虎帮打理!” 蓝蛇知道不可强攻,却在下面大声地喊话道。 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很显然,蓝蛇精于此道,并没有盲目地选择进攻,而是选择最有效的攻心之计。 在喊完话后,他的嘴角得意地翘起,领着人大摇大摆地向着盐场走去。 巡视盐场后,他还下令让人吃饭就睡觉,扬言到了丑时三刻要“干活”。那一句,似乎不是什么攻心之言,似乎寨子里面确实有内应般。 寨子的住宅区是一大片茅屋,东面是一所大房子,议事厅便在这所大房子中。 徐百户作为锦囊所的代表,地位要略高于其他人,当仁不让地坐在首座上,对着刚刚走进来的海霸天道:“将他抓起来!” “你要干嘛!”海霸天当即大惊,却是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要对他下手。 “干什么?”徐百户冷冷一哼,然后眯着眼睛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你跟着从硇州岛过来的人接触,你定然是他们的内应!” “这接触就是内应了,那你卧室里的数百两白银又如何解释?”海霸天抽出了腰刀,却是指着徐百户针锋相对地说道。 “都别吵了,再吵就中计了!”江荣华看着两人剑拔弩张,便是劝道。 只是他的话刚落,徐百户又是指着江荣华怪责道:“你也有嫌疑,蓝旗帮的人是不是也找过你,你是不是同意做他们的内应了?” 林大虎原本想要开口,但发现徐百户瞪着他,亦是无奈地住嘴了。他都被蓝蛇点名了,嫌疑自然是最大的那一个,而他虽然不怀疑海霸天和江荣华,却怀疑这个贪财的徐百户。 一时之间,整个议事厅的气氛紧张无比,似乎谁都有嫌疑,谁都可能是蓝旗帮的内应。 第529章 烟雾弹? 是夜,伴随着一股清凉的海风,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烧。在某间大房子的顶部,一面蓝色的旗帜在随风飘扬,宣示着这里的主权。 这里本就属于三色帮的地盘,蓝旗帮的海盗对这里亦很是熟悉,故而有条不紊地进行了布防,却亦不担心锦囊所的人进行反扑。 蓝蛇在饱睡一顿后,便吆喝着一众海盗高层起床吃烤肉。 这次侵占东海岛的海盗团足有三百多号人,以蓝旗帮为首,一共由八股海盗团组建而成,这无疑是一股巨大的势力。 七位海盗首领亦是纷纷起床,悉数到了大堂中。 在看到盐仓上万斤的存盐以及这一大片的盐场后,他们亦是涌起了贪念,都想要多分一杯羹,对蓝蛇自然是洗耳恭听。 这七股海盗团有五股是粤西的本土势力,两股则刚从江浙流窜至此,其中又以旁边南三岛第一大帮“昊天帮”最为强大。 吴昊天是一个中年汉子,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的胡须,声音很是洪亮,性情亦是直爽。他当仁不让地坐在第二把交椅上,已经觊觎于新黄旗帮的位置,想要替蓝旗帮掌管着这片盐场。 其实这亦是蓝旗帮秘密给他开出的条件,不然他不可能如此积极地掏出家底,公然跟着官府对着干。 烤好的羊肉被端了上来,冒起香喷喷的肉香,但却不见酒水。 如今是三更天,天气显得很是冰寒,大家的肚子亦是饿了。亦是不去计较有酒没酒,伸手抓起羊肉便大口地吃了起来。 虽然羊肉还冒着热气,但满满的一口咬下去,既能够驱走身上的寒气,又能品味着佳肴,让人当真是满满的幸福感。 蓝蛇跟着其他的首领不同,他是慢条斯理地吃着,表现得比在座的七位帮主更像是海盗团的首领。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仿佛一切都成竹在胸,给人一种颇有智慧的感觉。 吴昊三将一只羊腿吃掉大半,看着丑时差不多要到了,便是直接询问道:“蓝二当家,我们真是丑时三刻动手吗?” 其他六人停下了吃食,纷纷抬头望向了蓝蛇,亦是想知道准确的答案。他们自然没有忘记,今晚极可能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蓝蛇神秘一笑,却是摇头道:“不是!” 咦? 吴昊三等人听到这话,眉头当即蹙起。 按着他们先前的想法,蓝蛇已经策反了青虎或海霸天。只待时机一至,他们便来个里应外合,将以锦囊所为首的那波人全部吃掉。 正是大家失望之时,蓝蛇端起茶杯又是笑道:“丑时三刻是一个烟雾弹,咱得将他们搞得草木皆兵。按着我的计划,真正的时间要在明日午时,在他们认为最安全的时刻!” “明日午时会不会太晚了,他们的援兵会不会赶到?”有人当即顾虑地问道。 “援兵?何来的援兵?现在的雷州城,恐怕已经是自顾不暇了!”蓝蛇轻轻地吹着浮着的茶叶,自信满满地说道。 “我跟雷州卫交过手,那帮其实就是软脚虾,根本不足为虑!”吴昊三对雷州卫显得不屑一顾,却又是询问道:“他们那伙人中,有我们的内应?” “有!”蓝蛇轻啐一口茶水,很是肯定地给了大家答案。 大家听到这个答案,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虽然他们实力占优,但要是强攻那个寨子,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若是能够里应外合,那这场仗就轻松很多了,且损失亦能在他们可接受的范围。 蓝蛇似乎不想如今就亮出底牌,对着众人微笑着说道:“大家一会吃好了,咱们一起去那寨子前放放夜尿,总不能让人家空等一场啊!” “哈哈……好!”七位帮主纷纷附和道。 蓝蛇满意地看着大家的反应,他早就知道了那伙人的软肋。他们四股力量把守于此,自然能够相互牵制,但却更容易内讧。 现在将他们的矛盾挑起,哪怕没能相互厮杀,亦能够让他们相互提防。这便是给了他的人有可趁之机,到时将山寨的门打开,便能够轻松吃掉这股力量。 至于会不会遭到官府的疯狂反扑,他倒一点都不担心。不说他还有硇洲岛这座堡垒,且官府历来羸弱,实力并不足为惧。 之所以东海岛能够落入官府手里,主要是青虎帮和霸天帮归化于他们,不然凭着那些官兵哪有能力占据这块地盘。 只要青虎帮和霸天帮这两股势力被消灭和背叛,那这里必然如同先前那般,属于他们海盗的乐园,由着他们三色帮掌控。 众人吃过宵夜后,蓝旗领着七位帮主到了寨子前,朝着寨门方向尿了一泡尿,放了一阵鸟铳,然后得意地回来各自睡去。 蓝蛇占据着最大的屋子,脱掉衣服回到那张软床上,床上躺着一个香喷喷的女人。这是他最近从廉州府那边弄到一个迷人的小妖精,这次亦是带了过来。 却不知道是大脑过于兴奋,还是羊鞭起了作用。亦不管这个小妖精如同死鱼般躺着,胡乱在她身上摸了几把后,便直接压了上去。 听着美女梦中醒来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更是兴奋,如同坠入仙境般。 外面的天气很冷,被窝却是很暖,胯下的女人很软。在一番妙不可言后,他沉沉地睡去,做起了一个个纵横于海洋的美梦。 美酒、女人、财富…… 他虽然举止要比大多海盗要文雅一些,但本质还是一个俗人,跟着大伙的追求是一样的。亦是如此,他很痴迷于海盗这个职业。 轰隆! 蓝蛇正做着洗劫一艘海船的美梦,却突然听到一阵声响。初时以为是要打雷下雨,但接着又是一个动静,让他震惊地从床上爬起,顿时睡意全无。 火炮?但哪里来的火炮? 蓝蛇心里无比的吃惊,在看到手下冲进来后,便知道发生不好的事情了。 当他匆忙穿好衣服冲出门外,却见几个向着这边跑来的部下,在清晨淡淡的雾气中,被一颗炮弹砸得血肉横飞,极是瘆人。 第530章 佛郎机炮 怎么这样? 蓝蛇看着这飞来的炮弹,当即凉到脚板底。若是从海上射来,他亦还是能接受,但偏偏是西北方向那个小山包上。 很显然,对方早就有了防备,在这里竟然秘密地安排了火炮,只等着他们傻傻地“自投罗网”。 “他们怎么有炮!怎么有炮?” 七位帮主同样被炮声所惊醒,这时看着营地不断被炮弹砸进来,屋顶被砸得稀巴烂,有部下被砸得血肉横飞,亦是阵阵的心寒。 在他们的预想中,蓝旗帮这边是稳操胜券的,他们只是过来摇旗助威和分得一杯羹。但现在羹还没有分到,反而惹得一身骚。 “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你们赶紧带人冲上去,阻止他们继续发炮!” 蓝蛇心里亦有十万个为什么,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人家已经架着炮轰着他们。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冲上去抢炮,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他先前轻蔑于对方是由四股力量组成,极容易就会内讧,但其实他这边的情况更糟糕。他们是由八股力量组成,若是战事能够一帆风顺还好,而一旦遇到困境,极可能就成为一盆散沙。 不过现在的情况亦不是多么的糟糕,只要能够稳住阵脚,胜利还是属于他们。毕竟他们这边人数占优,却是可以马上发起进攻,冲上那个小山头夺取那几门火炮,从而化被动为主动。 “装弹,点火,放!” 在那个小山头上,四个炮手听从着总旗的指令。在完成最后一道程序后,他们便捂着耳朵缩在炮管旁,炮弹又以抛物线的运动轨迹,落于对方的营地中。 由于季节的缘故,椰树林的叶子干枯不少,故而他们的视野亦是很好。当炮弹落在敌阵中,他们的耳朵虽然轰鸣着,但却能看到地上哀嚎着的身影。 这四门佛郎机炮由铜铸而成,炮身如同艺术品般,但此刻却是大杀器,正在收割着那些海盗的生命。其中一门重若千斤,显得威风凛凛。 林晧然在佛郎机炮前负手而站,遥望着远处的椰子林,以及一个个炮弹砸下去的效果。只是不管效果如何,他的脸都是微敛着,静静地目睹着这一切。 卧榻之侧,岂可许他人鼾睡! 在确定短期没法拿下硇洲岛的时候,他就已经未雨绸缪,从神电卫那里要来了这四门佛郎机炮。 话说嘉靖元年,时任广东巡检的何儒,在泊于此地的西班牙、葡萄牙商船上看到一种新式火炮,射程为数百米。 亦是如此,他便是上奏朝廷,萌生了仿制这种火炮的想法。 大明得其制法后,便在南京进行仿制。第一批32门佛郎机炮于嘉靖三年诞生,命名为佛郎机炮,而后装备到大明的军队中。 林晧然将这四门佛郎机炮偷偷潜藏于这山头中,由于炮口对着自家的营地,这件事自然要严加保密。这本是一个应对之策,是在盐场被人夺去的大前提才能生效,却不曾想今日时果真立于了大功。 望着下面的海盗已经开始集结,他知道对方定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必然会对他们进行反击。虽然真正的战争要开始,但他却没有过于害怕,他的内心已经渐渐懂得如何去摆脱恐惧。 “散弹,点火,放!” 待看到那帮海盗一起向着这边的山头而来的时候,那位锦囊所的炮弹指挥官显得从容不迫,指挥着炮手进行射击。 四颗炮弹又朝着敌阵飞去,虽然有两颗偏得很远,但有两颗却落于敌阵中。 林晧然清楚地看着一颗炮弹正落于人群中,那爆裂出来的铁块,让到那里倒下了一大片,当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他亦是明白,这便是战争。若是今日不将以蓝旗帮为首的海盗团灭了,那他这边就要遭殃,战争向来都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对方似乎亦是这个想法,尽管损失不小,但他们还是一并朝着这个小山头而来。 杀啊! 吴昊三领着数十部众冲了上来,甘做蓝旗帮的急先锋。 砰!砰!砰! 早已经潜伏的二十多杆鸟铳齐发,子弹向着敌阵射去,当即又倒下了一小片。 “干啊!” 吴昊三看着倒下的部下,气得大骂一声。只是不知道他是骂部下不争气,还是骂对方不讲究,这又是枪又是炮的,摆明在欺负人。 杀啊! 海霸天和林大虎一左一右,带着他们的部众又是杀向敌阵。在吴昊三打算一鼓作气攻上去的时候,当即便是三面受敌,侵入极大的被动之中。 “装弹,点火,放!” 在调整炮口后,四门铜铸的佛郎机炮再度向着敌阵的中部发炮,当即让到敌军如同被腰斩一般,首尾无法相接。 噗! 林大虎和海霸天无疑是一名勇将,他们身先士卒,舞着大刀跟着吴昊天的部众交手。 现在有着林晧然坐镇,又带来了近百名的雷州卫,他们便是有了主心骨和底气。面对着集结而来的八股海盗帮,他们亦是丝毫不惧,何况后来还有着佛郎机炮支援着。 “蓝蛇他娘的,是想要我的家底都陪在这里啊!” 吴昊三带着人好不容易冲上山腰,结果迎接他们的是子弹乱散,然后又左右受击。最让他痛恨的是,后面那两帮海盗看着情况不对,竟然是先逃了。 “大当家,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个手下看着后面的人竟然跑掉了,急着跑过来询问道。 “还能怎么办?撤!”吴昊天看着不断被杀的部众,当机立断地说道。 他心里亦是很清楚,若是他的部下全部折损在这里。哪怕他们取得最终的胜利,那这片盐场亦跟他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甚至他的命都得给别人收割掉。 在这个海盗的世界里,向来都是以实力来说话,没有实力哪还能指望分享胜利的果实。 噗! 却是这时,那个刚退下去的海盗头目,被蓝蛇一刀砍掉了脑袋,他那张染着鲜血的脸望着吴昊三狰狞地命令道:“不能撤!我们一起冲上去,他们的人没我们多!” 第531章 强攻 蓝蛇冷血的做法,果真起到了一些震慑的效果,让到准备开溜的海盗纷纷停住了脚步。 另外,蓝蛇杀鸡儆猴的做法虽然很不地道,但他所说的话却有几分道理。他们这边的总体实力占优,若是选择继续进攻,未尝不能取胜。 吴昊三亦是动摇起来,这带着部众撤离固然能保存实力,但亦丧失占据这片盐场的机会,却是谨慎地说道:“我就这点家底,这头阵我可不能再打!” 蓝蛇的脸上当即闪过恼色,有心想要跟吴昊三进行理论,这盐场的管理权还要不要了。只是到了如今的地步,却容不得空耗时间。 看着吴昊三确实损失不小,当即揪过一个倒霉海盗团首领的衣襟,怒声道:“给我领着你的人冲上去,不然我杀了你!” 咯咯…… 这个海盗头领却是敢怒不敢言,心知蓝蛇在粤西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别人劫船往往都只是劫财而已,但他却连人带船一起烧毁。 “兄弟们,冲!” 这个海盗头领最终选择服从,只是多留了一个心眼,打量寻得一个好时机便脚底抹油开溜。他已经看出来,这是一场不划算的买卖。 “我们一起冲上去!” 蓝蛇亦是知道不能一昧地逼迫其他势力打头阵,他的人亦是要带头行动,不然这场仗绝对无法胜利。 “准备!射击!” 在他们耽搁的这会功夫,子弹已经填充完毕,山腰上的火铳队的第二轮射击便开始了。 战争,自然是免不得流血,甚至要用尸体来堆积胜利。 噗!噗!噗! 一颗颗子弹从上面飞去,打在这些海盗的身上。身披着铠甲的海盗还好,普通的海盗当即就被打出了血窟窿,鲜血瞬间将他们的衣服染红。 “杀啊!” 蓝蛇看着一轮射击过后,便大声地叫喊着,领着部众冲杀上去。鸟铳队此时无疑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他们需要一鼓作气冲上去,将这些人通通解决掉。 乒乒乓乓…… 林大虎和海霸天又从两肋插出,阻止着他们冲上来。 “杀啊!” 蓝蛇带着十多号人从中间硬是突了上去,打算用他们蓝旗帮的勇猛震慑住这些人,甚至让这四股力量分崩离析。 只是他才刚要冲到鸟铳队这边,段大陆和韩星已经领着人前来交战。 雷州卫经过昨日的洗礼,恐惧感已经大大地降低,战斗欲望亦有很大的提升。且他们心里很是清楚,这帮海盗不过是群困兽,根本没有什么胜算。 乒乒乓乓…… 双方金属碰撞的声响,蓝旗帮不能再寸进,而身后的鸟铳队再次填充火药。 蓝蛇发现远远低估这些人的实力,不仅有着火炮这个杀手锏,而且在人数亦是不落下风。若是这样下去的话,他们全部人恐怕都要葬送于此。 杀! 蓝蛇没有退缩,咬着牙进行厮杀,并且继续朝着鸟铳队而去。 哐! 却是这时,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男子拦住了他,眼睛充满着浓浓的战意。 “小子,受死!” 蓝蛇能够成为蓝旗帮的二当家,除了精于算计外,实力亦是不弱。看着这个不知哪冒出来的头目,手持着大刀便砍了过去。 哐!哐! 段大陆很是沉着地应对,手持着大刀格挡着蓝蛇的进攻。得益于家户家庭出身,从小又有名师教导,他的武艺其实亦是不弱。 虽然蓝蛇的招式狠辣,招招都暗藏着杀机,但他却能够从容应对。 蓝蛇的脸色渐渐凝重,本以为是个矮子将军,但发现实力竟然不比青虎和海霸天弱,便是开口道:“倒是有两下子,你是何人?” 段大陆从容地格挡住他的刀锋,显得傲气地说道:“雷州卫总旗段大陆!” “雷州卫?” 蓝蛇听到这三个字,心里却是阵阵寒冷。再观察着段大陆所率的诸多部众,一个答案便是油然而生,雷州卫已经来到这座岛上支援了。 有着雷州卫的加入,他们又仗着隐藏的佛郎机炮的大杀器,便是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亏他一直觉得人数占优,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如果他所率领的都是蓝旗帮的部众,他倒有很大信心将这个山头拿下。但如今,却是由八股海盗团组成,让到他心里都已经没底。 雷州卫? 吴昊三正要率先着人冲过来,但听到段大陆自报家门,却不由得停住了。 “区区一个总旗矣,亦想要拦阻于我,去死!” 蓝蛇故意对段大陆进行蔑视,便又是挥刀继续搏杀。他心知必须要速战速决,迅速将这个人斩于刀下,尽快占据局部的上风,从而激发后面海盗的血性,让到八股力量能够合一。 哐哐…… 段大陆仍然是避其锋芒,连连退后,采用着守势的战法。 却不是他真的惧怕蓝蛇,而是他心里很是清楚,他们如今占据着上风,根本犯不着采用博命的打法。现在对方需要争分夺秒,而他能拖住对方便是一种胜利。 啊…… 蓝蛇连续几次都被格挡,而后面的鸟铳队又即将填充好火药,心里越发的着急。他的招式显得更迅速,力道亦更足,知道必须要马上解决这人,不然他都可能被射成筛子。 好机会! 段大陆在格挡之余,亦是一直在寻求着机会,终于看到蓝蛇露出了一个破绽。 他这次不再用刀去格挡,而是身体向前一滑,用一个不是很标准的姿势避过蓝蛇极其狠厉的一砍,同时手上的刀亦是向前刺出。 噗! 蓝蛇突然听到一个刺刀入肉的声响,便是低头看着腹部,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一把利刀已经插在腹部中,鲜血正顺着刀刃如同喷泉般涌出。 不…… 蓝蛇屏着呼息望着那喷出的鲜血,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仅是一场梦,他还在跟着那个小妖精滚着床单。 只是腹中的痛楚传来,却让他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的生命即将终结。他这个蓝旗帮的二当家,粤西有名的大海盗,拥有着享受不尽的财富,但今日却要命送于此。 第532章 沮败与收割 滋…… 段大陆没有太多的成就感,像是杀掉一名普通的海盗般,冷漠地抽出血刀。只是刀刃带起的一道鲜血,巧好落在他的脸上,让他显得极为霸气。 他确实是雷州卫的一名普通的总旗,但这个军职却不是世袭得来,而是他立下军功所得。 若不是雷州卫的高层腐败,凭着他这些年的军功,甚至都能得到千户之职,而他的刀下更没少杀掉一些山贼的头目。 他冷漠地上前几步,一把利落地将蓝蛇的头颅割下,提起人头对着下面的海盗朗声道:“你们当家的人头在此,还不乖乖受缚?” 二当家死了? 蓝旗帮的人看到蓝蛇的头颅,心里顿时哇凉哇凉的。这本就是一场硬仗,结果他们的领头人却被杀,他们哪里还会有胜算? 蓝蛇死了? 吴昊三等六位帮主看到蓝蛇的人头,亦是彻底愣住了。 他们这帮人之所以能够聚到一起,皆由蓝蛇运作的结果,或是被他威逼或是利诱。现在这人已经死去,他们便彻底失去了主心骨,蓝蛇先前的威逼或利诱通通都烟消云散。 砰!砰!砰! 鸟铳队已经装弹完毕,他们突然整齐地上前,对着打头阵的蓝旗帮又进行了新一轮的射击。 逃! 这次射击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哪怕是蓝旗帮的部众亦没有了斗志,这由八股海盗帮组成的海盗团争先恐后地逃离这里。 他们健步如飞,从山腰如同潮水般向着山下而去,通过一片沙地,便是那一片开阔的椰树林。 轰隆…… 山头上的四架铜铸的佛郎机炮再次逞威,在那帮海盗如同潮水挤在椰树林前的空白地带时,四颗炮弹砸进那帮人群之中。 毕竟都是血肉之躯,哪里能够经受得住炮弹的摧残,这四颗实铅弹砸倒了一大片。有一个海盗首领的脑袋被砸中,当即如同爆裂的西瓜迸裂开来,可谓是惨不忍睹。 这些炮弹,仿佛打掉了这些海盗的魂般,更是疯狂地向着椰子林逃进去。 林晧然站在山头上,清楚地看着山下溃败的海盗,心里头亦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尽管他在牌面上确实占优,亦有着周密的布局,但战争的变数太大。就像你永远不会明白,为何牌面占优的大明军队,总会被蒙古人吊打一般。 而这场战争对他非比寻常,一旦东海岛落入蓝旗帮手里,这里必然又是沦为海盗窝。若是到了那时,那他的开海大计必然很难顺利推动,亦很难在短时间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成绩单。 好在,现在海盗溃败了,这场战争亦是失去了悬念。 江荣华最近时常往来于雷州城,故而恢复了公子哥打扮,但脸上明显多了一些沧桑,那双眼睛亦显得成熟而稳重。 他就站在林晧然的身后,亦是亲眼目睹着这场战争。在发现火器神奇的同时,亦感慨于这个同窗的厉害,可谓是运筹帷幄。 单凭着他们这些人,竟然能让三百多号海盗被杀得落荒而逃,当真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亦是这一刻,他对这人又有了新一层的认知,军事天赋同样不弱于人。 这个昔日的书呆子形象渐渐模糊,有的是一个集智慧、胆识和谋略于一身的妖孽。 这次炮击效果很是良好,那些海盗不敢再抱团而逃,都是分散着逃亡。只是他们分散的话,哪里还有能力抵挡后面的逃兵呢? “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杀啊!” 面对着这些溃败的海盗,海霸天等人自然不会手软,当即又是开启了追击模式。想着昨天的狼狈,此时此刻,他们亦想找回面子。 五股力量先后杀入了椰子林,他们举起屠刀,毫不留情地收割着生命。特别是那些倭人装束的,哪怕是跪地求饶,他们都是直接挥刀斩下。 此时海盗们乱成一锅粥般,他们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跟头领失散。现在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全部心思都放在逃亡了,甚至还要换防自己人捅刀子。 吴昊三却是一个聪明人,虽然他的部众落在最后面,但亦好在避过了炮击。而在潜入椰树林后,他没有跟着众人一起往着码头而去,而是悄悄地向东北而逃。 “吴昊三,你还想往哪里跑呢?” 正当吴昊三自鸣得意的时候,却见林大虎领着二十多号人在前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如同老虎般盯上了吴昊三这头猎物。 其实亦不难猜测,吴昊三的老巢是在南三岛,而南三岛就在东海岛的东北面。故而,他们最佳路线是先逃窜到东海岛的东北角,然后渡过海湾回到南三岛。 正是洞察到这一点,林大虎便带着部众抄着近路追上了吴昊三这支残余部队。 “青虎,你放我一马如何?我定然有厚报!”吴昊三跟着林大虎是旧识,曾经租借过海船给林大虎,算是有点小交情。 林大虎打量着他,却是不为所动道:“你识相现在就投降!不然你的老巢就算有再多的金银,亦是要给了你家婆娘的拼头拿去了!” “我呸!你的嘴里吐不出象牙!”吴昊三往着沙地吐了一口浓痰,将刀丢在地上道:“我们赤手空拳来一场,你若是赢了我,我就任凭你处罚!” “好!”林大虎亦是一个好斗之人,便将武器交给了身边人。 只是在另一边,却是被鲜血染红了一条道。 段大陆领着人一路追杀,他们比青虎帮的人显得更要积极一些。因为这一刀下去,都是赏钱或军功,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和实惠。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剩下的海盗终于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他们纷纷跳上码头上面的小船,向着停泊在外面的大船而去。 轰隆! 就在他们以为逃出生天的时候,却是一声炮响。只见停泊在近海处的大船受创,正在缓缓地沉没于海中,而一艘军舰却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在这一刻,他们逃跑的希望如同油灯般,被一阵风轻轻地吹灭掉了。 第533章 富贵险中求 为了防止被来自海上的力量突袭,东海岛只修建一个浅水码头,仅适合于小船通往,大中型的船只都要停泊于外面。 这帮仓促而逃的海盗划动小船的桨突然停住了,离着他们的大船仅有数百米,但看着那艘慢慢沉没的大船,仿佛隔着足足一个世纪般遥远。 从岛上逃出来的人不过是五十多号人,尽管人数已经所剩不多,但他们似乎还是不能够逃出生天。 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战舰,正是神电卫麾下的宁川千户所。这次宁川千户所没有再掉链子,王千户在接到林晧然的指令后,便是按时出现在这里。 看到时机已经成熟,王成功便带领着他们千户所的三艘战船出现,狙击着停泊在这里的白艚船,将这些海盗的退路彻底切断。 轰隆! 战船上的佛郎机炮发出一声轰鸣,一个炮弹重重地砸向停泊着的白艚船,想在船体吃水线以下砸出一个大窟窿。 跟着后世直接炮轰成渣的野蛮结果不同,这时代的海船炮击的结果显得更温柔,炮击的目标仅是砸死船上的人或砸沉对方的船。 尽管没有后世船的杀伤力,但这些炮弹飞过去,当真令船上的海盗胆颤心惊。甚至有一艘白艚船已经顾不得接应他们的同伴,已经想要扬帆逃离。 “火铳队准备!” 王成功威风凛凛地站在船头上,脸上古井无波地望着那几艘白艚船,下达着一道指令,心知是该展露成果的时候了。 虽然他没能看到岛上战斗的情况,但这些溃逃的海盗无疑已经证明,岛上的官兵取得了一场大捷。而他要想得到林晧然的器重,那就要表现得更加出色。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他对这些部下亦很有信心,相信能够打赢这场仗。 由于海流由北往南,他们三艘战船恰好是顺流而行,且船帆已经高高挂起。仿佛就在眨眼间,他的蜈蚣船便已经到了一艘白艚船的旁边。 蜈蚣船跟佛郎机炮一样,都是经由仿制而来,仿自多桨葡萄牙船。 嘉靖初年,汪鋐任职广东提刑按察司副使时,奉朝廷之命,率军驻扎于南头古城。在初战失败后,扬长避短,采用小船的“狼群战术”打败挑衅的葡萄牙人并俘获船只。 之后上书朝廷要求学习和仿造“佛朗机铳”、“蜈蚣船”,嘉靖帝甚为在意,传旨兵部仿造,时兵部尚书拖延时日,免职以汪鋐任之。 亦是如此,大明便出现了这种轻快型的帆船,因俯视形如蜈蚣,故俗称“蜈蚣船”。而每人对船只都有偏好,而他就特意喜欢这一款。 当然,以着宁川所那点薄弱的家底,他似乎亦没有其他选择。 “射击!” 蜈蚣船划至白艚船旁,仗着船体高度的优势,对着白艚船的情况更是一览无余,居高临下地对白艚船的海盗进行了射击。 留守在白艚船的海盗只有十人左右,他们慌张地在桅杆前升帆,或是打算接应同伴,亦有人跑到火炮前打算进行还击。 噗!噗!噗! 只有几十步远,二十多支鸟铳扫射而过,那些海盗便倒下了大半,哀嚎声不绝于耳。 蜈蚣船没有停止,将指令传达给后面的战舰,便又靠向了另一艘白艚船。他们再次如法炮制,又几乎清空了一艘白艚船。 与此同时,先前的一艘白艚船被后面的神电卫接手,他们宁川所成为了那艘白艚船的新主人。 “我们真要完蛋了吗?” 划着小船的海盗们看到这个情况,心里涌起阵阵的冰凉。这后面有追兵,前面的路又被割断,他们如今是插翅难逃了。 今天没有太阳,是一个大阴天,且北风在呼呼地吹着,似乎在渲染着他们糟糕的心情。 他们的心里已经暗暗后悔,他们根本不该参与到这场纷争中来,更不该跟官府作对,这分明就是一种自杀之举。 “你们快看硇洲岛那边!” 一个海盗指着硇洲岛所在的方向,欣喜若狂地大叫道。 却是这时,一艘庞然大物突然出现,正是战斗力强劲的大福船。 在这个时代的海战,人多不如炮多,炮多不如船坚。这种大福船不仅炮多,它凭着船体的优势,完全可以直接将对方的船撞翻。 轰隆! 大福船上的十几门佛郎机炮突然齐发,一颗远程炮弹更是落在了蜈蚣船不足十丈的海面上,仿佛在宣示着怒火,亦是在彰显着他海上的王者风范。 “我们得救了!” 这些在大海飘荡的海盗们,仿佛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当即就欢呼起来,纷纷向着那艘福船划过去。 “停!” 王千户理智地停下,并没有冒然过去,而是观察着那艘大福船的情况。 那艘大福船似乎亦是有所忌惮,停在一里外的海面上,在那里等候着海盗。目的似乎亦很是明确,就是营救逃出来的海盗们。 噗!噗! 却是让人意外,有些海盗划到那里,却被鸟铳一通射击,有个别子弹还打在他们的身上。 “我们的船只接自己人!” 福船的甲板上,一个洪亮的声音传出。 这人正是蓝旗帮的四当家,跟着蓝蛇的性情相仿,关系亦是亲如兄弟。在发现信号弹后,便第一时间从硇洲岛赶过来。 “这帮畜牧!” 被拒绝的海盗当即气得咬牙切齿,他们为着蓝旗帮卖命,结果到这性命攸关的时刻,却被蓝旗帮无情地抛弃了。 一念至此,他们最恨的反而不是剿灭他们的官府,而是这个无情无义的蓝旗帮。特别是被逼迫而来的海盗,更是气得想要跟他们拼命。 “什么?二哥死了?” 蓝四亦是异常愤怒,很快从一名逃回来的蓝旗帮成员口中得知了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眼睛当即瞪得大大的。 “加速前进!” 王成功看着福船在接应着那几名蓝旗帮人员,当即便是眯起眼睛,突然下达一道指令道。尽管现在的实力并不占优,但他心里却是明白一个道理:富贵要险中求。 第534章 各有各算计 王成功虽然不喜欢四书五经,但从小却痴迷于兵书,很喜欢动脑筋想事情。 像现在的情况,他就已经看出那艘福船的人员不足。先前他们拒绝别的海盗帮人员登船,恐怕不完全是因为无情无义,而是担心被贪婪的海盗反客为主。 正是基于这个推断,他便决定冒险一搏,将蓝旗帮这艘大福船吃掉,打响他宁川千户所的名头,亦让他王成功名扬于粤西。 似乎老天都在眷顾于他,天空显得越发的阴沉,拍打在帆布的北风发出咆哮之声,海浪如同那柔软的芦苇荡般摇摆不停。 咚咚咚…… 蜈蚣船战鼓震天,第两张船帆亦是拉了起来,修长的船体随着海浪起伏。那四十根浆整齐地划行着,仿佛是四十只腿的蜈蚣在海面迅速地爬行。 不仅是蜈蚣船在行动,后面的两艘战船听到战鼓声后,亦加入了狙击之列,甚至刚俘获的两艘白艚船亦跟了过来。 一时间,在这一片海域上,似乎要上演群狼大战大猩猩的戏码。 林晧然已经从山头走了下来,正在查看着这次的战果,心里十分的满意。只是听到海上鼓声震天,亦是好奇地抬头望去,然后便讶然地看到了这一幕。 在他的计划中,宁川所只需要完成切断海盗的退路即可,但却万万没有想到,王成功竟然要对这艘大福船下手,当真是彪悍的一塌糊涂。 轰隆! 蓝旗帮的大福船看到蜈蚣船朝着这边进攻,那些佛郎机炮当即再度逞威,朝着蜈蚣船进行射击。 “加速前进,他们的人手肯定不足!” 王成功心里却是大喜,因为福船一共有着六个炮口对着他,但仅有三口炮逞威。很显然,福船人手不足的推论已然是成立。 咚咚咚…… 战鼓继续响起,以蜈蚣船为首的船队乘风破浪,义无反顾地向着福船冲去。 “撤!快撤!” 蓝四知道这种情况,最好的应对之策是进行还击,仗着火炮的优势歼灭这五艘船。但他还是放弃了这个选项,而是选择逃跑。 由于他的手下都被蓝蛇征调了,大当家的手下他跟蓝蛇都调不动,所以已经是没人可用。加上刚才来得又仓促,故而船上的人手确实是严重不足。 这掌舵行船要人手,这炮击杀敌亦要人手,以致他是顾此失彼。特别是炮击手,几乎全都跟蓝蛇一起埋藏在那岛上了。 正是如此,他这艘福船上的炮虽多,但却不占优势。现在他只能是边撤边逃,一方面希望对方知难而逃,另一方面希望家里前来救援。 啊…… 蓝旗帮的福船突然离开,接着便是王成功的蜈蚣船从这里碾压而过,在撞翻一艘小船的同时,亦是让船体摇晃了几下。 啊…… 两艘战舰和两艘白艚船依次而过,聚在那里的五十多名海盗,便是被撞翻了大半。 “救命啊!救命啊!” 海盗们纷纷落水,有些人已经不再想着如何逃跑,只希望官兵能救他们一把。 “救人!” 林晧然淡淡地挥手,但目光却是随着蜈蚣船而去。虽然不明白福船为何会逃跑,但丢下同伴选择逃跑,无疑证明王成功有胜算。 不过他亦是明白,王成功这个做法很是危险,毕竟战力是那艘大福船全面占优。海战跟陆战并不同,很少能够以弱胜强,往往都是硬实力的比拼。 轰隆! 大福船在向南面行驶的时候,仍然不忘向着后面进行开炮,想要将后面的船只击沉,或者将那两根桅杆击断。 “左转舵!” 王成功的眼睛一直盯着福船的炮口,一方面计算射击的时间间隔,一方面估量着炮口射击方向和射程。他并没有让蜈蚣船选择笔直地前进,而是有迂回地追赶着对方的船只。 在听到“左转舵”的时候,左边的水手继续划橹,而右边的水手则停止划橹。 其实向左转舵,除了避开炮弹外,还有就是想要将福船赶进雷州湾。 现在他们处于东海岛和硇洲岛的“海峡”间,这里东接南洋,西接雷州湾,宽度只有十几公里。值得一提的是,海峡中间位置有一块突出的石礁滩,将这条海峡一分为二。 “打你老母啊!船在那边,你住哪边打?” 蓝四看着炮弹射击的方向,当真是气得都要亲自上阵了。现在炮击没有效果,福船的速度又提不起来,根本就无法甩掉后面的蜈蚣船。 “不能进雷州湾,调头回去!” 蓝四的眉头微微蹙起,突然觉察到一丝的不妥,当即下达指令道。 砰! 却是在船体要转向的时候,一颗炮弹重重地砸在甲板上,将一个驾炮的手下砸烂了身体,鲜血亦是染红了甲板。 “混蛋!” 蓝四看着死去的手下,当真是气得咬牙切齿。若是船体原地转向,简直就是一面竖立着靶子,任由后面的炮弹砸碎。 现在福船的机动力不足,炮击又不占优势,而近战更怕被对方粘上。这艘一直引以为傲的福船,在此刻简直一无是处。 只是他的眼睛渐渐眯起,一个计划油然而生,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前进!” 王成功的双手紧握着船帮,看到前面的福船继续前进,便又是沉着地下达指令,眼睛一直紧盯着前面福船的动静。 鼓声阵阵,海浪滔天,桅杆的帆布发出呼呼的啸鸣之音。两侧的四十条大橹,正在奋力地摇摆,向着雷州湾而去。 “你真当我傻啊!” 蓝四来到那条分水道前,当即发现锦囊千户所的战船果然等候在这里,已经在左边的水道排成口袋型的阵型,只等着他进入那个袋口。 “右边!” 蓝四却是淡淡一笑,伸手自信地指向右边,便选择从分水道的右边进入雷州湾。 这条水道虽然暗礁众多,但只要记住几个暗礁的位置,便能够通船。且他自认比其他人熟悉,这身后的船只必然触礁沉没。 他的推测一点都没错,相对于他这个时常出没于两座海岛的海盗,王成功对这条水道简直是两眼一摸黑,跟他根本无法相比。 只是王成功看着他驶入那条礁石众多的水道,眼睛却是闪过一抹喜色,突然冷声地下达命令道:“撞上去!” 第535章 卑鄙 福船进入右边的水道,肉眼都能看到水中的暗礁丛生,但亦有很多是肉眼看不到的。受到风速的影响,水流还很是湍急,这里显得是危机四伏。 “右转舵!” 蓝四却是自信满满,镇定自若地指挥着行船,想通过这条水道摆脱船队的围堵。 或是为了让对方的船只触礁,他还将六位炮手调到了左边,打算用炮弹将跟上来的那些船打沉,或者让对方躲避的时候触礁。 “不好了!他们要撞过来!” 却是这时,一直观察着后面动静的手下显得极是慌张地叫喊道。 他们的船体正在进行右转,避开前面的暗礁群,却迎来了全速前进的蜈蚣船。虽然还隔着百多米远,但看蜈蚣船那个架势,分明就是要“同归于尽”。 “他是疯了吗?” 蓝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尽管蜈蚣船的硬度不弱,但他福船无疑要更强,这根本是不划算的打法。 “都抓稳了!” 王成功却是义无反顾,目光森然地望着只有几十米远的福船。 轰! 一声巨响,船体当即如同地震般,两边的船员都被震得七荤八素。甚至有人从船体飞出去,重重地掉落于海中。 蜈蚣船的船头如同一把利剑般扎进了福船的中部,但船头受损极为严重,福船受到惯性的作用,笨重的船体缓慢地向着前面的暗礁群而去。 砰…… 尽管福船的船底很是坚硬,但在撞到暗礁的时候,那上面的木板还是迸裂了,大量清凉的的海水涌进了船底中。 “混蛋!” 蓝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脸上露出了骇然之色,却不想对方是这个算计,当真让他是欲哭无泪。原本是想要坑对方,结果对方不按常理出牌,反而将他坑了。 王成功的额头重重地撞在船帮上,当即便冒起了一个大肿包。还没等他查明情况,一根桅杆便被炮弹打断,福船上面的炮口刚好对着他们,已经朝着他们进行炮击。 狭道相逢勇者胜! “兄弟们,锦囊所能将数百海盗杀得片甲不留,我们宁川所亦不能输,杀掉这群乌龟王八蛋!”王成功手持着银枪,对着他的部众大声地喊道。 杀啊! 宁川所的人受到了鼓舞,他们自认不弱于锦囊所。特别他们已然胜利在望,对方的船已经是孤立无援,简直就是一头待宰的猪,谁抢先便能吃到最肥美的一口。 砰!砰!砰! 火铳队的人朝着福船上的海盗进行一通射击,王成功趁机领着人冲了过去,福船的甲板当即乱成一团。双方当即开始厮杀,偶尔有鸟铳的声音传来。 “老子要你们陪葬!” 蓝四深知这次是在劫难逃,看着领着人冲出来的王成功亦是怒不可遏,当即便想要亲手宰了王成功以泄心头之恨。 王成功跟蓝四并不认识,但他踏上甲板后,便知道这人是这艘福船的首领。 两人的想法似乎一致,相隔着十几米,两人目光相触,在空气中燃起了火光。 杀! 蓝四双手持着一把野太刀,刀长一米六,率先挥舞而来。 噗! 一名宁川卫的军士在跟海盗打斗,却是一个不慎,竟然被这种长刀划伤。 王成功的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知道这种长刀有着很大的优势,短刀还难相抗,不过他手里正好持着一根银枪。 哐!哐! 蓝四手持野太刀砍来,王成功被逼得连连退后,但又会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不过蓝四每次都会有所准备,将枪头格挡开来。 王成功的脸色顿时肃然,若非他的银枪花费不小,普通的长枪早被砍成两截。亦是难怪,江浙的士兵见到倭寇会闻风而逃,武器确实是不占优。 “你就这点能耐吗?”蓝四亦有试探之意,但发现王成功武艺平平,若非银枪还算是结实,他早就被自己斩于刀下了。 “你已经被围困,我的援兵马上就会赶来,老子干嘛跟你拼命啊?”王成功并没有被他挑起战意,反而很是得意地说道。 蓝四的眉头蹙起,发现一艘战舰只正向着这边驶来,心里头顿时不安起来。这人说得没有错,他们已经是胜券在握,压根不用跟他拼命。 “再说了,就你跟倭人学的这几招三脚猫功夫,哪可能是本千户的对手!”王成功拉长语气,故意鄙夷地说道。 “别逞嘴舌之利,看我如何取你项上人头!”蓝四的胸中涌起一团怒火,当真是放开手脚,跟着王成功进行搏杀。 他虽然不是倭人,但却在日本生活过几年,一度还沦为奴隶。正是在那里阶级森然的国度里,他学得了这身武艺,自然能够解决这个疯子般的千户。 哐!哐!哐! 蓝四主动进攻,而王成功却一再的避逃,时而用回马枪进行还击。渐渐地,两人从甲板的左边打到了甲板的右边。 死! 蓝四迎着吹来的海风,心里越发的得意,已经将对方逼得无路可退了。看着对方又要使出回马枪,便微微收住进攻的脚步,打算格挡对方的枪头。 却是这时,银枪没有刺出,一团石灰却是如同沙尘暴般迎面而来。 卑鄙! 蓝四急忙将眼睛紧紧闭上,但却为时已晚,这些石灰跟着海风迎面吹来,已经跑进了眼睛里,让他的眼睛一阵生疼。 不过他却更是明白,在这个时候更不能慌乱,当即冷静地挥舞着长刀,打算将会使出回马枪的王成功斩于刀下。 只是让他感到疑惑的是,他并没有遇到什么回马枪,心头却突然一阵疼痛。 噗! 王成功并没有从上面攻击,而是在地上就地一滚,然后将手中的银枪向上刺入蓝四的胸膛。他的银枪直接将那颗心脏贯穿,而鲜血顺着银枪流下,然后不断地滴落在甲板上。 怎么会这样! 蓝四缓慢地伸手摸向胸口,摸到了那个滴着鲜血的枪头,手上感受到那股带着温度的鲜血,脸上写满了浓浓的不甘。 第536章 斡旋 “四当家死了!” 正在负隅顽抗的海盗看到蓝四的心脏被贯穿,当即失声地喊道。 随着这一个喊声,正在酣战的战场为之一窒,接下来海盗的士气明显下降。很多海盗已经将小船弄下去,然后乘坐小船逃离。 只是他们注定是插翅难逃,后面有着宁川所的战船,锦囊所的船只正向着水道的前方进行包抄,至于旁边的东海岛就更没有机会。 却见林晧然已经领着雷州卫出现在岸上,队形一字排开,正遥望着这里的情况。这时向着那边追窜,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随着后面的一艘战船的旗军赶到,这场战斗再也没有了悬念。福船上的海盗或是被杀和投降,或是乘坐着小船进行逃离,已经被宁川所控制住了。 轰隆! 福船的底部进水,再度发生倾斜,进一步陷入海水中。亦好在这里的水不深,船体大部分还是裸露在外面,让到船上的旗军是有惊无险。 王成功看着这条受损严重的福船,却是一阵惋惜。先前他是恨不得将这条船烧了才好,但如今福船到手,有的却是心疼了。 不过他心里亦是有一个主意,他听说林晧然要建联合船厂,却不知道能不能对这条福船进行维修,然后将这条福船交给他们。 这一场仗,从山头打到海边,然后又上演海上追逐,可谓是精彩之极。 如今,一切都是尘埃落定,以官府的大胜而告终。他们不仅夺回了东海岛的控制权,还俘虏了一百二十名海盗,更是重创了蓝旗帮。 其实对于后者,林晧然反而更为看重。虽然他取得了一场漂亮的胜利,但正是这一场被动的战争,让他更加意识到蓝旗帮的威胁。 战后,盘点军功的工作在进行,查获战利品的工作亦有序地展开。 雷州卫的装备并不好,比不上岛上的锦囊所的旗军,亦比不上青虎帮等人。不过,他们此刻反而最为幸福,正在四处地寻找着战利品。 “这把刀我要了!” “这根棍质量真好!” “他们有鸟铳?哈哈……我要了!” …… 段大陆和韩星的部众山头下和椰子林搜索,很快就找到了一件件武器。 这亦算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他们只要将手上的武器一换,或者直接拿一支鸟铳,哪怕是指挥使都不能指责他们的不是。 让他们更加兴奋的是,有些人搜到了财物,甚至有些人发现了女人的踪迹。不过对于女人,往往都只能交由上官享用。 不过收获最大的,却是前来支援的宁川卫。 他们偷袭了海盗的后方,不仅缴获了价值不菲的四艘白艚船,还从船上搜得了四箱珠宝。 却不是谁都像蓝旗帮这般,敢占据着硇洲岛建寨称王,很多海盗都是将身家性命系在裤腰上,珠宝通常亦是会带在船上。 跟着北方的蒙古人不同,这南方的海盗通常都很富有,清剿一窝海盗往往能捞上不少。亦是如此,后世有着某某海盗王的宝藏埋于何处的传闻,从而吸引到众多的寻宝人士。 王成功却不敢独吞,将四箱珠宝从船上搬了下来,足足有数千两之多,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林晧然很是满意于王成功的表现,但却知道想要马儿跑,那就要给马儿吃草,便是打定主意道:“这两箱我会带回雷州城,对有功之士进行犒赏,另外两箱就由你自行处置了!” “这……太多了,不合适!”王成功意外地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的付出,值得这种回报!”林晧然斩钉截铁地道。 “我们只是捡死鸡!岛上的倭寇都让你们消灭了,我们才有机会偷袭,不然单凭着我们这点实力,肯定给人反歼了!”王成功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场仗主要还是岛上的人出力。 林晧然却是摆手道:“你不用太过于谦虚!若非有你们,我们怎么能够全歼?而且你们将蓝田一伙歼灭,这便能算是首功了!” 林晧然其实还是有想法的,他已经看出了王成功的才能,这人值得进行培养。特别接下来进攻硇洲岛,还得依仗他多出一些力。 正是如此,他要多给王成功一些好处,从而让他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干。 至于王成功拿走一半的好处,其他人会不会有异议,他觉得不用担心。现在盐场的利润由锦囊千户所、青虎帮、霸天帮、以及江荣华所率领的盐户所瓜分。 虽然没有分得这些钱财,但却不应该有怨言,毕竟是宁川卫和雷州卫帮着他们将地盘抢了回来。如今战利品给前来帮忙的宁川所和雷州卫进行瓜分,倒亦是很合理的事情。 “多谢府台大人的厚爱!”王成功看着林晧然的态度坚决,便是担忧地询问道:“府台大人,上面……不会有问题?” 王成功最大的软肋,正是上面没有人。虽然熬到了千户之职,但不说在广东都司,在神电卫内部亦没有过硬的关系。 现在他拿了这么多好处,却难免会引起上面人的觊觎,极可能会招来大麻烦。哪怕你本身没有问题,什么栽赃嫁祸的招数多的去,甚至随便安个罪名都能让你丢掉官职。 “你们低调一些,我保你没事!”林晧然眼睛闪过一抹傲气,很是自信地说道。 “多谢府台大人!”王成功悬着那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他深知在这个时代,真正的硬关系不是什么高层将领,而是这些有前途的文官。在战场上杀敌一千,却不及文官的一句话管用。 清理工作很快完成,众旗军都很是满意。 那片椰树林很快就飘走了阵阵的肉香味,一场大型的宴会自然而然就在欢乐声中展开,大家一起庆祝着这一场大胜利。 当天下午,林晧然乘坐着缴获的一艘白艚船横渡过雷州湾,押着这一百二十名俘虏凯旋而归,准备向雷州百姓展示这一个战果。 第537章 归来 船只停靠在雷州码头上,大队人马押着一百二十名俘虏从船上下来,然后浩浩荡荡地前往雷州城。 海康知县韦忠国等官员得到消息后,便是急忙恭候在镇洋门外,准备恭迎着凯旋而归的府台大人。只是他们望着那条崭新而安静的官道,相互间亦是窃窃私语。 对于刚刚传回来的喜讯,他们却是半信半疑。 徐河那伙倭寇在洗劫河北村后,又前去洗劫了河背村。赵千户领着人追寻而去,双方在石子岭交战,结果互有伤亡,徐河领着残余部队向着南渡河上流逃窜。 随后,雷州卫同知萧日辉更是调兵遣将,严守着雷州城的各个城门,并高调地发出“与雷州城同存亡”的口号。 亦是如此,现在的雷州城是人心惶惶,总怕徐河那伙倭寇会突然杀进城来。 但就在这个紧张的时刻,在倭寇随时会破城的担忧中,却突然传来府尊大人凯旋而归的消息,且押回上百名俘虏。 致使他们不由得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怀疑传回来的喜讯是假的。 笃笃…… 一匹快马从官道由远而近,刚刚派出去的差役正拍马而归。 差役来到众官员前翻身下马,韦忠国着急地上前询问道:“府台大人到哪了?具体是什么情况?是不是真抓到俘虏了呢?” “回禀诸位大人,府台大人押着一百二十名俘虏回来,离这里已经不足一里地了!”这名差役仿佛喝了小酒般,兴奋地回禀道。 一百二十名俘虏? 听到这个数字,众官员反而更是怀疑了,陈学正却是直接质疑道:“这怎么可能!你说一二十个,老夫倒还是会相信,但一百二十名就不切实际了!” “就是!府台大人昨天领着一百雷州卫去剿灭倭寇,怎么可能会俘虏一百二十名倭寇呢?”海康县的教渝亦是附和道。 却不怪他们会产生质疑,这流窜着的数十名倭寇,就已经让整个雷州卫如临大敌,甚至都要紧闭城门。现在林晧然仅带着一百名雷州卫出城,结果擒回一百二十名倭寇,让他们如何能够相信呢? “小的虽然没有数,但真的有上百名俘虏,这事是千真万确!”差役很是肯定地回答道。 尽管这名差役说得言真意切,但众官员还是心存疑虑,除非是眼见为实,否则他们断然不敢相信这种事情是真的。 “府台大人到了!” 仅是没多会,官道那边传来了动静,却见一支整齐的队伍正浩浩荡荡而来。 韦忠国的眼神并不是很好,听到旁人说是府台大人的队伍,便是匆匆忙忙地催促道:“快!快!点鞭炮!奏乐准备!” 不管信与不信,当林晧然领着队伍浩浩荡荡出现的时候,他们都要保持着一种恭迎的姿态。 林晧然现今的权力日盛,威望更是与日俱增,可以说是雷州城的土皇帝。不论是雷州府的官员,还是海康县的官员,都莫不是对他洗耳恭听。 “下官在此恭迎府台大人,祝贺大人凯旋而归!” 众官员走到官道中,齐齐朝着为首的林晧然行了跪拜之礼。有人偷偷瞄了前面,发现当真是绑着人,且个个都是身强力壮之辈,必是海盗无疑。 林晧然骑着一匹白色的战马走在最前头,脸上有些春风得意。这一场仗,不仅重创了蓝旗帮,亦让他增添了政治筹码。 在大明朝的升迁上,除了论出身和资历,亦要论一论功绩,特别是军事才能。像一些封疆大吏,往往都立过军功,这才得到朝廷的重用。 面对着恭候的属官,他翻身下马微笑地道:“诸位大人请起!” “谢府台大人!”韦忠国等人则是从地上起来,只是目光落到那群俘虏身上时,却不免暗暗地震惊,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我的天啊!” “真是了不起!” “俘虏上百号人啊!” …… 尽管事情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眼前,却又不能让他们不得不信。这个如同文魁星般璀璨的顶头上司,当真是上演了一个又一个奇迹。 林晧然让大家起来后,亦是关心着自家的情况,便询问韦忠国等人。 得知徐河等人没有被斩获,他却没有过于意外,但听到萧日辉竟然调兵遣将守着雷州城,让到他心里当即涌起一小团怒火。 这徐河不过是领着三十多号人,不调集人马去围剿亦就罢了,竟然还让大部队严守于雷州城。这样既让城外的百姓陷于危局中,又让雷州城的百姓人心惶惶,更影响着雷州城的招商工作。 特别是后者,若是让那些外商错以为雷州城随时被攻破,这里是一座危城。哪怕这里遍地是黄金,他们亦不敢来这里做买卖。 “我们回城!” 林晧然的好心情荡然无存,阴沉着脸地下达指令道。 韦忠国等官员面面相觑,但却不敢多言,老实地跟在林晧然的后面。有人猜到雷州卫那位同知惹恼了林雷公,但雷州卫归属于广东都司,却是轻易动不得的。 林晧然自然亦知道萧日辉不归他管制,且品阶还要高于他。只是如此的作为,却让他很是恼火,方才的春风得意劲亦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情往往都是如此,树欲静而风不止。 “府尊大人,请您救救我的乡亲啊!” 就在这支队伍刚刚进入镇洋门,一个小老头领着两个年轻人便是跑到街道中央哭泣着跪下,拦住了林晧然的去路。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小老头,隐隐间觉得有些面善,便是直接翻身下马,上前将这位老汉扶了起来,并询问情况。 这个小老头原是西湖东村的村民,他们村子就在方才被一股倭寇洗劫,诸多村民被那些倭寇捉走。他领着几个村民好不容易逃来雷州城,只是到了这个雷州城,却是求救无门。 到了雷州卫的衙门进行求救,里面的大人却是拒不上兵,并将他们几个用棍打跑。这听着府尊大人要从镇洋门归来,这才赶来这里诉苦。 第538章 愤怒 雷州卫的衙门就在雷州城内,坐落在广潮南街中段。跟诸多官衙一般,前院部分是监狱和寅宾馆,中院部分是办公之地,后院部分则是居所。 萧日辉作为雷州卫的同知,又负责着雷州卫的屯田事务,自然拥有着他的衙署。此时,他正跟着小舅子享用着美食,饮得正是欢畅。 他的小舅子本是雷州卫一名普通的军户,但在他的动作之下,从军丁、小旗、总旗到百户,如今离千户亦是近在咫尺。 “这次战功上报,你的战功是足够了!到时我会找个由头挤掉赵千户,让他将千户的位置给你让出来,你便是妥妥的雷州卫千户了!”萧日辉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说话舌头有些打结,但情绪高涨地道。 “这多得姐夫的栽培,我若是做了千户,一定会继续对姐夫马首是瞻!”徐百户的酒量很好,这时显得很精神地表忠道。 萧日辉打了一个酒嗝,很满意地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得意地说道:“你只要好好跟着我干,我保你前程无忧,甚至将来能接我的位置!” “我一定会一心一意跟着姐夫您,为姐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徐百户的眼睛微亮,对着未来充满着无比的期待。 对于这位姐夫,他只能是以“神通广大”来形容。 他不过是小小的军丁,但他那个漂亮的姐姐给萧日辉做妾室后,他的好日子亦由始开始了。 明明啥事都没干,结果雷州卫有啥好事都没落着他。这三天两头的,便会有军功落在他的头上,短短的一年间,便从军丁到了百户。 现在他更是有望再进一步,昨天三十名倭寇被歼,这明明就是他手下段大陆等人的军功。 结果就在今日,那份军功便被他姐夫上奏广东都司,将那份军功划到了他的头上,这当真是天上掉馅饼般的好事。 只是他终究还是有些不安,毕竟这事牵扯到林雷公那边,便是谨慎地询问道:“姐夫,你将军功划给我,林雷公那边会不会有意见?” “他有意见又能怎么样?”萧日辉却是不屑,提高几度声调道:“他是主政地方事务的知府,凭什么对着我们雷州卫指手画脚?再说了,我们雷州卫的规矩历来就是这样,军功就得由我们高层分配!” 却是这时,门突然被撞开,一队官差如狼似虎般闯进来。 “你们做什么?”萧日辉回头看到这个状况,脸上当即露出了怒容。他作为雷州卫同知,是雷州城响当当的人物,何曾受到这种惊扰。 林晧然阴沉着脸,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原本是来请萧日辉出兵,但却不曾想,竟然听到了如此肮脏的一幕。这个面对三十余名倭寇都不敢出战的同知,对自己的手下却又是如此的胆大妄为,竟然将昨日的军功给抢占了。 “林府台?”萧日辉看到进来的林晧然,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 林晧然的眼睛扫着桌面上的羊腿和牛肉,却是皮笑肉不笑地道:“萧同知好雅致啊!这城外百姓遭受倭寇之害,你却还能在这里饮酒寻欢!” 萧日辉是个聪明人,知道林晧然为何事而来,便是打着官腔道:“府台大人,咱雷州卫负有拱卫雷州城之责。今城外倭寇猖獗,一旦冒然出兵,我可担不起这个失城之责。” 在整个大明朝,地方官最惧怕的,无疑正是失城之责。一旦这座城池丢失,这座城的掌印官往往亦是要跟着掉脑袋。 亦是如此,地方的卫兵确实是轻易不出。萧日辉现在搬出这个失城之责,既让他的做法显得冠冕堂皇,又有恫吓林晧然之意。 林晧然是何许人,自然知道这人的心思,冷冷一笑道:“好一个失城之责!我看你就是收受了倭寇的好处,所以让倭寇恣意抢掠我雷州百姓!” “你别含血喷人!”萧日辉霍然起立,瞪着眼睛跟着林晧然针锋相对地道。 “二千雷州卫被你强压于城中不出,任由三十余倭寇在城外祸害百姓!现西湖东村的村民前来求救,你仍是视若无睹,在此饮酒寻乐!你如此纵容倭寇,哪怕广东都司亦不敢偏袒于你!”林晧然说得铿锵有力,脸上显露着怒容道。 萧日辉的寒毛炸立,若是事情真闹到广东都司那里,他肯定是讨不得好的,便是硬气地说道:“你休要含血喷人!我……我昨日还杀了山田一郎等三十名倭寇。” “你还敢提昨日!”林晧然发现这人当真是不要脸至极,指着他沉声道:“来人,将这个谎报军功之人,给本府拿下!” “你们敢!”萧日辉当即厉声地喝斥道。 铁捕头自然没有畏惧,领着人不由分地冲了上去。徐百户想要抵抗,但却给跟在后面的段大陆眼睛一瞪,整个人便是萎了下来。 走回到正院,雷州卫的官兵已然在这里等候。 先前回来的一百名雷州卫已经将消息散布了出来,他们于东海岛歼灭了二百余名海盗,而擒获的一百二十名海盗押进了牢狱中,当真让到不少有血性的雷州卫汗颜。 林晧然走出来,面对着雷州卫的众多将士沉声地说道:“本府刚刚得胜归来,但却听闻我雷州卫闭城不出,竟然任由区区三十余倭寇于城外屠我百姓,你们难得不感到害臊吗?” “请府台责罚!”几个将领相视一眼,然后选择主动认错道。 “赵千户!”林晧然沉声地说道。 “末将在!”赵千户当即出列。 “本府令你!带着你的人速速前去西湖村,将徐河为首的倭寇剿灭!”林晧然下达指令道。 “末将领命!”赵千户拱手,然后转身离开。 赵千户早就憋着一团火气,现在听到终于能够出战,亦是很是亢奋。昨天之所以不能歼灭徐河那伙倭寇,却不是实力不济,而是给他借着地势逃走罢了。 今天他再是请战,但却给萧日辉按着,早就愤怒至极! 第539章 言商 雷州府衙跟雷州卫并没有从属的关系,这分属不同体系的两个衙门。只是林晧然这位知府过于强势,而雷州卫的高层又不得军心,倒给林晧然钻了空子。 其实这亦反映着大明官场的现状,官员的背景和能力越强,他的影响力就会越大。 有些人哪怕坐着知府的位置,却是政令不出签押房,权力给下面人架空掉了。有些人虽为县丞,但权力比县令更大。 衙门跟衙门间,同样亦是如此。像内阁跟六部其实并没有什么从属关系,但由于内阁势大,六部如今对内阁都是言听计从。 经过这些时日的经营,林晧然不仅将雷州府的属官管理得服服帖帖,这雷州卫亦是早就进行渗透。现在萧日辉不仅失职,竟然还谎报军功,却亦是触怒了林晧然。 亦是如此,林晧然放弃跟萧日辉和睦共处的初衷,决定除掉这位雷州卫的同知。 “你们愣着做什么,快来救我!” 萧日辉被捕快押出卫衙的时候,对着那些雷州卫大声地下声命令。 只是这位雷州卫的二把手,一直力压着指挥使的同知大人,却无法使动任何一人。甚至有人眼中带着喜意,目送着他被捕快带走。 他们心里都有着一把称,萧日辉利用职位之便,大肆侵占他们的军屯不说,还经常将军功据为己有。正是他执掌着雷州卫,搞得他们是苦不堪言。 现在更是任由着城外的三十余倭寇祸害百姓,甚至百姓找上门亦是置之不理,但抢占军功又是一把好手,竟然想将昨日的军功据为己有。 试问,这样的主官,他们又如何肯为他出头,为着他卖命呢? “你们这帮混蛋,等我出来,我将你们剁了喂狗!” 萧日辉却没有悔悟之意,看着这些手下没有出来救他,却放言要对他们秋后算账。只是不知,他这话反而将雷州卫彻底地推给了林晧然。 消息很快就在整个雷州府传开,雷州百姓却不管林晧然是不是有越俎代庖之嫌,莫不是拍掌称快。 昨天林晧然带着人已经消灭大半,仅剩三十余名倭寇流窜于雷州城周边。今天萧日辉却严令雷州卫龟缩于雷州城不出,让着那些倭寇祸害城外百姓,这是昏官才有的行径。 现在林雷公将萧日辉抓进府衙,又派遣雷州卫前去拯救村民,这才是大大的清官,做着对雷州百姓有益的事情。 林晧然领着人押着萧日辉回到府衙,深知先发制人的道理。下令关押萧日辉后,又让孙吉祥搜罗萧日辉的罪证,打算直接上诉广东都司衙门。 在签押房的书桌前坐下,喝了一口参茶,对着孙吉祥询问道:“庆丰,我不在府衙的这段时间,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庆丰是孙吉祥的字,府衙的很多日常事务都是他在打理着,却见他摇着头道:“府衙倒没有什么事,不过翁掌柜和沈掌柜倒是找你两回,似乎是有事要找你商量!” “这样!你派个人去通知他们,就说我请他们在联合酒楼一起吃晚饭!”林晧然用茶盖拨着茶水,便是作出一个决定道。 “好的!”孙吉祥应承下来,又汇报了一些府衙内的琐事,这才转身离开。 林晧然手头上的事务并不多,随手还翻起了《资治通鉴》,看着时间差不多,这才回到后宅的房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虎妞那个野丫头到廉州府参加寿宴未归,这后宅亦是缺少着生气,显得有些冷清。 随着辣椒火锅推出,加上这是吃火锅的最佳季节,联合酒楼的生意极为火爆。来得稍晚一些的顾客,根本就找不着位置。 林晧然领着铁柱等人,轻车熟路地上了两楼,到了他预订的雅间中。翁掌柜和沈六爷已经在此等候,只是里面还多了一个生面庞的掌柜。 “小人姓花,是四海商号的掌柜!”花掌柜跟着迎上来,主动地朝着林晧然行礼道。 “四海商号?”林晧然隐隐有些印象,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或听过,不过他并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让人将火锅端了上来。 随着夜晚的到来,天气明显降温不少,吃着这个火锅令人很是舒服。 由于有着一个外人在场,林晧然没有谈太机密的话,而沈六爷同样亦是人精,将话题放在最新的一些趣事上来。 沈六爷绘声绘色了说道:“咱们潮州城的联合酒楼刚开始试吃,有个无赖由于吃得太多,嘴巴被辣肿了,他就非要给一两银他去看太夫!只是第二天一大早,他来吃火锅给我们的伙记拦住了,咱伙记说陪不起汤药费,他发誓这次不讹汤药费,但我们伙记还是不让他吃。最后他被逼急了,将昨日讹得的那两银子拍了出来,又将身上的全部钱掏了出来,说今日怎么都要再吃一顿火锅,不然他就撞死在这里。” 花掌柜和翁掌柜都笑着大感有趣,还询问着最后如何云云。 林晧然却是继续吃着牛肉,发现沈六爷不解地朝着他望来,便是笑道:“你问问杨员外,这是不是他找的托?” “原来是托啊?”翁掌柜听到这话,顿时有些讶然地道。 “你这么一说,还真可能是杨员外演的双簧!”沈六爷眉头微蹙,发现这事确实是有些不合理的地方,特别没几天这件事就能从粤东传到粤西,必定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呵呵……不怕府尊大人笑话!在尝过这火锅后,要是你不让我再尝此物,我亦要撞死在这里不可!”花掌柜自嘲地笑道。 “确实!这火锅当真是火了,不知多少人为了吃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呢!”沈六爷微微点头,有些感慨地说道。 事实上,现在火锅是火了,受到了诸多贵客的追捧。而杨春来最近都不在雷州城,他正用着最快的速度,将联合酒楼开遍了两广地区。 在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林晧然便是投向沈六爷一个眼色。 沈六爷放下筷子,这才正式介绍道:“花掌柜是做棉花生意的,他已经带着一百担棉花到了我们雷州城,想要跟我们进行长期合作。他在江浙那边有路子,可以长期给我们供应大量的棉花!” 亦不怪沈六爷和翁掌柜会如此重视这位花掌柜,现在联合作坊的产能逐渐提了上来,完成西蒙先生的五万订单是大概率事件。 目前对于联合作坊而言,最大的问题并不是自身产能,或者是市场需求,而是对原材料的一种稀缺,特别是优质棉花的需求。 现在他们到处小批量地寻找着棉花,结果竟然有人主动送上来一百担优质的棉花,这如何不让他们有种“天上掉馅饼”的兴奋感呢? 林晧然若有所思地望向花掌柜,答案亦是呼之欲出,这真正的卖家恐怕是江夫人。先前他已经直接拒绝过江夫人,但这女人竟然没有死心,还从江浙运来了一百担优质棉花。 “请大人一定要相信我的能力,棉花的质量我可以保证,而且是要多少就有多少!”花掌柜望着林晧然,很是诚恳地说道。 林晧然知道花家确实是有这个实力,尽管先前是拒绝了江夫人,但这条渠道摆到面前,还是相当之有吸引力的。 虽然他靠着小批量在各处采购,亦是能够完成生产需求,但却需要花费很多精力。另外,这小批量采购,常常遇到以次充好的情况,这对雷州布的质量很不利。 林晧然抹了抹嘴巴,知道是给这个有商业天分的女人钻了空子,便是不动声色地询问道:“你们要什么价格呢?” 这个问题一出,沈六爷和翁员外亦是紧张地望向了花掌柜,想要知道对方的底价。 “现行市价一倍。我们可以做到保质保量,要多少我们就有多少!”花掌柜直接报价,并且补充道。 林晧然的眉头蹙起,抬头望着他沉声地道:“这是她给你的底价?” “不错!”花掌柜的眼睛先是闪过讶然,但还是很肯定地点头道。 “太贪了,让她将棉花运回去!”林晧然的脸上闪过一股恼色,这个女人竟然是趁火打劫,要在他身上咬一团肉。 沈六爷看着翁员外想要说话,却是暗地扯了扯他的衣服,冲着他轻轻地摇头。他自然知道这个价格其实算不得多离谱,但现在并不适应开口,且事情亦不用急于一时。 “府台大人,我得回禀我们主人,小的先行告辞了!”花掌柜的眼睛有些失望,朝着林晧然恭敬地行礼,然后才转身离开,打算回去汇报这个坏消息。 林晧然望着离开的花掌柜,眉头蹙得更深,心里不得不权衡着利益得失。这高一倍的价格让他有些接受不了,亦是不想跟江夫人合作,更不愿意被她咬上这么一大口。 若是跟她合作了,这个女人几乎啥事都不用干,只是倒倒手,便赚上一大笔,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嘛! 第540章 江夫人要栽? 雷州城被夜色所笼罩,北风呼呼地吹在广潮北街上。城隍庙那边的戏台子上演着《霸王别姬》,台下的观众仍旧看得如痴如醉,而周边的商摊的吆喝声不断。 只是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太多数人还是不愿意出来,都老实地呆在家里。亦是如此,雷州城的其他区域显得很冷清,江宅门前的大红灯笼便是无精打采地悬挂着。 在这座宅子的正房中,正燃着两个炭火盆,角落还放着水盆补充着空气的水分。即使外面的北风呼呼地吹着,房间仍然如春般温暖,空气飘着一股檀香。 晕红幔帐紫檀香,云罗绸缎压绣床。 一个拥有精致五官的高雅妇人正慵懒地斜靠在绣床上,手里捧着一本账册,正在认真地翻阅着,那专注的神情又有一种女强人般的气息。 她身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绸衣,绸衣的质料很软,固而贴在她那魔鬼般的身材上,形成了一个高耸的山包。虽然被子遮着大半身子,但裸露在外面的部分,却是散着一种诱人的气息。 几名丫环呆在绣床前服侍着,一名离她最近的绿衣丫环说道:“小姐,这瑞宝居的生意远没有咱们在电白的买卖好,我们真不该卖了电白城的店转而买它!” 瑞宝居是雷州城最大的珠宝店,主营南海的珍珠,但在最近却是换了东家,而新东家正是这位美得令人窒息的妇人。 江夫人的眼睫毛很长,以致她如同秋水般的眼睛格外的灵动,抬头睥了绿衣丫环一眼,然后继续翻阅着账本道:“咱们做买卖,不能光顾着当下的情形,还得要进行长远的考虑。” “小姐,我看不出这瑞宝居有什么好!在电白城那里,水陆都能直通广州府,比这里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绿衣丫环看着她心情不错,便撅着嘴说道。 “你看不到的东西多得去了!”江夫人淡淡地说着,伸出青葱般的玉指,指着账本的一个错漏处道:“我明明记得咱们还在两件存货,怎么会断货了,你明日到仓库仔细查一查,看是被遗漏了,还是谁贪墨了!” “好!”绿衣丫环伸长脖子一瞧,心里默默记下货物的名称,但忍不住吐着舌头道:“咱们最近进的货不少,我觉得定是孙掌柜老眼昏花给遗漏了,谁不知咱小姐是过目不忘呢!” 江夫人将账本拿起来,递给她严厉地道:“就你话多!作坊的事弄得怎么样了?不管什么价格,我们都要尽快拿下,不能跟他继续扯皮了!” 绿衣丫环正要回话,结果有丫环走进来汇报,说花掌柜回来了。听到是花掌柜,她亦是来了精神,因为这次关系着一桩大买卖。 江掌柜来到屏风前,目光却一直落在脚尖上,显得很是恭敬的模样。 “你见到他了?”江夫人接过丫环送来的茶盏,显得随意地询问道。 江掌柜当即将今晚酒席上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地说了出来,最后还进行推断道:“府台大人对我们似乎抱着一些敌意,他问及是不是您给出的底价,然后就很果决地拒绝我们,还显得……很生气!” “他没有再说什么吗?”江夫人却不恼地轻呷着一口茶,显得很是平静地问道。 想着那一句“他很生气”,她的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脑补着那个小男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却不知为何显得很是开心。 “他……他让我们将棉花拉回江浙!”江掌柜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林晧然那句狠话亦是说了出来。 “呵呵!”江夫人却是不忧反喜,还忍不住笑了两声。 旁边的绿衣丫环却是蹙着眉头,忍不住担忧地道:“小姐,我们不会真是要将棉花拉回去?要是这样的话,我们损失得上千两银子呢!” 却不怪她会有此担忧,毕竟在整个粤西地区,亦只有联合作坊才能吃得下这个单子。现在联合作坊不要她们棉花,真不知道还能卖给谁了。 要是真的将棉花送回花家,不仅赔上一大笔运费,而且小姐亦会在江家丢了脸面。 江掌柜似乎亦是这个想法,眼睛里满是忧色,不由得抬头望着屏风。 虽然自家大小姐打小就是商业奇才,不仅将花家的店铺管理得井井有条,亦是帮着花家赚了不少的银子,在嫁到高州府亦是赚得了数倍的嫁妆,但这一次无疑是要栽了。 “拉回去?干嘛要拉回去?”江夫人却是不以为意将茶盏递回给丫环,显得很有自信地说道:“咱有这么好的棉布,而他的买卖又那么好,相信他很快会想通的!” 这无疑是一次她跟他交锋,她想要谋取更丰厚的利润,而那个男人却恨不得一文钱就将她这一百担棉花全部买走,这便是二人当前的矛盾所在。 只是二人都有着各自的底牌,现在确实只有联合作坊才有实力吃下她的棉花,但她何尝又不是一个强势的卖家呢? 起码在短时间内,雷州府不可能有这么大批量的优质棉花商出现,更不可能将棉花带来了雷州府内。她的卖家地位同样不可取代,这便是她的底气所在。 亦是如此,对于林晧然放话让她将棉花运回江浙,她只当是林晧然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个价格,故而才说出这种幼稚之言罢了。 只是以着联合作坊现在的产能和订单,哪怕以数倍的价格买下棉花,他们联合作坊亦是有赚头,她的要价其实亦不算多离谱。 最为重要的是,那个男子有一颗开海的野心,别说现在是能够赚钱了,恐怕不赚钱都要将雷州布的产量搞上去。 正是基于这种种的判断,她却没有被林晧然的话吓到,相信这棉花他必然还会乖乖吃下。甚至其他原料渠道出问题的话,这男人还得乖乖来舔她的脚趾头。 现在她需要做的事,便是给些时间让那个男人看清当下的现状,进而乖乖地接受自己的要价,然后建立一种长期的合作关系。 绿衣丫环和江掌柜看着江夫人如此自信,亦是不好说些扫兴的话。只是他们都是面带忧色,显得是忧心忡忡,觉得自家小姐肯定是要栽了。 第541章 虎妞的不舍 十一月下旬,清晨出现了冻霜,天气越发的寒冷。 长林村亦是被这种天气考验着,很多老人呆在晒谷场边上用于临时存放粮食的土屋里面。他们正在火堆前烤着那冷得生疼的手掌,享受着炭火所带来的暖意,同时欣慰地看着这欣欣向荣的村子。 村子的生活无疑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年前的冬天还是跟着饥寒为伴,但如今他们有着厚实的衣服,还有着供量充足的炭火。 对于他们这种一辈子忍受贫苦的老人而言,能够在这冬天有炭火和食物,而且还不用下地干活,这便就是赛神仙的好日子。 “这火真暖啊!”一个身穿着棉大衣的老汉走出来烤火微微感叹,然后对着火堆前的十余个老头道:“听说了吗?大彪那小子到处跟人说,他们年后要将染坊搬到雷州城!” “这小子就是找抽!作坊在村子里好端端的,搬什么搬啊?” “就是嘛!在村里啥都有咱照应着,这到雷州城被欺负了怎么办?” “瞧你说得,到了雷州城,有十九在,谁还能欺负咱长林氏的人!” “那……那也不行!这染坊就该在咱村子里,我绝对不同意搬到雷州城!” …… 随着染坊的话题被挑开,十余个老人却是纷纷发表各自的言论。令人意外的是,这里的反对者占了多数,却是不同意染坊进行搬迁。 “族长,你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亦赞同不能搬迁啊?”有人看着老族长拔着炭火不吭声,便是直接询问他的意见道。 老族长还是满脸的慈祥模样,身穿着林晧然兄妹送他的裘衣,整个人的气色亦是不错,面对着大家投来询问的目光,却是放下烧火棍淡淡地说道:“这种事情自然得去问十九的意见!不过咱们都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我们现在都有吃有穿的,就不要干涉太多事情了!” “族长,你这话就不对了!那帮臭小子哪有我们懂得多,不过倒是要问十九的意见,他说的话我们才会服气!”有个犟老头当即就表态道。 在对面的染布坊中,一大帮长林村的青壮正搬运布匹到马车上。虽然天气有些冷,但他们都很是积极,且个个都显得生龙活虎。 “大彪哥,年后我们作坊真的要搬到雷州城吗?”一个正在搬着布匹的年轻人将布匹放上马车后,对着身材健壮的大彪满是期待地询问道。 林大彪还没有说话,黑豹就率先露着满口的白牙道:“还能有假的!我们这趟到雷州拉白棉布,顺带着物色作坊了!” “我们这样做真的可以吗?我可是听说了,咱村的好多长辈不同意呢!”那个年轻人脸上露出担忧,呶着嘴朝向对面的土屋压低声音道。 “怎么都围到一起说话了?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一会还得赶路呢!”林大彪却是不满地指责,看着他们满脸的担忧,便又是自信地说道:“你们且放心好了,山人自有妙计,快去干活!” “好咧!”看着林大彪表现得如此有信心,大家心里顿时大定。 虽然现在的日子变好了无数倍,但他们跟着半只脚埋进土的老人家不同,他们有着一颗躁动的心。他们想到雷州城去,想看一看那个花花世界。 哪怕是老实巴交的阿牛,心里亦是蠢蠢欲动,亦想到雷州城去干活。不过他亦是观察到,这件事已经让到两辈人隐隐产生了一些对立的情绪。 却是这时,村口的竹林传来了动静,一帮小孩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一二一,一二一,立定!”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领着数十名孩童,整齐地迈着小步伐,然后停在晒谷场边上。她六七岁的模样,长得肉墩墩,脸蛋显得红彤彤的,拥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二狗!” “在!” 虎妞活像是一个将军模样,随着她叫出名字,一个长得机灵的小男孩当即站了出来,有模有样地朝着她行礼道。 “你带着人从左路进攻!” “是!” 虎妞手持着一根带着柄子的木棍,指着前面的马车下令,而二狗当即拱手,然后挥手带着一队人马向着左边而去。 “石三!” “在!” “你带着人从右路进攻!” “是!” 虎妞又是如法炮制,让到另一个男孩出列,并由他领着人向着右边而去。 “大家听我号令,我们冲呀!” 虎妞看着两路人马进行包抄,便高举着木棍,眼睛涌现着疾恶如仇的杀气,朝着马车直接冲过去。 从廉州府回来后,她又在长林村呆了数日。她喜欢这里的晒谷场,喜欢这里的小河,喜欢这里的山林,喜欢这里的一切。 若不是担心着一个人在雷州城的哥哥,她还愿意多呆上一段时间。 “虎妞,你是劫道的吗?什么时候成坏人了?”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虎妞等人,阿武却是打趣地说道。 “呸!你才是劫道的,我是好人!”虎妞轻啐一口,然后挺直腰板道:“我们是大明的飞虎军,你们都是大坏蛋。我们是来劫你们粮草的,想活命的,就速速投降!” “我投降!我投降!” 阿武哪里敢跟她叫板,便是将双手高高举起,很是配合地说道。 林大彪从染布坊走出来,看到正领着村中孩童瞎闹的虎妞,便是随口说道:“虎妞,你回来正好!我们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也准备一下,咱马上就可以出发了!” “他是大坏蛋,他要劫走虎妞,我们打他!” 二狗突然愤怒地用木棍指向林大彪,并率先朝着林大彪进行了攻击。 “哎呀!你们真打呀!” 数十孩童一并朝着林大彪进行攻击,有的小女孩还边打边哭,这数十根棍子不断地打在林大彪的身上。好在他的身材还算结实,一般人恐怕得死在这里了。 林大彪心里却是直吐血,面对着这村中孩童的乱棍,特别是有人边打边哭。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欺负小孩了。 尽管很是不舍,但虎妞还是挥手跟着族人作别,并保证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然后带着她的人浩浩荡荡地踏上前往雷州城的路途。 第542章 善心的麻烦 由于季节的缘故,路上显得很是冷清,鲜有行人或车辆的踪迹。 车队到了青叶镇,倒是恢复了一些人气,大伙跟以往般在青叶酒楼取了酒菜。只是出了青叶镇后,路上又恢复一片冷清,只有他们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前行。 虎妞跟小兔躲在马车里面,小金亦从车顶溜进了马车的角落中,倒是阿丽显得是兴致勃勃,骑着一匹大黑马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头。 喔…… 虎妞透过车窗望着外面湛蓝的天空,由于今天早上起得很早,这时又显得无所事事,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亦是无精打采,打起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只是她倒还没有睡意,眼睛盯着那只在天空翱翔的老鹰,长长的睫毛时而眨动一下,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小姐,我们像上次直接赶到遂城,然后再到雷州城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到石城啊?”小兔跟着她卷缩在皮毯子中,带着疑惑地询问道。 “我想去石城看看云竹姐姐,我跟她很久没见面了呢!”虎妞扭过头望着小兔,又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道。 “云竹姐姐是谁?”小兔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眨动,带着好奇地追问道。 “是我哥……以后再跟你说!”虎妞正想要回答,但脑子却像是卡壳一般。却不知是理不清跟聂云竹的关系,还是困意让她的脑子懒于思考,便是采用她惯用的“拖”字诀。 “呃!”小兔点了点头,并默默地将这个名字记下。 马车在官道上行走,车轱辘发出“吱呀”的声音,如同一首催眠曲般。只是过了没多会,马车却突然不动了,那催眠曲亦是消失。 虎妞的性子好动,又充满着好奇心,顿时的睡意全无,揪开车帘对着饭缸疑惑地问道:“饭缸,发生什么事了呀?车怎么停下了呢?” 却见路中有一帮人挡道,为首的是一个气色不错的老头子,身穿着裘衣,年约六旬的模样,显得很是儒雅,朝着她拱手地道:“我的马车断了辕,不知你们能否捎老夫一程呢?” 就在他们的旁边,正是一辆断了辕的马车,车体已经分裂成两半。 亦是他们倒霉,马车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断了辕,别说是继续启程上路,这投宿吃饭都是一个大问题。 而他们方才好不容易等到两辆前往石城的马车,但人家压根就不理会他们的求助,看着他们这伙人多,甚至打着马车喊着救命冲过去。 现在他们看到虎妞这浩浩荡荡的车队,亦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着他们进行求救。 “虎妞!” 林大彪拍着马过来,朝着虎妞暗暗地摇了摇头。这伙人的车辕确实是断了,但这帮随从有马又有武器,实力不容小窥。 且这伙人明显是从廉州城那边过来的,但却没有带任何货物,这事亦是有点蹊跷。 那位老头亦是看到了林大彪的举动,眼睛正是失望之时,却听到虎妞脆声地说道:“可以呀!不过我的车只能再坐二个人了,后面的马车载不了人,都是装布匹的哦。” “已经够了!多谢这位小姐相助!”老头闻言亦是松了一口气,微笑地朝着她行礼道。 林大彪的眉头微蹙,又是深深地打量着这老头的随从,个个都是身强力壮,且都随手带着武器,心里便是不免担忧起来。 只是他同样明白,亦可能是他多心了。这个老头的气度很是不凡,恐怕不是劫匪所伪装,没准真是一个有身份的大人物,故而身边才带着这种随从护其周全。 那些随从看着他们的老爷和管家都上了这辆马车,他们亦是跨身上马,但其中两人却是紧紧地跟着马车,离车不足一丈远。 林大彪在提防着他们,他们又何尝没有在提防着林大彪等人,他们同样惧怕着这一支马车队伍的实力。 亦是如此,两伙人其实是相互提防着。 咦? 管家跟着饭缸坐在马车外面,那位老头钻进到里面,才发现这里只有两个小丫头,果然足够再容纳两个人。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这支车队主事的竟然就是这个长相可爱的小丫头。 嗷…… 小金示威地朝着老头吼了一声,然后又跑回了车顶上面。 老头先是被吓了一跳,管家亦是急忙揪开车帘望了进来,只是看到始作甬者竟然是一个小小猴子,却都是哑然失笑。 “老夫姓王,是做小买卖的,敢问小姐贵姓!”员外装束的老头朝着虎妞拱手,自报家门地道。 虎妞亦是回礼,很是随意地说道:“你叫我虎妞好了,大家都这样叫我!” “虎妞?”王员外听到这个土气的名字,眼睛闪过一抹讶然,却又是微笑地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家人呢?” “我哥在雷州城,我是去找我哥的,不过我哥说了,不能跟陌生人透露太多哦!”虎妞脆声回答,但眼睛却是多了一些警惕,因为这人突然变得有些可疑。 王员外亦是哑然失笑,知道确实不该这样打听,车厢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虎妞的困意袭来,便是靠在车厢上,跟着小兔盖着皮毯中子睡着了。 在迷迷糊糊间,她做着一个征战沙场的美梦,甚至在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都没有知晓。 “这位老爷,请您行行好!我儿子陈三在县里的日升茶馆做工,现在天寒了,能否帮我捎几件衣物给他啊?”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妇拦着道,对着王员外哀求道。 “好的!老人家,您住哪条村的,若是我在城里寻不着人,我会派人给你送回来!”王员外没有征求虎妞的意见,便是直接答应了下来。 “我住东田村,就……就在那边!您真是一个大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的!”老妇人说完后,又是千恩万谢地感激道。 在下午的时候,车队缓缓地来到了一座古城前。石城的城墙并不高,但城墙显得很是坚固,而城门有着一支卫兵在把守着。 “你们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 “管你们是谁!凡是进城,一律要盘查,这是指挥使大人的命令!” …… 在车队要进入石城的时候,却是遭到了严查的待遇,一个长相凶悍的总旗显得极不通情理,带着他的手下要检查他们的车队。 突然间,林大彪隐隐感到不安,特别是那个王员外将包袱递给搜查的官兵。正想要人将虎妞带离这里,那位总旗却是突然指着他们下令道:“将他们通通都拿下!” 第543章 珍珠惹的祸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这支守城的官兵便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手上的长矛亦是指向他们,似乎稍有异动便会刺来一般。 “你们做什么?” 林大彪急忙闪身到虎妞的身前,瞪着眼睛大声地怒斥道。 面对着这种局面,他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定要护住虎妞的安全。在整个长林氏,谁都可以出事,但这对兄妹却不能有事。 阿丽等人亦是护在虎妞的身边,警惕地瞪着这群手持利器的官兵,脸上显得很凝重。 “做什么?你们这伙人在珠池盗珠,现在已经是人赃并获,还有什么狡辩的?”那个总旗抖动着已经打开的包袱,却是满满的一堆珍珠。 粤西自古盛产珍珠,像遂溪、石城、合浦的海域都有着大量的天然珍珠,主要产区便是位于北海湾的东北角一带。 早在汉晋时期,合浦百姓“唯以采珠为业,商贾去来,以珠贸米”。在很长的时间里,当地的百姓均以采珠和渔捞为业。 只是到了当今的大明,太祖的家天下思想严重,便将天下的一草一木都视为自己的私产。 这粤西盛产的珍珠亦不是例外,被理所当然地归为国有,不允许民间进行采珠活动,“官民共利”的模式亦是宣告结束。 洪武二十九年,始诏采珠。 正统年间,朝廷派遣内官两员,分镇雷州和廉州珠池,倚池建厂,专守防盗,珠池专官采办模式确立。 嘉靖八年,两广总督林富奏请革守池太监,建议将守珠事宜改由地方兵备司代管,得到了大学士张孚敬等重臣支持,终得实施。 只是朝廷强行霸占珠池,先是引起以采珠为生的百姓不满,然后珍珠的巨利又引得周围海盗的觊觎,固而盗珠行为却是屡禁不绝。 现在珠池交由兵备司代管,而前任的兵备道正是由分巡道刁南兼任,其有权调动在雷、高、廉三卫打击偷盗珍珠的权力。 高州卫现在在此设卡搜检,查处偷盗珍珠的行为,亦算是他们的职责之一。他们倒亦是可以将盗珠人缉拿,然后交由兵备司进行法办。 “这珍珠又不是我们的,关我们什么事呀!”虎妞看着他手里捧着的那些珍珠,却是蹙着眉头,脆声地辩解道。 “呵呵……这珍珠分明就在你们车上搜得,不是你们的东西,莫非是凭空冒出来的不成?”总旗将珍珠包裹起来,戏谑地说道。 “这些东西并非我们之物,而是这位老先生的!”林大彪灵机一动,便是将责任直接推给了旁边的王员外。 王员外亦是有些发懵,这时被林大彪这么一指,却是有些措手不及。只是从严格意味上而言,这些珍珠确实应该属于他的,毕竟是他同意帮那位老妇人捎带。 总旗却是冷哼一声,瞪着林大彪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休要在此狡辩!这珍珠分明就从你们车上搜得,现在乖乖跟我们回衙门,不然休要怪老子不客气!” 别说是林大彪了,王员外听到这话亦是紧蹙眉头,打量着这个咄咄逼人的总旗。很显然,他分明是冲着这支车队而来的,固而才揪着他们不放。 “不客气?且不说这珍珠跟我们没关系,你亦不打听打听,我们十九是雷州知府,咱长林氏不欺负人,但亦不可能任由你在欺负到头上!”林大彪亦是脸色一变,抽出腰刀声色俱厉地说道。 随着他抽出腰刀,其他长林人亦是拿起武器,跟着这十多个高州卫进行对峙。王员外的随从进入戒备模式,亦是抽出了刀剑,气氛当即是剑拔弩张。 咕…… 这位总旗看着对方这拨人,亦是不由得咽了咽吐沫。且不说他们背后有着雷州知府撑着,若是真打斗起来的话,他们这边亦是不占优势。 却是这时,城门里面突然传来了动静。只见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拍马而出,两边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整齐地跑出来将他们包围住了。 “卑职参见指挥使大人!”总旗的眼睛当即一喜,上前恭敬地朝着那位身披软甲的将军行礼道。 这位将军正是高州卫指挥使钟承恩,年仅三十多岁,正是野心勃勃的年纪,身穿着锁子甲,浓眉大眼,相貌不俗,留着漂亮的胡须,倒是有几分将军的威风劲。 钟承恩听到事情的起因后,却是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望着林大彪道:“哼!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珍珠乃供于宫廷所用,哪怕是雷州知府犯了事,我钟某人亦同样会将其拿下!” 随着他的话落下,很多人便是知道对方是来者不善,甚至就是冲着林晧然而来。 林大彪看着一大批人马出现,而这位又是高高在上的高州卫指挥使,却知道断不可硬来,便是指着身后的虎妞说道:“你抓我们可以!但这位是雷州知府的妹妹,这点面子您还是要给?” 咦? 王员外愕然地望向了虎妞,亦算是解开先前的疑惑,为何这大帮人会由这小丫头作主,原来这小丫头竟然有如此大的来头。 林文魁是大明官场的新星,而他的家人的地位自然亦是水涨船高,算是整个粤西最高贵的官家小姐了。 钟承恩的目光亦是落后了虎妞,却是直接挥手道:“本指挥使已经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给我全部押走!” 随着他的话落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便是围了过来,要将这里的所有人押走。 “你别欺人太甚!”林大彪的眼睛瞪着钟承恩,却没想到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竟然亦是要将虎妞抓起来。 虎妞的眉头微蹙,仰起脸对着随时打算出手的阿丽和饭缸道:“我们不能跟官兵打!咱先跟他们到牢里,我哥哥肯定会来救我们的!” 对于哥哥的能耐,她还是很有信心的,倒亦不担心自身的安全问题。 “慢着!” 却是这时,一直不吭声的王员外突然开口制止道。 第544章 入狱待遇 钟承恩听到这个制止的声音,眼睛当即闪过一抹恼色,亦是抬头望向王员外。 王员外迎着他凌厉的目光,却仍是镇定自若,朝着他拱手道:“这珍珠确实不是他们携带,此乃老夫在路上帮人托运之物,一切皆与他们无关!” 尽管知道这样会有麻烦,但他是一个正直的人,自然得站出来说明事情的缘由,并打算将这个责任全部揽下来。 “你是何人?”钟承恩深深地打量着这个员外打扮的老头,但发现举止投足间有一种儒气,这可能是一个大儒之类的人物。 “我叫王金,现暂居于梧州府!”王员外拱手温和地回答道。 “来此何干!”钟承恩却没听过这号人,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道。 “听闻雷州府开海,老夫想过来做些买卖!”王员外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你是从廉州城过来的?”钟承恩的眉头微蹙道。 虽然高州府亦跟广西梧州府接壤,但从梧州顺着江流到廉州城,再借道石城到雷州府,这个路线最是便捷,亦要更安全一些。 以往这条商路走得少,主要还是海北盐从廉州城沿江北上。只是现在雷州城遍地商机,近来确实有广西商人远来,亦都是从廉州途经石城到雷州府。 “不错!”王员外正色地点头道。 钟承恩的眉头微蹙,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却又是发问道:“你说帮人托运!这些是新产的珍珠,你可知盗窃珍珠可是一项重罪?” 在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故意咬得很重,强调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其实亦是如此,这下海本就是死罪,何况还盗取宫廷所用的珍珠,这便足够砍两次头了。 “老夫知晓!”王员外的脸上却是没有惧色地点头,但接着补充道:“只是这批珍珠跟老夫亦是无关!此乃一个老妇言乃是御寒的衣物,交由老夫帮忙捎带给他儿子,这珍珠实为那位老妇所有!” “那老妇在何处?”钟承思沉声问道。 “她说家住东田村!”王员外答道。 “托运给何人?”钟承恩又是继续盘问。 “日升茶楼陈三!”王员外据实回答道。 “本将军亦非不讲理之人!你们所言之事,本将军会派人核查!”钟承恩抬头望着众人,然后话锋一转道:“只是尔等皆有嫌疑,本将军却不能不谨慎!来人,将他们通通都押回衙门。” “是!”下面的将士当即领命道。 石城的县衙并不大,亦有几分破落之相,门前的面貌要逊于海康县,更不能跟雷州府相提并论,确实是一个小衙门。 苟知县本躲在后宅的被窝里偷懒,听闻高州卫指挥使驾临,亦是带着师爷和老主薄匆匆忙忙地跑出门前进行恭迎。 只是看着旗军押着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人走进县衙广场,几个在此迎候的人都是傻眼了。 “指挥使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呢?”苟知县看到好几个熟面孔,不由得疑惑地询问道。 “他们事涉盗珠,暂借县狱一用!”钟承恩作为三品武将,却没有将这个小小的举人知县放在眼里,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 “好的!”苟知县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亦不敢拂逆他的意思。他知道这位指挥使很是得势,朝廷似乎亦有后台,连唐知府都卖他几分薄面。 “将他们押进去!”钟承恩扭头冲着手下大手一挥,又对着那个总旗命令道:“你带人把守住县狱,千万别被他们逃跑了!” “卑职遵命!”总旗当即行礼道。 “啊?” 苟知县突然看到虎妞的小身影,眼珠子都要差点瞪出来了。这可是林雷公的妹妹,而这位指挥使胆大包天,竟然将虎妞亦是抓拿了。 虽然他知道这位指挥使钟承恩有些能量,但他却不认为,他有能力跟林雷公掰手腕。毕竟那位是出身翰林院的知府,将来还极可能会回京任职的。 这指挥使就算交了天大的好运,最多不过是一个总兵。但林雷公不说将来会不会入阁拜相,哪怕仅是到兵部任职,钟承恩都要被人扒皮,此举孰为不智。 钟承恩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惊讶一般,似乎不关心他的将来,或许是觉得林晧然没有将来,又是吩咐道:“本将军有些困乏了,你去安排一下!” “好的!指挥使大人,请!”苟知县的举止仍然是恭敬,但心里却已经重新进行权衡了。 天底下的衙门布局都很是相似,这进门便是大院,左边是县狱,右边是寅宾馆。 虎妞那张肉墩墩的脸没有丝毫的惧色,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迈着小短腿向着县衙大狱走去。 “大彪,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却是刚走进县狱大门,一个粗嗓门的大汉便是突然响起道。 这人三十多岁,生得是五大三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性情显得极是豪爽。此时脸色泛红,显然是刚刚喝过小酒,而胡须粘着些肉碎。 只是话刚落,他又看到走进来的虎妞,便是更加的疑惑了。 “他们是我们高州卫的重犯,指挥使交待下来了,必然要好生看管,你将他们都关入大牢!”总旗走了进来,对着林二虎直接吩咐道。 “怎么回事?”林二虎的脸色当即一寒,身上透出一股浓浓的杀意。 还不等林大彪说话,总旗便是恶狠狠地道:“什么怎么回事?这是指挥使大人的命令,你难道想要违抗指挥使大人的命令吗?” “屁个指挥使!老子又不在他手下当差,你少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老子是吓大的!”林二虎看着一帮族人被关进来,肚子本就压抑着火气,这时直接将火气喷在这个总旗身上。 “你……你竟敢!”总旗的脸都被喷上口沫,这时亦是一阵愤怒。 林二虎却没有却他放在眼里,又是指着他鼻子道:“老子是这里的牢头,这里是老子的地盘,你再多废一句话,老子就将你关起来!” 总旗看着他那双仿佛要吃人的眼睛,喉咙咽动了几下,但最终还是不敢发出声音。 虽然不惧怕指挥使钟承恩,但林二虎亦不好真将人给放了,而且高州卫的人马就在门外,他亦是无法将大家安全送走。 “你们几个去弄些酒菜回去!”林二虎对着狱卒进行吩咐,然后望着虎妞又讨好地叮嘱手下道:“你到半间酒楼那里,就说虎妞想吃她家的糕点,各样带些回来!” 这几个狱卒自然知道被关进来的是什么人,当即便是领命而去,里面的大厅亦是进行重新布置。 阿嚏! 只是那位高州卫总旗站在门外,被外面的风一吹,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眼睛充满幽怨地望着里面,这哪里是来坐牢,分明就是来聚餐。 第545章 小官难斗 王员外亦是颇为诧异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切,他们这帮“犯人”进来,这里便如同开酒宴般。 这些狱卒要么被派出去买食的,要么就是在这里搬着桌椅招呼着大家,压根没有人招呼他们要进里面的牢房进行关押。 “你们不用客气,当自己家里就行了,随便坐!”林二虎在这里忙里忙外的,并热情地招呼着王员外这些人道。 在他看来,跟着虎妞一起被抓进来的,自然亦是自家人。 王员外原本想要说些客套的话,但林二虎却已经走开,又支便着人去泡壶好茶过来,毅然将这里当成酒楼一般。 “二虎哥,你得派个人去告诉十九这里的事!”林大彪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处理问题往往会考虑得更加周全了。 林二虎听到是正事,亦是正色地答应道:“行!我回头派人到雷州告诉他!” 事情到了这个层面,他亦知道没有能力解决,只有林晧然来处理了。事实上,他能成为这县狱的老头,在县衙亦敢横着走,仗的正是林晧然的势。 没多会,两张桌子摆了茶点,两张桌面则放着刚买回来的肉食。 虎妞浑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坐在茶点的桌子前,倒着茶对着王员外脆声说道:“你不用担心哦!我哥哥很厉害的,他肯定会想办法帮我们脱罪的。” “这清者自清,老夫相信他们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便会将我们释放的!”王员外端起茶杯,显得很有信心地说道。 手提着猪头肉走进来的林二虎听到这话,却是不屑地大声道:“王员外,我看你亦是聪明人,你真以为那位指挥使会还你们清白?我可以很肯定地说,这次分明就是他设下的圈套!” “何出此言!”王员外收回送到嘴边的茶盏,很是郑重地询问道。 林二虎是一个嘴巴藏不着话的人,便是直接走过来分析道:“你要是盗匪的话,你会将好不容易偷来的珍珠,交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进行捎带吗?” “二虎哥,为什么不会呢?”虎妞正在吃着一块糕点,长长的眼睫毛眨动了几下,仰着那张粉嫩的脸蛋脆声地问道。 这…… 林二虎顿时是被问住了,他觉得是理所当然的逻辑,这个尔虞我诈的世道便是如此。但面对着虎妞这双天真无邪的眼神,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因为他们担心会丢了!”王员外亦是望着虎妞,眼睛充满着溺爱地说了一句。 “反正我要是窃贼的话,我就不可能这样做!万一你心有贪念,或你打开包袱进行查验,那我岂不是前功尽弃?”林二虎说得斩钉截铁,越说越兴奋地继续道:“再说了,石城的守城官兵啥德行,我比你们都清楚!只要你肯给足银子,哪怕你要给安南运送火炮,他们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人给安南运送火炮?”王员外脸色一敛,当即追问道。 “啊?”林二虎愣了一下,然后尴尬地摆手道:“没有的事!我就是打一个比喻,一个比喻罢了!”敢情跟一些人说话,真不能满嘴跑火车,对方分分钟是要信以为真。 王员外的眉头却是蹙起,露出了思忖的神态。却不是他真没怀疑这里另有玄机,只是凡事都要讲究真凭证据,毕竟亦可能是那个老妇人采用瞒天过海的计策让路过的商队帮忙托运珍珠。 林二虎跟大彪交流了一下眼色,大彪当即吆喝道:“等你半天了,你快将猪头肉拿过来,我们还要喝酒下菜呢!” 商队以往都是直接绕过石城,到化州城过夜,难得这次在石城相逢,林二虎亦是相当的高兴。他派人叫着呆在石城的几个族人,亦是在这里海吃起来了。 尽管大彪等人以罪犯嫌疑人的身份被扣押,但他们都没有过于担忧,毕竟这事情跟他们无关,而且他们身后还有十九在。 钟承恩带着人走进来,顿时是彻底傻眼了。这帮人在这里交杯换盏,一些狱卒甚至已经醉倒在地上,而文雅的王员外跟他管家及虎妞等人却是吃着糕点说着事,聊得很是欢快的模样。 “这里是县狱还是酒楼?” 钟承恩的火气当即涌上心头,怒不可遏地大声喝斥道。他将人送来县狱进行关押,结果人家却在这里快活,可谓是阳奉阴违之举。 正是喝得尽兴之时,先前凑来酒席的艾典史听到钟承恩的喝斥声,醉眼朦胧地大舌头道:“你谁啊?管得着吗?这里是爷的地盘,爷爱怎样就怎样!” 作为石城县的典史,虽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但这里确实是属于他的地盘。要真耍起横来,确实拿他亦是没折。 钟承恩盯着这个不入流的小官,脸沉如水,却是对着身后的苟知县施压道:“苟知县,你看看你的属官是什么态度,是官员该有的样子吗?” “爷什么样子,你……你管得着吗?”艾典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着酒嗝反驳道。 苟知县并不是一个强势的官员,跟着属官向来都是以同僚模式相处,这时着急地介绍道:“艾典史,这位是指挥使大人!” 艾典史砸嘴,指着钟承恩又是摇摇晃晃地询问旁人道:“我听过咱上面有知州、同知、知府,但却没听过指挥使,他是谁啊?” 这话一出,艾典史显然不是真的醉了犯糊涂,而是装着醉埋汰着钟承恩,并不打算卖这位高州卫指挥使的面子。 “混蛋!” 钟承恩暗暗地咬着牙齿,脸上亦是气得铁青,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了。 终究而言,高州卫所是属于军政体系,对地方县衙并没有太大的约束力。这知县还会卖他面子,毕竟很多事情亦需要他这位指挥使进行协助,反倒这种小官对他是无欲无求,却是不怕得罪于他。 最为重要的是,这位典史如此作派,显然是想要讨好雷州城的那一位。只是这当真是个目光短浅的小官,难道不知道那一位就要惹上大麻烦了吗? 第546章 得意 “你就少说一句!” 苟知县是无能,但却并不糊涂,上前假意扶着艾典史压着声音劝说了一句,然后对着差役吩咐道:“艾典史是喝多了,你们扶他回去休息!” “我没醉!我就在这里呆着,看谁敢在我的地头上闹事!”艾典史将上来扶他的差役推开,便一屁股在墙根坐下。 却不知是酒精上脑,还是继续演着戏,他的脖子便是一歪,闭着眼睛靠在墙上呼呼而睡。只是他的存在,倒算是一个小小的威胁,起码让钟承恩亦得收敛一些。 钟承恩纵使心中有诸多不满,但亦是不好发作。这苟知县明显是约束不了他这个属官,而他并不属于文官体系,更是拿这种官员没辙。 林大彪等人看着钟承恩进来的时候,便知道此人是来者不善了。 虎妞正吃着聂云竹做的糕点,这个味道让她很是喜欢。看着钟承恩这个坏人走进来,眉头微微蹙起,但却不影响她的好心情,悬着的小短腿得意地晃动着。 钟承恩自然是来者不善,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张狂劲,趾高气扬地指着王员外道:“你方才在撒谎!本将军方才已经派人查明,日升茶楼根本没有陈三这号人,东田村亦没有你所说腿脚不便的老妇人,此事分明就是汝等杜撰而来!” “指挥使大人,纵使是快马到东田村,一个回来恐怕亦得一个多时辰,你这么快就能够查明东田村没有那个老妇人了?”王员外当即指出这个荒唐之事,对林二虎的判断不由得信了大半。 钟承恩的眼睛闪过一抹恼怒之色,当即蛮横地挥手道:“本将军说查明就已经查明,汝等休要继续狡辩!来人,将他们通通扣往兵备司!” “指挥使大人,这珍珠是王员外携带之物,你抓他到后备司便是,跟我们又何干呢?”大彪果断地站了出来,打算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王员外。 钟承恩却是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呵!你们分明就是一伙的,谁都逃脱不了干系,全部都跟我到兵备司!” 坐在墙跟的艾典史这时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带着质问的口吻道:“你说一伙就一伙了?咱大明是讲律法的,这事可有什么凭证?” “他们在同一个车队中,难道还能有假不成?”钟承恩望着这个小典史,当真是恨得咬牙切齿。 艾典史显得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却又是讥讽道:“这就更是可笑了!天下的商队哪里没几个捎带之人?指挥使大人,你莫不是连路引都不会查了吗?” 或是交通工具,或是担心山贼,因而很多人远行都会出资跟随商队而行。像很多书生赴考,往往都是乘坐商队的马车。 现在钟承恩这个推论,其实是不成立。这两波人是否是同伙,只要核查他们的路引,便能确定他们是否是存在同乡关系。 王员外却没有吭声,静静地观察着钟承恩。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位指挥使根本就不关心他是不是窃珠的盗贼,而是想要借机将林大彪等人拉下水,从而抹黑那位文魁君。 “一张路引能说话什么问题?”钟承恩先是表现得极度不屑,然后又进行推论道:“我看他们就是看到事情败露,便让这位王员外帮着揽下所有的罪责,以此来蒙骗本将军!” “我们跟这位王员外素无往来,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这点你们可以进行查证!”大彪当即义正辞严地强调道。 “那又如何?这商人历来重利,本朝早就有了公论,我看就是你们将他收买了!”钟承恩似乎打定主意咬着他们不放,然后对着手下不满地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将他们通通押走!” 大彪看着旗兵要将他们带来,愤怒地对钟承恩指责道:“你这样说,分明就是强硬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可告诉你,这事已经让人通知十九了,你这是引火自焚!” “你以为我会怕他吗?”钟承恩却是戏谑地道。 “现在十九是管不着你!但你应该能看得出他的前途,难道你就不怕他将来入阁拜相,找你算这笔账吗?”大彪的眼睛瞪着他,进行威胁道。 “本将军好怕啊!”钟承恩假意拍了拍胸口,然后用嘲讽的口吻道:“现在你们事涉盗珠,你以为他就能独善其身,不会受到这件事的牵连吗?” 终究而言,这并不能算是一个小案件,毕竟盗取的是宫廷之物。这些珍珠并不入户部,而是直接呈到皇宫,由圣上进行分配。 这珠池的珍珠失窃,损失的不是大明财政,而是圣上的用度。在这君权至上的国度里,动了圣上的奶酪,这项罪名简直比行凶杀人还要严重。 啪啪…… 大彪缓慢地拍了拍手掌,满脸沮丧地问道:“将军……好算计!这当真是无解之局,我等输得不冤,这位王员外恐怕亦是你安排的?” 说到最后,他便是扭头淡淡地望了王员外一眼。林二虎亦是露出了好奇之色,目光落在钟承恩身上,亦是想知道答案。 钟承恩被大彪这么一夸,顿时有些飘飘然,心里更是如同吃蜜一般。 这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利用圣上多疑这一点,足以让林晧然落下万丈深渊,但望着多事的王员外却是直接摇头道:“并不是!” 林二虎跟大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抹喜色。 砰! 却是这时,一直不吭声的江员外一拍桌子,目光逼视着钟承恩。这是一双充满着霸气的眼睛,哪怕是三品指挥使,钟承恩亦是感到了一股寒意。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静,当即便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大家初时以为王员外是匹夫之怒,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都被他身上的威风给震惊到了。 “并不是?” 王员外的目光森然地盯着钟承恩,脸上的青筋直冒。很显然,这缉拿盗珠人根本就是一场闹剧,一切皆由钟承恩在主导。 第547章 身份 “并不是?” 这三个字很是平常,但在王员外嘴里吐出来,却是有一种森然的味道。而他身上所散发的上位者气息,无不证明此人身份不凡。 啊? 钟承恩亦是反应了过来,嘴巴微微张开,眼睛闪过一抹懊悔。 他刚刚是失言了,或者说是被林大彪套了路。他否认王员外是他安排的人,但亦间接承认是他在背后搞的鬼,那个老妇却是他安排的人。 但他很快转念一想,这失言又如何,抵死不认便是了。 至于眼前这个来自梧州府的员外,不过就是有些派头的富商罢了。且梧州府归属于广西,纵使他在梧州府有些能耐,那亦不可能有通天本领插手到这兵备司中来。 “你如此枉顾国法,竟然行栽赃陷害之举,你可知罪?”王员外的手掌还落在桌面上,眼睛瞪着钟承恩质问道。 咦? 苟知县等人听着王员外如此的口气,便知道这人的身份定然是不凡。 这是? 艾典史亦顾不得装醉,睁开眼睛打量着王员外,却无法猜透对方的身份。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在任上,还是已经下野的朝廷大佬。 “你谁啊?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面对如此的质问,钟承恩并不感到害怕,却是瞪着眼冷哼道。 他想起先前一个自以为是的退休官员,亦是指着他鼻子进行责备,结果被他吊在树上抽鞭子。这个受辱的官员扬言要写信给他的同科和同僚治他的罪,结果事情到了现在,啥动静都没有,一些过气的官员就是如此不自知,从而徒增笑料。 “放肆!我家老爷是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事,休得无礼!”管家站了出来,并隆重地念出了一连串的头衔。 或许很多人觉得太长,但却可以侧重地概括为:两广总督。 正统至景泰年间,两广的瑶民、僮民不堪朝廷官员的盘剥,数次举行大规模的起义。 当时,广东总兵官董兴、广西总兵官武毅因无上司的节制,推诿不任事,造成局势恶化。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兵部尚书于谦奏请朝廷,遣右都御史王翱总督两广军务,主管镇压两广的瑶民、僮民起义,自总兵以下皆听节制。 这是两广设置总督的开端,乃战时的临时建制,主要是征讨瑶民、僮民起义。 只是瑶民起义时有起复,沿海又多倭寇为患,两广总督渐成定制,总督府设于梧州, 现任两广总督王钫,嘉靖二年进士,授南京工部都水司主事。累经升迁,今为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事。 这种带着六部侍郎官职的朝廷大员,别说是小小的卫指挥卫,哪怕是官位二品的左布政使,对王钫亦是要毕恭毕敬的。 两广总督王钫? 钟承恩的大脑嗡地一声,脚便是软了,整个身子跌坐在地上。他如何都想不到,眼前这个王员外,竟然就是两广地区的绝对大佬。 特别这位大佬是主抓军政,想要掐住他,就如同掐死只蚂蚁般简单。 “下官拜见部堂大人!” 苟知县和艾典史等人相视一眼,当即恭敬地行跪拜之礼。尽管他们猜到这人的来头不小,但亮明身份的时候,还是大大地震惊了一把。 林二虎和大彪的眼睛亦是震惊万分,跟着苟知县等人一同行礼。 咦? 正在津津有味吃着糕点的虎妞抬起头,诧异地望了坐在对面的王钫一眼,但她却没有跟着跪拜的意思,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更多的是好奇。 “末将拜见部堂大人!” 钟承恩亦是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又跪下行礼道。 “本督在问你话呢!” 王钫的余怒未消,对着变得毕恭毕敬的钟承思沉声道。 他是一个理性的人,处事历来都极少用猜测,而是讲究真凭实据。亦是如此,他就继续伪装成普通的客商,任着这位卫指挥使查明真相。 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如此的龌龊。一位三品的武将竟然行栽赃嫁祸之举,向着一名颇有官声的文官泼脏水。 他于嘉靖二年入朝为官,至今已经有三十五载。正是凭着“清操士”的好官声,他这个没有背景的普通进士官才能走到这个位置,如何不知道官声的重要性。 一旦林晧然落下纵容族人在家乡私盗珍珠的恶名,且不论圣上会不会直接降罪,这便会成为林晧然仕途的一个污点。 “卑……卑职不知!卑职冤枉啊!”钟承恩哪里敢认罪,当即便是求饶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的心哇凉哇凉的,才发现这事的严重性。一旦进行追究,且不论那批珍珠的来历,这栽赃嫁祸的罪名亦是不轻。 王钫听着他进行否认,脸色亦是一沉道:“你冤枉?那就是本督私盗珍珠,今于石城西门被你带人亲自抓获了!” “不是!”钟承恩连忙摇头,哪里还敢栽赃于王钫道。何况,两广总督私盗珍珠并亲自走私,这无疑是一件很荒谬的事。 “本督既不是私盗珍珠的窃贼,而你又没有栽赃嫁祸,那就便是老妇想通过本督帮其走私,事情是不是这样?”王钫眯着眼睛,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是,是这样的!”钟承恩眼睛一亮,当即如同鸡啄米般点头,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 只是这一线生机很快就灰飞烟灭,王钫紧接着说道:“很好!那本总督就要交由按察司查办,这珍珠是何时何处被盗,是哪伙人干下这等不法之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啊?” 钟承恩的嘴巴足以容下一枚鸡蛋,整张脸亦是一片惨白。这个案件若是交给按察司进行查办,事情根本经不起推敲,最终还会查到他的身上。 特别他手下这几张嘴,恐怕不用按察司找东西撬,就已经主动招认一切了。 一念至此,他当真是死的心都有!这千算万算,当真不如天算,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在部堂大人的眼皮底下进行这种栽赃嫁祸之事。 自作孽,不可活! 艾典史等人望着如丧考妣的钟承恩,却是没有同情和怜悯,只觉得这人是咎由自取。 第548章 初见 两广总督王钫造访石城,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消息。 苟知县忙里忙外地招待着,生怕有不周的地方,从而惹怒这位大佬。跟着这位朝廷大员相比,他简直就是一只小虾米,连给王钫提鞋都不配。 石城并不大,那些乡绅在县衙中都有耳目,很快就有一帮人提着礼品登门拜访。却不是要攀什么交情,毕竟双方的地位差距巨大,他们目的是要“沾光”。 仅是想跟王钫同席而饮,从而成为他们的一项“资本”,或都仅是目睹一下两广总督的尊容,从而长长他们的“眼界”。 只是他们太多都是土乡绅,别说到京城了,连广州城都不曾踏足,最远的地方太多是化州或高州城,能谈的主要还是石城这里的小事。 在这些人之中,虎妞反而都要好些,而她亦是表现得最从容的那一位。 她对这位两广总督并没有太过畏惧,毕竟他哥的未来岳父就是当朝礼部尚书,而她更是亲眼见过皇上。当初面圣的时候,她都敢于直接打量嘉靖帝的尊容,对王钫确实没啥畏惧感。 “虎妞,你明日是不是亦要动身前往雷州城?” 王钫对于虎妞还是很有好感,他是一个善于观察的人,知道这个小丫头充满着善良及正义,这在官场绝对是稀缺品质。 虎妞刚从半间酒楼回来,便是点头地说道:“对呀!我哥哥一个人在雷州城,我得去陪他了!” “我跟你一同前往可好?”王钫却是主动邀约道。 在众乡绅的眼中,是莫大荣幸的事情,但虎妞却是蹙了一下眉头,然后仰着脸蛋认真地说道:“那要一大早就启程哦!我有些想我哥哥了,我要赶回去吃晚饭的呢!” “行!”王钫没想到她打的是这个主意,便是哑然失笑地点头道。 王钫此次算是微服私访,并没有太强的目的性。只是想随处看看,看一看当地的民情,发现一些在文书上看不到的情况。 像廉州府的廉江,由于河流是自北往南流,又称南流江,是粤西地区最大的入海第一河,亦造就了廉州城合浦县的繁荣。 自汉始,合浦便成为和东南亚各国及西方的海上贸易的窗口。汉代的使者和商船,大多由此入洋远航,而外国使者多由此登陆,合浦便成为中外闻名的港口。 由南流河沿江北上,溯桂江,过灵渠,可直达中原。 但是如今,入海口却已经淤塞,别说是远洋的大海船,哪怕是普通的船只都无法通行。合浦港已经失去了海上贸易港的功效,从廉州城无法直接乘船出海,廉州卫亦丧失了对周围海域的震慑作用。 若非是亲眼所见,他真不知道问题竟然严重到如此程度,这亦坚定他要继续巡察的决心。只是亲自到处查明,才能够发现最实际的问题。 第二天清晨,他们便重新上路,经由遂溪直达雷州城。 王钫虽然早就听闻,雷州的变化很多,很多商人都往雷州城跑。当站在广潮北街口,打量着这条街道,脸上仍是不免出现了讶然之色。 在他初任两广总督之时,便到过雷州城,只是那时的面貌就跟一个普通的县城无异。但如今,这里比廉州府都要更繁华,已经堪称是小广州城了。 “佛山铁锅,一等一的好!” “梧州的冰井泉香,大家都过来尝一尝!” “景德镇的瓷器,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 …… 恰逢是墟期,沿街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这里的行人亦是摩肩接踵,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虎妞,你回来了,来尝尝婶婶的虾饼!” “虎妞,到张婶这边!这肉包子刚刚出炉哦!” “虎妞,我帮你吹个糖人儿,给你吹武松打虎!” …… 一些相熟的商贩看到虎妞,当即就是朝她纷纷招手,如同是看到自家的亲人般热情。 “老人家,我家老爷想到这里开铺做买卖,不知道这里治安怎么样呢?”管家装着是来做买卖的,找着一个老人家进行打听。 “以前就做不得!现在就下去准发财!” “别提以前了,那时收保护费的人比顾客还多!” “这位老兄,现在有着咱林雷公在,你就大可放心,这是一个真正替老百姓着想的好官!” …… 如同都是托儿般,他这边才问话,边上的商贩都为着林晧然扬着了名。 林晧然到雷州府担任知府后,打掉了恶霸贾豹,除去恶绅钱善,摒弃了种种的弊政。现在城内那些混混根本无人撑腰,又无恶官吏乱收杂税,可谓是百姓安居乐业了。 王钫的管家不信邪,又找了好几些人打听,结果都是称颂之声。 王钫相信眼见为实,亦懂得察颜观色,观察着这些眉开眼笑的商贩们,听着这些人的反映,又抬望着那边水泄不通的城隍庙前广场,便知道那位连中六元的文魁君确实是赢得了民心。 其实他亦是关注着林晧然,起初是觉得这位文魁断案了得,但看到这繁华的雷州城,便知道这是一个真正能够做事的官。 跟着那些京官不同,他是从地方做起的,亦是明白管理一府之地的不易。而林晧然短短二个多月就能有些佳绩,已经算是一个小奇迹了。 亦是如此,他突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林文魁,产生了几分期待。 “虎妞,我的眼睛都望穿,你终于回来了啊!” “七子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呀?” “你哥方才派人来我这里买鸡,我这才打听到的!” “呀?我今晚有鸡腿吃了呢?” “对!我刚才给你挑一只最大的,保准你会喜欢!” …… 得知今天晚餐有大鸡腿吃,虎妞不再在街上逗留,亦是归心似箭。 很快地,她就急匆匆地回到了府衙,在签押房没见到人,又是领着王钫等人向着内宅而去,在庭院便忍不住大声喊道:“哥,我回来了,你在哪呀?” “我在厨房里面,你到饭厅等一等,菜马上就好!”在厨房的方向,亦是传来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声音明显夹带着兴奋。 “我哥肯定在厨房给我弄好吃的了,我们到饭厅等他!”虎妞有些骄傲地仰起下巴,然后将这位贵客王钫领到了饭厅。 咦? 没多会,却见林晧然满脸得意地端着一盘菜走出来,目光跟着王钫碰撞到一起,当即就知道这位老者的身份不凡。 第549章 新旧不对立 “哥!” 虎妞看到林晧然出现,蛾眉轻扬,眼睛透着亮光,整张脸蛋红彤彤的。她高兴于跟哥哥相见,亦高兴于哥哥为她亲自下厨,更高兴于即刻能吃到大鸡腿。 “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是乐不思蜀了呢!”林晧然的目光当即落在这个野丫头身上,不由得进行抱怨道。 这丫头到廉州城参加寿宴而已,结果人竟然消失了近十日。若不是对她的性情有所了解,恐怕都要担心她是不是被拐卖了,要派手下前去寻人了。 “哥,你不是应该说我‘乐不思哥’吗?”虎妞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仍旧得意,并用眼睛轻瞥他一眼进行纠正道。 她喜欢哥哥生气的模样,这证明他亦在想念着她,心里变得甜滋滋的。 “虎妞,你故意找打是不是?”林晧然将手上的那盘红烧鸡放到桌面上,回睥了这个已经学会调侃的小丫头一眼,然后才朝着那位气度不凡的老人拱手道:“在下林若愚,见过这位老先生!” 自从他回到雷州府担任知府后,特别他在雷州府搞得腥风血雨,哪怕是野狗撞见他都得闭起眼睛。 习惯于种种敬畏的眼神,面对着一种肆无忌惮地审视目光,他很是新奇。对方只要不是傻子,就必有所依持,而这气度不凡的老者必然属于后者。 打林晧然进来,王钫便一直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没见到林晧然之前,他对这位在科举之路少年得志、初入官场又显得锋芒毕露的林文魁的判断是:锐气十足。 这个判断是有依有据的,不说在京城扎腾出来的《谈古论今》,在雷州府更是除恶霸、灭恶绅、打贪官,这无疑是一个安分的年轻人。 只是当真正看到林晧然本人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年轻人长相秀气,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书生气,而眼睛亦给人一种温和之感,更像是一个“谦谦君子”。 特别是林晧然亲自将着一盘菜肴端进来,对着妹妹更是溺爱有加,对他这个陌生人亦是彬彬有礼,身上并没有什么“锐气”,更多的是一种“谦和”。 “林府台客气了,老夫王印岩!”王钫对林晧然的印象悄然改观,微笑地回礼道。 “王印岩?”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只是他的脑子进行搜索,却又无法跟哪个熟人对上号,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他跟这个老人家素未谋面。 “哥,这鸡肉好香哦!”虎妞的小鼻子用力一吸,咽着口水说道。 林晧然扭头看着虎妞的目光被那盘鸡如磁石般吸住,不由得莞尔一笑,有几分的无奈,但亦有几分的开心,便是有些得意地说道:“当然香了!要是有评级标准的话,你哥现在该是五星级厨子了!” 在得知这个丫头回来,他亦是亲自下厨,炮制了这一盘红烧鸡。对于这一道耗费半个时辰的菜肴,他心里涌起一种自豪感,对自己的厨艺更是信心爆棚。 咦? 王钫的眼睛闪过一抹诧异,又是打量着林晧然。虽然先前已经有猜测,但如今得到证实,还是微微感到新奇,一介知府竟然会亲自下厨,当真亦算是一个趣闻。 “哥,一闻就很好吃,你可以是六星级厨子!”虎妞的鼻子又是用力吸取那团冒起的香气,接着仰起可爱的脸蛋认可地说着,然后扭头对着林元宝道:“元宝,你快上菜,给我拿碗筷过来!” 林元宝对这个族姑,又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自然是言听计从。便是让下人快些菜肴送上来,开启这顿丰盛的晚餐。 林晧然正想要说教,王钫倒是先对着虎妞开口道:“周易有云: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故而五星可为尊,六星则失了威严。” 只是话说完,他对着林晧然又是认真地告诫着道:“林府台,虽说这‘五’用得玄妙,但易于犯忌讳,还请慎之。” 这自古便有着“九王至尊”之言,“九”和“五”象征着皇权。亦是如此,后世很多的评级,最高级往往是“五”或“九”。 林晧然并不是二愣子,知道这是一个好意的提醒,毕竟在这时代犯忌讳并不是小事,便是微笑地拱手道:“王先生,这是我失言了!不过这亦是一句戏言,厨子的标准哪可能是我能定下来的!” “林府台前程无量,对旁人可能是遥不可及,但对你却不是没有可能的事!”王钫对他进行赞誉,接着便又是询问道:“老夫倒是有些好奇,这厨子似乎都差不了多少,都是将菜品做好,各有各的特色,这该当如何进行评判星级呢?” 一个人的地位,往往就会决定他的谈吐和眼界,特别是在这种信息相对封闭的时代。 林晧然看着他谈吐不凡,便更肯定他是一个有身份和见识的人,便是侃侃而谈地道:“先是考其运用煎、炒、烹、炸等烹调技法,看能否制作出相应的复杂工艺的菜肴,这便能为初级厨子;接着观其菜肴的原材质量、制作食物的技艺水平及口味的整合,这可为中级厨子;最后是考察其是否有适当的菜肴创新能力,这方能成为高级厨子。” “菜肴创新能力?”王钫的眉头微微蹙起,认真地打量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很是肯定地点头道:“不错!一个顶级的厨子,不仅要熟练地制作出各种菜肴,将菜肴做到极致,更要推陈出新,以此推动饮食事业的发展!” 实质上,二人都有着窥视的意思。在林晧然放出这番论调,让到王钫亦是暗暗地震惊,发现这个年轻人比想象中更有政见。 “这推陈出新是好,但亦有不好的地方!”王钫的眼睛闪过异光,故作感叹地进行试探道:“三代之君常守禹汤文武之法,则不会衰亡;萧何法度,汉改而衰亡;故天下之道,祖宗之法不可变!你这推陈出新,极可能让国家陷于危局!” 跟着以往朝代很相似,随着大明出现种种的弊端,改革之声不绝于耳。有人论漕弊,有人指责军卫腐败,有人提议削减宗室禄米,有人提议重开海禁等等。 亦是如此,当下的朝廷存在着改革派和守旧派,而又是以守旧派占优。像严嵩被人诟病的地方,就是无所作为,对种种“祖法弊端”视而不见,是典型的守旧派。 很是不巧,王钫看到朝局的种种弊端,却是心急如焚,很想改变如今的现态,却是一名改革派人士。亦是如此,他很希望他的同年徐阶能够取代严嵩,从而对弊病丛生的大明朝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发现这个老人的思绪跳跃太大,明明跟着他聊吃喝,结果下一秒便跳到了政治上面去。 谈论政治,他是谨慎的,特别在这种一言而丢性命的时代。原吏部尚书李默就是一个好例子,因“汉武征西域而海内虚耗,唐宪复淮蔡而晚业不终”而获罪入狱,从而瘦死于狱中。 林晧然还是看出这个老者有考究之意,故而言斟句酌地说道:“禹汤文武之法和萧何法度到了本朝,却是被废除了!” 听到这个论调,王钫的眉头便是微微蹙起。因为这个论调并不新鲜,亦是显得林晧然毫无主见,让他心里涌起一份失望。 林晧然的话锋却是一转:“却不是说禹汤文武之法和萧何法度就不好,只是他们确实属于旧法,而英明的太祖在历朝的种种法度中,创立了咱大明新法。我认为新跟旧并不需要完全对立,旧的不能被一棒子打死,但被更好的新法取代,这却是大势所趋。像江浙的织布机并不是不好,那种织机更是令整个大明普通百姓过上有棉布穿的好日子,但现在雷州布的织机得到了创新,织机效率要比先前的织机高出数倍,这新取代旧的便是大势所趋。” “旧跟新不对立,这等说法,老夫倒未曾听过!”王钫捋着胡须打量着林晧然,接着又认真地问道:“你这等说法有问题,这开海跟禁海总归是对立的?” “非也!”林晧然却是摇头,微笑地说道:“禁海是在开海的弊端下形成的新事物,而开海能有效地解决弊端。现在禁海派反对的是原来的开海结果,却不一定会反对新的开海结果,我相信很多禁海派会改变阵营。” 王钫先是摇了摇头,他不觉得这事会如此简单,但突然又自我否认。因为他的内心亦是在动摇,特别是看到雷州城的变化之后,他对开海已经没有那般强烈了。 或者是说,他其实对在雷州府这里开海,从来都没有反对。而如今,他甚至从“不反对”变成了“支持”,很希望雷州府能够开海成功。 林晧然又是继续侃侃而谈道:“一个国家真正要发生富强,成为史书上的盛世,不可能靠着几条法度的实施就能够转变的。说到底,无非就是遇到一个个问题,我们着力用新的东西去一一解决,而不是一味地抹杀旧的事物,甚至是开始新与旧对立的情况。像粮食不足,我们不一定要去否定旧的水利系统,可以设法找到更高产的农产物;咱们沿海军卫的战力低下,我们不一定要去怪责军屯制,可以设法提高他们的身材素质或者是军械,从而解决倭患问题;像重达千斤的佛郎机不利于野战,我们则可以进行改善,从而取得野战上的优势!这一项项的问题陆续解决,这才是强国之路,而不是什么大刀阔斧的新政,更不是对旧的东西进行一味的抹杀。” 之所以如此长篇大论,亦是跟着他近期通读的书籍有关,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凡是王朝晚期的变法,反而加速该王朝的毁灭。 比如元末丞相脱脱急于挽救王朝,搞“旧政更化”,推行与汉文化接轨的变法举措,又在经济上减轻人民的负担,大方向无疑是正确的。 然而,疏浚黄河的最直接结果是千千万万的治河民工在工地竖起了反元大旗,从而加剧了元朝的毁灭。 却亦不能怪丞相脱脱无能,而是元朝将弊端一个个都积累下来,都将事情留给了下一任皇帝。前中期无法解决,留着后期却只能是疲于奔命,他想要将弊端全部进行抹杀,结果连元朝的根基亦是被斩掉了。 亦是如此,每个王朝的最后,往往都只能走上“推倒重来”这一条路。而不是想着,创造出更新的制度,取代这种存在弊病的旧制度。 现在嘉靖朝亦是积弊以久,想要真相的富强,那就要走上“推陈出新”的道路。需要用更好的事情去取代,而不是简直地对旧事物进行抹杀。 “若愚,你这个说法未免太理想了,单是这个佛郎机的构想,我以为就已经是异想天开!”王钫却是笑着摇头道。 林晧然听着他直呼自己的字,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异色,虽然这透露着亲切,但自己可是雷州知府,大明最有前途的官员。 只是他并没有计较,而且更觉得这人的身份不凡,朝着虎妞这丫头睥了一眼,却发现这丫头已经拿着大鸡腿在津津有味地吃上了。 现在饭菜已经摆上桌面上,都是少有的佳肴,令人食欲大开。 林晧然先是邀请着王钫一起用餐,然后才迎着王钫的目光自信地道:“如果说,已经有人解决了呢?” “已经解决了?此事可真?”王钫的眼睛瞪起,当即大为震惊地询问道。 “王先生若是有空,后日我可带你一同前去硇洲岛!”林晧然微笑地说道。 “那不是蓝旗帮的地盘吗?”王钫更加震惊地询问道。 “很快就不是了!”林晧然摇了摇头,很是自信地望着他道。 王钫深深地打量着林晧然,慢慢地消化着这个令他震惊的消息,夹起了一块红烧鸡。仅是嚼动几下,让他的眼睛大亮,这种新鲜的菜品太美味了。 新旧不对立,更好的新事物取代旧事物才是历史的必然。 第550章 清剿计划 红烧鸡的皮嫩肉滑,配合着莫名的香料,未入口先扑鼻,令到王钫的食欲大开。他用牙齿轻轻地撕咬着鸡肉,搭配着沾在上面的酱汁,当真是一道人间美味。 突然间,他亦是有所明悟地抬头望向林晧然,发现这年轻人的政治立场虽然很“滑头”,但却是有几分哲理在里面。 从某个角度而言,这新跟旧确实不对立。他可以品尝这种红烧鸡,亦可以品尝他原本喜欢的清煮鸡,并没有绝对的本质对立。 至于哪道菜适合呈现给圣上,自然还得是这道红烧鸡,毕竟比单纯的清煮鸡确实要更能上台面。 对于林晧然的考察,王钫总体还是满意的,便又是抛出最后一个问题道:“你认为开海对大明的最大利处是什么呢?” 林晧然刚才发现阿丽一直在偷听,便朝着她望了一眼,想知道这位老头是什么身份。阿丽给了他一个严肃的表情,以着他对这女人的了解,恐怕不是故意摆酷,而是让他认真对待的意思。 面对着这个老者的提问,他便亦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富民!” “不是强国?”王钫对这个答案,却是颇为意外。 现在大明官员做任何事,哪怕主持一个县试,都喜欢是打着强国之类的口号,毕竟这种目标才更能得到上层的“欢心”。如今林晧然负责着开海,竟然如此的低姿态。 “以着如今的朝廷用度,纵使广东市舶司能给朝廷带去数十乃至上百万的税收,那亦不过是让大明的财政手头没那么紧罢了,并不能够达到富国,更不要提什么强国了!”林晧然苦笑地摇着头,接着又是坦诚道:“现在雷州开海,跟着南洋诸国通商,我只能保证雷州百姓过上富裕的生活。从别处大肆采购商品,亦能致使其他地区亦能获得好处,仅此两者矣。” 咦? 王钫被林晧然这番看似朴素的话打动了,想法和做法都极是务实,深深地打量着他的一眼道:“若愚,大智若愚,果真是一个大智之人!” 随着这次的交谈,他已经对这位文魁不敢因年纪而轻视于他。单凭这些言行,便已经不是一般的官员能够看得明白的,是一个真正能够踏实做事的官员。 突然之间,他明白徐阶和吴山为何都要招他为婿了,这人不仅出身好,更是一个百年难得的好苗子。若是认真培养的话,他日必定能够入阁拜相,甚至会成为大明的一代名臣。 “王先生,您谬赞了!”林晧然将谦虚的姿态保持到底,又是拱手回礼道。 虎妞已经吃完那个大鸡腿,有些汁液沾到她手上,她伸出舌头仔细地舔了舔,将指缝的汁液亦是舔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在心满意足后,这才抬起头望着林晧然疑惑地道:“哥,我好像还没给你介绍这个客人,对不对呀?” 林晧然听到这个犯迷糊的话,当真是想要将这个丫头狠揍一顿,有鸡腿竟然啥正事都能丢到一边,知不知道你哥现在的心脏都是悬着的。 尽管心里有着诸多抱怨,但他的脸上却是装着疑惑地朝着王钫拱手道:“我观王先生的气度不凡,可是曾在大明任过官职?” 王钫自然不打算瞒着林晧然,倒是虎妞先是开口道:“哥,你原来真不认识他呀!他是两广总督,比你的官还要大!” 虎妞的语气拉得有些长,说完还露着“我不骗你”的表情,歪着脖子望着林晧然。 两广总督? 林晧然的大脑“嗡”地一声,如果在整个两广地区,谁是他必须要忌惮的人,那必定就是这位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事的新任两广总督王钫。 特别王钫是嘉靖二年的进士,在官场呆了整整三十五年。虽然由于出身的问题无法入阁,但这份资历却很是吓人,一般的六部尚书亦得卖些面子,哪怕他未来岳父吴山亦不能轻视于他。而他跟徐阶是同科好友,却不知是不是徐党的核心成员。 面对着王钫这种人物,哪怕林晧然在仕途上如日中天,亦得乖乖地放低着姿态。却不说,对方是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王钫还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作为言官系统的第三把手,虽然不像吏部掌握着天下官员的升迁,但不管哪位官员被他盯上,都得脱一层皮不可。 “下官雷州知府林晧然见过部堂大人,请恕下官方才的失礼!”林晧然急忙从餐桌站起来,便是要按着大明当下的规矩,给这位上官行跪拜之礼。 “海笔架”终究只有一位,林晧然自然是做不来。 “林府台,不可!”王钫却是抬手阻止,然后望着虎妞温和地说道:“今日我只是虎妞邀请过来的客人,你尽些地主之宜即可!” 林晧然站着却是有些迟疑,虽然王钫这么说,但却不敢轻易当真。王钫看着林晧然犹豫不决,便正色地望着他责备道:“我观你乃是做事之人,怎会变得如此的婆婆妈妈了?” “下官……悉听尊便!”林晧然自然不喜欢跪拜,看着王钫确实没有摆官架子的意思,那他自然就是就坡下驴。 只是心里仍旧难掩震惊,这位被虎妞带回来的客人,竟然就是新任的两广总督,能调查两广所有卫军的那个封疆大吏。 在得知王钫的身份后,气氛难免变得有些僵化。 好在林晧然将话题引到了虎妞跟王钫如何结识的事情上,而虎妞本就是小话痨,在她绘声绘色的讲述下,气氛这才恢复如初。 林晧然却是没有想到,高州卫指挥使如此胆大包天,竟然要栽赃嫁祸于他。若是他族人盗取珍珠的罪名成立,这个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哪怕不将他直接免官,恐怕亦得从雷州府任上调离。 而从这件事,他亦是意识到,对他有敌意的不可能只有一位小小的卫指挥使,恐怕还有着其他官员的身影,甚至还有一些京官在推动着这一件事。 其实亦是难怪,当下的大明官场跟大明初期早就不一样了,朝堂并不缺乏党争。 现在严党跟徐党斗得厉害,清流又隐隐以吴山为首,而他难免会被其他党派所重视。一旦他未来岳父吴山入阁,他自然亦要成为其他党派的重要攻击对象。 王钫自然是能够看到这些问题的,便是主动询问起一件事道:“若愚,我听你将于明年春在雷州府实行青苗法,可有此事?” “不知部堂大人听谁说的?”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心里便是暗暗恼怒。 王安石的青苗法于后期变质,给百姓带去极大的灾害,故而被士大夫们所指责。现在若是说他将要在雷州府实行青苗法,这绝对算得上是一种政治抹黑。 “一个有着往来的故友,却不知是不是确有其事?”王钫有些掩饰的意思,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正色地询问道。 林晧然的眉头蹙得更深,知道这个问题比想象中更要严重。他的联合银号才刚刚成立,这棉花的种子都还没有采购回来,事情便已经传到了两广总督的耳中,某些人当真是居心叵测。 为了推动雷州百姓种植棉花,他成立的联合银行,确实是想要效仿了王安石的青苗法,打算将种子借给雷州府的普通百姓。 “部堂大人,方才下官就说过!大明想要变得富强,便是遇到问题后,能用新的且行之有效的手法却着力解决!”林晧然知道破除阻力的最好办法,便是赢得这位两广总督的支持,接着又是侃侃而谈地道:“旧的青苗法是有问题,但却可以在旧的基础上进行完善,从而形成新的青苗法。雷州府的棉织产业绝大部分棉花都需要从外地采购,且不说能不能找到适合的棉花产源,单是运输就是大大的不利。亦是如此,联合作坊借用青苗法的模式,打算将种子借给普通百姓,夏收则归还于棉花。这事其实是民间行为,但雷州府衙亦担心对百姓产生危害,故而跟联合银号约定:若是遇到歉收,则要免其种子钱。且不说这算不算王文公的青苗法,此法亦是跟雷州府衙无关,完全是民间自发的一种商业行为。” 一番话下来,林晧然重新解释了这新青苗法的不同,同时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且提出了一个极有诱惑的前提“若是遇到歉收,则要免其种子钱”。 其实王安石的青苗法并没有问题,只是任何一个阶层都免不了贪婪,乡绅想要从百姓身上榨取利润,官府亦不可能真的能够成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 在宋朝财政紧张的时候,一些地方官府的做法甚至比乡绅还要狠。乡绅尚且能知道“涸泽而渔”,某些贪婪的官吏却没有这种顾忌,直接是对百姓进行敲骨吸髓,致使青苗法被百姓所痛恨。 联合银号的新青苗法跟着王安石的青苗法最大的不同,便是其出发点并不在从百姓身上榨取利润,而是想百姓能够提供棉花原料。 联合作坊能够解决棉花原料的问题,能够织出更多棉布销售海外,从而跟普通的百姓达到一种共赢,各获其利。 王钫出身于江浙,对这种事情看得更透彻,亦得轻轻点头道:“看来老夫的故友亦是道听途说,不可当真啊!” “部堂大人,本府只要在雷州知府任上,必定会紧盯着联合银号,不会让他步王文公青苗法的后尘!”林晧然又是认真地承诺道。 “呵呵……你这话我就记下了!此事一旦祸及百姓,本督便亲自拿你问罪!”王钫微微一笑,然后指着他正色地说道。 林晧然面对着这个警戒,心里当即是大喜过望,这事显然是得到了王钫的支持,便是拱手道:“多谢部堂大人!” 先前他就知道青苗法推出难免会触及到一些乡绅的利益,这些人自然会抵制于他,都已经打算要进行争斗模式。 却不曾想,两广总督王钫被虎妞带了过来,且赢得了他的支持。有着这位两广总督支持,这事的阻力必然是大大地减小,甚至是消失于无形。 看着他们聊得差不多,一直在吃饭的虎妞又是仰头询问道:“哥,你是不是要去硇州岛,剿灭那个蓝旗帮呀?” “不错!我后天便会领着雷州卫和神电卫登岛,主要清剿在岛上盘踞的蓝旗帮!”林晧然点了点头,然后迎着王钫的目光认真地回答道。 “那你要带我去哦!”虎妞扒了一口饭,含糊地说道。 “为什么要带上你!”林晧然的眉头蹙起,并不打算带这个野丫头,毕竟那里存在着一定的危险。 虎妞的眼睛瞪起,似乎觉得他这话很是不对,认真地脆声道:“你当然要带上我啦!我可以保护你,而且这么好玩的事情,你不是应该也带上我吗?” 得,最后才是这个小丫头的小九九,主要还是贪玩。 在上次重创蓝旗帮后,收复硇洲岛便被提上了日程,剿灭蓝旗帮的计划亦是提前了。 经过多方的筹备后,而严嵩亦是给了他授权,所以他决定于后天带着雷州卫和神电卫上岛。 他要对盘踞在上面的蓝旗帮直接进行清剿,彻底扫清雷州湾的海盗,为开海扫清这最后的一道障碍。 十一月二十一日,睛。 硇洲岛北傍东海岛,西依雷州湾,东南面是南海,纵深是大洋,总面积约为五十六平方公里。硇洲岛是一座火山岛,这里是南宋末年宋端宗归葬之所,也是陆秀夫等人拥立八岁小皇帝赵昺为帝的地方。 对于这个史实,其实是存在争议的,有人认为陆秀夫背赵昺跳海的地方并非硇洲岛,而是崖山。 在明朝中叶后,硇洲岛上便已经没有百姓居住,只是作为海上运输船只的避风港。先前这盘踞着数股海盗,但自从被蓝旗帮占据着,这便成为了他的独立王国。 第551章 硇洲岛 硇洲岛毕竟是昔日宋朝两位皇帝的避难之所,岛上保存着部分的军事建筑,蓝旗帮便能够据险而守。凭着他们自身的强劲实力,加之神电卫日益衰落,蓝旗帮足以傲立于此。 只是很可惜,历史的车轮发生了一点偏差。他们挡住了林晧然的开海之路,成为他仕途的拌脚石,蓝旗帮的命运自然随之发生改变。 林晧然率领着五百名雷州卫精锐从雷州码头登船,直接横渡雷州湾,在硇洲岛的西面上岸。戚继光率领的神电卫先一步到达,已经安寨于此,并对岛上的情况进行了查探,甚至跟蓝旗帮的人发生了两起试探性的交锋。 这里建有一个简易的码头,只是海岸到处都是乱石嶙峋,呈现着火山岛的地貌。他们轻装登岛还行,但想要运送大量军械会极难,更别提运送重达千斤的佛郎机炮了。 戚继光年近三十岁,身穿着铠甲,威风凛凛地走了过来,到了近处却是微微疑惑。林晧然旁边带个小丫头亦是罢了,竟然让一个气度不凡的老者走在前头,却不知他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好在林晧然比虎妞做事要靠谱一些,便是主动介绍道:“戚将军,部堂大人此次前来督战,你可要用心打好这一仗啊!” “末将戚继光参见部堂大人!”戚继光闻言,脸上当即露出惊骇之色,便领着身后的众将士行大礼道。 他的上级衙门是广东都司,而广东都司则要听命于两广总督府调配,故而王钫属于他的绝对顶头上司,当真让戚继光既是兴奋又是害怕。 兴奋,自然是因为这位大人物竟然亲自来督战;害怕,则是担心这场战事失利,那他就会给这位大人物落下了不好的印象,甚至这辈子都休想有出头之日了。 这两广总督王钫的权柄虽然比不上浙直总督胡宗宪,但亦是一方的诸侯,更是徐党的核心成员。 跟在戚继光身后的将士却是单纯得多,脸上无不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有着王钫总督亲自督战,且不说他们可能得到这位大人物的青睐,起码广东都司那帮老混蛋就不敢轻易扣掉他们的军功。 “戚将军不需多礼!”王钫上前虚扶了一下,然后一副想要置身事外的模样道:“老夫这次是受林府台相邀前来观战,这仗该怎么打,就按你们原先的计划进行即可!” 戚继光从地上起来,不由得对林晧然又高看了一眼,竟然能将两广总督请来。看着二人的关系,似乎还不错的样子,当真是前途无量的林文魁。 “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林晧然亦是不客套,然后对着戚继光直接询问道:“戚将军,岛上情况如何?” 戚继光凝重地回答道:“禀部堂大人、府台大人,这帮贼子在岛内数里处建了一个寨子。寨子地形险要,用青石垒城,大多地方都是厚重的墙体,设有多个箭楼,如此坚固程度寨子,末将亦是生平罕见!” “戚将军,请前面带路!”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不管硇洲岛的情况如何,哪怕真是固若金汤,那他亦要凿出一个口子。谁让这里碍了他的道,如今筹备了这么久,亦是时候亮出獠牙的时候了。 硇洲岛是一个火山岛,这里是随处可见的黑石头,又由于居民已经内迁上百年,这里的树木很是茂密。神电卫的营地最终落在一里多外,这无疑是一个隐患。 补给线便是军队的生命线,过长的补给线往往给敌方机会。好在这次动员了神电卫和雷州卫的精锐,既有能力防范着蓝旗帮的援兵,亦在岛上保持着人数的优势。 特别现在蓝旗帮的大当家蓝蝎被擒,二当家蓝蛇被杀,四当家蓝四亦是伏诛。虽然不能说是群龙无首,但凝聚力必然大大地降低,却不怕他突袭营地。 在登岛后,林晧然却没有急于进攻,而是跟着戚继光前去查看情况。 情况跟先前了解的并没有太多的出入,寨子位于岛中的腹地,处于马蹄井附近一带。虽然蓝旗帮常年盘踞于此,但却没有在此耕作,周围显得很是荒芜。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在这种荒芜的小岛上看到突兀而起的城池,亦是让林晧然暗暗地感叹。这城墙有三百米宽,如同一道铁闸般伫立在高坡上。 想要攻城就已经不容易,还要进行仰攻,难度亦是随之升级。蓝旗帮的人从城墙居高临下,不仅可以发射箭矢,还可以用滚石砸人。 在回来吃过晚饭后,戚继光将绘制的地图在桌面摊开,商量着明日进攻的路线。 由于是高度的军事机密,这里的大账亦是戒了严。但虎妞坐在那里吃着糕点,并没有被人驱赶,反而成为了知情者。 “专业!” 林晧然是看过这时代粗糙滥造的军事地图,跟着戚继光的相比,简直就是小学生和大师的区别,戚继光将着山寨周围的地貌全部勾勒出现。 单是这么一点,便可以看出戚继光为何能成为军神了。这不仅仅是军事天赋出众,在细节上亦是做得很细致,甚至是极致。 在这张地图的南面,戚继光标出了一条最佳的进攻路线。 “府台大人,您觉得如何?”戚继光指着那条路线,略为忐忑地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微笑地提起毛笔,亦是在地面画出了一条路线,抬头望着他询问道:“戚将军,我们兵分两路,如何?” “不错!这条亦是可以!”戚继光的眼睛微亮,亦是由衷地夸赞道。 二人相视一笑,然后便是继续制定细节。似乎都是完美主义者,对伤亡率很是重视,争取以最小的代价拿下蓝旗帮。 次日清晨,雾气弥漫。 雷州卫和神州卫经过半个时辰跋涉,终于来到了山寨前。 他们出现没多会,山寨的城墙上亦是人影绰绰,甚至看到了很多刀枪的身影。而一缕灿烂的阳光落在坡上,坡上的露珠透露着晶莹,似乎意示着战争的开始。 第552章 攻寨 “三当家,他们来了!” “那就让他们领教下石头、滚木和猛火油的滋味!” 站在城墙上的蓝三眯着眼睛,并没有将这突然出现的官兵放在眼里。 他是军户出身,对于卫所的腐化早就看破,故而才选择出海为盗。现在这群官兵看似来势汹汹,但只要见识到这城墙的坚固,绝对没几个人愿意将命丢在这里。 到那个时候,他们必定会溃不成军,再添大明军的一份小耻辱。 “三当家,他们好像要从侧面进攻!” 坡下的官兵并没有选择从正面进攻,而是兵分两路,正绕向城池的左右两侧。一个海盗发现这个情况后,便向蓝三疑惑地汇报道。 寨子依山势而建,这后面是一处悬崖,而左右两侧虽然地形平缓,但却是一片乱石地。这里根本没法躲藏,路途又极难前行,城墙还没有城门。 针对于这种地形,官兵根本无法结阵推进,只有等候被射杀的份。亦是如此,按着正常的军事逻辑,还不如从正面强攻。 只是这些官兵出乎意料,竟然要从两侧进攻,却不怕这几百号官兵给全部射杀掉。 “那就好好招待他们,让弓箭手和鸟铳队都做好准备!”蓝三的嘴角微翘,心里反而更是开心。 占据着这个地利,他只怕官兵知难而退,却一点都不担心他们攻城。只要他们敢于攻城,那他就能对官兵迎头痛击,甚至将他们全歼于此,为着二哥和四弟报仇。 一念至此,蓝三的嘴角微微地翘起,眼睛充满着一丝的残忍之色。 在蓝三正是得意的时候,雷州卫和神电卫已经登上山坡,开始做着作战的最后准备。 砰!砰! 蓝旗帮站于城头上,朝着天空放铳,对着官兵进行示威,并发出了得意的笑声。 林晧然没有随着雷州卫登上乱石坡,而是扛着想跟上去的虎妞,将仍旧前来看热闹的王钫请到了对面的山坡上,远远地观看着最新的战况。 “若非亲眼所见,真想不到这蓝旗帮的寨子会有如此规模!”王钫那双老眼远远地望着那座城池,发生感慨地道。 “据说这里便是宋端宗的行宫,后经三色帮动用千人修葺,这才有了如今这番规模!”林晧然亦是有所感慨,将收集到的情报说了出来道。 “其实三色帮的核心力量还是红旗帮,那才是大明最大的祸害!”王钫缓缓地摇头道。 在其位,谋其政。 林晧然作为雷州知府,作为广东市舶司提举,他要除掉的是蓝旗帮。但王钫作为两广总督,则是要着眼于两省之地,故而他想要除掉的是红旗帮。 “部堂大人所言极是!”林晧然自然乖巧地附和道。 事实确实是如此,相对于小打小闹的黄旗帮和蓝旗帮,红色帮才是朝廷最痛恨的,甚至已经被嘉靖帝所惦记。因为红色帮盘踞于东京湾,是最大的盗珠海盗团,据说帮众达到上千之多。 “接下来,你会除掉红旗帮吗?”王钫突然望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希冀地询问道。 林晧然很想仰天长笑,这红旗帮偷珍珠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怎么可能主动去招惹红旗帮呢?只是迎着王钫的目光,却知道有些话说不得,便是装着苦恼地道:“我连蓝旗帮都不一定除得掉,现在谈论红旗帮就未免……好高骛远了!” “你休想给老夫打马虎眼!”王钫故作不快地瞪了他一眼,指着对面的山坡道:“你搞得神神秘秘的,那些油布包裹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便是给部堂大人准备的惊喜!”林晧然的目光亦是落在那山坡上,已经隐隐看到了阳光照在上面所反射出的亮光。 “究竟是什么?”王钫的好奇心不由得更强了。 轰隆! 却是这时,一声巨响打破了宁静,让到王钫亦是目瞪口呆。 轰隆! 在北面的山坡上,十余个小型大炮整齐地排列着。炮兵将小铅弹置入炮筒,接着用大铅弹顶住,然后点燃引火索。炮口便是吐出了火舌,上百颗小铅弹朝着不远处的城墙上飞去,如同带着内力的豆子般。 这炮声大震,近似天地之威,令人是闻风丧胆。 “啊……” “他们怎么可能有炮!” “逃!这里守不住了,我们快逃!” …… 北城墙上的百余名海盗一阵大惊,有人受伤倒地,有人吓得四下躲藏,而有的人直接落荒而逃。他们心里都是极为不解,佛郎机炮是不可能运得到这里的,但如今却在这里逞威。 “这……这怎么可能?” 王钫听着这个炮响,心里亦是无比的震惊,转头望向了林晧然想要寻求答案。 林晧然自然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便是向王钫拱手道:“部堂大人,可曾记得下官说过,重达千斤的佛郎机不利于野战,我们则可以进行改善,从而取得野战上的优势!” “你真的改善了?”王钫听到这话,却是更加的震惊,甚至比他偷偷运来佛郎机炮还要震惊,先前的无稽之谈竟然能够成真? “部堂大人,要不我们上去一观,如何?”林晧然看着赵千户带着人稳步推进,便是主动邀请道。 “好!”王钫亦是经过战争的人,却没有太多的畏惧,当即便跟着他一同前往对面的山坡。 当他们上到山坡的时候,雷州卫已经推进到离城墙只有一百多步的地方,而城墙几乎没有贼人,只有箭楼的弓箭手还在顽强地抵抗着。 王钫看到了排放在地上的火炮,发现此炮筒有二尺长,由铜所铸,周身加了七道铁箍,炮头由两只铁爪架起,另有铁绊,几十斤重的模样,看起来虎虎势势,煞是威风。 轰隆! 在填充一百颗小铅弹后,炮兵又用一个大铅弹压顶,随着火药点燃,顿时声大如雷,大小子弹齐飞出去,箭楼的弓箭手隐隐传来了哀嚎之声。 其实这炮的杀伤力有限,远远不能跟佛郎机炮相提并论。只是他们错误地将对佛郎机炮的恐惧代入到虎蹲炮中,一时间,海盗竟然作四散状。 “此炮叫什么?”王钫郑重地询问道。 第553章 虎蹲炮 “好厉害!” 虎妞亦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炮,或者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火炮。 她蹲在地上看着炮手在这边点火,一声轰鸣之后,城墙那边就有人中弹受伤,惊得她那双明亮大眼睛瞪起,小塌鼻亦是微微收缩。 正是惊讶的时候,她的大腿被一个脚尖蹭了一下,抬头望去,发现始作甬者是他的哥哥,便是蹙着眉头埋怨道:“哥,你踢我做什么呀?” 看着哥哥扭头又跟着王钫聊着事,她的目光当即又放回到大炮那里,看着那些炮兵如何操作这种神奇的大炮,她想要偷偷学一下。 林晧然没有搭理这个小丫头的抱怨,指着蹲在地上的虎妞,对着王钫微笑道:“部堂大人,你瞧瞧这丫头的蹲姿,此炮的名字便是来源于这个丫头,下官取名——虎蹲炮!” 王钫打量着像模像样蹲在地上的虎妞,当即便是发笑道:“呵呵……名字倒是形象,只是出处却……不够霸气啊!” 虎妞给他的印象是可爱和耿直,但却跟霸道无关,这蹲着虽然是有神,但却无势。 林晧然对于这个说法却是不置可否,虽然虎妞长得很是可爱,但凭着这个丫头的性格,却难保她将来真会成为花木兰般的人物。 轰隆! 在推进二十步后,十几支并排的虎蹲炮再次点燃,无数的小铅弹向着前面的城墙飞去。哪怕不能大杀四方,亦是将守在城墙上的蓝旗帮众吓破了胆。 “快上去,顶住!” 蓝三心急如焚地赶来,早没有了刚开始的从容,想要将逃下来的手下再撵上去。他亦是万万想不到,对方竟然有这种炮,让他们蓝旗帮陷于劣势之中。 噗!噗! 两个刚刚被撵上去的海盗才踏上城墙,结果几枚小铅弹便钻入他们的体内,痛得他们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声音很是吓人。 “撤!” 原本就犹豫不决的海盗看到这个情况后,哪管得蓝三的命令,自己的性命才是头等的大事,当即又如潮流般退了下来。 “高老四,你给老子带着你的手下回去!” 蓝三知道这时不能退,不然蓝旗帮就完蛋了。看着负责守城的小头目竟然带着人下来,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大有将这人宰了的冲动。 “三当家,虽然大当家不在,但亦还轮不到你当家做主!”高老四却是不卖他的面子,便是一意孤行地领着人退了下来。 蓝旗帮的大当家被抓,二当家和四当家被斩杀,对蓝旗帮内部还是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若是处于和平时期,蓝三应该是能够成为蓝旗帮新的当家人,彻底掌握住整个蓝旗帮。但偏偏遇到了官兵的围剿,他的威望不足便暴露出来了。 面对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他没有掌握住整个蓝旗帮的能力,更没有让到这么多帮众卖命守城墙的震慑力,究竟他不是名正言顺的大当家。 蓝三看着选择退缩的高老四,恨得牙齿都要咬碎掉,只是知道现在并不是内讧的时候,便是对着自己的亲信道:“我们上城墙,不能让他们真的打进来!” “三当家,这北城墙就交给你们了,我帮你守西城墙去!”高老四看着蓝三领着人上城墙,却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意,朝着他又是高声喊道。 “这个老滑头不会趁机遛了?”一个海盗担忧地对着蓝三说道。 蓝三心里何尝不是有这一种担忧,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却不敢跟高老四产生内讧,狠狠地朝着离去的高老四瞪了一眼,然后对着剩下的部众说道:“都听好了!只要守住这里,我会打开银库重赏于你们!” 威望不够,银子来凑,这无疑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冲上去!” 金钱的作用很是明显,一名小头目看着一轮炮击过后,便带着几名弓弩手快速走到墙垛前,张弓拉箭,准备朝着城下的官兵进行射杀。 噗!噗!噗! 只是他们刚刚露出头,迎接他们的却是鸟铳和破空而来的箭矢。雷州卫的鸟铳手和弓弩手早已经推进到城墙不足五十步处,早已经等候着他们,且跟着漫天撒网的虎蹲炮不同,鸟铳和弓弩的很有准头。 啊…… 一个弓弩手正要朝城下射杀,结果一枚铅弹便打爆了他的眼球。他痛苦地大喊大叫,一是因为那股钻心的疼痛,二是因为丧失了一只眼睛。 只是这种叫喊声却影响了他的同伴,原本想要攻上来的海盗却是退缩了。亦是在这时,一名胸膛中箭的同伴惨叫着蹒跚伏倒在地,鲜血弥漫而起。 轰隆! 下面的虎蹲炮再度逞威,那些火药和铅弹仿佛不要钱般,向着城墙这里洒来。 刚刚才鼓起来的战意,瞬间就被现实撕得粉碎,这帮海盗不免产生了怯意。这银子固然很是诱人,但亦得有命花才行啊! “上去!上去!每个人我……重赏一百两!” 蓝三亦没有想到对方的攻击力会如此凶猛,却是咬着牙继续采用金钱攻势。他知道这座城一旦被攻破,那他们蓝旗帮就真的完蛋了,甚至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 “不好!他们上来了!”有人指着不远处的城墙惊呼道。 这里本是南宋末代皇帝修建的城墙,但经过近三百年的岁月,原先优质的城墙早就不复存在。虽然一代代的海盗都进行过加固工作,但终究不能跟官府的正规城墙相比,缺少工程监督的结果,有的地方完全可以徒手攀登。 按说这种情况不该这么容易被官兵发现才对,只是事情就是如此的诡异,这些官兵似乎早就知晓一般,轻车熟路地从那处适合攀爬的城墙处上来了。 “将他们杀下去!” 蓝三当即下令,并亲自带着人扑了过去。 段大陆身先士卒,领着十余人率先登上了城墙,看着扑过来的蓝三等人,心里亦是没有丝毫的畏惧,高举大刀并大声地道:“现在破城在即,兄弟们,冲啊!” 历来的攻城战都是用尸体堆积出胜利,这次得益于虎蹲炮,这才让他们顺利登上城墙。现在的战果来之不易,他必须守住这个战果,为着后面的弟兄争取时间,从而一举拿下这一场胜利。 他没有太大的野心,很喜欢戚将来那句“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现在对战着这些恶名昭彰的海盗,他亦有着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决心,战意无比高昂。 第554章 城破 乒乒乓乓…… 双方很快就战到了一起,你来我往地挥舞着刀剑,亦是拉开了近战的序幕。 段大陆是家中的长男,父亲对他有极大的期许。故而他父亲从小就对他进行悉心的指导,后来还让他拜了名师,加上他极有武艺天赋,固而武艺要高于很多人。 噗!噗! 他手持着那把跟随近十年的大刀,面对着这些想要灭杀他们的蓝旗帮,却是进行着凌厉的反杀。此刻他似乎化身成为死神,刀起刀落间,道道鲜血溅起,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特别是看到自己兄弟倒下的时候,让他的战力反而更强,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沾满了鲜血。 按说,这时应该采用守势,毕竟他们先锋队只要为着身后的雷州卫争取时间即可。但他却是一反常态,挥舞着大刀,如同虎入羊群般进行大屠杀。 却不是他突然变得冲动和轻率,而是他明白进攻亦是一种防守,凌厉的屠杀亦能为同伴争取着时间。 “拿命来!” 蓝三看着这个如此凶猛的人,心里在诧异的同时,亦涌起了一股愤怒。若是任由着这人这般下去,别说阻止雷州卫登城,他的手下都要全部丢在这里。 “死!” 段大陆看着蓝三朝着他扑来,亦是义无反顾地迎了上去,选择继续进行拼杀。 两把制式相仿的大刀相撞,当即便产生了一阵刺眼的火花。只是蓝三取得了先机,一脚踢在段大陆的腹部,让着他当即滚落在地。 一个落单的蓝旗帮成员看到是机会,便是朝着地上的段大陆扑去,手上的尖刀亦是刺出,打算将这个猛人解决掉。 噗! 说是迟,那时快。段大陆的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般,就地上一滚,手上的大刀突然刺起,当即就贯穿了那个想要偷袭于他的海盗的胸膛。 “混蛋!” 蓝三看着自己的堂弟被杀,当即亦是暴怒而起,朝着段大陆凶狠地砍来。段大陆又是就地一滚,刀刃砍在青砖上,溅起了几道小火花。 咣!咣!咣! 蓝三的攻势不断,朝着地上的段大陆继续挥刀,只想将这个砍成两断。 段大陆的身形很是敏捷,在地上躲闪着蓝三的刀,瞅准机会从地上拾起一个断箭矢,然后朝着他的脸部扔了过去。 哐…… 蓝三的刀身一抬,自信且从容地将飞来的箭矢挡掉,对于这种攻势极是不屑。 段大陆却是趁机从地上翻起,抹了抹方才在地上沾到脸上的血迹,眯着眼睛打量着蓝三。很显然,这人就是负责守卫这边城墙的海盗头目。 “纵使武艺这么高,在军队亦不可能有出头之日,不若加入我们蓝旗帮如何?”蓝三的做法出乎意外,竟然抛出了橄榄枝。 段大陆却是冷笑道:“你们蓝旗帮自今日之后,将不复存在!你倒不如乖乖受缚,爷饶你一命,爷正缺一个人倒夜香呢!” “是……吗?”蓝三的吐字很慢,而手上那把石灰亦是撒出。 段大陆的脸处于逆风面,那团石灰粉朝着他漫天而来,若是一般人恐怕就要慌乱了,但他却从容地闭住眼睛,耳朵微动,手上的刀朝着一个方向用力地挥出。 咣! 两把刀刃相撞,发出一阵刺眼的火花。 按说,蓝三属于偷袭者,而段大陆是被动应对,应该处于绝对上风才是。只是当刀刃相撞之时,他的手却是一麻,刀柄竟然被震落在地上。 噗! 蓝三正处于惊讶间,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应,段大陆已经毫不留情地挥出那把刀,刀刃从蓝三的腹部划过,近乎是腰斩。 一阵冷风吹拂而过,天空的云朵被散得无影无踪,此刻的天空很是晴朗。 段大陆的眼睛仍然紧闭着,手里保持着那个挥刀的姿势,虽然脸上沾着大量的石灰,但此时却彰显着高手风范。 “三当家死了!” 有海盗看到这一幕,当即便是忍不住惊呼,而蓝旗帮部众的斗志亦是降至了冰点,有人丢下武器便是落荒而逃。 “杀啊!” 戚继光从南边的城墙进攻,这时已经带着人马杀进了小城内。以鸟铳队为主攻,刀牌手在两边铺开,结成军阵在寨内收割生命,杀得血流成河。 噗! 一个倭寇很是英勇,但终究是寡不敌众,被乱刀砍死在街角处。而城中的各处,莫不是如此,蓝旗帮正被单方面地屠杀着。 这攻城历来都是惨烈的战事,但雷州卫和神电卫在这场战役却没有伤亡太多,不得不说这算得上是一个小奇迹。 蓝旗帮的帮众共有三百余人,只是在破城之时,死的死,逃的逃。 等着戚继光的军队进行扫荡,这剩下的一百多号人早已经是被打怕了,没有多少人负隅顽抗的,当即便降了百余人。 除此之外,寨内有着海盗的家眷,以及从各地抓来的俘虏。这些俘虏不乏身强力壮者,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要对他们进行看管。 大约半个时辰,山寨被彻底清理干净,所有的海盗或伏诛或被擒,这才迎着王钫和林晧然这两位大人物进城。 最开心的当数林晧然,如今蓝旗帮被除去,这座城又被他们占据,整个硇洲岛算是真正被他掌握在手中,他的开海大计算是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 只要雷州湾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那他的船只就能够扬帆远洋,打通跟南洋诸国的海上商路,从而完成开海的任务。 蓝旗帮的银库就在他们议事堂的后面,虽然被一些逃走的海盗带来了一部分金银,但大部分值钱的东西仍旧保存在这里。 经过粗略统计,这个银库共有黄金约一万两,白银过十万两,铜钱一大堆,另有珠宝、玉器、丝绸、棉布、香料、药材、粮、盐等货物,估计亦能够卖上好几万两银子。 这蓝旗帮的家底很是吓人,当真无愧于整个粤西的第二大帮派,但如今却落到林晧然手中。尽管他对这笔财富不能够直接占有,但却是能够进行适当的挥霍和分配。 第555章 瓜分战果 天空湛蓝,城内有一个广场,雷州卫和神电卫上千人便聚于此。 这一场大胜令到神电卫和雷州卫的军士都是笑逐颜开,在几乎没有多少伤亡的情况下,便将这伙海盗全部歼灭,还俘虏了百余人,这是前所未有的战绩。 面对着即将到手的奖赏和军功,他们兴奋得膀胱膨胀,身上亦多了几分军人的气质。却不是他们贪生怕死,而是先前的将领都是贪婪的小人,因而才不愿意为他们卖命罢了。 “都老实站好!部堂大人和府台大人马上就要到了!” 戚继光身披着铠甲,扶着那把宝刀在那高台处来回走去,对着下面骚动的军士大声地训话道。 他对军纪历来都极为重视,神电卫早被他管得服服帖帖,雷州卫亦是感受到这位指挥使大人的严厉。迎着那双虎目,顿时都是心慌不已,仿佛真能够吃人一般。 哼! 戚继光对于这次的战事满意,但亦不满意。满意的是结果取得了一场大胜利,不满意则是这帮手下还得继续进行敲打,方才竟然还有人想要临阵出逃的。 他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支神电卫虽然潜藏着不少的精兵强将,但亦存在着很多的兵油子,致使神电卫的上升空间有限。 若想要拥有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将沿海的倭寇全部歼灭,单靠如今的神电卫恐怕还不行,还得要将江浙的募兵制用到这里才行。 大明的军屯制固然保证了军队的忠诚度,但其弊端亦是慢慢暴露出来。且不说有些人的身材素质并不适合当兵,军屯的问题亦是致使卫所军士矛盾重重,故而战力每况日下。 想要改变这种现状的办法,似乎还得引进“活水”,这样才能让神电卫短期焕发生机,能够拥有一支无敌的军队。 “戚将军,部堂大人和府台大人到了!” 雷州卫千户赵全是一个憨厚的人,老实地站在高台一侧,目光一直注意着西面的动静。当看到两位大人物出现的时候,当即亦是提醒戚继光道。 “末将参见部堂大人、府台大人!”戚继光领着众将领迎了上去,并朝着二位大人物行了跪拜之礼,姿势极为标准。 王钫已经年过六旬,但气色很好,身上亦是官威十足。虽然是打着“客人”的名义前来观战,但面对着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心情极为振奋。 他走到众将士前面,亲手扶起戚继光道:“戚将来辛苦了,大家亦辛苦了!” 跟着林晧然这位“开海大使”般,王钫同样肩负着朝廷的重担,需要平定两广的叛乱及清除两广的倭患。现在林晧然帮他扫除雷州湾的海盗,亦算是帮他分担了压力。 特别是见识到这神电卫和雷州卫的英勇,让他对这两支部队很是满意,亦希望他们能成为剿灭倭寇的中竖力量。 “此战全凭部堂大人和府台大人指挥得力!”官场早就形成了一套规矩,最大的功劳始终要归为文官所有,众武将一并推让道。 “呵呵……老夫可不敢居功!”王钫颇有君子之风,扭头望向林晧然道:“林府台,此次能够剿灭蓝旗帮,你当居首功啊!” “部堂大人谬赞了,此战全凭大人亲自督战,下面的将士才肯如此用命!”林晧然恭敬地行礼,但突然话锋一转又放缓语速道:“只是还请部堂大人为众将士亲自表功,不可寒了将士们的心!” “林府台何出此言?”王钫当即疑惑地问道。 林晧然看着时机已然成熟,当即便将雷州卫同知萧日辉如何抢占军功、又如何按着雷州卫于城中不出的事情说了出来,算是打了一个小报告。 尽管他有理由将萧日辉拿下,但终究有着逾越之嫌。特别广东都司那边的沉默,让他亦感受到了压力,故而想借一借王钫的势。 大明固然是三司分立,但由于两广总督的存在,这种权力划分到了王钫这里便是子虚乌有了。 两广总督的正式官衔从最初的“总督两广军务”,到了如今的“总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甚至还有“总督两广军备兼理粮饷带管盐法兼巡抚广东地方”等。 现在王钫是“总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既管着两广的军务,又能处理着两广的政务,三司均是他的下属机构,广东都司自然亦是不例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做得好,这种奸佞之人就该拿下,就该进行法办!”王钫跟着官场的油条子不同,他的作风比较刚正,当即便是表明了态度。 林晧然心里当即就松了一口气,这事情算是彻底划上了一个句号。 王钫如此表态,那萧日辉纵使有天大的能量,亦得老老实实地完蛋,广东都司不可能有谁敢为他逃免罪责。同时,这为他以后接手雷州卫的事,衍生出极大的便利。 王钫站在高台中央,亦是发表了一通讲话,对着雷州卫和神电卫进行了褒奖。 面对着两广总督的口头嘉奖,加之又重申会处罚萧日辉这位抢占军功的将领,让到下面的将士一阵欢呼,场面显得极为振奋。 赵千户看着林晧然彻底将萧日辉踩死,对他更是死心踏地,凑过来悄声地道:“大人,戚将军的意思是要抬走两大箱,这该如何处置呢?” 林晧然对那金库的处置早就有了想法,便是沉声说道:“戚将军那边多给他们一大箱,你们也拿三箱,剩下的都运回府衙进行清点!” “啊?不……不留一些吗?”赵千户露出惊讶的表情,小心地求证道。 林晧然睥了他一眼,知道是想问自己为何不给自己留一份,淡淡地说道:“你想要的话,亦可以适当拿点,但注意吃相,更不可寒了跟你出生入死将士的心!我那份就算了,我不缺这点钱!” 这确实是一句大实话,他如今并不缺钱,养个虎妞的花销并不大,亦是远远还没有到用权力换取钱财的时候。现在他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努力往上走,甚至是将来入阁拜相,而不是现在就钻进这钱眼里。 赵千户又朝着林晧然行了一礼,对林晧然越发的敬重,更加坚定这人前途无量,紧抱这条粗大腿将来必然能够飞黄腾达。 第556章 风雨欲来 次日中午,雷州码头一片热闹。 蓝旗帮被歼灭的消息已经先一步传回来,众多官吏早早便在此恭候。 这次不仅海康县的官吏到场,雷州府衙的属官亦是悉数到来,还有众多的士绅相伴于此,都是眼巴巴地望着雷州湾。 一个为祸雷州十数载的海盗帮竟然真的就烟消云散,让到他们都感到一种不真实,甚至有人还怀疑着这件事的真实性,怀疑林晧然是谎报事情地行邀功。 只是他们的怀疑很快就被打脸了,因为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驶入了雷州码头,上百名俘虏被雷州卫从船上押了下来,这里不乏一些官府历年所通缉的要犯。 “下官参见部堂大人、府台大人,祝贺两位大人凯旋归来!” 当两位大人物从船上走下来时,韦知县、陈通判领着各自衙门的官吏恭敬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跪拜之礼。 他们虽然敬畏于两广总督王钫,但对自己的上司林晧然亦是敬佩不已。 这位年轻的府尊大人竟然在不动声色间,不仅在雷州湾修了码头,还将盘踞于雷州湾的海盗悉数歼灭,让到开海的前景一片大好。 王钫面对这种礼节,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不过今天的风浪有些大,而他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却是不愿意多说话。 林晧然是一个人精,亦是拥有察言观色的本领,便是对着这帮属官淡淡地说道:“你们且起来!部堂大人有些困乏,一些繁文缛节就免了罢,咱直接回雷州城!” “下官遵命!” 这些本就是林晧然的属官,自然是莫敢不从。 新修建的雷州大道并不算太长,固而这帮官员准备了官轿和仪仗队。 若是平时的话,林晧然肯定是要选择乘坐马车的,不愿意呆在那如同棺材的轿子里。但今日王钫坐着官轿,他亦是只能作陪了,便是选择了属于他的官轿钻了进去。 两支仪仗队早已经准备妥当,便是抬起这两位大人物,吹吹打打地朝着雷州城的镇洋门而回,沿途亦是鞭炮声不断。 “听说了吗?蓝旗帮被灭了?” “真被灭了呀?前几日,林雷公带人出城就是做做样子呢!” “做样子?我告诉你,这个世上就没有林雷公办不成的事!” “就是!你看看林雷公到任后,又什么事情是他做不成的?” …… 这场大捷,在雷州城亦是不胫而走。城中百姓很是振奋地闲谈着,这林雷公不仅对恶霸乡绅雷厉风行,连同为害已久的海盗亦是说除掉就除掉,当真是令百姓称颂。 亦是如此,林雷公的威名更盛,甚至有人怀疑他真的就是雷公转世,来雷州城拯救于他们的。 当天傍晚,雷州府衙举行了一场盛宴,除了众多官员参与之外,诸位乡绅亦是悉数到场。一来是为了庆功,庆祝除掉蓝旗帮这个大害;二来则是要为王钫践行了,这位大人物明日一早要离开了。 王钫作为两广总督,公务可谓繁忙,特别潮州府那边被倭寇入侵的消息传来,让到他不得不前去处理,或者即刻返回梧州的总督府。 据最新的消息,一伙由福建流窜而来的倭寇入侵潮州府,人数达到千人。于揭阳县盗掠纵火,数条村庄被劫,守城千户高洪阵亡,致使当地人心惶惶。 甚至有消息称,这伙倭寇所图甚大,他们已经计划要攻破揭阳县城,从而进行大肆掠夺。亦是如此,当地的很多富户已经逃往潮州府或广州府,让到整个广东都蒙上一层阴影。 不得不说,江浙的倭寇趋缓的结果,则是由江浙、福建流窜过来的倭寇增多,致使广东沿海的倭患问题骤然加剧。 特别在这种危局之下,一些原本已经逃亡于山林的反叛势力亦是蠢蠢欲动,潮州的张琏、林朝曦起义军已经有所行动,广西的起义军则是虎视眈眈。 一旦广东沿海遭受到倭寇的重创,那些起义军必然是趁势而起,甚至先前被镇压的瑶民、侗族人都会纷纷响应,整个两广地区都可能陷入于动乱之中。 王钫如今的位置看似威风,但其实压力亦不比林晧然小。一旦取得功绩,固然能够让他官拜九卿,但若是出了事端,那就只能到南京养老了。 他亦是处于仕途的分岔口,或是升官发财,或是万劫不复。 “若愚,雷州的安定全依仗于你了!” 王钫一大早就选择启程,对着没有点卯就前来相迎的林晧然言真意切地道。 他不得不联想到以徐河为首的倭寇流窜到这里的事情,难保又会出现第二股更强大的倭寇,从而致使雷州府亦陷入于动荡中。 若是雷州府再发生动荡,那他就要分兵于此,那就不利于他平定潮洲。这样必然让问题变得更加的复杂,甚至让到整个广东沿海都陷入于动荡之中,那他这个两广总督就要万劫不复了。 “下官定竭尽全力!”林晧然迎着他期许的目光,认真地拱手回应道。 其实他心里亦是害怕和担忧,若是那些倭寇真冲着这雷州而来,别说是上千人的倭寇,哪怕几百人的倭寇都可能让雷州府陷入动乱中。 但让他心里稍安的是,现在他有着适合于野战的虎蹲炮,又有戚继光统领的神电卫在此,倒是让他还有几分底气。 另外,雷州地处广东的西边,倭寇要打过来的话,则需要经过潮州、惠州、广州、肇庆等地。但他们的船只需要进行补给,这样很可能就已经跟当地卫所的官兵发生了战事,根本就到不了雷州府这边。 只是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什么事情都要防患于未然。在送走王钫后,他当即就返回府衙,亦是展开了紧张的部署工作。 一方面是防范倭寇由海道而来,让雷州卫和神电卫进行战前的部署;另一方面则是为开海做最后的准备,争取开通通过南洋的航线,哪怕气氛再紧张,他亦没有忘记他的主要工作。 第557章 码头鱼市 眨眼之间,时间便已然来到了腊月,一个晾晒肉干的时节。 广东地区这段时间均遭受到了来自江浙、福建的倭寇入侵,特别是潮州、惠州两地较为严重。雷州府地处广东西部,境内亦出现了数股倭寇,但实力都不算强。 不管是神电卫还是雷州卫,在端掉蓝旗帮后,自身实力均得到补充,而上次灭掉蓝旗帮没有被克扣的军功和奖励亦激发了他们的积极性。 这数股倭寇流窜到雷州府境内,虽然对当地百姓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均被一一进行捕杀,扞卫住了雷州府的安定。 亦是如此,林晧然并没有被倭寇的事情分散过多的精力,一心便扑在开海一事上。现在雷州湾的海盗被清除,船只可以顺利出港,下南洋便成了新的目标。 只是很多事情不能够一蹴而就,雷州卫要选用能将和革去老弱残兵,特别是水战能力亦要迅速地发展起来,起码得真正掌控住雷州湾。 这种种的事务,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是不容易。好在,他借了王钫的势,又有着倭寇入侵的契机在这里,他插手雷州卫倒没有遭到什么阻力,固而顺利地将效忠于他的武将推到了要职之中。 联合船厂已经在建,只是目前还不能生产大海船,暂时以生产小渔船为主,提供给被允许在雷州湾进行捕捞的渔民。 亦是如此,在这个面积达到一千多公里的海湾里,在晴朗的天空下漂泊着无数的小渔船。 咚咚…… 随着一声声锣响,渔船陆续停靠在岸边,一筐筐新鲜的鱼获被抬上岸边。有着雷州的大青虾、花蟹和各类的鱼,可谓是应有尽有。 “这鱼怎么卖?” “哇!这只虾比我的手肘还长!” “这条石斑真大,怕有一百斤了!” …… 很多普通百姓早已经等候在此,随着这些渔民抬着鱼获上面,在惊叹之余,交易便是开始了,都在挑选着合乎心意的海鲜。 “这条鱼我要了!” “你要什么要?想要跟我争吗?” “我是惠州归善陈家,你是哪一位呢?” “那你倒是听好了,我是广州顺德赵家的!” …… 很多大富之家的奴仆亦是被支使到这里,但免不得产生些争执,都想将最好的海鲜挑回去,从而得到家主的褒奖。 最先蹲在鱼摊前看鱼的一个小女孩却是充耳不闻,这时拍了拍手掌站起来脆声道:“老伯,这鱼还可以,帮我将鱼包起来!” “小丫头,你没听到我的话,这鱼我陈(赵)家要了!” 正在瞪眼要计较的两个奴仆,却到有人要截胡,矛头当即指向这个小女孩怒道。 “我先来的!” 小女孩理直气壮地睥了他们一眼,便是将银两付了,领着一个更小的小女孩打算离开这个鱼市,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矫健的少女。 一个奴仆气不过,似乎就要动手,结果却发现周围的百姓都是戏谑地望着他,有人开口取笑道:“在雷州城就别这么嚣张,不然谁的名头都不好使!” “笑话!我家少爷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在江浙任知县,期满大考马上就升迁了!”那个奴仆满脸傲气地说道。 “上次有个家里担任同知的公子哥,好像就是你们那里的?来到雷州城亦是飞扬跋扈,结果现在还被关在府衙大狱,你们是想进行陪他们?” 预期的震惊并没有出现,反而招致更大的奚落,周围的百姓的眼中的戏谑更浓。 做买卖的渔民倒是好心,对着他们淡淡地说道:“两位怕是初来乍道?先前那位小小姐就是林雷公的亲妹妹虎妞,你们就别给你家主子招祸了,在这里谁的名头都不好使!” “啊?林雷公?虎妞?” 两个仆人的眼睛当即瞪起,心里亦是涌起一股害怕。别说是他们这种下人,哪怕是他们老爷亲至,亦得要老老实实地行礼,更别说跟人争鱼了。 “多谢,老人家真是好心人啊!”两位仆人感激地施礼道。 老渔民眼皮一抬,轻描淡写地道:“滚,你们挡着我卖鱼了!” 很多事情并没有计划,然后便自然而然地生成了,这雷州码头的鱼市便是如此。自从雷州湾允许百姓下海捞鱼后,这里仿佛是一夜之间,便自发地形成了一个新鱼市。 渔民每天下午停泊在雷州码头前,跟着驻扎在这里的雷州卫缴了治安银,然后便从雷州大道将鱼获销住雷州城。 只是每天未时,便有很多雷州城的百姓亲自来到这里挑选海鲜,直接跟着这里的渔民开展交易。一来是这里的海鲜很新鲜;二来是这里的海鲜很便宜,三来到这里的路途并不算太遥远。 其实除去普通的百姓外,还有联合作坊这种大主顾亦到这里选购海鲜,从而让到这里迅速成为最大的海鲜交易市场,亦是促进了这个码头鱼市的形成。 值得一提的是,官府并不对渔民进行征税,而由新驻守在这里的雷州卫百户所征收治安银,故而这座百户所的油水极多。 这些渔民亦是交得很是踊跃,这下海捕鱼本就是游离于法律之外的不法之举,现在交一些银两便能够得到保护,又何乐而不为呢? 特别这雷州湾的鱼多,雷州城的百姓出手阔绰,却是一个极好的买卖。跟着交上去的治安银相比,大部分利润都进了他们的口袋,任谁都没有异议。 不过雷州卫的油水充足,但职责亦是不小,要维护着雷州湾的治安。 这个百户所的百户一职由领副千户的衔的段大陆统领,麾下的人数不仅没的缺额,而且还超标了,人数已经达到两百号人,拥有蜈蚣船和白艚船各一艘,虎蹲炮八门,另有鸟铳二十支,是一股不容小窥的力量。 正所谓“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他们在享受着巨大好处的同时,亦是牢牢地维护着这里的治安,前些天更是战意高昂地将一股倭寇直接歼灭于雷州湾海面上。 第558章 不好的事 雷州城,地处大陆最南端,跟西伯利亚的冷空气隔着很多座大山。这到了深冬时节,反倒会时不时回暖,不像北方直接进入一个冰雪世界般。 如今的雷州城跟以前确实有很大的不同,很多商贩云集于此,让到街边的商铺都很是兴旺。哪怕是街道之中,亦有着很多马车和行人的身影,显得颇为热情。 张敏的酒肆坐落在广潮南街,酒肆经过翻新后,生意变得更加红火。面对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商旅,她的心思亦是活跃起来,还想要赚更多的钱。 这不,最近她跟联合银号借了一笔钱,打算在旁边经营住店的买卖。跟着她有一种想法的,还是苏娘和李春燕两个好姐妹,她们亦是决定到联合银号借钱扩大买卖。 “这个冬天不太冷呢!” 张敏是普通民妇的打扮,在忙碌一番后,挺着大肚子坐在竹椅上,眯着眼睛望着街道外面,感受着这个少有的暖冬。 突然之间,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变得如同月牙般,脸上亦是洋溢着笑容。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从马车跳了下来,将手里提着的肥蟹急匆匆送进来道:“张敏,这蟹煮粥肯定很好吃,放哪里给你呢?” “给我就行了!虎妞,要不要我给你留点呢?”张敏微笑地伸手,眼睛带着溺爱地询问道。 “不用了,我买了条好好吃的鱼,我会吃很饱的!”虎妞将肥蟹交给她后,便又是急匆匆地离开,一副火急火撩的模样。 对于虎妞这个急性子,她亦是已经习惯了。虎妞是一个极富有正义感的人,性格很是耿直,只是做事却会给人一种很莽撞的感觉。 “是男孩还是女孩好呢?” 张敏伸手抚摸着大肚子,却是涌入一个小纠结。原本她应该是义无反顾地期待着男孩,但跟着虎妞接触后,她却不再排斥女孩,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着女孩。 虎妞从张敏的酒肆离开后,又将从码头鱼市又给苏娘和李春燕分别送去,而从李春燕的裁衣店取到了一件新做好的衣服。 日已渐渐偏西,不过冬日是光有亮度而没有温度,给人一种离得很遥远的感觉。 虎妞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心情好就去帮哥哥打理一下联合银号的生意,想出城玩就会找寻各种借口出去玩,过着一种逍遥自在的日子。 马车在府衙门前广场停下,她喜欢走正门,并不喜欢从后门回去。 正要走进府衙的时候,却发现一个妇人远远地望着这里,她的脚步不由得停住了。站在原地抬头望着那个妇人,想知道对方是不是要告状或申冤,那她倒亦可以帮忙的。 只是好一会,那个妇人都没有过来,正当她想要主动走过去询问的时候,那个妇人却是突然转身离开了,却不知道是站在那里发呆还是害怕她才离开。 “哥,我回来了!” 到签押房的时候,她大声喊了一句,结果发现没有得到回应,进到里面果然没有看到哥哥。她知道哥哥不在签押房,通常就会在后花园或花厅,不然就是玩那把鸟铳。 她哥哥现在好多了,以前基本都宅在府衙里,现在偶尔还会带她到外面用鸟铳打猎。 到了后花园,她看到哥哥正在会客,除翁掌柜、沈六爷、赵富贵这些熟人外,还有两个陌生人。过去打招呼的时候,知道这两个人都姓翁,跟翁掌柜是族亲。 看着这两位的出现,特别是看到他们二人的神情,她隐隐觉得有着不好的事情发生。不过,她没有当面询问,而打算回头再进行打听。 在吃晚饭的时候,她直接问起了先前的疑惑道:“哥,翁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呀?” “你听谁说的?”林晧然正准备下筷子,不由得疑惑地望着自家的傻丫头。 “我猜的呢!”虎妞老实地回答道。 林晧然轻叹了一声,微微点头道:“是的,翁家被一伙强盗洗劫了!” “啊?不是说翁家在潮州府很厉害的吗?”虎妞瞪起眼睛,心里有着小震惊。 “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潮州府被倭寇入侵,搞得大家只盯着倭寇,结果给那伙强盗有了可趁之机!”林晧然给虎妞夹了一只虾,跟着她分析道。 “哥,那你说我们长林村要不要防一防呢?我们那里没有城墙,我突然觉得很危险的哦!”虎妞突然一惊,却是想到了自己家里。 咦? 林晧然顿时愣了一下,发现这确实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长林村固然是人丁兴旺,族人亦很是齐心,但却难免亦会给人盯上,便是轻轻地点头道:“你说得对,确实是要防一防了!” “那我回去跟大伯商量这个事!”虎妞咬着虾,当即决定道。 “好!”林晧然无奈地望了这个野丫头一眼,又给她找到理由回长林村,便又是说道:“你的花姐姐不是喜欢吃我做的刺身吗?明天请她过来,我做给她吃!” “明天我就想回长林村了呢!”虎妞的眉头顿时蹙起,挎着脸说道。 “你后天再回!”林晧然当即板着脸,发现这个野丫头遇到点事,就恨不得即刻就行动。 “哎呀!我刚刚都计划好了,你这样搞乱我的计划,我会很……烦!”虎妞的脸蛋被掐住,但还是漏着风地将话说完。 林晧然掐着她肉肉的脸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让你做点事乍就这么难了?信不信我剥夺你外出的权利,整天就关你在家里,让你活活闷死算了!” “你闷死我,你就没有妹妹了!”虎妞却是不惧,用着得意的眼神瞟着他,并摆脱是一副“我不信你将我闷死”的神情。 “谁稀罕?”林晧然冷哼一声。 “哥,你应该稀罕的!”虎妞认真地说着,然后掰着手指一件件地数着道:“你懒床我可以吵你起床,你生病我可以灌你吃药,你不肯结婚我可以帮你下聘!” “虎妞,你再数下去!我就要直接掐死你了!”林晧然眯起眼睛,目光流露着一份杀机。 第559章 坏心情 虎妞迎着哥哥那双威胁的目光,自然不可能会真的害怕,但亦不想继续挑战哥哥的那根脆弱的神经。虽然哥哥装得很凶,但她心里却很是清楚,他就是做做样子而已,不会舍得真将她怎么样。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已然看穿了一切,在些小得意地瞟了林晧然一眼,然后便是继续吃饭。今天的饭菜味道很好,让她的胃口太开。 林晧然却不知虎妞所想,看着这个野丫头乖乖埋头吃饭,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已然掌握了一切。尽管他并不是什么大男子主义者,但突然间有种一家之主的感觉。 吃过饭后,虎妞仅是呆了一盏茶的工夫,换上了捕快的衣服便是大摇大摆地出去巡逻了。跟着林晧然形容得很像,她似乎真将家里当成了旅馆,这里只是一个吃饭和睡觉的地方。 面对着这么一个野丫头,林晧然亦是放弃治疗了,在花厅跟着孙吉祥喝过茶后,便回到签押房处理着种种的事务。 现在离春耕还有段时日,倒不需要担心什么自然灾害,亦不用时时念叨着风调雨顺。但也要为着春耕做准备,得进行征徭役、兴水利等工作。 这终究是一个农业社会,水利关乎着一府的税收,亦关乎着百姓的日子。 虽然几万两的税收让林晧然打不起多大的精神,但若明年夏粮真是歉收,那会衍生出一大批问题,甚至会出现饥荒。 亦是如此,他关注着辖下五县的水利情况,该修则修、该建则建,工作并不打算敷衍了事。 在处理完手头上的公务后,他除了喜欢读一些历史书籍外,还会细读朝廷邸报和《谈古论今》等。 朝廷邸报涉及两京十三省,稍微大点事都会见报,但内容都较为笼统。只是告诉你有那么一件偷鸡摸狗的事情,不会有太具体的细节。 只是看到“请汰各监局人匠”的公文见邸报,却不由得苦笑连连。 且说大明财政窘迫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哪怕嘉靖已然将国库当成内库来用,但亦是有用尽之时,堂堂的九五之尊亦得为钱财而烦恼。 话说,嘉靖问计于严嵩,严嵩这只老狐狸先将责任推给了户部,指责户部不擅于理财,这才致使大明财政窘迫,然后提议“裁革冗费,追征地方欠税,便可入数百万”。 江浙是大明最重要的粮仓不假,拥有最肥沃的土地和完善的水利工程,整个大明当之无愧的富庶之地,但逃税亦是早已成风。 且不论越来越多获得功名而免除税赋的田产,一些稍有些权力的富户简直将县官不当官,哪怕“三十税一”的税粮都不愿意缴纳。 自古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但如今是“朝中有人好逃税”。不说下场毛毛雨就是水灾,三天不下雨就是干旱数月,能征税粮六成者的县官都能得到优评。 亦是如此,纵使江浙是富得流油,拥有百万家财者不在少数,但征收上来的税粮却是越来越少。 现在对江浙富户进行追讨,确实能够增加大明财政的收入。只是这个办法亦有弊端,那就是会致使当地官府逼迫贫穷之家,从而衍生家破人亡的惨境。 正是如此,兵科给事中刘体乾上疏反对征收旧税粮,搬出了苏轼的观点“丰财之道,惟在去其害财者”,矛头直指老生常谈的冗吏和冗费二项。 这冗吏并不是什么书吏,而是公务员的泛指,指那些领取朝廷俸禄的人员,即所谓的“害财者”。 列举出来的数据亦是耸人听闻,汉代七千五百官员,唐代一万八千官员,宋代权冗至三万四千官员,本朝自成化五年武职已超八万员,加上文职共达十万余。 “今边功升授、勋贵传封请封,机构添设,大臣恩荫,加以厂卫、监局、勇士、匠人等等,岁增月益,不可悉举,多一官则多一官之费。请严令各部,请革冗滥,将可减俸银无数。” 矛头直指这些被誉为“害财者”的公务员,然而到户部进行商议这个方案时,却没有将矛头指向官员、勋贵、厂卫等,而是请汰“各监局人匠”。 大明的工匠可分为轮班工匠、住坐工匠和军匠三大类,其中大部分都属于地方的轮班工匠,而住坐工匠和军匠则是服务于朝廷各类衙门和军卫所。 前者的人数众多,且是自食其力,暂且不提。而后者便是此次朝廷要“征讨”的对象,因为住坐工匠和军匠都有着月粮或直米的待遇,朝廷要进行供养。 洪武十一年,朝廷明文规定:“在京工匠上工者,日给柴、米、盐、菜,歇工停给” 洪武二十四年,全国经济已经恢复,进一步规定:“凡在内府役作的工匠,量其劳力,日给钞贯”。 永乐十九年,朝廷另又发出了一个按月支粮的法令:“令内府尚衣、司礼、司设等监,织染、针工、银作等局南京带来人匠,每月支粮三斗,无工停支。” …… 当下的工匠待遇有月粮和直米的分别,月粮是按月发给的,只要有名额,并按规定服役,就得享受,月粮由工部支付。直米则是计日发给,在工有米,由光禄寺支付,等于伙食津贴。 只是这些服务于各衙门的工匠,其实亦是过得不容易,他们都是凭着技艺而获取廉价报酬的普通百姓,为大明或是建房,或是造船,又或是造炮等,但如今却成为了大明财政问题的“牺牲品”。 虽然朝廷上层是发现“冗员”的问题,知道大明的公务员人数过多,但这一个个官员却都在“装睡”,屠刀斩向了这些用劳动换取报酬的工匠群体。 面对着朝廷的这一个决定,林晧然心里不由得轻叹一声,对于当下的朝廷深感无奈。 因为这把屠刀挥下的结果,却不可能解决得了大明的财政问题,而是致使轮班工匠更受其累,衍生出新的弊病。 一旦在京服务的工匠人数减少,那必然会致使衙门对轮班工匠的需求上升。 跟着住坐工匠和军匠相比,轮班工匠提供的是无偿劳动。他们分散于地方,按着规定时间轮流赴京服役,只是上工之日没有收入,连往返京师的盘费都要自筹。 离着京城较近还好,他们还能承担这种徭役;若离得较远的工匠,那就要变卖家财,甚至是卖儿卖女来筹集路费。 亦是如此,跟着那些缴不起税的贫民很是相似,大明很多技艺精湛的工匠最终只能选择逃亡于山林,从而成为大明的黑户,或者直接沦为盗贼。 有时不得不承认,朝廷看似做了很多有利于国家的事情,但最后反而不如不做。 广东遭遇倭寇的事情亦是见了邸报:“倭入广东,屡犯揭阳、海丰,盗掠纵火,无恶不作,气焰乖张,民心惶惶。” 邸报汇集两京十三省的大小事情,涉及的地方极广,但内容又过于简略。林晧然只能挑着重要的来细读,主要的研读对象还是京城和广东省,偶尔才会关注江浙那边。 这新一期的邸报并没有过于重要的东西,很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翻完邸报后,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又翻开了最新一期的《谈古论今》。 这个由他一手创办的刊物,如今在大明的影响力是越来越大,销售量更是惊人。他们已经在多个地方已经建了分销点,销售网络由京城辐射到广州府,每期册数都能稳稳在十五万册以上。 每期十五万册,这绝对是一项惊人的数据。若是将《谈古论今》比作是影视作品,那期期都是“爆款”,是绝对的票房保证。 《谈古论今》不仅仅是经济效益惊人,它的政治影响力亦是日益壮大。他的未来岳父吴山的声望骤升,隐隐成为清流的领军人,呼吁他入阁的声音越来越高。 另外,这《谈古论今》的最大看点还是造星能力。 虽然现在的才子还是有些市场,但由于科举的关系,影响力早不及唐宋时期,明朝当下其实还是更重视于策论。 到了举人这个层次,只有写得一篇好的策论,这才能更容易扬名,才能成为李白之类的风流才子。 只是一篇好的策论实属难得,一般的士子的策论太过“理想化”,而老油条又是“马拍文”,很难出现有政见成熟的策论出现。 另外,策论并没有评判标准,且不论时而政见相佐,很多策论根本无法分出优劣。更多还是靠着出钱举办文会“造势”,从而成为所谓的才子,但这种才子的水分却很大。 只是随着《谈古论今》的横空出世,这翰林院修检厅便解决了这个问题,成为了最具威望的评判机构,且拥有让某个普通士子一夜成名的能力。 哪怕林晧然远在雷州府,亦是知道谁谁写出了一篇好策论,是个如何了得的人物。 只要文章上了《谈古论今》,当真是名扬天下,甚至可比拟于金榜题名了。亦是如此,京中待考的举人是如何的趋之若鹜,这便是可以想象了。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首页还是一首诗,在看到这首诗的时候,让到林晧然的嘴角微微地翘起。 在远离京城数月,他亦得担心真被彻底遗忘,故而在回来前就跟着徐渭提及过,让他隔几个月得让自己“露露脸”。 很显然,徐渭知道“露脸”是什么意思,故而将上次给他回信的诗作放了上去。 “低调!低调!” 林晧然看着上面的署名,却是嘴不对心,此刻心里涌起一股小小的兴奋感。起码在这首诗见刊后,京中的大佬不会将他彻底忘记,而且还让他这个林文魁得到“忧国忧民”的好声名。 “《论盐政》” 林晧然习惯性地跳过前面的文章,直接翻开那个幸运儿的文章,题目当即引起了他的兴趣。 本以为又是言之无物,但通篇读下来后,发现这个策论竟然有几项可行之法。文章对大明盐政简直是一针见血,指出了当下种种弊病,已经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上乘文章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下大明不仅是粮税减少,作为第二大税种的盐税亦是下滑。若是能够解决盐政的弊病,必然能够减轻大明财政的压力。 亦是如此,难怪这篇文章能够脱颖而出了,并且成为这期《谈古论今》的新星。 “广东高州?” 林晧然看到竟然是高州士子,眼睛当即微亮,脑海便是闪过了赵东城的身影。他始终觉得,赵东城的才学是被远远低估的。 只是一个呼吸后,他差点就从座椅上腾起来,连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般,因为上面的署名毅然是“广东高州江月白”。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几乎都要将这号人忘掉的时候,这货竟然是蹦了出来,且是带上了一个大明才子的光环。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货在京城必然要出大名了。凭着他的才学以令人厌恶的相貌,定然会得到京中权贵的青睐,哪怕是严嵩亦要向他伸出橄榄枝了。 说不好,他跟自己一般,会成为京中某位大佬的乘龙快婿。不过他隐隐记得,那货似乎跟江夫人的侄女订了亲,却不知道他会不会成为陈世美。 此时此刻,林晧然终于明白,为他人作嫁妆是一种什么样的糟糕心情。 他感到很是懊恼,觉得当初那块板砖还是拍轻了,真该将那人直接给拍死。现如今,让他这般冒头,终究是一个隐患。 只是他很是不明白,江月白是中秋后启程赴京,按说要春节前后才能到达京城。但这货现在不仅到了,而且还投稿见报,老天真是瞎了眼。 带着抑郁的心情,林晧然无奈地离开了签押房。 才走到庭院,却是一惊,只见虎妞那个野丫头整个身子已经湿透,如同落汤鸡般走了回来,脸蛋还出现着闷闷不乐的表情。 第560章 虎妞病了 “虎妞,你这是怎么了?” 林晧然看到虎妞这个“惨状”,心脏当即就提了起来,瞪着眼睛吃惊地询问道。借着落在庭院中的灯光,看到她的捕快服不仅湿透,还沾上很多泥土,却不知有没有伤着。 “阿啾!” 虎妞正想要回答,结果一阵风迎面吹来,致使她的鼻子发痒。先是做了一个要打喷嚏的表情,接着果真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鼻涕虫都跑了出来。 跟在后面的小兔显得很是担忧,壮着胆帮着虎妞回答道:“大小姐刚才追贼,掉到城南的荷花池里了!” 林晧然听到这个喷嚏声,已经顾不上责备,上前拉着这个冻得身子微微哆嗦的丫头着急地道:“你快回房间将衣服换下来!元宝,你快让人给虎妞房间送几个火盆,将签押房的那两个火盆端过来!” “好的!” 听着林晧然的吩咐,林元宝亦是急匆匆地吩咐仆人去端来火盆,又张罗着给虎妞准备姜汤,甚至还打算让人将郎中请过来。 只是当事人虎妞却很是不以为意,发出抱怨道:“哎呀!我洗个热水澡,将衣服换掉就行了,用不着这么麻烦的!” 虎妞确实有底气这样说,因为她的身材要强于很多人,从小就极少生病。哪怕只是小感冒,她只记得五岁那年得过一次而已。 事情终是始料不及,虎妞到半夜的时候,那肉肉的小身体烫得吓人。 林晧然让人将郎中请了过来,老郎中摆着那张标准的死人脸,当真是将旁人给吓到了,好在他的话并不吓人:“回禀府尊大人,大小姐只是染了风寒,吃几剂药便没事了!” 听到这话,林晧然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让着管家将老郎中送进去。 阿丽让小兔照顾着虎妞,拿着老郎中刚刚写好的药方,亲自到药材铺抓药。 虎妞盖着厚厚的被子,那张肉肉的脸蛋呈现着高烧的特征,感觉到有人来到床前,眼睛只能是半睁着,仿佛真成了一只病猫般。 林晧然给虎妞喂了水,看着她是少有的怏怏不振,伸手摸着她发烫的额头,忍不住对她嗔怪道:“你以后还捉不捉贼了?” “捉呀!怎么不捉了,昨晚那个贼给她跑了,但我肯定还会将她抓住的!”虎妞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嘴里不服输地说道。 “你……你是想将你哥气死才罢休!”林晧然看着这个丫头竟然还不知悔改,心里当即涌起一股怒气,便是端出一家之主的威严道:“从今天开始,不经我同意的话,你不能踏出这个府衙半步!” “哥,我生病可以不出去,但我病好了,还是得出去的哦!”虎妞皱着眉头说着,然后又努力地睁开一只眼睛补充道:“哥,我出去才可以帮你做很多事,不出去哪行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你生病这段时间,哪里都不能去!”林晧然知道这丫头说得在理,但仍然下达禁足令道。 他不是因噎废食的人,并不打算真将虎妞从此就关在家里了,但虎妞这个丫头有时做事太莽撞,必须要给她适当的一点教训。 虎妞却是难得的乖宝宝形象,脆声地说道:“嗯,我听你的!” 林晧然原本是想给面色这丫头看,但看着她如此乖巧,又是感冒发烧,让他只剩下担忧了,只希望这丫头能尽快好起来。 阿丽煎了药,虎妞乖乖地喝下,然后便是倒头就睡。 林晧然在床前静坐了一会,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到她的体温有所下降,这才放心地离开。 时间很是凑巧,他直接到二堂排衙点卯,然后回到签押房办公。府衙的公务刚处理完,正想将最新一期的《谈古论今》读完,孙吉祥便走了汇报,有一个自称是安南莫氏的年轻人前来拜见。 现如今,安南虽然在名义上归为大明统治,但其真正的统治者却是北边的莫朝和南边的后黎朝,呈现着南北对峙的格局。 其中莫朝得到大明“安南都统使”的册封,但莫家对大明虽自称安南都统使,对内却是称帝建元,故而莫家是安南的皇族。 雷州府的东边接着雷州湾,西海岸却是毗邻东京湾,跟着莫朝是隔海相望,算得上是近邻了。如今莫朝的莫家人主动找上门,虽然令人意外,但似乎亦在情理之中。 “庆丰,你怎么看?”林晧然问计于孙吉祥道。 “可能是来探大人虚实的!”孙吉祥沉思片刻道。 林晧然知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但隐隐间觉得是来者不善。只是他对安南莫朝,却没有太大的畏惧,若是换一个有野心的皇帝,这安南早就给大明吞并了。 对于这种“外邦”,却不宜在签押房接见,林晧然选择在客厅中会客。 当这位莫家人带领着两名随从出现的时候,让到他不由得愣了愣神。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大明第一帅,但看着走进来的白衣少年,发现这个头衔恐怕要跟他打斗一场才行。这个少年的肌肤白似雪,容貌比女人还要漂亮三分,而体态极有翩翩君子的神韵,特别是那薄薄的红唇,让人忍不住要亲上一口。 林晧然心里暗暗感慨,这个美少年真是颠覆了他对安南人的观感,那个国度竟然有如此的美男子,但很快又是摇头。 莫家虽然是安南的皇族,但贯籍却是广东人,这美少年其实亦是大明血统。 在他失神的时候,美少年的目光同样是停滞了一下,内心似乎亦是产生了波动。其实亦是难怪,林晧然长相不俗,年纪轻轻就身处高位,确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你就是雷州知府?联合作坊由你作主?”美少年面无表情,粗着嗓门询问道。 咦? 林晧然听到这个悦耳的声音,却又是重新打量着这个美少年,很快便是寻到了答案。敢情这不是什么美少年,而是一名美少女,却不知道为何这世道会有这么多女人喜欢穿男装。 一想到这个美少女可能存在着错误的取向,让他又不由得微微叹息。只是他这显得无礼的审视,惹得这位美少年颇为不悦,并且轻哼了一声。 “贵客,请座!”林晧然恢复如初,抬手示意道。 假小子大大方方地坐下,却是不满地瞪着林晧然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本府正是雷州知府林晧然,敢问姑……贵客如何称呼呢?”林晧然用茶壶做优雅地拔动茶水,一副雅士的模样道。 却不知道是为了引起这个美少女的注意,还是故意彰显着大明的礼仪,他的举止显得格外的优雅。动作虽然不能跟吴山相提并论,但在安南恐怕没几个人能跟他比较。 很多事情便是如此,不需要你做得多么好,你只需要比特定的人群要出色即可,那你便是赢家。 “在下莫福文!”假小子莫福文却是没将他放在眼内般,冷冷地回答道。 “福?莫敬典是你的叔父?”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水,淡淡地询问道。 “你了解过我们莫朝?”莫福文微微惊讶地道。 林晧然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他身兼着广东市舶司提举,又怎么不会关注一下这位邻居。若不是安南正处于南北对峙的格局,他都要好好防备这位邻居,甚至要考虑将来如何进行交战。 这时,丫环送来茶水,茶香扑鼻,是顶级的好茶。 “略有耳闻!”林晧然淡淡地说着,然后抬手示意道:“请先用茶!” 莫福文看着滚烫的茶水,露出嫌弃的表情道:“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你的雷州布织得很不错,我们莫家要五千匹。只是一两的价格太高了,你跟你的人打下招呼,让他们五钱卖给我们莫家,如何?”” 林晧然用茶盖轻拨着茶水,这个女人显然不是刚来雷州城,已经对联合作坊有了一定的了解。处事看似鲁莽,但能够跳过联合作坊,直接来府衙找上自己,这就证明这女人没有表面这么单纯。 “五千匹?你们莫家虽是人丁兴旺,但似乎穿不了这么多,而且不用穿棉衣?”林晧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 “你管不着!”莫福文翻了一个白眼道。 “本府如何管不着呢?我跟佛郎机人签订五万匹订单的事情,你应该亦是知晓了,你说我会容许你这种二道贩子存在吗?”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态度不卑不亢地说道。 莫福文的眉头微蹙,认真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发现这个年轻人很是不简单,瞪着他说道:“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转卖给佛郎机人,只会在安南进行销售!” “若是转卖给佛郎机人就能获得一倍的利润,还有什么理由运回安南呢?”林晧然将茶盏轻轻放下,却是淡淡地说道。 “我可以写下保证书!你应该知道,我们莫家在安南的地位,拥有着庞大且稳定的市场,并不需要跟你争利!”莫福文又是说道。 “且不说我能不能相信你!据我所知,安南的棉布销售是九钱以上,你五钱从我这里进货,这大头全给你拿走,我们却只能是赔本赚吆喝!”林晧然抬头望着他道。 “五钱你们并不亏!”莫福文绷着脸道。 “生意向来讲究的是互惠互利,若是没有利润的话,我们何不专心跟佛郎机人做好这买卖呢?”林晧然耸着肩膀道。 “我们莫家的面子都不给吗?”莫福文威胁道。 “恕我直言!你若是‘敬’字辈,我或许会觉得你能代表莫家,但‘福’字辈的话,你还是直接离开!”林晧然抬手,直接下达逐客令道。 窝里斗,这并不是华夏的专属。若是不莫朝经历四年的皇位之争,致使莫朝元气大伤,莫朝早就灭掉后黎朝,从而统一安南了。 尽管莫宣宗莫福源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真正的赢家并不是他,而是手握军权的两位叔父,特别是谦王莫敬典。 现如今,莫朝的真正掌舵者并不是莫福源,而是他的叔父莫敬典。 若是“敬”字辈,那对方可能是莫敬典的儿子或女儿,但这“福”字辈,却不会被林晧然所忌惮。 “咱走着瞧!”莫福文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便是带着随从离开。 林晧然看着这个女人离开,却是耸了耸肩,并没有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 其实他有意跟莫家合作,让雷州布占据安南市场。只是最近很多南洋同胞主动找上门,纷纷的提出了采购雷州布的意向。 在历朝的动荡之中,很多大明人选择避难于南洋诸国,不乏有些人混得好的。现今得知雷州府开海,不少人都前来分一杯羹。 现如今,除了西芒先生那五万匹的订单,手里还攥着近两万匹的订单,雷州布根本不愁没有销路。起码短期之内,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正是如此,哪怕真有跟莫朝合作的想法,亦不需要急于一时。 虎妞真成了病猫,中午的时候喝了粥后,在房间呆了一会,然后又乖乖地爬上床继续安睡。 不知谁将虎妞生病的事情宣扬出去,前来探病的人是络绎不绝,张敏、苏娘等人联袂而来,很多补品纷纷呈上。 到了傍晚时分,却是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江夫人美貌依旧,甚至在这个冬日显得更加美艳动人,盘着标准的妇人头饰,有着两支金钗点缀,精致的脸蛋配着那如同秋湖般的眸子,身穿着深绿色的禙子,禙子上绣着色彩艳丽的牡丹。 她的身材挺立而傲人,明明就是保守的衣物,但落在她身上却偏偏令人怦然心动,特别还呈现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高雅,让人恨不得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下。 “听虎妞说,你要找我?”从虎妞的房间出来,在两位侍女的陪同下,她来到了花厅之中,清澈的目光落在林晧然的脸上。 “请坐!”林晧然正在喝着茶,抬手示意道。 原本他不想找江夫人的,却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容易诱人犯罪,而是太过于精明。且不说她先前的店铺都经营得有声有色,在得知他要将雷州打造成新的棉织基地后,竟然第一时间就从江浙运来了优质棉花,这种商业嗅觉却是无人能比。 联合作坊在意识到棉花不足后,亦是派人到江浙进行采购。只是潮州府被倭寇这么一闹,回程已然受阻,固而让他们的棉花来源几近被掐断。 原先觉得能够自己解决的棉花原料问题,但如今发现是过于乐观了,特别现在联合作坊又陷入对棉花的一种饥渴之中。 第561章 江夫人的小九九 江夫人打量着这个态度温和的小男人,但没有被这充满着阳光的外表所迷惑,这个小男人实质腹黑得紧。 先前以为联合作坊能够自行解决棉花原料,便扬言让她将棉花运回江浙,但现在采购棉花的渠道受阻后,态度却是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在茶座前坐下,她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府尊大人若要找民妇谈事情,派个人通知一声即可,何需通过舍妹呢?” 林晧然迎着她的目光,发现这女人的眼睛很美,令人很容易就陷了进去。 只是他终究是经过温柔乡锤炼过的男人,有着很强的自制力,知道她是话中有话,当即便是放下茶盏回击道:“若是夫人不怕外面有什么闲言闲语,那本府下次直接叫你过来面谈,你可不能拒绝哦!” “府尊大人出身翰林院,年纪轻轻就身居雷州知府兼任广东市舶司。现在开海成功在即,未来岳父在朝担任礼部尚书,可谓是前途无量,当真不怕被我这妇人污了声名?”江夫人迎着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挑衅地道。 这终究是一个讲究礼法的时代,哪怕林晧然现在贵为雷州知府,但若传出他跟有夫之妇有染,对他的声名会造成极大不利的影响。 “我为人坦荡!并没跟夫人做过什么苟且之事!观夫人如此美貌,当为人生一大快事,本府又岂会怕旁人议论呢?”林晧然的目光故意落在她高耸的胸脯上,却是调侃着道。 “说得倒是好听得紧,但我却是不信!你能为了一介妇人,而损了声名,影响将来的仕途,这得与失不用本夫人帮你分析?”江夫人睥了他一眼,仿佛看穿了一切。 林晧然心里亦是进行着思忖,作为一个理性的人,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让仕途受挫。但若这个女人是眼前的美妇人,还真得犹豫一番了。 面对着如此有味道的女人,整个大明朝恐怕都没有第二位,却能让他承当一定的仕途风险,甚至是一种程度的利益损失。 “府尊大人,您的时间宝贵,咱们还是谈正事?”江夫人一直观察着林晧然,看出了林晧然的犹豫,但却没有生气,心里反而有些自得。 因为她若是林晧然的话,肯定不会为了女人而损了声名,她跟他实质是同一类人。如今林晧然能够稍微犹豫,足够让她感到自豪的了,哪可能会有什么不满。 “好的,那我们来聊聊棉花的事!”林晧然亦是抛开杂念,当即开门见山地说道。 江夫人早猜到了他的企图,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慢悠悠地说道:“这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聊的!这事摆明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你确定是要从我这里购入棉花了吗?” “是的,但价格要降低一些!”林晧然发现这女人果真不好对付,亦是摆出谈判的姿态,直接提出要求道。 江夫人出身于大户之家,举止很是优雅,用茶壶轻拨着茶水道:“这棉花是便宜不了!现在这种形势下,我并没有选择进行加价,已经是看在虎妞的面子了!” 潮州府那边正在闹倭寇,江浙的优质棉花便很难过来,倒让到江夫人是有恃无恐了。 “少拿我妹妹说事!”林晧然当即沉下脸来,列举着数据说道:“从江浙运过来,最多不过是两成的成本,你这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 在这一刻,江夫人这张精致的脸蛋不再是赏心悦目,而是面目可憎。不仅极有商业目光,这种审时度势亦让人抓狂,当真是要咬上他一口。 若是能够跟后世那般,能够借机潜规则这个女人也就认了,但偏偏这时代纯洁得很。别说是碰这女人的身子,连手指都碰不到,让他心里极是不好受。 “你这是理想成本!但你却没有想过,这货在路上给劫了,我损失有多大呢?”江夫人却是淡然一笑,并不打算进行退让。 “据我所知!花家跟你的协议,是将棉花妥善地送到广州府,风险是由他们来承担!”林晧然心里暗恨,便是揭穿着她的谎言道。 “大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江夫人缓缓摇头,望着他解释道:“这只是表面的协议,但这事却是由我的三叔作的保!一旦出了事,钱总不能让我三叔一个人去承担,到头来还得我去填补!” “你们花家不是很有实力吗?怎么可能被劫?”林晧然不知是真是假,却是装着不屑地说道。 “大人真是高看如今的花家了!”江夫人轻叹一声,目光坦然地望着他道:“花家固然资产占优,但真要论实力,其实都未必比得上大人!大人虽然仅是雷州知府,但已经立基于粤西,跟着翁家结为联盟,影响力已是贯穿广东。反观如今的花家,固步自封,当家人偏偏还目空一切,破败其实是迟早的事!” 林晧然错愕地打量着江夫人,他自然不会理会花家的死活,而是惊讶于这个女人所表现出来的智慧。这女人很不像是当代的女人,绝对不是三从四德的作品,更像是后世的女强人。 只是怜香惜玉不属于他,却迎着那双伤感的眼睛挖苦道:“说了半天,就是一分都不降了?” 江夫人听到这话,那独自怜伤的神情消失,当真想扑过去将这男人给掐死。好不容易找个人吐露了心声,结果不仅没得到安慰,还遭到了挖苦。 或是想到现在两人的关系确实处于敌对之中,她抬起头寒着脸道:“其实降也可以!但我们不能做一锤子买卖!”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说说!你想怎么合作?”林晧然自然听出弦外之音,这女人不想做一锤子买卖,那就是想要跟他长期合作的意思了。 若是在先前,林晧然断然不会跟这个女人合作,他的可供选项实在太多了,犯不着跟这个江家夫人产生瓜葛。但是现在,这个女人手里握着一大批优质的棉花,却是从众多选项中脱颖而出。 特别这个女人所表现出来的商业智慧,亦让林晧然很是欣赏。这商场如战场,若是跟一个蠢蛋合作,只会陡增烦恼罢了。 现在跟着江夫人合作,倒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选项。 第562章 江夫人的彷徨 “府尊大人,你觉得潮州府的倭寇问题会持续多久?”江夫人没有当即提出合作方案,而是先抛出一个问题道。 林晧然的手放在桌面上,手指轻轻地敲动着。潮州府的倭患看似严重,但只要认真分析,却是注定不会持续太久。 面对着江夫人略带诚挚的目光,他亦是正经地回答道:“若倭寇势大,肯定会选择掠夺江浙的富庶之地;若倭寇势小,肯定会被官兵所剿灭。从长期来看的话,潮州府的倭患难成气候,并不需要过分担忧!” “这种说法……从未听闻,但却发人深省!”江夫人先是一愣,然后由衷地称赞,目光复杂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随着这个男人的地位不断提升,特别是到雷州城目睹他的种种手段后,她对他的评价一再抬升。但现在突然发现,她还是低估于他,这个男人要远胜于常人。 仅仅一句话,便是彻底看穿了潮州府的倭患问题,这便是这个男人智慧的一种体现。别说是他的丈夫,哪怕是她花家那个最出色的堂哥,恐怕亦是不比上这个男人。 “说!你打算跟我怎么样合作!”林晧然被夸赞固然很爽,但却没有忘记此刻是在跟这个女人谈判,端起茶杯很是平静地询问道。 “我们签订一份长期的供应合同,不过棉花在潮州城交接,而价格仅比市价高五成,这个价码如何呢?”江夫人沉吟片刻,抬头望着他认真地道。 五成? 林晧然却是一愣,原本打算借机嘲讽这个贪婪的女人,但听到她开出的价码,却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价格虽然不算低,但却不能说是贪婪了,而且这个方案亦很有诱惑力,让他当即就有些动心了。 虽然交接的地点是在潮州城,但那里是翁家的地头。从潮州府到高州府,途经惠州、广州和肇庆三府,这终究属于广东的辖区,运输风险会很低。 至于价格方面,不说其中的运费,还有不可测的运输风险,这其实并不算多高。何况雷州布的售价并不低,现在联合作坊只需侧重于棉布的供应,根本不用过于在乎棉布的成本问题。 “在福建那边,我们花家有官面上的人进行照应,遇到事情都能妥善解决!若是我们如此合作的话,其实算是一种互补,运输风险会大大降低的!”江夫人的眼睛透露着真挚,对着林晧然又是说道。 林晧然望着这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女人,心里亦是承认,这是一个极诱人的方案。先前他对于合作是很排斥的,甚至在上一秒还不认为能够谈判成功,但她将方案提出来,却让他不得不进行权衡了。 他固然能找到其他合作者,但时间不等人,而江夫人手里又握着一批他急需的棉花,且价格恐怕亦不一定这么低。 在江夫人的紧张之下,他提出另一个担忧道:“联合作坊需求的量会越来越大,你们花家真有能力进行供应吗?” 听到林晧然松口,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便是询问道:“你们最近是不是又接了两万匹订单?”没让他回答的意思,她接着又是说道:“你们现在的势头太猛了,现阶段自然可以供应,但以后想完全解决你们的需求,我们花家怕亦是没这个能力!但我自认花家是整个大明的最好的合作者,松江府的徐家的棉花虽然是最多的,但徐家拥有数千人的织坊,跟你们存在着竞争关系,你觉得他们会将棉花卖给你们吗?” 林晧然端起茶盏,慢悠悠地轻啐了一口,知道这些是大实话,便又是沉吟道:“我还有一个条件,这个交易江村人不可参与!” “你不是跟虎妞说过: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吗?既然你明白这个道理,那为何还执着于这段仇恨呢?”江夫人听到他同意,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却是轻笑着询问道。 林晧然看着她是没有拒绝的意思,便是继续品着茶,冷哼着道:“我们跟江村是仇人!” “你放心好了,这事不会有江村人参与!”江夫人自然不可能前功尽弃,便是痛快地答应下来。 实质上,她的产业一直都是她从花家带来的仆人在打理,跟着江家的产业划分得很是清楚。林晧然提的这个条件,其实都不算是条件。 事情谈判成功,二人的心情都变得不错。 林晧然七万匹订单握在手里,且南洋的航线马上开通。现在解决棉花原材的问题,相对于财源滚滚而来,亦有利于他开海计划的推进。 最让他感到舒心的是,这个采购价格并不算太高,觉得是一桩好买卖。 江夫人的心情更是不差,拿下了这份供应合同,简直是发掘到了一座金山。一方面帮忙消化了花家的棉花,另一方面又让她提升在花家中的地位。 最让她感到舒心的是,这个采购价格并不算低,她能从中捞取不小的好处。 “你那个联合商号不错,很有潜力的样子,真不能让我入股吗?!”在约定明日签订合同后,江夫人却是突然开口道。 “别得寸进尺!单是你的身份,我选择跟你合作已经是极限了,怎么可能还跟你一起合股做生意!”林晧然却没想到这个女人还不死心,竟然打起他最看重的联合银号的主意。 在后世中,上市银行的利润占到全部上市公司利润的一半以上,这足以说明银行是当之无愧的金山。对于这座金山,他怎么可能带这个女人一起玩呢? 虽然早猜到会是这个答案,但江夫人心里头难免失落,幽怨地望着他道:“你就这么在意我这个江府女主人的身份吗?” “是的!你不会要跟江员外脱离关系?对了,我可是听说他在廉州府养了一个小……”林晧然点头,然后便是幸灾乐祸地道。 “住嘴!”江夫人轻叱一声,说来亦是奇怪,林晧然竟然真的收住了话头。却见江夫人的脸如冰霜,眼睛有点严厉,但亦有一丝的彷徨。 “我的家事就不劳烦府尊大人费心,妾身先行告辞了!”江夫人亦是知道不合适发怒,更没有底气发怒,行了礼便是直接选择离开。 哎! 林晧然看着江夫人款款离开,心里头并没有多少愤怒,更是轻叹了一声,却是涌起了一些同情之感。 想着她那眼中的一丝彷徨,知道这个高傲的女人定然是无法接受江员外在外面养女人的事,但她恐怕亦是无法反抗,哪怕她再有商业才能,这终究是一个男权的社会。 第563章 虎妞的生辰宴 外面北风呼呼地吹着,房间点着炭火盘和放着水盆,让到这里如春天般暖和。 阿啾…… 一个小丫头躲在床上打了喷嚏,睁开了那双明亮的眼睛,慵懒地盯着床顶架子。架子呈现着几何形状,像是一面由大小不一砖块垒起来的墙。 她的动静惊扰到在房中服侍的小女孩,小女孩欣喜地跑过来询问道:“小姐,你醒了!是不是口渴了呢?我马上给你倒水!” 咕咕…… 虎妞捧着碗大口地喝掉大半碗水,这水仿佛浇进了她的心田,让她的身体顿时舒服不少,只是脑袋还犯着些许困意。 “小姐,你好些没有呢?”小兔从她手中接过碗,关切地望着虎妞询问道。 “好些了,但好像还是没什么力气!”虎妞的屁股一滑,又躺回到被窝里,感觉到浑身仍旧是软绵绵的,完全没有以往那般生龙活虎,感觉自己当真成了病猫。 小兔平常很是胆小,跟外人甚至不敢说话,但跟着熟悉的虎妞却话很多,将碗放回去附和着道:“我以前生病也是这样,浑身都没有力气的,身体很难受!” “小兔,那个偷钱袋的贼抓到了吗?”虎妞并没有太强的困意,关心起小偷的事情来道。 “小姐,你还想要抓贼啊?”小兔将碗放回桌子,走回来拉长声音道。 虎妞却是蹙着眉头,理所当然地脆声道:“我当然要抓贼了!她偷人钱袋,这是不对的,只要她还在雷州城,我就肯定要捉到她!” “抓什么抓,病还没好就想着抓贼了,信不信我真关你一辈子!”却是这时,一个带着嗔怪的声音从门口处传了过来。 林晧然刚忙完手里上的公务,这才踏进虎妞的房间便听着她嚷嚷着小偷的事情,额头不由得冒汗。 有的时候,他是真不明白这丫头打哪来的正义感,这抓小偷既没功绩又没有奖赏,犯得着这么积极吗? “哥!”虎妞看着哥哥进来,眼睛明显透露着一丝兴奋,脆声地打招呼道。 林晧然来到床前,无奈地望着这个正义感过剩的小丫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烧明显退了,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 其实这丫头野一些,未尝又不是一件好事,身体的免疫能力要强于很多人,起码比他上一次感冒发烧要好得快。 虎妞感受到那只手掌搭在额头上,仿佛能够传递力量一般,让她感到很舒服,眯着的眼睛藏着笑意。 这是以前生病没有过的待遇,那时生病让她的身体很不好受,但却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强撑着。不像这次享受着无微不至的照顾,哥哥更是几乎守着她一般,她有感受到自己的幸福。 “虎妞,要不咱将你的生辰宴取消了!”林晧然又帮着虎妞整理一下被子,带着商量的口吻说道。 “哥,你不是说要借我的生辰宴联络一下各方关系的吗?”虎妞顿时感到困惑,不解地望着林晧然脆声道。 “是这样打算没错!但你现在生病了,得多些时间休养!”林晧然眼睛带着溺爱,温和地说道。 虎妞甜甜地笑着,她喜欢哥哥这种关爱,显得很是自信地说道:“哥,我没事的,我肯定很快就会好起来,明天早上我就能帮铁捕头抓……哎呀!” 只是话没有说完,眉心被轻弹了一下,而她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腊月初六,一个很寻常的日子,但因为一个小丫头却又变得不寻常。 雷州城今天明显要比往日要热闹,城隍庙门前搭起了戏台子、官灯台子和花炮燃放台子,为着虎妞的七周岁生辰做庆典准备。 一辆辆高大的马车出现在雷州城的街道上,纷纷朝着位于镇中西街上的府衙涌去,这次都是有幸受邀请的贵客。 雷州府衙布置得很是喜庆,门前还算是低调,但后宅已经是张灯结彩,管家林元宝带着人是忙里忙外地张罗着。 一个个身份不凡的人提着礼品朝着府衙后宅走去,在大院有书吏登记礼单,然后被衙役领到各处静候,并有新鲜的瓜果招待。 这个时代的公务员可没有后世那般严格,收受礼品是很正常的人情往来,甚至这座府衙在今天都成了某人的私宅般。 林晧然作为这家里的主人,自然要亲自出面招待。不过他今天没有穿着官服,而是普通的士子打扮,谦和地招待着这应邀前来的客人。 生辰宴邀请的人并不算多,府衙和县衙的官员、广东的富商名绅和沈六爷那帮子人,另外还有长林村的一些族人及虎妞宴请的姐妹们。 现在雷州码头建成在即,开海已然准备妥当。他将这些人聚到一起的意图,其实就是重申一下开海,给大家着重介绍一下南洋所蕴含的商机,让他们去开拓南洋市场。 当然,林晧然的身份摆在这里,自然不可能真成为推销员,主要工作还是由沈六爷等人去推动,他只需要提供这个场合即可。 虎妞身穿着那套麒麟服,整个人显得是威风凛凛,跟着林晧然一起迎接着宾客。而这套衣服在身,让她又成为一个小焦点。 先前说过对自己生辰不在意的话,但真到了这一天,看着这些多人给她过生辰,她却亦得是神采飞扬,显得很是高兴。 “大金桃一颗!” “玉观音一尊!” “唐寅画作一副!” …… 虽然林晧然一再强调,不要送过于奢华的礼品,但却难以阻止大家的热情。谁都清楚,假以时日林晧然必定是身居高位,现如今不巴结更待何时? 在这里金银首饰只能算是地摊货,有人送来了顶级好玉,有人送来了古董字画,亦有人送来了一些稀奇的玩意,可谓是应有尽有。 “虎妞不见了?” 林晧然正跟着廉州同知雷长江一同走出书房,看着人员几乎到齐,正准备要开席,但却被告知虎妞不在府衙里。 世事就是如此,家里若有一个野丫头的话,总是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意外。 第564章 抓贼 时间回溯到一个时辰前! 长林村的人从村里赶过来,除林大彪等壮汉外,还带来了一帮妇人和孩童。由于在雷州城建染坊的事情已经敲定,故而有部分族人将会定居于此。 “虎妞,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吗?” “虎妞,你住的地方真的好大啊!” “虎妞,你要带我们去哪里玩呢?” …… 身穿着麒麟服的虎妞得知二狗子等人到来,心里极是高兴地跑到门口,然后如同在长林村般召集了这帮孩童。尽管府衙很大,后花园亦是很漂亮,但却从来都锁不住虎妞的心。 在参观完府衙后,队伍便被她带到了雷州城的街道上,来到了这商铺林立的街道中。 当二狗、大壮等孩童被带来到热闹的广潮街,这帮从乡下来的孩童便被这座古城深深地吸引住了。这充满古韵的青砖街道、雕梁画栋的建筑物、各种装束的行人和琳琅满目的商品,让到这些孩童是目不暇接,嘴巴亦是张得足够容下一个鸡蛋。 “这就是雷州城啊!” 二狗等人的眼睛瞪得滚圆,打量着这充满古色古香的街道及行人,被这个“富庶之地”冲击着。 哼! 虎妞是一个过来人,知晓这繁华古城受蕴含的冲击力,眼睛睥到二狗等人的吃惊表情,有些小得意地轻哼了一声。 在雷州城呆了这么久,虎妞对这里无疑是极熟悉的。像雷州城外最有看点的地方共有三处,分别是城西的西湖,城东的雷州码头,城北的天妃庙。 只是她知道等会还要开席,所以今天肯定是不能到城外玩。至于雷州城内,同样有三个比较好玩的地方,分别是:城隍庙、联合作坊和文庙。 “黄婶的虾饼是最好吃的!” 虎妞选择的是前往最繁华的城隍庙,领着大伙来到一个最熟悉的食摊前,咽着口水跟着摊主给每个人都要了一张虾饼。 摊主是一个老妇人,手艺很好,对虎妞犹为喜欢,边烙着虾饼边跟着虎妞说道:“虎妞,今天是你的生辰,咱就破一次例,婶婶不收你的钱好不好?” 今天是虎妞生辰的事情,在雷州城自然不是秘密,很多人提前几天便已经知晓。 虎妞蹙着眉头,知道不好拒绝这位婶婶的好意,便提出一个方案道:“这样!你给我打个对折,以后我还会经常光顾!” “好!”老妇人亦是爽快地同意。 她知道虎妞这种官家大小姐是不缺钱的主,能到她的食摊,这就已经是一份荣幸。何况,她的食摊亦得虎妞的保护,这才没有人敢收取她的保护费。 当然,整个城隍庙一带的食摊都是如此。正是由于虎妞的存在,让到那些地痞流氓不敢再这里滋事,她们才能安安稳稳地做着买卖。 二狗等人跟在虎妞的后面,看着她在这里如此的受欢迎,对这里更是熟悉无比。他们的眼中,除了佩服还是佩服,觉得虎妞很是厉害。 小蝉正吃着虾饼,突然指着眼面的人说道:“虎妞,那人偷那人的钱袋!” “又是你!你别跑!” 虎妞看到那偷钱的人正是上次害她跌进荷花池的小偷,气得银牙一磨,指着前面的小偷大喝一声,便是追了上去。 前面小偷是女扮男装,正得意地掂着手中的钱袋。听到这一个喊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再看到周围的人朝着她望来,当即便是拔腿就跑。 “是我的钱袋!抓贼啊!”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发现自己的钱袋被偷,亦是大声地呼喊着。 尽管街道上有不少人,但那个小偷反应要更快一些。在很多人还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那个小偷早已经走远,然而没有一个人再愿意追上去。 二狗和大壮等人看着虎妞追小偷,便是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虽然这里很是陌生,但有着虎妞的带领,他们都没有过于害怕。 只是那个小偷如同泥鳅般,从街道逃进巷子中,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若是平常人恐怕就放弃了,但虎妞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领着人就追入了巷道之中。只是这城北的巷道错综复杂,很容易就会让人迷失在里面。 嗷! 小金一直跟着虎妞,这时早已经翻上了屋顶,在那分岔口叫了一声,然后又朝着某个方向追了上去。跟着上次晚上不同,这次它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边!” 虎妞收到小金的指示,领着人朝着某个方向追去,打算将这个坏人绳之以法。至于她生辰宴即将要“”开席的事情,早已经被她忘于脑后。 吱…… 只是这里是穷人的聚集地,房子占地小而乱,让这里的巷道极为复杂。到了某个分岔口,却见小金在那里抓耳挠腮,眼睛充满着迷茫。 在一个普通的民宅中,院子由近两米高的土墙围着,正晾晒着一些鱼干。 一个手持着棍子的大汉教训完一个赤着脚的小乞丐,指着她又是恶恶地告诫道:“下次再乞不到钱,我就直接打死你!” “接着!”一个身穿男装的少女走了出来,抛出了一个钱袋。 大汉利索地接住钱袋,讨好地笑道:“不愧是神偷的传人,呵呵!” “小蚕,我们进去!”少女正眼都不瞧他,心疼地扶起那个小乞丐道。 “好!”小乞丐脆生生地应道。 大汉坐在院子的石桌数着钱,院门突然被砸开,知道可能是遇到黑吃黑的了。他利索地将钱抓起,一手就操起了那把钢刀,准备进行迎敌。 只是还不待他有所行动,一把直刀顶在他的喉咙处,却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 “哼,你跑不掉了,这里被我们包围了!” 虎妞从外面领着一帮人进来,显得很是神气地对着里面大声地道。 “搜!” 铁捕头大手一挥,带着一帮捕快冲了进去。 只是里面的情况令他动容,十几个小乞丐如同猪狗般,竟然被关在那些特制的笼子里。这里显然是一个罪恶之所,一些人渣奴役着孩童行乞谋利。 谁都没有想到,这抓小偷竟然破获一桩骇人听闻的大案,不过事情从来都不会尽善尽美,那个小偷却不知去向。 第565章 今天我最大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大汉被两名捕快擒住,却是不愤地大声质问道。 铁捕头寒着脸从里面走进来,指着屋里面的孩童怒道:“我说为何雷州城这几天多了这么多小乞丐,敢情是你将他们拐到此处,并逼迫他们行乞谋利!” 先前他就听闻过这种不法行径:一些歹人将普通百姓的孩童拐至富庶之地,打断孩童的手脚行乞,从中谋取利益。 却是不曾想,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雷州城,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若不是虎妞抓小偷寻到这里,这种骇人听闻的罪恶行径还会被掩盖着,这个歹人仍然在这里数着银两。 大汉面对这项控罪,却是进行反驳道:“你说我将他们拐卖至此?这当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有他们的买卖文书,上面盖着官府的印章,你这是冤枉好人!” “你有买卖文书?”铁捕头顿时一愣,怀疑地望着他道。 大汉的下巴抬起,眼睛显得很是神气地说道:“不错!他们的买卖文书就放在我床头箱子的底层,这些孩童都是我合法买来,我如今受生计所迫,让他们行乞又有何不妥?” 铁捕头的脸色凝重,给一个得力手下使了眼色,隐隐觉得这人不似是在讹他,但自然要进行查实。 一个捕快领命而去,很快就拿出了一叠纸张,上面果然有官府的印章。这倒是一个小难题了,这时代可没有什么儿童保护法,却很难定这位歹人的罪。 铁捕头粗略地检查着那些文书,一边查看一边不解地询问道:“你为何买这么多孩童,这是大明律法所不允许的!” “我本是广州府戏班子的班主,人送外号:邓飞龙。别说这区区十余人,当年我手底下可是有几十号人呢!”邓飞龙显得傲气地大声说道。 铁捕头顿时暗感赫手,很多事情看似很不合理,但却并不触犯大明律。特别是这种戏班子,打死一两个学徒都是常有之事,官府向来都不会插手。 何况现在并不是死人,只是逼迫这些学徒要饭,更是难定这个班主的罪了。 虎妞在屋里仔细地搜了一遍,却是没有找到那名小偷,走出院子听到邓飞龙的言论,当即指着他怒道:“你还飞龙呢!你将他们关到笼子中,你就是大坏蛋!” “他们本就是我的私财,我爱怎么关就怎么关,这事天皇老子都管不着!”邓飞龙不屑地轻睥了虎妞一眼,并没有将一个小丫头放在眼里。 虎妞气得银牙紧咬,指着他针锋相对地说道:“哎呀!你气死我了!今天我就管这事,我也将你关起来,关到大牢里去!” “呵呵……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将我关进大牢呢?”邓飞龙觉得极为荒唐,一个小丫头竟然会如此大言不惭,这雷州城的人当真是有趣。 虎妞的火气亦是涌了起来,叉着腰显得态度强硬地道:“就凭今天是我的生辰,我哥说今天是我最大,我爱关谁就关谁!” 这却不是一句谎言,在今天早上的时候,林晧然确实是说过这么一句话。不过这种话明显带着玩笑的成分,不想虎妞却是将这话当真,仿佛真是尚方宝剑在手。 “你的生辰?你哥?”邓飞龙顿时愣了一下,眼睛不由得打量着铁捕头等人,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隐隐猜到这位便是那位今天过生辰的知府妹妹。 铁捕头的眼睛却是一喜,深知府尊大人对这位妹妹简直就是溺爱,当即大声下令道:“将他拿回府衙大牢,等候府尊大人提审!” 跟着官府的很多滑吏不同,铁捕头的性情豪爽,亦是一个富有正义感之人。对于虎妞的这种命令,他很乐意地执行。 “你们不能抓我,我有他们的买卖文书!” 邓飞龙先前的中气十足,自持手握着那些孩童的买卖文书,但在意识到这个小丫头的身份不凡后,心里头当即就没底了。 虽然才初到雷州城,但对林雷公的声名早就如雷贯耳,那是一个有权力、有前途、有能力的厉害角色,还是一个能为民伸张正义的好官。 他是戏班子的班主没错,但已经是老黄历的事情了。如今他正打着招收班徒的名义,却是干着这种龌龊之事,根本就经不过审查。 如果落在那位林雷公手里,别说他本身就有问题,哪怕他真是什么班主,那位大人物要治他的罪,还不是一两句话的事。 铁捕头却是冷哼道:“你有什么都没用!今天虎妞最大,你还是乖乖地跟我到府衙,不然我不介意给你点教训!” 邓长龙感受到铁捕头蠢蠢欲动的拳头,知道他若是反抗的话,当真要吃苦头了。只是他更是清楚,这到了府衙大牢,恐怕是进去容易出来难了。 虎妞看着邓飞龙被押走,心里的怒气消散不少,对着前来催促他的人脆声说道:“你回去告诉我哥,我马上就回去!” 虽然没有将那个小偷绳之以法,但将这个大坏蛋抓到,亦是让她感到解气。至于那个可恶的小偷,下次碰到再逮住就是。 这边的动静并不小,引起了附近居民的围观,让到巷道显得很是热闹。 “我就说这家子有问题了,你们偏是不信!” “可不是!我说报官府来着,我家男人让我不要多事!” “我看以后遇到这种事情,直接找虎妞比找官府还要管用!” …… 在巷道,一帮妇人在那里议论纷纷,很多人都是事后诸葛亮般,话间无不彰显着她们的料事如神。 一个脸上抹着炭灰的少女远远地目睹着这一切,当看到一个威风凛凛的小丫头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她当即转身离开这里。 虎妞突然停下脚步,那张粉嫩的脸蛋略有所感地望向巷口,但那里早已经没有那个少女的身影,让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很显然,只要那个少女没有离开雷州城,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恐怕还得继续谱写下去。 第566章 生辰礼物 随着雷州湾允许捕涝,大量的海产被销往雷州城。酒席上摆着各类的虾、蟹、鱼类和贝类,这些上等的食材经过名师烧制,为虎妞的生辰宴增色不少。 特别是长林村的族人很少机会吃到这类新鲜的海产,让到他们这次亦是大饱口福,那帮保留着天性的孩童们更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首桌安排在花厅之中,坐着的全是官面上的大人物。有着廉州府同知雷长江、府衙的几位属官、海康知县、遂溪知县和徐闻知县。 拖延了开席时间的虎妞乖乖地坐在林晧然旁边,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乖宝宝模样,边吃着饭边听着哥哥跟这些官员谈论事情。 只是虎妞向来是坐不住的主儿,何况今天这里如此的热闹,那颗心没多会就已经飘向别处了。 在吃得差不多后,看着他们将话题转到廉州府那条南流河入海口淤塞的话题上。趁着哥哥不留神,她手捧着一个大鸡腿,悄然离开了这张无趣的食桌。 庭院摆着两排食桌,一大帮亲故围坐在桌前,正吃得不亦乐乎。虎妞手捧着鸡腿走下台阶,眉梢轻扬,眼睛一片雪亮,满意地打量着这一切。 对于她的七周岁生辰宴,她先前并没有什么期待感,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上了年纪的人才搞的宴会。但看到如今热闹的场面,看着这么多人给她庆贺生辰,她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在以前,她生辰那天最大的希望是能吃上鸡腿,但实质连鸡蛋都吃不上。 去年倒是吃上了鸡腿,但哥哥当时前往京城赴考,那天其实过得亦很是平淡,甚至村里最初只有大伯家和翠花婶记得那日是她的生辰。 今年的生辰却是大大的不同,哥哥不仅没有忘记她的生辰,还陪着她一起过生辰,并安排了这一场隆重的生辰宴,搞得好像过年一样。 “虎妞,这么快就吃饱了啊?” “虎妞,你身上的衣服真好看!” “虎妞,你明天跟不跟我们一起回村里玩呢?” …… 从庭院中央的过道穿行,不少熟人跟着她打招呼,她亦是一一进行回应。 虽然她时常都回长林村,但能在这雷州城跟他们相见,却是有一种别样的兴奋。 “二狗,你找打是不是,你不能跟小蝉抢东西吃!”虎妞来到长林村孩童食桌前,却发现二狗竟然要跟小蝉争东西吃,当即就板着脸道。 虎妞的脸蛋粉嫩,眼睛大而有神,哪怕她板着脸训人,更多还是给人一种瓷娃娃的感觉。只是偏偏这么一个可爱人儿,却让这帮连家长都敢忤逆的猴子精乖乖地服从,谁都不敢违抗于她。 “我没跟她争,我想帮她剥壳呢!”二狗当即就将花蟹放回小蝉的碗中,讨好地笑着道。 虎妞如何不知这是谎言,轻睥了二狗一眼,但却没有追究的意思。看着自己的木马被搬在食桌的旁边,她便走过去骑在木马上,得意地舔吃着手中这个香喷喷的大鸡腿。 她吃鸡腿有个小习惯,会将鸡腿的汁液舔吮干净,这样就不会被汁液流到手肘,从而将她漂亮的衣服弄脏。 这鸡腿的肉又滑又香,肉质很有弹性,关键拿着鸡腿还能够四处走动。哪怕她已经品尝过很多的美食,但她仍然觉得,大鸡腿才是最世上美味的食物。 “虎妞,一会你带我们去哪玩啊?”二狗匆忙地吃着饭菜,含糊地询问道。 此话一落,大家都纷纷望向虎妞,眼睛充满着期待。在她们看来,只要跟着虎妞一起,不仅会有好吃的东西,而且还有很多好玩的。 虎妞正咀嚼着香喷喷的鸡腿肉,心里早有了主意,便是一本正经地道:“我们等会先到大牢看那个大坏蛋!没亲眼看到他被锁在大牢里面,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酒席是午时末刻开席,还没到申时,宾客就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林晧然跟着廉州府同知雷长江相谈甚欢,针对着南流河入海口淤塞的问题,谈得很是投机,甚至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当然,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主要还是他接受了雷长江的投诚。这是一个政治收获,仅次于两广总督给虎妞送来贺礼。 林晧然将雷长江亲自送到门口,但还没到大门处,雷长江就已经出言制止道:“若愚兄,请留步,切勿再送了!” “至清兄,一路顺风!”林晧然还是执意将他送到了府衙门前,并目送着雷长江的马车离开,这才转身走回府衙。 在他的观念里,在官场自己要步步生莲,但朋党亦不可少。 像新帝上台后,为何有些拥有清名的官员能得到起复重用,但有些官员却仍旧无人问津,或者只被派遣到南京任闲职,这还不是朝中无人帮着说话! 现在他要在大明官场中生存,那就不能是单打独斗,甚至现在就得未雨绸缪。假若自己某天下了野,有没有那么几个有份量的人能为自己说话呢? 如今帮着雷长江摆脱困境,甚至有机会还要推他担任廉州知府,这不仅是要结下一个朋党,更是为着开海大计所要走的一步棋。 雷州城一旦成为繁荣的港口城市,却是难免招致不法势力的觊觎。若是能将雷长江推到廉州知府的位置上,那就能集中两府的力量,对所有觊觎的势力全部进行铲除。 总而言之,不论是于公于私,都应该接受雷长江的投诚。 “虎妞,你到大牢干什么?”林晧然刚走进大院,结果看到虎妞领着一帮孩童从府狱那边走过来,便是不解地询问道。 “我去看那个大坏蛋锁起来了没有,顺便带二狗他们看看大牢,他们都没见过大牢呢!”虎妞指着二狗等人,脆声进行解释道。 林晧然很是无语,这孩童的世界当真是稀奇,这大牢竟然都能成为一个参观点,便又是询问道:“虎妞,你不老实在家呆着,又打算带他们去哪里?” “我要带他们到雷州码头,到那里捡些漂亮的贝壳!”虎妞仰着那张粉嫩的脸,很是自然地说道。 “现在太晚了!”林晧然当即就板起脸,发现这丫头光想着玩,完全不考虑这一来一回所费的时间,看着她竟然想争辩,便又是说道:“有个更好玩的地方,我现在带你们过去!” “哥,你整天都呆在府衙里,哪里好玩你哪可能比我清楚呀?”虎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打击道。 “小瞧我是不?跟我来,保证你会喜欢,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林晧然白了他一眼,便是转身引路。 “虎妞,怎么办?”二狗等人问道。 “还能怎么办,当然要给我哥这点面子啦!”尽管虎妞觉得哥哥不是很可信,对所谓的生辰礼物并不是很期待,但还是带着人跟了上去。 第567章 科技之光 雷州府衙先前召集了一大批匠人,跟着雷州卫的工匠组成了雷州匠人院,专门倒腾一些让外人看来稀奇古怪的玩儿。 匠人院就坐落在县学宫的旁边,离府衙不过是几十丈的距离。门前没有牌匾,显得很是低调的一个非常规机构,如今都没有多少人知晓。 “小人见过府尊大人!” 匠人院管事的中年男子叫常顺,负责打理这里的日常事务。得知府尊大人亲临,亦是匆匆忙忙地从屋里小跑出来,只是身上明显散着酒气。 却不是他疏于公务,而是沾了虎妞生辰日的光。今天工匠院放假大半日,又得到了联合酒楼送来的好酒菜,他亦是忍不住喝了几杯水酒。 “带路!” 林晧然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眉头微蹙,但却没有发作,很是冷淡地说了一句。随着位居雷州知府日子久了,他身上的官威亦是日盛。 “府尊大人请!” 常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才急匆匆地在前面引路。 这个匠人院是一个三进的宅子,却是不算小。只是院子都没有栽种花草,而是堆积着一些材料,另外还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虽然是放了大半天的假,但很多工匠都呆在匠人院中,有的人还在活着手头上的事情,彰显着华夏勤勉的优良传统。 咦? 虎妞带着二狗子等人大大咧咧地走进来,但是进到这里后,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顿时生起了几分意外,特别是看到某个房里竟然有几人在弄着一艘木制小帆船,显得很是精巧的模样。 其实她先前来过这里,只是发现并不好玩,就没有再来了。前些天她感冒,哥哥更是将她禁足在家好几天,接着又是筹办她生辰宴的事,致使她几乎都要将这里遗忘掉。 但却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里的变化会竟然如此大,似乎还很好玩的样子,让她当即打定主意,以后要常来这里玩耍。 一行人穿过走廊,直接来到了中间的院子。却见院子中央摆着一个大木盘,大木盘上有着老虎、狮子、骏马等动物,显得是仪态万千。 “哥,就是这个东西吗?” 虎妞看着哥哥在大木盘前顿足,目光便落在大木盘上的座骑上,当即就猜到这是要送她的生辰礼物,仰着脸蛋认真地询问道。 她的心里并没有什么惊喜,但亦不会感到讨厌,用一个词概括:还行。她并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对于哥哥的礼物自然更不会挑剔。 若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这个木盘太了一些,上面的坐骑亦是多了一些,其实送她一头木制的坐骑亦会很高兴了。 林晧然转过身子指着这个大转盘,显得很是得意地说道:“对,这就是哥送给你的生辰礼物,花了不少功夫呢!” “谢谢哥,那我现在可以上去骑吗?”虎妞甜甜一笑,眼睛希冀地询问道。 林晧然微笑地点头道:“这个当然,本来就是给你玩的!” “咱们上去,你们不许争抢!”虎妞回头看着二狗等人,小手一挥并告诫道。 这些孩童都是贪玩的年纪,聚在一起对着一堆沙都能玩大半天,何况还是这些造型各异的座椅。本来有木梯上去,但几个男孩却是直接跳上去。 木盘上面只有八种坐骑,二狗对应的是狗,小鸡对应的是公鸡,牛三对应的是水牛,马脸对应的是骏马,而虎妞自然是骑着那头威风凛凛的猛虎了。 仿佛就是眨眼功夫,这帮孩童就将这八个坐骑给抢占了。面对着争执,虎妞要他们轮着来,那些孩童便是遵照了这个指令。 “驾!驾!驾!” “杀啊!杀啊!” “看我的,我要飞了!” …… 孩童的世界就是如此的单纯,坐在那木制的动物上,却仿佛真骑着猛兽般,在那里大声地叫了起来,玩得不亦乐乎。 虎妞所乘坐的猛虎仿佛是为她量身订制的一样,两脚刚好踩在凹槽处,手里抓着多出来的木柄,用力还能微微晃动。 她高兴的时候,不会像疯丫头般大笑,而是显得内敛,或者说是有些小闷骚。她的眉毛微扬,眼睛雪亮,脸蛋红彤彤的。 咦? 正是得意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有些异样,老虎好像动了一下。哥哥明明就站在她的右前方,但哥哥似乎都没有移动,却是慢慢出现在她的右侧了。 却不知何时,一些孩童被几个工匠叫了下来。在这些孩童惊讶的目光中,大木盘上突然缓慢地旋转了起来,而那八个坐骑亦是跟着进行旋转。 哇…… 小兔坐在一头雄兔上面,却是放声哭了起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到了。 哇…… 小蝉坐的是一头山羊,几乎跟着小兔一起,亦是在上面放声哭了起来。 却不仅是这两个胆小的小女孩,还有两个小男孩亦是放声大哭,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给吓到了。特别是二狗,当场就尿湿了裤子。 几个工匠早就得到了指导,将这些小白鼠一一抱了下来,这才让他们止住哭声。 “动了!动了!这个竟然能动的!” 虎妞却没有害怕,眼睛反而闪过一抹兴奋,显得极是高兴地瞪着眼睛惊喜道。 坐在旁边的林晧然无语地打量这个野丫头,原本他是故意要吓一吓虎妞的,哪怕没有将她吓哭,看着她瑟瑟发抖亦是不错的。 只是事实很无情,他这个妹妹的胆子比他想象要更肥,竟然没有一点害怕,这无疑让他很是受伤。 虎妞没有意识到哥哥的居心不良,转而朝着林晧然挥手示意道:“哥,你快上来呀!这个能转动的,可好玩了!” 林晧然很是无语,这能不能转动,谁还能比他更清楚的。 只是他没有辜负这丫头的好意,当即踏上木转盘,坐在那头狗座骑,却不知为何裤裆突然发湿,但不妨碍他感受科技的神奇。 结合着后世的知识,他没有什么兴趣弄出蒸汽机,但却不妨碍他弄一个旋转木马。 这旋转木马并不复杂,跟着马拉磨的原理相似,只需要做一个简易的蒸汽机动力装备即可。利用大小齿轮的原理,将力量进行传导,从而让这个大转盘旋转起来。 第568章 回乡 “这东西真是神奇!” 这里的动静引来了工匠们的好奇围观,当看着这个大转盘的时候,很多人都是极为震惊。 虽然知道水流、风流能够转化成动力源,但却从来没有想过,烧开的水亦能进行驱动,让这个大转盘运转起来。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些匠人对着“旋转木马”却是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开始进行一场具有颠覆性的大思考。 其实很多具有革命性的东西,并不难创造出来,但缺的往往是那个“砸脑袋的苹果”,让他们的思维发生转变。 像珍妮纺丝机,不过是想到可以将横着的纱锭变成直立。第二天他就造出用一个纺轮带动八个竖直纱锭的新纺纱机,生产效率一下子提高了八倍。 林晧然骑着那只狗,对着虎妞询问道:“虎妞,喜欢吗?” “喜欢呀!哥,你真是厉害,竟然能弄出这么好玩的东西!”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眼睛一片雪亮,由衷地佩服道。 林晧然对这个答案并不觉得意外,在后世很多小孩都迷恋于旋转木马,按着虎妞这种贪玩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不会喜欢呢? “哑巴,上二档!” 林晧然打了一个响指,对着负责操控的一个木讷的中年男人吩咐道。 这木讷的中年男子原是工部的一名郎中,只是为人过于正直,在工程建造过程中得罪了严世藩,却是被栽了一个罪名,直接被流放到雷州府戍边。 只是凭着精湛的技艺,得到了卫所的推荐,如今成为了雷州匠人院的一名普通工匠,而这“旋转木马”便是由他打造。 却见他用力一扳,蒸汽动力装备的声响明显变大,而转盘亦是加速运转。 咯咯…… 虎妞感受到速度加快,忍不住开怀地笑了起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片雪亮。仅是片刻,她对着林晧然大声道:“哥,能不能再快点呢?我还想要快点!” “已经是最快了!”林晧然看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却是相当的无语。 虎妞并没有过于失望,很开心地张开了双臂,感受着风吹拂过耳畔的声音,很喜欢这种飞驰的感觉,希望这样永远旋转下去。 受着虎妞的影响,先前惧怕的孩童亦是改变了立场,纷纷选择进行尝试,很快就迷恋上这种神奇的“大玩具”,体会着从来没有过的“大旋转”。 这个“旋转木马”彻底俘虏了这帮孩童的心,只是很可惜,冬天的天色黑得比较早,他们只能是恋恋不舍地离开。 不过属于虎妞的快乐并没有终结,城隍庙的戏班子使出了浑身解数,吸引了一大帮戏迷围观。官灯和花炮成为一大看点,让到虎妞大饱眼福的同时,亦给整个雷州城的百姓增添了无尽的欢乐。 十二月初六是一个平凡的日子,但今年却显得极不平凡,仿佛是度过了一个小节日般。 虎妞的生辰宴的另一个后果,则是让虎妞直接成为了一个小富妞。 先前不舍得买的金银钗,现在手里攥着一大把,那些珠宝完全可以当弹珠玩,而各类摆件将家里塞得无处塞,那些古董字画只能压箱底。 特别是江夫人给虎妞送了一辆特制的大马车,外面倒还算一般,但里面布置得很是奢华,据说价值达到上千两之巨。 进入十二月后,日子似乎是加上了蒸汽机动力装置,眨眼间便到了跟西蒙先生交货的日子。 五万匹雷州布在新建好的雷州码头港口进行交付,只是西蒙先生除了付清尾款外,还要向广东市舶司交纳了税金,他当时的郁闷是可想而知。 只是不管如何,雷州开海都算是迈出了极为重要的一步。 受着雷州布畅销海外的影响,亦带动了雷州城的瓷器、漆器、铁锅、茶叶、丝绸等商品的出口,大量的商品从雷州码头销向南洋诸国。 值得一提的是,受到历代战争的影响,不少华夏子民逃亡于南洋诸国。现在看着雷州码头开海,那些在南洋诸国站稳脚的侨民,亦是纷纷派遣着船只而来。 以此同时,雷州城先前败落的作坊,现在受到了众商贾的追捧,这些作坊的价格是一涨再涨。 越来越多的商人选择在雷州城做买卖,甚至是在这里居家。亦是如此,雷州城的房价涨了一倍,地价亦是水涨船高。 这却不全然是坏事,先前不被重视的外城,受到土地升值的影响,如今进入了加速建设期,一间间作坊和民宅悄然耸立。 林晧然这位雷州知府亦很是忙碌,随着外来人口的不断涌入,却滋生了不少的问题。 像是邓飞龙奴役孩童行乞案并不是孤例,一些不法之徒涌进雷州城,通过各种手段谋取着私利,从而致使违法案件增多。 正是在这种忙碌的工作之中,嘉靖三十七年已经进入尾声,富有华夏特色的春节悄然到来。 按着如今大明官员的假期制度,元旦休假五天,即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五。只是年三十刚好是休沐日,故而能连在一起放假六天。 六天的假期,对于绝大多数的官员是不能够回家过年的。特别在这个交通欠发达的时代,从广东到京城赴考要上数月之久,这点假期都不够他们走出北京城。 只是林晧然却是一个特例,他的老家就在毗邻雷州府的石城县,两者相距不足百里。若是乘坐快马的话,一个白天便能够回到家里。 林晧然作为正印官,在享受无上权力的同时,亦是被戴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不能轻易离开雷州府。而如今,他终于可以打开枷锁,大大方方地返回长林村,又算是一次衣锦还乡。 大年二十九下午,在处理完府衙的公务后,林晧然便带着归心似箭的虎妞和众多的物品离开雷州府衙。一行人从雷州城的朝天门而出,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回乡之行。 为了赶回去拜祖和吃上年夜饭,他亦是不得不连夜启程到遂溪县,争取在明日下午回到长林村。 第569章 关于未来 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 不管在雷州城地位如何显赫,但都不及荣归长林村,这才是最风光的时刻。 当真正踏上归途,林晧然亦是跟着虎妞这个野丫头一般,心里涌起了一股兴奋感,想要尽快回到那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山村。 这次的归途很是顺畅,遂溪知县和石城知县知悉他回乡的消息,已经帮着他除清了一些障碍,以及提供了一些便利。 第二天中午,车队便回到了青叶镇,这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镇子。 当车队刚到镇子口,便有熟悉的族人露脸,然后兴高采烈地拍马回去报信。很显然,村里对他的归来亦是极重视,已经派着人在这里守候。 “走开!走开!” 青叶巡检司亦是行动起来,将街道的行人驱逐到两边,并禁止任何马车和轿子出现在街道中,为着这支车队扫清障碍。 “谁这么大的派头?” “你说还能有谁?自然是林文魁!” “怪不得呢!原来是林雷公回乡啊!” “傻儿子,你还愣着做啥,快拜上一拜,沾一些文气!” …… 被驱逐的百姓先是不解,但很快便是明白过来,知道是整个青叶镇最耀眼的那位林文魁归来,从雷州城回来过春节了。 若说整个青叶镇,或者说整个石城县,乃至整个高州府,如今当数长林氏最为显赫。且不说他们的布匹和香皂赚得数不尽的银两,他们本族更是出了这么一个超级牛人,简直是一把可以遮天的保护伞。 在科举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夺魁,现今担任雷州知府,还是当今礼部尚书吴山的未来女婿,将来必定还会飞黄腾达,成为一个真正需要仰望的大人物。 一个无品无阶的中年官员跪倒在路旁,恭恭敬敬地行礼并大声地喊道:“青叶巡检司巡检刘大柱恭迎林府台回乡!” 那辆大马车经过,并没有停留,只是这位名为刘大柱的巡检却是面带欣喜之色。他自然不指望对方停下来训话,但这条畅通的街道,他知道必然能博得对方的一丝好感,甚至还会将他的名字记下了。 从青叶镇回长林村的路上,马蹄显得更加轻快,似乎亦知道快到家了。 林晧然坐在舒服的马车上,透过敞开的车窗,望着外面有几分熟悉的景致,一种有些紧张又有些欣喜的情绪涌上心头。 渐渐地,他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他不仅是雷州知府林晧然,亦是长林氏的一份子。 长林氏现在拥有的财富和地位,自然拜他所赐。只是跟着后世任何一个企业相似,当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却难免会滋生一些弊病,甚至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像先前要将染坊迁往雷州城,这件事便在村里出现了不小的争执。年轻一代希望外迁,但年老一代却是持反对意见,双方是各执一词。 最终还是他一锤定音,采用了一个折中的策略,亦算是一种妥协。保留着长林村的染坊,但亦在雷州城建立一个新染坊。 单从这件事便可以看出,长林村现在就已经出现了保守派和进取派,这便是长林村崛起所衍生的一个问题。 林晧然这次除了回来过春节外,还有就是想跟老族长进行一场交流,明确长林氏的将来道路。是要安于现状,还是要成为整个粤西,乃至两广地区的第一大家族。 正当他在思忖着如何跟老族长进行交流的时候,一阵如同排山倒海的鞭炮声响了起来。 长林村,他又回来了! 蔚蓝的天空下,一条夯实的泥土路从山坡延伸下去,通过那条石桥,然后穿过那大片的农田,到达一座气势恢宏的牌坊中。 在那个御赐的大明文魁下面,已经是人山人海,正在迎接着他们最杰出的子弟归来。 林晧然和虎妞一起走下马车,他身穿着五品的官服,整个人显得是威风凛凛。虎妞则是穿着麒麟服,在威风之余,却是透露着几分可爱和喜庆。 跟着虎妞这个野丫头时常回来不同,林晧然是到雷州城上任后,第一次返回长林村。如今看着一张张熟悉又灿烂的笑脸,他亦是感受到了一种亲情。 “大伯,我回来了!” 林晧然对老族长有着异样的感情,如同家人般上前打招呼道。 老族长虽然还显得健硕,但已经是白发苍苍,脸上似乎多了几道皱纹。这时慈祥地打量着林晧然,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朝着林晧然连说几声好。 这位一直被他看重的后辈,不仅给长林村带来了财富和地位,亦是为长林氏争了光。 到雷州城担任知府,除恶霸、平冤案,歼倭寇……一茬茬的事迹,莫不是令人称颂,从而得到了好官声,做到了真正的光宗耀祖。 林晧然又跟着其他的族老一一打过招呼,并没有摆什么官架子,活脱脱的一个谦和的后辈形象。这些族老自然不可能真摆什么长辈架子,显得很高兴地应喏着,或者是一副受宠若惊。 以前一个书吏都让他们觉得高不可攀,对于林晧然这位知府大人,很多人是话都说不利索。 老族长等他跟众人打过招呼后,便是提议道:“十九,到卧虎山!”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扭头看着神采飞扬的虎妞,目光得意地瞟向了那些孩童。这丫头无疑是极度受欢迎的,一大帮孩童在那边喊着她的名字。 带着虎妞向着卧虎山那边步行而去,路上的杂草和荆棘早就被清理过了,倒不用担心身上的官服会被划破。只是几个族人在前面领着路,或是担心他们被划到,又或是担心他会摔到,小心地照顾着他们两兄妹。 祖坟就在卧虎岭的山头上,坟前已经准备妥当,摆放着各种的祭品。 林晧然作为本族最杰出的年轻人,更是长林村的实质领头人,自然当仁不让地上香焚拜。 这次祭祖不仅是长林村的人,一些几十年前就已经迁居各处的族人亦是回来参加,致使祭祖的人数竟然达到千人之多。 都说“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长林氏大概亦是如此,让到长林氏的族人数目当即翻了一番。 第570章 新年 焚纸燃炮后,一帮人浩浩荡荡地下山回村。 村边的晒谷场已经摆着密密麻麻的食桌,除了各家提供的八仙桌,还有五六张特制的大长桌,竟然有着十余米长。 猴四是这次年夜饭的主大厨,带着大家忙碌着这场酒席,显得很是兴奋。 那些临时的厨子翻动着锅勺,焰火从灶鼎腾起,吱吱作响的滚油下铁锅声响过后,便是一阵带着油味的烟火气。 一些妇人在利索地摘着青菜,帮忙处理着各种食材,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这是往年所没有过的热闹气氛。 对于她们而言,幸福其实很是简单。不需要下田劳作,不需要担心家里的生计,有着丰盛的食物,能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这就已经足够了。 现在村里的一切无疑是欣欣向荣,生活只会越来越好。特别林晧然这根定海神针,让到她们说话有底气,同时有一种无比强大的“安全感”。 当看到林晧然领着大家走回村子,她们显得更是兴奋,只是并不敢跟林晧然这位知府大老爷打招呼,为首的春花婶将虎妞挥手叫了过去。 虎妞没有官家大小姐的刁蛮,是一个性子耿直的小丫头,肚子里根本藏不着话。亦是如此,很多妇人都喜欢向她打听事情,亦喜欢跟着她拉家常。 “来了!” 虎妞脆脆地应了一声,便是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 林晧然看着屁颠屁颠跑掉的虎妞,便知道这是要虎归山林了,这个丫头必然又回归野性,成为长林村的孩子王。 他的茅屋已经重新修理,成为青砖白墙的好房子。在家里换上普通的士子装后,便是准备凑到族老那里,聊一些家长家短。 只是走到晒谷场边上,却见林大虎带着妻女跪在老族长的院子中,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模样。扛着东西的二虎被喝止不让进,大伯娘在那里抹着泪,似乎是帮着求情。 林晧然这次回来,林大虎和好些族人同行,这些沦为海盗的族人今年选择偷偷回来过春节。只是林大虎很是不幸,老族长似乎并不想原谅于他。 只是林晧然知道老族长是心软的性子,加之大伯娘在一旁求情,所以并不打算插手,知道事情必然向好的方面发展。 他走向族老那里,在见了礼后,便坐在一旁听着族老说着村里的事情。 一个族老将一个书生装扮的大男孩领了过来,说他的孙子得到了先生的夸赞,是个读书的绝好苗子。大体的意思,是林晧然加深对他孙子的印象,或者是指导一两句。 林晧然自然知道该怎样做,询问了一些教学上的事,然后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这个大男孩显得很紧张地作答,而这个族老相当的高兴,如同喝了酒一般。 榜单的力量是无穷的,如今的长林村不再信奉“读书无用论”,改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几乎所有子弟都被送到青山学院读书,不管是不是读书的料子。 砰! 在晒谷场边的草地上,一个爆竹炸裂,传来了一声炮响。 却见一大帮孩童在那里玩着爆竹,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格外出众。她身穿着鲜艳的麒麟服,口袋塞得满满的爆竹,正拿着一根燃着的香并用一只小手梧住耳朵。 虎妞老早就期待着这一天,而这村里很多孩童更是期待着她回来,如今聚在一起,这村中的孩童简直是一股洪流,彰显着他们的破坏力。 “虎妞,我们去河边炸鱼!”二狗提出建议道。 只是话刚落,却听到旁边的九伯急着制止道:“虎妞,这马上就要开席了,你想要炸鱼的话,吃了年夜饭再去好吗?” 约是一盏茶的功夫,村妇们便开始上菜,将各类菜肴摆上桌面,有着常见的鸡鸭鹅,亦有着鱼虾蟹,还有那些干海鲜。 林晧然坐在首桌之上,给着族人敬酒,亦或族人敬他酒,表现得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虎妞没有跟他坐在一起,而是凑到在孩童桌中。在大人还在这边喝着酒的时候,她就已经捧着一个大鸡腿,带着一大帮孩童到处乱跑了。 在吃过饭后,林晧然让人将虎妞叫了回来,便将准备好的利是钱派了下去,还专门给虎妞准备了一个大红包。 其实他知道,现在的虎妞已经是一个小富妞,根本就不缺钱。 只是虎妞领到利是钱还是很兴奋,收到大家的利是钱的时候,都会认真地一一表达感谢。 “多谢十九叔!祝十九叔官运亨通,喜添贵子!” 虎妞都尚且如此,那些孩童自然是更加兴奋了,手捧着大利是表示着祝贺。 林晧然在派发完利是后,已经微微有些醉意,跟着大家打过招呼,便是回到屋里休息去了。 迷迷糊糊中,虎妞那个丫头领着一帮孩童进来。在确实他身体没有事后,便又是兴高采烈地带着那帮孩童继续到外面玩耍,时而传来一个炮竹声。 睡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外面早已经漆黑一片。 他从床上醒来,外面的吵闹声仍然不断。虽然没有听到虎妞的声音,但时而会听到孩童喊着“虎妞”的名字,仿佛处处都有些那小丫头的身影。 有时候,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小丫头的精力,仿佛永远都玩不累一般。 他到了院子见到阿丽在给小白洗澡,开玩笑般地叫她给自己弄热水,结果却是得到一个又羞又嗔的目光。看着被整理好毛发的小白,他当即知道这个日本女人是想歪了。 林元宝就候在屋里,便给林晧然准备了热水。 舒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换了一套干净的士子服,他走到了晒谷场中。看到挂起了很多灯笼,还有虎妞特意从雷州城带回来的大灯,一大帮青壮还在那里喝酒聊天,显得年味十足。 子夜,一串串鞭炮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起,一束束烟花窜上半天炸开。 在这飘荡着硝烟味的夜空里,嘉靖三十八年来临,而虎妞已经八岁啦! 第571章 大年初一 次日寅时,天空还是漆黑一片。整个长林村仿佛突然间苏醒过来,一家家的灯火亮起,然后带着火把或灯具朝着村中央的祠堂而去。 长林氏的祠堂经过重新修葺,已经变成了红墙青瓦的古式建筑物,由于比村中的其他建筑物都要高上一些,成为了长林村的一个地标建筑。 在更早些时候,猴四就已经领着一些壮丁杀猪宰羊,此时正扛着这些大型的祭品候在门外。在这显得冻寒的天气中,准备进行开年的焚拜。 “时辰到了!” 老族长将燃着的香递交给林晧然,神色肃然地说道。 林晧然身穿着五品官袍,双手接过那三根粗如手指般的香,脸上显得凝重,目光落在敞开的大门中,便是迈步向里面走去。 长林氏的祠堂显得普通,只是一进的宅子,穿过这个称为“天井”的院子,正堂便是长林氏始祖和众多先祖的灵牌。 长林村本属百越族之地,长林氏是福建的汉族移民。经过这么多代的发展,不仅在长林村落了根,还在各地散播着不少的族人。 但贫穷致使这个氏族只能是自谋生计,眼看就要分崩离析,丢下着这个可有可无的长林氏铬印,结果因为一个人一切都改变了。 长林氏子弟林晧然横空出世,不仅给长林村带来了财富,还给这个姓氏带来了莫大的荣耀。 现如今,不仅长林村抱成一团,很多散落于各处的族人纷纷回归。老族长已经开始着手重新编撰《长林族谱》,将族中的男丁都会编进族谱之中,让到长林氏真正确立。 至于林晧然,则会深深地铬在长林氏这个家族之中。哪怕是千百后,依旧会成为长林氏族人的荣耀,会屡被提起。 香炉是由青铜所铸,上面已经没有香头,但落满着灰烬。 林晧然将那三根香稳稳地插在香炉中,然后在老族长的指示下,对这些灵牌进行了参拜。由于去年他在京城赴考,所以这是他头一次参与如此隆重的仪式。 相对于当初上任的仪式,这次倒是简单不少,却是行跪拜之礼即可。 “大家进来!” 在林晧然的仪式完毕之后,老族长才对着外面候着的族人淡淡地说道。 此话一落,手持着三柱香的族人如同潮水般涌进来。他们虽然不会产生争执,但都是寸步不让,都想争着早一刻将香插在香炉上。 林大彪和林大虎明显占优,他们仗着身形,稳稳地挤在人群的前面。阿牛这个老实人却是吃了亏,虽然身形很壮实,但被挤在了后头。 看着这帮挤抢上香的人群,林晧然却是心存侥幸。若是以着他的身形,要跟这帮人争抢的话,非被挤成渣不可。 在焚香烧纸后,外面的鞭炮又是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一串串烟花窜进东边已经露出乳白的天空中,亦让到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成为了一个焦点。 一枚烟花在天空炸裂开来,漫天的火花闪现,预示着一种欣欣向荣。 不管以前如何,在这新的一年里,长林氏必将会更上一层楼,成为整个粤西,乃至整个广东地区有名的大家族。 “恭喜发财!” “心想事成!” “万事如意!” …… 在一番仪式过后,大家又彼此进行祝贺,气氛显得很是喜庆。能够进行着如此隆重的仪式,确实让他们都感到脸上有荣光,以长林氏人为荣。 林晧然跟着相熟的人打过招呼后,跟着老族长一家一起回家。看到林大虎低眉顺眼都跟在后头,便知道老族长是原谅了他,一切果然不出所料。 “虎妞!虎妞!” 当走到自家院门前,却见到几个孩童在院门外探头,小声地呼唤着虎妞的名字。只是看到他突然出现,这些孩童却是一哄而散,似乎很畏惧他的样子。 “等等!” 林晧然很意外地听到了虎妞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虎妞是玩到子夜放完烟花才回来睡觉,本以为这野丫头要睡得太阳晒屁股,结果这么早竟然已经起床了。 虎妞身穿着一套崭新的裙装,头发已经梳理妥当,正乖巧地坐在厅中吃着肉粥。 虽然一夜间长了一岁,但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显得肉墩墩的身子。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地坐在凳子上晃着脚丫吃着粥,看着他进来便打招呼道:“哥,你回来了呀!” 呼! 肉粥有些烫,而她鼓起嘴使劲地吹着,大概是过于着急的缘故,她那白皙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子。 “嗯!”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看到她额头上的汗珠子,再看她使劲地吹粥,便知道这个野丫头又准备出门,便是询问道:“虎妞,你一会又去哪里玩?” “我想去江村哦!”虎妞将微热的肉粥送进嘴里,仰着那张粉嫩的脸蛋含糊地回答道。 “去江村做什么?”林晧然的眉头微蹙,毕竟跟江村的关系还很是恶劣。 “哥,没做什么,就不能去走走了吗?”虎妞疑惑地望着他反问道。 林晧然听到这话,对这丫头很是无语,但却无力反驳。 尽管长林村变化很大,但确实还远不及江村那里的环境,特别在这周围确实没啥好玩的地方,这丫头有理由跑去那里逛逛。 他曾经听虎妞说过,以前过年的时候,她们最喜欢的地方便是江村,会一起约着到江村捡“哑炮”来玩。因为江村每年都烧很多鞭炮和放烟花,而自己村里根本没什么动静。 如今这种差距不存在了,但以着虎妞这种野性子,确实不是一个小小的长林村能够满足得了,必定还会想去更远更远的地方。 在吃过白粥后,虎妞跟着林晧然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兴高采烈地带上听话的小白出门,享受着一年才有一次的春节。 当她走出院门的时候,外面已经聚着几十个身穿新衣服的孩童,看到她出现都是极为高兴,当即就叽叽喳喳地围上来。 亦是如此,在大年初一的大清早,这大帮孩童浩浩荡荡地向着长林村而去,沿途吵闹不断。 第572章 圆木之争 上午的阳光带着刺眼的光芒,正照落在一片山林之中,一群麻雀正在枝头鸣叫。在那略显凋零的林木之中,竟然隐藏着一个小山村。 这个村子的道路夯实,路边栽种着很多的花草,家家户户都是青砖宅子。宅子门前悬挂着一盏大红灯笼,贴着工整的对联,彰显着一种富贵之气。 一座气势磅礴的大宅坐落在村中央,门前悬挂着金灿灿的“江府”牌匾。这便是新科解元江月白之家,或是因为出了这么一个解元郎,致使门前多了一些书香之气。 跟着各家各户一样,由于正是春节期间,江府门口帖着崭新的对联,门前落着很多红色的炮纸,显得很是喜庆。 “一二一,一二一,立正!” 却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领着数十名穿着崭新衣服的孩童从青山书院方向走来,迈着整齐的步伐,然后在江府门前的空地停了下来。 虎妞的眼睫毛很长,那张粉嫩的脸蛋刚好面朝着阳光,沾在眼睫毛上的液体闪着晶莹。她手持着一棍崭新的长棍,突然转过身脆声地说道:“报数!” “一、二、三、四……” 队伍分成五列,每列都响起了一个个报数声。 “报告虎妞将军,我们没有缺人!” 狗子等队长清点完人数后,确定并没有将谁遗留在路上,当即向着虎妞汇报道。 虎妞仿佛真是一个威风的将军一般,手持着那根高出她足足一个头的长棍,那双明亮的眼睛满意地打量着这支队伍。 今天拉着队伍过来,除了向江村的孩童宣示一下长林村童子军的实力外,还有就是要到青山书院旁边采集圆木。 这种灌木只有鸡蛋般粗细,因树干笔直无枝叶而得名。截取这圆木的树干,再用那些粗糙的叶子进行擦拭,便能得到一根又圆又滑又直的漂亮长棍,是耍功夫的顶好武器。 这新年过后,接着最重要的节日便是年初四的年例。届时是村里会举行最隆重的庆典,大人负责舞狮拜年,而他们小孩则是表演武艺。 “将那根圆木给我!”却是这时,一个趾高气扬的声音传来。 大家询声望去,却见江府的台阶之上站着一个身穿着绣着漂亮图案的黑色裙装、头戴银饰的小女孩。她正指着虎妞手上的长棍,显然是打起这根漂亮长棍的主意。 “凭什么给你呀?”虎妞扭头望向,当即蹙着眉头不满地回应道。这根棍子是她刚才好不容易找到,并打算在年例上表演之用,自然不可能轻易让人。 “小猪,告诉她我是谁!”小女孩居高临下地轻睥着众孩童,冲着自家的丫环命令道。 那个叫小猪的小女孩有点矮胖,身穿着普通的黑色裙装,看到虎妞却是眼睛一亮,指着小女孩介绍道:“虎妞,她是我的小姐覃娇!” “你是猪吗?我让你跟他们说,我爹是土司覃如虎,我是覃如虎的女儿!”小女孩的火气当即窜起,用手指戳着小猪的太阳穴,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这个小女孩亦算是漂亮,但这种蛮横的性子,却很容易令人生厌。 小猪的太阳穴被她戳得生疼,如同做错事般低着头任着她戳,眼睛涌起了一层薄雾,但却不敢喊一声疼。 “你住手!” 虎妞看着她欺负着小猪,胸中的火气当即就窜了起来,很是恼怒地望着覃娇发出警告地道。 覃娇却是一把拧住小猪的耳朵,挑衅地望着虎妞道:“她是我的随从,我爱怎么打她就怎么打她,这是我覃家人对自家土民的权利!” “你气死我了!”虎妞自觉一团火气熊熊燃烧而起,只想好好地教训这个人。 就在她要冲上去制止的时候,一个身穿着员外装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毅然正是江府的四老爷江百川。江百川走出来,脸色温和地对着覃娇询问道:“小娇,谁惹你生气了?” 覃娇当即松开了小猪的耳朵,仿佛真是受到委屈般,楚楚动人地望着江百川指着虎妞等人告状道:“是她!我要她手上那根长棍子,她竟然不给我。” 在告完状后,她还很得意地回头瞧了虎妞一眼,眼睛充满着幸灾乐祸。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舅舅家有权有势,周围的村子都是他们的佃户或下人,全部都是可以任意欺凌的角色。 江百川看着是因圆木而起,当即就对着下面的孩童沉声说道:“你们年年过来盗取圆木,还真是够放肆的,我命令你们将圆木通通留下。” 这圆木是生在青山上的一种灌木,只是这种灌木做不了梁柱,顶多是砍了生火。故而长林村的人过来砍取,他们都懒得过问。 只是如今,这个外甥女看上这些圆木,那事情自然就要另当别论了。 “我呸!这圆木什么时候成你们江村的了,那个山头以前是我们长林村的,你们青山书院盖我们村的地,我们还没跟你计较呢!”虎妞轻啐一口,当即据理力争道。 “对!我爷爷说了,那就是我们村的地!” “我还听爷爷说了,你们村的地以前是我们的!” “敢说我们偷圆木!信不信我要你们全村搬出这里!” …… 狗子等人当即附和,不仅宣示着那个山头的所有权,还进行了犀利的反击。特别是那句“全村搬离”,当真是杀伤力十足。 咦? 江百川这才发现,这帮孩童领头的竟然是那个林雷公的妹妹虎妞。再看着这帮同仇敌忾的孩童,当即感到一阵头大。 以前势大的时候,他们江府说什么便是什么。别说村边的那座青山,甚至下面那条河的水都属于江村的,长林村都不敢放一个屁。 但是如今,形势早已经发生了转变。他们不仅不能欺负到长林村,甚至还得忍受长林村的欺负,若他真敢咬着圆木的归属不放,那他们江村没准真要搬离这里了。 原以为一句话就让这帮孩童乖乖放下圆木滚蛋,但如今看来,他的想法是天真了。 覃娇看着四舅舅突然不吭声,当即就暴露出大小姐的刁蛮性子,指着虎妞等人威胁着道:“你们这些野孩子,是想死吗?” 第573章 深入虎穴 那“野孩子”和“想死吗?”显得颇有气势,声音隐隐还在山间中回响,彰显着覃娇的高傲。 “你才是野孩子!” “看她穿的衣服,她肯定是蛮人!” “哈哈……她是蛮女,身上长虫子的蛮女!” …… 狗子等人并没有惧怕,你一言我一语,当即就找到了反击点,指着覃娇进行嘲讽道。 却不是他们多么敌视苗人,而是这个女孩太可恶了,故而才以此进行反击。跟着“天朝上国”的思想相似,他们保持着一种血统的优越感。 覃娇气得脸色惨白,指着他们咬牙切齿地道:“你们死定了!我爹是土司,是土司!”说着,对着跟在身后的两名高大的女仆命令道:“给我揍这群野孩子,给我往死里揍!” “你来啊!我们还怕你这个蛮女不成?” 大壮等人纷纷围到台阶下,扬起手上的长棍就砸了下去。跟着那些娇生惯养的孩子不同,长林村的孩童本就出身于贫寒,身上多一些血性,表现出了强势的一面。 哎呀! 两个腰间挂着银刀的女仆正要有所行动,却是遭到了长棍的攻击,不由得退了回去。 这几十个孩童不齐心,她们还能杀鸡儆猴,但这帮孩童明显就如同一根绳般,且很多孩童都手持着长棍子,她们哪里会是对手呢? 覃娇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心里更加的生气,她何曾受到过这种窝囊气,转身对着江百川提出要求道:“四舅舅,你快叫你的人出来教训这帮野孩子!” 在她看来,这个要求必然得到满足,因为这些都是贱民。她舅舅家原本就很厉害,现在他大表哥考取解元的功名,踩死这些贱民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江百川面对着这个请求,却是露出苦涩之色。现如今的长林村已经是今非昔比,他若是敢派人揍这帮孩童,那他们的江府非要被烧了不可。 以前那个书呆子早已经成了气候,不仅成为了雷州的土皇帝,跟着两广总督交好,在朝廷还有礼部尚书做后盾。 若是真敢动这帮孩童,那他们江府就要做好承受林雷公怒火的准备,而他自认现在的江府还难以承受住林雷公的雷霆之怒。 在想通了这一切,江百川出言劝道:“娇儿,别跟这些野孩子一般见识,我们回府!” “我找大舅去!”覃娇并没有听从江百川的劝导,不满地轻哼一声,抬脚就往着府里跑了进去。 她只觉得四舅舅是胆小怕事,所以她决定直接找大舅舅。她知道这个家的家主是大舅舅,而大舅舅向来疼爱于她,必定会为她出头解恨。 江百川看着覃娇离开的身影,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事闹到他大哥那里,他大哥亦不可能会出手,更不敢帮她出这个头。 只能说,这个外甥女在郁林州是做惯了土公主,这种脾气迟早得为她家里招祸。 虎妞却是轻哼一声,令到江百川万分意外的是。她竟然迈着小短腿走上台阶,身后仅跟着一名少女,视若无人地走进了江府的大门。 “这……” 江府的管家和家丁看着虎妞的小身影,但却没有敢拦阻,毕竟这个丫头的身份摆在这里。 虎妞驾轻就熟地走进江府大宅,朝着里面的居室走去。然后在一个丫环的引领下,她踏上一处楼梯,很快就看到正在阁楼弹琴的江夫人。 江夫人身穿着素白的禙子,禙子用金线绣着牡丹花图案,正端坐在一张木琴前,那张纤纤玉手轻扣着弹弦,发出清雅的旋律。 她的腰板挺直,两手张开着,从宽大的袖子口伸出一双无法挑剔的玉手。那张精致脸容没有丝毫表情,轻轻地拨动着琴弦,身上彰显着高雅的气息。 在看到虎妞出现,她的嘴角翘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旋律突然显得更加的明快。那双如同秋湖般的眸子泛起亮光,正微笑着打量着虎妞,仿佛是在欢迎着虎妞,特别是看到虎妞目瞪口呆的模样。 虎妞的眼睛瞪起,嘴巴微微张开着,惊讶地打量着江夫人,待到一曲完毕,她当即吃惊地问道:“花姐姐,原来你弹琴这么好听的呀!我一直都不知道呢!” 事情确实是如此,虎妞跟江夫人交往以前,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江夫人弹琴。 “我家小姐当年是杭州城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旁边的丫环小绿给虎妞送来了糕点,很是自豪地说道。 “多嘴!”江夫人不满地嗔了一眼,然后又望向手持长棍的虎妞,而虎妞则献宝般举着长棍道:“花姐姐,这是我刚从青山找到的圆木棍子,是不是很漂亮呢?” 虎妞身穿着防寒的儒裙,长得粉雕玉琢,说话还稚气未脱,跟她手上的长棍自然是不搭,但江夫人却是含笑点头道:“嗯,这棍子是很漂亮!” 虎妞得到认可显得更加的兴奋,而她的嘴里根本就藏不着话,当即就将方才覃娇想抢她这根棍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江夫人对那个刁蛮公主般的覃娇亦是熟悉,便知道虎妞说的不假,不过她不宜做过多的表态,疑惑地询问道:“虎妞,你弄这个棍子做什么呢?” “我们村年初四要做年例,我今年要表演棍法!”虎妞正吃着一块糕点,很是认真地回答道。 “年例?”江夫人的眉头微蹙,然后又是询问道:“就是你们村的人聚到一起表演节目对?” “对呀!我们先是游走到其他村,接着回来拜祭神仙和先祖,然后就是要表演功夫了!”虎妞一本正经地解释,然后又希冀地询问道:“花姐姐,你来不来看我表演棍法,我打得很好看的!” “我……不去了!”江夫人脸上露出苦笑,轻轻地摇头道。 虎妞的眼睛当即暗淡少许,有些失望地说道:“好!” 江夫人似乎有些不忍心,便是解释道:“我明天就要启程到雷州城,等明年我在的时候,我会去看你打棍法的!” “花姐姐,你这么早就要到雷州城了?”虎妞的眼睛一瞪,隐隐觉得这事不寻常。 旁边的绿衣丫环的眼睛亦是复杂地望向江夫人,江夫人却很是平静地说道:“那里有很多事要处理,所以得尽快回去!” 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解释,但显然是经不过推敲。 第574章 虎妞的拳头 覃娇气呼呼地从禅室中走了出来,那张脸布满着阴霾。 她原以为大舅舅江振兴会帮她出这口恶气,但事实却非如此,大舅舅并不打算为着她出头。只是他跟着四舅舅江百川不同,给出了其中的缘由,原来那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来头甚大,竟然是雷州知府的亲妹妹。 虽然她不明白这种乡下地方怎么会蹦出来了一个知府,而且任职的地方还如此之近。但她亦是明白,这雷州知府确实不能轻易得罪,她的曾祖父曾经也不过担任一个土同知而已。 现在要求她大舅舅帮她出气,出手教训那帮孩童,确实是有些勉为其难了。只是理解归理解,但她心里憋着一团怒火,不甘心事情就这样算了。 正思忖着该怎么办,她的眼睛突然一凛,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她猛地转过身子,目光落在跟在后面的小猪身上。 小猪身穿着普通的黑衣裙,体形矮胖,一张可爱的圆脸蛋,两条眉毛很粗,单眼皮的眼睛略显无神,一个干瘪的鼻子(猪鼻),并不漂亮的外表但给人一种老实的感觉。 她手里攥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糕点,正偷偷地一点点吃着,却没有想到覃娇突然转身,当即被逮了正着。尽管是为时已晚,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将手藏到了后面,目光担忧地望着覃娇。 跟着小猪并行的还有另一个小女孩,这时眼睛充满着担忧和同情。 “小猪,你是不是跟那个虎妞认识?”覃娇却没有对小猪在后面偷吃糕点的事发飙,而是走到小猪的面前询问道。 小猪迎着覃娇的目光,当即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由得咽了一口吐沫,但还是老实地点头道:“我……认识!” “跪下!”覃娇的眼睛眯起,寒着脸命令道。 小猪的眼睛闪过一抹惊恐,但还是老实地跪了下来。 啪! 覃娇扬起手掌,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呜…… 小猪捂着红肿的脸蛋,当即呜咽地小声地哭了起来,如同黄豆大的眼泪涌了出来,心里极是委屈。她不明白这是为何,小姐突然就如此对待她,简直一直将她视如猪狗。 “将手拿开!” 覃娇却是没有一丝的怜悯,扬着手掌又是冷冷地命令道。 啪! 呜…… 在小猪被捂着脸蛋的手松开,那个巴掌又重重地扇了下来,让到小猪的脸蛋当即又是火辣辣的,心里感到更加的委屈。 此时此刻,她不明白她爹娘为何这么狠心,将她送给这个恶心肠的覃家大小姐当随从,让她天天受着这种委屈,成了一个出气筒。 “将手拿开!” 覃娇似乎仍然不解气,又是居高临下地命令道。她此刻确实是将小猪当成了出气筒,想要将胸中的怒气全部发泄在小猪身上。 小猪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她很不想将手掌拿开,但却明白覃娇还有更恶毒的手段。一想到那些恶毒的手段生那条鞭子,她的手又只能缓缓地移开,心里涌起了一种深深的无助。 她突然间发现,在这个世上,竟然没有人可以给她依赖,只能接受着这种命令的不公,忍受着这位覃家大小姐的折磨。 “你住手!” 却是这时,一个声音从院子的另一边传来。只见手持着长棍的虎妞出现,她从那座阁楼下来后,正准备离开这里,但哪里想到竟然遇到了这一幕。 覃娇看到竟然是虎妞,心里头反而大喜,特别是看到虎妞恼怒的模样,便是回应道:“我就不住手!”说着,又重重地扇了小猪一个响亮的耳光。 呜…… 小猪的脸蛋肿起,刚刚燃起的欣喜,被这一个耳光扇得无影无踪。 “你……气死我了!”虎妞远远看到这一幕,胸中当即窜起一股莫名怒火,只恨没有长着翅膀,将那根碍事的漂亮长棍丢下,很是恼怒地咬着牙冲了过来。 此时此刻,虎妞那张粉嫩的脸蛋多了一抹罕见的狰狞,急得她的眼睛都泛起泪光,如同一头发狂的小老虎般。 “你气也没用!她是我的随从,我爱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覃娇又是狠狠地拧住小猪的耳朵,故意挑衅着说道。 呜呜…… 小猪显然不是犟性子,痛得又是大哭流着泪,心里头更是无助与委屈。 “放开小猪!” 虎妞的眼睛像是冒起两道火焰,只感到一团怒火在胸膛熊熊地燃烧着,觉得这个覃娇是天底下最坏的大坏蛋。 “我就要拧死她!”覃娇却是使劲地继续拧着小猪的耳朵,故意刺激着虎妞的神经,很享受地看着虎妞发怒的模样。 啊! 虎妞拍马赶到,手里紧攥着的拳头挥出,直朝着覃娇的脸颊而去。似乎气得确实不轻,她的身子隔着两米远就已经腾起,身体竟然达到了最佳的状态。 看着虎妞的小身子扑来,覃娇却是自信地微笑着,似乎早就有了防范,竟然利落地从腰间抽出了那条短鞭。 其实她是故意激怒虎妞,只要是虎妞先朝她动的手,那她就属于正当防卫,可以毫无忌惮地对虎妞出手。哪怕虎妞的那个知府哥哥,亦没有理由帮着虎妞出头。 她哥哥是知府不假,但其实调动不了多少人,且势力是在雷州府那边。而她覃家却不同,拥有众多的部下,拳头要更硬。 如今她占着一个理字,仍然可以无所顾忌,可以狠狠地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一秒,两秒,三秒…… 覃娇将短鞭扬起,眼睛藏着笑意,心里头默默地计划着虎妞扑过来的时间。她运用着快、狠、准的字诀,打算给这个小丫头狠狠地抽一记鞭子。 不好! 只是突然间,覃娇的眼睛中的笑意尽失,转而出现惊恐之色。 砰! 虎妞的速度比覃娇预判得要快,亦蹦得更要远,特别是拳头更有力。当虎妞的拳头砸在她的脸上时,她的鼻子当即感到一阵酸疼,然后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覃娇的身体倒飞而起,手上的短鞭脱落,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而虎妞却显得英勇无比,那个肉肉的身子竟然还得稳稳地落地,那个拳头还攥在那里。 第575章 蛮横虎妞 虎妞跟小猪的渊缘,其实来自于林晧然跟胡巴。 胡巴时常将猎物卖给长林村后,跟着长林村亦是有了往来。去年他的女儿小猪得了怪病,在多番医治无效后,便是求助于长林村。 虎妞亦是义不容辞,却不知是贪玩还是正义感使然,亲自带着小猪到广州城医治。 虎妞的野性子令大人感到头疼,但对很多小孩却是一种毒药。加之小猪还是一个贪吃的性子,跟着虎妞品尝了无尽的美食后,亦是感受到世界的美好。 胡巴要将小猪接回去的时候,还曾经大哭了一场,不愿意离开虎妞,甚至上演过一场逃跑的戏码。 只是造化弄人,小猪如今成为了覃娇的随从,并受到覃娇的欺凌。 虎妞本就是一个极有正义感的小丫头,对小猪亦是一直当做妹妹看待,现在看着小猪受到欺凌,心里的怒火是可想而知。 亦是如此,虎妞这个野丫头罕见地爆发了,彰显着暴怒的一面,将胸中的恶气全部灌注在这一拳上。 这边的动静不算小,引起了江府人的注意。 不仅是江府的家丁出现,连同江振兴都走出了禅室,然后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竟然有着如此凶悍的一面,竟然将覃娇简直是揍飞了。 呼! 虎妞将所有的愤怒都倾注在拳头上,所有并不觉得疼,反而觉得很是解气。 “呜呜……血!” 覃娇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后,伸手摸出一把鼻血,一种委屈当即就涌了上来。她从小到大,都被人捧在手心里,何时受到过这种待遇,当即哭泣着嚷嚷道:“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你敢打我!” “你都敢打小猪,我为什么不能打你了呀!”虎妞显得是余怒未消,脆声地反驳道。若不是看着覃娇满脸的鼻血,心生几分恻隐之心,她还真想上前再补上几脚。 覃娇指着左脸颊和耳朵红肿的小猪,理直气壮地激动道:“她是我的随从,我爱打就打,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我没有关系了?你欺负小猪就是不行!你敢欺负她,我就揍你!”虎妞似乎又动了气,那张粉嫩的脸蛋出现狰狞,那雪白的牙齿磨了一下,似乎很想要再踹一脚才解气。 覃娇看到虎妞咬牙忍着怒意的模样,默默地将她划为不讲理的人,便不敢再去刺激于她。 呜呜…… 虎妞将跪着的小猪扶起来,小猪泪眼婆娑地望着虎妞,找到了久违的感觉,感受到了一种温暖和庇护。 她并没有忘记,去年他受到欺负,虎妞亦是这般庇护着她,从而让她过上一段美好的时光。 只是后来病好后,她被父亲带回了寨子,而后又听说虎妞去了京城,这才断了联系。 虎妞看着小猪这个样子,心里亦是难受,郑重地对着她说道:“小猪,你跟我走,以后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好!”小猪停止哭泣,抿着嘴乖巧地应道。 覃娇挨了揍不说,随从还要被带走,心里顿时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气愤,看到江振兴终于出现,指着虎妞哭着告状道:“舅舅,她刚才打我,出血了,呜呜……” 这是她最常见的招式,亦是效果最好的招式,只要哭闹必然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江振兴四十多岁的模样,身形高大,相貌堂堂,不怒自威地道:“你进我府邸伤人,这样就想走了吗?” “我还没说你们呢!你看看她打小猪的脸都肿了,还想用鞭子抽我,你信不信我告诉我哥,让我哥派苟知县将你们通通地抓起来呀!”虎妞本想带着小猪离开,听到这话当即倒打一耙地道。 江振兴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如此的态度,竟然没有丝毫畏惧的样子,但仍然沉声道:“纵使你哥是雷州知府,那亦要讲王法,讲个是非对错!” “我没有讲王法吗?我没跟你们讲道理吗?你看看小猪的脸,我现在都气爆了!”虎妞亦像个小火药桶,气呼呼地进行争辩道。 在她看来,江振兴跟覃娇就是沆瀣一气!小猪被欺负,她为小猪出头,她哪里错了? 江振兴的目光落在小猪的红肿脸蛋上,又深深地打量虎妞一眼,已经理清楚事情的缘由。只是意识到虎妞的犟性子,他不得不重新进行权衡。 若是认真计较起来,肯定是虎妞的不对,因为覃娇教训自己的随从并没有任何问题,反倒是她伤了覃娇是铁一般的事实。 这件事情哪怕闹到官府,也是他们占着理。但揪着这事不放,又未免小题大做,毕竟是两个小孩间的斗殴。 “伤了我家的娇儿的丫头在哪里?她是活得不耐烦吗?” 却在这时,一个妇人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很快就出现在月亮拱门中。 这名妇人30多岁的模样,正穿绣花黑裙,头缠着提花毛巾,长相挺漂亮,跟覃娇有几分相像。这个妇人正是覃娇的母亲江颖,江家昔日的大小姐。 覃娇看到母亲出现,当即又运用她的哭功,指虎妞控诉道:“娘,是她打我,都出血了!” 江颖的脸当即一寒,指使着下人道:“将这个野丫头给我剁了!” 周围人当即发懵,这也太强悍了些,竟然要将这位雷州知府的妹妹给剁了,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还好,江府人不可能真任着这位姑奶奶的性子乱来,当即有人点明了虎妞的身份。 “知府大人的妹妹又如何?她打我家娇儿就白打了不成?江府怕那个书呆子,我覃家不怕,我覃家从来没有怕过谁!”江颖却是不依,又是指使着两名手下道:“来人,给我将她狠狠地揍,揍到站不起来为止!” 很多人的目光纷纷落到江振兴的身上,但发现他蹙着眉头却没有制止,好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阿丽一直守护在虎妞的身后,这时拔出腰间的长刀,朝着扑过来的几名随从冷冷地说道:“我的刀不长眼!” 话落,她身上散着一种杀机,整个人跟着那把刀融为一体。 虎妞意识到危险,像是经过慎重考虑一般,突然对着周围的人说道:“是你们逼我的!” 说着,她向阿丽要了一个小炮筒,然后跑到院子空地点起。 砰! 一个信号弹从江宅窜起,然后在半空炸裂,伴随着一团红雾。 第576章 出发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近邻。 长林村显得很是热闹,很多马车停在这里,几乎每家都有亲戚前来拜访,村口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林晧然自然亦是不例外,有几个完全没有印象的亲戚由老族长帮忙应付着,他接见了石城知县苟全和谷满仓父子。 在大年初一,苟全便急不可待地前来拜访,可见他的姿态放得很低,更是有心紧抱住林晧然这条粗大腿。 跟着苟全势利的想法不同,满仓父子更多出于感激。 在林晧然的关照下,他们谷家不仅取得了雷州府辖下五个县的大米市场,还参股到联合盐业、联合酒楼和联合作坊中去。 另外,由谷青峰主导的一品酱,已经打出了名堂,成为了一个不错的利润源。 跟着联合酒楼沿海北至江浙的路线不同,一品酱却是经南流河北至梧州,再借道桂林,今年初就能入蜀,另外还从陆路直接北上贵州和湖广两地。 谷青峰一副员外打扮,侃侃而谈道:“这盐政在贵州,根本就是一张白纸,那些土司虽然知道我们一品酱掺着大量的盐,但谁都不点破。现如今,他们已经知道一品酱是好东西,更知道这东西能够赚钱。下一步,我就抛出代理权,一府一地只给一个代理权,届时他们必然争夺,我们就能从中坐收渔利。” 坐在首席的林晧然品着茶,却是郑重地提醒道:“土司固然能加速一品酱占领市场,但跟这些土皇帝打交道,切莫轻率大意,否则可能丢掉性命。” 大明土司实际上就是当地的土皇帝,其位置世代相袭以维持独家统治特权。 他们掌握着军、政、经济、文明及诉讼、科罚等。政治上依托朝廷,封爵世袭,划疆分治,军事上实施土兵轨制,以种官田、服兵役的方法把农奴组织成土官武装。 大明土司制度基本上承袭了元代建立的土司制度,又在其基础上加以改进和完善。将原有的土司制度进一步细化,对于官职、承袭、朝贡等制度都制定了非常详细的规定。 如土司升迁,他们也有很多的途径,除却按照行政程序进行的升授之外,还有按照军功升授,或者根据当地民意升授,招抚升授,军功升授的诸多方式。除此之外,土司还可以通过向朝廷缴纳粮米或者木料的方式获得升授。 另外,对于土司去世而继承人年幼不能理政的情况,也形成了借职制度。即在土司家族中选择一名成员代理土司职务,等到继承人成人可以理政之后再将权力交回。 正是如此,土司在大明达到了鼎盛,不仅是土司的数量,更在于土司制度的极度完善。 只是对这种现状,朝廷是不愿意看到的,但却又迫于无奈。 像在云贵川山区,山高林密,交通不便,朝廷很难直接管理。特别这些地区的少数民族,经常性选择造反。 只是朝廷一旦用兵,动辄要花费上百万两的军费,这无疑是一项巨大的负担。 正是如此,对这些有民族凝聚力的少数民族,以其强行用兵妥协,还不如选择妥协。 像鼎鼎大名的播州杨家,他们家族源于唐朝,经历代而不倒。 其做法,对当地土司影响甚大,亦成为众多土司的思想指导,跟儒家思想有些许的类似。 杨端做了播州的土皇帝后,为了子孙能够长治久安,就跟后代子孙制定了一条祖训,那就是绝对不能与朝廷为敌。所以唐朝灭亡宋朝强大起来后,他的后人杨实就归顺了宋朝,宋朝朝廷作为回报仍让杨氏家族作为播州的首领。 正是这种谁夺得天下,他们就承认谁是皇帝的做法,让到他们杨家经久不衰。 亦是如此,在大明真正夺得天下之时。不管是贵州还是广西,面对称霸中原的大明军,土司都是乖乖地打开城门投降。 在那个时候,老朱的实力并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厉害,甚至担心张士诚余部的反击而实行禁海。像对杨家这种经营五百年的土司,又怎么敢轻易动刀剑呢? 亦是如此,双方一拍即合!我承认你是皇帝,你封我一个土司,大家共享富贵。 谷青峰现在带着一品酱入贵州,主攻对象正是这些土司,但这些土司无疑又极具危险性的人物。 谷满仓闻到林晧然这些话后,当即指责着儿子道:“听到林大人说什么了没有?我早告诫你要慎重,别跟那些土司打交道!你倒是好,还说要去娶个土司的女儿回来,你真是想我白头人送黑头人啊!” “爹,你从小就教导我,天上不会掉银子,富贵要险中求,你怎么将你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呢?”谷青峰先是对着老爹埋怨,然后正色对着林晧然道:“林兄,你且放心,我这个人跟人打交道还是有一手的,特别跟这些土司打交道更有心得,人身安全肯定没有问题。” 林晧然看着他如此自信,知道多劝无益,而他亦相信谷青峰的能力。 在昔日的四个同窗中,江荣华的智慧要高一些,但论到商才的话,还真当数谷青峰最厉害。 正是这时,铁柱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在林晧然耳边低语了一句。 “红色信号弹!” 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起立,而外面已经是马嘶人吼。 事情就是如此的诡异,在江府那里窜起一个红色信号弹的时候,长林村当即就厉兵秣马。 “我有些事要办,先告辞了!” 林晧然阴沉着脸说了一句,然后大步向着门外走去。 谷满仓父子顿时是面面相觑,却是从来没有见过林晧然这般暴怒的一面,都猜到跟方才的消息有关,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仅是片刻,随着村边的铃声响起,整个长林村的很多壮汉都翻身上马,朝着晒谷场这边聚来。 “出发!” 林晧然骑在一匹高大的红枣马上,马鞭一扬,便带领着队伍向着村外而去。 林大彪紧跟在林晧然的后面,虽然脸上生气,但眼睛却隐隐透露着兴奋,似乎等候这一刻已经很久的模样。 第577章 江府的底气 “有状况!” 江村的了望台很快就发现了长林村民的异动,确定他们朝着这边而来的时候,消息便很快传递到村中,自然亦将消息送到了江府。 江村作为一个极富裕的山村,难免会被一些不法之徒盯上。亦是如此,针对强敌来袭的情况,江村早已经有一套完善的应对之策。 对于小股的力量,他们会直接动用江村的护卫队进行解决,或者纠集各家的家丁和护院进行支援;但面对一些突发的状况或者强敌来袭,村子则会采用一种守势。 今天是大年初一,江村的护卫队力量明显不足,而长林村离江村确实太近,来得又极为迅速,让到情况当即变得很糟糕。 那座钟楼上的铜钟传出了七次悠长的撞击声,江村的各家各户当即关起门窗,家丁和护院都是严阵以待,静候着强敌的到来。 吁…… 林晧然领着一大帮族人走进了这个寂静的村子,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直接来到了江府的门前广场,拉着缰绳将马勒停下来。 江府的那扇红漆大门已经紧闭,只是两边的墙头都有人探出脑袋,有护院手持着弓箭和刀具,正从上面观察着他们。 不得不说,江村确实不容小窥。这种如同堡垒般的高墙大宅,又有着充足的护院和家丁,一般的强盗队伍还真吃不下这里。 “你们如此兴师动众前来我江村,莫非是想要做强盗不成?”江百川从墙头冒出脑袋,对着林晧然等人指责道。 林晧然阴沉着脸,对着墙头上的江百川沉声道:“好一顶强盗的帽子!江员外,别告诉我,你当真不认识本府!” “呃,恕本员外眼拙,原来是知府大人大驾光临!”江百川装着这才认出林晧然一般,但话锋一转又道:“林知府,你这又是刀又是剑,还有人手持着鸟铳,可不像是来给我江府拜年的?” “我妹妹是不是在里面?”林晧然并没有跟他白费口舌的打算,直接询问道。在此时此刻,他只关心虎妞,将虎妞的安危放在首位。 “不错!”江百川并没有隐瞒的打算。 “你们马上将我妹妹送出来,不然休怪本府不客气!”林晧然的脸上浮起了怒容,声色俱厉地说道。 江百川却是笑了,显得倨傲地俯视林晧然道:“不客气?你虽是雷州知府,但这里是高州府的地界,你若是敢胡来,难道就不怕官位不保吗?” 面对着突然发迹的林晧然,他们江府确实还保留着几分底气。 首先,他们江府经营了数十年,财富已经积累到一个很可观的程度,而在官场亦有极深的人脉。他们不仅打通了海北盐课提举司的关系,还跟着廉州知府有很深的交情,跟高州知府亦有往来。 其次,江府在教育投资逐见成效,特别江月白去年夺得广东解元,今年三月更有可能夺得进士的功名,将会带领江村走上一个新台阶。 最后,他们江府是郁林州最大的土司覃家的亲家,若是真到了必要的时候,完全可以借助覃家这种土司的力量解决掉长林村。 反观林晧然这个穷小子,无疑更像是一个暴发户。 靠着寒窗苦读取得了耀眼的功名,然后被委派到雷州府担任知府。虽然现在地位显赫,但却没有过深的根基,权力亦全部来自于朝廷。 现如今,他竟然敢如此兴师动众,并亲自带着族人前来生事。只要真动了刀枪,到时他们让廉州知府对他进行弹劾,那这穷小子的好运便算是到头了。 亦是如此,江百川面对着兴师动众的林晧然,心里并没有太多的害怕,甚至希望挑起一起事端。 林晧然听到一个否定的答复,脸色亦发的阴沉,当即沉声下令道:“准备进攻!” 他知道虎妞这个丫头喜欢惹是生非,故而将工匠院特制的信号弹交给那丫头,让那丫头遇到危险就放出那枚信号弹。 现在事关虎妞,特别关系到那个野丫头的安危,他心里亦是涌起满腔的怒火。别说是小小的一座江府,哪怕是紫禁城,他都敢将它铲平了。 至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这些都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只知道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将虎妞安然无恙地救出来。 却见一辆高大的马车缓缓地驶了过来,那两匹拉车的枣红大马的鼻间明显喘着白气,路上亦留下两道清晰的辙痕。 啊? 在江百川等人疑惑的眼神中,几名大汉竟然从马车上搬下来一尊小型火炮,那个黝黑的炮口正好瞄向了江府,企图是不言而喻。 这人是疯了吗? 江百川的嘴巴微微张开着,眼睛亦是瞪得老大。 原本他希望林晧然惹出一些事端,从而找到机会将林晧然打回原形。但如何都想不到,林晧然却像是一个疯子般,竟然敢动用一尊火炮。 特别这樽火炮出现,那他们所依仗的江家大宅就失去了防御功效,长林村的人就能够冲进来,威胁性亦是当即大涨。 “十九,已经准备好了!”待到一切准备就绪,林大彪走过来汇报道。 林晧然抬头望向江府大门,想到虎妞就呆在里面陷于危局之中,目光没有丝毫的畏惧,当即沉声地命令道:“进攻!” “等等!你……你要做什么?”站在梯子上的江百川终于是慌了,急忙出言大声地质问道。虽然希望林晧然闹出一点事端,但绝对不想江府被炮轰,甚至要被进行一场血洗。 只是林大彪等人哪可能理会于他,当即就传达了命令,准备进行炮击。 “装弹,点火,放!” 炮手完成这些动作,当即捂着耳朵蹲在地上,这尊土炮产生一股巨大的后挫力。在震耳欲聋的炮响声中,一个巨大的铁球向着江府的大门飞去。 砰! 铁球砸在大门的上方,那个江府的牌匾被砸得粉碎,且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大窟窿,木屑和土灰扬起,一些砖块亦掉到了地上。 第578章 虎妞的选择 啊…… 那个铁球的撞击对大宅的围墙造成了晃动,同时亦让到站在梯子上的人产生了一种恐惧的心理,一些人从梯子摔了下去,其中便包括那个江百川。 外面的人看到这个状况,特别是看到江百川摔了下去,心里直感到一阵酸爽。 林大彪主持着炮击工作,看着铁球没有砸中那面红漆大门,捂着还在嗡嗡作响的耳朵冲着几名炮手大声地喊了一句。 几个炮手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但耳朵仍处于失聪状态。凭着多年的默契,加上林大彪的嘴型,亦是猜到他想要表达什么,当即又继续填充着弹药。 “装弹,点火,放!” 他们熟练地操作着这些固定的流程,然后又是捂着耳朵蹲在地上,这尊土炮产生一股巨大的后挫力。 轰隆! 第二颗巨大的铁球又朝着江府大门飞出,虽然击中的是左侧那扇大门,但整个红漆大门轰然崩塌,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兄弟们,杀!” 林大虎高举着一把锋利的大刀,脸上露出狰狞之色,带领着众人便朝着江府大宅那个巨大的缺口冲杀进去。 跟江村的仇怨,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完的。很多人早就期盼着这一天,甚至一度做着这种美梦,故而士气是前所未有的高涨。 时间稍微向后推移,江府的某个庭院中,气氛显得无比紧张。 江家的护院和几名身穿黑衣的壮族男子手持着利刃,正将一个少女和三个小女孩团团围住。 一名美妇人正恶毒地望着中央的少女,似乎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快将我家娇儿给放了,不然我将你们剁了喂狗。” “别过来,不想她死的话!”阿丽手持着那把利刀指着一个小女孩,冷冷地回应道。 她自知难以匹敌,没有信心将虎妞安然无恙地带离江府,故而选择挟持了覃娇,只希望那个男人真能够前来救援。 事情证明,她挟持覃娇的做法很是明智。对方亦是投鼠忌器,特别是这个显得恶毒的女人,担心着她女儿的安危,并不敢轻举妄动。 江振兴的目光显得凝重,结合着先前的信号弹,隐隐猜到了少女的意图。 很快地,他的猜测成真。村中响起了紧急敌情,消息亦很快就传来,长林村的人前来兴师问罪。 只是面对着长林村的来人,特别知晓是那个人亲自前来,他跟着江百川有些不谋而合。希望在这个矛盾上,让到林晧然落下一些把柄。 长林村的兴与衰,其实全系于林晧然的身上。只要林晧然陨落了,那整个长林村都会被打回原形,再无力跟他们江村相抗衡。 轰隆! 只是事情有些令他感到意外,门口竟然传来了炮声。在听到炮声后,他当即派人前去询问怎么回事,心里涌起了一份强烈的不安。 对于林晧然,他最初的印象是一个书呆子,拥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亦是仅此而已,他还没听说过,一个书呆子能有什么大出息。 只是很快地,这个书呆子却是大出意外,仿佛突然间开了窍。不仅在科举完成了连中六元的壮举,而且还有仕途走得很顺利。 特别是这人到雷州城所作所为,让他不由得对这个书呆子有了较高的评价,同时知晓这是一个心智很成熟的年轻人,做事极懂得趋利避害。 只是在今天,他发现跟先前的判断并不一致。这人似乎一点城府都没有了,变成了一个充满血性的年轻人,做事根本不计后果般。 哪怕是嚣张至极的江颖亦是惊呆了,在她的印象中,长林村那些人就是穷酸的下等人,向来都是任由他们江府拿捏。 但谁能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直接用炮轰她们江府,说不定还要对江府进行一场大屠杀。 “她们不会杀娇儿的,将她们拿下!”江振兴抬头望着阿丽,很是自信地下达命令道。面对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他必须要将林晧然的妹妹虎妞拿下,让手上多一枚筹码。 阿丽心里一紧,但仍旧寒着声音地说道:“过来,我就杀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刀锋指向地上哭泣的覃娇,似乎下一刻真要害破覃娇的喉咙。 “不,不,你不要乱来,我们不过去!”江颖担心着女儿的安危,急忙出言制止道。 江振兴的目光落向虎妞身上,露出自信的微笑道:“你当真要杀了娇儿吗?虽然娇儿有些过错,但罪不致死?” “那你放了我们!”虎妞确实不想杀人,当即提出要求道。 “你听听外面的动静,我不能放你们离开!”江振兴坚定地摇头,挥手让手下行动,同时盯着虎妞说道:“现在要么你们动手杀了娇儿,要么你束手就擒,我是不可能选择退让的!” “大哥,你不能冒这个险!”覃颖的眼睛呛着泪道。 江振兴的眼睛闪过一抹不快,显得有些无情地道:“现如今的局面,究竟是由谁引起的呢?上,将她们擒住!” “不要!”覃颖大声惊呼,但却无法让这些护院止步。 虎妞面对着步步紧逼的护卫,抬头望着阿丽显得无奈地说道:“阿丽,我们不能杀她的,将她放了!” “可是……”阿丽心里一急,觉得虎妞这个做法不明智。 虎妞轻叹一口气,认真地说道:“她没有坏到可以杀死她的程度!要是我们杀了她,那我觉得我们就成了坏人了呢!” “那我跟他们拼!”阿丽将刀举起,面朝着这些护院决然地说道。 虎妞摇了摇头,显得很是自信地说道:“不用呀!我哥都到了,他肯定会救我们的,我们就先让他们抓住也不要紧的!” “好!”阿丽迎着虎妞的目光,最终选择了妥协。 看着阿丽放弃了反抗,江振兴的嘴角微微翘起,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其实她们反抗亦无所谓,若是覃娇死了,反而有利于他将覃家绑在战车上。 正是这个时候,大门处突然传来崩塌的声响,外面传来了一阵喊杀的声音。很显然,江府已经被攻破,长林村的人杀了进来。 一场带着血腥味的浩劫,似乎亦是降临到江府在头上。 第579章 我来了 “冲啊!” 林大彪领着人杀了进来,江府的家丁和护卫似乎被外面的火炮吓破了胆,完全没有招架之力,甚至转身往着里面窜逃。 面对着江府的溃败,林大彪却没有乘胜追击,并没有将这些人悉数诛杀的打算。因为他谨记着林晧然的叮嘱,目的是要找到虎妞,并确保虎妞的安全。 对于给长林村带来财富和地位的林晧然,知道这人还会带领着长林村走上更加辉煌的道路,他是打心底的尊敬,对他的命令更是无条件地执行。 何况,虎妞作为长林村的活宝,还多次帮助于他,他亦希望虎妞能够安然无恙。 “虎妞在这里!” 一个族人在前面的月亮孔门处,指着里面的院子欣喜地说道。 林大彪当即朝着那个月亮孔门跑去,很快就看到了不好的一幕。 江员外领着二、三十号人呆在这个诺大的院子,但站在院子中央的虎妞和阿丽已经被包围,正身处于危局之中。 江振兴看着眨间眼就冲到院子中的林大彪等人,心里亦是一沉。 虽然他知晓长林村的人要强于他们,但看着他养的家丁和护院如此不堪一击,心里难免更加的恐惧。 这江村并不比廉州城,哪怕他们江村被屠杀了,长林村的人完全可以推托给山贼。而凭着林晧然的官场地位,哪怕有几个漏网之鱼,亦很容易将事情压下来。 哗!哗! 江府的护院和家丁看到林大彪领着人进来,当即抽出腰间的利刃,摆出了一个防守的阵势,随时准备进来迎战。 “将虎妞给放了!”林大彪没有忘记他的使命,当即朝着江员外提出要求地道。 江振兴扭头打量了虎妞一眼,更加确定这个丫头的份量,当即沉声回应道:“放她可以,但你们得先退出江村!” “不行!你现在马上将虎妞给放了!”林大彪手里紧握着那把大刀,强硬地回应道。 江振兴对着心腹使了一个眼色,那个中年男子将刀放在了虎妞的小肩膀上。 虎妞出奇的安静,先是嫌弃地望了一眼肩上的刀刃,然后抬头望向林大彪。在这一刻,那张肉肉的脸蛋上写满了无奈,不喜欢作为人质的感觉。 “我警告你!别乱来,不然你们江府就等着被血洗!”林大彪心里很是生气,但知晓不是冲动的时候,便是站在原地严肃警告道。 江振兴看着效果显着,心里这才安定了一些,又是再次进行重申道:“让你们的人停手,然后从我江村撤出去!” 林大彪的眉头微蹙,不说他并不想轻易撤出江村,哪怕他们真的选择撤出江村,但又如何能够保证虎妞的安危呢? 正在他感到为难的时候,林晧然阴沉着脸从外面走进院子中来。 看着林晧然出现,大家的目光当即就聚焦到这个大人物的身上。哪怕他穿着士子的衣服,但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他作为雷州知府的威严。 特别是那一双冷凝的眼神,面对着江府这些手持利刃的护院,眼中并没有丝毫的畏惧,仿佛视这里的一木一草于无物。反倒是那些护院显得很是害怕,不敢跟他的目光相触。 那边的阁楼的琴声早已经停歇,这时看着林晧然出现,那双清澈的眼睛亦是泛起了异样。 让大家感到意外的是,林晧然走进院子之后,并没有作任何的表态。在寻到虎妞的身影之后,便是大步地走了过去,身后仅带着一名身材结实的男子。 咦? 手持着利刃的护院看着林晧然向他们走来,都知道这便是那位文曲星下凡的知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悄然地倒退了一步,然后又让出了一条过道。 江振兴看着林晧然竟然直接走向他这一边,亦是一愣,却没有想到这人会以身犯险。若是他发狠的话,完全可以将他擒住,甚至有机会将其杀害。 林晧然视周围的人于无物,径直来到虎妞面前,上下打量着这个野丫头。发现除了那个可爱的小塌鼻沾了一点灰尘外,其他地方都显得安然无恙,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哥!” 虎妞的眼睛大而明亮,眼睛明显藏着一抹欣喜,正怯怯地观察着林晧然。她并不敢将兴奋劲洋溢在脸上,而是取决于林晧然的进一步表态。 林晧然看着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模样,脸亦是绷不住了,先是没好气地狠瞪了她一眼,这才关切地询问道:“你没事?” “我没有事哦!”虎妞的眉毛扬起,那双明亮的眼睛弯若月牙,甜甜地回应道。对于哥哥及时赶来救她,她的心里极是高兴,觉得拥有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好了,我们走!” 林晧然朝着虎妞伸手,准备带着这个丫头离开这里。 但在这时,江振兴却是出言道:“你们还不能走!” “我乃雷州知府,朝廷亲授的五品大员,莫非你要对本府动手不成?”林晧然当即端起身份,轻蔑地打量着江振兴道。 见过不讲道理的,但却没遇到如此耍滑的。先前如同强盗般动用火炮将人家的宅子轰烂了,现在摇身一变,却又端起了朝廷命官的身份。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身份亮出来,确实令人生畏。 江振兴并没有被吓唬到,迎着他的目光很平静地道:“你如此兴师动众!等若已经将刀架在我江村的脖子上,现在虎妞是我们手上的唯一筹码,我岂能让你如此轻易带她离开?” 他确实不敢对林晧然动手,但若是能够扣住虎妞,那亦能够保障他的生命安全。 现今长林村这只猛虎已经出笼,特别是门口正被火炮对着,江振兴亦是担心着整个江府的安危。若是让林晧然将虎妞带走,谁又能够保证,他会不会当即下令血洗这里呢? 亦是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先前还是小瞧了这昔日的书呆子,这才意识到了这人的可怕,他们整个江村可能葬送在这人手中。 “那你想要如何?”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端着知府的姿态反问道。 “让你的人退出江村!”江振兴提出要求道。 “然后呢?”林晧然不置可否,又是询问道。 “我等离开江村,会放了你妹妹!”江振兴说道。 第580章 自作孽 江振兴的意图很是明显,那就是扣留着虎妞做人质,以此保证着他们能够安全离开。 只是这看似合理的要求,但钻进林晧然的耳中却格外的刺耳,他当即对着江员外面无表情地道:“你真不该对我说这个话!” “我亦是为求自保,希望林大人能够理解!”江振兴眼神闪过一抹得意,然后挥手让人拦住了林晧然,阻止他带着虎妞离开。 先前还有所担忧,怕这人会置虎妞的生死于不顾,甚至是借着虎妞之死对他们江府突然发难。但是如今,这个自大的书呆子走了一步臭棋,连同他本人都落到自己的手里。 林晧然看着江员外眼睛中的得意,脸色却越发的阴沉,突然开口说道:“你派人送些茶点过来,我可以给你们江府一个时辰的时间离开这里!” 话说完,他压抑着心里头的怒火,拉着虎妞的小手直接走向院中的亭子。 原本已经熄灭的怒火,此时却被江员外再次点起。江府胆敢对虎妞动手亦就罢了,现在还想着扣留虎妞作为人质,想让虎妞继续身处于险境之中。 刚刚看到虎妞安然无恙,他觉得都已经将江府的大门轰坏了,已经有了息事宁人的打算。但很是可惜,江员外还要拿虎妞作为人质,这便又挑起了他的怒火。 江振兴并不知道林晧然内心的变化,看着他拉着虎妞走向凉亭,心里反而更是安定。 相对于虎妞这个人质,林晧然无疑更有保险性。当即挥手让心腹领着人将林晧然和虎妞围住,而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他收拾好东西离开这里。 “你们敢!”林大彪看着一帮人将林晧然和虎妞挟持为人质,当即大声地怒道。 还没待江员外出言,林晧然便抬手制止道:“大彪,你让大伙退后两百步!江员外只是想离开,咱就给他让出一条道!” “好……的!”林大彪尽管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领命行事。 在那座阁楼上,江夫人目睹着这一切,眼睛却是暗自神伤。 从虎妞跟着覃娇产生争执,到阿丽胁持覃娇,再到长林村的人冲进来,最后是如今的局面。整件事情,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整个事件的起因,无疑要归咎于江府。只是在处理事件上,一个是至情至性,一个却是使尽了卑鄙手段。 看着事情已然是尘埃落定,她突然吩咐道:“收集东西?” “我们是先跟老爷到廉州城吗?”绿衣丫环问道。 “不,我们现在就动身到雷州!”她轻轻地摇头道。 “但……但村东头是长林村的人呢!”绿衣丫环眉头微蹙。 江夫人脸上浮起一抹苦色,有些惆怅地望着那个院子道:“人家是为着妹妹而来,顶多只是为妹妹再讨要个说法,你真以为他会屠掉江府啊?” 随着家主下达离开这里的命令,江府的后宅一阵鸡飞狗走。很多人匆匆收拾着东西,大件小件地搬往后门,然后装载到马车上。 诺大的一座宅子,眨眼间便像是空了一般。 林晧然遵照着约定,静静地坐在小亭中,给足了江府搬离的时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江夫人竟然还来跟他辞行。 相对于江员外的胆小谨慎,这个女人反而更有胆魄一些。 看着江夫人款款离开的身影,尽管江员外长相确实有些俊郎,但让他还是有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这女人不仅美貌无双,她的商业才能亦很是罕见,而且胆识亦非常人能比。 “小猪,是不是很好吃?” “嗯!¥” “等我们回了雷州城,我带你吃更好吃的!” “好!¥” …… 虎妞和小猪显得没心没肺的,竟然在这里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糕点,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正处于危机之中。特别是小猪,明明就已经不属于人质,但却是主动凑了过来。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这个江府再无江家人。 林晧然站在大宅的正堂门前,手持着熊熊燃烧的火把,突然朝着那浇上火油的房子里面一丢,这里当即成为了一处火海。 纵使他对江府有恨,但却不可能行屠杀之事。一来,江府没有达到那样要用灭族来发泄仇恨的地步,二是,他亦不会拿自己前程冒险。 先不说他还只是小小的雷州知府,哪怕他将来的权势再大。若是让人知晓他做出此等恶事,那他的前程不仅戛然而止,自身恐怕亦要被朝廷进行处决。 在这个时代,品行跟官途是直接挂勾的。若是你的品行有失,哪怕是身居首辅的高位,那亦不会被士林所容,直喷到你丢官为止。 像接受中旨担任首辅的张璁,当时就被士林及官场喷得体无完肤,弹劾的奏章不绝。 只是江员外再度挑衅于他,先前对虎妞动手亦就罢了,如今还胆敢将虎妞扣为人质,这便触碰到了他的那一条底线。 龙有逆鳞,触之则死! 江府竟然敢如此挑衅于他,那他又何必顾忌太多。 终究而言,他是大明的官员,掌握着一府之地,是大明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而江员外之流,不过是一个区区富商而已,能拿什么跟他相斗。 现在将江府这座大宅付之一炬,这并不是结束,而是要将江府赶出这里,甚至要将整个江村抹掉。 在那条夯实的盐路上,江员外正领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廉州府而去,在确定没有追兵后,他们亦是松了一口气。 特别是他们即将穿过明月桥,届时若有追兵亦不用担心,完全可以毁掉明月桥来保证安全。 “那是什么?” 有人突然惊讶地指着身后,那里冒起了一道滚滚长烟。 江员外回过望去,整张脸当即就铁青,咬牙切齿地怒道:“小子休要猖狂!哪怕这次弹劾不能成功,我家月白迟早会找你算账。” 虽然他没有功名,但他终究还有几分底气。不说数十年积累的资源和人脉,单是他在京赴考的儿子江月白,便是他的一大依仗。 第581章 小猪的危机 江府的人撤往廉州城后,整个江村仿佛失去主心骨般,其他村民亦是纷纷离开了江村。在这个本该热热闹闹的春节里,这个富裕殷实的山村却尽显萧条。 与之相反的是,长林村显得热闹无比,处处彰显着新年的喜庆气氛。 特别是村子的孩童,他们天天聚在一起愉快地玩耍,当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制造着属于他们孩童的欢乐时光。 大年初三,一轮冬日普照大地。 由于是春冬之交,村前的农田一片荒芜。在暖洋洋的阳光照耀下,这里多了一些小动物的踪迹,显得多了几分生机。 根据一个名为大猫的孩童仔细鉴定,确定那个位于草坝中的洞穴,是属于穿山甲的巢穴。 “挖!” 虎妞来到了巢穴前,那双粉嫩的脸蛋显得极是认真,眯着包子脸认真地打量了片刻,然后小手一挥道。 随着虎妞的一声令下,那些壮实的孩童找来工具后,便是纷纷开挖。 跟着北方冰冻的泥土不同,南方的冬天显得较为暖和,加上新近又下了一场雨水,让到泥水显得比较松软,一片片的泥土被锄了出来。 孩童的世界跟着大人世界有所不同,哪怕是满身大汗,亦让他们感到很是快乐。这几个壮实的孩童脸上洋溢着兴奋,卖力地掘出了一个大坑。 “这是一个葫芦洞,穿山甲肯定在里面!” 当一个洞挖到底又突然冒出一个新洞,石头当即兴奋地叫了一句。其他人听到这话,眼睛亦是一亮,显得更加卖力和兴奋。 所谓的葫芦洞,这其实是穿山甲狡猾的一种体现。 外面这一个是假洞,穿山甲通常会藏于里面的洞中,并在两洞的连接处用泥堵上,这极容易将一些马虎的人糊弄过去。 吱! 突然一声尖叫响起,一个黑影从洞中窜逃出来。 “快!捉住它!”大壮急着地大喊道。这里的右边就是小河,河边长着很多的灌木,一旦被穿山甲逃进那里就极难捕捉了。 这穿山甲窜逃得极快,仿佛一团烟般,似乎很快就能够逃离这里。 “捉住它!” 数十孩童分散在洞穴四周,看着穿山甲向着这边逃来,这些孩童显得紧张又兴奋。 “我来!” 虎妞那双粉嫩的脸蛋显得极是凝重,双手做着一个合拢的手势,眼睛紧紧地盯着穿山甲,突然朝着窜逃而来的穿山甲扑了过去。 穿山甲的眼睛很小,并分布于脸的两侧,但额头似乎亦长了眼睛般,竟然骤然加速,让到英勇的虎妞当即扑了一个狗啃屎。 虎妞历来做事的态度认真,甚至有些莽撞,这扑过去并不打算留力。亦是如此,她的身体重重地落在松软的泥土中,嘴里还沾上了一些泥沙。 吱…… 在他们认为穿山甲要逃亡成功之时,穿山甲的叫声突然传来,一个小女孩按住了穿山甲的头。 “抓到了!抓到了!” “小猪,你好厉害!” “对!这次多亏了小猪!” …… 谁都没有想到,抓到穿山甲的人竟然是小猪。 小猪不再是有些土色的黑色裙子打扮,而是梳理着好看的发型,换上了一身色彩艳丽的裙装。虽然没有显得多么漂亮,但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 她比虎妞要矮一些,给大家的印象就是脾气好,但嘴很馋,嘴里经常吃着东西。只是今天这个惊人之举,当即让不少人对她刮目相看。 “我……” 面对着大家的夸奖,小猪显得有些紧张。方才她看着虎妞扑了过去,看着虎妞失手后,她毫不犹豫地进行“补扑”。 或许是遗传了她爹打猎的基因,让到她一把将穿山甲的头按住了。 其实她做的并不多,她只是将穿山甲的头按住,赶来的孩童当即将这头有十几斤重的穿山甲牢牢地按在地上,而功劳似乎全归给她了。 面对着大家的友善,她心里显得极是高兴。 跟着先前的生活相比,这里实在是太好了,不仅不会被整个打骂她,而且还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关爱,让她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呸! 虎妞从地上爬了起来,将跑进嘴里的泥沙吐掉,又抹了抹沾着的泥的脸蛋才道:“大壮,你们将这只穿山甲抬回去,咱现在回去吃午饭,让猴四将这东西炖成粥!” “好!”大壮等人亦是兴奋,当即就去找棍子,打算将这头十多斤重的穿山甲抬回村里的晒谷场。 有着虎妞的存在,他们家长不仅不会约制他们,而且做什么事都很是方便。像他们如今根本不会回家吃午饭,只需虎妞支使一下猴四即可。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老虎不在家,打到小松鼠。” “松鼠有几只,让我数一数。” “数来又数去,一二三四五。” …… 朗朗上口的长林风童谣在田间响起,一大帮孩童沿着田坝而行,朝着那高大的文魁坊而去。 在那座高大的文魁牌坊下,不断有人往往来来,长林村的宾客仍旧是往来不绝。 “不好了!不好了!” 狗子突然慌慌张张地从村子跑出来,奋力地朝着这里招手,接着高声喊道:“小猪他爹来抓她回家了,这次带着好多人,带小猪快藏起来啊!” 对于这一幕,这帮孩童顿时有一种熟悉感。因为上次小猪的病好后,亦是他爹将小猪抓着回去的,而后小猪就被送到富裕人家做随从了。 长林村的孩童都是富有正义感,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望油然而生,当即就想着如此将小猪藏起来。 正在此时,胡巴领着一些壮汉从村子走了出来。 “走!” 虎妞的脸色亦是一变,拉着小猪当即就往回逃跑。 小猪亦很是紧张,顿时有种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感觉。她知道被带回的话,极可能又要被送到覃家,继续做着覃家的随从,毕竟她家是覃家的土民。 “追!” 胡巴看到了女儿的身影,眉头微微蹙起,但马上进行了捕猎模式。先是跳到土地中,然后径直朝着虎妞那里追去。 第582章 多事的虎妞 “拦住他!” 大壮等人大喊一声,当即就朝着胡巴等人扑上去。 面对着这些身材高大的汉子,他们亦是无所畏惧,哪怕是螳臂当车,亦要拖住胡巴等人,为着虎妞和小猪争取一些时间。 哪怕是一向喜欢耍滑的二狗,亦是抱住一个大汉的大腿,不让他去追虎妞和小猪。 “你们让开!” 胡巴看着这帮扑过来的孩童,当即是一阵咬牙切齿。 他很想将这些孩童踹开,但抬起的脚却不得不收回。却不说这里是长林村的地头,而且这些孩童似乎透露着善意,似乎是在维护他的女儿小猪。 站在边上的小蝉虽然没有跑过来帮忙阻拦,但进行人道主义指责道:“你将小猪送给人做丫环,你不是好爹爹!” “你们懂个屁!” 胡巴的火气顿时涌起,当即想扇死这些不晓得世事的孩童。 生活在这个时代不容易,而他们作为土民却是更艰难,否则也不会一度逃到山中。至于将小猪送到覃家,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依靠着手下的帮忙,胡巴终于是摆脱了这帮孩童。只是向着前面追去的时候,虎妞带着小猪已经从竹林逃进了村子,恐怕又得玩一场躲猫猫游戏了。 长林村仍旧热闹无比,前来村中拜年的亲戚或故交络绎不绝,甚至一些早已经搬离这里的族人亦借着春节回来探亲。 林晧然作为雷州知府,大明最有前程的年轻官员,不仅是那些沾亲带故的亲戚,连同官面上的人物亦是来了不少。 像石城县衙、合浦县衙、廉州府衙等衙门,都有官员前来拜访。而今天来的份量并不轻,正是廉州府现任同知雷长江。 雷长江可不比林晧然,能够回家里过春节,跟着绝大多数的大明官员一样,只能是在衙门度过这一个无聊的春节。 亦是如此,他索性前来拜访林晧然,加深着双方的感情。另外,他对林晧然前天的所作所为,亦是感到一些担忧。 将一个员外的宅子直接烧掉,尽管没有烧死人,但影响无疑很是恶劣。 “虽不知江振兴跟萧知府是什么样的交情,但江振兴确实是萧知府的座上宾,二人交往最为亲密!”雷长江坐在客厅用茶,很是郑重地说道。 “依至清兄的意思,萧知府会帮着江员外出这个头,上书弹劾于我?”林晧然用茶壶拨着热茶水,淡淡地抬头询问道。 雷长江思忖片刻,然后很肯定地点头道:“从目前的动静来看,那日江振兴就是直奔府衙而来,这种可能性极大。大人应当早做打算,应防措手不及,或者大人明日亦可以到廉州府拜访一下萧知府!”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水,却是微微地摇头道:“平素我跟萧知府都没往来,如今临时抱佛脚,人家必定不会卖面子!何况……”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微笑着道:“若他不对我进行发难,我亦不好针对于他,事情对你倒是大大的有利呢!” “大人说笑了!”雷长江拱手道。只是心里难免有所期待,希望林晧然动用一切力量将萧知府除掉,从而让他有上位的可能。 当然,这前提是林晧然真有能耐,能够避过萧知府的弹劾才行。 林晧然轻拨着茶水,并没有纠结于此事,对着雷长江叮嘱道:“至清兄,我年后会全力发展海上贸易,届时需要借助各地的货物补给,希望你能够保障梧州、廉州、石城这条商路畅通!” 单从出身而言,他无疑是最为优越的,至今无从能够比拟。不仅是史无前例的文魁出身,而且在翰林院是升至翰林侍讲才被外放。 到目前为止,他的简历还是无可挑剔的。若能够在开海取得好成绩,那就会弥补到他被外放的不利因素,将来入阁并不存在逾越的问题。 正是如此,他年后的工作重心便会放在开海一事上。而初步计划,就是将大明的货物销售南洋,打开“雷州-南洋”的全线航线。 只是每一项工作,都需要多方的配合。而他跟江府彻底决裂开后,江府难免会利用跟萧知府的关系给他制造麻烦,这些事不可不防。 “定不辱使命!”雷长江朝着他拱手,郑重地承诺道。 在谈完正事后,或许是看到了林晧然经营雷州的高明手腕,雷长江亦是认真地请教廉州府所存在的问题。为何昔日的名城,如今却日益衰弱? 林晧然亦是不藏私,侃侃而谈道:“依我看,这廉州府的盐和南海珍珠,却不及那一条南流河!只可惜,这南流河入海口淤塞,便让合浦从一个滨海城变成了内陆城……” 话题并没有作过多的延伸,指出了南流河的问题,另外还指出了东京湾海盗的问题。尤其是后者,林晧然将他跟雷州湾的海盗相提并论。 “受教了!”雷长江作了一个长揖,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经林晧然的提点,他才发现廉州城跟雷州城有诸多相似的地方。现在他若是能够疏通南流河入海口的淤泥,再歼灭东京湾的海盗,便有机会让合浦恢复昔日的荣光。 由于他还得赶回廉州府,却不能够谈得正兴,匆匆跟着林晧然告辞了。 林晧然将雷长江送到晒谷场,目送着他乘坐着马上离开,发现今年的压力并不小。他今年必须拿出一份靓丽的成绩单,让世人证明开海比禁海要好。 从经济角度出发,明成祖的开海无疑是失败之举。郑和七次下西洋固然扬了国威,让到南洋诸国成为了“土司”,但却让到大明的财政付出了巨大的支出。 动辄数百万两的造船费用,出动了几万的军士,结果带回来的仅是南洋诸国的一些奇珍异宝,只为了满足宫廷的享用。 亦无怪矣,刘大夏会焚烧宝图来阻止开海。 林晧然现在肩负的使命,不仅是要跟海外通商,而且还要给朝廷带回来诱人的利润。只有获得足够的利润,那些有着正气的官员才会转变态度,进而支持大明开海。 他轻叹了一声,转身便看到了急匆匆朝着他跑来的虎妞,再后面便是胡巴父女,被胡巴扛在肩上的小猪正嚎啕大哭着。 哎! 林晧然发现自家这个野丫头就是事多,先是为了小猪狂揍了覃家的大小姐,现在竟然还想跟人家的老爹争夺小猪。 第583章 我要小猪留下来 广西是少数民族的聚集地,且地形山多平原少,故而朝廷亦是推行着土司政策。亦是如此,广西拥有着很多大大小小的土司,有些土司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像广西忻城的莫氏家族,凭着平定农民起义的诸多功劳,致使朝廷将忻县改为土官制,莫家成为忻县的世袭土知县。 跟着流官制的知县不同,这种土知县不仅拥有行政制,而且还拥有着军权和司法权,对于治下的土民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 狮子岭的北面便是广西梧州府辖下的郁林州博白县,这覃家便是郁林州最大的一个土司,而胡巴所在的胡家寨便是覃家的土民。 林晧然身居于雷州知府,自然不会惧怕覃家这种力量偏弱的土司,但却亦不会招惹这种土皇帝,这不符合他趋利避害的处世原则。 只是自家这个野丫头却是按着满腔热血做事,完全看不到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更看不到这里的利益得失。为着小猪打抱不平,竟然要跟覃家为敌,现在似乎还不打算消停。 “哥,你帮帮我,我不想小猪被他爹抓回去!”虎妞走到林晧然跟前,当即就摆着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很是罕见地撅着嘴巴,眼睛仿佛都要挂着泪花,显得楚楚可怜的模样。 林晧然原本是乐于胡巴将小猪带回去的,只是看到这个小丫头如此表态,心里不由得软了下来,便是瞪了她一眼,朝着胡巴走了过去。 虎妞看到哥哥肯出手,眼睛当即闪过一抹亮光,转身跟在他身后。 “草民见过林大人!”胡巴的目光颇为复杂,这位昔日打柴为生的穷书生,如今已经是朝廷的官员,执掌着雷州的一府之地,成为了真正的土皇帝。 “胡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林晧然回礼,目光打量着皮肤黝黑的胡巴,发现这人更显得结实,而眉目间亦多了几分稳重。 “不敢大人挂念,一切都安好!”胡巴受宠若惊地回应道。 林晧然打量了一眼还在低声哭泣的小猪,然后转身盯着胡巴的眼睛道:“胡兄,能不能卖我一个面子,将小猪留下呢?” “啊?这……”胡巴顿时一愣,嘴巴还惊讶地张开,却没想到林晧然会提出这种有些荒唐的要求。 林晧然亦是开诚布公地指着虎妞道:“你应该也看到了,我妹妹跟小猪很投缘,她不希望小猪再被送回覃家!” “哎!”胡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着苦色地说道:“大人敢是有所不知,我胡家寨乃是覃家的土民。若是我将小猪留在您这里,覃家会治罪下来的,况且小猪已经是覃家大小姐的随从。” 林晧然看着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并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目光望向了虎妞,算是对虎妞这个野丫头有了交待。 虎妞看到哥哥要摞挑子,无奈地睥了他一眼,然后对着胡巴埋怨道:“哎呀!覃家是坏人,那个覃娇更是最坏的坏人,你就不该跟他们好!你看看小猪身上被打得多严重,我前天跟她洗澡的时候,我都差点气爆了呢!” 虎妞有着一个优点,那就是长相很是可爱,而且说话符合着丰富的表情,极容易博得其他人的信任,哪怕对方是一个陌生人。 按着林晧然的观点,虎妞这丫头不去做骗子,当真是浪费了这副长相。当然,如今真去做骗子,虎妞恐怕说话就不能显得如此有底气了。 被打?身上? 胡巴顿时一愣,而旁边的妇人亦是为之一愕,纷纷扭头望向还在哭哭啼啼的小猪。 小猪的左脸青肿,左眼明显比右眼小很多,这被掌掴的脸还没有痊愈。都没有来得及问她脸怎么回事,如今却爆出还有伤痕。 小猪的母亲是个面相老实的妇人,这次陪着胡巴过来哄小猪回家,正是担心小猪会上演上次的逃亡戏码,当即对着胡巴伸手要小猪道:“我要看看小猪的身上是不是真有伤!” “去!”胡巴将小猪交给妻子,脸色亦是显得凝重。 林晧然邀请着胡巴到旁边的石桌坐下,阿武热情地送来了茶水,并给这二个人倒上。只是他捧着茶壶站在旁边,对着远处的同伴得意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正做着无上光彩的事情一般。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气,主动挑起话题道:“你怎么知道小猪在我这里的?” “是覃家派人通知我们的,说……说你们掳走了他们家小姐和小猪,有要我对你们动手的意思!”胡巴端起茶杯,老实地回答道。 “竟然还有这事?”林晧然将茶杯放下,抬头望着他道:“大年初一那天,虎妞到江府拜访朋友,结果看到覃家的小丫头欺负小猪,她当时就动手教训了那个覃娇,致使她亦被扣在江府……” 林晧然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并没有浮夸的成份,将那天的事情重度呈现。 胡巴低头喝着茶,眉头紧紧地蹙着,但却没有轻易表态。很显然,这是一个理性的人,或者是一个很成熟的人。 其实亦是难怪,换谁处于他的立场,亦不可能轻易地表态。毕竟他是覃家的土民,又岂能随随便便指责覃民呢? 林晧然看着胡巴如此平静,觉得有些无趣,好在他亦没有挑唆胡巴跟覃家关系的心思,又是抛出心中的疑惑道:“对了,为何小猪会成为覃家那小丫头的随从?你们家不可能连小猪都养不起?” “不瞒大人!我如今已经是胡家寨新一任的族长!”胡巴朝着林晧然拱手,算是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绍,亮出了他的新身份。 土司的力量除了来自于本族子弟,还有就是他的属部。像胡家寨就是覃家的属部,而胡巴作为胡家寨的族长,其实相对于土民头子了,算是拥有了一定的地位。 “按着的规矩,我作为胡家寨的族长,我女儿小猪是要送到覃家做随从的。”胡巴进行解释,但又是补充道:“这不是我胡家寨如此,其他依附于覃家的寨子都是如此!当然,虽然是作为随从,但毕竟都是各寨的子女,覃家亦不会真将他们当下人看待!” 啊…… 话刚落,林晧然家里却传来了一个妇人的悲恸的哭声,令人听之为之动容。 第584章 合格的父亲 晒谷场上,有着晒太阳的老人,亦有着喝着酒的青年人,还有着正送亲戚的族人。另外,狗子等数十名孩童都呆在这里,关心着事情的发展。 只是这一个悲恸的哭声,让到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到那幢房屋中。 胡巴霍然起立,急忙向着那所房屋大步走去。因为他知道这是妻子的声音,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心里涌起了一份不好的预感。 林晧然看着虎妞迈着小短腿朝这里走过来,那张粉嫩的脸蛋,正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却是没有理会从她身边走过的胡巴,而是无奈地望了一眼家里,眼睛有些失落的样子。 “虎妞,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已经跟覃家翻脸了,要是真让小猪留下来的话,等若是逼着胡家寨跟覃家翻脸!”林晧然对着来到身前的虎妞认真地说教道。 虎妞的眉头当即微微蹙起,脆声地回应道:“那个覃家都是坏人,小猪他爹就应该跟他们翻脸,不能再让小猪到覃家被人欺负!” “翻脸就是打仗!胡家寨跟覃家打仗,你还觉得翻脸好吗?”林晧然指出了事情的利害之处道。 “打就打,谁怕谁呀?”虎妞仰起下巴,并不打算妥协地道:“哥,那我们就帮着胡家寨,一起将覃家给灭了!” 林晧然看着这个小丫头倔强的表情,顿时觉得这丫头是无可救药了。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将覃家灭掉,这将覃家来灭掉能捞到什么样的好处,这丫头只会满腔热血地做事,根本就不懂得算一算这经济账。 “哥,要不我们送给胡家寨几门火炮,让他们将覃家打得屁滚尿流……这样好不好呀?”虎妞却是突然间来了劲,舞着拳头进行提议,但看着林晧然的脸色不对,当即改为征求道。 林晧然睥了她一眼,转换话题道:“小猪身上真有伤?” “哎呀!我都说了,你乍不信我呢!”虎妞蹙起眉头埋怨,又是在身上比划着:“这里,这里,很多地方都有鞭痕,我当时差点肺都气爆了,觉得那天真该再踩她两脚呢!” 林晧然看着虎妞如此气愤和认真的模样,便知道事情恐怕确实是如此了。 其实发生这种事情,亦不算多么离谱。 如果小猪是男丁的话,那她就会是将来胡家寨的族长,覃家的人自然会稍微笼络,甚至服侍的少爷亦是要以兄弟相称。 只是小猪偏偏是女孩,还有些贪吃的小毛病,而那个覃家的大小姐又极得宠,这便造成了这种局面。 却是这时,胡巴大步走来,跟方才的神情有所不同,眼睛明显已经发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胡巴一直以为女儿在覃家过得还算可以,起码比先前躲到山林要好上数倍。只是他只考虑到物质,却没有想到人心。 当看到小猪身上的一道道鞭痕,仿佛是抽到了他身上一般。 在那一刻,他不再处处为想族人着想的称职族长,而仅仅是一位父亲,一位女儿被人虐待的无能父亲,让他痛彻心扉。 看着胡巴眼中的凶光,林晧然亦是感到一惊,这个皮肤黝黑的大汉简直就像是一个野兽,以致站在旁边的铁柱手已经摸在刀柄上。 来到了林晧然跟前,胡巴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突然单膝跪地道:“林大人,只要你能给我胡家寨一条活路,我们胡家寨愿意世代效忠于你!” 在说下这话的时候,一大滴眼泪落到地上,他终究还是一个感性的人,选择要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效忠? 林晧然顿时一愣,对这个词显得很是陌生,隐隐有一种大逆不道的感觉。特别胡巴声明的是胡家寨,这让人成为山大王,要跟朝廷对着干的感觉。 讲真的,虽然他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这个时代的封建制度很不人道,觉得有义务和责任推翻这种腐朽的封建制度。 只是他通过科举被授官,成为这个国度的统治阶层后,他却完全改变了先前幼稚的想法。不说他不会搞推翻封建王朝的无聊把戏,还会成为这种制度的坚定拥护者,争取挑更重的担子。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有些朝廷大员的佃户和家丁数千都平安无事,他就算是接受一个寨子的效忠,亦说不上是多大的事。 “大人,求你救救我女儿小猪!”小猪的母亲亦是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哀求道。 虎妞蹙着眉头着急地道:“哎呀,哥,你就帮帮他们嘛!”在她看来,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一起同心协力对付那个邪恶的覃家。 林晧然瞪了虎妞一眼,却是保持着理智道:“我方才让你将小猪留下来,你亦知道担心族人的安危!而若我帮你的话,会置我族人于危险之地,所以我得知道覃家的实力如何?假若覃家现在打过来的话,会不会悄无声息就将我的族人给灭了?” “大人只是担心覃家冒充强盗,偷偷杀来长林村?”胡巴疑惑地询问道。 “废话!我作为雷州知府,还会将一个小小的土司放在眼里?只是我亦不得不防,就怕覃家用阴的!”林晧然当即骂道。 在明面上,林晧然自然不会担心覃家,但就怕他用阴招。特别长林村地处较为偏僻,一旦遭到灭族,那他就成了长林氏的罪人。 阿武等族人就在不远处,先前还觉得林晧然做事有些婆妈,理因将胡家寨收为已用才是。只是听到他如此担心,当即是大为激动。 “先前或许要担心一下,但如今大人不必担心此事!”胡巴微笑着说道。 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疑惑地道:“为何?” “覃家的祖地虽在博白县,但他们早已经迁居于郁林州城,势力亦主要分布在西北的南流河一带。而我们胡家寨,正是博白县实力最强的部属。”胡巴的眼睛充满着一种自信。 林晧然当即明白他的潜台词,若是将他们胡家寨招于麾下,覃家自然就无法打击到长林村。单是这一点,似乎就足够让林晧然改变主意了。 胡巴接着侃侃而谈道:“郁林州的西北跟这里有着百里之遥,虽然他们跟博白知县交好,但不可能秘密将大批人调来。且覃如虎的父亲刚过世,他刚刚才向朝廷申请敕书,还没得到世袭的千户之职,对其他部属不能名正言顺地征兵!” 听到这一席话,便是将迷雾拨开。他知道了覃家的势力在郁林州的西北,知道覃家跟着博白知县交好,亦知道新任家主覃如虎还没有得到朝廷的敕书。 特别是后面一点,这敕书看似是一道程度,但跟着后世的办证很相像。看似极简单的一件事情,但却就是让他跑断腿,亦不能将事情办下来。 林晧然眯起眼睛询问道:“你是说他还没得到敕书?” “不错!”胡巴认真地点头道。 林晧然突然一锤定音地道:“好,这事我应承下来了!” 第585章 年例 据《太平寰宇记》风俗记载,年例最早起源于宋代,明朝时期盛行。 大年初四,一支喜庆的队伍从长林村出发。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头文武狮,接着是一大清早到附近庙宇请回来的神只,后面是锣、鼓、唢呐等乐器,再后面则高举着的数十面彩旗的孩童。 一路上,敲敲打打,声势浩大,朝着青叶镇而去。 沿途的百姓看到如此大的动静,都莫不是顿足观望,眼睛都流露着羡慕之色。 “长林村真的发达了!” “可不是!啥时候我们村也出个文魁!” “听说都是江村坏了他们的风水,不然人家早就做大官了!” …… 村民望着这支喜庆的队伍,都是议论纷纷,同时谈论着各种八卦。 队伍到了青叶镇,直奔那个小广场而去,将轿子一字排开,摆上各种祭品。在文武狮拜过之后,表演了舞狮、歌舞和武术等节日,让到围观的百姓大为叫好。 其实这主要是一个向外界展示的平台,彰显着长林氏的兴旺。 虎妞身穿着麒麟服,腰间绑着红腰带,整个人显得是精神抖擞。没有丝毫的胆怯,迎着上千双目光,走到了空地前。 喝!喝! 她先是朝着神只作了一个揖,接着表演了拳法,然后又顺势拾起地上的棍子,像模像样地耍着了一套棍法,令到气氛达到了高潮。 在向着整个青叶镇的百姓呈现长林氏的人丁兴旺后,便又是浩浩荡荡地从青叶镇打道而回,只是时间已经是午后。 年例过大年,并不是一句空话。 在这一天里,各家都会大肆邀请亲朋好友前来,用最丰盛的食物招待他们,自然亦会邀请他们观看一年一次的年例表演。 亦是如此,当游行队伍回到长林村的时候,这里已经有数千人之巨,在这晒谷场的周围,当即可谓是人山人海了。 虽然往年亦是不少,但今年却是翻了一倍还不止,这其中的缘由,自不用细谈。 流行队伍回到村前,在晒谷场再次摆开架势,让到神只坐北朝南,进行了更加隆重的祭拜仪式,而宗台上摆满了各种祭品,另外是每家每户供上金黄的大阉鸡,俗称“百鸡宴”。 在舞狮拜祭之后,便是由吴道行充当的道公佬进行打醮。因为过完年,便是开春了,所以祈求上苍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等。 接下来的表演节日显得更加丰富多彩了,斗狮、过梅花桩、上山刀、下火海等节目,甚至小金表演了一套刀法。 围观的数千人亦是喝彩声不断,纷纷鼓掌叫好,这让表演者更加的卖力。 节日过后,便是鞭炮声不断,一束束烟花窜上空中。 在仪式完毕,一支队伍将神只送回庙中,便是大型的聚餐活动了。将那些祭品制作成佳肴,另外将准备好的菜肴端上,大家便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场面显得很是融洽和喜庆。 因为林晧然的缘故,这次前来观礼的贵客亦是不少。除了沈六爷、赵富贵、谷满仓等商贾外,苟知县及石城县衙的属官都来了,还有合浦县衙的官员,另外就是博白知县林洪全。 博白县处于长林村之北,离这里并不远,甚至比石城还要近。只是两地并没有官道和盐路直接相通,故而要走上一个大弯而已。 林洪全已经年过五旬,身材偏瘦,福建人士,举人出身。经过多年的煎熬,这才得到了博白县这个鸡肋知县的位置。 只是同样是知县,但其实亦是差若云泥。 像江浙的一些富庶的县城,一县的税收都可能高于广西一省之地,油水自不用说了。反观在广西担任偏僻之地的知县,要看当地土司的面色不说,连一点油水都捞不着。 亦是如此,很多进士出身的官员被分配到广西,都以为是被朝廷流放了。甚至于除掉几个富县,其他县都是坚决不赴任。 林洪全虽然亦熬到了博白知县,但却觉得人生很是失败。特别在见识到博白县的实际情况下,只希望能早日“脱离苦海”,被调到一个相当富裕点的地方去。 现如今,本已经处于自暴自弃状态的他,突然受到雷州知府林晧然的邀请,林洪全仿佛看到了一抹曙光,可谓是欣喜若狂。 且不说林晧然是当朝礼部尚书的未来女婿,单是他自身的能量,就足够他紧抱住这根粗大腿了。 亦是如此,在昨天收到邀请后,连夜打听清楚前来的路线,今天一大清早便急匆匆赶来赴约,观看这长林氏的年例表演。 林晧然在首桌端正,招呼着这些前来观礼的官员和亲友,在酒过三巡、酒过五味后,便是望向林洪全道:“林知县,你是福建哪里人士呢?” “下官虽迁居于福州,但祖籍在福建莆田!”林洪全急忙放下筷子,作揖恭敬地回答道。 “呵呵……这么说来,说不定我们长林氏跟你们是同宗呢?”林晧然朗声而笑,然后又是补充道:“我们长林村亦是从福建迁过来的,至于是何处,还须今年遣人前去细查!” 这倒是一句实话,在确实重修宗谱后,老族长还决定遣人前往福建再查实先祖的来历。 “若能跟大人同宗,乃下官之幸也!”林洪全的眼神雪亮,又是主动请缨道:“大人,若是有需要的话,下官能通知族人从旁协助。” 林晧然却是缓缓摇了摇头,指着居于末座的胡巴道:“这事倒不必麻烦林知县,不过这位胡家寨的族长胡巴是博白人士,以后还请多加照顾!” “下官明白!”林洪全顿时亦有所悟地望了胡巴一眼,当即认真地应诺道。 “草民见过县尊大人,还请以后再回照顾!”胡巴很是上道,当即就行礼道。 在昨日他还不明白林晧然凭什么抗衡覃家,但是如今,他却明白覃家确实不能跟这个人相提并论了。只是一个招呼,博白县的知县便是屁颠颠跑来,这是覃家不可能做到的事。 另外,这人在礼部真有人的话,覃家的敕书一旦被扣而不发,覃家便是一只纸老虎罢了。 第586章 大话精? 热闹终有散时,但却留下了津津乐道。 数千人或是乘坐马车,或是乘坐牛车,亦或是徒步,浩浩荡荡地从长林村离开。他们得到了盛情的招待,又看到了精彩的表演,大多数人都是欢喜而归。 “路上小心!” “明年再聚!” “到了帮我向姨婆问好!” …… 长林村的村民纷纷送别宾客,有人只在家门口道别,亦有人一直送到坡后的分岔路口,彰显着不一样的热情或感情。 在将林洪全这些官员和商贾送走后,林晧然亦是让随行的人员收拾行装,打算今天下午就启程前往雷州城。 若是明日才启程前往雷州府,倒不是说不能赶到雷州城,但无疑会显得很仓促。现如今启程的话,则会轻松很多。 长林村今年的春节如此风光,在给族人带来了荣耀的同时,亦让林晧然感到身上的责任。 正是因为他这位雷州知府的存在,这才有了今年这种盛况,让到今天的年例有这种场面。倒不能怪世人势利,这亦是人之常情,谁都想有一个有权有势的亲戚或故友。 如今,他的仕途不仅是个人的事情,更关系着族人的荣辱。 实质上,族人亦不需要他给予什么。 像在这一次的年例上,他单是站在那里,族人领着亲朋好友远远一瞧,便让那些身份贵气的亲朋好友弯了腰,而族人自然大大地涨了脸面。 “我会经常回来的!” 虎妞的腰上还绑着那条红腰带,朝着相送的族人挥手作别。 林晧然深深地打量着这个村子及族人,跟着虎妞这个丫头并不同,他到了雷州城以后,想再回来恐怕不容易了,感情无疑会有更多的不舍。 “我会让长林氏更风光的!” 林晧然踏上马车,心里暗暗作了一个决定。 虽然在很多人的眼里,雷州知府已经足够显赫了,但他却是知道,官场历来都是不进则退,一个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何况,他这个雷州知府还跟其他知府有所不同。 他是身兼着广东市舶司提举,肩负着整个大明的开海使命。一旦开海失败,别说继续呆在雷州知府了,可能直接到南京养老了。 正是如此,他的前程是不胜则败,肩上的压力一点都不弱。 这年后的工作压力亦是不小,他必须要全面推进开海工作,打通雷州到南洋的航线,争取向进行呈交一份靓丽的开海成绩单。 一念至此,林晧然不免要忧心忡忡,同时亦要全力以赴地主持开海工作。 虽然虎妞已经八岁了,但还是小孩子心性,显得无忧无虑的模样。 这上了马车后,她便跟着小猪并排而坐,二个小家伙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清甜的柿饼,很像是一对要好的好姐妹。 “小猪,到了雷州城,你想去哪里玩呢?”虎妞小口地吃着柿饼,轻睥她一眼问道。 “我都没去过,我不知道!”小猪已经吃掉大半个柿饼,含糊地回答道。 “你这么喜欢吃沙虫干,那我先带你和小兔一起到海边挖沙虫好了!”虎妞看到她口袋里的沙虫干,当即便有了主意道。 “好!”小猪眼睛微亮,很是欣喜地点头道。却不仅是为了这种美味的沙虫,她还从来没见过海,亦想到海边瞧一瞧。 遂溪县,荔枝石村。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庄,因村中一棵盘踞于大石上的荔枝树而得名。虽然离遂溪城的西门不算远,但村中的田地比较贫瘠,所以显得比较贫寒。 “你就是大话精!” “你家小姐不要你了!” “看!现在都没来接你走,她肯定是撒谎!” …… 几个性格显得顽劣的大男孩在村口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正围着一个纤瘦的小女孩扮着鬼脸,正在那里取笑着道。 那个纤瘦的小女孩先是不吭声,但最后是忍无可忍的模样,眼睛呛着泪珠,紧攥着小手大声争辩道:“我家小姐说今天会来接我的!” “大话精!大话精!刚才你也是这样说了!” 这几个男孩先是一愣,但那个为首的大男孩很快恢复嚣张劲,却是继续进行嘲笑,并不相信她的话。 纤瘦的小女孩咬着下唇,心里顿时感到一阵委屈,同时感到了一种担忧。她没有继续争辩,抬头望着那条空荡荡的道路,却始终没有看到官差出现。 在年前的时候,她家小姐允许她回家里过年,并让遂溪县的官差送她回来。 这本该是好事才对,毕竟她这个被卖的丫环,亦能够回家里过春节。只是不知为何,村里却有人说,是小姐不要她了,这才让着官府的人将她送回来。 她初时不想理会这种闲言闲语,但最后亦是忍无可忍。只是她选择争辩的结果,却遭来了取笑,给她头上扣了一顶大话精的帽子。 今天到了相约的日子,她亦一大清早起床,虽然知道小姐不可能这么早就派官差来接她,但她还是早早就守候在这里。 只是她失望了,虽然有几匹快马经过,但都不是衙门来接她的官差。 “小兔,先回家吃午饭!” 一个皮肤黝黑的妇人走了过来,对着着瘦小的女孩说道。 “我不饿,我要等官差过来接我,很快就会来了!”小兔心里有着赌气,不愿意离开这里,同时像是安慰自己一样,又是补充了一句。 在此时此刻,她心里亦是担心,小姐真的不要她了。若是真这样的话,她肯定会大哭一场,亦会觉得天崩下来了一般。 妇人看着她这个模样,更看出了她的担忧,亦是轻叹了一声。她抬起头望向路的前面,却见一支车队浩浩荡荡而来,但没有一个身穿衙门公服的。 小兔亦是注意到了这支车队,但仅是扫了一眼,便又继续盯着路的尽头,心里越发的焦急。 “婶婶,你怎么知道我们会过来的呀?小兔呢?” 却是这时,一个仿佛天籁的声音响起。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揪开了车帘,正想要打听着荔枝石村,结果却意外见到了小兔的母亲。 第587章 道歉 小兔的母亲正想要转身离开,只是好奇这支从村边经过的豪华车队,这才多停留了片刻。但却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虎妞的车队,似乎是专程为着她的女儿而来。 “小姐,呜呜……” 小兔看到虎妞突然间出现,一时间是大喜过望,只是心中的担忧转过成欣喜的同时,那压抑着的委屈亦是爆发了出来,眼泪便是涌到了眼眶之中。 她本以为虎妞不要她了,或许只会派个衙差过来接她,但却没有想到虎妞会亲自到这里接她回去。亦或是如此,她的哭声还带着几分感动。 虎妞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呼声,便是扭声望去,脸上亦是浮现出欣喜之色。只是看到小兔哭泣,无奈地蹙着眉头道:“哎呀,你怎么哭了呢?” 咦? 那几个顽劣的大男孩看到这支浩浩荡荡的车队,便知道是不得了的人家,所以亦是充满着好奇。如今看到出来的富家小姐跟着小兔打招呼,心里当即涌起不好的预感,先前的嘲笑恐怕沦为笑话。 这家人不但没有不要小兔,而且还亲自到这里接她回来,且派头比那个大名鼎鼎的石员外还要大得多。 亦或许是心虚,当即让到虎妞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她先是试探性地瞪了他们一眼,然后板起小脸道:“你们欺负小兔是不是?” “我们没有!”几个大男孩脸刷地白了,为首的大男孩连忙摆手否认。 小兔像却是找到了主心骨,当即脆声捅刀道:“他们有!” “你们快给小兔道歉!”虎妞的脸微寒,那些幼嫩的脸命令道。 几个大男孩相互看了一眼,自知先前确实做得不对,便纷纷对着小兔进行道歉。 却不知道是看到虎妞凶巴巴的样子,还是看到几个大男孩跟她道了歉,小兔当即破涕而笑了,显得很是高兴的模样。 小兔家就坐落在村子口,门前有一棵高大的荔枝树,正开着满树的黄花。远远看去,如同一个巨大的花团般,显得煞是好看。 只是屋子很是破旧,跟着林晧然先前的茅屋一般,显得很是简陋。 林晧然这一路亦是闷在车内,这时便下车随意走动,并松一松筋骨。 虎妞是一个热情的性子,正带领着小兔和小猪忙里忙外,将准备好的一些东西送给小兔家。却不是什么贵重的礼品,但都是一些很实用的东西。 这边的动静,自然引来了村民的围观。 看着这派头十足的车队,又看到赠送的东西,都说小兔跟了一个好人家。只是得知府尊大人亲至,当即是惊呆了众人。 “草民石三全拜见府尊大人!” 一个老头闻讯赶来,对着林晧然进行了参拜道。 林晧然上前虚扶了一下这个老头子,微笑着说道:“老人家,快快请起!” “多谢府尊大人!”石三全顿时有种受宠若惊,毕竟这位便是府尊大人,且有着林雷公之称,比以往的知府更要厉害。 林晧然接过小兔娘亲送来的茶水,看着还在忙碌着搬运东西的虎妞,知道恐怕还得忙一阵,便对石三全问起了这荔枝石村的情况。 石三全很像后世称职的下级官员,当即就大谈大明的盛世,感谢嘉靖修玄带来的福泽,说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套话。 虽然这位村长是报喜不报忧,但林晧然却不是瞎子,看着村中茅屋连片,有的村民在春节期间竟然穿着破烂衣服,当即知道他们生活不如意。 其实这亦是难怪,荔枝石村跟着县城并不远,而田地又不肥沃。在成为缴税重点对象的同时,对应着的却是不太好的收成,否认小兔当初亦不会被卖掉了。 另外,遂溪境内的山贼众多。虽然他去年已经着令雷州卫进行清剿,且提高了相应的赏金,但效果亦不可能一蹴而就。 得益于小兔的缘故,现在小兔家在村中反倒算是过得不错的人家,小兔的两个弟妹气色就很好,起码要远比当初的小兔要好上很多。 小兔显得很是活泼,在搬着东西的时候,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反倒让小兔的娘亲感到稀奇,诧异地打量了女儿两眼,仿佛才认识她一般。 “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石三全扭捏一番后,突然开口说道。 “请说!”林晧然微笑着说道。 “我们村的村坊已经年久,今年打算重新,只是这匾上的字还没有着落,还请……府尊大人赐下墨宝!”石三全满是期待地说道。 此话一落,围观的村民充满渴望地望向林晧然,甚至连小兔的娘亲亦是顿足望了过来。 林晧然看到他们眼中的期待,亦知道他们有借自己这个招牌的小心思,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道:“那我就献丑了!” 却不全是因为小兔的缘故,而是为了他的官声,更为了他以后的计划。 其实广西、贵州等地的土司力量正是来自于宗族,只是粤西这边的山林少了一些,加之拥有盐场和南海珍珠等巨利之物,故而朝廷才不允许土司的存在。 只是不允许土司存在,但宗族的力量却不容小窥。像荔枝石村是一个小村子不假,但实质繁衍了几条村庄,人数亦是有两千多人,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宗族了。 现如今,林晧然在施予小恩惠的同时,却极可能赢得这二千多号人的拥戴。 由于要赶在日落前到达雷州城,故而车队很快又重新出发,向着雷州城浩浩荡荡而去。 “娘,我……有空会回来看你!” 小兔挥手作别,或许是有了春节不太愉快的经历,倒没有过于的留恋。只是终究是离别之时,挥手间亦是有一种淡淡的不舍。 “大婶,小兔是找到了好人家,你真不该一直瞒着呢!”全村都在送行,看着远离的车队,陪着小兔娘亲的妇人感慨着道。 “嗯!”小兔的娘亲抹了抹眼泪,亦是欣喜地点头承认。 行程很是顺利,在暮色笼罩住雷州城的时候,车队从朝天门而入。历时六天的春节,便是落下了帷幕,但亦似乎埋下了一点祸根。 第588章 小衙门 年初六,开年第一天上衙。 跟着以往的排衙有所不同,新年第一天排衙仪式显得隆重。 地点在大堂进行,而府衙的官、吏、役悉数参与,数百号人如同跪拜新君般,朝着林晧然行大礼参拜。 “恭喜发财!” 在排衙完毕,吏员和差役朝着官员讨要利是,这是当地的一项传统。 林晧然不是海瑞那种官员,自然不会拒绝,反倒还显得慷慨。 数百号人,一人派上一两,数百两便派送出去了。 哪怕林晧然这种土豪,若是天天这样派的话,还真有点吃不消。不过好在,这种事情一年只有这么一回,倒亦是可以接受。 在分派完利是后,假期算是彻底结束了,府衙亦要开始重新运转。 由于春节府衙停摆,期间发生的刑事案件,便成为当前最着紧处理之事。 雷州城发生了多起死亡事件,两起是自然死亡,两起是意外死亡,而一起则是死于谋杀。 自然死亡消掉户籍即可,意外死亡需要查实,谋杀则要进行刑侦。 死者陈老六是一名常年在广州城做生意的普通商人,只是这男人在外面有了钱,便难免会沾花惹草,今年春节带回了一个风尘女子。 元配王氏是一个性情刚烈的女子,当天就跟陈老六发生了口角,还扬言要杀了陈老六。 但这毕竟是男人大于天的时代,陈老六却是不管不顾,在年初三就呼朋唤友,将那名风尘女子风风光光娶进家门。 正是在成亲当晚,陈老六却是毒发身亡,王氏自然成了重大嫌疑人。 据药材店老板回忆,王氏年前在其店购买砒霜,这更坐实了她的嫌疑。 那位刚进门的妾室一口咬定,陈老六进房前喝过王氏送来的汤,是王氏毒害陈老六的,且陈老六死前亦说“王氏,你好狠”之类的话。 很显然,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王氏,特别刘老六临死前的话,证明她极可能就是这起案件的真凶。 “王氏现已扣押在牢房,听候大人提审!”孙吉祥汇报案件的进展道。 林晧然亦是进入状态,当即便说道:“将相关证物准备妥当,核实王氏的杀人动机,明日提堂公审!” “这个毒妇恶有恶报!” “她跟赵三眉来眼去,说不定两人有奸情,是合伙谋害亲夫呢!” “话不可乱说,王氏带三个小孩也不容易!我看那个妾室就有问题!” …… 明日公审的消息传开,大家也是各抒己见,仿佛个个都成为了神探。 只是这嘉靖三十八年第一起人命案,注定要引起一些波澜,成为整个雷州城关注的焦点。令人极为意外的是,虎妞竟然亦被牵扯了进去。 话说,虎妞的热心肠在雷州城得到宣扬。不仅为着张敏等人洗涮冤情出了力,而且为商贩更是打抱不平、有效打击了欺行霸市、地痞收取保护费等情况。 亦是如此,找虎妞帮忙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家里打架亦找上虎妞。 令人无语的是,虎妞对这种事竟然出手相助。她吆喝着一大帮女人,浩浩荡荡地前去对那位妇人的丈夫兴师问罪,最终逼得那个男人立下不喝酒打老婆的誓言。 或许是看到了团结力量大,几个女人相商之后,怂恿虎妞成立了女人相互会,而虎妞成为了她们的会长。 虎妞成为会长后,亦很是热心。她竟然不经林晧然的同意我,将联合银号旁边的小商铺拿了出来,成为了她们女人互助会的基地。 随着帮忙到越来越多的女人,这个女人互助会的声名大起,成为雷州女人的诉苦之地,被一些好事百姓戏称:小衙门。 虎妞在吃过早饭后,带着小兔和小猪出去玩,结果才踏进小衙门的大门,便给人挡住了。 “请救救我的嫂子!” 一个少女跪在虎妞的面前,流着泪哀求道。 亦是如此,在王氏毒夫案呈交给林晧然的时候,虎妞亦是接到了这边的鸣冤。 虎妞本就是一个热心肠的小丫头,如今面对如此的哀求,还是事关重大的人命案,当即就选择出手相助。 事情倒也不复杂,虎妞自知能力有限,将案子直接交给了沈妍。 沈妍这个刑侦能手亦是发挥了巨大作用,当即就投入于案件之中,很快找出了这个案子的疑点。 虽然陈老六中毒身亡,但却非死于砒霜中毒,而是死于一种名为雷公藤的毒素。 经进一步调查发现,这并非谋杀案件,而是一起误杀案。 当日大婚之夜,陈老六亦是兴致高昂,跟着友人喝至夜深。 几个友人看着陈老六微醉,便是捉弄于他,或是酒中加墨、加醋,或是加入一些泔水。 农家院落多种些药草,这盆中盛接的雨水极容易滋生虫子,喝了很容易闹肚子。 一个平素喜欢捉弄人的友人到院中取这种脏水,然后回去跟着大家起哄,让着一个劲喊着“我没醉”的陈老六喝下。 只是殊不知,这位友人取的并不是天水,而是这时代的“杀虫剂”。 跟着砒霜能杀老鼠一样,这种名为雷公藤的根部泡水后,具有了杀虫的能力。 案件梳理完毕,又经虎妞转交到林晧然手中。 林晧然亲自到了案发现场,找来了那晚参与婚宴的几位友人,事情便是水落石出。 在看清楚庭院那个浸泡着雷公藤的小缸,那位友人亦是追悔莫及,当场就认罪了。 只是经多方了解,那个叫洪七的青年人生性纯良,确实有爱捉弄人的小毛病,但跟陈老六并没有过节,并没有杀人动机。 林晧然经过慎重考虑,将这起案件定性为误杀案,并对洪七从轻判决。判处洪七收监半年,并赔偿陈家一百两安葬费。 只是这起案件迅速得到侦破,最大的受益者不是林晧然,而是虎妞那个小衙门。 随着小衙门在这起案件中的作用被宣扬出去,越来越多的女人找上虎妞这个小衙门,而不是代表朝廷的府衙。 在不知不觉间,在虎妞的带领下,这雷州城的女人似乎逐渐抱成了一团。 第589章 自乱阵脚 随着雷州府衙开始恢复正常运作,雷州城内的年味亦是逐渐脱去,回归到日常的忙碌之中。 联合作坊的女工在享受春节假期福利后,她们都是兴高采烈地按时回来上工。联合作坊那个令人羡慕的高福利待遇,无疑为着她们在这个春节带去了地位及荣耀,致使着她们的积极性相当高涨。 像王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妇人,原本打算利用农闲进城做工补贴着家用,养活家中的几个孩童。 而今,在乡民羡慕的目光中,她以着联合作坊正式职工的身份再次踏进了雷州城,身后还跟着几个明显没有见过世面的乡村少女。 因春节而停歇的各项工程,这时亦是热火朝天地重新开工,处处可以看到工人的身影,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人在搬木料、石料修筑房子。 另外,一些从春节中知悉雷州城变化的农民,纷纷涌进雷州城寻找着生计,或是通过熟人进入联合作坊,或是在各间新作坊谋求生计,亦或是在工厂成为修建工人。 而在这些新鲜血液的加入后,整个雷州城不仅渐渐脱离了春节的束缚,而且进入更加疯狂的建设期中,上演着雷州建设速度。 事实上,雷州速度确实很是惊人。 联合作坊除了加大雷州布的产量外,一些瓷器作坊亦是如此雨后春笋般出现。 先前粤西最大的古窑在电白县的观珠镇,亦算是整个广东地区少有的大窑,主要为着贸易提供着瓷器输出。只是如今,在建的同规模大窑就有三个。 特别江夫人高薪从江西请来了几位制瓷的名师过来,烧制的瓷器数量多又精美,走上了精品路线,算是为开海增添了一分色彩。 一切的现象都表明,雷州城正发生着巨变,正向着一座繁华的大城演变着。 雷州府衙,签押房中。 几个身穿着绫罗绸缎的员外正坐在里面的书房中,先是一阵吵吵闹闹,但最后目光却定格在那一位穿着常服的年轻官员身上。 这位年约十八、九岁的年轻官员正端着茶盏品着参茶,青稚的脸蛋却彰显着一份成熟稳重,眉头正在微微地紧蹙着。 年后的工作并不轻松,林晧然在主持着府衙事务的同时,亦是全面投入于开海之中。只是事情终究不能尽善尽美,还是出了意外。 在年前,林晧然为了尽早打通从雷州到南洋的航线,派遣舰队前往南洋开展海上贸易,并委任江荣华担任舰队的统帅。 最新的消息传来,江荣华所统领的舰队在海上遭到红旗帮的伏击,已经被全歼于海上。 这无疑是一个噩耗!虽然这次是初步考察南洋的市场,但这支先行军被红旗帮吃掉,对开拓南洋无疑是一个重创。 南洋的布匹市场再如何广阔,雷州布再如何价廉物美,但没有一条安全的航海线路,一切都只能算是纸上谈兵。 沈六爷刚刚探知这个消息之后,便先是找上其他人,然后联袂前来找林晧然相商对策,应该如何应对这种不利的局面。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雷州布的最佳市场无疑是南洋,南洋诸国拥着大量的金银,而且还肯为布匹付出更好的购买价格。 一旦无法开通南洋市场,雷州布只能是望着金山兴叹,这并不是大家所希望看到的情况。商人逐利,面对着一倍的利润就敢上断台头,何况还是一座金山呢? “这红旗帮实在欺人太甚,我们干脆端了他们的老巢!”沈六爷咬牙切齿地捶着桌子道。 只是面对沈六爷的义愤填膺,所有人都是无语以对。 跟着先前据险称霸于雷州湾的蓝旗帮相比,称霸于东京湾的红旗帮无疑是真正的霸主,他们的部众达到数千人之巨,能够横扫海洋一方。 哪怕他们能够动用全部的雷州卫和神电卫,亦不见得会是红旗帮的对手,更别说是端掉红旗帮的老巢的豪迈之举。 尽管让人很是不甘心,但面对着红旗帮的这一次针对性的报复,他们却是只能忍气吞声,起码目前只能够如此。 翁掌柜沉吟片刻,郑重地提议道:“府尊大人,这南洋线关系甚大,我建议再组织一支舰队秘密前往南洋开展贸易!” “翁掌柜,这还去的话,岂不是羊入虎口?”赵富贵却是担忧地说道。 翁掌柜的脸上罕见出现了怒容,很是坚定地望着赵富贵道:“这南洋线是势在必行!我们若是遇到这一点小挫折就退缩,那雷州布进军南洋的构想,现在就可以推翻了。” 或许是执管着雷州布的生产,翁掌柜比任何人都要关心于开海,亦是开海的最忠实支持者,恨不得将雷州布卖向全世界。 “我赞成翁掌柜的观点,现在我们是打天下,哪可能什么事都顺风顺水的,我们得再派一支舰队前南洋!”谷满仓当即表态道。 “不错!我们这次各家都出一些人,组建一支新的舰队前往南洋,一定要打通南洋的航线!”张青河亦是明确地表态道。 经过这番表态,意见无疑基本达成一致。 在江荣华所统领的舰队遭到红旗帮的歼灭后,大家亦是希望秘密派出第二支舰队,以完成打通南洋航线的目标。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林晧然却没有轻易表态,而是缓缓地端起了茶盏。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中,他轻啐了一口浓茶,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些苦恼的模样。 谷青峰仍旧是士子打扮,乖巧地站在他父亲的身后,目光从林晧然的脸上移开,对着众人彬彬有礼地道:“诸位叔伯,可否听小侄一言?” “你别没大没小,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谷满仓听到儿子出言,当即不满地训斥道。 赵富贵倒是护着谷青峰道:“满仓兄,你这是什么话!青峰负责的一品酱经营得有声有色,是我们的功臣,如何就不能提提建议了呢?”说着,又对谷青峰温和地说道:“贤侄,请说!” 谷青峰迎着汇集在他身上的目光,清了清嗓子便道:“若是江荣华的舰队真被歼灭,我亦是赞同派出第二支舰队!但……现在单凭一则传闻,咱们就自乱阵脚,我觉得并不可取!” “你敢说沈六爷的消息不可靠?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谷满仓跟着一般的胖员外并不同,他的身体高大而挺拔,攥起的拳头更是如石锤般。 谷青峰咽了咽吐沫,害怕着解释道:“我并没有说沈六爷的消息不可靠!我只是就事论事,毕竟消息还不能完全确定属实!” “满仓兄,且慢!”沈六爷制止住要施暴的谷满仓,然后迎着众人诚挚地说道:“这个消息虽是从红旗帮那里探听到的,但却未必可信,确实还需要进一步调查才行。只是事关重大,我才急着找各位商议而已!” “若是这消息是真的话!那我们这边就不会存下活口,这该怎么进行查证呢?”张青河蹙着眉头,说出了他的顾忌道。 却是这时,林晧然开口说道:“查证的事情确实很困难,所以还请沈六爷多费点心!” 沈六爷等人听到一直不吭声的林晧然突然间开口,先是诧异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当即明白这位主心骨的意思。 很显然,先前林晧然的苦恼并不是如何解决问题,而是该不该选择相信。而在这么多人之中,只有谷青峰看穿了林晧然的心思,完成了“抛砖引玉”的使命。 按说,沈六爷带来的消息遭到质疑,他应该感到不痛快才是。只是林晧然又将查证的任务交给他,不仅没有感到不快,还觉得林晧然做得很对。 单是这一点,足见到林晧然的高明,越来越像是一个成熟的政客。 “府尊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会认真查证!”沈六爷郑重地表态,当即就保证道。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又对着众人说道:“若是这条消息属实,我们便派第二支舰队前往。只是现在消息还没有明朗,在沈六爷证明事实之前,我们还是先将主要的精力放在雷州布的生产一事上,所以我们不可……自乱阵脚!” “好!”众人亦是纷纷点头。 到了如今,他们对林晧然的能力是越来越信服。而在处理重大事件上,他们固然拥有表述意见的权利,但林晧然一旦做出了决定,那他们就只能执行。 只是这一次有些例外,他们心里其实还是偏向于江荣华出了事。 自从江荣华出航之后,就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这早就让他们有所怀疑。而今探听到江荣华被红旗帮全歼,似乎解开了所有的疑团。 之所以林晧然选择进行核查,一是为了慎重起见,二是感情偏向于江荣华,所以不相信江荣华所统领的舰队被全歼罢了。 送走沈六爷等人,林晧然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无法静下心来处理公务。 在勉强翻完一份卷宗后,看着外面的院子天色正好,且差不多到准备晚饭的时间。他便离开了签押房,朝着后宅的方向走去。 对于江荣华率领舰队离开雷州湾就音讯全无,他始终觉得这并不是出了什么事,更不可能是江荣华背叛于他,而是舰队仍在征途的路上罢了。 这打通南洋的航线看似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却很难。不说南洋诸国政治的复杂性,单是语言就是一大难关,何况还潜藏着很多危机。 虽然雷州已经拥有着足够令南洋诸国所垂涎的商品,但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必定需要耗费一番周折才行,特别是信任的建立。 且说江荣华这个人,虽然有着公子哥的通病,但却有着比同龄人更高的见识,而且还是一个很有韧性的人。特别是经过东海岛的磨砺,整个人显得更成熟与稳重。 在最初物色人选的时候,他第一个便选中了江荣华。 他相信一个敢于为了寻找父亲而放弃功名并孤身进入海盗窝的人,肯定不会让他失望,必定会将事情做好,特别还是江荣华主动请缨的情况下。 哪怕到了现在,这一个“江荣华舰队被全歼”的消息传来,且传得有鼻有眼。但他却始终相信,江荣华不会这般轻易被击倒。 对于这条消息的真实度,虽然有诸多细节很是吻合,更可断定江荣华的舰队跟红旗帮可能产生过交锋,但他却仍然持着保留意见,相信江荣华打通南洋航线的工作仍然在有序地开展着。 不过从这个消息中,亦让他突然间意识到一种威胁。这盘踞于东京湾的红旗帮很似跟着雷州湾一东一西,但实质离得很近,这却不可不防。 特别是在通往南洋的航线上,红旗帮似乎想要充当强盗的角色,这无疑是成为了他新的拦路石。 哎! 林晧然独自走到庭院中,看到四周空荡荡的,却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声。 这元宵节才刚刚过去,虎妞那个野丫头就已经呆不住了,哪怕这雷州城如今越来越繁华,但她的那颗心似乎只属于远方。 原本他对虎妞抱着很大希望,想让那个丫头将联合银号经营起来,成为整个大明最大的银号。只是事与愿违,这丫头对赚钱的行当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致,反倒热衷于那个小衙门的事务。 日前,一个少女前来小衙门进行求助,说她的姐姐在海康县和徐闻县交界上的一个村庄失踪。虎妞知悉此事后,当即就领着那个小团体便前往西村进行调查,打算帮着那位少女将姐姐找回来。 只是事情进展似乎不顺利,至今都没有见到虎妞那个野丫头归来。 咦? 林晧然放弃下厨的想法,正想要到书房,但右眼突然间跳动。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即涌上心头,隐隐还跟着那个野丫头有关。 吱…… 林晧然看到小金窜了进来,当即明白是这个丫头回来了,心里不由得一喜。板起脸正想着数落这个小丫头,但门口迟迟不见动静。 第590章 侗族人 粤西地区的原居民是南越族,亦称为俚族。 自秦统一后,俚族却日益消亡,大部分俚人逐渐融于汉族,或归为瑶、壮族。特别俚人的领袖冼夫人曾经致力促进俚族与汉族融合,这加速俚族汉化的速度,致使俚人渐渐成为历史。 只是在海康县和徐闻县的交汇处,却有着一个至今仍然自我标榜为俚族的寨子。 这个村子名为大洞寨,不仅特别排斥外人,而且极少跟外族通婚。如今保持着俚人的习俗文化,亦传承着俚人的工艺,是一个个性十足的寨子。 大洞寨初归为徐闻县管辖,但当时的徐闻知县以“飞地”为由,打算将这个寨子划分出去。这事亦得到雷州知府的许可,决定将其归到海康县治下。 只是海康知县并不是傻子,在了解到大洞寨的实际情况下,当即选择拒绝接收这个寨子。 大洞寨虽然只有数百村民,但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之徒。对朝廷的征税并不理会,哪怕是官府登记黄册都极为不屑,压根就不卖官府的账。 不管是徐闻县衙,还是海康县衙,都试图进行武力镇压,出动过大批的官兵试图征服,但最终仍旧是无功而返。 正是如此,现在大洞寨成为了两个县衙都不愿意招惹的存在,这寨子的归属权更是变得模糊不清,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带。 现在不仅没有官差敢来大洞寨征收税粮,哪怕他们的人到雷州府的西海岸打渔,亦是没有人敢管制。 寨子是靠山而建,寨中都是成排的干栏式房屋,呈现着扇形分布,而寨子最里面则是一个天然的大洞穴,这亦是大洞村名字的由来。 这寨子呈现着一副安居乐业的景象,或是到田间劳作,或是到海边打渔,亦或是纺织着土布。虽然寨子不是很富裕,但却显得很是和睦,呈现着安居乐业的盛况。 话说,正月十六这一天,一行人由东北方向而来,出现在这个安宁的寨子前。 嗷嗷…… 大洞寨排外并非虚言,在发现有外人前来的时候,一个大汉大叫几声后,便是数十人围了上来,个个都显得是虎视眈眈。 只是当看清楚来人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是一愣,哪怕再凶神恶煞的汉子看到这行人,都不由得放下了一些戒备,不再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武器。 因为这领头的是三个可爱的小女孩,后面是三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少女,再后面则是三名男子。虽然有一个身材异常高大,但明显带着一些傻气。 面对着这个处处彰显着羸弱的组合,哪怕再如何排外,恐怕亦不觉得这些人会伤到自己,甚至还有人贪婪地打量着这一行人。 “外来人,你为何到我们海俚族之地?”一个身材结实的中年汉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用着明显不欢迎的语气大声说道。 “这不是大洞寨吗?”怀中揣着地图的沈妍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地形,然后疑惑地反问道。 “不错!不过这大洞寨是你们汉人的叫法!”中年男子微微点头,但语气仍旧充满着不善地解释道。 “我是虎妞!她的姐姐阿红在这一带失踪了,我们从雷州城过来帮她找姐姐!现在我要到你们寨子看一看,看阿红在不在你们的寨子!”虎妞先是自我介绍,然后指着身后的一名少女解释道。 听到这话,那帮手持武器的汉子先是听着一个精壮的汉子低咕几句,然后人群像是炸了锅一般,一双双眼睛明显多了一抹敌视。 为首的中年汉子先是抬手让着族人稍安勿躁,然后正色地对着虎妞说道:“我们没有你要找的人,你们还是请离开!” “哎呀!我在附近一带都找遍了,就你这里还没有找,我得亲自找一找才行!”虎妞蹙着眉头,粉腮微微鼓起地说道。 “不行,你们必须离开这里,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可别让我们选择动粗!”中年汉子断然拒绝,并下达了逐客令道。 “我不会离开的!”虎妞亦是态度强硬地说着,然后亮明身份地道:“要么你让我到寨子找一找,要么我让我哥派人过来搜查,我哥是雷州知府呢!” 中年汉子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一行人轰走,但听到虎妞的话后,却是惊讶地打量着虎妞问道:“你竟然是那位林雷公的妹妹?” 与此同时,人群中有两个汉子亦是认真地打量着虎妞的小身影,似乎是想起什么事一般。跟着旁人低咕几句,然后人群亦是纷纷打量起虎妞来了。 “你知道我哥呀?”虎妞仰起脸蛋,亦是疑惑地望着中年男子问道。 “草民叫冼二,是海侗族的执事!”冼二朝着虎妞拱手,然后又是认真地解释道:“虽然我族不喜跟外人往来,但但亦会到城里换取一些东西,倒是听到了雷州城所发生的一些事,亦知道林雷公的一事壮举!” “那你让我到寨子好好找一找,不然我会叫我哥派人过来搜查的哦!”虎妞的态度缓和,但亦是认真地提出诉求道。 她始终没有忘记,此行的目标是找回阿红,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事情。 女扮男装的沈妍亦是站了出来道:“冼执事,你应该清楚!虽然县衙无法动你们,但若是惹恼了知府大人,情况肯定是大大的不一样,你亦不希望给你族带来灾难!” 嗷嗷…… 在人群中,一个精壮的汉子不怀好意地望了沈妍一眼,又是跟着旁人低咕了几句。围观着的汉子当即又是义愤填膺,表现出一副想要动手的架势。 冼二回头喝斥了几句,让到愤怒的人群消停下来,又瞪了那位挑事的精壮汉子一眼,这才对着虎妞道:“这事我亦做不了主!你们先稍等片刻,我得向大长老进行请示!” “好!我等你!”虎妞蹙起眉头思考一秒,便是点头同意。 冼二对着一名手下吩咐了两句,便是转身走进寨子,径直朝着寨子里面的大洞穴走去。 第591章 大洞穴 “这里很危险!若是情非得已,你就将我们这些人都抛下,一个人逃回去找林大人搬救兵!”沈妍是仵作出身,对危险向来要比一般人要敏感,看着这些侗人虎视眈眈的模样,便悄声对着阿丽说道。 “不!”阿丽轻睥了她一眼,然后言简意赅地道。 “为什么?”沈妍的眉头蹙起,不明白她为何会拒绝。 “没为什么!”阿丽懒得解释的模样,目光落向前面淡漠地说道。 沈妍看着她这般,当即气得咬牙。不过她亦是明白,这个女人的性子其实很犟,想要她将虎妞丢下独自逃跑,确实是很困难。 作为一个理性的女人,她从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中。只是她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却没有太好的应对之策,只希望对方能够拒绝虎妞的请求,从而返回雷州城搬来官兵进行搜查。 但事与愿违,去而复返的冼二恭敬地说道:“请跟我来!我们大长老想要见你,她或许能为你提供一些帮助。” “好呀!”虎妞正吃着一个野果,闻言便是眼睛一亮,然后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这个寨子,让到身后的沈妍深感无奈。 寨中是处处可见的干栏式房屋,这种房屋是以竖立的木桩为基础,其上架设竹、木质大小龙骨作为承托地板悬空的基座,而这基座可以放养动物和堆放杂物。 在基座之上,再立木柱和架横梁,构筑成框架状的墙围和屋盖,柱、梁之间或用树皮茅草或竹条板块或用草泥填实,这里便可以住人。 亦是如此,当她们一行人走进这里,很多人从屋里居高临下打量着她们,眼睛莫不是充满着好奇,特别身穿着麒麟服的虎妞显得格外惹眼。 冼二将她们领到了一座天然的大洞穴前,大洞前是如同天梯般的花岗岩石阶,石阶两侧有着四个壮汉在这里把守着。 一个汉子拦住了她们,冼二跟他嘀咕了几句,然后这个汉子脸无表情地说道:“谁是虎妞?大长老只召见她一人,其他人都得在这外面等候!” 只让虎妞一个人进去? 听到这个要求,哪怕是阿丽都是蹙起眉头,觉得这些人有些过分。 “我就是虎妞,我跟你们去见大长老!”虎妞应着一声,然后对着阿丽等人说道:“你们留在外面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着,虎妞朝着大洞走去,小短腿踏上了石阶,似乎并没有丝毫的畏惧。 沈妍的手抬起,最终又无奈地放下,知道无法改变虎妞的决定。用危险来吓唬小孩,这对六七岁的小孩才有效,但虎妞今年已经八岁了。 进到这天然的大洞穴,这里明显多了一些人工的凿痕,墙上多了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案,而这里亦显得很温和,呈现着冬暖夏凉的好气候。 “参加使者!” 将虎妞领到一个石门前,这名壮实的汉子恭敬地朝着走出来的小女孩打招呼道。 这个身穿着蓝色短衣的小女孩,七八岁的模样,皮肤显得黝黑,眼睛大而明亮,特别是充满着一丝的野性,给人一种桀骜不驯的感觉。 咦? 虎妞的目光亦是落在这个小女孩身上,嘴巴微微地张开着,上下地打量着这个跟她身高相仿的女孩,总觉得隐隐间在那里见过一般。 小女孩对着那个男子孤傲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打量了虎妞一眼,平淡地朝着虎妞吐了一个音节,然后便在前面引路。 虎妞看着她的背影,顿时有所明悟,知道这便是曾经差点被人强买强卖的哑巴。 就在去年的雷州城,这个哑巴到城隍庙那里卖东西,但却跟人产生了冲突,事因是价格产生了分歧。亦好在她当时在场,这才帮着哑巴讨回了公道,后来还帮着她将东西都卖掉。 只是如今,这小哑巴似乎将她都忘记了,让到虎妞微微蹙了蹙眉头。 小哑巴走得并不慢,领着显得风风火火作风的虎妞穿过一个石道,很快就来到一处石室中,石室明显飘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 进到这一间普通的石室,却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坐在石桌前,正在那里低头咳嗽着。小女孩看到这个情况,当即上前轻拍着她的背,嘴里还低咕着几声话。 老姬抬起手示意小女孩停下,然后抬头望向了跟着进来的虎妞。 跟着性格并不一样,虎妞的长相很是可爱,有着少许的萌呆,这时规矩地行礼道:“拜见老奶奶,祝您长命百岁!” 春节虽然已经过去,但她仍然保持着对老人家的一样恭敬。 老妪虽然已经白发苍苍,但那双眼睛却显得很清澈,眯着眼睛打量着虎妞赞道:“不得了的小姑娘!你跟着瓦氏那丫头很像,亦有着谯国夫人的影子,大富大贵都不好用来形容你了!” “我不认识她们二个!而且我谁都不是,我跟我哥一样,是不信佛的哦!”虎妞脆声地回答,露着很认真地表情道。 老妪哈哈而笑,然后又询问道:“听说你来这里是为了找到一个失踪的少女,如果我们不同意让你搜的话,你还要让你哥派官兵来这里,对吗?” “对哦!”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话一落,别说是老姬了,哪怕是那个小哑巴的眉头亦是蹙起,目光略微不善地瞪着虎妞。很显然,这些话充满着威胁,是对他们俚族的一种不敬。 虎妞似乎亦是意识到气氛突变,蹙着眉头思忖两秒,觉得这位老妪不是坏人。当即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是出来,其中并没有什么夸张的成份,只陈述此次为何而来,又为何要这样做。 老姬听到其中的缘由,脸色当即缓和下来,温和地对着虎妞说道:“你能为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做到这一步,无疑是一个拥有赤子之心之人,这个忙我老姬帮定了!” 说着,她咳嗽了一声,又对着旁边的小女孩吩咐道:“小灰,你去将冼执事叫进来!” 第592章 长老继承人 冼二被请了进来,态度显得很是谦卑,捂着左胸朝着身穿黑袍的老妪恭敬地行礼道:“长老,不知找我来,是因何事呢?” 老妪盘腿坐在石桌前,指着虎妞说道:“想必你亦是知晓虎妞的来意!我想问你一句,那个阿红的姑娘在不在我们这里!” “启禀长老,咱们这里并没有陌生女孩出现!”冼二老实地回答,但话锋突然一转道:“不过……少宗前天回来的时候,带回一个陌生女孩,却不知是不是她们要找的那位小红姑娘!” 这少宗便是他们海俚族的未来长老,只是常年漂泊在外,他一年亦见不到几回。现在长老病重,他刚派人将这位少宗请回。 “你去将他带到我这里来!”老姬抬了抬干枯的手,淡淡地说道。 “遵命!”冼二行礼后,诧异地望了虎妞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老姬抬头望着瓷娃娃般的虎妞,温和地说道:“虎妞,我们海俚族得雷神垂青,曾得占卜圣书,不若我为你算一卦可好?” “好!”虎妞原本想说不信这个,但考虑了一下,还是选择在石桌盘腿坐,并配合地交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过了一会,冼文便被请到了这里。 只是跟着这里朴素装扮的僮族人不同,冼文竟然是一副公子哥装扮,腰间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整个人显得是风度翩翩的模样。 这种装束放在雷州城并不出奇,但出现在这里,确实令人感到古怪。而他走进来之后,亦不跟老姬行礼,而是显得大大咧咧地说道:“奶奶,你找我有何事呢?” “你带回的姑娘是不是叫阿红?”老姬的眼睛仍旧落在黑色的木刻板上,沉声询问道。 “奶奶,不知你这么问是何意?”冼文先是打量了一眼虎妞,然后态度显得不满地回答道。 咦? 虎妞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扭头望了一眼冼文,眉头微微地蹙起。哪怕她再不懂事,亦知道有着这层关系,这位老奶奶恐怕要护着自己的孙子了,没准她还得回到雷州城跟哥哥求助。 “手掌给我再瞧瞧!”老姬对着虎妞温和地说着,待虎妞将手伸过来,她头亦不抬地接着道:“虎妞是来寻找那个阿红姑娘的,你说我是何意?” “奶奶,你不会要帮这些汉人?”冼文的眉头当即蹙起,嫌弃地望着虎妞说道。 “这种手相实属罕见!”老姬打量着虎妞白皙的手掌,突然有些着迷,过了片刻才回答道:“我帮不帮谁重要吗?我族行事全凭本心,否则雷神会降罚,我再问你一次,那个叫阿红的姑娘可是在你那里?” “不错!阿红姑娘确实是在我这里,不过我们二人情投意合,孙儿正打算迎娶于她,亦算是为您冲喜!”冼文点头,但却有些得意地说道。 “你出生之时,天上可否有异象呢?”老姬将虎妞的白皙的小手掌放开,对着虎妞直接询问道。 “我现在不知道了哦!先前村里说那些异象是我的,但现在说是我哥哥的了!”虎妞的眼睛充满着坦诚,脆声解释道。 这却不是一句谎言,自从林晧然被赐下文魁牌坊,村中的口风突变,哪怕族长都将先前发生在虎妞身上的异象推给了林晧然。 虎妞终究没有亲眼目睹,现在她都产生了怀疑,那些异象是不是真属于哥哥的。 “嗯,我明白了!呵呵……原来如此,我说这林文魁怎么都不像是惊世之人!”老妪先是点头,然后又是展颜而笑,仿佛是拨云见日般爽快。 虎妞却是疑惑地打量着这个老奶奶,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我不管什么情投意合,亦不管那位姑娘愿不愿意跟你,你现在将她送还给她们!”老姬将黑色的木块收起,却是沉着声命令道。 “奶奶,我刚才可是听说!这个女娃说过,若是不将人交出来的话,官兵会亲到这里搜查!”冼文阴沉着脸,矛头直指虎妞说道。 虎妞发现冼文瞪着自己,却是没有任何畏惧地仰起脸蛋回答道:“不错!你不将小红交出来的话,我会回去让我哥派人过来搜查!” “奶奶,我们难道就受一个小丫头的威胁,让到圣地受到这些外族人的玷污吗?”冼文打起感情牌,当即进行控诉道。 “你本就有错在先,难道还想让咱海俚族为你的过错买单不成?”老妪的眼睛当即变得犀利,盯着冼文质问道。 “我们海俚人以往就是过于软弱!若是再不强硬一些,别说成为土司,整个粤西都不在有我们海俚族的立锥之地!”冼文显得有些激动地大声道。 老姬看着孙子如此,眼睛不由得涌起了一抹的失望。 自从那位能干的义子死后,他对这个孙子寄予厚望。不仅让他从小就接受了汉族文化,还让他在外面游历,以期他接替长老之位之时,能带着海俚族走出困境。 只是这个孙子虽然文武双全,而且是族中最有眼界的人,但却少了那一种大局观,亦丧失了作为海俚族人的那份自我牺牲精神。 现在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妄想将整个海俚族绑在战车上,直接跟着官府公然为敌,这种人如何能将海俚族带向辉煌呢? 冼文的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他自小得宠,一是他的命格还算不错,二是他很能揣摩到奶奶的心思,如今看到奶奶的反应,当即涌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老妪的态度确实变了,显得有些愤怒地盯着他说道:“我以长老的身份命令你,将那个小红的姑姑交出来,不然我现在就将你逐出海俚族!” 啊? 旁边恭恭敬敬地站着的冼二听到这话,眼睛当即透露着一抹讶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要知道,长老如今大限将至,冼文被从外面请回来,正是要他继承长老之位。只是如今,冼文却有一种被逐出族中的风险,而下一任的长老人选竟然存在着变数。 第593章 新的诉求 “怎么这样?” 冼文虽然意识到他暴露了自私的本性,这必然会降低他在奶奶心中的分数。但万万没有想到,猜想印证得这么快,而他竟然还有被逐出族中的风险。 另外,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必然还会降低他在族中的声望,甚至本该唾手可得的长老之位,如今亦存在了变数。 “孙儿领命!”冼文压抑着心中的不满,恭敬地行礼道。 他终究是一个理性的人,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这个长老之位。只是他的心里,对这位一直对他疼爱有加的奶奶产生了芥蒂。 先前他以为这个奶奶如今大限将至,而他又是理所当然的下一任长老,奶奶对他哪怕没有言听计从,但亦会很尊重他的意见。但如今看来,他完全想错了,更不该提前撕去那一心为公的伪装。 “你们都退下!”老姬的脸色微缓,对着冼文和冼二淡淡地说着,然后又吩咐旁边的小女孩道:“小灰,你帮我送一送虎妞出去,她是我们海俚族的贵客!” 虎妞跟着小灰走到了大洞口的时候,阿丽等人在这外面焦急地等候。 当看到她出现的时候,悬着的心当即放了下来。当得知找到小红,且这里的人愿意将小红交出,大家都很是高兴。 先一步出来的冼二等候在这里,对着虎妞温和地说道:“现在天色已经不晚了,你是我族尊贵的客人,请随我来!” 现在已经红霞满天,虎妞知道不宜直接赶回雷州城,便是痛快地点头道:“好的,麻烦你们了!” 她们一行人被安排到一间干栏式房屋中,而阿红很快被送了过来。 “姐!”小蓝看到姐姐出现,当即飞奔着过去哭着抱住了她。 只是阿红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嘴唇一阵惨白,整个人哆哆嗦嗦,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面对着亲妹妹,却如同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沈妍在一旁认真地观察着阿红,眉头微微地蹙起,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阿丽和饭缸等人却显得单纯很多,当听完虎妞说完事情经过的时候,都觉得事情已经完全解决,想着今天一早返回雷州城。 与此同时,在不远的一座干栏式房屋中。 沈文阴沉着脸从外面回来,走进到屋里便是怒道:“这都快要死了,还给我整这一出,当真是要不得善终吗?” “公子,慎言!”一个状师打扮的青年男子急忙制止道,同时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这人是秀才出身,又有数年的状师经历,算得上是一个人精,现今成为了阮文的幕僚。 这干栏式房屋可不比青砖宅子,不说根本不隔音,底下面若是藏着人便能听得一清二楚,这里根本就不是谈话之所,这里说话甚至都没有秘密要言。 “我忍!我说不信她能撑过半个月!”沈文亦是知道这不是谈话之所,便是咬着牙压低声音道。 在听完沈文的陈述后,这个幕僚便是宽慰着道:“公子,你且放心!你族的情况我这些天已经摸清楚,这个传承根本没有人跟你竞争,这不过是老长老的一句气话罢了!” “那个老不死不传给我,还能传给谁!”沈文亦是冷哼一声,心中的怒气消散大半,当即就从桌底抓起一坛酒,准备在这里痛饮。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虽然沈文显得文质彬彬,亦喜欢公子哥装扮,但却向往着大块吃肉和大口喝酒的绿林生活。 第二天大清早,明媚的阳光落在大洞村中。 在海侗族人诧异的目光中,虎妞一行人来到了圣洞前,虎妞直接对着洞前的侍卫道:“我想求见长老!” “长老身份欠恙,若是跟她辞行,这就不必了!”那个侍卫首领说道。 虎妞却是摇头,正色地说道:“我不是辞行的,我找你们长老还有些事要商量的!” “还请稍等,我去通禀一下!”侍卫首领对着虎妞明显有好感,当即就转身进去通禀。 过了没多久,却见身穿着灰服的女孩跟着侍卫一起出现,对着虎妞说了一句话。 虎妞却是听不懂她们侗人族的方言,但看着小灰的举止和神态,便猜到是让她跟着进去了。而她踏上台阶没有被侍卫拦着,便知道她猜得没错。 阿丽想跟着走去,但却被侍卫毫不犹豫地拦了下来。 小灰像昨天般在前面领着路,但到了里面的石道,却是转过身打量着虎妞,突然叽叽喳喳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又正色地望着虎妞。 虎妞先是困惑眨了眨眼睛,那双明亮的眼睛不解地望着小灰,看着小灰突然像很生气的模样。却是想起小灰先前塞给自己的木牌,猜到她是想要回去,便是从怀里掏了出来。 小灰看到那个木牌,脸上的愤怒却是不见了,反而是朝着虎妞甜甜一笑。只是没有讨要回去的意思,而是转身又继续引路。 “这个哑巴真怪!” 虎妞看着小灰的身影,当即得出了一个结论。 进到那个石室里面,里面仍旧飘着中药味,老姬不再是坐在石桌前,而是躺在那张木床上,并传来比昨日更加强烈的咳嗽声。 虎妞对着老妪恭敬地行了礼,老妪在小灰的服侍下,这才勉强枕靠在床前,对着虎妞虚弱地询问道:“你找我什么事呢?” “老奶奶,我还要你将冼文交给我,因为他犯了罪!”虎妞目光充满着透彻,说出了她的诉求。 事情发生了一些变故,小红在后半夜竟然想要上吊自杀。亦好在沈妍较为警惕,制止了她的这个行为,并从小红口中知道了沈文的兽行。 按着沈妍的意思,先是返回雷州城,然后让林晧然派人将沈文缉拿回去。只是虎妞却否决了这个计划,选择直接前来面见长老,当面提出要将沈文缉拿归案的请求。 老妪的嘴唇显得苍白,这才似乎已经忘记了咳嗽,惊异地望了虎妞一眼,忍不住询问道:“你可知道,沈文是我的孙子,亦是我海俚族下一任长老?” “但他做错了事,他欺负了小红,而且还是很严重的欺负,让到小红差点就上吊自杀。所以我要将他缉拿回去,给小红一个交待!”虎妞理所当然地说道。 她要为小红讨要一个公道,就是这么简单。 第594章 第两个方案 在这个石室之中,空气散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 老妪的目光从虎妞身上收回,对着旁边的小女孩说道:“小灰,你可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猜是冼文哥的事,她要对冼文哥不利!”小灰扭头望了虎妞一眼,然后老实地说道。 老妪认真地点了点头,有些沉重地说道:“不错!她要我将沈文交给她,让她带到官府接受制裁,理由是沈文犯下了恶行!” “沈文哥是我们未来长老怎么能被抓走呢?”小灰当即惊讶地瞪起眼睛,然后又补充道:“何况抢女人做妻子,这不是我们海俚族一直以来的传统吗?”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老妪进行反问道。 小灰又望了虎妞一眼,却还是站在沈文这边道:“跟她解释一下我们这里的习俗,让她别在这里……无理取闹!” 亦好在虎妞听不懂她的话,不然恐怕当即就进行抗议了。 “如果是其他族人,我倒还会维护一下,但沈文在汉地已经生活很久了。”老妪发出一声轻叹,然后又是说道:“且虎妞说得亦是没错!我们得给那个阿红一个交待,若他们是两情相悦亦就罢了,但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个样子!” “长老,那你要怎么做呢?”小灰深知这件事情的复杂性,便是直接打听道。 老妪发生一声咳嗽,然后惨然笑道:“我还能怎么做,我都已经是快入土的人了,哪怕我真想要做一些事,恐怕亦是有心而无力了!” 都说人老成妖,这话虽然不一定精确,但至少不会让一个正常老人变成老糊涂。虽然她仍旧是长老,但亦以为还能为所欲为,恐怕就有些天真了。 特别冼文是她从小进行悉心栽培,很早明确他是下一任的长老人选,势力早已经坐大。哪怕她这时候真想动冼文,绝对不可能一语决生死。 “长老,你是我族最有智慧的人,哪可能有你办不成的事呢?”小灰的眼中没有恭维,仿佛这真是一句大实话般。 只是落在老妪耳中,却只有苦笑。 虎妞听不懂她们的谈话,但站在那里没有吭声,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直观察着她们的脸部表情。只是看着她们的神色,却无法看出任何的端倪,让她的小眉头亦是紧紧地蹙起。 过了没多会,老妪缓缓开口说道:“虎妞,沈文有没有犯罪,我亦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词!这事还是交由知府大人来裁决!” “这也可以!我现在就回去告诉我哥,让他来判决这一件事,不过你不能通知沈文逃跑哦!”虎妞郑重地点头,然后提出要求道。 “这个我可以答应你!”老妪看着虎妞认真的模样,亦是微笑着点头道。虎妞似乎天生有一种亲和力,让到老妪的笑容很慈祥,以致旁边的小灰都是稀奇。 “老奶奶,你保重身体,那我先回雷州城了!”虎妞看着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便打算动用第两种方案来解决这一件事。 在虎妞的性格之中,虽然对事情很是执着,但亦全然不懂得变通。特别是这种棘手的问题,每次哥哥都能处理得很妥当,她亦很乐意交由哥哥处置。 “你且等一等!”老姬抬起干枯的手掌,正要转身的虎妞停止动作,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般,望着老妪静待下文。 “这是我平素用的观天镜,今天就赠送予你,算是我们相识一场的缘分!”老妪指着石桌上的一个木盒子道。 虎妞微微点头,选择将这个古怪的镜子收下来道:“多谢老奶奶!” 出了大洞,虎妞跟着阿丽等人进行汇合,就明了情况后,便是直接离开大洞寨。她打算执行第两套方案,直接返回雷州城让哥哥出马,为阿红讨回一个公道。 “我不要回去,你说要为我讨回一个公道的!”阿红的情绪已经安定下来,只是这时听到要回雷州城,却是突然间发飙道。 啪! 沈妍却是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刀,当即将阿红给弄晕在地上,对着一名侍卫道:“你带着她,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咦? 冼文的那位幕僚站在木栏式房屋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一行人顺利地从大洞寨离开,骑着马只走数里,便看到小金拦在了路上。 众人当即知道前面有情况,一个护卫前去探查,很快就回来禀明。原来在前面的小林子中,竟然有着近百人在那里安营扎寨。 在这个时代,这么一大帮子人出现在这里荒郊野外,若不是官兵的话,那只有山贼了。遇之则避,这早已经是一个常识。 只是虎妞却永远不走寻常路,在思忖一会后,便做下一个决定道:“我们看这帮坏人要去哪里,然后我回去就让哥哥派人剿灭这帮坏人!” 阿丽对虎妞的性情早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任何的意见,她的任务只是守护虎妞。小猪和小兔就更不用说了,一切都会听从虎妞的安排。 至于饭缸,那就是有吃即可,根本不会多想,甚至连脑子都懒得动。 沈妍倒是有心避让,只是从这里进行绕道会很麻烦,且从海边北上会更加不安全。而她更不情愿返回大洞寨,所以便选择了沉默。 在确定了要跟踪这伙强盗后,一行人便悄悄地离开这里,接着选择一处林子隐蔽起来,然后让着小金前去监视着。 只是待到天色渐渐暗去,这帮人仍然驻守在这条要道上。 他们并没有前往哪个村庄打家劫舍,亦没有返回他们山寨的意思,这种举动无疑透露着一种古怪,令人完全猜不透这伙强盗的意图。 看着这伙强盗一直没有移动,亦让急性子的虎妞很是苦恼。 她本以为这些人很快离开,然后尾随着他们寻得窝点,从而能够一网打尽。但却没有想到,那伙强盗不仅成为她返回雷州城里的拦路虎,且逼得她要在这里多呆一天。 第595章 传承之钥 第二天清晨,阳光明媚,草地上的露水散着晶莹,这块辽阔的大地多了一些春天的气息。 阿丽打回了一只肥美的野兔,在小溪边剥了皮,用一根长木棍穿插住,然后在柴火堆边上烤着。没多会,便是肉香袅袅而起。 虎妞等人吃过早饭,准备放弃原来的计划,打算向着徐闻县方向借道而归。只是刚有所行动,那个林子便有了动静,那帮山贼朝着大洞寨方向而去。 这无疑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要知道,大洞寨并不比寻常的村庄,这一大帮强盗要洗劫大洞寨,恐怕是一个自寻死路之举。 “我们先回去!”虎妞凝望着远去的那一大帮山贼,当即就做了一个决定道。却不是她想要放弃,而是她觉得哥哥反正都要派人前来大洞寨,到时一起剿灭便是。 由于大洞寨位于雷州半岛西海岸,而雷州城却处于东海岸,这一路都是小路居多。亦好在这里的地势相对平坦,倒不算过于难行。 只是她们离徐闻到雷州官道还有数里路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并将他们这些人团团围住了。 “你们还不能离开,请先跟我回去!”沈二勒往那头大马,对着虎妞提出要求道。 “为什么呀?”虎妞蹙起眉头,显得不痛快地反问道。 “这是少宗的命令!”沈二亦是没有隐瞒地说道。 “我还没找他算账,他就要找我算账了?”虎妞当即不满,脆声地说道。 “我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不然我们可要动手了!”沈二态度强硬地道。 沈妍看着情况不妙,当即就搬出了他们的带头人道:“我们离开之时,可是经过你们长老同意的,你们这般就不怕长老怪罪吗?” “老长老……今天清晨已经殡天了!”冼二悲伤地说道。 长老死了? 虎妞等人都是一惊,却没有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只是世事就是如此,谁都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现在长老一死,那整个大洞寨,便归为冼文所统治了。 同一时间,大洞寨的议事厅,九大洞主悉数到场。 就在今天清晨,他们的长老病逝,而外面突然出现一大帮山贼。在这一个时候,可谓是内忧外患,令到整个大洞寨都被阴云所笼罩。 “我们海俚族不可一日无长老,我提议由冼文继承长老之位!”金洞主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壮实汉子,率先进行表态道。 只是话刚落,相貌美艳的木洞主却是冷哼一声,旗帜鲜明地反对道:“且不说外面那几十号山贼根本不是什么威胁,我只认传承之钥,这是我们族上千年来的规矩!” 上千年,自然是往脸上贴光,但谁都不会不识趣地揭破这个谎言。 “冼文不是说了吗?原长老说传承之钥已经遗失了!”金洞主当即不满地说道。 “笑话!”木洞主不甘示弱,环视四周当众质疑道:“现在他说什么都可以了!若真遗失了,为何长老先前一直没有跟我等明说呢?” 坐在首座的冼文眉头微微蹙起,而金洞主继续维护道:“木洞主,你这人就是蛮不讲理!现在我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事实真相,你却偏要钻牛角尖!” “总之,没有传承之钥我谁都不认!”木洞主抱手在胸,然后又望着沈文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可是听说,昨日长老还有意将某人逐出咱海俚族,你让我如何能服气呢?” “那不过是长老的一句气话,这怎么可以当真呢?”土洞主选择站到冼文的那一头道。 “我且当是一句气话!但使者小灰去哪里了?这又该怎么解释呢?”木洞主却是以退为进,又是抛出了一个质疑点道。 金洞主显得不满,继续维护着道:“冼文刚才不是说了吗?小灰是因为长老过世,以致伤心过度,现在躲起来一个人静静了!” “是吗?那就等她出来再说!”木洞主霍然起立,又是对着其他六位选择观望的洞主道:“我觉得今天讨论到这里可以结束了,我亦是将话摞在这里,我木英只认传承之钥!” “可是现在大敌当前,你是想要我们海俚族毁灭吗?”金洞主指着外面,大声地质问道。 “那就跟以往那般,让我带领着族人,将那些敌匪打跑便是!”木洞主轻睥着外面一眼,充满着不屑地说道。 “你这个女人不可理喻!”金洞主当即怒道。 “随你怎么说!”木洞主显得很是轻松,又是轻睥了冼文一眼,然后对着其他六位洞主道:“既然冼文没有传承之钥,那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你们有空在这里喝茶,倒不如跟着我去会会那帮山贼,可别丢了我们海俚族的威风!” “好!我跟你去!” “我也跟你一起去!” …… 这六位洞主都是好战之徒,当即先后进行表态。他们选择站在木英这一边,选择维护族中的传统,然后跟着木英一起离开议事厅。 砰! 冼文看着木洞主等人离开,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那张还算英俊的脸蛋充满着狰狞之色,额头的青筋直冒,仿佛从牙缝般挤出来的话道:“这帮该死的老顽固,这该死的小贼人!” 他亦是没有想到,原本以为是唾手可得的长老位,结果却是屡生波折。特别这传承之钥不知所踪,哪怕他真能够强行成为长老,亦会埋下一个隐患。 海俚族千百年来,能够一直团结一致,便是靠着这个传承之钥,对持有传承之钥之人的绝对忠诚。但是如今,他没有这个传承之钥,注定不能名正言顺。 虽然很讨厌木英这个女人,但却不得不承认,她的选择有着无可非议。 金洞主及土洞主看着他这般模样,拱了拱手,亦是选择离开。 冼文看着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对着一旁的幕僚吩咐道:“气死我了!你让外面的人赶紧寻找,一定要抓住小灰,将那把传承之钥拿回来!” 第596章 谁是继承人? 黄昏,夕阳将大洞寨染上了一层金黄色。在那个大洞前的房子,屋顶上飘起了一段段白绫,这里正陷于失去长老的哀伤之中。 对于这里的居民而言,长老不仅是他们的王,更是他们的精神支柱。现在精神支柱崩塌了,仿佛将他们的魂魄给抽走了一般。 特别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是,现今传承之钥不知所踪,新的长老悬而未决。而南边和北边突然冒出了一伙强盗,这两伙强盗聚拢在一起,人数已然达到了一百多人。 哪怕再笨的人,亦闻到了不好的气息,一团乌云正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之上,他们海俚族正遭受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某个干栏式房屋,屋里正飘着酒肉香味。 “木英?小灰?” 冼文将耳目散布在整个大洞寨之中,尽管小灰带走传承之钥的可能性最大,但他亦没有放弃其他任何一种可能性。 特别在昨天,由于他暴露了自私的一面,给长老留下了恶劣的印象,致使长老可能会另择他人来继承他的位置。 亦好在他加强了对九位洞主的监视,结果发现木英跟小灰在外面的林子中进行了接触。显然,新一任长老是木英或小灰,而不是他这位一直被视为下一任长老的人。 “木英得到了传承之钥,那她为什么没有跳出来呢?以着其他洞主对传承之钥的盲从,她肯定能顺理成章地成为新长老!”幕僚赵白河手持着一把纸扇,疑惑地分析道。 冼文正喝着酒,显得很轻松地说道:“最简单的答案是小灰才是继承人,但亦不可完全否决木英,毕竟这个女人亦可能想借此机会排除异己!” “公子,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是不是要对木英……”赵白河询问的时候,握着扇子做了一个刀抹脖子的动作。 “不,这样太明显了,而且木英可能不是继承人!”冼文端着酒碗摇了摇头,又生一计道:“传承之钥既可以是一个长老凭证,亦可以是一个烫手山芋,你且看好戏即可。” 次日上午,议事堂中,九位洞主悉数到齐。 冼文采纳了赵白河的建议,穿回了海俚族的黑色服饰,此时正站在议事堂的中央,目不斜视地望着门口,脸色显得很是严肃。 其他八位长老进来的时候,看到他这番模样,顿时都是为之一愕。不过亦没有多说什么,尽管如今的时势不明朗,但这位极可能就是未来的长老。 “诸位都到了,你们来得可真快呀!”木英走了进来,显得很豪爽地说道。 其他洞主的目光当即落到了冼文身上,木英的居所离议事堂最近,向来都是她先到了。如今看着这个阵仗,显得是冲着木英的。 果然,冼文突然沉声下令道:“来人,将她拿下!” 话刚落,埋伏在两旁的侍卫便手持着刀具冲了出来,当即就将木英围住。木英被打得措手不及,但亦是抽出了利刃护着自己道:“你要做什么?” 冼文指着她发难道:“你跟小灰一起图谋长老之位,别以为可以蒙骗于我们!” “你胡说什么!”木英怒斥道。 冼文冷哼一声,指着旁边站立的一名老者说道:“我已经找福伯仔细地查验过,长老并非是病逝,而是被毒杀!” 这个福伯是海俚族的郎中,负责医疗族人,在族中有着极高的威望。现今由他来验证,这事当即就得到了信服。 啊? 其他的洞主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是面面相觑,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的震惊。 虽然知道老长老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哪怕熬得过半个月都是一个奇迹,但若是被毒害的话,那事情就要另当别论了。 现在长老被人谋害致死,那现在就不是要商讨什么继承人问题,而是要马上揪出谋害长老的真凶,以告长老的在天之灵。 “冼文,真是木洞主干的?” “对呀!这种事是开不得玩笑的!” “我早就怀疑了,没想到这女人果然是蛇蝎心肠!” “怪不得那个传承之钥一直不出现,原来是她跟小灰合伙拿走了!” …… 八位洞主的目光落向木英身上,有人倾向于木英是无辜的,但亦有人显得是义愤填膺,对着木英进行大加指责。 面对着指责的木英脸色苍白,眼睛死死地瞪着冼文道:“你好算计啊!” “事到如今,你还不招认吗?”冼文迎着她的目光,冷声质问道。 木英恶恶地瞪了他一眼我,然后对着其他八位洞主说道:“你们别听他胡说!小灰才是下一任的长老,而不是这个人,他才是谋害长老的凶手!” 咦? 这八位洞主又是一阵愕然。 不仅是因为小灰是下一任长老,而是木英竟然指控冼文,是冼文才是杀害长老的真相,顿时整个事情显得扑朔迷离。 “你说小灰是下一任长老?你说我杀了我奶奶?这话是何等的荒唐啊?”冼文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却是连连反问。 其他八位洞主的眉头微微蹙起,心理上难免偏向于冼文这边。毕竟小灰的年龄太小,长老恐怕选她做接班人的机会很小,而阮文杀死他奶奶就有些荒唐。 冼文满意地扫视其他八位洞主,然后指着木英发难道:“你还想在这里妖言惑众吗?明明就是你跟小灰串通好,你们二人合谋将我奶奶毒害,盗取了传承之钥。由小灰担任长老,而你却成为海俚族的真正话事人。” “你胡说!”木英倒退了一步,咬着牙争辩道。 “我胡说?”冼文冷哼一声,又是质问道:“那我且问你!谁是最有机会给长老下毒的人?谁又是最有机会盗走传承之钥的人呢?” “小灰?” 面对着这些指控,别说是那八位洞主,哪怕木英本人亦是产生了一丝动摇。 在这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着是不是小灰干的,然后又利用于她,打算借此登上长老的宝座。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心里却是很明白,小灰的智慧根本不像是一个小孩子。 第597章 图穷匕见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啊!” “我们海俚族数百年,还从未出过这等丑闻!” “如今想来,小灰真可能跟木洞主合谋,试图夺得长老之位!” …… 在听完冼文的这番言论后,八位洞主的天秤亦是偏向于冼文,矛头直指木英及不知去向的小灰,觉得她们二人是罪魁祸首。 冼文满意地望着大家的反应,然后继续对着八位洞主侃侃而谈道:“我奶奶从小就将我当接班人来培养,这是尽人皆知之事!只是如今,我奶奶被毒害,而传承之钥被奸人所盗!”说着,又指着木英怒道:“难道她跟小灰拿出传承之钥,我们就要认这种奸邪之徒为尊吗?让她们带着海俚一族走向毁灭吗?” “不!我没有!”木英再倒退一步,脸色慌张地否认道。 “没有?”冼文冷哼一声,朝着木英又是继续发难道:“那你现在将小灰交出来,让她亦出来跟我们进行对质!” 这话能说得如此正气凛然,皆是因为他知道小灰并不是寨子里,而小灰更不可能活着出现在这里。 木英听着这话,却是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显然还不愿意暴露小灰所藏之地。但一个侍卫看着她松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其他人的刀亦是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金洞主看到木英被擒下,当即站出来呼吁道:“现在已然真相大白!我们不能守着老祖宗的那一套,让这些奸邪之人得逞,毁了我们海俚一族。现在我提议,由冼文担任新长老!” 冼文听到这话,心里亦是一阵紧张,但脸上却强装着很是放松地微笑着。 八位洞主交换了一下眼色,都看到彼此间的一丝迟疑和蠢蠢欲动,但还是后者占了上风。 水洞主的资历最老,这时朝着冼文恭敬地说道:“少宗,这没有传承之钥的话,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不若先找回传承之钥,然后再行长老加冠仪式,这样可好?” “自然应当如此!”冼文展颜而笑,应该地拱手回礼道。 这其实等若已经承认他是新长老,只需要找到小灰,并从她手里拿回传承之钥即可。而他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费不了多少时日,必然能将那只小老鼠给抓获。 冼文当仁不让,对着大家发号施令地道:“那现在劳烦大家全力搜索小灰,哪怕是挖地三尺,亦要将她给找出来!” “好!”八位洞主当即表示拱手回应道。 却是这时,执事冼二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对着冼文拱手行礼道:“少宗,我已经将虎妞等人押回,她们就在外面,该如何处置她们呢?” 在议事堂门外,虎妞等人悉数在那里站着,不过虎妞那张粉嫩的脸蛋没有多少害怕,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正是好奇地打量着这里面。 冼文思忖片刻,便是沉着声说道:“小小年纪就如此仗势欺人!待长大后,肯定成为一个大祸害,今天我就为民除掉这个祸害,给我杀了!” 杀了? 八位洞主听到这个消息,眼睛当即瞪起,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要知道,虎妞是雷州知府的妹妹,而这里归为雷州府衙所管辖,这不是要自寻死路吗? 虽然他们海俚族没少跟官府为敌,但那争的只是一些小利而已。现在若是将知府妹妹的杀了,那大批官兵必然会到这里,届时必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水洞主当即表态道:“少宗,还请三思啊!若是将虎妞杀了,那就会跟雷州知府为敌,我们海俚族在雷州府还有立身之地吗?” “对呀!那可是林雷公的妹妹,雷州卫恐怕马上就杀过来呢?”火洞主亦是劝告道。 “你们是太高看他了?”冼文显得很不屑,然后又是轻蔑地说道:“不过是区区一个知府,且不说他根本没权调动雷州卫,哪怕将她们这些人全杀了,他又能奈我们如何呢?” “少宗,你怕是有所不知!我先前进城可是听人说,这新知府有着林雷公之称,雷州卫更是安插着他的人!若是我们真将虎妞杀了,我敢保证雷州卫必然会前来围剿我们!”火洞主显得着急地劝道。 冼文睥了金洞主一眼,金洞主当即领悟道:“你们的骨气都去哪里了?要知道,我们海侗人以前可是整个粤西的霸主,现在不过是一些纸糊的雷州卫,你们就这般害怕了?” “这跟骨气没有关系!虽然我讨厌汉人,但若是杀了虎妞,那我们海俚族极可能就会遭受灭顶之灾!”火洞主旗帜鲜明地表态道。 冼文并不觉得意外,这事若是轻易就同意,那才是荒唐。 只是理解归理解,但他却有着必杀虎妞的理由,亦想借这个契机将海侗族彻底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便是坦言说道:“要是担心雷州卫前来围剿,那就大可不必害怕,我亦能够请来强援!” “强援?”听到这话,九位洞主的目光都落在冼文身上,目光太多透露着不解。 冼文微笑地望着大家,将计划说了出来道:“我跟红旗帮早已经接触!只要我们海侗族肯加入他们,肯打着红旗帮的旗号,那他们就会帮我们对付官兵,让我们成为这里的王者!以着红旗帮的实力,再加上我们海侗族的实力,难道还用担心雷州卫吗?” 红旗帮? 大洞寨毗邻着东京湾,对东京湾的霸主红旗帮简直是如雷贯耳。只是这终究是一伙强盗,是由一群人渣组成的强盗,却是令很多人感到腻味。 冼文亦知道红旗帮的声名不佳,便又是补充道:“我们海俚族为何不能跟广西、贵州等势力那般,被封为土司?那是因为我们没有表现出强硬的实力,若是能借此机会让朝廷知道我们的厉害,他们必然会付出大代价对我们进行招安!” “明明就是要我们入海为盗,却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佩服!” 却是这时,一个小身影突然间出现,当即令到整个议事堂四下皆寂。 第598章 黄雀在后 小灰? 当看到走进来的小女孩脸蛋的时候,整个议事堂的人都彻底愣住了。正准备要挖地三尺来寻找的人,如今却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站在众人的面前。 怎么可能? 冼文的眼睛瞪起,显得极为震惊。 在他的计划之中,小灰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踏进海侗族半步。因为他早已经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更是下达了必杀令,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只是如今,小灰却是冠冕堂皇地出现。不仅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且让到大好的形势突然变得不妙,一切都偏离了他原先的计划。 冼文很快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先发制人地指着小灰怒道:“你这个凶手竟然还敢来这里?来人,将她给我拿下,跟木洞主一起押下去!” “慢着!”水洞主当即端起老资历,沉声制止道。 这几名护卫是海侗族人,虽然一向听命于冼文,但深知水洞主和小灰的影响力。如今听到水洞文喝止,亦是不敢轻举妄动。 身穿着灰色衣服的小灰先是满意地望了一眼水洞主,然后又抬头望着冼文,表现出一份不符合她年龄的成熟与沉稳,戏谑地说道:“冼文,这么急就想着对我动手,是看到我感到害怕了?” “看到你有什么好害怕的?我恨不得即刻将你挫骨扬灰,以告我奶奶的在天之灵!”尽管被说破了心思,但冼文表现出适当的愤怒道。 小灰的嘴角微微翘起,瞪着他的眼睛继续攻心道:“是吗?我看你是在疑惑,你明明在外面安排了这么多人手,又在大门处设伏,但为何我还能毫发无伤地进来,且能够直接到这里,对?” 这话无疑是直击内心,冼文确实是很不明白,但他发现小灰的目光瞟向旁边的冼二,目光亦是落在执事洗二的身上,答案当即是呼之欲出,略显得愤怒地质问道:“冼执事,是你将她带到这里的?” 咦? 九位洞主听到这话,当即就感到了一丝惊异。冼文并没有洗清自己,反而追究起冼二的责任,这无疑变相承认他安排人手袭杀小灰的事实。 只是冼文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目光仍然愤怒地瞪着冼二,这一个曾经的拥护者竟然背叛了他。借着押送虎妞等人归来的借口,将小灰带回了海侗族,并带到了这里来。 “是的!”冼二迎着他的目光,亦是无所畏惧地回应道。 “冼执事,你是什么意思?你竟然帮着这个杀人凶手?你或许还不知道,她杀了我奶奶,盗取了传承钥匙。小灰并不是我奶奶指定的继承人,你是不是给她的传承之钥蒙骗了?”冼文故计重施,企图挑拨着二人的关系。 “我没有被蒙骗!”冼二显得很是肯定,并直视着他说道:“似乎蒙骗我们的人是你!你才是杀害长老的原凶,你应当被千刀万剐!” 咦? 看着执事冼二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在小灰那边,别说是冼文感到不可思议,哪怕是其他的九位洞主都觉得事情很是古怪。 只是这种事情确实发生着,冼二的矛头直指着冼勇,这无疑让到形势发生了一些转变,起码小灰那边多了一位有份量的人支持。 特别冼二表现得很坚定,却不知道小灰拿出什么东西,让到他坚定地站在了她那边。 “笑话!我怎么可能会杀害我奶奶?你说这个话,不觉得荒唐吗?”冼文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当即就取笑道。 小灰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他的脸上道:“如果是先前,恐怕很多人都会觉得这件事很是荒唐,但如今却未必了!” “你想说什么?”冼文当即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紧张地反问道。 小灰目光变得犀利地说道:“且不说长老并不是你亲奶奶!你亦有理由这么做,因为长老昨天决定将你的继承资格剥脱了!” 咦? 此话一出,让到包括木英在内的九位洞主都愣了一下,目光刷刷地落到了冼文身上,只是不知道他们都在想着什么。 “你这是胡扯!”洗文咬牙道。 “那我就慢慢胡扯好了!”小灰显得轻松,又是侃侃而谈道:“虎妞因为阿红姑娘而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大家并不知道的是,虽然得到允许可以带回阿红姑娘,但虎妞发现冼文对阿红姑娘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所以她再一次找上长老,希望长老将冼文交给她,让她将冼文带回雷州府衙判决!”接着,她望着诸位洞主又是说道:“试问一下,长老还会将位置传给一个马上进牢房,甚至会被砍头的人担任新长老吗?” 这…… 九位洞主顿时交换眼神,若这件事情是真的话,那冼文便有了杀人动机。毕竟长老去世,按着以往的决定,冼文理所当然接任。 “大家别听她的,她在这里含血喷人!”冼文当即大声地指责道。 小灰望着冼文戏谑一笑,然后指着外面说道:“我含血喷人吗?虎妞已经被你带回来了,现在就在外面,她可以证明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接着,她盯着冼文又是质问道:“你为何要派人将虎妞追回来?明知道杀掉虎妞会给海侗族招来惹事,你为何还要一意孤行呢?” 这八位洞主之所以站在冼文这一边,那是因为觉得离长老之位最近的冼文没有杀人动机,但是如今情形逆转,大家的眼中充斥着浓浓的怀疑。 特别是在处理虎妞这件事情上,冼文的做法确实很是古怪,亦算是佐证了小灰的话。冼文选择除掉虎妞,并带领海俚族入海为盗,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他自己。 冼文感觉到议事堂的气氛不对劲,眼珠子一转,便是缄口否认道:“虎妞是想将我抓到府衙的确是事实,但长老并没有要剥脱我的继承权,这一切都是你在造谣!” “有件事,恐怕你还不知晓!”小灰冷哼一声,胜券在握般望着他说道。 第599章 传承之钥现 冼文心里“咯噔”一声,一股极不好的念头涌了上来。 别说是冼文,在座的九位洞主亦是被吊起了胃口,纷纷望向小灰,眼睛充满着好奇之色,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事。 冼文强装镇定,对着小灰问道:“什么事?” “你让白慧在药里下毒的事情,其实给我撞见了,我还将此事禀告给了长老!”小灰的目光望着他,咬牙清晰地说出了一个真相。 咦? 九位洞主听到这话,既感到一阵惊讶,但又生起一些疑惑。若是长老提前知道药中有毒,自然不会被毒死才对,但实质长老就是被毒死的。 “这话真是可笑!若是我奶奶知道药中有毒,她还会喝下去吗?这分明就是你下的毒,如今编出这个故事却难以自圆,反倒是露出了马脚!”冼文当即得意地指责道。 只是他的指责,并没有得到九位洞主的认可。他们的目光又落在了小灰身上,想知道小灰对此事作何种解释,寻求着事情的真相。 小灰轻叹了一口气,先是望了冼文一眼,然后又望着在场的九位洞主说道:“因为长老知道冼文在洞外埋伏了人手,且有数位洞主早对冼文是马首是瞻。她若是选择走出圣洞,族中必然是刀兵相见,届时极可能上演自相残杀的一幕!” 虽然没有将话说完,但大家都知道长老那一刻的心思。她自知时日不多,故而选择牺牲小我来成就大我,试图以温和的方式解决这个难题。 这…… 水洞主等人听到这话,眼眶当即涌起了泪花,眼睛出现了一丝自责。 其实亦不能全怪他们,在很早的时候,族中就将冼文当成继承人来培养。亦是如此,他们这些洞主自然会选择巴结这位未来的长老,但谁能想到,冼文却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你说了这么多,可曾有半分证据呢?”冼文的眼睛仿佛能吃人一般,恨不得将小灰给吃掉。 不仅是阴谋被当众揭露,更是他本以为完美的计划,却给人早已经洞察,让到他心里涌起了一种挫败感。就像一个洋洋得意的聪明人,结果却成为一个傻子般的存在。 小灰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对着众人朗声说道:“长老的遗书在此!这封遗书足可以证明,我方才所说都是真的!” 啊? 九位洞主看到小灰竟然还拿着长老的遗书,当即知道这场争斗,要以冼文惨败收场了。 “不……这遗书一定是你伪造的!”冼文看着她手上的遗书,心里当即就慌了,却没想到她手里竟然有如此的杀手锏。 小灰手持着那封遗书,戏谑地对着冼文说道:“既然这遗书是伪造,那你何须如此紧张呢?你将所以罪责推给我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我手里还有着这东西?” 这信如同是胜利的旗帜般,高高地扬起着,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给我拿来!” 冼文无疑是具有身高和力量的绝对优势,看到那个信封就在眼前晃动,当即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并顺利地将那封遗书攥在手中。 “冼文,你要做什么?”水洞主看着他抢夺遗书,当即大声喝止道。 只是冼文哪可能会理会他,利落地掏出里面的信封,便是塞进了肚子里。却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塞着难受,在咽下那张薄纸后,他的眼睛显得通红。 “你这是何意?快将遗书吐出来!”水洞主亦是涌起了一团怒火,当即就想要去教训冼文,只是黄洞主挡住他道:“水洞主,你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这不过是一封伪造的遗书罢了。” “伪造的遗书?黄洞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水洞主看着黄洞主竟然如此睁眼说瞎话,心中的怒火当即蹿得更高了。 黄洞主耸了耸肩,并不打算跟水洞主争执。 这一耽搁,信纸彻底被冼文吞咽了下去,却见他脸上得意地指着小灰道:“这一切都是她编的!她才是杀人凶手,故意伪造遗书来陷害于我,好趁机夺取长老之位!” 见过无耻的,但却没有见过这般无耻的。 金洞主发现冼文的目光睥向他,他轻叹了一口气,亦是对着小灰厉声指责道:“你跟木洞主合谋毒杀长老在先,如今又伪造遗书,妄图篡得长老之位,你该当何罪?” 话刚落,黄洞主对着众人朗声道:“我等非迂腐之人!现今小灰杀长老夺传承之钥,又妄图将罪责推给少宗,其心当诛!” 小灰的目光扫过众位洞主,看着玄洞主又要蠢蠢欲动的模样,那张小脸竟然流露出一份惨然,有一种看破世事的沧桑感。 先前她一直觉得长老或许是错的,长老若是选择站出来的话,必然能够一言而定冼文生死。但是如今,她却是动摇了,甚至觉得长老做得很明智,是那个亦师亦奶的智者。 “小灰,你还是快将传承之钥交出来!你的阴谋已经暴露了!”玄洞主最终选择站了出来,对着小灰进行严加指责道。 面对着这种种的指责,小灰却是怒极而笑,亦不等其他洞主表态。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朝着虎妞招了招手。 虎妞其实一直关注着这里面的动静,看着小灰朝她招手,亦是没有丝毫畏惧,迈着小短腿走了进来,一旁的冼二恭敬地说道:“虎妞,请将先前长老赠送给你的观天镜拿出来!” 小猪看了虎妞一眼,便将一直抱着的观天镜递给了小灰,这其实是早已经约好的事情。 咔…… 小灰找到一个机关,铜镜传来了一声脆响,便是露出了一个暗格。小灰小心地取出了里面的铜钥匙,这铜钥匙很是光滑,但充满着古韵。 “传承之钥!” 水洞主等人看到那枚钥匙,心里当即是大喜,但却是涌起了一份不解。 按着他们的推测,这传承之钥应该是小灰“杀害长老夺得”,但事实上,却是长老将传承之钥藏于赠送给虎妞的铜镜之中。 一念至此,水洞主等人的目光落在了洗文身上。 既然传承之钥早已经送出,那小灰就没有“杀害长老夺取传承之钥”的动机,反而坐实冼文失去继承长老之位的资格,从而将长老毒杀了。 怎么会这样? 本以为成功翻盘的冼文看到传承之钥以这种方式出现,当即亦是彻底愣住了,发现先前的种种谋算,却是那么的拙劣。 小灰手持着传承之钥,对着冼文质问道:“若是长老真没有剥得你的长老之位,那为何会将传承之钥送予虎妞呢?你倒再狡辩一个啊!” “这……”冼文的额头冒起黄豆大的汗珠,他还想再继续狡辩,但这时却发现词穷了。 “来人,将他拿下!”水洞主看到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当即下令道。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我是新长老!”冼文怒斥道。 只是侍卫的刀已经架他脖子,让他只能乖乖受擒。 “参见长老!” 水洞主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当即朝着小灰行礼道。 如今一切已经明晓,杀害长老的凶徒并不是小灰,而是这个野心勃勃的冼文。是他不甘心失去继承长老的继承资格,从而铤而走险。 小灰却很是古怪,脸色复杂地对着大家,最后轻吐了一句:“我不是长老!” 第600章 新长老 小灰不是长老? 听到这话,九位洞主当即就彻底愣住了。 虽然小灰年轻尚小,但却极具天赋,又侍奉老长老多年,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只是如今,她却说并不是她,那不是她又是谁呢? 一念至此,水洞主等人亦是心跳加速,但很快又是摇头了。这长老历来都是以冼氏来担任,从来没有洞主担任长老的先例。 悬念并没有持续太久,却见小灰转过身子,竟然高举着手上的传承这钥,朝着虎妞恭敬地行礼道:“参见长老!” 啊? 九位洞主的眼睛当即瞪起,惊讶地望着小灰及虎妞,脸上浮现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虎妞正吃着一块香甜的糕点,她听不懂这海侗族的方言,只知道好像提及到自己。这些人突然参拜小灰跪下,而小灰却是跪着将这把看起来很漂亮的铜钥匙还给她。 “小灰,你真不是新长老?”水洞主忍不住心里的惊异,认真地询问道。 小灰的眼睛闪烁一下,仍然高捧着钥匙坚定地说道:“长老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她将传承之钥给了虎妞,便是要让她继承长老之位!” 这…… 水洞主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眼睛都涌现了几分迟疑。 若是传给小灰的话,他们都还能够接受,虽然小灰的年纪尚轻,但能力还是有目共睹的,更是“根正苗红”的侗族人。 只是传给一个外族的小女孩,却令他们极是不解了。他们心里甚至是极度排斥的,因为这跟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亦很难接受这一个结果。 “我是你们的新长老?” 虎妞听完冼二的解释后,亦是惊讶地脱口而出。她亦是没有想到,不过是过来拯救阿红而已,却莫名其妙就成为了这里的新长老。 “小灰,这钥匙真是老奶奶给我的,让我继承长老之位?”虎妞拿着那把传承之钥,有些怀疑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小灰道。 小灰没有等冼二翻译,直接点头道:“是的!” “荒唐!荒唐!我奶奶怎么可能将位置传给一个外人,这一定是假的,长老之位应该属于我!”已经被绑住的冼文大声地质疑道。 “闭嘴!”水洞主狠瞪了冼文一眼。 虽然他心里并不想接受虎妞继续长老之位,但却更反对冼文这个丧心病狂的败类,突然眼珠子一转,对着小灰说道:“小灰,要不你来继承长老之位!” “对!我觉得你会错长老的意思了,她其实是要将位置传给你的!”火洞主急忙附和,眼睛涌现着一丝渴望道。 地洞主亦是赞成道:“对呀!这观天镜的暗格只有你知晓,长老其它是要传给你的,不过是利用虎妞帮着保管罢了!” 水洞主等人眼巴巴地望着小灰,都希望她来继承这个长老之位,而不是这个汉族的小女孩。 小灰年仅八岁,跟着虎妞身高相仿,但却要瘦小一些,只是那张瓜子脸充满着镇定,眼睛流露着不符合其年纪的坚毅。 现在只需要她点头,恐怕这长老之位就跑不掉了,但她却是正色地说道:“这是长老的意思!她在遗书上写得很清清楚楚,而我是不可能破坏海侗族千百年来的传统的!谁得到传承之钥,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就是我的新长老!” 听着小灰说得如此掷地有声,让到在场的洞主失望的同时,亦感到了一丝脸红。 虽然虎妞是外族,但毕竟是上任长老钦点之人,他们确实不应该轻率地进行否决。特别老长老擅于占卜之术,没准这其中还有深意。 遗书? 水洞主对于小灰的话其实并没有全信,总觉得这并不是事实真相,小灰才应该是海侗族的继任者,而不是这个外族人,只可惜最重要的遗书却当众被毁了。 一念至此,他扭头望向那边的冼文,直令冼文的背脊发寒,不由得紧张地缩着脖子,隐隐猜到了水洞主的企图。 木洞主却是开口道:“我早就有言在先!不管长老将传承之钥交给谁,我都会认她为长老,这是海俚族千百年来的传统!” 水洞主等人交换了眼色,尽管这不是一个令人兴奋的结果,但若是否定了虎妞,极可能是海侗族动乱的开始,便是齐齐行礼道:“参见长老!” 其实从一个小细节,便能看出谁是想要拥护,谁又是有些不乐意。这拥护的人用的是汉语,不乐意的人仍旧选择使用海俚话。 虎妞却没有轻易表态,手持着那把传承之钥,眉头却是微微地蹙着,低头对着跪在面前的小灰认真地询问道:“小灰,老奶奶为什么要我当长老呀?我不当不行吗?我是互助会的会长,平时有很多事要忙的呢!” 不当? 水洞主等人已经准备咽下这只死苍蝇,但听到虎妞的这个言论,发现死苍蝇都可能没得吃,让他们顿时生起事情不妙的感觉。 若是虎妞不当这个长老,小灰又不愿意当,加之彻底出局的冼文,整个侗族已经没有绝对合适的人选了。接下来,整个海侗族必然为着长老的事争执不断,甚至还会陷入内乱不休之中。 一念至此,大家的心情当即改变了,发现这只死苍蝇亦是蕴含着高蛋白,加点酱汁没准就是一道人间佳肴了。 “她说你拥有赤子之心,且是一个大贵之人,一定能够带领海俚族走出困境,并带领我们走向兴盛!”小灰抬头望着她坚定地回答道。 水洞主等人眼巴巴地望着虎妞皱着的小眉头,心亦是高高地提起着。 “这样呀!”虎妞的眉头皱得更紧,突然手握住那把钥匙,扬起下巴对着跪在面前的洞主认真地许诺道:“好!我当你们的长老,我会让你们过得好好的,让你们过年过节有大鸡腿吃,还要住更好的房子!” 呼…… 水洞主等人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大石头亦是落下,至于虎妞的那些承诺,都当成孩童的一句戏言。 砰! 却是这时,窗户突然被撞破,金洞主趁着大家不注意,领着冼文从这里逃了出去。 第601章 冼文的底牌 不好! 看着金洞主带着冼文破窗而逃,水洞主等人当即大惊。 “死!” 黄洞主亦是在这时突然暴起,手持着铜锤向着虎妞扑了过来,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不要! 水洞主等人没有想到黄洞主突然发难,眼看那高高举起的铜锤就如同摧枯拉朽般落下,大家的眼睛当即瞪起,心更是提到了嗓门眼。 本以为海俚族新长老确立,海俚族的危机已经安然度过,但哪想到又要生起大波折,真正的大危机似乎才刚刚降临。 到了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明白老长老的良苦用心。 在海俚族这里,冼文经营得太深太深了。以致有人能为着他罔顾天理,置海俚族的兴亡于不顾,亦不去分辨善与恶,成为了他最忠心的走狗。 在如此罪行累累的情况,竟然还有人为着冼文卖命,当真是他们海俚族的一种耻辱,枉费了他们海俚族正直之名。 噗! 一个轻巧的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如同一个魅影般,刀光仅是一闪,那刀尖便刺入了黄洞主的脖子中,鲜血飞溅而起。 这…… 黄洞主只感觉到脖子一凉,生命在迅速地流逝,低头望着打湿胸襟的鲜血,手上再无力举着重锤,整个人跟着重锤落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从黄洞主突然间暴起,再到阿丽果断出手,仅是几个呼吸罢了。 鲜血弥漫而起,让到整个议事堂都涌起了一份紧张。 “我没有!我是忠于海俚族的,我……拥护虎妞做长老!”玄洞水发现几位洞主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当即丢下手上的武器,摆手进行否认道。 “阿丽,我们去追那个大坏蛋,不能让那个大坏蛋给跑了!”虎妞并没有受到惊吓,对着身边的阿丽着急地说道。 “好!”阿丽手持着还在滴血的刀,轻轻地点头道。 咦? 小灰看着虎妞第一时间竟然去追冼文,确信她是为了阿红的事才来到这里,本身并没有太多的权力欲望,是一个极有正义感的人。 “希望没看错人!” 小灰如此想着,亦是跟着追了上去。相对于虎妞,她其实更希望冼文死,只是她的脚步并不快,亦没有显得多么着急。 “地洞主,你负责盯着他,其他人跟我走!”水洞主不能判断玄洞主是忠是奸,便是仓促吩咐了一句,然后亦是跟着去追冼文了。 大洞寨的居民看着阮文和金洞主向着寨门而去,没多会,便又看到虎妞及水洞主等人追上去,当即让到大家觉察到气氛的不对劲。 这里的居民纯朴,但却不是笨蛋,对于族里的微妙形势,他们早就有了觉察。现如今上演着此番大战,虽令人感到意外,但亦是情理之中。 寨门据险而设,位于小山坡之上,用着黑色的石头垒成一面高墙,算是一处易守难攻之所。 砰! 随着一颗信号弹从寨里窜到半空中,在寨前聚焦的二百号山贼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竟然朝着这边而来。 “少宗、金洞主,你们来得正好,那帮山贼似乎要对我们发起进攻!”负责在这里守卫的青年男子看着冼文等人跑过来,当即上前禀告道。 噗! 只是话刚落,却见冼文突然挥刀将这名青年男子的头颅砍下。青年男子的头颅滚落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睁开着,完全不晓得为何是这个结果。 “少宗,你这是何意?”看着冼文如此的暴行,守卫的人在感到吃惊的同时,亦是手握着刀柄随时准备进行还击。 冼文手持着刀,对着这帮守卫大声质问道:“水洞主等人勾结外族人试图谋夺长老之位,你们是拥护于我,还是跟那逆贼为伍?” 这…… 侍卫们并不知道议事堂所发生的事情,自然亦不知道冼文是杀害原长老的凶手。现在听着水洞主等人要谋夺长老之位,冼文让他们进行选择,一时间亦是犯难起来了。 另外,很多人还是保留着先前的观念,都觉得应该是冼文继承长老之位,对冼文留存着天然的敬意。故而并没有猜到冼文其实是在诓骗他们,更没想到这人才是真正要谋夺长老之位的恶人。 “快!将冼文拿下,他是杀害长老的凶手!” 水洞主等人远远看到寨门前的一幕,当即大声地喊道。 噗! 冼文带着的三十多名亲信,这时亦是暴起。趁着这帮守卫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便是结束了他们的生命,夺取了寨门的控制权。 “快!将寨门打开!” 冼文残忍而笑,对着金洞主下令道。 其实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是红旗帮的五当家,江湖外号人称:“独武”。而在外面驻扎着的山贼,全是红旗帮的帮众,这次亦是随着他而归。 在他最初的计划里,在继承长老之位后,利用着自身的实力重整海俚族。然后接过蓝族帮的旗帜,成立一支能够纵横于大海的海盗团,而这里便是他的据点。 只是计划出了一些差错,他丧失了合法继承长老位置的权利。而如今,他只能采取第二种方法,打算强力将这里进行征服,然后蒙闭真相,借助他先前的声望成为新的长老。 寨门徐徐打开,两百号红旗帮的匪徒手持着利刃,疯狂地涌了上来。 “冼文,你想要做什么!”水洞主赶到,看着他竟然放着山贼进来,当即大声地质问道。 “我要做什么?”冼文先是得意一笑,然后胜券在握般的猖狂地说道:“你们可得听好了!要是你们不乖乖让我做长老,这里会成为一片血海,而你们全部都得死,都得死!” 杀啊…… 两百号山贼已经赶到,正如同蚂蚁般疯狂地朝着那窄小的寨门涌来,眼看就要杀进大洞寨,将对毫无准备的海俚族上演一场大屠杀。 轰隆! 却是这时,一个炮声突然响起。一枚大铅弹正好砸在那拥挤的人群中,当即就砸出了一个窟窿,而那里更是血肉横飞,哀鸿遍野。 怎么可能? 冼文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嘴巴微微地张开着,不可思议地望着西北方向。 第602章 腹背受敌 “快!组织人手迎敌!” 水洞主看着山贼就要杀上来,当即着急地吩咐下去。 若是外面的两百名山贼杀进寨子,加上冼文在族中的威望。那他们这些人不仅会被屠杀,还可能被泼上一身脏水,成为海俚族的“逆贼”。 更为关键的是,一旦被冼文得逞的话,整个海俚族都会跟着他沦为海盗,从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却在这时,一枚飞来的炮弹,当即让到情形迅速发生了变化。 轰隆!轰隆! 在一枚炮弹后,紧接着又有数枚炮弹连接飞来。 在这个不知道抛物线公式是何物的时代,这炮弹自然不会有太高的准头,能不能打中目标,其实全凭一点经验和天意。 只是红旗帮众挤得太密集,而飞来的炮弹却又是不少。 一枚炮弹刚好砸到挤在狭窄道上的红旗帮众中间,当即就将其中一个光头的青年男子砸成肉饼,断肢残肉横飞而出。 “快逃!” 红旗帮终究不是钢铁之躯,在看到炮弹的杀伤力后,哪怕只是远远看到,亦是抱头鼠窜,纷纷寻找着避难点,当即就已经溃不成军。 轰隆!轰隆!轰隆! 在第一轮炮击结束,第两轮炮击又开始,那个小山坡已经乱成一锅粥般。 冲在最前面的人还知道继续住着寨门跑去,而落在后面的人看到炮弹从头上飞过,却是打死都不敢冲过那段炮击区,纷纷调头去寻找木树、大石或土坑。 “雷州卫怎么出现在这里?” 冼文居高临下,扭头看向左侧的小山包,一排火炮整齐地排列着。而在火炮周围则是密密麻麻的官兵,人数少说亦有四、五百。 他的眼睛变得通红,不明白雷州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明白为何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而且还带着了这么多的火炮。 “冼文,我们怎么办?”金洞主看到这个情形,亦是彻底慌了。 他有信心诛杀水洞主等人的部众,亦相信能够成功地瞒天过海,但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雷州卫,却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一不做、二不休,杀!”冼文不甘心于失败,当即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分明就是热血好战的红旗帮五当家“独武”。 砰!砰!砰! 雷州卫并没有放任着那些溃退的红旗帮众离开,而是让鸟铳队打头阵,对一些还有抵抗能力的山贼直接进行了射杀。 杀啊! 却是这时,雷州卫已经高举着兵器,朝着这些慌乱的红旗帮众冲了过来。 红旗帮众势大,但面对着士气正盛的雷州卫,亦得栽在这里。何况这次是大队人马出击,又有着火炮之威,占尽了优势。 啪! 鸟铳队进行射杀,一些退下的贼众当众被击毙。其中一个大汉扬着刀要搏命,结果被一枚铅弹直中眉头,整个人滚了下来。 噗! 段大陆手持着大刀,利落地将人头割下,带领着部众一路掩杀而上。 在经过连番战争,又得到军功和奖赏的刺激,雷州兵的面貌已是焕然一新。如今每一颗人头都代表着军功和奖赏,他们既是紧张又是兴奋,却没有以前的害怕。 “这个是我的!” 乔一峰的眼里亦是满满的军功和晋升,他如今离百户仅有一步之遥,所以这次表现得犹为积极,当即就朝着一名红旗众扑杀过去。 在人数、武器和心理都占尽了优势,他们一路斩杀而上,这些红旗帮众仿佛就是纸糊的一般,如同收割着一条条的生命。 “快!快!将他们干掉!” 冼文指挥着逃窜上来的手下,打算将雷州卫击退。 一段段的滚木被推了下来,只是首当其攻的不是雷州卫,而是那些被雷州卫赶着往上跑的红旗帮众,当场被滚木砸得吐血而亡。 “散开!” 段大陆并不打算强攻,打算暂避锋芒。 “这帮怂货!” 冼文居高临下地望着雷州卫朝着两边散下,当即就大声地怒骂,亦让他当即安心不少。在他的印象中,这雷州卫就是一帮孬种,个个都贪生怕死。 “五当家,不好了,他们从两边上来!” 一个手下指着雷州卫的动静,当即惊恐地说道。这不过是石头垒成的石墙,跟着真正的城墙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雷州卫完全可以从两侧翻墙而入。 “你们快过去,绝对不能让他们进来!”冼文亦是惊慌地命令道。 “杀啊!” 却是这时,水洞主等人已经组织好人手,这时朝着这边发起了进攻。他们压抑着的怒火,为着长老复仇的强烈愿望,在此刻完全爆发了出来。 海俚族骁勇善战早就名声在外,今天之所以表现得如此不堪,主要是因为很多人感到迷茫,不知道谁是忠谁是奸。 但如今,他们已经知晓事实的真相,知道谁才是那个试图篡夺长老之位的“逆贼”。 噗! 水洞主是老当益壮,手持着一把青龙偃月刀,将一名红旗帮众直接腰斩,鲜血飞溅而起。 噗!噗!噗! 七位洞主带着他们的部众上下一心,对着这些敢于侵占他们地盘的山贼,没有丝毫留情,正在奋勇地扞卫着自己的家园。 红旗帮众正准备要对付着雷州卫,但哪里想到,当即就陷入腹背受敌之境。特别跟雷州卫的守城战不同,他们跟海俚族直接是短兵相交,甚至有些人还没转过身就被捅死了。 咦? 段大陆看着一具具从墙头抛下的尸体,亦是感到一阵意外。 “冲啊!” 乔一峰立功心急,看到里面陷于动乱之中,带着人直接朝着寨门冲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 冼文愣愣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看着自己的部众被族人进行屠杀,数年的精心经营毁于一旦,心里如同在滴着血。 他带着部众回来的时候,绝对没想到会是这般的结果。不仅丢失了长老之位,而且还损失掉所有的部众,一切都如同恶梦一般。 为了能够继承长老之位,他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地伪装着,不留下丝毫的破绽。但怎么都没有想到,在最后的关头只是出了一点纰漏,结果就落得了如今的境地。 “是她!” 冼文的目光落在远处那个小女孩身上,知道这才是他落败的根源,毁了他筹谋以久的计划,亦算是将他亦毁掉了。 第603章 新想法 虎妞发现冼文正望着她,那张肉肉的脸蛋浮现了怒容,指着他脆声说道:“你别想跑!我一定要抓住你,我要为阿红讨要一个公道!” 为阿红讨要公道? 冼文听到话后,整个人当即一愣,然后默默地将眼睛闭上,脸上浮起了一丝悔恨之色。 他这才想起,这个大变数其实是可以不出现的。只是他一时生了色念,将那个少女阿红进行劫持,这才招来了这个正义感十足的知府妹妹。 亦是因为这个知府妹妹的出现,致使他暴露出了自私自利的性情。更因为她的穷追不舍,让到长老生起剥夺他继承人的资格,从而让他铤而走险。 如果可以重来的话,他绝对会管好自己的下半身,绝对不去碰那个叫阿红的姑娘。 若是那样的话,他必然能够顺利继承长老之位,接着将海俚族绑在自己的战车上,组建全新的蓝旗帮,从而成为独霸一方的大海贼。 只可惜,世事没有如果,他因为捉了一个乡村少女,便惹来了这么一个极严重的后果。 “冼文,我们快逃!”看着败局已定,金洞主跑过来拉着他着急地说道。 冼文看着周围的战况,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个倒下,而雷州卫正从下面冲上来,他知道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心里涌起一份悲痛。 只是他将悲痛转化成怒火,朝着水洞主等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等着!你们都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虽然他已经一败涂地,但他相信以着他的能力,又有着红旗帮的关系,定然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噗! 冼文正想要离开,但突然猛地吐了一口血,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开着。 他只觉得肠子搅成一团,身体像是被一百只蚂蚁在啃咬着,让到他当即意识到,这便是他给奶奶所投之毒。只是他很不明白,他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冼文,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金洞主发现他的身体已经是动弹不得,亦是一阵大惊。顾不得其他,当即就抱起了冼文,领着仅有的几名心腹朝着另一边逃窜而去。 剩下的红旗帮众看着败局已定,亦想从寨门那里逃离,但乔一峰已经领着人杀到,不由分地将这些残余的帮人悉数屠杀。 这每刀下去,便是一份战功和奖赏,令到这些一心“发达”的雷州卫很是疯狂。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几个红旗帮众看到这如同死神般的雷州卫,亦是被吓破胆般跪地求饶,甚至有一个人的裤裆湿了,空气传起一股尿骚味。 只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罢休,甚至气氛又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虎妞在哪里?” “你们要做什么?” “虎妞在哪里?快告诉我!” 乔一峰领着人上来,并没有寻找寇首,而是第一时间询问虎妞的下落。 跟他交涉的是水洞主,如今虎妞作为他们海俚族的长老,他又怎么能轻易地透露虎妞的下落,双方的火药桶差一点就要爆了。 好在这时,虎妞从那边怏怏地走了回来,对着段大陆挥着手道:“乔小旗,我在这里!” “我马上就是百户了!”段大陆在安下心的同时,不由得有些埋怨地道。 不过他亦是一阵感叹,昔日不得志的小旗,如今马上就是百户了。这种升迁的速度,若是放在以前,绝对是天方夜谭。 段大陆这时亦是带着人上来,在确定虎妞没事后,便下令打扫起战场。 二百名山贼,被他们直接歼杀一百三十八人,擒获十八人,这无疑是一份卓越的战果,而他们又立下了不菲的战功。 不仅是段大陆,在这里的雷州卫都极是高兴,有人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是换奖赏还是战功了。 “参见府尊大人!” 在大家打扫战场的时候,身穿着五品官袍的林晧然亦是出现,身后跟着一支护卫队。尽管他只是雷州知府,但在雷州卫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从寨门的石梯走了上来,在看到虎妞的时候,林晧然脸上的欣喜一闪而过,负着手黑着脸望着虎妞,表现出他的不满。 他发现这个野丫头是越来越会玩了,且闯的祸还越来越大。这次竟然招惹这帮不知哪冒出来的山贼,若非他及时赶到,不然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哥!” 虎妞看到林晧然先是高兴地蹦了一下,蛾眉亦是舒展开来,但发现哥哥这个不开心的模样,却又是吐了吐粉舌,她不确定哥哥是不是真生她的气了。 “跳一跳!”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看起来精神抖擞的小丫头,板着脸命令道。 “哎呀!为什么又要我跳呀!我都不想……跳!”虎妞当即埋怨,但还是敷衍地跳了一下。只是脚刚着地,一只大手掐住了她肉肉的脸蛋,让到她差点说不出话来。 在确实这个野丫头身体无碍后,他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掐着她的脸蛋乔怒道:“再这么贪玩,我就将你关到傻为止!” “要是真的会变傻,我不会逃呀?不逃才是真傻呢!”虎妞被掐着脸蛋,但她的脸蛋很滑,说话间就让林晧然的手掐不住了。 林晧然看着这个明显没有从这件事情吸取到教训的野丫头,已经是放弃治疗了。 “府尊大人,这些帮众的来历已经查明,他们隶属于红旗帮五当家独武的旗下!”段大陆大步走了过来,认真地禀告道。 “红旗帮的人?”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眉头便是微微地蹙起。 若说现在整个粤西,让他最为忌惮的,无疑就是那伙以盗取南海珍珠为目标的海盗。这个海盗团伙不仅人员众多,且战力极为强大,是粤西海域的真正霸主。 在他最初的构想里,希望双方是井水不犯河水。只是这个愿望却被毁了,红旗帮主动攻击了他的舰队,似乎想要继续称霸整个粤西海域,甚至还要卡住雷州到南洋的航线。 在这一点上,无疑是产生了利益冲突。 林晧然可以让红旗帮称霸东京湾,亦可以对他们盗取南海珍珠的事情眨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红旗帮想要阻碍雷州到南洋的航海线,那便是他的生死大敌了。 只是从他信奉的准则出发,这清除红旗帮又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这清剿珠盗红旗帮明明就是后备道衙门的工作,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结果却要让他来处理。而做这种吃力的事情,还偏偏没有多少回报。 原本还想着有没有更妥善的处理方法,毕竟他并不计划谋取东京湾,没有必要投入那么大的资源。但如今顺利诛杀这一百多的红旗帮众,却让他的想法微微发生了一些改变。 第604章 文人相轻 “原来冼文是红旗帮的人呀!”虎妞似乎是唯恐天下不乱,仰着脸蛋认真地提议道:“哥,我们像铲除蓝旗帮那样,用火炮将红旗帮那些大坏蛋灭了!” 林晧然无奈地望着这个野丫头,还真怕她又捅出什么篓子,当即板着脸训道:“你知道人家有多少船和人吗?咱要灭人家?人家灭咱还差不多!” 虽然有些夸张的成分,但亦算不上是危言耸听。 跟着先前的蓝旗帮并不同,这红旗帮盘常年踞于东京湾,且来去无踪,又极善于海战,根本不是现在的雷州卫有能力歼灭的。 最为重要的是,他并不喜欢做吃力不得利的事情,需要仔细地权衡着利益得失,而不能像虎妞这个傻丫头光总是凭着满腔热血做事。 “哥,我现在是海俚族的长老了!要是你真要灭红旗帮的话,我可以帮你说服他们,让他们派些人帮你哦!”虎妞的眼睛明亮透彻,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是海俚族的长老?这怎么可能!” 林晧然听到这话,惊讶地瞪着眼望着她道。要不是出于对这个野丫头性情的了解,他绝对怀疑她是在撒谎,这件事处处透露着荒谬。 对于这个海俚族,他早就有所了解,是一个极其团结又相当排外的土族。特别是对于占领他们土地的汉族,更是充满着敌意。 但是如今,这海俚族不仅接纳了这个野丫头,还让这野丫头担任长老,这让他如何能够相信呢? “怎么不可能呀?你问问他们,我都从不骗人的!”虎妞扭头指着冼二,显得有些不快地脆声道。 冼二眼神亦是复杂,但很肯定地点头道:“是的,虎妞已经是我们族的新长老,这是由我们上一任长老亲自指定的!” 林晧然先是打量着冼二,再打量着这个小丫头,然后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这才确定并不是在做梦。他一向觉得虎妞胡闹,但发现这个海俚族更胡闹,竟然让一个外族的小女孩来做他们的头目。 很快地,他了解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虽然还是不敢相信,但亦是能选择这个结果,毕竟自家的丫头命好倒是真的。 “虎妞是他们的长老了?” 段大陆等人听到这个消息,亦是大为惊讶。 只是看着虎妞的就职仪式顺利进行,所有的质疑都化为乌有。大家都知道这个向来独来独往的土族多了一个长老,而这个长老正是府尊大人那个喜欢惹事的妹妹虎妞。 不过,事情很快就出了意外,虎妞却突然要摞挑子不干了。 “要我天天呆在这里,那我不是得闷死呀?”虎妞听到要她要常年呆在海俚族的时候,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着眼愤愤地道。 “这是我们海俚族的传统,历任长老都要如此!”水洞主急忙解释缘由。 “那我不当这个长老了!”虎妞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就做出了抉择。 “你先别发火,我们商量一下!”火洞主看着虎妞脸色不对,当即拉着水洞主和稀泥道。 七位洞主聚到一起,商量着解决的办法。 “海俚族的传统不能废!” “只是她真不当这个长老怎么办?” “我们找其他人去!” “别说这个负气的话了,我们海俚族扎腾不起!” “这事还是别强求了!哪怕虎妞同意留在这里,府尊大人会允许她长期留下来吗?” …… 经过一番讨论,几位洞主最终不得不做出让步,对着虎妞进行了妥协。只是出于虎妞人身安全的考虑,不仅将小灰安排在她身边,还给她配备了四个最厉害的侍卫。 眨眼间,二月来临。 经过寒冬的考验,北国的柳条已经爆出嫩黄的新芽,那一座雄伟的古城失去了白色雪花的踪迹,呈现着灰色格调的街道之美。 在那些街道之中,却是少不得酒楼,而这酒楼的主要顾客却是出手阔绰的士子。今年又是大比之年,天下的举子又汇聚于此,相聚高谈阔论早已经是常态。 一个年轻英俊的士子头戴四言平定巾,身穿着青色儒衫,唇红齿白,双眸如星,正轻步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几名意气风发的书生。 “广东解元江月白!” 对面的两楼大堂突然传来了桌椅移动的声响,一众举子朝着江月白望来,眼睛显得一片雪亮,仿佛看到了偶像一般。 在这届会试的举人之中,江月白虽然来得比较迟,但他那篇关于盐政的文章见于《谈古论今》,并得到了当朝次辅徐阶的称赞,一时是风光无二。 得益于他是广东解元,又得益于他跟林晧然师出同门,却是成为了本届会试会元的热门人选之一。 “月白兄,你的才名在整个京城,怕是无人不知了!”跟着他并行的一名南直隶的举子望着那边的动静,显得恭维地笑道。 江月白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显得是荣辱不惊,却是没有朝那边瞧上一眼,继续向前潇洒地迈步。 从小到大,他在家得到父母的宠爱,在学院得到师长的称颂,而在外更是受到同龄人的追捧,早已经过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 如今面对着这些举人的反应,却没有什么受宠若惊,只有习以为常。 “装什么蒜!人家林文魁去年跟我等一同赴考,虽是不喜欢参加文会,但见到我等同考都是客气见礼!如今某人不过是有一篇文章见刊,就如此目中无人,当真是给林文魁提鞋都不配!” 却是这时,一个年老的举子在大堂当众数落道。 此言一出,大堂当即哗然。 虽然这个年老的考生没有指名道姓,但无疑是在指责于江月白,借助林文魁昔日的有礼进而数落于江月白的傲慢。 咳! 旁边的书生轻咳了一声,却没有回击那名年老的举子,而是暗暗地扯着江月白的衣袖。 这文人相轻古来有之。若林晧然今日这般举动,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江月白还不够“格”。现今大家的地位其实相差不了太多,江月白确实不能表现得太傲慢,特别对方提起了林晧然,那就要参照林晧然的“标准”行事。 亦是如此,他好意地提醒着江月白,让他先是装一装孙子。 第605章 最惨一届 咯…… 江月白的牙齿紧紧地咬着,那张英俊的脸蛋布满着寒霜。 若说到了京城,他有什么感到不如意的,便是这时不时被提起的林晧然。自从那一棍开始,这个一度被他无视的书呆子,却已然成了他的心魔。 在接下来这一年间,一直被这个名字压得喘不过气。秋闺夺得解元之时,他以为终于摆脱这个人,结果又被现实狠狠地甩了一记耳光。 如今以着广东解元的身份来到京城,又有着那篇名扬天下的文章,但却仍然摆脱不了那个人。今天本来心情很好,结果又有人拿着那个人要开涮自己。 “不要!”旁边的书生仿佛似乎想到了什么般,当即出言劝阻道。 只是江月白的眼睛涌起火焰般,朝着那边的年老举人大声愤怒地道:“我就不给你脸色怎么了!你口口声声的林晧然,我今天就告诉你,昔日他不过是一条可怜虫!现今亦是走了狗屎运,你们可以将他捧上天,但尔等睁着眼睛好好瞧瞧,看谁更为厉害!” “狂妄!” “不自量力!” “当真羞与之为伍!” “这人怎么这个样子?” …… 原本对着江月白极为感兴趣或崇拜的举子,但看着他竟然说出这等狂妄的话,当即就是大为愤怒,甚至有人想朝他动手了。 却不怪他们如此巨大的反差,尽管江月白的才名显赫,但跟着林晧然的文名相比,当真是腐草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 林晧然一路披荆斩棘,从县试到殿试连夺六元,被圣上亲自赐下“大明文魁”匾,早已经成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现在江月白要辱林晧然,那无疑是玷污了他们的偶像,如何让他们不感到愤怒呢? “哎!” 先前扯着江月白袖子的书生轻叹了一声,眼睛复杂地打量着这个人。 他发现江月白纵使满腹才学,但凭着这等性情,在官场恐怕亦难有大作为。只是他的堂妹看上此人,而他的叔公徐阶亦对江月白甚为满意。 原本这种言论传出,必然对江月白的声名造成负面的影响,起码得到“狂生”之类的声名。只是他的运气还算不算,会试已然降临,却将所有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一则小道消息传来,本届会试主考官最热门的人选次辅徐阶,却是遭到了严党上下的反对,最终改由南京吏部右侍郎李玑担任。 按说,这最有资格的还是礼部尚书吴山。只是吴山才主持完去年的恩科会试,今年就不适合继续再主持了,这亦是明朝官场历来的规矩。 现如今的六部之中,除却吴山之外,其他五位都不是翰林院出身。在到侍郎这个级别筛选的时候,李玑却是以年龄取胜。 李玑,字邦在,江西丰城人,二甲进士头名出身。只是比张璁还要蹉跎,中得进士已经五十多岁的老人,现今比严嵩还要大上一岁。 虽然是传胪,但终究是二甲进士,所以初授“翰林院庶吉士”,后升至“翰林编修”,再到“国子监司业”,后官至吏部侍郎。 这个官途可以说是顺畅,亦是很多阁臣所走的路。但唯一让人感到遗憾的是,他的年龄终究是太大了,别说入阁拜相,哪怕成为六部尚书都是奢望,最终直接被分配到南京养老。 只是消息传来,却是哀嚎声一片。 对于参加会试的士子而言,若是由李玑担任主考官,这绝对算不上什么样的好事。 在官场之中,最重的是师生关系。 像吴山为何官途顺畅,这得益于他有个首辅的老师夏言,而后来的张居正为何能“插队”入阁,同样是他老师首辅徐阶的功劳。 但如今,他们的老师不是六部尚书,更不是身居高位的阁臣,而是一个已至暮年的南京吏部侍郎,这怎么能让人不感到忧伤呢? 李玑虽然文名显赫,且是翰林院出身,但这些都不能当饭吃。 终究而言,他仅是南京侍郎的官职,去年刚过完八十大寿。现今别说是这位老师照顾他们了,这过两年,还没准是谁照顾谁了。 若是有得选择的话,士子自然是希望认将来有机会成为首辅的徐阶为师,哪怕是六部尚书也行,而不是这个眼看就要进棺材的南京吏部侍郎。 只可惜,他们不能去挑选,只能默默地接受这个令人沮丧的安排,成为大明有史以来最悲催的一届考生。 不过亦是如此,很多考生在确定主考官不是徐阶后,心思当即就活跃起来了。在自知自家的恩师无望后,主动去抱粗大腿。 严府和徐府自然成为首个攻坚对象,但亦不排除其他的大腿。 像官员赵祖鹏有一女为权臣陆炳的继室,倚仗陆炳的势力,富贵一时,表达出嫁女的意思,很多士子纷纷是主动上门。 这要抱的自然不是赵祖鹏,而是他的女婿陆炳,这位锦衣卫的头目。 无逸殿,檀香袅袅。 身穿蟒袍的严嵩如同往常一般,一大早就到值房票拟奏本。只是这个冬天过后,他脸上的老人斑更加密集,而咳嗽的病症又复发了。 他的眉毛虽然已经苍白,但却很长很密,弯着腰低着头票拟着奏本,恰好能将他的眼睛隐藏着,就如同他喜欢在嘉靖面前隐瞒自己一般。 在他的旁边,一个矮胖的官员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脸上的气色显得很好。虽然一只眼睛已经坏掉,但另一只眼睛如同秃鹰般,显得犀利而有野性。 严嵩以六十二岁的高龄得为首辅,但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体却是越来越糟糕。他不敢将重要的事务交由亲信,故而时常叫自己的儿子进宫帮忙。 “弹劾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林晧然?” 严嵩的腰突然直起,拿起一份奏本,眉头却是紧紧地蹙起。 他其实很是明白,这异地任官历来并不被官场所喜,很容易成为言官侧重攻击的对象。而林晧然不仅是回去做土官,更是开海的急先锋,这自然更容易被言容盯上。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这弹劾林晧然的并不是言官,而是廉州知府萧日辉。 第606章 严家父子 “这小子的胆子倒是真肥,竟敢将人家的宅子一把火给烧了!”严世蕃伸着脖子,或许是独眼的缘故,视力竟然比一般人都还要好。 严嵩将奏本轻轻放在案上,微微地摇着头说道:“林晧然不像是这么容易冲动的人,我看这里面定然是另有文章!” “爹,你为什么总是处处护着这小子呢?”严世蕃当即表达不满,眼睛闪着狠劲地道:“这小子跟那头犟驴是一伙的了,还成了人家的未来女婿,我们就应该直接弄死他!” “你觉得你爹这身体还能扛多久?”严嵩脸色微敛,当即正色地问道。 严世蕃却不以为然地抠耳朵,却是埋怨道:“这话我听得起耳茧了!” 实质上,严嵩这话确实在好几年前就已经说了,特别是在圣上有意扶持吏部尚书李默的时候,严嵩那时就已经觉得是要到头了。 只是他亦没有想到,他不仅没有被李默所取代,而且还在这个位置继续呆了这么久,且似乎还能一直继续干下去。 严嵩对此亦是无奈地苦笑,但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道:“林晧然是文魁出身,为人精明又圆滑,且还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哪怕他只是在这官场中熬日子,亦能熬到入阁拜相!” 跟着“能者上,庸者让”那一套并不同,大明官员的升迁往往取决于资历。只要不犯下严重的错误,举人官通常能做到知县,而三甲进士则能做知府。 像林晧然这种妖孽,现在就已经是五品官了,哪怕十年熬一品,他亦能够顺利入阁拜相。且到那时,整个大明官员恐怕都得恭恭敬敬地让着这位“官场老人”。 “爹,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想方设法将他弄死!”严世蕃做了一个捏东西的手势,眼睛充满着杀机地说道。 “弄死?且不说这件事是否属实,就凭他烧了一个盐商的宅子,真的就能将他弄死?”严嵩扭头望着儿子,眼睛显得不屑地反问道。 严世蕃是一个好面子之人,不服输地说道:“我就不相信这小子能干净到哪!” “我知道你是不愤大家都在捧他,但我不管你甘不甘心,你都得趁早收起这种心思!”严嵩指了指旁边的茶水,满脸郑重地说道。 严世蕃却不是因为外面人在抬捧林晧然,而是老爹对林晧然总是推崇有加这才感到不爽,捧着香茗递给老爹道:“爹,那小子算什么东西,咱们捏死他跟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简单?”严嵩接过茶盏轻哼一声,抬起眼皮正色地说道:“且不说吴山那一边,单是他被圣上赐予大明文魁匾,我们就不可轻易碰他了!” “那小子才有京城呆多久?现在人早已经不在京城,圣上恐怕早就将他给忘了!”严世蕃递送茶后,坐回去不屑地说道。 严嵩轻啐一口茶水,却是摇头苦笑地道:“他人呆的时间确实不长,但他终究是圣上曾经给予极大褒奖的人!且谁说圣上记不起他了?吴山上次送《谈古论今》的时候,我就听到圣上感叹,说这一期不如一期,还是最初林晧然督办的《谈古论今》好!” “竟然有这事?”严世蕃听到这话,当即亦是一惊。 他虽然知道《谈古论今》是林晧然创立的,这本刊物讨得了圣上的欢心,圣上当时还给翰林院修检厅宣教之功的嘉奖。 但万万没有想到,时至今日圣上竟然还能记起林晧然,而林晧然在《谈古论今》留下了这么深的铬印,这事确实出乎意料。 若是如此的话,那林晧然还真不可小窥。 “我们可以给林晧然网罗罪证,但以为这样能够将他置之死地,那就有些天真了!”严嵩将茶盏放下,正色地望着儿子道。 “爹,我不相信你没有办法将他置之于死地!”严世蕃相信着老爹的能力,当即有些希冀地望着他道。 “谋事,从来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何况,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对付林晧然呢?对付李默,那是因为当时陷入了你死我活的境地,他上台必然对我们赶尽杀绝,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对李默下手,但那时我们亦没有必胜的把握!”严嵩仿佛在推心置腹,望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严家如今是势大,但终究会衰落,我不想冒这个没有必要的险,从而为着严家埋下一个祸根!” 严世蕃虽然狂妄,但亦是深知老父的顾忌是对的。 在大明官场的规则里,绝对没有永远的长青树。而他连进士出身都不是,工部侍郎已经算是到头,而林晧然却能大摇大摆地入阁拜相。 而如今,他们跟林晧然并没有仇恨,确实不宜对林晧然动手。一旦无法将林晧然打死,那可以想象,他日严家确实可能会引来大麻烦。 看着老父拿起奏本又是愁眉不展,严世蕃便是疑惑地询问道:“爹,你怎么了?” “我们虽然不动手,但这小子恐怕得有些麻烦了!”严嵩却是苦笑地说道。 严世蕃将奏本的内容看了一遍,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便是不解地询问道:“为何?” “就在今天早上,圣上对江浙倭患再起的消息是雷霆大怒,直言不该跟这些蛮人妥协!”严嵩将奏本放下,摇头苦笑道。 严世蕃仔细琢磨了一下,仍是不解地询问道:“这跟那小子有什么关系?” “那小子是开海的急先锋!”严嵩伸出枯如干柴的手,拿起一根狼毫毛笔蘸着墨接着道:“圣上若是想表达海禁的决心,可能就要拿这小子开涮了!” 严世蕃当即明悟过来,抬头望着严嵩问道:“爹,你打算如何票拟!” “不是我打算如何票拟,而是圣上需要我怎么样的票拟!”严嵩若有深意地说了一句,然后便提起笔在纸下写下“请都察院核查!” “天要亡这小子,跟我们严家可没有关系呢!”严世蕃看着那票拟的内容,当即幸灾乐祸地说道。 第607章 香山知县 广州府下辖一州十三县,分别是连州及番禺县、南海县、香山县、顺德县、新会县、东莞县、新安县、三水县、龙门县、增城县、清远县、从化县、新宁县等十三县。 香山县跟新会县、新安县占据着广州府的整条海岸线,其中香山县位置居中,处于珠江口的西侧,地理位置还算是优越。 值得一提的是,于明洪武十四年,香山县改乡为坊都,共设置一坊十都。分别是:仁厚坊、良字都、龙眼都、得能都、四字都、大字都、谷字都、恭常都、大榄都、黄旗都、黄梁都。 香山县衙坐落在仁厚坊,这仁厚坊并没有筑造城池,只有象征性的土墙,所以并没有所谓的香山城。这一坊十都比邻而成居,如同村落般拼联在一起。 知县黎家亮年近四旬,皮肤白皙,生得浓眉大眼,一张方正的好官脸。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亦是最想干事的年纪。 去年恩科戊午科的三甲进士出身,比那些举人知县要威风得多。由于官场没有人脉,江浙的富县直接跟他无缘,被分配到香山县担任知县。 在最初的时候,他心里还很是侥幸和满意的,觉得捡到了一个好差事。这香山县毕竟是隶属于广州府,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他很快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他很清楚地记得,在看到这香山县竟然没有城池是何等的震惊,而站在县衙门口又是何其的失落。 这个县衙又小又寒酸,走进里面便闻到一股霉气,让他一度以为自己来到一座破庙。哪怕经过衙差的打理,院子的杂草被清理,但仍然难以掩盖县衙破旧的事实。 世事就是如此,当你无力进行反抗的时候,只能是默默地捏着鼻子接受。而黎家亮没有能力反抗,自然得选择命运的安排。 亦是如此,他成为了这个穷酸县城的知县,开启了他的官场生涯。 这享受完金榜题名的荣光后,日子却突然间回归于平淡。在弄清楚香山县的情况后,他的心里有一种深深的失落,十年寒窗换来的却是一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感觉。 香山县的财政很是窘迫,虽然比发不起官员俸禄的大明财政要好,但亦好不到哪里去。 香山县地广人稀,这本是一件好事,但由于紧邻江海,百姓宁愿捕鱼而不事农桑。特别是境内极容易招致倭寇,百姓多选择于珠江、西江捕鱼,而不宁愿进行耕种。 只是大明历来是以农为本,他这个进士出身的知县,最初自然是想劝课农桑。 他是这么想的,亦是这么去努力地做着。但经过一番努力后,发现这都不是好百姓,口上虽然是答应了,但回头一切照旧。 亦是如此,香山县衙去年的秋粮征收额度只完成五成。按着朝廷现行的制度,他想要三年后想进行升迁,已经是没有任何可能了。 最为重要的是,现如今的县衙财政收入极为窘迫,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心无力。 虽然香山县已经将濠镜以五百两的价格租给了佛郎机人,但那些钱根本不过经过香山县衙,地是香山县衙出借的,但却一文钱好处地捞不到。 跟着很多贫穷县不同的是,香山县这边的百姓似乎都不算穷。 虽然很多商船沿珠江而出,大量的货物直达濠镜,但亦有很多商人选择从香山县西边的恭常都经过,或者是从西江往濠镜输送货物。 亦是如此,当地的百姓似乎得到了一些实惠,日子过得还算是不错。 只是这跟县衙貌似没有多大的关系,香山县衙仍然是捞不着好处,财政亦然无比窘迫,而他仍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他看来,这香山县虽然属于广州府,但跟着广州城还隔着一个顺德县,这便真成了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存在。 二月的天还残忍着寒冷,一股风吹进这个新搭建的木棚子,让人瑟瑟发抖。 黎家亮回归到现实之中,正端坐在高台之上,下面则是规规矩矩答着题的学子。他仍然是香山的知县,而今跟着天下县官一般,正主持着大明一年一度的县试,为国抡才。 只是看着下面咬着牙关忍着寒冷的书生,他却是轻轻一叹。 一路披荆斩棘又能如何?这到头来,还不只是成为一个穷酸知县,坐在这破棚子里面,跟着大家一起忍冻挨饿吗? 讲实在的,若是他下定决心去贪的话,倒还是能捞到一些好处。只是他终究还是想做一个清官,一个无愧于天地良心、黎民百姓的好官。 他宁愿继续劝课农桑,遭受着大家的白眼,亦不想做那些苟且之事。 在临近入暮,他才从东市的考试归来,将试卷放到签押房后,便抬脚往着后宅走去。才刚到庭院,便看到夫人拿着一封书信匆匆迎上来,并欣喜地说道:“老爷,你回来得正好!” “什么事?”黎家亮有些疑惑,不觉得会有什么好事落到自己身上。 “这是刚送来的信,你瞧一瞧!”这个妇人三十出头,虽不是倾国倾城,但相貌处于中上之姿,算得上是一个美妇人。 “谁的信?”黎家亮伸手接住信封,并疑惑地问了一句。 美妇人手持着袖摆,伸出玉指指着天空笑道:“西边!” “林文魁的信?”黎家亮心里当即大喜过望,匆忙将信拆开。 要说在他这三百多名同科之中,他最佩服的还是这位林文魁。不仅才华横溢,写的诗惊为天作,并取得了史无前例的功名,而且对地方治理更是令人望其项背。 短短的半年时间不到,屡破奇案,平反了数起冤案,更是清剿了倭寇数百之多。亦是如此,他赢得了民心,被雷州百姓誉为林雷公。 至于这位林文魁的前程,别说他有恩师做靠山,单是他的出身就注重能前程似锦。 在意识到香山县的财政困境后,他心里亦是明白,只有这个人才有能力将他从这个泥泽中拉出去,是唯一有机会抱住的粗大腿。 “信上说什么?”美妇人亦是好奇,探过头来询问道。 “他要来香山县!”黎家亮将书信递给她,眼睛泛着亮光道。 第608章 问罪 广州城,城墙周长三千七百九十六丈、高二丈八尺、计一十五万一百九十二步,设有城门、城楼、敌楼、警铺等。这颗绽放在珠江畔上的明珠,正呈现着东方式繁荣的魅力。 在那古色古香的青砖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两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偶尔边上的戏馆传出粤式的唱腔,街头亦飘着食物的香味。 这里绝对是吃的天堂,有着海鱼、河蟹为主材的各种粥,有用米浆蒸成的各类糕点,有富有岭南特色的烧腊肉食,还有着各类煎炸的小吃。 正是中午时分,城中那条清澈的河道上,荡漾着数艘奢华的画舫。一名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士子服饰的年青才俊在站在船头观赏着两岸的风光,一个衣着艳丽的美人轻抚着古琴,仿佛是一对神仙眷侣般。 中华文字博大精深,广州城的北门因为偏东,故称小北。 再次来到广州城,目睹着这里的风光,让到林晧然突然有些懂得那个野丫头。家里固然很温暖,但外面的风光更醉人。 林晧然身穿着五品官袍,头戴着乌纱帽,并没有抽出闲暇时间领略着这广州府城的风光,而是径直到巡抚衙门投帖。 得知两广总督王钫就在广州城后,他亦是主动前来拜访。 这官场要想进步,这下面要有人,上面更需要人。哪怕不能得到王钫的提携,那亦不能让对方产生恶感,否则某次升迁,可能就黄在这个恶化的关系上。 一名衙差恭敬地将他领进了巡抚衙门,只是被带到花厅静候之时,却遇到了几位同样前来拜访王钫的官员,一位是身穿五品官袍的中年官员及两位身穿七品官服的官员。 哪怕同样是五品,但职权不同,其地位亦是云泥之别。像吏部文选司郎中虽然只是正五品,但天下官员的升迁都要经他这里,很多封疆大吏亦要卖他面子。 林晧然自知这张年轻脸蛋加上这套五品官服,便是犹如身份证般的存在。 他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并没有急于对这个同僚行礼。但在他静观其变的时候,这个五品官员却抬了抬手,竟然制止另外两位七品官员准备对他见礼的举动。 傲慢?还是底气十足? 在看到这个小动作后,他当即明白这人应该有些身份,但对自己并不友善。 只是伪装是官场的一个必修课,林晧然仿佛没有瞧到一般,微笑地朝着他们三人拱手道:“在下是雷州知府林晧然,给诸位见礼了!” 那两位七品官员看到林晧然跟他们见礼,显得有些诚惶诚恐。只是看着那位五品官员却是巍然不动,他们二人亦是坐立不安,显得尴尬地望向林晧然。 这位五品官员倒是显得有些派头,正双手端着茶盏,一只手拿着茶盖轻拨着茶水,语速不急不慢地望着林晧然道:“雷州知府?雷州跟这里相距数百里地,你怎么跑到广州府境内了呢?” 正常而言,掌印官是不可轻易离开衙署的。而他这般质问,却是有几分“问责”的味道,对着林晧然无疑表露了敌意。 “敢问如何称呼呢?”林晧然却是保持着微笑,朝着他行礼道。 在这一点上,亦是体现了他的谨慎,并没有冒然当众撕破脸。亦是如此,他的这番表现,倒让另两位官员感到惊讶。 “广州府同知刁来西!”刁来西先是轻啐了一口茶水,然后得意地自报家门道。 “原来是刁同知,失敬失敬!”林晧然得知他的身份后,亦是朝着他客气地拱手,只是脸上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了。 广州府管辖着一州十三县,又是广东的首府,地位跟雷州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只是再如何厉害,他终究是两把手,而不是独当一面的掌印官。 且不说雷州府的辖下已经增至五县,已经构得上“下府”的标准,雷州知府的品阶应当是从四品。单是林晧然这个五品掌印官的身份,就要比这个正五品辅官高上一些。 现在刁来西在林晧然面前摆架子,其实是自讨无趣。 刁来西亦是明白这一点,但他其实想震住林晧然这个菜鸟。只是看着林晧然敷衍地打完招呼后,便直接在对面的座椅坐下,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 先前的问题被丢到了一边,有种被无视了的感觉,这分明就是一个打脸的举动。当然,亦可能是对方心虚的一种体现。 茶水送了上来,正是令人提神醒脑的上等碧螺春。 林晧然轻轻地端起茶盏,拿着茶盖轻拨着茶水,融入这个官场的习俗之中。用着一种心平气和的状态,静候着上官的召见。 至于对面的刁来西,他亦是懒得理会。 不说这人跟着原副按察使刁南沾亲带故,单是这人如今的职位,这时还不知道是谁照顾谁了。而在不久的将来,这人极可能还会成为他的下属,他又如何去捧这人的臭脚呢? 只是你不找人麻烦,但麻烦亦可能主动找上门来。 刁来西似乎是不甘心,突然又开口道:“你既然贵为雷州知府,一府的掌印,这跑到我广州府境内,难道就不怕御史弹劾于你吗?” 这话一出,令到整个花厅的气氛都紧张起来,那两名七品官员更是大气都不敢喘。装模作样地在用茶,但眼睛的余光却观察着这两位上官。 林晧然轻闻着茶的香气,心神已经很是平和,听到这话后,却是淡淡地笑着道:“怕与不怕,似乎跟刁同知无干!” “你……”刁来西听到这话,脸亦是臊得通红。 终究而言,他虽然是广州府的同知,但其权力就局限在广州府这里。甚至他还比不上林晧然,毕竟广州城内有三司、巡抚等衙门,权力反倒受到极大的限制,跟林晧然这种真正的土皇帝根本无法相比。 只是他还很快就恢复过来,指着旁边的一名官员得意地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这位是广东御史周子龙,你难道不怕他弹劾于你吗?” 第609章 自取其辱 “哦!周御史,你要弹劾于我吗?”林晧然的眉毛微挑,似笑非笑地望着那名唯唯诺诺的青年官员询问道。 “不!”周子龙急忙摇头进行否认,他可不敢得罪这位将他顶头上司弄下去的林雷公,但发现刁来西的眼神仿佛要生吃他一般,当即又是想要改口。 只是他抬起头发现林晧然已经是沉着脸,吐到喉咙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顿时话都说不出来了,身体还瑟瑟发抖着。 刁来西心里那个气啊! 他平时没少跟这周子龙吃吃喝喝,但却没有想到,关键时刻却是掉了链子。 林晧然看着刁来西那张气得铁青的脸,心情反而显得更加愉悦,轻啐了一口清茶,这才淡淡地朗声道:“我是雷州知府不假,但刁同知似乎已经忘记了,我还兼任着广东市舶司的提举,我到广州城又有何不可?” 啊? 刁来西听着林晧然提及这事,嘴巴亦是微微张开着,似乎才想起还有这茬事。 广东市舶司正是坐落在广州城内,虽然早已经败落,但衙门毕竟还有那里。而林晧然作为广东市舶司提举,自然可以大摇大摆地回来。 只是很是古怪,这小子先前似乎忘记了这份差事,从上任至今都不曾到过广东市舶司衙门瞧上一眼。亦是如此,让他都将这事早就忘于脑后,没想起这个小子还有这个官职在身。 自以为能抓到林晧然的小辫子,结果却是一场欢喜一场空。这还不止,在看着那双充满着嘲讽的目光,让刁来西心里极为恼怒,仿佛是被人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般。 “周御史,我这个广东市舶司提举能到广州城来吗?”林晧然似笑非笑的目光又落到周子龙身上,对着他又是询问道。 “可以!当……当然可以!”周子龙结结巴巴地应答,同时又偷偷瞧了刁来西一眼,却不明白这人为何会拿这种事找林晧然的茬。 要广东市舶使司还没有搬迁出去,林晧然就能够冠冕堂皇地回来,根本没有人能挑他毛病。刁来西的脸色此刻更是臊红,他这一次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其实说起来,在很多人的眼里,这广东市舶司提举的身份要比雷州知府更要高贵。 市舶司的前身为市舶使,一般由宦官担任。现如今,隶属于布政司,但其地位暂且不说,其中的油水怕亦是盐课提举司才能稳压住它。 只是刁来西有些不明白,这小子上任后就直接做了甩手掌柜,为何如今却突然跑了回来。却不知道这小子是要图谋什么,还是利用这个身份前来广州城一趟罢了。 “林府台、刁同知,我家老爷有请!” 却是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进花厅恭敬地说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便跟了上去。只是他注意到,刁来西瞬间神气起来,似乎多了一些依仗,跟这位管家亦显得熟络,还客套地聊了几句。 王钫贵为两广总督兼巡抚一职,虽然两广总督府衙在梧州,但他毕竟还有着广东巡抚的职务,停留在广州府亦没人敢说三道四。 两人被管家带到一个书房,房中飘着檀香,不过味道很雅淡。只是不知是王钫的个人喜好,还是消耗不起这种檀香,故而选择省着用。 王钫身穿着寻常的衣物,站在一张巨大的广东地图前,正盯着粤东那个地方不知在想着什么。 二人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王钫正好是背对着他们,但林晧然还是恭敬地行礼道:“下官雷州知府林晧然参见部堂大人!” 林晧然纵使有了心理准备,但听着刁来西拱手自称“学生刁来西”时,心里不由得轻轻一叹。原来这货跟着王钫是师生关系,身后有着这一座大靠山,难怪连广东御史得要卖他面子,更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王钫这才转过身,但目光却先是落在林晧然的身上,而不是他这个学子那里。他的眉头微微地蹙着,朝着二人轻轻抬着手道:“你们且先坐一会!” “老师可是为着逆贼张链之事犯愁呢?”刁来西先是得意地睥了林晧然一眼,然后主动地询问道。 林晧然看着他如此举动,反倒是将这人看轻了几分。 且不说,这时该不该打扰王钫的思路。如今王钫站在粤东的地图前,上面还有着标示,只要不是眼瞎,都知晓王钫是为着王链的事情烦恼,这点推测用得着沾沾自喜吗? 当下的广东正是多事之秋,去年的倭寇犯潮州府刚刚平息,但反贼却是蠢蠢欲动了。 张琏邀约广东梅州的林朝曦、大埔的萧晚、小靖的张公佑,白兔李东津等土匪部众,约有十万人之多,他们歃血为盟,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新势力。 值得一提的是,这场祸事其实是起于银矿,祸根在于朝廷的贪婪和不作为。 正德年间,广东、福建、江西等交界地发现银矿,地方豪强蜂拥而至,各霸一方,借着这里的银矿资源谋取暴利。 朝廷见开矿利润丰厚,就开始增收矿税,甚至还直接查封矿井。投资采矿的矿主不仅无法获利,连矿工的工钱都发不出来,于是很多矿工被逼揭竿而起,四处游荡,劫掠无辜百姓。 偏偏这里又处于三省交界地,地界不明、权责不清。对于银矿,三省都想管,只是对于这些叛匪,三省却又都不想管。 加上这个存在着银矿的地区山高路险,适合于土匪占山为王,而不适合于官府剿匪,渐渐成为了一片恶势力的乐园。 到嘉靖年间,朝廷实行严格的海禁制度,致使江浙的倭患问题大爆发。这反倒又给这些叛匪进一步坐大的机会,形成了一股能够攻城掠寨的强大势力。 像先前大名鼎鼎的“花腰蜂”,凶悍暴虐,作恶最多,手下约有数千人之多,多数是由矿工揭竿为匪,战力极为强大。 现在的张琏更是厉害,在成为义军的新首领后,如今又被推为联军的统帅,部众已经达到数万之巨,对当地官府形成了巨大威胁。 现如今,张链成为了王钫的一个大麻烦。 第610章 林晧然的獠牙 王钫地位显赫,在两广地方官的眼中便是天。 只是他心里却是明白,这马上就要任满三年。若是再无建树的话,别说在这个位置继续呆下去,极可能就要到南京养老了。 在他的任期上,先是瑶民叛乱,后又是沿海倭患不断,今又是张链之流高举反旗。反观他在任上的所作所为,除去平叛瑶民还有几分功绩,其余两项却是平平无奇。 特别是张琏这帮反贼已经成了气候,这条消息经由按察司上禀到朝廷,被朝廷所知悉。若是朝廷这时权衡他担任两广总督功绩的话,那绝对是下下等。 至于他的去处,自然回不了北京了,定是到南京养老无疑。 亦是如此,他现在最大的烦恼不是别的,正是这个突然声势浩大的张琏叛党。只有尽快将这伙叛党平息下去,他才能摆脱仕途的大危机。 只是这粤东地区山高路险,毗邻着江西和福建两省,叛匪又已经达到了数万之众。若是要进行清剿,哪怕发动十万的军力前去,亦是要无功而返。 看着面前这张地图,他隐隐有了一个似乎可行的清剿路线。但突然听到子弟的一声询问,便将他的思路瞬间打乱,致使他心里生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不过他亦是明白,现今的处境极是不妙,可能很快就得回南京养老,反倒需要依仗这些子弟,却不是任着性子胡来的时候。 王钫转过身,压着用砖头敲死眼前这个子弟的冲动,保持着方才一副犯愁的模样,然后用平和的语气点头道:“是的!” “弟子有一策,或能为老师分忧!”刁来西没有察觉出王钫的怒火,一副眉飞色舞地拱手道。 “哦,何策?”王钫亦是来了一点兴趣,但没有抱太高的希望,因为这个问题困扰他这么久,却仍然是一筹莫展。 “弟子以为……可以对张琏进行招安!”刁来西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眼睛充满着兴奋地说道。 “招安?”王钫的眉头微蹙,这个计策是旧得不能再旧了,但狐疑地打量着自信满满的刁来西。 “弟子有一个幕僚跟张琏恰好是发小,他对此事极有把握!”刁来西这才将底牌亮了出来,而在说这个话的时候,还示威性地朝着林晧然睥了一眼。 林晧然看着他这般举动,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 “有多大把握?”王钫当即意动了,这无疑是最理想的解决方式。 这种解决之道虽然有些软弱,但若能够促成这事,他当前的危机便是安危度过了。像胡宗宪对付徐海、汪直,都是采用了招安的计策,致使他浙直总督的位置如同是固若金汤。 至于招安张琏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那是下任继承者该头疼的事,他只要能度过当前难关即可。 “我那位幕僚说了,起码有八成!”刁来西自信满满地说道。 王钫是一个理性的人,先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欣喜之色,而是郑重地询问道:“那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想要让一个反贼头目归降,特别还是一个坐拥数万部众的头目,这里的代价自然不低,甚至是朝廷断然不会接受的代价。 “三品武将加入一些财物!”刁来西微笑地说道。 王钫听到这个条件,悬在心头上的石头当即落下来一般,脸上展露出笑容。只是正想要同意时,却发现林晧然站在一旁一直不吭声,便是随口和蔼地询问道:“若愚,你认为可好?” 刁来西听着王钫询问于林晧然,虽然知道这其实是老师笼络人心的小手段,但还是不爽地睥了林晧然一眼。心里想着,能站在这里知晓这番大计已经是荣幸之至了,这小子哪还能有什么话说,自当是点头称赞了。 林晧然的人生信条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看着刁来西骄傲的模样,却是感到一种不爽,便是朝着他微笑着询问道:“你这个幕僚索要了什么好处呢?” “我的幕僚乃正义之士,根本不贪名不图利,没有为自己提过任何条件!”刁来西的下巴微扬,当即就推举着他的幕僚道。 “不贪名不图利,确实令人佩服!我怎么就没有这等好运气呢?”林晧然先是一副很羡慕的模样,然后又感叹地摇头道:“我遇上的幕僚,他们不是图前程,就是图钱财,要是让他们到贼窝里,非得要我将刀子架在他脖子才肯去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刁来西的脸色微变,当即寒声地质问道。 “我没别的意思,我这不是羡慕刁大人吗?”林晧然装着糊涂,接着又是询问道:“你的这位幕僚去见张琏不会空着手去?是带着钱财还是粮食……不会是给张琏送去粮食?我可是听说了,粤东那边去年地震了,当地的收成很不好,所以梅州的林朝曦、大埔的萧晚等贼头目才投奔于张琏。” 只是几句话,当即就让到刁来西大汗淋漓,哪怕是他本人,亦是觉得那位积极性极高的新幕僚显得很是不妥。他偷偷睥了老师一眼,心里更是感到一种不安。 王钫不是蠢人,方才只是病急才乱投医,这才差点就同意上当了。而如今,他亦是醒悟过来,这弟子的幕僚很可能,或者这个子弟就不安好心。 林晧然微笑地看着这一切,心情亦是一阵大好。 之所以笃定那位幕僚有问题,其实很是简单,他从一个“利”字分析问题。 如今张琏坐拥着数万兵力,又据险而守,成为了真正的土皇帝。在没有朝廷的威胁,没有陷入于困境中,他怎么可能会轻意接受招安呢? 特别他知道一些广东名人的生平,自然知晓这张琏的结局,故而断定这位幕僚肯定有些问题。 王钫终究是官场的老油条,哪怕此时恨不得揪桌子,但亦能制止着自己,抬了抬手对着二人说道:“若愚、子谦,咱们过来坐着说话!” 只是他话中的语气,还是透露出了对林晧然的亲切,而对刁来西则显得疏远。对于这一点,刁来西亦是看出来了,心里显得更是不安。 茶送了上来,三人则是围桌而坐。 林晧然注意着官场的礼节,等着王钫坐下,他会上前落座。 只是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刁来西在看到王钫落座后,却是急着要在林晧然之前落座,从而确保他比林晧然更“尊贵的地位”。 殊不知,是他过于肥胖,还是凳子有个问题。却见到那张圆凳子“咔嚓”一声,然后他整个人摔得四脚朝天,显得狼狈至极。 扑哧! 林晧然看到这里,差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王钫的脸色却是不好看,对这个子弟更是失望。原以为是个可塑之才,但几番接触下来,却是跟一个草包没多大区别。 反观这个年轻的文魁君,表现着跟年纪不相符的精明。不仅是举止得当,而且行事显得谨慎,特别还颇有政治智慧,他日必能够步步高升。 品了一口香茗,王钫便是主动挑开话题道:“若愚,你出身于广东,粤西跟粤东颇为相似,对张琏这伙叛匪可有什么良策?” 刁来西心里却是冷哼,暗睥了林晧然一眼,并不觉得这小子能有什么良策。或者说,这个问题几乎是无解,根本就不可能有解决之道。 “敢问部堂大人觉得粤西跟粤东有何相似呢?”林晧然心里一动,却不着急于献策。 “粤东跟粤西都地处偏远,都是容易滋生山贼之所!”王钫思忖片刻,便是指出两处的相同之处。 林晧然闻言,却是眉毛微微扬起,望着王钫的眼睛问道:“若是王琏这伙叛匪盘踞于粤西,部堂大人会如何做呢?” “自然是让广……”王钫当即就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喉咙处,却是突然给咽了回去,脸上当即流露着沉思的表情。 咦? 刁来西看着老师这个异样,脑子却是一团浆糊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说什么。觉得他们说了事情,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说。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话说透道:“粤西可以借助广西的狼兵进行清剿,粤东亦是一个道理,可以借助于福建和江西两省的兵力清剿王琏等叛匪。” 王钫思忖良久,却是长叹一口气,脸色显得凝重地说道:“这事容我再想想!” 林晧然看着他这番表态,却不觉得意外。 虽然两省合兵于粤东,进行东西包抄张琏,张琏是必败无疑。只是这事不是剿匪那般简单,已经涉及到了朝廷的党争。 王钫跟徐阶是同年,是徐党的中坚分子,更是徐党在两广地区的代言人。反观浙直总督胡宗宪,却是严党的核心成员,是严党在南直隶、江浙和福建的代言人。 现如今,要胡宗宪出兵帮他清剿王琏,这事的难度无疑会很大,起码是徐党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行。 事情到了这一步,却不是林晧然这个小小的雷州知府能够参与的了。毕竟在严党和徐党面前,他简单就是一只小蚂蚁,根本就无足轻重。 刁来西倒是眼睛一亮,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看着老师的脸色凝重,却以为老师是不想将问题闹大,怕在圣上面前失了分。 人人都为着自己的利益而忙碌,林晧然自然亦不例外,突然是灵机一动,装模作样地道:“下官倒觉得部堂大人此时不必为张琏叛匪而苦恼,可以先近而远,让到朝廷看到部堂大人的忠心及能力!” “先近而远?”王钫正想要端起茶杯,这时却犯起糊涂来了,不解地望着林晧然道。 “你在说什么呢?”刁来西的脑瓜更不够远,直接询问道。 林晧然微微一笑,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那张地图前面,食指和无名指合拢一处,然后重重地指在了地图的某处。 广东很多官员或多或少都会疑惑,林文魁明明奉着开海的使命归来,但偏偏沉迷于雷州府那摊子事,却将广东市舶司提举这个职务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大家其实都错了,林晧然无时无刻都想着这个开海使命,之所以没有任何动静,那是他觉得时机还没有成熟。 但是如今,他觉得时机已然成熟,他这把剑是该出鞘了,是该在这个广州城耍耍威风了。 “濠镜?” “佛郎机人?” 王钫和刁来西的目光落在那指尖处,知晓他所指的位置,更猜到了他想要针对的目标。 林晧然的脸色显得凝重地道:“佛郎机人,善铸火器,船只更媲美于郑和宝船。其不远万里而来,非图利也,亦图我大明疆土。初以晾晒水浸货物为藉口,入驻于濠镜,今得到藩台大人默许,长驻于此!” “林大人慎言!”刁来西突然打断,眼中流露着一种幸灾乐祸般的得意劲。 林晧然并没有理会,继续侃侃而谈道:“香山濠镜离广州府不过百余里,处于珠江西口,今已经开始大规模修建工事!若是任由佛郎机人做大,必会对我广州府形成威胁,后果将不堪设想!” 王钫露出凝重的表情,刁来西却是不屑地道:“林知府,你这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佛郎机人不过是一介番夷,其国在万里之外,何以为惧乎?其渡洋而来,不过跟南洋夷商一般,贪利矣!” “单是贪利吗?”林晧然却是冷哼一声,然后直接质问道:“满剌加国又当如何解释?正德年间佛郎机人就占据满剌国的领土,至今都没有归还,这是一个夷商就可以解释的吗?” 刁来西顿时语塞,但还是不愤地道:“林知府,你这是在没事找事!这么多的问题都没有解决,为何揪着小小的佛郎机人不放呢?” “不是我揪着他不放!”林晧然倒是有几分心虚,但还是保持着忧色地望着王钫道:“而是我觉得部堂大人应当解决目前最迫切的问题,而不是舍近求远!” 王钫自然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这“近”自然是指佛郎机人,而“远”则是张琏的叛党。 老实地讲,以着广东目前的实力,哪怕再加入广西的一些军力,想要单独解决张琏的问题会很难,起码在武力上就行不通。 只是他的政治智慧并不低,听着林晧然想要对佛郎机人动手,先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若有所指地道:“若愚到了广州城,可去拜访布政使大人?” 刁来西的脸上当即浮现笑脸,洋洋得意地望向了林晧然,掩盖不住那一份幸灾乐祸。 佛郎机人跟着其他的夷商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他们有着一个强有力的保护伞——现任广东布政使兼广东巡道副使汪柏。 话说,永乐年间在全国沿海各省设立巡海道这一官职。刚开始巡海道只是隶属于按察司,主要负责海岸缉私、打击海盗。 到嘉靖年间,因为沿海受到大量倭寇袭扰,所以巡海道的地位骤然抬升,集军事、刑侦、缉私、监察一体的大机构。 由于属于按察司,所以一直由按察司副按察使担任,而汪柏便是副按察使兼着广东巡海道副使,负责着广东的整个海防工作。 在跟佛郎机人的接触中,汪柏不仅得到了好处,更是从佛郎机人手中得到了嘉靖帝所喜爱的一种香料——“龙涎香”。 正是凭借着上供“龙涎香”的政治投机,汪柏得到了晋升。从副按察使升至了广东布政使,并还继续兼任着广东巡海道副使一职,地位仅次于王钫的大人物。 现如今,佛郎机人已经控制了东南亚的香料贸易之路,绝大多数运入大明的香料均要经佛郎机人之手,佛郎机人几乎成为了唯一的卖家。 若是要动佛郎机人的话,汪柏必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其怒火恐怕不是林晧然一个小小的雷州知府所能够承受得住的。 第611章 加莱奥特的盘算 林晧然自然听出话外音,亦知晓王钫不愿意跟汪柏产生正面冲突的心思,但仍旧微笑着说道:“正如下官方才所言,不可舍近而求远,摘得能摘之果。下官今天到这里还能跟部堂大人见上一面,若是到了布政使衙门拜见布政使大人,怕是得吃一个闭门羹!” 停顿了一下,他望着王钫若有所指地补充道:“最终什么都捞不着!” 按说,他本不该将话说得如此露骨,且话传到汪柏那里,必定不会有好果子吃。只是他却是明白,要做成一些事,却不能过于瞻前顾后。 现如今,他说出这番话,无疑是有一种交“投名状”的味道。 “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好处给你捞呢!”王钫则是听出他的意思,但亦是一个官场的老狐狸,却是显得含糊地笑道。 哼! 刁来西却是冷哼一声,白痴般打量着林晧然。且不论汪柏身兼着巡海道副使的身份,哪怕只是一般的布政使,老师怎么可能冒然就得罪于他。 “部堂大人怕是误会了!”林晧然却是轻轻地摇头,脸上保持着微笑地说道:“我这次过来,却不是要捞什么好处,其实是给部堂大人送好处来的!” “好处?”王钫倒是疑惑了。 却不是他多么害怕汪柏,只是他如今麻烦缠身,没准很快就要到南京养老。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绝对不会得罪汪柏,从而给自家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听着林晧然话中的意思,提议他选择对盘踞于濠镜的佛郎机人动手,似乎不单是解决隐患,其中还能捞到一些好处。 结合着这小子的行事作风,应该不是什么为民谋福、为广东做些事的蠢话,而是能够真正获取一些实惠的好东西。 林晧然看着他没有当即否决,悬着的心亦是落下了一些。只是这时却没有开口,而是扭头望向旁边,目光却是落在了刁来西身上。 有些话,能够当着刁来西的面说,这样会有“投名状”的功效。但有些话,却不能当着刁来西的面说,一些事需要进行高度的保密。 刁来西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当即就明白这小子的意思,心里不由得极为愤怒和可笑。他跟王钫是师生关系,老师哪可能会如这小子所愿,会选择将自己屏退。 王钫望了刁来西一眼,但看着他竟然没有反应,便是沉着脸下达逐客令道:“子谦,你公务繁重,本部堂就不留你了!” 啊? 刁来西突然听到这话,眼睛当即瞪起,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他扭头望向老师,发现老师的脸色很是阴沉,当即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在得知老师竟然被派任为两广总督后,他当时是何等的狂喜若狂。那一天傍晚,他将很多同僚请到东风楼狂吃了一顿,以为他的好日子就要来临了。 他倒不会奢望于接任广州知府,但惠州府、梧州府、肇庆府都是不错的去处,哪怕桂林府亦是可以。 只是他却是一直在等,结果他连雷州府这种“地府”都等不到,亦渐渐感到不受老师的重视,到如今更是被下达了逐客令。 “学生告退!” 刁来西拱手离开,默默地离开了书房。 在这一个春暖花开的二月里,他并没有看到院子中的红花绿叶,而是看到了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被整个世界所遗弃般。 时值正午,布政使司衙门。 身穿着二品官袍的汪柏正坐在客厅之中,手里把玩着一个银质的望远镜,似乎对这个精致和稀奇的玩儿很是喜欢。 他年近六旬,皮肤白皙,体态肥胖,脸上早没有了年轻时的俊郎,右眉眉梢有一个黑痣,少了官员的威风劲,却显得平易近人。 作为嘉靖十七年的进士,初授大理评事,经过仕途浮沉,终于从按察副使兼巡海道副使升迁至布政使兼巡海道副使,这个官途倒算是顺畅。 在把玩了一会这神奇的玩儿后,便将东西递给旁边的随从,对着右边的佛郎机人道:“加必丹末,你此次突然造访,所为何事啊?” 对面坐着的是一名正宗葡萄牙人,年约四旬,金黄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身着着一套考究的贵族服饰,气度显得极为不凡。 加必丹末,这并不是人名,而是当今大明对葡萄牙头目的称谓。有史记载“正德中,据满剌加地,逐其王。十三年遣使臣加必丹末等贡方物,请封,始知其名”。 从这段记载便是可以知道,这加必丹末在大明的眼里,便是佛郎机国的使臣了。 只是真实情况,却并非如此。加必丹末真实身份则是巡航首领,由葡萄牙王室任命,或者由葡印总督以国王的名义任命,这位巡航首领能得到一份酬劳。 这酬劳自然是其次,由于是承葡王或葡属印度总督之命,不仅统领所辖的舰队及船员,停泊期间对所到之处的葡人社群也行使管理。 尤其是军事权,兼行孤儿法官及失踪者职务,托管孤寡人士承继之遗产。 不仅享有特定航线贸易独占权,身兼贸易总监、巡航首领及外交代表等多种使命,而且,可以国王或葡印总督的名义,在沿途各港口出任临时性的最高长官相机处理各种事务。 不过,巡航首领的权柄再大,却不能完全代表葡萄牙王室。 巡航首领的产生,并不是葡萄牙要对其他国家进行外交,而是葡萄牙王室的一个争利之举。 这前往日本和大明航线,其实是由葡萄牙商人和冒险家们开拓的。葡萄牙王室在看到其中的商机,很快就插手进来,这巡航首领其实是王室的代言人。 由于巡航首领实质是葡萄牙王室的代言人,其的职责并不是国家间的外交,而是主管着这条前往大明和日本的航线,从中摄取巨额利润。 现如今的前往日本的巡航首领是莱奥内尔·德·索萨,他是一名葡萄牙王室的贵族,其职务由葡萄牙国王若奥三世所任命。 “尊敬的布政使大人,你的朋友遇到了一些小麻烦!”莱奥内尔显得是彬彬有礼,对着汪柏显得很是尊敬地说道。 莱奥内尔无疑是一个野心家,在日本返回澳门的时候,喜欢这里暖和的冬天,亦看上了大明这里的商机。正是在他的推动下,他成功都买通了巡海道副使汪柏,让到他们葡萄牙人在濠镜扎下了根。 现如今,在他的金钱攻势下,亦是跟这位手握大权的官员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不会又是你儿子惹出了事端?”汪柏端起茶盏,摆着大明官员的架子问道。 “没有,我已经责令他只能呆在濠镜,不允许他再踏进广州城一步了!”莱奥内尔连忙摇头,用着较为生硬的汉语回答道。 汪柏轻轻地吹掉茶面上的热气,慢悠悠地说道:“你儿子上次杀人的事,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帮你将这件事压下来呢!” “多谢大人上次的出手相助!”莱奥内尔很是上道,然后朝着手下点了点头,指着那箱打开的银子道:“这次过来,我还给大人准备了这个,算是对上次之事的感谢!” 看着那一箱银子,汪柏心里一阵狂喜,只不过是压下一桩命案就得到这般丰厚的报酬,对这个莱奥内尔感到很满意。 他没有让兴奋劲流露到脸上,轻啐了一口茶水,这才微笑着说道:“你我既然是朋友,就不需要这般客气,下次就别带这些东西了!” “这只是一点薄礼!布政使大人能够喜欢,是在下的荣幸!”莱奥内尔亦是一个妙人,对东方这套谦虚学得像模像样。 汪柏看着这个莱奥内尔如此上道,亦不再打官腔,将茶盏放下来道:“说!加必丹末,这次要本官怎么帮你呢?” “那我就不客气了!”莱奥内尔先是一喜,然后正色地说道:“濠镜的码头由我来主管征税,但却有一些不法的大明商人拒不缴税,还打伤我的人,这事让我很是难办!” “那你想怎么办?”汪柏拿着茶壶,慢悠悠地划动着茶水,极其精明地将问题踢回给莱奥内尔。不得不说,单论官场处事的话,这一万个葡萄牙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希望布政使大人颁布一个法令!让那些商人不要再滋事,按着规定给我们进行缴税,并赋予我们杀……杀死他们的权利!”莱奥内尔当即将条件提了出来,只是说到最后有几分心虚。 汪柏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低着头喝了一口茶水。以着他的精明,自然知道这个佛郎机人是遇到麻烦是假,实质是想借题发挥,从而拥有濠镜的自治权。 却不是说他们没有这个自治权,而是担心屠杀大明商人,会招致他们官府的怒火。现如今找他说这话,不过是希望得到他的保证罢了。 只是对于这个事情,他亦是感到一些犯难,心知不可轻易答应于他们。若是真同意的话,必定会产生一定的政治风险。 他允许佛郎机人占据濠镜已经出格了,若还允许佛郎机人在那里胡作非为,哪怕有大明人死在那里也不会进行问责,这简直就承认他们土司的地位了。 若是如此包庇着他们,一旦事情捅到朝廷去,事情必然会极度麻烦。 莱奥内尔似乎是早有准备,对着随从点了点头,那位随从便将一个精美的木盒子放在了桌面上,对着汪柏又是说道:“我知道这个事情很麻烦,所以这次亦给布政使大人带来的一份礼物!” 汪柏看着莱奥内尔自信满满的模样,心里亦是一跳,小心地将那个精美的木盒子打开。他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看到里面的白色物体的时候,当即是一阵狂喜。 “不知道布政使大人能帮我这个忙吗?”莱奥内尔这时伸手压住木盒,微笑着询问道。 “我需要更多的龙涎香!”汪柏当即提出条件道。 “这个没有问题!”莱奥内尔满口应答道。 “其实这个并不是问题!”汪柏突然如同狐狸般狡黠地笑道。 “怎么说?”莱奥内尔疑惑地询问。 “我大明子民入海即是盗,是得被杀头的!若是你将他们杀了,我大明不仅不会追责于你们,还会感谢于你们呢!”汪柏将盒子抱在手上,得意地说道。 “他们有些人并没有入海啊!”莱奥内尔仍旧不解地询问道。 “他们没有入海,但却通倭,这亦是死罪!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汪柏发现这佛郎机人就是死脑筋,当即又是提点道。 “大人的意思是,我可以随意处置他们?”莱奥内尔的脑子转得不快,却是直接询问道。 汪柏又将盒子打开,看着那白色之物如同是绝世美人一般,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可以!那些罪民,你尽管诛杀便是!” 在他的眼里,只要拥有着这龙涎香,那就能得到圣恩。 这青词是斋醮所需要的东西,故而严阁老和徐阁老能够先后入阁拜相,但这个龙涎香又何尝不是,甚至更讨圣上的喜欢。 虽然他不会写青词,亦没能找到什么大祥瑞,但只要持续不断地弄来这龙涎香,他的仕途亦是能够青云直上,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得到了这个直白的保证,莱奥内尔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看着这个贪婪的大明官员,莱奥内尔亦是笑得很是开心。 他已经算是握住了这个大明官员的命脉,为了讨好他们国王的欢心,却是能够交出一切,包括土地和子民的性命。 他发现加莱奥特·佩雷拉说得没有错,这个国家的缺少教化,官员漠视着同胞的生命。 虽然他已经打开了这个国度的门户,这次带来的两艘大黑船亦是装载着大量精美的商品,但他却不甘心仅仅于此。 相对于航海贸易,虽然利润极度丰厚,但其实比不上海关的收入。现在顺利在濠镜设立海关,收取着同胞、夷商、大明商等人的关税,那才是巨额的利润。 如今得到这位布政使的许可,那他就不再需要顾忌,可以将濠镜打造成大明最大最繁华的码头,从而收取最丰厚的关税。 而他不必再冒险,便是能够攫取本该属于这个国度的关税收入。 第612章 宴会中的意外 广州城是岭南的经济中心,这里的商贸四通八达。 陆路可直通湖广、江西和福建三省,沿着珠江流域而上则可到广西梧州,顺珠江而下则可入海远洋,地理位置极为优越。 特别是福建的港口遭受倭寇重创,加上福建海禁政策收紧,这反而突显了广州城港口城市的优势,成为当下大明对外最为开放的窗口。 亦是如此,这里渐渐汇集了全国各地的精明商人,在这掘取着一桶桶的黄金,其中以闽商、江西商人和本地的粤商最为活跃。 只是在二月这个极为平凡的日子里,他们却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去年夏天,他们就已经得知广东市舶司要重开的消息,朝廷亦是派人前来主持开海事宜。但重开的地点却是在数百里外的雷州府,对他们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 亦是如此,他们都渐渐忘记了这件事,觉得重开的广东市舶司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一直没有丝毫动静的广东市舶司,却突然高调都在广州城亮相,广东市舶司提举林晧然设宴派帖邀请于他们。 对于这种要收税的衙门,他们自然不会喜欢,隐隐觉得这次是来者不善。只是他们又不得不按时赴宴,毕竟这位是大明朝最有前途的新星,却不可轻易得罪。 广东市舶司的衙门在撤掉之后,在废弃一段时间后,被布政司用于储存木料之用。重开市舶司的指令下达后,倒是将木料搬走了,但却留下一个败落的衙门。 亦是如此,这次设宴的地点并不在广东市舶司衙门,而是在广东第一富商李云虎的宅子之中。 李云虎家底原本就雄厚,是京城的三大书商之一。得益于《谈古论今》的销售火爆,创下单期高达二十多万册的奇迹,不仅让他成为整个大明的最大书商,更是坐实了粤商领头人的地位。 他是刚刚赶回到广州城,虽然春节不能一家团聚,但对于清明节却不敢马虎,打算回来好好地拜祭一下祖宗。 当然,这林晧然亦得拜上一拜。毕竟正是这人的提携,才让他赚得盆满钵满,让到书雅斋成为大明第一连锁书店。 身穿着青色五品官袍的林晧然显得是意气风发,在李云虎和杨富贵等人的簇拥下,一并走出了花厅之中,径直来到首桌前。 “提举大人!” “提举大人!” 在林晧然出现的时候,在会厅的一众商贾纷纷起立,朝着恭敬地林晧然见礼。除去首桌,还有另外四张酒席,这时都已经坐满了人。 “诸位请坐!” 林晧然亦是朝着众人回礼,然后在首座坐了下去。 随着他们入席,精美的菜肴亦是端了上来。在前面新搭建的台子上,红色的帘子缓缓拉开,身穿着粤式服饰手持着红帕的美人在台上款款而舞,助兴节目已然拉开序幕。 只是很多人都无心于舞台之上,而中心点自然是在林晧然身上。 “感谢林提举的盛情相邀,我等敬提举大人一杯!”杨富贵端着酒杯站起来,率先进行起哄,其他人亦是跟着对林晧然进行敬酒。 林晧然亦是站了起来,又遥遥对着其他四桌回礼道:“本提举奉旨回来重开广东市舶司,亦请诸位多加支持才是!” 此话一出,倒是让气氛有些停滞,这精神支持倒没问题,但物质支持那就免谈了,而李云虎却是突然大声表态道:“提举大人无须客气!我李云虎能有今天,全拜大人所赐,需要我帮什么忙,您尽量吩咐便是!我若眨下眼,我就是龟孙子!” 这些显得粗鄙的话,倒是表现出了这个小老头豪爽的性情。亦是让很多人意识到,这个林提举跟很多官员不同,不仅不是吸血鬼,而且还是一个散财童子。 且不说李云虎借着《谈古论今》赚了多少银两,单是投靠于林晧然麾下的杨富贵等人,他们的财富亦是得到了迅猛的增长。 却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时都是纷纷点头称是,表示配合着林晧然的工作。 在敬酒之后,李云虎便是对着这首桌中的人物进行介绍道:“提举大人,这位是闽商的会长林荣华,跟你没准有些渊源呢!” 林晧然知道,这个“会长”是名过其实,不过是在广州城的外地商人抱团取暖所推出来的代表,但脸上还保持着微笑地道:“久仰!却不知道林会长是福建那里人士!” “草民是福建莆田人,可不敢高攀提举大人!”林荣华显得不卑不亢,恭敬地回礼道。 林晧然打量着他,不由得高看了几分。很显然,这是一个极为理智的人,知道自己是有所求,故而选择敬而远之。 “这位是江西商帮的会长汪文辉,其身家恐怕很快就要超过我了!”李云虎又是介绍,但递给了林晧然一个眼色。 “提举大人,莫要听他胡言!我不过是屡番不中,这才被迫做着瓷器买卖谋生,又怎敢跟李员外相提并论,以后还得大人多加提携才是!”汪文辉手持着画扇,显得熟络地拱手道。 林晧然看着他偏于士子的装扮,只是身上并没有太多了儒雅之气,反而比一些暴发户更充满铜臭,只是不动声色地微笑道:“原来汪员外中得过功名?” “鄙人不才,虽考取生员的功名,但却不得寸进,故而被逼操此贱业!”汪文辉说得谦逊,但那“生员”两字咬得重,摆明有炫耀的意思。 “这科举夺取功名不易!但诸位能够有些成就亦是不易,本提举对于诸位亦是存着敬佩之心!”林晧然借题发挥,举起酒杯站起来道:“来,共饮此杯!” 在这个时代,商人的地位跟后世不可同日而语。很多商人到了衙门,亦是要比别人低上一头,致使一些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现如今,林晧然的这个举动,当即就令到一些人热泪盈眶。毕竟林晧然不是普通的官员,他是士林共认的文魁,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 “这位是湖广商帮的副会长陈长寿!”在坐下之后,李云虎又是继续介绍道。 陈长寿的皮肤黝黑,身体显得结实,只是穿得很朴素,头戴着一顶灰色的六合统一帽,一身普通灰色布服,生得其貌不扬。 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并不是什么大商贾,而是一个普通的船家,似乎是被方才的话感动了,这时眼睛都还呛着泪花。 “陈员外,久仰了!我听说,你是做船运的?”林晧然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却是微微地笑着道。 陈长寿是湖广人士,只是跟着其他商贾并不同,他是以流民的身份逃荒来到广州城,最初在珠江边上的船家上做船工。 亦是时来运转,他奋勇地救下了一名乘坐花船游玩而落水的公子哥,并将他救回家中取暖。而这位公子哥正是李云虎的儿子,为了答谢陈长寿,李云虎给了他一千两,并送了他一条船。 正是如此,陈长寿在珠江上经营着货运生意,奔波于各个码头之中。后来买卖越做越大,他又将一同逃来广州城的同乡召集起来,组建了属于他的陈氏船队。 经过十数年,如今已经拥有一百多艘运输船,并在珠江边上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码头,成为广州城名副其实的船运老大。 “草民,是……是的!”陈长寿有些结舌地回答道。 李云虎对陈长寿颇为喜爱,便是帮着说话道:“长寿一直就是这个毛病,见到大人物都会过度紧张,请大人莫怪!” “陈员外能够帮着逃荒的乡人找到生计,当为楷模,我又怎会怪责呢?”林晧然却是摇头微笑着道。这却不是套话,对于陈长寿这种人,他倒更容易生起亲近感。 “这位是咱们广东商帮的副会长黄大富!”李云虎指着一个大胖子又是继续介绍道。 “鄙人黄大富见过提举大人!”黄大富亦是恭维地行礼道。 林晧然看着这个长着一双小眼睛的大胖子,却是藏着一丝无奈,但同样是客套地回礼。 黄大富其实算是见不得光的人物,因为他是一个私盐贩子。如今,为着湖广那边的某些势力所痛恨,并扬言要将他剁成十八块。 在这一个时代,食盐的生产成本其实并不高,但朝廷发现控制这种必需品,便能获取巨额的利润,故而有了盐铁专营制度。 亦是如此,朝廷负责食盐的生产,然后再高价卖给盐商,从而获取大量的民利,收入仅次于粮食税收。 由于市场的垄断作用,加上市场对食盐的供大于求,虽然盐商从朝廷是高价购得盐引,但只要转手一卖,便能获得巨额的利润。 只是在这个事情上,却出现着一个漏洞。 由于地区上的差异,造成产盐地区的盐价必然会低一点,像广东这里的食盐就普通低一些,但一些非产盐区价格就会高一些,像江西的食盐价格就会高很多。 有些商人看到了这种价格差异,在食盐价格低的地区通过合法或非法的手段获取食盐后,就往食盐价格高的地区进行运送并售卖,从而获取高额的利润。 在这一点上,广东盐就存在着很大的优势。这从广州运盐到江西的话,不仅运输成本不高,且能在当地卖到更高的价钱。 故而,以黄大富为首的盐商就打起了走私食盐的主意,将广东盐偷偷运输到江西进行售卖,从中攫取巨额的利润。 亦是如此,让到黄大富赚取了大量的钱财,甚至身家比李云虎都低不了多少。而更大的成绩在于,致使江西那边的盐引缩水,致使一些盐商是血本无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林晧然还没有说话,却是带着几分醉意的汪文辉率先开口道:“林大人,听说你那雷州码头弄得不错,我是做瓷器生意的,可否关照一下我呢?” “别说关照不关照的!只要到我雷州府发展的,我都会尽力支持!”林晧然的酒量还算不错,故而能够保持着清醒。 “这怎么样支持呢?”汪文辉说话的声音明显要大一些,却是提出要求地道:“我听说联合贸易行需要大量的瓷器,却不能够能不能从我这里进一批呢?”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这人明显是在装醉,然后当众对他索要好处。却不是这人胆大包天,而是汪文辉确实是有所依持。 汪文辉跟汪柏是族亲,亦是汪柏在商界上的代言人。现如今,他提出这个要求,却不知道是他的私念,还是汪柏对他的一种试探。 亦是如此,倒是让到林晧然感到有些棘手,却不知该如何推诿。 锵…… 正是这时,一个恰到好处的扣弦之声从舞台传来,让到很多人刷刷地望去。 林晧然对声音比较敏感,停下准备送到嘴里的酒杯,亦是抬头朝着那舞台望向。 舞台的长帘轻轻拉开,一个身穿着紫色长裙的绝世佳人正端坐在上面。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晓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孤云一片雁声酸,日暮塞烟寒。 伯劳东,飞燕西,与君长别离。 把袂牵衣泪如雨,此情谁与语。 ……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 琴声骤然响起,随即一个动听的声音传从舞台传来,令到所有人当即就沉迷其中,仿佛被吸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娱乐,这是一种精神粮食。 后世的明星为何能够受到万千少男少女追捧,却不是这些明星做了什么丰功伟绩,而是他们满足了他们精神世界的需求。 现如今,这帮商贾在啃吃着最美味的精神粮食一般,似乎早已经忘记了桌面上的美酒佳肴,眼里只有音乐和那位绝世佳人。 一个正奋力啃着羊腿的大胖子突然停止了动作,张着嘴望着舞台,整个人仿佛突然间石化了一般,美味的羊腿更是落到了地上而不知。 第613章 重磅炸弹 舞台之上,一位身穿紫衣的绝世佳人正端坐在一架古质的木琴前,素手皓如霜雪,新剥春葱般的十指在琴弦拨动着。 琴弦晃动,发出一个个清脆的音符,组合起来的音符仿佛拥有着无穷的魅力般,让到大家当即沉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这琴声动听,但词更是令人耳目一新,仿佛构画出一副令人痴醉的美景,然后呈放在众人的面前,感染到那些多愁善感的人。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在这里的商贾不是年轻的士子,而是经过商海浮沉的商贾,年纪大多在四十以上,且很多都是远离故土之人。如今听着这个词句,感触最为深刻,有人已然老泪横纵。 像闽商的代表林荣华在听到“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的时候,眼泪当即就是夺眶而出,却是再也止不住了。 在这个时代,能够取得成功的商贾大多都是心性坚忍之辈,但面对着这凄凄切切的曲子和词句,终是被勾起了那一份伤感,勾起了独在异乡为异客。 “好!” 待到琴声停歇,整个客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爆发出如雷的掌声,叫好声不断。 有人还能保持平静如初,但很多人已经是泪花夺目,林荣华的身份终究不同,却是趁机抹掉眼泪,将那份伤感默默地收了起来。 “好!” 林晧然虽然没有陷入于伤感之中,但亦被这个演奏所吸引,反应比其他人还要稍慢一些,跟着大家为着台上的绝色佳人鼓掌喝彩。 “木大家当真是琴艺无双啊!” “去年可惜了!若不是她退出花魁争夺,哪还有那个嫣兰什么事!” “这曲好,词更好!如果她参加今年的花魁大赛,必然能够再次夺得花魁!” …… 商贾们遥望着台上的绝色佳人,亦是纷纷地议论着。对于这位昔日的花魁,都是称颂不已,同时亦为着她的功成身退感到惋惜。 这青楼亦是存在着各种性情的女子,有人喜欢身怀才学的士子,有人钟情于英俊潇洒的公子哥,有人却偏爱于一掷千金的富商。 当然,亦会出现着一些另类。她们积攒足够的银两后,便为着自己赎身,然后就消失于这欢乐场中,去过着平淡的日子。 黄大富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扭头对着李云虎好奇地询问道:“李世伯,我听说木大家如今只教人弹琴,不再登台表演,你是如何将她请来的呢?” 大家听到这话,亦是纷纷好奇地望向了李云虎,亦是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呵呵……山人自有妙计!”李云虎放声而笑,捋着胡须得意地说着,并没有将答案说出来。 大家听到这话,心里纷纷进行腹议。若不是李云虎平素德高望重,现在又是粤商之首,大家还真想搬起板凳将这老货砸死来解气。 却是这时,舞台上亦是有了动静,却见台上的绝色佳人款款地走了过来。 这个绝色美人年若十七、八岁的模样,皮肤白皙细腻,一张精致的脸蛋,那双眼睛如同秋湖般清澈,身穿着紫色的长裙,如同亭亭玉立的倾国佳人。 她的身上散着一股淡淡的兰香,那双漂亮的眼睛透露着一丝暖意,朝着林晧然蹲身作福道:“民女木兰见过提举大人!” 昔日二人都是无名之辈,但今日再相见,都成为各个领域的翘楚。 木兰从偏远的高州府走出,来到了繁华似锦的广州城,凭着她高超的琴艺和那首《木兰词》,夺得了岭南的花魁。 林晧然则是从白衣起步,仅是两年时间,便已经由科举入仕,成为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更是当今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官场新星。 有所不同的是,木兰在取得花魁后,却选择了激流勇退。现今成为了一个教人琴艺的琴师,而林晧然却是如日中天,仍然在官场中继续打拼,身份却越发的尊贵。 “木兰姑娘的琴技不改往昔风采,当真是令本官佩服至极!”林晧然的心跳微微加速,但还是保持着镇定地微笑道。 “大人谬赞了!”木兰的目光却是似嗔似怨,从容地回礼道。 黄大富这个私盐大鳄却是一个直爽的性子,看着二人如此,便是好奇地询问道:“提举大人,您跟木大家是旧识啊?” “你这话说的,莫非不知《木兰词》是何人所作吗?”话刚落,有人当即就大声地笑话道。 才子佳人是这时代最喜欢津津乐道的事情,不管林晧然跟木兰是否有牵扯,但一个是名动两广的竹君子,而一个是琴艺无双的花魁,大家便将他们视为天造地设的一对。 特别是林晧然亲自为着木兰所下脍炙人口的《木兰词》,而二人又同出于高州府,这就更有理由断定这二人是有私情了。 亦是如此,在这个花厅之中,不少人却是揶揄地望着这对“旧情人”相会。 “呃……”黄大富亦是一个妙人,仿佛亦知道了他们的“奸情”一般,装着一副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声,那双小眼睛揶揄地打量着二人。 木兰的脸蛋微红,深知她跟林晧然的关系早被世人误解,但想到心中之事,却还是郑重地朝着林晧然行礼道:“提举大人,我希望得到‘良辰美景奈何天’的全曲,还请成全小女子!” 这事得从去年的会试说起,在那一个候考的夜晚,林晧然的《牡丹亭》冠绝整个考场,并被好事人冠予“被科举耽搁的唱曲人”的称号。 只是在那个夜晚,这《牡丹亭》仅是昙花一现,再也没有全曲传出,成为整个大明音律界的一大遗憾,更令到木兰心痒难忍。 现如今,她终于逮到这个机会,看到被众商贾簇拥着的林晧然,便直接索要那首完整的曲目。 林晧然却先是一愣,然后老实地摇头道:“我好像忘了!” 这却不是一句虚言,在步入官场之后,他并不需要这些文名了。他需要的是“能吏”、“干吏”、“善战”等名头,这样才能在升迁中捞到实质好处,能得到真实的实权。 若是文名太盛的话,那就只能呆在国子监、翰林院,甚至被调回来修史。只是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故而他现在连抄都懒得抄了。 在他看来,一百个“竹君子”都敌不过一个“林雷公”。这“林雷公”才能换取上面大人物的赏识,而“竹君子”却很难再打动上层人物,除非遇到尹台那种极性感的人。 “这个给你!”木兰以为他又是睁眼说瞎话,便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是将准备好的小纸条塞了过去,然后朝着他作福,转身匆匆离去。 在这个时代,此举的意义非比寻常,简直就是等于捉奸在床了。若不是林晧然的身份在这里镇着,这里绝对当场炸锅。 “提举大人,这次可要抱得美人归!”汪文辉带着醋意地说道。 面对着这个琴艺无双的花魁,他当年亦生起了觊觎之心。只是奈何,他不过是一介商贾,而木兰又早早被大家视为林晧然的情人,至使他亦是相形见绌。 而后,木兰又是功成身退,更让他无法表露心迹。现如今再相见,木兰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递纸条,这焉能不让他醋意大发。 林晧然被他们羡慕地瞪着,心里却是苦笑连连,并将纸条收了起来。他知道这纸条肯定不是什么表白的话,不过是那女人想约一个地方,然后索要《牡丹亭》的全文罢了。 黄大富却是唯恐天下不乱,凑过来眨着眼睛提议道:“提举大人,别怪草民多事!这木大家是历届最洁身自好的花魁,在广州城的见评极好,何不纳她为妾呢?” “纳妾?”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是微微一愣。 或许是受到后世的影响,他的脑子还是固定着“一妻一妾”的观念。而他个人又有着惧婚症,所以哪怕到了如今,他还真从来没有考虑过纳妾这个问题。 黄大富对这方面似乎很有心得,又是继续怂恿着道:“这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据草民所知,大人还没有妻妾呢!” “黄大富,你再多一句废话,我就将你打出去!”李云虎却是突然暴怒,气冲冲地盯着黄胖子道。 林晧然听着李云虎这话,先是不明白他的怒意何来,但很快就释然了。 在李云虎看来,他如今属于是“攀亲”,以后的仕途要依仗于吴山。现在还没将人家的女儿娶进门,这就纳妾了,极可能会埋下隐患。 黄大富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看着李云虎当即是动怒,连连摆着手说道:“李世叔,我不说,我不说还不行吗?你别动气,犯不着为我气坏了身子。” 闽商会长林荣华疑惑地望着李云虎,然后又扭头望向了林晧然,眼睛多了一抹好奇。 他突然间发现,这个广东市舶司提举身上多了一些迷团,这还没有婚娶的年轻人,竟然写下了“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的佳句。 至于避谈“纳妾”的问题,那就证实女方那边应该很强势,这人的未来岳父极可能是朝廷大员,没准还是六部侍郎,甚至是尚书。 这一场宴会已经到了尾声,这些商贾亦是纷纷散去。 林晧然主要还是想在他们面前亮个相,将广东市舶司的招牌拿出来。至于要搞什么小动作,却不用他亲自开口,这些事情交给李云虎和杨富贵等人办理则可。 林晧然打着广东市舶司提举的旗号在广州城高调亮相,这条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广州城,只是官面上的人却以看笑话居多。 虽然广东市舶司早已经关闭,但朝廷的海禁在这里其实就是一张底纸。这沿海地区,该打渔的还是继续打渔,该做海上买卖的则继续做着海上买卖。 特别是广州城这里,珠江边上就有很多的码头,大量的货物销住濠镜或南洋。只是这些大商贩的后面,往往都有着广东的高官做后盾。 现如今,林晧然想要在这里征税。那就是要抽那些幕后大佬的血,直接得罪一大帮广东官员,这绝对是一个以卵击石之举。 只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林晧然却是按兵不定。 不过,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林晧然身上的时候,新任香山千户段大陆却是突然离开了驻地,领着人直接朝着西边而去。 很快一则消息传来,通过濠镜的路给这些当兵的给封了,从广州城运出去的货物根本无法到达濠镜。 值得一提的是,这濠镜即是后世的澳门半岛。地形跟着雷州府所在的雷州半岛很相似,亦是北面连接大陆,三面临海。 跟着雷州半岛不同的是,澳门半岛的面积要小得多,而板樟山盘踞于澳门半岛的北面,几乎断绝了濠镜跟着大陆的联系,只有一条莲花茎可通澳门半岛。 亦是如此,很多商贩要从陆路朝着濠镜运送货物,莲花茎则是一条必经之路。 现如今,香山千户所的卫兵在莲花茎驻扎并设下关卡,不允许商贩携带货物通过。这便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接切断了濠镜的陆路供给线。 段大陆如同是头子般,在莲花茎上设卡,对着被拦住的商贾嚣张地道:“没有市舶司的通关文书,都不可从这里通过!” “凭什么?”有人不愤地说道。 段大陆抽出腰间的大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就凭我手上的这把刀!” “你……你狂妄,你给我等着!”面对着这亮晃晃的大刀,有人当即摞下狠话,便是打算回广州城找他们的后台了。 这条消息如同一个重磅炸弹般,当即让到平静的广州城掀起了轩然大波。谁都没有想到,林晧然不动则已,一动便是打在了七寸上。 第614章 有眼无珠 秦朝统一岭南后,在珠江边上设立南海郡,修建了“任嚣城”,这便是广州建城之始了。到了大明洪武年间,中城、东城和西城合而为一,并向北跨到越秀山,向东亦有所扩展,便成了如今所见的岭南第一城。 二月的广州城冰寒未消,特别是晚上会将人冻得瑟瑟发抖。 只是每当夜幕来临,这里仍旧是歌舞升平。广州城的青楼仍然是花团锦簇,士子、商贾和官绅挥霍着金银,享受着这盛世的大平。 在一间书房之中,灯光正是亮着,但桌面突然间传来一声巨响,火苗摇晃着,致使地面的阴影如同在海浪中晃动。 “他想要做什么?” 汪柏的手抚放在桌面上,脸色却是铁青,眼睛仿佛要喷出火焰一般。 对这个突然在广州城高调亮相的林文魁,他权当这小子在雷州府收效不佳,这才异想天开地跑过来想要“打秋风”。 只是这小子出身再厉害,但在这个三、四品官满大街的广州城,他顶着一个小小的正五品广东市舶司提举就想要“打秋风”,绝对是自取其辱之举。 正准备看着他撞得鼻青眼肿,然后灰溜溜地跑回雷州府的时候,但却是怎么都想不到,这小子竟然直接来一个大狠招。 在莲花茎设于关卡,一下子就斩断了通往濠镜的商贸线,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汪柏之所以如此生气,却不是因为汪文辉那批瓷器无法按时运到濠镜,而是担心林晧然这个举动会激怒那些佛郎机人,得罪了那一位加莱内尔先生。 一旦双方产生了军事冲突,必然造成关系僵化,甚至直接是真刀真枪地对立起来。若是到了那时,佛郎机人哪可能会乖乖帮他弄龙涎香,他还能拿什么去讨圣上欢心呢? 一念至此,他真想生吞了这个林文魁,这不仅是断他的财路,而且还断了他升迁之路。 “东翁,我觉得不会出现双方火拼的情况,你这次恐怕是过虑了!”幕僚在听完汪柏的担忧后,却是很肯定地摇头道。 “为何?”汪柏对自家的幕僚很是重视,蹙着眉头不解地询问道。 “东翁,你觉得一个小小的香山千户所敢对佛郎机人动手吗?”幕僚端起茶盏,悠然自得地反问道。 “就那些兵油子的德性,借他们一百个胆,亦不敢做这种事,也没有能力做这种事!”汪柏先是嘲笑,但话锋一转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佛郎机人把香山千户卫的人全部打残了,有人会将佛郎机人驻扎在濠镜的事情被捅到朝廷,然后朝廷对佛郎机人下达驱逐令!” 虽然允许佛郎机人驻扎于濠镜,亦是默认着跟佛郎机人通商,但这个事情并没有上禀朝廷,这无疑是一个小隐患。 而若发生强烈的军事冲突,事情必然被抖出来。届时,朝廷若对佛郎机人产生敌意,那他跟加莱内尔的友谊必然会瓦解。 “东翁,这点尽可放心!”幕僚打下保票,自信地说道:“加莱内尔是一个聪明人,他好不容易才入驻濠镜,又在濠镜投入那么多精力,他会轻易放弃吗?” “你说得对!”汪柏亦是逐渐冷静下来,发现是他将事态想严重了,但还是免得夜长梦多地道:不过我得马上吩咐下去,即刻将莲花茎给撤了!” “东翁,这事亦不用着急!”幕僚拿着茶盖轻拨着茶水,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道。 “为何?”汪柏挺着大肚子坐在椅子上,借着灯火望着他疑惑地道。 “东家想一想,现在是谁着急?”幕僚轻啐一口茶水,含笑地询问道。 “加莱内尔?”汪柏一点便通。 “据我了解,这珠江上的运输船骤然减少,很多船只都不接活了,广州到濠镜的运输线其实已经被切断!而加莱奥先生要的一大批瓷器还在广州城,他这时必定是很着急了!”幕僚得意地轻拨着茶水,嘴角微微翘起道。 “哦?”汪柏的眼睛微亮,发现事情并不坏。 “其实说起来,东翁这次还得要感谢林文魁,他等若是送给您一把剑!”幕僚眼皮一抬,细细地讲解着道:“相信经过这一次,加莱内尔先生肯定会知晓莲花茎的重要性,而这莲花茎设不设关便是东翁一句话的事,相信他以后办事会更用心!” “嗯,确定如此!”汪柏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是询问道:“那依先生之见,我该怎么办呢?” 幕僚喝了一口茶,然后显得轻描淡写地道:“大人什么都不干!等到加莱内尔找上门,你才卖他一个人情,再将林文魁叫过来训一顿,然后就下达撤掉莲花茎的命令!” “哈哈……对,就这样干!”汪柏得意而笑,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原先还为着林晧然的鲁莽举动发怒,但却突然间发现,这小子并不是给他添堵,反而是帮了他,让他更能掣肘着佛郎机人。 事情确是如此,在断掉了陆路和水路交通后,对濠镜的影响很大。 濠镜已经是今非昔比,这里不仅修建了很多西式的房子,而且以加斯帕·da·克鲁士为首的修士亦在这里修建了教堂。 “我们去解决他们!” 在得知香山千户所的人在莲花茎设关后,很多好战份子当即主动请缨道。 加莱内尔是一个理智的人,更是一个逐利的商人。虽然鄙夷这个腐朽的国度,但却深知这个国度的强大,却不愿意轻易选择开战。 特别在濠镜经营数年,这里不仅是连接大明的窗口,更是通往日本的补给站。如今冒然选择开战,却是一种不明智的举动。 在了解到这是一名小官员的擅作主张后,他当即就提上礼物前往广州城,打算再度拜会那一位既可爱又贪婪的老朋友。 在加莱内尔找上汪柏不久,林晧然亦是被汪柏叫了过去。 不管是广东市舶司,还是雷州府衙,两个衙门在名言上都隶属于广东布政司。现如今,汪柏可谓是林晧然的顶头上司。 当然,大明并没有太强的隶属关系,只要你底气够硬,可以学着“海笔架”不给上官面子。 汪柏在担任按察副使和巡海道副使的时候,就没有理会上司按察使丁以忠的反对,公然代表官方同意佛郎机人入驻于濠镜中。 而后,靠着从佛郎机人那里得到的“龙涎香”,直接晋升为从二品广东布政使兼巡海道副使,在品阶上还高于原来的上司丁以忠。 汪柏在客厅会见了林晧然,对林晧然已经没有了恶意,但亦谈不上什么好感,毕竟这人在莲花茎设关并没有请示他这位上官。 对于自己的权威,他向来都看得很重。若是人人都无视他这位布政使,那他的面子何存?还如何领袖这一大帮广东官员? “我记得朝廷派你回来,是指明要你在雷州府开海的?”汪柏在喝过茶后,却是单刀直入,摆明是要对林晧然进行问罪。 事情确实是如此,朝廷当初就是要规避风险,而林晧然亦是靠着这种风险最低的开海方案才得到状元,并获得了文魁之位。 若是他现在要回到广州城开海,那就改变了朝廷的初衷,亦是一种逾越之举。 林晧然却是轻轻点头,显得从容不迫地道:“不错!只是雷州府的商业不兴,很多商品还得依赖于广州府,故而我已经奏请朝廷,让朝廷允许开通濠镜到雷州的航线。” 汪柏的拳头无疑是打到了棉花上,但没有过分失望,又进行质问道:“你跟朝廷申请开通这条航线没问题,但没必要在莲花茎设关?” 林晧然当即一愣,显得不解地说道:“我到广州城后,便派人进行调查,却发现很多不法商人竟然经由濠镜码头出海,自然是要制止这种私自出海的行为呀!” “你在莲花茎设关不是要征收关税,而是要制止商贾将货物送往濠镜?”汪柏亦是懵了,显得很是吃惊地询问道。 “对!这种不法的行为,都应该进行制止!若是人人都能随意下海,那我在雷州府开海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可言?”林晧然大义凛然地说道。 汪柏仿佛是看一个死人般,这小子简单就是一个大白痴。 如果征收一些通行费,倒不是什么问题。但若是禁止商贸前往濠镜,这简直是跟整个粤商群体作对,跟整个广东的官员作对。 本以为这连中六元的林文魁有多了不起,这位连破冤案的林雷公有多聪明,结果却是一个大白痴,恐怕明天就要暴尸街头了。 却是这时,有下人走进来在他耳边汇报,汪柏的眼睛一亮。他先是睥了一眼林晧然,然后才欣喜地吩咐道:“将他直接带进来!” 林晧然亦是疑惑,总觉得这人跟他有关,但打量着走进来的中年男子,却是素未谋面。 “未将参加藩台大人!”进来的将军恭敬地朝着汪柏行礼道。 “陈参将,你可知我找你来是何事?”汪柏又睥了林晧然一眼,然后微笑地询问道。 “末将不知!”陈明辉老实地道。 “广海卫麾下的千户所有违军令,擅自在莲花茎上设关!你现在去香山帮我处理一下,让香山千户所的人从莲花茎撤下来,一个人都不允许再出现在那里,你可明白!”汪柏正色地对这位陈参将吩咐着,简直是将林晧然当成空气一般。 林晧然心里自然是发怒,明知道是他让香山千户卫在莲花茎设关,结果汪柏却是当着他的面下达这个指令,这简直是当面打他的脸。 “本将遵命!”陈明辉似乎亦是知道其中的缘由,睥了林晧然一眼才领命道。 汪柏得意地睥向林晧然,看到林晧然那个愤怒的表情,心里却格外的畅快。 史无前例的连中六元又如何?翰林院出身又如何?大明最年轻的五品官又如何?礼部尚书吴山的未来女婿又如何? 在广东这里,他不仅是布政使,更是巡海道,有着治理权和军权,他就是天!至于那个小小的莲花茎关卡,只要他一句话,便能将那个关卡撤掉。 “藩台大人没其他事的话,那下官就先行告辞了!”林晧然耷拉着那张英俊的脸,朝着汪柏敷衍地拱了拱手,没等到他同意,便转身大步离开。 汪柏并没有怪责于林晧然的失礼,看着他怒气冲冲地离开,心里却很是开心。让着这个整个大明风头最盛的年轻人吃腻,他心里格外的畅快。 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一个人,拍着手掌道:“汪大人,你当真是只手遮天啊!” “加莱内尔先生,你过奖了!”尽管这个佛郎机人用词不是很恰当,但汪柏并没有点破,而是微笑着接下了这个赞誉。 事实亦是如此,在广东这里,他的确能做到只手遮天,没有人敢跟着他对着干。 “我的朋友,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会谨记于心的,这是我的小小敬意!”加莱内尔在说话的时候,又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送上。 只是他觉得这次送礼有着冤枉,原本这个擅作主张的官员是一个蠢蛋,哪怕他不来求助于汪柏,那个小官员必然被清除。 广州到濠镜的贸易线,有些很多人参与其中,这汪柏亦是其中之一。若是将这些贸易线切断,那得意的不仅是他,而且会被很多得益者所痛恨。 对这位知府,他的朋友西蒙是十分的推崇,认为是整个大明最聪明的人。 只是在他看来,西蒙先生一直是在跟他开玩笑,或许是被蒙蔽了。这不过是夷人之地,而这个年轻人仅是十八岁,不过是聪明一些的年轻人罢了。 事实亦如他判断的一般,这人竟然想要设关截住那些给他们运送货物的商贾,这简直就是断人财路。哪怕是他,都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但这小子却是不懂。 下次见到西蒙先生,他一定要好好地挖苦一番,用大明人的话就是:你这个人是有眼无珠。 第615章 屠刀 加莱内尔的广州城之行,虽然取得想要的结果,但却不能说多么愉快。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莲花茎的战略意义,一旦官府在莲花茎设关的话,那就直接切断了两者间的联系。一旦水路亦是被封,那澳门半岛当即成为一座孤岛。 澳门半岛并没有大片的庄稼,亦没有肥美的牛羊,所有的生活物资都极度缺乏。偏偏那些冒险的商人喜欢上了那片土地,单是他们葡萄牙人就已经突破千人,很多生活用品都得依仗于大陆。 更为重要的是,莲花茎一旦设关的话,那他在濠镜码头收取关税的计划就彻底破产,没有货物的流通哪还可能有关税呢? 不过让他稍微安心的是,这个广东最高级别的官员汪柏是一个贪婪的家伙,而他又恰好能提供给他们的国王所需要的龙涎香。 这是一个神奇的国度,这些官员为了讨好他们的国王,可以拿一切东西来交换。 第二天早上,他出城来到了珠江边,却看到江面没有了往日的繁华,很多码头显得是空荡荡的,鲜有船只顺流而下。 “这是怎么回事?” 加莱内尔的眉头微蹙,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诡异。莲花茎设关断掉陆路很是简单,但让这条繁华的水路几近瘫痪,这事却是极为困难。 这江边都是一些私人的码头,是一帮逐利之徒盘踞于此。哪怕在实行管制的时候,他们都会千方百计想着运输货物赢钱,如今江边并没有管制,结果这里竟然是停摆了。 “加比丹末大人,事情谈得怎么样了?”等候在这里的络腮胡子船长打听道。 “我们快回去!”加莱内尔上了船后,却是突然间催促,心里隐隐间感到一种不安,虽然不知道这份不安来自于何处。 濠镜,这里碧海蓝天,这里的建筑房舍充斥着异国的风情。 在那个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有船只扬帆而去,亦有船只刚驶进来。几个黑人正在那码头装卸着货物,将一捆捆生丝往着船上搬运着。 “这个价格并不亏,我的生丝是广州城最好的,是最新的一批新丝!你只要转手卖到日本,少说也能赢十倍以上的利润!”一个显得精明的年轻人自卖自夸道。 “我的新朋友乔,但愿你所说都是真的,这是我所付出最高昂的价格!”一个身穿修士装束的中年男子清点着银两,脸上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欣喜地说道。 “你可以到广州城打听打听!我乔一峰是最讲信誉的,这点你不用怀疑!”乔一峰的眼睛都不眨,拍着胸脯又是保证道。 “这是给你的钱,愿我们能够长期合作,上帝会保佑你的!”这名修士将清点完毕的银两递了过来,并用上帝的名义祝福道。 利卡多以水手的身份来到新大陆冒险,在几经转辗后,他选择留在了这里安居,并成为了一名信奉天主教的修士。虽然他正致力于天主教的推广,但却不妨碍于他成为商人发财。 他跟很多的同胞一样,从大明商人的手中收购这些优良的生丝,然后借助加比丹末大人的船只或其他人的船只,将生丝销住日本。 虽然这需要交缴不菲的费用,但生丝贸易的利润极大,甚至达到二十倍。他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够赚到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带着钱回葡萄牙享受贵族般的好日子。 “感谢上帝!”乔一峰接过钱袋,露出雪白的牙齿比划着道。 “我的新朋友,我很好奇那个关是怎么回事?”在钱讫两清后,利卡多不动声色地打听道。在他心里,哪怕国王去世都跟他无关,但这条陆路一旦被封,将会直接影响到他的收益以及美梦。 乔一峰清点着银两,浑不在意地说道:“我们的皇上派一个官员到雷州府开海,但那地方哪能跟广州城相比,所以他就想到这里勒索我们!这不,我刚刚就被那杀千刀的勒索了一大笔呢!” “他的官大,还是汪柏的官大?”利卡多询问道。 乔一峰脸上得不屑,先是指了指脚下,然后又指了指教堂的方向道:“他就像是地上的蚂蚁,汪布政使是上帝,你说他们谁大?” 只是他的话显然是对牛弹琴了,利卡多不再绕圈子,直接进行求证道:“汪柏真能管制住他?”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我就是借着跟汪布政使管家的一点关系,再使了一些银两,这才顺利过来的!”乔一峰很是肯定地回答,然后亮起小拇指显得愤愤地补充道:“那就是一个贪婪的小官员,他根本就扎腾不了几天!只要汪布政使大人愿意,一根小拇指就像戳死他,让他灰溜溜地滚回雷州!” 在莲花茎设关的消息传来后,整个澳门半岛都极为紧张。 只是经过一番了解后,那份担忧才慢慢地烟消云散,因为这仅是一个小官员的擅作主张之举,而不是这个国家要针对他们。 现在听着乔一峰这般说,跟着他先前打听到的消息一致,心里的一点担忧几近消散,似乎都不用等加比丹末大人的好消息了。 “这个贪婪之人,上帝会惩罚他的!”利卡多的采购生丝计划被影响,且被迫以较高的价格买下这些生丝,在将担心放下的同时,亦是感到不快地诅咒道。 乔一峰的眼珠子朝着聚集区那边转动,然后指着一个方向道:“听说你们这里的酒很好喝,酒馆是不是在那里呢?” “对,就在那……!” 利卡多朝那方向望了一眼,很是肯定地点头,但突然像是被点燃般,冲过去揪着一个黑人就噼里啪啦地用葡萄牙语咒骂着,口水沫子溅在那个黑人脸上。 “这西洋和尚比我们的和尚差远了!” 乔一峰瞥了那个怒气冲冲的利卡多一眼,暗暗地摇了摇头,然后带着手下,朝着那个聚集区而去,径直进入一间具有西式风情的酒馆中。 在这片土地上,特别是在酒馆里面,不仅有着葡萄牙人,还有着日本浪人、印度的大胡子,甚至还有属于大明的同胞。 濠镜这里并不排斥外来者,只要老实给他们交税,他们都会表示欢迎。哪怕你是倭寇,他们亦不会排斥,毕竟他们实质亦是强盗,很多人就是靠着掠夺起家的。 亦是如此,很多倭寇和海盗都愿意在这里逗留,享受着一种难得的悠闲日子。若不是莲花茎出了变故,这里的人种会更加的复杂,亦会更加热闹。 乔一峰选择一张桌子坐下,打算品尝这异国的酒水,反正现在手里大把的银两。 “朋友,你第一次来这里?可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几个高大的葡萄牙人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人目光先是落在他的钱袋上,然后显得贪婪地打量着他道。 “离我远点!”乔一峰的脸当即一寒,瞪着他说道。 高大的葡萄牙人当即一愣,朝着乔一峰正想要发怒,但发现其他几个大明人都没有畏惧的模样,双方当即就陷入了剑拔弩张的局面。 乔一峰的手已经放在刀柄上,眼中没有畏惧,如同一只小豹子般。从小旗到百户,他亦算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过来。 虽然有着林晧然做靠山的缘故,但主要是希望不让自己的军功被抹掉,而不是胡乱对他进行提拔,所以他算是一名经过鲜血洗礼过的百户,而这次更是带着最有血性的手下。 现在面对着这几个葡萄牙人,哪怕这葡萄牙人很强壮,但他却没有放在眼里。他相信以命相搏的话,这葡萄牙人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安东尼奥,你若是敢再闹事的话,我就将你丢出去!”却是这时,在台前的一名络腮胡子大汉不满地威胁道。 名为安东尼奥的葡萄人瞥了一眼台,然后朝着乔一峰举着拳头威胁着道:“黄猴子,你给我等着,会有你好瞧的!” 乔一峰的脸色更是阴沉,目送着这几个葡萄牙人离去,发现他们竟然在门口徘徊。 “你们不用感谢我!这莲花茎被封了,搞得我没生意可做,你们在我这里没事,但出了门就不敢保证了!”老板送来酒水,自顾自地说着话道。 “你这里有房间吗?”乔一峰突然问道。 老板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然后又朝着他,露出奸商般的微笑道:“五两银子一晚!” “成交!”乔一峰装着肉痛地答应道。 二月的清晨,带着湿意的空气令人瑟瑟发抖。 濠镜并没有葡萄牙人的驻军,这里只是他们葡萄牙商人的中转站以及贸易地点。只是随着传教团体到来,且出于安全考虑,他们这帮冒险者组建了自卫队,并在山上修建了一座炮台。 这个炮台拱卫着山下的议事广场和教堂,所处的位置极佳,西边的码头就在眼皮底下,亦是在射程之内,另外对北边更是能抵御外敌。 只是这个炮台更多是一种摆设,并没有发挥过真正的作用。由于跟着布政使汪柏的良好关系,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骚扰,而海上的倭寇顶多过来喝酒闹事,不会发生大规模的冲突。 但就在天空蒙蒙亮的时分,山下的草丛先是一阵摇晃,然后窜出了一条条人影。 “就在那里!”一个瘦小的少年指着某处小声地说道。 乔一峰摊开着一张地图,目光如炬般地抬头,望着炮台的某处。在进行对比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领着手下小心地潜上去。 他这次乔装成商人的身份来到濠镜,自然不是为了交易赚钱。他是先锋队队长,目标正是这座炮台,要将这濠镜最大的杀人利器夺到手中。 在没有来到濠镜之前,他心里亦是很紧张,甚至感到一种害怕。毕竟这里是佛郎机人的地盘,对他们的实力并不是很清楚。 只是当来到这里,一切地如同计划般进行着,他的心里反倒涌起了兴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在这次行动之前,林晧然就已经言明,这是一个能直升千户之职的任务。只要他能够顺利完成这次夺下炮台的任务,那他就将会成为千户。 “从这里可以上去!”少年来到城墙边,指着那易于攀爬的地方说道。 他的眼中并没有畏惧,而是感到一种兴奋,因为他的父亲正是死于这些佛郎机人手里。亦是如此,他心甘情愿地成为这些人的向导。 “这里真可以爬上去!”一个手下有些兴奋地压低声音道。 这炮台远远看去,如同一个堡垒一般。只是这终究闲散组织的产物,很多葡萄人都不认为能在这片土地永远地呆下去,固而比豆腐渣工程好不了多少。 “慢着!”乔一峰的耳朵一动,当即抬手阻止道。 却是这时,上面传来了动静,令到大家亦是紧张无比。 他们就聚在这城墙底下,只要那人朝着下面张望,他们就必然会暴露无遗。一旦暴露的话,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很可能会直接被杀掉。 哗哗…… 城墙上果然出现了一名葡萄牙人,解下裤带吹着口哨朝着下面尿尿,身体还微微地晃动,显得是喝了不少酒,脸上是一副醉薰薰的模样。 安东尼奥是一个失意人,他原本是一个冒险商人,拥有着属于他的船只。正载着抢来的货物返回葡萄牙,但却遭遇到大风暴,让他直接成了穷光蛋。 在被加莱内尔的船队救下后,被带回到了这里。他这个穷光蛋为了生计,只能接受士兵的职位,平常欺负一下这些黄皮猴子赚点外快。 这担任着守夜的辛苦工作,喝着这种最低劣的酒,让他心情极是不佳。 噗! 却是这时,一支银箭破空而出,站在城墙上尿尿的安东尼奥捂住鲜血泅泅而流的脖子,然后整个人摔了下去,如同石头般滚落到山下。 在这一个很寻常的清晨,在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的精心策划下,大明竟然主动朝着野蛮的葡萄牙人亮起了屠刀。 第616章 血溅 卯时时分,天空已经蒙蒙亮。 莲花茎处于板樟山的西边,尽管东边的天空已经早翻起了鱼肚白,但这边的道路还显得昏暗,还笼罩在大山的阴影中。 滋滋…… 嫩草闻到初春的气息,已经从泥土钻出,嫩绿的叶子沾着几粒晶莹的露珠。但却被一个个结实的脚板踩过,这道路的宁静被打破,充斥起一股肃杀的气息。 人数超过千数的卫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正从莲花茎潜向澳门半岛,而领头的将军正是神电卫指挥使戚继光。 戚继光身披战甲,手扶着刀柄,整个人显得杀气腾腾。他不仅仇视倭寇,对这些侵占大明领土和码头的佛郎机人,亦是恨得咬牙切齿。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这个世袭武将如何不知道。 佛郎机人在正德年间第一次到达广东的时候,就露出了丑陋的面目,企图绑架大明百姓从事奴隶贸易。只是遭到重击后,他们集结了五艘重型战舰和一千多名士兵再次抵达广东,再次对大明宣战。 现如今,他到广东任职才知道真实的情况:这帮歹毒之人通过收买布政使汪柏,不仅入驻了大明的领土,而且还将濠镜据为己有。 在得到进攻濠镜的命令,他自然不会含糊,当即筹划了这次秘密行动,同时亦是真正检验这帮部下训练成果的时候了。 前面的一支总旗队已经摸到了佛郎机人的哨所,有着后面部队作为强大后盾,亦让他们的信心倍增,悄无声息地潜了过去。 一个高大的葡萄牙人穿得严严实实的,并不习惯于广东这种湿冷的天气,正坐在渐渐熄灭的炭火前打着嗑睡。却不知道是做了恶梦,还是意识到危险的降临,眼睛突然睁了开来。 噗!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为首的总旗杨阳手持着砍刀,在这个葡萄牙人恐惧的目光,用力地挥了下去,鲜血当即飞溅而起。 你…… 这位一直标榜着骑士血统的葡萄牙人捂着泅泅而流的脖子,望着眼前的刽子手吱吱呜呜地发着低沉的声音,眼睛写满着不甘。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别处,安宁的生活早已经令他们失去了警惕,很多人甚至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便已经被砍掉了脑袋。 哨所只有十余名葡萄牙人和几名印度人组成的杂军,这自然无法阻挡住戚继光的脚步,而他的矛头直指哨所后面的葡萄牙人聚集区。 咚咚咚…… 只是濠镜遭到入侵的讯息还是被发送出去,仅是过了片刻,教堂的钟声便是响起,将这一个消息迅速就传播开来。 “明军进岛了!” “干死这帮黄皮猴子!” …… 葡萄牙人在听到钟声的时候,便携带着武器第一时间赶到了议事广场,数百人迅速地聚到一起,战意显得很高昂。 当然,亦有一些葡萄牙商人姗姗来迟,或者根本就没有出现。他们不过是途经此处的商人,在这里已经缴纳了不菲的关税,不说理由当然要得到保护,哪可能还会为保护这里的领土而战呢? “我们走!” 加莱内尔的弟弟维托尔身穿白衬衫红外套黑裤子船鞋,腰挂着一把长剑,手持着火绳枪,自然而然地成为这支联合军的头领。 实质上,他已经是这里的半个兵头。在他哥哥加莱内尔不在这里的时候,他会留在这里,负责着这里的关税收入。 “上帝会保佑你们的!” 加斯帕·da·克鲁士是这里的教父,有着不弱的影响力。得知大明军队要进攻这里,他显得很是紧张,很希望能够保住这片宣教的土壤。 各有各的企图,葡萄牙冒险者来这块新大陆淘金,而他则是希望将天主教传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到人人都成为天主教徒。 在维托尔的带领下,数百号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哨所的方向而去,战斗是一触即发。 濠镜的个体很是松散,但面对着“领土”受到侵犯,他们却显得很是团结。不仅是他们本人选择参战,而且还会让到佣人或奴隶加入。 在这里,除却一些日本浪人的身影,还有着手持长弓的印度大胡子,以及被奴役的南洋人,当即就透露着这支队伍属于杂牌军的性质。 只是这支临时的队伍却不容小窥,特别是这些葡萄牙人。 虽然他们打着冒险或经商的名义,但却少不得血腥的夺掠。特别是那些价比黄金的香料,他们可没有耐心跟这些土着进行交易,而是选择用枪或剑去获取。 这支大明军队推进的速度并不快,且没有对他们发动突袭的意思,而是在空地摆出了军阵,似乎就是在等着他们一般。 “前进!射击!” 维托尔看着这支军队如此架势,心里亦是一阵暗喜。 在大明呆了这么久,他深知大明军队的一大弊病,那就是军心涣散。他们只需要表现出强硬的姿态,发扬着骑士精神,必然会成为单刀屠杀的战争。 砰!砰!砰! 葡萄牙人显得很是好战,或者对大明的军队极是蔑视,在不到一百步便已经率先进行射击了,哪怕对方列着盾阵。 虽然有着盾阵,但密密麻麻的铅弹朝着那里飞去,还是有一些穿过了盾阵。 一枚铅弹打到百户韩星的铁叶甲上,虽然没有将铁甲打穿,但携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直接揪翻在地。一些没穿铁叶甲的军丁就没这般好运了,直接中弹倒地。 哈哈…… 看着对面的情况,维托尔葡萄牙人猖狂地笑了,发现这支军队比印度人还不如。起码他们面对射击还会反击,而这大明军队却屁都不放一个。 “哈哈……这些黄皮猴子肯定吓破胆了,我都闻到一股尿騒味了!”葡萄牙人大笑着继续挺进,同时填充着弹药。 呸! 韩星从地上爬起来,往地上吐了一口泥沙,心里的怒意升腾而起。看着这些佛郎机人已经进入射程内,此时恨不得端起枪解决这些洋鬼子,但目光却只能望向后面的戚继光。 不仅是韩星,很多士兵都很是气急,亦很想端起手中的枪或弓就射。但都只能暗暗地压抑着,却明白违抗军令的严重后果。 一百二十步、一百一十步、一百步…… 戚继光暗暗地数着双方的距离,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目光深遂而坚毅,在身边人都着急的时候,却是举起旗帜大声道:“我泱泱大明岂容这夷人欺凌,放!” “射击!射击!” 维托尔看着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百步,而对方还摆着盾阵,简直就是一只躲在龟壳里面的乌龟。现在他们只要露头,那就必然会被射杀,进而演变成溃败。 只是盾阵并没有出现鸟铳手,仍然如同大门般耸立在那里。这没有当即进行反击,不能说是懦弱,而是军法严明的表现,可惜这葡萄牙人并不明白到这一点。 “填充,点火,放!” 在盾阵之后,一排排黑亮的家伙整齐地排列在地上,而炮手已经熟练地完成了操作,然后双手捂着耳朵蹲到一旁。 轰隆!轰隆! 一声声炮响,漫天的铅弹朝着葡萄牙人飞来。这举枪准备射击的葡萄牙人还来不得惊讶,身上就被几枚铅弹打出了弹洞,鲜血泅泅而流。 很多人脸上嘲讽的笑容还没有散去,便直接被收割了性命。 “怎么会这样?” 维托尔像是见鬼了一样,嘴巴微微地张开着,脸上露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却不是说这炮弹威力多少惊人,跟着他们的重炮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出现得太过突然了。这里不是海上,重达数百斤的火炮怎能说出现就出现的呢? “继续!” 戚继光看着效果甚佳,当即又是挥旗下令道。虽然虎蹲炮的杀伤力偏小,但是携带方便,特别是在这里遭遇战中,简直就是生命的收割机。 轰隆!轰隆! 一声声炮响,漫天的铅弹朝着葡萄牙人飞来,这次让到葡萄牙人倒了一片,后面的日本浪人和印度大胡子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我们顶不住了!” 有人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对着维托尔哭丧着道,不是他们不够英勇,而是根本射击不了对方,反倒成了一个个活靶子。 “鸟铳队,射击!” 戚继光又是挥动旗帜,让命中率更高的鸟铳队出动,将那些漏网之鱼进行清理。 砰!砰!砰! 鸟铳队的士气正盛,端起鸟铳对着剩下的佛郎机人进行射击。 噗! 一个葡萄牙人正想要逃跑,甚至将手中的枪都丢下了,但还不待他走出十步,背上当即被打出了几个血窟窿,当即倒在地上。 “八嘎!” 一个日本浪人倒是英勇,却不知道是想为着主人报仇,还是那根神经突然搭错线,竟然高举着武士刀朝着这里冲来。 噗!噗!噗! 结局自然是可想而知,身上当即被射出筛子般,脸上带着不甘和少许的恐惧倒在尸体堆“”之中。 “退!” 维托尔咽了咽吐沫,终于知道今天遇到的大明军队跟先前的并不同,简直就如此魔鬼一般。 “推进!” 戚继光挥动着旗帜,身上颇有大将风范。思路亦很是清晰,一百步外就用虎蹲炮先轰一阵,一百步则用鸟铳队,然后出动穗枪队将那些残兵全部刺死。 而这一路上,自诩“战无不胜”的葡萄人,却是丢盔弃甲而逃。 这个在数年前被葡萄牙人占领的土地,正借着虎蹲炮的威力,一步步地蚕食着濠镜的领土,将属于大明的领土抢夺回去。 “哈哈!你们完蛋了!” 节节败退的维托尔得意地大笑,指着戚继光恶狠狠地说道。因为这些大明军队已经进入了炮台的射击区域,他们完全可以仗着火力优势,将这支诡异的大明军队一锅端。 “射击!射击!” 维托尔远远看到炮台露出了一个人头,朝着那边如同猴子般跳跃着并大喊着,希望上面的火炮直接歼灭这支大明军队。 在他的命令下,上面的火炮果然动了。 只是在维托尔兴奋的目光中,那个炮口却是缓缓地升高,炮口并没有对着大明军队,亦没有朝着自己人,显得那般的诡异。 轰隆! 炮台发出了轰鸣声,重达十斤的炮弹从大家的头顶划过,落向一艘停泊在码头边的商船。 那艘载满货物的商船很是倒霉,被击中了吃水线以下,然后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徐徐地往下沉。 正常而言,财产蒙受如何大的损失,应该是急红眼拼命才对。但其实不然,一些本是犹豫不决的船长,却选择带着船员逃离。 人都是自私的,首先选择了保卫自己的财产。至于这片领土如何,跟他有屁关系,一旦自己的船只被击沉,那他就成人人唾弃的穷光蛋了。 选择逃跑的,自然不会只是商人本人,还有他的卫队以及同伴。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加莱奥特·佩雷拉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在耶稣会印度传教团的汇报中,对大明军队这般写道:“大明士兵身上挂着由牛皮制成的铠甲,他们的刀剑多由粗劣的生铁锻炼,枪矛是削尖的竹子,来自北方前线的骑士部队则装备了带有铁制枪头的长枪。他们的纪律性很差,数千人常常被几十名海盗打败……装备的火器数量很少,由于铸造水平低下常常炸膛,而他们似乎对此毫无办法。大明人的城池上没有大炮,在面对鞑靼人的入侵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在我看来,任何一支数千人的训练有素的欧罗巴军队,都可以轻易征服大明。” 数千人训练有素的欧罗巴军队就可以轻易征服大明,这是他曾经信誓旦旦说过的话,但是如今,他们却如同羊羔般被屠宰着。 恐怕不仅是加莱奥特·佩雷拉,很多葡萄牙人亦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被他们一直轻视的大明军队,这时却如同一台收割生命割的机器般,将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炮台!炮台!快去抢回炮台!”如梦初想的维托尔指着炮台山大声地说道。这炮台不仅是还击大明军队的利器,更是阻止他们射击商船,可谓是一个必争之地。 第617章 一波又起 “我们上去抢回炮台!” 三十多号手持着火绳枪的葡萄牙人很快就自觉地组织起来,一起朝向着炮台拾阶而上。这炮台就坐落在山顶上,工事显得很粗糙,反倒是增强了他们的信心。 噗!噗! 只是他们才冲到山腰处,一枚枚铅弹和一支支弓箭突然从上面飞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有一个高大的葡萄牙人手捂着弹洞口,大量的鲜血当即从指缝溢出,瞬间将他的手掌染红,整个人如同滚石般摔下山底。 刚刚燃起的胜利希望,就在这么一瞬间,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般,让他们当即认识到了现实的残酷,这绝对是一支诡异的大明军队。 对于一般的大明将领,恐怕不会意识到炮台的重要性,但不管是林晧然还是戚继光都将这个炮台列为了重中之重。 身穿着叶子甲的段大陆在上面冒出头来,收起冒着硝烟的鸟铳,轻蔑地望着下面的人,身上流露着几分将军的威风与得意。 在突破哨所后,他跟着戚继光的大军分开,直接领着部众从小路向着炮台山而来,他的任务正是拱卫住这个抢夺到手的炮台。 军功是一种毒药,起码对段大陆便是如此。 虽然他已经从百户升至千户,但却难以自抑地继续想要往上爬。不仅是为了后代子孙,亦是为了他自己,想要在林晧然的庇护下,靠着军功成为一卫的指挥使。 现如今,面对着这些如狼似虎的佛郎机人,他心里却丝毫不感到害怕。哪怕跟他们持刀肉搏,他亦有信心以一敌四。 看着这帮气势汹汹的佛郎机人又想着往上冲,他没有任何的手软,很是沉着地举起手,然后向前一挥命令道:“射击!” 铅弹和箭矢没有长眼睛,朝着下面飞去,有的击中石头,有的击中树桩,亦有人打在了那血肉之躯上。哪怕没打着人,亦足以让葡萄牙人心生畏惧。 呜呜…… 几个被逼迫在面前挡子弹的黑人趁着葡萄牙人不注意,将手中的火绳枪丢到地上,然后抱头朝着地下逃窜而去了。 “回来!回来!” 领头的葡萄牙人看着肉盾逃走,怒不可遏地朝着逃窜的黑人下达命令,不过话语却是戛然而止。一支冷箭从背脊贯穿到心脏前,他的脸上的愤怒还没有敛去,整个人便是滚落下去了。 看着这前面的肉盾逃窜,领头的拉瓦尔特又被杀掉,其他葡萄牙人面面相觑,心里已经萌生退意。 却不是他们懦弱,而是他们属于松散的个体。本计划组建理事会的形式统治这里,但随着强势的加莱内尔到来,计划亦是随之破产。 且不说还能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哪怕守住了这里,最大的获益者是加莱内尔,而他们的获益实质不大,根本犯不着如此的拼命。 这帮葡萄牙人在权衡利弊后,心突然就散了,进攻的号角亦是停止。 “我们离开这鬼地方!” 眼看着已经无法坚守,聚集区的人当即就收拾包袱离开。一些参战的葡萄牙人找到自己的家人,亦是匆忙地将最值钱的东西带上,譬如金币和克鲁扎多币。 看着一些同胞已经选择出逃,越来越多的葡萄牙人亦是拿着值钱的东西离开,朝着停泊在码头及周围的船只而去。 炮台的城墙上,乔一峰清楚地看到了形势的发展,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知道几乎已经将胜利收入囊中。此时此刻,他意气风发地站在西面墙前,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江面上。 虽然停泊着众多的船只,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两艘大黑船。只是一艘黑船已经缓缓移动,炮口还朝着他这边架起,另一艘却仍然伫立在江中。 面对着那个黝黑的炮口,乔一峰却没有丝毫的害怕。 佛郎机人的重炮需要进行仰射,如今正漂浮在滚滚江口之中。若是一个不慎的话,不仅打不到炮台,反而将自家的教堂给砸了。 另外还有一点,大黑船注重的是海战,采用的多是射程并不远的重炮。而如今这般距离,重炮优势完全无法发挥出作用。 轰隆! 炮台继续逞威,一枚炸弹落在停在江中的大黑船上。 大黑船的真名为卡瑞克帆船,由于船体通体漆黑,而被大明人简而称之。 这种专门为远洋贸易而发展出来的商船载重量惊人,亦是冒险家们的最爱,像大航海家哥伦布探索美洲新大陆以及麦哲伦用于环球航行都是用这种大黑船。 这两艘大黑船属于加莱内尔,或者说是属于葡萄牙王室所有。这种船只的载重量在数百吨,又适合于远洋,一趟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哪怕到了如今,大黑船虽然暴露出笨重的弊端,但仍然有着一种无可取代的地位。 重若十斤的炮弹落在那艘大黑船中,将船体砸出了一个窟窿,但对于这么一艘庞然大物而言,却像是给它挠痒一般。 “你往哪里打,给我瞄准点!” 乔一峰突然回过神来,却是大步来到炮手前,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怒道。 炮手的脸上显得委屈,但却不多争辩,又是继续进行作业。 接着的炮弹果然不负所望,并没有落在停泊于江中的大黑船上,而是落在那艘大黑船前边的水面上。炮弹仗着动能和势能的双重动用,在江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些原计划要逃到大黑船的小船只,这时却纷纷止步,转而逃向另一艘大黑船或其他的船只。 只是拉到近处的话,你就会发现在那艘大黑船的甲板上,此时已经是喊杀连天。渐渐地,有些葡萄牙人竟然从船上跳了下来。 在西江的对面是斗门,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帮海盗。 在这边正是热闹的时候,他们不知何时已经攀爬上了那艘大黑船的甲板上,正上演着一场夺船大戏。 “这帮强盗!强盗!” 远远看到原本停泊在江中的大黑船竟然缓缓地朝着海口而去的时候,维托尔满脸的不可置信,怒不可遏地朝着那艘船大声地喊着。 这艘大黑船的价值且不论,上面可是有着他们积累的财富,将他们最值钱的财宝竟然抢走了,如何不让他感到震惊与愤怒。 原以为这支大明军队只是想抢回属于他们的地盘,但哪里想到会如此阴险,竟然图谋他们的大黑船及上面的财宝。 若是早知道他是这个企图,那他宁愿放弃这块领土,亦不能让他们得逞。只是世间并没有后悔药,他只能一跺脚,领着人急匆匆去追船。 随着维托尔带着人前去追船,哪怕再不甘心的葡萄牙人亦是只能选择逃离这里,都不愿意成为这个国家的阶下囚。 值得一提的是,葡萄牙战舰的炮口早已经对着岸上,正在掩护着葡萄牙人撤离,让到大明军队亦是不敢穷追猛打。 没多会,戚继光的军队终于到达了议事广场。 从嘉靖三十二年葡萄牙人以借地晾晒水浸货物入驻濠镜算起的话,经过了足足六年的时间,濠镜再度回到了大明手中,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 议事广场已经显得空荡荡,绝大部分的葡萄牙人已经选择逃离这里,亦有些人选择留了下来,但脸上都是充满着担忧与沮丧。 加斯帕·达·克鲁士神父领着一众教士呆在这里,并没有选择离开,只是脸上难掩萧瑟之色,对于未来更没有抱什么希望。 他是耶稣会的一员,很早就来到了东方传教。虽然在印度和日本都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但在这个富庶的大明却是一无所知,始终无法合法地进入这个国度。 在六年前,葡萄牙人终于占据了这里,他们耶稣会亦是以这里为据点,建立的这一座教堂,并准备在这里拉开大明传教的序幕。 只是这小小的希望之光却再度关闭,他在大明传教的夙愿再度以失败告终。 一些老弱妇孺躲在教士后面,看着这支大明军队走进这里,亦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十几个黑人站在那里,看着有人用鸟铳对着他们,他们便老实地抱头蹲下。似乎是被欺压怕了,这些黑人显得很是老实。 身穿着战甲的戚继光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他可以将那些手上沾满鲜血的葡萄牙人剖开,但却不会对老弱妇孺下手。 关于这一点,他跟林晧然已经达成了共识,这次主要目标是夺回大明的领土和港口。只是对于参与到战斗的传教士,他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将军,有发现!” 一个百户大步走来,朝着戚继光拱手汇报道。 后面几个军丁带着几个哭哭啼啼的妇人和少女走了过来,还有一个显得是醉熏熏的年轻葡萄牙人,正在那里不知用着葡萄牙语骂着什么。 在得知情况下,戚继光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朝着那个葡萄牙人走去。却是没有想到,这些佛郎机人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跑到香山县强携妇女。 “你要做什么?”年轻的葡萄牙人操着生涩的汉语紧张地问,看着戚继光就算动手,当即威胁地道:“我爹是加莱内尔·德·索萨,我是葡萄牙王国的贵族,你若是敢动我的话,你包括你们国家会死得很惨!” 啪! 戚继光如何会怕这点威胁,抡起拳头直接朝着那脸颊砸去,当即就是一张扭曲的脸,还有带着鲜血的牙齿飞落到地上。 这一拳不可谓不重,亦是将这个嚣张的年轻人打懵和打醒了,这片土地已经换了主人。 在彻底控制这里后,身穿着五品官袍的林晧然终于是出现了,后面还跟着香山知县黎家亮。黎家亮看着如此的战绩,亦是暗暗心惊,更坚定抱住这一条粗大腿。 林晧然打量着这充满着西式风格的建筑,缓步走到了议事广场,满意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这场收复濠镜的计划,自然是由着林晧然推动的。哪怕有着戚继光,这濠镜的葡萄牙人还没成气候,但他先前还很是担心着。 现如今,看着濠镜被夺了回来,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 这一次,不仅为着大明夺回了领土,而且接下来能够打通濠镜到雷州的航线,利用起广州府的资源,他的开海大计必然会顺畅很多。 “大人,幸不辱使命!”戚继光放低姿态,朝着林晧然见礼着。 “戚将军,你此次是居功至伟,对本官无须客气!”林晧然连忙扶着他,微笑着说道。 戚继光将葡萄牙人强携妇女的恶行说完之后,又指着在地上坐着的传教士询问道:“大人,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林晧然的目光落在这群传教士身上,眉头仅是微微蹙起,虽然说不上多么的厌恶,但亦没有多少好感。 “这位年轻的大人,你们如此野蛮的举动,究竟想要做什么?”加斯帕教父用着很娴熟的汉语,当即就对他进行质问道。 林晧然听到“野蛮”这个词,当即是嗤之以鼻,但还是正色地回应道:“我且问你!这里是谁的领土?是谁允许你们在这里建房子、建教堂的?又是谁允许你们强携我大明的妇女的?” 加斯帕听着这番询问,特别是最后一项,让他亦是感到一阵心虚,但还是壮着胆道:“我们在这里入驻,是得到你们广东最高长官汪大人同意的!” “汪大人同意?那请问可用什么凭证?可得到我们圣上颁布的许可令?”林晧然的嘴角微微翘起,接连进行发问道。 加斯帕心知只是收卖汪柏罢了,并没有真正得到这个国度的允许,脸上露出一阵难色后,对着林晧然低声道:“这事情你们汪大人知晓,还有很多广东官员都知晓,你不能这般突然对我们进行袭击,这个行径很野蛮!” “你可知道广东市舶司重开的消息?”林晧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换一个话题道。 “知道!”加斯帕老实地点头道。 “那你可知道,这个港口是归广东市舶司所有?”林晧然指着码头所在的方向,皮笑肉不笑地发问道。 加斯帕似乎是想起什么一般,但并不需要他回答,林晧然接着声色俱厉地说道:“我大明市舶司于去年夏天重开,你们占据着我的港口不归还亦是罢了,时至今日连一个解释都没有?现如今,我夺回被你们霸占的港口,这有何不妥?” 加斯帕彻底被林晧然带乱了节奏,按着林晧然这般说来,他们确实很是不对,如今人家回来夺取这个码头似乎亦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想到他死去的同胞,想到他传教事业再度戛然而止,心里却难掩苦涩,低咕着道:“你们大明人不是讲先礼后兵的吗?” 口若悬河的林晧然如何会被难倒,眼皮都不眨地道:“你对我们大明还是不够了解!两国交敌才会讲先礼后兵,但对于强盗直接出手即可,我今天如此做法,亦是不想将冲突上升到国家层面,你可明白?” 这…… 戚继光听着林晧然这番言论,连连抹着鼻子,替他的无耻感到脸红。不过香山知县黎家亮却是眼睛冒星得,对林晧然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翰林院出身的官员。 加斯帕似乎是被彻底说服了,深叹了一口气,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地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理我们呢?” “你们虽然犯了过错,但却亦不能全怪于你们,我亦不想造成两国交战!”林晧然望向前面的教堂,对着里面的神像许诺道:“这座教堂可以保留,你们亦可以继续在这里生活,我们亦会保障你们的财产和生命安全,但你们需要接受我们大明朝的管辖!” 对于这些葡萄牙商人,他其实并不会反感。特别是在濠镜到日本的航线上,双方若是能够达成合作,其实是一种双赢的局面,而他主导的市舶司更能收取大量的税收。 不过这一切都要保证一个大前提,那就是这些葡萄牙人不能占据大明的领土,要老老实实地从事贸易,且要服从大明的管制。 加斯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抬头惊讶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官员。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跟教堂一般藏身火海,但却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其实他并不关心管制不管制的问题,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进入大明宣教。 林晧然看着戚继光有所担忧的模样,亦是稍微解释了一下,然后让他将军队驻扎在这里,并防范葡萄牙人进行反扑。 只是这一场风波,注定不会这么快平息下来,甚至这才是刚刚拉开序幕。 在入幕时分,有快马从莲花茎方向远来,传令旗兵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跑来行礼道:“布政使衙门和按察使衙门命您速速返回广州府,务必三日内抵达。” 戚继光等人满是忧色,他们心里都是明白,这镜濠打下来了,但最大的难关还没有度过,布政使汪柏必然会庇护着佛郎机人。 林晧然的反应倒是平平,知道汪柏必定会来找他“算账”,但却没想到会反应如此迅捷罢了。 第618章 花映容 二月末的雨水,似乎还残忍着严冬的料峭,致使空气散着一股冰冷。 天空显得灰蒙蒙一片,雷州城中是一片灰褐色的屋顶,充满着沧桑的青砖街道被细雨打湿,藏于砖缝的一株杂草钻出了一小段嫩芽。 江振兴和一个相貌堂堂的员外正分主宾地坐在客厅中,双方一度是剑拔弩张,但在说了些什么后,气氛才逐渐缓和下来。 虽然二人都是身穿着绫罗绸缎的员外装扮,但他们用茶的动作无不透露着儒雅之风,跟着一般的富家翁有着显着的差异。 这个相貌堂堂的员外叫花子肃,四十岁出头,一张秀气的脸蛋,有着两道剑眉,下颌留着一摞漂亮的小胡子,活脱脱的江南美男子。 花子肃年少时是江浙有名的风流子弟,如今是花家的继承人,亦是江月白未来的岳父。只是自今日起,这后者的称呼恐怕是要抹掉了。 江月白上京赴考,那一篇论盐政的文章见于《谈古论今》,让到他的声名当即暴涨。加之他作为广东解元的身份,被好事之徒誉为“第二个文魁君”。 在“错失”林晧然这个佳婿后,京中的王公大臣的目光纷纷落向了江月白这个“潜力股”,都有意将这个前途无限的年轻人收为己用。 人跟商品一样,越是多人追捧,价格就会水涨船高。特别江月白并没有咬定有婚约在身,以及那含糊不清的说辞,让到追捧者更是趋之若鹜。 其实这事亦怪林晧然,当初他放出假消息避免大家骚扰,致使现在江月白哪怕说有婚约在身都没有人信了,何况他还对婚约的事情故意含糊其辞。 最终,江月白被当朝次辅徐阶请了过去,让到这场争婿风波才平息下来。 虽然当前势力最强的是严家,但严嵩今年已经八十岁,在这个位置还能坚持几年?反倒是次辅徐阶还不足六十,哪怕他选择继续熬,亦能接替严嵩的位置。 在得知徐阶有意将江月白收为孙女婿的时候,大家亦是偃旗息鼓,自知无力再跟这位未来的首辅相争。 江月白将京中所发生的事情传回来,这对父子亦算是不谋而合,选择放弃花家的这门亲事,转而紧抱住徐阶这一条粗大腿。 只是他们跟花家早已经下了聘书,哪怕是当今圣上,亦不可否决这门亲事。只有两家达成一致,这门亲事才能够合法地解除。 江振兴将花子肃请来,不仅是想要解除这门婚约,而且还要将这个影响降到最低,绝对不能有不利于儿子的风言传出。 当然,要想达到这一个目的,付出的代价亦是很高昂的。 “我家婉儿确实是任性妄为,这门亲事就此作罢!”花子肃轻叹一声,像是他主动提出解除婚约般道。 “花兄,我们就算做不成亲家,但这份情谊仍在。他日若遇到什么难处,我江振兴定然会鼎力相助!”江振兴起身拱手,郑重地许诺道。 “如此,多谢了!”花子肃亦是起身,拱手回礼道。 若是寻常的老百姓,肯定不敢相信这一幕。竟然连取消婚约这种事情,双方都能搞得如此愉快,这有钱人当真会玩。 这里并不是没有旁观者,在侧边的椅子上,一位身穿着褐色带牡丹花图案长袍的美妇人正端坐在那里。她正静静地品着清淡的茶水,却是不发一言,仿佛独成一个小世界。 美妇人今天经过精心打扮,那梳理整齐的头型插着一支凤衩,凤衩起到点缀的作用,但并不会喧宾夺主,跟着她那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可谓是相得益彰。 那张精致的脸蛋不显削瘦,亦没有富态之感,有的是少妇那种淡淡的丰韵,特别那性感的嘴唇加之那双显现高傲的眼眸显得更有味道。 雪白纤细的脖颈下是一套正室夫人的传统衣着,只是在她的身上,并没有什么老气之感。在那丰神绰约的高雅身段的支撑下,有的是让人怦然心动,有的是令人感到窒息。 这一位美妇人哪怕是普通衣着都不会让人忽视,何况她还是经过精心打扮,这简直就是一道令人心猿意马的风景。 呼…… 江夫人红唇轻启,轻轻地吹掉浮在茶上的热气,对着旁边已经达成一致交易的两个人,却丝毫都不觉得意外。 在得知这一件事后,他便是知道事情并不会有什么阻碍。哪怕是在京的江月白,恐怕亦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甚至都已经答应了徐家。 她这个二叔其实就是个绣花枕头,看似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但就是一个寡情之人,而且目光极为短浅。最重要的是,任何东西在他心里似乎都有价,没有什么东西会比银子更亲,包括他的亲生女儿。 现如今,一个不惜砸下万贯家财,一个偏偏又是视财如命,焉有不达成交易的道理? 看着他们二人正是高兴,江夫人放下茶盏,瞥向那边淡淡地道:“你们的事情既然已经谈妥了,那就轮到我了!” 江员外脸上的兴奋突然敛尽,目光流露着几分失落。花子肃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解地望着二人,最终目光落在这个大侄女身上。 对于这个妖孽一般的大侄女,他曾经是辗转反侧,看着她将花家的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一度是想找杀手除之而后快。 好在,他取得了最终的胜利,成为了花家的接班人,而她则远嫁到这里。 本以为她到这里后,会老老实实地相夫教子。但去年,这个大侄女竟然又找回到花家,且一开口就要上万两的棉花,如今更是签订了一份长期供应合同。 此次之所以亲自从江浙将棉花送过来,却不是为了退婚一事,而是想看她在搞什么,会不会又对自己的位置产生威胁。 江振兴眼睛复杂地望着这位光彩夺目的妻子,不免轻叹一声,抬手指向偏厅显得无奈地道:“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江夫人轻轻颌首,双手置于腹前,仪态很端庄地向着偏厅走过去。 偏厅之中,除却一位长得慈眉善目的老者外,还有两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员外。看着江员外到来,朝着他拱了拱手,并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 中央摆着一张书桌,上面的纸张正平铺着,旁边砚台盛着一滩墨池。 江振兴朝着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点了点头,后者走到桌前,将他的名字以及印章都按在纸上。而江振兴又是轻叹一声,亦是在上面签了字。 江夫人很淡然地站在那里,平静地目睹着这一切,然后扭头对着花子肃淡淡地说道:“二叔,你在上面亦签个字!” 啊? 花子肃先是一愣,但心里亦想知道这个大侄女葫芦里卖什么药,确定她真是让自己过去签字之后,便索然大步走了过去看是怎么回事。 只是看到纸张上面的内容,他的嘴巴张得足可以容纳一个鸡蛋,先是不可思议地抬头望着大侄女,然后又难以置信地望向一旁显得沮丧的江振兴。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地质问道:“容……容儿,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上面不是清楚地写着吗?”江夫人岿然不动,仿佛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花子肃咽了咽口沫,消化着这个令他极度震惊的消息,又扭头对着江振兴询问道:“不是只谈我家婉儿的事吗?你……你怎么连我侄女也要休啊?” 哎…… 在旁的其他三人都是轻轻一叹,眼睛复杂地望着江振兴,亦是充满着不解。别说这个女人的气质,单是这个相貌和身材,是男人都不应该休掉。 你以为我想啊? 江振兴脸上浮起苦涩之色,虽然他跟妻子的关系早已经紧张化,但他其实是想用冷战的方式磨掉她的棱角。让她慢慢地认识到,男人才是真正的天,而女人就必须要依附于男人。 但他却没有想到,这女人的棱角不仅没有被磨掉,反而在这个时候提出了这个要求,让他亦是不得不选择同意。 没等江振兴回话,旁边的江夫人很是认真地强调道:“这不是休书,是我们离婚证书!” 这个时代,休妻和离婚是区分开来的。若是休妻的话,一纸休书就已经足够了,但若是离婚的话,其流程就要相当复杂很多。 双方需要立下离婚证书,离婚证书由夫妻及男女两家尊长签署,且由邻人见证,这才能正式生效。 亦是如此,今天江振兴才将他的长辈及两位德高望重的乡绅请来,共同完成这个离婚流程。 只是在整个大明,这种离婚流程是比较罕见的。毕竟男方属于强势的一方,又手握着极大的主动权,若是被惹恼火了,要么就是将女人打入“冷宫”,要么就是一纸休书甩她脸上,哪可能会叫人来围观。 现在流程已经到了末声,只需花子肃在上面签字,这份离婚协议便会生效。 花子肃根本就不关心是休书还是离婚证书,亦不觉得两者有什么区别,正是要提起笔的时候,突然又果决地将笔放下。 因为他想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若是这个大侄女离了婚,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重回花家,以着这个大侄女的昔日建立的威望,加上那近似妖孽的经商天赋,极可能会夺走他花家继承人的资格。 特别这些年以来,花家越来多的产业交由他手里经营,但却总是差强人意。而最出彩的棉花生意,功劳实质还要归功于这个大侄女。 若是他再跟这个大侄女重新竞争的话,他自认没有半点胜算。一念至此,他知道这个协议不能签,不能让这个女人重回花家。 花子肃将笔摞下,当即就显得愤怒地道:“胡闹!胡闹!这种事情岂能如此擅作主张,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这种事情若不经你爷爷同意,我肯定不会在这上面签字的!” 若是愤怒地将笔掷下,江夫人便是相信他是在责怪她不尊长,但他偏偏是将笔放下后,这才愤怒地指责,摆明就是为推脱而推脱。 江夫人并不恼火,看是平静地望着他冷声道:“二叔,这解除婚约的事情,你怎么不回去找爷爷商量呢?” “我……我是婉儿的父亲,这事我能做主!”花子肃有些心虚,但还是强势地回应道。 江夫人的眼睛流露出鄙夷之色,却是开诚布公地说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爷爷当初设定这门亲事,并不是促进两家的关系,而是想用婉儿抓住月白这个潜子!你现在选择解除婚约,你才是自作主张!” 表面看是亲上加亲,但实质正如江夫人所言一般。在看到江月白所具有的潜力后,花家这才推动这门亲事,为的正是江月白将来能够高中。 只是如今江月白眼看高中在即,花子肃这个草包却是贪图眼前的利益,竟然选择同意解除婚约。 江振兴暗暗咽了一口吐沫,这话无意是中击核心,心里亦是涌起一份紧张,但旋即又是放下。若是妻子是一个男人的话,那如今的花家恐怕要称霸整个江浙了,好在是这个草包主导花家。 “你在胡说!你爷爷在当初根本就没有插手这门亲事,亦没有做过什么表态!”花子肃却是争辩,转身就要离开这里道:“哪怕你说得天花乱坠,我都不会签这个字的,我现在就回江浙,你也不用相送了!” 呼! 江振兴看着他就要离开,当真是心花怒放,有种宝贝失而复得的喜悦感。 “二叔,我跟你一道回去!”江夫人突然开口道,花子肃正要出口拒绝,结果下一句就差点让他蹦起来,却听江夫人接着说道:“我反正闲着无事,我回去找婉儿,为她讨要一个公道!” 啊? 别说是花子肃,哪怕是江振兴亦是心惊不已。这个事情一旦闹腾起来,特别还鼓动着当事人去闹,那江月白就真成陈世美了。 江振兴其实是想坐收渔翁之利,但权衡一番后,亦是艰困地开口道:“花兄,留步!” 花子肃的脸上显得阴晴不定,眼睛定定地望着江夫人,心里亦是有进行权衡。一旦事情真闹起来的话,不仅是江月白倒霉,连他亦可能会身败名裂。 “我保证三年内不回花家,甚至永远不回花家!其实爷爷将我嫁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选择,而我的心亦就已经死了!”江夫人悠悠一叹,再添一个筹码道。 “当真?”花子肃当即就有了意动,他心知老爹很难再熬三年,这其实等于是放弃对家主之位的争夺。 “当真!”江夫人很肯定地点头道。 “可立下字据??”花子肃谨慎地提出条件道。 “你看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江夫人的眉头微蹙,但还是妥协地道:“如果你当真要那东西的话,我给你立一张便是!” 花子肃认真地望着她那张祸水级的脸蛋,又回想着往事的种种,发现这个大侄女的信用确实相当高,便是点头道:“好,我签!” 一式两份,双方正式脱离了夫妻关系。 江振兴虽然被离了婚,但亦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特别是即将攀上权势滔天的徐家。一念至此,他匆匆地离开这个宅子,打算将消息即刻传给在京的儿子。 虽然付出了不菲的代价,但跟着收益相比,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别的不说,单是当今户部尚书贾应春是徐阶的朋党,而海北盐课提举司又是户部的下属部门,他以后必然会成为海北盐课提举司的绝对老大。 花子肃亦很是高兴,尽管主动将这个大侄女放出了鸟笼,但江家为了堵死他们花家的嘴,亦是给出了足够的诚意。 江夫人将花子肃送走后,又小心地将离婚证书收好。抬头望着外面的天色,发现雨早已经停歇了,而天空呈现着晴朗一片,隐隐听到街道那边传来喧闹声。 突然间,她有一种想出去走走的冲动,便是领着丫环来到了街道中。而很是凑巧,她看到了一群人朝着这里而来,为首的正是那个可爱的小丫头。 “花姐姐,我刚买的芝麻糖,你要不要试试呢?”虎妞带着小猪、小灰和小兔,后面还跟着保镖阿丽以及帮着扛东西的饭缸等人。 “好呀!”江夫人轻咬了一口芝麻糖,发现甜到了心里,突然微笑地望着虎妞道:“虎妞,以后你要不要叫我映容姐姐,我的全名叫花映容!” 第619章 风波起 广州城,浓郁的乌云遮盖在这座古城的上空,雨水似乎随时会来临。 布政使司衙门,这座广东最高级别的衙门。门前一左一右伫立着两头石狮,那张牙舞爪的模样显得栩栩如生,让这里越发显得阴森。 身穿着青色官袍的林晧然已经从香山县返回,刚刚从一辆马车下来,抬头望着布政使司的牌匾,眼睛流露着一抹忧色。 他从李云虎等人口中得知,在擒拿加莱内尔的计划失败后,那葡萄牙人已经找上汪柏,并对汪柏施予了压力。汪柏亦很是生气,一度想要都指挥使司派人将他抓回,但好在都指挥使司并不买汪柏的账。 林晧然轻叹一声,便是迈步朝着里面走去,心知这是一道必须要迈过去的坎。 他跟汪柏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汪柏需要佛郎机人给他带来龙涎香讨好皇上,而他则要打通濠镜到雷州的航线来达成开海的大目标。 现如今,第一步计划已经达成,戚继光成功地夺取了濠镜。但能不能守住这个胜利成果,则需要他接下来应付住汪柏了。 到了门前,亮明了身份后,便跟着一名小吏走进布政使司衙门。纵使林晧然早已经有准备,但心里亦是难免发怵。 当来到大厅之中,除了布政使汪柏和按察使丁以忠两位大佬外,还有副使、参政、佥事等官员,这里几乎集结了广东所有高级官员。 汪柏年约五旬,体型肥胖,整个身子好像是陷于椅子中一般,看到林晧然走进来,他的脸色显得阴沉地睥向他处,当可谓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参见蕃台大人、臬台大人,见过诸位大人!”林晧然对于汪柏的臭脸却是熟视无睹,做足表面的功夫地朝着大家恭敬地行礼道。 其实在说话的时候,他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结果悲催地发现,除了参政吴桂芳朝他微微点头外,其他人都是在眼观鼻、鼻观心,摆明是要跟他划清界限。 在这一刻,他知晓自己是鸡蛋,而汪柏则是石头。 作为一省的行政长官,又身兼着广东的海防最高长官,还借着龙涎香深得帝眷,今又笼络着一批广东官员,他这个小小的五品官哪有资格跟汪柏叫板? 只是箭在弦上,却不得不发。哪怕他现在主动认输,事情亦很难再挽回,何况他跟汪柏的利益产生根本性的利益冲突,准定是无法调和。 汪柏端起茶盏,给参政白毅递了一个眼色,白毅当即就心领神会,摆出上官的架势当即质问道:“林若愚,你可知罪!” 如此直呼姓名,这无疑是一个很无礼的行为,但在这种摆明是要“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场合中,却没有人指责白毅的不是。 林晧然早知道他们会发难,但却没想到会如此直接,更没想到他们会如此无礼,压着心里头的怒气平静地反问道:“白参政,下官何罪之有?” “还想要狡辩?”白毅的脸色突变,提高声调连连质问道:“是谁让你去惹佛郎机人的?你知不知道你对濠镜用兵,会给广东百姓招来多少的祸事?” 如今抬出广东百姓,这无疑是占据着大义,可谓是上纲上线了。 “参政大人,下官若没有听错的话,您是怪责我不该驱逐占据濠镜的佛郎机人?担心这些佛郎机人会进犯我广东,从而给广东百姓带来灾难,对?”林晧然似笑非笑地道。 “你知道就好!”白毅看着林晧然还算“听话”,放低声调冷声道。 随着跟佛郎机人接触日深,知晓这帮佛郎机人的船炮极为可怕,威胁远在倭人之上。而林晧然此举,甚至就是捅了马蜂窝。 林晧然环视着四周,然后朝着大家拱手,并自我请罪地道:“若是诸位大人都认为下官有罪的话,那下官现在就回去上书请罪!就说我驱逐盘踞于濠镜的佛郎机人,如今佛郎机人马上要进犯我广东,请朝廷派能将前来平息这场战火。” 噗! 吴桂芳正在用茶,结果嘴里的茶突然喷出,脸上使劲地憋着笑意。 这哪是请罪,分明就是请功了。若是真将佛郎机人定义为“进犯者”,且不说汪柏跟佛郎机人的关系彻底破裂,而林晧然驱逐佛郎机人就成了正义之举,这肯定不是汪柏所想要的结果。 汪柏等人蹙起眉头,有些愤怒地瞪了林晧然一眼。 看着林晧然如此轻易就认罪,白毅的脸上还显得洋洋得意,但听到林晧然的话后,整个人当即就彻底愣住了,亦是意识到问题出了差错。 过了一会,他才发现过来,连忙否认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不该对佛郎机人用兵,这样……这样会惹怒他们!” 在林晧然的咄咄逼人之下,白毅从方才的“给广东百姓带来灾难”到现在的“会惹怒佛郎机人”,危害程度已经下降了一个档次。 “我大明泱泱大国,威震四夷!这佛郎机人不过是来自万里外的小国,今竟敢占着我市舶司的码头,我将他们打跑又有如不可?若是白大人替佛郎机人问罪于下官,那下官倒要问你是不是收了佛郎机人的好处,这事咱们亦可找圣上评评理!”林晧然一改先前的低姿态,显得声色俱厉地道。 这话无疑是极为滑稽可笑的,大明说是威震四夷,但实则是弊病重重。别说这拥有巨舰大炮的佛郎机人,哪怕是对倭人,显是频频败退。 现如今,大明哪有资格轻蔑于人家。只是理是这个理,但有些话,却是不能够说出口,这是关系到政治思想是否端正的问题。 厉害! 在座的副使、参政和佥事并没有鄙夷林晧然,反而是暗暗地佩服着。 在大明为官,嘴炮是一门必修课。像前任首辅夏言就是嘴炮高手,一路骂到首辅的位置,更是有着单挑首辅张璁及吏部尚书方献夫的辉煌战绩。 现如今,大家看着挥洒自如的林晧然,隐隐有着他师公夏言的影子。 白毅当即是大汗淋漓,用袖子抹着额头上的汗迹,发现是小瞧这个年轻人了。起码想在“对佛郎机人用兵”这条上,很难揪住他的痛脚,反倒他们这边处处受到压制。 在他们这帮广东官员看来,对佛郎机人用兵是不明之举,并会后患无穷。只是这种事情到了朝堂,却不能亮出来,只能是林晧然这种“天朝上国、威震四夷”的政治思想,哪怕这跟事实严重不符。 咳! 汪柏端起茶盏轻咳一声,目光落在按察副使狄海的身上。 狄海明显是只老狐狸,显得不紧不慢地道:“林若愚,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姑且不论你该不该对佛郎机人用兵,这越权专断总归是事实?你是雷州知府兼市舶司提举,朝廷可没给你调动神电卫和广海卫的权力,而对佛郎机人用兵更没得到在座诸位大人的许可?” 不得不说,这话直击核心,指出了林晧然在此次行动中的违规之处。虽然他身兼两职,但确实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力。 “请问狄大人,我该向这里的哪位大人请示?是你吗?还是白参政?”林晧然亦然显得很是从容,先是深望了他一眼,然后又似笑非笑地望着白毅及其他人。 啪!啪!啪! 这真可谓是巴掌声四处响起,他们一个个都摆着问罪的架势,但结果这时却是发现。他们对于林晧然用兵一事,其实没有问罪的资格,甚至都无权过问这事。 这大明历来是三司权责分明,布政使司行使行政权,按察使司则是司法权,而这种战事其实是由都指挥使司来负责。 按说,他们这帮上官悉数到这里,足可以将林晧然压得死死的,甚至能将林晧然当孙子来训。只是却没有想到,这人却是驳得大家哑口无言。 吴桂芳并不感到尴尬,但亦没有多么高兴,却是在这里微微苦笑着。这一次的问罪大会,他其实是不想参与的,但奈何是众怒难犯,但如今林晧然亦是将他绕了进去。 汪柏其实是想坐着看好戏的,但这时亦是不得不站出来了,轻呷了一口茶水,便是悠悠地说道:“我贵为巡海道副使,负责着跟诸番沟通事宜,此等大事,你总该跟本官请示?” 此言一出,白毅和狄海等人的眼中都流露着得意,都在这里准备看好戏了。 “藩台大人,还请见谅!我先前在莲花茎设关,本意是要阻止大明商人下海经商,但后来发现问题比想象中要严重!在濠镜之中,除了那帮佛郎机人外,竟然还盘踞着上百名倭寇,下官这才让人去将他们一并剿灭。亦是下官准备不周,加之过于仓促,这才让很多倭寇跑了!”林晧然的态度端正,然后一脸沮丧地说道。 什么是睁眼说瞎话,大抵就是如此了。在针对濠镜一事上,分明就是布局周密的行动,这才能将濠镜夺回,哪可能有“准备不周”之说,至于上百倭寇就更是扯蛋了。 只是你明知道他在扯蛋,你却偏偏无法反抗于他,毕竟这件事情根本无从辩证。 汪柏在官场沉淫多年,如何看不穿林晧然的把戏,继续发难道:“如此大的事情,是你一个市舶司提举就能擅自决断的吗?你置我这个巡海道于何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上官的?” 呵呵! 听着汪柏这番言论,参政幸灾乐祸地望着他,心里想着,你小子还不下地狱。 这确实是事件的一个破绽,却不说林晧然做得不对,但一顶“目无上官”的帽子,就足够让林晧然在官场背负上枷锁了。 海瑞是属于破罐子破摔,仅是举人出身,故而才被上面的大佬屡番关照。但林晧然却不同,他是史无前例的六首状元,若是有机会的话,上面的大佬只会被他踩死。 林晧然正想着要不要将王钫拖下水,却是突然听到:“汪大人,正所谓兵贵神速,林提举发现倭寇并歼灭,此乃大功一件。若是为了回来向你请示,而让倭寇离去,这才应该对他问责!”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因为说这话的并不是他人,正是按察使丁以忠,地位仅次于汪柏的大佬。 丁以忠和汪柏本是同年,两人都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年龄亦是相仿。原本是丁以忠是汪柏的上司,但汪柏凭借着献龙涎香之功,反而是后来居上。 在是否允许佛郎机人入驻濠镜一事上,丁以忠当初是持反对意见,但汪柏却是一意孤行,为了得到龙涎香讨好圣上,对佛郎机人简直是有求必应。 林晧然抬头不解地望向丁以忠,亦没想到会有这个助力。这番说辞抛出,他身上的压力当即消散大半,而汪柏亦很难继续发难。 “丁大人,你这是何意?”汪柏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冷冷地质问道。他虽然跟丁以忠是貌合神离,但却是没有想到,这人竟然在这时候站出来护住林晧然。 “本官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濠镜有倭寇出没,林提举带人去清剿,这事何必还用回来向你请示呢?”丁以忠的科榜排名在汪柏之上,有着极强的心理优势。 汪柏脸上的青筋直冒,却没想到是“窝里反”了。 林晧然却不嫌事大,朝着丁以忠又是拱手道:“臬台大人,下官在濠镜找回日前在香山县失踪的数名女子,已证实为佛郎机人加莱内尔的儿子所强掳,这佛郎机人亦是罪孽深重!” 此言一出,又如同一枚炸弹被引爆。 不管官场多么黑暗,但明面上的政治思想还是相当统一,特别不少官员是以清流自居。现如今,佛郎机人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便足以改变他们对佛郎机人的态度。 “林府台,这事是不是真的?”有个年老的官员询问道。 林晧然迎着大家的目光,斩钉截铁地道:“此事千真万确!现在被解救的女子和犯人都在香山县衙,本官纵使有一百个胆,亦不敢拿这种事来蒙骗诸位。” 砰! 丁以忠用力地拍着桌面,借题发挥道:“我早说此等夷人是狼子野心,偏偏某人为了讨好上意,竟然一昧地纵容这种恶人为祸我大明百姓!此等人渣若再踏我大明领土,当诛之!” “丁大人,你可别忘了,我才是巡海道副使!”汪柏不想彻底陷入被动,更不会跟佛郎机人决裂,这时亦不得不撕破脸了。 “莫名你还想跟那帮佛郎机人合作不成?”丁以忠质问道。 “海防之事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了,你这是越权!”汪柏回答道。 “我行的是监察之责,这有何不妥?我昔日就已有言!这濠镜亦我大明疆土,佛郎机盘踞于此必生乱象!如今看来,本官当初所言不虚,今竟然结交于倭寇,又行此等恶径,当人人得而诛之!”丁以忠揪着佛郎机人的问题不放。 “事实是不是如此,当应该由本官调查后,而不能听信林提举的一面之词!”汪柏打算拿回主动权,却是据理力争地道。 看着二位大佬相争,其他人亦是面面相觑,但却不敢多费一言。 “你这个卖国贼,分明就是有为佛郎机人洗脱,今日老夫就要打死你!”丁以忠自持体形的优势,抓起桌面的茶盏,直接朝着汪柏的额头砸去。 汪柏惨叫一声,一抹额头上的血迹,当即怒道:“我打死你个老匹夫!” 众人看到这个情况,当即纷纷地上去拉住这二人。 只是今日注定是一个不宁日,一个布政使司的参政踩了按察使司的副按察使,让到二人又是一番争斗,最终上升到两个衙门间的打斗。 一时之间,茶杯和碟子乱飞,更有桌椅被揪翻在地,还有衣服破裂的声音,当即是热闹如同菜市场。 林晧然这个官场菜鸟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虽然已经进入官场近一年,但是第一次见识到大明官员打群架,嘴里喃喃地道:原来传言是真的,明朝官员喜欢打群架并不是虚言。 第620章 弹劾 哎呀! 一顶官帽飞来,恰好砸在林晧然的额头上,当真是无妄之灾。 按说,这是两个衙门间的群架,他是不应该上前插手的。只是林晧然久违的热血已经涌了上来,当即便拉起袖子,打算感受一下大明官员的豪迈时刻。 只是才走两步,便看到布政使汪柏跟着按察使丁以忠缠斗在一起。 丁以忠揪着对方的衣襟,脸红脖子粗地发泄着怒意,有着金毛狮王谢逊的开解,但却偏偏如傻子般,竟然不懂得如何挥拳揍人。 汪柏矮且胖,比丁以忠矮大半个头,但出手很是阴险,将高大的丁以忠撩倒在地,便骑坐在丁以忠的身上挥起拳头。 林晧然看着丁以忠是完全处于下风,且没看出有任何翻盘的可能性,便鬼使神差地拾起地上的一根木棍,然后朝着汪柏的后脑勺挥下。 对于汪柏这号人,他心里自然是极度憎恨的。 却不是汪柏将濠镜拱手让给葡萄牙人,亦不是汪柏长得欠揍,而是这货阻碍了他的开海大计。从利益的角度出发,他跟这人已经陷入水火不容之中,甚至还会是“你死我亡”的局面中。 特别是在今天,若不是他善于随机应变,没准就要栽在这里。一念至此,他哪还会有什么手软,甚至都想着要不要趁机将这货除掉。 砰! 汪柏正要继续挥拳,但后脑勺突然受到棍子的偷袭,并没有当即昏迷,而是扭过半张脸,指着林晧然吐了一个“你”字,然后整个人才栽倒在地。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引起正在殴斗的官员们的注意,特别是汪柏已经如同咸鱼般躺在地上。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原本还乱糟糟的大堂,但在看到林晧然竟然进行偷袭,还将汪柏给打昏过去,当真是令人有种难以置信,大家纷纷像看怪物般望着他。 这品阶相仿、衙门不同间的官员斗殴,倒是无伤大雅,毕竟谁都不可能给对方穿小鞋,但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来凑什么热闹啊? 最为重要的是,你一个小小的知府竟然敢直接对顶头上司布政使动手,你还想不想活了? “哈哈……敢跟我斗!” 衣衫凌乱的丁以忠从地上爬起来,先是给林晧然送去一个感激的眼色,然后一脸嚣张地踢了如同死猪般的汪柏一脚,仿佛是他战胜了对方一般。 实质上,他此刻是暗暗地侥幸着。 若非林晧然突然出手,他这次的脸真的丢大了。他的身形确实是碾压于汪柏,但真的打架的时候,他却只知道揪着对方的衣襟发泄怒气。 从小到大,他读的是圣贤之书。在家对父母孝敬,在学堂对同窗彬彬有礼,为官更是以身作则,几乎从来没有跟谁红过脸。 亦是如此,他方才虽然是冲冠而起,但跟着汪柏缠斗的时候,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出拳,根本就不晓得该如何打架。 不过这一次“取胜”,让他感受到一种无从没有过的爽感,原来打架打赢是如此美妙之事,怪不得朝堂大佬都喜欢群殴于人。 “蕃台!” 看着汪柏躺在地上,布政司衙门的属官选择停战,有人当即哭爹喊娘般扑了过去。一个老者还假惺惺地要流泪,只是似乎想起人已经昏迷过去,又将泪给收了回去。 “若是敢为佛郎机人脱罪,老夫下次绝不再手软,直接送你去见阎王!”丁以忠端着胜利者的姿态,朝着地上轻啐一口,看着还拿着棍子愣着的林晧然,拉了他一把提醒道:“快走!” 林晧然这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下手过重了,甚至是闯下了大祸。一念至此,他将棍子丢掉,跟着丁以忠急匆匆地离开布政使司衙门。 进去时是“黑云压城城欲摧”,但出来时已经是一片敞亮,头上的乌云已经被风吹走了。 “上我的车!”丁以忠乘坐的是马车,主动邀请道。 “如此劳烦臬台大人了!”林晧然拱手,自然不会客套。 当钻进丁以忠的马车,感觉到马车驶离这里,他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这一次深入虎穴能够全身而退,这无疑有着一些侥幸的成分。 虽然他背后有着两广总督王钫支持,但王钫却早已经言明: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他是不会轻易跳出来跟汪柏斗。 亦好在丁以忠突然跳出来相助,不然事情还真不知会向何处发展。现在这么一闹,不仅让他将出兵夺回濠镜的事情糊弄过去,并成功地将焦点转到了佛郎机人身上。 且不说佛郎机人确实是做了禽兽之事,哪怕汪柏真要帮他们洗脱,恐怕亦要费一番功夫。起码在短时间内,汪柏没有理由让他将濠镜和大黑船还给加莱内尔,而他亦获得一点喘息的时间。 丁以忠恢复着高官的神态,这时捋着胡子打量着林晧然。当林晧然不解地望向他时,他这才发觉有些失礼,便是找着话题道:“佛郎机人所犯的恶行是真的?” “此事千真万确!”林晧然拱手回答道。 丁以忠其实并没有怀疑这一点,在经过又一次求证之后,他便神色认真地问道:“你信不信我?” “信!”林晧然又不是傻子,没有丝毫犹豫就回答,眼睛还装着很诚恳的模样。当然,他哪可能这般轻易相信人,他又不是虎妞那个笨丫头。 丁以忠是官场的老油条不假,但亦不可能会想到如此年轻的小子会如此油滑,权当是一个拥有真性情的赤子,哈哈而笑地说道:“老夫今日便亲赴香山县,亲自查核此事!” “多谢臬台大人!”林晧然心里一喜,当即真挚地行礼道。 这三司是各司其职,丁以忠是广东按察使,负责着整个广东的司法。若是他前去亲判这起案件,哪怕是汪柏再权力滔天,亦无权进行否决。 若是将加莱内尔的儿子定了罪,那按着大明人的观点,等若加莱内尔亦是一个奸邪之徒。 加莱内尔一旦被帖上这个标签,那汪柏跟加莱内尔的交往恐怕亦得收敛一些,起码在他没能弄到大量的龙涎香之前。 现在丁以忠此举,简直是帮了他一个大忙,起码汪柏短期亦不敢对濠镜之事指手画脚。 丁以忠捋着胡须满意地望着林晧然,然后话锋一转道:“曰静兄在信中夸赞于你,我还以为他是自吹自擂,但观你在雷州府的所作所为,又观你今日的言行,却发现他不是自吹自擂,而是一如既往的谦虚!” “臬台大人谬赞了!”林晧然这才释然。 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敢情这人跟着自己的便宜岳父相识,且似乎关系还不浅,所以今日才选择出手相助。 只是他心里不免腹议,那个便宜岳父藏得真够深有,有着这层关系却一直不跟他明说,让他一直以为只能自力更生。 丁以忠深知吴山的为人,似乎亦是看出了林晧然那个小心思,却是忍不住发声而笑。 他跟吴山是嘉靖十三年的同科举人,并一同前往京城赴考。只是吴山的才学远在他之上,次年便金榜题名,成为风光无限的一甲进士,而他蹉跎三年才中得二甲进士之末。 在进入官场后,二人并没有断掉联系。而吴山在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的时候,还拉了他一把,让他得已出任广东按察使。 现如今,不说吴山对他有着恩情,而且曾经写信让他帮忙照顾一下林晧然。在今天这种情形之下,他又怎么可能不会出手相助呢? 到了南门,林晧然才下车,目送着丁以忠朝着香山县而去。 曾经有人说过:在任何政治斗争中,正人君子必败,而小人必占上风。因为正人君子为道义而争,而小人则为权力而争,结果双方必各得其所,好人去位,坏人得权。 林晧然不想去做正人君子,所以只能去做一个争权的小人。而这一次他想要战胜汪柏,那不仅在明面上做事,亦要在暗地里做事,绞尽脑汁想着办法除掉这个拌脚石。 接下来的数日,汪柏竟然是出奇的平静。 在大家以为事情已经过去的时候,仿佛投下一个深海炸弹一般,汪柏竟然要弹劾林晧然,并邀请大家一起联名上书朝廷。 一时之间,整个广东的官场当真是风雨欲来之势。 这么多天已经过去,大家亦是醒悟过来。这出兵夺回濠镜之事,若背后没有其他大佬的支持,林晧然怎么可能同时调动神电、广海两卫。 经过多方打听之后,便知晓在后面支持林晧然的人正是两广总督王钫,这位在两广地区权力滔天的大佬,徐党的核心人员之一。 很显然,这一场风波表面是由林晧然引起的,但极可能代表着王钫的意志。 现如今,汪柏选择拉着他们一起收拾林晧然,却是让一些官员感到为难了。 若是他们不去的话,必然会得罪这个“土皇帝”汪柏,但若是去的话,那就会得罪两广总督王钫,甚至还有按察使丁以忠。 虽然有传闻王钫要被调到南京养老,而丁以忠亦要调住他处任职,但这终究是一种传闻。如果事实并不是如此,那他们极可能就会倒大霉。 布政使司衙门。 额头还缠着白绢的汪柏脸色阴沉地在首座坐着,而两边则有着布政使司的属官、按察司的一些官员,还有其他衙门的官员。 汪柏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愤怒了,被一个小人物挑衅了权威不说,而且还被对方从后面闷了一棍。 他没有借题发挥,倒不是他好脾气,不想给林晧然扣上“殴打上官”和“以下犯上”的罪名,而是他丢不起这个脸。 若是将事情闹大的话,林晧然固然是失了形象,但他又何尝不是颜面扫地呢? 他堂堂的一省布政使,跟着同僚打架亦就罢了,还被一个下级官员直接打昏在地,这传出去反倒会成为整个大明的笑柄。 只是这一口气,他却无论如何地咽不下去,他要让那小子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正是如此,他这些天一直在搜罗林晧然的罪证,打算联合大家一起上书朝廷。哪怕那小子后面有着礼部尚书撑腰,他联合这么多广东官员一起上书,朝廷必然还是会偏向于他这边。 有一种正义,并不管对与错,而是往往会站在多数人的一边。 为了能够达成必胜的目标,他亦是花费了一些心思,打算将弹劾的重点则是放在新打听到的一件事情上。那就是在春节期间,那小子竟然将江家的宅子烧掉了。 官员讲究的是德行,哪怕再如何生气,亦不能将人家的祖宅给烧了。就像做任何事都要有底限才行,你动不动就挖人祖坟,这事绝非君子所为。 另外就是一些很常见的贪墨、家奴为非作歹、侵占田产、纵横自己族人横行乡里,将林晧然塑造成一个无法无天的官员形象。 汪柏相信,只要将这事情捅上去,哪怕吴山能帮着林晧然避过罪责。 他冷冷地望着大厅中的所有官员,当众便公布了林晧然的五大罪状,任谁都觉察得到,藩台大人这时的眼睛正藏着怒火和杀机,显得极有气势。 弹劾的奏本已经写好,正静静地摆放在中间的桌面上,而汪柏扫视众人询问道:“你们谁愿与本蕃台一起联名?” “我愿意!” 谁都没有想到,率先表态的是广州府同知刁来西。他在意识到在恩师王钫那里注定得不到重用后,便转而打算抱汪柏这条粗大腿。 “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 …… 在这里的官员之中,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站在了汪柏这边,竟然是在争先恐后地抱着汪柏的大腿。 毕竟汪柏身兼着布政使司和巡海道副使两个要职,又深得圣上的眷顾,反观王钫和丁以忠都是要离开广东之人,这里以后仍然是汪柏的天下。 何况林晧然确实是犯了过错,在这上面签个名,亦不算什么。 当然,亦有人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签字的意思。 汪柏看着群情涌动的众人,捋着花白的胡须,满意地看着这一幕。至于那些没有动静的人,他亦是暗暗记下,打算以后再进行算账。 以着他如今的能量,自然不好对王钫开战,但只要拿下这个小卒,亦能巩固住他的地位。 到时他将那条大黑船和加莱内尔的儿子交给佛郎机人,以换取那梦寐以求的十斤龙涎香,得到圣上的恩宠,一切都将会恢复原样。 “圣旨到!” 正是这时,外面的院子突然传来了一个公公尖锐的声音。 第621章 圣旨 圣旨到! 这三个字无疑是极有份量,任谁都不敢有所轻慢。原本群情涌动急着签名的大厅,当听到圣旨到时后,马上就陷入于安静之中。 这里都是大明的高级官员,对圣旨都不会太过陌生,自然没有不知所措。只是他们心里保持着尊与卑,目光都纷纷落向汪柏,没谁敢越过汪柏直接跑出去。 “诸位,签名的事先放一边,我们先去迎接圣旨!”汪柏满意地望向这帮懂事又听话的官员,显得神情自若地说道。 “好!好!”大家的本意就是要巴结于他,对他的安排自然是纷纷同意,主动让汪柏走在最前面,大伙这才恭敬地跟上。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有耿直的年老官员看到此情此景,却是摇头不已。 宣旨的太监已经领着两个小太监站在院子的台阶上,右手持着一根拂尘,左手捧着黄澄澄的圣旨,神情间显得傲慢。 “陈公公!”汪柏跟着这个公公亦是相识,微笑地打着招呼道。他跟那些清流的官员不同,对于这些阉人,同样是尊敬有加。 陈公公轻轻点头回应,然后将圣旨高举,用庄重的语气说道:“汪大人,准备接旨!” “臣广东布政使兼巡海道汪柏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汪柏得知圣旨是传给他的,心里亦是一喜,带领着后面的一众官员跪在陈公公的面前。 自从他负责帮圣上采购龙涎香以来,他跟圣上的关系无疑是近了。每次上呈龙涎香,总是能够得到一些嘉奖,甚至还会有赐赠。 现如今,大概是宫中的龙涎香紧缺,所以圣上是下旨催促他采购了。事情很是完美,他将刚从加莱内尔那里得来的龙涎香上呈,必然会讨得圣上的欢心,甚至会得到更大的嘉奖。 “小子,神仙也救不得你了,你准备不下地狱!” 突然间,他想到“杀鸡儆猴”的计划,顿时是一阵快意。对于弹劾林晧然之事,先前他仅有七成把握,但如今已经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他知道圣上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君不见青词写得好的官员都得到晋升,而他亦凭借着找到不足二两的龙涎香官升三级。 现在将手上的三两龙涎香送上去,加上他召集了广东过半数的官员弹劾于林晧然,纵使林晧然有三头六臂,亦是难逃此劫。 陈公公的声音微尖,但咬牙很清晰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广东布政使兼巡海道副使汪柏,自奉旨采办龙涎香以来,兢兢业业,收获颇丰,然身兼两职难免心余力绌,今免去巡海道之职,今后专于行政诸事,钦此!” 啊? 跪在地上的官员亦不顾失礼,当即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道圣旨看似是体恤汪柏,给他的工作减轻负担。只是谁都不是傻子,这将汪柏的巡海道一职除去,汪柏简直就是一只被拨了牙的老虎。 最为重要的是,汪柏不再负责替皇上采购龙涎香,无疑是失去圣上恩宠的强烈信号,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击。 大家为何冒着得罪两广总督王钫的风险跑来抱汪柏的大腿,还不是因为他拥有着“圣上恩宠”这一个大利器,是替圣上采购龙涎香的负责人。 现在巡海道的职务被夺,又不再肩负采购龙涎香的使命,汪柏已经仅是普通的布政使,甚至连普通的布政使都不如。 一时之间,大家都纷纷望向跪在最前面的汪柏。虽然有着几分同情,但更多是想着如何划清界线,知道这人的仕途恐怕是至此为止了。 “老天,你是跟我开玩笑?” 刁来西整个人都僵住了,心仿佛是沉进了谷底般。他已经打定主意抛弃恩师王钫,转而投入汪柏的麾下,只是才刚攀上这颗大树,结果这棵大树却轰然崩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汪柏正跪在那里憧憬着未来,结果却听到了这一个晴天霹雳,整个人亦是呆住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陈公公,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自从无意间在佛郎机人身上找到了少许的龙涎香,得知他们对龙涎香的称呼,并拥有这种珍贵的东西后,他的好日子便是来临了。 为了帮圣上寻得更多的龙涎香,他一直是兢兢业业地操办着。为了和加莱内尔建立良好的关系,他几乎对加莱内尔的要求是有求必应,甚至连小妾都送人玩耍。 只是幸福来得突然,去得却更突然。 没有丝毫预兆,他便直接被打入冷宫,失去了负责帮皇上采购龙涎香的职权。 他完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圣上怎么会突然剥夺了他的职权?下达了这一道如此古怪的圣旨? 一个个问题钻入他的脑子中,让他的脑子乱成一团,感觉都要炸裂开来一般。 时间回溯,一封奏书通过通政司衙门,朝着京城而去。 万寿宫,檀香袅袅。 身穿着蓝布八卦道袍的嘉靖帝坐在一张几案前,两道眉毛深锁拧在了一起,身上突然散发强烈的怒意,一份奏本被掷于地上,一声声“废物”地骂着。 黄锦正好领着人要进来,结果听到嘉靖在发泄怒火,当即便站住了脚步,并领着大家跪伏在外面,有两个宫女吓得抖如筛糠。 嘉靖停止了喊声,喘了几口粗气,怒气才消散一些,抬头望向跪在外面的黄锦,没好气地道:“你跪着做什么,起来!” 虽然语气有些不善,但实质没有过多指责的意思,黄锦亦是暗松了一口气。他深知“伴君如伴虎”,一直不敢恃宠而骄,亦或是如此,他这位王府不显眼的旧人反而笑到了最后。 黄锦将精美的瓷盅打开,露出一枚朱红的丹药,走到嘉靖面前,恭敬地呈上去道:“主子,时辰到了,该进丹了。” 嘉靖从瓷盅拿起那枚丹药,张嘴便放进嘴里,接过黄锦递过来的水杯,就着水咽了下去。只是突然蹙了蹙眉头,让到黄锦当即一阵紧张。 仅是片刻,嘉靖又灌了一口水,嘴里的那点苦味亦是消失,眉头亦是舒展开来,让到黄锦这才敢将悬着的心放下来。 服完丹药,嘉靖才刚坐回到几案前。药效见效奇快,他整个身体当即显得暖洋洋很是舒服,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一般。 黄锦看着地上的奏本,弯腰小心地捡起,准备先将这份奏本放到不碍眼的地方,结果嘉靖看到便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仙神不临,罪在庸臣!” “严阁老生病了,力有不逮,等他病好后,必会圣上呈上最精彩的青词!”黄锦是吃人手软,帮着严嵩说好话道。 “现在的文官并不缺写出好青词的人,且严阁老已经老了,写的青词亦是大不如前!”嘉靖感受耳聪目明,又是继续翻起奏本。 黄锦没想到弄巧成拙,这话传出去必然不利于严阁老,但事已至此,他亦只好继续顺着话题道:“那是因为龙涎香吗?要不,主子再下旨督促广东和福建,让他们加紧搜罗?” “若是下旨督促有效的话,去年两省会仅搜罗三斤吗?”嘉靖一本十行地看了一份奏本,丢到一旁显得愤懑地说道。 他在嘉靖三十四年就已经对户部下旨,要户部采购百斤的龙涎香,结果时至今日,去年呈上来的三斤反倒是总量最多的一次。 “那个汪柏不是说,海外的佛郎机人拥有很多龙涎香吗?”黄锦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却不想那三斤已经很是不少,且历年都还有上供。 实质上,不是汪柏上供的龙涎香太少,而是嘉靖从最初立下的一百斤目标太高了些。 “谁知道呢!”嘉靖的脸色越发难看,很是阴沉地冷声道:“纵使是有,亦被这帮庸臣误我,不过是让户部拨款修紫薇宫,结果他竟然跟我说户部没钱了!” 黄锦当即明白了嘉靖生气的根源,敢情又是出在这“钱”字上,当即捅刀道:“以前的户部尚书方钝可不是这个样的,纵使发不出官员的俸禄,都是尽力办好皇上交待的每一件事!怎么到了贾尚书这里,想做什么事户部都没钱了呢?” “这人自谬清流,但却最是误朕,当真比赵文华还可恶!”嘉靖刚巧看到一份要钱修河堤的奏本,当即愤愤地说道。 黄锦听到这话,便知道贾应春是彻底失去帝心了。赵文华是严嵩的义子,时任工部尚书,因贪污十多万军饷被抄家,成为近些年文官的第一大贪。 当然,若是论到贪财,还是他们内监更为厉害一些。他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李彬被抄得四十余万两,金珠珍宝更是不可胜数。 “咦?这小子反应挺快的嘛!这么快就上奏本自陈了?”嘉靖的注意力突然被一份奏本所吸取,但语气显得不善。 黄锦听到这话,却偷偷地望了后面的冯保一眼,递向他一个严厉的眼神。 冯保似乎都没注意到黄锦的眼色,这时已经被嘉靖手上的奏本所吸取,很想知道是不是他哥哥的奏本,上面写着什么样的内容。 他这些天当真是食不知味,自从得知哥哥被弹劾,且圣上对他的举动有着明显的不满,便是一直担心着哥哥的前程。 黄锦温和地说道:“这种认错态度倒亦是不错呢!” “朕从不看态度,亦不需要态度端正而不做事的官员!这到雷州开海多久了,却一点成绩都没拿出来!”嘉靖当即沉下脸道。 黄锦听到这话,当即想为林晧然叫屈。这看似过了大半年,但林晧然大部分时间却耽搁在路上,若是现在拿出成绩,那才是古怪。 不过他亦是知道,这时不能帮林晧然说话,否则他亦要受到牵连了。圣上对林晧然生气是假,实质是要借题发挥,想要将广东市舶司撤销掉。 “是呀!这都大半年了,除了办几起大案,似乎就没有啥动静了!”黄锦很是巧妙地指出了林晧然的一点功绩,算是为他争得一个宽大处理的结果。 本以为嘉靖生气,但结果他拿着那奏本,竟然是愣在那里了。 嘉靖万万没有想到,这并不是什么自陈奏本,而是要弹劾其他官员的奏本,弹劾之人竟然正是为他搜罗龙涎香的布政使兼巡海道汪柏。 最让他惊讶的是,林晧然弹劾汪柏的两大罪状。 一是汪柏采购不力,仅从海外获取一点龙涎香;二是汪柏损公肥私,不惜举广东全省之力购得龙涎香,致使佛郎机人和汪柏本人获利。 值得一提的是,林晧然的第二项指责并不是无的放矢,龙涎香的价格暴涨得实质是耸人听闻。 据记载,汉朝有渔民在海里捞到一些灰白色清香四溢的蜡状漂流物,点燃时更是香味四溢,比麝香还香。当地官员,收购后贡献给皇上,在宫廷里用作香料,或作为药物。 此时的龙涎香不过是普通之物,虽然显得珍贵,但其价格并不高。 在嘉靖三十四年的时候,嘉靖帝狮子大开口,令户部采购龙涎香百斤。户部按着以往的市场行情,以每斤一千四百两的价格采购龙涎香,然而几乎没有收获。 上有所好,下必附焉。 亦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汪柏在广州府大牢里的一名葡萄牙囚犯发现其储有龙涎香一两三钱,就紧急征用了,进献给皇帝。 这事引起了嘉靖的高度重视,派着专员前来广东寻觅龙涎香,在澳门的葡萄牙人也得到了消息。利用手中控制的龙涎香,葡萄牙人在与大明官员交涉时,获得了主动。 汪柏正是凭着发现龙涎香的功劳,从而成为了广东的布政使,而后专心为着圣上寻找龙涎香。 由于皇帝急需,亦是导致被葡萄牙人垄断着龙涎香价格暴涨,一两价百金。 这还不止,在嘉靖三十六年那场收购中,仅是二斤多的龙涎香,广东跟福建竟然一共花费三十五万两,一两的价值已经超过二百金。 仅是数年间,龙涎香便上升到一个令人生畏的天文价格。 现在林晧然揪着这一点,别说汪柏本就不干净,哪怕真的很干净,他亦很难说得清这是怎么一回事,总不能说不是自家的钱不心痛? 话锋突然一转,林晧然当即就表达出揽活的意愿道:“若由微臣收取,定然能比之高出数倍,且价格仅为其十一。” 在大明,挑毛病的官员一抓一大把,但挑完毛病还敢于揽活的,却不多见了。 嘉靖对于林晧然的观感实质并不差,对着他抛出的诱饵,当即心动了。 虽然他可以为了修道而耗尽举国之资,但能以更低的成本得到龙涎香,他亦很是乐意。最为重要的是,他能得到比先前多数倍的龙涎香。 实质还没有完,林晧然又放出了一个大招:“市舶司近半年得税钱二万有余,今用于采购龙涎香,已遣人亲送龙涎香二十两至京。” “这个该死的汪柏!该死的汪柏!”嘉靖突然大怒道。 却不是说他听信了林晧然的说辞,亦不是认定汪柏贪赃,而是发泄着心里的怒意,将汪柏当成了跟贾应春一样的庸臣。 只是他并不打算处理掉汪柏,汪柏还算有点功绩,最为重要的是汪柏可以做个备胎。一旦林晧然蒙骗于他,那他还能让汪柏顶上,且还能给林晧然施予一定的压力。 帝王权术,无疑已经被嘉靖玩得炉火纯青。 正是如此,一道圣旨从万寿宫发出,直达广东布政使衙门之中。 第622章 升官不快乐 时间回到颁旨的一幕,众官员正伏首跪着台阶上的太监,听着这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大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或是同情,或是怜悯地望向汪柏。 陈公公看着这个毅然已经失势的布政使,眼睛亦是不遮掩地流露出不屑的神情,显得傲慢地说道:“汪大人,接旨!” “不,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圣上要我采购龙涎香,亦只有我才能帮他采购到龙涎香,他不可能舍弃我的!”汪柏的脑袋一阵嗡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连连摇着头,不肯选择这个残忍的事实。 陈公公的脸色当即一寒,盯着他大声喝斥道:“大胆,你是要抗旨不成!”话刚落,后面的几名护卫当即露出杀机,恶狠狠地望向汪柏。 汪柏看着恶脸相向的陈公公,这时亦发现失态了,只能是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手接过了圣旨,含着泪叩谢道:“微臣接旨,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官员们亦是心情低落,特别是依附在汪柏身上的官员,这次无疑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虽然不至于会丢官回家,但权势无疑会被削弱,甚至很难再得到提拔。 只是有人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却是顾不得考虑这些后果了。他趁着汪柏手捧着圣旨发呆,当即就迅速转身,偷偷地遛回大厅之中。 待汪柏收拾好心情走进大厅的时候,却见这帮官员纷纷向他见礼离开。 汪柏自然不会拦着,只是走到桌面,却是忍不住咆哮道:“一群小人!一群小人!” 却见先前争先恐后署名的弹劾奏本,这时已经像是落进墨池一般,被涂得一片漆黑。除了他自己的名字之外,上面再无其他人的名字。 官场的世态炎凉,大抵便是如此了。 他先前风光之时,都争着跟他一起上书弹劾那小子,支持他杀鸡儆王钫那只猴。但如今失势了,却谁都不敢再得罪于王钫,哪怕明知此举会得罪于他。 消息如同一道飓风般,迅速就传遍了整个广东官场,这无亚于一颗深海炸弹。 权倾一时的布政使汪柏失去了皇上的恩宠,其巡海道一职被剥掉,连同采购龙涎香这种差事亦言明不再需要他来负责。 现如今,汪柏虽然还保留着布政使的职务,但简直是拔了毛的凤凰,跟先前的权势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很快便是知道一个惊人的真相。 在背后给汪柏使拌的人,不是猜想中的两广总督王钫,亦不是按察使丁以忠,而是被誉为“林雷公”的雷州知府林晧然。 只是大家以为林晧然就此青云而上,接替汪柏帮圣上采购龙涎香的好差事,从而成为整个广东的一位大佬,但结果却让大家大跌眼镜。 林晧然当天亦是收到圣旨,但却不是什么职务任命,而是要让林晧然上书自陈。 关于林晧然在春节期间火烧百姓祖宅一事,在整个广州城已经不是秘密,特别汪柏一度是想要借这件事发难,更是搞得人尽皆知。 “都是年轻气盛给闹的,怎么就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呢?” 很多人当即就感到一阵惋惜,觉得林晧然实在是自毁前程。 若是没有这件丑闻,林晧然凭着替圣上采办龙涎香的差事,三司衙门的长官亦会敬他三分。但是如今,恐怕是要功败垂成了。 香山,濠镜。 这里的硝烟早已经散去,恢复了繁华的景象,甚至比先前还要繁华。一箱箱货物从码头的甲板经过,运上停泊着的一艘大船上。 纵观整个世界,大明的生产工艺在诸多领域都处于领先地位,特别是纺织、瓷器和冶金,都令其他国家望尘莫及。 江浙和福建实行严格的海禁,此举反而肥了对外呈拥抱姿态的广东。这里的商品齐全,当真是应有尽有,足可以满足这些外商的一切需求。 “让一让!” 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而来,簇拥着几个轿子而来,前面的官差驱赶着挡路的民众或商贾。 大家纷纷退让,同时注意着那个官轿。官轿在前面停下,一个身穿着四品官袍的年轻官员走了出来,惹得大家一阵艳羡。 “那是谁啊?” “你不知道吗?他就是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的林雷公,亦有人暗地里骂他是林阎王!” …… 周围的人当即是议论纷纷,朝着那边的林晧然指指点点的。这位在雷州城除恶霸、剿海盗,今又对佛郎机人痛下杀手,已经杀出了赫赫威名。 至于为何是四品官服,而不再是五品官服呢? 自从雷州府增辖吴川、电白两县后,按着纳税的标准,雷州府应该脱去“地府”的头衔,上升至上中下府的下府。 只是这个事情,却离奇地一直拖着。 但如今,朝廷却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一般,给雷州府升级,而雷州知府亦是得到了小实惠,品阶由正五品上升到从四品。 不过,对于这次升官,林晧然却是高兴不起来。除了俸禄涨了一点,却没有任何好处,他的职务却没有丝毫变化。 在大明为官,从来都不看品阶的高低,而是看职权的大小。像汪柏的从二品布政使一职,其实还比不上他那个正四品的巡海道。 巡海道看似职权小,但由于兼着帮嘉靖采购龙涎香的职责,他就敢对其他二司大佬直接指手画脚,甚至连王钫的面子都敢不给。 像广东都指挥使司的陈指挥使为何这次会帮林晧然,虽然有着王钫的指令,但其实他跟汪柏亦有私怨,先前汪柏以采购龙涎香的名义从军费中强夺去了一大笔。 言归正传,林晧然这次看似升职,但实质跟没升没有太大区别,他还是雷州知府兼着广东市舶司提举。 从其中的一抬轿子中,竟然走出了一个佛郎机人。 此人衣着很是考究,采用的是上等丝绸,胡子打量得很整齐,明显有着蓄须的习惯,身材很是高瘦,鼻梁与眉骨高挺,眼睛深邃,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矜持微笑。 西方的审美观或许能归为美男子,但在大明人看来,简直就是二指脸,比其他的佛郎机还是惹人注目。 “林大人,谢谢你的款待!”鲍里诺显得彬彬有礼,朝着林晧然行礼道。 “鲍里诺先生,您不用客气,我大明会永远向你敞开环抱!”林晧然的场相更好,亦是风度翩翩地微笑着回礼道。 “在临行前,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跟加莱内尔并不是同一个国家?”鲍里诺疑惑地询问道。 “等你返航,我再告诉你!”林晧然微笑着,然后又是补充道:“我还是那一句话!不论是哪个国家,只要不试图侵占我大明领土的商人,本官都会表示欢迎!” “有你如此开明的官员实在太好了,我们再见!”鲍里诺微笑地感慨着道。 “再见!”林晧然挥手,且目送着这位西班牙人离去。 其实在后世看来,一件极简单的事情,但如今却显得难以理解。西班牙人跟葡萄牙人的姓名截然相反,葡萄牙人是名在前,父母的姓在后,而西班牙人却是恰好相反。 亦是如此,在鲍里诺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便知道这是国家更加强大的西班牙人。 随着鲍里诺登船,这船徐徐地离开了码头,朝着东边的海域而去,目的地正是日本。 林晧然带着李云虎等人目送着商船离开,只是他的眉头却是微蹙起,脸上甚至出现着淡淡的失落,站在那里久久不语。 虽然他很想大明控制住海上的渠道,摄取大明对日本海上贸易最丰厚的利润。但现如今,他却不得不承认,大明还是只能乖乖地成为佛郎机人的货物供应商。 除了航海技术的原因外,现在从政治层面考虑,并不宜跟倭人直接进行通商。 据他所得到的消息,江浙的倭寇问题卷土重来,令到圣上大加恼火。若是他此时推动濠镜或雷州至日本的航线,必然会给别人落下口实,成为禁海派攻击他的一个利器。 亦是如此,他主动放弃日本的肥羊,转而将目标放在南洋上。 至于跟佛郎机人的关系处理上,林晧然会将敌对情绪放在葡萄牙王室上,而不会针对这些葡萄牙的普通商人和冒险者。 这后者主要是追逐利润,而不会想着侵夺领土,危害无疑要小很多。 当然,在他的主导下成立了丝绸业协会,让到丝绸的价格上涨一倍,算是给大家创造的一项大福利。 这提高商品价格,市舶司亦是间接获利。单是鲍里诺这笔关税收入,就已经高达三万两税收,这海关当即是日进斗金。 值得一提的是,濠镜采用的是十税三的政策,广东市舶司实行十税二,而负责濠镜海防的广东都指挥司征收十税一。 在将一些事情交待妥当后,林晧然没有在濠镜逗留,亦没有再回广州府,而是直接返回他的地盘——雷州城。 树欲静,风不止! 濠镜的南面有两座几乎并连的小岛,而这岛的“凼”字呈现着汉字的博大精深,则是三面临水的意思,大的叫大凼仔岛,小的则叫小凼仔岛。 佛郎机人在被逐出澳门半岛后,便逃到了跟澳门半岛隔海相望的大凼仔岛。 “强盗!强盗!” 加莱内尔站在甲板上咒骂着,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每每想到被夺取的濠镜,还有那船大黑船及上面的东西,都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知道这个国家采用的是礼教,故而官员都是彬彬有礼,将名声看得比钱袋子还重。只是却没有想到,这帮绵羊般的官员队伍中,竟然出了这么一个祸害。 抢夺他们的船只和货物,哪怕是他们国家的官员,亦不敢明目张胆做的事,但这个年轻的官员竟然就做了,而且还很无耻地将责任推给了海盗。 突然,他停止了骂声,倒不是他的气消了,而是久等的一艘小船正向这边划来。 此次偷偷前来的是幕僚吕国栋,他负责着跟佛郎机人的联络工作,当看到加莱内尔那双期望的目光,只好沮丧地将坏消息说了出来。 “什么?你家主子被免职了?”加莱内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本来还抱着希望,寄望于汪柏能帮他将所有东西都要回来,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终究是这么一个结果。 吕国栋的眉头微蹙,很想纠正汪柏是他的东翁,并不是什么主子,但最后还是作罢,认真地解释道:“我家东翁是被除掉巡海道一职,不再负责海防及外交,但他现在还是朝廷的二品大员,广东最高品级的官员!” “那他能帮我将濠镜和船要回来吗?还有我儿子布兰科?”加莱内尔可管不了这么多,他心里只想要回濠镜,最起码亦得要回他的船和儿子。 令人意外的是,吕国栋亦得信心十足地回答道:“能!” 加莱内尔的眼睛当即一亮,但旋即又暗淡了少许,却听到吕国栋提出要求道:“我家东翁让你稍安勿躁,那小子扎腾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被进行革职!不过我家大人要求你以及你的同胞们,不可以跟他进行合作,更不能向他提供龙涎香!” “你是从濠镜过来的?你应该知道,我的同胞都是见钱眼开之徒,我无法管制他们!”加莱内尔并没有开空头支票,而是老实地摇头道。 “那最起码,你们不能向他出售龙涎香,一两也不行!”吕国栋强调道。 “这是为何?”加莱内尔询问道。 吕国栋亦没有隐瞒,当即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指出龙涎香才是关键。只要林晧然无法得到足够的龙涎香讨好圣上,那等着他的便是断头台。 加莱内尔略一思索,虽然事情有些麻烦,但他却知道可以办得到,他可以说服上层封锁龙涎香,便是很肯定地点头道:“没问题!”。 “那在下告辞,加莱内尔先生只要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即可!”吕国栋见礼,然后自信地离开。 待吕国栋离开,加莱内尔将弟弟维托尔叫了过来。 “哥,我们是不是要开战?”维托尔走过来,有些兴奋地道。 加莱内尔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沉着脸说道:“你带着一些人秘密留在这里,我先返航了!” “真就这样算了吗?”维托尔蹙着眉头,显得不甘心地道。 加莱内尔没打算跟这个蠢蛋弟弟解释,带着愤怒地反问道:“难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这大明只是将他们进行驱逐,夺回那个码头的控制权,但却没有切断他们葡萄牙人跟大明商人的通商渠道。哪怕他向国王告状,国王亦不会理会于他。 他们葡萄牙从来都没有想到占领这里,而他的任务亦是保障这条航路畅通,而如今除了损失一条船,其他人并没有产生实质的变化,国王怎么可能会出军征伐大明呢? 最为重要的是,他想要濠镜成为他私产般的存在,发展到两国交战的那一步,亦不符合他的利益需求。现如今,只希望汪柏能够扳倒那个小子,重新执掌大权。 就在次日清晨,那艘逗留在大凼仔岛附近的大黑船起锚,朝着南洋的方向驶去,同时带着汪柏扳倒林晧然重新执权的憧憬。 第623章 看守这座城 时至三月,春的暖意更浓。 雷州城如同一朵春天绽放的花朵般,呈现出勃勃生机,除了那些焕然一新的店铺,还有就是一张张展露着笑容的脸孔。 生活在这座城的数万百姓越来越感觉到属于他们的幸福,这里有着越来越热闹的街道,还有就是个人收入的增加。 他们不需要依赖于田产,只要不是游手好闲之人,在现今的雷州城肯定能找到活来干,养活一家老小完全没有问题。 特别是雷州城的法纪清明,无疑增强了民众的幸福指数。 雷州府衙在打掉恶霸和恶绅后,哪怕是腰缠万贯之人,亦得夹着尾巴过日子,更加说要欺压普通百姓了。而今,又有着见义勇为的虎妞及小衙门虎视眈眈,令到大家都是乖乖地遵纪守法,谁都不敢生起捞偏门的想法。 有外地的小偷得知雷州城的变化后,便流窜到这里作案。这个自谬神偷的传人第一次出手便被抓了,而他掏出刀子进行恫吓,结果被周围的数十民众群殴,差点没被活活打死。 另外,雷州码头正式建成,很多海商云集于此。大量的货物从各地涌到雷州城,又从雷州城运到码头,让到雷州城得到了极大的实惠。 一时之间,雷州城迎来了有史以来最迅猛的发展的黄金时期,几乎是天就一个样,隐隐有跟广州府相媲美的趋势。 又是一个明朗的清晨,一群麻雀跑到这城中觅食,这座古城亦是在沉睡中苏醒过来般。 喔……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只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还显得有几分呆滞感。 我是谁?我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辰? 人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虎妞醒过来之后,几个问题先后浮现在脑子中。她先是打量着床沿,然后又望向床前的桌子,最后目光落在那散着白光的门窗上。 “阿丽起床了!” 虎妞听到庭院外面的脚步声,当即神魂归位,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出现灵光。她知道这时天已经亮,而亦是时候该起床晨练了。 一念至此,她揪开被子,便是直接下床。 早上的空气还是有些冷,让她身子有些哆嗦,但她早已经养成早起的好习惯。她来到铜镜前,利索地刷理着头发,然后又匆匆地去穿衣服。 “小姐,我来帮你!” 小兔已经起床,走过来帮着她穿衣服道。 虎妞穿好衣服,小灰亦是已经起了床,将一把竹刀递给她。她跟当初的阿丽一般,正处于语言的学习阶段,只是吐了一个不算太标准的“给”字。 对于这位坚持晨练的长老,她除了佩服还是佩服,没准以后虎妞真能成为一个武林高手。 “你们再睡会,我先去练刀了!” 虎妞接过竹刀,便迈着小短腿朝着门外大步走去道。 在这个房间中,还有一个猪鼻小女孩正在那温暖的被窝里呼呼而睡。 她的嘴巴还微微地张开着,听到开门的声响,嘴巴动一下。但仅仅是一下,随着那个声音消失,她又继续沉迷在梦乡中。 她或许醒了一下,或许并没有。不过她觉得这日子很好,若是跟着覃娇肯定就要被打了,但虎妞却只会是纵容于她。 外面天色早已经敞亮,在那个沾着露水的庭院之中,一个身形矫健的少女正挥舞着那把竹刀。竹刀在空气中飞舞,发出“霍霍”的声响。 虎妞看着阿丽果然已经在这里练武,眼睛亦是微亮,急促地向着庭院走去。 “虎妞,看招!”阿丽看着虎妞出现,却是突然喝道。 “好呀!”虎妞手持着竹刀,当即就跳到庭院中,看着阿丽的竹刀迎面劈来,她并没有丝毫慌乱,很是从容地进行格挡。 啪!啪!啪! 两根竹刀相接,自然不会有火星四射,但发出清脆的竹响。 虎妞手握着竹刀,像模像样地格挡着阿丽的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毅然是一个标准的小武士般,样子显得极是认真。 阿丽亦是从小就接受训练,当她使了八成力道的时候,虎妞竟然还能应付自如,亦是让她暗暗心惊。她早被认为是罕见的练武奇才,但跟着虎妞相比,似乎还要差上一大截。 “喝!” “喝!” “喝!” …… 虎妞的脸显得极认真,在格挡袭来的竹刀还流露着憎恶的表情,但那还残留着奶气的声音,身上始终无法摆脱可爱的标签。 这种微凉的天气无疑是极适合晨练,这样身体并不容易出汗,而晨练过后,身体又会变得暗暖洋洋的,可谓是一举多得。 在一番大汗淋漓的晨练后,日子跟往常一般。 小兔和小灰都已经起床,哪怕是嗜睡的小猪亦是起床了。倒不是谁吵醒了小猪,而是她主动爬起来的,因为她知道接下来是享用早餐时间。 虎妞从府衙中走出来,眯眼望着这沐浴在晨光中的镇中西街,然后迎着黄灿灿的朝阳,迈着小短腿朝着镇中东街的方向而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小白,经过这个冬天的洗礼,这只藏獒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小不点,而是如同牛犊般的超级大犬,白色的毛发如同绸缎般。 小白迈着那壮实的大腿,在地面留下着如同狮子般的身影,正威风凛凛地走在街道上,哪怕是彪形大汉见着它亦得绕着走。 自从上次凭着嗅觉帮着官府迅速破案,找到那一个藏匿的杀人凶手后,小白亦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毅然就像是神犬般的存在。 亦是如此,雷州百姓看着小白虽然很是畏惧,但又透露着几分敬意。 吱吱…… 嗷嗷…… 一个小石子砸在威风凛凛的小白身上,始作甬者的小金转身就翻上旁边的屋檐上,又是使坏地砸了小白一个石头,继续挑衅着小白。 若是以好坏来论的话,小金无疑是一个坏孩子,没少捉弄于小白。 虎妞对小金这种挑衅的行为,最初还是会呵斥这个调皮捣蛋的小金,但屡教不改之后,她亦是只能放弃治疗了。 终究而言,这其实是一种善意的玩乐罢了。 女人巷,香气四溢。 尽管雷州最热闹的地方还是属于城隍庙,但说到吃食的话,却当属刚刚兴起的这个女人巷。这里的店铺林立,以食铺为主,经常是人满为患。 这里之所以能够迅速兴起,却皆因联合作坊的女工。 随着联合作坊的正式职工和实习职工人数突破千人,那间小小的食堂已经承担不了这么多张嘴,迫使一些女职工只能分流到外面用餐。 最初,联合作坊想要摒弃实习职工,只是这个方案很快就被否决。 毕竟实习职工本就是刚刚起步,一切都在摸索阶段,且性格还比较单纯,理由更多照顾才是,怎么能将她们抛弃在外面呢? 后来,联合作坊秉承着一视同仁的原则,采用了隔天制的办法。这个举动并没有引起丝毫的不满,反而得到了大家的欢迎,因为联合作坊采用餐补的形式发放银两给大家。 她们拿着这些银两,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将银两截留亦可,反而就是给钱不包吃食。联合作坊倒无愧于慷慨之名,给的餐补银两足够她们吃得极好,绝大多数人都能剩下点银两,故而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虽然很多人是省吃俭用惯了,但女职工的基数在这里。当即就让这条紧挨着联合作坊的巷子火爆,一间间的餐馆出现,主要就是为着这里的女工服务。 用餐的高峰期已过,这里显得清静。 虎妞一行人来到一间名为“林记肠粉”的早点铺前,老板娘是长林氏人,不过她家早就迁居在外。看到虎妞过来,很是热情地招呼,并将干净的桌子又擦了一遍。 阿丽坐下来直接道:“我要一份瘦肉汤粉和鲜虾拉肠!” 小猪舔了舔嘴巴道:“我要一碗皮蛋瘦肉粥和猪杂拉肠” 小兔的眼睛怯怯地说道:“我要瘦肉拉肠!” “小狐,你要什么呀?”虎妞关切地望着这个手下道。因为海侗话中的“灰”和汉语中的“狐”相似,所以慢慢地,大家却将小灰叫成了小狐。 小狐的眼睛炯炯有神,有着小大人般模样,显得很是镇定地睥了别处。看着其中一个妇人津津有味地吃着叉烧包,便是指着妇人手上的包子生涩地吐字道:“那个!” 老板娘转头一看,自然就已经知晓,然后扭头温和地望向虎妞,虎妞早就有了主意:“我要我哥的六元及第粥和两个鸡蛋!” “好咧!”老板娘当即应道,这是她家的招牌菜了。 在广东才子伦文叙于弘治十二年中得状元后,便有了“及第粥”之名,而因林晧然连中六元而得名,自然就有“六元及第粥”。 说来亦算是一种缘分。虎妞起初是出于对这个粥的好奇才选择这间店,但在坐下来品尝之后,当即爱上了这里的美食。 “等等!”虎妞看着老板娘想走,却是出言叫住了她,在老板娘疑惑的目光中,虎妞指着坐在旁边桌子上的饭缸无奈地道:“我们刚才点的东西,每样给饭缸来三份!” 饭缸闻言,当即咧嘴而笑,并抹了抹溢在嘴边的口水。现在的日子对他而言,无疑是神仙般的日子,不仅吃得饱,而且还能吃得好。 很快,菜品就被送了上来。 阿丽咬了一口鲜虾拉肠,喜欢这香甜的虾仁,吃得她显顾不得淑女形象。 小猪咬着滚烫的皮蛋瘦肉粥,只是堪堪能吃就往嘴里送,让她额头布满了汗珠子。 小兔吃得很是斯文,饭量亦很小,但这沾着酱汁的瘦肉拉肠,让她吃得亦是津津有味。 虎妞鼓着腮帮子认真地吹着热粥,很是喜欢这粥中的鸡蛋,亦喜欢着现在的生活。她跟她哥以前吃粥哪有这么多配料的,白粥都要分稀稠,顶多就加一个鸡蛋。 不过在这丰盛的粥里,她却能找到昔日熟悉的味道,有那香喷喷的白粥的味道,还有那熟悉的鸡蛋香气。 呼呼…… 饭缸吃起东西,不能用狼吞虎咽,简直就是横扫千军。当一份份早点送上来,仅是眨眼间,盘子便是已经空掉了。 “你们快看!” 在这里吃早点的几桌人都纷纷停止了进食,无比惊诧地望着正在吃着东西的饭缸,一个女孩的眼珠子仿佛都要瞪出来。 只是对于周围人的反应,不仅是饭缸习以为常,连虎妞等人都是司空见惯。 吃过早餐,虎妞便是离开女人巷,打算正式做事了。 哥哥交给她的一个差事,那就是他不在雷州城的这段时间,要她照看着这里。不能让雷州城出现被捅什么大篓子,不然会害得哥哥丢官的。 亦是如此,她这一次不但没有跟去广州府找哥哥,而且也没有去其他地方玩耍,专心留在这里帮着哥哥照看好这座城。 虎妞跟往常一般,先是领着人往着镇洋门而去,到城门外眯眼望了一会。确定外面没有任何的异样,这才走回城中。 在经过老人院门口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着小短腿走了进去。 女子相互会筹办了这么一个老人院,不看官府造册,选择生活艰苦的老人进行供养。这第一期落成,如今已经住进来五十名老人。 “虎妞,你来得正好,这位杨奶奶才来一天,却闹着回家了!”看着虎妞走进来,那个负责照料的妇人当即指着一个老太太诉苦道。 老奶奶已经近七十的年纪,面相慈祥,大概是劳作的关系,腰早已经弯成九十度般,手里要支着一根棍子才能够行走。 “杨奶奶,你为什么要回去呀?”虎妞关切地询问道。 “我是被我们族长骗来的!”杨奶奶赌着气道。 旁边的妇人当即插话道:“你们族长亦是为了你好!你在这里有吃有住,又不收你银两,你怎么就这么犟呢?你回去的话,家里没人照顾你!” “我怎么没有了,我是有儿子的!”杨奶奶大声地强调道。 旁边的妇人是一个耿直的性子,语速极快地说道:“你儿子出去这么多年都没回来,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你留在这里等他……” 只是话还没说完,杨奶奶便是气冲冲地打断他的话道:“你住嘴!你们都给族长骗了,我儿子去年才回来一趟,到清明节就带着媳妇回来,我就等着抱大胖孙子了!” 咦? 听到这话,那个耿直的妇人倒是愣了一下。按着老人院的标准,暂时只收真正困难且独居的老人,而不会接收这种条件还算可以的老人。 只是旁边正削着竹子的老人却道:“九姐,你就别护着你家那只白眼狼了!这日子过不下去,跑到海上谋生活并不怪他,但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亦没有半点音讯,你还护着他做啥呢?” 第624章 虎妞守城法 此话一出,大家当即感到一阵释然。 这老妇却是因为存着护犊之情,所以才不愿意留在这里,不想暴露儿子入海为寇的事实,不想断了儿子归家的这条退路。 实质上,在雷州府这个地方,特别是临海的村民入海,早已经成了一种常见现象。 像贾豹就是下海捞得第一桶金,然后才发家致富的。只是不是人人都能够成为贾豹,更多的是藏身于大海,成为别人刀下的亡魂。 很显然,这位老妇的儿子属于后者,或者就如此老汉所言,这是一只白眼狼,根本不值得帮他保存着这条退路。 “杨老四,你瞎说什么?我儿子不是海贼,你再胡说,我就……就打死你!”杨奶奶当即愤怒地喝斥,作势要用棍子打杨老四。 杨老四虽然已经断掉一条腿,但没有受到她的恫吓,继续削着竹条道:“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现在的处境,迟早要饿死不可!你能来到这里,那是上天给你的福分,别不懂得珍惜!” 直肠子妇人明显是刀子嘴豆腐心,亦是劝导道:“就是啊!这里有吃有穿的,哪里还能遇上这种好事了!” “我儿子不是海贼!我儿子很快就回来照顾我了!你们说一千道一万,我都不会留下,我要回去等我的儿子回来!”杨奶奶往地上重重地捣了捣棍子,显得很坚决地说道。 妇人身上流露着一种执着的精神,哪怕是再苦再累,她亦是要等着儿子回来,这似乎亦是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一种信念。 虎妞蹙着眉头,却是埋怨道:“哎呀!你儿子是不是海贼跟这事都没关系!你现在在村里没有人照顾,我们相互会才会选择帮助于你,你儿子什么时候回来了,让他接你回去就行了,我们很通情达理的!” 杨老四是个热心人,当即就解释道:“虎妞,这个犟婆子是担心住在这里,会暴露她儿子做海贼的事情,官府会将他儿子除名!” 周围的人亦是洞悉到这一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这确实不能强人所难,应该尊重这个老妇人的选择。 虎妞说道:“这个你根本不用担心!我们已经考虑到这种情况了,会帮你们瞒着,实在不行的话,我会亲自出面让我哥不要追究!” “咦?这个办法好!”大家听到这话,眼睛当即便是一亮。 杨奶奶虽然没有吭声,但无疑有些意动了。 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妇人脸露兴奋之色,便是道喜道:“杨奶奶,你真是撞了大运!这是知府大人的妹妹,她说没问题的话,就肯定没问题!” “她能行这吗?”杨奶奶却是怀疑地低声道。 虎妞显得很是自信地仰起下巴,露出那个不骗你的表情道:“我当然行了!我哥可疼我了,我哥跟你儿子又无仇无怨,为什么要针对他呀!” 杨老四的眼睛露着真挚,亦是劝导道:“九姐,你就安心呆着,你是没在雷州城呆过,不知道现在的形势!虎妞说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我杨老四敢以人头作保!” 杨奶奶这时亦是意动,先前的坚持是为了儿子,现在得到了一再保证,没有刚开始的抵触。 在轮番的劝导下,这个老妇人终于点头,选择留在这里等她的儿子归来。 当然,对于她的这份期待,大家都并不看好。毕竟她的儿子算是个孝子,而今已经数年没有任何音讯,怕是早已经葬身于大海。 在离开养老院后,虎妞又先后到联合作坊和染坊查看情况,接着进入广潮北街,直接到联合银号。 联合银号显得很热闹,正在向普通百姓出借着棉花种子。 若是被朝廷的言官见到,必然会知道联合银号正在做什么,简直就是王安石青苗法的翻版,肯定会大加批判。 只是或许在后世人看来,王安石的变法是好东西。但自宋后,王安石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很低,认为他的变法就是乱搞,是典型的朝廷祸害。 这里终究是偏远的雷州府,而主导这一切的,并不是什么地方官府,而是一个突然间冒出来的银号。 不过事情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阻挠,拦阻着你通向成功。 “咱这个地方可不适合种棉花啊!”有一个老汉显得顾虑重重地说道。 “瞧你说的,这怎么都比庄稼值!”负责顾问工作的一个青年男子道。 “这到时收割了,能不能有这个价还得两说呢!”老汉犯嘀咕地说道。 “你就放一万个心!我们黑字白纸签了合约,我还能诓你不成?”青年男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还是不太放心!”老汉没有给出理由,直言心中所虑道。 “你这老头真是固执!爱种不种,我这不欢迎你了!”青年男子显得没有耐性,挥着手赶着苍蝇般道。 “你……”老夫受到这种待遇,脸上当即涌现怒容。 好在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冲着那个没耐性的青年男子道:“阿武,哪有你这样对待客人的,信不信我叫你爹过来砸你一顿!” 想起老爹的霸王拳,阿武当即便是瘪了,但却是指着老头不服气地道:“他是诚心来捣乱的,根本就没诚意赊棉花种子!” “谁说我不是诚心的?”老头似乎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当即就发怒地大声质问道。 阿武是跟他杠上了,亦是针锋相对地质问道:“那你说一说!在我们这里赊棉花,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是担心你们作坊在收成的时候,突然间就倒闭了,我的棉花还能卖给谁?”老头说出了他最大的担忧。 阿武却是冷哼一声,指着外面道:“联合作坊会倒闭?不说去年接了五万两的超级大单,你到作坊门口去瞧瞧,一天运出多少车布?” “你们的布这么好,又卖得这么多,是赔本赚吆喝!”老头倒是弱了一些气势,但却是继续质疑道。 “这个不是哦!我们是赚钱的,去年五万两那单,我哥就说宰了佛朗机人三万两呢!”虎妞突然开口,一脸认真地说道。 啊? 啊? 不管是怒气冲冲的阿武,还是充满着质疑的老头,这时他们的嘴巴都微微张开着,一脸难以置信都望着虎妞。 啪! 让人无语的是,虎妞拍了一下额头,很用力的那种,懊悔地嘀咕道:“我都忘了,我哥让我不要说出去的。” 别说是对虎妞知根知底的阿武,哪怕是这个小心谨慎的老汉,看着虎妞懊悔的表情,当即就已经全信了。 “你小子得给我赔礼道歉!谁说我不诚心的,我现在就签订贷棉花种子的合同。”老汉冷哼一声,便大步向前台走了过去。 啊? 阿武还是带着怀疑,但是当看着真签订合同的时候,便是真的傻眼了。这个老汉不仅签了,而且还是最高的供贷档,竟然是一百亩。 为了鼓励大家更多地种植棉花,联合作坊对于种植大户,则采用了优惠方案。对于一百亩以上的棉花大户,所收取的利率几乎是。 原来,这个衣着平平的老汉是遂溪县的一个小地主,平时为人极为低调。 “我签!” “我签!” “我签!” …… 原本顾虑重重的普通百姓,却突然像是发了疯般,争先恐后地跑进了联合银号,提出着借棉花的诉求。 一时之间,原本还闲得打苍蝇的联合银号,亦是忙得水都顾不上喝。 而这个导火线的点燃者,无疑正是这个老实得过分的虎妞,在透露出联合作坊惊人的利益后,大家便打掉了所有的疑惑。 实质上,很多人都相信联合作坊是赚钱的,亦不可能会如此快倒闭。只是没有真正的官方数据,大家都选择保守的方案。 只是虎妞的无意间将准确数据透露出去,却如同一个炮弹般,一下子便将所有的担忧都击碎。 虎妞虽然是透露了数据,但亦仅是懊悔一阵,因为哥哥似乎没有太重的口气,事情不会过于重要。 待到铁捕头领着人过来的时候,虎妞便是领着大家向朝天门而去。 虎妞没有忘记她的职责,那就是帮着他哥哥守护好这座城。而她的想法很简单,想要守护好这座城,那就不能让坏人混进来。 亦是如此,她白天的游逛之时,一项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揪出坏人。 铁捕头在领会虎妞的意思后,便带着大家盘查着路人,跟后世非常时期的严检很是相似。在街道上看到形迹可疑之人,当即就进行盘问,并核查他的路引。 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法很奏效,在林若愚离开雷州城的这段时间,竟然抓获了很多不法之徒,其中还有数名被派进城摸清楚的海盗细作。 “你等等!” 虎妞站在路边,眯眼打量着从朝天门进来的行人,突然指着一个眼睛躲躲闪闪的年轻男子道。 只是话刚落,这个年轻男子竟然拔腿就跑,可谓是心虚到极点。 啪! 这个年轻人亦是极为倒霉,仅是走了几步,便是遇上了铁捕快。铁捕快一个过肩摔,一把就将这个年轻人摔倒在地。 “饶命啊!饶命啊!我只是负责盯哨的,偷孩子的人不是我!”年轻人被摔得七荤八素,当即就求饶道。 “打死他!” “虎妞,好样的!” “不然让这种人再踏进我们雷州城半步!” …… 大家原本还同情这个瘦弱的年轻人,但听着竟然是贩卖孩童的同伙,当即就令周围的人极为愤怒。 这并不是第一次,却不知道是坏人太心虚,还是虎妞有着金精火眼,竟然又揪出了几个恶民。 这些恶民几乎都有同一个特点:身材比较结实,手脚显得灵活,而眼睛会显得飘忽不定,衣穿会显得很普通。 却见一个身穿华丽衣服的富商领着几个随从走进来,四十多岁的模样,体型较为肥胖,皮肤白皙,颌下留精修的小胡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之辈,手上的玉板指格外的抢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铁捕头就在城门口边上,打量着进来的行人,目光透露着无情。对于这个富商,目光停留在那玉板指上一会,然后便是移开了。 虎妞却是突然走出来,拦着这个富商道:“你等等!” “什么事?”富商一脸傲慢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屁孩,语气平缓地问道。 虎妞当即进行盘问道:“你是哪里人?要来雷州城做什么?” “我亦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了,今日倒是稀奇,这座城难道是一个小丫头当家不成?”富商打量着虎妞,话中明显带刺道。 “我劝你还是乖乖配合,否则休怪本捕头不客气!”铁捕头一个上前,掏出阔刀带着威胁的口气道。 “我是梧州府人士,过来……自然是经商!”富商自我介绍,然后张开手臂很是得意地道。 虎妞不为所动,仰着那张粉嫩的脸蛋询问道:“你的路引呢?” 富商听到这个话,眉头明显是蹙了一下,倒是他的管家当即就站出来道:“我们方才进城时已经查过,你们再接着查,是几个意思啊?” “让你们交就交出来,哪来那么多废话啊?”铁捕头手持着刀柄,一脸怒意地望着他们道。 富商的眉头紧蹙,但还是吩咐道:“这雷州城当真是可笑得很!竟然他们想要查验,那就将路引给他们查检个够!” 虎妞接过那几张路引,仅是扫了几眼后,却是指着他们认真地下达命令道:“他们肯定是坏人,快将他们先抓起来!” 啊? 这个突然意外的举动,当真是令那帮人是措手不及。亦是没有想到,那张没有任何问题的假路引,怎么就给这个小丫头一眼识破。 看着铁捕头带着人真要扑向他们,结果管家却是恶狠狠地大声怒道:“你们真是胆大包天,可知道我家老爷是谁?”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底气十足。 “我管你家老爷是谁!老实跟我回去,不然就休怪本捕头不客气了!”铁捕头对于这种情况早已经是司空见惯,却是没有丝毫畏惧地道。 管家看着铁捕头要扑上来,当真怒不可遏地道:“我家老爷乃广东按察司佥事兼海北兵备韩石生。” 第625章 风雨欲来 北部湾一带盛产南海珍珠,随着大明朝廷加强对珠池的占有,进而打击民众私采珍珠的行径,逐渐加大了“珠盗”和“官府”的矛盾。 为了更有效地打击这帮势力雄厚的珠盗,为着朱家守护好这里的珍宝,朝廷在廉州城增设了海北兵备司。 海北兵备司肩负着打击珠盗的重担,有权调动廉州、高州和雷州三卫一起围剿这些不法之众。 韩石生担任广东按察佥事兼海北兵备,其权力不可谓不小,三地知府都得对他礼敬三分。 如今微服私访到这里,不仅给人当成不法之众拦下,而且被迫着表露身份。对于这么一位地方大员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一个捕快似乎是唯恐天下不乱,上下打量着韩石生的衣着和穿戴,带着怀疑的语气道:“你这番装扮,可不像是官员?” 事实确实是如此,哪怕是皇上微服私访,都会打扮得大众化一些。反观这位自称兵备的大人却是一反常态,竟然穿得如此奢侈,那枚晶莹剔透的板指一看就是不菲之物。 哪怕这时代没有媒体,但这事情一旦被有心人知晓,政敌对这事进行渲染,那这位兵备大人的好日子便算是到头了。 韩石生发现着大家目光充满诧异地望着他,特别是他手上的板指,心里亦知道大为失策。这次微服私访还没得到想要的结果,竟然就已经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一会说是梧州的商人,一会又拿着廉州生员游学的路引,现在又说自己是兵备大人,你让我怎么信你嘛?”虎妞扬着那张路引,当即进行埋怨道。 正是这张路引跟韩石生话中的漏洞,这才让虎妞更相信他是坏人,从而下达抓拿韩石生的命令,却没想到对方又冒出了新身份,让她亦是不敢轻易相信。 “虎妞说得在理!” “我看他八成就是假的!” “我爷爷说过,以前有人冒险钦差到我们雷州城招摇撞骗呢!” …… 这里离着朝天门很近,这时人流亦是很大,当即就有一帮民众围在这里看着热闹,便是对着韩石生的身份议论纷纷。 面对着这些质疑,韩石生真可谓是骑虎难下。这亮明身份固然能压制对方,但亦是给人落下了话柄,只是他顾不得这么多,当机立断地摸出官牒道:“这是我的凭证,你们满意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是暗恨着。这丫头突然的这一出,让他的计划彻底落空,而且还一下子就陷入于被动局面之中。 “这是什么?” “好像是官牒!” “原来他真的是按察佥事和海北兵备大人!” …… 周围的民众打量着那张盖着官盖的官牒,当即知晓这人身份没有作伪。只是身份没有作伪,他们却难上敬意,甚至还在打量着他这身价格不菲的衣物,脑海浮起了“大贪官”三个字。 铁捕快看着那份盖着官印的官牒,自然知晓对方的身份无误,当即朝着这位大人行礼道:“卑职参见兵备大人!” 只是他跟大家的想法一样,这个就是大贪官,却是如何都提不起敬意来,甚至对这位官员并没有多少畏惧和害怕。 韩石生在官场多少,练的就是察颜观色的本领,如何猜不到大家心中所想。先前觉得无可挑剔的衣服和装扮,但这时却恨不得脱下来烧掉。 “竟然你是官,那你走!”虎妞亦是仰头望了一下官牒,发现跟哥哥的相差无几,知道哪怕这人是坏蛋,她亦无权将他捉到大牢里。 韩石生收起官牒却是冷哼一声,借题发挥地道:“你不拦我?那本官倒是想问一问,是谁给你的权力,竟然敢在这里拦人查检?” 铁捕头急忙站出来拱手道:“启禀大人,此乃林知府的亲妹妹!亦是得益于她,这些天我们才抓拿到了多名海盗细作,虎妞为着雷州城的安定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这话说得很是巧妙,既点明了虎妞的身份,又为了虎妞的举动找到了理由。 “对呀!这城内的安定多亏于虎妞呢!” “你看看嘛!现在的雷州城基本上都见不得小偷了呢!” “大人不是要责怪虎妞?若是这样,那我们雷州百姓可不愿意!” …… 穷山僻壤出刁民,雷州这里说不上穷山,但亦算得上是“恶水”。雷州三面环海,亦让他们生来胆大,致使他们对官权没有太多的畏惧。 “你们住嘴,本官没询问你们的意见!”韩石生脸色当即一寒,转而望着虎妞道:“你现在还觉得本官是坏人吗?” 任谁都看出,这个大胖官员像是在哄骗小孩子,明显就不安好心。 若是其他小孩,或许就会摇头否认,但耿直的虎妞却是想也没想地道:“你是不是坏人,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呀?” “你还是觉得本官是坏人吗?”韩石生的脸色一沉,对着她进行询问道。 虎妞睥了他一眼,并没有否认,亦没有肯定。只是那黑白分明的眼眸,这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无疑是说明了一切。 “当真是骄狂而无礼!纵使你哥是知府,但如此埋汰朝廷命官,是谁给你的胆子!”韩石生的脸色骤然,声色俱厉地数落道。 这…… 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兵备大人突然就发飙,这般就已经是恼羞成怒。 特别是看着他这般举态和说辞,更是觉得虎妞最初的判断并没有错误,这绝对是一个坏人,是一个贪赃枉法的大贪官。 “是不是坏人你没点逼数吗?” “当真是可笑!这里不是指鹿为马的地方!” “看看你身上的玉饰,这些年怕是捞了不少钱!” …… 周围的百姓却是选择站在虎妞那一边,当即就对这个威风凛凛的兵备大人进行挖苦,亦有人躲在人群后面进行挖苦。 “你们……”韩石生咬得牙齿都碎了,当即又是怒吼道:“你们这帮刁民,再敢乱咬口舌,本官将你们通通送进大牢!” “韩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却不知何时,一辆马车已经停在这里,里面一个年轻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众人当即寻声望去,当看到揪开车帘走下来的英俊年轻人,不由得都乐了起来,有人当即轻蔑地望向韩石生,眼睛带着挑衅。 “哥!”虎妞看到林晧然,粉嫩的脸蛋当即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出现在这里的,自然就是刚从香山濠镜归来的林晧然。只是让他没有想到,这才刚刚进入雷州城,便看到了如此一幕。 只是看到虎妞这个洋溢着天真笑脸的小丫头,心里又被兴奋所填满,但目光落回韩石生身上,胸中的怒意又是燃烧而起。 凡是试图伤害虎妞的人,他都要对方下地狱,哪怕对方的官职再高。何况,这不过是一个从四品的兵备大人,他又怎么可能会害怕呢? 韩石生亦是没有想到林晧然突然出现,且对他明显带着一种敌意,但还是保持着微笑地拱手道:“林府台,失敬失敬!” 不管他如何的不甘心,这号人若是汪柏没能将他压制下去的话,将来必然会成为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而他只能进行仰望。 林晧然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看着他没有继续对虎妞发难的意思,这才不咸不淡地说道:“韩守备远道而来,是否需要本府为你安排住处?” 任谁都看出,这位府尊大人是在例行公事,仅仅是按着官场的惯例询问一句罢了。 韩石生先是推脱,然后若有深意地望着林晧然道:“岂敢劳烦林府台,本官接到按察司的公函,前来办点公务而已!” “按察司?什么公务?”林晧然的眉头微蹙,打量着他询问道。 韩石生却是朝着林晧然微笑道:“这暂时还不方便说!”说着,他又朝着林晧然拱手道:“本官先告辞了,改天会上门拜访!” 林晧然看着韩石生离开,脸上露出凝重之色,转而伸手又掐住虎妞肉肉的脸蛋道:“没给哥闯什么祸?”尽管这般发问,但看着这丫头安然无恙,心里却想着:就算闯了祸也没事! 虎妞撅起嘴巴,然后很神气地脆声道:“我怎么可能闯祸嘛!你不在家,我天天在这里帮你都不知道抓了多少坏蛋呢!” 她的声音很甜,而且带着恰到好处的鼻音,令人闻之顿时觉得有趣和可爱。 “知道你厉害了!”林晧然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溺爱地许诺道:“我们先上车回家,哥今天给你弄一顿好吃的!” 虎妞应了一声,然后跟以往一般,经过一段助跑便跳上车去。 车子回到府衙后,衙差帮着将东西一件件地往着后宅搬。 通常而言,都是虎妞采购家具,将家里打扮得漂漂亮亮。不管是在长林村,还是在京城,又或许在这里,都是如此。 只是今天可谓是大阳从西边出,林晧然竟然带回了不少东西,有着漂亮的西洋枪,亦有别具一格的西洋画,还有几张航海图。 在攻占濠镜后,尽管林晧然没有对那些葡萄牙人进行大开杀戒,但一些拿取还是会发生的,甚至有房子直接被搬空。 而他对这时代的西方工艺有些兴奋,亦喜欢海图和油画,故而用高价从士兵手里购得了一批。 咚咚咚…… 在连续响了六下后,让到虎妞的眼睛大亮,对这个如同小房子般的西洋钟极为喜欢。 林晧然看出了这野丫头的喜欢,便是说道:“虎妞,这西洋钟你喜欢的话,那就给你了,你可以挂到你房间去!” “好呀!谢谢哥!”虎妞大为欢喜地感谢,然后就招来她的那几个小伙伴,张罗着将这个神奇的西洋钟挂到墙上。 却是这时,孙吉祥走进来,脸上带着忧色地道:“所料不差!我们已经打听清楚,韩石生确实是为你的案子而来!” 在韩石生出现的时候,林晧然就已经有了猜测。这人偷偷来到雷州城,定然不是为了珠盗的事情而来,恐怕是另有所谋。 当听到他是接到按察司的公函时,便知道这人是冲着他而来了。 韩石生虽然是兵备道,但他身兼着按察司佥事一职。 在寻常时候,恐怕不会表现出威力,但当形成争执的时候,调查林晧然案子的重任极可能就落到这位正五品佥事身上。 现如今,事情得到了证实,那拉拢这位佥事就变得极为重要。 林晧然火烧江员外宅子的事情可大可小,小则可以房舍自燃,大则是蓄意谋杀。 正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晧然显得很平静地回答道:“嗯,我知道了!” 然后,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只是林晧然不着急,沈六爷那些“太监”却是如同火烧眉毛了。现如今,他们早已经跟林晧然捆绑在一起,一旦林晧然掉官,那他们亦得跟着毁灭。 正是如此,沈六爷等人汇集在一起,从张青河那里获悉,这个韩石生竟然是一个大贪,却是当即决定对韩石生行贿。 林晧然回到雷州城后,似乎将所有事情都忘记了,推进着雷州城的开海进程,对其他事情都不关心。 当沈六爷找上他,并将行贿韩石生的计划说出的时候,林晧然却是没有表态,而是继续浇着花说了一句:“只有潮退了,才知道谁在裸泳!” 沈六爷自以为明悟了林晧然的意思,知晓林晧然是不想参与这事,从而给人落下把柄。 亦是如此,他回去将事情一说,大家都同意不能牵扯到林晧然,转而将行贿的任务交由张青河。这样进可攻,退则可守。 只是让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大贪官突然正义起来,对着行贿的张青河当场抓获,并送入了大牢之中,要追寻指使之人。 与此同时,声讨林晧然的风波越来越大。汪柏亦是再度卷土重来,联合一些广东的官员一并上书弹劾林晧然,攻击重点正是火烧江宅一案。 轰隆! 天空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整个天地被乌云所笼罩,呈现着一副毁天灭地的画景。 第626章 春雨 广东布政司,一间奢华的书房内。 “哈哈……你还不死?” 汪柏猖狂而笑,脸上浮现着几分狰狞,声音透露无尽的快意。 他实在压抑得太久了,自从被剥掉巡海道一职,便让他如同从天堂坠到地狱,权力几乎一夜间就丧失殆尽。 只是很快地,他就弄清了怎么回事,背后使拌之人竟然是那个官场菜鸟。 在知悉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心里简直是欣喜若狂。知晓这并不是一场灾难,借着这个机会,没准还能向圣上突显出自己无可取代的地位。 龙涎香来自于佛朗机,这几乎是一个常识。如今他已经搞定加莱内尔,等于截断了龙涎香的源头,纵使林晧然有千般本事,亦不可弄来龙涎香去讨好圣上。 另外,这小子不自检,竟然犯下如此罪恶不赦的罪行。 亦是如此,他一方面组织势力进行反扑,另一方面则是命令负责调查此事的韩石生给出致命一击。 “臣广东按察司佥事兼海北兵备韩石生状告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林晧然目无王法、欺压良善……罪一,微臣负责调查期间,其遣人送来五千两让臣包庇……微臣经过多番查证,发现雷州知府林晧然罪行累累,应当严惩,以儆效尤!” 一份由韩石生写下的奏折,没有经过按察使司,直接呈上了京城。 计划进展很是顺利,对方竟然对调查之人行贿,当真又是一个把柄落下。 汪柏看着韩石生奏章的副本,都已经不明白,那小子还有什么生还的可能。纵使他那个礼部尚书的岳父出面,亦不可能挽回败局。 若说汪柏联合大家弹劾林晧然只能算是远程轰炸,那韩石生简直是在背后捅刀子,当真是快狠准。 消息一经传出,广东的官场风向突变。大家纷纷转向汪柏,觉得姜还是老的辣,哪怕是两广总督王钫都认为:林晧然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韩石生的弹劾奏本呈上去没几天,一道圣旨便从京城而来,反应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可见圣上的果断。 圣旨被陈公公接受,当即便领着手下急匆匆地朝着雷州府而去,准备宣布着圣上的这道旨意。 “林阎王要完蛋了!” “呵呵……林阎王这次是要去见真阎王了!” “一切言之尚早!” “那你说说,圣上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候下达这道圣旨呢?” “这……” “我得到消息!圣上对江浙倭寇极不满意,林晧然这个开海急先锋偏偏不检点,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这次分明是自寻死路!” …… 一时之间,大家并不看好林晧然,觉得他是要栽了。 雷州城,暗潮涌动。 自从林晧然连番遭到弹劾的消息传来,特别是行贿韩石生的事情败露,普通百姓倒还好,一些乡绅和官员就已经是蠢蠢欲动了。 像雷州府通判陶长德就已经改旗易帜,对着仍在雷州城逗留的韩石生马首是瞻,甚至都已经不将林晧然放在眼内了,公然批判着林晧然的罪行。 沈六爷等人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一天又找上林晧然。现如今,张青河还被关在雷州卫衙门,让他们更是忧心忡忡。 林晧然在花厅会见这些人,他身穿着青色的四品官服,整个人官威更甚,亦显得越发的成熟。 他的眉毛偏柔,眼睛大小适中,给人一种秀气的感觉。只是他的眼眸透露着寒芒,坚毅而犀利,越发显得咄咄逼人,隐隐有了上位者的威严。 实质亦是如此,沈六爷等人早不敢将他当后辈看待,不说林晧然的身份摆在这里,单是其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和手腕,就足以让他们俯首称臣了。 在初到雷州城就敢对恶霸贾豹下手,接着将钱员外等乡绅打得没半点脾气,然后又灭掉黄旗帮和蓝旗帮两股大海盗势力,最后更是直接到濠镜对佛朗机人下手,这确实是无愧于“林阎王”之名。 沈六爷看着林晧然不吭声,便率先打破沉默地道:“现在情况对我们很不利,必须得尽快拿出一个办法才行!” 谷满仓显得是怒气冲冲地攥着拳头说道:“那个韩扒皮真该死,谁能想到他是故意设套,分明是跟汪柏是一伙的。” “吃一堑,长我智!这次是我们做事不够细致,就不要怪人家设套了!”沈六爷不想变成批判大会,当即就定调道。 谷满仓认可地点头,但又是忧心忡忡地道:“我知道亦得怪我们做事不够谨慎!只是张员外搭了进去,我们是不是想办法搭救于他呢?”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轻睥了林晧然一眼,毕竟能做这事的只有林晧然。只是后者仍然在低头喝茶,并没有作任何表态。 翁掌柜瞧了林晧然一眼,却是偏袒于他道:“救人是没错!但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我们应该先想办法帮府尊大人度过这个难关,拯救张员外的事情可以往后挪一挪!” “我同意!”杨春来当即附和,并分析道:“现在将张青河救出,只会给人落下把柄,搞得我们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何况,张员外虽然是在雷州卫大牢,但我们已经安排人员进行照应,他在里面亦吃不了什么苦头!” 赵富贵亦是发言道:“如今的局面,我觉得应该疏通更多的关系,争取将这件事情对林府尊所产生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大家听着这个话,都是纷纷点头,意见已经偏向于统一。在这个时候,通常是要林晧然拿主意,而以往林晧然大抵是要点头,他极少推翻众人的决议。 只是这一次,林晧然静坐在那里,仍然在那里慢吞吞地品着茶,仿佛事情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一般。 “我们还是听听府尊大人的!”沈六爷猜到林晧然恐怕是有别的想法,想起大伙在行贿一事上的一意孤行,以为林晧然还在闹情绪,便是拍着胸膛补充道:“林大人,平时就数你的主意最多,还请您直接明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谷满仓等人亦是纷纷附和,觉得一切还得由林晧然说了算,都十分尊重她的意见。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晧然放下茶盏,却是语出惊人地道:“你们不用那般奔波,只需要帮我一件事!你们高调地联络各方面关系,就说我要收拾韩石生,要搜罗他贪污受贿的证据!” 这…… 大家顿时面面相觑,这根本说不上是什么好办法。 且不说,除掉韩石生对整件事无益,根本无法助林晧然脱困。现如今,韩石生明显是受汪柏指使,汪柏眼看就要王者归来,谁还敢站出来指证于韩石生呢? 这番举动,恐怕是在自取其辱,这劲亦使错了方向。 只是沈六爷等人已经有言在先,而林晧然又明显不是没有脑子之人,尽管大家心里是疑惑重重,但还是选择照办。 消息很快就放出去,林晧然要对韩石生进行还击,很快就搞得人尽皆知。只是情况正如他们所料,谁都不愿意站出来指证韩石生。 韩石生确实越发猖狂,竟然打着自己生辰的旗号,在酒楼大摆宴席收礼,仿佛就是要跟林晧然打擂台。 雷州卫衙门、海康县衙、雷州府衙以及雷州的乡绅,都受到了邀请。这不仅是一种招揽,更是对林晧然权威的一种挑衅。 参加宴会的人员包括:雷州卫以同知张家晖为首的将领,海康县衙以县丞秦明山为首,雷州府衙则以通判陶长德为首。 一时之间,所有潜在反对于林晧然的人都跳了出来,希望紧抱住韩石生的大腿,从而攀上布政使汪柏的关系。 这无疑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但令人欣慰的是,雷州卫指挥使杨书、海康知县韦长寿等重要官员都没有参加,大部分人还是站在林晧然这边。 只是出乎意料,林晧然竟然前去参加韩石生的酒席,而身穿着麒麟服的虎妞精神抖擞地跟在旁边。 当得知林晧然出现的时候,在场的官员都是为之一愣,有的人急忙捂着脸,似乎生怕会给林晧然看到一般。 韩石生是官场的老油条,仿佛双方没有任何芥蒂般,亲自到楼梯口迎接着林晧然道:“林府台,请上座!” 林晧然看着他小人得志般的嘴脸,脸上却保持着微笑,朝着那张首桌走去。 雷州卫同知张家晖、海康县丞秦明山和等官员毅然在列,相互望了望左右,最终还是站起来行礼道:“见过知府大人!” 林晧然说是来参加宴会,但摆出十足的架子,仅是轻轻点了点头。在韩石生让他坐在次座的时候,却是没有急于入座,而是望了一眼虎妞。 韩石生早知晓林晧然的护妹之名,亦是想到这本有着大好前途的年轻人为妹做出烧民宅的蠢事,嘴角微翘地说道:“给林大人的妹妹添座!” “一个女娃跟我们同桌,这与礼法可不符!”海康县丞秦明山是个小老头,当即便是冷哼道。 林晧然让着虎妞入座,当即就冷冷地说道:“那你可以离桌!” “别伤和气,你又不知林府台最是护妹!”韩石生当即就打圆场,但显得话中有话,明显是向着县丞秦明山。 海康县丞秦明山捋着胡子,眼睛流露着幸灾乐祸地打量着林晧然道:“老夫倒是忘记了!为了这个女娃,林府台竟然火烧百姓的宅子呢!” “不过是给个不开眼的刁民一点教训,秦县丞又何必挂心上!”林晧然在位置上坐下,显得轻描淡写地道。 韩石生等人偷偷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却是权当林晧然是在嘴硬,实质已经为这事悔青了肠子。 这些人似乎认定林晧然失势,人人都想要踩上一脚,雷州卫同知张家晖眼睛突然一亮,打量着虎妞的麒麟服道:“林府台,恕本将军眼拙,你妹妹的衣物怕是逾越了?” 听到“逾越”这个词,大家的眼睛当即一亮,便是纷纷打量起虎妞的麒麟服来了,都有踩上一脚的意图。 “倒是有点像麒麟服!”只是桌中最年老的官员嘀咕道。 “不错,萧大人好眼力,此乃圣上所赐麒麟服!”林晧然给出肯定的答案,在大家的心悬起的时候,他满是嘲讽地继续说道:“亦是可笑!日前有宵小帮着那胆大妄为之人叫屈!本府道是奇怪,我妹身穿着麒麟服,此等刁民竟敢强扣留于宅中,其眼里还有没有尊卑?还有没有圣上?” 这无疑是指桑骂槐,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绕了进去。只是字字如刀,每一个质问都令人往下陷,突然间就坠下了万丈深渊。 底牌,昭然若揭! 林晧然火烧民宅是不妥,但若是维护王权,却又是天经地义之事。而他们这些自以为抓住林晧然把柄的人,无疑是被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其眼里还有没有尊卑?还有没有圣上?” 韩石生整个人呆在那里,脑海回响着林晧然的质问声,先前的沾沾自喜,如今只有恐惧。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他知道当今圣上是一个极重皇权的帝君,他断然不会因为林晧然这点小罪行而责备林晧然,甚至还会对林晧然进行嘉奖。 林晧然继续侃侃而谈道:“本府已经在自陈中,向圣上言明此事!那日我妹身穿麒麟服,江家人不礼待亦罢,竟然胆敢将她扣留!为了圣上的威严,本府如何能平淡处之,烧他宅子都算是轻的!纵使他家财万贯,能主动廉州知府弹劾,本府为了圣上的威严,亦是无畏无惧!” 无畏无惧! 这四个字,说得极是大义凛然,在整个大厅中炸响。 整个大厅的官员和乡绅,仿佛被扇了响亮的耳光般,脑袋是嗡嗡作响。 林晧然火烧民宅看似罪不可恕,但实质是有理有据。 最是起码,说林晧然倒台,一切都言之尚早。 怎么这样? 雷州府通判陶长德等人如丧考妣,他们显然是误判了形势,极可能为今日之举付出惨重代价。 只是弹劾他的,何止廉州知府萧日辉,旁边的韩石生已经冒起冷汗,突然大声地质疑道:“不,不是这样的!你……你妹妹怎么可能有麒麟服?” “要不你再上一本,弹劾我妹妹冒穿麒麟服?”林晧然似笑非笑地道。 虎妞扯着衣服,很是认真地争辩道:“这怎么是假的呀?我到皇宫见皇上,是他亲自赐给我的呢!” 听到这番话,他们的心沉到了谷底,再无侥幸的心思。 “圣旨到!” 却是这时,一个太监的声音从楼下大门的方向传来。 窗外,一场春雨悄然而至,无声无息地从天空飘落下来,滋养着这片大地。漆黑如墨的天空,竟然慢慢地敞开乌云,露出乳白色的云层。 第627章 新时势 楼下的一声“圣旨到”,令到楼上一阵挪椅推桌子的声响,显得极为慌张。 对于他们这些小官员而言,这无亚于一声炸响,亦如同看到亮光的飞蛾。 正常而言,理应由他们的新靠山韩石生带领大家下楼。只是韩石生早已经没了底气,扭头望着林晧然,不敢先于他前面下楼。 在众人的注目下,林晧然当仁不让地下楼,隐隐间觉得圣旨跟他有关。 当然,在这里还有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小身影。 她手持着一只金黄的大鸡腿,坐在高椅上晃着小短腿,津津有味地品尝手中的美食。对于匆匆下楼的众人,那双乌漆墨黑的大眼睛仅瞟了一眼,然后将红润的小嘴落在香喷喷的鸡腿上。 陈公公认识林晧然,温和地说道:“林提举你让咱家好找,准备接旨!” 林晧然的圣旨? 跟着下楼的韩石生等人听到这话,虽然早有猜测,但心里还是难掩忐忑。 先前一直期待圣旨到来,但如今却是惶恐不安,不再持乐观的态度。 圣上是对林晧然治罪还是嘉奖,皆在这道旨意中。 亦是如此,这道圣旨不仅关系到林晧然个人的前程,跟他们的前途亦是戚戚相关。 一旦林晧然被治罪,那他们自然是属于胜利的一方。但若林晧然被嘉奖的话,那他们在这个林阎王的治下,哪里还有活路的? 林晧然没有理会大家的想法及不安,跪着接旨道:“臣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林晧然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石生等人不管愿不愿意,这时亦是跟着跪下接旨,纷纷跟着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公公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林晧然屡破奇案、政绩斐然、朕甚喜。今广东市舶司承开海之责,建雷州码头跟诸番通商,其效显着,朕甚慰。林爱卿所献龙涎香二十两为上品,忠心实属难得,望多加采购,为朕分忧,钦此!” 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在以为它是反面的时候,偏偏它就是货真价实的正面。 嘉奖? 韩石生顿时石化,先前自以为高明的捅刀之举,却没有半点效果。 现如今,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简直是将林晧然捧上了天。 怎么这样? 雷州府通判陶长德等人跌坐在地,一脸的沮丧和害怕。 他们都以为林晧然要栽,所以才急急忙忙跑来抱韩石生及汪柏的大腿。但哪里想到,林晧然不仅不是受到贬谪,反而得到圣上嘉奖,更是得到采购龙涎香的重任。 这些年来,汪柏为何能独霸于广东,各路官员纷纷巴结于他。正是因为他承担着采购龙涎香的职权,既拥有广东的财政大权,又有着圣上的恩宠。 现如今,林晧然将汪柏取而代之,哪怕仍旧是从四品官员,但亦成为了广东的大佬之一。 可以想象,林晧然现在得势,他们这些“叛徒”等着被林阎王一个个收拾,根本没有前途可言,甚至仕途就此终结。 “完了!完了!” 海康知县秦明山的反应最大,大概是想起方才对林晧然的不敬之语,眼泪挂在脸颊上,而裤子弥漫一股尿骚味。 只是周围的人都没有笑话他的意思,实质上,他们的处境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晧然的嘴角微抿,恭恭敬敬地接过这道圣旨,悬着的心亦是彻底落下。 实质上,这些人打一开始就错了。当今圣上若是圣君,怎么可能会姑息养奸,将一大帮清流官员发配于南京? 之所以上次对他负责采购龙涎香一事悬而未决,只不过是龙涎香没送到京,故而处理小心谨慎的嘉靖才没让他正式取代汪柏罢了。 算算日子,龙涎香亦应该到京,一旦验明正品,嘉靖自然会将重任交给他。 至于火烧江宅那点事,不说他原本占着理,哪怕真是一种狂妄之举,恐怕嘉靖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年来,弹劾严嵩的奏章恐怕是汗牛充栋,但嘉靖收拾严嵩了吗? 终究而言,嘉靖要的不是洁白如玉的清官,而是真正能帮他办事的官员。只要能真正帮他做事“分忧”,他不仅不会追责,甚至还进行庇护。 林晧然之所以抢夺汪柏采购龙涎香的工作,正是想加重在嘉靖心中的份量,同时能更有力地推进开海大计。 虽然他先前留给嘉靖不错的印象,但这一点好印象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忘,最为重要的是,甚至连开海的念头亦随着江浙的倭寇问题而消散。 正是如此,不管是为了开海大计,还是他的个人前程,他都要加重自己的筹码,而在得到足够的龙涎香后,无根无蒂的汪柏早已经成为他目标。 现如今,计划进展顺利,采购龙涎香的重任落在他身上,而他借此成为整个广东举足轻重的大佬。 “林提举,以后还请多关照!”陈公公是属于宫里人,自然明白林晧然已经跟普通官员截然不同了。 林晧然自然不会对陈公公端架子,微笑地回礼道:“陈公公,是本官得麻烦您,还请赏个脸,到楼上喝点小酒!” “林提举,请稍等!”陈公公摇了摇头,然后微笑地问道:“令妹在不在这里呢?” “你找虎妞?”林晧然顿时一愣,疑惑地打量他一眼。 陈公公解释道:“这里还有一道圣旨,这是给令妹的,还请她接旨!” “虎妞!” 林晧然听到是这个事,当即不敢含糊,朝着楼上大喊了一句。 “叫我做什么呀?”在楼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回应。 若是平时被家长帝王式教育的小孩,这时恐怕是乖乖地砰砰下楼,但林晧然却采用了民主式教育,故而虎妞是先问清楚事情,然后才会做出要不要下来的决定,有着大人般的做事模式。 “下来接圣旨!”林晧然没觉得虎妞的做法不妥,当即说明事情道。 “哥,你帮我接不行吗?”上面有了动静,但虎妞却询问道。 林晧然扭头望了陈公公一眼,陈公公哭笑不得地道:“这肯定不行的。” 尽管他有心交好这个新贵,但有些原则,他亦不可能逾越。何况,这小丫头就在上面,让她下来就是,多小的事啊! 在这一刻,大家都深以为然,林阎王这疼妹之名果真是名副其实。 “不能帮接,你快下来!”林晧然进行解释,并认真提醒道。 “好!”虎妞说话的时候,可爱的小身影已经到了楼梯口。 她手里捧着一只大鸡腿,咬下一口香滑的鸡腿肉。只是撕扯鸡腿肉的时候,鸡腿在她右边嘴角蹭了一下,留下一些油渍。 在下楼的时候,虽然速度并不慢,但她还对付着手中的大鸡腿,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她跟鸡腿。 咕…… 陈公公是穷苦人家出身,对于大鸡腿有着一种向往,这时午饭还没吃,肚子不由得产生了回应,眼睛亦是落在香喷喷的鸡腿上。 林晧然悬起心脏望着这个小丫头,看她吃着鸡腿还砰砰下楼,当真担心她会摔跤。 “虎妞,准备接旨!”陈公公望着虎妞温和地说道。 虎妞说了一句等等,将鸡腿放好后,这才跑回来行礼接旨。 陈公公宣读属于虎妞的圣旨,除了口头嘉奖外,还赐虎妞一把桃木剑。 桃木剑,道教的一种法器。 只是韩石生看到这个赏赐,当即是心如死灰,最后的一丝幻想破灭。 因为他不是傻子,已经看到赏赐背后的意义,特别东西是赏赐给虎妞的。圣上这看似普通的赏赐,却代表着他对林晧然火烧民宅的态度。 他先前的所有努力,无疑都已经白费,甚至可能还会产生负面影响。这事情已经定了性,那他自然就是“帮凶”。 一念到此,特别还想到林晧然先前放言要收拾证据回击于他,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海北兵备道位置恐怕亦要不保了。 “陈公公,请!”林晧然没有理会身后的一众小人,对着陈公公发出邀请道。 “好!好!请!”陈公公很是高兴,满意地打量着林晧然。 “你们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喝酒!”林晧然看到府衙推官戴北河等人已然在外面,当即朝了朝手,后者是满脸兴奋地走来。 跟着雷州府通判陶长德这帮叛徒不同,他们一直拥护于林晧然。事情峰回路转,先前以为要倒台的林晧然,却是一步青霄直上,而他们自然亦是要沾光了。 像是海康县主薄看着县丞秦明山,眼中不再有丝毫惧意,甚至已经觉得能再进一步,毕竟他给林晧然留下不错的观感。 雷州府衙、雷州卫衙和海康县衙的官员纷纷前来,自然不是应韩石生之邀,而是冲着新贵林晧然而来。 对于如丧家之犬的雷州府通判陶长德等人,哪怕是被视为软蛋的雷州卫指挥使杨书的脸上都流露着浓浓的不屑。 消息如同飓风般,在整个雷州城传开,更是传遍了整个粤西,亦传到了广州府。 啪!啪!啪! 先前信誓旦旦说林晧然为冲动付出代价的人,当即就遭到了疯狂打脸。 圣上不仅赏赐了虎妞,还将采购龙涎香的职责交给林晧然,事情跟着大家的推测无疑是南辕北辙。 事情的前因后果亦是传来,当知晓虎妞竟然身穿麒麟服的时候,风向当即就变了,矛头直指盐商江振兴。 “这盐商当真不知死活!” “士农工商,商为末,当真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 “烧得好!这目无君上的东西,砍头都不为过!” “想一想!这盐商恐怕是富可敌国了,竟然先后鼓动廉州知府和布政使上书弹劾!” “我看不是盐商富可敌国,而是咱广东的官场太黑暗!为了银两,竟然被这种商贾驱使,当真是可怕至极!” …… 一时之间,大家都选择支持林晧然,对江振兴等人进行指责,甚至矛头直指广东布政使汪柏。 廉州府衙,签押房内。 萧日辉得知消息,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双目显得无神,嘴里不断地小声重复:“完了!完了!” 作为第一个对这事进行弹劾的人,他知道恐怕是要为这事负责,恐怕因此而贬谪或者丢官。 他心里很是痛恨,不过最恨之人不是罪魁祸首林晧然,而是那个猪一样的江振兴。 若是知晓虎妞竟然身穿麒麟服,他绝对不会上这道弹劾奏折,哪怕江振兴孝敬再多的钱,哪怕江振兴身上掌握着他的把柄。 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竟然做了这件蠢事,那就要为这件事的后果负责。而圣上嘉奖虎妞,自然就要惩罚于他了。 广东布政使司,檀香袅袅的书房内。 汪柏猖狂的笑声仿佛还在昨日,但如今拿着刚刚传来的字条,却是失魂落魄般,眼睛充满着震惊和迷茫。 他不明白为何会跑出来麒麟服,更不明白为何又会跑出二十两龙涎香。特别后者,明明是受加莱内尔控制着的东西,怎么会落到那小子手中,而且还是足足二十两。 要知道,他尽力去寻找龙涎香,但一年亦不过是二十两而已。 突然之间,他理解圣上为何会舍弃他了。若是林晧然能弄来更多更低价的龙涎香,圣上还有什么理由继续选用于他呢? 原本燃起的希望之光,在这一刻又被冰冷的现实从头淋到脚,让他意识到现实的残忍。若是林晧然一直能为圣上弄来价格更低、更多的龙涎香,别说争回他的职位,恐怕连这个布政使都要坐不稳了。 终究而言,他的权力来自于替圣上弄到龙涎香,但如今圣上不再需要于他,那他还有什么价值呢?圣上为何还会恩宠于他呢? “这广东的天变了!” “后生可畏,不愧是大明文魁君!” “一代新人换旧人,这广东将来怕是要姓林了。” …… 消息传到广州府,这帮在官场打拼半辈子的老人,当即就看出了广东的新时势。 第628章 阴阳圩 有人欢喜有人愁! 相对于汪柏等人的失意,雷长江这些潜在受益者无疑是极得意的,而沈六爷那一帮人更是看到了波澜壮阔的前景。 本以为林晧然真要倒台,他们这个团体将分崩离析,攫取海上贸易巨额利润将成为泡影。但怎么都没有想到,林晧然不仅没有遭到贬谪,而且得到了替圣上采购龙涎香的皇差。 而随着林晧然地位的提升,开海的阻力无疑会小上很多。他们有理由相信,在林晧然的带领下,他们必然能够打通雷州到南洋的航线,从而攫取巨额的海上贸易利润。 “林大人,你骗我们好苦啊!” 沈六爷等人在雷州城都有住所,在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后,便是相约一起前来拜访,第一时间找上刚刚回到府衙的林晧然。 尽管话中带着埋怨,但脸上难掩兴奋,特别是赵富贵和杨春来这两个胖子可谓是油光满面、喜难自抑。 林晧然虽然这次没有升官,但整个人明显更加的精神抖擞,身上的官威更盛。 在客厅的首座坐下,抬手请着他们用茶,然后拿起桌面上的那一份名单苦笑地道:“我欺骗诸位,却是情非得已,还请诸位见谅!只是这人心隔肚皮,只有潮退才知道谁在裸泳,本府一直亦被他们所瞒骗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是林晧然不想用时间来检验他的团体,而一个团体不可能没有杂质。 只是如何筛选出这些杂质,那就需要一些特别的检验手段,而这次无疑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大量的负面消息传出,加上韩石生的橄榄枝,一些人当即就暴露出真面目。 “林大人,你的苦衷我们都理解!”沈六爷看着那份叛徒名单,脸上亦是浮起怒容道:“这次你亦做得对,就应该借着这机会揪出这些叛徒,将他们通通送入地狱!” 翁掌柜等人亦是纷纷点头,虽然林晧然一开始没有跟他们讲清楚,但通过这一次无疑看清楚了一些人的面目,哪可能还会真责怪于林晧然。 甚至他们亦是侥幸,在风向都指向林晧然的时候,他们最终选择站在林晧然这边,通过了这次考验,亦让他们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 若是当初表现出二心的话,他们这时恐怕要悔青肠子了,起码他们就不可能再坐在这里跟着林晧然一起共谋开海大业。 一念到此,他们暗暗庆幸的同时,亦认识到林晧然的才智,对这个团队的前程更加看好。 林晧然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们犯不着整治这边多人,找几个敲打即可。”轻敲着那张名单,不带一丝感情地道:“另外重整一下联合作坊的股权!凡是在这上面的人,咱们通通都清除出去!” 任谁都明白,联合作坊已经是一个会下金蛋的母鸡,当初的投资已经得到巨额的回报。一旦打通雷州到南洋的航线,更会成为一座大金矿。 现在被清除出去,这绝对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但这却怨不得林晧然,因为有些人明明跟着林晧然得到了莫大的好处,但却偏偏跑去抱韩石生的大腿,这让林晧然还如何能容他们? “对,我们要重整股权,那些叛徒不配跟我们在一个锅里吃食,更不能便宜他们!”沈六爷等人相视一眼,当即旗帜鲜明地表态地道。 林晧然扬起那份名单道:“我们这些人就不要接手这些股权了,你们看谁合适,引进一些人进来接手他们的股权!” 到了这个位置,他对于金钱的欲望已经很低,而借此机会占好处更是下下策。他想要成为广东商人的头领,想要笼络更多的人才,那就要舍弃贪婪的面庞。 就算朱棣那个武夫没谋得天下前,都懂得用“共天下”去笼络宁王,而他又如何不知贪婪难成事的道理。 在这一次清算中,他不会去抢夺什么利益,而是要借机给别人更多的利益,同时笼络更多的人为已所用。 终究而言,他在这个时代的目标不是成为富甲一方的商人,而是在粤西建立属于他的势力,在朝堂成为一名手握大权的大佬,甚至以后会成为大明首辅。 “我们都听从大人的安排!”沈六爷等人都不是贪婪之人,对于这个处理方法都没有任何的异议。 杨春来很喜欢这个团体,对未来亦充满着期待,好奇地开口询问道:“林大人,那我们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呢?” 话刚落,赵富贵就接口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加快开展对南洋的贸易了,我们也要干这海上贸易的大买卖!” 只是话到最后,他突然发现谷满仓朝着他使了一个眼色,这才知道说错了话,这是他们一个小小的伤痛。 由着江荣华率领的舰队前往南洋却是遭到了红旗帮的伏击。哪怕时至今日,都没有任何消息,结局恐怕不能再乐观了。 现如今,不是他们没有足够的资本,亦是彻底扫平了政策的障碍,但却偏偏很难越过红旗帮这座大山。 林晧然没有对这个事情进行表态,而是扭头望向沈六爷道:“沈六爷,船厂那边什么情况了?” “工匠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就是……木料有点难搞!”沈六爷当即苦恼地道。 联合船厂由着他负责,这生产小渔船自然没问题,但要生产大型的海船却是让他头疼不已。特别是木材这个问题,货源倒是好找,但运输却困扰住了他。 像在梧州府有着广西和云南上好的木料,以前从南流河就能运到雷州府,但现在南流河入海口已经淤塞,而走陆路或借道珠江则是费钱费时。 “这西边不行,广州府那边恐怕更不行!”杨春来紧蹙着眉头嘀咕,突然灵机一动地道:“我们何不从交趾那边直接引进木料呢?”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他们的木材是便宜又实用!”翁掌柜听到这个提议,当即便是附和道。 “你们可不要忘了,东京湾是红旗帮的地盘呢!”沈六爷泼一盆冷水道。 其他人听到这话,当即亦是深深一叹。现在挡着他们发财的,并不是那些贪官污吏和佛郎机人,而是这最强劲的珠盗“红旗帮”。 他们纷纷扭头望着林晧然,想看林晧然有什么破解之法。 林晧然的脸上亦是露出苦笑,面对着这一大帮穷凶极恶的海盗,他并没有太好的办法。哪怕他再有智慧,但双方存在着实力差,他亦很难保取胜。 终究而言,单凭着雷州卫这点力量根本无法奈何帮众数千的红旗帮,亦没有充足的理由对这帮珠盗下手,他仍然缺少一个契机。 时间悄然进入三月下旬,春雨更为频繁了,而城外春耕已然接近尾声。 自从负责龙涎香的采购重任后,林晧然的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虽然跟着当初的汪柏难免有些差距,但不管是按察使丁以忠还是广东都指挥使都不敢给他摆脸色。 至于还在布政使位置上的汪柏,其权力已经无限缩小了。有着身兼广东巡抚的两广总督王钫在,其权力跟着王钫高度重叠,他根本没有能力继续压着王钫,根本就是一个摆设。 亦是如此,现在林晧然已然是广东官员的一位大佬。起码在雷州这一边,乃至粤西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再敢跟着林晧然对着干了。 雷州通判陶长德、雷州卫同知张家晖和海康县丞秦明山等人先后被收拾,像雷州卫同知张家晖吃空饷的事情败露,已经广东都司进行法办。 另外,廉州知府萧日辉自吞苦果,在他弹劾林晧然的时候就已经败局已定,留下的位置被廉州府同知雷长江所代理。 这代理能不能转正,自然还得靠着上面的关系。只是雷长江上面不仅没有关系,还得罪了户部尚书贾应春,想要转正根本没有一丁点希望。 林晧然却是有意于雷长江接任,为此事特意修书给了京城的吴山,让这位昔日担任过吏部左侍郎的岳父出面解决这个事情。 雷长江本是二甲进士出身,又在户部担任主事这么多年,单是论资历而言,担任这个偏远地区的知府其实完全够格的。 只要岳父能够出面的话,相信贾应春不会穷追不放,所以这一件并不是什么难事。 兵备道韩石生的好日子亦算是要到头了,打林晧然公然收拾他的罪证开始,一个个试图巴结于林晧然的官员纷纷上书弹劾韩石生,而很多人都不是无的放矢。 可以想象,纵使韩石生没有被问罪下狱,亦是要受到贬谪,在兵备道这个位置已经呆不了几天了。 这一场由林晧然广州之行所引起的官场大地震,已然是接近了尾声。 三月二十二日,这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只是再平常的日子,对于特定的人群而言,却又会变得不平常。在这一天,便是井尾坡村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神婆节”,亦是阴阳圩一年才有一次的“圩日”。 同样是逛街,但在北方称为“赶集”,而在南方则称为“逛圩”。只是不管如此称谓,集市和圩市一般都处于繁华之地,断然不会在荒坡野地。 但奇闻趣事无处不在,这个阴阳圩上并没有店铺,亦没有民房,而是一片荒坡野地,且一年才有一次。 关于阴阳圩的兴起,实则源于井尾坡村的“神婆节”。到了神婆节这一天,井尾坡村会主动邀请附近的村子,一起进行祀神典礼。 这由一村牵头发起的祀神活动很是成功,得到了大家的喜爱,致使场面十分的热闹。人数达到数千之多,甚至将徐闻、遂溪的村民吸引过来,从而打下了形成圩市的基础。 在一个如今看似荒谬的鬼故事传开后,越来越多的民众知晓了这里的“神奇”,声名在整个雷州府传开。每年吸引着更多的人来这里,商贩同样觅到了这里的商机。 亦是如此,阴阳圩顺理成章形成了,吸引着周围很多百姓前去“逛圩”,号召力亦已经凌驾在神婆节之上。 虎妞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在听到那里很好玩后,便打定主意去凑这个热闹,体验一年才有一次的阴阳圩市。 林晧然原本对这种事是提不起兴趣的,但近来雷州府过于太平,反而让他这个知府无所事事。 在虎妞的怂恿下,加上他有一个不错的商业想法,便是决定陪着这个野丫头一起前往。 点卯后,他们简单地吃过早餐,一行人直接驱车前往位于荒山野岭中的阴阳圩。 沈六爷等人仅是被邀请,顿时结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 井尾坡村处于南渡河的中上游,得益于水源充足、农田肥沃,这里的百姓倒还算是富裕。又由于离着雷州到徐闻的官道不远,这里倒是一个比较富足和开明的地方。 当车队到达的时候,那个小山坡上,当真是人山人海,呈现着一副热闹的场景。只是这里以普通村民为主,鲜有富贵人家的身影。 林晧然一行人的衣着都是不菲,打下车后,便成为了一个小焦点,周围的人对着他们进行指指点点。 林晧然身穿着普通的书生装,而虎妞则是普通的淡青色襦裙,他们跟沈六爷等人分开后,倒是减弱了关注度。 在阴阳圩上,有农家用的竹筐、谷围、簸箕、竹笼、竹筢、竹筛、扁担;有居家用的竹凳、竹躺椅、竹笾、竹锅盖、饭桌盖;有日常用的竹笠;还有专门用于捕鱼的竹笱、竹筌等。 这些竹器以经久耐用、物美价廉而闻名,深受雷州府居民的喜爱。大家到这里后,都在摊位前仔仔细细地挑选着商品。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有着一个小风俗。那就是到这里的民众,不管是大件还是小件,都得带一件竹器回家,这会给自己带来好运。 到了这时,最后一层面纱亦是被揭露出来,这个阴阳圩亦可以称为竹圩。整个雷州府的民众都知晓,想买到称心如意的竹器,都知道要到阴阳圩购买。 第629章 冤家路窄 阴阳圩,这是属于平常百姓的“淘金”机会。 只要你能够用竹子织出好东西,在这里并不愁没有销路。你完全可以将东西拿到阴阳圩上销售,可以借此换点钱补贴家用,这便成了一个人人都能够参与的圩市。 杨老实打从爷爷那一代起,就用竹子编织着竹笠在阴阳圩中贩卖,成为了阴阳圩最典型的商贩子。每年亦是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从而为家庭增加一项副业收入。 由于他编织的竹笠物美价廉,所以深受大家的喜欢,每年都得到很多的回头客,致使他的竹笠经常能够全部卖掉。 跟着往年一样,他早早就在这里占了地方,还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倒不是担心下雨,毕竟下雨竹笠还会卖得更快,而是想给大家提供一下遮雨和遮阳的场所。 他今年准备的竹笠很多,有着卖不完的风险。偏偏早上的生意很一般,不过中午才是最佳的交易时段,毕竟很多路远的人不会来得这么早,而路远的人购买欲望往往会强烈很多。 正在等着交易的时候,发现坡上的人群有些骚动。 跟着往年不同,这里竟然出现了一支豪华的车队。对此,他亦是不由得多瞧了两眼,感觉到一种怪异,毕竟是鲜有的情况。 虽然这阴阳圩的声名很大,但实质是在贫穷百姓间,很多富人并不屑于凑这个热闹。这里的竹制品之所以受欢迎,主要是他们卖得便宜,东西其实说不上多好,而富人通常不稀罕于这点便宜。 不过,他亦是多瞧几眼罢了,毕竟那些跟他仿佛是不同世界的人。只要不是官差或地痞流氓前来收摊子费,哪怕是府尊大人亲至,亦跟他无关。 “哥,这竹笠很结实哦!” 没多会,一个身穿着淡蓝色襦裙的可爱小丫头来到棚子前拿起一顶小竹笠,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显得很是兴奋地道。 这是一种很朴素的赞美,但落在杨老实耳中,却是最中肯的赞美。因为他编织的竹笠并不追求美观,而是追求经久耐用,不管多大的雨都不会有雨水渗到里面。 林浩然对这种平平常常的竹笠并不感冒,上前一把将竹笠直接扣在虎妞的头上。却惊奇地发现这竹笠戴在这丫头身上,竟然煞是好看,让这野丫头有几分村娃风范。 虎妞并不会嫌土气,兴致勃勃地对着小兔询问道:“小兔,这竹笠好不好看呢?” “戴在你的头上很好看!”小兔由衷地说道。 虎妞很满意头上的竹笠,对着小兔等人道:“你们要不要也挑一顶!” “不要!” 小兔、小猪和小狐意见很是统一,没有犹豫就摇头拒绝了,她们并不喜欢这种显得土气的竹笠帽,还是喜欢花姐姐送给她们的油纸伞。 虎妞自然不会强求,将带子绑好后,仰起头望着林晧然问道:“哥,你要不要呀?” 这竹笠土得掉渣不说,跟着他的身份明显不符,鄙夷地望着她道:“虎妞,你不觉得这跟你哥文雅的气质很不相符吗?” “跟气质有什么关系呀?喜欢就好了,我觉得你戴也很好看!”虎妞不以为然,挑了一顶竹笠道:“哥,这顶很结实,我给你买这顶!” 说着,根本不理会林晧然同不同意,便仰头对着摊主杨老实脆声问道:“老伯,你这两顶竹笠一共要多少钱呀?” “我一般卖二十文一顶,但你那顶比较小,两顶就收你三十五文钱!”杨老实打量着这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和蔼地笑道。 林晧然深知这里的“竹市”能够兴起,很大程度是因为这里的摊主没有“房租”和“隐形商税”等负担,而摊主往往只是想用手艺补贴家用,所以有着极大的价格优势。 只是听到摊主的报价,还是大出意外,远要比他想象的要便宜很多。要知道,江夫人那个女人弄了一个油纸伞作坊,单品售价就高达一两,甚至还有高得离谱的伞子。 正在虎妞付钱的时候,几个年轻人来到摊前,却是让到铁柱几人当即就戒备起来。 为首的年轻人脸上有一道刀疤,一看就非善类,他趾高气扬地指着堆放在棚子下面的竹笠问道:“你这竹笠多少钱一顶!价格合适的话,爷全部要了!” 那棚子下面恐怕有二百顶竹笠,却不知道这是一个精明的倒爷,还是过来挑事的。 “不管你要多少顶,我这都是二十文钱一顶,不二价!”杨老实憨厚地回答道。 刀疤脸打量着那堆竹笠,眉头微微蹙起道:“你难道没听清楚我说什么吗?我是全部都要,十八文一顶卖不卖!” “二十文已经是最低了,这个价不卖!”杨老实摇头道。 刀疤脸脸上涌起寒意,冷哼一声道:“真是榆林脑袋!你不卖拉倒,我到别家去!” 林晧然看得出这个脸上带伤疤的年轻人是要欲擒故纵,假意要离开,其实心里恐怕是想着杨老实叫住他。只是他注定失望了,待他走了十余步,杨老实却仍然没叫住他的意思。 他回头的时候,大概是发现林晧然亦是盯着他,刀疤脸冷哼一声,便真的领着人走向别处了。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扭头看到虎妞已经给过钱,却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微笑地询问道:“老汉,你是哪里人呢?” “我就是井尾坡的,我姓杨名实,但大家都叫我杨老实!”杨老实伸手充满老茧的手指着不远处的村子,露出憨厚的笑容道。 林晧然顺着他指的地方望了一眼,然后打量着手中的竹笠,故作不解地道:“你的竹笠这般结实,用的带子又这么好,怕是赚不了几个钱?” “打我爷爷那一代起,就是这个价,现在确实是赚不得几个钱,搞得我儿子都不愿意跟我干这个。不过我家里还有十几亩水田,全家亦是饿不着!”杨老实倒着苦水,但旋即很是阔达地道。 跟每个时代相似,官方货币总经历着一个贬值的过程。 只是相对于那些被贬得一文不值的大明宝钞,大明的铜钱还算比较厚道,起码现在二千文铜钱还能换一两银子,贬值算不上太过于离谱。 杨老实似乎对书生装扮的林晧然颇有好感,或者是将对虎妞的好感扩展到林晧然身上,又是补充着道:“虽然是赚得少,但我这用料和做工,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我可以保证,像我这么好又便宜的竹笠,在雷州府绝对是找不着第两家了!” 林晧然又是检查了一下手中的竹笠,不由得微微点头同意这个说法,知道这确是个实诚的人,突然微笑地望着道:“杨老实,我们谈一笔买卖如何?” “什么买卖?”杨老实疑惑地问道。 林晧然望着他纯朴的眼睛,微笑着说道:“我可以给你二十五文钱一顶,但我要二千顶,你可愿意?” “客官,你没有开玩笑?”杨老实的眼睛当即瞪起,有些难以置信地道。 林晧然身上根本没带银两,将遮盖着虎妞脸蛋的竹笠揪高,对着这个东张西望的小丫头道:“你瞅哪呢?你的钱在哪!” “饭缸!”虎妞仰起肉墩墩的脸蛋,对着身后的傻大个叫了一声。 林晧然从饭缸手里接过银两钱,将十五两白银递过去道:“这是二十两订金!东西弄好后,直接送到雷州城联合贸易行!” 杨老实接过沉甸甸的银两,仿佛在做梦般道:“这……这是真的?” “钱都给你了,难道还会骗你不成?”凑过来的妇人眼睛雪亮,对着林晧然便是保证道:“这位公子,你且放心,我们一定送到!” 杨老实如梦初醒般,苦着脸无奈地道:“可……可我也织不了这么多啊!” “当家的,你傻啊!咱的四个儿子和几个堂侄不都是织竹笠的好手吗?你让他们帮着干,到时给他们一点工钱便是!”这无疑是一个精明的妇人,当即就生起主意道。 “他们平时种地就够忙了,怎么还要他们干这活呢?”杨老实蹙着眉头就道。 “你真是一个榆林脑袋,他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难道就不想多赚点钱啊?要不是你将竹笠的价格搞得这么低,他们能放弃继承你的手艺?”妇人的手指戳在杨老实的额头上,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指责道。 杨老实大概是被戳疼了,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但旋即对着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客官,我还是不明白,你要这么多竹笠做什么啊?” “我也不瞒你!现在不是开海了吗?这竹笠是要卖到南洋的!只要你的东西好,以后不要说一千顶,我甚至还得跟你要一万顶、十万顶!”林晧然坦诚地笑着道。、 时至今日,这竹产品的利润对于他而言,已然是看不上眼。但他不仅是联合作坊的幕后老板,更是雷州府的知府,故而他需要考虑更多的东西。 特别雷州的民众生来彪悍,若是他们的日子无法过,而你又是富可敌国,他们必然会纷纷下海,从而洗劫联合作坊的船队。 另外,红旗帮为何的势力为何会如此巨大,归根结底还是百姓过不下去,所以才从事掉脑袋的买卖。但若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谁还会傻傻地到海上谋生了。 亦是如此,林晧然便是打定主意,将开海的实惠尽快传递给这雷州的百姓,从而得到他们的支持和拥护,甚至一起帮忙反对红旗帮。 妇人被林晧然画出的大饼惊到了,眼睛瞪得滚圆,突然喃喃地说道:“若是这样的话,我们以后会不会也能开作坊呢?” “你们要是开作坊的话,你可以找我哦!我现在负责联合银号,我已经借很多银子给人开作坊了,你要是想要也可行哦!”虎妞在旁边插话进来,露着不骗你的表情道。 “真的?”妇人的眼睛又是一阵雪亮,有种被天上掉下馅饼砸到的兴奋感。 杨老实深吸了一口气,消化了这个消息,然后一本正经地询问道:“这位公子,你什么时候要?如果要得急的话,我恐怕做不了呢!” “我自然是越快越好!最好是两个月内,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亦可以推迟到三个月!”林晧然显得很体贴地说道。 话刚落,杨老实就急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两个月保准完成!”在时间上没有了矛盾,让他悬着的心彻底放下,知晓这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告辞!”林晧然拱手,然后领着虎妞等人离开。 “公子,慢走!”杨老实夫妇如同仍然坠入梦中般,目送着林晧然一行人离开,久久才回过神来,隐隐觉得幸福的日子就要来临了。 林晧然一行人继续逛着这个拥有独特魅力的圩市,领略着这时代竹制品的精湛艺术,很快又发现了他们各自喜欢的东西。 虎妞看中了一个捕鱼的竹筌,小兔看上了一个竹兔子,小猪则看中了一个竹碗,小狐则要了竹笛,而林晧然则看上一张竹躺椅等。 这里的商品当真是应有尽有,令人目不暇接,迷失在这神奇的竹商品世界中。 他们还没有尽兴的时候,中午却已然来临。 虽然这个圩市是售卖“竹产品”为主,但自然少不了吃的。只是这终究是“荒山野外”,自然不会有酒楼和食铺,都是简易的小吃摊档。 像簸箕炊、虾饼和煎堆是应有尽有,不过这些小吃摊档太多是处于圩市的外围。 林晧然一行人来到了一个位于树下的小吃摊前,这是一对老夫妇带一个有些傻气的儿子,大概是家里离这里不远,所以摆放着几张桌椅。 虎妞选用的是看起来嫩滑油香的猪肠粉,这是由大米磨成浆蒸熟,将粉皮卷起成长条形,因其状如猪肠而得名,白如雪,薄如纸,以特别嫩滑而着称。 那个小老头摊主手法很是娴熟,在盛放猪肠粉的碟上倒上酱汁后,又揭开窄嘴的油缸,用小汤匙从里面取油浇在猪肠粉上。 上上下下地勺了十几次,动作令人眼花缭乱。若是你认为已经添很多香油那就错了,实质勺起的油并不多,但已经均匀地浇在雪白的猪肠粉上。 这门技艺在这个时代有着偷工减料之嫌,但若是在后世,恐怕是要大受欢迎了。凡是过犹不及,这能够做到适当用量,这才是真正的佳品。 “真香!” 虎妞是经历过饥饿的小丫头,接过属于她的猪肠粉,陶醉地闻了一闻,那双明亮的眼睛当即透着亮光,蛾眉亦是舒展开来。 林晧然看着她这个模样会心而笑,心里亦是暖洋洋的,觉得陪着这丫头来这一趟值了。 仅是片刻功夫,他选用的是饼汤被端了上来。这道饼汤是由米粉精制而成的粉丝,将这种圆而细长的粉丝放在糖水里煮熟。 林晧然闻到了一股清香,夹起粉丝放进嘴里咀嚼,发现当真是香韧爽口,而这汤水更是滑顺润喉,糖度亦是恰到好处。 却是这时,竹圩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一个年轻人叫嚣的声音。有着喜欢凑热闹的人,纷纷结了账往着那边跑。 没多会,竟然有一帮年轻人朝着他们这边而来,为首的正是上午遇见的那个刀疤脸年轻人。 这刀疤脸叫杨七,在竹圩逛了一圈后,发现还是杨老实的竹笠最是物美价廉,所以又绕回去要以二十文的价格全部买下那些竹笠。 只是错过这条村,往往就没那间店了。 杨老实却早有了打算,除了卖给一些回头客外,其他的竹笠能留就留着,想尽快完成林晧然交给他的那个大订单。 对于杨七通通买下的举动,他并不打算答应。面对着杨七想要用强的方式,他的老伴一个大嗓门,便将子侄和邻居地召了过来。 杨七不愿得罪杨老实这个“地头蛇”,便打算将怒火撒在林晧然这个外乡人身上,打听林晧然并不是难事,便带着一大帮人兴师问罪而来。 杨七怒气冲冲地来到林晧然面前,声色俱厉地道:“我不怕告诉你,我是红旗帮的人,这次是由小爷负责帮内的采购!现在你坏了爷的好事,你说说该怎么办?” 林晧然原本想让铁捕头过来将人打发走便算了,但听着这番话,却是意外地抬头打量起杨七。亦是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了红旗帮的人,那个让他朝思暮想亦要除掉的海盗团。 第630章 终有一战 杨七一脚踩在凳子上,嘴角微微翘起,眼睛打量着林晧然又是威胁着道:“竟然敢跟小爷抢东西,你真是不知死活!” “那你想要怎么办?”林晧然抬手制止铁柱,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地问道。 虎妞的眉头微蹙,抬头望了杨七一眼,但却没有吭声。在如今,她亦是看明白了,能够欺负哥哥的人恐怕还没出生。 杨七不屑地望了铁柱一眼,然后轻睥着林晧然提出条件道:“你只要赔我三十两银子,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林晧然笑了,敢情这人是将他当肥羊,借题发挥过来想要讹他的钱,好整以暇地道:“你说你是红旗帮的人,可有什么凭证?不会是讹骗本公子的?” 杨七想过对方或负隅顽抗或是跪地求饶,却没想到会质疑他的身份,但亦仅是迟疑了一会,便理直气壮地指着身后的人大声地道:“我杨七从来不讹人!你问问大伙,谁不知道我是红旗帮的人呢?” 林晧然睥了一眼围观的人群,却是不为所动地道:“据我所知,红旗帮的人会在手臂上刺一条青蛇,却不知道你有还是没有呢?” “这个我当然有,小爷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杨七很是得意地将袖子拉起,露出了手臂上的刺青,正是一个蛇形图案。 他心里想着,这一下应该能让对方信服,从而乖乖给他送钱了,只是他的得意劲并没能持续太久。 因为他突然惊讶地发现,一支官差悄然将他们这几个人围住了。一个个阴森地打量着他,仿若是老虎打量着猎物。 杨七扭头再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心里直发毛,隐隐觉得招惹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林晧然的目光从那个刺青图案收回,沉声地下达命令道:“将他们押回衙门!”对于这自投罗网的红旗帮众,他并不打算放过。 “是!” 铁捕头洪亮地应了一声,然后又是恶狠狠地望向杨七。且不说这人竟敢欺负到府尊大人的头上,单是他作为红旗帮的匪类,这就不可能放得过他。 杨七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当即就朝着西边逃窜。不管这年轻人是何方神圣,他都必须要逃离这里,绝对不能落在官差手中。 哎呀! 一个身材结实的官差闪身而出,一脚重重地将杨七踹倒在地。 得益于林晧然对衙差的厚待,更是采用“能者上、庸者让”的标准,致使现在雷州府衙的衙差素质得到大幅度提升,更让到一些衙差肯为他卖命。 “公子,饶命啊!饶命啊!” 杨七捂着吃疼的胸口,已经不复方才的狂妄,当即就是大声地跪地求饶道。 铁捕头上前一把揪往杨七的衣襟,冷哼一声道:“就凭你是红旗帮的帮众,都已经可以直接砍头了!” “官差大人,冤枉啊!冤枉啊!这刺青……是我自己找人刺上去的,我并非是红旗帮的人,真的不是红旗帮的人啊!”杨七急忙大声地进行解释,眼泪都流了下来。 “哥,他好像真不是哦!”虎妞眯着包子脸打量着杨七,小声地对着林晧然说道。 林晧然看着他的反应,又看到杨七的几个手下亦是缄口否认,当即就猜到可能真的不是红旗帮的人,或者仅是小鱼小虾。 只是他有着他的判断,便是淡淡地说道:“你若不是红旗帮的人,要这么多竹笠做什么?” “这……”杨七顿时语塞。 铁捕头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厉声喝斥道:“说!” 杨七被吓得脸色微白,当即硬着头皮道:“我是帮着红旗帮的人采购这些竹笠,然后给他们送过去!”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什么事般,当即来了些精神道:“不止我这么干,有好些人都这样做!我们帮着红旗帮人采购东西,这样得到一些赏钱,还有……多少剩下一些银两!” 这并不是谎言,杨七其实算不上是红旗帮的人,顶多是帮着他们做事罢了。每年拿着红旗帮的银两到这个阴阳圩中大肆采购,然后将东西送到指定的地点。 林晧然沉默片刻,对着铁捕头吩咐道:“让海康卫的人过来!” “是!”铁捕头当即行礼,然后发出了信号弹。 杨七望着来到身前的林晧然,打量着这张年轻得过份的脸蛋,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个可怕的答案,咽着吐沫道:“你……你是谁?” 尽管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他还是很难相信。 “你觉得我还能是谁!”林晧然淡淡地说着,然后又盯着他的眼睛道:“如果想要活命的话,就乖乖进行配合,否则本府随时可以要你的命!” 这事的量刑可重可轻,全在于林晧然的一念之间。 杨七的猜测成真,当真是心如死灰。他一直是以红旗帮为傲,亦打着红旗帮的旗号欺压乡里,但是如今却成了一条索命绳。 “小……小的一定配合!”杨七从来都不是硬汉子,这脸上的伤疤不过是被劫道的所伤,心里当即就涌起了强烈的求生欲。 海康千户所隶属于雷州卫,户所位于西海岸,离这里很近。海康卫新任千户段大陆亦安排了一队人马,正是担心林晧然出事,一早就亲自带着人等候差遣。 “末将参见林大人!”段大陆大步走来,规规矩矩地朝着他这位靠山行礼。 这百户到千户是一道大坎,而能够落实到千户实职,同样少不得林晧然的帮忙。亦是如此,他对林晧然是打心里的尊敬和重视。 林晧然微微点头,亦是不客套地道:“段千户,你派些人协助一下!凡是涉及大宗采购的人员,通通都给本府拿下,查明他们是否为红旗帮采购物资!” “遵命!”段大陆一听是要针对红旗帮,当即就干劲十足。他现在管辖的海康千户所,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实力雄厚的珠盗红旗帮。 阴阳圩,这是民间自发形成的圩市。在没有官府盘剥的同时,治安亦相对要差上一些,故而每年发生斗殴的事情是屡见不鲜。 只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动静,不仅惊动了雷州府的官差,连同雷州卫的人亦来了。 井尾坡的村长兼任着里正,主动配合着官差的工作。而在他的帮忙下,很快就锁定住了嫌疑人,并将这些人逐一找到。 “你们做什么?” “你为何买这么多竹笼?” “我……我自家用的,不行啊?” “你家需要数百竹笼?将他给我押回衙门!” …… 铁捕头领着人在圩市寻找着杨七这种大宗采购的人,一经发现当即进行盘问,有问题者便直接拿下。 亦是得益于杨七这帮人打着红旗帮的旗号强买强卖,让到很多商贩心生怨念,他们不仅没有抵制官府的行动,反而是大加拥护。 林晧然到阴阳圩的本意是给普通百姓带去实惠,但在发现杨七这类人的存在后,便生起了一个新的想法。决定效仿于朱元璋的做法,切断红旗帮的物资供给,让他们自灭于海上。 就在当天,林晧然不仅让到治下的五县切断运往东京湾的物资,还让雷长江亦是配合他的计划,尽量将红旗帮的物资供应线切断。 当然,想要完全切断物资供应线是不可能的,但无疑能让红旗帮过得没那般惬意,甚至达到削减红旗帮实力的效果。 两天后,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由着段大陆亲自率领雷州卫进行伏击,在约定的地点果然等到了红旗帮的船只,并将前来提货的红旗帮众一举歼灭。 林晧然知道这个举动,无疑算是正式跟红旗帮决裂,会彻底惹恼这帮实力雄厚的珠盗。只是打从红旗帮对江荣华下手起,双方便已经注定不能相容了。 若红旗帮老老实实做珠盗,野心只局限于东京湾,那他不会轻易动这只海兽。但他们偏偏要阻截于雷州到南洋的航线,这便成了他的生死大敌,双方终有一战。 而如今,林晧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新的船只即将再度前往南洋,这就不可能允许红旗帮这只拦路虎再次阻击他们了。 亦是如此,他不介意表露出消灭红旗帮的意图,为此还做出了最坏的准备,让雷州卫做出应对红旗帮攻城的部署。 不过,红旗帮那边还没有动静,关于谷青峰的坏消息却是先传了回来。 谷青峰负责着一品酱事宜,自然免不得要前往广西、贵州等地。他今年从贵州回来后,便是直接到了广西忻城,计划开拓忻城的市场。 这忻城属于莫家土司的地盘,他们当家人是世袭的土知县,可谓是忻城的土皇帝。 谷青峰的卖相不错,又读了一些书,口才亦是了得,如今还是一品酱的最高负责人。或许在沈六爷等人看来,这小子仅是值得栽培而已,但对于忻城的那些人而言,却是一个极有能力的青年才俊。 亦是如此,谷青峰便被莫家小姐看上了。 那些壮族女子比苗族可能是要稍微收敛一些,但亦是收敛一点而已,在爱上谷青峰这个才貌双全的汉族人后,亦是彻底地缠上了。 在看到二人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后,莫家倒没将谷青峰打死,对谷青峰亦算是颇为满意,便是决定促成这门亲事。 若是事情到这里,无疑算是一件大好事,但偏偏莫家却要谷青峰入赘,不然就追究他施暴于自家女儿。 谷满仓得知消息后,在痛骂儿子的同时,亦是找上了林晧然。 虽然他不止谷青峰这个儿子,但他亦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不想做出这般“丢人”的事情。哪怕对方是有名的土司,他亦要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在找上林晧然后,更是老泪纵横,请求林晧然一定要帮他这个忙,不然就愧对列祖列宗云云。 不管是于公于私,林晧然自然亦得出面。当即以自己的名义修书一封,同时让虎妞这个丫头去梧州府一趟,让两广总督王钫亦出面。 虎妞这个野丫头对于这种差事自然是乐意至极,自从被林晧然骗在家里守城后,她在这雷州城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亦是想要到处走走了。 事情虽然安排了下去,虎妞亦启程前往梧州府,但能不能见效,他却不敢过于乐观,毕竟那些土司的自治权实在是太高了。 眨眼间,四月来临,雷州的府试即将召开。 在二月的时候,治下五县的县试完毕,加之往届兵败于府试的考生齐齐云集于雷州城。他们在增色雷州府的同时,仍是亲眼目睹着雷州城的变化。 或许电白、吴川两县的学子会反应平静一些,但遂溪、徐闻和海康三县的学子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无疑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 雷州城不仅有联合作坊这类大作坊的出现,豪华的酒楼、青楼和戏院亦是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粤西第一城。 甚至他们已经听闻,雷州城再建外城的方案已经提上日程,将会在镇洋门外修建新外城。 这一年一度的府试,不仅是考生的盛事,还是作保廪膳生的活跃期,更是学官们最为露脸的日子。 虽然大明实行的是三司,但学官实则不在三司的管辖内。像一省的提学官,这个职位由朝廷亲自任免,负责着全省的教育事务,直接对朝廷负责。 而一府之地,又设有教授、学正、训导、教谕等学官。 这些学官主要负责府学、县学的教书事宜,虽然日子通常很清贫,但却拥有着极高的威望,在书生中的影响力极大。 由于没有握到实权,自身都比较干净,所以说话的底气很足。哪怕面对知府,若是对方身行不正的话,他们亦敢不给脸面地进行数落。 特别是府学教授,这个职位虽然是正七品,但却由进士官担任。若是对方是举人出身的知府,手里还很不干净,那他真有底气当面揪桌子了。 跟着那些言官相似,学官的晋升反而更依靠“清名”,不屈不折反而更能上位。 像海瑞担任县学教谕之时,见到知府视察却不跪,并搬出了大明律法,得到了“海笔架”的好名声,从而被学官系统的官员所推举。 只是到了林晧然这里,事情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且不说林晧然所拥有的政治资源,单是他文魁出身,就足以让三甲进士出身的府教授低头了。何况,他将雷州府治理得如此之好,还暗地里涨了他们的收入,他们就不可能敢跟林晧然叫板了。 特别林晧然这林阎王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普通百姓只注意到他灭了黄旗帮、蓝旗帮和佛郎机人,但他们却看到林阎王连损分巡道刁南和兵备道韩石生,甚至布政使汪柏亦被他推下了神坛。 “拜见府尊大人!” 一众学官看到林晧然出现,当即纷纷起身恭敬地行礼。 第631章 舰队和航线 林晧然的身份摆在这里,特别在上一次“叛徒事件”中,还对一些前去抱韩石生大腿的学官进行了清理,故而对这些学官难生畏惧之心。 在首座坐下后,林晧然对着众学官直接说道:“本府第一次主持衡文大典,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诸位加以指正!” “下官定尽微薄之力!”众学官恭敬地行礼道。只是谁都不敢将林晧然的话当真,顶多是提提建议罢了,哪里真敢指正林阎王。 林晧然继续打着官腔道:“府试将于两日后举行,大家监督好各县的考生!科举讲究的是公平公正,不管是谁徇私舞弊,本府定要严惩不贷!” “下官谨记!”众学官郑重地行礼道。 林晧然满意于大家的态度,扭头望向阮教授温和地说道:“阮教授,你随本府一同监考,亦劳烦你多担待一些,慎防考生作弊!” “下官定不负府尊大人所托!”阮教授没敢摆三甲进士出身的架子,同样是恭敬地拱手道。 他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只是已经四十多岁,所以被吏部委以学官出仕。原本还想做出一番作为,但雷州府的情况让他大失所望,在高州府耀眼的光环下更显得暗淡无光。 原以为他的仕途亦就这样了,但随着林晧然的到来,特别看到韦国忠和戴北河先后得到提拔,他又萌生了一股战意。 既希望这届学子中能出几个好苗子,又寄望于林晧然能够对他进行提携,希望挑上更重的担子。 林晧然其实是故意端起一点架子,在说话的时候,却是注意着大家的反应。 这主持府试看似小事,但若是出了科场舞弊,那将会引起整个士林的关注。届时,板子必然会打在他这位风头正劲的“少年官”的屁股上,甚至是直接被免官。 在这个万恶的封建时代,可不讲究什么“能者上,庸者下,劣者汰”,一切都以资历来决定职位。而林晧然越是出色,准备给他拍板的人就会越多。 亦是如此,林晧然对这次府试不得不谨慎一些,不求有什么功绩,但求无过。 事情果真有着一丝异样,他发现徐闻的宋教渝初时还能平静如常,但当他说出“严惩不贷”没多会,宋教渝的脸色明显有异。 在同一时间,联合酒楼迎来了一批贵客,当即亦让酒楼热闹起来。 广东的时势变了,那些精明的商贾自然亦是知晓。虽然汪柏仍然呆在布政使的位置上,但属于他的时代无疑已经过去,而属于林晧然的时代正式来临。 亦是如此,广州城的一众商贾相约前来雷州府,打算目睹着这个充满着勃勃生机的雷州城,见识这个大明最合法的对外窗口——雷州码头。 这一次,不仅是广东的商贾,还有着湖广商会的副会长陈长寿、江西商帮的副会长吴山水和福建商会的林荣华兄弟。 虽然他们是打着观光的名义而来,但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无疑是冲着林晧然这个新贵而来。 由于林晧然要专心忙于府试的事务,故而这次接待工作由沈六爷全权负责,而他先是领着这帮商贾前往联合船厂,然后才来到雷州城中。 “真没想到雷州城有这么大的变化!” “那个船厂的规模看着真大,但真能造成宝船吗?” “你外行了!底船已经完工摆在那里,证明确实没有问题了!” …… 此次来了二十多名商贾,他们大多都是身穿着绫罗绸缎,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够吸取到旁人的注意,而他们则是旁若无人地交谈着。 尽管已经过去很久,但他们想到那个规模巨大的联合船厂,亦是难掩着震撼。 当他们一行人上到两楼的时候,乌黑发亮的桌椅早已经收拾妥当,桌面中间摆着一个白色的瓷煲,正是联合酒楼最有特色的火锅。 “坐!坐!诸位请坐!”杨春来作为联合酒楼的掌舵人,亦是出现在这里,并热情地招呼着这帮远道而来的商贾。 面对着来访的这帮商贾,经过他们的商讨,决定主动抛出橄榄枝。他们打算引入这一批有实力的商贾加入到联合外贸行中去,然后共谋海上贸易的巨额利润。 联合作坊若是甘心于生产者的角色,为着佛郎机人等商人提供廉价的棉布,自然不需要引入外部资金。 但他们的野心显然不仅于此,而是想打造隶属于他们的舰队,直接参与到海上贸易中去,从而攫取最丰厚的利润。 只是单是打造一支舰队动辄就要近十万两,并不是说联合作坊完全没有能力负担,但这无疑是放大了他们的风险系数。 特别打造舰队还需要人员和装备的配备,这同样是一个天文数字,甚至需要着二十万两的投入。这一项项都是烧钱的活,虽然海上贸易有着巨额的利润,但无疑亦蕴含着无尽的风险。 亦是如此,他们遵守着林晧然的决定,借这个机会引入这些财力雄厚的商贾,一起共同承担海上贸易风险和共享收益。 待他们落座后,沈六爷将着林晧然的意图完全表露出来,然后端起酒杯大声地对着大家表态道:“合作不成情义在,咱们一起喝酒!” “谁说合作不成了!我黄大富第一个不同意,多的不敢说,四、五万两绝对没有问题!”黄大富是私盐贩子,却不知道是财大气粗,还是真看好这一个项目,当即就第一个表态道。 嘘! 听到这个数额,在场的商贾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尽管知道黄大富是仅次于李云虎的广东富豪,但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两,还当真有些吓人了。 “我跟投一万两!” “我跟投二万两!” “我也跟投二万两!” …… 跟着黄大富同桌的三个商贾当即就表态,二个是广东籍贯,一个是江西籍贯,但都纷纷表示愿意参与进来,并给出了具体数额。 嘘! 周围的商贾看着他们,又是倒吸着冷气,却不知道这些人是真心看好这个项目,还是仅仅财大气粗,有钱没地方扔。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小二送着菜上来,抹着额头的汗迹暗暗感叹道。在为着一两银子而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这些人却将万两都视为纸片般。 哪怕沈六爷都想不到,竟然一下子就差不多募集到十万两了,加上他们联合作坊准备投入的银两,离他们的目标金额已经相当接近了。 沈六爷端着酒遥敬着黄大富等人,对着他们微笑地说道:“黄员外和诸位能够参与进来,我代表联合船厂表示热烈欢迎!但咱们私下再议,可好?” 时到今日,他们已经犯不着求着谁跟着他们一起玩。 实质上,现在他们已经过了饥不择食的阶段。所需要的合作对象不仅要有财力,而且还能一起共同承受风险,相信着财富将在海上。 这是林晧然的意图,亦是他的选人计划,最终肯定会进行筛选。特别是经历过“叛徒事件”,他们更有理由去伪存真。 “呵呵……那自然是好,多谢沈掌柜款待!”黄大富那张胖脸泛起油光,心里有着结盟之意,自然不会跟沈六爷唱反调,端起酒杯遥遥进行回应道。 不说他的走私生意需要一棵大树,单是林晧然表现出来的能力和胸怀,就足够让他拿出这一大笔钱赌上一把。尽管私盐的利润丰厚,但跟着海上贸易相比,其实还是要差上很多。 “这个项目似乎可以一试!” “虽然是有些风险,但这么多人都参与,还怕个锤子!” “可不是!这饿死胆小撑死胆大!你看杨胖子自从去年跟了林提举后,现在多风光?” …… 世事就是这般神奇,你一个劲地推销未必有效果,而沈六爷这种藏着掖着反而更吸引人。特别杨大富的急切和沈六爷的低调让到旁人浮起“奇货可居”四个字,心里免不得又得蠢蠢欲动了,却是打定主意要参与进去。 就在沈六爷推动着引入投资者事宜,打造一支新舰队的时候,府试亦是悄然开始了。 四月初八,大吉之日。 考场设在府学宫,这所府学宫本是年久失修,但林晧然上任没多久,便拔付银两对学宫进行了修葺,还换了一批崭新的桌椅。 待到一千余名考生全部入场,天色已经大亮。 林晧然从府衙中走出来,带领着学官们走进了旁边的府学宫,在焚香祭拜过圣人后,当即便宣布府试第一场考试开始。 书吏接过府试的试题,先是抄写在一张白纸上,接着将白纸帖在木板上,然后交由衙差举牌在考生中行走,将此次的考题传达下去。 身穿着四品官袍的林晧然端坐在高台上,威风凛凛地俯视着下面正在安静答卷的考生,心里突然间生起了一份感慨。 事情就是这般的神奇!两年前他还是一名参加府试的普通书生,但如今却是成为府试的主考官,掌握着书生梦寐以求的童生名额。 回想起来,发现还是那时的日子比较令人怀念。起码虎妞还能安静地呆在长林村放牛,而如今虎妞却彻底成为了野丫头,现在丢下他跑到了梧州府去玩耍,甚至还会到忻城凑热闹。 咦? 林晧然突然愣了一下,在一刹那间还以为是赵东城坐在下面,但定睛仔细一瞧,却发现是一个漂亮的书生正在那里奋笔疾书。 让他颇为无奈的是,他发现这个漂亮的书生不仅长相像女人,举止间亦有着一种女人态,当真比赵东城更像是女人。 “不会真是女人?” 林晧然心里如此猜测着,但旋即又是苦笑地摇了摇头。这童子试还好,若到了乡试那是要脱光衣服的,根本就无法遁形。 监考无疑是一个苦差事,特别是为了自身的威仪,还得维持着一个良好的坐姿。 到了中午的时候,他却是有些坐不住了。在考场走了一圈,还特意经过那个漂亮的考生身旁,却发现写了一手娟秀的好字。 在回到高台后,他又是无所事事地继续端坐着,但思绪却是飘走了。 对于他而言,当下最重要的不是这场府试,亦不是朝局的变化,更不是他的未来岳父什么时候能够入阁,而是他的开海大计何时才能够成功。 这开海大计不仅关系着他的仕途,更关系着他的根基能否在粤西这片土地上扎根下去,能够让他在这个封建王朝拥有一份自保的能力。 只是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很骨感。 纵观现今的海上贸易形势,大明海上贸易最有油水的航线自然是“大明-日本”。 虽然日本处于战乱中,但它恰恰是产银国,有着大明最需要的白银。偏偏日本人还显得人傻钱多,动辄就能获取十几倍的利润。 为何汪直能成为五峰船主,正是这条航线将他养肥了,甚至为了能够重新打通江浙到日本的航线,甘愿冒险回国接受招安。 只是现在的大明的倭寇问题正处于最紧张的时刻,江浙的倭寇卷土重来,一度让到嘉靖想将广东市舶司又重新关上。 林晧然有着险敢冒,但有些险却不能冒,特别这种事情会关系着他的仕途乃至人头。最起码,他暂时还不能组建舰队前往日本淘金,否则一项通倭的罪名随时扣下来。 亦是如此,林晧然在排除日本航线后,亦将两条航线列为重点。 一是“雷州-暹罗”的东航线。这暹罗是产米大国,是一个不错的“粮仓”,可以进行“棉布和大米”贸易,而暹罗再进一步还能前往马六甲。 二是“雷州-吕宋”的中航线。吕宋那里地广人稀,很适合种植棉花,而且矿产资源很丰富,那里无疑是一处黄金之地。 在去年年底的时候,林晧然计划让江荣华前往暹罗,再绕道吕宋探明情况。很不幸,江荣华的探险舰队被红旗帮狙击,让到他的计划不得不终止。 甚至到了现在,他都不敢轻易再派舰队踏上东航线,就是担心红旗帮再次伏击他们。却不是他胆怯,而是他现在的实力明显不够,他需要时间来积攒着实力,毕竟红旗帮实在太强大了。 咚咚咚!咚咚咚! 却是这时,隔壁的鸣冤鼓响起。 “出什么事了?” 阮教授脸上闪过一抹讶色,按着先前的约定,这并不是什么有人鸣冤,而是外面的人需要向里面传递重要的消息。 在得到林晧然的同意外,一名衙差爬上梯子想要询问情况。 海康知县韦忠国的眼神不好,误将墙头上的衙差当成林晧然,便是哭丧着脸道:“红旗帮和一帮倭寇袭击我们雷州码头,韩千户让我们快快前去支援!” 第632章 来袭 雷州湾,风平浪静,几朵白云点缀着蔚蓝的天空。 在那个新建的码头上,一帮身强力壮的苦力正在搬运着货物,而一些渔民正在近海处捕捞,呈现着一副欣欣向荣的繁华之景。 只是午时刚到,七艘巨大的帆船突然从东南边的湾口驶进来,有着高大的福船,亦有着白糟船和蜈蚣船,大小不一。 少顷,两条烟柱从硇州岛上冒起,伴随着一枚信号弹窜上半空,并在半空中炸裂开来。 海盗来了! 正在收网的一个渔夫初时还以为这是商船,但抬头看到那两道冒起的烟柱,便知道这是穷凶极恶的海盗,或者又是逃窜而来的倭寇。 这里的宁静被骤然打破,渔船纷纷向着岸边划来,而码头上的人员则是乱成了一团,有些人已经往着雷州城逃窜而去。 在这码头的旁边有一个小山坡,在那小山坡上有着一座屋舍,正是新设的雷州湾百户所,主要职责是维持着这里的治安。 韩星今年二十多岁,世袭总旗出身,生得是浓眉大眼,身材偏瘦,但武技并不差,且对兵法有着一定的造诣,现今正是这座百户所的最高指挥官。 他一个人正在屋里吃着新鲜的鱼虾,对于这个驻守雷州湾的工作很是满意。他们百户所不仅能够光明正大地收取渔民的渔税,还能吃到这雷州湾最美味的鱼虾,日子简直是赛过神仙。 正惬意地将鲜美的鱼肉夹进嘴里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阵动静,让到他的眉头微蹙,一股不好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杀!” 两个民夫打扮的汉子在揪开帘子进来的同时,直接就扬起手中的砍头,凶神恶煞地朝着他劈来,这分明就是想要他的性命。 韩星并没有过于慌乱,将筷子朝前面一丢,当即将摆放在桌面上的利剑抽出进行格挡。这是他去世的父亲教导他的,刀剑要能随时出鞘,这样能提高活着的机率。 且不说今日能不能避过此劫,他父亲的话无疑让他没有损失先机。而面对着这突然来袭的歹人,知晓这些人断然不会看上他百户所这丁点家当,必然有着更大的阴谋。 而他向来喜欢琢磨点东西,在府尊大人打压红旗帮的时候,他便知晓红旗帮这伙势力强劲的海盗极可能会对他们雷州府进行报复。 “你若束手就擒,爷便留你一命,否则休怪我要了你项上人头!”那个被筷子砸到脸的汉子抹了一把脸,看着伙伴没能突袭得手,当即就采用攻心战术道。 韩星浑然没有将这两个汉子放在眼里,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两个宵小,竟然如此大的口气!不管你们来了多少人,想要吞下我雷州湾百户所,这个算盘是打错了!” “不识抬举!宰了他!”那个汉子对着韩星颇为不满,当即就吆喝同伴一并出手。 那个一直不吭声地汉子朝着韩星当面劈下,却被韩星侧身闪开,而他还想要横刀斩向韩星时,却发现对方的剑不知何时刺入他的胸膛中。 噗…… 韩星将剑拔出,又是一道鲜血喷出,将着段大陆那种野蛮打法有所不同,他的打斗更讲究技巧。 “拿命来!” 看着同伴已经被杀,主事的汉子一脚踩在矮凳下,腾空朝着韩星劈来,想要将这个百户斩成两半。 噗! 利剑入喉,鲜血溅起,这名大汉脸上浮现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亦是被韩星诛杀。 韩星顾不得为着连杀两名歹人而高兴,因为外面传来着乒乒乓乓的声响,金属撞击声不断地传来,已经陷入于战斗之中。 当他掀开帘子走出去的时候,外面果然已经大乱,一帮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歹人竟然是要抢夺炮台,双方正上演着一场血战。 “怎么回事?”韩星对着慌张而来的总旗沉声询问,颇有几分大将之风。 总旗的衣服上沾着鲜血,却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指着东南方面着急地道:“副千户大人,有七艘战船朝着我们而来,而这帮细作想要抢我们的炮台!” “他们的胃口不小,亦不怕被活活噎死!”韩星意识到对方并不仅是前来示威,而是想给他们凶狠的一击,心里头当即涌起怒火。 “我们怎么办?”总旗询问道。 韩星已经迈步走向炮台那边,无比坚定地说道:“咱们先解决这帮歹人!至于那帮海盗,他们若是敢来,老子就敢干他们,让他们知道我雷州湾百户所不是好惹的!” 听着这掷地有声的“雷州湾百户所”,原本已经心生惧意的旗丁亦是涌起了战意,跟着韩星向着那帮企图抢占炮台的海盗冲去。 “哈哈……你们看着,我一个人可以!” 一个标准武士打扮的倭人抬手制止同伴,操着生硬的汉语说道。那双眼睛很是雪亮,打量着走来的韩星等人,仿佛是在看着猎物一般。 这个倭人名字叫井田三郎,是一个标准的武士,在日本武士界亦是小有名号。 对于抢占炮台的任务,他压根没放在心上。他深知这些大明将领贪墨成风,致使下面的士兵都不愿意为着将领卖命,甚至一度有人将将领丢到他面前斩杀。 咦? 只是突然间,他发现情况略有不同。这些士兵不仅没有把将领丢进来让他宰杀,而且还簇拥着他们的将领,气势汹汹地朝着他这边走来。 “众将士听令,准备迎敌!” 韩星手持着长剑,表现出他勇猛的一面。自从林晧然解决雷州卫侵吞军功的问题后,他亦是借着军功,从总旗衔升至副千户衔。 对于这个情况,倒没有什么不满。这官位历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能够落实到战功已经是天分的恩赐,且这雷州湾百户亦不能说亏待于他。 只是看到跟他出身一样的段大陆不仅得到了千户衔,更是落实到海康千户所千户一职,他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倒不是忌妒什么,而是不认为比段大陆差多少,他自认亦能够胜任千户一职。起码比上面的贪婪之人要强,一直亦想在林晧然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从而捞得千户的实职。 现在机会出现在面前,他刻意地去想着军功,让他亦是涌起了浓浓的战意。 “杀!” 正所谓是上行下效,底下的雷州卫亦是各怀着心思,或是为了那个能落实下来的赏钱,又或是为了更进一步的军功,都表现出极强的战意。 另外,这段时间的好日子亦让他们对这里产生了很强的归属感。这里有着额外的收入不说,还顿顿都有鱼有肉吃,这是以前都不敢想象的好日子。 现在面对着二十余个海盗就败了,那他们不仅会成为雷州卫的笑料,这份好差事肯定会落在其他百户所那里,而他们还不能有半句怨言。 “八嘎!” 井田三郎看着这帮气势汹汹的雷州卫,心里头亦是涌起了一份不好的预感,但他并不打算退缩,骂了一句便主动冲上来。 “长枪!” 韩星深知这种月代头的真倭很是厉害,当即就下达命令。 噗!噗! 手持长枪的雷州卫当即从各处刺出,这个自以为能一个人挑掉整个雷州湾百户的倭人瞪直着眼睛,为着自大付出了严重的代价。 “怎么会这样?” 那二十余号人正准备嗑瓜子欣赏着井山三郎大杀四方,结果却看到这个自大的日本武士被刺成了刺猬,他们连救援的机会都没有就挂掉了。 “你们要死还是要活?” 韩星夹带着秒杀井田一郎的威势,冷冷地望着这伙同胞道。 “我们投降!” 几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再看着这帮气势汹汹的军丁,还有突然出现的一支火铳队,便是选择乖乖地投降了。 韩星将人将这些人关到牢房后,便上到炮台,遥望着徐徐驶来的七艘战船。说没有畏惧那是不可能的,但他的双脚仿佛是钉在地上般,眼睛无比的坚定。 “让炮手准备!” 在确认真是红旗帮后,韩星当即下令。他如今更没有理由退走了,因为他爹就是死于红旗帮手中,让他十六岁就接任了他爹的位置。 “是!” 随着一声令下,炮手纷纷就位,站立在四座重炮侧边。 轰隆! 一枚重若四斤的炸弹朝着面前的战船飞去,然后重重地砸在了那船白槽船的甲板上,亦是一名倭人倒霉,当即被砸爆了脑袋,鲜血四溅而起。 “杀!” 船上的海盗喝杀声连天,他们似乎是想用声势来压制这一边。 只是韩星哪可能这么轻易被吓唬住,又督促着手下继续射击。虽然他知道不可能阻止这帮海盗登陆,但无疑能够阻缓他们前进的脚步,为着援兵争取着时间。 他深知这里的重要意义,府尊大人不仅是雷州的知府,更身肩着开海的使命,定然不会轻意龟缩于城中,必然会带着雷州卫的主力军前来救援。 守住! 韩星心里有了想法,知晓此刻万万不能够退让,不想让这帮海盗有充足的时间伏击援军。 “大人,胡三那些渔夫前来,说愿意为我们出力,希望我们给他们一些武器!”一个小旗走了上来,汇报了一则消息道。 韩星心里亦是大喜,更是肯定着守着这里的念头,当即欣喜地道:“给他们!让他们跟着肖总旗一起守卫着炮台!” “是!”旗丁拱手行礼,心里亦是涌起了一股战意。 轰隆! 四门大炮又是进行射击,朝着那打头的白槽船飞去。 打头阵的那是一艘白槽船,已经离码头不到二百米,眼看就要成功登陆,那甲板上的百多名海盗已经做出登陆的准备。 砰! 一枚铅弹落在甲板上,将一个叫嚣的海盗直接砸得稀巴烂,当即将他们的声势打掉大半。 亦是他们倒霉,一枚铅弹重重地砸向船体,那木板并非是楠木,而是选用价格相比低廉的松木。在铅弹的冲击下,那松木发出一声脆响,当即就出现了一个窟窿。 窟窿位于吃水线以下,大量的海水当即涌入了船舱之中,少顷就让船体倾斜到一边。 “快!快!堵上!” 一个海盗头领慌张地下达指令。 只是被砸出的洞口实在太大,海水涌得又急又快,没多会就灌满了船舱。在继续前进和选择堵上的挣扎下,船体却已经向着海中沉下去。 尽管离着码头不远,亦有着旁边船体的救援,但有人还是被卷进了旋涡之中,注定要喂养这里的鱼儿。 轰隆! 炮台那边仍然没有休止,一枚枚炮弹朝着海船飞来。 实质上,只要不砸在吃水线下部分的船体,对这帮海盗的威胁不大。只是看着同伴一个个被砸成肉浆,看起那溅起的水柱,让他们亦是发怵。 此次的头领是红旗帮的三当家洪河,如今已经近四十岁,但身体仍然很是壮实,右眉被一道伤疤所取代,正遥遥地望着炮台。 他却是没有想到,这帮雷州卫突然变得如此有骨气,不仅让他抢夺炮台的计划受挫,而且到这一刻竟然还敢负隅顽抗。 若不是他早已经摸清情况,还会误以为对方是大军驻扎,在这里对他们严阵以待了。 “传令下去,让陈九火速前进!” 洪河看着前面的白槽船被击沉,当即就让另一艘战船补上,打算将抢夺炮台的任务交给他们。 毕竟离得近了,而炮台的弹药明显消耗得差不多,这艘战船很快就到了雷州码头,一百多号人当即就朝着炮台而去。 咦? 洪河正准备要跟着登陆码头,但突然间发现,东海岛那边竟然驶出一艘黑色的庞然大物,正徐徐地朝着他们这边而来。 他见识过佛郎机人的大黑船,这种船体不仅能载数百吨的货物,上面更是装备着大量的重炮,且能够直接碾压他们的船只。 “怎么会有大黑船?” “佛郎机人的商船?这来得太巧了!” “要不,我们干脆抢过来得了,我早就眼馋这东西了!” “算了!以我们的火力,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 海盗被这突然出现的大黑船所吸引,当即是议论纷纷,有人想要打这佛郎机人船只的主意,但自知没有这个实力吃下。 第633章 悍将 洪河的船队分出一艘蜈蚣船前去拦阻这撞巧出现的佛郎机人,一艘白槽船则雷州码头而去,他所在的福船则跟在后面行驶。 陈九所率领的那艘白槽船离码头已经不足两百米,眨眼间便成功地登上码头。一百多名海盗似乎是急不可耐,气势汹汹地朝着小山坡上的炮台扑去,打算将这个制造大麻烦的炮台解决掉。 轰隆! 炮弹不再瞄向海面上的船只,转而落向了这帮登陆的海盗,一枚炮弹重重地落在人群中,一个海盗当场被砸成肉泥,染红了那个砸出来的新坑。 “散开!” 陈九一声令下,知晓这炮弹看似吓人,但精准度很低,杀伤范围亦很小。而若是散开的话,他们恐怕一个人都打不着。 轰隆! 事实果然如此,当人群散开的时候,上面的重炮仿佛都失去了目标,这随意放了一炮,结果啥都没有打着。不过将一颗矮树砸断,亦是让人感到心惊。 虽然都明白这东西准度不行,杀伤范围亦很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会让人忍不住去想,万一被砸中了会怎么办? “不好!” 陈九才到小山坡,离炮台已经不足四百步,结果一个黝黑的炮口又指向了他们。 砰! 刚刚停歇的炮台又再度发威,却不是那四座重炮,而是适合于遭遇战的虎蹲炮。那漫天的小铅弹落下,令到十多个人当即捂脸倒地打滚,显得是痛苦不堪。 “这不过是一帮草包,我们可别被这几门山炮给吓到了,我们冲啊!”陈九显得很是精明,用蔑视对手来鼓舞着士气。 红旗帮的帮众的素质确实很强,他们相信了陈九“山炮”一说,冒着这些飞来的小铅弹,毫不畏惧地往着前面冲去。 噗!噗!噗! 一枚枚铅弹从炮台射来,而这帮海盗太多人都没有披甲,铅弹轻松地钻入他们的身体中,泅泅而流的鲜血很快就将他们的衣服染红,而有人当场倒下。 战斗无疑很残酷,在一刻弥漫起一股鲜血,将小山坡那小片草坪给染红了。 “放!” 韩星立于炮台前,手持着利剑镇定自若地指挥着炮击的节奏和方向,拼死扞卫着这个炮台的主权,等候着援兵的到来。 他此时此刻不再去想军功和晋升了,在他的心里,只有推挡住这帮海盗的进攻。 “杀啊!” 虽然丢掉了二十多条性命,但陈九已经带着人杀到了炮台的登梯处,对着守卫登梯口的雷州卫便要展开了一场近身厮杀。 “放铳!” 却是这时,随着一声令下,城墙上的鸟铳手便是冒出头来,朝着下面放铳。 噗! 铅弹仿佛长眼睛般,打在了冲在最前面的海盗身上。只是他们很快就选择靠后的海盗进行射击,因为最前面的是他们不知从哪找的肉盾,真正的狠角色躲在后面。 噗! 一名身披着盔甲的海盗奴役着一个肉盾向前,正是得意的时候,突然伸手摸向脖子。看着手上沾满着鲜血,当场栽倒在地。 “杀啊!” 海盗在付出巨大损失后,亦是来到了登梯口,亦是喊杀声连连。 “兄弟们,跟我一起吃下他们,我们援兵很快就到了!”韩星来到了楼梯前举起利剑,表现出守卫这个炮台的强大决心。 乒乒乓乓…… 短兵相交,自然是互有死伤,海风显得更咸了。 红旗帮想要冲上去屠杀上面的炮兵和鸟铳手,而韩星则是指挥着手下守护这里,利用火器和地利屠杀着冲来的红旗帮众。 “弓箭,给老子将弓箭拿来!” 陈九吃腻地退了下来,发现想要吃下这个炮台并不容易,当即就大声地招呼着,想要解决上面放冷枪的鸟铳手,这些人太烦人了。 他已经意识到,单凭着这帮人玩命地往上面冲,根本就无法拿下这座炮台。只要解决那些放冷枪的鸟铳手,这样才有机会取胜。 “这炮台是个硬骨头啊!” 福船已经靠岸,洪河一直观望着那个炮台的形势,发出了一声感慨。 为了夺得这个炮台,他先是派出了井田三郎和陈九两波人,结果仍然无法拿下。虽然早听说雷州卫发生了很多的转变,但真正见识他们的勇猛,还真是吓了一跳。 而如今,对方仗着火器和地利,陈九一伙继续强攻的话,肯定得给对方吃掉。 “硬又能怎么样,还能抵挡住我们不成?”一个秃头船长显得极为不屑地道。 洪河自然不会将小小的炮台看在眼里,亦是自信一笑,当即就下达命令道:“你去帮帮陈九,将这个炮台尽快拿下,并将这帮不识抬举的官兵都屠了!” “是!”秃头船主欣喜地拱手,当即迈步就要带着人向着炮台而去。 却是这时,一个巨大的声响突然从海面传来,当即就吸引住了大家的目光。 洪河和这位船主同时扭头望向,但像是见鬼了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而嘴巴微微地张开着,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却说,被派去跟佛郎机人交涉的蜈蚣船,以着极快的速度迎了上去。 一个懂得佛郎机语的海盗站在船头上,在那里不停地挥着手并大声地喊着话,想要让这帮佛郎机人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跟佛郎机人打交道,知晓这些黄头发蓝眼睛的番人并不好对付,但这些佛郎机人亦很少主动惹事,想必肯定不可能淌这趟浑水。 “他们不是佛郎机人,快、快闪躲!” 在临近的时候,那个懂得佛郎机语的人终于看清大黑船上面的情况,吓得脸都白了。上面哪是什么黄头发蓝眼睛的佛郎机人,分明就是黄皮肤黑头发的同胞。 想着这艘大黑船是从东海岛和硇洲岛海峡过来,虽然不明白他们怎么弄到了大黑船,但这无疑就是驻扎在东湾岛上的青虎帮霸天帮。 事情确实是如此,林大虎和海霸天这两位大佬毅然正站在甲板上,沐浴着徐徐吹来的海风,俯视着这支闯入雷州湾的海盗。 在夺取大黑船后,林晧然在将大黑船交由他们的同时,亦将防卫雷州湾的重任交给了他,让他们负责着海面的战事。 “他鬼叫啥呢!” “谁知道,管他呢!” “别浪费炮弹了,直接撞上去!” …… 在那艘大黑船之上,却是另一番场景。仗着船体的巨大优势,林大虎选择直接向着那艘蜈蚣船撞去,这亦是常用的海战方式。 蜈蚣船是以快捷而着称,但双方离得实在太近了一些,而他们偏偏还忙中出错,竟然将船体横挡在这艘无比巨大的大黑船前。 螳臂当车,这大抵便是如此了。 大黑船如同一头鲨鱼,而这蜈蚣船则像是一条小舟。在大黑船的全速总攻之下,加之大黑船处于顺流中,船头重重地撞在了蜈蚣船上。 轰隆! 却不知蜈蚣船已经到了报废的年限,还是打造的时候偷工减料,当被大黑船的船头撞上的时候,那一块块松板发生了脆响,然后整艘船就解体。 扑通!扑通! 上面的海盗像是下饺子一般,纷纷跌落到海中,缓缓沉没的船体残骸又生起了暗流,将几个呼救着的海盗当即卷入海底。 一时之间,这里又上演着人间惨剧。 情况比先前那艘被击沉的黑槽船还要糟糕,方才黑槽船离海岸不足二百米,旁边还有船只救援,但这里却处于雷州湾的深水区域中。 天空飘来一团乌云,让到这个海湾阴暗了少许,而那艘大黑船却无比的令人瞩目。 “怎么会这样?” 洪河目瞪口呆地遥望着海面,看着自家的蜈蚣船如同纸板船被撞碎,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一场本以为轻松的仗,但给了他大多的意外。除了这个难啃的炮台,如今又冒出了一艘大黑船,这里哪里还是他们昔日的后花园,分明成为了一座阴曹地府。 “那是青虎和海霸天!” 有人看着大黑船船头处,当即认出了那二人的身份。这并不是路经此地的佛郎机人,而是早已经投靠于官府的两帮海盗,一切都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三当家,我们该怎么办?”秃头船主拿不定主意了,转过身询问道。 洪河目光从大黑船那里收回,咬着牙道:“先占据炮台!”此时此刻,他意识到炮台的重要性,不仅能够让他们自保,更能对大黑船进行反击。 “杀!” 秃头船主率领着一百多名精锐再度朝着炮台而去,而炮台明显已经是弹药匮乏。若不是陈九一伙负伤过重,没准他们就能攻破了。 “怎么还不来?难道林大人要放弃这里?” 韩星浑身是鲜血,心里越发的焦急,从这里到雷州城有着烟火台,在发现敌情就已经将消息传回雷州城。按说,这时援兵应该到了,但却始终不见踪影。 战场,信心无疑很重要,若是认为此仗必败,他们全部人恐怕就要葬送在这里! “守住!一定要守住!我们的援兵很快就来了!”韩星对着守卫咬牙下达着命令,然后又到炮台将一个手下的衣领揪住,对着他询问道:“我们还有多少枚炮弹?” “只有两枚了!”炮手萧影沮丧地说道。 “谁让你剩下的!快将这两枚打掉,往人多的地方打,一枚都不能给他们留下!”韩星喷了他一脸口水,然后又是继续指挥着防卫工作。 看着又一波人朝着这里而来,他深知没有弹药的支援,根本无力再抵抗了。 这名炮手是一名小旗,名叫萧影,此时显得无比的沮丧。因为他从韩百户的话语中意识到,这里已经是守不住了,不然不会让他将所有的炮弹打完。 “我们怎么办?”一个旗丁过来询问道。 萧影亦是一个血性男儿,当即就说道:“打,往人多的地方打!”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能多打死一个便是赚到了。 填药,装弹,点火,一气呵成! 轰隆! 一枚炮弹带着杀敌的强烈愿望,朝着下面最密集的地方飞去。 咦? 听到这一个大动静,大家都不由得愣了一下。本以为炮台已经是弹尽粮绝,但却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还有着保留。 “打得好!” 看着正好落在那片人群中,萧影忍不住紧攥着拳头。却不是多么得意,而是释放着恨意,同时觉得没有辜负这枚炮弹。 “好样的!” 韩星亦看到炮弹飞向人群,心里暗夸着这个手下。只是他却是明白,这个手下无论表现好与坏,亦只能是下辈子再续情份了。 正是沮丧之时,却发现下面的人群突然一片混乱,还听到了一些人大哭的声音。 “三当家死了!三当家死了!” 一个海盗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悲怆地仰天大哭道。 啊? 韩星亦是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望向了萧影。他只是让这货将炮弹打掉,不想将炮弹留给这帮海盗,却从来不敢指望这货能将海盗头目干掉。 任谁都没有想到,这枚炮弹如此精准,竟然就要了洪河的命。哪怕给萧影再打一百次,恐怕亦无法将人打中,但世事往往就是如此戏剧化。 “我……” 洪河基其实没有死,还保留着最后一口气,眼睛充满着不甘。只是他的心脏已经碎掉,哪怕华佗再世,恐怕亦是无能为力了。 洪河一死,这些人仿佛失去了主心骨般。 事情更是雪上加霜,雷州卫已经赶到了。 “杀!” 在雷州湾和雷州城间,有着快捷的通信暗号。 在发现海盗来袭的时候,雷州卫亦是第一时间找上林晧然,然后组织着力量朝着这里而来。虽然被一些事耽搁了一下,但亦是赶到了这里。 雷州卫赵同知领着部众赶到,在看到这边的战况,特别看到炮台还没有丢失,当即就朝着炮台那边而去。他亲自领着一支骑兵拍马上前,对这些人进行砍杀。 噗!噗!噗! 赵勇手持着长刀,刀起刀落间,皆是鲜血溅起,仿若那杀进曹营的赵子龙。 这帮海盗夺取炮台受阻,如今背部受敌,而洪河又死了,令到他们亦是陷于慌乱中。却不知是继续夺取炮台,还是对付着这支援军,亦或者主动撤离这里。 第634章 战果 吁! 一辆结实的马车停下,几个军丁利落地将几尊虎蹲炮扛了下来,并整齐地摆放在地面上。这些虎蹲炮都是用精铜打制,每日还有人进行保养,此刻显得仿若艺术品般。 几个炮手训练有素,分工明确,彰显着极高的军事素养。 填药、装弹、点火,一气呵成。 “放!” 随着一声令下,炮手将引线点燃,然后捂着耳朵半蹲在炮旁,在地面的震动中仔细地观察着炮击的效果和所产生的误差。 砰!砰!砰! 这一排油亮的虎蹲炮逞威,冒起了一股浓郁的硝烟,露出了一张跟外表不相符的狰狞面孔,密集的小铅弹朝着那帮呆在山坡上的海盗射去。 那些海盗原本想要登上山坡去支援陈九,从而将那个极有战略意义的炮台拿下。只是此在这时,他们的大头领被杀,而雷州卫的援兵又是赶到,让他们一时间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噗!噗!噗! 一枚小铅弹并不起眼,但数百的小铅弹却如同铺天盖地的利箭般,当即就让那帮海盗被打得鲜血直流。一个小头目被打爆了眼珠子,捂着眼睛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声音很是瘆人。 “兄弟们,跟我上,解决这些软脚虾” 一个身穿着铁叶甲的海盗头目意识到虎蹲炮的威胁,当即就领着他的部众朝着这里冲来,打算解决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炮手进行屠杀。 十多名鸟铳手就候在炮手后面,在看到那帮海盗杀来之时,当即就走上前,端着鸟铳对着冲来的海盗淡定地进行射击。 砰!砰!砰! 鸟铳的精准度明显要高得多,随着硝烟冒起,更大的铅弹从枪口劲射而出。 砰! 那名身穿着铁叶甲的海盗头目被打中胸口,铁叶甲将铅弹挡住了,但巨大的后挫力当即将他揪翻在地,整个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杀!” 早就按捺不住的刘百户带着他的人持着刀或枪出击,将这些或死或伤的海盗进行屠杀,收获着一份份能换成好处的军功。 噗! 那个身穿着铁叶甲的海盗头目没能幸免于难,被一个普通士兵用长矛直接刺穿心腔,鲜血如注地溅起,当即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种战术演练似乎不是第一次,联合得很是默契,用最小的伤亡便收割了一大茬生命体。 砰!砰!砰! 虎蹲炮已经填炮完毕,又一轮炮击开启,继续收割着这小山坡上海盗的生命。 “杀啊!” 在看到赵勇领着援兵赶到后,雷州湾百户所的将士当即是大受鼓舞。在看着这些海盗想逃的时候,韩星带着剩下的战力主动出击,跟着援军夹攻于这帮海盗。 在这个小山坡上,一时间是尸横遍野,鲜血将那片红色的草坪都染红了。 跟着很多人想象得不一样,场面竟然呈现着一边倒的架势。雷州卫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不得不说,林晧然的赏罚分明,给予这雷州卫带去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们的眼睛都闪烁着赏金和战功。 他们并不是为谁在卖命,只要斩杀一个海盗,便能多得一份军功和赏金。像段大陆,靠着一个个军功,已经从总旗成为了实权的千户。 另外,他们的武器确实是占优,不仅拥有足够的鸟铳数量,还拥有虎蹲炮这种神器。反观红旗帮的首领洪河被意外炮轰致死,而这帮海盗正陷入混乱之中,简直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噗!噗!噗! 赵勇无疑亦是这般认为,手持着长刀骑在一匹枣红的大马上,身先士卒地闯入到那混乱的人群中,收割着一条条生命,越砍越是兴奋。 在晋升到雷州卫同知这个位置后,并没有让他感到满足,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野心。他的目标是卫指挥使,甚至还是一名参将。 鲜血将他的战甲都染成了红色,但他没有停止的意思。他仿佛是得到先祖赵子龙附身,让他拥有着无穷的胆魄和战力,亦第一次感受到了战场的魅力,同时隐隐领悟到了先祖的那段风采。 赵勇带着他培养的十几名亲兵,竟然从小山坡杀到了码头处,生生地在这混乱的海盗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令到这帮穷凶极恶的红旗帮众都感到胆寒。 “逃啊!” 红旗帮的帮众看着大头领洪河已死,而这帮援兵如此勇猛,士气当即跌到了最低点,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决定逃离这里了。 实质上,红旗帮能够称霸于东京湾,倒不是他们多么的彪悍。而是他们拥有着共同的目标“盗珠”,所以才集结成人数最多的海盗帮,并以人数称霸于东京湾。 至于他们的天敌“廉州卫”,早在安南的屡次战场中衰落下去了,实力要逊于雷州卫。而随着南流河入海口淤塞,廉州卫主力亦丧失直接从南流河进入雷州湾的路线,从而对东京湾的控制力大大地削弱。 正是种种的因素,让到他们红旗帮才成为了东京湾的霸主。 现在面对着这帮悍不畏死、火器精良的雷州卫,让到他们当即就暴露出先天不足的弊端,他们的实力固然很强大,但却并不擅于打硬仗。 “快到船上!” 一时之间,红旗帮上演着一场大逃亡,二百多号人一起朝着停泊在码头边的船只玩命地冲过去,只希望能够乘船离开这里。 “救命!” 一个身穿着盔甲的小头目不慎跌倒在地,只是一双双无情的脚从他身上踩过去,而他只来得及喊一声救命,便被踩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另外,一些刚刚下船的海盗还没摸清楚具体情况,这时又不得不重新上船。 他们很多人都没有想到,这夹带着嚣张的气焰而来,打算给这雷州城一点颜色。结果才刚刚踏上这个码头,却不得不玩命地逃离这里。 从入侵者变成逃亡者,似乎只是眨眼之间。 “轰隆!” 大黑船已经徐徐到来,船体造型是两头高中间较低,立于船头的重炮率先发威,一枚炮弹不客气地朝着准备拦截它的白槽船飞去。 砰! 重若十斤的炮弹砸在白槽船的桅杆上,当即就将桅杆砸断了。倒不会让白槽船失去行动能力,只是单凭人力的话,恐怕是很难逃出这雷州湾了。 在解决那艘白槽船后,大黑船径直朝着码头而来,目标正是那艘体型最大的三桅福船。 一时之间,红旗帮竟然处于腹背受敌之中,形势很是危急。 只是他们有人呆在船上,而有人却还在码头上,还有人正朝着码头这边逃来,当真是混乱不堪,情况当真不形乐观。 “轰隆!” 一艘白槽船从半路杀出,亦是发炮轰击着大黑船。 只是这艘庞然大物的船体很是结实,白槽船发射这种小型佛郎机炮,根本打不穿这艘大黑船,并没能造成太大的创伤。 大明很多船只最令人诟病的东西,就是船体徒有其形。若用来运输倒没有问题,但装上重炮的话,炮弹能不能打中目标暂且不提,自身的船就会承受不住后挫力而解体。 砰! 大黑船在林大虎的指挥下,简直就是在蛮干,船头又撞上了这船前去拦截的白槽船。虽然没有将白槽船撞得解体,但却让这艘年代久远的白槽船船舱进水了。 “全速前进!” 林大虎很喜欢这艘大黑船,自从上次在濠镜抢夺后,就将这当成了自家的宝贝般,一度很想将这艘大黑船命名为“青虎号”。 而他最喜欢的战法却不是炮轰,而是简单粗暴地碾压对方,这给他带来无尽的畅快。 “不等了,我们先撤!” 有船长看着大黑船马上就要到来,亦是顾不得那些还呆在码头的同伴,当即就下令拔锚行船,离开这一个是非之地。 不说他们的大头领洪河已经身亡,哪怕他们这个团体自身亦分着不同的派系。现在眼看就自身难保,哪可能还会顾及其他人呢? “这帮混蛋!混蛋!” 一些海盗好不容易赶到,结果看到船只已经驶离,当即是大声地怒骂着。 在这里被抛弃,简直就是要他们的命。不过有人已经顾不得生气,朝着两边的海岸线溃逃,以求能够获得一线生机。 “三福,给老子瞄准一点!别让那艘福船跑了,那是老子的新船!”一直不吭声的海霸天却是突然夺过了指挥权,将主意打在那艘福船身上。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深知林晧然不是那种锱铢必较的人。若是他能够俘获这艘福船,只要林大虎再帮他说话,这福船肯定是他的了。 当然,不论归属权是谁的,这艘福船肯定还要编入即将建立的南洋舰队之中。 林大虎却是嗤之以鼻,轻睥着他说道:“你是不是异想天开了?这艘福船一看就是上好的楠木打造的,船体结实得很,撞上去我们恐怕都占不了多少便宜,而且……我们的速度要低于它!” “你脑子除了撞就没别的了吗?”海霸天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把将那个主炮手揪过来,指着那艘福船的主桅道:“林三福,将那根主桅打下来,我就让你做我的女婿!” 林三福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欣喜,望着他极是认真地询问道:“你哪个女儿?” “任你挑!”海霸天咬牙道。 林大虎睥着海霸天,心里想道:“要不要玩得这么大啊?”不过看着海霸天狡黠的笑容,旋即怜悯地望向打了鸡血般的林三福,知晓海霸天定然是要将那个壮如牛的女儿塞给这傻小子了。 砰! 砰! 砰! 却不知是林三福是有福还是没福,在发射第三炮的时候,果真将福船的主桅打断。不仅将船上的人砸伤一大片,还让到船速当即就下降大半。 码头上,激烈的厮杀正在上演着。 火器已经撤出了战斗中,双方都是短刀相搏,双方是互有生伤,鲜血染红了那个码头。 雷州卫显得很是骁勇,他们都不是傻子,这多砍一个人,便是多一份沉甸甸的战功。而被抛弃的红旗帮众,早已经无心应战,只希望能够成功逃离这里。 “我们府尊大人有令!凡缴械投降,可保其一命!”铁捕头骑在一头大马上,对着还在负隅顽抗的海盗沉声地宣示道。 一帮红旗帮众显得犹豫,但随着一个海盗小头目丢下武器,其他人亦是纷纷效仿。当然,亦有人不甘于受缚,转而选择逃窜的。 突然,有人指着一名逃窜的光头海盗头目,着急地大声道:“那人是陈九,他的赏银有三百两,可别让他跑了!” “真是倒霉到家了!” 陈九不再是仿日本武士的装扮,而是剃光了头发,身穿着标准的普通百姓衣服,整个人早已经大变样,但却没想到还是给人认出来了。 在发现大家的注意力望向他,他更是拼命而逃,朝着他无比熟悉的北面逃去,隐隐间还似曾相识。 昔日,他是东海岛仅次于黄旗帮的第二大势力海盗头目。只是在败于雷州卫后,又被青虎帮和霸天帮一起抄了老巢,让他开启了流浪的生活。 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能给别人带去灾难的人。先是逃到黄旗帮,结果黄旗帮被歼灭,而后逃到蓝旗帮,结果蓝旗帮同时被端掉。 现如今,他投靠于红旗帮三当家洪河的麾下,而洪河现在已死,而洪河的部众更是死伤大半。 “快追!” 一帮人听到赏金后,亦是眼睛一亮,朝着陈九追了上去。 亦是陈九的运气使然,那里刚好有一匹马,他当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夕阳如血,落在这个平静的海湾中。 七艘战舰而来,仅有两艘逃了回来,而折损在这里的人员超过大半之多,且他们的头领洪河亦是伏诛,当真是一个大战绩。 这一战,恐怕亦能让红旗帮认识到新的形势。虽然雷州卫还不足以抄他们的老巢,但他们想要占据雷州湾,必定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 一个身穿着四品官服的年轻官员站在码头上,目光平静地望着这沐浴在夕阳下的美丽海湾。只是他的手被白布包扎着,并用白布条悬于他的脖子上,显然是受了伤。甚至是经历一场生死。 第635章 兄妹 就在今天下午,林晧然刚走出府学宫,当即受到了伏击。 红旗帮这明显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他们占领雷州码头恐怕都不是最主要目的,实质是想要制造一场混乱,从而给潜伏于雷州城的人创造机会除掉自己。 在红旗帮成为他拌脚石的同时,他无疑亦成为了红旗帮的眼中钉。 最近这几天,他才知晓红旗帮实质一直跟着暹罗有着紧密的贸易往来,甚至跟着安南的关系亦是尤为密切。而今他要推动雷州开海,特别是想要打通“雷州——暹罗”航线,这自然是动了红旗帮的奶酪。 红旗帮当初针对江荣华舰队的行动,虽然有着跟他叫板的意思,但最大的意图恐怕是担心他会打通“雷州——暹罗”航线。 只是红旗帮恐怕是低估了林晧然的决心,在江荣华失败之后,林晧然不仅没有就此死心,而且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他们。 自然而然地,红旗帮有理由出手除掉林晧然。不管是为了他们自身的生存,还是为着暹罗的贸易利润,他们都得铤而走险。 林晧然站的地方还残忍着鲜血,却是视若无睹,脸色肃然地凝望着平静的海面。这世界就是如此的残酷,他跟红旗帮的搏杀没有结束,而仅仅是拉开序幕罢了。 只是对于今天的战果,他还是极为满意,亦让他有理由叫板着这粤西最强大的一伙强盗。若是他成功的话,那当真是海阔天空任我行了。 天气渐暗,雷州湾的海风渐起,带着一股苍凉的冷意。 这码头上的尸体已经被处理干净,伤员则被送回了雷州城医治,雷州卫的大部队亦是将俘虏押回城中,那艘大黑船正徐徐地朝着东海岛而去。 收尾工作已经完成,林晧然转身准备离开,却看到铁捕头刚好大步走来,便是直接询问道:“调查得怎么样,那人为何替我挡箭?” “启禀大人,那个人方才醒了,卑职对他进行了盘问!”铁捕头恭敬地拱手,认真地汇报道:“他叫杨忠,是红旗帮的人,正是为救大人而赶来!”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显得困惑地继续询问道:“既然他是红旗帮的帮众,为何会特意前来救我,还替我挡下了一箭?” 事情确实很是诡异,一个红旗帮的人却是帮他挡下一箭,说出去怕无人会相信。 铁捕头的口才还算不错,便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大意就是善有善报。 杨忠是长尾坡村人,前些年加入了红旗帮。只是红旗帮有规定,未满五年者不能回乡探亲,更要求他们断绝跟家人的往来。 在日常的管理制度上,红旗帮是不允许杨忠返回海康县执行任务的。只是这一次暗杀计划中,却需要一位熟悉雷州城的当地人做向导,而杨忠被派遣担任此职。 杨忠并不寄望能在雷州城遇到老娘,领着人借着府试这个时机潜入雷州城,按着计划地部署着刺杀林晧然的计划。 只是事情很是恰巧,他在这座城终究还是遇到在老人院中受供养的老娘,并上演了感人肺腑的母子相认戏码。只是在老娘的逼问下,他说出了的全部实情,包括他此次刺杀林晧然的计划。 结果他老娘道:“林大人的妹妹让我们这一大帮没人供养的老人在这里舒舒服服地住着,对你下海为寇亦没有除名,给你留着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你现在要是杀了这么一位青天大老爷,你不仅对不起雷州府二十万百姓,你亦是在恩将仇报,你让老娘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了呢?” 杨忠其实很是孝顺,亦是为了让老娘过上好日子才下海的。只是一入江湖身不由己,纵使他想要退出,亦不会这般容易。 看着老娘老泪纵横,他亦是心如刀绞。在经过一番权衡后,他决定选择弃暗投明,选择为着老娘报答这一份恩情。 亦是如此,杨忠在关键的时刻赶到了府学宫门前,并帮着林晧然挡下了一箭。 林晧然听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亦是捏了一把汗。若不是这个杨忠及时赶到,哪怕他没被那些人暗杀掉,恐怕亦要挨上一箭了,而不是仅仅伤了手肘。 “大人,请小心!”赵勇就守在一旁,看着林晧然想要上马车,当即上前帮忙掺扶道。 林晧然看着这个敢于拍马杀人敌阵的猛将表现得如此恭顺,心里亦是涌起了几分无奈。 大明一防皇亲造反,二防将领叛变。 文官掌握着监察和升迁,哪怕将领的职位再高,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便能找你鸡蛋挑骨头,然后一个弹劾的奏本便能让你解甲归田。 另外,纵使你立下天大的功名,像俞大猷将入侵两广的安南莫朝军队赶出去,结果却没捞到任何战功,仅仅得到了五十两的赏赐。 赵勇却敌的表现无疑很是英勇,但他能不能捞得战功,这要看林晧然的脸色,要不要借着战功升迁,这更要求助于林晧然。 “赵同知,我自然能行!”林晧然抬着那只好手制止,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般,对着他说道:“你交待下去!除了他们的军功和赏金外,所以参战的将士均能再得三两银子!” “谢大人!”赵勇的眼睛闪过一抹欣喜地拱手道。 林晧然将手搭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拍了拍他微笑地道:“你的战功会记下!若是有合适的去处,本官定会给你安排!” “多谢大人的栽培之恩,末将以后定为大人马首是瞻!”赵勇听到这一个许诺,眼睛都涌起泪花,单膝跪在地上行大礼地道。 却不怪他不激动,他虽然是世袭的百户出身,但在雷州卫根本就是无根之萍。若是按正常升迁的话,他这辈子恐怕顶多是同知,休想指望于卫指挥使。 而如今,他却得到了这位大贵人的提携,不仅让他升任到了雷州卫同知,而且离卫指挥使仅仅差一个契机罢了。 林晧然对于赵勇的表忠很是满意,虽然不可能收拢到戚继光那种军神,但能将这种猛将收为己用,亦是人生的一件快事。 那辆高大的马车顺着那条崭新的大道驶回雷州城,从镇洋门而入,经由镇中东街,到了坐落在镇中西街的府衙广场前。 “林大人回来了!” 沈六爷等人已然在这里等候多时,看到他归来,一众人当即便迎了上来。 林晧然的手受伤,但却不影响行动,待到站到地上便责怪地道:“你们怎么守在这里,跟我还客套什么,在屋里等着便是!” “大人不顾伤势而领兵出战,为着大明剿灭此等逆子,保卫着雷州城近十万百姓,我等理应在此恭候大人凯旋!”沈六爷理直气壮地拱手说道。 “正是,我理应在这里等候大人凯旋归来!” 在这里的,不仅是沈六爷一伙,还有着从广州府过来的大商贾,包括福建商会会长林荣耀、江西商会副会长吴龙和广东商会副会长黄大富等人。 “大人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此乃大明之幸也!”林荣耀的声音洪亮,亦是朝着林晧然拱手地恭维道。 咦? 林晧然倒是颇为意外,因为福建商会这些人都已经准备返回广州府,并不愿意加入他建立的商团,但如今态度似乎发生改变。 只是他不是虎妞那样将想法写在脸上的人,礼貌性地回礼后,便抬起那只好手道:“多谢诸位在此等候本府,请到里面说话!” “大人先请!”林荣耀等人谦让地道。 不管他们的身家如何雄厚,但在林晧然这位广东新大佬面前,亦都必然是规规矩矩的,自己没有谁敢走在林晧然前面。 林晧然早已经是习以为常,这知府是土皇帝确实并没有错。现如今,他不管走到哪里,基本上都是别人看他的脸色,而不是他看别人的颜色。 此刻天色已经渐黑,林元宝领着下人早已经挂起灯笼,让这后宅显得很是敞亮。 客厅有点偏小,所以宴客的地方安排在花厅。众人分主宾而坐,林晧然落于首座之上,显得是镇定自若,然后递一个眼色给沈六爷。 沈六爷心领神会,直接开口说道:“我跟林会长、吴会长和黄会长等人就建立联合舰队一事达成了统一意见,只是有一些事情,还得由大人来敲定!” 在沈六爷说这些话的时候,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晧然身上,这个真正的话事人身上。 就在今天下午的战事传来,林荣耀等人先是一阵惶恐。但在战事结束后,特别是他们亲眼或派人前往雷州码头,态度当即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变化。 这海上贸易的买卖,最怕的实则就是海盗。否则凭着他们的财力,早就造船出海单干了,攫取着令人流口水的贸易利润。 他们到了雷州城后,便对着红旗帮的危害做了评估,结果很是不乐观。哪怕林晧然先后灭掉了黄旗帮和蓝旗帮,但必定不是红旗帮的对手。 他们亦是打听到一条消息,林晧然在去年年底派出一支探险舰队,结果给红旗帮直接吃掉。这无疑更加深了他们的顾虑,并不看好林晧然即将筹建的联合舰队。 特别林晧然如此年轻,亦是让他们感到担忧。他们觉得林晧然是年轻气盛,看着那支探险舰队被灭,进而负气地筹建联合舰队。 亦是如此,他们不打算参与筹建联合舰队,不想让他们辛辛苦苦赚得的钱丢进大海中。 就在他们打算收拾包袱准备回家的时候,却听到了红旗帮入侵雷州湾的消息,正想着会不会被红旗帮破城,结果雷州卫大捷的消息却是传来了。 他们起初不相信,先是派着下人去查看,然后又亲自前去观察,发现威名远扬于整个广东的红旗帮死伤一大片,而雷州卫却没有伤到分毫。 正是如此,他们的态度当即就发生了转变,发现错看了林晧然这个人,更是错误了这次组建舰队所蕴含的商业利润。 “林大人,我等希望将联合舰队的组建金额提到三十万两,还请大人成全!”林荣耀认真地拱手,说出他的请求道。 林晧然虽然略感意外,但知道这事亦在情理之中,雷州开海的最大难关在红旗帮,但红旗帮此处惨败,自然会让旁人信心大增。 只是他没有急于表态,而是望向沈六爷询问道:“若是加大投入额的话,联合作坊这边就要降低占股了,你们怎么看这事?” 终究而言,他的心是向着沈六爷这边的,而这边亦是包含着他的利益。这将投入加大,那就是稀释联合作坊的利润,亦就会牺牲沈六爷的利益。 沈六爷感受到林晧然的偏袒,微笑着拱手道:“林会长和黄会长他们的意思是,我们联合作坊负责舰队的运作,固而能得到一半的红利!” “若是这样的话,你们会吃亏,真的愿意吗?”林晧然扭头望着林荣耀等人道。 林荣耀当即表态,认真地摆手道:“其实我们才是占了大便宜!若不是由大人主导,以及沈六爷他们动作,我们别说分得一半红利,恐怕连海都出不了呢!” 林晧然看着他们不似作伪,又望向沈六爷等人,发现大家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便是一锤定音地道:“好!联合舰队募资金额提升到三十万两!即日起,成立联合舰队筹备委员会,由沈六爷担任会长,林会长和黄会长委屈一下,就暂任副会长!” “遵命!”林荣耀和黄大富很是高兴,压抑着兴奋拱手道。 沈六爷、谷满仓和杨春来这边的人看着事情敲定下来,心里亦很是兴奋。募资工作能如此快就完成,而且金额达到了三十万两之巨,这大大地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有着这么一大笔银两,又拥有了这么多的伙伴,他们觉得打通“雷州-吕宋”的航线必然会顺利很多。尽管跟着这些人要收益共享,但亦会风险共担,压力无疑要小上很多。 第二天清晨,却是府试的阅卷工作。 林晧然的手肘的伤势还没有好,左手还悬挂在胸前,用右手按着章程地批卷。 好在,有着孙吉祥这个在翰林院浸泡半辈子的老人在。试卷的好坏很快就被他分门别类,当天下午就处理了一大半的卷子。 或许是天气晴朗的原因,又或许是工作顺利的原因,林晧然的心情很是不错。 让他更是开心的是,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却见到了虎妞这个野丫头从外面跑了进来,当即就撞开了他那扇代表快乐的心房。 “哥!” 这个野丫头还是肉墩墩的小身板,整个人显得是精神抖擞。那双蛾眉微微轻扬,眉头洋溢着一抹兴奋,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透过亮光,并兴奋地朝着他脆脆地叫了一声。 只是林晧然的兴奋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张脸瞬间就阴沉了下来。因为虎妞的手肘被白布包扎着,用一条白布条悬于她的脖子间,显然亦是受了伤。 这一对性格相异的兄妹,一个坐在书桌前,一个站在房门的亮敞处。令人颇为无奈的是,二人的左手都悬于胸前,此刻倒让人觉得他们像兄妹了。 第636章 气愤 时至四月,天气已然回暖。 一只淡黄色的小蝴蝶从后花园那边扇动翅膀逛到这院子中,正好奇地飞向那最庄严的圣地——签押房,但刚到门前便感受到了一股杀机,仓促地扇动翅膀逃离这里。 在院门前亦是出现了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似乎亦感到了杀气,没到门前便停下了,耸起耳朵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林晧然已然从座椅站了起来,来到虎妞的身边。看到她的手肘被白布包密实地扎着,并不知道具体伤情,他的眉头亦是蹙了起来。 这个野丫头受伤,无疑是一件令他心痛,更令他感到愤怒的事情,此刻一股怒火已然涌上心头,随时都能爆发而出。 虎妞是他的禁脔,谁若敢动她分毫,哪怕是天王老子他亦敢踹上一脚。现如今,看到虎妞竟然受伤,他此刻有将对方大卸八块的强烈冲动。 虎妞亦是感受到了哥哥的怒意,便仰起脸蛋主动地解释道:“哥,我回来的时候,冼文带着人伏击我们的车队!不过他的人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打败了他,我还将冼文抓住了呢!” 说到最后,虎妞仰起肉墩墩的脸蛋,显得有些小得意。 “冼文?”林晧然的眉头微蹙,但很快就想起是海侗族的少宗主,跟着虎妞这个野丫头确实结下了一点仇怨。 只是林晧然的脸色仍旧不好看,冼文对虎妞有恨意不假,但冼文毒杀原长老一事败露,已然没有重夺海侗族长老位置的可能。 现如今,他突然对虎妞出手,八成是受红旗帮的驱使,是这次红旗帮针对于他行动的一部分。 一念到此,他的脸色越发难看。红旗帮想破坏他的开海计划亦就罢了,不仅对他进行暗杀,竟然还试图刺杀虎妞,当真是激起了他的满腔怒意,压着怒意又是理性地询问道:“虎妞,他是在哪里伏击于你的?” “就在明月桥西头!”虎妞脆声地回答道。 咦? 孙吉祥就坐在旁边帮着处理试卷,亦是关注着这件事。现如今,听到这么一个答案,很是意外地抬起头望了一眼。 现如今,廉州、石城和雷州都被林晧然掌控,按说不应该出事。特别还是腹地位置,这就更不应该出事才对。 “雷长江干什么吃的?真以为他的翅膀现在就硬了吗?”林晧然正是在怒头上,没有了往日的城府,当即就是暴怒而出地怒斥道。 孙吉祥望了门外一眼,然后急忙劝道:“东翁,慎言!”接着又是郑重地补充道:“在事情没有查清之前,东翁不可过早就下结论,否则会给有心之人做文章的!” 虽然是林晧然动用人脉将雷长江推上知府的位置,但林晧然跟着雷长江的品阶其实是一致的,并不存在什么隶属关系。 亦是如此,林晧然表露着对其不满,很可能将雷长江推给对手。 虎妞先是一愣,但很快明白哥哥是怪罪雷长江,便是极认真地解释道:“哥,你冤枉雷知府了哦!他不知从哪得知消息,亲自带着人过来帮我呢!他还让我告诉你,这事是他的失职,改天再亲自跟你认错。不过我说不用认错,他根本都没有错,而他让我告诉你,这事可能跟廉州卫有关,他一定会尽力调查清楚!” “他倒洗得干净!但凡用点心,能让你遭到伏击?”林晧然轻哼一声,不过气亦是消了大半,心里已然倾向于雷长江没有背叛于他,心知那个廉州卫的水确实很深。 “哥,我不是都没事吗?他们偷偷埋伏在路边,离着我们村又这么近,雷知府恐怕也没想到的呀!”虎妞抬了抬受伤的手,很是认真地为着雷长江开脱道。 孙吉祥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亦是分析道:“东翁,你应该知晓廉州府的情况很复杂,那里有着兵备道衙门和海北盐课提举司,而雷大人担任同知被架空了职权,现如今短期恐怕确实很难掌握住大局。”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流露出几分佩服。因为他亲眼看到林晧然如何掌握住雷州府的局面,然后让雷州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单凭这一点,他就理应在雷长江之上。 “我不管廉州如何复杂!谁敢企图谋害我妹妹,我就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林晧然的态度无比坚定地表态道。 孙吉祥却是想得更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道:“东翁想要除掉红旗帮,终究离不开廉州卫,还请大人一切要大局为重!另外……” “还有什么?”林晧然并不认同他的观点,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道。 孙吉祥抬头望着他,压低着声音地道:“汪柏一直在虎视眈眈着大人,大人现如今做事,不可给人落下把柄,特别不能冒然对红旗帮动手!” “我知道!我做事会有分寸的,不会现在就对付红旗帮!”林晧然轻轻地点头,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说起来,这些事情的主导者应该是红旗帮,而廉州那边的人恐怕只是协助者。他现在借着广东都司敲打着廉州卫,倒没有什么,但若想冲动去对付红旗帮,必然要调动两卫,那就是一项越职之罪。 孙吉祥刚吐一口浊气,心里又是一紧,却听林晧然说道:“如此看来,红旗帮跟廉州卫私底下恐怕有往来,本官要对付红旗帮,却先要清理这廉州卫啊!” 咦? 孙吉祥本想建议林晧然拉拢廉州卫的人,但听着他的口气,似乎并不打算用这一招。 林晧然没等孙吉祥探明意图,突然又是问道:“孙先生,请功的奏本拟好了吗?” “已经拟好了!”孙吉祥不明所以地应道。 “重拟!”林晧然斩钉截铁地道。 “啊?”孙吉祥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地抬头望着他。 林晧然却是自顾自说道:“将红旗帮入侵雷州湾的责任推给兵备道韩石生,弹劾他任事不作为,致使珠盗为祸粤西百姓,更令珠盗胆敢勾结于倭寇前来雷州湾图谋龙涎香等珍宝!” “啊?”孙吉祥又是一惊,这分明是要置韩石生于死地。 按着原来制定的计划,林晧然不参与弹劾韩石生的一事,省得给官场留下一个喜欢排除异己的恶劣印象。而韩石生当初被林晧然所点名要搜罗证据,广东已经有数个言官对韩石生进行弹劾,根本就不用再落井下石。 只是如今,林晧然却突然改变主意,选择亲自上书弹劾于韩石生,并将红旗帮入侵雷州湾的责任推到了兵备道衙门身上。 “是!”孙吉祥尽管有着诸多的不解,但还是应承了下来。 隐隐间,他知晓廉州府将不会太平,廉州卫恐怕要承受林阎王的怒火了。 在安排好事务后,林晧然这才掐了掐虎妞的脸蛋,跟着这野丫头相视而笑。 虽然虎妞这个丫头受伤,但她的归来无疑令人兴奋。 果然如林晧然所料,虎妞这个丫头到了梧州府后,接着又前往忻城,在那里见到了谷青峰。 作为林文魁的亲妹妹,亦是得到了忻城莫氏的盛情款待。虽然他们莫家势大,但亦不愿意得罪林晧然,更不愿意得罪礼部尚书吴山。 哪怕是亲王要进行世袭,都会被拖上三年五载,而他们莫氏土司的任命来源于朝廷,一旦拖着或不发了,那他们将会失去统治权。 特别忻城莫氏于正统年间受封,对土民的统治力要弱一些,这就更需要跟朝廷保持良好关系,更不能得罪礼部尚书。 随着虎妞的到来和林晧然、王钫的书信,忻城莫氏亦是改变了态度,愿意放弃纳谷青峰为婿,但要求谷青峰的第二子要从莫姓。 在这一件事情上,谷满仓倒没有强求,满口答应了下来。从而让事情演变成了大好事,谷青峰成了忻城莫氏的乘龙快婿。 只在签押房呆了一会,虎妞就当即回到后宅,看着熟悉的一切。她的眉毛微微扬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显得明亮,含蕴地表露着她此刻的内心。 没多会,林晧然亦是放下手头上的工作,走回了后宅。由于手肘受伤,放弃亲自下厨的想法,让林元宝杀鸡做饭。 虎妞想到晚上能吃到大鸡腿,亦得很是兴奋,来到花厅陪着哥哥聊天,说起了在忻城的所见所闻。 由于这里没有外人,林晧然没有保持官员的威严形象,选择舒服地躺在那张产自长林村的竹椅上。而虎妞亦是搬来一张竹椅,不过是从阴阳圩那里买回来的,跟着林晧然并排躺着。 两兄妹正说着事情,却是有人找上门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原来的江夫人,现在的单身女性花映容。 花映容身穿着一件深褐色的长袍,直襟处绣着白色的牡丹花图案,盘着一个简约而精巧的发型,上面插着一根珠宝钗,彰显着一贯的贵气。 经过修饰的柳眉有着几分女强人的气息,那双丹凤眼带着冷淡的目光,鼻梁高挺,皓齿朱唇,身上散着一份高雅的气质。 脖颈处雪白的肌肤如同少女般细腻,身形婀娜而多姿,特别是胸前的耸立而有规模。若说少女是青涩的葡萄,那这个女人身上散着一份成熟的韵味。 她带着两个丫头轻步而来,令人不敢亵渎,但又偏偏让人迷醉,扣人心弦。 “真是诱人犯罪啊!” 林晧然看着走来的江夫人,心里不由得泛起了涟漪,心跳亦是加剧地跳动着。 不说是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在后世信息发展的时代,亦不曾有着如此令人窒息的女人。至于那些被炒作起来的明星,单是气质这一项,便被她秒了八条街。 北方有佳人,继世而独立,大抵便是如此! “花姐姐!”虎妞看到花映容很是高兴,当即就迎了上去,并热情地将她招呼在花厅的椅子坐下。 花映容看着躺在竹椅没有动的林晧然,却是打趣道:“林大人,民女听说您是手肘受伤,却不曾想……伤得这么严重呢!” 林晧然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但旋即回击道:“本府是懒得起来!你又不是外人,我这般躺着,又有何不可呢?” 若是一般女子恐怕要闹脸红,或者是骂林晧然是登徒子了,只是花映容却是很淡定地道:“林大人既然将民女跟沈六爷等人一同视为自己人,那可否亦让民女入股联合舰队呢?” 林晧然却是占不着口头便宜,反倒是给人顺势提了请求,顿时有一种挫败感。 对于花映容找上他要入股联合舰队,他却没有一点意外。毕竟这舰队的利润,只要不是眼瞎,自然能看到其中的利益。 在棉花供应一事上,双方合作得很是愉快。尽管免不了给她赚上一大笔,但联合作坊却不用为着棉花的事情犯愁过,算得上是一种双赢。 现如今,花映容不再是江夫人,双方的敌意自然就会消减大半。而如今虎妞归来,无疑又给了这个女人看到了契机,更是第一时间找上门来了商谈合作。 “你应该没多少银两了?”林晧然没有当即回绝,而是轻睥着她道。这女人近期的动作不小,那几个作坊和店铺不可能马上回本我,必然会耗尽了她的钱财。 “我……其实不是代表我自己,我是代表花家来的!”花映容缓缓地摇头,说明了实情道。 林晧然听到是花家,却是望着她轻蔑地道:“你若是前天过来,恐怕还有机会,但昨天林荣耀和黄大富那帮人打上门,你觉得联合舰队还会缺钱吗?” 花映容听到这话,眼神亦是暗淡,知道林晧然说得没有错。只是她那短见的叔叔并不听她劝告,白白错失了最好的时机,只是她没有放弃地道:“林大人恐怕有所不知,我花家昔日亦拥有一支小舰队,前往日本进行过海上贸易,在这方面有人手和经验!” “这跟我们联合舰队有何关系?”林晧然摊着手询问道。 花映容深深地望了林晧然,然后才带着怀疑地说道:“据民女所知,日本的贸易利润最丰厚,其次才是占城、暹罗等国,你难道不打算前往日本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甚至抬头望了一眼阿丽,觉得这亦是一个因素,这男人必定图谋日本市场。 “起码这两年不会,甚至一直都不会!”林晧然的目光坚定,显得没有撒谎地回答道。 “当真?”花映容用怀疑的眼神望着他,在她的印象之中,这个男人的野心极大,又怎么可能放弃那最肥美的肉呢? “那你可知,为何日本的贸易最丰厚?”林晧然来了些许兴致,翘起二郎腿询问道。 “你是在考我吗?”花映容眯眼望他,然后正儿八经地回答道:“因为我们将货物运送过去,便能赚取几倍,乃至十几倍的差价!” “你只说对了一点!”林晧然轻轻地摇头道。 花映容的好胜心极强,赌着气般望着他道:“呃,愿闻其详!” 林晧然慢悠悠地喝茶,却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花映容原本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见,或者又是什么歪门邪说,但比后者更可恶的是,这人竟然端起茶,在这里悠然地喝着,将她完全当作了空气。 在这么一瞬间,她真的恨不得将吊她胃口的混蛋给狠踹上几脚,反而这人已经受伤,大概不是她的对手。 第637章 淋浴室 花映容无疑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有着极强的商业嗅觉。若非如此,她不会成为联合作坊的棉花供应商,更不会成为整个雷州城最富有的女人。 此番前来为花家充当说客,却不是全然没有筹码。她深知联合舰队不可能缺少银两,但却知晓“雷州-日本”的航线蕴含最丰厚的利润,而她们花家恰恰有着这方面的经验和资源,这便为花家的加入提供了可能性。 亦是如此,她在跟叔叔达成一项协议后,便想凭借花家所拥有的这一点资本跟林晧然谈判,以此叩开联合舰队的大门。 只是她如何都想不到,这个男人并不重视“雷州-日本”的航线,甚至根本都不打算开通“雷州-日本”的航线,让到她的计划似乎要胎死腹中。 花映容并不甘心于失败,没有对显得无礼的林晧然发飙,显得心平气和地质问道:“林大人,这放弃日本航线怕是你一厢情愿!你的那些投资人恐怕还是希望打通日本航线的,这是最能赚钱的航线,或者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骗你?如果你真正弄清日本贸易为何最丰厚,那你就不会认为我是在欺骗你了!”林晧然轻睥她一眼,显得很是自信地说道。 花映容凝视着林晧然片刻,她确实很怀疑这个男人是在变相拒绝他。但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她却是动摇了这一个想法,觉得这个男人可能不是无的放矢。 其实这个男人真想拒绝她,亦是一句话的事,但偏偏跟着她说了这么多,显然这其中可能真隐藏着她现在还没有看透的东西。 虽然她一直轻视于世间的男人,觉得她并不比那些男人差,是最理想的花家继承人。但却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却没有太多骄傲的本钱。 不管是科举路上的连中六元的辉煌战绩,还是进入仕途后的如鱼得水,或者是他种种的商业手段,这都证明这个男人有着非比常人的智慧,找到一条比“雷州-日本”更丰厚的航线,似乎亦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 只是她却是不明白,日本的购买力那么强劲,那个地方的物质又很那般的匮乏,很多货物到那里动辄就是十几倍的利润。哪怕是那些精明的佛郎机人,亦是主营着“大明——日本”的航线,这更说明那条是真正的黄金航线。 但这条人人都视为是黄金遍地的航线,这个男人却显得不屑一顾,似乎真有着更好的出路。 虎妞就站在旁边,似乎是担心花映容“错怪”哥哥,这时亦是摆着“不骗你”的表情仰着脸脆声道:“花姐姐,我哥真不骗人的!他都跟我说了,真的比到日本贸易要赚钱哦!” 咦? 花映容虽然不信任林晧然,知晓这个男人狡诈得如同狐狸般,但对虎妞却是极为信任的。听着虎妞这般说,便知道这个男人没有骗她。 她心里突然一动,眼睛盯望着林晧然试探地问道:“凡是货物就需要市场来消化,如此看来,你恐怕不是单纯的海上贸易那么简单?” “你管不着!本府不想跟你这目光狭隘的女人浪费口舌!”林晧然显得傲慢,又扭头对着虎妞说道:“虎妞,带你花姐姐去其他地方,别在这里打扰我睡觉!” 听着这个指责,花映容有理由感到愤怒。虽然她从小没少听到一些闲言闲语,说一个女孩子家就该呆在家中刺绣云云,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说她不聪明的。 只是看着闭着眼睛躺在竹椅上的林晧然,她却是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因为她看出了这个男人的一点心虚,甚至是一种小小的慌张。 很显然,她虽然还不知道真相,但无疑离真相已经不远了。如果真能找到其中的真相,没准她又能赚上一笔钱财。 “哎呀,哥,你怎么这么霸道了!”虎妞微微抱怨着,转而对着花映容说道:“花姐姐,我们让这个花厅给我哥!我这次带回很多东西,我现在就带你过去瞧瞧,还有东西送给你哦!” “好!”花映容爽快地点头,打算将事情暂抛脑后,想知道虎妞这次到广西的所见所闻,亦想知道虎妞具体是怎么样受伤的。 待虎妞带着花映容离开,林晧然的眼睛当即睁开,这才轻吐了一口浊气,然后有着几分心虚都瞧了那个女人的背影。这个女人若是眼界再提升一些,什么计划都恐怕瞒不过她了。 有一些计划,他确实还不宜过早地表露出来,哪怕跟着沈六爷等人显得是保密着,毕竟他做的买卖确实会很大很大。 太阳已经下山,但西边的天空出现了晚霞,给这天地弥留着最后的金色光芒。小金正蹲坐在屋顶的飞檐抓耳挠腮,静静地面朝着西边,似乎在送别这片即将入暮的天空。 在吃过饭后,虎妞这个野丫头哪怕受伤了,但在家里亦是呆不住。跟着在签押房批阅试卷的林晧然打过招呼后,她带着小兔、小猪和小狐等人离开了府衙,前去探望张敏、苏娘等熟人。 虎妞在雷州城的熟人真心不少,在看到她从广西归来后,很多商贩都显得极为高兴,纷纷地跟着这个可爱又富有正义感的丫头打着招呼。 从镇中西街开始,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走动,总是能够遇到熟人。一时之间,虎妞的归来,给这座雷州城增色了不少。 当然,对于虎妞受伤的事,很多人得知是红旗帮所为后,都表现出了一种谴责的态度。 在他们看来,红旗帮可以对林晧然动手,但对虎妞动手却是大大的不对。虽然这种事会让林晧然感到不公,但这便是雷州城百姓的总体态度。 这雷州百姓确实很是彪悍,他们并不是口头谴责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竟然陆续揭露了潜入城中的红旗帮帮众,甚至有人亲自将人绑送到府衙中来,没有领取赏金就离开。 四月十五日,沐沐之期。 林晧然在处理完府试的事务后,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天了。按着一惯的计划,他会好好地睡上一个大懒觉,直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 “哥哥,起床了,我们去看咱们的新房子,今天还要入宅呢!”虎妞迈着小短腿推门进来,将着他从床上不由份地拉起,表现着她野蛮的一面。 林晧然听到这话,亦是想起确实还有这茬事,对这个野丫头更是深感无奈。 虎妞虽然是一个野丫头,但却有着很深的家庭观念,对宅子有着一种过分的执着。在京城就是她推动着购房,而回到雷州城亦是如此。 在她看来,这府衙终究是公家的住宅。一旦哥哥不再担任雷州知府,则要将住所还回去,倒不如在这雷州城置一个真正的家。 林晧然对虎妞无疑是很宠溺的,看着这野丫头喜欢,他自然不会反对,权当让这个野丫头买一座宅子玩玩过家家。 只是“入宅”这天到来,却让他睡懒觉的计划破灭,被这野丫头拉到了一座位于西关的宅子前。 这是一座三进的宅子,经过了简单的修葺,设计跟着吴山的宅子有些相似,不显得奢华和宏大,而是透露着普通宅子的温馨。 林晧然昨晚为府中事务弄得很晚才睡,这一大早就被虎妞拉起来,整个人并不在状态。 按着风俗,这乔迁新宅需要选择吉日良时,同时要请灵、安灵,有着一套完善的仪式。 在这一通仪式后,沈六爷、黄大富和林荣耀等人纷纷上门,过来吃他的入宅宴。 现在资金已经陆续到位,联合舰队处于建设期,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沈六爷其实想对着船只的建造、货物的选择和人员的雇佣等问题咨询林晧然的意见,但看着林晧然明显睡眠不足的模样,在吃过宴席后便是跟着大伙离开了。 这个新宅子比北京的宅子要完善很多,前院、正院和后院一应俱全,而东厢、西厢有着七八个房间,南面的几个房间又可以让下人居住,住宅条件确实比府衙要优越。 由于房子足够多,林晧然还令人划出一个偏房,让着雷州工匠院打造了一套先进的淋浴装置。 在大木桶泡澡固然很是舒服,但用着被自己污染过的水反复地擦拭,却觉得身材总洗不干净。亦是如此,他觉得有必要引进淋浴装置,每次洗澡都能将自己冲冼得干干净净。 林晧然在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打算好好地洗个澡提提神,便是直接朝着淋浴室走去,对着迎上来的林元宝道:“水准备好了?” “老爷,请稍等!”林元宝显得担忧地说道。 林晧然当即阴沉着脸道:“你怎么办事的?方才我就已经支会你,我一会就要过来洗澡!” “是跟大小姐很要好的那位花夫人,那位花夫人说想要试试,我……我不敢阻拦!”林元宝眼睛担忧地说出实情道。 林晧然抬头望向淋浴室门口,果然是花映容的贴身丫环守在门口,而一个丫环正好捧着衣服走过来,心里像是被什么挠到一般。 他产生了一个偷窥的小念头,但马上就否决了,故意板着脸掩饰着内心的龌龊对林元宝道:“她什么时候洗好就通知我!” “是!”林元宝暗捏一把汗,忙是点头应道。 林晧然虽然很想看花映容刚刚沐浴的模样,但在这个被礼法束缚的时代,而他想要升官却偏偏离不开好声名,故而亦是无奈地到客厅回避。 女人爱美,这似乎是天性。 约是半柱香的时间,林元宝才过来通知花映容洗好澡了。 他这才匆匆朝着正院而去,结果却见不到花映容的人。让他百思不解的是,他一直呆在前厅用茶,花映容离开理因跟他相撞才对,但偏偏就是没见着人。 林晧然进入淋浴室内,里面的热气没有散尽,隐隐还残忍着一股芳香,让他的心里像是又被什么东西挠到了一般。 咦? 突然间,他发现那个挂放衣物的架子下面,落着一件柔软的红色布料,便是弯身将它捡起。这件布料毅然是一件性感的肚兜,上面的牡丹花纹有一种熟悉感。 林晧然艰难地咽了咽吐沫,腹中涌起了一股暖流,整个人有种热血的冲动。鬼使神差,他闻着这件散发着香味的肚兜,然后又塞进了怀中。 是夜,月色如昼。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是无心睡眠,手里还抓着一件红色的丝绸布料。 在迷迷糊糊中,他感受到周围透着粉红的雾,一个令人魂牵梦萦的身影揪开了蚊帐,仿若一个狐狸精般钻进了他的被子之中。 他已经无暇猜想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在这个女人出现的时候,他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转身抱着这个尤物一阵猛啃,手里不老实地探索着。 咝! 脑袋感到一片空白,但却是无比的爽,仿佛置身于天堂。 第638章 赶海 勤劳,这是华夏人的一项优良传统,仿佛已然刻在他们的骨髓中。 随着东方破晓,雷州城的宵禁解除,这座拥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古城亦是苏醒过来。那古朴的青砖街道上,出现着一个个忙碌的身影,传来了车轱辘的声响。 少顷,天空蒙蒙亮。一群鸟雀和鸽子从各处展翅而起,在这成片的灰褐色的建筑物中进行觅食,或者落在街道青砖缝中啄食。 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叫卖声,一个个宅子的大门陆续打开。一些普通百姓或者仆人走到了街道上,开始对一些食材进行交易,或者是讨价还价。 在一座普通的宅子中,一只小金猴窜上了屋顶,蹑手蹑脚地对潜向那几只落在屋顶上觅食的麻雀。 突然一个扑食的动作,小金猴竟然将一只麻雀按住,吓得那只麻雀都要犯心脏病了,结果麻雀在戏谑的目光中重获自由。 这只猴子的毛发越显金黄,那双眼睛亦是更加灵动。但做事有时就是这般令人捉摸不透,无比小心翼翼地去捕捉麻雀,但将麻雀捉到之后,却没有一丝犹豫地将麻雀又释放了。 嗷…… 小金猴看到那些屋顶站着一只黑猫,当即就朝着那只黑猫进行呲牙咧嘴,仿佛是要扞卫自己的领土般,毅然成为一只凶猴。 啪!啪!啪! 一个手持着竹棍的小丫头抵挡着一个少女的凌厉攻击,她那肉肉的身形显得很是灵活,那张可爱的脸蛋显得极为认真,正从容不迫地抵挡着攻击。 似乎已经练有一会了,她白皙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子,不过她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习武,毅然已经成为了虎妞生活的一部分,而她越来越喜欢这种尽情挥洒的感觉。不论是寒暑,她都能按时起床晨练。 “老爷,起床了!” 在临近卯时,管家林元宝带着丫环端着洗漱的器皿绕过正院,来到了正房前。在喊声的时候,亦是敲着云板,制造出一些动静。 林元宝不敢将云板弄得太大声,但亦不敢弄得太小声,掌握这个度无疑是一种学问。不过若能掌握好,那就能增强他在林府中的地位。 过了一会,得到里面人的允许,他这才敢领着丫环推开门走进里面,准备服侍着老爷起床,以及换上正式的官服。 在卯时的时候,一个身穿着官袍的年轻官员走了出来。 “哥!” 通常在这个时候,虎妞都会停下来,跟着自己的哥哥打一声招呼。 “嗯!” 不过在这个时候,林晧然的眼睛通常都还是半眯着,含糊地应了一一声就会朝着前院而去。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而林晧然最大的痛处便是点卯。若不是生活所迫,他不可能这么早起床,肯定要睡得太阳晒屁股才起床。 咦? 阿丽如往常般打量着这个男人,只是发现这男人今天没有以往般的侵略性,反倒显得几分心虚,竟然刻意避着她一般。 她自然是明白,她的容貌和身材都吸引着这个男人,只是这个男人有色心亦不可能有贼胆,因为十个他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饭缸通常这个时候都会帮着挑水,然后钻进厨房里面,等候着那热腾腾的包子出锅。对于吃食,没有人比他更是积极了。 小兔、小狐和小猪这三个小丫头会陆续起床,通常都是小兔起得最早。 这几个丫头天天腻在一起,感情明显得到了升温。像小猪和小兔都没有什么侵略性的小丫头,小猪的缺点是贪吃好睡,小兔的缺点是胆子小,都是极容易相处的性子。 呼呼呼…… 很多时候,小猪都会懒在自己的那张小床上甜甜地睡着觉,有时候嘴巴会流着口水,享受着美好且无忧无虑的睡眠。 “小猪,今天是肉包子和皮蛋瘦肉粥,你要起床吃吗?”看着小猪没有起床的话,小兔跑回到房间对着小猪一本正经地道。 “起!” 小猪想到了肉包子和皮蛋瘦肉粥的美妙,便是伸手擦了擦口水,睡意已经消失无踪,整个人利落地从床上爬起来。 小猪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整个人显得胖了一些,皮肤显白了一些。在前些天回家的时候,她爹胡巴都差点认不出她来了。 通常在这个时候,林晧然已经在公堂上端坐着,开始了这一天的点卯。 “好吃!” 在晨练一番后,虎妞已经有了一些饿意。她将热腾腾的肉包子掰开两半,朝着肉包子咬了一口,眉毛当即微微扬起,两条悬挂着的小短腿得意地晃悠着。 “好吃!” 小猪和饭缸更是不含糊,前者吃得是烫嘴,后者简直是在烫胃,以致林元宝愣愣地望着饭缸,而他则完全忘记要进食了。 小兔亦是跟着吃肉包子,但吃得很是斯文,突然对着虎妞询问道:“小姐,等会我们去哪里?” 虎妞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吹着肉包子冒起的热气,脆声地回答道:“我们等会去雷州码头,我听说那天打得很是热闹,我想去看看!” “虎妞,那我们捉不捉青虾呢?”小猪心里一动,当即带着希冀的目光望着她询问道。 小兔当即插话道:“郎中说了,小姐的手受伤不能碰水的!” “哎呀,我的手早就好了,怎么还不能碰水呀?”虎妞强调她的手已经康复的事实,然后扭头对着小猪回应道:“抓,我们去赶海捉些虾蟹!” 便是如此,今天上午的行程当即敲定下来。她们先是前往雷州码头看着那天的战斗情况,然后在海边赶海,捉一些虾蟹回来。 在吃早餐后,虎妞却没有急着出门,而是来到一扇新修的门前,朝着门叩了几下。 没多会,那扇门被一个绿衣丫环打开,虎妞打过招呼,便是迈着小短腿急匆匆地走进了里面。 走出里面,顿时有一种别有洞天的感觉。这是一个显得奢华而有格调的宅子,不论是朱红的梁柱,还是精美的屋檐,甚至是旁边的名贵花草,都显得这座宅子要高上一个档次。 实质上,这便是花映容的宅子,跟着林宅紧挨着,这道新修的门能够连通两个宅子。 “好,我跟你一起去赶海!” 花映容正落落大方地坐在铜镜前,将一只金凤钗横插入飞鬓中。听到虎妞的邀约,仅是思忖片刻,便是选择跟着虎妞一同前往雷州湾赶海。 她现在拥有着一间油纸伞作坊、一间瓷坊和一间纺纱坊,另外还有几间店铺。平日的主要工作,便是查看各间的账本和经营情况,而她处理这些工作自然是游刃有余。 这些时日,她亦是乐意跟虎妞一起去玩,品味以前没有过的乐趣。 而这个赶海,她其实是听过的,但却从来都不曾体验过。不管是花家的大小姐,还是江家的夫人,这种身份都不允许她干这种事。 从西关出发,然后踏上镇中西街。 在经过府衙门口的时候,虎妞让着马车又停了下来,迈着小短腿急匆匆地跑进了府衙,找到了在签押房看书的哥哥。 “好!不过我得先去巡查一下雷州码头的情况!” 林晧然将书本放下,接受了虎妞的提议,打算到雷州码头放松一下。 雷州府衙没有接到命案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外商明显增多的情况下。只是自从雇佣喜欢女扮男装的沈妍之后,破案的难度无疑是骤然下降,甚至都不需要他这个知府出马了。 至于那些琐碎的工作,交给孙吉祥这个得力帮手,亦保证能料理得妥妥当当。现在的雷州府衙,有他没他似乎都是一个样子。 “她也去?” 在到了门口,林晧然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马车,便知晓花映容亦是同行,心跳不由得又加速了几分。当即想起了那件性感的肚兜,想起昨天那个显得很真实的梦。 不管他承不承认,这个拥有着诱人身材和高雅气质的女人已经成功地吸引住他了,让到他的心亦是蠢蠢欲动,以致方才还被这个女人分神而无法投入处理公务。 “哥,你快上车呀!” 虎妞是这次赶海活动的主导者,而她又属于急性子的人,看着哥哥显然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由得皱着眉头进行催促道。 “整天就知道毛毛躁躁,你要学会多观察四周!”林晧然为了避免尴尬,故意观察着四周的屋顶,并对虎妞进行了批评教育。 当然,他这只是装模作样罢了,现在整个雷州城都戒严,他实质安全得很。 三辆高大的马车很快就启动,缓缓地朝着镇洋门而去。 在经过镇中东街的时候,这里越发显得繁华,又一个作坊悄然在这里动工建设,联合外贸行的招牌亦是在这里挂起了。 镇洋大道是一条几乎由水泥铺成的崭新大道,能够容纳四辆马车并行。这条街道显得越来越热闹,不仅是往来的车辆明显多了,两旁的酒摊和食摊亦明显多了起来。 现在上午还好,若是到了下午,这里的行人会很多。很多城中的百姓都蜂拥到码头渔市去买鱼,那里的海产品是既便宜又新鲜,深受雷州城居民的喜爱。 到了码头,这里停着数条商船,一批苦力正在帮忙着卸货。 在码头的旁边,亦是建起了一排的仓库。这里的仓库归联合作坊所有,但这里可以租售,给那些海商堆放货物。 “末将韩星参见府尊大人!”得知林晧然来这里,雷州百户所亦是很是亢奋,韩星亲自带着一帮手下前来迎接林晧然。 林晧然看着损坏的地方早已经修复好,这里没有战斗的痕迹,而是呈现着一种欣欣向荣的景象,让他亦是很满意。 不过他只是打着视察的旗号,自然不会久留。 “你们回去!让他们都耐心得等着,军功会一一落实,而……你们的职位可能会差一点,但本府都尽力帮你落到实职!”林晧然在临走前,对着韩星许诺道。 “多谢大人栽培之恩!”韩星的心脏砰砰地跳动,当即就单膝跪下行了大礼道。 这军功能够落实就足够让他们感到满意了,但却怎么都没想到,林晧然竟然许诺他们落实实职,这可不是不得了的事情了。 像他已经是挂衔副千户,但却只能担任着百户的实职。而如今,他的军功继续累积,那便是要挂衔千户,对应的实职无疑就是千户了。 一念至此,他如何不感到兴奋,对林晧然更是感恩戴德了。 “多谢大人栽培之恩!”其他的雷州卫官兵亦是单膝跪下行了大礼,心里同样极为亢奋。 在离开码头后,一行人又朝着海岸线北上,在一处石摊停了下来。 赶海,这是潮落后,到海岸的滩涂和礁石上打捞或采集海产品的过程。只是潮涨潮落没有固定的时点,所以不同的日期,其最佳时点就有所不同。 现在是月中,最佳时点便是中午前后,而他们到来的时间无疑是刚刚好。 虎妞计划来赶海后,便是换上了一套普通的棉布衣,手里拿着一根带铁勾的长竹棍子,打算在这里捉着螃蟹回去,亦打算挖一些螺贝。 到达地点,在马车还没停稳就跳了下去,带着小兔等人兴奋地朝着那边的礁石堆跑去。 花映容亦是改变了以前华贵的衣着风格,里面穿着领口绣着祥云的长衫,外面则是绣着花纹的粉红短袖披子,中间的带子绑起。 她的发型亦是做了改变,似乎怕被海风吹乱,转而辫了一条辫子置于胸前,在上面还绕了一个花结,竟然是多了些少女的气息。 她的头上没有金凤衩,上面什么都没有,但却露出了挂在她耳垂上的珍珠吊坠,整个人显得是大方而得体,更是多了一些青春的气息。 实质上,花映容年仅三十,放在这个时代固然是上了年纪,但在后代恐怕是刚刚好的年龄,是一个女人最有味道的年龄。 林晧然从车上下来后,便看到亦从车上下来的花映容。看着她这个装扮,亦是不得不感叹,这个女人真是得到了老天的青睐,什么样的装扮都是那般的诱人。 “哥,花姐姐,你们快来,这里好多螃蟹!” 虎妞早已经站在远处的石樵上,手里已经从尾部掐住一只大螃蟹,足足有七八两的样子,正扬着螃蟹朝这里用力挥手。 第639章 螃蟹和蜈蚣 雷州湾,一片晴朗的天空,一条银色的沙滩,一面碧蓝的大海,仿若构建成了一副画卷般。 捉螃蟹,实则没有太多的技巧。 找到一个石洞,观察是否有新土或螃蟹活动的痕迹,将准备好的钓子伸出洞内挑衅螃蟹。这螃蟹一般都有很强的攻击性,尤其是青蟹往往会主动钳住钓子或杆子,趁机将它拖出来即可进行逮捕。 当然,不同品种的螃蟹有着不同的习性,有一些螃蟹则是喜欢躲在石块底下,你亦可以动用运气去搬开石块寻找螃蟹。 不管方法如何,赶海的乐趣自然是在于收获,关于这点虎妞无疑是深有体会。 当她将那躲在石洞或藏于石底中的大螃蟹一只只找出来的时候,特别每只都有七八两重,让到她整张脸蛋如同红苹果般。 啊…… 啊…… 小兔和小猪显得格外的兴奋地跟着虎妞,在一旁不停地大声叫着。 小兔最初是不敢碰螃蟹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着对抓获螃蟹的那份渴望,让到她亦跟着小猪般协助于虎妞对螃蟹进行抓捕。 饭缸这个黑大个则是傻傻地跟在后面,偶尔会帮忙翻一翻石块,但大多时候则是守护着那个大竹篓,帮着虎妞将螃蟹塞进那个大竹篓里。 看着一只只肥美的大螃蟹丢进竹蒌,他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线,口水亦是挂到了嘴角上。因为这抓得越多,那最后就会剩余得越多,而他自然能享用得更多。 他并不是一个拥有野心的人,对于能将自己的肚子填饱,而且填的还是一些人间美味,让他对当下的生活是极为满足。 令人意外的是,小狐和阿丽这两个闷油瓶倒是组成了一队。 小狐已经掌握到更多的汉语词汇,但仍然显得沉默寡言,甚至是惜字如金。从虎妞那里掌握到诀窍后,她拿着一根带钓子的竹竿寻找青蟹洞,然后将这种凶猛的青蟹拖出来。 只是她可没有虎妞那种胆量,看着这种显得张牙舞爪的青蟹却不敢冒然上前,甚至目送着这青蟹又逃回了洞穴之中。 而在这时,阿丽手持着一根竹棍,朝着那只逃窜着的青蟹头部挥去。 啪! 一声脆响,青蟹被打翻在地,静静地躲在那地上。她的力度掌握得极好,不会将螃蟹打烂,只是让螃蟹晕过去而已。 若是其他人,或许会对阿丽竖起大拇指说“厉害”之类的话,但小狐却没有任何表示。她又是继续寻找着青蟹洞,准备对下一个青蟹洞动手。 尽管她表现得很是冷静,以致她只是在从事一项工作。但每当找到青蟹的时候,她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些,亦是在享受着赶海的乐趣。 花映容同样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进来,领着她的几名丫环自组一队。 她表现出了极强的悟性,从虎妞那里得到了要领后,便是拿着副钓的杆子去挑衅躲在洞中的青蟹。且运用得很是娴熟,竟然一下子就将一只大青蟹给钓了出来。 “出来了!” 当看到那肥大的螃蟹时,亦是如同少女般兴奋地叫了起来。 只是很快就遇到了大难题,几个丫环看着那只凶猛的螃蟹,却是谁都不敢动手,眼看着这被钓出来的大青蟹就要逃回洞中。 眼看大青蟹就要逃走,结果一只脚将螃蟹踩住,然后利落地从尾部掐住了螃蟹,花映容表现出跟一般女人不同的胆魄。 “小姐,真厉害!”绿衣丫环看着自家小姐将这只如此凶猛的大青蟹抓在手中,眼睛亦满是佩服,尽管她早已经知晓自家小姐是多么的厉害。 就在这小小的礁石滩中,正上演着一幕幕的捉蟹大戏,大家都在享受着赶海的喜悦。 不过,在这里却有着一个另类的身影。 林晧然并没有到礁石滩凑热闹,而是一个人呆在一边吹着海风,无所事事地望着东海岛那边,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情。 或许是呆得无聊了,这才让人将东西拿过来,他则赤着脚丫走到海边。在海边的泥滩寻找着一个个小小的洞穴,然后将盐和水倒入那洞穴之中。 这一幕,令人感到古怪,反正花映容便是如此认为。出于一种好奇,她亦是犹豫了片刻,便径直向着林晧然走去。 铁柱是林晧然的守护,但绿衣丫环突然拦住了他,说是要请他吃糕点。铁柱先是一愣,但旋即隐隐猜到她的小心思,亦是没有跟着上去了。 一个是将雷州府经营得井井有条的府尊,一个是在商场颇有建树的女强人,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二人还颇为登对。 花映容到了近处,却是看到了令她惊讶的一幕。 在被洒过盐和水的洞穴突然有了动静,先是神奇地喷出了一道小水柱,仅一会便有一只蛏子的头部从洞里钻了出来。 林晧然伸手将蛏子头部的壳部分捏住,然后往上一提,整条长达四、五公分的蛏子便被抓住了。 “在这里洒点盐,它怎么就会自动钻出来了?”花映容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晧然手中的蛏子,然后抬头好奇地询问道。 林晧然抬头望了一眼这个女人,微笑着解释道:“因为怪子感受到盐味,它会误以为涨潮了,所以将头部伸出地面!” 花映容没有询问为何怪子感受到盐味会错以为是涨潮,亦没有询问蛏子为何会在涨潮将头部伸出来,而是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当然是我聪……明!”林晧然显得很得意,但声音突然间弱了下来。 花映容发现这个男人脸色突然间不对劲,便是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里,顿时有所明悟,感情他是害怕自己手上的螃蟹,亏她还想问这是不是曾被苏东坡夸赞的芷寮蟹。 每个人都有讨厌的东西,有人讨厌蟑螂,有人讨厌虫子,而林晧然则是害怕螃蟹的大钳子。事因小时候曾经被这东西钳过,从此就蒙上了心理阴影,对这东西向来是敬而远之。 在这一刻,他的脸色刷地白了,就差将“害怕”两个字写在脸上。 “啊!蜈蚣!” 花映容却是发现一只海蜈蚣朝着她这边爬来,看到这拥有无数双足的小东西,看着它如同蛇般爬行的模样,想到它那种种毒死人的传闻。当即吓得她是花容失色,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惊慌地想要避开这种恶心人的东西。 “啊!” 林晧然亦是跟着大叫一声,却不是因为那只海蜈蚣,而是突然落在身上那只螃蟹。似乎是一个妖魔要缠身般,他的反应比花映容好不上那里去,亦是吓得大叫了起来。 在躲避中,两个人身影竟然背对背挤到一起,分明面对着自己感到害怕的生物。 “啊?” 花映容看着那只海蜈蚣朝着她走来,吓得她脸都白了,双脚还想抽离地面,但偏偏避无可避,整个人几乎是吓懵了,只感到死亡越来越近。 却是这时,林晧然一脚狠狠踩在那条海蜈蚣身上,然后将花映容扳过去对着那只螃蟹,带着哀求的语气道:“你……快帮我拦住它!” 在说话的时候,他早不再顾及什么形象了。双手抓着花映容的肩膀,直接躲在花映容的后面,眼睛还害怕地闭着,只希望那只螃蟹不要找上他。 花映容看着蜈蚣已经被踩死,心中的恐惧亦是消失大半。再看着四脚朝天落在沙地上的螃蟹,感受到身后男人的恐惧,却是不由得笑了。 若非亲眼所见,他还真不敢相信,这么一个智慧无双的男人竟然会怕一只小小的螃蟹,而这螃蟹明明还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 “它……它哪里去了?”林晧然的手仍然搭在花映容的香肩上,语气微微颤抖地询问道。 花映容明显感受到身后男人的恐惧,但突然又有些羞恼。因为那双手正在搭在她的香肩上,虽然知道他是无意的,但终究于礼法不符。 花映容却是顺势上前,将那只四脚朝天的螃蟹捡起,分明听到身后的男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亦是果断,当即就将螃蟹丢到了远处。 林晧然看着螃蟹已经被丢远,仿佛是死里逃生般。却不是他作伪想占花映容的便宜,他是真的害怕,刚才甚至小腿肚都哆嗦打架。 “大人,你怎么了?没事?” 铁柱等人亦是匆忙赶到,不明所以地望着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威胁之物。 林晧然无疑是爱面子的人,看着螃蟹已经被丢远,便是恢复如初道:“没事!方才有条蛇,但已经跑掉了,你……你不要离我太远!” 或许是心虚,亦或者是怕谎言被揭穿,他摸了摸鼻子,并担忧地望了花映容一眼。 “遵命!”铁柱刚才虽然站得远,但眼睛却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这哪里有什么蛇,尽管很是不解,但还是拱手道。 花映容早就知晓林晧然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于他的撒谎之举没有觉得意外,对着跟过来的绿衣丫环道:“你的眼睛放尖点!” “是!”绿衣丫环却是猜到了什么一般,盈盈地行礼道。 “哥,花姐姐,你们没事?”虎妞亦是听到了动静,站在那边的一个大石,朝着这边用力地挥着手大声地询问道。 “没事!”林晧然双手做了一个喇叭状,朝着妹妹大声地回应道。 这一场小小的风波,仿佛被海风吹散。 林晧然抬头望着这个向来高雅的女人,发现她竟然害怕海蜈蚣后,想着她先前的慌张,感觉到她亦是吃人间烟火气的。 花映容发现他瞧着自己,便是回瞪了他一眼,似乎是有着同样的感觉,单刀直入地询问道:“想不到,堂堂的一府之尊,竟然会害怕一只小小的螃蟹!” “我不是怕螃蟹,我是怕那大钳子!”林晧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进行纠正道。 “有什么区别?”花映容问道。 林晧然一本正经地答道:“当然有区别!”在花映容不解的目光中,他有些得意地说道:“没有钳子的螃蟹,我不害怕!” 扑哧! 花映容本以为是想从心理层面分析,但却没有想到,这男人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当即被逗笑了。 咦? 林晧然却是呆了一下,因为花映容的嘴角扬着美丽的弧度,那双大眼睛显得更加明艳动人,如同春风般暖到了人心。 只是花映容的笑容很快就消失,转而嗔了林晧然一眼,似乎是责怪他的模样。不过从某个角度而言,林晧然的话虽然明显是在狡辩,但亦是有一定的道理。 “你还取笑我呢!你不是也害怕海蜈蚣吗?”林晧然用进攻化解尴尬道。 “这种毒物,怕亦很正常!”花映容显得是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林晧然摇了摇头,对她进行指正道:“你真是无知,这海蜈蚣看着像蜈蚣,但跟蜈蚣并不是同一物种,它根本没有毒性!” “当真?”花映容怀疑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 “你这人真俗,事事都讲究利益!”花映容显然是信了,但却是略微挖苦道。 林晧然睥了她一眼,带着看透一切的眼神道:“难道你不是?” 花映容听到这话,突然间沉默了,但很快又转着一个话题道:“我还是想不通,什么生意比到日本贸易更赚钱!” “虎妞没告诉你!”林晧然疑惑地问道。 花映容望向那边的礁石,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她为难,没有问!” “这事你不知道会更好!”林晧然认真地说道。 花映容收回目光,望着他认真地道:“但我却很想知道,我的人生似乎就剩这点追求了!” 林晧然迎着她的目光,似乎是读懂了她,叹了一口气道:“那你研究一下那些佛郎机人,你或许能够找到答案!” “谢谢!”花映容真挚地说了一句。 虎妞这个活动组织者无疑很是认真负责,在石礁对螃蟹一遍搜索后,又拿来了铲子等工具,开始对付那些生蚝了。 生蚝附在石礁上,这需要用到铁器将它撬下来。 虎妞亦很是认真,带着大家将生蚝一个个都找到,并小心地撬了下来。 临近中午,看着差不多要涨潮了,大家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这一次的赶海收获颇丰,一大篓的螃蟹,一大篓的生蚝,还有很多的蛏子,以及几只青虾和鲍鱼。 虽然以着他们现在的经济实力,买这些东西是,但能够亲自捉到,让他们亦有一种快乐感。特别是花映容,对于此行很是兴奋,更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 第640章 安南世子 满载而归,自然是令人感到喜悦。 驾驾…… 虎妞那张肉墩墩的脸蛋都像是染了胭脂般,蛾眉轻轻地扬起,像模像样地做起了马夫。她朝着那匹黑马脆脆地喊了两声,马车缓缓地朝着雷州城而去。 随着马车向前,她的眉间明显多了一抹兴奋,那双大眼睛亦是更明亮。她喜欢赶马车的感觉,喜欢风拍到在脸上。 在走过那段山路后,便驶进了平坦的镇洋大道,这里的人流明显多了起来。 这辆高大的马车是花映容送给虎妞的生辰礼物,原本就已经很是抢眼,现在更是令行人纷纷是顿足张望,看着虎妞赶马车的英姿。 虎妞长得很有肉感,身穿着一套寻常的棉衣,衣服上还沾着一些抓螃蟹所留下的泥土。整个身子的乡土气息很重,而她的举止又显得粗犷而萌呆,当真像是一个可爱的野丫头。 吁…… 这一路上,有很多的马夫勒住马,让着虎妞的马车先过去。 在当下的雷州城,没见过林晧然的人可能还会有很多,但不知道虎妞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看着虎妞赶着马车过来,大多都选择礼让。 这个礼让有着林阎王权威的原因,但亦蕴含着对虎妞的一种爱护,很多人是打心理喜欢这个正义感十足的可爱小女孩。 坐在马车内的林晧然看着虎妞如此“胡闹”,早已经是对这个野丫头放弃治疗了,倒亦不担心自身的安全,正安心地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在最初的时候,眼睛才刚刚闭起,他的脑海却是浮起了那张扣人心弦的绝美颜容,然后又是昨晚那个令他感到前所未有快乐的梦境。 只是他的眼睛却猛地睁开,脸上涌现着一丝恼色。却不是要恼怒于谁,而是怪自己不争气,竟然被一个女人乱了心神。 在这一世,他并不打算迷恋于女色,哪怕是花映容这种顶级尤物亦是不行。而他所要追逐的,则是这个时代的权力,譬如那高高在上的相权。 当他再度闭起眼睛,果真将那蠢蠢欲动的心压抑住,认真思考着当下的难题。 现在拦在他面前的,无疑就是盘踞于东京湾的红旗帮。这帮海盗一日不除,那他的开海就无法顺利施行,更别提他接下来的一项大计划了。 只是在铲除红旗帮的路上,却是出现了一个新难题。据他最新得到的情报,廉州卫跟着红旗帮有着极深的瓜葛,甚至它是红旗帮的一把保护伞。 而如今,红旗帮盘踞于龙门,那个地方出则是广阔的东京湾,退则是一大片的密林,甚至不需半日便可进入广西地界。 且不说红旗帮的势大,帮众达数千之多,而想要一举围剿这帮红旗帮,唯有水陆并进,这才有机会将他们彻底剿灭。 亦是如此,林晧然想要剿灭红旗帮,在倾力打造一支水上力量的同时,亦要将廉州卫争取过来,让他们充当陆路的攻坚力量。 嗒嗒嗒…… 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传来,从他们的左侧快速穿过。 “怎么回事?” 林晧然的身体突然间往后仰,后脑勺重重地叩在车板上,让到他的眼泪都要飙出来。与此同时,他听到外面虎妞大声喊着“你们站住,站住!”的声音。 还没等到他弄清具体是怎么回事,不知虎妞对谁说了一声“你们看人有没有事”,话刚落,车速又是骤然加速,开启了飙车模式。 “虎妞,慢点,慢点,你还要不要哥哥了?”林晧然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抓着扶把,对着外面的虎妞大声地问道。 虎妞的声音亦是传来,但车速却没有下降,对着他解释道:“哥,刚才那些骑马的撞到路人了,我要抓住他们!” “你让铁捕头他们去追不行吗?”林晧然当即捏了一把汗,觉得这丫头蠢到家了,为什么事事都想着亲力亲为呢? 虎妞的速度不减,给出了一个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道:“哥,铁捕头他们还在后面呢?他们都没我快,当然是我去追了!” 林晧然的手紧紧地抓着扶把,顿时是欲哭无泪,却不知道是责备铁捕头那帮人办事不力,还是夸赞这个丫头反应敏捷。 好在,后面一阵马蹄声传来,铁捕头领着两名衙差拍马超过了他们的马车。毕竟马车纵使速度再快,实质不可能比得上轻骑。 呼! 林晧然从车窗看到一闪而过的铁捕头,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只是让他无奈的是,虎妞的赶车速度没降多少,仍然是快速都朝着雷州城而去。 他有时真的不明白,这捉贼和伸张正义一点奖励都没有,为何这个丫头还会如此乐此不疲呢? 出事地点到镇洋门大概一里路而已,只是他们赶到了城门口,纵马撞人的凶徒仍然没有被铁捕头等人拦下,便是径直到了镇中东街。 “哥,我先去抓那个大坏蛋了!” 虎妞到了街心口,便是勒马停车,将马绳交给了马夫。跟着林晧然打过招呼后,便是迈着小短腿,领着她的人风风火火地朝着联合酒楼那边抓拿凶徒了。 林晧然揪开车帘,望着虎妞的小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雷州府衙,这里透露着一股威严,令到百姓不敢在这里逗留,门前常年都显得清闲。 林晧然从马车走下来,先是望了一眼驶向西关的马车,然后才走向府衙的大门。他并没有朝内宅走去,而是走向了六房区域。 虽然知府是最高长官,但通常只负责决策,而具体实行则要依靠六房。而想要掌握整个雷州府的局面,那首先就要掌控住六房,否则知府亦不过是空壳子罢了。 其实知府这个层面还好点,毕竟经过了官场的磨练。像一些刚刚从圣贤书堆中走出来的知县,对具体的事务根本就一窍不通,权力被六房架空的情况亦是屡见不鲜。 亦是如此,很多六房书吏欺上瞒下,恣意地捞取钱财,是一县之中最大的硕鼠。 林晧然自然是不好糊弄,而糊弄他的人早已经被送进了牢房。现如今的六房,早已经被他梳理了一番,一些庸才亦被他踢掉了。 工房的书吏正在忙碌着重修镇中东街的方案,看到林晧然走进来,都是吃惊地纷纷停下手头上的工作,站起来恭迎府尊大人。 工房的头目叫丁顺,年过四旬,其貌不扬,显得老实本份。 由于他工作勤勉,加之在建设雷州码头上表现出极强的专业能力,便被林晧然亲手提拔起来,出任了工房的典吏。 正苦思着方案,突然看到林晧然到来,亦是一个激灵地起身,朝着林晧然当即恭敬地行礼道:“卑职参见府尊大人!” 林晧然轻轻抬了抬手,对着这一众书吏微笑着道:“诸位不必客气!” 虽然林晧然的年纪很轻,但在场的书吏都不敢轻视这位年轻的府尊,不论是条理清晰的管理能力,还是对六房人员的铁腕手段,都早已经将他们所有人折服。 丁顺自然不会意外,且他不仅对林晧然是唯命是从,而且更带着一份极强的感恩之心。若不是遇到这号人,他不可能成为典吏,更不可能有机会一展所长。 林晧然沉吟片刻,对着大家说明来意道:“本府今日到雷州码头巡察,对诸位将码头修葺之事深感满意,诸位辛苦了!” 虽然主要是去赶海,但他对工作亦是没有马虎,确实是仔细地检查了码头那边的情况,对炮台的重修尤其感到满意。 “不敢!此乃我等的份内之事,府尊大人谬赞了!”丁顺等人连忙谦虚,但心里却极为高兴。 林晧然对于这些书吏,向来都是该嘉奖就从不奢侈,又是微笑地说道:“本府已经命人在联合酒楼设下晚宴,大家下衙便可一同前去,算是本府犒劳诸位了!” “多谢大人!”工部官吏听到这话,声音都高了几分,高兴地行礼道。 事情办好了,便会有赏,这是府尊大人的惯用方式。只是到如今,这早已经不是一顿酒席这般简单了,而是一种对他们的一种认可,更是各房的一种攀比。 大家亦是渐渐明白这位年轻府尊的风格,只要你是用心办事的人,他从来都不会让你吃亏。对于尸位素餐的人员,他同样毫不客气地让对方卷被盖回家。 亦是林晧然的这种赏罚分明的风格,让到下面的人反倒是更有效率了。知道人脉关系已然没有用处,想要得到晋升和好处,那就得努力干活! 现在他们工房得到宴请,这不仅是府尊对码头工程的一种肯定,而且是对他们的一种肯定,起码他们暂时不会担心自己的饭碗问题了。 林晧然离开了工房,在恭寅门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孙吉祥。在得知府衙没啥大事后,他连签押房都不回了,直接就朝着内宅走去。 螃蟹、青虾、鲍鱼、生蚝、蛏子等。 这次赶海的收获已经被送到厨房,有的正放在器皿中养着,有的则是在清洗硬壳。 正在清洗着生蚝的厨子肥球看着林晧然进来,笑得如同弥勒佛般,当即恭敬地打着招呼道:“老爷,你今天是要亲自下厨?” “嗯,你一会帮我打下手!”林晧然微微点头,对这个嘴巴严实的胖子很是满意。 “好咧!”肥球点着头,亦是希望这位文魁星能多露几手。 林晧然来到用器皿中养着的蛏子和贝壳前,将一些细盐洒下,然后便出了厨房。 正想着回房间换套衣服,结果听到外面的鸣冤鼓响了起来,他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却不是他烦于工作,而是这鼓声往往证明会出现大案子。 没过多会,孙吉祥急匆匆地走进签押房。 林晧然正在品着茶,对着进来的孙吉祥询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把虎妞给状告了!”孙吉祥脸色显得古怪地说道。 林晧然略微一愣,一度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旋即端着茶杯笑着道:“谁给他的胆子?这人是什么来头?状告虎妞什么?” “他自称是安南谦王莫敬典的小儿子,状告虎妞的小白咬伤了他!”孙吉祥眼睛流露着些许担忧地说道。 雷州府地处大明的边疆,跟着安南仅隔着东京湾。如今安南最强大势力无疑是莫朝,而手握莫朝兵权的却是莫敬典,是莫宣宗的亲叔叔。 若是谁最不能得罪,自然便是这位手握兵权的谦王。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放下茶盏淡淡地说道:“既然鸣冤鼓都敲了,那就升堂!” “是!”孙吉祥猜不到林晧然是什么样的态度,但还是领命下去安排。 这无疑是一条重磅消息,消息很快在雷州城传来,很多百姓纷纷涌向了府衙,当即就将府衙是围得水泄不通。 “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虎妞的狗将那个安南的世子咬了!” “啊?虎妞这下是真闯祸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个安南世子嚣张得紧。据说在城外纵马撞伤了人,到了城内还将陈七的腿撞断了,结果方才还公然对抗官差,那个世子还拿着刀要砍人呢!” “然后呢?” “恶人先告状呗!这被伤到后,竟然让人敲了鸣冤鼓!” …… 雷州城不乏好事之徒,在还没有开审的时候,他们却已经将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连那位安南世子的一些八卦亦被翻了出来。 啪! 身穿着四品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堂上,一拍惊堂木,下面的十二名衙差捣着手中的水火长棍,扰乱了堂下百姓的喧闹,让到这里归于肃静。 随着一声“带原告”的威严声音传出,便见到一个翩翩公子哥被椅子轿抬上来。 这个公子哥二十岁左右,长得白净,下颌有一颗大痣。他手持着一把画扇,下巴扬起,轻蔑地望着堂上,明显并没将堂上的府尊老爷放在眼里。 作为莫朝谦王的最疼爱的儿子,特别是他父亲手握着莫朝的兵权,地位简直都要比太子还要高。不说不占理他都敢教训对方,何况现在是占着一点理,他又如何会将一名小小的知府放在眼里。 莫福民知晓先发制人的道理,指着自己那条伤腿当即质问道:“你妹妹的恶犬咬伤了我,你说说这事怎么赔偿!” 此话一出,不说是林晧然,周围的百姓都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明明就是这人伤人在先,公然对抗官差在后,现在竟然敢索要赔偿。 当然,像孙吉祥这种聪明人却会想深一层。这莫家在大明是世袭的安南都统使,在安南内则已经是称帝建元三十载,却是一股惹不得的超级大势力。 第641章 世子和草民 林晧然却是没有接话,一拍惊堂木沉声道:“这里是公堂,注意你的言辞!”随着地位的提升,加上现今拥有的权势,亦让到他的官威日盛。 莫敬民看着林晧然威严的模样,当即被镇住了一下。但转念一想,这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大明官员,脸上又恢复桀骜不驯的神情,浑然没有将林晧然放在眼里。 林晧然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但仍然保持着一副公正严明的模样,对着他开口大声询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这实质是公审的一个流程,不管知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姓名,都会有此一问。哪怕对待虎妞,当初他亦是这般询问。 莫敬民的下巴傲慢地扬起,生怕别人听不到一般,大声地报出了他的身份道:“你可听好了,我乃谦王之子莫敬民!” “哎……真是谦王之子啊!” “可不是,这事恐怕麻烦了!” “我可是听说,莫敬典打仗可厉害了,!” …… 堂下的百姓听到这个身份,当即便是突然炸响般,亦是议论纷纷起来。这里离安南并不远,对这位安南的大将军都有耳闻。 林晧然脸上亦是一惊,朝着孙吉祥招了招手,压着声音进行询问。这一幕自然是落在莫敬民眼中,脸上自然是洋洋得意。 正是高兴间,却见林晧然一拍惊堂木,阴沉地望着莫敬民道:“大胆,竟然敢于假冒皇亲?来人,给我杖打三十!” “慢着!”莫敬民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大声地正色道:“此乃我的父王的贴身之物,足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不假!” 林晧然轻睥了一眼,冷淡地说道:“太远,看不清楚!来人,给本府拿上来!” 莫敬民犹豫着,但还是将玉佩给了孙吉祥。 林晧然从孙吉祥手里接过那块精美的玉佩,却见上面刻着:“谦王莫敬典”五个大字,这人应该是没有撒谎了,似乎真是莫敬典之子。 但他却是对着玉佩冷笑一声,对着莫敬民大声质问道:“谦王?师爷方才告诉我,咱大明可没有册封过谦王,却不知是谁给你父亲的册封?或者你爹跟那个反贼韦银豹一般,这谦王亦是自封的?” 这个质问,却是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虽然安南已经归降于大明,但大家心里却是清楚。安南仍旧是如同属国般的存在,他们没有给大明缴纳一粒粮食,亦没有任何一个安南人为大明服役。 不过转念一想,事情似乎亦没有错。这里毕竟是大明的土地,而一个安南的伪世子来这里,哪里还有什么谦王之说? “对,谁给他们谦王的封号了!” “不错,安南已经归入我们大明了!” “说到这,我倒记得朝廷好像给过莫敬典官权呢!” …… 随着林晧然的强硬表态,一些有名望的老人都纷纷选择了支持。用一句话来形容:在爱国主义面前,一切都是纸老虎。 “小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真不知我大莫朝吗?”莫敬民的脸当即一沉,用眼睛瞪着林晧然反过来质问道。 林晧然却是冷哼一声,阴沉地望着他的眼睛朗声质问道:“莫朝?我只知道安南都统使司,难道安南莫都统使要造反了不成?” 莫家跟着大明的关系其实很是微妙。 他们当年迫于南方后黎朝的压力,加上大明的大军压境,莫登庸带着数十位大臣自缚进入镇南关,无条件向大明请降。 大明将安南国为安南都统使司,在名义上将安南纳入大明版图。 不过对安南莫氏如同土司般对待,授莫登庸从二品安南都统使,改设十三宣抚司,设宣抚、同知、副使、佥事等职,皆由都统黜陟。 安南莫家虽然接受大明的册封,承认归为大明的统治。只是在安南内部,他们必然是秉承着先前的那一套,仍然是称帝建元。 而如今,大明现在式微,可谓是处于内忧外患之中。北有蒙古骑兵来袭,东南有倭寇进犯,各地的起义军层出不穷,根本无暇顾及西南这边。 亦是如此,莫家人已经不准备继续承认是大明的臣子,不想再承认安南是大明的属地,甚至反过来想要染指着两广的土地。 “哈哈……可笑至极!安南都统使司?这不过是你们大明一厢情愿的做法罢了,我们莫氏现在不承认了,你们又能奈……”莫敬民却是仰天长笑,并不打算遮掩什么。 不过话并没有说完,已经被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却见一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子从人群中走出,快步走上堂来,目光带着愤怒地瞪向了莫敬民。 亦是古怪,原本显得无法无天的莫敬民不仅即刻闭上了嘴巴,在见到这个女子出现的时候,眼睛竟然流露出几分畏惧之色。 这个女子年近十八、九岁的模样,长得眉清目秀,大概血统的原因,除了皮肤要黑一些外,其余跟着广东这边的富家女子并无太大的区别。 如此这般公子哥打扮,倒令不明真相的人,会误以为她真是一个男子。 莫福玟先是深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朝着他拱手行礼道:“我乃安南都统使莫福源之弟莫福文,见过府尊大人!” 林晧然对这个女人自然是认识,当初就是她主动找上自己,想要低价买入雷州布,但却给他拒绝了。后来翁掌柜跟着她接触,好像是给了她一个优惠价。 而如今,这个莫福源之弟自然是假的,不过估计是莫朝当今皇帝的妹妹了。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女人,沉默了足足两秒,这才若有深意地询问道:“安南都统使之妹?难道不是莫朝公主吗?” 莫福玟选择这个时候站出来,正是为了避免落下口舌,而林晧然这番话看似带着敌意,但无疑表达着不打算揭这个盖子的意思。 她自然是领会到这层意思,便是微笑地拱手道:“林大人,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我莫氏是世袭的安南都统使,这是当今圣上钦定的。” 这个说辞其实一点都不新鲜,这是安南对大明的一贯的说辞。 林晧然拿着那个玉佩望了两眼,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莫福玟,然后对着莫敬民又道:“你呢?重新报一报身份!是世子还是草民,这可要说清楚了。” 咳! 莫福玟轻咳一声,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警告地睥了一眼莫敬民,而莫敬民咬着牙道:“我是顺化承政司宣抚莫敬典之子莫敬民,草民参加知府大人!” 在他们莫朝投降于大明的时候,他爹莫敬典亦是被大明授了顺化承政司宣抚的职位,管辖顺化、英都、升华三府。 而他呢?纵使他有十万个不甘心,但事实确是如此,他这位最得宠的谦王之子,不仅没有任何的官职,亦不能算是皇亲,就是一介草民罢了。 “既然是草民,那见到本府,为何不下跪呀?”林晧然的脸上微微一笑,然后装着不解地质问道。 “对呀!见到府尊大人为何不跪!” “不错,我可没见过草民坐着面前府尊大人的!” “就是呀!你不是皇亲,又没功名,怎么不跪啊?” …… 堂下的百姓似乎是不嫌事大,当即就是纷纷出言质问,其中包括着苏娘等女子互助会的人,声音显得分明的洪亮。 莫敬民听到这个要求,一股怒火当即涌上心头,听到后面的声讨声,更是怒不可遏,仿佛从牙缝挤出话来道:“你……当真不怕死吗?” 面对着这种威胁,林晧然却是没有任何惧色,却是坦然地迎着他吃人般的目光道:“莫敬民,你是在威胁本官吗?” 莫福玟深知莫敬民的脾气,亦是轻叹一声,朝着林晧然拱手求情道:“大人,我堂兄他腿上有伤,还请免他这一跪!” 只是说完的时候,却反应林晧然玩味地瞪着她,让她的脸上当即一白。在大明这里,堂兄是草民,她又何尝不是呢? 林晧然没有做出令莫福玟为难的事,倒不是因为怜香惜玉,而是有着其他方面的考虑,却是冷哼道:“有伤在身?击鸣冤鼓的时候怎么就没伤了呢?既然想要告状,那就按着告状的规矩来!” “我不跪!我自认倒霉,不告行了!”莫敬民从小到大除了他亲爹和皇上外,根本就没有跪过任何人,自然不愿意跪这一个没被他放在眼里的知府。 亦是有些急智,当即就想到了这个办法,撤销了告状申请。 “你的意思是要撤诉吗?”林晧然仍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道。 “是!”莫敬民咬着牙挤出了一个字,然后对着手下道:“起轿,我们走!”这到了大明一趟,结果被狗咬了,传回去必然会成为笑柄。 “慢着!”林晧然却是出言喝止,然后拿起一份状纸冷冷地道:“本官这里亦有一份状纸,状告你纵马伤人,你可知罪?” “你要判我罪?”莫敬民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道。 堂下的百姓和差役都刷刷地望向了林晧然,在这一个时候,他们仿佛意识到这林雷公真不是白叫的,谁的罪都敢判。 莫福玟观察着林晧然的情色,当即就感到一种不妙,急忙拱手道:“大人,能否先借一步说话!” 林晧然似乎正在发怒的边缘,而堂下的百姓亦知道熟悉的林雷公就要出现,只是在他们的目光中,林晧然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 对于这个选择,堂下的百姓心里亦是理解。不过有些人觉得林晧然会妥协,但有些人却认为不会,一时间竟然有人产生了争执。 二堂前,二人相视而立。 林晧然仍然保持着官员的派头,亦是绕有兴趣地打量这个女人,直接询问道:“有什么话,请直说!” “我倒是想问大人,你究竟想要什么,亦请直说!”莫福玟仿佛是看穿一切般,当即就将问题抛回给林晧然道。 林晧然沉默两秒,突然笑了笑,知晓自己的心思被这个精明的女人猜到了。他并不傻,犯不着为了被撞伤的两个百姓就得罪莫朝,要将莫敬民从重判决。 跟着聪明人打交道,明显是要轻松得多,他便直接询问道:“你们莫家跟红旗帮的关系究竟有多深?” “你真要对付红旗帮?”莫福玟蹙着眉头,打量着林晧然道。 雷州府衙先是对着手臂有蛇形纹身的人进行逮捕,然后对着红旗帮众又大力悬赏,这无不证明林晧然对付红旗帮。 只是猜测是一回事,证明却又是另一回事,莫福玟亦没想到林晧然有这个野心,竟然真准备要将红旗帮进行拔除。 “这事你不用管!我只想问你,如果我对红旗帮动手的话,你们莫家能不插手吗?”林晧然望着她的眼睛,提出要求道。 “这事我做不了主!”莫福玟蹙着眉头,缓缓地摇头道。 林晧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认真地说道:“那你就回去告诉你爹他们,只要你们莫家不插手红旗帮的事,我就能保证莫敬民的安全,否则……” 说着,林晧然冷漠地望着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你是在威胁我们?”莫福玟的脸上当即涌起怒色道。 林晧然摊开双手,显得无所谓地回答道:“你可以这样理解!” 在知晓红旗帮跟莫朝有关系后,他就已经明白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项。要么就妥协放过红旗帮,要么就是跟更强大的莫朝为敌,而他选择了后者。 而如今,莫敬民送上门来,他又岂能轻意放过? 在对付红旗帮一事上,他有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决定,哪怕安南莫朝亦不例外。 说完,林晧然走回了大堂。 在百姓期望与忐忑的目光中,他一拍惊堂木,化身成为林雷公的光辉形象。以乱击鸣冤鼓为由,让衙门杖打莫敢民二十大板。 “你敢!” 莫敬民的眼睛瞪起,难以置信地伸手指着林晧然。 班头的精神面貌早已经是今非昔比,将这位所谓的世子直接撩翻在地,并将他的裤子拔下,举起那根粗大的棍子使劲地往着莫敬民的屁股打去。 哈哈…… 堂下的百姓看到这一幕,特别是先前躲避莫敬民的快马摔伤的百姓,显得分外的解气。 “你们给我记着!我爹有朝一日……肯定征服这里,我要你们……死无全尸!”莫敬民却是咬着牙,大声地叫嚣道。 林晧然却是脸色微寒,一拍惊堂木道:“给本府再打十大板!” 最终,莫敬民的屁股被打得血肉模糊,而他亦熬不住昏了过去。他自然不可能会被放走,而是直接关到了府衙大牢之中。 只是这一个举动,无疑是惹怒了西边的那头老虎,正隔着东京湾虎视着雷州城。 第642章 大比落幕 四月中旬,北京城已经开启初夏模式,很多人在街上呆一会便是汗如雨下。 今年的大考早已经是落下了帷幕,经过一番惨烈的厮杀,三百名新科进士亦是出炉。只是跟着去年恩科史无前例连中六元的风光相比,这届却是反应平平了。 事因这次大考跟去年恩科只隔了一年,且这大比期间没有产生过于出众的人或事,加上新科状元竟然是去年的落榜生,故而显得这届状元的含金量较低。 科举实则就是如此,运气因素占据着很大的比重。 像后世耳闻能详的李时珍,虽然早早混上了秀才的功名,但却屡次败于科考中,连参加乡试的资格都很难捞到,最终才迫不得已转而行医。 像本朝的首辅张璁,接连七次会试失利,他本人都已经打算到吏部衙门报道,在途中才转而决定再考一次,最终却夺得了二甲的功名。 这一届的状元果然得到了好运,由去年的落榜生成为了新科状元,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只是他固然是春风得意,但却坑苦了自己的二百九十九名同科,致使他们这届进士给外界造成了不好的观感。大家都一致认为,这届考生的整体水平不行,实力要远远逊于去年的恩科进士。 “要是某某去年不中进士就好了,凭着他的水平,那今年他肯定就是新科状元了,呵呵!”这种论调并不是孤例,反而成为了大众的一致观点,亦得到了广大落榜考生的一致认同。 虽然很多新科进士很是不甘,甚至是咬牙切齿,但他们哪能堵得住天下的悠悠众口。特别他们的状元是去年恩科落榜生确是属实,故而亦是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啪!啪!啪! 至于口口声声要超越林晧然的江月白,则是被狠狠地扇了一顿耳光,以致他本人都不敢露面了。 江月白别说超越林文魁了,不仅败于去年恩科的一位落榜生,甚至连前十都进不了。他的试卷压根就没能送到嘉靖的面前,一时间成为京城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笑料。 不过很多事情的好与坏,往往在于所选的参照物。 实质上,江月白的成绩亦算是不俗,考取了二甲第九名的好成绩。不论是他的年龄还是成绩,都足够让他入选翰林院庶吉士,成为将来储相的人选之一。 当然,这跟着一甲进士的待遇差距其实还是比较大。 他是以实习生的身份进入翰林院,需要进行一番竞争才能够真正留在翰林院,单是入职职位这一项,就已经比一甲进士至少要落后一届。 只是江月白却是攀上了徐阶这棵参天大树,其政治资本亦是骤然上升,拥有着极强的后劲。 在跟着花家退婚后,江月白迅速到徐府提亲,双方自然是一拍即合。跟着林晧然订婚那一套并不相同,江月白是直接迎娶徐阶的孙女徐娇,婚期已经定在六月初六。 用不着多久,江月白就会成为徐阶的孙女婿,亦会成为官场的一颗超新星。 如此看来,江月白无疑是春风得意了。在抱得美人归的同时,又攀上了当朝次辅徐阶这棵大树,官途自然会是平步青云。 只是江月白却是突然间就病了,且在病床躺了半个月,却不知道是他见到了未婚妻的模样,还是因为到翰林院修检厅所得到的一个大冷遇。 特别是后者,他极是不明白。修检厅那一大帮修撰、修检、检讨等官员对他这一个徐阁老的未来孙女婿所表露出的好意,却是得到一副爱理不理的尴尬,甚至都没有人用正眼瞧他。 与此同时,第二十四期《谈古论今》上市,一时间又遭到了书生们的哄抢,而《谈古论今》毅然成为整个大明最有影响力的刊物。 特别在大比前,《谈古论今》所选取十名举人文章中,竟然有九人考中了进士,当即令到《谈古论今》的声名更盛。 不管是翰林官的慧眼识珠,还是《谈古论今》能够给举人带去好运,这都足够点燃天下士子的热情。亦是如此,仍然是大量的稿件投向翰林院修检厅,对着时政纷纷发表着自己独特的观点。 在这一期上,来自于广东的举人赵东城脱颖而出,发表了一篇名为《论西南海》的文章。矛头直指盘踞于东京湾的珠盗红旗帮构造倭寇作恶,正式揭开了本地海盗和外来倭寇的狼狈为奸现象,提出了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 一时之间,倒是引起了士子的激烈讨论,并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 无逸殿,内阁值房,最里面的房间檀香袅袅。 严嵩身穿着秋式的衣物,仿佛仍旧没能闻到夏天的味道,兢兢业业地埋首在那张黑色长安前,那双雪白的眉毛时松时紧,正在票据着一份份奏本。 当前的大明最大的问题是匪患,北有蒙古掳掠,东南有倭寇为患,各处又有起义军举旗,就连西南都显得不安分。 不过最急迫的还是东南的倭患,毕竟东南是大明的粮仓,这里是大明的财政来源。只要将东南的倭患问题解决掉,保证了财政收入,那整个大明的问题便会解决大半。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最新的消息传来,倭寇犯江浙东象山,海道副使谭纶败于马冈,然后倭寇又犯崇明县。 严嵩得知这个消息,当今是深感无奈,这谭纶的军事才能被他深为认同,但可惜这么一个大将之才,竟然还是败了。 这边倭患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却又另生波澜。 福建御史李瑚弹劾胡宗宪的奏本,在最后明明白白地写道:“浙直总督胡宗宪纵倭不战,纵养海寇,当置重刑!” 严嵩轻叹一声,又是重新看了一遍奏本内容。 原来福建沿海遭到倭寇劫掠,时任福建御史李瑚得知这伙倭寇竟然来自于江浙,正是盘踞于舟山岛一年之久那伙倭寇,是那批本该由胡宗宪歼灭的倭寇。 正是如此,一项“纵倭不战,纵养海寇”的罪名,便是直接扣到胡宗宪的头上了。 严嵩自然有意袒护胡宗宪,单是除掉徐海、汪直这两股最强倭寇头目的功绩,就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就从浙直总督的位置下去。 只是他却是明白,事情并不能由他来作主,便是中规中矩地票拟道:“令给事中罗嘉宾、御史庞尚鹏严查此事!” 旁边的那张躺椅上坐着了一位独目的白净胖子,正在那里吃着一串葡萄,那只好眼随意地看着经过票拟的奏本,显得是悠哉悠哉。 严世蕃虽然被安排到内阁陪着老爹处理着政务,但在真正的大事情上面,他却是完全插不上嘴,顶多算是他老爹的一个书刀吏罢了。 对于这种情况,最初他还能忍受,但时间久了,他却涌起了一些不甘。总觉得以着他的聪明才智,帮着老父处理政务都是绰绰有余。 亦是如此,他选择着安静地等候并学习,从而寻找着机会表现自己。 首先,他研究着老爹的习惯,判定什么时候提意见最能见效果;其次,他亦是在学习,从老爹的票拟学习这种治国之道;最后,他终究是老爹唯一的儿子,随着年迈必然会越来越依重于他。 最近这段时间,他更加积极地表现自己。 严世蕃发现又一份奏本票拟完成,他便随手是拿起刚刚票拟完毕的奏本,看完内容后,当即蹙起眉头道:“爹,你让这二个老顽固调查吴宗宪,那吴宗宪不就完蛋了吗?” 说完,极是不解地望向老父,很不明白他为何放弃胡宗宪,那可是他们严党在地方最强的代表,更是他们在严党在浙直的代表。 “你也觉得这事没冤枉吴汝贞?”严嵩的目光仍然落在奏本上,淡淡地反问道。 严世蕃品味着老爹所表露的语气,装着大大咧咧地道:“倭寇盘踞在舟山岛上,要是我亦不会理会他们,谁会给自己没事找事啊!” “所以什么事都不能有这种侥幸之心,他既是浙直总督,那就该担负起这个责任!”严嵩的眼睛满意地盯着手上的奏本,然后又郑重地望了儿子一眼。 严世蕃迎着他的目光,知晓老父的心情不错,便是试图说服老父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让这二个老顽固调查的话,那事情真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了,肯定会捅到皇上这里。” “放心!他只要找到合适的理由,肯定就会没事的,圣上还是很认可他能力的!”严嵩目光又落回奏本,很是肯定地说道。 胡宗宪去年献白鹿有功,而又有着连除徐海、汪直的功劳在这里。只要胡宗宪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场危机便能够解除。 严世蕃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却不是对老父的话产生怀疑,而是觉得这样做显得太过于被动,亦过于寄托于圣上。 “既然做了错事,那就要主动向圣上认错,你们想要做圣人,那就到南京陪那帮人去!”严嵩睥了儿子一眼,又是告诫地道。 严世蕃听到这话,当即便是领悟了,认真地说道:“爹,孩子知晓了!” “倭寇哪是那么容易辨别的,我看这事背后有人推动,你让吴汝贞小心身边的小人!”严嵩欣慰地望了儿子一眼,然后又是叮嘱道。 严世蕃又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突然间大受打击,整个人感到一种颓废感。发现在老父面前,他当真还仅是一个孩子。 他想要取代老父,直接帮着老父处理政事,恐怕是任重而道远。 严嵩并不知晓儿子所想,正勤勉地埋着头,手持着那只狼毫笔。正是准备票拟,但笔尖在落向纸片时,却是突然间停住了,那眉头却是紧紧地蹙着。 严世蕃看到这个情况,将嘴里的一只葡萄咬烂,当即含糊地询问道:“爹,你怎么了?”在说话的同时,亦是瞟向奏本,想知晓怎么回事。 “那小子真能折腾!”严嵩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微微感叹了一句。 严世蕃这时看到了奏本的署名,更知晓那小子指的是谁,却显得不屑地鄙夷着奏本道:“他又想干什么了?” “歼灭了数百倭寇,弹劾兵备道韩石生,还有……”严嵩说出这里,却是突然收住了话头,然后又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只是前面两件事就足以让严世蕃感到震惊,却没有想到那小子还真是不安分。不仅又立下了军功,且突然对兵备道韩石生出手了,当真是敢于扎腾。 严世蕃的嫉妒心作崇,却是仍然不屑地说道:“这小子弹劾韩石生,这可是不明之举啊!” “或许!”严嵩淡淡地说着,便是提起了狼毫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小字,却又是边写边道:“韩石生确实不作为,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严世蕃看到老父写下的那一行小字,嘴巴微微张开着,吃惊地望向了老父。 时入五月,雷州城仍旧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一支车队浩浩荡荡地从雷州城的朝天门离开,朝着北边的官道而去。虽然是会经由遂溪城,但很多人却是明白,这支队伍的最终之地必是那个名为长林的小山村。 不管是林雷公林晧然,还是野丫头虎妞,都已经促使“长林村”成为整个雷州城最有名的村子,甚至有人还特意去瞧一番。 “回家啰!” 身穿着浅蓝色对襟儒裙的虎妞又是充当起马夫,手持着一根长鞭,像模像样地赶着马车。那张肉墩墩的脸蛋像是染了胭脂,漂亮的大眼睛显得炯炯有神,显得无比期待长林村的那个家。 在马车内,却是在闭目养神的林晧然。他并不是要专程返回长林村。实质他是要前往廉州城,长林村不过是顺路经过而已。 只是这次廉州城之行,让他的右眼皮微微跳动,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亦是如此,他已经决定将虎妞这个野丫头丢在长林村,前提是这个野丫头能够同意。 第643章 大阴谋 碧蓝的天空下,一座小山村被竹林环抱着,这里显得悠闲而详和。 村子的前面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一条清澈的小河委婉而过,一条夯实的道路从村口连到了河对岸的山坡及远方。 “那是虎妞的车!” 正在田间捞着杂草的一个农妇若有所感地抬头望向小山坡,当看到那辆高大的马车时,脸上旋即涌现出了一股由衷的兴奋道。 驾!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正端坐在马车上,那双肉肉的小手持着马缰绳,蛾眉轻轻扬起,漂亮的大眼睛亦是充满着兴奋感,脆声地驱赶着马车。 虽然她是经常性回来,但每次看到这里,都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快乐。而那匹大黑马似乎亦是认得这里,马蹄亦显得更欢快。 “原来这里就是长林村!” 雷州卫同知赵勇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这方风景如画的新天地。 看着那高高耸立的牌坊,再看向那翠绿的竹林,还有正在蓝天翱翔的鹰隼,终于明白为何这里会孕育出林晧然这种惊世之才。 这些的队伍人数并不少,既有雷州府的衙差,亦有雷州卫的将士,还有随行的谷满仓等人。在通过文魁牌坊后,便是浩浩荡荡地穿过竹林,进入了村里的晒谷场。 晒谷场周围的建筑物增多了,却不是增建了新作坊,而是搞了一些村级的公共设施。譬如一座崭新的图书馆毅然耸立,这里有着大量的书籍可供大家借阅。 “虎妞回来了!” “虎妞回来了!” 二狗等孩童撒欢地跑到了晒谷场边上,无比兴奋地望着精神抖擞的虎妞,仿佛是看到了一位大明星般。 虎妞被数十双眼睛瞪着却不怯场,有些得意地轻哼了一声。她回头跟着钻出来的林晧然打了一声招呼,便跳下了马车,迈着小短腿朝着那帮孩童走去。 “虎妞,我们去抓鱼好不好?” “虎妞,我发现一窝斑鸠窝!” “虎妞,我家的免子是黄色的!” …… 一大帮孩童迎了上去,围着虎妞叽叽喳喳地说着各种事,脸上都显得极是兴奋。 没多会,却不知道虎妞有了什么主意。却见她的小手一挥,然后风风火火地走在前面,带着数十号孩童浩浩荡荡地朝着村口走去。 哎! 林晧然看着虎妞离去的小身影,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知晓虎妞又开启野丫头模式了。 跟着虎妞这随性的丫头不同,他下车就要注意礼仪了,当即跟着老族人等老人打招呼,表现出彬彬有礼的后辈形象。 招手叫来大彪等人,让他们安顿那些随行的人员,同时招呼一些贵客。 却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村里亦是建了一个议事堂。 议事堂就在祠堂前厅,林晧然对老族长还是很尊敬的,并没有在首位坐下,而是推给了他这位亲大伯,而他则坐在第二位。 大家分坐两边,除了林晧然这个后辈外,其余都是长辈,像大彪等人只能是站着。 在坐下之后,老族长亦是不玩虚的,当即就进入了主题。 自从年初二那天,林晧然火烧了江宅后,江村便开启了萧条模式。 实质上,江村早已经陷入了萧条之中。 首先,江村人是以经商为主,很多江族人在外面都有宅子。一般都是春节和清明才回来住上几天,大多时期都是家眷暂居,甚至是处于空宅中。 其次,在风水之争彻底失利后,江村人于去年就迁了祖坟,且是迁到了廉州府区域,相当于将根拔离了这里,像江村今年的春明节简直是鬼村。 最后,江宅是江村的领导者,只是江宅被烧毁却一直没有重修,这便预示着江府亦有远离这里的意图。 当然,最重要的因素还是林晧然。虽然江月白中得了进士,但跟着林阎王这位得到圣上恩宠的新贵相比,却是差得实在太远了。 亦是如此,很多江村人便决定远离这里。而随着有人将宅子出售给在青山书院就读的书生后,越来越多的江村人加入了出售的行列,亦有人找上了长林村这边。 “要我说就应该买下来,那些宅子都建得不错,比我们自己花钱建更划算!” “你能不能有点骨气!那些房子再漂亮又能怎么样,都是江村人住过的房子,晦气!” …… 这便是代表着两种不同的观点,有人支持购入江村的房子,但有人却是持反对意见。而每当遇到这种事情,往往都要林晧然拍板。 不论是林晧然的身份,还是他的所作所为,都完全征服了村中的所有老者。这些老者虽然是长辈,但在面对林晧然的时候,都默默地将林晧然视为“长辈”般。 只要是林晧然的决定,不管他们先前持何得意见,最终都会拥护于林晧然。 面对着这种近乎无条件的信任,林晧然不由得苦笑连连,清官最难断家务事大抵便是如此,便是耍滑地道:“这买不买江村的房子,咱们不买入,但亦不干涉村民以个人名义购入!” 大家听到这话,都纷纷点头,算是双方各赢得半场。 然而,林晧然却话锋一转地道:“我们长林氏想要真正的振兴,这财富积累是一方面,但更重要还是要注重孩童的教育,所以我们得想办法将青山书院给买下来!” “十九,那座书院规模太大了,我们没必要弄这么大的?要不,咱们在村边盖一座小的私塾,这样孩童上学亦方便,这样如何?”四爷却是提议道。 林晧然环视四周,发现很多人都是这样心理,显得都希望在村里建个私塾的方案,便是正色地说道:“私塾是一个不错的方案,咱们这里上学方便,又能接受到教育!但恕我直言,这样只能培养出童生、秀才,却很难培养出举人和进士。” “就是啊!下河村不是搞了私塾,结果这么多年了,就出了一个童生!要是我儿子只是个童生,那还不如打一开始就像我这样,帮着作坊干活更实在呢!”大彪就站在一旁,这时亦是开口道。 老族长亦是轻咳了一句,认真地说道:“以前我们只需要出个童生、秀才,就觉得能在衙门说上话,能够少交点冤枉粮,但是现在,我们还需要有人帮我们到衙门说话吗?” 大家摇了摇头,却是阿牛走出来说了一句“苟知县来了”,当即惹得大家是哄堂大笑。 至于买下青山书院的方案,自然不可能有人再反对了。 林晧然在家里会见了前来献殷勤的苟知县,自从得知林晧然取代汪柏替皇上采购龙涎香后,苟知县在佩服之余,再是决定要牢牢地抱住这条粗大腿。 在送走苟知县,到了作坊查看情况,结果在作坊后面看到令人无语的一幕。 咯咯……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却见那堆着新泥土的小山坡上,一大帮孩童在那里玩着滑泥,他们从那松软的泥土滑落下来。 虎妞从那滑道兴奋地滑下去,整个人显得是眉飞色舞,毅然成为了一个泥丫头,那张肉墩墩的脸蛋上沾上了泥土。 小猪和小兔亦是跟着滑下,小猪自然不必说,是一个很率真的小丫头,笑得很是开心。而小兔在虎妞的怂恿下,亦是体会着滑泥的快乐。 让到林晧然万万没想到的是,小狐这个在她印象理性而智慧的小女孩,竟然亦是从那滑道滑了下去,亦是很开心地笑了。 对此,林晧然是深感无语。 合浦,不论是南海珠,还是作为海北盐的行政中心,亦或者曾经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都让它注定成为一座拥有文化底蕴的名城。 只是自华夏政治中心由西往东,再由南移北,致使地位亦是不断下滑。如今,其所属的廉州府却已然是位于大明的西南边陲,地位无疑很是尴尬了。 人家蓟县一步步成为了国都之所,而合浦却是越混越差,甚至已经被朝廷所遗忘。 随着南流江入口海淤塞,更是让到这座历史名城蒙了尘,失去了连通海洋的动脉,亦让昔日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成为了永远的传说。 雷长江主持廉州府后,却是出人意外的是,他突然拿出了一种铁腕的作风,第一刀竟然是指向南流江,扬言要疏通这条江流。 只是问题却远比他想象得要复杂,甚至是寸步难行。 首先,南流江入口海淤塞,单靠着廉州府这里几万亩的微薄税收,根本无法承担起动辄数十万两,甚至上百万两的疏通工程。 其次,这里衍生出新的利益,致使普通百姓成为了阻力。 廉州府夏季又是雨水充沛的季节,这入海口淤塞便造成水流缓慢,便是造成了上游水流的囤积,从而向两边涌去。 普通百姓发现江水携带着大量的淤泥,被江水浸漫过的那些荒草地,土质会变得异常肥沃。若是在上面种稻谷的话,产量会比普通的良田要高出一倍。 一时之间,当地百姓积极地参与到这种开荒中来,下游很多原本无法耕种的地方,竟然可以开拓出肥沃的良田,简直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 按说出现这种情况,官府和富绅纵使不设法筹集资金疏通河道,亦应该加固两岸的河堤。但实际情形却是恰恰相反,官府没有承担应有的责任,而乡绅却是偷偷破坏两岸的水利设施。 而随着南流江的水向着两边浸漫,致使江流支干的水流越来越缓慢,而缓慢的水流便令到更多的淤泥积累下来,致使河床上升,淤塞的问题就越发的严重。 亦是如此,先期的淤塞是江流自身因素,但淤塞问题的加剧却是人为的因素了。 雷长江原本亦觉得是好事,毕竟是良田增加,而百姓亦是得到了实惠。只是廉州府今年的雨水明显比往年要多,而河道巡守官告诉他,今天极可能发生洪灾。 一念至此,他亦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觉察到这由始至终都是一场阴谋。 他派人调查发现,这场阴谋的推动者,正是以廉州府第一大米商罗半城为首的乡绅们。他们于两年前就开始囤米,并推动着对南流江筑堤的破坏。 经过他的调查,不说今年可能发生暴雨,哪怕是普通的年份都能淹掉两岸的良田。 雷长江洞察了罗半城的阴谋后,便是打定了主意,不论是遇到多大的难题,亦要将南流河的淤泥疏通,让到廉州百姓免遭这一场浩劫。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 罗半城这种为富不仁的富豪,自然不可能完璧无瑕,且为人嚣张跋扈。在肯定他跟一宗血案有关后,雷长江当即亲自带着衙差将人捉了回来。 只是人还没被带回衙门,他们在大街就给一大帮人给团团围住了。不仅是罗家的家丁,还有地痞流氓,另外是雷州卫的一名百户领着人参与其中。 雷长江瞪着那个为首的陈百户,当即就是怒斥道:“陈百户,你这是要造反吗?” “雷大人言重了,末将是来请罗员外到廉州卫衙门,雷指挥使有军队要事需要雷员外协助!”陈百户拱了拱手,一副理直气壮地回应道。 雷长江如何不知他们是一丘之貉,当即就是骂道:“放屁!分明就是想包庇雷半城!” “雷大人,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末将亦是奉令行事,还请不要为难本将!”陈百户显得浑不在意,又是提出要求道。 雷长江对着那些挡在前面的一帮人又是怒道:“你们让开!” “雷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你要疏通南流河,那就是断了我们的活路,得给我们一个说法!”一个混混躲在人群中,却是高声地喝道。 “对呀!大人,这南流江的水源一断,让到我等开拓出来的良田就成旱田了!”一个显得老实巴交的老汉应声道。 雷长江认得出,这确实是普通百姓,当即是苦口婆心地道:“你们别给他们蒙蔽了!这洪水一来,你们的田产就危矣,将会颗粒无收!” “别听这狗官危言耸听!前两年怎么没事?分明就是为了他的政绩,这才想要断大伙的活路!”那个混混又是高声鼓动大家道。 第644章 难题 “大人,这堰口不能堵,老汉求您了!” “对啊!堰口一旦堵上,我等庄稼就没了收成,一家老小都得饿死啊!” …… 二十多个显得老实巴结的庄稼汉当即哀求,眼睛饱含着泪水,情真意切地望着雷长江。 现在官府重新疏浚南流江,肯定会重修的提坝,必然会将堰口给堵上,会破坏那原本就脆弱的水利系统。农田一旦失去水灌溉,那他们一年的辛苦将得不到回报。 却不能说民众愚昧,没有长远的目光。 在很多民众的生活中,他们是有上顿没下顿,今年不知明年事,谁还会跟你谈什么未来。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很多其实是佃户,收成少点都可能会饿死。 雷长江四十多岁,是贫穷人家出身,拥有着满腔的热心,当官一心就是要为民作主。哪怕是有些良知的官员看到这一幕,心里恐怕都得软下来,何况还是他这么一个正义感十足的官员。 只是雷长江的目光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在疼惜着这些百姓的同时,嘴巴却仍然紧紧地闭着,因为他知道这个要求不能答应。 若是任由着南流江水流不畅,一旦今年真的洪水泛滥的话,那整个合浦县的农田都得淹掉大半。 届时,以着罗半城这帮奸商的尿性,廉州城的米价必然飞涨。这合浦县的百姓将会陷入于水深火热中,轻则要变卖田产过日子,重则是要卖儿卖女了。 一念至此,他缓缓地摇头,无比坚定地说道:“疏渗南流江,利于合浦县百姓,更恩惠子孙,此乃谋百世之策,本府是势在必行!” 说到这话的时候,雷长江亦是动容,眼睛同时饱含着泪水。他并没有任何私利,这一刻,亦是渴望着这些百姓的理解。 呜…… 百姓无疑是亦得更脆弱,看到雷长江的坚持,一个老汉竟然默默地哭泣起来了。 黄捕头早已经被雷长江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这时看到雷长江如此表态,又看到老汉的“惺惺作态”,当即指着那帮挡道的百姓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们别以为我不知晓,你们很多人都成了佃户,一旦今年真发生洪灾,你们就等着卖儿卖女!” 黄捕头这番话任何是刺到了某个痛点,人群当即便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事情确实是如此,他们已经沦为了佃户。只是他们更不幸的是,普通人家还有变卖田产的求生机会,而他们却只能指望着田地的作物收成。 还是先前那个混混的声音,却是突然高喊地怂恿道:“前年还不是洪水,结果我们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千万不要听他危言耸听,这堰口堵上,我们就真的要等死了。” “不能让堰口堵上!” “不能重修南流江!” “大家一起上,不能让这狗官断我等的活路!” …… 却是这时,先是几个混混响应,然后堵在前面的百姓亦是高举拳头喊着口号。黑乎乎的人群朝着雷长江及衙役涌了过来,火药桶似乎是一触即发。 “保护好大人!” 黄捕头看到场面开始失控,顿时有着心慌了。 却不是担心这些暴动的普通百姓,而是那些夹杂其中的地痞流氓,甚至还有经过伪装的廉州卫。凭着他带着的二十多号衙差,根本压不住对方。 若是放在以前,廉州卫的人肯定来帮忙了。只是这一次,廉州卫简直就是幕后的始作甬者,又怎么可能会来帮忙呢? “哈哈……” 身穿着绫罗绸缎的罗半城的身材高大,正带着枷锁从容地站在旁边,得意地看着这个混乱的场面,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雷长江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心里既是愤怒又是憎恨,这时听到刺耳的笑声,便是扭头望向罗半城怒道:“你笑什么?” “我早就说过!廉州府的水深得很,你若是敢动我的话,最后肯定会被水淹死!”苏半城完全没有阶下囚的模样,满脸骄傲地瞥向雷长江威胁道。 黄捕头捂着额头跑过来,满脸焦急地劝道:“大人,你快快离开这里!他们里面有好些练家子,我跟弟兄快抵挡不住了!” 说话间,一个捕快被打得落在他们面前,嘴里已经大口地咳血。 “雷知府,这法可不责众!若是想要活命的话,我劝你还是快快离开这里,不然会闹大笑话哦!”罗半城的脸色显得更得意,半是恫吓半是威胁地说道。 “大人,快走!”黄捕头跟着罗半城交流了一个眼神,然后满脸着急地劝道。 雷长江却是陷入于挣扎之中,一旦这些“乱民”趁机将他除掉,朝廷方面恐怕会低调处理,断然不会将罪责落到罗半城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现如今,他应该是选择逃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是他若是真逃的话,那无疑算是一种懦弱,下次再想推行什么大政策,今天这种场面会变本加厉地出现,他这个知府真会毫无威信可言。 却是这时,却见西城门有了动静,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而来。 这支队伍竟然摆着仪仗队,官轿打着褐伞,除却“雷州知府”、“广东市舶市提举”,还有着显眼的“大明文魁”、“奉旨采购龙涎香”。 赵勇领着十余名手下,打马走在前面,远远遇到了这帮混乱的人群,当即拍马上前。 只是正领着廉州卫看着热闹的陈百户迎了上来,显得热情地打招呼道:“赵同知,好久不见!” 啪! 赵勇扬起马鞭,便是重重地抽在陈百户的身上,那马鞭当即将陈百户的脖颈抽出了一道血痕,摸到脖子上血迹的陈百户显得不可思议地望向对方。 他的军职低于赵勇不假,但他隶属于廉州卫,又是罗指挥使的亲信。哪怕就算是要教训,亦轮不到这雷州卫新任的同知,且是毫无缘由就是一鞭。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挡我的路?”赵勇轻蔑地望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 陈百户看着手掌上的血迹,当即眯起眼睛威胁着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虽然军职是低于对方,但在廉州城这里,他甚至都有信心能将对方给弄死掉。 而在他说话间,他身后的二十多号雷州卫当即脸露恶意,似乎就等陈百户一声令下。 “什么地方?”赵勇皮笑肉不笑,冷冷地望着他道:“林提举奉命采购龙涎香到此,你一个小小百户竟敢拦路阻行,信不信本同知现在就一刀斩了你?” 啊! 听到这番话,那些原本想要为陈百户出头的旗军当即就萎了。事涉皇差,他们哪敢阻拦,就算被赵勇砍了脑袋亦是白死。 陈百户竟然是愣了一下,望着那支由远而近的仪仗队,亦是咽了咽吐沫。 若说在整个粤西,最令人忌惮的不是兵备道韩石生,而是那位杀人无数的林阎王。现如今,奉旨采购龙涎香,更是让他的地位达到了顶峰。 “末将参加提举大人!”陈百户对着来到眼前的仪仗队规规矩矩地行礼,并将头老实地低下。 依仗队直接不会停留,朝着那混乱的人群而去。 赵勇先一步到达,对着混乱的人群大声道:“汝等听清楚了!林提举奉命采购龙涎香到此,谁敢拦路阻行,格杀勿论!” 先是看到一帮身披铠甲的将士,又看到打着褐伞的仪仗队,令到很多人都选择了住手。 “参加大人提举!” 当身穿着四品官袍的林晧然从轿子走下来,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地痞流氓,或者是那些衙差捕快,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不得不说,林雷公之名早已经响彻整个粤西了。除了令人津津乐道的为民翻案,更有些除掉海盗的功绩,让他们对这位文魁出身的林雷公感到折服。 “参见林大人!”雷长江听到林晧然来到,心里很是欣喜,但又有些惭愧。若不是林晧然赶到,恐怕他真的要逃了,成为沦为整个廉州府的笑话。 林晧然打量着雷长江,心里亦是很无奈。却不知该骂廉州府这潭水太深,还是该指责雷长江的不作为,到如今都无法掌控住廉州府的局面。 却是这时,一个老汉突然扑通跪在地上,痛哭着说道:“请林雷公为我等作主!我等知晓修南流江利于百世,但祸于当代,这南流江不能修,请大人明察!” “祸于当代,这话却从何说起?”林晧然的眉头微蹙,扭头打量着这个皮肤黝黑的老汉道。 老汉亦是有几分胆气,很是从容地望着林晧然道:“一则,一旦水源被截,我等会无水灌溉,田产将会颗粒无收!” “本府明白!”林晧然缓缓地点头,知晓这是一个难点,亦是这次冲突的最大矛盾点。 老汉发现林晧然很是温和,便又是认真地说道:“二则是徭役。南流江已经淤塞多年,这必将会是一项大工程,一旦朝廷同意疏浚,我们将会有服不完的徭役了。” 当真不能说百姓愚蠢,实质他们是精明得很。 很多人都自豪于北京世界第一名城的地位,但却不知道这项伟大成就的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的血和汗。 当年为了修建北京城,从永乐四年开始动工,直到永乐二十二年朱棣死掉都没有完工,全国每年都要征徭役百万之众。 朱高炽在迁往新都北京的路上,《明仁宗实录》有着这么一段记载:随时可见辗转于沟壑的流民,百姓拿着箩筐在野地里挖野菜,我下马问他们用途的时候,皆跪对曰:“岁荒以为食”;我顺便走进了这些人的家中,发现无论男女皆“衣百结而不掩体”,就连家中的灶台也早已倒塌。 现如今南流江要进行疏浚,他们想到的却是徭役,那个付出辛勤却得到任何劳务报酬的义务劳动,甚至是死了亦没能得到一口棺材。 林晧然想到了这一点,但却并没有考虑到第二点,心里亦是轻轻一叹,扭头望着雷长江问道:“雷大人,你觉得应当如何?” 雷长江的眼花闪过,却是突然上前,下一个动作谁都想不到的。 却见他一撩官袍的下摆,竟然朝着眼前的百姓跪了下去。 这一幕,当即就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向来都是他们给官员下跪的,但如今的知府大人竟然给他们这些贱民下跪了,这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 “大人,你怎么了!”一个书吏以为雷长江是摔倒所致,上前就要将他扶起来。 雷长江的手往后一挥,阻止那个书吏的掺扶动作。 他双手将乌纱帽摘下,郑重地捧在胸前,仰起头情真意切地望着百姓道:“疏浚南流江一事,是本官考虑不全,在此向诸位谢罪了!” 说着,雷长江竟然在地上叩了一个头。 “不可!” 老汉都是朴实的百姓,今天之所以这么一闹,一来是受到怂恿,二来则是为了活着。现在看着府尊大人给他们下跪,还主动叩头认错,当即就让很多人的眼睛都湿了。 在他们的心里面,不求像林雷公这种好官,只求有一个能够主持公道的知府即可。但是如今,这位知府却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心理预期。 但气氛很快却被破坏了,雷长江的话锋突然一转道:“只是疏浚南流江,这为合浦百姓永绝于水患,是一件惠及子孙的大好事,这事还必须得去做!” 这…… 有人听着雷长江如此固执,若不是林雷公在这里,当真是想将他直接弄死算了。原本感人的场面,亦是变得不那么感人了。 林晧然轻轻摇了摇头,雷长江无疑是想要为民做事,但显得是“魄力有余、智慧不足”。 “大家别被他骗了!他跟其他狗官没两样,还是想要断大家的活路!”先前那个混混的声音又是传出,躲在人群大声地道。 林晧然的脸色一正,朝着声源的方向望向道:“谁在说话,站出来!” “是他!”不得不说,林晧然的威望确实是要高于雷长江。 没多会,一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被揪了出来,却是城中有名的混混。 第645章 办法 这个贼眉鼠眼的混混亦是心虚,他在南流江既没有田产,也不是什么佃农,甚至都不是合浦县人。这时被大伙从人群中推出来,迎着林晧然尖锐的目光,整个人当即便是萎了。 在他害怕地低着头的时候,林晧然却是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们断谁活路了?若不是想要给大家一条活路,雷大人就不会跪在这里,更不会主动跟大伙认错,他说是要为大家找条活路!” 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雷长江,很多村民的眼泪又是夺眶而出。 这位雷知府无疑是一位好官,亦是真心为着他们做些实情的官员,不然哪里会提出疏浚南流江。只是他们实在太脆弱了,根本看不到未来,只能是着眼于当下。 他们知晓雷知府并没有做错,这南流江确实要疏浚,不然迟早要发生水灾。只是他们亦是迫于无奈,因为他们只是卑微地活着,根本经不经这种折腾。 名为胡三的老汉显然更迷信于这位文魁出身的林雷公,当即朝着林晧然跪地痛哭着道:“林雷公,我等亦不是不通情理的刁民,但我们亦是情非得已,还请给我们指一条活路!” “请给我们一条活路!”一帮村民跟着下跪,将希望寄托于林晧然。 林晧然望着这帮朴实的村民,顿时感到到责任的沉重,发现建朝二百年的大明朝确实是积弊不浅。本以为雷州府就够闹心的,却没想到廉州府还要严重。 雷长江似乎亦是明白到了村民的无奈,但却是束手无策,这时同样将希望寄托于林晧然,渴望且真挚地望着他道:“大人,可有两全之法!” 林晧然先将雷长江从地上扶了起来,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对着村民真挚地说道:“这事我还得跟雷大人从长计议!不过本官跟雷知府在此承诺,绝对不会损了大伙的利益,更不可能断掉大伙的活路!” “别听信他的鬼话,这官场向来都是官官相护,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那个贼眉鼠眼的混混突然鼓起勇气,抬起头大声地进行指责道。 啪! 话刚落,一个身强力壮的村民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愤怒地指责道:“你不过就是个外乡人,平日跟着罗二混吃混喝,你丫的这么积极叫反调,这事是不是罗二指使你的?” 同样的话,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却有着不同的效果。 林晧然作为长林村人,跟着廉州城这边很近,这无疑是属于“自己人”,所以很多村民都更愿意相信这位“同乡”。 另外,林晧然是文魁出身,被很多人视为文魁下凡。加上他担任雷州知府的所作所为,在整个粤西地区都拥有极好的官声,深得大家的信赖。 若是由雷长江来说这番话,村民可能会嗤之以鼻,但话从林晧然的嘴里说出来,却有着良好的效果。现在一个外乡的混混跳出来,哪可能还会受到挑唆,甚至看到了其中的阴谋。 “罗二肯定是给了他好处,不然他哪可能这么积极!” “对,就是这人一直在挑唆我们,不然我们哪会进城!” “大家都不要听他的了!雷知府和林雷公都是好官,肯定不会害我们,我们给他们一些时间!” …… 在明白事情的缘由后,村民先是指责于那个挑事的混混,然后胡三还主动站出来规劝大家。而不知不觉间,村民的情绪亦是被安抚了下来。 一场风波,眼看着就成为过去式。 只是戴着枷锁的罗半城这时却突然开口,对着胡三那帮村民说道:“说一千道一万,府衙还不是要疏浚南流江?话说得再好听又有什么用,等你们的田没了收成,谁还会管你们的死活?他们恐怕亦无力管你们的死活!” 简单的两句话,当即就让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村民陷于阴暗中,这话无疑是正中靶心。若是南流江选择疏浚,那他们耕种的田地就失去水源,失去水源的田产又哪来收成? 雷长江想要进行反驳,但话到喉咙,却又是咽了回来。因为他发现,似乎无法进行反驳,这确实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实情。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身材高大的胖员外,眯着眼睛淡淡地询问道:“你就是罗半城?” “正是!”罗半城的下巴微扬,似乎没有将林晧然放在眼里。 林晧然并不喜欢这嚣张的嘴脸,转而扭头对雷长江打听道:“他犯了什么罪?” “抢占人产,谋人性命!”雷长江恨恨地咬牙说道。 林晧然知道这都是恶霸惯有的通病,目光又落向罗半城身上,冷哼着道:“你一个将会被问斩之人,还如此关心南流江疏浚一事,却不知是为何呢?” “首先,我得声明一下,我没有罪!其次,我拥有数千亩良田,正位于南流江下流处!”罗半城有些卖弄家底的意思,显是很是得意地说道。 “雷大人,他当真坐拥数千亩?”林晧然的眉头微蹙,显得诧异地询问道。 “确实如此……皆已经在府衙造册!”雷长江苦涩地回答道。这自然不是他所为,而是前任知府萧日辉的杰作,简直就是罗半城的走狗了。 罗半城走了几步,站在林晧然面前质问道:“若是疏浚南流江,令我的数千亩良田陷入干旱事小,但你让我下面的佃户怎么办呢?” “数千良田,你当真是敢吃啊!”林晧然却是答非所问,眼睛复杂地望向了罗半城,只是看到的不再是骄横,而是一种贪得无厌的贪婪。 跟着后世的一些违章建筑相似,这个时代有着属于官绅阶层的一种夺利方式——“荡田”。 位于江湖之侧,这里拥有着充足的水源和肥沃的泥土,故而很可能会出现“良田”。只是贪婪向来无止境,这霸占出现的良田亦就罢了,他们还设法创造“良田”。 他们会派遣人手将开堤建堰,借助着江湖的水资源和肥沃泥土,开垦成蚯畎,建坝筑成田地,然后再到衙门报官绐帖,这有个专门的称谓叫“荡田”。 亦是以此同时,这些乡绅便将“违章田产”变为合法的私产,然后再出租给百姓耕种。 罗半城正是靠着这种方式,再加上巧取豪夺,竟然得到了数千亩之多,不得不承认是一个人才。只是面对着林晧然嘲讽的话,他却是得意地拱手道:“过奖了!” “恬不知耻!”雷长江站在一旁看着他如此得意洋洋,当即忍不住怒斥道。 他自然知道这罗半城是一个大害,但这数千亩已经造册,在法律上属于罗半城的私产了,纵使是他这个知府都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面对着指责,罗半城却是正色地说道:“雷知府,此言差矣!我罗半城不过是普通的米商之家,到我这一辈才真正成为廉州第一富,我已经是光宗耀祖,何来恬不知耻之言呢?” 听着这番无耻的言论,令人恨得牙齿痒痒,但却有几分道理。 这个罗半城确实有些能耐,早年不过是普通的商贾之家,但过过他的打拼。现如今,不仅坐拥有大片的田产,还是整个廉州城最大的米商。 无论是什么样的年份,廉州百姓都得看着他的脸色过日子,米贵米贱皆是他一言决之。 林晧然却是不恼火,转而扭头望向雷长江疑惑地询问道:“雷大人,我记得南流江下流多是荒田,似乎还有一片盐碱地,怎么突然就冒出了数千亩良田了呢?” 雷长江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疑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却不理会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认真地解释道:“南流江入海口淤塞,那些肥沃的淤泥流到荒地,却是成了这成片的良田。” 不知幸与不幸,正是南流江的泥土很是肥沃,反倒让这帮乡绅嗅到了机会。他们竟然开堤建堰,从而加剧了南流江的淤塞问题,致使现在已经不能行船了。 林晧然点了点头,若有所悟地感叹道:“也就是说,一些贪利之人开堤荡田,从而致使南流江淤塞,令到现今无法行船,更有助长洪灾的危机啊?” 咦? 听到这个说辞,周围的人当即刷刷地望向了林晧然,或是惊讶,或是不解,但亦有欣喜。 同样一件事,但将其中的前因后果一换,那意思就大大的不同。像南流江淤塞这件事,若是按着林晧然所说的那般,那责任便由天灾成了人祸。 更巧妙的是,若是人祸的话,那自然是要当事人来承接责任了。 仅是换了一个说辞,罗半城所拥有的数千亩良田,却当即成了“烫手山芋”。 “咦?”雷长江听到这话,眼前一片雪亮。他当即扭头望向了罗半城,领会到了这个话辞的巧妙,仿佛揭开了一层迷雾般。 罗半城心里却是“咯噔”一声,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甚至觉得一把刀架在脖子上。 他的心砰砰地跑动着,突然愤怒地对着林晧然指责道:“你是在颠倒是非黑白,分明就是南流江淤塞,我……我才派人开垦!还有,很多良田都是我买来的,是我买来的!” “哦,是吗?但这事你跟我说没有用,你得跟雷知府解决!”林晧然显得轻松地耸了耸肩,然后自顾自说地道:“罗员外,不过你真是毁坏南流江等来的,那这些田产就得没收了,得交给附近的百姓耕种呢!” 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却让胡三等村民的眼睛大亮。 他们都是南流江下游的居民,原本还能靠着捕鱼赚点钱,但兵备道的管制太严,只能是做为佃户为生,被迫接受着盘剥。 而若罗半城真被抄了田产,那他们耕种的将是官田,所缴纳的田租会大大地降低。 一时之间,他们看到了一种光明的未来。 话到这里,雷长江如何还不知该怎么做,冷冷地望着罗半城道:“你还想要狡辩!为了几千亩的田产,竟然敢毁堤开堰,你真该千刀万剐!” “你……你莫是以为,那几千亩田产真是我一人所有?你身在官场,难得这点门道都看不清楚吗?”罗半城却是突然说道。 “本府做事,用不着你来教,将他押走!”雷长江大手一挥,拿出了他的威严道。 罗府的家丁和陈百户看着他们将人押走,原本是过来抢人的,但看着对方的架势。特别陈百户脖颈上的鞭痕还是清晰可见,哪里有胆去抢人。 黄捕头避开罗半城的目光,亦是无奈地奉命将人押走。 廉州府衙,布局跟雷州府衙很相似。 雷长江恭敬地将林晧然请到了客厅中,若不是林晧然及时赶到,恐怕他今天的脸要丢尽了,甚至还可能被人趁乱给杀死了。 双方分主宾而坐,他意识到徭役仍然是一个大问题,便是直接求教道:“若愚兄,可曾有良策?” “你是不是真心想帮他们呢?”林晧然端起茶盏,却是反问道。 雷长江正色地道:“你可以质疑我的能力,但却不能质疑我的官品,我是真心想为廉州百姓做些实事!” “这个好办啊!我在建设雷州码头的时候,给那些服徭役的人或是渔船或是报酬,让到他们没有半点损失!”林晧然手持着茶盖拨动着茶水,显得轻松地说道。 雷长江闻言却是苦涩地摇头道:“我这廉州府衙可不比你的雷州府衙,是真正的清水衙门,别说给他们发放报酬了,哪怕给他们好一些伙食都难!” “我只是一个比喻,他们损失了田产的收成,你得拿些东西给他们做补偿!”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水,很是认真地说道。 雷长江作了一个思忖状,又是疑惑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突然若有所悟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江田?” “不错!不过准确地说,应该是给他们廉价的江田,到时我可以给联合银号给他们贷款!”林晧然端着茶盏,将计划说了出来。 雷长江却是摇头道:“这工程少则要两年,他们恐怕支持不了!” “谁说这个工程要两年的,不出半年即可!”林晧然重新端起茶盏,吹了吹冒起的热气,自信满满地轻啐了一口茶水。 第646章 治水 “不出半年?” 雷长江听到这个时间点,却没有感到震惊,而是表情复杂地望向林晧然。 南流江淤塞问题积弊以久,这重新加筑被损破的堤坝就已经是一项不小的工程,而要将江中的大量淤泥进行清理,更是一项费时费力的大工程。 别说是半年时间了,哪怕他预算的两年时间,这都是极乐观的条件下才能够达成的。 虽然他知晓林晧然很是厉害,将雷州府经营得井井有条,对一些政务难题处理得游刃有余,但内心还是充斥着浓浓的怀疑。 倒不是怀疑林晧然是在向他吹牛,而是觉得林晧然是不知晓这项清理淤泥工程的浩大,故而才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错误地认为半年时间就能够完成。 林晧然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般,将茶盏轻轻地放到桌面上,然后朝着外面拍了拍手掌。 却见孙吉祥领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小老头走进来,这个小老头五十出头的模样,面相和善,背有点驼,虽然身穿着布衣,但显得气度不凡。 咦? 雷长江打量着进来的小老头,虽然对方穿着布衣,但却看得出对方不是常年劳作的农夫,不由得认真地审视着对方。 “罪民夏顺水,见过林府台,见过雷府台!”夏顺水来到堂中,恭敬地朝着这两位一府之尊行礼道。 雷长江听到“罪民”两个字,忍不住对林晧然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林晧然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指着这位夏水,便是郑重地介绍了起来。 由于这历朝历代都是农耕社会,而朝廷的主要税收来自于农业税。亦是如此,朝廷对农业经济很是重视,对水利更是投入巨大。 对于水利的治理,往往都伴随着建堤坝的工程。只是看着那银光闪闪的工程款,焉能不动心思的,这水利建设却很容易成为贪污的温床。 却不能全怪负责督造的官员,哪怕他们不填自己的胃口,亦得要向上面进行打点,故而堤坝或多或少都会偷工减料。 特别大明已经建国两百年,官员的思想早已经腐化,贪污早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 嘉靖是一个很看重钱袋子的皇帝,他这边修道都嫌钱不够花,亦是关心着自己钱的去向与成效。结果他发现每年拨款建造了堤坝,结果每年汛期一到,堤坝都会被冲毁。 不仅是堤坝崩塌,先前的钱打了水漂,由于往往伴随着村庄被淹,还需要从他的钱口袋里拨款救灾,当真让他气得咬牙切齿。 亦是如此,嘉靖对督造堤坝的文官不满,甚至是恨之入骨。哪怕不信任太监的嘉靖亦是派出了宦官,让这些宦官充当河道监。 不过,他这次是留了一手,督造堤坝的好事虽然给了这些宦官,但要求一到汛期,河道监则要到堤坝上老老实实地呆着。 “坝在人在,坝溃人亡!” 这个招数虽然不人道,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倒不能说完全杜绝了溃堤的情况,但无疑是大大地降低了豆腐渣工程的数量,同时亦是狠狠地打了一些文官的脸。 华夏的政治就是如此,很多时候都认为非黑即白,一贯喜欢采用“一刀切”的政策。 朝廷在派出河道监取得了成效后,在全国推行河道监制度,让宦官取代那些文官,且对那些督促堤坝的文官进行调查。 夏顺水是二甲进士出身,拿到了可贵的留京名额,被分配到工部任见习主事。经过多年的摸爬打滚,终于升任了工部郎中。 凭着他那时的资历和年龄,有很大机会能熬到工部侍郎的位置,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只是他却赶上了那个坏时机,或许是他名字的关系,被朝廷派遣到黄河督造一段堤坝。这无疑是一个肥差,令到很多人羡慕。 夏顺水却是保持着良知,并不打算行贪污之举。在朝廷将他撤掉,让一位宦官出任河道监,他只当是正常的调岗罢了。 只是很多厄运落到了他的头上,当时的河道总督被查出贪墨,而他在督造堤坝之时,亦是按着以为的惯例,向河道总督衙门缴纳一定的“动工银”。 正是如此,他因为这一笔小小的“动工银”,跟其他督造堤坝的文官一般被抄了家,而他本人则被发配到雷州海康千户所戍边。 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工部郎中,一下子成为了戍边的罪民,当真是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哎! 雷长江听到夏顺水的遭遇,亦是颇为同情,因为他跟夏顺水的遭遇还有些相似之处。 他原本亦是风光无限的京官,户部的一名兢兢业业的主事,但却因为得罪了顶头上司,却被发配到了这边陲之地。 林晧然在介绍夏顺水的身份后,很是认真地推荐道:“至清兄,若是由夏顺水来负责南流江的疏浚工程,半年时间足矣!” “这光是清理淤泥就不止这点时间?”雷长江的目光怀疑地望向了夏顺水,直接将心中的质疑说了出来,毕竟对方不是林晧然,并不用顾忌太多。 夏顺迎着他的目光,微笑着点头道:“雷府台,若是采用以前治河的方法,这点时间确实不足,恐怕需要二到三年,且所耗民工得以万计!” “却不知有何良策呢?”雷长江看着对方很是专业的模样,特别是后面的话无疑是知晓治水治河之事,顿时来了兴致,认真地追问道。 夏顺水亦是在观察着雷长江,望着他的眼睛回答道:“引用林府台的话,那就是‘以人治河,不若以河治河也’!” “如何以河治河呢?”雷长江的眉头微蹙,认真地望着夏顺水,但发现他望向正在喝茶的林晧然,亦是疑惑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知晓夏顺水并不是贪功之人,用着茶盖轻泼着茶水道:“简单地说!我们不必组织民工亲自搬运淤泥,而是由河流自行将淤泥搬走!” “若愚兄,你是不是有些异想…”雷长江想说林晧然异想天开,但觉得这话会得罪于林晧然,便又是生生地咽了回来。 不说是林晧然将他拉出泥潭,并推他上这个位置,单是林晧然现在“奉旨采办龙涎香”的身份,他就不能说话口无遮拦。 夏顺水接着他的话道:“林大人的想法确实是令人意想不到,茅塞顿开。我们只要收紧河道,利用南流江水流的冲击力,肯定能将河床中的淤泥带到东京湾,南流江淤塞的问题必将迎刃而解!”说到这,又是朝着林晧然拱手道:“这束水冲沙法必将造福天下,开创一个治河新流派。” 这并不能全是恭维的话,二十年后的潘季驯只是靠着“束水冲沙法”名扬天下,深刻地影响了后代的”治黄”思想和实践,为华夏的治河事业做出了重大的贡献,并借助成为了历史有名的治水专家。 “束水冲沙?”雷长江的眉头微蹙,却是对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产生了怀疑。 “雷府台,我在匠人院进行过多次模拟。只要收紧河道束水,便能形成更大的冲击力,而南流江唯有此法可行!”夏顺水看出了他的怀疑,便是信誓旦旦地说道。 雷长江是摇头道:“不对,我纵观古人的治水之法,多是广开支流、拓宽水道。” 为了南流江的事,他没少研究水利,却发现理念跟着这“束水冲沙法”恰恰相反。亦是如此,他对这个方法是惯例地存在质疑。 “雷府台,这种方法劳民伤财不说,还为着下一次隐患埋了祸根!”夏顺水的脸上浮起怒容,然后正色地朝着北方拱手道:“这黄河开支流,却是一次次的改道,现今不仅经常泛滥成灾,常常会冲垮运河河道,夺走运河的水源,致使我大明的大动脉几近陷于瘫痪中!” “确实是如此,这黄河一直在治,但却治本而无法治根!”雷长江并不是顽固不化之人,在提及到黄河和京城大运河的情况下,当即便被他的话说服了。 夏顺水看着他的改变,默默地拱了拱手,心里对着他观念的转变亦是佩服。毕竟在最初的时候,亦不相信林晧然的束水冲沙法。 雷长江扭头望向林晧然,认真地询问道:“这个方法当真可行?” “理论上,绝对没有问题,但具体如何实施,还得要依仗于夏先生了!”林晧然认真地点头,然后微笑着指着夏顺水说道。 他知晓任何事情的成与败,关键还是在人,特别是这种复杂的治水工程,而他十分看重这个拥有丰富治水经验的夏顺水。 当然,他之所以这个时候将夏顺水推出来,其实是有着更深的谋算。不仅是为了当下的南流江,亦是为着那个年年祸害不断的黄河,更是他以后的仕途。 “夏先生,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呢!”雷长江从座位站了起来,恭敬地拱手道。 夏顺水望了林晧然一眼,得到林晧然点头回应后,他才苦涩地对着雷长江说道:“我本已是戍边罪民,若是雷府台不介意的话,我定会尽心尽力将这件事办好!” “如此的话,那就先多谢夏先生了!”雷长江再度拱手感谢,然后引着他上座。 夏顺水早先就已经被林晧然派到廉州府,在这里考察过南流江的情况。 在这时候,他掏出了一直携带的地图,开始将治水计划一一说了出来。在哪里进行“束水”,如何推进工程云云。 不得不说,夏顺水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治水人才,考虑了诸多的因素。哪怕是季节这种变化无常的因素,他亦是计算其中,并打算利用雨季进行“束水冲沙”。 雷长江在旁边一直听着,仅是没过多会,他对着侃侃而谈的夏顺水又施了长礼。 正是谈话间,一个书吏却是匆忙跑了进来,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跟着雷州府不同,廉州府不仅有着财大气粗的海北盐课衙门,还有着兵备道衙门,特别是后者,统领着三府的卫兵,官品又力压三府知府。 “罗指挥带人包围了府衙?” 谁都没有想到,罗半城才被带回府衙大牢,廉州卫指挥使罗豪杰带着大批人马到来,当即就将廉州府给包围住了。 雷长江听到对方如此嚣张,亦是气不打一处,当即就领着人朝着前院而去。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却见罗豪杰已经将罗半城从府衙大牢带了出来,神色显得很是嚣张。对着匆匆赶来的雷长江,还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雷长江深知这位指挥使仗着上面有人撑腰,一直没将他放在眼里,但胸中燃着一团怒火,上前愤怒地质问道:“罗豪杰,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兵备大人点名要的人,你有什么话,可以找他说去!”罗豪杰指了指身后的罗半城,轻蔑地望着雷长江道。 雷长江压着胸中的怒意,指着罗半城说道:“他是我的犯人,犯下了杀人大罪,谁都不能将他带走!”他却是深知,罗半城亦是被带走,那他就很难将人再抓回来了。 “是吗?不过他可是兵备大人点名要的人,而且他拥有着红旗帮的重要线索,我是必须要将人带走的!”罗豪杰仍然轻蔑地打量着雷长江,态度很强硬地说道。 雷长江深知这不可是一个借口,指着罗豪杰的鼻子道:“我不管这些,总之谁也休想将人带走,给我将人留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是吗?”罗豪杰的眉毛一挑,还退了两步,然后脸上涌起寒意地下达命令道:“将人带走,谁敢拦着,给我狠狠地揍!” 雷长江正处于气头上,并不打算就此退让。只是他看着左右,却发现自己的衙役早已经退后,而一直为他冲锋陷阵的黄捕头亦是低着头,似乎是没有人敢于上前阻拦。 却是在这时,一个颇有威严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道:“慢着!” “林府台,你也想要阻拦吗?我已经说得很明白,这是后备大人要的人!”罗豪杰打量着林晧然,眼睛仍然没有惧意。 林晧然轻轻地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我和雷知府对红旗帮的事情很感兴趣,亦想知道红旗帮的重要线索,我们一起到兵备道衙门!” 第647章 狂妄 海北兵备道衙门,牢房处。 几个狱卒正围在桌子前喝着小酒,牢头的脸上闪过一抹恼色,但看清楚进来的人后,当即像换了张脸般道:“罗指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罗豪杰没有正眼瞧这个满脸笑容的牢头,转头对着跟进来的罗半城说道:“马车我已经安排好了,但你还得在这里再呆会!等那小子离开后,你就从后门直接离开,到钦州给我老实地呆一段时间!” “妹夫,是不是将那证人证物处理干净,我就能够回来?”罗半城满怀期待地询问道。 罗豪杰肯定地点头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待到事情处理干净,你自然能够回来!不过那小子是个变数,我得过去瞧瞧情况!” “好,你去忙!”罗半城得到想要的答案,很是欣喜地点头。 罗豪杰口中的那小子指的正是林晧然,在他的眼里,对方并不是什么林雷公,只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罢了。 “罗员外,请坐!”牢头看着罗豪杰离开,然后恭敬地邀请着罗半城道。 罗半城掏出一锭银子,丢给牢头直接吩咐道:“给老子弄些好酒好菜过来!” “是!是!”牢头接着沉甸甸的银子,当即欣喜地连连点头。 罗半城在桌前坐下,他知道被关到牢房,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只要等那边应付好那个小子,他就能够离开廉州府,到钦州那边继续逍遥。 海北兵备道衙门是一个军事机构,负责着地方的军务,主要是防范于邻国安南。只是它还肩负着另一项神圣的使命,巡视沿海的几个珠场,防范珠盗盗取南海珍珠。 朝廷如此重视南海珍珠,倒不全是因为南海珍珠的珍稀性,而是大明王室的使用需要。 朱元璋在夺得天下后,不仅推行了“黄册制度”,将百姓划分八十余种职业并代代世袭,而且还建立了等级森严的舆服制度。 像皇后的凤冠上,则要大大小小镶缀上5000多颗珍珠,这无疑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量。 接着妃嫔、太子妃、亲王妃、郡王妃、公主、郡主等皇室女眷以及朝廷的命妇们,要依次按着地位的高低对珍珠进行递减,需求量很是惊人。 亦是如此,从洪武朝开始,朝廷就已经下令将由雷州至廉州的珠池列为国家的宝源,禁止珠民再进入珠池中采珠。 这里的珍珠产量亦是惊人,朝廷采珠收获最多的一次发生在弘治十二年,动用了大大小小的海船600艘,军壮民夫共计万余,采得珍珠重两。 据《檐曝杂记》记载:一颗大如龙眼,没有瑕疵,重三钱的珍珠要价二万两以上,若是有黄豆般大的黄晕亦值一万两;而重七八分、形状浑圆的珍珠值二千两;很多信佛的富贵人家的念珠,动辄就要价上万两。 亦是如此,兵备道衙门不仅是要防着安南入侵,更要为大明王室守护好这处宝源。 兵备道这个官职看似是武将,但韩石生却是实实在在的文官,身兼着正四品的按察使司佥事。亦是由于拥有这个官职,地位要凌驾于粤西三府知府之上,拥有着监督地方官的权力。 韩石生正在花厅用茶,听到林晧然和雷长江跟了过来,便决定做戏做全套,嘴角流露着不屑的神情道:“林知府和雷知府好奇心这般重,那就将他们一起都带过来!” “是!”进来汇报的人拱手,然后匆匆离开。 坐在侧面的是显得儒雅的江员外,身材仍旧削瘦,但气色不错,这时拱着手微笑着道:“韩兄,要不我先行回避下!” “有什么好回避的,你就安心坐在这里!亦让那小子明白,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韩石生恶狠狠地说道。 江员外的脸上微微一笑,便不打算离开这里了。 现如今,他是父凭子贵。虽然他儿子只捞了一个翰林院庶吉士,但却成为徐阶的孙女婿,一举攀上了显赫的徐家。 徐家一族并没有过于显眼的后辈,徐阶的子孙都没能成气候。只要他儿子江月白表现得再出彩一些,那必然会得到扶持,甚至会视为徐党的接班人来培养。 虽然林晧然攀上了礼部尚书吴山那棵大树,但跟着次辅徐阶相比,简直就是小山丘和泰山的区别,两者根本不可以同日而语。 对于林晧然火烧他江氏祖宅的事情,尽管已经被圣上盖棺定议,但到此时他都无疑释怀,亦是想着要将场子找回来。 哼! 韩石生远远看到进来的林晧然,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自从上次的雷州城之行,他跟林晧然是彻底交恶,甚至还惹来了麻烦。只是很快地,他通过了江员外结识了徐阶,即将成为徐党的一员。 在其他地方,徐党可能不会太过于光彩,但偏偏这里是广东,而两广总督王钫正是徐党的核心人员之一,而他亦将凭此而显贵。 “参见兵备大人!”林晧然和雷长江来到堂中,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韩石生打量着林晧然一眼,不咸不淡地指着左边的位置道:“请座!” 咦? 雷长江的眉头微蹙,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自然知晓座位的规矩。 这右边首座为第一主宾,右边首座为第二主宾,而韩石生竟然安排林晧然跟他坐在左边,而右边的座位却是江员外坐在那里。 不过,他并不打算因为这种小事跟韩石生闹翻脸,毕竟对方现在攀上了徐阶,跟着两广总督王钫交好恐怕亦是早晚的事。 林晧然并没有在左侧的座位落座,而是威严地望向右侧座位上的江员外,让到这个花厅的气氛当即亦得微妙起来。 韩石生看到这一幕,本以为雷长江这种人会发作,但却没想到林晧然却是发难了,便是开口道:“林府台,可是对本官的安排不满?” 这里其实是藏着一个小心机,他就是想要激怒林晧然,从而达到拍桌离场的目的。 只是林晧然却没有瞧韩石生,而是对着江员外冷声道:“江员外,别给脸不要脸,你凭什么敢居我跟雷知府之上?是功名还是官职?” “林府台,江兄是我的贵客!”韩石生没想到林晧然没理会他亦就罢了,竟然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江员外。 林晧然却是不卑不亢地拱手道:“韩大人莫怪!本府只是在教训一个不自知之人,不过是生员出身的商贾,竟然敢位居一甲二甲进士之上!” 韩石生深深地打量着林晧然,虽然胸中极是愤怒,但却不好发作。毕竟林晧然搬出的是功名排序,这是所有士林人士最为看重的东西。 江员外被林晧然如此当面数落,脸上亦是挂不住了。 他原以为,凭着他儿子江月白考取进士,又成为徐阶的孙女婿,这小子怎么都得收敛一下,甚至为着昔日烧他宅子的事向他陪罪。 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子压根没有陪罪的打算,而且还变本加厉般,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跟着以前根本没有两样。 “还不让座吗?”林晧然的目光又落向气得发抖的江员外身上,眯着眼睛询问道。 江员外的脸再也挂不住了,霍然地站了起来,却是朝着韩石生拱手道:“韩兄,我有些事要处理,先行告辞了!” 却不是他的城府不够,而是林晧然太过于直接,且一点脸面都没给他。亦是如此,他虽然很好奇林晧然想唱哪一出,但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看着江员外被气走,林晧然显得很是得意,朝着雷长江道:“雷大人,你请!” 雷长江却是摆了摆手,不知是不想跟林晧然争,还是不想直接跟韩石生喝反调,却是径直走向了左边的首座坐了下来。 林晧然的心情不错,径直走到右边坐下,接过漂亮侍女送上的茶盏,显得心情不错地打量这个显得娇羞的侍女两眼。 只是这一幕落在韩石生眼里,却更是憎恨着这个狂妄的小子,压着胸中的怒火冷漠地询问道:“林府台,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林晧然端着茶盏,手持着茶盖轻泼着滚烫的茶水,却是不紧不慢地回答道:“韩兵备,这罗半城竟然知晓什么重要线索呢?” “林府台,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说是知晓安南奸细,亦得要告诉于你吗?”韩石生当即冷哼一声,不无挖苦地说道。 二人是各有各的分工,林晧然是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根本就管不到韩石生这个按察司佥事兼海北兵备道。 “这个倒不用告诉我,不过罗半城你得交回给我!”林晧然软中带硬地说道。 韩石生将罗半城抢过来就不打算还回去,态度强硬地道:“罗半城有着一条关系重大的线索,这人恐怕一时半刻是无法交给你了!” 雷长江的火气当即涌了上来,深知这是韩石生的托词,恐怕是要包庇住那个罗半城了。只是他跟着林晧然早有约定,这才压抑着怒火,转而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神色平静地说道:“他对你很重要,但对我亦同样如此,人我是一定要的!” “凭什么?”韩石生听着他态度如此强硬,当即是嘲讽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神色如常地道:“我替皇上采购龙涎香的事情,韩大人想必是应该知道的。我在廉州府这里亦是帖了公示,结果有奸商竟然胆敢用假货糊弄于本官,而此人正是罗员外介绍的,本官需要通过罗半城寻得那个奸商,所以这罗半城我是非要不可!” 咦? 韩石生的眼睛瞪起,脑袋亦是嗡嗡作响,仿佛又被将了一军。 虽然他先前知道,林晧然接到了替圣上采购龙涎香的差事,地位定然是有所抬升。只是在他看来,不过是更容易升迁罢了。 但如今,他发现这小子太懂得借势了,一下子就能管到他的地盘来了。虽然林晧然的话说得轻巧,但无形中却给了他施予一种巨大的压力。 他先前是想将罗半城抢过来后,然后找个理由将人放了,雷长江恐怕亦是无可奈何。但是如今,林晧然突然间出现,且搬出了“皇差”。 若是还按原计划行事的话,罗半城是得救了,但板子必然会落在他韩石生身上了。 他不仅不配合林晧然追查奸商,还将关键的帮凶放走了,且这帮凶还明显是犯了罪案的情况下。这事一旦闹到朝廷那里,那他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一念至此,韩石生的脸当即就拉下来,咬着牙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韩兵备对罗半城审问后,将他交给本官,本官得揪出那个奸商,讨要真正的龙涎香!”林晧然跟着他对视,微笑着说道。 “你在撒谎,我从来没有听我姐……罗员外说过,他有卖龙涎香予你!”罗豪杰安顿完罗半城就过来了,只是没有选择露脸,这时亦是忍不住走出来指责道。 林晧然睥向突然钻出来的罗豪杰,冷声地质问道:“罗指挥使,你是指责本官撒谎,还是想要包庇那个奸商呢?” 罗豪杰迎着他的目光,面对着这项指责,忍不住咽了咽吐沫。 林晧然望向韩石生道:“我此次远道而来,就是为了通过罗半城找到那个奸商,索要到真正的龙涎香,韩大人不会让本官等太久?” 实质上,大家都猜测林晧然这是在撒谎,但高明之处在于,他们将不敢不将罗半城交出去,毕竟这事涉及到龙涎香。 韩石生亦是看清了这一点,终于知晓这小子确实难缠,有着“采购龙涎香”的皇差,当真是让他如虎添翼,咬着牙应承道:“不会!顶多三天,我会将人交给你!” 林晧然露出满意的笑脸,站起来拱手道:“那下官告辞了!” 砰! 看着林晧然和雷长江离开后,韩石生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怒不可遏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竟然敢向本官这般要人,真是狂妄至极!” “韩大人,你刚才是敷衍那小子?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将我姐夫送走吗?”罗豪杰带着一丝希冀地询问道。 韩石生白痴一般地望着他道:“你觉得你姐夫还能保得住?” 尽管他很是不甘心,但却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他没有能力保护住罗半城。在这一次交锋中,他完全是落到了下风。 起码在廉州府这里,他不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韩兵备,地位毅然受到了来自于林晧然的挑战。 事情并没有完结,林晧然竟然在廉州城广发请帖,将在联合酒楼款待廉州府有名的官绅,共同商讨疏浚南流江一事。 第648章 陈老实的愕然 廉州城,府城隍庙和县城隍庙并列,这里显得很是热闹。 由于今日是墟期,这里多了一些摊子。特别是一些临海的居民亦出现在这里,带来了很多的海产品,在这进行销售。 陈老实一个很本分的疍户,虽然失去到珠池采珠的权利,祖辈又没有遗留下多少田产,但他并没有入海为寇,而是在南流江或近海打鱼为生。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有些人喜欢轰轰烈烈,而他却喜欢平平淡淡,哪怕日子过得贫寒一些。 让他颇为无奈的是,以前还可以在海边插箔逮鱼,但自从韩石生上任后,政策却是收缩了,不允许他们在海边插箔。 他的家里又是雪上加霜,先是父亲因病过世,而他娘亲又染了恶疾。为了给娘亲治病,他亦是决定到城里来贩卖鱼获,希望能够凑足家里的医药费。 “物美价廉的海产,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 陈老实在街边规规矩矩地叫卖着,在这里摆了一个杂货摊子,将从海中弄到的海产品通通摆放在这里销售。大到十几斤的海鱼,小到几钱的沙虫,这里是应有俱有。 由于路途较远,他到廉州城已经到了中午,算是勉强赶上黄金时段。 只是刚摆摊子没多久,旁边的食摊传来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这虾米一点肉都没有,下次再这般糊弄本大爷,老子就宰了你!” “是!是!七爷,我下次一定注意,还请别动气!”摊主陪笑着握着他的手,不着痕迹地将银子塞给了这个骂骂咧咧的青年男子。 咦? 陈老实的眉头不由得蹙起,扭头望了过去。却不是因为这个混混吃了霸王餐,而是这摊主的虾米是刚刚从他这里买过去的,都是个头大肉质饱满,绝对的上等虾米。 黄七对这个食摊摊主的表现很是满意,手里掂着银两走了过来,发现了亦是望着他的陈老实,便是轻睥地问道:“新来的?” “是……是新来的?”陈老实警惕地望着他,老实地点了点头道。 黄七轻哼一声,当即指着地面发难道:“知不知道这廉州城是谁的地头?你竟然敢不打招呼就在这里摆摊,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身后两个身材结实的混混配合地卷起了袖子,恶狠狠地瞪着陈老实。 陈老实一直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最擅长的事情是埋头苦干,鲜有与人急眼的时候。现在看着这个架势,知晓是遇到传说中的地痞,咽着口沫紧张地说道:“我……我就卖些不值啥钱的东西,这是我头一次到城里卖!” “那就按廉州城的规矩来,将你的那份钱交上来,我保你平安!”黄七没有任何避讳,当即就向黄七索要保护费。 陈老实心里很是肉痛,但却知遇到这种地痞就得认栽。特别他在廉州城这里是人生地不熟,连衙门的门口都不知晓在哪里,便将藏在身上的钱袋拿了出来。 “拿来!” 一个混混看到钱袋的时候,眼睛显得发亮,便是快步走上前,并一把用力夺过钱袋,而钱袋的绳子当即被扯断了。 黄七从手下的手中接过钱袋,发现钱袋还挺沉,心里不由一喜。只是看到里面都是满满的铜钱后,当即色变地道:“你是打发化子啊?给老子将他的摊子揪了,让他长点教训!” 两名混混先是一愣,但紧接着脸上露出凶相。他们对这种活显得很是熟练,上前便用脚将箩筐踹飞,又将那些鱼干泼到地上,还在上面狠狠地跺了几脚。 “你们做什么?不要!不要!”黄七的钱袋被抢,正是肉痛之时,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要砸他的摊子,着急地哀求道。 这些都是他早出晚归、辛辛苦苦换来的成果,现如今看着被洒满一地,被如此的践踏,让到他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特别这是为了换几个钱好为他娘亲治病,更让他心生悲鸣。 只是这世上哪来什么怜悯,这些无法无天的地痞显得很是享受,喜欢这种践踏别人劳动成果的感觉。 “住手!” 却是这时,一个带着奶气的声音传来。 黄七寻声望去,当看到那个肉肉的小身影,不由得笑了。 这竟然是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身穿着比较普通的儒裙,虽然长得倒是粉雕玉琢的,但他从来不是尊老爱幼的人。 这…… 陈老实亦是寻声望去,发现为他出头的是一个小丫头。他的心里并没有欣喜,但看着她脸上的怒容,却涌起了几分莫名的感动。 出现在这里的自然是虎妞,她原本在旁边的食摊吃着香喷喷的蟹粥,结果看到这欺负人的一幕。她自然会选择打抱不平,同时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心头来,那双粉雕玉琢的脸蛋正愤怒地望着黄七。 “小丫头,我劝你别多管闲事!”黄七看着小丫头旁边的阵容,猜测这个小丫头是有些来历,但却浑然不惧地警告道。 作为廉州城的地痞,这欺软怕硬早成了一项必修课。对于廉州城大人物的家眷,他早已经是了然于胸,并没有这个小丫头的存在。 至于会不会是其他府县的富家千金,倒是有这个可能,但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自然不需要过于担心。 另外,如果被一个其他府县的富家千金警告就退缩,那他如何还能震得住这一大帮商贩,还如何在这里大肆收取保护费呢? 虎妞的火早已经窜起,看着那两个混混还在砸东西,而黄七竟然反过来警告他,便生气地说道:“饭缸,你去教训他们!” 话刚落,身材高大的饭缸从隔壁桌子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两个肉包子。只见他往着嘴里猛地一塞,然后向着那两个混混冲了过去。 两个混混砸得正在兴头上,正将一个精美的珊瑚摆件往地上狠狠一摔,看着砸成无数块的珊瑚,心里显得无比的舒畅。 不要……砰! 那个砸珊瑚摆件的混混发现饭缸如同疯牛般冲来,惊恐地想要躲避,但却是为时已晚。只感到骨头都要碎了一般,当即被狠狠地撞飞。 被撞飞数米远,那个混混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的骨头像是散架一般,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失败了。 不要……噗! 另一个混混的情况更是糟糕,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饭缸那硕大的拳头迎面砸下。一口鲜血当即从嘴里喷出,还携带着一颗雪白的牙齿。 黄七看到这个情况,心里亦是感到了害怕,当即跪地道:“好汉,饶命,饶命!”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了免受皮肉之苦,并不介意丢掉脸面,而他秉承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原则。 噗! 饭缸不属于心如铁石的人,亦不属于优柔寡断之人,而是一个很听话的人。并没有因为黄生的求饶而生起怜悯之心,一拳又挥在他的脸门上。 黄七心里那个恨啊!这个傻大个压根不吃他这一套,不仅没有停下手来,力道亦没有半点折扣,让到他的鼻血染红了脸。 仅是眨眼间功夫,饭缸就已经轻轻松松就将三个地痞搞定,令到周围的人都是瞠目结舌。不过看着他壮如牛的体形,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啊…… 饭缸突然发现黄七不老实,竟然还想伸手去偷地上的那一颗石头,当即一脚狠狠地踩在他那只不干净的手上,痛得黄七又是惨叫一声。 “放开!放开!” 黄七的手被这么一踩,五官都变形了一般,又气又恼地叫喊道。 虎妞很满意于饭缸的表现,迈着小短腿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对着黄七警告道:“放开你可以,但你不能再欺负人了!” 这番话不仅是要求黄七改邪归正,而且亦是在申明着她的处事立场,那就是她今天之所以出手,就是因为黄七欺负陈老实,仅此而已。 黄七一改平时欺软怕硬的作风,却很是强硬地说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若是不想惹麻烦的话,我劝你别多管闹事!” 旁边的食摊摊主跟了过来,对着虎妞进行规劝道:“小客官,这黄七是黄捕头的亲弟弟,背景大得很,你可要三思啊!” “我不用三思,一思都不用,他欺负人就是不对,我虎妞是管定了!”虎妞果决地摆着肉肉的小手,显得毫无畏惧地说道。 饭缸的脚挪开,却是一把将黄七如同小鸡崽般提了起来,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听清楚了没有?虎妞让你不许再欺负人!” “听……听清楚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人!”黄七咽了咽口水,当真被这个黑大个给镇定了,选择进行妥协道。 饭缸一把将他丢了出来,一声呵斥道:“滚!” “慢着,钱袋呢!”虎妞却是突然叫住道。 黄七肉痛地掏出自己的钱袋,但很快发现是误会了,便将陈老实的钱袋还了回去。在两个手下的掺扶下,他朝着地上又望了一眼,这才挥手撤退。 “多谢小小姐,出手相助!”陈老实对于仗义出手相助的虎妞是相当感激的,毕竟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这种人了。 虎妞却没有太当一回事,像是举手之劳般,淡淡地挥手道:“不用谢我啦!”不过她心底是有些失望的,但亦觉得很是正常,她究竟不是什么女侠,而是一位小小姐。 她领着阿丽等人回到食摊,又是继续享用着美味的蟹粥。 虽然她先前是答应哥哥不来廉州城,但在长林村呆着没两天,她就决定爽约了。毕竟哥哥的武功值太低了,她很是担心哥哥的安危,所有她有足够的理由到这里。 没多会,黄七却是去而复返。 对于去而复返的黄七,别说是虎妞了,哪怕阿丽等人都知晓对方是要带着人回来找茬了。只是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黄七并不是搬来大批人马,仅是领着一个带着几名随从的华服公子哥。 “小客官,您快走,这是罗指挥使的公子,整个廉州城没几个人敢惹他!”食摊的摊主倒是一个好人,在看到那个华丽公子哥的时候,当即着急地提醒虎妞道。 虎妞的眉头蹙起,抬头望着那一行人。她自然不会轻易离开,特别发现陈老实还在收拾着东西,她更不可能置之不理。 在他们到达食摊这里的时候,虎妞当即表明态度道:“你们有什么可以冲我来,我才不怕你们,哪怕闹到府衙我都占着理!” “就是他们这伙人砸了你?”华丽公子哥却是没有在食摊前停留,经过的时候打量了虎妞等人一眼,显得很不屑地对黄七询问道。 “对!”黄七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陈老实的摊子上,压着声音说道:“罗公子,东西就在这人的手里,肯定没有错!” 华丽公子哥叫罗成,是罗豪杰的儿子,在廉州卫亦是响当当的恶少。听到黄七的话后,目光当即就落到了陈老实身上。 “你们要做什么?”陈老实看着来势汹汹的一帮子人,显得很是害怕地道。 虎妞带着人亦是走了过来,并警惕地望着黄七这行人,似乎是随手准备出手,甚至阿丽的手都已经握在了刀柄上。 “就在那里!”黄七指着箩筐中的石头,眼睛发亮地说道。 罗成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向,心里亦是砰砰地跳动,却是忍着心里涌起来的激动,掏出一锭银子抛过去道:“你这筐东西,本公子全都要了!” 啊? 原以为要倒大霉的陈老实接住这锭足足有三两多的银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对方并不是要找茬,而是要来送钱的。且一出手就如此阔绰,丢出了三两多的银子,却要他这筐不值啥钱的海产品,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罗成看着陈老实没有吭声,心里突然一沉道:“不够?” “这……”陈老实拿着那锭银子,自然不会觉得钱不够,而是担心对方是在戏耍于他,毕竟给的价钱实在是太高了。 黄七却是怒道:“别给脸不要脸,你快痛快地答应!” “别!”罗成伸手拦着乔装要发怒的黄七,装着浑然不在意地说道:“虽然我爹是廉州卫指挥使,但我亦不会强买强卖,价格不满意地可以谈,你还个价!” 嘴里说着给黄七自主选择的权利,但却搬出了他那位担任廉州卫指挥使的老爹,只要是心智健全的人,都不可能拂他的面子。 咕…… 陈老实咽了咽吐沫,这三两多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了。只是要还让他还价,他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回价,也不敢进行还价,心想着要不要硬着头皮答应,亦不顾对方是不是戏弄于他。 却是这时,一个脆脆地声音响来:“哎呀,我说你们怎么要买这筐东西,这个像石头的东西值钱得很呢!跟我上次捡给我哥的一样,你要是愿意的话,这块东西我可以给……一千两!” 一千两? 一块黑不溜啾的石头。 随着虎妞的这个报价出炉,令到周围当即一片安静。 第649章 虎妞的底气 虎妞竖起一根白皙的手指,下巴还轻轻地抬起,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很清澈,粉雕玉琢的脸蛋写满着认真,令人很容易相信她所说的话。 一千两! 只是这个咬字清晰的报价,却震惊住在场的所有人。 他们绝大多数都属于底下层人士,需要付出辛勤的劳作才能填饱肚子,身上往往只是几十个铜板,十两银子都令他们可望而不可及,更别说是一千两了。 很多人最初都觉得这是一句玩笑话,但看着虎妞认真的模样,不由得动摇了这个推论。 “啊?” 陈老实正想要硬着头皮同意罗成的报价,但听到虎妞的报价后,眼睛当即瞪起,那颗心脏亦是扑通扑通地猛烈跳动着。 三两多就让他不敢接受了,这足足一千两压下来,让他都想要跪到地上。不过跟刚才的茫然相比,他此时此刻终于有了一些眉目,目光落到虎妞手里的那块黑石头上。 这块黑石头其实有些来历,是他家的祖传之物。 他曾经听她娘亲说过,上面原本镶着一个小金佛。当年他爷爷迫于生计,决定将这祖传之物拿去变卖,拿给当铺的掌柜掌眼。只是掌柜仅是看中那樽金佛,对这黑不溜啾的石头是嗤之以鼻,声称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大概是为了留下一个念想,又或者是保留着对先祖的一分敬意,这黑不溜啾的石头便被保留了下来,丢在他家的角落中。 这次进城贩卖东西,除了他那些海获外,亦是将家中仔细地搜罗一番。却不知道是谁将这个祖传的黑石头丢到了筐里,被他给带来了这里。 他突然又想起黄七在先前的打斗中,黄七想要摸走他这块祖传的黑石头,结果被虎妞那个高大的仆人给制止。现如今,黄七将罗公子又带了过来,显然正是为了这块黑石头。 一念至此,加上虎妞所说的话,所有的疑团在这刻通通都解开了。玄机就在这块祖传黑石头上面,这绝对是一个宝贝。 “她知道?……一千两?” 罗成和黄七同样感到震惊,难以置信地望着虎妞,他们此番的目标正是这块黑不溜啾的石头。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突然杀出的小丫头不仅知晓这石头,竟然还直接报出了一个天价。 特别是罗成,眼看着陈老实就要点头,这块黑石头即将唾手可得,但却突然被人截胡。就像是眼看到手的姑娘,却被人抱到旁边的床上摩擦,而自己只能在一边看着难受。 这知悉黑石头的奥妙亦就罢了,竟然还报出这个价格,一个足以杀死一切竞争的天价。 罗成的老爹虽然是廉州卫指挥使,这些年亦是捞了不少的钱财,但他能够支配的钱财最多不过数百两,绝对不可能一下子能够拿得出一千两。 这……是真的? 大家的目光一会望向虎妞,一会又扭头望向陈老实,表情亦是各异。有怀疑、羡慕、震惊,当然更多的还是期待。 “真……真的,一……一千两?”陈老实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对着虎妞结结巴巴地询问道。 虎妞嗅了一下黑石头,然后很是坦诚地望着他道:“可以的,跟我上次捡的真的很像!不管这东西是真是假,我都可以一千两买下来,绝不反悔!” “好,我卖给你了!”陈老实的声音带着颤音,显得激动地说道。 虽然他猜测这个黑石头很可能是个宝贝,但亦可能啥都不是,而如今这丫头说得如此的坦诚,让他很是信任这个先前为他出头的小丫头。 最为重要的是,他深知“匹夫无罪,怀玉其罪”的道理。这宝贝能够顺利脱手就是一笔财富,不然将会是一场杀机,甚至会让他一贫如洗的家庭变成家破人亡。 “等等!”黄七却是朝着陈老实暴喝了一声,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同意这笔交易,眼珠子一转便是计上心来道:“小丫头,你说一千两?银两在哪里?若是没有,你就是个骗子,这种交易不能作数!” “我身上当然没带这么多银两呀!”虎妞很是理所当然地说着,然后朝着木英招了招手。 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虽然很多人都明白,谁都不可能携带一千两银子。且不说没有这个必然,携带起来亦很是麻烦,但仍然怀疑地打量着虎妞。 虎妞的衣着比较寻常,身上没有多大富家小姐的那种知书达礼,亦没有官家小姐的那股刁蛮劲,反倒给人一种属于江湖的侠气。 让这么一个小丫头或者她身后的家庭掏出一千两,恐怕有些天方夜谭了,到头来不过是一句戏言! “原来这是小孩子的一场闹剧啊!” “说是嘛!哪怕是罗半城的儿子,亦不可能轻易拿出一千两?” “别说一千两银,我觉得她身上连十两银子都没有,这陈老实是要空欢喜咯!” …… 一些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纷纷发表着质疑的声音,都认定虎妞不可能做得了一千两的主,更不可能掏出一千两银子。 哎! 陈老实原本还是有些期盼的,虽然不寄望于能真正得到一千两,但却希望能得到一百两。只是听到周围的议论声,心里亦是慢慢地滑向了谷底。 黄七得意地睥了罗成一眼,有些邀功的意思,因为他觉得戳穿了这个小丫头的谎言,更是成功地“阻止”了这笔交易。 啪! 却是这时,仿佛一个巴掌狠狠扇向了那些准备看戏的人。 在大家等着看戏的目光中,木英大步走了过来,将二百两银子交给了陈老实。 陈老实接过这沉甸甸的银两,在核实是货真价实的银两时,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一般。他今天进城的时候,仅是想换到一两银子给娘亲看病,但现如今就已经有二百两。 二百两很重,但让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仿佛抱着全世界一般。 “二百两!” 大家亦是看到那白花花的银子,然后又震惊地向虎妞,知晓这个看似普通的丫头,其实拥有着惊人的财力。这二百两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单是这个实力,就不能对她那一千两产生过多的质疑了。 虎妞抱着那块黑石头,指着旁边的食摊对着陈老实脆声道:“我这次来廉州城只带了二百两,不过我在廉州城认识一些人,现在就去给你借剩下的八两百。你先在这里吃点东西填肚子,我得要一会才能将钱给你送来!” “好!”陈老实紧紧地抱着钱袋,整个人还处于亢奋之中。 对于虎妞,此刻只有一份浓浓的感激之情。今天不仅帮着他出了头,还在关键的时刻指出了这黑色石头的不凡,更是用一个令他难以想象的高价买了这块石头。 现如今,哪怕虎妞不给他剩下的八百两,他绝对没有一句怨言。若不是因为虎妞,他今天甚至一文钱都捞不到,或者只得到了三两多,而不是现在怀中的二百两。 这二百两实在是太重要了,不仅能够医治他娘亲的病,更能够改善他一家的生活,让到他的妻儿不用再整个忍受饥寒。 “陈兄,来来,你还没吃饭!我这里的鸡粥是一绝,我这就给你勺一碗尝尝!”食摊的摊主很是热情,当即就将陈老实拉了过去。 罗成冷眼地看着这一切,突然在一个随从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然后目光落向正准备离开的虎妞,脸上露出怒容道:“你抢了我的东西,就这样想走了吗?” 咦? 听到这番话,正要散去的人群都是一愣,目光落向了罗成身上。 虎妞自然不会害怕,显得理直气壮地脆声争辩道:“我这哪里是抢呀?你要买的箩筐不是好好地在那里吗?要买的话,你就买咯!” “你别在这里装傻,我说的是你手上的……黑石头!”罗成咬牙地说道。 虎妞确实是在装糊涂,但仍然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出价一千两!你也可以出的嘛!我现在都不知真假,你要是出到二千两的话,我是可以考虑让你买的!” 这话无疑是戳到了罗成的软肋,且不说他拿不出这么多银两,他亦不能完全确实那个黑石头的真假,自然不可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换取这块黑石头。 不过,他早已经有了主意,指着虎妞手上的黑石头冷声道:“我的意思是!你抢了我的黑石头,你给我乖乖地还回来!” 啊? 正准备继续看戏的人群当即一愣,不少人已经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望向了“愤怒”的罗成。所谓的“睁眼说瞎话”,大抵就是如此了。 明明就是罗成捡漏不成,被虎妞以一个超级高价买了去。现在罗成却是反咬一口,说这东西是虎妞从他手里抢夺过去的,当真是无耻至极。 “我抢你的?”虎妞指着自己的小鼻子,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显得难以置信地道。似乎亦没有想到,世上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黄七这个时候跳出去,指着脸上的伤口道:“不错!你们抢了罗成公子的黑石头,还将我跟我的兄弟打脸了,这就是证据!” 在说完这番无耻的话后,他还嚣张地指着人群说道:“你们都看到了,是不是?” 黄七在廉州城积威已久,再加上背景强大的罗成在此,令到周围的人纷纷都低下了头,甚至有人还选择违心地点头。 陈老实看到这一幕,心里却是一阵阵的害怕。 “匹夫无罪,怀玉其罪”,这绝对是一句至理良言。 若是罗成指责他偷了东西,那他还能如何能自辩,别说这怀中的二百两了,恐怕命都得丢在这里了。 “哎呀!你们想用抢呀?那就来咯,看谁怕谁呢!”虎妞已然看清了真相,拉起衣袖准备干架,没有丝毫的惧色。 她已经知晓罗成颠倒是非黑白,其实想要抢她手上的黑石头。阿丽和虎妞等人来到了虎妞身边,看着罗成身后的几个随从,显得是蠢蠢欲动。 罗成和黄七反倒是退缩了,知晓不是对方的对手,特别对方的那个黑大个,体型实在是太吓人了些。 “你们住手!” 黄捕头在这一带巡查,听到动静后,亦是带着人赶来。 看到官府的人出现,大家亦是松了一口气,一场即将上演的打斗化于无形。 “黄捕头,这帮外地人不仅抢了我的东西,还打伤了我的人,你可要为我作主啊!”罗成指着虎妞及她抱着的黑石头,恶人先告状道。 虎妞看到捕快出现,心里亦是一喜,当即脆声地辩解道:“哎呀!你还敢说我抢你的东西,这黑石头是你的吗?你敢发誓吗?” “我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快将黑石头还给我!”罗成板着脸命令道。 黄捕头扭头望向了虎妞,显得是公事公办地说道:“既然是你抢了罗公子的黑石头,那就将东西还给罗公子!” “这东西哪里是抢的呀?明明是我花钱买的,我凭什么要给这个坏蛋呀?这是我刚才花一千两从他那里买来的,大家都看到的。”虎妞指向那边的陈老实,并不打算就此妥协,满脸认真地解释道。 对于占理的事情,她是格外的有底气,无论神情和举止都很容易令人信服。至于会不会向恶势力低头,虎妞的字典似乎没有这个词。 “你说大家都看到了?那谁看到了,让他站出来啊!”黄七的脸上流露出痞气,恶狠狠地指着周围的人询问,威胁之意是不言而喻。 却是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道:“我看到了!” 黄七听到这个不和谐的声音,胸中当即燃起一股怒火,转身寻声望去,打算教训这不开眼之人。 砰! 只是他才刚转过身,还没看清状况,眼前便是一暗,整个人已经晕倒在地上。 “你……”黄捕头看着出手打晕自己弟弟的女人,当即就怒了。 “我也看到了!” “对,明明是这个小女孩买的!” “不错!那块黑石头是小女孩花一千两花的!” …… 在看到黄七被打晕在地,不少民众选择站出来,道明了事情的真相。 小狐就站在木英的旁边,这时冷淡地说道:“现在知道真相了?东西是我家……小姐买下的,你还要我们黑石头还给这人吗?” 黄捕头心里很是愤怒,但却知道此刻不能冲动,不然后果会很麻烦。 笃笃…… 却是这时,几声马蹄声由远而近,一支小型的队伍正朝着这边而来。 罗成扭头望向,脸上当即绽放出了笑容,然后又贪婪地望了一眼虎妞手上的黑石头。 第650章 迷之虎妞 很快地,行人纷纷避让。 却见身披锁子甲的廉州卫指挥使罗豪杰出现,正带着一支人马夹带着嚣张的气焰朝着这里而来,显得是威风凛凛。 大家看到罗豪杰出现,心里都不由得暗叹。廉州新任知府雷长江可能还会主持公道,但这位罗指挥使是有名的贪财好色之人,哪里可能会放过这个宝贝。 一念至此,很多人怜悯地望向了虎妞,觉得这个丫头要倒大霉了。 虎妞那张粉嫩的脸上出现凝重之色,抬起头认真地审视罗豪杰,却不是害怕或者其他,而是在判断这个将军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有着很强的善恶观,喜欢好人而讨厌坏人,这是她的处世准则。 阿丽和木英站到虎妞的左右,阿丽自然不会感到害怕,而作为海侗族的木洞主亦算是身经百战,反倒是蠢蠢欲动。 除却之外,饭缸和几个海侗族的精壮亦是站于身后,分别拿出了他们的武器,望着朝着这里而来的廉州卫随时打算进行战斗。 看到这伙杀人凛凛的人,黄捕头和那几名捕快都咽了咽吐沫,知道这里没他们什么事了。他们自然不敢惹廉州卫,而这伙来历不明的人似乎亦不简单。 “爹!”罗成看着老爹出现,脸上当即露出了兴奋的笑容,远远就喊了一声。 待到罗豪杰拍马来到近处,他如同被人欺负的孩子般,指着虎妞进行控诉道:“爹,是他抢了孩儿的石头,就是那块!” 说着,生怕罗豪杰看不到一般,指着虎妞手里的石头恶人先告状地道。 “这是我从陈老实那里买来的东西!是我买给我哥的,你要是敢抢的话,我哥肯定不会饶过你!”虎妞自知不能硬敌,护着石头认真地警告道。 罗豪杰轻蔑地打量着虎妞,心里很是不屑,对她所谓的哥哥浑然不当一回事。在廉州城这里,就没几个人敢不卖他面子的。 他翻身下马,没有理会儿子,而是叫来了那名年长的随从。 这名随从似乎深得罗豪杰的信任,并没有添油加醋,当即将方才虎妞“横刀夺宝”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着这个小丫头掏出一千两,亦是让罗豪杰感到震惊。不过得知罗成想要强占那块黑石头,眉头微微蹙起,并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 罗成迎着父亲狠厉的目光,顿时便蔫了。虽然他在外面是作威作福,但在家里却是个受气包,平常没少受老爹的拳头。 “这个小丫头恐怕有些来头,恐怕不好惹呢!”管家认真地说道。 罗豪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显然要比罗成精明,目光先是落向虎妞,然后指着抱着银两颤颤巍巍的陈老实突然怒斥道:“陈老实,你好大的胆子!” 咦? 大家听到这话,纷纷扭头望向了陈老实。陈老实被吓得一大跳,整个人当即愣愣地站在那里,裤裆感受到了一股热意。 “这块石头当真是你的东西吗?”罗豪杰指着虎妞怀中的石头,板着脸进行质问道。 陈老实的身体哆嗦着,很是肯定点头道:“是,是小人祖上传下来的!” “祖传的?那你可知这东西是何物?”罗豪杰眯起眼睛,如同恶狼般瞪着他询问道。 陈老实望向那块黑石头,自然知道不是普通的石头,但到此时他仍不知这黑色石头是何物,便是老实地摇头道:“小……小人不知!” “你当然不知!”罗豪杰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话锋一转道:“因为这根本不是你的东西,而是你前天从兵备大人府中窃取,今已被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狡辩?” “草民冤枉!冤枉啊!”陈老实当即跪了下来,哭丧着说道:“虽然小人不知是什么宝贝,但这真是小人家里祖传之物啊!” 哎…… 围观的百姓看到这一幕,心里都有着一把称,自然知晓是谁是实话,谁又在巧取豪夺。不过相对于罗成,罗豪杰明显要更高明。 陈老实不知晓这黑色石头的来历,确实跟他祖传之物有相悖之处,便是给了罗豪杰发难的借口。 “来人,将这个贼子押往兵备道衙门!”罗豪杰大手一挥,下达命令道。 “慢着!”虎妞突然出声制止,然后认真地望着罗豪杰询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块石头是兵备大人的,这上面又没写有名字!” “本指挥使见过这块石头,自然是认得的!”罗豪杰瞥了虎妞一眼,显得傲慢地说道。 虎妞伸手捂住黑色石头的某一部分,突然仰着脸蛋认真地询问道:“你既然见过这块石头,那你说说,这个凹处写着什么字?” 咦? 有字? 围观的人群听到这话,都感到一阵意外。 陈老实的眼睛亦是瞪起,先是望了一眼虎妞,然后又望向罗豪杰。 罗豪杰的眉头蹙起,暗暗望向儿子和管家,但却见他们都摇了摇头。先前的话自然是撒谎,他并没有见过这块黑色石头,这块石头更不属于韩石生,自然更不知那个凹处写着什么字。 不过终究是老江湖,他淡淡地回答道:“本指挥使是见过不假,但就如现在这般,在兵备大人府中远远看到,并没有在近处把玩过。” “你只是远远瞧过一眼,都不知道石头上面有没有字,怎么就能断定这块石头是兵备大人的了?不能只是两块石头相像吗?”虎妞脆声质问道。 “对呀!天下的石头多得是,莫非都是兵备大人的?” “不错!世间相似的东西何其多,怎么如何轻率就断定是兵备大人的?” “呵呵……幸好兵备大人丢的不是珍珠,要不然咱廉州城就要鸡犬不宁了!” …… 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一些书生亦是出现在这里,并没有畏惧于罗豪杰的权势。听着虎妞的质疑,纷纷对着这个逻辑漏洞进行指责。 罗豪杰顿时感到了一股压力,这事确实是存在着疏漏,口气微缓地补救道:“我只是说很相似,一切事情的真相,待到了后备衙门见到兵备大人那里,自然就能见分晓!” 对于罗豪杰话中的疏漏和转变,大家都是嗤之以鼻,压根不相信这一套。不过对方的身份摆在这里,却不能够穷追猛打。 “怎么要到兵备衙门呀?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到府衙的吗?”虎妞的眉头微微蹙起,更想到府衙找雷长江来评理。 罗豪杰冷哼一声,显得不屑地道:“兵备大人为大明扞卫边疆,肩负着保家卫国的责任,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前往兵备衙门。” 或许说出这番话他亦是感到害臊,又是放缓语气道:“若这件事情只是一个误会,东西自然会物归原主,大家亦省了去府衙走一遭!” 哎! 尽管罗成说得很好听,但落在陈老实的耳中,听到的却是惺惺作态。一旦到了兵备道衙门,他知道不会再有机会出来了。 在这一刻,他都已经想好了遗言,一定要告诉儿子“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让他一定要踏踏实实地生活,千万别想一朝暴富的好事。 “小丫头,将东西给我!”罗豪杰突然朝着虎妞伸手索要黑石头。 虎妞却是将黑色石头抱紧,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东西是我买的,为什么要给你呀?” “这是赃物!”罗豪杰当即耷拉着脸道。 “你说是就是了呀?”虎妞拉长语气显得不满,然后做出决定道:“我跟你们到兵备道衙门!这事不是你们抓错人,那肯定就是你想串通韩石生私通我的石头。”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仍然没有判定是罗豪杰是要联合韩石生夺取这块黑石头,而是保留着一种可能性,相信人生的善念。 或许韩石生真的丢了一块相似的石头,所以才造成这起误会。若真是如此的话,到了兵备道衙门说清楚,那事情便是皆大欢喜了。 “那走!”罗豪杰轻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 却不是他的脾气突然变好,而是虎妞竟然直呼兵备大人的名字,让他知道这个小丫头的来历恐怕不凡,出身应该是非富即贵。 只是让他有些疑惑,这个小丫头既没有富家小姐的贵气,亦没有官家小家的傲气,反倒表现着属于江湖的那股侠气。 但生于这个时代,谁家能养出这种女娃,谁家又敢养出这种女娃。若是一个不慎,必然会闯出大祸,这等多有实力的人才能补锅啊? 兵备道衙门离这里并不远,只有二百米的距离。 一行人没走多远,便看到一辆小推车由远而近,正是本城的张家人。 张家原本是廉州城的普通士绅,但随着张氏一族出了一名进士,而他们家又攀上了林雷公,让他们一举跃至廉州城的顶尖家族。 走在前面的,毅然正是张府的二老爷张青溪,身后除了几名家丁外,还有小兔和小猪。 小兔和小猪刚才一起到了张家,张家人知道他们是虎妞的丫环和随从。在得知来意后,张青溪当即从银库取了八百两银子,并亲自领人押送银子过来。 咦? 罗豪杰亦是被那辆小推车吸引住了,更准确地说,是那小推车上的银箱。 “虎妞,这是你要的八百两!”张青溪自然是认识虎妞,指着被打开的银箱说道。 虎妞掂起脚跟看了一眼银箱,然后指向了被押送着的陈老实,让他将钱交给陈老实。 陈老实看着那白花花的纹银,心里当真是百昧陈杂,扭头望着虎妞苦笑着道:“这位小小姐,现在事已至此,这笔买卖恐怕是做不成了!” “哎呀!你明明是被冤枉了,怎么做不成了呢?”虎妞却是选择相信陈老实,然后举着黑色石头认真地说道:“你赶快将银两收下,这东西就是我的了,这样我哥才有理由收拾他们!” 说着,她露出标志性的“不骗你”的表情,眼睛诚挚地望着陈老实。 她确实有着两手准备,若是事情是个误会倒没啥,若是对方真要动手抢她的黑石头,那么她就让哥哥出面解决,狠狠地教训这帮坏蛋。 陈青溪的眼睛微亮,当即指着那些银两对着陈老实说道:“你就别婆婆妈妈了,这些钱已经归你了,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陈老实别无所求!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将我娘亲接进城里医治,小的下辈子做牛做马亦会报答你们!”陈老实的眼泪涌起,认真地请求道。 哎! 跟着看热闹的百姓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有人暗暗地抹了一把眼泪。 “我姓张名青溪,家住在黄谷巷,在整个廉州城算是有点名气!”陈青溪望了虎妞一眼,然后望着陈老实建议道:“如果你信得过我张家的话,我可以在城中帮你置办一处宅子,然后将你娘亲及家人都接到城中,剩余的银两都交给你家人,你觉得如何?” “哎呀!只要你这块黑石头不是你偷来的,我保证你没事的,你根本一点都不用担心!”虎妞微微抱怨,然后认真地许诺道。 “多谢这位小小姐,您好人一定会有好报!”陈老实确实是被感动到了,含着泪朝着虎妞认真地行了一个大礼,既是为恩情亦是为了这一份信任。 他迎着张青溪的目光,又望了虎妞一眼,这才认真地施礼道:“如此!你们张家在廉州城乐善好施,小人焉有不信之理,如此便多谢张员外了!” 看到这一幕,很多人都微微地感动着。 既有陈老实的孝,亦有虎妞的义,到了此时此刻,仍然恪守着这桩买卖,愿意用如何高昂的价格买下这块连陈老实本人都不知晓的石头。 当然,大家看到张家人果真送来八百两银子,让大家对虎妞高看了一眼。短短的时间内,真将一千两凑足,恐怕在整个大明朝都没有几个小丫头能够做到。 罗豪杰亦是意外,深深地打量了这个小丫头一眼,觉得这个小丫头如同一个迷团。 张青溪在得知所有情况后,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跟着前往兵备道衙门。且不说他向来喜欢凑热闹,事关到虎妞的事,他又岂能轻易离开。 笃笃…… 当兵备道衙门在望,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不管是杀气十足的廉州卫,还是威风凛凛的罗豪杰,都纷纷选择进行避让,因为后面是几名锦衣卫簇拥着一个手持圣旨的公公。 第651章 黑石头 圣旨,对于整个大明朝的臣民而言,都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那位手持圣旨的太监拍马到了兵备道衙门前,有一个小太监帮着勒往马头,他从马上翻身而下,微微整了整衣服,然后持旨而入。 罗豪杰看到这是给兵备道衙门颁的圣旨,当即想到韩石生攀上当朝次辅徐阶的事情,知道将会有好事降临到韩石生的头上,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赵百户,你看住这丫头手里的那块黑石头,将他们押送到联合酒楼!”罗豪杰吩咐了一句,便是拍马匆匆而去。 在他看来,既然是要给韩石生送上这一份大礼,那就要在韩石生晋升之前,若是晋升之后再送的话,无疑是落于下乘了。 之所以选择往着联合酒楼拍马而去,因为他知晓韩石生此时并不在兵备道衙门,而是在联合酒楼,让他能赶在这颁旨太监前面到达。 联合酒楼,原名南珠酒楼,是整个廉州城最大的酒楼。 在被实力雄厚的杨春来买下之后,酒楼便是改了名字,成为连锁酒楼之一。由于特色菜肴深得大家的喜爱,故而生意历来火爆,亦成为众多官绅举办喜宴的首选。 今天显得更加热闹,这里充斥着官绅的身影。那些轿子和马车几乎将酒楼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不断有仆人簇拥着主人而来,仿佛廉州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这里。 林晧然和雷长江一同宴请了廉州府有名的官绅,商讨着共治南流江一事。韩石生亦是凑热闹,宴请廉州府所有的官绅,庆贺纳妾的喜事。 亦是如此,分属不同阵营的官绅都到了联合酒楼之中,造就了今天热闹的场面,但亦是透露着火药味,似乎是林晧然和韩石生在打擂台。 选择抱谁的大腿,那就赴谁的宴,这便是韩石生给整个廉州城官绅所出示的一个选择题,更是攀比着谁在廉州城的影响力更大。 随着宴会的时间来临,结果亦是昭然若揭。 在官场的较量上,双方只能是用势均力敌来形容。雷州府衙和合浦县衙的大部分官员选择赴约林晧然,而海北盐课衙门和廉州卫衙门的大部分官员却站到了韩石生那边。 不过在士绅方面的较量上,韩石生却是占据着很大的优势,人数和实力都全面占优,特别得到了一大帮地主的拥护。 身穿着四品官服的韩石生正端坐在首座上,整个人显得很是兴奋,似乎对今天这个结果很满意。正想让人去催罗豪杰,而罗豪杰刚好从楼梯走了上来,引得大家起哄着“说曹操曹操到”的感慨。 罗豪杰朝着跟他打招呼的人匆匆拱手回礼,同时快步来到韩石生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韩大人,借一步说话!” “好!”韩石生郑重地点头,便是站了起来。 桌面上端坐着海北盐课司提举苏长贵以及廉州府通判黄濠等官员,原本是谈笑风生,但这时亦是疑惑地望着离席的两人。 本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结果到了角落后,却是一份大礼送上来,韩石生便是微笑着应许道:“如此,那多谢罗指挥帮本官寻回失物了!” 他并不属于清廉如水的官员,在经过官场这么多年的摸爬打滚后,知晓想要官路亨通,除了上面有人,手里亦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行。 像浙直总督胡宗宪的大靠山赵文华倒台后,他最后为何没有死于政敌之手,还不是因为他恰好拿出了一对白鹿上供皇上而保命吗? 现如今,对于主动送上来的宝物,他焉有不要之理。 “这是末将的荣幸!”罗豪杰听到对方已然接受,脸上的笑容更浓,话锋一转道:“末将方才瞧见陈公公手持圣旨到了兵备道衙门,大人怕是要双喜临门了!” 圣旨? 得知这个消息,韩石生的眼睛当即放光,心里头更是一阵暗喜。在通过江员外拱上徐阶这条线,他便是期待着这一天了。 韩石生设宴在三楼,而林晧然设宴在两楼。 林晧然发现赴宴的乡绅太多是拥有功名的举人和商贾,知晓这是正常的结果,举人自然会青睐于官府,而商贾则是出于利益。 疏浚南流江,损害的是一些地主的利润,但却符合一帮商贾的利益。一旦南流江能够顺流入海,那他们将削减不少的麻烦,从而摄取更高的利润。 亦是如此,林晧然想要收拢于商贾团体的力量,共同推动疏浚南流江的工程。 咦? 林晧然正想要发表演讲时,却发现韩石生笑盈盈地带着一帮人走了下来,顿时略感意外。今天韩石生这般做态,双方摆明是要公然撕破脸,而他此刻竟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我下来是要敬林大人一杯,祝林大人不仅少年得志,亦能长命百岁!”韩石生端着酒杯走过来,微笑地对着林晧然说道。 听到这话,雷长江的眉头微蹙。这话明显是话中带刺,故意强调“少年得志”和“长命百岁”,分明是暗讽林晧然会英年早逝。 林晧然自然不会显得没风度,亦是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微笑地对着韩石生道:“多谢韩大人,本府祝韩大人仅年年益寿,亦能保住晚节!” 韩石生听到这话,脸色当即一沉。这祝词自然是不怀好意,暗讥他要晚年不保,特别他的手上并不干净,自然很忌讳这一点。 一时间,气氛当即紧张起来,二位大佬显得是从剑拔弩张。 “圣旨到!” 却是这时,楼下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 圣旨? 听到这番话,周围的官绅都是一阵骚动,有人站起来准备下楼接旨。不过大多数人都不知晓,这道圣旨是给谁的。 韩石生刚刚的不快已经是烟消云散,转为脸上露出灿烂的笑脸,对着林晧然发出邀请道:“林大人,我们一起下楼接旨!” “好!”林晧然睥了他身后的人,却是选择跟他一道下楼。 “请!”韩石生跟着林晧然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晧然却是当仁不让,直接走在了前面。 “看你还能嚣张多久!”韩石生看着走在前面的林晧然,心里却一点都不生气林晧然走在他的前面,十分期待着颁布的一幕。 颁旨的陈公公正坐在桌前用茶,韩石生主动走过来显得熟络地打招呼,并不着痕迹地递了银子道:“陈公公,辛苦了!” “韩大人准备接旨!”陈公公捏了捏银两,微笑着回应道。 韩石生在些得意地望了林晧然一眼,而跟在林晧然身后的官员,顿时感到了一种不妙。 陈公公展开圣旨,用着那特有的声线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东按察司佥事兼海北兵备道韩石生勤勉有加,甚得朕心,今调往南京,担任太仆寺少卿一职,钦此!” 啊? 听到这道圣旨,一大帮人如同晴天霹雳般。 “怎么这样!” 韩石生原以为通过江员外攀上徐阶这根高枝,他将会更上一层楼。但怎么都没有想到,不仅没有得到升迁,竟然被贬谪到南京养老了。 虽然从南京起复的官员不是没有,像当朝阁老严嵩时任南京礼部尚书时,借着进京之机得到圣上的赏识,从而成为礼部尚书。 只是这种概率太低太低了,而他一个太仆寺少卿,如何还能得到圣上的赏识,更不可能从那些底蕴雄厚的京官夺得名额,这等于是判了他死刑。 一念至此,心如死灰,这个落差是太大太残忍了。 “这……不是真的!” 罗豪杰亦是震惊莫名,看着靠山轰然倒塌,亦是傻愣住了。 南京虽然是留都,亦是一处繁荣之所,但谁都不会想往那里去。且不说那里没有实权,周围更是一大帮无所事事的大佬,在那里只能是领着微薄的薪俸过日子。 哪怕是一个地方的穷酸知县,都要比回南京养老要强。而罗豪杰到了那里,竟然没有半点实职,哪里还能照拂于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身后的一帮官绅亦是天旋地转,本以为要官路亨通的韩石生,结果却被调到南京养老。别说要带着他们跟雷长江这伙人斗,现在韩石生都是自身难保了。 “韩石生被调到南京?” 林晧然这边的官员却是眼睛放光,脸上充满着兴奋,特别是雷长江简直是将兴奋写到了脸上。 不仅是雷长江,大多数官员都心生侥幸。原本他们还担心站错队的事,心里是惶恐不安,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却是做了最英明的选择。 韩石生这么倒台,且不论新任的兵备道会是谁,这个廉州府的权力将会重新洗牌,而林晧然和雷长江将会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韩大人,接旨!”宣旨的公公说道。 韩石生显得失魂落魄般地行礼道:“微臣接旨,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尽管有一万个不情愿,他亦是恭敬地完成仪式。 他今年不过是四十八岁,但几乎一瞬间,整个人明显衰老了不少。从原本意气风发的廉州王,却突然被踢到权力圈外,成为了一个场下看戏的老人。 “完蛋了!” 罗豪杰仍然跪在那里,双目无神地望着韩石生,整个人亦比韩石生好不到哪里去。 失去了韩石生这位大靠山,他还能拿什么跟林晧然斗了。不说林晧然,哪怕是雷长江,他亦没有太多叫板的能力。 在大明朝这里,有着文官做靠山还好。若是没有文官做靠山,哪怕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都有能力让他卷被子滚回家陈公公颁完旨后,并没有多留,当即带着人急匆匆离开。 林晧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一众如丧考妣的官绅,并不显得多么的兴奋。对于韩石生的下台,实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韩石生能通过江员外搭上徐阶这条线不假,但徐阶为人很是谨慎。哪怕他的子弟身陷牢狱,他都没有果断出手出救,何况还是没有交集的韩石生。 哎! 韩石生接过圣旨,转身看着林晧然身上散发着意气风发的模样,只能无奈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早就知晓这个年轻人不好惹,连同布政使汪柏都栽在他手里,应该选择避其锋芒。但心里始终不愤于这人凭啥能少年得志,结果因为这一点小小的不愤,反倒是落下了今日的局面。 尽管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送到南京养老,但必然是跟这个小子有关了。 罗豪杰等人看着林晧然,心里亦是百味杂陈。 若是有着韩石生在的话,他们还能跟着林晧然斗上一斗,但韩石生却已经倒台了,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林雷公的一场大清算。 “哥!” 却是这时,一帮人赶到了这里,虎妞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兴奋地脆声打了招呼。 林晧然看着突然出现的小丫头,既是兴奋又是无奈。他明明要这丫头老实呆在长林村,结果才没两天,这野丫头又跑来凑热闹了。 “哥,你看看这东西,是不是跟我上次在雷州湾捡到的东西一样呀?”虎妞快步走了过来,如同献宝般将那块黑石头递给了林晧然。 负责着“押送”虎妞的赵百户正要喝住虎妞,结果看到虎妞径直走向了林晧然,心里当即悬到了嗓门眼,将话生生地咽了回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这个丫头为何能量如此惊人了,她竟然就是林雷公的亲妹妹。 林晧然从虎妞手上接过了那块黑石头,端详了几秒,心里突然砰砰地跳动。 这并不是普通的黑石头,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龙涎香。只要能够持续不断地弄到龙涎香,那他就能够得到“圣眷”,能够借此开展他的大计划。 现如今,这么一大块出现在这里,他起码今年都不需要为龙涎香犯愁了。 看着脸上如同红苹果的虎妞,他很想狠狠地亲上一口,这当真是一个无敌幸运星。上次捡到龙涎香亦是罢了,今天又弄来这么一大块,虎妞才是最大的宝贝。 “哥,是不是嘛?”虎妞看着林晧然半天没有回应,当即蹙着眉头问道。 林晧然仍然没有点头,处事显得很沉稳,询问起这块龙涎香的来历。 虎妞本来就是一个小话痨,当即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最后还很不满地指了指罗豪杰,认为他就是一个大坏蛋。 林晧然的脸阴沉下来,直接来到了韩石生面前,沉声询问道:“罗指挥使说,这东西原属于韩大人的,却不知是真是假?” 咦? 大家的目光纷纷望向了那块黑石头,然后不解地望着林晧然。 第652章 紧张 任谁都能看出,此刻的林晧然正压抑着怒火,如同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般。 随着韩石生轰然倒台,而今整个粤西连一个能跟林晧然掰手腕的人都没有了,自然没有人敢于去承受林雷公的怒火。 韩石生正陷于沮丧的情绪之中,现如今被林晧然如此质问,心里当即涌起一团浓浓的怒火。心里想着,纵使自己已经被调到南京养老,但亦还算是朝廷的四品官员,哪怕轮到你个官场菜鸟如此不敬。 只是目光落到林晧然手里拿着的那块石头上,他却选择压抑住心里头的那股怒火,沉着脸冷冷地问道:“你这是何意?” “我妹妹在一个摊主手中买得这块石头,但罗公子先是言称这块石头归他所有,而后罗指挥使又说这块石头属于韩大人的失窃之物,所以本府要查清此事是否属实!”林晧然睥了罗豪杰一眼,然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罗豪杰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在知道那个小丫头竟然是这小子的妹妹后,他便知道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不过他想到了跟韩石生的约定,当即扭头望了过来。 若是韩石生咬定东西是属于他的,哪怕虎妞是林雷公的妹妹亦是无可奈何。即使是退一万步,这事顶多是一个错误,谁都没有损失。 韩石生浑然不在意,并没有正面回答林晧然的问题,而是扭头对着罗豪杰淡淡地说道:“罗指挥,你大概是搞错了,这黑石头并不是本官之物。” “是末将眼拙,辨认错了!”罗豪杰心里虽是失望,但韩石生选择要息事宁人,他自然亦不是废话。只要同意将这龙涎香“割让”给林晧然,事情便是宣告结束。 林晧然却咬定韩石生一般,眼睛瞪着他似笑非笑地询问道:“韩大人,罗指挥使说他辨认错了,那你府中确是有此物,对与否?” “没有,你休要胡言!”韩石生仿佛想到了什么般,如同一只受惊的小猫般,寒毛顿时炸立,惊恐地望着林晧然摇头否认道。 林晧然继续瞪着他,显得不依不饶般道:“韩大人,是失窃了,还是从不曾有过!” “自然是不曾有过!”韩石生望了罗豪杰一眼,最终选择自保道。 在这一楼大厅中,有着数十名官绅,但此刻显得是云里雾里。 韩石生在气势上完全被林晧然所压倒,虽然韩石生已经被贬谪到南京,但这般害怕林晧然有些说不通。更为离奇的是,韩石生竟然“出卖”了罗豪杰,并没有帮他打一个“掩护”。 要知道,没有了韩石生帮忙圆谎,罗豪杰就是当街夺宝了。 林晧然没有理会大家的疑惑,调转枪头对着罗豪杰质问道:“罗指挥,你可听清楚了?既然韩大人从没有龙涎香,更不曾丢失龙涎香,罗指挥使何故指认是韩大人失窃之物?” 罗豪杰听着韩石生推得一干二净,心里自然是涌起不快。只是面对着林晧然的质问,他却没有选择忍气吞声,当即进行顶撞道:“本指挥使自然有我的理由!倒是林府台管得倒挺宽,你一个雷州知府管到廉州亦就罢了,难道还想管到本指挥使头上吗?” “哎……” 大家都是轻叹一声,虽然罗豪杰的话听着在理,林晧然确实无权插手廉州府的事。但在大明的官场中,真正的杀手锏从来都不是官大官小的问题,而是影响到个人仕途的弹劾。 特别大明历来是重文轻武,文官对武将的打压是自上而下,不仅牢牢地掌握着军队的帅印,而且执掌着武将的升迁权,更是时刻盯着挑他们的毛病。 不管身居何品何职,只要在行为稍微不检点,或者做事出了差错,必然就会受到文官的弹劾。一些有后台的武将还好一些,那些没后台的武将必然会受到遭殃。 而今,韩石生已然倒台,罗豪杰竟然还敢公然跟林晧然翻脸。且不说,这事已然被抓了把柄,罗豪杰这些年没少贪墨卫所的军费,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林晧然倒是不生气,而是平静地望着他冷声道:“本府身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替圣上采购龙涎香!而今,你竟然胆敢跟圣上争夺龙涎香,你说本官管不管得你?” 嗡! 整个大堂顿时像是炸了一般,很多人的脸上流露出震惊之色,难以置信地望向了罗豪杰。 “什么?龙涎香!” “那黑石头原来……是龙涎香!” “这罗指挥是嫌命长了,竟然胆敢干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 很多官绅这才反应过来,那个黑石头并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圣上在孜孜不倦寻找着的龙涎香,是昔日汪柏权倾广东的保障。 大家都知晓,林晧然已经取代了汪柏,负责替圣上采购龙涎香。 跟着他争夺龙涎香,那就是跟着圣上争夺龙涎香。别说是罗豪杰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哪怕是两广总督王钫,都没有胆子干这种事。 现如今,林晧然祭出这面大旗,简直就是突然亮出了尚方宝剑。 哎…… 韩石生轻叹了一口气,怜悯地望了罗豪杰一眼。 他为何不敢跟林晧然硬扛?宁愿选择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亦不敢替罗豪杰打掩护?那是因为他清楚,在事关龙涎香一事上,没有人敢跟林晧然掰手腕。 单是拥有龙涎香而不上缴,这都能算是一种不忠的行径。亦是如此,他不仅不能跟林晧然掰手腕冒领这龙涎香,甚至都不能帮着罗豪杰打掩护,编造自己确实拥有龙涎香。 罗豪杰原本打算跟着林晧然硬杠,毕竟他跟林晧然并没有从属关系。但面对着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发难,他的大脑顿时嗡嗡作响,整个人亦是彻底惊住了。 林晧然是雷州知府不假,但却肩负着采购龙涎香的重任。他刚才抢夺虎妞的龙涎香是事实,一旦上升到跟圣上争夺龙涎香的高度,哪个文官还敢出面帮他? 而事涉龙涎香,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卫指挥使,哪怕是广东的三司长官都得掂量掂量。一时间,他感到林晧然的权力如同一个巨浪般拍来,而他不过是一艘破破烂烂的小木船。 罗豪杰咽着吐沫,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指着虎妞解释道:“我并不知……她是你妹妹!”这自然是实情,若知晓虎妞是林晧然的妹妹,他确实不会轻易冒这个险。 “你休要狡辩!那你可知本府正替圣上采购龙涎香?”林晧然的脸色微寒,当即大声质问道。 罗豪杰迎着林晧然锐利的目光,无奈地点头应道:“末将知晓!” “既然是知晓,那就该知道本府正替圣上四处寻找龙涎香!”林晧然平静地望着他,然后朗声指责道:“而今,你没有协助本府寻找龙涎香亦就罢了,还对本府采购龙涎香加以阻拦,甚至得知龙涎香下落还想着私吞,你心里并没有君父,理应严惩!” 扑通! 面对着这个指责,罗豪杰双膝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他向来都知晓文官的嘴厉害,能将死的说成活的,能将没有的事描绘的活灵活现。而如今,面对着有权又有脑子的林雷公,终于是招架不住了。 且不说,他的嘴皮子不是这小子的对手,而他确实有私吞龙涎香的念头。哪怕他推脱不认识虎妞,但仍然是难逃其咎。 林晧然望着跌坐在地上的罗豪杰,知道这人已经不足为虑了。单是他发现龙涎香,并没有来通知他这位采购使者,就够他喝上一壶的了。 在场的数十位官绅看着能言善辩的林晧然,心里当真是又敬又惧,敬的是林晧然的能耐,惧的亦是林晧然的能耐。 到了此时此刻,很多人都明白,林晧然这个斯文之人为何有着“林阎王”的称谓。 且不说被打得失去光环的布政使汪柏,先前的分巡道刁南,如今的兵备道韩石生,都是在跟他的斗争中败下去的,这是常人能做到的事吗? 一念至此,很多人都明白,这粤西的天以后将属于林晧然。 “林府台,您又为圣上购得龙涎香,当真是可喜可贺啊!”海北盐课司提举苏长贵一改先前的态度,主动上前笑着道贺道。 林晧然轻睥了这个胖子一眼,淡淡地说道:“苏提举,本府将你引为知己,你却连一杯水酒都不肯赏面,你说该不该罚?” 海北盐课提举司衙门相当于后世的央企,并不归属地方管制,直接隶属于六部中的户部,本身拥有着超然的地位。 苏长贵是海北盐课提举司的提举,官衔正五品,是货真价实的进士出身。而能担任这个官职,其背后亦是拥有着一定的人脉支持。 林晧然真想要弄掉这人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他为官是求权求财,犯不着跟天下人过不去。正是如此,他选择接受这人的投诚,亦有意将他收于麾下。 “该罚!该罚!”苏长贵那张胖脸泛起油光,连忙欣喜地点头道。 虽然林晧然公然是要罚他,但亦是伸出橄榄枝要招揽于他,算是得到了他所想要的结果。 而如今,他亦是看清了时势。林晧然虽然有着诸多的限制,特别进入官场不过一年有余,但只要他负责着采购龙涎香,起码整个广东都没人敢动他。 特别,这人是一个很好的辩才,很适合混迹于大明官场。加上他自身所拥有的潜力,他日真要入阁拜相,他一点都不会感到惊讶。 “林府台,下官亦是甘愿领罚!”廉州府通判黄濠凑了过来,堆着满脸笑容道。 哼! 雷长江当即是冷哼一声,表达着他的不爽。 林晧然睥了雷长江一眼,自然不会理会这个自找无趣之人,对着旁边人淡淡地说道:“咱们还是上楼,酒菜都要凉了呢!” “好!”一大帮官绅纷纷点头,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走!”林晧然自是不会忘记自家的野丫头,对着她显得无奈地道。 虎妞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林晧然,发现哥哥并没有责怪她擅作主张来廉州城,粉嫩的脸蛋当即洋溢着灿烂笑容,拉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准备上楼。 一大帮原属韩石生阵营的官绅亦跟在林晧然这帮人后面,看到韩石生已然倒台,罗豪杰又要自身难保,大家自然是要改易旗帜,打算厚着脸皮抱住林晧然这条粗大腿。 至于韩石生和罗豪杰则是呆在原地,并不打算返回三楼。其实他们知道,就算回到三楼,那里恐怕亦是空空荡荡的。 咦? 正当大家簇拥着林晧然准备上楼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圣旨到!” 大家听到又是圣旨,当即停住了脚步,纷纷扭头张望。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不会选择继续上楼,但比大多数人要镇定。他跟着虎妞一起转过身子,朝着门口望去。 仅是眨眼间,几名锦衣卫簇拥着一名太监停在门口,而那名太监毅然手持着一份明黄的圣旨。 在看到那道圣旨的时候,韩石生和罗豪杰等人的眼睛顿时一亮,对着那份圣旨产生了几分期许。特别是韩石生,他毕竟是借助江员外搭上徐阶的关系,幻想着徐阶在最后关头拯救于他。 从门外走进来的是面生的中年太监,手持着一根拂尘,那双眼睛往着酒楼中的众人一扫。 韩石生突然上前,眼睛带着希冀地自我介绍道:“本官是广东按察司佥事兼海北兵备道韩石生!” 太监的目光停在他身上两秒,然后高举起圣旨,操着特有的声线大声道:“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林晧然接旨!” “林府台,您的圣旨!” 听到是林晧然的圣旨,雷长江等人先是一喜,纷纷进行提醒道。 啪! 韩石生感到被扇打了一个响亮的耳朵般,脸上火辣辣的,这圣旨跟他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他的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 不过很多人却突然担忧起来了,毕竟韩石生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一些人咽着吐沫,对圣旨已然产生了畏惧的心理,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落到林晧然身上,从而让他们失去靠山。 林晧然的养气功很是不错,显得很镇定地领着大家,上前恭敬地行礼道:“微臣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林晧然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十名乡绅跟着林晧然跪下迎旨,整个大厅显得是黑乎乎的一大片。 那名太监按着流程,徐徐地展开圣旨。 只是听着那个动静,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门眼。有人期待林晧然得到赏赐,但亦有人暗暗祈祷着林晧然被贬谪,甚至是被革职查办,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到极点。 第653章 推进计划 这名显得沉稳的中年太监清了清嗓门,这才开始对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广东市舶司提举兼雷州知府林晧然亲率雷州卫将士歼贼红旗帮众数百,文武兼备,甚得朕心,今边事有异动,特令兼任海北兵备道,节制雷、廉两卫,卫我大明疆土,钦此!” 声线很尖细,但却显得很是清晰地在整个大厅响起。答案昭然若揭,林晧然没有贬谪,亦没有得到升迁,而是兼任海北兵备道这一个职务。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才明白韩石生为何被撤职,敢情不是韩石生得罪了谁,只是要给林晧然这位牛人腾位置而已。 一念至此,大家明白林晧然在京中的能量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厉害,恐怕不单是一个担任礼部尚书的岳父而已。 而如今,兵备道这个职位被林晧然占据,他将会冠冕堂皇地插手军政,而不可能再出现廉州卫指挥使罗豪杰“你管不着我”之类的话了。 现在军政大权一手抓,又肩负着替圣上采购龙涎香的差事,整个粤西还有谁有能力跟他掰手腕,今后这粤西恐怕是要姓林了。 呼…… 林晧然轻吐一口浊气,悬着的心亦是放下,终于是等来了这份圣旨。 这件事自然是由着他推动的,借着上次雷州湾的战事大胜之机,他选择上书弹劾于韩石生。不仅对韩石生进行发难,而且对朝廷提出了他的诉求,表达了兼任兵备道的渴望。 对于这件事能否取得成功,他其实只有七成的把握。 虽然琼州知府兼任琼州兵备道是常态,但海北后备道的兵权要三倍于琼州兵备道,何况他这个雷州知府还兼着广东市舶司提举。不过他亦不是全无胜算,他先前歼灭数百红旗帮的那一份军功,以及为圣上寻得龙涎香的那一份功劳。 正是在这种不敢抱太大希望的谋划中,皇上竟然准了他的请求,不仅同意撤掉了韩石生,还真让他接替了海北兵备道一职。 不过,他这个兵备道是打了折扣的。先前韩石生是统领雷、高、廉三卫,但到了他这里,却仅仅是雷、廉两卫,失去对高州卫的统率权。 这其实是大明的一贯伎俩,哪怕同样是两广总督,有时是兼巡抚管理政务,有时会兼着整顿盐政的差事,有时仅仅是过来带兵打仗。 亦是如此,每个官职在不同时期,职权有大有小。而朝廷此举,恐怕亦是怕他兵权过大,所以有收一收的小念头。 林晧然自然想得深一层,不知是严嵩为了帮他更容易过关,所以给他的奏本票拟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还是嘉靖帝怕他兵权过大,故而才砍掉高州卫。 但不管如何,林晧然心里已经很满足了。毕竟他的目标并不是兵权,而仅是想要重整廉州卫,然后除掉红旗帮这个拦路虎罢了。 “怎么这样?” 相对于林晧然这边人的得意,韩石生等人却是面如死灰。林晧然越是显赫,那他们的处境就越发艰难,甚至有被大清算的风险。 特别是罗豪杰,整个人愣愣地望着前面的林晧然,最后的一丝幻想彻底破灭。 林晧然接任海北兵备道,成为了他的直属上司。哪怕他在广东都司有一些人脉,但已然没有什么作用,他这个廉州卫指挥使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 有人欢喜有人愁! 正跪在林晧然身后的赵勇无疑是极兴奋的,脸上洋溢出了兴奋的笑脸。 他现任雷州卫同知一职,只是上面有着雷州卫指挥使杨书占着位置。杨书这个草包升迁自然是无望,而杨书对大人又是言听计从,自然又不会被踢掉。 亦是如此,反倒是挡了他的路,让他对杨书这号人亦是无可奈何。 但如今,他看到了一丝曙光,他有机会升任廉州卫指挥使。如果林大人没有这层意思的话,这恐怕次就不会带着他过来廉州府,更不会主动跟他聊那么多廉州卫的事情。 虽然廉州卫比雷州卫要弱一个档次,但他哪里还会挑肥拣瘦。 如今的大明朝,上面的位置早被填得满满的,那些世袭的指挥使的底蕴很深厚,都是有钱又有人脉的主儿。 一个个都卯着劲往上爬,而他们的位置自然不容易夺过来。这一次,若是他能落实到廉州卫指挥使一职,绝对算是三生修来的福了。 “发达了!发达了!” 雷州湾百户韩星跪在人群后面,但这时心脏砰砰地跳动,脸上亦是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他终于明白林晧然为何能承诺他实职了,他的军功已然积累到了千户,但在雷州卫的五个千户之中,并没有能给他挤出位置来的千户。 若是能来廉州卫担任千户,这个结果亦让他感到满意的。起码在名义上,他跟着段大陆算是平起平坐,都是实职的千户。 当然,这事情能不能真正落实,还得取决于这位手可通天的大人。 “林府台,接旨!” 中年太监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温和对着林晧然说道。兵备道终究是武职,自然比不是文职更配林晧然,故而仍称他为“林府台”。 “微臣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晧然带领着数十官绅规规矩矩地行礼谢恩,然后双手接过了这道圣旨。 这份圣旨的份量并不重,但入手的时候,让他感到一种浓厚的质感,心里亦是涌起了手握兵权的男儿豪迈,仿佛是接过帅印般。 这位李姓太监显得是自来熟,先是自我介绍,然后埋怨找林晧然不容易。 实质上,这道圣旨自然是朝着雷州城而去,只是到了遂溪之后,知晓林晧然是到了廉州城,故而又直奔廉州城而来。 “李公公,有劳了!”林晧然自然不会亏待这位传旨公公,一锭银子不着痕迹就递了过去,又是热情地邀他入席。 李公公的脸上涌出灿烂的笑容,却是推脱了酒席,选择即将赶回广州城。 送走了这位太监,酒楼大厅的气氛显得更喜庆,他们巴结林晧然的味道显得更浓了,包括海北盐课提举司的提举苏长贵。 一行人簇拥着林晧然回到两楼大厅,酒席在欢快的氛围中继续开始,场面变得比先前显得更热闹,人人脸上都堆着笑容。 “苏提举,您请坐!”张青河主动将位置让给他苏长贵,苏长贵心中大喜,拱手真挚地感谢道:“张员外,多谢了!” 对于林晧然想将苏长贵收为已用,张青河自然是鼎力支持的。 海北盐课提举衙门管辖着十四个盐场,这是一个富得流油的衙门。不说要从中沾到什么好处,单是用盐引能够顺利提到盐,这便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一旦打通苏长贵这尊大佛,那联合盐行从海北盐课提举司获得食盐的成本会下降一大截,数量亦会增多不少,这无疑会提升联合盐行的利润额。 林晧然在首座坐下,心情无疑是相当愉悦的。先是除掉了韩石生这个眼中钉,然后又接替了海北兵备道一职,另外还得到了意外之喜——龙涎香。 虽然前两样令他心情愉快,但最后的龙涎香反而是最重要的。他的根基终究太薄了,现要在广东这里为所欲为,那就要干好这份皇差。 只是想要得到龙涎香,那就要通过加莱内尔,或者是通过海上贸易。只是加莱内尔不可能跟他开展交易,而后者却时机末成熟。 现如今,虎妞帮他弄来这么一大块龙涎香,无疑是解了他燃眉之急。起码暂时不用担心汪柏就龙涎香一事进行发难,他仍然能继续打着采购龙涎香的旗号为所欲为。 一念至此,便溺爱地扭头望向了坐在他旁边的野丫头,这次当真是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哥,我想要吃大鸡腿!”虎妞那双漂亮的眼睛往着桌面上的佳肴一扫,眉头却是微微蹙起,然后扭头望着林晧然脆声道。 听到这话,哪里用林晧然吩咐,便有人让掌柜送来大鸡腿。 林晧然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桌面明明摆着山珍海味,但似乎都入不了这个野丫头的法眼,竟然还对大鸡腿念念不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林晧然不再藏着掖着,主动逃起疏浚南流江这个话题,结果自然得到了廉州城官绅的广泛支持。 “疏浚南流江利国利民,我沈万四肯定支持!” “现在再不修的话,我敢肯定三年内必出洪涝!” “别说三年了,依如今的天象,我觉得今年就得出事!” …… 这帮乡绅一改先前犹豫或反对的态度,纷纷进行了表态,或是真心或是假意,大家都选择强烈地支持疏浚南流江。 一些地主的利益无疑是受损的,但廉州的官员和乡绅都表达着疏浚南流江,哪里是他们能够阻止的。另外,他们亦是明白这南流江再不进行疏浚的话,确实会发生洪涝。 现如今,洪涝的最大获益者罗半城入狱,亦是大大地削减了阻力。 只是他们对于雷长江声称三个月便能疏浚南流江都产生了怀疑,觉得这位府尊是夸大其辞,远没有年纪轻轻的林晧然稳重。 虎妞对这种事情并没有多少兴趣,津津有味地吃着大鸡腿,咀嚼着那鲜美香滑的鸡肉。跟着林晧然含糊地打了招呼,手捧着鸡腿便是下楼,准备带着阿丽她们再逛一逛这座廉州城。 雷长江的脾气虽然变得温顺了,但做事却仍然是雷厉风行。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带着夏顺水前往南流江而去,亲自考核着地形。打算即刻启动疏浚南流江的工程,计划三个月便是完成。 这不是他要急功近利,而是被形势所迫。今年的雨量明显比往年要多,若不能尽快疏浚,必然是一场大洪涝,所以他要跟时间赛跑。 相对于雷长江的紧张,林晧然显得轻松很多了。 他光明正大地入驻兵备道衙门,成为了这个衙门的老大,但却没有胡闹发号司令,一切都尽量维持着原样,而他则是悠闲地在花厅喝茶。 “大人找我?”赵勇的精神很足,大步走进来询问道。 “坐!”林晧然越来越有官威,淡淡地说道。 “多谢大人!”赵勇拱手,然后小心地坐在椅子上,打起精神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满足地望着不吭声的赵勇,突然询问道:“赵同知,若是由你担任廉州指挥使,你会怎么做?” “这……我会一切都听大人的!”赵勇压抑着砰砰跳动的心脏,保持着镇定地回答道。 林晧然的眉头当即蹙起,望着他沉声道:“你是想要我改变主意吗?” “不……”赵勇知道是紧张过度了,林晧然明显是考核他,而他这时却不合时宜地表忠心。 林晧然拿着茶壶,轻拨着滚烫的茶水,自然看到了赵勇的紧张,语气放缓地说道:“按着你的想法来!” “是!”赵勇行了一礼,然后平息紧张的心情,这才认真地回答道:“我会争取在一个月内整理出一支精兵,帮着大人灭掉红旗帮!” 林晧然对于他知晓自己要灭掉红旗帮的计划并不意外,轻啐了一口茶水,摇着头说道:“本府是要灭掉红旗帮,但却不能操之过急,你要整理得更彻底一些!” “请大人明示!”赵勇心里一动,但不敢将心里的猜测说出来,而是拱手询问道。 林晧然将茶杯放下,抬头望着他询问道:“你觉得以现在的廉州卫,单凭你一已之力,能够做得了多少事,能短期整理出一支能敌的军队吗?” “大人是……要我对廉州卫进行大清洗呢?”赵勇望着林晧然的眼睛,终于将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这无疑是一个大计划。 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头道:“不错!一来,雷州卫很多将士立下军功却没有实职;二来,这廉州卫太腐朽了,本府亦不允许红旗帮的奸细存在,你可明白?” “末将明白了!”赵勇认真地作揖,眼睛透出了亮光。他早就看不惯腐朽的卫所,现在让他放开手去做,心里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是的,他此刻很是兴奋,恨不得将廉州卫从上到下都清流一遍,将那些蛆虫通通送上断头台。 “你具体怎么做,本府不管!但我三个月时间,你给我拉出一支能战的廉州卫,你可明白?”林晧然看出了他的兴奋,提出要求道。 “末将遵命!”赵勇认真地行礼道。 …… 虽然他很想即刻集结廉州卫和雷州卫,将红旗帮一窝端了。只是他却是明白,现在这样做的话,只会是徒劳无功。 雷州卫这边的情况倒还好一些,廉州卫早已经烂到了根子。若不进行整治的话,别说是包抄红旗帮的后路,恐怕都没有胆子到伏击点。 另外,他确实亦要履行承诺,安顿那些有功之士。 在事情交待清楚后,林晧然带着虎妞这个野丫头一起返回了长林村。只是他究竟不是自由身,仅是过了一晚,便启程前往雷州城。 第654章 匠人院 进入六月,雷州半岛的雨量明显增多。 一团乌云从东边滚滚而来,眨眼间便是一场暴雨悄然而至,呈现着排山倒海之势,倾盆大雨浇洒在那一座古城之中。 纵横交错的青砖街道上,行人纷纷四处逃窜避雨。眨眼间,街道被黄豆大的雨水冲刷,一些砖缝流出了淤泥,渐渐在低洼处形成了积水滩。 “这个鬼天气!” 一帮百姓跑到一间大店铺的屋檐下进行躲雨,抬头看着这说变就变的天气,却是免不得发几声牢骚。 以前日子清闲倒无所谓,但现在的雷州城处于建设期,他们手上都或多或少有着活儿,而一些商贩更是抱怨不已,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他们无法做买卖。 “太臭了!” 却是这时,一个浑身散着怪味的瘸腿乞丐冲了进来,让到四下的百姓纷纷蹙起眉头捏着鼻子,略显嫌弃地打量着这个不促之客。 一个健壮的青年男子用汗布擦拭着身上的水渍,突然走到了乞丐的面前,指着外面冷漠地下达驱逐令道:“你到别处躲雨!” 在壮汉说话的时候,他的几个同伙亦是朝这边望去,眼睛亦是流露出威胁之意,让他乖乖地离开这里。 瘸腿乞丐的身体哆嗦地望着这些人,但却是出乎意料,捂着胸前的一个东西缩到墙角拒绝道:“我不能走!” 健壮的青年男子闻言当即大怒,将那条汗巾用力砸到地上,声色俱厉地上前道:“爷不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了啊?” 眼看这个健壮的男子就要动手教训这名乞丐,突然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道:“刘大头,你又欺负人是不是?信不信我又抓你到牢房呀?” 从这间店铺里面,走出了一个身穿着淡红色对襟齐胸儒裙的可爱小丫头,那双漂亮的眼睛如同宝石般,一张粉雕玉琢般的脸蛋,此时正不满地瞪着刘大头。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刘大头,这时看到出现的虎妞后,整个人当即就萎了,指着那名瘸腿乞委屈地道:“虎妞,这事不能怪我呀!他身上太臭了,我只是让他到其他地方躲雨,亦能洗洗身子不是?” 对于刘大头这个说法,躲雨的百姓都是微微认可地点头,毕竟这人的身上确实太臭了些,倒不如到外面淋干净身子。 虎妞却是白了他一眼,脆声地怪责道:“万一淋病了,你负责呀?” 刘大头原本还沾沾自喜,觉得找这个理由不错,但听着虎妞这个反问,自知是理亏了,便是主动求饶道:“我哪负责得起,我不赶他还不行吗!” 虎妞警告地睥了刘大头一眼,并没有真的要追究的意思。虽然这刘大头原先是一个地痞头子,但如今已经改邪归正,带着一些人干些搬运的正经活儿。 瘸腿乞丐看着危机已然解除,悬着的心亦是落了下来,将一个捂在手中的白瓷放回怀里小心揣好,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般。 “小兔,将刚才苏娘给我们的糕点,拿一点给他吃!”虎妞看看瘸腿乞丐的模样,知晓他肯定是饿了,便是对小兔吩咐道。 跟在后面的小兔应了一声,她虽然还是很胆小,但亦是一个好心肠的小丫头,便匆匆地跑回去取糕点。 这是一间新开的胭脂水粉店,里面装潢充满着贵气,贵气中又有着几分优雅,离街中心仅有数十米,毗邻着联合作坊。 在最初,大家听说这间店不做食铺或酒楼,而是做那些不着边际的胭脂水粉店时,都是大摇其头,认为这是一桩很差劲的买卖。 但万万没有想到,店铺打一开张,便是顾客盈门。 联合作坊的绝大部分女工平时很是省吃俭用,但随着这种物美价廉的胭脂水粉出现,当即是趋之若鹜,表现出来的购买力极是惊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不仅是联合作坊的女工爱美,一些才子更是从广州府结伴而来,为的就是一睹联合作坊放工呈现的百花斗艳的盛况。 联合作坊女工的美名远扬,又致使更多的才子结伴而来,这又反过来致使更多的女工热衷于打扮,致使对胭脂水粉的需求更大。 这男女之间,无非就是那点事,才子邂逅了貌美如花的女织工的事情屡屡上演,自然更是刺激到男女双方的荷尔蒙了。 亦是如此,很多商贾不看好的胭脂水粉市场,却呈现着异常火爆的场面,让到这间装修最好、货品最齐的胭脂水粉店赚得是盆满钵满,致使很多人忌妒得眼红。 在店铺的最里面,有着一间静室,此时檀香袅袅。 一个身穿着褐色长袍的美妇人正坐在案前,盘着一个简约而精约的发型,插着一根带着珍珠的宝衩,彰显着一份贵气。 她的柳眉修长,凤眼冷漠,鼻梁高挺,皓齿朱唇,拥有无可挑剔的五官,而脖颈处雪白的肌肤如同少女般细腻,身形玉立亭亭,特别是胸前傲然耸立,流露着那股特有的气质。 “小姐,这是上个月店铺的赢利!”绿衣丫头手捧着刚刚统计好的账本,喜滋滋地递过来说道。 花映容的目光从纸上收回,抬起头扫了一眼,却是淡淡地说道:“咱们的买卖还是太小了,人家一笔买卖就赚数万两呢!” 绿衣丫头吐了吐舌头,知道小姐是说联合作坊跟佛郎机商人的买卖。由于雷州码头成为唯一合法的对外窗口,那些佛郎机人都选择从联合作坊购进布匹,然后贩卖到日本。 只是在她的心里,始终觉得小姐才是最厉害的人,若是男儿身的话,肯定能成大明第一首富。 “花姐姐,雨停了哦,你帮我弄好了没有呀?”虎妞的人还没有进来,那可爱又显得着急的声音却先从外面传了进来。 花映容抬起头正好看到刚跑进来的虎妞,眼神复杂地回答道:“好了!” 虎妞的眼睛顿时一亮,急忙脆声地求教道:“花姐姐,那道题怎么解呢?你快告诉我,那我哥哥就不会拦我,我明天又能出城玩了呢!” 打从廉州城回来后,虎妞跟林晧然又有了新的相处方式。 林晧然出题刁难,若是虎妞解开题则能出城玩,不然就乖乖呆在雷州城。 亦不能怪林晧然要约束虎妞了,实在是这丫头太不令人省心了。她似乎在粤西三府都玩腻了,竟然打算渡过琼州海峡,到琼州府那边去玩耍。 林晧然想到江荣华老爹就是在前往琼州府的海面上失踪的,并不想成为第二个江荣华,自然就不同意虎妞这般胡闹了,所以才对她的行为进行了约制。 虎妞并不是一个死板的人,每当虎妞的脑瓜子不够用的时候,她就会来求助于聪明的花映容。 花映容最初还能应对自如,但如今是越来越吃力了,特别今天这道题目:“雷州码头和濠镜码头两地相距五百里,一艘海船从濠镜码头到雷州码头要四天,从雷州码头返回濠镜码头要五天,海船在静水中的航行的速度是多少?” “花姐姐,这道题怎么解呀?”虎妞来到案前,显得着急地追求道。 花映容闻到她身上好闻的香味儿,先是解释一番,然后最后得出结论道:“用海船往返的速度相加除二,便可知道海船的速度,所以一天可以行走一百一十二点五里。” “呃,我明白了,那海流的速度呢?”虎妞恍然大悟地回应,然后又是追求道。 花映容亦是惊讶于虎妞的理解能力,或者要归功于那个男人的教导能力,虎妞现在的水准要远高于一般人之人,起码要高于同期的她,便又是解释道:“用顺行的船速减去在静水中的船速,这便得到了海流的速度,海流的速度是一天可以让船多走十二点五里。” “花姐姐,你真是厉害,我去找我哥哥了!”虎妞夸奖了一句,然后又急匆匆地往外跑。 花映容目送着虎妞离开,嘴角却泛起了一丝苦涩。她是厉害不假,但那个出题的男人无疑更厉害,竟然能洞察到这种事。 不过她的好胜心似乎被激起,致使她的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不知下次那个男人会用什么稀奇古怪的题来刁难自己。 咦? 绿衣丫头望了自家小姐一眼,很意外发现小姐对着那道题,脸上竟然挂着一抹笑意。 雨后,整个天空已经透亮,屋檐正滴着水滴,经过洗漱的街道显得干净而自然。 虎妞从店铺出来后,迈着小短腿急匆匆往着府衙方向走去。只是在中途的时候,有人告知哥哥到了匠人院,便绕向匠人院那里。 自从匠人院成立,哥哥便经常到这里,倒腾着那些枪和炮。 还没到门前,她便看到几名守在那里的士兵拦住了先前的瘸腿乞丐,那个士兵头子怒斥道:“要饭到别处去!也不看看这是哪,这是雷州匠人院!” “我就是要找匠人院,我要见府尊大人!”瘸腿乞丐可怜兮兮地说道。 那个士兵头子当即冷哼一声,不耐烦地道:“府尊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快快离开这里,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瘸腿乞丐滑倒在地上,看着这道大门就在眼前,却不得而入,心里不由得涌起了一份悲切,眼泪便是涌到了眼眶中来了。 “凌二,你这是做什么呀?”虎妞知道哥哥是不喜欢无关人员打扰他,特别还是一名乞丐,但看着瘸腿乞丐这副模样,当即拉下脸责怪道。 凌二看到虎妞出现,当即急忙解释道:“虎妞,我可没有推倒他,是他自己摔倒的,不信你可以问问李四他们!”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见我哥哥呀?”虎妞自然知道跟凌二没关系,来到瘸腿乞丐的面前,疑惑地询问道。 “草民刘铁锤,参加大小姐!”刘铁锤看到是先前帮助过他的虎妞,当即看到了一丝希望,同时感到极为意外,这个小女孩竟然就是林大人的亲妹妹。 “你不用跟我客气!我哥哥很忙的,你有什么事找他,我可以帮你传话!”虎妞摆了摆手,然后显得很好说话地道。 刘铁锤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摸出胸中的白瓷瓶子道:“草民想将此物献给林大人,但……但草民想要亲自面见他!” “这是什么呀?”虎妞不解地询问道。 刘铁锤疑惑了一下,还是将白瓷瓶子递了过去,显得极是小心。 虎妞接过白瓷瓶子,先是眯着眼睛朝里面望了一眼,接着又轻嗅了一下,然后出乎意外地递还给刘铁锤道:“那你跟我进去!” “多谢大小姐!”刘铁锤接过白瓷瓶子,由衷地感谢道。 匠人院是三进的宅子,不过宅子经过了改建,成为了一个衙署般的存在。从前院、中院到后院,都充斥着忙碌的身影。 自从林晧然担任海北兵备道后,他亦是冠冕堂皇地将雷州卫和廉州卫的优秀工匠都集中到匠人院,给的待遇自然不会低。 像卫所的工匠比军户还不如,军户还有机会杀贼搏军功,而他们只能老实地服务于卫所。 特别他们生而为军户,不能去从事商人这种“贱业”,不能开家店铺靠着手艺赚钱。顶多是利用闲暇时间接点私活,但往往就勉强过日子而已。 不过,他们这些军匠交了好运。他们在匠人院天天都是大鱼大肉,做着最舒心的事,且还能领到额外的一笔工钱,地位亦比先前高出了不少。 以前,感觉是个人都能欺负他们,但如今他们天天跟着林府尊接触,反过来是很多人能忙着巴结于他们,生怕他们一个不开心就找林晧然打小报告。 “大人在铳房呢!” 虎妞领着刘铁锤进到里面,便有人告知林晧然的具体位置。 林晧然确实是在铳房中,正站在一个钻床前,看着一名工匠推动木杆,让到深入铳管内壁的钻刀均匀地旋转,在铳管内壁刻出膛线。 膛线对于铅弹飞行的重要性就不必说了,亦是制造火铳的一大难点。如果靠着人力生产,不说能不能达到标准,他恐怕还得继续跟佛郎机人买枪,至于批量生产遂发枪就成为无稽之谈。 不过好在,在他的推动后,遇到的问题正在一项项地被解决。这匠人院要比他想象中给力,离他打造强大战舰的梦想正是一步步地接近。 他打造强大战舰的野心不大,并没有什么统治全球的野心,但南洋却是他的必争之地。 “哥!”虎妞跑了进来,显得有些兴奋地脆声叫道。 林晧然看到这个野丫头出现,心里感到一暖,很喜欢这个丫头活蹦乱跳的模样,但突然发现她竟然领了一个瘸腿乞丐进来。 “草民刘铁锤拜见大人,此乃是呈送大人之物,请大人务必一试!”刘铁锤当即行礼跪拜,并双手高举着那个白瓷瓶子乞求道。 林晧然疑惑地望了一眼虎妞,然后才接过那个瓶子。他将那塞子拨开,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蹙着眉头询问道:“火药?” 第655章 颗粒火药 “哥,不错,这就是火药哦!”虎妞帮着脆声地回答,并露着不骗你的表情补充道:“他怕火药被雨淋湿,要不是我的话,刚才还被刘大头揍了呢!” 刚才避雨的时候,刘铁锤拂逆刘大头的意愿,没有选择冒雨离开。却不是因为他为人硬气,而是担心火药被淋湿。 刘铁锤诧异地望了一眼虎妞,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如此“明察秋毫”,然后朝着林晧然拱手再度请愿道:“这正是小人研制的火药,请大人务必一试!” 林晧然并没有表态,眉头微微地蹙起。匠人院聚齐着整个粤西最好的工匠,火药已经达到最优配比,同等质量所释放的能量已经达到了最大。 只是他看到刘铁锤眼中的执着,而这乞丐又是虎妞这个野丫头领进来的,在迟疑中将瓶子里的火药倒了出来,旋即微微一惊道:“颗粒状?” 却不用刘铁锤再度请求,亦不用虎妞说情,林晧然当即就叫来了匠人院的负责人常顺。 消息从大院中传开,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匠人院。都知道有个乞丐送来了火药,而林大人很是看重,竟然请着火药房的几位工匠一起观看试枪。 “这乞丐是骗吃骗喝的!” “我看不像,看着他有几分真本事呢!” “得了!火药已经达到最佳配比,这是公认的事实!” …… 很多人聚到了后院的试射场,对着一身乞丐装扮的刘铁锤指指点点,各抒己见。有人觉得刘铁锤是骗子,但有人觉得刘铁锤是真人不露相,双方产生了小小的争执。 这次试枪的是拥有射击天赋的阿武,已经从长林染坊调来了匠人院,负责着匠人院的保安工作,成了一个小小的头目。 只是阿武仍然是那一副轻浮的模样,正嬉皮笑脸地拿着一把火铳。旁边的桌子正摆着那个火药瓶子,他并没有急于装填火药,而是朝着大家得意地挥手,仿佛是戏院的名角般。 身穿着四品常服的林晧然坐在旁边的椅子用茶,心平气和倒不显得着急,反倒是虎妞不满地催促道:“阿武,你快点呀,我一会还要去给张敏送摇摇床呢!” 哎! 林晧然原本在练着“养气功”,让自己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但听着虎妞的话却当即破功,眉头不由得蹙起。 张敏怀胎十月,终于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而虎妞这个丫头简直是想气死他。竟然支使他辛辛苦苦筹建起来的匠人院打造一个摇摇床,这简直是在污辱着他匠人院的声名,更让他将匠人院打造成兵工厂的目标变得黯淡起来。 虎妞发现哥哥蹙起眉头,明显是会错意地道:“阿武,你快点,不然我哥都要生气了啰!” 噗! 林晧然正要恢复着镇定自若的模样,结果差点被自家小丫头活活气死。 “就是啊!阿武,你快一点!”围观的人看着阿武磨磨蹭蹭的,当即纷纷出言催促道。 刘铁锤并没有进行催促,但此刻正在右手捏左手,眼睛紧张地望着阿武。 “行了,马上就开始!”阿武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特别担忧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便是利落地装填起火药,准备进行试射。 看着阿武装药,充填铅弹,燃起火药等,众人的心脏亦是渐渐地悬了起来,紧张地望着准备扣下板机的阿武以及不远处的那块木板。 林晧然一直都想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这时亦是扭头望向了阿武和那块木板,目光中透露着凝重的神色。 在他的观念中,名将和战术固然很重要,但最关键还是武器。一旦能够在武器碾压于双方,那他们就不会有战败的道理。 亦是如此,不管是在对付红旗帮一事上,还是接下来称霸南洋的计划,他都需要拥有一支配备最先进武备的舰队。 哪怕不能将西班牙战舰直接驱逐出南洋,那亦要能够跟他们进行抗衡,能够守住自己的利益和成果。 而如今,他将主要精力都放在匠人院的研发一事上。除了让联合船厂打造出一支船队外,还要配予这支船队最先进的枪和炮。 只是不管是枪还是炮,火药已然是基础原料,亦是一个需要长期研发和提升的项目。 刘铁锤拿着这份颗粒状火药突然出现在眼前,让到他突然间打开了一扇大门,隐隐是要将他引上了一条光明大道。 砰! 随着火药滋滋燃烧,而阿武扣下板机,便是发出一声铳响,当即打破了这个试射场的宁静。只是阿武的脸上煞白,因为后挫力比想象中要大。 呼! 铅弹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行,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弹道,阿武确实拥有着极高的射击天赋,那枚铅弹钻到木板的中央。 啊? 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阿武进行了试探,然后那颗铅弹朝着前面的木板而去。却见木板被铅弹贯穿,后面的墙溅起了尘土,令到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块木板的厚度已经得到印证,以这么远的距离进行射击,火铳根本打不穿。只是这个认知,却被这颗铅弹给颠覆了,功劳自然归于这份神奇的火药。 从这个效果可以判断,这火药能让铅弹足足增强一倍的杀伤力。千万不能小瞧这一倍的杀伤力,就像一把长刀迎战一把短剑,长刀取胜的希望无疑更大。 “这……太难以置信了!” 铳房的负责张亮亦是在这里围观,站在那里愣了半响,这才感慨地说道。 林晧然对这个效果已经有了预期,但心里仍然难掩震惊,但很快恢复过来,对着阿武沉声下达命令道:“再射!” 阿武亦是从震惊中醒悟过来,朝着林晧然拱了拱手,便又打算再次尝试。 砰! 随着一股黑色硝烟冒起,一枚铅弹朝着那块结实的木板而去,木板纹丝不动,但上面留下了一个弹洞,以及后面的白墙溅起了尘土。 情况跟刚才一样,这神奇的火药助长了铅弹的动能,威力提升了一倍有余。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火药已经达到最佳配比了吗?” “谁知道呢!不过这种火药确实要比先前的要好!” …… 围观的工匠确认真是这份火药的功夫,又是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难以置信地望向乞丐装扮的刘铁锤,感觉这是一个隐世高人。 刘铁锤看到这个试射的情况,悬着的心似乎亦是落下,然后扭头望向了林晧然,眼中却是露出了一抹疑惑。 “张亮,快将那把遂发枪拿来!”林晧然的脸上没有笑容,而是郑重地下达命令道。 铳房的负责人张亮先是一愣,但旋即眼睛一亮,当即领命匆匆而去。 张亮是廉州卫的军匠,一直是郁郁不得志。只是随着林晧然成为海北兵备道,他却是时来运转,成为了铳房的负责人,享受着极高的待遇。 他原本已经是近五十岁的小老头,由于患有风湿病的缘故,腿脚一直都不利索。但这时是动若狡兔,竟然三二下就蹦着不见人影。 没多会,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中,张亮拿回来了一支遂发枪。 “走开!” 张亮径直走到了阿武旁边,却没有将枪交给阿武,对着索要枪支的阿武更是不假于色,拿起瓶子的火药便进行填充。 阿武看到这个情况,扭头望了林晧然一眼,看着林晧然没有表态,便是怏怏地离开,同时疑惑地打量了一眼这支古怪的鸟铳。 咦? 同样感到古怪的还是很多工匠,对着这新型的鸟铳显得极为不解,特别是这鸟铳并带着火绳。 当然,在这里有些人参与到最新的项目中,自然知晓这是何物。 至于林晧然,自然更是知晓的,因为他便是这个项目的推动者。最近呆在匠人院之中,他最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研制遂发枪这件事情上。 在战场上,时间便是生命,特别对鸟铳队而言,若是能够提升射击效率,不仅能够增加鸟铳手的生还率,而且还能提升他们的作战能力。 特别进入夏季,雷州半岛多雷雨。一旦处于雷雨天气中,火绳枪便无法点火,让到辛辛苦苦打造的鸟铳队分分钟成为送人头队。 亦是如此,不管是为了射击的效率,还是提升环境适应能力,都让他有必要打制出更优良的遂发枪。 在整个两广地区,佛山的铁制工业极为发达,有着“两广铁货”之称。每年江浙湖南等省的商人携银数十万两过梅岭,在这里取得两广的铁器。 林晧然没遇到铁的质量问题,但却遇到了一个大难点:弹簧的弹力不足。 都知晓,遂发枪是通过遂石跟铁块摩擦从而产生高温火花点燃药池。只是这里却有一个难点,弹簧需要收放自如,更需要足够的弹力。 一旦弹力不足,那就无法让到遂石跟铁块产生足够的摩擦力,亦不能产生足够点燃药池的火花数量。 林晧然在研制飞梭纺织机之时,就已经打制过弹簧,有着这方面的技术储备,但想要运用到枪支上,仍然还是失败了。飞梭对弹簧的要求明显要低,但遂发枪则是不同,对弹簧有着极高的要求。 哪怕匠人院绞尽脑汁,结果都只能打造一支勉强达标的弹簧,而点火的成功率却不足三成。 林晧然自然不认为这就是成功,所以正追求着弹力和耐力更足的弹簧,让到铳房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只是让他都想不到的是,在弹簧一事处于一筹莫展的时候,随着这颗粒状的火药出现,让他看到了另辟蹊径的可能。 大家都知道,钻木取火取得成功的关键,除了弹力的摩擦外,还有就是更加易燃的被燃物。 正是如此,林晧然在看到颗粒状的火药后,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若是采用这种颗粒状火药,会不会将遂发枪点火成功率低下的问题解决掉。 咔! 在遂发枪的旁边有着一个圆柄的把子,却见张亮用力地往后拽,发出一声东西卡住了的声响,正是给弹簧储能。 咕! 看着张亮端起枪,大家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而看着张亮的每个微小的动作,都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间,大家渐渐都是屏住了呼息。 咔…… 嘣…… 张亮终于轻轻地扣下板机,铳机内发生一声脆响,里面的遂石借着弹簧释放的动弹,跟铁片产生了激烈的摩擦,并释放了耀眼的火花。 火花带着灼热的高温,钻进了填充着颗粒状的药池中,颗粒火药瞬间被点燃,仿若一个大火球般。 火药发生了强烈的化学作用,产生了强大的动能,当即将那颗铅弹推了出去。从带着镗线的枪管飞出去,径直撞向了不远处的木板,再度让到白墙溅起了灰尘。 “成功了!” 铳房的工匠看到这一幕,当即惊喜地叫了出来。 张亮的心脏亦是砰砰地跳动,兴奋地望着手上的遂发枪,然后又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热血澎湃,但保持镇定地命令道:“再射!” 如果仅仅是高质量的火药并不足以让他如同高兴,但这关系到遂发枪的成败,却是让他不得不感到兴奋和重视了。 一旦这遂发枪研制成功,那他在枪支上占据了优势,届时就不用惧怕于遭遇战。虽然不能提升海战的能力,但无疑有利于陆战,特别能够占地为营,对他南洋计划极为重要。 砰! 砰! 连着两枪,遂发枪都是顺利地射击,点火的问题似乎解决,这令到张亮大为兴奋,激动地望着林晧然。 他们苦苦追寻的难题,一直都是执着于增强弹簧的性能,但却给这改良的火药达成了,当真充满着戏剧性。 如今这火药何止增加杀伤力,更是促使遂发枪成功的关键,是货真价实的宝贝。 林晧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迎着刘铁锤的目光,认真地询问道:“你是什么人?” “小人是福建莆田人士!”刘铁锤正式自我介绍道。 “你想要什么?”林晧然似乎是看出了什么,又是认真地询问道。 “小人什么都不要,只求大人为小人平冤!这是草民的状纸,请大人过目!”刘铁锤说完跪下,并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份状纸。 虎妞其实只猜对了一半,他之所以选择不出去淋雨,除了怀中的这瓶火药外,还有就是这一份他找人写下的状纸。 第656章 底气所在 原来刘铁锤是西迁的福建人,暂居于高州府茂名县的西村。他继承着祖上的手艺,在村里建了一个小型的爆竹作坊,打算靠着贩卖烟花爆竹过日子。 只是日子才刚刚起步,一场浩劫却是悄然而至。 高州城有恶霸郑门庆看中了刘铁锤的妻子王氏的美貌,趁着刘铁锤进城贩卖烟花之机,便是派人到西村强掳了王氏。 王氏不堪受辱,选择了投井自尽,死于郑门庆城外庄园井中,然后被抛尸于荒野。尸体没有被野兽叼走,而是被路过的村民发现。 淳朴的村民告诉了里正,里正又将事情告到了官府。官府派来人检查尸体,由于面目难辨,只说是无名女尸,言称是外地难民经此遇害。 对于这种不在户籍上的百姓,当地官府确实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特别是这种抛尸荒野的案子,根本无从破案,只会影响自身的升迁罢了。 亦是如此,官府方面是低调处理,只说一名女子路过高州暴毙身亡,连同死因都归咎于恶疾。 刘铁锤将妻子王氏的尸体领回并安葬,自然不会相信暴毙一说,知晓妻子是遇害而亡。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他便知晓有人买通了官府的刑房,让到案件草草了事。 当得知是郑家所为后,刘铁锤便打算进行报复,打算亲手取郑门庆的狗命。为此,他用石壳做了简易的地雷,打算将郑门庆炸死。 只是事情被郑门庆觉察,反而是被抓了起来,并被他们打断了腿。 事情还没有完,他的作坊突然间发生了爆炸了,里面还多了一具死尸。刘铁锤知道这是郑门庆的阴谋,便是选择逃亡。 亦是如此,他的妻子不仅受辱而死,而他亦成了官府的通缉要犯。 “只要大人能跟小人平冤昭雪,将凶徒绳之以法,小人不仅愿意交出配方,而且愿意世代为奴!”刘铁锤拿出自己的所有资本请求道。 他之所以如此孤注一掷,是因为那个恶霸郑门庆并不是普通人,郑门庆是整个高州府的乡绅之首。郑氏一族不仅出了举人,跟着南直隶杨家有着极深的关系。 话说景泰三年,杨一清的父亲杨景时任化州同知。由于是举人出身,仕途已然到了晚期,而杨一清正是在那一年出生。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致仕后的杨景仍然居于化州城,直至杨一清十一岁才迁居巴陵。 在化州长大的杨一清自小就很聪慧,七岁便能文,有着神童之名。高州城的名绅郑家看到了杨一清的潜力,便携厚礼前来,跟着杨家结了亲。 事实证明,郑家极具投资眼光,押中了一只潜力股。 杨一清十四岁参加乡试,年仅十八岁便中得进士,历经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为官五十余年,于本朝嘉靖六年为左柱国华盖殿大学士,并接替离任的费宏成为首辅。 正是由于这一层关系,让到郑家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成为了整个高州府官绅所巴结的对象,毅然成为了高州的乡绅之首。 哪怕到了今天,他们跟着南直隶的杨家亦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亦是如此,历任高州知府到任之后,都会主动拜会郑家。 郑家的地位虽然没有往日般显赫,但仍居于高州府之首。 “好,我答应你!”林晧然在权衡利弊后,平静且自信地点头道。 虽然事情会有些麻烦,甚至为着他的官途伏下一颗小地雷,但事关这种颗粒状的火药,事关遂发枪的成败,他不会瞻前顾后太多。 何况这郑家跟杨家关系恐怕并不牢靠,若是联姻真能加深彼此关系的话,徐阶跟严嵩早就一家亲了,哪里还会为着权力斗得你死我活? 另外,南直隶杨家早已经衰落,族中并无朝廷大员。杨一清又非翰林出身,并没有主持过会试广收门生,这跟着翰林出身的首辅根本无法比。 一念至此,林晧然当即就决定发动自己的力量,帮着刘铁锤平冤,并除掉那个恶霸郑门庆。 刘铁锤原以为要等候很久,但仅是两日后,郑门庆被判斩立决的消息便传了过来。 林晧然亦是露出了獠牙,其影响力早已经遍布整个粤西。虽然他不能让高州的唐知府听命于他,但想要收拢茂名县令,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粤西这边的知县都不傻,都知晓林晧然才是真正的大腿,是能够跟三司长官平起平坐的广东大佬。自然而然地,他们都纷纷要抱住这一条粗大腿。 哪怕是高州的唐知府,且不说他敢不敢跟林晧然唱反调,若真想为着郑门庆的事跟林晧然掰手腕,恐怕亦是有心无力。 林晧然一人兼三职,还负责着采购龙涎香,地位和实力都不是一个小小地方知府能挑战的。 郑门庆被茂名知县收监,在一份份铁一般的证据面前,亦是承认了他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只是在签字画押之时,却显得很是猖狂,搬出了南直隶杨家的牌子。 只是可惜,若是一个小小的知县确实不敢动他,但身后站着的却是如日中天的林阎王。 刘铁锤平了冤后,不管是出于感激,还是先前的承诺,都正式成为了匠人院中的一员。 对于那份火药配方的事,自然是全盘托出。这份配方除了改变火药间的材料配比外,另外添加了蛋清等物,这样制造出来的火药便会成为颗粒状。 都知道化学反应的强弱,除了适当的配比外,还有就是化学反应充分与否。像堆积着的柴火和叠起的篝火,必然是后者燃烧要更充分。 “原以为是要用到很复杂的工艺,或者是要添加什么稀奇的材料,结果却是如此简单!”当看到实验的成果之时,张亮却是显得失望地感慨道。 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在一切处于未知状态的时候,觉得那个成果会是天方夜谭,或者觉得对方是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只是当答案被揭晓,又会觉得不过如此云云,呈现着不以为然的态度。 不过,对于这一点,林晧然倒看很开。 很多影响深远的科学成就,往往只是来源于一个小小的改变,像被撞倒的纺纱机,结果诞生了珍妮纺纱机,从而开启了纺织新时代。 林晧然看出了刘铁锤的紧张,便是微笑着说道:“你做得很好!以后匠人院的火药房,还得由你负责,一切待遇从优!” “多谢大人!”刘铁锤显得感激地拱手道。 由于这次的误打误撞,遂发枪的难点得到攻破,接下来便可以对遂发枪进行量产了。 只是在量产遂发枪的过程中,林晧然还是留了一下心眼。他将弹簧列为最大的核心技术进行保密,哪怕不能阻止外流,那亦要缓迟外流的时间。 除了遂发枪,他自然还想到了炮,想到了后代赫赫有名的红夷大炮。毕竟在海战之中,能够制胜的不是枪,而是那些远程的重炮。 在这一个多雨的六月,林晧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一般,很多时候都呆在匠人院,跟着那些工匠研究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只是跟着林晧然截然相反,虎妞仍然是呆不住的主。在雷州城的街道时常能见到她的身影,偶尔还会跟着花映容等人出城游玩,一时兴起还会跑回长林村。 第657章 无奈的结果 这一日,虎妞带着小兔等人一起到北城墙头玩耍,正在玩着丢石子比赛游戏,突然看到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进城来。 而后,一则喜庆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雷州城,众书生翘首以待的大宗师终于来了,今年的雷州府院试即将拉开序幕。 新上任的广东提学御史叫黎光祖,是一位近过五旬的官员,虽然须发花白,但精气神很足,明显拥有着一种往上走的野望。 在大明的官场,自然是翰林官的潜力最大,但升迁速度则属于监察百官的言官。 大明的言官有着严格的选取标准,除了对口才和心性有着衡量,还极讲究出身。像林晧然这种家庭出身的进士可以入选,而像江月白那种富商出身的进士则注定无缘,更是将士族子弟排除于外。 只是一旦成为言官,地位则骤然拔高。不要说是朝廷重君,就算是圣上亦能当面痛责,而且还能谈论政事,发表自己的主张。 另外,言官还被太祖赋予了“封驳权”,“封还”皇帝失宜诏令,“驳正”臣下奏章违误,名言上拥有极高的权力。 最为重要的是,一旦给事中、御史这类官员任满或转迁,主要是三个去向:留在监察院任佥都御史、在京为京卿或外调地方任参政。 不管是哪一条升迁路径,都能从正七品上升到正四品以上,是货真价实的一次大跳跃。像外调地方担任参政,则是从正七品升至从三品,可谓是“官升七级”。 只是凡事都要进行比较,对于这些言官而言,这“官升七级”对应的却是“势减万分”。一省的布政使都可能是个摆设,又何况是一个副手呢? 正是如此,很多言官都不希望外调担任从三品的参政,而是想要“官升六级”。哪怕不能留在监察院任正四品的佥都御史,亦希望能留京为京卿。 黎光祖无疑是幸运的,虽然四十六岁才中得举人,而后赴京才中得进士,但在官途却极为顺畅。初为知县,后为御史,今钦点广东提学御史。 从御史到提学御史说不上好与坏,毕竟是一次广收门生的机会。虽然经他亲点的这批生员中,恐怕最后没几个进士,但亦算是一份资源。 黎光祖上任之初,内心便有了一个想法。虽然不指望广东能出一位像林晧然那种文魁君,但若能够诞生一个会元或状元,亦能让他在任满升迁多一份资本。 另外,他曾经一度在生员的门槛上,蹉跎了足足二十年,直到四十三岁才取得生员的功名,亦希望有真才实料的童生少经一些波折。 不管是为了他己身的利益,还是为着如他这般怀才不遇之人,都让他有责任选取真正有才华之人,而不是那些所谓的关系户。 跟着以往的大宗师不同,黎光祖的第一站放到了粤西,在高州府举行第一场,廉州府举行第二场,而到了雷州府则是第三场了。 林晧然作为雷州知府,自然要出面接待黎光祖。 黎光祖若是面对一般的知府,自然是有端些架子的资格,摆出一省提学的高姿态。只是在林晧然面前,那点底气亦是坦然无存了。 三年后,不说他极可能外放到地方任参政,哪怕他能够留京任京卿,但那时林晧然早已经任满一届知府,都不知在哪高就了。 最为重要的是,不说林晧然翰林院出身就比他监察院出身要高上一档,单是二人间的年纪,当真是夕阳和朝阳的差别。 双方分主宾而坐,相谈甚欢。 到了院试之日,行香挂牌,一切有序地进行着。 黎光祖端坐在堂上,规规矩矩地进行着院试。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巡视着考场的每一个角落,防止那些作弊之徒混迹其中,进而从自己手中骗取功名。 到了末时三刻,陆续有人上来交卷,领归号离开。 一个面黄肌瘦、须发花白,身穿着破烂麻布的老童年上来交卷。 黎光祖早就注意到了这位年老且贫困的童生,仿佛是看到了昔日的自己,眼睛都不经觉间温和起来,扫了一下试卷,然后询问道:“你是康晚荣?” “童生正是!”康晚荣急忙回礼道。 黎光祖又道:“你今年多少年纪了?” “童生实年四十七!”康晚荣羞愧地说道。 黎光祖眉头微蹙,又是问道:“考多少回了?” “童生第一次参加院试!”康晚荣更加羞愧地说道。 黎光祖讶然地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打量他,愣了半响才道:“你且出去!你的卷子,本提学会细细来审看!” 康晚荣谢过黎光祖,然后规规矩矩地转身离开。 黎光祖无疑是同情康晚荣,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一般,便是有些着急地翻开试卷,细细地品读。只是才读到一半,他就已经有直接打落的冲动了。 这时又有童生来交卷,却是衣着得体的年轻童生陈智孝。 对于这名童生,他却是知晓的。乃是雷州府赫赫有名的陈家子弟,前年恩科举人陈开平的儿子,据说跟着知府走得比较近。 陈智孝齿白唇红,显得从容不迫地施礼道:“学生陈智孝已经答题完毕,请大宗师面试!” 黎光祖心里当即不喜,并不喜欢这种士族子弟的持才傲物,只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现,淡淡地拒绝道:“文章好坏,本官自会认真审阅,你且出去!” 陈智孝灵机一动,又是自信地拱手道:“学生擅于诗词,大宗师可出题,学生定能当场作答!” “放肆!”黎光祖骤然变色,抬头怒目喝斥道:“大明取士重文章,足下却要推汉唐!尔贵为童生,当潜心做文章,耍那杂学是要沉迷才名何如?今番小小年纪,竟不知专于正务,汝等学子要不得!左右的,赶了出去!” 却不愧是言官,说话都不带喘气的,有理有据地将人轰了出去。 陈智孝确实是有卖弄才华的念头,想要凭此加点分,但万万没有想到,却是弄巧成拙了。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被两个高大的官差架着胳膊带出了外面,然后重重地被丢在地上,这无疑会成为雷州府百姓的一个谈资。 黎光祖虽然将陈智孝赶了出去后,气却是慢慢消了下来,知道这事办得冲动了。在一番挣扎后,还是取来了陈智孝的试卷,粗略看完却是黯然一叹,这份试卷比康晚荣好太多了。 似乎是不甘心,黎光祖又细读了一遍康晚荣的那份试卷,最终却是黯然一叹。 到放榜日,果然不见康晚荣,而陈智孝却高居前三。 第658章 康晚荣的选择 放榜的那一天,对大多数学子无疑又是一场煎熬。 十年寒窗苦读,却是换不来半点功名,很多人都是失意而归。在追逐功名的这条路上,当真是百万人挤过独木桥。 康晚荣是海康县人,虽说是得了便利,但离城却还有着二十里地。 他没有选择在雷州城过夜,而是连夜回到了家里。他家里是两间连着的茅草屋,东边还搭着一个草棚子,有一个破水缸和一个土灶,平日就在这里生火做饭。 消息要比他想象得要传得快,家里人已然知晓他落榜的消息了。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嫁给你这个穷鬼,还捞着一个废物公公!现在我回村里,人家都嘲笑我摊着这么一个废物公公,连同我张家的脸都丢尽了!”却是儿媳妇的声音。 却不知道儿子说了什么,儿媳妇的声音骤然高起道:“这日子无法过了!分家!要是不分家,我就跟你离了,我不想被你那废物爹爹拖累得头都抬不起!” 康晚荣听着动静渐渐小了,轻叹了一声,这才推门进了自己的屋里。 跟着泼辣的儿媳妇相比,他的妻子很是贤淑,只是越发如此,却让他更觉得亏欠于她。 妻子似乎猜到他会连夜回家,指着桌面道:“有两个包子,你吃了!” 康晚荣吃了两个包子,只是躺下准备睡觉的时候,却听到了枕边人的肚子咕咕叫,让到他的眼泪当即就涌了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的妻子已经饿得身体发虚,虚弱地对着他说道:“我饿得不行了,你拿着鸭子到集市上卖了,好换些米回来煮粥吃!” 康晚荣抱着鸭子就出门,走到官道上,几匹快马从北而走。 哇哇…… 这只鸭子受惊,叫了几声,却是从他怀中挣扎,竟然钻进了草丛中不见了。 他心知这是家里最后的一点依仗,而他妻子还在等着他卖了鸭子换米回去煮粥,便是慌忙去追鸭子。只是足足找了大半个时辰,他仍然是寻不到那只鸭子的踪迹。 “罢了!罢了!” 康晚荣突然间仰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想着自己的科考不顺,而糟糠之妻屡番饿肚子,便是萌起了轻生的念头。 他来到一棵松树前,搬来了一块石头,并解开了腰带。只是废了半天劲,竟然挂不上去,正想着:这是不是老天不让他死,结果却挂了上去。 康晚荣踩在石头上,想着以往的种种,不甘悲从中来。毅然将头套了上去,然后身子便悬了起来,眼前亦是一黑。 在这个时代,树上突然多一两具尸体,早已经不算是事情了。 正当他以为会在阴曹地府见到阎王之时,他却靠在树桩上。他发现身边突然围着一帮子人,想必是给人救了下来,而一个老道士双目炯炯有神地打量着他。 “伸手过来!”老道士突然开口道。 康晚荣没有违背,便是将人伸了过来。待感受到对方手间的温意,知道自己猜测得没错,他确实还没有死,仍然尚留在人间。 “你为何要寻死?”老道长认真地查看手相,同时出言询问道。 康晚荣心里泛起苦涩,对着正在看相的老道士微微挖苦地道:“道长,你若真有本事的话,自然就能看出我为何要寻死了!” “贫道自然有真本事,贫道来自于罗浮山,行祖乃是得道的罗浮金仙!”老道长的目光从手上收回,显得傲然地说道。 周围的百姓闻言,当即是肃然起敬,尊敬地望着这名气度不凡的老道长。 罗浮山亦称东樵山,远在汉代就已列为五岳之后的十大名山之首,道教称它为第七洞天,第三十二福地,有着“岭南第一山”的美誉。 纵观整个两广地区,亦是罗浮山的道士最为出名。据说,高州府的潘茂名就是师从罗浮山,后来才在茂名造福于一方的。 且不说这道士的水准如何,单是罗浮山出身,就足以让大家尊敬了。 老道士似乎看破了一切,淡淡地接着说道:“你命中有贵气,不该命绝于此!若是信得过贫道的话,那就先收起寻死的念头,暂且跟着贫道!” 说着,老道士站了起来,转身朝着林子外的官道走去。 “还等什么?快跟上啊!” “这位道长一看就不凡,没准就是你的贵人呢!” “我可是听说了,林雷公就是得到一名道长点化,这才开了文运的,还不快快跟上?” …… 围着的百姓都是热心肠的人,看着康晚荣呆在原地不动,而老道士却是果决走开,当即就着急地催促着康晚荣跟上去。 康晚荣一咬牙,想着命都差点没了,跟着这位老道长看看又何妨。 出了林子,外面竟然停着一辆马车,前后还簇拥着几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随从,便知晓这一位确实不是普通的道士。 老道长邀请他上了马车,康晚荣小心地坐在旁边。当被再次问起为何要寻死,他这次不再失礼,便是一五一十地将所受的委屈说了出来。 听完康晚荣的叙述,老道长捋着胡须问道:“那你有何打算?”或许觉得这个问法不妥,接着又补充道:“你还打算继续钻研于科途吗?” “仙师,觉得我还能指望吗?”康晚荣苦涩地反问道。昨天的打击无疑是极沉重的,让他对科举已经不敢有任何指望了。 老道长望着他认真地说道:“以你如今的年龄,纵使考得生员,恐怕亦难以考取举人!而若没能取得举人的功名,倒还不如早些放弃!” “只是老夫半辈子都耗费在这科途上,如今身无所长,纵然是放弃了,又能何如呢?”康晚荣悲切地说道。 老道长轻捋着胡子,望着他正色地说道:“你命中没有文气,更无半点官运,却是执着于此,哪会不撞得头破血流?” “请仙师赐教!”康晚荣认真地拱手道。 老道长沉默片刻,淡淡地说道:“你且先跟着贫道,贫道会给你找一条出路!” “多谢仙师!”康晚荣心情复杂地拱手道。 这辆马车由北往南,自然是要进入雷州城。 再度来到这个伤心地,康晚荣却是百感交集。只是听着外面的喧闹,以及马车往来的拥挤,却不得不承认雷州城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时候,他不得不相信命运。 同样是贫苦出身,他苦读半辈子还徘徊在生员门口,而年仅十八的林文魁已经连夺六元成为了一府之尊,更是将雷州城经营得有声有色。 车子突然间停了下来,老道长邀着他一道下去。 咦? 康晚荣落地抬头望着府衙的大门,当即却是愣了一下。却没想到,老道长会将他带到这里,而老道士已经大步走了进去。 他自然来过府衙,且来过了很多次,只是仅限于六房区域。只是这一次,老道长对这里似乎很熟悉,畅通无阻地朝着里面的区域走了进去。 二人到了签押房门口,老道长对着康晚荣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 “好!”康晚荣拱手行礼,心里越发的尊敬。 老道长自然就是失踪已久的吴道行,如今的吴道行早没有先前邋遢的模样,转而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越发像是一位得道的道长。 身穿着四品官袍的林晧然端坐在桌前,正在专注地查阅着五县的文书奏报。除了电白县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其余四县都遭受着水患的困扰。 这水患的后果自然是田产歉收,百姓要愁于生计,而他这位父母官则要愁于税收,更要防范着百姓歉收于所衍生出的一系列问题。 听到吴道行那个混吃混喝的道士终于回来了,倒是来了一些精神,将心头的难题暂且放下,当即便是召见了吴道行。 孙吉祥将吴道行领了进来,却是诧异地发现,吴道行进来却不行礼,而是捋着那花白的胡须,肆无忌惮般地打量着林晧然。 林晧然倒亦不计较,便是直接望着他问道:“又给本府看面相吗?” “不错!大人的面相又好了不少,已经有着侍郎的命格了!”吴道长没有急于回答,来到桌前伸手摸茶壶,倒亦不嫌弃茶水凉了,边倒着茶水连是说道。 林晧然却是翻了一个白眼,自然不相信这骗吃骗喝道士的这番鬼话。以着他如今的势头,哪怕官至尚书都是失败,何况是小小的侍郎,却是换一个话题道:“我交待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收到了京城的回信,事情已经办妥了!”吴道长喝了一口茶,认真地答道。 林晧然满意地点头,又是求证道:“你这个师弟真的可信?” “我了解他!除了道行差了些,嘴巴笨了一些,其他一切都好,办妥此事自然是绰绰有余!”吴道长又倒了一杯茶水,打着保票地说道。 孙吉祥不动声息地望着二人,虽然知晓林晧然先前派着吴道行出去办事,但哪怕到了如今,他仍然不知吴道行去办了什么事。 当然,他亦是知晓有些事属于林晧然的隐秘,不知道要好过于知道。 在签押房外,康晚荣打量着这充满着威严的院子,紧张地咽了咽吐沫。亦是耸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果然听到了府尊的声音。 对于府尊,他是打心里尊敬的,不仅是天底下人读书的楷模,而且还亲点了他童生的功名,让他极为铭记这一份恩情。 断断续续的,虽然能听到林大人和老道长的声音,但却听得不是很真切。 过了没多会,吴道行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康晚荣说道:“走!” 二人出了府衙,却没有乘坐马车,而是走上了镇中西街。走进一条长巷,很快就来到一户人家前,上面毅然挂着“林府”两个大字。 “仙师,这是哪里?”康晚荣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林知府的宅子啊!”吴道行大大咧咧地回答道。 “仙师,你是林大人的幕僚?”康晚荣肃然起敬地道。 吴道行却是摇头,显得极不屑地说道:“怎么可能?我只不过是帮他办点事的,贫道可挑剔的很,非真正的大贵人,贫道是不会追随的!” 康晚荣却是感到一阵疑惑,像林晧然这种最高贵的出身,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府之尊,这天底下还有谁比得过呢? 吱! 二人刚刚进到宅子,却见一只金色的小猴子从上面窜了下来,朝着吴道行呲牙咧嘴。惹得吴道长一声“泼猴”,结果身上的道袍传出撕裂声,当即被这只小猴子撕掉了一块。 康晚荣看着气得直跺脚的吴道行,眼睛不由得微微瞪起。 只是让他吃惊的还在后头,进到正院后,吴道行却是让着管家带着他去看房间。很快就抢了一个黑大个的房间,让那个黑大个搬往其他空房。 在吃晚饭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丫头出现,毅然正是府尊的妹妹,在整个雷州城都赫赫有名的虎妞。 “虎妞,他的命格不错,且留他在宅子住一段时间!”吴道长吃着饭菜,指着康晚荣提议道。 虎妞抬头望了康晚荣一眼,便是同意了。 而后,康晚荣才从那个叫饭缸的黑大个口中得知。这位所谓的仙师叫吴道行,正是虎妞的门客,一直在林府这里混吃混喝。 第二天的时候,吴道行找上康晚荣,进行了一次正式的谈话。 “你除了读书,还有什么长处?”吴道行问道。 “我……我只会读书!”康晚荣沮丧地回答,或许是为了面子,便是补充道:“不管什么书,我都能沉迷下去,有时都可以不吃饭!” “这样啊!那你还是继续读!”吴道行沉吟片刻就做了决定,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额头道:“对了,想要引起别人的注定,那就要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像我,在外面总以罗浮山道士标榜自己,从今天以后,你就自称是康王之后!” “这不好!”康晚荣的脸微红地说道。 吴道长一摆手,正色地说道:“有何不好!贫道算了算,你跟康王康保裔确实有血缘!” “是!”康晚荣犹豫了一下,最终硬着头皮应承道。 在粤西地区,除了信奉妈祖、关公外,其次便是康王了。 康王,实为北宋时期的抗辽名将康保裔,在辽朝南下侵犯宋朝的河间地区的战斗中英勇捐躯,后来被封为“威济善利孚应英烈王”,并且号召全国人民供奉他为神。 此后宋朝南移,便将风俗传播到了粤西地区,粤西很多地方都兴建了康王庙。在而今的雷州府内,康王有着极崇高的地位。 又过一天,吴道行将一本大明律摆在了康晚荣面前,咬着烤鸡含糊地说道:“你以后别再想着科举了,从今天起,你就专攻这种杂!” 至此,康晚荣便在林府安顿下来,每天沉迷于书海之中。 第659章 灾情 时间悄然进入七月,粤西的雨水量明显要比往年要更高。 虎妞初时还念叨着要回长林村,但经过一次泥泞的折磨后,特别马车陷进泥地差点无法出来,她亦是主动放弃了这个念头。 只是这经常性的雨天气候,哪怕她选择呆在雷州城,亦令到她感到了困扰。 有时计划到雷州湾赶海,或者到西湖边上玩耍,又或者到南渡河看工房的人修桥,结果她才刚刚出城,一场大雨就骤然而至。 她发现跟哥哥一般,突然给困在这座城里了,感觉哪里都去不了。这让她感到一点不自在,更喜欢那种阳光明媚的天气。 不过,她很快就顾不得烦恼这些了,因为她意识到出了大问题。这种持续的暴雨天气,让到雷州府的庄稼收成不好,会让到很多人饿肚子。 而她亦是发现,越来越多的难民来到了雷州城,到处都是谈论水患的话题。特别哥哥明显比平时更忙了,甚至都没有时间到匠人院。 后来,她亦是变得更忙了。因为她发现有人欺负难民,需要她出手教训那些坏人,同时亦是帮着安顿一些难民进入作坊工作。 轰隆! 在那乌云密布的天空中,突然闪过了一道耀眼的闪电,将这座陷入于黑暗的古城照亮,旋即倾盆大雨又洒落下来了。 一辆高大的马车停在府衙前,几个衙差撑着伞去迎接一位身穿着正四品官服的年轻官员,一个七品官员甚至让出雨伞讨好着道:“大人小心!” 林晧然顶突如其来的暴雨,好不容易进到了府衙,看着这周围漆黑一片,心里涌起了一股无奈。明明还是下午时分,但却给人一种入夜的错觉。 刚才他到南渡河那边的村庄查看灾情,情况很不容乐观。若是这种气候持续下去的话,不要说夏粮出问题,连同秋粮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先前他一直觉得干旱才会造成严重灾情,但如今却发现,这洪涝其实更要人命。 这种洪涝不仅是影响庄稼的收成,而且致使官道交通受阻,甚至陷入于瘫痪之中。像现在从雷州府到广州府的陆路,沿途必经的几条河流的桥都被淹了,根本无法走商队了。 好在,他打通了“濠镜-雷州”的航线,倒是可以从广州府那边弄来米粮。 只是这场洪涝的影响范围比他想象中要大,却不局限于粤西地区,整个两广地区的大部分地方都受到了影响,今年的夏粮是大大地减产。 广州府那边的米价当即飞涨,价格已经达到了二两一石,价格必然还会继续攀升。 雷州府这边的米价若不是被他压着,恐怕亦要跟着广州府一般飞涨了。不过让他无奈的是,竟然有商人想将雷州米贩卖到广州城,气得他是差点将这坑货拍死,当即就严禁雷州米向广州府输送。 只是问题终得解决,最佳途径自然是从广州府进米。 不过这样会促使广州府米价暴涨,亦会迫使雷州百姓要吃这种高价米,这对于收入微薄的百姓而已,无疑又是一场压榨。 轰隆! 天空又是一声雷鸣,将这个大院彻底照亮。 “大人小心!” 仆人帮着撑一把大伞,小心地跟着林晧然一并朝着后宅而去。 林晧然一边急步走着一边听着黄豆般的雨滴打在伞面上,听到这“噼里啪啦”的声响,感到更是闹心,很是不喜欢这种鬼天气。 “后宅走水了!” 突然间,一个声音响起,一众差役急匆匆地拿着水桶去灭火。 却不仅是府衙,北面一片通明。不知是谁家房屋遭了天火,致使这片区域都受到了影响,而后宅亦是被烧了一大片。 林元宝走了过来,沮丧地问道:“老爷,怎么办?” 林晧然轻叹一声,先前吴道长说他的后宅阴煞太重,他还没当一回事。却是没有想到,这马上就出了这一摊子事,当即决定道:“你们收拾些东西,搬到外面的宅子居住!” 突然间,他发现虎妞这个丫头虽然是贪玩了一些,但有时候做事情还挺靠谱的。若是没有提前买着这座宅子,他真不知该住哪里了。 顶着这场噼里啪啦的暴雨,林晧然到了外面新宅,却是没有任何悬念,虎妞那个野丫头并不在家,又不知道跑哪里去玩耍了。 他的衣服被淋湿了不少,进去便直接到了沐浴室,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后,他并不打算回府衙办公了。 作为一府之尊,下面的属官一大帮,又有着海康县衙在支使,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去操办,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即可。 林晧然正想到书房看书,结果听到长林村有人过来,当即就前往客厅。 “十九叔!”铁头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体很是结实,脸上的精气神很好,在看到林晧然进来后,当即恭敬地站起来打着招呼。 对于这位长林村的主心骨,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官,他的眼睛无疑是充满着敬佩和崇拜,同时保持着一点畏惧之心。 林晧然并没有刻意端架子,抬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显得温和地询问道:“铁头,村里一切安好?” “村里都安好!十九叔,这是老族长让我给您带的钱!”铁头却是保持着礼数,认真地回答,然后将一封信恭敬地递上去道。 林晧然接过这封信,眼睛认真地看着书信,同时开口询问道:“铁头,村里受灾情况如何呢?” “村里的夏粮收成不好,村前的农田几乎都被淹了!”铁头苦涩地说着,但旋即又是补充道:“不过我们村已经不靠种粮过日子,大彪叔先前带回一批粮,足够我们吃上小半年了!” 林晧然对这事是知晓了,点着头将信放下道:“这次灾情比我想象中要严重!你领着人带一批药材回去,一旦咱们族人出现发热症状,一定要小心谨慎处理!” “十九叔,还是你想得周到,回头我就弄药材!”铁头认真地答应下来,由衷地望着林晧然说道。 “你回去以后,务必要告诉大家防范瘟疫,那些从河中漂来的死物,万万不能吃!”林晧然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郑重地道:“一些关于瘟疫的注意事项,我都已经罗列在上面,虽然有些条款是严了一些,但让老族长务必要照做!” “好!”铁头双方接过这张纸,极是认真地点头。 先前他以为村里饿着肚子就万事大吉,但经林晧然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年轻了。对于这张纸,更是小心翼翼地收起,感觉这是关系到族中存亡的大事般。 送走了铁头,却又迎来了林大虎。 林大虎已经是雷州卫东海岛千户所千户,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浓眉大眼,身形是虎背熊腰,这时走起路更是威风凛凛。 “参见兵备大人!”林大虎进来,爽朗地行礼道。 对于这位堂弟,他无疑是佩服有加的。他一直以为敢于下海捞钱才是唯一的出路,只是这位堂弟不仅官居高位,更是让到长林氏成为最显赫的大族。 “林千户,请坐!”林晧然抬手示意,温和地说道。 “多谢大人!”林大虎规矩地坐下。 林晧然端起送上来的茶盏,单刀直入地询问道:“你操练得怎么样了?” 第一批遂发枪先投放给林大虎,却不是他不信任其他卫所,而是出于保密的需要,林大虎所统领的部下显然要更可信一些。 “已经没有问题了!”林大虎似乎早就猜到林晧然要询问这个问题,当即自信地回答道。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热茶,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军阵呢?” “这……”林大虎脸上当即涌起几分尴尬之色。 林晧然睥了他一眼,知晓虎妞说得没有错,林大虎并不重视军队操练,仍然热衷于那种海盗式的单打独斗,当即严厉地说道:“或许现在你不觉得军阵有什么作用,但当真正的遭遇阵后,你就会知道军阵的重要性!你倒好,现在竟然连一字长蛇阵都弄不好!” “十九,哪有你说得这么不堪,这个一阵长蛇阵还是练得不错的!”林大虎的语气软化,显得小心翼翼地辩解道。 林晧然仍然板着脸,拿着茶盖轻拨着茶水道:“好与不好,事情早就摆在面前,在这方面你就不是海霸天的对手!” “海霸天在军阵这方面确实是比我要厉害很多,但真到了海上打的话,他就不是我的对手!”林大虎显得傲气地说道。 林晧然微微一叹,知晓这二人确实是各有长短,便是说出他的意图道:“那到了陆战的话,就由海霸天为主将,你为副将!” 刚刚还得意洋洋的林大虎,却到这话当即就愣住了,像是吃了一百只苍蝇般。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水,认真地说道:“打仗从来都不是儿戏!海霸天在这方面有着很高的天赋,由他来统军的话,会降低很大的伤亡率!” “好!”林大虎无奈地答应道。 不说林晧然是他的上司,事情若是捅到老爹那里,老爹肯定会到东海岛打死他。哪怕他现在的部下中,那些族人都已然是林晧然的死忠了。 其实亦是难怪,虽然他带着大家谋了一条出路,在东海岛勉强站稳了腿。但若没有林晧然的照料的话,他们有家人恐怕都得饿死了,不可能像如今过得这般滋润,而他们亦不可能混得官身。 林晧然在谈完事后,并没有留下林大虎。 却不是他不想跟林大虎多些往来,而是情况不允许。除了不让雷州卫的其他人多想外,还有就是他在林大虎的档案上造了假,给林大虎伪造了一个新闻,所以并没有将林大虎跟自己是堂兄弟的关系公之于众。 或许在很长的时间里,二人都不会有过深的交往,从而被别人揪出这一层关系。而这个事情,亦是得到了老族长的强烈支持。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乌云慢慢地散掉,露出了乳白色的天空。 没多会,虎妞兴奋地跑了回来。在看到坐着品茶的林晧然的时候,她的眼睛当即迸出亮光,高兴地脆声道:“哥,我们到鱼市买鱼做饭,好不好呀?” 林晧然看着这个精神抖擞的小丫头,亦是会心一笑,当即就同意了这个提议。这到鱼市买鱼做饭,毅然已经成为了兄妹间的一个小乐趣。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气候情况不仅没有转好,反而是越来越严重了。各地的江河水位纷纷暴涨,越来越多的难民涌进了雷州城。 雷州城在整个粤西毅然处于中心地位,却不仅是雷州府的难民,连同其他府县的难民亦都纷纷涌来了雷州城这里。 海康知县韦国忠亦是兢兢业业,打理着雷州城中的事务,劳顿着从各处涌来的灾民,彰显着一个经受圣贤书洗礼官员的良知。 这种暴雨气候一直持续到了七月中旬,而涌进城中的难民渐渐增多。外城被充分地利用起来,用来安顿这些难民,建立了一片难民区。 大灾总会伴随着大疫,对于瘟疫,自然是谈虎色变。 林晧然对防范瘟疫极是重视,几乎每天卯时排衙,他都会谈论这个问题。而下面的人亦是照顾着他的指导,对着灾难的安置点定时检查,谨防着疫情的发生。 时间到了七月底的时候,联合米行却是撑不住了,米仓终于告罄。 林晧然一声令下,让到粮仓放粮。好在,去年他重整了常平仓,不然今年遇到这种灾情的话,怕是要变得更严重了。 看着上万石的米粮放出来,雷州城的百姓亦是安心不少。 只是相对于雷州百姓的庆幸,高州府和廉州府就没有这般幸运了,常平仓的盖子被无情地揭开,开粮赈灾竟然成了一个笑话。 广东巡按御史闻讯亲至,在确实事情无误后,当即上书朝廷痛斥此事。特别是高州府,那个府平常仓竟然一粒米都没有,竟然都是些石头砖瓦。 七月的最后一天,广州府的米价终于到了三两一石。而联合米铺关门后,一些中小的米商更是露出了狰狞的面孔,高州城的米商竟然一下子将米价从一两一石提到了四两一石。 雨在下,米在涨,一场阴霾正笼罩在粤西的上空。 第660章 反林 时间悄然进入八月,这种持续性的暴雨天气仍然如故。 跟着其他三府相比,雷州府的情况显得正常很多。尽管一些米商亦想要发一笔灾难财,只是林雷公的威名在此,他们却不敢真的乱来,米价涨幅处于一个正常的水平。 在这一点上,雷州城表现得相对扎眼,亦让人领教到林雷公的强势一面。 不过商人的天性是追逐利润,大多数的米商却不甘心于此。虽然他们不敢在明面上跟着林雷公对着干,但亦没听从官府的平价粮号召,都选择惜售观望。 他们在等着联合米行告罄,等着雷州府衙的米全部消耗干净,甚至等着林雷公来哀求于他们售粮,从而光明正大地攫取巨额利润。 亦是如此,日子在这种略微显得压抑的气氛下悄然地进行着,米价亦是缓慢地上涨,致使整个雷州府的上空笼罩着更大的一团阴霾。 化州城,这是化州州治之所,拥有着千年的历史。在洪武七年,化州府被降为州,领吴川、石城二县,改隶属高州府。 近些时日,化州亦是遭受到洪涝的侵扰,大量的难民涌进了化州城中,米价更是攀升到一石三两,致使化州城百姓叫苦不迭。 又是一帮难民涌进了化州城,蓬头垢脸如乞丐般。但这时有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骑着快马出了北城门,拍马朝着丽山而去。 到了丽山山底,很快就见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寺院。这座寺庙名为南山寺,始建于盛唐时期,香火历来鼎盛,在整个粤西地区都小有名气。 这个仆人跟寺庙的僧人显得很是熟悉,将马直接交给了小沙弥,快步踏上石阶,通过大殿后,直接进入了寺庙后院。 几名身体强壮的护院在一个庭院门前把守,看到这个仆人后,当即直接放行。进到庭院,仆人顺着幽静的小径来到石阶前,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毅然在此等候。 这名仆人朝着管家点了点头,然后跟着管家一同快步走进大厅之中。 却见这个大厅很是热闹,十多位身穿着绫罗绸缎的商贾云集于此,正在这里吃着糕点喝着茶交谈着。 若是有些见识的人在这里,必然会感到一阵惊讶。因为这里会集的都是粤西地区的名绅,除了各地的米商外,还有一些粤西的大地主,都是一些有头有脸之人。 看着管家领着那个仆人进来,这帮乡绅当即停止了交谈,目光纷纷落在这个仆人身上,有几人着急地开口询问道:“外面米价行市怎么样了?” “回诸位老爷的话!”这个仆人先是朝着众人拱手,然后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一个衣冠楚楚的员外恭敬地道:“这是粤西各城的米价,烦请郑老爷过目!” 郑门福年过四旬,身形高大,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是高州府最大的米商,当仁不让地伸手接过那个信封,在确认上面的火漆没问题后,便是急不可耐地撕了开来。 一些乡绅心急如焚地凑过去一同观看,有些乡绅却是正襟危坐地继续用茶,不过都忍不住留意郑门福的脸色,从而判断消息喜或忧。 自从粮食危机大爆发后,他们这帮人便陆续来到这里。聚在这里自然不是喝茶吃糕点,而是共谋着大事,打算发上一大笔灾难财。 面对着地方官府,特别粤西出了林雷公这般强悍的官员,一个人难免要畏手畏脚,但大家联合一起就另当别论了。 最终,他们仍然按捺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想趁着这种百年难遇的机会狠狠地捞上一把。 不过,他们在这段时间并不好受,受到了一番煎熬。 为了保持着大家的步调一致,所有人都不允许轻易跟外界联系,哪怕是自己的至亲都不行。除了防止消息泄露,亦防止着有人临阵倒戈,获利离场而坏了全盘布局。 如今,他们每天的消息正是来自于这名仆人,从而获悉粤西各城的米市行情。 米市持续上涨,则证明一切按着他们的计划进行着;米市若是下跌,则是一则不好的消息,证明事情出了一些变故。 一念至此,呆在椅子上的乡绅都紧张地望向郑门福,想从他的脸上察看消息的好与坏。 “好!很好!”郑门福突然兴奋地叫好,然后迎着大家疑惑的目光,扬着手上那张纸高兴地朗声道:“广州府还是三两一石,但廉州城已经是三两三钱了,比广州城还要高一成。” 在整个粤西地区,受影响最大的是廉州城。由于南流江入海口淤塞,致使洪涝情况要比其他地方更严重,偏偏府常平仓还遭遇了火灾。 正是如此,廉州城的米价似乎成为了整个粤西米价的一个风向标,附近的州县都以廉州城米价看齐。 “好!很好!” “这……太棒了!” “看来米价真的能涨四两一石呢!” …… 听到这一个消息,十多个乡绅将紧攥着拳头有力地举起,脸上洋溢着兴奋之色。 粤西的米价看似因为洪涝而暴涨,但最大的助推力还是他们这帮人联合起来囤积米粮,从而造成了粤西地区的米粮更加紧缺。 一旦米价达到四两一石,那他们以这个价格全部脱手的话,一万石就至少能多赚取三万石,而十万石就将会有三十万两以上的利润。 想着那似乎唾手可得的巨额利润,那块数十万两的大蛋糕,致使大家心里都很兴奋,对这个临时联盟拥有更强的信心。 “雷州城那边的米价呢?”一位来自雷州城的米商突然询问道。 这个声音很是突兀,亦很不合时宜,致使很多人脸上的笑容刚刚浮现便僵住了。 若说他们最害怕什么,自然是那个做事雷厉风行的林雷公,这人存在极大的变数。哪怕到了如今,广州城的米价都被炒了起来,而雷州府竟然还是一两一钱,足足比广州府便宜一大半。 郑门福心里顿时涌起一团怒火,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然后压抑着怒火装着云淡风轻地说道:“雷州城的米价涨上来是迟早的事!对了,江员外呢?怎么还没到呢?” 话刚落,却听到旁人望着门外笑着道:“说曹操曹操到,江员外来了!” 却见庭院的小道上,身穿着素白儒衣的江员外朝着这里信步而来。他长相不俗,身上比一般的商贾要多一些儒气,不愧为生员出身的商贾。 随着江月白中得进士,而江月白又成为了徐阶的孙女婿,致使江员外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别说地方的官员,哪怕是两广总督王钫亦会给他几分薄面。 他们这帮人之所以能聚集于此,正是因为江员外牵的头,是这个临时联盟的带头人。 纵观整个粤西,似乎只有江员外才有资本跟林雷公对峙了。当然,江员外终究还是一介草民,需要增加一点筹码才行。 咦? 大家之所以候在这里,除了等候米价的消息,还有就是等着江员外。因为江员外今天会给他们引荐一个人,声称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但看着跟着江员外一同并行而来的官员,大家的眉头当即深深地蹙起。 虽然他们不认识这位应该来自广州城的中年官员,但看着这名中年官员身穿着七品官服,心里却难免感到一阵失望。 “不会是耍我们?” 众乡绅打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官员,目光纷纷落回到江员外身上,想从江员外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哪怕不能将布政使汪柏找过来,那亦得是检察使,怎么是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呢? “请!” 江员外跟着那位七品员外一同到了门槛处,江员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这位七品官员先进。 这位七品官员倒不托大,先是跟着江员外客套一句,这才揪起官服裙摆,然后迈步走进来,彰显着几分威严的模样。 江员外进来看到大家的表情,似乎猜到了什么一般,脸上先是微微一笑,然后郑重地介绍道:“我给诸位介绍,这位是今年年初方到任的广东巡按御史徐检!” 啊?巡按御史? 郑门福等人的脸上先是浮现着好奇的神色,旋即呈现出震惊之色,望着这位其貌不扬的七品官员,心脏亦是被悬了起来。 有人更是将眼睛瞪起,仿佛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一般。 大明的言官系统由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御史组成,人数一般在二百人左右。都察院下设十三道监察御史,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官。 其中下设的十三道监察御史中,以三位御史最为金贵。 一为正四品的左右佥都御史,担任着巡抚之职,如广东巡抚王钫;一是提学御史,负责着全省的生员考核,如提学御史黎光祖;三为巡按御史,对一省官员及相关事务进行监察和处理。 现如今,江员外请来了巡按御史,面子不可谓不大了。像现在权力极盛的浙直总督胡宗宪,他五年前才出任浙江巡按御史,一位区区正七品官员而已。 “见过徐巡按大人!”大家知晓这位七品官身份后,纷纷尊敬地行礼道。 徐楫很享受大家的震惊反应,显得温和地抬手道:“大家不必客气!” 徐楫,或者说是徐仲楫,嘉靖三十二年的三甲同进士。虽然进士出身比较低,但却架不住有一个当朝次辅的族亲。 初为监察御史,后升为广东巡按。虽然现在仅是正七品官员,但地位及权力却一点都不低,一般州县官员都得跪迎于他。 特别右佥都御史兼广东巡抚一职由王钫担任,但王钫还有两个更显赫的兵部侍郎和两广总督头衔,正全权负责着两广的军务、政务,对监察之事自然就要更依仗于他。 另外,他跟王钫还同属徐党,致使他不必担心王钫会掣肘于他,甚至王钫还是他的一个大助力,是他的强大后盾。 亦是如此,徐楫的地位要比一般巡按御史要更有权势,很多地方官员都得巴结于他。 “请上座!”江员外恭敬地抬手,要将他领到首座。 “不了,本巡按是客,今天是来旁听的,你不用理会于我!”徐楫抬手断然拒绝,然后径直朝着次座走过去坐下。 大家顿时面面相觑,但亦不多言,又是恭敬地朝着江员外打招呼。 在这一刻,所有的质疑都烟消云散。江员外能抬出这尊大佛,让到他们的底气十足,对接下来的计划都抱着极大的信心。 郑门福在江员外面前不敢托大,将刚才收到的信息恭敬地递给了江员外,江员外扫了一眼,又将那张纸递给了徐楫。 徐楫却是没有接,抬手很果断地拒绝道:“本巡按听闻雷州府有着诸多不法事,且有人擅自调动卫所军队谋取私利,这次是来纠察风气并对相关官员和将士进行惩戒的,其他事一概不理!” 此言一出,在座的乡绅却没有失落,反而感到一阵狂喜。却是没有想到,徐楫会如此直白,他这次过来就是对付林雷公的。 江员外看着他没有接纸张,知道徐楫并不是不贪,而是的一种谨慎的表现,当即朝着大家微笑着道:“徐巡检能为着咱粤西百姓除掉大恶,乃是咱们粤西人之幸,咱得有力出力、有钱出钱,诸位以为如何?” 在说话的时候,江员外还暗暗朝大家比出了两根手指,含义不言而喻。 “当是如此!” “这个是自然!” “呵呵……若能除掉此恶,咱们自然会鼎力相助!” …… 众乡绅自然听出了江员外的话中话,更是明白两根手指的含义,当即纷纷高兴地表态。 徐楫接过送上来的茶盏,满意地看着这一幕,脸上亦是露出了笑容。 林晧然虽然不是地方大员,但其文魁的声名太过于响亮了,是大明赫赫有名的人物。若是能够将他扳倒,无疑给自己增加很大的政治筹码,必然能让他期满考核后直接巡抚地方。 当然,这扳倒林晧然存在着一定的政治风险,先是林晧然的后台是礼部尚书吴山,后是林晧然深得圣恩,另外其本身还有些能耐。 只是相对于所获得的巨大的利益,特别是那笔令人垂涎若渴的银子,这些后果又显得不是那么的重要。 第661章 关于未来 八月十五,终于迎来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 林晧然老实地呆在家里,今天既是官员固定的休沐日,亦是大明的节日假期。只是两者撞到一起后,放假同样只有一天。 这段时日面对着持续的灾情,越来越多的难民涌进雷州城,让他这位雷州知府亦是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今天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在从床上起来,简单地吃过早饭,然后就让人将竹椅搬到院子里。在旁边摆着一壶香茗和糕点,便是舒服地晒起太阳。 只是脑子却没有清闲,还在想着灾情的事。 各地的灾情都在持续着,令到他想不到的是,上次发生洪涝的高州府米价不过是二两一石而已,现在眼看着就要奔四两一石而去了。 亦是难怪潮州府那边的百姓要起义,令到反贼领袖张琏进而坐大。实在是大明的官商太凶残了,竟然能够将米价抬得这么高,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趁火打劫。 若是长此以往,普通百姓全都没有了活路,焉有不反之理。后世常言,大明亡于官绅,还真不是没有道理。 正是惬意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光线仿佛瞬间消失。 他心里微微一叹,以为天空又要晴转阴,睁开眼才发现头上多了一个竹盖子。虎妞这个野丫头不知何处来到这里,正拿着一个竹盖子帮着他挡阳光。 面对这个破坏他晒太阳的野丫头,他不由得无奈地说道:“虎妞,你在干什么呢?” “哥,原来你不是睡着了呀!你没看到吗?我在帮你挡住太阳呀!”虎妞那双漂亮的眼睛扑闪一下,一本正经地脆声道。 林晧然叹了一口气,当即说教道:“你知不知道!这阳光带着紫外线,能够杀掉身上的细菌,对防瘟疫一类的疾病很有效果的!” “呃,这样呀!”虎妞听到这个解释,当即就妥协地将竹盖子放下,并且脆声地说道:“哥,真有好处的话,那我也得晒一晒!” 林晧然抬眼看着跑开的野丫头,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个野丫头天天往外跑,最近更老是喜欢跑上城头玩耍,哪里还需要这个,整个雷州城最不缺紫外线就是她。 没多会,虎妞迈着小短腿慢吞吞地走过来,正彰显着暴力妞的属性,将那个跟她一般高的木马扛在肩上。 虽然虎妞平时是贪玩了一些,但只要是林晧然的沐休日,她一般都不会到处乱跑,会老实地陪着哥哥一起度过这个假日。 或是跟着林晧然一道外出去玩,又或是在家陪着林晧然,总之她都会选择跟哥哥呆在一起。在林晧然对她好的同时,虎妞亦是珍惜着这唯一的家人。 林晧然能够一个人静处,可以躺在竹椅上半天不说话。但虎妞却截然不同了,若不是嘴里吃着东西,就会滔滔不绝地讲着各种有趣的事情。 谁家的母猪生了几个猪仔,谁家出现了黄毛兔,谁家新生的鸡蛋有她拳头一般大……如此种种,虎妞简直是信口拈来,仿若是这座城的土地公公般。 吱吱…… 虎妞双手抓着木马头部的把子,脚踩在下面的马鞍处,身体向前一倾,整个木马便晃悠起来,整个人跟着晃动着。 一丝风拍打在她的脸颊上,致使她那两道蛾眉微微舒展,那双漂亮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并从小兔手里接过一把龙眼。 林晧然听到旁边的动静,睁开眼睛打量着这个脸蛋红彤彤的丫头,亦是会心一笑。 虎妞发现他望着自己,递过来一把龙眼道:“哥,这龙眼好甜的哦!” 林晧然从虎妞手中接过龙眼,跟着虎妞喜欢将最大最饱满的龙眼留在最后不同,他从中摘下了最大最饱满的龙眼。 在将硬皮轻轻剥开后,便露出了晶莹剔透的白色果肉,将果肉放进嘴里,当即从那溢出的果汁品尝到了一股清爽的甜味。 虎妞吐出了一个黑果核,嘴里咀嚼着鲜美的果肉,看着林晧然吃龙眼的反应,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容,得意地继续摇晃着木马。 林晧然抬头看着虎妞骑着木马的开心模样,很想时光就定在这一刻,他有感受到此刻的幸福。 虎妞正得意地吃着龙眼骑着木马,发现林晧然一直在望着她,便是疑惑地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呈现着不解之色。 林晧然没有将心中此刻所想道出,而是很随意地找了一个话题询问道:“虎妞,你是喜欢这里还是喜欢京城呢?” 虎妞先是一愣,接着疑惑地询问道:“哥,你不是要还有两年才到考期吗?”三年一考,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而林晧然担任雷州知府不过才一年时间。 “两年很快就到了!你是想要哥哥一直留在这里呢?还是想哥哥回京城做官?”林晧然将一颗剥了壳的龙眼放进嘴里,认真地询问着虎妞的意见。 虎妞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用那黑白分明的眸子睥了林晧然一眼,脆声地说道:“哥,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呀?你做得这么好,肯定是要升官的,肯定不能继续留在雷州做知府了!” 林晧然顿时汗颜,发现还真不能小瞧自家这个野丫头的智慧,只好换个方式询问道:“好!虎妞,那你想哥哥升到哪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林晧然作为有志在仕途上有一番作为的官员,却是已经开始着规划未来,想要走一条比较顺畅的晋升之路。 虎妞作了一个思索状,然后认真地说道:“可以先回京城呆一段时间,然后再到其他地方做官!” “为什么先回京城再到地方呢?”林晧然顿时疑惑地询问道。 “我有点想回京城,在我们京城的房子住上一段时间!”虎妞扭头认真地望着林晧然,然后又是苦恼地说道“只是京城的大官太多了,像去年在京城,你总怕我为你闯祸!所以还是地方做官比较好,哥哥你在地方做大官的话,那我做事就不用瞻前顾后了呀!” “得了!虎妞,你什么时候做事会瞻前顾后了?”林晧然当即用话呛他,然后又继续揭短道:“哪次遇到事,你不都是按着性子冲上去的,啥时会想过做事的后果了?” 这却不是栽赃虎妞,虎妞是那种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的侠客。只是看到不平事,当即就上前教训那个恶人,却不会考虑得罪那个恶人会是什么后果。 初时,林晧然还想着教虎妞一点厚黑学,但发现虎妞连狗欺负猫这种事情都要管一管,便知道想改变这丫头比登天还难。 虎妞被揭了短,先是眨了眨眼睛,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旋即扑哧地笑了,仰起脸蛋认真地解释道:“哎呀!要是真生气的时候,谁还记得那么多嘛!” 理性的人能很好地约束自己,而感性的人却往往被情绪左右,显得这野丫头属于后者。 林晧然对这个正义感爆表的丫头颇为无语,但却不否认她的方案,便是痛快地应承道:“行了!若是真回了京城做官,哥会尽快争取外放的!不过想做总督的话,你哥估计是彻底没戏了,但巡抚还是可以考虑的!” 总督往往是由从三品的六部侍郎兼任,巡抚则是由正四品的左右佥都御史兼任,前者可以说半点机会都没有,后者却还有可操作的空间。 当然,任何一个升职都不容易,这大明官场是金字塔结构,越往上就越难。像次辅徐阶担任次辅都七八年了,结果还是无法升迁首辅,甚至显得是遥遥无期。 虎妞露着包子脸作一个思忖状,眼珠子转了一圈,这才应承地点头道:“好!哥,你就做巡抚,那我做巡抚的妹妹!” “巡抚妹妹,开心吗?”林晧然对这个称呼哑然失笑,对她打趣地问道。 虎妞的蛾眉微张,但却掩饰着自己的高兴,故意拉长语气脆声道:“我有什么好开心的呀?又不是我做巡抚,我还不是要继续帮着哥哥教训坏人?” 林晧然顿时无语地望着这个丫头,明明就是她自己喜欢做着除暴安良的事,搞得真像是为自己这个哥哥着想一般。 不过,这雷州城能够如此安定,特别是这次安顿难民一事上,还真有这个野丫头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或许这个正义感十足的丫头很容易闯祸,会得罪一些为富不仁或为官权欺压百姓的官绅,但他能有着这么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妹妹,未尝又不是一种福气。 一个如同年迈的老人静躺在竹椅上,一个活力四射地骑着木马,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聊着未来的一些人与事。 只是林晧然的悠闲很快被打破了,林元宝急匆匆走进来通禀,说是廉州卫千户韩星求见。 原本林晧然今天是不准备见客的,但听到竟然是廉州卫千户韩星,当即就意识到出了问题,便在客厅会见了这位部下。 “卑职参见兵备大人!”韩星显得风尘仆仆的模样,看到林晧然进来当即就行礼道。 林晧然亦不废话,走到主座直接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韩星如同倒苦水般,当即就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赵勇升任廉州指挥使后,并没有忘记林晧然的教诲,当即毫不留情地对着廉州卫进行清算。不管是贪墨军费,还是侵占军屯,他都毫不留情地处置相关人员。 上到同知,下到小旗,从上到下都被他梳理了一遍,整个廉州卫十多位重要军官都被他进行法办,绝大部分人都丢了位置。 只是这个举动,自然得罪了一大帮人,甚至连广东都司那边的将领都得罪了。 虽然赵勇将廉州卫搞得“天怒人怨”,但好在林晧然这位海北兵备道罩着他,事情倒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一些雷州卫的人员陆续被安排进了廉州卫,韩星亦从雷州百户升任了廉州千户,本以为事情都会顺利进行,但指挥使赵勇却突然栽了。 在巡按御史徐楫到达廉州的时候,廉州卫副千户当即检举赵勇。声称赵勇以罪相挟谋取私利,向其索贿五千两,这才保住了位置。 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赵勇的宅子中,果真是搜出了五千两白银。巡按御史徐楫一声令下,便是将赵勇给拿下了狱,要奏请朝廷对其进行法办。 正是如此,风光无限的廉州指挥使赵勇沦为了阶下囚,而韩星匆匆过来向林晧然求救。 “兵备大人,这绝对是栽赃!”韩星言真意切地为着赵勇喊冤道。 林晧然接过林元宝送上的茶盏,沉着声音询问道:“那五千两怎么解释?” “卑职……不知!”韩星亦是摇头,但马上抬起脸恳切地说道:“赵指挥到任后,对廉州卫上下进行梳理,他为了弟兄真得罪了所有人啊!卑职愿意用性命担保,赵指挥使绝对不会贪下那五千两,请兵备大人务必要解救赵指挥使!” 林晧然长叹了一口气,轻啐了一口浓茶,并没有当场答应这个请求。却不是怕了这个属于徐党的巡按御史徐楫,而是这件事情是人证物证俱全,难保赵勇真的贪墨了。 虽然他觉得赵勇亦可能是被陷害了,但却知道不能感情用事。这后世多少模范人物,结果一个比一个不干净,当即缓缓地摇头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 “兵备大人,你……你什么时候到廉州?”韩星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地询问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涌起了一丝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摇头道:“你不看看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现在我在雷州城还走不开,事情我会跟进的!” “遵命!”韩星失望地领命而去。 看着韩星离开,林晧然放下茶盏,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真不让他如愿,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的,这洪涝的事情还不知该如何解决,廉州卫那边又出了问题。若是没有廉州卫从旁协助,那他剿灭红旗帮的计划还得继续拖缓下去。 一念至此,他让人叫来了孙吉祥,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第662章 中秋佳节 孙吉祥还没有叫过来,反倒是吴道行领着康晚荣走了进来。 林晧然对这个混吃骗喝的道士颇是无语,如今吴道行可谓是“鸟枪换炮”,不仅将自身收拾得像模像样,竟然还收起小弟来了。 对于这个由自己亲点的老年童生康晚荣,他倒是有点印象。虽然不明白康晚荣怎会被吴道行忽悠了,但他从来都不是八卦的人,所以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大人,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比如廉州那边?”尽管林晧然是板着脸,但吴道行却是陪着笑,单刀直入地询问道。 林晧然端起茶盏,眼皮微微抬起,继续板着脸对吴道行道:“刚才你偷听了?” “此言非也!贫道不是那般不懂规矩之人!”吴道行收起笑脸正色地否认,然后脸色不改地说道:“只是恰逢站在外面观天象,这才听得一二,纯粹是巧合矣!” 林晧然的目光落在康晚荣身上,康晚荣脸上的尴尬表情说明了一切,但却没有戳穿他的谎言,实则亦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便是直接询问道:“吴道长,你认为当如何?” “大人,贫道跟康兄一道前往廉州,为大人探个虚实,如何?”吴道行亦没有藏着揶着,指着身后的康晚荣希冀地提议道。 林晧然拿着茶壶轻拨着茶水,心里微微一动,这个吴道行虽然是江湖骗子,但亦是一个人精。若是这事交给他来办,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段时间的养气功有些成效,林晧然故意拿捏着道:“正可谓无利不起早,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还请道长直说!” “贫道听说合浦的狗肉不错!”吴道行露出灿烂的笑容,道出了他的真正打算。 “多少钱?”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水,淡淡地询问道。 “一百两!”吴道行小心地竖起一根手指,但有着随时折价的准备。 “去库房支取!”林晧然大手一挥,知道想要马跑就得让马吃草,这一百两虽然看着确实很多,但谁让他钱多呢? 他亦是发现,打从上次给吴道行大笔银子办差后,这老道似乎喜欢了这种活儿。 康晚荣暗暗地咽了咽吐沫,这不过跑一趟廉州城就有一百两的跟腿费,帮着这位府尊大人干活,还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差事。 吴道行领着康晚荣兴奋地告辞,到了库房支取了银子。只是他却不急着离开林府,而是打算先过完中秋节,明天一大早才前往廉州城。 夜晚来临,一轮明月如同玉盘悬挂在这座古城的上空。 林宅很是热闹,高高地悬起了两盏大红灯笼,门前宾客往来不绝。 林晧然对这个日子很是重视,不仅跟着虎妞一起自制了月饼,还让管家大肆采购食材,设下中秋宴宴请了很多人。 沈六爷等人都在雷州城购置了宅子,在灾情发生不久就举家迁来了雷州城,今年都在雷州城过中秋节,自然是前来赴宴。 在晚宴后,林晧然陆续送走了客人,但却将沈六爷等人留了下来,还有一个最近老喜欢逗留在雷州城的黄大富。 跟着海康知县韦国忠道别后,林晧然转身朝着花厅而去,已经安排沈六爷等人在那里喝茶赏月。 远远地,便是听到了谷满仓洪亮的声音道:“人家莫氏在忻城当真是说一不二的主!有个不开眼的外地官差说一品酱跟大便一样难吃,莫家人当场就揍了他一顿,结果这个官差一声都不敢哼!” “谷员外,这并不值得称颂!咱的一品酱早就有了定论,有人极是喜欢,但有人却受不了那个味,不可强人所难!”沈六爷的声音传来道。 在这时,陈智孝发现了他,一声“林大人来了”,花厅的谈话当即戛然而止。沈六爷等人纷纷起身,准备朝着他见礼。 “大家都是自己人,无须跟本官客气!”林晧然摆手示意大家都落座,同时直接走向了首座,不过亦是发现谷满仓的脸色不对劲,显然是对沈六爷的话是耿耿于怀。 林晧然知道谷满仓攀上忻城莫氏这个亲家后,显得有点心高气傲了,但亦不好说什么。在落座后,他开门见山地跟着沈六爷等人谈起了赵勇的事,亦是想要听取他们的意见。 “这事不是明摆着吗?”谷满仓率先进行表态,显得义愤填膺地大声道:“这五千两看似不少,但对廉州城的富户并不算什么,这分明就是有人栽赃赵勇!” 沈六爷脸上显得凝重,摇着头说道:“虽然事情是这个理!只是终究不能靠揣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切不可因为赵指挥下狱就失了方寸!” “沈掌柜,你这话就是掐着明白装糊涂了!”谷满仓的声调当即提高,显得盛气凌人地说道:“赵勇在清理廉州卫,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结果巡检御史一到就即刻出事,这不是栽赃又是什么?” “谷员外,这都是你的揣测,不可当作证据!”沈六爷的眉头蹙起,当即强调着先前的观点道。 “我不跟你这种人争辩!”谷满仓轻蔑地说着,然后扭头望向林晧然正色地道:“大人,我以为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你应该尽快到廉州城将赵勇救出来,为赵勇洗清罪责,不可寒了那些真正为大人做事人的心!”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心理自然有几分不悦。 他将这个事件拿出来讨论,原本是要听取大伙的意见。这谷满仓倒好,一个人就拿了主意,一直劲地鼓动他前去拯救赵勇。 谷青峰已经从忻城回来,正站在谷满仓身后,亦是知晓老爹此举不妥,当即出言劝道:“爹,沈六爷说得在理,这事不可操之过急,咱们还是再商议商议!” “你懂什么,给我住嘴!”谷满仓听到儿子竟然为着沈六爷说话,当即大声怒斥道。 沈六爷的火气上来了,指着他恨铁不成钢地道:“我看这么多人,就数你最不懂!这件事是信不信赵勇的问题吗?现在是巡按御史徐楫是不是要搞事情,是不是要针对林大人,咱们是不是要跟广东徐党唱一出对台戏!”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很多人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事情确实是如此,这事不仅关系到信不信任赵勇的问题。在选择信任赵勇的同时,则是断定了巡检御史徐楫的敌意,进而可能跟王钫交恶,跟着广东徐党交恶。 只是如今的两广地区是徐党的地盘,一旦真跟着他们翻脸了,广东三司官员和各府县众多官员可能就联合起来针对林晧然了。 这事不能怪林晧然谨慎,毕竟牵涉面太广。而林晧然让大家商议,表面是谈论赵勇的问题,实则是让大家判断巡检御史的真正意图。 谷满仓攀上了忻城莫家,自以为身份高了不少,进而有压制沈六爷的意思,所以没有理解林晧然的真正意图,亦没有看到可能跟广东徐党交恶,反倒没由头地鼓动林晧然去拯救廉州卫指挥使赵勇。 在这次宴会中,不仅是沈六爷这帮老一辈在场,像沈六爷带着儿子沈军,翁掌柜带着儿子翁洪宝,陈员外带着陈智孝等。 这些年轻人听到沈六爷的这番话,在感到震惊的同时,亦是佩服沈六爷将问题看得透彻,同时知晓林晧然为何一直更依仗于沈六爷了。 沈六爷虽然出身草莽,连大字都不识一个,但却有着远超一般人的智慧。 谷满仓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刚刚涌起的怒火被浇灭,再看着林晧然的反应,终于明白自己是最笨的那一个。 林晧然不想令谷满仓过于难堪,这时亦是开口道:“谷员外是关心则乱!本府自然是信得过赵指挥使的,只是这徐巡按突然将赵指挥使缉拿入狱,让到本官不好妄加揣测徐巡按的真正意图,故而想听取诸位的意见!” 在私底下,他可以质疑赵勇贪墨。但在这种公开场合,他自然不能将真实想法道出,而是选择相信着赵勇,这亦算得上林晧然的高明之处。 而现在的问题却不是要不要救赵勇了,而是判断徐巡按此举的真正含义。 “林大人,不知可否让在下说句话呢?”一直不吭声的黄大富突然微笑地开口道。 林晧然对黄大富颇为看重,不然亦不会将他留下,这时微笑地说道:“黄会长见多识广,又常跟官府往来,本府还要请黄会长能指点迷津呢!” “林大人谬誉了!”黄大富虽然知道这是林晧然笼络人心的手段,但心里如同吃蜜一般,很迷恋被这位聪明睿智的文魁夸赞,定了定神才说道:“徐楫这个看似有些能力,但实则难成气候!” “这又是为何?”林晧然不解地询问道。 黄大富感受到了一种尊重,便是下定决心般道:“大人应该知晓,我并没有什么大人物罩着,能走到今时今日,不过凭着一股狠劲!只是我亦明白民不斗官的道理,故而私底下打点着广东的要官,而这位徐巡检最贪!” “天下的官有谁不贪的?”翁掌柜当即发出感慨,但旋即对着林晧然拱手陪罪道:“大人,我并不是说您,还请见谅!” 林晧然倒是不以为然地道:“本官亦是想贪,但为了仕途,所以才有隐忍罢了!” “徐巡按到任后,跟广州城富商足足索赂数万两,而我这里就要去了五千两!”黄大富望着林晧然,当即就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道。 “可有证据?”沈六爷等人眼睛一亮,当即急切地询问道。 黄大富却是笑而不语,眼睛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知道黄大富的意思,但却不想冒然拿定主意,而是望着大家朗声道:“要不要跟徐巡按交恶,乃至跟徐巡按的亲故交恶,本府认为不宜操之过急!现如今,本府需要摸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才好做出最稳妥的决定,诸位以为如何?” “一切听从大人的!”沈六爷等人纷纷表态。 虽然看似林晧然在瞻前顾后,但却是一个团体领导者该有的品质,凡事都要谋而后动。哪怕得知徐巡检的把柄,亦没显得操之过急,这才是一个团体领导人该有的风范。 黄大富对林晧然这个决定虽然已经有了预判,但当林晧然真的作下决定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对林晧然更是高看了一眼,恐怕整个大明都没有这么沉得住气的年轻人。 接下来,林晧然又询问沈六爷和黄大富关于联合船队建设进度的事情,然后又谈及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这才结束这次会谈。 林晧然将众人送出了花厅,而谷青峰故意留了几步,对着林晧然说道:“我爹并没有恶意,只是因为攀上莫家才有些忘乎所以然了,还请不要怪责于他!” “他怎么都是你爹,我懂得分寸的,只要你小子别得意忘形就行!”林晧然拍着他的肩膀,显得不以为然地说道。 谷青峰心里微微感动,但亦是大吐苦水地道:“我得意个屁啊!莫家那些人的眼高于顶,若不是你的话,我是真要做上门女婿了!哪怕到了现在,若不是知道我跟你的关系,恐怕他们都不会正眼瞧我!” “没这么严重!你跟莫家借人手的事,莫家不是满口答应于你了吗?”林晧然的眉头微蹙,当即疑惑地询问道。 谷青峰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欣慰地说道:“这事都是内子的功劳,她在家里倒有些得宠,所以才能促成这个事情!” “你小子别不知足了,这才是真正的贤内助!”林晧然晒然一笑,又是打趣道:“要我说,当初我就不该帮你忙,让你入赘也挺好的!有着这么能干的娘子,呆在家里不用干活,又还有人养着,这多好啊!” 谷青峰翻了一个白眼:“你怎么不去入赘?” “我不是有个妹妹要养吗?”林晧然当即搬出虎妞来,显得理直气壮地道。 谷青峰似乎才想起道:“对了,怎么一个晚上都没瞧见虎妞呢?” “在隔壁呢!”林晧然很是随意地指了指隔壁道。 “隔壁?”谷青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脸上显得更是疑惑。 林晧然轻拍了他一个,下达逐客令道:“好了,有事咱回头再聊,我得去陪陪我妹了,你也回去多陪你家娘子!” “告辞!”谷青峰的嘴巴挂着几分苦涩,恭敬地拱手道。 林晧然将谷青峰送到了门口,这才转身回宅,朝着那道门走去。今天的门是敞开着,便是迈步走了进去,结果听到了一段动听的琴声。 第663章 琵琶仙·中秋 穿过这道门,面前便是一条长廊,旁边是一个水榭,在月色的点缀下显得很是雅致,单此一点就比他的宅子要好。 琴声是从中央的阁楼传来,越过前面的一道矮墙,便能看到阁楼的门窗敞开,但却无法看到抚琴人。 林晧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听着这显得优美的琴声。只是渐渐地,他发现这琴声掺着一抹忧伤,亦是让到他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曾几何时,他亦是不喜欢中秋节,不喜欢这一种孤单的滋味。 “花姐姐,你要不要鸡翅呀?” 突然间,隔壁的庭院响起一个脆脆的声音。 阁楼上的琴声戛然而止,迟了那么两秒,上面才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道:“虎妞,姐姐今天吃素食,你忘了呀?” “对哦!那你要不要……好!花姐姐,我准备都是荦的!”虎妞扯起那带着奶气的嗓子,大概是搜索了一轮食材,最终无奈地妥协道。 林晧然迈步进了庭院,看到虎妞这个野丫头正用炭火烤着东西吃,小兔、小猪、小狐三个小丫头亦是围着一起烤食材。 阿丽坐在扶杆背靠着梁柱,怀中抱着那把刀,手里拿着一个烤好的鸡翅正吃着。率先听到了动静,见到是林晧然进来,脸当即转向他处。 “哥,我们在烧烤呢!你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烤哦!”虎妞看到林晧然眼睛当即一亮,便又是脆生生地询问道。 林晧然看着这个野丫头竟然搞起了烧烤晚宴,不由得莞尔一笑,当即进行选择道:“我想要吃鱿鱼!” “好!”虎妞脆声地应下,正要去食材篮取鱿鱼过来烤,小兔却是主动割爱道:“小姐,我的鱿鱼快烤好了,给你!” 虎妞不客气地接过了小兔递过来的鱿鱼,很快将烤好的鱿鱼又递给了林晧然。 滋…… 林晧然咬了一小口,虽然没有芥末,但却烤得很香脆,很合他的胃口。听着阁楼上的琴声又起,犹豫了一下,便是迈着脚步朝着上面走去。 虎妞跟着小兔、小猪和小狐烤得正欢,却是没有留意林晧然离开,倒是一直不瞧林晧然的阿丽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个背影。 天空是一轮洁白如同车轮般的圆月,那洁白的月色透过阁楼大窗如水银般泻在阁楼的地面上,让到阁楼如同白昼一般。 花映容正端坐在一把古琴前,对着这轮悬挂于半空上的圆月,玉指在琴弦上轻轻地拨动着,整个人显得很是优雅而富有知性美。 她盘着一个普通的妇人发型,乌黑秀丽的头发并无过多的装点,只是插上了一支精致的木钗,钗花是几朵桃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则是花瓣盛开。 虽然是一枝相对普通的木钗,但插在她头上,给人一种身价倍增的感觉。经过修饰的柳眉,那双如秋水般的明眸,鼻梁高挺,皓齿朱唇,这无疑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孔。 脖颈处雪白的肌肤如少女般细腻,身穿着一件绣着牡丹图案的淡蓝色外衬,一条印着燕子图案的深蓝色霞帔绕过脖颈而垂下,显得端庄而优雅。 古琴,美人,一轮明月,这无疑构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林晧然吃着烤鱿鱼上楼来,抬眼看着阁楼上的这一幕,霎时间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这个女人拥有着浓郁的熟妇气息,又彰显着冰雪般高雅,令人极容易沦陷。 纵使是林晧然这般经历过花丛的男人亦不免被夺了惊魂,发现以往泡到的所谓女神不过都是些胭脂水粉,唯在面前的女人才是真正的美人。 一首曲罢,余音绕梁,从失神状态归来,林晧然忍不住为之鼓掌。 在最初的时候,花映容听到身后的动静,以为是虎妞上来听曲了,但直到鼓掌声响起之时,方是讶然回首,才知道是另有其人。 对于林晧然突然到访,虽然是有些意外,但似乎亦是情理之中。这个男人若是招呼完客人,自然会来找他唯一的妹妹。 却是不得不承认,不管这个男人多么的狡诈,但在对待自己亲妹妹一事上,确实关爱有加,甚至已经达到了纵容的地步。 在这一点上,跟着她的花家截然不同。他们花家人为了一点私利,根本不会理会什么亲情,手足相残的事情亦是屡见不鲜。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好曲!果真是好曲!”林晧然手里还拿着竹签子,文邹邹地鼓着掌赞叹道。 花映容从位置上站地起来,自然知道自己的水准远没他说的这般夸张,却是有心挤兑他道:“奴家听说廉州那边出事了?” “嗯,廉州卫指挥使赵勇被徐巡按给缉拿入狱了!”林晧然咬了一块鱿鱼,显得平淡地说道。 花映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然后才缓缓地询问道:“所以你要跟徐巡按相斗了?” “乌鸦嘴,没准只是个误会!”林晧然咀嚼着嘴里的鱿鱼,乔怒地瞪了一眼道。 花映容仿佛洞悉一切,却是轻哼一声道:“得了!你让赵勇担任廉州卫指挥使打什么主意,这还用说吗?如果这事仅是凑巧,那就真的太巧了,巧到令奴家都想笑!” “你知道些什么?”林晧然觉得她话中有话,当即定神地询问道。 花映容却是缓缓地摇头,显得轻描淡写地说道:“奴家什么都不知!只是谁都不会傻傻地坐以待毙,你以为谁都看不穿你那点小心思吗?” 林晧然深深地打量这个女人一眼,发现这确实是一个极聪慧的女人,看待问题的深度甚至超过了沈六爷,只是他却不想深淡这个问题,脸不红气不喘地自夸道:“本官能有什么小心思,本官一直心系着雷州二十万百姓,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好官!” 花映容轻瞥了他一眼,如何不知他不想继续谈下去,便是提出要求道:“懒得跟你白费口舌,给我写一首曲子如何?” “本才子只会作诗,才不会无聊写什么曲子!”林晧然将最后的鱿鱼送到嘴里,然后断然地拒绝道。 花映容睥了他一眼,却是戳穿他的谎言道:“昔日在京城贡院会试期间,一首《牡丹亭》艺惊四座,被好事者誉为‘被科举耽搁的读书人’,却不知说的是谁呢?” 林晧然略感意外,却没想到这女人会知道这些。原本还想要拒绝,但想着亦是无聊,他便是折中地说道:“倒是有一首词,你要不要?” 绿衣丫环被教导得很好,花映容仅是一个眼神递过去,当即就领命去张罗了。 没多会,便搬来桌子,摆上了纸笔墨。 林晧然看着绿衣丫环领人熟络地张罗着一切,略微感到一阵意外。暗暗打量了花映容一眼。这纸笔墨明显不是刚从库房取出,证明这个女人平时没少用到这些东西。 花映容并没有注意到林晧然的脸色有异,而是心生起几分好奇,亦是落落大方地站到了书桌之侧,毅然是一位高贵的女人相伴着丈夫一般。 对于林晧然的才情,她自然是知道的。从最初《木兰词》的惊艳,到后来《竹石》的大放异彩,而后被冠以“竹君子”的称号。 可以这么说,哪怕这个男人没入仕,凭着他这些诗词的名气,亦是足够他顶着才子的名头混吃混喝很长一段时间,且还颇受追捧和尊敬。 只是这个男人有别于太多数的才子,不仅在诗词上大放异彩,在科举更是夺取令人望尘莫及的成绩,成就了史无前例的连夺六元,被圣上封为“大明文魁”。 只是在入仕后,便很少有新的诗词传出,致使他头上“竹君子”光环都黯淡了不少。 不过在她看来,这才是这个男人的高明之处。在入仕前,才名无疑能够增加筹码,但入仕还热衷于才名的话,这就会给人一种“不务正业”的印象,对林晧然这种年轻过分的官员更是要不得。 现如今,能够得到这位赫赫有名“竹君子”的新作,她自然亦是难掩好奇。 林晧然用狼毫毛笔沾了墨,扭头望了一眼花映容,屏气凝神地捻袖持笔,将笔伸向了洁白的纸张,写下了:“琵琶仙·中秋”。 词牌名《琵琶仙》来自于宋朝词人姜夔,宋朝词人姜夔在合肥有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分别之后,姜夔念念不忘终身。在携酒于吴兴南郭春游时,因遇见一佳人颇似往昔合肥所爱,引发怀人相思之情,因而有感而写下了《琵琶仙·双桨来时》。 咦? 花映容显然是知晓这个词牌名的来历,不由得诧异地望了林晧然一眼,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林晧然显得是聚精会神,毅然一个才子模样,便是在宣纸挥毫泼墨地写下道:“碧海年年,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 花映容的眼波微荡,抬头望向悬于半空中的圆月,然后又扭头望了一眼林晧然,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的侧脸甚是好看。 顿了一顿,林晧然接着写道:“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愁中看、好天良夜,知道尽成悲咽。只影而今,那堪重对,旧时明月。” 上阙即成,如同描绘了一张画卷般,呈现着一种充满悲凉的月夜。特别是将明月比作是冰轮,当即拉远了跟明月的距离感。 这…… 花映容尽管心知这男人才情了得,堪称大明第一才子,但看着这首词的上阙,心里当即震惊万分,更加真切地明白这人的才华。 绿衣丫头并不懂词,只是看着自家小姐突然间怔怔地望着林晧然,不由得暗暗地吐了吐舌头。 林晧然的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已经沉迷其中,继续挥毫泼墨地写道:“花径里、戏捉迷藏,曾惹下萧萧井梧叶。记否轻纨小扇,又几番凉热。” 花映容的眼睛涌起了一丝追忆,想起昔日呆在花家的往往,确实是一个很美好的中秋节。 笔锋一转,林晧然用苍劲有力的字体写下:“只落得,填膺百感,总茫茫、不关离别。一任紫玉无情,夜寒吹裂。” 下阙即成,描绘出了昔日的种种,追忆起往事的美好。然而话锋一转,却是道出此时的百感茫茫,一个“一任紫玉无情,夜寒吹裂”道出了孤独的心境。 这是一首悲情词,用着伤感的笔调来描绘这个中秋时节。不管是“只影而今”,还是“百感茫茫”,都抒发着一种落寞的情绪。 一首词即成,林晧然将笔搁下,正要得意地自卖自夸之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花映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泪光闪烁,仿佛是被这词句击中了心房般,两行泪水已然涌出来。 她生于当世,从小聪慧而富有野心,甚至爷爷一度想让她接手花家。但最终,她还是不能打破陈规,被迫远嫁来了粤西。 只是她并没有寻得她的幸福,本该厮守一生的男人却无法包容于她,很快就陷入于冷战之中,到了最后还是分道扬镳。 而如今,她已然没有了安身之所,花家不允许她归去,而她已是孤身一人。特别是在这个本该举家团聚的日子里,让到她更觉得孤单。 这首仿佛在写她的词,让她在心里筑成的城池已然崩塌,积攒着的情绪突然间爆发。 林晧然看着悬挂在花映容脸颊上的两行热泪,心里顿时抽搐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个女人是坚强而聪慧的,有着极浓的女强人的气质。只是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楚楚动人的花映容,惹人怜惜。 林晧然生起几分愧疚,或许是有着她一样的经历,望着她认真地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你说是故意的!”花映容的情绪想是找到了宣泄口般,当即就对林晧然进行指责,想要将责任推给了他。 实质上,这确实不该是林晧然能写出来的词,这应该是像花映容这种“只影之人”的词作,而不是林晧然这种“美满之人”的作品。 现在林晧然在花映容面前摆出这么一首令人伤感的词作,不是故意又是什么呢? 林晧然知道再多的言语都没有用,突然间涌起了一个决定,捧住了那位令人心痛又心醉的脸,朝着那樱红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上去。 第664章 大风起 呜…… 或是为了释放积攒已久的情绪,又或是避免尴尬,花映容将矛头直指林晧然。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男人会做出这般举动。 出乎意料地被吻上,致使她亦是愣住了。下一刻,她想要用力将这个男人给推开,但发现这个男人很是霸道地继续索吻。 林晧然深知这种事情不可妥协,更不能表现得谦谦君子,而是要那种一往无前的精神和魄力。何况品尝到这梦寐以求的樱红的嘴唇,亦令到他无法自拔,只想将这个极品女人的心房撬开。 这…… 绿衣丫头一直都呆在旁边,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那双杏眼惊得眼睛瞪起,亦没想到谦谦君子的林晧然会突然做出如此冒犯之举。 就在身后的两个丫环有所行动的时候,却是给她抬手制止了。却不是她要造反什么,实质是她们的主子已经没有了反抗,还微微进行了回应。 花映容不是心如铁石的女人,实则早在林晧然写下《木兰词》就注意到这个男人,此刻被这男人突然间疯狂地索爱,心扉已然被撬开了。 若说这个世间,谁最能打动于他,无疑是这个方方面面都极为优秀的男人。哪怕会令人诟病的“妹宠”这点,都是他的一点令人心动的地方。 不管是林晧然还是花映容心里都极是清楚,这种短促而有力的脚步声是由谁发出的,二人先是喘着粗气地望着彼此,然后很是默契地分开了。 在他们刚刚分开的时候,虎妞急匆匆地出现在阁楼上,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充满着担忧,急切地望着已经转过身的花映容问道:“花姐姐,发现什么事了?” 方才她在下面听到动响,以为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当即就冲了上去。在虎妞的心里,对花映容确实是很关心。 林晧然迅速定住神,端起哥哥的架子指着正好出现屋檐上的小金猴沉声道:“虎妞,你管好你那只野猴子,它……吓到你花姐姐了!” 吱…… 小金猴站在对面的房顶上,亦是朝着这里面进行张望,似乎是听懂了林晧然的话般,当即朝着这边发出了一声抗议。 “小金?”虎妞从窗口亦是看到了小金的身影,那张肉墩墩的脸蛋当即浮现怒容,但旋即又消失不变了,抬起脸蛋对着林晧然脆声道:“不对!” “什么不对,我难道还骗你不成?”林晧然当即变脸,打出了一张感情牌,已经打定主意就是要冤枉这只讨厌的小金猴。 这小金猴虽然很有灵性,但却是太过于顽皮,平时调戏小白亦就罢了,最近竟然戏弄到他头上。就在前不久,这小金猴偷了他好不容易做好的刺身,令到他很想将这小金猴用链子锁起来。 虽然不算是什么大错,但现在让这小金猴背祸,似乎再恰当不过。 虎妞自然是极信任自家哥哥的,但却是蹙着眉头认真地说道:“小金刚刚在下面吃豆子?它是刚刚跟我一起上来查看情况的!” 这…… 林晧然当即语塞,无奈地扭头望向窗外的小金猴,真是想将这只猴子给炖了,这比先前偷他弄好的上好刺身还要可恶。 花映容白了林晧然一眼,装着从容地对着虎妞温柔地说道:“虎妞,花姐姐没啥事,我们一起下去烧烤!” “呃……花姐姐,你不是不吃荦的吗?”虎妞先是应了一声,然后又疑惑地仰头问道。 花映容当即一愣,亦是失了方寸,竟然忘了这一茬。 都说恋爱中的男女智商最低,这话还真不假,本是极聪明的一对男女智商却纷纷掉线,竟然不能应付住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结果还是绿衣丫头反应快一点,微笑地开口道:“咱小姐不吃烧烤,可以到下面陪你嘛!” “好呀!”虎妞眼睛一亮,马上又有主意地脆声道:“花姐姐,我突然想起我家厨房好像还有山菇,我可以烤给你吃!” “虎妞,不用这么麻烦了!姐姐有点困乏,再陪你一会,姐姐就要回屋休息了呢!”花映容却是拒绝,微笑着说道。 “好!那我们下去,其实你困的话,亦可以早点回去休息的!”虎妞正想着回家里取山蘑菇,但听着花映容这话,却又是妥协了,且还显得很体贴地道。 花映容抿嘴而笑,很喜欢虎妞的这份关心。突然扭头睥了林晧然一眼,顿时霞染双颊,心跳亦是加剧了少许,拉着虎妞的小手便匆匆下楼。 林晧然看着这气质高雅女人下楼,看着这令人想入非非的美好身段,心里的火焰又是突然燃起,方才的滋味更是历历在目。 他自然很不想放任着这个女人离开,甚至想着今晚就到她的房间中去。只是他却很是清楚,对于这种女人切不可过于操之过急,否则会恰得其反。 在后世,从表白到开房可以一晚上的时间,但在这个时代恐怕就有些异想天开了。女人太多都是矜持的,哪怕真的情倾于你,恐怕亦得铺垫个月。 花映容无疑是属于自爱的女人,对他恐怕亦是动了心。但若他以为凭此就能今晚到她的房中,那就真的是太天真了,亦太不了解这时代的女性。 三礼六聘是礼数,而想要真要跟一个女人水到渠成,恐怕要花费的精力一点都不比这些礼数要少。 只是对于今天的结果,他却是感到很满意了。花映容没有当面拒绝,反而对她进行回应,只要明日多写几首情诗,这个令人迷醉的女人必然就难逃他的手掌。 第二天上衙,日子回归平常,重心还是围绕着这场灾情。 现在已经是秋耕的最后时点,但很多地方的农田还处于荒芜中,今年的秋收土无疑受到了极大的消极影响,这场洪涝灾害已然要贯穿整个嘉靖三十八年。 朝廷方面自然关心着广东的灾情,但却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朝廷没有多少钱。自从圣上沉迷于修玄,国家的财富逐渐被挥霍一空,大明财政亦是日渐吃紧。 作为最重要的粮税和盐税却是每况日下,大量的田产被划归为免粮田,而盐政亦是日渐腐化。另外,京杭大运河那条河道上,每年不知道损耗了多少税粮,致使朝廷财政捉襟见肘。 作为广东布政司的汪柏深知圣心,在上报广东灾情严重性的同时,亦是动员着广东都司的军资,想要做一个有能力帮圣上分忧的“能臣”。 只是汪柏没有出台什么有效的措施,主要采用一个“瞒”字。在具体策略上,稳住广州城的局面,而不顾各地的灾情。 这种后果无疑是很恶劣的。由于朝廷的赈灾粮没有到位,各地的米粮价格飞涨,致使各位百姓深受其苦,很多人被迫吃着高价粮。 粤西地区没有得到朝廷的一粒赈粮,而高州府和廉州府的常平仓都出了大漏子,这无疑是最为严重的两个地方,致使米价飞涨。 林晧然虽然是雷州知府,常平仓充足的米粮给了他一点底气,但同样面临着压力。 若是粤西陷入于动乱之中,雷州城可能就要受到冲击,那他的开海计划必然面临着考验,届时他所有的努力可能要付之东流。 正是如此,他知道要尽快平息这场灾情,不能让粤西因灾难而陷于动乱中,更不能像潮州出现张链那种反叛势力。 为着这次的灾情,他亦是制定的一个大方针。 第一,府衙和县衙强行干预米市,控制着米粮的价格; 第二,各县安顿好灾民,谨防瘟疫的发生; 第三,各县鼓励百姓恢复生产,让更多百姓投入于秋收之中。 不得不承认,林晧然推动这三项措施,不仅海康县的百姓受益,而且让到徐闻、遂溪、吴川和电白四县百姓亦是得到了实惠,让到灾难得到缓减。 在下午的时候,林晧然将公务忙完,坐在书桌前伸了伸懒腰,突然想起了昨晚的一幕。 对于这个女人,他最初是有想法的,但主要是源于对江府的恨。但后面是没有想法了,因为他已经是官身,绝对不能碰有夫之妇。 但是如今,他自然又有了想法,而且还是情难自抑的那一种。却不是为了报复,亦不是自毁仕途,而是这个女人已然单身,又如此的美艳动人。 林晧然的脑海浮现那个女人的身影,心当即像被什么东西挠到一般,想要趁热打铁将二人的关系明确下来,更要将那个极品女人拿下。 在经过一番搜肠刮肚后,林晧然当即这写下了一首诗:“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自是相思抽不尽,却教风雨怨秋声。” 诗作写成,小心地吹干放进信封。正要叫来办事机灵的林小二送往花府,打算借此将那个女人拿下,下一步就是约她出来。 却是这时,孙吉祥走了进来,说刘老汉求见。 林晧然感到一些好奇,让孙吉祥将刘老汉带进来,当即将信封放到旁边。 穿着得体的刘老汉进来行礼后,当即说明来意道:“府尊大人,凭着老汉和几个老友多年的经验,咱们海康恐怕不出半个月,会有一场大风来袭!” 自从林晧然上任不久,不久帮着小泉树疏通了泉眼,还默许他们到雷州湾捕捞,甚至还以极低的价格租船给他们。 对着他们这些沿海百姓而言,林晧然无疑是再生父母。现在知道有这种祸事,他们亦不愿意欺瞒,便是前来实言相告。 “老汉,这事关系重大,可开不得玩笑的!”孙吉祥就站在旁边,当即认真地提醒道。 刘老汉长叹一口气,目光真挚地拱手道:“老汉哪敢拿这种事开玩笑!小的深知林大人是青天大老爷,所以才急着前来禀告,只望府尊大人能让雷州百姓少失些苦!” 林晧然的眉头紧蹙,知晓问题要远比他想象得要严重了。 若是这时候再发生台风,那各地的房屋定然崩塌,届时更多的流民涌进雷州城。到了那时,米价恐怕还得再往上涨,他这个林雷公亦是压抑不住米价了。 “这次多谢老丈了!”林晧然拱手谢道。 “这是小人该做的!”刘老汉行过礼,这才转身离开。 送走了刘老汉,孙吉祥进来询问道:“东翁,这事该怎么办?” “将青虎和海霸天叫来!”林晧然眼睛闪过忧色,叹了一口气道。 “是!”孙吉祥领命而去。 林晧然看着孙吉祥离开,当即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本以为开海即将达成,他亦要过一段舒心的日子,但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八月底,一场台风果然来袭,整个雷州半岛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甚至廉州府大部分地区亦受到了涉及。 大量村庄的房屋受损,很多百姓离开了居住之所,朝着县城或府城而来。一时之间,致使难民人数急促上升,当地的物价亦是上涨。 而就在九月一日的这一天,廉州城的米价终于再创出历史新高,一石米达到了四两之巨。 第665章 阴谋? 南山寺,前院安静清幽,后院则是热闹非凡。 在得知廉州城的米价终于达到四两一石的时候,呆在这里的十几名乡绅当即是弹冠相庆,人人的脸上都堆出了灿烂的笑容。 实质上,当雷州府出现大风的消息传来,他们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如今期盼以久的目标终于达成,且还得到了老天的眷顾,亦让到他们信心倍增。 从以往七钱一石到四两一石,这其中的利润差距太令人振奋了。特别这场灾难是持久的,只要他们能够达成攻守联盟,便能从粤西几十万百姓身上攫取最丰厚的利润。 “哈哈……终于等到了!” 郑门福喜出望外地大笑了一声,因为他手里囤积着足足三千石的米粮,若现在放出去的话,这就是过一万多两白银。 不仅如此,只要他将这批粮放出以后,江员外还会给他送来一万石粮食,压根不用担心他在高州城没有粮食可卖。 当然,他们这帮人亦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那就是让名下的田产荒废着,加剧着粮食紧张的气氛。 只是粮食从何而来,这无疑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答案实则很是简单,米粮来自于海外。这实质亦算不得什么秘密,很多广东商人都知道暹罗米的价格很便宜,比这里便宜近一半以上。 近些年,这条进口渠道却是突然中断了,市面很难再见到暹罗米。 这里的原因主要有三个:一是海禁政策收紧,打通以广东巡海道副使汪柏为首的官员,这需要投入巨大的成本;二是南洋西线的海盗猖獗,运输的风险大大上升,往来的船只经常遭到洗劫,从而是血本无归;三是米商通常是由地方势力把持,他们并不允许这种低廉的暹罗米抢占市场。 正是这诸多的原因叠加到一起,致使暹罗米流入广东的渠道堵塞,甚至很多人都忘记了暹罗米。 但这一切难题,却给神通广大的江员外解决了。 现在江员外手上拥有着大量物美廉价的暹罗米,只要广东的米价市场能够维持着一个相对较高的价格,届时就能够获取一大笔可观的利润。 现如今,江员外等同于总经销商,而他们是分经销商,面对着这个需求旺盛、利润又丰厚的市场,他们又怎能不欣喜若狂呢? 江员外端坐在首座上,脸上露着含蕴的微笑,品着茶看着两边欢庆的乡绅。很显然,他才是那一个真正的大赢家。 只要计划进行得顺利,他手上的米粮能够顺利变现,那他少说亦能攫取二十万的利润,将会成为两广最大的富豪。 “将米放出去!” 随着一声令下,这些一直呆在南山寺等待机会的乡绅终于出手了。他们纷纷修书回家,下令家里将囤积的米粮抛售出去,且都固定在一石四两的天价。 在这一天,以化州为中心,周围的县城、州城和府城当即出现了大量的囤米。只是挂起的价格却令人生畏,甚至让人有砸店的冲动。 这“打个巴掌给个枣”是华夏的智慧结晶,他们虽然挂起了“四两一石”的高价,但却明确表现这个价格不会再涨。 米粮的价格不会再涨,这确实能够安抚了一些百姓的情绪,给一些家底相对殷实的小户之家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这个时代的百姓确实很朴实,不会讲什么自由和生活质量,只要能让他们活着,这就已经足够满足他们的需求了。 以江员外为首的十几个人都是乡绅豪强,在当地都拥有着一定的根基。以石城县为例,这些乡绅是一方的土霸王,动辄能叫来数百号人,哪可能是一个小小的举人知县能够管制的? 正是如此,在朝廷无力赈灾和官府羸弱的情况下,各地的米价渐渐失去了约制,由着这些乡绅通过高价米榨取着当地老百姓的财富。 至于朝廷方面,他们更喜欢从大局看待问题,喜欢采用“抓大放小”的策略。只要粤西不出现流民造反闹事,朝廷或广东布政司衙门亦不会管百姓吃的是不是高价粮。 亦或是如此,除却粤西这里,两广的很多地方都出现了趁机攫取灾难财的大商帮,他们囤积米粮推高米价攫取利润。 只是任何事情,都会有那么一个例外。 陈大柱是雷州城的一个米商,正打算将囤积的米粮以四两一石的价格出外销售,结果牌子刚刚挂出去,府衙的官差即刻上门,当场就关店拿人。 “你们凭什么抓人?” “大明那条律法规定我的米不能卖一石四两了?” “你们放开我,我要状告你们,我要到巡按大人那里状告你们了!” …… 陈大柱虽然被官差强行带走,但却是不甘地大喊大叫,显得怨气极大地叫喊道。 “堵住他的嘴将他押走!” 只是不管他如何大喊大叫,纵使搬出了巡按大人,但都没能改变他被送进大牢的命运,铁捕头冷冷地下达命令道。 对于这种虚抬米价的行动,雷州府衙已经做出明确的规定,必须要严惩不怠。起码在雷州城内,谁都没资格去挑战林雷公的权威。 “抓得好!这商家真是心黑!” “这种人真该砍头,四两一石是要咱的命啊!” “哎!现在灾民是越来越多,咱雷州城恐怕亦支持不了多久了!” “可不是吗?现在这么耗下去,纵使府仓的米粮堆积如山,亦得坐吃山空啊!” …… 围观的百姓对着被抓走的陈铁柱纷纷叫好,只是他们亦是产生了担忧的情绪,毕竟涌到雷州城的难民实在是太多了。 府衙为了维持着低价粮,除却联合米行那几千石粮食,一直都是靠着府衙和县衙的常平仓支持着,而那些奸诈的米商却一直在惜售。 亦是如此,官府的米粮在慢慢地减少,若不是有着雷州湾的鱼获持续不断地供应给土雷州城,恐怕米粮早就已经吃空了。 虽然雷州府还维持着一个极低的米粮价格,但担忧的情绪亦是在慢慢地蔓延起来,大家对未来都不敢再持乐观态度。 雷州府,海康县衙签押房中。 知县韦国忠和刚升任通判的戴北河围桌而坐,二人脸上都露出愁容。特别是海康知县韦国忠的官服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边角已经磨损严重,甚至变得乌黑而邋遢,整个人显得消瘦而疲惫,眼睛充满着血丝,嘴唇干巴巴的,脸容呈现着几分病态。 这些时日以来,他兢兢业业地操劳着整个县衙的大小事务。 打从这场灾害开始,他就没睡过几天好觉,一面安顿着大量涌进雷州城的难民,一面帮助着海康百姓尽快恢复生产。 在情况渐渐好转的时候,但却突然遇到了这一场大风。海康县内大量的房舍被毁,官道亦是受阻,致使他又不得不日以继夜地忙碌起来。 就在刚才,他到城外去查看村民房屋的受损情况,当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只是他却是明白,最恶劣的情况还没有出现。随着越来越多难民涌进雷州城,府仓和县仓的粮食亦是慢慢地消耗殆尽,最艰难的时刻终将会到来。 “戴通判,现在粮食还能支撑几天?”韦国忠嘴巴干涩,边倒着茶水连询问道。 戴北河已经从雷州府同知升任至通判后,分掌着粮务,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苦涩地答道:“大概还有四五天!” “府尊大人临走前,可有什么交待?这米粮一旦耗尽的话,我们该怎么做,可有什么章程?”韦国忠喝了一口茶水,又是认真地询问道。 事情比想象更要糟糕,他刚刚从城外回来,却被告知府尊大人已经离开雷州城。这位主心骨突然离开,让到韦国忠的压力骤升,心里亦是突然没有了底。 先前林晧然在的时候,觉得发生什么事情都有这位林雷公顶着,但现在仿佛一切都压到了他的身上。 戴北河缓缓地摇头,然后认真地说道:“他说不管采取什么办法,一定要安抚住百姓,要将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米粮的事情他会想办法!” “这整个广东都缺粮,连雷州卫都不够吃了,还能到哪里弄粮食去呢?”韦国忠心里却是一愣,将心里头的担忧当即说了出来。 这场灾情却不仅仅是雷州这里,整个粤西乃至两广都是如此,到处都缺粮食。现在朝廷根本没有赈粮,布政司亦没有举措,他们根本没有半点指望。 一想到粮食这件事,他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老了好几岁。 戴北河虽然深知是这个理,但对林晧然保持着信任,用平稳的口吻说道:“府尊大人是文魁君,是咱大明百年难得之才,不可以常理度之。没准他真能想出办法来,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稳住雷州城的百姓!” “希望如此!”韦国忠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认真地说道:“只要有粮在,稳住百姓并不难!就怕粮食耗尽,百姓吃不饱了,那才会出大事情!” 问题又是绕了回来,一切的核心最终还是粮食。 却是这时,一个书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汇报道:“启禀大人,方才刘百户派人来汇报,巡按御史大人已经到朝天门了!” 听到这个消息,两人顿时是面面相觑,隐隐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巡按御史将赵勇拿下狱,矛头显然是直指林晧然。如今林晧然刚刚离开,他就马上到了雷州城,这事处处充斥着一种阴谋的味道。 大明地方的军制采用的是宦官和文官的领导模式,其中又以镇守太监为尊。 明洪熙元年,以王安为甘肃镇守太监,这便拉开了宦官总镇一方的序幕。到了正统年间,各省各镇皆有镇守太监,其掌本限于军事,后推及地方行政,权益重。 自镇守总兵设立以后,由于俱系公、侯、伯、都督充之,因此不仅权力广泛,而且地位尊崇,这就使得总兵很容易失控于中央。为了控制总兵的权力,朝廷决定派遣太监督力量于地方,镇守太监应运而生。 在广东这里,总镇太监、两广总督、镇守两广总兵官这一体制延续时间甚长。其中以总镇太监居首,在总府议事时坐于正中,总督和总兵官分坐左右。 广东每年向朝廷进贡的土产日益增多,皆由总镇两广太监经办。贡物计有:蜜煎果品、藤丝、雕漆器皿、海味、布匹、药材、银箱、酒器等“八十余品”。因进贡而导致的各种弊害,超过明以前各朝代。 这镇守太监无疑是一个肥缺。据史料证实,太监为争取出镇两广,约须以银15万两贿买方得。 只是到了本朝,嘉靖排斥于宦官,在文官的怂恿下对镇守太监进行了裁撤。 广东于嘉靖十年闰六月,裁撤两广等镇守太监。虽然两广总镇太监一度重设(嘉靖十七年九月至十八年闰七月曾复设)),但不足一年又被裁撤,至此两广的军务多由两广总督统筹,两广总督的地位得到突显。 而在一些地方上,像海北兵备道和琼州兵备道,又成为一个比较独立的个体。虽然仅是节制一卫或两卫兵力,但有着特强的自主能力,是一个兵力单元的最高指挥官。 正是如此,这大明重文轻武并不是一句空话,军队的实际统帅往往是一位文官。很多武将实际要听从着文官的调遣,且经常是由文官挂帅,最大的功名往往亦是文官的。 林晧然是雷州知府兼任着海北兵备道,无疑是压制武将的一名文官,拥有着统兵权,但却是要受到两广总督的统领,受着两广总督王钫的节制。 这场灾情无疑是带去了极不利的影响,广西瑶民再次蠢蠢欲动,却不知道是看到机会还是被高价米涉及到了。他们亦是从寨子中走出来,竟然是想要攻占高州城。 亦是如此,林晧然突然接到了两广总督府的指令,要求他这位海北兵备道驰援高州府。虽然他隐隐感到一种阴谋的味道,但却不得不奉命前往,带着雷州卫的精锐北上。 第666章 血珠 龙门湾,这是一个小海湾。呈现着口袋形状,三面是内陆,南面接连着东京湾,入口处仅有数里,赫赫有名的红旗帮便常年盘踞于此。 这股实力强悍的海盗帮,在其内部亦是进行着划分。有着负责盗珠的珠部,有从事贸易的商部,还有战力最强悍的海盗部,其中以海盗部的地位最高。 海盗部都是作战的精锐,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之人。他们不限于大明人,既有安南人,又有占城人和暹罗人,还有不少倭寇,组成了这么一支战力强悍的杂牌军。 作为海盗部的头领血无涯是红旗帮的真正当家人,不仅拥有着数十艘战船及部众,还统率着其余两部,全权负责着红旗帮的诸多事务。 珠部的首领是疍户出身的水中豹,年轻时是整个东京湾公认最好的采珠人,现在亦是老当益壮,还经常会下水采珠。 水中豹现在已经近五十岁,身体显得很硬朗,不过那双眼睛多了一种沧桑之感。跟着其他两部的高层喜欢呆在奢华的福船不同,他仍然乐意住着这种小渔船,跟着其他部众比邻而居。 在他的心里面,这些跟着他的疍户,不仅仅是他的部下,更是他的家人,而他亦赢得了大家的尊敬和信任。 夜幕即将降临,他蹲在船头啃着一根黄瓜,望着眼前成片的小船渐渐被夜色所吞没,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泛起了一抹忧色。 按说,东京湾这片海域盛产合浦珠,这应该是他们当地百姓的一件大幸事,但实质却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大祸事。 为了生计,他们的祖辈不得不从事采珠这个行当,从乌浒人、珠儿、珠户,珠民不断进行演变,十余岁便需要入海采珠了。 只是在茫茫大海中进行采珠,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是一个需要人工作业的时代,采珠人在海底没有任何的保护设备,停留时间过短根本采不到珠贝,而停留时间过长则可能溺水而亡。 除此之外,采珠不仅仅是缺氧而亡的危险,还可能遭到鲨鱼等海洋生物的攻击,或者遇到台风气象亦可能丧失性命。 廉州知府林兆珂在《采珠行》云:“哀哀呼天天不闻,十万壮丁半生死,死者常葬鱼腹间。”这足可以见证,采珠是一项风险极高的作业。 现如今,好珠是越来越难采到,需要承担的风险亦是骤然提升。 现行的采珠模式,需要二人以上共同作业。一人用长绳系腰,携篮入水采珠贝,采到珠即刻振绳,令船上的人拉起。 且不说会不会遭到鲨鱼之类的鱼兽突然袭击,单是上面的人拉之不及,或许绳子突然断了,便可能令采珠人丧生。 正是如此,每一次采珠,几乎都是拿着命去搏。 只是渐渐地,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先前还能搏出一点富贵来。但随着朝廷珠池霸占,他们被划为了疍户,朝廷开始奴役于他们采珠,他们用命搏来的珍珠却要上交朝廷。 特别是到了本朝,他们被打上了疍户的铬印,需要世世代代接受着官府的差使,为着朝廷进行采珠。 他们祖辈进行过反抗,但却是徒劳无功,注定无法跟着整个大明朝相抗衡。亦是如此,他们只好选择消极怠工,不愿意拼着命去采珠。 只是这些负责采珠的恶官却毫无人性,为了防止他们偷懒,竟然在脚上缚着石头直接沉底。 他们掐着点才往上拉,若是篮子没有收获,则会让时间再延长一些。结果很多人哪怕拼着性命去采珠,结果由于上面的人拉之不及,最终直接溺亡。 都说天下的工匠最苦,但在他看来,他们疍户才是真苦的人。像嘉靖五年冬,天气异常寒冷,但是官吏还强迫他们疍户下海捕珠,最终冻死的疍户难以数计。 为了生存,他们数百疍户不得不落而为寇,并以盗珠为生。 只是他们似乎仍然无法摆脱命运,仍然过得那般的卑微。 前些天的一场大风影响到了这里,尽管这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海湾,但很多小船还是被吹翻了,致使很多人的生活受到了不利的影响。 最为重要的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风导致他不少部众丧生,很多船只仍然挂着白布,在这朦朦胧胧的夜色显得那般的落寞。 正是失神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他回头看到儿子水大康带人押着杨强过来,看到杨强的脸色明显不对劲,便是疑惑地对儿子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水大康让人将杨强放开,将一把斧子递过去,刚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结果却给杨强抢了先。 杨强的眼睛泛红,恨恨地对着水中豹固执地道:“豹爷,海盗部的冼文欺负了我女儿秀儿,这事我万万不能忍!” 水中豹接过儿子递过来的斧子,发现斧子磨得很是锋利,当即扬起斧子蹙起眉头进行质问道:“杨强,你想干什么?” “我找他们拼命去!”杨强的胸中满怀怒火,抬起头愤愤地说道。 水中豹将斧子递给儿子,当即呵斥道:“你拿什么跟人家拼命,你有几条命能拼?我早就告诫你,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想想结果会如何!” “这事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算了,这口气……我杨强咽不下去!”杨强的眼泪涌了出来,当即就将脸别了过去。 这里的动静并不小,附近的几条船都有人钻了出来,相互打听着这里发生的事情。 水大康看着杨强这般模样,心里动了同情之心,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对着老爹认真地道:“爹,这海盗部的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简直就是将我们当奴隶,我们要不就……!” “住嘴!”水中豹当即大声喝斥,严厉地瞪着儿子逼着将话咽了回去,这才扭头望向杨强语气微缓地说道:“我找血无涯去,给你讨要一个公道!” 杨强的眼睛仍然呛着泪珠,默默地点了点头,只是杀意未减。 龙门湾是一个很奇怪的地形,这个海湾三面是内陆,但他们所在的据点龙门半岛又恰恰三面临海。 在岛的南面区域,成片的海船联在一起,船上面亮着灯火,显得很是热闹。其中一般大型的福船落于中央,那里传来了丝竹之声,偶尔还能听到肆无忌惮的笑声。 血无涯虽然凶名在外,但长相却令人意外。年近四十岁的样子,并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面相,亦没有五大三粗,而是身材中等,比常人显得结实些。 此时此刻,他正跟着十余名骨干在这里寻欢作乐,一些身穿暴露的女子陪伴其中。喝到半酣,有人已经跑到隔壁房间释放过剩的荷尔蒙,在这里能听到女人的呻吟声。 美酒、熟肉、女人,令到这里宛如天堂一般。 血无涯如同古时的山大王般,居中而坐,但身边却没有女人相伴,他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喝酒,用着手直接抓肉吃。 听着水中豹前来,他先是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头,然后才挥手道:“领他上来!”说着,将手中的肉塞进嘴里,又对着两边的手下吩咐道:“都消停一下!” 正处于亢奋中的海盗脸上明显不快,只是对着老大的话早已经习惯言听计从,但看着被领进来的水中豹却是目光不善了。 对于这些采珠人,他们心底是瞧不起的,除了能在水里潜得久一些,其他却是一无是处。只是他们佬大要善待这些采珠人,这才给他们留一些颜面罢了。 水中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但眉头还是不由得微微蹙起,心底并不喜欢这样肆无忌惮地寻乐,更清楚这些女人的来历。 血无涯喝了不少烈酒,但头脑仍然保持着清静,对着进来的水中豹淡淡地询问道:“三当家,不知有什么事呢?” 水中豹的脸色微正,当即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然后认真地询问道:“冼文可在这里?” “不就是干一下那事吗?你们要多少赔偿,直接开个数!我替冼文赔偿过你们!”话刚落,酒席中的一个络腮胡子大汉大大咧咧地说道。 水中豹的眉头微蹙,先是望了一眼血无涯,看着他没有出声约束手下,这才正色地说道:“这不是赔偿的问题!冼文做出这等兽行,应当给杨强一家交待!” “交待?要什么交待,这话是要伤和气啊!”旁边当即又一个明显不善的声音响起,摆明是在袒护着冼文。 水大康跟在父亲身后,这时忍无可忍地怒道:“这话如此伤和气了?冼文犯下此等兽行,难道这事不应该给一个交待吗?” “不就是女人吗?要不这样,这个女人给你们领回去,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嘎嘎!”先前那个络腮胡子大汉将身边的女人往堂中一推,肆无忌惮地笑道。 女人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当即又引来了一阵笑声。 血无涯无疑觉得是过分了,当即对着那个络腮胡子大汉喝斥道:“陈八,你给老子住嘴!” 那个叫陈八的络腮胡子大汉脖子一缩,但却还是嘟嚷着说道:“这事是冼文做得是不对!但他们要多少赔偿,总得开个价?” 纵使是水中豹的性情,这里胸中亦是燃起了一团火。明明就是对方做着禽兽不如的事情,现如今却对他们如同叫化子般,竟然想赔偿了事。 虽然他一直知晓,他们珠部在红旗帮的地位并不高,甚至一直被这些海盗轻视。但他始终觉得,一些基本的尊重还能得到的。 当血无涯终于开口制止手下,他的心里无疑是燃起希望的,但血无涯的话却让他当即感到一阵心凉。 血无涯的目光从陈八身上收回,对着水中豹又是说淡淡地道:“三当家,这件事情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们珠部的日子都不容易,你回去问问那个当事人,他要什么赔偿,我这边尽量满足他!” 水中豹深知杨强的性情,原本很想重申当事人并不需要赔偿,但最终还是咽了回来。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领着儿子水大康离开了这里,离开了这个海盗寻欢的地方。 只是这一次,有着一股怒火在他心里熊熊地燃烧。 血无涯看着离开的水中豹,脸上露出凝重之色,突然瞥向屏风后面,当即怒斥道:“滚出来!” 话音刚落,却见屏风后走出一个公子哥装扮的青年男子,正是昔日海侗族的少宗主冼文。只是没有往日的风流,整个人多了一些颓废之气。 冼文看到阴沉着脸的血无涯,当即急忙解释道:“大当家,这事不能怪我,是那个妞主动撩我的!” “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有谁会看得上你!”血无涯心知冼文的德行,自然不会相信这话,当即啐了一个口怒道。 陈八的酒意不见了,这时为着冼文开脱道:“大当家,盗珠部那些人最近不老实,我觉得正好借着这个契机,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地位!” “他们的地位怎么了?若不是有他们,咱哪来弄得来这么多珍珠?”血无涯当即反问道。 陈八先是同意地点头,但又显得自傲地说道:“大当家,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没有我们的话,他们能到珠池那边取珠?他们早就给守珠池的官兵咔嚓了!” 血无涯听到这话,亦是默认了。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若不是他们这帮人足够英勇的话,哪能让到守珠官兵老实地眨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场的其他海盗自然是站在自己人这一边,当即就是纷纷表示赞同,抬高着海盗部的重要性,轻蔑着水中豹那些采珠人。 很快地,这里又恢复先前的热闹,大家继续在这里饮酒寻欢,好不愉悦。 话说,水中豹回到自家船上的时候,却是莫名其妙地说道:“最后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将大家召集过来,我们开一个会!” “是!”水大康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当即恭敬地行礼道。 与此同时,一艘庞然大物出现在东京湾,身后尾随着数十战舰,朝着龙门的方向而去,仿佛是一条背鳍露于水面的鲨鱼般。 第667章 强龙与地头蛇 话说,那日徐巡按驾临雷州城。 徐楫到了雷州城的朝天门却不入,下令左右将仪仗摆出,在此等候着城中官员出来迎接。癸丑及第和巡按御史的对牌亮起,当即引起了出入城门百姓的关注。 读书人认出这对牌的内容,便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巡按大人。 围观的百姓当即诚惶诚恐,巡按大人在戏文中没少出现,知道这是一位了不得的太官,有天大委屈都可以找这位大人作主。 受到戏文的影响,很多百姓对巡按都有天然的好感度,甚至直呼着青天大老爷。地方官员草菅人命,谁来主持正义?往往都是这巡察地方的按察大人主持公道,为着百姓平反昭雪。 特别大明的御史都是由着贫穷子弟担任,致使很多百姓认为这种官员更会为百姓作主,对着巡按大人保持着一份更高的敬意。 徐楫端坐在显得普通的轿子中,很享受周围百姓的跪拜,这亦是他喜欢巡视地方的原因,让他确确实实有一种替天子巡视地方的威风劲。 当然,他心里亦是明白,这有些案件能替人作主,但有些案件却是不能。 像到化州巡视的时候,有人状告化州知州毕竟横征暴敛,这事却不能够真的插手,化州知州毕竟对他的孝敬银却是不少。 轿帘已经高高地掀起,让他能够真切地看清楚外面的情况,更可以看清城门的情况。 只是那些地方官府还没赶出来跪迎,却见一帮衣衫褴褛的难民哭天喊地而来。 其中一个身穿得体的中年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似乎颇有冤情般,高声喊着“青天大老爷,请为小民作主啊!”,手里还攥着一份状纸。 徐楫的眼睛当即闪过一抹喜色,这次采用调虎离山之计,为的是将那人支走,然后顺利地接管这里。若是能搜罗到林晧然的犯罪证据,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在他看来,林晧然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赢得这么大的声名,主要是因为他采用暴政的结果。林晧然肯定是迫使当地百姓敢怒不敢言,逼着大家为他林某人歌功颂德。 现如今,面前的一幕便是明证。林晧然这才离开雷州城,而他这位巡按刚至就有人前来喊冤,足见他的猜测无误。 只要他能找到这方面的证据,那就足够致林晧然于死地。 “站住!巡按大人在此,谁敢放肆!”两名强壮的随从当即上前进行阻拦,厉声怒斥这帮欲冲上前来的难民。 “休得无礼!本官乃朝廷钦点巡按,代天子巡视地方,替百姓平冤,岂可如何对待申冤之人呢!”徐楫负手上前,对着随从正义凛然地训斥。 两名随从却是一愣,但还是对着这位突然转了性子的老爷告罪,却见徐楫又温和地对那个手持状纸的胖财主道:“你有何冤屈,细细道来!” “小人要状告知府大人……!” 这名员外正要说话,结果却是旁人猛地一推,一帮人纷纷高喊着申冤。徐楫如同香饽饽般被碰了一下,整个人还差点立足不稳给推翻在地,好在又被谁拉扯了一下。 “你们是要造反吗?”一个带刀侍卫厉声喝斥,并且将刀拨了出来,这才稳定了局势。 徐楫的目光亦是不悦,很反感这些不知礼数的刁民,为了搜罗林晧然的罪证,便又是和蔼地询问起这位土财主为何要状告林知府。 只是这位土财主显然是辜负他的期待了,他并不是要扣林晧然天大的帽子,仅是指责林晧然“断案不公”。 原来这位土财主姓铁名吝,是当地有名的吝啬财主。其父亡故,他要将妾出的兄长一家赶出家门,却是一文钱都不打算分给他的兄长。 奈何,其嫂闹到了小衙门,最终又告到了府衙。林晧然判处两人分家,当即将财产进行了平分,还打了铁吝三十大板。 只是铁吝对财产被平分一事极度不满,都已经打算到广州城按察司衙门去告状,现在听到巡检御史要来,被人怂恿便急急过来告状了。 铁吝声泪俱下,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般哭泣道:“青天大老爷啊!那吊毛不过是庶出,他凭什么跟我争家财,这是大大的不公啊!” “将他赶走!” 徐楫听明由来后,脸色当即一沉,令人将这吝啬财主赶走。 虽然这人的兄长是妾生,但却属长兄无疑,哪能父亲刚过世就将兄长一家驱赶之理。至于林晧然这种判法,并没有太过可挑剔的地方,毕竟没有涉及到原则问题。 若是他敢揪着这件事做文章,林晧然会不会受到指责并不清楚,而他这位巡按御史必然受人诟病,显得是在小题大作了,更是开罪了那些庶出的官员。 这头将人轰走,却见城门处,一众官员急步而来。 “下官雷州通判戴北河参见巡按大人!” …… 由于知府林晧然不在,由雷州府通判戴北河带着两个衙门的众官员走出来迎接。对着这位摆谱的巡按御史,他们虽然有微词,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为首的戴北河是从六品官员,品阶要高于徐楫一级,但巡按御史属于官员的监察机构,徐楫更是对广东的官员有着直接监察之权。 亦是如此,在彼此权属明确的情况下,品阶便不再重要了,包括雷州府通判戴北河在内的官员都直接行了跪拜之礼。 “起来!” 徐楫淡淡地说了一声,心里早有了定计,打算拿着府衙和县衙最近缉拿米商的事情做些文章,打算耍一个下马威。 正准备要发难之时,却是突然听到仆人惊呼道:“大人,咱们的官印不见了!” 这话刚落,在场的官员不由得愕然地抬起头。这官印关系甚大,特别是巡按这类官职,极可能给一些歹人借此去招摇撞骗。 徐楫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怒不可遏地下达命令道:“刚才那些难民……不,刁民,那些刁民哪去了?你们快下令给本巡按找回官印!” 难民?刁民? 戴北河等官员听着这番话,却是四处张望,这里除了老实跪着的百姓,四处显得是空荡荡的,哪有徐楫所说的那些人。 徐楫看着这帮官员竟然没有一个行动的,顿时更是心急如焚,当即怒声责怪道:“难道本巡按的话,你们没听清吗?” 有几个官员正想要有所行动,却听到海康县的刘教谕低咕了一句道:“不知大家可否记得,去年冒牌知县刘三一案?” 对于这一个案件,大家自然不会忘记,至今可谓是记忆犹新。那个冒牌知县刘三竟然隐瞒了足足一年之久,还将李县丞给杀害了,这还多亏林府台到任才将此人给揭穿并法办的。 现如今,一个素未谋面的巡按出现,又言称官印丢了,倒是令到在场很多官员产生了怀疑。特别这位巡按御史是第一次到雷州城,在场的官员谁都不曾见过。 “本官以为当小心为上,谁知他是不是在贼喊捉贼,应当进行求证才是!”雷州府的资格最老的张通判小声地说道。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戴北河身上,戴北河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迎着徐楫愤怒的目光拱手道:“大人,可有官凭在身?” 徐楫正处于气头上,脸色当即就拉了下来,对着戴北河愤怒地磨牙道:“戴通判,你是在质疑本巡按的身份吗?” “下官不敢!”戴北河连忙拱手告罪,但态度仍然坚定地解释道:“只是雷州地处偏僻,我等官员均没见过巡按大人,故而想要核实一二!” “混账东西!”徐楫当即一声喝斥,他平素到地方,哪一个官员不是恭恭敬敬的,现在这一个小小的通判竟然敢当面质疑他的身份。 “巡按大人,还请出示官印或官凭文书,不然……休怪本官得罪了!”戴北河却是不惧,而是认真地软中带硬地拱手道。 身后的一众官员面对着脸色铁青的徐楫亦是不惧,平静地迎着他愤怒的目光,毅然是站到了戴北河这一边。 徐楫伸出手指指着他们,这才转身对心腹道:“将官凭文书给我翻出来!” 那位心腹跑回后面,从携带的大箱子先是翻出上千两的金子。在大家异样的目光中,他又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翻去,欣喜地抱起了一个小盒子。 哼! 徐楫接过小盒子,朝着在场的官员冷哼一声,当即将盒子打开,但整个人突然愣住了。却见箱子里面是空空如也,根本没有官凭文书的踪影。 戴北河亦是看到这一幕,脸色当即一寒,挥手下达命令道:“来人啊!将此人暂押起来,待府尊大人回来后,再作决定!” “你们……敢!”徐楫气得磨牙切齿,当即一声喝斥道。 “拿下!” 戴北河却是冷哼一声,并没有半点惧意。 徐楫那些随从想要反抗,当即就抽出了刀枪,但雷州卫的官兵已经赶到,当即就将他们团团围住了,喝令他们放下武器。 面对着如狼似虎的雷州卫,他们交流了一下眼色,最终明智地选择束手就擒。 “这是阴谋!一定是阴谋!” 徐楫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突然间咬牙切齿地说道。 在来粤西之前,很多人都说林雷公不可招惹,那是粤西真正的土皇帝。但他却不以为然,一直以为对方是言过其实。 只是如今的种种,不是他设计了林晧然,而是他走进了林晧然的圈套之中。 “这位巡检大人身份真是假的?” “假不假不知道,你瞧见那箱金子了吗?” “真的也好,假的亦罢,这终究不是一个好官,咱有林雷公足矣!” …… 围观的百姓看着威名凛凛的徐楫被押走,却没有过多的同情,而是隐隐带着幸灾乐祸,对这位所谓的巡检更是好感全无。 可怜的徐巡按本打算在这个雷州城揪起一场腥风血雨,但人还没有踏进这个雷州城,却已经被丢进了府衙大狱之中。 南山寺,一座坐落于风景秀丽丽山中的古寺庙。 江员外端坐在后院一间居室的堂中,听取着从各地传来的消息,对各地的米价行市颇为满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虽然雷州府的米价没有波动,仍然被林晧然死死地压制着,但其实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这看似林晧然的果断之举,保住了他林雷公的好声名,但实则愚昧至极。他压着米价不让米商谋利,那外地的米粮就不会流入雷州城,届时有钱都买不到米,这才会酿成真正的祸事。 若是到了雷州米耗尽之时,他这边亦没有将送米过去,或者仅送一点米过去谋夺巨利,必然会让一帮百姓活活饿死。 届时,朝廷的板子必然会打在这个愚昧的小子身上,别说是扒了他那身官身,恐怕砍头都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哈哈……这招太妙了!我让人放出消息,说我家的米快售光了,结果城中百姓果真是大肆购米,搞得我的米差不多都卖光了呢!” 郑门福得到了自家米的最新销售情况,当即对着众人哈哈大笑道。 其他人的情况亦是差不多,都是收到了喜报,脸上显得是眉飞色舞,相互间纷纷是道贺。 江员外发现大家的目光渐渐落在他身上,便是温和一笑道:“诸位尽可放心!只要你们的米销售得差不多了,我的暹罗米必然会送到诸位的手上,大家绝不会无米可卖!” “如此多谢江员外了!” “这次得亏江员外,或许我等是定然错失良机!” “可不是吗?我早就说了,跟着江兄必然发大财!” …… 十几个乡绅心情大好,当即纷纷恭维地道。、 毕竟按着现在米市情况,这场灾难已经影响到秋收。只要手中有米,直到明年五月都不怕有米卖出好价钱,江员外这是等于给他们送大把的银子。 江员外品着热茶,对当下的情况亦很是满意,正想发表一番演讲。 管家突然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去,显得上下不接下气地对着江员外说道:“老……老爷,大……大事不好了!” 看到这个情况,喜庆的气氛被冲淡了一些,大家不解地望向了这位管家。 “你慌慌张张做什么,有什么事慢慢说来!”江员外将刚送到嘴边的茶盏放下,脸色显得不快地说道。 管家咽了吐沫,让到气息平稳下来,这才指着外面担忧地道:“外面突然出现很多卫兵,我们这座寺庙被包围了!” “呵呵……谁这么大的胆子?宋指挥使跟我是拜把子之交,他是活得不耐烦了吗?”郑门福却没有丝毫的惧意,反而是怒声地说道。 众乡绅都清楚郑门福跟着廉州卫指挥使的关系极好,听说外面是一些卫兵,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这向来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管家又咽了咽吐沫,低声地说道:“是林雷公!” 此话一出,众乡绅当即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林晧然势大是不假,但却是雷州的知府,根本管不到化州地界来。只是事实却摆在了面前,那个林雷公真的来了,而且还将他们给包围。 第668章 谁的地盘? 身披铠甲的雷州卫千户石华山在部署完毕后,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向身穿轻甲的林晧然,郑重地拱手禀告道:“启禀兵备大人,末将已经将寺庙团团围住,量他们插翅难飞!” 此时的南山古寺前后门被堵,寺庙围墙安排着人把守,弓箭手埋伏于制高点。若不是实力强劲的匪众,确实很难突围而出。 林晧然此时正骑坐在一匹枣红色的大马上,勒住马头望着这一座古寺,脸上显得很是平静,但眼睛涌现了一道寒芒。 他从来没有轻视过任何一个对手,哪怕到了此时此刻,都没有放松对布政使汪柏的警惕。只是让他无奈的是,有人却看轻了他,更想要在他的地头上胡作非为。 若是趁着这场灾情发点小财亦就罢了,但这帮人却想要借着这场灾难洗劫整个粤西百姓的财富,更想要酿造出更大的灾难,这无疑是大大地超出了他所能容忍的范围。 这伙人看似极度隐秘的行动,实则根本没能逃过他的眼线。不管是沈六爷,还是谷满仓,或是其他人,都有着足够的情报汇报给他。 更何况,茂名知县都要投诚于他,这化州衙门有着十几名文武官员,哪可能没有他的人呢? “龙傲林!” 林晧然抬头打量寺庙的牌匾片刻,突然大声地点将道。 “末将在!” 雷州卫千户龙傲林大步上前,拱手大声地回应道。 “你即刻领人进入寺庙,将所有人都给本府抓出来,不可放过任何一人!”林晧然脸色微沉,当即下达命令道。 “是!” 龙傲林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当即就要转身带着手下进里面拿人。 驾…… 却是这时,后面传来了一阵动静。 只见一位身穿五品官服的官员拍着一匹老马,一帮衙差在后面紧追着,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命令,坐在马上的官员大声喊道“且慢”。 来人正是化州知州毕竟,一位三甲进士出身的官员。只是年龄稍大,加上在官场又没有什么过硬的人脉,入仕十几年才混得一个从五品的知州。 林晧然听到了后面的动静,扭头望着拍马赶来的知州毕竟,并没有觉得过于意外。这些人之所以选择在这南山寺中密谋,有很大原因是能控制住这位知州大人。 官场有着官场的规矩,且没有后世那般严格的上下级关系。纵使是管辖化州的高州知府,若是要插手化州的事务,往往亦要经过知州毕竟。 “下官化州知州毕竟参见林大人!” 毕竟来到近处,先是被仆人的扶着下马,然后恭恭敬敬地对着马上的林晧然行礼道。 虽然二人没有直接的权属关系,但林晧然是从四品的雷州知府,而毕竟却仅是从五品的化州知州,双方足足差了两级。 实质上,他得知林晧然奉命北上支援高州,必然会经过化州城。他一大早带着众僚属,早早在城门恭迎,奈何这位林雷公却突然直扑南山寺而来。 面对着这位林雷公意外的举动,加上知晓南山寺的根底。在得到消息之后,这才慌忙领着人赶到这里,并幸好能赶上并制止。 林晧然仍然跨坐于马上,淡淡对着毕竟说道:“毕知州,无须多礼!” 毕竟从地上起来,抬头望着这位英姿飒爽的少年官,心里当真是五昧杂陈。同样是科举入仕,他蹉跎到四十岁才中得进士,而眼前这位年轻人却年少得志,且在官场混得是风生水起。 如果再年轻一些岁数,他恐怕亦要抱住这位林雷公的大腿,从而换得过一把做知府的瘾。但是奈何,他注定要跟这位林雷公无缘,甚至要站在对立面。 “毕知州,你慌慌张张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呢?”林晧然看着他愣着没有说话,便是主动开口询问道。 毕竟回过神来,虽然清楚眼前这人势大且前途无量,但这终究是属于他的地头,便是涌起一番底气地说道:“林府台,您突然来这佛家清静之地抓人,这怕是有所不妥?” “这佛家清静地自不能随意打扰,但有人竟借这佛家清静地做些龌龊之事,本府又岂能容他?”林晧然的脸色微敛,显得正义凛然地说道。 毕竟乔装意外地露出讶然之色,然后软中带硬地拱手道:“果真如此的话,此事无须林大人如此劳师动众。本官作为化州知州,替天子守牧一方,定然会将这帮匪类绳之于法!大人今奉部堂大人之命前去剿贼,切不可为这种小事耽搁,还请大人将这事交由本知州,速速前去支援才是,不可延误了战机。” 既是强调了他化州知州的身份,又是搬出了两广总督王钫,还拿“战机”说事。这无疑是在向林晧然施压,让林晧然速速离开这里,将这里的事情交由他处理。 只是任谁都清楚,若是事情交到了知州毕竟这里,那自然就会不了了之。 林晧然并没有发恼,而是微笑地望着毕竟询问道:“毕知州,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何本府要改道前来这里拿人吗?” “本知州洗耳恭听!”毕竟心道:不管你何种理由,这里都是我化州的地界,你这一位雷州知府压根无权在此胡作非为。 林晧然的脸色微敛,然后义正辞严地大声说道:“本府奉林部堂的命令前来平息瑶民暴动!不过本府却是得知,此皆因这帮乡绅藏于南山寺庙中密谋,囤米致使米价飞涨,这才酿下了这一场祸事。本府既然奉命平息暴乱,对这帮始作甬者之人,又岂有袖手不理之理?” 这一番话,说得是正义凛然,而一个“始作甬者”的帽子当即就扣在了江员外等乡绅头上。从囤米谋利的不法之举,一下子上升到致使瑶民暴动的“祸根”,性质当即上升到数个档次。 他们导致暴动? 毕竟的眼睛微瞪,当即亦是愣住了。 经林晧然这么一说,那这就不再是一件普通的案件,而是涉及到“造反”一类的超级大案。纵使他这个知州亦无法压下来了,更无法跟林晧然争处置权。 林晧然将案件性质上升,又凭借着王钫让他平叛的这道指令,自然能够压住这小小的从五品知州,然后脸色骤然道:“龙千户,进去将这帮奸商给本府擒来!” “是!” 龙傲林早已经是跃跃欲试,得到命令便不再犹豫,转身朝着他的部下当即冲了进去。 对于这些试图虚抬米商谋利的奸商,他亦是深恶痛绝,所以更是卖力将这个差事办好。哪怕不为讨好兵备大人,那也要为粤西人们除掉此恶。 毕竟很想要喝止,但话到喉咙又给咽了回去。他是化州知州不假,但林晧然这个理由太过充分,根本容不得他这个知州来对抗。 在官场上,年轻官员亦是层出不穷,但往往都过于年轻气盛,或都又显得少不更事,往往被官场的老油条耍得团团转。 只是到了林晧然这里,却完全行不通。这人不仅本身是个老油条,且还极懂得审时度势,致使他在官场是如鱼得水,反过来将他们这些老人耍得团团转。 从他一到化州地界就直扑南山寺就可以看出,此举实则是早有预谋的。在徐楫想要算计他的时候,反倒遂了他的意,让他带着人大摇大摆地突袭南山寺抄老巢。 南山寺庙内,此时可谓是人心惶惶。 郑门福等乡绅方才还在做着发财大梦,但仿佛就在眨眼间,他们的好梦就成为了泡影,全部人都身处于险境之中。 一旦他们真落到了林雷公的手里,想着那人的种种手段,他们当真不能感到乐观。特别深知林晧然的家底,人家压根不会看上他们的银两,恐怕他们亦无法全身而退。 好在,最新的消息传来,毕知州已经赶到,让到他们躁动的心才微微安定下来。 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其香袅袅。 江员外端坐于堂中,倒是沉得住气,一直在那里慢慢地品茶,脸上没有任何不妥的神色,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砰! 房门突然被粗暴地踹了开来,龙傲林领着一帮军丁大步走了进来,面对着在场惊若寒蝉的乡绅,脸上当即显得不屑地道:“将他们都拿下!” 随着命令传达,二十几位如狼似虎的军丁扑了进来就要抓人,吓得素质低下的郑门福当即昏倒在地。 哐…… 江员外在看到门被踹开的时候,手中的茶盏落下,重重地摔碎在地上,溅起了一滩茶水。脸上的镇定再也无法继续伪装了,失神地望着闯进来的将士。 他的脸色惨白,知道这一场谋算出了重大错差,过于轻视那个年轻人了。 自从儿子江月白中得进士,他实质就有些飘乎了。虽然儿子仅是庶吉士,但凭着自己的培养和儿子的过人天赋,超越林晧然是早晚的事。 当通过儿子的亲事攀上了当朝次辅徐阶,又接触到了两广总督王钫,更跟着巡按徐楫相交甚欢,他就觉得这广东不再需要忌惮任何人,自然包括那个曾经的书呆子。 在意识到一场天灾将降临于粤西,他便有了借机谋取巨利的打算。他仗着徐阶亲家的身份,秘密地联络各方,打算虚抬米价,从而谋取巨利。 在他的推动下,计划亦是如期进行着,米价渐渐地被抬高,甚至老天还相助于他,前些时日的大风又加剧了灾情。 眼看着,他的暹罗米就要投放市场,从而换得雪花花的白银,攫取数十万两的巨利。 却是这时,一直只会暴力打压米价的林雷公却是突然来了,而且还是冠冕堂皇地过来,并将他们这帮人全部拿下。 虽然他还有底牌,但林晧然此举无疑打乱了他全盘计划,让到结果当即变得扑朔迷离。 龙傲林大步走向了江员外,对着这个徐阶的亲家并没有什么畏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江员外,请!兵备大人指名要见你呢!” “你们其实一直都知道,对不对?”江员外喝了半天的茶,喉咙却显得沙哑地问道。 龙傲林作为林晧然最早的追随者之一,虽然不可能知晓全盘计划,但却知道一些举动,便是反问道:“在粤西这里,你觉得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兵备大人?” “你们这时候才行动,究竟想怎么样?”江员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又是苦涩地询问道。 龙傲林微微地摇头,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兵备大人六元及第,被圣上钦赐大明文魁,其智慧不是我这等粗人能揣磨的。江员外,请出去!” 江员外仿佛突然间苍老了十几岁,想要从椅子站起来,但却是发不了力。 龙傲林见状,挥手叫来左右,当即将他抬了出去。 在寺庙外面,江员外见到了林晧然。时隔大半年再度相见,他发现对方更显英姿飒爽,单此官威就要远超于绝大部分官员。 林晧然看着江员外的时候,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可不想让到这条真正的大鱼给溜走了。 “你想要怎么样?”江员外见到林晧然,主动开口询问道。 林晧然审量着他,最终说出目的道:“你那些暹罗米在哪里?” 如果单是要瓦解这个哄抬米价的组织,他根本不用等到这个时候,目的却是要打起那批暹罗米的主意。毕竟能够解决灾情的不是江员外的命,而是那数万石大米。 “我还没到这一步!”江员外的眼睛微微闭起,并不打算轻易妥协。 在他的心里面,不仅有巡按御史徐楫,还有着两广总督王钫,甚至是当朝次辅徐阶,如何会轻易向林晧然这个官场新人认输呢? 林晧然并不觉得意外,而是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然后开口询问道:“那批暹罗米是不是在龙门湾?在红旗帮的手里?” 江员外的眼睛豁然间睁开,流露出了一抹震惊之色。 林晧然捕捉到了他脸部表情的变化,满意地大手一挥道:“将他给本府好生看管,切不可让他逃了!” “是!”有百户当即领命。 江员外突然间醒悟过来,便又是惊讶地询问道:“你难道想要抗命,要领人去围剿红旗帮不成?” 林晧然摇了摇头,扭头望向了北边的天空,目光却是出现了一抹忧色。因为按着他的计划,那里的战争大概已经打响了。 第669章 又见炮台 一支以大黑船为首的舰队从琼州海峡穿过,身后跟着数十艘战船,悄然进入了广阔的东京湾。借着夜色的掩护,浩浩荡荡地朝着龙门湾进发,剑指红旗帮的老巢。 由于风向由东往西,且这海湾的海流较为平静,暗礁亦是较少,致使这支舰队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舰队的身影仿若在平静的海面掠过一般。 戚继光身穿铠甲站在板甲上,国字脸庞,生得浓眉大眼,手扶在腰间的刀柄上,这位青年将领此刻显得是意气风发。 成为一支实力强劲舰队的指挥官,这无疑是他的一个短期梦想。早在调任电白卫指挥使的时候,他就已经幻想过这一幕,希望统领着舰队巡视大明的海疆。 只是神电卫的情况着实令他感到失望,卫所稍微好一点的战船都没有,好的战舰早被抽调到江浙抗倭,致使他的神电卫简直是一个空壳子。 平日在近海巡逻都得担心遇到强劲的海盗,反过来被海盗给灭了,从而沦为一个大笑饼。 但如今,他终于是得偿所愿,统率着这支虽是临时组建,但实力不俗的舰队前往龙门湾,铲除整个粤西最大的海盗团伙红旗帮。 面对着来自那位天纵之才的信任,肩负着为着粤西百姓除害的重担,他的心里在感到兴奋的同时,肩上仍是感到了沉甸甸的使命感。 夜间行船,在这个时代有着一定的危险性,但往往又能达到奇袭的效果。 在经过一个昼夜的航行,舰队离着龙门湾已经不远。只要再前行半个时辰,便能到达龙门湾的入海口,真正的战斗就要拉开序幕。 当然,最大的麻烦是湾口两边的炮台。 由于湾口只有数里宽,红旗帮早已经在两边设下了炮台,致使进入的船只都会处于岸炮的射程范围内。这岸炮没有受到波浪的攻击,命中率大大提升,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红旗帮能够称霸粤西海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哪怕曾经的广东海道副使想要歼灭于他们,恐怕亦是大费周章,同样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轰隆…… 炮台显然是发现了他们,立于扫把坪上的炮台率先逞威,那座炮台顿时是火光大作。那些岸炮像是闷雷炸响,一枚枚铁弹或石弹落于海面,揪起道道高达数米的水花。 这一个动静确实是吓人,漫天而来的炮弹就落在舰队的面前,小船亦被砸到必然是船毁人亡。另外,他们竟然有着几门西夷炮,射程足有三四公里之远。 “放慢船速!” 威继光看到这一幕,看着前面的先锋船被搅动的海浪摇摆幅度变得更大,心里亦是阵阵发毛,急忙下令放缓船速。 纵使这是由联合商号组建的全新舰队,且加入了雷州卫、神电卫和琼州卫的精锐海战部队,但若是强行攻入港口,伤亡必然会极惨重。 “冲呀!” 却是这时,一个脆脆的声响从旁边的三桅炮船传来。 在这支舰队中,有着一个身份特殊的人,林雷公的宝贝妹妹虎妞亦是参与其中。这个粉雕玉琢的丫头身穿着麒麟服,此时像模像样地站在板甲上,高举着短刀指挥着战船。 “快,让他们放缓速度!” 戚继光看着这丫头竟然指挥炮船要进入危险区域,顿时是大为着急。在临航前,林雷公可以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确保他妹妹的安全。 若是这丫头有什么三长两短,凭着林雷公的地位及潜力,那他这个小小的指挥使将永无出头之日,甚至迟早要被整死。 “将来,你快看!” 只是话刚落,却是有了望官匆忙来报,炮台上已经传来了信号旗。 他深知攻破红旗帮老巢的难度,而想要攻克这里的最好办法是水陆并进,需要廉州卫一起协同作战,帮着夺取那两座炮台。 在临航前,林晧然只告诉他不需要担心炮台,然后就没有再说其他,令到他到现在都是将信将疑。 他的消息并不闭塞,知道林晧然派到雷州卫担任指挥使的赵勇下狱的事实,林晧然似乎失去了对廉州卫的控制权。 加上廉州卫有着红旗帮的内鬼,这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取炮台,简直是无稽之谈。 不过事实又已然摆在眼前,在这约定的时点,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两座炮台都传来了信号旗,证明炮台已经归为他们所有了。 “快!保持队形,全速驶入龙门湾!” 戚继光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马上改变指令,跟着虎妞那般加速冲向龙门湾。虽然到此刻他都处于云里雾里,但却看到了剿灭红旗帮的希望。 若是他的眼神足够的话,此时定然能够看到更令人吃惊的一幕。 原本应该呆在狱中的廉州卫指挥使赵勇,此刻却身披铠甲手持大刀在那炮台上奋勇杀敌,将一个海盗小头目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飞溅而起。 徐楫是巡按御史不假,能够影响着普通官员的升迁,故而很多官员都畏惧于他。只是他到了廉州府地界还想只手遮天、恣意妄为,那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雷长江作为廉州知府,早已经掌握了地方的政务,更是牢牢地控制住了地方官员。 赵勇到达廉州卫时日尚短,但却是借助揭盖子和林晧然的鼎力支持,已经将廉州卫从上到下换了一批将领,更是网罗了很多廉州卫的血性汉子。 虽然徐楫有所提防,将赵勇关在海北盐课提举司衙门的牢房中,但提举苏长贵早已经投诚于林晧然,这哪里能够关得住赵勇的地方。 只是这徐楫终究是个巡按御史,三个衙门在表面上都给了他面子。但他前脚刚到钦州去敛财,赵勇后脚便被请了出来,舒舒服服地在海北盐课提举衙门呆着。 在接到林晧然的最新指示后,赵勇便是秘密地开展了行动。为了不打草惊蛇,廉州卫的大部分人都没有惊动,仅仅动用了钦州的千户所的近五百人。 或是心里憋着火,又或是想要尽快洗清罪名,赵勇这次是格外的英勇。对于这起筹谋以久的夺取炮台计划,更是身先士卒,主动揽下了这个有着危险性的活。 噗…… 赵勇能够在林晧然没到任前混到千户,更被林晧然推举到廉州指挥使的位置,自然是一个极有实力的人,是一个少有的战将。 在将最后一名红旗帮众砍于刀下,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溅满了血迹,立于炮台之上地。借着初升的朝阳,看着舰队徐徐地进入龙门湾,他的眼睛涌起一抹期许。 他的神圣使命已然完成,接下来就要看戚继光了。 第670章 乱 红旗帮的舰队称霸于粤西海域多年,哪怕广东方面想要剿灭于他亦是殊为不易。 特别通过这些年对商船的洗劫,以及暗地里开展着东南亚贸易,早已经将他们给养肥了,致使他们的装备渐渐偏于西化。 性能更优势的战船,射程更远的重炮,哪怕部众亦要比大明卫所的军丁更加悍不畏死,让他们根本不用将大明卫所官兵放在眼里。 这些年以来,他们一直呆在龙门湾,根本没有大明军队敢来这里骚扰他们。而他们在龙门湾这里,毅然如同帝皇般的存在。 血无涯跟着众多骨干昨天晚上喝了不少美酒,很多人怀里揽着赤裸的美女,只是正在床上做着美梦的时候,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声给惊醒了。 “不好!” 在大海谋生的海盗往往更要敏感一些,对炮声和船体晃动的幅度进行判断,致使他们的心底当即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们有想过有朝一日会遭到大明军队的围剿,但想过最坏的结果是大明军队攻占龙门岛,从而将他们驱逐出龙门湾。 但是如今,这大明军队竟然从湾口攻来,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数十战舰从湾口进来了?” 血无涯从床上跳起,抓起一把刀赤着足就往外面走,却是遇到一名心腹匆匆跑来汇报消息,当即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只是他心里极为不解,印象中的雷州卫是旱鸭子,神电卫是被拨了牙的老虎。纵观整个粤西地区,根本没有那一股力量能够在海上剿灭于他们,却不知这几十战舰从何而来? 轰隆…… 外面的炮声震天,让到血无涯所处的福船随之摇摆。昨晚醉酒的后遗症显现,致使他的腿部发软,差点就要栽倒在船舱中。 心腹急忙伸手扶住血无涯,却听到血无涯愤怒地质问道:“炮台!炮台怎么回事?” 为了让到这个老巢稳如泰山,他在湾口修建了两座炮台,目的就是为他们拱敌于外,或者为停泊于此的舰队争取更多的时间。 但是如今,炮台似乎一点作用都没有显现出来,这数十战舰就已经到了家门口。 “大当家,炮台已经沦陷了!”心腹苦涩地说道。 血无涯的脸色当即惨白,难以置信地望着心腹道:“这……怎么可能!” 一瞬间,他闻到了阴谋的味道。这炮台被突然攻陷,而出现的数十舰队又顺利地驶进来,一切都证明对方是有备而来。 只是又是谁主导这一切?且让他万分的不解的是,若是朝廷有如此大的动作,他安插在廉州卫里面的那些奸细和被收卖的将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传过来呢? 轰隆! 炮声更近了,让到船体摇摆的幅度更大,危机已然更加临近,让到血无涯根本没有时间去弄清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面对仿若是从天而降的舰队,红旗帮无疑是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之中。 这些突如其来的炮声,就像击碎了他们的美梦般,致使红旗帮的高层们仿佛从天堂坠入到地狱之中。 冼文正搂着两名身材姣好的美人,躺于那张宽敞舒适的床榻中,为了这一张床塌亦算是大费周章,花费不少银子才从广州弄过来。 正是做着美梦之时,听到了外面的炮声,他亦是当即惊醒。先是不敢相信地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在确定这不是做梦的时候,才匆忙从床上跳起来。 在红旗帮这里,各人有着不同的使命,而他的使命正是守护着这艘船上的大米。他得到的指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批大米落到官兵手中。 “你想做什么?” 冼文正想要到外面查看情况,结果房门却被打开。却见如同野兽般的杨强手持着斧子走了出来,让到他不由得咽了咽吐沫,然后厉声质问道。 “你说老子想做什么?” 杨强紧紧地握着斧子,一步步地走近冼文,眼睛仿若是要喷火一般。 当得知女儿秀儿被欺负,看着女儿想要寻死,他就有着宰了这个畜生的强烈冲动。在被水大康拦下的时候,顾及到族人的安危,亦是想做一些妥协,但却遭来了更多的凌辱,红旗帮这些人竟然想要赔偿了事。 好在老天开恩,让到他很快得到了这么一个机会,能够亲手手刃这个畜生。 “你……你敢动我的话,大当家不会饶了你们,你们珠部全部人都得死!”冼文被逼得退后了几步,同时大声地进行威胁道。 “少主,不好了!”一个海侗族的仆从急匆匆跑来,出现在门口处。 噗! 就在冼文要进行呼救之时,声音却又是戛然而止,却见水大康从背后将自己的仆人了结,并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在这么一瞬间,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终于明白这并不是杨强找他进行报复这般简单,而是珠部的人要反出红旗帮,甚至这艘船都被他们珠部的人占领了。 杨强手持着斧子,脸上呈现着怒容地道:“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杨强亦要送你这个畜生去见阎王!” 不要…… 冼文惊恐地后退,同时求饶着道。 就在快退到刀架之时,他突然转身取刀,当即就要抽出了那把锋利的宝刀。 噗! 杨强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在快步上前后,扬起斧子从冼文的背部使出全身力气砍了下去,仿若是要砍杀海中专吃他们采珠人的怪病,鲜血顿时高高溅起。 冼文的刀抽出一半,直感背部被砍开了两半,嘴巴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他浑身的力气如同泄气的气球般,身上的生机迅速流失,当即便栽倒在地上。 只是他的眼睛仍然睁着,显得是死不瞑目。 他本是海俚族的少宗主,海俚族未来的长老。但因他的一念之差,沦为了一个海盗,而今死在了一个被他极度看不起的采珠人手上。 外面已经战作一团,先头部队发生了激烈的交锋。 轰隆! 伴随着火药的轰鸣,一枚足足十斤重的炮弹砸中一艘福船,将福船那画栋雕梁的船顶砸得稀巴烂。炮弹又滚落在板甲中,当即将数人砸伤,哀嚎之中在海面传起。 砰! 海面发出一声巨响,一艘加厚的三桅炮船重重地撞到已经被炮击打坏的白槽船,撞角从爆开的船体撑得更大,白槽船当即解体,一众海盗如同下饺子般落入海中。 第671章 虎妞的使命 咚咚咚…… 鼓声震天,数十舰队徐徐进入了龙门湾,各条舰船有序地向前,很快就展开了犬牙的阵势。 虽然海战对于战术的要求要低很多,取胜的关键在于船队的整体实力,鲜有以弱胜强的战例。但高明的将领无疑能大大地降低自身的伤亡,且牢牢地掌握着局面。 这犬牙战阵展开,无疑像是瓮中捉鳖,有序地扑向了处于混乱中的红旗帮舰队。 “炮击!” 戚继光身披着铠甲,手持着腰间的刀柄,迎风而立,威风凛凛地立于船头上,那双充满坚毅的眼睛平视着前方,镇定自若地发出指令。 各个船舰长听着鼓声便开始放慢船速,听到号角便是调动着炮口,炮口一致指向了停泊在龙门岛的战船,宛如一头即将出笼的猛虎般。 特别两艘崭新的三桅炮船在前,庞大的船体和数量众多的炮口,毅然是攻坚的主力。 这两艘由雷州匠人院打造的巨型战船,长度达到七十米,船舱五层,立起三根桅杆,如同城楼船,可容二三百人,佛郎机炮四十门,由雷州匠人院打造的虎威炮八门。 其最大的特点在于,三桅炮船彻底摒弃了传统载重的性能,只服务于海上战争,拥有着速度快和火力足的作战优势。 轰隆…… 虎威大炮率先逞威,那枚炮弹显得要比寻常的大炮弹还要大上一圈,足足有着十五斤重,伴随着轰鸣声朝着红旗帮的战船而去。 在红旗帮的战船旁边,还停泊着很多的苍山船。 这些小型的战舰仅能容纳三十多人,虽然装备了佛郎机炮,但稍老一些的船只便不敢再启用这门炮,因为根本无法承受炮弹的后挫力。 砰! 一艘苍山船刚要驶来,结果炮弹从船体中间砸下,坐在中部手持着火箭的海盗在惊恐中被砸成了肉浆,船体龙骨当即被砸断,全船人纷纷落入海中。 咕噜…… 红旗帮的海盗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浑身的寒毛倒立。 人都是畏死的,看着昨晚还一起喝酒的人却死于眼前,让到很多人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而看着对方的架势,这不再是任他们欺凌的海上商队,而是实力要超于他们的强大战舰队伍。 轰隆!轰隆!轰隆! 最为可怕的还是数十战舰的队形展开,那数百门炮几乎同时开火,炮口喷出了火舌,对着红旗帮的主力船只进行了炮轰。 一时间,如同一场铺天盖地而来的闷雷,周围的海鸟被惊走,而远在十里外的钦州城百姓恐怕亦能听到了这场动静。 咚!咚!咚!…… 一枚枚大小不一的炮弹或石弹落向了龙门岛周围的海域,有的落在海水中,溅起了一道道高达数米的水花,但亦有砸中了船只。 有的船被炮弹打断了船桅杆,有的船被打伤了一片人,有的船直接被打中吃水线。一时之间,这里如同是炼狱场一般。 砰! 三桅炮船如同一个巨无霸战机一般,还直接用撞角将一艘白糟船撞沉。 血无涯从房间出来,看到这一幕当即是又惊又怒,擅长作战的他当即下达命令道:“我们退入龙门湾,让冼文进行火力掩护。” 却在这时,珠部倒戈及洗文船只落入珠部的消息亦是传来。 血无涯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又是愣了半响。却是想起水中豹来找他要求惩治冼文,而他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却没想到酿造了一场如此大祸。 若是论到战力的话,自然还是那两艘从佛郎机人手上得来的大黑船,但现在却被告知已然落到珠部之手,从而失去了大黑船这个战争支点。 血无涯觉得这是老天要亡他的红旗帮,所在的福船这时如同陷入于风暴之中,周围的船只传来了部下惊恐的叫喊声。 前面有艘战舰冒着炮弹想要冲向敌阵,结果主桅杆被打断,注定要被这强大的敌人吃掉。后面有战船用重炮回击,但炮声戛然而止,那船体向一边倾斜并徐徐下沉。 仿佛就在眨眼之间,他的三十多艘主力战舰就被歼灭了一半。而哭嚎声不断于耳,越来越多的部下落到了海中,正奋力地向着龙门岛游去。 “大当家,我们怎么办?”心腹看着这炮弹呼啸而来,很是心急地询问道。 血无涯看着周围的情况,作为在大海讨生活的人,如何不知道这场仗已经没有了任何胜算。现在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率领残余部队突围进入东京湾,一条则是从龙门湾退往广西的山寨中。 前者,需要付出极大的损失,且还不一定能够成功。而后者的话,这是一条极为稳妥的路子,能够最大限度都留存着部众。 “撤!” 血无涯看着苦心经营着的龙门湾已然失守,心痛地选择放弃这里,选择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是他心里仍旧感到了一种不安,因为炮台突然间失守,致使他到后路不敢再过于乐观。 “追击!” 戚继光看到对方的意图,在下令一支舰队打扫战场的同时,当即率队进行了攻击。不过舰队攻击的节奏明显放缓,似乎是有意让血无涯率领剩余部队逃往内陆,并不打算逼得狗急跳墙之事。 只是一艘三桅炮船却显得很是诧异,突然驶离了戚继光所率领的舰队,亦没有参与战场的打扫工作,而是悄然地朝着龙门岛左侧那条水道驶了进去。 身穿着麒麟服的虎妞站在船头上,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蛋显得很是可爱,那双明亮的眼睛四下张望,肉肉的小手里还拿着一张地图,只是眉头却是微微紧蹙。 站在她身后的则是三个小丫头,小兔、小猪和小狐都跟着过来了,小狐突然好意地提醒道:“长老,你好像将地图拿反了!” 啊? 虎妞当即露出了一个释然的表情,急忙将手上的地图反过来,看着跟眼前所见的水道对应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之所以随着战舰前来剿灭红旗帮,并不是因为她贪玩,而是带着哥哥赋予她的一项神圣使命。 第672章 逃亡 当血无涯领着残余部队逃入龙门湾,虽然避开了戚继光最强火力,但一路上亦是损失惨重,陆续有舰船掉队被歼灭。 待他们到达龙门湾北面的小码头时,仅剩下三艘福船,人员已经不足三百。 果断弃船登陆,血无涯回首望着熟悉的海湾,心里顿时隐隐作痛。就在昨晚,他还是粤西海域的霸王,但仅是一夜间,却成了一个落荒而逃的败寇。 在这一刻,他体会到楚霸王般的心境,突然间就从天堂坠落到了地狱。 不过,他没有过多的沮丧,更没有乌江自刎的想法。因为他还藏有本钱,足够支撑他东山再起。 “大当家,我们先回寨子!”心腹亦是五味杂陈,对着血无涯进行劝导道。 血无涯的目光从龙门湾收回,轻轻地点头,便领着剩余部队拾阶而上。 为了稳妥起见,他没有选择前往钦州,对驻守于钦州的刘千户及其他将领都失去了信任,而是直接朝着西边而去。 这西边便是大明跟安南的交界,虽然有遇到关军的危险,但人烟稀少反而让他们更安全。另外,若真有伏击他们的人,恐怕不会想到他会走这一条较为危险的路。 “且慢!” 一行人到了一条山道前,看着北面山坡上的乱石和草丛,令到他突然涌起了一股不安。他是经历过诸多生死的人,对危险的嗅觉要远高于常人,而这个很适合伏击的地方让他感到了危险。 做任何事情,他都会用风险和收益进行权衡。而如今,他可以绕道而行,或者先派人查明情况,付出的只是一些时间成本。 但却是这时,身后窜起一个信号弹。 这是他留下的一个暗手,防止着后面的戚继光追兵或驻扎于钦州的廉州卫追击,现在信号弹窜起,证明后面果然出现了追兵。 “大家小心点,快走!” 血无涯已经没有过多的选择,凭着如今的残余部队,根本不是那些追兵的对手。而只要再前行一里地,便能够北上,直接逃窜进入广西地界。 一旦进行广西的地界,且不说官兵通常不会跨省追击,而广西的山林众多,还拥有着诸多的土司地盘,这无疑大大加剧官兵的追击难度。 而他有信心,一旦进入广西地界,他们就绝对安全了。 “不好!” 待到他们走到山道中央,一股浓郁的危险气息涌来,致使很多人脸上涌现了惊慌之色。 却是这时,一个个卫军的身影从山坡闪现,手里都端着一把乌黑油亮的鸟铳。而为首的青年男子,正是已经投降于朝廷的青虎,如今的雷州卫东海岛千户。 砰! 一枚枚子弹从上面飞去,将一名海盗的身体当即打出了一个血洞,鲜血泅泅而流,亦是打破了这个小山坡的宁静。 砰!砰!砰! 小山坡上的枪声如炒黄豆子般响起,走在崎岖山道上的海盗在猝不及防之下遭受到极沉重打击,二十多名海盗当场被击毙。 “兄弟们,跟我杀上去!” 一个海盗头目看到对方人数并不占什么优势,便打算利用鸟铳射击间隔长的弊端,准备带着部众冲上去解决掉他们。 砰!砰!砰! 只是他们才走两步,新一轮射击又开始,在他们的身体留下了一个个血窟窿。 怎么这样? 原本斗志高昂的海盗头领准备领着人上冲,但这枪铳的射击速度和威力都超过了他的想象,致使像是被当头拨了一桶冷水,感受到了现实的残忍。 “痛快!” 林大虎满意地望着这个伏击结果,听从海霸天的部署,亲自率领着三百名部下在这里设伏。 原以为海霸天是故意支开他,好一个人独吞活擒血无涯的功劳,但看到血无涯真的出现,这才知道海霸天陆战确实要强于他。 “血无涯赏银一千两,记军功一级,兄弟们,冲啊!”林大虎举起大刀高喊着,斗志无比高昂,面对已经被打得溃散的海盗,直接朝着血无涯而去。 根据他们的分析和了解,只要将血无涯除去,红旗帮其他人根本不足为虑。 这支残余部队就像是惊弓之鸟般,当山坡的冲杀声传来之时,纷纷朝着四处抱头逃窜。 噗! 林大虎手持着大刀带着一帮部众冲了下来,对着剩下的人进行砍杀,鲜血溅了他满脸。 这些年的海盗生涯,虽然一直保持着良知,但亦让他宛如身经百战的将军一般,对敌人丝毫不手软。 实际上,由于海盗间的地盘和利益的斗争,他跟红旗帮早就结下了梁子,有弟兄死在红旗帮手中。 乒乒乓乓…… 两支队伍交战到一起,刀具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响,上演着一场混战。 在人数和士气,林大虎这边是全面占优,仿佛是收割庄稼般,鲜血渐渐地染红了这条山道,在那小坑上留下了一滩滩血水。 死! 一个百户格外的英勇,为着那一千两赏银和副千户的职位,他杀出了一条血路,扬起那把大刀将血无涯的头颅斩下。 噗! 大刀直接斩断脖颈,头颅滚到了地上,只是发现这根本不是血无涯的头颅,致使这个百户也愣了半晌。 不知何时,血无涯已经金蝉脱壳,已然不知所踪。 “他娘的!” 林大虎看到地上的头颅,愤怒地大喊了一句,心情显得无比的郁闷。 在清扫战场后,他便急匆匆地往着东边而去,试图寻找血无涯的踪迹。但直到遇到了海霸天所统领的部众,仍然没有发现血无涯的身影。 他们二人跟血无涯都有过节,选择伏击任务,正是想要亲手解决掉血无涯。 却没有想到,这血无涯比他们想象中要狡猾得多,从他们的天罗地网中溜走了。 在这边为着血无涯溜走而惋惜的时候,那艘三桅炮船亦是有了收获。 龙门岛的西南边是一条很像“门”形的水道,水道最宽超过一公里,但最窄不足百米,其中还有诸多的水道分支,致使这里的水道极为复杂。 虎妞手持着地图,认真地比对着水道,毅然像是一个小将军一般。在确定好位置后,便是又下达了另一个指令。 却见一根长木从甲板伸出,悬着的大木桶徐徐地置入了海底之中。 这个潜水钟出自雷州匠人院,原理很是简单:用一个倒置的大木桶沉到水底,桶内留存着空气,为着水底的潜水者提供“氧源”。 亦是如此,水底的潜水者不需要再返回水面换气,直接在大木桶中便可以完成换气。 这个操作不仅大大地缩短了潜水者的换氧距离,亦大大地增加了潜水者在海底活动的时间,从而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林海领着两个人当即潜入水底,似乎是在海底进搜索着什么,数次从海面冒出来,并指令着三桅炮船朝着龙门岛方向靠近。 “找到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林海再一次从海底钻出来,脸上欣喜地说道。 第673章 虎妞的眼睛微亮,急匆匆地跑到了甲板前,探出小脑袋往下张望,只是没看到林海手里有什么,便是扯着嗓门脆声问道:“在哪里呀?” “虎妞姑姑,就在这里下面,不过还得借助潜水钟,我可没有这么大能耐呢!”林海脚踩着水,得意地指着下面回答道。 虎妞凝视着海水片刻,什么都看不到,扭头对着负责作业的常顺道:“常院长,你将潜水钟再移一移,东西就在这下面了!” “好!”常顺并没有因为虎妞小而生出别样的情绪,认真地施礼后,又是继续指挥着船只,将潜水钟转移了位置。 对于这一场打捞作业,实质他们已经有了预案。随着发现想要找的东西,正式的打捞工作便启动了,打捞绳亦是伸进了水底。 令人意外的,出水的并不是什么宝物,竟然是一条粗麻绳,真正的东西无疑是在麻绳的另一头。 却是这时,有几艘舰船朝着这边而来。 虎妞让大家停止作业,蹙起眉头望着远处驶来的舰船,当即埋怨道:“哎呀!我不是要他们谁都不能进来吗?这人是谁呀?怎么这么讨厌呢?” 戚继光身披着锃亮的铠甲,威风凛凛地伫立在船头上,任由海风梳理着他颌下的长须,宛如一位凯旋而归的大将军般。 他已经彻底控制住了龙门湾,剩下的是一些零碎的工作。这场战事的顺利程度是大大超乎了他的意料,特别林雷公悄然解决两座炮台和策反珠部,这无疑大大降低了攻打红旗帮的难度。 那两艘满载着大米的船只落于他之手,亦是将另一项目标顺利完成。 对于这批大米的重要性,他自然很是清楚的。现在粤西地区普遍缺粮,若是这批大米能够投放到市场,无疑能够大大缓解粤西地区缺粮的燃眉之急。 让他感到困惑的是,他对岛上的宝库进行清查,但发现宝库里面除却一大批货物,里面的金银珠宝价值仅在数万,这跟红旗帮的地位和实力明显不符。 很显然,真正的财富已然被另藏他处。 却在这时,有人来汇报消息。联合商团的人严守于水道口,而林雷公的妹妹此是驶进了水道,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戚继光无视联合商团的阻碍,直接驶进了水道中。没多会,果然看到了那艘三桅炮船,以及几艘从船上放下的小木船,显然是在寻找着什么。 “戚将军,你不能过来!” 隔着足足有数十米远,虎妞就大声地制止道。面对着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虎妞却是丝毫不惧,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极为认真。 戚继光心里一动,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板着脸沉声询问道:“这战船是谁指挥?你们不帮着打扫战场,在这里究竟做什么?” “这战船是由我指挥,他们都是负责保护我的,这事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戚将军,你过来做什么呀?”虎妞朗声回答,然后对着戚继光直接询问道。 “本指挥使过来巡视,要清剿红旗帮的余孽!”戚继光眉头微蹙,发现这个丫头并不惧怕于他,跟着普通的小孩子截然不同。 “戚将军,这里没有红旗帮的余孽,有也被我清剿了,你还是到其他地方!”虎妞板着脸蛋很认真地回答,然后下达逐客令道。 戚继光已经瞧见了那条伸入海底的麻绳,并不甘心这般轻意地离开,却又是说道:“这里水道复杂,难免藏着红旗帮的余孽!本指挥使得再搜查一番,而为了你的安危,亦请你暂且离开这里!” 此话一出,不说虎妞船上的一些人,包括站在戚继光身边的段大陆亦是蹙起了眉头。他承认这位指挥使确实是一位军事天才,但此举无疑是在恩将仇报。 “若是我不离开呢?戚将军,你这样做,是不是想要我跟我哥哥都讨厌你呀?”虎妞警惕地板起脸蛋,认真地质问道。 戚继光面对着虎妞的质问,发现确实小瞧了这个小丫头,此时他还想要一意孤行的话,那就等于是要跟林晧然当众撕破脸。 只是心里头还是牵挂着绳子下面的东西,他不甘心地轻笑道:“虎妞,本指挥使亦是一番好意,你是在帮你哥办事吗?我亦可帮些忙呢!” “我不是帮我哥办事!我哥带兵去帮高州平叛,他什么都不知道,这里也没有什么事!”虎妞当即进行否认,然后认真地说道:“不过我哥说了,要我这次带着过来多磨练,一切事情由我来作主!要是谁欺负我的话,让我回去告诉他,他保证狠狠地教训那人!” 戚继光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小丫头,已然是听懂了她的潜台词,甚至是那些威胁的话语。 虽然她直接撇清此事跟林晧然无关,但他如何不清楚,事情就是林晧然在背后操作着这一切。而他真要强行干涉的话,那就得罪了那位林雷公。 另外,他是这次的总指挥官不假,但这里的雷州卫和联合商队的人绝对不会真正效忠于他,而只会听命于那位躲于幕后操作的林雷公。 虽然他很想从这财宝中分得一份,甚至是要占为己有,但这无疑是虎口夺食之举。 且不说他根本无法控制这里抢取财宝,单是那位林雷公的怒火,就已经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神电卫指挥使所能扛住的。 何况,他实质亦是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由于是他这位神电卫指挥使率领舰队作战,剿灭红旗帮的大部分功劳将会划到他头上,凭这个功劳很可能会升至参将之职。 一念至此,戚继光压抑住心里那份蠢蠢欲动的贪念,便是妥协地说道:“这条水道就交由你负责清理了,本指挥使到别处清剿红旗帮余孽!” 虎妞不吭声地板着小脸,却不想让对方以为她好说话,待到戚继光的舰船驶离,她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却不满地对着蜈蚣船上的沈军埋怨道:“哎呀,我不是让你守在水道口,不让任何人进来的吗?” 联合商会的二代们亦是进入了培养序列,几位重要成员的子侄都随船而来。 虽然会面临着风险,但沈六爷等人却深知年轻人确实需要多磨练,故而同意他们过来。特别林晧然都放心让他的宝贝妹妹过来,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感到担心的呢? “虎妞,我这点斤两,哪可能拦得住他啊!”沈军苦涩地摊开双手道。 虎妞仍然是一副大姐大的模样,虽然没有真正责备于他,但终究是办事不力,便是板着小脸道:“你回去继续看着,不能再让任何人进来了!” 沈军领命而去,率着队伍在水道口守着。 虎妞指挥大家继续作业,徐徐地拉起了麻绳,很快就拉起了一个个宝箱。其实戚继光猜得没错,这下面正是红旗帮藏匿的财宝。 第674章 冲击波 随着戚继光带着舰队在龙门湾扫荡一遍,尽管血无涯成功逃脱,但红旗帮已然成为历史,整个粤西的海域将会迎来和平时期。 在清理完战场后,戚继光亦是押着一批战俘以及带着载满战利品的舰队浩浩荡荡地返航,哪怕排除那个宝藏,这次行动收获极丰。 在清剿红旗帮后,实质还有另一项重要工作。 两艘装满大米的大黑船驶离龙门湾,开始将这些大米投放到市场中,从廉州府到琼州府,再到雷州府进行着赈灾工作。 仅是一日,一艘满载大米的三桅大黑船驶进了风景如画的雷州湾。而后,大家看着一车车雪白的大米从大船上卸下来,经过镇洋大道运往雷州城。 此时,雷州府已然被阴云笼罩。 常平仓的米粮正式告罄,这个速度超过了戴北河先前的判断。 却是因为林晧然离开雷州城后,几个米商躲在暗处推波助澜。声称官府粮仓的米粮耗尽,这加剧了城中百姓的担忧情绪,从而引起了一场抢购潮。 现如今,缺粮成为雷州城百姓最关心的问题。 一直关着门的爱民米行今天重新营业,掌柜在那雪白的米堆上插上“四两一石”的米价牌子,并站在门口对着指指点点的百姓理直气壮地道:“现在官府已经没米!这些米是我从各地高价搜罗回来的,是为父老乡亲寻得一条生路,这事官府根本无权干涉,大家尽管放心购买。” “这番简直是鬼话!” “可不是吗?这些都是他一直囤着的米!” “跟着联合米行相比,这帮米商就是一匹匹豺狼!” …… 围观的百姓却大加指责,毅然将这位打上了奸商的标签。 只是有人却不得不折服,选择吃这种高价米。毕竟昨天傍晚的时候,官府仓库的存粮确实告罄,现在只能从这些奸商手上购米。 “要一斗?好咧!”钱掌柜听到有人要买米,当即喜滋滋地亲自售米。 当接过那枚四钱银子的时候,他又得意地掂了一掂,知道他的好日子即将来临了。按着现在的形势,不出半个月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你们快看!” 却是这时,有人指着前面的街道大声地说道。 众百姓一并扭头望去,只见一辆辆米车排着长龙队伍而来,并浩浩荡荡地经由这间店铺门口而过。 “这是……” 钱掌柜正热情地为一个顾客盛着大米,只是看到这一辆辆米车从眼前经过,整个人彻底呆住了,顿时是如遭雷击。 “将钱还给我,我不买了!”一个身材结实的顾客看到这个情况后,便将米袋狠狠地丢了回来,并伸手索回银两道。 咕…… 钱掌柜咽了咽口沫,尽管他吝啬的声名很响亮,但面对着恶人却不得不妥协。另外,他发现这件事不简单,囤米谋利的计划恐怕要破产。 “让一让!” 身穿着六品官服的雷州府通判戴北河显得精神抖擞,带着众衙差威风凛凛地招摇过市,亲自将米押送到联合米行前。 面对着蜂拥而至的百姓,戴北河站在台阶上朗声道:“诸位乡亲父老,本官代表府尊大人在此发话!府衙除了在镇洋门外继续设置粥棚外,这一大批米将交由联合米行销售,米价降至八钱一石,绝对不会让诸位吃四两一石的高价米。” “什么?八钱一石?” 众多围观的百姓当即大为振奋,这无亚于一颗重磅炸弹。本以为要吃高价米,但万万没有想到,官府不知从哪弄来了这么一大批大米,而且价格还降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有几个米商躲在人群,当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当即石化。虽然不明白官府为何有这般底气,但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的囤米谋利之举宣告破产。 消息一经传出,全城百姓都大为振奋,不少人纷纷前来围观运送大米的队伍。 原本很多百姓想趁着低价多抢购一些大米,但看着一车车的大米络绎不绝地运进城来,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 人都是如此,当情绪平静下来后,行为就会趋向于理智。 在亲眼看到联合米行的米仓被填满,一车车米又被运进雷州府常平仓进行储存,家里存粮足够的百姓并不打算购置大米了。 啪! 那些一直想要等待官府将粮仓耗尽,借着这场灾难发一笔横财的米商。正以为好日子到来之时,在看到出现的上石万大米,当即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些米商可谓是如丧考妣,不仅没有从这场灾难中捞到巨利,而且还错失了售米的黄金时期,更是玷污了自己的声名。 在这一场风波中,联合米行无疑是赢得了一个好声名。 在所有米商都试图攫取巨利的时候,只有联合商行由始至终保持着一个低廉的米价,直到卖光仓库的最后一粒米粮。 完全可以想象,在以后的售米行为中,这些米商很难再跟联合米行相竞争。而此举,亦让到联合米行赢得了百姓的心,这才是最大的获利。 随着大量暹罗米进入雷州城的消息传出,不仅是雷州城的米价,其他的县城都受到了影响,甚至远在广州城的米市亦是应声而跌。 实质上,夏天的那一场洪涝影响了粮食的收成,但造成粮食短缺的主因却是囤米,很多商户和大地主都想借着灾害谋利。 当大家看到获利的可能性降低,特别雷州米价降至八钱一石的消息传出,令到很多囤米的商户和大地主再也坐不住了,纷纷主动降价抛售。 这一场持续已久的米价风波,似乎就要拉下帷幕。 很多人亦是开始重新审视林晧然,这一位是真正的弄潮儿。 在得知徐楫缉拿廉州卫指挥使赵勇的时候,不少人都以为林晧然要遇到大麻烦。但怎么都没想到,林雷公却突然采用了雷霆之势,不仅将江员外为首的乡绅一网打尽,而且还将一直视为心患的红旗帮剿灭了。 第675章 汪柏的沮丧 广州城,布政司衙门签押房内。 身穿着二品官服的汪柏端坐在书桌前,慢悠悠地品着一杯热茶。自从因“采办龙涎香不办”,被撤了广东海道副使一职后,虽保留着布政使这个看似显赫的位置,但权柄却不可同日而语。 以前拜见的官员可谓是门庭若市,而收到的邀请函犹如雪片飞来,巴结他的人除了两司衙门重要官员外,还有很多广东都司的武将,但如今却全部消停下来了。 他轻啐着一口泌人心脾的茶水,慢慢地品尝着茶中的真谛,体会到了一种世态炎凉。 不过他自然不会甘心,这些时日一直都关注着林晧然,对这个抢夺他皇差的小子可谓是咬牙切齿。在得知广东徐党要对林晧然动手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欣喜若狂的。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落井下石的准备,在关键的时刻给林晧然致命一击,在帮着巡按徐楫解决掉林晧然的同时,亦将采购龙涎香的皇差给夺回来。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徐楫威风凛凛地过去了,其中还有着两广总督王钫有背后支持,但却败得如此迅速,败得如此的惨烈。 在那小子的运筹帷幄之下,徐楫本人被关在雷州府衙大牢,而以江员外为首的乡绅被那小子巧妙地一网打尽。更为关键的是,林晧然竟然不动声色地将红旗帮剿灭,从而得到了大量的暹罗米缓解了粤西的缺粮窘境。 特别是后者,这无疑让到林晧然的声望达到了顶峰,成为了他仕途生涯极辉煌的一笔,获得了切切实实的政治资本。 “看来我真的老了!” 汪柏听到管家讲述事情的经过,突然间感到了一种心力憔悴。他一直没有轻视那小子,但看着他的种种手段后,发现还是远远低估了那个天纵英才。 凭着这小子的心计和手腕,只要“采购龙涎香的皇差”没犯下错误,那整个广东又有谁能动的了他。而现在又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政治资本,自己哪可能抢得回这个皇差呢? 老管家看到老爷情绪很低落,便是巧妙地低头提醒道:“老爷,这小子这般恣意妄为,王钫会不会选择亲自出手呢?” “出手?他还能如何出手?”汪柏拿着茶壶轻拨着茶水,嗤之以鼻地反问道。 老管家的眉头微蹙,显得困惑地道:“那小子终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府兼着两个不算太重要的职位,两广总督又如何压不得他呢?” “你还在小瞧那小子啊!”汪柏轻睥了他一眼,然后故作高深地说道:“现在我要是说,王钫都得求那小子,你是信与不信呢?” “老奴是如何都不会相信的!”老管家断然地摇头,态度很是坚定地道:“王钫是两广总督,那就是广东的天,怎么还治不了那个小子!” “亏你跟我这么久,你是不了解大明的官场!”汪柏摇着头轻啐了一口茶水,这才接着解释道:“王钫是两广总督不假,但这些年根本没有大作为,不管是广西的韦银豹,还是广东潮州的王链,或者是屡番来犯的倭寇,这都证明此人在军事上的无能。以着他的能力,根本掌握不住两广的局势,两广总督的位置已然是摇摇欲坠,最迟到明年便会被撤职。” 老管家暗暗替王钫捏了一把汗,只是仍然不解地询问道:“只是饿死的骆驼亦比马大,王钫终究还是两广总督,且他还是徐党的核心呢!” “虽然这确实是实情,但你不要忘了!”汪柏顿了一顿,这才接着高深莫测地道:“现在徐楫落在林晧然手里,徐阁老的亲家江振兴亦被林晧然捏着,王钫亦得要投鼠忌器!” “单是江员外和徐揖的那点罪责,恐怕无关痛痒?”老管家蹙起眉头,显得不解地道。 “原本是没有什么,甚至我刚开始亦觉得林晧然是在小题大做,但谁都没想到!”汪柏又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将茶盏轻轻放下才接着道:“林晧然突然派人清剿了红旗帮,并在红旗帮的老巢中找到数万石大米,若是两件事情联系起来,你说江振兴是什么罪?” “这……”老管家的眼睛瞪起,脑海当即涌起了一个极可怕的念头。 若江员外仅参与囤米获利,这个罪责是可大可小,毕竟终究是一种商人的谋利之举。若是跟着红旗帮牵扯到一起,那就另当别论了,甚至砍头都有可能。 凭着林晧然现在的能量,真要将江员外往死里整,谁又奈何得了他呢? 一念至此,他才意识到林晧然的可怕。王钫为了向徐阁老交待,确实要投鼠忌器,甚至得低头恳求林晧然放江员外一马。 续了茶水,汪柏的谈兴渐起,便是拿着茶壶轻拨着茶水继续道:“王钫得到消息后,为何会急匆匆往雷州赶,还不是要去找林晧然判断!” “那这事态会如何发展呢?”老管家咽了咽吐沫,然后好奇地问道。 “那小子恐怕不会下死手!毕竟徐阁老肯屈尊凭圣上写青词,他得势是早晚的事,以那小子的精明,恐怕他会选择跟王钫作一些交易!”汪柏停止了拨茶的动作,流露出几分沮丧的神情道。 若是对方仗着文魁出身、当朝礼部尚书未来女婿亦就罢了,但那小子偏偏还是一个极懂得审时度势之人,这种人如何还会给他取代皇差的机会呢? 老管家又是蹙起眉头,显得万分不解地道:“他现在才……十八岁就已经是从四品知府兼海北兵备道和广东市舶司提举,没道理还想再往上升一级?” “谁知道呢!”汪柏苦涩地摇头,并没有否决这个看似荒唐的可能性。 唏! 老管家听到那小子还可能官至正四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老爷能除掉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亦好让他这个管家恢复昔日的权势。但是如今看来,这似乎真是妄想了,那小子竟然还可能再升一级。 仅过了数日,林浩然率领着雷州卫浩浩荡荡地从朝天门而入。 两个衙门的官员及雷州卫的将领纷纷出城相迎,而雷州城百姓更是热情,人数竟然达到上万之多,毅然是欢迎着凯旋而归的将军一般。 但实质上,林晧然率领军队连高州府的城门都没进,就已经班师而归了。 瑶民的动乱远没有那般严重,在林晧然缉拿江员外为首的一帮乡绅后,那帮瑶民放弃进行信宜城,主动退回了大山的寨子中。 百姓之所以如此热情,自然不是因为林晧然平叛,而是林晧然在清剿红旗帮的同时,为着他们解决了粮食之患,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恩情。 第676章 林雷公归来 这时代的百姓诉求其实很少,仅仅是填饱肚子活着而已。 在这一场灾难中,他们亦是感受到作为雷州百姓的幸福。在其他府县百姓艰难度日之时,他们得到了有力的庇护,遇灾得到了最好的安置。 只是雷州府的粮库告罄,米价升到四两一石的时候,很多雷州百姓都觉得活不到明年的春天。但事态急转直下,林雷公为着他们带回了廉价的大米,让到他们重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最为重要的是,很多灾民还在雷州城找到了活干,收入要比在村里更加的滋润,致使他们对接下来的日子产生了更大的憧憬。 在得知林晧然归来之时,他们亦是自发地出城迎接,表达着他们的感激之情。 “拜见府尊大人!” “府尊大人多福多寿!” “老头子给青天大老爷叩头了!” …… 在林晧然来到近处时,官道两边的不少百姓给了他行跪拜之礼。 林晧然望着两边夹道相迎的百姓,特别是那些给他跪拜之人,感受到了他们的那股热情和感激,心头顿时涌起了一种自豪感,但亦有着少许的惭愧。 毕竟他的出发点是个人仕途的升迁,是开海的成与败。哪怕从红旗帮的老巢夺得米粮,心里考虑得更多的个人利益,想着积攒一项政绩。 不过,他亦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耻。毕竟他比很多官员更有良知,会更大限度地为大家谋福祉,且这些确实给雷州百姓带来了极大的实惠。 “哥!” 林晧然正微笑地回应着百姓的热情,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抬起头眯眼望去,发现自家的丫头毅然站在城头兴奋地朝着他招手,仍然显得那般的活泼可爱。 “哥!” 虎妞发现林晧然抬头望向她,显得更加的兴奋,那张脸蛋更呈现兴奋,用力地挥着肉肉的小手臂,并且高兴地蹦跳而起。 这丫头…… 林晧然看到城头上那个热情的野丫头,便是会心一笑。若是这世上有谁能牵到的心,便是自家这个野丫头,隐隐有着一根纽带跟她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只是他的眼睛从城头掠过,却是突然又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发现虎妞旁边还伫立着一个令人迷醉的孤傲身影。 此时此刻,身穿着褐色长裙的花映容站在城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支浩浩荡荡进城的队伍。当看到身穿轻甲的林晧然的时候,看到那个朝着他挥手的男人,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亦是闪过了一抹异样,脸蛋呈现了少女般的红霞。 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 自是相思抽不尽,却教风雨怨秋声。 …… 花映容手里攥着一张绣着情诗的手帕,望着这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模样的男人,心跳亦是骤然加速。霎时间,哪怕心傲如她,亦得佩服这个男人煞是迷人。 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麻烦缠身的时候,这个男人却在迅雷不及掩耳间就已经扭转了乾坤,成为了整个事件中的胜利者。 特别在解决了雷州百姓的粮食危机后,声望无疑会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而眼前这一幕,简直成为了雷州城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 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朝天门进城,到了街中心后,这时才开始分成了两拔。 林晧然领着人朝着镇中西街的府衙而归,雷州卫则往广潮南街而去。虽然没有打胜仗,但算是完成了林晧然的任务,一顿丰盛的晚宴自然是在所难免。 雷州府衙大门,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彰显着喜庆的氛围。 林晧然回到熟悉的地方,身后跟着戴北河等属官,并了解离开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情。除了一起人命案后,其他倒一切正常。 随着人员的增多,有些事情确实是无法避免。这人命案倒亦是简单,这是一起酒肆顾客间的纠纷,结果上演了一场生死相搏,凶手亦是当场被捉捕归案。 林晧然对于现在的府衙属官和六房还是比较满意的,很多事情都会给他整理得很妥当,需要他费神的地方并不多。 不过,他却不得不面对一件麻烦事,那就是被关在牢房中的广东巡按徐楫。毕竟他是见过这位徐楫的,这时回到衙门,理因对其“验明正身”。 林晧然自然知道做戏要做全套的道理,此刻他仿佛确实是将徐楫当成冒牌货,按着流程让人将徐楫带到了三堂中来。 “带人犯!” 身穿着四品官服的林晧然头顶着“公正严明”匾,背后是海月牙儿屏风,整个人彰显着官威,摆着要提审犯人的架势。 没多会,徐楫衣衫褴褛地被带上公堂。 经过数日的牢狱之灾,徐楫显得是狼狈不堪,似乎是吃了一些苦头。当然,他的饭菜还是可以的,主要还是这具养尊处优的身材经受不住牢狱的折磨。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声问道:“堂下何人,速速报上名来!为何要假冒巡按大人?” “林府台,莫是真不认得本官了吗?”徐楫将刘海拨开,显得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他却并不傻,知道这一切定然是这人在背后从中作梗。从而让他到雷州不仅不能发号司令,反而被捕下狱,遭受到这一场牢狱之灾。 林晧然先是装着定睛一看,然后慌忙从公案站了起来惊讶地道:“巡按大人,真的是你啊!”说着,又是喝斥左右道:“瞧你们干的好事,还不快快给巡按大人解开枷锁?” “是!”左右衙差领命,帮着徐楫打开了脚镣和手铐。 林晧然走下堂来,关切地说道:“徐大人,让你受苦了!” “少在这里猫哭耗子装慈悲!”徐楫被解了脚镣和手铐却是不领情,当即就喝斥道。 两旁的衙差看着如此,都不由得皱起眉头,而班头更是打定主意回头责骂一番牢头,这么多天竟然还不懂得削削这人的脾气。 林晧然并不恼,反而微笑地关心道:“徐大人,这次是真让你受苦了!不过你怎么会如此大意,这官凭文书丢了亦就罢了,怎么连官印都弄丢了呢?” “你还跟我提官印和官凭文书?这分明就是你派人窃了去的!你若不给本巡按还回去,本巡按就跟你不死不休!”徐楫的胸中仿佛是攒了一大团火般,当即就指着林晧然暴怒道。 林晧然却没想到这人会如此狂妄,却是懒得跟他虚与委蛇,当即吩咐道:“竟然巡按大人是真的,那官印和官凭文书定是藏于徐大人所携之物中!” “是!”一旁的班头拱手,当即令人去取来徐楫的物件。 徐楫却是突然压抑住了怒火,选择了不吭声。他的心里已然有了盘算,待取回官印和官凭文书,再好好地惩治这个小子。 第677章 徐楫的未路 没多会,衙差将一件件物品搬到堂中。 徐楫这次所携带的物件并不少,除了一些衣物和精美的用具外,还有着两大箱金银珠宝,这达到上万两的东西无疑显得很是扎眼。 林晧然看到那两大箱被打开的金银,顿时微微蹙起眉头,疑惑地对着负责押送的铁铺头询问道:“这两个大箱子亦是徐大人所携之物?” “不错,正是本官所携!”徐楫负手傲然地回应,然后进行反问道:“粤西历来多山贼,本巡按受友人相托,帮他送往广州府,林府台以为有何不妥吗?” 人要是连脸都不要了,当真就天下无敌。这徐楫明明就是自身不检点,携带着这两大箱金银殊为不妥,这时却还能这般的理直气壮,冠冕堂皇地用这种看似有理的借口搪塞。 “自然没有不妥!”林晧然淡淡地接话,徐楫心道“算你小子识相”,接着林晧然下令道:“你们好好地找一找,看官印是不是遗漏在什么地方了?” 徐楫心里冷笑,如何看不穿这小子的小把戏。此时是要以“疏漏”为理,然后将他的官印还回来,只是他才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仅过一会便听到衙差欣喜地喊了一声:“找到了”。 徐楫的脸上当即涌起欣喜之色,询声望过去,打算就官印这事进行发难。只要大加指责之时,吐到喉咙的字生生咽住了,仿佛是吃了一百只苍蝇般。 却见,一个衙差从那盛满金条的箱子先是翻出一堆金子,然后才捧出了一枚官印。 轰隆! 徐楫如遭雷击,顿时伫立当场。 林晧然从衙差手里接过那枚官印,看了一眼官印的正面,然后微笑地递给徐楫道:“徐大人,看来下官猜测得没错。果真是你马虎了,竟然将官印跟这堆金条一起放置在箱子中,怪不得你一开始你寻不着呢!” “你……”徐楫没有伸手接官印,而是用眼睛死死地瞪着林晧然,仿佛是要用眼神杀死对方一般。 虽然官印是失而复得,但倒不如丢失了。在他携带的金条箱子找到?这事情一旦被宣扬出去,他的官声几乎就等于毁了。 巡按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自身清廉,自身不正又凭什么监察地方官员呢? 他可以轻描淡写地跟林晧然说:粤西多匪类,这两箱金银是替朋友携带。只是他能跟广东的所有官员这般解释吗?他能跟天下的官员如此说吗? 这件事情一旦宣扬出去,大家的关注重点必然是这两箱金银,他这位巡按大人有没有贪墨。 且不说他本身确实不干净,哪怕是干净都得染了黑,纵使他有百张嘴,亦堵不了那些带着恶意的揣测,以及那一大政敌。 一瞬间,他很想扑上去掐死这小子,一切分明就是这小子主导的。原以为是对方的一个“缓兵计”,但没想到会是“连环计”,这小子竟然是要置他于死地。 林晧然对他愤怒的脸色却是视若无睹,保持着微笑地递还官印道:“官印事关重大,徐大人莫非真不想要了?” “你这是故意栽赃!”徐楫伸手接过官印,却是大怒斥地道。 林晧然当即板起脸来道:“徐大人遗失官印在先,本府不费余力替大人找回。若要徐大人如此污蔑本府的话,那我们就一道上书朝廷,让朝廷来评评理。” “你……你知不知道是在玩火,可知得罪徐党的后果!”徐楫打量着林晧然片刻,然后咬牙切齿地警告道。 他自然不敢跟林晧然一起上书朝廷评理,甚至都不敢让这事宣扬出去。只是他打心里瞧不起林晧然这个年轻人,自然不会哀求林晧然,转而选择了威胁。 “我无意得罪任何人!”林晧然沉声回答,然后加重语气道:“本府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若犯我,那本府必将双倍奉还!” “这么说来,你是真要跟徐党作对吗?”徐楫没想到这年轻人态度如此坚硬,便是眯起眼睛质问道。 林晧然轻蔑地望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还远远不能代表徐党!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哪怕由徐阁老来处理,他老人家亦不敢指责我林某人的不是!在你缉拿赵勇下狱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林晧然自然不会轻易得罪徐党,而这徐楫显然代表不了徐党,此刻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他又怎么可能轻易退缩呢? 事情确实是如此,哪怕徐阶极为看重徐楫,在这件事上,徐阶亦不能全然帮着徐楫。 终究而言,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是史无前例的文魁出身,大明最年轻的知府和兵备道,还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吴山的未来女婿。 “你……好狠!”徐楫沉默片刻后,然后恨恨地道。 若真讲起道理来的话,确实他是率先想要对林晧然出手的,却不能怪林晧然对他进行反击。虽然对方的手段显得卑劣且无情,但在这个官场又有什么高尚一说? 至于他搬出徐党,确是在狐假虎威。他是徐党在广东的代言人之一不假,但此次更多是谋取个人利益,跟着徐党本身关系不大。 哪怕他找到族叔,恐怕得到的是责罚,而不会替他出头。打一开始,他就根本不应该轻视林晧然,甚至不应该招惹林晧然,这个结果其实是他自找的。 只是他极不甘心,他现在已经是广东巡按御史,前途一片光明。 胡宗宪不过是攀上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就能从巡按到巡抚,然后是权柄最重的浙直总督。而他的靠山是当朝次辅,怎么着都应该是两广总督才是。 林晧然面对着他的指责,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然后板着脸下达逐客令道:“徐大人近些日子受累了,还请到寅宾馆先歇息!” 说完,林晧然亦没有继续在这里逗留,而是转身离开了这个三堂,留下一个如丧考妣的徐巡按及那两箱扎眼的金银。 第678章 江员外的悔 旋即,徐楫的那帮随从亦是被放了出来。 只是巡按大人这帮人马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威风劲,并没有选择住入雷州府衙的寅宾馆,而是悄悄地住进了一间客栈之中。 官印在所携带的那一大箱金银珠宝中找到,这其实是一个极凌厉的杀招,徐楫的仕途无疑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云。 若论到失意人,其实还要当属江员外。 江员外被大军从高州押送回来,尽管事先有着营救方案,但面对着如狼似虎的雷州卫,安排的那些人手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的雷州卫简直像是脱胎换骨般,雷州军丁的荣誉感极强,大部分将领都是靠着军功晋升上来的。哪怕是高州卫要动手,恐怕亦要好好地权衡一番。 在一路上,根本没有不开眼的人敢营救江员外。现在人已经被关押在府衙大牢,在这个林雷公的地盘之中,越狱已经彻底无望。 江员外实则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并不满足于粤西大盐商的身份。 本来想要下一盘很大的棋,不仅是要借着这场灾害谋取巨利,而且还想要借此让江家增强影响力,从而成为广东的顶级世家。 万万没有想到,眼看着成功在望,他却突然间沦为了阶下囚。 更让他感到忧心的是,他刚刚得知红旗帮已然被剿灭,且那一大批暹罗大米正高调地投放到粤西各座城中,致使所有人都知道在红旗帮老巢中剿得了这批暹罗大米。 特别是后者,这无疑让到他有着勾结红旗帮的“罪证”,生杀大权很大程度要取决于那个小子。 最初的隐忍蛰伏,接着借着北上平叛之机却突然间发难。先是到南山寺将他们一干人等缉拿,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灭了红旗帮,然后还将数万暹罗米换取了声望。 单是想一想,就觉得这小子的可怕,心机简直比老狐狸还要深沉。 到了这时,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太轻视这小子,太不将这个大明文魁放在心上了,所以才酿成了此次大错。 现如今,落到了这小子手上,他不认为能够轻易脱身。一旦对方真发狠,那遭殃的不仅仅是他,亦会累及儿子江月白的前程。 一念到此,他觉得江家离广东的顶级家族还遥远,而如今反倒是岌岌可危。 哗啦啦…… 却是这时,江员外听到了外面牢门被打开的声响,不由得抬头望去。这是关押重犯的区域,现如今那道牢门被打开,证明又有重犯被关进来了。 当看到被押进来的人,他的眼睛当即瞪起,脸上出现了震惊之色。 “进去!” 一个满脸横肉的牢头领着两名狱卒将重犯送到了隔壁的牢房前,看着这名重犯竟然没有动,当即使劲将犯人推了进去。 那名重犯猝不及防地被推了一把,整个人的重心向前扑去,由于脚下还带着脚镣,走了几步竟然栽倒在牢房中,直接摔得一个狗啃屎。 这名重犯将嘴里的稻草一吐,对着要重新上锁的牢头当即放下狠话道:“等出去,老子第一个宰了你!” “真是笑话,你以为还有命出去吗?”牢头亦是一个硬茬,当即冷笑一声道。 重犯似乎确有几分底气,眯眼望着那名牢头道:“那咱们就等着瞧好了,老子血无涯说到做到,出去后就灭了你全家!” 这名被关进来的重犯竟然就是红旗帮的大当家血无涯,被雷州府衙以一千两悬赏的海盗头目。 话说,那日血无涯用金蝉脱壳之计,成功逃过了海霸天和林大虎的围捕。只是他没有选择逃往广西,而是乔装一番后,竟然偷偷潜入了钦州城。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 他早已经在钦州建立秘密窝点,这是他留下的后路之一。这里不仅有着他忠心的部下,还有着很多可以利用的关系,足以保证他的安全。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却给最忠心的部下出卖了。 以前官府的悬赏往往都会经过克扣,甚至还不一定拿得到赏金,但廉州卫加上雷州府衙的公章后,致使悬赏的公信力大大地增强。 特别在剿灭红旗帮后,一批暹罗米迅速被送进城来,直接将米价从四两一石打到了八钱一石。试想一下,一个如此爱民的官员,又如何会出尔反尔呢? 亦是如此,他忠心的部下似乎是良心发现。便将廉州卫引来,成功地将血无涯当场擒住,并着实领到了那一千两白银。 虽然血无涯是在钦州被捕,但却没有关在钦州,亦没有关到廉州府,而是押到了这个雷州府,直接交给了大名鼎鼎的林雷公。 完全可以想象,血无涯被关到这里,等待他的只有被砍头。只是血无涯却仍然如此叫嚣,确实又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突然间,血无涯看到了旁边的江员外,脸上当即闪过了一抹讶色,但旋即又是消失不见了,而整个人突然间显得沉默。 咦? 牢头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却是捕捉到了这一幕。 牢头有着一个很平常的名字:刘三。他一直在府衙牢房兢兢业业地干事,在老牢头退休后,并不认为好事会落在他身上,毕竟他一无送礼二无人脉,但却被突然提拔到了牢头这个位置。 对于这一份被提拔的恩情,他却一直记在心里面。 现在看到这个古怪的情况,他当即暗暗地记下。待出到了外面,便是找了一个理由,接着离开了府衙大牢,然后朝着里面走去。 很顺利地,府尊大人并没有摆什么架子,而是在签押房接见了他。 在听到情况后,府尊大人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就将他打发离开了。虽然府尊没有说什么勉励的话,但他能感受得到,府尊大人对他的举动很是满意。 只是这事对府尊大人有没有用处,府尊大人接下来会怎么做,这都不是他这种粗心能猜得到的。 就像府尊大人一直没有什么举动,但一出手就将江员外为首的乡绅关了进来,将那位嚣张的巡按大人关了进来,还将红旗帮的大当家关了进来,这都是他事先万万想不到的。 在事情过去仅是数日,堂堂的两广总督王钫竟然驾临雷州城。 第679章 王钫的意外请求 王钫的正式官职是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奉命前来提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事,故而属于被派遣到地方的京城高官。 同样是两广总督,但王钫这位身兼两个要职的京官无疑更有震慑力。其兵部左侍郎足够震慑于两广诸多将领,监察院右佥都御史则威慑于文官,确确实实是一位真正掌权着实权的封疆大吏。 仪仗队伍浩浩荡荡而来,这个高规格的仗阵显得那般的威风。 “下官雷州知府林晧然拜见督宪大人!” …… 得知王钫到来,林晧然亲自率领雷州府衙、海康县衙和雷州卫衙门一干人等出城相迎。哪怕他再如何得势,此刻亦要摆好低姿态,拜见这位广东的真正大佬。 “若愚,快快请起!” 王钫已经年过六旬,但精神显得健硕。这时走下轿来,如同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般,上前伸手将林晧然扶了起来。 咦? 林晧然正要回礼,但却突然一愣。 王钫却不是做做姿态,而是真在他腋下发力,确是要将他扶起来的样子。堂堂的两广总督竟然要扶起一位小小的知府,这确实是令人受宠若惊。 如果真是一般的年轻官员,恐怕已经被王钫的礼待给感动到了,但林晧然却很是清醒。官场向来讲究的是利益,今天王钫能扶他起来,他日亦会将他一脚踹下深渊。 现如今,王钫这般对待他,恐怕道出此行的真正企图,是想要他对徐楫及江员外网开一面,此举实则是打出一张感情牌。 “谢督宪大人!” 林晧然自是不会真让他扶起,暗暗发力顺势而起,并巧然退一步保持着微笑地行礼道。 在内心之中,此刻他心里却多了一份警惕,这王钫显然是要他手下留情。不过他却不打算善罢甘休,不仅是为了他林雷公的威望,而且不想留下祸患。 像徐楫这种薄情寡义的小人,若这次真对他留手了,他绝对不会念及这一点恩情,而是事后会千方百计地进行报复。 “若愚,本督早就听闻你此番安置灾民成绩斐然,可否带本督前去查看呢?”王钫的手搭在林晧然的肩膀上,温和地提出了一个意外的要求道。 林晧然恭敬地施礼道:“这安置灾民之功本官不敢居,实乃府衙及县衙诸位同僚之功,当以通判戴北河及知县韦国忠居首。若是督宪大人前去巡察,此乃本官及诸位同僚之幸,督宪大人请上轿,吾等必为大人引路。” “如此幸好!戴通判和韦知县可在?”王钫望向了众官员,突然大声询问道。 戴北河和韦国忠急忙出列,然后激动地行礼道:“下官雷州府通判戴北河(海康知县韦国忠)参见督宪大人!” “两位有功之士快快请起!”王钫又是温和地说道。 戴北河和韦国忠谢过礼,又是退了回去,但都感激地睥了林晧然一眼。若不是林晧然推崇,他们哪有机会在督宪大人露脸,从而年底得到一个好评。 其他官员则是暗暗羡慕,知道想要讨得好前程,除了紧抱林雷公的大腿,还得用心替林雷公办事。 “本督前来叨扰了,诸位请!” 王钫对着其他的官员及将领微笑地说着,然后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督宪大人,请!” 众官员主动让出了一条道,由这位部堂大人坐轿子走在前头。 “两广总督在哪?” 在得知两广总督驾临雷州城,很多百姓都涌到街道两旁观望,对这位身居高位的官员极为好奇。毕竟很多人一辈子连普通的京官都没见过,更别提身居高位的兵部侍郎兼两广总督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朝天门而入,到了街心口,却没有进入镇中西街,而是拐向镇中东街。 令人意外的是,队伍竟然出了镇洋门,直接到了城外。 咦? 王钫乘坐在轿子,却是渐渐感到不对劲,揪开帘子便看到了荒郊野外。不过这道路很宽敞,且并不显得荒凉,几乎一会就出现一个茶肆之类的摊子,显得很是热闹。 王钫忍着心中的好奇,约莫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轿子终于停下了。 当他掀开轿帘,呈现眼前的竟然是一排排的屋舍。极为古怪的是,这些屋舍是两层构造,且足足有十丈宽,都是砖石结构,不见一根木梁。 “督宪大人,请!”林晧然上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这些房子结实与否?”王钫微微地点头,然后将心里疑惑道出。 “回禀督宪大人,这里的所有房屋都经受住上月底的大风,可保难民的安全!”林晧然自信地回答道。 这种现代式的砖楼确实没有美感可言,且容易令人对安全感到担忧,但却是高效利用住房空间的上上之选。 王钫听到竟然经受住大风的考验,在感到惊讶之余,亦清楚这些房子并没想象中脆弱。毕竟这些房子无疑是大风前所建,显然是经过了上次大风的检验。 对于为何将难民安置于城外,在得知到难民的人数后,他便是释然了。面对四处涌来的难民,小小的雷州城哪可能容得下这么多的难民。 王钫来到一个屋舍前,看着很多妇人在井边洗衣,小孩子在相互追捧,这里显得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 “民妇参见诸位大人!” 一干妇人看到一大帮官员到来,特别一人还由着林雷公跟随着,便知道来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当即急急地跪拜道。 “本官前来叨扰,诸位快快请起!” 王钫并没有端着高官的架子,温和地对着跪在地上的妇人道。 众妇人谢过,但神情间都显得畏畏缩缩,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先前负责安置她们的大官,这时只能远远地站在后面。 王钫看到一个胆子似乎大些的民妇,便是问了姓名,然后又指着古怪的房屋道:“你们都住在这里?” “是的!不过民妇是一家子逃难过来,我家男人愿在此做劳工三个月,官府便给民妇一家划分了一个间室!”这位叫张春梅的民妇显得很开朗,很是得体地回答道。 韦国忠出来解释道:“为了帮得更多灾民,我们府衙县衙采用以工换房的模式,男工服役三个月可得一室,且得到少量的津贴。” 王钫不置可否,对着张春梅道:“可否带本官前去一观?” “大人,请!”张春梅大方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戴北河等官员不知王钫肚子里卖什么药,看着王钫还要视查,便给林晧然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林晧然却是摇了摇头,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后跟了上去。 第680章 王钫的企 张春梅领着众人来到楼梯前,这个活泼的妇人轻巧地拾梯而上,显得很兴奋的模样。 王钫望着这个古怪的楼梯,特别略微迟疑片刻,这才拾阶跟随而上。 到了两楼外面阳台,居高临下鸟瞰院落,致使王钫的几名护卫显得紧张兮兮的,似乎生怕自家大人被推下楼摔死。 张灵儿所分配的套间是天字十七号,仅有十多平方,但里面有床塌和桌椅,地面打扫得很是干净。 对于一般官员而言,这里实在是太小了,像林晧然的府衙后宅就占地十亩之多。但对于这些逃难的灾民而言,这一个小小空间却无疑是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王钫进到屋里面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又对张春梅问了一些情况。张春梅对答如流,显然大方而得体,大家不由得对这个妇人更是刮目相看。 王钫举步离开,突然转身对林晧然问道:“此种房舍一共多少座?” 林晧然却不知晓,叫来了韦知县,韦知县答曰:“四十有九!” “大善!”王钫满脸欣慰地点头夸赞道。 众官员闻言,当即是如释重负,显然这位总督大人不是来挑刺的,且对他们安置灾民的做法是满意。 事情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却是下楼之时,林晧然突然发现身后有异动,那个妇人拉住了韦知县,而韦知县却是满脸犯难之色,心道:“两人莫非有奸情?” 张春梅发现林晧然望向她,便一咬牙地走过来道:“民妇见过府尊大人!日前,民妇进城遇到一个很灵验的老神仙,说我只要做事多些担当,事事敢于出头的话,就能得偿所愿!” 林晧然迎着这双明亮而胆大的眼睛,这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却是想讨要好处。只是她说到老神仙,脑海当即浮现那位醉心于装神棍骗钱的吴道行。 沉默片刻,他显得冷淡地问道:“这要看你的心愿是什么了!” “我想成为联合作坊的职工!”张春梅一咬牙,希冀地说道。 随着大量灾民涌到雷州城,很多擅于操作织机的妇人进入联合作坊,无形中抬高了作坊女工的门槛,致使进入联合作坊越发艰难。 只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又大大提高了高收入女工的地位,家中有懂织机的妇人便能养活一家老小。 现如今,联合织工是高收入、时尚、魅力的代名词,更是无数女性的一个追求。 张春梅早就梦想着进入联合作坊,羡慕着那种风光的女工生活,此刻屏息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看她要求不高,且今天的表现确实值得奖励,便是当场应承了,让她明天到联合作坊报道即可,这无疑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张春梅听到这话,顿时兴奋地蹦起,仿佛是捡到了金元宝般。 且说王钫下了楼,原本想去雷州码头,但看着天色不甚好,便是作罢了。 从城外回来后,王钫又要求到联合作坊视察。 毅然如同后世的大领导般,在查看联合作坊的生产流程后,给予了高度评价。 王钫为官三十多年,太多时间都在地方上历练,仅在北京担任一段时间刑部郎中,这比京官出身的总督无疑更要了解地方政务。 用后世通俗的话语来形容,王钫是从基层上来的朝廷大员。 在看到雷州府的方方面面情况,他对林晧然又高看了一眼。他知道将一座默默无闻的府城打造出如今的繁华,恐怕整个大明朝都找不出几个这样的能人来,功绩要远高于那些所谓的“清操士”。 “诸位,请坐!” 王钫到了府衙正厅,自然是坐在首座之上,仍旧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多谢督宪大人!” 林晧然领着众官员和将领分列而坐,摆着下官的姿态。 “此次剿灭红旗帮,既为粤西百姓清除海患,又为粤西百姓解决粮食问题,乃利国利民之举!本督以茶代酒,多谢林兵备及诸位将士!” 王钫端起茶杯,对着雷州卫清剿红旗帮一事进行了表扬。 段大陆一干将领心中大喜,大受鼓舞,知晓这番军功是跑不掉了。 其他官员亦是松了一口气,王钫这个论调,无疑给剿灭红旗帮披上合法的外衣。 值得一提的是,林晧然剿灭红旗帮自然是居功,但亦有让人诟病的地方。调动雷州卫和廉州卫亦就罢了,但神电卫和琼州卫并不归林晧然管辖,这调动终是不妥。 林晧然却没有感到过于兴奋,反而脸色很是凝重。王钫如此主动地施予好处,那他在对待徐楫和江员外一事上,就理应要做些妥协了。 官场不全是要斗得你死我活,亦可以进行利益交换,从而达到一种共赢。 只是林晧然有着自身的考量,并不想谋求什么,更想将徐楫和江员外置于死地。 在说完话后,王钫却屏退了一干官员和将领,唯独留下了林晧然。 林晧然心里当即警惕起来,自然明白王钫此行的真正意图,只是他能够摆正着下官的姿态,但却不会真的就会唯命是从。 何况,王钫看似风光的背后,其实处境已经是岌岌可危。 虽然王钫打上任后,对平定瑶民做出了不小的功绩,但两广的局势却是极为不稳。 广西的韦银豹割据一方,却是一步步蚕吞大明领土,实力渐渐坐大。最为重要的是,广东潮州张琏已成气候,部众号称十万之多,举事在即。 除此之外,两广交界处的瑶民和僮民显得是蠢蠢欲动,而沿海更是屡有倭寇进犯,气焰极为嚣张。 朝廷让王钫挂着兵部侍郎衔任两广总督,要的是他能平息祸乱,让两广地区安定、和平。 但从结果来看,王钫做得并不好,上任三年有余,却交出了一份差强人意的考卷,两广局势越发恶化。 最近更有谣传,王钫却会卸任两广总督,既回不了兵部任侍郎,亦回不了监察院,而是要到南京养老,权威实则已经是日薄西山。 “若愚,可愿跟老夫结亲?”王钫望着林晧然,令人意外地询问道。 第681章 聪明的抉择 茶香袅袅,二人分立而坐。 林晧然端着茶盏品着茶水,整顿以暇地准备应付王钫,以为他是要为徐楫和江员外求情。却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要跟他结亲,不由得微微愣然。 仅是愣了一下,他的脸色便是凝重起来。结合他的家庭情况,结亲仅有两种模式:一种是跟他本人,另一种则是跟他的至亲。 只是前者,他已经跟吴山的女儿订亲,而王钫亦不可能委屈自家的女儿或孙子给他做妾室。而如今这般婉转,大概是要打虎妞那个野丫头的主意了。 但这事又有些不合常理,他无疑属于强势一方,应该是“娶”而非“娶”。只有他强烈想要加入徐党,这才有妥协的可能。 “督宪大人请见谅,下官已有婚约,而我家虎妞年幼!且我仅得这个妹妹,如今只希望她能快乐成长,断然不会这么早就将她托付于任何人!”林晧然的态度很是坚定,软中带硬地说道。 王钫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知晓这对兄妹的感情很深,亦知道这并不是推托之言。只是爱才心切,他不甘心地说道:“你应该知道严阁老今年已经八十了,徐阁老跟老夫是同年,有着三十多年的交情,你难道看不清当今朝局形势吗?” 林晧然闻言,便知道王钫打的是什么意思,却是望着王钫正色地说道:“将来的形势自然是有利于徐阁老!只是下官任内阁司直郎之时,严阁老身体还很是硬朗。圣上在今年严阁老八十大寿又特许严侍郎入阁侍父,今严阁老圣恩正隆,数年内咱们这帮臣子还得以严阁老为首!” 王钫闻言,目光亦是闪烁不定。 这话无疑直接戳中徐党的痛处,本以为八十岁会是严嵩的一个大劫数,他们亦是盼着这一日的到来。但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不是严嵩下野,而是严世藩冠冕堂皇地入阁了。 在严嵩表达引退之意时,圣上竟然将严世藩安排进内阁,这足见圣上挽留严嵩的决心有多大。若非严世藩不争气,仅是由父萌入仕,否则大家都会认为严世藩都要走在徐阶的前头了。 哪怕如此,这个变故对徐党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致使徐阶接替严嵩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只是知道是这么回事,但王钫亦不可能轻易就被打发掉,当即用着长辈般的口吻说道:“若愚,你今年才十八,当将目光放远一点!” 对于林晧然这种年轻官员而言,选择徐阶自然要远远好于严嵩。毕竟严嵩不是老妖怪,不可能一直担任首辅,终有一天会被徐阶取代。 “督宪大人说得是,下官今天才十八,所以做事更当三思而后行!”林晧然微微一笑,然后若有所指地道:“这大明之天下,乃朱家之天下,而下官眼中只有圣上,然……再无其他!” 王钫正轻拨着茶水,以为林晧然被他说动心了,但听到林晧然竟然不做选择,不由得愕然地抬头,脸上有着难以置信的模样。 “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圣上要任谁为元辅,下官都会遵从于元辅,孝忠于圣上!”林晧然脸色肃然,正义凛然地朝着北面拱手道。 虽然知道将来确实属于徐阶,但面对着王钫替徐阶伸出的橄榄枝,他并不打算接受。 因为他深切都知道,现在他在官场很难再进一步,仅仅十八岁的从四品官员就很扎眼了,哪可能会轻易再次往上提升。 何况,他现在以雷州知府执政于一方,又兼广东市舶司和海北兵备道,完全可以成为粤西的土皇帝,犯不着单纯地追求着升迁。 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加强自身的影响力,增强自身在官场的软实力,而不是节外生枝。 若是现在选择加入徐党,短期并不会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反而站到势大的严党对立面,这无疑是留下了隐患。 特别王钫的两广总督还岌岌可危,届时一旦由严党的人取代王钫的位置,那必然会对广东徐党进行清理,届时他亦会受到严党的严厉攻击。 从自身的利益出发,这种站队却是得不偿失,实质是一种愚蠢之举。 “咱们作为臣子,理应如此!”王钫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最终苦涩地说道。 能坐到位两广总督的位置,自然能看清很多事情。实际上,他有考虑要不要委屈孙女,但对方显然有着他清晰的定位,并不可能轻易站到徐党的阵营中。 林晧然不想让气氛过于尴尬,认真地拱手道:“督宪大人,下官得知王琏叛党近来动作不动。若是大人有意围剿王琏,下官定然尽微薄之力,助大人旗开得胜!” “这事不容易啊!”王钫端着茶盏品了一口,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王琏聚众近十万人,又盘踞于三省边界地,在那里建寨而守。单凭着两广所能调动的兵力,根本无法对王琏进行清剿,反而要担任战事失利的风险。 而今他的前途日薄西山,哪里还能策动这么大的行动?就算是行动了,这些卫所的军官人人惜命,又哪能剿灭得了王琏那帮实力雄厚的判党。 王钫不是不想除掉王琏那伙叛贼,却是有心而无力。 就像王钫能理解他一般,林晧然亦能理解王钫,仅是默默一叹。身处于官场中,很多官场看似风光无限,但都有着一本难念的经。 老实地讲,王钫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无能”,其实亦不能全怪于他,实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昔日太监刘瑾当权之时,就迫使两广总督将广东库银五十万两押送到京城,造成两广军费和广东财政空虚,致使广东卫所式微。 到了抗倭时期,两广的沿海卫所的大量舰船直接被调往江浙抗倭,增强江浙沿海卫所实力的同时,却是大大地削弱了广东的海防能力。 有的卫所更是直接失去了海上作战能力,这无疑是陷入到极大的被动中。那些实力强劲的倭寇来袭,在地面还能勉强较量一番,根本没船出海作战,更别说将倭寇歼灭于海上了。 正是如此,却不是王钫无作为,实是谁都难有所作为。 第682章 奏本 王钫在雷州城仅是呆了一日,接着就即刻启程前往廉州城,终后又乘坐官船从南流江返回了两广总督所在的梧州府。 广东巡按御史徐楫在得知王钫到来的时候,仿佛是看到救星一般,但却很快就失望了。在王钫离开的当天,他亦是失意地返回了广州城。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江员外却是意外地被释放了。 虽然林晧然很想给江员外扣上一项大罪名,从而累及在京城充任翰林院庶吉士的江月白,让到江家彻底陨落下去。 只是王钫亲自出面,而将来大明首辅又必属于徐阶,这事却不宜做得太绝。不管是因为现任两广总督的王钫,还是未来高居首辅之位的徐阶,他都得放江员外一马。 在官场之中,要懂得做一些妥协。像虎妞这种性格的官员是不可取的,一昧地坚持惩奸除恶只会被官场所孤立,哪怕最终成为百官之首亦会如张璁一般受人攻讦。 虽然释放江员外有损于林晧然的威名,但谁都不会轻视于他,反而更加的敬仰于他。 两广总督亲至说情,若还坚持将一个商贾扣留着,那就是不识抬举了。一个如此不识抬举之人自然不适合作为一个团体的首领,反倒容易让投靠于他的通判戴北河等人心生异念。 亦是如此,江员外离开府衙大牢并没有揪起一丝风浪,大家都是明智地选择避而不谈,相互间的气氛显得尤为融洽。 京城,这是一个不安之地。 自从成祖迁都于此,这里便成为了大明的新政治中心。所有影响甚大的决策,都是由这座大城发出,然后慢慢地落实到地方。 随着嘉靖迁居西苑,大明的政治中枢亦从紫禁城来到了这里。 万寿宫,檀香袅袅。 身穿着蓝色道袍的嘉靖结束了一天的修玄,从静室中走出来,黄锦领着小太监和宫女上前服侍,并送来了一颗丹药。 嘉靖从玉盘中拿起一颗朱红的丹药,然后接过玉制的水杯仰头喝了一口水,就着这甘甜的清水将丹药吞到了腹中。 丹药进入腹中仅是片刻,浑身变得暖洋洋的,有着一种羽化升仙的感觉。 嘉靖很喜欢这种滋味,只是心中却是轻轻一叹。昔日一颗便能“龙精虎猛”一整天,甚至有余力连夜判阅奏章,但现在却要一日三颗了。 黄锦是从王府就跟过来的老人,极能捕捉到嘉靖的情绪,便是讨喜地说道:“主子,奴才刚刚听到万兽园的管事回报,圣鸡又诞下一颗圣蛋!” “龙的种未必是龙!”嘉靖却显得很寡淡地说道。 黄锦听出了嘉靖的冷漠的口气,知道这事并没能讨得圣上的欢心,但亦算是将圣上的注意力成功给转移了。 嘉靖走到了外间,由于丹药慢慢起了功效,整个人显得脸色红润而精神抖擞。看到负责通禀的小太监冯保老实地跪在地上,便是对黄锦询问道:“何人在外面!” “启禀主子,是严嵩老在外面求见,他已经在外面侯着大半个时辰了!”黄锦小心地回禀道。 “为何不早些通知于我?”嘉靖脸上当即露出不满之色地道。 黄锦闻言当即跪下,哭丧着解释道:“主子息怒!这都是严阁老拦着老奴不让,说不能因小事而打扰圣上的修玄,否则我跟他都得遭天谴!” “你去将严阁老领进来!”嘉靖并没有真要怪责黄锦,实则他很享受拥有如此忠心的首辅,这比先前的几任首辅远远懂事得多了。 玄修,这是他最重要的事,要凌驾于国事之上。而严嵩将“打扰玄修”和“遭受天谴”联系到一起,这让他感到很是满意。 “老臣叩见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穿着一品官服的严嵩稳步走了进来,虽然已经年迈,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上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参拜道。 嘉靖来到案前盘脚坐下,并抬手吩咐道:“惟中,起来!给严阁老赐坐!” “谢陛下!”严嵩已然年迈,冯保上前将他扶到绣蹲坐下。 嘉靖看着严嵩的老迈,而他却是这般龙精虎猛,心里其实颇为得意,当即直接询问道:“惟中,因何事要急于面见朕?” “请圣上过目!”严嵩又是急忙站了起来,恭敬地呈上了一本奏本。 嘉靖微微好奇,对着黄锦递了一眼眼神,黄锦当即意会,便去取奏本。 严嵩知道圣上不是婆妈之人,当即便说道:“这事关系到黄河水患,请圣上过目!” 在今年夏季汛期之时,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若说历朝历代都不得不头疼的事情,那就当属治理黄河。 自有文字记载以来,黄河几乎是“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灾害范围涉及数省之地,更是有着“无定河”之称。 在今年的夏汛时期,黄河突然再次改道。这本就不是一件小事,但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次竟然直接奔着朱家的祖地凤阳而去,甚至危及朱家皇陵。 虽然在他的心里面,这祖陵淹了作罢,那些不过是没出息的先人罢了。而他们朱家的高贵血脉,当从太祖才开始。 只是他却只能想一想,因为他作为世子继位,注定有一定的先天不足。他不仅要重于孝道,更要尊于先祖,时时以朱家利益为上。 对于祖地自当更加维护,所以他对这件事亦是极为重视,当即下令治理黄河,务必要保持住皇陵。只是人又怎么可以跟天斗,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难题,朱家皇陵有着被淹的巨大风险。 现在听到了关系到黄河,嘉靖的眉头却是微微地蹙起,极不愿理会这种烦心事。 只是当将那份奏本徐徐打开,他当即就被内容给吸取了,突然惊喜地抬起头,望着严嵩认真地问道:“此事可真?” “圣上可遣派钦差查明此事!”严嵩提议道。 嘉靖闻言当即同意,郑重地点头询问道:“善,何人合适?” 第683章 年龄的劣势 “南京礼部尚书尹台!” 严嵩顿了一顿,朗声地说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名字。 尹台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但性格过于刚直,反倒屡番得罪人,致使官途并不顺,嗑嗑拌拌才上升到翰林院侍讲。 纵使如此,他的仕途最灰暗的时刻亦是紧接而至。仅是第二年,他从翰林院侍讲“升迁”为南京国子监祭酒,从而进入南京养老序列之中。 只是到了南京后,尹台的官运反倒好了起来。 先是从南京国子监祭酒上升到南京礼部左侍郎,在原南京礼部尚书王用宾出事后,更是让他迈了一大步,直接成为了南京礼部尚书。 虽然还是在南京养老,但尹台已经官至正二品,是名义上的朝廷大员。一旦能够被调来北京,那就是六部尚书,将会成为官场的大人物。 现在严嵩举荐尹台,这无疑给了尹台一个起复的机会。就像当年严嵩,他以南京礼部尚书赴京朝觐考察,结果成功留在北京担任礼部尚书,进而让到官场进入了严嵩时代。 “尹台?”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对尹台的印象并不深,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这人的相貌。 不过他心里并不排斥这一个人选,虽然他并不喜欢南京那帮清流,但那些清流的人品确实更有保障。礼部尚书都是词臣出身,若是由着这种高傲的词臣前往廉州,确实是一个极合适的人选。 严嵩似乎担心嘉靖不满意,便是补充着道:“广东离京城有万里之遥,若是从京城遣派大员前往,老臣恐会耽搁到圣上的大事!” “惟中想得周全!”嘉靖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人选。 “此事权当从急!”严嵩暗松了一口气,接着苦口婆心地拱手道:“老臣以为:圣上可让尹尚书携带陛下的恩赏一同前往,一旦核实功绩无误,则可以当场对有功之臣昭示皇恩!” “当如何恩赏?”嘉靖微微点头,然后好奇地询问道。 严嵩先是拱手回礼,然后又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老臣已经在奏章中进行了票拟,请皇上御览!” 嘉靖这才发现,在手中的这份奏章中,确实已经贴上了纸条,上面写下了对相关官员的奖赏意见,但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黄锦心里一动,不由得暗暗地望了严嵩一眼,知道事情没有办得合乎圣上心意,却突然听嘉靖询问道:“怎么不见林文魁的封赏?”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这是嘉靖喜欢用的政治手腕。 严嵩脸色当即泛苦,又是拱手解释道:“林文魁年方十八,且圣上已经恩典有加,如今他更担着雷州开海的重任,不宜再行封赏之事!” 咦? 冯保一直候在黄锦身后,这时听到“林文魁”三个字,当即就打起了精神。 嘉靖的眉头微微紧蹙,这并不是他一贯的处罚之法,但严嵩说得又很有道理。林晧然实在是太过于年轻,且现在身居要职,确实不宜再过多地进行封赏了。 事情便是定了下来,由着南京礼部尚书吴山以钦差的身份前往廉州城,核实南流江疏浚一事,并查实那一个“束水冲沙法”。 到了夜晚,灯烛通明。 嘉靖服用一枚丹药后,原打算入眠安寝,但却不知是黄锦送错了丹药,还是炼药之时出了差错,反而让他越睡越有精神。 在一番辗转反侧后,他在灯下审阅起奏本,而很快被三份奏本给吸引住了。 一份是广东都司上呈的奏本,由海北兵备道联合神电卫和琼州卫成功清剿红旗帮二千众的战事喜报,并为相关人等请功。 一份由广东按察司上呈的奏本,因海北兵备道林晧然从红旗帮缴获数万石大米缓解广东灾情,上书为着林晧然请功。 一份由广东布政司上呈的奏本,因雷州知府在广东发生灾情之时,安顿灾民得当,更是稳定住雷州城的米价,上书为林晧然请功。 看到这三份奏本却为同一个人求功,嘉靖的眉头当即深深地蹙起,先是闪过了一个“有阴谋”的念头,但很快又烟消云散。 虽然这广东三司都为林晧然请功,但却是由同一件事所引起的。那就是林晧然剿灭红旗帮,并得到了大量的大米,从而缓解了广东灾情。 在想通这一点后,他的心情当即变得舒畅起来,发现这个林文魁确实能帮他解忧。 此是这时,他抬头看到正在小心翼翼地将檀香送进来的小太监冯保,鬼使神差地询问道:“冯保,你年纪轻轻就是随堂太监,在内官已是高位,这是为何?” “启禀主子,此乃天意也!”冯保当即跪下,小心地回话道。 嘉靖的眉毛微挑,来了些许兴趣道:“这话怎讲!” “昔日小人经海难而不死,却非小人命大,而是上天需要一个人为圣鹿引路。小人将圣鹿引到百兽园,从而得圣上的恩赏。故小人之所以能身居随堂,皆因上苍之意,天子之意!”冯保跪在地上一本正经地说道。 嘉靖朗声笑道:“哈哈……好一个:上苍之意,天子之意!妙,说得妙!” 冯保听到嘉靖的笑声,暗暗地捏了一把汗,知道圣上并不是想责备于他。 嘉靖夸奖一番后,却是突然轻叹道:“可惜啊!可惜啊!这内宫之中,朕能一言而决,但在外廷却要处处受到掣肘,若不是想提拨谁就要提拔谁啊!” “小人不懂!但上苍要谁受赏,天子要谁得荣华,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冯保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 嘉靖微微抬头地望着跪爬在地上的冯保,仿佛有所明悟般,竟然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是相信上苍的,亦相信自己就是上天之子。若不是如此,他一个亲王世子又何以能够合法地继任了大统,从而成为大明之君主呢? 他的目光又落到那三份请功的奏本上,但却是微微地头疼着。其实不仅仅是因为担心文臣的反对,而是他亦觉得林晧然太年轻了些,似乎确实不宜提拔得太快。 第684章 航行 九月十八日,一个对于大明子民有着特殊意义的节日,这是太祖的诞辰。亦是在这一日,联合舰队从雷州湾起航,开始了第一次远洋商业活动。 身穿着四品官服的林晧然率领着官员和武将为着舰队送行,眼睛带着一份殷切,希望这次能顺利地开启“雷州——暹罗”的航线。 暹罗虽然没有日本那么多的银矿,亦没有吕宋那般充沛的金矿,但却拥有着最肥沃的土地,那里盛产着粒大饱满的大米。 一旦将这条航线固定下来,那广东地区在面对灾害之时,必然能够更从容地应付。甚至还能借助着暹罗大米,帮助大明其他地区度过难关,这虽然不是黄金航线,但却是生命航线。 “广东百姓仍处灾荒之中,尔等为广东百姓前去购粮暹罗购粮,此乃真壮士也!本府为诸君送行,愿诸君一帆风顺!” 林晧然站在码头前,高举着手中的酒碗,为着这支舰队送行。 “谢府尊大人!” 林大虎等人亦是高举着酒杯,大声地回应,然后一饮而尽。 联合舰队是以林大虎为护卫队长,沈六爷为商团团长,两人有着不同的分工。除了联合舰队,还有征调而来的护航舰队,另外还跟随着很多的商船。 在饮过践行酒后,林大虎等人纷纷登船,等候吉时炮响便起航。 出航的日子选得很好,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 这支舰队以三艘大黑船居中,大大小小的船只达到数十舰,浩浩荡荡地驶离了雷州湾,致使码头送行的人慢慢变成了一只只小蚂蚁一般。 “我们到船头去!” 身穿着麒麟服的虎妞停止了挥手道别的动作后,又凝望了很久的码头,最终实在是看不到哥哥的身影,这才带领着小猪等人前往船头。 她这次亦是选择随行,为了这件事,她是哀求了很久才等到应承的。不过她觉得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她终于能亲眼目睹哥哥给她描述过的世界。 天空蔚蓝,几只海鸥在海面翱翔。 吱吱…… 小金猴显得很是兴奋,轻松地窜到了那根最高的桅杆上,伸爪子到齐眉处,在那里四处张望,终于是体会到了无边无际。 “出发啰!” 身穿着麒麟服的虎妞站在船头前,眯着那张红彤彤的包子脸迎着海风,高举着手臂得意地喊道。 这一幕,显得很是可爱且美好,仿佛暗示着航海时代的真正来临。 舰队仿佛是听到她的指令一般,那一张张帆布扬起,顺着海流轻快地前进。舰队从雷州湾直接进入了浩瀚的海洋中,朝着琼州岛的方向而去。 经过一天半的航行,舰队成功从琼州岛东部绕行完毕,但到达了三亚。只是舰队却突然朝着西南行驶,直接到达了安南的岘港。 这是一个小型的港口,但显得很是热闹,一名威风凛凛的将军带着一帮衣着不凡的安南贵族领着仆人等候在这里,等候着天朝舰队的到来。 秦朝灭亡后,秦朝旧将赵陀于岭南建南越国,于安南设置交趾、九真二郡。而后,汉武帝平南越,自此安南正式纳入汉朝中央王朝的版图中,经历了长达一千多年的郡县时代。 在归于中央王朝直辖的一千多年里,安南慢慢接受了汉族文化、生产技术和政治制度等,像现在安南莫朝亦是推行着科举制度。 安南初为交趾,但因唐朝曾于其地设“安南都护府”故又称安南。只是由于地理位置等因素,特别是唐末时期,中原的割据之风传到安南,致使安南丁朝建立,从而开始踏上脱落华夏之路。 到了南宋时期,内忧外患的南宋这才给予安南国王的册封,正式承认了安南的独立地位。 永乐四年,成祖朱棣以恢复陈朝为名,派张辅率年夜军进入安南,然后将安南设为交趾布政使司,将其收归中央统治。 但安南地处偏远之地,而大明的政治中心北迁,最终于宣德三年,大明主动放弃了安南的统治权,选择从安南撤兵,致使黎利捡了一个大便宜,成功建立了后黎朝。 只是到了本朝,权臣莫登庸夺位,在安南建立了莫朝。 后黎朝的安南国王将状子告到了嘉靖那里,嘉靖当即派兵征讨莫登庸,莫登庸率大臣投降。 最终,嘉靖安南降格为安南都统使司,而任莫登庸为安南都统使,采用了比较实惠的做法。 现如今,安南呈现着南北对峙的格局,后黎朝占领着南方的领土,而莫朝则占领北方的领土,双方都在寻找机会将对方吃掉。 联合舰队按着林晧然的指导,前往后黎朝进行贸易。只是他的贸易对象并不是后黎朝的国王,而是后黎朝的权臣郑检及那些贵族,并将四万匹雷州布进行了交付。 郑检是华族姬姓郑氏的后代,自称是后黎朝开国功臣郑可的后代,更是后黎朝权臣阮淦的女婿。 在阮淦病卒,郑检继承了他的官职,掌握后黎朝的军政大权,成为一代权臣。 嘉靖三十五年,黎中宗黎维暄驾崩,没有儿子,郑检便拥立后黎朝开国皇帝黎利的哥哥黎除的五世孙黎维邦做傀儡皇帝。 亦是如此,现在的后黎朝并不属于黎氏,而真正的掌权者为权臣郑检。 林晧然选择亲近后黎朝而非莫朝,却不是因为个人喜好,而是地理因素决定的。 莫朝毗邻廉州府,对雷州府有着不少的威胁性。只是跟着后黎朝相交,那就能形成夹攻之势,对莫朝会形成比较大的压力,致使其不敢轻易进攻雷州府。 而选择后黎朝的权臣郑检,则是郑检是后黎的权臣,而他外有莫朝虎视眈眈,内有傀儡皇帝这个不安定的因素,则会更需要外界的帮助。 正是如此,林晧然在安南采用了“远交近战”的外交政策,选择疏远了莫朝,选择了权臣郑检。 当然,疏远是相对的,像安南前来采购雷州布,雷州府还是欢迎的,但关税要比后黎朝多上一成。 从雷州码头出发,经过后黎、占城,到达了暹罗。 当到达了暹罗的大城,暹罗国王隆勃略剌坤利息尤利亚亲自接见了众人,得知广东市舶司重开的消息,显得极为高兴。 第685章 暹罗晚宴 虽然大明积弱,在北方更是屡番受蒙古骑兵的欺凌,但得益于成祖当年下南洋的威望,加之很多南洋贵族目睹过大明的繁华和强盛,致使南洋诸国一直保持着恭敬的态度。 南洋很多国家都承认着大明这个宗主国的身份,断断续续地保持着朝贡这一项的光荣传统,一直是以获得大明的册封为荣。 事实亦是如此,像暹罗人口最鼎盛时期亦不过百万人,远不及广东一省。跟着上亿人口的大明朝相比,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在得知大明的船队前来,暹罗国王隆勃略剌坤利息尤利亚盛情款待了这支实力强悍的使团,安排了一场富有特色的晚宴。 晚宴的规格很高,除了暹罗国王本人出席外,还有一众大臣及王子公主列席。 虎妞身穿着威风凛凛的麒麟服,以着广东市舶司妹妹的身份位列席中,仅排在林大虎和沈六爷之后,安静地欣赏着这充满异域风情的表演。 咚…… 一个琴声响起,却是年轻貌美的暹罗公主为着众人抚琴,身穿着传统的公主服饰,绣肩很是精美,举止显得很是优雅。 “好!” 在琴声落下后,林大虎等人尽管是听不懂,但十分给面子地大声吆喝着鼓掌。 哎…… 陈智孝已经是生员的身份,毅然是才子般打扮,这次亦是跟随而来。只是看到林大虎这帮粗人面对着这首凄凉的曲子,却是如此大声叫好,无疑是落得了下乘。 虽然语言存在着一定的障碍,但广东离暹罗并不算太远,甚至这里有着很多广东籍的华侨,所以一个好的翻译并不难找。 暹罗公主似乎是不满的样子,朝着林大虎等人望了一眼,然后对着暹罗国王说了几句。 没多会,一名翻译来到众人面前恭敬地施礼道:“国王对贵国的文化仰慕之极,想问你们能否亦表演一二个节目,为大家助兴呢?” “这……” 林大虎和沈六爷顿时是面面相觑,让他们拼酒还行,但这诗词歌赋却是一窍不通,却是不由得扭头望向了虎妞这个野丫头。 虎妞这个丫头虽然是贪玩,但做事却不含糊,且深得着林晧然的宠爱,哪怕沈六爷对虎妞都很服气,所以这支的舰队的最高指挥官还真说不准是谁了。 虎妞的眉头紧紧地蹙起,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表演节日。 “年姑,我来!” 陈智孝突然上前,主动请缨道。 “去!” 虎妞睥了他一眼,淡淡地点头道。 陈智孝的卖相不错,相貌秀气,身材高而瘦,有着几分书生的气质,手持着画扇显得风度翩翩,毅然轻步走到了场中央。 咦? 看到阿智孝出场,倒是引起了暹罗这边的注意力,哪怕是显得高傲的暹罗公主亦是微微讶然,认真地打量着这位书生。 陈智孝在场上慢慢地蹭步,仰头望着夜空的明白,仿佛是在思索一般,突然朗诵道。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好!好!” 话音刚落,林大虎和沈六爷等人纷纷鼓掌,自然是听不懂,但却不影响他为自己人抬抬轿子。这好与不好,从来都没有一个标准的尺子,人言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 这…… 暹罗国王及王公大臣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给点面子都鼓了鼓掌,但似乎并不是很欣赏的样子。 令人意外的是,那位暹罗公主却突然用生硬的汉语问道:“这是你的作品?” “回禀公主,此乃我父亲的同科好友所作,我这次算是借花献佛,以博公主一笑!”陈智孝并不感到半点尴尬,反而得意地施礼道。 暹罗公主对陈智孝的观感不错,亦是赞道:“你也很厉害!” “公主,过奖了!”陈智孝高兴地拱手道。 虎妞的眉头轻轻地蹙起,亦不喜欢陈智孝用他哥的那首词来吸引公主,更不喜欢他没能给大明赢得面子,便是霍然起立道:“我来!” 咦? 暹罗国王及王公大臣看到这个可爱的丫头手里竟然拿着一把短刀,且显得杀气腾腾的模样,顿时不由得涌起几分好奇。 “我给大家表演一套刀法!” 虎妞手持着一把短刀走到场中,面对着众人的目光,显得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道。 刀法? 听到这番话,暹罗国王及王公大臣都为之一愣,但亦有几分期待。 喝!喝!喝! 虎妞对于武林世界是充满着向往的,不然不可能到现在都能天天早起练刀。这时在场中将成果展现,一招一式地挥动着短刀,整个人如同一只小老虎般,令人感到一阵心惊。 单是看到虎妞的脸蛋和身形,这无疑是充满着欺诈性的。现如今,若真是要跟着这个小丫头进行交手,恐怕普通的少年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武术,这是没有国界的,任何人都能欣赏得到,亦能够判断出好与坏。 砰! 虎妞最后一刀砍下,一根粗大的木棍被砍成两截。 “好!好!” 暹罗国王看着虎妞竟然如此威猛且精神,不由得站起来鼓掌。其他王公大臣看到此,亦是纷纷站起来,由衷地为着虎妞鼓掌。 “好!好!” 林大虎等人看到竟然是这般良好的效果,连同暹罗国王都已经起立鼓掌,在佩服虎妞的同时,亦是暗暗惋惜自己为何不下场表演。 “多谢!” 虎妞像模像样地拱手感谢,然后得意地走回到座位中落座。 对于这个效果,她心里显得很是满意。亦知道哥哥说得很对,想要得到这些南洋国王的尊重,那些诗词歌赋根本没有用处,只有武力能够得到一切。 “这一位是?” 暹罗国王对虎妞似乎产生了更浓的兴趣,这时才认真地对着居于首位的沈六爷询问道。 第686章 有份量的礼物 沈六爷听到这话,先是望了一眼翻译,然后才郑重地介绍道:“这位是广东市舶司提举林大人的亲妹妹,其身穿的麒麟服由皇上亲赐,本次是代表林大人而来!” 咦? 暹罗国王一直觉得虎妞身上穿的衣服很好看,这时得知竟然是由大明皇上的赐服,不由得又多瞧了两眼,这才知晓对方的身份很不凡。 一个大臣疑惑地询问道:“这广东市舶司提举是什么官呢?很大吗?” 沈六爷闻言,微微一笑地拱手道:“我大明重新开海,现在的广东市舶司提举是由皇上亲点的林文魁担任,是我大明开海派的领袖!” 这“开海派领袖”自然是名副其实,但似乎这样说,又不能挑他毛病。何况,暹罗这边哪会知晓大明的情况,自然是任凭沈六爷进行忽悠。 唏! 暹罗国王等人听到这番说词,果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听着来头好像很大的样子。 暹罗公主亦是关注着他们,这时用生硬的汉语疑惑地询问道:“文魁?这不是神仙吗?” 沈六爷心里暗喜,显得很自豪地回答道:“公主真是博学多才!这文魁星君确实是我大明所供奉的神灵,但我大明建国近两百载,仅有林文魁一人参加科举连中六元,故而被当今圣上亲点为‘大明文魁’,更是委派林大人到广东亲自主持开海事宜,现身兼雷州知府和海北兵备道两个重要职务!” 咕…… 暹罗国王等人又是暗暗心惊,虽然有些名称还不是很了解,但敢情这位广东市舶司提举确实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沈六爷看到气氛不错,话锋一转又指着虎妞道:“林大人对这次开海很是重视,故而委派虎妞代表他来拜见国君,以期能建下深厚的友谊。” 虎妞很是配合地站起来,先是朝着招了招手,然后对着暹罗国王指着被抬上来的东西道:“暹罗国王,这是我哥送你的礼物!” 暹罗国王对这拨使团已经真正重视起来,毕竟对方的来历似乎不小。何况,他们暹罗现在正面临着缅甸的压力,纵使寻不得外力的支持,那亦不能跟其他势力交恶。 当一件件物品呈送到眼前之眼,先是拿起了林晧然赠送的字画,然后拿起一件古怪黄金的饰品疑惑地问道:“这是何物?” “这是黄金短铳,我给你演示一下!” 虎妞上前,便是拿起了那把锃亮的黄金短铳。 咦? 暹罗国王等人更多是疑惑和好奇,纷纷打量着那支黄金短铳。 他们倒是见过了不少火铳,但无一不是带着一根火绳,都需要点燃方可使用,存在着很大的弊端,却没有这个模样的火铳。 虎妞拿着那支黄金短铳,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四处搜寻了一番,然后指着摆在旁边的厚重的花瓶,直接让两个人抬到中间处。 这是…… 暹罗国王等人都极是疑惑,甚至有人想要提醒虎妞,她应该先点燃绳子才行。 砰! 就在有人刚要准备提醒虎妞的时候,却见虎妞单手持着短铳,连耳朵都懒得伸手去捂,然后果断地扣下了扳机。黄金短铳的药池发生激烈的燃烧,一颗铅弹夹带着火焰,从铳口喷出。 啊…… 大家听到突如其来的铳响,心里当即一惊,甚至有人跌倒在地。 哐…… 更令人感到震惊的是,那伫立在中央的高大花瓶,足足有手指般厚,但却突然迸裂开来,碎片纷纷地落在了地面上。 “保护国王!” 听到这个动静,卫士长当即大声地说道。 很多大臣纷纷爬在地上,同时震惊地望着这一幕,更是害怕地望着虎妞手中的短铳。 一个小丫头就有如此的杀伤力,亦是所有大明人都拥有一支黄金短铳,那他们小小的暹罗国如何能抵抗住大明,如何敢于跟大明交恶呢? 虎妞却像是没事人一般,双手捧着黄金短铳对着暹罗国王认真地说道:“这是我哥赠予国王的黄金短铳,还请国王能够喜欢!” 暹罗国王害怕地望着眼前的黄金短铳,亦是平复着心情,这才伸手接过这神奇的利器,由衷地说道:“我很喜欢!如此厚礼,多谢你哥哥了!” 经过这一个大动静,反倒让这个晚宴变得更加的和谐,大家喝到深夜才离开。 或许是因为两国的交情,或许是因为暹罗是大明的属国,或许是他们见识到了大明的强大,又或许那一份珍贵的礼物。 第三天早晨,联合舰队足足载着十万石大米及一大批货物,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回程。 在联合舰队返航的途中,虽然遇到了几个不开眼的海盗团伙,但仅是出动了一艘三桅炮船,便将他们全部给收拾掉了。 当联合舰队出现在雷州湾的时候,这一次不算太远的航行取得了圆满的成功,更重要是终于打通了“雷州-暹罗”的航线。 这一个影响是深远的,且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这十万石暹罗米大多是计划性采购,纷纷进入了官府的常平仓,或者是经由联合米行等销售渠道投放到市场之中。 亦是如此,各个官府的压力大大地得到了缓解,不用时刻担心新一轮灾情的到来,从而乌纱帽不保。 随着一大批廉价的暹罗米投放市场后,各地的米市迅速地暴跌,直接跌到了七钱一石。 这个举动无疑是损害到了一些广东乡绅的利益,但林晧然很巧妙地联手了广东最有实力的商贾以及沿海的官府,致使他所承受的压力并不大。 囤米谋利,这固然有着可观的收益,但却是涸泽而渔,且毫无道德可言。当那些乡绅想要攻击林晧然的时候,得到的更多是反击,反倒是更多人愿意为林晧然唱名。 更令那些囤米者感到丧气的是,金秋十月已然悄然来临,随着月中的一批新米上市,广东大米价格又出现了一轮下跌行情。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在米市不断下跌的时候,一些精明的商人却看到了商机。他们开始将广东米往内地进行输送,从而赚取丰厚的利润。 广东不仅不再需要湖广米,反倒是朝着其他地区进行输送。像廉州地区,他们就已经借着盐道,直接朝着广西、贵州等地区进行输送。 一时之间,广东显得更加的繁华,隐隐有摆脱农耕的迹象。 第687章 露丝的惊讶 到了十月底,越来越多的秋粮上市。 若是以往的话,很多乡绅或土财主会趁机对米价进行打压,从而以低廉的价格从百姓手中购得粮食。但今年的情况却大不相同,米价仍然保持着七钱一石的价位。 谁都没有想到,竟然形成了“暹罗-广东-外省”的大米输送线,致使广东成为大米的中转站,这无疑会大大缓解大明的粮食压力。 当然,最大的受益者还是雷州布。 随着“雷州-暹罗”航线的开通,雷州布的需求量迅猛地增加,大量的雷州布被贩卖到安南、占城和暹罗等地区。 除此之外,很多广东商船显得更是活跃,将雷州布从东线贩卖到吕宋,还散发到爪哇、苏门答腊等地区,从而攫取巨额的贸易利润。 亦是如此,雷州城显得更加的忙碌,大大小小的商船不断地进出于雷州湾,而雷州码头毅然成为了大明最重要的对外贸易窗口。 时间悄然进入到十一月,天气已经渐渐变凉。 负责在雷州湾巡逻的舰船长是九眼,因剿灭红旗帮战功获得升迁到副千户,此时率领着部众驾驶着战舰在这里警戒,却突然看到一支大型的商队驶来。 大明的船只跟欧洲船只有着很明显的区别,无论是造型和体形都存在着较大的差异,当这支舰队出现的时候,九眼便被猜到是佛郎机商队。 虽然知道这些佛郎机人野心勃勃,但林晧然早有交待,只要是老实从事贸易生意的佛郎机商队,一律对他们进行欢迎。 在打头的大黑船上,毅然站着几个衣着华丽的葡萄牙人。 “爸爸,这里就是大明吗?” 一个名叫露丝的葡萄牙少女身穿着漂亮的裙子,拥有着蓝眼睛的金发女郎,生得是亭亭玉立,胸前已经初具规模,显得是开朗而活跃。 “是的,这里是一个新兴的港口城市!” 一个葡萄牙贵族打扮的中年男子轻轻地点头,眼睛复杂地望着前面的码头及停泊着的船只,却是有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西蒙先生是葡萄牙没落的贵族,但经过这些年的航海贸易,迅速地积累了大笔的财富,致使他的家族重新挤进上流社会中,并成为葡萄牙显赫的贵族之一。 这次再度前来东方淘金,时隔近一年再来到这昔日荒凉的海湾,却是彻彻底底地大变样,这里的码头呈现着繁荣的景象。 “你们是西蒙商团吗?” 进入海湾没多久,一艘战舰过来询问道。 “是的,我是你们的林大人的好朋友!” 西蒙深知这个国度有着极其森严的等级制度,而跟林晧然的良好关系便是一道最有力的护身符,当即自报家门地回应道。 果然,在听到了他的回答后,那个身穿着铠甲的将军的态度很是温和,说了“请”字后,就下令战舰驶向了别处。 西蒙注意到这船体不仅规模大,且拥有着很多的炮台,致使他亦是感受到了一份威胁。很显然,这里不仅变得繁华,且拥有着很强的作战能力。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想到濠镜被大明强力收了回去,这个腐朽的国度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爸爸,这里真热闹!” 露丝年仅十六岁,正扶着扶杆朝着码头张望,看到了那些停泊着的商船以及装卸着货物的工人,甚至还看到了那边正在交易的鱼市。 跟着其他地方相比,这时代的大明确实有着骄傲的资本,特别是那画梁雕栋的游船仿佛是一个艺术品般。 码头有着官方机构,当得知西蒙商队到来,这边显得很是重视。 沈六爷和杨春来恰好就在码头中,在得知西蒙先生到来后,一边让人回去通告林晧然,一边热情地迎接着这一个大主顾。 “沈六爷,叨扰了!” 西蒙先生是一个中国通,朝着沈六爷作揖道。 “叨扰了!” 少女露丝亦是学着她父亲那般,用不是很标准的汉语作揖道。 “请!” 沈六爷对这个葡萄牙少女亦是感到一阵稀奇,亦是热情地邀请着这对父女登上豪华的大马车,准备带着他们返回雷州城。 马车很是豪华,里面铺着上好的地毯,车厢内还绘着精美的图案。 由于父亲从事远洋贸易的缘故,露丝从小就对东方文化耳濡目染,一直对着大明有着向往之情。如今看到艺术品的马车,亦是东张西望,然后又揪开车帘望着外面。 镇洋大道很是热闹,不断有往来的车辆和行人,且大道两边修建了很多的建筑物。特别是一些两层的建筑物,跟着城堡有着几分相似。 这个葡萄牙少女的嘴巴一直微微地张开着,眼睛亦是瞪得大大的,一直是半跪在马车窗前,出神地望着路边的一切。 当马车进到雷州城,时间刚好到了酉时。联合作坊的一大帮女工从厂房门口走出,致使车队的速度减慢,亦看到了这帮女工的英姿。 联合作坊的女工都是高收入的职工,身上穿着漂亮的衣物,很多爱美的女人都用胭脂打扮自己,个个都显得精神抖擞,呈现着工业时代的美景。 “噢,卖——糕!” 露丝伸手捂住了嘴巴,显得不可思议地喊道。 纵使她是出身贵族,但看到眼前的一幕之时。虽然任何一个女工的衣着都比不上她,身上亦没有过多的饰品,但这个数量实在是太惊人了。 西蒙看到这一幕,心里亦是五味杂陈。若是这般下去的话,这强大的帝国必然会觉醒,甚至会跟着他们欧洲国家去角逐海上霸主之位。 车队穿过镇中东街,在街心口转入广潮北街,直接来到了联合酒楼。 此时此刻,身穿着四品官服的林晧然并没有摆什么官员架子,而是亲自领着一大帮子人站在酒楼门口,热情地迎接着这远方的贵客。 时隔十个多月,两人再度相见。 西蒙从马车下来,便看到了林晧然。而他敏锐地发现,这位神奇的年轻人身上的官服有些不同了,而他身后的那帮人气质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咦? 露丝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但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到众人竟然簇拥的一位年轻官员,不由得微微地感到了惊讶,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东方男子。 第688章 新的挑战 “西蒙先生,我亲爱的朋友,本官代表大明欢迎你!”林晧然主动上前跟西蒙先生亲切地握手,并热情地表达欢迎道。 他对这时代的葡萄牙商人并不排斥,他们很多人并不是野蛮的入侵者,仅仅是追逐高额利润的商人,亦是拿着性命赌在海上。 现如今,他跟这些人亦没有产生利益的冲突,反倒是要相互合作才能达到共赢。 特别是在“广东-日本”的航线上,他亦还得跟葡萄牙人进行合作,这样才能将广东的商品输运到日本,从而促进广东及大明手工业的发展。 “林大人,我亲爱的朋友,十分感谢你亲自迎接我!”西蒙先生对大明有着较深的了解,知道林晧然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给他面子,亦是诚恳地感谢道。 “西蒙先生,本官已经为你设下接风宴,请进!”林晧然对着西蒙发生了邀请,抬手示意他进入联合酒楼里面。 西蒙先生确实是一个大明通,并没有冒然迈步进入里面,而是同样抬手对着林晧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二人一共走了进去。 林晧然感到意外的是,西蒙这次竟然带着一个漂亮的少女,亦是微微的诧异。不过携带家眷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像濠镜就有很多妇人和孩童。 华夏在生意场上讲究的是婉转,特别是对于远道而来的客人,自然就更要注意到这一点。 故而,林晧然在这场酒桌上,并没有谈及到生意,只是一昧地介绍一道道的广东佳肴,关切地询问西蒙此次航行是否顺利。 当然,这次热情地接待西蒙先生,自然还是冲着双方的生意来的。而巧妙却是在于,生意的谈判时机放在饭后用茶上。 在茶厅中,茶香袅袅而起。 林晧然跟着西蒙先生分主宾而坐,沈六爷等人则是作陪,沈军等联合二代站在一边。茶叶选用的是上好的琼州绿茶,味道很是香醇,且回味无穷。 西蒙先生对这种茶叶似乎很是喜欢,在品了一口热茶后,便是主动开口询问道:“林大人,我听说你将濠镜给收回去了?” “是的!我是皇上委任的广东市舶司提举,濠镜码头属于广东市舶司,我只是将属于我的地方收回而已!”林晧然淡淡地回答,然后抬眼望着他认真地许诺道:“西蒙先生,请你放心!你们仍然可以继续居住在濠镜,且贸易生意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只需要缴纳规定的关税即可!” “关于这一点,我亦是听说了!”西蒙先生微笑地点头道。 虽然林晧然将濠镜夺了回去,但是却没有过分为难他们这帮商人,不仅允许他们葡萄牙商人继续居住在濠镜,且还允许他们教会在那里传教。 或许是后面这一个原因,他们葡萄牙并没有强烈收复濠镜的意愿,甚至教会还出面阻止这个收复行动,却是乐于保持现在的局面。 至于他们这帮商人,其实亦不反对这种局面。因为他们仍然能在濠镜居住,且更加便利地从广东获得了大量的货物,从而贩卖到日本获得巨额利润。 相对于贩卖到日本的巨额利润,他们对那点关税还是可以接受的。 “西蒙先生,不知还有什么顾虑的吗?”林晧然拿着茶壶轻拨着茶水,微笑地询问道。 西蒙先生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诚恳地说道:“不,我很相信林大人的人品,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多谢夸奖!”林晧然微笑着回答道。 沈六爷发现林晧然给了使了一个眼角,当即心领神会地对着西蒙先生微笑地询问道:“西蒙先生,不知这次要多少匹布呢?” 西蒙先生喝了一口茶,经过思忖后道:“我这次要二十万匹!” 二十万匹? 听到这个数字,沈六爷等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尽管他们知道西蒙先生的购买力恐怖,且去年就买了足足五万匹,但这个数额砸下来的时候,亦是大大地超出了大量的承受能力。 特别是那些已然进行培养序列的联合二代们,沈军等人乖巧地站在旁边,这时眼睛当即都是瞪起,显得是瞠目结舌,大气都不敢喘了。 他们一直以为五万匹的大单很惊人了,但听到二十万匹订单时,整个人都彻底傻了一般。若真能完成的话,这该是多大的利润啊? 林晧然显得很是淡定,轻啐着一口茶道:“西蒙先生,不知什么时候要呢?” “我还得前往日本,大概明年二月初会回国,我希望二月一号能提到货物!”西蒙先生意外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老实地说出了他的航行计划。 按着他的航行的安排,他会到濠镜采购一批货物,且帮着同伴将他们已经采购的货物运到日本,在日本将所有货物处理并换成白银。 而后,他会满载着白银回来,继续在大明这里采购货物,然后运回欧洲进行出售,而这雷州布是他所要携带的货物之一。 林晧然不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目光落向沈六爷等人身上。 “答应他!” 沈六爷咽了咽吐沫,率先进行表态道。 “对,答应他!” 赵富贵和杨春来等人亦是附和道。 林晧然原本是想要大家找个地方先商量一下的,但看到这里仅剩下谷满仓还在犹豫,目光不由得落到了谷满仓身上。 只要谷满仓同意,那就算是全票通过了。 谷满仓的眉头微微蹙着,他心里确实是犹豫。毕竟以现在的产能,根本没有吃下这张单的能力,又需要继续进行扩产。 只是一旦扩产的话,又要大量的投入,这无疑是加大了风险,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搞什么啊!” 沈军等人看到谷满仓这个模样,当即有些气急地埋怨。在他们的心里面,这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再难亦要将他吃下。 “我……同意!” 谷满仓看着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似乎亦是受到了压力,最终犹豫着选择了同意。但谁都看出,他其实不是很想同意这个决定。 在得到答复后,林晧然这才微笑地望向了西蒙先生轻轻地点头。 双方当场制定了这一份史无前例的大合同,且明确了违约金,算是达成了一项新的合作。 在将西蒙等人安排入住后,林晧然等人返回到了林宅。 足足二十万匹的大订单,又有着南洋的潜在的巨量需求,这无疑又是一项新的挑战。 同样地,这次跟着去年一样,亦需要联合作坊的重要股东再次全面动员,力争在规定的时间内,将二十万匹布织出来。 第689章 再扩产? 林府,灯火通明,显得很是热闹。 联合作坊的核心人员齐聚到花厅之中,那帮联合作坊的二代亦是乖巧地站在他们父辈的身后,脸上显得既兴奋又是紧张。 关于二十万匹超级大订单的事情,哪怕到现在都没能让这帮年轻人消化掉,每个人都显得精神抖擞,仍然处于亢奋之中。 沈六爷、杨春来、张青河、谷满仓、赵富贵等人分列而坐,手里捧着送上来的茶水,心里亦是显得激动。只是都经过了风雨,且他们的儿子都在场,所以脸上都能保持着平静。 当然,他们还有多一份依仗,觉得纵使天塌下来亦有林晧然给顶着。 林晧然回房间将官服换下,这时身穿着寻常的士子服饰,整个人虽然少了一些官威,但身上的贵气已然养成,且现如今还有谁敢轻视于他。 待他走到花厅,众人纷纷施礼。 林晧然径直在首座坐下,端起已经泡好的茶盏,先是环视众人,然后目光落到翁掌柜身上道:“翁掌柜,你先说说我们作坊的生产情况!” 现在由翁掌柜全权负责着联合作坊的生产,很多人都不知晓作坊的具体情况,这时听到林晧然的话后,亦是纷纷望向翁掌柜。 “林大人,我刚才仔细算过了一下!”翁掌柜轻轻地点头,然后脸色凝重地说道:“原本按着我们的产量其实是足够的,但先前我们已经跟暹罗、占城和安南那边还有六万匹的订单,所以一共还有三万匹的差额!” 话刚落,坐在左边的沈六爷一拍大腿大声地道:“我还以为差多少呢!这个好办!” 站在后面的沈军等联合二代都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亦是觉得问题远没有他们想象得严重,悬着的心当即放了下来。 翁掌柜苦涩地望着大家道:“这三万匹看似不多,但中间隔着一个春节。这春节前肯定会影响大家的积极性,而春节又得耽搁十天半个月,压力还是很大的!” “这春节确实是一个麻烦!要不我们联合作坊春节不放假,给大家多发一些福利补偿,如何?”沈六爷点了点头,然后提议道。 翁掌柜微微点头,但不无忧虑地说道:“倒是能有些效果!只是这过年是头等大事,她们亦是辛苦了一整年,终究都是想要回乡过年的!” 林晧然不想联合作坊显得过于势利,便是主动开口道:“春节还是要放假的,我们不能因为这张订单,给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沈六爷并不是黑心的资本家,听到林晧然如此说了,自然不会继续坚持。 林晧然又望着翁掌柜接着道:“翁掌柜,你直接告诉她们订单很紧张,设法让她们在平日多生产一些,咱们亦像去年那般给她们增加一些福利,争取让她们多加一些班!” “若是这样的话,这笔订单应该可以赶出来的,想必她们亦不会有什么负面情绪!”翁掌柜很认可这个方案,便是轻轻点头地道。 好在,联合作坊一直都是人性化管理,致使他们留着很多的产量提升空间。 沈六爷想得要长远一些,当即又是说道:“我们作坊三个月都得为这张订单服务,咱们联合作坊的产能已经不足,这扩产似乎要提上日程了!”说着,又望着林晧然道:“林大人,你以为如何呢?” 翁掌柜等人听到这话,当即刷刷地望向了林晧然,都觉得沈六爷说得很有道理。 林晧然轻轻地啐了一口茶水,这才抬头望着众人道:“联合作坊的产量确实不足了!若是进行扩产的话,诸位有什么提议呢?” “城东已经扩建到城墙下了,那只有往城西了!” “咱作坊的西边是雷州卫衙门,真要逼他们搬迁不成?” “我看内城都不用考虑了,都很难找到合适的地方,外城倒能拿下几块地!” …… 联合作坊扩产的基调定下后,杨春来等人亦是各抒己见,认真地在雷州城内物色着扩建所需用地,但却是不容乐观。 雷州城本就不是大城,随着大量的人口涌入,城中的土地资源亦得很紧张。哪怕雷州外城的土地,这时亦是寸金寸土,想要物色一大块土地修建新厂殊为不易。 何况联合作坊的扩产需要成倍都增加,单是几亩的地块根本于事无补,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林晧然慢悠悠地品着茶水,听取着各方意见,并没有轻易表态。突然发现翁掌柜父子似乎有着小争执,听到翁掌柜喝斥“这没你说话的份,给我老实地呆着”。 大概是发现林晧然望着他们父子,翁掌柜拱手地施礼道歉,然后又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林晧然却是微笑着说道:“翁掌柜,咱们现在是集思广益!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华松有什么高见的话,亦还请细细道来!” 说着,又微笑地望着沈六爷等人说道:“本府将来可能要到京城或别处为官,而诸位亦要守住各处产业,今后要开拓新产业,还得靠他们这帮年轻人,所以我们得多给他们一些机会进行磨炼!” 这已经不是林晧然第一次公开表示对年轻人的期许,实质在将翁才松等年轻一代列入培养序列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明确的定调,要给这些年轻人更多的表现机会。 “翁兄,林大人说得对,我们这些老人是该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多听取他们的意见!”杨春来显得很是开朗,哈哈地笑道。 听着林晧然这一番话以及父辈的表态,让到翁华松这帮年轻人既是激动又是感到了一份压力。他们都是富家出身,虽然亦有年少轻狂之时,但谁都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 现在被加入到培养序列,成为联合商会的未来接班人,他们自然亦是有着做事的决心,此刻亦是想为联合作坊出谋划策。 翁华松略作深思,显得老成地朝着大家施礼道:“林大人,多谢您能给我等后辈机会!对于扩建一事,我确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亦请诸位叔伯指点!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亦请诸位叔伯及林大人莫要怪责!” 大家看着他如此谦谦有礼,都是微微地颌首,同时又不无羡慕地望向了翁掌柜。发现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翁华松跟着翁掌柜一般的稳重性子。 翁华松施礼后,这才一本正经地对着大家认真地说道:“雷州城中的地不够,咱何必固步自封,何不往着城外去谋一块地建作坊呢?” 此言一出,四下俱寂。 第690章 争执 这无疑是一个极大胆的构想! 一直以来,城池都是安全的绝对保障,而城外的危险系数会急促上升。若是将如此大的作坊放在城外,必然会遭到贼人的觊觎。 翁华松没有理会大家的惊讶,接着列举着好处道:“我们可以在东城外选一处地方,建下一座大型的新作坊。一来,我们离码头会更近,这会便于我们的运输;二来,我们摆脱了土地的束缚,可以将产能直接翻倍,可以提到月织十万匹、二十万匹。” 咦? 听到这番话,大家都是诧异地望向了翁华松,但是表情各异。有人被翁华松的构想打动,但亦有人脸色亦得很是凝重。 谷满仓突然冷哼一声,当即就对着翁华松进行数落道:“真是胡扯!若是联合作坊迁到了城外,安全该如何保障呢?别说是人了,单是那些野兽过来,说不好就得丢几条人命!” “谷叔叔,我们可以修建一道砖墙,既可以阻拦野兽,又便于我们的管理!”翁华松显得是很脾气,当即微笑地说道。 谷满仓却是没有好脸色,又是质问道:“且不说修砖墙要花费多少银子!城外可比不上雷州城,定然会被贼人惦记!” 沈军显然是认可翁华松的方案,当即拍着胸膛朗声道:“这个事可以交给我!我们建立联合作坊自卫队,我不相信还对付不了几个毛贼!” 跟着沈六爷一般,沈军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从小就没少跟人打架。现在说作坊迁到外面,并没有过分地担忧。 他始终觉得,想要守护住自己财产,从来都不在于墙的厚道,而是自己拳头的硬度。 “这是几个毛贼的事吗?若是来了倭寇,那该怎么办?”谷满仓的眉头微蹙,当即大声地对着这两个后辈质问道。 沈军还想要进行争辩,但见到父亲抬手,便是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只是对着谷满仓,却是少了那份尊敬,多了一种不满。 虽然他亦是知道自己做事不够稳重,且做事会显得鲁莽,但却知道翁华松的方案才是对的,哪能如何的固步自封。 沈六爷制止了儿子,但他却是开口道:“谷兄,雷州湾有着东海岛千户所,码头上又设有雷州湾百户所,这后面还是雷州卫的大本营。纵使是倭寇来了,我们只要齐心的话,亦是能够化险为夷的!” 张青河很少发表意外,这时选择附和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想要扩产的话,只有到城外建新的作坊这条路了!虽然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我同意这一个方案!” “张兄,你怎么亦跟着这些小孩子瞎闹?你有没有考虑过,万一发生不测的话,那诺大的作坊就要打水漂了!”谷满仓跟张青河的关系不错,这对当即怪责道。 翁掌柜终究还是向着儿子,当即开口说道:“若是在城外建新作坊的话,花费应该是八万两上下,这仅是我们一个多月的利润!纵使真出现最坏的情况,我觉得咱联合作坊亦能承担得起!” 翁华松扭头望着自己老爹,发现老爹确实要厉害很多,无形中是帮了他一把。 咳! 林晧然看着气氛不对劲,特别是谷满仓要爆发的模样,却是轻咳了一声。 大家听到这一个动静,都是扭头望向了林晧然。不管是因为林晧然仅是喉咙痒了,还是真有话说,他们都保持着绝对的尊重。 在这一个团体中,林晧然已然赢得了两代人的绝对信任和敬重,哪怕谷满仓亦是如此。 “谷员外的担忧亦是有道理,城外建作坊确实很危险!”林晧然先是认可谷满仓的观点,但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雷州城已经容不下我们联合作坊的产能需求,亦是容不下我们将联合作坊做大做强的夙愿,所以翁华松提出到城东建新作坊,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听到林晧然的认可,翁华松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知道这个方案算是通过了。 “虽然城外建作坊是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我们养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 “就算是最坏的情况,我们的作坊真被贼人毁了,但钱早就赚了回来!” “我们不能取得一点成绩就自满,选择固步自封,应当大胆地走出去!” …… 在林晧然定调后,杨春来等人纷纷表态,赞同到城东建作坊的大胆构想。他们都不是保守的人,在分析到利与弊后,都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案。 林晧然看出谷满仓脸上的沮丧,但仍然一锤定音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的话,那咱们就到城东建立新作坊!我会以雷州府衙的名义,在城东划出一大块地建立雷州坊区,而此次新作坊的建造就由他们年轻人去做!” 咦? 翁华松等人的目光当即一亮,隐隐间有着一种期待。 林晧然望向了翁华松等人,微微一笑地说道:“翁华松,你全权负责新作坊的选址、建造,务必要尽快高效地完成!沈强和杨富河为副手,沈强负责自卫队的建设,杨富河负责建筑材料的采购!” 虽然将重担交给这些年轻人,但他相信这些人更有干劲,且有着他们的父辈在后面提点,定然不会出什么太大的差错。 “是!”翁华松等人异常兴奋地回应。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又对着翁掌柜等人道:“诸位都辛苦一下!你们制定一个方案,让联合作坊的产量提一提,另外再多招收一些女工,尽快将西蒙先生的二十万匹订单赶制出来!” 得益于难民的涌入,很多潜在女工可以进行挖掘。谁都不是傻子,在这里可以一个月拿到二两的月钱,谁还会返回村里耕种那几亩薄田或做佃户呢? “是!”翁掌柜等人的干劲亦很足,当即又是施礼道。 虽然会遇到各种的难题,甚至存在着一定的分歧,但他们对未来是充满着期待的。特别是面对着西蒙先生的二十万匹订单,让到他们更很有干劲。 谷满仓心里其实是不快的,但却是明白,在这里林晧然的话就是圣旨,他亦只有妥协的份。 林晧然通过这几次的观察,已然看出了谷满仓的保守,或者已经有了退出的念头。很显然,谷满仓已然不适合现在的联合作坊了。 在送走谷青峰的时候,他直言不讳地说道:“你跟你父亲商量一下!他手上的股份可以转给黄大富或其他的成员,不过我认为最好的方案是由你接下来,钱的事我可以借给你!” “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谷青峰苦涩地望着林晧然问道。 林晧然轻叹着道:“你应该看得出,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若是再这般下去的话,你父亲跟大家可能会产生更大的争执,倒不如现在就让你父亲退出去,而由你接手进来!” “好!我跟我父亲认真商量一下,明天再给你答复!”谷青峰迎着林晧然的目光,知道这确实是最好的做法。 送走了大伙后,林晧然转身走回宅子。走到庭院的时候,听到隔壁阁楼传来的动听的琴声,嘴角当即轻轻地翘起,然后迈步朝着那道门走去。 第691章 阁楼上 远处屋顶上悬挂着一轮大如车轮般的圆月,洁白的月色透过阁楼大窗如水银般泻在木制地板上,让到阁楼如同白昼一般。 花映容端坐在一把褐色的古琴前,对着这轮悬挂于半空上的圆月,玉指在琴弦上轻轻地拨动着,整个人显得优雅而富有知性美。 她盘着一个精致的发型,两缕头发垂落在额头,乌黑秀丽的头发并无过多的装点,只是插上了一支珍珠钗子,那颗钗珠并不大,但圆润而剔透。 虽然这颗钗珠不见那种富贵逼人,但却是恰到好处。珠子仅是起到了点缀的作用,并没有那种喧宾得主,一切都是这般的相得益彰。 两道经过修饰的柳眉,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睛,眼眸深邃而迷人,鼻梁高挺,皓齿朱唇,这无疑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孔。 脖颈处雪白的肌肤如少女般细腻,身穿着一件绣着牡丹图案的浅灰色外衬,一条印着方格图案的深褐色霞帔绕过脖颈而垂下,显得端庄而优雅。 虽然她不苟言笑,但落落大方地端坐在那里,散发着那一份高雅而独特的气质,便是一道最靓丽的风景线,比天空的皓月还要光彩夺目。 林晧然上到阁楼,并没有惊动对方,而是选择坐在一边静静地欣赏着。既为这一首动听的曲子,更为这一位令人赏心悦目的绝世佳人,并不想扰乱这美好的一幕。 随着这些时日的接触,他更觉得这个女人有味道。不仅拥有着令人着迷的躯体,还是一个极为聪慧的女性,对琴棋书画更是精通。 这种女人若是放到后世,绝对是最能干的女强人,放到任何行业都是翘楚。 绿衣丫头看到林晧然上来,盈盈一笑,给其他丫环使了眼色,然后几个人轻步地下了楼,将这阁楼留给了这对男女。 明月照拂在阁楼中,亦落在这对男女身上,构建了一副安静而详和的画卷。 一首曲罢,花映容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是将心事通过琴弦轻诉给了明月,致使她的眼睛敞亮,嘴角噙着一丝或有或无的笑意。 她扭头看到懒散地躺在竹椅上的林晧然,那张精致的脸蛋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从古琴前站起来轻声地问道:“你们又拿了一个大订单了呢?” 不论是西蒙先生的船队到来,还是林晧然在联合酒楼宴请贵宾,这些都无法逃过她的情报网。 “对,我们已经正式跟西蒙先生签订了二十万匹的订单合同!”林晧然伸了伸懒腰,但目光却不舍从花映容的身上移开,显得懒散地回答道。 花映容听到这庞大的数额,眼睛闪过一抹惊讶,但旋即恢复正常道:“看来你说得真的没有错,这帮从事海上贸易的佛郎机人,购买力确实惊人!” “这个当然!他们跑日本一趟,简直就是运回一座银山,出手自然会阔绰了!”林晧然在说话的时候,来到了花映容的身旁。 花映容警告性地睥了她一眼,端起水壶在桌前倒了一杯水,边倒水边是说道:“听着你这话,我怎么听出了一种酸味呢?” “这个还真没有!”林晧然摇头否认,显得老实地坐到桌前一本正经地说道:“虽然我还不能前往日本捞银,但我现在亦赚了不少,且我还有着我的大计划,哪可能会羡慕他们呢!” 花映容深深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刚开始她始终觉得林晧然肯定会设想打通“雷州-日本”的航线,毕竟前往日本贸易的利润确实丰厚。 但随着这些时日的接触,她却是改变了这个想法,尽管猜不透这个男人的真正计划,但却知道这个男人肯定不会是无的放矢。 她喝了一口水润着嗓子,便是随口问道:“我真不相信有比日本更能赚钱的地方,莫非你知道哪里有金山不成?” “聪明!这都被你猜出来了!”林晧然竖起大拇指,对着她进行夸奖道。 花映容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自然不会相信这番话,但亦是猜不透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接着原先的话题道:“这二十万匹订单,你们作坊恐怕又得跟去年一般赶工了?你们是不是得扩产了呢?” 林晧然轻睥了她一眼,发现这个女人确实厉害,看到了更深层的问题。他随手将杯子端起喝了一口,并没有隐瞒地说道:“是的,我刚才将沈六爷那些人都叫到了府里,跟他们敲定了扩产方案!” 花映容的目光落在那个白瓷水杯上,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她刚喝过的水,这个男人竟然端起就喝了,致使她心里又怒又羞。 林晧然却丝毫不理会她的感受,将杯子放下继续道:“在商议的时候,翁掌柜的儿子翁华松提议到城东修建一座新作坊!” “哦?”花映容的注意力被转移,有些意外地夸奖道:“却是没想到,你们联合财团当真是人才辈出,这确实是一条可操作的提议,所以你采纳了呢?” “让我抱一抱,我就告诉你!”林晧然朝着她敞开怀抱,提出条件道。 花映容白了他一眼,环手抱胸地分析道:“这雷州城的用地如此紧张,哪还有地方允许你们再建一座联合作坊,所以你们并没有更好的选项!” 林晧然抬头望着这个赏心悦目的女人,发现还真是难以对付,便是泄气地说道:“是的,我同意了,不过谷满仓却不想这么干!” “谷满仓这人其实很能干的,不过眼界始终还是窄了一些!”花映容显得惋惜地说道。 林晧然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成功将她的注意力引到了商业事务上后,却是趁着她没防备,突然伸手要将她搂到怀中。 花映容猝不及防,仿佛是条件反射般就避开林晧然的饿狼抱,结果二个人的重心皆失,却是双双跌落到了地板上。 花映容闭着眼睛就要忍受着摔在地板上的疼痛,但身体突然被拉了一下,然后摔在了一个温暖的怀中,且听到了一个闷哼声。 她并不是铁石心肠的女人,感受到这男人对她的那份爱护,心里亦涌起了一丝感动。 不过,她很快发现自己还是天真了。因为这个男人已然反客为主,却是爬跪在她上面,离她的脸不过几寸,眼睛充满着侵略性。 第693章 东线计划 “哥,原来你真在这里呀?” 身穿着麒麟服的虎妞迈着小短腿,砰砰地从木制的楼梯急匆匆地跑了上来,刚冒头就看到林晧然的身影,显得惊喜地脆声道。 结果话刚落,却被一个指头弹了额头,而她很给面子地“哎呀”一声。 林晧然亦是做贼心虚,当即先发制人地对这个野丫头责备道:“虎妞,你又跑哪里玩了,怎么一晚上都见不着人呢?” “哎呀!哥,你忘记了呀?我今天到城北,帮你去抓大坏蛋了呀!”虎妞当即蹙着眉头,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极认真地道。 林晧然怏怏地将手收了回来,却是想起了这一茬。 日前这丫头在城中帮着一名村妇在牛市找到了失窃的耕牛,结果牛贩子声称是从官塘村的赵四买的,热心的虎妞便领着捕快前去抓拿赵四。 虎妞看着林晧然哑口无言,反过来脆声指责道:“哥,我还没说你呢?血无涯被毒死在牢房,陈推官到我们家找你汇报这件事,你怎么跑来这里了呀?” 血无涯被毒杀了? 林晧然的眉头当即蹙起,却是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王钫亲自到雷州城为江员外和徐楫求情,在一番权衡利弊后,他选择除掉徐楫而释放江员外,算是卖了王钫一个面子。 虽然觉得江员外跟红旗帮的关系不简单,但在答应王钫释放江员外后,他并没有继续对血无涯进行深入审问,直接对罪行累累的血无涯判处了死刑,算是为着整个事件画上了一个句号。 只是血无涯被毒死,无疑是遭到了灭口。这让到他突然间意识到,江员外不仅仅跟血无涯进行暹罗米交易那般简单,恐怕还有着更深层的关系。 花映容从那边轻步走过来,脸色凝重地询问道:“虎妞,知道是谁下的毒吗?” “花姐姐,还不知道哦!”虎妞认真地摇头,望着花映容老实地说道:“现在刚发现血无涯被毒死,牢房那边有些乱,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毒,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毒死的呢!” 花映容轻轻地点头,但脸上浮起着沉思之色。 林晧然诧异地望了她一眼,打了招呼,便是直接走下了阁楼。 血无涯被毒杀,这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他隐隐觉得这次似乎错过了什么,选择卖王钫或徐阶面子无疑是政治正确,但却放走了一头豺狼。 事情确实比他想象得要严峻,当他让人调查是谁下毒的时候,结果一名有嫌疑的狱卒在家中上吊自杀,致使这成了一个悬案。 虽然有些许的遗憾,但日子还得继续下去。 除了处理府衙的事务外,林晧然亦是稳步地推动着开海大计。在迎接各国商人的同时,他亦鼓励着大明商人勇敢地走出去,同时将开拓南洋西线正式提上日程。 南洋的西面是东南半岛,像安南、占城、暹罗、缅甸等国都位于东南半岛上,可以视为大陆国家,都是以农耕社会为主。 南洋的东面是诸多的岛屿,像琉球、吕宋、苏禄等都是岛国,领土是由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都是以游牧或捕捞社会为主。 林晧然却是看上了吕宋那些岛屿的肥沃土地,打算凭着联合财商及广东财商的实力,将那些肥沃的荒地打造成联合作坊的棉花种植基地。 虽然联合作坊有着较为稳健的棉花渠道,但从江浙到广东却是数千里之遥,有着很大的隐患。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隐患,打造属于自己的棉花基地,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方案。 为了推动这个目标,他先是跟着联合商团的成员进行了沟通。在得到大家的支持后,他又联系了黄大富等人,说服他们加入这项计划之中。 在听取了林晧然的计划后,不管是沈六爷这帮人,还是黄大富那些新加入者,都是纷纷地表示支持。 一来,广东离吕宋并不远,很多情况都能知根知底,吕宋确实是一个适合种植棉花的地方;二来,吕宋跟大明的关系很良好,甚至福建人许柴佬曾任吕宋国总督,总揽吕宋国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二十年,至今都是以藩属国自居;三来,吕宋国地广人稀,国力并不强大,且武器配备很差劲。 若是在吕宋打造棉花基地,成为联合作坊的原材料供应地,确实有着极高的经济价值。 正是如此,在林晧然的主导下,开发南洋东线计划悄然摆到台面上。但这次的重点不在于贸易,而是建立棉花生产基地。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计划,小人物亦有小人物的盘算。 黎九是一个广西逃荒的难民,在家里有几块薄田,勉强维持着生计。平日都是就将着这一顿,经年不见得一点油腥,身上的衣物亦是破破烂烂的。 不过生活在这个时代,能活着这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只是夏季那场洪灾来临,致使他在村里完全活不下去了,便是携带着老婆孩子逃荒到了博白县城。 博白县城根本容不下他们这帮灾民,在一番权衡后,他跟着几个老乡没有选择北上郁林州或梧州府,而是直接前往新兴的雷州城。 到了雷州城后,这里有着专门安置他们灾民的场所,他们这帮难民得到了衙门的救济。 黎九等人不仅有地方居住,且还每人都得到了一定数额的布匹,甚至还吃上了美味可口的海鲜粥,日子比他在村里还要好。 而后,他不想跟妻儿分开居住,便是同意用三个月的工分来换得一个小小的单居室,一家四口亦是在城东这里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随着灾情得到了缓解,加之他利用闲暇帮人盖房和妻子做些手工活,家里渐渐有了一些积蓄,归乡自然而然地摆上了日程。 在上个月的时候,他就到雷州城买好了明年春耕的谷种子和一些必备的物件,打算带着这些东西一起返回博白县。 今天是一个很喜庆的日子,他已经正式完成了三个月的契约,明天不用再到工地盖房子了,终于“恢复”为一个自由的人。 只是他才刚刚离开工地,结果一个老乡却是从后面追了上来询问道:“哑巴九,你等等我,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要回乡!” 黎九给了一个很明确的回答,便是义无反顾地大步离开。这些时日以来,他没少受到这种烦恼,但却没能改变他回乡的决心。 在他看来,纵使这里再好,但村子才是他们的故乡。虽然他无法改变其他乡亲的想法,但他却没有改变这一点,何况他的族叔已经回去了,这便是一个很好的表率。 “真是榆木脑袋!” 老乡看着黎九走远,亦是无奈地指责了一句,然后沮丧地走开。 第694章 黎九的抉择 黎九沿着镇洋大道而回,很快就到了住宅区,远远看到他的一对儿女在路边等待。 若说这次灾荒让他最庆幸的事,无疑是这对儿女成功地活了下来。大女儿今年九岁,儿子今年六岁,如今都显得很是精神抖擞。 “子曰,学而习……习?” 黎九来到近处,发现一众孩童围着邻居的小孩,小孩身穿着儒衫正在朗诵。只是他才刚开始朗诵,结果却是卡在那里了。 儿子盘坐在地上,尽管这个邻居小孩满脸抓急的模样,但儿子的眼睛无疑写着钦佩及羡慕。 “爹爹!爹爹!” 女儿率先发现了他,当即就得意地叫了一声,然后儿子亦是抬起头,脸蛋浮起了兴奋之色,亦是朝着他叫了一声。 “回家!” 黎九并不是多话的人,哪怕对着自己的儿女,亦是惜字如金。只是看着这兴高采烈的儿女,他心里亦是极为满足。 衙门分给他们一家的单居室在两楼,门牌是宇字八号。 尽管衙门一再强调这归他所有,但他始终觉得衙门已经帮他足够多了,这房子他只是借住,等他离开就会还给衙门。 “娘亲,我们回来了!” 待三人走到楼上,他的一对女儿兴高采烈地跑进家门。 黎九跟在后面走进门,这房子虽然窄小,但却很是温馨。看到饭菜已经摆上桌面,心里亦是有些感动,妻子黄氏不仅一直做着针线活,还做得一手好菜。 “你回来了!”黄氏看着丈夫归来,微笑地打招呼道。 黎九微微点头,然后在桌前准备坐下,突然看到桌面上摆着海蟹,当即有些不满地询问道:“这蟹花了多少钱?” “十三文钱一只,我一共买了四只!”黄氏担忧地望着他,低声地回答道。 黎九的眉头皱得更深,心里计算了一番后,当即有些愤怒地指着花蟹质问道:“这花了七十多文钱?” “爹,没有这么多的!十三乘以四,这是等于五十二,所以娘是花了五十二文钱!”一旁的大丫指正道。 咦?五十二? 黎九当即感到一阵诧异,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大女儿,然后又抬头望着妻子道:“大丫说得对吗?” “对,是五十二文钱!”黄氏点了点头,显得惊讶地望了女儿一眼道。 名叫大丫的女孩性子显得开朗,有些小得意地说道:“我们珠算老师说,我的算术很有天赋!爹,我成大后,想到联众作坊做一名账房先生!” 黎九又诧异地望了女儿一眼,发现这里跟着家乡真的有着极大的不同。 小衙门创办了一间女子学堂,那是一间的学堂,但只招收适龄的女娃。妻子没有经过他的同意,直接将女儿大丫送了过去,女儿已经在那里上了两个月的课。 原以为到那个女子学堂只是几个女娃一起玩耍的地方,却是没有想到,那个学堂似乎真教了女儿一些实用的东西。 儿子突然仰起脸蛋认真地说道:“爹,我也想跟大狗一样,可以到学堂上课!将来能像虎妞哥哥那样,考状元做为民请命的好官!” “吃饭!” 黎九的眉头蹙起,严厉地说道。 供儿子读书,这是他从来不敢想的事情。哪怕殷实之家,为供一个子弟读书,甚至都要到卖田产的地步,何况他家里仅是几块薄田,哪里有能力供儿子去上学堂。 黄氏看着黎九这般,朝着儿子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招呼着他们上桌吃饭。 “这蟹你们分着吃!” 黎九心知这次返乡的话,他们就没有机会再吃到这种顶级美味了,甚至以后想要吃点油水,恐怕都得逢年过节才行。 黄氏看着丈夫如此,却是黯然一叹,默默地将四只海蟹分给了男女。 黎九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却不是滋味。自从妻子嫁给他之后,最好的日子竟然是这一场逃难,而平日在家里根本沾不着油腥。 正是吃饭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动静。 黎九初时不想理会,他从来都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但突然耸起了耳朵,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是那个返乡的族叔。 当他走出阳台的时候,外面已经围了一大帮子人,而下面正是仿若逃荒而来的族叔,正坐在地上对着众人哭诉着道:“我的那十亩地给姓覃的全给占了,呜呜……” “我早劝他不要回去的!” “他家里有十亩好地,哪能轻易劝住的!” “覃家是土司,这田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 围观的众人看到这一幕,亦是纷纷惋惜着道。 黎九自然知道土司覃家,覃家不要说在博白县了,哪怕是在郁林州都是无人敢惹。一旦田产被占了去,哪还能要得回的。 “什么?他不是来这里找活干,是想要来找雷州府衙告状的?” “这博白是归梧州府管的,梧州府又归到广西,你让雷州府怎么插手嘛?” “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不过找到梧州知府又如何,我就不相信梧州知府能帮咱这种升斗小民!” …… 在得知那位苦主的意图后,大家却是大摇其头。虽然都知道林雷公会为民作主的好官,是当世的青天大老爷,但他却无权插手到广西去。 “哪怕要回来又能怎么样?得罪了覃家,还能有安生日子的?” 黎九心里却是暗地一叹,对归路突然感到了不安。特别他那几块薄田根本没有在官府造册,一旦给占去了,根本没处说理去。 在转身回屋的时候,他跟着妻子的目光相触,看着她的嘴巴就要张开,心知她想要说些什么,却是狠瞪了她一眼。 他知道妻子是希望留在这里的,虽然这里没有那么多的亲故,在这里显得人生地不熟,但这里的日子比先前实在好太多了。 他们一家不仅能够顿顿吃饱,而且住得亦是舒服。另外这里的法纪严明,并不用担心像族叔这种委屈事发生,这里人人都敬畏着大明律法。 到了晚饭上床睡觉的时候,他的妻子黄氏突然开口道:“当家的,我不怕跟你一起过苦日子,但为了孩子,咱就留下!” 黎九却是不吭声,就在他妻子即将失去希望之时,他才默默地搂着妻子说了一个“好”字。 却不是他的决心不够坚定,而是这个世道不允许他的这份执着。最为重要的是,跟着村子相比,这里简直就像是天堂。 第695章 客运线 二十万匹雷州布的超级大订单如同一剂强心针般,给正在腾飞的雷州经济加上了一个超级引擎,致使雷州城更显得繁荣。 特别是城东呈现着欣欣向荣的面貌,一座座房舍于道路两旁拔地而起,联合作坊在城东划出足足一千亩的作坊用地已经进入了建设期。 随着联合作坊大批量招聘员工,让到更多的外来务工人员涌到了雷州城之中,从而又间接促进了这里的餐饮、娱乐、教育等消费。 另外,一个个发财致富故事传出,致使大家对雷州城更为向往。 有人在联合作坊门口摆个小吃摊子,结果还不足一年的时间,竟然已经在城中买下了一座宅子,还在村里买了三十多亩地。 谁都不会真甘心于一辈子在村里过苦日子,越来越多的年轻少女千方百计想要到联合作坊中去,一些年轻的村民亦是纷纷涌进了雷州城中来。 雷州城,原本是粤西地区一座不为人知的府城。既比不上高州城的人文,亦比不上廉州城的富庶,给人更多的印象是贫穷落后。 但仅是一年的时间,这里却毅然成为了粤西的新地标,是无数的年轻男女向往之地,更是大明对外贸易的最重要窗口。 眨眼间,十一月已经过了大半,天气更显得寒冷。 濠镜码头,人头攒动,这里显得极为热闹。 不管是大明的统治时期,还是葡萄牙人的占据时期,这里都有着一定的约束性。但在林晧然的主导下,这里悄然成为一个最开放的港口。 这里既允许大明商人前来交易,又允许葡萄牙人在这里居住,甚至还允许教会在这里传教。故而,这里处处充斥着中西元素,亦呈现着前所未有的文化交融景象。 “上好的瓷器,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 “佛郎机的钟表,巧夺天工之物,低价转让了!” “苏禄国的珍珠,又大又圆,便宜到你不相信!” …… 在一艘豪华客船的登船处,一大帮精明的小商贩在这里卖力地向上等舱的乘客兜售着各类商品,促成了好几起交易,更有人是一掷千金。 随着“濠镜-雷州”航线的开通,这里的客运业务亦是悄然兴起,每日都有三班豪华客船由濠镜驶向雷州。 由广东商会进行筹建,又有雷州的联合作坊入股,这从事客运的海船内部不仅豪华,在安全上亦是得到了有力的保障。 正是如此,越来越多的商贾摒弃了从陆路经由肇庆府前往雷州府的方式,转而乘坐海上豪华客船舒服地前往雷州。 最为重要的是,大家渐渐发现乘坐这艘豪华客船的上等舱,会给他们提供很好的交际场所。 不管身份如何的尊贵,一旦身处于这客舱中,彼此间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特别是旅途较为漫长而无趣,这更容易拉近彼此间的关系,有不少人在这个旅途中促成了大买卖。 或许是这一个原因,哪怕这上等舱的票价比底层的普通舱高出十多倍,仍然有人乐意掏钱购买。 一个皮肤白净的老者登上了这艘客船,眼睛涌起着一抹惊讶,稀奇地发现这船的布局跟以往的内河客船有着很大的不同。 这里不仅安排着各自的套房,外面还设有饭厅,更布置着一个戏台表演着戏剧,致使这里像是一间较为清静的酒楼或者是戏院。 “能跟诸位同乘一艘船,这便是一种缘分,这顿饭我赵富贵请了!”赵富贵一身喜庆的红色员外服饰打扮,对着大家极为兴奋地吆喝着道。 “如此,那多谢赵员外了!” 在座的都是以广东的商贾或乡绅居多,对这位牛银山的亲家较为熟悉。听到他要请客,大家都没有推脱,而是纷纷表示感谢。 经常乘坐这种豪华客船的人都知晓,很多大商贾都会如此豪迈,通过请客的方式结交四方来客,从而拓展着他的人脉。 赵富贵体形肥圆,眼睛却很小,笑起来很像是弥勒佛,这次是探亲归家。跟着相熟的几个朋友打过招呼后,突然却是一愣,发现坐在角落看戏的老头气度不凡。 “鄙人姓赵名富贵,做一些贩盐生意,还跟朋友合资做布匹买卖,却不知仁兄如何称呼呢?”赵富贵直接走了过去,然后恭敬地施礼道。 “你就叫老夫洞山先生!”老头是一个很随和的性子,微笑着回应道。 赵富贵的兴致更浓,微笑地施礼道:“见过洞山先生!却是不知,我能否坐在这里呢?” “请坐!”洞山先生抬手微笑道。 赵富贵坐了下来,当即叫人添了酒菜,然后直接询问道:“洞山先生,你一看就是学问人,应该不是到雷州做买卖的?” “老夫确实是一个闲人,如今四处游历以增长见闻!”洞山先生微微点头,似乎是要强调着游人的身份,指着濠镜的方向道:“这濠镜的房子倒是古怪,莫非是当地的风俗不成?” 此时,船体刚刚启动不久,若到外面还能瞧见濠镜。 “洞山先生,你近几年是第一次来广州城?即使是来了,恐怕亦是来去匆匆?”赵富贵并没有当即回答,而是故弄玄虚道。 “何以见得?”洞山先生眉毛轻扬,疑惑地望着赵富贵。 却不用赵富贵解释,旁边的一个商贾答道:“因为前几年,濠镜一直被佛郎机人占据,那些屋子都是佛郎机人建的,可不是我们这里的风俗。” “此事当真?”洞山先生望向那位商贾,面色凝重地询问道。 又一个商贾大声地答道:“这自然是真事!这件事在我们广东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是某位大人纵容佛郎机人的结果,连朝廷都一直蒙在鼓里呢!” “不对!”洞山先生突然认真地摇头,然后指着濠镜方向道:“那里分明就是咱大明的军丁在维护治安,方才我还看到了大明的巡检司衙门!” 赵富贵似乎早就等候这一刻般,微笑地解释道:“咱广东市舶司提举林大人于今年年初,亲率领着一众将士,这才将濠镜从佛郎机人手里夺了回来,归由我们大明进行治理!亦是不然的话,这里仍然还是佛郎机人的地盘,咱恐怕根本不能到这里来呢!” 第696章 歌功颂德 对于很多大明人,并不知晓濠镜的这一段历史。 昔日汪柏贵为广东布政使,非常规地兼任着广东海道副使,又全权负责替圣上采购龙涎香,可谓是权倾广东,纵使两广总督王钫都要礼让他三分。 在他纵容佛郎机人入驻濠镜一事上,根本没有官员敢指手画脚,甚至还主动配合于他。又由于关系到采购龙涎香的皇差,哪怕正直的官员都选择了沉默。 圣上为了修道,对翰林院的青词高手屡屡进行了提拔,对进贡祥瑞的官员亦是进行了奖励,对上献龙涎香的官员进行了褒奖。 渐渐地,青词、祥瑞和龙涎香成为了大明官员晋升的三大件法宝。 现在他们若是将濠镜的事情捅到朝廷,且不说会直接得罪于汪柏,这中断汪柏从佛郎机人手里购得龙涎香的罪名就会扣在他们头上,甚至会惹怒圣上。 亦是如此,濠镜被佛郎机人占据一事,却是被这群为皇上分忧的“好官员”给隐瞒了下来。 “哦?竟然有这种事?”洞山先生扭头望着赵富贵,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道。他有着他的判断力,自然瞧得出话中的真假,知道这些人并没有撒谎。 航途是寂寞的,大家聚在一起,定然有着更多的话题。 却是有口若悬河的陈姓商贾将林晧然更多的事迹一一道出。 从上任伊始,林晧然如何智斗恶霸贾豹,又如何揭穿冒牌知县刘三的事迹,再到歼灭三色帮的赫赫战功,最后是如何翻手为云地解决广东的灾荒。 特别是后者,很多人都是记忆犹新。夏天的那一场天灾,致使很多人都是忧心忡忡,但突然而至的暹罗大米却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如果没有林晧然的存在,没有林晧然神奇地运用了暹罗大米,广东纵使没有受到饥荒困扰,必定亦不会像如此这般繁荣。 那个陈姓商贾做了总结道:“什么是好官?我觉得林大人这种就是!治一府能除暴安良,辖一域能平定四方,遇灾年能拯救黎庶!试问天下的官员,谁能有些功绩,这种官员应当平步青云,朝廷理应再提拔林大人!” 再提拔? 洞山先生脸上露出苦色,却是轻轻地摇头。 因为他知道纵使过了这个春节,林晧然亦才十九岁,但却已经是朝廷的从四品官员。若再上一步的话,那就是正四品官员了,就要配备上等府知府或按察司副使等职。 四天后,这艘客船进入了雷州湾,远远就看到码头停泊的海船。 身穿着儒衫的洞山先生第一次来到这里,亦是新奇地从窗户往外望去。尽管他早已经听说雷州码头的繁荣,但当看着眼前的景象的时候,确确实实是被震惊到了。 特别是那一艘黑色的大船,这是他平生仅见,恐怕只有郑和宝船才能与之媲美了。 “这就是新建的雷州码头吗?” “呵呵!谁能想到,就在去年的时候,这里还仅是一些荒滩呢!” …… 不仅仅是洞山先生,还有很多人亦是第一次到达雷州,或者是第一次见到雷州码头的盛况,都莫不是感到一种震惊。 “客官,要马车吗?” “客官,我家的马车又大又舒服!” “客官,我家的马车最是经济实惠!” …… 下了船,这里有着很多的马车在这里等候,一些马夫纷纷围上来揽客。 从雷州码头到雷州城还有一段距离,却是带动了这里的运输业务。有着精明的人看到商机后,便是购置了马车,在这里专门从事客运服务。 咦? 洞山先生携带着管家,而管家让一个仆人去商谈价格,但突然被一个人撞了一下,然后看到一个年轻人匆匆离开。 “你哪里走!” 却是这时,一个小身影从小山坡上风风火火地跑下来,身后还跟着一只小金猴,那个小丫头手持着一把短棍显得很愤怒的模样。 啊? 洞山先生这才意识到钱袋不见了,想着里面放着的东西,他的心亦是提到了嗓门眼,当即紧张地望向那个逃离的小偷。 小偷知道败露后,亦是拔腿就跑,朝着那边的小树林逃窜而去。但一道雪白的身影如飓风一般,一下子窜到了他的身后,然后在他惊恐的表情中被扑倒在地。 “虎妞姑奶奶,饶命啊!”小偷面对着如同狮子般的藏獒,瑟瑟发抖地求饶道。 虎妞风风火火地拍马赶到,看着苏小小当即咬着银牙指责道:“苏小小,果然又是你偷人东西,你等着回府衙坐大牢!” 亦是凑巧,虎妞听说最近码头这边有小偷团伙出没,总是来偷窃乘客的财物。她特意前来这里进行蹲守,结果撞到了这一幕。 苏小小的眼泪涌了出来,连连跪地求饶道:“我上有七十岁老奶要养,下有……至今还没婚娶!我……我只是一时手痒,请姑奶奶饶命啊!” “你娘已经住进养老院了!而且她已经说了,要是你还再偷东西的话,就让我多关你三个月,你到大牢去思过!”虎妞捡起落在地上的钱袋,显得公事公办的模样道。 苏小小听到这番话,顿时亦是如丧考妣。他娘亲确实是被安顿到了养老院,而现在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有时候坏习惯并不是想改就要改的。 特别他还有一种感觉,府尊大人似乎不是很想他改变这个坏习惯,想要他继续充当着小老鼠被他妹妹擒拿,所以每次都是轻判他。 虎妞迈着小短腿走向洞山先生,举起钱袋脆声地说道:“这是你的钱袋,你看东西有没有……咦?”那张肉墩墩的脸蛋一愣,那双漂亮的眼睛出现了一丝惊讶之色。 “虎妞,你可还认得老夫?”洞山先生轻捋着胡子,笑盈盈地望着她问道。 虎妞闻言,嘴巴微微地张开,仿佛可以容下一个鸡蛋般。 一则消息很快传回了雷州城,朝廷委派核查南流江疏浚情况的钦差南京礼部尚书尹台大人竟然借道雷州府,此时正在雷州码头之中。 第697章 师生 尹台和虎妞有过一面之缘,在路经南京之时,林晧然曾经领着她去拜会过尹台,致使虎妞知道这一位便是哥哥的老师。 现如今,在这里突然间相遇,令到虎妞亦感到极度意外,然后眼睛转为一片雪亮,显得很兴奋地说道:“你是我哥哥的老师!” 在很多时候,虎妞觉得她是跟哥哥连在一起的。对于哥哥的这位恩师,她自然很是看重,心里当成自己的老师一般。 呵呵…… 尹台看着虎妞那张神情丰富的脸色,心里觉得大为有趣,情绪受到了虎妞的感染,爽朗地笑了起来。 在确认了尹台的身影后,虎妞便红红火火地行动起来。她让阿丽骑马将消息传回去的同时,亦是找来一辆大马车,要亲自领着尹台回城,招呼着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诸位,请!” 雷州湾百户所新任百户是那位炮轰红旗帮三当家的幸运儿萧影,在得知尹台的身份后,亦是迅速地张罗着马车,帮着将尹台的随从送回城中。 在码头上,有着商贾、苦力,还有普通的百姓。当得知那一位老者竟然是林雷公的老师,是南京现任的礼部尚书,亦是纷纷前来围观。 尹台随着虎妞上了一辆大马车,对这位风风火火的小女孩很是喜欢,便是正式拱手道谢道:“虎妞,这次多谢你出手相助,让我避免丢失重要之物!” “你是我哥哥的恩师,不用谢呀!”虎妞一副不以为然地摆手,然后又是小大人般道:“那个苏小小是惯偷,我都已经抓他几次了,但每次都不知悔改!” 尹台顿时感到一阵意外,认真地询问道:“哦,你经常抓坏人?” “我哥是雷州知府,他又那么忙,我得空当然要帮他抓坏人了!”虎妞抬头望着尹台,显得理所当然地脆声答道。 尹台看着这个充满着正义感的小丫头,再想着那个学生的诗文中流露出的傲骨及为官后的种种的作为,知道这是一对充满着正义感的兄妹。 “下官雷州知府林晧然拜见钦差大人!” 身穿着四品官服的林晧然亲自站在镇洋门外,当看到尹台的马车到来的时候,率领着众多属官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尹台是广东恩科乡试的主考官,是林晧然货真价实的恩师。在这个师生关系犹如父子的官场,林晧然纵使再得势,对尹台都必须要恭恭敬敬的。 何况,尹台如今是南京礼部尚书,是朝廷的二品大员,此次更是以钦差的身份到访,哪怕两广总督王钫亦要规规矩矩地对他进行行礼。 “若愚,请起!” 尹台是翰林院出身,虽然仕途不算太顺畅,但已然有着词臣的那一份儒气。上前温和地将林晧然扶起,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道。 对林晧然的欣赏始因于一首题画诗,觉得林晧然的品性端良,后来林晧然到京中得最重份量的两元,令到他这位恩师亦是沾个光。 特别在林晧然连中六元的光环下,不仅迅速洗脱了他参与舞弊的嫌疑,而且得到了公平且慧眼识珠的好声名。从而,让他顺利接替了王用宾的礼部尚书位置,迈上了极为重要的一步。 现在这一路而来,得知着林晧然的种种作为,致使他更觉得没有看错这个品性端良的学生,对这个学生亦是更加的看重。 “多谢老师!” 林晧然从尹台掺扶他的动作,清晰地感受到了尹台的重视,亦是恭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保持着一份恭敬的态度。 虽然尹台身在南京养老,已经远离了权力中心。只是尹台占据着礼部尚书这个显赫的位置,一旦朝廷进行权力重新洗牌,他极可能会以六部尚书的身份返回京城。 现在跟着尹台打好关系,争取得到他的赏识,对将来必然有着莫大的好处,甚至是他将来能否再度升迁的一个关键。 “诸位,请起!” 尹台并没有过多的架子,对着其他官员又是微笑地抬手道。 “谢钦差大人!” 戴北河等人进行谢礼,同时将尹台的举止看在眼里,顿时不由得对林晧然又高看一眼。 地方官员的任免在于朝廷,而朝廷有人的话,这才是仕途的最有力保证。从这一点来看,林晧然不仅自身能力硬,且在朝廷的人脉颇为强悍。 林晧然跟他们无疑有着很大的不同,仕途不仅会很顺畅,且终会回到京城那个大舞台中去。 “哥!” 虎妞刚才跟着尹台一起从马车下来,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神采飞扬,此刻有些小得意地仰头望着林晧然打了一个招呼。 林晧然看到这个小丫头这番得意的模样,知道她是有邀功的意思。 事实上,这次还真多亏这个小丫头发现及时,不然尹台都已经进城了,他还不知道恩师到来。这在礼数上,无疑是落得了下乘。 “若愚,这次还多得虎妞帮忙了!” 尹台扭头温和地打量着虎妞,当即将方才遇到小偷一事跟着林晧然道了出来。 戴北河和韦国忠等人当即交换了一个眼色,眼中都流露着一丝担忧,这才下船就遇到小偷,无疑会给这位大人物留下恶劣的印象。 林晧然自是想到了这一点,急忙对着尹台郑重地道歉:“是学生治理不当,令此等毛贼惊扰了老师,还请老师责罚!” “呵呵……这小偷出没,恰恰说明你治理有方,令到这里成为富庶之地,你何过之有呢?”尹台摆了摆手,一副很浑不在意地说道。 林晧然等人听着他这般说,再看着他的神色,知道尹台并不是想要追究什么,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 由于尹台是老师的身份,且这次是途经这里,所以自然不能让他住进寅宾馆。在一番权衡后,他直接将尹台接到了林府之中。 虎妞买的这座宅子虽然不小,但却不显奢华。 尹台到了林府前,得知林晧然竟在外面置办宅子颇为意外,但却没有放在心上。 作为大明的官员,虽然俸禄并不高,但却有着各种的收入。单是林晧然的文名就能卖书画换得千金,想要置办一套这种普通的宅子,倒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老师,请!” 林晧然亦是抛开了府衙的公务,专心陪着尹台,并请着他上座。 尹台并不客套,在询问了一些雷州府的近况后,便是开门见山地望着林晧然道:“听闻南流江疏浚一事,其实是由你在推动,束水冲沙的法子亦是你想出来的?” 在到达广州城后,尹台对南流江疏浚一事进行了深入调查,自然得知林晧然才是这次疏浚南流江的最大功臣。 第698章 论功行赏 林晧然心知尹台此次是因何而来,自然不会在这皇差一事上选择隐瞒,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学生仅是提出束水冲沙法的构想,而此法并没有用于实践之中。南流江具体的疏浚工作,一直都是由夏顺水、雷大人在推动,他们二人才是最大的功臣,学生愧不敢当!” “哎,你跟老夫当年很像!但……有些傻!”尹台轻叹一声,然后有些怒其不争地道。 昔日,他在升迁国子监司业一职上,秉承着君子之风,将位置让给了同僚赵文肃。但赵文肃没能借此再上一步,而他亦是被耽搁了前程,亦落得到南京养老的尴尬局面。 经过了这些年的官场沉浮,他却明白一个道理:为官不能太过于谦谦君子,这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要轻易地让出,不然到头来只会是一事无成。 像他,虽然已经官至南京礼部尚书,但实质没有什么建树,远远没有达到当初入仕做出一番丰功伟绩的夙愿。 林晧然被扣上一顶“傻瓜帽子”,心里感到委屈的同时,但却又是有苦难言。 对于将功劳让给夏顺水和雷长江,其实是有着他的利益权衡。他需要夏顺水官复原职,需要像夏顺水这种有潜力官员的朋党,亦需要关照着雷长江这个投靠于他的朋党。 只是面对着颇有正人君子之风的尹台,他却不能将这些龌龊行径说出来,只好装着一副受教地拱手道:“学生知错了!” “你怕是不知,得在这种事情吃上几次亏,才会真正懂得一些道理!”尹台看着他如此轻易地认错,反而以为林晧然是在敷衍于他,语重心长地教导道。 林晧然心里顿时汗颜,发现这位老师真以为他是一个有着高尚品德的君子,是虎妞那种甘愿牺牲小我的正直性子。 尹台看着他不吭声,以为是自己戳破了他的小心思,轻啐了一口茶水,突然开口说道:“你明日不用陪我到廉州府了!” “老师,这是为何?”林晧然心里顿时一惊,疑惑地询问道。 且不说他是尹台的学生,理应全程陪同这位老师,他还是疏浚南流江的功臣之一,更应该参与其中才是。 “虽然为师知晓你是疏浚南流江的最大功臣,但朝廷却是不知,圣上亦是不知!”尹台将茶盏轻轻放下,眼睛带着惋惜地说道。 林晧然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这一番话,心里当即感到一阵失落。从尹台的话中不难得出结论:这疏浚南流江的功绩显然是落不到他头上,不会转化为官位升迁,甚至连一点奖赏都没有。 “若愚,你亦不用过于失望!你现在年纪确实是小了一些,且进入仕途还不足两年,纵使做了不少功绩,但若是升迁太快,对你亦不见得是好事!”尹台轻叹一声,苦口婆心地对着林晧然安慰道。 林晧然心里感到一阵失落,但亦知道尹台说得在理,认真地拱手道:“学生晓得!” 其实限制他最大的因素,并不是什么资历,毕竟明朝很多官员在入仕不久都得到了迅速的提拔。 像他的师公夏言,从兵部给事中到礼部尚书用时不到一年,而张璁入仕六年就入阁,两年后便成为了大明的首辅。 限制着他升迁的最大因素是年纪,相对着明朝太多都是三四十岁才入仕的官员,他仅仅十八岁的年纪确实是离谱了一些。 哪怕是出生于化州的杨一清,虽然是年仅十八岁中得进士,但却一直在熬着资历,任中书舍人多年后,才授予正五品的山西按察使司佥事。 现在他年仅十八岁,却已经是从四品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和海北兵备道,创造了大明官场的一个小奇迹。 短期他还想要得到升迁的话,天时、地利、人和是缺一不可。 师生间的谈话持续到了黄昏,在吃过饭后,二人又谈及了当前朝局。 尹台对林晧然的朝局判断很是重视,特别是严徐两党的优劣,听得他亦是连连点头。 到了最后,林晧然很是认真地说道:“还请老师太帮忙劝说我的泰山大人!阁臣起复,绝对是阁臣,而尚书起复,则可能到南京!” 对于迟迟还没能入阁的便宜岳父,他亦开始忧心忡忡,发现这个岳父太不争气,担心他真止步于礼部尚书。 尹台毕竟是有皇差在身,在林府呆了一天后,然后就北上前往廉州府。 林晧然亲自将尹台送出朝天门,并让虎妞那个野丫头随同前往,让着虎妞领着人保护尹台,算是尽着子弟的责任。 南流江疏浚一事上,并没有弄虚作假。 尹台在认真地核查南流江的情况后,当场宣读了圣旨。对夏顺水恢复了工部郎中的官职,对廉州知府雷长江亦授予了海北后备道一职,两位重要功臣得到了奖赏。 在这个奖赏之中,夏顺水无疑成为了最大的赢家。他官复原职后,其资历要远超一般的正五品京官,必然还会以升迁做补偿。 从当前的形势来看,夏顺水大概是要主持整理黄河的工作了,一旦完成好这一份工作,前程将不可限量,将来在工部必然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只是有人得意,却有人失意。 林晧然其实才是疏浚南流江的最大功臣,但他不仅没有得到奖励,反而海北兵备道的官职却要让给廉州知府雷长江。 虽然说雷州知府兼任海北兵备道确实是非常规的任命,改由同处廉州城的廉州知府兼任更为合适,但这突然而来的免职,终究很容易引发各方猜想。 林晧然突然被夺去一项重要的职务,而他又有没有新的职务授予,这无疑是“失宠”的征兆。 正是如此,广东很多官员开始重新审视着这位新贵,重新判断着林雷公的前程。 审时度势,这是官场中人必备的品质。有人猜想是林晧然采购龙涎香不力,从而惹怒了圣上,已然有人蠢蠢欲动并打算随时上书弹劾林晧然。 第699章 又一年生辰宴 在颁布圣旨的第二天,夏顺水跟着尹台一道返回京城,尹台是要回京城交皇差,而夏顺水则是回京城复职。 只是他们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直接沿着南流江北上,在进入湘江流域后,从长江顺流至江浙,再乘船北上。 完全可以想象,不论是有幸成为钦差的尹台,还是官复工部郎中的夏顺水,其命运都发生了转变。在不久的将来,都有机会重返京城的大舞台。 眨眼间,十二月悄然来临。 林晧然渐渐抛开诸多的事务,开始认真地计算着日子。因为自家野丫头的生辰马上就要到来,虎妞即将迎来八周岁,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对于虎妞的生辰,他这位哥哥极为重视,早早就开始发帖宴请各方宾客。跟着去年一样,他要为虎妞举办一个盛大的生辰诞。 腊月初六这一天,雷州城显得很是喜庆。 在这特殊的日子里,联合作坊放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全体员工放假一日。 在这一个还没有假期观念的用工时代,这无亚于是一个天大的福利,致使那帮女工都极为振奋,成群地涌向雷州街道,恨不得天天都是虎妞的生辰。 一些精明的商家亦是看到了商机,纷纷打出了促销牌。像花映容的胭脂水粉店,搞了一个五折的促销活动,购买一定金额还有精美礼品赠送。 另外,为了庆祝虎妞的生辰,晚上还会在城隍庙门口燃烧花炮和点官灯,更从广州城请来最好的戏班子表演节目。 如此热闹的盛况,又有如此有力度的宣传,纵使是一般的雷州百姓都知晓今天是虎妞的生辰,这一天简直就像是过节般。 林府,门口张灯结彩,充满着喜庆的气氛。 一辆辆高大的马车或打扮时尚的男女出现在雷州城的街道上,纷纷朝着西关的一座宅子涌去,这些都是有幸受到邀请参加生辰宴的贵客。 林晧然在生辰宴正式邀请的人并不算太多,雷州府衙和海康县衙的官员,联合商团的成员以及一些当地有名望的乡绅。 虎妞却是邀请了不少人,除了张敏最早那些女人,还有新结识的联合二代那帮子人以及一些联合作坊的女工,另外就是长林村的那一大帮族人了。 这些宾客到了林宅,先是交上那一份帖子,接着统一在前院登记礼单,然后就会被领到里面庭院的桌椅中,那里有着新鲜的瓜果进行招待。 受邀的很多宾客送礼都不求多么贵重,而是图一个吉祥,或者是虎妞喜欢。 如果是其他地方官员的话,确实有可能是借名头进行捞钱。但林晧然是联合作坊最大的股东,其财力要远高于任何一人,根本不可能贪图这点钱财。 一些知根底的人都知晓,这是林晧然对妹妹的一种重视,是为讨妹妹高兴而举办的,故而没有谁试图赠送贵重的礼物行贿于林晧然。 林晧然的身份毕竟摆在这里,并没有亲自到前面接待,且没有谁面子大到需要他去迎接,所以他跟着属官及沈六爷等人在花厅用茶议事。 身穿着大红衣物的虎妞老实地呆在接待处,显得很是兴奋的样子。整张脸蛋都是红彤彤的,那双蛾眉轻扬,眼睛透露着亮光,彰显着一种内敛的兴奋。 “哎呀!苏娘,你给的礼金太多了,我只能收五十文钱!”随着张敏等人到来,虎妞表达着热烈的欢迎,但对那份礼金却选择了拒绝。 苏娘有着不好意思,但旁边的张敏却是主动退让道:“你还不了解虎妞的性子,你就依了虎妞,咱每人给五十文钱的礼金,占虎妞一次大便宜!” “张敏,我不亏哦,你瞧那里!”虎妞看着左右无人,伸手着着那一堆价值不菲的礼品压低声音道。 张敏等人顺着她手指望向,亦是忍不住掩嘴发笑。 虎妞的这场生辰宴,几乎将雷州城的乡绅都请了过来,而这些人出手阔绰,虎妞无疑是大赚特赚。而让她们感到开心的是,虎妞明显将她们当作自己人,这才跟着她们如此交底。 虎妞守在这里,除了对前来参加她生辰宴的人表示感谢外,那就是卡住这个礼金的额度。对她而言,少几两银子不算什么,但对方却是很多的家用了。 在看到张敏等人过来后,她亦想跟她们说会话,便拿出一份名单认真地叮嘱着林金元道:“金元,还有她们的礼金,一律不能超过五十文钱,知道了吗?” 林金元深知这点钱连一碟好些的菜钱都不够,但却更明白虎妞说话的份量,便是接过了那份名单,认真地点头应承下来。 自古都是人心隔肚皮,难免有些人不见得别人好。 钱百贯是雷州城的老牌乡绅,平素有些声望,在诚信米行占有股份。在今年夏天的时候,他准备大大地捞得一大笔。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囤米计划以失败告终,不仅没有捞到大钱,反而赔了不少钱,可谓是赔掉了家底。 赵八坤是雷州卫的一名副千户,在广东都司好不容易找到了靠山,原本有很大的希望升至千户。只是随着林晧然强行插手雷州卫的事务,他原本的手下总旗段大陆都升至千户,而他反倒因罪被贬到了百户。 程德明是海康县的一名典史,在上任之初就因得罪林雷公而被同僚孤立。现在在县衙的处境是越发的艰难,一旦三年届满,必定直接被发配到更偏远之地。 如此的种种,他们对着林晧然存在着极大的敌意,甚至是恨不得林晧然暴毙才好。 只是他们这些人纵使对着林雷公有着诸多不满,但在收到请帖的时候,亦得乖乖地陪着笑脸前来送上一份贺礼,不敢被这位林雷公知悉敌意。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隐隐看到了一缕胜利的曙光。 因为林晧然海北后备道一职已经正式被撤,其圣恩已失,恐怕要被一直隐忍的广东布政使汪柏痛打落水狗,这林雷公将会成为一条丧家犬。 在看到林晧然竟然敢如此高调为着其妹庆生的时候,他们期待着汪柏能借此发难,直接让这狂妄的林雷公摔成肉浆。 却是这时,一个仆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径直朝着正在花厅招呼客人的林晧然而去,这当即引起了诸多宾客的注意。 “广州方面有官员前来要为虎妞贺生!” 消息很快传来,一艘从濠镜到雷州的客船停泊在雷州码头,一些广东官员及代表正朝着这里而来,宣称是要为虎妞贺生。 第700章 一则传闻 话说,就在大半柱香前,一艘由广州府方向而来的客船停泊在码头上,一帮提着礼品的管家或官员从船上走了下来。 “客官,要马车吗?” “客官,我的马车最舒服,用我的?” “客官,我的马车走得快,保持不耽搁你的事!” …… 一帮在码头谋生的车夫纷纷上前,显得很是热情地招揽着客人。 “少费话,到林大人的宅子!” 那些人下船后,看到马车连价格都没有问就直接登车,然后急急地对着车夫命令道。 雷州湾百户萧影是一个很心细的人,在看到这异常的一幕后,特别还看到几位身穿官服的官员,当即就差遣手下将消息送到林宅。 虽然林晧然已经不再兼任海北后备道,不再是他们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但他心里却很是清楚:这雷州卫已经被深深地打上了林大人的铬印,谁敢对林大人不敬,那就是在自寻死路。 何况,他能从一名军丁升至百户,这全是林大人奖罚分明的结果。正是林大人为着他们这些军丁提供了用军功换取升职的可能性,他才能够实现了这个大跨越,这无疑是一份沉甸甸的恩情。 客船受到前天暴风的影响,令到这些人是延时到达雷州码头,这才致使他们显得十分的着急。 “快点!再快点!” 这十多人显得很是着急,携带着礼品上了车后,便一个劲地催着马夫。 马车从镇洋大道飞奔到镇洋门,但进了城后,他们却是如同热坑上的蚂蚁。因为联合作坊的女工集体放假,加之雷州城的商家进行大促销,今日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有人看到这个情况后,完全顾不得感叹雷州城的繁华,当即选择付清了车钱,然后选择徒步前往林府。 “广东有官员来为虎妞贺生!”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很多宾客都感到一阵困惑。 林晧然被撤了海北后备道,且没有新的封赏,这无疑是失宠的征兆。而据他们所知,一直隐忍的汪柏就要有所行动,更有御史要上书弹劾林晧然搜括富民钱财,打算给林晧然一个致命一击。 只是如今,林晧然仅仅为着妹妹庆生而已,广东那边的官员为何千里昭昭来贺呢? “谁那么不见眼啊?” 钱百贯、赵八坤和程德明等人隐隐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由得好奇地扭头望去,想知道是哪些官员如此没眼力。 历来宴会都会如此,有着厚重的礼物或官员的礼品都会进行唱名,而属于林府管家的声音骤然响起,声音响亮而抑扬顿挫。 “广州府通判孙全才大人送来如意一对!” “广东盐课提举司提举孙浩大人送来古画一副!” “广东按察司副按察使肖一旭大人送来大金桃一颗!” “广东……广东布政司布政使汪柏大人送来玉虎一尊!” …… 林金元刚刚收了一个五十文钱的礼金后,原以为这场宴会的收礼环节要告一段落,但却没想到迎来了宴会的最高潮。 广州府通判? 广东盐课提举司提举? 广东按察司副按察使? 广东布政司布政使汪柏? …… 一个个官位权重的官名,宛如一颗颗子弹,射入了大家的心脏之中。 到了午时,宴会已经即将正式开始,宾客差不多齐聚于此。听到这一份份的贺礼名单,令到在场的宾客都不由得愕然地抬起头,震惊地望向了大门的方向。 都知道,林晧然被撤掉海北兵备道一职,给外界释放了一个不好的信号。但令人万万没有想到,却有如此多的官员送来了贺礼,甚至包括着布政司汪柏亦送来了贺礼。 这一幕,在让到大家感到震惊的同时,无疑是充满着一种诡异。 “怎么这样?” 钱百贯、赵八坤和程德明当即是愣在当场,大脑一阵嗡嗡作响,完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明明就是要栽的林雷公,此刻却受到了诸多官员的追捧。 特别是汪柏竟然送来了一份厚重的贺礼,这直接粉碎了他要对林晧然动手的传闻,这明显是在对林雷公进行示好。 答案很快被揭晓,这一切的缘由是因为一则最新传闻。 这话得从广东市舶司上呈成绩单说起,随着一份靓丽的开海成绩单呈交到朝廷户部,开海派对这个战果大为振奋。 开海派原本对雷州府开海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毕竟那里是一处偏僻之地,哪怕是再能够的官员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是一个官场新人呢?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仅是一年的时间,广东市舶司竟然月入十万两之巨,更是从暹罗大米的贸易中赚取了数万两。 以右佥都御史兼凤阳巡抚唐顺之等有识之士看到这个战果后,却是纷纷选择上书,希望朝廷将林晧然由雷州知府改任广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将开海地点设于香山濠镜码头。 在很多官员眼里,雷州府是一处偏僻之地,而繁华的广州府才是最佳的开海点,这样才能更好地保住这一份开海的战果。 另外,这在雷州府就能取得如此的佳绩,若是放在作坊更为发达的广州府,其效果必然会更加的显着,开海的成效会更佳。 这个消息传到了广州府,却是得到了广大乡绅的支持。 现如今的濠镜实为雷州府的附属码头,只有佛郎机人的船只才会直接从濠镜出航前往日本,而他们想出航则要先到雷州码头取得批文。 不说到日本进行贸易,哪怕想要走南洋东线到达琉球、吕宋、非利皮那等国从事贸易,这无疑是要多走一个来回或从中线前往,但时间造成了极大浪费。 正是如此,广东这边的乡绅选择了附和,希望林晧然前来担任广州知府,将濠镜码头恢复为一个直接对外的码头。 有人结合着先前林晧然的海北后备道一职被夺,很多人都认为圣上已经有了这个打算,是想要将林晧然调任广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 啪! 钱百贯、赵八坤和程德明得知事情的始末,脸上仿佛被狠狠地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事情跟着他们先前猜测的完全相反。 第701章 各方反应 虽然这仅仅是一则来自京城的传闻,但事情若是由着开海派在推动,加上广州府的乡绅竟然出奇地拥护,无疑让事情难度变得极小。 从雷州知府到广州知府,这是个人仕途上的一次大跨越,但在圣上或那帮朝廷大佬眼里,却是一地知府的小小变迁而已。 如此看来,只要这些消息属实的话,开海派这个能耐还是有的,林晧然升任广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必然是板上定钉的事情。 广州府是省府,对应的品阶是正四品,下辖着一州十三县。 林晧然一旦被调任广州担任知府,品阶将会再上一级,成为大明最年轻的正四品官员,且执管着两广地区最大一府。 不仅于此,林晧然一旦到了广州城,除了三司的三位大佬以及经常在广州城出没的两广总督王钫,还真没有人敢跟他叫板了。 特别广东布政使汪柏明显失宠,而两广总督王钫的位置岌岌可危,在这个明显摇摇欲坠的广东官场中,林晧然这棵大树显得尤为重要。 亦是难怪,广东的一帮官员在听到那则传闻后,会如此着急前来巴结于林晧然,这确实是广东大风暴来临前的最佳避风港。 “什么?广东按察副使杨平海亲至?” 当听到一位正四品的大员亲自携带礼物前来为虎妞贺生,致使很多宾客纷纷扭头朝着门口方向望去,脸上都极为震惊。 没多会,果然看到林晧然陪同着一位身穿着四品官袍的小老头走了进来,这位小老头的脸型显得削瘦,但气色很好,且给人一种和蔼的感觉。 只是堂堂的正四品大员,且还是在按察司这种重要衙门中任职。如今却前来为虎妞贺生,明显巴结着林晧然,确实有几分掉了身份的感觉。 不过在场有着消息灵通之士,杨海平刚刚担任了分巡道,负责着粤西片区的工作。现在前来为虎妞庆生,却不能说他是特意从广州府前来,亦可以说是为公务恰逢其会。 当然,不论有何种说辞,这位按察副使的巴结之意很是明显了。 “杨大人,请!” 林晧然领着杨平海到了首桌前,然后假意要将首座让于他。虽然对方有意投靠于他,但毕竟对方的品阶要高于他,自然会保持着一份尊重。 “使不得,本官是为令妹庆生,应当入客席!”杨平海哪可能会喧宾夺主,当即坚决地推托道。 虽然他的品阶要高林晧然一级,且是在按察司任职,但跟着林晧然相比。不论那则来自京城的传言是否是真实,单是负责着大明开海,或替圣上采购龙涎香,这就足够他是望尘莫及了。 今天他参加这个贺生,自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完全是冲着林晧然这位新贵而来。 “那下官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晧然向来都是“人敬我三尺,我敬人三丈”,对于杨海平表现出的善意,他亦是照单全收。且他在广东的官场之中,确实需要一些更有份量的盟友。 对于这位广东按察副使,他早先就有过了解,确实是一个理想的人选。 杨平海现今年近五旬,是嘉靖十七年三甲进士出身,从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起步,由于治理有方,仕途还算是顺畅。 只是毕竟没有过硬的人脉,为人又偏于正派,亦是花费了十余年的时间,这才慢慢地爬到正四品按察副使这个位置。 在大明朝,踏着登天梯的是词臣,品阶升迁最快的是言官,但更多还是一些普通的官员。实质上,对于没有背景的官员而言,杨平海这个升迁速度已经不算慢了。 当然,身陷于大明官场这种漩涡之中,人人都想要谋求进步。 杨平海今天远道而来看似掉身份,但却是一个很精明的投机。毕竟林晧然所蕴含的潜力,不仅有可能帮助到他本人,甚至还能荫庇到他的后代。 双方落座后,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宴会的菜肴很是丰盛,除了丰富的海产品外,还有天上的飞禽,地上的走兽,这里简直是应有尽有,另外还配备了各种佳酿。 一般的官绅都是大动拇指,虎妞邀请的那帮“姐妹”却是大大地开了眼界,吃得不亦乐乎。 尽管林晧然跟虎妞是亲兄妹,但跟着林晧然内敛的性子截然不同,虎妞显得要开放得多,做事比较喜欢随心所欲。 喝!喝!喝! 身穿着喜庆服饰的虎妞立于舞台中,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浮起了杀机,手持着一把短刀,在那里像模像样地表演了一套刀法,为着参加他生辰宴的宾客助兴。 “好!” “果真有帼国风范!” “林大人的文,虎妞的武,当真是文武世家!” …… 大家很是配合,不管是不是被虎妞的刀法惊到,都是用力地为着她鼓掌。 其实震惊的何止是广东官场,雷州的士绅到现在都是大脑一片空白。都知道林晧然的前程无限,但却没有想到会如此迅速,竟然直接升任正四品的广州知府。 虽说林雷公要远离广州府,但谁都明白,雷州府摆脱不了他的影响。特别他到了省府后,在广东的地位只会更高,影响力还会更大,甚至接下来的新任雷州知府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沈六爷等人却是在高兴之余,心里却是出现了担忧,吃着这桌间的佳肴却是食不知昧。 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利益考量,虽然知道林晧然不可能永远担任着雷州知府,但现在突然间离开,无疑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大多事情需要林晧然罩着。像是正在组建新联合舰队,这人员的筹建和招募,无疑需要林晧然为着他们只手遮天。 最为重要的是,濠镜码头作为雷州码头的附属码头,这最是符合着他们联合商财的利益。一旦濠镜码头亦成为了对外码头,必然会降低雷州码头的重要性。 一念至此,他们更希望保持着现状,而不是林晧然前往广州府任职。 “小兔,小猪,小狐,小蝉,二狗,我们去看城隍庙看戏!” 虎妞仍然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野丫头,在匆匆吃过饭后,便领着一大帮孩童朝着街道而去,打算好好地凑这一个由她而起的大热闹。 夕阳西下,如同金箔般的阳光将一座古城染成了金黄色。 两名守城士兵守在城梯前,不允许任何人轻易登上城头。在看到一个身穿着士子服饰的年轻人走来时,他们的脸色当即一敛,但旋即又急急地退开。 尽管林雷公已经卸任海北兵备道一职,但谁都明白谁才是雷州卫的真正话事人。只是看着林晧然从身边经过的时候,看到他竟然亲自上城头,他们的眼睛闪过一阵诧异。 跟着时常在城中出没的虎妞不同,这位府尊大人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林晧然拾阶而上,却是突然间发现一个意外的真相:他担任雷州知府这么长时间以来,竟然是第一次登上这个西城头。 “哥,我能不能不上去呀?”虎妞吃着糖人儿,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脆声道。 “你不是天天喜欢往这上面跑的吗?”林晧然回头望着那个慢吞吞的身影,顿时陪感无奈地质问道。 虎妞伸出粉舌舔了一口糖人儿,仰起那张红彤彤的脸蛋脆声地解释道:“是呀!但我今天不想上去嘛!真是的!” “让你上来一趟怎么这么难呢?虎妞,信不信我揍你啊?”林晧然看着这个丫头这般不给面子,顿时进行威胁地道。 虎妞却是停下脚步,当即仰起脸蛋认真地争辩道:“哥,我不是一直跟着你上去吗?再说了,你好像都打不过我了哦!” “我……我打不过,那也是你哥!”林晧然顿时暴汗,发现自家的野丫头真有一股蛮劲。 “我知道呀!”虎妞继续迈着小短腿拾阶而上,又是认真地舔着糖人儿道:“所以我不对的时候,你还是可以打我的!” 这对兄妹是你一句我一句,没多会便站到了西城头之上。 雷州城虽然作为府城,但面积却并不算大。城池是方形结构,而外城则是不标准的椭圆形,这便是雷州城的全部区域。 随着大量的人员涌进这座古城,一栋栋新宅子或商铺出现,就如同一棵长出新芽的老树般,呈现着一种勃勃生机的景象。 刚刚还叫苦喊累的虎妞,到了城头后,却是突然安静了下来。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双蛾眉轻轻扬起,眉间藏着一抹喜色。 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先是望了一眼风景如画的城外,风吹弯了她长长的眼睫毛同,撩起了她贴在额头上的一缕刘海。她舔了一口糖人儿,又欣喜地望向城内街道的热闹景象。 对于这一座古城,虎妞是有感情的,这里有着太多她所熟悉的地方,亦有着太多她所熟悉的人,甚至她还在这里买了宅子建了一个新家。 林晧然居高临下打量着这座城,突然间,他明白虎妞这个野丫头为何总喜欢往城头跑了。从这里看下去,将城内的景致都能尽收眼底。 对于这一座古城,他同样是有感情的。虽然他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仕途,但看着治下的府城亦得如此繁华,心里亦有多了一股自豪感,同时多了一些亲切感。 “哥,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呀?” 虎妞终于将糖人儿舔了干净,却突然发现哥哥手持着一根银管对着眼睛在窥视,却是好奇地询问道。 林晧然闻言,轻睥了她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本是送你的生辰礼物,但发现你不够听话,我得重新考虑一下了!” “哎呀!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那种不听话的妹妹,你就送给我嘛!”虎妞先是一阵埋怨,然后伸小手索要道。 林晧然避开了她,态度很坚定地望着她说道:“不给!” “好!哥,那我们来石头剪刀布,由老天决定!”虎妞扬起拳头,一本正经地望着他说道, 林晧然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个方法很公平,毕竟老天向来都是公道的。 “我赢了!” 虎妞的眉毛轻扬,一脸得意地望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一种要剁了冲动。如果一次两次亦是罢了,已经跟虎妞玩这个公平游戏少说有二十多回,竟然一次都没有赢过。 有的时候,他真觉得老天很不公道,不然为何次次都是这个野丫头赢? “哇!哥,人怎么变大了?” “哇!哥,我看得好远哦!” “哇!哥,我看到花姐姐了!” …… 虎妞手持着单眼望远镜,显得一惊一乍都大叫起来,兴奋得四处进行窥视。 林晧然则是会心地望着这个野丫头,为了讨这个野丫头喜欢,为了给这个野丫头一个惊喜,可是付出了不少的努力呢! 夕阳的余辉渐渐散尽,夜幕渐渐降临。 林晧然领着虎妞慢吞吞地走下城墙砖梯,突然扭头询问虎妞道:“虎妞,如果哥哥要到其他地方做官,你会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呀?当然跟着你去呗!”虎妞手里还在把玩着那根新奇的望远镜,很喜欢上面的花纹,更喜欢上面那行哥哥赠予她的一行小字。 林晧然看着她回答这么果断,不由得疑惑地询问道:“你不怀念这里?” “当然怀念呀!不过你到那里做官,我肯定要跟你到那里的,我们是兄妹嘛!而且我跟你又不一样,我想什么时候回这里就什么时候回来,我明年九岁就能骑马了,到哪里都会很快的!”虎妞将望远镜插在腰上,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望着这个野丫头,发现一切担忧是多余的。 这个野丫头从小便是胆大包天,当年敢上万里昭昭上京去找他,如果他真被调到广州府,恐怕她真会三天两头就往雷州城这里跑。 当然,对于能否升任广州知府,他心里还没有底,对于他接下来的前程,现在同样是看不透。 第702章 年底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京城自从那则传闻之后,整个世界仿佛都忘掉这一件事情般,再也没有下文。 倒是整个大明显得风雨欲来,诸多大事层出不穷,北边的蒙古和东南的倭寇都没有消停。广东更是一个多事之秋,潮州的张琏已经准备建国开元,肇庆府螺壳山一带僮族和瑶族再度起义。 肇庆府螺壳山的风波并不太,很快就被官兵镇压下去,但却暴露了两年前的那场平瑶战役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这让到两广总督王钫的处境越发的尴尬。 王钫及巡按御史徐楫采纳了肇庆府知府卢璘的建议,割四会县的太平、橄榄、大圃、永义四都地置广宁县,取广泛安宁之意。 这一个举动,说明广东高级官员对“安宁”的一种无限向往之情。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大海盗许朝光引倭寇进犯潮州揭阳,致使当地官兵又是疲于应对,王钫又亲自前去坐镇,广东沿海的倭寇形势显得越发严峻。 但这一切,似乎跟粤西地区无关,跟占据雷州半岛的雷州府更没有关系。 这里的建设仍然在如火如荼般进行着,各种各类的大明商品通过雷州码头输往南洋诸国,呈现着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雷州,已然在整个大明辽阔的疆土中,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般。 眨眼间,年关将至。 联合商团的核心人员齐聚于林宅的客厅中,大家的脸上都浮现着喜意。 在即将过去的一年里,联合酒楼、联合米行、联合盐行、一品酱和联合作坊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其中以联合作坊表现最为突出。 林晧然在自家宅子向来喜欢穿着寻常的士子服饰,这时正端坐在首座上,如同老僧入定般,慢吞吞地品着一盏热茶。 两边则是分坐着联合商团的核心人员,沈六爷等人依次而坐,只是不见谷满仓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谷青峰、花子肃和黄大富。 在他们一些人的身后,都是规规矩矩地站着他们的子侄,正是目前联合商团重点培养的联合二代。至于那位被更重点培养的小丫头,却不知道跑哪里去玩耍了。 三个年轻人站在堂中正在侃侃而谈,左边则是长林村的林强,居中的是沈六爷的儿子沈军,右边则是杨春来的儿子杨富河。 三人刚刚从吕宋考察回来,正在跟着在座的众人眉飞色舞地诉说着吕宋的情况。 尤其是沈军,此次前去找到了一个落户于吕宋的广东人。从而得知吕宋的诸多情况,知晓当地的田地根本不值钱,很多人都是过得原始般的生活等。 “老子听你废话了大半天!你就直接说,吕宋那里究竟适不适合棉花和辣椒种植?”沈六爷似乎是看不惯儿子的得瑟劲,当即厉声喝问道。 沈军先是愣了一下,敢情说了半天都是对牛弹琴了,眨了眨眼睛便认真地点头道:“能啊!那里的地肥,随处都是数万亩无主之地,种棉花和辣椒简单都是一种浪费!” “种辣椒会浪费?你知不知道辣椒的利润有多丰厚,种什么能比得上它?”杨春来当即翻了一个白眼,一本正经地质问道。 联合酒楼一种由着他全权经营,一个上等火锅汤料的价格已经被他炒得极高,利润高到他都不好意思向外人透露。 沈军自知失言,他的本意是那里种什么粮食都可以,更别说是种耐旱的棉花和辣椒,连忙对杨春来进行告罪道:“侄子知错,还请杨叔叔勿怪!” “诸位请看这张地图上面标注的区域,这是我们三人此行初步探查到的情况,这几个地方都适合建设种植棉花或辣椒的种植园!” 杨富河显得要稳重一些,掏出了一幅吕宋地图,将吕宋岛的情况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指着地图上面标注的几个圆圈认真地说道。 虽然广东离吕宋并不远,但吕宋根本没有形成什么强有力的消费市场,且经济和文化都很是落后,根本没有什么好东西能跟广东这边进行贸易,故而很多人对吕宋的印象并不深。 现如今,听说吕宋岛的土壤肥沃,且适合于大面积种植作物,倒是出乎不少人的预料。 “既然吕宋的土地如此肥沃,为何他们还如此的贫穷,甚至还要到我们大明这里购买粮食呢?”张青河显得不解地询问道。 杨富河施礼道:“我们初时亦很是诧异!但经过了解才发现,他们都是以部落形式存在,甚至不受吕宋国王管制,以游猎为生!” “不错!我们到那里才知道,吕宋压根就没有什么大城,他们国家到处都很荒芜!”沈军亦是点头,对这一点进行了强调道。 沈六爷等人听到沈军三人的汇报后,算是对吕宋有了更清晰的了解。不由得偷偷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发现这真是一位神人,竟然足不出户就知道吕宋那个地方适合大面积种植棉花。 若是吕宋的情况真如沈军这几个人所说一般,那确实值得推动这项大计划,在吕宋岛的北部打造棉花和辣椒基地,为着联合作坊和一品酱输送原料。 “诸位有没有想过!在吕宋建码头、修防御城,还要兴建水利种植棉花和辣椒,还有保护我们基地的人员,怕是投入不小?”赵富贵带着顾虑地说道。 众人听到这话,不由得扭头望向了联合商团的总账房先生铁公羊。 铁公羊早已经按着林晧然的要求进行过预算统计,得到林晧然的点头应允后,对着大家苦涩地说道:“经过初步的预算,这个项目大概需要投入四十万白银!” 四十万两? 听到这个天文数字,在场的众人都不甘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无疑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算。如果放在一年前,他们这里的很多人恐怕即刻站起来离场了。 纵使是干劲十足的沈军,在听到这个投资额度的时候,都暗暗地咽了咽吐沫。 第703章 计划和意外 林晧然将大家的反映看在眼里,虽然他有着一言而决的威望,但他并不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 他轻咳了一声,在引起大家的关注后,这才对着翁掌柜询问道:“翁掌柜,咱们联合作坊今年一共花费多少银两采购棉花呢?” “这……我们还没有正式进行统计,但采购棉花的费用应该超过了十二万两!”翁掌柜认真地思索,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咦? 听到这个数字,大家都感到一阵吃惊,但旋即又释然。毕竟今年的联合作坊布匹的销售额已经达到几十万,这棉花采购又怎么会低呢?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又是微笑地询问道:“你觉得明年呢?” “城东的作坊一旦建成,咱们肯定要采购更多的棉花,花费肯定要在二十万两以上,甚至会达到三十万两!”翁掌柜老实地分析道。 事情都要进行比较,在场很多都是精明的生意人,很快就弄清楚了这一门买卖。这四十万两的投入看起来很大,但潜在的收益却是不小,甚至能自行解决自身棉花的需求。 何况,除了种植棉花这种作物后,他们还将会种植的辣椒,这辣椒通过一品酱和联合酒楼,同样能产生一大笔丰厚的利润。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扭头望着显得沉默的花子肃道:“花员外,如果我们联合作坊后年要采购三十万两的棉花,你们花家能保证购入,且还能保证是现在这个采购价格吗?” “这……我!” 花子肃并没有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到的兴奋感,这量少还可以,一旦到达一定量的话,采购的难度和价格都极可以上升。 就在这个月,他跟着联合作坊正式签订了明年十万两的棉花采购合同。纵使是这个量,他都感到很是吃力,更别说是三十万两了。 大家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心知这已经超过了花家的能力范围,恐怕整个大明亦只有松江的徐家才有底气答应下来。 一念至此,大家发现棉花的问题比想象中要严峻很多,甚至已经是他们前进的拌脚石。 林晧然又望着在场的众人,显得推心置腹地说道:“我们联合作坊是要做到年产一百万匹,一千万匹,但诸位有没有想过,一旦江浙的棉花到不了我们这里,那我们作坊就只剩下一堆烂木!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觉得有必然重视起棉花这个问题!” “咱不能临时抱佛脚,我沈某人支持这个方案!” “四十万两算个球,我杨春来同意这一项计划!” “我也同意!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我们都要到吕宋打造我们的棉花和辣椒基地!” …… 沈六爷等人早已经意动,却不仅仅是林晧然的一个较为明朗表态,而是看清了当前的形势。 说到底,还是棉花这个软肋给闹的。这棉花的巨额采购是一方面,还有就是棉花的不稳重性,谁都不敢保证江浙的棉花会不会被切断,从而直接影响到联合作坊的生产。 哪怕他们已经启动了棉花储存计划,但以联合作坊如今的生产速度,不足一个月就会消耗殆尽。 “虽然这项投入不小,但我支持推进这个计划!” 赵富贵亦是表态支持,他担心这项计划的风险并不假,但却完全出于公心。而且他可不想像谷满仓那般,试图让大家安于现状,然后被林晧然直接踢出场。 虽然现在将股份脱手,有着十倍以上的利润,但他并不认为这会一笔好买卖。别说联合商财拥有着光明的前途,单是抱着林晧然这条粗大腿,他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特别这在吕宋搞种植园看似有诸多风险,但联合作坊却完全承担得起,且值得冒这个险。若是一旦成功的话,那联合作坊就不用受江浙棉花的掣肘,几年时间就能收回成本,并且还能够长期获利。 黄大富是新加入到联合商团中,选择坐在最末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在感受到联合商团那股干劲的同时,亦是暗暗地佩服着林晧然。 从联合作坊的成立,再到联合舰队的出航,然后到如今棉花基地的构想。仅是一年多的时间,在林晧然的主导下,已经渐渐构建了一条完善的棉布产业链。 一旦棉花基地的计划得到落实,将来不管会朝着那个方向发展,联合商团单凭着雷州布,便能一天天地壮大起来,成为整个大明实力最雄厚的财团。 林晧然很满意地看着大家,看着计划得到一步步推进,心里亦有涌起一份满足感,便是一锤定音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这个项目便定了下来,明年我们就推进种植园计划!” “好!”沈六爷等人纷纷点头。 在谈妥事情后,林晧然将翁掌柜和杨春来留下,由翁掌柜拟定一份送礼名单,让着杨春来对相关官员或将领送去数额不等的年礼。 林晧然现在是雷州府的天,但终究会有离开的一天。而想要继续牢牢掌握这里,除了他的余威外,一些公关花费自然不可少。 亦是如此,联合作坊从去年开始,就已经悄悄成立了一个公关部,这事交由着杨春来进行操办,用金钱加固着各方关系。 由于年关已经很近,雷州街道到处都充斥着年货,虎妞亦是置办了不少年货,打算到年二十九那天一道带回长林村。 虽然在雷州城过得亦很是开心,但她对返回长林村过年更显得期待,特别还是跟着哥哥一道回去,这就更让她感到兴奋了。 但就在这个喜庆的气氛之中,一个急促的钟声将喜庆的气氛瞬间给击碎了。随着一道紧急军情传来,雷州城的城门徐徐地关闭,雷州卫迅速前往各个城门之中。 “倭寇来了?” 很快消息传来,有近千倭寇突然进犯雷州湾,而有倭寇从南渡河口登陆了。 在得知消息后,雷州城的百姓显得很是惊慌,很多人抬头朝着东边的天空望去,恰是一团乌云从东边涌来,令人更是惶恐。 第705章 羊与狼 尽管百姓身处于雷州城的高墙之中,且自家的雷州卫以骁勇善战着称,但得知大规模倭寇来袭的消息,城中当即是人心惶惶。 倭寇的威名早已经响彻整个大明,朝廷屡番动员对倭寇进行清剿,但形势却越演越烈,甚至前些年福建还发生被屠城的事情。 人都是如此,对未知充满着恐惧,特别是危险已然来临之时。 雷州卫衙门,消息迅速传到了这里。 田茂民是雷州卫的同知,由于指挥使杨书恰好前往廉州府,现在雷州卫以他的品阶最高,此时显得气势十足地强调道:“现在倭寇来犯,我们第一要务当守城!” “你简直是在放屁!这不过是区区几百倭寇,咱现在应该尽快出城支援雷州湾百户所,一起将这帮倭寇剿灭!”石华山是雷州千户,当即顶撞这位上司地道。 田茂民被这位下官当即顶撞,心里更是憋着一团火,冷冷地进行质问道:“石千户,你竟然想要冒然出城?你是要全城百姓都跟你陪葬吗?” 却是这时,门却是被推开,只见身穿着五品官服的雷州府通判戴北河走了进来。 看到戴北河寒着脸出现,雷州卫同知心里一寒,深知戴北河代表谁而来。特别是他的那个眼神,隐隐涌起了一份不安。 他之所以这个时候跳出来,除了一直在雷州卫中的憋屈处境,还有就是在赌林雷公失去圣恩,而徐巡按能够安危无恙地度过。 石华山看到能够压制他的人出现,亦从戴通判的眼睛读懂了他带来的最新指示,便不再理会这位田同知,当即大步走到院门,对着一众将士大声地吆喝道:“众将士听令!数百倭寇犯我雷州,今乃我雷州卫扬名之时,我等让这伙倭寇有来无回!” “让他们有来无回!” 雷州卫的将士早就候在院落中,当即战意高昂地大声回应。 如果是在以前,他们确实会“尊重”田同知的意见,希望上层采取最稳妥的据城而守,让那几百倭寇浩劫几个村庄就主动离开。只是如今,他们有着歼灭数百倭寇的底气,更有着歼灭倭寇的动力和追求。 驾驾驾…… 身穿着轻甲的石华山拍马在前,紧跟着一支小骑兵,然后是六百名雷州卫。由镇洋门而出,气势汹汹地朝着雷州码头而去,但很快就插进一条小道。 据最新的情报显示:进犯雷州的倭寇分为两股,一股由雷州码头北边登陆,一股则是由雷州码头的南边河北村一带。 很显然,这股倭寇是在备而来,知道雷州码头上设有百户所和炮台,并没有选择正面强攻。 石华山在得知联合作坊的卫队已经前往雷州码头联合雷州湾百户所共御北边的倭寇,他便选择朝着河北村而去,打算歼灭这帮倭寇。 “倭寇在哪?” 石华山这支队伍还没到河北村,就看到几个河北村的乡勇跑了过去。原来那个倭寇竟然没有进河北村,而是顺着村边的大路,径直朝着他们雷州城而来。 却不知这伙倭寇是真想要夺下雷州城,还仅是要将雷州码头包圆,彻底吞下这块肥肉。但不管如何,这伙倭寇的胃口都不小。 “大家小心!” 石华山生得很威猛,但却不鲁莽,当即变得警惕起来。 再行不到一里地,果然在乡道中遇到了前来进犯的倭寇部队,足足有三百号人。 这些倭寇不仅人员众多,且跟着一般的海盗不同,手上有着锋利的倭刀,还有着火绳枪,为首的二十多人都是日本武士装束,标准的月代头,显然是真倭无疑。 “鸟铳手准备!” 石华山主动让队伍停了下来,虽然他是以勇猛着称,但却并不鲁莽,当即抬手下达指令道。 五十名鸟铳手显得是训练有素,当即领命上前准备,摆出了射击阵形。 现如今的雷州卫风气极好,哪怕仅是想混日子的兵卒,亦是知道只要出了力,便能用军功换得一点赏钱。而若是做逃兵的话,不仅会受到伙伴的排斥,甚至雷州城的百姓还会取笑于他们,成为众人嘲讽的对象。 不知不觉间,有懒散的兵卒发现身边的伙伴哪怕没有升职,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起来,对逃兵或者软蛋更是充满着浓浓的鄙夷。 这帮倭寇的头领叫中岛四郎,亦是看到了石华山这帮人,但脚步却没停下。 中岛四郎这次渡洋而来,为的是浩劫大明的货物,从而在国内销售赚取巨利。在大明海盗许朝光的引领下,他们上个月侵掠南澳、揭阳等地。 只是他却发现当地囤积着大量的官兵,且洗劫的村庄太多是人去楼空,并没有太大的收获,而他们又不敢深入内地。 在得知雷州府的声名,且雷州府竟然离海岸线仅有数里地,他便是突发奇想,决定直奔雷州,洗劫这座新兴的府城。 他们从外海航行,然后直袭雷州湾,跟许朝光兵分两路。许朝光那一路由雷州码头登陆并抢夺码头上的货物,他这一路由南渡河登陆,直逼雷州城给城中官兵施予压力,然后帮助围抢雷州码头。 计划进行得很是顺利,他们成功地登上了这里,并直扑雷州城而去。只是没有想到,这帮大明官兵竟然会主动出击,且行动会如此迅速。 “杀啊!” 打头有十多名日本武士举起倭刀朝石华山冲去,且他们有些人亦是配备了火绳枪。 随着葡萄牙人打通日本的航线,在巨额利润的驱使下,大量的火绳枪涌入了日本,致使日本亦是大力发展了火器。 双方交战,士气极为重要,而他们主动进攻无疑助长了士气。他们这帮人是狼,突然出现的大明官兵是羊,而现在是狼吃羊的时刻。 “准备!” 石华山平静地看着倭寇的先头部队,待到进入五十步的距离下,当即抬手指令道。 “杀啊!” 中岛三郎同样在计算着双方的距离,看着对方竟然迟迟没有进行点火,心里便是感到有机可乘。不再跟随持盾之人身后,而是决定发动一场快攻。 不管那帮鸟铳手能不能完成射击,这么近的距离必然让到鸟铳手慌张,更是有机会如狼入羊群般屠杀这帮鸟铳手。 “放!” 石华山将手向前一指,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眼睛望着直冲这里而来的倭寇们。在这帮倭寇的眼里,他们无疑是羊群,但在他的眼里,这帮倭寇同样是羊群。 砰!砰!砰! 五十名鸟铳手扣下板机,里面的火石在摩擦中产生大量的火花,将药池点燃,电光火石般的燃烧,积攒的巨大能量赋予那小小的铅弹,铅弹在弹道中螺旋旋转,径直地朝着前面冲来的倭寇射去。 噗! 一个凶神恶煞的倭寇高举着倭刀,领着大家朝着这里扑来,仿佛是露着獠牙的野兽般。那一枚铅弹微微偏上飞行,正中他的眉头。 在后世中,一只逗留在高空中小鸟能毁掉一架庞大的客机,这便是动能的奇效。 那小小的铅弹螺旋飞行,以极高的速度跟着这个倭寇眉头的骨骼相撞,坚硬的骨骼却如同薄薄的纸张被戳破,一股鲜血从弹洞中喷出。 却不仅是这名倭寇,冲在前头的其他倭寇由于没有盾牌的庇护,竟然无一幸免,纷纷中枪倒地。 “怎么这样?” 中岛三郎彻底是愣住了,对方并没有进行点火,竟然就可以对他们进行了射击。若不是他在最后关头感到了危险,及时放慢了脚步,怕这时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这一个小小的交锋,当即令到双方的士气不在一个级别上。 中岛三郎这帮倭寇先后在南澳、揭阳屡番退让,如今千里迢迢前来突袭雷州,却没想到遇到一根更加难啃的硬骨头,刚一交手就损失不小,士气直接跌落到谷底。 反观如今的雷州卫,他们的武器精良,将士亦是敢于用命,更有着接连屠杀黄旗帮、蓝旗帮和红旗帮的赫赫战绩,士气一直很是高昂。 现在看着这些倒下的倭寇,发现跟三色帮的海盗实质没啥两样。一些试图要谋求上进的普鲁士,这时更是蠢蠢欲动,这帮倭人简直是寒冬送炭,千里给他们送人头来的。 “杀啊!屠尽这帮大明狗!” 中岛三郎无疑是一个很合格的头领,在看到前面的部众倒下之时,知道此刻是机不可失。当即下达冲锋的指令,趁着鸟铳手装填弹药,冲上去将他们解决。 另外,他知道要跟这帮大明官兵尽快进行短兵相交,从而展露出他们这边的优势。 无数的经验告诉他,面对着大明的官兵就要悍不畏死,哪怕是面对数倍已经己方的大明军队,都要冲上去进行拼杀。 假如遇到五个人队伍,只要将其中一人杀死,另外四人就会感到害怕,你再杀一人,其他三人肯定就会逃跑,你追上去还能再杀两人。 现在只要杀死一些人,剩下的人定然会跟以往所遇到的大明官兵般。他们并不会听从将官的指令,甚至将官会主动带头,会潮水般地往着他们城池所在的方向进行逃窜。 亦是如此,他渴望进行近战,从而让这帮大明官兵溃逃,而他们在后面恣意地收割生命。 “放!” 威风凛凛的石华山立于马上,脸色肃然地下达命令道。 却是这时,一支利箭朝着石华山而来,致使身后很多将士都惊得心提到了嗓门口。很显然,对方是要将石千户解决掉。 哐! 石华山面不改色地将手中的长刀提起,箭矢射在刀柄上,接着从脸颊擦过,留下了一道血痕,而他的眼睛显得越发犀利。 砰!砰!砰! 遂发枪的优势不仅仅是省了点火环节,在填充方面亦是大大地缩短了时间。五十支燧发枪又是轮番发威,子弹朝着倭寇而去,又是倒下了一片。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中岛三郎看到对方又完成了一轮射击,脑袋彻底是懵住了。这不用点火亦就罢了,竟然射击间距还这么短,这仗还怎么打嘛。 方才还来势汹汹的倭寇,这时看着前面又倒下一大片,顿时亦是心生怯意。 “众将士听令!此乃真倭也,杀一人军功记一级,赏银五两,诸位跟本千户斩尽这帮倭人,提起他们的头颅换酒钱去!” 石华山高举着那把雪亮的大刀,然后领着身后的五百多名雷州卫直冲阵形已经混乱的倭寇而去,表现出了一员猛将的特性。 他的祖父曾经是卫指挥使,致使他得到了世袭百户出身。对于建功立业,他分外的渴望,给自己最低目标便是一个卫指挥使。 现如今,只要能够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加上林大人的提携。不要说是一卫同知,甚至卫指挥使都有可能落到他的头上,致使他的战意极为高昂。 “八嘎!” 中岛三郎看到石华山单独单枪匹马而来,矛头明显是直指于他,心里亦是当即发怒。虽然不明白大明的将军为何突然如此勇猛,气势比他的家主都不逞多让,但这无疑是对他高贵武士的一种挑衅。 石华山号称雷州卫第一勇,哪怕如今的廉州卫指挥使赵勇都要弱他半分,有着一人单挑大瑶山山贼的赫赫战绩。 单骑率先杀入倭寇群中,石华山面对着一块木盾,竟然直接砍成两半,对着刺来的长枪,眼睛直瞪着那人,后发先制地将人斩杀,迅速在这帮倭寇中找开了一个裂口。 身后是二十余匹战马,后面是五百多雷州卫,却都是紧跟着石华山,如饿狼扑食般杀入了这帮显得混乱的倭寇群中。 “杀啊!” 倭寇亦是人,且那核心的十多名日本武士已经被射杀,大部分只是普通的海盗。这时面对着来势汹汹的雷州卫,根本没有招架之力,简直就像是羊群般。 噗! 中岛三郎正要迎战石华山,但仅是一个照面,石华山利用战马突然提速,那把大刀就从中岛三郎颈处划过,那颗人头当即飞出几米远,然后滚落在地。 “八……嘎!” 中岛三郎的话语是戛然而止,眼睛一直是瞪起,仿佛是死不瞑目。 他突然间想起,他叔叔曾劝他不要来这里,说雷州这里跟富庶的江浙不同,这里的军民都极为凶悍。但他却自大地没将这话放在心里,一意孤行地前来了这里。 如此勇猛的官兵,如此精良的武器,而他们的头领还死了。却不知道是谁领的头,已经有倭寇拔腿朝着来时的方向逃窜了。 “撤!” 有人看到了没有取胜的希望,甚至极可能会被全歼于此,当即纷纷跟着逃窜了。 “杀啊!” 石华山看着倭寇已经溃逃,但却不打算让送到嘴边的肥肉溜走,当即就领着这帮士气高昂的部下进行追击。 大概半柱香时间,剩下的几十名倭寇逃到了海边,朝着停船奋力地挥手。但挥着挥着就感觉到了一种不对劲,因为一具具死尸被从船上抛下来,他们的战舰已落入明军之手。 霎时间,他们觉得这雷州湾根本就是一处龙潭虎穴,而他们这帮人并不是来洗劫,分明就是千里送人头来的。 第705章 虎窝 “杀啊!” 石华山领着部下一路追杀,士气不断地飙升,对这帮令人闻风丧胆的倭寇早就少了那份畏惧,有的只剩下收割一份份战功的喜悦。 倭寇的首级价值要高于海盗,海盗首级价值又高于山贼。现如今,只要独自宰杀一名倭寇,就能让他们从军丁晋升到小旗,如何不让他们像打了鸡血一般。 一个被称为瘦猴的少年军丁跑得贼快,竟然跑到了最前面,早已经将他父亲教导的保命手段抛诸脑后。却不是他不尊重他父亲,而是现在的时代变了。 只要在战场中立下军功,不会有人敢抢你的功劳,这份军功会确确实实地落到实处。哪怕你选择将功劳进行变卖,价格亦会相当的合理,不再有以前那种压榨的现象。 现在他作战变得这般英勇,固然是要承担着几分丧失性命的风险,但亦蕴含着着巨大的收益,如何还不拼一把呢? “拿命来!” 瘦猴脚下生风般,此刻感觉是战神附身,化身成为石千户般厉害人物。在追上了一名倭寇后,大喝一声,拼尽吃奶的力气挥起屠刀,朝着倭寇的背上狠狠地砍了下去。 噗! 这把刀从倭寇的右肩到左腹,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痕迹,一股带着热意和腥臭的鲜血溅到了瘦猴那张狰狞的脸上。 “杀人了?” 瘦猴在挥下这一刀,看着眼前的倭寇倒入血泊中,整个人仿佛突然被掏空一般,嘴唇都已经吓白了,眼睛无神地望着倭寇的尸体。 这名倭寇头发凌乱,皮肤黑而干燥,个子并不高,手里拿着一把倭刀,倒不知道是真倭还是从倭。不过只要不是一眼就让人看出是大明人,这都可以归为倭人,能够得到顶格的奖赏。 “瘦猴,你小子好样的!” 跟上来的刘百户伸出粗壮的手掌往瘦猴的胳膊一拍,亦是很满意地大声夸赞道。 结果瘦猴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刘百户先是一愣,但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是每个真正战士都必然要经历的一个阶段。 现在雷州卫为何能够如此英勇,战力为何能如此的彪悍,这跟连接诛杀三色帮的磨砺分不开。正是经历了这种血战,才让雷州卫发生了蜕变。 方才白同知为何不想战? 一来那个软蛋压根没有真正见过血,主要是依靠父荫和打点关系才爬到同知的位置,骨子里就是一个懦夫;二来,白同知知道现在雷州卫的水准,必然能解决掉这区区几百倭寇,届时有着林大人在背后撑腰,他的位置极可能会被其他人所取代。 “饶命!饶命!” 前面十余个倭寇不逃了,突然兵啷啷地掉下了手中的武器,对着赶上来的刘百户等人进行求饶,只求这些凶悍的大明官兵能够留下他们一命。 “将他们绑起来!” 刘百户手持长枪上前,当即挥手下达指令道。 “多谢将军不杀之恩!” 一个剃着月代头的倭寇心里生起侥幸,当即又是叩头谢恩,但脸色突然一滞,一份死亡突然间袭来。 “武器沾血者,死!” 刘百户手持着长枪,朝着那名嗑头的倭寇脖颈处刺下,锋利的枪头由上至下将这头倭寇跟着头部一起钉死在地上。 噗!噗! 另两个倭寇同样遭到灭杀,哪怕从那两名倭寇的表情看到了委屈的表情,但纵使是伤到了自己的同伴,他们都没有理由接收这种俘虏。 雷州卫已经将战友上升到了兄弟情,这伤了自己兄弟的倭寇,又如何能够手下留情呢? 退路被截,后有追兵。 有倭寇选择了投降求饶,有倭寇选择向着其他方向进行逃窜,但却没有任何一个倭寇还有勇气进行迎战,挑战这帮威猛的雷州卫。 噗! 随着最后一个倭寇小头目被石华山亲手斩杀,环顾四周再也见不着一个倭寇,这场战斗便是宣告结束。 从相遇之地到海边,这一路染血,一具具倭寇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路边,这完全是一面倒的战争。甚至填充好弹药的鸟铳手,都没有机会再放一枪。 战后,大家开始收缴着一件件的战利品,人人彰显着喜悦。这伙倭寇的兵器不错,按着现行的制度,他们可以大大方方地从中挑选武器。 瘦猴从恐惧中回过神来,面对着大家的夸赞,他笑得如菊花般灿烂,并捡起了一把火绳枪,他想要成为一名光荣的鸟铳手。 与此同时,有人开始将伤员送回城中医治。 石华山在处理好一切后,当即就领着一帮精锐朝着雷州码头而去,打算去支援雷州湾百户所及联合作坊那支强悍的自卫队。 时间回溯,半个时辰以前。 这伙倭寇其实是由大明海盗跟倭寇组成的一个小联盟,倭寇的头领自然是中岛三郎,而大明海盗的头目是许朝光。 许朝光原本姓谢,本是饶平县人,其父被海盗许栋所杀。因许朝光年幼,而许栋膝下无子,故而选择收他为养子。 去年春天,他在得知身世真相后,设伏兵将养父许栋击杀,并全盘接收了养父许栋的手下,从而成为新的海盗头领。 尽管他的父亲死于海盗之手,但却没有悔过自新的念头,毅然继续着海盗的生涯。 今年冬天,他领着中岛四郎侵掠南澳、揭阳等地,却发现当地不是人去楼空,就是积累着大量的官兵。为了保险起见,他并没有选择强行深入内地进行掠夺。 在得知雷州府如今变得极为富庶,雷州码头更是堆积着价值数十万的货物,致使他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从广东的西边航行到广东的东边,他亲率着十艘战船联同中岛三郎进行远航,打算到雷州府进行洗劫。 原计划是直接强攻雷州码头,但看到雷州炮台的规模后,他选择在码头的上方浅滩登陆,计划从上方对炮台展开进攻。 “上岸!” 离着雷州码头足有近二里地,许朝光发现了一处适合登陆的浅滩,当即命令部下登岸。他的部众有四百之多,只要将队形拉开,自然会轻而易举就将上面的百户所排除掉。 “前进!我们要亲女人的嘴!” …… 首当其冲的是一艘倭船,他们显得粗鄙而富有理想,喊着整齐而洪亮的口号。 实质上,他们确实需要这般进行自我麻醉,因为他们所驾驭的倭船隐隐能听到“吱呀”的声响,似乎随时都会散架一般。 倭船,这是时代粗劣的产品。其本身并没有什么海战能力,最大的功效其实是运输,秉承着物尽其用的原则,他们这次亦是动用了两艘倭船,而这艘便是其中之一。 一直都有着一种争议,江浙的倭寇究竟是大明海盗还是日本倭人。实质上,这从日本的造船技术便能够寻找到答案。 嘉靖二年所发生的争贡事件,日本使团乘坐的是两艘贡船是永乐皇帝赠送给日本将军足利义满的礼物,日本根本还没有能力制造出横渡东海的海船。 其制造的倭船是由木板拼装而成,用铁块接连一起,整艘船连一枚铁钉都没有,亦没有海船最关键的龙骨,根本就是徒有其表的产物。 用来远洋运输,这其实已经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用于海战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亦是如此,倭人勉强有着横渡东海的能力。但想要在这里站住脚,并对大明实施抢劫且将货物运回去,却已然是超过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前进!我们要亲女人的嘴!” …… 船上的四十名海盗看到终于可以登陆上岸,顿时兴奋地朝着那个浅滩奋力划去,打算尽早抛下这艘令他们一路都是颤颤惊惊的倭船。 轰隆! 却是这时,他们的南边突然传来了一个雷鸣,令到他们不解地扭头望去。毕竟这里已经远离码头,应该不在他们的射程之内才对,对方何苦还要浪费炮弹呢? 不好! 有人发现那个抛上空中的黑点突然越来越大,心当即悬到了嗓门眼。 尽管不明白为何对方重炮的射程这么远,但船上的四十名海盗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气息。有人想要奋力划到岸上,有人却想要撤退回去,更多的人却是不知所措。 那艘倭船没有向前,亦没有向后,船体在原地按着逆时针旋转了九十度,致使船头的方向指向了炮弹飞来的方向。 砰! 这颗重若十五斤的大炮弹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带着火药赋予的动能正好砸在主桅上,随着主桅一声脆响,主桅轰然倒了下来。 这颗大炮弹余势未减,继续落向了倭船的船体之中,船体如同产生了多骨诺米牌效应船,瞬间发生了解体,分解成无数块木板,真的一颗铁钉都没有。 啊…… 除了一个直接被砸成肉浆的倒霉海盗外,其余三十九名海盗如同下饺子般,纷纷落进了大海中,致使他们在大声地呼救。 轰隆!轰隆!轰隆! 炮台所在的方向如同过年般,无数的炮声齐鸣,一颗颗重若十五斤的大炮弹腾空而起,然后重重地落在这片海域之中。 砰! 有的炮弹直接落进海底中,但砸起一道跟船体般高度的水柱,吓得这帮海盗顿时面如土色。 砰…… 一般战舰先是被砸断了主桅,接着吃水线下面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徐徐地向下沉,致使船上的海盗又是哭天喊地。 原本夹带着嚣张气焰前来的十艘战舰,瞬间就被打掉了三艘,且死亡笼罩在他们的头上。 “快!离开这里,往北前进!” 许朝光很是惊慌地大喊着,完全顾不得救援那些落进海中的部下,当即指令船体远离这里,离开这些变态重炮的射程。 只是到了这时,他发现这艘福船真是徒有其表,远不如那些蜈蚣船自在。此刻如同身陷于泥泽地中,却要拼着命逃跑,以脱离着后面猎人的猎枪。 雷州湾百户所,山坡伫立着一个炮台。 炮台经过不断的加固,已经高于小山头,成为周围区域的最高点。此刻足足八门重炮指向着北边,而炮手熟练地填充火药,打算进行第二轮射击。 岸炮,这有着射程稳定、且射击精准度高等优点。 实质亦是如此,再高操的炮手在那波涛汹涌的船体中,其射击的精确度会偏差很大。但在这样固定的炮台中,且还是居高临下,准确性无疑是大大地提高。 一个身穿着麒麟服的小丫头手持着一个银质望远镜,满脸认真地望着那块海域,在下令几项指令后,突然脆声地挥下手道:“放!” 轰隆! 黝黑的炮口喷出火花,一枚重若十五斤的炮弹再度腾空而起,完成了标准的抛物线轨迹,炮弹落向了那艘福船上,将那福船的主桅直接砸断。 咦? 雷州湾百户萧影亦是亲自指挥着一门重炮,但看着连连得手的虎妞,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惊讶。他发现林大人这个妹妹当真是一个小天才,似乎比他这位雷州卫第一炮手还要厉害。 “放!” 回到神来的萧影脸色一寒,当即下达指令道。 对于这帮突然闯入雷州湾的倭寇,他其实并没有放在眼里,现如今的雷州卫早已经今非昔比,这帮倭寇其实就是在自寻灭亡。 “怎么这样?” 许朝光刚刚逃出了炮台的射程,但突然间脸上又是大骇,死死地望着右边的海面。 东海岛千户所其实才是守卫雷州湾的核心力量,此刻终于有了行动。以大明第一战舰——三桅炮船打头,身后跟着几艘轻快的战舰,很快就展开了虎牙态势,将许朝光所率领的五船战舰当即包围住了。 林大虎威风凛凛地立于船头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五艘不促之客,其中竟然还有一艘是倭船。 “放!” 随着林大虎的一声令下,三桅炮声及几艘战船的炮声如同天边的炸响,连绵不绝地响了起来。 满天的炮弹,朝着那可怜的五艘战舰而去。船上的海盗们仿佛失去了行动能力,难以置信地望着即将落下来的炮弹,仿佛是在接受着死亡的宣判。 第706章 光彩一笔 砰! 首当其冲的是那艘倭船,随着一颗炮弹落下,船体当即就向四周散架。虽然这次没有当场砸死人,但船上的四十名海盗纷纷落水,惨叫连连。 砰…… 一枚炮弹轰中福船的艏楼,然后又砸落在甲板上,一个海盗当场被砸成肉浆,旁边的几个海盗或死或伤,惊得整个船的海盗都是如抖筛糠。 嘣…… 一枚炮弹砸在战船的吃水线以下,那船体的木板发出了清脆的爆裂声,然后大量的海水灌了进去,整艘船徐徐地向下沉下去。 仅是眨眼间,一艘倭船解体,一艘战舰沉没,剩下的三艘战舰均受到损毁。 许朝光从小就在海上讨生活,虽然有过数次被官兵打得落荒而逃的经历,但却是头一次如此的毫无还手之力,致使他惊骇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本以为到这偏远的雷州府就能够为所欲为,但到这里才发现,简直就是掉进了一个虎窝之中,是千里送人头来的。 若是知晓对方的实力如此的恐怖,哪怕是要他领着部众去攻打广州城,他亦不会来这里白白送死。 咚咚…… 三桅炮船的船首鼓声阵阵,那面印着“雷”字的旗帜迎风招展,这支突如其来的雷州卫战舰此时如同天降神将般神武。 海战跟陆战有着较大的区别,海战讲究的是谁的船硬炮多。现如今,东海岛千户所就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大人在教训着一个小孩般,这五艘战舰根本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 “我投降!” “我投降!” “我们投降!” …… 看着战舰竟然想要朝着他们直接撞来,许朝光等海盗明智地高高举起了双手,在甲板上哭喊着进行求饶,只希望对方能留他们一条小命。 哼! 林大虎冷哼一声,将手抬了起来下令舰队停止进攻,准备接受这一帮俘虏。他并不是一个嗜杀之人,且联合作坊正处于组建期,亦需要一些俘虏充当苦力。 何况,他本是海盗出身,深知很多海盗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而是一些贫苦百姓过不下去了,这才不得已选择下海为盗。 木英远远地望着这一幕,眼睛亦是流露着复杂之色。 她率领海侗族三百部众负责一艘三桅炮船,不过她们并不归雷州卫麾下,而是归属于联合舰队,主要听从她们长老的指令。 看着雷州卫的战舰如此轻易就歼灭了这伙人数达到数百的海盗团,心里既是感到吃惊,同时亦是涌起了几番欢喜。 若不是选对了一个新长老,他们海侗族在今夏的灾荒里,族中必然又要折损严重。而如今,他们不仅安然无恙地度过,而且生活得极为滋润,特别还掌握着三桅炮船这等海上大杀器。 雷州湾东边的那团乌云被吹散,这里很快就恢复如初,毅然又是一个风景如画的海湾。 雷州码头是最先获悉倭寇来袭的,有人选择乘船逃离,有人选择沿着镇洋大道逃回雷州城,亦有人拿起武器跟着雷州湾百户所扞卫这里。 雷州地处于半岛中,三面临海,每年都要面对着台风、大雷,出海捕鱼则要面对着滔天大浪,故而雷州百姓的天性要比内地百姓要凶悍很多。 当得知倭寇来袭,码头上的苦力和鱼市上的鱼贩纷纷拿起了扁担或刀具,足足有一百多名乡勇前往雷州湾百户所帮忙守卫这里。 雷州衙门对他们渔民的放纵,对他们生活的改善,特别是夏天的强力赈灾,已经赢得了这帮百姓的拥护,愿意拿起武器守护这方乐土。 “又沉了一艘!” “干得真漂亮!” “雷州卫真好样的!” …… 众人远远地看着海面的战况,先是看到炮台炮击那支倭寇舰队落荒而逃,接着是东海岛千户所的战舰又进行包围式炮击,这场仗打得如此的干脆利落,令到他们亦是大受鼓舞,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脸。 虽然他们早知道自家雷州卫的强悍,将三色帮的海盗悉数歼灭,而如今亲眼看到雷州卫出手,他们才知晓自家的舰队是多么的牛叉。 “漂亮!” 雷州湾百户萧影看着自家舰队已经开始接受俘虏,悬着的心放下来的同时,亦是为着自家舰队的强大而感到骄傲。 跟着上一次红旗帮的入侵不同,这次他是由始至终都没有惊慌过。除了这座码头作为依仗,还有就是主力出力的乡勇,以及前来支援的联合卫队。 “阿丽,我们回雷州城,省得我哥担心我!” 虎妞看到战事已经结束,拍了拍肉肉的手掌,当即决定返回雷州城。 这一次让她心里其实很高兴,毕竟她为着歼灭倭寇出了一份力,成功地将一艘船给击沉了,哥哥应该会夸赞于她。 雷州城,镇洋门的城头上。 自从近千名倭寇入侵的消息传来后,身穿着四品官服的林晧然便召集众属官来到这里,在进行调兵遣将的同时,亦是呆在这里等候着消息。 镇洋门处于半关闭状态,不断有百姓逃进城中,而下面的雷州卫在维持着秩序的同时,亦是随时打算关闭这个城门,气氛显得很紧张。 林晧然的养气功夫见涨,静静地负手伫立在城墙之上,那张略显青涩的脸蛋显得无喜无忧,目光很平静地望着下面这一条镇洋大道。 让他能够如此从容的原因,一来是对自家雷州卫的战力有很强的信心,二来则是这伙倭寇竟然愚蠢地选择分兵入侵。 唯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那个野丫头竟然在东城外。按着那个野丫头的性格,必然会前去雷州码头凑热闹,不过雷州码头有炮台,而联合作坊又前去支援,东海岛千户所离得亦很近,这才抵消了他的一些担忧。 只是站在林晧然身后的十余名属官却不淡定了,人人都显得很焦急的模样。 电白县知县刘柊宇已经在列,不过他身穿着五品官服。 刘柊宇是嘉靖三十一年的进士,在官场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资历。在其主持电白县期间,夏季赈灾显得出色,而神电卫更是屡建奇功,加上吴山在暗处使了一把力,因而升迁到了雷州府同知一职。 刘柊宇站在林晧然身后,眉头却是微微蹙起,脸上有些焦急地望着镇洋大道。只希望别突然冒出一大帮倭寇,那样就真的太过于糟糕了,届时所有人的仕途都要蒙上一层阴影。 雷州通判戴北河和海康知县韦国忠二人不停地在城头上来回蹭步,简直是将那份焦急直接写在脸上,显得极为担忧的模样。 一些官员不是不想来回蹭步,一来是品级太低,二来怕给林晧然落下一个不好印象,更多是将那份焦急表现在脸上或手上。 “报!” 一匹快马突然出现在镇洋大道上,一个报子拉长着声音喊道。 “快!快!让他上来!” 雷州通判戴北河显得有些失态,当即进行吩咐道。 “禀告诸位大人!雷千户已将登岸倭寇悉数歼灭,林千户亦将倭寇战舰歼于海上!”报子登上城墙,当即单膝跪地进行汇报道。 “全歼了?” 雷州通判戴北河等人不由得瞪大眼睛,对这个消息极为震惊。如果是击退这帮倭寇亦就罢了,竟然是如此迅速地全歼了倭寇,致使他们都要怀疑这个喜报的真假性了。 “好!很好!诸位,我们一同前往雷州码头!”林晧然转身就要下城头,决定亲自前往雷州码头。 一来是要过去查看情况,并对雷州卫的将士进行嘉奖;二来,自然是虎妞那个野丫头,他心里始终担忧着那个野丫头的安危。 对于这个战果,他心里无疑感到很满意。 大明拥有着最先进的技术,拥有着令世界垂涎的商品,亦拥有着一大批敢于冒险的商人。若是一直被强盗或倭寇所欺凌,那他的开海大计无疑就是空中楼阁,所以他需要一支强有力的海战部队。 另外,这帮倭寇先后侵掠海门、南澳、黄冈和揭阳等地,连两广总督王钫都无可奈何的倭寇,但到这里却被他辖区的雷州卫全歼了,这无疑又给他的仕途添上了光彩的一笔。 第707章 快马远来 在林晧然看来,打仗就像是一盘生意。 如果每打一仗都是赔本的话,纵使是百战百胜,那这支百胜军队亦很难持续,没准在下一场就要分崩离析了。亦是如此,他很注重战利品分配这个很现实的问题。 首先,不管缴获的战利品多与少,他个人都是一文不取。却不仅是不想让仕途沾上污点,这亦要给其他的高级将领竖立一个好榜样,保持着上层的相对清廉。 在具体的分配上,五分归为雷州卫的公账,加强着雷州卫的装备;四分奖赏给诸位将士,以保证大家的积极性;一分则是送到广东都司,以确实诸位将士的战功能迅速有效地落到实处。 虽然这是一场很被动的战斗,但雷州卫的伤亡并不大,主要是一些炮弹的消耗,相对于俘获了好几艘战船,加上船上从各处洗劫的东西,这无疑是一笔很赚钱的买卖。 不过这一次,林晧然还是伸了手,从战利品中拿取了一样极为值钱的东西。 让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伙倭寇的船上竟然有一斤多龙涎香。作为采购龙涎香的广东负责人,又怎么可能会让这龙涎香从手里溜走,纵使是王钫都不敢阻拦于他。 至于雷州卫的将士,更不可能提出半点异议,何况林晧然是要以此役战利品的方式进行上供。 有着这一份龙涎香点缀,不仅能够加重他在嘉靖心目中的份量,无疑还会让这场剿灭倭寇战役变得更加的光彩夺目。 旋转而归的将士却不再考虑会不会得到圣上的嘉奖,当整齐地穿过镇中西街,看着围在道路两侧的联合作坊那帮女工望着他们时,所有人都是飘飘然了。 消息很快就在两广地区迅速传开,雷州卫的这个战绩令人刮目相看,竟然将中岛四郎为首的倭寇剿灭并缴获大量的军械。 结合着雷州卫以往的种种战绩,甚至已经有好事者将“广东第一卫”的名头,直接给予了这支彪悍的雷州卫头上了。 布政使司衙门,签押房内。 自从失去了权势后,汪柏其实一直都在伺机而动,并不甘心于落败。 等待无疑是寂寞的,而他亦是渐渐爱上了品茶。品茶让他能一直保持着一个清醒的头脑,只是头脑越是显得清醒,却让他觉得夺回权势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小。 且不论林晧然如今的种种出彩表现,单是林晧然能够持续不断地给圣上送去较为廉价的龙涎香,这就越发显得他当初高价采购龙涎香是如何的“愚蠢”,这便注定他不可能再重新站到广东的权力顶峰之上。 现在他能够保住布政使的位置,一来是圣上不想对他赶尽杀绝,念及着一点点的旧情;二来是布政使这个位置并不太重要,其实是让他老实地在这个位置养老。 这些时日以来,他渐渐乐于清闲,那份不甘像那被不断浸泡的茶般,变得是越来越淡。不过,他在醉心于茶道之时,亦是喜欢听取着各方的消息。 “恐怕又要有好戏瞧了!” 汪柏端起那杯上好的龙井,显得幸灾乐祸地拉长语气道。 管家刚将雷州的消息进行汇报,听到汪柏是这个反应,不由得疑惑地问道:“老爷,你是说王钫要对付林晧然?” “王钫干嘛要对付林晧然,他感激林晧然还来不及呢!”汪柏轻拔着滚汤的茶水,轻睥了管家一眼道。 管家顿时更是疑惑,将个人的见解说出来道:“王钫亲自前往潮州剿灭这伙倭寇,兴师动众却是徒劳无功,反倒给林晧然如此轻易就剿灭了,这不是显得他无能吗?他如何不记恨林晧然,为何还要感激林晧然呢?” “你这人有些聪明,但眼界却是不行!”汪柏轻啐了一口茶水,然后有条不紊地解释道:“王钫是朝廷派下来负责两广地区安定的,现在一伙近千的倭寇流窜到广东,被他在潮州击退,然后又被雷州卫剿灭,这如何不算是他的一份功劳呢?他如何又不感激林晧然呢?” 说到这,他还轻叹一口气,羡慕着王钫是捡了一个便宜。这个两广总督今年丢脸还没丢到家,林晧然算是帮他挽回了一点面子。 管家的眉头蹙起,仍旧不解道:“只是王钫劳师动众都无法奈何那伙倭寇,反倒给林晧然如此轻轻松松就给灭掉了,这不是落了面子吗?” “这个是事实没错,但面子值几个钱?”汪柏显得很是不屑,然后话锋一转又道:“这种事只有我们广东这边知晓,而朝廷只知道广东灭掉了一伙流窜到广东的倭寇,这便是广东方面的一项剿倭功绩,自然亦得给王钫一分功劳!” 管家若有所悟地缓缓点头,发现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又困惑地追问道:“老爷,那你刚好说又有好戏瞧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汪柏轻拔着茶水,先是轻笑了一声,然后显得是幸灾乐祸地说道:“王钫的位置够高,自然坐得稳稳当当的,但有人怕是要坐不住啰!” 管家看着老爷如此表情和语气,脑海当即闪过一个人,试探性地询问道:“老爷,你是说广东按察副使兼巡海道副使严如斗?” 自从汪柏的巡道副使被撤后,这个职务便被正式还给了按察司,现今由广东按察副使严如斗兼任,而这人亦成为了汪柏的眼中钉。 “不是他还能是谁!”汪柏轻啐了一口茶水,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甚至眼睛还闪过一抹恨意。 林晧然抢了他采购龙涎香的皇差,严如斗却是抢了他广东巡海道副使这一重职,这才致使他像是一只被拔了毛的凤凰。 林晧然对他还保持着恭敬的话,而这严如斗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里了,竟然一点脸面都不留给他,直接掐断了他的财路。 借着巡海道副使一职,将本来忠实于他的乡绅都拉了过去,在广州城这里大肆地敛财。而对他这位布政使,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一点汤汁都不分给他喝。 亦是如此,现在他最恨的人并不是林晧然,而是这个做得过分的严如斗。 管家微微地蹙着眉头,却是不解地询问道:“老爷,你是说林晧然会威胁到严如斗的位置,所以这二人会产生冲突?” “不错!林晧然在军事上表现得越是出色,那他严如斗就越是坐不住,哪怕他的身上打着严党的铬印,亦会感受到来自林晧然的威胁!”汪柏很是肯定地点头道。 管家心里突然一动,又是询问道:“老爷,既然王钫能从雷州战事中捞到好处,那严如斗这一次是不是亦能捞到好处呢?” “所以我常说,这官一定要越做越大!”汪柏轻拔着茶水,显得幸灾乐祸地分析道:“王钫是两广总督,总揽两广地区的军政大权,他严如斗算个屁,雷州卫根本不归他管制!现在他让这伙倭寇横跨广东海域,朝廷不怪他失职,这就已经算不错了!他得知雷州的战事,恐怕对林晧然是恨得咬牙切齿了!” 管家倒吸了一口气,发现这个官场还真是处处充斥着利益之争,原本毫无冲突的两人,下一刻可能就会剑拔弩张。 “现在广东的倭患越发严重,王钫固然是广东倭患的第一责任人,但严如斗这个巡海道副使同样要背负一定的责任。你看严如斗上任之后,除了大肆敛财之外,还做了些什么?没有,啥事都没干!”汪柏显然积攒了不少怒气,将茶盏放下并大声指责道。 “老爷说得是!这严如斗除了贪之外,根本就一无是处,迟早会被取代!”管家进行附和,并为着汪柏续茶,心里却是难以平静,发现这平静的广东官场必将又要揪起波澜。 梧州,两广总督府。 王钫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外面奔波,这才刚刚返回梧州城,结果才迈进总督府的大门,雷州方面的消息便是传来了。 得知雷州卫剿灭近千倭寇的消息,他的脸上当即浮起一阵喜色。汪柏分析得没错,这雷州府剿灭近千倭寇,那就相当于广东剿灭倭寇,他亦是沾了林晧然的光。 只是兴奋过后,心里却感到了一阵失落。 年仅十八岁的林晧然已经将雷州府经营得如同铁桶一块,现在更是歼灭了近千的倭寇,反观他半只脚都迈入棺材了,结果却处理不了两广地区的军政问题。 虽然雷州帮忙暂时缓解了倭寇问题,但这个问题根本无法根治,而广西的韦银豹、广东的张琏、不安分的瑶民,这些问题无一不让他感到头痛。 让他更为沮丧的是,浙直总督能够借到广西的狼兵前去江浙帮忙抗倭,而他堂堂的两广总督拉下了老脸,却仍然无法从广西土司那里借来一兵一卒。 哎! 王钫却是由喜转悲,轻叹一声,朝着后宅大步走去。 他并不怪那些土司无情,而是江浙那边有着大量的军费养着狼兵,人家土司自然愿意前去,但广东这边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的军费。 现如今,能够解决两广地区安定的无疑是银子。若是两广有着江浙同等的待遇,朝廷愿意每年拔付大量的军费,那所有的匪寇都必然能清理。 只是他心里却是知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且不说朝廷没有钱,哪怕有钱的话,朝廷恐怕亦不愿意拨往两广这种偏僻之地。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万念俱灰。除非严嵩那个老混蛋现在即刻暴毙,不然他真看不到前程在哪里,看不到调回京城的希望。 眨眼间,春节已然在望,雷州城的街道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尽管剿灭倭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很多百姓都在津津乐道着这一件事,对着自家的雷州卫拥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 不过春节在即,更多的百姓投入于采购年货之中,准备迎接着春节的到来,而雷州百姓巨大的购买力致使城隍庙一带显得极为繁华。 城隍庙,人山人海。这里有着吆喝叫声的商贩,有些讨价还价的顾客,还有戏台子的表演声,呈现着一种繁荣的景象。 联合作坊已经给女工放了假,让一些路途遥远的女工能够有充足的时间赶回家吃年夜饭,甚至还为着她们安排了马车接送。 在福利待遇这方面,恐怕整个大明,乃至整个世界,都没有如此高的员工福利了。 由于这些街道处处充斥着联合作坊的女工,倒是为着雷州城的繁华又平添了几分春色,甚至还吸引来了不少的书生。 “明年你们二个还来作坊上工吗?” “怎么不来?是联合作坊救了我一家,让我家过上了好日子!” “我已经跟我家男人说好了!咱们只是回老家过年,为了孩子的将来,今后还得在雷州城这里过日子!” …… 十余个身穿艳丽的女人正在逛城隍庙,边是挑着年货,边是对年后进行着规划。 有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忧色,显然是年后不再回来了,或者是还处于犹豫之中。毕竟很多人的故乡情结很重,却是有着他们各自的考虑。 当然,联合作坊的高福利摆在这里,绝大部分的女工不可能轻易离开这个大家庭。哪怕是离开了,恐怕亦是极为不舍。 “让开!让开!” 却是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朝天门而来,走在街道中央的百姓纷纷进行避让。 咦? 有书生正要站出来指责这种恶劣的行径,但看着马上的人后,脸上不由得都是一愣,将吐到喉咙的脏话又是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里还有几名巡逻的衙差,有着正义的虎妞为着他们做后盾,致使他们的腰杆强硬很多,但看到马上的人后,当即低下了骄傲的头颅,同时目光困惑地紧随着马匹远去。 几匹快马从街心口拐进镇中西街,然后在府衙广场停下,在一众商贩和百姓敬畏的目光中,一个公鸡嗓般的声音喊道:“圣旨到”。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望向了那位公公手中的圣旨。大家的心里免不得产生着各种猜测,这份圣旨究竟是给谁,上面又是什么内容。 第708章 坏事和好事 得知圣旨到来,一众属官纷纷走出各自的衙署,一帮书吏同样从六房走到院中来。当然,还有衙差急步跑向签押房,通禀正在办公的林晧然。 林晧然即将返回长林村过年,但担心春节期间雷州城会出什么乱子,正在对同知刘柊宇和通判戴北河进行叮嘱,希望他们二人能够应付好一些严重的突发事件。 虽然作为一府之尊很是光彩,但同样承担着很大的政治责任。一旦雷州城沦陷,纵使他先前的功绩再漂亮,那他这个知府亦是要到头了。 “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 刘柊宇和戴北河都是稳重之人,很是郑重地拱手道。 林晧然轻轻点头,对这两位实干的属官还是很信任的,相信凭着他们的能力足以应付任何的突发事件,抬手正要屏退他们两人。 正是这时,一个役差急匆匆地跑进来,脸上先是露出喜色,但似乎又觉得不妥,故而一本正经地行礼道:“启禀府尊大人,有圣旨到了!” 圣旨? 听到这番话,刘柊宇和戴北河相视一眼,眼睛闪过一抹讶然。 圣旨代表着天子的指令,却是祸福难测。有人凭着一道圣旨加官进爵,有人却被一道圣旨贬谪离京,更有人因圣旨而下了诏狱。 林晧然亦是一愣,心里有着诸多猜测,但养气功夫见涨,脸上显得很是平静。心里在戏想着:没准是快要过年了,圣上对他这位卖力采购龙涎香的有功之臣进行着口头嘉奖。 府衙大堂,陈公公手持着圣旨,正站于大堂之上。 院中几个属官正在那里焦急地等待,同时暗暗打量着这个品阶极高的陈公公。只是他们相形见绌,不敢上前进行冒然进行攀谈,免得自取其辱。 “有劳陈公公了!” 林晧然从恭寅门出来,主动上前对陈公公进行嘘寒问暖道。 陈公公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林晧然的观感似乎不错,但显得公事公办地说道:“林府台客气了,请先行接旨!” 林晧然下到院中,却是瞧见一个小脑袋鬼鬼祟祟地从门外偷瞧,迎着他的目光还眨了眨眼睛,那双眼睛显得充满着好奇。 虎妞就在旁边的匠人院玩耍,得知消息后,亦是急忙跑回来探听消息。只是她并不打算出现在院中,不想跪脏自己的衣服。 “微臣雷州知府林晧然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晧然没有理会那个野丫头,认真地整理着衣服,然后率领众属官和书吏齐齐行礼参拜道。 陈公公将手中的圣旨展开,清了清嗓门便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雷州知府林晧然自上任以来,除恶霸,平冤案,惩大奸,剿盗匪……奉职循理,为政之先。褒有德,赏至材,今特升任广州知府,钦此!” 啊?广州知府? 听到这一个新的任命后,尽管有人先前已经听到过这一个传闻,但真正兑现的时候,仍然是令人感到惊讶和羡慕。 别看雷州知府跟广州知府仅有一级之差,但其实差得极远。除两京外,只有十三个省府,朝廷大员大多都会知晓广州府,但雷州府、廉州府、高州府等就全然没有印象。 最为重要的是,正四品是大明朝官员的一个很重要的门槛。 一旦迈上这个门槛,将来不是到大府继续担任知府,那就到布政司任参政或到按察司任副按察司等要职,更不用说回京能以六部侍郎直接入职了。 亦是如此,很多人都企图尽快迈上这重要的一步,让他们的仕途进可攻退可守。只是这道门槛却是卡住了无数的有志之士,很多三甲进士终其一生亦不过是从四品知府。 现在林晧然看似升了一小步,但实质是迈了一大步,正式成为大明王朝的重要官员,更是成为两广地区最大府的知府。 “臣林晧然叩谢圣恩!” 林晧然规规矩矩地叩拜,接着从陈公公手里接过圣旨,亦是轻吐了一口浊气。 对于这次升迁,他其实很是意外。跟着先前的情况不同,他由始至终都没有使过劲,没有写信请求那位便宜岳父帮忙,而是突然掉下来的一件大好事。 不过说是多么的兴奋,似乎又不见得。现在呆在雷州府这里,他是绝对的土皇帝,统管着近二十万的雷州百姓,没有谁敢挑战他的权威。 若是到了广州府那里,虽然亦是一府之尊,但三司衙门都在那里,上面还有着很多的大佬,这会让到他的日子不会像如今这般自在。 当然,他心里亦是明白,要想成为一位权臣,那就不能安于现状,要抓住任何一个升迁的机会。现在到广州府担任知府,其实还是一个不错时机,将有机会成为广东的新大佬。 陈公公将圣旨递给林晧然,这张老脸才展露出笑容,用那种特有的尖锐声线温和地祝贺道:“林大人,恭喜你高升了!” “呵呵……谢陈公公吉言!陈公公,请到里面用茶!”林晧然并没有因为宦官式微而轻待他们,抬起手微笑着说道。 孙吉祥上前,将陈公公领向客厅用茶。 陈公公并没有推辞,之所以会亲自前来为林晧然颁旨,除了要巴结这位官场新贵,实则跟林晧然的出手阔绰有关。 “恭喜府尊大人高升!” “祝府尊大人前程似锦!” “大人离任雷州,着实令吾等不舍!” …… 同知刘柊宇和通判戴北河等官员纷纷上前道贺,但亦有人表露了不舍之情。 林晧然上任以来的所作所为,无疑是赢得了大部分官员的尊敬,他们心里更希望他能够留下来任满三年,让雷州府成为仅次于广州府的府城。 像通判戴北河和海康知县韦国忠等官员都是林晧然一手提拔的,亦是希望这位大靠山永远担任着雷州知府,而不是早早就卸任离开。 当然,大多官员都是极为理智的,纵使心里再是不舍,但纷纷都表达着对林晧然升迁的祝贺之情,更需要仰望这位天纵之才。 林晧然心情亦是复杂,对着大家一一进行回礼,然后拍着刘柊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刘同知,以后雷州府还得多仰仗你了,可不能跑歪了方向!” “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刘柊宇明白林晧然的意思,认真地施礼道。 按着先前的计划,他是要接林晧然的班。等林晧然三年届满后,林晧然离任回京,届时由他接替雷州知府的位置。 但是现在,他刚刚担任雷州府同知,林晧然却被调走了。朝廷肯定不会让他接替林晧然的位置,肯定会另派官员来这里填充。 届时,新任知府一旦跟林晧然理念不符,或者是大奸大恶之人,那就需要他站出来牵制住新知府,从而保证着雷州的发展速度不被中断。 林晧然对雷州城是有着很深的感情,何况这里有着他太多的利益瓜葛,所以他需要保持着这里的掌握能力,故而又望着了通判戴北河和海康知县韦国忠。 “雷州府今日的繁荣来之不易,谁敢阻碍雷州之发展,下官定与之不共戴天,请府尊大人放心前往广州府上任,祝大人步步高升!”通判戴北河主动地表态道。 “请府尊大人放心前往广州府上任,祝大人步步高升!”海康知县韦国忠等官员及书吏齐齐拱手行礼,大声地许诺道。 林晧然看着情真意切的众官吏,却没想到他们会如此明确地表态,心里亦是涌起了感动。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然后郑重地朝大家拱手道:“本官今晚在联合酒楼设宴,还请诸位赏脸!” 很快地,林雷公升任广州知府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这对原来显得平静的雷州城无疑是一个重磅炸弹。 哪怕是雷州城的地痞,亦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坏消息。 打林雷公上任之后,整个雷州城呈现了史无前例的政治清明现象,当地的经济更是出现了迅猛发展,致使大量的人口涌到了雷州城。 现在林雷公突然间离任,就像是一支百战百胜的军队突然换了大帅般,令人难免会产生各种担忧。离开了林雷公的掌舵,谁都不知道雷州府将会驶向何方。 唯在让他们感到欣慰的是,林雷公打下的基础实在是太好了,只要不是来一个太混帐的新知府,雷州府必然还会越来越好。 林晧然的离任,影响的不仅是雷州二十万居民,还有一直依附在林晧然身上的联合商团。 沈六爷等人在得知消息后,亦是纷纷赶了过来。他们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地成长,跟着林晧然的庇护分不开,林晧然已然是他们的顶梁柱。 只是现在林晧然要离开雷州知府的位置,这无疑会削减联合财团在雷州府的影响力,致使他们需要进行战略调整。 “诸位请坐!” 林晧然走进客厅的首座坐下,对着沈六爷等人轻轻地抬手道。 沈六爷看着在座的人不说话,而林晧然端起茶盏亦没有发言的意思,便是主动打破沉默道:“林大人,你升迁广州知府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泛,林晧然轻拔着茶水抬头望着大家道:“诸位以为应当如何?” 由于这个消息影响甚大,不仅是沈六爷、翁掌柜、杨春来、赵富贵、陈青河等核心人员到场,连同沈军、翁华松等联合二代亦到场。 不过联合二代更多的是心惊和羡慕,不少人的年纪要太过林晧然,但林晧然竟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广州知府。 “我认为这是一件大好事!” 让人想不到的是,打破沉默的是一直显得沉默寡言的黄大富,这个私盐贩子大声地发言,并微笑地望着在场的众人。 沈六爷对黄大富很是重视,朝着他拱手认真地询问道:“黄兄,不知此话乍讲呢?” “大家无非是担心林大人离开会削减我们联合作坊的影响力,但我认为这种担忧是多余的!”黄大富迎着众人的目光,然后侃侃而谈道:“且不说林大人在官场的影响力会更大,这里还有着林大人的很多旧属,你们觉得新任知府敢动联合作坊吗?” “只要他没疯的话,我量他不敢以卵击石!”杨春来显得无比自信地说道。 翁掌柜是官宦之家出身,这时亦是出言同意道:“不说我们背后有林大人撑着,单是我们这伙人,我就不相信新知府敢欺凌我们!” 其他人亦是纷纷点头,觉得事情确实是如此,他们先是过于悲观了。 “我个人认为,咱们联合商团在雷州城的部署还要继续贯彻下去,新作坊的建设不可中断!”黄大富发表个人意见,然后又望着众人提议道:“不仅如此,我认为我们是时候进军广州城了!” 由于林晧然的影响力主要是在粤西,而又得罪了布政使汪柏和巡按徐楫这两位大佬,故而联合商团对广州城的投资较少。 现在林晧然升任广州知府,这无疑给他们进军广州城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契机。 一语惊醒梦中人,很多人的眼睛顿时亮起,特别是沈军、翁华松等联合二代。相对于雷州府这里,广州府那里的资源无疑要更丰富。 “黄兄说得没错,现在林大人升任广州知府,我们还怕个鸟,是时候进军广州城了!”沈六爷攥紧拳头,狠狠地朝上一挥。 只是觉得有些不妥,他扭头望向了林晧然,观察着林晧然的态度。 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水,然后微笑地望着沈六爷等人道:“既然诸位都认为广州城大有可为,那我们可以考虑在那里亦建一个作坊!”说着,又望向翁掌柜和杨春来道:“你们两位考察一下情况,到时拿出一个章程,我们再议一议!” “是!”翁掌柜和杨春来兴奋地点头道。 林晧然又望着了黄大富和杨春来道:“本官虽然到过广州城,但却不是很熟,所以本官到任后,还请两位多加赐教!” “不敢!能为府尊大人出力,是在下的荣幸!”黄大富和杨春来内心藏着欣喜,但举止很是谦逊道。 在商讨完毕后,大家纷纷离开,开始筹划着进军广州城等事宜。 林晧然换了一套衣服后,带着虎妞一同前往联合酒楼,宴请着诸位府衙和县衙的官吏。 由于年关在即,林晧然不适合即刻卸任,这有摞挑子的嫌疑,很容易引来言官的弹劾。亦是如此,他计划到了放假当天再卸任,接着回长林村过春节,年后直接前往广州府上任。 “府台上任以来,平冤狱惩大奸,件件堪称刑律之典范也!” “呵呵……府台的刚直实则早有迹象,诸位怕是不知林大人有‘竹君子’之称!” “竹君子?大人眼能辨善恶,代天子执法,击杀奸邪之徒,为世间主持正义,应当顺应百姓称大人为‘林雷公’。” …… 在酒席上,众属官对着林晧然自然又是一番赞颂,哪怕是那些自谬清流的学官亦是如此,足见林晧然有几分人格魅力。 这个酒席气氛很好,一直延续到夜深才散场。 林晧然在酒席喝了些酒,但却没有上头。走回到了院中,却是突然走向了那扇门,门已经掩上,只是他用力一推,却被推开了。 犹豫了一下,他抬起脚朝着那扇门走了进去,直接通往了隔壁的宅子。 第711章 虎妞查房 林晧然并不清楚绿衣丫环这个“你”,究竟是指英俊的自己,还是指花映容。 只是不管指的是谁,他知道纵使打出自己林雷公的名头,亦无法阻止那个野丫头闯进来。没准亮出他这个金字招牌,虎妞出来还要更快一些。 “你快躲起来!” 花映容的脸刷地白了,哪里还容许林晧然剥掉她的裤子,一把将林晧然塞进被子之中。 在这个时代,婚前某种行为无疑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花映容自然是打定主意要进行隐瞒的。在虎妞面前更是如此,她可不想在虎妞面前落下不检点的印象,让她误以为自己是一个很不要脸的女人。 庭院,一个风风火火的小身影闯了进来,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很可爱。 虎妞如往常一般早起晨练,只是到了卯时,却迟迟不见林晧然从房间中出来。她便推开房间门进去叫哥哥起床去府衙点卯,但却发现哥哥并不在房间里。 对于“丢掉的哥哥”,她无疑是极为担忧的,毕竟那是她唯一的至亲。 虎妞当即就找到了管家林金元,林金元昨晚自然是猜到林晧然的去向的,但却是支支吾吾,既不敢欺骗虎妞,但更不敢出卖林晧然。 如果有根棍子在地上,他肯定会捡起棍子打昏自己,从而摆脱这里尴尬的两难选择。 虎妞是一个急性子,并没有跟着林金元浪费太多的时间,当即就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叫来了她的宠物之一小白。 嗷…… 小白很有灵性,朝着虎妞作为回应后,当即就走向了那道通过隔壁宅子的门。 虎妞见状,自然是尾随着小白一路寻来,很快就来到了这庭院中。 嗷…… 小白朝着房门叫了一声,回头望了虎妞一眼,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 这只藏獒不再是那个小不点,而是一只宛如小狮子般的藏獒,蓬松的白色毛发让它显得更威武,巨大的身形令到想要上前阻拦的丫环都要退避三舍。 “哥哥怎么在花姐姐这里?” 虎妞手里还拿着那一棍练武的竹棍子,迈着小短腿跟在小白后面。当看着小白竟然钻进花映容的房间,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浮起了一抹不解之色,疑惑地望着这个房门。 “虎妞,我家小姐还没起床呢!你……你找她什么事呢?” 绿衣丫环紧张地站在屏风边上,畏惧地看着从外面一路嗅进来的小白,微微地退了几步,然后鼓起勇气对着虎妞询问道。 “金锁,我不是来找花姐姐的哦,我其实是来找我哥哥的!”虎妞当即进行否认,对着绿衣丫环脆声地进行解释道。 绿衣丫环正是花映容的贴身丫环金锁,虽然有几分心虚,但强装镇定地说道:“虎妞,你哥哥怎么会在这里,你可不能瞎猜!” “哎呀!是小白带我过来的,它找人很厉害的,我哥哥真不在这里吗?”虎妞指着前面嗅着地面的小白,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此时此刻,床上的二人很是做贼心虚。 花映容正半靠在床头上,正计划如何应付虎妞,但看着率先进行来的小白,再看到地面上的鞋子,洁白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子。 林晧然躺在被子中,枕在那条笔直而富有弹性的大腿上,正是想入非非之时,却是听到了“小白”两个字,当即便是紧张起来了。 却不知这究竟是藏獒还是警犬,这小白有着一双极灵敏的鼻子,哪怕陌生人都能被它轻易找到,这更别说跟它朝夕相处的自己了。 嗷! 一个熟悉的叫声传来,小白已然来到了床前。 林晧然此时此刻产生了一种紧张感,担心这小白会冲上床来,然后将光溜溜的自己叨出去,自己的一世英明无疑要毁于一旦了。 却不仅仅是丢脸的问题,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虎妞解释这种男女之事,更不知道虎妞能不能理解他。 金锁看着小白一步步朝着床前嗅去,额头亦是冒起了一层汗珠子,但仍然硬着头皮对着虎妞摇头道:“虎妞,你哥哥不在这里!” 虎妞走过屏风,发现花映容已经醒来并靠躺在床头上,当即仰着脸蛋诉苦道:“花姐姐,我告诉你哦!我哥哥突然不见了,林金元又不知哥哥去了那里,我现在都担心死了!” 花映容面对着充满着率真的虎妞难免产生几分愧疚,虽然她心底很想将爬在她大腿的男人推下床去,但却只能违心地道:“虎妞,你不用担心,你哥肯定没事!” 某人怎么可能有事,他正处于美人乡中。若不是虎妞突然杀来,恐怕他已经梅开两度,真真切切地享受着一个绝世尤物的全部。 花映容的话刚落,当即扭头对着贴身丫环道:“金锁,我记得你昨夜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不是说在府衙门口遇到林大人吗?” 在花映容底下的丫环都是精明之人,金锁一拍额头,对着虎妞懊恼地说道:“对,对,瞧我这个记性!虎妞,我昨夜遇到林大人了,他说要在府衙过夜呢!” “我哥怎么在府衙过夜了啊?”虎妞蹙起眉头,显得有些不解地低咕道。 金锁心里又是一动,微笑地解释道:“林大人不是马上就要离任了吗?他可能对府衙有感情,所以选择在府衙再住一夜呢!” “这样呀!”虎妞听到这个解释,当即觉得有些合理。 呼…… 金锁、花映容,还有藏在被窝中的林晧然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却在这时,小白已经来到了床前,并朝着被窝“嗷”地叫了一声。 一时之间,三人的心又是被提了起来,纷纷望着了这一只雪白的藏獒。虎妞容易糊弄,但这只充满灵性的藏獒却不好糊弄。 咦? 虎妞对小白还是很信任的,不由得顺着小白吼叫的方向,疑惑地望向了床上的被子。 正躺在被窝中的林晧然却是咬牙切齿,有一种将这头藏獒炖了的冲动,这是完全要逼死他的节奏。 “小白!” 花映容脸上并有丝毫的惧色,对着床前威猛的小白训斥道。 呜…… 小白用低沉的声音回应花映容,嘴里叼着一只鞋子,显得委屈的模样。 “放下!” 花映容的眼睛早没有了媚态,呈现着女王般的霸道模样,板着脸又是命令道。 呜…… 小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只鞋子给吐了出来,竟然还摇了摇尾巴。 “哎呀,小白,你惹生气花姐姐了,你怎么能咬花姐姐的鞋子呢?”虎妞并没有看清鞋子的款式,当即蹙着眉头地埋怨起小白道。 呜…… 小白扭过头望着虎妞,显得更加的委屈,这分明就是某个混蛋的鞋子。 “花姐姐,我现在还有些担心我哥,我先去看看我哥在不在府衙,一会再跟你一起吃早餐哦!”虎妞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转身又对着小白命令道:“小白,我们快到府衙去找我哥哥!” 呜…… 小白望着急匆匆跑出去的虎妞,委屈地叫了一声,那混蛋分明就在床上,但还是跟着虎妞跑了出去。 林晧然从被子钻了出来,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但却是贼心不变。看着虎妞成功被支走,当即充满期待地望向了花映容道:“我们要不要……继续?” 花映容刚刚训斥小白的威严犹在,冷淡地望向了林晧然,致使林晧然亦是感受到了这女人的霸气,却是边穿衣服边自说自话地道:“我们明明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怎么搞得想偷情一般呢?” “你还敢说!”花映容亦觉得今天早上有着窘迫,当即又嗔怨地瞪了林晧然一眼。 若不是这男人一心醉心于仕途,不敢纳她做妾室,她哪还用这般的小心谨慎,搞得二人现在这种关系根本见不得光。 林晧然早就领教到虎妞的风风火火,匆匆地穿上衣服,并将那只沾满小白口水的鞋子直接丢掉,然后如同做贼般逃回自己的宅子。 只是才刚要推开房门进去,正以为万事大吉之时,结果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就知道昨夜你在隔壁!” 第712章 卸任 身穿黑色紧身练功服的阿丽勾勒出着充满少女青春气息的体形,一对笔直而矫健的大腿,胸前的规模亦是越发明显,手里正抱着那把长刀平静地望来,毅然如同一位刀客般。 她本来坐在护栏上是要等虎妞的,自从上次无意间撞见林晧然和花映容亲热后,她便不再到花映容的宅子中去了。 只是坐在这里等虎妞归来,却没有等来虎妞,反而等到了赤着脚鬼鬼祟祟归来的林晧然。 啊…… 林晧然亦是做贼心虚,当即被吓了一大跳,在看清旁边的人是阿丽之后,当即瞪着眼睛发出严厉警告道:“不该说的别乱说,否则我……睡了你!” “你……” 阿丽自持武力超群,根本不将这弱鸡般的男人放在眼里,更不准备将他的警告放在心上,只是听到这个威胁,那张俏脸当即又气又恼。 她从来都不是八卦的人,自然不会将这种龌龊之事告诉虎妞。像上一次,她撞见这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偷偷摸摸亲嘴,就没有将这事告诉虎妞。 现如今,这个男人竟然这般的威胁于她,令她既是生气又是恼火。最让她感到气愤的是,这个身居高官的男人偏偏还具备着这种能力。 砰…… 林晧然说完后,却不知道吃定这女人不敢将事情捅给虎妞,还是怕她突然暴怒要拿刀砍他,当即就闪进房间并重重地关上。 虽然没能够梅开两度,但他的心情很是愉悦,对当下很是满意。 他将最美艳的大明之花摘了,现今又升任广州知府,还有着一个如此可爱活泼的妹妹,他都想不明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匆匆地洗刷过后,林晧然换上官服,没吃早餐就直接前往府衙了。 虎妞? 他刚迈进府衙大门的门槛,却看到风风火火从里面走出来的野丫头,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一本正经,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涌现几分焦急之色。 林晧然原本怪责这个野丫头坏了自己的大好事,更是差点将光屁股的他从床上揪出来,故而打算对这个野丫头进行薄惩,但看着她担忧的模样,心当即就软下来了。 “哥哥?哎呀!哥,你去哪里了,我都担心死了!”虎妞抬头看到林晧然站在门口,眼睛当即闪过一抹喜色,但旋即显得不快地鼓着粉腮埋怨道。 林晧然上前伸手掐住那张气鼓鼓的脸蛋,早就准备好说辞道:“你这么着急做啥?哥哥昨晚跟谷青峰喝酒到深夜,直接在他家过夜了。” “哥,你下次一……定要跟我说,不然我醒来找不到你,会……会很担心很担心的!”虎妞没有怀疑林晧然的话,只是被掐着脸蛋,嘴巴显得有些漏风地提出要求道。 林晧然顿时无语,又掐了一下才放开道:“哥多大个人了,很快就是正四品的朝廷命官,你这小丫头还想管着哥?” “哥,我不是要管你!”虎妞一脸认真地否认,看着哥哥走开,便跟上前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你在别处过夜不告诉我的话,我早上起来找不着你,肯定会以为你丢了的,那样就很担心哥哥了。哥,下次再发生这样事,你提前告诉我好不好?” 或许是彼此间过于知根知底,特别林晧然在长林村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不靠谱,所以虎妞一直是当着半个家,完全有理由操心着林晧然。 “好了,好了,答应你了!”林晧然不想这野丫头纠缠住自己,语气显得敷衍地说道。 虎妞对结果无疑是满意的,但却不容易被打发掉。她又跟着并行了一段路,如同一个小话痨般,说起早上的种种担心和寻找经过。 一路上,遇到的官吏均是如同往常般,甚至比往常还恭敬地跟林晧然打招呼。 不说林晧然的威望极高,且他这次是高升到广州担任知府,自然没有什么人走凉茶一说。更多人的官吏还是愿意巴结这位前途无量的府尊大人,期望以后能得到关照。 雷州地处大明的南疆,远离着京城那个权力中心。一般被分配到这里为官的官员,大多都是京中没有人脉的人,而想要升迁多数都要熬满九年,且还不能成为六年京察的代罪羊。 反观林晧然明年春节过后就前往广州担任正四品的知府,且不说在广东的影响力会大大地增强,以后回京为官亦是大概率事件,届时林晧然便成为他们升迁或谋肥缺或其他事的关系户。 最为重要的是,虽然林晧然执法公正严明,但实则并不是那种油盐不进之人,从他先后运作戴通判和韦知县等人就可见一般。 林晧然分别召见了府衙的一众属官,将事务一一交接下去,下午申时正式交了正印和钥匙账册等,酉时便是离开了府衙。 从走出府衙的那一刻,他已经不再是雷州知府,心里涌起了诸多滋味。 冬日是夜长昼短,外面已经被暮色笼罩,一支马车正在府衙广场等候着。 虎妞已经收拾好要带回去的年货,在迎接哥哥的时候,发现哥哥的情绪并不高。她显得很是懂得,沉默地陪在一旁,然后跟着林晧然一起登上了马车。 林晧然在钻进马车的时候,又是抬眼望了一眼府衙的牌匾,同时朝着仍然站立在府衙大院的众官吏挥手作别。 驾…… 林大彪骑着一匹大马走在前面,身后是族中的青壮护卫,他们负责护送林晧然返乡。 对于林晧然返乡,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林晧然是长林氏的绝对主心骨,而年后会前往广州赴任,地位越发的显赫。 一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亦是不短,如今突然间离开,让到林晧然心里很是复杂,甚至涌起了一种不舍的情愫。 在马车往左拐的时候,他知道已经进入广潮北路,走完这条街便出城了,跟着这座主政一年多的雷州城算是真正道别了。 却是这时,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正是不解之时,外面突然传来如同海啸般的呼声,齐齐喊着道:“草民在此恭送林大人!” 林晧然揪开车帘,看到前面正跪着黑乎乎的人群,竟然挤满了整整一条广潮北街。 第713章 别了,我的城 自上任以来,林晧然对内除掉贾豹等恶霸乡绅,同时消除了两个衙门官吏欺压百姓的弊病,致使雷州城第一次出现了政治清明现象。 对外则动用雷霆之势,先后对东海岛和硇洲岛的海盗进行清剿,恢复了雷州湾的安宁。而后,对东京湾红旗帮的清剿和对远道而来倭寇的迎头痛击,让沿海百姓避免了海盗和倭寇的侵掠之苦。 另外,联合作坊的强势崛起,雷州码头从无到有,还有各方资本的引入,让到雷州城的经济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致使很多百姓的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若不是受到雷州城偏小的限制,这里可以称为广州城之下的广东第二城了。雷州城的种种变化,大家现在能过上好日子,这无疑都要归功于林晧然。 特别是今年夏季发生灾情的时候,林晧然更是做出了极大的功绩。 他不仅大力打压米价,而且还极力进行赈灾,同时还为灾民提供了很多的谋生岗位,致使他们很滋润地度过了那一场浩劫。 纵观林晧然在雷州知府任上的所做所为,虽不能说后无来者,但绝对是史无前例,这是真真正正给雷州带来巨变的好知府。 现在林晧然要离任了,百姓无疑都是充满着诸多的不舍,亦有很多百姓是真心实意地想挽留住林晧然,故而自主地前来为着林雷公送行。 黑乎乎的人群挤满了整整一条广潮北街,这足见林晧然已经赢得了雷州百姓的爱戴。 林晧然本是计划悄悄离开雷州城,争取惊动的人越少越好,但看着这条广潮北街,看到如此多的百姓前来为他送行,心里亦是受到了一阵撼动。 “诸位父老乡亲,快快请起!” 林晧然从马车下来,上前先将为首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扶起,然后对着前面跪着的百姓朗声道。 虽然很多时候,他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个人仕途,但对这雷州城和雷州百姓无疑是有感情的。如今看着这黑乎乎的人群为他送行,心里更是有一种受宠若惊。 “林大人,请揭匾!” 为首的康老等人向左右让开,指着身后已经准备好的一面牌匾朗声道。 对于离任的官员,百姓都有赠礼,礼品亦是五花八门。如匾联、顶戴、朝服、旌旗、诗歌、对联、文序、万民伞(伞)、万民衣、德政牌等。除了能带走的,还有去思亭、去思碑、德政碑、长生禄位等,这以供当地百姓世世代代对这位父母官的依恋。 匾联是一种很常见的赠礼。不过匾的价值从来不在于它本身,而是上面所写的字,那是对这位官员在任期间的一种评价。 林晧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是举步上前,伸手捏住了那块红绸子。 一众老者和前面的百姓都齐齐望向林晧然,目光都充满着善意。 在对林晧然的评价一事上,他们一度产生过很激烈的争执。却不是争执林晧然配与不配,而是不知该选用哪个好词来评价,任何一个好评都不能让他们感到满意。 当然,他们经过一番集思广益后,还是得到了一个令大多数人感到满意的评语。 林晧然攥着那块红绸子,心里却是感到一阵紧张,却不知雷州百姓是如何看待于他,如何看待他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 在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后,他一咬牙便将红绸拉了下来,却见匾上是黑底的烫金大字:“代天行道”。 代天行道? 林晧然先是一愣,旋即内心涌起了一份感动,泪光微微闪动起来。 这无疑是很正面的评价,彰显着他为政期间的惩恶扬善。最为重要的是,民间对雷神的信仰由来已久,认为其能代天行道,击杀有罪之人,这更是要坐实他“林雷公”的称谓。 雷州百姓能够给予他这个评价,证明雷州百姓亦是耗费了一番脑汁,更是将他高高地捧了起来,都要将他抬到神灵的位置了。 “林大人,这是万民伞!不过时间有些催促,只能赶制出这三把!” 康老招手叫来了几名举着伞的后生,指着把三把伞对着林晧然说道。 这万民伞的伞帽是圆柱体形状,上面写着“万民感戴”,伞上缀着密密麻麻的小绸条,小绸条上又签署赠送人之名氏。 赠送万民伞,意指该官员像伞一样遮蔽着一方的老百姓,送的伞越多越好。 这万民伞不仅是一份礼物,更是官员借以宣扬自己施政功绩的方式。一旦该官员到别处任职,携带着这万民伞一同前往,必然更容易获得当地百姓的认可。 只是从昨天的圣旨到达,再到林晧然的悄然离开,中间不过是一天时间。尽管他们已经很卖力地赶制,但仅是制出这三把万民伞。 “本官受之有愧!” 林晧然朝着康老等人拱着手,感觉到了雷州百姓对他的浓浓善意。 康老自然对着林晧然进行一番褒奖,却是话锋一转道:“老夫和雷州城的百姓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莫要推辞!” “康老,请说!”林晧然虚抬手,脸色认真地回应道。 康老抬手指着那块匾联,提出请求道:“林大人,可否为老夫写下这四个字呢?” “老大人意欲何为?”林晧然蹙着眉头不解地询问道。 康老语出惊人地道:“我等要为大人建庙!” 去思亭、去思碑、德政碑已经是很高的褒扬,这建庙虽然在雷州亦是有过,但那是对英雄人物的一种最高褒扬,却从来没有出现在离任官员身上。 林晧然却是坚定地摇头拒绝,先不说他自认承受不起,且亦不想如此高调,更不想天天给人焚香祭拜,那太不吉利了一些。 林晧然看着百姓的种种作为后,心里的柔软处被触碰到了,朝北对着众百姓情真意切地朗声道:“本官在此向诸位父老乡亲承诺!虽然本府离开了,但公正不会离开,只要诸位父老乡亲真有需要的话,本府定当竭力为诸位主持公道。” 雷州的百姓天性虽然要强悍一些,但性子无疑是善良的,追求的是一种公正。林晧然的离任,让他们最害怕的不是跌回到贫苦中,而是会遭到不公的欺凌。 只是如今,林晧然公然向着他们做出如此的承诺,这无疑是给了他们吃下了一颗小小的定心丸,心里对林晧然更是尊敬。 “草民谢过林大人!” 众百姓纷纷跪下来,对着林晧然行了大礼,头叩在那青砖地面上。 林晧然的眼睛泛起泪光,但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对着康老等人拱手道:“康老,秦老,李老,还有诸位,珍重!” “林大人,珍重!”康老等人避让,并做了一个请字。 前面的百姓亦是让出了一条过道,林晧然领着虎妞缓慢地步行通过,并向着两边送行的百姓拱手作别,林大彪领着马车队伍徐徐地跟在后面。 铁柱是林晧然的保镖,紧跟在林晧然的身后。在看到不少百姓朝着林晧然叩头,头上竟然都叩得黑一片,对于能够追随这样的大人,心里亦是满满的自豪感。 阿丽亦是跟随在虎妞后面,看着这黑压压的人群,心里亦是受到了触动。纵使对这个男人有诸多不满,但却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大明官员。 这一条街道并不算太长,但却走了足足半个时辰。 朝天门没有按惯例进行关闭,而是仍然大大地敞开着。守门官并不是总旗,而是雷州卫千户石华山,正在门下恭迎着林晧然一行人通过,亲自为着这位离任大人守门。 出了朝天门,林晧然再度朝着广潮街上黑压压的人群深深地施了一礼,然后领着虎妞登上马车消失在夜幕之中。 再见了,我的雷州城! 第714章 春节 大年三十,朝阳从东边的云缝中照射下来,天空出现着一道道金色瀑布般的光幕,预示着今天将会是一个好天气。 在那一个被竹林围绕的小山村里,这里早已经人声鼎沸,一大帮人正在晒谷场准备着祭品。他们却不是要张罗年夜饭,而是长林氏最重要的祭祖仪式。 由于某个人的缘故,长林氏的祭祖日期已然更改为大年三十,所有族中子弟都会回来长林村这里参加祭祖,自然亦会在这里过年。 亦是如此,这里将会出现了数千人祭祖的盛况,更会出现了数千人一起吃年夜饭的罕见景观。 为了这一顿年夜饭,村子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了。一群群的猪羊,一车车的蔬果,几乎是将整个青叶镇都采购一空,很多食材还得跑到廉州城进行采购。 实在是长林氏的族人太多了,人数比去年还要多上一倍。除了族中子弟的婚娶和生育外,还有就是更多的长林氏子弟主动回来认亲,重新加入了长林氏这个大家庭。 另外,一些外戚亦是骤然增加,致使这里更显得热火朝天,似乎要将这小小的山村挤爆。 若是往年,这座小山村肯定是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但村中已经修建了大量的房舍,还将江村大半的房舍买了下来,倒是能安置这些返乡的族人或探亲的外戚。 不经觉间,这座小山村已经渐渐摆脱了贫穷和落后的景象,毅然成为了一个富裕的村子,随处可见的青砖碧瓦的宅子。 到了午时,一大帮人抬着祭品组成了一条大长龙,浩浩荡荡地前往村西边的卧虎山。 却不管是长林氏族中的长辈还是晚辈,都明显簇拥着一位唇红齿白的英俊年轻人,一切的举动都是要以他为中心。 这位年轻人显得很谦逊,坚持让一位白须老者走在最前头,而他领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紧随其后。 林晧然刚刚卸任了雷州知府,而还没有正式上任广州知府,所以他不好身穿四品官服,故而是一身潇洒的士子装扮。 只是他的地位就摆在这里,纵使他穿着一身的乞丐装,那亦是个性的体现。而在这数千的族人中,更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山道已经进行过大清理,众人到了经过修葺的祖坟前,一串串的花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接着进行了祭祖的仪式中。 长林氏的先祖是一个很平凡的百姓,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福建人。却不知是日子过不下去,还是得知广东粤西地广人稀,所以成为一名光荣的汉族开荒之人。 愚公移山并不是一个无稽之谈,现今历经九世,长林氏已然是枝繁叶茂。 老族长今年最大的工作便是制作长林氏族谱,而进谱的男丁已经接近二千人之多,若是加上长林氏的女人,更是接近四千人。 有时候觉得没有关系的人,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族亲。西到廉州府的钦州,东到潮州府,竟然都有着长林氏族人的足迹。 当然,这帮早已经失落各地的族人能够重聚于长林村,自然是因为族中出了一个妖孽,一个即将赴任广州知府的本家人,一个令到他们只能够仰望的超级大人物。 老族长的须发尽白,但气色却很好,拿着纸张立于祖坟旁,朗声进行念道:“族中领衔子弟林晧然,字若愚,生于辛丑年,于嘉靖三十六年参加科举,历经县试、府试、院试,夺得小三元功名,丁巳年恩科乡试夺解元,次年赴京再夺两元,成为大明史无前例的六首,被圣上赐名‘大明文魁’,并赐下大明文魁牌坊……今率族中子弟前来祭祖,鞠躬致意,把祭存诚,以表着发延脉,捐躯护持之隆恩也。……先人有知,聊可开怀,伏乞笑纳,鉴此微忱!” 洋洋洒洒,老族长念完祭文,又跟着金银纸焚之。 由于场地的缘故,大家是分批进行参拜,且一一报上名来。 林晧然跟老族长同属一脉,这一脉自然最为显贵,更是名正言顺的正统血脉。 待到大家参拜完毕,又是诸多的仪式,最后是燃炮放烟花,这才结束整个祭祀仪式,然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下山回村子。 回到晒谷场,经过扩建的晒谷场已经摆着密密麻麻的食桌。 除了各家各户提供的桌子外,还有村中的公用桌子,这批桌子原本是用于族中子弟婚娶摆喜宴之用,如今恰好能服务于这次年夜饭。 这次超级大酒席的总厨师仍然是猴四,经过这些年的磨砺,毅然成为了像模像样的厨子。 作为酒楼小二出身的他,曾经无比渴望着成为一名真正的酒楼厨子,一度还计划启程到联合酒楼充任这一职,但是经过几番权衡后,却是毅然放弃了这个梦想。 他熟练地翻动着锅勺,一团焰火从灶鼎腾起,铲子那团猪油放到铁锅便发出吱吱的响声,然后又冒起一阵带着油味的烟火气。 抬头发现大伙祭祖归来,特别是看到了林晧然的身影,猴四脸上露出了衷心的笑容。 从昔日的一头大野猪算起,到现在的上百头猪羊及一大堆上等食材,他亲眼见证了长林氏的崛起,这一切仿佛是一场梦般。 看着族人当下的生活,看着长林氏如今的强盛,他又如何还会执着于一个小小的酒楼厨子,自然是更愿意为着族人弄出更可口的饭菜。 砰! 在晒谷场旁边的草地上,突然传来了一个爆竹声。 却见一大帮孩童在那里玩着爆竹,脸上都显得红彤彤的,似乎都很喜欢这种燃烧爆竹的刺激小游戏。 身穿麒麟服的虎妞毅然在列,她的口袋塞满满的爆竹,一手捂着耳朵,半蹲着将一根燃着的香去点燃地上的一个爆竹。 滋滋…… 在引线喷射着火星强烈燃烧的时候,她将持香的手缩回来并捂住另一只耳朵,在跑了一丈远后,便回头朝着地上的爆竹望去。 砰! 几乎就在同时,地上那个爆竹爆裂开来,红色的炮衣化成粉屑般洒向四周,同时冒起了一股硝烟味。 “咯咯……” 不需要锦衣玉食,不需要金山银山,亦不需要高高在上,她们的欢乐就是如此的简单,很多孩童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在雷州城买的这种爆竹不怕水,走,我们到河边炸鱼!” 虎妞小手一挥,便是带着这帮追随于她的孩童浩浩荡荡地朝着村边的小河走去,那边静静流淌的小河注定是不得安宁了。 到了申时,这顿超级大年夜饭终于准备妥当。 村妇们全体出动,她们将各类菜肴摆到了桌面上,有常见的鸡鸭猪羊,有新鲜的鱼虾蟹,还有着鲍鱼和鱼翅等顶级菜肴。 随着老族长的一声“开席”,大家便开始动了筷子,吃着这一盘盘丰盛的酒菜。 林晧然坐于首桌之上,主动向老族人等长辈敬酒,但更多是族人给他敬酒。只是敬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纵使是沾一下嘴唇,都让他感到了几分醉意。 “回去!谁要是再如此不懂事,现在就给我滚!” 老族长很是护着林晧然,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杵,摆出了作为一族之长的威严。他先是恶狠狠地望着几个作伴而来的年轻人,然后又朝着众人朗声道。 几个年轻人看到老族长发火,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他们实质没有什么恶意,只是看着这么多人都敬林晧然,亦觉得有必要敬这位主心骨,同时亦是想沾一沾文运。却是没有想到,遇到了老族长发飙,心里自然是极为害怕。 “大伯,他们都是一片好意,还请息怒!”林晧然站起来进行劝慰,看着老族长想说什么,递给他一眼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朗声对着一片寂静的众人朗声道:“诸位,请听我一言!感谢众族亲的厚爱,只是本人不胜酒力,所以这杯是我敬大家的,大家就不要再敬我了!”说着,他端着酒杯又望向老族长道:“同时,这杯酒亦是敬族长的,感谢他这么多年来的兢兢业业,感谢他操办着此次的年宴,更感谢他让我们长林氏的所有族人能够聚到一起共用年夜饭!” 这一席话,让到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同时亦平息老族长的怒气。 老族长实质不是真的多么生气,毕竟数千的族人能够聚在一起共用年宴。只是看到一帮不懂事的后辈,而林晧然又过于包容这帮族人,所以他才充当这个黑脸的角色。 很快地,这里的气氛又被欢乐所取代。 在匆匆吃过饭后,虎妞已经捧着一个大鸡腿走开,带着一大帮孩童张罗着挂起大红灯笼和放烟花了。 傍晚悄然来临,新年的钟声更近了。 林晧然给众孩童派发压岁钱,只是这长林氏的孩童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仅是象征性地派发几个红包,然后就交给了林元宝执行了。 从晒谷场离开,他直接朝着家里走去。昔日充满着回忆的茅屋不见了踪影,这里已然是一座青砖碧瓦的好宅子,倒是旁边的一棵黄皮果树仍然保留着。 虎妞领着几个小丫头急匆匆地追上了林晧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林晧然脆声道:“哥,你还没给我发压岁钱呢!” “你很缺钱吗?”林晧然打量着这个竟然直接讨要压岁钱的野丫头,对此表示很无奈。 “我不缺钱呀!”虎妞仰着脸老实地回答,但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我是你妹妹,你应该给我压岁钱!你不仅是给我压岁钱,你还应该给小兔、小猪和小狐,还有小鼠!” 林晧然望向她身后的四个小丫头,顿时更是无奈了,这野丫头摆明是要“宰”他的节奏。她自己索要压岁钱倒还情有可原,小兔、小猪和小狐亦算是合理,但这小鼠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哥,你要是没有准备的话,直接给我银两也行,不过你得给多一点!”虎妞看着林晧然的模样,很是体贴地说道。 林晧然微微叹了一口气,心里总算得到了一丝慰藉,这才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大珍珠,便是一一分派了下来道:“行了,你们全部人都有!”派发一轮后,他将最大的一粒递给虎妞道:“你的在这里!” “谢谢哥哥!” 虎妞的眼睛微亮,高兴地伸手接过那颗大珍珠,只留下一句感谢的话,转身就领着小兔等人如同一阵风般跑掉了。 林晧然看着这个消失在夜幕中的野丫头,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回到长林村后,这个野丫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根本不愿意在家多呆一刻。 门前的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让到门前显得敞亮。 林晧然刚想要进屋,结果发现门前阴暗处的秋千上,一双雪亮的眼睛正望着他。 阿丽的性子偏静,更多时候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秋千,或者是擦着那把随身的宝刀,又或者是耍着她的那一套刀法。 林晧然发现这个如同幽灵般的女人,顿时是玩心大起,戏谑地将一颗珠子抛过去道:“给你的压岁钱!” 已经做好被砸回来的准备,但却见阿丽抓住珠子后,略显迟疑后,却选择将那包着的珠子拿了出来,对着灯光打量起那一颗漂亮的珠子。 林晧然对此仅是耸了耸肩膀,不管是珠子被砸回来,还是肉包子打狗,这颗珠子的命运其实都已经注定不会再属于他。 今晚的长林村很是热闹,得益于那一盏盏的灯笼,让到村里如同白昼一般。 有着大人行酒令的喊声,有着妇人肆无忌惮的谈笑声,有着孩童嬉戏的声音,还有时而传来几声狗吠和爆竹声,这个小山村不得安宁片刻。 虎妞跑回来跟着阿丽一起放了烟花后,接着又不见了踪影,整个村子似乎哪里都有这个野丫头的身影。 林晧然泡了一盏上好的铁观音,跟着老族长聊着村里的事,以及长林氏今后的发展方向,还有族中子弟的培养大计。 子夜时分,一串串鞭炮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起,一束束烟花窜上夜空中绽放,这个偏僻的小山村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在这飘荡着硝烟味的空气里,嘉靖三十九年悄然到来,而自家的野丫头虎妞已经九岁了。 此后的数日,宾客云来,自不用细说。 在初四的年例过后,林晧然在长林村多歇了几日,然后便选择启程前往广州府上任。 第715章 来头惊人 从长林村到广州城,两者相距几百公里。对于当下的交通条件而言,这无疑是一段很漫长的路途,特别林晧然选择走的是陆路。 途经高州城南边驿道旁的南宫岭,林晧然到了那一座始建于唐朝的福隆庵,捐献了一笔不菲的香火钱,只是没能见到聂云竹。 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性情,克夫已经让到聂云竹承受着很大的言论压力,当她父亲亦是亡故后,背负着扫把星之名的聂云竹选择了遁入空门。 “施主,可否留下姓名?”师太是一个很慈祥的老太太,单手作礼道。 林晧然站在院中,先是抬头望了一眼那个阁楼,隐隐感觉上面有人看着这里,然后长叹一声对着师太道:“在下林晧然!” “原来是林大人光临,请恕老尼怠慢了!”老尼姑肃然起敬,声音平缓地说道。 林晧然没有摆显的意思,温和地回礼道:“方才听得师太讲经,言理十分精辟,师太是得道之人,是在下受教了!” 一般人被林晧然这般赞誉,恐怕是要飘起来了。只是主持这间寺庙的老尼姑却能保持着平和,且谈吐显得不凡,倒是有几分真本事。 阁楼上,已经削发为尼的聂云竹身穿着素白的衣袍,隔着阁窗望着那施施然离开的身影,不由得流下了两行热泪。 昔日的种种,顿时涌上心头,但却又如同梦一般。 老尼姑上了阁楼,看着聂云竹显得落寂的身影,长叹一声道:“静月,你要是斩不断情缘的话,那就随他而去!” “不,徒儿的情缘已了!”聂云竹却没有追上去的勇气,更不想拖累于林晧然,只是扭过头已然是泪眼婆娑地望着师傅。 老尼姑轻轻一叹,心情却是复杂。一方面她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另一方面却希望极有慧根的聂云竹能留下,好继承她的衣钵。 从粤西到广州府的驿道仅有一条,廉州府的驿道和雷州府驿道同时经由高州府,然后驿道从高州府以波浪式经由肇庆府,接着就是进入广州府地界。 林大彪带领着二十名最精干的长林氏子弟护送着林晧然赴任,安排着一些族人打前站,这样既能保证着安全,同时遵从着林晧然不要过于高调的指令。 这天到了泷水县的西平驿,即是后来的罗定州地界,天色已经擦黑。 林晧然并不喜欢这种坐马车的赶路方式,特别这条驿道很是颠簸,致使他的胃口很是不好,有些后悔没有选择走海道赴任。 这好不容易熬到了驿站,马车停下来却许久没有动静,很快铁柱回来通禀道:“大人,门口发生了争执,好像是有人在辕门口挡道!” “发生什么事了呀?我看看去!”虎妞是个极度喜欢熬热闹的性子,当即兴致勃勃地钻出去,突然又回过头相邀道:“哥,你去不去呀?” “去!”林晧然跟着虎妞是完全不同的性子,但在这马车实在是太闷了,便是选择跟着虎妞一同前往,无疑是被虎妞这个野丫头“带坏了”。 西平驿是一个颇有规模的驿站,是前院后舍的布置。只是在院门前聚了一帮人,由于没有挂灯笼,周围显得昏暗。 虎妞急匆匆走在前头,林晧然则慢吞吞走在后面。却见一辆气派轩敞的四驾漆黑马车停在门前,前呼后拥的仆从和两名美婢,无不说明车子之人非贵则富。 在院门处,一位管家模样的胖子仿佛失去了耐性,对着那挡在门前的小老头大声喝斥道:“你滚到一边去,别碍着我家公子进里面!” “你们还有理了?如此纵马撞到了老夫,难道不应该道歉吗?”身穿着粗布棉衣的小老头额头嗑破流血,手里牵着一匹腿部受伤的驴子,显得愤怒地指责道。 管家趾高气扬地指着地上的一绽银子,显得不耐地说道:“我家公子不是赔了你银子了吗?你这人怎么还如此胡搅蛮缠,究竟想要怎么样?” “我先前早就说了!你们还欠老夫的一句赔罪的话!”小老头针锋相对,显得理直气壮地提出条件道。 林晧然看到这里,便猜到局面为何会僵持了。 这位非富即贵的公子哥纵马撞了人,却只想丢一锭银子了事,活生生的二世祖作风。但这个犟老头却不干,非要这位公子哥道歉。 却是这时,车上传来一个公子哥显得不耐烦的声音道:“春菊,你给这个老头叩头!若是他不肯让,你就不能停,知道吗?” 说到最后,语气明显透露着一丝不善。 “是!” 叫春菊的美婢脸色苍白,先是朝着马车施礼,然后来到小老头面前跪下叩头道:“小女人给您陪不是,还请让个道!” 砰!砰!砰! 在青砖道上连连三个叩头,那洁白细嫩的额头叩在一块不平整的青砖上,当即出现了一道红印头,显然力道并不轻。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看着虎妞就要冲上去,却是拉了这个正义感十足的小丫头。 人心都是肉长的,小老头虽然更加的愤怒,但却选择妥协道:“小姑娘别叩了!”说着,又对着坐在马车上的公子哥指责道:“此等手段,简直是卑劣!” 管家却是微微一笑,对着小老头轻蔑地说道:“这都是你惹出来的,请让道!” 小老头重重地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对着驿丞道:“这是本官的堪合!” 咦? 管家倒是一愣,却没想到这个身穿破棉衣的小老头竟然是一位官员。 驿丞接过官员堪合,由于光线暗淡,将纸张几乎凑近到鼻尖前。在核对上面的关防和吏部大印无误后,这才查看信中的内容,便是恭敬地施礼道:“原来是新上任的电白县知县杨君正大人,失敬失敬!” 咦? 林晧然对这个新任电白知县倒是有了几分兴趣,便是饶有兴致地多打量了几眼。 由于电白县原知县刘柊宇升任雷州府同知,原来的张县丞的资历明显不够,故而知县一职出现了空缺。却是没有想到,吏部派了这个很有原则的小老头过来填补空缺。 正以为,这件事就要告一段落了,却没想再生波澜。 杨知县拿回官员堪合后,并没有受驿丞的邀请走进里面,而是回过头对着管家大声地质问道:“这里是官驿,只有朝廷官员凭着官员堪合才能往进来!你家公子是何官何职?官员堪合在哪里?若是没有的话,你们同样不能进来!” 你…… 管家的脸上当即闪过怒色,感觉被这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给戏弄了。 哎! 林晧然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明的弊病不明,这驿站便是其中一大弊。 驿站的最大受益人无疑是各级官员,随着驿站硬件的不断升级,驿站已然成为了豪华的官员招待所,更是一个巨大的吞金兽。 到了嘉靖朝,驿站不仅要服务于各级官员,而且还要服务于官员的关系户,甚至是驿站的内部人员都从中捞取好处。 这种人人都占好处的情况的出现,自然致使当地百姓的负担日益增重,朝廷每年更是要拨下超过十万两白银来继承这个驿站系统的运营。 亦是如此,在前年朝廷发不出官员俸禄的时候,朝廷便决定于全国裁撤三到五成的驿站,所节省的粮食一半充作军费。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驿站不仅是官员的招待所,同时还承担着邮政和军事情报传递等功能,而在军事情报传递明显出现了怠工现象。如倭寇袭破福建兴化城后,十万火急的消息却耽搁了一个多月才送到京城。 至于这些吃吃喝喝的官员和关系户,早已经形成了惯例,又哪可能会如此轻易就杜绝得了的呢? 这位非富即贵的公子哥背景显然不一般,但在大明想要混得功名,想要年纪轻轻就成为进士官。纵观整个大明朝,恐怕都是屈指可数,而若恰恰在这里遇上,那跟中大奖没有太大的区别。 管家显得很是气愤,始终没有将这小小的七品知县放在眼里,不无嘲讽地说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电白县县丞,管得倒是挺宽的嘛!” “大明财政落到这种田地,皆因你们这帮蛆虫,啃咬大明之根基!本官乃朝廷命官,如何又管不得?”杨知县显得正义凛然地说道。 管家并不想理会这个小小的七品知县,转而对着旁边的驿丞命令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将你们最好的跨院腾出来,我家公子今晚就歇在这里了!” “这……”驿丞并不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偷偷地望了杨知县一眼。 若是在平日的话,只要对方这个派头,再透露一下身份,必然会准备得妥妥当当。但是今天,却是有着这个犯犟的知县在这里,却不好轻易选择表态。 杨知县没有退让的意思,显得理直气壮地道:“真是荒唐至极!既然无官无职,还想要住最好的跨院,你真当驿站是你家的不成?” “谁说本公子无官无职了?”却是这时,一直躲于马车上的公子显得傲慢地说道。 咦? 听着这话,令到很多人都一愣,好奇地抬头望去。 林晧然对广东的官场已经很是熟悉,虽然他这种年轻官员并非没有,但能够匹配得上最好跨院的,印象中真的没有。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公子哥揭开了答案,自报家门地道:“本官乃新任广州知府林晧然,如今前往广州府赴任,如何住不得这最好的跨院?” 啊? 驿丞那张胖脸当即一惊,心脏砰砰地猛跳,震惊地望向马车。 这…… 杨知县亦是没有想到,今天纵马撞到他的人,竟然就是那一位威名赫赫的林雷公,一位大明最年轻的正四品官员。 啊? 虎妞一直在嗑瓜子围观,突然听到这个答案,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顿时一愣,张着嘴巴疑惑地抬头望向站在旁边的哥哥。 “你还不让开,别挡了尊驾!” 驿丞最先反应过来,对着杨知县半是喝斥地说道。 虽然这些年,他迎来送往了不少官员,甚至是布政司的参政大人都亲自接待过。但跟着这位林雷公相比,实质还有着很大的差距。 现在林雷公前往广州府赴任,那就是货真价实的正四品官员。假以时日,凭着他的出身和年龄,必然能够入阁拜相。 杨知县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朝着马车拱手道:“林大人,我敬你是一个好官,为着雷州府做了不少实事!只是你不该如此纵马伤人,还请慎思!” “本官不用你说教,让开!”车上的公子哥却是淡淡地说道。 杨知县眉头微蹙,但还是牵着那头驴子让开了道路。先前他确实是敬林雷公是个能做实事的好官,但今日相遇,却让他感到一阵失望。 “快!快!” 驿丞得知这车上之人竟然就是威名赫赫的林雷公,当即对着驿卒大声地吩咐道:“快,快领着林大人到天字院!” 这辆气派轩敞的四架漆黑马车徐徐地驶进了辕门,进到了驿站的大院中,不过跨院却是在后头,但自然会有人引他们进去。 “杨知县,我早让你息事宁人了,你却偏是不听!请!”驿丞恭敬地看着马车驶了进去,又是对着杨知县怜悯地说道。 杨知县没有吭声,默默地捡起了那锭银两抛给县丞说道:“我这驴应该是走不了路了,你给你弄一头好点的驴子!” “杨大人,这钱你应该退回去,要不我帮你退?”驿丞却是提了一个建议,并主动请缨地说道。 杨知县断然摇头拒绝道:“本官需要先到雷州城,然后再返回电白县,这路途得折返数百里。若是没有一头好驴,本县何时才能到任?” 哎! 驿丞听着这位杨知县如此不开窍,却是连连摇着头,心里想着:谁不知雷州府就是林雷公的地头,纵使你是到任了,日子亦是不好过了。 驿丞和那位李县丞正要一起走进驿站大院,却突然注意到后面有两辆马车徐徐走来,而一个年轻人带着一个小丫头亦从夜幕中走出。 驿丞干的是迎来送往的活儿,不显得客气地拱手道:“这位公子,我们只招待朝廷官员!若是要住店的话,还请另谋他处,这里不接待外客了!” 林晧然却是微微一笑,将牛皮纸袋拿了出来。 咦? 杨知县眼睛一瞪,因为这牛纸袋是吏部专用,平常人很难弄得到这东西。驿丞却警惕地打量着林晧然,因为这些年的骗子并不少。 林晧然将堪合抽了出来,然后递给驿丞道:“这是本官的堪合!” 第716章 玩火自焚 暮色渐浓,四周显得更加阴暗。 身穿着士子服饰的林晧然朝着神情各异的杨知县和驿丞微微一笑,那洁白的牙齿在这夜幕中,显得更加的引人注目。 驿丞虽然保持着警惕性,但还是恭敬地接过了那份堪合,接着侧了侧身子,借着从驿站里面照出来的灯光,对这份官员堪合进行核实。 灯光泛黄,纸张雪白,吏部的红色大印很是清晰可见,上面的黑体大字采用的是正楷,一切都显得那般的明明白白。 驿丞查严之后,特别是看到那份官员堪合的内容,惊骇地抬头望向了林晧然。 杨知县生起了几分好奇心,目光落到了那一份官员堪合上。跟着驿丞一般,脸上骤然大变,震惊地望向了前面这位风度翩翩的书生,然后不约而同地望向驿站里面。 西平驿置于洪武初年,是一个老牌的驿站,由于自身条件过硬,所以成功都避过了自嘉靖三十七年开始的裁撤驿站名单。 驿内有着东西跨院,有着上等的房舍,还有着普通的床铺。对不同品级的官员,驿站安排着不同条件的住所,同时准备着不同档次的酒食。 林雷公路经此地前往广州城赴任,这自然是西平驿的头等大事,除了安排最好的跨院外,还要准备着最上等的酒食。 “去!去!去!” 脸色凝重的管家不耐烦地将驿卒们通通撵出跨院,并让着两个护院在院门口守着,转身便急匆匆地朝着正房门走了过去。 “舒服!” 一个身穿着锦贵华袍、腰间缠着玉带的公子哥正坐在床前,那双脚正泡在热水中,两个美婢正细细地为着他擦拭着脚,致使他很是陶醉的模样。 他在这条凹凸为平的驿道颠簸了一整天,现如今在这里休息下来,让到他仿佛如鱼得水般,浑身透露着一种舒服感。 生得清秀的书童正解开缠在华衣公子哥手腕上的布带,上面毅然是一个牙印子,不过已经结了血痂,书童边上药边恭维着道:“还是公子高明,你玩的这么一手,让到那个驴知县当即就哑口无言了!” “这个当然!对付这种不开眼的狗才,就应该用这种偏道整治他!”公子哥亦是有些自得,仰着脸蛋洋洋得意地说道。 书童是一个懂得察颜观色的人,看着自家公子高兴,便是继续说道:“公子您是没瞧见!那个驴知县当时杵在那里,那表情真是精彩至极,整个人好像说掉了魂一样!当时……”顿了顿,又做一个便秘般的表情道:“就像这样!” “哈哈!”公子哥开怀而笑,但笑过之后,又是轻叹道:“不过这终是打着别人的名号,本公子何时才能有此等威风呢?” 书童的笑脸微微一僵,嘴角轻轻地抽搐,但还是违心地说道:“明年是大比之年!公子定会如林文魁一般,连中六元及第!” “嗯……但愿如此!”公子哥轻轻点头,有些憧憬地说道。 管家走进来听到这对主仆的对话,不由得重重一叹,上前挎着脸地说道:“少爷,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你这是在假冒朝廷命官啊!” “刘管家,你烦不烦的?这事能怪我吗?要不是那个驴知县着实可气,我会借用那人的名头?”公子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显得不耐烦地说道。 书童一直看刘管家不顺眼,这时跟着附和道:“刘管家,你这胳膊是住哪拐了?那个驴知县如此不识抬举,公子就不该治一治他吗?” “你给我闭嘴!” 刘管家将气发泄到书童身上,倒是成功地将这个书童给震住了,然后又望向自家少爷,这哪是什么下策,分明就是在玩火自焚。 他轻叹了一口气,苦着脸认真地说道:“少爷,现在万万不能暴露了身份,这假冒朝廷命官可是杀头的重罪啊!” 死罪? 听到这话,正在替着公子哥洗脚的美婢亦是一惊,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刘管家。 “咦?”正在泡脚的公子哥顿时一愣,望着管家疑惑地问道:“刘管家,没有这么严重?” 在他看来,不过是借着林雷公的名头,压一下那个不开眼的驴知县,这多小的事情啊?怎么就构成了砍头的重罪呢? “我哪敢欺瞒于你!”刘管家对这个法盲极为无奈,便是哭丧着脸解释道:“前年那个假冒海康知县的刘三为何被判凌迟,除了那些人命案,还有就是假冒朝廷命官啊!” 咕…… 听到这个解释,书童暗暗地咽了咽吐沫,方知这个事情的严重性。他家少爷哪里是英明了,分明就是猪一般,拿着自己的性命在玩火。 却是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了一阵动静。 屋里的四人顿时惊慌地望向门外,却见驿丞带着一众驿卒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脸色明显很是不善。 完了! 管家看到这一幕,当即知道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家这位蠢如猪的少爷再次闯下了大祸。 “拿下!” 驿丞的脸色微寒,大手一挥道。 数十驿卒如狼似虎般扑进房中,就要对他们动手。 “大胆!我乃……” 公子哥看着一个小小的驿丞要擒拿于他,当即就要亮明身份。 管家却是急步上前,一把用手地捂住了公子哥的嘴,然后陪着笑地对着驿丞说道:“驿丞大人,小的知罪了,还请借一步说话!” “有话到县老爷那里说去!你可知道冒充朝廷命官,此乃是死罪!”驿丞是一个聪明人,在拒绝私了的同时,亦是道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少爷,不能暴露身份,不然老爷也得受到连累!”管家看到事态如此,便是认真地叮嘱自家少爷道。 公子哥微微点了点头,虽然他是目中无人,但却不是真蠢。若是这个时候亮出他父亲的名头,只会让他死得很难看,事情不会有回旋的余地。 只是让他吐血的是,却被两名驿卒如小鸡般从床上拎起,接着听到那可恶的驿丞命令道:“将他关到柴房,明日一早再押送到县衙!” 第717章 虎妞的谬论 西平驿站,西院。 林晧然很低调地住了进来,并让驿丞隐瞒他的身份。携带自家族人赴任的好处在于:他们的嘴巴都很严实,绝对不会轻易向外界透露半点口风。 “下官电白新任知县杨君正拜见府台大人!” 杨知县将脸洗干净,胡须梳理妥当,换上一套七品官服、头戴乌纱帽,整个人如同焕然一新般,规规矩矩地给林晧然行了一大礼。 林晧然如今的身份自然当得起这一跪,但还是急步上前,将这位小老头扶起来道:“杨知县,使不得,快快请起!” “谢府台大人!”杨知县表示感谢地站起来,却又是主动道歉道:“方才受奸人蒙骗,故而心里一度对府台大人产生了愤念,还请大人勿怪!” 君子大抵如此,将心里头的东西亦会堂堂正正地说出来。 “若是本官是如此行径之人,天厌之,本府岂能怪责杨知县呢?”林晧然微笑着摇头,并抬手示意他在茶桌前坐下。 杨知县看着林晧然如此谦和,心里稍微安定。对林雷公的威名早已经如雷贯耳,心里已然有了钦慕之心,如今接触下来并没有让他感到失望。 侍女送来了茶水,杨知县是一个懂得规矩之人,待林晧然落了座,他才跟着入座。 杨知县这次并不全为道歉而来,认真地拱手道:“下官初到电白县担任父母官,心里很是惶恐不安,还请府台大人赐教!” 这确实是杨知县的真心话,对于林晧然治理雷州的能力,有着深深的敬佩之意,心里已然是要以他为师。 “赐教不敢!”林晧然先是观察了一下杨知县,发现他的眼睛确实透露着真挚,轻啐了一口茶水才询问道:“杨知县,不知你是如何看待倭患问题呢?” 杨知县举止有些拘束,但眼睛很坦诚地望着林晧然道:“下官虽然痛恨倭寇,但却并不主张海禁!实则唐巡抚说得极对,大明倭患源于海禁,正是海禁断了海商的财路,这才引起的这一场旷日持久的祸事!” 这个说辞并不新鲜,却听他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再加上一些地方官绅侵吞土地,致使很多百姓破产而下海为寇,官府对此亦需要承担着很大的责任。故而,朝廷应当主张开海,官府亦要偏于小民而非乡绅!” “哦?杨知县当真这般认为?”林晧然的眉头轻挑,来了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小老头。 在大明当下的朝局中,投机官员并不在少数,所谓的开海派往往都是随着圣上的愿意而发生转变,真正拥护开海的官员实则不算多。 至于后面一项,更是直指大明的最大弊病,倭患恶化亦是离不开官绅侵吞土地,从而致使破产的百姓走上了强盗之路。 杨知县能够看清这一点,并敢于在他这位上官面前指出来,证明他确实是一位想要为民做主的好官。 “实不相瞒!下官是福建泉州府同知人,对倭患问题有着比较深的认识!”杨知县坦诚地望着林晧然的眼睛,接着认真地说下去道:“我早先对开海亦是有着一些顾忌,担心会不会给百姓带来更大的灾害!去年广东发生洪涝灾害,致使米价涨到骇人听闻的地步,林大人从暹罗换回十万石粮食救百姓于水火,这是何等的功德无量!正是如此,下官觉得开海有利于大明,起码广东这里就是如此!” 不得不说,林晧然去年打通“雷州-暹罗”航线,对大明官场有着极大的积极影响,致使开海派的官员得到增加,开海派实力亦得到了大大增强。 这次林晧然能从雷州知府升迁到广州知府,跟这个运回暹罗大米赈灾于广东的功绩分不开,致使他得到了开海派的强烈支持。 面对着杨知县的真诚,林晧然没有了过多的猜疑和顾忌。他略做沉思,伸手沾了一点茶水,然后用手指在桌面写下了两个“码头”字。 雷州府的基础已经打好在那里,就像是一辆高速奔跑着的马车,哪怕赶车的马夫没有任何作为,雷州仍然能够迅猛地发展。 面对着杨知县的疑惑,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解释道:“码头兴,则电白兴,百姓足也;码头衰,则电白衰,百姓哀也!” “多谢府台大人赐教!”杨知县站起来,恭敬地施了一个长礼道。 林晧然对着这位杨知县其实很是欣赏,虽然不清楚他执政的能力如何,但无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官员。一个很有原则的官员,就不会迷失于这个官场,会保持着一颗公心。 一旦杨知县真能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大力发展着电白港,电白必然会更兴盛,当地百姓的日子必然得到大大改善。 林晧然刚送走杨知县,却见虎妞风风火火地走进院子,不由得轻轻地摇头,对这个喜欢到处乱跑的野丫头早已经放弃治疗。 “哥,那个大坏蛋被抓起来了,现在关在柴房里!”虎妞来到跟前,那张粉嫩的脸蛋露着“不骗你”的表情认真地诉说道。 林晧然对这个事情却没有什么兴趣,泼下一盆冷水道:“抓就抓呗!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他假冒哥哥呀!现在他被抓起来,我当然高兴了!”虎妞显得认真地脆声地解释,看着哥哥往屋里走去,便跟上去追着道:“哥,那人真是一个大坏蛋,我不骗你!” “你怎么知道的?”林晧然扭过头疑惑地望着她道。 虎妞将袖子露起,露出那根粉嫩的手肘,指着上面的某处认真地道:“他这里有一个牙印子,肯定是做了坏事,这才被人咬的!” 林晧然伸手摸了摸肩头,却是不屑一顾,这丫头的推论明显站不住脚。 那个冒充于他的公子哥明显是有些来头,瞧着他那股嚣张劲,估计是省里的高官子弟。亦是如此,他并不打算过于深入地追究此事,真让那个公子哥掉脑袋。 他现在前往广州府赴任,并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若是真这般小题大做,纵使是将这个公子哥进行法办了,让那位广东高官下野,却是一个得不偿失之举。 官员讲究的是和光同尘,你今天弄死这个,明天弄死那个。别说是要在广东自立山头了,严、徐两党就会先联合起来弄死你。 当然,这个选择跟着他的经历有关。虽然在这个时代冒充官员是大逆不道之事,但在后世却没有那般的严重,那位公子哥不过是借着他的名头占一点官驿的便宜,罪并不致死。 两天后,林晧然终于进入了广州府地界。广州府下辖一州十四县,辖区南至海洋沿岸,北接湖广、广西两省,是两广名副其实的经济中心。 第718章 羊城 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见到了这座气势恢宏的广州城。 林晧然再次仰望这座饱经沧桑的名城,心里涌起了一种跟以往不一样的感受。 不论是前来参加乡试,还是衣锦还乡路经此地,或许是以广东市舶司提举的身份前来,都是以一种过客的心态,从来都没有真正审视过这座千年古城。 但如今,他即将成为这座城的管理者,担负起这座城兴衰的重任。此刻对这座城多了一种归属感,更加认真地审视着这里,哪怕仅仅是一草一木。 林晧然一行人从正西门进城,需要穿过瓮城才能够进到城内。却不愧是岭南第一大城,当踏进城门的那一刻,便能感受到一种繁荣的气息迎面扑来。 广州城的道路网比雷州城更复杂很多,主街道是“三纵两横”的格局。其中以承宣大街为中轴线,两横主干大街分别为:惠爱大街和惠福大街,另外两纵主干大街分别为:西以大北门直街和小市街,东以德政街小南门直街。 跟着雷州城一样,横街要高贵于纵街。 西边的惠爱大街是官府衙门的集结地,南海县衙及县学等官僚机构均在这里,广东都司、广东按察司和广东布政司这三司衙门,还有广州府衙、广东提学道、察院等重要衙门。 跟着惠爱大街相接的惠福大街亦坐落了一些官府衙门,像广东盐课提举司衙门、广州府学宫、城隍庙、番禺县衙、番禺县学等。 林晧然从正西门进来,眼前便是充斥着权力味道的惠爱大街,前面便是南海县衙及县学,却见不少书生在那县衙中进进出出。 由于时近二月,又是一年一度的县试之期,故而很多书生前往广州城参加县试。若是到了四月的府试,全府十四县的考生云集,届时无疑会更为热闹。 林晧然一身普通士子装束,腰间挂着一块由虎妞在地摊讨价还价得来的玉佩,浑身没有什么财气,宛如一个即将参加县试的书生般。 现在已经是正月下旬,他需要到布政司和按察司拜见汪柏和丁以忠两位上司,然后敲定上任的吉日,这才会正式上任广州知府。 按着明朝官场的传统,新官上任要避开正月、五月、九月这三个“属火”的月份,林晧然若要避开正月的话,离正式上任还会有一些日子。 林晧然一路是游山玩水般过来的,还抽空拜访了高州知府和肇庆知府,此时自然更不着急。在进到城后,他便让林大彪等人先行到客栈安顿下来,仅是带着虎妞、阿丽、饭缸和铁柱要在城中闲逛。 “哥,你跟着我哦!” 虎妞小手一挥,便在前面引路了。 她来广州城的数次要远高于林晧然,对这座城显得熟悉无比,在路上就跟着林晧然说哪里的东西好吃云云,如同是一个百事通般。 林晧然无奈地望着这个急匆匆的小身影,脸上浮起了一抹苦笑,然后还是跟了上去。 沿着惠爱大街向前,接着右拐进入小市街,这里路况确实是要比雷州城更复杂,却还要拐进了一条不知名的小巷中,这才找到虎妞所说的那间粥铺。 这间粥铺在巷子里面,前店后舍的格局,进到这里便闻到了粥香。只是粥铺仅有一个“粥”字旗,并没有什么店名。 “几位客官要……是你们?” 店主身穿着普通的素色棉衣,是一个身材偏瘦但长相憨厚的青年男子,擦拭着桌子正要招呼客人。只是他目光落在虎妞的脸蛋上,然后又是心有余悸地望向咧嘴而笑的饭缸,嘴角微微地抽搐了几下。 饭缸却是有些小得意,用力拍了拍包袱道:“你放心好了!我这次带了包子,不过你得帮我热一热!” “店家,给我们来……一、二、三、四,四碗状元及第粥。另外,我还是给你一百文钱让饭缸包饱,怎么样?”虎妞坐下来后,当即就数了数人头,然后对着店主脆声地说道。 店主从饭缸手里接过包子,却是摇头苦笑道:“既然你们都带了包子,他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了十二碗,这次就按碗数,若真超过便算我的!” 林晧然望了饭缸一眼,想起虎妞说过虎妞用一百文钱吃了十二碗粥的惊人壮举,致使店主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到地上。 如此看来,说的就是这间店了,而这店主无疑亦算是一个厚道之人了。 没多会,店主将热腾腾的状元及第粥端了上来。 状元及第粥跟南海县人伦文叙有关,由于幼时家贫,不得不以种菜卖菜维持生计。 广州城中一家粥店的老板惜其才、怜其年幼,故而每天从伦文叙家里购一担菜,并在伦文叙送菜到粥铺时,老板会将用剩的材料和生滚白粥,又添加姜葱等佐料给伦文叙吃。 后来,伦文叙中得状元,衣锦还乡之时还特地前往感谢老板。老板亦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由此粥无名,由伦文叙赐名为“状元及第粥”。 伦文叙的仕途顺畅,在翰林院顺利地升至翰林侍讲。只是在出任应天试主考官之时,归途中得病,最后死于京城之中,享年四十七岁。 店主送来粥后,并没有当即离开,而是主动交谈道:“鄙人贱名叫黄米,听你们的口音,你们是粤西人?” “我们是高州府石城人!”虎妞是肚子藏不住话的人,一边鼓着粉腮猛吹热粥,一边还有功夫回答店主的问题。 黄米的眼睛微亮,陪着笑地问道:“你们跟林雷公是老乡啊!却是不知,你们认不认识林雷公呢?他真是大清官吗?” “石城的地方不小!就像你是南海人,难道你们祖上跟伦状元亦认识?”林晧然却不想暴露身份,抢在虎妞前面微笑着道。 “这位公子,我祖上还真认识伦状元!”黄米认真地点头,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爷爷是开粥铺的,当年亦从伦文叙那里买过很多蔬菜,算得上有点渊缘呢!” “呵呵,我们跟林雷公不认识,对他亦不熟悉!”林晧然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巧,但却不想暴露身份。 黄米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是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天下的乌鸦一般黑!”说完,却是转身走开了。 林晧然以为他是在指桑骂槐,但抬头望着他的脸色,表情却又不像。而这个时候,才发现店主脸上并不是胎斑,而是一些淤青。 “相公,救……呜呜!” 却是这时,一个带着口腔的妇人声音从里屋传来,声音还戛然而止。 第719章 四大恶少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呼救声,致使店内的气氛一滞,只是一些听得不真切的食客显得疑惑地四下张望。 “老子今天不活了!” 黄米正准备给客人端去香喷喷的状元及第粥,在听到这个呼救声后,眼睛当即变得通红,抄起一把菜刀就往着里屋走去。 与此同时,刚刚还在大口地吃着状元及第粥的虎妞翻身越过长凳,急匆匆地跟在黄米后面,直接钻进了那道门消失不见了。 阿丽的反应更是敏捷,在抓起桌面上那把长刀的同时,身体如同离弦的弓箭般,紧跟着虎妞冲进了这座宅子里面。 饭缸的嘴巴塞得鼓鼓的,两只手都拿着一个肉腾腾的肉包子,并没有落后多少,迈着大步子亦是果断地跟了上去。 这…… 林晧然勺起肉粥正准备送到嘴里,只感到三道旋风从身边经过,整个桌子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了。 没救了! 林晧然看着如此喜欢多管闲事的虎妞及那两个帮手,再望着岿然不动的铁柱静坐在邻桌,发现铁柱真该感谢跟着他,不然同样会被那个野丫头带坏。 只是他心里担心着虎妞的安危,同时亦想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便放下送到嘴边的勺子,站起来跟了上去。 粥铺门的后面连着一个开阔的院子,右侧是普通的房舍。 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丁已经将黄米制服在地上,脸露凶相地警告道:“不识抬举的东西!你是在大牢吃的苦头还不够吗?是想再尝尝皮鞭的滋味?” “放开我!放开我!刁庆生,你是一个禽兽,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你了!”黄米在地上挣扎地叫喊着,眼泪涌了出来。 却见一个华服公子哥正抱着被迷昏的妇人正要往着院门而去,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给冲进来的黄米碰了一个正着。 若说是生气的话,刁庆生心里同样感到恼火,寒着脸下达命令道:“给本公子狠狠地打!” 虎妞从粥铺的门冲了进来,看到这个情形后,便是大声喊道:“大坏蛋,你放开他!”说着,她拔出腰间的短鞭,当即就朝着那个高大的家丁抽了过去。 哎呀…… 那个高大的家丁猝不及防,手臂生生地吃了一个皮鞭,心里的怒火当即窜起,作势便要朝着虎妞扑去,想要狠狠地要教训虎妞。 正要有所行动,一把刀却指在了他的喉咙处,离喉咙仅有几寸的距离。 他再抬头望去,却见到一双冷漠的眼神,似乎稍有异动就会刺进他的喉咙。致使他小心地咽了咽口水,一道粗大的汗水从额头滑落。 砰! 饭缸冲进来后,看到三名冲上来的家丁,当即如同坦克般迎了上去。在格挡一根棍子后,那只大手狠狠地扇在家丁的脸上,让到家丁摔得老远。 从小到大,他早就练就了一种抗揍的本领,格档这一棍,不过是给他挠痒一般。 “刁庆生,既然你不放过我娘子,那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黄米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带着满腔的怒火扑向了刁庆生。 自家娘子原本是在粥铺帮忙的,却是因为被刁庆生掂上了美色,致使频频出现在店中骚扰。本以为不让娘子露面便无事,但万万没有想到,刁庆生竟然色胆包天地要强掳他的娘子。 刁庆生仗着体形的优势,仍然不舍地抱着那个身材娇好的妇人,却是学了一点三腿猫功夫,一脚精准地踢在黄米的下档处。 啊! 黄米有着拼命的决心,但下面传来蛋蛋的悲伤之时,亦让他不得不双手紧紧地捂住,表情更是扭曲起来,感受到一种断子绝孙的疼。 刁庆生在妇人的臂部狠狠地抓了一把,这才不舍地将妇人丢下。这到嘴的肥肉要吐出来,致使他心里同样憋着气,上前朝着黄米的胯下又一脚踹了下去。 只是这一次却落了空,而那只脚被黄米双手抱住,然后他的小腿传来了一股钻心的疼痛。 黄米是真的咬,似乎是将这些时日以来的恨意通通发泄出来一般,那牙齿分明的有力,并往外扯下了一块肉,鲜血渗红了他的嘴和齿。 啊…… 刁庆生何时承受过这种痛楚,发出了如同杀猪般的惨叫。 林晧然跟着进来的时候,便是看到了这一幕。 看着地上那个处于昏迷的妇人,再看黄米竟然在这个公子哥的腿上咬下一口肉,这老实人的凶悍表现无不证明此事透露着冤屈。 别的暂且不提,这个公子哥偷偷地从后院遛进来,并试图想要将黄米的娘子掳走,这是一种何等的恶行,根本就是一种目无王法的行径。 砰! 铁柱似乎同样是憋着火,将一个还能站着的家丁摔得四五米远。 “少爷,我们走!” 那个高大的家丁捂着胸口,扶着惨叫着的刁庆生劝道。 “你们等着!你们等着!” 刁庆生长得一脸横肉,这时脸上更显狰狞,捂着那渗满鲜血的小腿,先是望了一眼黄米,然后又指着林晧然等人恶狠狠地说道。 虎妞却是不惧怕,指着刁庆生认真地警告道:“我虎妞还怕你不成呀!我以后就住在广州城了,你若是还敢欺负人,我就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好大的口气!你们这些外乡人,哪怕是一条强龙,到了羊城亦得给我家少爷爬着!”那个高大的家丁显得底气十足地回应。 只是刁庆生显得痛苦不堪,他急匆匆地背起他离开,大概是去找地方医治了。 铁柱有些江湖经验,将一瓶药递给了黄米,黄米往着妇人的鼻间一抹,妇人很快就幽幽醒来。在看到黄米后,夫妇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这对夫妇是青梅竹马,夫妇的感情极好,一直过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却是没有想到,突然就遭到了这种祸事,黄米更是一度被衙门关了好几天,而今日更是差点被强掳。 黄米收拾好心情,这才朝着众人施礼,并认真地劝告道:“多谢诸位恩公此次出手相救,但……你们还是快走!” “这位公子是什么来历?”林晧然好奇地询问道。虽然他早已经对广州城摸过底,但主要是对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却是没有想到还会有着如此胆大妄为的二世祖。 黄米长叹一声,抬头望着林晧然苦涩地问道:“不知公子有没有听过羊城四大恶少?” “略有耳闻!”林晧然轻轻地点头,却是听黄大富提过这事,但没能引起他过多的注意,毕竟都是小字辈的人物。 黄米脸露苦色地道:“羊城四大恶少个个都大有来头,方才那位就是羊城四大恶少之一的刁庆生,他是广州府同知家的公子!” “你打算怎么样呢?”林晧然听出他对四大恶少的惧意,便又是认真地询问道。 黄米扭头望了一眼妇人,仿佛是心有灵犀般,苦涩地望着林晧然道:“还能怎么办?民不与官斗,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我们收拾好东西,就马上回乡!” “这里是省城!纵使广州府衙包庇于他,上面不是还有按察司和察院吗?你们可以状告于他!”林晧然略微不解地询问道。 黄米脸露痛楚地说道:“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且今日之事,说重是要强掳妇女,但说轻就是开个玩笑,官字两张口啊!” 林晧然明白黄米的选择,不管是按察使丁以忠还是巡按徐楫都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彻底得罪刁来西,顶多就是喝斥一声罢了。 至于他,这还没有正式上任广州知府,自然不愿意平白无故地参与到这个纷争中来,因为黄米而跟自己第一属官交恶。 树欲静,风不止! 林晧然还没走出店门口,一大帮捕快就急匆匆地冲进巷子中来,刁庆生的一名家丁毅然在列。在看到他们之后,无比嚣张地指着他们命令捕快道:“就是他们伤了我家少爷,通通给我拿下!” 第720章 衙门八字朝南开 一帮踏着碎步的捕快进来,迅速将粥铺门口围住,引起周围百姓的关注。 哎…… 有知道事情始末的百姓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捕快,特别看到那个家丁凶神恶煞的模样,给林晧然等人投去同情的目光。 羊城四大恶少中,当数刁庆生最是嚣张跋扈,更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现如今,这书生及他的随从落到刁庆生手里,恐怕至少也得脱一层皮了。 “识相的,老实跟我们走一趟县衙!” 满脸络腮胡子的捕头挥手让手下将粥铺门口包围,注意到铁柱等人手中的刀剑,搬出官府的威慑力对着林晧然等人正义凛然地说道。 铁柱并没有轻举妄动,护卫着林晧然的安全。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没有想到刁庆生的行动会如此迅速,且还有能力支使南海县衙的捕快,亦难怪他会如此的目中无人。 只是他心里有些不解,刁庆生强掳妇人未遂算得上是一项大罪,理应将事情压下去才是,为何还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呢? 两名捕快已经冲进里面,将黄米夫妇从粥铺押了出来。 黄米已然准备收拾包袱逃回乡下,却没想到刁庆生会报官抓他们,此刻很是沮丧的模样,对着那个捕头请求道:“张捕头,此事皆因小人引起,跟他们没有关系,还请放过他们!” 张捕头冷哼一声,不咸不淡地道:“黄米,你跟我说这此没有用!本捕头亦是奉命行事,回去跟咱二老爷说去,跟刁公子解释清楚!” “我们跟你回县衙!” 林晧然原本是不打算掺和这件事的,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特别那个刁庆生明显是要倒打一耙,如何还会袖手离开呢? “要不要给他们上铐?”一个捕快手里提起手铐,对张捕头征求意见道。 张捕头认真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轻轻地摇头道:“不用了,我们按着上面的指示,将他们全部押回去交差就行了。” “连我家少爷都敢得罪,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我呸!”那个引路的家丁朝着地上吐了一口痰,然后趾高气扬地走在了前面。 一行人出了巷子,沿着小市街向前,左拐进入惠爱大街,很快就进到南海县衙中。 南海县衙坐落于惠爱大街西边,是正西门进来的第一个官府衙门。虽然在这权柄赫赫之地,南海县衙仅是小字辈的存在,但对一般老百姓还是高高在上般存在。 张捕头将人押到了堂下,便急匆匆地进里面通禀,没多会就返回来对着手下吩咐道:“将他们押到二堂,二老爷要提审他们!” 却是这时,外面走进来一行人,方才引路的家丁毅然在列。刁庆生坐着软轿被抬了进来,脸色显得很是不善地望着林晧然等人,却是对着张捕头吩咐道:“回去告诉张县丞,让他来大堂审案,我要让整个广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敢伤本公子的代价!” 张捕头犹豫了一下,拱手回应了一个“是”字,转身又返回里面了。 “不仅仅是你,还有你们这些外乡人,通通都得死!”刁庆生先是指着黄米,然后又指向林晧然等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虎妞的眉头微微蹙起,抬头望了哥哥一眼,并没有吭声。她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放牛娃,起码知晓谁的官大官小。 林晧然看着皂班衙役竟然在公堂列队,寅恭门走出一个身穿七品官服的官员,眉头亦是微微蹙起。这里哪是什么大明的衙门,分明就是刁家的刑堂。 南海县衙知县黄升回京叙职,现在由县丞张坤主管县衙之事。 张坤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能够如此“年轻”就成为从七品的县丞,证明这人不是能力出众,那就是善于钻营的官员。 却见他并没有直接威严地走上公堂,而是上前朝着刁公子讨好地笑道:“刁公子,听闻你的腿受了伤,没有什么大碍?” “你没看到本公子已经不能行走,下半辈子可能就得要在这顶软轿度过了呢!”刁公子轻蔑地望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张县丞尴尬一笑,这话显然是问得极没有水平,不过亦明白刁公子是要他对黄米进行重判了。 “二老爷,草民冤枉啊!请青天大老爷为小民作主!”黄米看到张县丞出现,似乎是想要搏得这位县丞大人的怜悯,上前跪拜地哭泣道。 张县丞的眼睛闪过一抹恼色,却是对黄米厉声喝斥道:“如何冤枉你了?你伤了刁公子,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 “小人虽然是伤他不假!但……但他迷昏我家娘子在先,并……并要强掳我娘子要占她身子!”黄米的两行眼泪溢下,将实情道了出去。 张县丞听到这番话,脸色顿时为难地望向了刁庆生。 若是事实是如此的话,那刁庆生并没有过错,反倒是刁庆生的麻烦就大了。将一个妇人迷昏并强行掳走,这等同是强女干未遂,可判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刁庆生自然不会承认,冷冷一笑道:“你这是污蔑!本公子何曾要迷昏你家娘子并要强掳于她了?本公子今日是送友人归家,经过你家门口时,分明是你伙同他人想要谋财,这才伤到了本公子!” 说完这一番话的时候,还有意地瞥向了林晧然,脸上写满了得意之色。 “原来如此!” 林晧然当即有些明悟,这刁庆生不仅仅是迁怒于黄米,连他们这帮人都恨上了。只是见义勇为的分明是虎妞,跟他一文钱关系都没有,这货简直是智障。 “大胆!你想要谋人钱财在先,如今却污蔑刁公子觊觎你家娘子,分明是一个狡猾的狂徒!”张县丞当即心领神会,指着跪在地上的黄米喝斥道:“来人,给这个狂徒掌嘴五十!” 一个衙役领命上前,扬起手中的竹板子朝着黄米用力打开,仅是两下就肿了起来。当真正谓是: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勿进来。 “草民不服,这分明是一面之词,大人是偏帮于他!”黄米对官员的最后一丝期望荡然无存,却是挣扎着为自己进行辩护道。 “先停下,本公子今日就让你死得明白!”刁庆生淡淡地抬手,显得很是不屑地望了黄米一眼,然后朝后面望了一眼。 却见一个身穿着生员服饰的书生走上前来,朝着张县丞施礼道:“学生乃本县生员孙公允,可以为刁公子作证,刁公子所言不虚,学生当时亦是在场。” “孙秀才,昔日我父没少给你吃肉粥,你不能如此为虎作伥冤枉于我!”黄米扭头望去,却是认得这个街坊邻居。 由于是在公堂上审案,很多百姓是闻讯而来,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却是暗叹了一声,给刁庆生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一个生员的证词,自然要比寻常老百姓更有份量。 哪怕黄米没做过这种事,这亦会成为铁一般的事实。除非他能找来更厉害的秀才,或者功名更高的举人来给他作证,不然一场牢狱之灾怕是少不了了。 咳! 一个轻轻的咳嗽声突然传出,很多人疑惑地望去。 第721章 该信谁? 林晧然咳嗽了一声,纯粹是喉咙不舒服所致。 大家询声望了过去,关注的焦点并没有在这个普通书生身上停留太久,仅是睥了一眼,然后又落到了孙秀才孙公允身上。 一个秀才在广州城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在普通百姓的眼里,却是一个很有身份和公信力的人。特别这个孙秀才满口的知乎者也,很多人都说他迟早能考上举人,致使声望还要高于普通的秀才。 孙秀才面对着黄米振振有词的指责,却没有半点羞愧的神色,反而显得理直气壮地说道:“尔所犯之事,乃国法不容也!岂会因昔日令尊区区几碗馊粥,而包庇于你乎!” “无耻!无耻!”黄米听着这一番论调,当即是被气得不轻。 虽然他父昔日接济孙秀才确实抱有功利之心,但这孙秀才却说是“几碗馊粥”,实在是太不念旧恩了,真该是喂狗亦不能给这种人吃。 堂下一些知晓实情的百姓听到孙秀才这个论调,亦是轻轻地摇头,暗感这真是一头白眼狼。 “公允兄,说得好!” 刁庆生看着黄米愤怒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大声地鼓掌喝彩道。 孙秀才似乎真做了什么光彩的事情般,很标准地施礼道:“多谢刁公子赞誉!” 张县丞鄙夷地望了孙秀才一眼,然后沉着脸指责道:“黄米,分明就是你想要谋人钱财,今有孙秀才作证,岂容你继续狡辩!来人,给本县丞继续掌嘴!” “是”衙差手持掌尺,作势就要往黄米的嘴巴打去。 “等等!”虎妞再也压制不住地冲出来,指着孙秀才一本正经地指责道:“他才是在撒谎!分明就是他跟这个刁公子一起串供想要冤枉黄米,他们两个大坏蛋是一伙的,你应该打他们才是!” “小丫头,本公子还没说你呢!黄米伙同你们一起谋取本公子的钱财,你们亦是难逃其罪!”刁庆生目光落向虎妞,然后又睥向了林晧然,那双眼睛仿佛在说:我方才就说等着了,你这次还不死? 之所以选择即刻发难,除了心中的怨气难平,就是想将这些不知好歹的人狠狠地教训一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小人报仇一日都晚。 虎妞显得后知后觉,指着自己鼻子讶然地道:“什么?你是说我也打劫你吗?” 这话一出,令到整个大堂的气氛一滞,目光纷纷落在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身上。如果说黄米要抢劫刁公子还说得过去,但说这个可爱的小丫头亦是参与其中,当真显得滑稽了。 “看来孙秀才的话当不得真啊!” “黄米是一个老实本分人,我不信他会干这种事!” “你们用脑想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在街巷洗劫四大恶少,谁能有那么大的胆!” “小声点!你们要是想知道实情,到那条巷子随便拉个人问一问,就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 堂下的百姓都不愚昧,说老实巴交的黄米打劫刁庆生亦就罢了,现在还指控到一个小丫头身上,谁都能看出其中的猫腻了。 林晧然主要是想做一个看客,想看这个衙门腐败到什么程度,想看事态会如此发展。 当听到堂下数十百姓的反应后,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这丫头身上,倒没想到这丫头还有如此神效。但不得不说,直肠子的虎妞确实有着一个大长处,更容易获得大众的信任。 张县丞看到事态朝着不利的方面发展,当即拉着脸恫吓道:“本县丞没有询问于你,你不能在这里胡言乱语,否则打你板子!” “我怎么不能说话了呀?我要为这位店家黄米作证,是这个大坏蛋强掳他娘子,我都亲眼看到了!”虎妞自然不受恫吓,指着软轿上的刁庆生一本正经地指控道。 孙秀才显得极为不屑地说道:“你一个黄毛丫头凭啥作证,说出的话谁会信?” “你不在场都能胡乱作证,我在场又怎么不能作证了呀?”虎妞却是据理力争道。 孙秀才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如此口齿伶俐,当即袖手道:“黄毛小儿也,本公羞与之争辩,有辱斯文!” “孙公允是本县的生员,素有贤名!你不过是一个小孩,本县丞如何能信于你,而质疑于孙秀才呢?”张县丞显得公正地说道。 虎妞的眉头微微蹙起,觉得有几分道理,扭头望着林晧然脆声说道:“哥,那你来作证?看这个县丞是信我们,还是信这个大坏蛋!” “笑话!我乃甲寅年的广州院试第六名,他是来参加县试的?凭什么跟我比?”孙公允自傲地说道。 虎妞的火似乎被点燃,当即掰着手指争辩道:“我哥是丁巳年石城县试案首、高州府府试案首、高州府院试还是案首。同年恩科乡试解元,戊午恩科会试会元,还是殿试状元,怎么比不过了呀?” 一连串的功名,在虎妞的嘴里竟然不带喘气地说了出来,最后还能不屑地“哼”一声,不愧是当年能舌战村妇的彪悍小丫头。 这…… 单论功名的话,这无疑可以吊打百万学子,整个大明更是无人能与之比肩。 若仅是如此的话,那就罢了,但一个答案却是呼之欲出。这个看似赴考的书生,似乎就是大名鼎鼎的林雷公,广州府的新任知府。 众人刷刷地望向林晧然,脸上充满着震惊之色。 “不,不可能!” 孙秀才震惊无比地望向林晧然,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骗我的,肯定是骗人的!” 刁庆生更是震惊,同时还有一些恐惧,难以置信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大人?怎么可能?” 张县丞抬头望向那个一直幽默着的书生,心里更是洼凉洼凉的。 咦? 堂下的百姓反应稍慢,心想这不就是在说林雷公吗?一念至此,大家亦是纷纷将目光落在林晧然身上,亦想要知晓他的身份。 林晧然敛着脸先是扫了孙秀才一眼,孙秀才的背脊冰寒,又望了刁庆生一眼,刁庆生的大气不敢粗喘,最终落在张县丞身上,张县丞更是如坐针毡。 不会的!不会的! 张县丞等人心里有暗暗地祈祷着,若是这真是那位林雷公,他们三人恐怕都要有麻烦了。哪怕是最有背景的刁庆生,这时大脑亦是嗡嗡作响,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面对着所有人的目光,林晧然轻咳一声,诺大的大堂顿时显得落针可闻。 第722章 为官之道 林晧然很想亮明身份,接着换上官服威风凛凛地坐到这公堂之上,然后化身正义将这三个颠倒是非之人全部进行法办了。 只是身处于这个大明官场之中,有些规矩还得要老老实实地遵守,他现在终究还不是广州知府。 纵使这件事做得极为过分,他可以提出异议,亦可以等到下个月上任后过问。但现在还不可以直接发号施令,更不能现在就惩治这三人。 退一万步来说,他认为县衙和府衙无法主持公道,上面还有按察司和察院。 林晧然想要在仕途走得更远,想要走得更顺畅一些,却不能像海瑞那种“脱群”,需要那种处事张弛有度的为官艺术。 在轻咳一声后,他对孙秀才淡淡地说道:“孙秀才,究竟是谁撒谎,并不能以功名高低而论!关于此事的真伪,究竟是谁做了伪证,本官可以跟你当场当质!” 本官? 听到这个自称的时候,孙秀才最后一丝侥幸没有了,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之中。却不知是脚软了,还是想后退失去重心,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为了讨好这位刁公子,为了以后的仕途多个靠山,他满口答应帮着刁公子做伪证。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要污蔑于新任的知府大人,这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纵使他这次做伪证避免牢狱之灾,那他得罪了这位大人物。他的功名必定会被督学大人夺走,且不允许他再参加科举,他这辈子算是彻底完蛋了。 林晧然没有理会跌坐在地上的孙秀才,目光又落到刁庆生身上,仍然是冷淡地说道:“刁公子,你说本官伙同这位店家抢劫于你,这事你得拿出人证和物证,否则一个诬告之罪你是跑不掉的!” “这……” 刁庆生面对着林晧然高高在上的眼神,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恐惧,吓得眼睛都溢出了泪花。 且不说孙秀才不可能扛得住,事情更经不起取证,说堂堂新任广州知府伙同他人抢劫他身上的钱财,这事说出去谁会相信呢? 一旦落实到诬告之罪,他的老爹跟巡按徐楫关系莫逆不假,但巡按徐楫去年都被这林雷公狠狠收拾一顿,却不认为这林雷公会轻易饶过他。 林晧然的目光又落向笑比哭更难看的张县丞,最后是忍着恶心地道:“张县丞,本官现在还没有上任,这次是以被告者身份上堂,你还是坐到上面审案!” 张县丞从步入大堂到现在,不仅屁股没有沾过那把椅子,甚至一直是躬着腰,哪里有什么县丞的威严,这种人又怎么可能会为民主持公正? 裁决? 张县丞却是想要哭,这还如何进行裁决?难道说这位即将上任的府尊大人要洗劫刁公子,然后将他送到县牢,但县牢装得下这尊大佛吗? “林大人,这是小侄跟您开的一个玩笑!我撤诉!我撤诉!”刁公子出身于官宦之家,亦是练就了随机应变的能力,当即陪着笑地拱手道。 尽管他的年纪还要大于林晧然,但却很顺口地以“小侄”自称,足见是一个能屈能伸之人。 在说话的时候,他还对张县丞使了一个眼色,并做了一个手势。 张县丞心领神会,避免着刁公子冷场的尴尬,当即寒着脸训斥道:“刁公子,你这个玩笑开大了!你可以撤掉诉讼,但这诬告林大人之罪却是推脱不掉了!” 说着,跟着刁公子交流了一下眼神,又讨好地朝着林晧然拱手道:“府台大人,这诬告之罪,您看该如何惩罚呢?” 这二人在一唱一和间,便将台子已经搭好,就等着林晧然顺坡下驴,同时惩罚的鞭子亦是交到他的手中了。当然,前提是不能真将刁庆生往死里整,否则张县丞亦没那胆子进行判决。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在前往广州城之前,就给自己定下了“低调”的基调。 毕竟广州城跟雷州城的情况不同,广州府衙上面还有三司和察院,甚至还有一位两广总督。却不允许他在广州城只手遮天,需要那种张弛有度的手段去调协各方关系,不然极可能会成为各方攻击的靶子。 现如今,刁庆生栽在他的手上,注定会有很多官员盯着这件事,并可能由此事来权衡于他的性情:是眼睛容不得半粒沙子,还是做人做事懂得给人留一线。 林晧然在权衡之后,便是选择了后者,淡淡地说道:“张县丞,现在是你坐堂审案,量刑皆由你依法而定,你问本官做啥?” “是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张县丞连连道歉,同时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现在裁决完毕,上交到府衙,然后经由按察司上呈刑部,这个案件便定性了。 张县丞的腰杆第一次挺起,对着刁公子大义凛然地宣判道:“刁公子,你犯下诬告之罪,是否认罪?” “我认罪!”刁公子深知当下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起码现在还不可能,必然给这位林雷公出一口气,更要给林雷公一些脸面。 “念及你是初犯,且认罪态度良好!本县丞宣判,杖三十,徒期半年!”张县丞威严地说着,最后心虚地望了林晧然一眼。 这看似不算轻的罪刑,但刁公子的诬告之罪需要反坐的。一旦深究起来的话,虽然白昼抢夺罪的处罚会轻一些,但亦得要流放。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这无疑是饶过了这位刁公子,算是一个不好不坏的结果。 堂下的百姓倒是觉得可以接受,毕竟将这四大恶少收监半年,这已经算是破天荒的大好事了。至于黄米,心里更是安定,不仅洗刷了冤屈,恶少更是受到了惩处。 “来人,给刁公子杖三十,然后将其进行收监!” 张县丞看着林晧然没有提出异议,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这次既没有得罪新知府,又成功地保住了刁公子,想必刁同知会念及他的功劳。 刁庆生轻叹一声,亦知道算是逃过一劫,但想着要坐半年徒期,心里却难以高兴起来。 本以为告一段落,但虎妞无疑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因素,指着刁庆生脆声地提醒道:“等等!他强掳那个婶婶的事呢?这件事不能这样就算了呀!” 按着原先的剧本,事情就这样默契地蒙混过去,毕竟这是一个“民不举,官不究”的时代。却是没有想到,在众人选择装醉的时候,却跳出了一个清醒的小丫头。 张县丞和刁公子听到这话,悬着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件事一旦追究起来的话,那刁公子就罪大了。这强掳妇人的行径,加上他先前的种种作为,进行流放都算是轻的。 林晧然扭头望着自家这个野丫头,发现真不该带这个野丫头出来,当真是眼睛容不得半粒沙子。 “哎呀!我的头!” 张县丞灵机一动,突然夸张地大叫一声,然后便捂着头栽倒在地,翻了一个白眼竟然“昏”了过去。 如此拙劣的演技,别说是林晧然了,哪怕是堂下的百姓都蒙骗不了。只是又不得不承认,对于张县丞而言,这无疑是化解僵局的最好办法。 却是这时,一个捕快匆匆地跑了进来,脸色显得很是慌张。 林晧然看着这个神色慌张的捕快,心里隐隐间有些不安,便是沉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个捕快脸色犯难,一个衙役当即骂道:“赵六,有屁快放,这位是新任的府尊大人!” 听到是府尊大人,赵六先是愣了一下,这不是刚才押回来的犯人,但还是老实地拱手道:“启禀府尊大人,三巷那边发生了命案,黄米的娘子……!” “刁庆生,你又做了什么?” 林晧然猛地回味过来,方才他们一行人一起被押来衙门,在巷口却突然将黄米的娘子又放了回来,顿时闻到了一种阴谋的味道,心里蹭起一团火气,对着刁庆生咬牙切齿地质问道。 第723章 愤怒 刁庆生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大骇,眼睛明显透露着心虚。 搞什么啊? 张县丞耸着耳朵,听到竟然还有这一出,心中亦是大为恼火。眼看着事情已经平息下来,却是连生波折,特别刁庆生这把火,分明就是要玩死他自己才甘心。 “娘子!” 黄米听到这一个消息,当即从地上爬起来,朝着衙门外面拔腿跑了出去。 虎妞的动作亦是不慢,转身急匆匆地跟着黄米跑了出去,仿佛是她家宅子着火般,而阿丽、饭缸自然又是紧随其后。 林晧然从刁庆生的心虚中猜到了结果,扭头望向躺在地上装昏的张县丞。正好看到张县丞一只眼睛鬼鬼祟祟地睁开,心里头的怒火当即蹭了起来,但还是忍着没有破口大骂。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然恶化,甚至超出了他所能够妥协的底限,毕竟他不是那种为了利益而出卖良心的官员。 天空晴朗,下午的阳光显得懒洋洋的,正洒落在街道的青砖上。 县衙离粥铺并不算远,大家陆续赶到那里,巷子口已经围着很多看热闹的百姓,一些刚过来的百姓亦是在打听着消息。 林晧然阴沉着脸,带着铁柱走进巷子,任谁都能看出此刻他很是生气。还没有走到粥铺前,便从那些夸夸其谈的百姓口中知晓这里所发生的事情。 跟他猜测的一样,刁庆生果然是一个十恶不赦之徒。 却说黄米的妻子张氏回到粥铺后,收拾包袱准备锁门到县衙查看形势。却是不料,刁庆生的贼心不死,竟然派人再度前来强掳张氏。 恰是这时,黄米的小舅子携老母正好从乡下过来探亲,看到两名歹人企图强掳姐姐,拿着扁担就朝其中一个歹人的背部狠狠地砸了下去。 歹人挨了一扁担,亦是露出了凶性,当即掏出尖刀刺进黄米的小舅子张三的腹部,当时鲜血直溅而出。 张氏看到弟弟受伤,拿着藏身上的剪刀朝着那歹人的背部扎了下去,结果歹人吃疼之后,转身又给张氏捅了一刀。 好在邻居听到这院子的动静后,一起赶过来相救。 虽然那个行凶的歹人逃走,但另一个帮凶却当场被擒获。只是对这对姐弟进行救治的时候,张三失血过多而亡,张氏如今还处于抢救之中。 “呜……作孽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院中的地上,对着张三的尸体大声地哭喊着,甚是惹人同情。 林晧然走进院子中,看到那一个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歹人,接着来到老妇人身旁看着那具尸体。张三是二十岁出头的壮实汉子,相貌显得憨厚,但眼睛已然永远地闭上了。 在那地面上,落下一大滩鲜血,鲜血已是渐渐凝结。在这个诺大的院落中,可以看到多次经由打斗所留下的痕迹。 林晧然又望向了张三的尸体,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胸中隐隐有着一股正义之火在燃烧。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比虎妞更好。他是一个理性的人,懂得趋利避害,懂得权衡利益得失,但却突然发现他其实跟虎妞有着一样的东西。 饭缸正守在那房门口,估计虎妞带着阿丽在里面,却不知里面的张氏能不能抢救过来。 “林大人,请为草民作主!” 黄米从房间走出来,看到林晧然当即上前跪下,朝着那硬实的砖头用力地叩下去哀求道。心里似乎憋着极大的冤屈,两行眼泪不断地滴落在了地面,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请大人为我儿作主,我儿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啊!” 老妇人得知这位竟然是大人,亦是跟着叩头道。 林晧然轻叹一声,对这个老实本分的商户和老妇人无疑是同情的,但却不能轻易表态,上前扶起老妇人道:“老人家,你先起来!” 却是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了很大的动静,广州府衙的一些属官闻讯而来。 毕竟林晧然这位新知府出现在广州城,他们这些府衙的属官,自然要赶过来拜见这位新的大佬,同时敲定下个月上任日期。 一共来了足足四位官员,一位正七品推官和两位正六品通判,而正五品广州府衙同知刁来西毅然在列。 “让开!让开!” 十几个衙差对围观百姓进行了驱逐,很多百姓亦是打听到,原来那个书生竟然就是新任知府,自然免不得又是一阵惊讶。 “下官广州府同知刁来西拜见府尊大人!” 刁来西领着大伙,老老实实地给林晧然行了一个跪拜之礼。 “诸位同僚,起来!” 林晧然摆着官员威严的模样,对着这四位属官淡淡地说道。 “谢府尊大人!” 广州府同知刁来西等人又是谢礼,这才坐地上起来。 刁来西跟着林晧然有着一面之缘,在站起来之时,他的眼睛复杂地望着林晧然。曾经二人还同为正五品官员,但如今这个年轻人已经走在了他的前面,并且成为了他的顶头上司。 林晧然迎着刁来西的目光,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刁同知,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你应该知晓了?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启禀府尊大人,下官会将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的,而且必定会让大人感到满意!”刁同知迎着林晧然的目光,目光透露着真诚地拱手道。 在听到张县丞的汇报后,他亦是急匆匆而来,拜见这位新知府自然不是目的。他决定付出最大的代价,以换取林晧然能够不插手这事。 “你不应该让本官感到满意?你应该让这位丧子的老妇人感到满意,让这位娘子正命垂一线的黄米感到满意!”林晧然指着老妇人,又指着坚持跪着的黄米说道。 “大人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们满意!”刁来西的眼睛微亮,然后又是压着声音道:“谢府尊大人体恤,以后下官定然以大人马首是瞻!” 林晧然听到这一番话,却是哭笑不得地望着这个刁同知。 在来广州城之前,他确定是打算低调为官,不给广州城的大佬们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特别是他这个年纪,更应该懂得韬光养晦。 只是面对着这座乌烟瘴气的广州城,面对着这个腐朽不堪的官场,一个人命大案,这位同知大人竟然还想要包庇于他的儿子。 当然,刁来西实质亦是包庇他自己,毕竟明朝官场不会容忍一位杀人犯的父亲继续担任重职。 林晧然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却更不是什么大坏蛋,在刁来西惊疑的目光中,他显得苦涩的嘴巴微微地张开,却说了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话:“本官今日就到城东驿站!” 第724章 上任 正月二十三日,一个不平常的日子。 广州府衙一众官员和南海、番禺两县官员早早就恭候在正东门,显得焦急地朝着官道张望,相熟的官员自是免不得聊上几句。 “安静!” 刁来西的脸色很是阴沉,听到身后官员的交谈声,当即回头厉声训斥道。 刁来西作为府衙正五品的同知,更是去年底原知府去职后,权知府事。在官场上,跟巡按御史徐楫走得极近,一度是广州新知府的最热门人选。 不过,这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式,新任知府由雷州知府林晧然担任。林晧然不论自身的实力,还有在广东的声望,甚至是朝中的北山,都能稳稳地压住这一个曾经极为嚣张的刁同知。 “怕是有人不能安静了!” 番禺知县欧阳刚是进士出身,为官刚正,对同知刁来西向来不感冒,领着番禺县衙的属官站于后面,却是不卑不亢地说道。 众官员听到欧阳刚如此顶撞,却是反应不一。有官员怒目敌视欧阳刚,有官员却是一笑了之,亦有官员朝欧阳刚竖起大拇指以示支持。 刁来西寻声望去,额头的青筋顿时冒起,但还是强忍着发作的冲动。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确实是感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本以为那人如何都会卖他一点面子,而他亦有能力跟着那人抗衡,但那人简直就是一个愣头青,似乎真要跟他们徐党开战。 旭日东升,金灿灿的朝阳将官道铺上了金箔般,一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踏着晨光而来。 八抬大轿、旗牌、仪仗,打着“丁巳科广东乡试解元”、“戊午科会试会元”、“戊午科殿试状元!”、“六元及第”、“大明文魁”、“广东市舶司提举”、“广州知府”等旗牌。 很多知府打着“xx科乡试第几名”、“xx科进士第几名”,这已经令到诸多士子和百姓羡慕和膜拜,曾几何时有这么壮观的排场。 那一个“大明文魁”旗牌,整个大明独此一面,此后的数十年恐怕亦不可能会出现,这是属于林文魁林晧然的最光彩称谓,就仿若就初升的朝阳般璀璨夺目。 “来了!” 当看到这支仪仗队出现,这一大帮久候的官员当即变得庄重而恭敬。 大明有史以来的六元郎,被圣上亲赐的文魁君,负责回广东开海取得了卓着的成绩。即便他们在广州城这里,亦是不断听到林晧然的种种功绩,被雷州百姓冠予“林雷公”的称谓,甚至传言雷州百姓已经开始动土建庙。 如此显赫出身和政绩卓着的新知府,无疑是一条强龙。 新知府兼任着广东市舶司提举,同时又是广东采购龙涎香的负责人,还有他在京城的大靠山,都足可以在广东官场占据着一席之地。 却不知是“猛龙过江”,还是“龙游浅滩遭虾戏”。但不管如何,这广东的官场恐怕不再宁静,甚至还会重新洗牌。 在城门进行了三接三迎的仪式,众官员簇拥着新知府的轿子从东城门进入广州城,轿子“由东往西”代表着“紫气东来”之意。 大明有定制:一至四品绯袍,五至七品青袍,八、九品绿袍。其中正四品又是一个大门槛,只要正四品的官员不犯大错误,断然没有被贬到偏远之地的可能性。 林晧然身穿着绯袍端坐在轿中,头戴着双翅乌纱帽,身穿着云雁补子的官服,腰间竖着素金腰带,宛如一个新郎官般。 在众人的簇拥、鞭炮和锣鼓声中,他却显得很是平静。轿帘高高揪起,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面,如同老僧入定般。 跟着当初上任雷州知府一般,他先到了属于广州府的城隍庙进行祭拜仪式。 城隍庙就坐落在惠福大街,旁边还有一个关帝庙,是广州城内的一处繁华之所。平时城隍庙门口会聚集一大帮商贩在这里摆摊售货,但今日却只能成为围观群众之一。 由于今天是新知府的上任日子,特别林晧然的文名冠绝古今,致使很多百姓和士子纷纷前来围观,人数竟然有上千之多。 林晧然从官轿下来,城隍庙门口自然已经清场,那些围观百姓只能远远围观。 “为人须凭良心,初一十五,何用你烧香点烛。” “做事若昧天理,半夜三更,谨防我铁链钢叉。” …… 林晧然正准备拾阶而上,但突然间顿足仰头观望这城隍庙门前的对联,这副对联无疑是对他们为官之人的一种劝戒。 只是不得不承认,这种劝戒似乎没有什么效果,不然亦不会出现刁庆生这种恶少。 拜过城隍庙,仪仗队穿过处在中轴线上的承宣大街,然后进入惠民大街。 惠民大街亦称衙门街,第一座衙门是布政司,接着第二座衙门便是广州府衙,是主管广州府境内数百万百姓的府衙。 “大人,衙门到了!” 轿子到达府衙前,有人轻轻地提醒道。 跟着雷州府衙的布局相似,前面是张贴告示的照壁墙,轿子在府衙广场停下,眼睛便是气势十足的广州府衙大门。 八字墙、门很阔、檐很高,不愧为省会的府衙,规模要远胜于雷州府衙。 轿子并没有停下,而是直接进到府衙里面。左边是府衙的牢房,右边则是寅宾馆,接着队伍继续进入二门,这才停了下来。 林晧然不紧不慢地下轿,以一跪三叩礼拜仪门。 穿过仪门后,他到甬道中央前的“戒石亭”前,假亭中竖着的一块大石,正面刻着“公生明”三个大字。 跟着一次在雷州府的敷衍态度不同,这次林晧然很郑重地拜了“公生明石”,脑海并浮起出自《荀子不苟》的“公生明,偏生暗”。 接着,便是到了公堂。 踏入月台,跨上丹陛,他整理装容,站到公堂之上,朝着北面的帝阙之位行大礼。礼毕之后,再拜摆放在案上的官印,这便算是正式上任了。 只是广州府衙很大,后宅占地更是超过十亩。就如同后世入伙般,他还要拜衙神萧何、土地公、马房的马现神、灶王爷等,这才算是正式完成所有的仪式。 待这些礼毕后,他才完成了所有的流程,成为了这座府衙的新掌舵人。 咚咚咚…… 时间仿佛是掐着一般,大门外的鸣冤鼓骤然响了起来。 林晧然对此似乎没有丝毫的意外,一直是行尸走肉般的他,这时候眼睛似乎才多了一丝神采。 按着官场的惯例,一般不是紧急的任命,大家更愿意避开这三个火月。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有理由打破这条陈规,更要告诉广州城的百万百姓:他对得起“林雷公”这个称谓。 第725章 升堂 咚咚咚…… 鸣冤鼓突然间响起,大半个惠爱大街都能听到了动静。 “我们进去看看!” 围观的百姓并没有散去,这时听到有人击鸣冤鼓,且新任知府竟然受理了,自然纷纷涌向府衙大门。即便这是一起很无聊的案件,但能够目睹到新任知府的神采,亦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正是如此,聚到堂下旁听的百姓一下子就达到了数百之多,且人数还在不断地增加。 咚!咚!咚! 随着新任知府林晧然从恭寅门走出来,旁边的惊堂鼓便是连响三声,示意堂下的百姓保持肃静。 林晧然走上大堂,头顶着公正严明匾,背靠海水月牙儿屏风,威严地坐在大案前,目光审视着公堂,脸上显得不怒而威。 实质上,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如此隆重地升堂审案了。 十二个头戴黑红帽、鬓插雉鸡翎、身穿皂红公服、脚踩高厚黑靴的衙差分成两列,手持水火长棍面对面地站在公堂两侧。 这些衙差隶属于三班衙役中的皂班,个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他们的身材魁梧,面带凶相,如今整齐地站在公堂上,确实给公堂增加一种威慑力。 林晧然端坐在堂前,尽管是第一次坐上这广州府衙的公堂上,但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紧张。迎着数百双眼睛,握起惊堂木重重地一拍,沉声道:“升堂!” 这一拍,很是用力,实质他亦是憋着一肚子的怒气。 “威——武!” 十二个衙差在新知府面前格外的卖力,整齐地抡起水火长棍捣在地砖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致使堂下的百姓感受到公堂的一种威严,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堂上威风凛凛的新知府。 “传击鼓之人!” 林晧然板着脸,沉声地命令道。 没多会,击鼓鸣冤之人被衙差带上大堂。 却见黄米掺扶着一位身披着丧服的老妇人走上堂来,老妇人的神色显得悲怆,致使堂下的百姓亦是摇头轻声一叹。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林晧然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显得公事公办地询问道。 “草民黄米,拜见府尊大人!” 黄米领着老妇人规规矩矩地跪下,郑重地给堂上的林晧然行礼道。 “冤主因何击鼓!” 林晧然不置可否,又是朗声地询问道。 这话一出,倒是引起了那些不知情人士的好奇,纷纷朝着黄米望了过去。 实质上,黄米选择今天击鼓,殊为不明智。今天是新知府上任的大喜之日,纵使有天大的冤情,那亦可以推到明天再敲鼓。 现如今这鸣冤鼓一敲,若不是什么天大的冤情的话,那一顿板子怕是少不了了。 黄米的眼泪顿时涌起,一咬牙便是朗声道:“草民要状告广州府同知刁来西之子刁庆生派人强掳我家娘子,我小舅子张三出手相救,反被那些歹人行凶刺死,我要刁庆生为我小舅子偿命。” 此言一出,整个大堂顿时哗然。 且不论事情的真与假,这个黄米竟然是要状告四大恶少之一的刁庆生,这必定是一个大新闻,恐怕要轰动整个广州城了。 咦? 府衙的属官和番禺知县欧阳刚都没有散去,按着以往的官场惯例,在新知府上任的这一天,他们要赴新任知府的酒宴。 却是没有想到,有人竟然选择在这时候前来鸣冤,故而耽搁了他们的酒宴,而他们这帮官员亦是留下来凑这个热闹。 不曾想,鸣冤之人的矛头竟然直指刁同知的宝贝儿子,更是指向了曾经嚣张至极的刁同知。 广州府通判慕容烈心中却是涌起一股爽劲,朝着旁边的刁来西望了一眼,不由得想起了那一句俗语:“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刁来西听到敲击之人矛头直指于他的时候,那张胖脸当即黑了下来,却是死死地望向了正端坐在堂上的人,似乎是想要将林晧然给看穿。 虽然林晧然选择仓促上任,他隐隐就感到了一种不安。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人会如此的不讲情面,竟然迫不及待地开堂审案,摆明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刁来西没有发作,或者知道他没有资本跟林晧然翻桌子,但藏于袖中的双手却是紧紧地攥着拳头,心里念叨着:“咱走着瞧!走着瞧!” “来人!传刁庆生!” 却听到惊堂木一响,林晧然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又是从公堂传来,已然是没打算给刁同知面子,是要将这个案子一查到底了。 在这一天,新任广州知府林晧然仓促上任,无疑是广州城的一条大新闻,但更大的新闻传来:林晧然选择仓促上任,却是要惩办羊城四大恶少之一的刁庆生。 刁庆生,广州府同知刁来西之子,在广州城是无法无天之辈,声名早已经败坏。近些年来,跟着其他三个恶少屡屡骚扰良家妇女,早已经成为广州城百姓所痛恨的对象。 虽然因为府衙官差没能找到刁庆生而休庭,但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广州城的大街小巷。 一时之间,不论是酒楼,还是在茶馆,亦或者是花天酒地的青楼,都免不得要谈论这一件事,谈论着这起“刁庆生强掳妇人未遂而生起的杀人案”和“新任知府要惩办恶少刁庆生”。 “大快人心!当真是大快人心啊!” “强掳妇人,他刁庆生仗着老爹做同知,当真以为可以无法无天了!” “林雷公能来到咱广州城,当真是我广州城百万百姓的幸事,当浮一大白!” “林雷公在雷州府干了什么?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现在雷州百姓已经开始为他建庙了!” …… 一时之间,言论一致站到了正义的一边,越来越多人打听着林雷公的事迹,亦是纷纷支持林雷公对恶少刁庆生进行惩办。 甚至有热心之人已经主动散布眼线,希望早日能将刁庆生给揪出来。 不过事情却是很不顺利,刁庆生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整整三天过去了,广州府衙一共出动了上百名官差,竟然还是没能找到人。 第726章 背后的玄机 广东布政司是正二品衙门,规模和气势都彰显着其地位不凡。特别后院中的名贵花树,早已经茁壮成长,且有枝头已经高于屋顶。 初春悄然来临,很多花树抽出了新芽,加上那些在树头上忙碌着的鸟儿,这里呈现着勃勃生机。 一个身穿着常服的官员悠悠然来到了这里,走到了那个亭子中,亭中两边挂着对联:人生百年如朝露活在当下,世间万象皆浮云乐住心中。 “老爷,请用茶!” 一个老仆将茶盏捧放在石桌上,很是恭敬地说道。 汪柏已经五十多岁,但保养得很好,蓄着漂亮的胡须。虽不是什么显贵之家,但年仅十九岁就中举,哪怕他屡番败于会试,日子亦是过得很自在。 自从卸任广东巡海道副使和被夺了皇差后,他显得越发的低调。即便是王钫无暇以广东巡抚的身份来处理广东的政务,他亦是更愿意将事情交由下面的人办理,隐隐有放权之意。 或许是他的行事低调,又或许是大家看到他这位藩台已是日薄西山之人,致使他的门前很是冷清。 汪柏似乎喜欢这个样子,每天都是喝喝茶,有空翻看一些书藉,然后便是打听广东官场的动态,仿若一个跟官场无关的闲人般。 当下的广东官场最受关注的,自然还是广州新任知府林晧然上任三把火,竟然选择对广州府同知刁来西直接下手,现今都在关注着案件的进展。 “老爷,现在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这个林知府是不是太过于年轻气盛了呢?”管家将茶盏放下,却并没有当即离开。 汪柏端起茶盏,却是轻睥一眼道:“你觉得短短一年多就能将雷州府经营成自家地盘的人,会是一个年轻气盛之人吗?” “那……他为何会如此高调地要置刁同知于死地呢?”管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有些不解地询问道。 汪柏轻泼着茶盏,淡然一笑地道:“因为广东的格局将会是‘徐倒严上’,以着他现在的地位和声望,根本不需要忌惮于刁来西。现在刁来西教出了这么一个混帐的儿子,犯下如此天理不容之事,林晧然对刁来西发难亦是符合自身利益,这谈不上什么年轻气盛。” “林知府可以不怕刁来西,难道不怕徐党会对他进行反扑吗?”管家蹙着眉头,仍然不解地询问道。 汪柏轻啐了一口热茶,摇着头不屑地说道:“刁来西算什么东西?说他是王钫的门生,但他根本入不了王钫的眼,只配跟徐楫那种货色凑在一起,但徐楫其实早就自身难保了!” “徐巡按不是使了劲,将官印落在所携金银箱中的事给压了下来吗?”管家却是一愣,又是困惑地询问道。 汪柏抬头望了一眼北边的天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现在朝堂还是姓严,姓徐的根本无法做到只手遮天!一旦王钫倒下了,那事情肯定被重新翻出来,甚至他徐楫都得掉脑袋!” “这么说来,林知府对刁来西动手的话,是不会惊动不徐党了?”管家显有所悟地说道。 汪柏轻泼着茶水,很是肯定地点头道:“不错!以他现在的实力,加上这件事确实占着天理,徐党肯定不会因为刁来西这件事而反扑他,不敢轻易跟林晧然开战!” “我记得老爷曾经说过!林知府现在是强龙过江,定是要低调为主,但他现在将事情闹得这么大,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管家看着汪柏的谈兴渐浓,便是困惑地询问道。 汪柏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正色地答道:“一是,声名!从事情刚刚出来到现在就已经搞得尽人皆知,必定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而这背后之人极可能就是林晧然;二是,派系!林晧然可以通过铲除刁同知表示立场,可以串联起那些一直被徐党欺压的官员,特别是那些自谬清流的官员!” “他的野心真大!只是他这表露出建立派系的野心,难得不怕成为徐严两党的耙子吗?”管家添了茶,却又是困惑地道。 汪柏轻叹一声,朝着西边望过去道:“他选了一个好时机!现在王钫的位置随时被取缔,而严党纵使能够上位,亦需要时间经营,所以两方都不可能轻易动他。” 如果不是他在去年失了势,恐怕亦是他的好时机,同样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自立派系,然后凌驾于整个广东官场之上。 “这么说来!他惩办刁庆生,确实是收益甚大啊!”管家微微感叹地道。 汪柏端着茶盏苦笑道:“若是他真将刁庆生给办了,为着那个粥铺的店家平了冤,整个广东官员的名声,恐怕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的了!” “若是如此的话,那他真的成了气候!”管家深知官声的威力,却又是困惑地询问道:“只是小人有一点还是不明白!我们都能查到刁庆生被丁以忠的儿子藏在家里,但现在都已经过了三天,林知府怎么还查不到人呢?” “不是查不到,是故意装瞎罢了!”汪柏轻拨着茶水,揭开答案道:“现在广州府衙出动上百名衙役都寻不着刁庆生,言论的压力就会落到刁来西身上,而林晧然更是能以此为借口梳理府衙的人事!林晧然根本不用着急,该着急的是刁来西,他现在只怕是烧香求着丁以忠能快点回广州城!” “这又是为何?”管家疑惑地道。 汪柏轻啐了一口茶水,这才正色地答道:“刁来西过了绑儿子到府衙自首的时机,现在只有等到丁以忠回来交出刁庆生,这才会化解言论压力!” “此子的心性当真是可怕啊!”管家听到这一席话,不由得感慨道。 汪柏亦是轻叹一声,似有所感触地说道:“嗯!老夫败在他手上,其实并不冤!” …… 跟着汪柏所料一般,丁以忠回到家里得知情况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儿子丁吕狠揍了一顿,然后将刁庆生亲自绑送到了府衙。 第727章 讼师 正月二十七日,天气微寒。 令狐夕是广州城的一名老童生,自持身份没有跟普通百姓的街坊往来,但他童生的尴尬身份却攀不上那些显赫功名的同窗好友,故而渐渐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 在得知新任知府是一个大清官,且要惩办那个恶少刁庆生,他亦是来了精神头。在关注着案件进展的同时,亦是打听着新知府的为人。 听着林雷公的种种所作所为,甚至他还特意跑到庙街那里,看了一场“林雷公斩假知县”的戏码。对这个代天行道的新任知府林雷公,自然免不得产生更多的好奇。 得知今天上午新知府将开堂公审刁庆生,他一大早就起床吃早饭,决定前往府衙旁观。 他的宅子就在西关,出了巷子就是惠爱大街,离府衙并不远。当他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却是突然停住了脚步,又是转身返回家中。 小心地在大门上了锁,转身急步返回到里屋,翻开了那个藏在床底的箱子。在将锁子打开后,他却没有理会那些金银,而是将一份状子取了出来。 令狐夕将箱子锁好放回床底,接着将状子小心地揣进袖子中,然后才重新锁门离开家里,一个人朝着府衙匆匆地走去。 “这么多人?” 令狐夕到了府衙门口顿时一愣,本以为来得够早了,但这里竟然已经聚了上百号人,且不断有人朝着这里匆匆走来。 “你们都给本捕头规矩一些,都进去!” 府衙的捕头扶着腰刀站在府衙大门处,显得很是威风地说道。 令狐夕的运气不错,仗着身形瘦小,从人缝中挤到了人群的前面。结果他才站稳脚,就遇到了官差放行,便是走到人群的前头进入了府衙。 由于新知府刚刚上任,府衙院子的青砖连青苔都见不着,周围显得很是洁净。 令狐夕随着人流来到了堂下,却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府衙大堂。实质上,他曾多次来到这里旁听,甚至还站到公堂之上。 哎呀…… 人群在规定的区域站好后,但后面有人还想要往前面挤,结果一个小老头越线扑到了前面的空地中,却见一份状纸亦是摔了出来。 哎…… 令狐夕轻叹了一声,手紧紧地攥住袖口,谨防状纸亦是掉了出来。同时,他希冀地望向了公堂,期待这位真是一位能为民作主的林雷公。 在他看来,这个被搞得乌烟瘴气的广州城,太过于需要一位敢于替天行道的林雷公主持正义。 “什么?大状师黄一真竟然为刁庆生辩护?” 只是一个不好的消息传开,有着“两广第一状师”之称的黄一真竟然为刁庆生辩护,顿时如同一盆冷水泼到了大家的头上。 黄一真颇为传奇,刚出生之时却不哭不闹,家人都以为他是天生聋哑。待到五岁之时,其母带他到道观还愿,这才方开始开口讲话。 在拜得名师之后,渐渐地显露出了过人的才华。虽然科举仅止步于秀才,但其巧舌如簧,再加上鬼点子极多,所以成为状师界的名状师。 虽然黄一真主要为达官贵人辩护,但偶尔亦会主动帮一些穷人,故而名声倒没有太坏,哪怕传闻他的手段很是卑劣。 却是没有想到,黄一真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为着恶少刁庆生进行辩护。 黄一真三十多岁的模样,个子不高,脸色微胖,但衣服的料子极高,在四名护院的簇拥下,整个人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 “贱人!” 令狐令看着风度翩翩走来的讼师黄一真,心里却是暗骂了一句。 在几百号人的等待中,新知府林晧然终于出现在大堂上。很快就进入了升堂仪式,随着一声充满威严的“带人犯”,却见那个恶少习庆生被带到了公堂之上。 习庆生的神色并不好,迎着黄一真那个鼓励的眼神,亦是轻轻地点头回应。 身穿着绯色官袍的林晧然端坐在公堂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身穿囚衣的刁庆生,沉声地询问道:“刁庆生,你可知罪!” “敢问知府大人,刁公子何罪之有呢?”黄一真却是站了出来,不卑不亢地施礼道。 “无耻之徒!” “这讼师果真都是官家的走狗!” “真该将这种人给活活地烧死!” …… 堂下的百姓看着黄一真果然站出来辩护,却是显得义愤填膺,纷纷发声进行指责。 林晧然的目光落到讼师黄一真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事实俱在,岂容你为这狂徒狡辩?” “请问知府大人,你有何人证物证?”黄一真手持着纸扇,显得有条不紊地拱手道。 “带人犯!” 林晧然心里亦是涌起一团怒火,握起惊堂木拍下道。 却是这时,一个衙役急急地跑上堂来道:“启禀府尊大人,不好了,方才我们去押犯人,结果犯人已经服毒自尽了!” 嗡…… 听到这一个消息,堂下的几百名百姓顿时就炸了,很多人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竟然就这样在监牢中死掉了。 若说这里没有猫腻,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明摆就是杀人灭口了。特别是那个歹人并没有行凶,罪不至死,根本犯不着畏罪自杀。 服毒自尽? 林晧然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死死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刁庆生,然后又望向显得洋洋得意的黄一真身上,答案已然是昭然若揭。 黄一真迎着他的目光,那张显得老实的胖脸露着笑容地施礼道:“林知府,若是你没有人证物证的话,那依大明律法,你应当堂释放刁公子!” “不能让刁庆生走!” “分明是刁家杀人灭口了!” “这个牲畜,怎么能饶过他!” …… 还没待林晧然进行表态,堂下的百姓就已经激动地高举着手,纷纷发表着意见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没想到刁来西竟然兵行险着。现在没有了人证,确实很难将刁庆生以杀人定罪,甚至是要将他当堂释放。 若是将刁庆生无罪释放了,那他这些天的造势就白费了。届时,肯定还会有人跳出来煽风点火,会污蔑他跟刁同知串通故意放走刁庆生云云。 一念至此,林晧然亦是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这广州城的水比他所预料的还要深。 第728章 狡辩 “不能放走这个恶徒!” “不将此子严惩,天理何存?” “若是放了此子,定然又是官官相护!” …… 堂下百姓的义愤填膺,骚动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甚至已经有百姓想要冲上公堂。 林晧然的眉头蹙起,却是没有喝止,而是平静地望着维持秩序的何班头。却见他领着那几个人明显是出工不出力,并没有认真地喝斥百姓,隐隐有故意让事态扩大的嫌疑。 大明采用的是异地为官制度,官员往往带着几名随从就直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上任,而吏员和衙役却都是本地人,一些更是乡绅群体的代表人。 林晧然现在想要全面掌握住广州府衙,单靠府尊那一方官印是不够的,还需要鉴别吏员和衙役的忠与滑,选用那些老实本分之人,这才能够政令畅通。 至于儒家所提倡的“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他却是不相信这所谓的思想教化,只有强硬的手腕才能驾驭住整个府衙。 咦? 何班头久久没听到堂上府尊大人敲击惊堂木的声音,感受到了些许的异样,正是回过张望的时候,整个人当即如坠冰窖之中。 林晧然经过官场的磨练,早已经拥有了官威。尽管他没有出言喝斥,但却令人跟他目光相撞之时,便会感受到了一种压力。 何班头不看不打紧,此刻抬头看到林晧然竟然用眼睛盯着他,差点都要快被吓出心脏病,同时知道他这个位置是要到头了。 “李二,你要做啥?” 一个高大的皂班衙役毅然挺身而出,将跑上台阶的一个混混狠狠地推了一把,凶神恶煞地怒目瞪视道。 这是一个小插曲,纵使一个班头换了人,亦是极小的事情。 呵! 刁庆生听着前面的骚动,抬头看着“六神无主”的林晧然,心里涌起几分得意劲。实质上,他这些年没少闯祸,但每次都能够平安无事,这次自然亦不会例外。 人死了,只要他抵死不承认,这位新知府亦动不了他分毫,等会仍然能够大摇大摆地走出府衙大门。 “林知府,在下希望你将刁公子当堂释放!” 黄一真看着坐在堂上的林晧然久久不吭声,手持着扇子再次提出要求道。只要刁公子安然无恙地走回来,那他就算是完成了委托,而且能拿到一大笔赏银。 听到这番话后,不管是堂下的百姓,还是堂上的衙役,注意力又集中到了新知府林晧然身上,都想知道他的决定。 “不能放!” 却是这时,一个小身影突然出现在院子的通道中,正急匆匆地迈着大步子朝着这里走来,那张肉墩墩的可爱脸蛋浮现着一丝怒容。 咦? 大家看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顿时却是一愣。倒是有些人认出了这个小丫头的身份,正是新知府的妹妹虎妞,一个在雷州府拥有极高名气的小丫头。 不过,大家很快注意到她身后还有人,却见两个捕头正押着一个青年男子跟着走来。 “哥,就是他!” 虎妞来到堂上,蛾眉微微扬起,有着小得意地指着身后的犯人脆声地道。 咦? 黄一真手握着扇子,紧皱着眉头歪着脖子打量着这个犯人,脸上显得很是不解的模样。 怎么会? 刁庆生回头睥了一眼,心头却是一惊。 “跪下!” 一个捕快将犯人押上堂来,接着精准的踢在犯人的关节处,让到他扑通地跪在大堂上。 林晧然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这个长相憨厚的青年男子,然后沉声地质问道:“你就是赵四?那日便是你将张三捅死的?” 轰! 堂下的百姓听到这个问话,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位就是那个捅出张三逃逸的杀人犯,却是没有想到,竟然给虎妞找了回来。 当然是峰回路转,竟然捉到了这个关键的元凶。 这…… 黄一真脸上当即大骇,本以为那个叫多福的下人不开口的话,刁庆生就能够安然无恙。但没有想到,这位新知府竟然有这么大的本领,将逃亡的赵四给捉了回来。 实质上,在察觉形势不对的时候,赵四便是逃出了广州城,前往佛山镇躲了起来。只是没有想到,还是给官府的人找到并押送回来了。 只是面对着林晧然的审问,赵四却是一声不吭,显得这张嘴并不容易撬开。 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到了赵四身上,看着他竟然久久不开口,刚刚涌起的兴奋又被浇灭了。一旦这人不开口,或者将所有的罪责揽到身上,那恐怕还是不能治刁兴生的罪。 林晧然的耐性很好,看着他久久不吭声,却是突然慢悠悠地说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就在刚才,本府要提审你的帮凶多福,结果下面的人告诉本府,多福已经服毒自尽了!” 赵四的嘴巴紧紧地闭着,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猛地扭头望向了旁边的刁庆生。他先是定定地望着,接着脸上涌起怒容地质问道:“此事可真?” “人中毒身亡的可能性有很多,你不可妄下定论!”黄一真扭头望向他,苦口婆心地说道。 赵四知道这件事并不虚假,却是冷哼一声,朝着他进行挖苦道:“你当真以为我赵四是白痴不成吗?我为何不敢向你讨要银子就逃往佛山,还不是担心被你们刁家灭口吗?只是可怜了我的兄弟多福!”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竟然泛起了一层泪光。却不知是真想起这个兄弟,还是对未来产生了恐惧,或者是两者皆有。 “赵四,本府刚才的问题,你可有了答案?”林晧然似乎是料到这个局面般,又是望着赵四询问道。 “是我干的,但却是受刁公子指使!” 赵四一咬牙,便是伸手指着刁庆生说出了事实道。 刁公子当即就要说什么,一把扇子却是轻轻地搭在他肩膀上,却听到黄一真朗声说道:“赵四,你非刁公子的下人,何故会受刁公子所驱使呢?你莫不是在含血喷人?” 第729章 民心 林晧然的目光落在那把扇子上,然后又抬头打量着黄一真。却是不得不承认,刁席西请这位讼师过来,钱确实是花对了。 “我本是珠江码头的力夫,但生来胆大,亦是敢干一些违法之事,在南城一带便算是有了一点名气!去年伤人入狱,被刁公子所搭救,便是一直受他驱使,干一些非法的勾当!”赵四老实地说着,然后轻睥着刁庆生道:“关于这一点,我相信刁公子亦不会否认?” 林晧然的脸当即一沉,对着刁庆生质问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刁公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大人,此事空口无凭!赵四并非是刁家的家奴,这种人偏偏又是一个贪婪之徒,他说是受刁公子驱使,但亦可能是受别人教唆!”黄一真却是一急,急忙站出来辩护道。 林晧然不再收敛着自己的锋芒,目光落到了黄一真身上,然后才徐徐地说道:“黄一真,这公道自在人心!今事实俱明,你还如此为这个恶人坦护,当真是妄读了圣贤书,当心本府亲自请大宗师剥了你的功名!” 这…… 黄一真心里顿时微寒,这堂上并不是一般的知府,而是拥有着赫赫出身的林文魁。凭着他的地位和声望,一旦他真找上大宗师,那他的功名真的悬了。 都说“破家县令,灭门刺史”,在这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面前,这小小的生员皮其实跟纸糊一般。一旦被扒了功名,那他的好日子亦是到头了。 一念至此,他的额头都渗出了汗珠。纵使他有万千张嘴,即便他帮着刁庆生赢了官司,那他的功名便要葬送于此。 林晧然震慑住黄一真,便望向刁公子喝问道:“你派遣赵四和多福二人强掳张氏,你可承认?” 堂上的衙差纷纷望向刁庆生,虽然这事很多人都知晓,但刁庆生会不会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当然,现在赵四已经指认于他,他亦很难进行狡辩。 “是本公子做的!本公子确实叫赵四和多福将那个小娘子带回来,但本公子却没有叫他杀人!”刁公子爽快地承认,但却是推脱道。 此言一出,堂下的百姓突然间炸响。 这猜测是一回事,事情得到证实又是另一回事。却是没有想到,刁庆生真的如此胆大妄为,竟然真是他派遣人去强掳张氏。 哎! 黄一真纸扇猛地敲向眉心,脸上出现了懊恼的表情。 白痴! 何班头望着选择推脱罪责的刁公子,却是暗骂了一句。 林晧然望向赵四,徐徐地询问道:“你听从刁公子的吩咐,跟着多福一同前往黄家强掳张氏,却被张三撞破,你跟张三起了争斗,最终将张三刺三,事实可是如此?” “是!”赵四低头承认道。 林晧然又是望向刁庆生,徐徐地询问道:“那日你到南海县衙诬告黄米等人,然后遣赵四和多福两人强掳张氏,事实可是如此!” “正是!”刁公子略作犹豫,最终还是点头道。 林晧然扭头望着旁边的书吏,对着他吩咐道:“让他们二人签字画押!” “是!”书吏拱手施礼,便是将供纸拿到堂上。 刁公子扫了一眼,看着供词并没有做手脚,便是痛痛快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印上了手印。在他看来,事情虽然出现了变故,但他爹必定还能为他化险为夷。 “东翁,请看!” 孙吉祥接过二份状纸后,便是呈上来恭敬地道。 “本公子虽已招供!不过关于强掳张氏一事,本公子却要在此说明!并非本公子贪图张氏的美色,而是黄米欠债不还,本公子方出此下策!”刁公子自行辩护地道。 “无耻!” “分明就是含血喷人!” “这事有过先例,他刁家肯定又会拿出一份伪造的欠条!” …… 听到刁公子这番言论,堂下的百姓当即义愤填膺,纷纷对着刁庆生进行指责。 “肃静!” 林晧然一拍惊堂木,沉着声音喝止道。 “威——武!” 十二名高大的衙役用手中的水火长棍抡在地板上,发出了“咚咚”的杂乱声响。 堂下几百名百姓当即闭嘴,毕竟这是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谁又真敢挑战他的权威。只是心里又难免忐忑,这刁庆生会不会再次逍遥法外。 林晧然看过状纸无误后,便是一拍惊堂木,并没有理会刁公子的狡辩,沉声进行宣判道:“按大明律,凡谋杀人、造意者、斩。刁兴生日前遣赵四和多福强掳张氏,张氏其弟张三相救,却被赵四所杀,如今一干人等已然认罪!今本府正式宣判,赵四当斩!造意者刁兴生,斩立决!” 随着“造意者刁兴生,斩立决”这话落下,全场皆寂。 “怎么这样!怎么这样!我没有杀人啊!我没有杀人啊!”刁兴生却是后知后觉般,显得极为震惊地朝着旁人叫屈道。 哎…… 站在一旁的黄一真却是摇头轻叹,对这个法盲已经无力吐槽。 单是这强掳妇人这一条,就足可以将他流放三千里,而张三之死又皆因他而起,理因是要为张三偿命,这个判决是合情合理。 堂下的很多百姓先是一头雾气,但其中有通晓大明律之人,大家这才是恍然大悟。 “来人,将这二人拖入死牢!” 林晧然不理会刁兴生的叫屈,又是下达命令道。 “是!” 衙役心里都有着一把公平的称,知道谁善谁恶。特别刁同知必然受到牵连,对林晧然自然是唯命是从,便是恶恶地将刁兴生拖了下去。 “叩谢青天大老爷,呜呜……” 黄米扶着老妇人走了出来,老妇人已经是老泪纵横,朝着堂上的林晧然郑重地跪拜道。 “叩谢青天大老爷!” “叩谢林雷公主持公道!” “叩谢林雷公主持公道!” …… 堂下百姓黑压压地跪倒一大片,尽管他们很多人有了预期,但当林晧然确确实实惩办了恶少刁兴生,他们的眼睛涌出了眼泪。 他们所期待的好官无疑已经出现,正在为着他们这些贫苦百姓惩恶扬善,为着这一座广州城伸张正义。纵使是高高在上的刁同知家的公子,这位新知府亦是敢于下达“斩立决”的判决,这个判决甚至都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期。 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雷州府的百姓为何称他为“林雷公”,为何还要为他立雷公庙,因为这位新知府配得上这种待遇。 堂上的众衙役看着跪倒一大片的百姓,脸上亦是无不动容。 民心,这本该是无形的东西,但却实实在在地呈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第730章 兄妹的约定 广州城,一座人口达到上百万的超级大城。在这道路网错综复杂的街道中,最新的判决结果迅速传出,传到了每条小巷中。 “恶少刁兴生被判了死刑!” 这无疑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得到了百姓的广泛赞颂。最为重要的是,证明这位新知府没有跟那些官员沆瀣一气,而是真正替民作主的好官。 外面很是热闹,但府衙却显得很平静。 林晧然退堂后,带着虎妞从恭寅门离开。两人穿过庭院上了二堂,绕过二堂屏风进去就是三堂,这里已然是内宅区域,外人不得进入。 虎妞身穿着麒麟服,整个人显得是精神抖擞,走起路显得虎虎生威,嘴里正舔着糖人儿道:“哥,那个多福被毒死在牢里,我觉得很可疑哦!” “你想怎么办?”林晧然自然知道可疑,却是警惕地望着这个野丫头道。 虎妞停止舔糖人儿的举动,仰起那张可爱的脸蛋认真地道:“当然是要追查的啦!那个多福虽然是帮凶,但他又没有杀人,现在他被毒死了,我们应该给他家人一个交待的!” “这件事恐怕有些难!”林晧然觉得这野丫头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很肯定地摇头道。 虎妞认可地点了点头,舔着糖人儿坚持己见地脆声道:“哥,我知道很难!不过沈妍和小白都很厉害,我现在也越来越厉害,我觉得能帮到你哦!” 却是不得不承认,虎妞确实是越来越厉害,像这一次抓回赵四,这里就有着她的一份功劳。 “虎妞,我看你是查案上瘾了?”林晧然认真地审视着她,无情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道。 相对于这个正义感满满的小丫头,他确实没有太强烈的动力追查下去。且不说,这事肯定很难揪出那个幕后凶手,而若将幕后之人揪出来,恐怕亦不见得是好事。 在大明官场中,虽然处处都是明争暗斗,但大家争的是权,犯不着将人置之死地。严嵩为何会被人诟病,很大原因是他将夏言弄死了。 现如今,刁庆生已经认罪伏法,而刁来西自然要被朝廷革职,犯不着为了那个死者多福,从而对刁来西赶尽杀绝。 当然,如果能有确切的证据证实是刁来西指使人毒杀证人多福,倒亦可以将刁来西绳之以法,毕竟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之事。 虎妞舔了一口糖人儿,作了一个思忖状,旋即却是认真地摇头道:“哥,不对,我不是查案上瘾,我是抓坏蛋上瘾!” 说着,还有些得意地望着林晧然,摆出那个“不骗你”的表情。 噗! 林晧然看着这个野丫头这般模样,差点没给她气死,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偏偏她还能如此的洋洋自得。 虎妞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又是认真地脆声道:“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追查这个案子,帮你将那个大坏蛋给揪出来,然后哥哥将那个大坏蛋判刑!” “这里可不比在雷州城,你不能给我捅出大麻烦!”林晧然选择了让她追查案件,但却是认真地叮嘱道。 虎妞顿时蹙起眉头,显得不乐意地反驳道:“哥,我什么时候给你捅出大麻烦了呀?我一直都是在帮你,你怎么老说我惹麻烦呢?真是的!” “总之,一旦牵扯到大人物,那你得先跟我汇报才能行动!”林晧然无视她的小抗议,提出条件道。 虎妞咬了一口糖人儿,仰着脸蛋困惑地道:“哥,你不是说,现在你的升迁在吏部,根本不用看谁的脸色了吗?” 正四品,这是大明官员的一道极其重要的门槛。一旦到达这个品阶,升迁的考察权已经不在监察院,而是在京城的吏部。 不管是广东的巡按御史徐楫,还是广东巡抚王钫,都无权决定林晧然的考评好与坏。以着林晧然的出身和背景,自然亦不用看这两人的脸色。 至于他名义上的顶头上司汪柏,现在的处境并不好。 汪柏能从正四品的按察司副使直接跳到正二品的布政使的位置,其升迁的原因并不算光彩,靠的正是采购龙涎香之功。 只是林晧然接过这项皇差后,却花费更低的代价采购到更多的龙涎香,这无疑显得汪柏的无能。汪柏别说再夺回权势,不被收拾已经算是幸事了。 另外,布政使虽然是名义上的一省行政长官,但其权力早被总督和巡抚瓜分得一干二净,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摆设,对林晧然自然没有升迁的决定权。 亦是如此,林晧然这个广州知府确实不用看谁的脸色,有跟任何一位大佬叫板的资格。 “我是不用看人家的脸色,但你哥还想要升官,以后可能还得求人家帮忙!”林晧然伸手掐着虎妞肉肉的脸蛋,有些无奈地说道。 虎妞被掐着脸蛋,嘴巴有些漏风地道:“哥哥,我可以向你汇报!不过那些大人物犯了事,哥哥你也得将他们治罪,不然我会不高兴的!” 林晧然看着这野丫头竟然还跟他讲条件,还很可笑地用“不高兴”来威胁他,但迎着她的显得认真的脸蛋,最终还是妥协道:“知道了!” 在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签押房门口。 林晧然却没有选择进入签押房处理公务,而是跟着虎妞继续往着前面的门走去,直接进到了他跟眷属起居的地方。 这个后宅要比雷州府衙大上很多,足足有着十多间房舍,这正方形的庭院更是大了二倍不上,足够他们一大帮人住进来。 管家林金元带领着几个下人处理着内务,饭缸一边吃着肉包子一边在井边打着水,吴道行捧着一只烤鸡和一坛酒在吃,这个庭院显得很是热闹。 林晧然这些天亦是烦于政务,便是回到房间换了便服,准备给自己放半天的假期。 只是他才刚换衣服出来,便看到孙吉祥神色匆匆地走来。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孙吉祥说出了缘由,刑房刚刚收到了几十份状纸,十几个百姓在门外喊冤。 第731章 第二案 判处刁庆生事件的影响力,远比林晧然想象中要更大。 广州城的百姓像是积攒了一年的冤屈般,一份份诉讼如同雪片般飞进了府衙中,很快就将林晧然的案头堆积如山。 纵使林晧然的精力旺盛,且有着极高的记忆力和缜密的逻辑推理能力,但面对着如此巨大的工作量,亦是感到了一阵吃力。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一件事,他上任后的第一把火是烧对地方了,已然是赢得了广州城百姓的民心。 要知道,广州城的百姓比雷州城百姓多十倍以上。若是得到了他们的拥戴,不论是官声的传播范围,还是三年后的升迁,都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 只是事情向来都具有两面性,在得到好处的同时,却免不得惹上一些麻烦。 林晧然感到颇为无奈,很多案件都是民事讼诉,甚至有一些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种事务处理起来辛苦不说,在吏部那里根本加不上分数。 面对着这么多的诉讼案,好在林晧然有着一些好帮手。 孙吉祥无疑是一个能力很全面的人,吴道行推荐的康晚荣在处理事务亦很卖力,而现场案件又有着沈妍,还有虎妞那个野丫头亦能分担一些压力。 尽管是辛苦一些,但林晧然却是明白,这此事却不得不用心去做。一来,这会赢得广州府百姓的更广泛支持,二来,这是为升迁埋下群体基础。 正月三十日,广州府衙大堂再次升堂。 对这位敢于惩办恶少刁庆生的新知府,广州百姓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在公审的消息传出后,仿佛就是眨眼间,府衙大堂前已经围满了百姓。 一大堆诉讼送进府衙,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大家心里都在好奇着:新知府大人会着手哪个案件,会选择对哪个恶人下手。 只是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被带上公堂的原告竟然是一个疯疯颠颠的妇人。 这个吮着手指头的疯妇人年龄四十岁出头的模样,但明显精神失常。她的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满脸污垢,形象跟一个乞丐无异。 被带上堂中的被告,却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身穿着朴素的灰色棉衣,手上很多老茧,相貌显得很是和善的样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这个组合出现,很多人却感到一阵失望。 且不说这个小老头是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他们想要看的是林雷公除掉贪官恶绅,而不是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货色。 “草民黄竹村族长黄三贵拜见府尊大人!”黄三贵来到堂下,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身穿着绯色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堂上,先是望了一眼堂下的疯妇人一眼,然后展开了一份诉讼直接询问道:“五年前,江盗黄五在洗劫行船中反被杀,黄家只剩下一对妻女,你占去黄家十五亩田地,可有此事?” “启禀府尊大人,此事冤枉小人矣!”黄三贵当即否认,满脸苦涩地解释道:“当年他们母女年幼,我及族人体恤其母女难以耕作,又恐误了朝廷的税粮,这才替她家种了地,每月给米供养,保其母女无忧!却不曾想,其女走失,这……女人亦是疯掉了!” “你在撒谎!当年分明是你欺负他们母女,强行占了她们家的田产,黄氏上告官府又被推回乡里,接着其女珠儿又不知失踪,这才致使她疯掉的!”堂下传来一声暴怒,却见一个身穿着儒衫的小老头走了出来。 林晧然握着惊堂木一拍,对着跳出来的老童生沉声问道:“堂下何人,为何咆哮公堂?” “启禀府衙大人,学生乃南海县的童生令狐夕!当年正是受黄氏所托,为其写状纸申冤,但府衙并不受理!”令狐夕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道。 林晧然不由得多打量几眼这位老童生,敢情是他帮忙投来了状纸,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望向黄三贵道:“那十五亩田如今由何人耕种?” “由……由草民耕种!”黄三贵吞吞吐吐地说道。 林晧然拿起一本账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些年的税粮为何不缴呢?” “我……”黄三贵吞吞吐吐,老脸却是一红。 “无耻啊!” “刚才说恐误朝廷税粮,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占人家的田产,连朝廷的税粮都不缴,分别就是恶霸的行径!” …… 堂下的百姓听到这里,已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纷纷对黄三贵进行指责。现如今,大家对这个面相和蔼的小老头好感全无,甚至有人想要冲上公堂踹他几脚。 林晧然看着他哑口无言,又是缓缓地问道:“黄三贵,你说欠下的税粮是要对令狐氏进行追缴呢?还是要跟你讨要呢?” “草民愿意补缴!”黄三贵心里一疼,但却知道这税粮是非补不可了。 林晧然的反应却很是平淡,望着他又是徐徐地说道:“黄三贵,现在那十五亩地不需要你耕种了,你且退回给令狐氏!” “不……不!那已经是小人的田产,她……她早前就将田产卖给了我!”黄三贵并不想吐出这块肥肉,指着旁边的疯妇人说道。 “她都疯了,还怎么卖给你!” “你此举跟抢又有什么分别呢?” “口口声声说保人衣食无忧,你看她现在什么样子,你对得起良心吗?” …… 堂下的百姓看到黄三贵竟然还如此无耻,不由得大加指导,已经断定这就是一个人面兽心之人。甚至有人已经打定主意,待会等黄三贵出了府衙,就狠狠地揍他一顿。 林晧然让到堂下百姓肃静后,仿佛将先前的事情忘记一般,又是淡淡地询问道:“黄三贵,其女黄珠儿是如何走失的呢?” “小孩子贪玩,在村口被人贩子携走了!”黄三贵抬头老实地说道。 林晧然却是轻哼一声,望着他冷冷地说道:“你在撒谎!分明是你将其掳走,以五两的价格卖予他人!” “府尊大人,冤枉啊!”黄三贵的眼睛当即涌起眼泪,显得委屈地叫冤道。 林晧然没有理会于他的叫屈,而是对着堂下命令道:“传黄珠儿!” 黄珠儿? 此言一出,大家当即愕然,这不是那个失踪的女孩吗?连同递交状纸的令狐夕都显得颇为意外,只是跪在堂中的黄三贵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没多会,一个瘸着脚的少女慢吞吞地走上堂来。 大家看着少女精致的面容下,竟然已经瞎了一只眼睛。在看到这个情况,再结合着这少女的身世,很多人的心像是被针扎到了一般。 第732章 准则 在雷州府的时候,虎妞曾经破获过一起人贩子案件。那个班主邓飞龙打着招收学徒的旗号,买来了一些孩童,却是逼迫这些孩童行乞。 后来,小偷少女黄珠儿主动找上虎妞,声称是被邓飞龙逼迫才成为小偷,以此博得了虎妞的信任。 在虎妞的介绍下,黄珠儿很顺利地进了联合作坊,成为作坊的一名光荣的女工。不过黄珠儿没干一个月就失踪了,消失在雷州城茫茫人海之中。 日前,她却突然主动找上虎妞,并说明了其中的冤屈。虎妞自然是仗义出手帮忙,便是亲自领着人将黄三富抓到了府衙中。 “娘!娘!我是珠儿,你认不认得我呀?” 黄珠儿来到堂中,却是朝着疯妇人突然大声地哭泣道。 哎…… 堂下的百姓看到母女相见的这一幕,亦不免纷纷动容,甚至有感情丰富的女人已经是泪流满面,直骂黄三贵是畜生不如的东西。 黄三贵扭头打量着黄珠儿,显得震惊地询问道:“你……你当真是黄珠儿?” “黄三狗,你难得不认得我了吗?但你纵使化成灰,本姑娘都认得你!哪怕只剩下一只眼睛!”黄珠儿当即怒目相视道。 黄三贵听到这个称呼,当即打了一个哆嗦,再看着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神,顿时是被吓得六神无主。虽然模样已经发生了改变,但却是黄珠儿无疑。 林晧然对着这个小偷少女显得很是平静,公事公办般地直接询问道:“黄珠儿,可是你眼前的黄三贵在五年前将你卖给邓飞龙?” “是!”黄珠儿咬着银牙,那个字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般道。 “畜生!” “这人不得好死!” “占人田产,还要卖人儿女,当真该千刀万剐!” …… 堂下的百姓得知事实真相,当即对着黄三贵恨得咬牙切齿,甚至都想要生啖黄三贵的肉了。 “禽兽!” 令狐夕虽然知道黄三贵强占了黄氏的十五亩田产,更是让到黄氏疯掉,但却不知晓黄三贵还将黄珠儿卖给了人贩子,心里对着黄三贵便有了更深的恶感。 林晧然让到堂下百姓寂静后,望向黄三贵询问道:“黄三贵,黄珠儿如今指证是你五年前将他拐卖,你可认罪?” “黄三贵,你将我卖给邓飞龙那个歹人,害我变成这副模样,难道还想抵触不成?”黄珠儿在一旁怒目相视,指着带着眼罩的眼睛厉声质问道。 黄三贵的心里防线被击溃,当即流着泪懊悔地说道:“我并不知那个班主是如此歹毒之人,否则我……我不会将你卖给他!” “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黄珠儿将脸别过去,并不接受这个忏悔。 林晧然握起惊堂木用力往案上一拍,沉声地询问道:“黄三贵,你可知罪!” “草民知罪!”黄三贵伏首认罪道。 林晧然打了一个眼色,便有书吏将写好的供状拿到堂中。 黄三贵的眼泪如同雨滴般滴落,却不知道是为所犯下的罪行忏悔,还是对即将受到的惩罚感到恐惧,又或是两者皆有。 签字画押后,孙吉祥又将状纸上呈到林晧然的案头上。 “大人,他还伤了我的眼和腿呢!”黄珠儿指着自己的眼睛和腿,认真地提醒道。 林晧然如何不知是这个少女乔装的,并没有理会于她,亦是正式宣判道:“尔为族长,当是品德高者,却偏是奸邪之徒,罪不容咎!按大明律,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今本府依此判决,黄三贵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接着,公堂重重地响起了一声惊堂木。 “判得好!” “当真是便宜他了!” “真希望他被杖刑打死!” …… 堂下的百姓却是拍手称快,对于黄三贵的判决,却没有人同情。 哎! 令狐夕却是望着公堂上威风凛凛的林晧然,曾经是那般的幻想有朝一日能坐在堂上为民作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离这个理想越来越遥远。 “我家的田呢?”黄珠儿像是想起什么般,却是突然询问道。 “田,我的田!”疯妇人的眼睛突然间来了些许神采,喃喃地说道。 “娘!”黄珠儿看着母亲这副模样,眼泪忍不住又涌了出来道。 疯妇人却没有管她,那双失神的眼睛呛着泪水,想是在搜寻着什么一般,喃喃地说道:“我的田,我的田,我不改嫁,我要养活珠儿!” 哎…… 堂下的百姓和堂中的差役看到这一幕,不少人默默地抹掉了眼泪。 一个妇人死了丈夫,却是面对族人的欺凌,自己的田产还被族人强占。虽然宗族中“吃绝户”并不少见,但真正发生的时候,仍然让人唏嘘不已。 “黄氏何在?” 林晧然心里一动,显得铁面无私地沉声地问道。 “娘!府尊大人叫你呢!” 黄珠儿将母亲引向林晧然,显得小心地提醒道。 疯妇人看着堂上端坐的林晧然,那双眼睛又多了一抹精彩,喃喃地说道:“大人?大人?” “黄氏听判!”林晧然板着脸,然后沉声地宣判道:“本府已经查明,黄三贵强占汝良田十五亩属实,今责其即刻归还,不得延误!” 堂中突然传来一声痛哭,黄氏突然跪在地上叩谢道:“谢大人!谢青天大老爷!” 不疯了? 很多百姓看到这一幕,当即感到一阵欣喜,但心中却又是沉甸甸的。这人自然是没有问题的,疯的是这种不公现象,是这种人吃人的宗族社会。 林晧然脸色一正,对着堂下百姓又是朗声道:“不管是何种理由,凡强占他人田产和房屋者!即日起,一律奉归还原主,否则本府定会严惩不怠!” 这才是林晧然拿此案开刀的真正原因。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一个保护弱者的准则,无疑要比杀死一百个刁庆生更有益于百姓。 “退堂!” 林晧然握着惊堂木一拍,显得威严无比地沉声道。 第733章 市井 大明政治的基础是宗族自治,只是宗族在很多时候会显得自私自利,存在着打着公家的名义去侵吞个体财产的行为,个人财产并不能得到有效的保障。 特别是一个没有儿子继承家庭财产的族人去世时,宗族便会侵占他所遗留下来的财产,黄氏母女的遭遇并不是个案。 林晧然在大堂如此明确地进行表态,将这种“吃绝户”的行为视为非法,这无疑是要跟宗族站在对立面,支持更多的“黄氏母女”前来府衙申冤。 在这一点上,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有魄力。 善于趋利避害的林晧然自然明白会得罪很多人,只是他却更加明白:一个地区想要繁荣起来,除了推动经济发展外,还有就是制度的完善。 这一个准则,他早在雷州府就已经贯彻实施,现在到了广州府这里,他同样不会害怕阻力,仍然选择坚定地推动和执行。 纵使是阻力重重,但想要将广州城打造成大明第一经济重镇,成为大明经济的新增长点,这件事却是不得不执行。 当然,他现在这样做,自然是考虑了利益得失。毕竟他在接下来的计划之中,需要的同盟者是那些有魄力和胆识的商人,而不是这群愚昧而贪婪的乡绅土财主。 他如此的表态是得罪了宗族乡绅,但却会赢得商贾的支持,这才是他选择对这个案子动手的真正原因。 “果真不愧是林雷公!” 先前很多人觉得林晧然拿黄三贵开刀,实在是太过小儿科。只是如今看着林晧然的刀锋所向,却不得不佩服他的过人胆魄,当真是天下没有他不敢为之事。 消息一经传出,自是令人感到震惊,同时亦引起了一场广泛的争论。 有支持林晧然这种“保障个人财产”的观点,但亦有人反对林晧然的言论,说林晧然分明是想要借财产官司敛财。 乡绅的力量确实很大,这种说法竟然有着很大的市场,将林晧然抹黑成为贪婪之徒,甚至对林晧然造成了一定的言论压力。 若不是黄三贵贩卖幼女案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同情,若不是林晧然在去年赈灾赢得了广东民众的称赞,不然林晧然所受到的压力会更大。 案审仅过了一天,便是休沐日。 “哥,快点呀!” 身穿着淡青色齐胸对襟儒裙的虎妞如同一个脱缰的小马般,兴匆匆地跑出了府衙大门,回头看着慢吞吞的林晧然,当即皱着脸蛋脆声地催促道。 “来了!” 林晧然却是书生打扮,手持着一把扇子,在后面慢吞吞地应道。 这些天一直都在忙碌着公务,连同虎妞亦是陪着他一起忙碌。难得今天是休沐日,他决定带着这个野丫头到城中逛逛,好好地放松一下自己。 虽然他已经是广州城的新主人,但由于数次都是匆匆而过,而这一次又是匆匆上任,故而对广州城仍旧很是陌生。 两兄妹一起钻进了那辆高大的马车,马车徐徐向着东边行驶。在到街口的时候,右拐进入中轴街承宣大街,然后朝着正南门而去。 跟着雷州城不同,广州城最热闹的是南门。不管是商旅或书生等人员,还是各种各样的货物,太多都会选择从南门前的珠江码头登岸。 由于已经是上午时分,临近南门的这一段承爱大街显得很是热闹和拥挤,马车、轿子、驴车等等交通工具,这里随时可见。 这里不仅是广东人,还有着江西、湖广、福建、浙江等地方的人员。 随着江浙的海禁政策趋严,“走广”便成为精明的大明商人谋取利润的新形式,他们将大量的货物运送到广东的濠镜进行售卖。 经过那拥挤的街道,马车停了下来。 虎妞说了一个“到了”,便率先揪开马帘跳下了马车,而林晧然随即便跟着下车。只是在街口站定,他的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这条显得杂乱的长街就在城墙的边上,两边由着凉棚灶台桌椅组成的大排档鳞次栉比,这便组成了南门餐饮一条街。 街道上的行人大多是短衫的汉子、衣着朴素的农夫、还有衣着朴素的普通民妇,毅然都是一些底层人士用餐的地方,卫生方面自是不用有什么期待了。 不过看着虎妞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林晧然亦是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跟在这个野丫头后面。他这位本该是高高在上的知府,却是被虎妞拐带到了底层群众中来了。 汪!汪!汪! 很多店铺都放着大笼子,里面待着或黄或黑的土狗,它们露着白森森的獠牙。只要有人从街道前通过,就会拼命地吠叫,甚至向前猛地撞笼子,显得极为狂躁与不安。 这里的食客是以码头的力夫或水手为主,由于这些群体每天都要付出大量的力气,所以消化能力要比一般人要强,故而对肉和酒的需求量很大。 只是肉亦有着贵贱之分,断然不会出现什么鹿肉店,甚至卖羊肉都很少,这里的大排档主要是狗肉、鱼肉、牡砺等。 林晧然跟着虎妞走在后面,只是面对着不停狂吠的恶犬,心里却是有些忐忑不安,生怕某只恶犬冲出去咬他一口。 “哥,你快点跟上呀!” 虎妞对这里似乎很是熟悉,跟着阿丽大大咧咧地走在前面,回头看着慢吞吞的林晧然,当即又是招手苦恼地叫道。 没多会,很快就到了虎妞所说的地方,这是一间主营田鸡的的大排档。 “老板娘,给我们来一大盘三斤田鸡!” 虎妞走出去里面后,当即就脆声地说道。 “好咧!田鸡马上就好!”一个在灶台前爆炒着田鸡的妇人边是忙碌边是应和,却又朝着里面喊了一句:“张俊,你个衰仔又跑哪里偷懒了,快出来招呼客人!” 林晧然跟着走出店中,却是选择在角落的桌子坐下。在等菜的功夫,他同时打量着这里的环境,却见几个汉子在那里划拳吃酒,呈现着浓浓的市井之风。 第734章 传闻 大排档自然比不上高档酒楼,这里的桌子尽管擦得很干净,但桌面有个别地方显得坑坑洼洼,木板的合拢处裂开指头般大小的缝,桌脚还叠放着东西才能稳当,食桌当真毫无美观可言。 这里跟隔壁店铺是以篱笆相隔,不仅是店内的谈话声,隔壁狗肉档的喝酒划拳声亦是能听到清清楚楚,故而这里显得很嘈杂。 林晧然低头望向刚送上来的那碗茶水,茶水的色泽清如水,还能看到碗底的很多茶叶碎屑,眉头又是轻轻地蹙起。 如今他贵为一府之尊,身家更是雄厚,自是不用屈就于这里。他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坐在这里感到了些许的不自在,故而望向虎妞想要离开这里。 “哥,我去挑几只肥的!” 虎妞却是浑然未觉,似乎还挺喜欢这种物美价廉的环境,脆声地说了一句,便是兴致勃勃地朝着灶头那边走了过去。 哎! 林晧然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这个野丫头兴致勃勃的模样,亦是不打算扫了她的兴。 在灶头前忙碌着的掌柜是一个妇人,虽然看不到样貌,但身材显得不错。有着不错的骨架子,腰细臀圆,倒是一个很有风韵的掌柜。 却不知道是这里的饭菜做得好,还是这个女掌柜长得好看,致使这个大排档的生意显得很好。如今已经是临近午饭时分,又陆续进来了三帮人,让到这里的食桌几乎被坐满了。 “听说了吗?” 在一些鱼龙混杂之地,总会有那么一类声音,那口气明明是要说些隐秘之事,但声音却大到周围人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正中的那张食桌围坐着三个人,虽然衣着显得破旧,但却都是长衫装扮,比那些短衫的力夫显得更要有身份一些。 一人带着箩筐,箩筐还有把秤,证明是做小买卖的商贩;一人腰间挂着一把不错的钥匙,结合着他的衣着等级,应该是给大户人家看门的;说话的那个穿着衙役的服饰的中年男子,脸上彰显着几分神气,却不知是在那间衙门干活。 “韩兄,什么事呢?”他的两个同伴很是配合,当即认真地询问道。 在引起两名同伴及周围人的注意后,那个姓韩的衙役煞有其事地指着天花板说道:“咱们广东是要……变天了!” “发生什么事了?”其他二人闻言,当即很感兴趣地追问道。 实在是这话太有震撼力,周围的人纷纷地投去了关注的目光,哪怕是林晧然这位广东官场的大佬,亦是感到了一丝好奇。 实质上,很多重要的消息都是先于市井,然后才由官方正式公布。 那个衙役轻啐了一口酒,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神色,这才显得神秘地说出了答案:“咱们两广总督是要换人了!” 这…… 林晧然当即是摇头苦笑,这个传闻却不算多新鲜。 两广总督并不是正式官职,仅是朝廷委任的一个临时差事。要么办好差事回京,要么办不好差事被换人,故而每次在任的时间都不会太长。 像唐僧那种被委派去西天取经的差事,却是少之又少,往往都是三年就是一个周期。 王钫已经上任三年,确实是到了要换人的时点。亦是从去年开始,广东便流传着两广总督要换人,每次都说得煞有其事。 只是到现在,王钫仍然是好好地呆在任上,传闻不断被击破。却没有想到,现在的流言再起,且仍然说得煞有其事。 “真的?”同桌的两个人却是惊道。 那名韩姓衙役轻哼一声,又是喝了一口水酒,很是肯定地说道:“这还能有假!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迟些一个月,短则日,朝廷的调令就会下来!” “咱们新任的两广总督是谁呢?”那个小商贩显然是信了,当即关心地询问道。 那名韩姓衙役放下酒碗,轻轻地摇了摇头,很是认真地说道:“新任两广总督还没有消息!不过这其实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今后的广东官场肯定是要姓严了!” “韩兄,你指的是按察副使兼广东巡海道副使严如斗大人?”那个小商贩在脑海搜索一番之后,当即就浮现了这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在汪柏倒下之后,广东巡海副使便由严如斗接任,严如斗成为了广东的最高海防长官,更是严党在广东的领军人。 若是传闻是真的话,代表徐党利益的王钫下台,而新上任的两广总督又是严党中人的话,那这个广东官场自然就是要以严如斗为尊。 “不是严如斗大人,还能是谁呢!”那个韩姓的衙差自信满满地回答,接着补充道:“你们是不知道,最近这些天,严大人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呢!” “严大人是广东按察副使,他纵使再厉害,亦比不上按察使丁以忠大人?”一直不吭声的看门人吃着茴香豆,突然疑惑地插嘴询问道。 话刚落,却是那个小商贩摇头道:“张兄,官场不是你这样比较的!若是单论品阶高低的话,最高还是正二品的布政使汪柏大人,只是现在都没怎么听到他的消息了,听说他整天就呆在衙门里喝清茶呢!” “刘兄说得没错!这丁以忠是按察司的正职不假,但根本比不上严如斗大人!且我还听到一个消息,丁以忠很快就会调离广东,他是要给严如斗腾位置呢!”那个韩姓的衙役先是附和小商贩,然后又是爆出一条消息道。 咦? 林晧然又是抬头望了一眼那张桌子,倒是知晓丁以忠要调离广东的这条消息。 不过丁以忠并不是要给严如斗腾位置,而是即将高升到山东任巡抚,这是跨步极大的一次升迁,其中自然是有着未来岳父的一份功劳。 现如今看来,这市井中的消息是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却是不能尽信。 “谁在这里放狗屁!” 却是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接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涌进了这里,致使这里的气氛当即就变得紧张。 第735章 丁恶少 众人扭头望去,都是暗暗感到一阵心惊。 却见一帮家丁簇拥着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走了进来,而那位贵公子的面容饱含着怒意,仍是恶狠狠地盯着刚刚夸夸其谈的韩姓衙役。 这个公子哥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五官显得清秀、唇红齿白,一身华服装扮,腰间挂着一块美玉,脚下踏着一双软靴,浑身散着一种贵气。 都说祸从口出,这话似乎并不假。 这么一个小小衙役得罪了一位贵公子,纵使是在公门办事,但重则恐要丢掉小命,轻则亦少不得一顿皮肉之苦。 啊? 那名韩姓衙役寻声望去,初时还准备要针锋相对地顶撞两句,但看清来的人模样和架势后,那张脸吓得刷地白了。 “丁公子,你少来吓唬我的店客!” 却是这时,那个女掌柜从灶头走过来,对着刚进来的公子哥显得风情万种地埋怨道。 这个女人年纪二十五、六的模样,两条漂亮的柳叶眉,一双妩媚的丹凤眼,还有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确实是属于美女之列。 她挽起高高的发鬓,一根桃木簪别住,身穿着水绿色的紧身袄,下面是素色的紧身裙子,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亦是彰显着她的好身材。 这位女掌柜生得如此美艳,身材还如此有线条,倒是难怪这间店里的生意火爆。 “我嘴贱!我嘴贱!公子,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人一次!”韩姓的衙役看着贵公子阴沉地望着他,主动扇着自己的耳光陪罪道。 贵公子面露恶相,显得中气十足地指着那名衙役警告道:“今日是看在小娘子的面子上,不然小爷非要打碎你这张臭嘴不可,滚!” “是!” 韩姓的衙役如蒙大赦,急匆匆地跟着另两个同伴离开了这里。 虽然他不明白这位贵公子为何出现在这种地方,但却是深深地知晓,他们这种人得罪不起这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这些人想要弄死他们,跟掐死一只蚂蚁没啥区别。 美女掌柜看着风波已平,便要回去灶台继续做菜,结果一只手却在朝着她的腰间一探。 只是她的反应很快,且有一些拳脚功夫。却见她的身形一动,便是始作甬者的贵公子的手臂反拧过来,贵公子“哎呀”地惨叫一声。 “疼!疼!小娘子饶命!” 贵公子被这么一拧,却是半真半假地求饶道。他随行的七、八名家丁就要上前,但却给他抬手制止,似乎是乐在其中。 美女掌柜的眼睛微寒,冷哼一声道:“老娘不是什么小娘子!真要女人泄火的话,隔壁巷子有的是讨好你的女人,却不知你是不是银样腊枪头!” 在场的都是粗陋之人,听着这种半荤话,倒是会心一笑。这间店的老顾客更是见怪不怪,这个美女掌柜虽是碰不得,但却是没有她不敢说的话。 “小爷就想要找你这个小娘子!是不是银样腊枪头,你一试便知,就怕你要求饶于小爷呢!”贵公子似乎很喜欢这种调调,反过来调戏美女掌柜道。 美女掌柜看着他的身体想靠过来占便宜,便将他往前一推道:“老娘卖蛙肉、狗肉、猪肉、蛇肉,却不卖人肉!你想打老娘的主意,看我案头上的刀同不同意!” 在那灶头的一张剁肉圆案子上,一把雪亮的菜刀刀头果真嵌在案板上,菜刀似乎是经常磨的缘故,显得分明的锋利。 贵公子揉着有些吃疼的手腕,给旁边的手下使了一个眼色,却见那个手下将一包东西放到桌面上,打开竟然是白花花的银子。 嘘! 看着这一包银子,店中的食客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起码是他们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银子。 美女掌柜看到银子后,亦是不解地望向了这名贵公子,却不知今天他是要闹哪一出。 “一百银!只要你跟了小爷,这银子便是你的了,保证比你在这里经营这破店强一百倍!”贵公子指着那桌面上的银子,显得倨傲地说道。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美女掌柜脸上的玩世不恭却突然不见了,恶狠狠地望着贵公子说道:“收起你的银子!” 咦? 林晧然一直坐在角落的桌子前,本在抱着看戏的心态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是看到这个美女掌柜竟然是这个选项,却是扭头多打量了一眼,不由得将粗劣的茶碗亦是端起来送到了嘴边。 这一百两对他自然是小数字,但对一般的老百姓而言,可谓是天文数字了。这个美女掌柜能够拒绝,倒是有几分女人的气节。 贵公子却是陡然变脸,瞪着准备回灶台忙碌的美女掌柜道:“小爷没功夫跟你玩矜持!今天小爷就将话放在这里,要么你乖乖跟了我,要么我今天就拆了你这家店!” 这…… 听到这里,很多人的眉头微微蹙起,甚至有些愤意地盯着这位嚣张跋扈的贵公子。 美女掌柜闻言,眼睛却是呛着眼泪怒道:“你敢!” “我没有什么不敢的!”贵公子先是一愣,但马上又是针锋相对地大声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爹乃堂堂的按察使丁以忠,我就是本城四大恶少之一的丁吕,我劝你还是乖乖从了我!” 恶少丁吕? 店中很多食客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包括那些原本想为美女掌柜出头的人。这羊城四大恶少个个都来历甚大,这个丁吕更是吓人,其父是按察使丁以忠,哪个衙门敢管他的呢? 咦? 林晧然的眉头微蹙,虽然早知道丁以忠的儿子有恶少之名,更是一度将同为羊城四大恶少的刁庆生藏于自家中。 但如今一见,却比想象中要跋扈得多。为了逼一个良家就范,却是敢于以拆店相要挟,这种行为恐怕比恶少刁庆生好不了多少。 只是让他感到一些无奈的是,他却不想将丁吕置于死地。丁以忠曾经帮忙于他,而今更是即将高升至监察院右佥事兼山东巡抚,是一个极为理想的政治盟友。 “给小爷拆了这里!”丁吕看着美女掌柜没有松口,便是指着天花板下达指令道。 不要! 林晧然原本是想要平静地处理这一件事,但虎妞突然间吹口哨,却见坐在门口处的饭缸、铁柱、木英等人站起来朝着丁吕及他的家丁扑了过去。 第736章 暴力虎妞 饭缸的智商并不高,却很听虎妞的指令。 他当即将屁股的板凳单手扬起,朝着一名正准备拆店的家丁背部重重地砸了下去。那名家丁遂不及防,整个人向着前面的桌椅砸去,当即是一副人仰桌倒的场景。 铁柱急步上前,伸手抓住一个还没反应过来家丁的后领,在那张诧然的脸蛋上,狠狠地挥了一拳,当即是鼻血直流。 木英不甘示弱,手上的茶碗朝着一个家丁的正面砸去,茶碗在那个家丁的额头碎裂开来。与此同时,她的长腿已经重重地踹到那名家丁的胸前,那名家丁当即倒飞而起。 仅是眨眼间,却是倒下了三名家丁,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斗呈现着一面倒的局势。 “怎么回事?” 丁吕刚刚下达指令,结果自己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倒了下来,整个人当即愣在那里。 “大坏蛋,你敢拆鲁春花的店,吃我一鞭!”虎妞的小身影借助着一张桌子腾空而起,手中的短鞭朝着丁吕正面抽下。 尽管在林晧然的谆谆教导下,虎妞已经明白武侠世界是世人杜撰的,但虎妞还是有着极深的武侠情结。她仍然向往着侠客世界,喜欢做锄强扶弱之事,甚至不惜像如今这般采用以暴制暴的方式。 啪…… 丁吕下意识地伸手进行格挡,鞭子便重重落在他的手肘上,当即见到一些鲜血染红了衣袖,痛得丁吕当即呲牙咧齿。 这…… 美女掌柜鲁春花的眼睛还挂着泪花,本以为这间店铺是要被这位恶少给强拆了,只是一切的变故却来得太过于突然。 “少爷!” 两名家丁看到自家少爷揍了一记短鞭,当即就要上前相助。 砰!砰! 就在他们刚要行动的时候,从店门口突然涌进来几个杀气腾腾的男子。在观察清楚形势后,他们当即扑向了剩下的几名家丁,眨眼间就将他们撂倒在地。 林晧然的安危已经关系到长林氏的兴衰,长林氏决定组建一支自家族人的护卫队,主要职责便是保卫林晧然的安全。 保卫队的第一任队长叫林阳,他年仅二十五、六岁,原是青帮虎的一名得力干将。他有着武艺和胆识,做事亦很冷静,同时经过战斗的磨练,这无疑是一个很合适的人。 林阳领着七个护卫队的成员在外围小心地保护,当听到虎妞的口哨声后,自然不再乔装打扮,猛地冲进了这间店铺之中。 只是情况没有他们想象中的糟糕,这里仅是一个不开眼的恶少罢了。他并没有参与这场打斗,而是第一时间前去保护着林晧然,因为这才是他们护卫队的第一要务。 哎…… 林晧然对自家的丫头颇是无奈,明明亮明身份就能解决问题,她偏偏采用武力解决。正所谓:“世界如此美好,她却这般暴躁。” 一帮刚逃到门口的食客亦是愣住了,明明就是恶少要拆这间店铺,结果仅是眨眼之间,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却将这名恶少轻松地收拾掉了。 啪! 虎妞一个漂亮的落地后,手中的短鞭又第一时间朝着丁吕的脚部扫去,再次发生一声鞭响,痛得丁吕当即蹲在地上紧紧地捂着。 却是如何都不明白,本以为拆店是一件极小的事情,结果却被现实狠狠地打了脸。 虎妞收起短鞭,鼻子轻哼一声,对着蹲在地上的丁吕质问道:“怕了没?还敢不敢拆鲁春花的店了?还敢不敢做坏事了?” “你是什么人?”丁吕却不是一个软蛋,忍着手和脚的疼痛,对着这个突然出现教训于她的小女孩大声地质问道。 虎妞并没有埋怨身份,很是认真地自报家门道:“我是虎妞!” “虎妞?我不管你是谁?敢打小爷,那就要付出代价!”丁吕对虎妞自却没有什么印象,这一刻很是生气,且他在这广州城确实有足够的本钱和底气。 这边的动静颇大,加上逃出店铺的食客,自然引起了附近百姓的关注,其中一名食客还颇为热心地引来了衙门官差。 广州城是省城,居住人口达到百万之巨。如今处于县试期间,在这种鱼龙混杂之地,南海县衙和番禺县衙自是加强了巡逻。 以承宣大街为界,西边属于南海县的地界,东边属于番禺县。事发地点濒临承宣大街,却是处于西边,故而归南海县衙管辖。 在得知打斗的消息后,正在这附近巡逻的捕快闻讯而来,当即就堵在了门口处。 都说京城的县官不容易,作为广州城的捕快同样很难。若是一般的短袖苦力还好,但身穿着长衫的要饭人,没准就能扯出一个跟县大爷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你们竟然胆敢伤吕公子,统统给我抓起来!”领头的捕快却是认识这位赫赫有名的恶少丁吕,知道这位便是按察使丁大人家的公子,自然亦知道该偏帮哪一边了。 却不说林阳等人,哪怕林晧然都不由得蹙起眉头,这帮官差亦是太不分青红皂白,亦难怪这丁吕会如此的无法无天。 虎妞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指着丁吕脆声地说道:“是他先要拆店的,所以我才动手教训他的!” “呵!你跟我说没用,回去跟我们二老爷说理去!”领头的捕快冷哼一声,知道现在主持县衙事务的是县丞大人,而县丞大人必然会站在丁公子这一边。 美女掌柜鲁春花却是站了出来,袒护着虎妞并指责道:“丁公子,你有什么冲我来,对一个小女孩撒气,算什么男人?” 丁吕轻揉着伤口从地上站起来,直感到火辣辣的疼,鲁春花的话却让他更加生气,呲牙咧齿地怒道:“帮我查!这是谁家的野丫头,我要给他们家大人一些颜色!” 哎! 听到这些话,周围的人都是悠悠一叹,却不知说丁吕是君子还是小人。 这没有将怒气全撒在小女孩身上,无疑算是一种君子的行为,但却要追责到小女孩的家中长辈,却又是一种小人的行径。 “丁公子,你无需动气,别伤了身子,本捕头帮你查了!”南海县衙的张捕头脸上堆着笑容走了进来,一口答应了丁吕的小小要求。 实质上,这次是张捕头带队,不过最初得知是丁公子在这里,却没有选择轻易趟这浑水。眼看着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这才冒出来做好人。 咦? 张捕头的脸上笑得很灿烂,只是进到这里看到虎妞先是一愣,接着在店内迅速地搜索。当看到在那角落静坐着的那位书生时,顿时吓得魂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