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书,太祖皇帝本纪》 序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诗仙李白的一首诗,无形中也为这座坐落于江南,大运河之滨的风景之城添了几笔青墨风雅。 这是福地啊。 南临长江,东依运河,漕运繁荣,商贸发达。 作为历来有着“中国运河第一城”美誉的扬州,从隋炀帝杨广大笔一挥,在地图上划出了那条所谓功在千秋的漕运生命线之后,扬州便一跃成为了江南屈指可数的重城、要城。 但也是因为这个所谓的重城名头,为扬州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带来了长达上千年的痛苦。 兵家必争之地。 这座在唐天宝盛世年间迅速繁荣壮大的城市,经历的第一次兵祸便是那席卷大半个神州的黄巢起义,起义军的兵锋自西北卷入江南之后,在扬州和大唐王朝展开了殊死搏杀。 扬州城几番易手,带来的唯一结果便是让这座曾经人声鼎沸,纳民五十万之巨的巨城沦为废墟,化作鬼都。 而等到五代十国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扬州,便也如天下每一个城关那般,卷入了长达五十余年的诸侯混战当中。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后周显德七年,陈桥驿站赵匡胤的黄袍加身,裹挟着历史浩荡不可逆的大势,再一次推动了时代的进步。 扬州,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如同历史上每一个新生的王朝一般,大宋虽然比不上汉唐这些大一统王朝那般疆域辽阔,但中原富庶之地亦全在中央的统治之下,民生繁荣、国力强盛。 与人而言,饱暖思,与皇帝而言,安定思开疆。 开国之后安定了几十年,赵光义坐不住了,每次展开历史的画卷,他都想迫不及待的上去挥毫涂抹,将自己的名字永远的镌刻进历史的长河中,更要熠熠生辉,光耀千秋万世。 他成功了。 成功的将高梁河车神这一名头留了下来。 不仅没有把燕云十六州收复,还一战将大宋王朝过半的精锐永远的留在了幽州地界。 于是大宋又一次老实了下来,从高梁河之战到雍熙北伐,许是一次又一次的失利,又或许是屁股上的伤每逢阴雨天气都会发痛的原因,赵二终于老实了下来,致死再不敢言北伐事。 时间的长河进入了新的节点,咸平。 大宋迎来了更鼎盛的新时代,新皇帝赵恒的节税、开海、通商改革新政,让大宋王朝焕发了更加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也让社会的角角落落都繁荣起来。 作为运河第一城的扬州,富裕的速度自然是更快,而高速发展的经济以及社会繁荣所带来的舒适会抹平一切历史留下的痛苦和伤疤。 即使北方的大名府附近,宋辽还在对峙,在酝酿着更为声势浩大的新战争,但北方的狼烟纵使吹得再远,也终不可能越过千山万水,影响到江南的升平歌舞。 这一年,这一天,这一刻。 一个乞丐如千千万万为求生活安定从北方南迁的普罗大众一般涌进了扬州城,没人会去注意,也没人需要注意。 谁会去注意一个乞丐呢。 (新书将于明日正式更新,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一章 行乞也是一门手艺 街道两侧如织的人潮,沿路叫卖的贩夫走卒,还有那一个个青衣长衫的俊俏公子摇扇放歌,呈现在骆永胜面前的每一刻,都如同是那副曾经看过清明上河图活过来一般。 骆永胜瞪大了眼睛,每走一步都恨不得从身边经过的人身上看出些什么,但得到的唯一反馈,便是过往路人厌恶的表情,他的靠近,只会让这些人掩住口鼻快速离去。 他的身上太臭了,脏兮兮的一个乞丐,怎么配得上出现在比清明上河图更加生动瑰丽的画卷之中呢。 没有隐蔽的摄像设备,也没有耀武扬威到处说戏的导演,更没有打扮到花枝招展的流量鲜肉,出现在骆永胜眼中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都在按照各自的人生轨迹自然的踏出每一步。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即使骆永胜早在几日前就已经知道,但这一刻才彻底的选择接受这一事实。 一个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事实。 穿越! 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一千多年前的赵宋王朝。 这个在历史书上被称之为‘北宋’的时代。 咸平二年,公元999年。 依骆永胜有些浅薄的历史的知识,实在无法通过咸平二年这简单空泛的四个字就迅速理清眼下这时空的一切,他不是魂穿,是整个人仿佛被时空生生从现代硬塞进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一般,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陌生。 骆永胜不会写毛笔字,不会说古言,甚至连基本的打招呼的方式都不懂,但好在,没人会跟他计较。 谁跟一个乞丐计较礼仪啊。 没人想当乞丐,但骆永胜却不得不当乞丐,他也想穿的衣着靓丽,也想读书习字去考个功名,好让自己在这个时空活得更体面和更有尊严一点,但仅仅一个户碟就断了骆永胜所有的希望。 于这个时空而言,他骆永胜只是一个陌生人,是一个不速之客,他没有证明自己身份的任何东西,所以称之为流民。 流民是没有人权的,哪怕他今天被人活活打死,这边当地的官府都可以不问,因为查无此人,谁会去替一个流民操心劳力。 留给骆永胜人生前唯二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是卖身为奴,二是行乞苟活。 前者胜在稳定,只要地主老爷给口吃的就不会饿死,后者胜在自由,每一条阴冷潮湿、暗无天日的窄巷都是他骆永胜的家。 当然,还有一条每个人走投无路之下都有的退路。 那就是暴力犯罪! 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杀他人而活自己。 不过骆永胜暂时还没有这么个打算,因为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他已经饿了三天,期间只喝过水和侥幸偷了别人行囊中一个又干又黑的馒头。 所以那所剩无几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持骆永胜有什么非分的念想。 现在的他只想活下去,活着,才有资格去做梦。 做乞丐又如何。 “若你已身在深渊谷底,那你人生未来的每一步,都是在向上攀登。” 这倒不是骆永胜有多么的励志和乐观,而是骆永胜自知,此刻的他除了乐观没有第二种选择。 一如他穿越来前的前世,在起家之初甚至还不如乞丐呢。 毕竟今日做乞丐的他总好过负债累累,债主逼门不是。 “就是,这鞭子抽的有点疼啊。” 骆永胜寻了一个巷口,靠着那春雨过后冰凉的青砖墙体,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左肩的位置,疼的一阵龇牙咧嘴。 这是今早进城的时候被一个骑在马上的驿卒给抽的,原因是骆永胜走的慢了,挡了驿卒的路,这一鞭子便是教训。 “行行好,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每逢巷口有人经过,骆永胜都会喊一声,但别说是要到一口吃食了,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唯一要到的,就只有一个家丁装扮的小厮吐出来的痰。 “果然啊,社会底层之间的欺凌更甚之。” 抹去衣服上的秽物,骆永胜苦笑一声,继续埋头他的要饭工作。 “新来的。” 这个时候,一双破烂的草鞋出现在骆永胜的眼前,几根破烂混脓的脚趾散发着刺鼻的臭味,饶是骆永胜自己周身上下已经够臭的了,也差点被这股子味道顶一个跟头。 抬头,是一张同自己一般无二脏兮兮的老脸。 “嘿,这还能遇到同行。” 看到了老乞丐,骆永胜显得很开心,挪挪屁股让出一个位置:“来坐,咱俩一道兴许能要到点。” “在这要?” 老乞丐环顾一圈,露出一丝不屑的笑:“这里可要不得什么,一看你就是刚做乞丐没多久,不懂里面的门道。” 被人嘲讽连乞丐都做不好,骆永胜倒也不恼,所谓隔行如隔山,自己确实是两世为人第一次行乞,不懂有什么丢人的。 当下又谦逊的招呼老乞丐坐到旁边,兴致冲冲的问道。 “老大爷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在下外道,厉害,佩服。” 先拍上两句马屁,见老头脸上露出洋洋自得的微笑,骆永胜趁热打铁的追问道:“敢问老大爷,这行乞该如何才能要到吃食和钱财啊。” 本以为老头会侃侃而谈,没想到老头还端起了架子,脸上装模作样不说,末了嘴里挤出一句‘技不轻传’。 什么时候这乞讨都成了手艺,当的起一个技字了? 骆永胜心里有些好笑,但也知道所谓教出徒弟,饿死师傅,乞讨虽然低贱,但到底也是能填饱肚子的一条路。 而能够填饱肚子,在这个时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犹豫了一阵,骆永胜伸手入怀,掏出一个还有些温热的馒头递给老头,倒把后者唬了一下。 “哪来的?” “之前过街的时候偷的。” 老头接过馒头三两口吃下肚子,可把骆永胜看得眼都直了,咽了好几口唾沫。 这个馒头打偷来他可一口没舍得吃,打算等到实在饿得不能行的时候吃半个,现在为了从老头这学个手艺,倒是给贡献了出去。 吃完了馒头,老头舒适的靠在墙壁上嘿嘿一笑。 “这行乞啊,你得会挑时候和地方,你看这里,到处都是臭水沟子和一尺巷,说明住的啊大多都是普通老百姓,这普通人哪里有余力施舍咱们。 你得往城里头走,找那些宽宅大院连一起的地方去要,都是豪富,有时候公子小姐什么的出门,为了在友人面前讨个面子装个慈悲心肠,随手也就会赏点吃的下来。 还有啊,你得多留心长长耳朵,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红白事就赶紧凑上去,喜事咱就去道贺,捡点好听话说说,找点闲碎事干干。白事呢咱就过去磕头,连磕头带哭丧,人本家也会给赏点东西,懂了不。” 骆永胜听得眼珠子都瞪圆了,他哪懂这些啊。 这可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还没等骆永胜开口道谢,老头伸手拍了拍骆永胜的肩。 “看在馒头的份上,俺呢也拉你一把,吴员外搬了新宅子,旧宅要打扫出来,找几个干脏活的苦娃,你跟我一道去,还能混个澡洗洗身子。” 说罢了话,老头起身拍拍屁股就走,身背后的骆永胜慌忙爬起来,跟在了老头身后,就这么,一老一少俩乞丐,出现在了扬州城的大街上。 第二章 谋生 雨过之后的扬州城倒了一场春寒,便是因为穿越,身体莫名年轻强壮了许多,但毕竟只穿一件破烂漏风的单衣,即使走了半个扬州城,到吴员外的旧宅时,骆永胜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吴员外家里的下人都忙着搬家具,咱们呐就来干点下水活。” 所谓的下水活,就是清扫茅厕的污水道,将屎溺之物的盛桶装车,这东西脏归脏,还是能卖上一笔价钱的。 搬家连屎溺都带走卖掉,这也算是吝啬到了家。 起初骆永胜还不懂这意思,直到老头带着他进了茅房才算明白,可把骆永胜给恶心的够呛。 扬州城可不是汴京,有着地下城市排污系统,可以将这些腌臜物全给排出城妥善处理,所以只能人力清扫,先把茅房扒倒,然后人下进污水道,一铲一铲的将下面的屎溺全给通出来。 好家伙,可把骆永胜恶心的哇哇大吐。 本来就三天没吃饭,这下吐也吐不出什么来,全是泛绿的苦胆水。 吐完之后,也是得捏着鼻子继续干,不干不行啊,不干就没饭吃,没饭吃就得饿死。 反观老头倒是干的一头劲,显然这种事平素里没少干。 除了骆永胜和老头之外,还有一个岁数不大的小乞丐,三人联手做了一下午的光景,总算是把这宅子里的屎溺给清理一空,硬是装了十几桶,三大车。 “能吃能拉,真羡慕。” 看着三大车的屎溺被吴员外家里的下人赶车离开,小乞丐嘴里蹦出这么一句,直把骆永胜听的倒牙。 拉的多,也值得羡慕吗? 转头一想又不免苦笑起来。 可不是吗,拉的多说明平时吃得多。 他骆永胜倒是想拉呢,奈何肚子里没货啊。 如此一算,脑子里有屎这种话在这年头都算是夸人的妒忌之语了。 “别羡慕了,有这功夫抓紧洗洗去。” 老头顶着一头一脸的秽物,火急火燎的奔向院子里的水井,绞出一桶来,也不管骆永胜和小乞丐就在身边,一把将身上衣服脱的干净,兜头便浇下。 这个天冲凉水澡,他倒是不怕冻着。 等老头洗干净之后,骆永胜和小乞丐也凑上去,一前一后冲了一遍。 “这次人吴管事大方,一人给了十文钱,能买上几个馒头了。” 淮南道,尤其是扬州的米价算是江浙偏低的区域了,但一石米(宋制一石约合现制九十七点五公斤,一百九十五斤。)仍合两百八十文,这是因为农政赋过高的原因,吴越时期,江浙石米仅三四十文。 宋王朝的赋可比唐朝时高的多,赵大做着混一宇内的大一统美梦,打了几十年的仗,到了赵二那更是再上一重楼,为了雍熙北伐四处征粮,但征的又全是百姓的粮,致使江南米价居高不下。 洗干净了身上的污秽,骆永胜都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重活了一般,说不出的痛快,但捏着十枚铜钱却是开心不起来。 干了一下午的下水活,给的工钱仅够买五个杂谷蒸的馒头,还都是小的如孩童拳头那般。 这也太欺负人了。 不过看老头和小乞丐开心的样子,这应该已算是不小的一笔报酬了。 “钱拿了赶紧滚。” 赶等三人洗净了身子没多久,吴员外家里的家丁折回了几个,见骆永胜三人还在逗留,立刻挑眉瞪眼的赶起人来,小乞丐有些不忿,嘴里才念叨一句,一家丁拎着棍子便砸。 “哎,你们怎么打人呢。” 怎么说也是在一起并肩干了一下午的交情,骆永胜见小乞丐挨打,上前拦了一下,没曾想就这一句便为自己换了劈头盖脸一顿棒子。 要不是老头赔礼道歉,今日说不得都有见血的可能。 “还好还好,就挨顿打,没把咱们的钱给抢走。” 一离开这旧宅,老头拿出口袋里的十个铜板嘿嘿一笑,反而觉得像是捡了大便宜一般。 见不惯老头这幅奴颜婢膝的样子,骆永胜没搭理他,而是去看小乞丐。 “你没事。” “没事。”小乞丐揉揉脑袋上起来的疙瘩,扭头冲着吴家的旧宅唾了一口:“狗娘养的,小爷早晚把你这宅子给烧了不可。” 倒是个有脾气的小子。 骆永胜拍了一下小乞丐的肩头:“有志气,你叫什么名字。” 三人干了一下午的工,彼此倒是连名字都不知道,也是,干那种脏活的时候哪里能张口说话。 万一不注意进了嘴里,多恶心人。 “不知道。” 小乞丐说了一句,却让骆永胜愣住。 还有不知道自己名字的? “他就叫小乞丐。” 还是老头搭了话,看眼小乞丐解释道:“这孩子打小父母就死了,跟在这扬州城里靠乞讨为生,都唤他小乞丐,也就没必要起名字了。” “这不行。” 骆永胜摇头:“大丈夫在世没名没姓哪成,我叫骆永胜,你要不嫌弃我这姓,就跟我姓骆,叫你骆永捷,咱俩兄弟相论如何。” 小乞丐眨巴两下眼,连着老头也一样,都看着骆永胜,直把后者看得一头雾水。 “听您这名字,尊府上当年也应是读书人。” 一个名字的事,倒令老头对骆永胜用上了尊称。 只是起一个像人一样的名字,都能显得出家里的身份吗? 骆永胜沉默了短短片刻便点头,脸上浮现几分回忆之色:“往事不提也罢,如今的我,同你们一般,咱们都是乞丐。” 见骆永胜应了这读书人的身份,老头和小乞丐都目露艳羡,前者更是看向小乞丐道:“小乞丐,这可是你的福分,有读书老爷给你取名字了。” 小乞丐激动不已,跑到骆永胜面前噗通一下就跪下,咚咚的磕头:“谢谢兄长取得名字。” 这般阵势倒把骆永胜搞得手足无措,忙将小乞丐,现在的骆永捷扶起:“一个名字而已你不嫌弃就好,不要如此大礼。” 安抚下骆永捷,骆永胜又看向老头拱手:“多谢老大爷今日带我来这里谋了份生计,这里的十文钱,您当取一半。” 说罢,真个打怀里数出五文钱递给老头,后者扭捏片刻,嘿嘿一声憨笑接过。 “那就不客气了,多谢,多谢。” 见老头接走了钱,骆永胜才开口道:“若老大爷还有别的生计可谋,还请多提携。” “有机会,有机会。” 钱已到手,老头也不多做耽搁停留,敷衍两句转身就走,把骆永胜两人给扔在了这吴家门外。 目送老头离开,骆永胜抬头看了眼逐渐昏暗的天色,冲骆永捷道:“走,咱们去买点馒头吃。” “昨日吃过了。” 骆永捷一句话让骆永胜沉默下来。 昨日,吃过了,今日不能吃,钱要留下来备着以后。 “大哥你去吃。”说着,骆永捷掏出了他的那十文钱递给骆永胜,目光清澈且真诚。 看着骆永捷递来的铜钱,这哪里是钱,这是命啊。 骆永胜推了回去:“我用不到,跟我走,哥以后带你吃好东西,咱们将来,吃肉。” “吃肉?” 屁颠颠跟在骆永胜的身后,骆永捷叽喳起来,满是憧憬和好奇。 “肉是什么味道?” “肉啊,比馒头好吃。” 夕阳下,两兄弟瘦弱的身子拉出了长长的掠影。 第三章 他日许你一个粪员外 这大概是骆永胜睡得最踏实的一夜。 虽然他仅仅寻到了一个有些破旧的荒宅,但也算是有了片瓦遮身,比起刚穿越来时那几日露宿荒野实好了太多。 入了深夜的扬州很冷,荒宅的窗户也都破碎了,挡不住的野风呼呼顺着洞开的门户往屋里灌,把瘦弱的骆永捷冻得瑟瑟发抖,还是骆永胜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给前者盖了上去。 赤着脊梁的骆永胜卸下一扇门板,自己钻进一张木桌下,用门板挡住木桌,就这么蜷缩着睡了一宿,睡得很甜。 “兄长,兄长。” 骆永胜一大早便被骆永捷唤醒,推开门板,就看见蹲着的骆永捷。 “兄长醒了。”骆永捷笑的很阳光,同他背后撒下的晨辉一般:“快走,咱们得去乞饭了。” “今日不乞饭了。” 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骆永胜说的第一句话便让骆永捷为之一愣。 “乞饭只能保证不饿死,想出头哪能乞一辈子呢。”骆永胜揉了揉骆永捷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道:“今天有馒头吃,就不应该去想明天还能不能吃上,而是要去想明天如何吃到比馒头更好的东西才是正事。” 行乞出身,开局连个碗都没有,想在阶级固化,尊卑分明的古代混出头何其之难,说句难听点的话,便是满腹经纶,没有户碟,一样没法参加科举,更遑论位列庙堂了。 你说你叫骆永胜,你拿什么证明? 不知根不知底的人,谁会放心去用。 对于骆永胜思考的事情,骆永捷不会懂,便是骆永胜说的话他也听的似懂非懂,他还小,今年仅仅十三岁,却行乞了十来年,可以说在他这短暂的生命中,行乞是贯穿整个人生的。 除了行乞,他什么都不会更是什么都不懂。 “昨天咱们给吴员外的旧宅通下水,人家赏了咱们十个铜钱,可以买五个杂谷馒头。” 见骆永捷不懂,骆永胜也有心教他,就举了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而如果我们只是乞饭,便是运气好,一天又哪里如此容易的乞到五个馒头呢。” 本以为这番解释可以让骆永捷明白劳动的价值,没想到小家伙一句话差点憋死骆永胜。 “可是兄长,最多的时候,我乞到过十几个馒头呢。” 骆永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那若是二十个、三十个、一百个呢。” “那也吃不完啊。”骆永捷挠挠头:“一般乞到十几个的时候,俺就找个破屋待着,可以连着好几天吃饱睡足,不用淋雨挨冻了。” “所以乞讨乞一辈子,还是乞丐。”骆永胜没好气的拍了骆永捷头一下:“想吃肉,就得想办法摆脱乞丐的身份,只有抹去乞丐这一最低的身份烙印,才能跻身更高的层面,享受更好的生活。” 一席话说的骆永捷如听天书,骆永胜的话与他而言,每个字他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个中意思了。 不过不懂归不懂,骆永捷就懂了一点,跟着骆永胜说得来,将来能吃上只听过、见过却从未吃过的‘肉’。 一种比馒头好吃的食物。 “那兄长,咱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老实规矩的跟在骆永胜身后,骆永捷好奇的问道:“是不是继续给那些员外老爷家里通下水啊。” “没错。” 骆永胜倒也不觉通下水这种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一口就应了下来,见骆永捷脸上露出难色便有些不乐意的哼了一声:“怎的了,还嫌脏不成。” 人都快要饿死了,还这不愿意那不愿意,简直是可笑。 “永捷啊,你得记住,行乞不丢人,所谓丈夫者,一生免不得大起大落,便是有朝一日没了饭辙,跪街讨饭也当的上一句丈夫。 但千万不能拿乞讨当成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更不能将乞讨当成这辈子活下去唯一选择,一时乞讨是为了生存,一世乞讨那就是该死。” 说到最后骆永胜的语气便开始重了起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价值,唯独乞丐,是没有价值的,而没有价值的人,命也就轻贱了。” 骆永捷连连点头,维诺应是,见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骆永胜叹了口气,缓下语调。 “还记得昨日那个带我去吴员外家里的老头吗。” “记得。” “这通下水的活,员外老爷交待给了管家,管家找下人做下人都不愿意,这才转手寻了咱们来做,因为咱们是乞丐,都快饿死的人还会嫌弃活脏吗。” 骆永胜回忆着昨日之事的前后,竟笑了起来:“你说,如果咱们替这些员外老爷家里通下水,他们会不会很乐意。” “?”骆永捷讶然,还没等他提出质疑,骆永胜已经抢先开了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有的好处,因为这些屎溺之物,比工钱可值钱多了。” “这玩意能值钱?” 听出来骆永捷不信,骆永胜哈哈一笑:“吴员外搬个家,连这些腌臜物都要装车拉走,说明已是吝啬到了骨子里,而如此吝啬的人,若是那三车屎溺不值钱的话,又怎么会舍得给咱们一人十文钱呢。 工人与资本而言,其本身的报酬只有产出价值的五分之一,如此便是有良心的资本了,吴员外如此吝啬之人必不可能是良心之徒,所以我估算,那三大车屎溺,最不济也可值个一两百文。” 一两百文? 这笔数字让骆永捷睁大了眼睛,从小到大,他的生命里哪里想象过这般数字的财富。 就那三车又臭又脏的东西? “扬州城里,还没有专门做这种事的粪夫呢。” 骆永胜微微仰头,虽是乞丐,但也有三分指点江山的风采。 “昨日那老头教我行乞也有学问门道,说明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可以出状元,收粪怎么了,扬州城几十万人的粪呢,都让你小子一个人管,他日便是做个粪员外都够了。” 说道最后,骆永胜自己都哈哈大笑起来,不停的拍骆永捷肩膀:“粪员外,哈哈。” 把骆永捷笑话的直挠头,但是双目之中满是憧憬。 甭管什么粪不粪的,只要是员外,那就不得了! 第四章 画大饼 在市场经济中,任何一个空白的新型职业在诞生之初,只要能够应和市场的需求就一定会拥有一个专属于这个职业的经济红利期,这便是第一个吃螃蟹者应得的馈赠。 扬州是大城,一座纳民几十万且漕运发达、经济繁荣的大城,扬州更拥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因其位于淮南东路,是江南鱼米之乡。 就在距离扬州不远的苏州,‘凡耕田亩三万四十顷,年产七百万石之巨’。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字,宋制一石可比明制一石还要重十三公斤,七百万石这个数字已经等同于明朝时的八百一十二万石。 赵宋王朝有多富? 按照北宋年《奉诏论边事疏》中的记载,步兵日耗粮两升,骑兵四升,赵二的十五万北伐大军,日耗粮便是两千石左右。 年产七百万石的苏州,哪怕按照北宋农政赋官定的十税一来记,也足有七十万石,足可养十五万马步军一年之久。 而实际上,北宋官定的农政赋虽仅有十税一,然其还有赵二搞出的路损耗、地方官府推出的鼠雀耗等各种加征杂赋,中央为了赈灾,与各道州府设义仓,又添了一笔义仓粟的农赋,也是从老百姓碗里抢粮,加上丁徭、挂丁费,可谓是苛捐杂税层出不穷。 如此富庶发达的社会环境,加上赵家朝廷的宽松商政,虽然这个时空没有人会提出市场经济这种词汇,更没有工业化,但民间经济的发展却已经有了市场经济的影子。 还是自由化市场经济。 这一发现,让骆永胜充满了斗志,他坚信自己想要做的收粪事业一定会得到馈赠,品尝到自由商业下的经济红利。 不过即使踌躇满志,骆永胜也没有急赤白脸的就开始着手去做,而是带着骆永捷先去寻了那老乞丐。 这扬州城,骆永胜可不熟,想在扬州城里把事做好,需要老乞丐的信息指路。 “你要给人通下水?这事能成吗。” 老乞丐姓李,也没有人去关心他叫什么,几十年没人唤,老乞丐自己也忘了叫什么,骆永胜便唤他李老汉。 对于骆永胜提出的想法,老汉倒不像骆永捷那般嫌弃,他不愿意纯粹是因为懒。 做一天工吃三天饭,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李老汉可懒得去做那大富大贵的梦。 “没错,此事我仔细想过,大有作为。” 骆永胜点头:“扬州城里没有专人做这行,老百姓每日清理夜壶也都是倒进家中大桶内,存多了一次性挑出城施地作肥,而像吴员外这种豪富大家,更是一屯几个月,一次性通个干净,装上几大车卖给城外的农庄或者地主。 咱们现在做,每日挨家挨户的去收或者去清理,搞辆板车运出城卖钱,一日能跑个几趟便是不少钱。” 能不能赚到钱或者说能够赚到多少钱,李老汉不太在乎,他更在乎的是骆永胜话里的那句搞辆板车。 通个下水、拉个屎溺还要投资弄板车? 李老汉摇起了脑袋,那是说什么都不甚愿意的,但他哪里是骆永胜的对手? “李大叔,我这是看在您对我有过提携这一份交情上才找到您的,这好事您举凡跟任何一个外人道了,都轮不到咱们来做。” 就这种腌臜事还能有人抢着做不成? 老李有些嗤之以鼻,但都没能他先质疑出声,骆永胜的话已经紧随其后。 “我今日从城西北走到您这寻您,一共走了一个时辰多一点,过了七条街,计两千四百三十九户人家,馆肆酒楼三十八家、客栈五十七家。” 这一通数据扔出来,先不管骆永胜想说明什么,单这份详实就唬住了李老汉。 “通下水不丢人,拉屎溺卖钱更不丢人,没钱才丢人,扬州是大城,仅城西北一角就有数万人,而扬州最富的地方和人最多的则是在东、南两地,一个扬州几十万人自是有的,这么多人拉出来的是什么,是屎吗,那都是钱啊。” 骆永胜画起了大饼:“今早来的时候,我寻了城北一佃户问过,他们那个农庄收这东西,一桶给八文钱,一车拉六桶就是四十八文,咱们一天跑三回就是一百四十四文钱。 六七天的功夫,足足一贯钱啊,花坊的姑娘一晚上,怕也用不到一贯钱。” 能打动李老汉这种颓废惯的老乞丐,除了钱,也就只剩下他这辈子只见过没碰过的女人了。 是人都有欲望,只是有的人废物惯了,不敢再有欲望,怕表现出来惹人笑话。 越是这种性子的人一旦你给他抛出一块大饼,让他觉得他的欲望可以在不远的未来触碰到时,这种人往往更容易失去理智来评析一件事到底可行还是不可行,也就更容易上当受骗。 骆永胜不去提这件事好做不好做,更不会告诉李老汉该怎么去做好这件事,他只负责画饼,画一张就吊在李老汉面前,稍微垫脚就可以吃到的大饼便足够了。 只说回报多高、利润多大、未来的生活有多美好,激发起李老汉的欲望就算是成功。 来到这个时空之前,骆永胜可是出了名的成功学大师。 诸如什么“听懂掌声”、“一元一只鸡”、“背叛我的人我都当场给他一百万”这种档次的胡诌瞎扯在骆永胜这里都上不得台面,他骗的可不全是韭菜,还有很大一部分达官显贵! 谁说官商就不会被骗,相比于普通百姓,官商反而更容易被骗,因为他们自身的欲望远比普通百姓更加强烈。 只是骆永胜不太喜欢成功学大师这个名头,他更喜欢称呼自己投机掮客。 一个游走在三教九流各阶层圈子中替人牵线搭桥,借别人的力为自己谋利的人物。 吃的是脑子和嘴皮子饭。 很显然,此刻的李老汉根本没心情再去想跟着骆永胜做这份工能赚多少钱,满脑子已经全是花坊姑娘那窈窕婀娜的身段,和自己如何摇身一变成为大老爷,搂着美姬在怀推杯换盏。 至于再往后的故事情节,他的想象力就匮乏了。 “可行否?” “可行。” 这时候李老汉的应答倒是干脆利索的紧,头点如捣蒜一般。 骆永胜满意的笑了出来:“扬州城里有多少乞丐,李大叔您这都门清,帮我寻几个,要永捷这般年岁不大,越老实听话越好。” “那板车和装粪的木桶从哪里弄。”看的出来,李老汉现在已经开始急切起来,大有想要抓紧开工赚钱的劲头。 “找个木工匠做出来便是,工料钱,我来想办法。” 骆永胜宽了李老汉的心:“来的时候路上有修宅子的大家,我去看看能不能讨个抗辕立木的工作,这几日赚取点工钱,李大叔你就抓紧帮我物色人手便是。” “成。” 两人说定了这事,李老汉兴冲冲的离开,连自己平素里随身携带用于行乞的破碗都没有带。 “他已经不拿自己当乞丐了。” 骆永胜看着李老汉的背影,同身旁的骆永捷说道:“他在脑子里为自己的未来勾勒了一个你我都不清楚的虚幻梦境,在那个梦境中,他是员外、是富商、是地主老爷,独不会是乞丐。” 伸出脚,将李老汉留下的乞碗踩碎,看着一地的残渣碎片,骆永胜转身。 “走,咱们去搞钱。” 第五章 短工孙彪 修宅子的人家姓钱,这可真是一个富贵姓。 钱老爷要扩宅子,目的呢是要纳第六房小妾了,本来像钱老爷这种身家地位的应该住东城或者南城,但那两片区域地价贵,加上临近都是显贵,也衬不出钱老爷身份,可不如这西北角来的舒服。 在这地界,人钱老爷就是老爷,想踩谁就能踩谁,人钱老爷要的,就是这个面。 骆永胜是见不到这位钱老爷的尊荣,他带着骆永捷来讨活,见到的都不是管家,只是一个营建的主事,留了骆永胜,但也就只给一天二十文钱的报酬。 瘦弱的骆永捷也留了下来,但不给钱,只管一天一个馒头,留下干点闲碎活。 “不给钱不重要,能管口饭就成。” 骆永捷有些不大乐意,他跑出去行乞一天也不止这一个馒头,何苦在这里干一天的活累的要命,但骆永胜的话他又不敢不听。 “别人可以骂咱们是乞丐,但咱们自己要清楚,咱们不是乞丐。” 骆永胜干的很卖力气,也干的火热朝天,虽然累的气喘吁吁但仍然很高兴。要说懒,理应也是他比骆永捷更懒,因为就在几日前,他可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师呢。 出门豪车、入门豪宅。 灯红酒绿、佳人在怀。 由奢入俭,由极奢入极俭,人生大起大落莫过于如此,骆永胜一样坦然面对。 而骆永胜之所以喜欢做这份工,绝不仅仅是因为那二十文钱,更重要的,便是在工作的时候,他可以观察和听到很多信息。 钱老爷作为一个商人,却敢纳六个小妾,可不仅仅是因为这位钱老爷有钱,钱家之所以如此盛凌,完全是沾了钱老爷弟弟的光。 这位钱二爷是官,虽然不在扬州地界,但却是在淮南东路转运使司里任职,专司考察地方官吏,是显职。 如此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钱老爷难免也就横了许多。 本是做粮布行生意的钱老爷,也敢伸手去碰利润更海同时水也更深的漕运业了。 不过这些听来的消息到不被骆永胜所注意,钱家两位爷混的好不好跟他骆永胜也没有什么关系,在这里做了一天的工,他倒是有一个比较重大的发现。 那便是钱老爷家里的家丁、小厮数量很多。 不过这个发现被骆永胜放在了心里,他自己会去分析和留意一些消息来佐证自己的分析,没有同任何人去说,这一天,他除了刻意的去接近一个叫孙彪的大汉。 孙彪是个短工,卖一身力气活,整日不是帮人出力修宅子就是跑到城东的扬州口岸卸船,赚的可比骆永胜多的多。 “一天怕不是得三十文。” 面对骆永胜的旁敲侧击,孙彪洋洋自得的炫耀:“三十?俺老孙晨早帮人杀猪、下午替衙门卸船,一日五十文嘞。” 一天赚五十文,一个月就是一贯五百文。 骆永胜心里一盘算,也不禁挑了大拇哥:“我说你怎得这般强壮,原是赚得多吃的好。” 在这个时代,日赚五十文的生活质量有多高? 按照孙彪的话说,两日一肉! 两天就可以吃的上一顿带肉的正餐,这肉食可不是说一碟菜里放那么几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就蒙混过去,而是实打实的二两一片,吃两片! 这生活质量,太高了。 “赚那么多,娶媳妇也会容易不少。”跟在骆永胜边下的骆永捷羡慕的问了一句,熟料这孙彪却叹了口气。 “哪有这般容易。” “我兄弟俩一日劳动不过才谋了个二十文钱,却也足够糊口填肚,孙兄弟你一日能赚如此多,还怕娶不到娘子。”骆永胜笑问了一句:“谁家姑娘这般的有眼无珠啊。” “你是不知,在咱这扬州城想要娶一媳妇,没有个二十贯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二十贯! 骆永捷瞪大了眼,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总说大户腰缠万贯,何须万贯啊,便是两贯钱挂在腰上,走起道来这腿弯子都变形。 谁出门敢这么招摇的把几千文别在腰上,露市过街。 “两贯钱,都够买一整头猪了。” 孙彪骂咧一句:“二十贯,可买十头猪,谁家娘子有十头猪这般重。” 这般比喻让骆永胜啼笑皆非,哪里有把黄花闺女上称跟猪放在一起拼重量的道理。 “因为物以稀为贵。”骆永胜瞥了一眼钱家里宅的方向,道:“咱们今日这位东家老爷都纳了六个小妾,哪家大户地主的不娶三四个,再厉害些的更是娇妻美妾成群,他们娶得多能留给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的自然就少,少,所以值钱。” “你说人姑娘是愿意做小妾吃香喝辣,还是愿意嫁给咱们这些粗鄙汉子做正妻却喝西北风。” 孙彪猛点头:“对对对,你说的极是。” “与其用时间去抱怨娶媳妇难,倒不如去赚更多的钱,将来好娶两个三个乃至更多的媳妇。”骆永胜顺嘴就是一碗鸡汤送出:“将来三妻四妾的时候,你会感谢今日倍加努力的自己。” 一句三妻四妾整的孙彪多少有点激动,但这个粗汉也就兴奋了一会,看看手里的活计又闷了下来。 “说的容易。” 这句嘟囔让骆永胜嘴角挂起一抹隐晦的笑,因为从这句嘟囔声中他听出了孙彪的无奈和自卑。 为什么会无奈和自卑? 恰是因为孙彪他动了心,是因为动了心又自觉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实现那令其动心的幻想才会自卑,是眼下一日只能赚五十文的收入让他感到无奈。 但骆永胜却并没有急着向孙彪抛出大饼,因为孙彪和李老汉不同。 后者是一无所有的乞丐,而孙彪虽是短工,却是一个赚的比眼下骆永胜还要多的,生活当的上一句富足的成年壮汉。 而眼下的骆永胜,还没有在孙彪这里立好人设,没有一个有说服力和诱导力的人设,就不具备引导孙彪去做某种事的资格。 千万不要相信什么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四射的鬼话。 刘备骗关羽张飞之前,也知道先自报家门‘中山靖王之后’,这就是立人设。 没有先立好的这个人设,就他织席贩履的德行,人家连同他说话的心情都没有,哪还有在后面的交流中被他勾勒的宏图伟业所折服。 对付不同身份的人,这鸡汤怎么喂自然也就不一样。 “因材施教。” 结束了一天的工期,骆永胜跟孙彪道了别,看着后者离去时明显有些怏怏不乐的背影,笑了起来。 既然今日结识,那这位身强体健的汉子,就注定跑不出他骆永胜的手掌心了! 第六章 舔干净! 骆永胜这边在钱府埋头做了几天工,总算是存了一笔子钱,不多也就才一百文,这笔钱想要找到木工匠做板车还差一点,好在骆永捷给帮了把手。 这小子头几天做工的时候,得着自己干的都是零碎跑腿的散活,从钱老爷府上偷了一个小花瓶。 急虽然应了过去,但骆永胜还是把骆永捷好一通批评。 “偷东西是不对的。” 手里捏着当票,怀里揣着铜板,骆永胜一边数落一边把当票递给骆永捷:“等日后赚了钱记得来这把花瓶赎回来,一定要给人钱老爷家送过去。” 说罢了,嘴里复又念叨“这姓钱的人家真富裕,就这么个小破瓶子都能当三百文。” 这一感慨,便顿觉自己怀里原先的一百文不香了。 当然,两者之间唯一的区别,怕就是自己这一百文揣起来,心里头踏实的多。 “资本在原始积累的阶段,使用一些手段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即使这些手段不太合理甚至有些难以见光,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有了钱就有了底气,骆永胜也只好这么对自己进行自我安慰,再去看骆永捷便也就觉得后者顺眼了许多,但还是拍了一下骆永捷的脑袋,让后者收起了那得意的傻笑。 眼下钱不仅够了,还富裕出来了几百文,骆永胜干脆一口气做了两架板车,又打了十二个大号的木桶,大有一副大张旗鼓干事的劲头,而李老汉那里也没有让骆永胜失望,很快便寻来了七八个同骆永捷年岁相仿的小乞丐。 有的大一点,十六七岁,小一点的也有十一二。 小孩子才好,小孩子听话,好管。 除了易于管理这一块,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小孩子的性格、处世观都还没有彻底的定型,方便骆永胜来塑造。 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骆永胜心里的野心,可不是真如他同骆永捷说的那般,做一个区区的粪员外。 看着眼前这群虽然双目神采暗淡,浑身上下破衣烂衫的少年,骆永胜还是笑的很开心,尽管只是一群连乌合之众都没资格当的起的童子丐,那也是他在这一时空的第一批班底。 “出发。” 意气风发的骆永胜大手一挥,便带着这群半大不大的小乞丐们推着两架板车,开始了他在这一时空的第一份事业。 通下水,收屎溺! 做乞丐,是一个没有户碟的穿越者唯一可做的自由职业,而通下水,又是骆永胜唯一一个可以快速且安全赚到钱的正当职业。 被骆永胜选做他事业第一站的便是之前连做几天工的钱老爷尊府,无他,因为钱老爷府里的家丁下人多嘛。 加上之前在这里做了几天工,也同钱府里几个管事混了点面熟,方便搭话。 果然,当骆永胜寻过来说明来意之后,早前几日负责营造的管事还楞了一下。 “当真?” “当真啊。” 骆永胜谄媚的笑,点头哈腰的维诺:“就是这通出来的下水,小的们得收走。” 管事眯起了眼,笑笑:“感情在这里等着呢,你倒是机灵,知道这玩意还能值点闲碎钱。” “过奖过奖,嘿嘿。” 骆永胜笑的憨厚且卑微,终换来管事的挥手。 “那就给你们做。” 左右不过一两百文的闲碎钱,管事哪里看的上,让骆永胜这么群乞丐做,倒是省了他的心。 “诶,好嘞。”骆永胜笑的更灿烂了,一连串点头同时还保证道:“您放心,保管给您清的干干净净,举凡要是污了尊府一丁点地。” “你就给我舔干净!” 骆永胜脸上的笑僵住,但仅有短短的一瞬间便过去“诶,您放心,污了地,小的给舔干净。” “去,你也知道在哪,只通院子里的就成,内宅可不能进,不然打断你们的腿。” 得了管事的允,骆永胜斗志马上便昂扬起来,招呼着身后的李老汉和骆永捷等小乞丐,拎着木桶和铲子,兴冲冲奔着茅房便去,不过赶等到了之后,骆永胜又喊停了众人。 李老汉等人有些不明所以,只看到骆永胜取了一件破烂衣服,三下五除二给撕成了几绺。 “哎呦呦,你这是做什么呢。” 这番撕衣服的举措,可把李老汉给心疼的够呛,不过骆永胜没搭理,拿起其中一绺遮住口鼻,在脑后打了结。 “遮住口鼻,保证卫生。” 做乞丐的,讲究什么卫生啊。 众人心里都腹诽,但还是听话的有样学样,不听话也不成,衣服都已经撕好了,谁也没本事给重新缝回去。 一切准备就绪,骆永胜才松展筋骨,当头第一个冲进茅房。 接下来便是极具味道的劳动了。 好在这一次不同于上一次在吴员外府上只有骆永胜三个人,人多力量大,十来个人一起忙活,交替还能休息个片刻,能有个一个时辰多一点,便基本清理的差不多了,骆永胜估摸一下,能再有个片刻就可以全部弄干净,当下就应了骆永捷的劝,爬出坑道上到外面透透气,歇一阵。 “收获不小啊。” 虽然身上又脏又臭,但骆永胜看到停在茅房外满满当当的十几桶屎溺,却是很开心,在他身旁早就上来歇着的李老汉更是兴奋不已。 “乖乖,十二桶,这不得小一百文了。” 李老汉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这他娘得买多少馒头,喝多少碗米粥啊。” 这点出息。 心里好笑,骆永胜拍了两下李老汉的肩头:“馒头米粥那是必然有的,咱们想的,得是肉糜佳肴。” 俩人吹了会子牛,却见从府外跑进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几个家丁在后面紧跟,嘴里还喊着‘少爷慢点。’ 不必问,应是钱老爷的公子。 看着小家伙一身的绫罗绸缎、锦佩玉饰,李老汉的眼里满是羡慕。 “乖乖,这可真是富贵逼人啊。” 但骆永胜可没功夫羡慕这小家伙的命好,他的脸色开始紧张起来,因为这位小少爷显然是尿急,直奔茅房而来。 但因为茅房这边骆永胜等人都在,这位小少爷许是怕生,又或许是茅房外这十几个满载屎溺的大桶太臭,直接褪下裤子,在边道上就尿了起来。 “嗬,尿的真有劲。” 这会子功夫,李老汉还有心捧呢,骆永胜却一拍脑门,差点气的跺脚。 最担心的事出现了。 果不其然,小少爷是痛快的一提裤子走了人,等骆永捷带着几个小乞丐搞干净上来之后,管事也来了,看着地上那一滩子尿渍表情微妙起来。 看看地,在看看骆永胜,笑了。 “当何为?” 骆永胜也笑了。 “当舔干净。” 第七章 一步一步,做大做强 钱府的院子里,气氛有些凝重。 管事昂着脑袋鼻孔冲天,面色不善,在他的对面,是一脸笑意的骆永胜,是面色紧张的骆永捷和一群小乞丐。 而在这位管事的脚下,则是一滩尿渍。 “这尿不是我们整出来的,而是刚才你们家少爷跑来这里尿的。”李老汉说了一句,但他的声音有些低,似乎在管事的面前说实话,都是一种不敬,很是紧张和惧怕。 管事斜眼睨了李老汉,没有搭理也懒得搭理。 谁尿的重要吗? “淮南路,江浙沿海地区有童子尿煮鸡蛋这种吃法,可治病,说明童子尿是个好东西。” 骆永胜缓步走到管事的近前,边走边说,待驻了足脸上仍挂着笑,缓缓屈膝跪下。“今日有小少爷这么一剂良药下肚,小的日后一定身强体健,百病不侵。” “你马屁话是真多啊。” 管事突然伸出脚,踩在了骆永胜的脑袋上,生生将骆永胜的脸踩进了地上那一滩尿里。 松开脚,管事哈哈大笑着转身:“你说的对,这是我们家少爷留下的宝贝,轮不到你们这群贱骨头沾了便宜,今日就不要你舔干净了,滚。” “哥。” 管事的一走,骆永捷便疾步冲到骆永胜跟前,慌手将骆永胜扶起来,感受着后者微微颤抖的身子。 “没事。” 顶着一脸的污渍尿液,骆永胜抹了一把,脸上仍挂着笑,他怕管事的突然转身看到,所以,不敢生气。 “咱们走。” 骆永胜招呼起众人把大桶拎上车,而后推着板车离开钱府,天色还早,要赶时间推出城卖掉回来,争取多跑两趟。 受辱不是大事,赚不到钱才更加可怕。 “哥,咱们早晚把这仇给报了。”骆永捷推着车,转头冲骆永胜咬牙切齿:“狗娘养的混蛋敢这么羞辱您,他日寻了机会,一定把他那只蹄子给剁下来。” “嗯,哥信你。” 骆永胜颔首,但他的目光,却眺望着一望无际的苍穹。 “永捷啊你记住,弱者以欺负更弱者为乐趣,而强者以挑战更强者为动力,所以时空轮转之后,强者变得越来越强,而弱者则走向消亡,你想要变得强大,就应当着眼于挑战强者,绝不可欺凌弱小。” “今日这管事,算是强者吗。” 骆永胜陡然笑了,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骆永捷的肩头:“对今日之你我而言,是的,他日我兄弟二人当挑战他,踩着他变强大。” 缀在两辆板车后面的李老汉亦步亦趋的跟着,看着骆永胜两人之间的大笑,有些不屑的撇嘴。 这俩乞丐,还惦记着想找人家报仇。 做乞丐,就老老实实的做乞丐呗。 复看看两大车的屎溺,李老汉嘿嘿的笑了起来。 板车推出城,沿路也没有什么阻拦,便是扬州城守城的厢军也没有阻拦,都纷纷掩住口鼻离的远远,如此通畅也算是骆永胜等人沾了这车上屎溺的光。 接收这一批屎溺的是一家姓胡的地主,扬州城外的地,大多都是这位胡地主的家业,他的手里,有着大几百的佃户。 时下方才北宋初年,一个地方的地主,手下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佃农? 佃农越多,说明土地兼并的问题越严重,而在全然无工业化的传统农耕时代,土地兼并一旦严重,就势必会激起极其严重的阶级矛盾问题,这是基本的常识。 骆永胜发现了这个问题,为此在回城的路上一直愁眉紧锁的思考。 他对宋朝的历史知之甚少,复杂和更深层次的书几乎没有看过,只了解过一些宽泛和简单的概述性介绍。 知道宋朝的富,亦知道宋朝的弱。 这些了解都是流于表面且直观的,至于深层次的社会情况和政治关系之类的书就几乎没有看过了。 “钱老爷家里有很多的家丁下人,这位胡姓地主的手下又有几百名佃户,数千亩的土地。” 骆永胜念叨着,脑子飞速的转着。 “这才是北宋早年啊,社会中的大量财富和土地资源就已经开始归拢到少部分的人手里了,这还是扬州是淮南路,离京畿不远,那若是再往西南、东南一些远离中央的地方,社会矛盾得多深?” “哥,你想什么呢。” 坐在板车上的骆永捷兴致冲冲:“这位胡老爷真大方,直接给了咱们一百文呢。” 十二桶屎溺,一桶八文,便应是九十六文,胡地主差人给骆永胜付了一百文,算是凑个整。 “多给四文钱而已,至于这么开心吗。” 骆永胜笑应了一句,熟料骆永捷还真就掰起手指盘算起来。 “您想啊哥,一次多给四文钱,十趟就是四十文,一百趟不就四百文了,相当于咱们少送四趟呢。” “行了,别说了。”扬州城的城门已经近在咫尺,骆永胜马上唤了一句,止住了骆永捷的话头。 入城可是有城关税的,虽然一般都是要个几文钱,但若是让守门的虞侯晓得了,开海口要去一半,屈是不屈? 虽然是厢军,那也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官兵,人穿着的那身皮,对骆永胜这种流民乞丐来言,可比阎王的官袍还要有威慑力。 还好骆永胜等人入城的时候这群厢军正忙着赌骰子,就两个把门的,见到骆永胜等人的乞丐模样倒也没有多做刁难,随意开口要了个十文钱便放了行。 骆永胜眼尖看得真着,这十文钱被这两名士兵二一添作五直接揣进了腰包,如不出意外,怕是待会就会出现在赌桌之上。 一百文,就这么一下少了一成。 “咱们不能这么两辆车的出。” 一回城,骆永胜就找李老汉念叨起来:“咱们这些人,完全可以同时押四辆、五辆,入城反正都是一样的钱,若是一天跑的勤快,岂不是白白给这些官兵几十文。” 李老汉拍了大腿,心疼的不得了。 “所以这钱咱们不能乱花,要接着多做板车,多招人手。” 骆永胜攥住了这笔铜钱的分配权,说道:“我们得迅速扩大,也省的被别人抢了生意,今日两辆车,将来就得是十辆、二十辆,一步一步,做大做强。” 第八章 安定和谐,稳健起步 折回了城,天色还早,骆永胜也没有打算歇一阵的想法,在街上买了点馒头便也就简单的填了肚子,连茶肆那一文钱一碗的白水都舍不得喝,大家伙都喝的生水。 好在除了骆永胜之外大家都是打小喝生水长起来的,也不怕生病,便是骆永胜,来到这时空的头几天,颠沛流离一样靠生水过活,也算适应。 说来也是奇怪,这次穿越,不仅让骆永胜身体变的年轻许多,更是健康强壮了不少,养尊处优出来的那腐败的肚腩都没了,这也是最让骆永胜感到新奇的地方,有时候映着水面看自己,很像自己二十出头时的样子,只是时光过去了几十年,记忆有些模糊,骆永胜自己都快记不清楚自己年轻时到底长什么样了。 不过连穿越那么神奇的事情既然都出现了,那么自己不过是变得年轻健壮些倒也算不上是什么离奇的事情,骆永胜又不是科学家,也没心情来探秘这种奇幻领域。 还是先忙着赚钱。 忙完了钱老爷家的活,骆永胜又带着众人跑了其他人家,前后又忙了一下午的光景,来来回回走了三趟,多赚了一百六十余文钱。 赶等晚上收工的时候,连着骆永胜在内,八九个人在李老汉的引领下,在扬州城的近北角寻了一处荒宅,欢天喜地的吃了顿饱饭。 也就只是一顿饱饭,小菜就两道,骆永胜一口没吃,都紧着他们吃了,要不然不够分。 “还剩下两百文多一点。” 扣除了饭钱,算起一天的收入结余,骆永胜报出的数字让李老汉双眼冒光,伸出手就想去碰骆永胜面前那堆叠的铜板,被一旁的骆永捷伸手打开。 “大哥没发话呢,你碰什么碰。” 这小子,是真难骆永胜当自己亲大哥,当亲人了。 李老汉讪讪的坐到边处地上,但一双眼可是没动,时刻盯着那一摞又一摞的铜板,喉结滚动不住的咽着口水。 他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啊。 不仅李老汉,其他那些个小乞儿也都盯着。 这气氛骆永胜很不喜欢,自古财帛动人心,这功夫但凡有一个乞儿横胆子,吆喝一句抢钱,自己那是绝对守不住这笔钱的。 眼前这群人,到底都是乞丐,没见过钱自然很容易因为钱一时脑子短路,干出那铤而走险的事来。 “看看看,瞧你们这群没出息的样!” 砰的一声,骆永胜陡然一拍桌子,也不知道是他的手劲大,还是这桌子年限太高已经坏了木心,被骆永胜这一拍直接散架,桌面上的铜板哗啦一下散落一地。 但这一刻,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再去看铜钱了,都吓得一黜脖颈,小心翼翼的瞄向骆永胜。 后者方才那一声大嗓门,可把他们给唬住了。 “这才多少钱?”骆永胜没有弯腰去捡钱,而是整个人踩在这一地的铜板上,昂首,姿态倨傲:“区区两百多文钱,够你们一个人才分多少,三十文都不到,肉吃不起酒喝不起,女人更碰不起,这就一个个直眼了,没出息的东西。 都给老子早些睡下,养足了精神,老子带你们明日赚更多,三十文哪里够分,咱们将来要分三百,分三贯,分三十贯,这是我许你们的就一定能做到,说如何自当如何!” 骆永胜的姿态把众人吓住了,没人再敢瞎看,都各自在荒宅里寻了片空地,合衣入睡。 这一边骆永捷把地上的钱都给捡了起来递给骆永胜,后者揣起来,找个墙角窝坐进去,闭目养神。 今晚怕是连睡都不敢睡了。 还好,骆永胜担心的偷钱之事当晚并没有出现,大概是那张被自己拍碎的桌子起了震慑作用,所有的乞儿都老老实实安稳度过一夜,醒来就跟着骆永胜投入进工作中去。 “你拿着这钱去城西的瓦东巷,找一个姓葛的木工,让他再做两辆板车和十二个木桶出来,过几日咱去取,而后去城外胡地主的农庄等咱们便成。” 出离荒宅,骆永胜把钱给了骆永捷,后者应了声,装上钱快步离开。 “走,别看了,抓紧出活。” 看到李老汉等人望着骆永捷的背影发呆,骆永胜没好气的说道一句,将众人的心神重新拢了回来。 现在的骆永胜,那是一门心思要把眼下的事业给发扬光大。 虽然苦,虽然脏,可是钱来的属实不慢。 上天会眷顾那些倍加努力的人,但是绝不会眷顾那些只会埋头拉车的人。 肯吃苦和会吃苦是两种人,骆永胜和那些经李老汉带来的小乞丐就是两种人。 后者们每一个都比骆永胜肯吃苦且都是极努力的人,唯独只有骆永胜一个人会吃苦,知道那种苦可以吃,那种苦不能吃。 也就是知道先抬头看看路,而后再倍加努力的去拉车。 扬州是个福地,骆永胜一直这么认为,他在来到这一世界后就不自觉的拿自己去和一个历史很传奇的人去对标,并且按照后者的成就来为自己制定相应的人生规划。 如何活下去,是永远写在这份人生规划最显眼位置的。 而在活下去之后,如何活得越来越好,便是骆永胜每个晚上都需要完善的。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像是自己当年上大学时游戏时的打副本,通关一个又一个成就,看着角色的战斗力越来越高,从脱离新手村开始,直到最后与大boss拔刀相对。 活着进入扬州城,进入一个有大量人口群居的一个有秩序、有经济、有安全保障的城市便是骆永胜的第一个计划,目前来说是已经完成的。 而后在扬州城立足,这就是一个想要实现比较困难的目标了,起码骆永胜在进入扬州城的第一天属实想不出什么好的途径。 他除了行乞,什么辙都没有。 是否加入一家手工坊做学徒,然后搬出几个后世的小技术来轰动市场,迅速聚敛大量的财富? 这种想法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就消失了,因为还没有进入扬州城的时候,路边偶遇的几具横尸给了骆永胜强烈的心灵冲击。 这是古代,是看似有秩序,但本质上还是野蛮和赤裸的封建王朝时代,是一个强权可以肆意剥削弱权生命的时代。 所以,跨前一步就容易掉落深渊,死无葬身。 至于找一家学堂,当个文抄公,发几篇跨越时空,着眼全局的前瞻性文章,来个直达天听一鸣惊人,从此被皇帝一眼相中,咔一下请进庙堂当宰相,最后来个司马篡国? 醒醒,有那功夫还不如试试看怎么回原时空呢。 王荆公才多大点眼界,他的改革才迈多大的步子,就闹到天怒人怨,闹得四海沸腾,最后连皇帝都保不住。 真写一篇‘论政治内卷化’或者‘政权经制研讨’之类的擦边文章,骆永胜想想,请全国最好的讼棍或许能替他争取到一个五马分尸的死刑,身子不至于被分成太多块。 搞技术敛财种田走不通,写文当官入仕也走不通,剩下能摆在骆永胜面前的,也就只剩下苟活和直接落草两种了。 后者被骆永胜无视,他的第一步计划是进入扬州城,跟落草天然的冲突,那么苟活就是唯一的一条路。 好在这条路目前来看走的挺稳。 他顺利的在扬州城呆了下来,而且得益于给吴员外府上通下水,也让骆永胜看到了接下来的三步、五步。 如何立足,找到了最切实且低调的一条路。 通下水,收屎溺。 无论是哪朝哪代,便是放在前世,那也是社会最不招人眼的一份工作,因为屎溺它臭啊,臭就是天然的保护层,让人掩鼻厌恶,让人退避三舍。 但这份工作,它很赚钱! 在钱老爷府上尝到甜头的骆永胜很快就在扬州拉起了队伍,他找的全是乞丐,全是这社会最底层、最底层的群体,一个不可能被任何人多看一眼的群体。 李老汉戏称这是丐帮,或许是,但骆永胜更喜欢管大家伙叫收粪队。 二十个人被骆永胜分成了五个队,挑了几个听话的孩子,骆永胜挨个给他们取了名字,分别叫成文、成武、成英、成杰、成俊,并全数认了义子。 都是没爹没娘的小乞儿,骆永胜愿意认,这些孩子也愿意拜。 认亲,是最古老也是最便捷有效的一种迅速捆绑,形成利益纽带的手段,这一点骆永胜不会放过,他玩的很熟络。 骆成文兄弟五个分别带一个队,各带三个人,推着板车拿着工具,开始在扬州城里挨家挨户的替人清理屎溺了。 很多时候天刚亮就开始出车干,有的时候还会碰到衙门的巡捕,而衙门对城中新生的这支收粪队那也是持支持态度的。 有人替城里打扫屎尿这种秽物当然是好事,省的这烟柳江南的扬州城整日臭烘烘,也不雅气。 没人知道干这份差事,骆永胜到底能赚多少钱,除了骆永胜和骆永捷兄弟俩。 “五个队今日跑了二十多趟,前后拉了一百四十三桶,卖了一千一百四十四文钱,扣除一共缴纳了入城关税的一百六十五文钱之外,还剩下九百七十九文钱。” 骆永捷数着钱,拿一块小碎石子在地上歪歪曲曲的画着奇怪符号。 那是阿拉伯数字,这些天骆永胜教他的,只不过被骆永胜改了名,叫骆数,冠了他的姓氏。 “哥,咱们发财了。” 最后又对了一遍数,确定这个数字没错之后,蹲在地上的骆永捷兴奋不已,他抬头看向骆永胜,激动的整张脸都红了。 “九百七十九,那就是差一点便够一贯钱了啊。” 骆永胜没有急着高兴,而是反问了一句:“差多少够一贯钱。” 这一问让骆永捷纠结了一阵,他口算了一阵也没理弄清楚,于是便又拿着石子,先写了一个1000,而后在下面写下979。 “十减九等于一,十减七等于三,哥,差三十一文钱够一贯。” 这么算没毛病! 骆永胜气笑了,一脚踢在骆永捷屁股上:“笨蛋,你哪来的数减的九,个位不够前位退,退了数哪还有十来减七,是九减七,九减七等于几。” “二啊。”骆永捷一拍额头:“对啊,应该是差二十一文才对。” 说完又傻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不算了,起来分钱。” 说起分钱,那可真是骆永捷现在最开心的事,马上兴奋的爬起来,凑到那张堆满铜板的桌子跟前,眼巴巴的看向骆永胜。 “这些钱,成文兄弟五个,你一人给发五十文,余下十五个弟兄,一人发三十文,你和李老汉一人拿一百文。” 看着钱是不少,但这么一分,到最后骆永胜这里竟然只剩下七十九文钱,比骆永捷和李老汉拿到的都少。 这笔账头不难算,骆永捷也很快理弄明白,当下就愕然的看向骆永胜。 “这俺们都分完了,大哥您的呢。” “我这就不少了。”骆永胜看看自己面前这大几十枚铜板笑笑:“现在出活我都不做,只待家里坐等拿钱,哪里还少。” “怎么能这么说呢,没大哥您带着,谁会知道做这行,都还街上行乞呢,哪像现在,成文他们兄弟几个,现在每天晚上都能聚一起买烧鸡吃了。” 想要实现顿顿有肉很难吗,骆永胜就用现实告诉了骆永捷,这一点都不难。 起码在社会物资丰富且经济繁荣的赵宋扬州,这还真不难。 谁会想过,一群街头乞丐,靠着收屎溺,晚上背着人独处的时候,敢买烧鸡吃。 “他们都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点肉是好事。”骆永胜不急不缓的挡了回去,但骆永捷还是不服气。 “成文他们俺不说,那是大哥您认的义子,但李老汉呢,他也天天啥都不干,凭啥拿一百文啊。” “就凭他比咱们在扬州城待的时间长。” 骆永胜看出了骆永捷的不服气,谆谆教诲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李老头还得负责替咱们收风和招募人手呢。” 扬州城里有多少乞儿,哪里是荒宅野院子没人住,这些信息,李老汉摸得可熟了。 而这些,都是眼下骆永胜需要得到的有价值的信息。 “他招募个屁的人手。” 骆永捷嘟囔一句:“天天揣着钱就跑去赌坊里耍钱,输了就回来躺着装死,赢钱就去花坊喝酒,换身干净衣裳,摇头一变现在倒拿自己是个人物了,呸,没大哥您,还整日沿街乞饭呢。” 见骆永捷数落个没完,骆永胜皱起眉头喝斥一句:“够了,天天哪来这么多话。” 挨了训,骆永捷才算老实,蔫头耷耳的带着钱离开骆永捷住的这间破屋,开始去寻外间的成文几人和李老汉。 隔着透风的窗户,骆永胜能够清晰的听到一阵欢呼声和李老汉那标志性的傻乐。 笑容,浮现在骆永胜的脸上。 什么合伙人,哪个叫义子干儿,骆永胜都知道,这群人只是依附他吃饭而已,有饭辙的时候骆永胜就是他们亲爹,没饭辙,这些人就会瞬间变成吃人的野兽,拿他骆永胜填肚子。 只有利益,能拴住这些人,而他骆永胜要想的,就是如何源源不断的创造利益,赚更多的钱,编织一张辐射更大的关系网,从而在借力谋利的同时让自己变的在这些人眼中,更加有威严且不可撼动。 而这,恰恰是他骆永胜的拿手技艺。 用在这个堪称淳朴或者说愚昧的时代,够用了。 “咸平二年三月十七,扬州,一派安定和谐。” 第九章 邀请 扬州口岸在扬州城东大概二十里的位置,是京杭大运河干线位于江南地段的重要口岸。 得益于赵家王朝对商政的宽松政策加上新皇帝的对外开海,闽浙两地的商业迅速繁荣,而江浙一富,扬州就沾了‘运河第一城’的光,大量江南地区的物资都会走运河北上,而扬州口岸就自然而然繁荣起来。 每日,扬州口岸都会有近万名工人在这里忙活,他们有的是帮衙门和漕运司做些卸货的活计,有的则受雇于商人,直接跟着漕船北上做工。 用较为现代的话来说,扬州口岸一年的gdp能在整个扬州占去起码一半。 而在这扬州口岸求活的漕码工人,赚的可比那些受雇或托田于地主农庄的佃户强的多,骆永胜来这里先找了份差事干了两天,一天便赚到了三十文。 按说骆永胜现在可比刚来那阵生活过得好太多,永捷带着成文他们几个队天天忙得火热,到申时收工回来,基本都能带个八九百文,多的时候甚至能有一贯钱,算是熬了出来,不至于让骆永胜饿着。 码头出一天苦力才给三十,骆永捷现在还有点看不上的味道呢。 不过骆永胜可不是奔着这份工钱来的,他来这里做工,纯粹是为了更多方面的了解时下的大宋王朝,认识更多的人。 光认识乞丐有什么用? 成文这些乞儿,在骆永胜眼里好管、听话,可以短时间内为他骆永胜赚取到一笔安身立命的钱财,但到底还小,做帮手,还差点年岁,不过扬州口岸的漕码工人可不一般。 能吃力工这碗饭的,可都是身强体健的汉子。 “放饭了!” 午时一过,便是这些漕码工人最欢喜的时间,因为漕运司会放一顿饭。 宋朝是没有午饭的,只有早饭和晚饭,一日两餐,但扬州口岸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会管一餐午饭,一般都是在未初一刻的时间。 一碗菜米粥,两个有些发黄的馍馍组成了这顿午饭,简单但可以果腹。 “大宋是富啊。” 捧着粥碗啃着馒头,骆永胜坐在路边眺望视线内那密密麻麻好几千个汉子,心里那是实打实的感慨了一句。 受电视剧的影响,骆永胜一直觉得古代赈灾都是清汤寡水,所谓的赈灾粥也都是清澈见底的稀粥,馒头那更是吃不上的,可如今亲身感受,却是实打实能让人填饱肚子的菜米粥,还有两个馒头。 这还只是工作餐,不是赈灾粮呢。 越是感受赵宋的富有,骆永胜就越是纳闷,这么一个富庶的国家加上近万万的丁口,高度繁荣的民间经济和蓬勃发展的手工业,怎么就怼不过北方的辽人。 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有什么优势,除了骑着马跑得快一点而已,装备、后勤甚至是身体素质都差的远了。 谁要说草原民族身体素质比农耕民族强,骆永胜一定啐他一脸口水。 大宋天下几千万人都能靠吃米吃面填饱肚子,北方的草原游牧,有几个能靠吃牛羊肉吃饱的。 要是顿顿都能吃肉填腹,就不会每逢寒冬,将上岁数的人遗弃以节省粮食的习俗了。 天养天葬,这可都是草原人在基于当时时代背景下的无奈之举。 想不明白,骆永胜就懒得想了,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去想这么遥远的问题,他对赵宋家的江山也没有什么归属感,懒得为赵家天子出谋划策。 赵大赵二收不回燕云十六州,赵家的后人更收不回,但这些跟他骆永胜有什么关系。 只要撑着别亡国就成,能给他骆永胜争取一点时间,就算是赵家人唯一的价值了。 “诶,骆兄弟,你也在这里。” 正埋头吃饭的骆永胜听到了招呼声,抬头,恰看到一脸惊喜的孙彪。 两人也是有缘,几千人忙碌的口岸码头都能碰上。 “是孙兄弟啊,快来坐。” 挪挪屁股,骆永胜给孙彪让了个空,后者也是熟络亲近的很,直接盘膝做了下来,紧挨着骆永胜,边吃边聊。 “唔,骆兄弟你在几号码头,我在一号,漕运司的字号。” 扬州口岸有几个装卸货的漕运码头,其中一号二号都是漕运司和淮南东路转运使司所用,是朝廷用来做盐茶专营的,不仅工人多,还专门有一队厢军把守,级别很高。 而其他的码头,像骆永胜待的地方都被朝廷租借给了商人用,是商用码头,谁家的字号都有。 而能够在扬州口岸挂字号,有专用码头的商人,哪一个都是不得了的豪富。 家财万贯这个词,根本无法衡量这些商人的财富。 “我在三号,是魏老爷的字号。”骆永胜应了一声,“都是些布绢丝帛啥的,倒也不算太重,比五号六号卸粮食的兄弟们好多了。” 说道最后,又冲孙彪笑笑:“当然跟孙兄弟你比不了,朝廷的盐茶专营码头,轻巧的很。” “嗨,光瞧得轻巧不假,也是麻烦的很。”孙彪嘟囔一句:“就说这吃饭,每次离开码头,甭管是领饭还是下工领钱回家,都得搜遍身,看看有没有夹带啥的,虽说都是大老爷们,但脱光了让人搜,忒不好受。” 朝廷盐茶专营在历史上是由来日久,到了赵宋家更是把国营专卖制度推到了巅峰,同时还制定了颇为严苛的律法。 贩卖二十斤私盐或其他专营物品,如茶叶、铁、朱砂等物,都要判处死刑。 别说老百姓了,就连地方的商人商号都不允许买卖这些物品,只能是衙门来卖,而国营专卖固然没有什么毛病问题,都是为了中央财政可以健康发展,但赵家天子搞专卖就罢了,还搞折抵制以及和买制。 比如朝廷官方像民间采买绢布等物,不全数用现钱,而是用这些专营物品配上一部分现钱来买,而百姓还不得拒绝。 如此一来,不仅剥削了百姓的收入,还把这些专卖物品的价格再次抬高。 强买强卖和无本生意做到这一步,可见朝廷的算盘打得多响。 与备受盘剥的百姓相比,赵宋王朝第二个骚操作就是对士大夫阶级的无限宽容。 除了造反,士大夫哪怕是犯再大的罪都不会被处以死刑,最多不过是流放,过些年也就可以回来了。 如此宽容,加上户等制和不抑兼并政策,使得宋朝时期的士大夫阶级、地主豪强阶级迅速强大起来。 两者相比,纯纯没拿老百姓当人看。 “替人做工,难免限制颇多。” 骆永胜开口宽了孙彪一句,话音一转:“若是不愿继续做下去的话,不如跟我一道发财。” 后者闻声一愣,上下打量了骆永胜两眼,狐疑道:“哦?骆兄弟有什么明路不成。” “明路谈不上,眼下扬州城里的收粪队知道。” 骆永胜看向孙彪,展颜一笑:“我搞出来的。” 一听是这个,孙彪脸上多少有些嫌弃之色,还以为是什么好路子,结果没有想到是通下水的活。 刚打算开口回拒掉骆永胜,又听后者道。 “我不是想邀请孙兄弟你来做这些脏活,我只是想让孙兄弟你知道,我的脑子里,还有很多挣钱的点子,只是缺帮手罢了。” “收粪队这个点子上不得什么台面,不过现在一天也可以为兄弟我赚一贯多的钱,孙兄弟想娶媳妇,若信我倒是不妨来试试。” 一天,可以赚一贯多! 孙彪瞪大了眼睛,这个数字把他唬住了,再看骆永胜,就觉得后者的形象高大伟岸起来。 有些紧张兴奋的吞咽下一口口水,孙彪开口的时候,语气多少就谦逊了许多。 “骆兄弟,哦不,骆兄,不知道俺这就一身傻力气,能帮您什么。” “钱老爷府上做工的时候,要多谢孙兄弟的没少帮忙,咱俩这份交情在,有发财的路,骆某不敢忘记孙兄弟。” 骆永胜推心置腹的说道:“若是孙兄弟信得过,明日可来城西马家巷来寻骆某,咱哥俩详谈。” “好好好,明日一早,俺一定到。” 再面对骆永胜的邀请,孙彪已是欣喜的满口应下。 等重新开工的时候,孙彪连走起路来都带起了风,让骆永胜看得忍俊不禁。 “又拿下一个。” 心满意足的一笑,骆永胜看着不远处码头上迎风展开的魏字旗号,眼神中满是自信。 快了,早晚有一天,扬州口岸的码头上,一定会出现一面写着骆字的大旗。 第十章 飞来横祸 天还没亮的时候骆永胜就醒了,倒不是他有多么的勤劳正干,他是被吵醒的。 拂晓都还没到,一大队挑着火把的衙役就闯进了骆永胜等人暂时落脚的这处荒宅,也把骆永胜等人从睡梦中惊醒。 都还迷迷糊糊呢,骆永胜就看到了十几把在月光下映射清辉的腰刀。 一度让骆永胜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到古惑仔的世界里了。 “各位官爷,各位官爷,这是弄啥呢。” 这幅场面,除了骆永胜还能勉强稳住心神,虽然腿也会抖,但咽两口唾沫之后还能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句话,不像李老汉,此刻都在一旁跪趴着尿了裤子。 带队的差头掩住口鼻满脸的厌恶,不单单是厌恶骆永胜等人,还有这荒宅里刺鼻的臭味。 能不臭吗,运屎溺的板车和十几个木桶都露天放着,就算再如何清洗,也有着不少的残存粘连在木板上。 “官府缉拿要犯,尔等乞丐今夜可在这周遭附近见到什么可疑之人吗。” 缉拿要犯? 骆永胜傻了眼,但很快回过神,双手猛烈摆动起来:“官爷,宵禁刚响更,小的们就睡了,哪里见过什么朝廷通缉的要犯啊,这么大的事,借我们胆子也不敢瞒您瞒朝廷呐。” 差头显然是懒得搭理骆永胜的话,用另一只闲着的手一挥。 “搜。” 一声令下,十几个衙役顿散,将这荒宅翻了个底朝天。 荒宅不大,十几个人搜自是很快就搜的明白,什么要犯大盗自然是发现不了,但却把骆永胜藏起来的一包铜钱给搜了出来,递到了这位差头的手上。 差头打开一看,眼都直了。 “嗬,好家伙。” 谁能想过,就眼前这群乞丐,竟然能藏的住这一大笔钱财,怕是得有八九百文之多了。 “还说你们不知要犯藏匿之处,若不是同党,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差头眼珠子一转,顿时厉喝一声,抽刀出鞘:“给我把他们都拿咯。” 明晃晃的腰刀夹在了骆永胜的脖颈处,也让后者神情仓惶的跪在地上,一通哭屈:“冤枉啊官爷,这笔钱,是小的们整日靠着沿街替富商老爷家里通下水赚来的,可不是给朝廷要犯做同党,谋财害命夺来的,这笔钱,具是干净的啊。” “你说干净就干净了不成?” 差头挑眉立目,喝斥一句:“真与假,且随我回官府过堂,自有知州老爷亲夺,若是真的,自然归还尔等,若是假的,尔等具为要犯同党,那可是,要杀头的。” 一句杀头,直把李老汉差点吓晕过去,便是骆永捷等一种小乞儿,也吓得仓惶失措,哭号连连。 “哇,早知道俺就不来干这活计了,还不如乞饭吃呢,呜呜呜呜。” 年岁最小的成英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跪在地上冲这位差头咚咚咚的磕头:“大爷您行行好,饶了俺们,俺们真的都是冤枉的啊。” 就在这功夫,那不远处瘫坐地上的李老汉突然暴起,连滚带爬的跑到差头面前跪下,折了半个身子一指骆永胜:“官爷,这钱可都是他的,跟我们那是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啊,我们每日去收屎溺,卖到城外的地主农庄,回来这钱都给了他,无多有少,这些钱里面到底多少是干净多少是脏钱,您把他抓走就全知道了,跟我们真没干系啊。” “李老汉,你王八蛋!” 对于李老汉的污蔑,骆永捷顿时红了眼,要不是一把刀压着他,怕是当场就要去殴打李老汉。 人虽然动不得,但嘴里可是一通臭骂。 “没我大哥带你做工赚钱,哪里有你的今日,整天不是耍钱就是去花坊喝酒,如今大祸临头反诬一口,狗吃良心的混账。” “闭嘴!”差头的神情有些不耐,喝了一句,又低头看看李老汉:“既然与你们都无干系,那便散了,本捕今日只抓他一人回衙。” 说着话挥手:“把这厮押回去,收了。” 眼看差头要走,李老汉反不愿意,又指向骆永捷:“官爷,这小子是那家伙的义弟,还有那那那几个,都是这人的义子干儿,说不准,可是都有干系呢。” 好一个心肠歹毒的李老汉,生怕骆永胜被抓走后,骆永捷和成文兄弟五个不放过他,竟然想借衙门的手,把人全部一网打尽。 差头冷笑一声,稍微顿了一下脚步便走。 “你刚才不还说与你们都毫无任何瓜葛关系吗,既然与你们都无关系,那我抓你们做什么。” “不是我们,是我一个,只是我一个,我是清白的,他们可未必清白啊。” 李老汉还想再拦,但差头和这队衙役已经带着骆永胜离开,而在骆永胜从李老汉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骆永胜侧首看了一眼李老汉。 一双眸子中,满是冷漠。 夜风很凉,吹过荒宅那破烂不堪的木门打在李老汉的身上,让后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他颤颤巍巍的扭头,正对向骆永捷那怒火沸腾的目光,当下鬼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却被后者抄起一木棍直击后脑。 “啊!” 当下一声惨呼就被打倒在地,而后就觉棍子如雨点般落下,直打的李老汉连连抱头,边哭边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小爷您饶了我。” “还看什么呢,没我大哥你们哪里能像今日这般有肉可吃,我大哥,是你们的义父啊!” 打累的骆永捷停下棍子喘气,看到一旁噤若寒蝉的成文等小乞儿,当下就红了眼:“今日大哥被官府拿走,生死怕是难料,若大哥遭了灾,这个王八蛋就是尔等的杀父仇人,此时还不速报此仇。” 一声喝骂,让成文等人惊醒,行二的骆成武岁数稍大,胆气也最足,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喊叫一句,径直跑过来嘭的一声就砸在了本就奄奄一息的李老汉后脑处。 这下倒好,都不用成文等人来打击报复,李老汉当场便死了过去。 杀人了! 第十一章 这就要杀官造反? 扬州城有宵禁,一到入夜大街上便再也见不到行人,除了更夫就只剩下衙门里的差役了。 被押着回衙门的路上,寒风吹着,骆永胜的脑子便清醒的很,此夜之事不敢说全数了然,但也清晰了一个十之八九。 这个差头,百分百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什么朝廷要犯的同党,所以,他在陷害自己。 陷害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前世的人生经验告诉骆永胜,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损人利己的事情可以干,但损人不利己的事,成熟的人一定不会干。 差头如果是图钱,完全可以把钱揣走了事,没道理把自己给抓走,因为他骆永胜可以赚第一个一贯钱,就可以赚第二个。 只要是图钱,差头只需要每隔几日来一趟,在这个没有法治的时代,对付骆永胜这种没有身份的流民乞丐,就可以横行霸道的将钱抢走。 所以说,放骆永胜一马,其实就是为自己留下一只可以不停下单的鸡。 何苦杀鸡取卵。 那么有了这个推断,骆永胜很容易往下继续推测。 很显然,有人盯上了这份收屎溺的买卖,而且这个人,应该还恰好与当下抓自己的这位差头沾点亲戚。 搞死自己,取而代之,真是合情合理。 想到这里,骆永胜不禁有些哭笑,果然,只要是有利益的地方,一定会有争斗,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商场争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能说与封建王朝相比,后世的商斗反而显得文明了许多。 这还没怎么着呢,出手就要别人的脑袋。 “我还有三贯钱的家私,愿意倾囊供给官爷,只求官爷放小的一马,让小的余生行乞苟活。” 衙门是一定不能去的,去了,必是死路一条。 骆永胜想想,自己在这个时空可没有什么当官的亲戚,也不敢奢望有贵人相助,一旦往鬼头刀下一跪,哪里有本事等来一句‘刀下留人’。 所以,想活命必须在这里就跑掉。 差头停下了脚步,三贯钱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打动他的心了。 但他却不信骆永胜能有那么多钱,所以侧转身,似笑非笑的看向骆永胜:“还说你不是要犯同党,三贯钱,你一个乞丐贱皮,哪里来的。” “赚来的,如果不是因为我赚的多,又怎么会在今日招人眼红呢。”骆永胜此刻已不怕了,坦然的看向差头,为自己争取着活命的机会。 “千里当差只为财,今日从我那只取得八百文怕是不够官爷您喝两壶好酒,逛一回花坊的,放了小人,小人再为您取三贯钱,还有一件宝物送给您。” 差头眯起了眼睛,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骆永胜话里的真假,但看骆永胜神情坦然,语气真诚,心里已有了几分偏信。 确如骆永胜说的那般,如果这个乞丐不能赚钱,自家那位姐夫何必玩这么一出。 “带路,带本大爷取钱去。” 差头笑了起来,走到骆永胜跟前,一把掐住后者的脖颈,出言恫吓道:“你可别玩花样,没有钱,你脑袋今晚就得没。” “小人知道,小人也不敢骗官爷。” 骆永胜对上了差头的双眼,压低声音道:“可是官爷,三贯钱是小数,您心胸阔可以拿出来跟手下人分了,但宝物只有一件,自古财帛动人心,您不怕下面人红眼吗。” “呵,看来你是想跑啊。”差头也是混了几十年江湖的人物,根本不吃骆永胜这一套说辞,自有话应对:“宝物我会献给知州老爷的。” “那官爷您请来。” 骆永胜耸耸肩,任由差头把住自己往荒宅的方向去,一路上表情丝毫不慌,仿佛确实成竹在胸,真有宝物和三贯钱一般。 那有吗? 哪里来的三贯钱和宝物啊。 骆永胜方才的话确实是想哄骗差头跟自己一起回荒宅,而后好借机杀差跑路!但是没想到差头这般警觉,根本不好诓骗,心里急成一团,只是脸上故作沉稳罢了。 一行人近到荒宅,迎面一股子夜风吹拂,让骆永胜和差头的脸色都变了。 血腥味! 下意识的,差头就要伸手拔刀,骆永胜抢了一步,一肘捅到了差头腹腔的位置,后者吃痛弓腰,骆永胜得以撒开钳制,转身的功夫拔出差头的刀。 这一刻,骆永胜甚至连犹豫都没有,他的眼神如夜空中的皓月一般,明亮却森寒。 刀光过,人头落! 当差头陷害骆永胜并将后者带走的那一刻开始,骆永胜就已经深刻的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残忍和赤裸。 他只是一个流民,一个稍微创造出丁点价值,就会被人囫囵吞下,没人会在乎他的生死,就像人不会在乎蚂蚁的生死一般。 残酷的封建时代。 不杀人就等着被人杀。 所以这一刀,骆永胜砍的干脆,砍的一往无前,砍的毫无心理负担。 即使在差头的身后,还有十几个官府的衙役,杀了差头,自己也很可能会被捕杀,但还顾得上那么多吗? 差头的人头滚落到了地上,脖腔里的鲜血喷了近三寸之高,浇的骆永胜满头满脸都是,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森冷可怖。 突如其来的杀戮,将十几名衙役都吓傻了,但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 那把他们差头的刀,又一次砍翻了他们一个同伙。 这一刻,他们终于如梦初醒,但却做了一件令骆永胜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举措。 不是抽刀围杀骆永胜,而是惊叫着,四散崩逃! 骆永胜似乎突然明白,为什么赵宋家打不过辽人了。 十几个人,一整队的官府衙役竟然被他骆永胜一个人给杀的土崩瓦解? 这不开玩笑呢吗。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荒宅里的骆永捷等人,一群小家伙都跑了出来,看到了这一幕,无不吓到后退踉跄,除了骆永捷和骆成武,反看得双眼冒光。 “大哥!” 骆永捷跑到了骆永胜跟前,激动的把住后者手臂:“您回来了。” 看得出来,对于骆永胜的回归,这家伙很激动。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速与我走。”骆永胜拿开骆永捷的手,转头看向成文五个义子,还有一众随自己干活的小乞儿,沉声道:“愿与我同走的,他日荣华必共享之,不愿者,速速逃散,苟全性命。” 成武没吭声,跑向骆永胜,态度已是表明,而成文几个义子虽然犹豫踌躇,但也很快下了决定,只是那十几个跟随骆永胜吃饭的小乞儿,只有两三个胆大的留下,其他的都一哄而散。 “咱们走。” 骆永胜从那具无头的尸体上摸出属于自己的钱袋子,又把两具尸体好一阵搜刮才带着骆永捷等人离开。 “城是出不去的,明一早扬州的城门就得下城禁,咱们也不走,就待在这扬州。” 骆永胜看向官衙的方向,想必要不得多久,那里就得闹腾起来,想想便笑了。 “灯下黑,咱们跟官府,得玩一阵猫鼠游戏了。” 本想安稳致富,步步为营,谁能想过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人生啊,真是一出好戏。 只是他骆永胜怎么觉得,那么苦涩呢。 第十二章 求生 杀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不是一个好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很难得到答案。但在基于不同时代背景下生活的人来说,回答这个问题的难易程度显然是不同的。 对于承平时代,奉公守法好公民来说,这个问题距离他们的人生实在是太过于遥远,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但凡是能回答上来的,一定会说上一句。 痛快! 得是多么大的深仇大恨才会选择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那么当成功的时候,这个行凶者最大的感受一定是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是痛快! 还有一种纯粹是穷凶极恶的歹徒,通过践踏法律伤害他人来粗暴快速的攫取个人利益,那么这种人对于这个问题在回答的时候可能会带有一种病态的猖狂。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事情总是遥远的,且是很难得到考究的。 对骆永胜来说,纵是两世为人,这一样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而且还一口气杀了两个。 会有负罪感吗? 没有。 因为不杀这两人,骆永胜就得死,他在动手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所以在那一刻他的反应和表现比差头更加的敏锐果决。 会恶心吗? 那更不会了。 起码骆永胜在冲身子的时候,那满头的鲜血顺着脸颊过脖颈直到冲刷到脚底的时候,骆永胜全然没有恶心的感觉,或者准确来说,大脑都没有功夫去传递恶心的感觉。 眼下想想怎么活下去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他想杀人吗? 当然不想了,除非骆永胜的脑子有坑,才会在刚来到这个时空没多久,甚至连对赵宋家基本的政治、社会全然无了解的情况下,做出这种最最极端和最最愚蠢的举措。 杀官造反! 虽然差头没有资格叫官,甚至连吏都没资格叫,但他到底穿了一身官府的装束,是替朝廷办事的,杀他,就是扇赵宋家的脸。 “我是真不想杀人啊。” 仰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夜,骆永胜总觉得天穹尽头那忽明忽暗的星星是自己的故乡,这功夫正嘲笑自己呢。 在他的计划里,眼下的他最需要的事是打基础,是稳定,是好好活着。 生意和买卖越做越大,摊子铺的越来越广,有了户籍,请个读书师傅,踏踏实实,安安心心的先稳些年,缓缓图之,视他日之时情再做统筹谋划。 他的历史再差,也知道庆历新政。 知道大宋朝再拉,也有几十年的安定富庶,加上刚结束五代十国的乱世局面,正是人心思定的大势,造反几无成功之望。 是,谁都想做皇帝,古代嘛,皇帝是个人权力的最高身份,若说不想那是胡扯,但也不能狂妄的没边。 说大话的时候个顶个厉害,挨千刀万剐的时候若只是光哭尿裤子不活活被吓死,那都算是盖世的英雄豪杰了。 再如何不至如到今日这般田地啊。 转头看看,永捷已经带着成文几个先睡下了,今晚上他们经的事也实在是太多了,连骆永胜自己都没有想到,成武这孩子竟然敢杀人,一块石头要了李老汉的命。 是个狠茬。 看着骆永捷这群半大不大的孩子,骆永胜更觉头疼了。 他倒是还好,怎么说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便是真的事败横竖不过再死一回,但这群孩子咋办,自己倒是害了他们。 就算是为了这些孩子着想,也得想出个办法来全他们的性命,便是努力之后,最终也难逃鬼头刀下走一遭,也是尽人事听天命,落个无憾。 这一夜,骆永胜注定难眠,坐靠墙角闭目养神,但精神却是高度的集中,但有一丝一毫的脚步声响起,都会让骆永胜下意识的握紧那把腰刀。 就这般直到破晓,骆永胜才有些迷迷糊糊,似睡似醒。 “大哥。” 骆永捷的呼唤让骆永胜警觉的爬起身,发现不知何时天已是大量,几个小家伙都面带忧色的围着自己。 睡觉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但一睁开眼,就该为生计忧心了。 “都莫慌,我已有办法了。” 骆永胜先是出了宅子,这是他们昨晚的新据点,扬州城里有哪些荒宅废院,前些日子的时候,李老汉都带他们逛了个遍,昨晚杀官之后骆永胜便带着永捷等人连夜逃来。 宅子外面什么都没有,冷冷清清,这让骆永胜心里踏实了许多,他谓众人道:“永捷,你先去寻一个布庄买些新衣服,咱们不能再穿成这样了。” 穿的干干净净体面一些,总好过让人一眼望去便像乞丐的好。 得了令的骆永捷应和一声,拿着钱便匆匆离开,骆永胜又看向成文几人:“今日扬州势必会有城禁,咱们想要蒙混出城的可能性几无,这个险万不能冒,且在扬州城内暂待。” 待在扬州? 成文几人面面相觑,这不是等死是什么。 年岁最大的骆成文有些担忧的想要开口,就又听骆永胜开口:“把好风,但有意外唤我,为父暂睡一阵。” 都这个光景了,难为骆永胜还能睡得着。 但骆永胜的表现也让成文几人心里踏实下来,此时的他们,最需要的恰恰就是骆永胜这么一位主心骨。 骆永捷回来的很快,带了十来身的布衣,也唤醒了骆永胜,等待后者接下来的安排。 “官府眼下肯定忙着抓咱们,所以待在扬州早晚也会被揪出来,但是现在去闯城禁,又是找死。” 看似进退失据,横竖一死的绝境,骆永胜仍有主意:“所以咱们在被揪出来之前,得先想个办法让扬州乱起来。” “如何让扬州乱?” 看一眼骆永捷,骆永胜笑了起来:“你不是想找上那钱老爷的府上报仇吗。” 骆永捷一时没有弄明白,但他还是招子一亮:“可是要杀过去,宰了那管事。” 熟料骆永胜摇了头,他可不是打临死前拉几个仇人垫背。 “咱们去火烧钱家的府库。” “这是为什么?” “因为烧了钱家的府库,官府就会乱!” 骆永胜看向西北的方向,语气笃定道:“钱家,贩私盐。” 第十三章 月黑风高放火天 骆永胜想要防火烧钱家府库的事,骆永捷没有什么异议,他自然是唯骆永胜之命是从,只是唯一让他不解的事是,自己这位大哥是怎么如此笃定钱家贩卖私盐。 “观察。” 骆永胜很快就给了骆永捷答案:“咱们在钱府做工的时候,你没有发现钱家的家丁下人有些不合常理的多吗。” 家丁多就说人家干杀头买卖?这算什么推理。 骆永捷心里腹诽,但是没敢说,老实听着骆永胜的分析。 “家丁下人多不算什么特别值得怀疑的事情,说不准人钱府家大业大,要的就是这个排面,赚的多养多少家丁下人是人家的事,但钱府是做布匹买卖的,按说养这么多的府上下人,他的布匹买卖应该做的极大才是,可我在码头做过工,下布匹的码头没有钱府的字号商船。 他的布匹生意压根就已经搁置不做了,现在扬州口岸做这块的是一名姓魏的老爷,所以钱家一定还有别的买卖,而且是暴利买卖。” 骆永胜非常自信,嘴角扬笑:“我受辱那日,跪于钱府管事脚下,发现这名管事靴沿沾有盐巴屑,君子远庖厨,管事这种身份是不会进厨房的,就算进了厨房,又恰好厨子打翻了盐,被管事踩到也应该是靴底有而不该是靴沿。 说明管事待过的地方是一个盐特别多的地方,加之无论是在钱府扩宅还是在钱府通下水,都有不少的家丁看管,生怕咱们过了前院进后宅,如此警惕,多少也有点可疑。 别忘了,钱府的二爷可是在淮南路转运使司当差,转运使司可是专门管盐引等朝廷专卖物品的衙门,如此多的线索综合一起来推敲,钱府,必是做的贩卖私盐勾当,他敢把这种杀头的买卖做如此之大,扬州衙门会不知道吗。 说不准扬州的知州老爷就是合伙人之一,他们与在转运使司衙门当差的钱二爷勾连一气,干这种违法的勾当腐败朝廷财物,中饱私囊。 所以咱们只要去烧钱府的府库,衙门就得乱,两个小小差役的命哪里有成库仓的私盐值钱啊。” 一番解释让骆永捷等人瞪大了眼睛,无不满是敬服的看向骆永胜。 就凭这些小小的蛛丝马迹,竟然能推断出如此一件大事来。 官商勾结贩卖私盐,这还不叫大事什么叫大事。 当官的得益于士大夫不可杀的政治共识可以苟全性命,但钱府上下那是妥妥的死路一条。 火烧私盐库仓,扬州衙门一定乱。 “今晚动手,一旦钱家走水,衙门一定会派人救火,钱府地处扬州西北角离西门较近,西门值守的厢军必动,届时咱们就夺门出逃。” 骆永胜沉着声安排任务:“趁着现在官府的搜捕还没到咱们这里,你们速速出门准备点火之物,永捷,你去铁铺买些农具来充做今晚夺门的武器。” 任务都安排了出去,一大群小伙子固然紧张,但骆永胜能看得出来,他们很兴奋! “义父,咱们这样,算造反吗。” 这时候骆成武的一句话,让这荒宅瞬间安静下来,永捷和成文等人都看向骆永胜,喉结耸动。 “傻孩子,这怎么能叫造反呢。”骆永胜揉了揉成武的头,面向众人开口宽慰道:“咱们这不过是逃命罢了,逃离扬州之后,咱们就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我带你们重新起步,赚钱发家,好好过日子。” 造反,拿什么造反哟。 骆永胜可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做这种青天白日梦。 安排了一众事宜,骆永捷带着成文几个人各自忙活去了,骆永胜也没有闲着,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出门买了把小剃刀,回来打上一盆水映着水面,直接给自己光了个瓢。 青衣素衫配光头,倒是有了几分行僧的样子。 赵宋家崇儒敬佛,伪装成和尚还是比较吃香的,当然骆永胜也没打算靠伪装成和尚来化缘乞饭,纯粹是因为剃了光头与原先的样子看起来,会有一种换了一个人的感觉。 这年头没有监控,他杀差头的时间又是深夜,只靠几根火把,骆永胜就不信官府的差役可以把骆永胜的容貌记得多么清楚,然后只靠口述描绘,就能画出与他骆永胜一般无二的通缉令来。 果不出骆永胜所料,当他伪装好出门,沿街看到的缉捕令,跟他本人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天壤之别的悬殊。 “这头,算是白剃了。” 摸摸脑门,骆永胜有些无奈,但这也让他的心里更加踏实,他在城里装模作样,暗中却记下了沿街的各条小道,又去了西城门附近,远远眺了一眼。 把守西门的厢军不多,能有个三四十人左右,不过多数都待在两间兵舍里,少部分在外值守的也围着虞侯,忙着耍钱赌博,吆五喝六。 仅有四个士兵手持缉捕令,挨个盘查。 看的出来,便是下了城禁,扬州衙门对于两名差役的死,也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 所谓的城禁盘查,反而更像是借机索贿。 即便如此,骆永胜也不打算冒险强行出城,生命只有一次,他不会也不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赌风险,因为他不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火烧钱府库仓的计划,势在必行。 酉时一过,更夫报了点,一日一度的宵禁又开始了,骆永胜缩回到荒宅中,静谧的夜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对街民宅里那张破旧木床的嘎吱声。 娱乐匮乏的古代,老百姓似乎更钟爱在入了夜生孩子。 这些靡靡之音骆永胜处之泰然,倒把永捷几个大小伙子撩拨的心痒难耐,躁动不已,要不是逃命的大事压在心头,估计非得躲进破烂的棉被里做些手工活。 “这个点,通渠街的花坊还没有歇业,另有一执行宵禁的执宵都,戌时过了之后杂作都的兵会清街,而后他们会回家或者回兵营聚赌,届时我们再出发动手。” 这些情报可不全是骆永胜一个人观察出来的,为此他还寻了一地痞花了些许钱得,相互佐证的。 对于夜巡的厢军行动时间,扬州城里的地痞无赖最是了解,不弄明白,他们靠什么行窃,还怎么夜探寡妇门。 宅门外的更夫走了一趟又一趟,夜空里报更的声音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亥初一刻的报更叫点,骆永胜便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一动,骆永捷等人都站了起来,目光炯炯。 环顾四周,骆永胜下了命令。 “带好火物,拿好农具武器,咱们,出发!” 夜风在这一刻也躁动起来,吹的骆永胜光秃秃的脑门有些发凉。 恰是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第十四章 逃离扬州 钱府上下做梦都不会想到,在承平日久,安定和谐的扬州城,会有一伙胆敢月黑防火的歹徒,更不会想到,自己家会被这伙歹徒盯上。 人世间最难的事,恰就是这被贼惦记。 骆永胜踩着人梯翻进了后院,后门也有值夜把守的家丁,但此刻俱都睡得香甜,骆永胜的刀下的很果断。 杀人这种事,做过了一次,也就不差后续的接二连三了。 但这一次,骆永胜的心里多少有了些负罪感和恶心感,开门闩的时候,看着双手猩红的鲜血,隐隐竟然想要呕吐。 他与家丁无冤无仇,却残忍的剥夺了这两条无辜的生命。 明晰对错,骆永胜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错误的,但他下刀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含糊。 善良的人,不可能在这个时代成为人上人。 什么叫人上人,就是踩在别人身上的人才能叫人上人,或踩肩膀,或踩尸骸! 总是一种无奈,算是虚伪至极的自我开脱。 后门被打开了,骆永捷带着成文几人悄么声溜进了钱府家的后院,而后开始一趟又一趟的搬运干草、柴木等物,沿着后墙一路堆到几处巨大的库仓,库仓有锁,骆永胜进不去,但想必是存放贵重东西的地方。 “不要耽搁,点火速走。” 生怕夜长梦多的骆永胜不敢浪费时间,招呼众人引了火折子,点燃了干草,待火势一起,便迅速离开。 走之前自然是不忘将后门重新关上,并点燃剩余的干草柴木给堵住。 风助火势,等骆永胜等人走了半条街再往钱府方向看的时候,明亮的火光已经窜起老高,耳畔,已开始有惊叫声和慌乱动静。 这么大的火,自然早早被人发现。 “摸到西城门就近的巷子藏匿起来,快。” 钱家人和衙门怎么灭火的事骆永胜不关心,他现在只关心西城门的厢军什么时候动。 此时的钱家上下,自然也是忙乱成了一团,钱家大爷从睡梦中被吵醒,听闻后院库仓起火的时候,整个人都从床上翻滚了下来,连新纳的第六房爱妾都顾不上去管,仓惶穿衣就奔出了房。 看着后院那升腾火势,急的原地跺脚,好悬哭将出来。 “快救火,快救火啊。” 一边催促下人,一边唤来家丁:“速去西城,请马虞侯派人相助。” 家丁没有说话,得了令就要跑,被管家拦下。 “老爷,请马虞侯之前须先去知州那里,报都巡检,只有候到都巡检的令下来,方可去请马虞侯啊。” 失了火,当兵的不能动员救火,要先候命令方可始救,这种荒唐事也就赵大能颁的出这种诏令。 节度使出身,黄袍兵变做皇帝的赵大有多怕武官颠覆他的江山从这种小事就能看出来。 不说中央的禁军,就哪怕是地方的厢军,都不能轻易乱动,别说什么打击匪盗,执禁治安了,就连救民于水火这种生命关天的大事,都得等命令! 这还不只是扬州地方,就算汴京开封这般的首都亦是如此。 “在京人户遗火,须候都巡检到,方始救泼,致枉烧屋。先令开封府,今后如有遗火,仰探火军人走报巡检,画时赴救。”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京中的人家失火了,需要先等都巡检赶到火场确定,然后下令才能调军救火泼水,如此慢怠导致邻居家白白受了连累,被烧了屋子。 于是皇帝传令开封府,再有这种事发生,则速派人去报都巡检,定下一个明确的时间赴救。 你这不开玩笑呢吗。 虽然后面还有一段,说了“都巡检未到,即本厢巡检先救”这么一句,但在最后还是加了一句“左右军巡使或本地巡检、员僚、指挥使先到,即指挥兵士、水、行人等,与本主并救。” 所以核心的意思还是,没有当官的到场,这个火就不能让厢军来救。 很显然,钱老爷口中的马虞侯他还不是巡检,更不是指挥使,没那个资格随意调动军士来参与救火。 地方军权辖制都如此之深,可见赵天家的防备之心有多么可怕了。 但也恰是因为这种近乎违反人之常情的规定,给骆永胜制造了巨大的麻烦! 他在西门就近的窄巷里躲避,亲眼看着把守西城门的一队厢兵走出兵舍,却只是待在西城门附近对着火场的方向指指点点,全然没有行动的意思。 而要命的,这条窄巷里的人家也都纷纷惊醒,大有随时出门查看的迹象。 若是此刻被发现,那么就全完了。 杀钱府家丁的事骆永胜做得,杀无辜百姓的事,骆永胜那是怎么都做不得啊。 还好骆永胜有急智,令骆永捷等人藏匿好农具等物,自己也藏好那把腰刀,抢先一步出了巷子,装作居户百姓,对着火场的方向指指点点,还大喊“走水了”之类的呼号,俨然一副吃瓜群众德行。 越来越多西城的百姓纷纷出来观瞧,人潮汹涌数百人不止,自然也就把骆永胜等人给‘保护’了起来。 如此多的人一道看热闹,谁又能分清哪个是近邻,哪个是陌生人。 都当是看热闹的居户呢。 恰此时,一兵士快步奔跑而来,边跑边疾呼:“传都巡检令,马虞侯速带人往钱府救火,不可贻时。” 谢天谢地,西门的兵终于要动了。 有了顶头上司的命令,那队看热闹的厢兵总算是不在哄笑,列了个松松散散的队伍,在一名三十岁余男子的带领下,连武器都没拿,人手一个木桶,向着钱府的方向跑去。 赶等跑到骆永胜等人所在的吃瓜大队近前的时候,还喝斥了几句。 “都看什么呢,宵禁不知道吗,速回本家,若某回来之时还看到尔等,皆拿下杖责。” 百姓于是一哄而散。 夹在人潮之中,骆永胜等人也就不那么起眼,顺势回了藏身的巷子,也取出了先前藏匿的农具武器。 看着马虞侯带人彻底消失在夜幕和视线之中,骆永胜握紧了刀,双目之中跳动火焰。 “夺门!” 方才看的真着,此刻的西门,只剩下两个兵! 而本方,连着骆永胜、骆永捷、成文五兄弟三个当初不愿意离开的乞儿,整十人。 以十袭二,优势在我! 疯狂奔跑的骆永胜等人自然吸引了两名守门士兵的注意,他们喝了一句什么人,紧跟着就看到了骆永胜手里那把明晃晃的腰刀和骆永捷等人手中农具。 两名士兵齐声怒喝,猛然转身,默契的打开城门,并第一时间卸下随身武器,扔的很远。 “恭送诸位好汉出城,别杀我们。” 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兵士,骆永胜面无喜悦反而叹了口气。 “军人乃国家之脊梁,如此怯懦苟且,宋家亡国实不冤也。” 叹罢,带着永捷等人,快跑出城,遁入夜色。 这扬州,终是困不住他骆永胜! 第十五章 路上 闲庭饮酒当三月,在席挥毫象七贤。 诗是好诗,但人不同诗景便更难相同。 此刻出了扬州的骆永胜多少有些迷茫,哪里还有闲心雅致去饮酒,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看了两眼又撕成碎片。 定下的第一个计划便是入城,而现在第二个人生计划还没有完成,就出了城。 现实给骆永胜上了生动的一课,什么计划,再没有根基的时候都远没有变化对他的人生更具有影响及推动力。 不过有进步的地方在于,进扬州的时候他饿了三天,孤身一人,今日离开扬州身边却是多了骆永捷等跟随者。 “穷途未必末路,绝境亦能逢生。” 谁都可以慌,唯独骆永胜不能慌,他不仅稳住了心神,还在道途中的一间小客栈,与骆永捷等人来了次歃血盟誓。 “永捷是我义弟,尔等皆我义子,今日得活表鉴天地,日后富贵荣华与尔共享。” 除了成文五人,骆永胜又收了另三人为义子,分别取名成逸、成卓、成越。 如此八兄弟的名字连在一起便是文武英杰,俊逸卓越。 媳妇没得,倒是先多了八个义子。 这些个义子,俱都是十三四岁,按骆永胜的心理年龄来收倒是恰当,毕竟来前自己都已经四十大几了,只是这次穿越反倒让骆永胜看起来更像是二十出头,收义子,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大哥,咱们现在去哪。” 不敢在这客栈多待,大家伙暂住一夜后就匆匆离开,又一次踏上陌生的路途,骆永捷看着茫茫的前程失去了主心骨。 “咱们南下,去江南路。” 骆永胜辨别了方向,第一个迈开脚步:“江南路远离中枢,又毗邻闽越沿海,中央的控制力不强,可以谋一条活路出来。” 众人自不会多置喙,都唯骆永胜马首是瞻,后者一动步具都紧紧相随。 从扬州往江西、湖南走这距离可是不近,众人又没有马匹,仅靠步行哪里是三月两月可以走完的,便是这口粮都是个大问题。 即使离开扬州前众人身上装了千八百文,都不用七天便花的精光。 出门在外,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啊。 这时摆在骆永胜等人面前的困难便是先想吃饭而后想赶路了。 “再走不到十里便是苏州,大哥,要不咱们去苏州。” 往南而看,骆永捷提了建议,他想入城混口吃的但被骆永胜给拒绝了。 谁知道此刻的苏州城有没有得到扬州的通传,万一被城门执禁的厢兵给拦下,岂不是自投罗网。 “苏州距离扬州太近,去不得,咱们走小路进村庄。” 众人偏了道,继续往南走,只等见了天边炊烟袅袅,无不各个兴奋。 “义父,抢不抢?”头脑简单的骆成武抢先开口,他实在是饿的够呛,现在只想迫不及待的填饱肚子,而后便被骆永胜一巴掌拍在后脑处。 “抢你个脑子,咱们虽然是朝廷现在通缉的命犯,但咱们不是土匪,在官府眼里咱们是坏人,但咱们得知道,咱们是好人,若是连老百姓都抢,那还叫好人吗。” 骆永胜知道,成武这些孩子打小便是乞丐,混迹在社会的最底层,不是他们的大脑简单,而是生活把他们改造的简单。 有饭吃就活,没饭吃就死,十几年如一日这般。 所以当这些孩子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思想中那根深蒂固的求活因子便会接管思考的能力,驱使着本能去做一些最简单的事情来寻求活下去的机会。 抢也好、杀也罢,只要能活下来就可以,即使他们并不懂得为什么要活着。 “你们唤我一声义父,我就是你们的爹,我不仅要负责让你们能够吃饱饭活下去,更要让你们懂得人应该怎么活,应该活成什么样子。” 一通喝斥,将这些孩子说的老老实实之后,骆永胜才带着他们靠近村子。 村落外养了一条大黄狗,看到骆永胜等人的靠近有些紧张的狂吠起来,狗鼻子很灵,可能是嗅到了骆永胜身上那已经渗透进皮肤里的血腥味。 狗吠声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几个男人探出了头,目光都集中在了骆永胜腰间的那把佩刀上,一个个俱都惊惶起来,呼喊着,又都扛起锄头、镐耙。 这是把骆永胜当成劫匪了。 村里的男丁不多,但也有个三四十人,人数上显然是要比骆永胜这边多上许多,把成武几个孩子吓得够呛。 “我们不是土匪,乡亲们不要误会。” 骆永胜第一时间解下了腰间的佩刀扔到地上,脸上绽放出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这把刀是我用来防身的,我是打扬州来的商人,这些都是我家里的家丁随从。” “商人?”一名老者走出来,对于骆永胜的话充满了怀疑,他狐疑着上下打量了骆永胜几眼,质问道:“既然是商人,你的货物呢,还有你为何是僧人打扮。” 此刻的骆永胜,可还顶着一个光头呢。 被质问的骆永胜叹了口气,摇头无奈:“货物在路上被匪人劫了,连我这脑袋也是被匪徒给剃的,发肤受之父母,土匪如此行径,可谓是让我受了奇耻大辱,可还不如当初一刀把我砍了呢。” 原来是遭了匪祸。 有些质朴的村民信了三分,但老者显然更老辣的多,对骆永胜的话仍是报以怀疑的态度,继续喝问:“既然遭了匪祸,为何不速去苏州报官,来我们村子有何企图。” “可不敢有非分之想。”骆永胜慌忙摆手,面色紧张惊惶的报屈:“只是一路走来,已是多日未曾进食,此来只为求一餐果腹,不过请老大爷您放心,我们不吃白食,我们可以帮您犁地耕田,用劳动来换顿饭。” 劳动换饭,不吃白食,这么看来倒确实不像是土匪做派,而且也算是维护了尊严面子。 老者总算是放下了三分戒备,但还是第一时间叫人把地上那把腰刀给拿了过去。 “这把刀我们先替你收着,等你们打算走的时候,自会归还。” “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对于这个安排,骆永胜满口答应,末了还不忘向老者拱手道谢:“多谢老大爷收留之恩,我们不做多待,今日替贵村忙完,吃上一口饭,明日一早就走。” 打消了老人心里大半的戒备,骆永胜等人总算是暂时得以落脚,即使这并不是无偿的收留。 但手握锄头走进田垄里的时候,骆永胜的心,格外踏实。 有饭辙了。 第十六章 停停走走 村庄叫胡家村,全村上下的老少爷们几乎都姓胡,是一个自然姓氏村。 村子不大,但也有一百多户人家,可是骆永胜观察了一下,仅有四五十个男丁,半数还都是无所事事到处撒欢的半大小子。 人呢? “都被官府带走服徭役去咯。” 宋朝的丁徭不算繁重但也不少,不过宋朝的徭役制度比较宽松,允许以钱赎身,称谓丁税,到老百姓嘴里呢就叫丁钱。 向衙门交了丁钱,就不用服徭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仁政,但自古以来,百姓服劳役已有了几千年历史,老百姓也都能接受,眼下还有了机会能花钱赎身,反而觉得朝廷好了。 只是这项政策到中后期的时候又被赵家玩出了新鲜花样,不仅收成年男子的丁税,连孩子都不放过。 谁家有个小子,因为年岁太小没法服劳役就得给朝廷钱,称为挂丁税。 真是穷尽手段敛百姓之财。 在地里忙活了一上午,骆永胜便觉得自己有些直不起腰,疼的厉害。 他得有多少年没干过庄稼活了? “骆兄弟累了,来喝口水。” 骆永胜劳作的这块地是一个名叫胡大山男人家里的,这是一个很健谈的男人,一上午的时间他都在骆永胜的耳边喋喋不休,用他的话说,他是在大山里面生下来的,所以叫胡大山。 接过胡大山递来的水碗,骆永胜道了句谢,眼神瞥向一旁怔住。 “诶,那里有个女人。” 这年头男女大防还没有提出来,宋承唐制,风气还算比较开放,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妇女不在少数,让骆永胜感到新奇的地方是,这个在地里做活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还挺着个肚子,这是个孕妇。 “哦你说她啊。”胡大山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笑:“这女人是个寡妇,湖那边葛家村嫁来的,刚嫁来没几天,男人就去服劳役死在了湖州,这便活活守了活寡。 结果后来没多久便有了身孕,村里面都风言,指不定肚子里谁的种呢,一个小寡妇在村里寡居,床上招了哪些汉子,谁知道呢。” 骆永胜看了胡大山一眼,眼神里有些不喜:“看到别人的不幸,会让你觉得开心吗。” 后者语塞,讪讪不语。 因为这件事,骆永胜和胡大山后面的交流便少去了许多,后来胡大山地头里的事情忙完之后,骆永胜还去了葛寡妇那边帮了一个多时辰,即使这位可怜的小寡妇有些生疏拒绝,骆永胜还是把所有的事都给做完,从头至尾,没有跟这位寡妇开一句玩笑荤话。 等到一天忙完,胡家村的村老兑现了承诺,为骆永胜等人准备了吃食,还找了两间许久没人住的茅草屋供骆永胜等人暂歇。 “吃完这顿饭,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多谢村老收留之恩。” 或许是因为防备的心理,晚上吃饭的时候,村里的男人基本都来了,生怕骆永胜等人填饱肚子干出什么混账事,这种警惕和不信任的姿态,骆永胜也只是笑笑,还神情怡然的向村老敬了碗茶。 村老的态度倒是和蔼的多,对于骆永胜的彬彬有礼很满意,而且骆永胜身上的儒雅从容也让村老觉得,这是一个读书人,是儒商,不可能是土匪。 “村子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不嫌弃便好。”村老还为骆永胜等人准备了一包干粮,留备明日上路食用,让骆永胜很是感动。 “骆小哥是读书人。” 吃完饭之后,村老留了骆永胜一句,呵呵笑着:“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骆小哥愿不愿意为俺们胡家村作一首诗,或者题一笔字,你也看到了,村外的匾额已经破损不堪了,若是可以,想麻烦骆小哥重新写一手。” 作诗、留字。 骆永胜心底有些为难,这两样他可是一样都不会,村里人想要沾挂点风雅之气,好在这十里八村间有点面子无可厚非,关键是所托非人啊。 不过骆永胜当下倒也没有急着拒绝,而是沉吟一阵,如此道:“村老所请,我本不应拒绝,不过我觉得与其作诗留字,倒不如说一下今日叨扰贵村所见,更与贵村有益。” “哦?可是村里有哪些做得让骆小哥看不顺眼的地方。”村老环顾四周,斥责了一句:“谁今日行了粗鄙之举,给咱们老胡家丢了面子。” 众人都茫然摇头,不知道哪里做了让骆永胜看不顺眼的事情。 “这倒没有,只是一点浅见罢了。”骆永胜拦了村老一句,说道:“咱们这个村子虽说地处苏州地界,鱼米之乡,自耕自供也得落个怡然自得,但有民百户,收成有限,去掉一年里的吃用还要交赋子、丁税,怕也是所剩无多。 这里距离苏州城不远,村老何不让村里的小伙子进城闯荡,一来也能学点手艺混口吃的,二来也为村里省下不少的口粮,更省的这些小伙子终日在村里无所事事,白白虚度了岁月。” 进城做工? 围观的人里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但多都是有拒绝的味道,便是村老也是叹了口气。 “这个想法我们之前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出门事事难啊,孩子们去了苏州,人生地不熟,很容易受人欺负,以前也不是没有进城的,但却被人骗尽了钱财只好卖身委于人家做丁做奴,所以我们更不放心把孩子送进城了。” 这回答让骆永胜沉默,他倒是把这一点给忘了。 苏州离胡家村不远,仅十几里地,但就这十几里地的相隔,让胡家村上下对苏州都是陌生的很。 去一个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地方打拼,放到后世都不容易,何况这个时代呢。 这个发现,也让骆永胜打消了想要继续靠言语蛊惑村老的想法。 他本想明日走的时候,能够从这胡家村再多带走几个年轻小伙子呢。 一夜再无多言,翌日临走的时候,骆永胜还是为村老留了胡家村三个字。 用他的那把腰刀。 胡家村,骆永胜留款。 第十七章 搏命 老话说的好,夜路走多了终会遇到鬼,这种事情不是你不愿意就可以避掉的。 骆永胜一行人不敢走官道,只敢沿着乡间小路一路向南,在过了苏州不多久便遇到了最不想遇到的一种人。 山匪路霸。 说山匪可能会让人比较陌生,但形象一点,就是混迹在山林田野中的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乡间混混。 他们只是匪,一群不需要江湖道义也不懂得什么叫江湖道义的社会底层。 没有那标志性的口号,也没人去喊‘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开’,而后自报家门,说几句道上的切口,这些人拦停骆永胜之时,只是默不作声的堵住首尾两截,磨刀霍霍眼神不善。 骆永胜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钱没有,粮食也没有,除了一条命,一把刀。” 这个时候求饶是没用的,骆永胜也不觉得此时此刻求饶有什么好的结果,他打量了这伙堵住自己一行人的匪徒,大约有十七八人,领头的粗狂汉子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但又陌生的感觉。 在前世,他见过这种人,刀口舔血生死无常,唯一的区别,便是后世的杀人犯绝不可能有今日这粗狂汉子杀的多。 一旦杀过人,气质是会变的,这粗狂汉子的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隔着十几步都顶的骆永胜鼻腔不适。 遇到这种恶徒,求饶绝不可行。 所以骆永胜选择了最强硬的一种谈判方式:“我们是流民,你们是土匪,同为天涯不幸人,真打算分个死活出来吗。” 领头的匪首肩抗鬼头刀,两个粗大支棱出黑毛的鼻孔俯瞰着骆永胜,咧开血盆大口:“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流民,倒像是个商人或者官宦子弟,留钱或者留命,你选一个。” “我也是杀人犯,朝廷通缉的那一种。”骆永胜深吸一口气,手里握着刀倒是胆大,迎着这汉子走近几步,在相隔十余步的位置站定,双眼毫无畏惧:“我什么都不会留下来,或者,把你留下来。” 真不知道骆永胜哪里来的胆气,大汉的大臂都快顶上骆永胜的腿粗了。 “唔,哈哈哈哈。” 匪首陡然仰脖大笑起来,他又看了骆永胜几眼,颔首:“不错,你确实杀过人。” 这句肯定让骆永胜心头一松,他本来以为匪首会放他一马,却看到匪首抡起了刀,当下瞪大了双眼,全身上下的白毛都立了起来。 这是生物本能的应激反应。 他太紧张了。 “想我放了你们也成,贼不走空,你得留点东西。” 匪首笑的很危险,举着刀向右侧的方向晃了两下:“往东过一个山丘有村子,你去给我绑俩娘们来,我放了你们,不然,看你细皮嫩肉的样子,也能填补几顿。” 说罢复又偏首看了一眼骆永胜身后的永捷几人,咧嘴:“他们暂时留下来,你把娘们给老子掳回来老子放你们,不然,他们死。” 骆永胜亦笑了。 “不可能。” 去一个村庄抢女人哪里是这么简单的,若是如此简单,这匪首自己早带人去抢了,他不去多是不敢。 在胡家村的时候骆永胜就见过小型的坞堡,见过村里人自己打的钩矛,这年头能在城外聚众成村的,怎么能没有武器。 再说一个村子几十号爷们,都抄起武器来,骆永胜不觉得自己是关二爷。 所以送死的事情他不会去做。 “那你是准备寻死了。” “不见得呢。” 横竖都是死的绝境,骆永胜的气势反而更盛凌三分,他在匪首的目光逼视下反而又跨前三步,刀也立了起来。 “大哥!” 身背后响起了骆永捷紧张的声音,仅从外貌上来看,骆永胜想跟匪首打一场,怎么看都是有败无胜的死局。 匪首收起了笑,面目狰狞但却真个开始审视起骆永胜来。 这回遇到了一个硬茬子。 “你觉得你能有几成胜算赢我。” “一成不到。”骆永胜微微弓了些身子,两条腿猛然发力。 第一个动起手来的,竟然是骆永胜! 这突然的袭击让匪首微微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恍如豺狼般滴血的獠牙。 “找--死!” 这一句厉声大喝,犹如铜鼓奏鸣,聒的人耳膜鼓痛。 匪首嗔目欲裂,手握鬼头刀高高举起,向着奔向自己的骆永胜狠狠劈下。 刀锋撕裂空气,裹挟着一往无前之势。 这一刀最简单,也最直接,杀人技往往都是这般的朴实无华。 没人挡得住,骆永胜也绝不可能挡得住。 匪首坚信,自己这一刀之后,敢向自己挑衅的骆永胜将会连人带刀都被斩成两段。 但,骆永胜的刀呢? 在骆永胜的身背后,永捷几个孩子都紧张的拥挤在一起,看向骆永胜的目光里有担心,也有希冀。 他们看到,在匪首那把开山断河的一刀之下,骆永胜没有选择举刀相接,而是整个人身子扔了出去,双脚带着泥土灰尘,钻向匪首的胯下,手里的刀,捅向匪首的腹腔。 如果匪首的刀先落下,那么,骆永胜的脑袋会一分两半,如果骆永胜的刀更快,那匪首将会被捅个对穿。 赌一把,生死各安天命! 这是骆永胜唯一能想到的路,正面对敌,他的胜算为零。 所以干脆赌一把,强行五五开! 匪首的虎目里出现了挣扎,与骆永胜眼中的决然形成鲜明的对比。 “啊!” 间不容发之际,匪首改变了刀势,垂直砍下的开山刀硬生生被他掰成了横拨,格挡开了骆永胜这必杀的一刀,但他还是晚了一些。 刀锋在他的肋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割伤。 这一合,竟是他败了。 “嗬啊~!!” 匪首低头看看肋间的伤,昂首向天怒吼起来,拳头击打着自己的胸膛发泄出愤懑和憋屈,满头乱发和胡子都如钢针般炸起,神情癫狂。 骆永胜笑了,站起身屏住呼吸,重新将刀立于身前,刀锋上的鲜血滑落,淅淅沥沥的滴在脚面。 狂乱的杀机再一次从骆永胜的眸子里燃起,格外的炽烈! “死!” 大量的鲜血沿着匪首被割开的腹肋流出,让后者不得不甩头保持清醒,而后他的瞳孔就被一把闪烁锋芒的刀锋所占据。 这一刻,匪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森冷寒意,很久没有感受过的死亡,再一次向他侵袭而去,且,近在咫尺! 天空的烈日撒下金辉,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落下斑斑点点,定格下这幅画面。 一个男人在向另一个男人挥刀。 刀锋,成为了两个男人之间交流的方式。 用鲜血点缀。 匪徒们惊愕了,永捷这群孩子也呆住了。 而那位粗犷霸道的匪首一样呆住了,双目惊恐又带着茫然的看向自己的咽喉位置。 那里抵着一把刀锋正在淋漓着猩红。 第十八章 前程茫茫 一条山道,两方人马。 “嗬~~嗬~~” 骆永胜喘着粗气,他的后背,此刻已满是冷汗,高飚的肾上腺素退下去之后,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的疲惫,远比作爱来的更猛烈。 另一边,骆永捷等人欢呼起来,小家伙们兴高采烈的蹦跳着,因为匪首败了,骆永胜赢了! 赢,就能活。 匪首也在喘着粗气,面色苍白,他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但强悍野蛮的体魄保住了他,让他在此刻仍旧有力气开口。 “你为什么不杀我。” 刀尖已经顶在了脖颈,匪首的生死全然在骆永胜的手中,在骆永胜的一念之间。 后者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犹豫,这抹犹豫存在的时间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基于两人不同的处境。 最终,这抹犹豫消失了,山道林荫之间响起了骆永胜的声音。 “下辈子,做个好人。” 语落,刀尖划过匪首的脖子,带出大蓬滚烫猩红的鲜血。 骆永胜,还是选择了杀掉匪首,杀掉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粗犷汉子。 “嗷!” 又一次收割掉一条人命,骆永胜有了些许的癫狂,他举刀冲天,看着那十几名神色满是不可思议惊恐的瘠弱山匪,怒吼的嚎叫响彻山野,惊起飞鸟一片。 这一刻,当初那群还趾高气昂,面带狞笑的山匪们再也不敢叫嚣了,他们看着满头满脸鲜血,宛如战神一般的骆永胜,惊叫着崩逃,做了鸟兽散。 他们只是山匪,出来是求财的,不为任何人卖命,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他们卖命。 显然今天他们碰到了一个硬茬子,还是一个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去抢的硬茬子。 谁还愿意拿命跟骆永胜这种疯子去搏。 山匪们溃逃了,骆永胜才长松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就坐在匪首那具尸体的旁边,不时会看看,眼神坚定。 他方才确实犹豫了,犹豫着要不要杀掉匪首。 或可不杀收入麾下,将来未必不是一个得力的手下。 但是犹豫之后骆永胜又不愿如此,他不想做山匪,起码现在不想。 就如同当初他不愿意离开扬州,哪怕像一条狗一般在钱府管事面前摇尾乞怜都想呆在扬州。 如果不是意外逼着他,骆永胜只会按照自己制定好的计划,一步一步坚定走下去的。 他现在的计划是去江南路,是重新找一座城市,找一个有人类群居,有秩序、有保障、有经济的城市,绝不想待在山野林中,过着吃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别说这区区一个匪首了,就是梁山好汉亲自请他骆永胜去做大哥,骆永胜那也是绝不会愿意的。 做乞丐的标签好去,做土匪的符号难清啊。 “大哥。” “义父。” 一群孩子围拢上来,手忙脚乱的搀扶骆永胜,被后者拒开,自己爬了起来。 “抓紧赶路,此地不宜久留。” 离开这是非之地,骆永胜寻了处溪涧洗了身子,站在这条水不过膝的小溪中,看着浸染漫开的鲜血顺流而去,骆永胜苦笑起来。 来到这个时空不过一月,他竟然已经杀了五个人! 这穿越的体验实在是糟糕透了。 “我不可能每一次都运气好。” 洗罢了身子出来穿衣服,当捡起刀的那一刻,骆永胜看着前方,突然笑了起来。 他看过西游记,突然有点感觉自己好像是那唐僧。 前程茫茫,荆棘遍布。 去江南的路还很远,还不知道有多少如今日这般的生死险阻等着他,人哪里有一直幸运的,下一次,还能靠着这种以命相搏活下去吗。 不过这反而激起了骆永胜的斗志,他已经多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享了太多年的福,都快忘了当初那一无所有时,拼了命要成为人上人的锐气。 “走,出发!” 夕阳将十人的影子拉长,道路上回响着成文等人叽叽喳喳的叫嚷。 他们都在为骆永胜的神勇而乐此不疲的吹捧,全然不知道他们的义父刚才经历的是何种凶险。 就在骆永胜等人离开不久,一队穿着朝廷甲胄的军士经过了这里,也看到了地上那具匪首的尸体。 “哟呵,这不是淮南路通缉的要犯开山刀吗。” 一个中年男子高坐马头,俯瞰下笑了起来:“各州城张榜悬赏的强人悍匪,没成想今日竟然死在了这无名之地,实在是辱没了。” 男人身旁的随众们都笑了起来。 这些人个个甲胄盔领鲜亮,怕都是品轶不低的朝廷将官。 “小武。”居首的男人唤来了一名亲兵,指着地上的匪首尸体:“把他的脑袋砍下来送往就近的苏州领赏,而后再来扬州与我等会和。” 叫小武的亲兵喜笑颜开谢过,翻身下马抽出腰刀熟稔的割下脑袋,便往腰间一挂。 “这江南偏安之地,悍匪强人倒是不少,听说扬州还有一个杀官差的乞丐,也不知道咱们后面这段路能碰上不。” 男人驱马驰行,笑谓众人道:“可惜啊,咱们这次北上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怕是赚不到这个赏钱了,还得便宜给地方那群无能的厢兵。” “是啊,北方的冲突越来越大,大名府几次三番的递战图,估计要不得多久,就得打次大仗。” 有副将眺望北方,蹙眉纠结:“吕相在朝中多次劝谏,但官家决心已下,看起来似乎是真个要北伐。” “哼,吕相。” 男人满是嘲讽不屑的笑了一声,似乎对所谓的吕相很是看不起:“保家卫国靠的是咱们,收复失地,夺回燕云十六州也只能靠咱们,重塑祖宗雄烈更得靠咱们。 这吕相一口一个威服远夷简直是可笑,勤修政事、治理国家就能让契丹那些狼子野心的蛮夷降服不成,此番咱们入朝,还是离这些个酸腐文人远一点才是。” 说罢又皱眉:“北方不宁,西北亦不宁,张相给了信,李继迁又反了,如今边地是处处狼烟烽火,所以才把咱们这些镇守东南的都调入京,官家要并伐两地。” “并伐两地?” 几名副将都愕然,又见男人笑了起来。 “莫说并伐两地,就算三地、四地又如何,我辈男人,就当马革裹尸还,在江南待着像什么样子。” 说罢一夹马腹,大喝一声。 “驾!” 第十九章 装官差 “有时要停,有时也要冲,前面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所以,一定要冲!” 来到这一时空已经一个月了,骆永胜觉得,自己也算是一个有一定经验的穿越客,套用网游背景的模板算是出了新手村。 也有了可以在论坛上给后来的新手写一些攻略的资格。 若是如此,骆永胜觉得自己写下的第一句话一定会是一句告诫‘不要轻易的去尝试穿越,尤其是穿越到古代。’ 这绝不是一个好的时代。 也绝不是像书中写的那样,海清河晏,唐宋盛世。 这里到处充斥着的是草菅人命的差吏,是欺凌弱小的豪商显贵,还有山野之间为祸一方,杀人越货的强盗。 世间所有的狰狞可怖被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均分,而后这些人共同组成了这个时代。 一个真实有血有肉的时代。 或许世界本就是这样,只是后世高速发展的社会经济与科技,为每一个人穿上了一层文明的外衣,不到山穷水尽地步的时候,人性中丑恶的因子是不会暴露出来的。 骆永胜突然就想到了那部叫作一出好戏的电影。 而今他待的这个时代,不过是更直白露骨一点罢了。 当然,这已不重要了,因为此时的骆永胜甚至有些爱上了这个时代。 他起码过的更潇洒了许多。 在经历过山匪劫道之后,骆永胜不再继续走林间小路,而是折道改走官路,没两日便到了湖州。 湖州再往南不远便是杭州,属两浙路,而走湖州往西南则是江南路,距离骆永胜的目的地便更近了。 在湖州城外,骆永胜乔装打扮了一番咬牙把刀弃掉,谢天谢地,这湖州城并没有刊他的缉捕令,守城的厢兵依旧慵懒懈怠,收了关税就放人入城,全然无阻。 这让骆永胜一行人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 湖州城并不繁华,起码对比扬州来说差了不少,不过好歹也是座城池,是一个人类群居的地方。 四面城墙围住的,是有人类行为活动交织而成的社会。 而这样的地方,对于骆永胜来说,就能够赚到钱。 “大哥,咱们怎么做,还是去给人通下水吗。” 囊中羞涩的众人寻了一天才找到一间破宅子挤住在了一起,夜里饥肠辘辘但还是坐在一起商讨着未来。 饭是不能要了,骆永胜一开口就定了调子,绝不要饭。 既然已经把碗扔了,就断然没有再重新捡起来的道理。 “不做这行了。” 骆永胜摇头:“这行来钱太慢,咱们不能在这湖州待太久,最多几日就得离开,所以要找点来钱快的路子,赚够盘缠,抓紧离开。” 听到要搞快钱,几个小家伙都来了兴致,双眸发亮的看向骆永胜,似乎期待着能从后者的嘴里听出什么抢啊、偷啊之类的话。 “怎么做?”性子急的成武开了口:“义父您说,我们一定照做。” “简单。” 骆永胜扫顾一圈,而后开口交代起来,听到的众人无不瞪大眼睛。 “这样也行?” “如何不行?”骆永胜笑了,胜券在握的说道:“相信我,一定能成,明日你们便分头行事。” 永捷这群小伙子对视一眼,都喜上眉梢,冲骆永胜打了包票。 “谨遵大哥(义父)之命。” 应和完,大家伙便纷纷寻了地方睡觉,但也个个翻来覆去,显然是无心入眠。 那么到底是什么主意,能让这群小伙子如此兴奋,又能让骆永胜打出了包票一定能赚到快钱。 便是装! 其实也就是一个在后世屡见不鲜的小手段而已。 转天天光大亮的时候,骆永胜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立整许多,昂首挺胸走进了一家名为丰源布庄的布店。 “掌柜的,你们这里能给订制成衣吗。” 掌柜姓孙,四十来岁,看起来人很精明富态,见到了骆永胜的形象还有些呀然。 后者一头的短发在这时空可不多见。 “您是僧道徒?”孙掌柜凑上来笑言:“可是尊法地要添置新衣,咱这香是敬佛祖还是敬上清。” 骆永胜微微侧首,神态倨傲的睨了孙掌柜一眼,用鼻腔轻轻哼了一声,打腰里掏出块令牌在后者眼前闪过。 “我看起来就那么像秃头老道吗,老子是知州衙门的,姓罗,今日来,是奉了知州之命,来给班里的弟兄新订一批差服,你们这可做得?” 缘是给衙门做衣服。 孙掌柜顿时喜出望外,刚才虽然是惊鸿一瞥,但也瞧的真着那是一块衙门的牌子。 给衙门做工有好处,虽然可能说钱有些难要,但这事哪里是图钱的,图的是个面子。 将来出了门一宣传,衙门口里的差服都是在他们丰源布庄订做的,说明料子质量那是个保障。 “不知这位差爷,咱们做几身,都什么尺寸可方便让小底测量一番。” 小底,也通‘小的’,身份低微者的自谦,又多是做低贱活的下人身份,如笔砚小底、近侍小底、承应小底、饲马小底。 “做十身即可,给我量测一番,其他的尺寸大概比我小两号即可。” 骆永胜有些不耐:“衙门里的事繁多,哪里有时间来你这让你测量,今日速把此差办好,明日我便来取衣。” “明天就取?” 孙掌柜啊了一声,这也太快了点,但一看到骆永胜瞪眼,忙打个激灵,拍胸脯打包票的说道:“您放心,今晚就做出来,不敢耽误您明日取衣。” “嗯,那就行。”骆永胜这才满意:“差衣的款式颜料你都见过,不用我多说了。” “是是是。” 小心翼翼的孙掌柜给骆永胜量了身形,记下了尺寸,送后者出门的时候,还没忘顺手往骆永胜袖口里添一包铜钱。 “小小心意,班头您别嫌弃。” 看着送到门口一脸阿谀谄媚的孙掌柜,骆永胜绷住脸,挤出三分欣慰微笑,拍了拍后者肩头:“你放心,衣钱该多少便多少,过两日我就给你送来。” “不敢不敢,给衙门做衣服,那是小底的荣幸,是俺们这丰源布行的福分,可不敢要钱。” “该你的,就是你的。” 撂下这句话,骆永胜便迅速离开,消失在这街道之中。 而他今天走这一趟,就是昨夜想到的计划。 装官差! 第二十章 出师不利 绮兰苑是湖州唯一一个青楼,这生意自然是极好的。 不敢说往来无白丁,但出出进进的人潮中,鲜少有衣冠不整或面带饥色者,多是红光满面的财主亦或书生雅气的学子。 这里是秦楼楚馆,不是娼寮妓院。 宋与唐相仿,文气鼎盛,而对于天下读书的知识分子来说,上青楼属于正业之一,是为了学习。下妓院那才叫有伤风化,是卑鄙行径。 唐宋的文学作品中,可有不少都是在这青楼饮酒后做出来的,无论是大李杜还是小李杜,管他苏轼还是辛弃疾,可都在青楼写过流传文史的传世之作。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凡此种种佳作不胜枚举,若是专门开一刊雅卷收录这些在青楼做出的诗词,怕是可以写满上百页。 若不逛青楼、这些古代的大文豪从哪学的琴箫管乐。 不逛青楼哪得机会留名青史。 也恰是因为青楼在文化领域独特的地位和符号,使得青楼本质上不只是一个买春卖春的地方,它还有一个作用,便是朝廷用来生财以充国用的财政收入所在。 明清之前的青楼,可不是老百姓或者商人能开办的,只能官办,目的呢不是卖笑、淫赚钱,而是卖酒。 唐以官妓佐酒取乐的方式来使得朝廷所酿酒水可以卖的更好,赚取钱财充做国用,宋承唐制亦是如此,等到王荆公上台之后,更是干脆来了个大合并。 不单设官营青楼,而是把官妓一口气分散安排进朝廷的各个酒库中。 谁去朝廷的酒库买酒,就可一亲芳泽,享用美妓。 立身谨严的王安石同志还能想出这种鬼主意,可见他之前制定的一系列青苗法之变革,并未能够取得所谓的‘民不用赋而国用饶’效果,糟糕透顶的中央财政都把这位改革小能手逼到了这般田地。 绮兰苑便是湖州衙门官办的青楼,卖酒和卖身得来的钱,都归属湖州衙门,是每年衙门财政收入的一部分。 这就是标准的朝廷吃软饭。 也因此,在这个年头逛青楼,绝不会有人敢提上裤子装土匪,亦无人敢上霸王鸡,毕竟不给钱往大了说,算是薅赵宋江山的羊毛,谁能吃罪的起。 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官方的背景,绮兰苑也就难免骄横许多,平素里甚至没少干殴打客人的事情,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欺负上门。 “你说你是官府里的班头,来缉拿朝廷命犯?” 绮兰苑管事的自然是女人,三十四五岁的徐娘半老,气质媚中有威,看得出平素里也是个颐指气使的贵人主子。 女人睥睨着眼前这一队官差,手指虚空轻点领头的‘罗班头’:“瞎了你的狗眼,竟然说看到命犯跑进了咱们绮兰苑,更大了你的狗胆,敢冲进来抓人拿贼,扰了我们这里的生意,扒了你的狗皮。” 站在女人对面的罗班头自然是骆永胜假冒的,他在换好了装束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秋风,选的第一站便是这门庭若市的绮兰苑。 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原以为是一帆风顺的事情,可不就应该一帆风顺吗,他打着抓捕朝廷命犯的旗号来此掘地三尺,为全了嫖客的雅兴,这青楼还不得选择花钱息事,打发走人。 骆永胜哪里能知道,这青楼竟然是朝廷自己开办的。 他这种行为在绮兰苑的眼里,那就属于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找自家人的麻烦。 但骆永胜不懂啊,在他看来,女人的叫嚣和盛气凌人左右不过是背后有人和身上有人,根本不足为惧。 所以骆永胜不仅没有走,还干了一件令整个绮兰苑雅雀无声的蛮横事。 “啪!” 这一记耳光扇的可谓是又响又脆生,都把女人给打傻了。 “看来你这嘴是平日舔的脏东西太多,都不会说人话了。” 骆永胜捏住女人的下巴,将后者掐到自己近前,立眉瞪眼:“敢跟本差爷这么说话,阻挠衙门抓人,你可知道是多大的罪。” 女人被捏痛了,眼里泪水涟涟带着三分惧意,但更多的仍是怒气,虽被捏的说不出话来,但这双招子却仿佛在告诉骆永胜,她不会善罢甘休。 “哎哟哟,差爷,差爷您快松手。”一旁的龟公凑了过来,脸上带着谄媚,劝拦道:“都是一家人,您这是何必呢。 阿姐之所以不让您搜怕的就是影响生意,坏了生意,到时候给衙门归数钱就少,分给您的钱不也就少了嘛,别说没命犯,就是有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等他出了咱们这,您再抓也不迟不是。” 骆永胜没有吭声,但脑子却轰的一下炸开。 难怪刚才这娘们敢这么骄横,自己还以为她的后台是哪个做官的,哪里会去想过,这青楼压根就是国企,这娘们跟他一样,都是替朝廷办事,大家一个系统的。 哦不对,俩人不一样,他骆永胜还不抵这娘们呢,起码人家是真的。 完犊子。 此刻骑虎难下,骆永胜也不好马上就变脸,手上又加了三分力道,捏的女人脸都快变了型。 “别以为替衙门赚钱就是衙门的人,以后说话记的点尊卑上下。” 说这话的时候,骆永胜眼里的杀气全然无遮,刺的女人遍体生寒,都忘了恼火只顾着打颤点头。 “哼!” 鼻腔里重重哼上一声,骆永胜这才松开手,任由女人滑坐在地大口喘息,一转身:“咱们走。” 一直跟在骆永胜身后低头沉默装衙役的永捷等人慌忙跟上,鱼贯着离开这绮兰苑。 “速去衙门见胡参军,问问这罗班头是何许人。” 被十几个姑娘手忙脚乱扶起来的女人恨恨盯着大门的方向,咬牙切齿:“就说这个姓罗的,酗酒闹事,砸咱们的店,打咱们的客人。” “诶。” 有护院小厮应了声匆忙离开,想必是去衙门找所谓的胡参军。 “都别围着老娘了,伺候客人去。” 女人又跺了脚,捂着腮帮子甩着泪,蹬蹬蹬便上了楼,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行了,散了。”龟公拍拍手挥散众女妓,依旧嬉皮笑脸:“说不得,阿姐动了春心哟。” 银铃般的笑声霎时响成一片。 第二十一章 招摇撞骗 湖州城的大街上,一队官差走在路上,过往的路人无不纷纷散开,生怕冲撞了挨上一顿喝斥甚至是棍棒。 只有当这队官差离开之后,才会有路人低声窃窃。 “有两个怎么看起来那般显小。” “说不得是家里托关系送进去的。” “别乱嚼舌根子,小心被听到。” 百姓畏之如虎,无不立散。 谁也不知道,就是这么一队官差,从挎刀的班头到持棍的皂役,就没有一个是真的,全是冒牌货。 没错,这就是刚在绮兰苑闹了一阵的骆永胜等人。 出师不利的骆永胜此刻心情很差,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青楼竟然是官府的产业,自己还巴巴上赶着冒充衙役上门勒索,这下可好,不仅钱没有要到,估计还要惹一身骚。 “那娘们事后一定会去官府报信,这几天咱们得小心点了。” 回到住处,骆永胜便令众人赶忙将衣帽脱下,收叠整齐存放起来,待等过了几日风声稍去再说。 “他娘的,真是点背。” 稍晚些,成武买了些小菜和酒水回来,骆永胜骑在空洞漏风的窗台上,拎着壶酒看向天上明月,满心的苦涩。 同时又大骂自己,对这个时代还什么都不了解呢,就贸然自以为是的去行骗,白白闹出笑话来。 有道是谋定而后动,尤其是干这种见不得光的违法之事,那更要做好充足准备和了解,不能再吃这般大意的亏了。 可是,又该想何种主意快速生财呢。 赚钱的点子骆永胜不是没有,相反他还有很多,但这湖州并不是骆永胜心仪的据点,他也不打算在这里待太久,只是想着在这里赚一笔快钱。 偷抢什么的固然来钱快,但是在骆永胜的眼里却是不屑去做,一没有技术含量,二来还有风险,毫无意义。 蹙眉想了许久,骆永胜脑子里又浮现白天自己一行人走在街上时路人的低语,顿时两眼一亮。 有主意了! 要么说人穷思变,许多见不得光的鬼点子可不都是在走投无路时想出来的。 当然这个所谓让骆永胜兴高采烈的点子也不见得多么新鲜,一样是后世司空见惯的一种,但恰恰是这一时期没人想过,或有人想却没有人敢做的事。 那便是‘保举’,直白点来说,就是后世时空中替人托关系保送子女上名校、进部队或者其他通过走后门方式来实现安排学历、工作等腐败行为。 今早上过往老百姓看到永捷这群半大小伙子穿着差役的服饰,都窃窃私语,以为是家里人托关系送进的衙门班房,恰是这句话给了骆永胜灵感。 装官差讹诈青楼赌档是招摇撞骗,替有钱人家的孩子走后门也是招摇撞骗。 反正骗这种地方和这种人,骆永胜那是一丁点负罪感都没有的。 权当劫富济贫了。 想到就做,一大早骆永胜就开始带着永捷在城里各大上品的酒楼外物色目标,穿着穷酸简朴者全部无视,这种人要么就是没钱要么就是家里有人做官当差,难骗不说还骗不到多少。 只有那些挺胸凸肚,一身锦绣的员外富商才是骆永胜的目标。 蹲点三天,骆永胜总算挑出了一个最合适的目标,一个名叫曾远文的粮商。 随后骆永胜便差使成文几个孩子对这位曾员外进行了长达好几日的跟踪,再摸清了后者每日行动的规律后,骆永胜着手安排了一次‘偶遇’。 云海茶轩。 二楼的雅间里,被骆永胜选为目标的曾远文此刻正满脸忧心的同一个岁数相近的男子叙说家常,听内容,说的应是家里孩子的事情。 “曾兄,文旭再有几个月就该参加贡举了。” 男人拱手抱拳,一脸的喜色:“提前预祝尊公子马到功成,一帆风顺。” 接到友人祝福的曾远文有些勉强的笑笑,拱手回了一礼,却又满是担忧的叹了口气。 如此神态自然引起友人的疑惑,主动开口询问道:“曾兄缘何烦忧。” “还不是犬子参加科考的事。” 曾远文摇头无奈:“我家那小子平日里读书的时间远没有饮酒放纵的时候多,也是我平素里太过娇惯于他,加之买卖事忙疏于管教,这科考怕是过不去的多啊。” 友人结语,只好宽言安慰几句,道上几声吉祥话。 “倘若犬子却是不争气之人,也罢,就留在这湖州,随我安心经商,亦可保一世衣食无忧。” 话虽如此,但这年头若有机会能考取官身,谁会愿意让自家孩子经商。 做商人,这辈子不全废了吗。 两人又闲叙几句,茶盏换了两遍水后便打算,却听到隔壁间传出几句窃窃私语。 一个老者的声音:“贤侄,今日我便要回京了,待我回京,会尽快将东西给你送过来,且放宽心。” “那真是多谢世伯,侄儿敬您。”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隔间里响起了碰杯的声音,而后便是凳子挪移的响动,继而脚步声和开门声陆续响起,听动静,应该是那位所谓的世伯已经离开。 此刻的隔间内,又响起了一个年轻人兴奋的声音。 “太好了大哥,有了世伯相助,此次科举,您一定可以得中。” 就这一句,让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曾远文僵住了身子,下意识的凑近,将耳朵贴到了墙壁上。 “呵呵,那是自然,世伯亲掌官给历纸,又提前发我验考批书,此番科举自然是轻易得中。” 官给历纸、验考批书。 这两个词让曾远文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何谓官给历纸、验考批书,简单解释一语概括,就是考题和答题卡! 历纸是由吏部南曹所出,负责记录官员平素里的行径善恶,作为铨法的依据,而贡举时的官给历纸,则负责记录考生在参考期间的言行,以及是否存在贿考等舞弊现象。 这距离科举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呢,人家这就开始准备了,这不妥妥的赢在起跑线上。 曾远文与友人相望对视,后者便可以清楚的看到,曾远文眼睛里的光芒。 他动心了! 第二十二章 姜太公钓鱼 无论历朝历代,科举舞弊都是毫无疑问的重罪,虽然较比明清,宋朝的法律在某些领域比较宽松,尤其是针对读书人这一群体可谓是相当的开明随和,但舞弊罪,一样要流放。 这是毋庸置疑的一种犯罪行为,且是极其恶劣的严重犯罪。 世人在遇到犯罪行为的时候,往往会选择报官检举,但若是发现这项犯罪可以为自己带来丰厚的利益回报,且风险不大,很难为他人所察觉呢? 那么恐怕愿意检举的人便不多了。 很显然,曾远文并不是一个无私的圣人,眼下的他做了一个无可厚非的行径,那便是敲响了隔间的门。 “谁?” 屋子里传出有些慌乱的声音。 曾远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同时尽量的控制语气,使得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 “叨扰公子,鄙姓曾,添为富源商号的掌柜,想拜访一下公子。” 房间内仍是一片寂静,门也并未打开,仿佛这一刻,屋内已经没有了人。 这种刻意的疏远冷淡反而让曾远文笑的更开心了,因为这是最正常合理的反应。 前脚人家刚聊过如此忌讳的话题,后脚他曾远文就敲了门。 故对之以沉默,足可说明屋内的那位公子已经知道方才他们之间的谈话被隔墙有耳,要不然曾远文不会找上门来,担心之余难免惶恐失措。 如此过了许久,房门才被从里打开,探头探脑的出来一张年轻人的脸,不是骆永胜又能是谁。 此时的骆永胜脸上仍挂着尚未褪去的惊容,见了曾远文之后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左右张望两眼后便一把将曾远文拉进屋内,更是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你听到了什么。” 进了屋,骆永胜才开口,两手却是下意识的抓住曾远文小臂,额角甚至渗出了汗水。 曾远文心中大定,但还是一脸的温和笑意,轻轻拍打着骆永胜的手背,宽慰道:“公子且放宽心,曾某人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鄙人平素里最好结交好友,方才在隔壁听到公子这里有声音传来,想着来结交一番而已。” “没听到就好,没听到就好。” 站在一旁同样惊惶的骆永捷顿时长出一口气,却被骆永胜狠狠瞪了一眼。 兄弟俩这番举措顿时让曾远文心中失笑不已。 真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啊。 “曾掌柜还是不要诓骗学生了。”骆永胜连喝了三杯茶,稳住心神,勉强的在曾远文的面前露出笑来:“学生只有一个请求,还望曾掌柜切莫外传,他日学生必有重谢。” “呵呵,小友这是说的哪里话。” 此时此刻,曾远文仍旧在装傻充楞,半句不提方才之事。 还是骆永胜年轻,沉不住气,咬牙道:“学生姓李,家父添居门下任职。” 朝廷里面有姓李的大官吗,骆永胜不知道,但这玩意全靠蒙,中央朝廷几百几千号官员,骆永胜就不信没有一个姓李的,只要有,那就够了。 果然,见骆永胜甚至开始搬出家世来,曾远文心里更踏实了。 这是在恫吓自己啊。 如此表现,还不足以证明方才之事已是确凿无疑了吗。 李姓,门下任职,乖乖,不会是宰辅之一的李沆。 能拿到吏部考题又在门下任职,除了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李沆,还能有谁那么恰巧。 念及至此,曾远文大惊之余又大喜过望,慌忙站起身冲骆永胜拱手。 “没想竟然是李相公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中央里真有个姓李的大官? 骆永胜也是好笑,自己瞎蒙还没想蒙中了一个,不过旋即又震惊。 李相公,能称谓相公者,说明是拜了宰相啊。 相公这个词在北宋年可不能随意使用,更不是像电视剧中那般,对读书人的称谓,可称相公者,必宰辅也。 自己这是为自己蒙了一个宰相老爹啊。 旋即,骆永胜很熟练的切换掉自己此刻的状态,神情开始变得倨傲起来,再去看曾远文的时候,已是带了几分睥睨的姿态。 “曾掌柜若有事还请直说,学生还有事,不便在这里多耽搁。” 如此傲慢姿态,恰合一个顶级官二代该有的德性。 可以说全程下来,骆永胜的神情变化都极其合理的把握住了每一个关键点的转换,让曾远文心中再也没有任何怀疑。 毕竟,从细节处看出端倪嘛。 曾远文哪里会敢想,此刻在他面前的这位李相之子体内,藏着的是一个四十多岁久经江湖的灵魂。 是一个一路骗到亿万身家的流氓大鳄。 心中完全放下戒备的曾远文像骆永胜吐露了内心,表示想要为自家的儿子,求一份今年科举的考题。 “泄露科举试题,这可是舞弊之罪,一旦被抓可是要流放戍边的。” 这一刻,骆永胜反而出面婉辞拒绝,颇多为难。 但曾远文没有吭声,只是笑而不语的看着骆永胜。 直到骆永胜有些坐立难安的时候,曾远文才发声:“散尽家财亦不惜矣。” 这一边骆永胜在经过长时间的‘艰难思量’后缓缓吐口。 “容我考虑一二,三日后,还在此处,我给你答复。” “合该如此,嘿嘿,合该如此。” 曾远文笑着连连应声,见骆永胜起身打算离开,又出言邀请道:“不知道曾某可有幸请李公子,咱们去绮兰苑饮酒听诗。” 去绮兰苑? 那不当场就露馅了。 骆永胜忙开口,生硬拒绝道:“不了,我还有事,曾掌柜留步,学生告辞。” 说罢抬腿迈步便离开,丝毫没有给曾远文继续出言挽留的机会。 身后,留下曾远文站立原处,笑意涔涔。 先前的友人还一直守在门外,等到骆永胜兄弟俩离开后便凑近到曾远文身旁,低声询问道。 “曾兄,此人何许人也。” 问话的功夫,两人又近了先前的雅间之中。 “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可与三者道。” 先强调了一番保密性和纪律,曾远文悠然自得的为自己添了一杯茶:“当朝李相之子。” 一句话,惊的友人瞪大双眼,后喜上眉梢的问道。 “既如此,此人可同意兄之请吗。” “呵。”举杯于唇边,曾远文傲然 “他敢不同意吗。” 第二十三章 愿者上钩 在离开茶轩之后,骆永胜并没有急着带骆永捷回住处,而是七拐八绕的摸进了一个阴窄巷子内。 巷子里,一个满脸带笑的老头正在这里守着。 “表现的不错。” 骆永胜很满意的冲老头夸耀了一句,而后伸手入怀,摸出了几十个铜板放进老头的手中。 “嘿嘿,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老头一开口,若是曾远文在这里怕是能听出来,因为这声音恰就是他在茶楼里听到的。 此事已经显而易见,这名老头便是那个所谓要赴京上任,要给骆永胜泄露考题的‘吏部官员’,而实际上,这只是骆永胜临时找出来的一名演员罢了。 在盯梢曾远文的这几天时间里,骆永胜也没忘记找一名帮手,而这位名叫耿百顺的老人被骆永胜一眼看中。 没有比这耿百顺更适合的人选了。 耿百顺不是乞丐,但也终日无所事事,算是一个老青皮,从气质上来看,年轻的时候应该也辉煌过,应是当年湖州本地的恶霸流氓,现在人老了,靠着赊以前的老脸面子蹭吃蹭喝。 这种人,心理素质好,往猪鼻子里插两根葱,无师自通的就会装象。 “老耿啊,你就别跟我客气了,钱拿着,再替我办件事。”骆永胜凑到耿百顺的耳朵旁一阵低语,都把耿百顺给听傻了。 “还能这么玩?” 骆永胜笑笑:“想赚钱不?” 这个问题显然不需要考虑,耿百顺点头如捣蒜,立时拍着胸脯应下来,表示马上就去落实。 “这件事办完,我予你最少十贯钱,届时我也会离开湖州去洪州,你可以在这里安享清福晚年了。” 伸手在耿百顺的肩头拍了几下,骆永胜便带着骆永捷从小巷中离开,留下耿百顺一个人原地傻笑,还不忘冲骆永胜离开的方向挑大拇哥。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骆永胜如约来到云海茶轩,还是上次的雅间,等来了曾远文。 一见面,曾远文便热情的不得了,拉着骆永胜嘘寒问暖,同时也在旁敲侧击关于购买科举考题的事情。 “这里人多耳杂,不便言。” 骆永胜这次显得神态稳重了不少,抬手止住曾远文的询问,喝罢一盏茶闲叙几句后便站起身来:“跟我一道去府上说。” 对于骆永胜的邀请,曾远文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忙前忙后的招呼着骆永胜下楼,离开前还不忘把账给结掉。 茶楼外停着曾远文的马车,不大,但坐下骆永胜、曾远文两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骆永捷,自然是守在马车外跟车走了。 车赶了有一刻钟,便停在了一处恢弘大气的宅邸外,门口两尊石狮子和四个昂首挺胸的家丁将这府宅衬托的格外威武。 曾远文看的眼都直了。 他家业也不菲,住的宅子也不小,但跟此处相比较,气势上就矮了一大截。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的气质如何,跟其成长环境那是万万分不开的,这位李相公子的家世显赫,住这般的豪门阔宅也是应当。 “参见衙内。” 骆永胜才登上台阶,门外把守的四名家丁就齐齐弓腰,谦卑的问好见礼,府门内,耿老头一身的管家装扮压着嗓音迎候着:“少爷,您回来了。” “嗯。” 骆永胜鼻孔冲天,连搭理都懒得搭理这些府上的下人,昂首挺胸就进了府宅,倒是连身后的曾远文都仿佛给忘了一般,还是耿百顺给迎了进来。 “哟哟,老奴眼拙,没认出来这位是州府衙门里哪位堂尊,还是咱们江南路转运使司里的提调。” 嗬! 果然是往来皆鸿儒,谈笑无白丁。 曾远文面露尴尬,自己小小一个商人,哪里开的了口啊,这要是道句自我介绍,真真羞煞死了人。 这个时候还是其侧后的骆永捷给解了围:“这位是大哥的忘年交,曾大哥。” “哦哦,原来是曾兄。” 耿百顺拱手见礼,脸上堆砌着热情洋溢的微笑:“我家衙内平素就好交友,既然是衙内好友,今日莅临寒舍,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曾兄多多见谅,请。” “不敢不敢。” 嘴里道着不敢,曾远文忙跟着耿百顺进了大宅,一路上低头塌腰,别说评头论足这宅子好坏了,便是连张目打量都不敢。 他的势,已全被这宅子外的石狮吞的干净,过门的时候,被高挑的门楣辕木压入尘埃。 丝毫没有注意到,应该是‘二衙内’的骆永捷,此刻正在府门外和四个家丁挤眉弄眼,嬉笑打趣。 走了几进,穿廊过户,一行人终到正堂,耿百顺添奉了两杯茶水后离开,把这正堂空间留给了骆永胜和曾远文两人。 但此刻的曾远文哪里还有先前在茶搂里的神气活现,整个一卑微到土里的平头百姓,在骆永胜这位宰相衙内的面前扭扭捏捏,拘谨的很。 尤其是这正堂外竟然还站着四个穿衙门差服的护院! 衙差守宅,端的显赫霸气。 “曾掌柜不用如此拘束,咱们开门见山说。” 骆永胜先开了口,缓和了曾远文的紧张,但后者此时沉不下心气,一张口反而是稚嫩了不少。 “劳请李衙内相助,曾某愿出钱五百贯,只要您点头,这便差家里的下人送来。” 五百贯! 骆永胜差点就咬了自己的舌头。 他若是留在扬州干那通下水的活,要干多少年才能赚够这五百贯? 再者说了,真拿了五百贯的钱,他骆永胜带着永捷这些孩子又怎么带离湖州? 这可是足足五十万钱啊。 北宋初年可没有交子汇票,想要折兑,只能用极其稀少的金银。 宋朝虽然主要的货币是铜板,但金银还是流通的,只是相当稀少而已,所以不常用。 寻常老百姓家里谁用银子买东西啊,也找不开不是。 按照《宋史--食货典》的记载,这一时期白银与铜钱的汇兑体系应该是一两银子兑换两千八到三千两百文区间。 不是电视剧中一两兑一千文。 一两白银兑一千文是明朝时候才明确下来的官兑体系,北宋初年金银奇缺,一两金子甚至都兑六七十两白银,折兑铜钱,怕得小二十万了。 所以我们看澶渊之盟的条款,宋朝给辽国的岁币是二十万两觉得很少,但基于当时那一时期白银的购买力,二十万两,可是一笔天文数字,是足足六十万贯! 唔,相当于朝廷岁入的百分之一了。 大宋真富。 五百贯确实让骆永胜动了心,但他可不是没见过钱的人,他的野心也不是五百贯能实现的,所以他没有直接回应曾远文的话,而是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曾掌柜觉得这宅子怎么样。” 宅子? 曾远文一头雾水,但还是笑呵呵的捧了两句,说的也全是好话。 “这是我一远亲的宅子。” 骆永胜继续介绍着:“我来此地,暂寄居于此,不过我那远亲打算迁居汴京了,这样和我们本家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眼下便想着将这宅子卖出去,想找个识货的好买家。” 这一刻曾远文全听懂了,内心里直呼。 高!实在是高! 花钱买考题叫什么,叫贿赂,届时一旦事发,就是受贿罪加舞弊罪,而如今以卖宅子的方式敛财,那就充其量是个舞弊罪。 甚至,甚至可以连舞弊罪都算不上。 届时一句不知此事,就可以把锅甩给下面跑腿的人,诬其私售考题,反正查无实据,一杀了事。 而就算查到了他曾远文的脑袋上,没有行贿受贿的行为存在,这也不会扯上因果,不能说我卖人家一个宅子,你就说我受贿。 就算大家心知肚明,好歹也有块遮羞布挡住一二。 此刻,曾远文彻底踏实住了,他开口报了新的价格。 “一千五百贯,如不够,容曾某些许时日,待货款结清,可以再追一千贯。” 骆永胜笑了,抬手虚引。 “请茶。” 第二十四章 大功告成 在天光晦暗的傍晚,两辆板车停在了通仁街的后巷,这里有着一间小门。 七八个家丁装扮的下人抬着两个大箱子,步履沉重的走进。 领头者,三十岁许,留着山羊胡,显得很是精明。 不过这位账房先生装束的男子此刻却显得很是低声下气,满脸谄笑的向一个年岁很轻的小孩奴颜婢膝。 “二衙内,钱都给您带来了,您点点?” 骆永捷狠狠的吞咽了一口唾沫,拢在袖子里的手甚至都已经哆嗦了起来。 他太清楚这两大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整整五百贯钱啊。 还有价值一千贯钱的银子,也就是三百二十两。 他娘的,这钱来的也太容易了。 几次想要开口结果话到了嘴边愣是没有说出来,过度的亢奋使骆永捷甚至开始失声。 好在此时天色已晚,加上这种事为求隐秘,后宅也没有掌灯,曾远文派来送钱的账房先生压根看不到骆永捷的脸色,后者不说话,账房先生只当是这位二衙内不屑搭理自己。 可不是应该的事,自己小小一个账房,有什么资格跟衙内搭上话。 把钱放下,账房也没有敢说什么立个字据之类的话,拱拱手:“明日一早,我家掌柜再来拜访,告辞。” 说罢,带着几名家丁迅速离开,去时还不忘把后院的门给带上。 至于两架板车,不值钱的东西哪里好意思带走。 “发财了,发财了!” 等曾府里的人一走,骆永捷转身就奔着骆永胜呆的厢房跑去,路上还摔了几跤,可谓是连滚带爬的摔进骆永胜屋内,把正在同耿百顺对坐饮茶的骆永胜气的够呛。 “爬起来,瞧你那点出息。” “嘿嘿,嘿嘿。” 骆永捷只顾挠头傻笑,但也不忘继续着方才的念叨:“大哥,咱们发了,一千五百贯,整整一千五百贯钱啊,全送来了。” 一千五百贯! 耿百顺也狠狠的吞了一口口水,两眼爆出的炽热,比屋内的几盏油灯还要亮堂。 这笔财富也难怪骆永捷如此失态,如此多的钱毫不夸张的说,都足够骆永胜带着永捷、成文这些孩子,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一亩地都不用十贯钱,一千五百贯呢,摇身一变就是上百亩田产的大地主。 从此可以在乡野地头过上没羞没臊的地主生活了。 能在这般财富面前仍保持神情不变的,也就剩骆永胜一个人了,不仅不兴奋,甚至还好整以暇的为自己添茶举杯。 “老耿,喝一杯来。” “诶,来来来。” 方罢了茶碗,骆永胜转头冲骆永捷道:“去取十贯钱来。” 应了声的骆永捷忙转头离去,不多时手里、腰上叮铃咣当的别着十贯钱折道回来,往桌子上一放,好悬没把这张不大的小木桌压塌。 “整十贯,老耿,这是你的了。” 看着桌子上码列整齐的铜钱,那沉褐的光泽在耿百顺的眼里,已是全天下最漂亮的色彩。 他伸出双手搭在钱上抚摸着,仿佛在抚摸青楼花魁的胴体一般,脸上甚至浮现出了兴奋的红晕。 就当骆永胜认为老耿会拿钱离开的时候,没想到后者竟然在陶醉了片刻功夫后,就睁开眼睛,手也离开了这些钱。 “这钱,我不要了。” 不要了? 骆永捷瞪大眼睛,还当是自己听错了,这耿百顺不会是脑子有问题。 这可是十贯钱啊。 只有骆永胜眯起了眼睛,屋内升腾起一些危险的味道。 年轻时混迹江湖的老耿当然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危险,他也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骆永胜身上暗藏着的狂乱杀机。 这个精明的骗子杀过人,而且还不止杀一两个。 “不贪小利者,必有大谋,你谋何事?” 骆永胜盯着耿百顺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还是你觉得,十贯钱少了,若如此可同我讲,再加。” 一旁站着的骆永捷此刻也听出了一些不对的意味,挑眉瞪眼的怒视耿百顺:“老耿头你可别不知好歹,点子和主意都是我大哥出的,你要还不知足,怕是别想囫囵着离开这间屋子。” 说罢拉开架势,若不是顾忌骆永胜坐在一旁,怕是当场都敢拔刀砍了耿百顺。 丝毫没有在乎屋子内越来越浓郁的危险,耿百顺双手搭在桌面上,摆出一副全无防备和信赖的姿态,真诚的看向骆永胜。 “耿某想谋公子所谋之事,若公子不嫌耿某老弱之躯,但请驱使。” 一个奇思妙想的骗术就能轻易骗到一千五百贯钱,耿百顺看到的不是这一千五百贯的财富,而是骆永胜这个人的胆大和手段有多么出类拔萃。 尤其是当骗到这笔财富后,骆永胜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狂喜和动容,说明所图之大,岂是这区区钱财俗物。 一个老地痞混迹江湖大半辈子,脑子若是不灵光,早就横死街头了,哪里还能靠着赊老脸在这湖州到处蹭吃蹭喝。 骆永胜亦是笑了。 “你倒是个有大志的人。” “非某有大志,实公子有大志,某虽年迈但这腔子里流的血还未冷,愿随公子闯荡,生死无惧。” 这算是自己来到这一时空第一个主动提出要投奔自己的跟随者吗? 骆永胜沉默了一阵,他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也没有说任何中二的豪言壮语,大搞天要灭我我灭天的架势,但还是有人表态要追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是利之一字的驱动,是他骆永胜的身上有可以让耿百顺看到的利益价值。 这才是最好用的王霸之气。 “你想跟着我也行,但咱们先明后不争,跟我就得守我的规矩,乱了规矩,我不会手软。” 耿百顺顿时大喜,嘴里连声应是。 “成,那就这般定了,抓紧把宅子都收拾立整些,咱们明日一早就离开湖州,得把这宅子给人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身边的耿百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宅子哪里来的? 当然是骗来的。 当骆永胜第一次将曾远文定为目标之后,心里就开始谋划这件事,那日茶搂一别他便差使耿百顺装老道,来到这宅邸,一嘴一个凶宅,还一语道破了这家人的命数,直把这处宅府的户主唬的一愣一愣,将耿百顺引为天人。 哪里想过,早在数日前,他们一家已经被骆成文八个孩子给盯上了。 所有的信息都被骆永胜掌握,再由耿百顺的嘴里说出来。 而后装神弄鬼的耿百顺就说这宅子里面闹鬼,影响福禄寿三运,声称愿意设坛驱邪,但神仙术法不能视人,要求这户人家搬离三日。 就这么,骆永胜等人搬了进来,装起了衙内。 又借着这处住宅,把曾远文给震住。 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曾远文急着为儿子参加科举保驾护航,戒备心和警惕心都有所降低。 更何况这种局,这年头的人也没见过。 种种因素相合,一举成功,骗了曾远文半生家产。 又该离开这座城市,踏上茫茫前程了。 (大家一定要时刻绷紧防范之弦,谨防陷进诈骗骗局。) 第二十五章 入洪州 洪州,江南路治城、都督府所在,归属镇南军节度,是赵宋朝廷位于南方唯二的政治、军事重城,另一个便属淮南路的升州。 宋朝因为历史时期距离近现代有些遥远,所以地理名称与现代出入极大,所谓的洪州便是南昌,而另一个江南重城升州,则是六朝古都南京。 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骆永胜便已经通过地图上的方位,大致揣测出了洪州对应的地域,无外乎是江西一带,所以便直奔此而来。 而等来到之后,骆永胜便震惊了。 这竟然是一座比扬州还要大的城市。 城门处那密密麻麻,摩肩接踵的往来旅商无不向骆永胜这个外来者彰显着这一时代的盛景。 “洪州如此,汴梁何况。” 由不得骆永胜不感慨,虽然他去过北京,见识过那个堪称世界最大社区的天通苑,也知道,便是整个洪州再如何庞大,阖城上下都不可能有那前者一半的人多,但他还是感慨。 在各方面条件都完逊后世科技现代化的条件下,四面城墙围住几十万人,并能供应日常生活一应所需,还有配套的娱乐场所、茶馆酒肆,这难道不足以让人惊叹吗。 顺着汹涌的人潮,骆永胜甚至有些不习惯的重温了一次挤地铁的感觉,被后方密密麻麻的入城大军,生生给推进了城。 “这洪州城,竟然不收关税。” 刚才入城的时候骆永胜还没有注意,眼下进到了城内才想起洪州城门的位置竟然没有专门收取入城钱的官兵。 这洪州城入城之商、民如过江之鲫不绝,若是按照扬州那般收取入城费,每日可都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呢。 “这位公子应是刚到咱们洪州来。” 还是身后一队赶车的商旅听到给骆永胜解了惑:“早年间是收的,不过自从咱们洪州都督、镇南节度使被加了郡王爵后,便停了这洪州的入城钱,算是与民同乐。” 骆永胜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有弄明白这所谓的洪州都督是哪位大神,不过还是拱手向解惑的商人道了声谢。 管他是谁呢,官越大越好。 “能封王,说明是姓赵的。”骆永胜坐在驴车上好整以暇,心情一片大好:“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洪州城有位郡王爷镇着,那便说明这洪州是一座有王法、秩序井然的城市,咱们可以安心扎下根脚了。” 驴车上除了骆永胜之外,还堆叠摆放着不少的大箱子,打开全是衣物布匹和干粮之物,却是没人知道,这些箱子还有夹层,里面便是那笔从湖州曾远文处骗到的足足五百贯钱和三百二十两白银。 “少爷,咱们现在去哪。” 守着驴车赶路的耿百顺问了一句,而这个称呼则是耿百顺自己要求的。 算是一种伪装,像骆永捷这些孩子装成了家丁,耿百顺则装成了管家,对外的宣称都说是从北方南下迁居而来。 “先置家业,再怎么着也得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骆永胜站在驴车上远眺,观望着眼前这座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的洪州城,胸膛第一次开始火热起来,充满了斗志。 买房置业,有个安身立命所在,便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而在宋朝想买房子,有一处避不开的地方,那便是庄宅牙行,也就是所谓的房产中介,购买的流程也很简单,买方像牙行说出需求,而后牙行去物色房源同时与卖家商榷好价格,折回头报给买方,如果买方同意,则牙行向买方提供一份牙保证明。 持有这份证明,买方就可以跟卖方达成买卖意向,签订房契、地契的转让协议,实现买卖,最后买卖双方都要向牙行缴纳一笔中介费用,而买方还需要另向衙门缴纳一笔契税。 如果没有这份牙行的证明,则买方直接买房的行为就构成了盗窃罪。 一处房子的买卖涉及金额论成盗窃罪,那罪刑不是杀头估计也得牢底坐穿。 那之前骆永胜向曾远文透露出买卖宅府的时候,为什么直接绕过牙行,而且曾远文也没有先提前去牙行申请一份牙保证明呢。 那是因为,曾远文认为骆永胜是‘李相公子’啊,湖州当地的牙行中介还敢管到宰相衙内的脑袋上? 只需要等交易完成,曾远文找到牙行补一份手续就可以了,到时候给出一笔丰厚的中介费即可。 牙行有钱赚就成,哪个会脑子有病不要钱的同时再去找宰相麻烦。 可惜啊,来到洪州的骆永胜就不是宰相衙内了,他想买房,必须找牙行做保。 这可让骆永胜开了眼界。 人山人海的人才招聘市场他倒是见过,人山人海的楼盘开盘售楼部现场他也见过,唯独这二手房买卖市场人山人海他还是头一回见。 进到这所谓的庄宅牙行,入了门便是极宽敞的大厅,骆永胜粗略一看,估摸着东西横向便有近六七十米,南北纵宽逾十五米。 足足上千平米的办公大厅。 而在位于大门正对面的则是一排连坐的高桌,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人,桌案上堆放着层层叠叠的纸张、卷宗,还有备好的笔墨纸砚以及算盘。 很像后世那些办理窗口。 骆永胜数了一下,桌子一共有十三张,这便是整整十三个办理窗口,每一张桌子前,都排有很长的队伍。 “这位公子,是来买房还是卖房的啊。” 就在骆永胜东张西望的时候,一个瘦弱男子凑了过来,看出了骆永胜脸上的稀奇之色,一口断定:“看公子面生,应该是第一次来到咱们洪州,那就一定是要买房了,我这里有一处上好的宅院,价格也很优渥,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兴趣。” 这里竟然连揽私活的黄牛都有? 骆永胜心中好笑,不过还是开口婉拒,打算着先去正规的窗口办理,这男子倒也不遗憾,反而笑嘻嘻的说道:“合该如此,合该如此,货比三家何况这宅府,辄动可都是数百乃至上千贯之巨。 若是公子没有寻到心仪的宅子可以再来寻某,我就在这牙行里外转悠,不过我可得跟您提前露个底,我手里这处宅院,占地两亩四分,前后三进,左右厢房十四间,厨厕六间,后宅六间采光通风俱佳,才卖六百贯,届时您要是来晚了,怕是就卖出去咯。” “好好,我看看,若无如此合适的,便来寻你。” 骆永胜含笑敷衍,而后带着骆永捷开始安然排起队来。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人给骆永胜用纸杯倒上一杯茶水,再给取个号牌,那可就真的完美。 如此大宋,端的让人喜爱啊。 第二十六章 黄牛设局 坐在庄宅牙行大厅的一张高桌前,骆永胜竟然罕见的有些错神。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像今日这般,仿佛时空变幻,来到一处银行的柜台窗口前办理业务的感觉了。 直到高桌之后的牙行人员敲了敲桌子,问道了一句。 “买还是卖啊。” 不是那句熟悉的‘您好,请问办什么业务’,语气很生硬,态度也不是很好,让骆永胜回过了神,确定了在这一刻,他仍旧处在大宋王朝时期,并没有穿越回去。 “买。”恍惚之后,骆永胜很快便理清思路,说道:“我想买一间大一点的宅府,最好占地在一到两亩左右,能有个十来间厢房。” 牙行的人挑了眉头,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骆永胜:“买那么大?” “对啊。” 这一句让牙侩笑了起来,今日看来是要来笔大买卖了。 “这位公子稍等,我给您看看。” 语气柔和了不少,连敬语都用上了,与之前的态度相比,可谓是来了个大转变。 骆永胜安坐凳子,看着眼前的牙侩翻看桌面上那一摞摞的卷宗和房契,许久之后总算是抽出来了一张。 “嘿,这还真有一处合适的。” 找出了合适的房源,牙侩也很开心,摊开来拿给骆永胜看:“公子您看,济源街,好地段啊,占地一亩六分,厢房八间,内宅三间,有厨厕、盥洗室,还围了一个笼舍,可以自己饲养鸡鸭家禽,才卖八百六十贯,最合适不过了。” 一亩六分,八百六十贯? 骆永胜愣住了,刚才那个黄牛给他介绍的房子,足足两亩四分,可才六百贯。 怎么两相比较,悬殊如此之大。 见骆永胜愣住,牙侩生怕这单生意黄了,又赶忙抽出一卷纸稿,摊开来原是洪州城的地图,拿手在骆永胜面前指点。 “公子您看,这就是济源街,地处咱洪州城中南地段,紧挨着通济和通源两街,往东北方向过两个街口就是洪州都督府,转西,洪州临江商号” 牙侩在巴拉巴拉的大谈地利之优,听得骆永胜算是明白了。 不就是所谓的交通便利、临近商圈、政治中心、黄金地段这些个外在优势。 贵是贵了点,不过确实也不错倒是真的,骆永胜心中算算,虽然那个两亩四分的更便宜,但是所谓便宜没好货,方才卖房的黄牛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老实人。 买房这么大的事,确实应该稳妥点。 “成,我要了,八百六十贯是。” 骆永胜点头,牙侩顿时大喜,拿起算盘开始拨珠算数。 “房价八百六十贯,我们牙行为您作保,收您百三的保费,就是二十五贯另八百文,衙门会收百十五的契税,一共是一百四十四贯。 另外您是否需要雇佣我们专业的小底去替您制定文书契约和去衙门跑腿办理,如果需要,还需要三百文的文书钱和一贯的跑腿、拜府、办理费用,合并收您一千零四十一贯另一百文,零头给你抹掉,还剩一千零四十一贯。” 这一刻,骆永胜瞪大了眼睛。 一套八百六十贯的宅子,最后林林总总买到手,竟然能花到一千零四十一贯。 家底子一共才一千五百贯。 洪州的房价那么高吗。 “那个,我能问一下,契税怎么那么高。” 牙侩笑着解释道:“这都是都督府定的,主要是前些年天南海北的商旅来洪州的太多,大肆买房屯宅,搞得很多洪州本地人买不到地起不了宅,地价房价炒的太热,所以郡王爷就定了这规矩,凡买房者一律加征十五的契税,如果一次性买两套庄宅以上的话,额外再加征四十的契税。” 好家伙,这年头连限房令都有了? 见微知着,窥一斑而见全豹,北宋的社会经济都已经发展到这般地步了,如果不是亲眼得见,骆永胜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竟然是距离现代足足一千多年的封建王朝。 “您看怎么样,才一千多贯,买这么好的宅子,合适的很呐。” 牙侩见骆永胜不吭声,生怕这单子生意黄了,急不可耐的连说好话,就差捏着骆永胜的手去按指纹。 熟料骆永胜竟然摇了头。 “太贵。” 牙侩登时睁大了眼:“您这是” “我再看看。”骆永胜站起身,歉意的冲牙侩笑笑,这架势,便是不打算买了。 身背后,响起牙侩的声音。 “什么人啊,没钱还来这里楞冲大爷,呸!” 果然,销售这一行的德行,如此看来倒也是上千年的传授。 骆永捷气的想转身找牙侩麻烦,被骆永胜拉着出了牙行。 那么大的房产中介场所,背后一定靠着官府衙门,在牙行闹事,那不纯纯是添堵找刺激。 等骆永胜这边一出来,门外先前那个黄牛便看见了,还是那副嘴脸凑上来。 “公子,可有相中的合适房源啊。” 骆永胜含笑看着眼前的黄牛:“考考你的眼力劲,你觉得我此番成果如何呢。” 黄牛男子打量几眼,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灿烂了:“公子此行,没成。” “哦?你如何得知,我可是挑中了一处,心仪的很呢。”骆永胜挑了挑眉头。 便见黄牛冲骆永胜身后的骆永捷努了努嘴:“这位公子脸色不忿,说明是在里面受了气,那些牙侩个个傲慢无人,定是说了些极难听的话才惹得,而您若是成交了,又怎么会说难听话呢。” “哈哈哈哈。” 骆永胜顿时大笑,侧首看了一眼身后的骆永捷,诘责道:“看到了,人家从你的脸上就能看出咱们今天买房成与不成,你啊,什么事都形于色表,如何成大事。” 教训了骆永捷几句后,骆永胜又看向黄牛,拍了拍后者的肩头:“走,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处房子,若是确如你说的那般不错,我就跟你来这牙行签协议。” 黄牛登时大喜,忙头前引路。 等到三人离开,这牙行外面的几个黄牛便聚在一起,念叨着。 “侯三这家伙逮了条肥鱼啊。” “可不是嘛,那宅子,卖六百贯,嗬,他是真敢赚啊。” “还不是仗着有个做团练使的叔父。” “咱们也别羡慕人家了,也跟人侯三学学,想赚钱,就得盯这种外地来的。” 众黄牛又笑话几句,顿时一哄而散,各自在这牙行门口挑选起目标来。 而此刻离去的骆永胜还不知道,有人竟然把鬼点子打到了他的头上! 第二十七章 入坑,就先在坑里待一会 黄牛姓侯,单名一个齐字,家中兄弟三人他行三,故人称侯三,在这洪州城里,做的便是这宅地中介的买卖。 而这侯三为骆永胜推荐的房子地势亦不错,虽不如先前在牙行那名牙侩为骆永胜寻到的那般好,但也是上佳的地段,周遭一应生活所需都可以买到,兼之地处东南,临江望湖,风水俱佳。 就这般一处宅子,按依洪州城的房价,绝不可能也不应该只值六百贯,但偏生侯三就给到了骆永胜这么一个价格。 实际上在往来这处宅子的路上,骆永胜心中就已经有了数,天下不会掉馅饼,便是掉了也会把人的脑袋砸一个包出来。 他自己就是最大的骗子,还能让这种不入流的小骗子给骗到? 心中本以为这处宅子要么是年久失修,要么是债权高垒纠纷不断,但万没让骆永胜想到的,这竟然是一处凶宅! 说凶宅非凶宅,这宅子采光极佳,视线通透,单从外貌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但踏过府门进到内里,骆永胜敏锐的嗅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虽然很淡但确实存在。 这里死过人,而且死的还不少。 怪不得那么便宜了,这年头老百姓都还迷信的很,像这种死了不少人的宅子,谁会愿意住。 只不过骆永胜比较好奇的是,这家的原住户是怎么死的? 这可是洪州城,哪里的山匪强盗有那么大的本事翻过城墙入城行凶。 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便是官府或者那所谓的都督府派遣官兵犯下的血债。 死人,行凶者又是官府,那么也就难怪这么好的宅子无人问津了。 “公子您看,这宅府是不是很不错。” 在府院里一圈走下来,侯三嬉皮笑脸鼓动着骆永胜:“您要相中了,抓紧下手拿下,再晚些,可就要被人给抢了。” “不错,确实不错。” 骆永胜赞不绝口,频频点头,不过脸上又泛起了难色:“就是这价格。” “哎呦哟,公子啊,这已经是最低的价了,才六百贯啊。” 侯三可是急的上蹦下跳:“要不是这家的原主要迁居,急着将这宅子脱手,别说六百贯,您就是给一千贯人家也不卖啊,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大的房子,六百贯,整整折了快一半呢。” 还迁居,呵,怕是已经迁到地府了。 骆永胜心头冷笑,但他不吭,只是看着侯三表演。 而说罢之后的侯三估计也是察觉出自己的表现有些失态,一转口风反而冷声冷语起来。 “若是公子不要就请,这宅子还不愁没卖家呢。”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骆永捷一旁瞪起眼来,自打有了一千五百贯,他这底气可是足了不少。 侯三没搭理骆永捷,只看骆永胜,等着后者吐口。 骆永胜面色平淡,片刻笑起:“好,我要了。” 见侯三大喜,骆永胜却又开口。 “不过眼下我只能拿出三百贯与你,咱们可以签个协议,剩下的三百贯余款,我分半年结清,你不能问我要息头,愿意咱就定下,不愿意我就走。” 先付三百,分期半年? 侯三愣住了,怎么还有这种付款方式。 不过他犹豫了一二,还是咬牙点头:“成,这也是看公子您刚来洪州,咱们结个善缘,若是换作旁人,绝没有这般的面子。” 两人达成一致之后,骆永胜便冲骆永捷交代道:“你去找老耿,和这位侯兄去牙行办手续。” 骆永捷虽然不喜这侯三,但骆永胜的交代又不敢不听,只得蔫头耷脑的诶了一声,跟欢天喜地的侯三一道离开。 整个宅子,此刻便只剩下骆永胜一个人了。 成文那八个孩子呢? 他们此刻正忙着全洪州城到处闲逛呢。 一个洪州有多少条街,多少店铺,哪个是正经行当,哪些是不正经行当,都必须要弄清楚,这就是成文几人进了城之后的任务。 “这宅子原先的本家,到底惹了什么人,犯了多大的罪,何至如满门被杀。” 走在院子中碎石铺就的小路上,骆永胜心里刚刚才有对这一时代的喜爱之情已荡然无存。 到底得是多么狠毒的人,才能干出这种杀人全家的事来。 走进正堂,骆永胜看着全然更换一新的桌椅板凳,看着明显有着清扫痕迹的地面和墙壁,心生震撼。 就这么,骆永胜在宅子里看了一下午,直到骆永捷和耿百顺两人喜气洋洋的联袂而归。 “大哥,事都办好了。” 站在骆永胜的背后,骆永捷手里捏着厚厚一沓契文,邀功似的说道:“按您说的,先付三百贯,余钱半年内结清,还是大哥您厉害,只花那么一些钱,就买下这么一大片宅业,成文他们,以后可就都有地方住了。” 对骆永捷的开心,骆永胜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便转了话头。 “这宅府确实便宜,老耿,你说对。” 耿百顺人老鬼精,瞬间就听出了不对的地方。 “少爷,您是说这宅子有问题?” “有,还是大问题。” 骆永胜转身:“这宅子上一任主家,满门被杀!” 一句话,吓得两人都傻了眼。 “大大、大哥,您怎么知道的。” 这哪里是个凶宅,这简直就是个鬼宅啊。 被灭满门的宅府? “嗅出来的。” 骆永捷马上就不干了:“大哥,既然这是个凶宅,那咱们为什么还要买啊。” “因为便宜啊。”骆永胜笑了起来:“才六百贯,为什么不买。” “可这是凶宅啊。” “你怎么知道是凶宅!”骆永胜突然瞪了眼,气势压得骆永捷心头一沉。 指着骆永捷,骆永胜很不客气的训斥道:“你说是你嗅出来的?你狗鼻子啊,不是杀过人或者常年跟死亡打交道的人,哪里有那么敏锐的嗅觉。 还有,你知道这宅子上一任主家是谁杀的?这个卖房子的侯三跟凶手有什么关系你知道吗?你这边敢出去嚷嚷这房子是凶宅,今晚估计就得来人杀咱们。 咱们初来乍到,老实本分一点,别找事。” 说完,骆永胜问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押三百贯不给了。” 便是骆永捷再傻现在也明悟过来。 “有这三百贯押着,半年之内,这侯三得保着咱们。” “对啊,咱们要出事,钱可就没了。” 骆永胜哈哈一笑,说教道:“永捷啊,你记住,你只要和越多的人牵扯上利害关系,尤其是欠人家的越多,则你就越安全,他们会不停的往你身上投资,因为,你的债主是天下最希望你过的好的人。 侯三是地头蛇,但咱们不是过江龙。咱们出来乍到,对洪州的一切都不了解,而现在咱们少了侯三的钱,他得有事没事的来看看咱们跑没跑,借他的势,咱们好好了解这洪州城,借他的关系,在这洪州城多认识些人,咱们,才能更安全、更稳健的立足。 等多暂咱们扎住了根脚,能趾高气扬活下去的时候,坑咱们的这六百贯,他侯三,得吐出来!” 耿百顺作揖。 “少爷英明!” 第二十八章 落户 这大概是骆永胜来到这时空睡的最踏实的一夜。 在自己的‘家’,自己的床上。 有温暖的被褥,有可以挡风的门窗,有着,一个荞麦枕头。 睡觉之前骆永胜同大家伙还喝了一场大酒,喝的很开心也很放松,什么都不去想,完完全全放空自己的大脑,就是喝,喝完就是山吹海吹的畅想未来。 一路颠簸几个月,忍饥挨饿,与人生死相搏,终到今日拨云见日,有了自己在这片苍穹之下的立锥之地,那一瞬间的如释重负,无以言表。 人是需要放松的,骆永胜不是钢铁意志的特工,即使前世的高度因为一些运气和浅薄的能力超过部分普通人,他也终究是肉体凡胎,这几个月扛着如此多人的生死衣食,时刻保持着神经的紧绷,他也一样会累。 这场酒,骆永胜喝的痛快! 也因此在翌日,骆永胜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若不是耿百顺连唤半天,怕是还继续与周公谈笑对弈呢。 “今一早,那侯三就来了,听说您没有醒方走。” 在骆永胜洗漱的时候,耿百顺站在一旁念叨:“这家伙,我估摸着他心思不正。” 正准备擦脸的骆永胜顿了一下。 “不管他,那混蛋是咱们的债主,这几日的功夫不定来多少趟呢,老耿,你今天带着永捷和成文这些孩子在城里转转,多熟悉熟悉,顺便买点食材食料,若是有客户的话,也可以赎买些回来。” 骆永胜嘴里的客户不是那个在销售过程中有购买意向的买方,而是宋朝户籍政策制度下的部分百姓群体的户籍称谓。 赵宋家将天下的百姓分成了主户和客户两大群体,主户是承担国家财政赋税的主干力量,包括了官员、商人、地主以及地方乡村的举官、以宗族长身份管理乡村的长者。 主户拥有大宋天下所有可支配的社会资源,比如官员即士大夫群体拥有全部的政治资源,商人和地主则拥有财富以及土地资源,乡村举官和宗族长则拥有类似门阀体系所独有的局部地方执法、执政权。 一个皆大欢喜的国家统治阶级体系。 皇权不下乡,皇权不干涉士大夫,同时呢,主户集团全体一心维护赵宋江山的安稳,绝不造反和僭越。 客户,则是没有土地的佃农、手工业生产者以及在城市中靠给官员、富人家里卖身的家丁下人。 宋朝是没有奴隶和奴籍的,换个好听点的名字,叫客户。 同时,老赵家又颁定了户等制,将人分为五等。 一二三等称上户,四五等称下户。 上户可以出任举官、户长、里正、衙前等跟朝廷沾边的差事。而下户呢,就只能充壮丁、服丁徭以及伺候官商地主。 宋朝因为不抑工商,大搞自由经济制度,促使城市化发展进程快,因此不限兼并,上户可以随意购买土地,变下户为佃农,于是,越来越多的下户就成为了客户。 这些客户要么在城外的农庄做佃农,要么就进城做工,更惨者卖身充奴。 因此骆永胜这里交代耿百顺的赎买客户之事,其实就是买卖人口奴隶! 没人想做奴隶,但如果国家的制度和政策如此,迫使大量百姓不做奴隶就活不下去,这些可怜人就只能卖身了。 要不然怎么办,造反? 一年大小起义多大几十起这种事,也就宋朝出现过,但无一例外,这些起义都被镇压了。 连史书都嘲讽赵宋‘唯一一个不是亡于内祸’之国,换个意思,便是指赵宋是汉族政权中唯一一个亡于外患的政权。 就连衣冠南渡,把神州文明推进深渊的司马晋,好歹也是被权臣刘裕给篡权灭掉的。 主户集团的庞大以及同心协力共保老赵家,哪怕是抗金名将、民族英雄的宗泽、韩世忠等人,亦是镇压内部农民起义的先锋官。 当然,赵宋江山如何,国体社会制度基本盘的对错如何,这不是骆永胜现在考虑的,他从来都没有对赵宋的天下有哪怕一丁点的归属感,无论这个国家有多么的富裕和繁荣,他都看不上。 如今的骆永胜已经在洪州定了居,相当于重新踏出了他人生规划的第一步。 而后便是踏踏实实的走下去。 走的要稳,走的要远,最重要的一点。 攀的要高! 这条命本身就是捡来的,总不能一直苟活着。 “是,那您呢,要么把成武留下来,替您跑跑腿。” 守着骆永胜进入正堂吃饭,耿百顺一边添茶倒水,一边询问道。 “我得整个户碟去。” 一句话给耿百顺都整懵了,感情混到现在,这骆大少都还是个没户碟的流民黑户? “别用这种惊疑的眼神看我,我就扬州一乞丐出身,没到扬州之前还差点饿死在路上。” 骆永胜倒是不以为耻,反笑起来:“以前贱命一条,户碟与我没用,现在不成啦,命里还绑着你们,得好好活着,户碟怎么都得弄一份。” 这上户口的事耿百顺也没有什么经验,只知道每隔几年都是官府衙门里派专人来征丁徭的时候会顺道查看一遍,有破损和遗失的,街坊邻居证明一下其身份,就可以到衙门补办一份了。 乞丐怎么注册,这算是触碰到了耿百顺的知识盲区。 “咱们对外都说是从定州南下来的,就依这个说法来注册,应该不难。” 骆永胜拿着馒头,夹上一块焖肉,大快朵颐。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兜里揣着三百多两银子,慢说办个户口了,田产婢女什么的,都能买不少。 任他何年何月,有钱总是出门方便的。 “老耿啊,永捷还有成武,这俩孩子容易冲动,做事说话都欠打磨教训。你带着出门得多操心,该骂的时候骂,该教训的时候也别由着。 管不住就回来跟我说,别让他俩在外闹事惹祸,咱们刚来洪州地界,还有侯三这个我也摸不准是威胁还是朋友的家伙在,咱们得小心点。” 将三盘菜扒了个干净,吃饱喝足的骆永胜啜茶慢饮,倒是找回了前世三分感觉。 “诶,您放心,我会盯牢的。” 应下声,耿百顺便离开正堂,出到大院去唤耍闹蹦跶的骆永捷等人。 而骆永胜也拿出了纸笔,郑重的勾勒下一笔新墨。 落户! 第二十九章 吃拿卡要 上户籍这种事,骆永胜只替自己的孩子上过,给自己上户籍,还真是两世为人头一遭,属实是没有多少经验。 他按照城中百姓的指引,一路来到刺史衙门口,却被通知,这里不办户籍之事,又把骆永胜给赶去了户曹。 洪州城一共有两个衙门,第一是洪州都督府,主管洪州一切政务、军务,不过现在基本不管事,因为洪州都督、彭城郡王赵元偓不在,去了汴梁。 第二便是洪州刺史府。 一般的地方上州府是很少设刺史这一官衔的,如骆永胜早前待过的扬州、湖州都没有刺史,一把手叫权知州军事,简称知州,文臣领兵事,辖制都巡检和指挥使。 洪州因为有都督府,所以不设知州,单立了一个刺史府,代负责洪州境内及辖县的政务,下设六曹。 不过又因为都督府的存在,刺史府的职权便被剥夺,大事小情基本上都要奏请都督府拿主意,所以这六曹干脆搬到都督府办公,刺史府只是一个空架子,是三班衙役伙聚玩闹的一个据点。 平素里,连擂鸣冤鼓的人都不多。 被踢了皮球的骆永胜只好再转道去都督府,而后他便气笑了。 “没有户碟者,不可入近。” 老子要是有户碟,用得着来这里办户碟? 骆永胜深吸一口气,他可不敢在这里撒野,一边诉说来由,手递手的便拢过去一包铜钱。 “上差,某自定州南下途中路遭强人,户碟遗失,所以特来补办。” 钱是收了,但守门的禁军也只是态度上和蔼一点,仍不愿放骆永胜进府。 “规矩就是规矩,你没有户碟,就决不可入近,先去刺史府开一份籍文,持此来户曹补办户碟。” 骆永胜无可奈何,只好继续跑回刺史府,又是一通打点才换来一句。 “你说你是从定州南下便是了不成?你说你叫骆永胜便叫骆永胜不成?现与谁同住,居于何地?找三街六坊签字证明,方可批你籍文。” 这下骆永胜算是看明白了,这办政衙门互相推诿,给老百姓添麻烦这种事是有传承的啊。 你说你叫骆永胜便是骆永胜? 你拿什么证明你是你! 要不是骆永胜能忍,怕都原地暴起跟这小吏顶起牛来了。 但这年头和衙门怒怼可不是明智之事,说不得最轻也要吃上一顿板子。 “这钱算是喂了狗。” 骆永胜只好在心里怒骂几句,匆匆忙离开刺史府回家,路上却是没忘找一家米行,花八百文买下三石大米。 想请三街六邻的百姓签字证明,不给点甜头哪好开口。 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三石大米散出去,骆永胜还是比较轻松的就集齐了几十个或签名或按手印的纸证。 有了这份纸证的帮助,骆永胜再去到刺史府的时候,就觉得腰板硬挺了许多。 这回你总该给我办了。 “怎得这么久才到?” 吏目皱起了眉头,态度粗暴道:“走走,我这很快便要下值,明日再来办。” 给骆永胜开份籍文,往来求见加印怎么都得花费时间,一来一往,可不就容易耽误自己下班的功夫。 这下算是让骆永胜看明白了,他也懒得再多说,干脆打兜里取出一枚碎银角放到桌子上。 碎银虽不大,但也能有个一两多重,起码还是可以值个四贯多钱。 这手笔,可属实不算小了。 吏目愣住了,看看桌子上的碎银角再抬头看看骆永胜,一拍桌子站起身。 “这办籍文领户碟的事你怎的到现在才来,快快快,再不抓紧时间,届时户曹那边下了值,可不就白白耽搁一日,走,速与某同去。” 待吏目手在离开桌面的时候,那枚碎银角已是不翼而飞。 事还是这件事,办事的人还是这些人,但有了银钱的推动,却完全呈现了两种天壤之别般的办理速度。 从籍文到领取加盖衙门公印的户碟,这次只用了短短的半个时辰。 户曹的胥吏甚至加班加点的替骆永胜忙活。 热情洋溢,一口一个百姓的事就是他们的事,为民操劳理所当然。 人家加了班,过了点,骆永胜又岂是不通情理之人,户碟揣在怀中,顺势便也就在距离都督府衙门不远的四海渔家安排了一桌。 洪州临江,水产江鲜琳琅满目,骆永胜甚至在这里看到了鲟。 估计,也就在这一千多年前的古代,能够吃到这般珍惜水产。 虽然在宋朝,它并不珍少。 这顿饭菜被骆永胜安排的极丰盛,加上酒水助兴,也算同这些胥吏小值喝的宾主皆欢。 这人一喝多,便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再劝三杯,一桌子哪还有生疏远近,就差歃血为盟了。 “骆老弟你放心,你在这洪州就踏踏实实的过,有事就来找哥哥,能办的,哥哥一定给你办咯。” 对这般说辞,酒桌上的骆永胜自然不会相信,他也没有如此这般不知好歹的顺杆上爬,只是不停的频频举杯,口里说着。 “一定一定,将来有事叨扰的时候,还望几位哥哥多多费心受累。” 酒局结束,骆永胜又为这几名胥吏一人准备了一份随手礼。 不多,四海渔家后面庆春楼姑娘一位。 哪个官吏经得起这种考验? 骆永胜是个生意人,天底下的生意便是空手套白狼,也一样需要投资,因为起码想套白狼也得要有手才行。 这几个官吏带给他的回报,就是在酒桌上醉酒后那一句句不经意中的失言。 一字一句,串联起来,便可以带来很多有用的情报和信息。 对骆永胜这位外来者而言,这些情报信息,远比真金白银的财富,更值钱。 入了夜,刺史府和户曹的胥吏都在庆春楼睡下,只有骆永胜一个人选择了回家。 倒不是他为人有多么正派,亦或者庆春楼的姑娘都是庸脂俗粉,纯是因为成文找了过来,同骆永胜说,侯三又去了,在府里不愿意离开。 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第三十章 暖床丫鬟 见到侯三的时候,骆永胜还是满身的酒气,间杂着一些女人身上的胭脂香味。 “何事使得侯兄深夜造访啊。” 骆永胜抬手随意见了个礼,坐到空出来的主位上,身后的成文跑到一旁斟了碗茶水。 侯三也看出了骆永胜此刻有些不喜,嗅着后者身上传出的胭脂味,脸上露出男人都懂的暧昧笑意:“看来某来的不是时候,打扰骆兄雅兴了。” 说着话的同时,侯三取出了一叠文书放到桌上:“房、地契的事办好了,赶着给骆兄你送来。” 将这份文书契约接过,骆永胜并没有翻看,而是直接转手递给了此前一直在这里陪着侯三闲叙的耿百顺,带着些许醉意问向侯三。 “怕不只是这般区区小事,侯兄如有要事,还请直言。” 侯三哈哈一笑,也不再藏掖,开口道:“今日某听衙门里的友人递话,说骆兄跑了刺史府和户曹,为的办户碟之事,敢问骆兄,从何而来啊。” 这条地头蛇,势力不小哇。 骆永胜神色不变:“定州南下而来。” “缘何千里迢迢来洪州。” “河北边境之地,我朝与那契丹大军峙立相持,恐遭兵祸,故而南下。” 侯三哦了一声,又惊疑一声:“既如此,与其来洪州,何不半道便在汴京安居呢,道远路险,还是要小心为上才是。” “家私有限,汴京宅地太贵,安居不下。” 骆永胜作出拮据之态:“若不是有侯兄给寻的这处上好宅府,骆某等人怕是只能挤居陋室,饶是侯兄相助,尚欠侯兄三百贯,实在惭愧。” “呵呵,某与骆兄一见如故,这般事何足挂齿。”侯三站起身告辞:“既然今晚骆兄饮了酒,那某就不打扰了,骆兄安睡,某告辞。” 说完还真个不多做耽搁,扭身离开。 “百顺,你跟成文代我送送,哎呀,实在是醉了。” 等送完了侯三,耿百顺回来便坐到骆永胜旁边,叨咕道。 “这家伙来做什么的,这啥事也没说啊。” “哼,示威来的。”骆永胜冷哼一声:“他是在告诉咱们,他正在摸咱们的底,而且他在洪州这当地的衙门里也有关系人情,所以让咱们小心点。” 一听这侯三正在窥探底细,成文有些紧张。 “义父,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这侯三把咱们的底摸出来去报官的话。” “所以我提醒他一句,还欠他三百贯钱呢。”骆永胜哈哈一笑:“这位你们可真别小瞧他了,这侯三是个妙人啊,他刚才跟我说什么,说这般事何足挂齿,他是个做生意的,三百贯钱能说不要就不要?所以他说的何足挂齿,指的是压根不在乎咱们来洪州之前犯过哪些事,即使他现在还不知道咱们犯过哪些事,但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这一下,连着耿百顺都愣了。 “少爷,您的意思是这侯三就是将来知道了咱们在扬州、湖州犯的事,也不会报官?” “他为什么要报官?”骆永胜起身抻抻筋骨:“商人,就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人,只要有钱赚,商人是不会跟钱过不去的,咱们以前做过哪些事对他而言有什么干系,他只想赚钱,这种人,适合交朋友。” 在这个侯三的身上,骆永胜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 这不只是一个搞宅地的中介,这侯三,从心性上来说,最适合的应该是做一个掮客。 一个游走政商资本领域的投机掮客,心里只有利益,视律法、所谓的正义如无物。 “安心睡觉,咱们跟这家伙,后面打交道的次数多着呢。” 扔下这句话,骆永胜便转头回了自己的屋子,无心在考虑此事。 但当骆永胜摸黑进了房间之后,又受了一个惊吓。 床上有人! “呛啷”一声,骆永胜从墙上挂着的刀鞘中拔刀在手,借着窗台撒下的银辉,骆永胜举刀直指床榻,低声喝道:“何人!” 床上那隐隐约约的人影动了一下,昏暗中,亮起了两点星光。 那是一双明亮的眸子。 继而,尖叫声响起,床上之人被骆永胜的行径惊吓到了。 女人? 骆永胜愣住了,但很快又恐吓一声:“闭嘴,再叫我砍了你。” 果然,这一声恫吓把女人吓住了,虽缄口不言,但能隐约看到,女人的身影在床上颤抖。 “我问你答,不要废话。” 骆永胜稍稍放松下些许戒备,但仍保持着防御姿态:“你是何人?” “小奴唤作轻燕,是琴楼的清倌人,今日被耿员外赎了身子,说留在府上照顾少爷。” “那你在我床上做什么。” “为少爷暖床。” 骆永胜按捏了两下太阳穴,这才想起,自己白天的时候交代过耿百顺,让他逛城的时候赎买些客户回来,眼下看来,这耿百顺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只当骆永胜是饱暖思那啥,火急火燎的先给买了个姑娘。 老子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怪不得呢,成文那小子今晚来寻自己的时候,一脸的暧昧不清。 骆永胜点了屋里的油灯,摇曳的烛火带来了些许光亮,也让骆永胜可以清晰的看到此刻坐在床上,名为轻燕的女子容貌。 岁数不大,估摸着能有十四五岁的样子,江南地域特有的小家碧玉型,容貌方面,对见惯后世各种科学技术的骆永胜来说,只能说一般般,勉强能过及格线。 但又因为神色中颇多惶恐和对接下来事态的担忧,又让人对其多了几分爱怜之心。 皱着眉头,骆永胜连喝下几杯茶水,冷声道:“我知道了,你睡,明早记得给我备好吃食。” 说罢起身便走,丝毫没有想要留宿的想法。 他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呢。 打开门走出屋子,晚风一吹,骆永胜的酒气又去三分,往外宅的方向看,影绰绰有个人影晃荡,骆永胜登时喝了一句。 “成文。” 那人影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跑了过来,正是骆成文这小子。 “嘿嘿,义父。” 站在骆永胜的面前,成文有些紧张的直挠头,腆着脸干笑两声。 “正经东西不学,整日从哪学的这不三不四之事。”骆永胜敲了成文脑袋两下,教训道:“明日一早,我便去城中给你们选学师,从今往后,给为父好好的读书识字,听见吗。” 挨了训,成文马上老实下来,不停的点头应是。 “滚回房睡觉去。” 没好气的一脚踢在成文屁股上,骆永胜负手顺着廊道走动起来,而成文又巴巴凑了上来。 “夜黑,儿给义父掌灯。” “小马屁精。” 夜幕下,父子两人边走边聊,倒是轻松愉快,一派祥和。 第三十一章 造势 一大早吃完饭,家里便热闹起来,却是耿百顺正忙着招呼给宅府上匾额。 ‘骆宅’。 除了上门匾之外,耿百顺又赎买了十几名下人,还专门从城内有名的大酒楼请了两位厨子,聘到府上专门做饭。 悬匾的时候,还点了两挂鞭炮。 这年头的鞭炮价格可不便宜,一挂便要一贯钱,纵是大富之家,也很少有舍得这般靡费钱财。 可以说,这骆府的开府安居事宜在耿百顺的手里,堪称是声势浩大。 等到都忙活的差不多,骆永胜大手一挥,还在门口支了一个送米布的棚,凡是三街六邻的邻居,只要来到这道一声恭喜,都能领走十斤大米或者两尺绢布。 “骆大员外”的名声瞬间便传遍了这一片。 而那么大的动静,显然不可能不被侯三这家伙知悉,阴魂不散的侯三又寻了上来。 “骆兄好大的手笔啊,这一番通赏砸下来,怕是得花出去上百贯。” 有钱做散财童子,没钱还债? 侯三感觉自己好像被这骆永胜给骗了,后者压根就不像是穷人做派,便是这洪州城里顶尖的那几位,都不见得有这骆永胜这般豪绰。 “初来贵宝地,讨个声势而已,见笑、见笑了。” 迎着侯三入府,骆永胜随意敷衍着,又似乎看出了侯三神情下的不快,哈哈一笑后压低声音道:“不把声势打出去,不广而告之的告诉邻居们我骆某人的实力,后面这买卖生意哪里好做。” “哦?” 说起生意,侯三总算是不再纠结那三百贯欠款的事,问到骆永胜:“骆兄看好咱们洪州哪行哪业了?” “哈哈,恕小弟卖个关子。” 骆永胜吊住了侯三的胃口,没有透露出自己心中的发财大计,而是转过头反求了侯三一件事。 “这洪州城骆某不熟,想请侯兄替弟弟物色几个不第的秀才公,骆某想聘来教府里那些下人小厮识字,不然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也影响将来的生意不是。” 对于骆永胜的这个请求,侯三到不觉得有什么出格地方,点头应了下来,道上一句包在其身上,又换来骆永胜一迭声的感谢。 在这焕然一新的骆府里转悠一圈,侯三也是看的频频点头,又笑着邀功道:“骆兄,某为你挑的这宅子不错。” “确实确实,所以侯兄一定得赏光,今日让弟弟好好宴请你一顿。” 骆永胜把住侯三的手,吆喝着:“老耿,招呼买酒备席,今日咱得陪侯兄大喝一场。” 对于骆永胜的盛情相邀,侯三却是婉言拒绝,逛罢一圈后就告辞离开,托辞说要为骆永胜寻秀才公,急骆永胜所急之事,端的一副义薄云天姿态。 拗不过他的骆永胜只好送侯三出门,直到后者的背影消失才收起笑意。 “大哥似乎对这侯三很是看重啊。” 骆永捷站在身旁,嘴里叨咕着:“这侯三整日阴魂不散,还总是探听咱们的所作所为,大哥,这种人咱们还是少沾惹的好。” “他不是为他自己来的。” 骆永胜转身进府:“谁会每天正事不干来操心咱们的事,咱们今天搞出那么大的声势,一定会惊动这洪州当地的势力,这些人当然想弄明白咱们到底是过江龙还是待宰的肥羊,而侯三便是被这些人推出来探路罢了。” “大哥,您之前不还说要低调吗,那今日为何要搞出这么大的声势,这不是招人耳目吗。” 骆永捷看着府里忙着清扫庭院、搬动家具的下人,心疼道:“这么多的家丁,一个月光月钱都要十几贯,咱们今日又大散家财,如此下去要不了多久,家底可就全掏空了。” “做人要低调,但做事却要高调,不然,谁会相信你有本事呢。” 骆永胜手指划过这满院人影,意气风发:“咱们初来乍到,就大置家业,广募家丁,几百贯几百贯的花,任谁能猜出咱们只是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做生意,讲的就是门面派头。” “那大哥,咱们准备做什么买卖啊。” 骆永胜没有说,而是转移了话题,没头没脑的问道:“永捷,你要媳妇不要。” ??? 骆永捷懵了,眨巴几下眼睛,直到骆永胜又重新说了一遍之后,才晃过神来。 “媳妇?” 嘴里念叨着这个词,骆永捷就开心的手舞足蹈起来:“要啊,当然要。” 虽然骆永捷从小便做乞丐,但他也知道什么叫做媳妇,到了如今的岁数,若说不思春掂想也不可能,只是平素里不敢说而已。 一个乞丐,配娶媳妇吗。 而今天骆永胜却问他,要不要媳妇。 “嗯,过段时间,哥给你挑个媳妇。” 兴高采烈的骆永捷围着骆永胜叽叽喳喳,末了才算想起来:“诶哥,为什么你给我说媳妇,自己不娶呢。” “哥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这些日子踏踏实实别惹事,等哥这边忙完了就给你说一门亲。” 弟兄俩在后院分开,骆永捷欢天喜地的去找成文几个孩子炫耀,而骆永胜则唤来耿百顺进入自己的屋子,冲正忙着打扫卫生的轻燕挥手:“你先出去。” “奴遵命。” 轻燕矮身施礼离开,没忘将房门掩上。 法不传六耳,屋子内只剩下耿百顺一人后,骆永胜才开口。 “今日咱们这声势算是造的不小,侯三那家伙也来了,说明咱们已经招了他背后人的眼,接下来,咱们得把声势搞得再大些,这样洪州当地的商号就该坐不住,出面来了。” “少爷有何计划?” 拿起茶壶替骆永胜斟水,耿百顺道:“我这便去办。” “你这些日子大张旗鼓的去这洪州城各大商号里逛逛,打探商品的价格,透露出想要在这洪州开办商号,搞一家百货商场出来。” “何谓百货商场?” 耿百顺被这个新鲜名词搞懵了。 “就是一个含括各种商品,进行销售的商号。”骆永胜做了简单的介绍:“布行、粮行、瓷行这些日用品基本都是进行分开销售,咱们这个百货商场,凡是百姓们日常生活中需要用到的商品咱们都卖,不用百姓再各处采买了。” 如此解释让耿百顺眼前一亮,但随后骆永胜的话又让他大吃一惊。 “声势给我有多大造多大,就说咱们这百货商场占地最少十亩,要以一家之力,供半个洪州所需,投资最少上万贯。” “可是少爷,咱们哪里来的如此多钱?” “马上就会有了。” 骆永胜面露笑意。 第三十二章 简体字与骆数 侯三的办事效率还是挺快的,没隔两天就为骆永胜请来了两名洪州本地的秀才,一位叫魏禀坤,一位叫褚季,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岁数虽然都不大,但是这脾气却是不小,尤其一股子傲劲,就差在幞头上顶个‘我是秀才’的牌子了。 不过骆永胜对此也能理解,这年头嘛,秀才公怎么都比他这个装出来的员外商人要尊贵些,商人一辈子不过是个有钱的百姓,而秀才将来可是有机会做官的,便是现在还做不得官也比他个商人有面子。 起码,秀才能免税和免徭,商人不能免,这就是前者高人一等的底气,是朝廷承认并授予的特权。 “辰时授课至未时止,东家管一餐,日钱一百。” 魏禀坤给骆永胜报了要求,后者自是满口应下,倒也不觉得贵,毕竟知识无价嘛。 更何况参学的不只是骆永捷这些人,包括骆永胜在内,开学的第一天也一样搬来矮桌凳子,听的聚精会神。 这年头还没有《三字经》,《百家姓》更是初刊未久,仍由中枢秘书省进行编纂汇集,所以两位秀才选取的蒙学仅有《千字文》一本。 耳畔间是骆永捷等人整齐划一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骆永胜则埋头对着整套《千字文》进行文字转换。 繁体字对他而言实在是有些晦涩难懂,所以他决定直接编译成简体字,并搞出拼音、标点符号来佐助阅读。 而骆永胜的行为自然不免被魏禀坤两人所察觉,褚季走过来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轻皱眉头。 “员外所写是何字,怎得与书上之文似是而非。” “褚先生见笑了,此文字,我谓之为简体,简化书写,便于认知。” ‘先生’一词有之甚早,有宋之后,自朝廷往下对文人公皆冠先生之名,最有名气的便是程朱二先生,其他诸如礼乐之班,亦称先生,还有一种朝廷赐封的先生,多得道之人,如龙虎山天师,便曾受赐澄素先生。 因而在这私塾之间,骆永胜敬称两名秀才先生。 宰相、使相称相公,文人称先生。 褚季拿起两份繁简字帖比对,这一看便就入了神,骆永胜本以为像褚季这般的秀才会迂腐不化,大谈反对之言,没曾想前者竟然在回过神后,拍股叫好。 “自仓圣造字,我民族文字历经几千年,日益精练明晰,今日骆先生这幅字,更臻至境,此字如可推广天下,先生必为当世文圣人焉。” 惊叹之余,褚季又伸手指向文字上的拼音,问到骆永胜:“此文字之上谓何物,还望先生赐教。” 此刻这位先前还傲气凌人的秀才公再看骆永胜,眼中已经全是仰慕甚至是宗教徒那般的虔诚狂热,恭恭敬敬的用上了先生一词,让骆永胜情不自禁打了记冷颤,忙向褚季解释拼音之效。 “声母、韵母,声调;阴平、阳平、上声、去声。” 学着学着,骆永胜竟然发现,这个叫褚季的秀才似乎在全身颤抖? 用的着这么激动吗。 “有了这份拼音表,天下读书人何须《切韵》焉!”褚季陡然一把攥住骆永胜,两眼都快冒出了火花:“先生之创,可教天下人尽皆识字矣。” 这话捧的,也太夸张了。 骆永胜嘴角抽动,便是一千年后,国家穷乡僻壤还有文盲呢,这年头教天下人尽皆识字压根就是痴人说梦,阻碍百姓识字的从来不是教育技术是否先进,而是生活条件与生产条件。 但褚季这般激动,骆永胜也不好打击他的美好愿景,只能面带笑容给予一点鼓励。 另一边正在教书的魏禀坤听到动静也来了,了解完事情原委之后,一样是惊得三神离体,向着骆永胜长揖到底。 “末进学生禀坤,代天下学生黎民拜谢先生革字之功,此简体字与拼音推行天下之日,便是先生当封文圣之时。” 文圣人? 骆永胜打了个激灵,他对这个称谓可谈不上喜欢。 不过心里又很快咯噔一声,自己搞出的这简体字与拼音,真会带来这般大的影响力吗? 观魏禀坤两人此刻都激动的血脉喷张,差点横死当场,似乎还真不是作假。 这滔天的荣誉,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很快,骆永胜便猛打一个激灵,他在扬州拉大粪的利益都能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而这造字之功所带来的滔天名利,只会把自己推进万丈深渊! 他区区一个商人,根本没有资格接住这份荣誉! 眼下可如何搪塞过去。 人有急智,骆永胜很快便想出了对策,当着魏禀坤两人之面扼腕长叹一声,果然引起两人好奇。 “骆先生因何长叹。” “只可惜,此字非某所创,到某手上的,不过是一道残本,破译转换出来的字少之可怜。” 骆永胜不敢往自己身上揽功了,他极力推卸着自己与这简体字之间的联系,将所有一切归功于一道残本,也让魏褚两人大失所望。 “我中华文字何止万千,仅一道残本编译数百,不抵字库百一之数,贸然推广,反令繁简相混,更添麻烦之事了。” 骆永胜向两人拱手:“不若暂且不用,待他日我书信老家,看看能否再寻出几份,届时好填充空白已全字库。” 两人对视,都面露无奈,沉叹一声:“唉,也罢,眼下也是只好如此了。” 见这造字之事总算推搪过去,骆永胜才算是松一口气,马上转移话题道:“我这边倒是有另一种关于数学的字体,两位先生若有兴趣,或可了解一二。” 听闻骆永胜这边还有新奇,两人的注意力果然转移,纷纷开口探问,骆永胜便张开纸笔,大大方方的将他自己窃来的骆数拿了出来。 同时还辅以了加减乘除四种数学中常用的计算符号。 而这项发明对魏褚两人的震撼显然不如之前的简体字那般来的猛烈,数学被斥为杂学,不为主流,故而影响不大,凡所涉猎不过是便捷商业而已。 虽然如此,但时间转至未时后,两人还是主动开口希望留下,与骆永胜一道探讨一下那简体字,后者自然满口应下,欢喜设宴。 这年头能多认识几个秀才公,总是一件好事。 第三十三章 交底 自打家里多了两位秀才之后,骆永胜过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日子,白天带着骆永捷这些孩子一道读书识字,傍晚便喊住魏褚两人一道饮酒畅谈,主要都是俩酒量不济的秀才再聊,骆永胜作陪附和。 这俩秀才也是一对话痨,刚开始认识的时候还比较拘束,聊得也都是家门口的事,后来熟络起来就开始山吹海啸,愣生生从陈桥兵变聊到眼下的北地生隙了,从赵大聊到契丹人的太后。 要不是耿百顺一旁拦着,这俩秀才都恨不得闯进万岁殿自己往那张椅子上一坐,继而誓师北伐光复河山。 也是赵宋家宽容读书人,士大夫阶级不因言获罪,要不然这俩货第二天醒酒,非畏罪自尽不可。 当然,俩人第二天大概率会断片。 只可惜这种安稳的日子过不得太久,侯三这厮又来给骆永胜添堵了,虽然他登门的名义是邀请骆永胜去赴宴饮酒。 宴无好宴,这酒怕是不那么容易下咽。 “自骆某来到这洪州地界,事事多赖侯兄相助,这顿饭说什么都得我请。” 酒楼雅间之内,骆永胜手持酒盅走到侯三身旁,亲自为后者斟酒,嘴里还不忘告罪:“只是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忙,慢怠了侯兄,今日竟然劳兄长亲请,实在惭愧。” “骆兄言重了,我也是刚刚回到。” 看着骆永胜回座,侯三面带微笑,寒暄客套:“前些日子出门办了点差事,甫一回转便迫不及待与骆兄共饮。” 骆永胜挑了一下眉头,探问道:“哦是吗,侯兄去哪发财了。” “湖州。” 正为自己倒酒的手微微一顿,骆永胜仍面带浅笑,不以为意:“那可是不近,想必一路上侯兄定遇到不少有趣之人事。” “骆兄所料不假,侯某还真在湖州听闻了一个好玩的事情。” “愿闻其详。” 骆永胜举杯相邀,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侯三把目光对向桌上佳肴,边吃边言:“这湖州有一个姓曾的员外,前段时间被一人假冒朝廷李相之子骗去了一千五百贯钱,真真是贻笑大方,成了湖州城的一桩笑话,而这个骗他的所谓李相之子也是颇有本事,空手套白狼诈得如此大一笔财富,不得了啊。” “嘶,这贼人好生大胆。”骆永胜倒抽一口凉气,连声惊叹:“那侯兄,咱们可得注意,别让这种人给骗了,来,喝酒。” 说着话,又提一杯,二人共饮。 这般稳重不惊的德行看在侯三眼里,直让后者心中冷笑,当下便开口,语气不屑道:“听说骆兄最近声势不小,打算在咱们洪州搞一个百货商场,要以一家商号之力,供半个洪州所需。” “对啊,确有此事不假。” 骆永胜点头,哈哈大笑:“侯兄可是有兴趣,若有,我骆某也不是吃独食之人,欢迎侯兄来入一股。” “那我可真是先谢谢骆兄了。”侯三冷哼一声,却话锋一转报了一大串数字出来:“骆兄自来洪州,买房置产花了四百贯,赎买客户二十余人,花费两百余贯,大散家财予街坊邻居又是上百贯,这还没算骆兄眼下还欠我侯某人三百贯,算算腰包,骆兄,一千五百贯您兜里还剩几枚铜钱啊。” “准确来说,剩三百九十四贯零五百文。” 骆永胜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嘴中,吃的闭目陶醉:“再过几个月,怕是连欠侯兄的钱都要还不上了。” “嘭!” 一声闷响,侯三已经拍桌而起,冰冷的眼神直盯骆永胜:“姓骆的,你好大的胆子,敢来洪州骗到老子头上,你还真拿自己当衙内了不成?三百贯钱,明日便予我,不然我就拿你去见官!” “见官好啊,长那么大,我骆某人还没见过官呢。” 对于侯三的厉声恫吓,骆永胜反而还笑么滋的起身,摁住侯三的肩头将其拉回座位,斟满酒杯。 “不过骆某本来还打算给侯兄送个十万八万贯钱财呢,现在看来,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十万八万贯? 这个数字一出口,任谁听了脑子都得迷糊一阵,侯三也不例外,但懵完之后便冷笑开口。 “呵,呵呵,十万贯?骆兄啊骆兄,你这酒量也不过如此,才两杯酒下肚就开始胡言乱语了,你可知整个洪州一年的财税才有多少。” “谁说我才两杯酒的酒量,侯兄你看,这不就要饮第三杯了。”骆永胜还是那般的随意自在,仍有闲心举杯邀酒,侯三沉着脸,不过还是举杯同骆永胜相碰,随后一饮而尽,静静等着骆永胜的下文。 “侯兄既然已经去过了湖州,也就说明侯兄已经摸透了兄弟我的底细,既然如此,咱俩坦诚相对。” 骆永胜目视侯三,声音便冷了下来。 “敢问侯兄,我那府宅之前的人家,是怎么死的。” 一句质问惊得侯三面色大变,刚欲起身,骆永胜的手便搭在了侯三的肩头,压得后者难以动身。 “别乱动,我也想侯兄今日能活着出去。” 侯三吞了一口口水,肩头处传来的剧痛感险些让其怀疑自己的肩胛骨是不是都要被这沛然巨力给捏碎,只好老实坐下,咬牙。 “知道的多,对你没好处。” “嗯,这话说的很对。”骆永胜松开手,让侯三整个人一松,大口喘气。 “说了坦诚相对,侯兄却还是藏头掖脚,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侯兄背后有人。”骆永胜笑眯眯的看着侯三:“咱们洪州的团练使是侯兄叔父,可侯兄为何屈做牙侩之事呢,虽说来钱但到底身份不彰,还不是因为侯兄您在家里行三,又非嫡出不受待见。 尊府在洪州地界势力庞大,却偏生让侯兄这般人才屈就,只能做一些扫尾和见不得光的事情,比如这买卖凶宅,实在遗憾。我与侯兄一见如故,相逢恨晚,所以才想及搞一个百货商场,送您侯兄一笔大富贵。” “你就别卖关子了,这钱如何赚得。” 见自己的底也被骆永胜摸透,侯三反而不慌了,一手揉着肩头,盯着骆永胜:“你要搞百货商场,放出风投入数万贯,哪来的钱?” “我当然没有,所以想来找侯兄,借一千贯。” “哈哈哈哈。” 侯三大笑,神情更是不屑:“骆兄又想玩你那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不成?我哪里有那么多钱投你,若是有我何必不自己做,还有,你已身无分文,凭什么让我出给你一千贯。” “凭我可以用这一千贯,可以给你赚十万贯。” 骆永胜自信满满,语气笃定道:“只需要侯兄你投资之后放出风,就说投了五千贯,占股一半即可。” 雅间内,侯三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是什么操作? 第三十四章 财力通天骆员外 虽然侯三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做生意的天才,但是在这洪州城也算是打小耳濡目染,带干不干也有十几年,觉得生意场的门道,正路也好歪路也罢,不敢说谙熟于心,但也知晓一二。 可今天,侯三觉得自己整个人对生意的理解全部崩塌了。 还有这么玩的? “侯兄你拿一千贯出来与我,这个钱不是用来开商号的,你我都知道,想要造一个可供洪州半城所需的百货商场,投资最少也要五万贯。 这一千贯只是用来挥霍的,是用来扔出去打广告的,我要把全洪州大街小巷都贴满我这百货商场的告示,要让全城热议,要让那所有的布行、粮行、瓷器行、家具行的商人通通坐不住。” 骆永胜向侯三讲述的生意经,直接将后者听傻了。 “等到那时候,你侯大哥高调露面,看好我这百货商场的前景同时宣布要拿出五千贯来进行入股,将咱们这个还只存在于想法中的百货商场直接估价到一万贯。 人喜盲从之势,那些坐不住的商人中必有蜂拥而至者,届时,咱们就慢慢卖掉手中的股份不停的进行融资,并通过接纳一轮又一轮的热钱来将咱们这个镜中水月般的百货商场估价给做高。” 骆永胜说的话,每一个字侯三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完全听迷糊了,什么叫估价,哪个叫融资,这些新鲜的词汇对侯三来说,都如同是天书一般,直听得侯三脑仁都涨痛起来。 以至于骆永胜后面再说的话,侯三已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此时的他心里只明白一点,那便是这个生意搞好了,他和骆永胜两人就发财了! “具体的事我不懂,不过,我信你一回。” 侯三目光炯炯的盯着骆永胜,下定了决心:“我可以把一千贯给你,但骆兄,这一千贯可不仅仅只是钱,它还绑了你的命,钱没了,你不可能活着离开洪州。” “做不成,这辈子都是条贱命。”对侯三的威胁,骆永胜反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侯兄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因为侯兄跟我骆某是一路人,你受不得在尊府一直做马前卒,所以,跟我合作,咱们联手拿下这洪州城。” 说罢,骆永胜举起杯子,诚恳相邀:“喝了这杯酒,咱兄弟俩,前嫌尽释。” “干!” 侯三双目泛着微微的红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复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夜,两人喝的十分痛快。 赶等翌日天光大亮,数辆满载大箱的板车便进了骆永胜的宅府,带着足足一千贯钱财。 说干就干,一千贯说掏就掏,连份文书契约都没有签,这侯三也确实是个狠人。 但同样,看着眼前这一车车的铜钱,骆永胜也不免严肃起来。 正如昨日侯三所说的那般,这每一文钱都与他骆永胜的生命相连,一旦赔光之日,就是他骆永胜命丧洪州之时。 压上性命,搏青云富贵! 容不得马虎耽搁的骆永胜上足了发条,连魏禀坤两人上门教书都给暂时推掉,只说暂等些时日便给打发,成文这些孩子全部派了出去,满大街的张贴告示。 永胜商号,洪州百货商场计划于咸平二年年底开工动土,咸平三年六月,全面营业。 “去牙行。” 就在这当口,骆永胜来到了宅地牙行,当场放出豪言。 “我想要在城内寻一处十五亩以上的土地,搬迁和其他费用由我们永胜商号全额承担。” 整个牙行引发一片轩然大波。 十五亩地? 洪州地价,一亩地足足一百五十贯钱,十五亩地便是两千二百五十贯,如再加上十五个点的契税,又是三百四十贯,这还不算给牙行的中介费,没算原土地上房屋的动迁补偿,你买人家的地,当然得连着原土地上的宅子一道买。 这么算下来,光这一项,怕就得五千贯往上了。 自己再加盖建设。 好大的手笔! 还没等这波震撼过去,侯三那边开始发力,衙门里负责通商这一块的户曹官员就找到了骆永胜,一是着手办发通商经营的手续,二一个也是骆永胜给侯三出的主意。 由官府出面做一期采访。 “我虽是初来贵宝地,但也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一个月,发现洪州虽然富庶,但百姓想要购买生活所需,往往要走街串巷。 东市买白面,西市买布绢,南市买簪头,北市买粮油。柴米油盐、锅碗瓢盆都四散于城中,给百姓的生活带来很多的不便,所以才心生奇想,打算开这么一家百货商场,纳百姓所有生活之所需于一处,均平定价,则百姓逛一日便可买齐数十日乃至一个月的所需物资。 而且如此一来也可以加快货物的流转,减少滞销,江南江北,四地货物经长江漕运直达洪州,口岸码头这边卸下那边直输到我这百货商场来,就可以面向全城销售,也减少了往来四城流转的糜耗浪费。” 户曹的官员把骆永胜的想法具悉陈表递进了都督府,在足足一百贯的打点费下,很快得以获批,当然这里面自然也少不了侯三家里的帮衬,但内里的事无须多细究,洪州老百姓只知道,在这洪州城,即将要出现一个新奇所在。 永胜商号的百货商场! 茶轩酒肆仿佛一夜之间,遍地都是讨论之人。 “你们今天都看街头那永胜商号贴的告示了,说那什么百货商场马上要开工动土了。” “早都知道了,乖乖,一口气包下十五亩地,这么大的手笔,这永胜商号的实力可真是不得了啊。” “当然不得了了,这永胜商号的掌柜骆员外,前段时间刚搬来咱们洪州的时候,就大散家财,三街六邻的邻居凡是去道一声恭喜的,都能领十斤米面和两尺布。” “诶,我可听说是道一声恭喜,领二十斤米面四尺布。” 老百姓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但话里话外,无不吹捧着从未见过,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中的骆永胜骆大员外。 说这骆永胜,财力通天! 第三十五章 张嘴就来的侯齐 洪州牙行还是那个牙行,守在牙行外依托着牙行挣钱吃饭的人还是那些人,但是人的心思却已经变了。 因为洪州突然冒出来的那位骆大员外,因为那个还属镜中月水中花的百货商场。 每日往来牙行的百姓、商人越来越多了,他们一边挂宅卖地,一边在这里打听着关于百货商场的最新消息,已充为自己与友人喝酒时的谈资。 牙行,成为了洪州最大的小道消息传播地。 侯三一如既往的来到这里,做着他倒买倒卖的活计,顺便依托自身的关系,帮人办一些不是那么好办的事,赚着丰厚可观的报酬。 “三哥,三哥。” 人山人海中,几个黄牛凑到了侯三的近前,嘴里念叨着的还是那件事:“三哥,最近咱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你听说没。” 侯三心里当然明白这些人惦记的是哪些事,不过面上还是装的很淡然,轻挑眉角:“不就是那什么骆员外搞的永胜商号,要在咱们洪州城建一个百货商场的事吗,当然听说了。” “那三哥你说,这事那姓骆的能搞起来不。”一个黄牛摸摸下巴,一脸的不可置信:“乖乖,以一家之力供半个洪州所需,这得多大的实力和财力啊,嗬,真牛气啊。” “人家的事,咱们跟着操哪门子的心。”侯三装不在意的撇嘴:“人家是大商人,咱们不过是替后面人跑腿打杂,出面干些不方便事的小底,每日风餐露宿也就混个有吃有喝,那几万贯甚至十几万贯的买卖离咱们太过于遥远,少惦想。” 身旁几人就嘿嘿笑了起来:“这不是好奇吗,就闲聊天呗,三哥您在咱洪州城消息最灵通,见识也最广,依您看,这花销大好几万贯的百货商场一旦盖起来,它能赚钱吗。” “当然能了。”侯三起了调门,一副经验满满的姿态给身边这些位讲解道:“你看啊,这百货商场含括所有物资,方便百姓一次性采买,生意天然就得比那些各自为营的商号要好,届时一把人抢光,完全可以把价格压到比独立的商号便宜,到时候哪还有那些商号的活路。 而且集中采买,集中转运,永胜商号一家就能吃掉整个长江口岸好几个转运码头,到时候长江的漕运一握住,那钱还不是跟天上下雨一般,哗哗的往口袋里钻,我估摸着啊,最多两三年,人家骆大员外就能再开一家,届时两家百货商场霸占完整个洪州,一年少数都得赚他个十万八万贯。” 一年,赚个十万八万? 这些黄牛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一时间都听傻了,个个瞪大眼珠,三神离体。 “乖乖,一年十万贯,十年就是一百万贯,富可敌国、富可敌国矣。” 一三十多岁的黄牛魔怔一般的念叨道:“我要有那么多钱,就纳他个百八十小妾,夜夜做新郎,那还不得起飞咯啊。” 谈及纳妾,这些黄牛牙侩个个面露憧憬,嘿嘿着笑的猥琐。 “既然如此赚钱,三哥你又这般看好,就没兴趣掺一股?”平素里与侯三关系较近便的一名黄牛眯起了眼睛,压低嗓门,用几人之间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买卖一干起来,全洪州大多数的商号估计都得黄,那位骆员外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他断人家财路能活安生吗。” 说着又挑起大拇哥,捧起侯三来。 “三哥您的实力在咱们洪州那是这个,何不找那骆员外谈谈,入他一股,只要这骆员外不是个不怕死的愣头青,怎么着不得给三哥您一个面子,考虑一二。” 几人便都安静下来,眼神中颇多耐人寻味,却不约而同紧盯侯三。 后者什么德行,这些人最是了解,要说这个生意侯三不动心,他们是说什么都不信,而只要侯三想插手,背靠侯家在洪州的势力,就没有插不进去的。 这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姓骆的一个人赚! 侯三嘿嘿诡笑两声,却没有露底,而是反说起几人来:“别说我侯老三,你们肚子里装的什么药我能不知道,你们谁背后没人啊,让我先出面,无非是让我侯三来冲锋,去试试这位姓骆的到底是过江龙,还是头肥羊罢了。 如果我都掺不进去,说明这姓骆的背景不小,你们也就收了心思,老实看人发财,若是我掺进去了,你们后面的人就都得露面来掺一股,把这姓骆的吃的连骨头都不剩,是与不是。” “哈哈哈哈,还是三哥您厉害,我们这点小心思在您这那纤毫毕现。” 众人又捧,但捧完又撺掇起侯三来。 左右意思,就是想着让侯三是探探那骆永胜的水深水浅。 侯三面色纠结,牙花子都磨出了火花,才一跺脚:“那骆员外招手就是数万贯,其背后实力那还得了,我侯三看似有点道行,说不准在人那屁都不是,不过为了咱洪州当地的弟兄,这个险,我冒了,不过我有一要求,这个险我不能白冒,你们各自得给我两百贯探路钱。” 六七个黄牛彼此看看,两百贯对他们而言倒是不算甚多,拿出来换个情报,倒也值得。 毕竟正如侯三说的不错,谁也不知道这骆员外背后到底什么势力,万一水深,人家侯三这风险可就海了去。 “钱,下午就到。” 几人一应和,侯三这边便拍了胸脯。 “那成,几位兄弟可以同咱们洪州城那几位大掌柜的通气了,就说今晚我侯三设宴款请骆员外,让他们安心等我的消息,这事,包我身上了。” 这些个一心发财的黄牛顿时喜笑颜开,对着侯三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哪里还能分析出此时侯三脸上的笑,到底是在笑什么。 百货商场还没有开工,融资估价更是还未开始,自己这就靠着卖‘情报’先赚了上千贯钱。 这钱来的,也太他娘容易了。 美滋滋的同时,侯三心中更是钦服这骆永胜的头脑。 洪州城的商人果然坐不住了,他们一旦坐不住,那兜里的钱。 就得跑到他侯三的口袋里! 第三十六章 两个戏精 四海渔家几乎快成了骆永胜外出谈事的必选地点,所谓要健康喝鱼汤,要长寿吃鱼肉,骆永胜不是养生专家,也不懂这句话到底有没有科学根据,反正他打小就是这么听父母老家念叨的,大了,便也改不掉这个习惯。 骆永胜赴了侯三的宴请,但是前脚迈进门,紧跟着便看到侯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当下便用比较冷淡的态度打了声招呼。 “侯兄。” “哈哈哈哈,骆兄弟来了,快请上座。” 与骆永胜的冷淡形成鲜明对比,侯三显得非常热情,大步上前便把住骆永胜的手臂,嘴里一个劲的说着好话:“骆兄能赏光来此,真是给足了我侯某面子,快坐快坐,咱们兄弟俩今日当一醉方休。” 说着话,这搭在骆永胜小臂上的手便加了三分力气,待落了座,侯三眼神左右瞄了几下,骆永胜心里便如明镜一般。 隔墙有耳! 心中失笑,骆永胜觉得,自己与这侯三若是去横店拍戏,应该用不到太长时间就能从龙套混成实力派一线,只可惜长得有些磕碜,割不到流量。 “不知侯兄盛情相邀,所谓何事,你我还是开门见山。” 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骆永胜不欲同侯三过多寒暄,冷冰冰的开口道:“想必侯兄也知道,我近来可是忙的紧,实走不开。” “呃,哈哈哈哈。” 侯三先楞而后笑,嘴里敷衍着:“看你骆兄这说的哪里话,你那宅地还是从我这里买的,咱俩也算是有一份交情在,难不成我侯三就不能想念骆兄,请你吃一顿便饭了,来来来,小二,上菜上好酒。” 耳边是侯三的吆喝,骆永胜的耳朵根却是不停的颤动着,手指轻敲桌面。 三下后,指了指左侧的隔间,又两下,指向右侧隔间。 这一手,把侯三的眼珠子都惊圆了。 只靠着听,骆永胜竟然就判断出了两侧隔间里的人数? 这是什么听力。 骆永胜无声一笑,不再言语,随意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同侯三应付,待小二上了酒菜退下后,以手指轻沾酒渍,书于桌面之上。 ‘喝。’ 一个喝字侯三心中明悟,知道接下来该到了‘酒后吐真言’的环节,开始频频举杯,嘴里是一套接一套的劝酒词。 “这人在江湖走,哪能离了酒,来骆兄,我敬你这第一杯便是四海江湖之人,皆为兄弟。” “有道独木不成林,好事应成双,骆兄这第二杯,便是愿咱们日后多亲多近,互帮互助。” “一个好汉三个帮,喝酒哪能喝一双,骆兄得再饮这第三杯,愿骆兄在我们这洪州地界,遍交挚友。” 酒是一杯接一杯的下肚,骆永胜也毫不含糊,杯杯干的痛快,很快便麻了舌头。 偏生这时候小二焖了条大鱼端上来,侯三的劝酒词紧随而至。 “鱼头一对,大富大贵,骆兄,连咱们洪州这地界的小二都能看出您这身子上下透露的富贵之气,当饮三杯。” 这家伙,不会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捏着酒杯骆永胜忍俊不禁,不过此时酒兴正酣,倒也不做耽搁,咣咣咣又连干三杯,引得侯三拍手叫彩。 “骆兄海量,能饮百杯酒,可纳万贯财,骆兄他日富甲一方还不是手到擒来,我再敬一杯。” 这会功夫,左右两边探听的黄牛都低声捂嘴笑了起来,他们这位侯三哥可是洪州出了名的酒状元,不仅说的一口顺溜酒词,酒量也是拔尖,可着洪州地界,能一对一喝倒侯三的没有几个。 今日看这架势,骆员外怕是得出溜着走了。 但就这酒水对骆永胜来说,淡的跟水一样,六十多度的二锅头他都能陪领导喝两斤多,混上啤酒的核潜艇那也是连喝几大杯的人物,侯三想灌他,多少有点痴人说梦了。 不过骆永胜还是得醉,再不醉可就耽误正事了。 “侯侯兄,好兄弟,好哥哥,认识你,真是我骆某人三生有幸。” 骆永胜揽着侯三的肩头,大着舌头开始称兄道弟起来:“今日这酒,我与你喝的痛快,你说的没错,相见恨晚,咱兄弟俩就是相见恨晚,你等我一下,我去上个茅房,回来咱们拜把子,从此便是异性兄弟,亚赛同胞。” 说罢,摇摇晃晃的起身,临近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被门槛绊上一下,轰隆一声摔的震天响。 可把侯三吓坏了,赶忙上前搀扶。 “骆兄你没事,哎呀怎么那么不小心,这鼻子都出血了,要不我扶你去医馆,咱们先回府安歇。” “没事没事,诶,没事,我自己能行,咱们不能回去,还没喝过瘾呢,哥哥你坐着,等我一定等我啊,我去去就回。” 踉踉跄跄的,骆永胜离开,左右两个隔间的门便齐齐打开,几人出来看着地面上那一抹猩红,都佩服的向侯三拱手。 “三哥海量啊,这姓骆的哪里是你的对手。” “那是。” 侯三志得意满:“酒也灌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等他回来,我就跟他好好谈谈这入股的事,顺便谈谈他背后的底,你们踏实住,看他这德行,少年气盛估计也就是背后有点实力才敢骄狂,今晚拿下应该不难。” “如此自然是最好,我们可就等着三哥的好消息了。” 耳边响起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几人都赶紧躲回各自房间,只留侯三一人等着骆永胜。 再见面,侯三也装起醉意,与骆永胜手抓手进到屋内,这次一坐定,两人都换了面孔。 清醒且机敏。 “骆兄啊,你说你这岁数不大,为何不思考取功名,反而来到咱们洪州做起生意了呢。” “唉,一言难尽啊。” 慢条斯理的喝茶漱口,骆永胜调门起的却是极高,骂骂咧咧:“侯兄有所不知,我那家里,惟重我大哥,但生意又不可无人接手,叔伯就同我父亲言,让我继承家业好在将来做大哥臂助,正好他们在这江南路也有点关系,不如来此历练一番,他娘的,凭什么老子就得经商,做我大哥臂助。” “唉,这也是没柰何之事。”侯三长叹一声,现身说法:“没想到骆兄与我竟同为天涯沦落人,我侯齐也是如此,家中大哥二哥皆考功名,只因我乃庶出,只可骥尾随蝇,安心为家里处理经商之事,好佐助两位大哥他日仕途青云。 什么脏活累活都得我干,完了家中还无我侯某立锥之地,平日里连个屁都不敢放,真他娘的不公啊。” 两人一下有了共同话题,更是亲近了三分,就差抱头痛哭,引为知己。 彼此对着大倒苦水,怒骂不公,感情那是迅速升温,一口一个哥哥弟弟。 “弟弟,我痴长你几岁,有些话倒是直言,你也莫往心里去。” 侯三眨巴一下眼睛:“这修建百货商场,不是你的主意。” 骆永胜嘴角挑起笑意,瞬间明悟,当下支吾开口。 “不~是,我二叔出的主意,我就一照办的。” “恕哥哥直言,你这二叔,这是在害你啊。” 一句话,让骆永胜顿时酒醒:“哥哥何出此言。” “百货商场商机巨大,一旦盖成,这洪州城,多少商号要倒闭,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弟弟你想,他日这洪州,哪里还有你的立锥之地。” “啊呀!” 骆永胜大惊失色,一句惊呼,继而惶急。 “这可,如何是好哇。” 最后,调皮的骆永胜甚至挂上了戏腔。 两人对视,俱都笑的灿烂。 这俩戏精。 第三十七章 环环相扣 酒楼的雅间内,惊慌失措的骆永胜六神无主,一个劲的在那里念叨着这该如何是好,直看的侯三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戏演的太投入了。 轻咳一声止住笑意,侯三作态道:“哥哥这里倒是有一个两全的主意,不知道弟弟可愿采纳。” 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骆永胜当即就坐到侯三旁边,急声询问。 “哥哥若有良谋还望直说,我那二叔如此歹毒之计,是想把我害死在这洪州地界啊。” “其实也简单,弟弟何不分一杯羹出来呢。” 侯三图穷匕见,诱导道:“虽说这主意是尊府上给拿的,但是这钱和届时买下的地契都在弟弟你手里,你是当家做主的,不如把这百货商场让出来,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入一股,届时这洪州城的商人再想对付你,那就是我侯三的敌人,如何。” 两人对视,都努力憋着笑,房间内陷入一阵沉默当中。 安静了片刻后,骆永胜才算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声音低沉:“哥哥打算入多少股。” “一万贯,入你一半的股。” 这句话一说,连骆永胜都愣住了,他之前打算的可是五千贯入一半,把这百货商场估价推到一万,而现在侯三一张嘴,生生又翻了一倍。 这一镰刀割的可真狠呐。 见骆永胜发愣,侯三伸手在前者的小臂上轻拍,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让骆永胜顿时明悟。 洪州这里的商人到底有多少家底和资本,他骆永胜终究是个外人搞不清楚,可侯三土生土长,既然敢开那么大的海口,说明这茬韭菜长的够高,割的下! 当下便起身在这屋内来回踱步,一副犹豫不决姿态。 “侯兄,您这是乘人之危啊,一万贯就想要走我这百货商场一半的股份,天下哪有这般做生意的,简直是明抢啊。” 这功夫连好哥哥都不喊了,语气也是生冷的很。 听得出来,骆永胜生气了。 而暴露出真实面目的侯三当然得乘胜追击,软硬兼施。 “骆兄若不愿意,我侯某当然不能明抢,但等他日,你这百货商场一开,洪州城半数的商号就得黄,到那个时候,你想囫囵个离开洪州城怕是难咯。 尊府上这是在害你啊,说句诛心之言,不也是没拿你当亲人看,世人皆羡慕豪府深宅,却不知内里勾心斗角,戕害手足。 既然他们做得,你骆兄缘何不干脆借此机会反坑他们一把,本钱是他们给的,股份却是你卖的,一万贯装进你自己的腰包,将来也可在这洪州逍遥自在半生,岂不美欤?” 这一通说辞下来,把骆永胜搞得实属没辙,踌躇良久借着酒劲一跺脚。 “唉!罢了,既然他们无情,不怪我骆某人无义,就依了哥哥之言,这股份我作价卖与你便是,但一半不可,最多给你百之四十。” “成交。” 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侯三就满口应承下来。 他当然回答的干脆,反正压根也就没打算给骆永胜一文钱,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就把这还没有影的百货商场估价给推到了两万五千贯。 这就是他们这次做戏的首要目的。 醉意盎然的骆永胜离开了,被侯三唤来的一名小厮搀扶着离开,去了酒楼后的庆春楼享受,本来骆永胜是抓着侯三的手,哥长哥短的喊着要请侯三同去,但侯三借口有事给推拒掉,留在了这四海渔家。 “都出来,他人已经走了。” 侯三恢复清醒姿态,唤出左右两间房内躲藏之人,满面笑容。 “诸位可都听到了,今日这事,成了。” 几人出来时个个面带笑意,闻听此言更是拱手向侯三道喜。 “三哥一万贯便拿走这姓骆的四十股本,赚海了啊。” “哈哈哈哈。”侯三快意大笑:“区区一个外来者,来咱们洪州就得给我老实听话,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想吃独食,门都没有。” 笑罢,侯三又招呼小二重起一桌酒菜,唤着众人落座对饮。 “不过诸位兄弟且放宽心,我侯三也不是吃独食的人,大家伙凡是想来掺一股的,我侯三做桥牵线,都可来。” 几人对视,彼此眼中都有激动之情,纷纷欢喜应下,免不了又对着侯三一顿千恩万谢。 倒是有一个岁数稍显的男子略有顾虑。 “老三啊,这骆永胜他靠谱吗,别咱们这些终日打雁的,反被啄了眼,失财事小,丢人可就大了。” 侯三面色稍僵,心知此刻决不能顺话解释,不然解释的越是明白反招人怀疑,直接打句哈哈,反唇相讥。 “吴老哥既然有顾虑那就不用参与进来,岁数也大了,该颐养天年啦。” “对对对,既然老吴你害怕,那就关了家里的铺子,好好享几年清福。” 一群人都顺侯三的话撺掇姓吴的退出,这下反而让姓吴的踏实下来。 这么赚钱的买卖,退出不是脑子有病吗。 活了干死了算,老吴虽然上了岁数,但当下还是颇有魄力的一拍桌子。 “谁说我老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吴某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还是有一股子锐气梗在心头没散呢,凭什么不干,话放这里,我不仅干,我还要大干,到时候只要这姓骆的松口,多少股份我都接。” 一群人欢天喜地着展望未来,仿佛不日就染指那所谓的百货商场,从此大赚特赚,走上人生巅峰一般。 但他们哪里知道,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个由骆永胜静心炮制出来的大坑,正等着这些腰缠万贯的商人手挽手的跳下去呢。 一个可以让他们粉身碎骨的大坑。 赶等送走这些人,侯三洗了一把脸,精神三分去到庆春楼寻骆永胜,发现后者此刻并未缠绵红鸾被内,而是端坐饮茶,仿佛猜到自己要来一般。 “你怎知我要来。” 骆永胜伸手虚引,招呼侯三落座,为后者斟茶:“你一定会来,因为他们中会有人不放心我。” “这你都知道。”侯三惊讶的挑了下眉头:“没错,有一个姓吴的心有顾虑,不过被我打消了,问题不大。” “举凡有一个人担心,那就已经是大问题了。” 骆永胜笑笑:“怀疑这种东西,搁在心里越久就容易琢磨出幺蛾子,所以咱们得让他们放心,得让全洪州放心才行。” “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弟弟骆永捷会帮咱们的。”骆永胜笑着举杯:“我准备在洪州给他挑个媳妇。” 这一句话让侯三挑起了大拇哥。 “骆兄,高。” 第三十八章 收网之前 自打有了侯三这位牵线搭桥的中间人之后,骆永胜一连几天接到了不知道洪州当地多少商号掌柜的邀请,但是这些邀请,无一例外都被骆永胜给拒之门外。 这与侯三高调宣布以一万贯入股,拿走永胜商号百之四十股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家骆永胜骆员外又不是冤大头,怎么可能把百货商场这么一个赚钱的买卖拿出来给大家分。 坊间都在笑话这些商号的掌柜贪心无智,又对接下来的发展无比好奇。 任谁也不会相信城内这些员外富绅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永胜商号把这个所谓的百货商场盖起来。 而拒绝了这些外来投资的骆永胜又在忙什么? 难道真忙着囤地盖商场,这显然不可能,他就是想盖现在兜里也没钱。 至于为什么要推掉这些投资,骆永胜自然有他的想法。 “如果咱们现在接受这些入股,最多只能骗他个三万两万,不值当,只有把他们彻底迷惑住,这钱才能骗的更多。” 就在这段吊胃口的时间内,侯三为骆永胜介绍了一个新的合作伙伴。 黄四通黄掌柜。 “黄兄是咱自己人,跟我侯某有十多年交情,信得过。” 在骆永胜的家宅正堂,侯三将黄四通引荐给了骆永胜,同时也不忘说及正事。 “黄兄膝下有一小女,豆蔻年华尚未婚配,正好许给令弟。” 给骆永捷找的老丈人? 这一下让骆永胜来了热情,冲着黄四通好一阵寒暄问候。 这黄四通岁数已不小,骆永胜估摸着,怕是快到五十了,这个岁数的人怎么会跟侯三混到一块?俩人岁数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许是看出了骆永胜眼中的不解,还是侯三给的解释。 “当年四通兄买卖上遇到点难事,我给办妥的,我俩,过命的交情。” 语气,在过命两个字上重了三分,引得骆永胜侧目。 想了想,骆永胜便不再多说,转看向黄四通,同后者开门见山的说道:“既然黄兄与侯兄是故交,那我骆某人便不在黄兄您这藏着掖着了,事情大概的脉络,黄兄您现在了解没有。” 黄四通额头和鼻子都泛着微红,看得出来此刻心情颇不平静,听到骆永胜的话,一阵点头如捣蒜。 “都知道了,我黄某人能力或许不怎么样,但就一点,你骆员外和三哥指哪,我黄某人就打哪。” “有你黄大哥这句话,我骆某心里就算踏实了。” 沉吟一阵,骆永胜离座起身,负手在这正堂之中来回走动,看眉头紧锁,似是心中筹谋不少。 这功夫侯三和黄四通两人也没有开口出声打扰骆永胜,但目光却一直跟着后者,直等到骆永胜站定,耳边便响起了声音。 “今晚,黄大哥安排几个下人到四海渔家外候着,我会跟侯兄饮酒,酩酊而出,届时黄大哥的下人直接将我骆某人绑进尊府中。” 绑人? 黄四通有些没闹懂这番操作骆永胜安的什么心思,但还是很快接口。 “诶成,我这便去办。” 黄四海看了一眼侯三,指望后者能给他解释一下,结果发现此刻的侯三也是一头雾水。 “骆兄这般安排有何用意?” 不懂就问,侯三可是位好学的同志。 “因为现在全洪州可都盯着骆某人呢。”骆永胜笑笑:“他们除了等我骆某人开工,也在等着看我骆某人栽跟头,但是谁又不敢当出头鸟来找我的麻烦,所以才会这么僵持着,咱们的网也该收了,让黄兄来配合一下演好这出戏,后面咱们就可以坐等收钱。” 俩人还是云里雾里,但不懂索性也就懒得想,骆永胜玩的商业套路实在是新鲜,他们哪里摸得清脉络,只顾听命行事,到日后收钱便成。 黄四通不再多待,道了句。 “我先走,您二位聊着。” 见黄四通要走,骆永胜开口喊住:“侯兄跟黄大哥一起,我就不送了。” 侯三起身点点头,他虽然还不太懂骆永胜后面的计划,但眼下的下一步该如何发挥却是心中有数,当即便带着黄四通离开。 现在的骆永胜可是洪州焦点人物,府门外不知道有多少家商号掌柜派的人盯着呢,他得在这骆家门外和黄四通再演一出戏。 “他娘的,这个骆永胜真是不知好歹,连我侯三的面子都不给。” 前脚踏出宅门,后脚侯三就起高调叫骂起来,还是一旁的黄四通给拉了一手,又冲着身后努嘴。 这还在人家府门口呢,要骂也等走远些再骂不是。 但侯三哪管这个,混不吝的地头蛇脾气直接爆了出来。 “别拉我,四通兄你可是我侯三这十几年的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不就是入股吗,他不卖给你,我的卖你一份,回头我再找他要,若敢不给,我就看他这个永胜商号能不能在洪州开下去。” 两人拉拉扯扯的走上马车,车辂移动,仍有声音顺着帘布向外传播,尤其是过街转角的时候,格外清晰,那是黄四通的阴谋诡计。 “要不这样老三,你今晚在四海渔家宴请这个姓骆的,我在外面埋伏人手,如果酒宴上他给你这个面子还则罢了,如果还这么冥顽不灵我就让人把他给绑了,届时我就看他是要钱还是要命。” 马车陷入了沉寂,良久才响起侯三的声音。 “可。” 街角周遭,几个游街串巷,漫无目的瞎逛的年轻人齐齐快了脚步,消散于无影。 而当这些年轻人再出现的时候,已是夜幕下的四海渔家。 摇摇晃晃的骆永胜从酒楼里出来,解着腰带凑到阴影下的墙角,看样子是打算方便一下,但紧跟着就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敲晕,四五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将骆永胜生生绑进了一辆驴车上,车轮滚动,沿着没有灯光漆黑一片的小巷迅速消失。 整个绑架过程,可谓是又快又麻利。 就仿佛,事前排演过一般。 这隐秘的一次绑架不为寻常百姓所知,但这一夜,半个洪州城的商人员外却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那位神秘的永胜商号掌柜,被黄四通给绑走了! 第三十九章 收网,割韭菜! 眼下的洪州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一个地方。 位于城南玉安街的黄四通家宅。 因为那个想要在洪州兴风作浪的骆永胜骆员外被黄四通给绑到了这里,一些心思恶毒的,甚至都开始念叨,盼着黄四通能把这骆永胜给一刀宰了才好呢。 但结果注定是要让这些人失望的,因为他们恨不得杀死的骆永胜不仅没有被杀,甚至身上连一个零部件都没有少,立立整整的从黄四通家里出来,还是黄四通亲自送到的门外。 两人在府门外相谈甚欢,谈笑风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的故交好友,今日久别重逢,好生腻歪。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想着看大戏的洪州商人们一头雾水,怎么都弄不明白这短短的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去找侯三来解惑,而得到的答案又让他们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黄掌柜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了那骆永胜的亲弟弟骆永捷,同时用五千贯钱,买走骆永胜手里永胜商号一成的股份。” 人生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前夜还是绑匪与肉票的关系,一夜间风云变幻,两人不仅结了姻亲,黄四通还顺势入了永胜商号一股。 没戏可看的一群商人有些膈应,但也有激进的反而心情大好。 “这骆永胜到底也不是铁头娃,被黄四通绑了一回就吓的兜卖股份,我说什么来着,这钱再如何金贵,它终究是黄白粪土,顶不上命。” 一大群商人开始凑在一起密谋,商量着要不要效仿黄四通,直接把这骆永胜给绑起来,武力恫吓,但还没等他们安排妥当,侯三又出了面。 这一次,侯三是替骆永胜邀请的大家,说要在洪州最大的望江楼设宴款请大家。 “姓骆的坐不住了,他怕日后再遇到昨夜那般惊魂之事,加上我一旁相劝,终于决定,将永胜商号的股本拿出来,生意大家一起做,钱大家一起赚。” 这大概是洪州商界眼下听到的最好消息,他们为此欢欣鼓舞,并对着黄四通大说好话。 没有黄四通这一次强硬逼迫,那个骆永胜岂不还再做铁头娃,油盐不进? 现在好啊,知道怕了,撑不住了,要把生意拿出来给大家伙一起分食,这才叫懂事不是。 兴高采烈的商人们多少有些得意忘形,他们甚至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 他们口中的生意,在哪呢? 这些人不知道,这些人也懒得去想和去思考,所谓精明的商人在骆永胜、侯三、黄四通一环接一环的连环局中彻底失去了判断方向。 似乎那个所谓的百货商场一旦动工开门,就会财源滚滚,就会日进斗金,他们就可以天天躺在家里,下半辈子靠着数钱度日一般。 整体的氛围已经逐渐失去了理智,在侯三的眼里,这些曾经熟悉的生意伙伴、对手已经不能叫做商人了,完全成为了骆永胜口中那个名词。 ‘韭菜’! 现在,只等他侯三和骆永胜挥下镰刀,就可以全部收割! 时间不会暂停,或者就算是暂停,也会被这群韭菜生生拨动,他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望江楼,见到了只闻其名还未曾谋面的骆永胜。 一个稚嫩、面上还有些许紧张、惶恐之色的年轻人。 看得出来,昨夜那次绑票,还是给骆永胜带来了心灵上的压迫感,让他知道,这洪州城不是他一个外来人吃的开,吃的下的。 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谈判的主导权在一开始就被洪州当地的十几家商会所掌控,这些商人盛气凌人,居高临下不停的用言语逼迫着骆永胜,时软时硬,但目标却无一例外是骆永胜手中的永胜商号股本。 他们要参一股! “我呐,也说句公道话,大伙听一下。” 酒过三巡之后侯三站了出来:“骆掌柜你到底是外来的,在咱们这洪州地界举目无亲,所谓出门在外靠朋友,今日来到这望江楼的,都是咱们洪州有头有脸的员外郎,来这的目的也都是想跟你骆员外做个朋友。 所以依我看呐,咱们要共同发展,一起赚钱,不能吃独食,骆兄你就痛快点,把你永胜商号的股本拿出来,我侯三的,今日开心就也一并拿出来,咱们大家伙均分咯,有饭一起吃,有钱一起赚。” 这个提议得到了全场的热烈应和,除了骆永胜面色灰暗一语不发,但在侯三充满威胁意味的眼神下,也只好恐惧的点头。 “好,骆掌柜的豪气。” 见到骆永胜点头,侯三哈哈大笑起来,环顾全场,又说道:“诸位看到了,人家骆员外是诚心跟咱们交朋友,咱们呢也不能丢了洪州人的脸,白白占人家的便宜,该给钱还是得给钱的,不然那不成抢了吗? 这样,黄四通黄掌柜的出了五千贯,拿走了一成的股本,这永胜商号的总股本咱就按这个价格来,作价五万贯起,觉得自己有能力的,可以叫价多拿下点,囊中羞涩的或者不想掺和进来的,吃好喝好,今日就是一交朋友的场合,不要拘束。” 连一块砖头都还没影的百货商场,就这么在侯三的嘴里生生估到了五万贯,还被侯三用上了拍卖的手段。 这五万贯,只是起价! 但恰是因为侯三这句价高者得,反而让在座的所有人不经意间忽略掉了永胜商号这个空架子,而下意识的觉得,今天买下的股份越多,将来赚的就越多。 如此赚钱的永胜商号,自然应该价高者得。 那永胜商号靠什么赚钱? 百货商场啊。 那百货商场在哪呢? 没人会去关心了。 这些商人开始较着劲的开口出价。 有八千贯买下骆永胜手里百分之五股份的,有一万贯买下侯三手里百分之八股份的。 在场的众人无多有少,纷纷竞相出价。 到最后,作为永胜商号创始人的骆永胜仅剩下可怜的百分之五股份,而侯三也仅仅剩下一成,黄四通一成,余下的百分之七十五全数在这望江楼卖了出去。 卖了足足,八万六千贯! “明日大家伙把钱或者银子送到骆员外府上,咱们当场钱契交割,成交!” 侯三举起酒杯,开怀不已:“来诸位,预祝咱们合作愉快,前程似锦,大家今日便都成了朋友,从此一起富贵荣华,请,满饮此杯!” “当饮!” 现场的气氛更加热烈了。 只有骆永胜,一脸落寞哀伤。 第四十章 商场之上,遍地是坑 在完成钱契交割的当天,骆永捷向骆永胜提出了一个疑问。 那就是为什么这些精明的商人会如此轻易的就上当受骗,心甘情愿把钱送给骆永胜,而骆永胜的回答则是。 “我从来没有骗过他们,是他们自己在骗自己。” 是的,这就是骗术的最高级,让被骗者自己骗自己。 骆永胜从来都没有想过能骗住这些商人,他也没有精力去费尽心思的来骗这些在商场沉浮多年的生意人,骆永胜只是和侯三一起演了一出戏,从头到尾都是这些商人在自己骗自己。 他们看到了永胜商号,听到了即将要开工建造的百货商场,凭空揣测着将来这个所谓的百货商场会赚多少钱。 于是他们动心了,每日脑子里都在完善着自己应该如何参与进去的计划,从来没有人去怀疑,因为怀疑骆永胜就是在怀疑他们自己,怀疑他们最初时的动心。 人总是习惯把事务的发展往好处去想,籍此来证明自己最初所做决定的英明及正确性。 所以我们看到的事情发展和最终结果,不是骆永胜花言巧语、天花乱坠的去介绍他这个想法有多么多么的好,来求爷爷告奶奶的希望得到洪州商人们的融资,反而是这些商人,都恨不得拿刀架到骆永胜的脖子上,逼着后者收下他们的钱。 这就是骗术的最高境界。 “顶级的骗子从不屑于去骗人,他们只需要编织一个美好的未来就足够了,只有低级的骗子才不相信任何人,恨不得见人就骗,满嘴谎话。 事实却是,每一句谎话都需要无数的谎话来圆,当撒的谎越来越多时,那么这个骗子自己都会陷入混乱,其逻辑思维就势必不在完整,自然也就没有能力布置出缜密的骗局。” 显然骆永胜就是其口中那位顶级的骗子,他没有骗人,因为在一开始要启动这项计划的时候,他就跟侯三透了底,侯三也没有拆穿骆永胜。 他为什么要拆穿? 从头至尾,侯三都知道骆永胜在做什么,却还是选择帮助骆永胜,这就是利益的驱动,侯三心甘情愿的在帮助骆永胜骗人,为的是有利可图。 这就是即使放在后世,骆永胜能把政商两界都骗住的根本原因。 政商界那是什么人?不敢说都是天才英杰,但起码也比普通人要聪明不少,他们为什么会被骗,其实他们从来都没有被骗,而是他们从中看出了利益,心甘情愿的参与进来帮助骗子行骗。 即使有朝一日这个骗子败露了,他们也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骗子身上,然后在公众的面前装委屈、哭可怜,将自己装扮成与大家相同无二的被骗者。 没有风险、只有回报,这种事谁不愿意去做呢。 侯三不怕骆永胜败露,因为骆永胜一旦败露,洪州城内的矛头也不会对向侯三,侯三本身也是被骗的,而且还被骗了‘一万贯’。 大家都是受害者,该杀的是骆永胜。 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侯三就告诉过骆永胜,一旦那一千贯钱花完的时候,就是骆永胜命丧洪州之日,不仅他侯三要杀骆永胜灭口,全洪州也多的是人欲除骆永胜。 对这一点,骆永胜心知肚明。 但是骆永胜还是这么去做了,因为这一次风险明显小于回报。 眼下他的命,可还不值万贯家财呢。 更何况有侯三的帮助,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败露,除非这洪州城的商人,个顶个都是后世资本市场掮客穿越来的。 不然就这套路,拿到后世去,也一样可以吃得开。 与骆永捷不同,侯三在开心之余还是不忘正事,他向骆永胜问道:“眼下资金已经到账,百货商场的计划是不是可以开始动手实施了?” “实施当然要实施,但是不能这么干。” 骆永胜说了一番话,让侯三整个人都傻了眼:“眼下的永胜商号,我只剩下百分之五的股份,你侯三也只有一成,百货商场盖起来,咱俩也无非是替洪州商人们打工而已,赚的钱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现在才是永胜商号的大股东,盖不盖百货商场是他们操心的事,跟咱俩有什么关系。” 好家伙,这直接把侯三给说的傻眼,百货商场不盖了? “那咱们这不就是纯骗了吗?” “咱们哪里骗了?”骆永胜哈哈一笑:“白纸黑字写的这不是很清楚吗,这些契书也都在咱们这啊,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这些商人掌柜花了多少多少钱买走咱们永胜商号多少的股份。咱们也确实卖给他们了啊,现在的永胜商号,就是属于他们这些商人的,我骆永胜,只是永胜商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股东罢了。”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空架子的永胜商号,被骆永胜生生卖出了八万多贯! “如果永胜商号把百货商场造出来,那这个百货商场赚的钱自然要拿出来给大家伙份,那如果咱们盖出来的百货商场不属于永胜商号呢?” 骆永胜说的每一句话在侯三听来,都恍如开启新世界的箴言。 “现在钱在咱们手里,钱是拿永胜商号股份置卖的,这钱是干净的、属于咱们两人的,我俩把钱拿出来重新搞一个商号,找一个信的过、靠得住的人来做代理人,通过这个代理人间接掌控新商号,而新的商号则去盖一个新的百货商场,一个只属于你侯三和我骆某的百货商场。 那么赚的钱,自然就只是咱俩的,不用拿给他们去分了。” 什么叫拿别人的钱来为自己牟利,这便是了。 侯三完全傻了眼,从未想过骆永胜竟然会有那么多的鬼主意。 “可如此一来,咱俩可就把洪州所有入股永胜商号的商人全给得罪死了。” “做生意还怕得罪人吗?” 骆永胜挑挑眉头:“洪州只有那么大,馒头只有这么多,他们吃一个,咱们俩就得少吃一个,我是个乞丐出身,我只知道,少吃一个馒头我就会饿死。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死,总好过咱俩死,更何况这天下人分两种,一种是可以坑的,一种是不能坑的。 这些商人虽然被咱们骗了,但是没有一个是砸锅卖铁变卖家产,就算被骗也不至于活不下去,他们不会跟咱们直接挑明,光天化日之下就派人劫杀咱们,洪州,到底是朝廷的洪州,是有王法的。 等什么时候他们吃不住劲了,想要把股份从永胜商号里撤走,咱们也可以花钱再买回来,只是届时的股价,得咱们说了算。” 此刻侯三彻底服气,对骆永胜的骚操作叹为观止。 “骆兄,高啊!” 第四十一章 端阳佳节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当阳光逐渐毒辣起来的时候,骆永胜迎来了自己在这一时空第一个重要节日。 端午节。 准确来说应该叫端阳节,因为《风土志》这本书在洪州这地界并不流行,江西属故楚旧地,老百姓们只认端阳不认端午。 街上陡然多了许多飞龙形状的纸扎。 楚地崇奉巫祝之说,而端阳节又是先民卜飞龙升天卦象,为了礼敬龙神所设,故而每逢此节日,百姓家中都会买一些米粽来祭祀龙神。 “不是祭奠屈原吗?” 侯三有些诧异的看向骆永胜,没明白后者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又一想后者是北地乞丐出身,便解释道:“他只是赶巧了在这一天殉命而已,有什么值得祭奠的,天底下逢年过节死去的人多了。怎么,你们北方会在这一天祭奠屈原吗?” 骆永胜不再言语,跟着侯三,顺便带着永捷、成文这些孩子开始在这洪州城内闲逛起来。 哦,还有两位值得一提,那便是永捷即将过门的媳妇,也就是黄四通的小女儿也在他们这一行人的队伍之中,还有一个则是耿百顺专门为骆永胜赎买来的清倌人轻燕。 佳节嘛,大街上抛头露面的姑娘可是不少,骆永胜也不是朱子,恨不得把女人都禁锢在家里大门不出。 没有男女大防的年代,街上莺莺翠翠的,也让人看着舒心不少。 “这满大街大姑娘小媳妇的到处转悠,家里人就不担心被汉子给拐跑了?”骆永胜还是有点好奇的,毕竟从扬州到湖州,再从湖州到今日的洪州,无论是哪一座城市,都不像他那浅陋的历史积累中,女性深居浅出,反而大方视人,四处打闹嬉戏,而街上的男人看到也多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如果尚未婚配者有了逾矩之举,那便是通奸罪,女子沉溏或充官妓,男子面颊黥字,发配边疆。”侯三为骆永胜简单普及了一下此时间男女之间的禁忌之处:“如果两情相悦的话呢,就回家报禀父母大人,按礼求亲。 若是女人已经被休过或者寡妇那就更省心了,两情相悦就可以直接成亲,官府也不可阻拦。” 那么自由吗?骆永胜眨巴了几下眼,那岂不是说也就比后世稍微多了一点点婚前限制。 “不止如此,如果你要娶了一个寡妇,恰好她丈夫又是打仗而死的话,那可就赚了,还能去官府领一笔补偿钱呢。” 侯三嘿嘿一笑:“你可以理解为是官府为那女子出的嫁妆钱,朝廷仁义,军士遗孀年年都能领取一笔抚恤钱,但如果再嫁的话,朝廷就不用继续承担后面的抚恤了,所以谁娶了这种军士遗孀,都可以到官府领取一笔一次性的钱财。 无多有少,世道好的时候能领两贯钱,前些年朝廷北伐打仗,死的兵士太多,停了几年,后续慢慢恢复也是三司吃紧,只给两三百文。” 军士遗孀,年给抚恤? 骆永胜是真的吃惊了,单这一点,老赵家在历朝历代的王朝中确实有够仁义的了。 而且遗孀改嫁,朝廷还给一笔嫁妆钱贴补夫家,任谁看,都得挑起大拇指,夸朝廷一句。 真是了解的越深,越觉得这大宋王朝的不凡之处。 怎么就走着走着跑偏了呢。 闲逛半日,骆永胜买了些简单的手工艺品,又买了些米粽果腹,见侯三等人眼神惊诧,还招呼道:“一起吃啊,看我做什么。” “这米粽是祭神用的祀品。” 侯三面色发苦:“虽说汴京等地,百姓吃粽子已不在少数,但在咱们洪州地界,一般不会有人吃的。” “哪那么多讲究。” 骆永胜自己吃的香,就随手拿给成文这些孩子,大家都吃的很开心,含糊不清的说道:“神仙可以吃的东西,咱们人就不能吃了?你得知道,神仙存在于人们口口相传之中,所以,是咱们人创造了神。” “哎哟哟,骆兄慎言。” 这话可把侯三吓得够呛,连声劝道:“可不敢这么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亵渎神灵可是要遭天谴的。” “那你还跟着我坑人钱财?” 骆永胜没好气的瞪了侯三一眼,因后者的诅咒有些不爽:“你这么虚伪做作,才更容易遭天谴呢,没听过爱装遭雷劈这句话吗。” 爱装遭雷劈?又是一个新鲜的词汇。 虽然不懂,但侯三明智的没有在这种话题上过多纠缠,动不动就是天谴雷劈的,说多了侯三真怕老天爷给他来一记。 既然逛饿了,索性便找一处酒家吃饭,洪州富庶,倒是不缺这酒楼饭馆,家家生意都火爆的紧。 上到二楼,找了两张临街的桌子坐下,依栏望远,便尽收洪州美景于眼底。 “江山秀丽,风景如画,洪州,真天赐之城啊。” 许是眼下兜里有钱,肩上无担,骆永胜心情大好之余也开始有了拽文的兴致,倒是让身旁的侯三反有了些不适应。 但侯三还是附和道:“是啊,自太祖开国立鼎之后,洪州四十年无乱,安定祥和,繁荣富庶,已养育了三代人啊。” 古人生产的早,往往十四五岁便婚配育子,四十年说三代,倒也不算过失。 “去年一年,洪州三司财税达五十一万八千贯,夏秋田亩两税计三十六万四千贯,仅这洪州一州六县,便为朝廷贡献了近一百万贯的税赋。” 侯三念叨着:“遍数我大宋州府数百,富庶超洪州者,仅升州、东京两地,虽说眼下朝廷设了市舶司,但福泉两州到底不过是渔村而已,还是差点气候的。” “侯兄去过汴京否?” “去过。” “如何?” 侯三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当中,片刻后才开口,语气惊叹。 “侯某粗鄙,胸无点墨,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能惊为天上的琼楼玉宇,纳口百万众皆富足之民。” 叹罢又看向骆永胜:“骆兄是想去汴京吗,依骆兄如今之财力若去了汴京,也是可以逍遥余生的。” 骆永胜笑笑,目视北方。 “去是一定会去的,但不是现在,将来若有机会,咱兄弟俩一起。” 不是现在这个时候,更不是,现在这种身份。 第四十二章 说书先生 在酒家里吃完饭后,骆永胜便把成文这些孩子给打发逛街去了,自己则和侯三留在了酒楼里。 他不喜欢逛街,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逛街对骆永胜来说算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为这实在是浪费时间,他想买的东西都是事先确定好,然后直奔目的地买完便走,即使可能价格会比其他的地方更高也无所谓。 财富依靠攫取,持家才靠节俭。 永捷本来是打算留下来陪着骆永胜,这个半大小子还是第一次跟姑娘在一块游街,多少有些害羞腼腆,要不是骆永胜一脚给他踹走,他还真能把人黄姑娘给冷落了。 “这小子,倒是委屈人闺女了。” 看着三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骆永捷,骆永胜冲侯三歉意一笑:“四通兄与侯兄你是好友,我弟弟少不更事,劳侯兄牵的这段姻缘了。” “帮你,也是帮我自己,老黄那边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侯三倒是把这黄四通吃的瓷实,话里话外全无把黄四通放在眼里的味道,看来他俩当年那所谓的过命交情之后,黄四通有些把柄抓在侯三手里。 果然这年头,府上有人做官才是真的牛气。 骆永胜没有去刨根问底的探寻侯三往事,全幅身心的投入到酒楼说书先生的故事中。 宋朝是有说书匠的,只是故事有些匮乏,没有四大名着,甚至连隋唐英雄故事都没有,说的是比较单调乏陈的楚汉争霸,仍让众多听众沉心静听。 “话说在这秦朝末年,秦二世嬴胡亥荒淫无道,宠信奸佞赵高,致使朝纲混乱,地方民不聊生,生生逼得那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起义军一路攻无不克,打的秦军丢盔弃甲,狼狈而逃,六国余贵见得,纷纷反心大起,招揽旧部响应义军。 正应了那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一时间群雄四起,在那故楚旧地会稽出了一位英雄,此人姓项,名籍,单字一个羽,乃故楚旧地下相生人,此来会稽投奔叔父,故楚国上将军项燕之子项梁。 这项羽可真乃天生豪杰,目生重瞳,板肋球筋,力能扛鼎,手持一杆霸王枪神鬼辟易,有万夫不当之勇。 今从叔父项梁起自会稽,率八千江东子弟兵反秦起义,兵锋直抵汉中,遣五路诸侯合灭暴秦,重开天下,威振四海。 入得咸阳后,烧阿房宫,夺九鼎,自封为西楚霸王。此时军中出了一人,姓韩名信,投在了霸王帐下,霸王轻怠,不予重用,只以执戟郎授之。 到后来,有张良卖剑访韩信,韩信改投刘邦,又有那萧何月下追韩信,这才有登台拜帅,与那刘邦共入汉中,尊刘邦为汉王,从此秣兵历马,整顿三军。 安于两川之地徐徐图之待那天下生变,后楚霸王迁都彭城,离了汉中三秦旧地,这韩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战而定半个天下,与那楚霸王分庭抗礼。 楚河划界而立,不想这刘邦外联诸侯,内遣强军,文有张良、萧何,武有韩信、樊哙等臂助,势不可挡,追过楚汉河界,连战连捷。 最终在九里山十面埋伏困住霸王,暗中又有那张良张子房乔装改扮混入楚营,手捻玉箫,将那楚歌来颂。 真个是,情何哀切,透入骨中,离散英雄之心,消磨壮士之气,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五音不乱,六律合鸣。 其歌唱之曰: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 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 最苦戍边兮日夜彷徨, 披坚执锐兮孤立沙冈。 离家十年兮父母生别, 妻子何堪兮独宿孤房。 虽有余田兮孰与之守, 邻家酒熟兮孰与之尝。 白发倚门兮望穿秋水, 稚子忆念兮泪断肝肠。 胡马嘶风兮尚知恋土, 人生客久兮宁忘故乡。 一旦交兵兮蹈刃而死, 骨肉为泥兮衰草濠梁。 魂魄悠悠兮枉知所倚, 壮志寥寥兮付之荒唐。 当此永夜兮追思退省, 及早散楚兮免死殊方。 我歌岂诞兮天遣告汝, 汝其知命兮勿谓渺茫。 此歌从鸡鸣山吹到九里山,沿山而行,只吹得是人人悲痛,个个伤情,八千子弟兵俱丧争斗之心,唤起思乡之意,以致军心涣散,溃不成军。 霸王无奈,垓下别姬,痛断肝肠。领亲兵八百,骑胯下乌骓马,手使虎头盘龙戟,生生杀出重围,直奔乌江。 但因前有大江拦路,后又韩信追兵,万般无奈,摘盔卸甲这才自刎而亡。 后人有诗赞之曰,七孔玉箫军心动,离散八千子弟兵,天亡我楚命当尽,乌骓不逝亦哀鸣。力拔山兮终何用,至死无颜转江东。天数已定人难救,可惜项羽大英雄!” “好!” 酒楼中轰然炸响一片叫好之声,便是骆永胜也不禁鼓起掌来。 这倒是此时尚不多见的一种赞扬方式,但舍内众人却觉得十分应景,便也有样学样,一时间酒楼内掌声一片,兼杂叫好声声。 “先生说的好啊,看赏。” 一楼有豪客甩了包铜钱上台,又引起跟风一片,大家无多有少,却也慷慨解囊,顷刻间说书台面上遍地是钱,惹得说书先生激动不已,一边捡钱一边施礼告谢。 扶杆下望,骆永胜看着这说书先生沉默一阵后唤过临近小二,打怀里取出一块银角,估摸着能有三四两重。 “去,赏给这位先生,就说我骆某人请他喝一杯。” 这般操作,别说小二了,就连侯三都傻了眼。 三四两重的银子,那可是十几贯大钱了,赏给一个说书匠? “没听见吗?” 骆永胜哼了一声,把这小二惊醒,接过银子就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就宣传起来。 “骆员外赏银子一锭!” 他倒是会给骆永胜架面子,一枚银角楞是吹嘘成一锭。 但排面那是没的说,这一嗓子叫下声来,整个酒楼都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对向二楼依栏站立的骆永胜,有熟悉的倒是陪上一句。 “原来是永胜商号的骆员外,难怪这般豪气。” 再说那说书先生,接过银子后,脑子都如浆糊般混沌,跌跌撞撞的跟着小二就上了楼,赶着向骆永胜敬酒道谢。 “骆兄,好大的手笔啊。” 赶在说书先生还没来的空闲,侯三念了一句:“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这种人就靠这卖弄嘴皮吃饭,何必如此重视。” 骆永胜微微一笑,心中已有打算。 “因为此人,可为我所用。” 第四十三章 四大名着的狂想 说书先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但是在这个年代却也可以自称一句老夫,常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让这说书先生的背驼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谄媚且卑微。 因为骆永胜打赏了一枚银角,让老头看骆永胜的眼神就仿佛在看着自己的亲爹一般,眼神中除了感激便只有谦卑,就连骆永胜招呼他落座,那也是万万不敢的。 “坐坐,你这总拘着,我也不好与你说话。” 在骆永胜再三安抚下,老头总算敢小心翼翼落下半个屁股,那般紧张的坐姿倒是反不如站着轻松了。 “先生尊姓大名啊。” 骆永胜一问话,这老头就急不可耐的站起来,弓着身子,奴颜婢膝。 “贱姓孙,单名一个石碑的石,员外您唤我一声老孙头便成。” “我还是唤你一声孙先生,孙先生请坐。” “可不敢当员外这声先生,您就唤我老孙头,俺听着心里也踏实。” 见老孙头坚持,骆永胜也就不再客气,手势下压,和煦笑道:“好好好,老孙头,快坐,咱俩聊几句。” 一个是眼下名满洪州的大富商,一个是每日里为果腹都要费尽心思的说书先生,有什么好聊的? 老孙头自己心里疑惑,但他不敢说出来,只是老老实实的坐着,小心翼翼听着骆永胜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 “你们说书这一行当,效益如何。” “托您的福,都还过得去,吃饭是不成问题的。” 这种谦虚,骆永胜也只是笑笑:“平日里都说哪些故事啊。” 老孙头愣住了,第一个念想便是难不成这位骆大员外准备偷自己的底,随后又回过神自嘲,自己这一肚子的墨水就算全部榨干再翻个千百倍,也不够人家一根头发丝重,哪里至如。 想明白这个环节,当下也就坦言了。 “俺会封神、山海志、东周列国志还有就是今日说的这楚汉争霸了,一般来说还是封神会比较好说些,神神鬼鬼的老百姓听的过瘾,而且封神无从考据,全凭俺这上下嘴皮子瞎编。” 山海志?那不就是山海经吗。 骆永胜心里想着,这故事库也太匮乏了些,宋朝在文化领域的辉煌似乎还真个就只有诗词比较出名。 唐诗宋词嘛。 那元朝就是元杂曲。 明清才开始有的章回体小说以及大量神鬼志异的编纂故事。 “老孙头啊,你平时说不说三国。” “三国?”老孙头起初还一愣,而后才明白过来摇头:“俺平素里哪有多少机会看书啊,而且三国志这本书都是人物传记,看得实在是乏善可陈,忒枯燥了些,怕是拿出来说,都不会有百姓愿意听哩。” 这下反让骆永胜来了兴致,他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按照时间线来重头捋一遍汉末到三国归晋,然后挑出几个主要人物来充做主要角色,加以你们说书技巧的润色,围绕塑造人物这一核心来叙述故事,这样不就使得本来枯燥的历史变得生动许多吗。” 骆永胜的提议还真是让老孙头为之怔然,但到底是说书的底子,很快便捕捉到骆永胜提议中的闪光点,细细琢磨一番兴致便来了,浑浊的双眸都亮了起来。 “楚汉争霸里面,高祖爷和三齐王是主角,还说高祖爷是其母与天龙交合而有娠所产,故自高祖之后,帝所着谓龙袍、帝所坐谓龙椅、帝所卧谓龙榻、帝之躯谓龙体,凡与帝有关之物,皆前冠龙字。 这不就是通过言语修饰后口口相传继而传了数千年吗,三国志中咱们也可以挑几个典型出来加以润色,说不准,也能传千年哩,老孙头,到那个时候你的名字可就跟这故事一起流芳后世,不得了咯。” 一听说可以传千年,老孙头更激动了,如果他编撰出来的三国故事可以流传千年,那岂不是说他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也能做到名垂青史? 可激动之余,老孙头又揪起了眉头,支吾道:“如此好事俺本不该拒绝,但员外见谅,俺眼下吃了上顿没得下顿,实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看书编故事啊。” 说着又偷瞄两眼骆永胜,心里惦记着的,便是这骆永胜能给他找个饭辙。 便是他不提这个要求,骆永胜也不可能任老孙头流落大街,想的自然是收拢过来,所以当下便干脆开口:“这样,你明日便去我那府邸,找一个名叫耿百顺的人,他会把你安顿下来的,你知道我府上在哪。” “诶,知道知道,可着全洪州,谁不知您骆员外如雷贯耳之名啊,俺在这谢过员外了。” 老孙有了饭辙,又得了新的目标,心里美的开花,嘴里面千恩万谢。 “那就成,你先去,换身行头归置好行礼啥的,明日直接寻过去便是。” 不敢耽搁打扰的老孙头欢天喜地离开了,留下一脸笑意的骆永胜和一头雾水的侯三。 直等到老孙头下了楼之后,侯三才按捺不住困惑,问到骆永胜。 “骆兄为何如此看重这区区一说书匠。” “区区一个说书匠?”骆永胜失笑摇头:“侯兄此言差矣,更莫小看老孙头这般人,他可是距离百姓最近的喉舌啊,他的价值,不可用钱财衡量,便是将来在这洪州有了名气,权当可为我二人商号做宣传也是好事。” 真的只是为了给新的商号做宣传吗? 不知道为什么,侯三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跳了两下,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温和笑意,偶尔还喜欢耍无赖和卑鄙手段的骆永胜,总不像表面上那般只是一个贪财无度的奸商。 是的,奸商,侯三对骆永胜的第一感官就是奸商。 一个胆大包天,诡计多端的奸商。 可相处越深,彼此之间的牵连羁绊越多,侯三已逐渐与这骆永胜捆绑到一起之后却发现,这个所谓的奸商恐怕就不只是奸商这么简单了。 那具体是什么,侯三想不明白。 希望别太离谱。 第四十四章 福兮祸所伏 过罢了端阳没多久,骆永胜便忙了起来,倒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而是时间到了他弟弟骆永捷与黄四通闺女黄灵成亲的黄道吉日。 古人成亲这一块骆永胜实在是没有什么经验,好在街坊四邻懂得操办这事的不在少数,黄四通嫁闺女,提前两天也派了专业人来骆永胜这边帮衬,一时间虽忙却也不乱,让骆永胜可以安心一旁欣赏。 宋代的婚礼与前唐乃至后面的明清都在细微处略有不同,因为眼下是北宋初年,风气更开放些,比如婚前骆永捷就与那黄灵没少见面,所以儒家六礼在宋初基本被简化成了四礼,甚至如洪州这地界,更仅剩三礼。 纳采这事骆永胜跟黄四通已经定了,大体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多了一个两口子私下里见面熟悉熟悉眼缘,这倒是后世明清时期女权受到禁锢后所没有的。 纳币稍微麻烦些,骆永胜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男方家出多少聘礼,女方家回多少嫁妆这种事要报告官府进行定聘。 “国家有定法的,一般寻常百姓倒是不用那么麻烦,地方乡官里正睁只眼闭只眼也就当看不到,骆兄你家大业大,户曹当然要留一份记录,不过你也不用多想,这只是正常的履行公事,确定下你们骆家二郎与那黄家小娘算是正式成了亲,现在双方就谁也不能反悔了。 如果现在闹出悔婚这种事,又或者女方家临时想多要彩礼,男方家想多索取些嫁妆都属闹婚,凡此类之事发生则定聘充公,反悔一方还得挨一顿杖责。” 这么一通解释下来骆永胜倒是有点能接受,婚姻是神圣的,哪有事到临头临时加钱反悔的道理,那不成儿戏了。 而侯三解释中所提到的定法,便是节序礼,定聘一旦形成便在法律意义上形成等同婚约的契约关系。‘女方反悔受杖六十’,‘男方反悔籍没定聘,充放。’ 后觉充放刑罚太重,亦改杖责,到了宋中后期,女子地位下降,男子反不受惩罚,仅籍没聘金。 除了这些成亲之前的事情之外,其他的地方倒是跟后世没太多区别了,娘家会提前派人来一趟男方家收拾新房,准备被褥等物,俗称‘铺房’。而后这些娘家来的人就会待在男方家,任务呢是守着新房,不让任何人进入。 床、桌椅这些硬木物件由男方家提供,毡褥、帐幔、衾也就是被子由女方家提供,这一点与后世完全相同。 像女方家富裕的,如这黄四通之家,还会带一些珠宝首饰来,都一并放进了新房,留作新娘子日后在夫家所用的家私。 其他还有一些小地方的细节也不少,这里不多赘述,唯让骆永胜感到新奇的,还是成亲当天,新娘子穿了一身绿色的婚服。 额,宋朝新娘婚服原来是绿色的。 “也非必然,红色代表喜庆,绿色代表神圣。因人而异,愿着红裳、绿裳皆自主酌定,不过天家成亲亦尽着绿裳,民间崇奉天家,有样学样便都着绿裳了。” 感情是皇帝家做的广告。 成亲的事前面都办的一帆风顺,唯独在提前计划拜堂的时候有了些麻烦棘手。 骆永胜对外透露出来的姿态,可是家府上势力不小,现在弟弟成亲,高堂没人来像什么样子。 还是侯三给出的主意,定州离洪州远隔何止千里,而且骆永胜兄弟俩被打发来之后,在这洪州地界,便是骆永胜自己当家。 虽然是牵强的多,可骆永胜自己不懂,他也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计较的,直接就允了下来。 婚礼结束之后,骆永胜作为东道主当然要陪好宾客,谁让洪州城多半数商号掌柜基本都来了,虽然这些人来的目的都是为了追问前者打算什么时候选定地皮,修盖百货商场。 “今日是骆某弟弟大喜之日,骆某没有精力顾及他事,还望各位兄长原谅则个。” 论踢皮球,骆永胜还是手到擒来,根本不接茬,一个拖字诀就把这事给搪塞了过去,但是这些商人哪里会愿意就此放过骆永胜。 钱已经花了出去,但实物却迟迟没有见到,谁个不急。 既然骆永胜人不在,这些人就围着侯三探口风。 “三哥,入股永胜商号这事,起初是您张罗的,现在这骆永胜迟迟没有动作,咱们这些人急啊,您替着催催?” 此刻的侯三已经喝得醉眼朦胧,闻言啊了一声,迷迷糊糊的说道:“好,我催他,那个,催什么?” “哎呦,催买地起商场的事啊。” 几人急的跳脚,但侯三却是嘿嘿一笑。 “急个什么劲,人骆掌柜今日府上聘媳妇,就说明在咱们洪州安了家,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们慌个什么劲,让人看到,个个哪还有大员外的身份,忒掉价了。” “怎么能不急,那可都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银啊。”一曹姓商人急了,把住侯三的胳膊:“我可是投了足足八千贯呢,商场迟迟不见影子,我这钱岂不是打了水漂,再说三哥您不也投了一万贯” 说到最后这曹姓商人住了口,因为他突然察觉到一个极其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在那次股份认购的酒宴上,这侯三通过变卖自己手里的股份,卖了三万多贯钱! “对嘛,我不也投了钱吗,我都不慌,老曹你慌什么。” 这一刻侯三还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兀自嘿嘿一笑,拍着老曹的肩头宽慰后者,却没注意到曹掌柜微微垂首,眼神中全是阴冷。 能做商人的没有傻子,起码姓曹的不是,他现在已经有了一种感觉,那就是被骗了。 不仅是老曹,便是其他人在老曹的那句话之后都想及了这件事。 他们很可能被侯三和骆永胜联手给骗了! 不对,还有一个黄四通那个王八蛋! 联姻嫁女,就是骆永胜放出来的烟雾弹,让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入局进坑。 几人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神中的愤怒,但俱都没有言语,起身道了句告辞,鱼贯离开。 赶等这些人身影消散,一脸醉意的侯三神情清明,找到骆永胜小声说道:“这些人已经起了疑心。” 正举杯痛饮的骆永胜一脸带笑,面容不变,伸手轻拍侯三小臂。 “今日,我家有喜。” 第四十五章 爷们 明月高悬,繁星点缀。 白昼时一片热闹的骆宅终告别了喧嚣,随着金乌西落迎来了一片寂寥,只有到处悬挂的大红灯笼依旧摇曳着烛火。 倒是在宅院中的凉亭,有两个相对而坐的人影,偶尔响起对话的声音。 “今日曹德贵起了疑心,我想,其他人也是一样。” 侯三捧着茶碗,眉关紧锁:“今夜这群人是一定会聚首,要不了几天,不,以我对这群人的了解,可能明天他们就会一起来找你,催你尽快买地盖商场的事。” 与侯三对面而坐的自然是骆永胜,同侯三的满面愁容不同,此刻的骆永胜闭着眼睛,耳根微动,为后宅此刻那正在闹洞房的动静感到开心。 见骆永胜迟迟不言语,侯三急了:“你为何总是这般德行,难道就没有能让你感到焦虑的事情吗。” 骆永胜皱了下眉头,倒不是因为侯三的话触动到了他,而是眼下他正替家里那些孩子感到开心却偏生有人给他添堵。 “焦虑有什么意义。”虽然有些烦,但骆永胜还是开了口,今晚要不打发走这侯三,后者非得烦死他不可。 “四个月前,我差点就死在了扬州城外,那个时候的我,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活下去,没工夫焦虑和彷徨。今天的局面再难,终归没有那时候惨。” 说着话,骆永胜起身绕到侯三的背后,双手搭在后者的肩头,俯下身凑到侯三耳边:“你要是慌,可以把我卖出去,我人在这,命也在这。” 侯三喉结滚动,艰涩的吞下一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每当骆永胜这么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竟然会不由自主的升起三分恐惧感。 这些年,自己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没处理过,为什么会怕一个骗子? “骆兄说笑了,咱俩眼下在一条船上,我怎么会出卖你呢。”勉强笑笑,侯三挤出比哭还要难看三分的笑脸:“我只是怕曹德贵那家伙会给咱们制造麻烦。” “会是什么麻烦?”骆永胜哈哈一笑:“你觉得他会报官,还是派人来暗中除掉我。” “当然是报官了。” 侯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曹德贵跟刑曹的主簿是儿女亲家,他儿子曹显就是里正衙前,司捕班衙事,一旦他真把事捅到衙门里,甭管最后告不告的赢,骆兄你都得先进牢里吃一顿苦头,毕竟,您可没有功名在身啊。” “是吗。” 侯三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话说出来骆永胜会怕,没曾想后者也只是云淡风轻的应了一声。 “监牢我骆某人还没进过,有幸去试试也不见得是坏事,我就想问侯兄一句,若是我进去了,你能把我捞出来吗。” “过堂的时候,只要能打赢官司,那就能捞出来,要是打不赢” “那你就打赢他!” 骆永胜陡然拔高了调门,真个把侯三吓了一跳,而后骆永胜又瞬间恢复了平静,细语慢声:“侯兄,我骆某人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人活着得争口气,现在咱们用一个月的时间赚了八万贯,未来的一年、三年、十年,我们会赚十个、一百个八万贯。 你也不想一辈子都活在令府上两个哥哥的阴影下,若是我死了,不仅钱要退回给这些人,你,继续去给你那两个哥哥当马前卒,干那些见不得光的糟烂事,一辈子抬不起头。” “用不着你总拿这些话来激我。”侯三也是有脾气的人,骆永胜几次三番的揭他伤疤,当下也怒了,站起身指着骆永胜鼻子:“再抬不起头,也比死了好。” “唔,你说的很对。”骆永胜鼓起了掌,颔首:“可是同样侯兄也千万不要忘了,我是个亡命徒,我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 “你在威胁我?” 这一刻侯三的眼睛眯了起来,瞳孔里氤氲着杀机,他算是看了出来,这骆永胜就是条臭海鱼,一旦沾上就会惹上一身的腥气,洗都洗不掉。 “我家里今日办喜事,不想说些打打杀杀的话,太伤和气。” 骆永胜变脸变得极快,刚才还是杀机暗蕴,转瞬间就笑开了颜,还能一脸热乎劲的凑上前揽住侯三肩头。 “我只是想活下去,真的,哥哥你得理解我啊,这四个月,弟弟跟死亡打了太多遍交道,怕死怕到了骨子里,那种朝不保夕,时刻站在深渊崖前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来到洪州,有幸结识了哥哥您才有了家那种踏实、安心的感觉,打心眼里,弟弟对您那是万分的感谢和敬重。” 对骆永胜的言辞,侯三只是报以冷笑,他已经再不信前者嘴里放出来的屁了。 “你记住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帮我自己。” 撂下这句话,侯三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没多久,耿百顺出现在这凉亭内,一脸忧色的看向骆永胜:“少爷,这侯三万一把咱给卖了。” “他不会的。” 骆永胜嘴角噙着笑:“我已经很久没有看错人了,这一次也不会,卖了咱,他会少去几万贯的财富,卖了咱,他会葬送掉这一生的前途,这一点,侯三心知肚明。 这是个有野心的人,而且他的身上有和我一样的品质,注定了,这辈子与我是朋友。” “什么品质?”耿百顺愣住不解。 “赌徒!” 骆永胜语气坚定带着三分的欣赏:“一个赌徒,只有在输光所有筹码的时候才会离开赌桌,而在此之前,便是亲爹亲娘都没有办法让他放弃。 现在他已经把赌注压到了我身上,除非亲眼看着我死,否则他是不会抽身离开的,所以一旦我死就代表他赌输了,而天底下,没有哪个赌徒是想输不想赢的。 洪州的商人们不会放过我,这是咱们眼下的祸啊,但祸兮福所倚,有祸未必是件坏事,记住了,穷途未必末路,绝境亦能逢生。” 穷途未必末路,绝境亦能逢生! 这天底下,还没有哪种困境可以压垮他骆永胜。 前世没有,这辈子更不可能有! 第四十六章 撕破脸皮 六月三伏的骄阳撒下日辉,炙烤的整个洪州城宛如火炉,走在大街上的行人无不行色匆匆,生怕走的慢了要多受几分烈日之苦。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则新的消息传出,更为闷热的洪州再添了一把新火,这把火,烧的却是洪州百姓的心。 一家新的商号挂牌诞生,取名。 三胜! 别的不说,只看名字便让洪州的商人们瞬间明悟,这个商会跟谁有关系了。 一定是侯三跟骆永胜这俩大骗子合伙搞出来的! 即使这个所谓的三胜商号掌柜是一个叫做顾友彬的老秀才,但透过现象看本质,谁都知道这个顾友彬背后站着的是谁。 尤其在成立的当天,三胜商号就爆了一个大瓜。 要干百货商场! 这两个直娘贼的狗东西! 好嘛,之前多少还低调点,现在干脆直接挑明了是。 这一刻,参股了永胜商会的洪州本地商人们彻底明白过来,他们全被骆永胜以及侯三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骗了,这俩骗子拿着他们的钱去做买卖,用这三胜商号的名义,把他们这些投钱的股东全部踢出了局! 事没有这么干的,人,也不应该是这么做的! “既然这两人不仁,也就休怪我等无义了。” 几名商人集体去了一趟骆永胜的家,后者当然是盛情接待,但提及正事仍是那套装聋作傻,拖延慢怠的手段,而去见了侯三亦是如此,一众商人便算是彻底死了心。 “有道是先礼后兵,咱们已经仁至义尽,不用再给侯三、骆永胜这两个混账留面子了。”曹德旺红着眼,咬牙切齿:“洪州城虽大,却也容不下他们俩了!” 到底是身边有明白人,闻言拉了一把曹德贵:“曹兄谨慎,骆永胜不值一提,但这侯三可不能轻碰,他叔父可是咱们洪州的团练使啊。” 一句话,让暴怒的曹德贵多少恢复了些许理智。 正如这相劝之人所言那般,侯三的叔父怎么说都是团练使! 团练使不是什么大官,上面还有巡检指挥,但这可是洪州,彭城郡王赵元偓一人便身兼洪州大都督、镇南军节度使两职,所以洪州没有另设都巡检、指挥使! 这就意味着,侯三那个做团练使的叔父,就是洪州军务方面除了赵元偓之外最大的官,是军事系统二把手。 而赵王爷,现在人还在汴京呢。 而作为洪州刺史的章炎压根就是个泥胎菩萨,六曹三司皆在都督府办差,说句难听点的话,章炎说出来的话都还没有侯三叔父放的屁响亮! 当然,这些商人的背后各自都有关系势力,绑在一起的力量亦不容小视,但这些官员到底不是他们的亲爹! 若只是搞死骆永胜,这些官员保管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可若是涉及到侯三,那就不见得愿意了。 为了一群商人,开罪团练使,这买卖天底下没人愿意做。 “那咱们就找这侯三再谈谈。”曹德贵牙关紧咬,生生挤出这句话来。 就这般几人又调转了头,重新来到侯三府前,递了拜会。 而对于这些人的去而复返,侯三依旧是那般套路流程,盛情接待,满嘴虚伪。 这下可让曹德贵坐不住了,顾不得这侯三背景势力,撕破脸皮。 “侯兄,看在大家兄弟一场,都在这洪州城讨饭吃的面上,我曹某人道一句,有些事不是您这么做的,大家为人立世之本,多少得讲点道义,您这样,我们这些老弟兄看不惯。” “我哪样了。” 侯三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笑眯眯的反问道:“曹兄这番话说的没头没尾,弟弟我实在是听不懂啊。” 见侯三依旧是这幅德性,几人都有些着恼了,纷纷拍桌子瞪眼。 “侯兄,时到今日你还在这里同我们装傻充楞吗,三胜商会是哪里冒出来的,你敢说你不知道,你敢对天起誓吗!” 古人对神明多少还是有些敬畏之心的,侯三当然不敢对天起誓,所以他眯起了眼没有吭声。 这幅姿态,已是默认。 “自古有言,有道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我们所求不多,左右无非是大家和气生财,在这洪州地界分一杯羹而已,但现在,侯兄却与那外来的混蛋合谋,骗我们钱财,断我们财路!” 曹德贵的眼珠子瞪老大,怒不可遏:“难道侯兄真觉得,您那位贵为团练使的叔父,会为了你这么一个庶出子,开罪半个洪州?你不是你那两个有功名的哥哥,你在侯家算个什么东西。” 此话一出,堂内一片寂静,便是跟着曹德贵一道来的也惊愕的看向前者。 这曹德贵是气迷糊了,还是猪油蒙了心,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有道是骂人不揭短,侯三心里最大的伤疤就是他那庶出子的身份,从小在家里备受冷眼和欺凌,现在曹德贵公然提及,说明也是纯没把这侯三当人看。 再看侯三,果真是气的浑身发抖,嘴唇都白了。 “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侯三睚眦欲裂,几欲滴出血来。 见侯三这幅神情样子,曹德贵也吓得清醒不少,闭上了嘴巴。 谁都知道,如果曹德贵真头铁下去,很大几率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侯三的家。 还是有性格温和者出来打了圆场。 “三哥息怒,老曹也是被那骆永胜给气迷了心,骂的也是那骆永胜,怎么可能冲您呢,这事闹的,回头小弟设宴,让老曹罚酒告罪。 不过容弟弟说一句,老曹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您到底是咱们洪州生养出来的,跟我们这些老弟兄们都有多年的交情了,没必要这个时候胳膊肘往外拐嘛,到底几十年后,落叶总要归根的。” 所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任谁听了这番打圆场的话都得喝一声彩,因为实在是有理有据,很有说服力。 但侯三呢,却闭上了眼睛。 若说没有听进去那是不可能的,他现在一样后悔,后悔沾染上了骆永胜这么个人。 但眼下若是放弃,侯三却不愿意! 骆永胜的话在他的脑海里回响着。 馒头就这么多,别人多吃一个,咱们就少吃一个。 哪个商人的财富不是靠着吸血来的,有哪个商人会在赚钱之后把赚来的钱还给百姓。 凭什么? 终于,侯三睁开了眼。 “曹兄说得对,我侯三是个庶出子,我叔父不可能为了我开罪半个洪州,我也想是嫡出啊,但我没有那个命,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既然生的不好,那这辈子就该像一条狗一样活着,别总做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逢人奴颜婢膝,遇事能退则退。 我侯三已经这样活了三十多年啦,没意思,真没意思,现在我还就告诉你们,我确实和那骆永胜在坑你们,但我不是在帮他,而是为了我自己。 洪州很大,却容不下我侯三,姓曹的,你不是有个掌刑曹的亲家吗,不是有个司衙事的儿子吗,我侯三今日还真想跟你碰碰,看看这日后,到底是你死,还是我亡!” 长身而起,侯三伸手一指众人,厉喝一声。 “滚出去!” 第四十七章 坐监 骆永胜是在睡梦中被一阵激烈的砸门声给惊醒的。 他的听力一向很好,人也警觉,故而能够听到一个男人的吼声。 “衙门缉拿疑犯,速速开门。” 缉拿疑犯! 当这四个字传进骆永胜耳朵里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那日的扬州! 荒宅破屋之中,自己带着永捷这些孩子没日没夜的干着通下水的活计,想着安稳求生,却被人红眼惦记,也是一队官兵冲将进来,以锁拿命犯为由诬他骆永胜为要犯同党。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上一次,骆永胜靠着杀官差苟逃出扬州,但这一次,却不能如此,反受了羁绊。 叹一口气,骆永胜起身将悬挂的那把腰刀取下,藏进床底的夹层之中,而后整个人穿上衣服,戴上幞头,坐在屋内桌旁,添上热茶两碗。 密集的脚步声很快便响起,由远及近,直到临近门旁砰的一声。 紧闭的房门被从外面大力推开。 这一刻,骆永胜抬首,正与这名带头的官差四目相对,在官差的身后侧方,站着一脸焦急的耿百顺,还有永捷、成文等人。 “骆永胜” 官差才开口,骆永胜就竖起手掌:“差爷不用多言,亦不用担心,我骆某跟您回衙门,断不会给您添麻烦。” 活在这个时代,骆永胜可不会对衙门的执法报以任何奢求,期冀有所谓的文明,更不可能问要什么缉捕令之物。 衙门拿人,拿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人,需要什么理由吗? 见到骆永胜如此配合,这差头自然也是开心的,之前之所以大声怒吼、粗暴撞门,实际上也是一种自行壮胆的行为,他是差,是差就怕在拿人缉盗的过程中碰到强人悍匪。 亏得这位骆员外是个商人,看起来倒是怯懦的多。 骆永胜瞄了一眼这差头手里的镣铐锁具,脸上却是没有太多惧色,反是笑颜引手:“差爷若是不急,请先坐喝杯茶,我骆某便同你走一遭衙门。” 好一个骆员外,此情此景还能这般镇定如常人。 这般自如反倒弄得差头心中惊疑不定,难不成这位骆员外背后真个势力滔滔?若不然,何至于如此镇定。 若是寻常百姓遇上官差拿人,一见镣铐锁具当场就得腿软跪地,磕头求饶,哪还有胆量邀请官差饮茶。 “骆员外是有功名在身不成?” 官差不敢肆意了,若是这骆永胜真有功名,他今日还就真得无功而返。 慢说这骆永胜只是疑犯,就是真个确定是犯人,也不能拿。 这就是赵宋的国法。 想要缉拿有功名的读书人,必须先过堂审断,确凿之后交教谕褫去功名才可投监,如非杀人、奸淫此重罪不可判死刑。 若是有官职在身的士大夫集团成员,那就更不得了了,除了造反,再大的重罪都不能判死刑!而且地方还无权下最终审判结果,只负责查清案由事实,而后将案件的卷宗走驿馆送呈东京汴梁。 麻烦是麻烦点,但是能够凸显中央对士大夫阶级的重视,恪守太祖家法。 与士大夫共天下! “非有功名在身。”骆永胜笑着摇头:“黔首百姓,一介白身。” 听得骆永胜没有功名,差头觉得自己的腰板又硬了起来,口吻再次生硬:“那就由不得你了,与我走一遭。” 骆永胜叹气,站起身,两臂举起伸出,任由两名衙役上前为自己戴上锁铐。 “带走!” 差头大手一挥,将骆永胜锢在中间,押着便走,沿途之上,耿百顺带着永捷等人只能赤目看着,却不敢有任何作为。 这也是骆永胜早早交代下去的,他早就聊到会有这一刻的发生。 宁可着先束手就擒,也不能跟官府再起正面冲突。 因为现在的他,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的是翻盘机会。 等到这队官差离去,耿百顺稳定心神,开始发号施令。 “成文,你现在立刻去那侯三家求见,将此间之事报给侯三,永捷、成武,你们俩切莫可激动生非,带着大家伙安心睡下,明日一早,照前日少爷嘱咐那般,依令按照计划行事。” “是,都依耿叔您的。” 永捷虽然心中难受,但今日这般发展都在骆永胜防范之内,更是早作安排应对,耿百顺的话他不敢不听。 宅府重归寂静,只是所有人都已无心睡眠。 不提耿百顺等人,只说骆永胜这边被官差一路就带进了北监囚牢,换上囚衣后扔进了大狱之中,囚室之内,还有着六七个犯人,本是在睡觉,此刻亦被惊醒,眼神不善的看着骆永胜。 反是后者,心情却是陡然一松。 还好是北监。 洪州监牢是一个整体,但是分南北两监室。 南监是死囚牢,地势低洼,潮湿阴森。北监地势平坦,采光均匀,关的大多都是轻刑犯或者便是骆永胜这般尚未过堂的嫌犯。 所以两相一比,进北监起码说明还没有到死局。 曹景德这些家伙,还没有本事或者说能力可以直接越过刺史衙门定他骆永胜的死罪。 不过,虽说北监较之南监要好的多,但到底是监狱,环境连骆永胜当年在扬州待过的荒宅破庙都比不上。 想想也是,一间监室关押着七八,多时十来个犯人,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屋内,能干净到哪里去。 不过这屎尿之物的臭味,骆永胜却是无视。 他都在粪坑中沐浴奋战过大半个月,早就习以为常了。 故而当下可以神情自若的打量自己所处的这间监室,靠着囚室外墙壁上那几盏灰暗的烛光和窗口处撒下的银辉。 囚室不大,大约十七八个平方,除了立木阻隔的囚门之外,仅墙壁上有一个窗口来通风换气。囚内一共有七个人,加上骆永胜便是八个。 嗯?应该是九个。 在囚室的犄角旮旯处还有一个,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嘿,新来的,犯了什么罪啊。” 有被惊醒后睡不着的汉子冲骆永胜打听着,想要摸摸骆永胜的来路。 骆永胜展颜一笑,而后又倏然变脸,杀机喷薄。 “杀、人!” 一句杀人,加上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狂暴,吓得这问话汉子猛打一个激灵,当下再不敢言语,连滚带爬的摸到靠墙的位置装起睡来。 不只是他,其他几个囚犯也都慌了神,能避这骆永胜多远就避多远。 谁敢跟杀人犯说话或共处一室啊。 万一哪句话说不好,被拉了垫背,何苦来哉。 扫清了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麻烦,骆永胜在临近门边的位置清扫出一片干净区域,又抢了一份草席铺下,整个人就卧了上去,闭目假寐起来。 还别说,骆永胜何曾想过自己人生第一遭坐监,竟然会发生在宋朝。 这人生的体验感,简直拉满。 第四十八章 绝境中求生存 此刻正在北监囚室假寐,体验坐牢滋味的骆永胜还不知道外面已经因为他的入狱忙成了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当侯三在睡梦中被管事唤醒,接见了赶来报信的成文后,整个人脑子都懵了。 曹德贵会报官动骆永胜这件事他是早有预料到的,但他却没有想到这曹德贵动手竟然动的那么干脆,半夜抓人? 这么做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曹德贵等人其实还没有报官,洪州刺史章炎现在是不知情的状态,因为如果是报官,他侯三在刺史府里安排的眼线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而且如果是章炎动手拿人,没必要安排到晚上,显得这般小家子气。 堂堂刺史之尊,哪里用得着顾忌区区一个百姓的面子。 所以似这般深夜拿人,一定是曹德贵指示他儿子曹显干的,为的就是打他侯三一个措手不及,不给侯三任何反应时间把案子办成铁案! 这下纵使是深夜,侯三也是睡不着了,却见成文打怀里取出一纸信封。 “伯父,我义父昨日便为您留了信,他说您一看便知。” 急匆匆接过信封,侯三拆开观瞧,眼睛瞬间便亮了,啧啧赞叹起来。 “好一个骆永胜,竟然连这个都猜到了,哈哈,危机危机,果然有危险的地方就有机会。” 大笑三声罢,侯三把信封一烧,出言宽了骆成文的心:“你回去,告诉你那些兄弟们都可放心,若是不出意外,今日你义父便可从刺史府里出来了,安心在家候着,备好吃食、药膏之物。” 前面的话骆成文还能理解,但最后那句备好药膏就有点迷惑了,可问侯三,后者哪里还有时间搭理成文,已是行色匆匆的更衣出门。 便是深夜,也得敲开他叔父,洪州团练使侯秉忠的家门! 这一夜,铁幕下的洪州城,无数道人影开始摸着黑的四处窜动,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打算。 而赶等到第一缕晨曦撒下,洪州刺史府衙前那许久未曾有过响动的鸣冤鼓,发出了沉寂日久的轰鸣声。 曹德贵带着一众入股永胜商号的洪州当地商人,来鸣冤告官了! 而就在此之前的拂晓时分,一直在囚室内假寐养神的骆永胜陡然睁开双眼,爬了起来。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外面狱卒的声音,说明在这拂晓人最困倦的时间段,几名狱卒都睡了过去。 同一囚室之中,一晚上担惊受怕几乎没怎么敢睡觉的几名囚徒见骆永胜一动,都纷纷惊醒,心惊胆战的看着骆永胜,生怕这个杀人犯突然暴起,想着过堂前拉几个垫背的。 “都别怕,替我办件事。” 骆永胜展开笑容,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众人傻眼:“我其实不是什么杀人犯,这么说,只是为了不想被麻烦找上而已,所以,害你们担心一夜,实在是对不住。” 一听到骆永胜不是杀人犯,昨晚那个探底的汉子怒了,蹦出来指着骆永胜就是一顿咒骂数落,其他人也纷纷有样学样,粗鄙之语喷薄而出。 人呐,欺软怕硬的劣性深植骨髓。 对于这些谩骂,骆永胜反唇相讥,亦是寸步不让的回了过去,他的言语更加犀利,直骂的一众囚徒气的三尸神暴跳。 “娘的,你信不信老子揍你。” “呵,就你们这群子怂包卵蛋,别说爷爷瞧不起你们,借你们仨胆也不敢,背上壳跟你们祖上一个操性,全他娘属王八的,一群王八犊子。” 好嘛,骆永胜这已不是单纯的对骂了,连人家祖宗都不放过,能当囚徒的,哪有几个好人良善,自然是受不得这般羞辱,个个赤目红眼,哇哇叫着就跳起奔着骆永胜挥舞拳头而来。 这一刻,骆永胜蹲了下来,保住脑袋,任由拳头和脚掌覆盖全身。 被踹倒了,就蜷缩身子,把脑袋护进胸膛。 殴打持续了很长时间,但狱卒一直都没有来,骆永胜反而觉得很开心,即使身体上的疼痛如潮水般一波紧着一波而来。 “你们这群王八犊子没吃饭吗,操,打人都没劲,家里有媳妇的怕也是没少偷汉子,活该你们当他娘王八。” 这侮辱可是大了,有两名汉子差点被气背过气去,停下手脚,四处寻摸,竟从墙角各自抄起一块不规则的碎青砖,把住了就往骆永胜的身上猛砸。 这一下,是真他娘的疼啊! 碎砖的尖角在骆永胜的后背、肩头和大腿留下伤口,鲜血汩汩的流淌,也把一众行凶的囚徒给镇住,让他们原本激动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 伤人了。 若是骆永胜告官,他们的刑期可是又得多加几年啊。 就在这群囚徒六神无主的时候,已疼至满脸冷汗的骆永胜反而出口说了这番话。 “几位兄弟实在对不住,刚才某的话是故意为之,你们放心,我不会告至官府说你们打得,你们也千万不要承认,等日后从这囚牢中脱困,记得到东城找我,我叫骆永胜,届时我请你们喝酒。” 这是什么操作? 这些囚徒们不懂,但甭管骆永胜如何打算,他们当然愿意照做。 用手撑地坐起,骆永胜将衣服撕扯下些许布条,草草将伤口处理一下,而后便靠着墙壁大口喘气,末了,看向自己毫发无损的双手皱起了眉头,眼神瞄向了一旁地上那块染血的青砖。 “你。” 骆永胜一指昨晚给自己打招呼的汉子,又指向地上那块青砖。 “拿起来,砸我双手。” 汉子愕然,又见骆永胜皱眉冷声:“你若不动手,可别怪我告发你,我这一身伤全怪你头上。”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汉子无奈只好照做,拿起青砖颤巍巍走到骆永胜近前,见后者伸开手掌放置地面之上,却是怎么也下不去。 先前是怒极才动手,现在怒火已全散,哪还有勇气。 “快啊,莫不成还要我帮你,骂你几句?” 一听骆永胜又要开骂,汉子恐惧起来,咬牙,胳膊一甩便砸了下去。 ‘咔嚓。’ 轻微的手骨碎裂声响起,骆永胜登时睁大了双眼,腮帮鼓起,青筋毕露,却愣是忍住了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良久,牙关挤出一丝声音。 “还有、一只。” 第四十九章 对簿公堂 鸣冤鼓那特有的沉闷鼓声传响了三里长街,不仅惊醒了沉睡中的百姓,也把后衙里正搂着美妾熟睡香甜的章炎给惊坐起。 手搭在榻边,章炎还有点发懵,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听过这鸣冤鼓响,迷迷糊糊中一时间竟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要不是门外的小厮报了信,章炎估计还得纳闷一阵子。 “想我洪州百姓安居、商贾乐业,百业兴旺,邻里和睦,哪来的冤屈要伸?” 穿衣戴帽的功夫,这章炎都不忘自己捧自己两句,但是出了门的脸色却是不甚好看。 他困啊。 如果不是这鸣冤鼓响,他本可以睡到自然醒的,然后便是一天满满登登的行程安排,听曲看戏、吟诗作赋,末了再呼朋唤友推杯换盏,一日便也就过去了。 反正这洪州城内的大事小情都有都督府呢,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可现在不行了,鸣冤鼓一响,他这个当地的父母官怎么都得露面处理一下,该走的过场终归是要走的。 “鸣冤者何人。” 后衙离着公堂距离不短,路上的功夫这章炎就问起自己的师爷范骏,后者拿捏状词看得飞快,嘴里便组织起了语言。 “鸣冤者曹德贵,一同的还有几名咱洪州当地的商人,壮告永胜商号掌柜骆永胜,罪名是,行骗。” 正走着的章炎顿住脚步,眉头微微一皱,他平素里最怕处理的公务就是这商人之间的破烂事。 自古行商多奸狡之徒,彼此具为口吐莲花者,他章炎的水平有限,最难当堂审断。 “这曹德贵我倒是相熟,他亲家是在刑曹掌房对。”章炎不问案由先探根脚:“那这骆永胜呢,什么家世背景啊。” 范骏顿悟,嘿嘿一笑:“据其自述,是打定州南下而来,装的是根脚颇深,不过据曹德贵讲,估摸着是扯着虎皮当大旗,假把式。 昨晚上,曹德贵的儿子曹显就差人把他拿下,现在就关在北监囚室内。” “都还没过堂,谁准的他拿人。” 章炎有些不开心,但随后有恍然:“这骆永胜没有功名在身?” “没有。” 原来是一介白身的黔首啊。 这一下章炎心里便彻底踏实下来,案子该如何审断在这一刻就有了计较,不过面上不显,念叨了一句:“那就过堂,本官秉公办理。” 两人一路穿廊过户走进公堂,还没等章炎坐定,堂外一名衙役便急慌慌跑了进来,如此德行让章炎很是不满的大皱眉头。 “张皇失措成何体统。” 这衙役挨了训斥多少收敛一点,但语气依旧焦急。 “禀堂尊,团练使侯将军来了。” 刚还老神在在喝斥衙役的章炎这一刻也懵了。 侯秉忠那家伙来干嘛? 大宋朝向来文贵武轻,而且朝廷一直对武官防范甚深,因此武官是不敢也不会插手文官政务的。 “快请。” 虽不明就里,不过面子上的礼节还是应该有的。 “末将侯秉忠,见过堂尊。” 这侯秉忠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高被阔,不过穿的不是甲胄而是武将官袍,这让章炎心里就踏实了不少,他就怕这侯秉忠是来闹事的。 “哈哈,侯将军太客气了,快请就坐,快请就坐。” 章炎起身回礼,同时伸手虚引,招呼着侯秉忠,熟料后者却叹了口气。 “唉,末将此来乃是将家侄送衙的,无颜落座啊。”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让章炎微微一怔,笑道:“侯将军说的这是哪里话,令侄不是一直在家苦读圣贤,是我洪州有名的才子英俊,明年更要赴京科考,何来的送衙一说。” “非是我那大侄、二侄,而是我那不争气的小侄子侯齐啊。” 侯秉忠摇头无奈:“这小混蛋,竟然背着我与人勾谋,靠着变卖永胜商号的股份获利数万贯,他跟我说是合法赚来的,但是就他那点本事,靠什么能赚那么多,我担心他别是犯了法,所以特带来,想着让堂尊帮我审断一下,若是犯了法,该如何当如何。” 好个侯秉忠,别看是个武官,但这番话说的可是很见水平,只说是侯三赚的太多,怀疑别是犯了法,让章炎代为审断。 如此在这个案件中,随着事态的发展,他侯秉忠随时可以把侯三摘出来。 如果官司能打赢,那就是说明没犯法,这钱都是侯三的合法所得,如果发现打不赢的时候,就把脏水全泼骆永胜身上,说是被骆永胜哄骗,加上又有自首情节,以他侯家在这洪州的面子,怎么也不会被惩治的太狠。 章炎没有吭气,而是先侧首皱眉的看向范骏,有些不满。 那意思便是,怎么这起案子里面还会涉及到侯家的人。 被怒视的师爷也心里发苦,他又不是能掐会算,曹德贵等人递上来的状纸,也说只告骆永胜一人,可是决口没提这侯三。 可章炎盯着他,他又不敢不吭声,心思一转便有了应对。 “侯将军您这说的哪里话,尊府上三位侄少爷可都是咱们洪州城内有口皆碑的君子,哪里会做不法之事呢,想必是您想的太多,不过既然您都已经来了,那就请侄少爷上来过遍堂,把这如何赚来的钱从头诉说一遍,堂尊这边替您把把关,也好让您安心。” “那可真是有劳堂尊了。” 侯秉忠又冲着章炎拱手施礼,这下都不用后者再跟他客套,自己在这堂上两侧寻了个座位,一甩袍摆,四四方方便坐了下来。 对此章炎也没有什么意见,刚打算手拿惊堂,堂外又进来一个衙役,说刑曹的主簿李均衙门外求进。 而这李均,便是那曹德贵的亲家公。 这堂子大戏,倒是各方来客都汇聚齐了。 章炎没辙,又不好不见,只能差衙役把人请进来。 “下官见过堂尊。” 即使六曹是在都督府办差,但名义上到底是隶属刺史府下的办公机构,人章炎就是李均的铁杆上司,故而对李均的见礼,章炎只是微微颔首,都不用回礼。 “之衡来此,所谓何事啊。” 李均微微一笑,如此说道:“回禀堂尊,只是恰好下官听说在我洪州近期发生了一起商贾之间的行骗案,行骗手段和方式颇为新颖,下官身为刑曹的主簿,就想了解案由首尾,好具悉陈表,书送刑部,已供翰林编纂刑律文集所用。” “既然如此,那之衡便坐。” “谢过堂尊。” 躬礼后,李均又冲着堂内的侯秉忠微微一笑:“侯将军也来了。” 只可惜侯秉忠不是章炎,却是压根就没有搭理这李均的招呼,让后者有些尴尬。 一个小小的六曹主簿,哪里配得上跟团练使打招呼。 对这点小插曲章炎只当看不见,一拍惊堂木喝了一句。 “三班衙前,与我传击鼓人上堂。” 杀威棒顿地,这出大戏,便算正式开幕。 第五十章 讼师任修贤 谈及对簿公堂,必要先了解其流程和参与者。 在宋朝的时候,对簿公堂出现的场景其实并不多,我们都看过包青天系列剧,看着铁面无私的包拯每日不停的审断各种案件,这便是文学的夸张,其目的主要为塑造包拯的形象,使其更加的立体。 宋朝无论是骨子还是皮表都是传统的儒,儒皮儒骨,而儒家的思想中提倡无讼。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这便是儒家广泛化治理天下的理想状态,希望得到的是一个全国上下人人讲信用、和善共处,不出现任何的矛盾纠纷。 因此,当社会中出现了需要对簿公堂的矛盾纠纷时,恰说明当地的官府、教谕再治理当地的过程中出现了问题,那么反馈到中央统治者或者整个统治阶级眼中,便是当地的官府、教谕都存在学术不精的问题,应当予以一定的训诫。 所以在这一时期,衡量地方官府治理能力好不好的标准,不是如电视剧中的包拯那般,每日审断多少案件,而是一起纠纷都没有。 真要是天天打几场官司,那包拯早就被撤职流放了。 你得把地方管理的多么糟糕,才会天天都有刁民之间龃龉丛生,苟且不断? “圣人不以听讼为难,而已无讼为贵。”这是朱熹在基于当时宋朝背景下说出的总结语,足说明大宋对于矛盾纠纷的一种处理态度。 地方也好、中央精神也罢,在面对民间的矛盾纠纷,希望的不是通过诉讼和对簿公堂来处理,而是希望在过堂之前就通过调解甚至是官府、民间一些有威望的人来化解掉。 这也是为什么骆永胜的骗局败露之后,曹德贵等人还三番五次的去寻侯三,希望后者可以出面,在这件事中,双方尽量寻求一个较为平和的方式来处理掉,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想见官。 从这一角度来出发,骆永胜这个外来者,是破坏了此时社会普遍遵守的一种规则。 他在曹德贵等人的眼中,就是一个不按照常理行事的粗鄙之人,无形中也暴露了他的身份,那便是不像他装出来的那般,家世显赫。 既然是追求无讼,说明还是有讼的,有讼,便自然会有讼师这一职业。 一个被宋朝士大夫阶级所深恶痛绝的职业。 社会的认可度甚至不如乞丐流民。 只有等到神宗年之后,宋朝沿海地区的商贸行为开始迅速繁荣起来,商业领域开始滋生越来越多的丑陋,使得诉讼行为密集丛生,讼棍这一职业才逐渐为人所接受,但也如夜壶一般。 用时去寻,用罢还要唾弃一口。 而且讼师多只承担商业行为中的官司,绝不插手涉及人伦道德类案件,这是当时宋朝社会思想绝不可能接受和允许的。 曹德贵等人来报官,一样带了讼师,递了讼状,跪在堂下将所报之事陈述分明。 “自上月始,有一名为骆永胜的商人置永胜商号,宣言要在洪州兴建一集日用、粮油、衣布、工具等商品进行统一销售的市行,取名为百货商场,并不断对外称要在长江口岸拿下几个专用码头,来为他的百货商场进行供货,以一家之力供洪州半城所需。 我等经商之人,思这百货商场兴建之后可便洪州之民,为家乡父老计,故而慷慨解囊纷纷入股,砸入重金。然这骆永胜钱财一取便不在提兴建百货商场之事,拿钱潇洒,奢靡浪费,如此歹人,望请堂尊严惩啊。” 跪在堂下的曹德贵一众,声泪俱下,严词控述,直把他们这些人的初心都说的伟岸正派,自然把骆永胜骂的狗血淋头,十恶不赦。 高坐案首的章炎脸色亦是难看不少,一拍惊堂,喝问一句。 “此话当真?” “我等草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堂尊啊。” 章炎怒极,刚欲发号施令,就听身后的师爷小声嘀咕了一句。 “堂尊莫急,那骆永胜已在北监看押跑不掉,还是先传侯将军的侄少爷来,看看牵扯几分深浅,不然案子凿成铁案,怕伤及了侯三少爷。” 这句话让章炎恍然顿悟,沉默片刻,转头看了一眼老神在在安坐的侯秉忠,敕令衙差。 “传侯齐进堂。” 衙外差役领了命,不多时便把一直候着的侯三给带了进来,随同侯三一道进来的,也有一名讼师。 “草民侯三,叩见堂尊。” 因为没有功名在身,来到这里,侯三也一样得跪地叩首,然而他带来的讼师却是昂首站立,只浅施一礼,打了声招呼。 章炎虽厌恶讼师,但却不能发怒,只因这侯三带来的讼师大有来头。 此人姓任名修贤,乃是至道元年举人及第,曾供职于秘书省深学三年,后来在朝中与人生隙,不满朝堂之争,愤而辞官回了洪州老家,除了潜心攻读圣贤,便是替人口舌讼事。 而且这位任举人跟侯家关系亲密,侯家的长、二两公子,都是这任修贤伴读伴出来的功名。 所以别说见了他章炎,人家任修贤就是去汴京见皇帝都可以不跪。 怎么说,当年也是士大夫集团的成员之一。 天下士族是一家啊。 “侯齐,你叔父在此,言你近日获利颇丰,怕你沾惹上一些不法分子故带你来寻本官,恰好曹德贵等人言其最近被一名叫骆永胜的商人蒙骗,你可知此事啊。” 侯三跪在地上,姿态虽卑,却语气凿凿。 “回禀堂尊,草民识得这骆永胜,近来,草民正是跟着这骆永胜一道经商才赚的财富,但这钱,却俱都是干干净净,断不是如曹员外等人口中那般骗来的。” 这下可让章炎皱起了眉头,他本来是打算帮侯三开罪的,说的话也是给出了台阶,但这侯三,那般头铁? 刚欲再开口劝诱几分,反倒是站在侯三身前的任修贤开了口。 “堂尊,既然几位员外一道状告那骆永胜,原告已至,何不传被告上堂质证。” “本官心里有数。” 章炎不满,但还是开口:“来人呐,带嫌犯来此。” “慢着。” 就这一句传唤,反让任修贤起了高调。 “堂尊刚才说带嫌犯,那就是说,堂尊知道那位被状告的骆永胜现在就在衙门看管之下了?” 章炎皱起眉头,没好气的说道:“自然,这骆永胜身为嫌犯,眼下正在北监囚室之内,怎么,本官抓他有何不妥吗?” “没有,既然是堂尊派人拿的,那自然没有不妥。” 任修贤呵呵一笑,退了一步,但章炎却陡然心生几分不妙,而赶等片刻之后,衙差把骆永胜抬进来的时候,章炎便瞪大了双眼。 这骆永胜怎弄得这般凄惨? 别说章炎了,就连一直跪在地上装睡养神的侯三见了,都傻了眼。 骆兄啊骆兄,你可真是个狠人! 第五十一章 字眼之争 看看此刻躺在公堂地上的骆永胜,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完好的地方,鼻青脸肿,眼歪嘴斜。四肢和躯干也多是伤口,直到现在,还不断有鲜红的血液渗出。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便是那双血迹淋漓的手掌,真可谓是让人看着都疼。 嫌犯入押,往往都会遭到牢卒、衙役的殴打,这很正常,但打成这样的,章炎做了那么多年的官,还真是头回见。 看得章大官人都有些恶心了。 可真正让他别扭的,还是此刻任修贤看他的眼神。 自己前脚才说这骆永胜是他下令抓的,而眼下骆永胜这般惨样,人家会不会怀疑是他章炎下令打的? 正头疼着呢,躺在地上的骆永胜却在这时说了话。 “堂尊在上,请恕草民无法叩首尊前了,都是那曹显恶差,他父亲曹德贵恶意中伤草民,意欲图谋草民家产就诬告草民行骗,这曹显仗着在衙前办差,深夜拿草民入监,更是对草民严刑拷打,意欲逼草民认莫须有之罪,堂尊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 这话说的可真是时候,让一脸纠结的章炎瞬间有了台阶可下。 人是曹显这个狗东西打得! 堂前值守的曹显却是一脸茫然,尤其是自家老爹转头看向他的眼神更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儿啊,你怎么能把人打那么狠。” “爹,我要说不是我打的您信吗?” “你觉得老子会信?” 父子二人眼神交流一番,曹显只能报以苦笑。 是啊,连自己亲爹都不会信,这满堂官员、讼师更不会信了。 “堂尊!” 这一刻,任修贤站了出来,义正言辞。 “这骆永胜到底犯没犯罪,所犯何罪当如何审断,在这里,只有堂尊您依我大宋《刑统》、《刑法志》来定拿,曹显乃是原告曹德贵之子,滥用职权,依如此恶劣行径企图使骆永胜屈打成招,自诬己身,如此还要律法何用?仅此行径,眼下不管骆永胜是否犯法,这曹显,都应拿下查办!” 章炎的面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但他的怒火却不是冲任修贤,而是曹显。 这个混蛋把事做的太难收场了。 眼瞅着章炎怒视,曹显吓傻了,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就哭起冤来。 “堂尊,卑职是真没有打这骆永胜啊,不信您可以问问北监看管的狱卒,我从未有过指使他们殴打这骆永胜。” 话说如此,事实也确实如此,骆永胜那是让同监囚室的囚徒们给打的。 但,谁信? 人不想知道事实的真相,人只在乎事实是不是如他们所想象的那般就够了。 如果事实与想象所违背,那么这个事实就是假的,是伪造的。 别说侯三和任修贤,就连曹显他爹曹德贵都不信曹显说的话。 章炎更不信了。 眼下任修贤盯着,他不能光明正大的去袒护曹显,所以只能像驱苍蝇般挥手。 “左右,与我先把这个恶差拿下,下进囚室暂押。” 任由着曹显哭屈叫嚷,章炎也是只当听不见。 而跪在堂内的原告曹德贵则是一脸苦涩,他这边官司还没打完呢,倒是先把自家儿子给搭了进去。 “虽然这骆永胜在囚室之中遭受私刑拷打,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就是无辜之人,骆永胜,本官且问你,你是否靠着虚设所谓的建造百货商场一事,骗取曹德贵等人的钱财?” “堂尊明查,草民冤枉啊。” 骆永胜只顾着哭屈:“草民所说字字属实,从来不敢行那招摇撞骗之事,我置办永胜商号,欲买地修盖百货商场一直都是事实,何来欺骗一说。” 这时候便看出讼师的作用了,任修贤踏前两步,冲着章炎拱手作揖:“堂尊,曹德贵等人状告骆永胜行骗的依据,是骆永胜的永胜商号放声要盖百货商场,故而才出资入股,是不是说,只要永胜商号确实把这百货商场盖起来了,就不算行骗?” “这是当然。” “那好,且容学生问曹员外几句。” 任修贤转身,直视曹德贵一众原告:“曹员外,我且问你,骆永胜的永胜商号当初说要盖这百货商场,可说何时盖成吗?” “当时洪州城内各处告示都有说,上个月就该拿地动工,到明年开春盖成,可他到现在都没有拿地,反而是又置办了一个三胜商号,用三胜商号的名义在四处活动。” “你说的是这份告示吗?” 任修贤伸手入袍,取出一纸来,抻开给曹德贵看,后者点头。 “就是这份告示。” 见曹德贵认下,任修贤将告示纸转呈到了章炎的案首。 “请堂尊过目。” 后者皱眉去看,只见上写着。 “敬洪州父老面启。 本人骆永胜,河北定州人士,南下洪州定居多日,见邻里街坊日常所购颇多麻烦,往来四城殊为不便,欲想在这洪州兴建一集日用、粮油、衣布、工具等商品进行统一销售的市行,将各种商品统一进行售卖,减少父老乡亲日常奔走劳累。 此市行取名百货商场,计划于本月底购得土地兴工动土,如蒙诸位配合,料可在明年开春时竣工大吉,彼时开行之日,还望诸位父老乡亲多多捧场提携。 永胜商号,骆永胜留款。” 看罢了告示,章炎蹙眉,这告示虽说写的不文不白,没什么文化水平,但核心点也都说的明白。 “此告示确实说了,应在上个月就买地兴工动土,然至今无影,不是行骗又是什么?” 任修贤微微一笑,伸手点在告示之上,这一下可把章炎看傻了眼。 因为任修贤点的位置上有两个字。 ‘计划’! “堂尊,人骆永胜说的是计划,何谓计划二字,那就是还在酌定之中,不是定语。不能因为人家计划有变就说是行商蒙骗究其罪责。 两年前,吕相还说计划推行两税折抵法,不也没有实施吗,但风声传出,却引起江南地区粮价暴涨,那段时间之内,百姓的损失能否找朝廷索取,能否寻吕相担责怪罪呢?” 只许州官防火,不许百姓点灯可不是什么好风气。 有些事,可以做得但不容许民间说得,这是为官者必须要遵守的一点潜规则。 现在任修贤以此事反问章炎,可是给后者添了麻烦。 审断骆永胜有罪不难,难得是引起讨论之声后,他该怎么交待。 犹豫片刻,章炎不由自主的又看了闭目养神的侯秉忠一眼,心中便清楚了。 后者这不是带自家侄子投案自首来的,而是过来站台呢。 到底,他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进了口袋的钱再吐出去。 “暂且停审,本官要出恭,回来再断。” 扔下这句话,章炎起身带着师爷头都不会便离开这大堂,这番行径,却是让任修贤笑了。 “怎么样,有把握吗?” 待任修贤回站到侯秉忠近前,一直悠然养神的后者轻声吐口。 “应该能有七分把握。” “缘何只有七分?” 任修贤语顿,而后声音又压低了几个声调。 “因为,他才是刺史啊。” 第五十二章 要做自己命运的主宰 自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珍重亦是人最追求的一种需要,远比生命和爱情更加宝贵。 因为在处于自由的时候,连他娘空气都是香甜的。 而且失而复得总是要比曾经拥有更加令人开心。 当骆永胜得以被宣布无罪,由成文几个孩子抬着回家的路上,看着天穹上那不可直视的璀璨,骆永胜笑的很开心。 他又赌赢了一次。 久赌无胜家,骆永胜当然清楚,如果自己这么一直赌下去早晚会有失手的一天,而一旦失手一次那么自己的命就彻底宣布结束,可他没办法,他也想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只是现在的骆永胜还没有这个资格。 虽然难以接受,但这就是现实。 直到今日,身家巨富,骆永胜依然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资格,今天的过堂,任修贤的讼词辩护仅仅只是让章炎顺坡下来的台阶罢了,真正取得关键作用的还是侯三那个做团练使的叔父。 是这么一位将军的露面,让章炎高抬了贵手,籍着任修贤的辩护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如果不是侯秉忠的站台,就算任修贤今日在堂前说的步步生莲,章炎都不可能搭理。 当然,任修贤也不会接这份诉讼,打一场还没开始就注定必败的官司。 在这个时代,没有功名的黔首百姓就是苟活的蝼蚁,当权力站出来说话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着,等待掌握权力的那个人来宣判其命运。 “怪不得小说里,回到古代的第一件事永远都是考取功名。” 躺在自己的床上,感受着后背处轻燕换药带来的丝丝疼痛,骆永胜的脑子又飞了出去。 考取功名自己这辈子是不现实的,先不说《诗》、《礼》自己能不能看进去,便是看得进去,自己现在再考也是晚了。 谁都知道在宋朝有功名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但也恰是因此,宋朝的科举门槛也是颇高,骆永胜记不得‘东华门外唱名方是好男儿’这句话此时此刻到底有没有诞生,但这并不妨碍在洪州的这段时间他自己亲眼看到的社会风气。 儒学鼎盛。 洪州城的读书识字率应该是极高的,这也就意味着这座城每年都会有一支科举备考或赶考大军,那么每三年,洪州有多少人能顺利通过贡举留在汴梁呢? 不足十个! 好家伙,这都不能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了。 看看侯三,他的两个哥哥今年都到了不惑之年,也才勉强混上桂榜,却是连洪州当地官设的鹿鸣宴都还没吃上呢,每三年坚持不懈的入京赶考,期冀于有朝一日能名列甲榜,进士及第。 掐掐手指来算,下一次再去汴京的时候,怕都是第四次了。 几十载寒窗苦读,削尖了脑袋都想中进士当朝臣,这就是这个时代唯一永恒不变的国家风气,任何人都不可能也没有那个资格来扭转。 骆永胜觉得自己就算现在开始头悬梁锥刺骨,怕是等自己依循正常的人生轨迹迈步权力阶层时,起码也得六七十岁了,那还玩个屁啊。 尤其是自己眼下这具身体虽然不知道因何种原因年轻了几十年,可生命力到底还有多长,骆永胜自己心里也没底。 万一再过二十年就挂了呢? “少爷在想什么呢?” 看着骆永胜眉头紧锁的样子,仅着一身亵衣的轻燕替骆永胜上好伤药,关切的问了一句。 “诶,轻燕,你说你之前做清倌人的时候,每天在想什么。” 翻身坐起,骆永胜将那双满是伤痕的手掌交给轻燕处理,开口反问了一句。 “奴能想什么呢,就想着将来会是哪家的公子可以替奴赎了身子,从此相夫教子便好。” “那你想的可真够远。” 骆永胜笑笑,看来女人都有个白马王子娶公主的梦,但对于轻燕来说,或许只有这种幻想才是支持着她每日在青楼中活下去的动力。 是啊,人活着总是需要一个支柱的。 那自己呢? 骆永胜突然发现,自己打穿越来了之后,每天都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一睁开眼全是生存的压力,是对无处不在未知风险的恐惧和警惕,还从未认真的思考过,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具体的未来。 做一个人上人? 又何谓人上人呢。 在这个封建、落后、愚昧的时代,除了皇帝,便是宰相又哪里有资格称人上人,不过是天子家奴罢了。 骆永胜的瞳孔收缩起来,一幻想做皇帝,他的呼吸便不由自主会急促。 刚穿越的第一天他就想过,并为这个幻想而兴奋不已,只是后来苟延残喘的日子过多了,不由自主会在内心否定自己。 哪有这个命啊。 可是如今接二连三在生死线上徘徊,反而又激起了骆永胜不甘。 再接受不了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要做皇帝,一定要做皇帝! 哪怕,只是占一个山头的土皇帝,那也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少爷,药换好了,您快歇着。” 轻燕从床上下去,端了杯茶喂骆永胜喝下,告退道:“奴就在隔间候着,您要是起夜,便唤奴。” “辛苦你了。” 骆永胜点点头,而后又唤住轻燕:“你去把耿叔还有永捷唤来,我有事找他二人。” 后者应声离开,不多时门外便响起几人脚步声,门枢叩响。 “进来。” 门分左右,耿百顺和骆永捷前后进入,具向骆永胜打了声招呼。 “深夜喊你俩来,是有事要交待。”靠坐在床头,骆永胜沉吟一阵,嘱咐下了几件事,听的两人连连点头。 “还有,永捷你明天去寻你那岳丈,问问他,有没有关系能在城外的长江口岸码头租用下一个,让他来出面,钱的话,走三胜商号出。” “是,我明一早便去。”永捷点点头,见骆永胜挥手,便急匆匆起身告辞,赶着回房搂媳妇睡觉去了。 屋内,便只剩下耿百顺和骆永胜两人。 “老耿啊,你说,咱们的根基在哪呢?” 骆永胜幽幽的叹了口气:“那曹德贵不过有一个司衙事的儿子,就可以随意拿我,还不是因为咱们在这洪州城毫无根脚,若是将来咱又惹上了更厉害的人物,这脑袋岂不是说掉就掉。” “少爷也不必太忧心了,眼下咱们打赢了官司,就意味着将来能在这洪州立足下来,根基也是慢慢深耕出来的。” 看出了骆永胜的焦虑,耿百顺开导着,但自己也知道这说的不过是虚词。 “你去,尽快把我刚才交代的事给办妥,要不然,我这心里不踏实。” “少爷放心。” 第五十三章 搭桥引路 在家里养上几天伤,骆永胜便觉得自己身体痊愈了不少,不由感慨一声年轻真好。 这期间侯三来过两回看望,告诉骆永胜拿地的事基本已经圈定,就差着动迁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户了。 “洪州的宅地价格不菲,一共十七亩地,全部动迁的话大约要到两万余贯。” 这笔数字已是相当昂贵了,两人全部身家归了包堆也就那骗来的八万多贯,光拿地动迁就用掉那么多,后续还有建造以及进货的费用,黄四通出面谈妥了一个码头,光一年的租金费用就高达五千贯。 这钱是给江南路转运使司衙门的,一分也不能少。 如这般该花的钱骆永胜倒是没甚意见,全权交给了侯三去办,他只求了侯三一件事。 “能否帮我引荐一程,我想拜会咱们洪州刺史章炎。” 这个请求让侯三愣住,他苦笑着摇头:“骆兄,这事别说兄弟我了,就算我叔父都未必愿意接下,我朝文武不相交,您想要见章刺史,得靠您自己。 不过我虽然无法帮您搭上线,但却可以告诉您,章刺史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去临江书苑,和咱们洪州当地的官学教谕、举人之流在一起饮酒读书,你倒是可以在这件事上想想办法。” “知道了。”骆永胜点点头,诚挚的拱手施礼:“多谢哥哥,救了弟弟一条命。” 侯三摆摆手,告辞离开。 “临江书苑。”骆永胜念叨着,却是一刻钟都在家里坐不住,他必须得想个法子混进去,而后与这章炎搭上线。 而就在骆永胜念叨的功夫,轻燕进来换茶,闻听笑着问道:“少爷怎得想去这临江书苑了。” “去见一个人。”随口应付一句,骆永胜却是愣住:“怎么,你知道这临江书苑?” “去那里弹过琴。” 轻燕换茶的功夫,小脸却是升了两片霞云:“跟几位姐姐一道去的。” 话虽然说的简短,但内里的意思骆永胜人精一个哪里不懂,瞬间便明了。 文人墨客他终究也是男人啊。 是猫哪有不吃腥的,再说这年头逛青楼属于生活日常之一,算什么大事。 “每月初一、十五,临江书苑开诗文筵,都会在城中的青楼请姑娘过去吗。” “回少爷话,是的。” 骆永胜闭上了眼睛,这些官员、教谕、学究和举人都是知识分子,似这种召妓的事情不可能亲力亲为,一定会有一个狗腿子负责居中联络。 这事便简单的多了,只需要找出这个中间人,那就能想到办法来进入这临江书苑。 看着眼前的轻燕,骆永胜开口问道:“当初你们去的时候,是谁领你们去的。” “我们那的鸨娘,琴姐。” 骆永胜点点头继而开口道:“走,带我去你那琴楼。” 他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受不得把时间浪费,眼下百事繁身就更不敢拖延怠慢了,轻燕虽不知骆永胜所为何事,但还是一切听命,为骆永胜更衣束带,两人便带着成武、成杰走出了府,寻那琴楼而去。 好在这琴楼离着倒也不远,满打满算不过二里地,隔着三条街,位于洪州城内的繁华地段,四人到的时候,正赶上傍晚生意火爆,几个堂倌忙的脚不沾地,一时竟然都没人来招呼骆永胜一行。 还好轻燕曾在这里待过,很快便碰到相熟的姐妹上来打招呼,说话的功夫,姑娘们也没少打量站在轻燕身旁的骆永胜。 “琴姐呢。” “先前喝了酒,现在估摸着在房内休息。” 轻燕点点头,引着骆永胜上楼去寻,走到一间厢房前,叠指轻弹。 “谁啊。” 屋内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听得出来应是刚刚睡醒,语气还有些朦胧。 “琴姐是我,轻燕。” 这下房内的动静清晰了许多,有女人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门后。 但听得门闩移动的声音,这房门便从内打开,一张三十岁许女子的面庞便进入到骆永胜的眼帘之中。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真是奇了怪了,在青楼里面做鸨妈的,似乎都长得挺漂亮。 “哎哟,轻燕你可算回来了,姐姐还以为你这被人赎了身子之后,连娘家都不愿意认了呢。” 这个叫琴姐的女人显得很开心,一把抓住轻燕的手便嘘寒问暖起来,全然没有顾及到一旁站着的骆永胜。 这般热情倒是把轻燕弄得有些不自然,她应付两句便把骆永胜介绍出来。 “琴姐我这次来,是我们府上的少爷想托您帮个忙。” 说着话便让开身子,骆永胜适时的打了声招呼。 “小弟骆永胜,见过琴掌柜,扰您休息还望见谅。” 这琴姐先是怔了一下,而后笑的花枝招展:“奴道是谁呢,原来是骆大员外啊,骆大员外的声名眼下在咱们洪州可是出名的紧呐。” “臭名才是。” 骆永胜自嘲一笑,自打官司赢了之后,曹德贵等人也知钱财索取无望,每日里下了大功夫败坏他骆永胜的名声,对此也算是应当,骆永胜也只能是捏着鼻子受着。 谁让他理亏呢。 “奴这里只认钱,骆大员外腰缠万贯,可是奴眼里的贵客呢。” 迎着骆永胜进屋,这琴姐鸨妈子出身,倒也不避讳让陌生男人进她的闺房,招呼起来很是热情。 “骆员外来这,是带着轻燕回来省亲,还是过了新鲜劲想着再寻两个姑娘回府安乐啊。” 这玩笑话逗得轻燕脸红,不住的偷瞄骆永胜,却发现后者还是那张棺材脸,毫无所动。 “琴掌柜的玩笑了,小弟来此,是有件要紧事想请琴掌柜的帮个忙,无论成否,皆有重酬。”骆永胜开门见山,张口便把自己此来的原委和盘托出,末了请了一句,希望这琴姐可以帮忙,给他骆永胜想个可以进入临江书苑的法子。 听罢骆永胜的请求之后,琴姐看了一眼轻燕,心中便知道这事一定是小丫头嘴上无门漏出去的风,但还是装起了糊涂。 “骆员外这可是所托非人了,奴不过是替衙门守着这青楼而已,都没听说过什么临江书苑,又怎么” “一千贯。” 这个数字报出去,骆永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着实把个琴姐震住了。 好大的手笔! 青楼里的姑娘赎身才多少钱,头牌也不过几百贯,一千贯,能在她这琴楼赎走七八个姑娘了。 都说这骆员外财大气粗,可真是一点虚都没有。 财帛动人心,琴姐这边陷入了犹豫之中,耳际又响起了声音。 “一千五百贯!” “成交。” 这一刻,琴姐连犹豫都没了,下意识的便开口,而后有些羞赧的笑笑:“骆员外切莫想多,奴只是为了交您一个朋友。” “当然。”骆永胜亦是笑笑:“琴掌柜是个生意人,我骆某人也是生意人,自该交个朋友。” 说着话,眼神便把琴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让后者情不自禁打个哆嗦。 这姓骆的眼神,怎么这般蜇人。 “钱明日我会差人送来,法子,我也希望琴掌柜可以快些帮我想出来,府里还有事,告辞。” 说完骆永胜便干脆起身,却摁住了一道想起身的轻燕。 “你也许久没回来了,此番权当回了娘家,和姐妹们叙叙家常,吃的用的不用省俭尽情去买,都算我的。” “奴谢谢少爷。” 身后是轻燕的道谢声,骆永胜已快步走下了阁楼,他得为章炎,准备一份厚厚的见面礼。 第五十四章 敲门砖 别看临江书苑的名字里面有个江,但其地处的环境却同名字有着很大的差距。 江在哪呢? 如果偎依东侧的那条小溪也算江的话,那多少有点夜郎自大的感觉了。 且这临江书苑压根也不在城中,而是位于东城外,离着洪州城大概能有个二里来地,溪丘怀抱,绿荫蔽遮,很是有一派宁静致远的感觉,远离了车马声嚣。 这倒是也能理解,毕竟在这临江书苑参加诗书筵的人,可都是洪州地界有头有脸的知识分子,大家伙一起喝酒吟诗,探讨国是,激昂风情指点江山之余,召个妓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但也怕传将出去。 好说终归不好听。 骆永胜来到这里的时候,打得是琴楼的招牌,负责护送以及清洁工作,在这里工作的下人不少,倒也就显不出他骆永胜来。 恰是这宝贵的不显眼,让骆永胜得以机会,蹲点几日蹲到章炎这位洪州刺史。 后者来的日子已经是六月末,转过天来便是七月初一的诗书筵,很多会参加这诗书筵的宾客大抵上都是这一日提前赶到,骆永胜有些难以明白,但看到这些日子打城中各个青楼云集来此的美妓心里便恍然。 明日诗书筵就得是这些位才子官员展露文采的时候了,不提前放空一下身心,明日怎么创造出传诵天下的锦绣文章? 毕竟圣贤时间可是创作以及思考人生哲学最事半功倍的时候。 蹲到了章炎,骆永胜也不急着求见,前者要赶赴酒宴,那种场合他骆永胜是不可能有机会与章炎独处的,索性便在章炎要落宿的庭院外徘徊,跟几个护院小厮闲聊。 待在这临江书苑的几日里,骆永胜靠着银钱攻势,早就与这里的小厮下人混熟了交情,故而也没人赶他离开,俱都一口一个骆兄、骆员外叫的亲切。 倒也没让骆永胜等的时间太久,一队官差便簇拥着章炎出现在庭院里,骆永胜眼尖,立时跪在地上,口中大呼。 “草民骆永胜,叩见堂尊。” 一脸酒气,晕晕乎乎的章大官人这会功夫正惦记着自己厢房里迎候的美人,陡然被这一声吓了个激灵,脸上便升起几分愠意,刚打算发火却愣住。 骆永胜,这名字好熟悉啊? 这不是自己前段时间审断的那场官司中的被告吗!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章炎的脑子有点懵,所以他选择了对这骆永胜视而不见,直接被簇拥着进入庭院,还吩咐随从官差把那骆永胜给丢出去。 不过没想到的是,接到他任务的官差很快便折了回来,复命的时候还带来了一封信。 “堂尊,这是那姓骆给的,说您眼下一定需要。” 章炎心中冷笑,眼下一定需要? 老子眼下最需要的是虎狼壮阳丹,你一封信还能让我雄风大振不成? 虽然不屑,但章炎还是把信接过,展开观览。 这一看,章炎可就直了眼。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不过写了一首诗词而已。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是一首辛弃疾的《破阵子》,因为骆永胜,提前诞生了一百多年。 怪不得骆永胜敢说,眼下的章炎一定需要! 明日便是诗书筵,这首词送的可谓是恰到好处,然而章炎更看重的,则是这首词的应景。 他是一个官员,还是一个高级官员,本身并不在乎能否在这诗书筵上搏得什么名声,不过这首词的内容可与眼下这个时间点的国家背景太契合了。 新帝赵恒可正是雄心壮志,打算北伐收复失地呢,然而朝中却有一大部分前朝官员跟着赵二吃过太多的苦头,早都成了坚定的求和派,压根不支持皇帝北伐。 此番有了这首词,一旦传诵开来,那就是他章炎直达天听的青云梯。 皇帝老子您往洪州看,就算朝堂众人不支持你,但我章炎一把老骨头,那还是愿意为你拼死卖命的。 所谓人老精鬼老灵,章炎很快便通过这首词,看出其中所蕴含的巨大政治价值。 “去,把这骆永胜,请过来。” 这一刻,章炎竟然用上了请字。 别的不说,单此一点对商人身份的骆永胜来说便足够了。 随从领命离开,不多时便把骆永胜给带了过来。 他一直都在庭院外候着,也坚信,只要章炎真个看了信,那便一定会见他。 “草民骆永胜,叩见堂尊。” 骆永胜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来到这时空后第几次下跪了,每多跪一次,心里的恶心感便又多上不少。 早晚,都会回来的。 “呵呵,起来。” 这一刻的章炎显得心情极佳,他甚至抬起了一只手,示意骆永胜快快起身。 “你与本官也算是二次相见了,本官还不知道你的表字呢。” “回堂尊,草民年方十九,尚未及冠行字。” 就骆永胜这点文化水平,哪里有本事给自己取冠字,所以当初办户牒的时候,干脆就把岁数报小些。 “是吗。”章炎诧异,随后笑道:“难怪本官看你如此显幼,真少年才俊啊。” “不敢当堂尊夸奖。” 骆永胜老老实实躬腰站着,连头都不敢抬,态度可谓是谦卑到了骨子里。 这也让章炎更加的满意。 “这首诗,是你写的吗?” 骆永胜抬头,双目内尽是茫然:“堂尊的话,草民愚昧不懂。” 章炎愣住了一时没明白骆永胜的意思,便把刚拿到的信递给骆永胜,后者接过一看,拍腿叫好。 “好诗,好诗啊,此诗可真当的上一声‘壮词’,才气豪迈、议论纵横,既有凌云壮志,亦有忧国之心。想必此诗一定是堂尊所做,草民敬服。” 这一刻若是章炎在不明白,那他这个官可真就是白当了。 酒,刹那间便醒了。 对啊,这首诗是他章炎写出来的,显示出他章炎一腔热忱,忧国忧君,有着一颗愿为皇帝和大宋的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子之心啊。 想及此处,章炎终是笑了。 “永胜啊,别总站着,来,快坐。” 骆永胜亦笑了。 这首诗词就是他搭上章炎的敲门砖。 眼下来看,效果颇佳! 第五十五章 抱上的第一条大腿 因为一首破阵子,骆永胜有了和章炎对面而坐的资格。 这还是骆永胜这辈子第一次和章炎这种身份的官员进行交流。 洪州刺史,放到后世怎么也是个副部级的大员了。 虽然在这个时空仅仅是个正四品,还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泥胎菩萨,仰仗都督府鼻息而活。 “早前,本官还对骆小友有些误会,今日相见,当释怀误解。” 得到了这首佳作,章炎的心情非常好,两相比较便对曹德贵等本地商人过往的交情不屑一顾起来。 就算有几年交情又如何,那些人有能够帮助他章炎晋身的资本吗? 显然是没有的,而今天骆永胜给他带来的,却是足够。 一首诗而已,能让一个官员升迁吗? 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要看放在哪朝哪代,在宋朝,靠着锦绣文章跻身仕途的不在少数,若论最出名的,当属晏殊。 晏殊自幼神童之命美传江西,年不过十一二岁便可缕创佳作诗词,于是当地的按抚、学官做了一件不合规矩的事。 在晏殊十四岁的时候直接‘保送’。 即不参加地方科举,直接保送到汴梁参加殿试,更离谱的事情还在后面,宋真宗一看这神童做出来的文章也是喜爱的不得了,直接大笔一挥,赐了进士及第。 十四岁的进士就这么诞生了。 十七岁的时候晏殊就官至光禄寺丞,执中央九寺之一,连回家丁忧都被赵恒夺情召回,圣眷之隆,真宗朝无人可出其右,宰相寇准想压压这晏殊,都被赵恒斥责。 可见在宋朝,无论是皇帝还是整个仕途官场的大环境,对文采斐然者的喜爱甚至说溺爱已经到了无视规矩的地步。 而骆永胜送给章炎的这首诗,真正宝贵的并不是文章本身,而是文章之意恰好贴合这眼下的政治大局,以章炎的政治嗅觉,自然可以看出其中价值。 皇帝要北伐,做臣子的当然要支持,这便是政治正确。 骆永胜的历史水平再差,也知道檀渊之盟,既然眼下大宋还没有签署这一丧权条约,那就说明北伐还没有开始,这首诗便是恰当的。 如果檀渊之盟已经签过,他就万万不敢给章炎送这首诗了,不然可是要掉脑袋的。 “骆小友虽然年岁不大,但既然是河北定州人士,想必对边疆之事还是有些了解的。”章炎手压在那信上,沉吟片刻,问道:“本官久在江南,不知眼下北疆战事,这诗词传出去容易,收回来难啊。” 这句话便是找骆永胜帮忙了。 北方的情况他章炎知道的不多,贸然把这破阵子传出去,届时万一真入了圣听,皇帝一开心把他章炎调进汴京褒奖,他到时候御前对答,说什么? 天知道北方打成了什么样子,该怎么接着打。 要知道在此时的宋朝,怎么打仗可不是武将说了算,而是他们这群文官天天在枢密院里对着地图琢磨,而后画一堆乱七八糟连自己都看不懂的阵图送呈皇帝,最后再转下达到前线,一线的统兵将领唯一要做的,仅仅是按图行军即可。 打赢了就是皇帝的功劳,打不赢就是武将指挥不力,该革职革职,该杀头杀头。 面对这个问题,骆永胜的大脑开始疯狂转动起来,回忆着历史上檀渊之盟前后的碎片。 哪一年的事来着? 想不起来了,但说是现在这位皇帝登基没几年的事,是宰相寇准提议的亲征。 也就是说,等寇准当了宰相,那就差不多该打仗了。 思忖片刻,骆永胜来了主意。 “回堂尊的话,草民家世居北地,正是因为为了逃避兵祸故而南迁,眼下北地摩擦不断,契丹贼寇掠成性,寻衅边关,料想王师伐罪已是不远,只是南下途中,草民偶然间听得人言,时下朝廷中战和不定,缺一有力声音,所以才会悬而不决。” 这话骆永胜说的敷衍朦胧,但听到章炎耳朵里却是价值颇大。 自打彭城郡王赵元偓离开洪州入京,这新皇帝的态度其实就已经不难揣测了,这场仗皇帝是想打的。 可是宰相吕蒙正一直是那是铁杆的求和派,三度拜相,执政纲领一直不变,赵二北伐他阻拦,被撤职。赵二也是脸皮厚,铩羽而归之后马上就重新拜吕蒙正为相,就这么起起伏伏,直到赵二数次北伐失败一命归西。 现在赵恒登基,也做着光复河山,廓清帝宇的美梦,这吕蒙正又跳出来阻拦了。 他可是个乌鸦嘴啊,赵二的例子在这摆着,不听吕蒙正的话北伐就一定失败,所以赵恒至今悬而未决。 朝中谁一力主战呢? 只有眼下的枢密院同知院事、尚书工部侍郎的寇凖。 所以一旦皇帝真要打,这寇凖势必会拜相。 章炎沉默下来,他不知道骆永胜判断的准不准,又或者说他现在不确定自己判断的准不准。 假如皇帝要北伐,那他现在拿出这首诗传进皇帝的耳朵里,进了汴京一力主战的同时交好寇凖,那站队主战派,自己的未来可就不得了了。 如果自己猜错了,皇帝不打,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大不了自己仍是在洪州这地界做一个泥胎菩萨,守刺史致仕呗。 沉默了许久,章炎才抬头看向骆永胜,说了这么一句。 “你不对劲。” 骆永胜愣住,没明白章炎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是什么意思,但听到后面的话,不由面色急变。 “那日审断之后,本官斥责了曹显,府衙内也大白了事实,你身上的伤不是狱卒衙差打的,不过当日审断已毕,本官也不好推翻,便懒得再纠结此等小事。 今日你说的话,更不像一介白身之人能有的见识,所以你不对劲。 本官求得不多,想要一个心安而已,你明白吗?” 人章炎不是个傻子,能做到刺史的哪有傻子啊。 骆永胜坐不住了,噗通一声便跪到地上:“当日草民所犯之罪本是杀头之刑,蒙堂尊高抬贵手这才苟活,草民的命是堂尊给的,每多活一天皆都是堂尊的恩赐,今草民所求无非谋求一立锥之地,故而草民比任何人都想堂尊可以步履青云,如此,背靠大树,草民才能在日后更好的报答堂尊活命之恩。 北地之事,草民不敢妄言,此前所言无不是发自肺腑,且漕运不会骗人,草民一路南下,走扬州经湖州,北上粮船目不暇接,如非备战之需,何至如这般靡费民力。” 章炎沉吟了一阵,微微点头。 “你倒是个明白人,知道命是本官赏的,这首诗本官收下了,你的命本官也收下了,去,忙你自己该忙的事。” “多谢堂尊。” 骆永胜激动叩首:“草民从未来过这临江书苑,草民告退。” 打这临江书苑离开的时候,骆永胜长出一口气,他这颗心总算是有了些许安全感。 今日有了章炎这句话,在洪州,暂时就没人能要他死。 因为现在他的命,是属于章炎的! 第五十六章 商业CBD的构想 进入七月,一首诗突然在洪州城里火了起来。 那便是由临江书苑传出来的,词牌名《破阵子》,作此诗词者乃当下的洪州刺史章炎。 便是连老百姓没事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都会诵读两遍,而后拍桌子叫一声好。 大振民族之心啊。 借着这首诗词的光,章炎的官声陡然好了几个档次,洪州文坛和士阶层提到章炎的时候,都会夸耀一句。 这么大的动静,搞得骆永胜都想把文公的正气歌抄一份送给章炎了,但一想又作罢。 章炎这家伙哪里配的上,怎能配得起? 要作,也得等将来自己作才是。 章炎的名声大噪,也让骆永胜尝到了被其投桃报李的甜头,那就是他圈下来的地,动迁工作进行的非常顺利。 之前是自己这边出面和百姓洽谈赔偿,而今直接官府出面。 这年头会有官府出面办不好的事情吗? 哪家哪户敢说一句不搬或者坐地起价,当场就会被带走投监!罪名就是兴建百货商场乃是利民举措,官府一力支持,对抗者就是对抗官府,不服王化! 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小了说打二十杀威棒,大了甚至可以掉脑袋流放!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章炎用这种方式也是在警告骆永胜。 我想让你活你就能活,我想让你死也是随时可以。 看本官心情。 可骆永胜还是很开心,对这种潜在的威胁视若无睹。 因为现在的自己那是绝对不会死的,除非这时空的赵恒出现历史偏差不北伐了,到那时候章炎绝对不可能放过他骆永胜。 动迁的工作一顺利起来,骆永胜整日便忙的不行,一边监工营造,一边还要抽时间去城外的码头,实地调研自己租用下的这个码头每日吞吐货量多寡。 “大多的生活物资都可以保障,唯独紧俏一物那就是瓷具。” 黄四通现在就是负责漕运这一块,他在码头就近的位置盖了库仓,只等库仓一盖好便开始囤积货物,待到百货商场开业之时进行售卖。 “瓷器眼下乃是江西紧俏之物,汝窑官用尚且不足,流于市行的便更少了,而咱们江南道当地烧的青白瓷虽好,但价格昂贵,工钱不菲,如果用来囤积售卖,很难快进快出,至于繁昌窑所产的影青瓷,想要运输过来又破费时日,需先走漕运再转路输。” 这里黄四通话中提到的青白瓷,便是后世着名的景德瓷,眼下还叫青白瓷,要等过个几年,烧窑之地顺年号取名景德镇后,才正式更名为景德瓷。 “如果不卖瓷器,咱们这百货商场岂不是名不副实了。” 骆永胜皱起眉头:“百货百货,自然要货品繁多才名副其实,我这几日跑公衙,甚至求得了盐铁司将市行搬进咱们百货商场,以此来替咱们招揽顾客,若是这光景咱们连瓷器都没得卖,岂不是被城中那些个瓷器行笑掉大牙。” 前些日子骆永胜本来是想申请一张盐引来卖盐的,但被章炎直接给拒绝掉。 盐铁专卖是国策,任何人都甭想染指。 不过章炎却给骆永胜一个好出路,那就是让眼下洪州盐铁司的专卖行搬进他的百货商场里,价格还是那个价格,不过每卖出一斤盐,骆永胜再补贴官府五文钱。 这就是合作共赢。 一旦盐铁司的专营市行搬进百货商场,那用屁股想也知道将来百货商场的客流量将会达到一个怎样客观的地步。 都来买盐了,不顺便买点别的东西吗? 正发愁着,侯三也寻了过来,又给骆永胜带来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那就是后续的资金快跟不上了。 “怎么可能?” 骆永胜当然不信,当初他们可是拉来了八万多贯的赞助呢,怎么可能花的那么快,难不成这侯三从中吃钱了? 侯三苦笑一声:“我的骆兄弟,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甩手掌柜做着眼里只看大头,却不知那些林林总总的小账才是真的厉害,小刀子割肉可比鬼头刀一把斩下疼人的多。 动迁安置、营造用料、工人工钱哪一样不花钱,更别提现在四通兄又造仓库,又租码头了,等过些日子谈好进货的渠道,要在码头这里募集一批装卸工人,这可都是钱。 八万多贯听起来不少,可别忘了,这个月初,秋税开征,光这一笔就是足足六千贯没了,反正咱们眼下能拿出来的钱最多还有两万贯,又得想办法了。” 想办法,上哪想去,难不成继续骗? 骆永胜皱起眉头冥思苦想起来,一旁黄四通和侯三倒也不催,只等骆永胜想辙。 他俩现在都习惯了,生意上遇到难题都甩给骆永胜,谁让后者鬼点子多呢。 而骆永胜倒也没让他俩失望,主意还真想了出来。 “盐铁司给了我一个灵感啊。” 骆永胜一拍大腿,拉着俩人走到一旁纳凉的遮阳亭,兴奋的滔滔不绝:“原来咱们一直都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内,那就是要搞所有的商品专卖,然而实际上咱们怎么都不可能实现全部商品的专卖,就说这盐铁之物,衙门最多允许把市行搬进咱们的百货商场开市,不可能转手交咱们来兜售。 既然盐铁行可以搬进来,那么咱们完全可以开放整个百货商场的铺面来进行招商。凡是咱们洪州城内的商号市行,直接搬进咱们的百货商场来开市,他们自己进货自己卖,成本由他们来承担,咱们每月抽取比例抽成即可。 而不愿意搬进来的空白区域,咱们在做自主销售不就可以了,这样可以将成本控制在极低的范畴内。” 骆永胜的点子不算新鲜,就是后世的商业地产概念,骆永胜要把他的这个百货商场搞成洪州的cbd! 黄四通和侯三一琢磨,还真动了心,但很快却又皱起眉头。 “那如果这些进驻的商号隐瞒销售额怎么办,他们卖五百文报一百文,咱们也不知道啊,抽成之事不就打了水漂。” “我自然有主意。” 骆永胜缓缓吐口:“咱们发行,商品兑劵!” 商品兑券?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迷惑。 这可又是一个新鲜的名词。 “简单来说,就是百姓把钱给咱们,而后咱们给百姓这种兑券,凡是在咱们这里购买商品都可以使用这种商品兑券。” 骆永胜兴奋的手舞足蹈,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计划:“商品兑券最低的面额假定为十文,老百姓给咱们一百文钱,咱们给百姓十一张十文面额的兑券,总价值便是一百一十文,老百姓占得了一成的便宜。 而后,百姓持兑券在商场内购买一百一十文的商品,兑券到了商家手中,商家再拿这些商券找到咱们兑钱,一百一十文兑券就可以兑一百一十文钱。” 俩人前面听的还沉心醉意,听到这里的时候大吃一惊。 “那岂不是说,咱们里外里就赔了十文钱进去,若是商家和百姓串通起来,咱们还不赔个底掉啊。” “你看,你们这就不懂了。” 骆永胜嘿嘿一笑:“忘了抽成的事?咱们给了百姓一成的让利,但是咱们转过头可以收商家一成五的抽成啊,这不就赚了五个点?” “一成五?”侯三抽了口子凉气:“这太高了,商号自有成本,利润本身就压缩到两成到三成区间,再给咱们一成五,怕是不会愿意了。” “羊毛出在羊身上,商品可以适当提价嘛。” 骆永胜不停生出的主意,听的两人目瞪口呆:“比如说七文钱一匹布,咱们标价八文钱,但是于此同时,咱们又对外宣布,凡是选择持兑券购买商品的,都可以享受九成的折扣,这样一来对百姓来说就是双重优惠,必然会选择将钱变成兑券。 可是兑券不可找零,而一匹八文钱的布九成优惠后,便成了七点二文钱,百姓为凑足整数,势必要买一些无用品来补充,这样加啊加,最后买好的商品总价一定是三十、四十、五十这般的十倍整数,无形中不仅拉高了总销售额,也让商号们赚到了钱。 每一件东西多卖个零点几文钱,积少成多,综算下来即使扣除掉抽成,利润也只会不减反增,而百姓呢,因为双重优惠的对冲,其实也没花多少冤枉钱,只是一次性采买的东西要比往常多上不少。 这意味着,商品的流通速度变快了,钱财的流通速度也变快了,百姓的消费指标提高了,钱花完他们就得去赚,赚来就要买东西,这样不停的运转,在咱们这开市行的商号赚的还是那些钱,大头,都通过抽成的方式进入了咱们的腰包。” 一通解释下来,侯三和黄四通俱都傻眼,你看我我看他。 “听懂了吗?” 两人苦笑摇头:“骆兄,论生意行,您是行家,这其中门道我们属实是不明白,还有你说的七点二文是什么意思?” 这句问反而让骆永胜愣住。 怎么,古代没有小数吗? 不可能啊,祖冲之的圆周率不都搞到小数后多少位来着了吗。 于是骆永胜便举了个例子:“七点二文的意思就是再加零点八文,便是八文钱整,十进制的原理。” 两人这才恍然:“原来骆兄说的是七分二文啊。” 分? 古人用分做小数于整数之间的符号,取分开、分割之意。 所以自然无法理解骆永胜刚才话语中七点二的意思。 毕竟现代数学与宋朝时的数学相隔了足足一千多年。 跨度太大了。 “甭管怎么表述,你二人觉得我这个想法可行否?” 两人看看,相顾一笑:“都依骆兄的,只是,咱们从哪里招商啊。” 这可把骆永胜给问住了。 对啊,从哪招商呢。 他骆永胜眼下的名声可是在洪州城内彻底臭了,谁会再信? 这些商人虽然之前吃了时代悬差的亏,但到底是商人,吃一亏长一智,不可能再继续上当受骗。 要不然出门就上当,当当都一样还不丢死人了。 “拉下脸,再聊聊?” 骆永胜就这点好,脸皮厚,嘿嘿一笑:“咱们这次坦诚相待,反正他们都被咱们骗过了,这次这个机会若是不把握住,那咱们赚不到钱,他们被骗的钱岂不是更难要回去?” 说罢,三人都大笑起来。 说的很有道理,反正都已经进坑了,干脆就老实在坑里待着呗。 第五十七章 韭菜再聚首 “姓骆那个天杀的还有脸给老子投拜帖?” 洪州城北,曹德贵的宅邸。 忙碌一天从商号里回家的曹德贵因为自家下人送上的拜帖,恶心的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尤其是在拜帖的最后,骆永胜竟然还说了一句共商发财大计。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六个字,曹德贵就觉得自己的口袋有点发紧。 娘的,定是骆永胜这狗东西又想出什么骗钱的招数了。 本意来说,曹德贵当然是不想参加的,他在书房里痛骂了骆永胜两刻钟,连平素里最喜欢的茶具都给碎了,可是气消了之后,拿着拜帖又沉默下来。 眼下,他还有万贯家财在那骆永胜口袋里呢,真跟骆永胜老死不相往来,那这钱是铁定打了水漂,凑近点,说不准将来还能有要回来的机会。 到底,欠钱的才是大爷啊。 拿不定主意的曹德贵干脆把所有之前被骆永胜骗过的商人都请到家里,不出意外,这些人都收到了骆永胜的拜帖,一些没被骗的也是一样。 “说不准,这次那骆永胜良心发现了呢?” 大家只能把事情往好了想,统一给出的态度也是要不就先去看看,探探底,总得先知道骆永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是,如果要还是坑,再抽身离开也不迟。 “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这群韭菜合议来合议去,最终不约而同选择还是去赴这骆永胜设下的宴。 要么怎么说是商人呢,就跟苍蝇离不开屎一样,哪怕上次被毒了一口,这次闻到味还是得飞过去瞅瞅,吃不吃两说,总得围着先转一圈看一眼。 宴被设在了四海渔家,这是骆永胜在洪州城人尽皆知的定点酒楼,二楼最大的四海阁更是成了骆永胜的专属包间。 曹德贵等人到的时候,骆永胜已经偕侯三、黄四通候着了,满面红光笑容堆砌,见谁都是客客气气,哪怕是见到曹德贵也是如此。 毕竟仨人来之前的时候,骆永胜幽默逗趣的将今晚这场宴称谓为韭菜商业论坛。 又到了割韭菜的时候咯。 “哈哈,曹兄来了,欢迎欢迎啊。” 骆永胜抱拳拱手,一张脸那是灿烂的紧:“兄弟这些日子可是想哥哥想的紧呢。” 一句话,直让曹德贵周身哆嗦,手不由自主便捂住腰束,摸了个空才想起,为了见骆永胜,自己可是一文钱都没敢装,连戴了几十年的玉佩都藏在家里后院凉亭第三行的砖缝之中。 脸色虽然不好看,不过曹德贵毕竟是个生意人,也不好当面就跟骆永胜怼起来,只是不阴不阳的讽刺一句:“眼下骆员外身家巨富,不好好奢靡安乐,哪来的闲心想起我们了,难不成钱花完了?” “你看看,曹兄还生我骆某人的气呢。”骆永胜环顾四周,没脸没皮的说道:“怎么说,曹兄也是我永胜商号的股东之一,咱俩可是生意伙伴,如今我骆某人有了生财路子,当然第一时间得想到哥哥您啊,哪敢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吃独食,那不是太不当人了。” “呵,你也就这嘴皮子会说人话,却没见你干过人事。” 曹德贵心里暗骂,不过面上还是接过骆永胜给的台阶,总算勉强挤出一份笑脸,抬腿迈步进入这四海阁之内。 四海阁很大,但要说坐下二十多人也不现实,这年头可没有那大型圆桌,四海阁内摆着的无非是五六张四方四正的小桌子罢了,一张桌子坐四个人,倒是正好坐下。 等众人都坐住了,骆永胜提着酒壶开始挨桌为众人倒酒,姿态放的很低,每倒一杯,还得打声招呼,说两句谦辞客套。 赶等最后回了位置,骆永胜立身站着,举起自己的酒杯:“我知道诸位对我骆某人有些误解,不过千错万错那都是弟弟我的错,我先罚一杯,诸位安坐。” 说罢一饮而尽,两手持空杯亮向众人面,复收回又添新酒。 “这第二杯呢,则是我骆某人此来洪州数月,各方面都仰赖在座兄长抬爱照拂,但是呢,因为某些事做的时候忘了提前打声招呼,引起了误会,也是怪弟弟思虑不周,所以这第二杯也该罚。” 话落饮下,再次示杯于众人观。 举起第三杯酒,骆永胜变了说辞:“而这第三杯,弟弟不能独饮了,因为弟弟觉得,虽然咱们之间有误会,可终究大家伙与我骆某人都是商人,什么是商人,那就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人,只要有钱赚,那咱们就向钱看。 是是非非抛开,恩恩怨怨不在,其实我也知道,这些日子大家伙没少多方面探我骆某的底细,弟弟若在虚张声势反倒是有些不知好歹了,索性今日便如实相告,咱们坦诚对待。 小弟从不敢忘记自己出身卑微,所以凡事都会先让人家三分,各位都是咱洪州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望也能赏弟弟三分薄面,咱们共饮此杯,便把前怨先搁下,诸位,请酒!” 话到这地步已是把姿态摆的极低了,这些人能愿意来参宴,心里多少还都是对骆永胜拜帖中提到的发财大计有猎奇之心的,故而纷纷对视,挤出笑容应和。 “骆兄请。” 这杯酒能喝,不管几分真假,面上总算是难得的一片和气。 客套寒暄的话总有说完的时候,曹德贵也不是坐得住的性格,很快就抢先开门见山,问骆永胜邀请他们的目的,还有便是拜帖中那所谓的发财大计又从何说起。 面对询问,骆永胜笑言应对:“大家都知道,因为有了衙门的帮助,本来计划需要漫长动迁时间的百货商场眼下都开始兴工动土了,如果不出意外,可能提前几个月便可盖好,所以就想邀请诸位,加入进来,把各自市行开进骆某的百货商场内,大家有钱,一起赚。” 有钱一起赚? 娘的,难不成这姓骆的喝了假酒,他会说出这种良心发现的话? 众人心里多少有些不信,因为这不太像是骆永胜的作风。 “还是不了,我曹某人的胃口不好,吃不得别人分出来的饭。”曹德贵冷哼一声,端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骆永胜:“真要参与进去,只怕钱没赚到,又得破一回财。” “这次绝对不会。” 骆永胜看向曹德贵,眼神里全是真诚,诚意拳拳:“曹兄稍安勿躁,且听我骆某人之计。” 说着,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一时间,整个四海阁鸦雀无声。 大家都是商人,生意行上的脑子没有愚钝的道理,稍一打转思索,各个眼亮。 彼此观望,皆颔首点头。 此事大有可为! “不瞒诸位,时下我已请动衙门,只待百货商场一开行,盐铁司的专营就会搬进来。” 骆永胜适时放出这枚重磅炸弹:“大家都清楚,一旦盐铁司搬进来,那就意味着会吸引多少百姓,盐都买了,又怎么会不买其他的商品。 而一买起来,不凑够整数,兑券花不出去,还得自掏腰包,又有哪个百姓愿意呢。” 说完,骆永胜不再言语,给了众人思考的时间。 前景已经勾勒出来了,剩下的就看这些韭菜是否动心。 只要有钱赚,他就不信这些人能拒绝! 第五十八章 商品价券 韭菜最悲哀的地方不在于被人收割,而是被人卖了却还美滋滋替人数钱,逢人一说起,还要颂赞资本家的施舍。 以曹德贵为首的这些洪州本土商人,在骆永胜没有到来之前,他们倒也有资格称的上一句资本家,因受制于时代的局限和眼界,使得他们在骆永胜面前只配沦为韭菜。 他们不加入骆永胜提出的计划,还有别的出路吗? 当后者搞定盐铁司,将盐铁专营的市行搬进百货商场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没有了退路。 百姓得吃盐啊。 而只要吃盐,那就必须去到骆永胜的商行里购买,谁还会买完盐跨半个城跑他们的商号里购买其他生活物资。 只要骆永胜能赚到钱,他们才可以同时赚到钱,这是合则两利的事情,但却不是分则两害。 缺失哪一种,骆永胜都可以自己干。 这场割韭菜大会,哦不,应该是招商会举办的很成功,起码就结果而言骆永胜那是相当的满意,所以才会大方的大手一挥,为所有来的人安排了饭后一条龙消遣。 酒足饭饱,踌躇满志的骆永胜回了家,哈着酒气喊来了正埋头编纂《三国演义》的老孙头孙石。 后者自打搬来了之后,每天醉心于《三国志》,按照骆永胜给出的建议动笔编起了故事,这会都写到了官渡之战。 “先前写的拿来我看看。” 老孙头找出一叠写满了字的麻纸递给骆永胜,后者拿过之后也不打扰孙石,自顾自坐在一旁静心翻阅起来。 如此,两人一个写一个看,倒是难得安静。 能足足过去大半个时辰,骆永胜才放下来,抻抻懒腰给老孙头提起建议。 “写的确实不错,非常的接近史实,但我要的不是还原历史,而是故事性。” 见到骆永胜不满意,一直埋头创作的老孙头忙停下笔,唯唯诺诺等着骆永胜接下来的指示。 “为什么你们说书,封神最招老百姓喜欢,因为封神是虚构的,故事性强,创作起来也比较容易,但历史是什么,历史是枯燥、乏味但却又不可变更的,其本身不具备任何文学价值,甚至说连考究的价值都没有,因为历史是过去式。 我们在乎它的时候可以转过头回望,不在乎它的时候便闲置一旁。” 在骆永胜来之前那个时代的文学创作领域,玄幻小说永远都比历史小说的受众面更广,而且更具有经济、衍生、再创造价值。 所以老孙头写出的三国演义骆永胜无法满意。 故事性太低就不具备传播价值了。 “你要挑出几个重点人物来,塑造正反面之间的两极分化,要让听书的百姓对你重点刻画的几个人物记忆犹新,比如忠义千秋的关二爷、三姓家奴的吕布,尤其是曹操、刘备这两人,你不用去关心历史本身如何,你就用你的方式去写。 抹黑或伟化谁都是你现在的权力,只要故事性足够吸引人,当传播开来,百姓就会认定你口中的三国才是真正历史上的三国,这就叫当天下浑浊的时候,清白便成为了一种罪过。” 说罢骆永胜将麻纸重新放回到老孙头的面前,拍了拍后者的肩头:“你要抓紧时间,因为,留给我的时间和耐心,已经不多了。” 老孙头紧张起来,虽然不懂骆永胜话里的意思,但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让老孙头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请少爷放心,俺下去之后,立刻重写,一定让您满意。” 等到老孙头离开后没多久,骆永胜的房门被敲响,门外响起的是耿百顺的声音。 “少爷睡下了吗?” “进来。”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脸风尘仆仆的耿百顺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盒点心。 “回来的时候在桂香坊买的,难得这个点还没有关门。” 轻轻将点心放在桌子上,耿百顺话及正事。 “少爷,事都办的差不多了。” “嗯,辛苦了。” 许是这些天连喝大酒的缘故,骆永胜感觉头有点涨,便扶着额头,连眼都没有睁开。 耳边沉默了一阵,又响起了耿百顺的声音。 “少爷,依我说,眼下既然那姓曹的也跟咱一道做起生意来,应该不会再横生事端了。” “他会不会是他的事,防不防是咱们的事,求个心安总是没错,就当上保险。” 骆永胜说着说着,自己愣了一下。 耿百顺不是多事的人,他只管尽心尽力完成骆永胜交代下来的差事便好,所以听后者开口自然不会继续说反对的话,至于骆永胜最后那句话里的保险,耿百顺倒是听着新鲜,却也没问具体意思。 打束带中取出一张四四方方规整的竹纸,耿百顺推到骆永胜的面前。 “少爷,这是按您的意思,在城中苏家纸坊做出来的纸券,将来可以作为咱们百货商场的兑券使用,您看看还满意吗。” 这时的骆永胜才算睁开眼,拿起这张纸券端详片刻,又用手指感受了一下触感,点头。 “确实不错,可以向苏家坊大量订购了。” 这时候耿百顺反而面露难色,道:“少爷,可是这纸券的造价,不便宜啊。” 说着耿百顺便把苏家坊的报价说了出来,似这种纸券,即使大量制造,一张的成本都合到了近五文钱。 要知道,这面额才不过是十文的兑券罢了。 为了防止日后有百姓伪造商券,骆永胜提出来的要求就是一定要做工精良,哪怕价格不菲。 如果单单伪造几十、几百张,那么一张的成本几乎等同于十文钱,脑子有坑的人才会选择做这事。 “少爷,咱们的百货商场有盐铁司的入驻,洪州城的商人们一定会蜂拥而至把市行搬进来,即使没有这商券,百姓一样也是必须会蜂拥而至,何必多此一举呢。” 耿百顺无法理解骆永胜那一套复杂的操作。 印发商券,一百文钱换十一张十文钱面额的商券,光商券本身的成本就折合到了五十五文钱,而后百姓持有这些商券在商场里买东西,商家再拿着商券到骆永胜这里兑钱。 诚然,这些商券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转来转去最终都会回到骆永胜这边手里,而后可以二次、三次无数次的变换成铜钱,可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没有商券,老百姓一样要来百货商场买东西,一样要支付真金白银,一样会把钱送进他骆永胜的口袋里。 如果说是担心商家隐瞒销售额,减少上缴的抽成,也完全可以设置一个专门结账收钱的地方。 百姓们拿着商品到结账处结账,收账的伙计记录下商品的出处,等到一天结束进行归总,哪家商号的市行有多少营业额也就计算出来了。 这样做,无非多招募一二十个伙计而已。 能花费几个工钱? 面对耿百顺的不解,骆永胜笑笑,哈出一口酒气,两手拿起桌上的纸券,展开来放到他与耿百顺两人之间。 “老耿啊,你把这张纸券上写的字读给我听听。” 耿百顺照做,读道:“十文商品有价券,仅限于洪州三胜商号百货商场使用,不可找零、兑现,如破损则不可使用。” “嗯,一个字不落。” 骆永胜满意点头,而后拿起笔,在这张价券上面一阵涂抹后再拿起,幽幽道。 “你再读一遍。” 耿百顺定睛一看,顿时只觉头皮炸开,嘴唇哆嗦。 “十十文。” 第五十九章 图谋造反的第一步 房间里面,耿百顺看着眼前这张被骆永胜涂改后的价券,震惊到失声。 仅仅一瞬间,耿百顺就猜到骆永胜想做什么了。 那就是自己下定决心追随的这位少爷,竟然打算用这种价券,代替铜钱! 这怎么可能做到? “这是一张等价券,如果在咱们的商场内使用,那它就只是一张价券,一张可以用在咱们商场里购买十文钱商品的价券,离开咱们的商场就是废纸一张。 但是如果有一天,洪州城里的百姓开始大量的持有咱们三胜商号的商券,而咱们三胜商号的生意又遍布各个角落,老百姓的吃穿住用行都可以使用价券来进行消费,那么这张价券就不再是价券,而是实打实的,十文钱!就是,可以四处流通的,纸质货币!” 此刻的骆永胜,再也不掩藏自己胸中的野心,一字一句,都让耿百顺周身颤抖。 “商品是流通的,金钱也一样是流通的,而商品和金钱组成了一个新的词,我谓之资本,资本就如同水一样,无论多么狭隘的角落,只要有缝隙,都会被资本浸染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让咱们的商号插足进入整个洪州,去染指每一个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产业,同时开始着手发行更大面额和更小面额的价券或者说纸钞,让百姓开始习惯使用咱们的价券来维持他们的生活。 等到那个时候,咱们的命,就跟整个洪州城的百姓,绑在了一起!” 说到这里的时候,骆永胜整个人的精神极度的高亢,两只眼如鹰隼般锐利。 “一旦有一天,咱们死了,咱们的三胜商号不存在了,那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来告诉你,到了那一天,洪州城凡是持有咱们商号价券的百姓就会全部破产!这是他们无法承受和抵抗的风险。 我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不停的提高咱们价券的影响力,使其在不经意间,取代银子、铜钱,成为洪州可以无阻碍流通的另一种货币! 而后,我们将手握这一种新型货币的发行权,洪州如何,百姓如何,富贵贫苦皆系我一念之间!” 骆永胜的语气,飘忽且幽森。 “只要让我控制货币的发行权,我便不用在乎是谁制定法律。” 这就是骆永胜在通向其个人野心迈出的第一步。 而他之所以要经商,唯一的目标就是这个。 控制货币的发行权! 在宋朝,铸币权必然也只能是朝廷的,私铸铜钱等同谋逆,诛九族,藤蔓抄! 祸连满门,坐罪乡里,若是哪个乡野村夫敢私铸铜钱,而乡邻不举报的话,那么整个乡都要被通通砍头,这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的。 眼下的骆永胜当然也不敢去染指铸币,不过他又为何要去染指。 既然不可能抢到朝廷的货币发行权,那骆永胜干脆自己造一种货币出来!一种只能存在于某个特定地方、特定范畴内的‘货币’。 用商业的手段来进行伪装。 洪州多好啊,商业发达、资本繁荣,整座城北依长江,东接漕运,水网密布,四通八达! 这里有着几十万的人口,有着一年上百万的赋税,更有着全江南最得天独厚的宽松环境。 作为实际一把手的洪州大都督赵元偓常年留京,仅有一个打酱油混日子的章炎主持全局,这难道不是上天赐给他骆永胜的发展之基吗? 中央的目光一时半会看不到洪州,看不到深藏于黑暗中的骆永胜,看不到,这种所谓的商业价券背后的恐怖。 而等到这种价券开始通过流通于整个洪州市场,串联起每一个百姓生活的时候,便是发现了又如何! 到那个时候,所谓的价券,就是洪州这一特定区域,可以自由流通且被唯一承认的,合法货币! 耿百顺此刻有些慌了,额头的汗不停的流淌而下,当骆永胜说出那句将全洪州百姓的命绑在其身上的时候,耿百顺便知道骆永胜想做什么了。 造反! 再不济,也想要个割据一方,草头王爷。 “这段时间,我受够了把命运交到人家手里的滋味了,更何况我骆永胜也不是孤家寡人啊,我的命,还绑着你老耿,绑着永捷、成文这些孩子,我得让你们活出个人样来。” 骆永胜起身走到窗台边,昂首看着天上明亮皎洁的皓月。 “掌握货币发行是我要走的第一步,后面,我会一步步暗中控制整个洪州,我会等一个成熟的时机,彻底,把洪州,变成我骆永胜一个人的洪州!到那日,才是真正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随着语调的加快和激昂,此刻的骆永胜甚至有了些许的病态。 “相信我,洪州有几十万百姓,我们随时可以拉起一支数万人的部队,我们的起家之资,远比那陈留魏武、会稽楚项要厚实的多。” 当骆永胜说出魏武帝、楚霸王的时候,便是坐实了耿百顺心中的揣测,当下顾不得震骇,直接拜倒在地,顿首道:“愿为少爷,不,主公效死命。” 他敢迟疑吗? 毫无悬念的一件事,一旦此刻的耿百顺有丝毫的迟疑,下一秒,骆永胜的刀就会砍下他的脑袋! “老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快起。” 骆永胜踏前两步扶起耿百顺,手搭在后者的肩头微微用力,目光真诚对视。 “我可是把命,交到你手上了啊。” 这话说的又让耿百顺一阵惶恐。 “去,夜深了早点休息,今夜的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再不可与三者言。” 骆永胜甩手:“等明日一觉醒来,咱们还有不少的正事要做呢。” “是。” 从骆永胜的房内离开,夜风吹过,耿百顺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背襟竟然全部汗透了。 今晚上的事实在是大恐怖。 一旦传将出去,则骆宅阖府上下,便是连看门的大黄狗,都断然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还有那侯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耿百顺竟然有些心疼侯三起来。 真要是到了那一天,若是成了还则罢了,一旦事败,侯三一样逃不掉。 沾上骆永胜,侯三这辈子真是倒了血霉啊。 第六十章 动土仪式 随着动迁工作在衙门的帮助下顺利完工,这便意味着全洪州城百姓翘首以待的百货商场正式进入开工动土环节,而为了这一天,骆永胜甚至煞有其事的举行了一次动土仪式。 这动土仪式对于大宋时空来说可真是一个新鲜玩意,周遭临近的百姓莫不前来观礼,因为早在仪式的前几天洪州就传了风声,说凡是这一天来现场观看的,每名百姓都能在仪式结束后领二十文钱。 别看给的不多,但对于老百姓来说,这到底是天上掉的,看个开工仪式能领到钱,这可真是人生头一遭,那还不个个拖家带口,蜂拥而至。 但这些百姓哪里知道,所谓的二十文钱,其实就是两张面额为十文的商场价券。 这钱的事暂时不提,只说这仪式开始之前,小半个洪州城都空了,粗略算算,怕是得有近十万名百姓来到工地周遭,但到处是人头,反而是啥也看不到,只能听着耳边响起一个又一个的人名。 洪州刺史章炎来了,洪州团练使侯秉忠来了,洪州六曹主簿来了,洪州教谕来了,有头有脸富甲一方的富商都来了。 可以说这一场开工仪式,甭管是骆永胜的面子,还是章炎的面子,把个洪州政商两界几乎全部请动,站了一次含金量十足的面子台。 当然骆永胜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小气,一出手,便是一叠面额一千的价券送出,这种大额价券光成本可都不菲,是镀了银边的,寻常人想仿制的话,还真得摸摸自己的口袋。 “您各位可以管这个叫购物卡。” 骆永胜越来越像一个市侩的商人了,整日笑眯眯的,见谁都和和气气,跟章炎这些衙门里官员说话更是点头哈腰。 “持这购物卡,将来小民的百货商场一盖好,您就可以拿着来买东西。” “是吗?” 章炎来了兴致,环顾左右玩笑道:“骆贤侄,你这可是在行贿朝廷官员啊。” “哎呦哟,堂尊您这说的我可受不起。”骆永胜吓得连连摆手,腆着脸嘿嘿笑道:“这购物卡也就在我那百货商场有点用,出了门啥也买不到,当不得钱财,怎么能说行贿呢。” “行了,既然是贤侄的一片好心,那就却之不恭,收下来。” 有了章炎的带头,一众堂官们各个喜笑颜开收下这一叠所谓的购物卡。 实际上宋朝的官俸其高,又有专门的官职田养着,平日里压根不会为银钱发愁,自然也看不上这区区几万文的购物卡,但白捡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不过来此露个面而已,就能获得一笔可观的报酬,那也是极好的。 开工仪式进行的很顺利,骆永胜准备的一段长长的红绸,又备了托盘剪刀,效仿后世来了一次剪彩行动,亦是让参加的章炎等人在感到新鲜的同时,直呼有趣。 “永捷,永捷。” 剪彩仪式一结束,骆永胜就把骆永捷喊到近前,嘱咐道:“我得去招呼堂尊他们,你留下带着家丁,给所有赶来观礼的百姓们发钱,记住了,一定要告诉他们这二十文钱该如何使用,得妥善保管。” “好嘞大哥,您就放心。” 骆永捷应下的很干脆,而后别转身去了那所谓的发钱处,而骆永胜则一路小跑去追章炎等人。 既然剪彩都来了,怎么也得安排着吃一顿便饭不是。 这应酬之事,骆永胜向来处理的得心应手,那是一个都不会冷落。 而实际上又何止只是这些官员觉得新鲜,便是今日到场的百姓那也个个长了见识,尤其是到了排队领钱的时候。 价券? 这是个什么玩意。 百姓起初那是必然不乐意的,说好的发钱,结果到手反而成了两张纸,要这玩意做什么,拿来擦屁股吗。 还好骆永胜提早交代,骆永捷这边招呼着家丁开始吆喝宣传起来,将价券的作用字字分明的送到现场百姓的耳朵眼里。 “诸位父老乡亲莫急,这价券它虽然不是真金白银,但是大家千万不要丢弃或者损坏了,等到咱们这百货商场一开市,你们拿着这价券来,就可以直接购买商品。 看到这上面的面额了,十,就是十文钱,诸位买十文钱的货品,只需要把这张价券给到商场里的伙计就等同于给了十文钱,货品便可以直接带走,方便简单。” 有了通俗易懂的解释,百姓才接受这一事实,虽然一样是被骗了,但可以用来买二十文钱的货品,倒也于二十文钱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寻常百姓家,谁还打算存钱去逛青楼听戏子唱曲不成。 哪有这么高的生活质量。 领钱工作变得顺利起来,但是发钱的骆永捷却心疼的直抽抽。 八万多的百姓呢,一人二十文,这光发钱,可就发出去了一百六十多万,足足一千六百贯大钱呢。 掐着手指算算,骆永捷心想着得够自己娶多少个小媳妇? 这小子,打成亲之后,倒是变得更好色了不少。 而在这如潮水般密密麻麻的领钱人群中,却有两个明显不是大宋人士的外夷正在窃窃私语。 “没想到在这东方,也有这么会做生意的。” “发行价券,一旦日久便成了新货币,可以取代那又重又压手的铜铁之物了。” “没错,如果可以变成新的货币,那就不得了。”身高马大的外夷频频点头:“我最喜欢和聪明人做朋友,咱们别急着离开,要找机会去认识一下。” 这俩人闲聊着,周围的百姓却是没有一个能听懂的,偶尔看看,也是一阵指指点点。 虽说洪州是江南通商重地,但平素里能见到外夷的机会也不多,猛然出现两个穿着容貌完全迥异的夷人,难免也是新奇的很。 眼下虽然处暑,但天气还是闷热的很,这俩人不仅穿着外绿内白两件衣服,就连脑袋上还缠着白巾,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而且这俩外夷最大的特点,便是那一脸的大胡子。 又浓又茂。 而若是换了骆永胜在此看到,一定能认出来这颇具特色的穿着。 那便是戏称头顶一块布,全球我最富的阿拉伯人! 第六十一章 阿拉伯人蒲向东 当耿百顺找到骆永胜,说府门外有两个外夷请见的时候,后者只当是东南亚、或者中南半岛那些国家的人,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竟然是两个阿拉伯大胡子。 这年头就有阿拉伯人了? 骆永胜绞尽了脑汁都想不明白,在眼下这个时代,这群阿拉伯人是怎么横跨万里汪洋来到中国的,他们的航海技术也太发达了。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中国第一次远洋航行应该是郑和下西洋,但那是明朝时候的事情了,要在四百多年之后,可是现在,阿拉伯人先来了。 虽然震惊,可骆永胜还是招待了两人,试探性的用自己记忆中的英语说道。 “欢迎两位来到中国。” 两个大胡子彼此看看,一脸的疑惑,看样子是没有听懂。 也是,骆永胜说的是现代英语,俩人能听懂那才是真的奇怪呢。 就在骆永胜不知道该怎么交流的时候,其中一名身材高大,躯干雄壮的大胡子却是先开了口,而他说的,竟然是汉语! “你好。” 算不上字正腔圆,但骆永胜却完全可以听懂! 而这个大胡子后面的介绍,就更让骆永胜啧啧称叹了,因为这个大胡子还有个中国名字。 “我叫蒲向东,这是我的随从,他叫蒲七。” 姓蒲,阿拉伯人。 难不成是那个蒲寿庚的先祖? “你竟然会说我们中国话。”骆永胜是真的大开眼界,也是非常好奇。 “我的父亲,叫蒲思郝,他曾经作为使者,来过这里,三次。” 蒲向东一笑起来,整张脸几乎都藏进了胡子里,若是不仔细看怕是都找不到五官在哪。让骆永胜总觉得自己是在和一把成精的胡子在聊天。 “我的家族,一直以来都是作为哈里发出使你们国家的使臣,我的哥哥蒲押提黎,前两个月才刚到你们的东京,现在正在你们的太学,学习你们的文化和知识。” 这还是个世袭外交家族。 至于这蒲向东口中所说的父亲蒲思郝还真的的确确是常年出使中国的阿拉伯使者。 《宋会要辑稿》、《诸蕃志》以及《玉海》中都有多处详细记载,从赵大的开宝年到赵二的雍熙年间,这个蒲思郝多次出使中国。 骆永胜摸摸鼻子,有些琢磨不透这蒲向东的来意,索性便开门见山的说道:“那个,蒲,蒲使者你好,我就是一普通民间商人,你负责贵国出使的重任,为何想起来见我呢。” “因为我想和你交朋友。” 这大胡子该不会是个同性恋。 一句交朋友把骆永胜吓了个哆嗦,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来:“使者玩笑了,我哪里能够得上和你交朋友啊,而且,我也不会你们国家的语言,将来怕也是没有机会去你们国家做客。” “怎么会没有。”黑浓密的胡子做出了疑惑的表情,也难为骆永胜能看懂。“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的船,我们一起回去,到我们的国家看一看,哈里发一定会非常盛情的招待你。” 一句一个哈里发,这哈里发应该就是阿拉伯的国王。 骆永胜不懂,他也不纠结这种问题,而是先忙着开口拒绝蒲向东的邀请。 跟着一道去阿拉伯? 那不纯纯脑子有病才能干出的事吗。 自己可还没在祖国的土地上出人头地呢,去哪门子的阿拉伯啊,这年头总不可能有迪拜。 “还是不了,我是个俗人,俗事缠身,一时半会走不掉。” 见骆永胜拒绝,蒲向东有些失望,语气也低迷下来。 “那好,既然如此,就等下一次我再来的时候,来拜会你。” 看到蒲向东起身要离开,骆永胜赶忙喊住,唤轻燕回房取了几件品相极佳的翡翠首饰,塞到蒲向东手里:“虽然我人无法跟你去你们的国家,但是我这人跟你一样,特别喜欢交朋友,你大老远来一趟,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几件首饰都是名家所出,你留着当个纪念。” “这怎么可以。” 蒲向东推辞起来,但骆永胜一再坚持,他的嘴皮子能说明白中国话已然是不容易,哪里还能要求他说过骆永胜呢,最后只好收下,却也很是正经严肃的说道。 “你放心,等到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一定为你,带一份礼物。” 你们那除了石油和黄金,还能有啥值钱的玩意。 再说就算给我带一船的石油,我这也没用武之地啊。 骆永胜心里腹诽,但猛然又想起一物来,他也是脸皮厚,当下就提了出来。 “那个,蒲兄啊,你看方不方便,给我带些马匹来。” 这个时代,阿拉伯什么最值钱。 当然是阿拉伯马! 骆永胜依稀记得好像是书还是电视上介绍过,东欧骑着阿拉伯马的全重甲骑兵,跑的比蒙古人的轻骑兵还快! 如果要是真的,那不妥妥冷兵器时代无解的大杀器吗! 嗯,骆永胜前世一定没有看过《日月永在》这本书,不然就会知道跛狼帖木儿靠的正是那支具甲骑横扫整个西亚,就会知道五千马穆鲁克全歼两万蒙古兵的传奇战绩。 “要马?” 蒲向东愣了一下,当下便说道:“这个简单,我在驿舍就有,等下我亲自给你送过来。” 驿舍里放着,那能存几匹啊。 数量稀少的话,骆永胜当然是看不上的,所以他厚颜无耻的继续开口道:“蒲兄,我想多要些,你看能从你们国家带来吗。” “这个恐怕很难。”蒲向东摇摇头:“哈里发说过,我们的马只卖不送,早前我的父亲想要把马卖给你们的国王,可是,他不要,他说高丽国的马都是送的,不需要向我们购买。” 赵二的脑袋难不成是被屁股上的伤给感染了? 要朝鲜马不要阿拉伯马。 骆永胜彻底无语了,怪不得你打不赢契丹人,叫你赵二你也不能真二啊。 送的马能是什么好马。 “我买,我个人买。” 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骆永胜就语气笃定的说道:“多少钱一匹。” “我们不卖钱。”蒲向东摇摇头道:“你们国家使用的铜钱我们用不到,而且你们的金子太少了,所以,我们要瓷器和丝绸,一百套瓷器可以换一匹马,五百匹丝绸也可以换一匹。” 这个价格贵吗,一点也不贵。 檀渊之盟,老赵家大手一挥,便是一年二十万匹绢送给辽人。 后来招抚西夏,又是一年三十万匹。 这要是换成马,几年就能拉出一支部队来了。 “换!” 骆永胜一口咬死,生怕这蒲向东拒绝:“就用丝绸换,我要一百匹马,蒲兄何时离开与我说一声,五万匹丝绸我全数给你备足。” 这可连马都还没见到呢,骆永胜就先出了五万匹丝绸。 若是这蒲向东是个假冒货,那骆永胜可真是闹了大笑话。 “你就不怕我不回来了吗。” “我们中国人一向信赖朋友。”骆永胜笑的很是真诚:“咱俩是朋友,所以,我信任你。” 这年头能从阿拉伯来到中国的能是一般人,何况还是个会说中国话的。 如果这要都是个骗子,骆永胜他认了! 为了一百匹阿拉伯马,这一波必须赌! 五万匹丝绸才几个钱,一匹顶好的不过才百十文,折个平均价下来按六十算,也不过三千贯而已。 三千贯,交一个阿拉伯世袭使者家族的朋友,太他娘值了! 这番信任的姿态搞得蒲向东有些感动,当下就拍着胸脯保证,等他回国,第一时间就把马送过来。 “蒲兄,弟弟还有件要事相求。” 一路相送,眼瞅着就要离开府门,骆永胜才想起一件要紧事,当下赶忙说道:“咱俩换马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对外说,你知道,我是个商人,你们的马我想卖个好价钱。” “我懂我懂。”蒲向东猛点头:“就像我问你们要的丝绸和瓷器,也是为了转手卖掉,当然也不希望有别的竞争者,你放心,作为你的朋友,我不会把马卖给任何人,也不会告诉他们马是我提供的。” 骆永胜总算舒心的笑了。 第六十二章 圣旨到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要么怎么说老祖宗说的话是金玉良言呢,这话放在此时的骆永胜身上,简直不要太应景。 这几日,骆永胜走路都带风。 外人看来只道是这位骆员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有骆永胜自己知道,他现在心里有多么的痛快。 自打那日对簿公堂在生死线上滚一遭之后,这往后的日子,那可真是一帆风顺,简直宛如开挂的人生。 先是搭上了章炎这条线,而后顺利拉拢洪州当地的商人加入他的cbd计划,末了没想到老天爷又给他安排了一份大礼。 交了一个阿拉伯来的朋友。 当蒲向东带着随从,走骆永胜位于长江口岸的港口,押着那几艘载满丝绸的船只离开后,骆永胜可是连着笑了好几天。 耿百顺都不明白骆永胜在开心什么。 五万匹丝绸呢,若是卖给这蒲向东,少说也能卖个几百两黄金,按照眼下大宋的汇兑,这可是小十万贯的巨额财富。 结果倒好,骆永胜不要黄金要马匹? “我要那么多的财富有什么用?” 当钱多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它就只是一个单纯的数字,骆永胜不在乎钱多钱少,他对钱也没有兴趣。 自打发家之后,骆永胜何曾去纸醉金迷,花钱买春过。 他现在惦记的货币发行权,目的可不是为自己造出海量财富,而是为的通过控制经济的方式间接控制洪州城。 所以,骆永胜宁愿选择要马匹也不要黄金。 当然可能会有人觉得,为什么不在第一次的时候先换黄金,然后拿黄金买更多的丝绸,第二次的时候置换更多的马匹。 骆永胜倒还真想做一次倒爷,可是这年代的海洋运输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不说来回的路程时间漫长,人家蒲向东回到国家,总得先把这一批丝绸处理掉,才能做第二次的生意,而五万匹丝绸,骆永胜虽然不太了解这时代欧罗巴贵族的购买能力,但料想怕也到不了小康社会,够呛能够一次性全消化掉。 所以蒲向东出货必定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与其这样来回拉锯着浪费时间,骆永胜干脆不要钱,只要马。 至于马匹来到之后如何饲养,南方没有牧场的问题。 宋唐有驿舍,以洪州为例,南北两大都亭,各豢马匹七十五,西出往四川每隔三十里设一驿站,养马十至二十匹不等。 权不说外设驿站,仅洪州当地都亭驿馆就养了一百五十匹马,若加上官府、都督府的马,怕是两百匹不止。 那这是靠什么来养的呢? 苜蓿田! 朝廷为了鼓励养马,给地方官府一个指标,那就是每养一匹马,可以退四十亩地的耕,改种苜蓿,而这四十亩地,不用纳税。 养一匹马而已,能用四十亩地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地方为了这个减税的指标,没少种苜蓿来养马。 而骆永胜不过要了一百匹马,又不是成千上万,别说半个江南,就洪州一城就足够养的了。 开心归开心,骆永胜还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赶在八月节到来,他为章炎以及侯秉忠各备了一份礼,忙前忙后张罗着送过去,而后又在前者的引荐下,给洪州当地的官员各备了礼品。 这些礼节,如曹德贵等洪州当地商人,那都是每年必不可少的,骆永胜能有这个资格送礼,反而是说明得到了洪州当地正式的接纳。 “贤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节后,骆永胜总算是跑完了人际关系,还没等歇住脚,又被章炎差人唤了过去,而甫一见面,章炎就神情兴奋的通报了一件大事。 “景州打了一场胜仗,景州知州杨延昭破了一部南掠的契丹贼军,斩俘一千余。” 刚习惯性扬起商业假笑的骆永胜就怔住了。 杨延昭? 杨家将! 这天波杨府还在呢? 这北宋年的名人骆永胜记得不多,但杨家将的故事可是从小没少看,天波杨府满门忠烈啊。 但骆永胜不知道的是,演义它终究是演义,威名显赫的杨家,实际上只有杨业和杨延昭这个六郎是真的出名,至于那个被万箭攒心害死的七郎杨延嗣,更是压根没有这么号人。 杨家的老七叫杨延彬,因为杨业的阵亡承了父荫,留在汴京做殿直,杨家的几个孩子里面,除了大郎杨延玉随父亲杨业战死沙场,六郎杨延昭留在北地景州做知州,其他的,都舒舒服服在汴京待着呢。 若用满门忠烈这个词难免太悲壮了一点。 因为不知道,所以在骆永胜的脑子里,下意识便把这位杨六郎给代入进了他认知中的那位,当下不由得便肃然起敬。 他这一严肃,反而弄得章炎有些迷惑,北地打仗,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还有一件事,更是天大的好消息。” 说到这里的时候,章炎刻意压低了声音:“官家月初上了尊号,中秋节一过便在汴京郊外典阅三军,料想,要北伐了。” 皇帝月初上尊号这件事骆永胜倒是知道,因为洪州不仅张贴告示,还免罪三级。 上的尊号是崇文广武圣明仁孝皇帝。 当初还把骆永胜给唬的一愣一愣,心说历史出现了偏差,当今这位皇帝驾崩了呢,不然怎么连谥号都拟好了。 后来才知道,这他娘是尊号。 感情赵恒这家伙自己闲着没事,琢磨着历史前前后后那么多皇帝,厉害的如秦皇汉武是皇帝,昏庸的如献帝、后主也都是皇帝,自己顶着一个干巴巴的皇帝头衔,岂不是泯然众皇帝之中了。 干脆先给自己加串名头。 于是乎,活着给自己加类似谥号头衔的皇帝就这么出现了。 当然朝臣哪里敢说这是谥号,换个名头,叫尊号。 而降罪三级的圣旨也让骆永胜涨了见识。 “恭奉崇文广武圣明仁孝皇帝圣旨,有诏。” 感情宋朝圣旨的格式是这样,骆永胜还以为是昊天明命、皇帝诏曰呢,编剧果然不靠谱。 实际上要不是赵恒折腾着非给自己加这一大串尊号,宋朝的圣旨更简单,直接一个开头有诏,然后该说正事说正事就完了。 向大臣宣读就有敕,向朝堂宣读就是有制。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圣旨,是皇帝颁布的。 结果赵恒尊号一加,直接读有诏怎么能显出赵恒这个皇帝已经跟其他的皇帝不一样?所以只好开头加上这一句,让天下人知道,现在他们的皇帝不是一般的皇帝,是有尊号的皇帝。 赵恒开了个坏头啊,弄得后面到赵老九的时候,圣旨动不动就是“恭奉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圣旨,巴拉巴拉”。 扯远了,说回此刻兴奋不已的章炎,皇帝阅三军,汴京城的禁军厉兵秣马,北伐指日可待,对他来说那简直就是一针强心剂。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的诗词只要传进汴京城,那就一定会等来好消息。 骆永胜替章炎感到开心,两人聊了一阵闲天,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驿卒跑了进来。 “天使驾跸都亭,召堂尊前去领旨。” !!!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圣旨真到了。 。 第六十三章 炎高升 章炎忙着沐浴更衣去领旨,倒是把骆永胜给闲了下来。 当下不便走,骆永胜心里存的也是及时窥探到一些消息,索性就一直留在这府上静等,万没想到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白昼。 直到天色都擦了黑,春风得意的章炎才回转,看他那昂首凸肚的德行,骆永胜就知道,这位章大官人必是好事临头。 “恭喜堂尊禄位高升。” 骆永胜长身而起,拱手道了句贺,又惹得章炎哈哈大笑起来。 “你倒是聪慧的紧,不错,官家降了恩敕,擢我为枢密直学士,参赞枢密院事,要随御驾幸河北。” 这什么枢密直学士算是个品轶的官,骆永胜不懂,但反正看章炎这德性估摸是不小的提拔,当下便又向章炎道贺,末了还是关切一句。 “堂尊此番高升,洪州谁来接任。” 这才是他骆永胜最关注的点,好容易把章炎这关系给跑顺,万一来了个不吃粮食的,一切又得重头再来。 “这点朝廷还没有定,由别驾陈礼权知洪州事。” 权就是暂时的意思,这位陈礼相当于暂时以别驾职领洪州知州事。 算是一二把手一肩挑。 也是看出了骆永胜的心思,章炎呵呵笑着给了指点:“你放心,这陈礼与我多年交情,我会叮嘱他在这洪州关照你的,平素里此人尤好收藏玉石珍玩,这点你可以投其所好。” 说罢,拍拍骆永胜的肩头以示亲昵:“圣意在身我也不能在这洪州多耽搁,明日一早便要启程离开,今晚我已派人去设宴,三司六曹的同僚马上都会过来,你作陪。” 骆永胜顿时大喜,这可无异于一份大礼,当下感激的手足无措,只一个劲的躬身道谢。 “怎么说本官能有今日,也算是承了你的一份情,互帮互助理所当然嘛。” 哈哈一笑,章炎道:“他日也望你生意兴隆,咱们有缘汴京相见。” 两人又聊了一阵,等到章炎派出去的小厮回来报禀,言三司六曹的官员都到了之后,章炎便偕骆永胜一道出门去迎。 会面的时候,三司六曹的官员无不错愕,万没想到这骆永胜竟然也在,便俱都以狐疑眼神望向章炎。 后者哈哈一笑,将骆永胜引荐出来,说了如此一句。 “骆贤侄可是我章某人的座上宾。” 领圣旨的时候,洪州城能数的上号的官员自然都到了,也都知道章炎官升枢密直学士,无不姿态卑微许多,而这骆永胜能让章炎专门引荐出来,还能提携这么一句,众人对骆永胜的态度便陡然热络许多。 这种态度上的转变,骆永胜前世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每当他和一位大领导攀上交情后,曾经那些不把他当人看的小领导、小干部就都是这幅德性,恨不得转过头来,认他骆永胜当爹。 洪州三司六曹的官员们这哪里是替朝廷做官,全是为他们自己做官,为自己做官那就是从私,从私就是谁对他们有私利,他们就对谁好。 章炎重视骆永胜,他们就得更加重视,这样才叫敬重章炎。 酒酣胸肚尚开张,似这般高升宴哪里会是一时半会可以起身的,光迎奉的敬酒词都不止半个时辰能说完的,何况有骆永胜作陪,他可是有个盛酒的海量。 手持酒壶,一敬便是整两圈。 “卢堂官,小底给你添酒。” 敬圈到了度支司丞卢彦这里,这位洪州的财政大管家还谦虚的客套着,要夺骆永胜手里的酒壶。 “我自己来便好,骆掌柜切莫太客气。” “那哪行啊。”骆永胜把住卢彦的手臂,另一只手便把酒水满了杯,嘴里捧道:“诸位堂官平素里为咱洪州劳心伤神,这下了值之后,当然也得给我们这些洪州的百姓一点表现的机会,今日我就是代表洪州几十万百姓来为诸位堂官做服务工作的,这酒,得我来添。” 说罢,还替卢彦端起酒杯双手奉上,打趣道:“堂官,这杯子里可是洪州几十万百姓的民心敬意啊,不能撒咯。” “不能不能。” 卢彦喜笑颜开的接过一饮而尽,这边骆永胜喝了声彩,自己也陪了一杯。 “这姓骆的,倒是个妙人。” 主桌上,陈礼看着走到哪都能引起一片欢声笑语的骆永胜,笑言与章炎道:“人情通达,不似寻常百姓,而且也无商人市侩之气。” 此刻的章炎已经喝得有点多了,晕乎乎的点头:“士载啊,我走了之后你权知洪州事,这骆永胜要用好,对你是有裨益的。” “请堂尊放心,下官一定与这位骆掌柜精诚合作。” 酒席从酉时末刻开始,一直喝到近至子夜,房里的墙灯都换了两遍蜡心,这才算结束,自章炎往下,无不一个个喝的东摇西晃,歪歪斜斜,真个是谁也不服光扶墙去了。 便是海量的骆永胜都跑到茅房吐了一遭。 倒不是喝醉,纯是涨的实在盛不下。 而等到酒宴结束,一时半会间的骆永胜也走不掉,忙前忙后张罗着送各位官员回府,可谓是极尽服务之能事。 “骆老弟你放心,从今日始,咱俩就以兄弟相称,你的事就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事,用得到,但请开口无妨。” 在卢彦的府门口,卢彦搂着骆永胜的肩头,嘴里酒气冲天,句句掏心窝子一般。 “你放心,将来在这洪州城,要有哪个不开眼的给你添麻烦你就来找哥哥,我查死他,查到他关铺子滚出洪州。” 三司掌财税、国营、通商,凡是跟钱、商沾边的事都归三司,也怪不得这卢彦敢夸下这般的海口,这个本事卢彦自然是有的,但到底愿不愿意为骆永胜来做那就不确定了。 酒醉男人说的话,能有几句是真的。 甚至于,醉没醉的,谁知道呢。 送完了卢彦,骆永胜环顾这夜幕下静谧的洪州城,便不由自主的无声笑笑。 等明日一早转过天来,洪州就该是陈礼的洪州了。 那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是他骆永胜的洪州城呢。 第六十四章 土窑烧瓷,未来可期 在出了洪州往西南三里地的位置有一片建筑群,当地居住的百姓管这里叫瓦石堡,官府唤瓦石庄,听名字便知,这里遍地是坞堡。 唐时黄巢起义,兵锋荼毒天下,各地方的自然村以种姓为凝聚力团结起来,大量建造坞堡抵抗兵祸、匪祸,到了五代十国时期更是有了永武之地,这并不算多么坚固的青石褐墙,成为了一代又一代人在这残酷世道活下去的避难所。 总算守来了太平盛世。 瓦石庄不少的坞堡已经拆除了,谁让这里脚下的土地是洪州周遭为数不多的下田,地力贫瘠,产粮稀薄,当地的百姓想要讨口饭吃,不得不拆除大量占地无用的废堡,腾出土地来改种菜、种苜蓿这些比较易活的作物。 百姓种苜蓿是不能免税的,瓦石庄的百姓之所以种,完全是为了自己吃,虽然食之无味,但混着粗盐和着水,煮开了也算是一碗菜粥,总能果腹。 而现在瓦石庄来了位贵客,城里一位姓骆的员外说什么要考察,老百姓不懂什么叫考察,但他们听到的信,是说要买下他们瓦石庄的地烧窑做瓷。 早前黄四通向骆永胜提到过时下大宋的瓷器总量稀薄,价格昂贵,其中是有大利可图的,所以骆永胜便动了心,想着在自家的百货商场里开设专门的瓷器行,不用别家的货物,可烧瓷这种事情,洪州城里懂得师傅虽然不在少数,但多都有门有户,招了几天也才募集到零星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这瓦石庄出来的。 瓦石庄里有几个土窑,当地的百姓都是自己烧厨具来用,算不上瓷,都是些用土法炼出来陶制的盆盆罐罐。 有现成的土窑,也有了技术师傅,这不骆永胜便匆忙出城来看了。 虽说骆永胜前世不是什么技术宅,也没那个本事在来到之后就烧玻璃、改良火药,研究出一大堆跨时代的科技产物,但到底也算是一个经过自媒体时代的现代人,可以说是涉猎百行,却行行不通。 “烧瓷也可以大胆创新一下的嘛,比如说加入一些动物的骨头。” 骆永胜在指手画脚,嘴里讲着的大概是制造骨瓷,但具体的配方比例、温度和烧制法那就一概不通了,他自己说的含糊,烧瓷的师傅听的也迷糊,不过谁让骆永胜是东家呢。 钱给了,时间给了,人手瓦石庄的村民也都是现成的劳动力,慢慢实践呗。 他来到这瓦石庄逛了一圈,最大的发现可不是那几个能烧瓷的土窑,而是瓦石庄的地势以及规模。 这是个大庄子,有好几百号人不说,最宝贵的地方便是那星落满地的历史遗留坞堡。 拆了之后加装组建,完全可以沿着赣江的支流修出三面围墙,把整个瓦石庄围起来。 围起来之后怎么办? 那留给骆永胜可操作的空间可就大多了,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实施罢了,毕竟瓦石庄的百姓可不是他骆永胜的家奴,用窑烧瓷还行,但要是他敢拆坞堡筑城墙,造高炉玩土法炼钢,第二天这瓦石庄的百姓就能告进大都督府,就驻扎在洪州城北郊外的镇南军顷刻间就得把他骆永胜拿下,按造反罪送进汴京千刀万剐。 虽说眼下镇南军有一多半拔营去了四川,但留守的三四千人那也都是厢军中的生兵,是纯纯的精锐。 至于镇南军为什么会突然调动,从江西往四川跑,完全是因为,四川有个叫王钧的抢在他骆永胜前面造反了! 好听点说,不堪朝廷重负的善良百姓揭竿而起,但在章炎的嘴里,那就是一群不忠不孝的刁民造反,都该千刀万剐,诛连满门。 “东家,这加入动物的骨头,还能烧出瓷器吗?” 烧瓷的师傅姓魏,干这行二十多个年头,还是头回听说烧瓷器用动物骨头的,所以倍感新鲜。 “嗯,牛骨、羊骨、猪骨都行,至于加入进去怎么烧我就不懂了,你自己慢慢试验。” 骆永胜对这玩意陌生的很,只是脑子里依稀记得有这么一种法子,实际操作起来那是万万指望不上的,只能通通交代给魏师傅。 自己是东家,是大商人,怎么可能亲自下场呢?当然是发号施令,指手画脚了,骆永胜觉得,以自己的‘能耐’,只是搞出个跨时代的瓷器应是不难。 又没什么技术壁垒。 只是骆永胜这般操作落在瓦石庄村民的眼里可就有点接受不了了,他们翘首以盼等来的商人,还以为能带着他们发家致富呢,结果上来竟然是往村子里扔动物的尸骸骨头。 好端端的村子,弄成了畜生的乱葬岗。 这年头的百姓最怕什么,首屈一指便是瘟疫,你把动物的尸骸骨头带过来,万一闹瘟可是要死人的。 瓦石庄的百姓闹了起来,但这很快就被骆永胜的银弹攻势给压服。 “每家每户,从现在开始种苜蓿的,每收种一次,一亩地补贴三百文,参与学习烧瓷的,每个月开八百文的月钱。” 这可让瓦石庄上下闭上了嘴巴,苜蓿是个高产作物,一年能收三次,按照这个标准,他们光拿补贴一年就可以拿到九百文之多,再加上一亩地产出个八九百斤的苜蓿草也能卖不少钱,这日子不就支棱起来了吗? 种粮食一亩地的产出,也不过一石多一点,可是卖不到三百文的。 有利可图,谁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瓦石庄的里正老李头,就差把自己捆在骆永胜大腿上,生怕后者哪天拍拍屁股走了。 “骆员外你就放心,俺们瓦石堡上下都依你说的来,要做什么怎么做你尽管吩咐,都能办的妥当。” 胸脯拍的震天响,语气也是义不容辞的坚定。 似乎已经把骆永胜交代下来的差事当成了自己的事业一般。 是真是假,骆永胜心里是怀疑的,不过这个年代普通百姓的淳朴怎么说也比后世要好一些,所以他很欣然的接受了老李头的提议。 放手让他们瓦石堡踏踏实实的干,老李头这么位里正做监工。 到日子出成绩了,人家会进城跟他骆永胜报信的。 又在瓦石堡里转了几圈,骆永胜纠结着自己要不要把玻璃这种物件提出来,让瓦石堡试着去研究一下,不过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个是工艺的流程自己忘了一个七七八八,二来要是这么做了。 那不成小白文惯用的老梗了。 算了,老老实实的种地,等转罢年百货商场开起来,自己就该着手第二步计划。 未来可期啊。 (感谢书友朱昊辰2018的盟主支持,十章加更暂且记下,截图留证。) 第六十五章 枭雄之姿 时间许是这世上最宝贵却又最廉价的一种资源,骆永胜甚至还什么都没有觉察到呢,时间就来到了咸平二年的年尾,江南之地特有的湿冷提醒着骆永胜,冬天来了。 赶在过年的年关前一共出了两件大事,一个便是国家的大喜事,赵恒的北征进展顺利,在大名府战胜了辽人,一路追杀兵锋推到了五合川,俘获了牛羊战马数以万计,凯旋大名,预计要不得多久就会班师回朝。 另一件则是洪州的喜事,权知洪州事的陈礼正式扶正了,被朝廷任命为新一任的洪州刺史,不仅是他,连着侯三的叔父,洪州团练使侯秉忠也官升一级,摇身一变成为了洪州节度留后。 这大概是因为王钧在益州的造反牵扯了朝廷的注意力,大都督赵元偓一时半会更难回到洪州来,所以把侯秉忠提拔一级,暂且署理洪州军务,预防出现更大的变故。 又或许这里面还有章炎的帮助,他参赞枢密事,随赵恒北征,年轻的皇帝打了胜仗,自然不会吝啬提拔官员,这功夫只要章炎美言两句,洪州这地方的官员完全可以坐地升一级。 如此看来,这一年可是不错,国家有喜,地方有喜,洪州上下几十万人都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而这几个月,骆永胜虽然是什么正事都没做出来,但也踏踏实实的算是在洪州扎住了根脚,对上,他和陈礼包括三司六曹的官员私交都还算比较稳固,没事的时候还能有机会在一起喝酒聊闲。 对下,城中心的百货商场到了收尾阶段,预计最多一个月就可以竣工开市,瓦石庄的老李头也来过两趟,给骆永胜带来了骨瓷的样品,虽然还有些浑浊,但因为骨粉的加入还是显得雪白剔透,让人爱不释手。 上下两端都被骆永胜安排的井井有条,日子也就过的难免会平淡许多,骆永胜估摸着未来半年到一年之内,他的生活应该还是这样。 直到老孙头找到他,告诉骆永胜说《三国演义》编纂好了。 这才算是多少给骆永胜的生活带来些许课余的休闲娱乐。 通篇看下来,这老孙头写出的《三国演义》倒是与骆永胜记忆中罗贯中那一版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硬要挑出点不一样地方的话,便是几个重点人物的偏差。 比如老孙头这一版的《三国》中,吕布的下场更惨一些,命丧白门楼直接被曹操给五马分尸,可怜了其威盖天下的英姿,按照老孙头的心思来讲,就是该! 三姓家奴,杀父求荣,吕奉先的行径在宋朝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很难得到寻常百姓的接受,这年头的人伦道德这一关吕布是怎么都过不去的,下场越惨,则更容易有听众市场。 另外还惨遭老孙头毒手的便是魏武大帝曹操了。 谁让后者他屠城啊! 曹操入徐州,连屠五城百姓,这种事咱得将心比心,万一这屠刀砍的不是两千年前的古人,而是砍到咱们自己的脑袋上,谁还能说曹操枭雄行径杀的对? 显然老孙头不是一个迷信权威和崇拜强者的人,他就是一普通老百姓,所以难免对曹操恨之入骨,春秋笔法一动,可把魏武大帝黑的是体无完肤。 什么五短身材、满脸痦子、贼眉鼠眼、塌腰驼背这般的贬义词不要钱的往头上戴,这还只是物理伤害,骆永胜想想还能接受得了,可老孙头下起手来可不是一般的黑,又开始编纂曹操的风流野史。 诸如好色人妻、跟关羽抢貂蝉、跟自己儿子曹丕抢甄宓。 一句话曹老板家没好人,所以后代君主个个早逝,落了个司马篡国的下场。 骆永胜多少有点看不下去,心想着替老曹说两句好话,结果没想到这么写出来之后,魏禀坤、褚季两个府上教书的秀才公看了之后却大呼过瘾,直言写得好。 这个时候骆永胜才明白,这大概就是时代思想不可兼容的偏差。 古人更讲究忠孝仁义信,并且视这些优秀的品德为立身之本,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不能容许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有太好的风评声。 “胡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你们倒是满嘴的仁义道德不也就是个毫无上进的秀才吗,魏武大帝也是你们能贬低的?” 三人骂曹操骂的开心,一旁惹恼了路过的成武,他可是把曹操当成了偶像,崇拜的很,一怒之下揪起了老孙头衣领,挥拳就要打:“都是你个臭说书的瞎编乱造。” “住手!” 骆永胜瞪了眼,厉喝一声吓得成武赶忙松手。 “老子还在这站着呢,你就敢当我面打人了?” 后者被骂的怵头,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但两手一个劲拽着袍摆,显然是不服气。 骂完成武,骆永胜又看向老孙头,试探道:“老孙啊,你看能不能再改改,这骂的,太狠了点。” 老孙倒是没什么意见,东家让干啥干啥呗,反而是魏禀坤两个秀才不愿意了。 “东家,我们读圣贤书的不全是迂腐之辈,我们也一样知道强梁夜夜笙歌、守法朝朝苦闷,但难道我们要去宣扬这种思想吗,我们也知道修桥补路瞎双眼,杀人放火的儿多,可说这种话的人,只是在为其践踏最基本人伦道德行为后的一种开脱而已。 老孙头是说书的先生,这本《三国演义》更是一种文化思想的载体,其本质就应该是教人行善,而绝不该教人作恶。” 骆永胜缄默下来。 这就是现实与理想的矛盾所在。 总有人在做坏事并因此获利取得成功,使得守序和破坏两个本不相融阵营之间的壁垒变得模糊了起来。 人们逐渐不再在乎正义、邪恶,而更加追求功利化过程中最终的结果。 想着想着,骆永胜便笑了。 自己就是所谓的成功学大师,不就多次说过类似的话吗。 “只要你取得成功,哪怕你当年干过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会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的为你洗白,因为天下有很多人,都是唯成功论、强者论者!弱者有罪,强者无敌!” 想想,自己可真自私啊。 但人哪有不自私的,骆永胜又不想做伟人,不仅累,还容易被人嘲讽。 “成武,向三位先生道歉。” 骆成武便是一百个不服也不敢不听骆永胜的话,当下只好老老实实的向着三人躬身道歉,只是那句‘我错了,请先生原谅’咋听都带着浓浓的怒气。 “两位先生说得对,不用改了,就这么发。” 黑就黑呗,反正人都已经死了上千年,总不至于蹦出来找他骆永胜的麻烦。 魏禀坤的话骆永胜可以抛诸脑后,但对外却也要这么宣传,来为自己的人设添一抹正义的墨彩。 看,在骆永胜这里,死人也是有利用价值的。 若是老曹真的有在天之灵,看到骆永胜是该生气还是该微笑。 气其利用自己伪骗世人,笑其亦有腹黑枭雄之姿! 第六十六章 图谋造反的第二步 转罢年没多久,卢彦就给骆永胜通了信,说今年的春课税提前了,而且要加赋,如骆永胜这般经商的,要按照十税一的比例征其岁营。 岁营就是距离上一次收税之间这段时间的营收,以往洪州的商税是十五税一还算比较低,眼下却变成了十税一,更要紧的,则是时间提前了太多。 大宋税法是承唐制的两税法,春秋各征一次,春课税一般是在三月份开始到六月份结束,现在却一下提前到正月份。 “益州王逆作乱的动静太大了,他们攻陷了益州城。” 眼下的益州,可就是天府之国成都! 由不得骆永胜不大吃一惊。 益州可以说是四川乃至于大宋西南地区的重城,竟然如此之快的就被造反军拿下了? 大宋的地方军战斗力实在是太次了。 当然,即使益州一城沦陷也不至于牵动远在千里之外的洪州,之所以整个大宋朝都如临大敌,是因为这位王钧同志在攻陷益州后做了一件是个男人都想做的事。 开国称帝! 你没有听错,城不过一座,兵不到一万的王钧同志,在益州城开国称帝了。 国号蜀,年号化顺。 这段历史在《宋史》中是没有记载的,因为宋朝官方不承认王钧建立的所谓蜀政权,不过在南宋温国公李焘所编的《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十六中却是有即详细记载。 “僭号大蜀,改元化顺,署制官称,设贡举。” 这李焘可就是四川人,这本《续资治通鉴长编》本身也是官修宋史的一部分,而且因其是当朝编纂,真实性要比元修宋史更可靠许多。 不管怎么说,王钧干了一件骆永胜一直想干却没有敢做的事情,后者只能眼睁睁的凭西眺望,然后出资数千贯给朝廷,供其剿匪之用。 益州事变,也让正在大名府指挥前线作战的赵恒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他刚刚才指挥范廷召大破辽军,兵锋一路衔尾追杀到莫州,斩级万余,取得了一场战果辉煌的大胜仗,结果一转头,自家老窝被人强行给分家了。 这他娘哪里能忍? 辽人再狠终是疥癣之疾,就算有二十万大军又如何,不过是占几个城,掠一些百姓辎重而已,这些在赵恒的心里都可以忍受。 唯独王钧的造反立国是决不能放任的!谁想撬他老赵家的墙角,谁才是最大的敌人。 于是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赵恒就做出了决断,他放弃了正节节顺利的北方战场,将杨延昭、杨嗣两员大将提拔为河北一带的都巡检兼知州、军事,转攻为守,已经收复的失地也放手不要,自己带着大军从大名府启程,仅六天便火急火燎的折返汴京,亲自部署围剿伪蜀政权! 这些消息都是侯秉忠告诉骆永胜的,前者在说起的时候情绪非常的低落,骆永胜甚至能够敏锐的捕捉到一丝近乎微不可查的恼怒。 能让侯秉忠恼的能是谁,绝不可能是犯上作乱的王钧,只会是不战而撤的皇帝赵恒。 大好局势啊,说放弃就放弃,王钧翻了天不过才一万不到的兵马,他还能打进有四十万禁军驻扎的汴梁不成? 光从益州出川往东京这一路上的厢军都大几十万了,你慌个毛线啊。 更别说驻守汴京的还有李继隆、寇准这些文武双全的名相在,灭一个微不足道的王钧那还不是谈笑间。 骆永胜什么都不说,他也不敢轻易乱说话,只是和侯三一道陪着侯秉忠喝酒,直到后者酩酊大醉才同侯三告辞离开。 出了侯秉忠的府邸,正月的寒风吹走酒意,骆永胜幽幽一叹。 “王师北定中原日,怕是再无机会了。” 回忆一下历史的碎片,下一次赵恒再北征,便是瀛洲之战,而后檀渊之盟。 从此之后赵宋家再也不矢志收复燕云十六州,只想着偏安苟存,固守现有疆域,大局上进入全面防守之势,结果却是靖康之耻,王业偏安。 一想起赵宋家的历史,骆永胜就恨其不争,而如今赵恒的谜之操作更是让骆永胜瞧不起。 不就是有人造反吗,该镇压的镇压,该杀头的杀头便是,你放着辽人不打打自己本国人,那不跟我大清一个德行了。 不攘外夷,只征胞亲。 对于骆永胜的怒气,侯三有些无法理解,所以他说了一句。 “朝廷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呗。” 这句话便让骆永胜明白,这也是时代的偏差之处。 这个时代的百姓和国家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是依存性而不是主人翁精神。 心里想的是‘国家让我做什么’,而不去想‘我能为这个国家做什么’。 大家都听过那句振奋人心的口号‘为国家之崛起而读书’,这就是一种主人翁精神,只有这种精神的国民多了,国家才能强大。 侯三是时下所有百姓的写照,他们懒得去想这些,每天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就行了,朝廷让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朝廷想着先去镇压内乱他们就去镇压内乱,并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事。 只有鲜少的人对此不太满意,但也压在心里不敢发声。 如这侯秉忠。 他是个军人,他的偶像注定是霍卫,他的职业追求必然是有朝一日也能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这种追求只有对外才能实现,而绝不是对内。 杀几十万造反的流民能给他侯秉忠这种武将带来什么名声,战神吗? 屠夫! 双手沾满百姓鲜血的刽子手,腐败朝廷的鹰犬爪牙。 百姓对朝廷依存性如此之深,也就难怪宋朝没有造反成功的了,骆永胜皱起眉头,他得想个办法来往赵宋家的身上泼点脏水。 但直接泼显然不行,那是要掉脑袋。 还得靠老孙头! 骆永胜来了点子,回到家就把熟睡中的老孙头给折腾醒。 “你再往书里添点料。” “东家,写什么。” “就言官渡之战后,鲜卑乌桓寇掠幽州戕害百姓,袁绍又领军北御,曹操听闻后也没有乘胜追击,选择了回师许昌,言其不屑于异族苟合,后来袁绍消灭了入侵的异族,病亡邺城,曹操才挥军北上一统河北。” 老孙头不明白骆永胜为什么要加这段内容进书中,但还是很快应了下来,披着衣服就开始着笔。 “另外再添一笔。赤壁之战前,曹操提兵远征乌桓,首席军师郭嘉病亡,后来赤壁大败,曹操叹曰‘倘使奉孝在此,吾何有此败。’要把因果关系突显出来,老曹虽然人不咋地,但也有家国胸怀,宁可着先逐蛮夷,不惜折损肱骨。 要让听书的人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征乌桓,曹操就不会折损郭嘉,就不会遭受赤壁之败,就可以大军南渡,一统天下。” 骆永胜拍了拍老孙头的肩膀。 “交给你了。” 后者只顾点头,不去深究其中原因,若是他知道现在骆永胜让他这般写的目的是为了暗讽老赵家,那还不吓得魂飞魄散。 利用笔杆子来离隙洪州百姓与朝廷之间的依存之心,便是骆永胜谋划造反的第二步。 经济阵地、舆论阵地他要相继拿下! 骆永胜出门西望,念叨了一句。 “姓王的,你可千万要多抗一段时间,别败的太快。” 第六十七章 百货商场开市 咸平三年二月初二,江南路洪州城。 全城百姓翘首以盼的百货商场终于在这一天开市了。 不能说万人空巷,但就站在商场门口的骆永胜而言,穷目远眺,蜂拥而来的百姓之多根本看不到尽头。 “如此盛景,本官躬耕洪州多年,也是第一次得见啊。” 新任的洪州刺史陈礼参加了这次开市,他将亲手为百货商场的匾额揭牌。 上好的红缎自陈礼手中扯下,左右两挂鞭炮噼里啪啦的作响起来。 “堂尊请,诸位堂官请。” 陈礼这些人是不会在今天逛这百货商场的,揭幕之后,骆永胜当然得安排众人去吃饭饮酒,这里主要还是侯三和耿百顺来照料。 “一定要维持好秩序,不能出现事故。” 走之前骆永胜刻意向两人强调了安全性的事,这乌泱泱如此多的人头,看的骆永胜心里有些没底,生怕出现问题。 两人俱都点头,拍着胸脯的保证下来。 赶等到骆永胜一走,这边现场就向着百姓开始喊话。 “父老乡亲们不要拥挤,我们货品准备充足,绝对可以供大家采买,现在请大家由西侧门入。” 在永捷、成文这些孩子,加上骆永胜、侯三家里一众家丁的引导下,百姓们开始陆续入场,沿着所谓的西侧门走进到这百货商场之内。 而在进门之后入得大厅之内,正对眼帘的则是一处由四张条桌组成的方形区域,每一张条桌后面都坐着两个身穿绣有‘三胜百货’字样服饰的小厮,而在每一张条桌之前还挂着一块牌子,上书。 “三胜商号价券兑换处。” 在这九个大字的下面,则是兑换的方式以及所谓价券的作用和使用范围。 “每一百文钱可以兑换价值一百一十文的三胜商号价券,持有三胜商号价券可以在三胜商号名下的三胜百货购买商品时享受九成优惠并抵兑价格。” 一百文钱可以换成一百一十文,而且买东西还可以享受九成优惠? 老百姓看得新鲜,也有动心之人,上前询问,被告知兑换最少也是一百文起步。 你说兑换个三十、四十文那不行,兑不开。 而且这价券不可折现、找零。 比如你买了四十六文钱的商品,要么给四张十文的价券加上六枚铜钱,要么就再买点别的凑够五十文。 百姓的热情稍微受到了一点挫折,不过在逛完大半个商场后,却突然蜂拥着涌向兑换台,争抢着要把手里的钱换成价券。 因为他们看到了骨瓷! 这些色泽润眼、胎面净白的瓷器可是眼下这时空绝无仅有的,远比传统的瓷器更加亮眼,或许没有官窑的瓷器那般勾勒精美图案,显得也不大气,但那些勾勒花纹,胎底清澈的瓷器也不是寻常老百姓家用的啊。 百姓家用的是什么,是土窑烧出来的,色泽昏暗残缺不平,一碗清澈的茶水倒进去,肉眼看得时候反而显得有些黄浊。 所以时下市面上流通的瓷器,是处于青黄不接时期的,好的自然是堂皇大气、精美绝伦,差的呢就是泥胎瓦塑,骨瓷的出现正好填补了这一空白区域。 价格很是‘亲民’。 一整套瓷器,包括六个碗、四个碟子、四个茶瓯、一个瓷盆,总价两百文。 持价券购买的话,八折,仅要一百六十文。 由不得百姓不动心。 而实际上这一套瓷器的成本价才多少,老魏头给算了一笔,估摸着也就在九十文左右,还是加上了瓦石庄的人力费用。 便是折价销售,盈利也是不少。 本来按照骨瓷的卖相,就算卖六七百也不愁卖不出去,但骆永胜却不打算卖贵,他的目的不是拿这东西敛财,而是刺激百姓去换兑价券。 这才是骨瓷诞生之后唯一的价值。 有‘聪明’的百姓算了一笔账。 两百文钱可以换成两百二十文的价券,买一套瓷器才一百六十文,相当于自己还剩下六十文。 ‘买一套瓷器倒赚六十文’的说法在百姓群体中传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算的,但这却引起了一波抢兑价券的热潮。 有小富之民,更是一口气豪兑了五百文。 用他们的话说,便是买的多赚的多。 粮食、成衣、绢布、瓷具、器皿、盐油、茶叶、书籍这些在这里都可以买的到,骆永胜用实际行动证明,这百货商场确确实实含括百货。 只有老百姓想不到的,没有在这里买不到的。 除了兜卖货物之外,在这百货商场里面骆永胜还专门隔开一串铺面,开了茶馆、酒楼、饭庄,甚至连琴楼这般的青楼,骆永胜都请了人在他这百货商场开了分店。 当然,只提供精神享受,不提供肉体服务。 这里不仅仅是百货商场,这里就是大宋朝的商业cbd。 购物、消遣,吃喝玩乐一条龙。 而只要是消费的地方,都可以使用价券,而且,一律九成折扣! 铜钱变得不香了。 百姓从排着队进入到排着队换钱,仅仅是因为逛了一圈。 “我兑三百文。” “我兑两百文。” “我兑一贯钱!” 看着眼前这火热朝天的抢兑浪潮,留守照料的侯三笑的灿烂,不住向一旁的耿百顺念叨。 “骆兄真是经商的奇才啊,哈哈,赚发了。” 看着兴高采烈的侯三,耿百顺心里则叹了口气。 笑,以后你可就笑不出来了。 价券兑出去的越多,距离骆永胜造反的时间便越近。 不过耿百顺心里还是有很多的不解,只靠着这些价券,够让百姓支持骆永胜造反的? 那日骆永胜说的话,在当时听的时候耿百顺还觉得有点道理,可现在回过头一想就觉得太牵强了,逻辑上很难理得清楚。 想不明白耿百顺也就懒得再想,找个位子坐下,抱起那本老孙头的《三国》看得津津有味。 他现在可是迷上了这本书。 比枯燥乏味的《三国志》可是好看了太多。 现在的他,已经看到曹操征宛城了。 “操一路行军,天气燥热,士卒无不饥渴难忍,操令众将传信三军曰:‘前面就是一大片梅林,结了许多梅子,非常甘甜。’,士卒闻听无不口水横流,不仅解了口渴之感,行军速度亦快了不少。” 读着读着,耿百顺怔住。 他明白骆永胜当日说话的目的了! 靠价券捆不住整个洪州的百姓,他骆永胜自己也知道,但他却要这么宣传,制造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是啊,那是造反啊,作为领头人的骆永胜必须装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出来,不然谁敢跟着他干。 骆永胜是在偷换逻辑概念,让跟随他的人认定这么做是有希望的,是有机会的。 这就是一种望梅止渴的手段。 而他耿百顺,就是接了曹操令负责去传信给士兵的将领。 这些明知道前面没有梅林的将领一样要去这么传令,去诓骗士兵。 那他耿百顺的任务是什么呢。 将来跟随骆永胜一道造反的中坚群体任务又是什么呢? 就是负责明知道价券这东西随时可以被朝廷以其他手段接盘取代却还要去诓骗洪州的百姓。 目的就是欺骗洪州百姓,告诉百姓如果他们不跟着骆永胜一道造反,他们就会破产! 百姓中或许也有聪明之人,但更多的还是喜盲从之势的乌合之众,一旦有几个人信了,或者,不,一定会有人‘信’!骆永胜不可能会不考虑这一点,他会安排人信的,继而传遍全城。 真相大白了。 耿百顺说不明白自己此时的心情。 因为他突然想起骆永胜说过的一句话。 ‘村头的狗叫了,全村的狗不明白为何,便都跟着叫唤起来。’ 好一个骆永胜,他可是真会算计啊。 现在耿百顺甚至有些迫切,迫切想要看看,骆永胜后面还有哪些手段。 “想不到眼瞅着人都要老了,还能遇到这么一位主。” 咧嘴笑笑,耿百顺再不多想,捧着《三国》读的津津有味。 第六十八章 陈礼指婚 当一身酒气的骆永胜回到家时,耿百顺已经守着门等候多时,一张脸笑的,如那盛开的菊花。 开至漫山遍野。 “生意不错,是。” 没等耿百顺出言祝贺,骆永胜已经抢了开口。 这是在他预料之内的结果,不可能出现太大的偏差。 “少爷,今日开市,一共兑出去的价券总数,达到了九千七百多贯。” 耿百顺很聪明,他没有告诉骆永胜卖出了多少价值的货物,也没有说开市首日赚了多少钱,而是直切要点,给出了骆永胜最想知道的答案。 后者从来不是奔着赚钱做目的,他只是想尽快将价券流入市场,冲击铜钱这一传统货币的地位。 “兑出去了九千七百多贯?” 这个结果让骆永胜稍微顿了一下脚步,而后点头微笑:“不错,很不错。” 兑出去了九千七百多贯的价券,就意味着募集了九千七百多贯的大钱,解决了骆永胜眼下现金储备量不是特别富裕的尴尬。 “明日通知苏家坊,让他们继续加印一批百文面额的价券出来。” 等着轻燕为自己打来洗脸水,骆永胜解下肩头系挂的大氅,耿百顺上前接衣的功夫哎了一声,但也敏锐的察觉出骆永胜面上的神情不对。 “少爷有心事?” “嗯。” 伏身弯腰去洗脸,涤去那让人不甚舒服的酒气,骆永胜说了一句让耿百顺都大吃一惊的话。 “今天在宴上,陈礼提醒我,希望我在洪州成亲,他可以亲自保媒。” 成亲,结婚? 怪不得骆永胜的神情这般奇怪了。 耿百顺心里好笑,但也明白前者对这件事有多么的抗拒,更清楚的了解为什么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骆永胜迟迟不愿意结婚成家的原因。 因为他怕有牵挂和负担。 家庭,对于一个心怀谋逆的野心派来说从来不是眼下应该奢求和需要的。 “我不成亲,矜寡一人,洪州城里有很多人是坐不住的。” 洗罢了脸,骆永胜招呼着耿百顺坐下,并为后者添茶,转述着今日吃饭时陈礼的意思。 “连盐铁司这般的官市都搬进了咱们的三胜百货,半个洪州城的商号进驻,长江有两个口岸几乎成为了咱们三胜商号的专用码头,这相当于咱们集中了半个洪州的商业力量和财富。 洪州的物价会不会乱,连衙门都得看咱们的眼色,当然,人家陈礼随时可以一刀把咱们砍了将生意夺过去,但没必要。 所以陈礼心里不踏实,很多洪州当地衙门的官员心里也不踏实,他们希望咱们是一头顺毛驴,蒙上眼睛就能周而复始的去拉磨,为洪州马前效命。” 骆永胜非常能够理解陈礼的心,也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遵循的一件事,他得给洪州政商两界吃下一颗定心丸,而绝不是在别人的眼里如定时炸弹那般。 “商人永远都只是官员的附庸,充做官员施政时可以用到的一种资源而已,千万别念想着自己一家独大,不然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那、可说为少爷寻的哪家姑娘吗。” “温云亭的闺女。” 这个名字让耿百顺先是错愕一阵,而后有些恼火:“那个区区的文学?” 所谓文学,就是洪州当地教谕的副手,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官,大宋政治阶级中最末流的官。 谁都能看得出骆永胜的潜力,那是妥妥可以做到洪州豪富的大商贾,却为其指婚一个小小的文学之女。 “就这配我骆某人,都算是下嫁了。” 骆永胜笑笑,他倒是没有什么太多急恼的地方,吃饭的时候陈礼这话一开口,他就满嘴应下,为此还重谢了陈礼一番。 早前花重金从西北采购来的玉石牌子,送了整一对。 “老温家虽然官当的不怎么样,但是搞文化还是有一把刷子的,温小娘的两个哥哥现在都是秀才功名,将来那也是预备官员梯队的,我骆某人娶人家,可是沾了大便宜。” 耿百顺的脑子这才从那温云亭的身上转出来,有些明白陈礼指这门亲事的目的了。 温云亭是个文学,说的难听点就是个腐儒,满脑子的忠君守节,这种人别看官场上混的不怎么样,但要论起来谁更愿意做老赵家的狗腿,这温云亭绝对比陈礼这种世受君恩朝禄的官员更靠谱。 何况两个孩子还都考了秀才。 用老温家绑上骆永胜,但凡姓骆的有一点风吹草动,温家都不可能看不到,不可能摁住不向衙门通风报信。 “一个三代人都做文学匠的家门,姑娘那自然是知书达理,温顺的很,会是贤妻的。”骆永胜举起茶杯来:“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陈礼这个老东西也算是照顾我了,来老耿,喝一杯当喜酒了。” 耿百顺点点头,端起杯子来:“给东家道喜。” 走了耿百顺,骆永胜的心情却还是不好。 那什么温小娘的长相在他的心里从来都不重要,甚至可以说,对于自己这个尚未过门却已经注定会成为自己媳妇的女人,骆永胜那是连一点好奇都没有的。 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成亲之后该怎么办。 更别说造反了之后怎么办,这一家子留在身边,那说不准都会是个祸害。 除掉吗? 杀害泰山,传出去自己的名声可就太臭了。 陈礼这门婚定的好哇,他可能只是打算把自己拴住在洪州,并不会觉得骆永胜都有了造反的心思,可恰是这一安排行将差错,倒是取得了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功效,弄得他骆永胜现在进退两难。 越想越烦,骆永胜便懒得再去劳心费神,拿出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保管的本子,摊开来提笔勾勒。 “咸平三年二月初二,洪州刺史陈礼指婚,洪州文学温云亭之女。” 在本子上,那是密密麻麻却又井然有序的各种计划,这一笔的添补显得格格不入。 又是一次变化影响计划。 而等到第二日一早,骆永胜便不再关切此事,全幅身心的投入到他的三胜百货之中,倒是骆永捷从耿百顺那得知这个消息后来多嘴问过。 也不怪耿百顺大嘴巴,这种事怎么瞒,陈礼给指定的婚事,一大早洪州最好的媒人就上了门来求骆永胜的八字,这动静能瞒得住谁。 “大哥,要不要小弟去那老温家转转,替你看看这未过门的嫂娘长的什么样子。” “滚蛋。” 骆永胜没好气的拍了一下他脑袋:“丑俊老子都要娶,看个什么意思,长得便是奇丑无比,我还能找陈礼说退了这门亲不成,你是太拿我当回事,还是拿人家陈礼太不当回事了。” 这年月,谁给的勇气能让一个商人公然拒了刺史大员的面子。 别说指婚一个宋代黄月英,就是指婚一头猪,你也得八抬大轿的娶回家。 “丑点也不怕,反正婚事一成,老子就可以纳妾了。” 想想这个年头,骆永胜还是蛮开心的,媳妇丑算什么,小妾可以自己挑啊。 这可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把什么小三、小四领回家,正室还不能乱嚼舌根子的时代,只要手里攥着钱,还怕找不到漂亮姑娘? 心里面,骆永胜随时做好纳妾的准备,如此一来,反而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成亲了。 可惜黄道吉日定在了三月下旬,离着眼下还有一个半月之多,也不是急切间能成的事,骆永胜自然不好天天把招子用来看哪家青楼的清倌人长得俊俏,温云亭是个老学究,他要是知道自己未来的姑爷天天逛窑子,非气出个好歹,上门找陈礼去。 到那时婚事是退了不假,可保媒陈礼的面子也就扫了地,万万不能行。 在商场里面逛上一圈,骆永胜去到了府库,看着十几个小厮忙前忙后的搬运铜钱,这些都是今日新换兑的,又是数千贯之巨。 “这笔钱打算怎么用?” 钱留着放仓库里放到生锈发霉,穿钱的绳子都烂掉,那是朝廷希望的盛景,绝不是一个商人希望的。 财富如水,躺着不动是会发臭的。 便是侯三看着也不知道该怎么用。 骆永胜上前去,十几个小厮都恭恭敬敬唤了声员外,站在原地便不敢乱动了,由着骆永胜拿起一吊钱。 “三哥,我打算开银行了。” 什么是银行? 从骆永胜嘴里蹦出的新鲜词汇实在是太多,侯三都已经近乎麻木,听不懂他就不吱声,因为骆永胜一定会在后面给出解释。 “这些钱我打算用其他的方式发给百姓,但这些数量却远远不够,所以我要开银行,一个能够让百姓存钱的地方,百姓把他们的积蓄存进来,咱们则给百姓息头。比如一年百分之五,或者百分之八。” “那么多?” 侯三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还没等从这个惊讶中出来呢,又听到骆永胜抛出来的更重磅的消息。 “不行,还是太少了,百姓未必敢贸然尝试,给一成五的利,这个信你回头放出去风,等到银行成立之后,找一批游手好闲的青皮,给他们钱让他们来存,我现场先结息。” 这下侯三彻底傻眼。 第六十九章 《三国》很火 对于骆永胜要搞的银行业,侯三当然是不懂的,但他对于这些不懂的行当有一点倒是驾轻就熟,那便是言听计从。 自打同姓骆的合伙做买卖之后,哪一个领域他侯三懂了? 不照样在眼下日赚数千贯吗。 连他的叔父侯秉忠都说,要跟骆永胜搞好关系,一切以骆永胜为首,要干啥就干啥。 叔父还是老辣的,看似让出领导权,实际上却是为了侯三再考虑,反正两人分的钱都一样何必在乎谁是老大。 骆永胜劳心费力他们老侯家背后拿钱便够了,至于说将来出现问题,不小心在什么地方踩了雷,那就全是骆永胜的毛病,责任也可以推的一干二净。 合伙的生意买卖,参与进来的人就没有不带心机手段的,侯秉忠觉得骆永胜也一定有,只是他自己想破头都想不到,骆永胜的心机竟然会是造反。 银行的风一传出去,耿百顺就什么都懂了,这便是骆永胜的第二步计划,吸纳百姓的钱财,利用百姓的钱去招兵买马,等什么时候起兵造反的时候,这些百姓个个都是帮凶。 钱肯定是不会退的,除非百姓帮着骆永胜造反成功,说不准将来打进汴梁城的时候还有点机会。 不过也恰恰因此,让耿百顺在心里开始有些没底。 以前总觉得虽然要造反,但也是远在天边的事,可骆永胜眼下的步步行动,却是代表着已是尽在咫尺,如此一来,耿百顺怎么可能不慌。 “银行业的事情慢慢筹划,但另有一件事要先做。” 骆永胜带着耿百顺来到了苏家坊,后者是洪州城内为数不多的造纸坊之一,也是三胜商号目前的合作商,靠着为三胜商号印发价券算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苏家坊掌柜单名一个晟,家中三代单传,到他这,膝下却是得了一对龙凤,日子让人好生羡慕。 “苏掌柜。” 这还是骆永胜第一次见到苏晟,早前都是耿百顺与其接触,初次见面自然是要客气不少,而后者亦然,听到耿百顺介绍之后,大吃一惊。 搅动整个洪州商业的,竟然是眼前这么位年轻人,惊讶之余也是心生敬意。 “骆员外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叹罢得,苏晟引着骆永胜进入作坊之内,陪着后者走马观坊,开口介绍。 这苏家坊不算太大,前前后后占地也就一亩五分左右,但却挤的满满登登,几十个工人忙的火热朝天,看的骆永胜频频点头。 “忙点好啊,忙点说明生意好,若都是闲着,倒还完了呢。” 苏晟笑着应和,又问道:“今日什么事,能劳骆员外亲自出面,莅临我们这小小的纸坊呢。” “不知道苏掌柜,做不做印刷行当,我有一本书,想请苏掌柜帮忙大量印刷出来。” 书籍印刷? 苏晟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摇头:“那恐怕要让骆员外失望了,我们苏家坊暂时还未涉猎印刷书籍的行当,不过,蕲州倒是有一个合作的商号是主做书籍印刷的,他们每月初一都会派人来洪州取纸,赶等下一次来,我差人通知骆员外。” 扑了个空,骆永胜也无可奈何,只好点点头告辞一声离开。 “少爷怎么想及要涉足印刷了。” 出离了苏家坊,耿百顺有些不太明白,自家三胜商号的买卖里面,也没有跟这印刷行当沾边的生意啊。 不过骆永胜没有解释,耿百顺便也不敢刨根问底的继续追问,陪着骆永胜在洪州城里闲逛起来,赶等走了小半个时辰,转过街角便是四海渔家的时候,两人听到了老孙头那熟悉的声音。 相顾都笑了起来。 “这是老孙,又开始说他的三国了。” “走,看看去。” 一楼大堂里的人很多,很多没有座位的人更是几人挤站在一起在听书,听的专心致志。 骆永胜两人进来的光景,一楼内便是连个落脚的空当都没有,只能远远守着大门边下,眼前全是各色各样的幞头,那老孙头的影子都看不到,除了声音。 “没看出来,老孙现在倒是成了咱洪州城说书行当的大人物呢。” 听着那一声声的叫好,骆永胜笑着表扬两句。 “这还不是少爷您的功劳。”耿百顺捧了一句:“没有您的《三国》,这老孙头哪里有现在这么受人追捧。”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功不在我。” 四大名着骆永胜是万万不敢窃为己有的,但谁让这年月罗贯中还没有出生,他不想窃占,却也被老孙头当成了原作。 “火了好啊,少爷我最想看到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个个都能成才,尤其是永捷、成文这些个孩子。” 对骆永胜的感慨,耿百顺开口道了声谢。 两人又听了一阵,同样满意的很,只是这酒楼实在是太过拥挤便转身欲离开,却没想和一匆忙进来的秀才书生撞了个满怀,骆永胜倒是纹丝不动,这书生却是哎呦一声被弹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这厮,没长眼睛不成。” 被撞倒在地的书生有些着恼,爬起来便兴师问罪,耿百顺立目刚打算站出来反斥,被骆永胜伸手拦下。 后者上下打量了这书生两眼,笑了:“这地方粗汉子不少,姑娘来这也不怕被人占了便宜。” 那书生眨巴两下眼,再开口时便有些结巴:“你胡扯什么呢,本小爷”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骆永胜已经欺到了跟前,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 “我不管你是男是女还是人妖,撞了我就得道歉。” 骆永胜的眼神有些冷,吓得这女扮男装的书生打起哆嗦,颤巍巍的点了下脑袋,下意识便说道:“我、我错了。” 说完后就觉委屈,那双明亮的眸子当下就蓄满泪水,一跺脚转身便跑。 这小娘皮。 “少爷怎么知道这是个姑娘?”耿百顺有些不解,时下才春二月尚且天寒地冻,这书生裹得严严实实,确实很难一眼分辨。 “因为,她刚才带球撞人。” 带球撞人? 耿百顺起初还没听懂,半晌才明悟,哈哈大笑起来,看到骆永胜越走越远,忙快步跟上。 “少爷少爷,要不要查查这小娘子是哪家的闺秀。” “不用了,有缘的话,还能再见。” 第七十章 筹划报业 稍晚一些的时候,结束了一天说书工作的老孙头,红光满面的回了家,他这近几日天天都是这幅德行,在酒楼茶馆,成了备受人追捧的先生。 听孙石说书,成了时下洪州城最大的享受,远比听戏子唱京城更招人稀罕。 “老孙,义父等您呢。” 甫一踏进府门,老孙头就看到了成文,后者的话让他收起了得意,忙端肃神情整理下衣服,跟在成文的身后,快步往着后宅走去。 他到的时候,骆永胜正同耿百顺、骆永捷三人饮酒谈笑,见到老孙,骆永胜笑道。 “咱们名满洪州的孙先生来了。” “哎呦,不敢不敢。” 这句客气倒把老孙吓了一跳,双手紧摆:“少爷当面,我哪敢配的起先生二字。” “坐。” 看着老孙头的面相,骆永胜道:“在酒楼里没少喝?” “有几个员外看赏,敬了两杯水酒。” 小心翼翼落下半个屁股,在骆永胜的面前老孙是万万不敢得意忘形的,便是回话的时候都欠着身子。 “找你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我这又有一个故事打算交给你,你替着完善一下。” 又有新书了? 老孙头当然是开心的很,他挺直了脊梁,接过骆永胜递给他的一份稿纸,展开观瞧。 “江南聚义、一百单八将?” 通篇看下来,老孙头有些迷糊了:“东晋的时候有这么段历史吗?” “有没有的重要吗?”骆永胜笑笑:“编故事总比真个去查一段历史要容易许多,故事的主纲线大致便是如此,核心的内容也都在这份稿纸上了,你要围绕这些把故事丰富起来。” 孙石点点头,当下便开口告辞,又被骆永胜喊住。 “另外,过些日子我替你联系懂印刷的作坊,日后你的《三国》换一种方式来让世人去了解。” 老孙有点不理解,何谓换一种方式? “报纸。” 早前在酒楼的时候,骆永胜想起了一位章回体小说界响当当的人物。 金庸。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金庸的武侠小说第一次就是在一份名为《明报》的报纸上刊发的。 也是因为金庸的武侠小说,使得明报迅速后来居上,成为港岛最具有舆论影响力的报纸之一。 舆论阵地的重要性毋庸多言,但如何涉足和染指却需要步步谋划,今日在四海酒楼看到如此多人追捧《三国》给了骆永胜一些启发和灵感。 那就是把《三国》作成连载型小说发到报纸上,推动报纸的销量,而后在报纸上做文章。 每期加点私货呗。 但这么做还是有几点需要解决的困难,最直观的便是识字。 “说书根上就是一俗人乐,再粗鄙的汉子往茶楼里一坐也听得懂,但刊印到报纸上,他们不识字,如何看得懂呢?” “拼音和字典。” 一早去苏家坊寻求书籍印刷的办法,骆永胜打算的,便是印发字典。 在这年代,推广教育本身所特有的难度就在于接受教育者是否愿意接受教育以及如何拥有接受教育的渠道,显而易见的一点便是很多基层的百姓本身无法接触到教育,束修之礼也不是寻常百姓家愿意支出的,而上了岁数的,三四十岁的中年群体也不愿意接受教育。 这年月,教育是与科举挂上等号的。 人过三十,接受教育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便是被动的接受教育,一样有绝大多数人抗拒的很。 如此一来,就只能想办法将这种被动变更为主动。 骆永胜也没有把握靠着一本《三国》就能勾起百姓学习的兴致,但他是实干家,想到了便去做,至于有没有效果,能有多少的效果,交给时间了。 “行了,正事说完,聊点闲天。” 骆永胜冲着老孙招手:“自己倒酒,咱们再喝点。” “诶。” 有酒喝,老孙头笑的便开心,拿起瓦石庄自家出的瓷杯,满满的倒上,端着就急不可耐去找骆永胜。 “少爷,俺敬您一杯,没您的《三国》,俺这辈子哪敢想能有今天这般活得有里有面。” “是你自己说的好,我这最多算是个点缀。” 笑着同孙石碰了杯子,骆永胜一饮而尽。 说是聊闲天,但四人喝着聊着,没过多久,主要还是骆永胜一人在说三人静听,这便很难只是聊闲。 “永捷已经成家,我这个当哥哥的对你就没有什么太多的要求,一个是把日子过好,二来就是带着成文他们好好跟着魏禀坤读书识字,没文化不行,这年月没文化一样是寸步难行的,将来哥还有很多事要交给你们做呢。” 对义弟义子们,骆永胜是寄予厚望的,一个好汉尚且需要三个帮,他要做的事又何止当的上一句好汉。 交代完了永捷,骆永胜又把目光对向耿百顺,说道:“老耿,商场那边侯三盯着就行了,你这些天先紧着把银行给开起来,你知道,这个事我现在不太想让侯三插手。” 耿百顺当然明白骆永胜的意思,他表情严肃,向着骆永胜郑重点头:“少爷放心,我明白的。” “银行办起来之后,保险也就该有了。” 骆永胜念叨,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着,末了自言自语。 “还差什么呢?” 大概眼下唯一差的,便是机会了。 差侯秉忠! 骆永胜猛然睁开眼,自己怎么把这位洪州的节度留后给忘记了。 这位手里眼下可攥着大几千名镇南军的生兵(生力军)呢。 若是能把这位给争取过来,那么只待机会一到,前期就没有人能够给自己制造困难了,封锁整个洪州城的计划有八成的希望。 至于陈礼这些位文官,骆永胜就从没有放在眼里。 这么半年多来天天聚在一起吃喝,早就同这些官员混熟了,直等到起事之前找个由头邀到一起,那便手起刀落,一个也跑不掉! 如此看来,自己还真要找个时间,跟侯三好好‘聊聊’呢。 一顿酒喝至子夜方散,老孙头喝的酩酊大醉离场,美滋滋的回房做他的春秋大梦,畅想着假日刊载着《三国》的报纸畅销全城,全然没有注意到这顿酒后,满怀心事的骆永胜、耿百顺。 若是他觉察了出来,怕是会要活活吓死。 第七十一章 毕昇 时间没有让骆永胜等的太久,苏晟这边就为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蕲州那家印刷铺来了人进行采买,现在就在他的苏家坊里等着骆永胜。 而负责来采买的这个人,让原本还倦意十足的骆永胜登时便醒了神。 这人叫毕昇。 中国四大发明之一,改良印刷术而后发明活字印刷术的那位发明家。 看着眼前这位三十余岁,满脸憔悴的男人,骆永胜实无法将这么位劳碌、寒酸的印刷工人与历史上那位推动中华文明前进的发明巨匠联系到一起。 “你真叫毕昇?” 这个问题有些唐突,甚至可以说是很不礼貌,但骆永胜还是问了出来。 “这位是我们洪州眼下最富盛名的骆员外,那个三胜百货就是他的产业。” 可能是怕毕昇不开心,苏晟还特意搬出了骆永胜的身份来,但前者显然不像他想的那般有胆量。 十几年穷困潦倒的生活,很难让一个人仍旧拥有面向权贵时挺直脊梁的心气。 骆永胜未必是权贵,但也绝不是毕昇可以高攀的人物,所以他只能用怯畏的语气应下来。 “回员外的话,某确实是叫毕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员外您所熟悉的那位。” “你现在在研究活字印刷术吗?” 毕昇愣住,而后点头:“员外怎知的?” 是了,眼前这位,就是历史上的那位。 骆永胜深吸一口气,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拱手作揖。 “骆某代表洪州,欢迎毕先生。” 这般礼节对一个匠户来说可是太大了,毕昇哪里敢受,慌忙侧身闪躲,同时手足无措的回礼。 “毕先生既然是来买纸的,自然应该回东家那里复命,骆某不便留先生,但骆某想邀请先生,来洪州安居。” 骆永胜已经不急着印刷字典的事了,他现在唯一的打算,就是把这毕昇留在身边。 “如果毕先生不嫌弃,骆某愿给先生专人造一间印刷坊,年钱和用度,都由先生自定,骆某全无不从之理。” 毕昇固然是一个青史留名的大发明家,但他终究也是一个生活在红尘俗世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匠人,骆永胜的邀请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都给够了,他又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呢。 当下也是激动的拱手:“毕某谢过骆员外的赏识,此番回蕲州复命之后,必携妻、儿来此投奔。” “虽然眼下太平时节,但到底往来百里,此去安全也是应当关切的,毕先生稍等,我骆某家中也有些下人家丁,这便安排人,送您回蕲州。” 见毕昇应下邀请,骆永胜心花怒放,当下也顾不得失态,哈哈大笑几声,便让耿百顺火速回家,复回来时,便带了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家丁,还从驿舍开票,租借了一辆马车。 “你们几人,护送这位毕先生回蕲州,而后暂在蕲州安居几日,待毕先生收拾完行囊细软,再护送回来,此事做好了,回来时我自然有赏。” 说罢,取怀中一块碎银交给几名家丁,权当在蕲州几日盘缠。 这些个家丁哪里会有拒绝的道理,银子一到手都拍起胸膛来,表示就是路上遇到了强人悍匪,拼个殒身丧命都得护住毕昇的周全。 “行了,去。” 听不得这种丧气话,骆永胜赶忙挥手送走众人,目送着离开。 等人走罢了,耿百顺和苏晟两人还有些不解,缘何骆永胜会如此在乎一个小小印刷铺劳动的匠人,但后者也只是打个哈哈,便把这事给揭了过去。 毕昇是骆永胜来到这一时空碰到的第一位历史名人,并且就眼下的展开来看,是有很大机会收为己用,这便让骆永胜的心情好到不得了,而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月底,直到他成婚。 正如之前说过的,这次婚礼是陈礼为骆永胜指定的,全然非后者所愿,但却不可以拒绝。 这一日,是咸平三年三月二十六日。 八字相合、宜婚配嫁娶的黄道吉日。 用媒婆和神棍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日子了,骆永胜娶了温家小娘,对两家都是大喜事。 夫上进、妻持家。 城内最好的绣娘来了四位,一寸一寸给骆永胜量定出了大红色的喜装,再然后,便是骆永捷这些小东西起着哄,将硕大颗的绣球带到了骆永胜的胸口。 迎亲的高头马、接新娘子的大红花轿,都是陈礼走衙门给骆永胜支使的,这个面子,给的太足了。 温家住在城西南,离着骆永胜住的地方极远,算是洪州的贫民区。 可不是吗,温云亭虽然说是个官,但不过区区一个从九品的文学。 做文学,根脚就是个传统的腐儒学究,指望老温贪污受贿,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当然,便是他想,又哪里有这么贪污受贿的机会。 谁也用不上他啊。 大宋朝官员的薪俸很高,但也分人,温云亭那份,养活妻儿老小已是不易,指望他在寸土寸金的洪州城里买一处位于东市的宅地,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骆永胜在马背上坐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绕过大半个洪州城,也让大几十万的洪州百姓好好欣赏了一番他这位今日大婚的新郎官。 倒不是他骆永胜长得有多么俊俏,完全是今日大婚之喜的新郎官大方,迎亲队伍中,骆成文、骆成武这些孩子抬着两个装满铜钱的大箱子,走到哪,这里面的钱就撒到哪。 老百姓管这个叫喜钱,但半个城的富商都道这是姓骆的在炫富。 太豪横了。 这不是三百、五百文的往外撒,而是足足两箱子,好几十万的大钱。 哪有这么招摇的。 三胜百货开了有一个半月,前前后后兑出去了近二十万贯的价券,拼财力,真不是骆永胜瞧不起这满城的商贾。 全是垃圾! 敲锣打鼓的乐队滴滴答答吹着唢呐,鼓噪着声乐。两班的小厮家丁噼里啪啦放着鞭炮,这般的热闹无不是在提醒着骆永胜,他真的要结婚了。 二世为人,第二次结婚。 只是这一次,成亲的氛围远比前世更加的热络。 也在提醒着骆永胜。 一个素未蒙面的女人,即将进入他的生命之中。 第七十二章 洞房之夜 “吉时已到,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很响亮也很喜庆,但此刻骆永胜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司仪身上,而在自己身旁那位走进自己生命中的温家小娘。 谢天谢地,宋朝人结婚新娘不用覆盖头,所以给了骆永胜直接看到新娘子长相的机会。 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 温小娘单名一个珺字,人如其名,生的面容白皙、姿质纯净,一身绿色的婚衣穿在身上,确实添了几分神圣之感。 温云亭那个老学究,生养了一个好闺女啊。 婚礼进展的很顺利,没有任何狗血的桥段,随着三杯合卺酒饮下,在司仪的唱词、无数人的起哄声下,骆永胜这对新婚的夫妇,顺利的进入到了洞房之中。 不过现在的他可在婚房中坐不住,外面陈礼这些位可都等着呢,一桌又一桌,洪州政商两界的显要来了七八,他得挨桌去敬酒。 得把自己的位置和份量拎清楚。 骆永胜的酒量很好,但还是喝醉了,经不住十几桌的轮流来灌,这还是骆永胜来到这一时空,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喝醉。 所以当陈礼向他开口‘借’钱的时候,骆永胜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应了下来。 “西南的军费吃紧,益州、汉州相继失陷,朝廷就地措饷困难,临近只有咱们洪州最是富庶,所以门下的圣旨已经到了,要求洪州十日内凑足粮草二十万石,钱十万贯发往前线。” 前面提过大宋朝的圣旨格式,开头便是有诏(制、敕)。 还有第二种,则是仿的唐代,以门下开头。 参考《宋大诏令集》和《宋会要辑录》中部分圣旨的内容,两者的区别在于圣旨的内容是否为皇帝乾纲独断还是经过门下一众宰相、副相的合议。 如果是有诏,基本就是皇帝自己下的圣旨诏令,赵老九时期比较多。 门下,便是一众宰臣副署诏令,是国家的决策。 要求洪州筹措钱粮支援西南镇压前线,显然不是赵恒想出来的点子,故而用了门下的圣旨。 “我骆某人能有今日,那也是早前蒙了章枢直,陈堂尊您二位的提携,用得到的地方,义无反顾。” 满嘴酒气的骆永胜在这件事上一点含糊都不能有,陈礼前脚话音才落,后脚他就为这洪州商界起了一个坏头。 “我骆某人捐钱两万贯。” 捐款这种事,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那就是捐之前,大家伙要坐在一起合议商量,是有定数的。不然一家捐的太多,无形中就把其他家给架到了火上炙烤,是会引起众怒的。 所以不会捐款,一样容易招人恨。 骆永胜这个操作就属于‘酒后失当’,但陈礼却很开心,朝廷要求措钱十万,现在骆永胜一个人就出了两万贯,那其他的商人便是再紧口袋,拿出来的合数也足够八万贯了。 如此一来,洪州度支司就可以不用出钱,衙门上下坐在一起也就可以安心分食。 明眼,真是个明眼人。 现在陈礼看骆永胜,那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而在骆永胜站出来之后,侯三也是紧随其后,他叔父侯秉忠本身就是洪州节度留后,别的不为,但为了他叔父能在官场踏实住,这个钱也不能小气了。 “我侯齐,亦捐两万贯。” 就这么,好好的一场婚礼,让西南的事搅去了喜庆,反而成了陈礼代表朝廷的募捐大会。 几十名洪州当地的豪富只能纷纷咬碎牙关慷慨解囊,大家伙无多有少,愣生生到最后给陈礼凑出了一份十三万贯的大礼。 只不过送出这份礼物之后,这些人再看骆永胜的眼神,可就写满了恼意。 没什么好说的,灌酒。 到了最后,若不是耿百顺出面来挡,陈礼也开口庇护,骆永胜非喝到桌子下面不可,洞房花烛夜绝对指望不上他还能奋起摧城拔寨之勇。 回到洞房,温珺还没有睡,端坐在床上,两只小手放在两腿之间掐来掐去,整个人显得非常紧张,尤其是当骆永胜推门进来的时候,更是下意识往床榻之里挪了屁股。 “嘿嘿。” 自家媳妇了,骆永胜哪里还需要顾忌什么,一屁股往新娘子旁边坐下,手就不老实的搭上后者的肩头,肉眼可见的,温珺整个人都哆嗦一下。 “娘子。” 古人这称呼,骆永胜叫起来别扭,新娘子听起来一样别扭,人家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哪里被人叫过这啊,听得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细语慢声的嗯了一下。 “休息。” 这会子的功夫了,骆永胜还能说的出话来已是属实矫情,现在的他,满脑子想着的只是抓紧将眼前人剥个利落干净。 “别,还、还没掂。” 温珺想着去取娘家带来的贞操布掂下,但骆永胜哪里关心这个,一把便把自家媳妇扑倒。 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两口子被窝里那些喜闻乐见的事权且不说,单说婚宴结束之后,曹德贵回到家却是发起了火来。 他跟骆永胜本来就不对付,现在被骆永胜骗走的钱可都还没归数呢,今日又被架着捐出几千贯家财,哪能不恼。 所谓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 新仇旧账一起算,曹德贵可就把骆永胜恨进了骨子里。 他这还没发完火,正看到自己那个被骆永胜反诬一口导致丢了饭碗的儿子曹显进来,便更加窝心了几分。 “爹,你可算回来了。” 一见到曹德贵,曹显反而是开心的不得了,他这一笑,登时惹了曹德贵。 “笑笑笑,你他娘的还有脸笑,为了把你送进衙门口,老子花了多少银钱,你现在赋闲在家却只知游手好闲,人家那骆永胜比你还年轻五六岁,马上都做到咱们洪州首富了。” 挨了骂,这曹显稍微老实了一阵,但还是接口不屑道。 “他,还首富?全是骗来的钱罢了,能花的踏实吗。” 见自家老爹作势又要开骂,曹显也不敢装腔作势,当即道。 “爹,你可知他来咱们洪州前,在湖州犯过案子。” 这一句,顿时让曹德贵怔住。 “说来听听。” “哎。”曹显嘿嘿一笑,如实汇报:“他在湖州,假冒李相之子,诓骗了一个叫曾文远的一千五百贯大钱,按咱们大宋律令,够,杀头了!” 曹德贵顿时惊坐起。 “此话当真?” “万分确凿。” 曹显嘿嘿一笑:“我可是特意跑了一趟那湖州,听说那个叫曾文远的商人后来还急的害上一场大病呢,咱们只要把这事捅到陈礼那去,再请来这曾文远当面指认,嘿嘿,那姓骆的难逃一死。” 书房内,曹德贵亦是笑了起来。 第七十三章 堂前指认 都言人逢喜事精神爽,骆永胜也不例外,他这次成亲某种意义上来说算的是老牛吃嫩草,那便更是春风得意了,小娇妻在怀,都有些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心思,但天不随人缘。 “过堂?” 看着敲开家门的一队官差,骆永胜有点发懵。 依自己今时今日在洪州的财力以及和洪州刺史衙门上下官员的关系,还有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来寻自己的麻烦,把自己一纸诉状告进衙门的? 疑惑归疑惑,但衙门来人传了,不去铁定是不行的,骆永胜只能收拾衣冠,又宽慰了跟出来惊慌失措的媳妇。 “放心,等我回来吃饭。” 拍拍小媳妇的后背,骆永胜给了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临出门前看了一眼耿百顺,后者微微点头。 “出发。” 这番派头,又哪里像是去过堂,反倒更像是去巡视自己的江山一般。 而在此时的刺史衙堂之上,睡眼惺忪的陈礼正听着跪在堂下的曹德贵嘚嘚,以手托腮,哈欠连天。 “前些日子,那位骆掌柜才替朝廷征西南捐钱两万,一腔热忱为国为民,曹掌柜你是不是对人家有些误解太深了,本官知道你二人有旧怨,但现在不也是一道经商做买卖吗,还望精诚合作,相互信任些。” “回堂尊的话,草民这般绝不是挟私怨诬陷骆员外,而是此事确凿,如果不法办,岂不是污了咱们洪州的颜面。” 说实话,陈礼心里对曹德贵的举报还是有几分相信的,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骆永胜来到洪州之后的一系列行为怎么看,都确实是在空手套白狼,那来洪州之前呢? 犯过案子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只不过说难听些,便是犯了案子又关他陈礼什么事,他在乎吗? 朝廷要求洪州筹措的钱饷,度支司一个铜板都没花便筹措齐,不日前便尽数发往了前线,这就意味着,洪州衙门上下可以尽情的从府库中分食那所谓发往前线的二十万石粮草和十万贯大钱。 就算少吃一点,不尽数贪墨,也足够上上下下吃的膘肥体壮了。 这里面一大半可都是人家骆永胜和侯三的功劳。 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 不过既然曹德贵都已经告到了堂前,陈礼也不能装聋不管,只好差人去‘拿’骆永胜前来过堂,但心里却已经存了打算,只要曹德贵嘴里所谓的证据不扎死,那他就替骆永胜开脱偏颇几分。 律法的最终解释权,可是在他这位刺史之手。 也没让陈礼和曹德贵父子俩等太久,随着衙前一声唱,骆永胜姗姗来迟。 跪地伏首,口呼参见堂尊。 当着太多人的面,陈礼也不好对骆永胜如何热情,故也没让后者起身,但却说了如此一句。 “今日有曹德贵状纸送呈,告你骆永胜多有招摇行骗之罪,你为被告,可要请讼师来此。” 这便是极大的袒护了,如果骆永胜需要请讼师,那他陈礼就直接惊堂一拍,说一句等被告讼师至此再审,只要骆永胜聪明,说一句他的讼师昨日离开将将离开洪州,那便改日重审。 这就给足了骆永胜应对的时间。 陈礼的心意是好的,不过没想到骆永胜却是自信一笑。 “堂尊容禀,草民既无犯罪之实,自然不需讼师,这曹德贵曹掌柜素来与小民有怨,诬某清白也不是头回做得了,这次想必也是如此。” 说罢了,骆永胜又转头看向曹德贵,厉喝一声。 “姓曹的,我骆某到底和你有多大的仇怨,至于你三番五次的诬我清白,此番若还是有假,我必写状纸,告你一个诬陷之罪。” 这声厉喝吓了曹德贵一跳,但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冷笑一声。 “姓骆的,你不要在这里同我大小声,我这次告你可不是空口白牙,便是连人证都让我请来了。” 听到请来了人证,骆永胜更是不屑一顾:“谁知道是你曹德贵哪房的远亲,联合起来就能告我行骗了?如此你也太不拿我大宋律法当回事了。” “此人非我亲戚,但骆掌柜的你一定认识。” 曹德贵冷哼一声:“此人乃湖州布商,曾远文!” 听到这个名字,骆永胜不由色变,虽只有短短片刻但也是难逃曹德贵之眼,当下心中大定,面向陈礼。 “堂尊,这骆永胜就是贼子出身,一路来洪州靠的便是招摇撞骗的行径,是非曲直,传这曾远文上堂对质便可见分晓,时下,曾远文已被小民请来洪州,就在堂外偏室候着。” 真有人证? 这下陈礼也拿不准了,以目视骆永胜,轻咳一声。 “既然如此,那便传上来。” “且慢!” 这声且慢出自骆永胜之口,他刚喊罢,曹德贵就抢了声。 “堂尊您看,贼子心虚了,他哪里敢对质。” 陈礼亦微皱眉头,开口道:“骆永胜,难不成这曹德贵所言都是事实,你确实在湖州行骗他人?” “非也。”骆永胜昂起脑袋,语气却是委屈的紧:“堂尊容禀,草民一路南下来洪州,所经之处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今日这曹德贵找来的这位曾、曾什么的商人无法定小民的罪,那日后,他曹德贵还可以遍请天下各处的商人来此。 只要有一个收了这曹德贵的礼,岂不是就可以凭空诬了小民的清白?所以小民心里只求,今日且过了堂,日后再不受这姓曹的构陷冤枉。” “这你放心。”陈礼应下,目视曹德贵,冷声道:“如果此番状告有假,那便是曹德贵恶意诬陷,依律杖四十,充边三年。” 杖四十,充边三年! 这一句话中所带的处罚,可是让曹德贵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属实是太狠了一点。 “姓曹的,可还要传那曾远文过堂了?” 见到曹德贵沉默,骆永胜反而蹦了出来,开口嘲讽,但眼神之中却满是躲闪,不敢正视曹德贵。 后者见状,便知此刻骆永胜也不过是强颜硬撑,当下也是心一横。 “堂尊,小民断不敢有假话,若不然,小民甘愿受罚。” “那就传。” 陈礼挥挥手,两名衙差走出,不多时折回,带着一个四十岁许的中年男子。 此人,不是那个在湖州被骆永胜骗了一千五百贯大钱的曾远文,又能是谁。 后者来到之后也不多言,恭恭敬敬跪地叩首,见了礼节。 “堂下便是湖州布商,曾远文是。” “回堂尊的话,正是在下。” 应罢了话,曾远文还取出户牒奉上,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这份户牒陈礼仅是粗略一看便放到一旁,冷嘲道。 “曾掌柜的生意好友倒是不少,人在湖州被骗,连我们洪州当地的商人都急着替你出头,帮你告官。” “堂尊容禀,草民此前在湖州确实被人骗过,但此番来洪州却非为此事,而是行商买卖,是这位曹掌柜的说找到了骗小民钱财的贼人,这才来顺道相认。” “那你就看看。” 陈礼拿手一指骆永胜,冲着曾远文道:“看看,可是此人。” 这一刻,骆永胜、曹德贵、曹显三人俱都看向了抬起头的曾远文。 前者神情坦然,甚至还冲着曾远文微微一笑,而后两者则是神情紧张,目露期待。 曾远文仅仅看了骆永胜一眼,就转过头冲陈礼道。 “不是。” 不是! 第七十四章 娘子,为夫回来了 “不是。” 曾远文的声音在公堂之上回响,听到的众人无不神色各异,尤其是曹德贵父子二人,已是满脸的震骇和不可置信,夹杂着的,还有一分恐惧。 是因为事态的发展脱离了掌控而恐惧,还是在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诬陷坐罪而恐惧那便不得而知了。 而骆永胜呢,他仍是一脸的淡然笑容。 曾远文认识他和曾远文指认他是两码事。 自从那日进过监牢活着出来之后,骆永胜就开始为自己扫尾,那日他交代给耿百顺的事,便是去湖州摆平曾远文。 当时耿百顺问骆永胜。 ‘今日曹德贵与您一并做生意,不可能再行此事了。’ 骆永胜答‘他做不做是他的事,防不防是咱们的事,就当上份保险。’ 从始至终骆永胜都没有放松过对曹德贵这些洪州本地商人的警惕之心,因为他身上牵扯的利益太多,扬州的伤疤至今还在身上,这个疼忘不了也不敢忘。 如果曹德贵不找他的麻烦也就罢了,若是找,那么今日曾远文的临堂翻供就是骆永胜的反击手段。 人家曾远文又不是傻子,科考舞弊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承认,即使是被骗了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压根就没往外传,而曹显到湖州打听骆永胜的事时,得知到曾远文被人骗取了一千五百贯,时间早已在耿百顺之后了。 所以这个风压根就是骆永胜故意为之,人家曾远文对外宣传,说的是被人用经商投资方式骗取钱财,所以进入到曹显耳朵里之后,下意识就把这种手段跟骆永胜联系上,并立即找到了曾远文。 但此刻的曾远文,早就已经拿到了耿百顺带过去五百两白银,并得到了一个许诺。 一旦有洪州来的商人过来问你此事因由,并把矛头对准骆永胜的话,先虚与委蛇的来到洪州,而后堂前翻供,反捅一刀。 此事办妥的话,再付尾款五百两。 会有不偷腥的鱼吗,或许。 但绝对没有对三倍、五倍利益不动心的商人,如此丰厚的利益回报,他们可以践踏人世间一切的法律,乃至,人伦道德。 翻供而已,既不违法也不悖逆人伦,人家曾远文凭什么不做。 难道只因为曾经被骆永胜骗过,两人有仇? “什么是商人,商人就是凡事都可以商量的人。” 骆永胜的话至今还在耿百顺耳边回响呢,后者出发去湖州的时候,骆永胜自信满满,坚信曾远文一定会按照他谋划的来,一步都不可能出错! 而此刻的陈礼,在起初的诧异之后也全然明白过来。 这个曾远文一定被骆永胜骗过! 这很容易推理,如果曾远文是假的,曹德贵父子俩怎么可能敢信誓旦旦让前者上堂质证? 从头至尾,骆永胜的表现都在陈礼的眼中,他太镇定了,镇定到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一般,就如同当初第一次被投监时那般。 即使身处死地,一如今日这般的镇定冷静。 此子不凡呐。 脑海中,陈礼回响起的是章炎离任前说的话。 ‘用好了,对你大有裨益。’ 想及此陈礼便有了决断,事态眼下明显是骆永胜这边占着理,顺水推舟的人情他没道理不做。 “啪!” 惊堂木顿响,而后便是陈礼威严的敕令。 “左右与本官将曹德贵父子二人拿下,拉出去杖打四十,发配汉州充任从军三年。” 汉州现在可还在伪蜀政权的手里呢,这可真是前线中的前线,去那地方做从军,活不活的下来,全看天意了。 父子二人在哭冤中被拖走,不时还会痛骂曾远文以及骆永胜两句,但两者却同样面无表情,无丝毫不忍的姿态。 骆永胜曾经告诉过骆永捷,绝不可以欺负弱者,曹德贵眼下于他而言确实是弱者,所以他不会去欺负。 可这不代表弱者可以挑衅他。 如此,就该行霹雳手段了。 “今日之案,当堂审断结束,都散了,退堂。” 发号施令的陈礼起身离开,不忘最后看一眼骆永胜,后者回了他一个微笑。 一个默契的微笑。 “这小子是个人物啊。” 离开公堂往后衙走,陈礼赞叹了一句,一旁陪同的师爷却是不做此念,眉头紧锁似有些忧虑。 “堂尊,所谓养虎不当,恐被虎伤,这个姓骆的未必是虎,但也绝不是羊啊。” 正行进着的陈礼顿了一下脚步,复又踏出。 “不管他是虎是羊,在这洪州城地界,都只配做本官的一条狗,看家护院叫唤两声便罢了,若是哪天想上桌吃饭,本官就剥了他的皮,打断他的骨头。” “堂尊英明。” 后衙的话传不到前堂,离开了刺史衙门的骆永胜正和曾远文聊得火热,顺便冷眼看着背臀血肉模糊的曹德贵父子二人被上了刑枷押往北监囚室。 虽然是发配,但也不是立刻,北监的狱霸牢头总得籍这个机会,管曹家索一笔钱财,不然这山高水远的,可不能保证父子两人活着到地方。 “姓骆的,你早晚挨千刀万剐,我曹德贵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骂声盈耳,本打算离开的骆永胜站住身子,继而转头走向曹德贵所在的位置,俯身下来在后者的耳边轻声道。 “你这三年千万别死,我会在洪州等着你,希望那个时候的你,还有勇气继续骂我。” 说罢,抬手轻轻拍了拍曹德贵的脸,转身离开。 留下的,是身背后那仍旧喋喋不休的诅咒。 等到骆永胜到家的时候,家里正好堪堪做好饭菜,一大家子人都待在正堂,却是没有一个人凑那饭桌。 除了耿百顺端杯喝茶,永捷这些孩子就没有一个老实的,到处走动,嘴里念叨不休。 “狗娘养的曹德贵,一定又是他害义父,我这就带弟弟家丁过去,抓了他媳妇孩子,要是义父有个长短,我便一刀一” 这话一听便是成武这孩子,他性格粗野混不吝,能让他怕的,只有骆永胜。 这句到了嘴边的话没有说完,便是因为看到了进来的骆永胜。 “家里面别说这种浑话。” 骆永胜哼了一声,迈步从成武身边走过,径直来到看到他之后从位置上惊喜起身的温珺近前,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 “娘子,为夫回来了,咱们吃饭。” 第七十五章 图谋造反的第三步 洪州还是那个洪州,商贾云集,百姓安居。 但洪州却不再是人们印象中的洪州了,自打洪州城来了那位名叫骆永胜的商人后,为人所熟知的洪州开始变得逐渐陌生起来。 百货商场的出现取缔了以往街头巷尾各大字号的坊市,剩下的,都是一些民间作坊开办的私营小作坊。 这三胜商号本来还只是城中心有一家,结果三月份末的时候,一个所谓的银行诞生,三胜商号便又在城北拿了地,开工动土打算盖第二家百货商场。 说起这银行,洪州的百姓那才叫记忆犹新,前者诞生为他们带来的震撼绝对远超当初三胜百货开市。 很多人至今都记忆尤新的地方,便是他们第一次通过各种渠道了解的银行。 “孙兄可听闻,城中三胜商号开了一家银行。” “何谓银行?” “怎么与你解释呢,就是人把钱放进去,每一年这银行都会给放钱的人一笔息头,足足一成五嘞,存一百文进去,当场就结第一年十五文的息钱。”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已经有很多人领到了这息钱,现在三胜洪州银行门口去存钱的百姓排的队长的不得了,还有很多大富商也挤破头去存呢。” “也对,一年一成五的利,可比做买卖稳当多了,走,速带我去。” 这种对话,是在银行刚刚成立的早几日间,后来有关银行的消息就牵挂了整个洪州百姓的心。 但是有关消息很少会披露,即使他们到处托关系找近人去打探也没有门路,唯独有一个渠道会披露关于银行的消息。 也是一个新鲜的事物,叫做三胜洪州报社。 洪州报社每隔两日会印一批叫做报纸的文刊出来,上面会连载着一本叫做《三国演义》的书籍,也会发布一些关于洪州当地有趣的时事,而更重要的,便是这洪州银行的风向。 比如,降息。 “洪州银行近日宣布,因存款人数过多,储蓄量极大,银行将于五月初一将储蓄的基准利息从一成五降至一成二,如有继续更改动向,请众位时刻关注洪州日报。” 降息的风声引来的,只是更大规模的储蓄热潮。 没人知道在这一波储蓄热潮中,骆永胜和他的三胜洪州银行到底吸纳了多少公众存款,除了骆永胜自己。 而骆永胜在银行开办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趟瓦石庄,宣布了一件对瓦石庄上下几百名百姓都为之疯狂的一件事。 “几位族老,这半年多来,辛苦你们跟着我骆某人熬心费神的烧窑造瓷了。” 庄里的宗祠中,骆永胜给瓦石庄带了些礼物,不是银钱细软,也不是糕点美味,而是一份份契书。 “骆员外,这是何物?” 族老里有识字的,拿过一瞧,更是纳闷不解,惊疑道:“何谓人寿保险?” “一份保障。” 骆永胜笑着解释道:“鄙人正打算在洪州筹办一家保险行,但还没完善好相应的细则,就想着先拿来咱们瓦石庄试试,就给庄里几百位乡亲俱都准备了一份。 拥有这份保险的就叫做被保险人,而保险的作用便是,每一个被保险人到了五十岁之后,每年可以从骆某这里领取两贯钱,老有所养嘛,如果有哪位不幸病故的话,其家眷子女都可以持这份人寿保险来找骆某,领走一笔十贯钱的丧葬抚恤钱。” 老有所养,死后抚恤! 几名族老都傻了眼,这不纯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这位骆员外这般行径都不能叫大方了,简直就是圣人在世。 “这这这,骆员外,您这份大礼,我们瓦石庄上下实在是接不住啊。” 几位族老都开口推辞。 “这半年多来,您对我们瓦石庄上下已经非常照顾了,我们能过上今日的好生活,可都是您的照拂,哪里还有颜面再接您这么贵重的厚礼,不可,万万不可啊。” “一番心意,几位族老若是看到起骆某还望不要推辞了。”骆永胜推心置腹的说道:“骆某是个商人,久经商场见惯了人心凉薄,受够了尔虞我诈,只有来到咱这瓦石庄,一颗心才有了回家的感觉,村里上下从未拿我骆某人当外,如亲友手足般倍加照顾,在骆某的心里,瓦石庄都是我骆永胜的亲人。 所以这些人寿保险还望几位族老务必收下,不为别的,就算为瓦石庄眼下的稚童子孙也是好的,就收下。” 在骆永胜的感情攻势下,又或许是这份人寿保险确实打动了几人的心,两番推辞后,几名族老便收了下来,唯一付出的,便是那滔滔泪下的感激。 所以当旬日后,几名不知道哪里户籍来的铁匠搬进瓦石庄,在骆永胜的指导下捣鼓出一个又一个土垒的小高炉时,瓦石庄上下几百名村民都选择性的失明了。 他们不知道骆永胜在干什么,但他们不在乎。 因为家里柜子中深藏着的那份人寿保险无时无刻不在督促着,提醒着这些村民在饭后睡前向着家中镌刻着骆永胜名字的长生牌位念叨。 ‘神仙保佑,一定要让骆员外长命百岁’。 城外的一切骆永胜隐瞒的很好,但城中的一切他是瞒不住的,比如说银行和报业,不可能瞒得住陈礼这么位洪州刺史,而实际上,骆永胜也没打算隐瞒。 他知道陈礼一定会眼热,所以骆永胜抢先一步为后者备了一份其无法拒绝的大礼。 一张写着二十万贯的存储票根。 十个装满白银的箱子。 “按照一成五的利,这里面,是价值三万贯的一万两白银。” 在四海渔家,骆永胜双手端着茶碗,恭恭敬敬拜在陈礼脚下,垂首高举茶杯。 “骆某有今日,都是章枢直和您的提携照顾,骆某寒苦出身,父母高堂早亡,独自带着弟弟离开定州南逃,一路上行乞为生,终日忍那白眼讥讽,直至来到洪州才算安了家,直到有幸蒙了章枢直和堂尊您的青睐才算有了立身之根,骆某心中,您二位亦师亦父,知遇之恩,粉身难报,如不弃,某之一生,愿为堂尊效死力。” 看看桌上放着的存储票根,看着那足足十箱子的白银,再看看眼前这杯热气腾腾的香茗,陈礼伸出了手。 拿起,一饮而尽。 “起来,只要本官在洪州一日,便护你一日。” 一场酒宴喝的宾主皆欢,志得意满的陈礼被左右下人搀扶着离开酒楼回了府衙,而骆永胜也坐进了成武驾驭的马车之内,车中,耿百顺也在。 “少爷,如何?” “陈礼未必放松了对咱们的戒备,但料想一年半载之内,不会对咱们太生疑心。” 摊子铺的越来越大,骆永胜心里便越发的紧张。 他身上值得被人觊觎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而这些,都可能在一夜之间化身要他骆永胜性命的追命符! “一年半载。” 耿百顺念叨了一下这个时间,也是有些紧迫之感:“希望这陈礼今日过后,能给咱们这个时间,待到咱们全部准备妥当,就能再争取不少时间了。” “不用再争取了。” 骆永胜挑开帘布,看着漆黑下的城中街道,语气森然。 “他活不到那个时候。” 第七十六章 夫君是个大善人 夏日的阳光透过纸窗,晨曦撒到了屋内的床上,撩弄醒床榻之上尚在熟睡的一对年轻夫妻。 “娘子。” 怀里娇妻似梦似醒的呢喃了一声,但双眼还是闭着,若不是感受到身上那属于自家丈夫的手在游走,怕是还要这般假寐下去。 骆永胜感受着自家媳妇那娇柔肌肤带来的触感,最终停在了温珺的小腹处。 经过自己几个月来的不懈努力,后者总算是有了身孕。 虽然才刚刚号出喜脉没多久,亦不显怀,但骆永胜前前后后请了不知道多少个名医,得到的都是这般肯定答复。 自己真的马上就要当爹了。 在这个时空,即将拥有一个真正的血亲,一个属于他骆永胜亲力亲为诞下的血脉传承。 每当手搭在温珺肚子上的时候,隔着肌肤,骆永胜都能感受到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不是很强烈,但就是存在,每当这种感觉升起的时候,骆永胜那颗有些阴郁的心就能够享受到一种温馨的宁静。 松开手,骆永胜转而紧紧搂住温小娘,闭着眼睛的脑袋埋在后者脖颈处,贪婪的嗅着体香。 “马上要到端阳了,娘子打算怎么过,有想去逛的地方吗。” 怀中的娇躯稍有错顿,而后便是充满期冀的细语慢声。 “妾想回一次娘家,看看父亲母亲,郎君可以吗。” “当然可以,今年端阳,为夫跟你一道回娘家。” 可怜这时空的姑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是想回家打开门就走的,慢说两口子恩爱异常,便是生了气闹了矛盾,做了人妇的也不敢闷不做声就跑回娘家去。 何况温云亭这个老学究尤其讲究这三纲五常,便是再如何想念闺女,若真是温珺偷摸跑回娘家,也只会被赶出家门。 只是这温老头跟自家这位女婿不是怎么太对付,便是如今骆永胜富贵非凡,也从来没被温云亭正眼夹过,骆永胜送了几次银钱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穷酸文人,唯一剩下的,就这一身子傲劲了。 若不是疼惜自己媳妇,老温家的门骆永胜都懒得去登。 不过眼下既然要去,骆永胜还是提早几日便开始筹备登门的礼物,可当听说温珺那两个赴京赶考的哥哥俱都铩羽而归后,不免摇头苦笑。 “娘子,此番回门还是你自己去,不然让我那老丈人看到我,又该以为我是去炫富显摆的了,徒增不痛快。” 对自己那两位舅哥,骆永胜谈不上什么喜欢,也说不着厌恶,秀才嘛,这年月多少是有点傲气的,不过待温珺还算不错,骆永胜在婚后一道喝过两次酒,但从头到尾都是听俩人在那里拽文,一句话都插不上。 所以从那之后骆永胜便再懒得同这两人坐在一起,他们注定就不是一路人。 便是二者离开洪州赴京赶考之前,骆永胜去送盘缠,两人也没有收下,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实际上也是看不上骆永胜这两个臭钱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 每个官员做官前都是这般的秀才,看不上钱财粪土,怎么当官了之后一个个就贪的变本加厉,恨不得把脑袋都栽进那粪池当中大快朵颐。 没了温珺,骆永胜的端阳节只好再同耿百顺、骆永捷这些兄弟亲朋凑在一起,本来是想邀侯三一道的,可惜后者要留在家里陪着,不便出来方才作罢。 话分两头,只说嫁做人妇的温小娘回了娘家,可把老温家一家上下都开心的不得了。 可不是,几个月不见的闺女妹妹回了门,这喜悦之情自然是溢于言表。 “你那夫君怎的没一道过来。” 温珺的母亲温李氏拉着女儿叙家常,也就顺带着聊起了自己那个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姑爷。 “夫君本也是打算一道来的,可中途听人说两位哥哥赴京赶考不利,所以便临时起了怯意。”说道这,温珺捂嘴轻笑:“夫君还是惧爹爹的。” 温李氏亦笑,诘责了自家丈夫一句:“你爹爹他就是一食古不化,整日到晚不苟言笑,慢说姑爷了,你那两个哥哥这么些年又哪里不惧过。” 这话可是不假,待到吃饭的时候,温云亭手持书卷走入正堂,温珺同着俩哥哥起身问礼,就挨得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你两个不肖子孙还有颜面回来,还不滚出门外跪着。” 两儿子被骂的不敢吭声,蔫头耷耳的向外走,被温李氏拦住。 “夫君,今日端阳就宽了大郎、二郎,不然街坊四邻的看到,又该笑话了,洪州城参加科举的不在少数,能一举中的的也是凤毛麟角,何必如此呢。” “人家考不上,咱家儿子就当考不上?”温云亭气的眉毛胡子一起颤:“好的不学,就向那些落第无能之辈去比吗,以别人之无能来为自己开脱,这读的是哪门子书,妇人愚见,何以教的好孩子。” 一屋子内全是温云亭一人之怒气,自温李氏到三个孩子都被喝斥的不敢吭声,只待前者训完了话,胸口那股子郁气散掉方才擦去额角之汗,小心落座。 “珺儿,你夫君今日怎的没来。” 坐罢了,温家大郎忙着给自家老爹倒酒,后者看向温珺也问了同温李氏一样的话。 温珺哪敢隐瞒,只好如实禀告,就听自家老爹顿筷叹息。 “到底是生意人,聪明呐,今日若是姑爷来了,你这两个哥哥那就真要出门跪着了,饭是断然吃不上的。” 温云亭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平素里又对商人颇多瞧不起,此番被他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都铩羽而归,若是骆永胜到了家,冲这温云亭也会让两个儿子门外跪着。 好端端一堂端阳家宴,就全毁了。 “赶等今日过了节,你后面找个时间邀姑爷来家里吃顿便饭。” “诶,谢谢爹爹。” 能得到自家父亲的肯定邀请,温珺心里便乐开了花,喜笑颜开的应了下来。 “来来来,不提那些,今日端阳,大家举杯。” 放下了心里那点个负担,温云亭举起酒杯,招呼一声,一家人开开心心喝下了杯中酒水。 温珺倒是没喝,便是喝茶也是喝的小心翼翼,吹尽了热气。 一张小脸上写满了甜蜜。 这般样子自然难逃两个哥哥的眼,与温小娘岁数相近的温家儿郎就笑呵呵开口问道:“今日见妹妹,感觉妹妹心有好事,不妨说出来给家里人听听,时逢佳节,一起开心开心。” 老夫妇二人也停了碗筷。 这时温珺便站起身,向着温云亭和温李氏浅施一礼,羞答答的细语慢声:“爹爹、娘亲,女儿前两日号出了喜脉。” 一桌人全傻了。 还是温李氏反应最快,当下便站起身,笑逐颜开:“当真?” “自然是真的,夫君为女儿前后请了十几个大夫,俱都是如此说。” “哎哟哟,快坐快坐。” 这下温李氏绕开了桌子走到自己女儿近前,那可真是乐开了花:“这么大的喜事,你这丫头也是能藏得住,吃饭的时候才说,今日这饭菜可合你的口味,想吃什么喝什么,娘现在便出门给你去买。” 一句有喜,让今日这顿饭的主角从温云亭变成了温小娘,一家人都围着温珺嘘寒问暖,倒把小娘子弄得手足无措。 “二郎。” 这时候一直闷不吭声的温云亭开了嘴,唤了声自家小儿子:“你去,去一趟,请一下你妹婿,来家吃饭。” 二郎单名一个臻,闻言马上站起就要去,还是被温珺拦住。 “爹爹,二哥这去,一来一回怕是要有一个多时辰,还是等明日女儿回去,将爹爹的邀请给夫君说,夫君知道后一定会开心的。” “嗯,那就如此。” 温云亭也不过分热情,点点头,老脸又笑了出来:“没曾想,你爹我就要当外公了。” 乐罢,美滋滋端起酒杯喝的自在。 有了温珺怀孕这么件喜事衬着,这顿饭的气氛越发热烈许多,不多时,酒量本就不济的温云亭便喝的微醺,嘴里面的话也稠了许多,向着温珺道。 “女儿啊,为父不是不待见姑爷,只是你知道,为父本有意为你寻得一个才俊做如意郎,可是堂尊赐婚,爹身边那些同僚也都心向这姑爷,百口相劝爹也不好拒了。 实话实讲,姑爷人确实不错,就说他那个百货商场开了之后,咱们洪州城里那么多的乞丐、无家可归的孤儿可怜人,都是姑爷照拂收容的,给吃给穿,收下做工给工钱,年初赣江发水,也是姑爷开义仓,救了好几百人,有一个如此仁义的姑爷,你爹我面上也是沾光的很啊。” 听到老爹夸奖自己的夫婿,由不得温珺笑弯了眼,这时候当然不忘添油加醋,在温云亭面前说骆永胜的好话。 “可不止呢爹,夫君他不仅赈灾济粮,收容灾民,给他们重建村庄供其安居,还每人赠了一份什么人寿保险呢。” “哦,什么是人寿保险?” 温珺当下便大谈特谈起来,说的眉飞色舞,末了满脸的仰慕。 “夫君可真是一个大善人。” (昨日去一趟健身房,今天差点没下来床。) 第七十七章 出钢 咸平三年不算是个太平的年头,西南益州王钧的反叛声势闹得越来越大,而江南路、荆湖路却又赶着这时节闹旱灾,早春发水,盛暑闹旱,这不连断的天灾更是增长了伪蜀政权的气焰。 可不是说吗,这年月,天灾永远是跟着一个王朝气数是挂着对等符号的,赵宋家闹灾殃,逼着赵恒都不得不下了罪己诏,又停了宫里的楼台亭阁,下了天下免罪三等的恩旨。 一连三道圣旨降下,才算抚平了士族百姓之间的怨愤之心。 百姓怨愤是真的怨愤,至于士族的怨愤,那就纯粹是故意为之了。 这群士大夫精着呢,他们只不过是靠这一招来欺负皇帝,显摆显摆他们的存在感罢了。 只可惜百姓虽然吃赵恒这一套,但王钧的‘蜀军’可就完全不搭理了,反军又在西南连打了三场胜仗,还全歼了雷有终部,伏杀了其副将李惠。 这般的败仗放在哪朝哪代,领军的将军都是个死路一条,结果却是,益州知州牛冕、西川路转运使张适紧被定了个削职流放,雷有终留任戴罪立功。 为了一个王钧,朝廷在西川路前前后后投入的兵力已经快逼近十万了! 这一下,西南周边几个省的负担便骤然大了起来。 没什么好说的,加赋。 继春课税提前之后,秋课税再次提前。 而这一次,历史上那臭名卓着的路耗税被不知道是赵恒还是朝廷那群士大夫搬了出来。 把江西的米运往四川,这沿途的路那么难走,是不是要时间? 一石米送过去,路上起码得消耗掉三至四斗,那么好,这笔钱,让老百姓出! 十税一的比例在这一刻,提到了八税一乃至七税一的比例。 还好只是加点税,要是朝廷连预借都搞出来,那日子才叫个没法活呢。 远在洪州的骆永胜不得不再次向朝廷‘出借’了三万贯。 陈礼开了口,他没法拒绝。 但是这笔钱可不是白借的,陈礼批了手令,准许了骆永胜在城外拿下一百亩地盖窑厂,这地便紧挨着瓦石庄,在其背后一里地的溪谷集附近。 溪谷集不是村,只是一个凹陷在丘地溪涧之间的地方,零星有那么几十户人家,过着自耕自知的桃园生活,如果不是骆永胜的到来,这里的人家恐怕到死都不愿意离开溪谷集进洪州城。 而如果不是亲眼得见,骆永胜一样,甚至都不知道在这洪州近郊还有这么一处隐蔽的地方。 五分丘谷三分水两分田,四处绿树浓荫、草虫啼鸣,确实是一个非常适合隐居的好地方。 “难怪说水是生命之源,这有水的地方就能有人家。” 骆永胜站在一处小高地之上眺望着远处的溪谷集,以手遮额,挡住头顶那火辣辣的日光感叹道:“看的我都想在这溪谷集里定居下来,守着媳妇孩子度过余生了。” 他的话也只能听听,反正守在骆永胜身边的耿百顺和骆永捷两人那是一个字都懒得信。 还了却残生,真要那么老实,你这近一年的时间收容那么多的孤儿乞丐图谋啥呢。 “义父、义父!” 三人正观瞧着呢,影背后响起了成文的喊声,骆永胜转头,恰见到后者快步如飞的奔来,嘴里还一个劲不住的喊着。 “义父,大好事,瓦石庄您弄得那些小高炉,出钢了。” 一句喊,让骆永胜神色动容,忙快步从小高地上奔下,翻身上了从都亭借来的驿马,说是借,骆永胜一把给了几十贯,只怕这马还没有骆永胜活得久。 没有等耿百顺几人,骆永胜奔着瓦石庄的方向就催鞭赶马,那劲头,可谓是一刻都等不得。 瓦石庄出钢,那对于骆永胜来说当然是极大的事。 说起钢,宋朝也有,比如说唐末的百锻钢技术,着名的陌刀军和重甲步兵用的都是这种,而骆永胜找来的铁匠里面也有不少懂炼钢技术的,但是第一炉炼制出来凝型的质量却跟古书上的差距不小,没办法骆永胜只能继续充任先知角色,指导出了一批颇具特殊时代特色的小高炉。 然而实际上,对于炼钢,骆永胜的陌生程度不亚于当初指导骨瓷的烧制,甚至也能说他更是一窍不通,但他是甲方啊,甲方需要懂吗? 骆永胜只负责出一个抽象化的大概意见,瓦石庄祖祖辈辈几百号烧窑出瓷的村民,那招募来的十几个铁匠师傅才是将这个大概意见具象化的实际操作手。 要不然骆永胜月月那么多钱粮养的都是废物不成。 土法炼钢小高炉那个时代骆永胜固然没有经历过,但他小时候撒尿和泥满街疯跑的那个岁数,老家村边可是有不少还遗留着没拆除呢。 见得多,大概的形状和样子还是有点印象的。 稍一指点,加上‘乙方’的经验和绝对认真、负责的办事态度,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树立起一座又一座。 到了今日,第一批成品总算是造了出来。 至于这第一批成品造的是什么,骆永胜当然不敢弄出武器甲胄的模具,而是产出了一批农具。 犁耙、镐锄之类,硬要往武器上凑得,也不过是几把菜刀。 这些村民也不会往坏里想。 “质量上怎么样。” 抄起一把锄头,骆永胜的眼神一直放在那幽深反光的金属色泽之上,看得是如此痴迷和醉心。 “比上一次出来的要好得多。” 负责炼钢的师傅姓池,一个不算多么常见的姓氏,此刻虽热的满身大汗,但却笑的很自豪:“我们试了一下,比城里面盐铁司卖的要好最少五成,能卖个好价钱。” 这个傻子,这东西哪里是能拿出手卖的。 盐铁专卖,骆永胜但凡敢把这把自己炼出来的铁具拿进城里卖,那就谁都保不住他了。 “不错、不错。”骆永胜满意点头,褒奖道:“做得好就该有赏,回头众师傅们找老耿要赏钱。” “谢过骆员外。” 大家伙都很高兴的开口道谢,但随后骆永胜的话就让他们大惑不解。 “把这些炼出来的全给毁掉,然后这些高炉拆掉。” “啊?” 好不容易炼出来的东西,全给毁了? 若说是对成品不满意的话,再精进也就是了,怎么连炉子也不要了。 这不是吃饱了打厨子吗。 但骆永胜可不会跟他们解释,他也没有必要解释。 因为还没到时间,也还没等到他要等的东西。 第七十八章 王钧要凉 “哈哈,卢兄您可算到了。” 在老据点四海渔家外,骆永胜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度支司丞卢彦,热情洋溢的上前见礼寒暄。 这不秋课税提前了,骆永胜交罢了赋便顺道请了卢彦这位度支司的堂官一道吃顿饭,迎来送往吃吃喝喝已经成为了眼下骆永胜的日常。 衙门不是一个好地方,甚至论及藏污纳垢、蝇营狗苟比之青楼戏馆更甚之,在这里面待着的人,他们未必能记住别人的好,但一定会记住别人不好的地方。 吃拿卡要是常有的事,骆永胜长袖善舞遍交好友,举凡有一个冷落的,都得被人记恨在心,便是难免穿两次小鞋。 所以骆永胜就不得不整日忙着应酬,今日请了六曹,改日就要请三司,转过头来就是三班衙前、教谕里官。 小宴安排完就要安排一次大宴,把个陈礼在内的大小官员都聚到一起,美其名曰联络感情,实际上也就是骆永胜出资给这些人提供一个放松娱乐的聚会。 要么怎么说骆永胜人缘好呢。 “永胜吾弟,你怎么还亲自出来接了,哥哥我自行上楼便是。” 现在卢彦跟骆永胜的关系已是越来越好,这称呼都开始哥长弟短,一见面,必是把臂并肩而行。 “您这话说的,迎候哥哥您才是我这做弟弟唯一的正事,总不能让我跑去后厨掌勺,我倒是不怯,就怕手艺太差,回头卢兄您又得批评我了。” “哈哈,不能够不能够。” 两人上得了二楼雅间,推开门时卢彦才看到,盐铁司和户曹司的司丞都到了,这倒也不是陌生的场面,骆永胜安排的三司主官齐聚,似这般小范围内的吃喝宴请,卢彦这两个月已经参加了太多遍,心里只是苦笑。 今日怕是又要饮醉。 雅间是两间房连在一起的通间,中间以屏风隔断,各摆了一张桌子,骆永胜等人坐的是里间,外面则是永捷还有三名司丞各自带的亲随小厮,从这可以看出,骆永胜与这三位三司的司丞掌事已经处的非常融洽,有些事有些话已经不再避讳亲近人。 四人碰面都互相热络的寒暄几句后坐定,骆永胜熟练的站起身开始安排倒酒,他做东嘛,总是要表现的积极些。 这三人也司空见惯,倒也不再同骆永胜客气,自顾自的闲聊打趣,说着一些男人间风花雪月的雅事,不时还会哈哈大笑几声。 这般场景看来,应只是一场私下精进感情的闲酒,不过赶等骆永胜挨个斟罢酒水落座,户曹司的司丞江士礼却神秘兮兮的说了一句。 “你们听说了没有,陈刺史要升了。” 骆永胜脸上的假笑都还没褪去,闻言便愕然怔住,不仅是他,连着卢彦以及盐铁司司丞郭寅亦是如此。 陈礼要升迁? 他才刚刚履新洪州刺史多久啊,什么成绩功劳都没出呢,凭什么升迁。 “嘿嘿。” 见三人都怔住,江士礼反而卖了个关子,尚有闲心问道:“你们猜猜,因为什么。” 问这话的时候,江士礼还看向骆永胜,起哄道:“永胜啊,咱们洪州城上下官员百姓都风评你最是聪慧,不然也不能短短一年的时间创下这般大的家业,你来猜猜。” 见江士礼问到了骆永胜,一旁的卢彦和郭寅便都懒得动脑子了,纷纷起哄起来,让骆永胜先猜,还煞有其事的要添彩头。 如果骆永胜猜中了,那么江士礼、卢彦以及郭寅三人每人给骆永胜一百贯钱,反之亦然。 被点了将的骆永胜不好拒绝,只能接下赌约,而后蹙眉深思起来。 一个官员能够获得提拔,无非两种可能。 一是朝廷有人,二是自身政绩过硬。 首先这第一点就要派除,陈礼朝中断无有大员撑腰这种可能,或许会有两三个故交好友,但绝不是中枢级别的。 若是真有能量的话,陈礼也不可能在洪州被章炎压在头上那么多年了。 那便只能是第二点,可陈礼才刚刚转正半年多,一点理政治民的成绩都还没有出呢,天下州府数百,哪里轮到他一个洪州刺史火箭提拔。 成绩不在洪州,那能在哪? 益州! 骆永胜心里一惊。 只有这一种可能是陈礼之所以得到提拔的原因。 朝廷在西南用兵,粮饷困难需要临近路州的支持,而在这些路州的支持中,又属洪州的力度最大,谁让洪州富庶,又有了骆永胜这个‘大方’的豪富带头资助。 朝廷要二十万贯、十万石的粮饷时,洪州出了一倍还多。 后来王钧西南连战连捷,逼着朝廷增兵之后,又是骆永胜带头出资三万贯,洪州再次为西南募集了几十万贯饷银和数十万石的粮秣。 这份功劳当然要记在陈礼的头上。 假定一旦朝廷在西南取得大捷,那么论功行赏,皇帝在恩赏平叛大军的时候,不可能看不到洪州在这场平叛战役中的成绩。 加上章炎随驾御前,参知枢密事,美言两句,那陈礼获得提拔也就是应当之事了。 心头猜得大概,骆永胜便沉吟开口:“堂尊能够升迁,某猜想,应该是我洪州百业具兴,一片繁荣盛景,如此显的出洪州上下官员勠力国事,尽忠职守,故而吾皇垂恩。” 这般中规中矩的回答换来江士礼含笑摇头,只道:“非也,永胜你终归是个商人,看到的也只是咱们洪州一城之地。 此番堂尊高升功虽在咱们洪州,但诱因却在西南。” “这是为何?” 骆永胜不解问道:“西南离我洪州千里之远,江兄这话说的,骆某真是一头雾水啊。” “哈哈哈哈。” 看到一贯聪明的骆永胜如此迷茫神情,江士礼开怀大笑,指点迷津道:“朝廷在西南平叛取得了大捷,业已收复了汉州,不日兵锋便可推抵益州,届时十万大军包围一成,那王逆必束手于王法之下,西南平叛之役,咱们洪州可是出了大力的,你说,论功行赏陈堂尊该不该升迁啊。” 这番解释说的卢彦、郭寅二人都挑大拇哥,骆永胜也端酒起身,心悦诚服的说道。 “到底还是江兄您目光高远,骆某一届商人实看不透,跟着几位兄长所学颇丰啊,当敬。” “别光敬酒啊。” 江士礼起身与骆永胜碰杯,不忘打趣一句:“可还有我三人的赌约在身呢。” “呃。”骆永胜一怔,而后哈哈大笑:“对对对,我没猜到,当输给三位哥哥各一百贯。” 有钱入袋,这才真的可说是皆大欢喜,雅间之内欢声笑语骤起。 只是此时的骆永胜,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王钧,败的太快了。 第七十九章 去汴京 历史的走向因为骆永胜的出现而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偏差。 王钧依然是造反了,伪蜀政权依然出现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但却又更早的迈向了毁灭。 如果不是骆永胜的大力资助,伪蜀政权本应能够支撑到咸平三年的年底,最终才会随着王钧的兵败自杀而宣布结束,但这才堪堪六月,伪蜀政权的北大门户汉州便重新被宋军光复,致使十余万平叛大军的兵锋可以直驱益州。 这十万大军,可有一多半都是禁军精锐啊。 而那王钧手里不过一万余散兵游勇,他靠什么来挡。 饭局一结束,回到自家府上的骆永胜便神情阴郁的找来了耿百顺,把这事说与后者听。 “王钧败的太快,对咱们的大业全然无利。” 相较于骆永胜的愁眉不展,耿百顺倒是不全然如此,他倒是比较积极乐观。 “少爷,就算是西南平叛结束之后,朝廷论功行赏把个陈礼提拔调走,洪州多半还是会就地提拔官员来充任刺史,而眼下洪州上下的官僚员佐都跟您十分交好,应该不会马上影响咱们徐徐图之的大计划。” “你忘了一个人。” “谁?” “洪州真正的主事人,大都督、镇南军节度使赵元偓。” 这个名字报出来,把耿百顺也给说愣住了,他还真把这尊真神给抛诸脑后,毕竟自打来到洪州之后,他就没有见过这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赵氏宗亲。 骆永胜沉着脸:“一旦西南平叛结束,那么彭城郡王赵元偓很可能就该回洪州来了,咱们在洪州干的这些事,发商券、开银行、收容孤儿乞丐,于长江口岸码头募工送保险,一旦被赵元偓察觉,其很可能会知晓咱们的不臣之心,到那个时候,你我,包括这阖府上下就全有性命之危了。” 凡事不想好先忧坏,骆永胜不能指望凡事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想着如果赵元偓不回来该多好,想着新任的洪州刺史还是他骆永胜交往甚密的自己人。 如果是这般的顺利,那骆永胜倒还真就高枕无忧,大可以沉心静气再积淀几年,可他不敢这么想。 “蒲向东那家伙还没把我要的马送来,咱们手里积累的力量也远远不够,现在起事,死路一条。” 骆永胜负着手在房内踱步,眉头紧锁:“咱们不能束手待毙,我得去一趟汴梁。” 一句去汴梁,把个耿百顺给弄傻眼了。 这个节骨眼上,骆永胜去汴梁,那洪州这一摊子,大家伙可就都没了主心骨。 “此去汴梁打探消息,看看那赵元偓会不会有可能回洪州来,如果不回自然最好,若是可能放归,那我便要想办法拦住他了。” “此事何解?” “广散谣言,诬其有不轨之心。” 骆永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朝廷或许不信,但也未必会放赵元偓回洪州,只要这位赵家的郡王爷不回来,咱们就希望新的洪州主官,能是就地提拔的。” “这、这太危险了。” 耿百顺面有惶急之色,摇头不许:“诬陷宗族亲王,万一少爷您栽在了汴京,那、那才是真的满盘倾覆,依我说,咱们不如静待,一旦他日赵元偓真个回来洪州,咱们大不了把一部分生意交出去,缓缓图之,日子还长呢。” “时间没有给我时间!” 骆永胜怒哼一声,又觉自己语气过重,深吸一口叹道:“尽人事、听天命。” 眼下时局,最迫切的便是时间,骆永胜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来为自己争取时间,那么如何限制朝廷在平叛结束后放赵元偓回洪州,便成了当务之急的事。 事不宜迟,下定了决心主意的骆永胜在翌日一早就开始准备,对外说的,则是带着媳妇去汴京见见市面。 “我家内人跟我说,自幼听闻汴京乃地上天宫,难免心生向往,骆某爱妻心切,让诸位笑话了。” 临行前骆永胜还特意去了一趟刺史府跟陈礼打一声招呼,免得后者多想,以为他要卷款跑路。 这年头卷款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他吸纳洪州公众存款数以百万贯,便是几百辆大车都拉不完,想走也走不掉。 基业全在洪州呢。 所以陈礼对此毫无疑心,当下还夸了骆永胜是好夫君,亲自批了通关文书,末了还关切一句。 “此去汴京风波路远,令妻又有身孕在身不便骑马,本官给你安排一架马车,再差两名衙前护送你。” “这、这哪里使得。” 骆永胜激动不已,连连推辞。 “诶,你我情同叔侄,照拂自家子侄那不是份内之事吗。”陈礼倒是真大方,拍拍骆永胜肩头便自主定下了这事,还不忘小声低语道:“你去了汴京替我办件事。” “堂尊请示下,永胜一定为堂尊赴汤蹈火。” “章枢直、秘书省承旨王直、太中大夫林庆、集英殿修撰曹张希,这四人你替我拜访一下。” 听着陈礼口中报出来的这一串人名,骆永胜心里便有了数。 果真,陈礼升迁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这四个人便是他此次升迁提供助力的朝中帮手。 都是显官啊,尤其是那个王直,竟然官居秘书省承旨。 这可是距离皇帝最近的一个位置了,是专司对接尚书、门下一众宰相、副相拟定国策的中间人。 “堂尊且放宽心,这些位,永胜一定一一拜访到。” 拜访二字骆永胜咬重了口音,便是表明他已理解到陈礼口中的拜访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送礼吗。 哪有登人府门空手去的道理。 “假日富贵勿相忘,哈哈哈哈。” 心情大好的陈礼开怀大笑,摆手:“去,一路平安,本官在洪州等你回来,为你接风洗尘。” 就这般,拿着陈礼亲自给开的通行文书,骆永胜带着温珺坐进了都亭的马车,一道同行的除了陈礼安排两名负责护送的衙差之外,还有永捷、成武两个小子。 一行人中,除了骆永胜之外,便是连着那两位衙差都开心的不得了,对着那素未蒙面的地上天宫汴梁城不住念叨。 汴京啊,何种风采? 第八十章 东京汴梁!(一)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在四十六岁这一年,进士及第的孟郊挥毫写下了这首《登科后》,向世人诉说着他科举通过后的畅快心情。 那东京呢? 可有一个桂榜才子敢在中进后写下‘一日看尽东京城’这般诗词。 只因这东京,太大了! 还没有进到这东京城内,尚且位于城外,骆永胜便被眼前这座趴伏在河南平原上的宏伟巨城给震撼到面皮发麻。 这是古人盖出来的城? 方圆城郭四十余里,高近九丈,城外一条宽逾十数丈的护龙河奔腾环抱奔北而去,直接黄河。 外联瓮城三重,牙道数十,遍设战棚、辕木、拒马,女墙之上每隔五十步安置床弩一、连弩车一、投石机一,每隔百步设武备库一、指挥所一。 说这是首都还不如说这是一座全副武装到牙齿的军事堡垒。 “这座城,完颜宗翰、完颜宗望这两个家伙靠什么攻陷的?怎么可能攻陷的?” 难不成女真人的骑兵会飞? 靖康耻、靖康耻,这真真是不屈这一个耻字。 守着这般宏伟壮阔的巨城,竟然还能亡国,此为不耻,还有何耻? 骆永胜不知道老赵家的皇帝是不是脑子都被赵大一个人占的干净,后代继承之君都成了白痴,就这么一座城守着打,完颜女真除了望而兴叹的傻眼,能有什么本事攻进去。 马车在城外就被东京当地的都亭给暂管了下来,骆永胜不是边地驿卒也不是三品大员,还没有资格在东京乘马坐轿,故只能步行。 外城已经给了骆永胜带来了巨大的震撼,而更多的震撼还在后面。 当随着拥挤的人潮过走南薰门过城廊道,还没等骆永胜走过三重瓮城进入到真正的东京城内,在最后一重瓮城门外的空地区,一个穿着整洁、干净利索的小伙子就凑了上来。 “这位公子是刚来咱们东京,小底姓孙,单名一个志,是东京州桥脚店的牙人,专司接待外来游客,替其讲解进这东京城的规矩顺便带游东京,公子有没有兴趣雇下小底。” 这是导游? 人生地不熟,骆永胜还真怕自己一时不懂,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闹出不懂规矩的麻烦事出来,便点点头:“没错,我还真是头一次来到咱们大宋的都城,那就辛苦你了。” 眼见骆永胜应下,这孙志很是开心,不过他没有马上就热情洋溢的开始带路,而是折身走回之前待的地方,取回来一张文书契约。 “公子看看,若是可以便签下名字,并且把您的户牒或者通关文书交我一份拓印,咱们就算是成了契。” 还挺规矩。 骆永胜真可谓是大开眼界,接过孙志递来的文契观瞧,这一看可是睁大了眼。 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 “一日雇钱两百文!” 饶是骆永胜眼下腰缠百万贯,那也不愿意这么挨宰啊。 当年累死累活的给人掏粪,一天才赚十文钱。 “你这价格” 都没等骆永胜恼完,这孙志反而是先开口有了说辞:“公子您放心,东京城凡事都有规矩,都有衙门司管着,这个钱不是我们自己定的,而是衙门定的,只要您雇了我,小底绝对是值这二百文的,您要是后面觉得小底做的不好,亏了您这雇钱,您报到朱雀外街的外城游脚司,他们会处罚我,并且小底的脚店会赔您三倍的雇钱。” 这下骆永胜算是听明白了,感情东京眼下连专门管理导游的朝廷衙门都有。 这可真是。 一时间,骆永胜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看到的大宋朝了。 “成,二百就二百。” 既然有朝廷给撑腰,骆永胜心里也就踏实了下来,接过孙志递来的笔,唰唰点点在文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把陈礼给开的通行文书交给孙志。 一看到竟然是洪州刺史亲笔加印签的通行文书,这孙志的态度又好了一些,但,有限。 也是,京城的人日常见官见多了,一个区区的地方刺史真不算什么人物。 骆永胜估摸着,当初章炎刚来到这东京的时候,估计也得请个导游。 文契一成,孙志这个导游便算是正式上岗,很快开始履行起自己的职责来,为着骆永胜讲起了这东京城。 “咱们这是从南薰门入的东京,南薰门是东京的面南正大门,直通皇城的宣德门,是主道,您要是想逛逛咱们这东京城,还是得去朱雀街,尤其是朱雀外大街,嘿嘿,那可有得玩呢。” 一边念叨,孙志头前引路,把骆永胜几人给带进了这最后一重瓮城的城门廊道里。 骆永胜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的视线尽头应该已经有了光亮,可以窥见到一些东京城的城貌才是,怎的还是黑漆漆? 只等走到近前,骆永胜才算看清楚,这最后一重城门道的尽头,竟然还有一扇紧闭着的城门。 而在自己的左右两侧,亦各有廊道通向深处。 “这扇门平素里是不开的,咱们都走左右的侧门入进。” 孙志带着骆永胜等人走了左侧的廊道,这个时候,骆永胜已经开始隐隐听到了一些声音。 “哇。” “嗬。” 大多都是这般的惊叹之声。 这东京城城内到底是什么景观容貌,至于一个个这么大惊小怪吗。 骆永胜能够感受到自己身边的温珺,包括骆永捷等人已经个个有些急不可耐了,心中不免失笑。 什么国际化的大都市自己没见过? 北上广深、珠港澳,哪一个拎出来不是繁荣盛景。 就这东京汴梁,再是大气恢弘,古代罕见,比起现代化城市来,也不过多了些历史的韵味罢了。 顺着廊道一路前行能有一百步,抵至转角,已有阳光洒下,视线尽头,骆永胜依稀可以看到了一些景象。 只可惜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缝隙中,不过是一些古代建筑的残影偶有显露。 再临近些便看的真着,骆永胜不免大失所望。 这不跟洪州城差不多吗。 唉,也对,古代能盖出什么来,自己也是想的太多。 总算是走出廊道,骄阳当头,骆永胜刚想说一句不过如此,而后整个人便傻眼。 “卧槽!” 第八十一章 东京汴梁!(二) 作为一个现代人,‘卧槽’算的上是对遇到新鲜事物时表示惊叹的最高礼节了。 骆永胜自己都记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年没有用过这个词汇,但这一刻他几乎不由自主的便脱口而出。 遇到鬼了? 当然不可能,纳口百万之巨的汴梁城人气那么盛,怎么可能会有鬼魂精怪之类的脏东西,但呈现在骆永胜眼中的城市景象,远比见了鬼还要吓人。 谁见过几百米宽的城市道路? 北京的长安街、南昌的八一大道,骆永胜都见过,但也不过才几十米左右的宽度,可他眼下看到的汴梁城中这条路,目测最少也得有上百米! 是宽,不是长。 “这路怎么那么宽?” 骆永胜都快看不清路对面的景象了。 “哦,这是咱们东京的御道。” 孙志炫耀般的介绍道:“这条路宽二百二十步,长三里,尽抵宣德门宣德楼,咱们现在站的地方叫做御廊,对面那个亦然。 这便是东西御廊,供行人穿行。而这中间上百步之宽的御道中,临近御廊的一部分留供商人行商摆市,地上画有白线,方正有框,商人摆市便是在那白线之内,不得过线,御道内东西两边商市皆面朝东西御廊,中间以黑漆相隔。 而在御道之中,又有红漆画线,红漆内的御道便是禁入区,人马皆不可进。” 这算是最早的城市主干道和人行道划分吗? 骆永胜怎么看,都觉得真是这般,心头不免升起一个想法。 这位开封府尹不会是穿越来的。 御廊并不狭窄,反而有几十步宽,但是却挤满了人。 御廊的左手侧是商铺门店,右手侧便是在御道白线内摆摊的摊贩市商,故而走在这御廊之内,两耳充斥的全是叫卖声。 骆永胜也说不上到底是自己在走,还是被人潮裹着向前涌,总之走了能有两三百步,总算是迎来了一片难得的空白区。 也不能说是完全空白,只是人少了许多,所有经过这片区域的行人无不加快脚步快速离开。之所以还会有些人在,便是大多都像骆永胜这般的外来游客不明所以。 “这里是南城巡捕司。” 都不等骆永胜主动开口问,孙志已经开口给出了解释:“东京城中各大坊、巷、道路,每隔三百步设一巡捕屋,内置兵士五人、辅兵衙前五人,司职巡视、遗火、缉盗等事,上为巡城司,东京有东南西北中五个巡城司,设巡城点检一名。 这里就是咱们东京南城巡捕司衙门,故而门口是禁驻区,除了衙门的人马,咱们这种行人经过要抓紧离开,不然就要被罚钱,一般是五百文。” “五百文?” 一旁的骆永捷瞪大了眼睛:“那寻常百姓家哪里能拿的出来。” 在江浙地带,五百文都能买三百斤米了。 “五百文很多吗?”孙志轻笑一声:“在这东京城内,只要不是闲散汉子坐吃白食,一个月赚取个三两贯钱那是很容易的事,五百文不过是旬日所得罢了。” 骆永胜觉得这有些太夸张了。 虽然当年他也听过一种说法,讲大宋最富庶的时候,就是汴梁城看门的小吏,其身家财富都要比欧洲一些小公国的国王还要富有,但当时他直接是嗤之以鼻。 虽说爱国无错,但也不能这么粉饰过往王朝的辉煌。 焉有小吏比国王富的道理。 “诸位不信?” 这还用问吗,都写在脸上了。 孙志笑笑,继续引着骆永胜等人前行,远离了这南城巡捕司,但嘴上却没闲着,似乎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的,还煞有其事的举起例子来。 “我有一个好友,他在东仁和街巡捕屋做差,每日光家用就高达八百文,一日两餐顿顿有肉,有时到了子夜时分饿了,还要去夜市买点吃食垫垫,或有定点的脚店会差人给送去巡捕屋,额外多收一笔行脚钱,每每给时都极痛快。 如此,一个月光花销便高达二三十贯,花都花出去如此之多,岂不是赚的更多?” 说着孙志哈哈一笑:“稍晚一些,咱们可去西北杨楼马行街,那儿有一处酒楼,乃是咱们东京城七十二正店之首的白矾楼所在,到得那去,你们便知我所言不虚了。” 这些话骆永胜已经听不进去了,包括孙志话中出现的那外卖行业,现在的他满脑子里全是孙志那位在巡捕屋做差的好友。 每日家用八百文? 能过上这种日子,就算放在后世那也远超小康水平了。 “可是家里颇有祖产?” 越想越觉得夸张的骆永胜还是开口问了一句,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小小一个汴京城的巡捕兵士能赚那么多的钱。 “家里仅我那好友一人当差。” 孙志得意一笑,仿佛吹嘘自己的朋友会让他也有面子一般。 “我那好友定额的月钱便是十五贯了,这东京城口有百万,每日纠纷、冲突不断,嚣然朝夕,做巡捕的便日夜无休,所以朝廷又额外给加了赏钱。” 到这骆永胜算是听明白了,所谓的巡捕屋,就是后世的派出所啊。 当然,这工资可比后世派出所的民警要多太多倍了。 虽然孙志没有说太多,但所谓的赏钱中,朝廷补贴估计是小头,大头来源还是处理这些所谓民间纠纷中收取的‘辛苦费’了。 月赚几十贯,一年数百贯,这么算起来干个十几年,论及身家比肩一个欧洲小公国的国王,那还真未必是空穴来风。 至于事实如何,骆永胜不懂世界史不敢妄言评断,单就他现在从孙志这里听到的,他那位朋友总之过的很好便是。 临街远眺,入目的繁华让骆永胜有些信了。 这就是东京汴梁,当下无可争议的世界第一巨城! (前文有错,这个时候还没有新郑门,应该是南薰门,而孙志口中的朱雀门就是南薰门的前身,不过那是汴梁的旧城,眼下是新城,于后周显德三年盖成,更名为南薰门。 所以说《东京梦华录》和《宋史地理卷》、《宋会要辑稿方域卷》还是有偏差的地方。新郑门是《东京梦华录》记载的,在这个时间点还没有新郑门。) 第八十二章 东京汴梁!(三) 在此刻的东京城,凡是行商做买卖的市行都要有官府的许可,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工商执照,而在这些许可中,有的店铺被特许可以通宵达旦的做买卖,这便是正店,没得到许可的店铺叫做脚店,脚店到了入夜就必须关门歇业。 东京城内有七十二家正店,三千四百多家脚店,论及商业经济之繁荣,慢说汉唐,即使趋抵八百年之后的广州十三行,也就如此这般了。 在如此众多的正店之中,位于东京城西北方位马行街上的白矾楼是毫无争议的七十二正店之首,后世口口相传,白矾楼就传成了樊楼。 这里日销酒水两万五千余斤,鱼肉百担,为其供货之商,在东京城内便有数十家之多,可见盛景空前。 骆永胜一行人在进入到东京城后便寻了家还算体面的客栈住下,到了傍晚,随着孙志来到了这白矾楼,近距离感受了一番所谓‘不逛白矾楼,白来东京城’。 “你确定这是酒楼,不是王宫?” 站在白矾楼的正门之外,骆永胜昂首观瞧,若不是匾额上写着白矾二字,他都认为孙志带他来的地方是汴京城的皇宫呢。 洪州城的大都督府跟这里比起来,简直就是乡下的破茅草屋。 三层门楼,五楼连廊,横逾百步,纵有一里。 这哪里是酒楼,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王宫建筑群。 不对,它比王宫还要高,有哪个朝代的王宫会盖到如此之高,更何况,在五楼的高度还能以廊道想通,使其看起来宛如空中楼阁一般。 “先魏武曹操于邺城筑铜雀台,可比今日这白矾楼还低一丈呢。” 孙志说这话的时候那是相当的骄傲,不过他看向这白矾楼时的眼神,一样充满了惊叹。 纵使每日见得,眼下仍不免心生震撼。 “这里是正门,只盖三层,供游客依栏望街所用,若想登高望远还要入内,内有仙音楼、百伶阁等都是来往游客最喜留恋之处,内有妓女名伶、美酒佳肴,东京第一名厨张秀便在这里坐班,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做出佳肴六道,价高者方可品尝。” 迈步走进这白矾楼,看着身旁如过江之鲫般密密麻麻的游人旅客亦或是东京本地百姓,骆永胜已有些麻木了。 来到东京所受震撼太多,都懒得再表述自己的震惊之情了。 实在是文化有限,肚子里能拿出来的形容词已经所剩不多,索性便只顾着听孙志介绍,自己再不多发一言。 你现在就是跟骆永胜说这开封府尹是穿越来的,他骆永胜都信了。 不是穿越客,在封建王朝背景下,怎么可能把东京城发展成这个样子。 原本以为《清明上河图》中的世界已经是封建王朝的时代巅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幅画的作者张择端还画不出时下东京繁荣的十分之一啊。 谁也画不出来这般锦绣,除非拿个录像机一帧一帧的刻录下。 “白矾楼不行宵禁,如果玩的痛快,完全可以通宵达旦,但是不能随意乱闯,比如您今晚留在这百伶阁饮醉,那就不能在子夜后四下跑动,以免惊扰到其他的客人。 五楼的通廊也会在子夜前关闭,想要在这通廊处观风景就得在子夜前。” 孙志抬手昂头,指着那悬于天空之上的走廊,勾栏后面密密麻麻的站着不少人,有才子风流,也有名倌美人。 “不来白矾楼,白入东京城,此言不虚啊。” 骆永胜着实看得眼花缭乱,尤其是经过这百伶阁外,那门内两排站着的妓女名伶一声声叫唤撩的他心猿意马,都不免有些春心荡漾了。 声声语慢,消得英雄气短。 倒是身旁的温珺察觉到了,把着骆永胜手臂的小手不免抓的紧上三分,生怕自家的夫君一时迷心就钻进去一般。 这白矾楼内,如骆永胜这般带着妻子家眷一道游玩的旅客不在少数,所以自然是有男有女。 欢声笑骂盈耳,让骆永胜有一种感觉。 他不是在大宋朝,而是仍处在二十一世纪,正身处在一个仿古的景点内。 时空在这一刻相叠,一千年后的现代与一千年前的大宋,都在同一轮明月之下,并无任何变幻。 “吃饭。” 逛了一大圈难免肚饿,骆永胜也不想继续闲逛下去了,他还真怕自己在逛下去真个就失去了豪心壮志,因为就在刚刚,他突然有了一种想法。 举家搬进东京城,从此富贵余生,安享天年。 以他眼下的财富,哪怕只是十分之一,在这东京城也能算得上实现财富自由了,又何必去行那满门抄斩的愚蠢之事。 这种想法很可怕,因为骆永胜心知,想法就是一颗种子,一旦扎进心里就定会生根发芽,而自己此刻处在的环境恰恰是这种想法所需要的生长土壤。 莺莺燕燕、绿瘦环肥都是这颗种子所需要的肥料。 生在东京这般盛世光景之中,没有谁能完全做到坚定己心,不为红尘沾染。 得道高僧世外方人也一样做不到! 这还真不是骆永胜信口胡扯,因为就在这白矾楼内,他竟然寻到了一家肉铺。 肉铺不稀奇,但这肉铺卖肉的,却是一群和尚! 和尚杀生卖肉,这放在什么时代都足够稀奇了。 关键是这群秃头和尚不仅卖肉,手艺还颇为精湛。 什么蒸煮卤焖样样精通,他们的肉铺面前,食客竞相哄抢,大把大把的银钱进了这些位和尚的袈裟之内。 “连佛祖的金身都是用世俗黄白之物打造而成的,何况他的这些徒子徒孙。” 孙志倒是不觉得稀奇,买下一块卤透的排骨啃食的津津有味:“人家这些大师也有说辞,管这叫红尘炼心,依我看啊,不仅是炼心,还得红尘炼身呢,百伶阁里可没少招待他们这些位嫖客,哈哈,这红尘一旦沾惹上,谁敢说能真个清心寡欲不为触动呢? 和尚也好、道士也罢,他只要是人,来了这东京城就必然要沾上一身的红尘冤孽,想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退出去,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骆公子若是能在咱们东京多待些时日,一定要去万姓互贸大会上见识一下,那才是咱们东京城一年一度的大盛会,届时万国游商都会出现,做什么的都有,寺庙道观卖法器的,外国商人卖珍宠的,就连咱们东京城的大相国寺,都会派人来,卖他们的头香名额、舍利佛珠。” 什么是自由经济主义,眼下孙志的话便是了,资本大行其道,天底下便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买卖的。 连出家的和尚都能变卖自己寺庙了那些所谓心诚则灵的法器舍利,便足以说明佛心早也被这些资本给侵蚀的干干净净。 只要能换钱,那才是舍利佛珠的价值,不能换钱,那就是毫无作用的废品。 “你说这些话,不怕得罪那些大师?”骆永胜瞥了一眼孙志:“也不怕给自己沾惹上麻烦。” “这倒是奇怪,他们做得为何不让人说得呢?” 孙志不屑撇嘴:“杀生吃肉、嫖妓买春,这种事没人逼着他们干,他们不也干了,我在这东京城听说,西南叛贼造反,还有不少的僧人跟着那姓王的谋逆呢,反贼僭越开元,有个主持甚至混了个柱国的爵位,真是贻笑大方。” 这事倒还真不是孙志胡扯,骆永胜在洪州离得近便当然也听说过,当时陈礼跟他说的时候也是啼笑皆非。 一群和尚不在深山里面礼佛修心,竟然下了山跟着王钧造反谋逆。 原因就是王钧许给了他们高官显禄。 可见欲望有的时候,比几十年的信仰更强大也更容易动摇人心。 吃饭的时候听着孙志在这里大谈特谈东京见闻,实在是让骆永胜大开眼界,但这些也不算具有太大的冲击力,哪怕是所谓的方外之人沉迷红尘。 毕竟这种事后世也有。 人家开着路虎左拥右抱,不一样没碍着佛祖留心中。 但越喝越痛快的孙志后面说的不少见闻就让骆永胜有种三观崩坏的感觉了。 “东京城里只要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租赁不到的东西,有的是脚店牙人在中间为舍财员外牵线搭桥,就说这妓子优伶,可不光有女妓哦。” 不光有女妓,那就是说还有男妓。 骆永胜瞪大了眼。 知男而上,男上加男? “嘿嘿。” 孙志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深闺怨妇、寡妇离异的没有上万也有八千,哪能个个都是贞洁牌坊,咱东京城里又不禁女足,再说了,早前不还有个武则天纳面首上百呢吗。 说明女人有本事也能嫖男人,在咱们这东京城,有的脚店就看上了这一块的生意,毕竟女嫖男到底不是什么能见光的事,所以其中的利润就大,还不敢声张,哪怕多讹诈点,被讹诈的妇人也只能认下吃亏,这不就生意红火了。 所以在这东京城内,有很多的官员豪富,别看他们一个个的人前耀武扬威,脑袋上顶着多少顶绿帽子的,谁知道呢,所以朝廷有令,禁男妓,一旦发现或有人察举,就赏钱一贯,把个男妓贬斥到边疆充军。 可惜法不责众,男妓之数愈多,朝廷哪里还监管的严,后来更有不少显贵人家的公子图个新鲜,也来做这行当,啧啧啧,哎呀,世风日下,这般光景也是青史难见咯。” 这种颠覆三观的事,正史当然不可能有记,不过宋朝时期几本游记《清异录》、《萍州可谈》的作者都曾记录过他们来到东京汴梁后的见闻,也提到过这件事。 总之男子从妓这种事起于何时很难考究,但到了北宋末年,东京城中男妓数量已经达到上万之巨。 逼着朝廷不得不宽了刑法,将流放改成了杖一百。 而检举者,赏钱五十贯! 至于男子娼馆,取名‘蜂巢’。 真他娘形象。 第八十三章 东京汴梁!(四) 普遍情况下,人们对历史的认知来源于书本,而书本上的历史来源于官修的正史,故而人们对历史的印象是刻板、严肃且沉重的。 历史本就应该是严肃的,但那只是针对后人言,而历史本身时期的人却是有温度的。 正活在大宋朝当下的人民不会想过他们有朝一日会成为历史,因为他们正活在当下,绝不想活在书中纸上供后人去研读。 故而呈现在骆永胜面前的‘历史’让骆永胜觉得有些不真实之感。 这跟他想象中的古代完全不一样。 何谓想象中。 骆永胜觉得历史上的大宋朝或者说每一个封建王朝下的百姓都应该是活在困难之中,等着他这么一位跨越千年,来自‘文明’社会下的穿越者来拯救,来充当封建王朝残酷统治下苟延残喘黔首百姓的救世主。 古代的百姓就应该活得刻板、麻木,整日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情调、没有生活仪式,朴素到说句难听点犹如傻子白痴,现代人总喜欢带点优越感。 毕竟我们还活着古人已经死了。 到扬州的时候骆永胜这么想,因为他确实一路上见到太多活不下去的苦难百姓,到湖州的时候他也这么想,因为湖州一样有,哪怕到了江南唯二富庶的洪州城,一样存在着很多受苦受难的百姓,尤其是王钧造反之后。 大量四川的百姓逃难到洪州,被骆永胜有意的收容下,这些逃难的百姓用他们亲身经历的悲痛时刻在提醒骆永胜,这里是悲惨的古代,还没有穿上文明的外衣。 故而骆永胜一直瞧不起赵宋家,瞧不起这些已经作古化为尘埃的封建王朝。 但今时今日到了东京城,亲眼看到东京城内百姓的真实生活之后,骆永胜才知道自己确实错了。 什么样的社会制度和需要多么高度发达的资本繁荣才能造就这样的东京,才能让此时此刻的东京百姓过上这样的生活? 只是一句封建王朝是不是充满了太多的有失偏颇和刻板偏见。 白矾楼占地极广,纳客上万,后世再大的cbd商场也就不过如此,而整个东京,有正店七十二家。 也就是说,这座城市,有大大小小七十二个cbd! 当然,这么说自然是夸张了些,但能称之为正店且拥有可以昼夜不止,嚣然朝夕特权的商市,绝不可能只是两间门面店的苍蝇馆子,最起码也得是比肩洪州四海渔家那般的大型酒肆,是带有说书先生、戏子名伶驻场的场所。 养得起这么多家正店,东京城的百姓生活质量及水平可见一斑。 窥一斑而知全豹。 只靠着史书上一句‘北宋经济繁荣、国家富庶’就来臆测这个时代及生活在这个时代下的百姓显然是不行的。 这年头的贵妇人都开始嫖男妓,逛蜂巢了! 骆永胜没有任何瞧不起女性的态度,但一个国家的繁荣程度一定是先从男人的腐败程度来体现的,毕竟男人总是比女人更容易获得社会地位以及在经济中占有的主导地位。 拿骆永胜自己来举例子,他可以在洪州天天吃喝宴请,往来不断,陪着陈礼这些官员、黄四通侯三这些商人逛个青楼,怀中搂个美妓听曲取乐,可以在这些地方豪掷数十贯钱财。 这便恰恰说明洪州是一个繁荣、安定的城市,有着安全的外部环境和舒适的内部环境。 没有内外两种环境,怎么会有腐败滋生的土壤? 朝不保夕、兵戈悬首、铁蹄叩关的地方,永远不会有这些可以追求精神愉快的场所。 那里只会有杀戮、奸淫、放纵和崩坏。 所以男人能够享受到的腐败环境可以从侧面来体现出其生活居住的城市是否繁荣与安定。 但是,当一个城市里面都开始有女人腐败风化的场所时,那就不是繁荣了。 而是高度的繁荣! 从现代穿越过来的骆永胜只在那些一线和省会城市见到过所谓带有‘男陪’的会所,可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家县城或一般市区里听说过。 东京眼下存在所谓的蜂巢,某种意义来说,他已经比一千年后的现代一般化县城、市区要繁荣了。 这是多么令人震惊的发现。 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人,无论男女,都已经开始追求除了生存之外的更高层级的享受了。 那便是满足欲望的享受! 说的雅致点,叫做追求幸福。 吃了上顿愁下顿,活了今天盼明天的人可不会去追求这种缥缈的需要。 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哪怕是对现代人而言的古代人。 他们正在生活的时代并不是历史而是正当下。 所以不需要严肃,也不应该严肃。 不到白矾楼,白来东京城;不到东京城,白来大宋朝。 一日游记除了让骆永胜大开眼界之余,更多的便是真切的对这一时代或者说对历史有了新的感悟。 古人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合力缔造出来的时代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时代,是一个跟现代本身没有任何区别的时代,所谓的区别仅仅是科技生产力的区别,而绝非人心的区别。 侯三、黄四通、陈礼、章炎这些人有哪个跟朴素两个字沾边? 逛蜂巢的东京妇人有哪一个跟贞洁沾边? 白矾楼里卖肉的和尚有哪一个跟慈眉善目沾边? 不是骆永胜在批评这些人丑恶,而恰是说明这些人是一个真正的人,生活在红尘中,做着红尘的俗事,顺应人性、合天道轮回。 善恶都是他,善恶组成他。 吃完饭后的骆永胜在客栈的厢房中陷入了沉思,他必须要沉思且认真的从头梳理自己的人生计划。 假定自己有朝一日造反成了,攻陷了这东京汴梁城,为这座城市中生活的上百万百姓带来了所谓的新的生活,那么对于这座城市中的百姓而言,叫做拯救吗? 自己超前一千年的制度理论和思想一定是正确的吗? 这座城市里的百姓生活的非常幸福且安定,他们哪里需要骆永胜来拯救,又哪里稀罕被拯救? 即使他们正生活在滑落深渊的边沿,在一百多年后就要迎来完颜女真的铁蹄和凌辱。 但谁又关心呢。 “从此拿自己当一个真正的,活在宋朝土生土长的人,我叫骆永胜,河北定州人士,太平兴国五年生人。” 躺在床上,骆永胜默默念叨着。 “我生在这个时代、长在这个时代,未来创造属于我自己的时代,仅此而已。” 第八十四章 拜访章炎 东京如何,与现在的骆永胜之间并无太大关联,他来到这里也不是真个为了游玩放松,只翌日,他便把温珺、永捷这些人都打发了出去。 他们逛他们的,骆永胜得先办正事。 好在出发前陈礼交代他要拜见的四人住宅俱都列得明细,有孙志这个导游从旁佐引,骆永胜很容易就能够寻到。 “沿着御廊一路向北抵至宣德楼后转东大街,过了大相国寺、太庙,便都是省府宫宇、朝廷要员的住区了。” 骆永胜连眨几下眼:“那岂不是要进里城,我一个寻常百姓进得去?” “缘何进不得,公子可知那东西大街不仅可入百姓,临街更是开满了商肆店铺,呵呵。” 说东西大街可能名气不彰,远不及历史留名的朱雀外大街、州桥夜市、东角楼街、潘楼街等着名堪称大宋版西单、王府井之类的步行街,但要是在东西大街前面缀上大家熟知的两个字,估计所有人都会如雷贯耳。 长安! 没错,东京的这所谓东西大街,就等同于是明清及至现代首都的长安街,就在皇城与宫城之间,只不过没有加长安这个前缀罢了。 西大街抵至顺天门,至琼林苑是皇家别苑,东大街抵至朝阳门,沿护龙河畔往南便是堪称东京命脉的通津水门,永丰、顺城、富国等十二座官仓都在其周遭,常年储存着数百万乃至千万石的粮草,即使封锁全城,斩断四河,东京城内上百万百姓连着四五十万的精锐禁军也能吃上一两年。 而走这东西大街向北,沿着大相国寺和开封府两座衙门的中间御道继续走,便是宣德楼丹凤门(后改宣德门),跨过丹凤门之后就是朝元殿,也就意味着进入皇宫了。 朝元殿十余年后还会有一个新的名字,叫做大庆殿! 也就是大宋中央政府核心中的核心,是皇宫正殿。 大朝会、大典都在这朝元殿,有多大呢,‘殿庭之阔,可纳万人’! 所以说一旦到了东西大街,离着朝元殿就只隔着一道宣德门了。 这般地界,竟然会让百姓进入,而且还能开市行商? 老赵家的心得多大啊。 说实话骆永胜起初是有些将信将疑的,但真等到他到了宣德楼,驻扎于此片刻不停的巡逻禁军便拦下,也只是查验了一下户碟和通关文书,确定了骆永胜身上并未夹带武器后便大方放行,丝毫没有刁难索要钱财的意思,也让骆永胜不免心中赞了一句。 他真的站在东京‘长安街’上了。 面前,左手不远处是开封府,右手不远处是大相国寺,而正对着骆永胜的,便是紧闭着的丹凤门。 过了这扇门,离着那张九五之尊的金座龙椅,便不远了! ‘如果他日造反失败,这大概是我此生离龙椅最近的时刻。’ 骆永胜心中笑笑,摇头不复多想,转身向东寻那章炎的府邸。 一路上问路的同时也不忘左右观瞧,那孙志还真没有诓骗他,东大街上确实开着不少店铺且客流量亦不少。 不过和外城遍地是茶楼酒肆不同,这东大街上的商肆开的基本上都是金银宝器行,如唐家金银铺、温州漆器、大相国寺十三牌楼。 前两者听名字也知道卖的何物,倒是后者还真吸引骆永胜上前围观了一眼,不免意兴阑珊。 卖的不过是一些佛啊、菩萨之类的画像,连着一些香炉、檀香之类用于致诚的祀品,还有几件佛珠串子,看大小程度,像是戴在脖颈上而不是如后世那般的手串。 虽然相不中,不过骆永胜还是出手买下了一件,又跑到唐家金银铺用两锭带来的银子,买下了一尊金猴。 咱们这位章枢直肖猴。 章炎的家并不难打听,毕竟住在这条街上的都是官宦人家,骆永胜找了几个热心肠遛弯的老大爷一问就问了出来,径直着也就寻上了门。 有些小,门头也很窄,总之比起洪州来说,都没有三司六曹官员住的宽敞大气呢。 门口摆着俩小石狮子,也没有站值放哨的家丁,而且大门还是洞开的,骆永胜站在府门外,一眼都能看到内里那满院子撒欢蹦跳的章炎小儿子。 “洪州旧人求见章枢直。” 没有见到正主,府门又开着,骆永胜也不便直接踏槛而进,只能在府门外站着作揖喊上一声,不过除了把正撒欢玩闹的小章公子喊住之外,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没人搭理,骆永胜就只能规规矩矩站在门外候着了,他也不敢继续大声呐喊,谁知道这周遭邻居里面有没有住什么不得了的大官,万一要住一个退休的宰相,自己把老头给吓着,这身皮肉怕是经不起剥拆了。 好在也没让骆永胜等的太久,能有一个来时辰,巷子口转过一个人来,骆永胜转头一瞧,恰是章炎这么位枢密直学士。 谢天谢地可算等来了,骆永胜上前去迎的时候,两个腿弯子都站的有些酸疼了。 “永胜见过章枢直。” 见到骆永胜,章炎也是不免一愣,而后脸上浮出喜色,一把扶住:“哎呀呀,永胜老弟怎得来了,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他乡遇故人,总是一件令人开心不已的事情。 骆永胜跟着章炎把臂入府,道上的时候章炎还不忘说:“来前不提前说一声,等久了,啥时候到的东京城啊。” “回枢直的话,昨日一早到的,携着家眷和弟弟一道。” “哦,那是来东京游玩的了。”章炎如数家珍般报出一个又一个的地名,末了推荐道:“可去过那白矾楼呢。” “去到了,叹为观止。” “哈哈。” 见到素来一派镇定自若的骆永胜今日竟也三分震撼、七分惊叹,章炎不免开怀:“当年老夫参加科举的时候到访白矾楼,那时节还只是一个小门楼子,寒酸的很呢,没想到年初来京上任再一看,也是如你这般,都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呢,哈哈哈哈。” 院子不大,没走几步就入了正堂,章炎也不外道,进了正堂就开始唤起自家的夫人,倒是把骆永胜看得愣住。 “枢直府上怎么没有雇几个下人使唤呢。” 这话说的章炎一怔,而后苦笑摇头。 “雇不起啊。” 这话说的可是有些扯了,章炎官居枢密直学士,是正四品的实官,仅官俸一月便有四十五贯钱,另有职俸九十贯、职田一百二十亩,加上不定时朝廷发的奖金、补贴,怎么着一个月的月收入也得有两百贯左右。 这样的收入,竟然说雇不起几个下人? “老夫妻妾五人、子女八人,每月家用、子女读书、妻妾置衣购物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都快要七八十贯了,这还不算是大头。” 章炎叹罢一口气:“永胜老弟你还能不懂吗,到老夫这个岁数,最大的一笔花销是人情钱呐,每月红白之事的随礼,就要花出去上百贯之多,愁啊。” 京城什么都不多,独一份那是全国各地都比不上的。 那就是官多。 遍地都是官,一品大员都有大几十位。 虽说几十位一品大员中超过九成都是虚官,有官而无职,但那也是官啊。 “光东大街四个牌巷,就住着十一位三师三公!” 三师三公大家都知道,必然会疑惑,这都是国之重臣,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 不仅有,而且还能有多位。 这种奇葩的现象完全是因为大宋朝的官制比较混乱,不是从头把《职官卷》、《选举卷》看一遍的那就很难懂了。 只靠印象中对古代官职的大概理解来套入宋朝时期那就很容易出错。 简单来说,宋朝是官、职双轨制度。 官是虚,职是实。 三公三师就是官,如果不担任其他职务,那就只是一个虚职。 三公即太尉、司徒、司空,这一块呢又分为守太尉(司徒、司空)和除太尉(司徒、司空)。 守太尉(司徒、司空)的意思就是在任致仕,除太尉(司徒、司空)的意思就是给官员这个名号致仕。 三师即太师、太傅、太保,这一块也分为守、除两种。 举个简单例子。 ‘咸平三年,太保张三守司徒。’意思就是在咸平三年的时候,原本是太保的张三转任司徒,而后在司徒这个位置上光荣退休。 还有什么开府仪同三司、特进光禄大夫。 开府仪同三司比较好理解,就是皇帝特许你可以自己在家办公,给你配备一个专门的班子来辅佐你处理政务,不过呢这个名头听起来唬人,实际上也是虚职,挂头衔显得长而已。 特进光禄大夫这个没啥好说的,官名虚职。 这些个大夫就都是名号,有官品无职务,还有一种叫加衔,无固定品轶,比如侍中。 然后这些都是文臣班列的,武将班列也有。 如天策上将军,这个名头够唬人了,也是挂名用的。 其他还有左右金吾卫大将军、诸卫大将军、诸卫将军、节度使、节度观察留后、观察使,这些都是挂名用的,已经没有唐代的实权了,地方掌权的叫知州。 说完了有官无职的,再说说有官有职的。 排名第一的自然是宰相,不过宋朝没宰相,行使宰相权力的职务又比较繁多,权力交织复杂,职权冲突情况比较严重,这里简单说几个。 三省主官,即尚书、中书、门下三省。 尚书仆射、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考皇帝诏书里的宣读排列来看,尚书仆射排第一、门下排第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排第三,除了这三个以外,还有一个临时加设的职务参知政事。 参知政事排最末。不过能挂这几个称谓的都可以叫宰相,比如张三是尚书仆射,李四是门下侍郎,王五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六是参知政事,则四人都可以称为相公。 北宋时期有一宰相叫曾公亮,他的头衔就是‘开府仪同三司、行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兼译经润文使、鲁国公。’ 写圣旨的时候估计能累死皇帝。 这一段有些长,但是大致能让大家简单的了解一下宋朝的官职制度。 故而东京城内住在东西大街,没事在街上溜弯的这些老头,保不齐哪位头顶上就顶着个三公三师的名头。 一场棋局都能凑出八个太尉来也不是什么离奇古怪的事。 人家再没有实权那也是一品啊。 你说家里有个红白事,在京做官的章炎能不去吗。 他敢不去吗。 “钱赚的多,花的也快啊。” 章炎的感叹让骆永胜失笑,点点头深以为然:“可不是说吗,钱不禁花啊。” 说着话,便把此行来前买的东西摆到了章炎的面前。 “也不知道给您带什么,聊表心意还望枢直不要嫌弃。” 一尊小金猴,四五两重,按这年月的汇兑体系,起码值个两百多贯了。 这份礼,不轻也不重。 恰到好处让章炎面露微笑。 第八十五章 三喜临门 寒暄终有话尽,赶等到吃饭的时候,章炎还是开口话及正事。 千里迢迢,他就不信骆永胜只是为了来这东京城游玩一次。 “枢直洞若观火,倒是什么都瞒不过。” 面对骆永胜的吹捧,章炎笑笑:“老夫虽然与你相识不久,但还算是有些了解,加之有旧,你于我面前就不要这般见外了,有事直说无妨。” “诶。” 骆永胜斟酌着话语,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听陈堂尊说,他马上就要升迁了。” “嗯,是有这事。”章炎捻髯颔首:“老夫供职枢密事,对西南最是了解,汉州已复,朝廷平叛大军十日前便包围了益州,料想不用一月,逆贼可平。 不瞒贤侄说,眼下老夫都开始草拟论功行赏的军报了,这里面,洪州城是占着功劳的,所以朝廷要提拔陈礼也是份属当然。” “那,继任者何人?” 这才是骆永胜最关切的地方:“西南叛军朝夕可定,北方的战事又停了,咱们洪州头上那位,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你说的,是郡王爷赵元偓。” 章炎同骆永胜碰杯饮酒,呵呵一笑:“旬日前,官家刚刚降下恩旨,加了郡王爷参知政事,你懂了吗?” 加参知政事,那就是拜相啊。 骆永胜顿时双眼一亮。 若是寻常士大夫拜相那自然是欢天喜地,可赵元偓是宗亲啊。 这个头衔与他而言那就不是什么喜事,这里面的政治信号非常简单。 就是皇帝明摆着要把赵元偓留在京城,撤藩! “不仅洪州,今明两年,全国各地的大都督府都会逐步裁撤掉。”章炎是真没想过骆永胜打听这件事图谋什么,只道是作为洪州商人,关切顶头上司会是谁,日后好烧香拜佛罢了。 确实如此,骆永胜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不过是想造反而已。 “不仅大都督府会裁撤掉,等西南叛军一灭,镇南军就会北上了。” 这、这是双喜临门? 骆永胜心中大惊,江南地带,镇南军可是为数不多的精锐禁军序列,一旦北上,留在洪州的,可就只有团练的厢军了。 “缘何北上?” 惊喜来的太突然,骆永胜都有点犯迷糊,觉得自己是不是福星高照,不然怎么好事一件紧跟着一件。 “没什么原因,时间到了而已。”章炎倒是说的轻巧:“轮转驻军嘛。” 一句轮转驻军让骆永胜登时恍然。 他还以为是自己走了鸿运,差点把这事忘了。 所谓的轮转驻军就是赵大杯酒释兵权之后搞出来的。 即南兵北调,北兵南调,天下的军队轮转调动,目的在于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减少地方军阀出现的可能,消弭叛乱。 所以这件大喜事压根不是老天爷眷顾他骆永胜,造不造反的,时间一到镇南军都得走。 即使镇南军走了,但北方也会调一支军队南下来洪州。 怎么说洪州和升州都是江南唯二的重镇,不可能没有禁军把守。 毕竟这两个地方一丢,天下就亡了一半。 所以自己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见到骆永胜不言语,章炎又呵呵笑着开口:“至于你,老夫也替你谋了个差事。” 替我谋了个差事? 骆永胜有点犯迷糊的看向章炎,没搞懂后者话里的意思。 “枢直,在下一介黔首百姓,又没有功名在身,哪里能混个差事啊。” “你有功在身。” 伸出手拍了拍骆永胜的肩头,章炎勉励道:“西南平叛功在洪州的粮饷供给,洪州的粮饷功在你骆大掌柜不遗余力的筹措,立了功,朝廷是能够看得见的。 你没有功名又不考进士,官是当不上,但一些闲散的地方差事还是能谋到的,恩敕你做洪州都水、营缮监功曹、刺史衙门里正衙前,专司粮税输运和漕事,虽无品轶,但职责同从八品监丞一般,日后也可以领朝廷的俸禄了。” 没官身却等同官! 什么叫惊喜?什么叫他妈的惊喜! 这便是了。 此刻,激动的骆永胜再坐不住,起身就要拜,被章炎搀住。 “老夫躬耕洪州几十年,凡是能照拂一二的地方自属应当,永胜贤侄不必如此,日后,还望你能在洪州一如既往的为朝廷效力,这样老夫在京也有面子。” “永胜一定赴汤蹈火!”骆永胜两眼瞬间就红了,情绪说来便来,滔滔泪下泣不成声:“侄儿命苦,打小死了爹娘,本以为此生孤苦伶仃如那无根浮萍,怎也没想到在洪州能有幸得见枢直,知遇之恩、提拔之恩这可让我怎么报答啊。 您就如同我的父母大人啊,呜呜呜,您放心,日后永胜一定为您、为朝廷赴效死命,死亦无悔。” 看骆永胜哭的厉害,章炎还不得不出言安慰,安抚了好一阵才算止住哭哭啼啼的骆永胜,看到后者这般赤诚,也是不免心生感慨。 到底是个年轻人啊,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给激动成这个样子。 “贤侄啊,等日后回了洪州你且安心坐等便好,一旦西南克定,恩赏你的朝廷政令就会下到,届时后你便可以走马上任了,记住,洪州乃江南重镇,漕运、长江皆要重视,另外粮税之重那也是关键,不能出现差池偏错。” 又强调了几番,得到了骆永胜拍胸脯打包票的承诺之后,章炎也就不再聊及这事,笑逐颜开的举杯。 “来,与老夫共饮。” “侄儿敬叔父。” 顺杆向上爬,章炎前脚唤了一声贤侄,后脚骆永胜这声叔父就必须安排到位,他喊的自然,章炎听的也自然,两人这一刻还真就恍若自家人一般。 一场酒宴结束,把章炎灌趴下的骆永胜告辞了,回客栈的路上,走路都带风! 此番拜访章炎可是真没白来啊。 三喜临门、三喜临门! 撤藩裁汰洪州大都督府,紧跟着镇南军轮转北上,自己又摇身一变有了官面的差事。 只要洪州新的刺史,哦不,日后得叫知州了。 没了都督府,自然也就不会设刺史职,改为文武一把抓的知州。 只要新的知州再是从洪州当地提拔的官员,那他骆永胜就真的可以高筑墙、广积粮。 缓称王! 第八十六章 成功学大师即将上线 再拜访过章炎之后,骆永胜又陆续拜访了来前陈礼交代的其他三人,不过这一次倒全然都是纯粹的拜访,替陈礼转达一下谢意,当然骆永胜也没少花钱。 他的职责就是来送钱的。 正事全部忙完之后,骆永胜自然没有道理继续留在东京逗留,陪着温珺游逛一天,买上半大车的特产,就携妻带子,一行人开始折道返回。 满载而归,真正的满载而归。 不仅仅是物质上那看得见的一车特产,心灵上骆永胜也算是满载了喜悦之情。 就连队伍的人数都多了一位。 不是温珺生产,而是实打实多了位汉子。 一个街头卖艺杂耍的彪形大汉。 “卖艺能有什么前途,好汉一身武艺,不如给骆某当个护院、家丁教头,每月无多有少也是数十贯的月钱,总好过每日里风餐露宿,受着寒风苦雨之欺。” 汉子姓周,单名一个柏字,山东密州人,承继了山东汉子特有的淳朴简单,面对骆永胜的邀请或者说言语蛊惑,连一丁点犹豫都没有就应了下来。 他倒是不怕骆永胜没钱给他。 满载而归的可不仅仅只是骆永胜一大家子,还有那两个被陈礼派出来的两位衙门口差吏呢,这俩人打到了东京之后,骆永胜就一人赏给了一锭银子,可算是让两人玩了个痛快,回去的路上跟骆永胜说话闲聊,可谓是极尽客气。 吃人嘴短嘛。 在东京城外的都亭取回来时的马车,顺便又租赁下几匹驿马,骆永胜干脆也骑在马上,把个温珺自己留车里,开始享受起自驾游来。 看看风景,顺道与身旁的几人畅聊闲天。 他现在的心情太好了。 即使七月份的太阳又毒又辣,也不影响。 “两位哥哥,你们每日在衙门里都忙些什么啊。” 这话是骆永胜问的两名差吏,按照章炎的话说,他很快也就供职衙前司衙事了,当然得提前探知一二。 两人也没想到骆永胜会打听这种事,不过既然后者问到了,自是知无不言,上赶着的给骆永胜介绍。 “员外有所不知,这衙门口的差事也是分级的,像我们这种就只是替衙门跑个腿,说白了就是个腿夫,便是拿人抓贼都轮不到我俩。 洪州刺史衙门里的衙差大多都是富家子弟充任,干的差事都跟我兄弟两人一般无二,替着衙门干些跑腿打杂的事情,那种拿人抓贼有专门的捕班。 级别最高的得是里正衙前,一般由洪州当地说的着、有头有脸的员外充任,管的就是我们这些个跑腿的衙差,顺道呢也替衙门执掌官物的押运、粮税辎重的输送,不过面子是有的,但也不好干。” “哦,缘何?” “就说这押运的差事,如果路上出了事故,丢失或者损坏,那就都得由这么位里正衙前来赔偿了。” 这番解释算是让骆永胜明白过来,章炎也不全是好心肺啊。 让自己做这里正衙前,那陈礼绝对是同意的。 想吸自己的血! 粮税输运,洪州可是粮税大户,每逢两税开征,辄动几十上百万贯,谁知道里面有多少猫腻、空数,到时候骆永胜把钱粮一送进转运使司,后者开箱兑票,愣说少了几万贯,那这窟窿就得他骆永胜来填。 呵呵,倒是心机颇深啊,拿自己当长期的摇钱树了。 怪不得前面先给自己一份都水、营缮监功曹的差事,这是给自己一个捞钱、赚钱的渠道,然后再通过后面这份里正衙前的差事把自己赚的钱给偷摸弄走。 两者一出一进,骆永胜通过官面身份赚来的钱就合理合法的全进了陈礼这些位洪州当地官员的口袋。 玩的溜哇。 那可能有人会不明白,难道这罚没的钱不应该充公吗,怎么会进入到陈礼的私人口袋里? 这太容易操作了。 比如说税钱六十五万贯,在押运前陈礼就先拿走四万贯,甚至可以当着骆永胜的面去拿,后者能说什么,除了装瞎子。 等到钱粮进了转运使司,后者专人度支来核数,自然会发现少了四万贯,这个时候没什么好说的,骆永胜自掏腰包出呗。 你看,骆永胜的钱是充公了不错,但国家的钱却有一部分先进了陈礼的口袋啊,而且除了骆永胜没人知道。 早前那份都水、营缮监功曹的差事就是一个补偿,是让骆永胜用来生财的,后面这份就是抢钱的。 总之在官场的这两份差事上,骆永胜是一丁点钱都别想赚到,他只是陈礼和洪州系官员推出来的代言人,负责替洪州上下官员敛财的而已。 他获得的,只是一个官面上的身份,一个可以让他挺直了脊梁骨活着的身份。 起码也是个官了,甭管有没有官身,职务却是对标八品官员。 这也勉强算的上是大宋官、职双轨制的好处,给了骆永胜这种民间商人无官但有职的机会。 “员外打听这作甚。” 两个衙差都姓王,是兄弟俩,哥哥叫王岳、弟弟叫王川。 王川年小好奇心重,就问了骆永胜一句,被自家哥哥喝斥了一句‘员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探究什么。’ “无妨。”骆永胜呵呵一笑:“此番东京一行,咱们也算是结了兄弟友情,我骆某也不怕直言,之所以探究这个是因为,骆某可能很快就要与两位哥哥同衙共事了。” 兄弟二人一愣,没想到会得到这番的答复。 “员外腰缠万贯,是我洪州赫赫有名的大商贾,何必要来衙门里做事呢,衙门虽大,但规矩不少,勒的人好快喘不过气咯。” “怎么,你们觉得待在衙门里不好?” “不好。” 兄弟二人的回答让骆永胜失笑:“这年月,一身官装在身,怎么也得比当个黔首要硬气不少的,你二人说衙门里的差事不好做,那想做什么啊。” 还是老小回答的快:“我就想做员外您这样的大人物。” 这大人物三字差点把骆永胜呛住,他算的上哪门子大人物。 “是吗?”骆永胜自嘲的摇头:“我算哪门子的大人物啊。” 人前他是绫罗绸缎、富贵逼人,人后不也是在章炎、陈礼这些官员前奴颜婢膝、低三下四吗。 个中的滋味也只有他骆永胜最是清楚了。 没成想,自己倒是在这两人面前都算是大人物了。 “腰缠万贯,富盖全城,家丁随从无数,整日可以一掷千金,挥金如土,这当然是大人物了。” 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是经商做卖的家庭出身,王岳王川兄弟俩就对骆永胜这种比较钦佩。 “说实话,要是员外您愿意,我们两人都想拜您当老师呢。” 一句拜师让骆永胜心头一动。 “哦?你们也想学习我这经商之道?” “当然想。” “那就等回洪州。” 骆永胜冲兄弟两人笑笑:“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这半罐子的水平,那我就教你们如何才能像我这般的成功。” 二人大喜过望,马上拱手:“谢过员外,不,谢过恩师。” 这俩货,倒是明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