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疗日常》 第1章 疼而已? 李磊提着饭盒进病房,看到曾老太太倒在地上,身体扭曲,面目狰狞,他急得要叫医生和护士。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他已被突然弹跳起来的曾老太太抓住手。 “不要声张。”话是曾老太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阿姨,您很难受。”李磊自己虽是医生,可专业的事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他是神经内科医生,这里是肿瘤科,曾老太太得的是肺癌,已多处骨转移。 “疼而已,扛过去就好了。”曾老太太拉李磊坐在沙发上,没有松开李磊的手。 疼而已? 李磊听放疗科的彭主任讲过,自己也查阅过资料,放疗对骨转移最直接的疗效,就是止痛,然后才是防止病理性骨折,改善病人的活动能力和生活质量,延长寿命。 骨转移的疗程一般为两周,一周五次,敏感的患者一周就能见效,曾老太太做了三天放疗,疼成这样,应该是放疗还没有起到作用。 “阿姨,您疼成这样,吃止痛药呀,打止痛针也行呀。”李磊抽出纸巾,给曾老太太擦汗。 曾老太太道:“止疼药对我没用。” 止疼药没用?李磊还是第一次听曾老太太提起。 他知道有对止疼药不敏感的人,甚至还有对麻醉药不敏感的人做手术的时候只能硬扛,不过现实生活中他还没见过这种人。 曾老太太费力道:“你叫来医生,不过是白白折腾我,没有用的。” 李磊点头,不住地抽纸巾给曾老太太擦汗。 “阿姨,我还真挺佩服您的,疼成这样,跳起来的动作还这么利索,你不会是练家子?”李磊说这话,是为了缓解曾老太太的紧张,也是刻意让自己忽视手上的感觉。 随着曾老太太疼得身体一抽一抽的,他被曾老太太抓着的手,也被捏得一次比一次疼。 等曾老太太缓过劲来,李磊自己出了一身汗,他动了动被曾老太太松开的手。 僵硬,麻木,然后是如过电般又麻又痛。 等手缓过劲来,曾老太太也缓得差不多了,李磊打开饭盒盛疙瘩汤:“阿姨,您喝点疙瘩汤,补充体力,也补充水分。” 幸好饭盒密封性够好,否则就刚才曾老太太这一番动作,估计饭得洒出来。 曾老太太看了眼饭盒,没做表示,不知是不想吃,还是力气已经用尽。 李磊舀出一小碗疙瘩汤,把碗放在曾老太太跟前,又把饭盒盖住,以免饭盒里的疙瘩汤凉了。 “很好看。”曾老太太说话还有些吃力。 李磊自夸:“确实好看,白色的豆腐,红色的西红柿,绿色的菠菜,黄色的鸡蛋,面色的面疙瘩,哈哈,五彩缤纷。” 不知面疙瘩的颜色该怎么形容,他就用了面色,把自己给逗乐了。 “现在吃吗?”李磊端起碗,“您没力气,我喂您?” 斜靠着沙发的曾老太太缓缓坐直,没有说话,从她看着碗的眼神,李磊判断,曾老太太是愿意吃。 喝一口,歇一会儿,一小碗疙瘩汤用了十分钟才喝了一半。 “我给您换点热的。”李磊没再接着喂。 “我等会儿再吃,”曾老太太说话有了点力气,“吃不下了,歇一歇。” 因为疼痛,她昨天的晚饭和今天的早饭都没吃,这一下子不敢吃太多,而且此时她有点想呕的感觉,也不敢再吃。 吐了,就浪费了。 李磊把碗放在桌子上,问曾老太太:“要不要躺在床上休息?” 曾老太太摇头。 李磊站起,弯腰扶曾老太太:“我还是扶您去床上。” 曾老太太往后缩:“睡不着。” 李磊坚持:“阿姨,您刚才痛成那样,肯定很累,您就是睡不着,躺着也轻松些呀。” “睡不着,躺着更难受。”曾老太太抓紧沙发背,像个耍赖的孩子。 李磊放弃:“那您就坐着休息会儿。” 他心里酸痛。 曾老太太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看似豪华,却没人陪着说话的单人病房,疼痛起来,药石无用。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放疗来止痛了。 可是,放疗要做到一定的次数才能起效。 “阿姨,您休息,我回去了,明天再来看您。”李磊向曾老太太告辞。 “磊磊,你有事吗,没事的话陪阿姨说说话,”曾老太太挽留李磊,“我坐着也难受,说话会好受点。” “阿姨,我自己还没吃饭呢。”李磊找借口。 曾老太太必须强制她自己休息来积攒体力了,否则这么下去怎么受得了。 只要他离开,以曾老太太要强的性子,肯定会让她自己处于休息状态的,不管是坐着还是躺着。 “我不信,你买饭去了那么久,自己没先吃?”曾老太太这回是真耍赖了。 “阿姨,您知道哪家店里有卖疙瘩汤的吗?”李磊苦笑。 哪怕是“老北家的”这种以北方风味为主的饭店,都没有疙瘩汤卖,因为当地人吃不习惯。 曾老太太不说话了。 她跟着李磊的母亲来到南方,和这座城市一起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变化,她对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都很熟悉,她知道,这座城市没有哪家店卖疙瘩汤,那这疙瘩汤,应是李磊自己做的。 可她不想承认,承认了就表示她同意李磊走了,她真的不想一个人呆在病房。 “您好好休息。”李磊说完,也不管曾老太太是不是愿意,他出了病房。 再不走,他怕会管不住自己流眼泪。 第2章 曾老太太 沃琳睡得正香呢,手机响,摸起手机看,是李磊。 沃琳看了下时间,那个气呀:“太子爷,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么早想干嘛?” 李磊哀嚎:“你倒是睡得滋润,我都快被人逼死了!” “有屁快放!”沃琳没好气。 她还不了解那家伙吗,越是卖惨,越是啥事没有,有事的是别人。 李磊问:“我昨天晚上拜托你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沃琳更气:“就为这事你大清早的吵我啊,你抽风了你!” 昨天晚上李磊和女友一起来看她,拜托她关照曾老太太,曾老太太是李磊的表姨,要求做放射治疗(简称“放疗”)的时候是女的给她摆位。 摆位,就是病人在技师的指导下,躺在用于做放疗的直线加速器(简称“直加”)床上,技师调整直加的机架和机头角度,调整床的高度和左右位置,使机头光野的投影和病人皮肤上标明放疗照射范围的画线重合。 放疗科包括外聘专家彭主任(放疗医生),总共六个人:两个医生,男性;一个物理师,也就是沃琳,女性;一个护士,女性;两个技师,一男一女。 女技师被医院行政办外借,护士外出进修,目前放疗科女性中只有沃琳一个人在。 物理师本就要定期检查和指导技师的工作,由沃琳给曾老太太摆位更没问题。 做放疗时,必须两个技师互相配合,彭主任就安排沃琳和放疗医生郎少敏谁有空谁暂代技师岗,辅助李博完成技师工作。 恰好这几天郎少敏去外地参加一个放疗会议,就只有沃琳代技师岗了。 所以李磊这个要求对沃琳来说根本不算事儿,轮到曾老太太做治疗时,由沃琳摆位就行。 李磊叫苦:“我老早就被吵醒,忍到现在才打电话给你,已经够意思了。” 沃琳心觉不妙:“谁吵醒你,不会是你表姨?” 昨天曾老太太来就诊,缠了沃琳老半天,除了自家九十岁的奶奶,曾老太太是沃琳见过的最缠人的老人,沃琳觉得,半夜给李磊打电话这事曾老太太真干得出来。 “可不是吗?”李磊假哭,“一会儿一个电话,问我拜托女医生给她摆位的事办好没有,我告诉她八百遍已经办好,可她就是要不停给我打电话,救命啊,你可千万别把这事忘了啊!” 沃琳气得骂:“那你也不用这么早打电话给我,八点钟才上班呢!” 现在天是亮了,可还没六点呢。 从宿舍走到放疗科也就几分钟,她用不着赶这么早起床。 被李磊这么一折腾,沃琳想睡个回笼觉都睡不着了,干脆起床。 去公用水槽提水,路过李磊的宿舍,沃琳真想朝门上踹几脚。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可怜的娃,昨晚肯定被折腾惨了,饶了他这回。 洗过澡,做了早饭吃过,也才刚过七点钟,沃琳没事干,决定去科里看书。 彭主任规定,科里的公用书籍不准出会议室,那她就去会议室看书。 当看到坐在放疗科门前台阶上坐着的人,沃琳下意识就想转身走。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已朝她招手:“沃医生,我都等你半天了。” 沃琳不得不走过去,打招呼:“阿姨,早啊!” 这位正是李磊的表姨,曾老太太。 曾老太太站起,催沃琳:“赶紧开门,我今天可是第一个来的。” 沃琳应和:“是呀,您是第一个来的。” “所以,我今天第一个做治疗。”曾老太太申明。 “对,您第一个做治疗。”沃琳开了大门。 每天给病人做治疗的顺序,是按病人报到的先后顺序来的。 曾老太太的骨转移放疗,需要做十次,每天一次,每周不超过五次。 沃琳扶曾老太太坐在大厅椅子上:“阿姨,您坐这等会儿。” 然后她开了大厅的灯和空调,又开了电视。 开直加操作室的门,开灯,直加操作台通电,开防护门,进直加机房,给直加做晨检,倒除湿机水箱里的水,开空调,关防护门,锁操作室的门。 一气呵成完成了所有治疗前的日常工作,沃琳嘱咐曾老太太,“阿姨,您先看会儿电视。” 曾老太太问:“沃医生,你去哪里?” 沃琳道:“我去楼上,您有事喊我就行。” 曾老太太着急:“我来了,你也来了,怎么不给我做放疗?” 沃琳解释:“做放疗时一个人单独操作机器是违规的,得两个人配合。” 曾老太太疑惑:“昨天不也是那个小伙子一个人操作吗?” 昨天是曾老太太第一次做放疗,是技师李博给曾老太太摆的位。 “前天也是两个人,李医生给您摆位,我在操作室呢,您在机房看不见我。” “看不见你,那你就是闲着的呗,一个闲人又没啥用,为啥非得两个人?” “我没闲着,在操作室盯着监控器呢,时刻关注您的安全。” 操作室的技师通过操作台控制直加,同时通过监控器关注机房里的状况。 从机房的辐射防护门到直加之间,隔着一条较长的迷道,摆位技师给病人摆好位,要走过迷道才能从机房出来,走迷道的这段时间摆位技师看不到病人,操作室有人盯着监控器,能及时发现病人可能发生的危险。 “哦。”曾老太太不知到底懂了还是没懂。 沃琳以为可以上楼了,又被曾老太太拦住,“你找个人看监控器不就行了。” “不行,”沃琳解释,“必须得专业人员看着才行,否则不安全。” 曾老太太不信:“不就是看电视吗,谁不会?” 在曾老太太眼里,什么监控器,那就是个电视机,她还天天看电视呢,有什么难的。 沃琳心里苦笑,那确实是个电视机,可它不是用来看电视的。 更何况,操作室里不只有监控器,还有操作台,有防护门开关,没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如果因好奇而误操作,极可能引发重大事故。 放疗科开科前测量机器数据的时候,她就因操作人员的操作不当被两次关在机房,当时的事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阿姨,机器通电之后还要预热呢,预热好之前没办法做治疗。”沃琳绕开监控器话题。 “通电不就能用了,你看这灯,通电就亮了。”曾老太太指了指照明灯管。 沃琳问曾老太太:“阿姨,您有没有用过电熨斗?” 曾老太太点头:“用过。” 沃琳再问:“电熨斗插上电之后,是不是也要等上一会儿才能用?” 曾老太太点头:“嗯。” “说明电熨斗也是要预热的,这个机器和电熨斗是一样的道理,预热不好它就用不了,所以呀阿姨,您就耐心等会儿。”沃琳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了突破口。 放疗科开科还不久,沃琳就已遇到过好几个和曾老太太有同样这些疑问的病人。 因为个体化的差异,向不同的病人,同一个解释办法还不一定通用。 沃琳都不知道,下次再遇到病人不理解这些问题,她要怎么解释了。 还有病人因不理解放疗是什么,很是纠结,医生就换个说法,告诉病人这是“电疗”,这下病人就比较容易接受了,电疗嘛,机器不通电怎么做治疗。 所以,有的病人或者家属就直接把放疗叫做电疗。 第3章 我缓缓就好了 “得等多久啊?”曾老太太着急。 “二十分钟。”沃琳看了看手表,二十分钟后差不多李博也该来上班了。 这台直加要预热二十分钟才能出射线,李博为了能八点钟准时开始给病人做放疗,坚持每天早上七点四十分之前到科里,做放疗前的准备工作。 曾老太太没吭声了,沃琳总算上二楼去了会议室。 书刚翻开,曾老太太在楼下喊:“沃医生,机器预热好了没有?” 沃琳看时间,她上来还没有两分钟呢。 答:“没有呢,墙上有挂钟,阿姨您看着时间。” 还没过两分钟,曾老太太又喊:“沃医生,预热好了没有?” “没呢,阿姨。”沃琳再答。 刚过两分钟,曾老太太再喊:“沃医生,预热好了没有?” “没呢,阿姨,您再等会儿。”沃琳也喊。 又两分钟后,曾老太太跑上来了,问沃琳:“沃医生,机器预热好了?” “没呢,阿姨。”沃琳哭笑不得,曾老太太这是又开启了车轱辘式问话。 沃琳干脆不看书了,陪曾老太太下了楼。 曾老太太多处骨转移,她可不敢让曾老太太随意上下楼。 怕曾老太太因着急来回走动,沃琳陪曾老太太坐在大厅椅子上看电视,不停回答着曾老太太的车轱辘式问话:“沃医生,机器预热好了?”。 同样的话她不知自己重复了多少遍。 有了昨天被曾老太太纠缠的经验,沃琳今天倒也没有了昨天那样的焦躁。 七点四十,李博准时到,沃琳如释重负。 沃琳向李博说明了曾老太太要求女技师给她摆位的事,李博点头表示理解。 在医务人员眼里,只有病人,不分男女,可在有些病人眼里,给自己做治疗的是男医生还是女医生,心理感觉上还是不同的。 此时机器已预热好,曾老太太今天的治疗开始。 曾老太太挺高兴:“我明天还这个时候来。” 沃琳赶紧劝:“阿姨,您八点钟之后再来,来早了也做不了治疗,我不是天天来这么早。” 曾老太太叹气:“哎哟,我也是疼得不行,才这么着急,在病房干熬着疼。” 沃琳劝慰:“您这种情况,得放疗到一定次数才开始起效,与其干着急,还不如注意安全来得实在,要是您再因为着急,磕着碰着了,还划不来些,您说呢?” 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又是骨转移,一个人在放疗科门口溜达,要是摔骨折了怎么办。 “唉——”曾老太太长叹一口气,不知到底听进去沃琳的话没有。 曾老太太的胸椎、腰椎、盆骨都有癌细胞转移,沃琳没有看过曾老太太的ct片,不知具体具体情况怎么样,但看曾老太太行走自如的样子,沃琳觉得应该情况还不是太糟。 尽管如此,沃琳还是不敢让曾老太太独自上直加床,她扶曾老太太先上了直加床旁边的木质台阶,再帮曾老太太趴在直加床上。 放疗才开科不久,还没有引进新的设备和技术,目前开展的是最常规放疗,也就是源皮距(pdd)照射,病人或躺,或趴,或侧卧,露出受照射部位的皮肤,直加的机架置于零度,进行垂直照射。 曾老太太的摆位,需要趴着的姿势,曾老太太趴好时,连疼带累,出了一身汗。 “阿姨,您忍忍啊,很快的。”沃琳边安慰曾老太太,边掀开曾老太太的衣服,露出受照射的部位。 除了每个射野的照射时间两到三分钟,这个时间无法改变外,因曾老太太的三个照射野都是方形野,摆位简单,沃琳以最快速度摆位,三次进出机房,沃琳都是用小跑的。 尽管已经如此节约时间,治疗完成时,曾老太太还是累得动一下都难。 沃琳半扶半抱,总算帮曾老太太坐了起来。 “阿姨,我还是叫李医生进来,我们两个一起帮你下来?”沃琳扶住曾老太太,征求曾老太太的意见。 你要是让沃琳抱个几十斤重的铁疙瘩来回跑,沃琳一点都不觉得为难,可曾老太太是人,还是个喊疼的病人,看体格至少不下一百斤,沃琳真不敢就这么抱曾老太太下直加床。 此时要她独自扶着曾老太太下直加床,她心里也有些发怵,曾老太太自己完全用不上力,全靠沃琳自己支撑,要是一个不慎,把曾老太太摔了怎么办。 “不用,我缓缓就好了。”曾老太太摇头。 虽然李博的年龄已经可以当她的孙子了,可她就是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窘态。 她却是没想到,李博就在操作室通过监控器看着机房里的情况呢,只是没有沃琳的示意,李博不好擅自进来而已。 “好,阿姨,咱不着急。”沃琳无奈。 您缓缓,我也正好借机缓缓。 休息了几分钟,曾老太太靠在沃琳身上,慢慢从台阶上下来。 短短的三层台阶,曾老太太硬是用了几分钟。 等曾老太太两脚着地,她自己又是一身汗,沃琳因紧张,也出了一身汗。 站在原地稍微休息了一下,沃琳扶着曾老太太慢慢出机房,快到防护门口的时候,曾老太太甩开沃琳,自己往外走,沃琳紧跟在她身后。 此时已过了八点钟,外面大厅里已有病人在等候。 曾老太太自己找了个椅子休息,沃琳进操作室和李博互换岗位。 李博进机房给病人摆位,沃琳在登记本上登记病人信息,在操作台输入病人的治疗参数,在治疗单上记录治疗情况,同时注意着监控器,以备随时进机房应援。 李博给病人摆好位,进入迷道,沃琳更是一眼不错地盯着监控器。 等李博出了迷道,沃琳以遥控器关好防护门,开机出束(出射线)。 等待出束结束的时间,李博也盯着监控器,沃琳看向曾老太太休息的地方,曾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沃琳心里不由担心,曾老太太从放疗科到肿瘤科,要走一段不短的路,期间还要拐好几个弯,然后才坐十几层电梯回到肿瘤科,没有家人陪伴的老人家,不知是怎么挨到病房的。 第4章 我算哪根葱 很久没有去“老北家的”饭店吃饭了,沃琳打算犒劳一下自己。 进了“老北家的”,看见正在吃饭的李磊和曾依依,沃琳走过去坐下,毫不客气地点菜:“老北,这一桌加菜,一个粉蒸肉,一个茄子炒豆角,一个菌菇汤,再来一份小米面窝头。” 饭店叫“老北家的”,熟客们也就玩笑着喊老板为老北,老板自己也乐意被这么叫,至于老板原本姓甚名谁,倒是很少人去关注。 李磊呛沃琳:“你是猪呀,一个人点这么多菜。” 沃琳以物理师的岗位被招进医院时,医院还没有放疗科,沃琳被安排进维修组,跟着师傅们,不分白天黑夜地维修全医院的仪器。 后来维修组改制,没了沃琳什么事,物资设备科长就指派沃琳跟进新机器的安装调试,沃琳依旧是不分白天黑夜地摸爬滚打,两年多时间下来,沃琳的饭量见长。 李磊亲眼见证了沃琳的变化,可作为损友,他不损沃琳几句,嘴痒。 嘴上损着沃琳,李磊心里其实为沃琳叹息,沃琳吃这么多却不见长胖,可见有多辛苦。 沃琳自然不会嘴上吃亏:“我再点几个菜,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多。” 说着话,她就要叫老北。 来的次数多了,这家店有哪些菜,她不用看菜谱都报得出。 “得得得,”李磊赶紧叫停,“回头你吃撑了,还得我负责,出钱不讨好的事,我不干。” “嘁,小气!”沃琳给了李磊一个不屑的眼神,问曾依依:“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曾依依摇头:“我们俩都在准备考研,顾不上这事呢。” 沃琳竖起大拇指,夸张道:“要成家,先立业,不愧为有志青年,我辈之楷模!” 李磊在神经内科,曾依依在神经外科,两人虽同在一家专科医院上班,每天能见面的时间却很少,甚至几天都见不到,不是李磊在值班,就是曾依依在上手术。 曾依依不是李磊妈妈钦定的媳妇人选,虽然李磊他爹李院长帮李磊和曾依依调去省里,算是帮两人摆脱了李磊妈妈的辖制,可李磊妈妈的反对,依旧是曾依依心里的一根刺。 曾依依反过来问沃琳:“你有没有打算考研,韩老师连片区主任都打算不当了,要考全日制研究生,你不会甘心被他这么比下去?” 实习期间,曾依依被韩霆的医术和为医者的敬业精神折服,别的实习医生都想方设法躲避严厉到苛刻地步的韩霆,只有曾依依拼了命的努力,想要韩霆高看她一眼,亲自带教她,她正式成为医生后,追随韩霆的热情依旧不改。 去年韩霆刚晋升副高职称,医院就为韩霆特意开设新病区,韩霆就任病区主任,初出茅庐就有这么优渥的条件,一般人不会轻易离开,而韩霆为了曾经的执念,才就任病区主任不到一年,说放弃就放弃,只为韩霆这份勇气,曾依依就更加佩服韩霆。 沃琳摇头:“这有什么好比的,他有他对来的规划,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曾依依疑惑:“你和韩老师分手,不是因为你觉得和韩老师相差越来越大,才先发制人甩了韩老师的吗,韩老师这么发狠上进,你心里没有落差?” “照你这么说,我是因为不自信才分手的?”沃琳好笑。 她调侃李磊:“你们俩谈恋爱,难道天天就想着一较高下?” 李磊死皱眉头:“我没想过和她比,是她老提起当初我看扁她的事,我当时不过是为了引起她对我的注意嘛,谁知到现在她还揪着这事不放,非要和我一较高下,宝宝心里苦呀。” “你们俩之间的乐趣我不懂,我只知道,攀比是个没事找抽的事,我才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呢。”沃琳宣布,“我的宗旨是,充实自己,先过好眼下,然后才未来可期。” 她才刚开启对放疗未知的探索,也许将来她有其他想法或选择其他的路,但不是现在。 “对了,本来我打算去找你的,”李磊打断还要继续劝沃琳的曾依依,对沃琳道,“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我现在就和你说。” “什么事?”沃琳心生警惕。 李磊那一脸我连我女朋友都得罪,你一定要答应我的神情,令沃琳直觉没有好事。 “还是我表姨的事,”李磊殷勤地给沃琳盛汤,“一事不劳二主,这事还是要劳烦你。” “有话直说!”其实沃琳想说的是有屁就放,不过鉴于目前正在吃饭,她忍了。 以往李磊求她办事求得跟她欠了他似的,这会儿李磊突然这么客气,有好事才怪。 李磊苦起脸:“我在家待不了几天,如果你有空,就去病房陪陪我表姨,求你了。” “我陪你表姨?”沃琳讶然,不解,继而愤然,“我算哪根葱?” 曾老太太又不是没有家属,为什么要她去陪。 昨天曾老太太来放疗科就诊,后来曾老太太的儿子也来了,那个男人眼里只有彭主任,对其他人眼神都不给一个,对曾老太太也很冷漠,这样的人,沃琳对他有好感才怪。 昨晚李磊拜托沃琳给曾老太太摆位的时候,沃琳提过曾老太太的儿子,李磊自然明白沃琳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他保证:“我哥就交钱和跟医生谈话的时候来过医院,估计我姨出院的时候他才会再来,你轻易不会碰上我哥的。” 看沃琳不搭理自己,李磊姿态再次放低:“你就当好心照顾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寡老人,你这么好,一定不忍心看我表姨孤独无助。” 沃琳轻哼:“你是吃定了我心软是不是?” 不会和曾老太太的儿子碰面,又是李磊的再次拜托,沃琳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 李磊简直要喜极而泣:“你答应了?” 他了解沃琳,虽心软,但不是烂好人,他的惊喜不表现得夸张点,不足以表示他的诚心。 他这次就是特意为了表姨的事回来的,其他事他已安排妥当,唯一不放心的是表姨没有人陪。 沃琳问李磊:“那你总得告诉我,你表姨喜欢什么,又有什么禁忌?” 既然答应了帮忙,就要尽力。 李磊道:“我表姨很清楚她自己的病,你和她在一起不用禁忌什么,说话也不用绕弯子。” “明白了。”沃琳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了。 第5章 心理上的体面 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买了水果,沃琳去肿瘤科看望曾老太太。 向护士站问清楚曾老太太的病房,沃琳去了病房,病房门开着。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房间摆设比较豪华,电视机、冰箱、沙发、茶几、保险柜,沃琳没住过豪华宾馆,想着应该和这差不多,说不定卫生间还有洗衣机呢。 看来曾老太太儿子的家境不错,舍得给曾老太太花这个钱。 曾老太太独自坐在床上,背朝着门口,一动不动,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坐着打盹。 沃琳走进去,把水果放在茶几上。 曾老太太慢慢回头,看到沃琳,惊讶:“沃医生?” “是我,”沃琳笑道,“李磊不放心您,拜托我来看看您。” “哦,是磊磊呀。”曾老太太明了。 也就只有李磊,还惦记着她。 “我也不知您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点水果,”沃琳没话找话,“阿姨,您吃饭了吗?” “食堂的餐车来过了,我不想吃,”曾老太太拉着沃琳坐在沙发上,“你陪我说说话。” 沃琳劝:“阿姨,您不吃饭怎么行,您想吃什么,我去给您买,吃了饭咱再说话。” 曾老太太抓着沃琳的手突然用力:“吃了饭就陪我说话,你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沃琳龇牙咧嘴,曾老太太的手劲还挺大。 “你去买,”曾老太太松开了沃琳,“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这可是个大难题,沃琳问曾老太太:“您没有特别想吃的?” 曾老太太摇头:“有什么,吃什么。” 好,沃琳不问了,病中的人胃口不好,实属常理。 可她发愁,满大街吃的东西太多了,她要买什么? 去护士站问护士,曾老太太这样的病人吃什么最好,护士的回答是:“老太太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讲究的,她能吃得下什么就吃什么呗。” 沃琳默然。 可不,曾老太太已病到这个份上,最关键的是她吃得下。 沃琳去菜市场买了豆腐、菠菜、西红柿、鸡蛋,回宿舍,做了疙瘩汤。 疙瘩汤里的菜都切成了小粒,鸡蛋打成了甩袖蛋花,面疙瘩做的小,煮得也软,不用怎么嚼,直接喝下去都没问题,不怕消化不了,而且营养也算全面。 看到五彩缤纷的疙瘩汤,曾老太太欣喜:“是磊磊告诉你做这个的?” “啊?”沃琳没想到曾老太太是这个反应:“这是我自己做的。” 她玩笑:“我有时候胃口不好了,就做这个,李磊老去我那里蹭饭,是他偷师我的手艺。” 曾老太太只吃了小半碗疙瘩汤就吃不下了,沃琳陪曾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就回了宿舍。 她把饭盒留下,饭盒是保温的,曾老太太随时能吃。 第二天一早,怕曾老太太又和之前一样早早去放疗科外等着,沃琳匆忙赶往放疗科。 曾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是骨转移患者,发生危险的几率要比平常人大得多。 看到放疗科门前没有人,沃琳松了口气的同时,感觉到了饥肠辘辘。 想回宿舍做早饭,她怕自己恰好不在的时候曾老太太来了。 算了,她还是去食堂买,多买一份,去住院部看看曾老太太怎么样了。 沃琳给自己买了包子,给曾老太太买了青菜瘦肉粥和鸡蛋,边走边吃,等到了肿瘤科,沃琳的包子已吃完了。 和昨天一样,曾老太太独自坐在床上,背朝着门口,一动不动。 听到响动,曾老太太缓缓回头,眼睛虽盯着沃琳,人却很久没有反应。 沃琳问曾老太太:“阿姨,您吃饭了吗?” “沃医生,你来了。”曾老太太的视线从沃琳脸上,转移到沃琳举起的打包盒上,然后又看向茶几上沃琳昨天留下的饭盒。 沃琳也看到了饭盒,饭盒打开着,旁边的碗里还有盛的疙瘩汤。 “阿姨,您昨天没吃饭呀?”沃琳惊讶。 这么热的天,昨天的饭放到今天还不得馊了呀。 “吃了,”曾老太太说话很慢,“一会儿吃一点,一会儿吃一点,实在吃不下了。” 沃琳感觉不对劲,仔细看曾老太太,见曾老太太面容扭曲,满头大汗。 “阿姨,您又疼了吗?”沃琳赶紧放下早饭,走向曾老太太。 曾老太太道:“一直都疼,不过有时疼得轻点,有时疼得厉害。” 沃琳给曾老太太擦汗,止疼药对曾老太太都没用,沃琳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曾老太太。 曾老太太捉住沃琳给她擦汗的手,喘息着道:“沃医生,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没有人和我说话,我没有事干,只能干熬着疼。” “您怎么不请护工呢,护工能陪您说话,也能陪您做其他事。”沃琳替曾老太太想辙。 “请了,请过好几个,都没干半天就走了。”曾老太太哽咽,“儿子都受不了我,别人又怎么受得了呢,我不想折腾人,可我太疼了,这一辈子都没这么疼过。” 沃琳被曾老太太哭得心慌:“阿姨,咱先吃饭,吃了饭,有力气了,咱去做放疗,说不定今天的放疗做完,您就没这么疼了。” “先做放疗,再吃饭。”曾老太太撑着沃琳的手站起来。 沃琳扶住曾老太太:“阿姨,您先坐着,我去借轮椅。” “不要轮椅,不要轮椅,”曾老太太紧抓着沃琳的手不放,“坐上轮椅我就是个废人了。” “好,那我扶您去。”沃琳答应。 沃琳想起了要强的奶奶,奶奶在家里时拄拐杖可以,只要一出家门,就不肯拄拐杖了,说是拄着拐杖就显得很老,她才不服老呢。 沃琳觉得,此时的曾老太太,应该和奶奶一样,在外人面前,要保持心理上的体面。 想起奶奶孩子一样耍脾气不肯拄拐杖的样子,沃琳就想笑,可看着曾老太太痛苦的模样,沃琳又笑不出来。 由着沃琳把自己扶到病房门口,曾老太太甩开了沃琳的手,自己走。 沃琳回头提起了买给曾老太太的早饭,追上曾老太太。 到放疗科时,李博已经将直加开机,正等待直加预热好。 沃琳扶曾老太太坐下,问道:“阿姨,是您自己吃,还是我喂您?” 怕曾老太太因焦躁而不肯吃,沃琳先一步讲道理给曾老太太听:“做放疗是有条件的,病人体质太差的话,我们是不敢给病人做放疗的,怕发生危险,比如中途昏倒什么的。” 趁等候期间,最好给曾老太太吃点早饭,补充些体力。 “我自己吃。”曾老太太双手发抖,但还是要硬撑着。 好在沃琳买粥的时候拿了一根粗吸管,用吸管喝粥,比用调羹喝要省事。 也许是因为曾老太太逼着自己比平时多吃了些饭,也许是因为心理作用,给曾老太太做治疗摆位时,沃琳明显感觉曾老太太不如前几天那样依赖她。 第6章 您有事做了 “沃老师,您今天有事做了。” “什么事?” “您先吃饭。” “我马上到。” 沃琳刚把包子塞进嘴里,接到李博的电话。 李博话少,除了工作之外,如果没有紧急事,李博一天都不主动和人交流,今天这么早打电话来,那肯定是有急事。 拎起包子,边走边吃,包子吃完,沃琳也到了放疗科。 不用问话,直接看李博的眼神,沃琳就知道是直加机房里有事。 穿过防护门,进入迷道,沃琳闻到糊味,是电子元件烧坏的味道,越往里走,糊味越浓。 等拐过迷道进入机房,沃琳抬手在鼻子前扇动,糊味已经有些刺鼻。 沃琳仔细观察,发现从直线加速器机架蒙皮的缝隙有水往地板上滴。 她判断是水冷系统漏水到电路,造成了短路。 拆蒙皮的时候,蒙皮的缝隙刚刚只是稍微大了一点,滴水就变成了水流。 等把蒙皮完全拆掉,沃琳心里倒吸一口气。 电路有一部分被水冲刷过,有几个模块已被烧黑。 这只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机器损伤,还得沃琳自己检测。 四根无色透明的水管,其中一根和金属管的接口处有细密的裂口。 看裂口的情况,水不是一下子就漏了这么多的,而是慢慢渗出,积少成多,只是之前因水量小,又有机器蒙皮兜着,才没有被发觉。 厂家留的备用元器件里没有水管,沃琳先把有裂口的水管里的水放到水桶里,再截掉有裂口那一段。 还好,剩余的水管还够长,否则她得打电话要厂家寄水管过来了,还不知要耽搁几天给病人的治疗。 沃琳在机房修机器,李博在外面向病人做解释工作。 接好水管,沃琳喊卫生员清理干净地板上的水,她动手拆机架上的部件。 得让水浸湿的地方尽快干掉,减少机器损伤。 拆机器这个活,由不得一点点粗心,否则就是一个小小的垫片掉进机器的缝隙里,都可能引起大麻烦。 尤其是拆电路板的时候,每一根接线都要做好标注,这样恢复线路的时候才能避免弄错。 等把机架上能拆的部件都拆下来,沃琳身上的衣服已经汗透。 沃琳累得坐在地板上,冲外面喊:“袁姐,给我拿些酒精和纱布来。” 卫生员袁丽萍进来看到满地的狼藉,提议:“沃医生,不用这么麻烦,把空调开制热,再打开排气扇,机器里的水分很快就能干了,不用这么大卸八块。” 沃琳解释:“安装机器的时候,同时搞机房装修,机器里面积了不少灰尘,医院急着开科,我和厂家工程师就没来得及给机器搞卫生,灰尘受潮容易引发故障。 “你看这架势,今天肯定是做不了治疗了,不如趁这次维修,先给机架搞个卫生,尽量减少机架的故障次数,少耽搁病人治疗时间。” “沃医生,你想的真周到。”袁丽萍把酒精和纱布递给沃琳后就出去了。 沃琳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先用酒精擦电路板。 每擦完一块电路板,沃琳都要用电吹风吹,这样电路板可以干得又快又彻底。 把电路板都清理干净,沃琳身上又是大汗淋漓,而地上还有很多其他元器件。 李博进来:“沃老师,饭打回来了。” “啊?哦,谢谢!”沃琳看手表,不知不觉,竟然已到了上午下班时间。 不吭不哈的李博,已经帮她去食堂买了饭。 李博点头,走了出去,沃琳听到拉栅栏防盗门时那刺耳的摩擦声,这是李博离开时把门从外面拉上了。 吃过饭,稍微歇息了一下,沃琳继续用酒精清理拆下来的元部件。 将所有拆下来的元部件用酒精和纱布清理过,把机架上能触碰到的地方都用酒精擦过,将机房空调开为制热,沃琳抱着电路板去了操作室。 用电烙铁把烧坏的器件取下,换上备用器件,对照电路图,用万用表一处处测量。 电子元件烧坏,不一定都是烧糊的样子,有的什么外表现象都没有,可它就是坏了。 整个下午,放疗科只有沃琳一个人在,李博只是下班时来看过沃琳的进度,然后就走了。 把电路板该修理的地方都修理过,沃琳又把拆下来的所有东西装回机架上。 不是组装好就完事了,还要测试,测试出哪里有问题,就得把哪里的元器件重新拆下来维修,然后再组装回去,再测试。 有时不止要拆有问题的元器件,还要连阻挡有问题的元器件的其他组件一起拆下来。 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拆了装,装了拆,沃琳一直忙活到深夜。 “谢天谢地,明天能治疗了。”沃琳吁了口气。 回到宿舍,沃琳打算随便洗把脸就睡觉。 她端着脸盆去公用水槽,路过男生宿舍,刚好碰到李磊从里面出来。 第7章 惊不惊喜 为方便照顾曾老太太,李磊住的是原先在z医院上班时的单身宿舍。 “我今晚自己包的馄饨吃,剩的那点不够我再吃一餐的,放着又白占冰箱,煮给你吃,当帮我清理空间。”李磊邀请沃琳。 沃琳摇头,她没吃晚饭,可也早已饿过头了,并不觉得饿,只想马上睡觉。 能就此罢休的李磊,就不能称之为损友了:“我敢肯定,你晚上肯定没吃东西,要是你饿出毛病了,全楼人民跟着你受累,你这不是跟人添麻烦吗?” 沃琳嗤笑:“照您这么说,我不吃您的馄饨那简直就是罪大恶极咯?” “那肯定,”李磊化身引诱小绵羊的大灰狼,“怎么样,还是吃?” “吃呗,盛情难却,我就给自己这个消除罪恶的机会。”被李磊这么一说,沃琳还真有点饿了。 “这就对了嘛,浪费我这么多口水。”李磊转回宿舍,从冰箱里拿出馄饨。 沃琳洗过脸,坐在李磊宿舍的小饭桌旁等着。 怕沃琳等得睡着了,李磊故意弄出很大声音,厨具的碰撞声,只差把地板砸出坑的巨重走路声。 幸亏楼下是物资设备科仓库,晚上没人,隔壁宿舍的人今晚上值班,否则他大半夜弄这么大动静,非有人找上门来不可。 谁知作用相反,沃琳实在太困了,李磊制造出来的这些声音,反倒像催眠曲一样,沃琳更加昏昏欲睡。 “馄饨好了——” 李磊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沃琳面前,浓浓的陈醋的味道刺激得沃琳睁开眼。 馄饨皮薄得近乎透明,被翠绿的葱花衬托得似宝玉般晶莹剔透,加上薄如蝉翼般的甩袖蛋花,还有撕成比指甲盖还小的紫菜,以及做为点缀的红色甜椒沫,让人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谢谢。” 沃琳给了李磊一个朦胧睡意的笑,接过李磊递过来的调羹,开始吃馄饨。 浓浓的胡椒味,配以陈醋的酸味,酸辣爽口,沃琳的睡意暂时被赶走。 李磊收拾好厨具,凑到沃琳身边坐下。 “离我远点。”沃琳拖着椅子往旁边挪。 她一整天泡在汗水中,这会儿因吃馄饨又在出汗,身上的味道能好闻才怪。 虽说她和李磊已经熟到没脸没皮的程度,可她此时也不愿听到李磊损她的话。 太困了,没精神和李磊斗嘴。 “你吃,我离远点。”李磊坐到了床沿上,难得的没有刺激沃琳。 损人也要有个限度不是?沃琳狼狈成这样又不是因为贪玩。 李磊今天去看曾老太太,听曾老太太说放疗机器坏了,以李磊对沃琳的了解,李磊肯定做事喜欢一鼓作气的沃琳不会好好吃饭,特意等着沃琳回来。 一碗馄饨下肚,沃琳又出了一身汗。 “谢了,太子爷!”沃琳拿起碗要去洗。 “还是我洗,”李磊拦住沃琳,“你要是洗着碗打起盹来,我这碗可就不保了。” 沃琳执拗:“我洗碗本来就是老规矩。” 单身宿舍楼的人聚餐,沃琳是洗碗的那个人,这是长久以来大家形成的习惯。 “行行行,这老规矩可不能破坏。”李磊乐呵着给沃琳让开道儿。 困得厉害的人,要么你说什么她都听,乖得不得了,要么出乎寻常的固执,就如沃琳现在这样,李磊不想这会儿沃琳和他闹起来。 洗了碗,和李磊互相到过晚安,沃琳回到宿舍,把自己扔到床上。 秒睡。 第二天。 “我回来了,大家有没有想我?” 郎少敏手里拎着一袋桃子,满脸骚包地进了放疗科大门。 所谓的大家,也就只有沃琳和李博两个,沃琳似笑非笑看着他,李博的视线直接略过他,看向他的身后。 郎少敏顿觉头皮发麻。 李博话不多,神情也很少有变化,基本靠一双眼睛说话,看李博这模样,郎少敏觉得自己身后肯定有比他回来这件事还要紧要的事,或人? “我想你了,惊不惊喜?”身后传来彭主任冷冰冰的声音。 郎少敏回身,强挤笑容:“嘿嘿,老师,您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呀?” 放疗科开科前,z医院没有放疗医生,彭主任是李院长亲自去省里请来的退休放疗专家,彭主任手把手培养郎少敏成为放疗医生,放疗科所有人里,只有郎少敏称呼彭主任为老师。 彭主任冷哼:“我记得今天是会议最后一天,也是对你来说内容最重要的一天!” “不是,老师,会议的议程改了,”郎少敏赶紧解释:“有几个专家临时有事没有去,会议也就提前一天结束了。” 别的与会人员大多利用这一天时间去玩,他恰好已经玩过了,也就提前一天赶了回来。 “嗯。”彭主任的脸色由阴转晴。 郎少敏心里刚松了口气,又马上因被彭主任的话不淡定了:“沃琳修机器加班到深夜,郎少敏既然回来了,就接替沃琳帮李博干活,沃琳,你今天补休。” 不是,老师,我只是来给大家送个特产,今天还算会议时间,我不用上班呀。 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走一遍,郎少敏还没有胆子说出来。 “好咧!”沃琳答应地爽利,朝郎少敏挑眉一笑,“谢了啊,郎医生!” 郎少敏背着彭主任冲沃琳龇牙,沃琳回以龇牙咧嘴的笑。 彭主任接着宣布新决定:“为保证疗效,我和李院长商量过了,今后一周没做够五次放疗的患者,周六给患者加班做一次,保证患者一周治疗不少于两次。 “医院给放疗科两个加班费名额,正好沃琳周末要给机器做质控,就顺便加了这个班,另外一个就是李博了,沃琳排好班把排班表交给我。” 第8章 遭遇难受 给曾老太太做完放疗,沃琳把曾老太太送回病房,打算去g市。 g市虽然只是一个省会城市,因它的地理位置特殊,繁华程度却堪比国际级大都市,离沃琳所在的z市也近,沃琳想去g市的书店看看有没有放疗方面的书。 然而,曾老太太今天特别黏人:“沃医生,你陪陪我,哪怕你就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说,身边有个人,我也好受些,干熬着疼真的很难过。” 沃琳心里不忍,答应了曾老太太。 她算了算时间,曾老太太做放疗的时间只要十天,等曾老太太出院了,她就再去g市。 “阿姨,您等一下,我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沃琳出了病房。 医院门口的菜市场也卖各种杂货,沃琳买了些彩纸,买了两把剪刀,又买了几个不同规格的刻刀。 买今天做饭要用的食材时,沃琳遭遇了令人难受的一幕。 有个鼻咽癌患者,因脸上脖子上画有紫红色照射野标记线,线内的皮肤因受照射而变黑,这个患者被周围的人当做怪物看,卖菜的人秤好菜都不敢把菜直接递给他,而是一脸畏惧地把菜放下后跑老远。 这个鼻咽癌患者拿起菜,低着头迅速离开菜市场。 沃琳指责卖菜的人:“人家生病了,本身就难受,你既然害怕,别赚人家的钱呀!” “生病了?”卖菜的人疑惑,“什么病让人变成这个鬼样子,怪吓人的,以前从没见过。” “是鼻咽癌,”沃琳解释,“他脸上的线是画上去的,又不是本来就有的,也不是长的。” 以前没见过,是因为以前z医院没有放疗科,以后会见的越来越多。 “癌症呀,那不就是等死了?”旁边一个人惋惜。 “不对,有的癌症是能治好的,治不好的也能延长寿命。”沃琳反驳。 “反正跟癌沾边,就没个好。”沃琳的话毫不能影响旁人,周围的人自顾议论起来。 沃琳觉得沮丧,换了个地方买菜。 她就是替这个鼻咽癌患者打包了不平又能怎样,还有其他鼻咽癌患者呢,诺大个菜市场,难道她能一个个去向别人解释,又有几个人真正愿意去体谅别人。 回到曾老太太的病房,沃琳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为了不影响到曾老太太,沃琳强做镇定。 看着沃琳把一堆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曾老太太一脸问号:“沃医生,你这是要干什么?” “剪纸,刻窗花。”沃琳去菜市场之前的兴奋早已不见踪影,只是强打精神问曾老太太,“阿姨,您会剪纸吗?” “你会刻窗花?”曾老太太惊奇,现在的年轻人谁还玩这个。 “不大会,小时候跟着哥哥学过。”沃琳把工具摊在了茶几上。 她自小多病,尤其是小时候,大多时间都静静地呆着,好动的哥哥为了陪她,选了个刻窗花的活儿,强行让他自己静下来,沃琳就是那时候跟着哥哥学的刻窗花。 不过因为当时没什么力气,也就没学成个样子,今天为了消磨时间,她突然来了兴致。 “我也不会,我会剪纸,不过那已是年轻时候的事了,不知现在还能不能想得起来。”曾老太太挑选彩纸。 于是,这一老一小跟彩纸干上了,老的皱眉想,这纸是怎么个叠法来着,小的对着彩纸干瞪眼,这刀是怎么个下法来着。 站在病房门口的李宗荣,看着这一场景哭笑不得,老半天不见人动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看木偶电影呢。 李宗荣朝走过来的护士长做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去了医生办公室。 “怎么样?”李宗荣问。 护士长没明白:“李院长,您是问曾阿姨,还是沃琳?” 曾老太太脾气古怪,住院以来,什么都不肯做,连日常量体温和测血压都不配合,还轻易不准人进她的病房,如果不是要做放疗的话,曾老太太怕是连病房门都不肯出。 看到沃琳自由进出曾老太太的病房,所有人都觉得新奇。 沃琳买东西回来后,护士长把情况汇报给了李宗荣,李宗荣刚好就在楼上大查房,听说沃琳还带了彩纸和工具,他好奇,便来看看。 李宗荣道:“说说患者的情况。” 护士长苦笑:“我觉得,您还是问沃琳。” 不是她们不尽责,实在是曾老太太排斥所有人,她们根本近不了曾老太太的身。 李宗荣点头:“我来想办法。” 第9章 需要慢慢适应 滴溜溜,手机的信息声突然响起,吓得沃琳差点把刻刀戳手上,她掏出手机,看到信息是李院长发来的:不要声张,你想办法劝患者配合做日常检查。 沃琳问曾老太太:“阿姨,您今天做常规检查了吗?” “什么常规检查?”曾老太太的心思都在剪纸上,只是随口反问。 沃琳边想边说:“就是测体温啊,量血压啊,听心跳啊什么的,我记得这些好像都是住院患者每天要做的常规检查,您今天做了没有啊,我从一大早来接您做治疗,到现在都没看到有人来您病房给您做,是不是他们把您给忘了?” “不做!”曾老太太拒绝得干脆,“做那些有什么用,不过是白折腾我。” “那您还记得我给您说过什么吗,做放疗是有条件的,患者体质太差的话,我们是不敢给患者做放疗的,怕发生危险,比如昏倒什么的。”沃琳劝曾老太太,“您不做检查,怎么知道身体状况怎么样,怎么预防危险,就不怕我们中途停了您的放疗?” 曾老太太沉默片刻,叹气:“我是真不想折腾,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折腾一回。” “行,那我去问问。”沃琳起身出了病房。 看着沃琳款款走进医生办公室,李宗荣笑:“怎么,说服了?” 沃琳点头:“恐怕只能今天这一回,阿姨的意思是不愿折腾。” “先做了再说。”李宗荣指示护士长,“赶紧安排。” 护士长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带着护士去了曾老太太的病房。 沃琳也要跟去,被李宗荣叫住:“小沃,辛苦你了,不要只顾着照顾别人,也要注意你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为难的,你直接找我,不用客气。 做为亲戚,李宗荣既然来了肿瘤科,本应看望曾老太太的,可他理解曾老太太的好强,为免双方都作难,他还是不要去给各自找不自在了。 “我知道了,李院长,”沃琳玩笑,“我不会跟您客气的。” 沃琳就坡下驴:“李院长,咱们放疗才开科不久,一个萝卜一个坑,谁也轻易走不开,相关会议也就参加不了,所有放疗知识和相关消息,全靠彭主任一点点告诉我们,我突然有个想法,咱们医院图书馆能不能订些放疗书籍或者杂志,方便我们学习,也方便其他人了解。” 李宗荣赞成:“嗯,这个主意好。” 他马上打电话给图书馆:“你们和放疗科的彭主任商量一下,看要订购什么书籍杂志,尽快把这事办好。” “谢谢,谢谢李院长!”沃琳高兴,“嘿嘿嘿嘿。” 李宗荣被沃琳的憨笑逗乐:“看把你乐成这样,书买来了也是公家的,又不是你的。” “不是我自己的,但我能看呀,而且不用再发愁要去哪里买。”沃琳还是很高兴。 想起在菜市场时那个鼻咽癌患者的遭遇,沃琳心里依然难受,她把这事说给了李宗荣。 李宗荣笑着安抚她:“你呀,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去管,我的意思不是让你变得冷心冷肺,而是要学会保护自己,也要给周围的人时间去适应。 “那个患者自己都已安全离开,你留下出头,会不会反而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呢。咱们不能总以恶意揣测别人,可也要想到以防万一。” “你是好心,可你的悖于常人的认知,有可能会引起心性暴戾的人的怒火。 “大众没见过的事物,初时是好奇或排斥,或者其他反应,等没见过的事物见的多了,也就熟视无睹了。” “哦。”沃琳明白李宗荣的意思,可心里还是有点不自在。 李宗荣笑:“看来你还是没有转过弯来,没关系,你也需要慢慢适应。” 护士长回来向李院长汇报:“给老人家抽血的时候,老人家很抗拒,不过还是抽了。” 看护士长一头的汗,沃琳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回曾老太太的病房。 曾老太太也是满头汗,身上的衣服也汗湿了,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阿姨,很疼吗?”沃琳轻抚曾老太太的背。 有个护士正在换床单和被套,听了沃琳的话,解释:“阿姨从住进来就没有做过化验,我们护士长一提起要抽血,阿姨就紧张,其实放松的话,不怎么疼的。” 沃琳安慰曾老太太:“抽血能化验血小板啊白细胞啊什么的,看是不是量正常,正常了咱就能继续做放疗,不正常了,用药物调回正常,咱还能接着做放疗。” 哪怕只是扎针这种对常人来说微不足道的疼痛,对于如今的曾老太太来说,也是身体上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 护士换好床单和被套离开病房,曾老太太才渐渐停止发抖,拿起剪刀继续剪纸。 沃琳也开始笨拙地刻窗花,不时被自己刻出的花样丑笑,曾老太太也跟着乐。 一天的时间,除了做饭和吃饭,几乎都在剪纸刻窗花中度过,直到曾老太太累得睡过去,沃琳才收了工具,回宿舍。 还不到平时晚上正常睡觉时间,沃琳却已困得不行,强撑着把自己拾掇利索,倒头就睡。 第10章 鼻咽癌母子 一夜无梦的沃琳是被电话铃声吵起来的。 “沃老师,加班。”电话那头是李博那古井无波的声音。 “哦,可不是?”沃琳拍拍自己的头。 她的手机没有设周末的闹铃。 “稍等,我马上到。”沃琳匆忙把自己拾掇利索,小跑着去了放疗科。 她进大门习惯性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在赶往八点。 沃琳吁了口气:“你不是和病人约好九点钟开始吗,这么早把我叫过来干什么?” 周末,再勤快的李博,也想睡个懒觉。 李博没说话,往沃琳身后看,沃琳随着李博的视线转过身。 我的妈呀,曾老太太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阿姨,您昨晚睡得好吗?”沃琳感觉自己的脸笑得有些僵。 “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曾老太太乐呵,举起手里的打包盒给沃琳看,“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买了份炒河粉,你吃早饭了吗?” 多少个日日夜夜,疼痛让她难以入睡,好不容易入睡,很快又被痛醒,昨晚是她这么久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虽然最后还是在疼痛中醒来,但她感觉身子比以往都轻松。 沃琳再次被吓到:“阿姨,您怎么能跑到外面去买饭,摔跤了怎么办?” “我小心着呢,”曾老太太把早饭塞给沃琳,“趁热吃。” “唉,好咧。”沃琳有种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晕乎感,感觉曾老太太今天像换了个人。 吃过饭,沃琳给曾老太太摆位的时候,曾老太太告诉沃琳:“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放疗起的作用,我感觉没那么疼了。” “那就是放疗起作用了,”沃琳为曾老太太高兴,“我看您今天气色比往常都好呢。” 曾老太太心情不错:“是吗,值班护士也说我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呢。” 如果两人的对话被彭主任听见,彭主任肯定吐槽,昨天曾老太太撑着疼痛干了一天剪纸的活儿,无论体力还是精神上都消耗巨大,人都累得睡过去了,气色好,睡得好也有功劳。 知道沃琳今天要加班,曾老太太没有缠沃琳陪她,也不要沃琳送,她自己回了病房。 刚走了一个曾经喜欢车轱辘式问话的曾老太太,又进来一对车轱辘式对话的母子。 “地震了,地震了,地震了……” “妈,没有地震。” “胡说,就是地震了。” “妈,没有,要是地震了,人家还不都跑了?” “没地震怎么电梯乱动,墙摇晃呀?” “电梯没动,墙也没摇晃,是您没站稳。” “……” “……” “地震了,地震了,地震了……” “妈,没有地震。” “胡说,就是地震了。” “妈,没有,要是地震了,人家还不都跑了?” “没地震怎么电梯乱动,墙摇晃呀?” “电梯没动,墙也没摇晃,是您没站稳。” “……” “……” 李博默默进机房去准备鼻咽癌的摆位。 沃琳心里好笑,边登记这对母子的名字,边对小伙子道:“郑冬冬,你妈唠叨,就由着她唠叨呗,你老驳她干嘛?” 不用报名字,沃琳也知道这对母子姓甚名谁,因为母子两人几乎每天都是这些车轱辘话,放疗科的人想印象不深刻都难。 这对母子都得了鼻咽癌,母亲的癌细胞已侵犯颅内,因肿瘤压迫神经而出现幻觉,做放疗只为改善症状,提高生活质量,属于姑息治疗。 郑冬冬苦笑:“姐姐,我也不想驳我妈呀,可我妈说了话要是我没有接,她就发脾气,我也不知要接什么,就这样说咯,反正我驳不驳,她还是说这个。” 他妈妈因头痛头晕住院,查出患有鼻咽癌时,医生建议他也拍个ct片,当时的他有些抗拒,最终还是照医生的话做了。 鼻咽癌有家族聚集现象,有垂直和水平的家族发生倾向,许多鼻咽癌患者有家族患癌史。 现在的郑冬冬庆幸听了医生的话,他的鼻咽癌是早期,放疗方案是根治性放疗。 才二十出头的大男孩,每天要上班,要照顾住院的妈妈,自己也要做放疗,让人心疼。 登记好名字,沃琳叫名字:“刘碧玉,进去做治疗。” 然后,沃琳在操作台设置刘碧玉的照射条件。 按往常的习惯,郑冬冬都是先让妈妈做治疗,等妈妈治疗完成,他将妈妈在大厅的长椅上安置好后,才自己进去做治疗。 今天郑冬冬却没有如往常那样扶妈妈进去,而是一脸犹豫。 沃琳问他:“你有事?” 郑冬冬腼腆中带有紧张:“姐姐,可不可以你给我妈摆位呀,我在门口碰到一个奶奶,那个奶奶说可以提出要求,让女医生给女病人摆位。” 沃琳点头:“当然可以。” 不用问,这个奶奶肯定是曾老太太了。 “嘿嘿,谢谢姐姐。”郑冬冬有些不好意思。 沃琳被郑冬冬憨憨的神情逗乐,笑着道:“那咱们进去。” 第11章 坚强的大男孩 z医院放疗科目前的技术是常规二维放射治疗,鼻咽癌的常规二维放射治疗,照射的范围包括鼻咽原发灶、邻近可能扩展和浸润的区域、鼻咽淋巴引流区域。 保护鼻咽周围的重要器官脑干、脊髓和晶体等,目的是减轻放疗反应,提高生存质量。 李博已经把鼻咽癌用的保护重要组织器官的相应铅挡块,在机架托盘上放好,沃琳进机房向李博说明情况,李博觉得有些意外。 通常有特别要求技师性别的患者,是因为患者在接受放射治疗时,需要掀起衣服或者褪下裤子露出受照射部位皮肤,患者觉得在异性面前难为情。 鼻咽癌受照射的是头颈部,头颈部被衣服遮盖的部分不多,尤其现在正是炎夏,患者如果穿的衣服领子比较低,做放疗时不用动衣服就能将全部需要受照射部位暴露在射野下。 不过李博向来话少,郑冬冬这也不是无理要求,李博便没说什么,出机房去了。 看沃琳举着手摆弄托盘上的铅挡块吃力,郑冬冬连连道歉:“姐姐,让你受累了。” “没事,累不着我。”沃琳笑,不想让这个礼貌又单纯的男孩有心理负担。 前天她修了一天机器,这两天不举胳膊倒没觉得怎么样,这一举胳膊,才觉得胳膊酸痛。 沃琳问郑冬冬:“你上回去问彭主任关于皮肤药水的事,怎么样?” 因郑冬冬得的是鼻咽癌,标注照射范围的紫红色药水线就画在脸上和脖子上,郑冬冬所经过的地方,回头率不是一般的高,上班时同事也以异样的眼光偷瞄他,有同事甚至借故跑到他跟前盯着他的脸看,郑冬冬心里不好受,问过沃琳有没有看不见的画线药水。 沃琳刚入放疗行业门,对于放疗辅助产品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就让郑冬冬去问彭主任。 想起昨天在菜市场遭遇的令人难受的一幕,再看眼前可爱男孩的脸,沃琳心里不是滋味。 郑冬冬摇头,又点头,解释:“彭主任说有那种隐形药水,好像是荧光性质的,彭主任自己没用过,也没见过,只是听说过。 “那种药水画在皮肤上看不出来,要在特殊的灯光下才能看得出来,不过那个灯要安装在机器上,也不是说一声就能有的,要经过很多的手续。 “这么麻烦的事,能用得上那种药水,肯定是要收费的,算了,反正这几天我已适应了别人看我的眼光,也没什么了。” 沃琳安慰郑冬冬:“反正放疗结束后就不需要这个药水了,又不是一辈子画在脸上。”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郑冬冬点头,冲沃琳憨憨地笑。 要不是正给病人摆位,沃琳都不能肯定自己能不能忍得住去抚这让人心疼的男孩的头。 郑冬冬脸上挂着笑,眼里却有泪水,可见他一直在极力隐忍,如果不是因为患病,他应该是旁人眼里的阳光大男孩。 而此时的他,虽然想尽量让人看到他阳光的一面,却无奈因患病,阳光终究被薄云遮挡。 “地震了,地震了,地震了……”刘碧玉又开始唠叨。 看着妈妈这样,郑冬冬的眼泪几乎要忍不住了,他想把头扭向一边,却又不放心妈妈。 沃琳让郑冬冬先出去:“剩下的事交给我了,阿姨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不会乱动的。” “谢谢姐姐。”郑冬冬出去之前,还是不放心地看了妈妈一眼。 沃琳哄刘碧玉:“阿姨,咱不说话了啊,说话嘴巴一动,位置就不对了,会照错地方的。” 这个“照”可不是放疗照射的照,而是光照的照。 刘碧玉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医生给刘碧玉的说法是,不舒服了,用高科技光照照就好了,就像冬天冷了,照照太阳就好了,所以刘碧玉一直以为她每天都在做高科技光照治疗。 沃琳话音落,刘碧玉马上闭紧了嘴巴,她虽出现幻觉,意识却是清醒的。 给刘碧玉摆好位,沃琳出机房,看到郑冬冬已经平复了情绪,沃琳心里松了口气。 刘碧玉有三个射野,沃琳要进出机房三趟。 当最后一个射野完成照射后,郑冬冬进机房扶妈妈从直加机床上下来,沃琳告诉郑冬冬她的打算:“你送阿姨出去后就进来,我已经在机房里了,就顺便也给你摆了位。” 反正给一个患者摆位也是摆,给两个也是摆,她还真不忍心李博那张木雕脸吓着这男孩。 郑冬冬摇头:“姐姐,还是让那个哥哥给我摆位,我是男孩子。” 沃琳好笑:“没想到你年纪这么小,竟然这么讲究。” 郑冬冬嘿嘿笑:“那还不是因为姐姐和哥哥人好,我才敢挑剔。” “行,那就让李博给你摆位。”沃琳没有强求,把控制机架和机床的手控盒挂在床尾的挂钩,走出机房。 扶着妈妈走在沃琳身后的郑冬冬,眼眶有瞬间的酸涩,这个姐姐太柔了,他怕藏不住心里的酸楚,当着这个姐姐的面哭出来,让那个冷冰冰的哥哥给他摆位,他不会哭出来的。 第12章 就为这三个数 【这一章写的比较艰难,内容太专业,怕读者看不懂,过程太简略,又无法真实表达,结果成了流水账式的表述,没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略过这章内容,不影响情节进展。】 上午时间,所有预约患者都到了,沃琳下午便可以安心给机器做质量控制(qc)和质量保证(qa),后面统称质控。 质控分日检、周检、月检、季检、半年检、年检,这几类有重复内容,也有不同内容,沃琳现在要做的是周检。 因这台直加只有单能6v光子线,且目前放疗方法单一,只有常规二维放疗(普放),所以这几类检不用分的太仔细,周检几乎把大半内容都做了。 李博不吭不哈地跟在沃琳身边。 “你回去休息,我忙得过来。”沃琳劝李博。 给机器做质控,是物理师职责内的事,没必要让李博跟着受累。 李博每天提前上班,按时或推迟下班,除了其中几个患者有特别要求外,其他患者全由李博摆位,李博相当于每天跑了半个马拉松不说,摆位时还得来回几十次地搬铅挡块,好不容易到了周末又要加班,沃琳于心不忍。 和往常一样,沃琳这话消散在了空气中,不是很要紧的事,李博不予回应。 “你不会是想偷师?”沃琳胡说八道。 如果是她独自干活,再安静也无所谓,反正她早已经习惯了,可如今是她和李博两个人,李博这人轻易不开口,她再不说话的话,两个人进进出出悄无声息,怎么都觉着像在演鬼片。 “难说。”李博终于有了反应。 “你真这么想的呀?”沃琳并没有把李博的话当真,她只是想把天聊下去。 然而,李博再次处于静音模式。 “偷师打算改行做物理师吗?”沃琳继续聊。 李博不接茬。 好,算你赢,沃琳什么都不说了。 水冷系统的水温水压,波导系统的气压,都是每日给直加做的晨检内容,也是周检内容。 然后就是检测机械部分是不是有误差,包括机架角度、机头角度、光距尺、源皮距,这几项有误差的话,放疗时照射位置就会产生偏差。 测量机架角度时,分别把机架转到0?、90?、180?、270?,用水平尺进行测量,若角度有误差,便校正机架角度,且反复操作,直至误差不超过规定范围。 测量机头角度时,先把机架转到90?或者270?,再分别把铅挡块托架转到0?、90?、270?,因为方形托架是固定在机头上的,所以用水平尺测量托架可反映机头的角度,若角度有误差,便校正机头角度,且反复操作,直至误差不超过规定范围。 测量源皮距时,将机架置于0?位置,也就是机头在上,机架和地面垂直时的机架角度,测量机头表面和床面之间的距离,保证光距尺投影到床上的数字和实际距离一致。 源皮距指的是辐射源到患者皮肤表面的距离,源皮距放疗一般是指源皮距为100的普通放疗方法。 源皮距有误差的话,调整机头侧面的冷光源位置。 机头表面到放射源的距离,加上机头表面到床的距离,就是源皮距,因机头表面到放射源的距离固定,所以校准源皮距只需校准机头表面到床的距离。 测量光野和射野的一致性,需要拍摄x光片,胶片放进拍片盒,拍片盒上贴有坐标纸,将拍片盒放在源皮距100处,拍摄不同大小的射野。 通常用10x10的射野验证光野和射野的重合度,重合度有误差,调整机头内部冷光源的位置,这个要比调整源皮距的冷光源要麻烦得多。 测量这四项的时候,沃琳不用没话和李博找话说,李博拿着手控盒,按照沃琳的示意,转机架,转机头,调整床,偶尔提出疑问,或是提醒一声,两人都忙得认真。 很好,今天这四项都没有超过误差范围。 “完美!”沃琳打了个响指,从工具柜拿出测量剂量的工具,进行下一步,剂量验证。 就是测量实际输出的辐射剂量,和设置的剂量是否一样,若超过误差范围,就要校正,这关乎放疗时病人接受的照射剂量和实际给的处方剂量是否一致。 李博之前没见过沃琳做剂量验证,他也不问,觉得有他可以搭把手的地方,就上手帮忙,插不上手,或是不知沃琳在干什么的时候,就一声不响地看着。 测量剂量必备工具:水箱、剂量仪、测量探头、链接线缆。 沃琳用的是直加厂家给配备的封闭式有机玻璃固定小水箱,有一个注水口,里面注满了纯净水,小水箱不用频繁换水,时间久了因辐射而产生杂质时才换水。 沃琳捧起小水箱,倾斜一定的角度观察。 李博顺着沃琳的视线,也看着小水箱,满眼的疑惑。 “水的密度,有机玻璃的密度,都和人体组织密度相似,水最常见也最方便得到,所以测量剂量时通常用水来代替人体,用有机玻璃制作水箱,要是水里有气泡,测量会有误差。”沃琳解释。 李博明白了,沃琳这是在看水箱里有没有气泡,他凑近水箱仔细看。 确定水箱里没有气泡后,沃琳把水箱放在直加床上。 然后沃琳将测量探头也放在直加床上,用小铅挡块稳住探头不动,和李博一起,通过墙上的线缆孔把链接探头的线缆另一头穿进操作室,再将剂量仪抱去操作室,接上线缆。 “线缆铺开的时候,可以弯曲,但不要交叠,交叠处可能会有干扰信号产生,影响测量结果的准确性。”沃琳铺开线缆时,边解说。 剂量仪接好,沃琳示意李博调整床,将水箱表面置于源皮距100处,将射野开到10x10,她自己将机头中心十字叉丝投影和水箱表面坐标纸正中心摆到重合。 “接下来这个也是要特别注意的地方,”沃琳取下测量探头的有机玻璃帽,小心翼翼把探头伸进小水箱的探头孔,解说,“这指形探头外壳是石墨,很薄,不小心会弄断或开裂。” 将探头放好,沃琳确定过小水箱位置正确,看过气温气压表,和李博一起出了机房。 环境气压和测量用水的水温对剂量数值有影响,为保证水温和室温快速一致,水箱平时都放在机房里,可以随时使用。 沃琳边设置剂量仪,边告诉李博:“最开始测量的数值可能不准,因为剂量仪线缆接口处可能有干扰信号,一般都要先出束几次,冲掉这个干扰,所以前面几次出束剂量不算。” 每次给定200u(跳)的剂量,反复几次出束后,两人开始正式测量剂量。 测量程序不变,还是给定200u剂量,重复测量三次,算出平均值,有轻微的误差。 沃琳校正过机器误差之后,再重复测三次剂量数值。 三次数值都在误差值范围内,算出平均值,将所有数值记录在沃琳自己设计的质控表格。 “ok,收工!”沃琳关掉剂量仪电源,开始拆线缆。 李博疑惑:“忙活这半天,就为了这三个数?” 又是摆水箱,又是穿线缆,又是插探头的,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要相当谨慎,费神。 沃琳笑:“别看只是三个数字,如果这三个数字离谱了,你说会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误差大呗,李博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了。 沃琳畅想:“等以后咱们有了双光子线直线加速器,就不止测三个数了,更复杂。” 这个是直加厂家工程师告诉她的,她自己并没有实际见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