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翼之城》 第一章 倾心偶遇 “凯文!开门!” “凯文!快开门!” 兴奋的呼喊声夹杂着急促的敲门声,在安静的街角显得格外刺耳。 “别敲啦,来啦。”庭院中正在清扫的仆人放下手中的活计,刚刚把门打开,两名小伙子不容分说地冲了进来。 他们是凯文的玩伴,家里的仆人都认识他们,而且这般风风火火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仆人们自然不会阻拦,只是在他们身后无奈地喊道:“两位少爷,我家少爷还没起床呢。” 小伙子们没有理睬,直接闯进了凯文的房间,把还在做梦的凯文硬生生拉扯起来。 “你们干嘛?”凯文睡眼惺忪地扭动着身体,用力伸了一个懒腰。 “有热闹看,快跟我们走。”其中一个小伙子伸手去拉凯文,却被凯文一掌拍开:“有什么好看的,每个月都是那些玩意,无聊死了。” 凯文不用算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按照诺迪雅的习俗,今天是月末节,每到这一天,他的玩伴都会来找他,拉着他到大街上去凑热闹,只是这种热闹看得多了,他难免觉得乏味。 凯文朝伙伴们白了一眼,嘟囔着:“没意思。”然后卷起被子倒头又睡。 “快起来啊,再耽搁一会就看不到啦。”一个小伙子急得直跺脚,另一个小伙子凑到凯文的耳边,神秘地说道:“有一队骑士刚刚进了城,全都是女的,一个比一个漂亮。” “真的?”凯文瞬间被提起了兴致,不过他仍旧有些怀疑,他盯着伙伴的眼睛看了半天,直到确认没有捉弄戏耍的痕迹,才迅速翻身下床,匆匆穿上衣服和鞋子,跟着伙伴们火急火燎地奔了出去。 等他们赶到时,街道两旁已经被看热闹的民众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不时爆发出赞美声、呼叫声、口哨声、以及哄笑声,有不少年轻男子相互推搡着,竭力把身旁的朋友推向道路中央,惹得围观的人墙如波浪一般涌动,整条大街在欢声笑语中沸腾起来。 凯文和同伴几经努力也没能挤进人群,情急之下,他们只能赶在骑士队伍的前头,踩栏杆蹬窗台爬上了路旁的屋顶。 凯文找了一处凸出的顶棚边缘,刚趴稳身体,那队女骑士已经走到近前。 一眼望去,二十余名英姿飒爽的女骑士骑着健硕的大马,排着整齐的队伍,踩着统一的节律,在无数羡慕倾仰的目光中款款而来。她们的甲胄鲜明,她们的面容娇好,她们的身上散发着青春靓丽的光芒,引得街道两旁的人群久久不能平静。 凯文何尝见过这种阵势,一颗心禁不住狂跳起来,他的眼光从骑士队伍中扫过,好似每一张面庞都舍不得错过,可当他的目光停留在骑士队长身上,其他人的模样立刻化成了过眼烟云。 只见这名队长的脸庞清新秀雅、洁净如玉,淡蓝清澈的双眼、娇巧红润的双唇恰如其分地衬托着她的美丽和灵动,一头棕褐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过她的肩头,滑向她挺直的后背,光鲜亮丽的紧身铠甲将她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身、修长的双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大众眼前。 这么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姑娘,却无法让人感觉到温柔、娇媚和纤弱,因为她眼眸中射出的光芒沉着而干练,嘴角上挂着的微笑坚定而自信,加上腰间佩带的长剑和那匹健壮的白色坐驹,俨然就是一名久经沙场的英勇骑士,给人一种英武和坚强的美感,一种力量和信念的震撼。 凯文不由看得痴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外探出,恨不得无限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他的伙伴们则表现得异常狂热,他们激动地吹着响哨,甚至脱下外套在空中挥扬,只求博取骑士们的惊鸿一瞥。 他们的举动确实引起了骑士们的注意,为首的姑娘抬头望向屋顶,她看见了不顾安危、痴迷入神的凯文,竟被他的这副模样逗得莞尔一笑。 那浅浅的一笑,几乎夺走了凯文的魂魄,那短暂的四目相对,几乎令凯文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凯文如痴如醉地望着女骑士交错而过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远方的街角才如梦初醒。他手忙脚乱地从屋顶上滑落下来,甚至顾不上跟伙伴打一声招呼,就急急忙忙朝家里跑去。 凯文的家族并不是诺迪雅的土着,他们曾是洛锡帝国的贵族,也曾拥有显赫尊崇的地位,但是洛锡帝国陨落之后,他们为了躲避是非和灾祸,举家南迁到了这个海滨小城,经过几辈人的经营,他们终于在这里扎稳了脚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诺迪雅人。 只可惜家族当中人丁不旺,连续几代人都是独子单传,凯文如此,他的父亲卡斯特也是如此。好在卡斯特手中掌握着一笔家族的遗产,他很擅长运用这笔财富去打通社会各阶层的关系,加上他为人谦和,所以这个家族在诺迪雅仍旧拥有一定的亲和力和影响力。 凯文今年十九岁,长得身高体健,面孔白皙,他的眼睛又黑又大,配上那一头浓密的黑发,颇有几分英俊潇洒的气度。 卡斯特对凯文有些溺爱,家里的仆人们也对凯文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凯文受这种家庭氛围的影响,从小就喜欢结交朋友,而且花钱从不吝啬,自然成为了伙伴们围绕的焦点。 凯文知道卡斯特对自己有求必应,所以只要碰到问题遇上麻烦,他都会在第一时间找卡斯特寻求帮助,今天也不例外,他以最快的速度跑进家门,脚步还未停下,已经张口喊了起来:“父亲!父亲!” 卡斯特慢悠悠地从房中走了出来,见着凯文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眉头一皱,责备道:“臭小子,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父亲……”凯文使劲喘了两口气,“您能不能去一趟警备团,找赫拉克伯伯打听一件事情,现在,就现在!” “什么事情要搞得这么慌慌张张?” “刚才有一队女骑士路过这里,我想问问那个为首的叫什么名字?”凯文知道卡斯特跟警备团团长赫拉克是多年的好友,也知道外来部队途经诺迪雅,不管何种隶属关系,都必须到警备团办理通关手续,所以,只要卡斯特同意出面,应该不难打听到那名骑士队长的来龙去脉。 “臭小子,你该不会是……” “父亲,您就赶紧去。”凯文耍着赖把卡斯特往门外推,卡斯特连声苦笑只得答应,权当此行正好跟老友联络一下感情。 卡斯特能够猜到凯文的用意,只是作为父亲,他不便点破凯文初开的情窦。其实他也希望凯文能早日找到合适的伴侣,为家族开枝散叶,可惜凯文的母亲去世得早,有些本该母亲出面说的话,他确实有些难以启齿。 警备团驻扎在诺迪雅北面的山坡上,这里离城镇边缘有一段距离。警备团选择在这里设立大本营,是因为这个位置居高临下,可以把诺迪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营地的背后,有一道落差十几米、跨度近百米的断崖,这道断崖东西走向,形成了一处天然的屏障。 而且,在断崖的西侧尽头,就是诺迪雅通往北面的交通要道,警备团驻扎于此,就等于钳制住了诺迪雅的北向咽喉。 卡斯特带着两个仆人花了近半天的时间,才从警备团返回。 这段时间,凯文在家中坐立不安望眼欲穿,当卡斯特的身影出现在家门口的瞬间,凯文兴奋得一跃而起,冲到卡斯特身旁拉住他的胳膊迫不及待地问道:“父亲,怎么样?打听到了么?” “行啦!”卡斯特挣开凯文的双手,笑骂道,“臭小子,你着什么急,好歹让我喝口水。” 凯文不好意思地抠了抠后脑勺,傻笑着陪卡斯特回到屋中,麻利地递上了一杯温热的白水,然后不等卡斯特放下杯子,又开始催促:“父亲,您快说,伯伯都说了些什么?” 卡斯特故意不吱声,急得凯文苦苦相求,他才开口说道:“那队人马是教会骑士团的女子特勤队,她们路过这里是为了出海执行任务。” “还有呢?” “你伯伯说,那名骑士队长果真名不虚传,她不仅在礼仪方面细致周全,而且说话办事也是干脆利落,绵柔中透露着一股阳刚之气。” “父亲,您就别绕弯子了,伯伯一定知道她的名字,您就快点告诉我。” “依莎贝尔。”卡斯特总算把这个名字说了出来,但他立刻做了一个补充,“你伯伯以前听人说起过这个姑娘,据说,她出生于玛修斯城中大名鼎鼎的克里斯汀家族,而且,她是这个家族中的千金大小姐。” “依莎贝尔……”凯文对卡斯特后面的一段话充耳不闻,他只记住了“依莎贝尔”这个名字,默念之中越发觉得悦耳动听、名如其人,一时间心中被一股美滋滋的感受充盈。 卡斯特见凯文发呆出神,喊了一声:“臭小子,你发什么呆?” 凯文猛然惊觉,忙掩饰道:“父亲,我刚才在想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还能想出什么重要的问题?依我看,你这小子肯定是在琢磨什么歪点子。” “父亲,我真的是在想问题呢。您看啊,我也不小了,一天到晚也没做什么正经事,再这样下去恐怕您会着急啦。” “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赶紧说,哪来那么多弯弯肠子。” “嘿嘿。”凯文被看穿了心思,但也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参军入伍,加入骑士团。” “你疯了!”卡斯特愣了一下,他虽然猜到凯文对依莎贝尔产生了好感,但没想到凯文会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不过转念之间,卡斯特就释然了,以他对凯文的了解,参军入伍多半是一时冲动,过上一段时间,或者遇到一些挫折,这种冲动自然就会淡忘。 毕竟,近一两年以来,凯文曾央求着尝试打渔、狩猎、酿酒、做面包等等,究其原因,无非是看上了这些行业中的某个姑娘,但是当凯文真正涉身其中,很快就会因为各种困难打起退堂鼓,那些看似美好的爱情故事最终都是无疾而终。 “军营的生活很苦的,你能坚持下来吗?”卡斯特善意地提醒着。 “不怕,我能坚持。” 卡斯特见凯文眼中闪动着不一样的神采,不由暗自担心起来,万一凯文发起倔脾气,真的走上当兵的道路,那岂不是有悖于家族的意愿? “不行,我必须尽快打消他的这个念头。”卡斯特拿定主意,便把话挑明了,“臭小子,你是不是看上那个依莎贝尔了?” 凯文冲着卡斯特傻笑,就是不言语。 凯斯特瞪了凯文一眼:“你知不知道克里斯汀家族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王宫贵胄,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能够高攀得上的。” “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呀,只要依莎贝尔能喜欢上我,什么等级啊,什么阶层啊,应该都不是问题。” “臭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卡斯特的担心越来越重,他好像看到了凯文受挫之后的颓败与伤心,他不愿凯文冒这个险,更不愿凯文的一生因为这件事情蒙上阴影,他迅速做了一番权衡,很快想出了一个自认为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卡斯特故意叹了一口气:“臭小子,你凭什么肯定依莎贝尔会喜欢上你。” “她冲我笑了。”依莎贝尔的笑脸再次浮现在凯文眼前,凯文情不自禁地跟着展开了笑颜。 卡斯特差点被这个理由气得吐血,他真想好好教训一下凯文,但他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凯文很难听进去不同的声音,他只能顺着凯文的意思,然后想办法让他知难而退:“你这也能算得上是理由?不过,至少她对你的第一印象不至于太糟糕……” 卡斯特的话音未落,凯文已经高兴得跳了起来:“父亲,这么说,您已经同意了!” “我能不同意吗?”卡斯特皱着眉头说,“不过话说回来,到军队中去磨练一下,对你来说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父亲,您就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坚持到底的。” “大话不要说得太早,这样,我待会再去一趟警备团,跟你伯伯说说这件事情,你明天再去报名,至于最终的结果能否如你心愿,就得看你个人的造化了。” “嗯嗯。”凯文使劲地点着头,幻想着跟依莎贝尔在一起的各种美妙场景,却不料卡斯特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赫拉克,并恳请赫拉克想办法阻止凯文。 赫拉克打趣着说道:“老伙计啊,你家凯文也算得上是一个热血男儿,你如果把他交给我,我肯定能把他调教成出类拔萃的好兵。” “拉倒。”卡斯特苦笑着说,“这小子就是心血来潮,他的性情我还不清楚?当兵的苦他哪能吃得消啊,就算他勉强坚持下来,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依莎贝尔,谁能说得清楚?所以啊,他还是呆在我身边最为妥当。” 赫拉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我说老伙计,凯文也长这么大了,你可不能再这么宠着他,是时候让他自己闯一闯啦。” “这个我知道。”卡斯特显出一脸的无奈,“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不希望他活得太辛苦。虽说是该调教一下了,可眼下这件事情不解决,我哪有心思想考虑长远的打算。你也别劝我了,赶紧帮我想想法子,先把他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打消了再说。” 赫拉克回应道:“好,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他明天一早就会过来,你可得抓紧了。” “放心,军队中的规矩多得很,随便找一些出来,保准能难住他。” 卡斯特再三谢过,在警备团中匆匆用过晚饭便赶回家中。到家时已是皓月当空,他轻声来到凯文床前,看着凯文熟睡中露出的笑意,心中不觉五味杂陈。 他何尝不希望凯文能出人头地,可他更害怕凯文会发生意外,尤其是当兵,万一有一天必须上战场,万一在战场上不幸阵亡…… 卡斯特不敢继续往下想,毕竟凯文是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家族的财富和秘密最终都会落在他的头上,任何意外和任何风险都是卡斯特不愿看到的,他只希望凯文能健康平安地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让家族得以延续下去。 卡斯特微微叹息一声,悄然离开了房间。一天跑两趟警备团的劳累程度可想而知,可是他毫无睡意,他不是担心赫拉克想不出办法,而是担心赫拉克的计划存在风险,若是凯文不顾危险不计后果的一意孤行,那可就真的糟了。 第二章 巧设难关 第二天天还没亮,凯文已经洗漱完毕,他特意翻出一套看上去精神抖擞的衣服,对着镜子左右整理了一番,然后兴冲冲地赶往警备团。 诺迪雅的清晨宁静祥和,阵阵海风轻柔地拂过城镇,偶尔一声鸥鸟的鸣叫在桅杆和屋顶上空萦绕,伴着凯文放飞的憧憬,让一种甜蜜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散。 警备团营门前有一大片空地,站在这里不仅可以感受到山野之间的鲜花绿草、葱藤郁树,就连西面的海岸线,东南面的绵延群山也都能尽收眼底。 凯文无暇欣赏这种美景,就连蓝天白云碧海林帆此刻也无法在他心中留下痕迹,他站在这里只是为了深呼吸,努力平抑激动的心情。在他身后,那一扇宽大的警备团营门,似乎存在一股强大的魔力,吸引着他,诱惑着他,却不告诉他未来将会怎样。 这个地方,他不止一次的进进出出,可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的忐忑不安。 警备团的守卫大都见过凯文,也知道他与赫拉克的交情,所以没人阻拦他,也没人上前盘问。尽管如此,凯文仍旧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他清楚地体会到脚下的畏缩心中的胆怯,甚至感受到守卫眼神中透射出来的好奇、讥讽和挑衅。 凯文低着头直奔赫拉克的办公室,走到门前时,他那颗突突乱跳的心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清了清嗓子,轻轻敲了两下房门,退后一步朗声道:“团长大人,新兵凯文前来报到!” 办公室的门被守卫打开,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军人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来到凯文身边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微笑着说道:“好小子,今天这幅模样还真是有板有眼啊,不错,像那么回事。” “伯伯……”凯文平日里都是用“伯伯”称呼赫拉克,今天这个词刚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妥,赶忙改口道,“团长大人,我是来参军的,不正式一点,万一您不收留我怎么办?” “你小子就是能说会道。”赫拉克让凯文坐下,又示意守卫先行退出,然后坐在凯文身旁说道,“你父亲昨天已经来过一趟,把你的事都跟我说了。” 赫拉克稍做沉吟,思考合适的说辞,可凯文已经迫不及待地喜道:“团长大人,您的意思是同意收下我了?” “呃……”赫拉克一愣,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可没这么说啊。” “啊?”凯文也呆住了,“伯伯,您……” 望着凯文呆愣委屈的模样,赫拉克暗自好笑,他接着被打断的话说道:“你父亲说你想加入教会骑士团,可是你们父子俩一样都是门外汉,你们对军队的编制太不了解,看来我有必要跟你仔细说说。” 凯文听出赫拉克话中有话,急得一双手不住地相互揉搓。 赫拉克看在眼里,也不加安慰,而是正色道:“教会骑士团是教会军队中的一个特殊编制,可以把它看成教会军队中的精英部队。而我管辖的这支部队,全称叫做区域防御警备团,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警备团,它虽然隶属于教会,但它只是教会军队最基本的组成单位,也是军阶最低的军队编制,根本没办法与教会骑士团相提并论。” 看着凯文似懂非懂的眼神,赫拉克又补充了一句:“所以,如果你想加入教会骑士团,只怕你是找错地方了。” “伯伯,那可怎么办啊?”凯文哪里知道这些,赫拉克的解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原本以为只要参了军,就能消除与依莎贝尔之间的障碍,就能轻而易举赢得美人归,可现在看来,一切竟是那么的遥远。 “也不是没有办法。”赫拉克为了帮卡斯特解决烦恼,花了大半个晚上想了很多点子,其中不乏各种有难度的陷坑,只等着凯文掉进去,可不曾想,一个简单的军队编制就让凯文面露难色,赫拉克心中不由如释重任。 为了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地让凯文知难而退,赫拉克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调说道:“教会骑士团每年开春之后,都会招收一批精兵强将,差不多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你可以北上穿过卡拉达斯要塞,然后转向东北,二十多天以后就能抵达教会所在的玛修斯城,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被招募。” “真的吗?”凯文脸上闪过一线喜色,随即就被无限的惆怅淹没,“伯伯,您不是说骑士团招收的都是精英么,他们能看上我?” “只要运气足够好,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是,他们招人总会有一些基本要求?” “那是当然。”赫拉克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体能、剑术、盾防、弓弩,这些基本技能肯定是要具备的。” 凯文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支吾了好一阵子,不好意思地低声道:“伯伯,这些我都不会,您看我还有别的机会吗?” “那……除非主教大人相中你,亲自点名要你,否则……” 凯文急得眼睛都红了:“伯伯,我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诺迪雅,玛修斯在哪我都不知道,就算我能去到那里,只怕连主教大人的面都见不着,怎么可能被主教大人看中啊?” “我只是说这是一种可能,不过这种可能的概率几乎为零。” 凯文眼中的泪珠开始打转,残酷的现实把他美好的幻想打得粉碎,依莎贝尔的身影似乎渐行渐远,一段刚刚萌发的爱情种子似乎就要这样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凯文用近乎乞求的目光望着赫拉克,颤抖着声音说道:“伯伯,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您就不能帮我疏通一下么?” 赫拉克早料到凯文会提出这种请求,正如卡斯特的一贯做派。赫拉克曾多次告诫卡斯特不要教坏了凯文,可是卡斯特从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耳濡目染之下,凯文自然而然地学会了这一套。 赫拉克有心引导凯文,不想他变成像他父亲一样市侩,于是严肃地说道:“你知道等阶意味着什么吗?虽然我是一团之长,但是在整个军队编制中,我只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小到我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建议,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这种等阶制度在军队中根深蒂固,没有人能够改变,更加没有人愿意改变。” 说到这里,赫拉克默默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不是伯伯不愿帮你,而是以你现在的经验和能力,就算我和你父亲想尽办法把你弄进去,谁都能看出其中藏有猫腻,到了那个时候,不仅是你,还有我和你的父亲,都会因为作弊而被教会严厉处置。” 凯文听得出赫拉克的责备之意,他怔了半天,几番想开口离开,可他眼前的曼妙身影总是挥之不去,他内心的渴望有那么一瞬战胜了对困难的恐惧,倔强的脾气趁势冒了出来,他抹了一把眼中的润湿,对赫拉克道:“伯伯,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强大,但是我不会认输!伯伯,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进入骑士团,您就帮帮我。” 凯文的这段话令赫拉克暗暗赞许,若不是与卡斯特有约在先,他一定会趁此机会把凯文收至麾下。 他不禁暗呼“可惜”,心中竟滋生出一些不忍之情,他不想粗暴地回绝凯文,也不想打击凯文追求美好生活的热情和信心。既要完成老友的嘱托,又不能给凯文带来过多的心理阴影,看来,只能给他设计一个看似能够企及,却又难以完成的任务。 赫拉克迅速把预先想好的各种应对方案进行了一番筛选,选择了一条他认为最为合适的计划:“让我想想啊……唔……确实还有一种方法。” 凯文的泪眼中重新迸发出希望的光芒:“伯伯,您快说,是什么?” “教会为了检验军队的作战能力,每年都会在秋末举办一次士兵对抗赛,在这个赛事中脱颖而出的优秀士兵,几乎都能被选拔进骑士团。我的这个警备团,虽然军阶最低,但是也有资格派人参赛,所以……” “我明白啦!现在到秋末还有好几个月时间,我还有时间进行训练。伯伯,您给我安排一个最厉害的师傅,我一定努力学习赢得比赛。” 赫拉克笑了两声,并未回应凯文的要求,凯文纳闷地问道:“伯伯,还有什么问题吗?” “以半年的训练成果抗衡经验丰富的老兵,难啊!”赫拉克直摇头,“除非,你能在警备团中练上两到三年,否则的话,没人有这个把握。” “两到三年?”凯文一听就急了,“伯伯,这么长的时间可不行啊,我今年就要去参加比赛,您可以加大我的训练强度,我就不信我会比其他人差。” 赫拉克喜欢凯文,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喜欢他的这种劲头,只可惜他不得不想方设法打压这种热情:“半年啊,你小子有没有想过那是一种什么概念?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魔鬼训练?” “呃……” “对抗赛的参赛选手必须谙熟擒拿格斗、兵器盾牌、战阵战法,这些技能想要在半年之内有所建树,你所需要付出的努力和承受的痛苦,会是普通人的三倍甚至更多,你能吃得消吗?” “能!”凯文自信地挺起了胸膛。 “真的能?” “能…………”凯文见过警备团的训练,长跑、掌上撑、单杠、仰卧起坐,单就这些常规训练而言,他心里都没有底,真要加大强度和难度,他确实有些犹豫,但对依莎贝尔的迷恋总在怂恿他回避困难,勇气的火焰总在即将熄灭的瞬间又被重新点燃,“伯伯,我一定能坚持下来,绝不退缩!” 赫拉克冲凯文竖起了大拇指,点头称赞:“很好,你小子够胆量、有勇气,能有你这样的兵是我的荣幸,只要你能完成警备团的入门任务,我很乐意收下你。” “啊?伯伯,这个也有条件吗?” “当然有啊,总不能是个人就能进警备团?如果报名参军的人都是缺胳膊少腿的,警备团还怎么打仗?” “嘿嘿。”凯文不好意思地抠着后脑勺,略带催促地说,“伯伯,那您快说,入门任务是什么?” “是这样的,如果在两年以前,我们招收新兵只需四肢健全、身体健康、头脑灵活就行,但是近两年来,诺迪雅周边山林中的野兽数量不减反增,给诺迪雅造成了不少麻烦,所以上头给警备团布置了一项新的任务,就是灭除山林中的野兽以保一方平安。这项任务对士兵们提出了新的要求,毕竟野兽与人不同,跟它们战斗,单凭身体素质和战斗技能是远远不够的。” “伯伯,您是想说……” “面对野兽,更需要战士们的智慧和勇气,所以我们制定了一条新的规则,凡申请加入警备团的新兵,都得独自去山林中杀死一头野兽,记住,是独自,并把野兽的尸体拿来作证,只有这样,才能被录用。” 赫拉克特意加重了“独自”两个字的读音,惊得凯文瞪大了双眼:“一个人去杀野兽?去杀那些黑熊,还有野狼?伯伯,您不是开玩笑?” “你小子这回总应该怕了!”赫拉克暗自好笑,表面上依然是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当然不是开玩笑,不过呢,这条新规并没有限制杀哪种野兽,熊和狼都可以,如果你能找到其他野兽也未尝不可,但我个人认为杀狼的难度也许要低一些。” 凯文有句话都到了嘴边,却被他强咽回去,赫拉克看着他涨红的脸,正色道:“是不是又在打歪主意啦?” 凯文不敢回答,但在潜意识的驱使下仍然微微点了一下头。 赫拉克伸手去敲凯文的脑门,却被凯文缩头躲过,他望着凯文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责备道:“我确实有权力破例收下你,但那不是帮你,而是害你。你不妨想一想,如果你不具备杀死野兽的勇气和能力,万一在执行任务时遇见一头野兽,或者遇上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你该怎么办?你又能怎么办?只怕,你真的只能坐以待毙啊!” “可是……” “没有可是!再说了,正因为我是一团之长,我就更加不能徇私舞弊,这要是被人戳穿,你让我这老脸往哪里搁啊,这几百号弟兄还会服我吗?” “可是伯伯,别说是狼,就算是一条狗,我也打不过,这个任务怎么可能完成?” “如果是这样……我也是爱莫能助了。你小子没打过仗,你永远无法想象那种真刀真枪的拼死搏杀是怎样的恐怖和血腥,如果你无法证明自己的勇气和能力,我真的不敢收你,我不能对不起你,更不能对不起你的父亲。” 赫拉克见凯文陷入了沉默,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留出足够的时间让凯文思考。过了一阵,他回转身来对凯文说道:“你也不用过于勉强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你用不着强迫自己去做那些做不到的事情,你还是回去。” “不……”凯文抬头望着赫拉克,“伯伯,您能不能允许我考虑一段时间?” “当然可以,警备团的大门时刻敞开着,只要能完成任务,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谢伯伯。”凯文起身朝赫拉克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赫拉克望着凯文的背影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他命令守卫传令下去,从今天起,不管是谁问起招收新兵的规则,都必须把猎杀野兽的条件加上,如果有人走漏了风声,必将受到军法处置。 所幸,凯文经常听说山林中有野兽袭击过往商队,所以他对这个入门任务深信不疑,更加不会想到这是赫拉克亲手导演的一出好戏。 他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身上虽然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可一阵阵的寒意还是是不是的袭满全身。他找了一处山石,一屁股坐上去,双眼无神地望着山下的城镇和无边的大海,不断在重复同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办啊?” 依莎贝尔的甜美笑容与野狼的血盆大口不停地在凯文眼前闪现纠缠,一个是美丽动人,一个却狰狞恐怖,两种原本毫不相干的个体竟被活生生的捆绑在一起。 依莎贝尔是凯文见过的最美丽、最性感、最有吸引力的姑娘,自从与她擦肩而过,凯文睁开眼睛是她,闭上眼睛也是她,清醒的时候是她,做梦的时候还是她。凯文觉得生命的全部意义都汇聚在她身上,如果不能与她长相厮守,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杀狼对于凯文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别看凯文长得结实强壮,可他除了跟几个伙伴打打闹闹之外,从未真的跟人动过手打过架,正如他自己所说,一条狗都能吓得他落荒而逃,何况是狼?然而不杀狼就进不了警备团,进不了警备团,就意味着不可能编入骑士团,哪里还有机会接近依莎贝尔? 凯文越想越烦恼,他使劲擦了一把满是泪水的眼睛,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扔了出去,然后冲着远方大吼几声,又颓然地坐回了山石之上。 他浑浑噩噩地胡思乱想着,不经意间竟从一团乱麻中理出了一个头绪,反正临时抱佛脚解决不了问题,还不如…… 第三章 锦囊妙计 凯文离开不久,赫拉克派人把卡斯特请来,详细复述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 卡斯特听完,脸上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赫拉克有所觉察,忍不住问道:“老伙计,你这是……” “真是劳你费心啦。”卡斯特欲言又止,可想来想去还是略带焦虑地说道,“老朋友啊,这个杀狼的事……我只是有些担心,我怕那个臭小子倔脾气一上来,八匹马都拉不住,你说他万一跑进山林,那岂不是很危险?” “这点我也考虑过。”赫拉克安慰道,“以凯文的智商,想唬住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出这道难题,主要还是考虑它既有合理性,又有足够的难度,这样一来,他就不会轻易产生怀疑了。” 见卡斯特仍旧心事重重,赫拉克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依我看啊,凯文应该没这个胆量,你大可放心。” “唉……”卡斯特轻声叹息一声,握住了赫拉克的手,“其实呢,这道难题还是挺好的,我只不过有些担忧而已,但愿这臭小子能够知难而退。” 赫拉克拍了拍卡斯特的手背:“你呀,我看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心啦。要不这样,你回去以后就安排家仆监视着他,他如果决定行动,多少是要做些准备工作的,你只要多派些人手暗中保护,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我们俩啊,也算是想到一块去了。”卡斯特淡淡地笑了笑,“只要这臭小子不出意外,多费点周折倒也无妨。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我这就回去安排安排,先告辞了。” 送走卡斯特后,赫拉克又仔细盘算了一番。 虽然说整件事情是在帮助卡斯特解决麻烦,但这个杀狼的主意终归是他想出来的,万一凯文发生意外,他自知无法向卡斯特交代,所以他将各种可能发生的危险尽数罗列出来,然后找来两名队长,把相应的对策做了详细部署。 一晃过了五六天,卡斯特家中并未传来什么消息,可是凯文竟然再次出现在赫拉克面前。赫拉克很是惊讶,尤其看见凯文一身的伤痕,还有横躺在地上的那头狼尸,他更是诧异万分。 赫拉克绕过办公桌来到凯文身旁,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只见他的脖子上、手臂上布满了深红色的划伤痕迹,左胳膊和右大腿还包扎着绷带,看来伤得着实不轻。 凯文被看得很不自在,他略微移动了一下脚步,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死狼,轻咳一声说道:“伯伯您看,我把您要的狼带来了。” 赫拉克听出凯文的语气中略显底气不足,疑心顿起,他伸手拍在凯文的左肩上,故作惊疑地赞道:“哟!看不出啊,你小子还真有一点本事!来,快跟伯伯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好啊。”凯文有意回避与赫拉克对视,他一瘸一拐地拉着赫拉克走到一旁坐下,然后略带夸耀地说道:“伯伯,那天离开之后,我就在诺迪雅城中四处寻访有名的猎户,向他们请教寻狼和杀狼的技巧,还特地找铁匠订制了弓箭和长刀,然后我在附近的山林中寻找蹲守了两天,终于让我撞上了这头该死的野狼。” 说着,凯文特意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死狼,继续说道:“我接连射了它三箭,可是……伯伯,您也知道我没受过什么训练,射箭的力道和准头都不行,三箭当中只有一箭射中了它,却没射中它的要害。我本来以为它会带伤逃跑,可没想到它突然发怒了,发疯一样朝我冲来。” 凯文咽了咽口水,满脸都是后怕的表情:“伯伯,不怕您笑话,我当时被它的血盆大口和尖牙利爪吓得双腿发软,都快要尿裤子了。我扭头就跑,可是我跑不过它,眼看着它向我背后扑来,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挥起长刀一顿乱砍,最后它虽然死了,但我也被它伤成了这个样子。” 凯文尽量把故事经过渲染得紧张刺激,时不时还配合上一些动作,就是希望赫拉克能产生身临其境的共鸣。 赫拉克确实听得入迷,一直用一种紧张的神情看着凯文,直到凯文讲完故事,他的表情才舒缓下来。他夸了凯文几句,然后蹲到死狼旁边,轻描淡写的把狼尸拨弄了一番。 凯文急忙跟上,把赫拉克搀扶起来:“伯伯,您看我这算不算完成任务了?” 赫拉克哈哈一笑:“好小子,真有你的。”说着,他退后两步,右手一挥,“来人啊,把这小子拿下!” 门口的两名卫兵应声而入,没等凯文反应过来,他们一人揪住凯文的一条胳膊,朝着他的后背一拧,立刻将他制服于当场。 “哎哟。”凯文疼得大叫,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妙,但他天真的以为这可能是赫拉克设计的最后一道考验。他使出浑身力气试图挣开卫兵的束缚,可他越是挣扎,卫兵用的劲也越大,凯文实在疼得难以忍受,只得向赫拉克求饶,“伯伯,我认输啦,您放开我。” “你知道为什么抓你吗?”赫拉克满脸冰霜,说话的语气也严厉得如同利刃一般。 凯文一愣,疑惑道:“不知道……” “你这小子确实聪明,但是你以为警备团是你耍小聪明的地方吗?” “伯伯,您在说什么啊?您先放开我再说啊!” 赫拉克冷笑道:“我让你见一个人,你自然就会明白了。”话音刚落,已经有卫兵从外面唤进一个人来。 凯文一见此人,冷汗顿时流了下来,满脸的无辜表情瞬间变成了无地自容的羞愧,因为凯文认识这个人,地上的那头死狼就是从他手上买来的。 几天之前,凯文几经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个“锦囊妙计”,他决定从旁人手中收购一头死狼交差。为了不被赫拉克发觉,他特意避开诺迪雅的商品市场,专程跑到城镇周边转悠,就是想找一个面孔生疏的猎户。 转了几天,凯文终于撞见眼前这个猎人,当时他和同伴们正从山林中狩猎而归,凯文一眼看中了他肩上的死狼,便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他与同伴们分开,凯文才追了上去,表示愿意出双倍的价钱买下那头死狼。 那猎人求之不得,没想到凯文收下死狼之后又多付给他一笔钱,他懒得去猜凯文买狼的用途,但是凯文竟然出钱拜托他守口如瓶,这让他多少有些猜疑,好在凯文给的钱不在少数,看在钱的份上,他也就应承下来。 谁知凯文刚走,就有两名士兵敲开了他的家门,他当时吓得不轻,直到士兵们说明来意,他才战战兢兢的跟着来到了警备团。 凯文本以为安排得极为隐秘,为了增加故事的可信程度,他还找人给自己化了一个妆,又把杀狼的故事细细推敲了多次,直到感觉没有丝毫纰漏之后,才满怀信心地来见赫拉克。 可他哪里知道,赫拉克为了防止他贸然行事发生意外,专门派了手下从早到晚的秘密监视。士兵们见他买下死狼,自然猜到了他的打算,两人一合计,便自作主张把猎户请了回来。 凯文知道“锦囊妙计”已被拆穿,羞愧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试图做出一些解释,可是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苍白地辩解:“伯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赫拉克的脸上布满了吓人的阴沉,“你太让我失望了!哪怕你放弃这个任务,我都不会改变对你的看法,至少你是诚实的,是值得信赖的,可你竟然想蒙混过关,你当真以为我是那么好糊弄的么?” “不是这样的,伯伯,您听我说……” “不用说了,你的企图我很清楚,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这样的兵,我不能收!想要成为一名士兵,连最起码的诚信都没有,以后在战场上,还有谁敢信任你,还有谁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你的手上!” 凯文还想辩白些什么,赫拉克挥手制止了他:“若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会把你绑在旗杆上以儆效尤,这件事情我不想再追究,但我必须让你记住这次教训。”说完,赫拉克命令卫兵把凯文押入监牢。 警备团的监狱位于营地最偏僻的角落里,紧贴着断崖,它的占地面积并不大,只有四间监房。因为诺迪雅的治安状况一直比较良好,这里除了偶尔关押一些酒后闹事、小偷小摸之人,很少有其他人光顾,所以牢房里比较阴冷潮湿,还弥漫着一股霉腐的气味。 凯文就这么被孤零零地锁进了监房之中。 凯文长这么大,何尝在这样的环境中呆过?又何曾经受过这样的打击?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木然地坐在床边,望着粗壮的木头牢门呆呆出神。 他想哭,可是他的眼睛干涩得生疼,他想叫,可是他的喉咙有如被东西堵住,他想狠命砸碎身边的桎梏,可是他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力气,唯一残存的,似乎只有苟延残喘。 很长时间,凯文就是这么呆坐着,一动也不动,就连卫兵送来的晚饭他也不曾看上一眼,直到墙上的油灯闪烬最后一点火花,牢房被黑暗完全笼罩,他才终于缓过神来。 他一头倒在冰冷的木床上,无数个念头在黑暗中滋生,又在黑暗中消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他更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他睁着双眼,努力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可一直到他浑浑噩噩的睡去,他也没有想出任何头绪。 次日清晨,卫兵把凯文叫醒,并把他带到了赫拉克的办公室。 赫拉克见凯文面色困倦双眼呆滞,心中颇有不忍,但为了完成卡斯特的嘱托,同时也为了让凯文明白弄虚作假的后果,他不得不狠心说道:“凯文,你可以回去了。但是,警备团不再欢迎你,请你以后再也不要踏入警备团半步。” 凯文闻言,身体不由一震,泪水终于如堤坝决口般滚涌而出,他不知该说什么,他也不想再说什么,只是朝着赫拉克躬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家中,凯文便把自己锁进房间谁也不见,这可把卡斯特急坏了。 他担心凯文会做出什么傻事,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凯文门前敲门询问,可每次都被凯文拒之门外,急得他抓耳挠腮捶胸顿足。他想借助仆人送饭的机会强行闯入,可是凯文不吃不喝,不管仆人如何请求,他始终没有打开房门。 赫拉克也在怀疑是否做得过分,他多次派人前去打探凯文的消息,直到三天之后,探子回报,说凯文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他才略微放下心来。 这三天对于卡斯特来说,是饱受煎熬提心吊胆度日如年的三天,但是对于凯文而言,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短到只能让他想清楚一个问题。 凯文出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请仆人做了几道最爱吃的食物,然后狼吞虎咽地把它们吃光。在一旁的卡斯特看得既高兴又担心,他等凯文放下刀叉,忙不迭地问道:“臭小子,是不是饿坏了?” 凯文抹了一把嘴角的油渍,点头“嗯”了一声。 “还想吃点什么?” “不用了,我已经吃得很饱了。”凯文看着卡斯特布满血丝的双眼,一丝愧疚油然而生,“父亲,都是我不好,这几天让您操心了。” “傻小子,只要你没事就好啊。” “父亲,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已经想通了。” 卡斯特一直想找机会询问这件事情,可他又怕让凯文产生逆反情绪,没想到凯文自己说起,他心里反而不安起来:“臭小子,你有什么想法,赶紧说出来,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父亲,我决定放弃了。” “哦?真的吗?”卡斯特暗喜,心想这几天的辛苦和煎熬总算没有白费,凯文终于知难而退了。 “是的,父亲,我知道以我的能力,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成为骑士团的一员,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想必依莎贝尔早就嫁人了,而我,很有可能已经是老头子了。” “傻小子。”卡斯特开心地骂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我就不担心了。既然那个依莎贝尔跟你没有缘分,也就不必再去强求,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要不改天我托朋友给你介绍一个?” “不用了,我现在还没有这个心情。” “也好,那就多过些日子再说。你也该四处走走,找朋友们聚聚,尽快把这件事情淡忘了。” “不!” 卡斯特心头一惊:“臭小子,你……” “父亲,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所说的放弃,只不过是放弃依莎贝尔,但是,我并没有放弃亲手杀死一头野狼。” “什么?你疯啦!”卡斯特又惊又怕,他万万没想到凯文想了几天,最终还是没有跳出这个圈子,“不行,我不准你去做这种傻事!” “父亲。”凯文很认真地对卡斯特说,“这一次,我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我不想被人看成一个没用的窝囊废。” “不行!”卡斯特急得差点把其中的原委和盘托出,但转念之间,他知道现在说出实情,只会适得其反,他只能把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父亲,您可能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一直被羞愧折磨着,如果我不能证明自己,我这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 “臭小子,你有很多方法可以证明自己的,为什么偏偏选择杀狼呢?”卡斯特一把抓住凯文的手臂,生怕凯文就此消失,可凯文挣脱了他的双手,扭头钻进房间,再次把门反锁起来。 卡斯特在门外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半天,可屋内的凯文不再为之所动。 卡斯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把所有仆人全都召集过来,逐一安排任务,命令大家严加看管着凯文,不准他离开家里半步。 以卡斯特对凯文的了解,他知道凯文的倔脾气没有人劝得动,他也知道凭凯文的能耐,杀狼,无异于羊入狼口自寻死路。 他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凯文,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让凯文离开家门,他只能寄希望于时间,期盼着熬过几天之后,凯文能自动放弃杀狼的念头。 尽管做了周密的安排,卡斯特还是放心不下,他命仆人搬了一张椅子堵在大门口,他有事没事就会坐在椅子上,亲眼盯着凯文的房门,绝不让凯文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 然而,第二天早上,有仆人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不好了,少爷不见了!” 卡斯特吓得半死,他和仆人们把屋里屋外、院前院后翻了个底朝天,发现了凯文掀开的屋顶,也找到了凯文逃走的楼梯,却始终没见到凯文的影子。 卡斯特赶忙命令所有仆人分头出去找人,他自己则骑上快马赶往警备团,因为他知道眼下只有赫拉克能帮他了。 赫拉克也很紧张,他抽调出所有能调动的士兵,命令他们在山林边缘加强巡逻,只要发现凯文的踪迹,立刻把他抓回来。 到了下午时分,外出寻人的仆人们陆续返回,他们几乎问遍了诺迪雅的熟人,可是没人知道凯文的下落,那些稍微有些名气的猎户也都表示未曾见过凯文。 卡斯特急得快要发疯,他越发担心凯文会逞一时之勇,独自闯进山林。他近乎绝情地命令所有人继续搜寻,没有结果谁也不准回家。 仆人们不敢怠慢,全都跑了出去。卡斯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里也是空荡荡的,他在这种空荡荡的环境中实在呆不下去,便再次奔赴警备团。 可是,根据士兵们的回报,山林周边并没有发现凯文的影子,进山的猎户之中也没有乔装打扮的凯文,更加没人见过这么一个冒失的年轻人。 “难道……”卡斯特不敢往下细想,他再三恳请赫拉克千万不要撤回兵力,一定要把凯文找回来。 第四章 怪人哈里 整个诺迪雅,认识哈里的人并不多,但是,只要认识他的,都会觉得他是一个怪人。 他独自一人住在远离城镇的偏僻山林之间,靠喂养一些鸡鸭和打猎为生。他几乎不与外人交流,就算必须与进城换购生活必需品,他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一些曾经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偶尔谈论起他时,都会评价他是一个脾气暴躁的怪老头,所以认识他的人都在有意避开他,不认识他的人不愿接近他,他的存在与否对于诺迪雅来说无足轻重,他的信息早就被屏蔽在众人之外。 哈里的故事,凯文在很早以前听赫拉克说起过。 哈里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一名意气风发骁勇善战的战士,他是骑士团中的一员猛将,参加过多次重大战役,在战场上,他不仅手刃了数不胜数的敌人,还冒着生命危险拯救了数十名战友,成为了骑士团中深受士兵尊敬和信赖的勇士,也深得上级将领的喜爱。 那一年,他奉命带领一支队伍到诺迪雅驻扎,协助警备团剿灭流窜于山林中的土匪。在那段日子里,他认识了一位美丽动人的诺迪雅姑娘,并如愿以偿的娶她为妻。 哈里的妻子温柔贤惠善解人意,但是他的身份一直是妻子心中的忧虑,她担心哈里在战场上受伤,更担心哈里上阵杀敌时遭遇不幸,所以她总是劝哈里解甲归田。 哈里心疼妻子,理解妻子经常从睡梦中惊醒的原因,便向骑士团提出了辞呈,来到诺迪雅陪伴妻子过上了简单惬意的生活。 一年以后,哈里的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乐得哈里整天兴高采烈地抱着女儿走家串户,一家人的生活更加美满幸福。 在女儿三岁生日的那天,哈里决定带着妻女出去郊游,然而在郊游途中,他们遭遇了狼群的袭击,虽然哈里拼上性命保护妻子和女儿,但是野狼数量太多,他一个人终究敌不过狼群的凶猛攻击,他的妻子和女儿惨死于狼口,他也身受重伤。 这件事情对哈里造成了致命的打击,以至于伤好以后,他变得沉默寡言,不再主动与任何人进行交流,整天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以泪洗面。 再后来,他索性独自搬到山林之间,成天在山林里游荡,专门猎杀那些害死他妻女的野狼。 哈里刚搬家的时候,还有朋友时常前去探望,可他每次都把大家拒之门外,久而久之,朋友们自然不愿再登门拜访,再过一些时日,大家也就慢慢把他淡忘了。 哈里原本就不是诺迪雅的土着,在这里的朋友算不上很多,当这些朋友们都不再提起他的时候,整个诺迪雅也就更加没人会在意他了。 但是凯文想起了他。 凯文料定卡斯特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也知道卡斯特交际甚广,只要他去求教诺迪雅的任何一位知名猎户,卡斯特都能把他找出来。 为了隐藏行踪,凯文想到了哈里,他觉得就算卡斯特把诺迪雅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想到他竟会求助于哈里,他已下定决心完成杀狼任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重新找回他的自信和自尊。 凯文不敢向人打听哈里的住处,只能回忆着故事中的大概描述,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总算在某个僻静的山脚下找到一所木屋。 这里就跟他想象中一样,一间破旧的木板房,一圈鸡舍,一圈鸭笼,三四丘菜地,孤零零地存在于溪流的旁边,农舍四周满是密密麻麻的树林,若不是间或传来鸡鸣鸭叫,这里安静得足以让人怀疑是否有人居住。 凯文来到屋旁,清了清嗓子,轻唤一声:“屋里有人吗?哈里先生,您在吗?” 凯文连喊了几声,才听到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瘦高的男人出现在门后。 只见此人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蓬乱得如同鸟窝一般,卷曲的胡子几乎把他的嘴巴全都挡住,那张黑乎乎皱巴巴的脸上搁置着一双缺少光彩的眼睛。 他的个头虽高,但空荡荡的衣服掩饰不了他的瘦弱,加之凯文怀有对他身世的惋惜,所以一见之下,总觉得此人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凄凉落魄的气息,若不是此人尚有房屋和田地,简直与乞丐无异。 “请问,您是哈里先生吗?”凯文礼貌地问道。 “不是,你找错人了。”那人一开口,凯文顿时觉得毛骨悚然,那声音好像从地层深处传来,深沉、沙哑,还带着一股强烈的寒气。 “那……”凯文正待继续发问,那人却猛的把门关上。凯文一愣,心想此人如此怪异,多半就是哈里了。他壮了壮胆子,迈步来到木屋门前,轻轻敲了几下:“哈里先生,哈里先生。” “滚!”屋内传来沉闷的喝声。 凯文有些犹豫,但是他还是鼓起勇气继续敲门:“哈里先生,我是来请您帮忙的。” “滚!”屋里那人似乎不愿多说什么,只有这么一个干巴巴的字眼。 “哈里先生,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请您帮忙,您就开开门。” “滚!”那人的语气越来越重,不过这一回,他多说了几个字,“听不懂吗?” 凯文僵住了,他不确定是该继续敲门还是该转身离开,那人的冷漠让他很不适应,虽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当真到了被那人毫不客气的逐客时,他依旧不知如何是好。 凯文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天空已然昏暗。他默默计算了一下返回的路程,如果现在往回走,估计得顶着夜色穿越一段树林了。 说实在的,他的确不敢一个人在夜间闯入树林,而且他也不愿就此回去,毕竟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家中逃了出来,如果现在返回城镇,一旦被家人发现,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 犹豫之间,山林的暮色更加浓厚,凯文只得趁着残余的微光赶到溪水旁,从包袱中掏出两块面包,快速啃完之后又喝上几口溪水,摸到木屋旁的草垛中合衣躺下。 这段时间以来,凯文的精力消耗巨大,尤其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睡觉,今天又走了整整一天,这一躺下,睡意立刻席卷上来,没过几分钟,他就进入了梦乡。 林间的清晨,潺潺的溪流清脆地拍击着山石,小鸟的鸣叫穿透着林中萦绕的雾气。清冷的山风夹带着树木的芬芳,侵袭着凯文的每一寸肌肤,凯文打了一个寒战,从睡梦中惊醒,却发现他的身上盖着一条毛皮缝制的毯子。 “哈里先生?”凯文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哈里,竟然会在深夜为他披上毛毯。 凯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他爬起身来,抖掉毛毯上的尘土和露珠,轻轻来到哈里门前。屋内传出哈里均匀的呼噜声,凯文不忍心吵醒他,便裹上毛毯坐到屋檐下,靠在木墙上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他弹坐起来举目四望,发现哈里正在菜园中浇水除草。他忙把毛毯叠好捧在手里,走到哈里近前呈了过去:“哈里先生,多谢您了。” 哈里只顾忙着手中的农活,头也不抬地说了句:“天亮了,你可以走了。” “哈里先生,请您帮帮我。”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哈里?”哈里抬头瞟了凯文一眼,又继续做他的事情,“我昨天就说过,你认错人啦。” “不会的,根据我对您的了解,您一定就是哈里先生。” “对我的了解?”凯文的这句话激起了哈里的一丝兴趣,“你了解我?怎么可能?真是笑话!” “哈里先生,我真的知道很多关于您的事情。”凯文见那人态度有所转机,连忙如数家珍般地说了起来,“我知道您曾经是教会骑士团的精英,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勇士,也知道您妻女遭遇的不幸,还知道……” “住口!”哈里突然暴喝一声,吓得凯文不敢再说。 哈里浑身颤抖着,往昔的痛苦再次充盈了他的脑海。凯文意识到说错了话,揭开了哈里心头的伤疤,他很想道歉,却不知怎么开口,只好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一直等到哈里的情绪缓和下来。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哈里抽了几下鼻子,叹了一口气,“小伙子,我真不是哈里,他已经死了,你走。” “不,哈里先生,我不走。如果您不教我杀狼的本事,我就赖在这里一步也不离开。” “杀狼?”哈里眼神中闪烁过一点光芒,他挺直了腰杆,转身面向凯文,“小伙子,你刚才说什么?杀狼?” “是啊,杀狼。” 哈里把凯文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边看边摇头:“你这富家公子是不是闲得无事可做?干什么不好,想去杀狼?你还是早点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不走。哈里先生,您一天不教我,我就一天不走,大不了,我就留下来陪着您好了。” 哈里忽然笑了,那笑声听起来虽然有些突兀和怪诞,凯文却从中感觉到了一线希望。 对于哈里而言,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么多话了。 自从妻女遭遇不幸之后,哈里一直饱受着痛苦和自责的煎熬,他不愿意别人提起那些悲伤的往事,因为只要一想到妻女的死,他的心就会像刀割一样的疼。 很多次,他都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求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但他一次次熬了过来,他用一种信念支撑着自己,哪怕是被痛苦耗尽所有,他也要活下去,因为只要他还活着,他的妻子和女儿就还活着,至少,她们会活在他的心中。 在这种矛盾和痛苦中,他逐渐变得孤僻起来,他很清楚朋友们冷落他的原因,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周旋和应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的世界中与自己做着坚苦卓绝的抗争。 到后来,他逐渐走出了痛苦的阴影,但是朋友们早已离他而去,自卑和自傲束缚了他的身体和心灵,令他始终没有勇气去找朋友们修好,到后来,他索性放弃掉所有奢望,只想着从此以后孤独终老。 怎奈随着年岁的增长,他越来越想把心中的伤痛向人诉说,然而人们已经视他为怪人,全都避而远之,谁又会有耐心、谁又愿意去倾听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呢。 没想到,今天居然有人冒失地前来求助,而且还是这么一个脾气倔强的小伙子。哈里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心中不免产生了一种亲近的感觉。 正因为如此,哈里才会在深夜为凯文盖披上毛毯,才会一次又一次口是心非地赶凯文离开。也正因为如此,当凯文说出“大不了留下陪您”这句话时,哈里笑了。 凯文跟着哈里傻笑了两声,怯怯地问道:“哈里先生,您的意思是……” 哈里没有回答凯文的提问,而是径直朝着木屋的后院走去,与凯文擦肩而过时,他说了一句:“跟我来。” 后院既宽敞又平整,除了靠近木屋的一角堆放着不少干柴,其他地方几乎空无一物,放眼所见都是环绕在周围的苍翠林木。 木屋的后墙上挂着各种兵器,哈里从中摘下一张长弓塞进凯文手里,用手指着十余米外的一棵大树说道:“看见那个草靶了么,射一箭让我瞧瞧。” 凯文暗道:“莫非是想试探一下我的实力?不怕,虽然别的我不会,但是射箭我还是有把握的。”想着,他沉心静气摆好姿势,搭上一支羽箭,运足力气慢慢拉开弓弦。 然而这张长弓硬实得很,凯文拼上全身力气才勉强把它拉满,他本想认真瞄准,可是他的双臂肌肉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所剩无几的力量难以坚持下去,他只能草草松开弓弦,羽箭歪歪斜斜地飘了出去,插在偏离草靶半米左右的泥土当中。 哈里看得直摇头,他从凯文手中接过长弓,随手一箭便正中靶心,凯文惊得瞠目结舌,刚想讨教一二,哈里已经转身走到一处敦实的木桩旁。 木桩上劈着一柄斧子,哈里示意凯文:“来,劈一段木头试试。” 凯文迈步走近木桩,抬手将斧子拔了出来,又将一段木柴直立在木桩上,心中暗念:“别紧张,看准了!”随着几次急促的深呼吸,凯文轻喝一声,抡起斧子朝着瞄准的位置狠劈下去。 只可惜这一斧力道虽足,准头却依然不够,斧子劈在木头的边侧,那段木头“呼”的一声从木桩上弹起来,翻滚着飞向一边。斧子被木头的侧翻力道带偏,重重砸在木桩旁的地面上,一阵冲击震得凯文双手又麻又疼,斧子从他手中震脱,他的身体也因此失去了重心,趔趄几步才勉强稳住。 哈里忍不住笑了:“小伙子,你这样子还想杀狼?我劝你还是早点回去,免得白白送死。” 凯文有些难堪,但他并不服输:“哈里先生,正是因为我的能力不够,所以才来请教您,请您不要嫌弃,也不要拒绝,一定给我一些指点。” “你这小伙子,真是够倔啊,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狼?” “这个嘛……”凯文略加思索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照实说了。 哈里听完,爽朗地大笑起来:“哈哈!不错不错!” 凯文被哈里笑得心里发毛,他盯着哈里的神情,却看不透哈里此时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哈里笑完,拍着凯文的肩膀说道:“挺好!小伙子,我原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会因为女人去杀狼,没想到你这家伙比我还傻,竟然会自不量力、不顾一切的去做一件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 凯文听懂了哈里的话音,他兴奋地嚷道:“哈里先生,这么说,您是愿意帮我了?” “算是。”哈里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小伙子,你左一个哈里先生,右一个哈里先生,总不能让你白喊,我现在正式告诉你,我确实是你要找的哈里,但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哈里了,你面前的这个哈里,只不过是一个孤独的老头罢了。” “哈里先生,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凯文激动得想一把抱住哈里,可是手臂刚一张开,他立刻觉得不太合适,只得赶紧收住势头,用一连串的傻笑掩饰刚才的尴尬。 可能是受到了凯文的感染,也可能是被凯文打破了心结,哈里并未在意凯文的小小举动,他开心地回问一句:“小伙子,你也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 “我叫凯文,哈里先生,我叫凯文。” “很好,凯文先生,既然我已经答应,那么有个问题我就得问清楚,你有没有期限上的要求,半年还是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哈里见凯文满脸疑惑,便解释道,“以你现在的能力,至少得花上半年以上的时间进行训练,才有可能……” “一周!我想在一周之内完成这个任务!”凯文急于向赫拉克证明自己,倘若真的花去半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那这种证明还有什么意义? “一周?你确定?” “我确定,哈里先生,请问有这个可能吗?” “这个嘛……可能还是有的,但你必须具备足够的勇气。” “这个我有!”凯文拍着胸膛道,“哈里先生,请您放心,我到您这里来,早已下定了决心、鼓足了勇气,我什么也不怕,就怕您不帮我。” “你这小子挺会说话呀,行,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帮你到底。不过说实话,一周的时间确实有点仓促,力敌肯定是不行的,唯一的法子只能靠智取。” “智取?哈里先生,您说的这个智取是……” 哈里看着凯文笑而不语,就算凯文软磨硬泡,他也没有直接进行回答,而是讲述了一个亲身经历的惊险故事。 第五章 喋血山林 自从妻女去世以后,哈里把一腔仇恨全都倾泻在野狼身上,山野林间变成了他的战场,寻觅狼踪斩杀恶狼成为了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有一次,哈里翻越几座山头,来到了一处丛林与高山草原交界的地方,他沿着树林的边缘一路搜寻,终于在远处的草丘之中发现狼群的踪影。 他就近爬上一棵大树,透过繁密的枝叶,望向风吹草动的丘野,那里有一头坐立的野狼警惕地四处张望,在它身旁休憩的狼群依稀可见。他想确定狼群的数量,怎奈距离太远杂草旺盛,数来数去也只能估计一个大概。 而且,这个距离远远超出弓箭的射程,如果哈里执意捕杀它们,就得离开大树步入草丘,可是草丘之中地势开阔,除了为数不多的土堆,就只剩下杂生的灌木和蒿草,无法给他提供有效庇护。 怎么办?是打还是撤? 被仇恨占据的哈里没有犹豫,他返回地面后顺着风势摸到狼群的下风侧,再度攀上一棵高树,仔细观察和设计出一条进攻和退守的路线,然后偷偷向狼群靠近一段距离,将随身携带的两支兽夹架设完毕并做好伪装。 其实他也知道野狼的嗅觉灵敏,正常情况下它们一般不会落入这种陷阱,可他还是寄托了很大希望,说不定狼群在快速奔袭时对周围气味的警惕性和敏感度会有所降低,如果兽夹能够发挥作用,至少可以牵制一到两头野狼,也就能多出几分胜算。 到这个时候,他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但他依然坚定的猫腰前行,一直摸潜到无法再近的位置才停下脚步。 他缓缓抽出一支羽箭,把箭尖凑到唇前轻吻了一下,口中默念着妻女的名字,猛然直立起身体,毫不犹豫地将羽箭射出。这支箭将他的仇恨和思念化作破空的尖啸,冲破灌丛、切断草尖,不偏不倚地射中了放哨野狼的前胸。 那头狼应声而倒,它的惨叫惊醒了狼群的美梦,它们争相跃起,朝着哈里的方向迅猛杀来。 哈里沉着地射出第二箭,跑在最前面的野狼来不及躲闪,羽箭射中它的眼睛,从它的脑袋中透穿而出。它惨叫一声,前爪顿时失去支撑,身体栽倒在地,向前翻过几个跟头之后便一命呜呼。 紧跟其后的野狼惊得弹跳起来,但它们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同伴的鲜血刺激着它们的神经,它们绕过同伴的尸体,恶狠狠地加快了奔袭的速度。 狼群与哈里间的距离在快速的缩短,哈里却不愿就此后撤,他娴熟地抽箭搭弓,又一支羽箭射向狼群,又一头野狼栽倒毙命。 “再来!”哈里默默激励自己,但他的第四次弓弦尚未拉开,一头野狼已经腾空跃起,咆哮着咬向他的咽喉。 哈里来不及闪避,本能地用弓臂扫向野狼的身体。那头狼在空中无处借力,眼看无法躲避,它竟然狂嚎着咬向弓臂。孰料哈里这一击用上了全力,弓臂扫断了它的尖牙,劈裂了它唇颚,打得它血浆四溅呜嚎着摔落一旁。 另外几头野狼趁机杀到哈里近前,哈里再欲挥弓,却发现弓臂已经断裂,他暗骂一声,将断弓砸向狼群,扭头就跑。 可是,人的两条腿怎么可能快得过野狼? 狼群很快将哈里的左右两侧和身后封住,它们时不时向哈里的双腿和后背发动扑袭,逼得哈里不停闪避,甚至还要赤手空拳与它们过上两招,奔跑速度自是大打折扣。 哈里很多次都想拔出长剑,可他知道一旦手中有剑,跑起来就会更加不便。在他的预想当中,就算要与狼群肉搏,也应当是在隐藏兽夹的位置。 眼看离兽夹还有几步之遥,哈里稍一分心,左脚踩进了一个凹陷的泥坑,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踝处传来,他的身体顷刻间失去重心,趔趄之中扑倒在地。 摔倒的那一刻,哈里心中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万幸的是,在他倒下的时候,一头已经扑来的野狼随之失去了目标,它紧贴着哈里的后背飞掠过去,恰巧落在兽夹之上,被兽夹喀嚓一声牢牢夹住。 刚才若是被野狼扑中,哈里自知在劫难逃,他暗道一声万幸,重新抖擞精神,借着摔倒的势头朝前翻滚两圈,恰好避开另外一头野狼的攻击。他想方设法地站立起来,可是左脚踝的疼痛依然剧烈,他跌跌撞撞的还没稳住,又有一头狼飞扑上来。 哈里伸手拔剑,可是野狼的牙齿已经近在咫尺,他别无选择,只能用左臂迎向野狼。那头野狼毫不客气,锋利的牙齿立刻穿透他的衣袖,刺破他的皮肤,深深扎进他的肌肉当中。 哈里本能地把左臂向一侧狂甩,那头狼虽被甩了出去,但是他手臂上的皮肉也被撕去一大块,疼得他浑身哆嗦放声惨叫…… 故事说到精彩处,哈里突然停顿不语,听得身临其境的凯文迫不及待地追问:“那后来呢?” 哈里笑得胡须都在飞扬,他得意地撸起袖子,把左臂伸到凯文面前:“瞧,这就是那天留下的纪念。” 他的手臂外侧有很一大块疤痕,一直从手腕延伸到肘部,疤痕的颜色与正常皮肤迥然不同,也不如寻常皮肤那般光滑,看上去像是干枯了的橘子皮。而且,疤痕下面的肌肉明显没有其他部位饱满,可见当时被那头凶狼咬去了多大一块皮肉。 凯文看得心头发颤:“哈里先生,您不疼吗?” “疼,怎么不疼!但是手疼总比心疼好啊……” 凯文默默点头,试着去体会哈里的心情,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他心中游走,苦苦的涩涩的,却又满是温暖和柔软,他的眼睛不知不觉中竟然有些湿润,他赶紧找话题进行掩饰:“哈里先生,您这手臂……之前看您射箭时,似乎并无大碍啊。” “还好没有伤到筋骨,否则啊,我这条胳膊早就废啦,这要是少了一条胳膊,只怕我这个孤寡老头早就饿死在荒郊野外了。” 凯文本想说上一句“您吉人自有天相”,但这句话明显与哈里的遭遇大相径庭,他忍住了话却尴尬得只能傻笑,笑到后来总算想起了前面的话茬,赶紧说道:“哈里先生,您快讲讲,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嘛……”哈里拧紧了眉头,“我用一条手臂作为代价,总算把长剑拔了出来。” “哈!”凯文兴奋地一拍大腿,“原来是这样。”可兴奋劲刚一上来他又沉郁下去:“只是,这种代价太大了啊。” “是啊,可是在当时,我已别无选择。”哈里的思绪又被带回到那个惊心动魄的时刻,他想用平和的语调讲述故事,可是字里行间的波澜起伏,早已注定接下来的每个细节都足以令人血脉偾张。 当时,纵然哈里长剑在手杀气暴涨,纵使长剑的屏障凌厉而迅猛,但狼群并无怯意,它们围着哈里四下扑咬,瞄准他腿脚不便的弱点轮番攻击。 几轮攻击之后,哈里因行动不便而倍感吃力,一头野狼趁他不备突破了防线,一口咬住他的伤腿使劲后拽,企图把他拖倒在地。 哈里强忍疼痛,忙挥剑朝它砍去。那头狼很是机警,见长剑砍来,忙松口闪到一旁。还没等哈里收回剑势,另一头野狼从身侧袭来,直咬他的右臂,与此同时,还有一头狼冲他面门扑了过来。 哈里大吼一声,本能地侧身倒下,用受了重伤的左手撑向地面,一阵足以令人晕厥的疼痛传来,他只觉眼前一黑,几乎就此昏死过去。 好在哈里久经沙场,早已训练出临危不乱的身体本能,当他不受控制的摔向地面时,他的右手仍然没有放弃防守,长剑借助身体侧翻的机会强行变换路线,从劈空的势头转化为由下而上的挑砍,正好砍在身侧扑来的野狼腰间,一剑把它斩成两段,正面扑袭的野狼也因此落了空。 哈里侥幸逃过一劫,却没想到陷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 剩余的野狼见他倒地,疯狂地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此时,他的左臂已经痉挛,失去了左臂的帮助,他几乎没有可能站立起来,而站不起来,右手的长剑就成了鸡肋。 哈里果断地舍弃长剑,探手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权把箭尖当成匕首使唤。 剩下的野狼当中,有两头冲着哈里的双脚而去,有一头咬向他的右臂,还有一头则直取他的咽喉。 哈里的左臂再一次充当了武器,野狼被它稍加阻碍,立刻就被哈里的箭尖刺穿了心脏。但是他的两条腿和右侧肩膀无可避免受到攻击,他强忍剧痛,将胸口的死狼掀开,翻转身体一把抱住咬着肩膀不松口的野狼,趁着翻滚之势箭尖狂刺,那头野狼很快就没了动静。 终于只剩下最后两头,但它们咬着哈里的双腿死不松口。哈里连声怒吼,奋力坐起身来,双腿狂蹬的同时,箭囊中的羽箭也被他接二连三地掷向野狼。 野狼终于被哈里的气势震慑,再加上目睹同伴接连丧命,它们最终松开大口,呜咽几声夹着尾巴逃入了山林…… “结束了吗?”凯文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哈里凝重的脸色重新露出笑容,他才跟着舒出一口长气。 “结束了,幸好这群狼数量有限,如果再多上一两头,你今天可能真的见不到我了。” “这还叫数量有限!您可是一个人战胜了九头狼啊!” 看着凯文崇拜的眼神,哈里心头美滋滋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讲过故事了,何况还有一个忠实有趣的听众,一种舒心畅快的感觉油然而生,对凯文的好感也就越来越甚。 凯文还想问点什么,哈里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你饿不饿啊?我可是饿得没力气再讲下去了。” 凯文不好意思地连连点头,哈里便去菜园里挖来几颗蔬菜,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然后拉着凯文坐下:“小伙子啊,这么多年以来,你是唯一一个愿意听我讲故事的,来,索性再陪我喝上几杯。” 凯文自然乐意,他一边喝酒一边感叹:“哈里先生,幸好我遇见了您,否则我早就变成那些豺狼猛兽的美餐了。” “有这可能。”哈里抬手跟凯文碰了一杯,笑道,“你若是就这么死了,对于我来说,绝对是一大损失。” 凯文抹了一把嘴角,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成了严肃:“我今天才领教了狼群的凶猛残暴,哈里先生,您说我真的能杀得了它们吗?” “怎么?害怕了?” “不怕!”凯文挺起胸脯,语气却显出了迟疑,“可是我心里没底……” “哈哈!知道怕并不是一件坏事!”哈里很喜欢凯文这种莽撞又不失单纯的模样,他催着凯文又干下一杯酒,这才说道,“智取,还记得智取吗?只要能了解狼的特性,找到它们的弱点,你就能想出方法对付它们。” “可我对他们一无所知啊,哈里先生,您就教教我。” “那你是不是……应该有点什么表示?”哈里故意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望着凯文。 凯文心中一沉,以为哈里这是在索要钱财,他刚想说明情况,并承诺事后加倍感谢,却发现哈里的眼神在酒壶和酒杯之间游移,他突然明白了哈里的意思,赶忙端起酒杯敬道:“哈里先生,我想拜您为师,向您学习杀狼猎兽的技能,请您收下我!” 哈里开怀大笑,抬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把酒杯重重拍在桌上,爽朗地吆喝道:“痛快!痛快!你小子以后就是我的朋友啦,徒弟不徒弟的就免啦,所有关于杀狼的事情,我现在就统统告诉你。” 凯文兴奋得直跳,哈里乐呵呵地坐在一旁看着,直到凯文重新坐下,他才兴致勃勃地把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全都倒了出来。 哈里说,狼是一种群居动物,它们一般都由头狼带领着,成群的生活在一起,群居的数量少则五六头,多的甚至可以达到数十头,很少有狼单独行动,就算有,那头独狼不是被驱逐的失败者,就是独自寻找葬身之处的老狼。 正因为狼的群居习性,造就了它们的团队协作精神,简单的说,就是在狩猎时,它们会有明确的分工。 比如在对付大型猎物时,有的狼会跳到猎物背上,为的是吓唬猎物,分散猎物的注意力,而有的狼会去咬住猎物的四肢,以牵制猎物的行动,还有些狼会主动攻击猎物的躯干,力图咬破猎物的肚子,使猎物尽快丧失抵抗能力。 虽然说这些攻击都会对猎物造成伤害甚至死亡,但猎物的真正弱点在于它们的咽喉部位,在狼群围攻猎物的时候,总有那么一头狼会在一旁耐心等待时机,当猎物忙于应付时,它就会发动突然袭击,咬住猎物的咽喉不松口,直到猎物倒地身亡。 当然,狼的可怕之处不仅仅在于此,它们还是一种很坚韧的动物,是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动物。一头黑熊很强大,一头猎豹也会很强大,但不管是黑熊还是猎豹,它们都不愿与狼群发生冲突,其原因除了狼群的数量优势之外,更重要的是狼群不会害怕,不管对手有多么强大,它们都会坚决与之战斗,哪怕赔上性命。 所以,在与狼群的战斗中,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一旦战斗开始,就必须坚持到最后。 至于狼的残忍,哈里再次提醒凯文,狼群猎杀动物会很直接很简单,也会很凶残,人类在它们眼里只不过是一种猎物,它们会毫不留情地咬断你的喉咙,撕破你的肚子,把你吃得骨头都不会剩下,所以,对它们不要有怜悯,更不能怀有仁慈之心。 听完哈里的讲述,凯文猛然想起几天前演的那出戏,姑且不说赫拉克的手下是否带回了那名猎户,单就那个编造的故事而言,就已经漏洞百出了,以赫拉克的经验,他应该知道独狼出现的几率不大,自然会对凯文的故事产生怀疑。 凯文不觉汗颜,他只觉得最初的信心已消散得所剩无几,他原本以为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再加上一个经验丰富的导师,就能轻易完成任务,哪怕这个过程中存在难度,也不至于用性命作为赌注。 庆幸的是,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哈里在,希望就在,凯文已经把哈里当作了救星,只求哈里尽快指明一条道路:“哈里先生,您说的我都听懂了,但是,我还是不明白该如何智取。” “不急。”哈里端起酒杯,“来,再喝一杯。” 凯文有些脑袋晕沉,他虽然年纪不大,但酒量却不如哈里,他想推脱不喝,可哈里酒兴正浓,他不忍心坏了哈里的兴致,端起杯子一口灌进肚中。 “好爽快!”哈里越发得凯文就是年轻时候的自己,单纯、直率、勇敢、道义,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感触,杯中的酒也就跟着喝掉又满上,满上又喝掉,两人你来我往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竟把“智取”一事忘得干干净净。 第六章 未雨绸缪 凯文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哈里裹着一张毛毯睡在破旧的沙发上。 凯文觉得胃中翻腾难忍,脑袋也是昏沉沉的,喉咙干巴得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他几经努力才把这种宿醉的感觉强压下去,然后挣扎着爬起来,摸起水壶灌下两口凉水,这才感觉舒服一些。 他扭头看着蜷缩在沙发上的哈里,心中很是不忍,便取过昨夜所用的被褥轻轻盖在哈里身上,然后打开房门,独自走到屋外。 昨日跟哈里一席长谈之后,凯文对哈里不再觉得陌生,对哈里的居所也不再感觉拘谨,他在房前屋后到处转悠,不仅对哈里的菜地和鸡鸭大加赞叹,还对哈里的狩猎收获颇感新奇,不经意间,他又转到了屋后的院子中。 他望着墙上的长弓,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我昨天一定是太紧张了。”他如是安慰着自己,伸手将长弓取下,端端正正地站好姿势,运足力气搭箭开弓,可是接连射了几箭,仍旧没有一箭射中草靶。 凯文心中直犯嘀咕,转身时却发现哈里不知何时站在了屋檐底下。他脸上一阵发热,赶忙迎上前去:“哈里先生,您醒啦?” 哈里点头道:“昨晚睡得怎么样?山林边上冷,搞不好很容易生病的。” “我睡得很香,只是辛苦您了。” “我早就习惯了,没事。”哈里接过凯文手中的长弓,轻轻掂了几下,把它重新挂回墙上,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呀,真应该到警备团去锻炼锻炼,我相信不出半年,你一定会脱胎换骨的。” 凯文的心被“警备团”这三个字扎了一下,他不愿回忆那些不堪,赶紧转移话题:“哈里先生,我们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完吗?” 哈里笑着不语转身就走,进屋之后,他取出两片面包,在上面涂抹了一些自制的果蔬酱,然后塞给凯文:“快吃,吃完开工。” 凯文不明就里,只得大口把面包填进肚子。 哈里则不紧不慢的吃完,这才领着凯文再次回到后院。他取来两把砍刀,将其中一把扔给凯文,唤道:“走,跟我进山。” “哈里先生……”凯文越发莫名其妙,“哈里先生,难道我们用这个去杀狼?” “不,我们去收集藤条。”哈里话音未落,身影已经钻进树林,凯文担心被落下,赶忙紧随上去。 山林中的藤蔓随处可见,但哈里需要的是那种拇指粗细、尽可能纤直的藤条。凯文多次询问藤条的用途,哈里总是避而不谈,直到他俩花去大半个上午的时间,收集了两大捆藤条回到家中,哈里才透露出一个词:藤盾。 “藤盾是什么?” 哈里又是一副笑而不答的模样,只管埋头准备午饭,急得凯文在他的周围聒噪个不停。好不容易等到午饭上桌,凯文却没有丝毫食欲,他端坐在哈里对面,见哈里煞有介事地享受着午餐,真恨不得将那些食物一把夺下扔在一旁。 其实哈里是在有意磨练凯文的耐性,他慢悠悠地吃完中饭,心满意足地抹着嘴角,终于开口说道:“你不吃点东西么?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凯文一愣,赶忙抓起食物就往嘴里塞。哈里见状笑道:“你这小伙子,定性还是不够啊。” “哈里先生,您就别绕弯子了,赶紧教我。”凯文满嘴的食物,但他顾不上礼仪,眼巴巴地望着哈里,内心中的渴望通过含糊的语句毫无掩饰地迸射出来。 “好。”哈里苦笑着摇起了头,“有一个问题,我得先确认一下。你之前说过,你是准备独自一人面对狼群的,现在这个想法改变了吗?” “没有!” 哈里赞许地竖起了拇指:“既然是这样,这面藤盾就非做不可了。” 至于什么是藤盾,哈里走出屋外,在泥地上大致画了一个草图,并把它的功用简单解说了一遍。凯文听得一知半解,忍不住插嘴问道:“哈里先生,您是准备让我在地坑里与狼群对抗吗?” 哈里一屁股坐在木桩上,顺手拿起几根藤条,招呼凯文打起了下手,然后反问道:“你还有更好的想法么?” “为什么我们不躲在树上,等狼群经过的时候再对付它们?” “如果你没有时间上的限制,这种方法当然最好。” “一周的时间都不够吗?” “我不能确定。”哈里抬头看着凯文,“狼的行踪很少循规蹈矩,以我的经验,能大致摸清狼群的活动范围,但是无法确定哪棵树是它们的必经之处。一旦我们上了树,就只有耐心等待,运气好的话几天,运气不好的话也许永远都等不到,所以,我只能选择一种把握大的方法。” “可是哈里先生,您在地上挖一个坑,怎么就能保证狼群会从这个地方经过呢?” “我们可以使用诱饵把它们引诱过来。” 凯文很想就哈里的这句话提出反问,可他担心问得太多引起哈里不悦,便强行忍了下来。 哈里觉察到凯文的异样,纳闷地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别把自己憋成闷葫芦啦。” “哦。”凯文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哈里先生,既然能用诱饵把狼群引诱到地坑旁边,为什么不干脆把它们引诱到树下?” “那还不是只能怨你自己。”哈里乐道,“谁要你箭法不准,就算狼群围着树转,你也不一定杀得了它们。” “这个……”凯文难堪得直挠后脑勺。 哈里操起一根藤条敲在凯文头上,喊道:“开玩笑的,如果真有一群狼围在树下,我相信你一顿乱箭射下去,总能射中一两只的。” 见凯文点头,哈里挥起藤条又要敲打凯文,不料凯文已经远远躲开。哈里笑着招呼他回到原位,解释道:“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狼群一般都在夜间出来狩猎,就算能把它们引到树下,黑暗之中你也看不见目标,顶多只能根据声音胡乱放箭。两三支空箭可能问题不大,但是空箭射得多了,狼群很有可能会被吓跑的。” “原来是这样啊。”凯文恍然大悟,对哈里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哈里教得兴起,随口给凯文出了一道难题:“知道我为什么要用藤条做材料吗?” “这个我知道,因为藤条有很强的韧性,不怕被狼咬断。” “嗯,不错。”哈里略微点头,“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用藤条制作一只足够大足够结实的笼子,放在狼群出没的地方,引诱它们靠近之后再猎杀它们呢?” “这个嘛,让我想想。”凯文把昨天哈里传授的知识翻来覆去地温习一遍,揣测着说道,“您说过,狼的嗅觉很灵敏,而且警惕性很高,它们如果看见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笼子,肯定不会轻易靠近,自然也就没有办法猎杀它们了。” “不错,有长进。”哈里颇为赞许,站起身来把藤盾的半成品细细检查了一番。 这面所谓的“藤盾”算得上名副其实,它看上去就是一面放大的圆盾,唯一的区别在于制造盾面的材料不同而已。 这面藤盾的直径在一米左右,为了增加盾面的强度,哈里特地用捆扎在一起的藤条进行了加固,加强筋呈井字形排列,纵横方向上各有两根。 为了检验盾面是否牢靠,哈里特意把藤盾悬空架起,让凯文站在上面蹦了两下,藤盾上下弹动着,却没有出现垮塌和散架的迹象。 凯文留意到盾面上有几个比茶杯稍大的圆形孔洞和几个寸余见方的方形孔洞。哈里说,那些圆形孔洞是用来诱捕野狼的,那些方形的孔洞则是特意为匕首刺击预留的。 哈里对这面亲手编织的藤盾很是满意,他絮絮叨叨地解说了很多细节用途,凯文听得连连点头。末了,哈里又将几根结实的绳索绑在藤盾的背面,还在藤盾的背面加装了两个拉环,就像普通圆盾背面的臂环一样。 凯文琢磨道:“这个拉环呢,我知道是用来拉住藤盾的,可是绳索呢,它们有什么用处?” 哈里没有直接回答凯文的问题,而是将他的计划讲解了一遍。 “我们首先得找到一处狼群出没的地方,赶在天黑之前挖好一个深坑。你带着武器和诱饵躲进坑里,而我会用藤盾盖住坑口,还会用枯枝败叶做好伪装。然后,我会在一定范围内布下零散的诱饵,利用这些诱饵把狼群引诱地坑附近,你再用诱饵刺激狼群探索地坑,只要它们将爪子伸进圆洞,你就可以抓住狼爪,然后用匕首干掉它们。” “啊?”纵然凯文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听到哈里的完整计划之后,他还是惊得张大了嘴巴。 “你不敢?” “没……没……”凯文心里明白这个计划已经最大限度地考虑了他的安全问题,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尝试着解释绳索的功用,“我得一只手拉住狼爪,一只手使用武器,万一这个时候其他野狼拖动藤盾,我就死定了。如果我把绳索绑在身上,就可以利用身体的重量向下沉压,至少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保证藤盾的安全。” “聪明!”哈里赞道,“那么,除了我之前说过的,你还能想出藤盾的妙用或者存在的问题吗?” 凯文几乎挠破了头皮:“我觉得用木板制作盾面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它的表面会比较光滑,狼群一旦扒开上面的枝叶就会产生警觉,自然不会再冒险把爪子探进洞里。而藤盾的表面凹凸不平,狼在扒动伪装时,树叶会被藤条阻挡,这样就更接近于自然状况,狼群产生怀疑的几率应该要小很多。” “还有呢?” 凯文又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最终决定认输:“哈里先生,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东西了。” “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哈里微微笑道,“但是还有两个难点你没有考虑周全。” “请哈里先生指教。” “我们的行动是在晚上,这一点千万不要忽略了。夜间的山林黑得不见五指,你呆在地坑里,头顶上盖着伪装,你靠什么判断狼的爪子是否伸了进来,你又如何保证匕首准确地从方孔中刺出?” 在设想把狼群引到树下之时,凯文曾经考虑过该用何种方法看见它们,火石火把之类肯定不行,毕竟野兽怕火,而且燃烧的气味也会引起狼群的警觉,所以这种方法也无法用于地坑之中。 萤火虫呢?如果能捕捉到足够数量的萤火虫,用透明纱袋装着,四处扔上一些,不就解决问题了吗?可是,现在春天刚过,萤火虫还没有出来,到哪里去抓呀…… 看着凯文一会儿若有所得,一会儿气急败坏的样子,哈里朗声笑了出来,他神秘地拍着凯文的肩膀说:“你等着。”说完,站起身走到床边,从床头的匣子中取出一块石头递给凯文:“拿着,这个问题立刻迎刃而解。” 凯文接过石头,只见它如同鸡蛋一般大小,形状很不规则,淡绿色的颜色中还透露着些许湛蓝,像是一块玉石,却远不及玉石那般晶莹剔透。凯文好奇地问道:“哈里先生,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在山中打猎时偶然捡到的,我当时见它特别,就带了回来,没曾想到了晚上,它竟然发出了微光,就象萤火虫一样。”哈里说着,抓起床上的被褥把凯文罩了进去,只听见凯文在被褥中一声欢呼:“它真的能发光啊!” 哈里得意地掀开被子:“它的荧光虽然不强,但足以帮助你在地坑中看见东西,而且不会引起狼群的警觉。” “太好了!”凯文捧着石头如获至宝般爱不释手,哈里却提出了新的问题:“还有一个难点,诱饵怎么解决?” “这个好办。”凯文信心十足地回答,“就用您养的鸭子,至少它们是活物,而且也方便带进地坑。” “什么?打我鸭子的主意?那可不行!” 凯文央求道:“哈里先生,您也知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若是回城去买鸭子,肯定会被我父亲抓住的,您就先救救急,等任务完成了,您的鸭子我一定双倍奉还。” “这可是你说的啊,小伙子,说话可得算话呀。” 凯文憨笑着连连点头,哈里原本就是跟凯文说笑,却不料凯文能够如此爽快,惹得他对凯文更加刮目相看。 两个人不知不觉地聊到夜色阑珊,晚饭之后,凯文执意让哈里睡在床上,他抢先霸占了沙发,蜷缩其上酣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哈里带着凯文挺进了山林。 哈里传授凯文如何通过灌木上的狼毛,草丛中的狼粪以及狼的足印判断狼群的活动范围,最后他们在一处树木疏落、地势平缓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哈里取出铲子试了试,土质的疏松程度正好适合挖掘地坑,只是这种体力活自然要由凯文一力承担。 凯文自是十分卖力,可是挖掘一个大坑并非想象的那么容易,到了下午时分,他累得连爬出地坑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得在地坑中连声嚷嚷:“哈里先生,求你过来拉我一把,累死我了。” 哈里把他拉扯上来,跟着朝他屁股踹了一脚:“就喊累了么?还早着呢,赶紧的,把泥土全都运走。” 凯文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让我休息一会,就一会。” 哈里懒得理他,只说了一句:“时间可不早了。”就拿起铲子跳进坑中,按照他的设想把地坑修整了一番。 等到凯文运完泥土回来,哈里已经准备好足够的树枝和树叶,他让凯文进到地坑里,然后把藤盾盖上,并着手开始伪装。完成之后,哈里又围着现场转了几圈,仔细检查是否有疏漏的地方,直到完全满意,才把凯文放了出来。 哈里把整个计划再次与凯文进行了一次确认,然后告诫凯文:“虽然这个计划已经想得很周全,但是在行动过程中,难免出现一些意外,到那时,你一定要保持冷静,保持勇气,知道了么?” 凯文认真地点头道:“您放心,我会坚持住的。” 哈里盯着凯文的眼睛看了很久,直到看清凯文的自信和勇敢,他才略微放下心来。 两人简单地吃过干粮,哈里抓过四只鸭子,砍掉鸭子的脑袋,把鸭血淋在凯文身上。不等凯文发问,哈里已经把答案告诉了他:“鸭血可以压制人类的气味,干扰狼的嗅觉,还能刺激狼的野性。” “明白啦。”凯文忽然想到一个细节,兴奋地叫道,“藤条的间隙能透出鸭血的腥味,这也是藤盾的妙用?” “你这家伙确实聪明,这么细微的问题都被你想到了!不错!真希望不管是今天晚上,还是以后的日子,你都能保持睿智,用清晰的思路去解决棘手的问题。” “谢谢哈里先生。”凯文冲着哈里深深鞠了一躬,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激。他原本只是为了学习一些杀狼的技巧,却没想到哈里竟然倾囊相授,而且还形影相随。哈里所做的一切,已经彻底改变了他对传闻的看法,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哈里当成了忘年之交。 哈里也颇有感触,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凯文是第一个愿意亲近他的人。他扶着凯文的肩头,担心之情难以用言语描述,可是天色已经不早,他只能把凯文推进坑里,然后一丝不苟地做完伪装,又把剩余的十余只鸭子分别绑在不同的方位,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