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娇娘她是幕后大boss》 第1章 乔二小姐来索命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 一慢两快敲梆子的声音从巷口传出,按照既定路线巡夜的更夫左二郎喊完一嗓子,就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如常坐在一户人家新漆过的黑色后门阶下稍做歇息。 秋夜风凉,没坐一会儿,他便被嗖嗖的巷风吹得紧裹衣袍。 夜入子时,悄无人声,听着那呼呼啦啦的鸣响,他到底没忍住,抖个激灵。 一股摄人的阴寒,从后背传来,他战战兢兢偏头回望,只略一瞥,便连梆子灯笼都顾不上拿,就鬼叫着撒丫子开始奔逃。 后半夜,一夜寂静。 翌日清晨,推着粥车贩卖早点的中年妇人,路过一条临河的侧街,叫卖声刚起,便被声嘶力竭的惊惧之音取代。 一阵慌乱过后,妇人扔下粥车,一边奔,一边嚎:“来人……来人呐!死人啦!乔家……孙二小姐,乔今秋回来索命啦!” 随着妇人语无伦次的呼喊起落,临街的铺面房舍,不断有人探出头来,刚想咒骂两句,听到乔今秋三字,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后缄口老实又退回去。 一些个胆大的男人不信邪,抄起扁担跨出门,挡到妇人跟前:“黄阿娟!你瞎嚎个甚?!青天白日也能见鬼不成?!” 黄阿娟抹掉眼角的泪,喘着粗气回道:“左二……左家二郎死了,满脸满身的红爪印,眼球儿也瞠得快鼓爆出来似的,不是撞了鬼,又是哪般?!” “那乔家孙二小姐,死了都一年了,即便真有鬼魂索命,你怎就知道是她回来造的孽?!” “日子过得安逸,你们莫不是都把那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 …… 一年前,宜兰城大户乔老太爷府上,出了一桩轰动全城的大丑闻,乔家祖宗十八辈的脸,都丢到了知府甚至宰相大人的面前。 乔升膝下有三儿三女,女儿们的肚子倒是争气,出嫁不多时就能接连传回又生了大胖外孙的愁人喜讯。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外孙外孙,再多再好,到底还是外姓,可惜三个儿子娶回的媳妇,接二连三生出来的,都是没把儿的赔钱丫头。 老爷子四十上下,就愁得须发皆白,想尽了一切办法,又是调补又是续房,连他自己亲上“战场”,都没能挽回恼人又可笑的局面。 折腾了十余年,老胳膊老腿老腰,终于老得虚浮轻飘甚至走不动道,看着府院里堆满的大大小小的女儿孙女,乔老爷子终于认命地选择了放弃。 不过放弃继续生,不代表他要放弃为自己老乔家寻找传宗接代的根。 待大孙女乔春雨及笈待字,二孙女乔今秋也年满十三,他便给自家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媳妇下达了命令——招上门孙婿。 这在宜兰城乃至整个高禾国,都不甚稀奇。 稀奇的是他们挑花眼后招回府的上门孙女婿,一个更比一个不是东西。 一个嗜酒如命,一个好赌成性。 嗜酒的,叫陈文豪,成日里泡在客栈酒楼,美其名曰以诗会友,不着家不务业,成亲不过一年,就与别家的寡媳珠胎暗结。 好赌的,名何胜豹,夜里睡觉都得抱着骰盅,输红了眼,三天两头回家东摸西偷,被赌坊里的人打,被乔家上下唾骂,愣是不改死性。 一年前,同孙二小姐成亲将满三年之际,更是将乔家大院的地契,都偷出去输了个干干净净,还倒欠了三千两白银。 一帮子人押着何胜豹上门讨债,乔老爷子得知此事,当场就被气得撒手人寰。 这还没完,当听得说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还债,何胜豹竟当着邻里乡亲的面,说愿意把自己的娘子乔今秋抵押给赌坊里的各位爷,让他们尽情享用,一日一两,直到全部还清为止。 他的话未说完,坊里的打手们便个个眼里放光,扔开何胜豹,就脸脸猥琐地往乔今秋身边围拢。 孙二小姐乔今秋,彼时年方二八,虽未完全长开,但已经出落得明眸皓齿,美艳绝伦,这些个虎狼之人,早有染指之心,再听到何胜豹让不要客气,当着乔府全家老小、家丁仆妇、围来看热闹的街坊乡邻的面,就开始扒小姑娘身上的衣服。 乔今秋一边嘶嚎求饶,一边涕泗横流地向乡邻们呼救,都一无所应后,再看自己已经被撕扒撩开、暴露出每一寸皮肤的躯体,绝望之下,当场便咬了舌头自尽。 直到闹出人命,才有人看不过去,匆匆往官府报了案。 奈何,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又赌坊打手们施暴未遂,所以知府郝明堂不仅没有为乔家人主持公道,反倒判赌坊无罪,让乔家人交出地契不说,还要他们变卖所有家当偿还欠款。 即便如此,仍旧没能还清,赌坊老板又步步紧逼,乔府上下,都只能卖身为奴,为人当牛做马,从此世上便再无乔家。 而罪魁祸首何胜豹,却在官府的人出现之前,趁乱裹走些碎银就逃之夭夭。 其后将近一年的时间,官府屡屡张榜通缉无果,赌坊私下搜找亦不见成效,谁都不会想到,那姓何的败类,竟更名换姓改头换面,逃去都城后,因缘际会之下,居然成了将军麾下的第一幕僚,还屡立奇功,混得风生水起。 就连户部尚书,都有意为其与宰相府的千金,牵线搭桥。 …… …… 往事种种,在汉子们眼前回放,一个个怀疑又害怕。 “黄阿娟,你莫在这里打胡乱说,即便真是孙二小姐回来了,她不去找那些个害她的人索命,吓死更夫左二郎有甚用处?!” 另一个汉子应声附和:“可不是嘛!左家二郎老老实实打更敲梆,从不与人为恶,要报复,也不该拿他开刀!” 黄阿娟哎呀呀连叹几声,推搡开几人就要往衙门里去。 别人不知道,惯常同各家各户的媳妇婆子们唠嗑闲聊的她,岂能不晓得,那左家二郎,到底不是个省油的灯。 活着的人他惹不起,就好借梦编排些鬼怪异谈逗趣解闷,乔家孙二小姐,自然也在其列。 有时为了让人相信他口中不着边际的瞎话,他甚至会特意去坟里盗些死人的东西当作鬼魂显灵,为自己的故事佐证。 也就在昨日,黄阿娟才从左家娘子那里听得讲,“我家那口子做梦又说了好些胡话,什么乔家的今秋小姐,不日必将还魂归来,杀光天下所有负心人!” 第2章 浑身尸臭的少女 府衙的差役听得禀报赶到之时,左二郎身边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邻里乡亲。 左家娘子听到消息,撂下手中浆洗的活计,窜窜倒倒奔过来,不待走近,就两眼一黑,昏死过去,被人抬去医馆,许久不省人事。 夫妇俩没有孩子,八十的老母腿脚也不利索,只能窝在床铺里哭着盼着干着急。 黄阿娟跟在差役们身后,眼泪鼻涕流一起,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先前拦着黄阿娟说她言语疯癫的那些汉子们,神情各异,此时看到左二郎脸上身上的抓痕,便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差役们一边肃清人群到几尺之外,一边凑近了细看地上躺着的尸体。 “头儿,死者名叫左进,因在家中排行老二,故又称左二郎,是个打更的。 看他身上脸上利爪红痕明显,眼珠子也跟要跳出来似的,莫非,真是那乔今秋回来索命?” 被唤作头儿的捕头高也握刀跨列在几人身前,望望更夫,最后将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尸体四围。 “脖子上这么明显的指痕,你跟我说他是死于女鬼之手?!报案的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也就罢了,她看不清,你难道也看不明白? 黄三儿,你当捕快都多少年了,还信什么怪力乱神?” 黄三儿赧颜垂首,不敢回应。 高也目光凛冽,扫一圈在场的所有人,继续问:“既是打更人,身边怎么没有打更的器具?!” “想是逃命的时候,落下了……” 高也沉着声音怒道:“落下了?落在哪儿?还不快去找!” 一群捕快应声而动,匆匆领命就沿着街巷去寻。 当黄三儿领人离开,高也才亲自蹲身到左二郎旁边,将他的尸体反反复复打量了好几遍。 人群外,一个三十出头的俏丽妇人,默默退开走远。 …… …… 午时将近,日头高悬,知府郝明堂神情怏怏地坐在公案旁,半瞠着一只眼不耐烦地觑堂下的高也等人。 高也黄三儿等一众衙役分列在公堂两边。 中间躺着左二郎的尸体,令史正躬身在一旁查验。 将近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才收了一应器具同知府行礼禀报。 “大人,死者生前,的确受过严重的惊吓,但他并非死于怨灵索命!” 知府的眼睛瞠开,看了高也一眼,“这一点,高捕头已经同本官讲过,你查这么久,可查出了些别的可疑之处?!” 令史惶恐,将腰躬得更低:“死者于昨夜子时至丑时之间被杀,脖子上的掐痕明显,看其指腹所向以及指头的粗细程度,应该是被人从后面掐死的,就像这样……” 一边说,令史将目光投向高也,道了声得罪,便绕到高也身后欲为知府比划掐勒的动作。 奈何高也身型高大,令史根本够不着他的脖子,高也只好半蹲下身子。 “大人,请看,当时应该就是这样一种情形。” 令史的话落,知府漫不经心嗯了声,高也重新站起,神色严肃:“大人,如果令史所说不假,那此案便不好办了!” “怎么说?” “这左二郎身高七尺,要想从背后偷袭,甚至将他勒死,那行凶之人,身长必定在七尺甚至以上…… 先可暂定为男子,而其死状,确乃惊吓过度之态,又其胸前脸上红痕遍布,由此或可说明,在他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的同时,有人……或者说有‘鬼’,在他身前……而那鬼,有极大的可能,是女子……” 直到这时,知府方才一改懒散之态,瞠开眼,坐直身子,不悦回问高也,“即便是惊吓过度,又如何能够说明,就是有女鬼作怪?” 对此一问,高也早已打好腹稿,于是恭恭敬敬将先前探查到的所有线索逐一同知府禀明。 根据邻里口中的证词,昨夜三更敲响过后,没多久,便听到了死者几声尖锐的呼号。 虽然彼时大家都已入睡,但连续的惊唤下来,还是有人听清了死者口中的内容——“鬼……鬼啊!乔孙二小姐……还魂啦!” 然他们出门探看之时,却没有见到任何可疑的身影,遂都只当作一场梦,并未放在心上。 “所以,你的意思,这人的死,乃多人合谋?其中一个,还是死了一年的乔今秋的鬼魂?” 高也连忙否认,“卑职并非此意,或许是凶手借死者口中所言,故布疑阵,好让我们误以为杀人的,乃是乔今秋的怨灵,以逃脱罪责!” “那你们可查出了是何人所为?” 高也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在自己侧后一步站立的黄三儿,没有将办事不力之罪归咎到别人头上,“回大人,卑职无能,暂未发现可疑之人踪迹……” …… …… 天色渐沉,穿着朴素的丰韵美妇人卖完自家腌的鱼干,又背着背篓回到城东郊海边的偏小村落里。 背篓的面上盖裹着黑布,外人瞧不见里面装的什么。 “阿香娘,卖完鱼干回来了啊?” 在村口收腌萝卜干的老妇看到阿香,笑盈盈同她招呼。 不远处,田间弓着腰割麦子的几个裹头巾的妇人也直起身来。 阿香冲大家回以一笑,点点头,便不多停留地加快了脚步往自家的茅屋走。 没有得到应话,妇人们不仅没有觉得阿香无礼傲慢,反倒摇着脑袋怜惜起来:“母女两个,都是可怜人呐!” 老妇长长叹口气,收萝卜干的手再次停下,同那几个妇人嘘声,让不要多嘴多舌,叫她们听见了,又要惹出一场伤心泪。 阿香背着背篓回家,开门一进去,就将门紧紧反锁。 点亮灯,将黑布从背篓里拿出。 屋子里,鱼干味和一股子尸体散发的腐臭味,混杂刺鼻,让人难以忍受。 但阿香没有半点不适应。 一是因为她这十余年来,一直以卖鱼干为生,早就习惯了那股腥味; 二来,散发尸臭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已经死去一年的十六岁小女岁禾。 岁禾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论乍看还是细量,都是一具没有半点人气的死尸。 但只有阿香知道,一旦天色落黑,这具本该绝色倾城、现在已经骨瘦如柴皮皱肉缩的小身体,便会重新睁眼坐起来。 兴许是每夜都会“诈尸”的缘故,岁禾身上虽然臭气熏天,却没有遍体生蛆,时隔一年,肉身也还完好无损。 阿香抱着背篓走到床边,木然地伫立,视线落在土墙边被她堵得只剩丁点缝隙的小孔上。 当看到屋外天光完全变黑,她便微微笑着,将一只粗长的白蜡从背篓里拿出来,满怀期待地递到岁禾嘴边…… 第3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天一落黑,岁禾便睁开眼睛。 看着一年如一日递在嘴边的白蜡,她没有表情地说了句感谢的话。 阿香对她的冷漠习以为常,却不觉得难过,反倒是看她开始嚼蜡,就幸福地流出两行清泪。 吃完一根蜡,岁禾撑着冷硬的床板坐起来,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门口的神龛前面。 阿香抱着背篓大跨步跟上。 将背篓里的香纸点燃,黄纸一瞬变红变黑,在屋内腾起一圈圈黑烟灰片。 岁禾身上的臭味,在香纸的熏染下变得淡薄了几分。 待背篓里的两摞纸全部烧完,岁禾吃力地扬扬脖子,示意阿香坐到简易的木桌旁。 阿香看着自家女儿僵硬迟缓如木偶、又双眼凹陷、脸颊松垮的模样,鼻头不由有些发酸。 因为心中触动,她便欲伸手将小女孩揽进怀中。 可一感觉到她眼里的深情,岁禾便本能地开始后退,好隔开与阿香之间的距离。 感受到岁禾身心的拒绝,阿香没有勉强,噙泪苦涩一笑,后收回了手坐好。 岁禾仍旧隔远站着,沉默一阵才开口问:“官府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阿香抹了抹眼角的泪,用力点头。 “很好,那今夜子时,你再去一趟那府院后门,将更夫左二郎的梆子和灯笼,也按我说的放好!” 看到阿香再次点头表示明白,岁禾眼里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她明明在笑,却看得阿香遍体生寒,她有些不自在地倒上一杯茶,在桌上划写自己想问想说的事。 阿香出身并不穷苦,不仅识得许多字,还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只是十余年前发生的那件案子,不仅将她说话的权利剥夺,还让她不得不舍弃自己所有,辗转波折,最终逃到这偏远的小村庄苟且度日。 岁禾没有过问阿香失声、被追杀的具体因由,她只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现在这副身体的娘亲,即便知道自己不过一具身在其体内的怨灵,也一如既往好好待她的可怜之人。 所以对于阿香的提问,她不厌其烦地再次开了口解释。 “你应该知道,你的女儿岁禾已经死了,即是说,她同我一样,都是不应该再于世间存活之人,所以我即便借了她的尸体还魂,也不能真的让她活过来。” 说及此处,看到阿香眼中的暗淡,岁禾停顿一阵后,改换了阿香想听的说辞: “若想她恢复本来的模样,不惧阳光,不用嚼蜡吃纸,再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你,只能按我说的去办!” 闻言,阿香猛甩脑袋,擦干桌上的水渍,赶忙又写:我并非不愿帮忙,只是……只是…… 似乎害怕岁禾误会,阿香变得有些着急,她想要解释,将自己今日的所闻所见一一写来。 可一看到岁禾紧皱的眉头,她思索好一会,终于化繁为简,写下了最为紧要的一句话——那名男子,似已有所觉察! …… …… 翌日卯时不到,知府郝明堂尚在睡梦之中,捕头高也领着几个捕快,也不等通报,便搡开府外府里的家丁仆妇,匆匆跑到他卧房门外拍喊。 “大人!大人!案子有新进展!” 郝明堂被拍门声吓醒,身旁躺着的夫人张氏也惊了好大一跳,蹭地一下就从床上坐起。 门外高也的声音依旧不停,郝明堂轻轻拍了拍张氏的肩膀,示意她继续睡,自己则半眯着眼睛披衣穿鞋下了床去开门。 “高也,本官说你多少回了,让你做事不要这般毛躁! 有进展又如何?今日初八,正值休沐,有啥事都待明日再说!” 话一说完,郝明堂就要关门,高也黄三儿眼疾手快,同时出拳将门板抵住。 “大人,此事不能再等了! 近两个时辰之前,有人连夜来衙门报案,经查实,已经可以锁定行凶之人……” “这不挺好?那你们还慌甚么?” “因为……因为其中一个凶手……已经死了!” 知府惺忪的睡眼,瞬间睁圆,“你说什么?” …… …… 半个时辰之后,府堂响起水火棍齐齐拄地的笃笃之声,死人左二郎在其间躺着,显得异常安宁怪异。 天色尚早,但堂外已经围满了宜兰城的百姓,左家娘子、阿香以及浑身裹黑的岁禾,亦在其中。 但因为自知身上腥臭,她们没有靠前,只撑着黑伞远远地站在人群后方。 一片“威——武”声中,知府郝明堂提着官袍从后堂出来。 坐上官椅,看着整齐有序地列在两边的三班衙役,以及坐在自己斜下手方位记录案件详情始末的书吏,他十分严肃地一清嗓子,让将人犯带上堂来。 不多时,一丰乳肥臀的俏妇人和一个身长八尺的壮汉,便被押、抬进堂内。 壮汉面上没有一丝血色,颊凹型瘪,躺在担架上,双臂也无力垂下,一眼便知,已经落气。 郝明堂看了一眼死去的男人,就立马将目光转移到了俏妇人身上。 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问:“堂下所跪何人?家住何方,如实禀来!” 妇人跪在地上,将头埋得很低,听到咚地一声巨响,不由打个寒颤:“回……回大人,民女何燕,家住和田巷……” 和田巷,距离左二郎死去的东槐侧街,只隔了一段窄巷。 “左二郎打更用的梆子和灯笼,都在你府上被搜了出来,这可是事实?” 何燕抬起头,双眼有些闪烁,一瞬慌乱过后,摇着脑袋和被铐的双手,开始喊冤叫屈。 “你不知道它们为何会出现在你府中,这并不重要,但你想要将其销毁,却是不争之实! 本官倒想听听,你若心里没鬼,平白无故烧它们作甚?” “民女……民女……是觉得那些死人的东西,摆在自家门前,很是晦气,所以脑子一热…… 大人,您不能只凭这点小事,就断定民女有罪啊!” “你明知官府在寻找死者的随身之物,有所发现不想着及时禀报上交,还打算私自销毁!你以为本官会信你这牵强附会之词?! 莫非,你想说,你久居深宅,并不知晓昨日东槐侧街上发生的命案?!” “这……” 何燕心虚,半天答不出话。 不是她不想答,而是不论她如何回应,都会被抓住话柄,所以干脆保持缄默。 只是,一想到昨夜子时左右发生的幕幕场景,她便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是被人算计进了某种圈套之中。 否则,怎会那般巧合,时隔一日的同一时间,她又听见了后门外传来的异常响动。 而当她避人耳目悄悄开门去探时,便见到了不该在门口出现的两样东西。 且在她惊惧地捡了回府欲烧之时,还好巧不巧,被同样听见声音出门来看的邻居撞见,然后迅速禀报了官府…… 知府打断何燕的沉思,趁热打铁问:“堂下所躺男子,你和他是甚么关系?” “回……大人,民女并不……识得此人……” “好大的胆子!事到如今,竟还敢糊弄本官?!你以为,只要不承认,就当真死无对证了?!” 郝明堂心情不悦,虽可直接传唤人证,让这妇人百口莫辩,但他没有,而是再次拍响惊堂木,喝到:“来呀!先给本官用刑!看是你的嘴巴硬,还是我这衙门里的水火棍硬!” 衙役们应声而动,箭步上前,迅速就将妇人按压到地上。 水火棍此起彼落,毫不迟疑停顿地在何燕身上打落。 伴随着何燕不断求饶的声音,二十余下后,她的衣裙上,便渗出片片殷红的血迹。 “大……大人……民妇认得……认得了!求求您,不要再打……” 眼见着何燕就要因为剧痛昏厥,郝明堂这才扬手让人退下,冷着脸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罢,此人是何人,你又为何会同他一起,将左二郎杀害?!” 第4章 刻意不禀的死因 听得知府郝明堂直接点明是她与躺着的男人合谋将左二郎杀死,何燕咯噔一惊,也来不及体感臀上的火辣疼痛,不自觉便将脑袋又深埋几分,几乎贴到了地上。 思索几息后,她才断续禀道:“回大人,此人姓赵名德,是……是民女……” 看何燕支支吾吾还不肯说,捕快黄三儿气不过上前插了一嗓子:“奸夫「y」妇,有胆做没胆认!” 捕头高也拽住黄三儿,示意他闭嘴站好。 郝明堂乜一眼二人,没有斥责,而是接下话头,“你不好意思讲,那让本官来帮你说!因被这左家二郎撞破奸情,你俩为免闹得人尽皆知,所以合力将他掐死,可有此事?!” 知府话音一落,也不管有没有定案,堂口便有惊呼、附和、指点、议论的声音连绵响起。 诸如“这何家的人全一个德行”、“姐妹俩都不守妇道”、“早就知道这女人不正经”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左家娘子则扑跪到门槛边,边拍大腿边嚎自家男人死得着实凄惨,让知府大人一定严惩凶犯,为他们贫苦百姓主持公道。 众人七嘴八舌,一时之间,整个大堂都变得嘈杂不堪。 阿香将岁禾往自己身侧伞下拉了几分,以让她完全隐在光热之中。 她的脸上担优与喜悦并存,看来很是怪异。 知府郝明堂被吵得不耐烦,拍案怒喝:“肃静!肃静!不得扰乱公堂!” 当当当的声音接连响落,却没有半点成效,郝明堂气让捕头抓几个嗓门大的进来打板子,才终于压下沸声。 而何燕,则趁着嘈杂,收敛起慌乱的神思,舔着嘴唇极力思考应对之策。 知府知她定是还想着托词狡辩,终于失去所有耐性,让立即传唤人证。 和田巷曹府对门的半百妇人被传上公堂。 简单问询过后,妇人添油加醋叩首道:“大人,民妇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这女人趁着自家丈夫远行未归,隔三差五便将她的姘夫邀进府宅,前日也不例外,天一落黑就进去了……” “那你可有看到……”郝明堂扬着下巴指了指地上躺着的赵德,“他何时出来的?” 妇人面上有些羞臊:“大人,这……民妇不曾有偷窥的癖好,哪里晓得!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昨天夜里,他二人又见过一次面!” 一边说,妇人一边拿眼睛觑何燕,然后万般嫌恶地瘪了瘪嘴,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人恶心至极的东西。 何燕没有看妇人,更没有看知府,咬着牙一直沉默听他们一问一答。 “哦?什么时辰?可知都做了什么?” “刚入夜不久,想是戌时左右……别的就……”妇人起首答得不假思索,但话音未落,她似又记起什么,一拍脑门儿,变得异常兴奋: “当时他们二人鬼鬼祟祟,打着灯笼在后院门边,一上一下地蹲着,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一会子摸门,一会子又趴在地上,似乎在找个什么东西…… 民妇只当他们是变着法子偷腥,就没好意思多看,可等我洗好碗筷、回屋将锅碗瓢盆放了再出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见这奸夫拿着一个白布包袱,忙慌慌地快跑走了!” 听到妇人的描述,郝明堂隐隐觉得自己把握住了其中的关键。 他没有追问妇人赵德当时急匆匆跑去了何处,而是立即吩咐高也黄三儿他们,让传令史来检查赵德的尸体,后又让高也即刻带人去调查曹府的后门处有何异样。 公差应声办事,府衙便开始休堂。 知府暂退回后衙休息,案犯何燕被牢牢看锁,做证的妇人也未被遣退,或趴或跪地在堂中等待。 没有了热闹可瞧,也不知道差役们何时回来,还有诸事要做的百姓们陆续有人离开。 阿香拉着岁禾,找到一处阴凉不见阳光的地方静候。 她脸上的神情仍旧兴奋,百看不厌地直勾勾盯着岁禾。 岁禾知道她想说想问些什么,却没有开口解释,不动声色地将身上的黑色罩袍、兜帽裹得更紧了一些,只露出一双眼睛。 借着眼前狭窄的小缝,岁禾沉默地望向越来越明亮的天空,以及已经蹦上墙顶就要大放光热的日头,有些忐忑又有些贪婪地感受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和渐渐打在自己身上的“炽烈”阳光。 …… …… 半个时辰后。 令史验完赵德的尸体,又重新将左二郎的周身都查验过一遍,才见高也黄三儿和其余几个衙役们回来。 请出知府郝明堂,不等令史开口,高也便迫不及待禀报说:“大人,曹府的后门,似乎新漆过不久,还散有浓厚的桐油味!且其下尺余之处,有三处十分明显的异痕! 虽然都再被漆图过,但稍微留心些,还是很容易就能发现。” 郝明堂身体坐直,兴趣颇浓,“怎个异样法儿?详细说来!” “是!”高也抱拳急应,后一边讲述先行的发现,一边同知府比划: “最上一道,深重纹细,方寸余,当是硬物抵触所致; 后一处,深浅不均,呈片状,方一尺上下,有密孔残留,像是被……被……” 高也抓耳挠腮拧着眉毛想,憋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片触痕。 同去过曹府的黄三儿适时小声猜问:“头儿,你说会不会,是被衣服压拭的痕迹?!最高的那处,或许,是人的脑袋靠在上面留下的印子……” 似被一语点醒,高也感激地拍了拍黄三儿的肩膀,后顺着他的思路,继续同知府禀明。 “而另一道,则很明确,是被利物刮擦所致……” 说话的同时,高也目光落向了仍旧趴在地上的何燕,眼中的厌恶愈加深刻。 令史闻言,神情不由一凛,赶紧接过话头问道:“高捕头,你说的,可是黑色的油漆?” 满堂的人,皆不解令史话中何意,高也更是一头雾水,“你并未同去,怎会知晓……” 看出高也的惊疑,令史顿时明白过来。 他定定神色,看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犹豫几息后,昂首前行几步,谨而避重地同郝明堂说道:“大人,卑职在死者赵德的中指缝中,也发现了黑色桐油!” 而何燕,一听提及门漆,以及那些无论她怎么涂刷,都掩盖不了的痕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呻吟起来。 旁人或许会以为她是因为被杖责的疼痛加剧,所以反应强烈,但她自己很清楚,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害怕, 不只她,堂外的岁禾、阿香,也很清楚。 听完几人的说明,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明了了案件详情始末的郝明堂,骤然陷入沉默。 他来来回回打量堂内活着、死了的人,好几次张口,却都没能说出话来。 那张肥胖宽厚的脸上,密布阴云。 托腮思索良久,似有所悟的他突然起身,提着官袍走到堂下赵德的尸体旁边,细看几眼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近旁的令史: “你先前,为何不禀明,这赵德因何而死?” 第5章 人力单薄不如天 知府郝明堂的声音很小,幽幽地灌进令史耳中,让他浑身绷紧,一股寒意侵袭而来,舌头不由有些打颤。 “大……大人……您都知道了?” 令史双眼鼓瞪,忽上忽下地看,郝明堂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停住,一脸阴骛问:“本官知道什么了?有些话,可不要乱讲!尤其是当着这么多无知百姓的面!” 说话的时候,郝明堂的视线落向了堂口已经稀零的民众,看到仍旧哭啼的左家娘子,他极为不悦地别开脸,扫一圈,终于落到堂外远处伞下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岁禾身上。 他看不清岁禾的脸,甚至不知道她是男是女,可就那一瞬,他猛然觉得四肢有些发麻,毫无征兆地抖了个激灵。 令史不知道郝明堂看到了些什么,但他能感受到知府手中传来的异样,二人的六识,在此刻,似乎完全相通,互望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恐。 岁禾自然也感受到了郝明堂先前投来的视线,她没有任何反应,但拉着她的阿香,能从她身上散发的沉静气息辨别她的情绪,于是微微侧前走了一步,将岁禾完全挡在自己身后。 郝明堂和令史会意彼此的惊惧后,不约而同再往堂口看,然而那道让他们遍体生寒的黑影,已经消失不见,因想着当是看花了眼,不由都松一口气。 郝明堂收回手尴尬地搓了搓,低声吩咐令史退到后堂再议后,便以案件疑点颇多,还需多番搜查为由,简单吩咐完让将疑犯收押入牢、尸体停放到义庄,就宣布了退堂。 捕头高也、令史、黄三儿几人,被叫到内堂秘密商议。 “老周,你说,那赵德几时、怎么死的?” 听得问话,令史微顿几息才答:“禀大人,赵德其人死于昨夜亥时到子时之间,而其面色虽然发暗,眼圈也乌黑,但卑职仔细堪验过,并非中毒之症……” 话至于此,他情不自禁咽咽口水,有些为难的看了看高也和黄三儿。 昨日验查左二郎尸体之时,他曾那般笃定绝非鬼怪作恶,可今日这赵德,既非死于中毒,周身也无任何伤痕,又无惊吓过度之态,加之其形销骨立之症尤为明显,饶是他,也不得不开始联想。 郝明堂似乎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微微扬手,没让他继续往下,后沉思几息,忽地转向高也,压了压声音,问道: “高也,你今晨同本官说,是在何处发现的赵德的尸体、周围又是什么情况来着?” 今晨高也急报相禀时,他还睡意缱绻,脑袋昏沉,根本没记住,又因人物证俱全,料定犯妇何燕会供认不讳,就没再问询,谁承想,那作证的妇人,竟会供出新的证词,将案子推向另一个未知且繁复的方向。 “回大人,是在往城东荒山去的一条山路上,其路因与荒山和龙虎寨相连,除了务农的乡人,几乎无人踏足……” “他去那边做甚?你们又为何会往那处去寻? 等等,龙虎寨?可是说的以那莫老刀为首的匪贼帮子?本官在任这些年,没听闻他们有出来闹事啊,怎么,赵德竟与山匪有所勾结?!” 高也没有立即作答,因为并未深入探查,所以不敢妄言。 不过关于为何会去城东寻赵德的原因,倒是可以说上一二。 昨夜接到报案之后,他们便火速去了曹府调查。 待人赃俱获,欲将犯妇何燕押回衙门之时,便听得人证询问“奸夫可也落网了”之类的话。 再结合白日推导的此次左二郎被杀,当是男女合谋一点来看,真相如何,其实一目了然。 于是详细问过奸夫的身份形貌特征,他们就顺着妇人所指其奔走方向,开始了大力搜捕。 奈何宜兰城的街巷交错纵横,又夜深人也静,无可问询,两三个时辰折腾下来,都没有任何进展。 直到寅时将至,接到早起出门割麦收黍的乡民报案,才知道,另一名凶犯业已死亡。 不过在赵德身周,并未发现曹府对门的妇人提及的那个白布包袱。 听完说明,郝明堂沉吟良久,堂内的气氛静默至极,高也等人呼吸细长,生怕打扰了他的深思。 但无论他再如何想,都没能将所有的线索串在一处,只好吩咐高也先做些可以着手的事,“你速带人去查,赵德被杀前后,都做了什么,又遇到过哪些人! 然后,那白布包袱果若存在,现在何处! 还有,探探那左家二郎,生前都做了些什么,可有冒犯过乔今秋的亡灵! 另,侧重关注下老乔家旧宅以及附近的街巷,近来是否传有什么风言风语!” “是!”高也黄三儿齐齐抱拳领命,应声即要离开。 郝明堂轻咳一声,将他们叫住:“慢着,本官忽然记起,先前堂审之时,依稀听得有百姓说‘何家姊妹都不守妇道’之类,你们一并查查,具体是怎么回事,若有必要,把人带来见本官!最后,那何氏,想办法,让她主动开口!” …… …… 知府宣布退堂之后,惯要继续卖鱼干买蜡买纸的阿香,今日却一反常态。 撑伞牵着岁禾走出府衙,将搁在门口的背篓背上,就匆匆往城东赶。 却不是回东郊海岸的小渔村。 一路上,岁禾走在阿香身侧,一直都静静幽幽,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出城,行人渐少,她才不时抬头看天。 虽然有用黑伞黑色罩袍遮裹,日光不能直刺她的皮肤,但光温通过粗麻的布料传到她的身上,仍旧如火烤一般炽烈,让她浑身乏力,神识渐渐恍惚。 即便现在这副身体,吸过赵德的阳气之后,略有恢复,血肉丰弹了不少,腐臭在鱼干的腥味遮掩之下,也不至让人生疑,但她到底非人,又害人一命,见光理当幻灭。 如今在天光下曝露半日,形魂虽未飞散,但似乎已经到达极限。 感知到岁禾的异常,阿香从今晨听她说要一起出门就一直高扬的嘴角,骤然敛下,满脸担忧地将人抱拉到路边,焦急的比划询问。 岁禾声音虚轻,却异常坚决地说道:“阿香,你放开我!” 话音未落,她已经用尽自己全部的气力,将人推开。 阿香不肯,仍旧拉她入怀。 推搡之间,黑伞掉落,阳光直接落在岁禾身上。 不过弹指,岁禾便清晰地感到看到自己的皮肤,在光热的灼烤之下,开始不断溃烂翻卷发焦冒烟,似乎马上就要被昊天的光火焚灭。 阿香看不到她身体的变化,但能听到她为了不引人侧目刻意隐而不发的低呼,知她苦痛万分,却不能为之分担一二,顿时泪流如泉涌。 “伞……伞……” 岁禾脱力地蹲到地上,蜷抱双腿,以减少被阳光灼烤的部位。 经岁禾提醒,阿香才从慌乱之中回过神来,匆匆拾伞为其遮挡,却未有大用,正当阿香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旷砺的男音…… 第6章 好心的不速之客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问询,岁禾没有回头,颤抖着声音让阿香尽快将她带走,谁承想,那人看她们不回应,竟快跑几步追了上来,其后还跟着几个各有配刀的衙役。 “发生了何事?可要帮忙?” 奉命来寻找赵德所遗白布包裹的高也一行四人,看阿香哭得梨花带雨,另罩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身体虚浮,似要消淡在天地之间,遂疾步上前关切询问。 岁禾听若未闻,强忍着浑身火辣的疼痛,咬牙挤出一个“走”字,便窜倒着改向前行。 见其换道,阿香微微愣了一瞬,但岁禾的状态让她没有心思多想,急忙伸手去扶。 但无论有多煎熬,岁禾始终不肯阿香搀扶自己。 因为除了烈焰焚身的痛楚,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的,还有体内阳气的流失…… 想起昨天的幕幕场景,岁禾脚上的步子不由更加快几分。 阿香含歉地同高也颔首,后举伞紧紧跟上。 看着母女二人渐行渐远,高也身后几人,望望天,不解问道:“这日头……有那么毒?还打伞!” “看穿着,也不是甚么富贵人家,竟也这般讲究?” “或许得了什么不能见光的病,也不一定?!”“不能见光?鬼吗?莫非是那听说回来要杀光所有负心人的乔今秋的恶灵?” “……” 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无不嘲讽,高也皱着眉头,没有附和,也没有呵斥,静静再看两人一眼,便领着几人往另一条山路走去。 今晨前来报案发现赵德尸体的农户,是城东荒山下五里地内的行知村人,而岁禾阿香去的,是城东郊海岸的小渔村,两个村落,虽然方向不同,但相隔并不太远。 之后一路,高也脑中,两道身影总也挥之不去。 “你们先行,我去去就来!” 话一说完,高也便匆匆退回,又去追岁禾阿香,衙差几个连连呼唤欲随,眨眼间,便连高也的影子也见不着了,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先行。 高也追上母女俩的时候,岁禾已经被焚灼得不省人事,阿香举着伞在一旁痛哭流涕,手足无措,一会儿摸脸一会儿摇晃她的身体,欲背而走,却不敢放下手中的黑伞,生怕再有一点阳光洒落其身。 高也冲过去,没有开口问任何话,直接将岁禾背起,阿香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眼里满是感激,急忙起身继续为二人撑伞。 高也抬眼看了看几乎压在额顶的伞面,心里虽有疑惑,但他仍旧没有表露,只沉声问道:“可是直走?” …… …… 回到小渔村,已至午时,务农的村民村妇们纷纷收工回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高也背着岁禾,身边跟着阿香,放声开路:“让一让,让一让!” 妇人们闻声退闪,扛着锄头的男人们因差点被撞翻,放下农具指着三人开口欲骂,待看清急匆匆过去的竟是村里最美的阿香,便收了手换做担忧的神色。 旁边对面的妇人们见状,皆不悦怒瞪,男人们神情讪讪,立即转移话题问:“阿香娘这是怎的了?那般火急火燎!” 其中一个和阿香住得最近的村妇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煞有介事地解释:“还能怎么了,今儿个一大早就眉开眼笑,回来还带个男人……” “小鱼他娘,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我看不是,那男人身上,不是还背了一个吗?” “会不会是岁禾那小丫头?” 最开始说酸讽话的妇人摇头咂嘴,表示不同意,“那丫头,病得厉害,得有一年没出过门了?不能够是她!” “倒也是,阿香又是个哑巴,这一年来,除了偶尔能看到阿香的身影,几乎都没再走动了……” “走动啥呀,那屋子,臭气熏天,跟死了人似的,谁愿意靠近?我好几次都跟我家那口子商量,想要搬远些,要不是……” 妇人的话没有说完,一年过半百,须发银花的老妇出现在几人身前。 老妇面色愠怒,明显听见了妇人先前的话,她瞪了妇人一眼,视若不见地往村口走。 “娘,这时候了,你往哪边去啊?” 老妇是妇人的家婆,平时因为嘴碎,没少被说道,尤其对于阿香她们母女,每提一次,都会挨一顿骂,可今日老妇竟没有支声,妇人深感不解的同时,暗暗松一口气。 老妇没有搭理,继续迈着微颤的步子前行。 妇人本想跟上去看看情况,却被老妇喝骂止住:“你小姑一家不多时便要过来,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张罗一桌好菜!” 妇人更是不解,“娘,您怎么知道她们要来?还有小姑她不是……” 想这母女俩因为旧年一些小事,闹急了眼,小姑子便发狠说再也不会回来,一走好几年,果然没有一点音讯,今日怎会突然回村? 估摸是妇人老了,头脑本就不太灵光,又思念成疾,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妇人便没再多问,敷衍地应几声好就同其余乡民告别,匆匆回了家去。 妇人的家距阿香她们的茅屋,不足五十步距离。 因着先前那一茬,她回去的时候,多留了个心眼,到家后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忍着让人作呕的腥臭,偷偷地挪了过去。 彼时高也将将把岁禾放回床榻,阿香确认门窗都闭紧,没有一丝光线可以照进,才摸黑将油灯点燃。 拿水在桌上书写一阵,示意高也看后,便准备不顾岁禾一直以来的叮嘱,匆忙去侧边的小房打水来为岁禾擦拭身体。 高也就着微弱的烛光,看清桌上感激以及不便招待、他日必降报答、慢走不送的话,扬嘴一笑,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细细地打量屋里的每个角落,对满屋的腐腥难以适应,看到密闭窗旁悬垂着的腌鱼,他脸上的神情,骤然阴沉几分。 床榻对面的神龛下方,有一装满了未燃尽纸灰的盆。 两边角落各有一个半人高的大木柜,其中一个开着,里面放了好些扎紧了口的麻袋。 高也正准备走近细看时,阿香端了铜盆从侧房进来。 她的眼睛通红水盈,明显又哭过,看到高也没走,微微有些发愣,待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便是将侧旁的柜门放下。 高也倒是坦然,指着床上仍旧昏迷的岁禾问,“她,不用请大夫?” 听到大夫二字,阿香神色变得有些不自在,放下手中的铜盆,一边摇头,一边要搡高也出去。 “我看她似乎病得很重,若不及时医治……”说着话,人已经被搡到门边,高也手抵住门板,回身想再说些什么,却与阿香撞了个满怀。 便在此时,门锁忽动,嘭地一声响后,由远及近地传来了男人的诘问之音…… 第7章 不翼而飞的包袱 “孩子他娘,你在做什么?” 被唤的妇人慌忙摆手,示意自家男人不要声张,后赶紧从阿香门前跑开,二人拉扯着回了自家小屋。 门内的高也阿香听到动静,早已吓得分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高也有些赧迫,还欲解释,阿香红着眼开门将他推了出去。 被撵出屋,高也愣了几瞬,后神情凝重地迈步离开。 阿香将门锁紧,又拿扁担死死抵住,确认不会有人破门而入,才回去端水为岁禾擦拭。 然她将将伸手欲解岁禾身上的衣物,岁禾闭牢的一双眼忽然睁开。 看她转醒,阿香眼中又有泪水弹出,情不自禁伏到小姑娘身上,将人搂紧。 奇怪的是这次岁禾没有拒绝,而是直挺挺地躺着任由阿香抱。 短瞬的欣喜过后,阿香忽然意识到不太对劲。 岁禾确实瞠开了眼,但无神空洞,一眨不眨,和一年前她落气病亡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反应过来,阿香使尽全力,一边摇晃岁禾,一边想要呼喊。 可不论她如何努力,脸色涨得通红,喉咙都撕扯出血,发出的,也不过啊啊的嘶哑含混之声。 与此同时,乔今秋的魂魄脱离岁禾的身体幽幽飘出。 看着伤心欲绝的阿香,她的神情很是木然。 但看着岁禾,她的眉头却不由自主紧缩起来。 连她也不知道该拿这个“死丫头”如何是好,即便吸尽赵德的阳气,身体渐有恢复,却仍旧无法变得和正常人一样,而且阳气耗损之快,让她始料未及。 想那姓赵的,身长八尺有余,何其雄壮,其一成之气,也堪堪够她在青光下维持四个时辰…… 虽然,她其实很清楚,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自己为了“重见光明”,更为了尽快知道案子最终的审理结果,一时大意选择出门所致,但附身岁禾,非为长久之计,却乃不争之实。 尤其,那将她背回茅屋的捕头高也,只怕已经觉出些异常,否则他没有理由撇下公务回过头来帮忙。 可惜眼下,她实在找不到比岁禾更适合附身的人、物。 不仅因为岁禾与自己年龄身段相仿,容貌也一样姣好妍丽; 更因为,她是鬼,不附身,就无法触碰世间任何东西。 虽然能与将死之人产生感应,看到她们死亡前后三日的状态,但鬼力实在太过低下,根本无法驾驭活人。 若非吸食了赵德那厮的阳气,她现在只怕还和岁禾一样昏睡不醒…… 犹豫纠结好一阵,在阿香把眼睛哭瞎之前,乔今秋终于无可奈何地又飘进了岁禾的身体。 “阿香,你……放开我。” 虽然被阿香和高也补足耗损掉的阳气之后,乔今秋,也即岁禾,现下暂不会再对阿香产生影响,但她仍旧不愿与之过多接触。 而阿香听到自家女儿的声音,不敢置信地眨巴着已经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细瞧,确认果是岁禾在说话后,反将人勒得更紧了些。 岁禾感受着胸前大片的湿意,以及阿香因为喜悦不住颤抖的身体,再次想要拉开距离的话,到底没能出口。 …… …… 高也从小渔村离开,便飞速赶去了行知村同另几个衙差汇合。 彼时他们刚找到今晨的报案农户,在询问他发现死者时,其身周是否遗有任何东西。 “官爷,俺今晨出门那会儿,天还没亮,看到尸体时,三魂给吓丢了两魂,哪能注意到周围有什么东西呐!” “那你入城报官之前,可有拜托别的村民在一旁帮忙看守?或者说,有没有人同你一起?” 农户拄着锄头,视线在三人脸上来回扫了一圈,有些无奈又不敢表露:“发现尸体的,只有俺,当时一心只想着去衙门通禀,没有呼引其他人过去……” “也就是……说……”高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当时,包括,你在内,任何人都可能,接触过尸体,或者拿走死者的遗物?!” 衙差几个看到高也,兴奋地扬手招呼。 高也喘着粗气点点头,直勾勾盯着农户,等待他的回答。 听出高也话中的意思,农户惶恐地摆手,扔开锄头就要给几人跪下:“官爷明察啊,俺,还有俺们村里的,都是些老实人,若真有您几位说的那样东西,便有千万个胆子,也不敢私藏呐!” 几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个衙差摩挲着稀松的短髭,不信任地表示,他既然没有亲眼看见,又没有可以作证的人,说的话自然不能当真。 农户也不傻,一听这是要把他也当作嫌犯的意思,哪里肯应,拉着拽着几人的衣摆就开始喊冤叫屈。 高也静静地思考一阵,没有再对农户进行问话,他握着刀不声不响就往今晨发现赵德尸体的地方走。 其余几人见状,也顾不得再和农户纠缠,撇开老汉,就一颠一跑地跟上去。 到得地方,高也蹲身到路边细细查看,几息过后,忽然起身背朝来路,面向路尽头的两座大山眺望。 “头儿,发现什么了吗?” 高也点点头,指着路边赵德尸体压过的痕迹,“你们可还记得,我们今晨赶到时,赵德是怎么个躺法?” 短髭衙差想了想,没有答话,而是仿造当时的情景,直接躺了下去。 高也扬嘴一笑,“辛苦了老刘,起来,你们可都看到了?此路东西横向,两山在东,而赵德当时,仰面向东倒在路边,这说明了什么?” 几人互相望望,不知如何回答,衙差老刘看看路,回想自己方才扮作死者倒地时的模样,忽然明白过来,惊喜道:“说明,他当时是在往西走,也就是他可能办完某件事,正准备回城……” “不错,由此可以确定,凶手一定从西边来,也就是说,这行知村以及附近的小渔村,甚至整个宜兰城的人,都可能行凶……” 闻言,衙差几个脸色顿时垮下,要满城搜查集证,没个个月甚至一年半载,休想抓到真凶。 但高也却丝毫没有压力,灿然一笑,拍着老刘的肩膀问:“先别管真凶,你们难道不好奇,赵德那厮往东边去做了什么?若那妇人所说属实,或许那消失不见的白布包袱,就在两座山里的某个角落,也不一定!” 听明白了高也的意思,几人更是叫苦不迭,若要搜山,单他们几人,那得搜到何年何月! “说你们笨,你们还真就不聪明!城内那么多白役,岂会差人? 再不济,征召行知村以及小渔村里的百姓一起帮忙搜山,又有何不可?” 几人恍然颔首,纷纷露出赞赏的神情,高也没有继续玩笑,“老刘,组织白役、百姓们帮忙的事,你来办,记住,至少三人一队,绝不能让凶手有毁灭证据的机会!” 话一说完,说要搜山的高也,却匆匆转身往行知村里走。 几人连忙呼问:“头儿,你这是又要去哪儿啊?” 高也微顿:“如果我没记错,这村里,似乎出过不少坟墓被掘盗的事情……” 第8章 答答滴水的襦裙 天色渐沉,当岁禾完全恢复过来,出去打探消息已经回来有一阵的阿香,适时地从大木柜里取出两根长白蜡,递到她的跟前。 岁禾起身接过,却没有入嘴嚼食,“那东西,他们可找到了?” 阿香摇摇头,在她手心里写自己此次出门的所闻所见。 原来高也让衙差老刘组织白役、乡民们入山后,一连几个时辰都搜无所获,他自己又去了行知村探听有关坟墓被掘盗的事情,心力分散,结果两头进展都很缓慢。 岁禾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嚼着蜡思考是不是还得再帮他们一把。 不过,昨天夜里,她从阿香那儿听完赵德异常行止的详情后不久,便趁阿香入城去放左二郎打更器具的当儿,独自去了赵德所在拦他,他那时已经入了荒山回城。 白日在公堂上作证的妇人所说的白布包袱,并未带在身边,想是他入荒山后,顺势藏在了某处,或者已经被销毁? 若是后者,那官府想要破案,就会难上加难。 撑着下颌想了一阵,岁禾忽然坐直身体,一本正经问:“阿香,小渔村里,可有人家养狗?” …… …… 夜幕降临,小渔村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火。 阿香背个麻袋战战兢兢往村口的李大娘家附近走。 怀里揣的,是岁禾让抹了毒鼠药的肉骨头。 李大娘心里疼她,待她们母女两个极好,如今却要对她家的狗下狠手,阿香心里实在有些发毛。 套不套得着狗是次要,若被人发现她偷鸡摸狗,这小渔村,只怕更难容身。 蹑手蹑脚来到村口,阿香在李大娘家土篱外徘徊了许久,终于岁禾的要求战胜所有恐惧,准备将骨头扔进院里之时,却有一堆打着火把的人突然在村口出现。 她赶忙找了快草垫批在身上,后躲进院墙之间的缝中查看情况。 当看清走在最前方的人是谁,她不禁张大了嘴巴。 只见高也和那几个衙役领着一群外村村民,气势汹汹地急往村内走。 看他们要去的方向,还是自家茅屋所在最偏最远的西北方。 那一代,连她家在内,拢共四户,因怕高也果是发现了什么,要去找岁禾麻烦,阿香哪里还顾得上套狗的事,扔下骨头麻袋就跟在后面往家里赶。 但高也一行人敲响的,却非她们家的门。 咚咚咚地连响声落,门内探出一个溜圆的妇人脑袋,正是隔阿香她们家最近的邻居——小鱼他娘刘得玉。 刘得玉狐疑着探出头,看到一群没有见过的人,还有官差,吓得说话有些不利索。 “官……官爷……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刘得玉的丈夫秦朗闻声也快步踱到门边,身后跟着七十的老母秦叶氏。 应声问话的是衙差老刘,“我们找秦小鱼,他可在家?” 从没见过这般大阵仗的秦朗,说话也开始结巴,“小……小鱼?不知官爷们找他做甚?他可是个……老实的娃啊……” 秦叶氏原本还在为这些人夜间扰民感到不悦,觉得哪怕是官府也要按规矩办事,可一听到自家孙儿的名字,她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颤颤巍巍二话不说就往里屋退走。 高也没有同他们拐弯抹角,回手指了指围成一圈的行知村百姓里一个个头小小,看来只有十三四岁的男孩说道:“经这小孩指证,你们家秦小鱼,经常同他一起干盗墓掘坟的勾当?!” 秦朗夫妇俩互视一眼,不由自主都咽了咽口水,没有立即应话。 高也了然一扬嘴角,“看来你们不是不知道嘛?他人在哪儿,本捕头有话要问!” 行知村的百姓们看见夫妇两个心虚的模样,神情变得更加激愤,但碍于官府的面子,没好直接动手将那秦小鱼拎出来很揍一顿。 刘得玉平日里说话尖酸刻薄,此刻面对“捕头”和似要吃人的乡民,她早已没了对着干的胆儿,嗫嗫诺诺应两声就回屋去喊自家儿子。 她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脚步轻飘,断续呼喊的声音颤抖。 但入内一看,哪里还有秦小鱼的影儿,一下更让她六神无主,团团转着不敢出去应话。 她的家婆秦叶氏正好从里屋出来,看见儿媳的慌张模样,没有说话,拿着一盒东西神情凝重往外屋门口去。 “各位官爷,诸位行知村的父老,我家孙子还小,不懂事,很造了些恶业,我老婆子今日便跪在这里给大家赔不是了,各位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罢! 他就是贪玩儿,并没有什么坏心思,这些年来偷的东西,我都好好守着,一样都没让他拿去卖,这便还给诸位,请诸位行行好,请官爷们行行好,不要抓他去坐牢啊!我们老秦家,现在就剩这么一根独苗苗了啊……” 秦朗看自家娘亲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也讷讷地跪了下去,不停给门口围着的所有人磕头。 一时间,质疑、怒骂、斥责、嘲讽的声音此起彼伏。 因着他们门前热闹,小渔村里的百姓也几乎全都围了过来。 高也打断秦家人和村民们的嘈杂乱语,让老刘将秦叶氏递出来的盒子打开,但里面除了一些器皿珠宝之类,并没有他们想要找的东西。 于是回身问那同盗的小孩:“你确定,你们昨个儿夜里,有盗得一新埋的白布包袱?” 小孩重重点头,“我们当时看着那个大胡子埋的,所以不会有错……” 大胡子,自然是指已死的赵德,高也皱眉,顿了几息,又看跪在地上不断认错求情的秦叶氏,不耐问:“秦小鱼盗来的所有‘赃物’,都在这儿了?” 秦叶氏以袖拂泪,连连应是,一旁的秦朗也跟着点头,高也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思虑片刻后吩咐老刘:“进去搜。” 话音一落,另外三个衙差便从母子两中间穿过,拔开刀东挑西拨,不几息的功夫,就将屋里的东西搅成一团乱麻。 可他们每间屋子包括后院,都搜遍了,也没找到疑似那小孩说的东西。 即便高也亲自入内翻找,也毫无所获。 直到最后厉声警告“若有私藏,却拒不交出,便将你们全家都抓去坐牢”,刘得玉方才想起来似的,匆匆跑进后院,取下晾衣杆上湿答答的一件料式上乘的青白色襦裙,抱出来递到高也跟前。 “官……官爷……你们要找的,可是这个?” 高也挑眉,拨开襦裙瞥了一眼。 见其虽然已被浆洗,但后襟肩领处的黑色油痕,仍旧十分明显,他的神情才终于有所缓和。 然当秦家几人都暗暗松一口气,高也忽然转口又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东西?” …… …… 翌日。 卯时不到,知府郝明堂夫妇再次被一连窜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他捂着心口,闭眼光脚打开门,瞅也不瞅来人,便喝骂道:“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做事不要这般毛躁!你们怎么总不听教!信不信本官立马将你们革职查办?!” 第9章 来自知府的疑问 知府郝明堂骂完来拍门的几人,却没有像上次一样直接把门关上,瞠开一只眼,仰头看高也道:“案子有着落了?” 神情微恹的高也咧开嘴角点点头,一把抓提过黄三儿的衣领,推上前朗声禀:“大人,这小子此番可是功不可没啊!您可得给他升个副捕头当当!还有他们……” 一边说,高也退开让衙差刘行几人也上前一步,几人面露赧意,感激又期待地在高也和郝明堂的脸上来回瞟。 郝明堂咂咂嘴,似乎还在回味昨夜吃的好菜,听得高也为众人请功,没有立即同意,轻咳一声故意沉下脸色,“是不是该赏,那得看你们事情究竟办得怎么样!” …… …… 半个时辰后,衙门开堂。 今日围在堂口的人,较之昨日,多了不知多少倍,城内的百姓、行知村乡民、小渔村村户,以及别的几大乡的父老,齐刷刷涌来,几乎将整个府衙堆了个水泄不通。 岁禾阿香今日并未出现。 堂内衙役们分站两边,将犯妇何燕还有几个将要作证的人证们围在一边。 另一旁,是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已经散发恶臭的三具尸体。 不明情况的百姓们,看到又多出一具女尸,皆不由倒吸几口凉气,惶惶接耳议论。 略知一二的则眼露复杂之色,不知该悲伤还是欣喜。 知府郝明堂坐下后,也不多绕,拍案便问何燕,“这具女尸,你可认得?” 被收押短短一日,却似被关了一年而精神恍惚的何燕,一经押入府堂,便看到了新发现的尸体,再多狡辩的话转瞬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只不断瑟缩肩膀,似在抽噎,又似在为即将到来的判决而战兢。 看她没有应话,郝明堂再次拍响惊堂木催促提醒。 高也黄三儿相视一眼,不辨情绪。 “回……回大人,此人,乃民女的胞妹何婷……” “很好,而今本官接到指认,说你与这赵德,合谋杀死了何婷和更夫左二郎,你可认罪?!” 何燕抽抽噎噎,看一眼躺在侧旁的三具尸体,伏首到地,缓声道:“民女……认罪……” …… …… 案件审完,犯妇何燕对自己造下的深重罪孽供认不讳,被处秋斩之刑,于十日后,也即高禾十八年九月十九日行刑。 在此次连环命案中立下大功的捕头高也特别升任为总捕,捕快黄三儿升为捕头,其余有功的衙役白役百姓,也依功论赏,银、缎不等。 又处理完余下各项事宜,总捕高也被知府郝明堂叫入内室单独相见。 “高也啊,此次案子虽然解决了,何燕确实承认,是她与赵德贪财,才将自己的胞妹何婷用白绫勒杀;而二人欲趁夜抛尸之际,因被更夫左二郎撞见,为免事情败露,才会将他也杀死…… 人证、物证,样样齐全,也绝无假错冤情,但……” 郝明堂看着端端正正站在自己前方的高也,倍感无奈地叹口气,“但本官总觉着,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先不说左二郎死前在街上奔嚎时喊的话,那赵德的死状,让本官着实瘆得发慌! 就连何婷……不也与乔今秋,或者说乔家的长孙女婿陈文豪关系匪浅?这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何婷,其夫五年前不幸罹难后,本是一直在宜兰城的一隅寡居。 谁承想,因缘际会之下竟与乔今秋嗜酒的姐夫陈文豪相识相知,互生爱意私会数年后,终于暗结珠胎。 一年前,乔府发生那场悲剧之时,何婷腹中的骨肉方不足月。 为使孩子顺利出世,陈文豪一得知“喜”讯,便将何婷偷偷安置到了邻城的偏乡养胎。 可那之后,陈文豪一直没有出现,而她出世未久的孩子,半月前也患病死了。 何婷自感遭弃,本就悲痛不已,再又丧子,更是整日啼哭,加上掩埋孩子的动静不小,奸情到底败露无余。 邻城的乡里对其唾骂指责不停,甚至打算将她抓起来浸猪笼。 无奈之下,何婷只得收拾所有金银细软逃回宜兰城,在胞姐何燕的府上暂住。 可这一回城没多久,便又酿成了一桩惨剧…… 高也明白郝明堂话中的意思,但他没有将自己在行知村探听到的消息同知府禀明,只道: “大人,您何需多虑,犯妇何燕不也说了,她们制造冤鬼索命的假象,就是为了转移大家的视线,好减少自身的嫌疑。 正因为所有事情,都指向那乔家小姐,才不可信不可疑,否则岂不是此地无银? 果若是乔今秋在背后捣鬼,她又何必想方设法地将所有矛头掰向自己? 若如此愚不可及,又怎好说她有暗中筹谋的过人本领?” 闻其言,郝明堂恍然地点点头,面色终于得到缓和,“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不过,那赵德,死得到底蹊跷,而且,本官似乎曾经见过他……” “大人,赵德那厮作恶多端,贪财又好色,还视人命为草芥,如此大恶之人,死有余辜!想是连昊天老爷都看不过去了,才收了他的命,这般大快人心之事,您又何必耿耿于怀?” 听高也说得斩钉截铁义正词严,郝明堂沉吟良久,后恍恍惚惚不断念着“命乃天定”几字自我开解。 见其如此,高也没有再多说,只静默地站在一旁想事。 有些话,他可以拿来宽慰,或者说搪塞知府,却没办法让自己浑不在意。 据闻,一年前,乔家今秋小姐自尽后,事情闹上官府,但知府却只打了那些个赌坊打手几十板子,便将十来人无罪放回。 而赵德,时为其首,心气高傲又脾性暴躁,被官府杖刑之恨,以及讨账不利闹出人命被赌坊撵逐之耻,全都发泄到了已死的乔今秋身上——数施暴行,奸辱其尸…… 所以,比起怨灵索命,高也其实更愿意相信,赵德是遭了因果报应。 但就行知村、小渔村那两个盗墓掘坟的小娃娃,还有左家娘子含混不清的说辞来看,更夫左二郎,果然也曾做过对不起乔家孙二小姐的事情。 另陈文豪、何婷两个,似乎也与乔今秋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此种种,无不让高也思绪繁杂。 他自认不信怪力乱神,又诸事蹊跷,所以在掌握切实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推想之前,他并无明禀知府的想法。 可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正当高也设想最坏的结果之时,知府郝明堂突然起身,不无疑惑地开口道: “本官,还有三个疑问。 第一,犯妇何燕,明明已经三十好几了,她的邻人也证实,她有个远行未归的丈夫,可为何她每次自称,却都是民女? 第二,你可还记得,她说,除了事后补涂,以消除门上的异痕,她不曾记得,之前有让人重新漆涂过后院的偏门? 第三,左二郎究竟看到了什么?若是看到的命案发生时的情形,为何他奔嚎的内容却是与之毫无相干的‘乔孙二小姐……还魂’?!” 第10章 无可奈何的猜疑 对于知府郝明堂的疑问,高也无法回答,二人互望一眼,神情都有些怔怔。 郝明堂宽厚肥大的脸上冒出虚汗,回想昨日堂审时,所见人群后方的那道倏忽消失的黑影,他吓得呼吸都变得急促,然后面色一滞,猛然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高也忙上前为其拍背顺气:“大人!您怎么了?!” “本……本官……没事!” 呼吸微畅后,郝明堂脱力地坐回椅子,一边拍胸,一边大口大口地吞咽,好容易才把那口不上不下的浓痰咽下去。 “高也,这件事,肯定还没完,你赶紧地,带着人继续查!” …… …… 从郝明堂的内室出来,高也找到正和同僚们谈天玩笑、商议今夜去吟月楼好好聚庆一番的黄三儿、刘行几人。 看其面色凝重,黄三儿兴奋的神情敛下,望望其他几个兄弟,不安问:“头儿,出什么事了吗?” 刘行也停下揪扯自己稀松短髭的手,站得端端正正,“可是大人又安排了新的任务?” 听到“新任务”几字,其余的捕快们不由都露出厌怠之色,有人脱口抱怨“没日没夜地奔忙两日了,就不能让大伙儿休息休息吗?” 有人附和,还有人竖指示意嘘声:“紧着你的皮,当心被大人听见,打得你趴在床上想起都起不来!” 黄三儿蹙眉回蹬了几人一眼,让不准聒噪后,再问高也:“头儿,你说,没关系,等所有事忙完了再聚,也是一样的!” 高也没有答话,看了看那些个明显心有怨言却不好发作的手下,微微迟疑一阵后,抬手同时拍了拍黄三儿、刘行的肩膀,灿然笑道:“没有任务,我逗你们玩儿呢!好好聚,喝个痛快! 但有一点,不许胡来!若被我知道你们借着酒劲惹事生非,可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听他如此说,在场的所有人,眼中顿时都大放异彩,甚至有人互相对拳挤眼,来表达心中的喜悦。 黄三儿也不例外,不过一瞬的欣喜过后,他忽然反应过来,“头儿,这么说,你不和大家一起?” 高也摆摆手,“我还有些事,行了,你们该干啥干啥去,上工时间不允许扎堆闲聊!” 话一说完,高也便头也不回地跨步出了府衙,身后的众人齐齐应是之后,便听话地四散开去。 刘行望着高也的背影,“老黄,你说头儿这么急匆匆地,干嘛去呀?” 黄三儿没有把话听完,一抬腿踹了刘行一脚:“还叫老黄?!从今儿个起,我也是捕头了!哈哈哈!” “瞧把你能耐的,捕头又如何,没瞅着大人,特别为咱头儿设了个总捕的职位? 即便你是捕头,还得听他的!而且,他今后都不用身体力行地做事,上工时间也是想走就走,换做你,你可敢?!” 听完刘行的话,黄三儿兴奋的神情顿时萎蔫几分,但很快,他便恢复过来,追着刘行“喊打喊杀”。 而高也从府衙出来,却未按知府郝明堂的要求,去探查他心中几点疑问的真相,而是直接找去了小渔村阿香岁禾的家里。 然他到得地方一看,门锁皆闭,明显内里无人。 问过邻里,方知这二人今晨一早,果又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再又同乡邻打探过母女俩的一些情况,他才匆匆回城去和田巷,详细调查何燕的身份来历。 查访将近三个时辰,几乎问遍和田巷所有百姓,高也才听到零星传言。 说那何燕,虽然有个“丈夫”,但二人其实并无夫妻之名,实乃那曹府的主人易名偷养在外的宠妾。 而那男子究竟姓甚名谁,是何来历,竟是无人清楚。 只知道长得中等身材,左边眉角有一颗坠着黄毛的肉痣,且出入曹府的次数不多,每次现身,都在未时到申时之间…… 听完那些几乎毫无用处的蜚语流言,高也想再细细探查一下曹府后门油漆,以及左二郎被杀那夜可能看到的景象之时,夜风骤然变得疾烈。 抬头一望天色,只见星月皆闭,浓云低垂,不过弹指,即有豆大的雨点如泼瓢落下,高也只好暂时放弃追查。 可当他以手挡雨持刀疾奔,准备赶回衙门的途中,方穿街过巷转入一条宽敞平直的石板大道,便见着了自己寻访未果的两道身影。 一柄不断迸溅着雨花的黑伞下,身形高窕丰丽的美妇人,与一罩袍裹身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小姑娘并行而来,正是岁禾阿香母女。 阿香背着被遮盖严实的背篓,岁禾怀中抱着被细密包裹的东西。 岁禾阿香突遇高也,脚上的步子微滞,但很快恢复过来,继续前行,视若无睹。 高也顶着风雨停在二人跟前,视线在阿香身上停留了一瞬,后偏头问岁禾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城中?” 岁禾没有应话,示意阿香绕过他直接离开。 阿香为免岁禾被雨淋湿,只略颔首,便撑伞迈步紧跟。 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高也静伫一阵后,竟鬼使神差地再次追了上去。 知道高也就跟在后面,岁禾阿香却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出声询问阻止,仿若未觉。 但愈往后,阿香撑伞的手便攥得愈发紧,指头都开始发麻,掌心、背、额,也不断渗出密汗。 感觉到阿香身体的僵硬,岁禾不着痕迹向她靠近几分,压低声音道:“不要回头!他愿跟,便让他跟!” 三人前后相隔丈距而行,直至到得小渔村村口,高也才转身离开。 彼时更深雨重,已过子时。 见他终于放弃,阿香紧绷的神思终于得到缓和,岁禾偏头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他即便怀疑,也没有证据,无需过分紧张。 再者,作恶行凶者,并非我们,果真查出些什么,官府也无可奈何!” 边说着,岁禾俯眼看了看自己怀中之物:“眼下,如何将这东西送到她身边去,才最重要!” …… …… 翌,九月十日,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有所减小,却不见放晴,天色一直灰蒙。 岁禾阿香简单收拾一番再要出门,却被高也拍门说“过来看看,有没有帮忙需要”的声音“拦”在了屋里。 虽然没有将人拒之门外,但高也在小屋待了多久,岁禾便在床上躺了多久, 在岁禾的指示下,阿香对高也的问题有问必答。 直到高也问无可问,阿香方才背着鱼篓出门,为其一探究竟制造契机。 可阿香一走,房内只剩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岁禾,高也的手脚却像被禁锢得更紧了些,并未去翻查他曾经觉得可疑的那些东西,而是站在塌边不远的简易木桌旁,望着床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的岁禾,静静想事。 感受到高也凝视的目光,岁禾刻意翻一个身,将自己的整张脸露出,正对着他。 当如愿以偿地看清岁禾的容貌,高也忽然觉得后背一凉,浑身抖起鸡皮疙瘩,旋即更有酥麻之感从脚心一直传到头顶,似要将他的灵魂整个吸拔出颅窍,让他的心鼓高鸣,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 尤其,当他看到明明应该安然睡着的岁禾,忽然变成狰狞着嘴脸、腐烂生蛆的一具尸体,他的两腿便不受控制地开始奔逃起来…… 第11章 捉摸不定的夫人 翌日傍晚时分,霞光万道。 宜兰城,城心以西,临街的一家铺面里,岁禾阿香告辞老板,揣着不多的银两并肩出来。 看看天色,互望一眼后,便撑开伞往不远处的一座高门大宅走去。 门匾上“荣府”二字赫然醒目。 …… …… 荣府正堂。 晚宴开席,荣府长房夫人荣兰氏,端端地坐在圆桌上首位,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要动筷扒拉饭菜,轻咳了一声。 坐在其右手位的二房夫人赶紧拍了拍自家儿子的手背,让他将食箸放好。 对面三房的小丫头见状咧出一排小虎牙,仰头同自己的娘亲甜甜一笑。 三房夫人拍拍小姑娘的头,忐忑地望了荣兰氏几眼,生怕再触她的霉头。 圆桌下手位,长房嫡子百无聊赖地弹击着盛满了酒水的杯子,丝毫没有将自家娘亲的盛怒放在心上。 几位夫人身后随侍的婢女也都战战兢兢,全都将脑袋埋低,只敢用耳朵听候命令。 约莫又等一炷香的功夫,直到饭菜全都放凉,也不见有人回来,大房荣兰氏冷着脸扫一遍堂内众人,一拍桌子站起身,将管家唤近: “这都什么时候了!去把那几个挨千刀的给我找回来!” 管家躬着腰应声是,立马急退出府去寻。 天色落黑,一更响过,众人还巴巴地坐在桌边等待,谁都未敢动筷或者告辞离开,两个小娃娃饿得哭了好几回,都被各自的娘亲或“威逼”或“利诱”强行止住,堂内气氛凝重异常,谁都不敢开口说话。 好容易,戌时初一刻,荣管家终于将荣府的三位老爷“请回”,却是一昏一醉,另一个面色铁青。 昏的是二房,醉的是三房,面色铁青的便是荣兰氏的丈夫荣升安。 见荣升安的脸比自己还臭,荣兰氏压抑了一晚上的怒火,腾地一下冒出来,也不顾场间是否还有别人,放声便吼:“姓荣的!你摆张臭脸给谁看?怎么,今日没去与那些个莺莺燕燕云雨私会?” 闻言,因赌坊的账目忽然出现极大变动、又意外听见的那件事而气意不顺的荣升安挑眉一惊,后不耐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话音落便若无其事地坐去上首准备用饭,全然不看荣兰氏已经气到皱集发青的一张脸。 “吃什么吃!你今个儿不把话说清楚,老娘跟你没完!” “你发的什么疯!要发别处去,别打扰我吃……” 荣升安的话没说完,唰地一声,桌子被掀翻,碗碟摔落,叮铃哐啷响个不停,另外两房的夫人孩子被吓得说不出话,醉酒昏迷的两个男人,也隐隐约约恢复了些神智。 管家婢女家仆们各都不敢吱声。 荣升安火冒三丈,刚要发火,便被荣兰氏又拖又拽地拉去了卧房。 到底不想家丑外扬,荣兰氏屏退了所有下人,指着房中摆的一个大红木箱子:“这些,都是你送给那些个贱女人的?怎么,在外面玩儿还不过瘾,还想把她们接回府上膈应老娘?” 顺着荣兰氏所指看去,荣升安原本怒红的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还险些跌后一步坐到地上。 见其反应明显,显然是认得箱里那些个“腌臢破物”,荣兰氏心中的酸楚再次如江翻涌,弯腰抓起那些红肚兜金手镯银项圈塑泥人偶之类,就往荣升安头上扔砸。 看人仍旧愣愣,荣兰氏顺手又抄起一卷装裱得十分华美的画轴,连番向着荣升安拍打。 本就因为觉得东西眼熟而难以置信的荣升安,此时抓过画轴展开再看,果是那被他养在和田巷假曹府的明日黄花——何燕。 可何燕不是因为与人合谋杀害两条人命之罪,被官府收押待斩的吗?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荣府? 而且,他私养外室,惯用假名,且每次与之相会,都会改装换貌,就连购宅圈地,也全都用的化名,可以说根本查无其人。 就连何燕本人,都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即便有人想借题发挥,也没可能会知道背后之人是他才对…… “莫非?!” 荣升安双目一瞠,似乎想到什么,后愤恨不已地看向自己的结发妻子:“是你,派人跟踪查我?” 可他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太可能,如果荣兰氏当真派了人尾随,不会到现在才发作,而且,她先前的话也有所印证…… 正当他默默思索具体怎么一回事时,荣兰氏因哭脱了气力,半撑在房中的圆桌上,心肠俱裂道:“我与你,成亲近三十载,相夫教子,德行毫无所亏,将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你,从头到尾,竟是连根草绳也不曾相赠与我!反将钱财大把大把地撒给那些个「y」娃「荡」妇! 如你这般薄情寡义还爱投机取巧之人,果然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予厚望!” 荣升安摇头嗤笑回道:“草绳?你当真需要那种东西? 不该寄予厚望?你倒是扪心自问一番,成亲数十年,若不是我,你能有如今这地位身家? 你睁大眼瞅瞅,这座宅院,哪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不是我花钱出力,辛苦修建腾挪过来的?供你吃喝不尽,我给的,还少了? 倒是你,你可曾为这个家出过一分力?别说力……” 说到激动处,荣升安跨步走到床榻边,抱起那方不甚起眼的瓷枕,“除了这破玩意儿,你连件像样的嫁妆都不曾有!” 看到自己面前的男人居然拿她最为不齿的嫁妆说事,荣兰氏脸色骤然苍白,紧咬的嘴唇滴出血来,沉默一阵,终于死心了似的:“姓荣的,我给过你机会了!” “呵……” “你出去,永远不要再踏我房门半步!” 荣升安鼻腔里再哼一声,极为不屑地拍拍衣襟,昂首便要出门,可当他跨过门槛,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又转了身回去…… 是夜,子时将近,荣兰氏躺在床上,背对着房门,不含情绪地唤自己的随侍丫鬟,让倒茶给她喝。 许是哭的时间太久,荣兰氏的声音有些嘶哑,听不太真切。 丫鬟提着温好的普洱生茶水入房,看着整洁空荡,显得异常冷清的房间,她的心中七上八下,手都不自主开始哆嗦起来。 跟在荣兰氏身边好几年,她最是了解自家夫人的脾性——越表现得心静气和,便越不能惹她的晦气,否则就不是随便呵斥两声那么简单的事了。 可她越小心不想犯错,她的身体便越不受控制。 当她茶倒好要往床边端时,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前划扑倒在地,茶水还洒落到了荣兰氏躺靠的瓷枕以及她的头发上。 摔碎的杯盘当啷作响,不待她反应过来,耳边便响起了床上的妇人如雷的喝骂之声! 第12章 大斧穿胸凿肠肚 长房夫人荣兰氏的房里传出尖锐的喝骂声后不久,荣府六进外院的管事房内,便也响起了一阵连珠炮一般的斥责痛骂。 伴随刻意拔高的怒吼之声,一根篾条被一四十上下的微胖男子,连番狠力拍下,发出啪啪的声响。 随后便见一岁不及桃李的环髻婢女,白细的胳臂上,爆出一道道三指见宽的块状红痕,像要渗出血来。 婢女咬牙忍泪,被骂得狗血淋头,却愣是没敢吭一声。 “连伺候夫人喝茶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好,以后,你还是去灶房里做差!” 话毕,微胖男子气呼呼扔下篾条,微感气喘地坐回藤椅。 他便是府里备受重用的管家荣厉。 做好处置,荣厉端起手边已经放凉的茶饮一口,吐出茶沫子,再乜一眼噙泪应是后颔首退走的婢女,摇了摇头,招近惯常跟随在左右的小厮问道: “前些天新招的那一批丫鬟,可都到府上工了?” 小厮哈腰点头答完话,荣厉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吩咐一句“把她们都叫来,我要再选个眼力比较好的!” 小厮颔首应是走后,荣厉这才看向从始至终站在一旁没有吭声的两名男丁。 唤上前让他们附耳,又低声说了些话,便见两人抱拳弓腰默行一礼,也匆匆退出了房间。 不多时,小厮领着五个环肥燕瘦的女子陆续进屋,排成排站到荣厉跟前。 略扫一眼,发觉人数不对,荣厉有些不悦道:“我记得,还有个浑身裹黑的瘦小丫头呀,怎么不见人?!” “荣管家,那丫头不是来府上做工的!” 小厮扯了扯嘴角,指向最边上个头最是高挑丰韵,换上府里的衣服更是变得好看的妇人: “这个才是!那小丫头身体不行,因不能离了她娘照顾,所以您破例将母女俩一起招了进来,您不记得了?” 荣厉轻轻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印象,再粗略一想,便记了起来——因见着妇人生得美丽,看来也伶俐,又是个哑巴,还带个病怏怏的女儿,着实“可怜”,便破例收进府,打算安排做些洒扫的活计。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今天第一天上工?”收回脑中一些猥亵的想法,荣厉仰着下巴问。 一旁的适时小厮接话答:“回您的话,她叫阿香,确是第一日上工。” “行,那就她们了,大夫人吵着闹着要回娘家,你让她母女俩赶紧收拾收拾,即刻跟着出发。” …… …… 翌——九月十二日,天不见亮,高也便又独自来了小渔村。 自前日受过惊吓、狼狈丢脸地逃出小渔村后,他就一直耿耿于怀。 恍惚两日,夜不能寐,辗转思虑再三,他终于还是决定再来一探究竟。 只是来小渔村之前,他连夜往观里寻道士求了几张驱鬼辟邪的灵符,打算果有异常,就趁势一举将那恶鬼祓除。 可不及他走到阿香岁禾的茅屋门前,便见已经有人代她敲响了那扇低矮老旧的房门。 伴随咚咚不停的叩击声响起的,还有一道沙哑焦急又隐含怨怒的声音: “阿香娘!阿香娘!你开门啊!” 然而不论那人怎么喊,里面都没有丝毫的动静传出。 高也狐疑地迈步走近。 那人毫无觉察,再唤一阵没有回应后,终于改换成渴求的语气道:“阿香,你听俺说,俺家山子,他受伤快死了,你便跟俺去见见他罢!” 俺知道,山子他人总爱犯混,也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可如今,他都快不行了,你便去见见他罢!就当俺祁成求你了!” 高也近些时日,来小渔村的次数比较多,曾同这里的乡民详细打探过阿香母女的事。 当听到“祁成”二字,他便对此人以及那位受重伤要死了的“山子”有了些印象。 祁成,乃是小渔村村西口的渔户,天生腿有毛病,走路不利索,与他口中的“山子”是血亲兄弟。 山子,本名祁山。 兄弟二人自小父母双亡,现均已年近四十,却都未结亲。 几年前,阿香带着已经十来岁的岁禾辗转来到此地之时,曾同他们一起出海打渔。 但后来祁山因瞧阿香生得美丽,屡次接近无果,便趁同行的人不注意,将阿香掳去了无人的苇丛,准备用强。 若非岁禾到处寻不到自家娘亲,请了大家一起帮找,只怕阿香已被玷污。 那之后,阿香便不再同他们一起,而祁山也因被所有乡邻指责唾骂,无地自容收拾行李就离开了小渔村。 此后数年,未再出现,只偶有音信传来,说在某位大户人家府中做了杂役,工钱颇丰。 但阿香从不过问,村里的人也自觉地不在她们母女跟前提起…… 在高也回想之时,祁成又连着敲了数回门,都没有听到回应。 看他还想再敲,高也神色一沉,大步上前从后面将他的手腕捉住:“她既然不愿意见,你再勉强,可就说不过去了! 粗砺的男音骤然响在头顶,祁成一阵惊愣,好几息之后才回神。 “官……官爷?您……您怎么来了?” 看清来人的样貌,祁成提灯笼的手微僵,旋即埋下了脑袋。 高也看看仍旧紧闭的门扉,松开祁成,本欲喝走,却看到他襟前乌黑一片,且有浓腥的血气扑鼻,不自觉抬手一拭。 见其上血迹尚未干涸,更杂有一丝铁器的腥甜和淤泥的恶臭之味,想来事非寻常,犹豫几息,终于决定暂时放弃接近岁禾母女的想法,蹙眉改口道: “何人受伤?现在何处?领我速去!” …… …… 高也随着祁成来到村西口一间两开带窝棚的农舍,沿途血滴成线,一直延伸到农舍门边,聚流成滩,门扉上有两记模糊的掌印。 二人前后踏入农舍,高也入内即见一浑身浴血、面色苍白的男人,仰头瘫倚在一把老旧的藤椅里,张大着嘴短而极促地呼吸。 藤椅四围,血水已经淌成一片。 其人黑白相间的衣衫凌乱、手掌、膝头及脚踝以下,皆有淤泥。 袖笼、衣摆、裤腿上则溅有或大或小的斑驳黑痕。 不用走近,高也便清晰地看到他左心一指见偏的位置,斜有一柄锈迹斑斑的大斧。 其腹还有一道两寸见长、宽约二指的大豁口。 豁口处皮肉翻飞,肠胃隐现,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 第13章 完全干涸的血迹 藤椅上,男人血流不止呼吸艰难的模样,任谁来看都能晓得,其命必将不久,且回天乏术,高也身为总捕,见惯风云,自然更不例外。 不出意料地,他与祁成尚未走近,便见男人脑袋一垂,睁眼蹬腿死了。 祁成见状,扔下灯笼一颠一跳地飞扑过去,伏在男人腿边捶地痛嚎,口里“山子啊、山子,你怎么就这么没了啊!”之类的话含混不清。 待嚎完几嗓子,祁成慢慢地就不嚎了。 抽噎着抬起头来,一边为其阖眼,一边喃喃哭怨。 先是怨祁山不该一走多年,一次都不回村来看望自己这个大哥; 然后又怨他一回来就让自己饱尝丧亲之痛; 最后说着说着,竟还怨起了阿香。 说她心窄气小,为那么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竟连将死之人都不肯原谅,连他这兄弟的最后一面,都不肯来见,让他死都不能瞑目。 “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被轻薄一下,又没有少块肉,况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至于那么大仇怨吗?” 听祁成口无遮拦,言语间尽是鄙薄之意,高也没由来一阵反感。 尤其一想到自己今日一大早就来小渔村的真正目的,他心中的烦躁,便更加难以抑制。 但他没有忘了自己身为总捕的职责。 眼下,探明导致祁山被人用锈斧劈砍,以致重伤身亡的真正原因,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 于是他不着痕迹地强压下心中那股无名怒火,简单安慰祁成几句,便沉着声音开门见山问: “你可知,他这身伤,是怎么来的?” 听到问话,祁成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似的,抬袖擦擦眼角将涸的泪,跪爬到高也身边,拉拽他的衣摆央道:“官爷,您可要为俺兄弟做主啊!他不能这样死得不明不白啊!” “不明不白?”高也皱眉,“他都能让你去请阿香来见,此前竟没有告诉你,是谁想杀他?” 祁成摇头,眼里满是错愕,直到此时,他方才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太寻常。 然而此前,他因被祁山突然浴血出现的场景吓到,满脑子想的都是“山子你不能死啊,你死了俺可怎么活”之类的事情,竟也忘了多问两句。 看明白祁成茫然的神色所要表明的意思,高也眼睛不自觉抽了两抽,不死心继续问:“那你几时发现他的?当时又是个什么情况?除了这一身的伤、锈斧和血泥污痕,他的身周可还有其他东西?” “回……官爷,俺当时还在睡着,突然听见有人拍门,起来一看,便见到了山子这副模样。 俺慌慌张张把他扶到藤椅里躺好,还没来得及问说什么,他便抓着俺的手,让俺去请阿香过来,说想见她最后一面,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道歉,再之后的事,您就都知道了……” 祁成边说着,眼眶再次变得湿润。 但这次,他却不是为了自家兄弟的死难过伤心,而是忽然意识到,祁山这趟回来,把小命弄没了不说,除了那把破斧头,连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带得有。 就他所知,这些年,祁山一直在宜兰城里一位富绅府上做杂工,虽然职微人轻,但那富绅乃是城中大户,做工一月得的银钱,便足够他贩卖鱼虾半年甚至一年之久。 想来,除了捎带给他的那些补给,还存有不少积蓄。 也不晓得,他这个做兄长的,能不能代自家兄弟去将他生前的遗物收回。 可惜他因为腿脚不便,一次也没去城中探望,竟不知祁山这些年都在何处做工。 一念及此,祁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两手撑地急忙站起,瘸拐着跑去另一间屋,翻箱倒柜好半天,终于找出来两封已经软烂发黄的信纸。 祁成拿出信,兴匆匆眯着眼睛看,但他并不识字,先前都是找的村里人帮忙念,才知道自家兄弟去了哪里做的什么活计。 “官爷,您可能帮俺瞅瞅,这上面写的啥?” 彼时高也正疑惑祁成忽然走开做甚,看他拿两张软烂的纸片,侧目接过,却没有念出声音。 祁成而今满脑子想的都是祁山的遗物,听不到想要的信息,不由有些着急。 “官爷,您倒是念念啊!” 等得不耐,祁成终于开口催促,高也却没有理他,恼火地直接将信塞回祁成手中,再探查一遍屋内,以及祁山的尸体,确定没有别的异常,叮嘱祁成“入城去找黄捕头来接管尸体”后,便转身从农舍冲了出去。 循着路面斑驳的血迹,高也找了一路,终于在小渔村西南岸背山小路旁的一条壕沟边,找到了比较明显的打斗痕迹。 壕沟很深,却没有积水,里面尽是淤泥。 祁山之前倒下砸出的深坑明显,还有许多他受伤后挣扎爬出留下的血痕,以及因为四肢沾满淤泥而留下的掌印鞋印。 看着那些痕迹,高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处留下的血痕,尚显鲜红。 这本没有多大问题,依据祁成的描述,祁山回到自家农舍的时间并不久,所以不至于完全干涸。 而壕沟之外,除了沿途滴留的那些血点,并无其他发现,即是说,祁山必定是在此处和人打斗然后身负重伤倒下的壕沟。 那么他身上的那些血迹,都应该和此处的痕迹一样,不会那么快干涸。 可就在他离开兄弟俩的农舍前,再检查祁山的尸体时,在他袖笼、衣摆以及裤腿上发现的大小不一的血点,却早已凝固变黑…… …… …… 一个半时辰后,捕头黄三儿带着十余名衙役,并背提着工具木箱的令史,从城内赶来。 当他们到得村口,看到高也,便领着众人加快脚步迎上去,瘸腿的祁成还有另一个个子瘦小、被高也另外派去让多加派人手的小渔村村民,气喘吁吁地跟在队伍最后。 “头……头儿!事情……很棘手吗?” 黄三儿微喘着看了看身旁的刘行和身后的一大帮兄弟,他们都已经从祁成那里听说了祁山被人重伤而亡的事,但这一路赶来,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即便是要将尸体搬回衙门,也不至于十几人一道公干出行。 高也点头,同众人道一声辛苦,便让祁成领着大家往村中各户的家去借用农具。 不一会,当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锄头或铁锹并土基箩筐水靴之类,高也没有过多解释,只让令史先去勘验祁山的尸体后,便领着大家又往村西南岸山路旁的壕沟去…… 第14章 寻而无获的线索 到得地方,也不用多问,黄三儿刘行他们便明白了是要做什么。 当高也果然下令,十余人二话不说便跳下壕沟,挥锄扬锹,开始锄挖淤泥。 高也亦在其列。 只不过,命令虽然下得直截了当,但他并不能确定这一沟淤泥里,果真有他以为会有的某些东西。 在等待黄三儿他们赶来之前,他曾回去过祁成家的农舍,将祁山身上里里外外翻找了数遍,以期找到些导致他被追杀至此的重要线索。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所想那般顺利,除了已有的那些发现,任他再如何折腾,都毫无旁获。 因想着不能再白费功夫,高也手中的锄头不由挥得更加卖力。 半个时辰之后,当整条壕沟的淤泥都被锄挖摊平检查完毕,却仍没发现任何异样,高也心中的不解,便愈发深刻。 以至于拄着锄头立在沟中,许久都不想开口说话。 “头儿……究竟有何处不妥啊?你倒是跟大伙儿说说,兴许我们能看出些什么也不一定呐!” 黄三儿穿着不合脚的水靴,咵嗒咵嗒走过去。 然而高也没有理他,仍旧专注地想事。 见其如此,即便升为捕头,说到底还是低高也一大截的黄三儿,看着他比以往更加地“特立独行”,虽然早已经习惯,但仍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尤其,一听到是高也让加派的人手,知府郝明堂二话不说,大手一挥,便让他们火速赶了过来。 相较前两日他想邀知府一起吃酒同聚时被拒绝责骂的态度,差别之大,让他实在很没身为捕头的面子。 面对黄三儿的略带不满的询问,高也仍旧静默,似乎没有听到问话。 直到刘行看出黄三儿的窘迫,出声想要帮忙解围,高也方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一心都在案子上,毫无觉察地看向满身满脸都是淤泥的十余名同僚,“辛苦大家,还得将这些淤泥,抬去海岸边筛洗一遍!” …… …… 当所有的事情做完,已经将近申时。 高也同众衙役瘫坐在海岸边,望着被淤泥染黑成一片的海水,和除了沙石一无所获的砾堆静静休息。 短暂的放空之后,高也再回想中途令史前来禀报的话,心中终于有了些许确定。 祁山身上所染,果然不全都是他一人之血。 而他两手空空,却被追杀至死,要么是盗取了某些要紧的物什,如珠宝金银,后被抢回; 要么,便是他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惨被灭口。 而祁山死前明明有时间机会同祁成说明实情,却缄口不提,便是对之后一点推想的最佳印证。 可若果是后者,那非要杀祁山不可的人,其背后的势力必定庞大,就连官府,也不一定能奈何得了。 所以祁山知道,即便报官,或许也难以撼动幕后之人的根基,因此不愿自家兄长惨遭同自己一样的噩运…… 如此这般,高也一遍遍思索着导致事情发生的每一种可能,生怕自己遗漏或者曲解任何一个环节。 当他的注意力终于不得不再次转向祁山家书上那些含混不清的字眼时,一艘出海打渔的柳叶舟船缓缓向着他们这片海岸驶来。 船上撑篙的是位胡子花白脸上有疤的戴笠老者,看到齐刷刷坐在岸边的一排官兵,老者眼里满是诧异,不自觉拿眼睛瞟了瞟船头用渔网兜着的几大桶大鱼小虾,心里有些发虚,不过更多的是嗤之以鼻。 “这些官大爷搁那儿排排坐着,莫不是特意在这儿守俺捞捕的渔获?” 蓑笠老者活了近六十年,比山匪还恶劣、不把老百姓当人的官匪见了一批又一批,他从来对这些拿钱不干正事的大蛀虫没有好印象,此时划近了再见一个两个都衣衫不整,有气无力的懒散模样,更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 老者心中如何想,从他眼中的神情便可窥知一二。 但此刻岸边上坐的那些人,都没有心思去搭理。 只有高也,看到他船头桶边那一团用黑白布裹着的小包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老人家!你往这边靠!对!往我们这边!” 老渔夫听得喊,不情不愿撑篙泊到高也他们侧下的岸边。 栓好桩,取下斗笠随意地举在胸前,看着高也走过来,丝毫没有前迎的意思。 “老人家,你那桶边放的,是什么东西,可能让我看看?” 高也走近,没有同渔夫寒暄,指着黑白相间的包袱开门见山问。 隔远的时候他看不清楚,只隐约觉得似曾见过。 此时近瞧,看清布上的花样纹路,他心里的疑惑猜想,便更多几分。 老渔夫顺着高也的目光望,发现不是在打他渔获的主意,声音顿时明朗起来,简单欢快应道: “就是些猪下水,捞鱼的时候捞到的,因想着村口李大娘家有条大黑狗喜欢吃这东西,便拾了回来。你要看,或者你想要,直接拿走便是!” 高也摆摆手谢过渔夫的“好意”,后不再多说,跨步凑身上前。 一靠近,还未解开,里面内脏特有的腥臭味便扑鼻而来。 高也拧了拧眉毛,压下心中的不耐上手解结。 可刚解开,一滩似乎酝酿已久的“秽”物,便流了出来,滴到他洗过发亮的黑皮水靴上。 看着那些心、肠、肝、肚,高也微微有些不适,但到底没有多少反应。 后用手指略微的拨挑翻看几下,没觉着有甚不对,便又将其系好,同老渔夫道声感谢,就放了人离开。 之后,确认忙活大半日果然毫无所获,高也将岸边还或坐或躺的黄三儿等人逐一薅起,让收拾归还农具后,便命仍将祁山的尸体抬回衙门。 不过高也并没有同黄三儿他们一道,在做好所有安排后,他又去了一道岁禾阿香的茅屋。 今晨来的时候天还未亮,且有祁成在门边挡着,他没有时间机会看清,此时再看,门上落锁,人明显不在家。 找到临近的秦家夫妇,都说没看到出门,又其他乡邻也说并未看到出村,高也才意识到,那母女俩要么是连夜离开了小渔村,要么就是出去了一直不曾回来。 但…… 他神情凝重地隔远望那间破旧的茅屋,心中的复杂,难以言说。 抬手掏出怀中连夜请来的驱鬼神符,看两眼,本欲一把扯烂,可想了想,又还是将其小心地折好收回。 第15章 猪下水里的秘密 是日,天不见黑,小渔村里又闹起一阵小骚动——村口李大娘家的大黑狗,忽然死了。 死一条狗,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村民们看两眼安慰几句,就各自回了家煮饭洗漱休息。 但李大娘哭一阵,想起什么事后,将死狗抱到村西口的老渔夫院里,一边拍门,一边哭啼呼喊。 老渔夫彼时还在后院里剖鱼肚,听见喊声,放下剪刀,随意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便起身去看。 “月娥妹子,你嚎个甚?” 开门看到李月娥怀里抱着黑狗,老渔夫习惯性地上手去摸它的头,摸两下没反应,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不对劲。 “大黑子,这是怎的了?”他问得委婉,希望妇人告诉她黑狗没死的答案。 李月娥听得他问,老眼里的泪水更是扑簌簌滚落不停,以狗为伴的她,实在不能接受这比人还亲的老伙计,接连两次出现问题。 前几日它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原本还活蹦乱跳,忽然就变得萎靡不振,整日里趴在门前,不吠不动,但到底还有些气力。 可今日,她也就晒几筐萝卜干的功夫,一回家,便见狗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完全没了生气。 旁边有的,便是她曾在老渔夫身边看到过的那方黑白相间的布巾,所以她将大黑狗抱到老渔夫门前来,想要问个明白。 待止住哭,李月娥方才瓮着声音抽泣问:“老哥哥啊,你今儿个是不是又给我家大黑喂东西了?那黑白布里,装的是什么?” “猪下水啊!”老渔夫有些莫名其妙,黄浊的眼睛瞪圆了看着老妇人。 “猪下水能吃死人?” 听到死人,老渔夫赶忙打断,“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死人了,死的明明是狗! 而且,是不是吃俺那猪下水死的,谁又说得准,大妹子,你可别冤枉好人呐! 没准是你家大黑,自己嘴贪,又吃了些别的不干净的东西!” 听他如此说,李月娥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既觉得他说得在理,又觉得他就是在推卸责任,狗子确实低贱,但摊上狗命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不过李月娥素来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主儿,人都如此说了,她自然不好再揪着不放,叹几口气,终于抱着大黑狗准备回去。 看她转身离开,老渔夫愣了几息方才缓过劲来。 想着依李月娥的性子,断不至为了一条狗和他撕破脸皮。 来找他,不过就是想弄明白黑狗的死因,并没有恶意。 于是老渔夫叫住已经走远的老妇,“妹子!你慢点走!” 李月娥抽泣着转回身,“还有啥事啊老哥哥!” “你不是想知道大黑怎么死的吗?剖开它的肚子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月娥闻言大惊,不由趔趄两步,将怀里的狗紧抱几分,望着老渔夫一脸防备,难得地面露愠怒回骂道: “好你个老匹夫!我家大黑死得已经够惨了,你还想吃它的肉不成?!” …… …… 翌日清晨,当高也收拾好自己,便装出衙门,准备好好查查祁山家书中所说富绅具体是哪户人家,之后再去小渔村看看阿香母女是否回家之时,衙门口的石狮子旁边,一个老迈的妇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妇人衣袍裹得严严实实,靠在石狮上睡得很沉,似乎是在这里守了一夜。 高也缓步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大娘!大娘!醒醒!” 老妇人听到呼喊,惊吓着坐直身子,茫然地望了高也几眼,后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似的,忙忙慌慌地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递上前紧张不安道: “官……官爷!我……这……我是小渔村里的村民…… 这……这是我在大黑肚子里找到的东西…… 它太贵重了,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吓得坐立不安,便连夜赶了过来…… 但那位官爷让我等到衙门上工再来……” 高也被妇人一长串的话,说得云里雾里,但还是从妇人颤颤巍巍的手里接过那包“贵重”东西。 打开一看,竟是一只簪头,还是纯金打造,不说材质,单是簪花的样式,也绝非凡俗手艺,普通人家莫说拥有,便连看上一眼,都属痴心妄想。 明白过来妇人为何会在衙门口守着,高也将她扶起,“大娘,你说你是在大黑肚子里找到这东西的,大黑……是谁?” “大黑……是我家的一条狗,昨日吃了老渔夫给的猪下水后死了,我想知道它为什么会死,犹豫了好久,终于决定剖开肚子看看,才发现的这东西……” 高也一边听妇人说话,一边仔细端量簪头,但看着看着听着听着,他那原本颇觉趣味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惊诧又恍然的神色。 “你说的老渔夫,可是那个白花胡子,脸上有疤的老人家?” …… …… 府衙后堂。 知府郝明堂脸上盖一本书,将腿翘在案台上继续补觉,六科的人都在各自的科属忙各自的事。 黄三儿在庭院外安排一应衙差洒扫站堂巡逻等事宜。 安抚好妇人,让她先回村等待消息后,高也握刀急步从众人身边穿过,直接去到后堂,“大人!卑职有事要禀!” 郝明堂被他的声音一惊,抖个激灵,书掉到地上,放下腿缓缓起身,半眯着眼问:“一大早的,又整什么幺蛾子啊!” 看清来人是高也,他坐直几分,“你不是出去了吗?怎么还没走?” “禀大人,卑职在衙门口……” 高也同知府详详细细描述了一遍昨日到今日的种种情况。 待所有发现讲完,高也恭恭敬敬将金造的簪头递到郝明堂跟前: “所以大人,卑职以为,此事非同小可,这只金簪的主人……极有可能已经被杀了! 只要好好调查一下,谁家府上逃了杂役,甚至死了……” 高也口中想要锁定城中几家大户逐一调查的话,脱口便要说出。 但郝明堂显然不想他过早论断,咂咂嘴,故作轻松问: “不过发现一只簪头,你根据什么做出的判断?” 被打断话头,高也没有如常揣摩知府言行里各要表达的意思。 他因为觉得自己已经触及事情的真相,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激动。 所以一被问及,他不假思索立马就答:“大人您可以想想,若非如此,这般贵重的簪头怎么会出现在一堆猪下水里? 卑职甚至以为,那老渔夫捞到的,根本就不是猪下水,极有可能,就是这簪主本人的内脏!” 第16章 中邪的总捕高也 听到高也的推想,知府郝明堂没有立即表态,他定定地看了高也一眼,看他言尤未尽的模样,眼皮不由开始抽动。 “若非如此,一般以男子居多的普通屠户,怎么会带着金簪杀猪剖肚剐肠?再有就是,能戴的起如此贵重之物的人,又何须靠屠宰牲畜为生? 故而,卑职以为……” 耐着性子听高也说到此处,郝明堂终于忍受不住扬了扬手,打断他道:“这都是你个人的推想,可有证据证实?” “回大人……暂时还没有……” “那可有人前来报案?” “也……也没有……”高也有些心虚,说话开始结巴。 郝明堂一拍桌子,“什么都没有,你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高也将头埋低,神情惶恐:“大……大人恕罪,卑职……的确唐突了!” 见其言辞恳切,郝明堂语气有所缓和:“高也,本官将你提升到总捕的位置,是为让你更好地为本官办事,可不是让你只凭直觉,就在这里胡乱编排! 有想法自是好事,但你要明白,仅凭着想法、直觉,是办不成大事的!” “大人教训得是,属下明白了!” “凡事要讲证据,你若真想立案,那就等找到所谓的尸体再说!” …… …… 宜兰城外,通往城西两百里地外的东临城官道上,缓驰着两辆通体幽黑、厚重结实的四辕马车。 其后一辆装着行李杂货的车厢,窗门闭紧,几乎透不进一点光线。 被安排来陪荣府长房夫人回娘家的岁禾阿香,老老实实坐在拥挤得几乎只剩一点缝隙的车内等待。 驾车的,各有两个模样憨厚的中年男人。 连着跑了一日两夜,中途除了特殊需要,马车只停过四次,每次都是稍作休息,简单吃些干粮就又立即启程。 当天光大亮,时进卯时,颠簸不停的马车,终于再次于路边停靠。 后一辆马车的其中一名车夫打开厢门,朝里面的人扔进两块硬实的烙饼和一袋水囊,就顾自坐到车辕边拿出面饼开始嚼食。 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以致于外人看不出形状的兵器,和足够他们吃上十日的口粮。 两辆马车的车夫,一路奔行以来,几乎从未有过交流。 正当二人默默吃着饼,厢门上传出两声叩响。 打开门,岁禾探出头,指了指自己和阿香,表示想去方便,让稍微等一段时间。 如此情形发生过好几次,都没有出现问题,所以车夫两个没有阻拦,点点头冷淡要求尽快回来后,就让二人下了车。 看着母女俩撑着伞往不远处的草丛里走,两个男人才终于开口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可饼吃完,天聊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二人这才意识到上了母女俩的当,低声咒骂两句,便拿上兵器,匆匆跳下车辕去追。 这边的动静,将另一辆马车上的两人也引了过来,弄明白情况后,四人便一起入了草丛追寻。 当确认四名车夫全都离开,岁禾阿香重又回到马车旁,将所有干粮水囊银两之类都集到一起、并用事先准备好的匕首割断前一辆马车的缰绳,将马放跑后,便驾上后一辆杂货马车匆匆奔行离开。 …… …… 被知府斥责一番从后堂出来,高也神情没有怏怏,他将簪头裹好放回怀中,便提着刀又要从衙门出去。 黄三儿刘行等人从后面追上,“头儿,你是要去查祁山生前在何处做工的吗?带上我们罢!人多查起来也快一些!” 刘行点头附和,并指了指自己和后面几个兄弟,“再说头儿,你的名气太大,即便换上便服,老百姓也能认得你,现在事情还不明朗,为免打草惊蛇,让我们这些不起眼的人去查,会更合适!” 这几人先前看到高也急匆匆去寻知府,便猜到又有意外发生,于是都悄悄地跟了过去细听,所以现下对整件事的了解程度,几乎与高也一样。 高也看了几人一眼,最后落在神色有些不自在的黄三儿脸上,静默几息,“此番调查,不会容易,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不怕!”众人齐声而应,似都斗志昂扬,高也的神色却不自觉凝重起来。 知府郝明堂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那祁山临死不肯指明、家书里也不肯透露的“大户人家”,来头必不会小。 而这宜兰城中,连官府都得忌惮三分的大户,屈指可数。 除去已经没落的乔家,则还有城东以林木为业的白家;城南经营古玩的宋家;城西经营米粮生意的荣家;以及城南经营绸缎庄、已将成衣铺开满全城的刘家; 这几大家族的家主,无一不是整个宜兰城乃至高禾国内鼎鼎知名的人物,或富甲一方,或百年不倒,或为名士之后,又或与当朝权臣沾亲带故,不论哪家,都不好惹。 如果高也的推想无误,那么此次祁山被杀,极有可能牵涉到几大族内不可告人的秘密,让他们不惜杀人也要掩盖真相,如此,他们要暗中搜查,必会困难重重,甚至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而且,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城西米粮大商荣府之人,也在待查之列。 荣府大老爷荣升安,虽然主营米粮生意,但他名下,还有不少别的产业,诸如茶、盐、丝、畜之类,都经营良好,发展红火; 甚至连赌场生意,他都有所涉猎,与城内好几家赌坊的东家都有交情,近些年,还与城里的某位富商合开了一家名叫“千金台”的赌坊…… 等等,千金台?莫非…… 高也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抓住黄三儿的肩膀,摇晃问:“黄三儿,一年前,老乔家今秋小姐的丈夫,可是在千金台赌坊里,败光的乔家基业?” 不知高也为何突然有此一问,黄三儿整个人变得愣愣,反应了好一阵才讷讷地点头。 一旁刘行几人亦是不明所以,都不解又期待地望向高也,想他是不是又有了重大发现。 “是了!那赵德,便是千金台赌坊里的打手……” 得到答案,高也的神情,不仅没有半点明朗,反倒骤然凝重阴沉下来。 看他直愣愣地盯着某一处空地发呆,似被什么不明之物攫住了心神,黄三儿他们无不为之一寒。 “头儿?头儿?你怎么了?!” 见高也许久没有别的动作,一直维持着抬手捂胸的姿势,几人担忧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就连上手在他眼前拨弄臂上摇晃都不见成效。 刘行到底年长,遇事总比其余几人多几分淡定,停下揪须的手,冲身手最为敏捷的一个小捕快吩咐:“快,小明,头儿肯定是中邪了!快去装碗清水过来,记得,拿三根筷子!” 第17章 险些被盗的家书 小捕快雷厉风行,一听到吩咐,立马就跑没了影儿。 只是他前脚刚走,高也便在黄三儿刘行的折腾下,回过神来。 看到他放下抚胸的手,几人被吓了好大一跳,立马闪退到几步之外。 “头儿……你这是诈‘尸’还是……” 黄三儿捂着心口惊问,一边问一边又上手来摸。 高也听到他不着边际的问话,一时没明白过来,刘行适时解释:“头儿,你刚才那般模样,跟中了邪似的,黄捕头担心你……” 听完解释,高也脸上阴云闪过,一脚踹上了黄三儿的屁股:“老子活生生的,诈你个头!还有,跟你们说了多少遍,别老把鬼啊怪啊地挂在嘴边!叫大人听了,又得叨念好一阵!” 几人颔首应是,话声未落,小捕快已经飞也似的将水碗端了过来。 筷子插在水里,小捕快忙慌慌也不看周围的情况,直接就往高也跟前送。 刘行见状,伸手挡在前面,一脸赧色地咳一声,后正容道:“小明啊,快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咱们可是衙们公差,怎么能信那些鬼怪异谈!尤其最近谣言四起,百姓尽皆惶惶,我们更要做好领头的作用!” 黄三儿捂着屁股在一旁连连点头,“对!谣言止于智者!” 捕快小明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还举着水碗,讷讷地将高也看着,模样甚是憨傻。 见其如此,高也没有再多责备,沉声让下不为例后,便对接下来要做的事,重新做了安排。 虽然,高也坚信自己的判断正确,但直接搜找“尸体”,并不现实。 一来,除了祁山是否另有人被杀,目前并不确定。 二来,即便事情真的如他所料,要在整个宜兰城搜找,远比前些日子搜荒山来得困难,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说,还不定能有成效。 而最让高也担心的,便是一旦闹出动静被凶手知道,让其有充分应对的时间,会使案件变得更难破获。 另外,为免先入为主影响判断,他决定暂不将此案与那今秋小姐的冤魂关联,先从能够着手的地方开始调查: 改派四名衙差各去一方打探有关祁山的消息;同时还让黄三儿、刘行,或去寻找那把锈斧具体从何处来;或拿着金簪头去金器铺、首饰铺之类的地方问询。 而高也自己,则往小渔村,去找老渔夫问他昨日出海的种种情况。 同黄三儿他们商量好夜入戌时在衙门口汇合便分头行动后,高也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小渔村。 然老渔夫出海捕鱼未归,又家中无人,高也只好同村民问借船只准备出海去寻。 在村内穿行之时,遇见了清晨将簪头上交给他的老妇李月娥。 看她背篓禾锄,弓着腰背沿着村内的小路往山里走,高也忙追上去:“李大娘,这是哪里去啊?” 见到是他,李月娥脸上漾起和蔼的笑,早没了清晨的惶恐,“官爷是您啊?” 答话的同时,她扬手指着不远处连绵的山头,“我想着到底还是寻个地儿把大黑埋了比较好,也不枉它陪我老婆子这么多年。” “大黑?”高也探头往她背上的背篓瞧了瞧,方才想起,老妇说过,那簪花便是在大黑狗的肚子里发现的。 因想着还可从那方布帕着手搜查,于是赶忙问:“大娘,老渔夫给大黑吃的那包下水,包袱皮还在吗?” “在的,就在我背篓里!” 高也闻言一喜,“可能让我看看?” 李月娥不明所以地哦了声,没有拒绝。 她麻利地将锄头放到路边的低岩上靠着,又将背篓搁上去,然后掀开盖子,指着黑狗旁边已经被做成“骨”状的东西,略有歉意地问: “官爷,这东西您要拿走吗?因为大黑死得冤枉,我便想着将它一起烧了,也算给它一个交代! 您若还有用,我这就把里面的棉花掏出来,您等等!” 看她话未说完果然动作起来,高也连忙阻止:“李大娘,无需这般麻烦,你家里可有纸笔?我照着纹路描一下便好!” …… …… 告辞李月娥,高也将描摹下来的布料纹路样纸小心地揣进怀中,欲往借船再寻老渔夫时,祁成一瘸一拐急匆匆向他奔来。 “官爷……官爷……不好了!” 老渔夫的家也在村西口,隔祁成的农舍不远,高也先前路过时,曾与祁成有过照面。 此时看他来寻自己,高也并没有太多疑惑,但看他神色慌张,心中还是不免一惊。 “发生了何事?” 祁成喘着粗气,衣衫因为过度奔跑,显得有些凌乱,“俺……俺家里,似乎遭了贼了!” …… …… 跟着祁成匆匆赶往他的二开农舍,入内之后,高也并未见着想象中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状态,不禁有些疑惑还有些恼火: “这不是好好的,你怎知进了贼人?” 祁成闻言指着屋里的桌椅板凳箱柜床铺:“俺的东西怎么放,什么朝向,俺心里都有数,这些、这些,明显都有人动过! 官爷,您也知道,俺是一个人住,平日里见着邻里也是在屋外说些话,基本不会有人进来,不是俺动的,那指定就是贼,准没错!” 高也还有旁事要做,本来没有功夫搭理,但因为祁成与祁山的特殊关系,他只能耐着性子跟过来。 结果只是祁成感觉出了问题,并无依据,再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由更加光火: “先前我来之时,你尚在家中,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便说有贼闯进?你既在家中,又怎会不知?” “官爷,俺是老实人,哪敢骗您呐!俺就进内院翻晒一下鱼干的功夫,这屋里的东西,位置就不一样了……” 祁成还想再说,高也不耐地打断他,“既然是遭了贼,那我且问你,你可是丢了什么?” 听得如此问,祁成有些得意地摇摇头,“这倒没有,比较贵重的东西,俺一般都会带在身上!” 一边说,他一边抬手去摸脖子上挂着的细绳。 将已经发黑的绳子从怀中拉扯出来,展露在高也眼前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绣了粉荷的荷包。 打开口,里面装的,是几粒碎银,一串铜板,一个玉珠,还有那被折成几折变得更加软烂的祁山的家书。 看到家书,高也祁成不约而同地互望了一眼,祁成看到高也凝重的神色,心里开始虚浮胆怯起来: “官爷,您说,那贼人,要找的,会不会就是这两封家书啊?” 第18章 奔波劳碌有所获 对于祁成的问话,高也没有直接回答,他将家书拿到自己手中,打开再看了两眼,后极为严肃地说道: “这东西,从今日起,便交由官府来保管,待祁山的案子得到解决,再做归还!” 祁成有些为难,“可是官爷……俺还要靠着它去将山子的遗物拿回来咧!你若拿走,俺怎么去找人索要啊!”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占那点便宜,你可真是有够糊涂!你难道忘了祁山如何死的? 若果如你所说,真有贼人入舍翻找,且找的当真就是这两封信,那么一旦你凭信去寻,你的下场,必将和祁山一样!” 高也并非危言耸听。 想这祁成,一贫如洗,即便有贼,要盗的也该是村里最为富庶的人家,再如何盲目,也不可能选这逼仄窄小的棚舍行窃。 何况他并未丢失财物,家中虽被搜翻,却基本维持着原状,行动如此小心翼翼,更能说明,他们要找的东西至关重要。 而杀祁山动静闹得那般大,今日却极力地不引人注意,想是因为知道官府已经有所行动,为免惹火上身所以刻意低调。 否则,只会让官府加大对案子的调查力度,于凶手而言,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 思索沉吟良久,将前后两拨人马并非受命于不同之人,以及凶手故布疑阵以迷惑官府两种可能排除,高也同祁成叮嘱,让他当作不曾发生今日之事,如常生活过后,便收好信纸匆匆出了门去。 祁成在后面追着喊:“官爷,那俺要是有危险可怎么是好,您得安排些人来保护俺啊!” …… …… 同小渔村村口的李月娥交代,待老渔夫回村,让他一定尽快往衙门去一趟后,高也便一刻不停地赶回了府衙。 同知府郝明堂说明情况,当即就安排了人手加强衙门内、尤其是卷宗室的夜间巡逻,还调了一部分人去祁成的农舍附近埋伏。 若凶手的目的,果然是那两封家书,首次搜寻无果,必然还会再次行动,他们只要守株待兔,早晚会有收获。 当然,高也没有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两封家书上,回府衙后不久,叮嘱老渔夫如果来,安排他在内堂等待后,就拿着描摹了布纹花样的纸张去了各大绸缎庄、成衣铺打听。 另一边黄三儿刘行等人,也还在各个街巷村落穿梭奔忙。 直到夜幕降临,一行人方才精疲力竭回衙。 彼时老渔夫已经在衙门后堂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正一脸不悦地喝着已经不知上了多少杯的茶,嘴里咕咕囔囔,似有许多抱怨。 一旁送了茶要离开的衙役脸色也不太好看,显然与老渔夫之间发生了不愉快,也在埋怨高也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当他提着托盘一步三回头嘟哝,没留神就撞着了步履匆匆的高也几人。 “头儿!”哎哟一声,衙役捂着脸后退一步,看清高也的脸,忙颔首问候,“您回来了啊!” 高也点点头,“老渔夫可在里面等了?” 衙役忙应是,顺带描述了这近两个时辰以来,老头子各种无理的要求和口不择言的抱怨嘲讽,神情很是不耐。 高也拍拍他的肩,道了声辛苦,便领着黄三儿刘行几人绕过衙役匆匆入了堂去。 一入内,果然又听到老头儿的低声抱怨,高也沉了沉脸色,没有不悦,客客气气近前道:“老人家,让您久等了!” 老渔夫看到高也一行六七人刷刷出现,口里茶沫子忘记吐,直接咽了下去,有些慌张但仍不满地站起身:“官大爷,你们可算回来了,俺家里有好多事忙哩!把俺叫来搁这儿干等算个什么事!” 高也再又说了好几声抱歉,承诺稍后会有补偿并会安排人手将他护送回去,才平息了老渔夫心里的怨气。 “老人家,今日请您过来,是想问问,昨日您是在哪处捞到的那装了内脏的包袱,又附近可有别的不同寻常之处?” 渔夫一听又是问“猪下水”的事,心里老大不乐意,以为是村妇李月娥将狗子吃下水死了那点小事闹到了官府,所以找他来“问罪”,埋怨两句后,看高也等人个个神情严肃,知道不能隐瞒,于是老实做了回答: “在红河海以西,靠近城东北岸的那片芦苇荡附近……别的,倒是没有留意什么!” 宜兰城三面环山,一面向海,因落日映霞红如火而得名,发源于宜兰城城西接两百里地外东临城的牙子河。 牙子河流经宜兰城为红河海,往东而下,又经朝九、牟里、三桑等五座城池,最终流向阳明海,绵延五千余里,乃高禾国第一大河。 “城东北岸……” 高也抱胸托腮重复老渔夫的话,脑中宜兰城的地形地貌清晰浮现。 若非有人从红河海上游抛扔,那么隔河海最近的白、刘、荣三家之人,都有可能;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南向背山的古玩宋家刻意绕远所为。 可惜并不知河水流速,又那包东西具体在河中漂流多久,且近几日还曾下过一场暴雨,流水湍急更不可细测,因此很难据此再做进一步推导排除。 他自己所查那黑白布,是否是某一府族特有的服饰用料一事,亦没有明确结果。 但高也没有灰心,他偏头看了看黄三儿刘行几人,托着腮继续问:“你们那边,可有什么发现?” 刘行看众人犹犹豫豫暂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尤其黄三儿,从汇合到现在,神情一直恍惚,没有再等率先站出来: “头儿,我先往行知村和小渔村问过,除了那些暂无人住的房舍,都说没有人丢过斧头!至于其他村和城里,还没来得及开始……” 高也不辨情绪地点点头,沉声道声辛苦,又思索几息,忽然问道:“是不是你问的方法不对?若让他们知道牵涉命案,自然不会有人愿意认领!明日再查之时,须得另外想些法子!” 刘行赧颜颔首,应声是,退后两步站到人群之外。 “你们呢?” “头儿,那祁山职位或许太过低微,白府附近的百姓,几乎没有人听过他的名字!” “宋府那边也是!” “我们也没有打听出任何有用的情况!” 分别往四方去的差役面上都有些抱歉,更多的还是疲惫,高也似乎早有预料,没有多说什么,点头致谢后,看向了一直没有吭声的黄三儿。 “你那边,也没有进展?” 黄三儿神情有些复杂,似乎没有听到问,刘行戳了他两下,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后又立马左右摇摆,“有用的消息倒不是没有,只是……” 黄三儿有些迟疑,咽着口水望了望在场的所有人,老渔夫虽然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个什么事,但看到黄三儿凝重的表情,不由也变得有些紧张,瞠大眼巴巴地将人望着。 高也对他的欲言又止,没由来一瞬惊愕,后赶忙将黄三儿拉到一边,用极细微的声音严肃再问了一遍。 黄三儿没有立即回应,看着高也,声音有些发颤,“头儿,你当真不信,这世上有冤鬼索命一说吗?” 第19章 路鼓鸣响咚咚咚 黄三儿话说的极轻,声音也在颤抖,但咬字很是清晰。 高也本就觉得事情定与他所猜想的出入不大,此时听到黄三儿发自肺腑的疑问,知他定然也是发现了什么,遂不再多拐弯角,直接道:“莫非,那簪头,果然是荣府之人所有?” “这个……暂时还不能做最终确定,但……可以明晰,此次的案件,一定又与那老乔家的今秋小姐有关!” 听到这个结论,高也没有觉得意外,但他没有表露自己早有猜想的事实,故意面露愠色问:“怎么又扯到那些子虚乌有的事上,你究竟查到了什么?莫再跟我卖关子!” 黄三儿一颗心还在七上八下,没有注意到高也神色的异样,“我打听到,那金簪,全城只有城北刘孟齐府上的夫人出重金让人打造过!” 刘孟齐?府上的夫人? 高也有些意外,看向黄三儿多了几抹探寻,刚想问刘孟齐是不是那个全城开满绸缎庄、成衣铺的第一富商,下一刻便愣在了当场。 “你说的,可是那个与荣升安合开‘千金台’赌坊的刘孟齐?” 黄三儿点头,“就是他!所以头儿!你不觉得事情真的太过巧合了吗?前有赵德左二郎,此次又是千金台赌坊的两位东家……” 说着说着,黄三儿的声音变大,神情也变得愤愤,高也环视一圈堂内,忙将他的嘴捂上。 但刘行几人已经听见,老渔夫也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一年前乔今秋死的时候,他们这些远在乡下的村民没有机会上前凑热闹,但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即便是足不出户或者瘫卧在床的老病之人,也有过一些耳闻。 此刻听到高也黄三儿的对话,老渔夫先是一惊,旋即变做看好戏的神色。 如今这宜兰城,谁都知道,知府郝明堂当初可是判了赌坊无罪的,若果真是那乔家的今秋小姐回来复仇,这些断不明公理、拿了钱却不好好办事的人,肯定也要吃不少苦头,尤其是那个胖知府…… 想到郝明堂,老渔夫脸上的愤怒更加明显,脑子里全是他曾经断过的“冤假错案”。 尤其几年前,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死了老伴儿反还给人做了好些赔偿,还被儿子媳妇嫌弃,带着孙子离开了小渔村去别处谋生。 这许多年,他们只每隔一段时间拖人捎些银两,并不常来相见,让他饱尝孤寂清冷…… 这下好了,终于有人来收拾这些个“是非不分”“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了,老渔夫眉开眼笑,一颗心抑制不住地颤抖兴奋。 高也等人事情谈的专心,竟忘了请他先出去府堂等待,此刻听到动静,再看他喜不自胜的神色,不由都有些傻眼。 意识到并非每个老百姓都会被那些不着边的蜚语流言吓得魂不守舍、终日惶惶,高也尴尬地松开黄三儿,在他身上擦擦口水后正色道: “老人家,你这般幸灾乐祸,可有藐视官府之嫌,轻则杖刑,重则坐牢! 念在你今日‘积极’配合查案的份儿上,我等暂不予追究,可你若……” 高也的话没有说完,老渔夫蹭地一下站起来,双手一背,昂着脑袋就走了出去,看也不看堂内的任何人一眼,模样极其不屑,似乎在说:俺就藐视了,你们又能奈俺如何?还真将俺打一顿关起来不成? 见其如此,高也等人都有错愕,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当真要动手抓他打板子,都被高也扬了扬手阻止,“人老了脾气怪,他也没什么坏心思!” 说完,高也顺着老人的背影看了看天色,“老刘,时候不早了,他一个人走不安全,你安排人送送!” 刘行应声是拱手退出去,不几息就传来老人不耐的喝斥:“俺不要你们送!假惺惺的东西!走开!别跟着俺!” 堂内的其余几个衙差闻声皆有不悦,出口就要抱怨,高也阻止了他们的闲话,又因明日还要奔波,便吩咐他们先行休息,自己则拉着黄三儿继续问调查的结果。 “你是说,那刘府的夫人,就在近几日,一共让打造了两支那种金簪?还一模一样?” 黄三儿点头,“因为实在贵重,所以首饰铺的老板记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 …… …… 翌——九月十四日,衙门上工后不久,高也黄三儿刘行等人,就昨日的查探结果,商议好新的对策,正要出衙门继续去打探斧头金簪和祁山的来历下落信息之时,府衙门口的路鼓被“咚咚咚”接连不停地敲响。 几人闻声大惊,都顾不得将差服重新换上,便见今日轮班值守的捕快小明匆匆领了击鼓之人进来。 “祁成?!” 见到熟悉的人,高也原本紧张的心情得到缓解,上前迎几步,神色和缓道:“你怎么来了?可是那些个贼人,又去你家中偷摸翻找了?” 不待祁成缓过气回答,高也想到自己昨日做的安排,偏头朝他身后望了望,“有什么事,你跟守在你农舍附近的公差说就行,何必亲跑一趟!” 祁成习惯性地点头应是,旋即慌忙摆手,解释道:“官……爷!不是俺……家里出了事!是老渔夫,他……他死了!” 一边说,祁成一边伸手指衙门口,断续道:“那几个官爷……推着……老渔……夫的尸体……还在路上,俺……俺因为着急,就先来……报案了!” 听得这个消息,不只高也,就连昨日很看不惯老渔夫那股傲慢劲儿的几个衙差都神情惊愕,显然不能接受事情忽然变成这样。 刘行更是错愕不已,“这不可能!昨个儿夜里,是我和小明亲自护送他回去的,他进门的时候还冲我们骂骂咧咧,让不准靠近他的小院半步,否则就告我们擅闯民宅!那么精气十足,怎会忽然就死了!” 祁成大口歇一阵,没有反驳刘行。 他和老渔夫住得比较近,夜里曾听见过老头儿的高声咒骂,所以知道刘行说的是事实。 但他今晨起来,忙忙碌碌收拾许久,也不见惯常出海都会吆喝几嗓子的老家伙出现,觉得奇怪便去了他家院门外呼喊。 可不论他怎么喊怎么骂,也不见那脾气古怪的老东西出来还嘴,甚至连一点响动都没有传出…… “终于意识到不对,俺这才大着胆子冲进窄院,可轻轻推门一看,老渔夫俯趴在血泊里,早已气绝身亡了!” 听得祁成的描述,高也诸多疑问涌上心头,可他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便听得衙门口,再又响起了一阵更为猛烈的擂鼓之音…… 第20章 一家三口上公堂 听到连续好几日都没有鸣响的路鼓,接连不断地传来响声,高也等人全都惊得汗毛倒竖,祁成甚至惊得趔趄起来,若非一旁的捕快小明眼疾手快,他已经跌坐到地上。 高也最先回过神,立即领着一众差役疾步往衙门口跑去。 鼓前一个身长七尺、中等身材的男子,撩高衣袖,咚咚地锤得满头大汗,双颊绯红。 男子身后,站着一对老夫妻,皆年过半百,看装束,并不富裕,且明显不是宜兰城里的百姓。 老妇人手巾捂嘴,哭哭啼啼; 老头子将妇人圈在自己怀中,眼里亦有哀戚。 门前石阶下,停着一辆通体幽黑、厚重结实的四辕马车,马儿打着响鼻,嘴边白沫子翻飞,前蹄不停踢动,显然是极速奔驰而来。 看到衙差们汇集,击鼓的男人方才放下手里的鼓槌,后大跨步跪到高也等人的跟前: “求青天大老爷,为我那苦命的姐姐做主!” 男人音落,年迈的老夫妻也噗痛一起跪到地上:“求青天大老爷,为我们那苦命的女儿做主啊!” …… …… 一柱香后,知府郝明堂高坐拍案,厉声问:“堂下所跪何人?击鼓所为何事?!可有状纸?” 随着他问话声落,堂下四名在跪之人争先开口,一时府堂嘈杂,不闻所言。 “肃静!肃静!一个一个来!” 听到又死了人,还有邻城的百姓来鸣冤,郝明堂本就愁容满面,此刻更被吵得心烦意乱,声音里满是不悦,抬手指着单跪在一旁的祁成:“你先说!” 祁成伏首惶恐,“草民祁成,叩见大人!” 待祁成抬起头,郝明堂微微垂下眼一瞥,“哦,本官认得你,你是前两日抬进府衙那名死者的兄长是?” “回大人,正是!草民没有状纸,击鼓是因为……” 祁成因为知府认得自己,心中一阵喜悦,可当他回身指着已被验完的老渔夫的尸体,想讲明来意,郝明堂的脸却已经别到另一边,看着那几个外乡来客,沉声即让如实相禀。 年纪较轻的男子伏首一礼后恭敬答道:“回知府大人话,草民兰士宏,来自东临沪州,这二位,是草民的生父生母。 此番击鼓,是为请大人替家姐主持公道!然因事发紧急,未拟好状纸……” 兰士宏答得有条不紊,吐字极为清晰,此刻散了因为卯足全力而血脉贲张的绯红之色,看起来还有几分清俊。 郝明堂点点头,没有强求,“那你倒说来听听,你胞姐姓甚名谁,又有何冤屈需要洗刷?” 兰士宏叩首再拜:“回大人,草民家姐姓兰名铃儿,近三十年前,因家徒四壁,吃喝不济,为减轻家用,爹娘只好让姐姐嫁给当时一名不见经传的小贩。 那名小贩姓荣,本也是东临沪州人,与家姐成亲后,辗转各城各县经营生意,最后终于在贵地壮大了家业。 夫妻两个本也琴瑟和鸣,但近些年,那姓荣的仗着手中富裕,便开始多方购置宅远私养外室,被家姐发现后,竟还残忍将她杀害……” 兰士宏越说越激动,双手紧握成拳,脸色再次涨红,最后甚至咬牙切齿,似乎堂上坐的就是他那禽兽不如的姐夫,直要起身将他撕烂才肯罢休似的。 他身后的老夫妻,再次听到自家女儿已死的事实,悲痛加剧,老妇人哭声渐大,险些晕厥过去。 郝明堂感受到了兰士宏狠戾的目光,也听到了老妇人恼人的哭泣之声,但他此刻却没有精力对此做出反应,因为,他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极度的震惊与担忧之中。 听兰士宏的描述,虽然没有提及全名,但他那位残忍杀害兰铃儿的姐夫,定是本城屈指可数的大户之一——城西以米粮发家的大商贩荣升安。 难不成高也之前说“金簪之主被杀”一事,竟是真的? 郝明堂着实有些不能接受,要知道,那荣升安虽然只是由一介无名的小户发家,但他背后的人,可是能只手遮住宜兰城半边天的大人物。 若不能妥善处理此事,今后,自己的仕途,恐怕都会受到影响。 因为倍感压力,郝明堂不自觉扶了扶头上的官帽,脸颊瞬时滴下几颗晶莹的汗珠。 高也立在一旁,看到听到兰士宏的描述,心下了然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蹊跷,但他未动声色,只沉默地等待着知府的下文。 堂下黄三儿、刘行、令史等人,也都安静伫立,随时听候吩咐。 “你说荣兰氏被杀,可有依据?或者说,她的尸体现在何处?” 点着脚尖思索良久,脑子有些混乱的郝明堂终于看到希望似的,连忙问道。 兰士宏似乎早就等着他发问,应答如流: “草民与爹娘今晨天不见亮,赶到城西的荣府去要见家姐,却被拒之门外,后要求见那姓荣的,也被告知他和其子,十二日晚上戌时左右,就出门做生意去了,未在府中! 大人,您听听,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即便真是出了远门,将我们请进府上暂歇,又有何不可? 他若不是心虚,为何要如此对我们?还刻意避而不见! 尤其,草民还听得说,他给府内上下的说辞都是,大夫人几日不见人影,是赌气回娘家去了……” 听到此节,自动忽略了某些内容的郝明堂,眼里的光芒更加明亮几分,看向兰士宏的同时,不由自主拿眼角的余光瞥了瞥高也,心中一阵欢喜: “也就是说,你们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荣兰氏已死?!只是单纯地觉得不对劲,所以就来报案? 等一等!你们明明远在两百里地外的东临城,如何就这般凑巧,觉得不对劲还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尔等行径如此异常,岂不更让人怀疑?!” “大人有问,草民不敢不答,然则此次赶来宜兰城,情况实在特殊,我们也是接到一封未有署名的密信,方才知道家姐已遭变故。” 说着,兰士宏从怀中取出那封所谓的密信,高也适时上前接过,递去了郝明堂跟前。 信上字迹娟娟,却只写了“荣兰氏因不满其夫金屋藏‘娇’,已被杀害,速往”这一句话。 高也站在侧旁,偷觑信中内容,当看清其上笔迹,他不自觉松出一口气。 堂下兰士宏的声音继续响起:“原本我们也不太相信,但到底担心家姐的安危,所以一到此地,率先就是去荣府确认情况,谁承想……” 说及此处,兰士宏的声音变得哽咽,再向知府叩了一个响头:“若能顺利见到姐姐,我们又何至于将自家姐夫告上公堂啊!请大人,一定为家姐主持公道!” 第21章 老渔夫的死亡状 兰士宏再叩首,咚地一声响,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再抬起已是血红一片。 知府郝明堂却没有应他所求,只静默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信,拧着眉毛细细权衡,许久都没有吭声。 高也适时小声地提醒:“大人!受不受理,您倒是说句话啊!” 被唤回神,郝明堂将信纸揉成一团,双手撑在案台上缓缓站起身,咬咬牙,到底选择了对自己最为有利的路。 于是他不再纠结,看着堂下的几人喝道:“大胆刁民兰士宏,竟敢无端控告、恶意中伤他人,念为初犯,杖责三十以示惩戒!望洗心革面,本分做人! 再若纠缠或者敢煽动他人在城内造谣生事,则必难免牢狱之灾!要想立案,便拿出能让本官信服的证据!行了!退堂!” 话一说完,郝明堂就提步下阶准备离开,但走了没两步,他忽又想起什么似的,一脸严肃仰头冲高也道:“今后,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允许你们再插手此事!” …… …… 郝明堂狠话一放,当即就退回后堂。 堂中众人闻言皆惊,面面相觑。 兰士宏一家三口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有衙役上前,将人按倒在地执行知府的命令。 老夫妻两个想要护住自己的儿子,却连边都无法靠近,只能抱在一起抹泪痛哭。 祁成跪在一旁,两眼呆呆,闹不明白状况,身体随着兰士宏哀嚎的声音一抖一颤。 老渔夫的尸体,血已流干,令史躬着身子,来回环视,想走又有些犹豫。 黄三儿刘行听着看着被打的兰士宏走到高也身边,“头儿,怎么办?果然……不查了吗?” 高也不解地看着二人,“这是什么话?当然要查!而今凶手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荣升安了,只要找出荣兰氏的尸体,就能为死去的祁山、老渔夫以及其他无辜的人讨回公道!” 二人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等等头儿!” 似乎听到了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事情,刘行忽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珠子: “听你这意思,老渔夫也是死在了荣升安的手上?可案件不是还没来得及详细探查吗?你怎么如此确定? 黄三儿连声附和,目光落向做完检查还没来得及汇报情况的令史。 高也莞尔,“我先前也为老渔夫的死,感到惊讶,但听完这母子三人的话后,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你们想想,咱们手里的金簪头,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荣兰氏之物,而金簪,是在老渔夫打捞起来的包袱里面发现的! 如果里面装的内脏,当真属于荣兰氏,那么极有可能,老渔夫曾看见过凶手,或者至少看到过扔包袱入江的人……” 黄三儿刘行恍然,“又他昨日来了衙门,还被我们护送回去,虽然暂未提供有用证词,但凶手担心老渔夫早晚会回想起来,所以先下手为强?!” “不错!只是有一点……” 高也沉吟几息,走到还跪在地上的祁成身边,半蹲与之视线持平问,“你说你昨夜并未听见什么异常动静,而今晨发现不对劲,入院去看时,老渔夫的门是半掩着的,并没有关上是?” “是,轻轻一推便开了……” “然后,老渔夫当时,俯趴在血泊里,血泊,具体是指哪里?地上还是?周围可有别的什么乱象?比如打斗或者挣扎的痕迹? 凶器呢?凶器是什么?” “他……他俯趴在桌上,周围……”祁成挠着脑袋极力回想,“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啊,等一下,他一只手搁在茶壶上,地上有个摔碎的杯子……” 祁成的话未说完,高也似是明白了什么,忽又起身,大跨步走到令史身边,“老周,老渔夫身上虽然有很多窟窿,但我想知道,导致他死亡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令史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做了回答。 “他身上的伤,乃经半寸余、厚约两分的尖锐利器所伤,其锋左斜而下,虽被连捅十数回,但都未伤及要害,系流血过多而死!” 高也颔首,一一记下,“可还有别的发现?” “别的……”令史显得有些为难,想到自己在老人齿间发现的东西,不由有些恶心,“他吃饭卡剩在右上牙缝里的韭菜和肉皮,算或不算?” 一边说,令史一边将那东西从“证物”箱里拿出来往几人面前送。 闻言见状,黄三儿刘行一阵无语,嫌恶地立即往后退开几步。 高也却没有别的反应,握刀望着令史手中布帕里或青软、或白里透红的两样东西,一动不动。 见他神色凝重,似有所思,黄三儿刘行担忧欲问是否又有发现。 但一连串的询问下来,高也始终没有回应。 当他终于开口,却是直接回到祁成身边,问了一些毫不相干的问题:“老渔夫的儿子媳妇孙儿,各都叫什么,现在何处,你可清楚?” …… …… 同祁成问完了想知道的事情,高也命黄三儿领着大家好好在府衙待命,又命刘行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兰士宏,并其双亲安置到衙门附近的客栈之后,便带着捕快小明“偷偷”往寻那至关重要的几人去了。 另一边,岁禾为兰士宏一家留信说明宜兰城这边的情况,并将马车留给他们后,便与阿香留在了东临城。 连日来,奔波不停,岁禾体内所吸赵德的阳气,已经消耗一尽。 虽然之后又从高也和阿香身上得到了补充,但她先前,因要与荣府的下人和那几个赶马的车夫周旋,不少在阳光下曝露,所以当赶到东临城,她已经又变成了一具只能在夜间醒来的“尸体”。 好在她事先知道自己的情况,早早就写好了通知兰士宏一家的密信,所以即便她最后不出面,也有阿香为她将信将马车送到。 另外那几个奉命将她们母女半路杀死的车夫,身边带有不少盘缠和干粮,所以即便不回宜兰城,她们暂时也能在东临城找到一隅安身。 不过,她们此行,除了为兰家人送密信,供马车,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解决。 在做好处理之前,并无回去的打算。 但岁禾的境况,实在不容乐观。 当她们十三日驾车奔至东临城兰家小宅附近之时,天色已经大亮,将密信和马车一并留给兰士宏他们之后,岁禾阿香只能就近寻了一家客栈藏身。 好在当日天阴日敛,又岁禾时刻都以黑袍黑伞遮罩,方没被窗外透洒进房间的天光,照得魂飞魄散。 直到夜幕低垂,母女二人才又收拾行李离开客栈,匆匆往东临城外最大的坟场赶去,寻一座会对岁禾怀中之物产生反应的无字荒坟。 可当她们连夜疾行,终于到得城西郊外那片绵延数里的大坟场,方以信物寻了几座坟头,天光就又将蒙蒙。 情急之下,阿香只能刨坟挖坑,将岁禾暂时埋将进去。 之后,阿香本欲独自在坟场内逐一搜寻,奈何她无法感应魂鬼,只得改变主意,背着所有行李,离开坟场去为岁禾寻个不用入土的藏身之处。 东奔西走,搜找将近半日,阿香方才在几里地外一座小村附近的山脚下,发现一间小屋。 小屋破破烂烂,里面停着一口空棺材,有床有铺,还有炉灶桌台,但都积灰厚重,显已久无人住。 简单收拾一番,算着岁禾醒来的时间,当看到太阳西斜,阿香便又背着东西兴匆匆往坟场那边跑。 可不待她跑近,就在坟场外看见了一群提掀禾锄背绳之人,正步履如飞地向着岁禾所在的小坟堆去…… 第22章 凶恶异常的鬼臂 看那群人气势汹汹,阿香唯恐他们会对岁禾不利,于是想也不想,便大跨步冲了过去。 可不待阿香冲近,那群人已经拄着手上的农具,在岁禾的坟边停了下来。 人群最前方,一道洋洋盈耳的声音骤然响起:“邹管家,你确认是这座坟?” 被唤邹管家的人没有立即回应。 沉静了好几息后,阿香方才听见另一道嘶哑的声音由远飘近:“道长,没错了,就是这里!蒋雯雯,那死丫头的确叫这个名儿!” 听到说的是毫不相干的人,阿香这才稍微放下心,扔下已经抱举到头顶的石块,不再打算和他们拼命,悄悄绕去侧旁的坟堆后面查看情况。 借着尚有余晖的天光,阿香远远地看见,那被唤做道长的人,身材颀长,着黑袍,束黄冠,挎布袋,面相清俊,约莫二十一二年纪,背上背着一炳桃木剑,手握罗盘,正蹙眉对着罗盘凝神细看。 身后跟的八名男子不声不响地伫立。 邹管家见他眉毛越拧越紧,又见天光越来越暗淡,心里慢慢发虚:“小李道长,这马上就天黑了,死丫头的坟还挖不挖?我家小姐迷症都将一日了,若还不能好,只怕要把我家老爷夫人急出病来啊……” 小李道长拧眉点头,没有看管家,“有贫道在,你们大可放心,何况你家小姐的问题并不严重,只要按我说的,将蒋雯雯的坟迁走,寻个好地儿厚葬,便能使她不药而愈!” 邹管家听了大喜,声音里透着兴奋,但看小李道长仍旧没有要让开挖的意思,不由垮下脸,疑而不悦道:“既是如此,那道长你还在等什么?” 道长沉吟不语,再又一阵观察过后,方才解释: “这附近,很不对劲!除了害你家小姐迷症的那道幽魂,还有一道……十分可怕的……厉鬼气息!” “厉……厉鬼?!” 不只邹管家和他们身后的几名男子,就连阿香,都被那小道长口中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虽说这处是坟场,本就埋了数不清的腐尸烂体,一经入夜,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陆续飘出多如牛毛的冤鬼亡魂也不足为奇。 那些凶鬼恶煞趁机出来害人的例子比比皆是。 但再凶恶狠厉的鬼怪,也逃不脱见光死的命运,然而现在,夜还没来临,就有鬼当着昊天老爷的面出来“撒野”,这实再让人难以想象理解。 管家包括他身侧身后的男子们,听完话后无不心生胆怯,一个两个都勾缩起肩背,围靠到一起,惶恐地四下打量。 小李道长的脸色亦是凝重非常,举着罗盘一步一顿地在蒋雯雯的坟边旋绕,似要确定自己的判断。 可那道气息若有似无,他越想仔细探查,就越难最终确认,罗盘的指针呼啦啦转个不停,似乎随着夜幕的低沉,在他们周围已经笼上了无数鬼怪的气息。 邹管家等人虽然看不明白罗盘的指向究竟代表什么,但见年轻道长眉头紧锁,便都觉得全身麻到脱力,一颗颗心脏几要跳出喉咙。 不待他们出声询问催促,小李道长的桃木剑业已拔出,使横胸举在身前,并随着罗盘针尖的指向不断调整角度。 终于,当最后一抹天光散尽,黑夜笼罩大地,便有一阵阴风急剧刮过,吹过他们的脖颈、脸颊;撩动他们的衣襟、下摆;吹向各个坟头,将招魂幡摇刮得猎猎作响…… 就在众人、包括小李道长都屏息凝神的当儿,忽然,“啊!”地一声惊呼声落,就见邹管家身侧,一名个头最小的男子,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挣扎着将自己的身体提悬到三丈余高的天空中。 随后,又骤然跌垂。 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摔成了一摊肉泥…… 见其状,众人皆被吓得魂飞破散,全不听唤地四散奔逃。 一片呼嚎声中,邹管家刚从小李道长身边跑开两步,便觉胸前一凉。 呼呼的冷风刮得他骨裂肉痛,埋头一看,心口处,不知何时,已被掏空,还在跳动的心脏,滚到地上,汩汩地喷出鲜血…… 伴随邹管家噗痛栽倒在地的声音,恢复镇静的小李道长,瞅准时机,快速掏出三张黄符,对准那处“无人”的空地,疾念道:以吾道心,证六界门……” 音未落,剑刃在手中划出一道血线,后横空一挥,将染了血的三张黄符一同掷出。 “四象卫持,修罗界开,急急如律令,显!” “显”字喝出,黄符骤燃,旋即,一肢血淋淋的胳膊,单独在邹管家头顶的虚空出现,后欲冲破符界,直袭小李道长的面门。 眼见着独臂飞来,马上就要触及自己的喉咙,小李道长却未慌张,以剑竖于胸前,将张乱的五爪抵住。 奈何独臂冲力奇大,小李道长身型微瘦,虽未被独臂所伤,却被推划到了岁禾坟外数丈之地,后被按到一座低矮无碑的小坟头上。 一与坟头相触,因觉有另一只断臂从坟内伸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小李道长的脸色倏忽惊变,想要再出一符,却被禁锢得难以动弹。 眼见着就要被断臂掐得窒息而亡,小李道长只得暂时放弃用桃木剑相抗另一只断臂,任由它插入自己胸腔的同时,忍着剧痛与晕眩,拼尽全力从怀中再又取出一符,后涨红脖子,咬牙嘶喊道:“以……吾……道……心,魂……拘!” 咒语念罢,火光骤然从符面迸射出来,后撕裂成一条条韧长的光线,将两只血淋淋的断臂缚紧抽远。 正当小李道长,以及躲在附近、早已吓得两腿发软的阿香,都以为厉鬼已被制服之时,他身下所躺的坟头四周,再又刮起一阵猛烈的阴风。 旋即,一股股殷红的血流,如注从地下喷出。 小李道长被圈围其中,浑身都溅满腥臭的血沫,但除了血柱,仍旧一无可见,他直觉身周怨力深重异常,若不能立即逃出圈外…… 强忍胸口的剧痛,小李道长撑着桃木剑吃力起身,却无法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没走几步便直接倒在了血圈之外。 他仰躺在地,盯着那不断高升的血柱,看着它们飞散如雾,将坟头四围方尺余的地界,全部染红,然后极速开始蔓延,顿感大事不妙,遂顾不得去想会有什么后果,当即奋尽所有力气,将身体撑起,最后再取出一张符。 以剑飞掷圈内,手捏指诀,在空中环绕三圈,后竖于眉心,疾念道:“天火……燎原,爆!” “爆”字出口,血雾当即就被如球扩张的明火点燃。 伴随一声如雷的巨响,一片掺杂着石粒土渣的血水肉沫雨,如瓢倾泄而下…… 第23章 联合官府设迷局 如雷震天的一声响后,小李道长因为距离太近,被震飞出去,后撞到邻近坟前的墓碑,晕了过去。 阿香躲在一旁,先前发生的每一幕,她都看的清清楚楚。 看着渐趋宁静的坟场,她的心中闪过无端的恐惧,尤其当看到倒在坟边的年轻道长,她的身心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连那般凶恶的厉鬼,都能在几张明黄符纸的作用下,变为一片血沫,那岁禾…… 想到岁禾,阿香心里的惧意,不由尽数化为担忧,也顾不得再害怕,顺着那条溅满了血沫石粒的小道就往岁禾的坟前去。 双手挖刨土堆,费时许久才将岁禾的“尸身”挖出,彼时岁禾早已转醒,感觉到顶上阿香的动作,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只闭着眼睛静静等待。 终于,当阿香即将触到她的身体,她才睁开眼,伸手出土,撑地坐起来。 但她没有看阿香。 漠然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阿香身后,一团散着幽静红光、四肢皆无、双眼空洞无珠、左颊上有一颗肉痣的鬼影上。 那道鬼影和岁禾对视了许久,周身的光芒明灭有序,似在倾诉或问询着什么。 阿香注意到岁禾的异常,却不敢回身去望,只讷讷将自家女儿的脸盯着。 终于,沉默良久之后,岁禾才漠然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便见那道红影嗖地一下,如数钻进了岁禾的身体。 而另一边,岁禾侧旁的坟堆里,一浑身透湿的苍白小鬼,正抱着自己的双膝瑟瑟发抖。 …… …… 是夜亥时,宜兰城。 高也从祁成处得知老渔夫一家人的名姓,各都作何容貌,并他的儿子媳妇孙子现在何处以何为生之后,便同捕快小明开始了对那一家人的打探搜寻。 然而一连好几个时辰下来,他二人几乎没有一点收获。 正欲收工返回衙门,却在城西以东的主街上,遇见了刘行。 刘行看到他们,赶忙跑过来,“头儿,我正在找你!快跟我回去,衙门里出事了!” …… …… 大致了解过现下的情况,高也便跟着刘行匆匆赶回衙门,一入内,他径直就往府堂跑,没有特意驻足同守在门口的黄三儿几人招呼。 黄三儿没有在意,一边唤一边追上去,“头儿,没想到他们还真敢来!” 高也点头,“其实也不意外,今日兰家的人来击鼓鸣冤,闹出那般动静,那姓荣的不可能不知道,大人采取不予受理的态度,明面上虽是在维护荣家,但其实,无形之中,也算给了他们压力!” “此话怎讲?”刘行脚步如飞,已经追上来,走到高也的另一边,侧目疑问。 高也带风而行,目光一直锁定在不远处亮灯的地方,“你们想啊,今日堂上,兰士宏都已经说得那般清楚明了了,大人还是不予受理,为何? 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荣升安有罪,空口无凭,他自然不愿冒险,毕竟得罪荣府的人,可就算得罪了半个朝堂!为了自己的仕途,他再如何选择都不足为奇! 可若是,有了切实的证据,哪怕只是一两封暗指了他们荣府的家书……” 听高也说及此处,刘行猛然反应过来:“因为涉及祁山一条人命,若家书上真的写明了他这些年一直在荣府当差,那么,我们要调查祁山被害的真相,就一定会从荣府入手! 而一旦开始调查,他们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便有被暴露的可能!” “不错,所以不论如何,为了不被卷入风波,他们一定会冒险尝试!” 明白过来,黄三儿刘行面上的神色不禁有些得意,而更多的,还是对那荣升安的嘲讽不屑。 可微微扬笑几息过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沉下脸色。 如今,荣府的人自投罗网,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大人不得不审受此案。 而案件的真相,不论能否查明,都会对他的官途产生影响。 即是说,这起案子,出力越多,会越不讨好…… 看清楚了其中的厉害,黄三儿刘行两个,相视一眼,脚上的步子不由放缓几分。 高也没有留意到二人的小心思,仍旧大步前行。 入堂即见三名黑衣男子,被押捆在府堂正中,四围站满了衙役,都一眨不眨地将几人守着。 衙役们腰间的佩刀牢牢握紧,做好了随时出鞘的准备,只要几人有逃跑的心思,便会拔刀将他们彻底“制服”。 见到高也,衙役们齐齐问好,后各退两步,为高也腾开位置。 走近后,高也没有立即开始问询,先借着堂内的灯光打量了几名黑衣一阵,然后才蹲身到其中一人跟前,可开口问的,却不与祁山或老渔夫的死相关: “你们府上,可有一个叫卫明天的人?他的妻子,左颊上有一颗肉痣,儿子方及冠不久,下巴上有一条长约一寸的疤……” 一边说,高也一边同几人比划,被问的人一脸茫然,听高也问话的人,也是不明所以。 卫明天,即是老渔夫卫大海的儿子,今日知府宣布退堂后不久,他们曾听见高也问过祁成。 那之后,高也也一直在和捕快小明全城搜找这几人。 但大都只知道他们三人,五年之前还在城西的一家茶园里表演口技,之后便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没有人见过他们。 祁成也说,若不是每隔一段时间,还有人送钱给老渔夫补贴家用,他们恐怕都要以为,那一家三口,早已不在人世。 而堂内抵背而坐的几名黑衣,听到高也口中的卫明天几字,皆摇头表示不知。 可当高也描述完母子俩的特征,一旁没被问到的一人不太确定地回问了一句:“官爷你说的,可是那个,会口技的荣明?” 说到荣明,几人的面色明显都有所缓和,一副“原来是问他们几个”的表情,但没有人再应话,似乎方才的反问不过高也的幻听。 见几人如此,高也嘴角不由一扬,“你们想做荣府忠实的走狗,装傻不语,是你们的自由,本总捕不仅不会严刑逼供,相反,还会将你们毫发无伤的放回去!那两封家书,也可以直接给你们……” 闻言,三名黑衣喜出望外,都不由惊喜发问:“此话当真?!” 黄三儿刘行没有跟进堂,此刻高也身边除了那些个看守的衙役,便只有捕快小明。 听到他说要放人走,小明神色有些慌张,忙道:“头儿!这可使不得啊!” 高也扬手打断他的后话,嘴角越扬越高:“但本总捕要提醒你们的是,你们被捕被审的消息,也会一并传回荣府! 想想看,如果你们是荣家的升安老爷,看着本该九死一生的手下,被抓后,居然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而且带回府的家书,还是由官府主动提供,也不知道,他会相信你们果真耿耿忠心多一些,还是,你们合同官府给他设了一个局,逼他就范多一些?” 第24章 踩月光的官与民 听得高也那般说,被抓的几人当即明白过来,这是要给他们下圈套,若不老实交代,果被放回,想自家老爷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因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被捆坐到一起的几人,顿时都变得忧惧不已,争先恐后开始回答。 根据他们杂乱无章的描述,再结合自己所经所历了解到的一些陈年旧事,高也很快便弄明白了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 五年前,老渔夫卫大海的妻子卫吴氏,因被撵逐之时,奔逃太快,不幸跌亡。 卫大海悲痛欲绝过后,将那“撵”死卫吴氏的人告上了公堂。 但他喊冤不成,反因卫吴氏行为不检、惯常偷鸡摸狗之罪,被知府郝明堂判让三倍赔偿一众邻里的损失,还让挨家挨户都道了歉。 之后,其子卫明天,因不堪每日被人指点,更不想儿子卫明达从恶如崩,便携妻、子离开了小渔村。 可三人到城内谋生后不久,就又出现了意外情况,以至于不得不开始亡命天涯。 原来,真正好偷的,并非卫明天亡母,实乃其子卫明达,而卫吴氏之所以会不幸跌亡,其实都是为了掩护偷盗险被抓获的卫明达。 可即便害死了卫吴氏,卫明达仍旧没有改过自新,跟随卫明天入城谋生后,更是三天两头地入室行窃,被抓被打也浑不在意,甚至越偷越来劲,最后竟将主意打到了荣府刘府等大户的头上。 而荣府,乃被盗损失最为惨重的一家。 本来各府的守卫都比较严密,就他一个毛头小子,根本近不得府宅半步,然而他同他老子卫明天一样,都擅口技,模仿起别人的声音来,可谓易如反掌,所以他很容易就骗过守卫,入宅偷了好些宝物。 待府里的人发现失窃去寻,一家三口早已逃之夭夭。 其后数月,经过连番的搜找追讨,才终于发现几人的一点踪迹。 可惜当抓到卫明天,他的妻、子都已不知所踪。 无奈之下,“血”流得最多的荣府的管家荣厉,在请示过自家老爷并征得其他几家人的同意后,就将卫明天抓回荣府做工偿债,并给他改了个荣明的名字…… 将整件事梳理完全,高也有所悟地点点头,继续问:“那卫明……荣明他人,现在何处?” “这……我们也有好些时日没见着他了……” 其中一个个头稍大的人补充:“主要还是因为荣府太大,若非一起做工,难得碰到一面……” 其他两人闻言连连点头,但很快,大个子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道: “不过,自那日,老爷和夫人大吵一架后,府中上下,便出现了较大的人员变动,好多熟悉的面孔,都没再看到。 据说有的是被辞退了,有的则被安排去了不起眼的地方做活儿,还有人好像跟着夫人回了娘家……” “的确,就连夫人的随身丫鬟都被安排去了灶房干活儿!那待遇,不可不谓天差地别啊!” 几人说着说着开始感慨,诸如夫人的脾性虽然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但她心情好的时候,待人还是比较大方,大恩小赐不断,在她身边干活儿,可是个肥差之类。 高也听着几人艳羡不已的描述,没有打断,起身抱着胳膊徘徊思考一阵,终于问回先前的问题,“那这几年来,你们府上,可有与荣明私交甚密之人?若有,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如何能见到他?” …… …… 问询完几名盗信的黑衣,高也命将消息封锁、并叮嘱不能让旁人发现异常过后,便让将人放了回去。 在放人之前,高也暗中吩咐其中个子最大的那个: “你想办法,让荣明的那个左撇子朋友——荣柏荣——明日卯时上工之前,到红河海畔的渡口相见! 记住,不要提是官府的人要找他,就说是他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东西,落在了老渔夫的家里!” 大个子不认识老渔夫是谁,闻言茫然不知所云,但因为对自己没有什么损失,做起来难度也不大,稍微想想,便点了头答应。 放人走后,高也交代完后续的事,便要往红海河畔的渡口去。 捕快小明追上来,“头儿,我能跟你一起吗?” 高也看看他瘦小分明的脸庞,回头没有望到黄三儿刘行几个,微微愣了一瞬,后淡然一笑拒绝:“你才干捕快不久,老实待着,别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之后的发展,万一砸了,大人不至会迁怒于你!” 说完,高也轻轻拍了拍小明的肩膀,便独自奔了出去。 来到渡口,方过子时不久,时辰尚早,高也随便找了一处平地,仰躺着望月思索每一件事之间的联系,反复推敲自己的推想是否存在漏洞。 可当他回想到发现祁山重伤身亡那日的场景,他的思绪,便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脑中阿香岁禾母女的身影挥之不去,尤其是记起那日在小茅屋里见到的,岁禾全身腐烂的样子,他不自觉抖个机灵,紧紧身上的衣服后,将怀中已经躺了好些天、一点没派上用场的符纸拿出来,对着月亮细细端量。 “那字……是你写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通往渡口的那片苇地里传来声音,高也立即将符纸收好站起身,手中的刀握紧,静静等着那道声音靠近。 因为其间还有一道转角,高也与来人,互相不能望见,但听脚步声,高也知道,那人行走得十分小心谨慎。 感觉到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高也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微笑。 终于,一头脸皆被遮挡、身长约七尺的人,出现在淡白的月光之下。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通过他头部以及身形的弧度摆动,可以清楚地知道,他的目光在四围不住地瞟,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当二人视线相遇,再看高也手中紧握的制式刚刀,来人明显一愣,提起的膝盖都忘了放下。 不待高也开口,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回神,然后转身大跨步开始奔逃。 见状,早就做好了准备的高也提膝如箭前冲,三步并作两步,不几息的功夫就将人追上。 后将刀一横,手腕一勾,那人的脑袋便被圈在了高也肋下。 那人啊啊呀呀挣扎好一阵,见实在逃脱不了高也的禁锢,方才心虚刻意地装傻道: “官……官爷……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小的就是出来散散心,踩踩月光,您不会因为这样,就要将小的抓起来!” “散心踩月光?那你为何看到我就跑?” “这大晚上的,城里的百姓早该都睡了,一转弯,突然看到有个人站在路前面,还以为是鬼,见到了当然要跑!” “鬼?你几时见过本总捕这般英明神武的鬼?行了荣柏荣,少废话,我问你,老渔夫,是不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