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新明录》 第一百零七章 ) 本书中会有较多的音乐作品登场,其中一部分可能较为冷门,又或者有较为久远的年代感,如在文中长篇铺叙又破坏作品结构,故此另文介绍如下(随作品进度更新): 《尘缘》是香港歌手罗文于1988年推出的歌曲,由徐日勤包办作编曲,有粤、国语两版,前者由林夕填词;后者由娃娃填词,是台湾古装电视剧《八月桂花香》的主题曲。国语版采用了浅白的文言,词、演唱的风格“淡然和畅”,词人以古典诗词“香草美人”的笔法,描写“一位有残梦、有感悟的过来人”。收录于罗文1988年年末发表的国语专辑《尘缘》中,普遍被视为罗文的国语代表作。(第十五章) 《祝寿曲》由郑少秋演唱,收录于1977年1月1日发行的《欢乐年年》专辑中,是海内外粤语地区最常用的贺寿歌曲之一。(第十六章) 《爱拼才会赢》由台湾作曲家陈百潭填词及作曲,歌手叶启田原主唱,后来被多名歌手翻唱或改编。歌词意境多在鼓励落魄或失意的人们,仍要抱定信心、努力奋斗,因而广获各社会阶层人士喜爱,为中国乃至全球至今最受欢迎的闽南语流行音乐歌曲,没有之一。常被戏称为“福建省歌”。(第十六章) 《雅克弟兄》(Frère Jacques)是一首法国民间歌曲。这首曲子于1811年首次出版,歌词和音乐于1869年一起在巴黎出版。这首歌有数个中文版本:1920年代北伐期间,以原曲重新填词,作为国民革命军军歌《国民革命歌》。其后,该曲又被重新填词,成为现在通行的歌词,曲名也定为《两只老虎》,在华人世界中流行不衰。(第三十六章) 《Edelweiss》的中文名叫作《雪绒花》,是美国电影和音乐剧《音乐之声》中的着名歌曲,于1959年面世。理查德·罗杰斯作曲,奥斯卡·汉默斯坦二世作词。该曲得名于阿尔卑斯山间常见的一种小花高山火绒草,自《音乐之声》上演以来迅速流行,许多人甚至将其称为奥地利的非正式国歌。这首歌曲非常适合吉他弹唱。(第五十章) 《乡村路带我回家》(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为美国乡村音乐歌手约翰·丹佛与比尔·丹诺夫及塔菲尼·维特在1971年共同创作的歌曲。原先收录于专辑《poems, prayers and promises》中,之后在该专辑发行后独立成单曲发行,为约翰·丹佛个人代表曲目之一。这首歌作为西弗吉尼亚州的标志之一而享有很高的地位, 2014年3月,它成为西弗吉尼亚州的四首官方州歌之一。发行至今已有不少歌手翻唱,包括其日文版《心之谷》。(第五十章) 《一闪一闪小星星》(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是世界上最着名的童谣之一,旋律出自于法国民谣《妈妈请听我说》(Ah! vous dirai-je, maman),歌词则出自于珍·泰勒的英文诗《小星星》(the Star)。莫扎特曾依此创作了着名的《小星星变奏曲》。(第五十二章) 《鲁冰花》由台湾原住民女歌手曾淑勤演唱,是同名电影的主题曲,姚谦作词,陈扬作曲。表达出孩童时期对母亲的依恋,充满了儿童浪漫的想象与童真,用简单的歌词承担了对母爱最深沉的表达。1991年由香港歌手甄妮在央视春晚上演唱,在华人世界引起轰动。(第五十二章) 《幸福拍手歌》在一般人记忆中,源自于日本儿歌《幸せなら手をたたこう》。创作于1964年,歌词作者为早稻田大学人间科学部教授木村利人,由今泉隆雄重新编曲,日本歌星坂本九传唱遍日本。但实际上这是一首西班牙童谣,由木村利人从菲律宾带到日本。而且这首歌的历史比想象中的短,英文歌词在1971年才创作完成。(第五十二章) 《外婆的澎湖湾》是一首台湾校园歌曲,表达了对澎湖湾可爱家园的赞美之情,同时也勾起了对童年美好时光的怀想。原唱歌手为台湾人潘安邦,现已成为澎湖观光的代言歌曲。(第五十五章) 《明年今日》是一首粤语歌曲,由林夕作词,陈小霞作曲,陈辉阳编曲,陈奕迅演唱。这首歌的歌词意境悲苦,讲述一个人离开恋人之后过得生不如死,情愿躺在床上等天花板的吊灯将自己砸成痴呆,那么就可以永远不再悲哀的苦况;副歌更是用“离开你六十年,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女“来写出一阙人间的苦情大惨剧。(第一百三十章) 《上海滩》是1980年香港无线电视同名剧集《上海滩》的主题曲,由顾嘉煇负责作、编曲,黄沾填词、叶丽仪主唱。这首歌旋律简单,结构清晰,编曲恰到好处,是电视剧主题曲成功的典范,旧上海的龙争虎斗汹涌澎湃,让人见识八十年代港剧的强大冲击力。(第二卷第六十章) 《耶稣恩友》(what a Friend we have in Jesus)也叫作《恩友歌》,是一首基督教赞美诗,词作者为爱尔兰人约瑟夫·史克来芬,于1855年在加拿大写给远在家乡的母亲的一封家信中夹了一首亲手写的赞美诗,以表对母亲的安慰。1868年,一位美国律师查尔斯·c·孔文士为其谱曲。这首赞美诗拥有许多版本,有着不同的填词,不同的语言,例如日语版的《いつくしみ深き》(深深的挚爱)。(第二卷第九十二章) 《八月十五月儿圆》是八十年代初拍摄的故事影片《啊,摇篮》中的插曲,为童声演唱。写的是战争年代红军后方的一个托儿所里的故事。曲作者是梁寒光。这首歌具有鲜明的民间歌谣特色,歌曲简朴明快,天真活泼,孩子们唱着唱着,还以为爷爷睡着了呢,而爷爷却在着亲切动人的歌声中长眠了。(第二卷第一百零七章) 缘起 突然发生的穿越故事 生命的尽头是什么?可能是死亡,也可能是穿越。 现在毛渊明正坐在树林里的地上,慢慢感受这句话的含义。 今天本来是论坛网友聚会的日子,参与者全都是论坛的长期网友。毛渊明是今天聚会的组织者,也是论坛最主要的投资者,在钱方面从不吝啬。虽说论坛这种形式已经彻底没落了,即使不断投入资金也无法再恢复人气,但是资深网友们每年的聚会却已经成了多年的传统。 今年参加聚会的有五十四个人,都是从全球各地专程赶来的,总数上比往年更齐全一点。为此,毛渊明还特地订了一辆大型旅游巴士。按照毛渊明的原计划,大家吃过午饭之后,去苏州附近的几个景点观光,然后回城里卡拉oK。谁知道旅游巴士刚出了城上了山道,就被一辆突然从路旁窜出的摩托车给整了个侧翻。 等到毛渊明从昏迷中醒来,就发现情况不对劲。 “到底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再给我说一遍?”毛渊明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对身旁的陆希星说道。 陆希星是毛渊明多年的网友,十多年前论坛刚刚开张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么多年来一直负责论坛的日常维护。当然,这也是因为工作之便,毕竟做电商的人,分分钟都要挂在网上。 “不是跟你说了嘛,旅游大巴侧翻,人都昏了过去,醒过来就在这个树林里了。”陆希星瞪着毛渊明看了看,担心他是不是撞到头撞傻了。 “那现在有多少人?” “五十四个都在,我们数了好几遍了。” “啊……”揉了几下之后,头似乎不再痛了,毛渊明努力把思路理了理,又问道,“五十四个都在?那司机呢?” “司机?”陆希星也是一愣,好像没想过同在旅游大巴上的司机去哪儿了。 “呃……可能我们穿越了,司机被救回去了?”说话的是洪诚丘。作为毕业多年的前少年大学生,洪诚丘想问题的速度确实比别人快了半拍。但是这个猜测,有一种诡异的恐怖效果,仿佛在说“我们”已经“死了”。 毛渊明也感受到了这个说法极其别扭的弦外之音,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又问道:“那……怎么知道是穿越了?” “其实不知道是不是穿越了,但是好像没有别的合理的解释了。否则我们一大群人怎么会瞬间出现在这个荒岛上?” “荒岛?”毛渊明吓了一跳,从地上蹦了起来。 “没错,是荒岛,而且还不大,中间是个树林,外面一圈就是海滩了。我们刚才绕着岛走了一圈,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听完陆希星的这句话,毛渊明掰开周围的人群往前紧走几步,就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树林,站在了海滩上。 海滩上夕阳斜照,海水泛出了耀眼金色的光芒,放在平时也可算是一处美景了。然而,此刻的美景对毛渊明来说,仅仅意味着太阳很快要落山了,五十四个人困在荒岛上不知所措。 “大家抓紧时间捡一些树枝吧,天黑了可能会变得很冷。”说这句话的人叫许纬辰。论坛式微了,大家却热情依旧,所以又在微信上以论坛的名义开了公众号。许纬辰负责公众号的日常事务,用微信群维系着所有人的联系。 “对对对,赶紧动手吧。”毛渊明也意识到了,现在生存是第一要务。 人多力量大,树林里的枯枝很快都被集中到了海滩上,大家暂时送了一口气。只是,没有食物和水,能在岛上坚持多久还是个未知数。很多人都看过野外求生类的节目或者书籍,但是里面的知识和技巧现在完全派不上用场,因为这个岛荒凉到作为“野外”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说是绝境。 太阳缓缓地落到了海平面之下,夜空下的静谧笼罩着小岛。有人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了篝火,海滩上好像有一种露营晚会的视感,只不过因为没有食物和淡水,大家都只能静静的坐在篝火旁边,默默等待着不可预知的命运。 夜晚的海风吹在身上有些冷,鲍婧用力裹了裹身上的红色风衣,凑在毛渊明边上问:“我们不会就这么……吧?”论坛的主要话题是历史文化,所以网友之中不乏女生,准确地说,五十四个人当中有十二个之多。 此时的毛渊明内心有些纠结,毕竟聚会是自己召集的,虽然交通事故和后来的“穿越”是无法预料的事,但多少有一种自己连累了大家的歉意。当下也只能安慰鲍婧说:“没事的,你见过穿越者第一章就死了的穿越小说吗?” 鲍婧听完,一瞬间脸上露出了如花的笑靥,接着又问道:“会不会有船经过搭救我们啊?” “会。”这次回答的是许纬辰。 “为什么?” “你看,那里是不是一条船?” 众人循着许纬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地平线尽头的海面上,隐隐约约有船的轮廓,船上微弱的灯火忽暗忽明。 “快,拿根长一点的树枝点上火,朝着那艘船挥动。” “这么远,对方看得见吗?”鲍婧在毛渊明耳边轻轻地嘀咕了一声。 “能,一定能的!”毛渊明虽然心里也很忐忑,但是嘴上回答得非常坚决。 果然,船调转了方向朝着小岛驶来。十几分钟之后,在大家眼前出现了一艘三桅横帆船完整的样子。船在离小岛不远处抛锚,放下来两艘舢板,一转眼的功夫,舢板已经到了海滩边。 从舢板上下来的,全是大航海时代军人和水手打扮的欧洲人,手里拿着火把和燧发枪,为首的是一个中年人,朝着众人优雅地大声说道:“this is captain Ellis crisp from british East India pany,what can I do for you?”(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埃利斯·克利斯布舰长,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 第一章 命运之舟骆驼号 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五十四个人都已经转移到了埃利斯·克利斯布的座舰骆驼号的下层船舱里。骆驼号收起船锚,趁着皎洁的月色重新启航。 船舱里堆满了准备用于交易的货物,不计其数的木桶、木箱和麻袋。墙上点着几盏昏暗的油灯,空气中弥漫着木材发霉的气味。 五十四个人在拥挤的货物的缝隙中席地而坐,虽然暂时算是得救了,但情况显然并不比之前好多少,气氛依旧十分压抑。 毛渊明觉得此刻自己有必要说上两句了:“各位,现在可以确定,我们穿越了。” 这一句似乎是废话,因为在看到骆驼号和克利斯布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大家平时多半也喜欢看看穿越小说,过过爽文的瘾,但现在真的穿越了,没有人高兴得起来,船舱里还是一片沉默。 见众人没有反应,毛渊明接着说道:“刚才书同去和克利斯布船长交涉,现在知道的情况是,今天是1671年的9月16日。” 毛渊明说的“书同”是指李书同,一位年轻的大学英语教师,英语口语足以为来访的NbA球星担任翻译,所以他从克利斯布那里探听来的消息,肯定不会搞错。 然而毛渊明的这句话一说出口,人群里一阵小小的哗然。 “那就是康熙十年啰?”说话的是朱丹赤,论坛最着名的文史大神之一。 “我看还是叫永历二十五年比较好。”二百多斤的大胖子孙广越表示反对。在文史领域,孙广越丝毫不逊色于朱丹赤,至少可以算是各擅胜场。 “为什么?难道这种时候还要争论谁是正朔?”朱丹赤长得细长削瘦,和孙广越恰好构成一种反差萌。 “不是正朔的问题,你要是知道这艘船是怎么回事,要去哪里,就会知道为什么要说永历二十五年。”孙广越对朱丹赤的反驳表现出了一丝不屑。在论坛上你争我吵多年,有时候会把这种互撕的习惯带到现实中来,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态度并不会影响大家的交情。 “呃……能不能听我说?”李书同刚刚去和克利斯布船长聊了一阵子,他一开口,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克利斯布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货运主任,他此行的目的是前往台湾东宁,和延平郡王郑经换约、贸易。郑经大家都知道,就是郑成功的儿子。” 李书同身材颀长、面目英俊,平时颇受女学生欢迎,所以养成了一种轻声细语说话的习惯。现在他说的这几句话虽然音量不大,但是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而且,克利斯布说,再有两天就能到达东宁了。看起来,接下去我们要想办法在东宁住下来,再考虑以后的事情。” “所以,我们最好按照延平郡王郑经的习惯,把今年说成是永历二十五年。”孙广越有些得意地接过李书同的话头,“这次到达东宁之后,英国会和郑经签约贸易,并且在东宁设立商馆。” “真的?这是哪本书记载的?”穿着墨绿色套头衫的秦九儿,搂着旁边鲍婧的胳膊,惊讶地问。秦九儿刚满二十岁,大学还没毕业,却是从小学开始就上论坛的资深坛友了。论坛上好多坛友的文史知识之丰富,一直令她仰慕不已。 “《郑英通商关系史》啊,我前一阵刚看过。”孙广越继续摇头晃脑地说道。 “那东宁是什么地方啊?”秦九儿用一种期盼的眼光望着孙广越。 “东宁也就是现代的台南。郑成功收复台湾之后,将原来荷兰人筑的城改名东都承天府,下面还设了天兴、万年两个县。郑经即位后不久,把东都承天府改名为东宁。” “哦,那现在的中国是什么状态啊?” “中国已经是清朝康熙时代了,郑经和他的小朝廷只能呆在台湾岛上的东宁一隅之地。不过呢?过不了几年,清廷就会削藩,吴三桂因此会起兵造反,’三藩之乱’就开始了。” 李书同见孙广越开始歪楼,只得打断他:“先不说这个吧。刚才克利斯布说,这两天时间里,他会提供面包和水给我们,但我们上岸的时候,需要向他支付每人一钱银子。” 提到银子,大家突然都意识到了一个大问题:从现在开始,需要考虑生计问题了。最直接的问题就是,每人一钱银子就意味着五十四个人需要五两四钱银子,从哪儿来?谁的身上也没有银子啊。 “我们身上和背包里有些有用的现代东西吧,比如钢笔、香烟什么的。”洪诚丘弱弱地问道,“古代英国人应该没见过这好东西吧,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呢。” 傍边的许纬辰立刻向他摆了摆手:“现在我们身上剩下的现代东西就这么多了,需要非常精打细算来处理,直到我们能找到谋生的方式为止。所以拿什么去和克利斯布去交易,还要慎重考虑一下。” 许纬辰说完,大家都不作声,因为这显然是对的。 “还有,大家的手机和充电宝里的电量就是我们仅剩的电力了,所以现在赶紧把手机都关了,希望电力能保留到关键时刻。”许纬辰继续说道。 这句话提醒了所有的人,大家“咔嚓咔嚓”地开始关机,手机没电可以说是现代人最大的心理阴影之一了。 “另外,有个问题,希望每个人都思考一下,我们得有一个统一的答案。”许纬辰望着大家,语气沉稳地说道,“等我们到了东宁,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东宁朝廷的盘问,又应该争取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东宁生存下去。” “好问题!”洪诚丘赞叹了一句,摸着自己的小平头说道,“要不就说我们是从后世穿越来的?” 毛渊明听了直摇头:“那肯定不行,多半被当成神经病,直接抓起来扔进海里。” “那就说是商人吧,和这个什么克利斯布一样,这样不至于被抓起来吧。”陆希星做惯了电子商务,思路也是先往商务上靠。 “说自己是商人当然没什么不好,只是……商人需要以什么名义住在东宁不走呢?”毛渊明还是摇头,“更重要的是,我们是中原人的长相,说的也是汉语,但装束打扮却是非明非清,要怎么才能向郑经解释清楚?” 无疑,这些都是难题,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 “唉,看的那么多穿越小说,主角哪一个不是带着系统舒舒服服地过,为什么我们这么惨?” “穿越本来就是这么惨啊,只不过爽文作者会写得爽给你看而已。动不动穿成帝王将相,你穿一个小老百姓试试,哭死你。” “别管爽不爽,现在得赶紧想办法,不然连饭都没得吃。” “有的吃也吃不爽啊,我们现代人平时吃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工业化以后才出现的,现在就算有东西吃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连油炸食品都不会有。” 眼看众人又陷入了论坛式的互撕状态,毛渊明也只能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舱门“咣”的一声被打开了,两个水手拎着一桶水和一筐面包走了进来,放在众人面前。 “Enjoy your dinner.”水手说完,转身出去了。 “什么?!这就是晚饭?还要enjoy?!” “‘Enjoy your dinner’是一句客套话,人家根本不关心你吃得爽不爽。” “靠,这东西咋吃啊。” “不吃也得吃,船上也就这些东西了,能吃上黑麦面包就不错了,大航海时代的水手大多只能吃腐烂生蛆的腌肉和豆子。” “呕……”听到这番话,有人还没开始吃就已经作呕了。 但是没办法,现实就是这样,大家只能一人拿了一块面包,将就着吃了起来。 尽管面包就凉水的“晚餐”吃得怨声载道,但是经历了如此惊悚而又不可思议的一天之后,大部分人都已经非常疲倦了,三三两两抱作一团,沉沉地睡去。 第二章 海上生明月 许纬辰对刚才的这段讨论感到有些无奈,抓了一块面包自顾自吃了起来。虽然这块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黑燕麦面包硬得可以把牙磕下来,但是为了生存还是兑着凉水吃了下去。 努力吃完了这顿“晚餐”,许纬辰轻轻拉了拉毛渊明,又叫上了洪诚丘、陆希星和李书同,五个人悄悄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 海面上波涛微微起伏,天上挂着一轮满月,在月色的映衬下,宁静中带着一丝恐怖的感觉,航海时代的人们就是在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夜晚,把人类的足迹踏遍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甲板上只有几个值夜的水手,自顾自说笑着,无意理会这群装束奇特的东亚人。五个人找了船舷边一处避风的地方坐下,许纬辰低声对其余的人说道:“我看刚才大家的意见和态度,应该暂时还没有意识到穿越以后的危险性和艰苦程度,想要讨论出一个有效的办法恐怕不容易。不如我们几个先开个会,商量一个方案出来,然后请大家一起决定比较好。” “对,讨论的人多容易跑题,论坛就是这个样子。”毛渊明点点头,其他三个人也表示赞同。 见大家没有异议,许纬辰便接着说道:“我觉得,自称商人这个办法虽然疑点重重,但是我们这身装束和口音,怎么解释都是疑点重重的。相比之下,商人已经是一个最合理的解释了。” 陆希星呵呵一笑,表示许纬辰说得对。陆希星身材壮硕,是五十四个人里数得上号的高大威猛,但脸却长得十分清秀,笑起来会露出两颗门牙,很有点米老鼠的感觉。 “可是,郑成功祖孙三代是海上贸易起家,他们肯定会怀疑,怎么从来没见过我们这样的。”毛渊明继续刚才没说完的担忧。 “要不就学某本书,说自己从澳宋大陆来?”洪诚丘笑嘻嘻地说道。 毛渊明抬头望着月亮想了想,说道:“说澳宋可能不太好,因为实际上没有澳宋这个地方,万一被质疑起来,要我们讲述澳宋的地方大小、风土人情,总有我们编不圆的地方,问多了就可能露馅。” “嗯……那我们可以说一个实际存在但是偏远一点的地方嘛,他们没听说过也就很正常了。”洪诚丘又有了个主意。 “比如?” 洪诚丘想了想,嘴里蹦出来一个词:“毛利国。” 所谓“毛利国”,是现代中国人对南太平洋岛国新西兰的一种戏谑称呼,新西兰有近两成的人口是土着毛利人,因此就有了“毛利国”这个叫法。 “毛利国,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们当中韩鹏就是在新西兰留过学的,即使有人质疑,他应该也能说得像那么回事。”毛渊明仔细思考了一下,也表示赞同。 “所以整个故事现在是这样的:我们是毛利国的商人,前来东宁贸易,结果遇到风暴,船只货物全都落入海底,现在没有船返航了,希望暂时留在东宁?”洪诚丘把方案梳理了一遍,然后看着大家。 “对对对,什么货物、文书之类的,都没了,都是海难造成的,这样说就不怕别人质疑了。至于我们为什么长得中原人的样子,说和官话差不多的语言,就说祖上是南宋遗民。”毛渊明开始有点小激动了,越说越快,“只要能留在东宁,就能接下去再想办法,怎么生存下去。” “南宋遗民这个好,也没办法查验,又听上去合理。”陆希星又笑嘻嘻地表示赞同,“我记得不少穿越小说都喜欢用这个套路。” “还有。其实我刚才还想说,既然穿越已经发生了,暂时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回去,怎么做才能回去,而眼下又要去东宁,我们应该有点更高的追求。”许纬辰望着大家说道,眼里闪烁着光芒。 “更高的追求?”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嗯,大家都知道,如果克里斯布提供的日期准确的话,那么三藩之乱就是两年多之后的事。所以,我们应该想办法接近郑经,努力成为他的助力,在三藩之乱中取得最后的胜利。”许纬辰揭开了谜底。 “三藩之乱凭郑经很难打赢吧?”李书同表示不太相信,“其实就算是吴三桂也打不赢,看上去打得很热闹,但清廷几乎是稳操胜券的。” 许纬辰一边点头表示同意李书同的看法,一边很耐心地解释自己的计划:“我是这么想的:清廷的优势确实很大,但是如果郑经这边开上帝视角,每一项决策都正确的话,机会还是有的。凭我们的历史知识,或许可以做到这一点。” 对于这个想法,洪诚丘表示赞同:“对,利用自己的知识改变历史进程,不就是穿越者的日常吗?” “那也要有黑科技加持吧。半年里造不出机关枪,估计要GG。”李书同一脸坏笑地说道。 “你怎么不说直接造原子弹呢?”洪诚丘白了李书同一眼,“其实黑科技不一定需要表现在武器上,我们还可以在其它方面想想办法。” “这事以后再慢慢说吧。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完全没有钱,怎么才能生存下去呢?”陆希星无奈地问道。 “那倒也是不是。”许纬辰说着用手指比了个“V”字,“其实我们现在身上,有两类东西是比较值钱的。” “什么?” “一类是金银首饰,我估计所有人身上的金银首饰加起来,能值个几十两银子吧。” 陆希星点头附和道:“对哦,首饰还是值钱的。女生身上的首饰可能会多一点,如果有分量比较重的金手镯那就最好了。” “那另一类呢?”毛渊明急切地问道。 “另一类就是手表。明天可以统计一下,我们一共有多少块表。其中机械表和太阳能电子表都是可以长期使用的。”许纬辰说着指了指毛渊明的手腕,“这个时代,怀表应该也刚刚出现不久,走时精准的手表基本上就是旷世奇珍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毛渊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戴着一块欧米伽金表,买的时候二十多万人民币,对自己而言也不算太大的数字。如果能找到识货的买主,卖个几百两银子还是很有希望的,心里不禁感到一丝宽慰:“这么说起来,我们身上大约还能有一千两银子左右的钱,够我们用一阵了。” “So good,克利斯布那五两四钱银子也解决了,等上岸之后就能付给他了。”李书同听到有一千两银子,不禁松了一口气。 “不行!”毛渊明、陆希星和洪诚丘三个人一致表示反对。这三个人虽然具体职业不太一样,但都是商务人士。比起大学教师,商务人士更清楚现金流的意义,手上有钱尽量不要支付出去。 “既然我们已经决定要接近郑经,肯定要拿更大的利益来诱惑克利斯布,让他放弃这点蝇头小利。东印度公司和他本人,更加关心的是在东亚地区的商业利益增长,而不是这几两银子。”陆希星进一步解释道。 许纬辰也同意这个说法:“这样吧,明天我和书同再去找一次克利斯布,把今天我们编的故事给他讲一遍,试试看跟他讨价还价,争取让他暂时不收这笔钱。” “好,那我和希星、诚丘统计一下大家首饰和手表的数量。”毛渊明也对会议的结果表示满意。 “另外,每个人的背包和口袋里,想必还有些其它东西,让大家每个人自己保管好,到了岸上我们再统计,看看有什么能用的。”许纬辰又补充了一句。 “行,那就先这样。”毛渊明最后总结,“今天大家都累了,回船舱休息吧。” 第三章 我们看上去不像骗子吗?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微发亮,毛渊明被一阵哭泣声惊醒。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循着哭声的方向找了找,发现是欧阳漪倩正扑在云姨的怀里,不住地抽泣。 众人当中,欧阳漪倩并非年龄最小的,其实她今年夏天已经大学毕业了。但是以毛渊明的了解,她可能是心理年龄最小的之一,平时在微信群里就喜欢一言不合退群——当然,许纬辰总有办法再把她拉回来——如今遭逢变故,自然是头一个哭得梨花带雨。 孟松和云姨是所有人当中唯一的一对夫妻,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比大多数人要略长几岁。夫妻俩平时在论坛上人缘不错,大家都是一口一个云姨、云姨夫地叫,显得尤其亲切。现在云姨正搂着欧阳漪倩,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努力说一些安慰的话。 其实云姨心里也知道,眼下这个孤立无助的情势,要说是“生死未卜”也不过分,仅是用语言来劝慰,实在未必有用,但现在大家也只能用言语来相互打气,争取熬过这个难关。好在夫妻俩一番温言宽慰,欧阳漪倩终于慢慢停止了抽泣。 毛渊明见状,悄悄地把孟松拉到了一边,嘱咐他注意也安抚一下其他几个女孩子的情绪,让她们尽量适应现在的食物,保持体力。孟松知道这一点也不好办,不过还是点头答应。 大约7点钟左右,到了早饭的时间。说是早饭,其实和昨天的晚饭没有任何区别,仍然只有黑燕麦面包加水。看到食物的那一刻,已经有人开始打听骆驼号什么时候能到东宁,冀望能够尽早摆脱这地狱般的日子。 许纬辰和李书同随便吃了两口面包,便上来找克利斯布。 克利斯布对这次救起来的这群人也感到格外有兴趣。自己航海这么多年,欧洲、非洲、印度和东南亚的各色人等见得多了,这等装束的却是头一次见。 昨天晚上,克利斯布琢磨了很久,觉得这群人有些奇货可居的味道,正想找个由头拉拢一下。现在许纬辰和李书同上来找自己,恰是个好机会。克利斯布立刻吩咐手下煮了一壶茶,招待眼前这两个人。 在苍茫大海里航行的船上,喝茶可以说是船长的特权,不仅仅是因为茶叶的价格昂贵,更重要的是煮茶需要消耗极其宝贵的淡水和燃料。 当然,许纬辰和李书同的心思不在茶上,尽管在吃了两顿面包兑凉水之后,能喝上一杯热茶已经非常舒服了。礼节性地呡了两口之后,许纬辰直截了当地向克利斯布提出,双方建立一种合作关系。 克利斯布本来就有这个想法,不过作为纵横四海的老江湖,故作深沉地一言不发,等着许纬辰抛出自己的方案。 许纬辰绘声绘色地把昨晚和毛渊明等人一起编好的故事再给克利斯布讲述了一遍,并且特地告诉克利斯布,“毛利国”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派出商团前往东宁,是因为掌握了中国将发生战乱的情报,“东宁国王”将会通过战争拓展领土,希望能够从中获得巨大的贸易利润。 此时的英国还远远不是后来的“日不落帝国”,在东南亚和东亚的实力,大大逊色于佛郎机和荷兰,所以尽管许纬辰的话听上去天马行空,克利斯布还是很有兴趣。 “哦?东宁国王能开拓领土?据我所知,满洲人的统治已经遍及整个地区,任何与他们为敌的势力都遭到了致命的打击。”由于清朝政府选择和荷兰而不是英国通商,使得英国东印度公司在中国几乎没有任何贸易的机会,克利斯布对满洲人显然颇为不满。 “您不需要为此事感到担忧,满洲人的统治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稳固。”许纬辰努力地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加自信,“我们的情报显示,南部珠江流域和西南地区的几个大领主,将会在两三年内发动针对满洲人的叛乱,北方的蒙古人也会趁此机会攻击满洲人的后方领地。” “哦?你认为你的情报可靠?”克利斯布眯缝起眼睛,脸上流露出质疑的神情。 “绝对可靠,没有任何问题,满洲人的统治并不受南方地主和……”许纬辰转头问李书同,“‘自耕农’怎么说?” “yeomen”李书同说着笑了起来,许纬辰滑稽的用词在他这个四级翻译听来,确实有些违和感。 “哦……和自耕农们的欢迎,他们会与那些掌握军事力量的贵族结盟,展开与满洲人之间的战争。东宁国王毫无疑问将参与这场战争,并且从中获得土地和利益。” “有意思。”克利斯布并不完全相信许纬辰这套说辞,尤其是关于叛乱的部分,但是仍然决定试试看,“那,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呢?” “您只需要为我们安排在东宁的落脚点,我们将会设法让东宁国王感到信任。” 听起来这是一个无本生意,克利斯布马上一脸笑容地表示同意。 “另外,我不得不说的是,因为之前的海难,我们暂时无法支付您要求的费用。我希望在见到国王之后较短的时间里就能够履行这项承诺。” “哦,不不不,我亲爱的朋友,你无需再为这个烦恼,很荣幸和你们一起共享这几天的航程,希望我们的合作愉快。” 眼看从克利斯布这里顺利地获得了理想中的结果,许纬辰和李书同都长出了一口气。三个人又闲聊了几句,两人起身告辞。 从上层船长室下来的楼梯上,李书同笑着问道:“你刚才关于三藩之乱的说法,和中国的实际情况完全不一样嘛。” 许纬辰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我只能用他能听懂的方式说嘛,在他的脑子里,中国肯定也和英国一样,大大小小的封建领主林立。” “那你觉得他答应得是不是过于干脆了,难道我们看上去不像骗子吗?” “像。但是对他来说,其实只不过是用五两四钱银子赌一把而已。赌输了,相当于免费送了我们一程,但是赌赢了,就是开拓东亚市场的超级大好事啊。” 等两个人回到下层船舱,毛渊明和陆希星已经完成了统计。除了云姨夫妇手上的一对婚戒有纪念意义不征用,铂金首饰因为不知道古人识不识货,暂时也不征用外,收集起来的可以供典当的金银首饰一共有四十多件。 至于手表,因为现代人广泛使用手机之后,戴手表的习惯已经从大多数人身上消失了。所以五十四个人当中仅有十七个人戴着手表,其中四块是机械表,其余是太阳能电子表。 毛渊明让陆希星认真记录下了每个人上缴的东西,并且向大家拍着胸脯保证,如果能够回到现代社会,自己会承担全部的损失。虽然现在完全看不到任何回到现代社会的可能性。 船舱里的气氛已经与昨晚大不相同了。经过了一个寒冷难熬的夜晚,每一个人都实实在在地意识到,艰苦卓绝的穿越生活真的开始了。因此,在毛渊明向大家讲述和许纬辰等人商定的初步计划时,没有人再作论坛扯皮式的发言。 至于“毛利国”的国情,就以韩鹏介绍的新西兰国情为蓝本,略加改编而成:毛利国分为南北二岛,首都“惠灵府”位于北岛南端,人口以华人和毛利人各半,所有华人都是南宋遗民,来到岛上之后几经征战,最后与毛利人划界而治。 “至于为什么从来不和中国发生联系,那是因为常年征战,没有太多的人愿意出海。”毛渊明摊着手说道。 “还有,为了方便自我介绍,也避免引起怀疑,我建议假设毛渊明是商团的团长,其他人的身份则随机应变,到时候再看怎么编得合理。”许纬辰又补充了一句。 “好吧,暂时也只能这样了。”洪诚丘的这一声附和,道出了所有人当时的心情。 第四章 看猴第三定律 1671年9月18日,也就是永历二十五年八月十六清晨。在一众人吃了第五顿面包兑凉水之后,克利斯布的座舰骆驼号缓缓驶入安平港。 安平港是安平镇的外港。荷兰殖民者占领台湾期间,在港口附近修筑了热兰遮城。永历十六年,郑成功收复台湾,将热兰遮城据为王府,而百姓聚居之处就改名为安平镇。 骆驼号在港口军官的引领下到达岸边停靠,克利斯布登上码头之后,交验了令旗令牌,官员立刻前往王宫报告。 按照东宁方面的规定,除了克利斯布和一名翻译副官可以上岸之外,其他的人都必须暂时在船上等候。穿越者们在海上颠簸了差不多两天,现在全都站到了甲板上,焦急地等待着岸上的安排。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一队士兵簇拥着一名东宁官员来带了码头。克利斯布一年多前曾经来过东宁,认识这位叫作杨英的官员,知道他掌管着整个东宁的财政,之前的贸易也多是和他打交道。 杨英和克利斯布还没寒暄几句,就注意到了甲板上那些衣着怪异的穿越者,尽管郑氏纵横海上,四洋七海的各色人等见得多了,但这一群人未免太怪异了。 克利斯布当然明白杨英在疑惑什么,便按照之前的约定,通过翻译把“毛利国商团遭逢海难”的故事简略地向杨英讲述了一遍。杨英将信将疑,因为从未听说过有“毛利国”这个地方。不过,郑氏的船队一向在海上纵横,时不时也确实会有救起落难者的情况发生。既然克利斯布这么说了,杨英还是同意让这些人上岸,毕竟克利斯布是可以信任的,而且这些人看上去好像既不是军人,也不是海盗。 尽管如此,杨英还是亲自带领士兵,“押送”着穿越者们直接前往英国商馆。一路之上,十七世纪东宁的南国民居与欧洲建筑混杂的风貌令穿越者们目不暇接,而周围的老百姓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来围观这些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者。 秦九儿看着周围百姓惊异的目光,幽幽地慨叹:“当你在动物园看猴儿时,猴儿也在看你。” 毛渊明听了不禁一笑:“谁是猴儿?我们还是这些老百姓?” “看猴第三定律,看猴是一种相互作用,总是成对出现,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哈哈哈哈……”,人群里响起了一阵哄笑。在这场毫无征兆的穿越发生之后,穿越者当中第一次爆发出了开心的笑声。 许纬辰跟着大家一起向前走,脑子里不停地在盘算今后的事情。目前制定的方案其实可以说非常粗糙,如何才能觐见延平郡王郑经,如何取得他的信任,如何左右局势发展,丝毫没有可以执行的细节。起点上穿越书几十万本,几乎没有穿越者死亡的例子,甚至没有穿越者不发达的例子,但真的穿越了,莫说指点江山,连想要活下去也一点不容易。 安平镇号称大明东都,其实面积很小,比江南繁华地带的县城还不如,城内布局是典型的古代城市十字街格局,分作东安、宁南、西定、镇北四个坊。一行人走了不过十五分钟,已经达到了英国商馆。英国商馆是由早年的荷兰商馆赤崁楼改建,英国人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建了一个货仓。 进了英国商馆的大院,杨英严厉地要求所有人必须待在英国商馆里。毛渊明见杨英这么说,只得赔笑着上前,表示这么多人住在商馆里,势必要购买食物和日用之物,不可能全都待着不动。 杨英对于“毛利国人”居然能说荒腔走板的官话感到有些惊异,犹豫了一下。或许是觉得眼前这群人虽然奇装异服,但看上去确实不像坏人,而且有男有女,不至于胡来,杨英又再三强调凡事要遵守东宁法度,出门上街不可生事,然后转身离去。 杨英刚走,秦九儿又缠住孙广越问道:“这个杨英是什么人啊?” “嘿嘿,他可是东宁老臣,在郑成功时代就为郑家效力,他写的《先王实录》是后人研究郑成功最重要的第一手资料,没有之一。” 毛渊明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阵感慨,觉得通过论坛和这些文史大神建立交情还是很有用的,否则穿越之后岂不是两眼一抓瞎。 克利斯布将穿越者们安排在了几间通铺式的房间里,虽然居住条件和英国水手们一模一样,但大家显然有苦说不出——除了板床什么也没有,现代中国的国家级贫困县的住宿,看上去也比这里好上一百倍。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计划,陆希星叫上陈枫一起,去街上找当铺,当掉一些首饰换成银钱来购买食物。陈枫是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能说闽南语的。从刚才一路上遇到的各色人等的口音来看,除了官员以外,东宁老百姓可能多数不能说也听不懂官话。许纬辰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和两个人一起出来,顺便熟悉一下东宁的环境。 在街边百姓的指引下,三个人很快在镇东头找到了镇上唯一一家当铺。当铺不大,和影视剧中高高的柜台上方开一个小窗的格局大致相同。陆希星从背包里摸出了一条带心形坠饰的金项链,踮着脚递到了朝奉手里。 朝奉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条项链,不由得大为惊叹。这条金项链的黄金成色很足,而且做工远远超过普通金铺的制作水平,如果不是苏杭一代的知名金铺,或者紫禁城里的皇家内官监,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手艺。心形坠饰光泽耀眼,背后刻着一串c打头的西洋文字,东宁小地方的当铺朝奉是第一次见到,自然不会知道那是chow tai Fook的商标。 朝奉犹豫再三,一时不敢作主,又请了掌柜的出来。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刚看到项链是也是十分惊讶,细细参详一番之后,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陈枫听了个大意,翻译出来就是掌柜的报了个“四两银子,当半年,八分利息”的价。陆希星低声对陈枫和许纬辰说道:“这项链淘宝售价3000略出头,没想到这掌柜的眼睛也是真毒。” 许纬辰暗自想了想,根据《红楼梦》里记载的物价,清康熙年间,白银一两的购买力差不多在800到1000人民币之间,四两银子也就是3000元到4000元之间,考虑到项链做工的震撼效果,这掌柜的也算是火眼金睛了。 既然价格合适,陆希星当下决定当了这条项链。朝奉于是写了票,拿银子出来在秤上过了过,确认无误之后递给了陆希星。陆希星收了银子和当票,仔细地放在背包里。三人离开当铺,沿着大街向十字街的中心走。 小镇虽然是延平郡王在台湾的治所所在,但是看上去比1980年代的中国内陆小镇还要寒酸,沿街各类店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但是售卖的货品,无非是一些衣物、杂货、小吃。 三人走到十字街中心,才看到一家像样的酒楼,看上去也是镇上唯一一家。两层楼的中式楼宇建筑,挂着“东明楼”的幌子。许纬辰仔细看了看,发现楼上是经营酒宴的酒楼,楼下则是三面敞开的茶室,里面大约摆着十几张桌子,现在还没到午饭的时间,只有四五桌茶客在饮茶闲聊。 陆希星提议到茶楼里看看价目,一则能了解一下物价,二则看看能不能买点什么吃的东西回去犒劳一下大家,毕竟大家已经连续吃了五顿面包就白水了。 三个人一踏进茶楼,就有小二迎了上来。虽然小二也没见过这样打扮的人,但是到过东宁的西洋人甚至黑人都有不少,小二也就见怪不怪,只管有没有生意可做。 陆希星叫小二拿过餐牌来,一边仔细地看,一边向小二询问菜的价格和细节。小二的官话就比刚才那个朝奉和掌柜的要强不少,毕竟是做来往客人生意的。 许纬辰周围看了一下,突然看到了什么,用手推了推陆希星说道:“拿一两银子给我。” “你要做什么?”陆希星觉得有点奇怪。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挣钱的机会。” 第五章 棋盘上的降维打击 天下的茶楼都一样,并非单纯的喝茶之处,而是人们交际活动的场所,谈生意的、论诗文的、吹牛闲聊的、赛鸟斗蛐蛐儿的,什么样的人都有。 东明楼茶室的一角,正有六、七个人,围着一张桌子站着,看坐在桌子两侧人下棋。桌子上还放着几吊钱,看来是带彩的。 许纬辰走近一些望了望盘上的局面,已经知道这两名对局者都是不入流的水平,于是问店小二用银子换了铜钱,轻轻走到桌子旁边观看。 赌彩棋的人见有生人过来,无论是下棋的还是围观的,目光都在许纬辰的身上打量,想看出来人的身份。只是许纬辰穿的是衬衫牛仔裤,这些人从来也未见过,自然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尽管如此,下彩棋的人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其中一个留小胡子的中年人先开口道:“这位客商,你也下棋吗?”东宁孤悬海外,靠贸易立国,见到衣着样貌异常的人一般都会认作客商。 “以前见人下过,略知一二。”许纬辰微笑着回答。 “哦,那不如和这位小兄弟较量一番?”小胡子嘴里的小兄弟,是围观者当中的一位少年,大约不到十五、六岁的年纪。 许纬辰当然不推辞,点了点头。那少年大约是跟着小胡子来的,自然也是同意。 正在下棋的两位见状,便说这盘算和了罢,收拾了棋子,请许纬辰和少年坐下。 许纬辰刚刚动手在棋盘上摆上座子,小胡子忽然拿出一吊钱放在桌上,谄笑着说道:“干下没什么趣味,这里的规矩是一吊钱对赌,这位客商不会胆怯吧?” “只论输赢,不计子数?”许纬辰问道。 “对对,怎么样?” “行。”许纬辰说着,也将一吊钱放在了桌上。陆希星和陈枫跟店小二聊完,也走了过来观看,店小二八面玲珑,收拾了旁边一张桌子,请二人坐下,又上了一壶茶。 少年拿了白棋先行,走的是普通的“三六”挂角,许纬辰也就普通地应对。几个回合过后,许纬辰已经知道这位少年的棋力比刚才二位还略微逊一些,完全可以一举击溃。 不过,赌彩棋的窍门许纬辰也是知道的,坐地开局的人碰到生面孔,一般都会派个水平不高的,先试试对方的深浅,然后再派高手出马。自己若是轻松获胜,反而是把实力暴露给对方,未必有利。于是有意识地走了几步俗手,让局面看起来有些难解难分。 明清之际的东宁少年当然不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客商”其实来自三百多年之后,有野狐围棋8d的实力,让他三子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自顾自使出所会的招数,向黑棋发起进攻。但白棋的攻势所获有限,而黑棋看似笨拙的招法却总是能成功防御,并且获得差不多的利益。 棋下得很快,仅仅半个小时左右,已经接近尾声。表面上看黑白双方的目数相差不多,其实黑棋小胜二、三子的结局已经在许纬辰的掌握之中。小胡子在旁边看了一整盘棋,虽然心知少年无法获胜已是定局,但也并不觉得这位“客商”有什么高明之处。 等到收完单官数了子,果然是黑棋小胜三子。许纬辰说了句“承让”,拿起桌上的两吊钱准备交给陆希星。小胡子一把抓住了许纬辰的手,又是谄笑着说道:“这位客商果然棋艺高超,不如你我对赌这两吊钱,也下一盘如何?” 许纬辰心里当然一百个乐意,毕竟自己刚才下得粗俗就是为了钓更大的鱼,但脸上装作为难的样子,说道:“这……我们三人出来采办货物,同伴还在商馆等着,再下一盘只怕他们等得心急。” 小胡子指了指陆希星和陈枫,说道:“现在时间尚早,要不请您这两位同伴先行一步,我们再一盘吧。”说着话,一只手却是牢牢抓着许纬辰的手腕不放。 许纬辰见小胡子有些恶意,马上换成上海话低声对陆希星说道:“你们先买点吃的回去慰劳一下大家吧,我在这里下棋,没事的。你回去之后带上迅哥儿过来接我。” 陆希星是杭州人,能听懂上海话,自然是心领神会——“迅哥儿”是论坛的昵称,现代人很容易猜到他的真名叫作邹树人,是一名刚刚复员的军人。许纬辰的意思不言自明,陆希星于是转身找店小二点了一大堆点心,总计四钱多银子。掌柜的发觉是豪客,自然是满脸堆笑,从后厨叫了两个杂工,将点心用大号的木匣子装了,用扁担挑着,跟着陆希星和陈枫直奔英国商馆。 许纬辰等陆希星走了,便又坐了下来,笑盈盈地示意小胡子重新开局。小胡子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吊钱,也摆在桌上,两人白先黑后重开棋局。 小胡子的水平当然是在少年之上,在这一群看客当中大概也是首屈一指的,但是毕竟东宁小地方,弈风不盛,小胡子的棋力也不过是在许纬辰让二、三子之间。只是许纬辰仍然不想让人看出真实实力,又因为要拖延时间等迅哥儿来接应自己,所以故意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姿态,落子很慢,局面仍然控制得非常接近。 小胡子刚才在看许纬辰与少年对弈时,觉得许纬辰的棋力只不过比少年略高一点点而已,但下起来才发现,自己虽然竭尽全力,但局势始终少许落后。行至中盘,黑白双方的实空大致相当,但许纬辰的黑棋相当厚实,潜力无穷,小胡子左看右看,都觉得自己不像能赢的样子,便朝少年使了个眼色,那少年立刻起身急匆匆离开茶室。 许纬辰当然看到了这一切,心里估计这少年大约是去搬救兵了,不过也并不担心,只管继续下棋。 陆希星和陈枫回到英国商馆,众人已经苦等了许久。 三人出去之后,留在英国商馆的众人开始商议之后的对策。只是初来乍到,大家只敢在商馆附近转转,也无法接触到东宁的官员,自然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倒是更多的时间里,大家在七嘴八舌地抱怨厨房和厕所是如何的简陋,不堪使用,而浴室则是根本没有。要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下去,实在是令人悲痛。 陆希星吩咐两个杂工将点心分给众人,又把典当金项链以及许纬辰在茶室与人下彩棋的事,与大家说了说。 大家在克里斯布的船上饿了好几天了,现在有这些温热尚存的点心吃,自然是欢欣雀跃,哪怕这些点心只是单调的各式面点,口感僵硬,里面连肉也不多,比起现代速冻点心都远远不如。 毛渊明听了陆希星的讲述,心里有些担忧。倒不是担忧许纬辰会输钱,至少以前许纬辰在论坛上提到过自己的师兄曾与李昌镐争锋一时,想来棋力还是值得信赖的。只不过现在人生地不熟,在陈枫的描述当中,这个小胡子似乎又来者不善,很担心许纬辰的安全。既然许纬辰嘱咐了要邹树人去,那么就让陈枫和邹树人抓紧吃了点心,尽快和两个杂工一起回茶室。 茶室里,许纬辰已经稳稳地赢下了这一局,而且比上一局还多赢了一子。小胡子脸涨得通红,因为平时在这茶室里就是以他的实力最强,今天输了棋外加输了钱,心里固然肉痛,面子上更是挂不住。 许纬辰又是笑盈盈地说了句“承让”,拿起桌上的四吊钱,转身准备要走。小胡子忽然像猴子一样飞快地窜到了许纬辰的面前,大叫一声:“你且别走!” “为什么?棋已经下完了,难道你要赖账?” “你……反正不许走!”小胡子脖子上青筋直爆,却一时没有合理的说法不让许纬辰走。 “混账东西,你这是干什么?!”从茶室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骂声。 第六章 “一剑无血”冯锡范 东明楼的茶室是两面临街的开放格局,从茶室里就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许纬辰循着声音看去,却是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人,正朝着茶室门口走来,后面跟着两个仆从,还有刚才跑出去的那个少年。 小胡子见到中年人,连忙紧赶几步来到茶室门口,躬身作揖,嘴里喊道:“冯大人您来得正好,快快里边请。小二还不赶紧上好茶!” “冯大人”并未搭理小胡子,大步流星地进了茶室,直奔棋桌而来。少年紧跟在“冯大人”身边,悄悄指着许纬辰说道:“就是他。” 许纬辰站在原地,不清楚这位“冯大人”是什么来路,又想要做什么。而“冯大人”却笑容可掬地向着许纬辰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客商,下人们不识礼数,不要见怪。” 许纬辰见他如此说,也拱了拱手说道:“大人不必介意,下棋取乐而已,小小龃龉不足挂齿。” “好好好,先生果然雅量高致,”冯大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听说先生棋艺不凡,已经连胜两场,在下延平郡王府侍卫统领冯锡范,愿向先生请教一二。” “冯锡范?”听到这个名字,许纬辰的心里自然是又惊又喜。 即使不是历史文化的爱好者,多半也听过冯锡范这个名字。在金庸小说《鹿鼎记》中,冯锡范是郑经第二个儿子郑克塽的师傅,也是东宁第一高手,号称“一剑无血”。 对于在历史文化论坛混迹多年的许纬辰来说,更是清楚冯锡范其实是郑经身边最主要的人物之一,以侍卫统领的身份参与东宁王国的军国大事——当然,不但能力相当捉急,而且喜欢弄权,好财贪婪。 既然现在冯锡范就在自己面前,而且要求和自己对弈,自然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因为这肯定是接近郑经的捷径之一。 “好,在下许纬辰,今日刚刚到达东宁。既然有幸与冯大人相遇,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许纬辰说着,和冯锡范隔着桌子坐下,又在棋盘上摆上了座子。 冯锡范棋艺在小胡子之上,又是王府里的侍卫统领,自然不愿意被人说成欺负外人,于是取过了装着黑子的棋盒,笑着说道:“听这个不成器的奴才说,刚才两局先生都是执黑获胜,这一局就请先生执白先行,请先生尽力而为,也让冯某领教一下高明的招法。” 许纬辰对此无可无不可,依然是恭敬不如从命的态度,用手指捻起一枚白子,刚要落下,却听到冯锡范说了一声“且慢”。 再看冯锡范,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这里是纹银十两,先生若是取胜,便是酬劳,若是冯某侥幸获胜,先生只要将之前的几吊钱赏还给这个两个奴才便是了。” 许纬辰听了这话,脸上并无表情,心里却是一皱眉。没想到冯锡范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最后的结果竟然是堂堂侍卫统领,专程跑来为了两个奴才出头,实在有失身份了。不过,这倒是颇为契合冯锡范爱面子,贪而不智的特点,看来史书记载并没有错。 尽管心里这么想,许纬辰还是更多地考虑如何搭上冯锡范这层关系,因此脸上不露声色,嘴里应了一声“好”,手上的棋子缓缓落下。但这一次却不是古人俗常的招数,而是阿尔法狗传授给人类的“狗招”——点三三。 冯锡范见白棋上来就点三三,自然是十分惊讶,心里怀疑这个许纬辰是不是不怎么会下棋,转头疑惑地看了看小胡子。 小胡子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之前许纬辰可没有这样下棋,只能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冯锡范稍一思索,也不再搭理小胡子,自管自落子。点三三这招并不难应,只不过古人不理解白棋之后在外围落子的便宜之处,所以冯锡范只是寻常地“挡”了一手。 古代座子围棋,黑白各两颗座子交错占领四个角上的“星”位,因此遇到点三三时,无论朝哪一侧“挡”,白棋都能从另一侧从容侵消黑棋厚势,使得黑棋的效率一下子下降很多。在日本近代围棋理论传入中国之前,中国古人下棋以力战为主,没有太多效率的观念,更何况冯锡范本身并非高手,自然也就感觉不出这种效率下降。 而许纬辰则是“狗招”在握成竹在胸,在二路上连爬了三手,然后从另一侧“拆”了一手,限制黑棋厚势的发挥。局面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向白棋倾斜了。 几十手棋之后,冯锡范开始对盘上的局面感到疑惑了:明明白棋并未吃掉黑棋任何棋子,但白棋的实空已经明显领先,而黑棋并无任何攻击白棋的机会。如此不战而胜的招法,自己确实从未见过。 冯锡范落子的速度因为局面吃紧而变得缓慢,许纬辰便叫小二换了一壶茶,悠闲地喝起来。陈枫和邹树人急匆匆来到茶馆,见许纬辰没事,心放了下来,也在旁边桌坐下喝茶。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棋局已经进入官子阶段,盘上已经是白棋胜势历然,许纬辰却花了一点时间认真计算了各种可能的下法,心里另做了一套打算。 果然,冯锡范在角上“冲”了一手。这手“冲”本来并不难应,白棋只是不能挡上,只能退一步,但许纬辰却不假思索地“挡”了一手。 冯锡范见机会来了,连忙一“断”,白棋角上顿时出了问题。许纬辰看似苦恼地想了一阵,决定弃去边上两子,保住角上的实空。 吃下两子的冯锡范不无得意,旁边的小胡子也顺着杆子开始恭维冯锡范,嘴里开始大放“大人算无遗策、棋艺高超”之类的彩虹屁。 许纬辰并不理会小胡子的话,照样平淡地收官,又下了二十多手,冯锡范惊讶地发现,尽管刚才一役收获颇丰,局面却竟然丝毫不领先。眼见这样下去至少还是要输一、二子。冯锡范一下子感到手足无措,额头微微沁出了汗水。 许纬辰注意到了冯锡范脸上尴尬的神情,于是“呵呵”一笑,说道:“冯大人果然棋艺不凡,这盘棋恐怕难分胜负,不如就此握手言和吧?” 这句话一出口,小胡子马上跳起来大声喝道:“怎么?怕输了?居然要和棋?!你……” “放肆!”冯锡范厉声打断了小胡子,“你懂什么?!” 小胡子立刻不敢再出声。冯锡范笑盈盈地站了起来,说道:“好好,果然是棋逢对手,许先生所言甚是,这局棋就算和了吧。” 许纬辰知道,冯锡范心里是明白的,这棋他败局已定,而且刚才吃掉两子也是自己有意为之,现在诈作和棋,面子和银子都保住了。不过既然想好了要勾搭上冯锡范这条线,所以再顺手送一点好处:“冯大人,许某刚才是一时兴起,和府上两位差人切磋技艺,本不该收他们的彩,倒不如如数奉还。” 许纬辰这么一说,冯锡范立刻对着小胡子和少年斥道:“你们两个还不快些多谢许先生的赏。” 少年当然是喜不自胜,拿了一吊钱,连连作揖道谢,小胡子虽然气还是不顺,只是钱实在太有吸引力,也假笑着作了一揖,忙不迭把两吊钱收在怀里。 冯锡范心满意足,笑着问道:“许先生是哪里的客商,来东宁作何贸易啊?” 许纬辰听冯锡范这么问,便笑着答道:“许某一行随着商团毛会长从毛利国而来。” “毛利国?”冯锡范心想,自己书读了不少,也算是在海上混迹多年,这个“毛利国”似乎是闻所未闻的。 许纬辰见冯锡范犹豫,连忙接着解释说:“我们原本想来东宁一带贸易,不料在途中遭遇海难,所幸被英国人克里斯布救起,现在一行人暂时都在英国商馆居住。” “克里斯布?就是那个去年来过、今年又来的英国商人?”冯锡范听了更来了兴趣,冲着掌柜的喊道,“赶紧在楼上准备一桌酒席,本统领要与许先生好好叙一叙。” 第七章 冯锡范的野望(上) 掌柜的听到吩咐,自然知道又有钱赚了,连忙指使小二到后厨安排酒菜,自己点头哈腰地引着几人上了楼,在最里面的包间招呼几人坐下,又殷勤地上茶。 对冯锡范来说,眼前这三个人从长相、衣着到来路都非常新鲜,一时间好奇心爆棚。而许纬辰刚才不但棋高一着,而且下法不落俗套,最后还放了自己一马,冯锡范一辈子到现在没碰到过这样的对手。 “请问许先生,另外两位怎么称呼,三位所司何职?”冯锡范一边示意手下给三人斟茶,一边问道。 “这位高大威猛的是护卫队长邹树人,这位斯文俊秀的是河洛话的通事陈枫,我们这些人都只学过些官话,听不懂河洛话。”许纬辰微笑着回答道,“在下不才,在毛先生身边担当参议。” 邹树人和陈枫听许纬辰如此编排自己,都不禁暗暗发笑。但在冯锡范听来,这里面却大有讲究:商队在海上航行,有货物要贸易,才会配备护卫队,至于身边要配备参议,可见这个毛先生来头不小。 想到这里,冯锡范微微向前一欠身,说道:“许先生刚才说,商团会长毛先生此刻正在英国商馆之中,不知能否请他过来,与冯某一见?” 许纬辰求之不得正在等这句话,正所谓人多好忽悠,连声称好,让陈枫跟着冯锡范的随从一起前去英国商馆请毛渊明。 冯锡范接着又问许纬辰何处学棋,师从哪家。许纬辰灵机一动,又编了一个日本围棋传入毛利国,自己的师父便是从日本人那里学弈的故事。日本江户时代围棋的发展史,许纬辰是了然于胸的:此时日本围棋四大家已经传到了第三代,本因坊家的当主是道悦八段,于是又挑了些本因坊算砂、中村道硕等名家的轶事与冯锡范讲述,听得冯锡范十分入神。 时间不长,随从和陈枫引着毛渊明回来了。许纬辰一看毛渊明的身后跟着陆希星,而且居然还有秦九儿,心里略微觉得有些不太妙。不过既然来了,只能绞尽脑汁继续编故事,向冯锡范介绍说,陆希星是商队主计官,秦九儿是毛渊明的表妹。 毛渊明和冯锡范相见,各自逊谢恭维一番,说了几句“久仰大名”之类的话。只是冯锡范说的是场面客套话,而毛渊明“久仰”冯锡范倒基本是真的,今日得见,若不考虑穿越之苦,还真算得上是“三生有幸”。 大家落座之后,掌柜的赶紧催促小二上菜,众人围着桌子边吃边聊。 冯锡范一坐下,自然就开始询问众人的来历和毛利国的渊源。毛渊明也就按照之前商定的说法,把先人如何自宋末逃避战乱到海岛,之后如何与毛利人征战媾和,最后建国立业的故事细细地给冯锡范讲了一遍。 这段故事,毛渊明与洪诚丘、韩鹏等人仔细推敲过,所以基本没有什么破绽。冯锡范听完十分感慨,没想到大明江山一朝倾覆,宋人后裔却在海外立国。想到这里,心中暗自慨叹东宁离福建太近,要想像“毛利国”一样在海外独自逍遥,似乎又不能够,不禁有些沮丧。 毛渊明见冯锡范脸色有异,不知道他有什么心思,不过作为一家It科技公司的老板,生意场上吃饭应酬是常事,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也是驾轻就熟,连忙给冯锡范布菜,又劝他多饮几杯。 冯锡范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起身说要“更衣”。 待冯锡范出了包间的门,许纬辰连忙问毛渊明为何要带秦九儿一起来。毛渊明很无奈,说秦九儿听说能见到冯锡范,也吵着闹着要来,只能带上她。 陆希星又笑着问毛渊明:“大官人,你看接下去应该怎么办?” 毛渊明是论坛的主要投资者,本身又是企业家,因此众人在论坛上常喜欢称他为“大官人”,算是一种调笑,当然并不是说他有西门庆遗风。 毛渊明一时也拿不准冯锡范的想法,但是既然一起吃饭,就是拉进距离的机会,何况之前给冯锡范讲故事的效果看上去还不错。于是对陆希星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冯锡范愿意和我们结交,总有办法的。” 许纬辰趁这个空档,又把刚才下棋“捉放曹”的事情向几人简略地说了一遍。毛渊明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又说道:“那你看看冯锡范还有什么爱好,我们这里各色人才都有,还能来个投其所好。” “嗯,冯锡范这人虽然担任武职,但是以文臣自许,郑经让他担任侍卫统领,并非看中他的武艺,而是基于信任,我估计他的爱好多半还是文人雅士之好。”许纬辰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的手指弹着桌子说道。 秦九儿听到这话,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古人不是讲究君子雅好琴棋书画吗,如果这个冯锡范喜欢附庸风雅,要不办个演奏会,请他来欣赏田姐姐吹笛?” 秦九儿说的“田姐姐”叫作田箑,比秦九儿大不了一两岁,是一位传统音乐爱好者,在笙管笛箫上颇有造诣。 许纬辰听了直摇头:“那不行。古人无论是阶层还是男女地位差别都太大,没有现代意识的,要是冯锡范一高兴,强要我们把田箑送给他当歌姬怎么办?还有你自己,从现在开始也要多加小心,像今天这个情况就不应该过来,真有点什么事我们几个人不一定能保护得了你。” 陆希星也附和着说道:“越是落后的地方,女孩子越要小心保护自己,这里可不是上海大都市。” 秦九儿听两个人都这么说,只得嘟着小嘴点了点头。 冯锡范一天之内见了这么多从未见过的人,总感觉这些人气质各异,又个个非凡。问起毛利国的事情,毛渊明说得头头是道,若问起个人的事,毛渊明却又始终含糊其词,好奇心越发强烈。刚才走出包间时,隐约听到陆希星喊毛渊明“大官人”,心中又十分怀疑毛渊明其实身份贵重,只是故意在隐藏。 等冯锡范回到座间,便又问了一些毛利国的风土人情之类,毛渊明便将之前韩鹏所描述的毛利风情转述给冯锡范听。在冯锡范听来,这些毛利人似乎与台湾山地人的风俗相似,不知道是否有些渊源。 冯锡范又问及毛渊明今后的打算,毛渊明也如实相告,因为暂时尚无头绪,只能暂时先在英国商馆住下,再从长计议。 吃得差不多了,冯锡范说尚有公务要办,不能多作停留。于是大家下了楼,就在东明楼门口一揖而别,毛渊明等一众人沿着直街向英国商馆的方向走去。 午后的街道上,行人已经有些稀少了,农业时代的小镇可能就是这样缓慢慵懒的节奏。几个人一边打量着大街两侧的店铺商家,一边随口议论着今后的计划。 没走几步,却看见从街角处拐过来一行人,四个侍卫打扮的人两前两后,中间走着一位年轻公子。 毛渊明见这公子衣着豪华,想必是达官贵人之家,连忙拉着众人向路旁让去。不成想年轻公子却一下子注意到了自己,大声喝到:“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毛渊明见躲不过,只能原地站住,等年轻公子走到面前,连忙满脸堆笑地解释,自己是刚到东宁的海商。 年轻公子瞟了瞟毛渊明,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秦九儿看,嘴里说道:“哼,你们这几个人样貌怪异,衣着前所未见,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海商。” “公子不可说笑,我们可是如假包换的商人。”毛渊明赶紧辩解,“我们之前已经见过杨英大人和冯锡范大人,他们都知道事情的原委。” “哼,你们说是就是?我看你们就不像好人,尤其是这个女子,穿得不男不女,必定有诈。”年轻公子根本不听毛渊明在说什么,直接伸出手去,袭向秦九儿的胸前。 第八章 冯锡范的野望(下) 秦九儿个头不高,穿着墨绿色的连帽衫,下身是牛仔裤运动鞋,完全不显身材,头发随便扎了个马尾,脸上几天没洗妆也没了,站在现代人的角度来说是平平无奇。但是对于年轻公子而言,不但有异域风情,而且脸上洋溢着古代女子所没有的自信和热情,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奇特感受,简直是心痒难禁。 许纬辰情知不好,连忙挺身拦在秦九儿前面,一把挡住了年轻公子的手,连声说道:“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怎能和姑娘家动手,有失体统啊。” 年轻公子似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反抗,登时大怒,大声命令手下“全部拿下”。话音刚落,已有一个侍卫伸手前来捉许纬辰。许纬辰还没来得及闪躲,旁边邹树人非常娴熟的一个擒拿手,稳稳地抓住了侍卫的手,轻轻一用力拧到背后,然后用脚在屁股上一踹,这侍卫便连跌几步摔了出去。 旁边的侍卫见同伴吃瘪,一下子抽出佩刀,准备要砍向邹树人。邹树人到底是现代化军队训练出来的军人,不等侍卫的刀举起,先发制人一个躬身向前接扫堂腿,瞬间又撂倒这名侍卫,然后补上一脚把侍卫手中的刀踢到了一边。 另外两名侍卫眼见不好,也想拔刀,却听见一声大吼:“住手!” 年轻公子本来已经怒不可遏,现在循声望去,脸上立刻改了一副笑容,拱手说道:“冯统领怎么来了?” 冯锡范和众人分别还没走几步,便听到争吵的声音,转身赶过来看看,却发现原来是几位“毛利国人”与二公子郑聪起了冲突。 郑聪是延平郡王郑经的二弟。郑成功盖世英雄,生的儿子却一个个好色远胜好德。眼前这位郑聪,就是典型的二世祖一枚。现在当街想要调戏秦九儿,与几位“毛利国人”发生冲突,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只是东宁地面,就是郑家的天下,平时这类事情无人敢管,使得郑氏子弟横行无忌。 尽管如此,冯锡范与郑聪的私交还是挺好,现在喝阻了郑聪的侍卫,依旧挂着一副笑脸说道:“二爷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啊?” 郑聪摇摇头说道:“哪里有空了,刚才奉了王兄之命去屯垦营看看,那些北兵又在偷懒,被我一顿责罚。” “哦,看来今天又是那些北兵惹二爷生气了。”冯锡范一手拍了拍郑聪的肩,一手指着毛渊明说道,“那二爷也不该和客商置气啊,毕竟和气生财嘛。” 郑聪听了这话,没有接茬,只是在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我东宁现在全赖海上贸易,这些位都是从海外毛利国而来的海商,二爷万万不可轻慢。”冯锡范说着,拉着郑聪走到毛渊明面前,为二人相互引见。 毛渊明久历商场,手腕灵活,立刻换上笑容,向郑聪拱手致意。郑聪被这场打斗和冯锡范的突然出现败了兴致,非常敷衍地拱了拱手。 冯锡范知道此时与郑聪多说无益,不如事后再作宽解,便请他及早回王府复命。郑聪自己也觉得兴味索然,叫上四个侍卫怏怏离去。 等郑聪走出几十步远,冯锡范这才又爽朗地一笑,对邹树人说道:“没想到这位邹侍卫身手如此了得,我看在东宁也很难找到对手了。” 邹树人生得人高马大,又在军队受训多年,擒拿格斗技巧十分娴熟,一向颇以此为傲,心里想说句“你说的对”,嘴上还是只得谦逊了一番。 冯锡范之前领教了许纬辰的棋艺,现在又亲眼得见邹树人的身手,对这群“毛利国人”越发感到有兴趣,便对毛渊明说道:“冯某还有公务在身,适才相谈未能尽兴,不如过几天在舍下设宴,请几位过府一聚,不知毛先生意下如何?” 毛渊明心里明白,冯锡范出言相请,意味着他希望加深相互的交情,虽然目的不好判断,但对自己来说至少是个机会。于是立刻点头称好,说随时奉陪。当下再度作别,几个穿越者担心又惹出什么事情来,赶紧快走几步回到英国商馆。 英国商馆里,众人已经等得十分焦急,见毛渊明一行人回来,大家都兴奋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冯锡范到底长什么样,中午说了些什么,吃了什么好菜。 毛渊明将前后的经历大致地说给大家听,又告诉大家答应了过几天去冯府赴宴。众人顿时看到了希望,纷纷议论应该如何继续拉拢冯锡范,进而快速接近郑经。 许纬辰因为遇到郑聪的事情,觉得有些不安,便请云姨夫妇把其余十一个女网友都叫到一起,把刚才遭遇郑聪的事情说了一遍,强调了一下“希望女孩子们暂时不要再轻易离开商馆”。几个姑娘虽然对外面的情况很好奇,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出去的风险确实有点大,于是都答应了下来。 等众人的兴奋劲暂时下去一些,毛渊明站了起来,让大家稍稍安静,说道:“各位,现在因为冯锡范的缘故,我们穿越之后的宏大计划算是有一点眉目了。我提议,现在就开一个会,对接下去的工作分工一下,争取尽快取得成果。” “怎么分工?” “首先,重点当然是冯锡范。我想要设一个’对冯工作组’,除了已经见过他的几个人,还需要有人参与到其中来。”毛渊明说着指了指孙广越和朱丹赤,“你们几位文史大神可以一起参与,抓紧回忆一下东宁王国的史料,争取尽可能多的写下来,好作为决策的参考。” 孙广越和朱丹赤自然都点了点头,陆希星在旁边顺着话题说道:“那我一会儿再去买点纸笔吧。” 毛渊明停了停,继续说道:“然后是设一个’财务组’。现在我们要管好金钱账目,争取少花钱多办事。身上的现代物品也要如实统计,小心保管,每一样东西都可能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我看,暂时就由希星和诚丘两个人负责这件事。” “对,有些东西的功能是意想不到的,哪怕是一包烟,或许可以起一个决定性的作用。”洪诚丘点头附和。 “最后,还要有一个’生活组’。现在我们要在这里住下去,衣食住行都要靠自己,需要有人熟悉一下菜市、水源和取水方式、洗衣晒衣等等。”毛渊明掰着手指给大家算了算,“这些日常琐事的工作量其实非常大,所以大部分没有具体分工的人,暂时都要属于这个组,希望大家不要嫌辛苦。” “是啊,刚才克里斯布的人还说,只能提供水缸和水桶,水必须我们自己来挑。”李书同无奈地说道。 “行吧,那咱们来分一下工吧。” 接近傍晚时分,夕阳渐渐在西边的海面坠了下去,英国人的仆佣们开始为克里斯布等人准备晚餐,商馆之外的民家也都生火做饭,整个安平镇笼罩的烟火气息之中。 陆希星本来想叫上几个人去买些菜自己做饭,结果发现安平镇根本就只有一次早集市,今天登陆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无奈之下还是前往东明楼再买些包子肉饼之类,作为大家的晚饭。一天下来,四两银子用去了二两多,看来明天还得再光临一次当铺。 云姨夫妇被公推为生活组的组长,云姨领着大家打扫了宿舍,尤其是住女生的那一间,尽力捯饬得干净些。云姨夫孟松叫上了王建国、项绍宽等几个健身党,去一百多米之外的水井打水,现代人无论打水还是挑水的技巧显然都完全不掌握,反复向井边的百姓请教才慢慢学会。至于烧水的柴火,也只得问英国人借了一些,答应明天买一些来归还。 毛渊明和许纬辰想请文史大神们多想一些关于冯锡范的事迹出来,但是历史上的冯锡范并没有武侠小说里那样的传奇,因此也没有多少个人事迹留诸后世。除了揽权用事、贪财昏聩之外,很难再找到显着的特点。 几个人商量了多时,也还没有主意,只能暂时作罢。 第九章 比武场上的碾压 夜幕降临,整个安平镇变得一片寂静,穿越之后在陆地上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众人发现手头上连灯烛都没有,只能早早睡下,好在连日辛苦,很快也就纷纷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众人又在陆希星的统一调度下开始了忙碌,去当铺当首饰,去集市买菜,购买柴火,烧开了水试着洗一洗澡,在船上过了这几天,人都快臭了。 洪诚丘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统计大家身上的东西,有用的还真不少。马医生的背包里放着听诊器、体温计和血压计这三件套;田箑最心爱的竹萧也带在了身边;张兴扬这个自称张天师传人的家伙,自然也随身带着几件法器;最搞笑的是,建筑设计师唐云沛的背包里,居然有一块模型砖,不知道原来说做什么用途的。至于香烟、打火机、口香糖之类,总数上还真挺多。 王建国悄悄地把洪诚丘拉到一边,告诉他自己口袋里有一盒蓝色小药丸,一共二十四枚,洪诚丘听得一个眼瞪得两个大,没想到这好东西都能有啊,忍不住问:“你本来打算用在谁身上?” 王建国“嘿嘿”一笑,没有回答洪诚丘的问题。 一群人忙到9点多钟,英国商馆门外忽然一阵躁动,来了一小队东宁士兵,为首的是一名军官打扮的人,英国人当中有人认得,是冯锡范手下的侍卫队长蔡添。 蔡添进了商馆,大声说找毛先生,毛渊明连忙迎了上去。蔡添见了毛渊明,显得十分恭敬,径直说明来意:冯大人请“毛先生”、“许先生”和“邹队长”三位到卫所一叙。 毛渊明听了,回头看了看许纬辰,许纬辰耸了耸肩,表示既然冯锡范有请,自然要去,而且有邹树人同行,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至于冯锡范到底是什么目的,去了就知道了。 三人跟着蔡添出了英国商馆,没走多久就到了王府的卫所。卫所就在王府旁边一墙之隔的地方,平时是蔡添带着一众侍卫在此当值,冯锡范偶尔会来视察一下。 不过,今天冯锡范早已在卫所中等候,见蔡添带着三人进来,自然是热情欢迎。 所谓卫所,其实是一个中式大院,院里摆着兵器架、石担、石锁等物件,一众侍卫大多在两侧签房里喝茶聊天,只有三两个在院里活动筋骨。正对着大门的是一间正屋,三人进了正屋一看,在场的除了冯锡范,还坐着一位二十几岁的青年官员。 冯锡范马上介绍,青年官员叫作陈绳武,担任“兵部赞画”。 “陈绳武?”毛渊明想了想,昨天朱丹赤说了,“东宁诸葛亮”陈永华有个侄子叫陈绳武,深得郑经的信任,看来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了。想到这里,毛渊明赶紧拱手施礼,陈绳武也还了一礼。 “二位认识之后,以后要多亲近。”冯锡范笑着说道,“毛先生,冯某请你来,是有事相商。” 说着,冯锡范请三人坐下,上了茶,缓缓开口说道:“冯某现在在王府之中,忝居侍卫统领一职,陈世兄以兵部赞画,辅佐王爷处理军务。冯某昨日见了邹队长的身手,极为佩服,就与陈世兄商议,想偏劳邹队长,襄助冯某训练王府侍卫。” 毛渊明听了冯锡范的话,觉得有些奇怪,王府侍卫在冯锡范统领之下,找谁帮忙训练似乎并不需要陈绳武同意,为什么要来这么一出? 就在毛渊明思索之际,冯锡范继续说道:“不过呢,冯某口说为虚,陈世兄想要眼见为实,所以想领略一下邹队长的身手。” “哦?”毛渊明一愣,“冯大人的意思是?” “冯某是想,请邹队长和陈世兄的禁军队长切磋一下拳脚。”冯锡范满脸笑容地说道。 毛渊明还没想明白冯锡范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已经明白了一点:冯锡范想要邹树人赢下这场比武。 毛渊明想到的,许纬辰也想到了,两人相对一视,各自微微一点头。毛渊明便对冯锡范说道:“切磋拳脚,只怕伤了和气,大家点到为止就好。” “那是自然。”冯锡范连连点头,然后转向陈绳武说道:“陈世兄意下如何?” “没问题。”陈绳武说着,转脸向着院子里大声吩咐,“沈诚,你要知道轻重,不可伤了客人。” 沈诚是陈绳武管辖下的禁军队长,只有二十不到年纪,身材不算太高,但是看上去颇为精壮。此时已站在院里,应了一声“属下明白”。 毛渊明于是也转过身,轻声对邹树人嘱咐:“迅哥儿,点到为止。” 邹树人笑着低声回答:“保证不让他残疾。” 说完这句,邹树人一跃站起身来,健步来到院中,和沈诚相对而立。两人相互一拱手,说了句“请指教”,便各自摆了个预备姿势。 对视几秒之后,沈诚率先动手,纵身跃向邹树人,一拳打向邹树人的面门。邹树人轻轻向后撤身半步,向侧边一让,右手抓住沈诚的手腕,向后一带,左手又在沈诚的背后稍稍用力一拍,沈诚便笔直向前跌出去几个趔趄,勉强稳住脚步。 沈诚见第一招就吃了瘪,心里大为惊讶,连忙稳住脚步,重新摆好了姿势。慢慢挪动几步之后,又弓身向邹树人跃来,一个弹腿直踢邹树人的腹部。邹树人依然不紧不慢,向后小跳半步,略一弓身,双手快速捉住沈诚的脚腕,向上一掀,沈诚被迫一个后空翻,这次落地时没能站稳,摔了个八叉。 周围围观的人不少,有陈绳武手下的禁军,也有冯锡范手下的王府侍卫。沈诚这一摔,冯锡范的手下哈哈大笑,陈绳武的手下则怒目而视却不敢作声。 连输两招之后,沈诚有些恼怒,跃起来笔直冲向邹树人,双拳不断直击打向邹树人的胸口。邹树人用双臂护在胸前,左右晃动身体,接连躲过了沈诚五、六拳。见沈诚气势已衰,又是一个侧身,趁沈诚出拳略微犹豫之机,左手捉住沈诚的手腕一拧,右手手臂向沈诚颈后一压,一个背后擒拿式,瞬间将沈诚擒住。 “好!”冯锡范站起身来,一边鼓掌一边大声叫好。毛渊明也站了起来,连声说道“侥幸,侥幸”。唯独陈绳武脸色大变,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院子里,邹树人已经放开沈诚,又一拱手说了句“承让”,慢慢走回屋里。沈诚痛苦地甩着胳膊,缓解一下被擒拿痛感,向着旁边的签房走去。周围一众围观的侍卫,惊讶于邹树人恐怖的战斗力,而十多个禁军则目瞪口呆,没想到平时那么能打的沈队长,几招之间就输了个彻底。 冯锡范见胜负已分,哈哈大笑着转向陈绳武说道:“陈世兄,如今可算得眼见为实了?” 陈绳武心里当然十分不爽,看着冯锡范洋洋得意的样子,却是不好发作。不过面子上并不失礼,强撑着微笑说道:“冯大人果然有识人之明,那就请这位邹队长襄助训练侍卫吧。” 冯锡范于是转向毛渊明,问道:“毛先生可愿意助冯某一臂之力啊?” 毛渊明心中有些犹豫,毕竟邹树人是穿越者当中唯一一个有实际战斗力的退伍军人,如果让他去帮冯锡范训练侍卫,那么势必长时间不在商馆,众人的安全会有些问题。不过既然之前定下了计划,要努力接近冯锡范,那么这也是一次绝好的机会。权衡之下,还是答应了冯锡范的要求。 “好,好。待明日就请邹侍卫来卫所,训练这班侍卫。”冯锡范说着用手指了指院子里的侍卫们,“这些人平日慵懒惯了,不磨炼一下还真是不管用。” “不过……” “不过什么?”冯锡范觉得有些不解。 “我们众人在毛利国各有司职,如今客居东宁,只想以朋友的身份为冯大人分忧,并不想成为王爷的麾下。因此,若是训练当中有些闪失或者得罪之处……” “这个没有问题。”冯锡范笑着点点头说道,“此事冯某自然会禀告王爷知道。若是训练中有任何差池,自有冯某一力承担,毛先生千万不要担心。” 第十章 山寨KTV 比武的事情算是圆满结束了,冯锡范当然心满意足,又指着陈绳武,对毛渊明说道:“陈世兄的叔父,乃是东宁谘议参军陈永华大人。陈大人统领东宁政务,陈世兄协理军务,叔侄二人一文一武,乃是东宁的支柱啊。” 冯锡范硬生生地说了这番恭维的话,听起来有些突兀。毛渊明略一思考才明白过来,因为比武的胜负太悬殊,陈绳武心中有老大的不快,所以冯锡范特地这么说,想要舒缓一下气氛。 不过,这倒是个很好的话头,毛渊明于是站起身来向着陈绳武说道:“尊叔的大名,就是在毛利国也名闻遐迩,有道是’为人不识陈永华,纵称英雄也枉然’,今日得见他的贤侄,也算有幸了。他日若有机会,一定要登门拜访,亲眼目睹他老人家的风采。” 毛渊明这么一说,许纬辰和邹树人都差点笑出来。金庸小说《鹿鼎记》当中,确实有“为人不识陈近南,纵称英雄也枉然”一句,而陈近南的原型也确实是陈永华,但现在这么说出来,实在是有一种违和感。 陈绳武虽然一直以有陈永华这个叔叔为傲,但也从来没想过叔叔的大名会流传海外,而且这句“为人不识陈永华,纵称英雄也枉然”,毛渊明说得是如此自然,丝毫不像是临时编造的,因此尤其受用,立马改换了一番颜色,口称“哪里哪里”,却是一副得意的神情。 毛渊明于是又问起“尊叔身体可好?”之类的闲话,陈绳武也从容作答,冯锡范从旁再添几句客套话。几人品茶叙话,一改之前的紧张气氛,仿佛老友坐谈。冯锡范又提起许纬辰棋艺非凡,问陈绳武要不要“切磋一二”,陈绳武本身棋艺平庸,又怕许纬辰的棋如邹树人的拳脚一般犀利,连忙推辞不已。 又坐了大约一刻钟,毛渊明估计冯锡范并无其它安排,便起身告辞。陈绳武自然是一揖相送,冯锡范则亲自送到卫所门外。 到了卫所门口,又沿街走了几步,毛渊明立定脚步问冯锡范:“冯大人,今日这场比试,似乎有些意外,怕不是有什么内情吧?” 冯锡范哈哈一笑,说道:“毛先生真是睿智,一眼看破。这事情确实有些尴尬:昨日二爷郑聪和几位在路上冲撞之后,回到王府便向王爷告状,说冯某训练侍卫不力,以至于不堪一击。那陈绳武身为兵部赞画,一直想把王府侍卫也纳入兵部麾下,于是借题发挥,想要接手侍卫的训练。” 毛渊明听冯锡范这么说,已经明白其中大意,笑着说道:“所以冯大人安排了这场比试,就是为了免得陈绳武染指王府侍卫。” “是啊。冯某急中生智,向王爷提出请邹队长襄助训练侍卫,王爷是答应了,可是他陈绳武却硬是要求看看邹队长的武艺,所以冯某才不得不安排这场比试。现在邹队长大获全胜,他陈绳武也就无话可说了。”冯锡范得意地说道,“不过呢,冯某昨天见识了邹队长的武艺,也确实想要请他训练侍卫,好让这班懒虫们动动筋骨,他日王爷有任用之时不至于出丑。只是未曾先与毛先生商量,还请不要见怪。” “冯大人不必介意,此事毛某乐于玉成。改日若有其它可以为冯大人解忧之处,也请明示。”毛渊明点头说道,“冯大人留步吧,我们先回去了。” 三个人走到英国商馆门口,发现里面热闹非凡。进去一看,一大群人正站在院子里围成一个大圈,连克里斯布也在其中,笑意盎然地围观。人群的中间,是李书同、田箑和几个穿越者,正在试着演奏唱歌。 田箑吹的萧是自己身上带来的,李书同问克里斯布借了一把吉他,两人并排坐在凳子上。李书同教书之余也是音乐达人,弹的一手吉他常常引来女学生仰慕的眼光。不过十七世纪的吉他还没有经过改良,只有五根弦,而不是后世的“六弦琴”,需要花一点时间去适应。 在二人的伴奏下,秦九儿唱了一首王菲的《但愿人长久》,虽然效果远远不能和KtV相比,但众人都觉得已经很不错。然后换上KtV麦霸洪诚丘,试了试陈奕迅的《富士山下》,好像也还可以。 因为旁边有英国人也在围观,李书同一时兴起,唱了一首Auld Lang Syne(友谊地久天长),又拉上王建国一起唱了一首Londonderry Air(伦敦德里小调,即电影《八佰》主题曲《苏州河》的原曲)。王建国是辅导机构的雅思英语老师,口语自然是纯正流畅,甚至有些牛津口音。两首歌唱下来,英国水手们的反响热烈,克里斯布表示自己能听出歌里的苏格兰和爱尔兰民歌气息,不过之前好像没听过这两首歌。李书同想了想,觉得也对,这两首都是18世纪后期才创作出来的歌,现在的英国人确实还没听到过。 毛渊明从外面回来,正看见大家正唱得起劲,也一时技痒,来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自我感觉离齐秦也不远了。 当然,“唱卡拉oK”这样的苦中作乐并不能玩太久,毕竟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要做。日头将近中午,一群人又在云姨夫妇的带领下,开始挑水、生火、做饭的日常劳作。 回到屋里,毛渊明和陆希星商量着,要请裁缝为大家量身裁制衣服。大家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已经穿了好几天了,也真心需要替换了。说到做衣服,毛渊明和陆希星都不太懂行,便让云姨夫妇召集几个年龄较大的穿越者,再叫上几个文史大神一同研究,反正原则是符合明朝的衣着习惯,穿脱方便,并且不能太贵。一群人反复商议,也没有一个定论,又推了云姨夫妇和陈枫去安平镇上的裁缝铺实地挑选。 几天下来,大家的换装工作,终于完成了,所有男女穿越者一律换上灰色的斜襟长袍,区别仅在于男的扎蓝色腰带,而女的扎红色。云姨又十分细心地买了五十四个小藤箱,让大家把换下来的现代衣物保存起来。 接下来几天,时间就显得有些单调而无聊。除了迅哥儿邹树人每天去卫所训练侍卫,其他人基本上都只能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生活组如常安排所有人的生活,每个人都要轮流挑水、生火、做饭等等,每当轮到自己的时候,就会怀念起无法回去的现代生活。 邹树人原本打算按照现代军人的标准,对侍卫们进行体能和格斗训练,只是这些侍卫懒散惯了,即使有冯锡范的命令,蔡添又在旁边监督,也无法不折不扣地执行邹树人的要求。一组简单的俯卧撑,居然有好几个人撑不下来二十个。 第一天训练差不多毫无成效,邹树人失望地回到商馆,便找穿越者当中的几个键盘军事家商议。论坛的键盘军事家当中,项绍宽和庄寒天是将门子弟,比较熟悉军队管理的方式,因此建议邹树人先不要急于训练这些人的能力,要从站军姿、走队列入手,先培养这些人服从命令听指挥的基本素质,再慢慢进行体能和格斗训练。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邹树人便按照学生军训的初级模式,训练侍卫们站军姿、喊口号、走队列。虽然这对战斗力的提升没有帮助,但侍卫们的精神总算面貌有些改善,一扫之前的懒散状态。而且冯锡范从未见过这种训练方式,大感神奇,越来越觉得利用好这群毛利国人,对自己未来更进一步肯定大有帮助。 第十一章 冯府夜宴 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二十七,穿越者们已经度过了两个星期的穿越生活。大家一时半会儿还是找不到什么谋生的手段,接近郑经的计划也没有什么进展,钱倒是花了不少,实在是令人心浮气躁。 傍晚时分,冯锡范忽然派人来请毛渊明赴宴,还说明要许纬辰和邹树人作陪。毛渊明听了精神都为之一振,连忙叫上二人一同前往。 三个人随着仆役穿过安平镇,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冯府。所谓冯府,和影视剧中的高官府邸大不相同,不过是一所略大些的民宅,两进的院子,都是原木青砖,看上去还有些破旧。其实这也好理解,郑军在清军的攻击下失去金厦二岛之后,就基本失去了大陆的财源,依赖东宁一隅之地的物产,靠海外贸易维持经济,哪怕是冯锡范的住处也不可能豪华。 宴会设在前厅,厅中央放着一张中等大小的圆桌子,除了冯锡范之外,居然郑聪也在座。三人见了冯锡范,自然是拱手施礼,毛渊明和许纬辰相互看了看,不知道冯锡范又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各自落座之后,冯锡范吩咐上菜,又让侍女们给各人斟酒。冯锡范端起酒杯,谄笑着说道:“毛先生,上次几位在路上,和二爷有些误会,冯某已经与二爷解释过了,真的只是误会,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二爷心胸宽广,倒很愿意与毛先生交个朋友,所以今天冯某做东,请大家一醉方休。” 冯锡范说完,郑聪也举起酒杯,端着向毛渊明递过来。毛渊明不知道冯锡范给郑聪洗了什么脑,不过能与郑聪和解并且搭上关系也是好事,于是连忙也举起酒杯说道:“岂敢岂敢,果然是一场误会,我们以后还要请二爷多多照拂。”说罢一饮而尽。许纬辰和邹树人也举杯饮下。 冯锡范哈哈大笑,连说了几声“好”,又劝了两杯酒,让侍女给几人布菜。众人一边吃,冯锡范一边夸奖邹树人训练有方,短短十天下来,王府侍卫们一扫往日慵懒的样子,总算有了些威武的姿态了。毛渊明、许纬辰和邹树人三人忙不迭逊谢,心里却都在想,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能,把侍卫们管理成这个样子。 待吃得差不多了,冯锡范命人撤下酒菜,换上热茶,给大家斟上,然后让侍者侍女都下去,带上门。 毛渊明一看这架势,心想莫非冯锡范有什么机密之事要说,和许纬辰对视了一眼,看到许纬辰也是一脸不解的样子。 冯锡范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几位有所不知,二爷今日遇见了一件不遂心的事。” “哦?愿闻其详。” “几位上次怕是也听到了,王爷命二爷管理北兵,只是……那些北兵却是十分难弄。”冯锡范一边说一边摇头,“今天二爷又去查看北兵操练情形,这些人不但慵懒嬉戏,还有个小小的哨长,竟然对二爷动起手来。五天之后就是王爷三十寿辰,这事要是被王爷知道,岂不是大煞风景。” 毛渊明上次在街头听到郑聪和冯锡范说起北兵的事,就抽空找了孙广越,问了他北兵的详情。据孙广越说,郑成功是潮州人,手下的军队以福建漳州、泉州和广东潮州籍为主,称为南兵。北兵其实不是指北方兵,而是福建以北江浙一带的士兵。至于北兵的数量和将领,也不太清楚。 现在冯锡范说起北兵的事,郑聪在旁边唉声叹气,毛渊明稍一思考后问道:“冯大人,您特地和我们说起这件事,是有什么可以效劳之处吗?” 冯锡范听毛渊明这么说,“哈哈”一笑,说道:“毛先生果然明睿,冯某稍一提及,先生就已经明白了。” “那……冯大人是不是想要我们帮助二爷训练北兵?”许纬辰在旁边插话问道。 “正是。”冯锡范点头说道,“不瞒几位,那个陈绳武你们也是见过的,他一直在打这些北兵的主意。虽说有二爷在,他暂时不能得手,但如果让王爷知道北兵如此军纪涣散,恐怕会听陈绳武的话,收回二爷的兵权。” 关于郑聪,孙广越的说法是“平庸无能,一任冯锡范摆布”。现在毛渊明听到冯锡范这番话,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陈绳武觊觎北兵”未必是真,但冯锡范现在显然是在设计一个“陈绳武威胁论”,以求从郑聪手里获取北兵的实际控制权,只是郑聪根本意识不到。而且说实话,哪怕是自己,仅凭思考也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想明白,现在只能感谢一早就从孙广越那里获得了背景知识。 冯锡范见毛渊明沉吟,以为有什么难处,便开口问道:“毛先生,有什么不便之处吗?” 无论冯锡范的意图是什么,如果穿越者们参与到北兵的训练和管理当中去,肯定是有利的。于是毛渊明立刻向前欠身凑近冯锡范,说道:“冯大人,没有什么不便,我们愿为冯大人尽此绵薄之力。” “好,好!”冯锡范再度朗声大笑,转向郑聪说道:“二爷,您看这可好啊?” 郑聪一介纨绔子弟,从来就不以带兵为乐,只不过郑经担心外姓将领兵权太重,所以特地把北兵交给郑聪管理。所以,管理北兵只不过是郑经的要求,而非郑聪自己的意思,如果能卸下这份重担而又不惹怒大哥,郑聪早就不干了。现在冯锡范给他创造了这个当甩手大掌柜的机会,郑聪自然连声说好。 “冯大人,这北兵一共有多少人?”许纬辰见郑聪点头,便开始问些具体问题。 “国姓爷军力最盛之时,手下大约有十八万兵力,其中小一半是北兵。南京之战失利之后,北兵投降清军和逃散的居多,最后跟着国姓爷攻克东宁的,大概也就几千人吧。”冯锡范慢慢回忆着说道,“只是,金厦失守之后,北兵逃散的更多,等到北兵都督马信病逝之后,只剩下了五营人马。” “这么说,还是有两千五百人左右?” “是。两千好几百人,口音和习俗又与我们不同,太难管了。”郑聪忍不住开始抱怨,“你们要是能替我把这帮人训练好,我就请王兄重重赏赐你们。” “如此,先谢过二爷了。”毛渊明对着郑聪微微欠了欠身,“只是,两千五百人靠迅哥儿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 “这倒是个问题,不过毛先生既然这么说,胸中想必已经有了良策吧?”冯锡范望着毛渊明问道。 “冯大人过奖了。在下的朋友当中,颇有几位行伍出身的,若是他们一同去,势必事半功倍。” “哦?那不如明日请他们一同前往屯垦营,再作商议。”冯锡范的意图是尽快获得北兵的控制权,至于怎么做不太重要,而且现在在冯锡范的眼里,“毛利国人”就好像是个宝库,得想办法尽量挖掘其中的财富。 “屯垦营?” “是的。如今东宁和大清大海相隔,暂时没有战事,王爷下令军队一律屯垦自养,节省朝廷费用。” 毛渊明听了点点头,心想郑经这个屯田的策略倒也是对路的。 “对了,冯大人。”许纬辰忽然问道,“您刚才说,五天之后就是王爷三十寿辰?” “是的,今年是王爷的三十整寿,虽然王爷吩咐过庆典从简,不过肯定还是要热闹地搞一番的。”冯锡范笑嘻嘻地说道,“到时候请二爷安排,你们也要到王府饮宴,普天同庆嘛。” “哦,那就多谢冯大人费心了。”毛渊明灵机一动,说道,“说起来,我们倒也有一份寿礼想给王爷献上,不知道王爷会不会赏脸?” “寿礼?”冯锡范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着说道,“若是有寿礼献上,王爷怎么会拒绝呢。你们远来不易,要是还有这份孝心,王爷必然高兴。” 第十二章 屯垦营调研(上) 回到英国商馆,毛渊明连忙把大家集中到一起,讨论两件事:第一,由哪些人参与北兵的训练工作;第二,给郑经送什么寿礼。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比较简单,大家也一致同意:所有的键盘军事家们。 论坛作为一个畅所欲言的地方,诞生的键盘军事家不在少数,当天来参与聚会的就有好几位。海军将门之后项绍宽在军事领域有相当深入的研究,中外军事着作研读了不少,而空军家属大院出身的庄寒天虽然长期经商,却是根正苗红的“军三代”,当然也必须入选。《钢铁雄心》等p社游戏骨灰级玩家潘兴、韩鹏、蒋一正肯定都要加入,另外还要算上仅有的一个有实战经验的人——退役华裔美军吕宪华——从美国赶回来专程参加聚会的吕宪华可能是所有人当中最郁闷的一位,毫无由来地和大家一起开始了穿越生涯。毛渊明知道陈枫也是非常专业的军事装备迷,不过考虑到翻译方面还非常需要他,就不让他和键盘军事家们一起行动了。 就这样,键盘军事家们组成一个军事组,由项绍宽牵头负责,准备第二天介绍给郑聪和冯锡范,接手北兵训练的工作。这几个人本来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现在有了这件大事可以参与,既紧张又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第二个问题略有些争议。 对于“拿什么给郑经当寿礼”,大家有些不同的意见。 “送糖果吧,我包里还有不少糖呢。”鲍婧最喜欢甜食,但是包里的糖果却一直忍着没舍得吃,现在主动愿意贡献出来。 “说到糖果,我包里还有两盒费列罗金莎巧克力,郑经肯定没吃过,说不定会喜欢。只是,用食品当寿礼,貌似有些不登大雅之堂啊。”陆希星说道。 “如果不是送吃的,我们身边好像也没什么可以送的东西了。” “送烟吧,我这儿还有好几包呢,香烟就算在现代社会也是送礼的好东西啊。” “那是不是还要随着烟附送一个打火机啊?烟不算什么,打火机可是珍贵的东西。” “而且,郑经会抽烟吗?” “好像没有任何文献记载郑经会抽烟,不过也不见得不会,烟草在明朝的时候已经在福建广泛种植,福建人会抽烟也不算意外。”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番,毛渊明想来想去,觉得糖果烟酒终究不上大雅之堂,所以下下狠心说道:“不如,还是送郑经一块表吧。” “送表不是不行,”陆希星马上说道,“只是手表数量有限,我们还得靠卖手表维持生计呢。” 毛渊明听了点点头说道:“那就挑一块价格不高样子好看的,反正郑经也不识货。” “那行,我们有一块指针型的太阳能电子表,买的时候大概一千块钱出头的价格。”洪诚丘翻了翻记录资产的小册子之后说道。 “等等,寿礼可以送表吗?那不是成了’送终’了?”鲍婧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送钟’要成为一种社会禁忌,势必要等到机械钟成为一种大众消费品之后才会产生,如果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钟,又何来忌讳一说?”李书同说道。 陈枫在旁边也点头说道:“而且福建话’钟’、’终’并不同音,郑经想必不会忌讳的吧。” “那就这么定了,就送这块表。”毛渊明说着看了看陆希星,“你再去镇上买一个漂亮一点的锦盒,装上这块表,用缎带扎起来,包装得有点寿礼的样子,尽量显得好看些。” “这个没问题,今天下午就能搞定。” 第二天一早,毛渊明召集军事组的所有人,准备跟着蔡添前往屯垦营。在项绍宽的坚决要求下,许纬辰和孙广越也跟着一起去。 一路上,孙广越又开始给大家科普郑军在台湾屯垦的知识:“收复台湾之后,郑氏为了供养军队,实施军屯策略,将军队分散各处屯田,并且不断开垦荒地,拓垦的田地超过一万八千甲。” “一甲是多大面积?” “差不多就是一万平方米吧。” “那挺大啊,差不多要180平方公里了。” “嗯,正因为如此,郑军与原住民的争斗不断。”孙广越继续摇头晃脑地说道,“就在永历二十四年,也就是一年多前,还发生了沙辘社之役,刘国轩率军三千人,和原住民爆发了激战,最后屠了整整一个村子。” “原来是这样。”项绍宽听孙广越这么说,心里暗想,“刘国轩用兵以奇巧闻名,没想到也会用这种残忍的打法。” 北兵的屯垦营在安平镇外二十多里,一行人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了屯所。蔡添说,大军屯垦,最远有到安平镇以北二百五十里的地方,因为王爷对北兵不甚放心,所以才留在安平镇附近。 郑聪和冯锡范早就坐着马车到了屯所,正在喝茶等候,见一行人来了,便请进屯所坐下奉茶。时宪历八、九月之交的天气,已经不甚炎热,但也并不凉爽,众人坐下之后急忙喝水解渴,又少不得低声抱怨几句没有空调怎么活的话。 毛渊明把几人介绍给郑聪和冯锡范,特意指出项绍宽深谙兵事,希望二人予以信任。郑聪自然是一副虚礼应付的样子,冯锡范倒是认真地端详了一下项绍宽,三十出头年纪,身材不算太高但十分健硕,长相端庄正气,只是头发有些稀疏。 叙了几句闲话,冯锡范切入正题:“各位对训练北兵一事,有何章程?” “冯大人,我们初来乍到,详细情形尚不得而知,不如先四周看看,与将士们聊聊,等熟悉之后,仔细商议再作定夺为好。”项绍宽沉稳地回答冯锡范的问题。 冯锡范听完点点头,说道:“嗯,这话在理,那就先往各营看看吧。” 屯垦营的营房沿着一条河而建,一共五个营,绵延数百米,基本上都是简陋的土坯房。因为已经到了农历八月底,农忙时节过去了,士兵们都懒懒洋洋地在营里的空地上或者田间地头或躺或坐,即使看到郑聪和冯锡范走过来,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项绍宽心想,这班士兵应该是懒散疲沓已久,一下子未必能扭转得过来。 看完营房回到屯所,项绍宽又请郑聪把各营营总叫来问话。等五个营总到齐了,项绍宽才发现这五个人居然全都是潮州人。问了问郑聪,郑聪很不以为然地回答说,北兵难以约束,王爷才会专门派了亲信的潮州营总们来管理,然而还是效果不佳。又说两天前一个姓俞的哨长竟敢不服管教,跟自己动手,现在已经被下在囚营等候发落。 项绍宽听罢,自然明白郑经对北兵的心态是既舍不得放弃,又不敢信任,所以管理措施各种扭曲,派来的人又缺乏才能,一系列的管理问题决非一日所致。如果想要彻底改善北兵的管理,需要有一个一揽子的解决方案,因此开口问营总们士兵数量、饮食、操练等等方面的问题。结果答案五花八门,营总们除了手下士兵的数量还算清楚之外,其余都是含糊其辞,每天几点起身,几点吃饭,每餐吃多少,全都答不上来。 听着项绍宽问话,郑聪自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管扇着扇子喝茶。冯锡范坐在一旁,心中暗自叹息,兵带成这个样子,郑氏兄弟实在是没有他们父亲的才能。 项绍宽问完了话,转身对冯锡范说道:“冯大人,今天暂时就到这里吧,您和二爷不如早些回去,我们在这里再看看走走,几天后给您一份详细的章程。” 冯锡范点头说好,又严厉申斥五个营总,要配合项绍宽的调查,不可有任何的隐瞒阻滞。冯锡范是王爷身边的红人,对普通军官来说,威势不在郑聪之下,营总们都只得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 说罢,郑聪和冯锡范登上马车,回安平镇去了。毛渊明惦记着寿礼的事,不打算在屯垦营耽误时间,也就跟着一起回城。 第十三章 屯垦营调研(下) 郑聪和冯锡范走后,众人便由营总们带路,又查看了军械库和农械库。这两处的地方还算过得去,武器、装甲和农具有专人管理,所有的东西有簿册登记,甚至还有保养记录。不过听营总们说,军械和农械分属兵部赞画陈绳武和户官杨英管理,每个月会有专人来检查,因此不敢怠慢。 一晃到了午饭时间,营总们暗中商议,命令厨房给眼前这几位爷做顿好的,又谄笑着说请几位大人稍坐,饭菜片刻就齐。虽然还不清楚这些人到底什么官职,但是从郑聪和冯锡范的态度来看,这些人要来整顿这里的军务是无疑的。 项绍宽并不理会营总们的谄媚,要求他们带着自己去看士兵吃饭的情况。营总们固然是不情愿,但是冯锡范有言在先,所以也不能推搪,只得带着众人前往粥棚。 粥棚里人头攒动,士兵们正从伙兵手里接过饭食。众人分头仔细看了看,伙食是以番薯和杂面饼为主,每人给少许水煮的蔬菜,一丝一毫的肉也看不见。许纬辰便问其中一名营总:“士兵的食物为什么看不到一丁点肉?” 其中一个营总苦笑着答道:“东宁潮热,养猪很不容易,别说士兵了,就算军官都未必能经常吃上肉。” “那东宁毗邻大海,怎么连鱼都没有?” 另一个营总接过话答道:“捕鱼收获多少不定,还受到天气的影响,王爷手下的兵力众多,哪里分配得过来。” 项绍宽听了,心知这话虽然有推卸责任的意思,但也未必不是实情。 看了一圈,大致情况已经有所掌握。按照项绍宽的心思,就应该发动红军的优良传统,和士兵们一起吃饭。但是看看身边庄寒天的样子,也知道这个平日里灯红酒绿惯了的“空军马鹿”必然吃不下这些东西,只好跟着营总们回屯所。 毛渊明回到英国商馆,已经是下午两点。草草吃了午饭,便又和陆希星、洪诚丘、云姨夫妇商量接下去的事情。 陆希星已经买好了锦盒缎带,把手表放进去大小正合适。如此寿礼,也不知道郑经会不会满意,不过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陆希星和洪诚丘把账目对了一对,大家在东宁已经生活了十三天了,每天平均的花销要一两多银子,还不包括换装花去的十五两。照这样下去,如果仅靠典当首饰,大家只能再生活一个月左右。 不仅如此,云姨表示现在的生活对于几个小女生来说实在是有点过于艰苦,再加上想家,已经有人偷偷哭过几回了,自己和孟松怎么劝解,也只能安抚一时。如果不能尽快改善生活,怕是有女孩子会坚持不下去。 这些事情毛渊明其实也有心理准备,但是现在一讨论,顿时又感到一脑门子官司。思来想去,好像也没有什么赚钱的手段。最后几个人的意见达成一致:暂时维持现状,等郑经生日那天,看看能不能有进展。 军事组每天还是前往屯垦营调研,路上来回都是一个小时左右的行程,也权当是健身了,除了庄寒天在那里叫苦连天。 花了两天时间,项绍宽已经知道,北兵主要来自浙东宁波、绍兴一带,也有少量杭州附近的人。现有的五个北兵营,都是按照郑成功留下的制度编制,每个营下辖五个哨,每个哨下辖八个什,每个什是十个战兵加三个伙兵,一共十三人。不过按照军事组两天来的观察,几乎没有一个什是能找齐十三个人的。 对于这一点,大家并不意外,按照潘兴的话说,“吃空额嘛,古代军队的正常操作了”。 随着调查的深入,军事组更加发现,士兵们的衣着饮食供应严重不足,不少士兵都抱怨说,吃得差不算,经常还会三餐不继,衣服也很久没有配发新的了。 掌握了这些信息之后,项绍宽琢磨怎么能了解更多的情况,忽然想起那个因为顶撞郑聪被关起来的俞哨长,便让营总把那人带到屯所来问话。 俞哨长被关了好几天了,蓬头垢面一身污浊,两眼因为布满血丝而显得通红,身上甚至散发着一些发霉的味道,站在项绍宽面前显得桀骜不驯。 项绍宽看了看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俞哨长歪着头看了看项绍宽,又扭过头去没有回答。 项绍宽知道这人根本不认识自己,也不可能信任自己,因此不肯说话也很正常。于是请营总们先出去,只留下军事组的人,然后又搬了张凳子放在他背后,让他坐下说话。 俞哨长并不知道眼前的情势是怎么回事,不过看到营总们对项绍宽毕恭毕敬的样子,猜想这人恐怕是什么重要人物吧。既然如此,就先坐下,看看有何话说。 项绍宽见他坐下,用手指了指在场的军事组成员说道:“你别怕,我们是受命来整顿屯垦营军务的,我叫项绍宽,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多大年纪?” 俞哨长未曾见过这样说话的上官,而且穿越者们虽然换了服装,但是发型容貌还是与明人不同,看上去似乎非寻常之人。当下略一犹豫,还是开口答道:“俞齐时,浙江宁波府奉化县人,今年三十一了。” 俞齐时的宁波口音很重,不过毕竟现代人的语言适应能力很强,勉强都能听懂他说什么。 项绍宽点点头:“听说你是哨长,你哨下有多少人?” “俞某本来是哨长,辖下有八个什,每什十一、二人不等,总数连俞某在内,一共九十四人。不过现在嘛……” “平时粮饷给得足么?”项绍宽没有理会俞齐时的抱怨,继续往下问。 听到项绍宽这么问,俞齐时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过脸去没有回答。 “不足就说不足,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扭扭捏捏,你敢跟二爷动手,还怕回答我的问题吗?”项绍宽见状,瞬间提高了音量。 俞齐时听到这话,身体微微一震,一股血性涌上心头,于是大声答道:“上面克扣粮饷,二爷能不知道?何必一问再问。士兵弟兄们吃穿是什么样子,大家都看得见嘛。” “所以,你就是因为粮饷的事,和二爷动手?” “哼!俞某那天向二爷说上面克扣粮饷的事,二爷不但不听,还说是弟兄们偷懒。” “哦?二爷为什么这么说?” “二爷说,今年秋收营里上缴的粮比别的营少。其实我们打下的粮食并不少,上缴的时候,怕不是营官私卖了赚钱。” 项绍宽听了点点头,这个套路自己也在史书上见过。 “那你们哨员额不足的事,上面知道吗?”蒋一正在旁边插话问道。 俞齐时听到这话,“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对着潘兴说道:“这位老爷,不是我们哨,是哪个哨都缺员,只是营总隐匿不报,专吃缺额空饷,这谁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禀报给王爷听?” “行行行,你不必激动,我们知道了。”蒋一正笑着走过来,又把俞齐时按回到了凳子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北兵屯垦产粮并不比别人少,但是拨给的粮饷却不足,上面收到的也不足,只是肥了中间的官员,是这样吗?”项绍宽又问道。 “那当然,我们的弟兄们在浙江,都是农家出身,哪有种地不如……不如人的道理。”俞齐时忿忿地想说一句“哪有种地不如福建人的道理”,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项绍宽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些微的笑容。本来想要放了俞齐时,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毕竟郑聪下令关着的人,还得郑聪亲自处理才行。于是叫进来一名营总,把俞齐时带下去,仍然在囚营看管,不过又多嘱咐了一句话:“先带他去洗个澡。” 第十四章 练兵章程 俞齐时被带走之后,军事组的几个人就地开了个会。情况其实已经很明确了,郑聪对军务一无所知,完全被五个营总蒙蔽,而营总吃空饷、克扣士兵粮饷、盗卖军粮等等,虽然没有实据,但是肯定是确有其事的。 于是蒋一正建议写一份报告,呈交给郑聪和冯锡范,让他们惩办这五个营总,另外派人来清理账目。韩鹏则觉得,账目肯定要清理,但是提议惩办营总要得罪人,还是不要的好,让郑聪和冯锡范自己考虑。 出人意料的是,庄寒天对韩鹏这个和稀泥的说法嗤之以鼻,继而大谈“我兔”对军队建设的严肃态度,认为真的要帮助郑军提高战斗力,就必须推动郑聪和冯锡范严肃处理这件事。 项绍宽考虑了一番,表示庄寒天的说法还真是有道理的,只是冯锡范想看到的,肯定不止是一份责任分析,而是希望看到如何整顿北兵军务的具体方略。所以在追责的基础上,还必须加上整顿的建议。 几个人听了项绍宽这个想法,都表示赞同。潘兴建议,现在应该重新计点北兵的实际人数,整编部队,然后严肃纪律,提倡官兵一致。蒋一正则认为,伙兵编入什的做法,不知道当初郑成功是出于什么考虑制定的,但是如果要加强战斗力,势必要把伙兵单独分出来。 项绍宽觉得这些想法大致都不错,不过有些比较容易执行,比如重新整编,有些比较模糊,比如严肃军纪,到底怎么才算“严肃”了。但无论如何,最后还是形成了一个决议,项绍宽亲手写了一份章程,大致说了几点:第一,因为存在吃空额、克扣粮饷、盗卖军粮等问题,希望严肃查办;第二,对北兵数量重新计点,加以整编;第三,利用秋收之后冬季的农闲时期,进行训练。 毛渊明和许纬辰之后几天没有再和军事组一起去屯垦营,等看到这份章程的时候,都摇起了头。 “冯锡范想要借机从郑聪那里获得北兵的控制权,那就意味着事情不能闹太大,如果郑经知道吃空额、克扣粮饷、盗卖军粮这么多问题,很可能就会把郑聪免职,然后让王族中的其他人来接管,冯锡范的意图岂不是落空了?”许纬辰指着纸上的文字对项绍宽说道。 “还有啊,我们现在虽然看上去和冯锡范把酒言欢,其实认识也不过十几天时间,冯锡范对我们只是利用而已,我们不合适提这么尖锐的建议。”毛渊明也觉得不太稳妥。 “那……你们说怎么改。” “第一点说得含糊一点,罪责不要写得那么重,就说营官们办事不力,也不提处理意见,请冯锡范处置;第二点只说整编,不要提计点的事,一说计点,吃空额就露馅了;第三点应该没什么问题。”毛渊明说道,“另外,你这份东西本身,冯锡范就没法看。” “为什么?” “你写的简体字,他怎么看得懂?” 毛渊明这么一说,军事组的一群人才意识到,这份报告需要用繁体字来写。这件事自己肯定是办不到的,但文史论坛的好处就是什么人才都有,能写的人自然不缺,比如朱苍酢。 大家都知道朱苍酢是个老学究式的人物,在单位里负责宣传工作,平时就坚持用繁体字写东西,也练习书法,所以肯定能胜任这个任务。谁知毛渊明去请他过来帮忙,却碰了个软钉子——“这几天劳动伤了手腕,写不了字。” 毛渊明当然知道这只是个借口,朱苍酢的话里强调的是“劳动”。说白了,就是这几天“冯组”和军事组的人较少参与挑水做饭的日常事务,而他这个“干部”却搞得跟下放劳动似的。正所谓别致之人必有别致的脾气,这位朱苍酢一直以祖上是书香世家,甚至中过举人为傲,大有些才动宇宙而小天下的性情。 不过,毕竟现在大家处境艰难,非同舟共济不可,加上毛渊明好言相求,朱苍酢最终还是“移了尊步”,到大家讨论事情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项绍宽把重新构思好的章程用圆珠笔写在了一张小纸上,请朱苍酢用毛笔在书稿纸上誊写一遍。朱苍酢提起笔来,文不加点。很快,一篇漂亮的行楷出现在大家眼前。 毛渊明连忙带着众人叫好,又大声告诉陆希星记得打一壶酒今晚给“老秀才”加料。朱苍酢站起身来,说了句“下次不要事到临头才想起来找我”,一摇一摆地走开了。 事情算是基本搞定了,不过毛渊明也再一次意识到,如果不尽快改善大家的生活,积累的怨气必然会喷薄而出。只是现在所有的希望都落在了冯锡范一个人身上,他那边没有动静,任何事情无从推进。 焦急等待的日子会很难受,但总算时间并不是太长。九月初一的上午,也就是郑经寿辰的前一天,冯锡范又派了蔡添过来相请,毛渊明赶紧叫上许纬辰和项绍宽,跟着蔡添走。 这一次,既不是去冯锡范家,也不是到卫所,而是前往延平郡王府。 延平郡王府即原本荷兰人所筑的热兰遮城,是一座三层结构的欧式棱堡。棱堡的最高层有几栋颇为豪华的欧式建筑,郑经一家便居住其中。中间层是菱形的堡垒层,四边还有半圆形向外凸起的了望台,外墙上开着一个个射孔,露出黑森森的炮口凝视着四面八方。最下一层的面积较为广大,中间是一个小广场,周围一圈有不少建筑,欧式和中式的都有,是东宁王国各种政府部门的所在地,冯锡范的“办公室”也在这一层。 从王府侧门进去,没走几步就是一处偏厅,冯锡范早已在里面等候。几个人相互都算是熟识了,寒暄了几句便各自落座。 王府的房子虽然是欧式的,但里面的家具和装潢都已经改为传统中式。偏厅正对门摆着一架屏风,屏风前摆着桌椅,两侧是书柜和博古架,好像都是做工精细的苏南货。毛渊明心中暗想,到底是王府内的家具,比起英国商馆或者冯锡范家,显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冯锡范开门见山,先告诉毛渊明,王爷已经同意接受进献贺礼,并且赐予一个当面贺寿的机会:“毛先生,王爷并不轻易接见海商,这次可是格外开恩,你可千万不能失礼。” 毛渊明忙不迭地称谢,又从袖子里拿出了“酢秀才”誊写的“练兵章程”,递给冯锡范。 冯锡范皱着眉头从头读到尾,抬头问道:“若是革除了五位营官,派谁出任?” 项绍宽朗声答道:“冯大人,北兵之所以难以约束,其实是因为营官欺上瞒下,导致士兵心生不满。如果大人能劝说王爷,实行北人治北,让北兵军官充任营总,那么士兵们自然会心悦诚服。” 冯锡范听了点点头,说道:“不错,这一条我自会和王爷提出。那么,整编一事又是什么目的呢?” “北兵在东宁时间不短,难免死走逃亡,有了些空额,冯大人肯定知道军中有空额的坏处。因此,整编北兵,严肃军纪,可以重塑战力。” “嗯,说得不错。只是你既然有此想法,为何不写在章程里。看的人若不是当面问你,也不知道其中缘故。” “冯大人,北兵管理积弊甚重,若是全都写了进去,怕是王爷看了要不悦。所以章程上所写,都是整改方略。至于需要整改的原因,王爷若问起来,冯大人斟酌着回答,怕是更好些。” 项绍宽这句话说得很周到,冯锡范感到非常满意,马上表示很快会禀明王爷,然后付诸实施,到时少不得要偏劳诸位。毛渊明和项绍宽又连忙逊谢了一番。 “对了,侍卫们的训练看来颇有成效,冯某已经禀明王爷,于明天寿宴之前在王府内检阅侍卫。只要王爷看了满意,信得过你们的能力,后面的事情就更加好办了。”冯锡范又把第二天的安排对三人说了说。 毛渊明听了冯锡范如此说,又放心了几分。现在的形势是,只要冯锡范努力揽权,对穿越者们来说肯定是好事。 第十五章 三十大寿(上) 正事说完了,大家便坐着聊几句闲话。 说话间,有仆役给每人上了一份点心,是时令的桂花糕。新鲜制成的桂花糕,虽然口感没有现代工业食品的细腻感,却也透着一股天然的桂花清香,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穿越者们许久未尝到如此制作精美的点心了,纷纷交口称赞。 许纬辰闻着桂花糕的香气,心情一时有些飘逸,很随性地哼唱了一句“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沉默,唯有桂花香暗飘过”。 唱者无心,听者有意。许纬辰声线低沉,和这首歌的原唱罗文颇有些相似,冯锡范忽然听到这样一句低沉柔和的歌声,歌词又是如此的晦暗颓唐,有些惊讶,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歌?” “这歌叫作《尘缘》,也俗称《八月桂花香》。”许纬辰答道。 “这倒也应景。是何人所作?所叙何事?” “这……何人所作确实是记不清了。所讲的倒是真人真事,有些意思:说的是一个年轻公子,用继承自先人的银两,开办钱庄商号,因为手段高明,产业日渐发达,以致富可敌国,又替朝廷大军供输军粮,被朝廷授予二品虚衔,后来却又因为得罪了朝廷大员,被抄家缉拿,最后在贫病中去世。” “哦……看来人生无常,不可预期啊。”冯锡范听完,仿佛若有所思,又问道,“你们毛利国人,都擅长唱歌么?” 毛渊明闻言一乐,答道:“不是人人都擅长,不过确实会的人很多,以唱歌出名的人也不少。” “哦?这么说来,冯某倒是有个想法。” “冯大人有何见教,只管示下。” “我军自弃守金厦之后,王府之中已经没有多少优伶之人,也就少有歌咏助兴的机会。明日王爷寿辰,若是你们可以献唱一曲祝寿颂歌,想必王爷会很高兴的。” “这个不难办,只是需要冯大人借几件乐器就行。”许纬辰点头说道。 半个时辰之后,三人带着一张琴和一面鼓回到了英国商馆。毛渊明一方面把得以向郑经进呈寿礼的好消息告诉大家,另一方面让李书同挑选几个能唱歌的人,练习一下需要献唱的歌曲。 乐器方面比较好办,苏沐汀演奏古琴有相当水准,田箑吹萧也是一流,李书同继续弹那把问克里斯布接来的吉他。而那面鼓,倒确实没有专业的人来敲,无奈之下只能让许纬辰凑个数。 至于唱什么歌好,显然也是个问题。 洪诚丘提议唱《祝寿曲》,理由是这首歌节奏欢快朗朗上口,虽然是粤语歌但并不难听懂,而且穿越者里能用粤语唱歌的有一多半。这个建议马上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于是确定了下来。 为了防备意外的情况,洪诚丘又建议让陈枫练习一下《爱拼才会赢》。这首闽南语歌热情洋溢朗朗上口,而且可能更对郑经和群臣的胃口。陈枫不是太会唱歌,但是《爱拼才会赢》确实知名度高,并不难唱,完全可以试试。 于是,一个下午众人都在练习这两首曲子,关键是让古琴、萧、吉他和鼓配合起来,让音乐显得和谐流畅。至于唱的部分,唱惯卡拉oK的众人并不觉得困难,连陈枫试了几遍之后也基本没有问题了。 转眼来到第二天。王爷生日对东宁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尤其是今年这个“三十大寿”。整个安平镇张灯结彩,街道早已洒扫干净,虽然地方不大,但也努力营造一种节庆的气氛。王府大门口设了一个香案,准许一般百姓在门口磕头贺寿,然后赏给一份点心。 按照冯锡范的安排,穿越者们早早来到卫所等候。卫所的地方本来也不算小,但现在熙熙攘攘地挤了这么多人,居然显得有些人满为患。毛渊明和陆希星早已反复检查了寿礼的包装,以确保没有一丝纰漏。 冯锡范吩咐人在卫所正房门口摆了一张椅子,对着院子,一本正经地坐在上面。邹树人和蔡添带着一众侍卫,正在作最后的准备,一个时辰之后就要在寿辰庆典上接受王爷的检阅。冯锡范对半个月来的训练感到很满意,对着毛渊明夸了一番邹树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庆典上的安排事宜。 时间不长,一个小太监来到卫所,告诉冯锡范典礼开始。于是一众侍卫连同穿越者们三三两两地跟着冯锡范穿过便门,到了王府棱堡的第一层空场之上。早有太监和仆役沿着棱堡的外侧城垣摆好了桌子凳子,供众人坐下喝茶。 冯锡范对小太监耳语了几句,小太监立刻飞奔入棱堡的第二层大门通报。几分钟之后,郑经带着几个重要的官员出现在了棱堡第二层的半月形了望台上,向着下方频频挥手致意。 冯锡范见王爷已经到场,便向邹树人点点头,示意开始。邹树人和蔡添早已整理好了队伍,现在冯锡范一声令下,随即领着队伍迈着齐步,从半月堡前经过,供郑经检阅。侍卫们经过邹树人的训练,步伐整齐气势昂扬,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整个队伍从半月堡前过完之后再折回来,停在半月堡正前方立定,然后根据邹树人的口令,变换队列。 变换队列是军体表演的常见项目,经过训练的侍卫队伍动作整齐划一,进退自如,颇有气势,郑经在半月堡上看了,不禁大声喝了一声“好!”。众人见王爷喝彩,也纷纷称好。冯锡范见此光景,十分得意,脸上带着笑容。 队列走完,又有十二名挑选出来的侍卫在邹树人的带领下,打了一套军体拳。这十二名侍卫都是邹树人精心挑选的,身材壮硕匀称,动作孔武有力。一套拳打完,侍卫们抬头朝着半月堡上抱拳一躬,大喊一声“王爷万寿!”,众人便又是一阵喝彩,郑经也频频点头,对身边的太监轻轻说了一句话,太监便操着公鸭嗓子高声喊到:“王爷有令,众侍卫每人赏银一两~~” 侍卫们受阅完毕,领了赏银就地解散,穿越者们便跟着冯锡范走进棱堡内部。 棱堡从外面看,除了每隔几米的一个射口外,基本上没有多余的装饰,但内部却别有洞天,储藏室、大食堂、火药室甚至卫生间一应俱全。 冯锡范把众人引到一处小厅,安排众人坐下休息,便径自上楼去了顶层。 楼上必然是有各种仪式,东宁百官诸将都会向郑经行礼贺寿。穿越者们只能枯坐在小厅,等候下一步的指示。毛渊明今天重新换上了穿越时穿的休闲西装和西裤,头发也用鲍婧包里仅有的一瓶摩丝打了一下,显得格外精神,只等着哪个小太监前来宣召自己。 足足坐了约一个小时,才有一个小太监从楼上下来,喊道:“王爷召请毛利国海商毛渊明觐见。” 毛渊明赶紧站起身来,捧起装有寿礼的锦盒,跟着小太监一步步上楼。棱堡因为是荷兰人所建,最高层全是欧式建筑,只是外面挂了些灯笼之类的中式装饰品,又贴了好几幅寿字,显得喜气洋洋。 毛渊明跟着小太监进了正殿,只见正前方端坐着的郑经,身着绛红色锦袍,头戴翼善冠。毛渊明于是向前行了几步,到了郑经面前五、六米远的地方,向座上的郑经行了三鞠躬礼。郑氏本来是海盗起家,并不太讲究礼数,棱堡的正殿也并非明朝制度中王府的存心殿,没有特别的礼器,亦不适合行大礼,郑经本人又不太看重这些虚礼,稍具规格就可以了。 郑经见到毛渊明,只是淡淡一笑,问道:“你就是毛利国海商毛渊明?” “正是。” “你这名字作何解释?” “是追比靖节先生的意思。” “哦?你们毛利国人也读过陶渊明的诗?” “是,在下不但读过,而且仰慕得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真是人间至乐的境界。” 第十六章 三十大寿(下) 听到毛渊明这么说,郑经忽然又有些感慨,一晃三十岁了,也不算年轻了,但是要享受陶渊明诗里逍遥自在的生活,只怕还是摇摇无期。 郑经对毛渊明的衣着打扮也感到十分新奇,又问道:“你这身衣服,在你们那里算是礼服么?” 毛渊明略想了几秒钟,朗声答道:“王爷,我们一行人在途中遭逢海难,一切辎重货物都丢失了,礼服自然也在其中。在下现在身上穿的,是一套还算不错的常服。” 郑经对这个诚实的回答很满意,慢悠悠地说道:“本藩听锡范说,你们遭逢海难,流落到此,眼下正住在英国商馆里?” “确实如此,我们这些日子蒙王爷恩,受到冯大人的照顾,实在是万分感谢。今日王爷寿辰,我们备了一件薄礼,愿王爷万寿无疆。”毛渊明说着话,将手中的锦盒向前举了起来。 郑经身边的太监连忙走过来,将毛渊明手中的锦盒接下,转身呈给郑经。 郑经打开锦盒一看,却是个从未见过的东西,便问毛渊明这是何物。等毛渊明说是一块手表之后,郑经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本藩见过西洋人身上带着的怀表,和这手表可是一类东西?” “正是,都是计时的器具。只不过,这一块是戴在手上的,价值远在那西洋人的怀表之上,如此方能彰显王爷高贵的身份。” “哦,好啊。”郑经听毛渊明这么说,显得格外高兴。郑经见过西洋人的怀表,还问过价钱,知道那是好东西,而且价值不菲,如今得到这么一款,倒有些意外的惊喜。 “王爷,卑职听毛先生说,毛利国商人们还准备了一曲祝寿歌,打算为王爷献唱。”坐在侧边椅子上的冯锡范起身向着郑经说道。 “那就请他们上来吧。”郑经微微点头说道。 不一会儿,一众穿越者们跟着小太监来到了正殿门口。由于人数很多,正殿内铺排不开,便在门外列了队形,将琴、鼓都支了起来。 李书同一个手势,音乐响起,立时有了一种喜庆的气氛。一通前奏过后,众人便一起唱道:“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 《祝寿曲》的旋律歌词都很简单,是喜庆热闹的颂歌,穿越者们反复唱了三遍,音乐停下之后,却是反响平平,郑经和正殿里两侧在座的文武官员都没有什么反应,场面一时显得很尴尬。 毛渊明忽然意识到,对于现代人来说,由于影视和网络的传播,一般人听粤语歌并不困难,哪怕是东北人都可以做到,有些人像李健、宝石GEm、王赫野等等,甚至还能唱。但古人若是方言不同就如同隔山,这几句简单的粤语,只会闽南语和官话的郑经以及文武官员都不太听得懂。眼看冷了场,毛渊明只得赶紧对郑经说:“王爷,下面还有一曲献给在座诸公。” 郑经虽然没听懂之前唱了什么,不过依然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毛渊明马上示意李书同和陈枫接着唱。 陈枫唱的是《爱拼才会赢》。《爱拼才会赢》在现代中国的传唱度极高,哪怕是完全不懂闽南语的人,也能哼上两句“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整首歌是个励志作品,旋律激昂向上,十分催人奋进,所以即使陈枫唱歌水平一般,就凭着一股热情欢快的劲儿,也马上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和刚才的反应平淡完全不一样,不少文武官员不由地站了起来,跟着欢快的节奏击掌。郑经听陈枫唱到“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命,总吗要照起工来行”,心中大为感慨,回想自己前半生在战乱和生离死别中跌宕起伏,常常会感到命运不如人意,这种感觉似乎就在这首歌中。等听到“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时,又备感激励,忍不住大叫一声“好!”。 众人见王爷叫好,也纷纷跟着喝彩。 一曲唱罢,郑经终于开朗地大笑起来,又说了一句“好!”,转脸问毛渊明:“这歌叫什么名字?” “爱拼才会赢。” “好,好一个’爱拼才会赢’!”郑经说着频频点头,“赏银十两!” 冯锡范见郑经高兴,连忙凑了过来,对郑经说道:“王爷,这些毛利国商人对王爷忠诚可鉴,又各具才能,如果能够量才而用,对王爷的大业颇有裨益啊。” 郑经听冯锡范这么说,没有表示特别的态度,缓缓地问毛渊明:“你们既然居于此间,在冯锡范那里协理事务,愿意么?” “王爷,我们多得冯大人照顾,愿为冯大人分忧。” “好,既然如此,锡范你酌情办理就是了。”郑经说着,又看了看毛渊明,“你们住在英国商馆,怕是多有不便吧?” “是有些拥挤,也叨扰人家了。” “嗯,锡范,你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住处替他们安排一下。” 郑经这么吩咐,冯锡范和毛渊明自然各自称谢。然后郑经又发话,让小太监领着穿越者们离开正殿,回到下层广场之上,在一处棚下赐宴。 宴席的菜肴并不丰盛,不过比起日常的饮食还是要好了很多,大家难得开怀享用,总算是吃上了穿越以来第一顿心情舒畅的饭了。 回到英国商馆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众人又开始忙碌晚饭的事。克里斯布忽然让人来请毛渊明,毛渊明也不知道什么事,跟着来人进了商馆主楼的客厅。 寒暄之后,克里斯布便直截了当地对毛渊明说,自己这次前来东宁与郑经贸易顺带贺寿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所以很快会离开东宁返回万丹。中午毛渊明在向郑经进献手表的时候,自己也在旁边,看到了那块手表,所以问问毛渊明还有没有,想买一块献给英王。 毛渊明一听,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马上陪着克里斯布去找陆希星,把剩下的十六块手表全部拿了出来,供克里斯布挑选。 十六块手表之中,塑料质感的电子表占了大多数,克里斯布并不知道这是这个时代没有的稀罕材质,自然不屑一看,而是一眼挑中了其中最贵的一枚劳力士格林尼治型II。这枚劳力士格林尼治型II是18k黄金表壳表带,镶钻黑色蓝宝石表圈,共镶嵌36颗钻石和黑色蓝宝石12颗,连表带上也镶满了碎钻,光华夺目,贵气逼人。 这块表本来属于“空军马鹿”庄寒天,价格逼近百万人民币,当然对于庄寒天来说不算什么。陆希星心算了一下,一百万人民币的价格大约在一千五百到两千两银子之间,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卖个两千五百两才行。 克里斯布拿着这块表仔细地端详了一阵,问道:“这块表,五千两怎么样?” 这句话一出口,毛渊明和陆希星都是一怔,没想到价格开得这么高。转念一想,又觉得非常合理,机械表、黄金、钻石,每一样单独拎出来卖,在这个时代的价格都远远高过现代,那么整块表的价值显然也应该高出数倍。 克里斯布见两人犹豫,以为开价过低了,讪笑着说道:“六千两能让你们满意吗?” “一万两。”陆希星咬了咬牙说道。 克里斯布稍微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八千两,为了我们的友谊。” “九千两,为了英国与东宁王国的长期合作。” “成交!”克里斯布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价格。毫无疑问,这块表如果拿到英国伦敦的斯宾克拍卖行去拍卖,一万两只能是起拍价,而如果献给国王的话,则可以算是无价之宝。 毛渊明和陆希星自然也非常满意,当下握手定约,第二天由克里斯布带上银子来取货。 第十七章 世孙郑克臧 一夜过去,天色平明。 随着时间的推移,穿越者们已经改变了原来的夜生活习惯,渐渐适应了“黎明即起”的传统生活节奏,毕竟在没有电的情况下,晚上是无所事事的,而白天不早起的话,生活就会显得非常局促。 毛渊明吃完早饭就等着克里斯布来送银子,结果先等来的却是蔡添。冯锡范昨天得了郑经的许可,可以正式让“毛利国人”为己所用,自然是十分满意,于是一大早又派了蔡添前去相请。 毛渊明估计冯锡范肯定会说北兵的事,所以项绍宽和许纬辰还是得一起去。 到了王府,依旧是在上次见面的偏厅。落了座之后,冯锡范果然笑嘻嘻地说起了北兵的事:“既然王爷准了整军之事,现在开始就要付诸实施了,请问几位有何具体的方略啊?” 这件事情,项绍宽在脑子里已经想了不下几十遍,又与军事组的其他人仔细商议过,所以马上答道:“冯大人,此事我们商议过,正如在章程中所写,以北人治北为宜,免了那五位营总,另外在北兵之中选拔营官。” “嗯,免去五名营总之事,冯某与二爷已经商议过了,这五个人确实成事不足,另调去别营当差就是了。”冯锡范微微点头说道,“不过,新的营官如何选拔,你们可有办法?” “也商议过了。现在并非战时,农忙时节也过了,任命营官也不急于一时,我们想先将营中的哨长们集中起来,特训十天,看看其中有无可用之才,再作定夺。” “好,很好。就按你们的方案去办。”冯锡范对这个方案非常满意,又说起了另一件事,“王爷要冯某为你们重新寻一个安置之地,冯某倒是有一个好去处。” 毛渊明其实也急着想从英国商馆里搬出来,毕竟那些供水手居住的大通铺条件实在太差,男的都觉得住得难受,女孩子们就更忍无可忍了。因此连忙问道:“冯大人说的是哪里?” “王府附近不远,有一所大宅,原本是一位富豪林员外的家宅。那林员外两年前去世了,留下妻子周氏和一个儿子。林家家世富裕,在城外有土地数千甲,算是本地数得上的富豪,当年国姓爷刚到东宁之时,军中粮食不足,林员外即送了三千甲土地给国姓爷用于屯田。国姓爷因此十分敬重林员外,许他在王府走动,又与冯某相识。” 冯锡范一大段介绍说完,毛渊明和许纬辰都觉得十分不解,许纬辰开口问道:“林家如此富豪,难道还要吉屋出租赚些许小钱吗?” 冯锡范闻言哈哈大笑,说道:“当然不是。林家大宅三进三重,住百十人不在话下,只是林家本来就人丁不旺,林员外没有兄弟,连近支的亲戚都没有。林员外去世之后,只留下孤儿寡母,家中显得十分冷清。那周氏也不知哪里听来,说要子孙兴旺,家里需要有些人气,所以才打算出租房屋。他们母子现在住在后院,前面两进都可租住。” “哦?那这宅子租出去过吗?” “没有。几位不妨想想,这宅子如此广大,若是租给一家人,平常人家如何租得起?王府的官员又各有宅邸,不会去租这宅子,故而虽然一直想租出去,却乏人问津。”冯锡范详细地给三人解释,“不过,对你们来说倒是一个好去处。你们五十多人,住进去正好合适。唯一略有为难的地方时,那周氏索要年租五十两,不知……” 毛渊明昨天刚刚卖表得了九千两,此刻正是财大气粗的时候,对这个问题自然是付之一笑,一口应承了下来。 冯锡范见毛渊明应得痛快,也算是一件事情落地,心情为之一松,于是又吩咐上茶点。 “对了,等你们搬到林宅之后,平日里无事就来这里坐坐,冯某也可以随时请教。” “冯大人千万不要客气,能为冯大人出力谋划,我等深感荣幸。” 几个人正说着话,外面却是一阵嘈杂,似乎是一群小孩子在玩耍。只是声音太大,大家只得站起来出门看看。 门前的空场上,两群小孩各有十几人,都拿着竹杖,竹杖的头上用白布包了,看样子是在玩打仗游戏。在两群小孩的身后,各站着一个衣着相对干净整齐的孩子,像是“主帅”。冯锡范见了一笑,说道:“你们看,左边那个略矮一点的,就是世孙克臧,今年才满十岁。右边那个是五爷,讳一个智字,也只有十二岁。” “世孙?”毛渊明有点惊讶,“郑克臧不应该是王爷的长子吗?” “哈哈哈哈。”听到这句,冯锡范爽朗地大笑起来,“毛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平日里称呼殿下为王爷,那是为了方便。国姓爷驾薨之后,世子殿下并未继承王位,而是一直以延平郡王世子、招讨大将军自居,所以克臧少爷自然也就是世孙了。” “这是为何?国姓爷驾薨,世子难道不应该依礼即位登基吗?” “此事说来话长,还正应了毛先生这句’依礼’。永历十六年六月,昭宗陛下和国姓爷相继辞世,因为昭宗驾崩在前,世间又无人再拥立大明天子,世子殿下认为无法循朝廷仪注即位为王,故而以世子之名统领东宁。” “原来如此……” 几个人说话之间,孩子们的打仗游戏也在紧张热烈地进行。现在“战场形势”已经明朗,五爷郑智这边的孩子平均年龄略大,身材也就高大一些,无论郑克臧如何发号施令指挥,“郑智军”凭着力量已经把战线推到了郑克臧面前。“郑智军”的一个孩子抡起竹杖,朝着郑克臧打了下去。 看上去,这个游戏的规则是“主帅”站在石灰粉画的圈中不能移动,任何一方击中对方“主帅”者,即为获胜。这一杖打下去若是击中郑克臧,那么“郑克臧军”就输了。就在这紧要关头,“郑克臧军”的一个孩子从旁边跳了过来,挡在了郑克臧的面前。 因为这个孩子是突然跳出来,对方也来不及收力,这一杖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肩上,那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冯锡范见状,赶紧向前走了几步,大声喝道:“都住手吧!” 孩子们见是冯锡范,马上都停了下来,连那个哇哇哭的孩子,也立刻收住了哭声。郑克臧只是不服气,冲着冯锡范说道:“冯统领,五叔的手下比我的高大些罢了,只是拼些个蛮力,再来一局,我一定能赢。” “什么叫再来一局一定能赢?这局你又没输。”许纬辰忽然说道。 “对啊,林倌儿替我挡了一杖,对方到底没能打到我,所以这局还没结束呢。”郑克臧恍然大悟。 许纬辰走向前去,弯下腰对着郑克臧说道:“你的弟兄替你挡了一杖,你要怎样酬谢他?”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你别管我是谁,我只是问你,你身为主帅,有弟兄替你挡了一杖,你应该怎样酬谢他?” “我……等我将来当了王爷,就封他作大将军!”郑克臧长得英姿挺拔,除了皮肤略有些黑之外,可算是一个英俊少年。此刻瞪着一对大眼,闪着炯炯有神的光芒,大声说道。 “好!孺子可教。”项绍宽也走了上来,夸赞郑克臧说道,“身为主帅,就要赏罚分明,如此才能号令三军,战无不胜。” 郑克臧第一次见这两个陌生人,却又如此不认生地和自己说话,与平日里那些卑躬屈膝的太监和谄媚的官员大不相同,觉得非常奇怪,于是看了看冯锡范,问道:“冯统领,这几位是你的朋友么?” 冯锡范便笑着走上前,说道:“这几位都是我请来帮忙整顿军务的外洋人,少爷不必见外。” 郑克臧听冯锡范这么说,也就不再怀疑,转身冲着项绍宽大声说道:“你刚才说什么’号令三军,战无不胜’,你懂兵法吗?” 项绍宽一脸严肃地回答:“你想学吗?” “我又不知道你懂不懂,怎么学?!” 见郑克臧十分倔强,许纬辰笑着说道:“这样吧,由这位项叔叔指导你们一局,你们就知道什么是兵法了。” 第十八章 兵法与武器 郑克臧将信将疑,挥手把孩子们都聚拢了过来,围在了项绍宽的身边。项绍宽弯下腰,轻轻地问:“你们当中谁跑得最快?” “大黄跑得最快了!”、“还有王倌儿也跑得快!”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行,那么你们就这样……这样……这样……”项绍宽逐一吩咐孩子们,“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再来一局。”冯锡范乐呵呵地站在了场地中间,充当裁判。 两群孩子再次列队,准备开始比赛。 平时孩子们玩这个游戏,都是排成一字横阵,类似美式橄榄球比赛的对阵争球。这一次,项绍宽嘱咐其余的孩子依旧在前面排成横阵,而大黄和王倌儿则躲在人墙后面。 冯锡范一声令下,比赛开始。两群孩子如以往一样,向前相互顶住,使用竹杖推搡对方。郑智队的孩子本来比郑克臧队的孩子高大些,现在郑克臧队又少了两个人,几下推搡之后阵线就开始向后退。 等阵线推到郑克臧面前二十步远处,项绍宽忽然大喝一声“冲”,两个躲在人墙后面的孩子“嗖”地一下从人墙两侧绕过,直奔郑智。 郑智队的孩子马上发现了对方的“奇袭”意图,想要转身回援,不料项绍宽又立刻大喊一声“推”,郑克臧队的孩子们马上全力向前推搡。 郑智队的孩子多半都想要转身回援,身体重心已经向后移动,被郑克臧队的孩子们用力一推,纷纷倒在了地上。剩下还没摔倒的,也顾不上回援,努力顶住这一波攻势。 大黄和王倌儿于是变得“无人盯防”,直接冲到了郑智面前,大黄的竹杖一挥,从上方劈了下去,郑智连忙用手里的竹杖迎击,虽然挡住了大黄的一击,然而“噗”地一声,王倌儿从下方用竹杖头上包的白布打中了郑智的腿。 “少爷队获胜!”冯锡范大声宣布比赛结果。 “好!”、“赢啦!”郑克臧和孩子们欢呼雀跃。 许纬辰走到了林倌儿的旁边,扶着他的手臂问道:“肩头还疼吗?” 林倌儿看上去在这群孩子中差不多是最小的,用闪烁的大眼睛望着许纬辰,用力答道:“疼,可是我不怕疼。我将来要当大将军,跟着少爷去打仗。” 冯锡范在一边指着林倌儿说道:“这个林倌儿只有七岁,他就是林员外的儿子。因为林员外有功于国姓爷,去世又早,所以王爷吩咐让他在克臧少爷身边走动,将来长大了便是少爷帐下的亲随。” 许纬辰听了,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郑克臧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项绍宽面前,抬起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项绍宽。你叫郑克臧,对吗?” 郑克臧还没来得及答话,郑智已经跑到了两人身边,大声说道:“项绍宽,你教了克臧一招,那你也得教我一招。” “你想学啥?”项绍宽转过脸来看郑智。郑智长得棱角分明,眼珠略有些凸出,嘴唇很厚,皮肤黝黑,与郑克臧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缺少一点英武之气。 “你刚才用的那招,应该怎么做才能防住?”郑智显然对自己输掉比赛很不服气。 项绍宽用手指了指郑智的手下,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手下比对方要高大一些?” “知道啊,然后呢?” “那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人都排在前面呢?”项绍宽问道。 见郑智没有反应,又补充说道:“兵法恃强则凌弱,持弱则出奇。你的’兵’比对方强,就要全面安排战线,防止对方出奇制胜。你把全部的人堆在一处,短时间里不能取胜,就给了对方偷施冷箭的机会。” “那……我应该怎么做?” “用兵要稳字当头,孙子兵法有云:先为我之不可胜,而后为敌之可胜。你可以把八成的’兵力’放在前线,另外两成留作机动,以防对方偷袭。你的’兵’比对方强,慢慢打下去总是会获胜的,一旦被对方找到偷袭的机会,胜负马上就逆转了。” “我明白了。”听完项绍宽的分析,郑智似懂非懂地说了一句。 “你很厉害,果然懂兵法,我想拜你为师,学习兵法!”郑克臧听了项绍宽的讲解,昂着帅气的小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冯锡范听到这话,连忙过来拦住:“少爷,你若真的要拜师学习兵法,需得先禀明王爷,由王爷为你安排,万万不能自作主张。” “那我现在就去和父王说。”郑克臧说罢,转身向着棱堡里走去。冯锡范还想拦,少年人一阵风似地走远了。 冯锡范不得已,转过身来讪笑这说:“少爷就是这个风风火火的脾气,各位千万不要见怪。他年纪还小,说的话也不可当真。” 郑克臧一走,郑智觉得无趣,便招呼孩子们去河边摸鱼玩耍,大部分孩子跟着郑智走了,不想去的便一哄而散。 冯锡范也没有其它要紧事,便送了几人出门。 回到英国商馆,克里斯布已经在等着了。原来克里斯布一早出门去码头点算货物,又和会计核对了账目,发现置办了运回万丹的货物之后,账上白银只有三千三百多两,支付不了九千两的表价,所以想问问毛渊明能否接受分期付款。 毛渊明和陆希星一商量,决定先收下克里斯布三千两,然后让他写下六千两的欠条,一年计息六分,即三百六十两。 克里斯布一口答应,便由李书同执笔,写下了中英文对照的欠条,由克里斯布在上面签字画押。 陆希星把克里斯布交付的银票和欠条收好,正准备将表交给克里斯布,项绍宽忽然说道:“等等。” 克里斯布以为对方要反悔,显得颇为紧张,两眼直直地瞪着项绍宽。项绍宽却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如这样吧,你替我们置办些货物,我们就免了你的利息。” “哦?听上去很有意思,那你们需要哪些货物呢?” “明年你再来时,运送1500支燧发火枪和两万斤硫磺给我们。” “对对对,我们需要火枪和硫磺。”毛渊明也恍然大悟,要掌握自己的武力,武器必须从现在开始考虑。 克里斯布听到这话,却有些犹豫,喃喃说道:“这些货物倒是可以置办,只是两万斤硫磺会占据太多舱位,恐怕影响我们别的生意。” “生意也分大小。”许纬辰立刻在旁边补充道,“这些火枪和硫磺将是我们与满洲人作战的重要物资。只要在战争中获胜,中英之间的贸易规模就会数十倍的扩大。孰轻孰重,您阁下应该非常清楚。” 意思相近的话,克里斯布早在船上就已经听过了,现在许纬辰又提醒了一次,克里斯布细想了几秒钟,也就下了决心答应。 于是,又请李书同再写了一份备忘录,同样是中英文对照,列明求购的项目、期限和优惠条件。不同的是,这份备忘录一式两份,克里斯布和毛渊明分别签字交换,各自保存。 陆希星这才将价值连城的劳力士格林尼治型II手表交给克里斯布,双方再次握手致意。克里斯布又将准备留在东宁的商馆经理西蒙·德尔博(Simon delboe)和副经理约翰·达克莱斯(John dacres)介绍给穿越者们,并且小声告诉毛渊明,约翰是英国东印度公司总经理亨利·达克莱斯(henry dacres)的侄子,来这里的目的是历练,当然也是为了镀金,这人虽然才具平庸,却“是个好人”。 克里斯布告辞之后,陆希星赶紧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和陈枫一起直奔镇上唯一的一家钱庄,兑取了银钱。然后又急匆匆前往当铺,将之前所有典当的首饰一一赎回,毕竟这些首饰是穿越者们为数不多的现代物品,若是流失了,还真有些心疼呢。 第十九章 林家大宅 午饭过后,冯锡范差人过来英国商馆,陪同毛渊明去林家大宅看看详情。这次来的人既不是仆役也不是蔡添,而是冯锡范的二弟冯锡圭。冯锡圭和冯锡范长得很像,只是略年轻一些。寒暄之后大家才知道,冯氏兄弟一共三人,还有个幼弟冯锡韩,只有十几岁,还在家读书。 考虑到这是日后居住之所,需要看的仔细些,于是建筑设计师唐云沛、建筑质量工程师谢成武以及秦九儿、云姨夫妇都一起前往。 冯锡范与林家关系不错,冯锡圭也常去走动,毕竟是东宁一大富豪,又没了家长,冯锡圭常去帮忙处理一些周氏不好出面的事情,也能得些好处。 林家大宅坐落在安平镇的宁南坊,实际规模比冯锡范描述的还要大些,并不仅仅是一座“三进三重”的宅子。整个宅子门幅有三十多米宽,大门里面居然还有东宁民宅很罕见的影壁,绕过影壁是大约七、八米纵深的天井,然后是二门。 进了二门才是“三进”的第一进,正对门的是正厅,正厅两侧各有书房、卧房,两翼回廊则各有三间厢房。穿过正厅便是第二进,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格局,只是正房是规模略小一些的花厅。 走到花厅后门,冯锡圭示意众人止步,再往后面便是周氏和林倌儿居住的第三进。格局与前两进也是大同小异,母子俩在正房居住,还有一些仆役使女住在两侧厢房。正房后面还有花园,不过隔着正房,穿越者们自然也不便过去参观。 林家的管家林祥代表主母陪着众人参观,并且表示如果众人满意,现在就可以写契入住。毛渊明对看到的部分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又担心自己是外行,便说要等“行家”看过才能决定。 “行家”唐云沛和谢成武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一番,觉得这座宅子保养的还是相当不错的,应该没有问题。不但房间在采光、通气方面相当完美,而且下水道、厕所这些不易注意到的地方,也很明显有经常清洁疏通的痕迹。只是前两进的厢房虽然够多够大,却没有那么多床供众人睡,房里的家具也不够使用,需要雇佣木匠打造。云姨又提出,男生睡的床无所谓,女生睡的最好是带帷帐的,这样可以有个遮掩。 这样合计下来,需要架子床十一张,普通板床四十一张,唯独云姨夫妇的双人床,林祥马上就能提供。冯锡圭说可以请冯锡范调用王府内官监的匠人加班加点打造,最多七八天就能完成,只是需要加给额外的工价。毛渊明心知大家在英国商馆再住下去必然出问题,于是满口答应给予两倍的工价,只要工匠们尽快完成。 终于,一天忙碌下来,今后的事情基本有了个轮廓,经济问题得到了缓解,乔迁新居也指日可待,心情可以略微舒展一下了。众人回去途中经过东明楼时,毛渊明提议今晚在这里摆下酒席,一起畅饮庆祝新生活的开始,大家当然一个个举双手赞成。 按照陆希星的计算,穿越者们目前每月花销大约四十两银子,如果今后过得松弛一点,每月花上六十两,手上的三千两也能维持四年时间。而且实际上并不需要维持那么久,因为三藩之乱在两年零三个月之后就会开始,钱还是比较宽裕的。现在需要考虑的,就是在这两年零三个月里做好充分的准备,来迎接这个巨大的机遇和挑战。 根据项绍宽的请求,冯锡范调了一队侍卫配合军事组的工作,开始对北兵进行整顿。第一天自然是冯锡范和郑聪都要到场,宣读王爷的敕令,将五名营总全部免职,调往其它军镇的营中效力。 然后按照事前的计划,所有哨长和识字的什长都暂时集中培训,其他人在侍卫队的监督下进行点算。冯锡范当众宣布,在本次整顿之前的缺额行为一律既往不咎,但现在必须配合侍卫队严格点算,如再有隐匿空额的情况必定严惩。 经过一整天的点算,北兵总额被确定为两千零七十九人,也就是说,之前的空额率几乎达到了百分之二十。郑聪和冯锡范对这个结果当然是非常不满意,但是在项绍宽看来,一切从零开始,只要现在的员额落实了,以后就好办了。 集中培训的哨长和什长们一共有四十多人,被军事组统一命名为“学员”,之前因为顶撞郑聪而被关押的哨长俞齐时,也在项绍宽的请求下,被郑聪赦免,名列其中。所有学员的第一件事就是领取一张纸和一支笔,书写自己的姓名、年纪、乡里、家中人口等等。写完之后由许纬辰统一收取存档。 之后由项绍宽进行训话。按照众人的猜想,项绍宽势必要强调这次整编的重要性,指出王爷如何重视,二爷和冯锡范如何亲力亲为,要求大家积极认真地对待,等等。 然而项绍宽只讲了一分多钟。在这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大部分时间是告诉学员们这次集中培训需要花十天时间,期间所有人必须在屯所旁边制定的营房居住,不得擅自离开。剩下的时间强调了两句话:“第一,如有任何意见,随时可向军事组提出,不必拘谨;第二,如没有意见,一切行动须听从指挥,抗令者严惩。” 台下听训的学员们,对这些话的反应并不如军事组成员们的预期,似乎既不相信这些“毛利国人”的话,也对整编本身缺乏兴趣。 但是无论如何,整编既然开始了,就要坚决地进行下去。按照军事组商定的方案,学员们接受早晚两训,由邹树人带队,几个侍卫协助。训练的内容还是军姿、队形、报数、行进等等。这些训练本身对提高个人战斗能力没有帮助,但是能提高军人的集体感和执行力。尽管军事组对马上能打造一支近代化军队不抱希望,但如果能稍微提高一下军队的组织度,战场上的表现就会大不相同。 中午饭后的空闲,则是单独的谈心时间,军事组的成员加上许纬辰,和学员们进行一对一的谈心。谈心的内容很简单,先由学员讲述一下自己的出身、家庭和从军经历,还有这几年在东宁的生活情况,对军中事务的看法。 前后谈了十几个人,穿越者们普遍的感觉是学员们讲述自己的身世和经历比较清晰流畅,但是对于军中事务的看法要么吞吞吐吐,要么不知所云。其实大家也明白,如果要调动这些学员的积极性,应该先开个大会当众撤销五个营总的职务,再宣布一下他们的罪行。但是既然这次整编不打算触动太大,因此也只能按照现状将就。 整编工作的对象不仅仅是军人,还包括后勤财务,由陆希星、鲍婧和常镇业负责,将各营伙兵头以及账房聚拢在一起核对数目。鲍婧和常镇业穿越前都在银行工作,业务非常熟练。 账目不查不要紧,一查才发现每一个营的账上所剩下的银两都是个位数,五个营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剩下了十七两六钱多的银子。显然,银子是被前任或者更前任的营官吞没了,但是现在既然说了既往不咎,也不方便追查追缴了。 总之,一天下来,穿越者们发现问题不是减少了,而是多出来了。 第二十章 俞齐时的愤怒 晚饭时间,一群人坐在一起边吃边商议。账目虽然亏空严重,但是处理起来还不算太困难,就按照现有的银两重新登记做账,之前的数目显然是追不回来了,就当不存在吧。常镇业建议,第二天找熟悉伙食采办流程的老伙兵头,了解一下士兵用餐的消费,做个预算,然后再向冯锡范申请经费。大家都觉得也只有如此了。 至于学员,问题更为复杂。郑氏军中的北兵基本上都是永历十三年郑成功北伐南京时,从张煌言所部划拨到郑军的,当时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现在基本都是三十上下了。而且南京战役失败之后,北兵再无机会回到浙江,离开家乡已经十二年之久了。东宁地方狭小,人口不多,北兵们自然也无从娶妻成家。所以,这些学员作为哨长、什长,他们又要管理好这两千来个光棍,又要承受营总和兵部官员的压力,必定是有很大的苦处的,否则也不会出现俞齐时对郑聪动手这样的事件。 吃完饭,许纬辰等人趁着暮色回安平镇,军事组的成员则带着铺盖住在了屯所。按照项绍宽的想法,每天早餐早训,军事组的成员都要和士兵一样出席,作出官兵一致的表率,因此必须住在屯所。一开始大家担心屯所的环境比英国商馆更差,“空军马鹿”庄寒天会不愿意,不料庄寒天第一个附议项绍宽,并且要求坚决执行。大家不由得感慨这个纨绔子弟毕竟还是有革命军人的底子。 第二天清早,军事组的成员们准时出现在了粥棚,和学员一起领取早餐。虽然郑聪和冯锡范并没有明确说过军事组的成员们到底算是多大的官,但是既然负责整顿军务,那么在士兵们的眼里,这些人至少是营总以上的官员,现在居然和大家同时出现并且吃同样的食物,确实有些令人震惊。 早饭后的早训与前一天无异,学员们继续由军事组的授课。许纬辰从安平镇带了几个有空闲码农过来,统计士兵的姓名年龄籍贯,全部整理归档。相比古人,现代人的优点之一是擅长数字化管理,唐朝的“大案牍术”是虚构出来的,但穿越者们是真的会。 午饭之后,继续一对一谈心。许纬辰建议项绍宽仍然要从俞齐时身上找到切入点,于是两人把俞齐时叫到屯所的一间房间里,询问情况。 俞齐时已经见过两人了,所以也并不扭捏,问他什么就答什么。项绍宽和许纬辰很快就弄清楚了,俞齐时是家中长子,还有一个弟弟,家境本来比较富裕,读过两年书,认识几个字。永历十年清军南下,乡里惨遭涂炭,十六岁的俞齐时因此加入张煌言的军队。后来因为作战勇敢升为什长。南京之役,郑军先胜后败,损失惨重,俞齐时跟随败兵南逃到了厦门。后来郑成功大举攻台,俞齐时因为颇有战功,又升为哨长。不料,郑成功不久之后病死,郑经与郑成功的弟弟郑袭争夺王位大打出手,郑袭战败之后率众降清,导致郑军实力大损,很快在清军进攻下失去金厦二岛。俞齐时因此和所有的北兵一样,只能留在东宁,等待郑经西征故土的那一天,这一等就是十年。 “所以,北兵们都想早日回到家乡?”许纬辰问道。 俞齐时无奈地点了点头:“那是当然啊,弟兄们都离开家乡十多年了,有些都三十好几了,也没娶妻成家,也不知道家人生死如何……” “那若是大军西征呢?你们愿意出力打仗吗?”项绍宽严肃地看着俞齐时问道。 “西征?!什么时候?!我们当然愿意啊!”俞齐时的眼里忽然闪现出了光芒。 “别急,按你们现在的样子,能打得过满清的绿营兵吗?要是对上八旗铁骑呢?”项绍宽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俞齐时听到项绍宽这么问,显得有些沮丧。从浙江到南京再到福建,俞齐时和清军交手过很多次,清军的战斗力还是非常可观的,郑军主要的优势还是在海面上,陆战则非常艰难。如果现在郑经出兵攻打福建沿海,可能一开始会取得一些胜利,但是清军主力来援之后,郑军几乎必败无疑。 看到俞齐时没有回答,项绍宽继续问道:“你既然读过书,认识字,读过兵书吗?” “没有,我小时候跟着塾里的先生读书,只是认识些字,读了《三字经》、《百家姓》,又读了几页四书,后来就当兵了。” “哦?既然是读书人家,为何当兵呢?” “满人南下,强行推进薙发易服,不少百姓因此掉了脑袋,我一怒之下,就投了张煌言大帅的帐下。” “呵呵,冲冠一怒为百姓,你倒也是条血性的汉子。”许纬辰笑呵呵地说道,“那你说说看,现如今北兵营有什么弊端急需改革的?” “你们要听真话?”俞齐时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二人,仿佛在说“你们别是做做样子的吧”。 “我们这些人整日在这里,和大家同吃同住,连安平镇都不回,你觉得是专为了听假话?你一定要照直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为知道了俞齐时读过书,许纬辰的用词于是略带着一点文。 “要听真话容易,怕是你们听了也没什么办法。” “你只管说,我们既然受命整顿军务,绝无办不了的道理。”项绍宽神情严肃,盯着俞齐时看。 “好。”俞齐时仿佛下了决心,坐着的身体也挺了一挺,“其实吃空额、贪腐、欺压士卒这些弊端,哪个营都有,哪怕北兵营里特别严重。这些当然要尽力革除,但也不是最要紧的事情。” “那最要紧事情是什么?”许纬辰皱着眉头,等着俞齐时的下文。 “最要紧的是,北兵营的弟兄们没有盼头,军心涣散,人心浮动。营总是上面派来的,哨长们晋升无望,又没有钱娶妻成家,就算想要开小差逃走,隔着大海茫茫又如何回得去家乡?”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么带着大家打回浙江去,要么让大家在这里娶妻生子落地生根?”许纬辰问道。 “对,弟兄们当兵都十多年了,总要有个归宿,若再有个十年时间,都要四十出头了,难道做一辈子大头兵?” 俞齐时这么说完,项绍宽和许纬辰都是一阵沉默。 “哼,我就说你们两个办不了吧。所以说真话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是不了了之。”俞齐时忿忿地说道,把身体扭向了侧边。 “不,办得了,而且一定要办。”许纬辰摇了摇头,“告诉你吧,你刚才说的,我们昨天晚上开会的时候都想到了,这些问题是一定要解决的。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怎么做出一个完整的计划。” “什么意思?”俞齐时显然不太理解什么叫“完整的计划”。 “意思就是说,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如果不练兵,你也知道打不过清军,练兵的话,还要牵扯其它事务,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项绍宽回答道。 “而且,东宁男多女少,根本无法给所有人婚配。我们会尽量考虑弟兄们的需要,但是你们最需要上心的事情就是打仗。”许纬辰补充道。 “要是真的去打清军,弟兄们都愿意听从调遣,练兵的事不在话下。” “行了,你先下去吧,我们自会有安排。总之,如果到时候要和清军开战,你不要退缩就好。”项绍宽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俞齐时下去。 “好,只要是能打回家乡,我俞某人绝不退缩。”俞齐时站了起来,以一种期待的眼光看了看项绍宽和许纬辰,大步流星地从屋里走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 贪腐与好色 在屯所的另一件屋子里,陆希星和常镇业也在与几个资深伙头军们座谈。常镇业的本意是,希望资深伙头军们能帮忙写一个预算,然后向冯锡范申请拨款,解决一下大家的吃饭穿衣问题。 然而伙头军们提供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兵部和户部拨给的银钱本来就很少,各营都差不多,所以账上的银子少固然有贪腐的因素,但并不意外,跑去找冯锡范要也无济于事。 “那没有钱你们用什么买粮食?”常镇业问道。 “我们从来不买粮食啊,粮食都是兵部直接拨给的。大家吃得不好只是因为上面有人克扣。”一个四十来岁的老伙兵说道。 “我明白了,我们之前是想当然,觉得军队是发钱买粮食,其实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商品经济’,粮食是实行’供给制’的,所以要想改善大家的伙食,还是要从供应入手。”常镇业恍然大悟,对着陆希星说道。 常镇业长得身材高大,斯文白净,脸上显露着江浙人的俊秀,身上则很有一种文人气质。伙头军们自然听不懂他所说的“商品经济”、“供给制”是什么意思,只当是秀才老爷的学问。 “那,你们知不知道是谁在克扣粮食?”陆希星望着伙头军们问道。 “呵呵,这还有什么知道不知道。你想啊,上面拨下来的粮食,有人拿去卖了,再和兵部的人分账。除了那几个营总,谁还有这权力?谁还有这胆子?”老伙兵一脸鄙夷地说道。 “这么说来,只要不和兵部的人勾结倒卖粮食,其实粮食应该是够吃的?” “那是当然的。只不过,你要是不和那些人勾结,他们未必有好脸色给你看。我一个小小的伙头军不怕乱说话,你们自己掂量。” 陆希星和常镇业听完这话,都陷入了沉默。其实在任何时代,贪腐的套路都大致一样,这个老伙头军所说的,可想而知就是实情。至于如何处置,只有等回去再商议了。 第二天的整训结束,情况更明确了一些。项绍宽和几个人一商议,觉得盗卖粮食的事情,兵部那边的人应该也不敢声张,反正现在原来的营官都调走了,粮食又是一旬一领,只要下一旬亲自接手,最多请冯锡范或者郑聪干预一下,应该就能够解决了。 难点还是在整编和训练。整编的方案项绍宽基本上已经有谱了,训练有邹树人在,也问题不大。难处是没有明确的目标,很难调动士兵的积极性,但军事组又无法随意设定目标,毕竟现在只是受命整训,并不是拿到了这部分人的兵权。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继续对学员们进行培训,毕竟这四十几个人将来就是这支北军的骨干。至于其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毛渊明这几天清闲了一点,军事组和相关的一群人忙于整训,林家大宅的重新布置和家具打造由“业内人士”唐云沛、谢成武以及云姨夫妇负责,自己终于稍微有了一点时间,能够到冯锡范的“办公室”坐坐。 冯锡范看上去心情不错。可想而知,郑经认可了之前训练侍卫的成果,又把北兵整训的工作交给了他,这样一来,北兵名义上还是郑聪统领,实际上已经掌握在他的手里了。 和毛渊明闲聊了两句之后,冯锡范忽然问道:“毛先生,请问令表妹许了人家没有?” 毛渊明自然是一愣,心想自己哪里来的“表妹”。略微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当天见到冯锡范的时候,许纬辰把秦九儿介绍成了自己的表妹。再一想,冯锡范今天这么问,估计是郑聪还在那里念念不忘,所以让冯锡范来探探口风。 毛渊明因此略一思考,说道:“冯大人这话,怕不是替二爷问的吧?毛某只能以实相告,九儿倒是还未许配人家,只是婚姻大事总得父母作主,何况如今我们客居东宁,又岂能擅作主张。” 冯锡范见毛渊明如此说,心中已然知道毛渊明的推搪之意,于是干笑了两声说道:“呵呵,毛先生果然睿智。二爷再三要求冯某,冯某也是无从推却。既然毛先生这样说了,冯某必定好生回复二爷,请他不要再挂念就是了。” 提到郑聪,毛渊明忽然来了兴趣,问道:“冯大人,二爷今年贵庚,娶妻了么?” “二爷好像是永历元年丁亥生人,今年二十五了。二爷的婚事是国姓爷在的时候就定了的,迎娶鲁王的幼女。” 在毛渊明的印象当中,末代鲁王叫朱以海,甲申之变后曾经短暂担任监国,后来永历皇帝登基,南明各路军阀都承认永历的地位,故此朱以海取消了监国的称号。朱以海早期依靠张名振、张煌言等人的力量,后来投靠了郑成功,不过似乎并不得志。 “我之前听人说起过,鲁王朱以海投奔国姓爷,不过不知其生死,更不知道他还有女儿。” “哈哈,毛先生的消息也算灵通了,不过毕竟相隔大洋,不那么确切。”冯锡范其实不知道台湾离“毛利国”有多远,不过说“相隔大洋”大致不会错,“鲁王在国姓爷驾薨之后半年,也随着去了。” “哦?那他可有子嗣留下?” “有个遗腹的儿子,起名叫朱弘桓,现在是鲁王世子,今年十岁了。上次冯某给毛先生解释过了,眼下没有大明皇帝,所以世子们都无法即位。” 毛渊明听得十分出神,一边频频点头,心里觉得这个信息非常有意思,因为大明宗室对郑经来说,哪怕不算是奇货可居,至少也是手里握着的筹码。 冯锡范见毛渊明有兴趣,于是顺着话头继续往下说:“鲁王总共有八个儿子,前七个不是夭折就是在战乱中殉难,最后留下一个遗腹子,也算是保住了一丝血脉。” 这句话冯锡范说得平淡,但在毛渊明听来,却是异常惊悚。现代中国科技发达国泰民安,孩子夭折已经是罕有的新闻,但在明末乱世,哪怕是王爷的儿子也只能留存少数,更何况普通百姓。 想到这里,毛渊明又殷切地问道:“那女儿呢?鲁王有几个女儿?” “鲁王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很早出阁,留在了浙江,如今生死不明。二女儿的仪宾叫郑哲飞,是福建人,前几年郑哲飞去世了,她带着子女渡海来到东宁,现在和宁靖王爷一处居住。三女儿和二爷年纪相仿,国姓爷还在的时候就成了亲,膝下也有一个儿子了。” “原来如此,看来二爷也算是有福之人了。”毛渊明笑着说道,“对了,上次有劳冯大人为我们和二爷摆酒说合,如今我想,在东明楼宴请二爷,还请冯大人代为转致。” “这个好办,只要毛先生定好日子,冯某保管二爷到场。” 在工业化之前,即使是木质家具制造的速度也比穿越者们想象的要慢。十一张架子床加上四十一张普通板床,可能只是一家现代小型乡镇企业一天的产量,但是王府内官监的匠人们即便是加班加点,也花了九天才赶出来。 唐云沛和谢成武趁着时间上的空档,认真检视了一遍林家大宅,请泥瓦匠补了几处漏风渗水的地方,疏通了一下下水道,又发动大家给里里外外的庭院除草。云姨夫妇负责为大家采购被褥等物,又考虑到女孩子们的居住环境,向毛渊明提出把窗户纸换一批新的,另外添置一些窗帘。这些虽然都需要花钱,但毕竟要在林家住比较长的时间,大家的生活质量必须有保障,钱花得也值得。 第二十二章 乔迁之喜 九天之后的九月十二,也就是1671年10月14日,穿越者们终于告别了咬牙居住了近一个月的英国商馆,搬进了新居。 商馆经理西蒙·德尔博和副经理约翰·达克莱斯都非常热情地表达了对“毛利国”海商们离开的惋惜之情,只不过德尔博的热情明显是虚伪的社交技能,而达克莱斯却似乎是真的感到惋惜——这几天达克莱斯和李书同以及女孩子们聊聊天、唱唱歌,显得格外亲热。 穿越者们的行李倒是不多,除了穿越时带着的东西,每个人都仅仅是一个藤箱而已。到了林宅之后,所有人都听从云姨夫妇的安排:花厅两侧的卧房,东侧是云姨夫妇居住,西侧留给年龄最小的三个女生李芊、秦九儿和赵芈兰。前厅里一侧的卧房归毛渊明,其他人按照各自的喜好,四个人一间自由组合,住进十二间厢房里。尽管还是住得比较拥挤,但是已经远远好过英国商馆,而且房间小一些,比大通铺要暖和不少。 午饭之前,林府管家林祥代表周氏来问毛渊明,今后是自己生火做饭,还是由林府的下人代办。毛渊明对此没有主张,而云姨和陆希星都希望由林府代办,原因倒不是偷懒,而是穿越者们实在掌握不好柴火烧饭做菜的技能,往往消耗很多柴火和食材,做出来的东西又不好吃。 毛渊明自然明白这是实情,于是便问林祥需要多少钱,林祥立刻说了个“每月四十两”,显然是事先想好的价格。毛渊明一听乐了,因为这个价格丝毫不比现在自己做饭贵。于是又问了问洗衣服的事,最后和林祥敲定了一个打包价格,每月五十两把餐饮洗换等等都包给了林祥。这样一来,虽然花销方面略多了些,但大家的生活可以相当程度地改善,至少不用每天被琐事绑定,情绪也就能缓解一些。 军事组那边的第一阶段整训工作也差不多了,项绍宽和几个人商定了最终的整编方案,又好言好语哄着朱苍酢写了一份报告,午饭之后由毛渊明陪着一同来见冯锡范。 冯锡范拿过报告来一看,开头是一些套话,接下来军事组给出的第一条建议是将五个营的北兵改编为四个营和一个警备队。这条建议倒也没有什么不可,只是警备队用来干什么,还需要项绍宽解释一下。 项绍宽有备而来,有条不紊地为冯锡范解释道:“目前北兵总数是两千零七十九人,如果维持五个营的编制,则空额众多,不利于加强训练、严肃军纪。改编后设四个营,总计两千零五十二人,是满编实额的。剩下二十七人,就以’警备队’的名义,负责安保、传报、执行军纪等工作。军中总会有些繁琐细致的庶务需要处理,这些人就是可以机动的力量。” 冯锡范听完点点头,表示很满意这个安排。略想了想忽然又问:“若是五营缩编为四营,哨长和什长的位置岂不是少了两成,会不会有人不满意?” “不会。四个营的营长要从哨长中选拔,又加设了营副,人人都有向上的机会,不会有人不满意的。您再往下看就是了。” 这个解释也很合理,冯锡范于是继续往下看:将每什十三人改为十人,设什长一人;每哨领战兵八什,另领伙兵一棚二十人,设哨长哨副各一人,一哨计一百零二人。 看到这里,冯锡范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些难色。 项绍宽见状便问道:“冯大人,是有什么不妥吗?” 冯锡范略微皱了皱眉头,说道:“每什十三人,十战兵三伙兵,其实是个’祖制’,是国姓爷在的时候定下来的,现在若是要改,恐怕要费一些口舌来和王爷说明。单说伙兵是与战兵混搭好,还是单独成棚好,我心里是觉得无所谓的,但是你们若是真的要这么改,要想好条陈,以备王爷询问。” 项绍宽听完,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冯锡范于是继续往下看:每营领五哨,设营长营副政战官各一人,一营计五百十三人。 “这政战官所掌何事?” “政战官平时掌管军纪,监督军官,临战鼓动士气。” “这么说,与督战官也没有什么区别?”冯锡范又问。 “您现在可以这么看,不过将来会有区别的。”项绍宽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冯锡范对此也不置可否,只管看下去。报告的最后是申请拨给白银二百两,修葺一下北兵的营房。冯锡范一看,又有些犹豫,缓缓说道:“二百两听上去不多,只是王爷未必肯拨给,能不能酌减一些,王爷或许会答应。” 东宁地方可谓是穷乡僻壤,郑经舍不得二百两银子想必是实情。只是这二百两名义上是修葺营房,其实还包含了士兵衣物换新、农具修补等开销,很多北军士兵几乎可以用衣不蔽体来形容了,如果再削减经费,那就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了。 项绍宽刚要开口和冯锡范争辩,毛渊明看了他一眼,暗示他先不要开口,项绍宽见状就没有出声。毛渊明这才笑着说道:“冯大人英明,整训北兵一事,既然是积弊重重,想必是不好办的,其中难处嘛,绍宽他们能想到的,冯大人肯定也能体察。我看是不是这样,我们先请二爷一起吃顿饭,顺便把其中详情和他说了,请他取向王爷陈述。二爷和王爷是亲兄弟,说话总比外人管用。” 冯锡范之前就答应过毛渊明请郑聪吃饭的事,现在又正好有公事上的需要,便点头说好。毛渊明趁机又说,连郑聪夫人鲁王小郡主也一并请了,就说商团的姑娘们也想和郡主亲近亲近,有些生活上的事还想向郡主请教。冯锡范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让冯锡圭前去郑聪那里传话。 郑克臧自从得到项绍宽指点,赢了游戏之后,便找郑经要求拜项绍宽为师,学习兵法。郑经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也很现实:外洋之人不知底里,为什么要跟他们学?东宁诸将多得是百战宿将,要学兵法跟谁不是学。 郑克臧性格却是倔强,郑经越是说不行,心里便越是想要做到。又何况,东宁诸将在郑克臧看来,都是阿谀奉承之辈,自己从小就看不上这些人。这几天来,郑克臧没事就找冯锡范,终于搞清楚项绍宽是在替二叔郑聪整训北兵,于是又去找郑聪,想让二叔带他去看整训。 冯锡圭到了郑聪的宅子里,正遇上郑克臧缠着郑聪,想要去看整训。郑聪一向很疼爱这个侄子,也不介意他去军营看看,只是一来自己并不喜欢老往屯垦营跑,二来这几天天气秋凉,不到两岁的儿子郑克坦感染风寒咳嗽不止,正担心不已,没心思做别的事情,所以也没立刻答应郑克臧。 冯锡圭与郑克臧和郑聪都很熟悉,也不拘礼,直接把来意和郑聪说了。郑聪原本兴致不高,只是冯锡范的面子不能不给,正在犹豫。却又听冯锡圭说连夫人也请,有“毛利国”的姑娘作陪,忽然眼睛一亮,意识到秦九儿可能也会出席,转而忙不迭地答应了。 郑克臧在旁边听到冯锡圭这么说,也是大喜过望,心想宴会上必然能见到项绍宽,马上就说自己也要参加。吃饭总比去军营方便,郑聪自然不能不同意,冯锡圭看郑聪点头,也就更不能反对。于是便和二人说定,申正时刻到王府门口,一同前去东明楼。 第二十三章 东明楼盛宴(上) 中秋过后,东明楼的生意就变得很清淡,毕竟东宁地方狭小,人口也不多,本地消费力很低,过了海上贸易的季节,就会变得冷清。 毛渊明一下子订了三席,而且是宴请二爷郑聪一家,菜色自然是上等的,掌柜的心里因此格外高兴,连忙命小二里外清扫,张灯结彩,等候贵客。 从延平郡王府到东明楼,慢慢走只需要二十多分钟。大约申时三刻,也就是在穿越者看来的4点半,郑聪夫妇带着侄子郑克臧,还有几个侍女,跟着冯锡圭来到了东明楼门口。 毛渊明和许纬辰、项绍宽等人早已在此迎候。郑聪这些天来逐渐对“毛利人”有了些好感,又因为对秦九儿念念不忘,更是愿意和毛渊明交好,因此一脸笑容,向众人致意。毛渊明自是格外殷勤周到,说笑间引着郑聪一家上楼。 楼上小厅里摆了两席,冯锡范先到一步,正和邹树人坐着喝茶,聊些训练的事。这会儿郑聪上来,冯锡范连忙站起来迎接。毛渊明请郑聪在首席的主位落座,自己和项绍宽两侧陪着,冯锡范则在次席的主位坐下,由许纬辰和邹树人作陪。其他人包括冯锡圭在内,就不拘席次随意坐下。郑克臧专为找项绍宽而来,所以也不管位次,执意在项绍宽的另一侧坐下。 郑聪夫人小郡主跟着迎候的鲍婧,直接往里面的包间里去。因为有钱了,云姨又张罗着给大家添了衣服,鲍婧现在身上穿着的是一袭绸布的白色衣裙,领口和袖口用红线镶了边,乌黑的长发用红色的发带箍起,垂在脑后,整个人显得挺拔干练英姿飒爽。 郑聪之前只见过秦九儿,已经心痒难禁,今天见了鲍婧,好似又发现了新大陆,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鲍婧是职场上的知性女性,与尚在象牙塔中的秦九儿大不一样,自然洒脱毫不拘束,完全没有在意郑聪的表现,笑盈盈地搀着鲁郡主进了包间。包间里面瞬间又传出来一阵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这在郑聪听来,又不啻是天籁之音。郑聪心里不由地暗想:“原来毛利人中美女如此之多。” 其实在包间里,坐着十二个女性穿越者中的十一个——只有云姨选择和孟松一起留在了林家,安排其他没有赴宴的穿越者的晚饭。之前因为担心安全问题,大家决议禁止女孩子们擅自出门,现在算是相对安全一点了,女孩子们都想出来走走。今天因为有鲁郡主的缘故,毛渊明干脆安排大家全都到齐,一起陪鲁郡主吃饭,其实也是想试试谁和鲁郡主投缘,日后好多一条与郑聪交往的线路。 东宁西面向海,日落时分是一幅海阔天高的景致,坐在东明楼上看过去,有一种宏大的美感。日头渐渐沉下海平面,天色也就暗了下来。掌柜的连忙吩咐摆上十多架烛台,全都点上杯口粗的蜡烛,将整个二楼照得透亮。 几个店小二将菜肴一道道地端了上来,毛渊明和项绍宽尽管都是“三杯倒”的酒量,也勉力陪着郑聪畅饮。郑聪本不是贪杯之人,心里又惦记着包间里的女孩子们,于是酒喝得不多,菜也胡乱吃了两口,只是不停地向毛渊明询问毛利国的风土,顺带着打探女孩子们的情况。 毛渊明当然知道郑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眼下有求于他,只能和他虚与委蛇。郑聪先是打听“令表妹”秦九儿的事情,又把话题转到了鲍婧身上。 毛渊明则是巧妙地“严防死守”,对于秦九儿,只说“舅舅舅母管束得甚严”,言下之意就是“你死了这条心吧”。而对于鲍婧,则告诉郑聪,鲍婧家中是富甲一方的豪商,鲍婧很早就在家里的钱庄理事,颇有理财手段,虽然还未婚配,若不是富可敌国的人,恐怕难以“问鼎”。 这句话给了郑聪一个很复杂的遐想空间。一方面毛渊明好像指出了某种方式,可以有机会染指鲍婧,但另一方面,门槛又显得颇高,自己虽然贵为延平郡王府二公子,却离“富可敌国”差距不小。 谈说之间,毛渊明把整编方案递给郑聪,又把申请二百两银子的事情对郑聪说了说。郑聪听了一笑,说道:“区区二百两的事情,若是还要劳动王兄亲自过问,那岂不是坏了我郑府二爷的面子?你且不要焦急,我明天见过陈永华叔侄自然有安排。” 毛渊明不知道郑聪这么说是真能搞定还是撑住面子,但是既然他如此发话,立马一脸堆笑地表示感谢。 郑克臧坐在项绍宽的旁边,听郑聪和毛渊明谈毛利国和女人的事,本来已经有些不耐烦,现在听到毛渊明问郑聪要银子修葺营房,更加不解,便问项绍宽:“项大叔,这营房修得再好,和行军打仗有什么关系?” 项绍宽听他这么问,知道这个孩子还完全没有统军的概念,于是反问道:“你有没有听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 郑克臧点点头:“听过,父亲和陈师傅都说过。” 项绍宽听他说陈师傅,猜想那是指陈永华,于是又问:“那他们有没有教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没有。不过这又不难,当兵的要吃饭,所以用兵之时一定要粮草齐备。” “对。那你再想想,你一天有多少时间是在睡觉?” “我每天卯正起身,戌正睡觉,大概要睡五个时辰吧。” “你看,一天才十二个时辰,你却有五个时辰在睡觉,那你睡觉的地方要是不舒服,漏风漏雨,忽冷忽热,蚊虫虱子满屋,你能高兴吗,还有精神读书做事吗?”项绍宽说话素来严整简略,此刻对着郑克臧也是难得的娓娓道来,“士兵们睡觉和吃饭一样重要,住得不好就像饿肚子,士气必然低落,士气低落就打不了胜仗了。” “原来是这样……”郑克臧若有所思地在嘴里念叨。 鲁郡主今年二十四岁,比席间三分之二的女生更年轻,却已经是孩子的妈了。本来这些现代女性和郡主之间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好在因为有孩子,话题可以从孩子身上展开。 全部十二位女性穿越者当中,年龄最大的是孙楠,也只有她是有孩子的,只是穿越了之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自己的儿子,所以反而闭口不谈,不想参与这个让自己难过的话题。 倒是马医生说得很有兴致。马医生是儿科的大夫,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不停地和郡主说些婴幼儿保健、营养方面的知识。鲁郡主静静地听马医生说婴儿饮食的配搭、卫生清洁等等,有些能听懂,有些则是似懂非懂,毕竟古今理念相差很大,来来去去也只记住了“餐具要用热水煮过”、“身体要保持干爽”等少数几句话。 而且鲁郡主今天兴致并不高,宝贝儿子郑克坦病了好几天了,咳嗽不止,留在家中由乳母伺候,因此心中十分挂念。马医生听郡主说了病情,心里大致已经知道是普通的上呼吸道感染,至于是细菌性还是病毒性,则要亲眼看过才能知道,于是向郡主提出来,明天到府上为郑克坦诊治。马医生如此殷勤,鲁郡主也觉得不妨一试,因为几天来看过的大夫都是束手无策。 郑聪在外面喝了几杯酒,吃了几道菜,情绪又有些亢奋,想起毛利国女孩子都在包间里,不但有秦九儿和鲍婧,肯定还有之前未见过的漂亮女孩儿,便声称要体贴一下郡主,站起身来直往包间里走。毛渊明怕郑聪借酒生事,连忙跟了进来。 包间里比刚才热闹一些,鲁郡主和马医生、鲍婧算是比较聊得来,鲍婧趁机向郡主请教一些衣物挑选、穿戴方面的问题,郡主也和声细语地解说。 郑聪挑门帘进来,女性穿越者们并没什么反应,按照现代人的思维,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唐突。倒是鲁郡主先嗔怪起来,说道:“夫君,你怎么也不先出一声,就径直往女人家吃饭的房间里跑?” 第二十四章 东明楼盛宴(下) 郑聪一脸笑容,嘴上唯唯诺诺地应付夫人,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四下里来回瞟。 座中十一位女性穿越者,秦九儿和鲍婧郑聪已经见过,田箑和苏沐汀在郑经的生日宴上演奏过曲子,郑聪也有一些印象。李芊和赵芈兰都不到二十岁,在毛渊明眼里就是两个孩子,可在郑聪看来却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左看右看,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所有人中,还是鲍婧最有眼色,也最为大胆,看到郑聪脸上的表情,心里自然也知道怎么回事了。于是端起酒杯,笑盈盈地走到郑聪面前,问道:“二爷进来怎么也不拿一杯酒敬大家啊?” 郑聪一愣,没想到鲍婧会主动和自己搭话,反而一脸不自然地讪笑,说道:“我……以为你们一群姑娘家,不喝酒,所以也没拿酒进来。” “嘻,谁说姑娘家不喝酒?这里有大家陪着郡主,咱们去外边,我敬二爷一杯。”鲍婧说着话,连连向毛渊明使眼色。 毛渊明心领神会,马上一手挽住郑聪的胳膊,也笑着说道:“二爷,让姑娘们和郡主多说些话吧,咱们出去接续喝。” 接着不由郑聪分说,便拽着郑聪往外走,郑聪无奈只能跟着毛渊明出来。 回到小厅里,众人吃得气氛热烈。冯锡圭趁着酒兴,正大讲郑军如何在海上击败清军的事迹,内容是七分实三分虚,又把他哥哥冯锡范夸奖一通,仿佛郑经没有了冯锡范便无法与清军对敌。 在座的穿越者都是文史达人,都知道郑经即位之后对清军作战胜少败多,丢失了厦门金门,退居东宁。不过冯锡圭大肆吹捧,冯锡范又不停地微笑点头,大家自然都不想扫了这两兄弟的兴致,不但纷纷点头附和,还恰到好处地叫几声“好”。 郑聪回到座上,刚拿起酒杯来,却被鲍婧伸手捉住了手腕。鲍婧这个举动完全出乎郑聪意料,弄得郑聪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鲍婧却笑着说道:“二爷,我敬你这杯可有讲究。您是王爷的亲弟弟,我们这些人在东宁全仗您遮盖,您和我喝了这杯,以后还要多多关照我们哦~~” 古人说话没有这么“哦~~”的,郑聪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婉转而挑逗的声音,一时间真是心旌荡漾,脸上连笑也忘了,嘴里连声答应“好,好……”。 等鲍婧举起酒杯来,郑聪忙不迭也把酒杯举起来,两杯轻轻一碰,鲍婧仰脖一饮而尽。郑聪握着酒杯居然没有喝,而是愣愣地盯着鲍婧,注视着领口之间雪白粉嫩的部分。鲍婧依旧是笑靥如花,揶揄着说道:“二爷,您不喝吗?” “喝,喝。”郑聪这才把酒杯举到嘴边,一口饮下。 “好,二爷真是爽快。那……以后我们时常到府上叨扰,您不会见怪吧?”鲍婧拿起酒壶,又给郑聪满上了一杯。 “不……不会,这是说什么话呢,欢迎之至……一定要经常来。”郑聪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了。 鲍婧于是把酒杯又塞到了郑聪手里,说道:“那我陪二爷您再喝一杯。” “好……喝。”郑聪显然没有任何拒绝的可能性,嬉笑着再次一饮而尽。 “二爷您看您,一表人才文武兼备,又岂会一辈子在王府当个公子哥呢。有朝一日您肯定飞黄腾达,成就一番非凡的事业。”鲍婧一边说,一边又给郑聪倒酒。 郑聪本来不擅饮酒,今天已经喝了不少,此刻又是酒力上冲,又是被鲍婧一番言语吹捧,整个人如坠云里雾里,看上去已经不甚清醒。忽然举起双手大声说道:“各位,不是我郑聪敢说大不敬的话,若是将来有机会,我郑聪必定立一番大功业,绝不在大哥之下。” 冯锡范知道郑聪是酒后胡言,只是微笑不语。冯锡圭则是连声叫好,一口一个“二爷英武”。鲍婧趁机又把酒递到了郑聪手里,用手轻轻推了一把郑聪的胳膊,柔声说道:“那我们这些人以后都跟着二爷出力,将来成了大事,二爷万万不可冷落了我们哦~~” 此时的郑聪哪里还经得起这等诱惑,接过酒来往嘴里一倒,含含糊糊地说了声“那是当然”,然后把酒杯一扔,便伸手过来要搂鲍婧。鲍婧倒也不怯这种场面,只是轻轻扶助郑聪的胳膊,说了声“二爷,您喝醉了。” 旁边的毛渊明和陆希星赶紧一边一个架住郑聪,免得他跌倒。冯锡范见状连忙朝楼下大声叫到:“来人啊,送二爷回府。” 冯锡范的几个侍卫在楼下另开了一桌喝酒划拳,听到冯锡范的声音连忙冲到楼上,从毛渊明的手里接过郑聪,扶着他下楼。包间里的小郡主听到外面的声音,也连忙走了出来,一面匆忙和姑娘们道别,一面跟冯氏兄弟一起下楼去。 送别了这几个人,毛渊明这才转身问鲍婧:“你没事吧?” 鲍婧一脸不屑地看了看毛渊明,说道:“这算什么?我去年在年会上,把我们分行行长都喝趴下了呢。” 毛渊明只得尴尬一笑,说了句“要论哄领导开心,还真没人能和你比”,然后招呼大家收拾东西走人。 等众人收拾东西准备要走,这才发现郑克臧居然还在项绍宽旁边坐着。原来刚才你来我往敬酒之时,郑克臧一直在问项绍宽兵法的问题。项绍宽对饮酒应酬也没什么兴趣,于是便简略地给郑克臧说了说兵法的传承,一直从上古的《孙子兵法》说到了明朝戚继光所着的《纪效新书》,而且告诉郑克臧,读古书需要掌握精髓,不必拘泥成法,反而是《纪效新书》这样的近人名着,因为记载了很多实用方案,贴近实战,应该要细细研读领会。 郑克臧听了这些话,心里越发佩服,恨不得立刻就拜师,只是父亲郑经没有点头,无论如何不敢自作主张。 毛渊明见郑克臧还在,便让众人先回林家大宅,自己和项绍宽一起送郑克臧回王府。 王府门口,太监王守礼正在焦虑不安地等待。郑聪赴宴之前,已经派小太监把郑克臧一同前去的事告诉了王守礼,只是此刻郑聪已经回来了,还喝得稀泥烂醉,郑克臧却不见踪影。若是再过半个时辰还不回来,王爷或者董太妃肯定要怪罪了。 眼见几个人陪着郑克臧回到了王府门前,王守礼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只是脸上依然作色,对着毛渊明斥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这么晚才送孙少爷回来,你们带着孙少爷做了什么事?”王守礼在郑经的寿宴上见过毛渊明,虽然没有说过话,但也知道是什么人,此刻故意拿腔捏调,自然是想要些好处。 毛渊明本来就久历商场,又十分了解太监的秉性,于是陪着笑脸说道:“在下毛利国海商毛渊明,那天在王爷寿宴上献过寿礼,公公如何不认识我?今天我们宴请二爷,世孙也莅临,真是不胜荣幸。难得世孙与我们投缘,多聊了几句,公公万勿见怪。” 说着,毛渊明从身上摸了一枚银锭,大约三两上下,悄悄塞到了王守礼的手中。王守礼摸到了银子,立马转了一副表情,笑着说道:“咱们孙少爷天生聪明睿智,人人都说和国姓爷是一个款的,既然孙少爷喜欢和你们来往,那是你们的荣幸了。” 郑克臧素来不太看得惯这些太监的做派,正想出言叱责,却见王府里急匆匆走出来一个人。仔细一看,是董太妃身边的总管太监张忠。 张忠见几个人站在王府门口,连忙对郑克臧说道:“孙少爷您可回来了,太妃等着您进去看她呢。” 毛渊明听见董太妃召见郑克臧,马上拱手说道:“既然世孙回到王府了,时候也不早了,我等就此告退了吧。” “等等。”张忠看了看毛渊明说道,“你们就是今晚宴请二爷的毛利国客商?” 毛渊明没见过张忠,不过看相貌、听声音还是能分辨出这是一个太监,于是说道:“正是。不知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张忠完全没有搭理毛渊明的问题,黑着脸一板一眼地对着两侧站岗的卫兵喊道:“太妃谕旨,把这几个毛利国人抓起来!” 第二十五章 董太妃往事 许纬辰、陆希星和邹树人三人在林家大宅正厅侧边的书房里,裹着毯子似睡非睡地熬到了天明。 头一天晚上毛渊明和项绍宽没有回来,许纬辰既不敢就此睡了,又不知道应不应该大半夜的出去找,于是叫上陆希星和邹树人在书房里干等。左右等不来,只得在书房里将就了一晚上。 终于天光渐亮,三人正在不知所措,冯锡圭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问之下,才知道昨晚毛渊明和项绍宽被董太妃捉拿的事,是冯锡范一大早收到了消息,派冯锡圭过来报信。至于二人究竟为何被抓,现在关在何处,则冯锡范也不清楚。 三人听完都颇为紧张,邹树人脸色紧绷,看着另外两个人说道:“要不要马上去王府设法营救他们?” “营救?怎么救?”许纬辰摇了摇头,“眼下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不适合轻举妄动。”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陆希星清秀的脸上,闪过了一缕焦急的神色。 “这样吧,冯二爷您先请回去,说我们过一个时辰就去冯大人那里,究竟如何是好,到时候再作商议。”许纬辰先向冯锡圭交代了一下安排,然后又对陆希星说道,“你去厢房里找孙广越和朱丹赤过来,不要惊动其他人。” 于是,冯锡圭回去向冯锡范报信,陆希星把孙广越和朱丹赤从床上揪了起来,许纬辰和邹树人到厨房找了点吃的回到书房,几个人关上门开个紧急会议。 许纬辰认为,现在掌握的信息有限,只知道是董太妃下旨捉了二人,究竟什么原因并不清楚,因此也很难制定明确的计划。唯一能做的是请孙广越和朱丹赤详细说一下董太妃这个人,好有个准备。 “董太妃……好像叫董友,是南明……隆武皇帝时的礼部侍郎……董飏先的女儿。”孙广越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呜哩呜哩地说道,“比郑成功……还大一岁,大概是……十八、九岁的时候嫁给……郑成功的。” “嫁给郑成功之后,有什么事迹么?”许纬辰喜欢先把馒头掰成小块,然后往嘴里送,所以讲话的声音比孙广越要清晰许多。 “好像也没什么事迹,直到郑成功快死的时候,差点赐死她。”朱丹赤已经一个馒头下肚,正准备吃第二个。 “郑成功为什么要赐死她?” “当时郑成功刚刚攻陷东宁,董友和郑经还坐镇厦门。谁知郑经与弟弟的奶妈通奸,生下了郑克臧,郑成功听说此事之后觉得有辱家门,所以派人去厦门杀郑经,又觉得郑经行此丑事是董友纵容所致,因此又要赐死董友。” “那后来呢?郑经怎么就没死呢?”陆希星吃馒头的时候,门牙显得越发突出,更像米老鼠了。 “后来,使者被郑成功的堂兄郑泰给拦住了,只杀了奶妈一个人。过了不久郑成功自己死了,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孙广越已经三个馒头下肚,可以喘口气了,“再后来郑经从厦门出兵东宁,击败了叔叔郑袭,登上了王位,董友也就顺理成章成了王太妃。” “这么说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许纬辰说着,开始琢磨到底董太妃抓毛渊明和项绍宽的目的是什么。 “哦,对了。董友一直很不喜欢郑克臧,因为觉得是这个孩子气死了老公郑成功。”朱丹赤又想起来另一件事,“郑经死后,本来是郑克臧监国的,结果董友纵容冯锡范和刘国轩发动政变,杀死了郑克臧,立了郑经第二个儿子郑克塽。” “其实董友对郑经也一般般,’三藩之乱时’,郑经西征福建,连续攻陷八个州府却又最终丢失,被董友一顿臭骂,说他一点没有郑成功的样子。”孙广越又补充道。 “这样啊……”许纬辰感觉人物之间的关系显得略微复杂了一些,“不过,这些都是还没发生的事情吧?” 孙广越点了点头:“是还没发生,骂郑经是1680年的事,东宁政变已经是1681年的事情了。不过综合看来,董友这个人其实并不很明智,权力欲也挺强,而且做事冲动,是个弱化版的慈禧。” “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陆希星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几这个人,低声问道。 “你在这里坐镇,让大家都待在林家不要出门,也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免得引起恐慌。我和迅哥儿这就去见冯锡范。”许纬辰拍了拍陆希星的肩,尽量安慰地说道,“董太妃抓了他们俩,却没有连夜派人来抓我们,可见未必是真的要对我们不利,或许不过是震慑我们一下,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无论如何,见过冯锡范就能知道情况了。” 陆希星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我听马医生说,她今天要去王府给郑聪的儿子治病,那现在还去不去?” “那……要不让马医生一起去吧,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15分钟之后,许纬辰、邹树人和马医生就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冯锡范日常值守的偏厅里。 冯锡范已经等得有些焦急了。在冯锡范看来,虽然这些“毛利国人”并非自己的亲信,但是毕竟这些天来在为自己办事,而且昨晚宴请二爷的事又是自己从中安排的,董太妃究竟为什么抓这些人,有没有牵涉到自己,心里十分放不下。 现在许纬辰等人出现在面前,冯锡范也顾不得奉茶客套,直接就问:“你们可有消息,毛先生因何被执?” 许纬辰不由得一愣,心想我们来找你是想向你打听消息,结果怎么成了你问我们。不过还是控制住紧张的情绪回答道:“我们并无任何消息,冯大人这边有些眉目么?” 冯锡范听了摇摇头:“昨晚事发突然,冯某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只是听小太监说,毛先生和项先生被监禁在内院厢房,并未受牢狱之苦。” 冯锡范这么说,许纬辰心里的担忧更加放下了一些,董太妃应该不是有意要对自己不利,只怕是有什么地方之前考虑不周,无意中触怒了董太妃,所以要教训一下自己。 “如果是这样,或许事情未必那么糟糕,不知冯大人能不能再遣人去探听一下,我们也好有个应对之策。” 冯锡范严肃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一层冯某自然是想到了,已经让锡圭去了。” “如此真是辛苦冯二爷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几句,冯锡圭就从外面回来了,喘了口气说道:“大哥,各位,太妃请了王爷一起,说要亲自审讯两位海商。” “还有没有其他人参加?”冯锡范紧张地问道。 冯锡圭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外面却已经有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笑着对冯锡范说道:“王爷有令,请冯统领到正厅议事。” 冯锡范不敢怠慢,站起来就准备跟着小太监走。许纬辰连忙一把拉住小太监,说道:“这位公公,王爷请冯大人,是不是审讯两位海商的事?” 许纬辰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摸了几分银子,塞在了小太监手里。小太监白了许纬辰一眼,说道:“好像是吧,你们是一伙的吗?” “我们原是一起来的,能不能让我们也进去看看?”许纬辰听到了肯定的答案,连忙陪笑着说道。 小太监继续翻着白眼,一副不想搭理许纬辰的样子说道:“那不行,王爷只说了请冯大人。” 冯锡范见此情形,连忙对小太监说道:“小公公,不如让这几个人跟我们进去,就在正厅外的廊下等候,太妃和王爷如有需要,也好就近传召。” 小太监见冯锡范开口,也不好拒绝,又白了许纬辰一眼,冷冷地说道:“那就跟着来吧。” 王府正厅在棱堡的三层,几个人跟着小太监拾级而上,一会儿工夫就到了正厅前的空场上。冯锡范嘱咐三人在外面廊下等候,不要随意走动,然后跟着小太监进了正厅。 第二十六章 董太妃的审问 正厅里,董太妃和郑经并排居中而坐。 郑经着一身最常见的儒生襕衫,董太妃的服饰也并不奢华,上身穿着湖蓝色斜襟短衫,下身穿宽大的黑裤,这是福建女性最常见的衣着,只是料子比较考究一些。 郑聪和陈永华叔侄也已经到了,郑聪坐在董太妃的肩下,陈永华因为是郑经的师傅,因此也赐了座位,坐在郑经的肩下,陈绳武则在陈永华的下手一侧肃立。 冯锡范进来时,董太妃已经开始问话,郑经于是伸手指了指,示意冯锡范到郑聪边上站着。 毛渊明和项绍宽站在大厅中间,面朝着董太妃和郑经。 昨晚被抓进王府看管,两人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想来想去自己好像什么违法的事情也没有做。今天一早还有小太监送了些早点,吃完就被带到这里,听董太妃问话。 一开始还是问一些毛利国的事,毛渊明就把这套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应付之词说了一遍。 “哼,你说得倒是周全,我看是存心编好了来诓骗大家的吧?”董太妃听完,幽幽地问道。 毛渊明吓得一激灵,不过马上稳定了一下情绪,应声答道:“在下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太妃。我们遭逢海难,濒临绝境,被英国人克里斯布救起,英国商馆上下人等都能作证。海上航行一旦遇难,九死一生,若不是克里斯布的船恰好经过,我们早已困毙荒岛了,谁又敢以身犯险来作这个假?” “我没说你们落难是假,只是你们这些天的行径,难道不是有违海商的身份?”董太妃说着,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冯锡范,“听王爷说,你们这些天在帮冯锡范编练北兵,是谁的主意?” 毛渊明听了又是一惊,心想果然是涉及到练兵的事,因此不敢轻率,仔细想了想答道:“回太妃,我们一船人流落到此,本来是无依无靠。机缘巧合之下,因为我们中一个人在茶馆下棋,结识了冯统领,又所幸冯统领看上了我们护卫队长的武艺,抬举他训练侍卫。后来因为训练侍卫有些成效,得王爷首肯,才为冯大人效劳编练北兵。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绝非自己的主意。” “哦?北兵不是在聪儿手下吗,怎么你们成了替冯锡范编练北兵?”董太妃瞪着毛渊明,说话声音不大,却很严厉。 “这个……这件事确实是二爷与冯大人一起安排的,东……大明制度我们并不熟悉,所以其中原委……我们也不太清楚。” “这么说,从头到尾都是冯锡范一个人的主意啰?” “呃……”董太妃这么说,毛渊明自然不敢再接话,只能等着有谁来救这个场。 冯锡范进来没多久,就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董太妃表面上是在质问两个毛利国人,但矛头却似乎是指向了自己,整个人立刻紧张了起来。 现在董太妃明确地把自己放在话题主角的位置上,冯锡范自然不能装没听见,连忙答道:“太妃,北兵管理积弊丛生,以二爷一人之力恐怕有些力不从心。锡范素来与二爷相善,二爷感到棘手之事,锡范应当出手相助,义不容辞。” “说得倒是挺好,”董太妃年近五十,一生跟随郑成功刀光剑影里拼杀,大风大浪里出没,脸上沉淀着一种英武之气,微微嗔怒起来,已经非常令人敬畏,“你一个王府侍卫统领,去插手军队的事务,不觉得有些过了吗?” 冯锡范听到这里,感觉事情好像有些严重,不得不字斟句酌地仔细回答:“太妃,锡范不敢。锡范父子两代为国姓爷和王爷效力,深受国恩,绝对只有一片忠心,又岂会作出有损于王爷的事情。锡范帮二爷办事,真的是为二爷分忧而忠于郑氏之举。” 听到冯锡范说起父亲,郑经不禁有些动容,缓缓开口说道:“太妃,冯锡范父子的忠心,东宁尽人皆知。他父亲冯澄世虽然不是死在清人手里,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行啦。冯澄世的事情,我比你清楚。”董太妃的脸色依旧阴沉,打断了郑经的话,“我也没说冯锡范有异志,但是不能坏了规矩。” 董太妃顿了一顿,对冯锡范说道:“北兵隶属兵部,编练整训的事情,与王府侍卫营无关。你和王爷从小一起长大,就是如刘关张一般的异姓兄弟,收起心来当你的侍卫统领,护卫好王爷就是你的功劳。整训北兵虽然辛苦,难道聪儿就没本事办妥?王府里是里、外是外,明白了吗?” 冯锡范听得一头冷汗,心知自己要是再不识趣,董太妃不知道会有什么更严厉的处置,连忙说了声“是,锡范明白。”,便不敢再出声了。 董太妃见冯锡范不说话了,又把脸转向郑聪,说道:“聪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正经做点事情?” “娘,儿子哪里不正经了?”郑聪一脸无辜地望着董太妃,心里自然也是忐忑不安。 “哼,昨晚喝得稀泥烂醉,当我没看见吗?你大哥把北兵交给你管,是希望你上心,你就甩手交给冯锡范,这算是正经做事?”董太妃越说越生气,眼睛狠狠地瞪着郑聪。 “我……”郑聪一下子没了气势,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太妃,二弟他……也是一心想要做事的,如果不是,他也不会去找冯锡范帮忙了。二弟还年轻,手下也没几个得力的,管一摊子事情确实有些力不从心。”郑经赔着笑脸,给郑聪解围。 “唉……你这做哥哥的,总是这么护着他,他几时能有长进啊。”董太妃摇着头说道,“既然你知道他手下也没有得力的人,怎么不派几个帮他?” “这……”这下轮到郑经说不出话了。 在郑经心里,原因当然是有的。东宁各镇将领,都是郑成功时代留下来的老将,虽然忠心耿耿,却也是倚老卖老的骄兵悍将。郑经自己不过三十岁,统领这些人就需要陈永华叔侄全力相助,郑聪更是只有二十几岁,如何能压服这些老兵油子。但是这话,无论如何又不能照直向董太妃说,尤其不可能当众说出来。 略一犹豫之后,郑经依然面带笑容地说道:“太妃教训得是。不过,北兵人数不多,儿子也是希望二弟振作一番,能亲力亲为管好这一摊子。派个得力的将领前去相助本非难事,只是不显我郑家子孙的本事。” “就这句还像话。凡事要亲力亲为,才有先王儿子的样子。你们都读过陆务观的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聪儿,你难道没有一点领悟吗?” 郑聪被自己的妈这一顿说,心情是十分的复杂,又觉得有些委屈,又觉得无可奈何。忽然想起来,毛渊明昨天给自己递了一个章程,是关于编练北兵的,自己昨晚上喝得大醉,和衣而卧,这份章程现在还在袖子里放着呢。想到这里,赶紧从袖子里取了出来,伸手递给董太妃:“娘,这里有一份练兵的章程,儿子觉得还算可行。” 董太妃伸手接过来,略略看了看,又递回给郑聪,冷冷地问道:“是你自己写的么?” 此时此刻郑聪自然不敢说谎,老老实实地回答:“是这位毛利国人项绍宽拟的。” “太妃,二爷和冯统领任用这几个外洋来的人处理军务,似乎是失之草率了。卑职以为,军务原是兵部职责所在,兵部辖下有不少干练的能员,整训北兵之事,还是由兵部处理为好。”站在陈永华侧边的陈绳武,马上抓住机会向太妃进言。 董太妃听了这话,没有直接回答,依旧对着郑聪说道:“聪儿,这章程你自己好好看看,觉得可行就照准办理,觉得不行就另想办法,不能总是听旁人的唆摆。这几个毛利国人虽然没有什么可疑,可终究是外洋之人,里面的分寸你需得自己把握。你大哥给你安排这个差事,也是要砺练你用人的本事。” 听到董太妃这么说,郑聪算是如释重负,说了声:“儿子明白了。” 第二十七章 为人初识陈永华 董太妃见郑聪应承了,这才把身子转向另一侧,对着陈氏叔侄说道:“绳武啊,王爷让二爷管理北兵,自然有他的用意,我也希望聪儿能把这摊事情管好。你自己兵部的事情就很多,你还要协助陈师傅处理其他事务。你是王爷悉心栽培的年轻才俊,将来要承担复兴大明的重任,要学会权衡,这些小事你得学会放下。” 董太妃说完,陈永华立刻说道:“太妃所言极是,绳武还年轻,许多事情还要慢慢学习精进,要靠王爷和太妃多多提点。绳武,你明白了么?” 陈绳武听董太妃的话音,又见叔父这么说,已经知道这事绝对不会让自己沾手,自己应该知难而退,便说了一声“绳武明白”,没有再说什么。 “项先生,你在毛利国是什么身份?”董太妃又把脸转向了下面站着的两个人。 “我与其他人一样,也是海商。”项绍宽见问到自己头上,不疾不徐地答道。 “既然不是军人,如何有胆子为聪儿练兵?” 这个问题有点锐利,好在难不倒红三代。项绍宽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答道:“在下虽然未曾参军打仗,却有些家学渊源,对军务略知一二。” “说来听听。” “在下的祖父早年曾追随大元帅打仗,戎马半生,后来又奉旨出任水师提督。” “哦?”听到项绍宽这么说,董太妃忽然有了兴致,“那你为何不在水师效力?” “家祖父确实冀望在下从军,在下出生后不久,家祖父便给在下取名绍宽,是希望在下能够追比水师名将陈绍宽。只是在下更喜欢读书,虽然也读了不少兵书,却暂时还不想去军中效力。” 董太妃自然不会知道陈绍宽是谁,但是对项绍宽的这几句话很有感触。郑成功前后有过十个儿子,除了老四郑睿和老幺郑发夭折之外,剩下八个倒有七个喜欢读书习文,只有一个老五郑智还算愿意习武。眼前这个人的和儿子们倒也相似,都是明明生在武家,却爱习文。 “这么说来,倒也和聪儿相投,难怪聪儿愿意用你来练兵。”董太妃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我又听说,克臧想要拜你为师?” “世孙确实提过这件事,但是在下不敢造次答应。” “嗯,克臧这个孩子好在有主见,有决断,很像先王。不过他毕竟还小,性情未定,他说的话也不能全当真。他若再找你,你可以挑他听得懂的,给他讲一些,增长见识。至于是否拜师,是一件大事,等过一阵我和王爷商议过了再说罢。”董太妃这话并没有征求项绍宽意见的意思,项绍宽自然也就不接茬儿。 “还有,你们两个听着。你们遭逢海难,漂流到此,其情可悯,王爷容留你们居住,就是极大的恩典。若有使用你们的地方,也是有心抬举。你们当要循规蹈矩,不可有非分之念。若是行为出格,滋生事端,王爷绝不会轻饶你们。都听明白了吗?”董太妃又严厉地说道。 “明白。”毛渊明赶紧答应。 “对了,听郡主说,你们当中有个女大夫,今天要进来给克坦问诊,是真的吗?” 马大夫要上门给郑克坦问诊的事,其实郑聪不知道:昨天晚宴上,马大夫和郡主说话的时候,郑聪正在外面豪饮,之后就一直醉到今天早上,因此也是一脸狐疑。反倒是冯锡范,一大早就见过马大夫,了解是事情的前后,现在见话题岔开了,也是一口气松了下来,替郑聪答道:“确有此事,那位马大夫正在外面候着。” “请进来先让我看看罢。” 太监张忠听到太妃吩咐,立马一路小跑出了正厅,半分钟的功夫,就将在外面等候的三个人带了进来。 三人进来正厅,看到毛渊明和项绍宽没事,都松了一口气。于是向郑经和董太妃行了长揖礼,在毛渊明的侧边站定。 董太妃对另外两个人没什么兴趣,用手指了指马医生问道:“你就是大夫?叫什么名字?” “是,我叫马心如。” “行医几年了?” 马心如不过是二十七、八岁年纪,脸上甚至还留有一些稚气,在旁人看来,似乎并不是“大国手”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董太妃这么问,也是情理之中。 “我……七岁开始读书,十八岁立志学医,学了七年才出师,自己行医也有三年多了。”马心如是211大学的医学院毕业,从住院实习到正式工作,其实经验已经不少了。 “哦?那说起来,读书的年头也不少了,你是出自官宦之家么?”董太妃自己是礼部侍郎的女儿,从小读书识礼,对读过书的女孩子格外青眼有加,此时的语气便远不似刚才和毛渊明说话时那么冰冷,瞬间温柔了许多。 “家父是县衙的小吏,只有我一个女儿,对我读书的事看得十分要紧。” 在场的几个穿越者都能理解,“县衙的小吏”的意思是“县政府的公务员”,但董太妃显然不可能明白。见马心如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稍微有些失望,但是转念一想,真的是名门望族的大小姐,也不会选择行医。 想到这里,董太妃又说道:“你虽然不是富贵人家出身,也难为你愿意读书学文,若是在医道上有所建树,光耀门楣,倒也是不错的选择。不过,聪儿家的克坦是鲁王郡主所生,皇明的贵胄,郡主请你去问诊,我也得先看看你的本事。你且随我进来。” 董太妃说着,站起身来向正厅屏风后面转了进去,张忠连忙紧赶几步跟了上去。另有一个年轻的小太监,飞快地走到了马心如的面前,哈着腰伸出了一只手说道:“马大夫,请吧。” 马心如自然不敢怠慢,跟着小太监往后堂里走。 董太妃进去之后,正厅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毕竟刚才董太妃的话对每个人都有敲打,相当于人均挨了一顿骂。 郑经作为王爷,自然要出言抚慰一下众人,尤其是对毛渊明。毛渊明和项绍宽在书房被关了一晚上,又站了一上午听董太妃问话,精神尤其紧张,显得十分疲惫。郑经于是说,稍后就在王府花厅赐宴,让大家放松一下心情。 郑聪忽然想起自己昨晚曾经答应过毛渊明,解决二百两银子的费用问题,现在趁着陈永华叔侄都在,就把北兵整训的章程对郑经简略地说了一下,又把批拨款项的要求提了出来。陈永华听完马上表态,既然太妃有意让二爷单独处理,那么六部自然配合,二百两银子很快会让户部拨下。 郑经知道董太妃不愿意冯锡范再插手北兵的事情,但郑聪一个人确实又力不从心。于是对项绍宽说道:“既然二爷采纳了你的章程,那你就继续襄助二爷办事。你有多少可帮手的人,也都告诉二爷知道,由他差遣。只是记住,要循规蹈矩,不可惹人非议。” 项绍宽点点头,非常简洁地说了声“是”。 关照了项绍宽,郑经又对毛渊明说道:“毛先生,今天也是机缘,陈师傅就在这里。若是平日里,他公务繁忙,你们未必有幸拜见。不如现在结识一下,稍后再一同用餐相谈。” 对于穿越者们来说,大家都知道陈永华的存在,但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根据孙广越提供的信息,陈永华是东宁的谘议参军,相当于大明内阁首辅,总揽一切政务,如果能够结识,必然会很有作用。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见到陈永华。毛渊明见郑经出言吩咐,便走到陈永华面前,深施一礼,主动介绍了一下自己。 陈永华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毛利国人”的存在,克里斯布的船到岸的当天,杨英就向他报告了这件事。之后冯锡范训练侍卫、编练北兵,陈永华都会从侄子陈绳武那里得到消息,只是东宁政务繁忙,也没有时间特别理会几个外国人。 现在事情发展到董太妃亲自干预,多少有些出乎陈永华的意料,心里暗暗觉得这些“毛利国人”或许并不简单。现在毛渊明主动上来施礼,陈永华缓缓地站起身来,施施然还了一礼,用深邃的目光看了看毛渊明。 第二十八章 陈永华的试探 毛渊明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了一下陈永华。 陈永华中等身材,面色白净,颌下留着胡子,一身儒生打扮,虽然是郑经的师傅,但也不到四十岁年纪,和很多电影电视剧里“陈近南”的造型相去甚远。 毛渊明和陈永华寒暄了几句,又把在场的另外三个穿越者介绍给陈永华。陈永华听了刚才董太妃和项绍宽的对话,对项绍宽显得格外客气。至于许纬辰和邹树人,则早已听陈绳武说起过,自然也没有丝毫的轻慢。 陈绳武又提起当日毛渊明所说的那句“为人不识陈永华,纵称英雄也枉然”,这下连郑经也觉得非常惊讶,没想到陈永华的名声竟然如此远播,便问这话是何人最先说的。毛渊明表示这话千真万确绝无做作,乃是文人查良镛在一本叫《鹿鼎记》的书里所写。 郑经和陈永华显然没有听过查良镛这个名字,不过看毛渊明言之凿凿的样子,不由得不信。毛渊明又说查良镛文采斐然,《鹿鼎记》一书在毛利国人人争阅,更说得陈永华叔侄既高兴又好奇,恨不得让毛渊明马上找一本给他们看。 郑经见事情处理完毕,很是满意,便吩咐王守礼在花厅设宴,又向着众人说道:“诸位难得一见,不如就由陈师傅代替本藩,陪大家赴宴吧。” 郑经说完,众人都拱手称谢。于是郑经站起来也向着内堂走去,陈永华则说了一声“请”,引着众人向花厅方向过去。 许纬辰进来得晚,不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故意拉着毛渊明走在人群后面。毛渊明一边向外走,一边把昨晚到刚才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许纬辰听完之后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道:“这么说来,董太妃的意思是,冯锡范和陈绳武谁也不能沾北兵的事,必须郑聪自己来。” “好像就是这样,我感觉郑经也好,郑聪也罢,在董太妃眼里都是耳根子软的主,所以她要亲自动手把事情矫正到她的轨道上来。”毛渊明表示同意。 “也可能是郑经自己的主意,只不过陈永华是他的师傅,冯锡范是他的发小,他自己不方便处置,因此把董太妃搬了出来。” 毛渊明点点头,又问道:“嗯,也许吧。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既然董太妃要郑聪雄起,那我们暂时也就只能跟定郑聪,毕竟对我们而言,始终是形势比人强。昨天请他吃饭,喝得还算欢乐,现在又要吃饭,再努力增进一下感情呗。”许纬辰悠悠地说道。 说着话,一众人已经来到了花厅。花厅里的陈设并不奢华,却颇为雅致,周围书架上放着各色书籍,博物架上陈列着几件玉器,还有酒樽和茶具,也不知道是不是古董。 王守礼早已安排小太监在花厅的中央摆上了一个圆桌,桌上铺了绛红色的桌布,又摆设了几盘果品。陈绳武于是满脸热情地招呼众人落座。 陈永华要让郑聪上座,郑聪连忙推辞,说于公陈永华是代替王爷赐宴,于私陈永华是王府内书房的总师,自己也是学生之一,无论如何都应该是由陈永华来坐这个首位。 毛渊明也马上帮忙抬轿子,说陈永华德高望重,一定请他上座。陈永华这才拗不过,在中间的位置坐下。毛渊明是客,陈绳武又拉他坐在了陈永华的上手侧,项绍宽坐在了下手侧。然后是郑聪和冯锡范,许纬辰挨着郑聪,邹树人挨着冯锡范,陈绳武自己在近门的下位倒座作陪。 落座之后,自然有小太监先上茶,又递了水盆净手。 陈永华品了一口茶,款款说道:“几位海商自外洋而来,请恕本院孤陋,实在未听说过’毛利国’,所以有几句话,还想当面请教。” “岂敢,陈大人但问无妨。” “刚才项先生所说’海军名将陈绍宽’,可是贵毛利国人士?” “确实是我国之人,几十年前已经去世了。” 陈永华听了,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点头说道:“我听说,你们毛利国人乃是宋代遗民后人,那这位水师名将陈绍宽祖籍哪里?” 听到这个问题,毛渊明和项绍宽都没有马上理解陈永华的意图,只是许纬辰的头却几乎都要炸裂开来了。 毫无疑问,陈永华这个问题绝非简单的好奇心所致,而是在进行试探。 许纬辰对中国近代史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陈绍宽是福建闽县人。但如果就这么回答,出错的风险很大。因为闽县很可能是明清之后才有的地名,历史上曾用过哪些名称,宋代闽县应该叫什么,许纬辰当然不知道。在扮演一个“宋代遗民后人”的时候,如果说出来的地名是宋以后才有的,那就露馅了。 穿越者中,对宋代历史的研究首推李书同,可惜他现在不在身边。情急之下,许纬辰只得答道:“陈绍宽元帅祖籍福建,究竟是哪府哪县,倒是真的不清楚。” 陈永华听罢,觉得这个回答虽然不太扎实,却也合情合理,毕竟那是别人的祖籍,记不清也很正常。于是又问道:“那查良镛先生又是哪里人?” 这个问题相对上一个就容易多了。查良镛即武侠小说名家金庸,祖籍浙江海宁县,海宁在元代之前一直叫“盐官”,这个常识在金庸自己的作品里就被反复提及。因此这下许纬辰可以从容地如实回答。 “哦?这位查良镛是盐官县人,也就是如今的海宁县,那他与海宁敬修先生查继佐可有渊源?” “呃……既然是同乡,又是同姓,或有渊源吧。详情在下也不知道。”虽然查继佐是金庸祖上这件事,对现代武侠迷来说是个常识,此刻许纬辰也只能装傻充愣。 “查良镛先生知道永华微名,大约年纪也相仿,不知将来有无缘分一见。” “不瞒陈大人说,查良镛先生在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哦?那倒是十分可惜。”陈永华微微谈了一口气,又转向项绍宽说道,“适才听项先生说,令祖曾经跟随大元帅征战,请问这位大元帅高姓大名?” 这个问题对项绍宽来说就很简单了,只是淡淡地答道:“大元帅姓朱,单讳一个’德’字。” 陈永华听完,又把脸转向了许纬辰:“那许先生可知道,这位朱元帅的表字怎么称呼?” “朱元帅字玉阶,美玉的玉,台阶的阶。”许纬辰用手在空中比划着写了“玉阶”两个字。 “哦?那这个’德’字与’玉阶’似乎不是很相称啊,毛先生可知道是为什么吗?”陈永华又转头问毛渊明。 “呃……朱元帅早年的名讳是上代下珍,后来才改的’德’字,故此表字玉阶。”毛渊明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终于及时给出了回答。 陈永华把一个问题拆成三个,问了三个人,试探的用意是非常明显的。结果是在三个人显然没有串供的情况下,回答得非常合理。陈永华这才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又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们知不知道中原如今的形势?” “中原大好河山落入满清手中,我们也是有所耳闻的。陈大人指的是不是这件事?”许纬辰见陈永华转换了话题不再试探,紧绷的情绪稍微放松了一点。 “不错。如今大明永历皇帝不幸遇害,各路勤王义师也损失殆尽,只有王爷固守东宁一隅,虽然君臣同心志不可摧,却不知前景究竟如何。所以本院想听听,你们对今后的局势怎么看?” “对今后的局势怎么看”是个大而无当的问题,似乎什么都可以说,却又似乎说什么都不切题,几人都觉得有点难于回答。许纬辰略一思索,说道:“如今大明虽然只有东宁之小,却不妨碍将来复兴全国之大。只要庄敬自强,处变不惊,慎谋能断,则数年之内,满人必然肘腋生变,到时候就是王爷复兴大明的绝好机会。” “哦?你觉得清朝会有内乱?”陈永华听了有些惊讶。 第二十九章 眼保健操和巧克力 对穿越者来说,三藩之乱是势在必然,但此时并不能够未卜先知般地把这话对陈永华说,否则反而引起怀疑。许纬辰于是朝着陈永华笑了笑,说道:“天下大势,成之于人;积蓄力量,操之在我。大人辅佐王爷,于东宁发展贸易,积蓄财力,训练士卒,可谓先为我之不可胜,而后只要清朝内部有变,则可为敌之可胜矣。” “说得好。”陈永华对眼前这个毛利国人的见识感到钦佩。失去金厦两岛之后,郑军降清的人已经不少,跟着来到台湾的,则大多主张据岛自守。敢言光复中原的人少之又少,而能对此有具体见解的,那几乎就是没有。 “那你再说说看,清朝会发生什么事?”陈永华说着,眼神有些期待地望着许纬辰。 “具体发生什么事,一时无法估计。但满清皇帝康熙年纪尚轻,做事大胆轻佻,各地藩王和督抚多是功臣勋贵骄兵悍将充任,只要清廷稍有举措失宜,难免激起地方反乱。满人强迫汉人薙发易服,百姓本来就不乐于清朝统治,届时必然是遍地揭竿,举国鼎沸。” “举国鼎沸……好一个举国鼎沸。若果真如此,王爷挥师西进,定能匡扶天下,重振大明。”陈永华说着说着,居然有些激动。 “陈相,这几道菜都是王爷吩咐下来的,说是一定要请诸位品尝。”一个小太监的声音暂时打断了二人的对话。王守礼此刻已经回去伺候郑经,留下他在花厅里伺候,几名侍女托着菜盘子从屋外进来,依次摆在了桌上。 “来来来,既然是王爷赏的,大家一同享用才是。来人,给各位大人和贵客斟酒。”陈绳武一副主人的姿态,开始招呼大家用餐。 刚才董太妃一轮无差别敲打,冯锡范是最受打击的一个,有些情绪低落,因此只是举杯应酬,并不与众人笑谈。郑聪对陈永华和许纬辰的一番谈话也兴致不高,倒是轻轻地问毛渊明关于马医生的事情,毕竟宝贝儿子郑克坦对于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不仅是因为自己暂时只有一个儿子,更因为这个孩子是郑氏和监国鲁王联姻的产物。 马心如跟着董太妃进到了内堂,环望四周,里面的陈设也与南方农村富裕人家无异。郑家虽然号称延平郡王,但是孤悬海外,经济上并不富裕,因此生活也不敢过于奢华。 董太妃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在一张藤制的躺椅上坐了,然后对着马心如说道:“你刚才说的倒是不错,只是我看你这么年轻,不如先给我把把脉,说说看我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 马心如知道这是董太妃要试试自己,却也丝毫不紧张,应了一声“好”,便从身上的背包里取出来听诊器戴上,走到董太妃的侧边准备给她听心肺。 “等等!”首领太监张忠操着公鸭嗓子大声说道,“你手里的是什么?你要对太妃做什么?” 张忠说着,过来就要夺马心如手里的听诊器。马心如连忙给张忠解释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又摘下听诊器给张忠带上,把听筒按在张忠的胸前,让他听听自己的心跳。张忠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董太妃看见张忠的滑稽表情,坐在那里笑着说道:“马大夫,你莫怪他是个太监,他自幼跟了先王,倒是真的有些忠心,不枉给他起个名字叫张忠。如今在我身边伺候,还算是个得力的人。” 马心如身材不高,皮肤略微有些黑,圆圆的脸上五官略带些粗犷,一双眼睛很有神采。这样的长相在现代人眼里恐怕不能算是美女,但是在董太妃看来,却是天庭饱满、五官分明的福相,颇有几分眼缘,因此说话也格外和颜悦色。 张忠听了这话,谄笑着说道:“能伺候先王和太妃,是老奴的福分。老奴虽是个太监,却也读过几页书,知道些忠孝廉耻的道理。老奴在太妃面前尽心尽忠,太妃的恩典老奴就领受不尽了。马大夫,你若是看顾得好太妃,又能好治克坦少爷的病,太妃必有一份大大的恩典赐下。” 马心如也是人生第一次直接和太监打交道,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见张忠如此说,也不回答,只是呵呵一笑,便开始给董太妃做检查。先听了心音肺音,又取出血压计给太妃量血压。 董太妃先见到能听见心跳的听诊器,已经感觉十分诧异,又看到了只要捏一个皮囊就能勒紧胳膊的血压计,更加觉得匪夷所思,问道:“这些都是你们毛利国的东西吗?怎么这么神奇呢。” “毛利国的好东西不少,只是路上都葬在海底了,不然还能给太妃看看别的。”马心如笑着答道,“太妃的心、肺和血压都很好,身体健康得很呢。” “血压?什么叫血压?”董太妃又听到一个新名词,觉得十分新奇。 “这是我们的行话,您不知道也没关系。血压要是高了,人就容易头晕气喘,好多人上了年纪都会有这’高血压’的毛病。不过您就一点儿都没有,身子十分硬朗,驾船出海、上山打虎都没问题呢。” “哈哈哈哈,小姑娘真是会说话。”董太妃似乎被说得很高兴,满面笑容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行啦,人始终是要服老,我近来看书都觉得有些老花了。” “这样啊……不如我教您一套穴位按摩的手法,您有空就自己做做,对眼睛好的。” “哦?你做来我看看。” “这套穴位按摩法,一共四组,第一组叫揉天应穴……第二组叫作挤按睛明穴……第三组叫作揉四白穴……第四组叫按太阳穴、轮刮眼眶。您照我这个样子,每组做三十二下,每天做一次,对眼睛很有好处的。”马心如一边说,一边教董太妃怎么做。 “真的?那我从明天开始就试试。” “行,那就都好了。”马心如是个儿科医生,平时给孩子看病的习惯,就是在结束的时候给孩子发一颗糖,现在也是习惯成自然,从口袋里摸了一粒巧克力递给董太妃。 董太妃自然是没有见过巧克力,接过来放在鼻下闻了闻,这才放进嘴里。等几秒钟之后回过味儿来,不由地惊问:“这是什么糖果?怎么味道如此奇特?” “这叫巧克力,您要是喜欢,我回去看看还有没有,再给您送一些。” “好啊,我看这东西孩子们肯定喜欢。对了,你去聪儿那边看看吧,克坦那孩子病了好几天了。”董太妃说着指了指张忠,“你送她过去。” 张忠一听太妃发话,自然不敢怠慢,引着马心如往郑聪的宅子里去。 花厅里的宴会还在进行,陈永华兴致勃勃地听毛渊明和许纬辰对中原形势的分析,话题渐渐集中到了平西王吴三桂的身上。许纬辰对陈永华说的是“各地藩王和督抚”,但以陈永华对时局的了解,吴三桂显然是这些人里最具实力的一位。 “许先生,这吴三桂虽然手握重兵,只是他的儿子吴应熊是满清建宁公主的驸马,他本人又亲手弑杀了永历陛下,他就算是有反意,也未必会真的动手吧。” 面对陈永华这个问题,许纬辰微微一笑。确实,在当时人的眼里,吴三桂起兵是极小概率的事件,但对掌握几乎全部信息的后人来说,吴三桂起兵则是必然事件。当然,话得说得圆滑而留有余地:“陈大人,吴三桂这个人无父无君,生性恣意妄为、恬不知耻,因此他自己决不会以弑杀先帝为耻,他将来起兵之时,肯定还会以大明忠臣孝子自我标榜,再拥立一位宗室,冒充崇祯陛下的后人。至于他的儿子吴应熊,虽然身处险境,但吴三桂全无心肝,又怎么担心儿子的安危。” “而且,传闻吴三桂一早已经布局,两个孙子之中,吴世霖身在顺天,而吴世璠身在昆明,即便清廷杀了吴应熊父子,吴三桂也算有恃无恐了。”毛渊明补充道。 “这么说也颇有道理。”陈永华听完二人的解说,若有所思,“若是二位预言成真,王爷倒是应该早作准备,以待时机。” 第三十章 研究巧克力 宴席散场之后,四名穿越者与陈永华等人道别出来,才走到王府的门口,见到马心如也正好从里面走出来。毛渊明连忙迎上去问:“怎么样?” 马心如答道:“郑聪的儿子就是病毒性感冒,有些咳嗽,我把身上带着的一瓶儿童止咳糖浆给他喂了一口,应该好点了。再有一两天就能够痊愈了。” “我没问你郑聪儿子的病。我是说,董太妃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老太太身体挺结实啊,果然是女海盗的体质。” 马心如连续两句回答,都没有答到毛渊明的点子上,弄得毛渊明直挠头。不过又一想,董太妃先是放了项绍宽和自己,又允许马心如去给郑克坦看病,应该还算是信任“毛利国人”的,至少没有敌意。这么想想,心里宽松了许多,便招呼大家一起回林家大宅。 回到林家已经是午后,几个人聚在书房里聊天,马心如还没吃饭,因此叫厨房煮了一碗面送过来。 马心如一边吃,一边说起董太妃想再要一些巧克力,洪诚丘便掏出记事本查了查,发现登记在册的巧克力还有三块吉利莲,一盒费列罗,以及一些散装的巧克力豆,于是提议找一个纱布口袋装上十粒巧克力豆给董太妃送去。 许纬辰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先等一等,快去请孙广越和朱丹赤过来,我们研究一下巧克力的事。” 工夫不大,孙广越和朱丹赤也来到了书房,一群人围坐了一圈,开始思考许纬辰提出的问题:怎么才能造出巧克力来? 许纬辰的意思是,如果只是拿现存的巧克力孝敬董太妃,一则本来也没有多少,很快会吃完,二则除了疏通和董太妃的感情之外,对大事没有任何帮助。 但是如果能造出巧克力来就不一样了,巧克力毫无疑问是领先时代的顶级奢侈品,行销全球都不是问题,对于赚钱来说是极好的途径。 “制造巧克力的主要原料应该是可可粉、牛奶和糖,这三样东西解决了,事情就成功一半了。”洪诚丘拿笔在纸上写下了这三个词,接着问道,“问题是怎么搞到这三样东西?” “糖是最容易解决的。”大胖子孙广越对东宁最为熟悉,细节也了解得最清楚,“东宁不但自己产糖,而且每年还要从东南亚进口糖,转卖到日本,一年要卖上百万斤之多,海外贸易利润的很大一部分出自白糖贸易。” “那可可粉呢?这个可能是最难办的。”洪诚丘用笔指着这三个字说道。 “不一定。”毛渊明摇摇头,“可可树最迟在17世纪已经传入东南亚了,我们可以从东南亚买可可豆,然后自己磨粉。” “你怎么知道的?” “你玩过大航海时代吗?” “……” “好吧,其实最难搞的是牛奶,因为没有保鲜技术,牛奶必须当场挤出来当场用,如果放置就容易坏。”朱丹赤作为粮食行业的基层干部,对农产品的了解自然胜过一般人,“更何况,东宁有没有奶牛还是个大问题。” “说了这么多,搞得好像我们能决定开厂生产巧克力似的。原料需要购买,需要生产场所,还需要雇佣工人,这些事情不通过郑经,恐怕办不起来吧。”洪诚丘一边摇着头一边说。一个月过去,洪诚丘的小平头已经变成了中等长度的分头。 许纬辰点了点头说道:“嗯,你说的对。所以现在的任务是打通所有的关节,让这件事在郑经那里变得可行。” “打通所有关节?” “对,我们必须搞定几类人:首先要有人爱吃,比如董太妃、王府里的女眷和孩子们,这些人能产生郑经难以违拗的需求。” “然后呢?” “然后也要让可能参与生产流程的人都了解巧克力的好处。” “比如?” “比如陈永华、掌管贸易的官员,等等。” “嗯,这些人吃过了才会知道生产巧克力是有意义的。” “对,最后就是有决定权的人,郑经自己。这三类人综合起来,就会产生一个认可巧克力不但能吃,而且可以在贸易中带来巨额利润的共识,才能迫使郑经下决心同意我们生产巧克力,而且为我们提供条件。”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应该给所有人送巧克力,就像大航海时代里在广场上发嗜好品来制造流行那样。”毛渊明觉得自己明白许纬辰在想什么了。 “哈哈哈,看来你的大航海时代没白玩啊。” “唉,熬了这么久,终于能开始做一点像穿越者做的事情了。”洪诚丘深深地叹了口气。 “行,说做就做。”毛渊明马上开始安排,“拿一块吉利莲来,切成小块,给这些人送去。” “怎么送?我们又不能随便出入王府。”陆希星觉得这里有个技术障碍。 “这个好办,后天我再去给郑聪的儿子复诊,你们只要把巧克力分开包好,我请郡主帮忙分给众人便是了。”马心如这么一说,大家才发现有一个儿科医生还真是方便了许多。 “行吧。另外,我们还得写一个生产巧克力的章程,递交给郑经。凡事总要有个样子。” “呵呵,那又得劳动朱苍酢老夫子了,看来今晚又得给他加一顿酒。”毛渊明无奈地笑了笑,其实心里还是很舒畅的,毕竟又找到了一件可做的正事了。 郑聪在董太妃那里挨了一顿训,心里有些烦躁,在外面浪了一天。晚上回到家,听郡主说马大夫给儿子看了诊,服了药,病情好像转好了,心情才舒展一些。想来想去,眼下除了抓紧叫那几个毛利国人编练北兵,其它什么也做不成,若是再想偷懒,董太妃那里肯定又过不去。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便派侍卫来传召项绍宽等人,一同前往屯垦营。 章程上所列的几个项目,郑经也没仔细看过,不过既然让郑聪决定,郑聪便全都准了。一行人到达屯垦营,便召集了所有学员开会。 四十多名学员经过十天的培训和考核,已经在项绍宽心里有了分数,等到人齐了,便将一份名单递给郑聪。 郑聪并没有实际参与之前的培训,也不知道这名单上的人具体都是谁,但是现在冯锡范不在了,郑聪必须自己作决定。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对这些毛利国人开始感到信任,于是提起笔来写了个“准”字,递还给项绍宽。 项绍宽于是站了起来,开始大声宣读上面的名字和职位。这群哨长和什长有整整九年没有任何晋升了,现在有些是哨长升了营长,有些事什长升了哨长,各自都是喜不自胜。项绍宽特意挑选了其中四个年龄偏大,又有些文化的,出任政战官,把四个营的组织结构搭成了架子。 俞齐时在这份名单上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被任命为警备队队长。关于这项任命,潘兴和项绍宽有过争论。潘兴认为,俞齐时文化水平不错,又有勇气有胆色,应该任命为一营长,也就是将来这支队伍主力营的战将。项绍宽对这个看法并不反对,但项绍宽更看重之前两次和俞齐时谈话时所看到的忠诚和血性。军队的战力可以在战争中砺练,而优秀的警备人才则可遇不可求。最终毛渊明和林纬辰都支持项绍宽的安排,毕竟穿越者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接下去的工作就是以这些军官为骨干,整编所有的北兵。首先是俞齐时挑选手下的警备队员,项绍宽让他先选出五十名他觉得忠诚可靠的士兵,然后由邹树人从中挑选出二十六名身体条件优越的,组成警备队。 其他军官则是什长挑士兵,哨长挑什长,营长挑哨长,将四个营的战兵名额填满。剩下无人问津的,则二十人一棚编成伙兵棚,分到各哨名下。整个整编工作一个上午就完成了。 下午的工作是各营士兵领取工具,开始疏通营区的排水沟以及开始修葺营房。在项绍宽连哄带骗之下,郑聪亲临营区为营房改造工作“动土”,具体做法就是拿起了铁锹从排水沟里铲了一锹淤泥倒入箩筐,项绍宽和军事组的成员们围在旁边,马上一起高声鼓掌叫好。这个仪式让郑聪本人和周围围观的士兵都感到新奇,不过军官们经过了十天的培训,已经越来越能够接受军事组看似怪异其实行之有效的措施了。 第三十一章 巧克力的贸易企划 第二天上午9点左右的样子,马心如按照事先的约定,去王府给郑克坦复诊。临走前,毛渊明把切好的巧克力亲手放在马心如的背包里。 郑克坦患的是病毒性感冒,其实是一种自愈性的疾病,本来已经接近康复了,只不过孩子生病父母揪心,因此昨天郡主反复叮嘱马心如再来复诊。马心如见到郑克坦的精神比昨天又好了一些,检查一下已无大碍,便安慰郡主要放宽心。 说完病情,马心如便掏出了两小块巧克力,递给郡主一块,又往郑克坦嘴里塞了一块。郡主和董太妃一样,虽然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只是在心中暗暗称奇,并没有说什么。郑克坦却立马来了精神,抓住马心如的手,吵着还要再吃一块。郡主见状一瞪眼,训斥郑克坦不得无礼。 马心如笑着为郑克坦解围,说道:“小公子,这巧克力是热性上火的东西,不能多吃。你乖乖听话的,下次再带给你。” 郑克坦被郡主训斥了,又听马心如这么说,只得安静下来。 马心如这才将背包中的巧克力全部取出,对郡主说道:“郡主,这巧克力昨天太妃也尝过了,说孩子们会喜欢,能不能请郡主安排手下,分送给府里的女眷们?” 郡主略想了想,说道:“既然是太妃说要赏给孩子们吃,那就先送去太妃那里,由她老人家处分吧。”说着话便吩咐一个小太监,将巧克力收了,马上送去董太妃那里。 马心如见事情都办妥了,便向郡主告辞,说过几天再来看望郑克坦。郡主说要给诊金,马心如自然是坚辞不受,郡主也不坚持,就让一个太监取了些糕点零食,跟随着马心如送到林家大宅。 自从搬到林家大宅之后,大家的生活安定了许多,尤其是不需要再自己洗衣服做饭,时间就一下子多了出来。陆希星于是从镇上买了一些硬纸,让大家一起动手裁成长方形的小块,做成扑克牌,这样可以有些消遣娱乐。 吃过午饭,毛渊明本打算和大家打几圈大怪路子,结果刚坐下还没开始洗牌,一个小太监已经找上门来了。一问之下,是传召自己前往王府。毛渊明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关于巧克力的事,于是叫上许纬辰一同前往。 小太监引着两个人进了王府,没有上棱堡,而是前往一层的一处小厅。 两人跨进小厅抬头一看,居中正坐的是陈永华,两侧坐着陈绳武、冯锡范,还有只见过一面的杨英。陈永华见毛渊明和许纬辰进来,便请二人落座奉茶,又寒暄了几句。 陈永华呡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盏说道:“毛先生,这是小太监刚刚送过来的,说是你们献上的,请问这东西叫什么名字?”说着话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书案。 毛渊明仔细一看,陈永华面前的书案上,摆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放着两小块巧克力,连忙回答:“这叫巧克力。” “想必毛先生知道,这东西产自何地?” “这巧克力并非天生之物,是我毛利国工匠所制作,在我们身上带过来的。”毛渊明考虑到很难跟陈永华讲清楚“工厂”是什么概念,所以含糊着说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说,由作坊生产出来的?”陈永华倒是想得很明白,这“巧克力”无非是和月饼、松糕之类一样,是人工制作的点心。 毛渊明自然点点头:“正是如此。” “那,毛先生可知道制作之法?” “陈大人的意思是……” “本院的意思是,如果毛先生知道如何制作,或者毛先生随行之人当中有人能够制作,王爷愿意重金聘请来生产这巧克力。”陈永华说着站了起来,缓缓踱着步绕到了毛渊明和许纬辰的面前。 “哦?王爷真的这么说?”毛渊明听到这话,内心有些兴奋。自己本来就是希望说服郑经生产巧克力,现在变成对方反过来求自己,岂不是意外惊喜。 陈永华点点头,缓缓说道:“嗯,王爷派人送了几块过来,说是你献给董太妃的,要我们也尝尝。而且还说,若是能够在东宁生产,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大人,不瞒您说,这生产之法,毛某也略知一二,只是……” “只是什么,你尽管说。” “只是这原料,怕是不好找。” “是么?本院刚才也吃了一块,感觉味道是甜中带苦、苦中有甜,还伴着一阵奶香。”陈永华说着,指了指书案上的巧克力,“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面有糖,有奶,还有一种发苦味的东西。你说的原料不好找,应该就是指这种东西吧?” 听到这里,毛渊明和许纬辰都站了起来,许纬辰拱了拱手说道:“陈大人果然英明,做巧克力最重要的三项原料就是糖、牛奶和可可粉,可可粉是一种味苦而浓香的原料,是用可可树上摘下的可可豆磨成粉末而来。” “可可树?”陈永华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印象里没有这种东西,“这种树产自哪里?东宁好像没有这种树,福建好像也没有。” “是的,陈大人。不但东宁和福建没有,整个中原都没有。”许纬辰给陈永华解释道,“这种可可树原产于非洲,啊,也就是三保太监郑和下西洋所到过的地方,后来被佛郎机人发现,带到了世界各地,现在在南洋诸岛上倒是有一些种植。” “哦?既然佛郎机人把这东西带到了世界各地,为何不贩来中原?”坐在一边的杨英发问道。 杨英是穿越者们见到的第一个东宁官员,而且大家对他的印象也不错。许纬辰见他发问,微笑着答道:“这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这可可树生性好热,只能生长在南方极热之地。中原各省哪怕是广东、福建,也养不活这种树。” “哦?原来如此,看来这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来来来,你们坐下说话。”陈永华一面让二人重新坐下,一面若有所思地踱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毛先生,这巧克力就算是在贵毛利国,也是个稀罕东西吧?”陈永华又问道。 对于现代人来说,巧克力生产技术成熟之后,就不再是昂贵的奢侈品了,但是现在必须对陈永华说一个谎,让他觉得这是非常难得的好东西。毛渊明于是略微沉吟了一下,答道:“呃……是,出产十分有限。” “既然如此,贵国也很少向外贩售这巧克力吧?” “几乎从来也不出售。”毛渊明心想,如果不是这么说,陈永华肯定又要问怎么从来没见过。 “嗯,那这么看来,要是能够多生产一些,卖去日本,又能比单单卖糖到日本多赚不少利益啊。” “陈大人所言甚是。”毛渊明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朱苍酢写的章程,伸手递给陈永华,“毛某其实已经写了一份生产贩售巧克力的章程,想进呈王爷过目,没想到陈大人已经谋划在先,真是令人钦佩。我等在东宁寄居,受王爷庇护之恩,无以为报,若能为东宁增加一些贸易收入,也算是酬谢王爷的厚恩了。” 陈永华伸手接过章程,并没有展开看,只是说了声“好”,直接塞进了袖子里。 杨英见状,对着陈永华说道:“陈相,若这巧克力确实可以生产,而南洋又有此物产,我们正好可以派船前往吕宋贸易,多买一些回来。制成巧克力之后,不但可以卖到日本,就算重新卖到南洋,想必也是有利可图的。” 永历朝廷倾覆之后,天下奉大明正朔的就只剩下东宁郑氏,虽然陈永华的正式头衔是谘议参军,但已经形同内阁首辅,杨英作为户部主官,称呼陈永华为“陈相”也算贴切。 “是啊,卑职也认为南洋贸易于我东宁甚为重要,现在既然需要这可可豆,不如早日发船前往贸易。”冯锡范也在旁边进言,支持杨英的说法。 “可是叔父……”陈绳武急忙也要发言。 “什么叔父?!你以为这是在家里吗?!”陈永华打断了陈绳武的话,还瞪了陈绳武一眼,“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商议国家政务的时候要称呼官称。” 第三十二章 新的开始 “是……相爷,今天早上颜望忠和杨祥两位都统联名上奏,请求王爷允许他们带兵攻打吕宋,开疆拓土。我军水师已经操练多年,今年又正值东宁大熟,如今可算是兵精粮足。统治吕宋的佛郎机总督残暴不仁,多次残杀我大明侨民,众人不堪其苦,早晚盼望王师。如今若是准了两位都统的请求,攻下吕宋,则当地物产皆能为我所用,不必再花费银两贸易,岂不是一本万利的好事。”陈绳武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理由,显然是有备而来。 “陈相,吕宋地方物产并不丰富,而且现在我们还征收他们商船的税,如果出兵征讨,有三点不利:其一,师出无名,有失远人之心;其二,即便征服,当地民众未必顺从;其三,吕宋距东宁毕竟太远,想要驻守,难免有鞭长莫及之势。况且台湾今年丰收只是偶然,丰年还要作歉收的打算,岂可妄兴无益之兵。”冯锡范听到陈绳武这么说,也立刻摆出了几条反驳的理由来。 “相爷……”陈绳武还想说什么,但话刚一出口,就被陈永华制止了。 陈永华向两边都摆了摆手,说道:“各位,本院知道大家都是公忠体国,为王爷的复兴大业着想。但兹事体大,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出兵吕宋若能全胜,自然是好事,只是兵家胜负寻常,未必能如人愿;南洋贸易虽然有利可图,只是佛郎机人和红毛番人都与我们为敌,很难拓展规模。出不出兵各有利弊,待本院与王爷商议之后再作定论。” 陈永华这么一说,杨英、冯锡范和陈绳武自然都不好再说什么,齐声说道:“卑职等明白。” 陈永华见三人都没有意见,又毛渊明问道:“毛先生,那假如原料俱全,制作巧克力还需要些什么?” “需要造一间作坊,雇佣工人若干。起一座炉子,架上大缸,将可可粉与水倒入缸中煮开,滤去残渣之后,缩水成浆状,再加入糖和牛奶,边煮边搅拌均匀,最后倒入模子里风干成型。”毛渊明其实并不知道巧克力生产的真正流程,不过凭着想象为陈永华解释了一番。 “这么说来,生产并不复杂,最要紧还是搞到可可豆。”陈永华听罢,缓缓说道,“那二位就先请回吧,待本院说与王爷知道,王爷有了旨意,再来劳烦二位。” 听到这话,毛渊明和许纬辰连忙起身,告辞出来。 走到王府门外,毛渊明低声对许纬辰说道:“你看今天的样子,恐怕现在面临的是一次东宁郑氏政权内部文治派与武功派的斗争。” 许纬辰点点头:“对,我们进献巧克力,正好给这次斗争加了一个砝码,估计他们在郑经面前会有激烈的争斗。” “那咱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希望绍宽他们的工作能够抓紧进行。” 北兵的营房改造工程非常顺利,项绍宽为了提高工程质量,又特地请了唐云沛和谢成武到场,重新规划了排水系统,对原有房屋也进行了检查,提出了整改方案。 改造期间,军事组的成员分散到营里,和士兵们一起劳动,一起吃饭,连郑聪也被迫每天到工地上巡视,虽然不用干活,但也满头大汗地在阳光下来回逡巡。领导层的积极态度和以身作则极大地刺激了士兵们的干劲,几天之后,改造工程顺利完成,兵营的格局焕然一新,士兵们终于可以入住自己亲手修葺的新营房了。 根据庄寒天的建议,新营房里还专门辟了一间娱乐室和一间阅读室。军事组说服郑聪掏钱,从安平镇上买了几十本小说书籍,放在阅读室里,供识字的军官们阅读。 娱乐室里暂时还比较简单,摆了几张桌子,放了几副象棋,又制作了几十副扑克牌,由军事组和来帮忙的码农们教会士兵们打牌,让他们自己娱乐。庄寒天其实很想打造一张台球桌子出来,但困难很大:桌子的木质框架容易搞,但台泥就无法解决,即使勉强用绒布代替,可滚动性很好的球又难于制作。最后只好折衷一下,请木匠打造了一张四角带洞的桌子,又制造了几十枚象棋棋子形状的小球,再削了几支球杆,玩一种叫“康乐球”的近代游戏,聊胜于无吧。 由于暂时没有得到王府里新的消息,众人只得散在林家大宅各处,或者看书练字,或者打牌搓麻将。毛渊明和几个人坐在书房里商议,许纬辰和孙广越都认为事情肯定会很快有决断,无非是出兵还是贸易,因此还是要早作准备。 许纬辰又觉得,之前接近冯锡范的计划,由于董太妃的突然干预,而变得有些不确定,需要调整一下今后的方向。现在大家的时间都比过去宽裕了,也确实应该考虑一下能让大家做些什么,不能用打牌搓麻将来打发时间。 “要不这样吧,我们开个比较正式的会议。”洪诚丘建议道。 “开会?” “对,而且不是一般的会,不是研究具体的事务,而是对之后的方针进行讨论,并且形成决议的正式会议,最好还能产生一个正式的领导机构。” “这样?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毛渊明觉得不太能理解。 洪诚丘点点头,继续解释道:“有啊。穿越之后的这段时间,一方面因为穿越发生得比较突然,大家没有心理准备,另一方面大家的生活状况也不太安定,所以我们对重要事情,都是以根据情况临时决定的。应付局面当然也没什么错,但是现在生活有着落了,大家都有时间了,事情的进展又不太顺利,如果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来多多参与,肯定是好事。” “所以你是觉得,开一次大会,让大家共同来决定今后行动的方向,再选举一个执行机构来负责具体操作?是这样吗?”毛渊明问道。 “对,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毛渊明伸出手指,穿过自己一头飘逸的头发,挠了挠头皮,说道:“好吧,那等阿宽他们闲下来了,我们就开会。” 项绍宽那边倒是很快就有时间了,营房修葺完成之后,军事组建议郑聪允许北兵放假三天,以提振士气,迎接接下来的“魔鬼训练”。郑聪本来就因为连日里在工地上坐镇,累的够呛,自己都巴不得能休息一下,一听说想放假,马上批准。 军事组空下来了,大会也就能够召开了。为了把会开得更有效率,毛渊明提前召集了一个小会,决定一下会议的议程和具体的操作方式。项绍宽提出,应该按照大型会议的模式,设立一个主席团,来控制会议的进程,防止讨论出现随心所欲漫无目的情况。大会主席团的人选,最终被确定为五人,由许纬辰担任总召集人,同时主持会议,毛渊明、陆希星、项绍宽和云姨分别代表王府事务、财务、军事和生活事务,这样有男有女,代表性显得比较充分。 根据洪诚丘的意见,会期一共三天,也就是北兵放假的三天——从九月二十二到九月二十四。第一天的议程是前一阶段的工作总结,由几位主席团成员轮流宣读之前工作的总结,然后由大家讨论通过。第二天则是讨论新设机构的构成和今后的计划。第三天预计选举产生新的领导成员。 会议的准备工作比较简单,就是把林宅上下所有的椅子集中到前厅里,摆成一个类似《水浒传》里梁山聚义厅的格局,正面中央用两张方桌拼成长方形,算是主席台,五位主席团成员坐在主席台后面,其它人坐在向着主席台的椅子上。另外,专门请了朱苍酢老夫子担任大会书记员,也在主席台左侧就座。主席台的右侧摆了一个高脚凳,权当发言的讲台之用——并不是坐在高脚凳上发言,而是站在高脚凳后面,高脚凳用来放发言稿。 一切布置停当,只等会议召开。 第三十三章 林家大宅会议(上) 九月二十二上午,所有人都吃过了早饭,陆陆续续到前厅集中。落座之后,会议正式开始。 许纬辰先作了一个简短的发言:“各位坛友。从穿越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对今后的发展进行过全面的讨论。之前基本上都是凭着个人的经验和知识,在应对突发事件。所以,今天召开这个大会,是希望大家一起商讨一个今后的发展计划。我和其他几位主席团成员,负责会议的进程安排,任何人对讨论的内容有意见,都可以随时申请发言。” 按照常理,应该首先由毛渊明作一个总体的报告,不过许纬辰考虑到论坛的传统“风格”,为了会议气氛的平稳,建议从轻松到严肃,由云姨先作生活事务的报告,然后是陆希星的财务报告,再由项绍宽报告北兵整训的进程,最后才是毛渊明。把最有可能出现争论的环节放到最后,避免出现一开场就吵架的情况。 云姨的身上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书卷气,虽然婚后的她有些微胖,但讲话时无论是文辞还是仪态,都有一种优雅的气质。生活组的工作本来就是处理琐事,吃喝拉撒、穿衣洗澡,但是由云姨说起来,就好像一场人生体验的综艺节目,每个人都像是参赛嘉宾,在这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得到了生活的砺练和精神的洗礼。 事实上,这一个多月来,穿越者们对生活的适应是个相当艰苦的过程。大家突然失去了靠电力、自来水、煤气和网络支撑的现代生活,都显得极不适应。但云姨夫妇的工作做得确实不错,让大家尽可能快地从心理上接受了现实,并且打起精神投入到现实生活中去。 陆希星的报告比较简短,先告诉大家剩余银两的总数,然后把已经消耗的财物清单念给大家听——实际上也仅仅是用掉了两块手表,和一些巧克力。 前两位的报告没有受到任何的质询,在举手表决当中全票通过。 项绍宽的报告比较长一些,包括了之前邹树人训练侍卫的成效,以及半个多月来北兵整训的阶段性成果。项绍宽还特别强调,在整训过程中,军事组有意识地引入了一些现代军队的管理理念,并且在北兵当中培养骨干,希望把这支北兵改造成第一支自己能够掌控的军事力量。 项绍宽说完,许纬辰询问大家有无质询,马上有人问道:“那么,之前你临时决定向克里斯布订购火枪和硫磺,有没有想过其中的风险?” 许纬辰一看,提问的人是白羽,也是论坛的一位文史大拿,爱好偏向文学,创作的中短篇小说颇有观赏性。 项绍宽对这个略有些挑刺的问题不太感冒,冷冷地答道:“当时克里斯布欠我们巨额银两,又很难指望他以银子的形式支付,索性订购一批军火。反正两年多之后就是三藩之乱,我们肯定会需要这批军火的。” “需要是一回事,随便临时决定是另一件事,我觉得大家的事情,不应该一个人这么轻易决定。”白羽也瞪着大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呃……白羽同志啊,我们召开这个大会,目的之一就是想解决一下决策方式问题,你现在提出来这很好,不过呢,这是明天的议程,不如我们留到明天详细讨论。”许纬辰一看情势稍微有些紧张,连忙插话,“今天只是对过去工作的总结,哪怕有些问题,接下去可以再商量嘛。” 许纬辰这么一说,白羽没有再说话。许纬辰赶紧宣布举手表决,大多数人还是举手通过了军事组的报告,虽然也有几个人没有举手。 按照计划,下一个出场的是毛渊明,不过已经接近中午,许纬辰干脆宣布休会吃饭。这样可以缓解一下气氛,又可以给毛渊明再多争取一点准备的时间。从上午的会议过程来看,反对意见不仅会有,而且还可能不少。 午饭过后会议重开,毛渊明站到“讲台”后面,开始陈述过去一个多月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毛渊明讲得很慢,也很细致,把从突然穿越到登陆之后的生活逐段逐段地回忆给大家听,听得大家颇为伤感。 讲话的主线是如何结识冯锡范,如何通过冯锡范结识郑聪、陈绳武,然后是郑经、陈永华和董太妃。毛渊明认为,前前后后采取的策略,总的来说还是很有效的。现在有几位穿越者和冯锡范算是有了些私交,军事组又基本能够控制郑聪,马医生还搭上了董太妃和郡主的关系,大家距离目标是越来越近了。 不过,毛渊明的话刚刚说完,还没等许纬辰发问,反对声就来了。 “那你说说看,现在董太妃禁止冯锡范参与北兵事务了,我们之前的投入不是浪费了?” 出声反对的是温如嵩,原本是研究三国的文史爱好者,后来兴趣转向了欧洲史,又不知为什么迷上了萨满宗教研究。 “怎么能这么说呢?”毛渊明还没开口,洪诚丘先表示不同意,“冯锡范只是被董太后禁止参与北兵事务,又不是死了或者罢黜了,他还是侍卫统领嘛。只要我们的交情还在,日后肯定能起别的作用的。” “我不是说日后能不能起作用,我是说能不能在决定之前多些人商量一下,免得犯错误。”温如嵩的脸长得比较圆,皮肤黝黑,现在这个脸像充了气一样,眼睛瞪得凸出。 “多些人商量就一定对吗?万一有些人坚持错误的意见呢。”潘兴在旁边出声回怼温如嵩。 潘兴这句话说得有些意气用事,逻辑上也有些疏漏,容易被别人抓住。温如嵩瞪大了眼正准备反唇相讥,许纬辰连忙阻止,说道:“各位,我刚才已经给大家介绍过了,今后的决策方式,将在明天由大家讨论决定,现在不必要为了这个事情争吵。之前的一些决定,很多都是在应对突发事件,虽然很可能不是最善的方案,但是我们处在这个时间和空间都陌生的环境里,决定必须临机而下,失误是在所难免的,希望大家都相互体谅一下。” “对,我同意老许的说法。”说话的姜承志是论坛编号20的元老级会员,文字诙谐幽默,喜欢写一些旅游见闻,一直很有人气,“很多时候没办法先商量再决定。我们其实刚刚才走出最困难的时期,过去的事情不要太介意了。” 姜承志这么一说,不少人都表示同意,温如嵩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接下来依旧是举手表决,举手同意的不少,没举手的比上一次还多了几个人。不过无论如何,也算是通过了。 第一天的主要议程就此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几位有具体分工的人谈一谈自己的感想,希望给大家一些启发。 蒋一正、潘兴、韩鹏和吕宪华对北兵整训工作的细节做了补充,四位都觉得整训工作推进得很顺利,前景看好。云姨夫孟松表示,现在生活琐事外包给林府了,大家平时如果有空的话,有些基本生活技能,比如缝补、浆洗衣服、腌制食品等等,可以向林府的仆役们学习一下,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孙广越和朱丹赤宣布,关于东宁郑氏的史料回忆,基本上写完了,接下来可以发动更多的人来写一些关于清朝和三藩的史料。马心如还觉得,女生们可以考虑一下如何去和女眷们打交道,来进一步拓宽人际关系。 谈到具体工作,大家也逐渐兴奋了起来,有些程序员表示,可以考虑开始写数学和物理的资料,方便将来制造武器和培养人才。会议的气氛一改之前的紧张,变得轻松热烈。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到了下午4点多,深秋的东宁已经是黄昏时分。许纬辰提醒大家,明天的议程是讨论今后的计划,任何人如果想要发言,请务必提前作好准备。然后宣布休会,大家各自散去。 第三十四章 林家大宅会议(中) 吃完晚饭,许纬辰、陆希星和项绍宽三人坐在林府的大门外,有一搭无一搭地聊明天的事。天上斜月清照,九月末的天气已经微微有些凉意,草丛里鸣虫的声响几乎已经没有了。 说到今天白天的局面,陆希星觉得,穿越者都是论坛上的键盘侠,碰到事情容易起争执,尤其是现在这种大多数人比较闲的局面,所以最好还是想办法多找点事情,让每个人都有事做就不会出问题了。 许纬辰用手拔着地上砖缝里的枯草,静静地听完陆希星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之前一段时间,大家还没从穿越的打击当中缓过来,生活又比较艰苦,所以都有些紧张感。现在生活轻松一些了,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意见能够更多地体现出来。” “嗯,所以更要强调团结。”项绍宽斩钉截铁地说道,“越是困难的时候,越不能各自为政。” “是,只是不太容易,我们其实谁也强制不了谁,对吗。”许纬辰还是不停地拔草,“而且,现在的形势并不是要证明谁对谁错,而是要能够产生一个办法,又要有效,又要大家认可,有点难。” “唉,现代社会,每个人接受的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教育……”陆希星感叹了半句,没有继续说下去。 停顿了一会儿,许纬辰又说道:“不过呢,反对意见激烈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大多数人并没有明确的态度。我看我们还是应该发扬优良传统,团结大多数。” “嗯,那你有什么办法?” “这样吧,我明天提一个方案,选出一个执行委员会,作为今后工作的核心领导团队。在人选方面,把意见比较大的人也吸收进来,以后遇到问题,大家可以一起协商,也就少一点怨气。对了,你们觉得执行委员会几个人合适?” “人太多容易意见不统一,还是扯皮;人太少的话,我估计有些人又会不满意。”陆希星说道,“按照我们的总人数来算,七个人或者九个人比较合适。” “七个人吧?”许纬辰看着二人说道,“九个人的话感觉多了点。你们觉得呢?” “我是没意见,但不等于别人也没意见。”项绍宽一脸严肃地说道,“到时候是不是行得通,还得看你的说服力了。” 许纬辰没有再说话,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会议第二天的议程,是讨论今后的计划和机构的设置。 许纬辰思考了一个晚上,脸上还带着一些倦意,首先开始发言:“各位坛友,今天我们的议程之一是确定一下机构的设置。我先提一个方案,供大家讨论,如果谁有更好的意见,也欢迎提出来。” 许纬辰说完停顿了一下,见众人没有异议,便接着说道:“前一段时间,我们为了应付具体的事情,设置了几个功能组。我个人觉得这个方式不错,比如生活组和军事组,工作都很有成效,可以延续。” 说这段话的时候,许纬辰刻意没有提可能引起争议的“对冯工作组”,虽然在许纬辰自己的心里,“对冯工作组”的成果才是后续其它事情发展的基础。 “我建议,设立一个执行委员会,负责统一管理这些功能组,包括以后加设和裁撤功能组。”许纬辰继续说道。 许纬辰刚说完这句,姜承志马上就问:“老许,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执行委员会就是最高权力机构?”许纬辰在穿越者当中算是年龄比较大的,姜承志总是喜欢叫他老许。 “嗯,事情嘛,总要民主决策,集中执行,没有一个常设机构,效率无法保证。”许纬辰解释道,“大家如果有意见,可以提出来充分讨论嘛。” “那这个’最高权力机构’属于哪个组织呢?”姜承志问道。 这个问题不但出乎许纬辰意料,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过。许纬辰皱了皱眉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先成立一个组织,然后再选举执委会?” “对。”姜承志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任何结束穿越的办法,那么肯定要在这里生存发展下去。我们现在有五十四个人,不但要最大限度地发挥大家的才能,而且还要发展壮大,所以必须成立一个组织。”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以后这个组织会继续壮大,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这个组织的骨干成员。”洪诚丘在旁边接茬儿说道。 “嗯,有了组织,有了纲领,以后的工作就会更加顺利。”姜承志看上去对自己的想法信心满满。 “好啊,那我们的这个组织叫什么名字呢?”毛渊明问道。 “就叫什么党吧。”有人提议。 “这个肯定不行。”大胖子孙广越马上表示反对,“结党在明朝可是个非常负面的词汇,如果我们的名称真的叫’某某党’,那些传出去的话肯定会遭人敌视。” “对,得换个名称。” 许纬辰想了想,又建议:“要不还是叫某某会吧。我们之前对郑经的口径就是’来自海外的商会’,叫某某会的话,别人也不会起疑心。” “对,叫’会’好,通俗易懂。” “那叫什么会好呢?” “这就要看我们的纲领是什么了。” “纲领?建设共产主义?”洪诚丘习惯性地摸着脑袋说道。 “哈哈哈哈……” 洪诚丘的这句话引得哄堂大笑。 “还是实际一点吧。现在欧洲已经到了大航海时代的后期,工业革命一触即发。作为穿越者,我们的历史责任难道不是在中国率先激发工业革命?”许纬辰等到笑声停了,开始自己的分析。 “对,在中国激发工业革命,重新开启属于中国的大航海时代!” “嗯,走有大明特色的全球主义道路,把大明打造成真正的日不落帝国。” 在许纬辰发言的启发下,一连串激动人心的想法从不同的人的嘴里蹦了出来。 看众人兴奋不已,孙广越摇着头说道:“话是这么说,只不过,现在我们的脚都还没有踏上中原的土地,根本谈不上激发工业革命啊。” 朱丹赤对中国近代史颇有研究,马上从历史中获得了灵感,提出了一个办法:“这个好办,把’在中国率先激发工业革命’设定为最高纲领,然后再设一个最低纲领,就是’驱逐鞑虏,复兴大明,建设国内和平,达到中华民族之完全独立’。” “为什么是复兴大明?而不是让郑经赢得天下?”李书同从会议开始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发问。 “因为大明才有号召力。你想想看,永历皇帝早就死了,郑经还在奉大明正朔,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么做才能收拢人心。就连吴三桂造反,也要打着’朱三太子’的旗号。对我们而言,同样也要坚持高举’大明’这面旗帜,才能成功达到目的。”朱丹赤这段解释,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信服。 “有道理,那就按你说的,设立最高纲领和最低纲领。至于会的名称嘛,既然是要’复兴大明’,就叫’复兴会’好了。”毛渊明接着总结道。 “好!”,人群中传出了赞成的声音,还响起了掌声。 “对了,那如果要发展新成员,应该怎么做?” “要现有的成员全体同意吧?” “暂时还是别发展新成员了。我们现在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如果被人发现是穿越者,说不定要被团灭。”洪诚丘马上发现了一个暂时无法克服的问题。 “也对,发展新成员的事,等我们具备足够实力了再说。” “行,如果大家没有别的意见补充,那我们就举手表决吧。”许纬辰说着站了起来,举起了右手。 在场的所有人也全部举起了手,全票通过。 “好啊,这是大会第一个正式决议。朱夫子,你来写一份正式的纲领吧,内容就是刚才大家讨论的这些,文字上再润色一下。”毛渊明转过身,微笑着对朱苍酢说道。 朱苍酢倒也不推辞,提起笔来文不加点,很快就在一张白纸上,用正楷字工工整整地写下了纲领。然后吹了吹墨迹,递给许纬辰。 许纬辰站起来接过这份纲领,捧在手里开始念: “大明复兴会纲领: 第一条,本会名称是大明复兴会; 第二条,本会的最高纲领是在中国率先激发工业革命,最低纲领是驱逐鞑虏,复兴大明,建设国内和平,达到中华民族之完全独立; 第三条,全体穿越者为本会当然会员,新会员加入本会需得全体会议批准,本会暂定不接受新成员。” 许纬辰念完,在场的穿越者们全体起立,前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第三十五章 林家大宅会议(下) 掌声落定之后,许纬辰继续说道:“好吧,那么我们进行下一个议程:关于接下来的计划。有谁要求发言吗?”说完,对着大家扫视了一眼。 “我要发言。”果然,温如嵩第一个站了起来。 许纬辰点点头,伸手示意他到讲台上来。 温如嵩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些字,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讲台后,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我认为,现在应该改变这种依赖郑经身边其他人的方式。这种方式太慢,而且又不成功。应该直接面见郑经,要求由我们派人担任他的参谋,来谋划三藩之乱的事。” 温如嵩刚说完第一句,马上有人质疑:“郑经为什么要同意?” “呵呵,这就要看我……们的口才了。只要把将来三藩之乱的事情说给郑经听,让他相信我们能帮他打赢清朝,那就行了。”温如嵩挥了挥手中的纸,略带得意地说道。 “哪有那么容易?你当郑经是傻子啊?你说他就信啊。你有什么证据让他相信你?” “这还需要证据吗?郑经只要照我说的去做,他就会发现都是对的。”温如嵩又如昨天一般,瞪着双眼开始提高嗓门。 “那你这是循环论证,郑经不信你,就不会给你机会去试,你没机会去试,就没法让郑经信你。”这次说话的是司徒辉,上海顶级高校硕士毕业的码农,平时比较沉默寡言,现在也有点听不下去了。 “你……”温如嵩愤怒地挥动着手臂,却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眼看又要吵起来了,许纬辰连忙站起来阻止:“想法行不行,大家可以讨论嘛。我想,其他人可能也有自己的想法,不如先一个个说说,最后再来讨论哪些好。” 温如嵩其实刚刚说了一个开头,他那满满一页纸上还有其它内容,但是此刻却没兴致再说下去了,怏怏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第二个上台发言的是姜承志,发言的内容言简意赅,就是建议利用郑氏和日本的特殊关系,尝试借助日本的力量来增强自身。 郑成功的母亲,也就是郑经的祖母田中氏是日本人,这件事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大家都觉得可以利用这层关系做点什么,可是又想不出到底可以做什么。姜承志的日语水平相当不错,对日本历史文化的了解也是论坛首屈一指,他现在这么一说,大家纷纷表示这个方向值得研究下去。 接下去要求发言的是潘兴,他主张开始动手研究战争兵器,包括但不限于热气球、装甲车、手榴弹。潘兴的话说完,众人又好像炸了锅一样,说什么的都有。造这些东西的情节在穿越小说里经常能看到,但是真的要造的话其实毫无头绪,尤其是现在这群文史爱好者里,有制造业背景的人是凤毛麟角。 潘兴这个想法虽然暂时不切实际,却因为脑洞大开激发了大家的思维热情,接下去有人上台发言,提出可以开设赌场赚钱,也有人觉得应该开学校教授数理化,还有人觉得可以下海捞海带来制造味精。会场的气氛空前热烈了起来。 等大家热闹得差不多了,许纬辰请大家先安静,说大家的提案每一件都可以作为一种构想存在,但是到底能不能做显然还要专门研究,具体怎么做,等到吃完午饭选举执行委员之后再决定。 午饭和午休的时间很快过去,第二天的会议进入下半场,议题是:一共设多少位执行委员,以及如何产生。 关于执行委员的数量,大家都倾向于不宜太多也不宜太少,而且得是一个奇数,所以只有七人和九人两种方案,这和昨天晚上许纬辰的预计一样。许纬辰和陆希星、项绍宽商量的时候,觉得七个人比较合适,但今天的情况看来,大多数人倾向于九人。最后大家以举手表决的方式,决定采取九人方案。 然后是执行委员的产生办法。有人提议,采用无记名投票的办法,依照得票多少的次序当选。不过这个意见很快受到温如嵩和姜承志的反对。姜承志的意见是,投票可能会导致七位执行委员的类型重复雷同,不利于执行委员会的全面性,而温如嵩没有具体阐述自己的反对理由,许纬辰估计他是担心自己的号召力不足以当选。 既然这个办法不行,那就得另想一个。其实选举方案本身就是许纬辰最头痛的部分,因为如果处理不好,导致目前工作有一定进展的几个重要人物落选,反而是对大家的一种伤害。现在姜承志的反对意见,倒是给许纬辰提了一个醒,忽然灵机一动,对大家说道:“我看,老姜的意见很有价值,执行委员会的全面性是非常重要的一点。陆希星、云姨和项绍宽三位同志目前负责专门事务,而且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如果现在换人,可能未必妥当。所以我提议,这三位同志自动当选执行委员。” 这个提议一出马上引起了反响,不少人都鼓掌表示支持。由于在场没人提出反对意见,许纬辰提议大家举手表决。表决的结果是,基本上全票通过。 许纬辰接着又问道:“现在九位执行委员已经有三位自动当选,剩下六位通过差额选举产生,大家有意见吗?” “我觉得,其实没有必要差额选举吧。”姜承志再一次表示反对,“现在大家对情况的认识都差不多,并没有谁比谁强,差额选举其实没什么意思。” 姜承志的这个意见虽然是反对意见,但其实更符合许纬辰内心的期望,于是马上问道:“那老姜你有什么方案?” “我的意见是:大家提名,协商通过。”姜承志站起来对着众人说道,“现在需要的是推荐最合适的人选,而不是投票。” “老姜说得对。现在郑经那边接触最多的是毛渊明和许纬辰,如果他们俩没有选上,虽然对程序来说是公平,但对于郑经来说属于完全不可理解,甚至会开始怀疑我们的身份,对我们在东宁的生存非常不利。”项绍宽在自己的执行委员位置确定之后,开始放心大胆地支持毛渊明和许纬辰。 “另外,我觉得也需要专设一个职位来负责研究或者生产。我们现在就在策划生产巧克力的事,如果今后像潘兴说的那样,要制造更多的东西,那么更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姜承志补充说道。 “嗯,如果大家对老姜的建议没有异议,那我们就按照老姜的方案来办吧。” 于是,很快进行了几轮提名表决,毛渊明和许纬辰顺利当选。造船厂的工程师金和光作为唯一被提名的“生产组长”,也没有异议地当选了。而许纬辰又以对日本工作即将展开为由,提名姜承志为执行委员的候选人,同样获得了一致的同意。 转眼之间,九位执行委员的空缺只剩下最后两人。毛渊明和许纬辰当然都希望洪诚丘能当选,另外一个名额只要不是温如嵩,谁都行。 温如嵩则提出,执委会里应该有文史大拿的位置,可以方便咨询决策。或许在他看来,这样就能把一个名额的范围缩小到他和孙广越、朱丹赤、吴千帆等少数几个人之间。但他的说法很快又遭到了大家的质疑,因为怎么才能算“文史大拿”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孙广越和朱丹赤马上都表示不愿意当选执行委员,搞得温如嵩更加尴尬,最后只能也声明放弃。 温如嵩放弃参选,基本上就没有什么竞争了,洪诚丘得到了毛渊明的提名,顺利当选。有几个女生联合提出,执委会里至少应该有两名女性,这个提议也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不过,有趣的事情是女生参选的热情却并不高,这个努力争取来的名额居然没有人主动申请,最后在许纬辰的建议下,这个名额落到了鲍婧头上,虽然她暂时没有负责任何工作。 第三十六章 北兵整训 第三天的议程相对就简单了,毛渊明在没有争议的情况下当选会长,理由正如前一天姜承志所说,如果改变毛渊明的核心人物地位,会引起郑经方面的怀疑。实际上会长这个职位原本应该叫“主席”,但毛渊明觉得自己的姓不太适合担任“主席”,最后才决定叫会长。 关于目前应该着重在哪方面展开,项绍宽主张仍然应该以北兵整训为主,越早能在军队站稳脚跟越好;姜承志认为,虽然对日本的工作暂时还不能开展,但是可以参考之前的经验,先组织日本历史文化知识丰富的人开始编写史料集,以供将来决策参考。另外,大家还希望许纬辰针对冯锡范、马心如针对董太后和小郡主继续加强联络,尽快找出新的突破口。 全体会议到中午就结束了,中午吃过饭之后,大家就各自自由活动。新当选的九位执行委员继续开第一次执委会会议,朱苍酢作为记录员也要在场。 执委会会议的内容是细化大家在大会上的各种提案。许纬辰首先提出,虽然大家非常希望能够像潘兴所说的那样,生产出碾压时代的黑科技产品来,但实际上现在根本无法措手:“所以我提议,’生产小组’不如暂时叫作’科研小组’,先做一些材料编纂和调查研究方面的工作,将来如果条件具备了,再计划下一步。” “对,可以先调查一下东宁的物产情况,就算想生产什么东西,也要先有原材料啊。”姜承志悠悠地说道。 金和光有点宅男特征,虽然也快三十岁了,但是在众人面前还有些腼腆。见许纬辰和姜承志这么说,便用力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先组织码农们写一些材料,把数学和物理公式什么的先写下来,方便以后大家查阅。” “好啊。那军事组接下去的工作应该怎么办?”毛渊明一边表示同意,一边转向了项绍宽。 “训练的工作,之前已经有了计划,肯定是强度比较高的魔鬼训练,要让这些疲沓惯了的老兵振作起来,不下猛药不行。”项绍宽说话一直是不紧不慢,而且语调沉稳,“另外,后来又考虑了一下,要想综合提高军队的素质,还得要上文化课。” “文化课怎么搞?大多数士兵是没有文化基础的。”毛渊明的问题也是在场大家想问的问题。 “文化课不用追求高难度,教士兵认识几个重要的字就行了。码农或者其他人,只要有时间的,都到屯垦营帮忙,花个十几天时间,教会他们。” “这倒是个办法。”许纬辰忽然灵机一动,“对了,要不要让书同也去,教士兵们拉歌?” “拉歌?”项绍宽也是一愣,“这我倒是没想到。拉歌确实是一个提振士气和培养士兵集体精神的好办法。只是,要教他们唱什么歌呢?” “这个嘛,回头再和书同商量。解放军歌曲里面有些现成的,改一改词就行了。”许纬辰说着又转向洪诚丘,“诚丘,你不是卡拉oK麦霸嘛,你也一起去帮忙?” “行吧,反正暂时也没什么别的事情。”这事没什么难度,又对洪诚丘的脾胃,于是很自然地答应了。 “对了,现在还需要一个人,尽量和郑聪拉近关系,就像我们之前对冯锡范所做的那样。北兵始终是郑聪的,我们无法脱离郑聪来控制北兵。”毛渊明说着,挤眉弄眼地看了看庄寒天。 周围的众人听毛渊明这么说,又看到他的表情,都大笑了起来。确实,和纨绔公子打交道,这工作非庄寒天莫属。 姜承志对日本工作的建议是大家最感兴趣的部分,不过暂时也无从措手,因为如果不借助郑经则无法进行,而说服郑经则需要足够的理由。好在现在可以由姜承志负责,建立史料组,把文史大神们都往里放,然后开始回忆撰写史料,看看最后能找到什么可资利用的机会。 至于生活组,仍然由拍姨夫妇负责。虽然现在不需要自己做饭洗衣服了,但是添置衣物、换洗床品、清扫房间等工作还是需要人负责筹划。另外,拍姨提出来让小女生们向周氏学习一点女红技术,倒不是要自己做什么东西,为的是方便和其他女眷来往有些话题。 工作分派完毕,第一次的执委会会议也就结束了。毛渊明在总结陈词中,强调全力配合军事组的工作是现在的核心任务,其它各组的事情要自觉为军事组让路。 三天假期结束,北兵的强化训练正式开始。军事组还是按照之前的经验,首先从站军姿、喊口号、走队列开始。潘兴、韩鹏、蒋一正和吕宪华每人蹲点一个营,监督营长、哨长们严格要求士兵按照规矩来训练。 项绍宽则在各营之间来回巡视,随时抽查训练的效果,俞齐时带着警备队跟着项绍宽,一旦发现偷懒耍滑的士兵,立刻拖出来,轻则训诫,重则禁闭处分。在郑成功时代,郑军军纪森严,但郑成功果于杀戮,失之严苛。到了郑经时代,军纪废弛,人心散漫,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因此,军事组对于军纪的定位是严格执行,但不轻易用刑。 操训之余,军事组又请了暂时没有什么事情的码农和文青们,按照计划来给士兵上文化课。文化课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要士兵们认识三组字:第一组是是数字,一共十四个,从零、一到九、十,再加上百、千、万三个字。第二组是军事单位和几个简单的武器名称,什、哨、营、协、镇、刀、枪、炮等等,也是十几个字。第三组就是士兵自己的名字,以及“明”、“朱”、“郑”这三个和政权相关的字。也就是说,每个士兵必须学会读和写这三十个字,掌握得快的给予奖励,学得慢的必须反复练习直到掌握为止。 文化课期间,洪诚丘和李书同轮流到各个哨,教士兵们唱歌。歌曲最终选定了两首,一首是最着名的法国民歌《雅克兄弟》,也就是中国童谣《两只老虎》,歌词改成了“打败鞑虏,打败鞑虏,分田地,分田地,光复大明江山,光复大明江山,真欢喜,真欢喜!”朗朗上口,简单易学。 另一首则正式一点,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改编而来,叫作《三大纪律六项注意》。军事组同时以郑聪的名义下达正式的训令,从营官到士兵,必须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六项注意”,即: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偿;不打人骂人;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删去的两条是“说话和气”和“不损坏庄稼”,在项绍宽看来,前一条比较难于界定“怎样才算和气”,后一条则包含在了“损坏东西要赔偿”里面。 庄寒天陪着郑聪坐在操场一侧的凉棚下喝茶聊天。庄寒天对军事其实不甚明白,只是在家里耳濡目染知道一些治军的原则,但对细节一无所知。而郑聪本来就是个无心军事的人,现在被郑经和董太妃双重逼迫,不得已在操场坐镇,于是两个人反而聊得非常投缘。庄寒天将过去经商时在酒楼KtV、甚至风月场所的掌故对郑聪谈起,说得郑聪心驰神往,对庄寒天在毛利国的生活羡慕不已。 几天下来,郑聪除了每天必须到屯垦营坐镇比较郁闷之外,心情还算挺好。眼看着士兵在军事组严格的督导下,训练很快有了起色,至少在气势上就一改往日的颓废,显得很有精神,将来可以向郑经和董太妃交差。而和庄寒天吹牛聊天,又非常令人愉快。 第三十七章 小郡主的哀伤 郑克坦的病早就好了,不过他倒是很想念马大夫草莓味的药丸,小郡主也担心唯一的儿子有没有完全康复,便请差人来请马大夫过去看看。鲍婧现在是执行委员了,觉得自己应该在具体事情上有所贡献,而且之前又与小郡主聊得挺投缘,于是和马心如一起来看小郡主和郑克坦。 到了郑聪家,两个人看到郑克坦活蹦乱跳的,精神很好。马心如掏出听诊器听了听心肺,又检查了喉咙和眼睛,认为郑克坦已经完全康复不用担心了。郑克坦吵着闹着要吃巧克力,不巧今天马心如身上没有,便又掏出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送给了郑克坦。 小郡主一边佯作斥责郑克坦没有礼貌,一边请两人坐下,命人上了花茶,边喝边聊。 说了一会儿话,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带进来一个侍女。侍女给小郡主行了礼,便把手中的一篮子东西递给了小郡主,篮子上有麻布盖着,看不见里面是什么。小郡主接过篮子放下,也站起身来,亲自从柜上拿了一个盒子递给侍女,嘱咐一定要“亲手交给姐姐”。 侍女的表情显得有些为难,嚅嗫着说道:“郡主吩咐过,不能再拿小郡主的东西了,奴婢不敢……” “什么不敢?!”小郡主一瞪眼,“我给我姐姐的东西,你只管收了拿回去,有什么事自有我与姐姐回话。” 侍女不敢再争辩,应了一声“是”,捧着盒子转身出去了。 鲍婧看小郡主脸上颇有些哀伤的神色,刚才瞪大的双眼,现在似乎有些泪光闪动。等侍女出去了,便柔声细语地问道:“郡主还有个姐姐,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小郡主黯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家里本是姐妹三人,大姐是先王的正妃所生,嫁到了浙江,后来清军南下就断了音讯;二姐和我是一母同胞,只比我大一岁,嫁到了福建,姐夫出自书香门第,本来也算合美了,谁料后来姐夫去世了,她便独自带着婆婆与四个孩子渡海过来,本想……唉,后来便在宁靖王府里居住。” 小郡主的话虽然说得含糊,但鲍婧何等通晓人情世故,一下子就猜到二郡主生活艰难,时常要靠小郡主接济,所以才有刚才那一幕。想到这里,便轻轻捉住小郡主的手,说道:“那宁靖王又是什么样人?二郡主住在那里方便吗?” “方便倒也还算方便。那宁靖王是辽王藩的郡王,永历陛下还在的时候,命他在国姓爷军中监军。后来陛下和国姓爷都辞世了,宁靖王东渡来到台湾,王爷礼敬他,就为他建了王府,好几个来台的宗室,都在他府中暂住。宁靖王辈分又高,又有学问,对人和善,姐姐在他那里居住,自是受他的照顾。只是……”小郡主说着说着,竟有些抽泣起来。 鲍婧见小郡主这般模样,知道必然是二郡主生活艰辛,令她心中难过,只是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劝慰。 马心如听说二郡主有四个孩子,便问孩子多大。小郡主想了想说道:“大的八岁了,小的不过是三岁。” 这个回答令马心如和鲍婧都暗暗吃惊:六年里生了四个孩子,这郡主倒也承受得住。 说起孩子,鲍婧灵机一动,说道:“听郡主你这么说,二郡主的孩子们也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不如哪天我们陪你过去看看二郡主,顺便让马医生看看孩子们的气色。” 鲍婧这么一说,小郡主越发感到悲戚,凝噎了一阵,才开口说道:“家姐本来不喜欢与外人来往,只是孩子们过得确实有些辛苦……既然你们这么说,那两日之后便是三十,我逢十日都会去看二姐,你们一早来这里,随我一起去。” 鲍婧和马心如又陪小郡主聊了一会儿,劝她不必太忧心,然后告辞出来。 回到林家大宅,鲍婧便将与小郡主谈话的内容对毛渊明说了说。毛渊明听完,一面大赞鲍婧那个要求提的好,又开拓了一个可能的工作方向,一面拿出孙广越和朱丹赤所写东宁材料,翻看起来。 看了几页,发现这两人并未写多少关于朱术桂的内容,于是干脆叫上许纬辰,直接来找孙广越和朱丹赤。 按照之间开会的安排,众人专门布置了一间宽敞亮堂的房间,由姜承志负责,带领一众文史达人开始写关于康熙早年和三藩之乱的历史材料。毛渊明和许纬辰推门进来,发现屋里人还不少,除了孙广越和朱丹赤,吴千帆和温如嵩也在。 “宁靖王朱术桂是辽王府的郡王,甲申之后颠沛流离,最后到了郑成功那里,永历皇帝顺势任命他为郑军的监军,郑成功每次拜封官员,都请朱术桂在旁观礼,以示尊重。不但如此,朱术桂辈分很高,在东宁的朱明宗室当中如同族长。”听说毛渊明来是想问关于朱术桂的事,孙广越马上开始侃侃而谈。 “哦?朱术桂的桂字是木字边,按照大明宗室起名的五行轮转制度,他应该是和崇祯皇帝朱由检是同一辈的人。” “哈哈哈哈,你和很多人一样,都搞错了。”孙广越爽朗地笑了起来。 “搞错了?”毛渊明觉得有些奇怪,心想明熹宗朱由校、明思宗朱由检都是木字边的辈分,难道会搞错?又或者朱术桂是上一个轮转的木字边,辈分比崇祯高出了整整五辈?那样的话未免有些离奇。 “朱术桂的桂字本身虽然是木字边,但并不当木字边的字用。当初朱元璋定下五行轮转的起名制度时,没想到大明宗室人口繁衍,到了一百多年后,常见的汉字已经不够宗室起名用了。所以,后来很多宗室起名的时候,要么生造一字,要么只要沾上这个字的就算。比如朱术桂的这个桂字,其实是作土字边的字用,他的哥哥就叫作朱术雅。” 这事倒是毛渊明没想到的,若是这样算起来,朱术桂应该和明穆宗朱载坖同一辈分,比崇祯或者永历也高了三辈之多。 “那除了朱术桂,东宁其他的明朝宗室还有多少?”许纬辰顺手拿过来一张纸,一边在纸上记录一边问道。 “我记得上次冯锡范说过,鲁王朱以海和郑成功在同一年去世,留下了一个遗腹子,就是鲁王世子朱弘桓。”毛渊明马上想起了之前的事,“小郡主就是他的姐姐。” “对。除了这两位最重要的,在东宁的大明宗室还有宁王府、周王府、益王府、淮王府和郑王府的郡王、将军十余人。”孙广越继续说道,“对了,益王朱怡镐好像还是亲王。” “等等,根据史料记载,朱怡镐在施琅克台时才七岁,现在还没出生吧?”朱丹赤忽然发现了问题。 “是哦,那现在的益王就是他爸爸朱和玺。这次算是你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孙广越说完还不忘了揶揄朱丹赤一句。 “既然朱术桂辈分这么高,其他宗室应该很听他的话吧?如果我们能结交他,应该会有成效。”毛渊明捋着胡子说道。穿越之后一个半月,男性穿越者基本都留起了一撮小胡子。 “怎么说呢。”孙广越停顿了一下,“宗室基本上还确实很听他的话,但他说话对郑经没有影响,郑经只是把他当作吉祥物供着,所以综合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力。” “那也行,不管怎样,我们都要试试看。” 第三十八章 艰难中的郡主母子 九月三十的一大早,鲍婧和马心如便按小郡主的要求,在王府门外等候,准备一起去探望二郡主。 毛渊明当然想抓住这个机会去见一见朱术桂,只是贸然上门拜访好像有些孟浪,于是和鲍婧说好,自己到时候在宁靖王府门外等着,鲍婧相机行事,看看有没有办法接触到朱术桂并且提出拜会的请求。 另外,初次登门两手空空似乎也说不过去。为了“给朱术桂送什么礼物”这个话题,大家也商量了很久。考虑到朱术桂的文人特点,最终决定以文人的方式,送一轴字。于是还是请“酢秀才”朱苍酢在纸上写了,然后送去笔墨庄裱糊起来,装在了一个锦盒之中,由毛渊明捧在手里前往宁靖王府。 鲍婧和马心如与小郡主同坐了一辆马车,很快来到了宁靖王府门口。宁靖王府在安平镇的西定坊,所在的位置倒是离英国商馆不远。与一般王府宅邸坐北向南的格局不同,宁靖王府坐东向西,以示眺望故土之意。 小郡主是宁靖王府的常客,门房只是问了一句同来的是谁,听说是小郡主的朋友,便忙不迭地往里请。 宁靖王府的建筑也是三进的结构,小郡主带着二人直奔姐姐的住处。二郡主被朱术桂安置在王府第二进的两间厢房里,虽然地方不大,要住下婆媳二人和四个孩子,还有两名婢女,显得颇为拥挤,但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二郡主见妹妹来了,开心地迎到房门口,本打算说上次怎么又送东西过来,忽然见到妹妹身后的鲍婧和马心如,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换了端庄的表情问道:“妹妹,你今天带来的是哪里的贵客?” 小郡主把两个人的来历简略地与姐姐说了说,又夸马大夫医术高明,今天是特意来为几个孩子检查身体的。二郡主一面连声道谢,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哀伤的神色。 小郡主见姐姐脸色有变,连忙问道:“是不是寿倌儿又病了?” “是啊……你这外甥生来就体弱多病,这几天好好的又发烧了。”二郡主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三人坐下,“我原打算请沈老先生过来看看,又怕打搅了他老人家。” “那姐姐你别担心了,我请了马大夫过来,让她给寿倌儿看看吧。” “这……” “别这个那个啦,妹妹我带来的大夫,姐姐还信不过吗。”小郡主说着话,也没等姐姐答应,直接拉着马心如的手,便往里屋进来。二郡主也立马起身跟了进来。 里屋并排放着两张床,其中一张上面躺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昏昏沉沉地睡着,鼻息非常粗重,显然是发着高烧。 马心如掏出听诊器,听了听心肺,用耳温枪量了体温,又仔细检查了寿倌儿的全身上下。 二郡主没有见过马心如手里的这些东西,觉得十分惊奇,想要问,又看到妹妹不停地朝自己摆手,便没有出声。 马心如检查完毕,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这孩子应该是得了心肌炎。本来也不是难治的病,但因为没有抗生素,只有靠孩子自己的体质硬撑。若能撑得过去,则自然痊愈,但撑不过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于是马心如从包里拿出了一粒儿童退烧药,请小郡主取过一碗水来,喂寿倌儿吞下。 二郡主当然是十分心急,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病。马心如见过的患儿家长多,也熟悉他们的心理,先劝她不必过于焦虑,然后又委婉地告诉她,孩子的病或许能撑过去,也或许会有意外。自己刚才给孩子喂了退烧的药,一时间症状会好转一些,但之后无法保证。 二郡主听完,脸上倒也没有太多伤感,缓缓地说道:“这孩子自出生就多病,其实我也知道,若真是保不住,怕只是天意难违。只是……先夫就这一点血脉……” 小郡主在旁边,恐怕姐姐伤心,赶紧问马心如:“马大夫,这孩子得的是什么病,就没有药能治吗?” “这病……恐怕只能看天意了,我手上没有能治的药。若是孩子能撑得住,等烧退了之后,多吃些滋补的食物,强健身体,或者能够自己痊愈。” “要多吃些滋补的食物?那我回去和聪哥商议,给姐姐送一些过来。”小郡主一听有办法,脸上马上有了些笑容。 “妹妹……”二郡主一把抓住了妹妹的手,“寿倌儿有没有办法痊愈,都是天意。二爷公务繁忙,妹妹真的不要去麻烦他了。” “姐姐……”小郡主还想说什么,鲍婧用手轻轻拉了拉小郡主的袖子,柔声说道:“孩子现在还发着烧,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吃不下去东西,先喝点粥调养调养,等孩子的烧退了,能说会走了,我们再作商议吧。” 二郡主听了,轻轻点了点头:“这位鲍姐姐说得是。” 鲍婧其实和郡主姐妹年龄相仿,但身上有社会人的气质,显得成熟一些,在二郡主眼里就成了“姐姐”。 小郡主于是又转而问起其他三个孩子的情况。二郡主与郑哲飞生有一男三女,三个女孩倒是一个比一个健康,此刻正在隔壁奶奶房里,大姐学着做些女红,两个妹妹便自己玩耍。既然说是给孩子们检查身体,便让婢女去隔壁把三个女孩子都叫了过来。马心如一一看过之后,觉得确实身体都比寿倌儿强健得多。 “对了,刚才二郡主说的沈老先生,不知是哪一位?”鲍婧想找些头绪,然后把话题引到拜见宁靖王爷上去。 “沈老先生叫沈云右,也叫复斋先生,崇祯年间的进士,跟着国姓爷来台的。因为精通医道,治好了许多病人,大家都称他老人家为’医仙’。”比起二姐,小郡主在台湾的时间更长,对人事的了解反而多过姐姐,因此非常仔细地为鲍婧介绍。 “哦,那这位复斋先生现在做些什么?” “国姓爷在的时候,沈老先生也参与军机事务,后来年事渐高,便慢慢让贤予年轻人。老先生今年好像已经六十多了吧。” “那倒也是应该清闲一下,颐养天年了。”鲍婧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那沈老先生与宁靖王爷常有些来往吧?他们应该年寿相近。” “宁靖王爷今年五十五,比沈老要年轻些,不过他们都喜欢诗文往来,确实很有交情。” “那宁靖王爷平日里见客吗?” “王爷精神很好,除了作诗写文,也时常与朋友出去郊游。渡海来东宁的大明老臣,多半与王爷年纪相仿,隔三差五也有来王府走动的。” “那……不知道今天王爷有没有空闲,我们商会的会长倒是想拜见一下他老人家,当面请教些事情。”鲍婧终于把最重要的目的带了出来。 二郡主不知道鲍婧嘴里的“商会会长”为什么想见宁靖王爷,但既然是妹妹的朋友,又替儿子看了诊,现在要自己行这一点方便,却也不好推辞,便引着几人出屋,往王府的第三进里走去。 毛渊明和许纬辰在宁靖王府门外候了多时,王府坐东向西,深秋的早上晒不到阳光,冻得有些够呛。终于,有一个小太监出来,说是王爷传唤,两人赶紧跟着往里走。 宁靖王府里面的三进结构,第一进的正房如同明制王府的承运殿,是迎接圣旨、办理公务的地方,虽然此时已经没有皇帝,宁靖王爷在东宁也并无公务需要办,但规格仍是必须具备的。 小太监引着二人过了月洞门,到了第二进的正房门口,这里才是宁靖王爷私人会客的地方。 二人跟着小太监进了客厅,只见一位老人站在屏风前,背对大门负手而立。小太监低声说道:“见了王爷,还不行礼?!” 第三十九章 宁靖王朱术桂 毛渊明和许纬辰这才反应过来,朗声报上姓名,并且深作了一揖。 朱术桂缓缓转过身来,扫视了一眼二人,问道:“前几天延平郡王寿诞,我听人说有海外毛利国人进献寿礼,就是你们?” “正是。”毛渊明身体微微前倾,向着朱术桂颔首致意,“王爷深宅安坐,已知窗外之事,果然不同凡响。” “东宁就这么点大,什么事情也瞒不了人。正如人生在世,举头三尺有神明,万万不可做那暗室欺心之事。”朱术桂年事既高,又饱经风霜,说话时脸上布满了难以名状的压抑。 “王爷高论。今日冒昧登门拜访,方始见面,已承王爷教诲,果然不虚此行。”许纬辰见朱术桂一上来就说得这么严肃,也只得赶紧送上马屁。 “嗯,你们远来不易,有心了。”朱术桂说着,慢慢踱到座位前,做了个手势,示意二人落座,“刚才郡主来说,你们中有女大夫为郡主的儿子问诊,倒是要多谢你们了。对了,你二人今天专门要见本王,有什么事吗?” “呃……倒也没有什么大事。”穿越者们都觉得,结识朱术桂是一件有用的事,但又想不出什么高大上的理由。好在毛渊明经历过的社交场合多,赔笑着说道,“我们来到东宁也已经一个多月了,听说王爷在此居住,一直未能前来拜会,深觉惶恐,今天来为郡主的公子问诊,正好想一睹王爷的风采。” 毛渊明这通半古不今的寒暄,在朱术桂听来其实有些别扭,但考虑到对方是外国人,也就觉得无伤大雅,只是吩咐左右上茶点。 毛渊明也不等茶点奉上,捧起锦盒说道:“我们也没有什么东西进献给王爷,这里有一幅字,想请王爷雅纳。” 说着,毛渊明和许纬辰站起身来,将书轴从锦盒中取出,在朱术桂面前展了开来。 朱术桂一看,上面是工稳的行楷,写着:“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不是岳忠武王的词作《满江红》吗,毛先生也读过?” “不止是毛某读过,我国凡是读书人,都要读这阙词。岳王爷盖世英雄,在毛利国也是人人景仰。” “哦?”朱术桂略有些意外,顿了一顿又缓缓地说道:“我听说你们是宋人之后,这么说起来倒也算是不忘根本了。如今中原大地沦陷满人之手,我辈又无处寻觅一位岳元帅来收拾旧山河,想来甚为心痛。你们送这幅字给本王,怕是别有用意吧。” “王爷,如今虽然敌强我弱,但大明江山不能被满人长久占据,总要想个办法恢复河山复兴大明。” “复兴大明?!”朱术桂扫视了一眼二人,“谈何容易。二位虽是宋人之后,只怕是对中原之大尚不知晓吧。” “中原形势,我们也有所了解。只要王爷有意,我们岂能不助王爷一臂之力。” 郑克臧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被董太妃训斥了一顿,只能收敛行径。平日里上午去书房,跟着老师陈梦球读书,下午便在家呆着,或者与郑智他们一同玩耍。 只是郑克臧的性格,想做什么事必然要做到,否则不会放弃。几天之后便又悄悄地找了二叔郑聪,说要跟二叔一起去看北兵训练。 郑聪自然知道郑克臧的目的是去找项绍宽,这事若是被董太妃知道必然又要挨骂。但郑聪生来耳根子软,架不住大侄子反复央求,心想只是去看看,若不是闹出什么事来,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于是十月初一的一大早,郑克臧便坐上郑聪的马车,一起前往屯垦营。 马车到达屯垦营已经是辰时一刻,也就是8点半的样子。军事组规定所有人每日卯正必须起床,梳洗、集合,点名之后才能吃早饭。军事组的几人又一直住在屯垦营,与士兵同作同休,因此也无人敢懈怠。 郑克臧到达时,上午的操训已经开始。这已经是北兵操训的第七天了,士兵们站军姿、喊口号、走队列都已颇有章法。郑克臧跟着郑聪一路走,一路只见士兵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来回走动,嘴里的口号喊得震天响,气势着实威武。又看到有些哨的士兵站成队列一动不动,如同木偶一般,心里不解是为什么。 两人走到凉棚下,庄寒天早已坐着等候。郑克臧在东明楼的宴会上见过庄寒天一次,不过没什么大印象,但知道他与项绍宽是一起的,便开口问道:“庄大叔,那些兵站得一动不动,是有什么奥妙吗?” 庄寒天虽然懒于做事,但毕竟生在军人世家,嘴上功夫一套一套,当下就为郑克臧解释军姿和队列对训练军人服从性、集体感的重要性。听得郑克臧不住地点头,心想:这些毛利国人领兵果然别有一套。 上午的操训结束,项绍宽才发现郑克臧来了,便带着他各营走走看看。操训之后是文化课,士兵们席地而坐,军事组成员、来帮忙的码农或者识字的军官在石板上用石灰粉写字,一个一个教大家念。郑克臧感到越发奇怪,问为什么要教士兵识字。项绍宽又耐心给他解释,为何识字的士兵能好地执行军令、侦查敌情、传递情报等等,郑克臧听得越发入迷。 午饭时间,项绍宽领着郑克臧到粥棚吃饭。北兵的账目已经被陆希星和常镇业接管,两人安排了三十多个老伙兵每天到安平镇上进些新鲜蔬菜,隔三差五再到安平港口买些鱼。现在吃饭虽然依旧没有肉,但主食的分量已经能保证吃饱,还能吃到些新鲜蔬菜和鱼,士兵们的情绪也比以往高涨许多。 当然,这军中的伙食比起王府里的自然是天差地别。不过,看到在场所有人除了郑聪是吃自己带来的点心,其他人不分官阶都一起用餐,郑克臧想了一阵,也选择了和大家一起吃,虽然确实有点难以下咽。 下午的操训是战术训练,由退役美军吕宪华负责,指导士兵如何利用盾牌抵挡对方的冲击、掩护身后的火枪手和弓箭手射击。虽然训练中并不实际配备火枪,弓箭也不多,但实战对练的场面比起站军姿走齐步要精彩得多。郑克臧几乎是在操场边站着看完近一个时辰的操训,郑聪叫他回凉棚坐一会儿也不听。 士兵们操训完解散之前,还要重新点名并且走队列,走队列的时候会在哨长们的带领下唱新学的歌曲。郑克臧一时半会儿也记不住那么多,只是记得开头两句是“大明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六项注意”。本来想找庄寒天或者项绍宽问问唱歌又有什么用,后来觉得不用问了,因为唱歌带来的气势站得远远的就能感受到,显然又是提升士气的好办法。 一天的操训结束,郑聪叫郑克臧赶紧上马车回王府。郑克臧临走的时候才知道军事组的人这些天一直住在这里,根本没有回过安平镇,心中又大为感慨,觉得自己也应该留下来和士兵们同作同息,只是现实是不可能待在屯垦营不走,否则被董太妃发现就不妙了。 第四十章 林倌儿的读书问题 下午4点多钟,许纬辰独自坐在林家大宅第二进的天井里的石凳上,回想前一天的事。当毛渊明和自己说出希望帮助恢复大明江山的时候,朱术桂神色黯然,沉吟许久,然后命人拿了两本《三国志通俗演义》作为回礼,便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礼送出门。 许纬辰当然知道,恢复大明江山是朱术桂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的事,但朱术桂心里也清楚,以郑经的实力,很难击败满清复兴大明了,这也是为什么朱术桂会说“我辈又无处寻觅一位岳元帅”。更重要的是,即使发生奇迹,郑经击败了满清,那么结果也不太可能是恢复大明——天下从此就要姓郑了。 昨天回到林家大宅的时候,大家曾经讨论过朱术桂为什么要送《三国演义》作为回礼,后来得出的结论是:翻开三国演义的第一页,是明代文学家杨慎写的一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无疑,奥妙就在最后一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里。对于朱术桂来说,大明江山不复存在这件事,其实已经不容回避,他若能够在东宁颐养天年寿终正寝,或许是可能得到的最好结果。所谓的“恢复大明江山”,只会成为后人的谈笑之资。 因此,朱术桂的心态就会徘徊在“从来不敢于想起”和“永远也不会忘记”之间,形成一种进退维谷的状态。要想推动他,还得拿出真正让他觉得有希望的东西来。 “喂,你今天见过少爷吗?”一句响亮的童声,打断了许纬辰的思绪。抬头一看,居然是林倌儿。 尽管穿越者们住在林家大宅,但林倌儿只认识少数几个穿越者,认识许纬辰还是因为那天玩打仗游戏的缘故。 “问你呢,我去王府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少爷。”林倌儿见许纬辰不回答,又大声问了一句。 许纬辰知道,林倌儿嘴里“少爷”指的是郑克臧,可许纬辰也不知道郑克臧去了屯垦营,只能笑了笑说道:“不知道啊,我也好几天没见过世孙少爷了。” 林倌儿说起来今年七岁,按照现代人的算法,其实只有六岁,但因为整天跟着郑克臧那群大孩子混,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一些。此刻背着小手,在许纬辰的面前来回踱了几步,又问道:“你说,少爷会不会是去找那位姓项的大叔了?” “咦,这小子还有点逻辑,能这么想问题。”许纬辰心里不禁有些赞叹,嘴上还是敷衍了一句:“你等明天再去,遇到世孙少爷直接问他就是了。” “小倌,你在做什么,别打搅了人家大叔。”一个女性的声音传了过来。 许纬辰扭头一看,是林倌儿的母亲周氏。 住进林家大宅这么久,许纬辰只见过周氏一次。这个女人矮矮瘦瘦,皮肤稍有些黑,眼窝略微下陷,嘴唇很厚,是福建人的典型长相,虽然其实只有三十岁,但看上去似乎不止这个岁数。 “阿妈,这位大叔认得少爷,我正在问他话呢。”林倌儿撅着嘴答道。 许纬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朝着周氏点头致意,笑呵呵地说道:“林夫人,林少爷倒真的是在和我说正事呢。” 周氏缓缓地走近许纬辰,一脸歉意地说道:“许先生,小倌他整天跟着世孙少爷进进出出,说话也学着没大没小,您别介意。” “呵呵。”许纬辰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林少爷也已经七岁了吧?有没有请先生开蒙上学呢?” “先生倒是没请过,不过王爷恩准了小倌可以和世孙少爷一起上学。只是世孙少爷好动不好静,带掣得这个孩子也不肯安心坐下读书。” 听了这话,许纬辰忽然心念一动,便问周氏:“林夫人,我有一句话,不知是否可以讲?” “许先生有话请只管讲。” “王爷让林少爷跟着世孙出入,当然是念在林员外的旧情,格外提携林少爷。只是王爷多半是想让林少爷将来伴着世孙做个侍卫,没有考虑过他读书的事。跟着世孙一起上学,说起来不错,只是世孙比林少爷大好几岁,早已开蒙,先生只怕是连四书都讲了,林少爷如何听得懂?林夫人若是真想林少爷好好读书,只怕还得另外请先生,在家从头开蒙上课。” 周氏不识字,也不太懂得读书的道理,听了许纬辰这番话,才恍然大悟。当下在心里反复核计了一阵,又说道:“许先生说的也是,只是这东宁地方,本就没有多少读书人,能请的都被别人请了。王府里倒是又几位老先生,又不是我们能请的动的。世孙的师傅是陈相的公子陈梦球,我却如何请得到?” “林夫人,若是私塾先生不好请,我倒是有一个推荐。”许纬辰笑着说道。 “哦?那先生快说。” “我们之中有一位朱苍酢,乃是书香门第耕读传家,曾祖中过举人。他自己虽然没有进学,却是深有学问之人,若是为林少爷开蒙,倒也足堪此任。”许纬辰的这句话来形容一个现代人,似乎有些奇怪,但竟然每个字都是真的。朱苍酢曾经不止一次在微信群里强调过,自己的曾祖是晚清举人,只是祖父身体不好而家道中落。 周氏对林倌儿读书的事情本来是一脑袋浆糊,现在被许纬辰这么一说,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连声说好,又问请这位师傅要什么条件。 许纬辰想了想,说道:“我们在府上叨扰,多蒙林夫人照顾,怎么好意思说什么条件呢。这样吧,学费我可以作主免了,只是朱夫子那里,礼数一定要周到,你少不得要自己备了酒菜去请。” 周氏听了许纬辰的话,第二天便非常正式地来找毛渊明,希望请朱苍酢教林倌儿读书。毛渊明的想法和许纬辰一样,钱不重要,但朱夫子的面子要给足,便让周氏准备了几坛好酒,又从东明楼订了一桌好菜,趁着中午时分送到林家大宅。周氏领着下人带着酒菜,恭恭敬敬地去聘请朱夫子。 朱苍酢看到这个阵仗,心里自然是一万个满意,表面上扭捏一番,做足了姿态之后,也就答应了下来。周氏连忙拉过林倌儿,按在地下行了大礼,口称师傅。 周氏于是又在后院整理了一间敞亮的书房,置办了家具和文房用具,恭请朱苍酢在此授课。东宁虽然荒僻,但是开蒙的书籍像《三字经》、《百家姓》一类的,还是都买齐了。墙上挂了至圣先师的像,前面还放了供案香炉,每天开讲之前朱苍酢都要带着林倌儿上香。林倌儿本来野惯了,要他读书也坐不住,但一来母亲严厉要求,二来这几天也找不到郑克臧的人影,只得老老实实地先在书房里读书。 朱苍酢教了两天,觉得有些不得要领,林倌儿也学不进去。和众人一商量,大家都觉得教小儿读书,需要一些耐心,朱夫子虽然学问过硬,但是教书也是头一回,自己又没有带过孩子,可能确实有些生硬。 最后还是云姨推荐,让孙楠也去书房帮忙。论坛早期文艺女青年不少,孙楠也是其中的一员,无论是文辞和书法,都有不俗的造诣。最重要的,孙楠还是穿越者当中唯一有育儿经验的,教小朋友的话,其他人确实比不了。 第四十一章 郑克臧的前程 一连好几天,鲍婧和马心如都会去宁靖王府给寿倌儿看诊。寿倌儿早上起来会烧上去,等马心如来了给他服药,烧便会退下来。有道是“医生要树立威信,就给病人吃退烧药”,几天下来,二郡主便认准了马大夫有一双回春妙手,一定能救回寿倌儿的性命。 其实寿倌儿的病不算太严重,只是生来体质不佳,又带着生活拮据营养不良,所以看上去凶险一些。几天之后,寿倌儿差不多不再发烧,只是身体还是虚弱,没有什么精神,只能在床上躺着。 等到初十,小郡主又来看姐姐,见寿倌儿好转了许多,自然是十分高兴。因为二郡主坚持不愿意麻烦郑聪,小郡主也就不好再提帮补姐姐的事。等出来的时候,小郡主再三嘱咐鲍婧和马心如,帮着留意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善一下寿倌儿的生活。 鲍婧回到林家大宅,便问执委会的其他人,如何想个主意接济一下二郡主,也好借这个机会加深双方的关系。不过云姨认为,二郡主既然不愿意接受妹妹妹夫的帮助,自然也不会接受别人的,恐怕会白费心思。大家都觉云姨言之有理,这事也就只能暂时搁一搁。 郑克臧每天都跟着郑聪去屯垦营。随着操训进度的深入,一些比较复杂的操训项目也开始实施,比如多人器械对抗、障碍跑等等。具体操训由吕宪华和邹树人指导,项绍宽就在旁边巡视,郑克臧则犹如影子一样跟着项绍宽,一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项绍宽也耐心回答。 然而十月十五这天,郑聪和郑克臧都没有来,军事组的众人以为王府里有事,也没有格外留意。早训结束,士兵正在上文化课的时候,蔡添带着几个侍卫来到屯垦营,说王爷请项绍宽到王府问话。项绍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猜想郑克臧整天不在王府,迟早会被人发现,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等跟着蔡添到了王府,直接被带去见郑经。郑经仍是一身儒生打扮,坐在正中,郑聪和郑克臧站在一侧,陈永华和陈梦球父子站在另一侧。 “项先生,听二弟说,你们整训北兵,颇有成效。”郑经说话不愠不火,很符合他儒生的形象。 “现在还不敢说有成效,不过一切确实循序渐进,再过一些时候,便能让王爷检阅。”项绍宽不知道郑经到底什么意思,所以把话说得留有余地。 郑经点点头,又说道:“克臧反复提了好几次,说要拜你为师,学习兵法。听梦球说,这些天他书也不念,整天往屯垦营跑,你觉得意下如何?” 项绍宽心想,什么叫“你觉得意下如何”?郑克臧跑来又不是因为自己唆摆,自己也没有义务劝他回去,更何况郑克臧的长辈郑聪天天都在场,要管也是郑聪的事。想到这里,便朗声回答:“王爷家事,在下不便参与。” 郑经听到这个回答,便转向陈梦球,又问道:“梦球,你是东宁读书人里的佼佼者,又在内书房当值几年了,克臧可是读书之人?你要从实回答。” 陈梦球也并不犹豫,立刻回答:“王爷英明,梦球蒙王爷信任,充任内书房教习已有数年,因此绝不敢有所欺瞒。以梦球愚见,世孙少爷志不在此。” 这句话一出口,陈永华在旁边捋了捋胡子,没有说话。项绍宽不认识陈梦球,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只是心里觉得这个年轻人倒也是大胆敢言,就是不知道郑经会作何反应。 郑经听了陈梦球的话,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郑氏子孙繁茂,喜欢读书的不少,反而像先王一样精于兵事的不多。克臧若是愿意习武,倒也不是坏事。” 这句话仿佛是对陈梦球说的,又仿佛是对他自己说的,其实又没有说话的对象。于是在场的人,也都没有应答。 静了几秒钟,郑经又问:“项先生,你们毛利国人练过的兵,本藩生日那天也看过,确实精壮整齐些。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花拳绣腿。若没有用于实战,只怕不能令人信服。” “王爷……”项绍宽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郑经一摆手制止了。 “你们只管继续操训,本藩也准许克臧每日去你那里观看,只是再给你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本藩要用这些兵打仗。你可听明白了?”郑经说话的音量不大,但这几句话说得气势暗涌,根本不容反驳。 项绍宽本来就是刚强严整的性格,既然郑经如此说,也就不加解释,只应了一个“好”字。 郑经见项绍宽答应得干脆,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向内堂走去。陈永华父子向其余诸人拱手示意之后,也退了出去。 郑克臧得了郑经的允许,可以自由前往屯垦营,兴奋得一下蹦到了项绍宽的身边。项绍宽拍了拍郑克臧的肩,告诉他“为将者要端方厚重”,不要总这么活蹦乱跳的。然后又问郑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事情和项绍宽的猜想没有什么区别,就是郑克臧整天不上学,引起了内书房老师的注意。 王府内书房名义上的总师傅,依然是陈永华,但陈永华政务繁忙,一个月也不会到场一次。中书有几位老先生,像陈骏音、郑得潇,都是饱学方正之士,偶尔也会来帮着指点一下学生们的学业,但平时只有陈永华的二公子陈梦球一个人负责。 学生的数量倒是比较多,除了郑克臧和郑经未成年的弟弟们,还有郑氏旁支的子弟,以及东宁小朝廷的勋贵子弟,都会来内书房上学。因此,郑克臧几天没来上学,陈梦球也未必会注意到。只是到了月中,郑经要求检查学生的功课,陈梦球这才发现郑克臧消失十几天了。 郑经知道了之后,也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一大早把郑聪和郑克臧拦了下来,问了问郑聪,郑克臧在屯垦营到底做了些什么,然后就把项绍宽找来了。 项绍宽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不需要担忧什么了,当下辞别了郑氏叔侄,出了王府。想想因为操训的缘故,已经半个月没有回林家大宅了,于是决定回去住一晚上,顺便把今天的事情和大家说一说。 大家对项绍宽突然回了都感到有些意外,等听说了整件事之后,也都觉得郑经对郑克臧的处理可以理解,毕竟郑家虽然号称延平郡王府,其实就是一个特大号的海盗集团,读不读书倒确实不要紧,子孙谙习武备才是正事。只是郑经那句“半个月后用兵”有点令人窒息。 “还有半个月,兵能练成什么样?”毛渊明不太懂军事,但是凭直觉觉得,半个月似乎太紧了。 “再练半个月,应该也能够打一打了。”项绍宽这个回答有点出乎在场其他人的意料。 “为什么?” “这些北兵并非新兵,他们本来就有实战经验,而且相互之间非常熟悉。我们这段时间的操训,主要目的是训练他们服从命令听指挥、提高战术素养,前后有一个月的训练也就足够了。”项绍宽对时间问题倒是并不感到紧迫,“不过,郑经说要用兵,他会去攻打哪里呢?” 第四十二章 化解郡主心事 “呃……台湾四面环海,难道要你们渡海去攻打福建?”洪诚丘想来想去,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许纬辰摇了摇头,不同意这个猜想:“不会,郑经虽然不以军事见长,但是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他暂时不会打福建的主意。” “要不,就是征剿那些岛上的原住民?”姜承志手里正拿着文史大神们写的材料,“这份材料上写着,1670年,也就是一年多前,郑经派遣刘国轩带兵攻打大肚王国,刘国轩先后攻陷沙辘社、大肚社,而且在沙辘社的屠杀了数百平埔族村民,全社只剩六人幸免。” “这个我好像听孙广越说过,没想到刘国轩打仗也这么残忍。”项绍宽脸上没有任何的喜怒,但语气里却透出了一丝不屑。 “前面还有。”姜承志翻了翻材料,“郑成功刚刚达到台湾的时候,双方就发生了冲突,那时候郑军立足未稳,结果被大肚王国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个营的军队全军覆没,连营总杨祖也阵亡了。” “看来,两家是积怨已久啊,估计郑经是想让你去攻打大肚王国。”毛渊明听完姜承志的说法,微微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些原住民开化程度不高,只要不是中了他们的埋伏,应该不难打吧。” “不一定。”许纬辰想了想说道,“古代打仗虽然残忍,但是屠杀这个手段也不是经常会使用的。刘国轩也算是一时名将了,他若是决定屠杀,很有可能是因为战斗中伤亡比较大,最后以屠杀来泄愤。” “有可能,这像是古代军队干出来的事。按这么说,就需要准备得再充分一些。”项绍宽说着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郑克臧得到了郑经的允许,每天前往屯垦营学习操训,留在王府的时间就更少了。林倌儿放了学,有时候会去王府找郑克臧,但每次去了碰到大黄他们,一群人都在抱怨少爷又不在家。于是林倌儿也渐渐有些烦躁,读书也静不下心。 遇到这种情况,朱苍酢忍不住就要发脾气,孙楠虽然比朱苍酢会哄小孩子,但是林倌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孙楠也拿他没办法,便把这个情况对云姨和鲍婧说了说。 云姨觉得,小孩子大约是怕寂寞,尤其是林倌儿的性格,之前每天跟着郑克臧混,不是玩打仗游戏,就是下河摸鱼,要不就是爬山,现在要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念书,实在是有些难为他。 听云姨这么一说,鲍婧忽然灵光一闪,第二天便叫上了马心如,又来看望二郡主。 寿倌儿的身体已经基本上恢复了健康,人也可以出来走动走动,只是看上去仍然虚弱。马心如知道,想要寿倌儿完全自愈,除了休养之外还需要营养保障,这一层意思她也告诉过鲍婧。 鲍婧见了二郡主,自然又是嘘寒问暖,不但请马心如再为寿倌儿作了检查,又问了婆婆和三个女儿的情况。现代职业女性那种自信中带着温情的气质,即便二郡主作为一个女人,也会有如沐春风的感受。 又说了几句闲话,鲍婧试探地问道:“郡主,这寿倌儿也有六岁了吧?有没有想过请个先生教他读书?” 二郡主听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说道:“想是想过,只是这孩子天生体质虚弱,怕他读书辛苦。我倒不是心慈面软惯着他,只是先夫就这一点血脉,总怕有个闪失。” 鲍婧听了一笑,说道:“郡主,寿倌儿自然是与别人不同,咱们也应当用与众不同的办法。我觉得寿倌儿若是读书,那一定不是要考取功名,为的是知书识礼,将来能做个体面的公子哥,不用悬梁刺股苦读便是了。” 鲍婧的话说得周到,二郡主却听到“将来”二字,眼眶不禁一红,没有接话,心里想着寿倌儿若有将来长大成人的一天,那真是菩萨保佑佛祖显灵。 见二郡主不答话,鲍婧又说道:“郡主,不如让寿倌儿跟个先生读书,和别的学童一起,有说有笑,也有些趣味,好过现在这样整日在屋里,也没点生气。俗话说,乐天长命嘛。” 鲍婧这话差不多是说到了二郡主的心坎上了,二郡主犹犹豫豫地,终于开口问道:“那,鲍姐姐你有什么好馆推荐吗?我这里怕是请不起先生的……” “郡主你问的话,就是巧了。还正好有一处,地方也不远,就是我们居住的林家大宅,他家的小倌儿今年七岁,和寿倌儿正相仿,眼下跟着我们当中的’秀才’朱夫子读书开蒙呢。寿倌儿不如一起来,也不当是读书,就是有个伴儿,好长大。” “这……”二郡主还是犹豫不决。 “郡主你莫见外,我们朱夫子授课,不要分毫的学费,对林家的小倌儿也是如此。”鲍婧知道二郡主在犹豫什么,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郡主,你就别多思多想,一切以寿倌儿为重。” “好吧,那就多谢你们了。”二郡主也握住了鲍婧的手,眼睛一合,泪珠儿挂了下来。 鲍婧回到了林家大宅,直接找了周氏,把寿倌儿过来读书的是说了。林家家大业大,本来就不在乎多一个孩子一起读书,周氏又担心林倌儿一个人读书不上进,有个伴说不定更好些,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于是又过了一天,鲍婧一清早便去带了寿倌儿过来。离开宁靖王府时又悄悄告诉二郡主,已经与周氏说好了,寿倌儿白天在林家读书,一顿午餐两顿点心都和林倌儿一样供应,无需为他再准备。二郡主想要谢绝,鲍婧又说暂时先这样,将来自会有答谢林家的时候。二郡主也不知如何拒绝,只得默认了。 到了林家后院的书房,鲍婧把寿倌儿介绍给朱苍酢、孙楠和林倌儿认识。林倌儿早就嫌一个人读书沉闷,现在有个同龄人来了自然高兴。朱苍酢看了看寿倌儿,虽然身体瘦弱,但举手投足却有书香门第的气质,对答时的口齿又十分清楚,也颇为满意,当下就让他行了礼。 因为郑经有了打仗的意图,项绍宽和军事组开了个会,又分别和各营营总谈了话,决定加快操训的进度。原本打算在十一月才进行的荷甲持械训练,现在提前进行,顺便操练一下士兵们的装备穿戴速度。 和影视作品带给现代人的印象不同,古人行军除了特殊情况外,不会像影视剧里那样穿着盔甲、扛着武器行走,那样是要累死人的。真实的状况是,士兵只是背着包袱、干粮轻装前进,武器和铠甲则装载在马车或者牛车上,由伙兵甚至民夫驱赶着行进。等到进入战斗准备位置,才开始穿戴盔甲、分发武器。 军事组的做法就是要求以哨为单位,快速分发武器、穿戴盔甲,并且在各哨之间进行竞赛。士兵的护甲以皮甲为主,穿脱需要相互帮助。同一个什内士兵的武器又各不相同,有的士兵持砍刀和盾牌,有的持狼筅,有的持长枪,有些人身上还要别上弓箭,要求做到捆扎得既安全稳妥,又方便拆解。 这些对于战斗细节的训练,古人基本都没有概念,俞齐时就问庄寒天为什么练这种东西。庄寒天其实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他又从小就知道这些训练都是必须的,最后只能甩了一句“叫你练你就练,绝对不会吃亏”。第二天,又请伙兵帮忙找来一桶猪血,在营墙上歪歪扭扭地刷了十个大字: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第四十三章 再访冯锡范 自从上次董太妃出手干预之后,冯锡范就再没有来找过穿越者。毛渊明觉得可能,这么做可能是为了避嫌。不过冯锡范是王爷身边的侍卫统领,他知道的内情一定很多,他不来找自己,自己为何不去找他?这条线放着不用,有些可惜。 不过又考虑了一下,毛渊明觉得如果自己去,那就行迹太露,如果传到董太妃耳朵里,恐怕有所不便,至少对冯锡范来说也不太好。想来想去,还是许纬辰去最好,就以切磋棋艺为名。 许纬辰这段时间在安平镇和屯垦营之间来回跑,主要是帮项绍宽处理一些管理和军纪方面的事情。既然毛渊明想继续与冯锡范加强联络,那就抽空走一趟呗。 冯锡范对许纬辰的来访倒是非常欢迎,连忙让进客厅一侧的书房。听说许纬辰是来“切磋棋艺”的,又马上命人摆上棋局,奉上茶水,开枰对弈。 许纬辰的目的不是下棋,所以落了几子之后,便轻声问道:“冯大人,上次巧克力的事,后来王爷有再提起过吗?” 冯锡范心知许纬辰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绝非下棋那么简单,但听到许纬辰先问巧克力的事,倒也是一愣,说道:“这事王爷和陈相商讨过,都觉得若能生产巧克力,必然是有利可图的,只是要去南洋进行可可豆交易,暂时还未有定论。冯某一力主张派人出海南下,与那里的土着以及西洋人贸易。不过,又有几位将军极力建言,说出兵吕宋侵夺其地就可以一劳永逸,王爷似乎又被说得有些心动。” 冯锡范说着,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又抬头看了看许纬辰,说道:“冯某也想听听,许先生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许纬辰仔细看了看盘上的局面,冯锡范所下的一子,正在棋形的要隘之上,有些不好处理,便微笑着说道:“旬月之间,冯大人棋力颇有精进,令在下有些措手不及啊。” 面对许纬辰这句答非所问,冯锡范哈哈大笑,连声说道“过奖,过奖”。 “冯大人,想必王爷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吧。”许纬辰想了一会儿,落下了应对之招,然后缓缓地说道。 “哦?这是为何?” “前几天,我们之中有人蒙王爷召见,说是这个月底就要用兵,催促他加紧训练。这几营北兵以陆战见长,并不适合远征吕宋。以王爷的英明,断然不会同时出兵两处,既然已经有了一处用兵的地方,那么远征吕宋之议,怕是已经作罢了。” “哈哈哈哈,许先生果然透彻。”冯锡范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拂,“这棋怕还是瞒不过许先生。” “不过,有件事在下还是没想明白,希望冯大人赐教。” “哦?请不妨直说。” “冯大人为何要建议王爷攻打大肚王国?”许纬辰望着冯锡范问道。 冯锡范吃了一惊,连忙反问:“许先生何以知道,是冯某向王爷建言出兵大肚王国?” “冯大人反对远征吕宋,上次在陈相那里,在下就听过冯大人陈述理由。不过,那些将军既然提出远征吕宋,也不会是无缘无故,恐怕是王爷曾经流露出想要拓展国土的愿望。因此,既要满足王爷开疆拓土的想法,又要阻止远征吕宋,那么就要另找一个出兵的对象。以冯大人的睿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许纬辰一口气把分析说完,低头喝了一口茶。 “许先生真是一语中的啊。”冯锡范听了连连点头,“王爷心志广大包容环宇,不会满足于偏安东宁一隅之地,开疆拓土是情理之中的,冯某虽然不赞成远征吕宋,却无论如何不能有碍王爷一骋大志。” 冯锡范说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大肚王国与我朝为敌,也有十多年的恩怨了。最初他们帮助红毛番荷兰人对抗国姓爷,大肚番将阿德狗让杀了我们一整营的弟兄。许先生你可知道,就算是和红毛番作战,我军也不过是损失了两营将士。后来征剿将军黄安率军杀了阿德狗让,为弟兄们报了仇。大肚王国既然与我朝有此仇恨,又占了大甲溪一带的肥沃土地,若是要用兵,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许纬辰听完暗自思忖,穿越者当中没有对台湾地理和历史特别熟悉的,所以虽然能猜到用兵的意图,却也不知道这背后复杂的恩怨。想到这里,又对冯锡范说道:“冯大人,有件事恐怕要请您施以援手。” 冯锡范听了皱起了眉头,捋着胡须说道:“若是事关用兵,董太妃有言在先,冯某不敢插手其中。” “此事在下知道,又怎么会令冯大人为难呢。在下是想,用兵必须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若是王爷要差遣项绍宽他们征剿大肚王国,最好能向之前与大肚王国交战过的将军请教一二,方为稳妥。” “许先生是想要冯某引见刘国轩?” 两天之后,毛渊明和许纬辰陪着一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坐着马车来到了屯垦营。马车是花钱雇的,毛渊明嘱咐车夫在营外等候,稍后还要回去安平镇。 下了马车,老人在许纬辰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到了操场边的茶棚下。这时候正是早操结束,士兵上文化课的时候,几个营总正在茶棚下陪着郑聪和庄寒天喝茶聊天。 三人进来的时候,郑聪见是毛渊明,便站起来相让,却只见二人扶着一个瘸腿的人,先请他坐下。营总当中没有一个人认识这是谁,郑聪对着这个看上去好像五十多岁般沧桑的瘸子反复端详了很久,惊讶地说道:“陈……陈瑞将军?!” 在郑聪的印象里,陈瑞今年应该还不到四十岁,因为腿脚不便,很少出来走动。就算那天郑经大寿,也只是到场献了寿礼就告退了,并没有和自己遇上。没想到几年没见,对方居然老成这样。 现在毛渊明把陈瑞大老远请来屯垦营,自然必有要事。果然,毛渊明给陈瑞上了茶,马上让俞齐时去请所有的军事组成员来茶棚下开会。 时间不长,所有人都聚齐了。许纬辰先给大家介绍情况:“因为王爷很有可能派遣北兵讨伐大肚王国,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请了陈瑞将军来给大家讲讲,当年与大肚王国军交战的情况。” “陈瑞将军当年是英兵镇镇标,和亲军勇卫黄安一起征讨大肚王国,大获全胜,可谓名称一时啊。”郑聪虽然对军事不感兴趣,但是对有功的人倒也很客气,对着大家把陈瑞吹捧了一番。 听完郑聪这话,陈瑞动作很慢地摆了摆手,缓缓说道:“二爷过奖了。当年陈某跟随亲军勇卫征讨大肚王国,虽然侥幸获胜,斩杀了阿德狗让那个狗贼,但是我军也损失惨重。” 说着,陈瑞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语气略有些忿忿地说道:“若不是那个狗贼奸诈狡猾,这条腿也不会就这么瘸了。” 郑聪听了点点头,说道:“陈将军当年率军作战,英勇当先,不料中了那个阿什么狗的陷阱,虽然天幸人没事,但是脚却被竹签刺穿,养了几个月才康复。你们这些后来东渡的,都不知道当年战斗之惨烈。” 第四十四章 与土番的战斗史 在场的穿越者都知道郑聪不关心军事,却能如此详细地说出当年的情形,可见当时陈瑞作战中伏是一件影响很大的事,连郑聪都记忆犹新。 “那陈老将军,您给说一说,大肚王国的军队打仗有何特别之处?”论年纪,项绍宽只比陈瑞小上那么几岁,但陈瑞的外貌看上去实在太沧桑,因此不由自主地称他一声“老将军”。 “特别之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善于利用地形,善于埋伏,狡诈凶狠罢了。”陈瑞边说边摇头,“这些蛮人土番尚未开化,打仗没有什么阵型和章法,单打独斗更不是我们亲军弟兄的对手,但他们世代居住在此,熟悉地形,善于设埋伏、挖陷阱,而且下手凶残,防不胜防。” 陈瑞这几句话说得沉重,在场的人无论是穿越者还是营总们,都是屏息凝神,听得大气不敢出。 “那他们都用什么武器?”吕宪华问道。作为一个退役美军士兵,更多地关心武器也是一种军事文化的体现。 “武器多半是竹枪、短刀,还有弓箭也是竹子制作的,拿的是藤牌,身上也有穿藤甲的,不过不多。凭这些武器是打不过我们的。”陈瑞说道这里,情绪慢慢有些激动,“他们最擅长的是挖陷阱,挖好的陷阱铺上浮土和树叶,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插着很多竹签,人要是掉下去,扎得全是血窟窿……” 陈瑞的话不难理解,在场的众人都能想象出他所描述的场景。如果是事不关己的人,很定会说成“把人扎成刺猬”,但有亲身经历的人就不会开这种玩笑。 “那……您当时是怎么……”吕宪华小心地问道。 “我当时也中了一处陷阱,万幸当时我手里拿了一杆长刀,横在手里,于是刚巧架在地面上,我抱紧了刀杆没有掉下去,又有几个弟兄赶紧把我拉了上来。右脚已经被三根竹签刺穿了。”陈瑞抚着右腿慢慢说着,语气听起来就有一种疼痛的感觉。 “若只是这样,陈将军的腿不至于瘸了。”郑聪在旁边补充道,“我后来听黄安将军说,陈将军被救上来之后,硬是拔出了竹签,拿布包扎了右脚,继续率军杀敌,终于一举击溃敌军。只可惜,右腿就此落下了残疾……” “那黄安将军现在哪里?”庄寒天到底是个纨绔子弟,在旁边听得冷汗直冒,见郑聪提到了别人,趁机想岔开一下话题。 “黄安将军功劳甚大,深得王兄敬重,委以重任,可惜几年前积劳成疾,已经去世了。”郑聪一脸惋惜地说道。 “那天你们见过的大黄,就是黄安将军的大儿子,大名叫作黄肇隆。”郑克臧在旁边也嚷了一句。 在场的人里,毛渊明、许纬辰和项绍宽见过那个“跑得快”的大黄,知道郑克臧说的是谁。许纬辰脑子里快速分析了一下郑克臧的措词,便又问道:“世孙,你说大黄是黄安将军的大儿子,那想必他还有其他儿子?” “是啊,小黄叫作黄肇灿,比他哥哥小两岁,那天也在场,只是没有指给你认识。” “你说什么?世孙?”陈瑞听到许纬辰的话,没有马上反应过来,想了一想才问道,“这孩子就是钦舍吗?” “是啊,陈将军,钦舍长大了,你可不能再叫他小名了。”郑聪这时脸上才有了些笑意,为陈瑞介绍,“陈复甫先生给起的名字,叫作克臧。你有好几年没见他了吧。” 陈瑞听说这是世孙,一边激动地想站起来,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克臧……郑克臧,好名字,还是陈永华先生有学问。” 郑聪连忙摆手说“不必拘礼”,用手虚扶陈瑞重新坐下。 陈瑞于是又兴奋地问道:“世孙,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这里跟着这位项将军学习兵法。”郑克臧说着指了指项绍宽。 “项将军?学习兵法?”陈瑞一边说着,一边扭过头来再次看了看项绍宽。 在来屯垦营之前,陈瑞已经在和毛渊明、许纬辰的交谈当中,知道了毛利国人的来历。现在看项绍宽的外貌,自然知道这是一位毛利国人,只是对世孙为何要跟着毛利国人学习兵法感到不解。不过既然世孙这么说,这位“项将军”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项绍宽没有接这个茬儿,而是又问道:“那陈老将军,如果现在再要向大肚王国进军,您有什么想要关照的?” “这还需要什么关照?!”陈瑞把眼一瞪,须发都有些竖了起来,“若是能够再次出兵征剿这些蛮人土番,最好的打法就是攻一处,屠一处,杀他个干干净净!” 陈瑞的这句话,在几个穿越者听来,多少有些毛骨悚然,现代人很难一下子接受这么残忍的说法。然而在场的营总们却兴奋了起来,纷纷夸赞“陈老将军说得好!”,并且表态一定会狠狠地打仗,如陈瑞所愿。 “陈老将军,您远来一趟不易,不如陪您去看看士兵们出操,您也指点指点。”许纬辰见陈瑞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说了,便建议他去营里看看。 吕宪华听了马上说道:“那就由我陪着去吧,叫一哨兵出来操演一下。” 陈瑞点点头,在旁边营总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慢慢向外走,毛渊明也赶紧跟了上去。 等陈瑞走得离茶棚远一些之后,项绍宽便拉着许纬辰问道:“对了,你们怎么想起请这位将军过来?” “上次开会的时候不是讨论过吗,郑经很有可能要我们去攻打大肚王国,后来我从冯锡范那里证实了。所以,就想请个和大肚王国打过仗的人,来给你们军事组传授一点经验。” “那怎么不是请刘国轩呢,他不是去年才和大肚王国打过仗吗?” “刘国轩难请啊……”许纬辰摇了摇头,“虽然冯锡范和刘国轩关系很好,不过他觉得还是不要找刘国轩了,才为我们推荐了陈瑞。” “怎么,刘国轩架子大?” “这倒不是,刘国轩现在担任右武卫,武将当中算是第一位的,所以公务也繁忙。实际上从我们到达东宁一直到现在,他根本就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听见许纬辰这么说,潘兴和众人一样,也感到很好奇。 “冯锡范说,刘国轩到鸡笼去视察防务了,过年之前是不会回来的。” “去鸡笼视察防务?”项绍宽想了想,“鸡笼是台湾最北面的港口,那里的防务肯定也需要有人坐镇。” “没错,你再想想,郑经现在掌控的东宁就是台南地区,基隆在台北地区,中间彰化、新竹一带却被大肚王国占据,陆上交通阻隔,只能靠海上运输,来往非常不便。” “所以郑经其实很想打通陆上交通线,连结东宁和鸡笼,这才不断地向大肚王国用兵。”蒋一正顺着许纬辰的话,继续向下分析。 “是的。所以我们能不能打好这一仗,对郑经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不过,去年刘国轩出兵征讨,看来最后还是吃了不小的亏,以至于后来要屠村泄愤。”项绍宽听了陈瑞对战事的介绍,开始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的残酷性,有了新的认识。 “是啊,所以你们几个再研究一下,想个稳妥一点的作战方案出来。”许纬辰说着轻轻拍了拍项绍宽的胳膊,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我还要送陈瑞将军回去呢。” 第四十五章 投笔从戎的梦想 十月二十九,按计划本来是北兵整训的最后一天,不巧天降大雨,整个营区泥泞不堪,原定的训练计划不得不取消,所有的士兵都待在营房里休整。得益于之前对营房的修葺,外面大雨营里小雨的情况没有再出现。 郑聪干脆就留在王府没有来屯垦营,只是派了一个侍卫,带了一辆马车前来,接所有的军事组成员回安平镇,等候第二天郑经的谕旨。项绍宽于是召集了十个营长营副,关照了各种注意事项,然后与军事组的其他人一起坐上了马车。 军事组回到安平镇,意味着整训工作基本结束,接下来就要接受实战的检验了。对于项绍宽、潘兴们来说,《钢铁雄心》、《欧陆风云》、《维多利亚》这样的p社战争游戏没少玩,但是真实的战争并没有经历过。唯一有实战经验的是吕宪华,不过作为美军的一员,他也只有驻扎在伊拉克的经历,并未实际上过前线,更没有参加过战斗。 因为大雨的缘故,回到安平镇之后,众人哪儿也没法去,就只能待在林家大宅里,围坐着讨论接下来的战事,紧张之余却都有些兴奋。 陆希星从东明楼订了一些酒菜,慰劳一下军事组的众人。吃过午饭之后,干脆一起打牌,放松一下心情。 林倌儿和寿倌儿照常在朱苍酢的书房里上学。寿倌儿温文尔雅,又喜欢读书,坐着听老师讲书,整个人可以纹丝不动。林倌儿固然是个坐不住的孩子,只是天降大雨,没有办法出去玩,所以也只得在书房里专心读书。 两人还在开蒙阶段,朱苍酢讲了好几天的《三字经》,今天正讲到“曰江河,曰淮济,此四渎,水之纪。曰岱华,嵩恒衡,此五岳,山之名。”,便摇头晃脑地告诉两个孩子,中原大地辽阔无垠,江河淮济四通八达,五岳名山风光秀丽,大好河山足可让人一辈子难以阅尽。 孙楠便在旁边,教两个孩子先学着写“江河”二字,其它的字因为笔画复杂,暂时先缓一缓。 林倌儿写了几遍,便问道:“师傅,这些河和山都在什么地方,能走到吗?走不到的话,坐船行吗?王爷那么多的船,肯定哪里都能到吧。” 平时给林倌儿讲书,总是不得要领,这孩子也一直是个似懂非懂的状态。今天居然问出这么有质量的问题,朱苍酢不禁微微一笑,说道:“这些名山大川遍布中原大地,有朝一日你长大了,可以去游历四方,亲眼看一看。” “母亲说,中原被满人占据了,我们还能去吗?”和林倌儿相比,寿倌儿一家的生活可算是颠沛流离,二郡主的家教当中关于国难家仇的部分就时刻影响着寿倌儿。 “能,一定能。”朱苍酢是岭南人的长相,颧骨很高,眼窝深陷,即使用力瞪眼睛,也并不显得很凸出,所以孩子们没看出他此刻正在瞪眼睛,“满人窃据中原只是一时,他们长久不了的。” 林倌儿拿着手中的笔,像枪一样挥了挥,朝着寿倌儿说道:“寿倌儿你放心,将来我跟着少爷去打满人,等我们打赢了,你想去哪里游玩都行。” “林倌儿,不可以拿着笔这样挥,握笔要有斯文的样子。”几天接触下来,孙楠其实挺喜欢林倌儿爽朗的性格,但是出于文青的本性,不能容忍他亵渎文具的举动,立刻出声制止了他。 “你们两个都要好好读书,不管将来是不是进学,哪怕有一天你想要投笔从戎,都要先从读书识礼开始。”朱苍酢一脸严肃,端出老夫子的架子,开始教训两个孩子。 “师傅,什么是’投笔从戎’?”朱苍酢一拽文,孩子们就听不懂了,寿倌儿便立刻问道。 朱苍酢点点头,慢悠悠地说道:“’投笔从戎’嘛,是古时候东汉年间的故事,有个叫班超的年轻人,替官家抄书为生,当时匈奴屡屡入侵大汉的疆土,班超听说之后就愤然说道:’大丈夫应该立功异域,以取封侯,怎么能天天抄书呢!’,于是便丢下笔墨,投效军中。” “那后来呢?”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问道。 “后来,班超带兵在西域大败匈奴,又平定了西域各国,拓展了大汉疆土,被皇帝封为定远侯。” “这人真厉害,我将来也要像他一样,天天打胜仗。”林倌儿这一次没敢再挥笔,只是手舞足蹈地作势了一番。 “行啦,要当将军去打仗,也要先吃东西,多吃些长得壮才能打仗。”书房里几人正说着话,周氏端着一大盘点心进来了,“这是刚出炉的酥饼,朱师傅您先尝尝。” 周氏说着,取了一枚恭恭敬敬地递给朱苍酢,又给了孙楠一枚,才又笑着对两个孩子说:“你们都尽量吃,不够还有。” 一见点心来了,两个孩子自然是高兴。不过这几天孙楠也教了规矩,两个孩子不敢造次,先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了声“请师傅用点心”,然后才敢坐下开始吃。 吃完点心,差不多已经是申正时分,平时到了这个时候,就会有侍女来接寿倌儿放学。今天大雨倾盆,侍女还没来。现在林倌儿跟着周氏回了屋,只剩下寿倌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书房里。 孙楠站在窗前看了看天色,估计寿倌儿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便去厢房找李书同。 作为一个已婚已育的女性,孙楠当然要比朱苍酢细心得多,早已看出林倌儿不是读书的材料。寿倌儿的天资倒是不错,只是身体先天不足,若是辛勤苦读,怕是要天不假年了。好在寿倌儿是郡主的儿子,将来自然不用科第登龙,不如教他些怡情养性的东西,所以之前就和李书同提起过,有空来教教寿倌儿音乐。 现在李书同问孙楠有什么需要帮忙,孙楠说今天的功课已经结束了,寿倌儿大概还要有一阵儿才能回家,请李书同过去给寿倌儿说说乐理,就当是娱乐。李书同本来就无所事事,当然也就愿意帮这个忙,于是抱起吉他跟着孙楠来到书房。 李书同精通乐理,本身又是大学老师善于讲课,几句话下来,寿倌儿就被李书同的讲授所吸引,听得十分入神。而李书同也发现寿倌儿聪明伶俐,一说就懂,还能举一反三,便从黄钟、大吕等基本概念开始给寿倌儿详细讲解,又让寿倌儿弹拨吉他,感受一下音阶和乐器本身的音色。 讲了大约十几分钟,伴着鲍婧清脆爽朗的笑声,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孙楠抬眼一看,却是鲍婧挽着一个年轻女人,说笑着走了进来。 “咦,鲍婧,这位姑娘是?”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鲁王二郡主,也就是寿倌儿的妈妈。”鲍婧说这话,手拉着二郡主先来到了朱苍酢的面前,“这位就是书房的朱师傅,我和你说起过的。” 原来天降大雨,二郡主不放心,便冒着大雨亲自来林宅接寿倌儿。来到之后又不知道书房在哪里,只得先想办法找到了鲍婧,然后由鲍婧引着来到后院的书房。 寿倌儿见妈妈来了,也不像一般的儿童那样雀跃而起,而是斯斯文文地站了起来,先向朱苍酢行了一礼,又向李书同行了一礼,告了声退。 既然是第一次来到书房,二郡主自然丝毫不敢怠慢,向朱夫子问了声安,又说了几句恭维的话。朱苍酢虽然依旧是一副傲然自矜的样子,倒也十分客气的答了几句“令郎颇有天分”之类的套话。 鲍婧于是又给二郡主介绍孙楠,说孙楠教孩子写字,很有一套办法。二郡主自然又是一番感谢的话。 等两人相互客气完了,鲍婧转身问李书同:“你为什么在这里?” 第四十六章 风雨相送 “我?”李书同看了看鲍婧,又看了一眼她旁边的二郡主。二郡主的长相很端庄,身材也不错,稍微有些瘦,虽然保养得并算不好,但毕竟只有二十五岁,脸上还有着掩饰不住的青春。今天冒着大雨过来,尽管有撑伞,衣服和身上还是沾湿了些,几缕头发贴在脸颊上,显得尤其楚楚可怜。 “他呀,是我拉来给寿倌儿讲乐理的。”孙楠生过孩子,身材有些发胖,和屋子里另外两个女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说话的时候笑眯眯的,竟然会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 “我问他~~~~”鲍婧发现李书同居然看得有些愣,拉长了声音提醒李书同。 “哦,对,给寿倌儿讲乐理嘛,这孩子挺有天赋的,将来必有大成。”李书同这才赶紧回答,语言居然有些凌乱。 二郡主也注意到了李书同,身材颀长,面容英俊,一袭灰色的长袍之外,身上并无多余的坠饰,却显得尤其清新脱俗。 “他叫李书同,会好几样乐器,以前也是教书的,教寿倌儿倒是合适。”鲍婧向二郡主介绍。 二郡主不敢再仔细看,深深地低下了头,向着李书同说道:“多谢李公子了。” “哎,不谢不谢。”李书同还没开口,鲍婧替他回答了一句,“反正我们有人有时间,就教教孩子们,也是一种乐趣。” “对了,鲍姐姐,怎么不见林夫人?”二郡主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林宅,应该拜会一下主人才对。 “刚才进去了,我去请一下吧。”孙楠说着就往正屋里去,没过几分钟,就和周氏一起从正屋出来,回到书房。 二郡主见了周氏,立刻迎上去,连连道谢。周氏笑嘻嘻地握住了二郡主的手,说道:“郡主怎么如此见外,公子肯来这里陪小倌读书,那是小倌的福气。郡主以后要经常来,孩子们一起读书如兄弟一般,我们也应当像姐妹一样亲近才好。若是这般客套,那就显得生分了。” 二郡主听了,微笑着说道:“林夫人说的是,只是寿倌儿在府上读书已经深承厚意,怎么好意思常到府上叨扰。” “哪里的话。寿公子聪明伶俐,小倌若有他的一半就好了。”周氏说着一招手,便有个侍女捧着一个箱子走到近前,“说来巧了,前几天请了个裁缝来给小倌做几件衣服,我自作主张,给寿公子也量了尺寸,一模一样地做了几身。那裁缝回去,却是昨天晚上才差了徒弟送过来的。我本想明天自己送到王府里,既然郡主亲自来了,就请拿回去给寿公子试试,若是不合身,只管拿回来叫那裁缝再改。” “这……这怎么好呢……”二郡主对周氏的盛情感到有些为难。 鲍婧在旁边听着二人对话,知道周氏很有攀附二郡主之意,而二郡主自然不想多事。自己这么多人住在林家大宅,当然不能不帮着周氏说几句话,然而也不能让郡主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又笑容满面地说道:“郡主,既然这衣服是林夫人安排做好了的,那就拿回去给寿倌儿试试嘛。孩子都是日长夜大,少不了多添置几件。宁靖王爷府里藏书甚多,将来林倌儿书读得深了,少不得又要麻烦郡主请王爷通融,借几本来读。两个孩子互帮互助,才有个’恰同学少年’的样子嘛。” 鲍婧一番话说完,二郡主也就不再推辞,又深谢了周氏,告辞准备回家。 “那郡主你慢走。”李书同听见二郡主要走,居然主动向二郡主作了一揖。 “哎哎哎,什么慢走。”鲍婧马上叫住李书同,“你没事吧?没事就来帮忙。这箱子虽然不大,难道要我们女人扛着走吗?” “呃……那你说怎么办?”李书同拿鲍婧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按她说的做。 “当然是你绅士一点扛着啦。外面还下着雨呢,我们一起送郡主和寿倌儿回家。”鲍婧说着,从侍女手里接过箱子,直接塞在了李书同的手里。 李书同眼看也没有拒绝的可能,只能捧着箱子跟着往外走。 外面的雨小了一些,淅淅沥沥地下着。二郡主撑着伞,担心寿倌儿淋雨着凉,拿整个身子护着儿子。鲍婧撑着另一把伞,帮李书同遮着,两人并肩走着。 二郡主知道鲍婧和李书同并不是夫妇,却如此不避嫌,倒也有些意外。转念一想,这些毛利人看来风俗大不相同,或许在人家那里不算什么吧。 路程不长,走了十几分钟,已经到了宁靖王府门口。二郡主护着寿倌儿走到檐下,收了伞搁在门边,转过身向着鲍婧和李书同说道:“谢谢你们,又多麻烦你们一次,真是……” “郡主你别这么说。外面冷,快带寿倌儿进去吧。有话我们下次再聊。”二郡主的话没说完,便被鲍婧拦了下来。 鲍婧转脸又对李书同说道:“快把衣服给郡主,咱们也要快些回去了,天都暗了。” 李书同听鲍婧这么说,便稳稳地把箱子往前一递,送到了二郡主的面前。 饶是鲍婧情商高、善于应酬,但是现代社会赋予她的价值观底色依然会导致对古代社会的行为规范出现盲点。二郡主本来就是王爷的女儿,又是丧夫之人孀居在家,非常不想直接从别的男人手里接东西,但鲍婧丝毫没有意识到有这一层问题。 现在鲍婧话已出口,二郡主不好拒绝,咬咬牙伸手从李书同手里接了箱子。李书同松手回收的时候,一只手从二郡主的手背上撸了过去。李书同下意识地把手一缩,二郡主的脸更是“腾”地一下红了,只是天色已经有些晦暗,旁人看不清楚。 “郡主,你快些进去吧,我们也回去了。若再有什么事,只管和我们说好了。”鲍婧又和二郡主交代一句,拉着李书同转身走。 李书同扭过头,望着二郡主,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什么,又把头扭了回去。 二郡主愣愣地看着两个毛利国人转身离去,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寿倌儿忽然大喊:“李师傅,下次你还教我弹吉他吗?” “只要你想学,都教给你……”李书同这次没有再回头,只是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回答。 第二天接近中午时分,军事组和毛渊明、许纬辰被郑聪请到府里,商议大事。 众人走进郑聪的客厅,发现客厅里还坐着三位不认识的人。郑聪看上去非常精神,身上有了些正经办事的感觉,逐一为大家介绍说:“这三位是王爷派来参与作战的将军,这位年长的是统领右先锋陈泽,这两位是金汉臣、许耀。” 穿越者们对这三位都不太熟悉,唯一知道的是陈泽还算有点名气,曾经随郑成功征战南京,又在攻取台湾之役出力甚多。去世之后,子孙在台湾开枝散叶,家族建筑“陈德聚堂”倒是又维持了三百年,成为了古迹——这些知识自然也是来自于孙胖子和朱瘦子的材料。 郑聪又简单地把穿越者们介绍给三位将军,然后开始说正事。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郑经指示郑聪出兵,攻打大肚王国,又给了十天准备时间。郑聪还解释说,王爷派遣陈泽是因为他之前带兵屯垦,与大肚王国的番民接触较多,对情况比较熟悉。 “原来如此,那不如请陈先锋先讲解一下形势,我们也好了解一下。”毛渊明见郑聪如此说,便顺势提出了要求。 “好,那就请陈先锋先说吧。”郑聪示意陈泽开始介绍。 第四十七章 第一次战局分析 陈泽看上去五十出头,脑袋上花白的头发里,黑色的部分已经不多了,深褐色脸上的皱纹记录着饱经战火的岁月。听到郑聪吩咐,陈泽用粗糙的大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布制的地图,铺在众人面前的桌子上。 “你们看,这条是乌溪,乌溪以南的地方都已在我军的掌控之下。”众人顺着陈泽的手指,看着这张绘制得比较粗糙的地图,听陈泽讲解形势,“渡过乌溪就是大肚王国的地盘。不过,沿海一带的牛骂社、沙辘社、水里社和大肚社,经过去年右武卫刘国轩的征伐,已经没有多少土番居住了。” 台湾土番的村社名称,其实是土番语的音译,所以才会有“牛骂社”这样怪异的名称。穿越者们对此倒是见怪不怪,毕竟音译就是容易出幺蛾子,比如“波罗的海”,就经常有人误以为是“菠萝的海”,以色列前总理“内塔尼亚”也经常“胡说”。 “现在,土番全都向东退往大甲溪上游一带的岸里社、乌牛栏社、朴仔篱社和阿里史社。”陈泽继续用手指着地图说道,“王爷的意思就是攻占这些地方,为我所用。” 项绍宽仔细看了看地图,实际上陈泽所说的,就是乌溪以北、大甲溪以南,夹在海岸线和中央山脉之间的方形区域,总面积目测不过几百平方公里。如果沿海一带已经被郑军控制,那么大肚王国的地盘也所剩无几了。不过,从地图上看,大甲溪以北直到鸡笼之间,还有很广阔的地域,大多没有标注土番的据点。于是问道:“陈先锋,请问这大甲溪以北,还是大肚王国的地盘吗?” “当然是。据我所知,大甲溪以北的土番与大甲溪以南的土番并不是同一部落,不过都受大肚国王辖制。” “对了,说了这么久,我们还不知道大肚国王叫什么名字呢。”毛渊明忽然想起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陈泽努力回忆了一下,说道:“大肚国王名叫马禄,几年前我曾经见过他一次,当时还只有二十四、五岁,今年应该有三十上下了吧。” “马禄?”毛渊明扭头看了一眼“空军马鹿”庄寒天,庄寒天自然是狠狠瞪了毛渊明一眼。 毛渊明没有再和庄寒天逗笑,回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问陈泽:“你是说,他姓马名禄?” 陈泽摇了摇头:“土番哪有叫汉人姓名的。大肚国王号称’白昼之王’,现在这个姓甘仔辖,名叫马禄,我们都习惯只叫他的名字。” “陈先锋,那王爷有没有说过如何对付大甲溪以北的土番?”项绍宽还是想知道郑经到底是不是有打通连接鸡笼的道路的想法。 “我们若是向大甲溪上游的岸里社一带进兵,大甲溪以北的土番很有可能出兵来援,自然是不得不防的。至于是否还要再向北拓展,王爷并没有说过。” “用兵不能拘泥于一时一地。大甲溪两岸土番,必定互通声息,相互援救,我们若是仅仅攻取岸里社一带地方,则敌人的援兵随时可以渡过大甲溪南下,袭扰我军后方。首尾难顾,则是兵家大凶之局。”项绍宽指着地图上大甲溪北岸的据点说道。 “项先生果然思虑周全,不知以项先生的意思,我军应当如何部署?”说话的是金汉臣。 金汉臣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人工斧凿的感觉,实际也确实如此。刚才郑聪介绍的时候,说他原名钟瑞,很早就投效郑成功,金厦失守的时候,钟瑞因为不希望离开福建家乡,因此投降了清军,不料清廷要把郑军投降的将士都迁移到内地省份,钟瑞便又只身一人驾船来到东宁,重归郑经麾下,郑经因此替他改名为金汉臣,以示忠于明廷之意。 项绍宽听了金汉臣的问题,摇了摇头,说道:“那就要看敌人的情况了。我听说,去年右武卫刘国轩率军三千,攻打沿海四社,打得非常艰苦,最后不得不屠了整个沙辘社。” “没错,当时敌军数量并不算多,大约只有两千上下,但是依托地形坚守。刘将军因为没有动用火器,因此打得非常艰苦。” “据我所知,土番的一个社,少则四五百人,多则七八百人,推算起来,能够上阵的最多不过二百人,两千敌军至少要十个社才能凑齐吧?”项绍宽又问。 “两千人对于大肚王国来说,差不多就是全部的家底了。之前他们一共有十五个社,倾巢出动才有这两千人马。现在沿海四社被刘将军攻陷了,他们只剩下了十一个社。再加上人员损失无法弥补,现在土番的总兵力应该不会超过一千二百人了。”金汉臣没有参加去年的征伐,但是对那场战事的细节倒也知道不少。 “那岂不是很好办?我们只要从正面进攻,趁大甲溪以北的援军未到,一鼓作气攻下岸里社。”许耀在旁边大声说道。 在场的穿越者们不知道许耀的来路,其实陈泽和金汉臣也并不熟悉这个人。只有郑聪知道,这个无名小将是冯锡范一力推荐,所以郑经才将他安排在这次出兵的将领之列。 显然,许耀的这句话,没有得到在场任何人的赞同。陈泽和金汉成都觉得许耀这样想太低估土番的战斗力了,而项绍宽则觉得作战目的并不应该是简单攻下几个社。 “大甲溪以南有四个社,为什么选择先攻岸里社?”潘兴问了一个穿越者们其实都想问的问题。 “这倒简单,大肚国王马禄平时就住在岸里社。许将军的意思大概是’擒贼先擒王’吧。”陈泽说着,看了看潘兴。潘兴是穿越者里少数坚持剃头的人之一,在场的穿越者除了项绍宽本身头发稀疏无法束发之外,其余人都留起了头发,用束发带扎了起来,潘兴的小平头在一群人中显得特别明显。 “既然大肚王国只剩下十一个社,而大甲溪以南只有四个社,那么当地的兵力最多也就是五百。而大甲溪以北不管有多少兵力,他们想要渡过大甲溪来支援,起码也要两三天时间。”项绍宽分析了一下形势,然后转向郑聪说道:“二爷,以我之见,不如先派兵攻打阿里史社。” 从地图上看,四社之中,阿里史社处于最南端,也就是离郑军掌控的地区最近。项绍宽的这个建议,使得陈泽等人都觉得非常意外。很显然,这个建议显得有些平庸,哪怕像许耀说的那样攻打岸里社,至少看上去也有些奇谋,若仅仅是简单地由近及远地进攻,看不出任何奥妙。 郑聪虽然不懂军事,但看陈泽们的反应,心里大概又有些不解,便问项绍宽究竟是何意图。 “二爷,阿里史社的兵力只不过是二百上下,如果我们攻击阿里史社,他们势必会向岸里社的马禄国王求救,而马禄则肯定会集合其它三个社的兵力南下救援。”项绍宽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比划,“但马禄的总兵力也不过是四五百人,而更远的大甲溪以北诸社则是必然营救不及。” “所以,我们先用少量兵力佯攻阿里史社,然后在周围设下埋伏,等马禄的援兵一到,就全部出动,以多打少予以歼灭。”吕宪华已经听明白了项绍宽的意图,替他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哦?这倒也是个办法。”陈泽开始意识到项绍宽这个看似简单的方案里,其实隐藏着玄机。 “还不止这样。”项绍宽摇了摇头,“我们必须趁这个战机抓住马禄!” 第四十八章 与英国商馆合作 “抓住马禄?!”周围好几个人都同时喊出了声。 “对。”项绍宽扫视了一眼众人,斩钉截铁地说道,“之前朝廷军队也多次与大肚王国土番交战,虽然夺得了一些地方,但是始终不能消除这个隐患,而且交战中颇有伤亡。如果能够一举抓住马禄,迫使他签订城下之盟,以后就不需要再反复与他们交战,永绝后患。” “呃……”陈泽听完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项先生,你的这个想法固然是很好,只是要抓马禄的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不易啊。” 郑聪虽然不喜欢军务,但是听到项绍宽说到要抓大肚国王,也觉得有些出乎意料,问道:“项先生,你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已经有了计划?” 项绍宽朝着众人微微一笑,说道:“万全的计划暂时还没有,不过我很有把握,只要我们安排得当,也是十拿九稳的。” “哦?项先生何以如此自信?”陈泽显然还是不敢相信。 “我’毛利国’兵法,出自一位不世出的奇才,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横扫天下的威力。其中就有一种’围点打援’的战术,百试不爽。只要布置得当,诸位就可以见证一场大胜。” 项绍宽说这话的时候,周围其他的穿越者都不住地点头,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在说谁,也知道那种军事思想的巨大威力。 陈泽们虽然对这个说法将信将疑,但是今日初初相见,也不想横加质疑,只是沉默不语。 郑聪对具体怎么用兵没有任何概念,既然项绍宽这么说,也就点头同意,要求军事组和陈泽等三人继续磋商,五天之内要拿出具体方案来,奏报郑经。 会议暂时散了,项绍宽和陈泽约定第二天再来商议。 回到林家大宅,众人马上再聚在一起讨论细节。采用围点打援抓捕马禄这个构思,大家都一致认同,但现在的问题是,必须熟悉阿里史社周边的地理形势,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进行设伏,对马禄的援军取得一击即中的效果。 要了解地理情况,最好的办法是自己走一趟,但阿里史社离开安平镇的距离就显得有点远,路上单程就得走三天时间,而且如果没有合适的身份掩护,土番根本不会允许外人进社。 “要不然,我们就扮作商人,弄点东西去他们的社里卖?”陆希星一想问题,就会自动往商业上靠。 “扮商人倒是个办法,只是我们这些人看上去终究是汉人的样子,这些土番必然非常警觉,不会轻易让我们进社。”许纬辰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还需要改进。 “要不,我们去找找John吧。”李书同忽然想起了英国人,“英国在东宁设商馆,目的就是进行贸易,肯定有去土番那里卖东西的想法。” “你是说英国商馆的副经理约翰·达克莱斯?”毛渊明听李书同这么说,也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这倒是个办法。你和他关系最好,去他那里忽悠一下呗。” 许纬辰也对此表示赞成:“嗯,如果以英国人的名义去阿里史社贸易,土番的戒心就不会那么重。而我们有英国人信用背书,就可以自称是海外毛利国来的,和东宁郑氏的汉人没有关系。” 既然大家都觉得可行,事不宜迟,李书同和陆希星马上到英国商馆跑一趟。 自从穿越者们搬离了英国商馆,只有达克莱斯和李书同之间还保持着来往,因为李书同是达克莱斯在东宁能找到的唯一的具备欧洲音乐素养的人,可以和他一起弹弹吉他唱唱歌。 李书同和陆希星对达克莱斯说明了来意,当然仅仅是说希望与英国人一起前往阿里史社贸易加游玩,并没有提及后来用兵的事情。 达克莱斯对业务不太上心,也做不了决定,于是请来了经理西蒙·德尔博。德尔博听了二人的说辞,并不十分有热情,因为英国商馆并非没有尝试过向土番们推销商品,但效果极差,无论是英国产的布料、印度产的白檀木还是东南亚的香料,对土番们都没有吸引力,或者说,至少在价格上没有吸引力。 陆希星和李书同一商量,觉得德尔博所说想必也是实情,但自己的目的并非真的帮英国人销售货物,而是说服英国人进行这趟贸易来掩护自己的侦查。于是稍加权衡之后,向德尔博开出了一个条件:请英国人准备二十两银子的货物前往销售,如果不能全部售出,将由穿越者们买下剩余的货物。 这个兜底条件对德尔博来说当然没有不满意的道理,经营惨淡的英国商馆账册上就能一下子添上二十两银子的销售额,虽然德尔博想不出对方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条件来强行促成这次合作,但立刻就答应了。 既然德尔博同意了,达克莱斯马上自告奋勇带队去进行这次贸易。对达克莱斯来说,出门贸易差不多就是去乡下玩几天,胜过整天困在这英国商馆里。李书同自然也欢迎这个结果,因为达克莱斯比英国商馆里的任何其他人都好糊弄。 英国商馆的事情谈成了,军事组的计划也就可以顺利进行下一步了。几个人又一番商议之后,决定分工,由吕宪华和许纬辰、李书同一起,跟着达克莱斯去阿里史社,项绍宽带着其他人和陈泽他们接洽指挥军队的事宜。 毛渊明觉得不太放心,毕竟这是第一次有小分队离开众人单独行动,要求邹树人也跟着许纬辰一起去。另外,考虑到这是第一次正式的军事行动,不但陆希星和常镇业要来熟悉军队行动中的后勤运输工作,没什么事情的其他男性穿越者,包括码农们和文史大神们,也要参与进来。 第二天军事组和陈泽等三人在昨天的地方再次碰头,项绍宽把前一天商定的计划向三人介绍了一下。陈泽久经沙场,对围点打援的构思开始有些理解了,现在听说要以英国商馆贸易的名义前去侦查,也很赞成。大家达成基本一致之后,簇拥着郑聪动身前往屯垦营,开始战前的部署。 许纬辰等四人一早也离开林家大宅,来到英国商馆门口。达克莱斯早已准备好了三辆马车,其中两辆车上装了布匹、香料、首饰等货物,另一辆供众人乘坐。除了车夫,达克莱斯身边还带了一个叫罗伯特·梅多维斯(Robert meddowes)的随员。按照李书同的估计,可能是账目上的事情达克莱斯自己处理起来有困难,因此必须有人来专门负责。 从安平镇到阿里史社足有三天路程,达克莱斯备足了干粮和水,还在车上预备了两顶帐篷,供路上宿营之用。 这一次虽然是陆上的行程,但是有了之前在骆驼号上艰难旅程的经验,四名穿越者也不敢掉以轻心,把各自的旅行背包塞得满满的,里面是预备好的各式点心和干粮,毕竟在这个时代,一旦离开了居民区,很可能就再也无法寻求帮助了。 为了使一行人看上去更像真的商人,许纬辰建议李书同把吉他也带上。吕宪华则在自己的背包里塞了手机和充电宝,准备到时候多拍几张照片。 第四十九章 偶遇阿兰 初冬的天气多半是晴朗的,白天温凉适宜,微风拂过脸上,有一种清爽的感觉。 路上的行程十分枯燥,大家只能靠吹牛打发时间。达克莱斯生性喜欢社交和音乐,对画画和雕塑也有一些心得,对商贸则兴趣不足。他毫不掩饰地告诉穿越者们,若不是身为东印度公司总经理的叔叔亨利·达克莱斯强令他来东宁,他宁可留在印度过歌舞升平的日子,那里的姑娘热情大方,远比东宁这边具有吸引力。 达克莱斯的话显然引起了穿越者们的深思,其实大家对东宁的生活都不可能满意,但达克莱斯毕竟还有将来回万丹或者印度乃至于回英国的选择,而穿越者们则没有任何的退路,根本找不到回去现代社会的办法,眼前的一切就是生活的全部。更何况,亨利·达克莱斯把约翰安插在东宁,名义上是历练,实际上是让他积累一些资历,将来好另作安排,晋升高位。不出意外,约翰将来的前程将非常顺利。而穿越者们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则完全取决于接下去奋斗的结果。 三天路程显得有些漫长,一路上经过的村镇不多,风景也并不宜人,吕宪华非常认真地观察一路上的地形,希望发现一些有利于作战的因素,而其他人能感受到的只有寂寞和疲倦。 第三天下午时分,三辆马车终于到达了阿里史社的附近。 阿里史社是眼下离郑军屯垦区最近的一个土番村社,因此对从南面过来的人有特别的戒心,在离开社近三里地的路口设立了一个简单的寨门,有几个土番士兵把守。 一行人下了马车,走到土番士兵面前,想和对方说明来意,许纬辰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自己和达克莱斯都以为对方会带上能说土番语言的人,结果发现谁也不会说。而土番士兵也并不会说官话,虽然能看出达克莱斯的西洋人身份,也能从车上的东西猜出对方是来贸易的,但毕竟语言不通。 一通比画之后,土番士兵作出了一个动作,看意思是要押送一行人进社。许纬辰无可奈何,只得不断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几人都下车步行,车夫赶着马车跟在后面,两边几名土番士兵拿着竹枪看着。 两里多地的乡道,走了近20分钟,众人这才到达阿里史社的南侧寨门。这座由木头和竹子搭建的寨门比之前那个简易寨门更加高大,看上去也牢固得多,中间是很多根碗口粗的原木捆编而成的大门,两侧立有小型的望楼,显然是出于防御目的而建。寨门两侧则是木篱笆和土墙混合的寨墙,以一个不规则的圆形把村社包围了起来,从南寨门这里看过去,望不到北面的终点。 因为已经接近日落时分,门口守卫不停地摆手,表示不能让一行人进去。许纬辰倒是不在意再在寨门外露宿一晚,路上一连两晚上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达克莱斯非常抓狂,急着想要进社找个舒适一点的地方睡觉。 几个人正无计可施,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清脆响亮的女声:“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做什么?” 关键时刻有人能说官话,那就不啻是救星了。几人顺着声音望去,是一个土番打扮的姑娘,正从一侧的树林里出来,朝着寨门走过来。看上去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一米五十几的身高,五官不算太漂亮,但是很清秀,也很白净水灵。 许纬辰连忙走了上去,说道:“姑娘,你能说官话,那太好了。我们是海外来的客商,我们有些货物想到社里贸易。只是我们都不识你们的话,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姑娘听了淡淡地一笑,说道:“这位大叔,你急着卖货吗?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呃……好吧,我叫许纬辰。”许纬辰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心急,说话有些跳跃,“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阿兰。那两个西洋人,是佛郎机人还是红毛番?”阿兰说着,用手指了指达克莱斯和梅多维斯。 “他们不是佛郎机人,也不是红毛番,他们是英国人,那个胖的叫作达克莱斯,是英国商馆的副……二掌柜,那个瘦的伙计叫作梅多维斯。”许纬辰本来要说“副经理”,又马上意识到阿兰不可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于是改成了一个中国人熟悉的称呼。 “英国人?没听说过。不过那些西洋人都差不多,又凶狠又贪财。”阿兰说着又看了一眼众人,“那你们呢?长着汉人的样子,也是外洋来的?” “是,我们都是汉人,不过是从海外毛利国来的,现在和这个达克莱斯合伙做些生意。阿兰姑娘你放心,我们都是好人。”许纬辰望着阿兰,努力使自己看上去诚恳一些。 “哼,谁不说自己是好人呢?既然你们是商人,那货物呢?” “哦,都在马车上呢。”许纬辰说着,便拉着阿兰走到马车边,让罗伯特打开一个货匣子给阿兰看。 货匣子里是英国产的印染花布,质地相当柔软舒适,阿兰伸手摸了摸,笑着说道:“这布倒是真的不错,我们社里纺不出。” “那是当然,这是从英国万里迢迢运过来的,当然是好货了。阿兰姑娘你若是喜欢,我送你几尺做一身衣服好了。” “真的吗?”阿兰听了笑得更加灿烂了,“那我可不客气啰。” “没问题,只要你帮我们和守卫说,让我们进去做生意,我再送你些香料也行。” “好吧,那我就信大叔你说的话,你可别反悔哦。” 阿兰说着,径直走向守卫,和守卫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守卫便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可以进去了。 得到了卫兵的许可,众人连忙催动马车,跟着阿兰往里走。 社里的景象和想象中差别不大,土番的房子有泥坯的,也有木头或者竹子搭建的。因为已经是黄昏时分,街道上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远远地看一行人。 许纬辰于是问阿兰:“那些孩子为什么躲得那么远?按说孩子们看到陌生人不都喜欢凑热闹吗?” “因为那两个西洋人呗。”阿兰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佛郎机人和红毛番都不是好东西,我们这里的人都会教孩子不要靠近西洋人。对了,大叔,你们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做生意,西洋人又不守信用。” 这个问题让许纬辰有些犯难,毕竟阿兰的想法源自于她们的生活经验,自从佛郎机人到达台湾以来,西洋人显然没有给土番留下什么好印象。想了半天才回答道:“这些英国人和我认识很久了,你放心就是了。对了,这社里有什么地方可以投宿。” 阿兰摇了摇头,说道:“社里又不是市镇,没有什么客栈之类的,不过看在你送布的份上,可以来我家住一夜。” “哦,那就太好了。我还没有问你呢,你家里有什么人?你为什么会说官话?” “我和哥哥嫂子一起住。我阿妈生在这里,汉人叫我们巴则海人,阿爸是汉人,所以我和我哥哥都会说汉话。” “那你阿爸阿妈呢?” “他们前些年都已经过世了。” 许纬辰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禁有些怅然。古人寿命之短,十五六岁的姑娘已经是父母双亡好几年了。但看了看阿兰,脸上似乎又没有多少悲戚之色,可能这在土番当中十分寻常。 第五十章 土番姑娘阿兰(上) 阿里史社的规模并不大,方圆数百米的寨子里,坐落了几十户人家。几个人一路跟着阿兰走,没走几步,已经到了阿兰家门口。 许纬辰仔细打量了一下,阿兰家是寨子里寻常的用竹子建成的房屋,前后两栋,都是吊脚的建筑。门口的廊上坐着一个姑娘,看上去并不比阿兰大多少,拿着一个大笸箩,正在淘拣谷物。阿兰说,那就是嫂子,不过不会说汉话。 嫂子见阿兰回来,又带着些生人,就叽里咕噜地问。许纬辰自然是听不懂,不过可以猜到应该是问自己的来路。 姑嫂之间的话还没说完,门里面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来,看见了门外的人和马车,也开始向阿兰问话。阿兰一把扯住小伙子,拉到了许纬辰面前,说道:“阿哥,这位许大叔是外洋来的商人,他们想在我们家借宿。这是我哥哥武利,那位是嫂子美玉。” 许纬辰连忙拱手施礼说道:“这位小哥,我们是从外洋来贸易的商人,因为不会说土话,所以有劳阿兰姑娘帮我们的忙……” “行了,阿兰都对我说了。”武利很直接地打断了许纬辰的话,“你们要在这里住几天?” “如果不麻烦的话,我们想打搅三个晚上。”许纬辰看着眼前这个精壮的小伙子,觉得对方显然对自己是有戒心的。 “嗯,那就住那间吧。”武利说着,用手指了指前面那栋的偏间。 “太谢谢了!”许纬辰赶紧又作了一揖。 对于许纬辰的客套,武利的脸上并没有反馈出任何热情,还是冷冷地说道:“还有,这里人的风俗你们也不懂,不要到处跑。等明天天亮了,说给多拔荼听,才能允许你们卖货。” “‘多拔荼’就是族长奶奶的意思,凡事都要请她老人家裁断。”阿兰知道许纬辰肯定没听懂,马上解释了一下。 “是是是。”许纬辰嘴上连声答应,心里却在想,原来这土番还在母系氏族阶段,族长是个女性。 一行人便卸了马车,马夫把马牵到屋后休息喂养,其余几人就进屋安顿下来。这间屋子里没有什么陈设,可能平时就是待客之用,不过可以避风挡雨睡上一晚也就行了。 许纬辰问阿兰讨了一个火盆,放上柴生起火,众人把包里的干粮拿了一些出来,用火烤热了吃。武利虽然对大家不冷不热,不过还是让阿兰送了一小罐酱过来,说是社里的特产,让大家尝尝。 众人一起吃了简单的晚餐,又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李书同便取出吉他,招呼大家一起围着火盆唱歌。穿越者和达克莱斯共同知道的歌原本就一首也没有,连《danny boy》这样的现代意义上的古老民歌,在达克莱斯的时代也还尚未出现。 好在李书同和达克莱斯一起玩音乐也有一段时间了,教了达克莱斯几首着名的歌曲,现在琴弦一响,李书同便带着大家开始唱《Edelweiss》。 Edelweiss,Edelweiss,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Small and white,clean and bright,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blossom of snow may you bloom and grow,bloom and grow forever。Edelweiss,Edelweiss,bless my homeland forever。 《Edelweiss》的中文名叫作《雪绒花》,是电影《音乐之声》的插曲,传唱全球。旋律轻柔委婉,加上李书同极富磁性的嗓音,一下子就把阿兰吸引住了。虽然阿兰听不懂歌曲里唱的是什么,却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悄悄地问许纬辰:“大叔,这歌叫什么名字,和我们社里的大不一样。” “雪绒花。” “雪绒花是一种花吗?” “是的,是一种长在西洋高山上的草,开出来的花像雪一样洁白轻盈。” “那,雪是什么东西?” “雪?”听到阿兰这么问,许纬辰才意识到阿兰生来从未见过下雪。这也难怪,东宁天气炎热,多少年也不会下一次雪,便细心的解释说:“雪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像下雨。但是雪花很轻,很白,一片一片飘飘荡荡地落下来,落在地上、树上,整个大地白茫茫的一片。” “哪里才会下雪呢?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下雪。”阿兰说着,嘟起了小嘴。 “北方才会下雪,那里很冷,下了雪就更冷。不过可以在雪地里堆雪人、滚雪球,可好玩了。” “堆雪人、滚雪球……”阿兰怔怔地听着许纬辰的描述,怔怔地望着窗外,好像窗外下起了雪一般。 一曲唱罢,阿兰觉得意犹未尽,李书同却已经弹起了欢快的旋律,唱起了美国乡村歌曲《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Almost heaven,west Virginia。blue Ridge mountains,Shenandoah River。Life is old there,older than the trees。Younger than the mountains,growin’ like a breeze。country roads,take me home。to the place I belong,west Virginia,mountain mama,take me home,country roads。 这首歌在改革开放之初就传入中国,对于生于那个年代的许纬辰来说,有着很不寻常的感受,如果说美国人对这首歌的感受是对家乡的怀念,那么在许纬辰的记忆里,这首歌就是国门初开的那一道缝隙里,吹进来的新鲜空气。 阿兰没有许纬辰的这许多感触,却只是觉得这首歌欢快流畅、节奏鲜活,忍不住站了起来,伴着歌声跳起了舞。在四位穿越者眼里,阿兰的舞姿算不上多么精彩动人,却是充满了青春的灵气,着实是穿越以来最别具风味的感受了,都高兴地击掌伴奏。 一曲唱罢,阿兰也收住了舞步,笑呵呵地说要回屋了。 许纬辰便又叫住阿兰,取了一匣子的印染花布送了给她,又用油纸将黑胡椒和豆蔻各包了一包,也递在了她的手里。 一匣子印染花布足有一丈长,按照英国商馆的标价,怎么也要四钱银子才行。许纬辰原本说的是“送你几尺做一身衣服”,如今却是送了整整一丈,阿兰一下子就惊呆了,以为许纬辰在说笑。 “我没说笑啊。你帮了我们大忙,还让你哥哥收留我们,谢你这一点布料是应该的。还有这些香料,都是从南洋运过来的,你们可以尝尝,如果喜欢的话,下次我们再多运一些过来。”许纬辰一脸认真地对着阿兰说道。 “真的啊?那可太谢谢你了,大叔。”阿兰这下子笑逐颜开,“我拿去给美玉看,美玉一定很喜欢。” 说着,阿兰抱起了花布,两只手抓着放香料的纸包,噔噔噔地一路小跑向后屋而去。 李书同见许纬辰送了阿兰这么多东西,故意用英语说道:“你哄女孩子还挺下本啊。” 这句话显然是有意说给达克莱斯听的,达克莱斯听到了却是哈哈一笑,以他的性格,或许也会这么做,更何况这次来阿里史社贸易,是毛利国人兜底的,送掉的东西也要照价给钱。 许纬辰歪着头一想,马上明白了李书同的意思,也用英语说道:“是啊,没你那么英俊,就只能靠送东西了。” 达克莱斯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切地说道:“嗨,我可从来没靠送东西巴结姑娘。” “哈哈,我觉得我们应该感谢这位姑娘。”许纬辰拍了拍达克莱斯的肩膀,“只要早些把货物卖了,我们就能早些回去了。” “对了,为什么你们英国人要来东宁卖印染花布,花布在中国本土就有出产。”吕宪华说英语的时候,美国口音很重,连达克莱斯都有些不适应。 “唔……我也不清楚,事实上卖得并不好,我已经告诉克里斯布,转告叔叔不要再运过来了。”达克莱斯摇着头,用铁钩拨弄着火盆里的木柴。 “那送人就更不亏了。而且看阿兰的反应,不要钱的话她们还是很喜欢的,卖不出去或许是因为价格太贵了。” “也许吧。”达克莱斯对卖东西始终没有兴致,连谈也不想多谈。 第五十一章 土番姑娘阿兰(中) 第二天清晨,众人很早就醒了,村社里的嘈杂甚至超过了东宁镇上,雀鸟的叫声也更加清脆响亮。 阿兰也起得很早,忙着给众人张罗早饭,看起来心情不错。许纬辰问她见族长的事,阿兰说等一会儿她先去见族长奶奶,回来再告诉大家结果。 阿兰一走,众人也很快吃完了早饭,粗粮烙的面饼虽然并不可口,但已经比吃了几天的干粮要更有吸引力。 许纬辰和达克莱斯商量,从货物中挑了一支象牙的簪子,准备献给族长,以换取信任和贸易的许可。达克莱斯对许纬辰这个大方的出手感到非常意外,因为这些货物本身就不可能卖掉太多,指出若按照这个投入程度,亏本似乎是在所难免。许纬辰当然不会把侦查地形的真实目的告诉达克莱斯,只能哄他说,建立良好关系可以照顾长远利益。 很快,阿兰又从外面回来了,说族长同意见一见一行人,许纬辰听了不敢迟疑,连忙叫众人一起跟着阿兰去面见族长。 早晨的村社比昨晚上热闹了许多,土番们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忙碌着各自的生活。许纬辰一边走,一边心里暗想:“这些人暂时还有平静的生活,几天之后就要迎接大军的征讨了,人的命运还真是要服从历史的进程。” 不过稍一转念又一想,世界已经进入了航海时代的全球化,如果郑氏的大军不来征讨,这些土番也随时会受到西洋人、日本人或者清朝军队的攻击,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存在更好的命运,如果是由穿越者来主导这场战斗,土番们受到的苦难或许是最少的。 须臾之间,已经到了族长的居所。小小村社没有什么宫殿,族长住在一座看上去像庙宇或者宗祠的木造建筑里,里面的陈设也相当简朴,除了神龛和香案,只有桌子椅子和简单的家具。 族长看上去大概不到五十岁的样子,不过被阿兰叫作奶奶恐怕也没错,她的孙辈想必与阿兰年纪相仿了。其实董太妃也才四十八,孙子郑克臧都十岁了。 阿兰叽叽喳喳地把几个人向族长介绍了一番,达克莱斯又立刻献上了象牙簪子,表示自己的诚意。族长通过阿兰的翻译,反复确认了达克莱斯并不是佛郎机人或者红毛番,又问众人打算逗留几天,许纬辰马上表示有两天时间就足够了。 族长这才放心,通过阿兰表示同意几人在社里售货,但是第三天一早必须离开,又叽里咕噜地嘱咐了阿兰一番,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盯紧这几个人,别让他们到处跑之类的意思。 从族长这里出来,许纬辰便问阿兰什么地方适合摆摊。 阿兰想了想说道:“北面寨门口吧,大家去田里耕作,或者去林子里捕猎,都要从那里过。偶尔还会有北面乌牛栏社和朴仔篱社的人过来走动,应该是最热闹的地方了。” “寨子除了南北门,还有其它的门吗?”许纬辰一边走一边问阿兰。 “没有了。你们看寨子才那么点大,只有一条街从南门通到北门。” “那寨子外面是什么地方?” “东面是一片树林,树林北面是一座小山,大家有时会去那里打猎。西面全都开垦成田地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要不是远处有山挡着,说不定能一直看到大海呢。” “那你见过大海吗?” “没有诶,我常听人说起大海,说海边很漂亮,可是从来也没有机会去。” “那你想去看看大海吗?” “想啊,如果有一天能去就好了。” “对了,社里除了你们兄妹,还有会说汉话的人吗?” “我们时常也会和汉人交换一点东西,所以有不少人都会一些泉州话,不过会官话的好像只有我们兄妹俩,连美玉也不会,更别说别人了。大叔你运气好才碰到我呢。” “哈哈,那我也可以说你运气好才碰到我。” “为什么?”阿兰望着许纬辰,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许纬辰倒是一愣,发现自己很随意地说了一句真话,只能找个理由掩盖一下:“下次我们再来,还给你带东西,你说是不是你运气好?” “嗯,那倒也是。社里平时没有外人来,族长她们不喜欢汉人,更不喜欢西洋人。西洋人就知道杀人和抢劫。汉人倒是会做些生意,不过也会和我们争抢土地、争抢水源。刚才族长奶奶还嘱咐我说,和西洋人还有汉人来往要格外小心。” “那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才能不打打杀杀?” “阿爸以前说过,大明皇帝在的时候,西洋人就不敢胡来,汉人也守规矩,听官府的话。要是大明皇帝还在,就不会打打杀杀了。大叔你说对不对?” “……对,对的。”许纬辰没想到阿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也有些语塞,心里却又是五味杂陈:复兴大明江山,重建帝国秩序,确实是复兴会众人的志愿,只是现在的形势,还完全看不到那一天。 好在路很短,转眼已经到了阿兰家,众人于是把马车重新套好,拉上货物,跟着阿兰朝寨子的北门走去。 村社里的人口不多,北寨门口虽然号称是最热闹的地方,也只有零星的人进进出出,许纬辰又问了阿兰,才知道村社里一共才有四百二十几个人。 马夫把车停下,把马解了套,按阿兰的指引牵着去河边饮水吃草。众人帮着罗伯特把车摆好位置,把撑脚支了起来,匣子里的货物每样各取了几件展示出来,招揽生意。 达克莱斯的西洋货物倒是对土番们很有吸引力,毕竟都是些罕见的东西。只是土番们多半生活贫困,身上并没有多少钱,一个上午下来只有看的,没有买的。 吕宪华和邹树人趁着摆摊的时间,想绕着寨子转一圈,看看周围的环境。结果发现自己有点想当然了:寨子西侧有沿着寨墙的路,因为西面都是已经开垦的农田,走上几分钟就可以绕到南寨门;东侧则完全无法通行,因为寨子是紧挨着树林建的,现在虽然是冬季,东宁的树木依旧是枝叶繁茂,如果要走就要从树林里穿过,没有熟人带路的话,很可能会迷路,而且不知道树林里有没有机关陷阱一类的东西。 中午吃饭的时间,趁着阿兰回去帮嫂子美玉做饭,吕宪华和邹树人便把上午的情况说了一下,说要是能让阿兰带着到树林里走走看看就好了。 许纬辰点了点头,说道:“想想办法吧,只是要自然一点,不要引起阿兰警觉。” “我看这些土番,农耕和渔猎兼有,大概经常会去林子里打猎吧。如果我们从打猎的话题入手,或许能从阿兰嘴里套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来。”李书同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北门的卫兵。 阿里史社卫兵的装备看上去有些简陋,基本上就只有竹枪,也有少数挎着弓箭的,显然是有射猎的习惯。 “其实攻打这个寨子,就算正面强攻,不要进入树林,也不是什么难事。”吕宪华说着又指了指寨墙,“你们看,这些寨墙都是木篱笆扎成的,用冲车可以冲倒,或者放火烧也行很快可以烧毁。” “是的。只是既然定下了围点打援的策略,那么就不是攻陷这座寨子的事情了。”许纬辰捋着短短的胡子说道,“树林旁边这座山上显然是伏兵最佳地点,兵法云: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李书同一听,不禁乐了:“你这是自比马谡么?” “自比马谡也没关系啊。要是马谡来指挥这场战斗,肯定大获全胜,对手比张合要低10个数量级吧?” “那倒也是,这一战,我们最重要的就是锻炼自己的实战能力,首先能达到马谡的级别再说。”李书同点头说道。 “那可不一定,我可是有西域戍边经验的,当兵三年可不是白当的。”邹树人并不服气许纬辰和李书同的判断。 吕宪华有派驻伊拉克的经验,自然也不会觉得自己是菜鸟,不过并没说话。 第五十二章 土番姑娘阿兰(下) 几个人说了没几句,阿兰回来了,还带来了一瓦罐的汤,说是美玉煲的,请大家尝尝。一边说,一边给每个人斟汤。 许纬辰端起汤碗来,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兰啊,你这汤我可不白喝,将来你嫁人,我一定送你一个大礼。” 在场的穿越者都听出了许纬辰的弦外之音,也都觉得自己这样套路一个小姑娘,似乎有些愧疚。 阿兰完全不明就里,听见许纬辰说“嫁人”二字,摇着头说道:“大叔你说什么嫁人呢,我还想先等到哥哥有了儿子呢。我要亲手带侄子,陪他玩。” 许纬辰听到这句,心里一酸,一口汤差点喷出来。穿越者们若要生存,就要扩充实力,不攻灭大肚王国,就无法进一步强军,无法强军就无法在三藩之乱中获取胜利,无法获取胜利就无法复兴大明,无法复兴大明就无法开创太平盛世。这么说来,现在正在做的就是未来一切的基础。自己或许就是为阿兰和她家人的生活带来灾难的魔鬼,但这一切又都是不得不然的。 阿兰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大家。 “你哥哥平时打猎吗?”李书同只能扯开话题来化解尴尬。 “不打猎,阿爸嘱咐哥哥要种地为生,种地才能传家。” “哦,那社里总有人打猎的吧?” “有,不过不多了。汉人的王爷每过一段时间会派人来收购鹿皮,其它的动物打了也卖不了几个钱,除非有野猪什么的毁坏庄稼,大家才会一起去林子里捕捉。”阿兰说到打猎,脸上又泛起了快乐的神情。 “那现在要是去林子里打猎,能打到什么?”许纬辰问道。 “现在啊,大概能打些狍子、野兔什么的。鹿也有,不过打鹿可是本事,要小心,鹿皮破了就不值钱了。” “要不这样吧,能不能请社里的人到林子里猎一些狍子、野兔,我们用花布和香料来换。” “咦,这个办法好。反正我们的东西好像也卖不出去,不如跟你们换一些野味,运回安平镇卖也不错。”李书同表面上赞同许纬辰的说法,其实就是在捧哏。 “这样啊……我去替你们问问,看有没有人愿意。”阿兰说着,一溜烟地进了北门。 许纬辰望着阿兰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息。李书同拍了拍许纬辰的肩膀,淡淡地说道:“要不我们想个办法,救一救她和她的兄嫂?” “嗯,那是当然的。她兄妹俩既然是汉人的子女,我们自然要救。我说要打猎,抓狍子、野兔,就是想救她一命啊。”听到李书同的话,许纬辰的头摇得更厉害了,“我们不缺兔子肉吃,也不指望卖钱,只要捕猎有收获,我们就能救她一家人。” 北兵操训结束之后,郑克臧就有些无所事事。项绍宽和郑聪、陈泽他们谋划作战的事情,自然不会让郑克臧参与。若是回内书房读书,好像又没什么意思。倒是一群“手下”听说他回来了,群情激昂地来找他,一起去玩游戏、摸鱼,只是郑克臧又觉得这些玩意儿有些小儿科,更是兴致不高。 林倌儿听说郑克臧回来了,自然是兴奋不已,每天放了学都来王府找郑克臧。一众“手下”之中,郑克臧也最喜欢林倌儿,年纪虽然小,但性格对自己的胃口,又格外机灵,远远胜过大黄黄肇隆他们。听说周氏请了先生教林倌儿读书,又想起项绍宽那句“为将者要端方厚重”的教训,忽然有些感悟,便端出世孙少爷的架子,嘱咐林倌儿先专心念书,等到过一阵自己有新动向了再来找他。林倌儿虽然不情愿,却是最听郑克臧的话,于是乖乖地在家读书,不再往王府里跑。 等到军事组和陈泽等人敲定了作战方案,再次前往屯垦营作战前准备,郑克臧便又缠着二叔一起去。郑聪因为之前有了郑经的许可,也不介意带上他,只是叮嘱他现在是真刀真枪的战前训练,最好躲得远一点观看。郑克臧嘴上是满口答应,到了屯垦营便立刻从郑聪的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跟着项绍宽到处巡查。 许纬辰的狩猎计划倒是进行得非常顺利,阿兰说服了村社里的几个猎户,到林子里打狍子和野兔。许纬辰趁机让吕宪华和邹树人跟着,到林子里看了看。吕宪华又在猎户围猎狍子的时候,故意把狍子惊吓得往小山上跑,和猎户一起追上去,看了看山上的情形,都记在心里,又趁别人不注意,掏出手机来拍了几张关键地形照片。 晚上回到阿兰的家里,大家的心情都格外地好。武利和美玉也比前一天更热情了一些,为众人张罗了一些吃的。许纬辰又从土番手里买了一只鸡,让阿兰帮着炖了,加了些东南亚的香料,闻起来格外诱人。虽然肉不多,每人都只能分到一碗汤,但是喝起来十分过瘾,连武利也觉得好。 吃完晚饭,阿兰又缠着李书同唱歌,李书同于是取出了吉他,说“我来教你一首《小星星》吧”,说着便唱起了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阿兰听了直摇头,说道:“这歌虽然好听,可是我听不懂,也学不会。” 李书同这才觉得英语歌曲可能确实不适合教阿兰,转着眼珠想了想说道:“那就换一首吧。” 说着,又轻轻地拨动了琴弦,用一种柔和的声音唱道: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阿兰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又摇头说道:“这歌好悲啊,我不想学。” 阿兰的这个反应有点出乎李书同的意料,他本来以为父母双亡的阿兰会喜欢这首歌,或者至少被歌曲感动,没想到阿兰毫无共情,看来人的感情还真是不能相通。 “那好吧。”李书同想了想,又说道:“就教你一首欢快的。” “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如果感到快乐又觉得有一些害羞,就和大家一齐拍拍手。” 李书同一边唱,许纬辰等人非常配合地拍手,阿兰也很高兴地跟着学,李书同就顺着她的兴致继续唱下去:“如果感到快乐你就跺跺脚,如果感到快乐你就跺跺脚,如果感到快乐又觉得有一些害羞,就和大家一齐跺跺脚。” “哈哈哈,这歌真好玩,还有别的动作吗?”阿兰一边跺脚一边问。 “有啊,只要你愿意,唱哪个部位都行,比如扭扭腰、点点头、拍拍肩……” “哈哈,那你再弹,我继续唱。”阿兰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 许纬辰也没想到,反而是这首儿歌令阿兰感到非常喜欢,实在是有些意外。 两天下来,达克莱斯的货物几乎没有卖出去什么,只有两个土番妇女剪了几尺布,又有人买了几分银子的豆蔻,仅此而已。 狩猎倒是收获颇丰,狍子打了三只,野兔抓了二十多只活的,都用木笼子装了起来。按照事先的约定,给猎户每人一卷印染花布,外加一大包的香料。从交易的角度来说,也算公平,不过在猎户眼里猎物不值钱,换来的东西却是稀罕玩意儿,自然是格外的高兴。吕宪华还问猎户买下了两张弓,说是要带到外洋送人,其实是想带回去测试弓的性能。 第五十三章 安平镇宴客 到了第三天早上,众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安平镇,没卖完的货物都堆放在一辆马车上,另一辆马车装上狩获的猎物。 许纬辰把阿兰和武利夫妇拉到一边,再次表示感谢,并且提出邀请他们到安平镇住几天,也好让自己做东款待这一家人。而且,这些兔子一路上需要喂养,恐怕只有阿兰知道怎么弄,如果一家三口愿意一同回安平镇,过后再派马车送他们回来。 武利对这个提议感到非常惊讶,毕竟要全家一起去那么远的地方。阿兰却兴奋不已,从小到大,阿兰只去过安平镇一次,还是七八年前和父母一起去的,若是能够再到台湾岛上最繁华的地方去玩一玩,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了。 看武利犹豫不决的样子,许纬辰又说道:“阿兰跟我说,她一直想看看大海。安平镇就在海边,可以让书同陪你们一起去海边吹吹风、唱唱歌。” 阿兰听到“去海边吹吹风、唱唱歌”,兴奋得差点要蹦起来,一把抓住武利的袖子,央求武利一起去。 武利的本意是不想去,只是拗不过阿兰,而且现在又是冬季农闲时节,家里没有什么活计要做,于是勉强同意了。于是美玉和阿兰各自收拾了一些衣物,众人又帮忙把晒在屋外的谷物蔬菜搬进屋里,把炉子里的火熄了,掩上屋门。 一行人套好了马车,出了村社,沿着来时的路向安平镇方向赶。 一路上比起来的时候,气氛就活跃多了,不但有二十多只兔子需要喂养,阿兰还不停地和大家聊各种话题,从打猎到土番的鬼神传说。达克莱斯这几天被迫营业,情绪一直不高,现在听李书同翻译阿兰的话,顿时兴奋起来,不停地对那些奇奇怪怪的传说刨根问底。 许纬辰坐在马车上,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美玉的家人应该也在寨子里吧。便趁着达克莱斯喋喋不休的空隙,问阿兰:“你嫂子的家人呢?我们好像没见过。” 阿兰摆摆手,说道:“美玉是从岸里社嫁过来的,她的家人都在那边。岸里社是大社,人比我们这里多,我们这里的男人不少都会去岸里社找老婆,有些姑娘也会嫁到那里去。” “那你妈妈当年怎么找了你爸爸?” “嗯……阿妈好像说过,阿爸本来是浙江海边种地的,后来被红毛番抓了,到台湾来做苦工。他找了机会逃出来,就流落到社里,族长见他可怜,就收留了他。” “这么说来,你们兄妹俩算是浙江人,难怪阿爸教你们官话,而不是泉州话。或许在浙江还有你们的亲戚呢。” “没有啦,阿妈说,阿爸孤身一人,很小就要自己下地,所以特别能干。再说了,我也不想有什么亲戚,在社里和大家一起,不是挺好的吗。”阿兰一边说,一边用手里的草逗笼子里的兔子。 “也是,你们村社的人全都住在一起,就好像亲人一样。” “对了,大叔你上次说你们是外洋毛利国来的,你们那里的人也住在村社里吗?” “我们啊……大家都住在城里,不过很多年轻人都是一个人住,远离父母。” “怎么会呢,你们不用种地吗?远离父母怎么照顾呢?”阿兰说着,好奇地望着许纬辰。 “是啊,远离父母怎么照顾呢,可生活就是这样的。” 阿兰见许纬辰答非所问,悻悻地转过身去,继续和达克莱斯说些奇闻异事。 十一月初九的傍晚,车队终于回到了东宁。根据事前的约定,马车首先停靠在林家大宅,李书同招呼穿越者们帮忙,把货物卸下车搬了进去,洪诚丘则被叫出来,和达克莱斯一起点算货物,结清账目。 许纬辰急匆匆地和毛渊明、鲍婧交代了一下阿兰一家三口的来历,又嘱咐李书同这几天要时刻陪着这家人,千万不可出现意外。然后又和吕宪华、邹树人一起随便扒了几口饭菜,便换了马车直奔屯垦营——留给自己介绍阿里史社情况和修正作战计划的时间已经不足48小时了。 阿兰和武利成年之后都是第一次来安平镇,虽然日近黄昏,街道上并不热闹,但是比起阿里史社的小小地方还是繁华了太多,眼睛都快要不够用了。等进了林家大宅,鲍婧按照许纬辰的嘱托,热情地接待了一家三口,马上收拾了一间厢房让他们暂时休息,过了不一会儿又让厨房张罗了一桌子的饭菜,由李书同和自己陪着吃饭。 阿兰没看见许纬辰,觉得有些奇怪,便问李书同:“那个许大叔呢?” 李书同自然只能找个借口,说许纬辰有生意上的事情,去别的地方收账了。 这个说法虽然大致合理,但是显然不太细致,阿兰嘀嘀咕咕地说道:“什么生意这么要紧,连夜就要去么?” 鲍婧见小姑娘将信将疑的样子,连忙笑着岔开话题,问阿兰喜欢吃什么,明天再给她做。又说到那些兔子,问阿兰应该怎么饲养,说要给林倌儿送一对,回头让阿兰教林倌儿养兔子。 美玉不会说官话,听不懂大家在谈什么,怯生生地偎在了武利身边。鲍婧见状,又热情地请武利夫妇喝酒、吃菜。夫妻俩很少和外人来往,也不善于在饭桌上谈笑,不过鲍婧很有分寸,并不给人以压迫感,总是用俗常的话题引起对方的兴趣,夫妻俩也渐渐放开一些。武利便说起社里的风俗,比如秋后庆祝丰收的活动,年轻夫妇和青年男女都会在篝火晚会上跳舞。 “咦,这些风俗我之前好像也听说过,那阿兰有没有找到心上人啊。”鲍婧说什么话的时候都是笑靥如花。 “没有啦,我今年没去,明年再去吧。明年我就十六岁了。”阿兰说这话的时候,倒也是一点不扭捏,毕竟这是土番习以为常的风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哦,那是还小。”李书同和阿兰相处了几天,感觉阿兰已经很成熟了,没想到在现代人意义上还没够15岁。 “小?也不小啦,美玉嫁过来的时候也不过这么大。”武利喝得有点微醺,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那你和美玉结婚好几年了吧?”鲍婧一边说话,一边又给武利斟酒。 “三年多了,那时候我才十八,她才十五。”武利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美好的过往,“可惜那时候阿爸阿妈都已经不在了。” “哦,那打算要个孩子吗?我猜你们社里的夫妇生孩子都挺早的吧。” “之前生过一个,可惜生下来就没留住,这都是上天的意思。” 鲍婧看武利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悲戚之色,或许因为这样的事情在土番部落里太寻常了,又或者男人才会这样。 饭吃得差不多了,鲍婧吩咐林家的仆役把桌子撤了,让一家三口早些休息,便和李书同一起退了出来。 “对了,明天你打算怎么安排他们?”鲍婧轻声问道。 “之前劝他们过来的时候,是说要把那些猎物卖出去,不如明天带他们去街上摆摊卖兔子。” “嗯,那顺便再带他们周围玩玩。” “玩?玩什么?有什么好玩的?”在李书同看来,安平镇周围和阿里史社相比,也不过是不同程度的荒凉而已。 “也是,再想想吧,总不能请人家过来又不陪人家玩吧。” 第五十四章 战前准备会 在许纬辰去阿里史社的几天里,军事组和陈泽等三人在不断地研究作战的方略。看上去只是一次两千人规模的小型军事行动,其实需要考虑很多方面的内容,尤其是在想要最大限度地扩大战果和减少伤亡的情况下。 万事之中,最重要的就是统一指挥系统。按照项绍宽最初的想法,应该建立一个旗语系统,训练军官们阅读和使用旗语的能力,这样就可以较远距离地指挥作战了。但现在时间紧迫,只能暂时先放一放,还是先采用传令兵的形式。俞齐时的警备队战时就负责指挥所的警卫,同时承担传令任务。 军械方面,大刀、长枪、弓箭、狼筅和盾牌都按照规制配发到什,每个什的装备都按照《纪效新书》的记载稍加改动。因为陈泽和之前的陈瑞都指出土番的弓箭比较厉害,所以盾牌从戚继光设计的两块增加到四块,铰钯则舍去不用,另外六人是两名狼筅手和四名长枪手。此外,每个哨还额外配备三辆楯车,用于防御弓箭——所谓楯车,就是平板车上立起一块木板,包上牛皮,可以防御火枪、弓箭远程武器,最早是满人用于防备明军火器的装备,后来郑军也学会了制造这种车辆。 军械配备完成之后,就是团队作战训练。因为北兵其实都是老兵,所以并不需要从“一加一等于二”教起,军事组的重点还是在于训练军队服从命令听指挥的基本素质。另一方面,也请陈泽和金汉臣、许耀和营总们加强交流,相互熟悉,毕竟冲锋陷阵的事情,还是要他们来。 由于东宁岛上硫磺等战略物资稀缺,陈绳武掌管的兵部没有向北兵营发放任何火器,不过还是给了几桶火油,以备需要放火烧寨之用。项绍宽知道硫磺稀缺应该是实情,所以也没有和陈绳武计较,而是请陆希星、常镇业去和陈绳武、杨英接洽,尽快把军粮装车上路。又从户部要了两个经常去土番地方交涉、会讲土番语言的小吏,以作翻译之用。 陆希星和常镇业虽然有物流和金融的经验,但是在没有公路铁路手机微信的情况下掌握一支运输队也是头一次。好在之前和北兵营的几个老伙兵关系搞得不错,现在继续请他们来帮忙操作,自己也好抓紧从中学习。 军队行动,后勤辎重不但有粮食和水,还有军营的建材,以及炊具等等。两千人的应用之物全部装上大车,装了满满二百辆。陆希星叫了几个码农帮忙,给每一辆大车都刷上了号码,然后登记成册,以备调遣。 另外,还有一些战斗准备的细节,比如伤兵的救护,此前一直也没想到,最后还是在韩鹏的提醒下,买了一匹棉布,裁成条洗净晒干,作绷带之用。至于草药,从兵部申领了一些,总量也并不多。战场救护的事,马心如一个姑娘家显然是帮不上忙了,不过大学里学微生物学的岳亮倒是可以来指导一下怎么配生理盐水,怎么搞巴氏消毒。 等十一月初九的晚上,许纬辰、吕宪华和邹树人赶到屯垦营,军事组和三位将军以及陆希星和常镇业这两个帮忙的,抓紧再开了一次会。 吕宪华把地形的情况向大家描述了一下:阿里史社的正南方是乌溪的上游,由于冬季枯水,军队应该可以涉水而过。过了溪水不久,就会遇到阿里史社的警戒寨门,卫兵看到大军,肯定就会跑回去社里报信。所以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抓紧时间,在阿里史社全面布防之前将它保卫。 “阿里史社的西面是一片广袤农田,无法埋伏。东面是树林,树林北面有一座小山,山上也是林子。按照我和迅哥儿勘察的情况,目前树林里应该没有陷阱和机关,但是我们不能给他们太多时间,否则他们可能会去林子里布置。”吕宪华用圆珠笔在纸上粗略地画了一下地形图,周围的众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勉强能够看清。 “还有,山下道路的情况是这样的。”吕宪华说着,打开了手机,把偷偷拍到的几张照片给大家看了看。 陈泽等三人看得非常惊讶,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神奇的法术,就这么个小小的东西,竟然能把地形景物看得如此清晰。不过既然能看清楚,那就更好办了,陈泽很有信心地说道:“那就快速包围寨子,然后在山上的林子里设好伏兵,只等马禄的援兵来自投罗网。只要他的兵马一到,我们从山上冲下来,就能一举击溃他们。” “等等。”项绍宽忽然想到了什么,“西面是广袤农田?那就等于说,我们从山上冲下来,敌人就会向西溃逃,在大平原上根本抓不住。” “确实是这样,西面没有任何可以设伏的地方。”吕宪华说道,“如果想要围歼援军,恐怕难度不小。” “阿里史社能动用的兵力有多少?”项绍宽又问道。 许纬辰回忆了一下阿兰的话,回答道:“应该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人。整个寨子才四百二十几人,而且感觉女多男少,很可能连一百五十人也凑不出。” “那要是按照这个比例推算,援军的规模也最多就是五百人。”蒋一正分析道,“我们以绝对优势兵力,还是有机会一口吃掉援军的,最主要的是能有一支兵力快速机动到战场西侧,尽可能堵截逃跑的敌人。” “嗯,试试看吧,毕竟第一次打仗,也没法计算得那么精确。”项绍宽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分一下工。金将军带一个营从南面进攻,潘兴你辅助金将军。” “明白。”金汉臣为人气质沉稳,话也不多。 “许将军带一个营,绕到北面进攻,吕宪华你辅助许将军。最重要的是,两侧都是佯攻,不要和寨子里的守军发生激烈交火,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嗯,知道了。”许耀年轻气盛,对分配给自己这种佯攻的任务并不满意,不过也没说什么。 “陈将军,你我带两个营上山埋伏,准备一举抓获马禄!”项绍宽说的时候,陈泽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对“一举抓获马禄”仍然信心不足。 “另外,按照我们这次一路来回的估算,大军大概需要两天半时间到达,在当地至少需要宿营一晚。”许纬辰又提醒大家,需要考虑一下营地的选择。 “这个好办,我们可以在阿里史社南侧的这片开阔地上扎营。”蒋一正指着地图上的空地说道,“有阿里史社的村寨和小山、树林遮挡,北面的援军看不到我们的营地,也就无法估计我们数量,不会暴露我们的作战意图。” “这只是一方面,还要有人负责坐镇营地,指挥扎营,太阳落山之前要保证完成。”项绍宽说着看了看庄寒天。 庄寒天连忙用力地摇头,表示自己还有陪伴郑聪的“重要任务”,扎营这种“小事”还是另请高明吧。 韩鹏在一边笑了笑说道:“还是我留在后面吧,反正希星和镇业他们负责后勤,都可以帮忙安排扎营。” 项绍宽本来也没有非庄寒天不可的意思,只是循例调侃一下“空军马鹿”而已,既然他不愿意,韩鹏又主动申请,便同意了。 所有的事情商议停当,众人这才散去,各自睡觉。这几天无论是在屯垦营训练的军事组,还是去阿里史社的三人,都已经非常疲劳了。 第五十五章 晚风轻拂澎湖湾 第二天是十一月初十,李书同一大早问周氏借了一辆板车,和鲍婧一起,陪着阿兰兄妹三人到安平镇上卖猎物。白天的安平镇本来就比较热闹,而且现在是农闲期间,四乡八里的村民也会到安平镇上来逛逛。 几人找了街边一处人流颇旺的地方,把平板车支好了,兔子一笼一笼地放在车上。打的三只狍子,有一只已经进了林家的厨房,另一只留在林家大宅的前院里,毛渊明准备稍后亲自送去给宁靖王爷朱术桂,剩下的最后一只也摆在车上向众人兜售。 很快,就有人围过来看兔子,多半是父母带着孩子,孩子看见兔子就不想走,吵吵嚷嚷地要买。有些父母揪着孩子便走,也有一些拗不过孩子,便上来问价钱。镇民和村民大都说泉州话,阿兰和武利都会说,连美玉都能多少听懂几句,反而显得李书同和鲍婧有些茫然,后悔没有叫上陈枫一起来。 好在阿兰很有兜售的口才,转眼就已经卖出去七、八只兔子。狍子因为个头比较大,整只买价格不菲,暂时还无人问津。其实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大户人家,谁会买这么大的狍子呢。当然李书同并不担心卖不出去,大不了也拿回去吃了就好。 日近中午,初冬的太阳颇为和煦,晒在身上暖暖的,不过阳光却是有些刺眼。鲍婧见兔子已经卖了一半多,便提议收摊回家,明天再来卖,吃过饭之后陪兄妹三人四下里逛逛。 安平镇比起阿里史社要热闹很多,街边有些小店或卖杂物,或卖小食。阿兰看什么都新鲜,东看看西问问,鲍婧于是又买了几样零食与大家分享,阿兰自然是兴高采烈。武利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推辞,李书同便劝他说,自己一行人在他家里打搅,怎么也应该有所回报。 几人出了安平镇,沿着路一直向西,走上十几分钟,便到了安平港。这条路正是三个月前穿越者们到达东宁时走的第一条路,在李书同的脑海中,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些日子以来居然还没有机会再走一次。 安平港坐落在一个天然的海湾里,面向西南方向,有石头垒成的防波堤和木头搭建的栈桥。阿兰生来第一次见到大海,兴奋得大呼小叫,美玉也按捺不住,跟着一起叫喊,两个姑娘在栈桥上一路跑到尽头。放眼望去,港内停泊着几十艘战舰商船,海面是阳光照射下的一片金光灿烂,两人迎着冬天柔和的海风,嬉笑不止。 李书同和鲍婧慢慢赶了上去,站在了阿兰和美玉的旁边。同样的景致,对这两个人的意义却又大不相同。李书同生长在东北一个不知名的小城市,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在家乡和后来读书工作的哈尔滨度过,也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大海,当此美景若是吉他在手,一定要演唱一首“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才能抒发心情。鲍婧生在浙东,从小见惯大海,这里的景致也没有特别出色的地方,只是穿越至今,再无见父母朋友的机会,虽然知道海的那边就有自己的家乡,却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去看看,心里说不上是安慰还是悲凉。 看到两个姑娘像孩子一样嬉笑玩耍,李书同便问阿兰:“你喜欢这里吗?要不留在这里住下?” “留在这里?”阿兰一愣,因为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村社,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了半天,才一把搂住美玉的胳膊,说道:“我还是想回去,和哥哥美玉一起,住在社里。” “那你舍不得的是哥哥和美玉呢?还是社里?”鲍婧问道。 这个问题好像把阿兰难住了,偏着脑袋又想了一阵,说道:“管它呢,反正过两天就回去。” 说完又拉上美玉,向着岸边跑去。 鲍婧和二郡主来往得多了,也渐渐听说了一些宁靖王朱术桂的生活习惯,毛渊明因此知道朱术桂每天有午休的习惯,下午未正时分,也就是2点左右才会起身。 毛渊明就选了未时三刻到宁靖王府送狍子。上次拜见朱术桂,虽然受到了礼遇,但没有多少深入的交流,这次送狍子也是为了再创造一次见面的机会。狍子这东西生活在山林里,东宁附近是一马平川,而且都已经开垦成了农田,因此很少有狍子出现。偶尔有土番猎了狍子到安平镇上售卖,数量也并不多,就算是宁靖王也未必能经常吃到,所以毛渊明预想,这礼物即使不算贵重,也不能说寒酸,朱术桂收了礼肯定会再见一见自己。 不料,太监收了狍子进去回话,过了一阵才出来,谄笑着说道:“毛先生,王爷看了您的礼物,说谢谢您的好意了。王爷今天身上有些不适,就不见毛先生了。” 说着话,太监从身后拿出一个匣子递给毛渊明,又说道:“王爷吩咐,这几本书送给毛先生,希望您别嫌弃。” 毛渊明自然是有些失望,不过脸上没有丝毫的显露,也笑着对太监说道:“有劳公公了,这书既然是王爷相赠,我回去必然认真拜读。”一边说着,一边从太监手里接过装书的木匣子,又顺手把一个一两重的银锞子悄悄塞在了太监的手里。 宁靖王府的太监比起延平郡王府的太监,自然要少了很多油水,这一两银子说多不多,但也决不会嫌少。太监拿了银子,自然格外高兴,低声对毛渊明说道:“王爷今天确实身体不适,毛先生您千万别多心。还有,王爷平时喜欢上午见客,您下回有空不妨早些来拜会。” 毛渊明听了这几句话,心里踏实了许多,于是告别了太监,捧着木匣子回到林家大宅。打开匣子,发现里面不过是几本章回演义小说,并无特别之处,又拿着书给孙广越、朱丹赤等人看,也看不出什么奥妙。想来是朱术桂仍然不想和穿越者们有太多瓜葛,只是拿些闲书应酬。 虽然没有进展,不过毛渊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关系是越套越近乎的。等这次战役胜利结束了,再去找找朱术桂,也许朱术桂会另眼相看吧。 同一时间,在屯垦营的穿越者们正在继续紧张地准备。出兵前的最后一天也是最忙碌的一天,军事组特意找了一片树林,实地演练了一下在树林里埋伏的方案。 “埋伏”两个字,说起来很容易,《三国演义》里就常有“领兵于山后埋伏”之类的情节,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其实一点也不简单。天然的树林里,植物往往长得非常茂密,单纯追求“隐蔽”很好办到,但埋伏的目的在于最后那一下“领兵忽然杀出”,那就意味着要在树林里清出一条通道,让埋伏的军队能够快速通过。 另外,敌军会花多长时间到达其实无法确定,因此在树林里埋伏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中间肯定会需要从大营向树林里供应食物和水,伙兵们也要练习如何快速地在树林里运送。 一切准备就绪,大家都感觉有些把握了,虽然实战情况肯定比想象中复杂,但是准备工作也算是相当充分了。最后一个晚上,屯垦营的每一位穿越者都切实感受到了“枕戈待旦”这四个字的含义,穿越之后的第一场军事行动就要开始了,起点小说里几乎每一个穿越者都要经历的事情,终于也要亲身实践了。 第五十六章 大肚王国征伐 十一月十一日清晨,陆希星和常镇业率领着运输队开始井然有序地出发,二十棚总计四百人的伙兵和三百名从户部拨给的民夫,带着四十大车的粮食和一百六十大车的行营材料。运输队不但要负责大部队一路的饮食,还要承担为大部队勘选搭建宿营地的任务。 大部队则定在午饭过后动身,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午饭之后,士兵们被要求整理装束,准备出发。营官和哨官们则集中到操场上,郑经派来的太监总管王守礼,和赞画兵部陈绳武一起,站上几张桌子搭成的高台,宣读出兵的诏令。 郑聪今天难得穿了一身盔甲,不过丝毫看不出英武之气,活像一个玩cosplay的纨绔子弟。站在他身边的郑克臧则完全不同,年纪虽小,穿上盔甲之后却隐隐约约有大将的风范。 王守礼念完,郑聪走上高台拜领了诏令。然后转身朝着台下,一本正经地宣读了一遍项绍宽替他拟定的军令,内容是强调各种军纪,主要就是听从命令、不得擅杀、优待俘虏之类的。 郑聪念完之后,俞齐时从旁边牵了一头羊过来,站在台前。有警备队的士兵摆上供桌祭器,然后由许耀一刀砍下了羊头,摆在了供桌上。接着郑聪从台上走下来,捻了几支香点上,对着供桌拜了三拜,算是祭了天地。 陈绳武也从台上下来,将手中代表郑经军令的令旗递给郑聪,郑聪信手一挥下令出兵。马上有号手吹响牛角号,营长和哨长们便带着自己的士兵,一列一列地出发。 正常情况下,行军时应该大量派出斥候,侦查地形情况和敌军动向。不过这次行军经过的乌溪以南的地区都属于郑军控制的区域,路线十分熟悉,也不会有敌军突袭。而乌溪以北的部分,仅有二十几里路,并且也是开阔平原,因此省去了侦查的部分。 大军的行进速度比普通人要快一些,十三日的上午,大军主力已经跨过了乌溪,在北岸的空地上集结。项绍宽一声令下,所有战斗部队从大车上取下武器装备,开始穿戴。因为之前经过反复的训练,整个过程只花费了十五分钟左右,项绍宽也频频点头表示满意,陈泽等人则是一脸的惊讶。 整装完毕之后,大军迅速前行,逼近阿里史社的警戒寨门。情况的发展正如事前所料,土番卫兵们一看到郑军的队伍,立刻飞快地跑向村社报信。大军也马上按照之前的安排,快速接近阿里史社。 三营在金汉臣和潘兴的带领下向南寨门发起佯攻,许耀和吕宪华带着四营,飞快地从村社西面绕过,围堵北门。一营和二营则留在后面较远的地方待机——这么做的目的是尽量减少被土番看到的兵力,以免吓得马禄不敢来救援。按照计划,三个从北寨门跑出去向马禄求援的土番被刻意地放了过去,四营才开始向着北寨门发起佯攻。 慑于郑军的数量和战斗力,社里的土番们并没有出寨作战,而是躲在寨里,依托寨墙和望楼,利用弓箭进行防守反击。三营和四营也不急于进攻,就在离开寨门十几丈的地方开始搭建临时工事——这个距离是根据吕宪华带回来的土番弓的性能测算出来的,土番弓箭的有效射程差不多就是这么远。临时工事是简易的鹿砦和拒马,再加上楯车,基本上就能完全防住土番的弓箭,也能防止土番们突然从寨门里冲出来。 等到合围完成之后,项绍宽和陈泽带着一营和二营,以及俞齐时的警备队,迅速穿过树林来到了小山上。小山离开阿里史社不过数百米,山下就是连接阿里史社和北面三个土番村社的道路。从小山的最高处望去,其实已经能看到乌牛栏社的轮廓。用吕宪华借给项绍宽的军用望远镜看,甚至能看清村社里人和牛羊的走动。 项绍宽、蒋一正和陈泽一起计算了一下,认为北面三社集结兵力然后前来增援的最快速度,也要三到四个小时,这样一来两军可能会在下午申时,也就是3点左右交上火。因此暂时只需要派士兵放哨,监视土番的动向,其余人先在树林里清理道路,搭建临时指挥所,然后就原地休息,伙兵们尽快准备午饭,大家吃好了再准备战斗。另外,从警备队里派了一个传令兵,到后面通知郑聪。 郑聪带着几个侍卫,留在了大军的最后面。伙兵们依托土番留下的警戒寨门,先搭建了一个较小的行营,支了几顶帐篷,郑聪就在帐篷里喝茶,身边自然是有庄寒天陪着聊天吹牛,坐在一边的许纬辰则和郑克臧聊一些关于土番的话题。 按说带兵打仗,主帅应该身先士卒,但是郑聪实在也做不到亲临一线上阵杀敌,出发前穿上盔甲做做样子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现在传令兵来报告项绍宽的安排,郑聪听说下午才开始战斗,稍微松了一口气,马上吩咐侍卫准备午饭。 郑聪的午饭并不是由伙兵棚提供,而是自己从王府里带了一车食材,由带来的厨子现场做。野外的条件简陋,但郑聪吃饭还是一点不能含糊。时间不长,一桌子菜肴已经摆了上来,郑聪和庄寒天你请我让,吃得不亦乐乎。 许纬辰没有什么心思吃饭,倒也不仅是担心马上要开始的战事,只是心里还挂记着阿兰兄妹三人。仅仅是几天前,自己在前方不远处的南寨门第一次遇到阿兰,又在他们兄妹的帮助下,在寨子里住了三天。现在郑军包围了阿里史社,双方弓箭对射了好几轮,说不定村社里已经有人伤亡了。 草草扒了几口饭,许纬辰便起身离开小行营,准备去山顶上的临时指挥所。郑克臧也不愿意呆在行营里,要求跟着许纬辰一起去。郑聪知道侄子跟来前线当然是想看打仗,所以也不阻拦,只是叮嘱他要小心,跟着项绍宽不要乱跑。 许纬辰和郑克臧出了营门一路走来,放眼看去北兵训练的成效还是非常显着的,伙兵们和民夫们已经吃完午饭,开始在路旁的平原上搭建营寨,为今天晚上过夜作准备。韩鹏、陆希星和常镇业也在当中忙忙碌碌,规划着营帐的布局。再往前的树林里,在蒋一正的带领下,士兵们已经清出了一条路,还在不太好走的坑洼路段填了碎石和木屑,干活的效率令人吃惊。 临时指挥所位于小山顶的西北位置,用麻布绑在四周围的树上,遮出一块十几平方米的阴凉地,摆上了两张桌子,桌上放着茶水和手绘的地图,桌子旁边并没有凳子,大家都坐在自己带来的马扎上。警备队已经把临时指挥所周围的树木砍去了一些,因此站在临时指挥所里,四周围的视野十分开阔,山下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项绍宽见许纬辰上来,以为郑聪有什么事情,许纬辰只是摇头说,自己对前面的战事不放心,上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郑克臧见到项绍宽,便急切地问敌人现在到哪里了,自己能不能到阵地上去杀敌。 项绍宽显然对郑克臧的这个问题不太满意,用力摇了摇头,指着山下对郑克臧说:“为将者,戒急戒躁。开战之前千万不可心急,先要看清敌人动向,做好充分的准备。”郑克臧一下子觉得非常羞愧,跟着项绍宽学习了这么久,兵法的原则也背了不少,临到开战却一下子忘乎所以了。只得低下头,朝阿里史社的村寨里望去。 第五十七章 阿里史社之战(上) 阿里史社里的土番们正在忙忙碌碌地加固寨门,并且把一些大车向北寨门集中,看上去似乎有突围的意图,不过暂时还看不出他们具体打算怎么做。 “我明白了,寨里的土番可能是想从北门突围。”郑克臧这下感觉自己找到答案了。 “那你再看看,我军的应对是不是够充分呢?” 北寨门外面,四营已经迅速搭建了两道临时工事,一道离阿里史社北寨门大约十五、六丈,用以防范社里的弓箭射击,以及可能发生的突袭。另一道在山脚下,准备阻挡大肚王国的援军,也就是街亭之战中,王平主张的那种“当道下寨”。四营的四百名士兵在两道防线之间很有层次地展开,一部分负责警戒,另一部分原地休息,井然有序。很显然,唯一有实战经验的吕宪华对布置战场很有心得。 “原来如此,用鹿砦和拒马阻挡敌军,就算他们想突围都不行。”郑克臧越发感到信服,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 许纬辰也觉得战斗准备工作很完美,指着山下的工事,对项绍宽说道:“你这工事一筑,’虽有千军万马,不能偷过’了。” “何止啊,你看。”项绍宽说着用手一指。 许纬辰和郑克臧顺着项绍宽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已经安排二营在小山北坡隐蔽,等土番的援军一到,二营就会北坡冲下,快速绕到对方的背后,截断敌军的归路,这样一来就可以最大限度包围敌军。 “还有,你再看。”项绍宽又转了个方向。 小山西坡靠近四营临时工事侧边的树林里,一营也已经隐蔽好,若是敌军开始攻击四营的阵地,一营就可以马上从树林里杀出,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郑克臧看到了两处伏兵,心里暗暗称赞,觉得这次敌人必定是有来无回了。 “不过,现在不确定的事情反而是,大肚国王马禄会不会真的自己带兵来?”项绍宽觉得事情基本上都已经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唯一不可控的就是敌军的动向。 “应该会来吧。”许纬辰朝乌牛栏社的方向望了望,轻轻地说道,“土番之间相互依存,又有原始崇拜,如果不来救援,恐怕在他们自己的神明面前都不好交代了。” 时间过得很快,项绍宽手腕上的太阳能电子表显示下午2点05分,警备队一名负责哨望的士兵忽然喊到:“将军,快看!” 本来坐在地上的几人都跃了起来,项绍宽举起望远镜,顺着士兵所指的方向看了看,说道:“嗯,敌人出动了。” 说着,把手中的望远镜递给了陈泽。陈泽也学项绍宽把望远镜放在眼前,仔细一看,不由地大惊失色:“项先生,你这支西洋镜怎么能看得这么清楚?!” 陈泽在海上与欧洲人打交道的次数不少,也见过西洋人贩卖来的西洋望远镜,延平郡王府里就有两支,但能看这么远并且这么清晰的望远镜,确是未曾见过。 项绍宽没有回答陈泽的惊叹,只是把望远镜又依次递给了蒋一正、许纬辰和郑克臧。大家都看过之后,项绍宽便问郑克臧:“你刚才看下来,觉得敌人的援军有多少人?” “大约在三百到四百之间吧,而且没有骑兵。”郑克臧很有把握地说道。 “那你估计敌人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到这里?” “半个时辰吧,如果他们中间不停下来休息的话。” “不错,观察得还挺仔细的。”项绍宽满意地点了点头,“判断敌人的数量和速度也是必须要有的能力。” “敌人数量比预计的还要少,看来我们之前的想法是对的,大甲溪以北的十一社兵力来不及加入,大甲溪以南四社的兵力并不多。”陈泽说到这里,看上去也有些激动,想来是已经开始预想胜利的场面了。 “如果是这样,我倒是有个想法。”蒋一正说道。 “什么?” “既然敌人的兵力这么少,我们用二营包抄后路,肯定能截断对方的退路。”蒋一正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营就不需要全部留在山脚下作战,只要用三个哨从山上杀下,另外两个哨从四营的阵地穿过,也可以再带上四营的两个哨,到西面去包抄,围捕马禄。” 这么一说,项绍宽和陈泽都明白了,蒋一正的方案就是把一部分兵力快速运动到道路的西侧,以解决之前提出的大平原上难以抓捕敌人的问题。 项绍宽略想了一想,一脸严肃地对蒋一正说道:“这个办法好像也不错,只是微操有些复杂,也就是你们微操大师常大队长喜欢干这种事。” 见项绍宽这么说,蒋一正有些不高兴,说道:“什么叫微操大师?蒋公可是抗战的领袖,民族的英雄。” “行了行了,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眼看二人又要进入论坛互撕模式,许纬辰连忙出声阻止,“如果这个办法可行,那就赶紧部署吧。” “好吧,那就把一营的四、五两个哨分出来,我现在就带到四营的阵地上去。”蒋一正这么说,明显有些赌气的嫌疑。 “行。”项绍宽点了点头,“还有,俞齐时,你带十个警备队员跟着去。敌军突围的时候肯定会作困兽之斗,要格外小心。” “我能不能……” “不能!你只能跟在我身边,你这个年纪直接上阵还是太危险了。”郑克臧刚想开口申请和蒋一正一起去,却马上被项绍宽阻止了。 “你在山上看下面怎么打,等熟悉了战斗的方式,以后再上阵。”许纬辰见郑克臧有些失望,轻声地安慰了他一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望远镜中的敌军正在慢慢靠近,已经可以看清他们身上基本没有被甲,武器则是长枪和砍刀,以及弓箭。敌人看上去气势还不错,只是他们显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接近申时,大肚王国的援军离开四营的北侧工事已经只有两箭之地。项绍宽从望远镜里看去,敌人暂停前进,开始排列队伍。排列的方式还算有些章法,持刀的藤牌兵在前,后面跟着长枪手,再后面是弓箭手。不过和戚继光的鸳鸯阵相比显得单调粗糙不说,排列的过程也有些乱哄哄,显然不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 援军列队完毕之后,开始向四营的防线冲锋。参与冲锋的大约有二百多人,由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指挥。还有二百多人停留在原地,摆成防御队形,保护处于中间位置的酋长打扮的人。 四营的阵地上现在有七个哨的兵力,一共五百六十人,其中一个哨向南,隔着工事与阿里史社对峙,两个哨向北,利用工事射箭,对抗援军的冲锋,其它四个哨的三百二十兵力,按照吕宪华的要求全部蹲下,作战术静默,随时准备出击。 看到大肚军开始冲锋,陈泽便问项绍宽要不要下令在北坡埋伏的二营出击。项绍宽摆了摆手说道:“不要。现在出击,敌军马上会发现上当,立刻就会撤退,那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说完,项绍宽举起望远镜继续观看山下的战斗,大肚军的冲锋在四营防线前大约五、六十米处被迟滞了下来。在吕宪华的指挥下,四营士兵用“三段击”的方法向着敌军不断地射箭,敌军已经有十多人中箭倒地。大肚军立马集中藤牌进行防护,并且后排的弓箭手也开始射箭。 双方几轮对射下来,明显能看出大肚军的弓箭无论是射击频率还是射程都逊于郑军,很快又有几名土番被弓箭命中,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而郑军这边则丝毫没有遭到损失,楯车和盾牌阵很好地保护了弓箭手不受对方弓箭的威胁。 负责指挥的土番头领可能觉得形势不佳,也可能觉得郑军好像数量也并不多,因此大喝了一声,所有手下便开始冒着箭雨向郑军的防线冲锋。后面的酋长看到前面的情况,也亲自带着剩余的二百来人向前冲锋增援。 第五十八章 阿里史社之战(中) 郑军防线上的组织度虽然高,但是看到对方这么不顾死活地向前冲,显然也不是靠弓箭能打退的。吕宪华见机一声令下,喊了个“退”字,士兵立刻向后退了十丈地左右,然后按照盾牌在前,长枪在中,狼筅在后的次序结成阵形,准备迎接大肚军的冲锋。 郑军的工事是由木质的拒马和楯车混合而成,大肚军冲到近前,并不能够马上和郑军接触肉搏,而是要冒着箭雨继续推开拒马和楯车,其间又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好不容易推开了这些障碍物,两军才开始短兵相接,只是郑军训练有素,阵型稳固,无论是竹枪还是砍刀都无法对盾牌阵起效。相反,郑军的狼筅因为长度优势,可以从盾牌上方伸出,直接攻击土番士兵的身体。虽然狼筅的杀伤力一般,但如果不想被狼筅刺伤,就得向后退避,这样一来土番的攻击其实一点效果也没有。 项绍宽在山上,见时机差不多到了,马上命令“出击”。这一声令下,三个方向同时动作:陈泽亲自带着二营从北坡冲下来,飞快地绕向大肚军的后方;一营剩余的三个哨从西坡冲向山下的大肚军;一个传令兵飞奔到四营阵地上,把命令传达给蒋一正,蒋一正也马上带着四个哨的士兵向西边的平原前进。 初冬时节,农田里不但没有庄稼,连秸秆都没有,土地干涸板结,踩上去有一种舒适的松软感。蒋一正带着四个哨士兵跑得飞快,大约一支烟的功夫,已经在大肚军西侧约二百米的地方列成阵型,并且开始向大肚军缓缓推进。 陈泽带着一整营四百名士兵,冲下山之后并没有马上向绕向大路与大肚军交战,而是向北继续行进了一段之后才绕回大路,这样即使大肚军立刻掉头,也有一段缓冲距离让郑军排好阵型。 由于两边几乎同时进行,大肚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郑军从西、北两个方向包围了。南面的郑军还在有条不紊地射箭反击,东面山上冲下来的郑军也已经开始向酋长所在的位置展开进攻。 形势急转直下,本来是来救援阿里史社的大肚军,此刻已经完全陷入了郑军的包围,本身想要突围也已经非常困难。大肚军的酋长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深陷绝境,叫嚷着带着众人转身向北,想要冲破陈泽的队伍。但是陈泽所部人数本来就比大肚军多上一倍,又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大肚军一个冲锋很快被打了回来,还扔下了十几具尸体。 从山顶上的临时指挥所看下来,望远镜里的大肚酋长似乎有些慌了神,四下张望着好像在寻找突围的路径,却发现郑军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压缩过来,毫无空隙。土番们被迫改为就地防守,结成了圆形的阵型,用藤牌向外护住,竹枪从藤牌的间隙伸出,作出最后的抵抗动作。 此时南面的进攻的大肚军已经和吕宪华的部队打了一阵子,双方的队列形成了短兵相接,郑军凭着狼筅的长度和杀伤力占据优势,打得大肚军不断后退。 项绍宽在山上看着下面的情形,感到非常满意,目测大肚军的数量已经减少到了三百以下,再有半个小时,战斗就应该能够结束了。 就在此时,阿里史社的北寨门忽然打开,大批的土番推着十几辆板车冲了出来,板车上装满了稻草木柴,都已经点燃了,远远看去就是一辆辆“火车”,飞快地向着郑军的工事冲了过来。 负责守卫工事的郑军连忙射箭还击,只是一来敌军出现得太突然,二来火光之中也很难看清敌人来瞄准,因此弓箭的效果很差。 山顶上的郑克臧看到如此情形,指着山下对项绍宽喊道:“项大叔你看,敌人果然冲出来了,我们要不要下山去增援?” “不用。”项绍宽稍一思索,马上明白阿里史社里的土番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击破郑军的防线,来呼应援军。如果真的被他们得逞,虽然整个战斗未必会失败,但是伤亡肯定会增加不少。于是马上命令一名传令兵,以最快的速度去通知三营,立刻全力向阿里史社的南寨门发动进攻。 “世孙你仔细看,虽然看不清冲出来的土番到底有多少人,但至少也有几十人,这样村社里剩余的土番士兵肯定很少了,三营可以趁机打破敌人的防御,占领村社,或者迫使土番们回到村社里防御。” “我明白了,这就是’围魏救赵’的计策。”郑克臧兴奋地说道。 吕宪华发现敌人冲了出来,也并不慌张,马上请许耀指挥士兵对抗阿里史社里冲出来的土番。许耀不到三十岁,甚至比大部分的北兵士兵都要年轻,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很有精神。本来让他和吕宪华一起在这里防御,他就有些不乐意,现在有了机会,显然非常高兴,提起长刀就招呼士兵们跟他上。 土番们的“火车”一路冲过来,很快就撞上了郑军的工事,木质的鹿砦也立刻被点着了,燃起冲天的火光。好在鹿砦的重量相当可观,土番们虽然点着了鹿砦,却也推不动了,只能绕过鹿砦来攻击郑军。 冲出来的土番数量不多,许耀这里虽然只有一哨八十名士兵,但是迅速结成鸳鸯阵,土番们一时间也奈何不得。双方的竹枪和长枪对刺,叮叮当当打得挺热闹。 三营这里的金汉臣和潘兴一直在佯攻南寨门,只是一开始土番还射箭反击,后来连弓箭也很少射了,两人都觉得有些奇怪,商量着是不是村社里出了什么问题,但因为没有攻寨的命令,只能一直按兵不动。 现在收到命令,立刻吩咐士兵开始进攻。由弓箭手向寨门密集施射,然后步兵在楯车的掩护下逼近寨门。寨门里防守的土番数量已经不多了,连忙射箭反击,但效果微乎其微,在郑军的楯车和长牌面前毫无杀伤力。 士兵们很快推进到寨门口,在哨长的指挥下用撞木撞击寨门。寨门远远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打了钉的红漆城门那么牢固,三五下之后便被撞开了。寨门一旦撞开,土番们就无险可守,纷纷沿着房子之间的小径逃窜。 眼见土番们逃跑,士兵们马上想要冲锋捉拿敌人立功,金汉臣连忙大声喝阻。虽然土番在自己生活的村社里挖陷阱的概率很小,但谨慎小心些总是不错的。金汉臣于是吩咐各个哨长,仍然保持队形,楯车在前,士兵在后,沿着主街慢慢向前推进。盾牌手掩护在队伍两侧,队伍里的弓箭手则张着弓搭着箭,警惕地观察各处,谨防敌人从房上或者窗户中射出冷箭。 阿里史社实在是非常小,南寨门被攻破的消息不过五分钟左右就传到了北寨门。北寨门外,土番们与许耀带领的一个哨的对抗本来已经处在下风,现在听说南寨门失守,更加无心恋战,向许耀的步兵阵投了几支竹枪之后,仓皇逃进北寨门,急急忙忙地把寨门关上。 形势的变化项绍宽在山上看得清楚,马上又命一名传令兵去给金汉臣命令,让他赶紧从阿里史社里撤出来。 郑克臧对项绍宽的这道命令感到非常不解,问道:“项大叔,三营不是已经攻进村寨了吗?为什么要下令撤出来呢?” “三营的任务是牵制敌人的兵力,并非攻占阿里史社,所以如果发生巷战,任何的伤亡都是多余的。世孙,为将者要爱兵如子,要打胜仗,也要避免自己的士兵去无谓的牺牲。”项绍宽说着,拍了拍郑克臧的肩。 第五十九章 阿里史社之战(下) 许耀本来想要一举歼灭冲出来的土番,没想到对方又逃了回去,自己的战果除了用弓箭射伤了落后的几个土番之外,再无其它,实在有些恼火。于是转过身,大喝一声“弟兄们,跟我来!”领着士兵转身冲向北面的大肚军。 四营阵地的北侧,二百大肚军和两个哨的郑军本来的打得十分激烈,双方阵型都保持得比较好,因此伤亡很小,但谁敢不敢懈怠,只要稍一松懈,可能就会被对方打个崩溃。许耀带着一个哨的援兵加入,对郑军来说显然是非常鼓舞,吕宪华看准时机,大吼一声“冲!”,士兵们立刻原地发起一次冲锋。 相持的战局,最怕一方有生力军加入,那对另一方来说就是灭顶之灾。攻击四营防线的大肚军本来已经有些支拙,现在许耀带人加入,突然发起一轮冲击,并非职业军人的大肚军马上就顶不住了。阵型被郑军突破了一个小缺口,然后迅速被撕裂成一个大口子,土番们纷纷向后溃退,完全失去了组织,大肚军头目想要阻止,根本阻止不了。 战斗到这个时刻,只不过进行了一个小时左右,大肚军很明显败局已定。在郑军的打击下,大肚军的两个部分已经被压缩成为了一体,并且数量也明显下降,从项绍宽的望远镜里看,总数大约已经不足二百,道路两旁则四散着大肚军的尸体和伤员。 冬日下午4点左右,天色稍微有些开始暗淡,夕阳还散发着耀眼的余晖,对于绝大部分大肚军的土番来说,这就是他们人生见到的最后一轮夕阳。 陈泽、蒋一正、许耀带着各自的手下,正从北、西、南三个方向压缩大肚军的腾挪空间,而东侧一营的三个哨,由营总带着,依托树林与大肚军激战。每个哨的士兵都在哨长的带领下,阵型紧凑,攻防有序,边打边进,并且不断地杀伤大肚军的士兵。项绍宽看着战况非常满意,指着山下对许纬辰说道:“你看,前段时间的训练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许纬辰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叹道:“是啊,最重要的是自己没什么伤亡,除了中箭撤下来包扎的,好像没有倒下的。” 说话间,郑军的包围圈越收越紧,大肚军的防御能力也基本崩溃,已经没有任何的组织章法,土番们仅仅凭着本能在用盾牌格挡,或者用竹枪回刺。估计再有十几分钟,中间的土番酋长就会被郑军活捉。 项绍宽见大局已定,便与许纬辰一道,拉着郑克臧走下山,准备确认最后抓到的是否就大肚国王马禄。 眼见局势已经趋于绝望,土番酋长大喝一声,带着剩余的土番开始向西发起冲锋。站在西侧战线后面的蒋一正马上发现,这并不是一次战术冲锋,而是最后的求生之举——剩余的大肚军很明显分成两组,一组跟着土番酋长朝西南方向突围,另一组则在大肚军头目的带领下朝西北方向冲击,意图非常明显,就是希望两者之一能冲出重围。 “你们两个哨,向北包围!还有你们两个,向南!”蒋一正大声地发布命令。所属的四个哨郑军立刻改变队形,向两侧包抄。 向西北突围的那一支有七、八十人,数量在蒋一正派出的两个哨和陈泽的一整个营面前显得实在太孤单。大约几分钟之后,其中一半的人已经被戳倒在地,另一半无法继续突围,蜷缩成了一个小圈,还在负隅顽抗。 陈泽见此情形,大喝一声“杀!”,手下的士兵马上加快了手里长枪和狼筅的攻击速度。由于双方数量悬殊,刺向一个土番的长枪和狼筅往往有三、四支,土番仅凭圆形的藤牌根本无法抵挡,很快被刺得一个个血肉模糊。 令蒋一正惊讶的是,被围的土番没有任何投降的意思,仍然在作毫无意义的抵抗,而郑军士兵也丝毫没有任何的怜悯,一枪枪地刺上去,仿佛对面并不是活生生的人。作为穿越者,很难接受这种残忍的杀戮,但理智地想,这或许就是唯一的现实。前一阵子陈瑞对着大家说土番“下手凶残,防不胜防”,可能指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只不过现在攻守双方反过来了而已。 蒋一正一走神的功夫,北侧的郑军已经把大肚军完全消灭,一个士兵砍下了土番头目的脑袋,挑在枪尖上兴高采烈地炫耀。 南侧的大肚军数量略多,大约有一百人出头,但并没有突多远,就再一次地陷入了郑军的包围。因为土番酋长在包围之中,土番们的战斗意志也更加坚决一点,但这一点的战斗意志并不能够抵挡郑军的攻势,在长枪和狼筅的猛烈攻击,土番们还是逐次倒了下去。 等项绍宽、许纬辰和郑克臧赶到,土番酋长的身边只剩下了二、三十人,按照目前的攻势,对方已经撑不了一两分钟了。项绍宽连忙下令停止攻势,让身边的翻译向土番酋长喊话,要他投降。 包围圈中的土番酋长此刻已经是浑身是血,这血不是他自己的,而是身边的人不断被刺中而溅到的。等听到翻译的喊话,土番酋长哇啦哇啦地大喊了几声,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悲愤的表情。翻译说,土番酋长的意思是,牺牲了这么多人,他自己也没有贪生的必要,情愿与弟兄们一起赴死。 许耀听到翻译的话,便对着项绍宽大声说道:“项将军,既然他不怕死,就让我砍下他的头,送他一程。” “不行!”项绍宽还没回答,许纬辰先行一步拦住了许耀,“我们的目的是抓活的,你若杀了他,就是坏了王爷的大事,需得给他抵命!” 许耀听说是“王爷的大事”,也就没敢冲动,只是一脸不服气地问道:“那若是杀又杀不得,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看你的本事了。抓他个活的,算你首功一件。”项绍宽用手指着土番酋长说道。 “好!”许耀听项绍宽这么说,立刻又是精神百倍,抡起长刀,叫了声“弟兄们上!”,便又朝着大肚军仅剩的防守圈子冲了过来。 其实此时大肚军败局已定,只要土番酋长不自杀,最后肯定是会被活捉的。只不过项绍宽自己也是第一次带兵,很想在将士们面前树立威信,于是故意开出了这个加码,起到一种南门立木的效果。 许耀年轻力壮,手下的兵力又占绝对优势,只花了两三分钟的时间,就又刺死了十来个土番,直接突到了土番酋长面前,把长刀架到了土番酋长的脖子上。 土番酋长倒也并不挣扎,任由两个郑军用绳索将他绑了。周围剩下的十几个土番,见土番酋长被抓了,也就不再抵抗,将武器往地上一扔,以示投降。 抓了土番酋长,战斗便宣告结束,但战场行动并没有结束。项绍宽马上下令各营的政战官开始清点战场,统计战果。战场上受伤的士兵不分敌我,都立刻予以救治。至于抓到的土番酋长和十几名手下,则押往建好的行营中看管。 负责南寨门方向的三营已经退回到了之前的防线,金汉臣年纪比许耀大一些,也不像许耀那样急于立功,接到撤退的命令时,虽然内心也不太理解,明明已经攻入了村社,却为何要撤退,不过军令如山,只能照做。 三营撤出之后,村社里的土番连忙重新关上寨门,抓紧修复受损的部分。可能是因为之前失败的突击挫伤了信心,土番们没有再向外射箭,只是在望楼上增派了人手警戒。随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郑军结束了外面的战斗,村社里的土番大概也知道了外面的情势,更加紧张地哨望,担心郑军趁夜色发动进攻。 第六十章 仁者之心 项绍宽和众人回到了郑聪的行营,向郑聪报告战局。仗虽然不是郑聪自己打的,但是听到大获全胜的消息,自然是眉飞色舞起来,陈泽等人也连声送上“二爷用兵有方”的高帽子。 众人坐下来刚喝了一口茶,俞齐时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战报。项绍宽接过来看了看,又递给了许纬辰。许纬辰仔细一看,战报应该是某个政战官汇总登记的,按照军事组之前培训的格式,基本上全是统计数字,便直接念了出来给在场众人听:我军没有阵亡,有三十七人负伤,其中刀枪所致的重伤四人,其余三十三人是弓箭射伤,并不严重。敌军最初数量不详,抓获酋长以下土番十三人,现已分隔关押。土番受刀枪弓箭之伤轻重不等者八十二人,均已予以救治。计点战场敌人尸体三百零九具,已集中焚烧,有无敌兵将逃走未知。 许纬辰念完,郑聪又兴奋地站了起来,一边大笑一边鼓掌说道:“好,好!打得实在是好。” 见郑聪这么说,金汉臣和许耀也附和着叫好。陈泽更加老成沉稳一些,一边笑着一边轻轻说道:“二爷,各营将士杀敌有功,二爷当论功行赏才是。” 郑聪听了连连点头:“对对,说得对,让他们把功劳报上来,必定重重有赏。” 在场的穿越者们则是个个神色凝重,毕竟这是大家第一次亲历战场,虽然战术意义上是一次近乎完美的大胜,但血腥杀戮场面带来的震撼却远远盖过了胜利的喜悦。除了吕宪华在伊拉克见过一些血腥场面之外,其他人还需要继续适应。 项绍宽想了想,缓缓站起来,对郑聪说道:“二爷,我陪世孙去营里看看伤兵的情况。”说完又叫上郑克臧一起向外走去。许纬辰见项绍宽起身出去,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件事,连忙也站起来跟了出去。 从吃完午饭到战斗结束,伙兵们和民夫们在一刻不停地搭建临时营地。帐篷不但需要能住下两千军队,还要能容纳物资,而且要辟出很多功能性区域,比如厨房、厕所、伤兵营等等。 现在战斗结束,士兵们在哨长们的带领下将武器装备重新捆扎装车,伙兵们则抓紧时间做饭。陆希星带着几个老伙兵来回巡视,检查每个营帐里的毯子有没有配发齐全。 伤兵营位于树林边上,这样方便从树林里取得木柴烧火。项绍宽和许纬辰还没走到伤兵营,就已经听到传过来的一阵阵哀嚎,等踏进了伤兵营,更是一种哀鸿遍野的感觉。之前考虑到战斗可能造成的伤亡,伤兵营搭得很大,但没想到最后里面收治的一大半都是土番的伤兵。 常镇业和岳亮正在忙忙碌碌地指挥伙兵们安置伤员。伤势较轻的,清洗包扎伤口之后,按五个人一组,都安置在小帐篷里,提供一些水和食物,让他们自己休息。伤势较重的,都躺在担架上,集中在一个大帐篷下,由伙兵看护。 帐篷靠着树林的一侧,一字排开搭了四个临时灶台,上面煮着四口大锅,大锅里的水面上飘着小锅。旁边又有几个瓦罐,看上去里面装着水。许纬辰看见了,便问岳亮这是什么。岳亮走过来,揭开小锅的盖子,借着火把的光芒,能看清里面是几条绷带。许纬辰一看就明白了:“你这是水浴加热来消毒绷带啊。那这些瓦罐里呢?” “那是我配的生理盐水。感觉不太准确,很可能不到百分之零点八,不过凑合着能用了。”岳亮有将近180厘米的身高,穿越前本来已经瘦成了竹竿,穿越之后又更瘦了一些。 “好啊,希望能够减少一些感染吧。”许纬辰点点头,望着帐篷里伤兵满营的情景,心里稍微有些安慰,“我刚才就是想到了这件事,所以过来看看。消毒和救护的原理我们懂,但是实操还是很麻烦的。” “其实应该早一点开始培训,这些古人很难理解巴氏消毒的意义,动手做起来也毛毛糙糙的,刚消毒好的绷带随手就往地上放。我估计还是会有不少人感染。”岳亮摇着头说道。 “是么?看来还是疏忽了。之前大家的心情太激动,都在想怎么打仗,没考虑这些细节。”许纬辰说着,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想,“若是重来一次,要怎么做才能更周全一些呢?” 郑克臧在旁边听二人说话,有些似懂非懂,便问许纬辰:“许大叔,你们说的什么’生理盐水’、什么’巴氏消毒’,都是些什么东西?” “唔……这些你一时也搞不懂,只需要记住,这些东西能让伤兵少受些痛苦,早日康复。为将者要有仁者之心。” 项绍宽巡视了一遍伤兵,特地慰问了几个重伤的郑军士兵。伙兵报告说,虽然是重伤,不过都只是皮肉受创,没有伤及内脏,而且止血及时,应该都没有大碍。 常镇业又告诉项绍宽,带来的草药给伤兵敷绰绰有余,但是土番伤员那么多,担任翻译的人只有两个,实在是太不够了,许多伤员叽里呱啦地哀嚎,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项绍宽听完,觉得这类细节很难事前考虑周全,现在自责也没用,只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注意了。 伤兵营旁边就是囚营,十三名土番俘虏被关在这里,三人也顺便看了看,叮嘱了一下看守食物和水要管够,不能虐待俘虏。然后便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商议关于土番酋长的事情。 土番酋长则是特殊待遇,关在一个离行营很近的小帐篷里,由俞齐时手下的四个警备队员看守。项绍宽和许纬辰进来看时,警备队员们已经为土番酋长擦洗了身体,整个人不再是下午那种浑身血污的状态,看上去稍微精神了一些。 项绍宽于是吩咐警卫给了土番酋长几个馒头,和一小碗肉,让他一个人慢慢吃。因为仅有的两个翻译都在伤兵营那里帮忙,也没法和他交谈。许纬辰对着他做了吃饭和睡觉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太担心。 等回到行营,郑聪已经命人重新布置了两桌酒席,请军事组和陈泽等人一起庆祝。大家一边吃,一边说起接下去的安排。蒋一正觉得,既然已经抓获了马禄,明天就可以派人对阿里史社进行劝降,对方应该没有斗志继续坚持下去。 陈泽也觉得是这样,不过又说今晚还是要多加小心,既然马禄被抓了囚在营里,就难保对方不会趁夜来救人。 “咦,《三国演义》里这种夜里劫营倒是不少,要不要我们也设个埋伏等敌人来?”潘兴一边吃,一边说道。 “呵呵,敌人就一定来么?我军大获全胜,敌人应该没胆子来搞事了。”庄寒天平时很少对具体的军事问题发表看法,因为根本也没看法,今天不知怎么来了兴致,“再说了,敌人连马禄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想救人也没法救。” “嗯,话是这么说,不过行军在外,谨慎第一。”项绍宽看了看庄寒天,“你白天没打仗,就值个夜班,负责警戒吧。” 就当大家都以为庄寒天会找借口拒绝时,庄寒天居然一口答应了下来:“行啊,你们都好好睡觉,晚上有我看着,肯定没事的。” “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 “不过,如果明天北岸十一社的土番过来增援了,怎么办?北岸十一社的兵力应该会比较多,再搞围点打援就会有点吃力了。”蒋一正忽然想起,土番的兵力远不止今天消灭的这些。 “这倒不用太担心。”陈泽放下酒杯说道,“北岸十一社相互之间有些距离,等他们集结了人马,渡过大甲溪再走到这里,起码也是明天下午了。” “嗯,明天一早就提审马禄,强迫他媾和,这样就可以免去多余的战斗。”项绍宽说着点了点头。 第六十一章 大肚国王马禄 一夜过去,阿里史社里的土番并没有动静,依旧只是在望楼上紧张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项绍宽夜里考虑了一下,虽然陈泽说北岸十一社离这里较远,但是万一敌人发疯一样赶过来,自己又没有准备,也有一定的风险。于是请吕宪华拿着望远镜,带着几个警备队员回山顶上的临时指挥所,监视乌牛栏社方向的动静。 郑聪和众人准备停当之后,就将土番酋长带了上来。土番酋长在囚营中住了一夜,并无受到任何的虐待,气色看上去还不错。 郑聪端坐在椅子上,轻蔑地看着土番酋长,问道:“你就是大肚国王马禄?” “正是本王。你是谁?”马禄站在大帐的中间,通过翻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我?我是延平郡王的弟弟,这次专门带兵来征讨你们的。”郑聪打了打胜仗,心情比较好,也没有追究马禄的态度问题,若在平时非让侍卫上去先打两巴掌不可。 马禄听了,昂着头说道:“哼,你们为什么要派兵来攻打我们的村社?你们汉人占了那么多土地还不满足吗?” “你胆子倒是不小,都已经被我军抓了,嘴还挺硬。”郑聪说着,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去年你们在沙辘社,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我们当然要为他们报仇。” “报仇?那你们杀了沙辘社全社的人,怎么不是我找你们报仇?”马禄说话的音量明显放大,眼睛瞪得溜圆。 “你……”郑聪拿手一指马禄,正要发作,许纬辰连忙站起来,轻轻说了声“二爷且慢”,郑聪这才把手放下。 许纬辰慢慢地踱到了马禄身边,说道:“我听说,你七岁就当上了国王。” 马禄见眼前这个人样貌与常见的汉人不同,又忽然说起往事,觉得非常奇怪,不过也不抗拒,回答了一声:“是。” “你是从你的舅舅阿拉米手里继承的王位,对吗?” “对,那又怎么样?” “从你舅舅到你,你们大肚王国一直在和红毛番打仗,而且你们一直打不过红毛番,丢失了很多土地,牛骂社和沙辘社这些地方,都被红毛番占了,对吗?”许纬辰出发之前,把孙广越写的材料反复看了好几遍,关键信息都记在了心里。 马禄一愣,完全没想明白这个人提起以前和红毛番作战的事情,有什么用意。但是对方说的确实是事实,也就不必否认,又答了一句“是”。 “那后来这些地方是怎么回到你们手里的呢?”许纬辰说着,非常严肃地望着马禄的眼睛,“是因为国姓爷驱逐了红毛番,这些土地才回到了你们手里。我没说错吧?” “……”马禄这次没有再回答,因为发现自己已经掉进了对方的圈套里。 “这么说吧,如果不是因为国姓爷,你们现在居住的岸里社,还有这个阿里史社,想来都已经落入了红毛番的手里了。”许纬辰见对方不说话,继续咄咄逼人地阐述道理,连翻译都有点跟不上节奏,“国姓爷大恩,让你们耕作渔猎,你们却因为一些土地水源的纷争,就抗拒朝廷的大军,有什么资格谈报仇?!” 项绍宽在旁边听着这话,心里觉得许纬辰其实是有点不太讲理,但是能把事情圆到这个程度,也已经很不错了,毕竟自己是战胜的一方,就算完全不讲理也没什么问题。更何况,这个马禄似乎有些笨嘴拙舌,也找不出许纬辰逻辑上的漏洞来反驳。 马禄确实也不擅长争辩,被许纬辰一通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满脸涨得通红,尬在了原地。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侍卫,拱手说道:“二爷,王府里有人过来,现在外面等候。” 郑聪一愣,心想自己还没向大哥报捷,为什么大哥已经派人过来了,便问道:“来的是谁?” “回二爷,是谘议参军陈大人,还带着几个毛利国人和土番。” 郑聪听了越发奇怪,需要陈永华亲自来前线,说明事情可能挺严重,连忙吩咐人将马禄暂时带到旁边的帐篷看押,自己带着众人迎了出来。 陈永华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来,此刻正在营门外等候,按照军令,即使是陈永华也不能随意进入营区。 郑聪望见陈永华,连忙快步迎了上去,问道:“陈相,什么事情这么急,要您亲自赶来这里?” 陈永华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清脆的女生已经响了起来:“许纬辰!你给我出来,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许纬辰自然认得那是阿兰的声音,心里猜测是不是大军征伐大肚王国的事情被阿兰兄妹知道了,闹到了郑经那里,现在派陈永华过来处理善后。现在阿兰这样叫骂,自己不能当没听见,于是跨出一步,说道:“阿兰,发生什么事了?” 阿兰本来在陈永华的身后,身上虽然没有绑着锁链,却被身边的侍卫抓住了双手,看见许纬辰之后就挣扎着身子,在嘴里继续不停地骂道:“你来我们村社里,骗我们说做生意,原来是来刺探我们,要派兵来杀我们。你这个坏蛋!” “阿兰,你别这样,来之前不是和你说过,见面问清楚再说的吗?”鲍婧站在阿兰旁边,好声好气地劝阿兰不要这么冲动。在鲍婧的旁边,还站着毛渊明和李书同。 郑聪不知道这个土番装束的姑娘是谁,更加觉得一头雾水,便说道:“陈相,不如我们先进去,坐下慢慢说。” 说着,郑聪便引着众人回到行营的大帐,阿兰兄妹三人由侍卫们看守,在帐外等着。 伙兵们马上添了几把椅子,请陈永华和其他人落座,又重新上了茶。等陈永华坐定,郑聪便问此行有何目的。陈永华沉吟了一下,扭头对着毛渊明说道:“还是请毛先生来说说吧。” 毛渊明于是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大军出发的当天,鲍婧和李书同又与阿兰兄妹三人去镇上卖兔子,买卖依旧挺顺利。临近中午时分,延平郡王府里负责采购的小太监经过摊位前,看中了那只狍子,想要买下,却发现身上银子不够,就让众人给送到王府,顺便拿钱。不料在王府门口,正好遇到几个从里面出来的官员,在谈论出兵攻打大肚王国的事。阿兰和武利听见了,便冲上去质问。那几个官员不知道就里,以为兄妹三人是土番派来的奸细,马上叫卫兵拿下。 事情闹到了郑经那里,李书同极力向郑经说明事情的原委,但那几个官员主张无论如何都应该处决兄妹三人,而毛利国人与土番暗通款曲,也要严加惩处。幸好陈永华觉得毛利国人应该不会这么做,又认为如果能用好兄妹三人,或许能有利于战事。于是郑经决定派遣陈永华到前线调查,全权处理此事。 毛渊明的话说完,本来稍有些凝重的气氛一下子就舒缓了,还没等许纬辰或者项绍宽开口,郑聪先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陈相,许先生他们到土番社里刺探的事情,我一早就知道了,确实是为了打仗做准备。至于这三个土番,虽然没有说起过,但看他们年纪轻轻,不像是奸细,更何况一男两女,能做出什么事呢。” 陈永华听了,也点了点头:“其实王爷也并不相信他们三人是奸细,只是要服众人的口,一定要调查清楚才是。现在既然有二爷这句话,老夫也好给王爷和众人一个交待了。对了,二爷,不知眼下战局如何?” “哈哈,陈相,只怕你是想不到啊。”说到战局,郑聪立刻兴奋了起来,“昨日我军未失一人,已经全歼了大肚国王马禄的援军,连马禄都被我抓了,现在正关在隔壁呢。” 第六十二章 劝降之道 “哦?”这个重大战果,显然出乎了陈永华的意料。在陈永华眼里,郑聪不过是个不知兵的纨绔公子哥,没想到能打这么大的胜仗。转念又一想,肯定是那几个毛利国人在谋划指挥,否则以郑聪的本事,绝对做不到。于是捋着胡子又问道:“那二爷准备如何处置眼前这个村社?” “陈相,阿里史社已经不用攻了。既然我们已经抓住了马禄,稍后派人去社里劝降就是了。”郑聪没有开口,是项绍宽回答了陈永华的这个问题。 “嗯,您来之前,我正在提审马禄呢。既然您来了,不如再把马禄叫过来,听听他有什么要说的。”郑聪说着话,指示侍卫到隔壁再把马禄带了过来。 马禄之前被许纬辰一顿数落,心里十分不服气,又想不出话反驳,非常恼火。现在再次被带到大帐里,忍不住大声喝道:“你们要杀便杀,何必那么多事?!” “杀你?行啊,我不但要杀你,还要让你所有的族人都给你陪葬!”郑聪见马禄不服,放了一句狠话。 “我的族人?昨天死了那么多我的族人,我有何面目去面对神灵?你们赶快连我也杀了罢!” “那你死了,你剩下的族人怎么办?四个社里少说也有一千多人吧?我们继续进兵,你觉得有人能抵挡得住吗?”许纬辰又踱到了马禄身边,看着马禄说道。 马禄没有回答这句话,他本来就不善言辞,现在又被许纬辰一句话给将死了。昨天带来的都是土番的精锐,结果全军覆没,现在村社里只剩下老弱妇孺,要是再打,根本打不过。 “你若是求死,马上就能成全你,但你若是想让族人们活下去,最好与二爷合作。”许纬辰继续说道,“你是国王,无论如何也要让族人活下去吧?” “那……你想怎么样?”马禄的脸上神情变得游移,显然是有些动摇。 许纬辰见马禄的语气变得犹豫,立刻说道:“现在阿里史社里的人还在负隅顽抗,其实毫无意义,不如你去劝他们投降。” “劝他们投降?” “对,二爷我有好生之德,只要他们投降,我便放他们一条生路。”郑聪放下手中的茶盏,洋洋得意地看着马禄。 “……好吧,你们放我进寨,我就让社里的人投降。”马禄好像已经意识到没有其它选择了。 “那不行,你若进去了不出来,我们岂不是又要重新攻打寨子。”郑聪虽然不算机智,但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许纬辰也知道不可能放马禄走,便向郑聪提议:“二爷,不如这样吧,我劝阿兰到寨里去,请他们的族长出来说话,这样方便一些。” 郑聪自然没有意见,反正毛利国人能帮他把所有事情搞定,那就是最好了。倒是毛渊明出声提醒许纬辰,现在阿兰正是怒气冲天的状态,自己斟酌着点。 许纬辰笑了笑,转身从大帐里出来,看见阿兰、武利和美玉站在外面,每个人都被两名侍卫左右挟着。 阿兰见许纬辰出来,又大声喊道:“许纬辰,你引汉人来杀我的族人,你是个坏蛋!” 许纬辰慢慢地走到阿兰面前,用柔和的眼光看着这个小姑娘,轻轻地说道:“阿兰,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说过’你运气好才碰到我’?” 阿兰“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其实,王爷出兵攻打大肚王国的事情,很早就已经决定了,是不会改的。我那天一定要你们兄妹三人去安平镇,就是为了免得你们被兵火所累。如果不是碰到我,后果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少假惺惺了,汉人不来攻打我们,我们的人就不用死,汉人为什么要来攻打我们呢?”阿兰大声说道。 “因为我们想要恢复大明!”许纬辰直直地望着阿兰,脸上的神情十分凝重,“你阿爸对你说,大明皇帝在的时候,西洋人就不敢胡来,汉人也守规矩,听官府的话。他说的是对的,只有恢复了大明,你们才有安稳的日子。只要大明江山一天不恢复,你们的村社不是被佛郎机人侵占,就是被红毛番侵占,甚至被满人侵占,他们每一个都会残忍地杀人,村社一刻也不得安宁。” 阿兰年纪小,心智又单纯,辞辩上比马禄还不如,许纬辰如此振振有词,阿兰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 “阿兰啊,你听我劝,现在进去见你的族长奶奶,让她出来和马禄国王说话,就行了。”许纬辰见阿兰不再反驳,便柔声细语地劝她。 “为什么要族长奶奶出来?马禄国王已经被你们抓了吗?” “是的,马禄就在大帐里。族长奶奶只要出来,听从马禄的命令向我们投降,我们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投降?我们阿里史社的勇士决不投降!”武利在旁边听到这句话,立刻大声表示拒绝。 “你觉得,不投降会怎么样?”许纬辰转身走了几步,到了武利面前。 “社里的勇士就算全部战死,也不投降!”武利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晚上没睡好,或者兼而有之。 “全部战死?那你没有想过,你要是战死了,美玉怎么办?阿兰怎么办?阿兰说想看到侄子出生再出嫁。你不想有儿子吗?你不想看到阿兰嫁人吗?”许纬辰皱着眉头,望着武利,缓缓地说道。 “你……”武利发现自己确实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扭过头去沉默不语。 “阿兰,为了你社里人的性命,你一定听我的话。” 阿兰很生气,眼前这个人明明是欺骗了自己,但是现在好像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唯一有用的选择就是照许纬辰说的去做。 许纬辰也没等阿兰答应,便示意侍卫放开阿兰。阿兰的手挣脱了侍卫,马上冲到了许纬辰的面前,忿忿地举起了拳头,却悬在了空中没有打过去,又缓缓地放了下来,说道:“好吧,我去。” 阿兰进去村社后,众人就押着马禄,在南寨门外等候。时间不长,阿兰带着族长从南寨门里出来。 马禄见到阿里史社的族长,叽叽咕咕地说了一番,族长便表示愿意投降。其实阿里史社的土番们已经见识过了郑军的战斗力,知道再打也毫无意义,并且社里除了几个人受到箭伤,也没什么损失,因此也没人反对投降。 项绍宽于是要求族长把所有的武器和弓箭交出,由郑军保管,并且承诺“日后交还”。考虑到北边可能还有军队会来增援,因此阿里史社的土番暂时只能从南门出来取水,北门交给郑军控制,任何人不得出入。 受降结束之后,郑聪又吩咐手下准备酒宴,与陈永华一起庆祝。许纬辰心知阿兰兄妹此刻肯定还是意气难平,于是关照伙兵另备了一桌,请鲍婧和李书同陪他们兄妹三人一起吃。 陈永华此来,也有观察战局的意思,现在大获全胜,擒住了马禄,又兵不血刃收降了阿里史社,自然格外高兴,先是举杯贺了郑聪,又向毛渊明和项绍宽敬酒。 喝了几杯之后,郑聪便问道:“陈相,王兄既然遣你过来,对战局可有什么指示?” “二爷,王爷的想法之前也与老夫提到过多次,王爷想要消灭大甲溪以南的土番,然后打通大甲溪以北的道路,连接鸡笼。不过,王爷本来的意思,这一次二爷击败四个社的土番,就可以凯旋收兵了。” “哈哈,王兄肯定没想到,我不但大败土番,连国王都抓了。”郑聪不无得意地朝着陈永华说道。 “是啊,二爷如此英明神武,确实出乎老夫的预料,王爷知道了,必定喜出望外啊。”陈永华说着,又端起酒杯敬了郑聪,一饮而尽。 “陈相,王爷有没有说起过如何处置这些土番?”毛渊明这么一问,众人也都把耳朵竖了起来。陈泽等人关心的是自己能分到多少奴隶和财货,穿越者们则希望郑经能够从宽对待这些土番,毕竟他们是命运的弱者。 第六十三章 联姻之策 陈永华看了看众人,缓缓说道:“王爷有好生之德,所以一早已经算定,放他们一条生路。去年沙辘社之役后,有不少土番迁往山后的埔里。那里水土丰饶,人烟稀少,现在这些土番也让他们迁去埔里,或农耕,或渔猎,自由为生。” 陈永华这句话说完,穿越者们都松了一口气,毕竟土番们的性命保住了,而陈泽等人则略微显得失望,本来还想想分些奴隶财货,现在看来是要落空了。 “陈相,把这些土番迁往埔里固然是好,只是这些土番若是到了那里,休养生息,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又会来与王爷争夺土地,不得安宁。”毛渊明拱手说道。 “嗯,这倒确实是个隐患,那毛先生有何高见?” “以我之见,不如与大肚国王马禄议和,结成亲戚,然后招募土番加入我军,这样既可以削弱土番,免得再战,又可以补充兵员,一举两得。” 陈永华听完毛渊明这番话,稍一思索,说道:“毛先生,你的意思我大致明白,只是结成亲戚一说,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相,大肚国王马禄现在在我们手中,只要让他把姐妹中的一人进献给王爷,结成亲戚,就如同刘备娶孙权的妹妹那样,以示两家和好。” 毛渊明的话说完,陈永华陷入了一段短短的沉默,似乎是斟酌了一番用词,然后开口说道:“毛先生自海外而来,只怕是对中原礼教终究不知端底。土番皆是蛮夷之人,未经教化,谅他马禄之妹,又如何能进献给王爷。若是冠以和亲之名,怕是贬了王爷的名号,惹人耻笑了。” 陈永华的话一出,在场的穿越者们都感到一阵窒息,古人的礼教观念,和现代人的平等意识其实是格格不入的。之前郑经和王府的大小人物,与穿越者们打交道时多半是一种待客的礼让,现在论及土番,就没有那么客气了,鄙夷的心态是无法掩藏的。 “呃……若这样是逾礼了,我有一策折衷,不知道陈相意下如何?”许纬辰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赶紧提出来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 “许先生请讲。” “与陈相同来的武利、阿兰兄妹,原是汉人的女儿,他们的父亲是从浙江流落到此。若是让马禄与武利、阿兰结拜为异姓兄妹,再将阿兰送给二爷为侧室。这样一来,名义上是与土番联姻,实际上是纳了一房汉人的妾室,分了尊卑,也就不算违了礼制。” 毛渊明听许纬辰这个折衷策略,不由得暗自点头,这确实能算是一石三鸟的好办法。首先是坚持了联姻这条路,又降低了实际规格,免得惹人反感,其次是把联姻的对象从郑经变成了郑聪,郑聪好色之徒,很可能愿意接受,最后其实还保护和抬举了阿兰一家,算是答谢他们的帮助。 “若那个姑娘是汉人,倒也可以商议。”陈永华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便转脸问郑聪,“二爷觉得可好?” 郑聪整个上午就见了阿兰几眼,好像是个清秀白皙的小姑娘,与一般的土番确实不同,不过也没有太深的印象。现在说起要自己纳她为妾,虽然不是很想要,但也没必要拒绝。现在陈永华问起,郑聪忽然非常一本正经地说道:“纳妾的事情,我倒是没想过,即便是需要,也不急于一时。不过,若是对王兄成就大业能有帮助,那我自然是愿意勉为其难的。” 郑聪的这段话对穿越者们来说不但奇怪,而且奇怪得似曾相识,仔细一想才明白,只怕是郑聪整天和庄寒天混在一起,传染了他的说话方式。 陈永华也一时很不适应郑聪的腔调,不过没有多想,只是应和道:“既然二爷如此深明大义,老夫禀明王爷之后便当施行。” “对了,陈相,既然王爷想要打通前往鸡笼的道路,正好趁此机会与溪北的十一社和谈,让他们同意我们修筑道路。”毛渊明见郑聪答应了,便又向陈永华提出了进一步的设想。 陈永华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稍后再把马禄提上来,要他答应条件。修路连接鸡笼是王爷心头最紧要的事情,之前已经派了右武卫刘国轩去鸡笼督办,现在算是水到渠成了。” “行啊,既然是大获全胜,事情自然都由我们定,他马禄不答应也要答应。”郑聪好像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带着满脸庸俗的笑容说道,“来来来,大家聊天别耽误了吃菜。” 吃完午饭,再一次把马禄带到了大帐。陈永华告诉他把族人迁往埔里,以及联姻通好的意思。马禄对第一条并无反对,虽然其实不想离开岸里社,但现实是自己战败被擒,族中的老弱病残也无力再战,不去也得去。 关于第二条,马禄显得有些惊讶,惊讶里既包含了汉人竟然愿意联姻的意外,也包含了对为何指定要和阿里史社的两个年轻人结拜的疑惑。不过无论如何,现在身为阶下囚,一切也由不得自己,只能照单全收答应下来。 马禄没有什么意见,阿兰那边就不好说了。把这件事通知阿兰的重任,显然又只有靠许纬辰来承担,但毫不意外,阿兰一时间无法接受,又大声地吵闹了起来。许纬辰心里明白,经历了这几天的变故,阿兰本来就很难接受现实,只是在鲍婧的劝慰下心情才有所好转,不料现在又横生枝节要她嫁人,能平静才怪。 “阿兰啊,王爷已经决定了,要把你们所有人迁往埔里,你即便不答应,也不能再住在这里了。”许纬辰拿了张凳子,坐在了阿兰和武利的旁边,耐心地开始劝说阿兰,“我听他们说,埔里在玉山的后面,十分荒凉,雾气很重,冬天也冷。你们兄妹三人跟我们回去安平镇,胜过去那里垦荒。” “可我不想离开族人,不想嫁人。”阿兰摇着头,跺着脚表示自己的愤怒。 “我知道你想为族人好。那你想想,有了你和二爷的亲事,你的族人才能和王爷和睦相处,不至于再打仗。生活艰苦一点不算什么,可万一打起仗来,很多人会死的。”许纬辰向前倾斜着身体,尽量靠近阿兰,用非常柔和的语气慢慢说道。 鲍婧在旁边也帮着劝道:“你看,你哥哥嫂子也不小了,肯定想要怀个孩子。要是现在搬去埔里,那又要辛苦垦荒好几年,生活才能安定,你想要有个侄子,要等多久啊。” 阿兰听了,没有说话,武利却伸手一把抓住了许纬辰的袖子,问道:“那你说,你们这个二爷是什么样的人,阿兰嫁过去会不会受委屈?汉人规矩很多,我怕阿兰会受苦。” “二爷……是个好人。”许纬辰依旧是缓缓地解释,“阿兰嫁过去,虽说是做侧室,但毕竟是以马禄国王妹妹的名义来联姻的,又岂能亏待了她。” “是啊。更何况,二爷的正室是大明鲁王的郡主。”鲍婧也接着劝,“郡主人很亲切的,将来阿兰和她姐妹相处,一定没问题的。我和郡主很相熟,我敢保证阖府上下没人敢欺负阿兰。” “武利,我知道你最疼就是妹妹,只要应下这门亲事,你和美玉也能一直住在安平镇上,大家有个照顾。”许纬辰忽然意识到,在这件事情上,武利其实比阿兰更容易说服,因为阿兰终究是个小女孩,会耍性子,但武利一直像父亲一样在照顾妹妹,很在意她的归宿,“从今往后,你们也是王爷的人了,王爷不会亏待你们的。” “……”武利了沉默一阵,忽然开口对阿兰说道,“阿兰,要不就答应了吧,阿哥阿嫂陪着你,绝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阿哥……”阿兰一愣,没想到武利先改变了态度,犹豫再三,终于点了点头。 “好啊,那我这就去告诉陈相。”许纬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站起身来,“这好事一定要办得隆重。” 第六十四章 受降仪式(上) 吕宪华在山顶上蹲守到下午,也未见到敌人的踪影,因此判断北岸援军应该已经得到了战败的消息,所以没有再攻过来,便吩咐士兵们收队休息。 吕宪华下山之后,众人又商讨了接下去的计划,决定留下四营的两个哨,负责监视阿里史社里的土番,由金汉臣坐镇,其他人第二天一早开拔,向乌牛栏社的方向前进。 从阿里史社到乌牛栏社只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等到了乌牛栏社外,便让马禄叫出社里的族长,将属于乌牛栏社的俘虏和伤兵交由家属认领,没能领到的家属自然知道亲人已经战死,哭喊声连绵不绝。 另外,从族长的口中得知,北岸的援军已经到了岸里社,因为听说前线战败,便没有出动,只是在岸里社的周围加强防御。 乌牛栏社的青年男丁在两天前的战斗中折损大半,武器装备也损失殆尽,因此大家决定不必留兵监视,大军直接朝岸里社的方向继续前进。 日影移过中天,项绍宽手上的那块表显示接近1点钟,大军已经能看见岸里社的轮廓,同时也能看到敌军修筑的临时工事。项绍宽于是以郑聪的名义下令就地扎营,并且放出一个岸里社的俘虏,让他去通知北岸十一社援军“马禄已经被擒”,叫他们的头领们过来聆训。 来的路上,众人已经听武利说过,大甲溪以北诸社以大甲东、西两社为最大,土番人群和岸里社一带的巴宰人小有区别,被称为斗葛人,平日也奉大肚国王为尊,不过毕竟隔着大河,来往不多,风俗也不尽相同。 时间不长,几个斗葛人头领带着数十名土番士兵来到了眼前。因为营帐还没有搭建好,就在空地上摆了桌椅,郑聪和陈永华居中坐了,其余人或坐或站。又把马禄带到头领们面前,让他劝降这些头领。 斗葛人头领们见马禄已经投降,又听陈永华说只要同意修路便可休战,也就没了战意,纷纷表示愿意撤兵。 郑聪见事情如此顺利,大为高兴,下令设宴款待斗葛人头领。陈永华见大局已定,心里惦记着公务繁忙,匆匆吃了几口,没等散席便启程赶回王府。 陈永华一走,毛渊明和许纬辰相互使了个眼色,请郑聪离席,到大帐里说话。 “二爷,昨晚上我们几个商议,眼下这个形势,虽说是大获全胜,但是还有些隐患,不可掉以轻心啊。”三人刚刚坐下,毛渊明便开始为郑聪分析利害,“如今这些斗葛人虽然愿意投降,但这次没有与他们交战,他们的兵力仍在,以后修筑道路之时,若有些冲突,难免再起战端啊。” “呃?”郑聪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且之前也没人提出来,可这也确实是一个问题,“那毛先生有什么好办法?” “办法有一个:斗葛诸社的土番素来不服王化,现在就以教化为名,让他们每社各出男丁,到安平附近的屯垦营接受训练,这样一方面可以让土番聆听教训,为我所用,另一方面可以减少社中土番数量,以保和平。” “这个办法好是好,可是土番会答应吗?这些人结社而居,很少与我们来往。”郑聪听完皱了皱眉。 “二爷,此计要有周全的方案,便可成功。”许纬辰掰着手指算道,“第一是每社只征二十人,以一年为期轮换,对每个社来说人数不多,时间也不长,可以接受;第二是按丁给酬,和军人一样,这样土番有钱拿,自然就愿意了。” “这么说倒也是个办法,不过只有这么少的人,也没多大用吧?”郑聪翻着白眼想了想说道。 “二爷,其实人不少了。您想,斗葛人共有十一社,每社出二十人,总共就有二百二十人了。再按年轮换,三年下来就有六百六十名土番受过训练。一旦有用兵之时,二爷一声令下,这些人就能编列入伍,成为可用之兵啊。”许纬辰发现没有受过数学教育的古人,很简单的算数也算不清,不知道是人人都这样,还是郑聪这个纨绔子弟特别严重。 郑聪听完果然挠了挠头,似乎不太相信,又似乎觉得毛渊明和许纬辰不会骗自己,说道:“那……就算是这样吧,就照两位说的办,总之你们办事我放心就是了。” “还有,二爷。”毛渊明见郑聪同意了,又端出了第二条计策,“经此一战,南岸的巴宰人损失了数百男丁,他们的社里势必是女多男少,有些还是孤儿寡母。若是征募这些社里的年轻女子,恐怕少说能有一二百人吧。” 听到“年轻女子”四个字,郑聪的眼睛就有些发亮,连忙问道:“征募这些年轻女子,是要分赏众人么?” “呃……也行。”毛渊明没料到郑聪先想到的是这个用途,只能顺着话头往下说,“不过呢,暂时可以先训练她们干些活计,比如洗浣衣物,入戏班唱戏,等等。” “好吧,我就先都听你们的。”郑聪见二人没有什么再要说的了,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肚子,向帐外走去。 毛渊明和许纬辰跟在郑聪后面从大帐里出来,便让武利把刚才的意思翻译给斗葛人头领听。斗葛人头领们一开始相互商议,不是太愿意,但现在郑军大军压境,打起来的话死伤肯定不止二十人,好像还是答应比较稳妥。后来一听是有饷钱的,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宴会散了之后,斗葛人头领们带着士兵离去,并且马上开始撤离岸里社。斗葛人的数量并不多,撤退过程仅仅花了一个时辰左右,近千人的队伍就都离开了岸里社,只是按照郑聪的要求,留下一个大甲西社的头目参加第二天的仪式。 斗葛人撤走之后,项绍宽便带兵来到岸里的南门外,很快用木头搭了一个高台,作为第二天受降仪式的场所。蒋一正带着一哨兵进入村社,将社里剩余的刀枪弓箭全部收缴,以防不测。陆希星和常镇业跟之前一样,把俘虏和伤兵交还给各自的亲人,社里的土番自然又是一片哀嚎哭泣。马禄的老婆和两个孩子听说马禄被抓,哭着请求见见马禄,陆希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便领着她一家回到营中,安排他们夫妻见面。 马禄打了败仗,几乎全军覆没,现在见到妻儿,悲伤不已,却又无可奈何。许纬辰见既然马禄全家都在此,就安排武利阿兰兄妹陪他们一起吃晚饭,培养一下感情,反正马上就要结拜联姻了。 第二天一早,毛渊明来到岸里社的寨门口,代表郑聪宣布让社里的土番将宗祠中的神只搬了出来,放置在高台上。所有岸里社的土番,都到高台周围来围观仪式。 仪式的第一部分是马禄代表大肚王国献降。马禄一家被暂时放回社里,换上祭祀时穿的礼服,再从村社中走出来,登上高台献降。大肚王国虽然号称是国,其实不过是一个部落联盟,所谓“王室”也没有什么排场,除了马禄的老婆和两个孩子,只有几个随从,都跟着马禄到了台上。马禄当着众人的面,向郑聪下跪,献上一把腰刀,表示投降。 郑聪接过腰刀,对马禄讲了几句仪式性的话,要马禄“安守天命永为臣藩”之类的,也不管马禄是不是听得懂。然后毛渊明拿着一份写好的协约,摆在了供案之上。 第六十五章 受降仪式(下) 土番没有文字,所以协约仅以汉文写成。没有文字自然也就没有印章,马禄用手蘸了朱砂,在协约上按了手印。协约上的内容包括了这几天谈妥的所有条件:大甲溪南岸的巴宰人全部迁往埔里,岸里社等四个村社的土地奉献给朝廷,北岸的斗葛人服从延平郡王的安排,修筑道路,派人到安平接受训练,等等。 马禄按了手印,又当着神只发了誓,饮了咒水,按照土番的风俗,自此就不可背约了,不然要遭天谴。在郑聪的指示下,翻译拿起协约,朝着台下用土番的语言念了一遍。土番们本来不知道协约的内容,听完又是一片哀哭。 李书同站在许纬辰身边,轻声说道:“要说这些土番还真是悲惨,短短几天之内,失去了亲人,还要失去土地。” 许纬辰站着纹丝不动,大概只有常镇业能感觉到他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也轻声说道:“从较长时间的尺度来说,这大概是他们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 李书同听了,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仪式的第二部分,是武利和阿兰上台,与马禄进行结拜。按照事先定好的程序,马禄与武利兄妹在神只面前跪下磕头,每人干下一碗酒,马禄再取出两个精致的项环,为两人分别戴上。这种项环用银和玉石制成,只有“王室”成员才能佩戴。戴上之后,就意味着二人也成为了大肚国王的家人。 仪式到此结束,郑聪又嘱咐留下来观礼的大甲西社头目,回去之后好好转达协议的内容,让斗葛人都服从朝廷教化。 受降仪式的第二天,马禄在郑聪的催促下,派出了几个手下向其余三个村社传达搬迁的命令。要搬离居住了很多年的村社,肯定需要大费周章,所以得先派人通知,告诉大家一个月以后动身,好让大家早做准备。另外又派出了一队土番,前往埔里勘选新村社的住址。 埔里在台湾中部几座大山的环抱之中,是个盆地结构,又有河流经过,土地还算肥沃,因此之前已经有一部分流离失所的巴宰人搬去了那里。毛渊明向马禄建议,搬迁之后,将其余三个社与岸里社合一,聚居在一处,这样能够弥补战后男丁不足的问题。并且又顺势提出,现在诸社都是男少女多,可以募集一些年轻女性前去安平镇。 马禄当然知道毛渊明所说的是实情,只是又要让一些家庭骨肉分离,于情于理很难让人接受。马禄的这个反应毛渊明自然早已料到,而且也准备好了说法:阿兰作为马禄结拜的妹妹,马上要嫁去安平镇了,招募一些年轻女子随行,听上去就不那么刺耳了。更何况,女儿总是要嫁人的,那些家庭即便不舍得,也是一时的悲伤,和生离死别毕竟不一样。 马禄听完,也知道只能如此,便吩咐手下通知另外三个村社的族长来岸里社开会,商议此事。 许纬辰和李书同、鲍婧闲来无事,就拉上阿兰在岸里社里闲逛。土番本来看见汉人,唯恐避之不及,不过现在大战结束,马禄又当着大家与阿兰结拜,土番们总算对这几个和阿兰一起的汉人不太排斥。 岸里社比阿里史社大了很多,从南逛到北也要近半个小时。几人观察了一阵土番的生活,不明白的地方就问阿兰,或者通过阿兰的翻译与土番交谈一番。最后发现,由于结婚生子很早,很多战死的土番不但留下了寡妇,还有不少未成年的孩子。 “这些孤儿寡母,失去了丈夫和父亲,本来已经生计艰难了,现在还要搬去埔里垦荒,恐怕日子非常难过吧。”李书同摇着头,幽幽地说道。 “是啊,垦荒的辛苦,不难想象。”许纬辰看了看阿兰和鲍婧,忽然问道,“要是我们把这些孤儿寡母都带走,你们觉得怎么样?” “都带去安平镇?那她们去那里干什么呢?”阿兰并不理解许纬辰的意思。 “这些妈妈们都还年轻,和姑娘们一样可以缝补浣洗衣物,为王府和军队干活。”鲍婧理解许纬辰的话就比较快,“只是这些孩子需要照顾,王府肯定没兴趣接收他们。” 许纬辰点点头:“这正是我要说的。这些孩子还小,可以按我们需要的方式培养。现在正好搞个托儿所,你组织九儿、李芊她们一起带带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托儿所是什么?”阿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就是把孩子们集中起来照顾的地方。”鲍婧一边给阿兰解释,一边又接着许纬辰的话往下说,“办个托儿所也不错,女孩子们现在暂时有些无所事事,让她们学古人的女红,她们也没什么大兴趣。” “那你是想把这些孩子像羽林孤儿一样养起来吗?”李书同隐隐约约觉得许纬辰是这个意思,“可你别忘了,某种意义上,我们就是这些孩子的’杀父仇人’呢。” “这个暂时别担心,一来孩子怎么教育操控在我们手中,二来将来攻入中原……也没有人有机会挑拨离间吧?”许纬辰本想说远离台湾,又怕阿兰听了多思多想,便把话省去了一半,反正李书同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好,回去之后我就找女孩子们一起办。不过呢,托儿所的场地和资金,你得想办法赶紧安排好。”鲍婧看问题很实际,简直是现代职场女性的典范。 阿里史社、乌牛栏社和朴仔篱社离开岸里社最多都只有大半天的路程,族长们第二天便齐聚岸里社,参加马禄的会议。马禄本来是想请郑聪莅临,这样对族长们的说服力,或者说威慑力更强一些。只是郑聪哪里耐烦参加这种会议,便由毛渊明等人代表出席。 会议开始,马禄就把选送年轻姑娘的意思,再加上许纬辰后来补充的孤儿寡妇也要的内容,和族长们说了。 马禄话音未落,族长们便一个个嚎哭了起来。这次战斗除了阿里史社基本上得到保全之外,其余两社男丁都大量战死,本来两个社都只有三四百人口,一次性损失了近百的男丁,社里的男性差不多少了一半,族长们大哭也在情理之中。 岸里社的男丁也损失惨重,马禄自然理解族长们的痛苦,只是现在光哭没用,还得想办法解决问题。等族长们的哭声稍微歇一歇了,马禄便把孤儿寡母无人扶养,年轻姑娘也无人可嫁,以及去埔里垦荒对女性来说太过辛劳等理由给族长们摆了摆,这些话显然也是穿越者们事先给马禄编排好的。 族长们自然是不愿意再把族人送出去,只是现在马禄说的事情,虽然内心不想接受,但列举的困难也确实难以克服,所以都是犹豫不决。 毛渊明见族长们一时下不了决心,便通过翻译对族长们说道:“各位社里的姑娘和寡妇若是去安平镇,我们按人头发给奖赏。社里每招募一人,便给三钱银子,小孩子也算人头。” 三钱银子并不算多,购买力大约够土番的四口之家生活半个月,毛渊明准备好族长们没有反应就继续加码,最多加到五钱也可以接受。不料话一出口,族长们便纷纷答应了。 这多少有些出乎毛渊明的意料,不过仔细一想,实际上马禄摆出的困难,族长们也非常清楚,只是受困于情绪一时不愿答应,现在听说有钱奖赏,自然就顺水推舟答应了,说不定回去之后还会鼓动尽可能多的人接受招募。 既然族长们都答应了,当下便约定了日期。因为阿里史社离安平镇最近,所以定了五日之后,各社的姑娘们到阿里史社集合,一起出发前往安平。 接下去的几天就比较轻松了。毛渊明、鲍婧、陆希星等几人陪着马禄筹备阿兰出嫁的事情,按照巴宰人的风俗为阿兰制作了嫁衣,又准备了几箱土番的特产作为嫁妆。按照陈永华的吩咐,马禄不但要送亲到安平镇,还要觐见郑经,献上方物,以示降服之意,因此也精心准备了好几天。 第六十六章 凯旋之夜 郑军的大营设在岸里社外,每天只有少数士兵到岸里社的门口警戒,项绍宽不希望军队随意出入村社,万一惹出事情来就不好了,因此每天保持在营内点名和出操的制度,并且让蒋一正、韩鹏和潘兴各自带一些兵往各个方向拉练,顺便勘测一下地形,绘制地形图。 五天之后,大军开拔班师,这一趟土番征服之旅总算是胜利结束。 途中经过阿里史社的时候,趁着毛渊明点收各个村社招募到的姑娘的空闲,许纬辰、鲍婧和李书同陪着阿兰兄妹三人最后一次回到社里的家中,收拾一些心爱的物件。想到这次来过之后,阿里史社就要拆毁,这个家也会从此消失,阿兰便忍不住抽泣起来。 鲍婧在一旁劝慰阿兰:“那天我问你,是舍不得的是哥哥和美玉还是社里,你也没回答我。不过我想,哥哥和美玉能一直陪着你,他们才是最重要的,对吗?” 阿兰确实一直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或者说是心理上逃避做决定。现在阿里史社搬迁已经无可避免了,也就不需要再纠结了,于是一下子扑进哥哥怀里,大哭着说道:“阿哥,以后你再也不能离开阿兰了……” 武利也是十分伤感,抚着阿兰的头发,轻声地用土番的语言说了几句话。几个穿越者虽然听不懂,自然也知道是安慰的话。 “走吧,阿兰,前面的路还长呢,我们不能一直停在原地。”李书同柔声说道。 两天后的下午,大军回到了屯垦营。军事组成员们留下来安顿军队,并且就地扎了一个临时营区,安顿招募来的三百多名土番女子。作为这些女子名义上的“主人”,阿兰一家留在营里过夜,除了毛渊明以外的其它穿越者也都留下来陪阿兰。 郑聪带着剩余的人,领着马禄和他的几个随从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在傍晚时分到达了安平镇。陈永华叔侄早已收到消息,带着文武官员在镇外迎候。这一次征讨土番的规模虽然不算大,却是一次非常正式的奉旨出征,如今郑聪凯旋归来,陈永华代表郑经迎接正在礼数之中。 两人寒暄一番之后,陈永华说道:“二爷,您这一次建了大功,王爷和太妃十分高兴,已经在王府设宴,为您庆功。” “那之前我们商定的几件条陈,陈相可曾与王兄商议过?”郑聪难得一上来先关心公事,连陈永华都觉得有些意外。 “商议过了,王爷都照准,命我安排施行。对了,王爷还说,项先生他们辅佐二爷您,也大有功劳,一并请去赴宴。” “陈相,项先生说怕打完胜仗士兵们骄纵生事,所以和几位将军留在屯垦营没有过来,要是想宴请他们,还是等明天吧。”郑聪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份文稿,“项先生之前再三跟我说,见到王兄先将这份记功表呈上,好让王兄论功行赏。” “原来如此,还是项先生考虑得周到。对了,世孙呢?世孙应该回来了吧。” “唉,我那大侄子,也不听我的话了。我要他跟我回来,他非要留下来,还说做人要有始有终,和将军们同进同退。”郑聪一边说一边摇头,“小小年纪,居然开始跟我讲大道理了。” “哈哈哈哈,世孙长大了,明理了,是王爷的福分。二爷您应该替王爷高兴才是啊。”陈永华听完郑聪的话,显得特别高兴。 郑聪撇了撇嘴,又笑着说道:“陈相,您当然高兴啦。克臧一早已经和您府上的大小姐定了亲事,他现在有出息了,您这岳丈脸上也有光彩啊。” “二爷您说的哪里话来,世孙确实是和小女定了亲,可世孙将来要辅佐王爷成就大业,你我和满朝文武,谁不希望世孙文韬武略匡扶社稷呢。” 毛渊明就走在二人身后不远处,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其实毛渊明一早知道郑克臧将来的正室就是陈永华的女儿,以前也是凭经验推断这是一桩政治联姻,现在听到二人的对话,心知以郑聪的胸无城府,说的必然更接近事实,而陈永华则是刻意把自己装扮得更加持中立正。 很快,一行人就走到了王府门前。陈永华吩咐道:“马禄国王此来虽然是送亲,只是在觐见王爷之前,仍只能按敌酋身份,暂由兵部看押。” 毛渊明听到陈永华这么说,刚要开口说话,陈永华一摆手,又说道:“毛先生不必担心,本院知道你想说什么。交兵部看押是规矩,国法不可废。只是两家既然媾和联姻,也不会慢待马禄国王,绳武已经在兵部衙门安排下了客房,请国王下榻,权当是看押。” “陈相果然考虑周全,是毛某多虑了。”毛渊明说着,欠身作了一揖。 “毛先生不必客气,就请和老夫一起赴王爷的庆功宴吧。” 说着话,陈永华引着郑聪和毛渊明直奔王府正厅,陈绳武则领着马禄一行人到兵部安顿。 屯垦营里,早有陈绳武送来的猪肉、海鲜和蔬菜,伙兵全体开动,为胜利之师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夕阳西下,营里点起了一堆堆篝火,士兵们围着篝火席地而坐,慢慢享用难得的美餐。项绍宽带着郑克臧,和军事组的其他人以及三位将军一起,一个一个哨地向士兵们敬酒,气氛空前的热烈。郑克臧显得尤其兴奋,每到一哨都会大声喊“各位将士辛苦”,一股未来王爷体恤士卒的劲头。 屯垦营外的临时营地里,却是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虽然伙兵们送来的晚饭也颇为可口,但离乡背井的土番姑娘们却都因为恐惧和思念,丝毫打不起精神来。姑娘当中有几十位带着孩子的寡妇,孩子的哭闹声又此起彼伏。 常镇业看着营地内的情景,忍不住直摇头,讪讪地说道:“一路上过来就一直这样,看来是要有一阵子折腾啊。” 许纬辰便问陆希星:“这些人都统计过吗?” “统计过。”陆希星说着拿出了一个小本,打开来看了看,“总共三百三十六个年满十二岁的姑娘,带着四十七个十岁以下的孩子,其中男的二十一个,女的二十六个。” “这么说来,说是姑娘,其实很多还很小,根本就是个孩子嘛。”许纬辰也直挠头。 “是啊,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小的女孩子,或许对于土番来说不小了吧。”陆希星无奈地说道。 “当然不小啊,美玉嫁过来的时候也才十五岁。”阿兰情绪好了很多,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许纬辰见阿兰恢复了常态,心里颇为高兴,笑着说道:“这样好了。这些姑娘名义上都是你的随嫁之人,明天你挑八个年岁小的,当作侍女,跟着你进去王府。其他人详细登记一下,包括姓名、年岁、有无孩子,到时候我们再安排她们的工作。” “我的?侍女?”阿兰显得有些惊讶,似乎一时无法理解。 “是啊,你现在是马禄国王的妹妹了,又要嫁给延平郡王的弟弟,当然要有侍女啊。”鲍婧捉着阿兰的手,温柔地说道。 “好吧。我的侍女……”阿兰嘴里念叨着,有些出神。 “对了,打了一场仗回来,日子都有些过糊涂了。今天是几号来着?”许纬辰忽然问陆希星。 陆希星又是翻开本子,仔细看了一眼说道:“永历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四,公历1671年12月24日。” “咦,今晚是平安夜啊。”许纬辰发现居然正巧是个好日子,“那还得庆祝一下。” “庆祝啥呀,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呢,连棵圣诞树都没有。”常镇业看了看许纬辰,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是基督徒吧?” “那你们先吃饭吧,我出去逛逛。”许纬辰说着,从营地里独自走了出来,向屯垦营里望了望,看了一眼热闹的篝火晚餐,又转身朝着远处走去,在一棵大树下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穿越以来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而且已经奇迹般地带领郑军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虽说前面的变数还多,但是似乎前景十分看好。接下去应该怎么做,大家也已经讨论过多次,只是成与不成,并非自己可以确定的。 想到这里,许纬辰坐在石头上,闭上双眼开始祷告:我们的天父,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 第六十七章 封赏与奖励 二十五日上午巳正时分,陈绳武带着郑经的旨意来到屯垦营,宣布对北兵的奖赏:从营总到普通士兵均有赏赐,尤其是那个砍下大肚军头目脑袋的小兵,获得了赏银五十两。在战斗中负伤的士兵则另外再加给慰问金。 赏赐颁发完毕,军事组和三位将军以及郑克臧一起,跟着陈绳武前往王府,面见郑经领受赏赐。许纬辰本来打算趁着空闲先把土番姑娘的事情整理一下,结果陈绳武说郑经特意强调“许先生也一起来”,只得把事情向陆希星交代了一番,然后跟着上路。 中午时分,众人便来到了王府正厅门外。项绍宽心想,郑聪这一次大胜,郑经和董太妃必定十分满意,今天接见将军们,规格势必隆重。等进了正厅一看,郑经居中而坐,董太妃坐在郑经下手一侧,上手一侧则是坐着一个不认识的老者,郑聪、冯锡范和陈永华分别在两侧站立。再一看,毛渊明也在场,在陈永华的下手站着。 众人上前向郑经施礼,郑经脸上满是笑容,连声夸赞众人。项绍宽便悄悄问毛渊明,那个老者是谁,毛渊明轻声说道:“那是宁靖王朱术桂,他是大明皇室的代表,今天你们来之前,刚刚举办了献降仪式,马禄名义上是向大明朝廷请降,所以请朱术桂到场见证。” 郑经嘉奖的话说完,便命陈绳武宣读诏令。第一道是关于郑聪的,大意是:郑聪练兵和征讨土番有功,晋升金厦总制。太监王守礼便从郑经的案上端起一个木盘,木盘里有一方印信,想必就是金厦总制的官印,先端到朱术桂面前,请朱术桂过目,等朱术桂点头说“好”,便走到郑聪面前,递给郑聪。郑聪接过官印,连忙谢恩。 第二道诏令是关于三名将军的:陈泽统率三军作战,记功一次,赏银二百两。金汉臣原本是只身来降,到东宁之后未有差遣,今次作战有功,升为统领,擢领援剿后镇。许耀今次擒拿大肚国王马禄,记为首功,也升为统领,擢领戎旌一镇。陈绳武读完,王守礼同样端过官印给朱术桂过目,然后颁给两位将军。 陈泽战功卓着,对这点封赏不太在意,一揖谢过。金汉臣和许耀近乎一步登天,都是大喜过望,连连叩谢不止。郑经笑着说道:“许耀,戎旌一镇是我军陆战主力,员额有两千五百人之多,你年纪轻轻就当上统领,定要戒骄戒躁,再图新功,不可轻率孟浪,辜负朝廷厚望。金汉臣,援剿后镇虽是偏师,员额不多,你只身渡海来降,缺少亲信得力之人,恐怕一时难以执掌大镇,暂时委屈你一下,日后再有功劳,必定晋升。” 等二人起身站定,郑经忽然正色说道:“郑克臧,出来!” 郑克臧本来站在项绍宽身后,故意不让他爹看见他,现在被叫到名字,只得无奈走了出来,到郑经面前行礼。 郑经一脸严肃地说道:“你自称要学习兵法,为父让你在军前见习,可有长进?” 郑克臧见父亲这么问,连忙回答:“儿子这些天来学了不少东西。”接着便把自己在屯垦营观摩训练以及在前线打仗时的见闻,挑他自认为精彩的给郑经说了一番。 郑经听完却直摇头:“这些都是别人的功劳,让你自己动手,行吗?” 郑克臧被父亲这么一说,也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王爷,世孙确实有天赋,只不过年纪尚小。如果假以时日,必定大有长进。”项绍宽不温不火地说了一句,算是给郑克臧解围。 “项先生,本藩知道这一次二弟建立大功,你在背后出力甚多。我军得此完胜,足见先生高明。”郑经见项绍宽开口,脸上又换了和悦的颜色,“克臧之前央求数次,想要拜先生为师。这孩子天生顽劣,不肯好好读书,看来也只有学习军务这一条路可走了。不知先生是否愿意,收下这个劣徒?” 郑克臧完全没想到父亲会主动提这件事,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转身一把抓住项绍宽的袖子,连声说:“项大叔,你赶紧答应啊。” “克臧!朝堂之上当着宁靖王爷的面,不得无礼!”董太妃一直没说话,现在看见郑克臧高兴得有些失态,便出声呵斥。 郑克臧听见奶奶发话,只得安静下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项绍宽。 项绍宽向郑经拱了拱手,慢条斯理地说道:“王爷,世孙前途无量,将来必是国家栋梁,王爷若是放心交给项某栽培,那就请允许项某从长计议,不求一时之功,坚持数年方有成效。若是贪多求快急于一时,那还是另请高明吧。” 郑经听完,哈哈大笑:“项先生,本藩岂是目光短浅之人。既然打算把克臧交给先生教导,自然全凭先生安排。本藩有得是耐心,先生将来几时觉得克臧可以出师了,本藩几时再来考究。” “既然王爷对项某有信心,项某绝不辜负王爷的信任。” “好!那本藩就聘请项先生担任克臧的师父。克臧,你要专心跟着师父学习,不可三心二意。” “知道啦知道啦。”郑克臧兴奋不已,马上就要跪下来给项绍宽磕头。 “世孙不可!”陈永华见状连忙出声阻止。 “怎么了,陈相您反对吗?”郑克臧急着问道。 “老夫不是反对,老夫是想说……”陈永华顿了一顿,“世孙是王爷长子,国之储贰,拜师之事岂能轻慢?世孙应当准备好礼物,告知族中众人,明日在王府公开行礼,才合乎礼数。” “这倒是,还是陈相思虑缜密。”郑经连连点头,“这样吧,克臧你先下去,让你梦球师傅陪你选几件礼物,送到项先生的住处,再选定时辰,通知几位族中长辈明日到王府观礼。有不明白的地方都请梦球指点,不可疏忽。明白了吗?” “儿子明白!”郑克臧听了陈永华和父亲这番嘱咐,也只能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退了下去。 “项先生,明日的各项安排,请回府之后静候。克臧虽然年轻,有梦球替他安排,必定不致出错。”郑经等郑克臧走出了正厅,又和颜悦色地向项绍宽交待了几句。 “对了,此前王兄说过,准备在平定土番之后,再决定是否出兵南洋,王兄现在有定论了吗?还有,马禄国王要和我们联姻,仪注如何施行,也请王兄示下。”郑聪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政务热心了起来。 “哈哈,二弟你这么问,要累死大哥么?”郑经朝着郑聪哈哈一笑,又说道,“这些事情,我已经跟复甫交待过了,你们听他安排就是了。” 郑经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转脸看着几个毛利国人说道:“对了,毛先生、许先生,自你们到达东宁以来,已经为本藩立了几件功劳了,你们不是大明的臣子,本藩也不知道应该赏赐你们什么,你们自己说说,有什么要求么?” 毛渊明和许纬辰相互看了一眼,还是毛渊明开口说道:“王爷,我们没有什么要求,王爷若是不嫌弃,我们愿意为王爷的大业更助一臂之力。” “好,好。”郑经听完又连连点头,“那接下去的事情也要偏劳诸位,你们有空就多去陈相那里,为他出谋划策。王守礼。” “老奴在,王爷有什么吩咐?”王守礼连忙凑到了郑经跟前。 “传我的话,以后王府对这几位毛利国的先生出入不禁,他们若要见我,需得立即禀报。” “是,老奴明白。” “行啦,眼看午时都快过了,大家辛苦了,就请陈相代本藩设宴款待大家吧。”郑经说完,站起身来搀扶着董太妃往里面走去。 第六十八章 另类思路的日本乞师 东宁地方虽小,政务却非常繁忙。郑经一向都把所有政务都委任给陈永华,陈永华就是全东宁最忙碌的人。 午宴过后,项绍宽回了林家大宅休息,毛渊明和许纬辰则跟着陈永华到了上次见面的小厅,这里就是谘议参军的办公所在。小厅的前面部分是会客室,也就是上次讨论巧克力的地方,转过屏风,后面就是一间颇大的书房,书案和书架上堆满了各种文书。 陈永华示意二人坐下,上了香茶,又把桌上的文书奏折匆匆翻了一遍,说道:“今天倒是没有什么其它急务,正好和两位谈谈。” “陈相,刚才二爷说的两件事,似乎确实应该有个章程了。”毛渊明放下茶盏,轻声说道。 “嗯,先说和马禄国王联姻的事吧。”陈永华捋着胡子,缓缓说道,“这事情看似容易,其实也有些微妙。二爷娶阿兰姑娘作侧室,依礼不应该太过隆重,何况二爷和正室鲁王郡主的亲事是国姓爷当年亲自安排的,是郑家和大明皇室的亲善联姻。” “是啊,正因为如此,二爷的身份才显得比诸郑亲族更为高贵。”毛渊明不知道陈永华接下去打算说什么,于是先说一句正确的废话,显得不那么尴尬。 “所以,阿兰一个土番姑娘,不过是马禄国王的异姓妹妹,身份和郡主相差太远,只能一切从简了。你们以为如何?” “陈相,以二爷的身份,本来不缺这一房侧室,请二爷娶阿兰,主要还是安抚土番之心。所以……”当初让郑聪娶阿兰的主意是许纬辰出的,现在也得是许纬辰来回答陈永华。 “讨论国政,都是出于公心,许先生不妨直说,不必有所隐晦。” “是。所以,在东宁这边的仪注可以简单一些,等到三日回门的时候,办得隆重些便是了。” “嗯,这倒也是个办法。”陈永华点了点头。 “对了,既然早上已经举办了献降仪式,那马禄现在人在哪里?” “马禄献降之后,即是我大明的臣子,王爷赐了他’大肚国王’的印信,安排在迎宾馆休息。明天王爷会再宴请马禄,顺便商定迎娶阿兰的日子和仪注。不过本院看他一个土番小王,不识朝廷礼仪,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到时候礼部定了章程,和他说一声罢了。” “陈相果然想得周全,马禄肯定会觉得满意。”毛渊明久历商场,总是能不失时机地送上恭维。 “不过,有两件事还要你们帮忙。一是阿兰姑娘的信期,要告诉礼部的人,才好选过门的日子。二是回门的时候,要有你们的人随行,本院看阿兰姑娘和那个鲍婧姑娘挺要好的,到时候要偏劳她了。” “明白了,一定照办。” “好吧,这件事算是交待清楚了,那再说说南洋的事情吧。”陈永华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之前说出兵南洋的事,你们也知道,赞成的反对的都有。主张远征南洋的,全都是劝王爷拓展疆土。现在攻打土番大获全胜,自然不必再兴此役。倒是可可豆的贸易,可以尽快施行。” “这么说来,更是好事啊。”毛渊明见事情进展顺利,不由地脸上泛起了笑容。 “是啊,只是届时还需要有毛利国人随行,毕竟这可可豆长什么样,品质如何挑选,只有你们知道。” “哦,这也没有问题。”毛渊明嘴上满口答应,心里却在犹豫,毕竟去南洋又比去阿里史社远了太多,途中的风险不可同日而语。 陈永华见毛渊明答应,自然也感到满意:“那就好,看来又要有劳你们了。这次你们为朝廷建功,王爷十分高兴,因此也盼望贸易的事情能办得妥帖。” “陈相,这次击败土番之后,把他们都迁往埔里,朝廷获得了大甲溪南岸的大片土地,不知有没有打算安排屯垦?”许纬辰见两件事情都圆满解决,试探性地提出下一步的计划。 “咦,许先生倒是和本院想到一起去了。土番搬迁要花上一两个月,等开春之后,就要派人前去屯垦。只是,东宁人口不多,如此大片的土地,怕是没有那么多人可以派。”陈永华说着,从书案上拿起了一份文件,朝着毛渊明和许纬辰轻轻挥了挥,“本院早就派人在万年、天兴二州计点闲散人口,可惜一共没有几十人。” “陈相,我们倒是有一个大胆的计划,不知陈相有没有兴趣听听。” “但说无妨,若是对国事有益,本院自然会奏明王爷施行。” “不如向日本乞师。” 陈永华不知道许纬辰所谓的“大胆的计划”究竟大胆在何处,等许纬辰的话说出口,陈永华不禁有些哑然,然后不住地摇头:“日本乞师之事,过去议过,也试过多次,无一成功。许先生若没有特别之策,这事怕是行不通的。” “陈相,之前赴日本乞师之事,我们也有所耳闻。无论是唐王殿下还是永历陛下遣人往日本乞师,都是想要日本幕府将军派出军队,襄助大明抗击满人。只是日本幕府定了闭关锁国之策,世代因袭,所以不会为大明破例,自然也就不愿意派兵。” “这个道理本院知道,先王国姓爷也曾派人前往日本。国姓爷的母后是日本人,因此国姓爷以外甥之礼致书日本将军,极尽亲亲之意,可惜也是无功而返。”陈永华越说越摇头,“现在再谈日本乞师,王爷恐怕不会答应。” 毛渊明听陈永华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说道:“陈相,之前这么多次都枉费工夫,就是因为意在借兵,与日本国策相悖,故而不得成功。如今要是换一个办法,成功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 “哦?愿闻其详。” “事情但凡有求于人,若是只谈自己的需要,很难成功。需得为别人着想,使别人顺意,别人才会愿意出手相助。”毛渊明顿了一顿,发现陈永华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听得十分认真,便继续说道,“日本土地狭窄贫瘠,自万历年间结束战乱归于一统,到如今已有七十年时间,人口孳生众多,早已是人多地狭,民生苦不堪言了。今年年初,日本爆发了伊达骚乱,幕府将军德川家纲正为此事头疼呢。” “原来如此,那毛先生的意思是?” “陈相,若是单纯借兵,恐怕确实不会成功。但是如果请求德川将军将囚犯、浪人以及自愿来东宁屯垦的民众交付给我们,那么将军答应的机会就很大了。” “对,这些人对于德川将军来说,不但没有用处,而且会造成社会动荡不安。日本自上一任将军德川家光薨逝之后,骚乱不断,狱中的囚犯和居无定所的浪人难以计数,如果王爷愿意接收这些人,德川将军肯定会同意的。”许纬辰又补充了一句。 陈永华听到这里,不住地点头:“嗯,两位之论,果然高明。如此一来,日本将军去掉了心头之患,而王爷收获了屯垦的人口,真是两全其美,解决了大问题。” “还有,那些囚犯和浪人,其实多半是习武之人,日本人号为’武士’,只要加以编练,便又是一支可用之师,一举两得啊。”许纬辰继续向陈永华阐述其中的好处。 “好,好,此事可以奏明王爷,安排实施。不过,你们要准备一个完整的章程,呈给王爷过目。”陈永华对这个两个毛利国人的提议感到非常满意,脸上也出现了笑容,“南洋贸易、日本乞师,再加上修筑连通鸡笼的道路,这个冬天农闲过后,东宁势必大不相同,王爷的霸业可期啊。” 第六十九章 正式拜师 第二天清晨,一个小太监带着两个仆役,敲开了林家大宅的门。管家林祥应了门,听说是王府里派来拜见项先生的,便一刻也不敢怠慢,赶紧到前厅通报。 项绍宽一早已经坐在前厅里等着,毛渊明、许纬辰和姜承志围坐在旁边陪着闲聊。头天晚上,毛渊明和许纬辰把向陈永华提议日本乞师的事情和姜承志说了说。日本乞师这个主意本来就是姜承志最先提出来的,后来还带着几个文史大神在撰写有关日本的材料,毛渊明就是从材料里读到的关于“伊达骚乱”的内容。现在有了陈永华的首肯,撰写详细章程的责任自然还是落在了姜承志的肩上。 林祥进来一说,毛渊明连忙迎了出来,请小太监来到前厅。两个仆役抬进来一个小箱子,放在了前厅的地上,打开一看,是一件绛红色的长袍。小太监从身上摸出了一份帖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了项绍宽,说这是陈梦球起草、郑克臧自己抄誊的拜师帖,这件长袍就是拜师礼物。另外,陈梦球安排了轿子,巳正时分会来林家大宅门口迎接项绍宽。 项绍宽接过帖子,对小太监道了声“谢谢”。小太监于是转身要走,毛渊明自然又非常机敏地给小太监塞了几钱银子。 眼看离巳正还早,几人便又重新坐下,让林家的仆人换了壶茶,继续谈论事情。 毛渊明见郑克臧送了礼,便提醒项绍宽也需要准备一份礼物给郑克臧。项绍宽觉得没有什么好送的,最后几人商定还是也送一块表吧。 姜承志听说日本乞师要付诸实施,昨晚上也很认真地琢磨了一番,进而提出了一个更细致的主张:我们应该向幕府将军送上一些礼品,增进双方的关系。不仅如此,因为萨摩藩是日本唯一被幕府将军允许可以向海外用兵的藩主,顺带着也要加强一下关系。 姜承志这个想法,在座的其余三人都很赞成,毛渊明就提出,不如也送幕府将军一块手表,想必能令他满意吧。 “还有啊,我们现在手头上有那么多姑娘,也给德川将军送一些吧。”许纬辰又提议。 “这……”姜承志顿时有些尴尬,“给日本人送’花姑娘’的话,好像味道有些怪。” “唉,其实也没什么,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命运不过是如此。”许纬辰摇着头,表示老姜你不妨看开些。 毛渊明倒是笑了笑,说道:“怎么说呢。觉得怪是因为我们是现代人,觉得不应该把女人当礼物送。不过在这个时代,我们要是向郑经提出来,郑经绝对不会觉得怪,德川将军收到这些姑娘,也不会觉得怪。” “好吧。”姜承志又叹了一口气,脸上好像有一种屈服于命运的表情。 时间过得很快,巳正时分已到,也就是上午10点,王府的轿子已经到了门前。这一次来的不是刚才那个小太监,而是总管王守礼,而且除了轿子之外,还有一辆马车。王守礼先是非常客气地请项绍宽上轿,又请毛渊明等准备前往观礼的众人上了马车。这些想必都是陈梦球所安排,果然十分周到。 王府里已经准备停当,在正厅前的大院里布置了香案,上面摆着武圣关公的像,排布了香炉和贡品。连郑经在内,郑氏亲族围在四周,或坐或站,谈笑不断,好像心情都很不错。 穿越者们到场之后,陈梦球宣布仪式开始。郑克臧换了一身大红色的礼服,在陈梦球的指引下,给关公像上了香,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两名小太监按照陈梦球的指示,左右搀扶着项绍宽走到了院子中央。早有仆役摆上了一把太师椅。项绍宽穿着郑克臧送的大红袍,四平八稳地走到太师椅前,稳稳地坐下。 郑克臧走到项绍宽面前几尺远处,口中说着“师父在上,受弟子郑克臧一拜”,跪了下去,咚咚咚又磕了三个头。 项绍宽于是站起来长揖还礼,然后几步走到了郑克臧面前,将郑克臧搀扶了起来。 郑克臧自然是欣喜若狂,又大叫了一声“师父”。项绍宽也面带微笑,从身上拿出准备好的手表,递给郑克臧,说道:“你既然拜我为师,应该给你一个见面礼。这块表送给你,你好生保管,军人最重守时,你要一直记住。” 郑克臧在父亲的生日宴上,见过毛利国人送的表,光彩夺目很是吸引人。现在项绍宽作为礼物也送给自己一块,非常高兴地接了下来,连连点头说道“谢谢师父,弟子记住了”。 项绍宽又从衣服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来,说道:“还有,这本是为师所写《中华名将传》的第一卷,记载了先秦和两汉名将几十人,你先研读起来。” “咦,阿宽居然把《中华名将传》默写出来了?”毛渊明在旁边听到项绍宽这么说,觉得非常意外。 “呵呵,当年阿宽在论坛上连载《中华名将传》,洋洋洒洒数十万字,写了几个月才写完,没想到他自己还都能记住,不容易啊。”姜承志也对项绍宽的记忆力感到惊讶。 郑克臧收下了书,非常认真地答应项绍宽会仔细研读。陈梦球于是宣布拜师仪式结束,请师徒二人以及王府的几位公子到偏厅饮宴。 陈永华见几位穿越者都在场,赶紧在郑经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郑经点了点头,让小太监传召了几人到书房叙话。 显然,陈永华已经把昨天关于日本乞师的谈话内容告诉了郑经,而郑经显然很有兴趣,因此大家刚一坐下,郑经就问道:“毛先生,关于日本乞师一事,能不能再详细一些说给本藩听?” “王爷,关于日本的详情,我们这位姜承志更加清楚,他是专门研究日本局势的学者,还是请他来说吧。” 郑经此前没有见过姜承志,或者说至少没有留下过印象,于是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请姜先生尽量说得详细一些。” 小太监刚刚给诸人上了茶,姜承志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说道:“王爷,那我便从日本的形势说起。” 从去年到今年,日本发生了“伊达骚乱”。“伊达骚乱”的详情大致是这样的:陆奥仙台藩的当主伊达纲村,是日本战国名将伊达政宗的孙子,继位时只有两岁,根本未能亲政,由一门众中最老资格的十叔伊达宗胜辅政,结果伊达宗胜独揽藩政,其它奉行及一门众无法制衡,反而形成了支持和反对伊达宗胜的两派对立。去年是日本宽文十年,两派之间的矛盾大爆发,相互刺杀家臣,幕府将军对此非常愤怒,但是不知为何,最终只是轻轻处罚了事,伊达宗胜及其族全被流放。 “王爷,因为’伊达骚乱’牵扯甚广,幕府将军可能也是担心引发更大的反乱,因此从轻处置。不过这么一来,被贬逐的武士很多,大多成了浪人。这些人居无定所又无所事事,严重影响治安。” “哦,那日本的浪人有多少?” “具体数目在下也不清楚,不过日本承平日久,人口孳生,低级武士破产的不少,这些人最后也都成了浪人,少说也有数千。不仅这一次的’伊达骚乱’,其实浪人一直是幕府将军的心头之患。” “原来如此。复甫说,你们想去说服日本将军让囚犯和浪人来东宁屯垦,你们觉得有把握吗?” “此事固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我们愿意一试,请王爷放心,我们一定尽力。”毛渊明故意提高了声音,很有精神地回答了郑经的问话。 “好吧。复甫啊,你安排毛先生他们和志叔见面,商讨一下赴日的章程。再过差不多一个月就是新年了,到时候就以贺年为名,去觐见日本将军。” 第七十章 又拿女孩子当筹码 辞别郑经出来,三人听由陈永华安排,在王府一起用了简单的午餐。许纬辰惦记着那一大波女孩子的事情,吃完便告辞出来,雇了马车直奔屯垦营。 毛渊明和姜承志跟着陈永华去见“志叔”。郑经嘴里的“志叔”指的是郑成功的族弟、郑经的族叔郑省英。郑省英字明志,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因为常年在海上栉风沐雨,皮肤干裂得厉害,胡子也花白了。听陈永华介绍,郑省英很早就跟随郑成功,克复台湾之后,曾担任承天府尹,后来又负责东洋贸易,与日本人有些来往。 和郑省英的交流很顺畅。郑省英说,自己早已在日本的长崎、堺和江户都设置了商屋,除了贩售商品,也顺带负责打探情报,所以对“伊达骚乱”也有所耳闻。听说毛利国人要赴日游说将军,显得很有兴趣。而且,现在手上正好有一批鹿皮准备去日本出售,船只也随时可以用,只要毛利国人准备好了,就能出发。 毛渊明和姜承志又向郑省英打听了赴日贸易的细节,毕竟从历史书上读到的东西总有些偏差,不如郑省英亲身经历来得可靠。按照郑省英习惯的路线图,船队从东宁出发,先到长崎停泊。长崎在九州岛的西部,在德川幕府的锁国令下,是仅有的通商四口之一,可以承办对中国和荷兰的贸易。船队在长崎休整换文之后,便可再前往江户,觐见将军。 “长崎离开萨摩藩的主城鹿儿岛城不远,我们能不能趁机去见一见萨摩藩主岛津光久?”姜承志的这个问题,其实毛渊明也想知道答案。 “不能。”郑省英的回答很简洁,“萨摩虽然也是通商四口之一,但按照将军的敕令,只能承办对琉球的贸易,东宁来船不可越界与萨摩藩主交往,否则会令将军疑心。” “原来如此,看来还要另想办法。”毛渊明顿了顿又问道,“那能不能以贸易的名义,去一次鹿儿岛城,然后与萨摩藩的家臣见见面?” 见毛渊明不死心,郑省英又是摇了摇头:“也不行。东宁的商人只能在长崎城里设立商屋,若是想要把货物销往其它地方,必须与当地的会所商人交易,再由他们转销。东宁人不可擅自离开长崎。” “明白了。”姜承志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对毛渊明说道,“就像鸦片战争前的清朝,欧洲商人只能在广州与十三行交易,不能进入内地。” “商贸的事情,你们不必多考虑。既然你们的计划是觐见德川将军,那就尽快准备好礼物,到时候别让德川将军失望就好。” “是,郑大人所言极是,我们回去就立刻着手。”毛渊明说完,和姜承志一同起身告辞。 许纬辰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屯垦营,发现陆希星等人已经把清算登记的工作完成了。土番女子来自四个社,全部都是巴宰人。三百三十六个姑娘当中,尚未婚配的有一百二十七人,都在十八岁以下。带着孩子的妈妈则有四十个,其中七个有两个孩子,故而孩子有四十七个。剩下一百六十九个,则是已经出嫁但尚未生育的,年龄大多也在二十岁以下。最重要的是,这些人的丈夫都死于这一次的战斗。 许纬辰心里有些疑惑,悄悄地问陆希星:“这些姑娘们的丈夫都是和我们作战死的,她们就没有怨恨吗?” 陆希星摇了摇头:“怎么会没有怨恨呢?这几天动不动还哭呢。只不过,土番生活贫寒,丈夫死了,自己无法生活,娘家生活尚可的还能回娘家,娘家也一样贫寒的,只能报名过来呗。” “唉,说的也是。我们尽量为她们安排得好一些也就是了。”许纬辰也跟着摇了摇头,又问道,“对了,这些人里面有没有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的?” “应该是有的,不过我没问这么详细,你如果想知道,还可以再问问。可是你需要这些人做什么呢?”陆希星觉得有些不解。 “有很重要的用途啊。我这次回去,毛渊明和老姜他们向郑经提议联络日本将军,郑经基本上是同意了,所以我们要挑几个无牵无挂的姑娘,准备献给日本将军。” “切~~,一秒钟前还在说’尽量为她们安排得好一些’,结果又拿这些女孩子当筹码。”陆希星露出了标准的米老鼠式的笑容,揶揄地说道。 “唉,遭逢乱世,身不由己嘛,呵呵。”许纬辰说着转身又问鲍婧,“阿兰呢?她那八个侍女挑选好了么?” “挑好了,都是十二岁的女孩子,样子都挺端庄的,也听话。”鲍婧说着,就要带许纬辰去看。 许纬辰听了直摇头,连声说道:“不用了,你和阿兰挑好了就行了,最重要的是阿兰自己满意,这些人将来都是伺候她的。” “什么嘛,我才不需要人伺候。”伴着声音,阿兰和武利夫妇也走了过来,“我是怕,一个人去什么王府,孤单寂寞,所以才带着这些女孩子。” “好吧,随你怎么想。不过呢,去王府不需要害怕,没人会欺负你的。”许纬辰看阿兰彻底恢复了往日的活泼,脸上也挂着笑容,心里尤其高兴。 “不过,还剩下这么多女孩子,全部都安排洗衣服吗?好像也没必要啊。”李书同在旁边问道。 “嗯,肯定是要安排其它工作的。不过暂时先别急,尤其是这些土番姑娘,不会说官话,趁着现在先办个培训班,速成一下,否则我们都不方便管理这些人。”许纬辰点头说道,“书同,你教书经验最丰富,你来负责教她们说官话呗。” “我教是没问题,可是这么多人,靠我一个人教,忙不过来的。” “那我明天回去,再叫几个码农过来帮忙,人有的是嘛。” “我也可以帮忙啊。”阿兰笑嘻嘻地说道。 “你就别帮忙了,我明天带你去安平镇,陈永华说要让礼部的人教你演礼。有时间呢,让鲍姐姐陪你再做几身衣服。虽然你是作为马禄的妹妹出嫁,但这门亲事是我们说合的,我们也算你半个娘家人了,总得让你嫁得风光体面。”许纬辰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认真地对着阿兰说道。 “什么叫’演礼’啊?”阿兰瞪着溜圆的眼睛问道。 “‘演礼’的意思就是把结婚那天要进行的礼仪练习一遍,免得到时候生疏,失礼人。”鲍婧很温柔地给阿兰解释。 “不止如此。还有结婚之后要注意什么,和王爷、太妃怎么相处,和郡主怎么相处,都要学一下。”许纬辰又补充说道。 “哼,我就知道汉人规矩多,你们还骗我说没人会欺负我。”阿兰听完手插着腰,忿忿地说道。 “怎么会呢?傻妹妹。学礼仪就是为了和人相处不起冲突。你处处都循规蹈矩,别人就不会不高兴,更不会欺负你。”鲍婧笑盈盈地继续给阿兰说好话。 “那万一我学不会呢?” “妹子,你就听鲍姐姐的。现在这事情都定了,你学一些汉人的规矩,以后生活就好太平些,不至于让阿哥担心。”武利见妹妹耍小性子,也跟着一起劝。 阿兰见哥哥也开了口,便噘着嘴不再作声。 第七十一章 长得黑,学张飞 第二天,许纬辰便带着阿兰一家和鲍婧一起回安平镇。按照之前想好的计划,午饭之后就由鲍婧和毛渊明陪着兄妹三人,去镇上选购衣物和其它日用之物。离开岸里社之前,马禄也准备了一些嫁妆运了过来,但多半是土番款式的服饰用具,在现代人看来颇为简陋,鲍婧恐怕阿兰因此遭人白眼,又按着自己的想法拟了一份清单,带着大家去镇上采购。 许纬辰找了林家的管家林祥,询问林家在镇上或者附近还有没有闲置可供出租的房子。林祥查了查账册,发现镇南农庄上还有两间宅子,每间大约能住个二十几人,另外镇上还有一处铺位,原本是一个福建商人租下来卖杂货的,如今到了年末,租约到期,那商人嫌生意清淡,就说来年不再续租,回福建去了。 许纬辰听罢,便问林祥说,若是都租下来,需要多少钱。林祥说自己也拿不了主意,要问过林夫人才行。 林祥进去向林夫人请示,许纬辰便回到前厅,找了姜承志、项绍宽以及其他执行委员,听听昨天自己不在时候的进展。项绍宽在拜师宴上见了郑经的几个年幼的弟弟,除了之前见过的郑智,还有郑明、郑宽、郑裕等好几个,都在陈梦球的指导下读书,全是文质彬彬的样子,尤其是郑宽,一举一动都与陈梦球相似,看来是深得真传。郑克臧若不是喜武厌文,跟着陈梦球读书肯定也会有出息。 姜承志又说了说昨天与郑省英见面的经过,双方一拍即合,如今是万事俱备,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启航日本。现在所需要考虑的就是向日本幕府将军德川家纲进献什么礼物,最没创意的做法就是也送一块表,不过可能将军还是会喜欢的。 许纬辰也把在屯垦营里土番姑娘们的情况说了说,现在姑娘们的数量比之前预想的多,因此除了大部分可以编入浣衣局之外,还可以挑选几个献给德川家纲。另外,那些带孩子的寡妇可以接到安平镇上来,孩子放进幼儿园,寡妇们可以找点活干。至于具体干些什么,大家可以都想想。 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兴起,周氏和林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林倌儿。林祥先开口说道:“各位先生,刚才许先生说想要租我们林家几处屋子的事,我都跟夫人说了,夫人有话要亲自和许先生说。” 许纬辰一听,连忙站了起来,拱手说道:“林夫人有话尽管说,若是租房有什么要求,我们一定尽力满足。” 周氏听了倒是乐了,说道:“许先生说哪里的话?林祥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便说他,’这些位毛利国的大爷奶奶们,是王爷都敬重的,住在咱们家是我林家祖上积德,怎么还能跟人家要租钱呢’。许先生若是不嫌我那几间屋子简陋,就尽管拿去用,若有什么不妥,便和我说,租金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收的。” 众人见周氏突然这么客气,都一时有些愣。许纬辰想了几秒钟,笑着说道:“林夫人如此豪爽,我们反倒是却之不恭。那我就不和林夫人客气了,这三间屋子我们确实有用,夫人若是不想收房租,权当是暂存在我们这里,将来我们必有酬谢林夫人的地方。” 许纬辰的话刚刚说完,只见林倌儿三蹦两蹦已经到了项绍宽的面前,大大咧咧地问道:“项大叔,听说少爷昨天拜你为师了?” 林倌儿的话刚说出口,周氏就连忙呵斥他:“小倌儿,不能对项师傅无理!” 项绍宽倒是很随和地一笑,说道:“是啊,以后世孙少爷就正式跟着我学兵法。你也要好好读书,将来跟着世孙少爷一起学。” “嗯。那你有没有教少爷用丈八蛇矛,我听说书先生说,张飞用的就是丈八蛇矛,有万夫不当之勇。”林倌儿仰着脖子问道。 “咦,那你怎么不要项师傅教世孙少爷用龙胆亮银枪?龙胆亮银枪是赵子龙用的,长坂坡杀个七进七出,更加威风。”洪诚丘忍着笑,故意逗林倌儿玩。 “那不行。”林倌儿学着大人的样子摆了摆手,“赵子龙是白马银枪的小白脸,我们少爷长得黑,要学张飞才行。” “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作了一团。 周氏也不知道儿子到底在搞什么,连忙一把拽过来,和众人打了个招呼,转身走出了前厅。 金和光见周氏走了,便问道:“你们说,周氏这么客气,不收我们的房租,是为什么?” “有钱呗,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两个钱。”云姨幽幽地说道。 “也不完全是因为有钱。”洪诚丘分析道,“周氏没想到我们发展得这么快,和郡主交朋友,替二爷练兵打仗,现在还做了世孙少爷的师父。这么显赫的一群人住在家里,贴钱都愿意吧。” 临近晚饭的时候,“采购团”从外面回来了。几个人有说有笑的,还雇了两个挑夫,挑着四个大箱子,看来采购大有收获。 阿兰和武利夫妇的房间已经重新收拾过,比上一次来的时候干净整洁多了,家具也添了几样。只是把四个大箱子抬了进去之后,屋里显得有些拥挤。 毛渊明先安顿阿兰一家休息一阵,说等一会儿才开晚饭,然后把鲍婧拉到了书房里,悄悄问道:“你知不知道阿兰的信期?这事要告诉礼部,他们好选日子。” 鲍婧一愣,没有马上回答。 毛渊明以为鲍婧没听懂,又解释道:“信期就是女性的月经,结婚嘛,总要避开经期吧。” “我知道信期的意思,你以为我是文盲啊?阿兰的信期刚来过,你就告诉礼部的人,接下去二十天里都行。”鲍婧说着,白了毛渊明一眼。 “那你刚才犹豫什么呢?” “嗯……有件事情跟你说,你暂时不要和别人提起。”鲍婧酝酿了一下情绪,低声说道。 毛渊明瞪大了眼睛,把头凑近鲍婧,问道:“什么事?你说嘛。” “我们自从穿越以来,就没来过例假……”鲍婧有些不好意思,这也难怪,毕竟这是女孩子私密的话题,和一个并非亲人的男人说起来,总有些羞涩。 “什么?你是说,你这三个多月来都没来过例假?”毛渊明有些惊讶。 “不是’我’,是’我们’!”鲍婧微微皱起了眉头,觉得毛渊明的这个反应不太机灵,“每一个女孩子都没来过。” “每个女孩子?那……那云姨呢?她也没有吗?”毛渊明着实吃了一惊,急切地问道,“你们别是都得了什么病吧?” “云姨也没有,我们相互都问了,也问了马心如,她也说不出个道理。” “连马医生也不明白啊,那看来不一定是病,嗯……说不定是穿越造成的。”毛渊明挠了挠头,找了“穿越”这个万能的理由来解释。 鲍婧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反对毛渊明的分析,只是不住地摇头。 “那孟松应该是知情的吧,他是云姨的老公,不可能不知道。” “他是知道的,不过他的性格沉稳内向,从未和别人提起过。” “呃……说得好像我靠不住似的。”毛渊明笑嘻嘻地说道。 鲍婧没有理会毛渊明这句试图调节气氛的话,自顾自说道:“唉,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说这个了。” 第七十二章 访日代表团 很快,礼部确定了阿兰在腊月初二进门。听上去似乎有些急促,毛渊明倒觉得可以理解:一来,陈永华定的尺度,仪注从简,所以准备工作很快就完成了;二来,正月将近,阿兰回门之后还要再赶回来过新年,不得不抓紧一些。 许纬辰也因此只能抓紧安排有关的事务。林家的杂货铺腾空之后,打扫干净粉刷一新,还请木匠打造了小桌子、小椅子和小床,准备作为幼儿园的场地。镇南农庄的两间宅子原本是给雇工们临时歇脚的地方,相对镇上那就更是脏乱差一些,不得不又雇了工人认真清扫,从家具到厨具,挑最基本的配备了一些,反正能住人就行。 屯垦营那边因为时间紧迫,李书同的语言培训班马上就开始付诸实施,先教会大家几句日常用语,知道吃饭睡觉上厕所怎么说,能有个起码的沟通能力。所幸绝大部分女孩子年龄还小,学习能力不错,一教就会。 阿兰出嫁的当天,是从马禄居住的迎宾馆出发,由王府派来的仪仗队,用一抬花轿抬走。阿兰自己挑选的八个土番小姑娘,也在鲍婧安排下,穿上了新做的衣服,打扮得喜气洋洋,跟在花轿两侧。花轿后面还跟着几名挑夫,挑着一对对扎着红绸的箱子,这些都是阿兰的嫁妆,既有马禄送的,也有穿越者们送的。 王府的酒宴规模也不大,一共只安排了四桌,郑经和董太妃都没有到场,只是派小太监赏了贺礼。郑聪叫上了几个弟弟一起喝酒作乐,还请了几位武将作陪。毛渊明本来和鲍婧一起,陪着马禄以及武利夫妇参加,结果大家都不太适应这种宴会的气氛,按照鲍婧的话说,“支行以上的年会决不至于搞成这个样子”。于是敬了郑聪几杯酒,便起身告辞。 许纬辰又回了屯垦营一次,和陆希星一起从土番姑娘中挑出了十三名父母兄弟都已经不在人世的,年纪都在十四、五岁上下,带回林家大宅,交给姜承志培训。按照许纬辰和姜承志商定的计划,这些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将被带去日本,送给德川家纲和他身边的重臣。 赴日的日程也已经和郑省英敲定了。从东宁出发,先到到日本长崎,一切顺利的话需要八到九天,休整两天,然后再花两到三天的时间从长崎前往江户,总共需要半个月时间。到达江户之后,还要呈文申请向将军敬贺新年,需要留出给将军批复的时间。这样算起来,无论如何都要在腊月初十之前出发。 时间紧迫,人选和礼物更要抓紧定。阿兰过门的第二天上午,毛渊明就召集大家开会,讨论赴日的事宜。人选方面,姜承志必须去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一个人上船总是有些孤单,哪怕和郑家的人一起也不行。 “去五个人吧,凡事能有个商量,也免得太寂寞。”许纬辰提议。 “有道理,访日总得有个代表团嘛。就是一来一去在海上要过一个多月,有些辛苦。要不自愿报名吧。”毛渊明说是这么说,眼睛却看了看孙广越。 “看我干嘛?”孙广越也看了毛渊明一眼,“我本来就想去啊。” “哈哈哈哈,你去好,船也开得稳一些。”洪诚丘的话一出口,大家也哄笑了起来。 孙广越也不生气,反而有些兴奋地说道:“日本战国没赶上,江户时代也想亲眼见识一下嘛。还有谁想跟我一块儿去的?” “我去。”大家循声望去,却是温如嵩。 毛渊明知道温如嵩平时和其他人的交集不多,只是喜欢和孙广越聊聊文史,最近一直在一起写材料。现在孙广越说要去日本,温如嵩怕是嫌一个人留在林家大宅无所事事,所以也主动要求去。既然他自己申请了,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我也想去……”从人群背后发出了一个女声,毛渊明站起来才看到,是坐在人群最后面身材娇小的李芊。 李芊是年龄最小的穿越者,穿越前刚刚开始读高三。毛渊明不禁皱起了眉头:年龄又小,又是女孩子,去日本的话安全不好保证。 “你想去干嘛?老姜去日本可是有正经事的,没时间陪着你玩的。”毛渊明想来想去,还是不希望李芊去。 “人家想去看江户城嘛……”李芊看了看毛渊明,又看了看姜承志,仿佛是在撒娇。 “要不就带上她吧,到时候别乱跑就是了。”姜承志倒是觉得无所谓。 “呃……老姜你说行就行吧,反正这次你带队,由你全权负责,你是执行委员嘛。”毛渊明见姜承志同意了,也就不再反对。 “那,要不迅哥儿也去吧。”许纬辰说着看了看邹树人,“我们这里现在安稳很多了,老姜他们出门在外,更需要注意安全。” “嗯,迅哥儿一起去,这样就更好了。”姜承志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邹树人于是也表示愿意一起去。 “那行,人选确定了,接下来讨论一下给德川将军送什么礼物吧。” 毛渊明的问题刚问完,洪诚丘便摇头说道:“还是送手表吧,反正也想不出其它礼物。” “是啊,其实我们暂时也没有其它东西可以送人。”姜承志也这么想。 “好吧,那就从手表里挑一块。” “对,挑一块镀金的机械表吧,反正将军也不识货。样子好看就能唬住他。”洪诚丘笑嘻嘻地说道。 毛渊明见大家意见都一致,便总结发言道:“那就辛苦老姜,给郑经写个章程,把我们的计划详细说一下,包括我们去哪些人,准备给德川家纲送什么礼物。明天就呈给他看。” “等等,东宁和日本的冬天温度差别很大吧?我们在这里白天穿单衣,觉得也还行,到日本肯定要冻死的。”云姨见这些男人们光顾着讨论事情,居然把自己的生活保障给忽略了,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趁着这几天还有时间,赶紧做几件棉衣。” “对对对,觐见幕府将军的话,还要穿礼服才行,也得做几件。”毛渊明在云姨的提醒下,也想起来这件重要的事。 “不单我们自己要做,那些要献给将军的姑娘们,也得有体面的衣服吧。”许纬辰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疏忽了,“虽说是婢女,总归还是要捯饬得好看些才行。” “那这么说来,还得买几件首饰才行,不然显得寒酸。”鲍婧又补充道。 “好么,越搞越大,看来又要花不少钱了。”洪诚丘说着又挠了挠头。 “花钱不要紧,要紧的是把这次的事情办好。当然更重要的是老姜他们的安全。”毛渊明见大家再没有新的建议,便宣布散会。 散会之后,许纬辰拉住云姨夫妇,商量幼儿园的事情。虽然当初决定开幼儿园是和鲍婧商定的,但是具体事务肯定还得是云姨夫妇帮忙。 云姨对幼儿园的构想很有兴趣,只是觉得人手方面可能会有不足。穿越者当中女生虽然有十二个,但像李芊、赵芈兰、欧阳漪倩这些二十上下的,甚至包括秦九儿,其实自己还都是个孩子,能不能在幼儿园里帮忙还说不定呢。孙楠倒是有育儿的经验,不过暂时要在书房里帮朱苍酢教那两个孩子,也腾不出空来。 云姨所说的都是实情,许纬辰只能无奈地笑着说道:“也别只是强调困难嘛,这不还有几个人呢。鲍婧肯定能帮忙,林樱和沈之莹也可以试试,马医生闲着的时候也能去帮帮手嘛。” “行吧,反正也是试试,谁也都是从不会到会的嘛。”看到老婆还有些犹豫,孟松替云姨表了态。 “那好,我这几天就把那些土番妈妈和孩子们安顿过来。” 第七十三章 扬帆启航 阿兰过门的第三天要回门。按理来说,阿兰只是妾室不是正妻,回门并不在礼数之内。但陈永华认为郑聪应该陪阿兰回门,因为这桩婚姻本来就是安抚土番的政治联姻,回去岸里社给土番看看两家和解通好之意,才是最重要的事。郑聪虽然不喜欢奔波,但好在最近心情不错,再去一次岸里社就当是游玩散心。 到了回门的那天,鲍婧和吕宪华、蒋一正起了个大早,赶到王府门外与郑聪的车队会合。这三个人一起去是在之前的执委会讨论中确定的。许纬辰觉得,阿兰会喜欢鲍婧陪着,但如果鲍婧一个人去实在太危险,无论是土番还是郑聪,都是潜在的威胁,必须有男性的穿越者陪同,而且还得是有相当战斗力的。现在邹树人确定要登船赴日,只能由吕宪华和蒋一正陪着,尤其是吕宪华,虽然个子不算很高,但身材相当健硕,而且在美军服过役,擒拿格斗没少训练。即便如此,项绍宽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二人在经过屯垦营的时候,把俞齐时和他的警备队都带上。 郑聪的车队规模不小,车夫们加上冯锡范派来的侍卫们,整个队伍少说也有七八十人。除了郑聪、阿兰、马禄一家和穿越者们座车之外,后面还跟着好几辆牛车,载着郑经赏给土番的农具和谷物。因为作战大获全胜,郑经貌似心情不错,想要对土番表达一下怀柔之意,而现在土番们要去埔里垦荒,这些农具和谷物正可以应一时之急。 武利夫妇没有一起去,因为陆希星那边需要夫妻俩帮忙管理土番姑娘们。这些天姑娘们被阿兰和许纬辰挑走了一些,四十个带孩子的妈也被转移到了安平镇,住进了林家在镇南的农庄。屯垦营这里还是有超过二百五十个土番姑娘,陆希星只能依靠武利夫妇和几个翻译来照顾这些人。 暂时来说,姑娘们需要做的事情不多。除了帮北兵们浣洗衣物、被褥等,还替伙兵们打下手,做些刷锅洗碗之类的杂事。下午有空闲的时候,李书同就会组织姑娘们学习官话,金和光带着司徒辉、陈天仇、郭炎、高正飞等几个码农也过来帮忙。 船队启航的日子最终被提前到了腊月初八,除了风向气候方面的考虑,郑省英坚持能早则早是决定性的因素。 初八上午,整个林家大宅里忙得热火朝天。洪诚丘和云姨夫妇把所有人的行李物品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重新整理好放进各人的箱子,然后锁上。每个箱子的钥匙都配了两把,一把交给箱子的主人,另一把串在一起,交给姜承志保管。 武利和美玉一大早从屯垦营赶了过来,帮忙把此去日本的目的,对着十三名土番姑娘再详细强调了一遍。土番姑娘们朦朦胧胧地知道要到遥远的地方去,脸上挂着悲戚的神色,却又无人可以倾诉。姜承志看着这些姑娘们,心里又有些不忍。毛渊明只得又劝慰他,这些姑娘即使在东宁也是孤苦无依,去给日本将军当侍女,万一被将军临幸,还有翻身的一日。 许纬辰又特别把李芊拉到一边,反复关照她,凡事都要听姜承志的话,千万不要自己乱跑。许纬辰很少这样苦口婆心地说话,现在既是担心李芊的安全,也是怕李芊横生枝节,耽误了姜承志的正事。 毛渊明在东明楼订了几桌酒席,中午时分掌柜的派人送了过来,众人围坐在一起,为姜承志一行人践行。因为大多数人都不擅饮酒,因此也就举杯意思意思。离开东宁,确实有些风险难测,但是作为现代人,下意识地又会觉得出远门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所以大家只管开怀畅吃,并未流露出丝毫的离愁别绪。 午饭之后,便要启程。除了留在屯垦营的陆希星和李书同,以及陪阿兰回门的三人,所有穿越者都来到了码头送行,毕竟这是第一次有小分队离开大部队,到东宁以外的地方去。 码头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水手们正大包小包地往船上装运,除了船上诸人的日用之物、食物和水之外,还有各色货物,东宁出产的稻米、鹿皮、砂糖,英国人转运来的布匹、香料等,都是日本市场的紧俏商品。洪诚丘和云姨夫妇把亲手整理好的几个大箱子交给水手,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轻放,因为这些就是“访日代表团”在整个旅程中的全部家当。 反而是延平郡王府对这样的商船出海习以为常,并没有专门派人来送行。因为此行名义上的目的是觐见幕府将军祝贺新年,郑经派遣了刑官柯平担任贺岁正使,以郑省英为副使,随行人员之中,还有郑省英的两个弟弟郑眕英和郑时英,以及冯锡范的二弟冯锡圭。 因着私交而来为柯平送行的人倒是不少,杨英、冯锡范和国子助教叶亨等人,在岸边与柯平站着交谈,不是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毛渊明又仔细地与姜承志嘱咐了一番,然后走了几步,来到柯平面前与众人寒暄。柯平在东宁诸官之中年纪最长,是国姓爷时代的老臣,毛渊明非常恭敬地向柯平行了一礼。因为之前的大胜尽人皆知,毛利国人在东宁朝廷里也算有了些名气,柯平因此对毛渊明也格外客气,连声说道“不敢当”。 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冯锡圭便从旁介绍说,柯平的父亲与叔父都曾是国姓爷麾下的镇将,在盘陀岭一战殉国,可谓满门忠烈。两年之前,清朝派福建兴化知府慕天颜来东宁议和,柯平与当时任礼官的叶亨一起,随慕天颜前往泉州谈判,以大明衣冠穿行于市,引来万众围睹。议和虽不成功,却颇显大明气度,更令清人知道王爷之志坚不可摧。如今柯平担任刑官,为朝廷肱骨之臣,公子柯良是国姓爷长女的仪宾,担任天兴州知州,颇有政声,父子一同为国效力,深得王爷倚重。 冯锡圭一长串的褒美之词说完,毛渊明连忙表示久仰,并且把姜承志等人托付给柯平。柯平也回致了几句客套话,又说日本将军自己也从未见过,到时候如何应对还需要姜承志多多赞画。 两人说个不停,却听见郑省英在船上喊道:“风来了,准备启航。” 众人于是不敢再耽搁,相互作揖道别,急急忙忙上了船。船队一共三艘船,两艘货船一艘战舰,高挂着大明和郑氏的旗号。待众人全部登船之后,水手们撤回跳板,收起缆绳,升起风帆,号角一声,启航出发。 穿越者们都在岸边挥手致意,目送着船队出港远去。多云的午后天气,天色一片碧蓝,太阳躲在了一大团白云后面,向四面射出金色的光芒,海面上泛着一阵阵的波涛,不时有海鸥飞过。三艘船停在岸边时,是十几丈长的庞然大物,等驶到港湾入海口处,看上去已经只有模型大小。 朱丹赤忽然连跑了几步,跳上货栈,朝着船队大叫:“孙胖子,一路上小心啊……” 第七十四章 下棋的人都这样么? 郑聪和阿兰一行人回到安平镇,已经是腊月十二的下午了。鲍婧、蒋一正和吕宪华在王府门口下了车,辞别了郑聪和阿兰,径直回了林家大宅。 送走了姜承志的“访日代表团”之后,大家一下子闲了下来。鲍婧等三人走进林家大宅的时候,一群人正聚在前厅,开了几桌麻将和大怪路子,正打得不亦乐乎。 许纬辰一般不参与这些牌局,因为觉得和下棋相比,打牌显得缺乏竞争性,因此坐在旁边,观摩一桌麻将的进程。三人走了进来,打牌的人自然脱不开身,只有许纬辰站了起来,招呼三人到正厅西侧的书房。 坐下喝了一口茶,许纬辰便问这次回门情况如何。鲍婧笑了笑说道:“都挺好的吧。阿兰本来也不是岸里社的人,何况那里马上也要拆了搬迁,所以也就待了一天,其余几天便和郑聪四周游玩了一番。” “那你们呢?” “我们也只能跟着转悠啊。大甲溪一带,风景倒也还不错,可惜冬天树木都秃了,夏天去的话应该会更漂亮一些吧。” “那,马禄没给你们安排什么活动?” “没有。马禄急着安排大家搬迁。我听阿兰说,现在是冬天,树木枯萎,去埔里砍伐烧荒都容易一些,等春天到了更麻烦。” “这倒也是。那你们这几天陪着郑聪和阿兰,觉得他们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郑聪别的不行,哄女人还是有点本事的,更何况和庄寒天一起待了一段时间,更加技艺精湛了。”蒋一正提到庄寒天,大家都“呵呵”了起来。 “那阿兰呢?她开心吗?”许纬辰还是担心阿兰不适应王府的新生活。 “嗯……”鲍婧想了想,“还行吧,小女孩的世界比我们简单,郑聪哄一哄,她就开心了呗。不过她总惦记着哥哥和美玉,和我提了好几次。” “是么?”许纬辰听了,点点头说道,“这个不难办。等过一阵子,请郑聪给武利安排一个清闲的职务,经常能去看看阿兰就是了。” “对了,我们不在的时候,你们怎么样啊?老姜他们怎么走的?” “噗……”许纬辰正端起茶盏喝茶,听到这句话差点喷出来,两眼瞪得溜圆,看着鲍婧,“你这话怎么这么别扭呢?” “嗐,我的意思是说,他们走的时候什么样子。” “这也不对啊,难道我应该说’走得很安详’?” “哈哈哈哈……”吕宪华和蒋一正都大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说正经的。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是初八那天出发的。船上的事情,只能信任郑省英了,毕竟郑家就是这个时代的顶级航海集团了。” “这倒也是。我们在路上也听了郑聪说起一些往事,说小时候曾经在海上跟着郑成功征战,遭遇飓风,被吹散了,几天后才被寻回。若不是郑家的水手操船有术,可能早已葬身大海了。”蒋一正这几天和郑聪聊得也挺投机,掌故又熟悉了不少。 “嗯嗯。”许纬辰表示能够想象海上的凶险,又说道,“之后嘛,你们也看到了。年关将近,诸事暂停,郑经或者陈永华就没有再来找我们。大家每天这么打打牌搓搓麻将,要不然就去海边转转,吹吹风。” “那幼儿园的事情呢?”鲍婧忽然想起来还有这件事。 “已经开始了。我安排那些土番妈妈和孩子们住在林家农庄的寨子里,离镇上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白天就让她们把孩子们送过来,晚上再接回去,云姨夫妇组织赵芈兰、欧阳漪倩她们在幼儿园管那些孩子。过两天你也可以去帮忙。” “那既然那些孩子的妈妈都在,为什么还要搞幼儿园?”蒋一正有些不解。 “那些妈妈是暂时还没有事情做,等过了年有事情安排给她们了,就真的需要幼儿园了。” “哦,这倒也是。”蒋一正似乎明白了,“那能不能雇人在幼儿园里干活啊,咱们自己人做太辛苦了吧?” “辛苦是辛苦了一点,但必须我们自己来。”许纬辰见蒋一正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摇了摇头,“这些孩子就是’羽林孤儿’,十五年后他们就是我们的亲兵卫队,培养这些孩子不能假手于人。” “十五年……”蒋一正听完有些震惊,“算这么长远,你们下棋的人都这样么?” “碁经里引用《孙子兵法》的话说,是’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不止下棋,兵法何尝不是这样。” “说的也是,我们在这里,根本不知道有没有回去的可能性,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当然要作长远的打算。”吕宪华对许纬辰的想法表示赞同。 蒋一正也有些理解了,说道:“对了,说到长远的打算,上次岳亮跟我说起过,想找些人搞医疗卫生培训,以后打仗可以减少伤亡。那些土番姑娘们不是挺合适当小护士的嘛。” “是挺合适,我也想过。只不过这些姑娘们现在还不会说官话,没法教她们做事。现在书同和几个码农在教她们说普通话,等学的差不多了,再开始培训她们其它的技能。” “咦?那陆希星和李书同他们一直都没回来吗?”鲍婧问道。 “嗯,不过我想过两天再去一次屯垦营,把那边的事情暂时交给武利夫妇管,让希星他们回来歇歇。马上要过年了嘛。”许纬辰说着站了起来,“你们一路上也辛苦了,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们弄一点。” “我先去看看林倌儿吧。”鲍婧也站了起来,转身往后院里来。 走进书房,发现今天的课程已经结束了,林倌儿和寿倌儿正对面坐着吃点心。朱苍酢面前也照例放着一份点心,不过看上去没有动过,朱夫子正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品鉴。 鲍婧见孙楠不在,便问朱苍酢怎么回事,朱苍酢又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说这两天没有练字的功课,孙楠去幼儿园帮忙了。 鲍婧又问两个孩子功课怎么样,林倌儿自然是豪气干云,说自己学得可好了,师傅都夸自己。寿倌儿只是淡淡地回答“师傅说我还要再练练字”,又反问鲍婧:“李师傅什么时候再回来教我乐曲?” 被寿倌儿这么一问,鲍婧才意识到从去阿里史社探路到现在,李书同差不多有一个月时间没来教寿倌儿了,于是柔声细语地安慰寿倌儿,说李师傅过几天就能回来了。 正说着话,二郡主从外面走了进来。鲍婧看见二郡主,马上热情地迎了上去,又看外面天气不错,便问二郡主为何亲自来接寿倌儿。 二郡主“嗯”了一声,神情有些闪烁,说道:“寿倌儿前几天又病了,只得麻烦马大夫来看过,休息了几天,这才刚刚好些。我放心不下,还是自己来接他。” “娘,我好多了,您别担心。”寿倌儿听见母亲为自己担忧,赶紧试图宽慰母亲。 “是啊,您别担心,马医生说过,寿倌儿过几年发育了,身体会好起来的。”鲍婧也想安慰二郡主几句,只是话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同样的话自己已经和二郡主说过好几次了。 “有你们帮忙,我也真是安心了许多。”二郡主望着鲍婧,看上去显得非常真挚,“对了,前几天朝廷的军队打仗得胜归来,宁靖王爷去参加封赏仪式,回来还说起你们了。” “哦,宁靖王爷说了些什么?” “说毛利国人为朝廷建了功,都是些好话,我也记不全,只记得夸你们那位项将军十分厉害,说哪天想要专门会一会。” “是么?那倒真应该去拜会一下宁靖王爷了,不如等新年礼我们去拜年吧。”鲍婧笑盈盈地对着二郡主说道,“就是不知道王爷年里会不会有时间。” “大年初一,东宁百官都会来拜年,王爷怕是没什么空闲,你们若是初三过来,王爷也不会闭门谢客就是了。”二郡主说着,拎起寿倌儿的手,“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第七十五章 除夕之夜 除夕的安平镇,一片宁静祥和。 几天前讨论除夕夜怎么过的时候,毛渊明本想在东明楼定几桌酒宴,图个方便,没想到东明楼一早挂出了新年期间歇业的牌子。想想也是,除夕夜自古以来都是在家吃团圆饭,在饭店吃年夜饭的做法,最早不会早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 因此,陆希星和洪诚丘连日来抓紧购置了大量的新鲜食材——其实除了海鱼之外,也没什么了,没有大棚技术,在冬天吃新鲜蔬菜显然是想都别想——除了自己做除夕晚餐之用,还准备几车到屯垦营,给北兵们和土番姑娘们改善一下伙食。除夕上午,毛渊明和军事组的众人雇了几辆牛车,运送食材去屯垦营。 半个月前,许纬辰去屯垦营安排陆希星等人回来的时候,本打算把事情都交给武利夫妇。武利现在也算是郑聪的大舅子了,被郑经赏了个六品侍卫的闲职,许纬辰也有意让他有些砺练。不料武利觉得二百多个姑娘实在太多,管不过来,而且兵营就在隔壁,北兵军纪虽然经过军事组的整顿,相对好一些,但如果没人约束,难保不会搞出事情来。 许纬辰觉得武利这个想法倒也合理,便接受他的建议留在屯垦营,让陆希星和其他人先回去。不过陆希星提出,根据上次全体大会的决议,穿越者不能落单,所以还得有个人留下陪着,最后这个任务落在了高正飞身上。 穿越者中的码农和现实中绝大多数码农差不多,聪明而内敛,却往往不善言辞。高正飞大致是个例外,说到有兴趣的事情的时候,常常滔滔不绝。 腊月的下半月,正是无所事事的时候,北兵营也已经放假,允许士兵到镇上或者周围活动。高正飞和许纬辰除了看着土番姑娘们浣洗衣物、晾晒被褥,也就是闲坐着聊天。 两人在论坛时代,最喜欢的共同话题就是一款叫《三国志孔明传》的游戏。这款游戏发行于1996年,是日本光荣公司的《三国志英杰传》系列的第二部作品。回想当年,《三国志英杰传》是风靡一时的顶级SLG作品,也是“战棋类游戏”的始祖,它的“丰功伟绩”之一就是把《仙剑奇侠传》赶下了游戏排行榜榜首位置两周,这是同时代的其它任何游戏都没有做到的。 然而同一系列的《三国志孔明传》则反响平平,玩过的人不多,更没有多少人愿意在这款游戏上花时间。高正飞和许纬辰都觉得,《孔明传》难度偏低,平衡性不好是个硬伤。相比《英杰传》里数量众多、等级高超的敌人,《孔明传》的敌人不但少,等级往往比自己还低,而且诸葛亮作为军师兵种,策略太多太厉害,导致敌人根本不是对手,也就使得玩家丧失了游戏的乐趣。 当然,游戏不够好玩,不等于研究游戏就没有乐趣。身为一个码农,高正飞就曾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拆解《孔明传》的数据文件和应用程序,把所有计算公式和隐藏数据都找了出来。这么干听上去似乎有些疯狂,但事实上在论坛早期,干这类事情的人多得不可胜数,《英杰传》也被研究了个底朝天,甚至催生出了冲击24个99级的极限打法。 拆解研究游戏的一个显着的后果,是有人开始修改游戏的原始数据,来创作自己的特色版本,俗称mod。直到穿越之前,《三国志曹操传》、《霸王的大陆》、《三国志11》等游戏的mod在网上都能下载到各种不同的版本,包括大名鼎鼎的《精忠报国岳飞传》。 当然,现在一切都不存在了。自从穿越的那天起,大家就再也没有“上网”、“玩游戏”的机会。两个人闲来无事,就只能吹吹牛、怀怀旧,说上几句“想当年”。 等到除夕当天毛渊明和军事组到来时,两个人几乎把之前对《孔明传》的研究重新复盘了一遍,发现居然还有一些相互不知道的“新东西”,比如马谡通过荆州南部之战和葭萌关之战两场战斗升到15级的可能性之类。 毛渊明送来的食材让土番姑娘们高兴了起来,屯垦营的伙食本来比起土番村社半斤八两,但是今天送来的这些鱼和肉让人看着都眼馋。 项绍宽本打算今晚留在军营,和将士们一同过新年。不过毛渊明劝他还是不要了,一来,这是穿越之后的第一个除夕夜,除了老姜他们漂泊海外无法聚齐,大家还是尽量在一起过;二来,除夕之夜与士兵同吃共贺这个行为,聚敛军心的意图比较明显,郑聪虽然大大咧咧,难保其他人不会去郑经那里说是非。蒋一正又提醒他,按照古人的礼数,大年初一郑克臧肯定会来林家大宅给他拜年,他若是人不在,似乎也不太合适。项绍宽听了半天,觉得大家说的都很有道理,于是去各营巡视了一番,和将士们打了招呼,然后准备和大家一起回去。 许纬辰叫来武利夫妇,关照他们这几天真的只能是他们夫妻俩单独管理二百多个姑娘,自己最快也要年初五之后才能再来。武利虽然还是觉得没什么把握,但是也只能答应下来。 事情全部安排停当,众人趁着天还没黑往安平镇上赶。一路上几乎没看到什么人,果然是除夕团圆夜,老百姓都早早回家关门,守岁过年。 林家大宅里,陆希星和云姨夫妇早就开始张罗晚饭,虽然具体做菜的是林家的厨子,但菜谱是自己定的,因此还是要下厨房盯着点。 管家林祥从一大早忙到傍晚,指挥着仆役们清洁打扫、张灯结彩,大门上的福字和大门两侧的春联,往年都是从镇上买的,今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请了朱苍酢亲手给写的。之前林祥下到各乡各里的农庄收租,因为今年东宁大熟的缘故,收到的佃租比往年多了一成多,周氏自然更是心情大好,不但给朱苍酢送了一份利市,还买了几坛米酒交给云姨,请大家喝。 穿越者们基本不喝酒,大多数人穿越之前都是果汁党、可乐党,但既然是除夕之夜团圆饭,喝上一杯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况东宁的米酒度数也不高。众人你敬我我敬你,一杯酒能喝上一个小时,菜倒是风卷残云地吃了一盘又一盘。 唯独赵湘梓嗜酒如命,而且酒量惊人,穿越之后没什么机会喝酒,一直苦恼不已。今晚既然美酒当前,硬是拉着朱苍酢、朱丹赤这两个酒量还算可以的人一起喝。几十杯下去,赵湘梓依然是面不改色,而朱苍酢和朱丹赤虽然加起来也没他喝得多,却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东倒西歪了。赵湘梓见二人面红耳赤坐姿不稳的样子,嘿嘿笑着说道:“你看你们两个姓朱的,加在一起也喝不过我,真是……” 赵湘梓的话还没说完,朱丹赤已经挥了挥手,打断他说道:“什么两个姓朱的……老子……老子又不姓朱……”话音刚落,便一头栽在了旁边陆希星的身上。 所幸陆希星长得高大,身上也颇有些赘肉,瘦成竹竿的朱丹赤仿佛倒在了海绵里,没有摔到地下。洪诚丘听见他说“老子又不姓朱”,便问道:“他本名不叫朱丹赤么?” “是啊,朱丹赤是他的网名嘛。”陆希星用力把朱丹赤扶了起来,架着他送他回屋。 “那他到底叫什么?” “不知道。有一回,他似乎是姓赵,但第二日便模糊了。”许纬辰幽幽地说道。 “是么?我记得他说过他是甘肃天水人,那里倒是赵姓的郡望。”金和光听许纬辰这么说,似乎想起了什么。 “姓什么也没关系……我们……我们现在姓什么……都得是一家人……”毛渊明实际上就只喝了一杯,但是已经说话都不利索了,“明年……后年……以后……我们要在一起……活下去……” 第七十六章 郑王世子朱由某 大年初三,晴空万里,刺眼的阳光没有多少热力,透出一股冬日的清冷。穿越者们没有亲戚要走,在清冷之上,又多了清闲。需要应酬的郑聪、郑克臧、冯锡范等人,前两天都应酬过了。郑克臧亲自过来给项绍宽拜年,项绍宽给了他一份利是,里面的几钱银子倒不重要,只是红色的利是封上写着的“招商银行”几个字,让郑克臧琢磨了很久。 许纬辰和鲍婧到郑聪的府上拜了年,顺便看了阿兰。阿兰看上去比以前更快乐了一些,叽叽喳喳地和鲍婧说了许多话。许纬辰问她和丈夫、郡主相处得如何,她却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聪哥这几天很忙”、“郡主陪着少爷去看太妃了”,倒是反问起武利和美玉的情况。兄妹俩有近一个月未见面了,大概有生以来是第一次吧。 毛渊明也去冯锡范府上喝了一回茶。因为弟弟冯锡圭和姜承志等人去了日本,两人又聊了聊日本贸易的事情。话里话外,毛渊明还是能感觉到冯锡范对眼下自己的地位还是不太满意,总想着能插手一些别的事务。 因为鲍婧传二郡主的话,说朱术桂有意见一见项绍宽,毛渊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初三一大早就让林家的仆人把拜帖送往宁靖王府,约了巳正时分前往拜会。 这一回,宁靖王府的态度大不一样。毛渊明和许纬辰、项绍宽到达的时候,只见中门大开,太监已经在门口候着,谄笑着将众人迎了进去。 会面的场所仍然是上次见面的客厅,宁靖王爷朱术桂衣冠齐整,依旧在屏风前负手而立,但是这一次没等到毛渊明等人行礼,直接转过身来,笑着让三人免礼,然后请三人就座。 既然名义上是来给朱术桂拜年,毛渊明自然是要先说几句吉祥话,然后将礼物奉上。礼物是一幅画,唐云沛不久前刚画好的。 许纬辰和毛渊明一左一右将画轴打开,朱术桂仔细一看,画的是江南水乡景致,湖光滟滟山石错落,尤其是一大片竹林之中,几间亭台幽阁若隐若现,仿佛有风吹过竹林一般。 朱术桂看到画中景致,不由得连声赞叹:“好,好,画得不错。” “王爷,这江南水乡,画得可算真实?” “嗯,也算是不错了。”朱术桂像是在回答毛渊明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本王少年时住在荆州,见惯的就是这样的山水,这样的楼阁。本王那时常想,日后若是能在这竹林中闲居,优哉游哉,倒也不负此生了。一晃数十年过去了……” “王爷若是喜欢,以后再为王爷多画几幅。”毛渊明陪笑着说道。 “王爷喜欢的不止是画,更是这画中的景致。”许纬辰一边将画轴卷起,交给旁边的小太监,一边幽幽地说道,“画得再好,怎比得上亲自再去看看。” 许纬辰这话说完,朱术桂便是一愣,随即又摆手说道:“本王年纪老迈了,道路遥远,山河碎裂,兵革相阻,又如何能再去看看呢?不作这妄想……” “王爷。”毛渊明见朱术桂又像上一次见面时那样,用语言搪塞,便转身踱到了项绍宽身边,说道,“这位就是上次随二爷出征土番的项绍宽,您在延平郡王府见过的。” “哦,老夫差点忘了,那天延平郡王世子大赞项先生,还让世孙拜项先生为师,实在是格外荣宠。世子殿下用人谨慎,如此善待项先生,可见项先生实在是有过人之处。” “王爷过奖了。”项绍宽对朱术桂的赞誉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站了起来答道,“项某也是一时侥幸。” 朱术桂点点头,微笑着说道:“请坐。项先生既然深谙用兵之道,那么对满人的用兵如何看待?” “王爷,满人既然能席卷天下,用兵自有其过人之处,这一点不得不承认。”项绍宽依旧是不温不火地答道。 听到项绍宽这么说,朱术桂脸上略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却又问道:“那在项先生看来,满人用兵的水平,与古今谁人能比?” 项绍宽略想了想,说道:“大约与唐卫国公李靖、大明开平王常遇春相仿……” 项绍宽这么一说,朱术桂似乎越发有些失望,脸上的笑容也些凝结。 项绍宽没有注意到朱术桂脸上的表情变化,依旧不疾不徐地说道:“……在唐太宗李世民、宋忠武王岳飞、大明少保戚继光等人之下。” “哦?”这下朱术桂脸上的表情从失望转变成了诧异,“在项先生看来,戚继光用兵在李靖和常遇春之上,可以与岳武穆相媲美?” “是的。李靖、常遇春之类,只是知地理、识军阵、有机变,用兵一时之选也。戚继光练兵严格,军法严厉,战术严谨,操胜算于养兵千日之中,更胜古人一筹。” 项绍宽说完,朱术桂诧异地望着他,停顿了几秒钟,才又说道:“项先生这番话,本王倒是第一次听说,或许是本王孤陋,未曾闻此高论。项先生既然知道戚元敬的高明之处,必能辅佐世子殿下,再传捷报。” 毛渊明在旁边一直听着,一开始感觉朱术桂是没想到项绍宽对满人用兵的评价不低,有些不悦,后来说到戚继光,似乎朱术桂也并不满意,就觉得有些奇怪。等到朱术桂说到“再传捷报”,感觉就是急于结束这段对话,感觉殊不可解。 但既然来了,肯定不能像上次那样来去匆匆无功而返,连忙岔开话题,问道:“王爷,毛某听说,大明宗室东渡来台的,也有不少,不知道现在还在的有哪些?” “啊,这倒是有不少,算起来,有亲郡王爵位或者世子名分的,有将近十位。远支宗室那就更多了,拖家带口好几百人。”说起这个话题,朱术桂展开了眉头,脸上又恢复了笑容,“鲁王世子朱弘桓现在就住在我这里。” “鲁王世子?想必也是和延平郡王世子一样,因为永历陛下辞世而无法袭爵吧?”这个问题的答案毛渊明事先知道,胖子孙广越说起过,此刻就是明知故问,找些话题。 不料朱术桂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话是这么说,只是延平郡王世子袭不袭爵,都是招讨大将军,宗室子弟若是不能袭爵,那就与常人无异了。毛先生可能不知道,如今只有本王和鲁王世子尚能领用朝廷俸禄,在这安平镇上有片瓦遮盖,其他的宗室都只能在城外农庄开垦耕作,自食其力了。” “哦,那除了鲁王世子,还有哪些?”毛渊明听出了朱术桂话中的抱怨之意,只是装作不知,自顾自继续问。 “还有嘛,宁藩、周藩、益藩、郑藩都有人在,益藩的和玺与郑藩的由某都是世子,但都不能袭爵。”朱术桂如数家珍般地说着这些远近不一的亲戚。 “朱由某?”毛渊明差点笑出来,“真的就叫这名字?” “呵呵,毛先生见笑了。”朱术桂也知道朱家子孙因为人口众多,起名用字方面已经捉襟见肘,所以常有滑稽的名字出现,因此也并不介意别人取笑,“郑藩由字辈应当用一个木字边的字起名,这’某’字恰好也是木字边。只是说起来有些怪异,本王也是明白的。” 毛渊明心想,孙广越曾说此人名字失传不可考,所以书上一般都写作“朱由某”,没想到这人真的就叫朱由某,真是越琢磨越想笑。 “王爷,几位客人坐了这么久,不如用些点心吧。” 门外传来了一个女性的声音,而且好像有些熟悉。毛渊明扭头一看,果然是鲁王二郡主。 第七十七章 无人会,登临意 朱术桂见是二郡主,便给三人介绍。其实二郡主和穿越者们来往不少,没见过的只有项绍宽一个,和毛渊明、许纬辰虽然算不上熟悉,但也认识。项绍宽与二郡主是第一次见,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二郡主也恭恭敬敬地回了礼。 二郡主扫视了一下三人,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只是吩咐婢女给大家上点心,又和毛渊明寒暄了几句,便向朱术桂告辞出去。 吃完点心之后,婢女们收拾了碗碟,又上了茶漱口。朱术桂便说道:“毛先生每次来,都有礼物相赠,本王也是却之不恭。本王近日有些闲暇,也写了一幅字,想请毛先生鉴赏。” 说着话,便让小太监把字取了过来,又说道:“毛先生拿回府中,慢慢鉴赏。以后若有闲暇,可以常来走动。” 毛渊明见朱术桂这话已经是明显的送客之意,便起身道谢告辞,三人一起走了出来。 走到门外,毛渊明便忍不住问:“朱术桂什么意思?好好地说古今名将,为什么说起戚继光会显得那么诧异?” “因为戚继光是本朝人,会有些利害纠葛。比如一个明朝的官员或者藩王,站在张居正一边还是站在张居正的对立面,对戚继光的评价就会大不一样。”许纬辰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此刻已经有了答案。 “有道理,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毛渊明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朱术桂是辽藩的郡王,辽王朱宪?曾经被张居正弹劾,最后被贬为庶人,幽禁而死。按照字辈来算,朱宪?应该是朱术桂的伯父,至少是堂伯父。” “嗯,戚继光在任时,与张居正关系极好,因此也稳居蓟州总兵长达十四年之久。”项绍宽对戚继光更为熟悉,缓缓地说道,“张居正死后不到六个月,戚继光被弹劾罢免,谪调广东总兵,很快又罢官回家了。” “也就是说,朱术桂作为辽藩的郡王,因为对张居正恨之入骨,所以对戚继光这个人并无好感,而阿宽把戚继光捧到了李世民、岳飞的高度,让他很诧异。”毛渊明这下把逻辑给捋顺了。 “还有啊。朱术桂是个文人,不知兵。他对军事的认知非常肤浅,所以刚才绍宽把满人的军事水平和李靖、常遇春相提并论,朱术桂自然是不高兴的。大明江山被满人占据了,朱术桂深恨满人,因此也就鄙视满人的一切。”许纬辰又补充道。 “嗯,丑化敌人的心态嘛,抗日神剧的逻辑。网络喷子往往也这样,一黑俱黑。”项绍宽点头说道。 “那你也别把朱术桂说得跟网络喷子似的,我们还是要和他交好的嘛。”毛渊明笑着说道。 “是啊,你听刚才他说到郑经时候的口气,显然也是有些不满意的。”许纬辰的这个感觉,另外两个人也有,“看来郑氏与朱术桂之间,也只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合作关系。” 三个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林家大宅。 回到书房第一件事,便是将朱术桂赠送的字幅展开在书桌上。仔细一看,却是用行楷写成的南宋人辛弃疾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哈哈哈哈……”看到是这首词,三个人不禁一同笑了起来。 辛弃疾出生时,宋朝已经经历了“靖康之难”,中原已为金兵所占,“二圣”被虏到北方。所以辛弃疾的一生,始终不忘国仇家恨,力主抗金,早年参加抗金义军,后来投归南宋,多次上书要求北伐。写词多半托物言志,一抒恢复中原的热情——这是任何一个现代中学生都知道的事情。 现在朱术桂送这首词给毛利国人,显然已经有些脱离之前“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的心情,开始对恢复大业有了一丝憧憬。只不过,辛弃疾所说“无人会,登临意”,显然是因为不满南宋朝廷的议和之策,而朱术桂现在则是力不从心,即使有恢复之志,也无恢复之力。毛利国人的出现,或许给了他一线希望。 无论如何,大家现在对朱术桂的心思有了更多的了解,而且朱术桂也说了,“若有闲暇,可以常来走动”,那么今后可以多去拜访,看看还能有什么进展。 又过了两天到了初五,许纬辰放心不下武利那边,想要带上码农们过去看看。结果还没动身,郑聪派了小太监过来相请,说有军务需要商议,毛渊明于是让许纬辰暂时别走,先和项绍宽一起去郑聪那里看看有什么事。 按说正月里,政务军务都暂歇,除非是紧急公务,否则不会急着处理。等到了王府的偏厅,见到陈绳武和郑聪,才知道是斗葛人的事。 之前与马禄签订和约的时候,列明每社每年需要派遣二十人过来受训,陈绳武还专门派遣了兵部的官员前往土番村社核实。大家原本以为土番们会推三阻四不愿前来,但结果却出乎意料,因为当说的是按人头发饷,土番们都想尽早过来。 为了这个事,陈绳武还有些抱怨:现在兵部饷银并不宽裕,土番兵难于教化,战斗力又未必强,何必征召他们。郑聪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有等到毛渊明等人到场。 毛渊明对陈绳武的抱怨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早在决定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考虑清楚了:征召土番除了进行操训之外,主要是为了减少社中年轻男性土番数量,以确保修筑道路期间不至于与土番起冲突。 陈绳武听了毛渊明的解释,也觉得很难反驳,便不再纠结,说起了下一个话题:十一社总计二百二十名土番,如何安置? “这个也好办。只要将北兵营旁边的其它军镇调走一处,就能安置这些土番了。”项绍宽最清楚屯垦营的情况,因此由他来作答,“北兵训练算是小有所成,正好帮忙训练这些土番。” “那调走的军镇又安置到哪里?” “二爷征讨土番大获全胜,如今岸里社以南土地全部为朝廷所有,总需要派兵前去镇守屯垦吧?”项绍宽对陈绳武如此不开窍觉得有些无奈。 “这倒也是。”陈绳武点了点头,“那我就安排一下。” “对了,上次带回来的土番姑娘们,你们现在安置在哪里?”郑聪忽然问道。 “二爷,她们中的大部分还都在屯垦营。”听到郑聪问起姑娘们的事情,毛渊明总感觉有些紧张。 郑聪听了,回头又问陈绳武:“你不是常说,有些将军至今没有成家,人心浮动吗?现在有现成的姑娘了,不如挑选一批,赏给将军们。” “如此甚好,二爷英明。东宁眼下男多女少,我们每年要去福建购买妇女来分给将军们成家,不但花钱多,而且杯水车薪。”陈绳武连连点头,“现在能有这么多姑娘,分赐诸将是应该的。” “那就麻烦毛先生安排一下,把这些姑娘们送来王府,交给绳武处置吧。” “呃……”毛渊明又是一愣。原以为郑聪为人好色,可能是在动这些姑娘的脑筋,所以在心里盘算如何应付。没想到郑聪是要把这些姑娘赏给将士,看来郑聪这段时间是有些进步啊。 许纬辰见毛渊明犹疑,担心郑聪以为自己不愿意,连忙应声回答:“没问题,本来我今天就要去屯垦营,到了那里即行安排就是了。” “好啊,那就没什么事情了,我还要陪郡主去上香,先失陪了。”郑聪说着,站起来便向外走去。 第七十八章 圣香油和猫 一晃元宵节也已经过去,按照旧时风俗,那就是出了年了。 许纬辰按照陆希星之前登记的记录,把所有年满十五岁的土番姑娘全部都交付给了陈绳武,总数有一百七十多人之多。剩下一百零几个姑娘,依旧留在屯垦营,洗涣衣物,学习汉语。 陈永华那边的消息传了过来,说是已经安排船队,不日南下吕宋,同时要求毛利国人派人随行,因为东宁上下人等,根本没人知道可可豆长啥样。 然而这个问题却有些棘手,现代人虽然知道可可豆这种东西,可绝大多数人也没见过实物。平时想知道一件东西长啥样,上网搜索就行了,现在只能干瞪眼。 毛渊明知道,在所有人当中,只有田箑是学园林植物的,不过可可豆不是园林植物,不清楚田箑是不是熟悉。 田箑自己倒是愿意去,因为想去菲律宾,看看那里的热带植物。但田箑一个女孩子单独去,肯定也是不行的。洪诚丘觉得这个好办,就像姜承志的访日代表团一样,派一个五人小组一起去。 “那谁去呢?也像上次那样自己报名吗?”云姨问道。 “既然是去贸易,最好去两个懂贸易的,也趁机学习一下,以后说不定我们自己也要搞海外贸易呢。”金和光觉得凡事都要及早预备,将来或许会有用。 毛渊明点了点头说道:“也对。那要不希星去一下?我们这里最懂商务的就是你了吧。” “我去可以啊,王建国一起去吧。”陆希星依旧是一幅米老鼠般的笑容,轻声细语地说道,“建国也是学商务的,而且外语好啊。” 王建国听了,一脸不屑地说道:“你要我去就直说嘛,什么叫外语好。我是在培训机构教英语,可吕宋现在是西班牙殖民地啊,英语好有毛用。” “哈哈哈哈。”毛渊明被王建国的态度逗乐了,“那就去呗,就当是玩大航海时代。” “对哦,现在不就是’大航海时代’嘛。”洪诚丘附和道,“还有谁愿意一起去玩玩呗。” “也不能说是玩吧。我们玩的大航海时代游戏,动动鼠标就行了。真实的’大航海时代’,人要在海上漂泊好几个月,每天都要和风浪、孤独搏斗,远远那么舒适呢。”金和光在造船厂工作,对航海其实比其他人要略懂一些。 “那我去吧。”人群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毛渊明抬头一看,说话的是白羽。白羽并没有进一步解释他想去的原因,可能仅仅是出于兴趣。不过既然他自己申请了,其他人也就没有反对。 “那,是不是还需要一位侍卫型的人?就像迅哥儿那样。”洪诚丘又问道。 “这倒不用了。”毛渊明摇了摇头,“我听陈永华说,这次去吕宋有大量军队随行,安全是有保障的。” “要不,再去一位熟悉东南亚历史的?”陆希星的这个要求听上去也很合理,但事实上“东南亚历史”是个比较冷门的方向,即使是以文史着称的论坛群友们,也很少有人擅长这个领域。 大家纠结了半天,最后决定由吴千帆去。虽然吴千帆对东南亚的了解不见得就比朱丹赤更多,但作为一个广西人,他对东南亚可能更为适应,朱丹赤不但很可能晕船,而且肯定受不了东南亚湿热的天气。 “好吧,那人选就这么确定了,大家先准备一下吧。”毛渊明说着转向云姨和洪诚丘,“要不还是由你们两位负责,为大家置备行装?” “可以啊,这次不是去朝见谁,礼服就不用了,倒是东南亚天气炎热,反而需要一些单薄清凉的衣服吧。”洪诚丘点头表示同意。 “还有啊,草药估计要预备一些,东南亚湿气重,容易得病。”云姨又补充道。 “那要不要买圣香油和猫啊?”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哈哈哈哈……”众人无不大笑了起来。 出了新年,意味着林倌儿和寿倌儿的课业也要恢复。朱苍酢带着两个孩子焚了香,给孔子像上了供,新年的课程就开始了。 李书同像之前一样,隔三差五去给寿倌儿辅导音乐。本来鲍婧私下给朱苍酢打过招呼,寿倌儿身体不好,又没有科举的需要,所以课业上不必抓得太紧,由得他自由发展。而且寿倌儿自己好像也喜爱音乐胜过读书。偏巧林倌儿也是个读书不求甚解的,朱苍酢于是也乐得省心,每天教几句浅显的“子曰”,或者让他们背一首古诗,便算是完工了。 寿倌儿学音乐却是既有天赋又有耐心,李书同很明显能感觉到这个孩子一教就会、触类旁通。没几天的功夫,吉他已经弹得有模有样了。李书同于是开始教他弹唱,就从《一闪一闪小星星》开始,慢慢学习吉他弹唱的手法。 正月里,郑克臧一直待在王府,研读项绍宽送的《中华名将传》,偶尔也会纠集他的“手下”一起出去玩玩。林倌儿自然也是其中的积极分子,因为郑克臧嘱咐过他好好读书,将来学习兵法,等开了学就不停地央求朱苍酢讲些“打仗的事”。 朱苍酢显然不会给他讲什么“打仗的事”,不过林倌儿反复央求之下,朱苍酢灵机一动,便选了几首边塞诗教给他。几天下来,朱苍酢发现林倌儿虽然读书不怎么上心,但对自己有兴趣的事情还是非常专注。教他的诗深浅不一,林倌儿不但能把简单的五言绝句“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一口气背下来,连《雁门太守行》这样的七言律诗和《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这样分上下阕的词都很快能够记住。 朱苍酢见林倌儿的表现,多少也算是有些长进,心里颇为满意。于是又非常细致地给他讲解诗的内容。林倌儿平时上课左顾右盼,听朱苍酢讲这些诗却听得格外认真,尤其是朱苍酢讲到《雁门太守行》中那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说是报答君王知遇之恩,为君王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之意,禁不住拍手叫好,还洋洋得意地说自己将来也要为少爷出生入死。 两百二十个斗葛人也很快来到了屯垦营。按照郑经的指示,这批人也由郑聪操训,陈绳武只需要按照之前商定的办法,从附近调走一镇士兵,空出营房让这些斗葛土番居住。 斗葛人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也要派人管理,而且他们也不会任何的官话。因此毛渊明就向郑聪推荐,让武利充任这些人的统领,郑聪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既然斗葛人来了,军事组就又得开工了,郑克臧自然也跟了过来。这一次,项绍宽让武利和郑克臧一起直接参加训练,听蒋一正和吕宪华的指导,两个新人都要先在第一线感受训练的强度。 郑聪照例来屯垦营坐镇。许纬辰没想到阿兰也跟了过来,刚刚开口问阿兰为什么来,郑聪先苦笑着说道:“这丫头一个多月没见过她哥哥嫂子了,在王府里又待不住,每天跟我闹要过来看他们,所以只能带着她过来。” 许纬辰见到阿兰自然格外高兴,让她赶紧去看看美玉,有什么能帮美玉的手。美玉这段时间下来,已经能够听懂一些官话,也能说一些简单的意思,武利不在的时候,许纬辰就连说带比划让美玉帮忙管理这些姑娘们。现在阿兰来了,自然又方便了许多。 第七十九章 郑经的自吹自擂 正月二十六,前往南洋的船队在码头上蓄势待发。 穿越者们按照陈永华所说的时间到达码头时,码头上已经是人山人海。 和上一次赴日的贺年船队不同,这一次的船队规模巨大,近三十艘大型海船,在港口内停得密密麻麻。 郑经带着文武官员悉数到场,还设了香案祭了天地神明,现场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毛渊明挤到冯锡范身边,悄悄问道:“冯统领,为何今日出海如此大阵仗,上次去日本就显得冷冷清清。” “呵呵,毛先生有所不知啊。东宁到日本的洋面,只有我郑氏的航船和日本的航船来往,西洋和南洋各国的船只若是要去日本,必定先到东宁申领牌饷,然后才能出航。如若不然,被王爷的水师拿住,必定重重惩罚。” “所以东宁到日本的航线十分安全,无需重兵保护?”毛渊明马上明白了冯锡范的意思。 “是啊。反观南洋海面,除我郑氏的商船战舰之外,英国人、佛郎机人、红毛番、安南人、暹罗人的船队来往络绎不绝,还有各种海盗,鱼龙混杂暗流涌动啊。”冯锡范一边说,一边用手做了一个杀人的动作,“若是三两艘船下南洋,那多半是要有去无回了。所以每次南洋贸易,都要数十艘商船战舰一齐前往,一来壮大声势,喝退海贼,二来武装自保,免得受人欺侮。” 毛渊明听完,不住地点头,心里却暗暗想着,在清朝官方的文献里,郑经自己就是“海贼郑锦”,却还嫌洋面上海贼多,要时刻提防着其它势力,可见所谓的大航海时代,其实就是个弱肉强食、尔虞我诈的黑暗森林时代。 “毛先生,王爷有请。”毛渊明正想着,却忽然被王守礼的声音打断了。稍一回神,连忙答了一声“是”,跟着王守礼走到了郑经面前。 “毛先生,随船南下的几位贵国人,都来齐了吧?”郑经今天换了一身戎装,显得格外精神。 “王爷,都来齐了,正安排他们的行李上船呢。”毛渊明说着用手指了指,不远处几个水手正抬着穿越者们的箱子往船上搬。 “嗯,好。”郑经点了点头,又招了招手,把两名将军叫到了跟前,“这是颜望忠都统和杨祥都统,他们两位会带兵为这次南洋之行护航。” 毛渊明连忙向二人施礼,颜望忠和杨祥则显得有些不冷不热,非常随意地拱了拱手。 郑经似乎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反应,继续自顾自地对着毛渊明说道:“毛先生请看,那边的十二艘商船,载着各式货物,既有我东宁的,也有日本转卖过来的,还有从中原偷运出来的,全都要运往南洋各处贸易,古往今来海上商贸之繁荣,想来无过于此了。还有那十七艘战舰,载着两镇水师,大小火炮几十尊,尽显我大明水师神威,足可震慑南洋各处。” 郑经的这番话,虽然极有自吹自擂之嫌,但在毛渊明听来,多半也是实情,郑氏以东宁一隅之地,能在海上与大清周旋数十年之久,商贸和水师就是全部的倚仗。 “王爷,您治下的东宁商贸之盛,水师之威,我们毛利国也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要是比顺着对方的话头恭维对方,穿越者里面恐怕能胜过毛渊明的人并不多。 不料郑经却摆了摆手,说道:“毛先生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大,九州疆土万里海域,都是大明江山。本藩身在东宁,总领文武百官,号令十万之师,仍是大明皇帝的臣子。毛先生目力所及,都是我大明所在。” 毛渊明怎么也没料到,郑经居然会在这种场合,突然开始长篇大论地讲述他对大明的忠诚。但既然郑经如此一本正经地表态,自己也决不能含糊,连忙说道:“王爷所言甚是。王爷对大明的忠诚,东宁文武百姓有口皆碑。倒是毛某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失言了,失言了……” “哈哈哈哈,毛先生千万不要自责。总有些人以为本藩割据海岛拥兵自重,其实本藩日夜思虑驱逐满人恢复大明。实在是智者自知,愚者不足与论。”郑经笑呵呵地拍了拍毛渊明的背,“对了,船队马上就要起航了,毛先生还有什么要关照两位都统的么?” “哦,敢问二位都统,这一路上,要去哪些地方,多久才能回来啊?”毛渊明见能摆脱之前那个话题,赶紧向两位都统发问。 “海上行船,最重要的是风期,现在过去吕宋,大约在海上要走十天,到了那里也要停留十天左右。再视贸易的情形,决定要不要去泗水、马六甲等处贸易。”颜望忠大约五十出头年纪,说话也颇为稳重,“若是快去快回,大约是一个月时间,若是要到各处贸易,则花上三、四个月也说不定。” “这么长时间?”毛渊明有些惊讶,冲口而出问道。 “那是当然。南洋海域辽阔,千岛林立,若是真的要走遍南洋各处,半年也未必能行。”杨祥比颜望忠年轻些,可能是火气也更旺一些,对毛渊明的“业余”问题,显露出了一丝不屑。 “可这……”毛渊明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常镇业在不远处喊道:“毛会长,要不让陆希星他们和两位都统认识一下吧。” 没等毛渊明应声,陆希星便领着其余四人走到了郑经和两位都统面前。毛渊明于是向郑经和两位都统介绍了一下四人,并且托付两位都统一路上好生照顾大家。 “对了,本藩差点忘了,梦纬,你也过来。”郑经说着,又向一旁的一位年轻人招手。 年轻人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向众人致意。郑经笑呵呵地说道:“毛先生,这位是陈复甫先生的大公子,他这次也随着船队一起去。” “哦?你是陈相的公子、梦球的长兄?”毛渊明打量了一下陈梦纬,小伙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和他弟弟陈梦球十分相似,都是年轻书生的打扮,“果然是一表人才。这一次出海远行,想必也有重任在肩吧。” “毛先生谬赞了。王爷和家父要晚生去海上砺练一番,将来好为朝廷效力。”陈梦纬回答得中规中矩,甚至可以说有些拘谨,似乎还不如他弟弟陈梦球老练。 “梦纬和梦球虽是一母同胞,但是秉性不同,梦球是读书人的种子,梦纬更喜欢商贸交易,之前已经在协助杨英处理各国贸易事务,这一次出海砺练,本藩也是想让他长长见识,以后与各色洋人交易应酬,还得靠这些年轻人。”看来郑经今天心情不错,话尤其多。 “王爷,时辰已到,要不要开船?”杨祥看了看天色,请示郑经下令。 “好,那就请大家登船,起锚!” 郑经一声令下,众人陆陆续续都踏着跳板上了船。毛渊明又是对陆希星等人一通嘱咐,这一次前去南洋,时间可能会很长,一路上安全第一,相互照顾,千万要安全回来。 等众人都上了船,水手们解了缆绳拉起船锚,随着几声号炮响,船队井然有序地从港口驶出,奔向大海。 第八十章 日本想要设立商馆? 船队扬帆远去,码头上的人渐渐散去。毛渊明和常镇业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才慢慢往回走。 回来的路上,毛渊明问常镇业:“刚才你打断我的话,是不是有意的?” “那当然啊。”常镇业得意地笑了笑,“你刚才的话有些露怯了,和我们的人设出现了偏差。” “什么意思?”毛渊明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说自己是从毛利国来的,而毛利国是以新西兰为模板编造的,新西兰是个岛国啊。要是我们听上去不怎么懂航海,他们肯定要起疑心了吧?” “哦,对对对,有道理。”毛渊明听完,连连点头,“看来下回说话还得注意,不能再让人看出破绽来。” “对了,现在我们有十个人不在这里,要不……啊……”常镇业话说到一半,被一个从后面跑过来的人撞了个趔趄。 “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充军杀头么?”毛渊明看来人是个水手打扮的年轻人,大声地斥责了一句。 “大爷恕罪,大爷恕罪……”年轻水手虽然不认识毛渊明和常镇业,但看服色感觉不是平常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道歉,“小的刚刚从船上下来,有急报报给王爷知道。” “什么急报?”毛渊明瞪了年轻水手一眼。 “这……小人只能报给王爷知道。” “等等,我看你挺眼熟啊,你是不是郑省英船上的水手?出发那天,搬箱子上船的时候摔了一跤的那个人,就是你吧。”常镇业对着年轻人端详了半天。 毛渊明那天只顾着和柯平等人聊天,没注意搬箱子的事情,常镇业是有亲手帮忙的,那个年轻水手差点把箱子砸在地上,被云姨呵斥了一番。 “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那天我见过这位大爷。” “咦,那你怎么回来了,柯大人和郑大人呢?”毛渊明见有人从日本回来了,心情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柯大人和郑大人还在日本,是郑大人的两位弟弟回来了,船还在港外。刚才那么多船从港口驶出来,两位郑大人吩咐大船先在港外候着,命小人搭了舢板先上岸,去王府报告王爷知道。” “这样……”常镇业想了想,转脸对着毛渊明说道,“那看来他也不知道什么内情,有事肯定也要等到郑眕英和郑时英见了王爷,才能详细汇报。” 毛渊明强忍着激动的心情,点头说道:“嗯,那我们还是回林家大宅等着,估计郑经很快会派人来找我们了。” 不过,直到第二天早上,毛渊明才等到了郑经差派过来召请自己的小太监。整个晚上,毛渊明几乎就没睡,总是惦记着日本那边的事情,不停地猜测郑眕英和郑时英回来到底是为什么。 一见到郑经和陈永华,毛渊明连忙问道:“王爷,听说郑眕英和郑时英兄弟回来了?” “嗯。”郑经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透着淡淡的笑容,“这两兄弟带来了柯平和志叔的信,事情有些进展,很有意思。” “呵呵。”郑经说完,陈永华也轻轻地笑了一声,说道,“柯刑部在信里说,日本将军德川家纲接受了贺表和礼物,宴请了正副使节。据柯刑部说,你们那位姜承志谈吐不俗,将军颇为欣赏,还赐了他一把御笔题字的扇子。” 毛渊明心想,老姜日语水平确实很高,而且对日本文化又相当熟悉,和将军谈话自然能引起对方的兴趣。便又说道:“若是如此,也算是不虚此行了。既然将军阁下满意,那对我们提出的章程有何指示?” “哈哈哈哈,毛先生不必心急,先用些个点心,我们慢慢聊。”郑经说着朝王守礼摆了摆手,王守礼赶紧招呼小太监把点心端了上来。 点心并不奢华,只是米酒煮的实心元宵,每人碗里还有一个水铺蛋。毛渊明端着碗,小心地吹着热气,一颗一颗往嘴里送。 陈永华略吃了两口,便把碗放下,朝着毛渊明说道:“不出毛先生所料,日本将军对柯刑部呈交的章程很是满意,当场同意把囚人送交大明。至于浪人和屯垦百姓,将军也已经下发诏令,让各地张榜公布,凡是自愿前来东宁之人,都可以到江户城外集结,等待运送。” “那岂不是大功告成了。”毛渊明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十分高兴,把手中的碗也放下了。 不料陈永华摇了摇头,说道:“远远不能算是大功告成。一来,德川将军说,这些人的运送必须由大明自行承担,朝廷必须派遣船只去江户接收这些人。” “那二来呢?” “二来嘛,将军又说,伊达宗胜门下男女人口有近二千人,虽然被贬谪,却仍是祸乱的隐患,因此将军要求把这一门驱逐来东宁。” “哦?此事我们事先也商议过,只是觉得未知德川将军心意,没有在章程中提出来,没想到德川将军自己先提了。” “嗯,这两款倒是不错,只是这第三款嘛……”陈永华说着停了下来。 “日本将军想要在鸡笼设立商馆。”郑经接着陈永华的话,揭晓了谜底。 毛渊明听到这句话,心里忽然有些紧张。正常说来,日本人想要在鸡笼设立商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东宁本来就有英国商馆,孙广越的材料上还提到过,郑经曾经邀请荷兰人也来东宁设立商馆,但荷兰人选择了和清朝合作,所以没有成功。但现在陈永华和郑经的语气里,似乎透着对这件事并不感冒,显然背后肯定是有原因的。这种情况下,自己不能轻易表态,免得和郑经意见对立。 想到这里,毛渊明便缓缓地说道:“王爷,日本人自己闭关锁国,为什么反而要来鸡笼设立商馆?” “问得好啊。”郑经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表情,“复甫啊,你给毛先生解释解释。” 陈永华听了点点头,说道:“毛先生有所不知啊。日本是闭关锁国,除了红毛番可以在长崎通商之外,西洋各国的货物要想卖到日本,都只能在东宁转卖,由朝廷的国姓船运往日本销售,日本的货物也只能由国姓船运回东宁,再转卖给西洋商人。这里面一进一出,利润丰厚。” “陈相这么一说,在下有些明白了。幕府将军既想要维持锁国令,不让西洋商人履足日本,又想要将贸易利润据为己有,所以想在东宁设立商馆。”毛渊明马上听懂了陈永华的意思。 “对。日本人若是在鸡笼设立商馆,就可以将货物运到东宁,与西洋人直接交易。就算本藩能对他们征税,又怎么比得上转手贸易的利润丰厚。”郑经说着说着,居然有些激动起来,“试想我东宁数十万军民,皆赖朝廷贸易供养,日本贸易又是重中之重,若是少了这一块收入,岂是本藩一人受损,乃是万千百姓生计折损。” 毛渊明见郑经又开始自我标榜爱国爱民,心中忍不住想笑,脸上当然绝不会显露出来,只是稳稳地说道:“王爷,既然如此,只管回绝日本将军便是了。” “嗯,复甫刚才也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修千在信里说,不如顺着德川将军的意思,准许日本在鸡笼开设商馆。”陈永华所说的“修千”是郑省英的号。 “哦?这又是为何呢?” “修千的意思是说,就算日本在鸡笼设立商馆,他们能不能与西洋人直接交易,操之在我,而日本人设立商馆之后,必然自己运送货物来台,则一切运输花费反而是由日本人自己承担,省去我们船只来往的费用。如此一来,对朝廷而言,则未必无利可图。”陈永华说这话的时候,不断地捋着胡须,似乎对自己说的话也并无十足的把握。 “咦,这话倒也不无道理,郑大人果然别有洞见。” “是啊。志叔操办日本贸易多年,他的想法自然也有他的道理。不过此事一时间难以预判,毛先生你也替本藩好好想想。两位族叔会休息三日,然后再启程赴日,到时候要把决定告诉柯平。”郑经说完又吩咐王守礼道:“再换一壶茶上来。” 第八十一章 参观幼儿园 回到林家大宅的前厅,毛渊明发现许纬辰和项绍宽正在厅里坐着等他。 “咦,你们怎么回来了?” “绍宽说,要劳逸结合,所以趁着月尾给大家放几天假。”许纬辰本来和项绍宽两个人围着桌子喝茶,看见毛渊明回来了,立刻给他也倒了一杯,“二月初一镇上有市集,让大家逛一逛放松放松嘛。” “哦哦。那正好,我刚刚从郑经那里回来,郑省英有消息从日本传了过来。”毛渊明拉过一张凳子坐下,便把整件事情和二人说了一遍。 “这样啊,那看来事情挺顺利啊。”许纬辰听说德川将军答应了大部分要求,也觉得很高兴。 “是啊。不过呢,日本想要在鸡笼设立商馆,郑经正在犹豫之中,你们说,我们要不要选择支持其中的一个意见?”毛渊明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茶盏,不住地摇头。 “我觉得应该反对一下。”项绍宽想了想说道,“鸡笼就是现代基隆港那个位置,实际上就是台北市的出海口,正对着日本方向。日本人想要谋取台湾,最实际的做法就是在鸡笼找一个立足点。在鸡笼设立商馆,肯定只是第一步。” “……” 毛渊明没想到项绍宽反对的理由居然是这个,感觉有些出乎意料,因为郑经和陈永华根本没有从这个方向考虑。但是转念一想,郑经和陈永华的头脑里没有甲午战争的记忆,所以他们不会有日本人谋夺台湾概念,而现代中国人对于这一点是非常敏感的。 不过又想了想,毛渊明还是觉得项绍宽这个想法有些多虑了:“这个事情暂时不需要担心,日本德川幕府现在的指导思想是闭关锁国,他们应该是不会打台湾的主意。” “嗯,我倒是觉得,我们不妨赞成郑省英的意见。我们虽然现在尽力在配合帮助郑经,但是我们和他的根本利益并不是一致的。”许纬辰说着,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 听到这话,毛渊明和项绍宽都是一愣,两双眼睛齐齐注视着许纬辰,等着他说下去。 “郑经的目的是割据,他反感的是别人争夺他的海上贸易利益,’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而我们的目标却是推翻清朝,恢复中华。如果想要推翻清朝,那么参与者肯定是越多越好。我们已经知道,单凭’三藩之乱’是不可能击败清朝的,所以要把更多的力量裹挟进来,日本就是其中之一。” “嗯嗯,这倒也是个思路。”听许纬辰这么一说,项绍宽也意识到,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不是防范日本,而是最大限度地利用日本。 “我们现在烦恼的,不是德川将军做什么,而是德川将军不做什么。他总是闭关锁国,我们就无计可施。让日本在鸡笼设立商馆,其实是开通了一条和德川将军沟通的通道,有总比没有好。” “这么说也对。那要不就这么定,明天再去见见郑经,把我们的意见告诉他。”等到许纬辰把一长串话说完,毛渊明心里也有了决定。 “那不行。” “哦?阿宽你还是不赞成?”毛渊明有些疑惑,项绍宽刚才明明已经转为支持许纬辰的观点了,怎么现在又反对。 “我不是反对,我是说,如果你专程去找郑经说这件事,显得太刻意了,郑经可能会起疑心的。” “嗯,绍宽说的很有道理,我们还是找个别的理由,让我们的行为看上去合理一些。”许纬辰点头表示认同。 “那,说什么理由好呢?” “……” “这样吧,我们叫上鲍婧和云姨,再去买些东西,就说请郑眕英和郑时英帮我们捎过去给老姜他们,这样就不显得突兀了。”许纬辰出了个主意。 “好啊。现在出了正月,要开春了,我们就送一箱衣物过去,非常合理吧。” “行,说走就走。”许纬辰说着站了起来,“我们去后面叫一声鲍婧和云姨吧。” “哈哈,不用去后面找。你们俩一直在屯垦营,不知道鲍婧和云姨她们,现在每天都去幼儿园帮忙呢。”毛渊明也笑着站了起来,“我们直接去幼儿园找她们吧。” 幼儿园在安平镇的南街上,原本是林家的铺子,前面是直套的两间屋子,后面有个小院。临街的屋子因为本来是杂货铺,所以不但门面宽阔,而且沿街的墙全都开成了窗户。外面的人很容易看到里面的情形,时常有人会探头观看。 现在正是将近午饭的时间,毛渊明等三人走了进来,只见云姨正要求孩子们排成队伍,逐个洗手,赵芈兰和欧阳漪倩带着几个较大的孩子,在桌子上布放碗碟。 云姨看到三人,十分惊讶,笑着问“你们怎么来了?” 毛渊明便把来意跟云姨说了说,许纬辰又问,幼儿园开了半个多月,运作是否顺畅。 话音未落,鲍婧从后屋转了出来,笑着骂道:“之前也是你许纬辰说要开幼儿园的,然后一声令下自己不见了,我们忙了大半个月才搞起来,这些桌椅板凳,还有后院的秋千木马,都是我们请人打造的,每天管着这些孩子吃喝拉撒的也是我们。有我们这些人才在,能不顺畅吗?” 许纬辰听了也哈哈大笑,说道:“你以为我想消失啊?我还想每天在幼儿园里陪孩子们玩呢。在屯垦营管那些小姑娘又辛苦又繁琐,晚上睡觉还冷得要死。” “行啦,谁也不容易。”云姨赶紧打个圆场,“你们三个先随便逛逛把,我们搞定这些孩子吃饭,让他们睡午觉,然后就陪你们去买东西。” 说着,云姨便招呼孩子们坐好,准备吃饭。毛渊明很惊讶,问云姨“这些土番孩子都能听懂你说什么”? “是啊,孩子学语言很快的。也就半个多月,大部分孩子都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了。”云姨正说着,赵芈兰和欧阳漪倩从后面推出来两辆送餐车,一看就是仿照现代酒店的送餐车,用木头制作的,一米多高的车分了三层隔板,每层隔板上是分好的饭菜,一盘一盘发给孩子们。 “你看,这全是高科技啊。”毛渊明指着送餐车笑着说道,这次连项绍宽也不禁笑出了声。 “对了,那厨房是谁在干活?” “厨房雇了人做。”鲍婧答道,“做饭这事我们实在不在行,而且我们的口味和这些孩子也差太多,我们做的他们都不要吃。” “行啦,你们几个大男人,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还话那么多,妨碍小孩子专心吃饭。”云姨故作嗔怒说道,“不如去后院参观一下吧。等孩子们吃完了我再叫你们。” “哦哦哦,好好好,那就让孩子们赶紧吃吧,吃完我们去买东西。”毛渊明连忙陪笑着说道,“走,咱们到后院去看看。” “我陪你们去吧,后面还有些地方没完工,你们别给碰坏了。”鲍婧说着,带着大家往后院走来。 后院挺大,看上去大约有25米见方,院里竖着两个木质的秋千,还有木马和水车,看来都是刚刚请木匠制作的。秋千附近的地面上铺满了碎木屑,许纬辰弯下腰抓了一把木屑,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撒了回去,笑着说道:“这可是现代社会儿童乐园的安全设计啊。” “那当然,这些都是唐大设计师设计的。”鲍婧说着又用手指了指,“你看那边。” 鲍婧指的是院子的一角,那里放着一个滑梯,用绳子围了起来,看样子应该是还没有完工,所以暂时不能用。 “咦,这个滑梯要是造好了,是不是世界上第一架滑梯啊?”许纬辰问道。 毛渊明皱着眉头想了想:“我猜很可能是,历史上的第一架滑梯要等工业革命之后才有吧。” 第八十二章 老姜回来了 三天时间很就快过去了。 毛渊明和许纬辰抓紧去了一次延平郡王府,把一只箱子郑重其事地交给了陈永华,说是给姜承志他们捎去的东西,希望转交给郑眕英和郑时英。其实箱子里除了几身衣服,只有一些书和风干的蜜饯一类的小吃。 陈永华又问起关于在鸡笼设立日本商馆的事,毛渊明便将事先编好的词来对付一番,说是郑省英长期处理对日贸易,熟悉日本事务,他的意见想必最切乎实际。而且,鸡笼是台湾的北方重镇,如果要驻军,势必希望当地商贸繁荣,日本商馆若是能够开设,对于当地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上次许纬辰从冯锡范那里探听到,刘国轩一直驻军在鸡笼,在当地主持营建要塞的工程,甚至过年也未见他回来,应该是脱不开身。而之前郑经攻打土番的计划里,又包含了把官道修到鸡笼的想法。可见郑经实际上也很想发展鸡笼,只是没有在明面上说。 毛渊明基于这层考虑,认为自己的说辞应该能让陈永华满意。事实上陈永华也确实看上去挺满意,表示郑经自有裁断,然后会安排郑氏兄弟答复德川将军。 转眼到了二月下旬,天气渐渐开始转暖,树上的鸟叫声也比往日频繁了起来,安平镇上的人气却一天不如一天了。农历腊月和正月,是农民们最无所事事的时节,镇上因此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从二月开始,大家渐渐要开始为春耕而忙碌,来镇上闲逛的人自然是少了。 因为姜承志和陆希星的团队各自出海,许纬辰和项绍宽又长时间待在屯垦营,林家大宅显得冷清了许多,麻将和扑克也少了好几桌。 毛渊明也是闲极无聊,只能坐在书房里,读朱术桂送给自己的书。忽然门外传来声音:“毛先生,毛先生……” 毛渊明抬头一看,是林祥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林管家,什么事这么着急啊?”毛渊明放下了手中的书,朝着林祥问道。 “是……嗯……”林祥咽了一口唾沫,看来是跑了不短的一段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谁回来了?”毛渊明说着,也紧张地站了起来。 “船回来了……” “什么船?是去日本的船吗?”毛渊明趋身向前,一把抓住了林祥的袖子。 “对,对,我刚才去码头和鱼商结账,正好看到船进港,是去日本的船,刑部柯老爷和姜先生他们回来了。” “好好好,谢谢你。”毛渊明说完甩开了林祥的袖子,飞快地跑出了书房,叫上了洪诚丘和常镇业,直奔码头而来。 码头上依旧是热闹非凡,大小渔船进进出出,如同过江之鲫。柯平的船停在了最近路口的一个泊位上,水手们架起了好几道跳板,正在上上下下地搬运货物。 柯平和姜承志等人已经下了船,正在等待水手们卸下自己的箱子。毛渊明远远望见了姜承志,立马挥着手大喊:“老姜~~” 姜承志听见声音,回头看毛渊明,还没来得及出声,却只见李芊飞也似地奔了过去,一头扎进了毛渊明的怀里,刹那间泪流满面。 毛渊明倒是有些意外,甚至略有些尴尬,两支手臂向两侧张开,悬在半空,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抱住李芊安抚一下。 “你哭什么呀?在日本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常镇业在旁边笑呵呵地问。 “呜~~”李芊这才松开紧紧环抱着毛渊明的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我没有不开心,就是去了那么久,回来见到你们太开心了。” “哈哈,当时就叫你别去,你非要去。”洪诚丘也调笑着说道,“待在这里和大家一起过年多好。” “呜~~人家以为日本很好玩嘛,没想到一点意思都没有,呜~~” 几个人说话的工夫,姜承志等人也走到了眼前。 “哇,孙胖子你瘦了啊!”洪诚丘惊呼了起来。 毛渊明仔细一看,果然孙广越整整瘦了一圈,目测得要掉了二十斤肉,整个人的轮廓都变了。 “唉,能不瘦嘛。”孙广越叹息着说道,“日本那边的伙食供应一言难尽啊。” “也没啥一言难尽的。江户时代初期日本人能吃点啥,咱们本来就知道。”常镇业拍了拍孙广越的肩,明显手感大不如前,要是在以前,拍孙胖子是一种享受。 “是因为日本人招待不周么?”毛渊明觉得有些诧异,“按说郑经派去的使节,德川将军怎么也应该以礼相待啊。” “以礼相待是以礼相待,只是日本人的礼也就那样了。”邹树人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小日本祖传抠门,吃饭看上去七碗八碟的,其实就是每样让你尝一口。” 邹树人这么一说,洪诚丘马上附和道:“哈哈,这个可以想象,日餐就是假精致,什么东西都给你来一小碟。” “那你也是以现代日餐为基础去想象。你去上海任何一家日料店,给你上的小碟萝卜,里面起码也是七、八块吧,他就给你上两块,而且还美其名曰款待客人,平时只有一块。”这下连姜承志也忍不住开始吐槽。 “我的天哪,那天妇罗想必就是一片啦。”毛渊明听得直咋舌。 孙广越听到毛渊明的反应,幽幽地说道:“天妇罗是一片,但里面的虾未必是一整只,有时候是半只。” 这下连常镇业和洪诚丘的下巴也都快要掉下来了。 “行啦,咱们也别站在这里说了,赶紧回去吧,我到东明楼订几桌,给你们接风。”毛渊明说着,伸手往衣袋里摸了几十个铜钱出来,赏给了搬箱子的码头杂工,让他们赶紧把众人的箱子送去林家大宅。 “对了,要跟柯平打个招呼吧。”姜承志说道,“柯刑部一路上倒是对我们照顾有加。” 毛渊明听了点点头,紧赶几步来到了柯平面前,拱手说道:“柯刑部一路辛苦了。我们这些人承蒙照顾,真是感激不尽。” 柯平看上去有些旅途劳顿,也没有和毛渊明长篇大论的意思,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说要先去王府面见王爷,请毛渊明自便即可。 毛渊明看柯平是真的有些疲劳,也就不再多说,一揖作别,和众人一起往回走。 回到林家大宅的前厅,留在府里的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日本那边见闻如何,江户城看上去和想象中是不是一样,日本人是不是又矮又瘦,等等。 毛渊明叫过来一个林家的仆役,让他去东明楼订酒席,然后坐在旁边静静地等着。等大家热闹完了,才开始问正事:“老姜啊,这次日本之行,到底怎么样啊?” “嗯,去的时候还是挺顺利的,几天时间就到了长崎。”姜承志慢慢回忆着说道,“然后在长崎的商屋住了两天,等他们卸下货物,换文拿勘合,我们也就到四周闲逛。” “那长崎怎么样?” “比东宁要繁华一些,但其实也没多大,街景比我们在动画片、博物馆里看到的景象还要原始和残破。” “那是自然,我们在电视里看到的都是江户时代后期的景致,而且是经过现代人美化的。”洪诚丘笑嘻嘻地说道,“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们,将来这个地方要挨原子弹?” “……” “得啦,这就别搞笑了。”毛渊明推了洪诚丘一把,“还是说正经事吧。” “我们又在海上航行了两天,到了江户的港口江户凑,然后就一直住在那里。”姜承志继续说道。 “呃……没能进江户城吗?” “别说进江户城了,就是住在江户凑也是争取来的,按照日本的规定,本来我们只能住在船上。”温如嵩气鼓鼓地说道。他本来脸型就是又黑又圆,鼓起来越发让人觉得像个篮球。 “嗯,好歹我们还是郑经派去的贺年使团,有大老酒井忠清特批,这才允许我们住下来。”姜承志看了看周围的众人,缓缓说道,“日本人的闭关锁国,真是轴得不行。” “那然后呢?怎么见到的将军?” 第八十三章 吃点好的补一补 “见将军倒是比较顺利。柯平递交了文书贺表,又把礼单呈了上去。郑经也送了德川家纲不少东西,所以很快就批准了我们年初三进献贺礼。” “那你们都去觐见将军了吗?” “哪有啊,只有姜大叔一个人跟着正副使节进去了,我们都在外面等。本来还想看看德川家纲长什么样子呢。”李芊说着嘟起了嘴,虽然她嘟着嘴的样子并不十分好看。 “那德川家纲长什么样子?” “很矮,脸也黑,一点也不像画上的模样。”姜承志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给人感觉也就1米50几的样子。 “按照史书记载,现在这个时候德川家纲的身体已经不太行了,虽然他才三十二岁。”孙广越补充道,“所以看上去整个人会萎靡一些。” “嗯嗯,那你送给他手表,他怎么说?”毛渊明有些急切地看着姜承志。 “我觉得他其实挺喜欢的,心里肯定高兴。” “为什么要说心里高兴,他没表现出来吗?”常镇业觉得姜承志这个回答有些奇怪。 “日本人嘛,本来就虚礼多,又崇拜朱熹,觉得玩物是丧志,是人欲泛滥,所以强作一脸不屑的样子。其实我仔细看了,他见到那块金表的时候,眼睛都放光了。” “那之后呢?我听郑经说,将军对你挺满意,还赏了你一把扇子?”毛渊明又问。 “嗯,他听柯平介绍说我是毛利国人,就问我毛利国的情形,我就跟他随便聊了两句。他的日语文绉绉的,其实我也不能完全听懂。他送我扇子,感觉应该是那块表打动了他。不过他是将军嘛,装个斯文还是必要的。” “哈哈,那岂不是亏了,一块表换了一把扇子。”洪诚丘笑着说道。 姜承志听了摇摇头:“那也不能这么说。将军高兴了,我们才能和他提出接收囚徒和浪人的方案。如果不送表,我估计他未必有兴趣听我们说那么多。” “这倒是。那你们和他是怎么谈的?” “谈那个方案倒是很顺利,我们提出来,德川家纲就问酒井忠清的意见,酒井忠清马上表示同意,所以德川家纲就答应了。” “哦?大老和老中们也在场啊?”毛渊明越听兴致越高涨,“看来,郑经在日本将军心目中的地位还挺高啊。” “是啊,不光有酒井忠清,还有稻叶正则、久世广之、板仓重矩、土屋数直这些人都在,规格还是挺高的。我们送给他的十三名土番姑娘,他只留下了两名,其余都赏给这些大老和老中了。” “酒井忠清是不是一手遮天啊,我记得这人在史书上有’下马将军’的称号,德川家纲身体不好,国事实际上都是他在操纵。”常镇业虽然不像孙广越、朱丹赤们那么钻研史学,但这些日本历史的掌故也是颇为熟悉的。 “感觉像。”说到这里,姜承志脸上的神色忽然有些变化,好像一种看悬疑剧的感觉,“德川家纲在两天之后又在御馆赐宴,接见我们。这次没有酒井忠清在场。他在酒宴上主动提出来要东宁接收伊达宗胜一门。” “什么意思?他故意避开了酒井忠清来和你们谈伊达宗胜的事?” “嗯,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姜承志点了点头,“不然的话,第一次见面就能提出来了。” “其实这个事情历史上就有悬疑。有人就认为,幕府对伊达骚乱从轻处理,实际上就是因为酒井忠清暗中支持伊达宗胜,否则的话,伊达宗胜面临的处罚绝对没有改易封地这么简单。”孙广越说起掌故来就是滔滔不绝。 听孙广越这么一解释,毛渊明基本上也明白了:“所以德川家纲发现郑经愿意接收那些囚徒和浪人,干脆连伊达宗胜一门也赶走了事?”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事实如何,只有德川家纲自己知道了。” “对了,那既然德川家纲同意把囚徒和浪人交给郑经,你们离开的时候,事情发展得怎么样了?”毛渊明又想起来囚徒和浪人的事情。 “哈哈,这个你就猜不到了。”姜承志说着,笑了起来。 “怎么了?没人愿意来吗?” “不是。幕府刑部登记在册的男性囚犯有一千多人,几乎全都交了出来。至于浪人和屯垦百姓,德川家纲发了诏令到各地,结果一个月的时间里竟然来了一万多人。” “这么多?”常镇业在旁边也被震惊了。 “是啊。日本人的生活极为艰苦,就算我们在东宁看到的这些平民百姓,也比日本人生活得宽裕。日本生产的稻米大量用于出口,自己的武士阶层也不见得能经常吃,白糖却是要从海外购入,价格昂贵,即使四面沿海,吃饭经常还是’食无鱼’,几片腌萝卜就必须对付一顿饭。那些浪人多半都是孤身一人的年轻人,无牵无挂,平时也是有一顿没一顿,听说能来东宁闯荡,高兴还来不及呢。” 常镇业听了点头表示同意:“嗯,明朝后期,无依无靠的日本人年轻人泛滥,很多人就当了海盗,有些被中国沿海的海盗集团招募,就成了倭寇。让他们来东宁,其实和要他们做倭寇一样没难度。也就是现在日本严格执行禁海令,片板不得下海,否则这些人多半还是要去当海盗的。” “还有啊,那些日本的穷苦农民,拖家带口地来到江户凑,希望到东宁屯垦讨生活。”孙广越说着朝着自己的身体比划了一下,“你们看我都瘦成这样了,日本农民的生活也就可想而知。” “哈哈哈哈……”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这么说来,需要大批船只才能把这些人运回东宁,按照每船一百人计,怎么也要一百多艘船啊。”毛渊明说着捋了捋胡子,穿越了半年多,胡子已经有好几寸长了。 “是啊,上次郑眕英和郑时英回来的时候,柯平关照他们向郑经申请承载三千人的船,结果最后来了一万多人,柯平和郑氏三兄弟商量着,只能先运了第一批回来,然后再回去接下一批。” “那怎么行?这样会误了春耕的时间,而且把一万多人留在江户凑无所事事,江户凑离江户城又很近,万一生出点事端来,德川幕府肯定也不愿意吧。”洪诚丘马上发现了这个想法的漏洞。 “对,这一层德川家纲也想到了,所以又让酒井忠清与柯平协商,商议的结果是特别批准,让萨摩藩的岛津家准备海船,帮助我们运送这一万多人,现在整个日本,差不多也就只有萨摩藩能一次性开出这么多条船来。当然,条件是需要付钱。” “那钱是小事,只要能及时运送这些人过来,就算大功告成了。”毛渊明听到这里,也松了一口气。 “咦,让岛津家帮忙运送,那岂不是可以趁机和岛津家勾搭一下?”常镇业觉得这个机会不错,“上次是谁说的,在长崎的外国商人都不能去附近的萨摩藩和岛津家沟通,现在不是现成的机会吗?” “这事情再说吧,暂时也不知道和岛津家接触能做什么。”毛渊明想了想又问姜承志,“那船队什么时候来东宁啊?” “萨摩藩那边也要准备一下才行,所以船队比我们晚几天出发,郑氏三兄弟留在那里指挥。按照计划会先到鸡笼,然后再由郑经自己的船,把屯垦农民运到东宁,囚犯和浪人就会留在鸡笼,听刘国轩的安排。” 大家正说着,门外传来了林家仆役的声音,“毛先生,东明楼那边都安排好了,掌柜的说您现在就能过去。” 毛渊明听到仆役这么说,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行,既然老姜他们回来了,我们有得是时间聊,先去东明楼吃饭吧。听孙广越这么说,都两个多月没吃上好东西了,得要补一补。” 众人听了,都大笑了起来。 第八十四章 《信长的野望》 许纬辰和几个码农在屯垦营,看着剩下的一百多个土番姑娘。姑娘们年龄不大,学习能力也差强人意,两个月下来已经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官话,也能勉强蹦几个词出来。 因为年满十五岁的姑娘们都已经移交给陈绳武了,剩下的年纪比较小的姑娘们就显得很听话,又有阿兰和美玉帮忙,姑娘们洗洗晒晒,干活倒也十分卖力。 许纬辰见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闲来无事也常到军事组这边来看看斗葛人的训练情况。 训练营这边,郑聪依然是撒手不管,要么和庄寒天喝茶聊天,要么带着侍卫四周瞎逛。不过可能是在阿兰的影响下,郑聪倒是对狩猎有了点兴趣,偶尔也会拿上弓箭去树林里找找小动物,射上两箭。 项绍宽对斗葛人的训练计划和之前训练北兵一样,从出操、喊口号、行进转法等等开始。斗葛人的的开化程度自然不能和浙江人比,花了一个多月时间,队列操行才总算有些样子了。 之前军事组找许纬辰商量,问能不能让码农们有空也过来帮忙,给斗葛人上上语言课。这些斗葛人大多是二十上下年纪,也算比较年轻,学一些简单的官话应该没问题。许纬辰琢磨了一晚上,提出了反对意见:“这些斗葛人就应该不会说官话,所以不但不教,还要防止他们学。” 军事组众人感到非常奇怪,觉得为什么要防止他们学。许纬辰于是又讲了一个非常宏观的大道理:斗葛人每年派二百二十人过来训练,两年也就只能训练出四百四十人,然后三藩之乱就要爆发了。这区区四百四十人连一个营的员额都不足,用于野战的话没有多大帮助,而且一旦战损减员无法补充,又不适合和其他人混编在一起。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这些人当宪兵,负责指挥部的安全保护,将来攻入中原时抄查敌军的资产。因为语言不通,所以这些人不会和其他官员有私下的勾连,只要确保这些人听武利指挥,而武利听从军事组的命令,就行了。 军事组的众人对这段“长远规划”惊叹不已,蒋一正之前已经领教过了许纬辰“开幼儿园为十五年后打算”的神奇构想,现在又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抄查清朝官员的家产——须知道,现在一仗都还没打,完全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 项绍宽倒是觉得这是个思路,建军策略不一定仅仅是增强战力,还要考虑各种不同的因素来配合作战部队,因此也建议大家都各自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类似的可能性。 姜承志等人回来的第三天,已经是月底放假的日子,在屯垦营的众人一早就赶了回来。项绍宽等人和姜承志多时未见,相见又是一番唏嘘。 大家坐下来喝茶聊天,话题又很自然地引到了萨摩藩的岛津家身上。按照姜承志的预计,萨摩藩的运输船晚几天从江户凑出发,最多再有五天也就能达到鸡笼,到时候就是和岛津家接触的好机会。 要和岛津家接触,势必要先对他们有所了解。毛渊明的觉得,趁着人比较齐,让孙广越和文史大神们把岛津家的情况跟大家介绍一下。 孙广越回来这三天,除了吃还是吃,看上去是真的想努力把在日本掉了的体重全都补回来。现在毛渊明要他讲萨摩藩的掌故,也只好把手里的鸡腿暂时放下来:“萨摩藩其实大家都熟悉,玩《太阁立志传》或者《信长的野望》的都知道,是九州岛上最强的强藩。” “是啊,当时玩《信长的野望》天翔记的时候,其实选岛津家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不比织田家或者德川家差的。” “对对对,岛津家附近没有强大的敌人,很快可以统一九州岛,然后就可以和毛利家决战了。” “我觉得天翔记没有将星录好玩,将星录那种全地图到处乱跑的模式自由度更大。” “其实无所谓天翔记还是将星录,策略是一样的。不用去惹毛利家,直接用水军去登陆四国岛,岛上最强也只不过是长宗我部家,很快就能推下来。” “这样不一定合算,因为你把长宗我部家推了,就要正对大阪方向的织田信长了,前面如果没收到什么厉害的将,这样做反而风险很大,毕竟织田家的人太厉害了。” “嗯,有道理,灭了毛利家就能把毛利手下一群牛人给收了,这样跟织田信长就有的打。” “呃……我们能不能先不跑题?”毛渊明发现大家一谈起游戏就眉飞色舞刹不住车,也是非常地无可奈何。 “好吧,还是先听孙胖子说。”姜承志说道。 “说啥?战国时代结束,岛津家的相关记载也就少了。德川家康在大阪夏之阵结束之后,就颁布了一国一城令和武家诸法度,对大名们各种限制,最终实现了天下太平。”孙广越看着众人说道,“当时的岛津家家督叫作岛津忠恒,是岛津义弘第三子,后过继给伯父岛津义久,继任家督。岛津义弘和岛津义久你们玩游戏的都应该很熟悉了。” “嗯,那现在岛津家的家督呢?” “就是岛津忠恒的长子岛津光久,这个人活得很长,总共当了五十年家督,现在应该五十几岁吧,还有十几年活呢。” “岛津光久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问哪方面?” “比如为人,施政等等。” 这个问题好像还是有些笼统,孙广越翻着白眼想了想,说道:“岛津光久这个人,跟康熙有点像,活得长,子女多,而且手段高明,心狠手辣。为了自己的权力,杀害了妹夫岛津久章和家老岛津久庆。” “我记得岛津家后来还出兵打了琉球王国,所以现在琉球贸易都在岛津家的掌控之中。”姜承志也缓缓地补充了一句。 “对,庆长十四年,岛津忠恒以桦山久高为大将,平田增宗为副将,出兵三千余人,攻打琉球,很轻松就击败了琉球。”这类事关历史事件本身的问题,孙广越更加容易回答,“萨摩藩当时的目的是出兵侵占琉球诸岛,但是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都不希望萨摩藩坐大,所以强迫萨摩藩允许琉球王国继续保持独立。” “不过呢,后来岛津忠恒还是强迫琉球王尚宁君臣签订了《掟十五条》,强行规定琉球的一切贸易行为都必须被萨摩藩垄断。”日本和琉球历史不是朱丹赤的强项,不过《掟十五条》这件事情比较有名,在文史界算是一种常识了。 “而且那一次之后,德川幕府意识到萨摩藩水师的强大,所以有意削弱萨摩藩的实力,命令西国外样大名将只能拥有可载重五百石的运粮大船,其余船只全部被幕府没收。”孙广越这次没有再和朱丹赤抬杠,而是顺着他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哦?”毛渊明听了有点疑惑,“那既然如此,为何这一次萨摩藩又有船运载浪人和农民?” “不清楚,不过我推测,幕府的命令已经过去六十年了,萨摩藩既然垄断和琉球的贸易,势必会因为运输的需要,建造一些船只。而幕府的法令颁布日久,自然会有所驰废,只要将军觉得无伤大雅,也就不再追究了。”姜承志的这个猜测,孙广越也表示赞同。 毛渊明听完几人的陈述,心里也有了些想法,说道:“这么说来,我们应该赶紧见一见郑经,然后鼓动他和萨摩藩派来的人结交一下,以备进一步发展关系。” 第八十五章 初会刘国轩 台湾岛南北狭长,从东宁府治安平镇走路到鸡笼,即使在官道修通之后也要花上七、八天时间,但坐船的话一个昼夜就能到达。 姜承志和许纬辰此刻就坐在官船上,朝着鸡笼进发。船是头天晚上出发的,预计今天的傍晚时分就能到达鸡笼了。 时宪历三月初三,其实已经是格里高利历的3月31日,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已经远远不止是“吹面不寒杨柳风”。东宁的海洋性气候,暖风里裹挟着湿气,春意盎然之中甚至有了一丝炎热的感觉。 两人搬了两张凳子,在甲板上坐着,看着不远处陆地的轮廓,静静地出神。 在许纬辰看来,姜承志这次日本之行,可以算是大获成功,,不但事前设定的目的几乎全部达成,而且还得到了进一步发展的接口。 思来想去,许纬辰忽然问道:“老姜啊,这次去日本,幕府将军有没有派人陪你们到处游玩啊?” “没有啊,一直都住在江户凑,只有将军召见的时候才能进江户城。”姜承志记得,这个问题之前已经有人问过了,不知道许纬辰为什么又问了一次,一脸疑惑地望着许纬辰。 “那有没有和大老和老中们来往?”许纬辰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姜承志脸上的神情,自顾自地继续问道。 “也没有。只有因为公事,前后去了酒井忠清那里两次,一次是向他申请上岸居住,另一次是和他协商船运的事情。” “那你觉得酒井忠清这人怎么样?” “应该算是很厉害吧。他的年纪比几个老中都要小,居然独占鳌头担任大老,而且还做到了大权独揽。”姜承志还是没有明白到底许纬辰在想什么。 “嗯。那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结交一下这个人呢?” “这样啊。”姜承志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不容易呢。我们献给德川家纲的土番姑娘,德川家纲分赐给大老和老中们,结果第二天酒井忠清就赏给手下了。” “是啊,孙胖子也说过,酒井忠清并不贪财好色,就是权力欲惊人,很难结交。一时半会儿好像也确实想不出什么点子。”许纬辰听了,微微点了点头,“先不急着想这件事吧。这次我们去鸡笼,要应酬的是岛津家的人。就是不知道他们会派谁来。” “岛津光久肯定不会自己来,多半是派遣家臣或者一门众带队。” “对了,日本历史你熟啊,岛津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姜承志听了,淡淡地一笑,说道:“也谈不上熟,历史掌故还得靠孙广越。我所知道的,就是岛津家和日本江户时代其它大名一样,也是层层叠叠的封建结构。岛津光久其实是萨摩藩岛津家主家的大名,主家以外各种分家可能得有七八个,他们都是主家的下级领主。” “嗯,这个我能理解,日本人往往也就是这样,一个家族里还分好多小宗,小宗把主家视为主君。” “是啊,这就是日本人的封建制度。” “你看,中国就不一样。东宁岛上郑氏宗族的人很多,却都是官僚体系的一部分,没有封建分家一说。”许纬辰说着,朝船舱里努了努嘴,“里面坐着的那位郑斌,据孙广越说也是郑氏宗族,他父亲郑明是郑芝龙的同宗兄弟,后来父亲和哥哥郑彩都死于厦门,而他就在小朝廷中一直担任礼官,也不见得比外姓有什么特殊。” 船舱里坐着的,是这次去鸡笼接待日本人的礼官郑斌,看上去已经六十左右了,满头银发,须髯雪白。两天前许纬辰和毛渊明去见郑经的时候,郑经点名派郑斌前去鸡笼,还说东宁凡是涉及礼仪接待方面的事务,一向都是由郑斌负责。 “那是自然,中国的制度从秦始皇统一中国开始,就展现出了独特性,与众不同嘛。” 将近傍晚时分,船终于到达了鸡笼。 鸡笼的地形和东宁不一样。东宁是两山合抱的海湾,有点类似天然的防波堤。鸡笼更像是着名的北洋水师提督衙门驻地威海卫和刘公岛,由喇叭形的海湾和海口处的小岛组成,而这个小岛正是鸡笼得名的原因——鸡笼屿。 郑斌的官船在鸡笼屿傍边先停了停,让手下坐舢板到鸡笼屿的水寨处验了勘合,船才被放行驶进港湾。 许纬辰与姜承志跟着郑斌在码头下了船,刘国轩已经在岸上等候。本来在后人眼里,刘国轩与冯锡范、陈永华合称“东宁三杰”,也是很想一睹风采的对象。只不过,这段时间见过的古人已经太多了,尤其是姜承志,连德川家纲也拜会了,现在再看到刘国轩时,已然没有了当初见到冯锡范时的激动,只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刘国轩:中等身材,有些削瘦,皮肤黝黑,脸上的五官并不是想象中的虎虎生威,反而是略有些清秀。 刘国轩和郑斌寒暄了几句,又显得对两个毛利国人非常有兴趣,热情地上来打招呼,并且延请众人到提督衙门叙话。 所谓提督衙门,就是在港口依山而建的一座院落。规模不大,虽然是两进的院子,门幅还不如林家大宅,纵深也浅。众人到了前厅坐下,喝了一口茶,又有仆役送上点心。 刘国轩和郑斌相识多年,见面除了嘘寒问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倒是一开口就问许纬辰:“这位是许先生吧?我听闻你们毛利国人之前辅佐二爷练兵,在阿里史社打了个大胜仗,国轩自问前年出征沙辘社,也未能取得如此大胜。不知有什么心得,可以说与刘某开开眼界?” 许纬辰见刘国轩上来这几句话,表面上抑己扬人,甚至有些吹捧的味道,但仔细品味,显然是一种“想知道你有多少斤两”的心态,于是笑着答道:“刘提督过奖了。练兵打仗的事,都是由我们当中一位叫项绍宽的负责,在下也不甚在行。他日刘提督见到绍宽,不妨当面与他论道。” “哦?我听说王爷让世孙克臧拜了一位毛利国人为师,是不是就是这位项绍宽?” “正是,世孙少爷近来正跟着绍宽在屯垦营练兵呢。” “王爷如此看重,绝非泛泛之辈,国轩日后回到东宁,肯定要当面向这位项绍宽请益。”刘国轩说着又想了想,继续问道,“郑大人刚才说,此来是要迎接日本使者送来的屯垦百姓。之前柯刑部出使日本,我听说也有毛利国人随行,从中出力不少,不知又是哪一位?” “哈哈,刘提督,就是这位姜承志。他熟悉日本事务,这次能为王爷出力,实数分内之事。”许纬辰说着,用手指了指姜承志。 刘国轩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姜承志,不住地点头:“王爷厉兵秣马,朝夕筹划,就是要有朝一日驱逐满洲鞑子,恢复大明江山。无奈东宁弹丸之地,人口单薄,这一次取得一万多日本百姓用于屯垦,实在是为王爷立了大功。贵毛利国果然是人才济济,以后若是战事平息四海升平,刘某倒有逸致,扬帆出海,到毛利国一游,你们看如何?” “哦,那自然是欢迎之至。” “好。刘某已经吩咐人,在后堂准备了酒宴,就请郑大人和两位到后堂,我们边喝边聊。”刘国轩说着,站起身来,招呼众人往后堂走。 第八十六章 冷漠的岛津久治 日本的船队比预期当中晚了一天到达。许纬辰和姜承志因此无所事事地在鸡笼周围转了一整天,感慨于这个荒凉的地方几百年后就是人口稠密、繁荣一时的台北市,岛上的第一高楼“台北101”就会矗立在不远处的农田里。 从港口延伸出去的官道倒是一眼望不到头,不过据刘国轩手下的军官介绍,官道实际上只修了十多里地,再修下去的话,士兵们每天花在路上来回的时间就会显得太多,而如果让士兵们去路的尽头宿营,对修路来说是方便了,但港口这边的守备就会显得薄弱。 第三天上午,船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海平面上。鸡笼屿的望楼上哨望的士兵连忙挥动手中的旗帜,向岸上报告军情。顷刻之间,已经有一艘军舰驶出了港湾,向着船队迎了上去。与郑斌来时的单艘官船不同,让这么庞大的船队靠近鸡笼屿是非常冒险的,若是有诈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校验勘合必须在离海岸几里之外的海面上进行。 两边接洽的军官验过勘合无误,船队才被允许驶过鸡笼屿,进入港内停泊。 船队里不但有日本船,也有一部分郑时英和郑眕英兄弟带去日本的东宁船,整个船队显得浩浩荡荡。不过,刘国轩督建的鸡笼港规模也颇为可观,勉勉强强停下了所有的船只。 许纬辰和姜承志跟着郑斌,在岸上等候。眼见郑省英三兄弟从最大的一艘东宁船上走了下来,郑斌和刘国轩连忙快步迎了上去,笑着与兄弟三人招呼寒暄。许纬辰和姜承志跟在郑斌身后,许纬辰之前和郑省英没什么来往,姜承志则是在日本和三兄弟相处了两个多月,多少算是有了些交情,再次见面自然是嘘寒问暖,互诉别离之情。 郑省英座船的旁边,停泊的就是日本船队的旗舰,岸上的士兵已经在船帮上搭起了三道跳板,一位日本官员站在船舷边,在身边仆役和士兵的簇拥下,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 郑斌和刘国轩见状,连忙引着众人走过去迎接。许纬辰隔着人群看过去,日本官员大约三十岁年纪,身材矮小,目测大概只有一米六上下,便悄悄地对姜承志说道:“这日本人好矮啊。” 姜承志听了直摇头,感慨地说道:“你没去日本看看啊,大街上很少能找到一米七以上的人。大多数男的只有一米五十几,一米六出头的就算不矮了。” “那女人呢?” “女人更矮,很多成年女性,只有一米四十几,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个孩子。” 两个人正说着话,只听见日本通事大声说道:“这位是日本萨摩藩垂水岛津家当主岛津久治,奉了将军殿下之命,运送百姓人等至此。” “原来这人叫岛津久治。”许纬辰盯着看了一阵,轻声问姜承志,“他应该是萨摩藩主岛津光久的一门众吧?” “嗯,他是岛津光久的侄子,也是岛津光久的女婿。” 许纬辰听了眉头一皱:“堂兄妹结婚啊?日本人也真是不讲究。” 姜承志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我在离开日本前见过岛津久治一面,好像是个严肃而沉默的人。” 两个人小声交谈之间,郑省英已经为郑斌和岛津久治相互介绍,郑斌满脸笑容地邀请岛津久治到提督衙门里叙话。刘国轩则吩咐军官和岛津久治的手下交接,开始点算百姓和浪人,安排到临时的营帐住宿。 衙门正厅里早已安排了宴席,郑斌和岛津久治相互客套了几句,便命人上菜,一边吃一边聊。只是岛津久治如姜承志所说的一般,严肃而沉默,郑斌有什么问话,不过是回答个“是”或者“否”,又或者简单地解释几句。 几句话下来,郑斌也觉得兴味索然,于是不再与岛津久治闲话攀谈,只管劝酒。岛津久治喝酒倒是不怎么谦虚,郑斌敬他的酒都是一饮而尽,显然酒量应付郑斌这样的老年人绰绰有余。 酒菜吃得差不多了,刘国轩提议陪岛津久治四下里转转,再安排一些军中的娱乐活动。岛津久治又非常严肃地表示谢绝,并且说将军殿下有命,不得在鸡笼游乐,事情办完了就尽快回程。 岛津久治这么一本正经,搞得郑斌和刘国轩都有些尴尬,甚至有些不悦。许纬辰和姜承志当然能理解这种不悦,毕竟准备了热情待客的礼数,而岛津久治却如此不冷不热,任谁都会有些情绪。 不过两人暗自商议,觉得也未必单纯是因为岛津久治的性格如此。日本德川将军威仪甚重,作为外样大名的藩臣,岛津久治也只能严格遵守将军的训令,若有少许出格,被人告诉德川将军,难免受到责罚。 宴席结束,岛津久治便表示要回船休息,并且说如果交接顺利的话,日本船队第二天就要起锚回日本了。郑斌和刘国轩见岛津久治如此不通世故,也就没有出言挽留,径直又送到了码头。 等岛津久治上船之后,刘国轩只管督促手下加快速度,点算百姓和浪人。郑斌和郑省英三兄弟多日不见,又回到衙门另开一席,饮酒叙话。许纬辰和姜承志都自称不胜酒力,不能继续作陪,郑斌也恰好有些私人的话要与郑省英三兄弟攀谈,本来也想避开毛利国人,因此也不强留。 两人便出了提督衙门,沿着官道漫无目的地走动。来的时候,毛渊明嘱咐二人要尽可能地和岛津家的家臣搭上关系,但现在岛津久治这个样子,看来是无从下手。 “要不,明天一早我们去船上拜会一下岛津久治,把礼物送给他?”许纬辰问姜承志。 姜承志却摇了摇头:“我估计岛津久治不会让我们登船,最多只能请他下来说几句话。” “那也比什么都不干强。只要能说上话,多少能结交一下。” “也只能这样了吧。”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直奔岛津久治的座船。姜承志的日语十分流利,向船舷边负责守卫的日本足轻说明了来意,足轻也不敢怠慢,连忙到船舱里向岛津久治报告。 几分钟之后,岛津久治不紧不慢地沿着跳板走了下来。姜承志连忙迎了上去,热情寒暄,又介绍了许纬辰。 岛津久治在日本已经见过姜承志,因此总算略有些熟络,脸上挂着一丝笑意。姜承志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摸出了礼物——一尊寸多高的金佛,说是敬献给藩主岛津光久。 岛津久治抬头看了看两人,皱着眉头说道:“两位的好意在下权代藩主谢过了,只是礼物断然不敢收下,将军殿下严令我等不得与东宁人擅自来往。” 岛津久治这句话说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许纬辰和姜承志相互对视了一眼,也觉得无可奈何。 不过,许纬辰略一思考,忽然在姜承志耳边说了一句,姜承志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似的对岛津久治说道:“请问,将军殿下是否禁止阁下购买礼物献给藩主?” 岛津久治被问得也是一愣,想了半天吐出一句“这么说,倒好像是没有”。 “那不如,请久治阁下买下这尊佛像,献给藩主,将军应该不会怪罪吧?只需要十两银子就行。”姜承志当然知道毛渊明和陈枫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的这尊金佛,不过现在是努力结交岛津久治,钱自然不是问题。 “这样怕是不妥。”岛津久治又摇了摇头,“这样的伎俩是瞒不过将军殿下的慧眼的。你们的心意我会转致藩主,佛像还是请收回吧。” 许纬辰和姜承志同时陷入了沉默,知道这次是肯定说不通了。 岛津久治见二人再没有什么说辞,便拱了拱手,说道:“如此,在下便告辞了。将军特许萨摩藩与琉球贸易,藩主更加在意那里的生意。” 说完,岛津久治转身向船上走去。 第八十七章 试一试发展琉球关系? 岛津久治的船队走后一天,郑斌和郑省英兄弟三人也安排好了船队,出发回东宁。 从鸡笼到东宁的返程比来时要多花半天时间,因为来的时候就是郑斌和随行人员们乘坐的一艘轻船,回去的时候整个船队都载满了屯垦百姓,还有从日本贸易带回来的货物,船体吃水更深,航速自然也就更慢。 到达安平港已经是三月初九的黄昏时分。 下了船,郑斌先行前往延平郡王府面见郑经报告情形,郑省英三兄弟留在码头组织卸货和疏导百姓上岸。许纬辰和姜承志见没有能帮忙的地方,便辞别了众人,径自回了林家大宅。 毛渊明没想到二人这么快就回来了,连忙叫过一个仆役,吩咐他去东明楼置办一桌酒菜,却却被许纬辰拦了下来。许纬辰说是不必麻烦,由林家后厨整几样菜就行了,这几天连续应酬刘国轩和岛津久治,都没什么胃口了。 毛渊明见许纬辰这么说,也就不坚持,便让仆役去后厨张罗,自己拉着二人到书房坐下说话。这一趟基隆之旅,时间不长,因此也没有什么离愁别绪要诉,三人直接开始谈正题。 姜承志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小本子,上面记录了这次交割的数字。按照岛津久治和刘国轩手下的点算,这次从日本送来的囚徒总计有一千三百五十九人,浪人两千两百八十二人,目前都由刘国轩暂时收拢编列,留在鸡笼继续修筑官道。剩下一千七百三十三户总计一万零四百五十九人的屯垦百姓,就是这次由郑省英三兄弟的船队运回东宁。 “这么多人?”毛渊明都有些惊讶,“加起来快要一万五了吧?” “嗯,是不少。”姜承志点了点头,“本来还要多。我听郑省英说,从日本登船的百姓比这还多,只是在路上海浪打翻了两艘船,外加病死和失足落水的,损失了一千余人。” 听姜承志这么说,毛渊明和许纬辰都是一愣,然后心中各自感慨古代航海之艰辛,又隐隐担心王建国他们的南洋之行不知进展如何。 姜承志不知道二人在想什么,继续往下说道:“现在屯垦百姓过来了,农时也不算耽误,接下去就要看郑经如何安排这些人了。” 毛渊明听完,略想了想说道:“屯垦的事情,郑经自然会交付给陈永华办理,应该不会再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除非我们自己想掺和。” “嗯,我们倒不如开始考虑另外一件事。”许纬辰说道。 “另外一件事?” “对。这一次我和老姜过去鸡笼,本来是想抓住机会和岛津家搭上关系的,可惜没能如愿,连你准备的那尊金佛,也只能物归原主了。”许纬辰说着,从背包里把金佛拿了出来,递给毛渊明。 毛渊明一边接过金佛,摆在了书案的角落里,一边问道:“什么意思?岛津家今年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 “呵呵,那倒也不是。岛津久治只是推说将军禁止他与外人来往,不敢收礼。” “那这件事情不成,总不能就此放弃吧。” “是啊。我看岛津久治不愿意和我们来往,多半还是因为德川将军的禁令,他不敢贸然和外人来往。”许纬辰说完看了看姜承志,又问道,“老姜,你还记不记得岛津久治最后对我们说的话?” “嗯……好像是说’萨摩藩可以与琉球贸易,藩主岛津光久很在意那里的生意’?”姜承志被许纬辰一问,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了一下。 “对,他就是这个意思。”许纬辰微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向毛渊明说道,“我猜,这是他在暗示我们。” “暗示?”毛渊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嗯,你想,萨摩藩与琉球贸易在德川将军那里是合法的,只要我们和琉球建立起关系,就能通过琉球去萨摩藩了。” “这么麻烦?”毛渊明听完直皱眉头,“又要再绕一个大圈子。” 许纬辰很无奈地望着毛渊明,说道:“呃……麻烦是麻烦了一些,只是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其实,和琉球建立关系也并非绕圈子。”姜承志见毛渊明有些顾虑,便宽解道,“我记得中学地理课就学过,琉球群岛是火山岛,盛产硫磺,而硫磺是火药的重要成分,因此如果能和琉球贸易,本身就是一件值得一试的事情。” “哦?”姜承志这么一说,毛渊明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么说倒是值得一试。” “是啊。而且,我听郑省英说,从东宁到琉球,航程只有四五天时间,来往也比较便利。” “那要不,我们明天去找找陈永华,把这个想法跟他提一提?”毛渊明见姜承志说得有理,也来了兴致。 许纬辰想了想,摆了摆手说道:“要不还是过几天吧,这两天陈永华肯定在忙于处理屯垦百姓的事情。” “几位先生,菜都在外面预备好了。”仆役忽然站在书房门外喊道。 “好,知道了。”毛渊明答应了一声,又对二人说道,“我们出去边吃边聊吧。” 第二天,许纬辰起得有些晚,才洗了脸,毛渊明就来敲门。一问之下,原来是有差役来传召,说陈永华有事相请。于是早饭也来不及吃,急急忙忙与毛渊明、姜承志跟着差役直奔延平郡王府。 陈永华仍是在书房中央正面的书案后端坐,低头批阅奏报。周围还摆着几张书案,后面都坐着书办在抄誊公文,每写完一张便请陈永华过目,核对无误之后就盖上部院大印,然后由差役送发六部或者州县衙门——虽然郑经名下现在只有天兴和万年两个州。 毛渊明等三人走进书房,见到这忙碌的阵仗,也不敢大声喧哗,缓步走到陈永华的面前,毛渊明轻轻喊了一声“陈相”。 陈永华抬头见是三位毛利国人,也没有起身招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差役端过凳子来,让三人在书案前坐下。 三人甫一坐定,陈永华便开口说道:“这一次从日本接收浪人百姓,十分顺利,王爷也非常高兴,三位要记为首功。” “哪里哪里,陈相过奖了。”毛渊明马上满脸堆笑地说道,“我们不过是出谋划策,整件事情仰赖王爷和陈相当机立断,东宁几位大臣通力合作,我们是断然不敢居功的。” 对于毛渊明这几句客套话,陈永华没有继续敷衍,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这次接收的日本百姓数量众多,王爷指示要将他们发往大甲溪一带屯垦。这一万多人,自然要有人督管,王爷已经差派了洪暄为宣慰使,又让左武卫薛进思带了两镇人马,一起移屯。” 这两个名字,毛渊明没有听过,也不记得孙广越的材料上有写过,但心中暗想,既然郑经会差派他们独领大事,想必也不是普通人。 许纬辰听到左武卫三个字,忽然想起刘国轩的头衔是右武卫,那这个薛进思岂不是和刘国轩并驾齐驱的军中大佬? 陈永华见三人脸上都有些疑惑,心里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于是缓缓地说道:“洪暄是国姓爷时代的旧臣,也是忠振伯洪旭的三弟,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由他来主持屯垦大局,最好不过。薛进思是军中宿将,曾随着洪旭驻守澎湖,抵御施琅的进攻,颇有战功。” 洪旭是郑成功手下的名臣,毛渊明不用看孙广越的文献也知道他是谁,便顺着陈永华的话头,试探着问道:“呃……王爷如此安排,必是妥帖稳当的。只是陈相专门知会我们此事,莫非有什么差遣之处?” 第八十八章 琉球贸易此路不通 “正是。”陈永华点了点头,“王爷的意思是,日本百姓人数众多,又不谙汉语,我们虽然有些日本话的通事,但多几个人帮忙总会好些。姜先生这次跟随柯刑部出使日本,言行得体,举止有度,又精通日本话,最好能去岸里社,协助洪大人。不知道姜先生意下如何?” 姜承志见陈永华点名到自己头上,只得应声答道:“陈相若有差遣之处,自当从命。” “呵呵。”陈永华轻轻笑了一声,又说道,“几位在东宁是客,谈不上差遣。之前整训北兵、攻打土番、出使日本,都是几位为了王爷的大业助力,是陈某应该道一声谢才对。” 毛渊明见陈永华神情严肃,想来说的不是一般的客套话,本想再谦逊几句,又觉得不太合适,转脸看了看许纬辰。 许纬辰知道毛渊明想说什么,便面带微笑地朝着陈永华说道:“陈相,这次承志与许某前往鸡笼,听那岛津久治说起,他们萨摩藩与琉球国素有贸易往来。不知东宁是否也与琉球有贸易?” “和琉球的贸易?”陈永华皱了皱眉头,捋着胡子缓缓说道,“之前是有一些的,近来却是不多了。” 许纬辰于是把之前三人商议的关于通过琉球接近萨摩藩的想法对陈永华说了一遍,又问道:“陈相,琉球盛产硫磺,而硫磺是军中至关重要的物资,为何近来与琉球贸易却是不多了?” 陈永华听完许纬辰的一大段陈述,慢慢站起身来,踱向了屋子中央。三人也连忙都站了起来,望着陈永华。 陈永华来回踱了两步之后,转向三人说道:“有一件事,想必三位不知道。琉球是个海外岛国,国力羸弱,于大明藩属国中,所受皇恩尤重,入朝藩贡次数、得颁货值都远远胜过其它藩属国。不料琉球国王朝秦暮楚,在大明和日本之间首鼠两端。即便如此,早些年无论是永历陛下还是国姓爷,都虑及恢复大业,对琉球格外优容,不但不予追究,还允许他们与各国通商。” 陈永华说完停了一停,但三人谁也没有接茬儿,显然此处不宜插话。 陈永华于是继续说道:“只是这琉球国王,却变本加厉,居然开始向满清藩贡,接受满清册封。永历二十二年,琉球国王尚质病故,世子尚贞即位,未来东宁奏报,却擅自前往福建向清帝请求册封。王爷因此十分震怒。” 说到这里,陈永华停了下来,扫视了一眼三人,似乎是在问三人的意见。许纬辰思忖此时如果再不作反应,显得有些过于刻意了,便出声答道:“陈相,琉球弹丸小国,孤悬海外,物产贫瘠,强敌环伺,实难自保。以往摇摆于大明日本之间,如今向满清屈膝纳贡,无非也是求存之道。虽然辜负皇明世恩,有悖信义……不过……似也不必苛责吧。” “唉……”陈永华听了许纬辰的这番话,深深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屋里的书办们都出去。书办们一个个连忙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最后一个还识趣地带上了门。 等书办们都出去了,陈永华摆手示意三人坐下,自己也踱到了书案后面坐下,轻声说道:“许先生所言,本来也不无道理,王爷也是如此想法,故而一向予以优容。只是去年,我大明水师在福建近海,捕获海船一艘,竟是琉球驶往福建的贡船,王爷便下令扣留了该船和船上之人。” “哦?那琉球方面可有人前来交涉?”毛渊明问道。 “毛先生问得好啊。”陈永华忽然提高了嗓音,“若是有人来交涉,王爷又岂会为难他们,必然是发还贡船水手,令两家重修旧好。” “这么说,琉球并未派人来交涉?他们不要这船了吗?”毛渊明有些不解。 “毛先生斯文儒雅,怕是想不到这琉球国王的卑劣行径。”陈永华说着,脸上似乎真的有不悦之色,“那国王并未遣人前来交涉,却派人去日本将军那里,状告我东宁掠劫贡船使者,德川将军因此罚了我们商馆白银三万两,交予琉球作偿。” “这……这也未免太小人之心了吧。”姜承志这次去日本,受到的接待还算热情,并未看出之前有什么过节,现在听陈永华这么说,难免有些惊讶。 “所以陈某说了,三位都是雅人,断然不会想到这些小人的做派。”陈永华摇头说道,“如今王爷虽然未下令追究此事,但也不便再与琉球人来往。” 毛渊明未曾想到整件事情居然会是这样的,犹豫了一下只能说道:“原来如此,看来琉球通商之事,还要从长计议。我等不知就里,胡乱建言,还请陈相多多包涵。” 听到毛渊明这么说,陈永华忽然脸上转为笑容,说道:“毛先生说的哪里话,所谓不知者不罪。三位提及此事,本意还是为国谋划,陈某自然明白。不过,此事事关国体,王爷并未与多少人提及,三位知道了,也请不要外传。” 毛渊明心知被日本人罚了三万两银子,郑经是既无里子也无面子,自然是不愿多提,于是连声答应。 三人从陈永华处辞别出来,又是一番感慨。一行人虽然号称文史论坛的资深坛友,但对这件事情却丝毫不知道,连孙广越、朱丹赤这样的大神也未提到过,可见仗着历史知识想在古代横行无忌,还是有些过于乐观了。 “不过,既然答应了陈永华,去岸里社协助屯垦,我们也得想个周全一些的方案,总不能老姜一个人去吧。”许纬辰觉得,既然琉球通商的事情搁置了,倒不如先想想眼前的事情。 “嗯,岸里社虽然离得不远,但也有三四天的路程,而且如果是长期屯垦,总得去几个人,相互之间有个照顾。”毛渊明也觉得很有必要多去几个人。 “那谁去合适呢?”姜承志问道,“女生总归不能去吧。” “那是,那里的生活条件比林家差远了,上次鲍婧去住了几天,能撑下来真是个奇迹,我都有点佩服她了。”许纬辰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老吴最合适了,整个论坛好像只有他有农业劳动的经验了。”毛渊明掰着手指算道,“张天师张兴扬如果愿意去,也行,他好像说起过,他家里是经营茶园的。” “老吴肯定是最好的人选,张天师只能算是个大少爷,不见得自己有种茶的经验。”姜承志听到毛渊明的这个提名,不禁笑了。 “无所谓啦,他一直以来也是闲着,如果自己愿意去,那就最好,如果不想去,也要强迫他去。现在开始,我们的人要多参与具体事务,否则将来需要的时候帮不上忙就惨了。”毛渊明认真地说道,“我觉得,以后的事情不是光靠历史知识就能解决的,就像这一次,谁也不知道郑经和琉球王国的恩怨。” “嗯,那就尽量动员他一起去。”姜承志点了点头,“还有,我想孙广越和温如嵩之中也要去一个。一来这两个人一起去了日本,情况比较熟悉,二来我身边也想有个文史智囊,好随时咨询。” “那最好是让温如嵩去,他那个脾气,和大多数人都不对付,不如让他去屯垦。”毛渊明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就作出了选择。 “你们四个人过去,我再安排几个土番姑娘过去给你们当侍女。”许纬辰刚才已经想到了这个主意,现在见毛渊明和姜承志商量已定,就马上提了出来。 “土番姑娘?当侍女?”姜承志一下子没有理解许纬辰的意图。 “是啊。现在我们在林家大宅,其实生活是有人照顾的,你们过去岸里社,没人照顾的话生活会艰辛很多。” “这倒是,在英国商馆的时候就很艰苦了。”毛渊明同意许纬辰的这个看法,但是还有些疑虑,“只是,带着这些小姑娘,万一有人把持不住……” “那就试试,我也正好想知道结果。”许纬辰认真地回答道。 “什么结果?”毛渊明和姜承志都很惊讶,异口同声地问道。 第八十九章 为什么不生病?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我们穿越了三百五十年,到了一个所有人从未到过的地方,生活环境变化如此之大,没有自来水没有现代食品,但我们当中居然没有人水土不服。”许纬辰幽幽地说道。 “说的也是啊,我小时候从浙江乡下去上海都会发水土不服。”姜承志被许纬辰这么一提醒,有些若有所思地说道,“在自来水质量有保障之前,水土不服很常见。” “还有啊,那几个女生一直不来例假,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许纬辰接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女生不来例假?!”毛渊明和姜承志同时惊呼了起来。 毛渊明之前听鲍婧说过女生不来例假的事情,姜承志和李芊一起在日本两个多月,也发现李芊没来过例假,至少没有表现出来过。但两人都以为这事许纬辰不应该知道。 “这还有什么知道不知道?”许纬辰惊讶地望着两人,仿佛不知道才是不正常,“现在没有卫生巾,来例假的话必然要使用棉质的月经带,可我既没听云姨说起过要给大家买,也没见过她们洗完晾出来。就算这东西比较私密,会放在不显眼的地方晾晒,但大半年时间总会被看到一次吧?问题就是一次都没有。” 毛渊明听完,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许纬辰所说确实不假,只不过自己从未在意过罢了。 “那你想试什么?”姜承志又问道。 “试试看男的是不是行。”许纬辰说着挠了挠头,“女性没有例假,基本上意味着没有生育能力,那么男的是不是也这样?” “啊?!”姜承志这下吓了一跳,“你的意思是说,拿那些土番姑娘们来试试?” 许纬辰点头说道:“嗯。当然,得是自愿的,你们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你们俩先等一等。”毛渊明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神色开始显得有些紧张,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为什么没有水土不服?为什么女性会没有例假?” “可能是穿越造成的吧……”姜承志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觉得似乎还是这个万能理由最合理。 “你们还记不记得,刚刚穿越的时候,我问’为什么我们都穿越了,但那个大巴司机没有’?”毛渊明继续紧张地问道。 许纬辰有点明白毛渊明的意思了,回忆着说道:“当时洪诚丘猜测说,’我们穿越了,司机被救回去了’,好像是在说’我们都死了’。” “这……所以我们不生病、不来例假是因为我们其实已经是死人了?”姜承志对这个结论也感到有些惊恐。 “那倒也不是。”许纬辰摇了摇头,“可能仅仅是穿越的效果,毕竟我们谁也没见过真的穿越,也不知道穿越有什么副作用。” “好吧,那就当我们还活着。”毛渊明总算出了一口气,“至于男的要不要试试,老姜你们自己决定吧。” “不试也没关系,我怕那些土番女孩子不对你们的胃口。”许纬辰补充道,“反正我也不是急于知道结果。” “呃……”姜承志忍不住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要说’不对胃口’这么猥琐嘛。主要是这些女孩子也太小了,比李芊都要小,罪恶感太强了……” “哈哈哈哈……”毛渊明和许纬辰都笑了起来。 “好吧,说回正题,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吧,要通知老吴他们准备出发,总得打点行装吧。”姜承志又说道。 毛渊明也收起了笑容,说道:“嗯,是要准备一下,你们这一去估计也得小半年,鲍婧和云姨肯定会张罗着帮你们置备生活用品。” “还有啊,我明天就赶回屯垦营,把侍女给你们准备好。”许纬辰这次是神情严肃地说道,“现在这些女孩子勉强能听和说一些汉语,你们还得继续教她们。而且我会安排她们按月轮换,尽量让她们都适应侍女的生活。” 等三人回到了林家大宅,马上开始准备工作。老吴和张兴扬被告知需要去岸里社帮忙,两人都没有意见。温如嵩和毛渊明一向不怎么对付,所以他的工作由姜承志去做,好在温如嵩自己对去屯田倒是很有兴趣,一口答应了下来。 说来已经是农历三月的天气,农时不能再耽搁,三天之后,四人准备就绪,跟着洪暄出发。 送走屯田的四人,毛渊明心里盘算着,军事组、屯田组和南洋贸易代表团的人都在各处忙碌,鲍婧她们张罗幼儿园的事,许纬辰、朱苍酢、李书同等人又在忙碌不同的事情,但林家大宅里空闲的人还是不少,便把金和光找来书房,商量着开始研究热气球的事。 金和光在船厂工作,本身也是个军迷,对热气球有些了解,不过也没有亲自做过,因此觉得没什么把握。毛渊明自然是鼓励他,“别的穿越者能做到的,咱们也能做到”,又给他分析道:“现在时间有得是,人手方面,闲着的码农还有好几个,不行我和陈枫、唐云沛他们也能来帮手。” 金和光想了想,觉得用工业的眼光来看,热气球一共三个关键组件:气球、吊篮、发动机。这三样必须都要从零开始做出来,而且还有两个主要的技术指标:结构要牢固、自重要尽量轻,结构牢固是避免空中解体,自重轻是为了增加搭载人和物资的余地。 等金和光把这些情况都跟毛渊明说了一遍,毛渊明便又鼓励他只管去做,要买材料可以请云姨和陈枫帮忙,需要钱的话尽管出声。热气球早一天造出来,对清朝战斗的把握就会多一分。 金和光转身出去之后,毛渊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感觉好像自己身上的负担卸下去一些,又觉得未来的责任似乎是更加重了。于是重新坐下来,呆坐了一会儿,忽然想到:虽然现在还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穿越,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办法能够重回现代社会,但是这一次的穿越也是神奇的人生经历,倒不如记录下来,万一将来那天真的回到了现代社会,就可以刊印成册,流传天下了。 想到这里,毛渊明从书案的一侧拿过书稿纸来,开始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接下去一连几天,毛渊明都在书房中度过。除了云姨和洪诚丘偶尔会来讨论一下生活开销和账目上的事情,几乎没有其他人来打搅,陈永华也并没有派人来请。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书稿纸已经叠起了一大摞,目测有近万字了。毛渊明心想,怎么也得写够三百万字,等回到现代社会之后就去起点连载,这些真实的经历应该轻易就能把起点那些YY的穿越文比下去。 因为到了三月底,军事组的人照例放假回来休息,毛渊明于是放下笔,陪着大家吃吃饭打打牌。午饭后正准备开桌打牌,项绍宽忽然说道:“今天回来的路上,发现大街上的人多了一些,有不少工匠来来往往,好像在王府门前搭建什么东西。” “是啊,看上去不知道是戏台还是什么,似乎是临时用来搞活动的。”许纬辰马上补充道。 毛渊明大半个月没出过门,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现在听两人这么一说,心中不禁一动,说道:“这么一说,我也大半个月没去王府了,要不现在去陈永华那里看看,顺便了解一下什么事情?” “好啊,你去的话,我陪你去。”许纬辰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阿宽也一起去吧,上次郑经说过,咱们三个去王府出入不禁。”毛渊明说着,朝项绍宽招了招手。 第九十章 阿兰怀孕了? “陈相,王府门外好像正在搭建高台,不知有什么大事么?”毛渊明和许纬辰、项绍宽进了陈永华的书房,坐下寒暄了几句,便开始切入正题。 陈永华见毛渊明这么问,点了点头,捋着胡子说道:“毛先生问得正好。半个月之后就是永历陛下罹难十年的忌辰,王爷吩咐在王府门外搭建祭坛,供军民百姓叩拜。” “原来如此,未成想大明……皇帝罹难已经十年了。”毛渊明差点脱口而出说成“大明已经亡了十年了”,还好话到嘴边才觉得不妥,临时换了说法。 “嗯,十年是大祭,自然要隆重其事。大明江山就算只剩一隅之地,祖宗规矩也不能稍有疏忽。”陈永华说着,从桌上拿起了一份文件,在手里掂了两下,说道,“王爷命人在福建采买的祭品,也已经送了过来。” “在福建采买的祭品?”毛渊明有些疑惑,“福建全境不是都已经落入满人之手了吗?” “话是这么说,但清虏既残暴且愚驽,于是福建沿海一带,结寨自保的水上人家很多,不少都暗中记名投在王爷麾下,这些人能疏通清虏的官员,又会驾船,所以时常为朝廷做一些采办事宜。”陈永华说着看了看毛渊明,“东宁物产贫瘠,要不是在福建采办,很多东西在东宁花钱也买不到。” “原来如此。那永历陛下忌日,我们有什么可以效力之处吗?” “这倒不必了。皇家事务规矩森严,寻常之人不谙此道,何况你们远来是客,不便劳动你们。”陈永华摇了摇头,“毛先生有心,就在当天来行礼致祭便是了。” “那是一定要来拜祭的。”毛渊明脸上又堆起了笑容。 “陈相,之前我听人说起过,永历陛下驾崩后不久,国姓爷也归天了。”许纬辰忽然想起这件事,只是记不清是冯锡范说的还是孙广越说的。 陈永华听到许纬辰的话,微微点头说道:“许先生记得不错,先帝的忌辰是四月十五,国姓爷的忌辰则是五月初八,中间相去不足一个月。国姓爷在日,有大恩于东宁军民,祭奠之礼自然也会极为隆重。” “是。陈相,国姓爷的威名播于四海,谁人不想一睹风采,只是我们无此缘分,深感惋惜。我们这些日子以来,多受王爷的照顾,这次祭奠国姓爷,我们自当诚心拜祭。”许纬辰说完这话,毛渊明和项绍宽也频频点头。 陈永华听完,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啊,许先生的话提醒老夫了。几位于大明虽是外洋远客,但如今世孙拜了项先生为师,于国姓爷和王爷就不能算是外人了。几位拜祭国姓爷的礼数,应该要更周全一些。待老夫稍后与王爷再行商议。” “如此甚好,那我们就回去,静候王爷的令旨了。”毛渊明说着,站起身来告辞。 从陈永华的书房出来,三人一路聊着闲话,一路向王府门口走去,却冷不防从旁跑过来一个人,差点和毛渊明撞个满怀。 毛渊明定住脚步仔细一看:“咦,你不是二爷身边的太监何公公吗?这么急匆匆地做什么?” 何公公叫作何七,是郑聪身边的贴身太监,一段时间以来和毛渊明等人也比较熟悉了。何七因为走得急,差点撞上毛渊明,正忙不迭地赔不是。听到毛渊明这么问,才结结巴巴地答道:“毛……毛先生,阿兰……阿兰夫人的身子有些不舒服,二爷命我赶紧……赶紧去请大夫。” “请大夫?”许纬辰微微一皱眉,问道,“王府里没有御医吗?怎么要去外面请?” “呃……二爷一向……一向不怎么信得过王府里的御医,不然之前克坦少爷生病,也不会来劳动马医生的大驾。” “哦?”毛渊明觉得何七这几句说得倒是有些道理,便又问道,“那你这是要去请谁啊?” “毛先生您有所不知了,这东宁要是论医术,谁能和沈老先生相比?奴才这就是去请沈老先生。” “那你知不知道,阿兰夫人得了什么病?”许纬辰在旁边又问道。 “奴才哪里懂这个,只是听见郡主说,阿兰夫人怕是害喜了,所以二爷急着要奴才去请沈老先生。” “行吧,那你赶紧去,别耽搁了。” 何七转身刚要走,毛渊明又把他叫住了:“等等,回来回来。” “毛先生,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不过呢,阿兰夫人要是真的有喜了,那二爷府上少不得要忙碌了,采办应用之物,抓取药材,都少不了要你奔波吧。”毛渊明说着,又从身上摸了一两多银子,塞进了何七的手里,“接下去怕是要辛苦何公公,替我们好好照顾阿兰夫人,如此我们在她哥哥嫂子面前,也好有个交待。” “毛先生您放心,不用您吩咐,奴才也一定把阿兰夫人伺候得妥妥当当的。”何七只有二十几岁年纪,长得还算清秀,不知为何,说话的神情比起其他太监来,要真诚自然许多,让人不觉得谄媚,“可奴才这会儿可真的要走了,再不去请沈老先生,二爷怕是要等急了。” 毛渊明听了点点头,又挥了挥手,示意何七赶紧走。 许纬辰望着何七急匆匆的背影,呵呵一笑,说道:“这下倒好,要是阿兰真的怀孕了,郑聪那边我们又要多走动走动了。” “嗯,我估计要是沈云右能确认阿兰真的是有喜了,小郡主估计会过来请马心如再去给阿兰看看。”毛渊明也点头说道。 “沈云右是谁?”项绍宽待在屯垦营的时间多,有些情况不太熟悉。 “这人叫沈佺期,云右是他的字,崇祯末年的进士。据二郡主说,沈云右的医术十分高明,而且文学修养也很不错,和朱术桂常有来往。” “哦。”项绍宽很简洁地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对了,既然阿兰有喜了,郑成功的忌辰又快到了,可能会有些事情需要忙了。我想我暂时就不回屯垦营了,留在林家大宅,看看能做点什么。”许纬辰见项绍宽再没有其它的疑问,就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了下去。 “那屯垦营那些土番姑娘谁来管?”项绍宽说着瞅了许纬辰一眼。 “这些土番姑娘现在训练熟了,有常镇业管着就行了,反正他总是要在那里管着后勤伙食的。” “那我们能为永历和郑成功的忌辰准备些什么?”毛渊明问道。 “永历的忌辰我们还真做不了什么,就像陈永华说的,到王府门外的祭坛磕几个头就算oK了。”项绍宽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毛渊明的胳膊,“就怕到时候你磕头的姿势不标准。” “胡乱磕几下呗,老百姓也可以去磕头,他们能磕得标准么?”毛渊明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那是不是还要献祭品啊?要的话我们还真不太懂。”许纬辰觉得相比磕头姿势的标准与否,祭品可能更重要一些。 毛渊明也一下子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想了一会儿说道:“要不找人问问?” “找谁问?” “找二郡主问吧。”毛渊明忽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鲍婧和二郡主的关系很好,让她去问。” “这倒是个办法,二郡主是鲁王府出身,应该很懂皇家的规矩。”许纬辰也赞成这个想法。 “行,那还有什么要考虑的?” “我倒是还有一个建议。”许纬辰说道,“我们再给郑经唱一次歌吧。” “唱歌?” “是啊,在郑成功的纪念仪式上唱歌歌颂郑成功,天经地义吧。” “那唱哪一首歌?” “还能唱哪一首,肯定是那首《大英雄郑成功》啊。”许纬辰说着笑了起来。 “《大英雄郑成功》?我怎么从没听过有这么一首歌?”毛渊明疑惑地望着许纬辰。 “你听过的,而且听过很多次了,你只是不知道那首歌叫这个名字罢了。哈哈哈哈。”许纬辰仿佛越说越开心,爽朗地笑出了声。 第九十一章 笨拙的穿越者 金和光虽然答应了毛渊明,开始着手研究制造热气球的工作,但实际上这件事情毫无头绪,不但各种材料一应都不齐备,而且设计方案也没有。当然,这件事不需要金和光一个人想破头,码农们都闲在林家大宅里,大家随时能聚在一起商议。 要说码农们的效率果然是比一般人要高出不少,不到10分钟的时间,大家已经有了一个共识:在热气球的三个组件气球、吊篮和发动机里,最容易搞定的是吊篮,只要用木头搭出来就是了。 而最难搞的肯定是发动机,要求很多很复杂,比如体积和质量要尽可能小,但火力却要尽可能大,而且具体的设计当中,还要想办法实现调节火力来改变高度,这些显然都是很难办到的。 至于气球部分,本来大家都在纠结没有现代化的化纤材料,连帆布材料都没有,高正飞忽然来了一句:“用棉布刷桐油试试。” “棉布刷桐油?” “对,棉布刷上桐油,能够增加强度和气密性。我之前看过一部穿越小说,小说里的主人公就是这么制造热气球的。”高正飞解释道。 “这样……”金和光听高正飞说得信心十足,便没有质疑这个设想的可行性,而是进一步问道,“棉布倒是容易买到,只是桐油去哪里搞?” “桐油也不难办。我前一阵子去郊外散步,发现有不少油桐树。我估计镇民会有人摘油桐果榨桐油的。”司徒辉平时不太合群,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里散步,不过既然他说有油桐树,应该不会搞错。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金和光总结道,“其实中国传统的纸伞和油纸,都是靠涂桐油来防水的,桐油的生产技术应该挺成熟的。” “那需要多少棉布呢?” “这个就要靠计算了。”陈天仇说道,“先估计一下热气球的总质量,然后根据阿基米德原理算出相应的空气体积,最后再根据这个体积,用椭球形表面积分求出气球的总表面积。” 金和光听完陈天仇所说,便慢慢算道:“热气球总质量算100千克,载人和燃料总质量100千克,那就是200千克,再留百分之十的裕量,算220千克。空气密度若是按1.2千克每立方米计算,那就是……” “185立方米的样子。”高正飞已经心算出了结果。 “不对不对。”郭炎摇了摇头,“你这是把热气球按照抽真空来计算了,实际上气球里的热空气也是有质量的。” “是哦。”金和光扭头想了想,“这样说的话,就比较难算了。” “要不别瞎算了,先买点布和桐油,做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小热气球试试?”陈天仇的脸很瘦,眼睛里闪烁着机智,认真地望着金和光说道。 “好吧。”先做小规模的试验,倒也符合金和光在船厂工作的经验。 码农们有了共识,便一起来找洪诚丘,说明了意图。洪诚丘说钱不成问题,但是东西还得叫上云姨和陈枫才能买。一段时间下来,穿越者当中对镇上商铺位置最熟悉的就是这两个人了——买东西归云姨管,会说闽南语帮着砍价的只有陈枫。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着云姨到镇上采购。既然出来了,那么不仅是棉布和桐油,连麻绳、木板、竹篾和竹钉之类的也买了一些,回去马上就能动手做一个迷你热气球了。 然而真的动手做热气球,难度比想象的大得多。最起码把平坦的布剪开拼成球形,就让大家忙活了好一阵,却又完全劳而无功。郭炎想先用薄木板和篾条搭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吊篮模型,结果钉竹钉的时候不是钉偏就是把竹钉敲断了。 折腾了一阵子,金和光不由得叹息,文史论坛网友的动手能力实在是太差了。云姨和洪诚丘在旁边看着,也是偷笑不已,洪诚丘还揶揄着说道:“别人当穿越者,我们也当穿越者,怎么我们就显得这么笨拙呢?” 正说着,鲍婧从外面走了进来,说自己刚刚从幼儿园回来,是被笑声吸引进来的。云姨把大家的困难跟鲍婧说了一遍,鲍婧也是笑着直摇头,说道:“你们也真是的,这些事情自己动手做,能做得好才怪呢。” “那不自己做怎么办?谁还能帮忙做?”司徒辉蹲在地上,一边摆弄手里的竹篾,一边问鲍婧。 “可以请人做呀,反正工价又不贵。”鲍婧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幼儿园的桌椅板凳、木马秋千,都是请木匠师傅做的。你们现在如果只是先做一个模型的话,这种小活花不了多少钱。” “那气球呢?貌似也比较难搞。”金和光见鲍婧胸有成竹的样子,连忙继续问道。 鲍婧想也没想,又答道:“可以去裁缝铺问问。裁缝铺虽然不做气球,但是裁剪缝纫的手艺是没问题的,你们只要把要求跟人家说清楚,应该能帮你做出来。” “太对了,我们怎么一早没想到呢。”金和光不由地感慨道。 “正常吧,码农宅男想问题,肯定是先自己想解决方案,实在不行才会求助。”洪诚丘幽幽地说道。 “那就别耽搁了,幼儿园上次用的哪家木匠,鲍婧你现在就带我们去找吧。”金和光算是松了一口气。 云姨听金和光这么说,朝着他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也别全去找木匠了,分两个人跟着我去裁缝铺吧,那个裁缝和我挺熟的,你们身上的衣服就是他给做的。” 众人于是哄笑着分成了两组,各自去找木匠和裁缝解决问题。接下来的几天里,就耐心等待完工。 木匠和裁缝的手艺虽说不是巧夺天工,但是比起穿越者们自己动手显然是好太多,省时省力还能保证质量,一下子迷你热气球的两个主要部件就有了。 等到气球拿回来,刷桐油的工作总算自己能搞定。穿越者当中有装修经验的不少,把刷桐油当粉刷墙面来做,刷好了晒干,再刷第二道,前后刷了三遍,感觉气密性很好了。至于发动机,暂时不追求功能了,就从林家的厨房里找了个大小合适的薄皮铁盆,放在吊篮里。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码农们就打算在林家的后院里进行试飞,金和光想了想,觉得不妥。一来热气球是用来野外使用的,在林宅后院里试飞,环境不太拟真,二来气球毕竟是桐油刷过的,万一不小心着火,连带引起林家大宅火灾就不好了。 几个码农都觉得有道理,便从林家借了一辆板车,和洪诚丘一起,把气球装在板车上,推着到了安平镇郊外一块比较开阔的平地上。 试验的结果还算成功,迷你热气球在烧了七、八捧稻草之后,开始腾空而起,飞到了5米多高,滞空了1分多钟,才缓缓落了下来。 洪诚丘觉得很满意,毕竟这是第一版最初始的模型,能上天飞一飞已经不错了。 但是金和光和码农们都觉得差强人意,用司徒辉的话说,“这个气球只能算是个’概念球’”。 洪诚丘对司徒辉的话不是太理解,金和光解释道:“现在吊篮里不但没有人,连燃料也不搭载,飞行高度只能到5米这么高,说明气球的直径明显偏小,整个设计完全不合比例。” 洪诚丘听完撇了撇嘴,问金和光打算怎么办。金和光想了想,安慰道:“也不用太失望,毕竟这是第一次,我们总算还是得到了一点测试数据的。回去重新设计一个大的,再试验。” 第九十二章 利玛窦规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到了四月十五,也就是永历皇帝的十年忌辰。安平镇上又如节日般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因为陈永华之前说的原因,毛渊明并没有受邀参加在王府内举行的祭奠仪式,只能和军民百姓一样,去王府门口的祭坛前磕头行礼。毛渊明因此一大早就找齐了林家大宅里所有的人,除了不在安平镇上的,和必须去幼儿园照看孩子的几个女生,将近三十个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延平郡王府。 虽然只是上午辰末巳初时刻,王府门前已经是人山人海,前来观礼和磕头的百姓和军人不计其数。毛渊明便问身边的朱丹赤:“这些人这么积极来磕头,是有纪念品拿吗?” 朱丹赤轻蔑地“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哪来的什么纪念品,不过是老百姓发自内心地羡慕权贵,平时又没机会接近王府,现在祭奠朱由榔,来磕几个头蹭蹭皇家之气罢了。” 因为人太多,磕头还要排队,大家只能站着聊天等待。洪诚丘悄悄地问毛渊明:“既然不能参加王府内的祭奠仪式,为啥要来和百姓一起磕头?我们不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毛渊明却摇了摇头说道:“那不行。我们来拜祭永历皇帝,又不是真的纪念这个跑路天子,只是做给东宁军民看而已。更何况,我们今天究竟有没有来,你猜郑经知不知道?” “好吧,那就磕吧。”洪诚丘说着擦了擦头上的汗,时宪历四月,东宁的天气已经颇为湿热了,站在阳光下等待真的不是太愉快的事。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轮到穿越者们了。毛渊明快步走了上去,点了香烛插到了香炉里。按照鲍婧转述二郡主的话,军民百姓拜祭天子,不需要进献任何的祭品,只要准备香烛到坛前磕头就是了。既然没有任何的规定,则自己也不必画蛇添足,便在祭坛前随便磕了几个头。 磕完头站起来,毛渊明转身示意大家都过来磕几个,于是众人依着次序都在祭坛前磕了头,唯独许纬辰站在后面没有动。 毛渊明觉得有点奇怪,便走过去说道:“老许,要不你也去磕几个?” 许纬辰神情严肃地摆了摆手,表示不行。 “为什么?磕几个头也不吃亏,大家都磕了。”毛渊明有些惊讶于许纬辰的坚持,用劝慰的口吻说道,“郑经和陈永华应该也会注意到你吧。” “我知道,只是我不方便磕。”许纬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经上说过,’你只可拜我,不可拜别的偶像’。” “哈哈,你既然是教徒,总不至于连’利玛窦规矩’都没听过吧。”孙广越在阳光下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对许纬辰说道,“根据’利玛窦规矩’,你来磕几个头完全没问题啊。” 许纬辰看了看孙广越,神情依然严肃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利玛窦规矩’,是利玛窦允许中国教友祭天、祭祖、祭孔,因为中国传统的’天’和天主教的’唯一真神’并无分别,而祭祀祖先与孔子,属于追思先人与缅怀哲人的仪式,与信仰并不冲突。” “那不就行了嘛?” “怎么就’行了’呢?你说说看,这永历皇帝属于’天’、还是’祖’、又或是’孔’?” “这……”许纬辰这个反问,一下子把孙广越给问住了。认真想了想,好像永历皇帝确实不属于“利玛窦规矩”豁免的三种对象,不由地愣在了原地。 “嗨,不方便就算了,我想郑经应该是能理解的。”毛渊明凡事不喜欢硬刚,既然许纬辰表达了坚决不愿意叩拜的意愿,也就不再坚持。 许纬辰这才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等众人逐一叩拜完毕,离开祭坛往林家大宅走,金和光忽然提出,既然今天天气这么好,人又都到齐了,不如一起去郊外看看热气球试验吧。 “哦?热气球试验取得进展了吗?”毛渊明一下子来了兴致。 “嗯,这次我们做了一个中型的,直径有3米多呢。”金和光有些得意地说道,“我们打算试试看载重二十斤,看看能不能飞起来。” “那好啊,去哪里试?”毛渊明问道。 金和光朝着镇外的方向指了指:“诚丘带你们先去镇外的试验场吧,我和码农们回林家大宅拿气球。” 大约二十多分钟之后,众人便又齐聚在镇外的开阔地上。这一次金和光与码农们借了两辆板车,更大个头的气球和吊篮占了一辆车,另一辆则堆满了作为燃料的稻草。 毛渊明看到一整车稻草,有点惊讶地问道:“你们从哪儿弄到这么多稻草啊,难道是你们自己到农田里去捡的?” “哪有啊。别说自己没空去捡,就算有空去捡,现在是春天,农田里哪里会有稻草。”金和光笑着答道。 “这些稻草是问林祥买的,都是去年秋天农庄里的农民们收集的。”洪诚丘进一步解释道。 毛渊明听完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说道:“农业社会,人们不得不珍惜物力,才会连稻草都收集起来,现代社会都是一烧了之的。” 毛渊明这话一说出口,旁边又有人开始叹息,觉得现代社会是再也回不去了。 “也不要这么悲观嘛。回不去现代社会,我们自己建设一个现代社会,不就行了。”许纬辰听到叹息的声音,立马回应了一句。 “说得好!”孙广越一边鼓掌一边应和道,“就是要有这样的气势。穿越者不建设现代化,像什么穿越者。” “好吧,那咱们还是从热气球开始呗。”金和光笑着说道,“我们就开始试飞吧。” 试飞工程的复杂度比上一次要高很多。因为气球体积增大了10倍不止,需要十几个人围成一圈,每人抓住气球球体的一处,让气球稳定处于吊篮上方,然后金和光在吊篮里的铁盆里点燃稻草,并且抓紧一捧一捧地继续加稻草。 气球很快在热气的作用下鼓了起来,在吊篮上方形成一个硕大的球形,但整个热气球却没有上升。 “加稻草的速度再快一点,估计是里面的热气温度不够高,所以密度还是太大。”陈天仇一边说,一边帮着金和光拼命往铁盆里加稻草。 不过,几分钟过去,热气球还是没有升起来。 “要不,还是把配重用的砖头拿出来吧,看看它本身能不能飞起来。”看到热气球依然停在原地,郭炎有些无奈地建议道。 “好吧……”金和光虽然感到很挫败,但是也只好同意。于是几个码农一起动手,把吊篮里用于配重的几块砖头拿了出来。砖头拿出来之后,热气球立刻腾空而起,缓缓地向上升,这一次足足飞了有约三十米高,然后在空中滞留了好几分钟,才又缓缓地落下。 “唉,可惜啊。”金和光望着热气球,无奈地叹息道,“要是能解决载荷的问题,放个人在吊篮里,就能在空中继续加稻草,飞得更高更久。” “那可不容易啊。”陈天仇讪笑着说道,“一个人的体重差不多要60公斤,就是120斤,我们现在这个热气球,连20斤的砖头也承载不了。” “那要不我们造个再大一点的?气球的体积越大,排开的空气越多,上升浮力也越大。”洪诚丘虽然不是码农,但是浮力定理是中学的知识,作为前少年班成员自然是了然于胸的。 “没用的。”司徒辉摇着头说道,“热气球里也有空气,单纯增大体积并不增加浮力,关键是提高气球里空气的温度。气球里的空气温度越高,浮力越大。” “那是不是把稻草换成煤会好一点?煤的热值比稻草高多了。”郭炎又想了另一个办法。 “可能也不行。”金和光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热气球表面积很大,散热很快,所以燃料热值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热效率,也就是烧得快,煤燃烧比较慢,不见得比稻草效果好。” “那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下毛渊明也有点着急了。 许纬辰看了看大家,缓缓说道:“回去再想想吧,办法总是会有的。” 第九十三章 大英雄郑成功(上) 永历皇帝忌辰之后的二十多天,准确地说是二十三天,就是国姓爷郑成功的忌辰。名义上,永历朱由榔是大明皇帝,而郑成功是藩王,仪注当然应该以皇帝的忌辰为重,但实际操办的时候,郑成功的祭祀典礼规模远在永历皇帝之上。这也难怪,毕竟整个东宁上下,都是郑成功的亲信部属,几乎所有人都从未见过永历皇帝朱由榔长啥样。 离开郑成功的忌辰还有七天时间,姜承志一行人就跟着洪暄回到了安平镇。永历皇帝忌辰的时候,分散在台湾各地的官员将领都奉命原地值守,但郑成功的忌辰,几乎所有的官员,能返回安平镇的都陆陆续续回到了镇上。 毛渊明早已请朱苍酢写了一份奏报,把进献祭品和在祭奠仪式上诵唱的申请递交给了陈永华。没过几天,陈永华就派人来告诉毛渊明,郑经照准了“毛利国人”的申请,并且送了一张仪注单子过来,上面详细写明了忌辰当天的行程安排,以及“毛利国人”的位次——祭奠仪式在宁南坊延平王庙进行,项绍宽因为是世孙郑克臧的师父,因此与陈梦球等人同在郑经身后的第二班里,毛渊明、许纬辰和姜承志作为外洋人,和英国商馆的代表在一起,其余“毛利国人”则只能在庙外观礼。 毛渊明看完单子,顺手递给了许纬辰。许纬辰扫视了一眼,笑着说道:“咦?绍宽现在成了人上人了。” 项绍宽听了一皱眉,缓缓说道:“这是郑经的安排,咱们可还是革命同志。” “哈哈,阿宽你别紧张,郑氏有郑氏的规矩,咱们服从就是了。”毛渊明也跟着笑了起来。 “对了,我们参加祭奠仪式,服装要不要特别准备?” “不用了吧,忌辰又不是热孝,不需要穿孝服,何况我们也不是郑成功的家人。” “就是,而且就算需要穿戴什么,也应该由延平郡王府准备,当场分发给来宾,怎么可能让来宾自己准备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际,许纬辰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便问李书同:“田箑跟着陆希星他们去了南洋,没人会吹箫了,我们唱歌的伴奏没问题吧?” “应该没问题。”李书同自信满满地说道,“有古琴和吉他就够了,你不还要打鼓么。” “也是,这首歌慷慨雄壮,有没有萧倒是影响不大。”许纬辰听李书同这么说,也就放心了。 “行吧,那这几天大家就休息休息,用空的话就帮老金搞搞热气球。” 郑成功忌辰的正日子是五月初八,已经是格里高利历的1672年6月3日,天气又比之前永历皇帝忌辰的时候炎热了不少,尤其是之前一日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在太阳的照耀下,空气中蒸腾着水汽,大家即使站在原地不动也会感到闷热。 祭祀典礼依旧是在辰末巳初时分开始,所有人等按照事前安排的次序进入延平王庙。延平王庙的格局和宁靖王府相似,三进的院落坐东向西,以示心怀故国之意。自大门而入,第一进是前殿,陪祀甘辉、张万礼等殉国将领,第二进是正殿,奉祀郑成功神像,后面还有第三进的后殿,不知具体是作何用途。 项绍宽随着礼部官员的引导,进入正殿前的院内站立。郑经带着郑氏宗族在正殿里祭祀,殿外第一班是陈永华率领的杨英、柯平等朝廷重臣,第二班是冯锡范、陈梦蝶等王府近侍之人,第三班则是陈泽等将领。毛渊明、许纬辰和姜承志则只能和达克莱斯等英国商馆的随员们一起,站在前殿门前的院子里,更不用说其余的穿越者们都得在延平王庙的门外等候。 随着礼部官员的高声唱喝,祭奠仪式开始。先是由陈永华诵读了祭文,然后郑经和董太妃带领郑氏宗族向郑成功神像跪叩行礼。项绍宽远远望去,见郑克臧在郑经身后跟着跪叩,旁边还有个妇人牵着一个两岁大小的孩童,心想这恐怕就是郑经的次妃黄和娘和次子郑克塽吧。 郑氏宗族祭拜已毕,殿外的第一班和第二班众人,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依次进入正殿叩拜,第三班的官员将领们,则只能在殿外叩拜。至于在第一进前殿前的众人,更是只能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远远地磕了头了事——许纬辰自然是又没有磕头,只是这一次站在一群英国人中间,别人也很难注意到。 待众人行礼已毕,郑经便问王守礼:“还有什么仪注么?” “回王爷,’毛利国人’还有一曲颂歌,要为国姓爷献唱。”王守礼躬着身子,笑嘻嘻地答道。 郑经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我记得,就请他们上来吧。” 于是王守礼连忙吩咐小太监到外面传召。时间不长,一众穿越者便来到了正殿门前,仍然像上次在郑经生日宴上那样,排列队形,李书同、苏沐汀和许纬辰架好了乐器。 在场的官员将领比上次寿宴时要多一些,有些人听过“毛利国人”唱歌,有些人没有,但都屏息凝神,想听听这次能唱出什么曲调来。 毛渊明见大家准备好了,便向前跨出一步,拱手向着郑经说道:“王爷,这首歌专门献给国姓爷,请王爷、太妃和众位大人欣赏。”说罢又向李书同点了点头。 李书同点头会意,马上拨动手中吉他的琴弦,苏沐汀和许纬辰也跟着李书同的旋律开始演奏。一段慷慨激昂的前奏过后,紧接着后两排男声气势雄浑的和声“啊……啊……”,一个顿挫之后,前排男声开始合唱: “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放马爱的中原爱~的北国和江南;面对冰刀雪剑风~雨多情的陪伴,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做人一地肝胆,做人何惧艰险,豪情不变年复一年;做人有苦有甜,善恶分开两边,都为梦中的明天。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血淹没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一曲唱罢,全场鸦雀无声。郑经愣了许久,没有说话。 这一次郑成功忌辰之前,穿越者们进行了充分的训练,这种整齐并且有序的分声部和声唱法,在明代宫廷里都不一定能办到。郑经号称延平郡王,其实一辈子仅仅在福建沿海生活过,更不可能听过这样有品质的合唱。至于周围的官员将领,平日里看戏文,一把胡琴一面小锣两三个演员就可以开唱,更不可能听过这种气势排山倒海的大合唱,只是郑经没有表态,大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喝彩。 寂静了半天,郑经缓缓问道:“这歌叫什么名字?” 李书同连忙笑着回答:“向天再……” 许纬辰马上打断李书同的话,向着郑经朗声说道:“王爷,这歌叫作《大英雄郑成功》!” “大英雄郑成功?!”这个回答让郑经一下子又陷入了沉思,“放马中原……北国……江南……豪情不变……年复一年……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王爷,王爷……”王守礼看郑经半天不说话,轻声提醒他。 “毛先生,请你们给本藩再唱一遍!”郑经忽然大声命令道。 “再唱一遍?”李书同听到郑经这样的命令,一下子愣住了。毛渊明赶紧向他打手势,李书同这才反应过来,挥手示意伴奏再次开始。 “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放马爱的中原爱~的北国和江南;……,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又一遍唱罢,围观的众人还是不敢出声,静静地等着郑经的反应。 “好!唱得好!”郑经的声音不大,但在一片寂静之中,很轻易地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当场立刻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颂圣声: 国姓爷英雄盖世! 王爷英明神武! 第九十四章 大英雄郑成功(下) 在一片喧闹的喝彩声中,郑经走下了正殿前的台阶,径直来到许纬辰面前,问道:“许先生,你说这歌叫《大英雄郑成功》,不是为了哄本藩开心吧?” “王爷,许某岂敢妄言欺瞒王爷。”许纬辰认真地望着郑经说道,“这首歌在毛利国家喻户晓,传唱不衰。” “许大叔,毛利国离东宁这么远,那里的人也会景仰我阿爷吗?”郑克臧忽然从郑经背后跳了出来。 许纬辰微微弯下腰,对着郑克臧一字一顿地说道:“国姓爷是一位大英雄,他为大明所做的事,比你今天知道的还要重要,这样的人物,举世都会景仰。” “他为大明所做的事,比我今天知道的还要重要?”郑克臧一下子没有理解许纬辰的意思,不禁开始喃喃自语,陷入了思索之中。 郑经没有理会郑克臧明白不明白,转身又叫过来郑聪:“二弟,你家阿兰有喜的事,你和毛先生说了吗?” “当然说了,毛先生已经派马大夫过来给阿兰看过了,说是一切都好。许先生还说,等忙过了这一阵,就去屯垦营把阿兰的兄嫂接过来,好就近照顾。”郑聪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喜不自胜,看来阿兰怀孕这件事让郑聪非常高兴。 “嗯,那要是这样,你也在府里待上一阵子吧,练兵的事情有项先生担待,不会有什么差池的。”郑经说着转脸问董太妃,“太妃,您看这样好不好?” 董太妃瞪了郑经一眼,说道:“你又要惯你的弟弟了?再说了,毛利国人不是朝廷命官,你差遣他们,心里都有数了?” “这……”郑经没想到董太妃的回答这么犀利,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行啦,我知道,这是阿兰的头一胎,有聪儿在身边,养胎也安稳些。”董太妃收起了严肃的神情,换上了一副慈祥的表情,“其实马大夫也常来我这里走动,陪我说说话,是个不错的姑娘,那些毛利国人大约与她相仿吧。你要是信得过他们,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是,儿子明白了。”见董太妃的态度转变,郑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王爷,太妃说得有理,项某不是朝廷命官,协助二爷办事可以,但不能代替二爷的职责。”项绍宽忽然插话道。 “哦?”郑经没想到项绍宽自己会反对,转念又一想,项绍宽说的还确实是有道理的,便问道:“那么依项先生之见,应该如何处置” “不如在二爷休沐期间,请世孙权领北兵镇事。” “什么?克臧?”郑经被项绍宽这个建议说得一愣。虽然郑克臧决意习武,领兵是迟早的事,但是这么早就让他领一镇之师,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 “王爷,如今屯垦期间,并无特别的军务。世孙日常就在北兵镇学习,对情形也熟悉,不妨命他权领北兵镇事。半年之后,王爷便可知道项某并非揠苗助长。”项绍宽见郑经犹豫,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郑经听完项绍宽这句话,似乎依旧没有下决心,而是转向郑克臧问道:“克臧,项先生的话你听见了么?你敢试试么?” “敢,儿子一定能够胜任!就像阿爷那样,统兵打仗!”郑克臧昂着头,一副气势不凡的样子,隐约有些与正殿里的郑成功塑像相似。 “嗯……好吧。既然项先生如此说,那就让这个小子试试。”郑经说完,左右看了看,大声喊道,“绳武,绳武在吗?” 陈绳武正在不远处与人说话,听见郑经喊他,连忙小跑几步来到近前,应声说道:“王爷,唤绳武有何吩咐?” “着兵部行文,就说二爷郑聪有家事休沐,命世孙克臧权领北兵镇事。” “这……”陈绳武先是一愣,然后马上答道,“绳武明白。” “克臧,你可知道如今肩负重任么?”郑经又低下头看着郑克臧说道,“我军军镇一共二十多镇,领兵的不乏沙场宿将。如今你小小年纪,就让你权领北兵镇,你且不要给我丢脸,莫让人说为父任人唯亲。记得么?!” “儿子记得了!”郑克臧坚决地回答道。 “行了,没别的事就散了吧。王守礼,记得等分祭肉的时候,给项先生他们也送一份。”郑经说着,陪着董太妃向外走去。 见郑经一家人走了,在场的官员将领也就纷纷散去,穿越者们自然是结队回林家大宅。 李书同见延平郡王府的众人都走远了,便揪住许纬辰问道:“这歌明明是韩磊的《向天再借五百年》,怎么就成了《大英雄郑成功》了呢?” 许纬辰挠了挠头说道:“我看过有的报导说,《向天再借五百年》这首歌创作出来时,本来是要用作电视剧《英雄郑成功》的主题歌的,但是在某种阴差阳错之下,被安排当成《康熙王朝》的主题歌。” “可这首歌并不是《英雄郑成功》的主题歌啊。”走在旁边的洪诚丘说道,“2000年下半年,《康熙王朝》已拍完了,而且已经开始制作主题曲。2001年初,《英雄郑成功》还在拍摄中,也是差不多到2001年下半年才拍摄完成,比《康熙王朝》要晚了一年。绝对不会是《康熙王朝》抢了《英雄郑成功》的主题歌。” “不对吧?《向天再借五百年》歌词中的’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完全不合理,语法上说不通,很多人都觉得是’血淹没人间’被强行改了字幕。我专门认真听过原唱,唱的确实是’血淹没人间’。你想,如果是歌颂康熙王朝这个盛世,歌词里怎么可能有’血淹没人间’这种东西?”许纬辰越发挠头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热。 “歌词的问题是有人提,但是整首都有问题,当时就有清史学家反映听完歌之后,感觉完全不知所云。”洪诚丘继续解释道,“至于没改歌只改字幕,这事又不少见,你懂的。” 许纬辰本来挺有信心的,被洪诚丘这么一说,反而觉得有些糊涂了。不过,从郑经听第二遍这个要求来看,在他心里至少是受用的。于是对着李书同和洪诚丘说道:“反正郑经也不会知道这歌到底是不是唱他爹,只要他觉得好听受用就行了呗。” 众人回到林家大宅,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姜承志等几人第二天就要回岸里社,便又要忙着收拾行囊。毛渊明和许纬辰各自有各自想知道的事情,于是把姜承志拉到了书房里。 “老姜啊,岸里社那边屯田的情况怎么样?” “算是按部就班吧。日本百姓人数众多,因此除了洪暄之外,郑经还派了陈廷章、郑眕英、冯锡圭等几人帮手管理。”姜承志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比划,“现在洪暄将百姓分了十二个屯,各自划定区域耕种。” “那大家住得怎么样?”毛渊明又问道。 “你问谁?我们还是百姓?” “都说说嘛。” “我们就住在岸里社原先的村社里。村社挺大,里面原有的木质和竹质的房子,都在巴宰人搬迁的时候拆走了,好在还有数十间砖墙的房子,够大家住了。马禄原先的’王宫’,现在就是洪暄他们的衙门,我们几个就住在他们附近。” 姜承志说着停了下来,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日本百姓暂时还是住行营帐篷,不过薛进思已经安排士兵们砍伐木材和竹子,替他们建造房屋,只是进度很慢,不知道能不能在入冬前让大家都住进去。” “这么多人,要吃喝拉撒,要屯田劳动,还难免生病,这管理起来可不容易啊。”毛渊明想想自己之前在苏州,一部手机就能管理一家企业,现在却是大不相同。 “是啊,你们不知道,其实这些天来,已经有日本百姓水土不服,病了一大片,死了的都有好几个呢。”姜承志说着,脸上的神情颇为凝重。 说到“水土不服”,许纬辰显然是想起了什么,问道:“那老姜,我让你们试的事情,怎么样了?” 第九十五章 也想来一打婢女? “嗨,你那个想法,我们根本没试。”姜承志被许纬辰这么一问,差点笑出来,“那十个土番姑娘,我只是让她们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土番的房子你也住过,隔音效果约等于没有,我们要是真的对那几个姑娘做点啥,马上全村的人都知道了。” “那也不用害羞嘛。”许纬辰笑着说道,“村社里应该一共也没多少人吧?” “那倒是。”姜承志点了点头,“除了洪暄他们几个住在马禄的’王宫’里,其余就是十几个书办衙役,还有一些轮岗的士兵。” 毛渊明瞅了瞅二人,也笑着说道:“没试就没试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对了,平时洪暄都安排你们做什么?” “洪暄安排陈廷章他们每天巡视各个屯,我一般都是陪着他们其中的一位,担任一下翻译,也顺便了解一下农事。” “那老吴他们呢?” “洪暄对老吴他们没有要求,我就安排他们到地里去,熟悉一下农民们的劳作方式,研究农具的使用方法,看看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姜承志说着捋了捋胡子,似乎又想起什么了,“老吴倒是提过,修建从大甲溪引水的灌溉工程,不过洪暄说暂时不适合搞,因为财政紧张,而且人手也不够。” “那现在是怎么取水灌溉的?” “就是用独轮车从河边运呗,虽然效率不高,但是对于日本人来说也没什么,他们在日本也是这么干的。” 毛渊明听姜承志这么解释,心里不禁又是一阵怅然。现代社会农民已经算是相当辛苦的职业了,但是依然有农用机械和水利设施可以利用,相比之下,古人只能用独轮车运水,其中辛苦不问可知。 “那屯垦的效果你觉得怎么样?”许纬辰见毛渊明不说话,便又问道。 “还行吧,日本百姓基本上都是熟练的农民,地也是土番之前多年开垦的熟地,再加上今年天气好像也不错,应该有很好的收成吧。”姜承志其实不太懂种地,但是从洪暄和其他人的口中,大致也知道屯垦的形势。 “那就好。今年和明年要是东宁连续大熟,那么对两年后’三藩之乱’时郑军的作战有很大的好处。”许纬辰听到姜承志这么说,顿时觉得放心了不少。 正说着,书房外面有人敲门,许纬辰走过去把门打开一看,门外站的是云姨。云姨见姜承志在里面,笑盈盈地说道:“老姜啊,我说怎么到处找你也找不到,原来在这里偷闲。我和孟松刚才去镇上给你们买了艾草香和石灰粉,防蚊祛湿都用得上。” “哎,这可太好了。”姜承志连忙站了起来,从云姨手里接过硕大的一个包袱,“现在正是春夏之际,那边的蚊子蟑螂臭虫可真是厉害,经常咬得人浑身是包。” “真的?那你们没什么不舒服吧?早知道再给你们买些凉茶草药。”云姨看着姜承志,眼神里流露着一种心疼的感觉。 “当然是痒啦。不过除了痒,好像也没什么。” “没事就好,你们自己要照顾自己,农村可不比这林家大宅。” “云姨你费心了,其实我们生活得还好,衣食无忧,这不还有老许派来的十个婢女照顾么。” “啊?”云姨似乎是吃了一惊,“老许,你还真的给他们派丫鬟伺候生活啊?” “不要那么惊讶嘛。”许纬辰笑着摇了摇头,“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总要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在生活琐事上事事亲力亲为,既没有必要,也做不到。” “是啊,以后生活会怎么样,谁能想到呢。”姜承志也附和道。 “说不定每人都要发十个婢女。”毛渊明也笑着跟风。 “嗬,你们这些大男人,真是恨不得一人一个女大学生呢。”云姨作势要发怒,转过身去往外走,嘴里还继续说道,“等我去问问孟松,看看他是不是也想来一打婢女。” “哈哈哈哈……”三人望着云姨远去背影,都笑出了声。 老姜一行人走后,军事组也启程回北兵营,毛渊明的生活又回归到写回忆录和帮忙试验热气球的模式之中。 热气球还真不好搞,金和光带着一众码农又忙活了一个多月,也没什么进展。用盆烧稻草也罢,烧煤也罢,热效率太低,气球没有载重的能力。如果在吊篮里放炉子烧煤球,热效率是高了不少,但铁炉子自身太重,还是不合算。 金和光想来想去,似乎想到了一个办法,便去找赵湘梓商议,能不能研究一下陶瓷的炉具,既能高效燃烧稻草,自身又不太重。赵湘梓是个陶瓷企业的老板,生产的陶瓷行销东南亚,然而现在既无设备也无工人,只能满街转了好几天,可惜也没有找到合适瓷器,打听之下才知道,东宁根本没有瓷窑,镇上卖的陶瓷少数是日本进口的,多数则是福建走私而来。 眼见此路又不通,大家都十分沮丧。不过嗜酒如命的赵湘梓却想到,炉具的问题不好解决,倒不如从燃料上想办法。煤热值高燃烧效率低,稻草烧得快但是热值低,如果用酒精作燃料的话,就可以兼具两者的优点。 “是,我们也考虑过酒精,只是低浓度的酒精烧不起来,要制作高浓度的酒精,就要多次分馏,不知道东宁岛上有没有设备。就算有设备,还需要投入大量的粮食发酵酿酒,成本可就妥妥地上去了。”金和光其实也想到过酒精,就是觉得没什么把握。 赵湘梓听完金和光的担忧,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金和光的肩膀,说道:“这个不用担心。有没有设备,我几天之内就能给你搞清楚。” 进入时宪历五月之后,东宁各地就进入了夏天,天气湿热沉闷。毛渊明从林祥的口中得知,这样的日子大约要持续三个多月,如果要想清凉,那就要指望台风来的日子,但台风来了,渔民不得出海,豪雨也对农稼不利,故此大多数人也并不盼望台风。 不过,进入台风季节,也就是海上贸易的繁忙时节了,各国商船自南洋而来,不断进入安平港码头贸易。毛渊明写回忆录的速度很快,基本上已经把穿越以来到目前发生的事情都详细记录了下来,一时间又闲来无事,常常到海边码头散步,想着陆希星们在南洋,不知道何日归来。 等到五月底,军事组的人回来休假,纷纷抱怨屯垦营湿热不堪,令人难以忍受。毛渊明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建议大家到安平港海边散步,舒缓一下心情。码头上来往最多的还是郑氏的官船和商船,往往一天里有几艘进出,出港的载着各种东宁物产,销往各地,进港的则装满了四海各处购买的物资。 项绍宽望着忙忙碌碌卸货的民夫,忽然想起克里斯布走之前,自己曾要求他购买火枪和硫磺,只是不知道这人几时才会再来东宁。 这个问题的答案毛渊明也不知道。一个多月来在码头上能看到的外洋船只,多半是佛郎机船和日本船,也有少许暹罗船,英国船却是一艘也没有,故此无从打听。 说到克里斯布,众人又想起半年多前刚刚穿越时的情形,不禁都唏嘘不已。那时,克里斯布是大家第一眼见到的活人,如果不是克里斯布的船队恰好经过荒岛,恐怕大家都已经在荒岛上冻饿而死了。 正在众人追忆往事之际,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叫骂的声音。毛渊明扭头一看,却见一艘郑氏的商船靠在岸边,几名士兵正驱赶着一群年轻妇女从船上登岸。妇女们哭泣叫喊着,乱作了一团,更有妇女带着年幼的孩子,迟迟不愿下船,士兵便作势要把孩子扔下海。 “这是什么情况?不如过去看看。”许纬辰说道。 第九十六章 将来需要的年轻人 从船上被驱赶下来的妇女大约有七、八十人,大多是一个人背着一个包袱,也有少数几个带掣着孩子的。几乎所有的妇女都在哭喊,声音在海边这样的开阔场所能传得很远,但周围的士兵、民夫乃至百姓都没有特别的关注,仿佛是司空见惯。 毛渊明仔细打量了一下,看准了其中一个小军官模样的人,应该是负责押送这些妇女的头领,便走过去问道:“这位军爷,这些妇女是什么来路?” 小军官大量了一眼毛渊明,摇了摇头表示听不懂毛渊明说的是什么。 陈枫估计是这个小军官根本不懂官话,便把毛渊明的问题用闽南语重复了一边。 小军官这才明白过来,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 “他说,这些是从福建运来的妇女,正要送去兵部等候发落。”陈枫又把小军官的话翻译给大家听。 “从福建运来的妇女?而且还要兵部发落?到底是怎么回事?”毛渊明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不用问他,我知道。”孙广越大胖子尤其怕热,即使是在凉风习习的海边,还是不停地扇着扇子,“东宁男多女少,所以郑经会从福建拐卖走私一些妇女过来,由兵部配发给将士们为妻。” “这……”孙广越的这个答案显然出乎毛渊明的意料,至少一个现代人的价值观无法接受郑经这个做法。 “对于郑经来说,这也是稳定军心的办法。虽然这几十个妇女对于数万大军来说是杯水车薪,但总算聊胜于无吧。”孙广越继续解释道。 “唉……”毛渊明听孙广越这么说,心里自然也知道郑经是不得不然,在乱世之中要生存,道德包袱也只能暂时放一放。 正在这时,船上又开始大呼小叫,一个妇女看上去不愿下船,身边的孩子被士兵擒到了手中,高高举起,似乎真的要往船舷外的海里扔去。 毛渊明马上示意陈枫再问:“这位军爷,那妇人不肯下船,让士兵抬下来就是了,何必这样吓唬孩子?” “哈?吓唬孩子?”小军官呵呵一乐,“这孩子兵部又不会要,直接扔海里断了这妇人的念想,岂不更好。” 毛渊明听小军官这么说,脸都差点变绿了,刚想再说什么,小军官忽然一皱眉,问道:“你们是什么人,问东问西的?” “我们是外洋来的客商,只是随便问问。”陈枫这次没有给毛渊明翻译,直接回答了小军官的问话,“请问军爷是哪一镇麾下?” “本军爷是厦门宣毅前镇江胜统领麾下。你们既然是外洋客商,便与你们无关,不要阻止本军爷办事。”小军官说着,脸上露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那你也不能随便把孩子扔进海里啊,不能把人弄到岸上来好好说吗?”毛渊明听完陈枫的翻译,不免有些气急,提高了嗓门对小军官说道。 小军官也提高了嗓门,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看神情也知道是“关你屁事”一类的话,末了还说了一句“你信不信本军爷把你也抓起来”。 毛渊明见小军官如此说,正要再与他争辩,却只听见一声清脆的骂声从身后传来:“混账!” 众人回头看时,只见陈绳武站在了众人的背后。 小军官见到陈绳武,连忙上前参见。陈绳武也不客气,指着他的鼻子,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闽南语,陈枫轻声给毛渊明大致翻译了一下,无非是骂小军官有眼无珠冲撞了毛利客人的意思。 小军官被陈绳武一通骂,忙不迭连连给毛渊明赔礼,毛渊明也没有心思和他多废话,便让陈枫告诉他算了。 小军官这才缩头缩脑地站到旁边,不敢再出声。陈绳武便笑嘻嘻地朝着毛渊明说道:“毛先生,这小子没见过世面,说话无理,还请毛先生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陈赞画说哪里话。毛某只是看到那士兵要扔孩子下海,心中不忍,所以才想阻止。不知道这样的事情,陈赞画会如何处置?” “呃……”陈绳武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不瞒毛先生说,从福建运来的女子,偶尔会有几个带着孩子的,若是年纪稍大的,都会充入王府作仆役侍女。若是年纪小的……” 毛渊明瞪着眼睛望着陈绳武,问道:“若是年纪小的会怎样?” “多半是看看有无人家要买。身体强健的或许有人会买去,若是体弱有病的,过不得几日,便是自生自灭了。”陈绳武脸上浮现着虚假的笑容,缓缓地给毛渊明解释,“毛先生也知道,东宁地方狭窄物产贫瘠,药材也一向紧缺……” 毛渊明听了点点头,心知陈绳武所说确是实情,虽然不太人道,但也无可奈何。许纬辰却马上插了进来说道:“那不知船上妇女有多少人,带了多少孩子,若是王府不要的,不如都交给我们。” “行,许先生开口,绳武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陈绳武很干脆地就答应了,显然这些孩子对于他来说负担高于价值。 陈绳武于是转脸对着小军官又地说了一通,小军官连忙跑到岸边,指挥士兵们把船上所有的孩子都拉到了岸上,船上岸上少不得又是一番呼天抢地。 陈绳武盘问了一下小军官,然后朝着许纬辰说道:“一共九个孩子,年满八岁的有三个,绳武要带回王府,其余六个就交给许先生了。” “多谢陈赞画。”许纬辰连忙拱手称谢,“下次若还有妇女送过来,那些孩子我们也要。” “许先生不客气,下次若是再有,绳武记在心里就是了。”陈绳武见事情圆满解决,便对着众人又拱了拱手说道,“毛先生、项先生,绳武还要带这些女子回去发落,就不奉陪了。” “请。” 陈绳武转身带着士兵们押送着妇女们离开码头渐渐走远,留下六个孩子,都只在原地啼哭。毛渊明看了一眼许纬辰,无奈地问道:“老许,你又要这些孩子做什么?” “孩子嘛,多多益善,长大了才是’我们的人’。”许纬辰笑着说道,“就这几个孩子,放在农庄土番妈妈那里养着,吃饭穿衣花不了几个钱的。” “嘻嘻,你说得轻巧,事情不还是我们在替你做。”鲍婧今天难得有闲,也跟着大家来海边吹风,见许纬辰这么说,便笑盈盈地“指责”了许纬辰一句。 “唉,其实我倒是不介意照顾小孩子,要不你替我去屯垦营,我来幼儿园帮忙?”许纬辰见鲍婧装作凶巴巴的样子,也嬉笑着回答她。 “那还是算了,屯垦营离不开你,幼儿园也离不开鲍婧。”项绍宽并非不知道二人在调笑,只是一直以来严肃认真的性格,使得他还是非常严肃地说出了这句话。 “行啦,也别逗了,这几个孩子哭得那么厉害,抓紧回去吧。”毛渊明说着,伸手来拉其中的一个小女孩。 “也是,回去要给他们洗澡,换些新衣服,还要安排他们在农庄的住宿,幼儿园饭菜的食材也要多进一些。”鲍婧一边也拉过一个孩子,一边开始盘算接下来要增加的工作。 “辛苦你们啦。”许纬辰从孩子当中挑了一个最小的,大约只有三岁模样,抱在了手里,“我看回去还要编一下档案,这些孩子都要重新起名字,够年龄的还要安排他们读书。” “嗯,一定要读书,将来需要这些年轻人的地方还多着呢。”洪诚丘附和着说道。 众人说着,离开码头往林家大院走。 第九十七章 六老师的六字 回到林家大宅,鲍婧赶紧叫上秦九儿、林樱们帮忙,给孩子们洗澡换衣。所有的孩子都不到八岁,最小的只有三岁,而且语言不通,被从妈妈身边带走自然是哭声不断。只是哭累了,也只好停下来。云姨夫妇帮忙准备了晚饭,又收拾了一间屋子,让孩子们住下过夜。 第二天清早,许纬辰便上街买了几个牛皮纸袋,在陈枫的帮助下,逐个问了问孩子们的身世。两个较大的男孩,一个七岁一个六岁,能说清楚自己家乡哪里,姓什么叫什么,许纬辰都一一写在纸上。剩下两个五岁的女孩和两个四岁、三岁的男孩,则说不清自己的身世,不过许纬辰也尽量从只言片语中,提取一些有效信息,写了下来,放进牛皮纸袋里封好。然后给全部六个孩子起了新的名字,都写成了纸条。 早饭过后,许纬辰找来鲍婧,嘱咐道:“昨天我说’这几个孩子,放在农庄土番妈妈那里养’,后来晚上想想不妥当,若是那样,孩子语言又不通,恐怕很难办。不如就让他们住在这里,你们照顾一下,白天带去幼儿园,晚上带回来,两三个月里尽快让他们能流利地说官话。” 鲍婧听完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其实这里有仆役丫鬟,孩子们能生活得更好一些,城外的农庄我去过,勉强能住人而已。” “行吧,那就都拜托你了,我今天下午又要和绍宽他们回北兵镇了。”许纬辰说着,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了鲍婧。 鲍婧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的是孩子的名字,依次是“马倌儿”、“羊倌儿”、“大六”、“小六”、“鸡仔”和“狗儿”,便问道:“你这名字怎么起的?” “暂时按属相给他们起了小名,将来长大了看情况再起学名。” “那’大六’和’小六’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女孩子同年,高一点的算大,矮一点的算小。” “我是问你,’六’是怎么回事?” “这俩女孩子属猴啊,所以用了六小龄童老师的六字,难道还叫’大猴’、’小猴’吗?” “你!”鲍婧差点被许纬辰气得笑出来,挥了挥手里的字条,带着孩子们出去了。 军事组待了两天之后照常回去北兵营,鲍婧和云姨又多了照顾六个小朋友的工作,也显得比之前更加忙碌了。金和光和码农们还在为热气球的事情苦思冥想,只是天气阴晴不定,做实验的机会就更加少了。 时宪历六月份比五月份更加炎热,人也更难静下心来做事。晴天的白昼,知了声吵得人心浮气躁,更兼暑热难耐。若是遇上雷雨天,虽然气温是凉爽了,却是风雨大作,出门举步艰难,即使待在屋里也能感受到外面狂风暴雨的威力。 转眼已经是六月二十,又是一个雷雨天,毛渊明闲极无聊,只得站在林家大宅大门口的屋檐下,看着街上的情景。雨下得很大,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偶尔能见到一两个穿着蓑衣的农夫或者渔民匆匆而过。 雨水沿着屋檐的外侧坠下,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毛渊明仔细地注视了水柱几分钟,忽然想起了大明内阁辅臣陈于陛,因为万历皇帝怠政,导致内阁无公可办,终日只能数“直庐数太息视日影”,可见古人确实缺乏娱乐手段,自己现在无所事事看着水流直下,也与古人没有丝毫的区别。 几分钟之后,远处走来的三个人影打断了毛渊明的思绪。仔细一看,却是李书同、鲍婧和马心如,三个人各撑着一把油纸伞,冒着雨向自己走来,依来路的方向判断,应该是从宁靖王府回来。 毛渊明见其中有马心如,心里大致已经猜到了几分,等三人走到近前,便问道:“你们刚才去宁靖王府了?莫不是寿倌儿又病了?” “是啊,寿倌儿这小半年一直都好好的,可见身体恢复得不错。”鲍婧收起手中的油纸伞,甩了甩水,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几天风大雨大,可能是受了些风寒,有些发烧。” “不过不碍事的,我给他看了,休息几天应该就能好了。”马心如掸了掸背包上的雨水,摇着头说道,“可惜我随身带着的退烧药已经不多了,不舍得再给他,让他自己恢复吧。” 毛渊明听了一边点头,一边看了看李书同,问道:“咦,那你为什么也陪着去了?” 李书同个子挺高,大雨之中,靠小小的油纸伞遮不住全身,身上已经湿了几处,双手正不停地拍掸。还没来得及回答,鲍婧便抢着说道:“嗨,还不是他的好学生寿倌儿,硬是说几天没见,十分思念,让婢女过来传话,要书同过去看他。” “那他也确实好几天没来上学了嘛。”李书同似乎看上去略有些紧张,直直地看着鲍婧说道,“刚才二郡主不是说,两天前就病了。” “是,那他还跟着朱苍酢读书呢,怎么不记得请朱夫子也去看他?”鲍婧说着,白了李书同一眼。 “行啦,咱们进去说话。你们的衣服都打湿了,在外面别……”毛渊明刚想说“着凉”,忽然想起许纬辰之前的话,便没有说下去,改口说道,“去书房坐坐,喝口热茶吧。” 四人进了大门,沿着回廊转了两个弯,来到正厅门口,正撞上一个收拾完屋子出来的婢女,毛渊明便吩咐她去厨房给大家弄一壶热茶过来。 等进了书房,才坐下,毛渊明便问道:“书同啊,看来寿倌儿还真是惦记你啊。要不然怎么不叫老酸和孙楠也去呢。” “啊,寿倌儿音乐天赋真的不错,我教了这段时间,感觉他是一个可造之材。”李书同坐下来,双手继续扇动淋湿的衣襟,幽幽地说道。 “哎,寿倌儿有没有天赋我不懂,可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鲍婧忽然一脸严肃地看着李书同,“刚才二郡主给你上茶的时候,那样子我可看得见。你别用在女学生那里习惯了的态度对二郡主,她一个古代闺阁女子,怕是经不起你一个现代帅哥的挑逗。” “我……”李书同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张口结舌地要争辩,却又一下子组织不起合适的语言。 “呃……书同啊,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不过呢……”毛渊明听鲍婧这么说,心里也早已明白了多半,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咱们现在终究是寄人篱下,搞出点事情来总是不太好。我……听孙胖子说,二郡主在历史上是个自立持家的女子,咱们也别去影响人家,以后有事情让鲍婧多跑两趟就是了。” “我其实也不怎么想去,而且也不知道二郡主为什么会有想法……”李书同被毛渊明说了几句,一时间都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嗯。你也别多想,其实男女之事旁人很容易看出来,避而不见就最好了。”鲍婧说着,朝着李书同笑了笑。 李书同却依旧尴尬无语,帅气的脸上表情十分纠结。 毛渊明见李书同尴尬,也就不再说下去,扯开话题,向马心如问了问寿倌儿的病情,又问鲍婧幼儿园这几天情况如何。 鲍婧见毛渊明提起幼儿园的事,便叹息着说道,幼儿园的孩子也接连不断地病倒,虽然请了大夫问诊施药,却已经有一个孩子不治身亡了。 毛渊明听了,不禁大惊失色,问鲍婧是如何善后的。 鲍婧便摇着头说道:“这事也是难免,古代嘛,医疗条件就是这样的。我和云姨夫妇商量着,出了几钱银子,让义庄送了一口小棺材过来,就在农庄的坟地葬了。” 毛渊明听完唏嘘不已,却又觉得再无更好的办法。说着话,婢女端着茶水送了上来,几个人喝着热茶聊天,在大雨的天气里也算惬意了。正想再聊些什么,却听见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大官人!” 第九十八章 瘦了一圈的陆希星 四人齐刷刷扭头向着书房外面看,居然是陆希星! “你们回来了?!”毛渊明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三两步便跑到了陆希星的面前,双手牢牢抓住了陆希星的双肩,用力摇晃了一下,“几时到岸的?怎么就你一个人,王建国他们呢?” 陆希星比走的时候瘦了整整一圈,脸也晒黑了不少,但脸上米老鼠般的招牌笑容却丝毫没有变,细声细气地说道:“船队刚刚靠港。王建国他们还在船上。雨太大,暂时不能卸船,他们还在舱里看着行李,我先回来给大家报个平安。” “你们都平安回来就太好了,那快过来坐下,喝口热茶吧。”毛渊明这才注意到,陆希星其实浑身上下淋湿了不少,连忙拉着陆希星坐下,给他满满斟了一杯茶。 陆希星也确实口渴,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鲍婧见他的样子,心知这几个月怕是没吃过一顿好的,于是站了起来说道:“我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吃的给你拿一些来。” 说着,没等陆希星答应,就迈步出了书房,朝着后院走去。 “我看你,是瘦了。”毛渊明看着陆希星,颇有些心疼,手上继续给陆希星斟第二杯茶,嘴里又问道,“你们这一路还顺利吗?” “差不多还行吧,一路上没怎么耽搁,先到了吕宋,又去了马六甲。不过大部分时间是在海上晃,还真是有些难受。”陆希星又一口气喝掉了第二杯茶,喘着气说道,“天气实在是很热,船舱里闷得要出人命,就是蒸桑拿那种感觉。不过就算到了吕宋和马六甲的陆地上,也还是热,东南亚都一个样。” “一路上没遇上过海盗吧?”马心如也兴奋地问道,“《大航海时代》里,东南亚海盗可不少啊。” “没有啦,不过估计就算遇上,颜望忠和杨祥他们应该也能打得赢。”陆希星摇了摇头,“我们在吕宋看到了西班牙的舰队,感觉也不比郑军强多少。” “那是自然。西班牙现在重心不在吕宋。” “大家人都还好吧?”鲍婧一转眼已经从外面回来了,“我已经让厨房给你蒸点心了,不过你还得等一会儿,不是吃饭的时间,灶还是冷的。” “没关系,我也不饿。大家都还好,虽然都叫苦连天。”陆希星说着笑了起来,“一路上生活条件是艰苦一些,船员和士兵病倒的不少,不过好在我们几个都没有生病。” 毛渊明听到陆希星说到“生病”,心里又是一阵嘀咕,不过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展开下去,转而对着鲍婧说道:“说起吃的,既然希星他们回来了,你让人去东明楼订几桌吧,今天晚上我们庆祝一下,为大家接风。” 鲍婧点头答应,刚要往外走,毛渊明又叫住了她:“你再问问林祥,有没有可以用的马车,问他借一辆,找个码农去一趟北兵营,让许纬辰赶紧回来商量事情。” “让谁去?” “谁去都一样,嗯……就高正飞好了,他和老许谈得来。”毛渊明略一思索,又有些焦急地对鲍婧说道,“现在天色还早,马车去北兵营,一来一去最多两个小时够了,应该还能赶上晚饭,让高正飞抓紧去吧。” “行,我这就去找他。”鲍婧说着,急匆匆地出去了。 “那吕宋当地怎么样?你们到的是马尼拉吗?”鲍婧一出去,李书同就开始询问南洋之行的细节。 “是啊,马尼拉是吕宋最繁华的城市,比东宁可大得多了。”陆希星点头说道,“不过呢,因为郑氏与西班牙人的关系一般,所以我们几乎没能上岸,一直住在船上。” “哦,那和老姜他们差不多。日本将军也没允许他们上岸居住。”毛渊明听陆希星这么说,马上想起了姜承志他们在日本的遭遇,心里想着,在这个时代国家之间相互敌视的情况还真是普遍现象。 “好在,我们是真的去贸易的,船上的鹿皮、鹿脯和瓷器对西班牙人还算有一些吸引力,所以他们最终还是允许我们上岸交易货物。” “哦,那马尼拉华人多么?我印象当中那里也是华侨的聚居区吧。”李书同又问道。 “嗯,挺多的。先不说这个了。我记得林家应该有蓑衣和油毡吧,得问林祥借一些。要是雨一直这么不停,也不能让建国他们总在船上等。”陆希星觉得闲聊的事可以缓一缓,最重要的还是让船上的小伙伴们能赶紧回来。 “对对对,这个我去问问。再借一辆板车,这样能把行李都运回来。”毛渊明也意识到这才是眼下最急需处理的事情,便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你放心在这里歇着,点心应该很快会送上来。” 大家的动作都很快,也幸亏林家家大业大,什么东西都有,无论是蓑衣油毡还是马车,都一时间备齐了,船上剩下的四人终于能够下船回家了。等到晚饭的时分,陆希星、王建国、田箑、白羽和吴千帆都已经洗澡更衣,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许纬辰是跟着高正飞从北兵营直接赶到了东明楼,见到这五人时,自然也是感慨万千。看上去,五个人都黑瘦了一圈,显得航海生活是如此艰辛,虽然大家其实也都知道事实如此,但经历了这一番才是眼见为实。 大家坐下喝酒吃菜,便开始要陆希星等人讲讲南洋见闻。然而这个时代下南洋,相比现代社会的东南亚新马泰旅游,则不可同日而语。天气炎热、食物难以下咽、海上奔波、蚊虫叮咬、动辄十几二十天无法洗澡,每一样都是负面的记忆,说出来全都是乏善可陈。 众人嬉闹了一阵,终于也意识到并没有什么奇闻轶事,只能罢了。许纬辰便开始说正事:“那可可豆找到了吗?” “哈哈,这个事情可巧了。”陆希星说到可可豆,便来了精神,“一开始我们以为要到吕宋岛上去找种植可可豆的地方,结果马尼拉港口停着一支西班牙商船队,正要运一批可可豆回西班牙,于是我们直接讲价,把整船的可可豆买了下来。” “哦?那价格不贵吧?” “不贵。你想啊,对他们来说,省去了跨越半个地球的运输过程,左手进右手出就能赚到钱,还能空出船舱装别的货。对我们来说,也省去了到处找可可豆和陆上运输的成本,简直就是双赢的买卖啊。”王建国本科学的是商贸,对这些事情非常熟稔。 “那既然买到了可可豆,怎么不早些回来呢?”毛渊明问道,“我记得颜望忠说过,若是快去快回,只要一个月时间。” 陆希星一边夹菜,一边回答道:“是。但是船上的货物还卖剩下很多,颜望忠和杨祥后来商量说,不如再跑一趟马六甲试试。” “那马六甲怎么样?” “马六甲是荷兰殖民地,虽然郑经与荷兰人签了和约,但毕竟双方之前打过仗,很有戒心,所以没有让我们上岸贸易。” “那怎么办?不卖了?” “这倒也不至于。荷兰人不许我们上岸进入马六甲城,但是允许我们把货物卖给当地华商。”陆希星话归话说,手里的筷子却始终未停过,“马六甲和其它南洋城市一样,都有华人聚居的地方,有个荷兰人任命的华人’甲必丹’,叫作李为经,请我们到青云亭吃了一顿饭。” “甲必丹是什么?青云亭又是什么地方?” “甲必丹是华人领袖的头衔,其实就是captain的音译。”吴千帆去南洋的任务之一,就是观察记录当地的情况,因此了解得很详细,“青云亭相当于议事堂,是当地华人自治的议事场所,你们可以想象成洪门的民治堂,李为经就是堂主。” 许纬辰听了,忽然来了兴趣:“哦?这个李为经是什么样的人?” 第九十九章 两位“故人” “李为经嘛,他说自己是厦门人,快六十了,二十多年前从福建流亡去马六甲的。”吴千帆缓缓地说道,“当时清军南下,他带着一些族人逃去了南洋,最后落脚在马六甲。” “嗯,李为经还说,他有一个族弟叫作李雄,曾经在郑军担任副总兵,和颜望忠、杨祥也算相识,因此很谈得来。”白羽一直在低头吃菜,现在终于抽空补充了一句。 “曾经?那李雄现在在哪里?” 吴千帆抬头想了想,说道:“李为经没详细说,不过后来听颜望忠说,厦门失守之后,李雄没有渡海来台湾,若不是阵亡了,那就是降清了。” “这么说来,这个李为经也是个反清的志士啰。”许纬辰若有所思地说道,好像是在问,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对了,我们在马尼拉见到了一个人,你或许会有兴趣。”王建国忽然想起了什么,朝着许纬辰说道。 “谁?” “那人叫李科罗,是一个神父。” “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李科罗我以前就知道,是利玛窦的同族子侄,一直在郑成功这里传教,郑成功去世之后就回马尼拉了。”许纬辰果然对李科罗有兴趣,把屁股下面的椅子朝着王建国的方向拉了拉,身体凑近了又问道,“他怎么样?是不是打算再来东宁?” 王建国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他只是听说我们到了马尼拉,显得很兴奋。而且他和颜望忠、杨祥也有旧识,坐着聊了一下午,说是很久没有机会见延平王了。” “呵呵。他和郑经的关系不太好,估计若是真的请他来,过一阵子郑经还是会赶他走的。”许纬辰听完微微一笑,说道,“郑经不喜欢西洋传教士,因此李科罗才会一直留在马尼拉。” “你刚才说,他是利玛窦的同族子侄,那他怎么不姓利?”毛渊明也来了好奇心。 “他可以姓利的,有些书上把他的名字写作利畸。”许纬辰对传教士的历史掌故还是非常熟悉的。 “这么说起来,李为经和李科罗其实都和郑成功、郑经父子有关系,我们这次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陆希星说着,又如同米老鼠一般地笑了起来。 许纬辰听陆希星这么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嗯,虽然暂时不知道这两处关系有什么用,但我相信将来肯定是有用的。” “是啊,接触的人越多,我们这趟穿越之旅就越有意思。”毛渊明说着,望向了窗外。 窗外依旧是苍茫大海的景色,和半年前宴请郑聪时夕阳西坠的瑰丽宏伟不同,今天的海面波浪翻腾,阴沉的天色已经十分暗淡,雨点打在屋顶上的声音清晰可闻,雨水汇成的水流沿着屋檐垂下,如同一挂瀑布。 “哎,先别感慨了,今天的主题不是请下南洋的功臣们吃饭么,大家尽量多吃才是啊。”鲍婧见话题聊着聊着有些沉重,笑靥如花地说,“正事有得是时间聊。” “对对对,大家多吃点。伙计,叫厨房再加些菜!”洪诚丘朝着伙计大声喊道。 第二天中午时分,陆希星才懒懒洋洋地起身。在南洋的船上飘荡了几个月,终于能够睡一个长长的安稳觉。 午饭过后,毛渊明和许纬辰,连同金和光、洪诚丘,都已经在书房等着,与陆希星一起商议用可可粉制作巧克力的事情。陆希星在马尼拉,也曾向交易可可豆的西班牙商人询问过可可豆的用途,对方表示西班牙人和法国人通常的做法是把可可豆磨成粉,然后用热水冲饮,但没有制作固体食品的方法。 不过,虽然欧洲人尚未发明制作巧克力的方法,大家都觉得通过自己试验,肯定能找到办法,因为巧克力的历史其实非常悠久,研发巧克力的条件肯定都已经具备了。 金和光的意思,就是先在林家的厨房里,用少量可可豆试验。具体方法并不复杂,就是把可可豆磨成粉末,加水煮成浆状之后过滤,在滤液里加入糖和奶之后,塑形晒干就行了。需要解决的问题无非是配方需要反复试验,另外牛奶这东西不太好搞。 众人正说得兴起,忽然外面有个声音说道:“毛先生和许先生在吗?王爷有请。” 毛渊明听这个声音非常耳熟,连忙起身跨出门外,却只见王守礼带着两个侍卫在庭中站立,连忙向前紧赶几步到了王守礼面前,拱手说道:“王总管怎么来了?真是稀客,毛某有失远迎……” 王守礼脸上是一幅太监标准的假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毛先生、许先生,王爷说请二位立刻前往王府,有事商议。” “哦,那请王总管先行回复王爷,在下与毛会长稍后就到。”许纬辰跟在毛渊明身后也出了前厅,听完王守礼的话,连忙应声答道。 听到许纬辰这么说,王守礼脸上依然是假笑,语气却略微重了一些:“许先生,王爷吩咐,要咱家亲自带着两位到王府觐见,咱家可不敢有违王爷的意思。” 毛渊明见王守礼这么说,心中怀疑事情有些严重,连忙从身上摸出一个银锞子,足有二两重,悄悄塞进王守礼的手里,说道:“王总管,那就麻烦您稍等,毛某要换件衣服才敢面见王爷。” 王守礼摸到了银子,语气稍微舒缓了一些,说道:“那就请毛先生抓紧一些,不可让王爷久等了。” “是是是……”毛渊明连声答应着,拉着许纬辰回到了书房,把情况简略向众人说了一下,又朝着许纬辰说道:“郑经以往召见,都是派小太监过来,这一次让王守礼来,还必须马上跟着去,怕是有什么大事。” “而且可能是对我们不太有利的大事,否则也不需要另外带上两个侍卫,莫不是怕我们跑了。”许纬辰紧绷着脸点了点头,转脸对其余几人说道,“我们要是两个时辰以上没回来,也没人来传递消息,你们可得自作打算。” 在座的其他人听完都面面相觑,其实若是真的出事,也没什么打算可以作。 毛渊明怕王守礼再催,连忙从衣架上拿了一件袍子披上,对许纬辰说道:“走吧。” 两人跟着王守礼,一路急行快赶,很快已经到了王府偏厅之外。因为是王守礼带着,也不需要另行通报,直接跨步进了偏厅。 偏厅格局与正厅不同,墙上挂着字画,架子上放着花瓶,不似正厅里的肃穆气氛,显得较为休闲。屏风前摆着好几张座椅,以郑经为中心,陈永华、杨英、冯锡范依次而坐。客位上还坐着一个西洋人,毛渊明和许纬辰仔细一看,心中都暗暗惊呼:“这不是克里斯布吗?” 郑经见二人进来,挥了挥手表示免礼,又指了指旁边的两个座位,示意二人坐下。毛渊明和许纬辰不知道郑经有什么目的,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毛先生你看,克里斯布的船队,今天早上到岸了。”郑经说着,用手指了指克里斯布。 毛渊明依然不知就里,只能勉强笑着说道:“英国人仰慕王爷的盛名,远涉重洋再来贸易,于王爷的大业必然大有裨益。” “嗯,去年克里斯布临走之时,你可曾请他代为购买西洋货物?”郑经没有理会毛渊明的恭维,面无表情地问道。 “呃……”毛渊明听了心里一惊。去年克里斯布临走之时,确实因为无法付清买表的款项,因此商定以代购燧发火枪和硫磺,但此事从未对郑经说起。如今郑经这么问,显然是事情已经泄露。 毛渊明还在犹豫之际,许纬辰已经出声回答:“回王爷,我们当时与克里斯布商定,请他代购一千五百支燧发火枪和两万斤硫磺。” 郑经听完一瞪眼,提高了音量说道:“你们一共才五十几个人,却要购买这么多火枪和硫磺,到底想做什么?!” 第一百章 有枪没硫磺怎么办? 听到郑经的问话,毛渊明顿时感到一阵紧张,偷偷看了一眼许纬辰。许纬辰如此直白地承认委托英国人购买火枪和硫磺,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郑经完全可以以谋逆的罪名处决众人。 许纬辰的想法和毛渊明不太一样。在许纬辰看来,既然郑经当着克里斯布的面问这个问题,显然克里斯布已经将众人卖了个干净,此时否认和抵赖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不如从实作答,看郑经如何处理了。于是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答道:“我们请克里斯布代购燧发火枪和硫磺,是为了献给王爷。” “哼,王爷不问你们便不说,现在王爷知道了,你们就说要献给王爷,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我看和曹操献七星宝刀倒是颇有几分相似了。”郑经还没开口,冯锡范忽然先站了起来,大声斥责道。 “冯统领不要相疑。我们当年在海上被克里斯布救起,就曾和他说过’要襄助王爷恢复中原’的话。这一点克里斯布可以作证。”许纬辰依旧面不改色,缓缓对答,虽然坐在旁边的毛渊明已经能听到他激烈的心跳声。 身边的通事将许纬辰的话翻译给克里斯布听,克里斯布听完连连点头,说了好几个“yes”。 许纬辰继续说道:“我们到达东宁之后,为王爷练兵、攻打土番、劝说日本将军,每一件都是为了王爷的大业计较。” 冯锡范轻轻哼了一声,又说道:“即便如此,你们至少也应该一早告诉王爷知道。王爷委任你们追随二爷办事,还让世子拜了项绍宽为师,待你们可谓亲厚,你们有什么必要将此事瞒着王爷?” 许纬辰心知冯锡范所言不无道理,自己若是编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郑经起码也能治自己一个隐匿欺瞒之罪。稍一思索之后答道:“冯统领有所不知。后来克里斯布向我们购买手表,因为无钱支付,欠下我们巨款,因此我们请他代购火枪硫磺作为抵偿,一开始就是为了献给王爷作恢复之用。怎奈海上贸易风浪无常,克里斯布就曾对我们说过,前次来东宁,本来是三条船,结果遇到风浪飘没了两条,只有骆驼号顺利到岸。若是我们先禀明王爷知道,事后克里斯布未能将火枪硫磺运来东宁,岂不又成了我们诓骗王爷。” “哈哈哈哈,说得不错,你们确实差点诓骗本藩。”郑经忽然放声大笑,陈永华、杨英和冯锡范也都陪着笑了起来。 毛渊明和许纬辰都是一身冷汗,见众人大笑,也不知有什么底里,只能端坐着等待郑经继续发话。 郑经笑过之后,又正色说道:“你们可知道,克里斯布这次运了多少火枪过来?足有两千五百支!” 郑经如此一说,毛渊明和许纬辰都愣住了,不知道克里斯布这么做是何用意。 郑经见二人惊讶不已,举手示意克里斯布为二人解释。克里斯布便说道:“原本打算在万丹搜集一些硫磺,另外再从本土运一些过来,不料年初英国与荷兰突然交恶,双方开战在即,皇家海军需要大量的硫磺用于作战,不但本土不能运送硫磺到万丹,连万丹的硫磺也被征用。因此,只能多购置了一千支火枪用于抵偿。” 毛渊明和许纬辰的英语都不错,克里斯布一席话说完,不等通事开口,两人就都点头表示明白。 “所以,这次克里斯布运来东宁的,只有火枪,没有硫磺。”冯锡范接着说道,“就按你们所说,火枪是要献给王爷的,可只有火枪没有硫磺,配不出火药,火枪也就成了摆设。” “嗯,你们自来东宁之后,办的几件事倒也确实像你们说的,是为了本藩的大业着想。若说这些火枪是献给本藩的,那本藩就笑纳了。只是火药之中的硝石和木炭容易买到,硫磺十分稀缺,二位有什么办法,可以搞到硫磺呢?”郑经说完,望着毛渊明和许纬辰,等着二人的反应。 毛渊明见躲过一劫,心里自然是送了一口气,但若是要问怎么购买硫磺,却也没有主意。 许纬辰低头想了几秒钟,忽然转脸问克里斯布:“how long can you stay here(你能在这里逗留多久)?” “I am having a big deal with the king,it takes time.(我和王爷有大生意要谈,会待上一段时间)” “王爷,既然克里斯布暂时不会离开东宁,在下倒有个办法搞到硫磺。”许纬辰心里有了几分把握,便坐直了身体,对着郑经说道。 “哦?说来听听。” “王爷,据许某所知,琉球盛产硫磺,不如前往琉球购买硫磺。” 许纬辰这句话说完,陈永华的脸上微微变色,嘴唇动了一动,末了还是没有出声。 毛渊明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之前陈永华已经向二人解释过郑经与琉球国王的恩怨,许纬辰现在提出去琉球购买硫磺,势必引起郑经的不悦。 许纬辰并没有顾忌陈永华的反应,继续说道:“既然克里斯布的船队在此,不如以英国人的名义,前往琉球与那琉球国王交涉,购买硫磺,顺便窥探琉球的虚实。” 郑经本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等听到“以英国人的名义”时,脸上忽然浮现出笑容,继而大笑起来,口中连连说道:“好,好,好一个’以英国人的名义’。” 陈永华也是松了一口气,显然是理解了许纬辰的意图:“以英国人的名义”前往琉球,就能避免和琉球国王牵扯之前恩怨,如果事情顺利,不但能买到硫磺,还能以英国人为中介,疏通一下大明和琉球的关系。 郑经于是让通事把许纬辰的话翻译给了克里斯布,又问他是否愿意。克里斯布一心想要扩大在东宁的贸易,既然郑经有事相求,自然满口答应。 “嗯,许先生此策甚好,过几天等克里斯布的船队卸完了货,就前去琉球贸易。”郑经见克里斯布答应了,便又对着许纬辰说道,“只是,到时候一事不烦二主,恐怕要请许先生跑一趟了。” “愿为王爷效劳。”许纬辰这才站起身来,认真地朝着郑经拱了拱手。 “许先生还是请坐吧。”郑经看上去心情大好,微笑着说道,“这些火枪本藩就收下了。不过,既然是你们进献的,如何使用,本藩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许纬辰见事情搞定,如释重负,便悠悠地答道:“王爷,火枪如何运用,许某与毛会长始终是外行,不如等绍宽回来,再给王爷建言。” “这样也好。”郑经听了点了点头,“其实本藩一早知道你们的忠心,只是克里斯布突然运了这么多火枪过来,难免惹人瞩目,所以请你们过来说话。既然原委都说清楚了,大家都不必介怀。王守礼!” “老奴在。”王守礼赶紧向前跨了一步,站在了郑经的侧前方。 “赶紧吩咐下去,安排一些点心招呼客人。” “是!”王守礼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国王陛下,既然火枪的事情已经清楚了,请问大明与大英签约的谈判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克里斯布等王守礼出去了,便通过通事向郑经发问。 郑经还没开口,陈永华先把话接了过去:“克里斯布先生,两国签约兹事体大,请先安排副使到礼部磋商条款,待各项条款有了眉目,阁下再与陈某出面拍板定案,最后呈交王爷恩准。凡事难以急于一时。” “是啊,既然阁下同意前往琉球一行,不如等事成归来,再作定论。”冯锡范也马上附和陈永华的说法。 克里斯布听完通事的翻译,耸了耸肩,轻轻地自言自语道:“oK,Fear enough.” 第一百零一章 向着琉球进发 陆希星一行人的归航和克里斯布的再次到来,使得穿越者们又忙碌了起来。 按照金和光的建议,毛渊明陪着王建国从王府的仓库里取来了一袋可可豆,在林家的后院开始试验制作巧克力。试验工作仍由码农们负责,因为天气阴晴不定,热气球暂时无法进行野外试验——虽然即使天气晴好,试验其实也无法推进,因为发动机的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 许纬辰则开始准备自己的琉球之行。按照之前定下的原则,穿越者不能单独行动,因此又要挑选同行之人。因为是和英国人同船出发,许纬辰希望李书同一起前往,鲍婧也劝李书同出去“散散心”。除此之外,还特地留下了回来休假的姜承志,这一次前往琉球,很重要的一个目的是与萨摩藩接触,希望提升两家的关系,日语达人是必须要有的。 毛渊明也有点蠢蠢欲动,想要去琉球看看。一来姜承志和陆希星对日本和南洋的描述令毛渊明有些心动,二来闷在林家大宅也有很长时间了,真想出去走走。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毛渊明若是离开,会影响和延平郡王府的来往,项绍宽更是劝他“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动”,毛渊明也只得作罢。 最后还是许纬辰自己拍板,要求朱丹赤和自己一起走一趟,出门在外,可以咨询的文史大神还是不能少。另外,关于要不要有个女生同行,大家也争论了一番,最后的决议是有女生同行显得比较自然,而人选则落在了秦九儿身上。 人选敲定了之后,就要准备出发。鲍婧和云姨依旧是为每个人整理了一个箱子,虽然琉球比较近,顺风的话三天就能到达,但无论如何也是出远门,东西不能少带。 临别之时,毛渊明又叮嘱许纬辰,按照郑经的旨意,此次是以英国人的名义前往琉球,船上不能有任何东宁人,因此生活起居无人照顾,更要多加小心。许纬辰干脆让其他四人把现代服装都带上,到时候穿上去见琉球国王,显得和明朝人毫无瓜葛。 船队于六月二十八离开安平港,预计五天内能到达琉球王城首里。按照风向和英国船队的航海技术算来,其实不需要这么多时间,但因为船上不能有东宁人,因此熟悉航线的领航水手也不能带,只能凭着海图自己找,时间预算上不得不宽裕一点。 再次见到穿越者们,克里斯布的态度也大为不同,没有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把穿越者们塞进底层货舱,而是把几人安排在最邻近船长室的房间里,许纬辰甚至被安排在了大副的房间。 海上航行非常无聊,不过几天时间总算不是太长,而且也没有遇上暴风雨,坐在甲板上一边吹海风一边吹牛,就能打发时间。 从克里斯布的嘴里,许纬辰终于搞清楚了,原来克里斯布在陆希星到岸的第二天早上到达安平港,并且立刻就被请去见郑经。关于2500支火枪的事,克里斯布已经跟郑经解释过一遍了,不过郑经和重臣们希望借此试探一下“毛利国人”是否诚实。 至于导致硫磺脱销的英荷战争,克里斯布也不是很清楚,毕竟英国的消息传到万丹,也要花上半年时间,而半年前的局势是两国关系恶化并且在英吉利海峡一带对峙。实际上许纬辰已经就这个问题问过文史大神们,答案是战争在格里高利历1672年的4月爆发,先后进行了四次海战,荷兰大获全胜——当然,许纬辰不会把这个结果告诉克里斯布。 第四天的傍晚,船队到达了那霸港外,比预期中早了大半天。码头的值守官员告知,船只不能在夜里停靠码头,于是只能在近海处抛锚下锭。 第二天清晨,英国船只达到港口的消息似乎已经传到首里城中,一名琉球官员带着手下出现在了码头上。克里斯布和穿越者们一起上了岸,向官员出示英王查理二世签署的贸易许可证。官员显然并不认识英文,虽然可以从印鉴上看出这是一份正式的文件,但还是对具体内容毫无了解。 “你能说官话吗?”许纬辰见官员一脸迷茫的样子,便用汉语问道。因为不能带同任何东宁人,琉球语的通事显然也是没有的,但出发前杨英告诉许纬辰,与琉球人交流问题不大,因为琉球的官员们都是儒家学者,精通汉语。 “能。”官员点了点头,“你们从哪里来,来此要做什么?” 许纬辰见对方既然能说官话,便将克里斯布和自己介绍了一番,并且申达了贸易的愿望。 官员听完点了点头,说道:“此事需要上报三司官方可裁决,几位就请在船上等着。” “行,那就有劳上官了。”许纬辰笑着给官员作了一个揖。 官员前去通报,众人便在甲板上坐着聊天。克里斯布不仅是第一次来琉球,甚至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国家,而穿越者们虽然也是第一次到琉球,但总觉得自己仿佛是主人一般,应该给克里斯布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形。 不过的确,许纬辰也想听朱丹赤多说一些琉球的事情,大家好有个心理准备。朱丹赤想了半天说道:“我对琉球历史也很一般,只知道一个大概。” “那就说个大概嘛。” “琉球最早是几个岛国,现在的琉球王国是在明朝中前期统一的,到现在也有一百多年了。”朱丹赤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道,“本来琉球一直是大明的藩属国,直到万历年间,也就是日本庆长年间,德川家康指示萨摩藩出兵琉球。” “当时战况如何?”虽然大家都知道最后萨摩藩获胜了,但还是想听听究竟怎么回事。 “还能如何?琉球兵费拉不堪,日军仅伤亡一百多人,便歼灭琉球兵数千人,琉球国王只能投降,被掠去日本请罪。” “那也不能只怪琉球兵太弱,毕竟那时候日本战国时代刚刚结束,正是武德丰沛的时候,萨摩藩又是出了名的九州强藩。”姜承志虽然不太了解琉球,但对日本战国还是非常熟悉的。 “也可以这么说吧。反正从此琉球国就成了萨摩藩的附庸,萨摩藩派家老前来检地,并且强迫琉球向萨摩藩贡。”朱丹赤穿着深蓝色的牛仔衬衫,脸显得格外黑瘦,“不过,为了不与中国起冲突,萨摩藩默许琉球国继续接受中国册封,也可以继续与中国贸易,包括明朝和清朝。” “嗯,所以郑氏与琉球失和,也是因为琉球开始接受清朝册封。”许纬辰补充道。 “对了,你说’可以继续与中国贸易’,难道别的地方的贸易被禁止了?”李书同从朱丹赤的措辞里,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朱丹赤很夸张地点了点头:“是啊,朝鲜、安南和南洋贸易全部禁止。” “咦,要是按你这个说法,那岂不是白来一趟?萨摩藩肯定也会禁止琉球国王和英国人贸易啊。”李书同又问道。 “那倒不一定,要看我们如何交涉了。”朱丹赤还没开口,许纬辰先说道,“日本人应该不太知道英国的存在,所以也从未禁止过和英国人贸易。” “怎么说呢。”朱丹赤想了想补充道,“萨摩藩是有家臣驻在琉球的,称为’在番奉行’,作为萨摩藩主的代表来裁决琉球的事务。如果有新的国家来要求和琉球贸易,那肯定是要请在番奉行决定的。” “那老姜不是在嘛,咱们可以和日本人商量。”在克里斯布看来,许纬辰还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第一百零二章 初会琉球人 一个多小时之后,穿越者们和克里斯布在官员的引导下,沿着官道向首里城进发。 大约十多分钟的步行之后,众人来到了一座中式牌楼前,牌楼的匾额上写着“守礼之门”。门下站着一位青年官员,大约只有二十出头年纪,银簪黄冠,一袭青色官服,身后跟着数名随从,正在等候。 引导的官员马上介绍说:“这位是精绎大夫、赞议官、国头间切边土名地头识名亲云上安依大人,你们赶紧报上姓名。” 许纬辰听完,立时愣在了原地,因为根本没听清楚这一大串头衔里,哪几个字是这位年轻官员的高姓大名。想了一下,连忙再问引导官员:“这位大人的汉名怎么称呼?” “大人汉姓毛,讳见龙,你们还不快行礼?!” 许纬辰这才搞清楚,恭恭敬敬地说道:“毛大人,我们是海外毛利国来的海商,我叫许纬辰。这位是我的合伙人、英国船长克里斯布。”说着,又把穿越者们一一介绍给毛见龙。 毛见龙长得端庄清秀,年纪不大却已经蓄起了须髯,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儒家学者的气质。抬眼扫视了一下众人,缓缓说道:“各位自万里海疆之外而来,想必是旅途劳顿。我琉球虽小,却是守礼之邦,自有待客之道。各位请跟我进城,饮宴歇息。” 说完,毛见龙示意手下在两侧簇拥着众人,沿着官道继续向城里走去。当然,这个举措在克里斯布和穿越者们看来,显然是一种挟持。 “毛大人,我们远道而来,是希望在琉球买卖货物,互通有无。至于饮宴,似乎也不必破费了吧?”许纬辰看着毛见龙面无表情的样子,试探着说道。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各位既然到了首里城,在下自然要出面安排,好好为各位接风。”毛见龙依旧是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说道。 许纬辰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暗想:没想到这位毛见龙年纪轻轻,却是个固执己见的儒生。只是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跟着毛见龙向首里城中行进。 从守礼门开始,官道就变成爬坡向上的山道,众人又走了近十分钟,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到达首里城的外廓,放眼望去,外廓城墙大约有6米左右的高度,正对官道的是一座规模不大的中式城门,匾额上写着“欢会门”的字样。 东宁安平镇并没有城墙和城门,因此克里斯布是第一次见到中式城门,兴奋不已,三步并做两步直往城门里走,毛见龙见状连忙将他喝住。 克里斯布觉得很奇怪,显然他以为穿过城门洞就能进城了。毛见龙摇着头说道:“此门乃是御门,除了节庆祭祀,只有大清天使和萨摩上官来此,才会大开御门,平常人等岂能轻易从此门进城?” 李书同费了一番口舌,才让克里斯布理解毛见龙的意思。众人只能又随着毛见龙沿着城墙向南走,不多时到了另一座城门,规模更小一些,上面连固定的城楼都没有,只是扎着一顶供卫兵遮阳避雨的帐篷。 “这是木曳门,一般人员出入都走此门。”毛见龙说着,引着众人穿过木曳门,进入外廓之内。城里的人并不多,看上去都是差人、仆役之类,偶尔可以看见一两个穿着与毛见龙相似的官员。 众人跟着毛见龙,又穿过了两道内门,终于一片豁然开朗,来到了奉神门前的广场上。奉神门是七开间规模,飞檐斗拱,白玉朱漆,穿越者们一看就明白,这是模仿紫禁城太和门并且降低规格的产物,里面应该就是国王的宫殿所在。 克里斯布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宫门,连声问里面是什么。等李书同将毛见龙的话翻译给他听,克里斯布更是急切地问能不能进去见见国王。 毛见龙依旧是不温不火,说海外来的客商要现在迎宾馆下榻,然后由他面见三司官报告,才能决定如何安排。克里斯布又讨了个没趣,神情显得有些沮丧。 毛见龙说完,带着众人穿过广场,到了迎宾馆,给众人安排了房间休息,又吩咐仆役茶水点心伺候,便告辞去宫里报告。 毛见龙一走,大家立刻就活跃了起来。秦九儿在船上闷了许久,现在终于轻松了,笑嘻嘻地说道:“这首里城的规模看上去比延平郡王府还要大,建筑也更加漂亮。” “嗯,毕竟这是人家百年基业建起来的王宫,肯定要比东宁富丽堂皇不少。”许纬辰说着又叮嘱秦九儿,“你可不能因为好看就到处乱跑,万一走丢了就不好了。” “知道啦~~”秦九儿撒娇似的回应,却还是看什么都好奇,隔着窗户望着窗外的景色,又说道,“这里建筑像是中式的,又好像不太一样。” “那是自然。”姜承志半躺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端着茶盏,另一只手指着窗外的一座小楼说道,“琉球建筑基本上是中国和日本的样式混合,再带一点琉球特色。” “对了,这个毛见龙的官称好长啊,什么精绎大夫、赞议官、国头间切边土名地头识名亲云上安依,都是什么意思啊?”秦九儿好像真的有点兴奋,什么都要问。 “咦?你居然能记得住这么长的名字。”姜承志笑着说道。 “人家记性好嘛~~” 许纬辰看着秦九儿撒娇的样子,心里感慨当初郑聪也算是慧眼识珠了,会一眼看上了她。不过,毛见龙的那串称呼,也确实令人头皮发麻,便问朱丹赤:“这串名字到底怎么解读?” “这个稍微有点复杂,可以这样记:精绎大夫应该是散秩位阶,也就是’享受几品官待遇’,赞议官是现任官职,也就是毛见龙现在的职务。”朱丹赤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继续说道,“国头间切边土名地头是封地,国头间切应该是行政区划的名称,相当于一个县,边土名是村名,地头就是村领主的意思。” “村名?”秦九儿显然有些惊讶,“那这个人就是村长啰?” “呵呵,琉球那么小,分成几个县,每个县分几十个村,就差不多了。”姜承志乐呵呵地说道,“你别说琉球了,就是日本大名织田信长、毛利元就这些,我们不还是叫他们村长嘛。” “那识名亲云上安依呢?” “这个是琉球人的日本名字,也叫和名。识名是姓,安依是名,亲云上是表示贵族阶层的中间名。这个中间名最高是王子和按司,低一点的是亲方,再低一点就是亲云上。” “哇,那名字岂不是很长。”女孩子“哇”的时候,看上去总是很卡哇伊。 “这都是传染了日本人的臭毛病。”姜承志悠悠的说道,“不过呢,这人的名字真的不算长了。日本人自己的名字才叫长,武田信玄的全名叫’源朝臣武田大膳大夫晴信入道德荣轩信玄’,不是特地去记的话,谁能记得住。” 秦九儿听完撇了撇嘴,又问道:“对了。那毛见龙的精绎大夫和赞议官,是几品官呢?” 今天的秦九儿简直就像个问题少女,问个不停。只是她说话的样子娇俏可人,大家也乐得回答她。 “几品官不好说,对琉球的官职没深入研究过。”朱丹赤算得上博览群书,但也有吃不准的时候,“不过从服色帽饰来看,应该是三、四品左右的中级官员吧。” 听完朱丹赤的解释,秦九儿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清澈的眼睛眨巴了好几下,马上又问道:“这样啊,怪不得他说要去报告三司官才能决定,那三司官是最大的官了吧?” “三司官差不多就是琉球最大的官,一共三位,就好像汉朝的三公一样。出发之前杨英跟我说过,只要跟三司官交好,事情就好办多了。”许纬辰说着,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大家也别光顾着聊天,尝尝琉球的点心吧。” 第一百零三章 摄政向象贤 许纬辰等人在迎宾馆的房间里聊天,克里斯布只得一脸茫然地坐在旁边,喝喝茶,至于琉球的点心和水果,英国人连尝一口的勇气都没有。李书同偶尔会挑重要的信息翻译给克里斯布听,不过克里斯布对琉球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想早些完成这次交易,好回去处理和郑经签约的事。 太阳渐渐当顶,已经是中午时分。门外忽然一阵躁动,一个响亮的声音说道:“请新来的海商客人出来相见!” 许纬辰等人听到声音,连忙起身跨出房门。只见迎宾馆的大厅里站着一位年轻官员,看上去比毛见龙大那么几岁,颌下有寸余长的短须,一脸笑意。看服色帽饰,应该是与毛见龙官阶相仿。 官员见众人出来,主动向前迎了上来,说道:“几位就是英国和毛利国的海商吧?在下马廷骏,忝居赞议官之职。奉了摄政之命,特来宴请诸位。酒宴已经在迎宾馆二楼花厅备下,请吧。” 马廷骏说完,伸手示意众人上楼。许纬辰连忙表示感谢,与马廷骏一起拾级而上,来到二楼的宴会厅。 宴会厅不算太大,只布置了一桌酒席,也并不显得空旷,许纬辰暗自思忖,可能宴会厅不止这一处,这里只是较小的一间。 众人落座之后,许纬辰向马廷骏介绍了众人。马廷骏显然与毛见龙不同,热情洋溢,言语殷切,先是招呼侍者上酒上菜,然后又仔细询问众人的来历。 许纬辰当然早已编排好了说辞,关于克里斯布的部分基本按真实情况介绍,就说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万丹分部的舰队提督,和自己合伙贸易,唯独不提东宁的事情。至于穿越者自己,仍然按照毛利国人的说法,反正马廷骏肯定没听说过。 马廷骏一脸笑意,一边劝众人饮酒吃菜,一边兴致勃勃地听许纬辰介绍。说到毛利国所在的时候,许纬辰告诉马廷骏“此去东南不啻数千里”,说得马廷骏颇为吃惊。 “对了,许先生,你们这次来,有什么货物需要贸易啊?”说完了闲话,马廷骏开始切入正题。 “船上有英国和南洋的木材、香料、布匹,希望能够在琉球出售。”在离开东宁之前,许纬辰和杨英商量,船上不能搭载任何东宁货物,于是将克里斯布运到东宁的货物又装回去了一些。 “哦,原来如此。”马廷骏点头说道,“那你们需要从琉球买些什么?” “我们听说琉球盛产硫磺,故此想买一些硫磺回去。” 马廷骏听完,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乐呵呵地说道:“不知各位是如何知道琉球有硫磺的?买硫磺又是作何用途?” “呃……” 许纬辰知道琉球人肯定要盘问自己,因此事前做了很多预案,不过都集中在自己和克里斯布的来历方面,对“为何要买硫磺”这个问题并无准备,但好在之前曾经聊到英荷战争,恰是最适当的题材,于是急切之下一瞬间也有了主意,缓缓答道:“英国眼下正在与荷兰交战,急需硫磺,克里斯布提督在南洋一带来往,听说琉球出产硫磺,因此特意过来求购。” 琉球人对英国不太清楚,但和红毛番荷兰人是有来往的,因此马廷骏听完点了点头,又哈哈大笑道:“好,好。不过,硫磺是军中要紧的东西,能不能卖还要由摄政裁断。” “摄政?我们在南洋,只听说琉球是三司官署理国政,未曾听说有摄政,不知是何官阶,掌握何事?”这个问题许纬辰一开始就想问,直到现在才找到了话题的切入点。 “摄政是我琉球最高阶的超品大员,自我朝奠基以来,都是掌握典礼祭祀。不过,现任的摄政大人向象贤是署理国政的。” “哦?这又是为何?” 马廷骏见许纬辰问,犹豫了一下,说道:“这……鄙邦国内之事,许先生毋庸多问。总之向大人现在总摄朝政,一言九鼎。” “明白了。那还要请马大人为我们转致摄政大人,请他恩准我们购买硫磺。” “这个不行。”马廷骏摇了摇头。 “为什么?”许纬辰有些惊讶,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一些念头,比如对方已经下决心不同自己贸易,又或者这个马廷骏其实是在刁难,目的在于向自己索贿。 马廷骏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必须自己向摄政大人提出。” “原来如此。那敢问马大人,何时可以安排我们觐见摄政大人?” “许先生稍安勿躁,摄政大人已经说了请各位面见,只是……” “只是什么?”许纬辰的脑子又开始运转,担心向象贤有什么苛刻的条件。 “只是现在是午膳时间,我们要先吃完这一桌子菜才行。” “哈哈哈哈……”听马廷骏这么一说,众人都大笑了起来,唯独克里斯布茫然地看着大家。 觐见向象贤的地方就在首里宫城南侧的书院,毗邻宫城的南殿。朱丹赤觉得“南殿”这个名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便悄悄地问许纬辰。许纬辰笑着说道:“你也是读书万卷,茫然一时。一般来说,宫城总是坐北向南,两翼是东西配殿。只是这琉球首里宫城看样子是坐东向西,估计也是朝向中国之意,因此配殿才称为’南殿’、’北殿’。少见自然多怪。” 朱丹赤听完,也是噗嗤一乐,心想幸亏是问许纬辰,若是被孙广越抓住这把柄,肯定要嘲笑到死了。 等进入书院,才发现里面的格局与想象中的中式书院大不相同,反而是日式的大敞间,铺着榻榻米,足够数十人开会。正面立着一扇屏风,屏风后面虽然看不清,但显然是有人的,好在众人都看过日本的大河剧,熟悉日本的见客仪式,知道向象贤此刻应该已经端坐屏风后面了。 榻榻米上早有侍者放下了坐垫,穿越者们和克里斯布便随着马廷骏跪坐下来,只不过无论是克里斯布的英式军裤还是穿越者们的牛仔裤,跪坐在那里都显得非常不舒服。 等众人坐定,马廷骏便以琉球语大声说道,意思不问可知,自然是“下官已将海商带到”之类的话。 随着屏风后面的一声答应,侍者迅速将屏风撤去,众人这才看到屏风后面中央位置端坐的向象贤,以及坐在他一侧的毛见龙。向象贤官居超品,冠帽服色又大为不同,头戴赤地金入五色浮织冠,横插金簪,身着绿色官服,腰间是金銮锦带。 马廷骏又介绍说,众人只能说汉语官话,向象贤便点了点头,用汉语问道:“那这位英国海商,如何交谈?” 许纬辰连忙回答道:“摄政大人,这位英国提督名叫克里斯布,他自然是只会说英语,因此需要我们替他通译。” “哦,那就问问他,英国在何方位,如何会来琉球贸易。”向象贤的脸长得方正,鼻梁高耸,眼窝深陷,须发皆白,在琉球人中怕也算是颇有威仪了,只是在许纬辰看来,毕竟是小国岛民,气质远远不如陈永华。 李书同将向象贤的问话翻译给克里斯布,克里斯布便随便说了几句,李书同并没有翻译克里斯布所说的话,而是按照事前商量好的话术,把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南洋的大体位置,以及如何为了应付英荷战争才来琉球求购硫磺的事情,说了一遍。 向象贤听完,又问道:“你们的来历,本王子已经听毛赞议说过了。既然只是英国人求购硫磺,你们几位毛利国人所为何事?” “我们一年前与克里斯布在海上相遇,颇为投缘,又恰好我们有银两入股,所以克里斯布的贸易,我们有分成利润。”许纬辰里忙答道。 “哦?”向象贤想了几秒钟,缓缓说道,“你们远道而来,诚意可鉴,本王子可以允许你们在琉球售卖你们的香料布匹,也可以购买琉球土产,只是硫磺不能出售。” 第一百零四章 开了金手指了吗? “摄政大人,这是何意?”许纬辰见向象贤没说几句话就予以拒绝,心中颇为吃惊,连忙问道。 “恕本王子直言,荷兰是何来历,本王子略知一二,他们如今在南洋势力庞大。而英国与毛利国,本王子一向不曾听闻。若是英国与荷兰开战,请恕本座并不看好英国。”向象贤一板一眼地说道。 许纬辰听了一愣,瞬间已经明白向象贤的意思——既然英国要购买硫磺用于与荷兰作战,那么琉球不愿意因此得罪荷兰人。心想这个理由倒是自己从未考虑过,但作为琉球摄政,向象贤如此想法,也可以理解。 稍微犹豫之后,许纬辰心中已经组织了一套逻辑,不紧不慢地说道:“摄政大人,在下以为,在商言商,大可利字当头。恕在下冒犯,琉球诸岛地域狭窄,物产算不上丰富,朝廷收入,想必多赖硫磺贸易,若是摄政大人愿意,我们愿意出高于市价一倍的价格购买硫磺。” 向象贤听了,微微一摆手,说道:“此事不能单用钱银来论说。琉球若是因为这笔生意得罪了荷兰人,恐怕是得不偿失。” “摄政大人,英国与荷兰都远在泰西,虽然两国交战,战火并未延烧至此。克里斯布提督买了硫磺,会悄然运回泰西,无人知道这批硫磺的来历。更何况……”许纬辰说到这里,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更何况什么?”向象贤捋着须髯问道。 “在德川将军的锁国令之下,荷兰贸易仅限长崎一处,与琉球所属的萨摩藩无涉,即便摄政大人不准英国人作硫磺贸易,琉球若擅自与荷兰人接触,怕也会引起德川将军的不悦吧。” 许纬辰这几句话说完,向象贤没有马上回应,而是沉吟了良久,才缓缓说道:“那以你们的想法,想要买多少硫磺?” “最少三万斤,多多益善。” “什么?”这个数字似乎大大出乎向象贤的意料,显得有些惊讶,冷静下来才说道,“你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既然你提到了将军阁下,那么此事也要请奉行大人闻知才行。” 向象贤说着,转身对毛见龙说道:“去请桦山奉行。” 毛见龙奉命起身出去,向象贤又对众人说道:“几位辛苦了,且随本王子到锁之间用些茶点。” 说着,向象贤站起身来,众人也赶紧起身跟随。 出了书院的门,沿着回廊走了几步,便是锁之间。屋里陈设与书院相仿,都是日式风格,不过墙上多了几幅书画,还摆了好几张日式茶几,显然是平日里喝茶休憩的场所。 向象贤引着众人落座,任首座空着,自然留给桦山奉行的。趁着侍者上茶水和点心的喧闹之际,许纬辰又轻轻地问朱丹赤:“这个桦山奉行,又是什么人?” “嗯……萨摩藩攻占琉球之后,便安插了官员在此监视琉球君臣,称为’琉球在番奉行’。这个桦山奉行嘛,我估计是当年攻占琉球的大将桦山久高的后人。” 许纬辰听完,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抓住机会和这个琉球在番奉行搭上关系,毕竟上一次想和岛津久治套近乎,可耻地失败鸟。 时间不长,毛见龙就引着桦山奉行来到锁之间,向象贤连忙起身迎接,众人也少不得跟着起身。桦山奉行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长得黑矮,而且有些胖,皮肤粗糙,倒是五官还算柔和,不像凶恶之人。 桦山奉行居中坐下,侍者连忙上了茶点,向象贤又用日语向桦山奉行说了一通。姜承志听了个大概,内容是告诉桦山奉行英国人求购硫磺的意思,而且似乎向象贤希望桦山奉行同意这笔交易。 桦山奉行听完向象贤的话,笑嘻嘻地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又从面前的碟子里取了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努力嚼了几口,咽了下去,才对着向象贤说道:“既然摄政觉得可行,我想藩主也不会反对吧。” 姜承志和许纬辰坐在旁边,一直皱着眉头,感觉这位桦山奉行实在有些不太庄重。等听到他说话,又感到十分惊讶,毕竟这么大的事情,桦山奉行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同意了,而且逻辑也不算十分通顺。 向象贤听桦山奉行说完,也显得非常高兴,当即向许纬辰说道:“桦山奉行已经首肯了,许先生之前曾经说过,愿意出高于市价一倍的价格购买硫磺,可是当真?” “当然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许纬辰内心非常高兴,脸上还显得比较平静,“我们之前查问过,硫磺价格是每百斤五两银子,我们出价十两。” “好。既然如此,就这么说定了。时间也不早了。”向象贤说着,转向马廷骏,“马赞议,今晚就在南殿设宴,招呼一下各位吧。” 马廷骏奉命到南殿安排,向象贤又起身更衣,剩下众人继续坐着喝茶。姜承志对结果还是有些感到意外,轻声问许纬辰:“老许,怎么这么简单就搞定了?我们这是开了穿越者的金手指了吗?” 许纬辰挠了挠头,苦笑着说道:“我也没想明白啊,看看后面还有什么情况吧。” 晚宴的规格算不上隆重,毕竟穿越者和克里斯布都不是外国使节官员,只不过是商人,向象贤也是看在一单大生意的份上,款待一下众人。宴会的气氛却是轻松活泼,几道菜过后,宾主双方渐入佳境,各自敞开聊天,克里斯布见硫磺的生意谈成了,兴致尤其高涨,拉着李书同作翻译,和向象贤大谈英国的风貌,向象贤也听得颇有兴味。而桦山奉行发现姜承志的日语非常流利,更是主动聊起了过往的话题。 不出所料,桦山奉行果然是桦山美浓守久高的后人,叫作桦山久福,已经是桦山久高之后的第四代了。不过,久福的祖父久广并非桦山久高的血脉,而是从岛津家的其它庶流子孙中过继而来,这在日本非常常见。据说,桦山久高在攻克琉球立了战功之后,曾经向当时的萨摩藩主岛津忠恒提出增加封地,遭到藩主拒绝,因此郁郁而终。如今桦山家的当主是久福的父亲桦山久清,家族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因此被派来琉球担任在番奉行。 “在番奉行也算责任重大吧,毕竟是代表藩主管理琉球的事务。”姜承志小心翼翼地试探。 “一向是这样的,历任琉球在番奉行都是由藩主的得力内臣担任。只是……”桦山久福说着指了指向象贤,“向摄政三十年前曾在萨摩藩读书游历,深得藩主的赏识,自从担任摄政之后,凡事都能令藩主满意。这样一来,在番奉行就轻松了许多,像我这样的人也能胜任。” 许纬辰听完姜承志的翻译,觉得今天的事情似乎也说得过去,毕竟向象贤五十多岁了,对不到三十的桦山久福来说是前辈,而且若是向象贤与萨摩藩的关系好,桦山久福自然不必要反对向象贤的决定,那句“我想藩主也不会反对吧”从逻辑上就说得通了。如此看来,桦山久福算是来琉球镀金,听上去倒是和约翰·达克莱斯有异曲同工之处。 桦山久福又问起毛利国的风貌,姜承志便随口应付,毕竟这段故事穿越者们讲了很多次,已经非常顺口了。 不过,穿越者们的目的是通过桦山久福来与萨摩藩沟通,如此大好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因此姜承志又提出改日到在番奉行所拜访,桦山久福也满口答应。 第一百零五章 并没有金手指 酒喝了几轮,向象贤便告醉离席,让毛见龙和马廷骏留下,继续陪着大家欢宴。 毛见龙依然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和他交谈也只是得到客套话的敷衍。倒是马廷骏从与众人见面开始就给人以热情洋溢的印象,面红耳热之后更是健谈。于是趁着马廷骏谈兴正浓,许纬辰便硬撑着陪他喝酒,从他嘴里套些有用的信息。好在琉球的酒度数甚低,许纬辰两杯葡萄酒的酒量也还撑得住。 按照马廷骏的说法,向象贤原是琉球王室疏族。琉球制度,王室姓尚,王室族裔出了三服以外就要改姓向。向象贤是羽地御殿的家督,六年前开始出任摄政,位阶也晋升为王子,所以和名叫作羽地王子朝秀。 说起琉球制度,众人还是颇为头痛,一堆名词难以理解,好在马廷骏汉学功底扎实,细细地给众人解释:琉球国王的儿子们会受封御殿,如同大清封王,羽地御殿就是地名加王府的组合,比同襄阳王府。羽地御殿本来已经是王室疏族,所以家督只能是按司,相当于郡王级别,但向象贤才能出众,深得萨摩藩主信任,出任摄政,故此升为王子级别,比同亲王。 许纬辰见马廷骏说到了向象贤出任摄政,趁机问道:“向大人何时出任摄政?是何原因?” 其实这个话题中午已经说起过,当时马廷骏含糊其辞地带了过去,此刻也是酒助人兴,马廷骏涨红着脸笑呵呵地说道:“向大人是六年前出任摄政的。那时,国王向大清朝贡的海船遭到海盗打劫,后来查实是有人监守自盗诡称海盗打劫,萨摩藩主因此撤去了原任摄政尚亨,由向大人接任。” “哦?若是如此大事,朝局怕是要动荡了吧?” “确实如此啊,当时,萨摩藩主就严令诛杀了王舅……” 马廷骏正说得高兴,忽然旁边毛见龙出声打断了马廷骏:“马赞议,这些事情还是不要与客人说了吧。” 马廷骏话被打断了,显然有些扫兴,不过或许是觉得毛见龙的话说得也有道理,便转换了话题:“向摄政上任之后,锐意改革,志在增加收入,改善百姓生活。” “这么说来,向摄政颇得琉球军民之心啰?” “那是自然。” “对了,这次摄政大人同意我们购买硫磺,应该也是源于收入颇丰吧?”许纬辰也有了几分醉意,笑着问道。 马廷骏略想了想,点头说道:“唔……或许是吧。诸位今天进首里城的时候,是否觉得城里的宫室楼宇几乎都是崭新的?” “是啊,好像是刚刚建成不久的样子。” “正是如此。首里城十多年前遭逢大火,几乎全部损毁。重建之事,一直到两年前才完成,耗去了国库大半的储蓄。因此,摄政大人以理财为重,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是这样……”许纬辰终于把事情的原委搞清楚了。整个过程如此顺利,并不是因为什么金手指,而是碰巧向象贤需要钱,而桦山久福又是个弱势的在番奉行,所以事情才能一锤定音。 “许大叔,我们能回去了吗?”一直在旁边却插不上话的秦九儿忽然问道。 许纬辰一皱眉头,心说这零零后说话的套路,还要有点心理素质才能承受。不过还是温柔地答道:“怎么了,听一堆男人聊天无聊么?” “有点累了,想睡觉觉了。” “……” “要不我们就告辞了吧,坐了几天船,又忙碌了一整天,也是有些累了。”姜承志已经在与桦山久福的谈话中,把所需要的信息都弄到手了,因此也想早些回去休息。 “好吧,桦山奉行、两位赞议官,我们先行告退了。” “那也就不强留各位了,我来送各位出去。”毛见龙整个晚宴话都不多,但礼数却是十分周到。 第二天,克里斯布起得很早,许纬辰却因为喝酒的缘故昏昏大睡。于是克里斯布拉着李书同帮忙,按照两位赞议官安排,在首里城以南的市集上售卖货物。城南的集市很热闹,但琉球百姓多半不谙汉语,好在马廷骏很快就给指派了一位通事。 秦九儿跟着李书同一起到集市上转悠,等下午收了摊子,两人又去海边闲逛一番。琉球的海滩又与东宁不同,安平镇面朝大陆,所隔不过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海滩平缓但是狭窄。琉球地处太平洋,长年累月风雨侵蚀,海边的岩石已经被冲刷成各种奇怪的式样,海滩宽阔,粗糙的砂砾闪烁着石英的光泽。 李书同被鲍婧劝出来“散心”,只是站在阳光沙滩的光景中,又忍不住觉得要是有吉他在手,放歌一曲就好了,一转念又想起了寿倌儿和二郡主,心情总是放松不下来,只能坐在岩石上发愣。秦九儿不知道李书同的心思,自顾自地在海边奔跑,享受阳光和海风,在心里整理着句子,好在回去之后写几篇游记散文。 按照马廷骏的说法,硫磺平时都储存在各岛,需要调拨船只运来那霸港,至少也还需要五天时间。实际上,四万多斤硫磺花了七天才全部运到那霸港,克里斯布非常豪迈地支付了全部四千多两白银,相反,船上带来的英国货物并没有卖出去多少。 向象贤对这笔交易显然非常满意,在克里斯布和穿越者们前来辞行的时候,将一条绣金腰带送给了克里斯布,一轴琉球绘画送给了许纬辰。克里斯布除了感谢,没有多说什么,许纬辰则说也许明年还要再来,并且希望到时候能够觐见国王,向象贤对此表示非常欢迎。 毛见龙和马廷骏代表向象贤礼送众人登船。面对许纬辰的客套话,毛见龙依旧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举手投足都是礼数。马廷骏热情开朗,说几时要去英国和毛利国游玩一番,许纬辰自然也是一口一个应承,说将来一定会有机会的。 一番惜别之后,船队收起跳板,拉起船锚,缓缓驶出那霸港。 回程比来时要慢一些,四万多斤硫磺装在船上,船的吃水会更深。终于在七月十八日中午,回到了安平港,前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天。 船队甫一靠岸,自然有码头的卫兵飞快地前去报告陈绳武,来接收这批硫磺。许纬辰等人自然不必等着与陈绳武交接,拎着各自的箱子回了林家大宅。 跨进林家大宅的大门,只听前厅里传来一片欢声笑语,几人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连忙走进去看看,却只见前厅里有十多个人,除了毛渊明以外,洪诚丘陆希星还有科技组的一群码农,外加上云姨夫妇,正围着八仙桌子嬉笑谈论。 洪诚丘反应最快,见几人从外面进来,连忙跳了起来,笑嘻嘻地上来帮忙拎箱子。姜承志一边放下手中的箱子,一边问道:“什么事情啊,这么欢乐?” “你们回来得正好,快来尝尝。”云姨说着,从桌上端起一个小碟递了过来。 “咦,这是……”姜承志接过碟子,只见碟子里放着十多个黑褐色的小块,形状并不规则。 秦九儿没等姜承志动手,直接先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过了一秒钟,惊喜地说道:“唔,巧克力!” “咦,巧克力造出来了吗?”许纬辰说着,也从小碟里拿了一枚放进嘴里。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瑞士莲的意思了?”金和光颇有些得意地问道。 “啊……可可味道很浓,甜度也适中,可惜没有奶香。”许纬辰努力发动每一个味蕾感受巧克力的味道,尽量作出客观的评判,“似乎回味有点酸,可以再加点盐和苏打。” “没错,我也是这个看法。”云姨夫孟松难得发表意见,“除了奶的问题暂时无法解决,基本上接近完美了。” “你们挺厉害啊,我们不在这点时间,就把巧克力整出来了。”姜承志也吃了一块,不由地感慨大家效率之高。 第一百零六章 援剿后镇兵变 一行人回来了,午饭就变得热热闹闹,大家有说有笑,显得心情都特别好。 等吃完饭众人散去,毛渊明拉上许纬辰和姜承志到书房喝茶,把琉球之行的情况仔细讲给陆希星、洪诚丘和自己听听。 许纬辰把到达琉球之后如何面见向象贤、如何搞定硫磺贸易的事情说了一遍,继而又说道:“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那部分你们听老姜说。” “嗯。我们后来去番御所拜访了桦山久福。”姜承志接着许纬辰的话往下说,“这个桦山久福感觉没什么才能,身上却有一个日本人的臭毛病。” “什么臭毛病?”毛渊明好奇地问道。 “轴。” “哈哈哈哈……”姜承志这么一说,几人全都笑了起来。 姜承志见众人笑,却是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可是说真的。桦山久福因为祖上桦山久高申请增加封地被拒,最后郁郁而终的缘故,一心想要重振家门,增加自己的封地。” “可以理解,日本人会为了一个目标执着好几代人。”洪诚丘已经重新剃了一个小平头,胡子也刮了,脸上又有了少年大学生的那种灵动。 “所以,我们就跟他说,要和萨摩藩贸易往来,让他为藩主多赚钱,好重振家门。” “他答应了?” “没有。他说能不能贸易需要将军点头,藩主自己也做不了主。”姜承志摇了摇头。 “那不是白跑一趟?” “倒也不能算白跑一趟。本来也没指望一个奉行就能决定大事。”姜承志继续解释道,“我们送了一块表给他,于是他告诉我们一个重要的信息。” “什么?”陆希星和洪诚丘都瞪大了眼睛,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每年正月,琉球必须向萨摩藩派遣年头使,向藩主岛津家久恭贺新年,到时候桦山久福也必须同时回萨摩述职。到时候我们可以再去一次琉球,和桦山久福一起前往萨摩拜见岛津家久。” “这倒也是个办法,希望到时候能搭上关系。”毛渊明听完,也送了一口气。 “对了,硫磺的事情得要和郑经交代一下,我约了克里斯布明天巳正时刻到王府见郑经。”许纬辰说着拍了拍毛渊明,“你得和我一块儿去。” 等第二天三人觐见郑经时,郑经早已从陈绳武那里知道了硫磺的情况,虽然十两银子一百斤的价格比原价贵了一倍,但如果从福建走私的话,价格会超过十五两,甚至达到十七两之巨,总的说来还是便宜的。郑经因此显得心情大好,待克里斯布说完整件事,便笑嘻嘻地请三人就座,命人摆上茶点款待。 “对了,你们去之前说,想要借此机会见见琉球国王,疏通双方的关系,进展如何?”郑经拨弄着手中的茶盏,貌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许纬辰当然知道郑经其实是关心两国关系的,只是不能表现得太热情,于是十分认真地答道:“王爷,这次前往琉球,未能获准觐见国王。不过,现时琉球国大政归于摄政向象贤,我们与他倒是面谈了两次,算是有了些交情,日后想必说话能更方便些。” “哦?这个向象贤是何人物?出任摄政多长时间了?” “此人是琉球王室远枝,六年多前开始出任摄政。” 郑经听完,轻轻将茶杯盖按在了茶盏上,说道:“这么说来,向日本状告本藩的就是此人?” “王爷,这个向象贤早年游学日本,自认与日本亲近,故而有此不义之举。现在硫磺到手,王爷又与日本将军往来交好,自不必理会远邦小人。”许纬辰早已料到郑经会念叨这件事,早已拟好了说辞。 “嗯,事有轻重缓急,蕞尔小国的事情,暂时确实不用理会。等将来……”郑经一边点头,一边忿忿的说道。 “等将来王爷成就了大业,一统寰宇,重振大明江山,那向象贤少不得亲到台阁,望阙叩头,负荆请罪。”许纬辰趁着郑经后半句气话还没说出口,连忙用马屁堵上。 郑经听许纬辰这么说,抬眼看看他,脸上露出了笑意:“许先生倒是替本藩想得透彻,看来要承阁下吉言了。” “王爷客气了。” 几人正说着话,却只见冯锡范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嘴里喊着:“王爷,王爷,有紧急军情……” “什么事?”郑经本来心情很好,身体因此也很放松,整个人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现在听到冯锡范的话,连忙坐直了身子。 “王爷……”冯锡范在郑经面前立定了身子,又朝着克里斯布等三人白了一眼,没有继续往下说。 “不用吞吞吐吐的,西洋人听不懂你说什么,毛先生和许先生不是外人。”郑经重新调整好了情绪,一脸严肃地说道。 “是,王爷。”冯锡范立马站直了身子,急切地说道,“援剿后镇发生了兵变,金汉臣被作乱的兵士劫持了。” 郑经听到这话,脸上立刻显示出惊讶,问道:“何时发生的?你如何知道?兵士为何作乱?” “兵变是今天清晨的事,刚吃过早饭,就有兵士哗变,忽然劫持了金汉臣,具体是何原因尚不清楚。有几个金汉臣手下的兵士,趁乱跑了出来,飞奔到此报告,如今正在王府外面。”冯锡范虽然看上去心急,说话还是条理清晰丝毫不乱。 郑经立刻站了起来,大声说道:“王守礼,替本王送英国使臣出去。冯锡范,你马上点一队侍卫,随我同去援剿后镇。” 王守礼和冯锡范连忙答应着,各自照办。 郑经于是又转过脸对着毛渊明和许纬辰说道:“两位要是没有要紧事,就随本藩走一趟吧。” 毛渊明和许纬辰相互对视了一眼,自然也只能答应。 冯锡范很快召集了侍卫,并且准备好了马车。郑经拉着毛渊明和许纬辰登上马车,冯锡范又问道:“王爷,只带这些侍卫,怕是有些不够。” “怕什么?”郑经瞪了冯锡范一眼,“难道那些兵还敢对本藩不利?” “那倒是,谅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冯锡范说着,命令蔡添在前面带路,侍卫们护在马车两侧,急匆匆朝援剿后镇的屯垦营赶过去。 援剿后镇与北兵镇的屯垦营同在天兴州,两地相去不远,援剿后镇的驻地稍稍偏东,从安平镇出发反而更近些。郑经一行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已经赶到了目的地。 远远望去,援剿后镇的营房看上去和北兵镇去年的情形差不多,屋宇残破,营墙更是坍塌了几处。只是众人到了营门口,发现营里似乎并无喧哗嘈杂的声音,营外又有士兵站岗,秩序井然,一点也不像发生了兵变的样子。 郑经不禁一皱眉,看了冯锡范一眼。冯锡范也觉得奇怪,跳下车来问报信的士兵:“你们说有兵变,是诓骗王爷的?” 几个士兵吓得连忙跪倒,哆里哆嗦地说道:“冯统领英明,小的们……纵然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拿这么大的事情……来诓骗王爷啊。今天早上……真的有人劫持金统领。” 冯锡范见从这几个士兵身上问不出什么来,便迈步向前,来到营门口。 营门口有二十多个士兵站岗,中间站着一个领头的军官,应该是认识冯锡范的,抢了几步走到冯锡范面前,拱手朗声说道:“卑职北兵镇左营冯圣,参见冯统领。” 冯锡范对冯圣似乎有些印象,但郑军营总有上百个之多,自然记不太真切,只管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卑职奉了世孙统领的将令,在营外值守。” “世孙?他在这里做什么?” “世孙正在里面处置兵变之事。” “原来如此。现在王爷已经到此,待我们进去看看。”冯锡范说着挥了挥手,示意冯圣和手下让开。 冯圣满脸堆笑,却是站在原地不动,说道:“世孙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请冯大人稍等,容卑职先进去禀告世孙。” “什么?你敢阻挡王爷的大驾?!”冯锡范听闻,大声斥责冯圣。 “算了,不要为难他了。”郑经在车上说道,“我倒要看看,克臧这个臭小子在搞什么。” 第一百零七章 郑克臧的应对 冯圣进去不多时,营里传来一个声音,高喊着:“打开营门!”随着声音,郑克臧带着手下的军官,连同军事组在内,拢共有十多个人,快步走了出来。 郑经已经下了马车,负手站立在营门前,毛渊明、许纬辰和冯锡范都十分规矩地站在郑经两侧。郑克臧快步走到郑经面前,施礼说道:“儿子迎接父王。” “发生了什么事?你在这里做什么?”郑经慢条斯理地问道。 “回父王,援剿后镇今早发生了兵变,儿子闻讯带兵赶来,已经平定了。” 郑经似乎不太相信郑克臧的话,皱着眉头说道:“已经平定了?你是怎么知道兵变的?又是怎么平定的?” “儿子早上正在监督士兵出操,有两个援剿后镇的士兵逃到了北兵镇,说是发生了兵变,统领金汉臣被挟持。儿子想着师父平日里说的,’带兵要当机立断’,担心事情拖延了会闹大,所以立刻带了三个营的人马,赶来这里。”郑克臧比去年又长高了些,站在郑经面前说话,举手投足都有了些大人的样子。 郑经听了微微点头,又问道:“那来到这里之后呢?” “当时情况纷乱,营里有些人是参与兵变的,有些只是被裹挟,还有一些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儿子命两个营包围了兵营,在门外竖了一面大旗,凡是没有参与兵变、不想顽抗的,都到旗下投降,既往不咎。”郑克臧说着,用手指了指营里,“总有二百多人出来投降。然后儿子就带着一营兵冲了进去,挟持金统领的悍不畏死之人,只有数十个,被我兵包围在一个营房里。” “然后呢?” “儿子便问他们都是什么人,原来是一个哨长,因为与金统领有些恩怨,便带着手下人作乱。儿子劝他们认罪投降,他们一开始不肯,拿着金统领的性命勒索,要朝廷给他们预备船只和银两,让他们渡海西去。” “哦?那你是如何处置的?” “儿子下令斩杀了十多个叛军,其余叛军畏惧,便出来投降了。” “你下令斩杀了十多个叛军?”郑经看着郑克臧,眼睛里充满了惊异的神色,“你就不怕他们杀了金汉臣?” “不怕。师父教导过,三国时曹操与吕布交战,吕布派人煽动夏侯惇的部下挟制了夏侯惇,曹将韩浩说’依国家法度,不管夏侯惇’,派兵攻击叛军,叛军反而害怕,放了夏侯惇投降。”郑克臧语气非常坚毅地说道,“所以儿子也下令,只管砍杀叛军,不必担心金统领,这些叛军果然胆怯投降了。” “那金汉臣现在人呢?” 郑克臧回头指了指:“就在这里。金统领肩上被叛军用刀划伤了,已经包扎了,并无大碍。” 金汉臣见问到自己,连忙向前跨出一步,拜倒在地说道:“末将无能,治军无方,被手下劫持,劳动世子前来救援,请王爷治罪。” “你的伤没有大碍就好。”郑经淡淡地说道,“是否治罪,等本藩详查之后再作定论。你起来吧。” “是。”金汉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来肩伤确实不轻。 “父亲,投降的几十个叛军,儿子已经命人囚在了营中,请父亲处置。”郑克臧说着,命人闪开道路,请郑经进营。 郑经抬起脚刚要跨出去,忽然又把脚步收了回来,站在原地说道:“为父不进去了。这次既然是你平了兵变,就由你自己写奏报呈报兵部,把叛军解押兵部,你打算如何处理,也可以写进去,让兵部议了再说。” “儿子明白。” “项先生,你若没有别的事,就随本藩回府,有事与你商议。”郑经安排好郑克臧,又朝着项绍宽说道。 路上来回时间虽然不长,但回到王府也已经是未正时分了,一行人都还没有吃饭,郑经便吩咐在偏厅摆了一桌酒席,边吃边叙话。 “项先生,这一阵子克臧是否有了些长进?”郑经一开口,就是最关心的郑克臧的事情。 项绍宽一大早得到兵变的消息,就推动郑克臧直接调动北兵予以镇压,当然也是想要借此机会试试郑经对调兵的反应。郑克臧虽然早熟,又有郑成功的遗传,但毕竟年纪尚小,显然还没有能力单独作这样的决定。现在郑经问起,项绍宽不紧不慢地答道:“世孙英明天授,又谦虚受教,近来确实长进不小。” “嗯。这个小子不肯读书,要习武,毕竟还是有些道理的。”郑经对项绍宽的话感到非常满意,也对郑克臧今天的表现非常满意,无论是当机立断平定兵变的果敢,还是手下营总恪守军令的态度,都值得称道,“今天的事情,是多承项先生教导有方,克臧才会明白如何处置。” “王爷过奖了,教导世孙是在下职责。”项绍宽很简单地客气了一句。 冯锡范见郑经高兴,连忙说道:“那要贺喜王爷了,世孙如此长进,乃是国家之福啊。” “锡范,你可知道,那些人为何要挟持金汉臣么?”郑经没有理会冯锡范的马屁,而是反问道。 “听逃出来的士兵说,是前几天金汉臣责罚了一个哨长,结果那个哨长煽动兵士作乱。” “那金汉臣为什么要责罚那个哨长?是何缘由?” “这……卑职不太清楚。”冯锡范没想到郑经接连追问,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不过,既然金汉臣平安无事了,招他来问问便知道了。” 郑经见问冯锡范没有结果,只能转向项绍宽:“项先生,你知道么?” “王爷还未到达之前,项某倒是陪着世孙审问了那个哨长,据他供称,数日之前,金汉臣查获他贪墨饷银的证据,打了他二十棍,他怀恨在心,所以铤而走险。” “这么说,他认了克扣饷银之事?” “他是这么招供的,金统领也是如此说的。”项绍宽非常坚决地点了点头,表示情况确切无误。 郑经本来是边吃边问,现在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对着众人说道:“之前提拔金汉臣的时候,我就曾担心。金汉臣虽然有勇有谋,人才难得,却是只身一人从福建来投,在军中没有根基。当上统领之后,治军稍稍严厉,便会有人不服,惹出事情来。” “是啊,而且援剿后镇本来就非精锐,士兵慵懒刁滑,很难管束。”冯锡范附和道。 毛渊明心想,金汉臣参加了上次对土番的战斗,也算是和穿越者们有些交情,如果趁此机会让军事组整训援剿后镇,那么很有机会再掌握一支军力,于是向郑经进言道:“王爷,若是如此,不如趁此机会,对援剿后镇整训一番。” “本藩原有此意。不过,若是真的要整训,恐怕还要烦劳项先生。”郑经说着,看向了项绍宽。 “恐怕不好办。”项绍宽的这个回答,无论是郑经还是毛渊明都感到意外。 “王爷,项某今天早上在援剿后镇的营中察看过,确实混乱不堪,军纪驰废,军械散乱。那几个没有参与兵变的哨长,也是庸碌无能之辈,临事不知所措,甚至有一个哨长自己都弃营逃跑了。”项绍宽没有在意郑经和毛渊明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这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绝非金汉臣无能所致。” “那,项先生的意思,难道这一镇无可就药了?”冯锡范也觉得项绍宽的话有些不好理解。 “那倒不是。但若要是真心整训,需打散整个镇的士兵,分到别的军镇,再严加整训,免得这些人抱团闹事。” “哦?”郑经听了项绍宽的话,细细想了想,说道,“项先生言之有理。我这里倒恰好有一副重担,想要项先生帮忙挑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世孙亲兵镇 “前几天,陈泽老将军上奏,说他年事已高,近来病体虚弱,想要卸下军务。”郑经缓缓地说道,“陈老将军辖下先锋右镇,乃是我军主力五镇之一。若是此时镇标出缺,倒也恰好可以把援剿后镇归并过去,加以整训。” “王爷所说极是。只不过……”冯锡范顿了一顿,又说道,“此次兵变,金汉臣虽然是无辜受害,但终究是驭下无方,就算无过,也决非有功。若现在命他接任先锋右镇,实为晋升,于理不合,也无法令众人信服。” 项绍宽心想,冯锡范所说还确实有道理,郑经如何安排,倒也是个小小的棘手问题。 不料郑经没有回答,却望向了三位穿越者,问道:“锡范所言,不无道理。三位有何高见?” 毛渊明管理企业多年,对管理之道熟稔于胸,虽然郑经把这个皮球踢给了自己,但也并非难解之事。稍微想了想,就有了一个看上去还比较完美的方案:“不如,慰留陈老将军,请他继续挂名先锋右镇,让金汉臣充任协标,署理事务。这样于陈老将军而言,可以卸去军务操劳,在家荣养。于金汉臣而言,既免去了无功晋升的非议,又可以让他熟悉兵将,为将来完全接手预备。” 郑经听完,微微一笑,却不置可否,起身说道:“我要去更衣,失陪一下。” 等郑经出去,毛渊明改用苏州话轻轻地问许纬辰:“格个办法啥郎弗好,王爷像式弗欢喜?” 许纬辰心里也觉得奇怪,不过努力思考了几秒钟之后,也轻声回答:“王爷可能心里厢有想法,但是希望由别人讲出来。刚巧乃格办法弗是王爷心里厢格个。” “王爷会有啥想法?”毛渊明一下子也没想出来。 “嗯……对了。”许纬辰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答案,说道,“王爷刚巧讲’恰好有一副重担,想要项先生帮忙挑起来’,其实弗是指绍宽,而是指郑克臧。实头伊是想要郑克臧接手陈泽格军队,不过自家弗方便讲,希望我伲讲出来。” “原来如此。”毛渊明恍然大悟,马上开始在心里盘算新的方案。 郑经回来之后,甫一落座,便又问道:“毛先生可有什么高见啊?” “王爷,毛某再三考虑,不如这样:可将先锋右镇和援剿后镇合并为世孙亲兵镇,由世孙直接掌握,金汉臣充任协标,这样就不会惹人非议了。至于整训,自然由绍宽等人协助,王爷毋庸忧虑。” “哈哈哈哈,毛先生果然高见。整训一事,非项先生莫属,实乃深合我意。”郑经听完,放声大笑,连连表示赞同。 许纬辰和项绍宽对视了一眼,心中都在暗想:“这郑经来来去去都不提自己儿子,却反复拿项绍宽说事,还真是喜欢做这些门面功夫。” 不过既然如此,这个方案自然是最好的,郑经趁着陈泽退休的机会,把这一部分兵权掌控在了自己儿子的手上。对于穿越者来说,通过郑克臧的关系,又可以更多地干预军队事务,属于双赢的结果。 冯锡范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憋了半天说道:“王爷,克臧毕竟年轻,现在署理北兵镇事务已经非常忙碌了,若再增加一镇给他,似乎……” 毛渊明心里明白,以东宁的派系而言,郑克臧与陈永华的女儿有婚约,郑克臧兵权增加对冯锡范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冯锡范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让郑经来回答会有些难做,必须自己出声,才显得郑经处事公道,因此连忙说道:“冯统领,亲兵镇由世孙亲统,理所当然。至于北兵镇,始终都是二爷统领,只不过二爷近来陪阿兰夫人待产,由世孙署理而已。等孩子满月之后,自然是要交还给二爷的,世孙也能专心于亲兵镇的事务。” 毛渊明一番话说得很周全,冯锡范显然不好再说什么。郑经更是笑着点头表示满意,忽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本藩差点忘了,你们这次渡海前往琉球,买来硫磺,应该给予赏赐。你们可有什么要求么?” 见郑经这么说,毛渊明心中一乐,暗自想道:“若是真的想要为琉球之事赏赐,早上就能说,何必等到现在。现在这么说,显然是因为郑克臧的事令他满意了。” 不过,若是说起有什么要求,毛渊明一时还真的想不出来,总不能直接要钱吧。于是转脸看了看许纬辰和项绍宽。 “我们想请王爷在王府之中赐一间屋子,好让我们商会能够方便处理些俗务,有事能即刻向王爷和陈相禀告。”许纬辰见毛渊明目光相询,便替毛渊明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个好办。”郑经抬头说道,“王守礼,你马上吩咐下去照办。” “老奴遵命。” “多谢王爷。” 一顿饭吃完,郑经亲自礼送三人到门外,并且叮嘱项绍宽抓紧准备,不日就会有兵部行文。 果然,三天之后就有兵部行文送到,先锋右镇和援剿后镇合并为世孙亲兵镇,由郑克臧亲自统领,北兵镇方面则擢升俞齐时为协标,暂时署理日常事务,等郑聪销假之后再作安排。 亲兵镇的整训工作自然又落到了军事组头上,不过相比上次北兵镇整训,这次的难度要小一些。先锋右镇之前是陈泽亲自统领,军纪较为严肃,编制也比较充实,五个营人数清点下来,总共有两千两百多人,空额率不到一成。援剿后镇就显得十分拙劣,名义上两营士兵,居然只有六百十几人的实额,这次兵变杀死数十人,另外兵部还下令处决和判监了一百多人,导致最后清点人数,只有四百四十多人。 项绍宽和军事组的众人一合计,也就基本沿用上次的办法,先从军官和识字的士兵入手,进行十天的培训,然后将援剿后镇剩余的士兵打散,分派到先锋右镇的各个营。营内的官阶和员额比照北兵营重新编制,当然,先锋右镇本来的营总和哨长都能留任,援剿后镇的军官则全都被贬了官。 最后,项绍宽为郑克臧挑选了一百二十多个年龄小、听话并且强壮的士兵,组成警备队。其余的人编成五个营,总计两千五百六十五人,成为一个齐装满员的亲兵镇。 毛渊明从王守礼那里接收了钥匙。那是延平郡王府一层的一处偏厅,离开陈永华的办公室大约有两分钟的步行距离。这段时间以来,毛渊明与王守礼相处得不错,因此王守礼不但差使小太监们将偏厅内外打扫得一干二净,还特意从王府里挑了几件闲置不用的上好家具,让小太监搬来送给毛渊明。 毛渊明又找人做了一块木牌,上面写了“复兴商会”四个字,挂在了门口。只是,地方虽然问郑经要下来了,能用来做什么还是没有头绪,毛渊明只是坐在里面看看小说,写写回忆录。本来在林家大宅还能打打牌,现在反而变得无所事事了。 一连几天的孤单寂寞之后,终于有了一点好消息,金和光与云姨一起来报喜,说巧克力的测试又有新进展。上次许纬辰说回味有点酸,大家就在配方里又加了盐和苏打,在反复调整剂量之后,终于做出了几乎完美的口味。 毛渊明吃了一块,感觉果然不错,除了没有奶香之外,已经臻至完美。 “好啊,这么一来就可以量产了。”无聊了几天的毛渊明欣喜地说道。 “嗯。”金和光也很高兴,不过也提醒毛渊明还存在技术问题,“量产的话是需要场地和设备的,咱们自己可做不了。” “这个好办,我去找陈永华解决。” 第一百零九章 量产巧克力 毛渊明去找陈永华,陈永华也正好想找毛渊明。 毛渊明的事情好办,把巧克力的样品送给陈永华品尝之后,又提出要拨给工匠,搭工棚起炉台,大规模生产巧克力。 陈永华对巧克力样品甚为满意,觉得若是能大量制作,必定能在贸易当中获得巨额利润。当下拍板,拨发二百两白银,再调拨内官监工匠二十名,听从毛渊明安排,专事巧克力制造。 陈永华想要毛渊明帮忙的事情却有些麻烦。克里斯布和英国商馆经理西蒙·德尔博正在与陈永华磋商通商条约的款项。令陈永华头痛的地方是,英国人的要求又多又复杂,而且动辄以“泰西诸国通例”作为说辞,比如英国人坚持觉得,东宁方面应该允许他们向百姓购买牛,因为他们一向以吃牛肉为生,但耕牛对于东宁农民来说至关重要,不能轻易出售。陈永华很想知道,毛利国与这些泰西国家通商,是否也有这些条款。 毛渊明立刻感觉有些头大,毕竟已经吹了自己是商会会长的牛,如果承认完全不懂,肯定会引起陈永华的怀疑。但这些涉及国际条约的东西,自己还真的就不甚清楚。最后只能向陈永华要求,将英国人的草案抄录一份,回去与众人商议,再作答复。 但即使是回到了林家大宅,找谁商议也是个问题。陆希星和王建国都有商务的经验,但是谁也不懂国际法。想来想去,似乎有个抄近路的办法,就是找孙广越,如果他能记得起《郑英通商条约》的最终版本内容,那就好办了。 但找来孙广越一问,他也没这么好的记性,只是隐约记得几个条款,好像是“英国船只入港停泊时,武器应该交出,船只要出港时交还”、“英人船只得驶入延平郡王治下各处地方,但除特别紧急时外,应避免驶入鸡笼港”等等。 仅有这几条,似乎还不足以交差,但从这几条所体现原则来看,郑方维护贸易主权的决心还是很明显的,而英国方面也并不是非常强硬,是可以让步的。 于是几人一商量,对英国提出的草案加以修改,比如“英国人可以与任何人买卖货物,任何人亦可与英国人自由交易”一款,加上“应缴纳输入售出之货物款项百分之三之关税”字样。“英国人可从东宁装运鹿皮、糖及其它一切货物”一款,则修改为“同意每年将在东宁生产获得之糖及各种皮之三分之一供给英国人”。最后还加上“为和平相处起见,同意船只入港停泊时,各种军器、英国人所掌管之帆舵等移交于东宁一方,而船只要出港时由东宁一方交还之。” 修改后的条款令陈永华大为满意,克里斯布和西蒙·德尔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一些细节问题上继续与陈永华讨价还价,最终双方形成了十三条协议。克里斯布少不得私下向毛渊明抱怨,认为毛渊明没有遵守当时在骆驼号上双方达成的协议,没有为英国人争取最大的利益,毛渊明则向克里斯布指出,实际上东宁的贸易量和被荷兰人独占的大陆贸易相比,实在是九牛一毛,将来光复大陆之后,英国人独占中国贸易才是最大的回报。 而且,毛渊明透露给克里斯布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一种能让克里斯布赚上不少钱的新商品,正在大量的生产制作当中。 毛渊明说的当然就是巧克力。 内官监的工匠们效率很高,半个月时间就将金和光要求的工棚搭了起来。工棚既要能遮风挡雨,又要保持相对干燥,避免原材料受潮,其实并不简单。金和光在安平镇转了好几圈,最后把地址选在了安平镇城郊的一座庙宇内。 庙宇的规模不大,三进的院落住着十多个僧人,香火也平平。金和光向住持和尚支付了十两银子,便将庙宇临时征用了下来。庙宇的前庭是四面砖墙围成,足够开阔。工匠们立了十多根柱子,支起了茅草的屋顶,再就地砌了两座炉子,一个初具规模的工棚就完成了。 在金和光的要求下,庙宇的厢房和柴房也被工匠们修葺了一番,主要是防止漏水,这样可可豆和作为燃料的木柴就有了堆放的场所。住持和尚因此千恩万谢,说要在佛主面前诵经保佑大家开工吉祥。 一般来说,从工业产品从小试到中试再到批量生产,中间的过程相当繁复,并不是一个按比例放大的过程。所幸原始的巧克力生产技术含量不算高,码农们在进行了几锅中试之后,差不多就确定了最后的配方。 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批量生产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包括烧火、加料、搅拌、过滤、晾晒、切割等等。结果自然是许纬辰把能够调动的土番姑娘们都调了过来。土番姑娘们经过大半年的培训,官话的水平有了显着的提高,大多数的话都能听懂,而且在半军事化的管理下,服从命令听指挥的自觉也被调教得相当不错。金和光运用起来,那是非常惬意。 为了让土番姑娘们有住的地方,毛渊明又向陈绳武申请了十几顶帐篷,在庙宇旁边搭了一个临时行营。这么一来,一个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庙宇,一下子变得人声鼎沸,闲杂百姓围观议论的也多了起来。那么多姑娘,难免引起一些不良少年的瞩目,而庙里传出来的香气,也时常引发百姓们的好奇心,偷偷溜进来看个究竟的人一天里就能抓出好几个。毛渊明与金和光一商量,干脆又请项绍宽调了一队斗葛人学员来充当安保,还请武利夫妇过来协助管理,整个生产秩序才算安定下来。 等到闰七月的中旬,第一批巧克力终于阴干出品了。不过,为了保持神秘感,毛渊明决定除了送少许给陈永华品尝,请他认可之外,并不向任何人声张。 金和光则和科技组的成员们继续研究包装和保存的问题。巧克力受热容易化,用草纸包裹很容易发生黏连,用油纸则会沾上桐油的味道。最后无可奈何之下,司徒辉想了个应急的办法:先把巧克力先切成一寸见方、半寸厚的小块,然后用牙签穿过,扎在松木片上,一片两尺见方的松木片上可以扎一百块巧克力。这样相当于巧克力是悬空的,从通风和防止黏连的角度来说是不错的,就是成本又上去了不少,只不过基于良好的市场预期,这点成本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当天,所有人都获得了假期回到了林家大宅。毛渊明于是分派人手,给不同的人家送巧克力,自己去郑经那里,庄寒天和马心如负责去郑聪府上,许纬辰去给冯锡范送,鲍婧去宁靖王府给宁靖王爷和二郡主一家送,杨英、柯平、叶亨、郑省英等有些交情的官员家中,也都分别派人送去。 毛渊明当然也不会忘了对克里斯布的承诺,让李书同送了两板松木片的巧克力过去。欧洲人喝热水冲的可可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但也仅限于王室和贵族,英国商馆的人大部分都没有喝过,对制作成固体的巧克力更感是到万分惊讶,尝过之后自然是赞不绝口。克里斯布于是立刻提出,回程时购买一批巧克力去万丹销售。 第一百十章 最惠待遇 当然,英国人最关心的还是与郑方签约的事。无论是克里斯布还是西蒙·德尔博,都觉得英方让步甚多,虽然与陈永华达成的十三条协议勉强还能接受,但总想再获得一些利益。 李书同对条约的事一无所知,只是与克里斯布关系还不错,便替英国人传话,安排第二天与毛渊明会面商谈。 商谈的地点就安排在毛渊明的新办公室,英国人两位,克里斯布和西蒙·德尔博,穿越者是三位——除了毛渊明和许纬辰,还有商学院毕业又长期从事商务英语教学的王建国,以备双方在交流上出现理解偏差。 西蒙·德尔博的想法其实比较简单,希望毛渊明劝说陈永华将关税取消,至少再降低一些。克里斯布昨天吃到了巧克力,大为惊叹,因此强烈要求在“同意每年将在东宁生产获得之糖及各种皮之三分之一供给英人”一款中,把巧克力也加进去。 “这个不行,这批巧克力我们已经有了买家。”毛渊明非常认真地回答道。 “不过,我们有一个更好的建议,相信你们听了会高兴的。”许纬辰看到两个英国人失望的神情之后,笑呵呵地给了他们一个新的希望。 西蒙·德尔博和克里斯布听到许纬辰说“更好的建议”,似乎有些兴致,问道:“是什么?” “我们同意将巧克力的配方和制作方法赠送给你们。” “什么?”许纬辰的这个提议确实大大出乎两个英国人的意料,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 其实毛渊明昨天晚上听许纬辰说这个想法时,也是差不多的反应,只不过是情绪相反的大惊失色。 许纬辰给毛渊明的解释是:可可树长在东南亚,大明境内即便是广东也无法种植,因此原料全赖进口。如果巧克力畅销全球,那么势必带来可可豆价格上涨,大明生产巧克力实际上始终只能赚取代加工的利润,所以从长远来看并无多少利润可言。更何况东南亚可可豆产量有限,即使垄断巧克力生意,一年也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的收益,和光复大明的大业相比,不值一提。倒不如把配方和制作方法作为人情,送给英国人,以换取其它方面的合作。 毛渊明对许纬辰这个下大棋的想法犹豫不决,但陆希星和王建国都觉得有道理,于是最终也就定了下来。 “那么,你们希望本公司用什么来作为回报呢?”西蒙·德尔博是纯粹的生意人,在他眼里,一切都是交易,当然事实上也确实是。 “希望你们明年再来的时候,替我们招募英国火枪手,至少120人,越多越好。”毛渊明说的这句,也是昨天晚上大家一起商量之后形成的要求。 这个貌似合理的要求,却令西蒙·德尔博和克里斯布都陷入了沉默。 毛渊明觉得很奇怪,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一般来说,作为商船,我们不愿意运送人员。”克里斯布摇着头说道,“每增加一个人,就要占用居住空间,还要增加食物和水的储备,船上能装载的货物就会减少。” “更何况,如果船上有大量的武装人员,就会被视为战舰而非商船。我们从万丹到东宁,中间要穿过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控制的海域,对我们来说,这么做非常危险。”西蒙·德尔博补充道。 这下轮到毛渊明和许纬辰陷入了沉默。两人这才发现,因为缺少对大航海时代海洋规则的了解,这个要求其实有些无理。 “不过我们可以试试。”说话的是克里斯布。 这句话一出,无论是毛渊明和许纬辰,还是西蒙·德尔博,都很惊讶。 “虽然有点冒险,不过你们说的是对的,对于大英帝国而言,整个东亚地区的贸易才是最重要的。”克里斯布继续说道,“如果60名火枪手能够对你们的事业有帮助,那将是我们的荣幸。” 克里斯布的这个表态令毛渊明如释重负,虽然“60”这个数字比心理预期要低了一半,但是总比没有强。 “那么,关于关税方面,是否能请本院再通融一些?”西蒙·德尔博再次提起关税的事情。 “本院”这个名词,本来是陈永华的自称,英国人却用来“本院”称呼陈永华,仿佛你自称“老朽”,别人也就叫你“老朽”一样滑稽。不过毛渊明也没有指出这个常识性错误,只是另外建议道:“关税的事,很难帮你们说话,毕竟这是法律的范畴。不过,我们尽量向国王提供一个建议,希望他给予英国最惠国待遇。” “most favoured nation?”事实上西蒙·德尔博和克里斯布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简单来说,就是如果国王给予其它国家某项关税和贸易政策优惠,那么英国也将自动获得这项优惠。”王建国的解释非常准确,英语表达也非常清晰。 “简直不能更好。”西蒙·德尔博的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了笑容,“希望你们能够要求本院把这项条款也写进合约里。” “我们尽力,但是不能保证。”毛渊明严肃地说道。 英国东印度公司与延平郡王签约的日子定在了八月二十三,1672年10月13日。 签约仪式极为正式,在王府正殿举行,礼部和户部的官员悉数到场,英国商馆的随员们也全体出席,仪式开始前还在王府的棱堡之上鸣放了礼炮,以示庄重。陈永华和西蒙·德尔博代表各自一方在条约上签字,身着绿色锦袍、头戴翼善冠的郑经在众人的瞩目之下,非常认真地在条约上盖了“延平郡王”的印章。 毛渊明站在杨英的身后,目睹了签约的全过程。这份《郑英通商条约》一共十四条内容,比历史上的实际版本多了一条“国王代表大明暂时给予英国东印度公司最惠待遇,本款将在未来大明皇帝认为必要时重新议定。” 事实上,为了在条约里增加这一条,毛渊明还是费了不少口舌的。郑经和陈永华当然不知道什么是“最惠国待遇”,等毛渊明解释清楚之后,他们又觉得似乎不应该给予英国如此巨大的优惠。 毛渊明对此只能非常耐心地为郑经和陈永华分析利害:“最惠国待遇”本身并不立刻产生利益,仅当东宁方面和其它国家签署贸易协定时,才会对比生效。东宁暂时与其它泰西国家没有贸易协议,即使将来有,也未必比这份《郑英通商条约》更加宽厚。而且,给予“最惠国待遇”是泰西国家通例,毛利国也与多国签署了贸易最惠协议——这句话倒是真的,新西兰自1947年独立起,便与西欧国家有贸易最惠协议。 郑经和陈永华都是将信将疑,希望暂时先试行一下,将来再作决定。因此,毛渊明又不得不去说服西蒙·德尔博和克里斯布接受一个临时性条款,即在这一条中加入“暂时”和“认为必要时重新议定”的字样。两个英国人当然都希望一锤定音,不过勉强也能接受“暂时”的说法,因为毛渊明向他们指出:大明复兴之后,英国作为关系最紧密的泰西国家,完全可以通过重新议定来获得更多的利益,临时性条款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松绑。 最终,双方达成了妥协,英国人拿到了比原来更多的承诺,而东宁方面则暂时并不损失什么。 签约仪式结束之后,郑经再次设宴款待英国商馆的众人。宴席之间,毛渊明问克里斯布接下去有何安排。克里斯布说,这次前来东宁的船队一共三艘船,他打算派其中一艘实验号(Experiment)运载已经购买的货物回去万丹,其余两艘船暂时留在东宁,看看还有什么商机。 第一百十一章 被流放的伊达宗胜 时宪历壬子年九月初,已经是格里高利历的10月下旬了,街道上覆盖的落叶渐渐令人感到沮丧,或许是清扫的麻烦所致,又或许是源于某种衰败的心理暗示。东宁的天气虽然并未彻底转冷,不过秋收的时节也已经过了,洪暄留下了陈廷章暂时看管日本屯垦民,回到安平镇向郑经报告屯田的成果。 屯田四人组自然也回到了林家大宅,姜承志还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因为小女儿去世了,所以伊达宗胜一家被迁移到了岸里社居住。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毛渊明显然有些不知所云,只得由姜承志详细解释:“上次我和纬辰去鸡笼接待岛津久治的时候,并没有碰到伊达宗胜一家,他们是被看守直接移交给刘国轩看管的。” 毛渊明点点头,示意姜承志继续往下说。 “后来他们一直被软禁在鸡笼,直到两个月前伊达宗胜的小女儿生病去世。” “伊达宗胜一家有多少人?”坐在一边的洪诚丘问道。 “伊达宗胜夫妻二人,还有两个妾。大儿子伊达宗兴也是夫妻二人。一个小儿子,两个小女儿,三个孙子,一共十二个人。”姜承志掰着手指算道。 “你等一等啊,我都糊涂了,这十二个人到底什么关系?”毛渊明还是没听明白。 姜承志腼腆地一笑,说道:“啊,我讲得急了,重新说。伊达宗胜有个妻子,是立花宗茂的养女——立花宗茂大家都知道,算是日本战国的名将了。还有两个妾,就没什么家世渊源了。伊达宗胜今年五十一岁,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只有大儿子伊达宗兴是正妻所生,剩下一子两女都是小妾生的。” “哦,这就有点明白了。”毛渊明边说边点头,“那伊达宗兴多大年纪了?” “伊达宗兴二十三岁,妻子是酒井忠清的养女,夫妻俩已经生了三个儿子。也就是说,伊达宗胜有三个孙子。” “这么夸张?!”洪诚丘眼睛瞪得溜圆,惊讶地问道,“二十三岁有三个儿子,这也太能生了吧。” “古人可不就这样嘛。”毛渊明一脸不屑地说道,“那另外的一子两女呢?” “小妾生的一子两女都非常小,儿子五岁,两个女儿三岁和一岁。” “靠,那不是和孙子差不多大。”洪诚丘继续一脸惊讶。 姜承志笑了笑,没有接洪诚丘的茬儿,自顾自继续说道:“两个月前,最小的女儿生病去世了。” “唉,古人子女夭折,往往难免。”毛渊明叹息了一声。 “是啊,年龄越小,越容易夭折。古代社会就是这样子的。”姜承志点了点头,“所以,伊达宗胜向刘国轩提出,搬到日本百姓屯垦的地方居住,这样也好雇请佣人照顾孩子。鸡笼只有军人,家里的事都要自己动手,根本忙不过来。” “这些都是伊达宗胜自己告诉你的?” “嗯。刘国轩批准了他的要求,所以他们全家一个多月前就搬来岸里社了。洪暄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大木屋,又派兵帮他们扩建了几间房间,因此住得还算不错。”姜承志见众人听得入神,便继续说道,“他们全家搬过来之后,从日本屯垦民中雇了几个妇女操持家务和照顾孩子,生活也就不那么忙碌了。伊达宗胜父子在岸里社也不认识什么人,平日里有了闲暇,就会找我聊天,这些事情我都是亲耳听他们自己说的。” “咦,那岂不是说,他们还挺有钱的?”陆希星想问题很容易想到钱上。 “对。我看他们身上应该还是带了一些钱的,毕竟是藩主级别的人物,有点积蓄不意外。而且,伊达宗胜对德川将军来说是个流放的罪犯,但郑经还是善待他的,每月会发给他柴米和酒肉,单论吃饭的话,不见得比在日本差。” 姜承志这句话引得在场的众人都笑了起来,日本战国时代吃饭之寒酸,哪怕是大名也非常局促,到了江户时代也不见得有什么改善,在现代中国传为笑谈,在论坛和知乎上都有很多挖苦的文章。 “那你觉得这两父子人怎么样?”许纬辰自从中秋节回来之后,就没有再去屯垦营,把营里的事务都全权委托给常镇业负责。 “什么怎么样?人还算和善,也很文雅,谈吐有礼。” “我是说,看上去像不像精明干练的人?”许纬辰继续问道。 这个问题有些不好确定,姜承志皱着眉头想了想,答道:“伊达宗胜官至从四位下兵部大辅,这在外样大名的支藩里已经算很高了。而且能搞出伊达骚乱这样的事件,想必野心和才能都还在线吧。” “嗯。”许纬辰点头表示赞同。 “你’嗯’啥?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嘛。”洪诚丘总是最快能够反应过来,找到别人态度中的潜台词。 “呵呵。我是想说,之前我们的想法可能有些偏差,直接从德川将军入手或许未必是最好的办法。”许纬辰见洪诚丘窥破了自己的思路,便直接说道,“上次老姜回来时说,德川家纲的身体不好,国事都由酒井忠清掌握。现在又发现,这个伊达宗胜和酒井忠清其实是儿女亲家,那么很大可能,伊达骚乱根本就是伊达宗胜和酒井忠清联手制造的。” “本来也是。有些历史学者就是这么认为的。”姜承志点头说道,“上次去江户,德川家纲还特意避开酒井忠清召见了我们一次,肯定是他也觉得酒井忠清有份参与。” “是的,将军和酒井忠清之间的矛盾肯定存在,我们也可以善加利用。”许纬辰提高了声音,朝着众人说道,“过去我们是打算站将军一侧。现在看来,德川家纲身体不好,而且身为将军,我们其实没有常规见到他的途径。相反,酒井忠清非常强势,而且他的盟友伊达宗胜现在就在这里。如果我们换个思路,利用伊达宗胜来联络酒井忠清,那么事情可能就会好办很多。” 毛渊明听完许纬辰这段分析,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略带疑惑地问道:“思路倒是这个思路,只是具体应该怎么做呢?” “那就去岸里社拜访他一下,和他提升一下关系,起码老姜现在和他就挺投缘的。”洪诚丘很快有了主意。 “去是可以去,只是单纯拜访,哪怕送些东西,恐怕也并不能够让他全力帮助我们。”许纬辰摇着头说道。 “那有什么更好办法?”毛渊明接着问道。 许纬辰并没有回答,显然是心中还没有更好的方案。 “我倒是有个想法。”说话的竟然是温如嵩。 毛渊明显然是一愣,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呃……请问有什么高见呢?” “现在不是有大批浪人在刘国轩那里修路吗?前几天有消息传来,说路已经修到大甲溪北岸不远处了,再有一个月估计就能和南岸的官道汇通了。等路修好了,这些人就没事可做了。我们马上去向郑经提出,把这些浪人编练成军,交给伊达宗胜管理。这样一来,伊达宗胜重新获得了领主的地位,必定感激我们,我们再利用他与酒井忠清勾兑,那就一定能成事。” 温如嵩的这段话显然一如既往地充满了理想化的想象,不过大方向却没什么问题。把日本浪人的武力利用起来,本身就是向德川将军申请这些人来东宁的目的,只不过郑经之前把这些人放在了刘国轩手下修路,现在倒是一个把浪人们争取过来的好时机。如果在这个基础上,还能宠络伊达宗胜,那就再好不过了。 “行吧,那就去找郑经试试。”毛渊明没有说话,许纬辰先表了态,“先看看郑经的态度再说。” 第一百十二章 尝试天下布武之路 “哈哈哈哈……”郑经爽朗的笑声,令毛渊明、姜承志和许纬辰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毛渊明按照温如嵩的大致想法,把方案向郑经提了出来,心想成与不成,都可以见机行事。但没想到郑经却是这般反应。 见三人都是一脸疑惑的表情,郑经笑着说道:“几日前,右武卫已经向本藩提出要编练倭人。看起来,几位和观光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毛渊明知道,“观光”是右武卫刘国轩的字,现在郑经这么说,显然是刘国轩已经抢先一步,开始计划掌握这部分武力了。 “既然刘将军已有方略,想是更在愚见之上,令人钦佩啊。”毛渊明虽然有些失望,但是还得表现得温和有礼。 “毛先生过谦了。”郑经把玩着手中的短剑,悠悠地说道,“观光在奏折中所言,要编成一个倭军镇,让这些倭人为朝廷效力,与毛先生不谋而合。不过,观光并不知道伊达宗胜与那个什么酒井忠清的关系,故而也就没有联结日人的谋划,这么说来,毛先生还是更胜一筹啊。” “王爷谬赞了。”毛渊明只得又谦虚了一句。 郑经笑眯眯地看着三人,继续说道:“不过呢,观光也提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三人都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郑经,等待下文。 “这些倭人身材矮小,所习练的武艺又与汉人大不相同,因此不甚适合我军的盔甲军械。”郑经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若是要编练这些倭人成军,就要从日本购买倭人军械盔甲。” “原来如此。刘将军果然细致周到。” “嗯,观光这个人,不止打仗勇猛,而且善于谋划也善于治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郑经微微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若是购买军械盔甲,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要等到明年去日本贸易之后才能办。” “这倒也是。”毛渊明又只得点头附和道。 “所以眼下来说,先要劝说伊达宗胜为朝廷效力,然后再编练倭人,等军械盔甲置备齐全了,才能设立军镇,充实战力。”郑经说着,看了看姜承志,“本藩听说,姜先生与伊达宗胜甚是投缘,颇能说上话。一事不烦二主,不如就请姜先生再辛苦一趟。不知姜先生意下如何?” 姜承志连忙答道:“王爷,此事姜某自当尽力。” “嗯,等伊达宗胜答应之后,就再烦劳项先生他们编练倭人。”郑经似乎感到非常满意,笑盈盈地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 从郑经这里出来,三人一边向着王府外走,一边商议如何说服伊达宗胜。 按照毛渊明的意思,准备些礼物,正式地去伊达宗胜家里拜访,劝说他为朝廷效力。 姜承志和许纬辰都觉得这么做固然没什么不对,但是似乎力度不足。伊达宗胜是从日本流放到东宁的,不大可能轻易听凭郑经差使。 “还是先想想,伊达宗胜所关心的利益何在。”许纬辰分析道。 “伊达宗胜作为流放之人,肯定最想回到家乡,恢复爵位。”姜承志顺着许纬辰的话说道。 许纬辰摇了摇头道:“这个肯定不行。我们没办法做到,就算许诺给他,他自己也不信。” “那要不许给他官位,比如将来光复了中原,让他做大明的知府,岂不胜过仙台弹丸之地。”毛渊明又想到了一个主意,“日本人不知道中原之大,一个知府所辖起码抵四个令制国大小了吧。” “嗯……”姜承志思索了一下,又摇头说道,“在日本人的观念里,公家和武家是泾渭分明的。伊达宗胜是传统的武家,喜欢有自己的领地和家臣,让他当知府这样的公家官,他未必喜欢。” “这倒是,看来还得再想想。”毛渊明自己也摇起了头。 “要不,我们这样……这样吧?”许纬辰忽然说道。 “啊?!”毛渊明和姜承志同时惊讶地叫出了声。 从安平镇到岸里社依旧是三天的路程,只不过原本沿途的土番居民,变成了日本屯垦民。 在岸里社,伊达宗胜有行动自由,但却没有可去的地方,离开了村社,就是人生地不熟的异乡。每日所作,除了练习剑道和散步之外,就是枯坐参禅。姜承志带着两个人来看他,多少有些令伊达宗胜感到兴奋。 简单的茶仪之后,毛渊明开门见山地提出,希望伊达宗胜为大明朝廷效力。 伊达宗胜身材矮小,比他父亲伊达政宗那个着名的159.4厘米的身高还要再矮小一些,席地而坐时,对着三个穿越者都要采取仰视的姿势。在听完姜承志翻译毛渊明的话之后,伊达宗胜用非常缓慢的语速,说道:“戴罪流放之人,不能为将军所谅解而返回家乡,又有何立场为别国效力呢?” “回仙台藩固然不好办,在中原做一国之主却未尝不可,不知阁下意下如何?”三个人在来之前已经商定,不必和伊达宗胜客套兜圈子,对这个继承了父亲统一天下野心的人,就要用最简单的语言和最露骨的利益来打动他。毛渊明话一出口,姜承志马上翻译给了伊达宗胜听。 伊达宗胜眼睛一亮,似乎并没料想到这三个人会如此之直接。稍微沉吟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三位说的是真话?是戏言?” “宗胜阁下,我们既然代表延平郡王而来,自然言出必行,阁下不必担心。”姜承志没有等毛渊明反应,直接回答了伊达宗胜。 伊达宗胜立刻显示出了兴趣,说道:“哦?那三位有何高论,在下洗耳恭听。” “只要阁下愿意为大明朝廷效力,朝廷便会从流放至此的浪人和囚犯中挑选武士,编成军势,由阁下父子掌握。”毛渊明一边说,一边注视着伊达宗胜,观察他的反应。 “然后呢?”伊达宗胜听了,微微一皱眉,“编成军势要攻伐何处?” “军机尚不可泄露,不过就在两年之内。”许纬辰答道,“事成之后,我们会送上百万石高的江南一国之地给阁下。” “一百万石?”伊达宗胜原本的一关藩只有三万石,即使是伊达本家的仙台藩,也只不过是六十二万石,三人一张嘴就是一百万石,反而令伊达宗胜有些犹豫不决。 许纬辰见伊达宗胜犹豫,微微直起身子向前倾斜,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瞒阁下说,延平郡王志在恢复中原,重振大明江山,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我们需要日本支持我们用兵。至于到底怎么做,阁下暂时不必深究,只要阁下诚心与我们合作,我们必定让阁下满意。” “一国之地?一百万石?”伊达宗胜已经五十一岁了,脸上布满了岁月的风霜,但即便如此,也很难掩饰巨大利益的诱惑带来的兴奋。在念叨了几遍之后,忽然仰起头看着三人问道:“在下如何才能相信你们所说的大业能够成功?” “我们暂时没有东西能向阁下保证,请阁下务必相信我们。阁下需要做的,是如同令尊那样,凭着席卷天下的野望,与我们携手竞逐中原。”许纬辰这句话是很早就构思好的,姜承志的翻译也经过了仔细的推敲。 “父上大人的野望?!”伊达宗胜对三人提及父亲感到非常惊讶。 “令尊曾经说过,’愿早生二十年,成就如信长公霸业’,如今阁下客居东宁,岂非正好脱离德川将军的约束,龙游大海。从这里开始尝试天下布武之路,难道不好吗?” “这……”伊达宗胜激动得站了起来。 实际上,伊达政宗有没有说过那句话,史学界是有争论的,但伊达宗胜出生时,伊达政宗已经五十三岁了,关原之战已经过去了二十一年,大阪冬之阵也已经过去了六年,德川家的天下已经无法撼动,伊达政宗纵有大志,也只能埋藏在心底。所以哪怕作为伊达政宗的儿子,伊达宗胜也没有亲耳听过伊达政宗说过什么豪言壮语,只能偶尔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一点父亲曾经的天下之志。眼前三人所说是真是假,伊达宗胜也无从分辨,只能任由这句话在头脑中激荡。 “天下布武……” 第一百十三章 我生多艰 倭兵镇的编练工作与编练北兵不大一样。 日本浪人倒是比想象中听话,无论是项绍宽还是姜承志,都认为这要归功于日本人固有的封建社会特征。在浪人和囚犯们的眼里,陆奥一关藩藩主伊达宗胜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即便流放到东宁,那也不是普通人所能够企及的。伊达宗胜一声令下,浪人和囚犯们就只有俯首听令的份。 困难的地方在于,如果要编成日式军团,人员方面显得残缺严重。除了伊达宗胜父子,所有的浪人和囚犯以前基本上都是普通足轻,三千多人中只有二十几个曾经担任过足轻头,担任过枪奉行、兵粮奉行、小荷驮奉行等奉行属官级别职位的人几乎没有。 当然,这事情也不急于一时,反正现在连盔甲军械也没有。项绍宽以郑克臧的名义向郑经申请了几名日本话通事,暂时充任兵粮奉行,负责登记和调拨粮食。 军制方面,日本足轻队通常是五十人一队。项绍宽和伊达宗胜商议,从三千多人里沙汰了几百老弱,转为屯垦民,又让伊达宗胜挑选了二百名东山道陆奥、出羽地方出身的浪人,由伊达宗兴亲自带领,充任旗本先手役马回。剩下两千多人,编列为五十六个足轻队,就在岸里社附近屯驻。 至于训练,项绍宽本打算按照北兵模式进行,但姜承志提醒他,日本人的封建领属关系非常敏感,最好还是交由伊达宗胜自己安排,别人只能从旁协助。项绍宽想想也对,反正暂时没法进行武装训练,就让伊达宗胜父子自己处理。 毛渊明和许纬辰回到林家大宅,还没休息两天,事情便又涌了过来。先是鲍婧说,可能是幼儿园的良好条件引起了镇上和近郊居民的注意,先后已经有好几个遗弃在幼儿园门口的婴儿被女孩子们捡到,只是因为没有奶水可以喂养,只能给他们吃加了糖的米汤,大多没有挺过来,只有一个男孩居然活了下来。鲍婧和云姨商议,就在云姨和孟松的房间里加了一张小床,暂时养着这个婴儿。 毛渊明对养孩子的事情并不在行,只是嘱咐鲍婧好生照顾,能养活一个是一个。许纬辰则照例给孩子建了“档案”,并且起了个很硬朗的名字——小强。 鲍婧白了二人一眼,说道:“你们两个臭男人,听了这么凄惨的事,也不知道哀叹一声’民生多艰’。” 毛渊明只得一脸无辜地说道:“‘我生’才多艰呢。你看,去一次岸里社看望伊达宗胜,被秋虫咬得浑身是包。” 鲍婧仔细一看,毛渊明的头上和胳膊上果然有许多蚊虫叮咬的痕迹,便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转身向外走。还没走到书房门口,却见马心如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说道:“王府派人过来说,阿兰有些胎动的迹象,怕是要早产,叫我马上过去,住在那边陪着,好随时应付。” “那就去呗,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毛渊明听说阿兰要生孩子,心里也颇为激动,毕竟这是穿越者们一手撮合的一门亲事。 “另外找个人陪你吧,一个人住在郑聪那里不太方便。”鲍婧对郑聪人品的上限还是很有了解的,若是马心如一个人去,多半会有些不方便之处。 许纬辰认为鲍婧说的很对,建议道:“要不让孙楠去吧,她在女生之中年龄最大,也生过孩子,应该能帮上一些忙。” “对对对,就让她去。”毛渊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忽略了什么。 “还有啊,若是你觉得阿兰两、三天里就要生了,赶紧派人来告诉我们。”许纬辰又嘱咐道。 马心如于是点点头,说道:“那我先收拾东西,你们去和孙楠说一声,我们半小时之后一起过去。” “嗯,你自己小心,有什么需要马上派人来说。”鲍婧总觉得心里放不下。 马心如去郑聪家的第二天,太监何七就跑来林家大宅,说是马大夫关照说,阿兰夫人确实有临盆的迹象,请毛先生抓紧安排。 毛渊明打发了何七,便和许纬辰鲍婧商议。许纬辰觉得,马心如为阿兰接生,千万不能出事,应该叫上岳亮帮忙,把消毒的工作做好。 “岳亮可是男的,郑聪能让他帮忙吗?”鲍婧觉得有些不妥。 “岳亮的工作是消毒,他只需要在外屋待着就行。主要是只有他懂具体方法,非他不可。”许纬辰解释道。 毛渊明点点头:“这倒也是。古代妇女生孩子,产褥热的几率很高,要是清洁消毒做得好,能大大减少产妇的痛苦。” “咦,你还懂这个?”鲍婧笑嘻嘻地看着毛渊明。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中学生物课上就讲过这些。”毛渊明说着,脸上掠过了一丝豪气。 “行,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吧。”许纬辰说道,“你们准备准备,我去后面叫一声岳亮。” 郑聪此刻在客厅心神不宁地团团转。虽然已经和小郡主有了儿子郑克坦,但不知怎地,心里对阿兰这次临产感到非常焦虑。 毛渊明等几人踏进客厅,郑聪好似有了救星一般,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来,对毛渊明说道:“毛先生,阿兰好像临盆有些早,怕是早产,不会有事的吧?” 毛渊明看着郑聪焦急的样子,心中暗想:“你老婆生孩子,我怎么知道会怎么样。”只是脸上保持着冷静和同情的样子,安慰郑聪道:“二爷请放心,阿兰夫人吉人必有天相。” 郑聪听毛渊明这么一说,似乎是宽慰了许多,看到从未见过的岳亮,便问许纬辰如何称呼。 许纬辰笑着说道:“这位是岳亮,是来帮忙准备阿兰夫人临产所需要的物件的。” “岳亮?” “对。岳飞的岳,诸葛亮的亮。”岳亮很响亮地答道。 “请问岳先生,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只要舍下能办到的,必定照办。”郑聪说完这句,还没等岳亮开口,又朝着外面大喊,“何七,何七你快进来。” 何七本来在外面不知道忙些什么,听见郑聪喊,忙不迭一路跑了进来,说道:“爷,有什么吩咐?” “这位毛利国岳老爷,他吩咐你准备什么,你就准备什么,知道么?!” “奴才明白。”何七答应着,又转脸朝着岳亮讪笑着说道,“岳老爷请尽管吩咐,小人听着呢。” “嗯。现在要准备铁锅一口,蒸笼一叠,扁木盒子三个,棉布五尺,棉花两篮,剪刀一把,大木盆一个,小木盆两个,木盘两个。记住,都要新的。”岳亮早有准备,一口气都说给何七听。 何七站在原地,嘴里念念叨叨地重复了两遍。郑聪大声喝道:“都记住了吗?” “都记住了,奴才这就去置办。”何七说着,一溜烟地出去了。 鲍婧与小郡主来往密切,此时早已到了后堂,与小郡主坐下叙了几句闲话,又来到阿兰的房间探视。 阿兰精神不错,人比半年前胖了不少,或者可以说是有些臃肿,懒懒地躺在床上,美玉坐在床边陪着。姑嫂二人见到鲍婧格外亲切,尤其是阿兰,本来性情自由,这几个月按照董太妃的吩咐在家中养胎,心里闷得很,恨不得扯住鲍婧说上一下午。 鲍婧见屋里已经有了几个丫鬟伺候,再加上马心如和美玉,人显得有点多。虽然自己没生过孩子,却也知道房间里缺氧对孕妇不好,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借口退了出来。 鲍婧一出来,马心如也跟了出来,悄悄对鲍婧说道:“我听阿兰的胎心,似乎有两个,可能是双胞胎。” “啊?这么巧吗?那你有没有告诉郑聪和小郡主?”鲍婧听了也十分惊喜。 “没有啦。我怕听错,让人家白高兴一场。”马心如低声说道,“只是准备的东西要多一些了。” 鲍婧笑着拉起马心如的手,说道:“你放心吧,所有的东西我们都会准备,岳亮就在外面安排消毒的事,你照顾好阿兰就行了。” 第一百十四章 龙凤胎 与王守礼、张忠那几个老太监相比,何七算是十分聪明伶俐,至少在毛渊明看来是这样的。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准备齐了岳亮所开列的所有物品。等到第三天马心如宣布羊水已经破了,一两个时辰之内便会生产,何七急忙领着几个婢女在厨房,按照岳亮的指示,生火烧水,进行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消毒”。 新买的铁锅用井水擦洗干净,然后搁在灶上,倒上新打的井水,架上蒸笼。每一层蒸笼里放着一个小木盒,木盒子里是洗干净晒干的小片棉布和棉花,木盒子外面用荷叶包了。灶膛里生起火来,水很快就开了,热腾腾的蒸汽像烟雾一样冒了出来。 岳亮说过,水开了之后要蒸上两刻钟,才算完事。婢女们并不理解这是为什么,觉得又不是蒸包子,需要蒸熟,嫌添柴和扇风的活吃力,嘴里嘟嘟囔囔的。何七见状便呵斥道:“你们懂什么!毛利国老爷说要这么做,你们就照做,出了岔子小心剥你们的皮。” 婢女们不敢再多话,只是埋头干活。 第一锅蒸好了,岳亮逐一查看过之后,让婢女送进去给马心如。又换上第二锅,蒸的是小木盆和剪刀,也是两刻钟。等第二锅也好了,把木盆和剪刀取出来,放在擦洗干净的木盘子上,用棉布覆盖了,也给马心如送去。 傍晚上灯时分,阿兰开始腹痛呻吟,躺在床上来回翻转。马心如一面让美玉坐在阿兰旁边,握着她的手,不停地为她擦汗,说话安慰她,一面仔细查看,发现羊水已破,便让婢女传话给外面,叫岳亮再多准备一些棉布和热水。 毛渊明在外间陪着郑聪说话,郑聪却说什么都心不在焉,看上去比谁都紧张。小郡主在郑聪的身旁坐着,握着他的手,笑着安慰道:“看你紧张的,又不是你生孩子。马医生医术高明,都会好的。” 武利也在旁边坐着,却比郑聪镇定得多,可能是因为土番对生孩子的心态本来就比汉人轻松自如些。屋里阿兰的喊叫声不停地传来,郑聪不停地站起坐下,坐下站起,恨不能冲进去帮忙。 大约折腾了半个时辰,屋里传来“哇”的哭声。郑聪差点跳起来,朝着毛渊明大喊:“孩子出来了?!” 毛渊明连忙一把拉住郑聪,重新把他按回椅子上,说道:“孩子哭声响亮,必定健康强壮。” 郑聪连连点头说道:“对对对。” 屋里面有些昏暗,婢女们按照马心如的指示点了十几支蜡烛,又摆了三面镜子聚光。美玉依旧坐在阿兰的身边,不停地给她擦汗。孙楠手里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吩咐婢女用木盆盛了温水给孩子擦身。马心如紧张地看着阿兰的产门,朝着婢女喊道:“继续烧水,还有一个!” 孙楠把孩子擦洗干净,用早已准备好的襁褓包了起来,亲手抱着来到外屋,递到郑聪手里:“二爷,是个女孩。” 郑聪接过襁褓,搂在怀里,喜笑颜开,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嘴里连忙喊着:“何七,你快去禀告太妃,说阿兰生了个女儿。” 何七应了一声,又是一溜烟地跑了。 小郡主看着郑聪手里的孩子,笑着贺道:“要恭喜夫君了,一直想要个女儿,如今就有了一个。” “是啊是啊,你这丫头看多像我。”郑聪一边说,一边得意地摇晃着身子。 毛渊明见郑聪兴奋过度的样子,便说道:“不如让舅舅也抱抱吧。” 说着,示意武利从郑聪手里把襁褓接了过去。 郑聪又哈哈地笑了几声,忽然转向孙楠问道:“我可以进去看阿兰了吗?” “不行,马大夫说,阿兰肚子里还有一胎,正在生呐。”孙楠胖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转身向屋里走去,“我还要再进去帮忙。” “什么?!孪生吗?”郑聪一下子呆在了原地,也不知道是过于高兴还是过于惊讶。还是小郡主拉着郑聪坐下,又吩咐婢女换茶,安慰他不要太担心。 二十多分钟之后,第二胎也娩了出来,却是一个男孩。孙楠从马心如手里接过婴儿,小心翼翼地擦洗干净,也用襁褓包了,再抱出来给郑聪看。 郑聪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抱着孩子喜滋滋地晃来晃去,完全是一种傻乐的状态。 何七从外面跑了进来,嘴里喊道:“爷,奴才给太妃说,阿兰夫人生了位姑娘,太妃吃完饭正看书呢,说让奴才们好生伺候,她老人家明天再过来看望。” “你再去,说阿兰又生了一个男孩,是龙凤胎,让太妃高兴高兴。”小郡主立马吩咐道。 何七只得喘了一口气,应了声“是”,又转身飞也似地出了去。 何七刚走,美玉带着两个婢女从屋里出来,每个婢女手里都托着木盘,上面堆满了沾满血迹的棉布和棉花。岳亮见状,连忙引着两个婢女去厨房处理这些“医疗废物”。 美玉操着不怎么熟练的汉语,对着郑聪说道:“里面收拾了,爷……进去……看阿兰。” 郑聪听了,连忙把手中的孩子递给美玉,就往屋里跑。 毛渊明见郑聪进屋看阿兰,便问孙楠里面的细节,原来阿兰虽然年纪小,身体素质却是不错,头胎就是双胞胎,也很顺利地生了下来,总算没有吃太多的苦。 武利和美玉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笑得合不拢嘴,用土番的语言叽里呱啦地说着话。 小郡主先是愣着做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叫过一个太监来,吩咐他去张罗晚饭,又指使一个婢女,去厨房熬一碗鱼汤给阿兰。 正说话间,门外一声“太妃驾到”,张忠搀着董太妃走了进来,何七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众人见了董太妃连忙行礼,只见董太妃穿了一身淡灰色的便服,看似本来没打算出门,临时决定过来。 董太妃面带笑容,看了一眼众人,问道:“聪儿呢?” “大娘,聪哥进去看阿兰妹子了。”小郡主款款地答道。 “嗯,那我的孙子孙女呢,抱过来让我看看。”董太妃说话之际,何七连忙从旁边搬过一张凳子来,张忠小心翼翼地扶着董太妃坐下。 武利和美玉听到董太妃问起,马上各自抱着孩子,来到董太妃面前,半蹲下身子把孩子的脸展示给董太妃看。 董太妃眯缝着眼,仔细看了看两个孩子,又伸手碰了碰两个孩子的唇。婴儿的嘴唇碰到东西,自然会作出吮吸的动作。董太妃哈哈一乐,说道:“你们看,这俩孩子想是饿了。” “太妃,不如先把孩子抱进去,让阿兰通一通奶水。” 众人一看,是马心如从里屋走了出来。董太妃见是马心如,连声说好,摆手示意让武利和美玉把孩子抱进去,又拉着马心如的手说道:“马大夫,辛苦你了。这几天你可还要留在府里,随时照顾她们母子三人。” 马心如一脸疲惫,虽然接生这件事是轻车熟路,但没有现代化设备,全凭手艺还是非常吃力的。勉强笑着对董太妃说道:“太妃放心,我一定尽力。” “大娘,要不要进去看看阿兰。”小郡主走到董太妃身边说道。 “不用啦,让她歇着吧。我进去看她,她心里未必安稳。” “我刚才吩咐下人准备了点心,让何七去给您盛一碗。”小郡主继续说道。 小郡主话音未落,一个婢女走了进来,对着小郡主说道:“郡主,之前定的那两个奶妈,刚才派人去叫过来了,已经给她们安排在厢房住下。郡主要不要看一眼?” “不用了,让她们先歇着,明天早些进来伺候。” 孙楠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轻声对郡主说道:“郡主,阿兰生了龙凤胎,奶妈是不是要加两个,别饿着孩子了。” “说的是呢,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小郡主说道,“明天就让内官监再寻几个进来。” 董太妃听到几人的对话,忽然一皱眉,站起身来说道:“点心就不用了,我也要歇了。你们好好照顾她们母子三人。” 说完,转身向外走去。张忠也连忙跟了出去,留下众人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百十五章 能飞起来的概念机 马心如在郑聪家里一直待到了两个婴儿满月。因为早产,两个婴儿都有些先天不足,好在有马心如照顾,奶妈的奶水又充足,一个月之后,都已经是精神而健壮的样子了。 马心如不走,孙楠也只好陪着,直到孩子满月。孙楠不在期间,朱苍酢得要自己教林倌儿和寿倌儿写字。寿倌儿一向认真听话,自然不在话下,林倌儿比去年大了一岁,似乎更成熟懂事了一些,读书写字也更下功夫。最重要的,项绍宽某次回来,对林倌儿耳提面命,告诉他“少爷”郑克臧现在已经是一镇大将了,要是他林倌儿不好好读书,将来兵书学不会,少爷就不要他了。 可能对林倌儿来说,世界上没有比“少爷不要你了”更可怕的事情了,自此之后,读书果然更加认真,朱苍酢也颇感省心。 等孙楠回到林家大宅,和毛渊明说起这一个月的情况。毛渊明还是不太明白,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生龙凤胎本该是大喜的事情,为什么董太妃的反应有些奇怪。 孙楠的脸胖胖圆圆,看上去已经有些慈眉善目,听毛渊明这么问,有些嘲讽地答道:“这还有想不通的?阿兰只是妾室,老太太肯定不上心。那天生了女儿,老太太都没说来看,结果生了龙凤胎,她才过来看看热闹——不是因为关心阿兰,是因为龙凤胎少见,看个新鲜。” “哦。也有道理。” “啥叫也有道理,本来就是有道理。你再想想,小郡主请老太太进去看阿兰,老太太说’我进去看她,她心里未必安稳’,啥意思?”孙楠眼睛瞪得溜圆,也并不显得大。 “什么意思?” “这句话也真也假,老太太可能平时都不怎么待见阿兰,当时若进去看,阿兰肯定’心里未必安稳’。但也有可能,老太太根本不想进去看,随口说了句场面话,给小郡主台阶下。”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老太太其实无所谓。可来都来了,怎么不知道哪里一言不合又走了呢?”毛渊明又问。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有谁说了什么话犯了老太太的忌讳吧。” 毛渊明听了直挠头:“有谁?当时就一个婢女跟小郡主说奶妈的事,好像也理所应当啊。” “奶妈就是董太妃的忌讳啊。” 毛渊明顺着声音一看,是许纬辰说着话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忘啦?当年郑经就是和弟弟的奶妈通奸,生下了郑克臧。郑成功知道了要杀郑经,还没杀的时候自己先病死了。”许纬辰继续说道,“所以董太妃一直都认为,是这件事气死了郑成功。” “所以她一辈子忌讳奶妈这个词?” “只能这么认为了吧。” “好吧,那以后我们也注意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毛渊明苦笑着说道,“对了,你手里的是啥?” “阿宽刚才派人送来的信。”许纬辰说着,把信递给毛渊明,“是关于日本兵整训的事。” “唉,你们整天就是这些无聊的事,我还是回屋去练字比较好。”孙楠见两个人要开始聊军事的话题,讪讪地站起来走了。 毛渊明看着孙楠一摇一摆出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又问许纬辰:“阿宽那边情况怎么样啊。” “还行,反正都交给伊达宗胜父子了,日人治日高度自治嘛。” “呵呵,那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啊?”毛渊明被许纬辰这句胡乱引用给逗乐了。 许纬辰用手指了指信上的字,说道:“你自己看嘛。” 毛渊明低头把信从头到底看了一遍,抬起头来惊讶地说道:“郑经要搞军事演习?” “是啊,郑经想考察一下日军整训的成果。去年北兵整训,最后打了土番,今年没人可打了,只能自己搞军事演习。而且,日军怎么作战,还真没什么人见过,或许郑经也想看看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日军才训练了一个多月,而且还没有配发武器盔甲,怎么搞?”毛渊明疑惑地看着许纬辰问道。 “应该不是马上吧。”许纬辰不急不缓地说道,“阿宽不是说了嘛,陈绳武前几天去视察了一下,回去才会和郑经决定何时开始,应该不会急于一时。” 毛渊明点点头,表示同意。许纬辰便继续说道:“阿宽的意思是,让我过去帮忙,看看地形,找一块合适演习场地,然后再设计演习流程和规则。” “叫你去?”毛渊明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军事组自己搞不定么?” “那就不知道了。”许纬辰也摇了摇头,“不过现在阿宽最重要,他紧贴着郑克臧,是我们之中的关键人物,他觉得需要,我们就照办呗。” 毛渊明听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那你明天就过去吧。” 倭兵镇的训练进度缓慢,主要是人手有限,五十六个足轻队全都由伊达宗胜父子直辖,实际上非常低效。按照正常的办法,应该把五十六个足轻队编为八个足轻联队,由足轻大将统领,伊达宗胜只要指挥这八个足轻大将就行了。但是由于浪人们都没有高级武士经历,暂时选不出足轻大将,只能这么将就着。基于日本人的行事风格,项绍宽又不太好派人去帮忙,只能任由他们慢慢来,反正急也急不出东西来。 陈绳武来看了一次,也知道这些日本人的训练刚刚起步,短期里也没法搞秋操,但郑经的要求又不能不办,最后告诉项绍宽和伊达宗胜,最晚腊月初十,王爷要来观兵。 陈绳武的这个安排,对项绍宽和伊达宗胜来说,都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又争取到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时间对金和光来说,也非常重要。秋收时节过去之后,秸秆燃料取之不尽,是试验热气球的好时机。金和光和科技组的成员们一起,换了一种思路,不再追求吊篮和发动机的轻质,而是把气球球体做大,来提高升力。另外,又从安平镇上搜购了大量的酒,利用做巧克力的设备进行酒精浓缩,制取纯度较高的酒精,然后用酒精配合秸秆燃烧,来取得更高的瞬时温度。 大家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缝制了一个巨大的气球,放在地上可以长达20米。吊篮也做了个更大的,里面能站两个人,外加一个大一号的火盆。 新的气球试飞工作进行了几次,进展令人兴奋。在载一个人的情况下,气球能够离地滞空,但高度和持续时间则取决于人的体重和补充燃料的手速。 为了找到最善方案,科技组试了好几种办法。比如让体重最轻的李芊和欧阳漪倩上去试试,不过这两个女生虽然体重轻,但是手速不行,体力更不行,坚持不了几分钟,气球就会降下来。金和光自己也上去试了试,起飞的难度一下子就增加了许多,因为自己的体重几乎是欧阳漪倩的两倍,虽然起飞之后滞空的时间会长一些。 科学问题还得科学解决。司徒辉提出,让有闲而且明显体重比较轻的人都来试试看测手速,方法就是在两堆秸秆之间来回搬运,看谁的效率高。最后发现,最适合操作热气球的人,其实就是陈天仇。陈天仇不算矮,但是比较瘦,运动能力也不差。 于是再让陈天仇来试飞,果然情况好了许多,气球终于能够飞到三、四十米高,并且坚持十来分钟才降下来。 只是,这个结果还是远远不能令人满意,因为这点高度和滞空时间,对于军事用途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一艘合格的热气球飞艇,需要飞到至少200米的高度,并且要能在空中待上半个小时,否则就是个没有实用价值的“概念机”。 第一百十六章 蓝色小药丸 腊月头上,军事组的众人回到林家大宅,便收到消息说,去日本的船队已经准备好了。除了往年常见的鹿皮等货物,还有金和光他们这两个月来制造的满满十几大箱巧克力。今年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因此也没有官员随行,只有陈永华委派的官商吴朋带队。 按照穿越者们的构想,这次是一定要跟着去的,因为酒井忠清那里,必须要去跑一趟,建立联络。但稍微一琢磨,就会发现实际上有个巨大的技术障碍:去年姜承志一行能够到达江户,是因为有郑省英充任官使,去给将军贺年,今年没有了官员,按照德川幕府锁国令的规定,东宁的贸易人员只能到达长崎居住,不能去其它地方。 洪诚丘建议说,汉人不能去江户,日本人可以去啊,让伊达宗胜派个亲信去,或者干脆让他儿子伊达宗兴去,只要能见到酒井忠清就行。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大家否决了,因为以前伊达宗胜手下的藩臣,都被幕府指定回归仙台藩主家了,一个也没有带来东宁,现在的手下都是来自日本各地的浪人,并非伊达宗胜的心腹,暂时不可靠。至于伊达宗兴,虽然是个合适的人选,但他也是戴罪流放之人,回到日本要是被人认出来了,肯定会被抓捕,万一再供出点什么,更是连累大家。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大家决定放弃这个机会。虽然联络酒井忠清势在必行,但是将来还有机会。而且伊达宗胜这里的训练水平再提高一些,去见酒井忠清的成算会更大。 既然此事不成,大家也就各自放松一下,毕竟陈绳武约定的秋操日期将近,接下来还是要忙一忙的。 眼看众人散去,庄寒天忽然把毛渊明、许纬辰和陆希星拉回了书房。正常情况下,庄寒天这个“空军马鹿”纨绔子弟,绝对不会有任何公务要和这三人商量,所以三人都是非常吃惊。 “我就不兜圈子了。”庄寒天清了清嗓子说道,“前两天郑聪跟我说,阿兰这个家伙,生完孩子之后变得有些不好收拾了。” “什么叫’不好收拾了’?”毛渊明皱着眉头问道。 “切,你明知故问。”庄寒天不屑地说道,“你在苏州的时候,三天两头收拾女大学生,现在还假装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庄寒天这句话一说,陆希星笑得前仰后合,许纬辰面无表情,但明显是憋出了内伤。毛渊明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道:“行行行,那你赶紧说正事。” “正事啊,就是我也不记得我哪次吹牛,说我们那里有一种蓝色小药丸,吃了之后战斗力翻倍,能把女人熨得妥帖平整。结果郑聪现在问我要几粒试试。”庄寒天无奈地望着三人说道。 “呃……”陆希星听庄寒天这么说,迅速恢复了正常状态,犹豫地说道,“蓝色小药丸有是有的,是当初王建国在身上带来的,但是一共只有24粒,吃一粒少一粒。” “哈哈,果然是王建国那个禽兽。”庄寒天一听说有蓝色小药丸,马上高兴地笑了起来,“那就给他来一粒呗,让他爽一爽。” “嗯……你们俩说呢?”陆希星还是有些不舍。虽然暂时说不清这药还有什么特别的用途,但是因为数量实在有限,立刻消耗掉还是有些心疼的。 “要不……就给他一粒吧,郑聪还是要拉拢好的。”许纬辰想了想说道。 “给他一粒是可以,只是他若是吃了效果好,肯定会再来要。”陆希星还是不太舍得。 毛渊明盘算了半天,下了决心说道:“那就先给一粒,他要是再来要,我们再商量。” 陆希星点头道:“行吧,那就先给一粒。” 不出所料,庄寒天兴高采烈地去了,两天之后,就把郑聪还想再要几粒的意思带了回来。 “郑聪怎么说的?”毛渊明问道。 “当然是爽得升天啦。”庄寒天说得都有些唾沫飞扬了,“据说是把阿兰治得服服帖帖的,还搭上了两个在旁边伺候的土番婢女。” “嚓,这人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啊。”毛渊明说不清是忿然还是鄙夷。 “这有什么,郑聪说这些事从来不脸红。”庄寒天歪着脑袋说道,“你不用羡慕他,他也就这点女人了,你在苏州想约谁就约谁。” “好好好,先别说这个了。我问你,他还想要多少啊?”陆希星赶紧把话题往正道上引。 庄寒天想也没想就说道:“他当然是想越多越好,开口就要十粒。” “那不行,最多五粒,再多也不能给了。”这个要求连许纬辰也不同意。 “而且我觉得,不能白给他,让他掏钱买。”陆希星实在是有些心疼。 “掏钱就算了,我们也不缺这几个钱。”毛渊明虽然也有些心疼,但是觉得钱还是不要收了,“不过确实也不能多给。” “那你们说,给几粒?”庄寒天歪着脑袋问道。 “这样吧,给他五粒,然后你跟他说没有了,让他以后别再问了。”毛渊明说道。 “五粒其实很多啊,加上之前那一粒,就是六粒,占了全部的四分之一了。”陆希星的话里,还是透着心痛的感觉。 许纬辰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这种蓝色小药丸,本来是辉瑞制药开发来治疗心血管疾病的,没想到有增加男性战斗力的功能,后来就当作神药卖了。对于我们来说,现代药物用一点少一点,更何况我们身上没有硝酸甘油片,这东西可能是治疗心脏问题唯一的药了。” “是啊,说实话,这东西当娱乐品吃了太奢侈。”陆希星本来就心疼,现在许纬辰表达了类似观点,马上表示附和。 “要不再少给一粒吧。给他四粒,不准再要了。”毛渊明看着庄寒天说道。 “哦,那我就这么跟他说了。”庄寒天见三人意见一致,也就不再坚持了。 因为天降大雨,操训的日子比原计划推迟了一天。地点选在了安平镇以北三十多里的一处开阔平原之上,平原的一侧有一座小山,大约几十米高,正好作为观礼台。军事组和陈绳武商议,在小山顶上的平坦之处搭了一个观礼台,一共三顶大帐,可以坐下三、四十人。 参演双方是倭兵镇和世孙亲兵镇,流程由项绍宽和金汉臣、伊达宗胜一同商定,一共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阅兵,各部以此从观礼台前经过受阅;第二部分是武技比试,也就是射箭,单兵格斗,小组技击展示等等。最重要的是第三部分,即由世孙亲兵镇和倭兵镇实战对抗,双方都不着盔甲,持木棍对抗。倭兵镇和世孙亲兵镇提前几天已经调动到演戏场地附近驻扎,并且根据操演计划进行了彩排。 演习定在腊月十一的午正开始,参演双方都提前到巳正时分吃午饭。项绍宽和许纬辰陪着陈绳武提前一个多时辰就到场检查,看看是否还有疏漏的地方。场地周围视野开阔,冬日阳光照耀之下,也不甚寒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地面因为下雨的缘故,仍然有些湿滑。 陈绳武看来看去,发现地面上有很多石灰做的记号,便问项绍宽这是什么。项绍宽告诉他,这是地面标记,方便队伍走得直,也知道在哪里转弯。陈绳武听了啧啧称奇,心想自己怎么从来没想到过。 小山脚下搭了一处凉棚,还起了炉灶,岳亮带着一些土番姑娘在准备盐水、消毒棉布。陈绳武也是第一次见,不知道有什么用,许纬辰便给他讲解,为何要准备这些东西,万一操演中有士兵受伤,可以及时救援。另外,旁边还坐着几个军医大夫,其实都是跌打郎中,准备了一些伤药,以备不时之需。 陈绳武对准备工作相当满意,正在左顾右盼之时,手下的侍卫队长沈诚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道:“大人,王爷已经到了。” 第一百十七章 两镇会操 郑经一大早从安平镇的王府出发,接近午时才到达演习地点。跟着郑经来的人还挺多,郑聪和冯锡范自然在列,毛渊明和姜承志也被郑经拉了过来,连同王府的侍卫、兵部的官员,熙熙攘攘有三十多人。 陈绳武和项绍宽带着侍卫们列队迎接郑经,然后安排众人上山,在帐篷中落座。帐篷一共三顶,朝着演习场的一面敞开,郑经带着郑聪、冯锡范等人在中间落座,陈绳武、郑克臧和项绍宽、吕宪华等军事组的人在左侧,毛渊明、许纬辰、姜承志和兵部的几个官员坐在右侧,王守礼一如既往地在郑经身后侍立。待众人坐定之后,陈绳武立刻命人摆上酒宴,郑经等众人一路而来,还没吃午饭,现在正好边吃边看。 按照项绍宽安排的流程,金汉臣和伊达宗胜在沈诚的带领下,来到郑经面前聆训。金汉臣之前被调任世孙亲兵镇协标,就有些惹人非议,这一次让他领队参加演习,是项绍宽授意郑克臧特地安排的,意在给金汉臣一个露脸的机会,压服众人之口。郑经则是板着脸,先对金汉臣一番训斥,大意是上次兵变的事情没有责罚他,这次操演是给他机会,若是有所闪失,一定重罚。金汉臣只能是唯唯诺诺地遵令。 伊达宗胜就不一样了,虽然是流放到东宁的犯人,郑经却一向当他是客人。在毛渊明说服了伊达宗胜为朝廷效力之后,更是赏赐了衣物、马匹、佩剑等等。现在伊达宗胜上来行礼,郑经非常客气地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伊达宗胜面前,温和地说道:“伊达将军辛苦了,连日整训兵马,想必颇为操劳。这次操演有些急,若是士卒尚未训练精熟,也不必在意胜负。” 姜承志赶紧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将这段话翻译给伊达宗胜听,伊达宗胜却是非常倔强地答道:“一定会让王爷见识武士们的勇气。” 郑经听完姜承志的翻译,哈哈大笑,连声说好。许纬辰和毛渊明坐在一处,轻轻地说道:“郑经今天看上去好像精神不济,走路似乎有点飘。” 毛渊明听了一皱眉头,说道:“是啊,我也发现了,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许纬辰也只能摇头。 陈绳武见郑经训话已毕,便到郑经面前请了令箭,引着金汉臣和伊达宗胜走下小山,大声宣布操演开始。 操演的第一部分是阅兵,世孙亲兵镇在前,倭兵镇在后,一队一队地从山前通过。两支队伍的反差很大,世孙亲兵镇经过军事组几个月的训练,步伐整齐精神饱满,虽然不会像现代阅兵那样走出方方正正的队列,但看上去已经相当的赏心悦目,观礼台上的众人不断地叫好。倭兵镇则不然,只是松松散散地走动,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神采。冯锡范和坐在郑经旁边几人窃窃私语,都在说倭人气势不如汉人。 许纬辰见冯锡范侧边坐着一个不认识的人,便悄悄问毛渊明:“那个人是谁啊?” “董腾,董太妃的侄子。”毛渊明低声回答,“听说,他之前一直是负责从中原走私货品的事,顺带为董太妃采办私人用品,所以很少在王府看见他。” “原来是皇亲国戚。”许纬辰喃喃地说着,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董腾,感觉这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不但市侩气很重,而且不似善类。 方队很快都走完了,两镇士兵分开左右两侧站立,中间空出了大约三十丈宽的地方,开始第二场操演。 首先是射箭。沈诚带人在中间空场的远端放上了十个箭垛,操演双方各出五人,在山脚下距箭垛百步的地方射箭。陈绳武起身给大家介绍,规则是每人发五箭,总计一方二十五箭,命中靶心多者获胜。 待陈绳武一声令下,众人屏息凝神,只管看士兵们的表现。 射手们听到命令,纷纷张弓搭箭,“啪”、“啪”声响起,射出的箭直飞箭垛。两边挑出来的射手,自然都是各自当中的高手,多数箭矢都射在了箭垛上,只有少数几箭射偏。 观礼台上的人能看到是否中垛,但看不清究竟是否命中靶心。等沈诚统计完毕,飞奔到山下,向着山上大喊:“倭兵镇五人,十八箭中垛,十一箭射中红心;世孙亲兵镇五人,二十箭中垛,十二箭射中红心。” “好!”山上山下响起了一片喝彩之声。郑经哈哈大笑,吩咐道:“两边都射得好,都有赏!” 接下来是徒手格斗。两方各出十人,徒手摔跤。这一场比上一场更无悬念,倭兵镇的日本人比起对手要明显矮半截,徒手格斗身材体重是第一位的,技巧稍加训练便不会吃亏。十组对搏,竟有七组日本人三两下之间便败下阵来,剩下的三组之中,又有二人坚持了一会儿,也败了下来。最后日本人总共只赢了一场,显得颇为尴尬。 比赛不精彩,台上的喝彩声也寥寥无几,还是郑经发话,让王守礼也赏了两方士卒酒肉,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 第三场是剑术比试,两方仍是各出十人,手持木剑,身穿画了靶心的纸板甲,以击中对方身上的靶心为胜。倭兵镇已经连输两场,伊达宗胜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把亲儿子伊达宗兴也派上了场。 比起剑术来,场面比之前的更加好看,双方你来我往,嘴里的呼喝声和木剑的击打声此起彼伏。日本浪人别的方面不出色,在剑术方面还是有些钻研的,而且日本剑术的套路和中原又大不相同,世孙亲兵镇的剑士们明显有些不适应,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有三人被击中落败。 剩下的七组对决更加激烈,山上的众人都纷纷站起来观看,山下的士兵也喝彩声不断。世孙亲兵镇的的剑士们慢慢有些适应之后,赢下了两局。不过,日本浪人一心要取胜,拼得很凶狠,在剩下五局之中又赢了三局,反倒是特意派上场的伊达宗兴没能获胜。 终于,日本浪人以六比四的比分,获得险胜,扳回一城。倭兵镇的这一场胜利,无伤大雅,却提振了大家的兴致,山上山下又是一片叫好声连绵起伏。 三场比试结束,接下去就是重头大戏:实战对抗。 实战对抗是双方各出五百人,都不着盔甲,持木棍对抗。双方在场地中央列阵,各自身后有一条石灰划出的线,只要将对方全员击退到石灰线之后便是获胜。 开始之前,金汉臣还特意跑上山,请郑克臧和项绍宽指示。郑克臧年轻气盛,要求金汉臣“必须取胜”,项绍宽则嘱咐金汉臣,倭兵镇日后还有大用,不能伤了和气,注意不要伤人。金汉臣一一应承,然后赶紧下了山。 陈绳武见双方准备就绪,就在山上挥动旗帜,下令开始。双方士卒在军官的指挥下,向前冲锋,很快就激烈交锋起来。 五百人级别的对抗,比起单打独斗就要壮观许多,小组配合、突破包抄等战术施展出来,看上去更有趣味,不似刚才的一味好勇斗狠。 接战初时,双方相互胶着,都难以撼动对方。金汉臣手持木剑,在队伍后方来回走动,大声发号施令。伊达宗胜则是日本武家作派,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拿着扇子指点江山,看上去倒是镇定自若,就是不知道内心是否也同样平静。 战斗持续了十来分钟,日本浪人训练配合程度低的缺点就显示了出来,阵型一旦因为对方的冲击而溃散,就无法再重新组织。五百倭兵眼看只有一半还能保持队形,其余四散退开,难以重新组织起来。 金汉臣见形势大好,挥动着手中的木剑,大喝一声:“冲!” 第一百十八章 天降奇祸 世孙亲兵镇一个冲锋,倭兵们的队形立刻被冲散为一大一小两部分,大的部分勉强保持队形,但已经招架不住,向后退去。小的部分干脆直接溃散。 郑经在山顶上看得清楚,知道胜负已分,指示陈绳武下令停止比试,免得太过难看。陈绳武马上起身向山下的沈诚挥动旗子,示意比试结束。 大约几分钟之后,山下的队伍重新列队,排成整齐的方阵,郑经再次缓缓踱到山顶的前沿,向着山下大声说道:“弟兄们,辛苦了。” “今天的操演,甚有气势,足见我军军威之盛,弟兄们箭术击技娴熟,本藩十分满意。来日与清虏交战,弟兄们一定要以一敌百,重振大明。”郑经扯着嗓子说了几句气吞山河的话,但在毛渊明听来,似乎确实有些气力不足。 “来人,牵我的马过来。”郑经看了看左右,吩咐道。 一会儿的功夫,冯锡范手下的一名侍卫就将一匹白色的战马牵到了郑经的面前。 冯锡范连忙紧赶几步走到郑经面前,问道:“王爷,您这是要?” “本王亲自下山,慰问三军。”郑经说着,从侍卫的手里接过了缰绳,左脚点在马镫上,努力想攀上马背,却又一下子上不去。冯锡范和侍卫连忙凑上去,四只手一起托住郑经,用力把他推了上去。 毛渊明看着郑经一皱眉,轻声对许纬辰说道:“郑经也是打了多年仗的人了,上个马这么费劲吗?” “也许是一直疏于练习吧。我们来了一年多,可从来没见他骑过马。”许纬辰也觉得奇怪,只能凑合想了个理由。 郑经上了马,众人都也站了起来,走出帐篷围了过来。郑克臧走到马前说道:“父亲,儿子陪您一起下山。” “不用了。你还要再学着点,别以为在军中待了几天,就什么都自然会了。骑马也是要勤加练习的,你在山上好好看着,为父的骑术如何了得。” 郑经的话音刚落,冯锡范便颂圣道:“王爷的骑术不要说在王府里,哪怕就是在军中也是一流的,世孙还真的要好好效仿呢。” 郑经听了冯锡范的马屁,呵呵一笑,扯动缰绳拨过马头,向山下而去。 小山不高,山坡也不太陡峭,只是地面泥泞湿滑。郑经的马刚刚跑出去十余丈,忽然蹄下打滑,向左侧翻倒下来。郑经坐在马上,也直挺挺地向左摔在了地上。 这是一个谁也没料到的意外,山顶上“王爷”、“父亲”的惊恐叫喊声响作一片,山下更是一阵喧哗。 郑克臧、冯锡范、陈绳武等人急忙跑向郑经,想去把郑经扶起来。不料,倒在地上的白马,居然歪歪扭扭地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发了疯似地向山下跑去。郑经的左脚还挂在镫里,被镫绳缠住无法脱开,整个人便被白马拖着,向山下滑去。 “父亲!”郑克臧大喊着,撒开腿就要追,结果没有跑几步,就一脚踩在湿滑的泥地上,重重地摔了一跤。 “金汉臣!快拦住它!”陈绳武眼见追不上,急得朝山下大喊。 金汉臣哪里需要陈绳武吩咐,早就招呼士兵涌了上来,想要抓住白马。 白马显然是受了惊吓,虽然看到一大群士兵冲向自己,却丝毫没有减速,撒开四蹄冲了过去。 “挡住它,重重有赏!”金汉臣一边叫喊着,一边自己就冲了上去,试图拦住白马,却被白马一下子撞开。 手下的士兵见金汉臣被撞倒在地,虽然贪功却也不敢再拦上去,白马从人群中撞出了一条“人胡同”,拖着郑经向前冲。眼看白马要冲破人群,若是真的冲了出去,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再要抓住它可就难了。 “抓缰绳,抓缰绳!”不知谁喊了一句。 几个机灵的士兵飞快地从侧面跑上去,试图抓住白马的缰绳。要想抓住一匹飞驰的骏马的缰绳,其实不太容易,好在士兵人多,几个人尝试失败之后,终于有一个人飞身一跃,从右边抓住了白马的缰绳,抱在手里死死勒住不放。 白马的缰绳被勒住,左摇右晃着脑袋想要摆脱,速度便慢了下来,一大群士兵一拥而上,终于控制住了白马。四、五个士兵紧紧勒住缰绳,不让白马再动。金汉臣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自己鼻青脸肿,连滚带爬地跑到郑经身边,拔出腰刀割断了缠在郑经左脚上的镫绳,把郑经平放在地上。 山上的众人也已经冲到了山下,心急火燎地赶到了郑经的身边。 躺在地上的郑经,浑身上下都是裹着草的淤泥,脸上的泥和血混在一起,身体不住地抽搐,却又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身边的众人也不敢搬动郑经,只是大声喊着“王爷”、“王爷”。 “都闭嘴!”陈绳武大喝一声,让众人安静,然后分开人群,扶着郑克臧来到郑经身边。 郑克臧“扑通”一声跪在了郑经身边,大哭着喊道:“父亲,您怎么了!父亲,醒醒啊!” 郑经躺在地上,还是没有反应。 “孙少爷,您得赶紧想办法救王爷的性命啊。”王守礼在旁边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那,那我应该怎么办?怎么办?”郑克臧抬头向着周围看了一圈,只有同样一脸不知所措的陈绳武、冯锡范等人,并不见项绍宽和其他人。 “快闪开,快闪开!”人群背后传来许纬辰急切的声音,士兵们立刻闪出了一条道路,岳亮带着四个侍卫,抬着一副担架跑了过来。 “世孙,先别哭,赶紧把王爷抬到凉棚下救治。”许纬辰说着,一把把郑克臧从地上拉了起来。 四个侍卫小心翼翼地把郑经搬上担架,然后抬起来,匆匆走向凉棚走去。 “许大叔,现在应该怎么办?”郑克臧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焦急地问道。 “别慌,你是世孙,碰到事情尤其不能惊慌失措。”许纬辰紧紧握着郑克臧的手,一边快步赶向凉棚,一边说道,“现在救王爷要紧,你师父会安排操演的兵马撤退,你不用管。你只管在王爷旁边服侍,但凡王爷有一线生机,你都不能放弃。” 两三句话的时间,侍卫们已经把郑经抬到了凉棚之下。几个土番姑娘早已调好了温水,给郑经擦去脸上和身上泥土和血。两个跌打郎中急匆匆凑到郑经身边,七手八脚地检查郑经身上的伤势。 许纬辰向四周环顾了一圈,朝着沈诚大喊:“沈诚,快带你的人,去上面把帐篷都拆了,搬下来扎在凉棚周围。” 沈诚一愣,站在原地没动。虽然他知道许纬辰是谁,也知道许纬辰经常在郑经身边走动,但他是陈绳武的手下,并不需要听许纬辰指挥。 郑克臧见沈诚不动,大声斥道:“沈诚你愣着干什么?许先生叫你做什么,你便照做,听见了么?!” 沈诚见郑克臧发话,不敢再怠慢,连忙带着手下朝着山上跑去。 “少爷,要不要送王爷回王府医治?”冯锡范从意外中冷静下来之后,觉得荒郊野外不是治疗的好地方。 郑克臧没有回答,而是用求助的眼神看了看许纬辰。 许纬辰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说道:“不行,王爷的身体经不起车马劳顿。只能留在这里治疗。” 冯锡范点点头,说道:“许先生说得是。只是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办才好?” 许纬辰没有正面回答冯锡范的问话,而是转向了那两位跌打郎中,问道:“你们查看下来,王爷的伤势怎么样?” “回大人,王爷伤得很重,左手和左腿的骨头都断了,全身有好几处擦伤,而且身体里应该是有内伤。” “那你们先给外伤的地方敷药,骨折之处打上夹板固定,动作要快!” 第一百十九章 郑经的生死之间 毛渊明坐在马车上,不断地催促车夫“快,快!”。马车如同超跑一般,沿着官道向安平镇飞驰。 在从郑经落马到得救的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毛渊明和许纬辰、项绍宽非常迅速地商量出一个结论:由毛渊明负责尽快回林家大宅找马心如过来帮忙救治,项绍宽负责安排演习部队撤离现场,剩下的事情由许纬辰见机行事。 此时的毛渊明心中火烧火燎,郑经生死未卜当然是糟糕透顶,但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如果郑经死了,那么历史的进程就彻底改变了,穿越者们从此就要进入完全茫然的状态,生存肯定会出现问题。 到了林家大宅门口,毛渊明跳下车,吩咐车夫赶紧去换一匹马,然后再来林家大宅门口接应自己。说完,急匆匆走进林家大宅,到后面的厢房找到了马心如和洪诚丘、陆希星,把事情简略地给大家说了一下,让马心如赶紧收拾一切可能有用的东西,马上跟自己去看郑经。 沈诚带着一众手下,急急忙忙地把山顶上的三个帐篷拆了,运到山下,又按照许纬辰的要求,围着凉棚,以一个“品”字形重新搭建起来,三个帐篷的门都正对着凉棚。 在沈诚忙碌的这段时间里,土番姑娘们把郑经上上下下基本上擦拭了干净,外伤流血的地方用生理盐水仔细地处理好,两个跌打郎中又给郑经身上的外伤敷了伤药,把左手和左腿骨折的地方打上了夹板。 郑经看上去的境况似乎好转了一些,虽然依旧处在昏迷之中,但已经有了沉重的呼吸和身体无意识的扭动。许纬辰带着侍卫们在帐篷里铺了一尺多厚的稻草,将郑经的担架抬了进去,放在稻草堆上。陈绳武和冯锡范在帐篷里守候了许久,却又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许纬辰便劝他们,留在帐篷里也帮不上忙,不如去外面坐着。 郑克臧搬了个马扎,独自坐在郑经身边,不停地擦拭眼泪,嘴里念念叨叨,听不清是什么,王守礼在旁边不停地安慰他。许纬辰看着郑克臧,暗暗叹了一口气,虽说古人十一岁已经不算小了,郑克臧又是个早熟的孩子,但碰到这样的重大意外,看上去还是很难承受。 不过,即使是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眼下郑经的情况暂时稳定,便吩咐两个土番姑娘跟着王守礼,在郑经身边盯着,有任何变化都要立刻通知自己,然后撩开门帘走出帐篷。 外面的气氛极其低沉,比起刚才的喧嚣,静得有些可怕。冯锡范和董腾在凉棚内坐着,交头接耳地低声商量着什么。陈绳武铁青着脸,正指挥着侍卫和士兵们,搭建篱笆,保护临时的营地。 “老许。”许纬辰扭头一看,是项绍宽在喊自己,连忙走了过去。 项绍宽和其它的穿越者们都坐在马扎上,围成了一个圈。许纬辰也就坐了下来,问道:“都安排得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好倭兵镇先回临时营地,让金汉臣带着人砍斫柴火,以备过夜的需要。吃的东西和毡毯之类也从临时营地运了一些过来。”潘兴答道。 “只是,郑经有没有醒过来啊?”项绍宽看上去很平静,其实内心也非常焦急。 “没有。”许纬辰摇了摇头,“不过,情况还算稳定。” “有件事情,挺奇怪啊。”邹树人说道,“郑经是戎马一生的人,骑马的能力应该不错的,怎么就会摔了呢?” “他今天一看就是状态不好,上马的时候都那么费劲。”吕宪华的这个看法,其实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 “算了,先别想这些了。歇一会儿吧,今天晚上估计睡不好了。”姜承志说道。 “行吧,我去看看金汉臣那边干得怎么样了。”项绍宽说着,站了起来,往旁边的树林里走去。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个土番姑娘忽然冲出帐篷,大声喊道:“王爷,醒了!” 帐外的人,无论是陈绳武、冯锡范,还是穿越者们,都“噌”地一声跳了起来,直奔帐篷冲了进去。 帐篷里,郑经略微侧着身子躺着,看上去已经吐了好几口血,连身下的稻草上都沾满了,土番姑娘正在努力地擦拭郑经嘴角的鲜血。郑克臧坐在郑经的身边,抓住郑经的手,不停地抽泣。 “王爷,您醒了!”冯锡范忙不迭地冲到了郑经的身边,急切地说道。 “王爷,您感觉怎么样?”陈绳武就在郑克臧身边蹲下,望着郑经问道。 郑经看上去非常虚弱,很努力地勉强摇了摇头,说道:“怕是不行了……” “您一定会没事的。父亲!”郑克臧听到郑经的话,急得眼泪又涌了出来。 “锡范……你快回去……禀告太妃……就说……”此刻的郑经,每说一个字都格外艰难,“我走之后……立克臧……让陈永华……” “王爷,您……是要让叔父……辅佐世孙么?”陈绳武一脸惊恐,结结巴巴地说道。 郑经没有再说话,非常艰难地点了点头,忽然又一口血吐了出来,眼神却非常坚决地望向了冯锡范。 冯锡范也是泪流满面,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说道:“王爷,锡范明白了,我这就去禀告太妃。” 说完,冯锡范急匆匆地冲出了帐篷。 郑经似乎是心里的事情放了下来,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瘫在了担架上。郑克臧大惊失色,嚎啕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父亲”、“父亲”。 许纬辰连忙走到郑经身边,蹲下身子,用手在郑经的颈动脉上摸了摸。又一把抓住郑克臧的手臂说道:“世孙,不要惊慌,王爷还在。” 这句话一出,帐篷里所有的人都收住了哭声。陈绳武惊慌地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其实许纬辰也无法回答。没有医疗条件,只有指望郑经自己的身体能扛得住。想了一会儿,安慰郑克臧道:“世孙,先休息休息,王爷暂时没事,就还有希望。” 郑克臧已经从马扎上下来,直接坐在了郑经身边的稻草上。听到许纬辰这句话,也没有什么的反应,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 许纬辰见郑克臧情绪稍稍平复,便站起身来,拉上陈绳武和其他人一起出了帐篷。帐篷外的凉棚里,土番姑娘们还在岳亮的指挥下不停地烧水,洗棉布,冯锡范此时已经走了,董腾也不见踪影,大家便围着桌子坐下,喝口茶喘喘气。出了这么大的意外,人的神经好几个小时一直紧绷着,总得放松一下。 一杯茶还没喝完,毛渊明带着马心如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咦,马大夫来了。”陈绳武的眼睛里一亮,连忙站了起来,“快进去看看王爷吧。” “先喘口气吧。”毛渊明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问道,“有水吗?” “有有有。”姜承志马上从灶台上倒了两杯水,递到毛渊明和马心如手里。 “王爷的外伤都清洁过了,上了伤药。口腔里的血刚才也清洁了,呼吸还算顺畅。”趁着二人喝水的空档,岳亮把郑经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好吧,那就进去看看。”马心如放下茶杯,转身跟着岳亮进了帐篷。陈绳武眼看放心不下,也跟了进来。 郑经依然昏迷不醒,但呼吸听上去还算有力。马心如在郑经的浑身上下查看了一遍,又掏出听诊器,仔细听了听郑经的心肺,轻声对毛渊明说道:“王爷的伤很重,大多是外伤,应该没有伤到内脏。不过肺里有点积液,最好做个胸腔穿刺。” “什么是胸腔穿刺?”陈绳武对马心如的话完全不懂。 “就是王爷的胸中有积血,要用针抽出来。”毛渊明解释道。 “针刺?那岂不是十分凶险?”陈绳武紧张地看了看毛渊明,又转脸看向郑克臧。 第一百二十章 吉人天相 “是有些风险,不过以王爷现在的状况,就算是赌运气,也要试一试。”马心如解释道,“如果积血不除,王爷很有可能血水入肺,后果不堪设想。” “那……那我也做不了主啊。”陈绳武见郑克臧没有反应,自己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犹犹豫豫地不敢多说什么。 “二爷人呢?他是王爷的弟弟,这时候得请他作主啊。”王守礼在旁边帮不上忙,此时却想到了最重要的事情。 被王守礼这么一说,众人才意识到,郑聪似乎不见了。 “好像自从王爷出了事,一直都没见过他。”陈绳武说着,掀开门帘,朝着外面的侍卫吼道:“你们周围找找,一定要找到二爷!” “我们也去吧,分头找找。”许纬辰说着也出了帐篷。 按说凉棚周围的地方并不大,穿越者们和侍卫们找了半天,也没有郑聪的踪迹,连庄寒天都说不知道郑聪去哪儿了。 无奈之下,众人只得回到帐篷里。许纬辰蹲下身子,对郑克臧说道:“世孙,找不到你二叔,那就只有你来做决定了。让马大夫试试,或许能救回王爷。” “好。”郑克臧神情已经有些困倦,不过听了许纬辰的话,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孙少爷,您可得想清楚了。”王守礼虽然也不知道“胸腔穿刺”是什么意思,但是要让王爷冒险,他自然是万分紧张。 郑克臧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相信许大叔。” 既然郑克臧表态了,许纬辰朝着众人点了点头。毛渊明和岳亮马上按照马心如的要求准备热水和蒸汽消毒的棉布,陈绳武在旁边焦急地搓着手,来回踱步。 一切准备停当,马心如让岳亮和两个土番姑娘留下帮手,其他人都到外面去等候。 从帐篷里出来,众人才发现日头马上就要西坠,之前紧张忙碌,全都忘了时间。还好金汉臣手下人多,干活又出力,一个下午砍斫的柴火堆积如山,于是大家和侍卫们一起动手,在营地各处都点起了篝火,帐篷周围还特意多点了几堆,让帐篷里能够暖和点。 晚饭只能是干粮,就着热茶能够对付一顿。只是大家全都没什么心情,稍微填饱一下肚子也就行了。 许纬辰带着土番姑娘们,把剩下的两顶帐篷也打扫了干净,全部都铺上稻草,又从金汉臣送来的毡毯之中拿了几条,作为铺盖。一顶帐篷可以住六、七个人,陈绳武和兵部几个官员分了一顶,另一顶则留给穿越者们。至于侍卫们,就只能露天将就一晚了。 项绍宽让郑克臧和自己一起休息,郑克臧惦记着父亲,坚持不肯睡。毛渊明看这么犟着也没必要,便让军事组的人都先去休息,说不定下半夜还要换人照顾郑经,自己和许纬辰陪着郑克臧在凉棚之下坐着。 郑克臧其实已经非常疲倦了,趴在桌子上,两眼无神地望着郑经帐篷的帘子,一声不吭。许纬辰也不知道应该和他说什么,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茶,打发时间。 马心如和岳亮忙碌了近一个小时,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岳亮手里捧着一个小陶盆,递到了毛渊明面前,毛渊明站起来一看,里面约莫有大半盆的液体,虽然夜色中看不清颜色,但凭着气味也知道是血。 “这么多血?”毛渊明惊讶地问道。 马心如打水洗了洗手,叹着气说道:“我带的一次性针头不够长,只能抽出来这么点,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还有剩下的。希望郑经没事吧。” 毛渊明听到马心如直呼郑经的名字,心里一惊,回头看郑克臧,却只见他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不会感染吧?”毛渊明小心地问道,怕把郑克臧给吵醒了。 “应该不会。我的针筒是密封包装一次性的,还用酒精棉消毒了。” “那他现在状况如何?”许纬辰关切地问道。 “心跳和呼吸都很正常了,不出意外的话不会恶化了。” 毛渊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嗯,那希望吉人天相吧。” “对了,我这里还有口服的消炎药对乙酰氨基酚,等他醒了之后给他灌一片下去。” 许纬辰听了点了点头,又说道:“来,你们俩也饿了吧,这里有些干粮,你们先吃吧。我给帐篷里再加点稻草,今晚我们得在他身边陪着。” 转眼之间,已经是午夜了。郑克臧被许纬辰扶进了帐篷,睡在了角落里,许纬辰自己则在他身边半躺着闭目养神。马心如和岳亮一左一右睡在郑经的两侧,王守礼就在郑经头的一侧蜷着身子睡下,几个土番姑娘也累坏了,沿着帐篷的边沿横七竖八地躺着睡着了。毛渊明在营里巡视了一遍,给所有的火堆加了柴火,这才又把潘兴叫了起来,让他值守后半夜。 第二天清晨,天微微亮,第一个醒来的居然是郑经,重重地咳了两声,整个帐篷里的人都被惊动。王守礼第一个惊醒,郑克臧也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郑经身边,兴奋地喊道:“父亲,您醒了?!” “快,快点拿水来。”许纬辰跟着郑克臧快步来到郑经身边,吩咐旁边睡眼惺忪的土番姑娘们干活儿。 “我……这是还……活着吗?”郑经有气无力地问道,不过整个人看上去比昨天刚受伤的时候好了不少。 “王爷,您没事就好了。”毛渊明也凑了过来,笑着说道。 “哦……那就是还活着……”郑经也勉强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王爷,先别说话,把这片药,和着水吞下去。”马心如从土番姑娘手里接过水杯,让岳亮把郑经扶起成半躺的姿势,然后把药片送到了郑经嘴里。 郑经大概还是人生第一次吞服药片,皱着眉头,很艰难地咽了下去。然后又是一阵咳嗽,咳出几口痰,里面有些血丝,但已经不是昨天那种满口的鲜血了。 “王爷,您这是好些了,再多休息几天,不会有事的。”毛渊明见郑经有所好转,显得非常高兴,毕竟“郑经死亡”这种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没有发生。 “父亲,您没事太好了。”郑克臧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 郑经稍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不要哭,男儿不可轻易落泪,为父这不是……咳咳……好好的吗……” “是啊,你哭,王爷也不开心。现在没事了,应该高兴才对。”许纬辰在旁边拉了拉郑克臧的袖子,轻声说道。 “嗯。”郑克臧用力地点了点头,又用两只手擦了擦眼泪。 “王爷,您还是休息,我们出去安排一下。”说着,毛渊明拉着许纬辰出了帐篷。 沈诚和侍卫们之前露宿了一晚上,很早就起来了。毛渊明告诉他们王爷醒了,让他们去附近的村庄,看看能不能买两只鸡过来,给王爷炖汤喝。沈诚一听,知道这是个献殷勤的好差事,也没有再请示陈绳武,带着手下就走了。 外面有些响动,帐篷里的穿越者们和兵部官员们也都惊醒了,纷纷走了出来。等听说郑经醒了,自然也是欢呼雀跃,陈绳武立刻冲进了帐篷看望郑经。 马心如让岳亮冲了一杯葡萄糖水,喂郑经喝了下去,便又扶着郑经躺下,让他休息。郑经可能自觉精神还不错,让陈绳武和其他人都出去,自己要和郑克臧说几句话。几人只得都退了出来。 众人在外面,胡乱吃了些干粮当早饭,又开始议论:冯锡范昨天回王府报信,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王府也不派人过来。 “或许昨天冯锡范回到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太晚了,所以没派人过来。”蒋一正猜测道。 “不应该吧?”吕宪华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不是应该连夜派人过来,送医送药吗?” “对啊,若不是我回去把马医生带了过来,岂不是连个大夫都没有?”毛渊明也觉得不合理。 “而且你们发现没有,董腾和郑聪都不见了。”潘兴瞪着大眼说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深更半夜何七来 中午时分,郑经喝了大半碗鸡汤,又吃了些面糊糊,然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鸡自然是沈诚从附近的村落里弄来的,至于是买的还是用了别的方法,只有他知道了。好在一共有四只之多,除了给郑经熬汤,众人也能分到一点鸡肉。 许纬辰和马心如、岳亮挤在一处吃午饭,顺便问了问情况。马心如的背包里,消炎药、口服葡萄糖冲剂和密封包装的酒精棉还有不少,暂时不必担心。 毛渊明和众人还在议论早上的话题,王府为什么至今没有派人过来。陈绳武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至少他叔父陈永华沉稳持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绝对不会不派人过来,甚至应该亲自过来,难道冯锡范根本没有回到王府?而董腾和郑聪凭空消失,就更不合理了,这两个人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此时最应该陪在王爷身边。 疑虑归疑虑,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希望郑经的身体能够尽快恢复,这样就能回王府休养了。整个下午,大伙儿都在忙碌,但是临近日暮的时候,王府那边毫无消息的恐惧开始在人群中传播。 项绍宽感觉空气中充满了不安,便和陈绳武商量,从金汉臣那里调一些人过来。陈绳武觉得,人要是太多,反而会喧闹,影响王爷休息,东宁全境都是王爷治下,不需要太多军队警跸。最后决定,把世孙亲兵镇的二百来人的警备队调过来,在营地周围再驻扎一圈,以备不测。 郑经的情况倒是有了明显的好转,日落之后又醒了过来,晚饭吃得比午饭还要多些。吃完还和毛渊明聊了一会儿,问了问他昏迷期间的情况。毛渊明说起董腾和郑聪不见了,郑经微微叹了一口气,说这两个人实在是不成器。 晚饭过后,大家还是如前一晚那样,各自安睡。许纬辰一时睡不着,便坐在凉棚下,烧水喝茶。算起来,已经是时宪历的腊月十三了,再有两天,就是农历十五的月圆之夜,天上的月亮虽然还没有全圆,也已经把苍茫的大地照得如同霜降一般银光遍地。晚上的气温确实有点低,好在取暖用的柴火很充足,只要保证火堆不熄灭,就不会觉得太冷。 忽然,许纬辰似乎看到了一条黑影,从营地外面窜了进来。 “谁?”说着话,许纬辰就从灶膛里抽出一根柴火,向着黑影迎了上去。 “许先生,是我啊。” “咦,何公公?怎么是你?”许纬辰发现这个黑影竟然是何七。 “许先生,世孙少爷呢?我要见少爷。”何七灰头土脸,神色十分焦急。 “少爷睡了,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是了。” “这……”何七有些面露难色。 许纬辰瞪了何七一眼,说道:“有什么为难的?” “许先生,郡主吩咐过,一定要找到世孙少爷,把事情当面禀告。”何七的脸本来还算清秀,但在月光下看来,却是充满了扭曲的苦楚。 “郡主吩咐?这么说,不是二爷派你来的?”许纬辰惊讶地问道。 “不,不是……二爷他……我……”何七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说,否则误了大事你担待不起。”许纬辰心知这必然是发生了严重的变故,所以郡主才会不经过郑聪就把何七派出来,更何况是这三更半夜。 “我……”何七还在犹豫,又看了看许纬辰严肃的脸,吞吞吐吐地说道,“昨天冯统领和董爷回来说,王爷驾薨了,遗命立二少爷为王世孙,继承王爵,由冯统领辅政。二爷也回来了,在家里钻进书房闭门不出,问什么都不肯说,郡主觉得实在有蹊跷,就叫小人过来这里找大少爷,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可能?”何七这段话,简直惊悚,哪怕许纬辰知道历史上郑经真的死了之后,冯锡范会发动政变,杀死郑克臧,拥立郑克塽,但现在这么离奇地提前发生了,还是让人不敢相信。 何七以为许纬辰在质疑自己,连忙发誓赌咒说道:“许先生,这可是您让我说的,我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许纬辰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太激动,尽量使脸上的表情放松一些,又问道:“那你为何这么晚才来?” “白天冯锡范举办世孙的即位典礼,安平镇严禁一切人等进出,我是等到晚上,趁人不备才溜出来的。” “那这事情董太妃知道么?” 何七没有回答,这是尴尬地望着许纬辰。 许纬辰见何七这个反应,仔细一想,马上明白,既然董腾参与其中,那么董太妃必然是知道的,只是这话何七不能明说。 如此看来,局势变得非常险恶。许纬辰心知事态严重,嘴上却夸奖何七道:“何公公这次立了大功了。今日的艰险,来日一定有福报的。” 说着,把何七带到凉棚里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慢慢喝,然后走进帐篷把陈绳武、毛渊明、姜承志和军事组的人都叫了起来,统统到凉棚里,围着何七坐下,让何七把刚才的话再重新说一遍。 众人听罢,全都是一脸惊讶,睡意全消。 “冯锡范这个逆贼,怎么会如此大胆?”陈绳武怒气冲天,忿忿地说道。 “因为他以为王爷驾薨了,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更何况还有董太妃和董腾的支持。”潘兴说的这个道理,其实大家都明白。 “我觉得也不能完全说得通啊。”姜承志皱着眉头说道,“就算王爷真的驾薨了,立世子也是立嫡立长,立只有两岁多的郑克塽,好像不太合理啊。” “问题就出在立嫡立长上了。”许纬辰摇了摇头说道,“王爷的正妃唐氏没有留下子嗣就去世了,所以王爷没有嫡子,郑克臧只是庶长子。但郑克臧是奶妈所生,奶妈不但没有任何身份,还被国姓爷给处斩了。郑克塽虽然年纪小,却是正儿八经的次妃黄氏所生,所以在有些人眼里,郑克塽的身份比郑克臧要高贵。”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冯锡范会有想法。”姜承志点头说道。 “先不要讨论这些了吧。为今之计,要做好准备了,冯锡范明天可能就会带兵来这里。”项绍宽平时就是一脸严肃,紧要时刻更加脸色铁青。 “冯锡范带兵来干什么?难道他还敢来杀郑克臧?”毛渊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有什么不敢的,历史上……”项绍宽刚想说“历史上的郑克臧就是冯锡范杀的”,发现陈绳武也在场,这么说会让陈绳武起疑心,只能临时改口说道,“历史上拥立幼子的,肯定要杀了长子啊,比如扶苏,你说对不对?” 毛渊明见项绍宽提到扶苏,白了项绍宽一眼,说道:“那如果是这样,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调兵防御呗。金汉臣和伊达宗胜的兵还在附近没有撤,先把他们调过来吧。”蒋一正建议道。 陈绳武听蒋一正这么说,看了看众人,说道:“可以是可以,只是这两镇兵马都是来操演的,亲兵镇没带多少武器,倭兵镇根本就没有武器。” “这个不要紧。武器只要能装备三百人,就足以保护王爷和克臧了。”吕宪华说得信心满满,就好像在谈论的是美军似的。 “那现在应该怎么做?”毛渊明问道。 “明天天一亮,先去调动两镇人马过来,然后再研究如何迎战。”项绍宽停了一停,转向陈绳武问道,“不过,冯锡范能调动的兵力有多少?” “不会太多。”陈绳武答道,“各镇兵马在各地屯垦,一天一夜之间肯定无法传谕知悉,就算传谕到了,也来不及调动,安平镇附近能调动的最多不超过三镇。” “那就好办了,我们可以在这里附近设伏,一举歼灭冯锡范。”项绍宽稳稳地说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王守礼的怒火 天刚蒙蒙亮,众人便忙碌了起来。陈绳武亲自前往金汉臣和伊达宗胜的临时营地,调动两镇人马。吕宪华把世孙亲兵镇警备队的两百来人集中到三顶帐篷周围,抓紧搭建了一些临时工事,作为保卫郑经父子的最后一道防线。沈诚手下的侍卫被分派了出去,在通向安平镇的道路上隐蔽哨探。 营地原本就在小山旁,项绍宽登上山顶环顾了一圈,发现从安平镇方向走过来的话,根本看不见小山后面的情况,心里立时生出一个大胆的计划:将一部分兵力隐蔽在小山背后,等冯锡范的军队达到时,绕山而行,突袭对方的背后。虽然武器数量不多,能装备的伏兵也就不多,但对方搞不清楚状况,很容易发生混乱,如果对方出现了指挥失灵,那就是天赐良机了。 这个方案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金汉臣主动要求率领伏兵,正面防御则交给吕宪华指挥,伊达宗胜的部下因为没有武器,就在旁边的树林里隐蔽,到时候抓住时机冲出来,用木棍也能揍两下。 一切安排停当,就等着哨兵的消息了。 项绍宽腕上的手表指向9点20分的时候,一个哨兵沿着官道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到陈绳武面前说道:“陈……陈大人……来了……来了。” “对方是谁领兵?有多少人?”陈绳武厉声问道。 哨兵一边摇着头,一边继续气喘吁吁地说道:“不……不是……没有……” “到底有没有人来?!” 许纬辰从旁边递过一杯水来,对着哨兵说道:“不要慌,喝口水慢慢说。” 哨兵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然后一抹嘴,这才说道:“大人,来的不是冯锡范,是礼部郑大人和王叔省英大人。” “什么?是郑斌和郑省英?”陈绳武大感疑惑。 “看上去就那么几十人,全都穿着孝服,说是来迎接王爷的灵柩的。”哨兵继续说道,“离这里只有五里了。” “这……”陈绳武一下子混沌了起来,不知道究竟算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来,冯锡范是真心认为王爷已经驾薨了,所以派人来迎灵?何公公!”毛渊明忽然大喝一声,“你昨晚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冯锡范到底有没有拥立郑克塽?!” 何七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道:“奴才我……我哪敢说假话……都是我……亲眼得见啊……” “何公公所说应该是真的。”许纬辰连忙为何七解围,“冯锡范若不是拥立郑克塽,那他昨天就应该派人来迎灵,拖到今天才来,只能说明昨天确实走不开。” “那现在怎么办?”陈绳武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如果对方不是军队,那就等他们过来呗。”项绍宽依旧神色凝重,不过多少松了一口气。 五里路一般人来走,大约是半小时,带着礼器的队伍会稍微慢一些,大约40分钟左右,也就走到了。吕宪华下令军队闪开道路,让郑斌的队伍接近帐篷,陈绳武和穿越者们一起迎了上去。 郑斌看到陈绳武,泪流满面地问道:“陈兵部,王爷的灵柩现在哪里?” 陈绳武还未答话,毛渊明先反问道:“两位郑大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我们奉了太妃的旨意,来迎接王爷的灵柩。”郑省英答道,“王爷遭逢意外,太妃伤心不已,命我们一定尽快把王爷的灵柩迎回王府。” “那太妃有没有其它吩咐?” “太妃说,要把克臧少爷安全带回去。”郑省英继续答道,“王爷驾薨,克臧少爷应该尽快回家守孝。” “……”毛渊明听郑省英如此说,虽然没有提及拥立郑克塽的事,但差不多八九不离十了,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两位请随我来吧。” 说着,引着二人往帐篷里走去。许纬辰马上小声提醒项绍宽,搜检一下跟着郑斌来的那几十个人,确认这些人身上没有藏武器,然后转身跟着毛渊明也进了帐篷。 帐篷里,王守礼和郑克臧正陪在郑经身边。郑经的身体还是虚弱,但精神比前一天又有所好转,已经能吃些干的东西了。马心如一早已经为郑经清洁了外伤的伤口,重新敷了伤药,又有土番姑娘给郑经洗了脸擦了身,郑经看上去比两天前刚刚被抬回来时清爽了许多。 郑斌和郑省英随着毛渊明走进帐篷,看到躺在稻草堆上的郑经,吓得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来到了郑经面前,嘴里连声喊着“王爷”、“王爷”。 王守礼见二人穿着孝服,立时破口大骂:“你们两个,良心是叫狗吃了吗?王爷这不是好好的,你们穿的什么孝啊?这是要咒王爷吗?” 郑经看到二人,挣扎着想坐起来,郑克臧连忙在郑经的背后塞了一大堆的稻草,让郑经形成一个半躺的姿势。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慢慢说。”郑经说话还是有些吃力,但是已经能够连贯地说句子了。 “王爷,您没事就好。那两个天杀的,冯锡范和董腾,两天前回到王府,就说王爷驾薨了,害得满朝文武都伤心欲绝,陈相都哭晕过去了两次。”郑斌一边说,一边连连磕头。 郑经倒是并没有生气,缓缓说道:“你们俩不要这样。是我让锡范回去报信的……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让他回去告诉太妃和陈师傅,立克臧为王,继承我郑家的事业。” “呃……”郑斌和郑省英一下子都愣住了,身体僵直,四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郑经。 “怎么了?” “王爷……”郑斌说了两个字,却又不知如何说下去。 “我来说吧。”郑省英向前跪爬了一步,说道,“冯锡范和董腾对太妃说,王爷的遗命是让克塽继承王位,由他冯锡范辅政。” “什么?他竟然这样说?”郑经显然有些激动身体开始颤抖。 王守礼赶紧用手抚摸郑经的前胸,嘴里说道:“王爷息怒,保重身体要紧。” 郑经稍微喘了几口气,又问道:“那太妃听了冯锡范的话,怎么说?” “太妃……太妃说好,不过克塽年龄太小,要二爷出任辅国公,摄行一切事务。” “那郑聪呢?他答应了?” “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二爷在家不肯见客。”郑省英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后来太妃和冯锡范他们也就没有勉强,只管安排克塽行礼继位。” 郑省英说完,毛渊明本以为郑经要震怒,但郑经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声“唉”。 “王爷,是我们糊涂,我们不该轻信了冯锡范的话。”郑斌说着,又扑通扑通地磕了两个头。 “这也不怪你们。”郑经变得有些有气无力,不知道是身体虚弱,还是心情沮丧,“有些事情……就是天意。” “王爷,既然事情清楚了,那么事不宜迟,不如我们起身回安平镇,有什么事回到王府再说。”郑经的情况虽然有所好转,但毕竟身受重伤,现在看上去不似刚才那般精神了,许纬辰便建议及早动身。 “好,许先生你去安排吧。”郑经淡淡地说道。 许纬辰朝着郑经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其他几人也跟了出来。身后却又传来王守礼的骂声:“你们两个,这身孝服是不打算脱了吗?!” “咦?”许纬辰发现,王守礼这句骂人的话,倒是提醒了自己,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了一个奇特的念头。马上转身又进了帐篷,凑到郑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郑经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地说了声:“好,就照你的意思办。” “是。那就多有冒犯了,王爷恕罪。”许纬辰说着,转身又出了帐篷。 “哎哎哎,你又要搞什么?什么叫’多有冒犯’了?”王守礼操着公鸭嗓子又叫嚷了起来。 “让他去吧。”郑经努力向王守礼摆了摆还能动的右手,慢慢地说道,“我也想看看,这事情能闹成什么样。”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互攀咬 回安平镇的路,大约需要走三个小时。 毛渊明让侍卫们在一辆马车上装满了稻草,把郑经抬了上去,除了王守礼和郑克臧,又让马心如和岳亮也坐在郑经旁边,以备不时之需。另外又准备了一辆马车,装满了水、食物和毡毯,跟在后面,营地的其它东西暂且先不要了,等将来有时间了再来收拾。 金汉臣和伊达宗胜的两镇人马一前一后,把马车和众人护在中间,众人又围作一个小圈,护在马车的前后左右,开始向着安平镇进发。 午末未初时分,大队人马已经到达了安平镇北面的镇北坊牌楼前。 两镇兵马各有两千五百之多,加上警备队和郑斌带来的人,总共加起来接近五千五百人。这些人在旷野里的时候,还显得有些稀稀拉拉,等到了安平镇外,就让人感觉人山人海。因为官道的宽度限制,队伍绵延了二里多长。 金汉臣在安平镇外勒住了队伍,并且命令士兵们向两侧散开,好让后面的车队到前面来。 毛渊明和陈绳武走在了车队最前面,等来到安平镇的镇北坊牌楼外一看,牌楼上已经挂了白幡,灯笼也用白纸糊了起来,看来王府是真的发丧了。 “修千大人,许某刚才所说,您都记住了吗?”许纬辰站在郑省英的旁边,低声问道。 “这么重大的事,省英又怎敢轻忽。请许先生安心等候,省英去去就来。”郑省英说着,迈步向着镇里走去。 剩下所有的人都在原地等候,项绍宽和金汉臣悄悄命令士兵们排列阵型,做好应付突发事件的准备。 郑斌和他的手下,跟来的时候一样,依旧穿着孝服,遮挡在马车前面。许纬辰的计划,就是向冯锡范诡称王爷的灵柩到了,让他到镇外来迎接,免得他躲在王府里负隅顽抗,要知道,延平郡王府可是荷兰人的棱堡改建,若是冯锡范拥堡固守,一时间还真难以攻下。 等候的时间不长,王府里迎灵的队伍就穿过牌楼,来到了众人面前。 陈绳武举目看过去,正前方是次妃黄和娘牵着只有两岁多的郑克塽,冯锡范和董腾一左一右,分列两侧。后面跟着的是文武官员,陈绳武看得仔细,确认其中并没有叔父陈永华。 队伍总共有四、五十人,都是披麻戴孝的装束。到了近前,按照位次站定,黄和娘与郑克塽带头,跪在了地上,放声痛哭,高呼“恭迎先王灵柩”。 陈绳武见冯锡范和董腾都在其中,而后面又确实没有军队跟随,便向着项绍宽和金汉臣点头示意。金汉臣一声令下,军队马上开始行动,瞬间就把迎灵的队伍包围在了当中。 冯锡范很明显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向前走到了郑斌的面前,问道:“郑礼部,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冯锡范你好大的胆子,矫传王爷旨意,擅自拥立新王,把我们大家都蒙在了鼓里。你还不快跪下认罪?!”郑斌忽然把身上的孝服一脱,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对着冯锡范破口大骂。 “郑礼部,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冯锡范大吃了一惊,但是马上又镇定了下来,说道,“是王爷弥留之际亲口吩咐我会王府报信,何来矫传王爷旨意一说。” “王爷亲口对你说了什么?要你拥立郑克塽?”毛渊明狠狠地瞪了冯锡范一眼,严厉地斥责道,“当时我们全都在场,你还敢说没有矫传旨意?!” “你们毛利国人,从来就不是王府的人,你们说的话,岂可作为凭证。”董腾也站了起来,冲到毛渊明面前大声地说道。 “好啊,当时王总管和克臧少爷也在场,他们的话总可以作为凭证了吧?”毛渊明看了看董腾,冷冷地答道。 “克臧少爷年纪尚幼,容易被人蛊惑,王总管身为宦官,不能干预政事。”董腾咬着牙,继续顽固狡辩。 “看来你们二人是铁了心要谋逆。”陈绳武说着大喝一声,“来人啊,把这二人拿下。” “陈绳武,你要做什么?!”冯锡范见陈绳武要动手,愤怒地斥责道,“不要以为你是陈永华的侄子就可以为所欲为,我现在是太妃钦定的辅政大臣,你才是要造反!” “好好好,你们两个既然不知死活,那就让你们自己看看清楚。”陈绳武说着,把手一挥,众人自动闪开两旁,郑克臧和王守礼引着马车走到了冯锡范面前。 郑经斜斜地躺在马车上,显得非常疲惫。显然,三个小时的长途奔波对于身受重伤的郑经来说,有些超负荷了。 “你们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郑经看着目瞪口呆的冯锡范和董腾,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冯锡范看到郑经,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一下子跪在地上。 董腾则是比冯锡范更加不如,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王爷,您没事就好了!”黄和娘见到郑经,连忙抱起郑克塽冲了过去,结果被王守礼用手一拦:“娘娘,您先稍安勿躁,有什么话可以回府之后再与王爷说,现在让王爷先处置这两个逆贼。” “冯锡范,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陈绳武一边狠狠地朝着冯锡范说道,一边招呼手下过来将冯锡范和董腾绑了起来。 “王爷,这全是董腾的主意,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听信了这人的谗言……”冯锡范眼见大势已去,开始推卸责任。 “冯锡范,你可不要死到临头就胡乱攀咬,我只说过太妃和王府里的其他人不知道王爷说过什么,你听了之后起了什么邪念,那是你自己的事!”董腾被士兵们绑作一团,挣扎着吼道。 两个人相互指责谩骂起来,吓得郑克塽嚎啕大哭,现场有些小小的混乱。 毛渊明见冯锡范和董腾相互攀咬、丑态百出,心里颇为鄙夷,便对陈绳武和郑斌说道:“二位大人,王爷身负重伤,又旅途奔波,已经很累了。现在不必让这两个乱臣贼子在这里狂吠浪费时间,不如先把他们收押,容后发落。我们这么多人,不宜在此逗留,免得百姓惊慌。” “毛先生说的也是,那我们就先回王府吧,军队暂时在镇外留驻,稍后派人来安排他们吃饭。”陈绳武点头说道。 于是,两镇人马在安平镇镇北坊的牌楼之外就地休息,陈绳武带着侍卫们押送着冯锡范和董腾回兵部看押。其余众人陪着郑经父子回王府,为了以防万一,项绍宽特意带上了警备队,防止王府里还有什么风险。 到了王府门前,项绍宽让郑克臧下令将蔡添和冯锡范手下的侍卫们全部用警备队替换下来,侍卫们全部到卫所候命,蔡添暂时收押,等日后查证是否参与冯锡范的阴谋。众人这才护着郑经进入王府。 王府里和外面一样,已经布置成一片白色。来往的婢女、太监、书吏看到郑经竟然还活着,无不吓得就地下跪,捣头如蒜。 毛渊明嘱咐王守礼,直接带着人抬着王爷回寝宫,并且让马心如和岳亮跟着,今天就不要再做什么了,让王爷好好休息。郑克臧也已经累了两天了,但项绍宽觉得郑克臧现在回自己的住处未必安全,不如也跟着王守礼回寝宫,就在郑经寝宫的偏殿里歇了。项绍宽又安排了六十名警备队员,分作三班,暗示轮换,担任郑经寝宫的安保工作,自己就在门房里坐下休息。 毛渊明见项绍宽已经安排妥当,便带着其余众人到复兴商会的办公室坐坐。众人都觉得大事总算搞定了,要放松一下,等会儿去东明楼大吃一顿。潘兴忽然提起来:郑聪不也跑回来了吗?那他现在什么情况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晴天霹雳 潘兴的问题倒是提醒了大家,许纬辰决定马上去郑聪家里看看。 何七已经早一步回家向郡主报告情况,听说许纬辰来访,又连忙到门外迎接。 据何七说,郑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已经两天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搅,只有吃饭的钟点,才可以由侍女送些饭菜进去。 许纬辰跟着何七走到书房门口,何七谄笑着表示自己若是进去,必然要被郑聪骂出来。于是许纬辰示意他在门口等着,自己推门迈步进了书房。 郑聪书房里的格局与大多人的书房相仿,靠着墙放着书柜和博古架,靠窗的地方是书桌,书桌旁边,郑聪蓬头垢面地瘫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呆滞,面无表情,身上的衣服还是两天前穿的那件,几个碗碟散落在桌上和地上,食物残渣掉得到处都是。 “二爷。”许纬辰轻轻地喊了一声。 郑聪听到有人喊自己,稍稍转了转头,发现是许纬辰,眼睛里立刻有了精神,问道:“许先生,你怎么来了?” 许纬辰凑近郑聪,轻声说道:“二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要从营地逃跑?” 郑聪听了,一下子从太师椅上挺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二爷,你能不能清楚地告诉我,不然王爷降下罪来,我也帮不了你。” “什么?王爷?你是说王兄还活着?”郑聪一把抓住了许纬辰的胳膊,激动地摇晃了起来。 “是啊,王爷现在已经回到了王府,正在寝宫休养。” “太好了,我没有害死王兄,太好了……”郑聪居然兴奋得开始原地打转。 “你先等一下。”许纬辰觉得郑聪的话哪里不对,“为什么要说’没有害死王兄’,你怎么害他了?” “这……”郑聪一愣,发现自己过于激动,居然说了句大实话。不过转念一想,这事本来就和毛利国人有关,也没必要瞒着许纬辰,便凑到许纬辰耳边轻轻说道,“前几天,我把你们的药丸送了一粒给王兄,王兄在去看操演的路上,还对我夸那药丸刚猛有力呢。谁知道……” “你是说,王爷是因为头一天晚上吃了药丸,纵情房事,所以第二天才精神不济,从马上摔下来的?” “是啊。我知道王兄那天气力不佳,看到他强要骑马,结果果然摔了下来。” 许纬辰点了点头,说道:“所以你担心是自己害了王爷,就赶紧跑回王府了?” “我……我当时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郑聪无奈地说道,“不过现在好了,王兄没事就好。” 许纬辰在到达东宁的第一天就认识了郑聪,也一直知道他是个不经事的纨绔子弟,但是这次郑聪如此遇事慌张行动慌乱,还是大大出乎许纬辰的意料。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郑聪越是窝囊无能,操控起来也就越容易。 既然事情弄清楚了,就可以转身走了,但许纬辰又想起来还有一件事,便在郑聪耳边问道:“二爷,冯锡范找你,你见他了吗?” “冯锡范?他昨天倒是来过,不过我谁也不见,让郡主出面把他打发了。”郑聪说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他怎么了?” “没什么,你做得很好。”许纬辰这下开心地笑了,说道,“二爷,你记住,这几天就继续在家里待着,谁找你也别见,除非王爷传召你。” 郑聪不知道许纬辰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和庄寒天以及其它毛利国人的接触,让他越来越对这些人感到信任,既然许纬辰说谁也别见,那就不见,反正自己本来也不想见:“好,我就照先生的话做。” 许纬辰从郑聪家里出来,回到复兴商会办公室,见大家围着桌子正在吃面,感觉有些奇怪地问道:“咦,你们刚才不是说要去东明楼吗?怎么就开始吃了呢。” “嗨,刚才有太监告诉我们,因为国丧的缘故,东明楼歇业不开张。要等明天把撤销国丧的布告发下去,才会开门营业。”姜承志笑嘻嘻地答道。 “好吧,那给我也来一碗吧。”许纬辰说着,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又把郑聪的情况跟众人说了一遍。 “天哪,这要是真出事了,那不就成了’蓝色小药丸杀人事件’了?” “是啊。不过这个郑聪也太怂了,惹出事情来,就这么跑回来躲起来。” “他一个纨绔子弟,不意外。” “等等,换个角度想想,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郑聪事先知道操演的内容,知道郑经要骑马,所以提前一天把药丸给郑经,让他吃了之后纵情房事,第二天正好出事。” “对,郑聪自己吃过药,知道服药之后的效果,所以这件事未必不是他有意为之。” “哇,被你这么一说,郑聪跑回来也就说得通了。抓紧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无论后面发生什么事,都和他无关,如果郑经真的死了,那么有董太妃的支持,他过几天就可以出来收拾朝局了。” 毛渊明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兴高采烈,忍不住说道:“你们搞阴谋论还真是有一套啊。郑聪能干出这么高水平的事情还叫郑聪吗?” “是啊,我相信郑聪是真的拉胯。”许纬辰也笑着附和道,“这事没什么好怀疑的了。我们还是赶紧吃完,回林家大宅睡一觉吧。” “也是,这几天在野外,实在是睡得腰酸背痛的。” 第二天一早,整个安平镇上白布白幡都撤了个干净,只是秩序反而有些混乱,官员们挤在王府门口,嚷嚷着要求见王爷,百姓则远远地站着围观。这也难怪,两三天之内,王爷死了又活,任谁都会都会心存疑虑。 毛渊明丝毫不敢懈怠,很早就起床,叫上大家到王府去看望郑经。走到棱堡外面,正好遇上陈永华叔侄。陈永华看上去则是十分憔悴,由陈绳武扶着走过来,见到毛渊明,低声说道:“毛先生,这次幸亏有你们在,王爷才能转危为安。” “王爷吉人天相,毛某又怎敢贪天功为己有。”毛渊明从另一侧扶住了陈永华,“陈相这次遭逢仓猝之变,怕是受了不少惊吓吧。现在大局已定,何不再休息两天?” “唉……”陈永华一低头,眼泪又涌了出来,“是老夫昏聩了,竟然窥不破冯锡范的骗局,误了大事。昨日想要觐见,王总管说王爷伤势仍重,早早歇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当面向王爷请罪。” 毛渊明本想宽慰陈永华两句,但又一想,郑经必然不会责怪陈永华,陈永华请罪也是走个形式,因此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和陈绳武一起扶着陈永华往里走。 众人到了寝宫门口,王守礼见是陈永华叔侄和毛渊明等人,自然是换了一副笑容,将众人迎了进来。 “王爷!”陈永华走到床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痛哭着说道,“永华昏聩,没能识破冯锡范的奸计,请王爷治罪。” 郑经在床上靠着枕头斜躺着,连忙挥手示意王守礼扶陈永华起来,嘴里说道:“陈师傅,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我的师傅,如何向我下跪。” 王守礼和毛渊明合力把陈永华扶了起来,郑经又说道:“冯锡范这次的事,出于仓猝之间,防不胜防,而且……” 郑经说了个“而且”,忽然不说下去了,却叹了口气道:“唉,总之不能怪你就是了。” 陈永华见郑经如此说,也无话可说,只是掩面抽泣。 “绳武啊,冯锡范和董腾怎么样?”郑经又问道。 “回王爷,都在狱中看管,等候王爷发落。” “暂时不要为难他们,过几天再处置。冯锡范的弟弟冯锡圭和冯锡韩要派人调查,查明有无参与,据实陈奏。” “是,绳武明白。” “还有,各处军镇都要传谕,申明事态,稳定人心。你们叔侄二人赶紧去办吧。” “是。”陈绳武扶着陈永华转身出去了。 “王守礼。” “老奴在。”王守礼听见郑经叫他,赶紧凑了过去。 “给毛先生、项先生和许先生赐座,离我的床近一些。” 王守礼连忙答应着,指挥小太监摆上凳子。 郑经勉强点了点头,又说道:“你和其他人都暂时先退下吧,我有几句话要和三位先生说。” 王守礼引着其他人出去,带上了门,三人便在靠近床的地方坐下,注视着郑经,等着他发话。 “几位能不能,和我说句实话?”郑经靠着枕头斜斜地躺着,说话还算有力气。 “王爷想知道什么,我们必定知无不言。”毛渊明轻声细语地答道。 “诸位是,穿越者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陈昭娘往事 郑经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对三人来说,如同听到了一个炸雷一样,屋子里的空气却仿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几乎要使人呼吸停止。 郑经见三人没有马上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我虽然不知道诸位如何而来,但应该没猜错。”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仍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郑经的话。 “三位不必担心,只管和我说句实话。我若是想要对各位不利,过去一年多,哪一天都可以下手。东宁虽大,各位也无处可遁。” “是的,王爷。” 许纬辰的话一出口,毛渊明和项绍宽都转脸望向了他。 “王爷既然说得出这个词,自然是知道底细的。我们以坦诚对王爷,王爷必然不会对我们不利。”许纬辰这话似乎是在回应毛渊明和项绍宽惊讶的表情,又似乎是在说给郑经听。 毛渊明勉强在脸上挤出了一些笑容,对着郑经说道:“王爷,您何以得知啊?” 在得到了三人肯定的答复之后,郑经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显得有些难过,语速反而放慢了不少,悠悠地说道:“都是因为克臧这个可怜孩子。” 三人都没有出声,但是心里都在想,为什么会和郑克臧有关。 郑经没有理会,继续说道:“三位既是穿越者,总该知道克臧为何没有娘亲吧?” “是。世孙的生母陈昭娘……没能活到王爷即位。”毛渊明本想说“被国姓爷处死”,想想又觉得不妥,只得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 “毛先生不必避讳,昭娘是被先王处死的。”说到这里,郑经显得有些黯然,“想必三位也知道,昭娘是五弟的乳娘,先王震怒,不无道理。可三位是否想过,我贵为延平郡王世子,就算有寡人之疾,想要几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易如反掌,为何定要找这个女人呢。” “莫非陈昭娘有什么过人之处,得了王爷的青睐。” 许纬辰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猥琐,但郑经听了却笑了起来:“哈哈,是啊。天下女子众多,昭娘却是与众不同。” 三人都没有接话,等着郑经往下说。 “昭娘最能陪我说话,给我说家乡之事。有一种叫飞机的东西,可飞上九天;坐上火车,一日可行千里;男女孩童都要上学读书……三位和昭娘,是自同一处而来的吧。”郑经说着,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凝望幸福的神色。 “所以,她是一位穿越者?”毛渊明问的同时,在内心惊呼“不可能”。 “昭娘并非美貌出众,却是风趣幽默,玲珑可爱,你若是见过,便不会忘记。她所说过的话,我至今难以忘怀。”郑经似乎并没有在意毛渊明的问题,只是在继续往下说。 “那陈昭娘有没有说过,她来自哪个地方,她原本叫什么?”许纬辰问道。 “昭娘说她是江浙人,原本姓谢。昭娘还告诉我,穿越者有两种,一种是像她那样’魂穿’,如同夺舍,附在别人的身体里,还有一种是’肉穿’,就像三位,连肉身一起来到这里。” 郑经连这也知道,着实出乎毛渊明的意料,只能弱弱地问道:“所以,王爷一直都知道我们的身份?” “呵呵,怎会不知道。自从见到诸位,我一直在为诸位预备。诸位来了才数月,就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参与政务军务,还让克臧拜了项先生为师。诸位想想,若不是我有意为之,寻常人又怎能在数月之中受如此提携?纵使如此,我尚要想办法压服众人之口,免得他人说诸位幸进。” 听完郑经这番话,三人都觉得既惊讶又惭愧,如此明显的道理,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想过。若不是郑经今日说破,还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那王爷是怎么发现陈昭娘的?”许纬辰只得把话题引了回去。 “她来府里当五弟的乳娘,初时我不曾留意她,可她却找了我。那时候我尚在读书,陈师傅管教甚严,先王也常来查问功课。先王出去打仗之时,我又要助叔父处理政务。终日繁忙,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咳咳……”郑经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忍不住咳了起来。 “王爷,您别太劳神。我们差不多明白了。”许纬辰连忙坐到床边,为郑经拍了拍背。 毛渊明也把凳子朝郑经的方向挪了近了一些,问道:“所以她告诉王爷,她是个穿越者,是从后世而来的?” “咳咳……”郑经继续咳,没有回答,但努力点了点头。 “她一个人,茕茕孑立,想要倚靠王爷生活下去,只是她不知道,陈昭娘的结果是如此悲惨。” “是啊。有些事她不说,或许是她也不知。我问她我郑家将来如何,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等克臧出生之后,她忽然告诉我,将来会有人对克臧不利,却又不肯说是谁。”郑经停止了咳嗽,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她死之后,我以为她随口一说,也就渐渐放下了,直到我见到了诸位,又想起了她的话。” “王爷,她说的,是真的。”毛渊明不想郑经伤心,但是还是选择了说真话,“若不是我们穿越到此,那么冯锡范依旧会在王爷薨逝之后,对世孙下手。” “我猜到了……”郑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所以今天才和三位,把话说破了。经历此次变故,我才知道,除了复甫叔侄,没有人会保护克臧,而想害他的人却不止一个……” “王爷,您不要如此多虑,还是养好身体要紧。只要您没事,没人能害得了世孙。”毛渊明见郑经悲伤,连忙安慰道。 郑经苦笑着摇了摇头,又缓缓说道:“毛先生不必安慰我。这几天我一直躺着,也想明白了。现如今可靠之人,除了复甫叔侄,就只有诸位了。” “只有我们?”郑经这句话说得三人都很意外。 “是啊。昭娘跟我说,穿越者都会竭尽全力逆天改命,扭转乾坤,而且,穿越者知道前后之事,足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郑经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诸位来了一年多,替我整训北兵,买火枪、硫磺,引来日本军民,却从不计较封赏。我明白,诸位是真心想要恢复大明。” 许纬辰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们可以保证,一定会尽力去做。” 郑经听完笑了笑,显得很满意,又说道:“我如今身受重伤,只怕是要成个残疾之人了,哪怕日后还能行走,也不能行军打仗了。久后别人想到了这一层,即便我还活着,也难保不对克臧下手。” “王爷……”毛渊明知道郑经说的是实情,也不知如何再劝慰,只能说道,“您有什么话就请尽管吩咐。” “嗯。”郑经点了点头,“我要三位辅佐克臧,掌握兵权,恢复大明。” “我们定当竭尽全力,请王爷放心。”项绍宽一直没有说话,等到郑经说到兵权的事,立刻出声答应。 “好,好。只是,克臧毕竟年幼,恐怕威仪不能服众,三位有什么好办法?” 毛渊明一想,办法倒是现成的,按照孙广越的说法,三藩之乱开始之后,郑经率军西征,留下郑克臧和陈永华镇守东宁,为了方便治理,就册封郑克臧为“监国世孙”,赐予剑印,总揽东宁大权,以陈永华为东宁总制,总理政务。历史上郑经是这么做的,现在当然可以照搬,于是便向郑经提了出来。 郑经微微一点头,表示同意:“监国?好,政务由复甫掌握,应该不会有差池,那军务方面呢?” “军务不如让绍宽来掌握?”毛渊明试探着问道,毕竟郑经是不是真的愿意把兵权交给穿越者,还是个未知之数。 “恐怕不行。”结果毛渊明话音刚落,立刻遭到了反对。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军机处的构想 不过,出声反对的人不是郑经,而是许纬辰。郑经和毛渊明同时看向了许纬辰,想知道为什么。 “陈相是两朝老臣,德高望重,掌握中枢多年,众口咸服。绍宽虽然是克臧的师傅,毕竟在东宁只有一年多,始终是个外人,军中又多是骄兵悍将,山头林立,难以驯服,兵权不是一纸饬令就能掌握的。” “确实如此,许先生说的有理。”郑经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以许先生之见呢?” “以在下之见,不如新设一个衙署,将东宁军中要人都引入其中,再加上绍宽等其他人,以世孙为首,名义上是群策群议,其实由绍宽替世孙掌握,既可以安抚众人,又可以确保兵权在世孙手中。” “倒也是个办法,可以试试。那这个衙署叫什么好呢?” 许纬辰想了想,说道:“不如就叫’军机处’吧。” “军机处?”郑经听了似乎来了些精神,“这么名字不错啊。” 毛渊明和项绍宽在旁边都皱着眉头,忍着不笑。 “那军机处官员都用什么头衔,什么品级?”郑经接着问道。 许纬辰摇了摇头,说道:“王爷,军机处属员可以一律叫作’军机委员’,但军机处最紧要之处,就是作为世孙掌握军队的私署,无品无级。” “无品无级?”郑经有些疑惑。 “是的,无品无级。这样才妙味无穷。”许纬辰微微地弯下身子,朝着郑经轻轻说道,“王爷请想,军机处掌握一切兵权,但其中人员无品无级,就算是都督同知、都督佥事这样的一、二品大员,都与绍宽等人一样,备世孙顾问。但有军令宣下,必以世孙名义,这样任何人都无法单独调动军队,确保军权掌握在世孙手中。” “原来如此,果然是妙味无穷。”郑经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好吧,三位先回去,写个章程,明天送过来。” “是。”三人站了起来,准备告辞。 “对了,三位都记住,今日之事,我从未向任何人言说,即便太妃和克臧也未听过,切切不可泄漏。”郑经末了还嘱咐了一句。 三人从屋里出来,王守礼已经等得焦虑,忙不迭进屋伺候郑经。 屋外的众人与三人商量了一下,大家分头行事,由项绍宽继续留下卫戍郑经父子,马心如和岳亮继续照顾郑经,军事组诸人去陈绳武那里,协助安置城外的两镇兵马,毛渊明和许纬辰回林家大宅准备下一步的事情。 等出了王府,周围没有其他人,毛渊明便问许纬辰:“郑经今天的事情,要不要和其他人说?” “暂时不要了,虽然大家不至于故意走漏消息,但人多嘴杂,保不齐泄漏出去。” “嗯,我也是这么想。”毛渊明赞成道,“不过,你说郑经既然一直知道我们的身份,为什么之前一直不说,这个时候突然说破,然后要我们帮他。” “因为他走投无路了。”许纬辰淡淡地答道。 “嗯?这话怎么说?”毛渊明感觉有些不好理解,“他是王爷,这次虽然遭到意外,但至少是把命给保住了,现在局势重回他的掌控,怎么会走投无路呢?” “郑经本来是不会说破的。他只要让我们存在,然后利用我们帮他做事就行了,反正他是王爷,我们只能服从,而且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但这这次的事情迫使他不得不动手。” “怎么说?”毛渊明还是没明白。 “因为他突然发现,如果他有事,郑克臧非死不可,这是一个死局。站在郑克臧的角度考虑,妈已经死了,而且无名无分,没有有实力的外戚帮衬,如果郑经一死,唯一站在郑克臧一边的就只有陈永华叔侄。” 毛渊明一皱眉,又问道:“不对吧,不是还有董太妃吗?” “董太妃根本不喜欢郑克臧,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历史上的东宁之变,董太妃默许了冯锡范杀死郑克臧的决定。这一次冯锡范看上去举止失措,其实却是合理的,他矫传遗诏,董腾推波助澜,董太妃立即承认,大臣和将军们除了陈永华没有其他人觉得有问题,说明整个东宁到现在为止,根本没有郑克臧的支持者。冯锡范本来是胜券在握的,唯一的错误在于没料到我们把郑经救了回来。” “我明白了,如果郑经真的死了,冯锡范只要把郑克臧带回王府,然后制造一个意外让他死掉就行了,就像朱元璋对韩林儿那样。”毛渊明恍然大悟。 “对,现在郑克臧唯一的依靠就是郑经本人。郑经刚才不是说了吗,自己虽然活过来了,但是肯定会变成残疾,无法行军打仗了,如果别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到时候就未必能镇得住了。所以他要趁如今余威尚在,抓紧把我们推向前台,让我们成为郑克臧的臂膀。” 毛渊明听完,转着眼珠想了想,又说道:“咦,那要照你这么说,郑经可能并没有多少恢复大明的心思,他只是要我们帮郑克臧收拢兵权,能够把东宁小朝廷维持下去?” “这个怎么说呢。郑克臧的处境有点像三国时代的姜维,姜维在蜀国并无根基,他不顾财力窘迫屡次北伐,是因为需要抓住北伐这个道德制高点,来维护自己的地位。现在郑克臧也是,如果郑经死了或者残废了,郑克臧最大的号召力也只能是反清复明,靠这个口号能吸引最多的人支持。郑经知道我们对恢复大明非常坚决,所以正好让我们来做郑克臧爪牙。” “有道理啊。”毛渊明信服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话说回来,没想到有陈昭娘这档子事,刚开始的时候简直吓死我了。还好郑经喜欢陈昭娘,若是他之前遇到过一个令他讨厌的穿越者,岂不是杀了我们后快。” “这……”毛渊明这么一说,许纬辰的脸上的神情忽然紧张起来,面色变得非常难看。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毛渊明关切地问道,“不过我们好像不生病啊。” “不是,是忽然想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许纬辰咬着牙说道。 “什么?” “有陈昭娘,就说明这个时空还有别的穿越者。” “呃……”许纬辰这么一说,毛渊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倒是个麻烦事啊,万一在清朝那边,岂不是影响我们的大计。” “不要说在清朝那边了,就算是在吴三桂那边,也非常耽误事啊。” 毛渊明撇了撇嘴:“那怎么办?” “这个暂时顾不上了,先回家给郑经写章程吧,眼前的事情抓紧处理,毕竟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许纬辰脸上的神色缓过来一些,摇着头说道。 写章程的事情刻不容缓,二人回到林家大宅的书房,便开始草拟。 军机处的来历,对于文史论坛的成员而言,并不陌生,是清朝雍正皇帝首创,在这个时空还没出现,本来是雍正用于绕过内阁直接指挥西北战事的临设机构,但因为有绕过内阁的方便法门,所以被雍正保留了下来。 要设立军机处,最重要的是军令统一,并且容易操作,这一层之前许纬辰并没有向郑经说明,因为容易引起郑经的疑虑。现在章程里必须说明,军机处经办一切军机要务,由礼部铸造“办理军机要务”字样的印信,行文知会各镇统领及鸡笼、澎湖安抚司,军机处行文即军令。 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是,要能厘清军机处与赞画兵部之间的关系。虽然陈绳武肯定是军机委员之一,但也不能让他觉得军机处侵夺了他的权力。所以必须写清楚,军机处没有下属机构,只负责决策,一切军务仍由陈绳武的兵部执行。 两人商量得差不多了,便写成草稿,请朱苍酢来书房抄撰成文,准备第二天呈交给郑经。朱苍酢见到草稿大为吃惊,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如此快速的进展。毛渊明只能糊弄他说,郑经因为自身伤势难以预计,所以想要毛利国人多多襄赞郑克臧,才这样安排。 朱苍酢听完,颇为得意地说道:“这份制霸天下开端的章程,是要经我的手写下了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冯锡范的性命 郑经应该是比前一天又有所恢复,气色很好,心情看上去也更开朗了一些。 “章程定得甚好,稍后交由陈师傅办理吧。”郑经看完章程,面带笑容,满意地说道,“对了,既然章程已定,三位对人选有什么见解?” “王爷,军机处掌握机要军务,人太少则不能集思广益,人太多则容易泄漏机密,故而以我只见,军机委员以九人为宜。”这个答案之前毛渊明已经和许纬辰、项绍宽商量停当,现在不慌不忙地说了出来。 郑经点了点头,说道:“言之有理。那人选方面,三位有何推荐?” “秉承王爷您的意思,我们三人自当在军机处为世孙效力,义不容辞。我们中还有一位陆希星,专门擅长后勤运输,我们商量,让他也入值军机处,必能有所裨益。”毛渊明这个提议,也是三人事先商量好的,因为陆希星在某个以猫为标志的电商网站上,从事物流工作已经近十年,经验还是颇为丰富的,虽然和军队的后勤工作相比区别不小,但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好,三位举荐之人,我自然照准。”郑经表示同意,然后又问道,“那其余五人呢?” “我们想推荐赞画兵部陈绳武、左武卫薛进思和右武卫刘国轩,这三位都是军中柱石。” “嗯,这三个人也恰当。那还有两位呢?” “王爷,我们对军中的其他将军不甚熟悉,剩下两位还请王爷挑选。”毛渊明答道。 “嗯,军中诸将,若论资历,则是以颜望忠和陈泽居首,就请这两位担任吧。” “王爷,陈泽将军数月之前刚刚休致,王爷还赐了他一块地扩建家宅,颐养天年,如今要他重新出山,只怕陈老将军力有不逮。”项绍宽听郑经要用陈泽,觉得有点意外。 “呵呵,项先生怕是没有体察到本藩的用意。陈老将军年纪老迈,难以视事,恰好让诸位在军机处办事便宜一些,若是换个年轻的,反而多了掣肘。” “原来如此,还是王爷思虑周全。”毛渊明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郑经又问道:“关于军机处的事,三位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出。” “这……” “毛先生只管说,不要吞吞吐吐的,我昨日已经坦诚相告,希望三位诚心辅佐克臧,若有要求,但说无妨。” 毛渊明点点头,清了清嗓子说道:“王爷,我们商议过,虽然王爷一意提携我们,只是东宁百官诸将,多半还不认识我们,若哪一天我们发号施令,恐怕做不到令行禁止……” “我明白了,毛先生是担心众人不服。”郑经停下来想了想,又问道,“那毛先生觉得怎么做才好?” 毛渊明没有马上回答,却对着许纬辰使了个眼色,许纬辰便对郑经说道:“王爷,新年将近,各地官员武将都会回安平镇守岁迎新。王爷可以择一吉日,召集百官诸将到王府,与毛会长当众盟誓,这样一来,百官诸将都能知晓王爷之意。” 郑经听完,略一思索,说道:“这个办法不错,不过不能在王府里办。” “王爷的意思是?” “在王府门口办,不但百官要知道,东宁百姓也都要知道。”郑经说得相当用力,自他受伤以来,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说话。 “王爷英明。”毛渊明赶紧顺口颂圣。 “对了,我这里有本书,送给毛先生。”郑经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木盒子,“书在盒子里,毛先生一定要仔细看。” “毛某谨记。” 三日之后,郑经的身体又恢复了不少,已经可以在椅子上坐着吃饭了。早饭过后,便派了小太监通知众人,到王府正殿议事。 需要议的事,首先是如何处置冯锡范和董腾。 陈永华会同刑官柯平已经审问过二人,呈交的处理方案是以矫诏叛乱大逆论处,判处斩立决。 “大家的意思呢?”郑经躺在铺了棉被的藤椅上,幽幽地问道。 “此二人罪行,实属可恶,正应该公开处斩,以儆效尤。”郑斌应声答道。 “还有谁有意见?”郑经又问道。 “王爷,柯刑官判决公允,卑职也附议。”杨英也表示了赞同的意见。 杨英在六官之中,资历最老,随国姓爷从征多年,声望甚至不在陈永华之下,他这么一说,大小官员也纷纷应和。 “王爷,可否容毛某说一句?”在一片议论纷纷之中,毛渊明忽然说道。 郑经点点头:“毛先生请讲。” 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毛渊明稍微向中间踱了几步,从容说道:“王爷,冯锡范和董腾矫诏作乱,罪大恶极,柯刑部判他们斩立决,至中至允,十分恰当。只是……” “只是什么?”柯平以为毛渊明在质疑自己的判决有疏漏之处,立刻出声问道。 “只是,能否留下此二人的性命?”毛渊明答道。 这下连陈永华也觉得非常意外:“毛先生为何如此说?” “诸位,想必都还记得,国姓爷驾薨之后,发生了什么?” “这……”毛渊明这一问,唤醒了陈永华的记忆。 永历十六年,郑成功病逝之后,五弟郑袭被在台诸将推举为“东都护理”。不久之后,郑袭手下心腹将领蔡云、李应清、曹从龙、张骥等四人又以“世子乱伦,情急于势,党众拒父”为理由,拥立郑袭为“东都主”,并拉拢宿将黄昭、萧拱宸等参与。郑经在厦门得知之后,在洪旭、陈永华等人支持下登基嗣位,并出兵征讨郑袭。最后,郑经军在潦港一带击败郑袭军,射杀黄昭,攻陷安平。随后,蔡云自缢而死,萧拱宸、张骥、李应清、曹从龙等人遭斩首示众,族人皆被流放。 “毛先生的意思是说,今日情形,与当年相似?”陈永华惊讶地问道。 毛渊明点点头,缓缓说道:“不错。当年国姓爷驾薨,郑袭聚众作乱,所幸被王爷及时平定。只是,将萧拱宸等人斩首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郑袭带领文武官兵数百人,窃取银两、枪械、船只,投奔清虏去了。”陈永华捋着须髯说道,“所以毛先生的意思是,如果今日将二人斩首,就会有人心生疑虑,出海他投。” “不错。如今冯、董二人已成阶下之囚,再难兴风作浪,饶他们一死,幽禁终生,足以让他二人日夜悔恨,愁苦余生。若是一刀杀了,并无特别的益处,却难免造成人心浮动,生出事端。” “毛先生言之有理啊。”郑经躺在藤椅上,忽然发话,“本藩时常想,当年若不是一时激愤,杀了萧拱宸等人,也不至于叔侄失和,五叔跨海降清。” “王爷……”陈永华见郑经表态,稍微犹豫了一下,便也不再坚持己见,说道,“既然王爷采纳毛先生之见,那就先判了二人斩立决,明正法典,然后再由王爷下恩旨特赦,转为终身囚禁。” “嗯,斩立决要判,恩旨也要下,不过不急于一时,等过几天再办。”郑经一边说,一边用眼光扫视着众人,“本藩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先办。” “请王爷指示。” “本藩要册立世孙郑克臧为监国。” “王爷……”郑经的话音一落,官员们一片小小的哗然。 郑经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道:“本藩横遭意外,虽得上天庇佑,生命无虞,但终觉病体虚弱,不堪政务繁冗。克臧虽然年幼,却有先王遗风,英敏果断,器宇不凡。这两年在军中历练,又颇有长进,深得军心。立为监国,可以为本藩总理庶务,代行军令。本藩主意已定,诸位不必劝谏了。” “王爷,克臧世孙毕竟年幼,若是骤然委以重任,恐怕不堪负担。还请王爷三思啊。” 见说话的是陈永华,郑经丝毫没有生气,笑着说道:“陈师傅稍安勿躁,本藩既然有此打算,自然会妥当安排。”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东宁之誓 一晃十天过去,已经到了时宪历的腊月二十八,离开正月初一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王府门前的祭坛已经搭好,王爷有大事要宣布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安平镇的每一个角落。 巳正时分,文武官员和镇上的百姓都已经汇聚到王府门口,等着仪式开始,黑压压的人群以一个巨大的弧形把祭坛围了起来,只留下通向王府大门的通道。祭坛两侧摆放着几个座位,宁靖王朱术桂和郑聪等人已经坐下,等着仪式开始。 王府大门缓缓打开,仪仗先行开道,郑经坐着肩舆来到了祭坛前,郑克臧、陈永华、毛渊明、项绍宽等人跟着,也在两侧站定。 经历了冯锡范诈称郑经去世、拥立郑克塽之后,东宁的军民百姓都想亲眼看一看郑经到底怎么样了。郑经的肩舆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人群中爆发出了“王爷千岁”欢呼声。 郑经躺在肩舆上,向百姓挥手示意,等大家安静下来,便差遣礼官郑斌宣读祭天文稿。 祭天文稿的大意就是郑经身负反清复明重任,却不幸意外伤残,只能敕命世孙郑克臧监国,东宁文武尽忠辅佐,百姓顺服听命,希望上天眷顾,大业有成。 郑斌读完之后,司礼官点了香烛,请郑经拜祭。郑经虽然伤势几近痊愈,但终究肢体伤残,身体虚弱,只是由王守礼扶着,从肩舆上站起来虚作了一揖,就重新坐了回去,然后命郑聪替他上香拜祭。 看到郑聪,毛渊明轻轻地对许纬辰说道:“你看,郑经那天给我的那本书,里面夹了纸片,要我出声阻止杀冯锡范和董腾,免得董太妃和郑聪心慌,作出出格举动。” “是啊,好在郑聪这次傻人有傻福,躲在家里不出来,郑经有了恻隐之心,才决定放过冯锡范和董腾来让他安心。”许纬辰点头说道。 “其实郑聪没有参与冯锡范的事情,本来责任也不大。” “矫诏作乱确实不关他事,但药丸是郑聪给郑经的。若你是郑聪,会不会担心郑经恨你?” “呃……这倒也是。” 两人几句话的工夫,郑聪已经敬了香烛,将祭天文稿放在铜盆之中焚了。 “请世孙到坛前下拜。”郑斌年纪虽然年近六十,这句话却说得中气十足。 郑克臧今天穿了一身新衣,是郡王规制的七旒冕五章服,显得格外精神,颇有青年王子的气质。依照大明制度,郑克臧正式的身份应该是延平郡王长孙,不应逾制穿戴,但一来大家都把郑经当王爷,郑克臧自然就是长子,二来既然郑经要郑克臧监国,那么冠服也就比照郡王例穿戴。 在司礼官的引导下,郑克臧在坛前跪下,由郑斌宣读了敕封的诏书,然后郑经指示王守礼将监国世孙银印和郑经的佩剑赐给郑克臧。郑克臧受了剑印,缓缓起身,转身面向众人,围观的军民百姓纷纷下跪,山呼监国世孙千岁。 等众人的声音静了下来,郑斌又将陈永华请到祭坛前,宣读第二道诏书,加封陈永华为“东宁总制”,襄理一切政务。陈永华拜受了东宁总制印,到郑经面前谢恩。郑经依旧是让王守礼阻止陈永华跪拜,温言说道:“陈师傅,从今以后,克臧就由你辅佐,定要尽心竭力,凡事雅言规劝,不可负了我的嘱托。” 陈永华看上去十分激动,连声承诺。 郑经这才把毛渊明、项绍宽和许纬辰三人请到祭坛前,说道:“今日大事已定,就与毛先生盟定誓约。” 说完,又取出另一篇祭天文稿,请郑斌宣读,内容是“大明延平郡王与毛利国复兴会长盟誓,诚心实意合作无间,志在驱逐清虏恢复大明,一息尚存绝无退缩。如有背盟,天地不容,世人共诛之。” 周遭的东宁官员百姓,见过毛渊明等人的很少,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这个毛利国复兴会是什么。等文稿念完,众人都议论纷纷,忽然有个声音说道:“王爷,毛利国人自海外而来,并非大明之人,即使为朝廷所用,也未必忠心。东宁朝廷亲贵、重臣宿将甚多,王爷为何反而任用外人。” 郑经转头一看,是吏官洪磊。洪磊之前和毛渊明等人没有交集,但进进出出也算认识。郑经见洪磊出声反对,用尽力气朗声说道:“洪磊贤兄,此言差矣。你道是亲贵可用,岂不见,董腾是本藩表兄,冯锡范是殉国忠臣冯澄世之子,也是本藩自幼相交之人,结果甫临大事,背主失节,有何忠贞可言?” 洪磊是忠振伯洪旭之子,比郑经还大几岁,郑经对他很客气,称为“贤兄”,但一番话却说得气势逼人不容反驳。洪磊见郑经如此态度,也不敢再反驳。 郑经继续提高声音说道:“本藩与毛先生等人相识,乃知毛利国人才堪大用,对我大明又有忠孝之心。今后请毛先生等诸人辅佐监国世孙,断无相疑之理。文武百姓须敬如上官。都听见了吗?” 郑经的话说完,官员们稀稀拉拉地应了几声,倒是百姓颇为兴奋,山呼海啸地喊着“王爷英明”。 郑经见再无人出言反对,便让王守礼扶自己起来。一旁马上有人递过来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两碗酒。郑经与毛渊明各自用小刀划破手指,将血滴入两碗酒中,然后各取一碗,举起来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好。自今日起,诸位就尽心辅佐克臧,成我大业。”郑经说得豪气干云,转脸又把郑克臧叫了过来,“克臧,从今往后,不但要听你师傅的训导,毛先生和许先生也会时时指点你,你要记得虚心求教,不可轻慢。” 郑克臧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答道:“儿子谨遵训示。” “好,那你去王庙祭告先王吧。让陈师傅陪你去。” “儿子明白。”郑克臧说完,由陈永华陪着,直奔延平郡王庙祭告郑成功。 “毛先生,本藩有些乏了,先回去了。新春之际,诸位各请自便,等年后再一同商议罢。”郑经说着,重新坐到了肩舆之上。 毛渊明本来就不会喝酒,在现代社会属于一杯啤酒放倒的酒量。东宁的酒虽然度数低,但一大碗下去也已经有些面红耳热。见郑经要走,连忙行了一个礼,说道:“王爷请保重贵体。” 王守礼一声喊,郑经启驾回府。 毛渊明一转身,脚步已经有些不稳,晃晃悠悠地朝回家的路走去。项绍宽怕他路上出事,连忙让潘兴赶过去陪着。 朱术桂一直在旁边坐着观礼,本来想要过来攀谈几句,怎奈毛渊明已经先走,又不愿与项绍宽说话,只得径直向着许纬辰走来:“许先生,今日延平郡王如此安排,真是大大出人意料,老夫不知道该不该恭喜各位了。” 许纬辰面带笑容,从容答道:“宁靖王爷不必客气。从今往后,我们怕是要更多为复兴大明之事操劳,不知王爷有何见教。” “岂敢岂敢,本王与诸位交往数次,早知诸位有岳武穆、辛稼轩之志,必能令我大明日月重光。”朱术桂也一脸笑容地说道。 “对了,王爷。有两本书,在下一直无缘一见,不知王爷手上有没有。” “哦?本王倒也一向藏书颇丰,只是数十年来颠沛流离,佚失了大半。不知许先生想要的是哪两册?” “《皇明祖训》和《宗藩条例》。” 朱术桂一愣,继而笑了起来:“呵呵,我还道许先生说的哪两册。这两册书,本王便是丢了自己的性命,也不会丢失。只是,这两册书尤其贵重,不便出借,许先生若是愿意,可以来舍下阅览。”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二次会议 许纬辰回到林家大宅,便对众人说起和朱术桂谈话的事。毛渊明觉得,朱术桂的话里总有些别扭的感觉,洪诚丘也这么认为:“大概是因为我们现在和郑经的关系突然变得非常近,所以朱术桂担心我们会放弃复兴大明,转而支持郑家建立新朝。” “这怎么会呢,他是多虑了。”毛渊明脸上的红潮还没有褪去,笑嘻嘻地说道。 “他不知道我们怎么想,担心也是难免的。”许纬辰觉得洪诚丘说的有些道理。 “对了,开个脑洞。如果郑家得了天下,国号应该叫什么?”陆希星忽然提出了一个大家喜闻乐见的问题。 “受过前朝封爵的人要是当了皇帝,就是用前朝封号。”项绍宽说道,“刘邦是汉王,曹操是魏王,杨坚是随国公,李渊是唐国公,他们的国号都是前朝爵位。” “那要这么说,郑经当了皇帝,国号就叫延平?大延平国,有点怪怪的。” 毛渊明摇了摇头:“那不行,延平国是郡国,级别不够。其实永历皇帝曾经册封郑成功为潮王,郑成功推辞不受。如果真的当了皇帝,叫’大潮’倒也不错。” “大潮……这也太别扭了。”陆希星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如果要好听一点,可以考虑’漳’。”项绍宽一本正经地说道,“郑成功在封王之前,曾经受封漳国公,’大漳’怎么也比’大潮’好听吧。” “那漳国也不是什么大国啊,要有气势的话,还得另想一个。” “算了,还是说朱术桂吧。他叫你去他家看书,你怎么说的?”毛渊明对着许纬辰问道。 “我说,总去他家打搅不好,不如派个书办去,把两册书各抄录一份,拿回来看。”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他同意了吗?” 许纬辰笑了笑答到:“他不同意,说这两册书太贵重,不想经书吏之手。” “那怎么办?不给看了?” “也不是。朱术桂说,他自己手抄两册,给我们送过来。” “靠,还真给面子啊。”潘兴的说话风格一向这么简单直接,大家倒也习以为常。 “以后我们掌握的权力越来越多,面子也会越来越多的。”毛渊明显然是酒后有些兴奋。 项绍宽还是一脸严肃,缓缓地说道:“那还得要看仗能不能打赢。三藩之乱如果败了,最终还是要乖乖地薙发易服,去顺天府当包衣奴才。” “你这么说倒提醒了我。现在形势变化很大,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开一次全体会议,来讨论一下今后的工作。毕竟都军机处了,总得研究一下军机吧。”许纬辰提议道。 “行啊,那就明天呗,正好现在所有人都回来了。” 第二天的会议,依然和上次一样,在林家大宅的前厅举行。会场布置一如既往,主席台和发言讲台面向大门,其它所有人在大厅里对着主席台就座。 会议只有一个议题:离开吴三桂举兵造反还有一个时宪历年的时间,还有哪些准备工作需要去做。 “我建议,首先要查点各镇兵力,统计清楚,剔除空额,实现齐编满员。”吕宪华首先发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身军力的详情必须掌握。” “道理是对的,但是操作起来不容易。”蒋一正说道,“这一年观察下来,郑军和明军正规军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本身就是海盗出身,军阀气息很重,兵是将的私产。” “所以,那些统领们,都不会愿意被你查点。”项绍宽补充道,“更何况,他们都在吃空额,无非是多还是少的差别,所以肯定不愿被你整编。我们能够整编北兵镇和先锋右镇,都是因为主官出缺,郑经抓住机会进行了渗透。” “话是这么说,但是总不能不进行查点,明知军队有空额,还送上前线,那就是对作战的不负责任。”吕宪华又黑又圆的脸上,表情显得非常执着。 “话是这么说,但是那些统领都是老兵油子了,吃了那么多年的空饷,连郑经也无可奈何,我们一时间也没什么办法啊。”蒋一正就长得非常白,英俊的鹅蛋脸上,一对乌黑的眼睛显得非常有神。 “话是这么说,但是打仗是硬碰硬的事,你强调那么多客观因素,最终打不过,难道敌人会听你解释吗?”吕宪华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 “行吧行吧,都别动气。今天开会,本来也是为了想办法。一下子想不到,可以继续想嘛,时间还有。”毛渊明见双方有些升温,赶紧出言阻止。 许纬辰也笑着说道:“是啊。其实我在考虑,可以用办培训班的方法,要求每镇的营总过来问话,争取从营总嘴里把话套出来。虽然没法马上进行整编,但最少能掌握一下信息。” “这个办法不错。”项绍宽表示同意,“整编的办法可以另外再想。现在郑克臧在我们一边,总会有办法的。” “啊……要不我说说我这边的情况吧。”金和光一说话,吕宪华和蒋一正也不好意思再争论,大家都静了下来。 “热气球的问题,受到岛上工匠和材料的限制,恐怕很难实现有效载人飞行,大家最好也一起想想办法。” 金和光说完,大家都沉默了,因为确实是个难度很高的事情。 “哈哈,看来这也是个难点啊。慢慢想嘛,总会有的。”毛渊明见气氛尴尬,连忙说道。 洪诚丘也连忙帮腔:“对啊,科学这东西,就是反复试验,失败九十九次,第一百次就成功了。” “行吧。科技组的同志们其实很辛苦,一点不轻松,多给他们一点时间。”许纬辰接着问道,“我倒是想请史料组的同志们谈一下,今后一年里会在东宁、日本发生的事情有哪些?” “我印象当中,东宁和日本好像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唯一有点影响的,是日本幕府老中之一的板仓重矩去世,不过也不算很重要吧。”孙广越想了想答道。 孙广越刚说完,朱丹赤马上纠正道:“应该算有些影响。毕竟板仓重矩一死,酒井忠清的权力就又集中了一点,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吧。” “说到日本,我们去日本联络酒井忠清和岛津光久的事情,是不是要开始实施了啊?”白羽上一次访日没去成,有些跃跃欲试。 “要去,肯定要去。”许纬辰说着,看了看姜承志,“军机处会尽快安排,到时候还是要请老姜多多辛苦。” 姜承志笑着摇了摇头:“哪里哪里,大家都辛苦。不过,我可能还是要去东京见酒井忠清,萨摩那边需要另找人选。” “对哦,我们好像已经错过了琉球年头使的时间了。”毛渊明忽然想到,本来计划里还有跟着桦山久福去萨摩见岛津光久的事。 “没办法,郑经突然受伤,把什么计划都打乱了。”许纬辰也颇为无奈,“不过现在也好,我们自己有主动权了,随时可以去。” “嗯,我先去试试吧,如果酒井忠清那边搞得定,那就不需要专门去联络岛津光久了。”姜承志也表示同意。 “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许纬辰说着,站了起来,挥了挥手里的稿纸,“虽然我们给郑经的章程里面,说的是’军机处没有下级机构’,但实际上有些事情我们得自己办,所以我们还得再分分工。” “对,大家尽量都要参与军机处的工作。”毛渊明表示同意。 “等一下。” 说话的是温如嵩。 看到温如嵩说话,毛渊明的心里就有些打鼓,因为温如嵩每次发言,都是反对意见。 果不其然,温如嵩黑着脸说道:“我觉得,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 第一百三十章 明年今日 “郑经怎么突然就决定要设立军机处,还对你们几个委以重任?肯定有什么内情,总应该让大家都知道吧?”温如嵩等着眼睛,气势汹汹地问道。 “啊……这个……”毛渊明被温如嵩这么一问,一时间没有想到合适的措辞。 “我来说吧。”许纬辰做了个手势,示意温如嵩坐下,“从现在开始,我们已经进入三藩之乱倒计时了。也就是说,我们的一切工作都会围绕着整军备战来进行,所有的制度,也肯定要按照军事斗争的形势来制定。制度肯定是严苛的、细致的,而且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许纬辰一段话说完,不但温如嵩没听明白,其实所有人都没听明白。 “你说的这些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温如嵩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许纬辰摇了摇头,示意温如嵩不要心急,继续说道:“从今往后,我们会有分工,每个人负担自己的责任,也要服从军事制度的制约。有些机密军事情报,绍宽和军事组的同志会知道,但同在军机处的我或者陆希星就未必知道;后勤运输的路线和时间,可能只有陆希星一个人知道,别人不知道。总之,因为分工而出现的保密需要和传达级差,是军事斗争迫使的,并不意味着大家不再是一个整体,或者出现了等级差距。这是应对战争所必须的。” “对,战争年代的保密工作就应该是这样的。”很少说话的空军马鹿庄寒天忽然出声支持许纬辰,很多人也点头表示同意。 温如嵩见大家接受许纬辰这个解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继续问道:“你这话是没错,但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现在就回答你的问题。”许纬辰身体向前倾,双手撑在桌子上,眼睛直直地看着温如嵩,说道,“对。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秘密,事关郑经和我们所有人的安全,目前除了郑经本人,只有毛渊明、项绍宽和我知道。我们必须暂时保守这个秘密,以免泄露出去。等到适合的时候,一定会公布给大家的。希望大家谅解。” 许纬辰说完,全场鸦雀无声。 温如嵩瞪大了双眼,显然是不完全接受许纬辰的说法,但又无可奈何,只得耸了耸肩:“好吧,就暂时相信你说的。不过我会记得这件事,你总有一天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许纬辰没有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你们大男人说了这么多,能轮到我说了吗?”鲍婧的声音响起,整个会场的气氛一下子都轻松了下来。 “你说你说,幼儿园也是头等大事。哈哈哈。”毛渊明努力想要一本正经,结果还是笑了出来。 鲍婧清了清嗓子说道:“幼儿园的孩子现在官话说得都很溜了,而且基本上都很健康。” “基本上?” “唉,很不幸,一个多月前有个孩子生病去世了。”鲍婧摇了摇头,“你们都忙,所以也没跟你们说起过。” “那也没办法,这个时代,孩子二十岁之前的夭折率几乎接近一半了。没有现代科学,人就是这么可悲。”岳亮说着,叹息了一声。 “算了,至少我们也算引进了消毒技术,对这个时代人类的贡献有一点算一点吧。”马心如倒是想得比岳亮敞亮。 说起生死,毛渊明不由地赞叹了一句:“对啊,郑经能活过来,你们两位可是功不可没。” “孩子们当中略大些的,应该要开始读书了吧?我印象当中,幼儿园最大的孩子都七岁了,和林倌儿一样大,还一个字不认识呢。”孙楠是所有人里唯一有孩子的,所以说话容易给人一种教训孩子的感觉。 “嗯,这事要提上日程。”许纬辰点了点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陈永华的谘议参军府原本设有储贤馆,是收容殉难者子弟与民间人才的。金厦失守之后,郑军与清军已经好几年没有交战了,也就没有新的将士遗孤产生,原有的孩子长大之后,储贤馆就形同虚设了。” “那我们可以跟陈永华商量一下,把储贤馆交给我们,让孩子们读书。”毛渊明说道,“我们还可以从民间收容一些孩子,我估计穷人家孩子读不上书的,多半愿意来。” “对。日本百姓有些水土不服生病去世的,也留下了孩子,暂时只能靠其他人照顾,我们也可以收容过来。”姜承志又补充道。 “行啦,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吧?”云姨见众人没有其它要说的,便站起来说道,“你们都说完了,那我来说两句。” “好啊,云姨你想说啥?” “今天是小年夜,明天就是除夕了,我给大家预备的年夜饭菜单是……” “哈哈哈哈……”整个会场都欢腾了起来。 除夕的夜色降临,众人在林家大宅的正厅里摆开酒席,欢庆穿越以来的第二个新年。 东宁的冬天没有下雪,甚至半山坡上的树叶还是黄绿斑驳的,偶尔有湿冷的风从门帘的缝隙中吹进来,才让人意识到这是格里高利历的2月中旬。 毛渊明依旧是不能喝酒,用茶水代替,一桌接一桌地敬大家。鲍婧则是一杯杯货真价实的黄酒往嘴里倒,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把几个不服的男人灌到趴下。 朱苍酢自得其乐地自斟自饮,摇头晃脑地吟诗,完全是旁若无人的存在。李书同却默默地坐着,仿佛若有所思。 “老许啊,接下来只有一年了,你觉得我们的大业会怎么样?”姜承志问道。 “问我没用,你问绍宽啊。”许纬辰喝了几口酒,脸上已经有些微红,笑嘻嘻地说道,“天下布武,席卷苍穹的事情,就要靠他了。” 项绍宽依然是表情平淡,没有赞成或者反驳许纬辰的话,只是悠悠地说道:“慢慢来吧。” “洪诚丘,唱首歌吧。你可是KtV的麦霸啊。”吃到兴致高昂,大家开始起哄。 “唱就唱!”洪诚丘拉过一张凳子,跳了上去,拿了把扇子假装麦克风,朝着众人开始演唱。 “若这一束吊灯倾泻下来,或者我已不会存在,即使你不爱,亦不需要分开。 若这一刻我竟严重痴呆,根本不需要被爱,永远在床上发梦,余生都不会再悲哀。 人总需要勇敢生存,我还是重新许愿,例如学会承受失恋。 明年今日,别要再失眠,床褥都改变,如果有幸会面,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惶惑地等待你出现。 明年今日,未见你一年,谁舍得改变,离开你六十年,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女,临别亦听得到你讲再见。” …… (第一卷终) 一点感言:第一卷断断续续更新完了。因为中间起点本身的故障和注射新冠疫苗造成的严重后遗症,第一卷没有完全实现事前的计划,部分情节(如李书同和二郡主的支线、访日支线)都被忍痛舍弃。 今天是除夕,祝大家阖家美满。第二卷将于元宵节后开更,感谢支持。 第一章 东海之上 时宪历甲寅年五月三十,格里高利历1674年7月3日。夜。 海面上波澜不兴,天空中月色全无,浩渺的星空覆盖着暗淡的海面,引领着庞大的船队向着北极星的方向行驶。 “你确定,明天清晨能够到达定海海面?”项绍宽皱着眉头问道。 被问的人是俞齐时,尴尬地笑着说道:“大人,您已经问了七八遍了。” 项绍宽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望着面前桌上的作战地图,不住地摇头。 “绍宽,别那么焦虑嘛。我们的作战方案,是经过反复研究和演练的,能确保万无一失。”蒋一正隔着桌子,手里捧着一杯茶,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项绍宽。 “万无一失是不可能万无一失的,毕竟……清虏也不会坐以待毙。”吕宪华黝黑的圆脸,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更加黝黑。他本来想说的是“毕竟我们是第一次大规模作战”,但忽然意识到,刘国轩也在场,这句话若说出来就有些露怯了,于是硬生生吞了回去。 刘国轩坐在船舱的角落里,离开放作战地图的桌子有七、八尺的距离,显得颇为孤单。实际上他也确实孤单,船舱里的军机处委员,只有他一个人不是“毛利国人”。令刘国轩更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在一个月前的作战会议上,项绍宽那么自信“五月二十八之后的一个月是最好的作战窗口”,当然他也并不理解什么叫“作战窗口”。 “孙胖子,这次行动成败可全在你的身上了。”潘兴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翘着腿坐着的,说起话来满脸笑容,显得特别轻松。 “浙江总督李之芳会在五月下旬带兵到达衢州,提督塞白理也会带兵在五月下旬到达台州,宁波防务空虚。这一点,我很有把握。”孙广越端坐着,不停地扇扇子。夜晚的海面上气温不算太高,但湿度对于胖子来说还是难以忍受。 蒋一正站了起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摆弄着手里的茶杯,缓缓说道:“没错,根据黄镛带来的平南王耿精忠的消息,浙江战场的态势应该和我们知道的一样,现在就是定海登陆作战、奇袭宁波的最佳时机。” “嗯,没有变化就好。”项绍宽说着,用手中的笔指了指桌上的地图,“战略格局没有变化,我们计划就更有把握。” 孙广越自豪地点了点头:“有我在,计划一定稳。” “有你在,船开得更稳是真的。”潘兴依旧笑嘻嘻地说道。 “为了了解宁波当地的情况,去年老许他们还跟着英国商馆的副经理约翰·达克莱斯到宁波请求开设商馆,顺便侦查地形。”蒋一正没有理会二人的嬉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用手指着地图说道,“你看,这里是甬江口的招宝山炮台,面对大海,是定海的门户。按照计划,明天清早我们就要拿下这座炮台。然后从甬江驶入,夺取定海县城和宁波府城。” “甬江入海口由西向东,招宝山在江口北岸,炮台就建在招宝山山顶南侧,朝着东南海面,炮台边上就是山顶卫所威远城。我们趁着夜色把船驶到甬江口北侧,有招宝山的阻隔,炮台的守军即使在天亮之后也看不到我们。”吕宪华走了几步,选择在刘国轩的旁边坐了下来,缓缓说道,“甬江口北岸的滩涂平缓,非常适合我们的平底沙船抢滩登陆。” 项绍宽略微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多亏了老许和老姜他们,去年冒险带着达克莱斯到宁波,把当地的情况给侦查了一遍,连沿途的海况都摸清了。军中宁波籍的士兵虽然不少,但是都是离乡十多年,记忆不清了,而且当地的变化也无从得知。” “只是……定海是浙东门户,清军水师总还是有一些的吧。虽说国姓爷自来也未曾把清军水师放在眼里,不过我们还是谨慎为好。要是清军水师出哨迎敌,登陆船岂非要受害。”刘国轩见旁边的吕宪华信心满满,忽然出声问道。 孙广越歪着头看了看刘国轩,蹙着眉头说道:“这事不是说过了吗?浙江清军水师在编总共只有一百六十艘战舰、一百二十艘哨船,分驻宁波、台州、温州三处地方。本来就不多,更何况承平年代,战舰水兵都缺额,宁波定海港内战舰不会多过五十艘。许纬辰说他当时还认真数过,战舰之中大船不多,只有十艘,其余都是小船,经不起我们大熕船的当头一炮。” “而且,如今耿精忠出兵北上,海陆并进,温州和台州的港口都在耿军威胁之下。提督塞白理率军驰援台州,必然要带走部分水师。这么算来,港内战舰可能不足二十艘。”蒋一正接着孙广越的话,继续解释道,“这些情况,之前在鸡笼开会的时候,都已经分析过了。” 刘国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他当然也知道这些情况之前都已经分析过了,他不明白的,只是为何“毛利国人”有如此大的把握。 “攻下招宝山炮台之后,我们的第二攻击队就要从甬江驶入,攻取定海县城。”吕宪华见刘国轩不再提问,便顺着思路继续说道,“到时候,就要有劳刘都督和我一起,长驱直入了。” 刘国轩没有回答,微微点了点头。 “按照老许画的图,从甬江口驶入,过了招宝山炮台,不足两里地,就是定海县城的镇远门。镇远门外有靖海兵营,定海总兵官朱万化辖下的清军就驻扎在这里。”项绍宽说着,看了看并排坐着的刘国轩和吕宪华,“第二攻击队的总兵力有两千人之多,而清军主力已经被塞白理调走,靖海兵营中的敌军不会超过一千人。” “两千对一千,是有优势,不过也不是那么大。”蒋一正看了看吕宪华,似乎是希望他表个态。 “双方准备好了再开打,当然没有那么大的优势,但是我们现在的部署就是为了打不对称战斗。”吕宪华很明白蒋一正的意思,是要自己表态激励一下刘国轩,因为战斗实际指挥着是他,“我们之前谋划了那么久,最后决定从鸡笼出兵,海上奔袭定海,就是为了出其不意。如果攻取炮台的计划顺利,那么兵营里的敌军未必就会发现我们,我们的船快速接近兵营,然后登陆攻击,清人就只能束手就擒。” “这个……恕刘某不敢苟同。”刘国轩没听说过“不对称战斗”,但是也能猜到其中的意思,故而摇着头说道,“兵营无论日夜,照例会有哨兵值守,现在清人与耿精忠交战,必定格外警觉。就算攻取炮台能做到悄无声息,只要船只驶近岸边,哨兵定然会报告驻守的将官。” “那就要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项绍宽忽然提高了嗓门,朝着刘国轩说道,“从哨兵报告将官,到将官组织抵抗,需要多久?或者说,如果刘都督是守营将军,要多久能集齐士兵开始交战?” “一刻钟吧,一刻钟能集齐三五百人,若要集齐一千人,两刻钟未必能行。如此说来,我军把握很大。”刘国轩似乎明白项绍宽的意思,用力点了点头。 “更何况,我们发起进攻的时候,清军应该还在睡觉。在哨兵发现我们的一刻钟之内登陆进攻,在清军集合之前就把清军分割擒拿,最好能把带兵的将官捉住。”吕宪华坐在刘国轩的旁边,继续为他打气。 “清军是不是还在睡觉,要看拿下炮台的速度了,如果前面的战斗耽误了时间,后面就不好办了。”蒋一正觉得,吕宪华的想法稍微偏于理想化了一些。 “嗯,这就要看何佑的发挥了,一切成败,都要从夺取炮台开始。”项绍宽放下笔,悠然地说道,“大家休息吧,天亮了就要打仗了。” 第二章 定海登陆 东方微微见亮,太阳还没有升起,许纬辰站在甲板上,望着项绍宽的旗舰。清晨的海风并不冷,但裹挟着湿气,吹在脸上,让人有些不太舒服。郑军庞大的舰队,足足八十多艘船,都落下了帆,在海面上静静地排成队形。 “许大叔!”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许纬辰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郑克臧。 “你怎么不叫我起床呢,前面开打了吗?”郑克臧三步并做两步,蹦跳着来到了许纬辰的身边。 许纬辰扭头看了一眼郑克臧,比起两年半之前刚见到他时,长高了很多,也成熟了许多,脸上的神情渐渐有了些大人的样子。 “你自己看看吧。”许纬辰说着,把手里的望远镜递给郑克臧,又用手指了指,“在那儿。” 这支望远镜不是吕宪华穿越时带来的那支,而是前不久英国商船归航号(Return)运来的三支望远镜中的一支,比一般现代人观念里的老式单筒望远镜还要原始,只有单筒且不可伸缩,不但视野狭窄还不太清晰。 郑克臧接过望远镜,仔细地向着许纬辰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放下望远镜说道:“太远了,能不能把船驶近一些看看?” “不行。”许纬辰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师父刚才升旗说,除了突击队的三艘平底船,其余船只一律在旗舰后方待命,无令不得前进。” 郑克臧听许纬辰这么说,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师父为什么不让我也待在旗舰上啊。” “你现在是监国世孙了,全军安危系于一身。一旦清军发现了我们,朝我们开炮,旗舰必然首当其冲。你师父不让你待在旗舰上是万全之策。” “唉……”郑克臧实际上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许纬辰这么解释了,只能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我想打仗啊。” “打仗,将来有得是机会。”许纬辰拍了拍郑克臧的肩,“看,旗舰又升旗了。” “突击队……前进……登陆……”郑克臧望着旗舰的桅杆,非常熟练地读出了旗语的意思,然后把望远镜叼在了嘴里,小跑几步,一跃跳上桅杆,坐在横木上,举起望远镜紧张地注视着三艘平底船的动向。 吕向华也正通过望远镜观察三艘平底船的行动。 三艘船上,一共有载有五百名士兵,全部都是擅长山地作战的藤牌兵,由左虎卫何佑亲自率领。登陆地点选择在了甬江口以北约一千米处的海滩,由于有招宝山的阻挡,正好是炮台的视线死角。 平底沙船的优势之一是不易搁浅,这也是项绍宽选择这三艘船运载突击队的原因。在吕向华望远镜的视野中,三艘船快速逼近海岸,然后在船头架起跳板,士兵们非常迅速地通过跳板,跃入齐腰深的海水中。 “潮位正好,真是天助我也。”吕宪华说着,把望远镜递给了项绍宽。 项绍宽举起望远镜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说道:“今天的登陆作战,我们在鸡笼演练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 “速度很快啊,何佑的指挥能力相当不错。”潘兴看了看表,“几乎接近训练时的最快速度了。” 项绍宽把望远镜递给刘国轩,转身走到了桌子边。那张放着作战地图的桌子,已经被抬到了甲板上。 “何佑的藤牌兵从山背后攻上去,大部分直取山顶威远城,分一个小队奇袭占领炮台。”项绍宽说着,用手指沿着计划中的路线划了一道,“希望一击成功。” “许大叔,何佑这次会成功吗?”郑克臧整个人挂在桅杆上,盯着岸上的奇袭队。 “参谋室反复演练过,最多二十分钟就能攻上炮台。”许纬辰仰着头看着郑克臧在桅杆上一晃一晃的样子,大声说道。 “二十分钟……”郑克臧看了看手上那块项绍宽送给他的表,现在的他已经非常熟练西式计时方式了,“那就是四点四十五。许大叔,为什么我们不趁着清虏不备,直接用炮把炮台攻下来呢?我爷爷当年就是炮轰定海炮台,打得清虏鼠窜。” “那你想想看,你师父为什么不开炮。” “嗯……因为想节省火药。” “这算一条,还有呢?” “还有……不想打草惊蛇。炮声一响,定海县城里的清军就会知道。” “不错,又答对一条。还有呢?” “还有?”郑克臧想了想,摇头说道,“想不到了。” “这个炮台是非常有用的,不能打烂。”许纬辰用手指着甬江口的海面说道,“你看,江口的海面上一艘清军的战船也没有,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是吓跑了吗?” “当然不是。清军的战船都去台州和温州增援,迎战耿精忠的水师了。日后他们如果回援,那么这个炮台就是阻挡他们的利器。” “明白了,兵法云,’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得敌一炮,当吾二十炮。”郑克臧大声喊道,“那就夺下炮台,进军定海。” “几点了?”项绍宽一边举着望远镜观察岸上的情况,一边问道。 “你自己手上不是有表嘛?四点五十八。”潘兴一边抱怨,一边回答,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了。 “我看藤牌兵十几分钟之前就上去山头了,应该已经打了十多分钟,怎么也没个响动。”蒋一正手里没有望远镜,只能借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努力张望。 “没有响动就是最好的结果。”吕宪华拍了拍蒋一正的肩,“我们之前下的命令是尽量使用刀剑,万不得已才开枪。” 项绍宽点头表示同意:“嗯,再等两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一道亮光照在了旗舰白色的船帆上。 “大人,岸上用镜子打信号了,应该是何将军得手了。”俞齐时兴奋地说道。 “让我看看。”项绍宽又举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没错。下令,旗舰向岸边靠过去,升旗让第二队跟上来!其它船只向岸边靠拢。” 一声令下,旗舰桅杆上的信号旗缓缓升起,第二队八艘平底船立刻升帆,驶到了旗舰的左侧,随着旗舰向甬江口驶去。 招宝山南面一侧的岸边,原本清军水师的泊位,零零散散停着二十几艘船。郑军旗舰这样的大熕船,很难停上去,只是驶到了离岸几十丈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岸上的情况已经可以看得清楚,郑军一举占领了炮台和卫所,连岸边的船只也已经一并夺取了,几十个清军水工打扮的人,被藤牌兵用刀指着,蹲在地上举着双手。 “情势如何?!”刘国轩扯着嗓子朝岸上喊了一嗓子。 “一切顺利,大获全胜!”何佑站在岸上,满脸笑容地大声回应道。 “行,那就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升旗,让第二攻击队进攻。”项绍宽仔细地看了看岸上,局势确实都被何佑掌控了,便转身对吕宪华和刘国轩说道,“接下去有劳两位了。” 刘国轩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吕宪华黝黑的脸上显出淡淡的笑容,说道:“看我们的吧。” 说着,船上放下一艘舢板,将刘国轩和吕宪华送往第二攻击队的平底船上。第二攻击队八艘平底船随即飞快地向着甬江内驶去。 “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做?”潘兴问道。 “按计划行事。再挂旗,让许纬辰他们上岸接手。”第一部分登陆作战完全成功,项绍宽肉眼可见的兴奋,说话显得中气十足。 郑克臧挂在桅杆上,眼看着何佑成功占领炮台,心里焦急地念叨何时能上岸,等看到旗舰的旗语,赶紧大声朝着甲板上的许纬辰喊道:“许大叔,师父让我们上岸呢!” 许纬辰仰头看了一眼郑克臧,转身吩咐道:“马上放两只舢板,军机处的所有人都上岸。” 第三章 好的开始 “情势如何?”许纬辰从舢板上跳了下来,也没顾及海水打湿了灰袍,便朝着何佑问道。 何佑连忙答道:“许委员,标下奉命依计行事,带着藤牌兵奇袭招宝山……” “不用说这么细致了。”许纬辰马上打断了何佑,“你就说,炮台和威远城卫所有多少清军,这些船怎么样?” “是。”何佑清了清嗓子,说道,“委员,山上清军驻守有绿营兵弁一百人,炮手三十人,把总一人管带,交战中杀死兵弁十二人,其余把总兵弁炮手全部捉拿,无人漏网。岸边清军水师战舰哨船总共二十二艘,各船有船工三至十人不等,也全部捉拿,船上没有水师兵弁。” “那兵弁呢?”郑克臧站在许纬辰的旁边,瞪着眼睛问道。 “回世孙,兵弁夜间在兵营住宿,白天有差遣时才会登船。” 许纬辰朝着这些船扫视了一眼,对着何佑说道:“清军水师主力援助台州,这里就剩这些小船了,正好为我所用。你派二十个藤牌兵,就上那艘战舰,让船工驶到旗舰傍边,听候吩咐。” 许纬辰手指的是岸边的战舰中最大的一艘,也不过是30多米的长度,若是用于海战,那几乎是不堪一击。 “遵命。”何佑应了一声,赶紧安排藤甲兵登船。 “嗯,留一些人看管剩下的船工,不可走失,记得把鞭子都剪了。其余人到山上威远城卫所看看吧。”许纬辰说着,示意大家上山。 第二攻击队八艘平底船装载着北兵镇四个营的兵力,由冯圣带领,径直驶入甬江,直奔定海县城。定海县城的镇远门离甬江口不过二里多路程,刘国轩和吕宪华登上冯圣的船之后,只用了大约十分钟,镇远门外的靖海兵营已经近在眼前。 “向岸边靠过去,铺跳板!”刘国轩一声令下,船上的士兵们马上开始忙碌了起来。 “有贼人!”军营门口的哨兵大叫了起来,声音在黎明的寂静当中显得尤其刺耳。 “快!不能耽搁!”吕宪华举着望远镜,看着兵营里的情景,急切地说道,“营门口有两个哨兵,营里看上去没有人,应该是所有人都还在睡觉,机不可失。” 冯圣已经正式上任北兵镇的统领了,这一次登陆攻取靖海兵营的演习,也已经带着手下操练过多次。兵营是长方形,沿河的一侧大约五十丈宽,离河岸不过一百来丈距离,深度只有二十丈。 冯圣事前确定的战法是,自己带着一营正面攻击营门,两个营左右包抄,剩下一个营机动。这个方案刘国轩和吕宪华都非常认同。现在实际的情形比操练时还要简单,操练的时候前后营门都安排了五十名敌军防守,但现在基本上等于没有人。 “冲!”冯圣一声令下,各营士兵纷纷跟着营总飞奔前进,直取靖海兵营。 “五点二十七。”吕宪华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又看了看身边的刘国轩,“一刻钟之内能解决战斗吧。” 刘国轩也看了看吕宪华,说道:“行,那现在就上岸,准备擒拿敌将。” 除了蒋一正留守旗舰指挥之外,项绍宽和其他所有人都登上了许纬辰从岸边派过去的战舰,朝着靖海兵营驶来。 清军战舰吃水浅,在内河行驶的速度倒也比大型平底沙船快些,等项绍宽等人登上陆地,战斗也不过是刚刚结束。 “绍宽,全营都解决了。”吕宪华和冯圣带着几个士兵,压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从营里走了出来,看见项绍宽便笑嘻嘻地说道。 项绍宽看了看冯圣,问道:“详细情形如何?” “项大人,营里的兵力比估计的少,我们冲进去就抓了这个守备。”冯圣说着,挥了挥手里的刀,又大声喝道,“把人押过来!” 几个士兵七手八脚,把守备押到了项绍宽面前,嘴里大声喊着“跪下!”。守备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倔强地挣扎着不肯跪。 “算了。”项绍宽摆了摆手,示意士兵不要用强,又打量了一眼守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所任何职?标下有多少人?” 守备昂着头,仿佛没有听见,也不作答。 “你!”冯圣在旁边,挥起作势要殴打守备。 “冯圣!我军军纪,你不记得了?!”项绍宽声音不大,但语气很重。 冯圣见项绍宽如此说,笑嘻嘻地答道:“大人,我哪里会忘,只是吓唬吓唬他。这清狗也太不识抬举了。” 项绍宽略点了点头,问冯圣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什么衔缺,有多少兵。” “刚才已经抓了几个兵弁问了,此人叫傅成,在靖海兵营里当个五品守备。营里本来有兵两千多,大部都被塞白理带走了,现在只有五百多人,由傅成管带。” “那定海县城里还有多少兵?” “不知确数。几个兵弁说辞各不相同,但总在三百之下。”冯圣答道。 “这么少?”项绍宽微微皱起了眉头,转身看了一眼孙广越。 孙广越一脸无辜地看着项绍宽,说道:“你看我干什么?塞白理南下,所带兵马在一万以上,宁波定海空虚也是很正常的。” “那就不用多想了,抓紧时间攻打定海县城吧。”吕宪华转身用手一指,“看,定海县城的镇远门只不过几百米远。” “行,派人通知许纬辰继续过来接收,这个傅成先看押着,也交给许纬辰处理。”项绍宽点头说道,“我们马上找刘国轩研究攻城的事。” 招宝山的高度只有80米左右,上山的道路修有石阶,许纬辰一行人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便到了山顶。威远城就建在山顶,面积很小,如同一座寺院,城墙却有两丈来高。 “这城墙,你们是怎么攻进去的?”郑克臧举头看了看城墙,问身边的何佑。 “这威远城头原本有人值守,只是清军兵弁慵懒疲沓,城头当值的竟然熟睡未醒,因此卑职带着藤牌兵用飞爪直接登城,三两下就捉了这些哨兵。” “嗯嗯,然后呢?” “然后就下了城墙,打开城门,大军一拥而入,偶有几个抵抗的清兵,全都格杀勿论,余下的都捉了。” “好啊。”郑克臧由衷地赞叹了一声,“父亲平日一向夸赞藤牌兵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今天这场奇袭真是妙不可言。” 许纬辰听郑克臧说起郑经,心中不禁一阵感慨。郑经自从受伤之后,名义上把大权移交给了郑克臧,但实际上由军机处掌握。过去一年半的时间里,穿越者们掌控的军机处就以郑克臧的名义发布政令,整训军队。此次定海登陆之前,已经先安排了庄寒天和陈枫陪同金厦总制郑聪到厦门就任,趁着耿精忠作乱的机会招募散落在福建的郑氏旧部。所有登陆船只和部队都集中到鸡笼,出海直扑宁波定海。东宁的政务,则由东宁总制陈永华全权负责,毛渊明从旁协助。一年半的筹备,已经使得整个郑氏集团的战争机器在穿越者们的驱动下满负荷地运转起来,无论如何,都要感谢郑经的安排。 只是,机器启动了,就不能停下来。定海登陆战的成败,就将决定大家的命运。或者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现在夺取了威远城,算是一只脚站稳了,却还是不知道接下去会不会顺利。 “许大叔……许大叔,你想什么呢?”许纬辰正想得出神,忽然发现郑克臧一边喊一边在拉自己的袖子。 “哦……没事,怎么了?” “师父派人来,说靖海兵营已经夺下了,要咱们过去处理接收事宜呢。” 郑克臧这么一说,许纬辰才发现眼前站了一个警备队的警卫,是俞齐时的手下,自己也认得。 “好吧,何统领,你把捉得的炮手留在威远城看管,要好好善待,这些人有用。其余兵弁都带到靖海兵营一并发落。”许纬辰说完,转身往山下走去。 第四章 五品官小了点啊 “攻打定海县城比起夺取招宝山威远城和靖海兵营要困难不少,你们看,单只城墙就又高了一丈左右,即使城上无人防守,靠飞爪也不能登城。”吕宪华指着定海城,对身边的诸人说道。 “各位大人,城里应该是收到了消息,城头上已经有兵弁和民夫布置守御了。”冯圣又补充道。 项绍宽朝着城头看了看,心里也有些纠结。虽然古代如何攻城的文献自己看过不少,但眼前这座不算雄浑的县城应该如何攻取,却也是一道难题。 “看来,要把船上的炮运几门过来,把城门轰开。”吕宪华伸手比划了一下,“从兵营到镇远门之间都是平地,正好架炮攻城。” “炮可以运几门过来,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快速派兵绕行到城南和城西,堵住城内敌军从其它城门出逃。”刘国轩说着,指了指城头上的清军,“据捉得的兵弁供称,城内清军数量很少,未必愿意坚守。” 项绍宽觉得刘国轩的这个想法很有道理,马上安排道:“也对,那就这么决定。我们把四个营的兵力分一分,留下一个营看管俘虏,请刘都督带一营绕道城西,宪华到城南,剩下一个营在这里准备攻城。” “如此甚好。”刘国轩点头表示同意。 “还有,俞齐时,马上派人通知蒋一正,海面上的平底船能开进来的都开进来增援,吃水深进不来的,就用清军的船摆渡上岸,都抓紧过来。”项绍宽又补充道。 “遵令。”俞齐时答应一声,立刻转身去安排。 靖海兵营里,此刻忙得热火朝天。陆希星带着十几个书办,正在计点缴获的清军武器和物资;潘兴把俘虏全部聚在了一起,让手下清点人数。 许纬辰和郑克臧坐在了中军帐里,看着隔着桌子坐着的傅成。傅成已经被松了绑,面前还放了一杯茶,只是面对两个从未见过的明朝衣冠的人,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傅成,你是哪里人?”许纬辰看着傅成的脸问道。 傅成还是一声不吭。 “按照清人制度,守备是五品官吧?”许纬辰并没有生气,语气依然温和平顺,“这官小了点啊。” 傅成一愣,完全不明白对面这个人是什么意思,一下子没忍住性子,说道:“官大官小,关你什么事?看不上五品官?那也是爷在沙场上一刀一枪搏来的。” “好好好,别生气。”许纬辰几乎笑了出来,“我不是嫌你官小啊。我是说,你虽然委身清虏,但也不算失节从贼,只要你如实答话,我可以答应你事后去留自由。” 傅成听到“从贼”两个字,本想破口大骂“你们才是贼”,却又听到了“去留自由”,不禁心中一动,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改口说道:“你要问什么?” 许纬辰笑着说道:“我问你是哪里人,你还没回答呢。” “陕西。” “那么远?那你手下的兵也都是陕西带过来的?”郑克臧遇到了人生当中第一个陕西人,不由地兴奋起来。 然而郑克臧这个问题问得并不高明,傅成只是摇了摇头。 许纬辰拍了拍郑克臧的胳膊,示意他不要着急,然后继续问道:“营里原有多少兵?” “标下有绿营兵四百,另有水师兵弁一百四十多人。” “这么少?我看这个大营,住两千人都绰绰有余啊。” 傅成犹豫了一下,可能是不想说实话,但话已经说到这里,又不得不说,稍微坐直了身子答道:“原本是有两千多,前几日提督大人率兵南下台州,调走了一千五。” 许纬辰点点头,表示对傅成的诚实感到满意,又问道:“据我所知,定海设有总兵官,现任定海总兵叫什么?人在哪里?” “军门……姓朱,名万化。” “人呢?” “这……” “你不必担心,只管照实说,说错了也不会怪罪你。”许纬辰柔和地看着傅成的眼睛,缓缓说道。 “提督大人走后,朱军门署理军务,或在县城总兵衙门,或在府城提督衙门,卑职……小人确实不知。” “那你知道如今浙江各地情势如何?” 傅成又是一番犹豫,怯怯地答道:“小人只是区区守备,不能参与机密军务,实在不知道。” 傅成说完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到:“只听说绍兴府那边山贼四起,朱军门正在筹划出兵协助平乱。” “嗯,靖南王耿精忠兵进浙江,有人趁势起兵,并不意外。既然绍兴山贼四起,那宁波这里情势如何?” “本府地面倒是还好,未曾听说有山贼作乱。”傅成说完,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小人……能不能问一句?” “问吧。” “大帅是自哪里统兵而来?是不是与那耿精忠一路?” 听到傅成这句问话,许纬辰笑呵呵地站了起来,指着郑克臧说道:“我们是大明延平郡王的军队,来这里戡乱平叛,剿灭清人反贼的。这位就是延平郡王府监国世孙。” 傅成看上去多少有些吃惊,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问道:“大明……这世上还有大明?那……这位上官,怎么称呼?” “我姓许,现任军机处委员,你叫我许委员好了。” “是……许……许委员,你刚才说过,我若是回答了问话,就准我来去自由……”傅成显然不懂什么叫“军机处”,“委员”这个官衔叫着也不太顺口,只是期待地望着许纬辰。 “是,我是说过。”许纬辰点了点头,用手在傅成的肩膀上按了一下,让他依旧坐下,“只是我还是要问你,你既然是汉人,愿意投降反正,加入大明军队征讨清虏吗?” “我……”傅成瞬间显得十分紧张,额头上也在冒汗,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许委员,你说过准我来去自由……” “行,那就是不愿意啦。”许纬辰说着,踱回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下,又说道,“我可以放你走,只是……” “只是什么?”傅成紧张地注视着许纬辰,双手用力握着面前的茶杯。 “只是你是个陕西人,离浙江山长水远,若是放了你,你怎么回去?说不定又投入清军,再来与我军为敌。” “这……”傅成知道,许纬辰这话并非无理,自己若是离开,多半只能去绍兴投绍兴副将许捷,因此不敢答话。 “你想明白了。你只是个五品守备,官职不高,我不为难你。不过你也不用一心为清虏效忠,清军绿营守备,怕不是有几千个,多少不差你一个。”许纬辰说着,又指了指身边的郑克臧,“但你若是愿意归正,监国世孙殿下立刻升你从四品,军前听用。” 傅成听完,没有马上说什么,握着茶杯显得不知所措。 “还有,我把话说明了,你若是铁了心要走,也不留你。只是日后若再在战场上看见你,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傅成“忽”地一声站了起来,然后跪倒在地,说道,“小人愿意效犬马之劳。” “好!傅将军明智。”许纬辰也站了起来,踱到帐门口,朝着外面喊了一声“来人啊”。 两个警卫连忙走了进来:“许委员有什么吩咐?” “请傅将军下去,先剪了发辫,然后换一身大明的衣服,仍在他原来的营帐休息,等候发落。” “是。”两个警卫答应一声,带着傅成出去。 “许大叔,这个傅成是真心投降吗?”郑克臧等傅成出去了,连忙问道。 “世孙放心,这人多半是真心投降,但即便他不是,也不必担心,凭他作不了乱。这人的事情解决了,我们还是到营里看看。” 帐外的营地里,陆希星还在忙碌,清军的武器、盔甲和物资数量很多,点算颇为耗时。潘兴这边倒已经基本完工,营里捉拿的清军五百多人,都已点算清楚,加上从威远城带下来的几十人,总数六百出头。潘兴看到郑克臧和许纬辰从帐里出来,颇为高兴地说道:“都点算过了,六百多人,再编一个营还有的多呢。” 许纬辰摇着头答道:“这些人不能都编在一个营里,还要再甄别一下。我军初到这里,不能把这些人都编在一起,不然真的作乱会控制不住。” “这倒是。”潘兴点头表示同意。 正说着,一个警卫飞快地跑到了郑克臧的面前,说道:“世孙,许委员,项委员请各位过去说话。” 第五章 八品官更小 郑克臧跟着许纬辰急匆匆地赶到镇远门外,发现项绍宽竟然已经在城楼之上,连忙在警卫的带领下,三步并做两步登上城楼。 “师父,您怎么这么快就攻破县城了?”郑克臧一向对项绍宽的用兵崇拜不已,但今天这个战果着实有些喜出望外。 项绍宽难得地笑了笑,答道:“天佑中华。城中的绿营士兵见了大明旗帜,打开城门相迎,故此一举得城。” “又开挂了?”许纬辰听了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大叔,开挂是什么意思?我好像听到你们说过好几次了。” “呃……你就当是鸿运当头吧。”许纬辰很尴尬地给郑克臧解释了一句,然后又问项绍宽,“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情势如何?” “因为城里兵少,据说是不足三百,分守五座城门,城上士兵见城外我军数量声势浩大,又是大明旗帜,人心浮动,便开城投降了。”项绍宽说着,用手指对着整个县城画了一个圈,“我已经派了投诚士兵带人到其它城门,劝那里的守军投降开城,冯圣也已经带了人到城里搜捕官员。” “原来如此,看来真是运气不错。那其它城门有消息了吗?” 许纬辰话音未落,已经有一个士兵沿着城墙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禀……禀项大人,南……南薰门的守军……开城投降了。吕大人已经带兵进城了。” “好啊,回去告诉吕大人,派人把住城门,到县衙会面。” 项绍宽说完,士兵连忙转身回去,项绍宽便朝着郑克臧和许纬辰说道:“我们也去县衙吧。” 几人带着一队兵下了城楼,沿着大街向里走。县城里面冷冷清清,可能是因为时间很早,百姓们大多还没起床,偶尔有几个早起的,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也只敢倚在门口,偷偷观望。 忽然,一阵兵刃相交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项绍宽警觉地示意众人停下脚步,问一个带路的绿营兵:“前面是什么地方?” “前面不远就是定海鼓楼,右转是总兵衙门,左转再走上几百步,就到县衙了。” “那应该是在总兵衙门口接上火了。”项绍宽仔细听了听,感觉战斗规模不大,便说道:“走,过去看看。” 果然,才走到定海楼,就看见满地清军兵弁的尸首,还有几个尚未断气的,正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冯圣带着士兵绑了几个人,从总兵衙门里出来。 “冯统领,抓了什么人?”郑克臧大声问道。 “禀世孙,卑职奉命带兵搜捕城内官员,有个把总带了二十几个兵当街阻挡顽抗,已经全部斩杀。卑职趁势围住总兵衙门,入内搜捕,捉得清虏定海总兵朱万化。”冯圣说着,指了指绑着的几人中的一个,“就是这个人。旁边这几个是他衙门里的卫兵。” “那你的手下有没有伤亡?”项绍宽关切地问道。 “有个弟兄胳膊中了刀,已经给包扎了。我已命人送他去城外的兵营休息。” 项绍宽放心地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看朱万化。朱万化大约五十多岁年纪,须发花白,皮肤黯黑,看来也是沙场老将了,便对冯圣说道:“把他带回总兵衙门看押,待我稍后发落。你继续在城中搜捕,不要漏了人。” “总兵衙门里面还有朱万化的家眷吧?派人守住二门,不要进去后堂骚扰。”许纬辰又提醒了冯圣一句。 “是,卑职明白。”冯圣答应了一句,带着手下转身离去。 众人于是向左又走了几分钟,便到了定海县衙。县衙离南薰门很近,吕宪华早已在里面等候。 “你很快嘛。”许纬辰见吕宪华在县衙大堂的椅子上坐着,装作县太爷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吕宪华见众人进来,慢慢地站了起来,踱到大堂中央,说道:“哪里哪里,守军开城投降,一进城就是县衙,所以我马上就进来了。” “那县里的官员都找到了吗?”项绍宽问道。 “县丞以下的教谕、训导、典史等人的都在衙门里,没有走脱,我让人关在听事房里,只有知县不在。” “知县不在?去哪里了?” 吕宪华耸了耸肩答道:“据县丞说,清早听闻城外有兵,知县就到城上去巡视,再也没回来。” “这可有点不好办啊,若是他乔装打扮混入民宅,就不好抓了。” 许纬辰的话音未落,背后已经传来了刘国轩的声音:“哪里不好抓,已经抓了。” 众人转身一看,刘国轩带着几个兵,押着一个人走进大堂:“这个就是定海县令聂士贞,已经让绿营士兵辨认过,千真万确。” “刘都督,你是怎么抓他的?”郑克臧觉得有些好奇。 “这人在武宁门城楼上督战,结果我军从里面打开城门,他无路可走想要跳城自尽,被手下拉住未成,便被我捉了。” 刘国轩说着,命人把聂士贞带到了许纬辰面前,又说道:“许先生,这个人便交给你吧。” 许纬辰听了点点头,说道:“那就也暂时送到听事房看押。”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郑克臧一边问,一边逐一看了看刘国轩、吕宪华和项绍宽。 刘国轩想了想说道:“县城初定,多有不安,我再去巡视一下几座城门,免得被人有隙可乘。” “刘都督说得是,我也先回靖海兵营,看看后面登陆的部队进程如何。”吕宪华也附和道。 “那你帮我通知姜承志和那班官员,让他们都到县衙来。”许纬辰说道。 “行,没问题。” “那么,我去总兵衙门看看,搜搜看有什么机密文件,顺便和那个朱万化聊聊。”项绍宽说着,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七点三十五分,一个小时之后,大家在总兵衙门碰头,再商量后面的事。” 三人就这么决定了,便转身出了县衙,各自行动。 许纬辰见三人走了,让人搬来三张椅子,自己和郑克臧并排坐下,剩下一张放在对面,又吩咐警卫道:“去听事房,把县丞带过来。” 郑克臧觉得有些奇怪,问道:“许大叔,为什么先带县丞,却不是先审问县令?” “世孙,如今是战时,行军打仗最要紧的是钱粮,其它庶务可以缓一缓。一县之中,县丞专管钱粮,所以先问他。” “原来如此。”郑克臧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时间不长,县丞被带了上来,非常紧张地站在了二人面前。 “坐下说话吧。”许纬辰依旧是一种淡淡的语气。 县丞迟疑了一下,缓缓地在椅子上斜签着坐下。 “尊姓大名啊?” “小人不敢,小人叫阎达禹。” “哪里人?什么出身?” “辽东人,汉军镶黄旗,贡监出身。” “哦?是汉军八旗人。”许纬辰眼睛一亮,又问道,“愿意投降吗?” “……”阎达禹低头沉默,没有回答。 许纬辰看阎达禹的样子,不禁笑了笑,说道:“县丞是八品小官,你又是汉军旗人,也不是两榜进士出身,总不至于要和我扯忠孝大义吧?” “……” “就一句话,你若愿意投降,原官留任,加一级记录在案。”许纬辰说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阎达禹。 “小……小人的家眷尚在辽东旗下居住……”阎达禹嗫嗫啜啜地说道。 “这个你别担心。按照眼前的情势,康熙尚不至于拿你的家人治罪。”许纬辰摇着头说道,“若他真的这么做,你又何必效忠于这样的皇帝。” 阎达禹听完,咽了一口唾沫,仿佛下了决心,说道:“小……小人愿听大人驱使。”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许纬辰说着站了起来,“那你暂且回听事房待着,和教谕、典史等人说话,就说我不一一审问了,都给他们原官留任,加一级记录在案,让他们听用。这点事情不难办吧?” “小人……卑职尽力。”阎达禹继续嗫嗫啜啜地说着,退了下去。 “来人,把聂士贞带上来。”许纬辰大声说道。 第六章 总兵杀了,县令留用 定海总兵是正二品的大员,不过定海总兵衙门的规模却比七品官的县衙还略小一些。衙门现在已经被冯圣的兵控制了,书办们都战战兢兢地呆在书房里。 项绍宽把朱万化案头的文书都找了出来,粗略翻看了一遍,基本上全都是总督李之芳和提督塞白理的咨文,询问定海和宁波地方守御的情况,催促征兵征粮。中间还夹着两份,是绍兴知府许宏勋的行文,报告绍兴府下属各县的反乱情况,请求朱万化派兵支援。 看起来,目前确实是耿精忠兵锋最盛的时候,以浙江一省之力显得十分支拙。而从鸡笼跃进定海这个战略构想,虽然多少有些冒险,却是正确的战略,趁着这个浙江独力难支、康亲王杰书大军尚未到来之际,争夺浙北富庶地区,既能够壮大自己,又可以削弱清军。 项绍宽在公案后坐下,稍微捋了捋思路,命人把朱万化带上来。 之前在定海楼前,项绍宽已经见过朱万化一眼,现在朱万化已经被松了绑,直直地站在公案前,比在街上看见时要神气了不少。 “朱总兵,你是哪里的人?什么出身?”项绍宽说话的声音也很低沉,但是非常有力。 “哼!我还想要问你呢。你是哪里的人,受何人指使,竟敢称兵作乱进攻定海?!”朱万化虽然头发花白,说话却中气十足,颇有些老当益壮的感觉。 项绍宽看着朱万化,继续低沉地说道:“哦,告诉你个明白,我们是大明延平郡王的大军,前来收复中原大好河山了。” “哈哈哈哈,大明延平郡王?海贼郑锦吧?就是海贼郑森的儿子?当年郑森攻打定海,偷袭江宁,也说是要收复中原,结果如何?我大清铁桶江山,贼人不过是痴心妄想。” 朱万化可能觉得,他这一段话会刺激项绍宽发怒,但项绍宽完全没有,实际上穿越者当然不会在乎他怎么骂郑家父子。所以项绍宽依旧不紧不慢地又问道:“我问你是哪里人,什么出身,这都不敢回答吗?” “有什么不敢的?我朱万化家住辽东,汉军镶蓝旗参领出身。我大清八旗入关,横扫天下,我朱某人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朱万化瞪着眼,激烈地说道。 项绍宽见朱万化如此态度,不禁有些愤怒,脸上一黑,说道:“所以你确实是满人的包衣奴才,身为汉人,却把替满人屠杀百姓说成汗马功劳?” “我大清江山得自……” “得自李闯,古来得天下之正未有如我朝者……”朱万化一句话没说完,被项绍宽直接给打断了,“满人的这些陈词滥调,你以为我没听过吗?” “知道就好。”朱万化于是哼了声,把脸转了过去,不再看项绍宽。 “好,有种,那就是一心求死了。”项绍宽说着,招呼警卫道,“把朱万化带下去看押,稍后处斩。” “哈哈,你以为我怕死吗?!”朱万化说完,也不等警卫过来拉扯,自己向外走去。 县衙里面,一下子变得非常热闹,姜承志和一班东宁的官员都到齐了。椅子不够多,许纬辰干脆让郑克臧在公案后面上座,其他人就在大堂里站着商量事。 许纬辰先把之前的情况为众人介绍了一下,然后请大家商讨县里事务的处理。早在鸡笼出发之前,军机处政令室就已经开会商定,等攻克了定海县,由陈廷章署理定海县事。现在阎达禹投降效力,教谕、典史等官吏都愿意跟随,等于县府班子完整,立即可以开始工作。 杨英于是提出,让阎达禹陪着陈廷章马上到隔壁的粮署核对数目,尽快掌握全县的户籍和钱粮情况,“另外,请洪暄大人到街面上巡查,安抚百姓。” “嗯,杨大人所言极是,这两件都是急务。”许纬辰说完,一面让人带陈廷章去见阎达禹,马上核查账目,一面又让人准备仪仗,稍后请洪暄带人去安抚民众。 “许先生,以你看来,这定海县令聂士贞该当如何处置?”问这个问题的是吏官洪磊,处分官员是他的职分所在。 许纬辰对洪磊印象一般,或者说所有的穿越者对洪磊都不太感冒,因为他在郑经与毛渊明盟誓的仪式上公然表示反对。不过既然他是勋臣洪旭的儿子,无论如何也只能迁就,于是认真地答道:“这个聂士贞还有些麻烦。他是顺治年间的进士,自认天子门生,不愿投降。” “看来,还是个有节操的读书人。”杨英说道,脸上倒有些钦佩的神情。 “嗯,他还说愿意以死殉国。我只能劝他说,他家中老母尚在,不可自绝了孝道,他犹豫半天这才作罢。” “忠臣孝子,其节可嘉。”洪磊听到这里,出声夸了一句,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称是。 许纬辰点点头,继续说道:“是啊,忠臣孝子,不该轻言弃世。后来我劝他,既然他是湖北人,外面兵荒马乱的,放了他一时也回不去,不如暂时在我们这里效力,哪天能安全回去了,我就放他走。” “那聂士贞如何回答?” “他又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同意了。” “许先生打算怎样安排聂士贞?” “聂士贞虽然只是个七品县令,却是进士出身。而且,顺治年的进士,到放这一任县令,中间起码是十年候缺,在六部之间辗转观政多年了,所以此人想必是有些才干的。”许纬辰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众人都专注地在听,便接着说道,“如今行军打仗,攻城略地,户部要负责筹算钱粮,又要掌握新获郡县的户籍,事务最为繁重。因此我想,让聂士贞到杨户部那里,做个户都事,协助杨大人处理事务。杨大人你看可好?” 杨英在东宁官员之中,与“毛利国人”相识最早,态度也最为亲和,现在许纬辰柔声细语地问他意见,便毫不犹豫地答道:“许先生所虑甚为恰当,老夫正忧心事务繁忙无人分担,若是这个聂士贞果然能办事,自然是最好不过。” “那就这么定了,稍后让聂士贞到杨大人那里聆训,请杨大人指派事务。”许纬辰见杨英同意了,自然很满意,又说道,“对了,我许了他将来可以回乡,所以暂时不逼他剪辫,诸位若是见了他,都请包涵一下。” “许先生这是何意?”洪磊一皱眉头,显然是有些不满意,“满人要百姓薙发易服,就是要变异华夏,是华夷大防的关键所在,既然光复了定海,百姓都要剪辫维新,凭什么区区一个聂士贞可以例外?” “洪吏部,以柯某愚见,此事是个权宜之计,毕竟我军才止恢复一个县城,人心未孚,若是法度严苛,反而失了人望。” 华夷大防是个很难纠缠的理论话题,大明之亡本身就受到了在这个问题上扯皮的影响,显然是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的。许纬辰见柯平支持自己,连忙顺势说道:“是啊,柯刑部所言极是,为今之计以收拢人心为要,只要日后我军克复中原,还有谁会不剪辫吗?” 洪磊虽然对这个说法并不满意,但是既然柯平表态了,其他人也没有反对,只好作罢。 事情安排好了,许纬辰就请官员们暂时在县衙休息,自己准备去总兵衙门与项绍宽等人回合。刚刚抬脚向外走,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连忙喊道:“锡韩,你过来一下。” 冯锡韩是冯锡范的三弟,年龄比冯锡范要小很多,不过二十岁刚出头,早些年在家中读书,此次出征之前,在许纬辰的一力要求之下,到军机处政令室担任舍人。 “许委员有何吩咐?”冯锡韩紧赶几步,来到许纬辰的面前。 “你去找一下本县教谕,问他要本县举人、生员的名录,拿来我看。” “是。”冯锡韩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第七章 急取宁波府 “老许,你打算干什么?”姜承志一直在场,不过好像有些心事,始终一言不发,直到许纬辰派冯锡韩去找教谕,才出声询问。 许纬辰看了看左右人都已散去,便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打算从举人、生员里挑一些出来,到军机处来充任舍人。” “嗯,这倒是,我们现在武将还够用,文人奇缺。” “不止于此。”许纬辰摆了摆手,凑近姜承志的耳朵,用更轻的声音说道:“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用’军事优先’的名义,让六官暂时听从政令室调遣。可你想想,实际上具体事务全是他们在处理,我们能做的仅是居中调度而已,若是一直这样,岂不是空有其名。如今战事紧急,众人还能精诚团结,将来形势有所改善,这些人还会听话吗?所以,我们需要培养一批直接听命于复兴会并且真正能办事的文吏。” “你倒是想得周到。” “对了,你刚才一言不发,在想什么事呢?” “我在想,日本萨摩藩的船队什么时候到啊。”姜承志一边说一边摇头,“他们不会爽约吧。” “不要心急嘛,你当时和岛津光久约定的是六月初一,可这是风帆时代,船的航期很难保证。再说了,这才是上午,万一下午人家就到了呢。” “也是,再耐心等等吧。” 说着话,冯锡韩带着教谕回来了:“许委员,教谕来了,名册也带过来了。” 许纬辰接过名册,随便翻了翻,又递回给冯锡韩,问道:“这些举人、生员有多少是住在城里的?” 教谕战战兢兢地答道:“这位大人,举人生员数目众多,卑职不敢胡说,大约记得有六七成是住在县里的,其余散居各乡里村社。” “嗯,那你就先通知城里的,下午申初时分,到……”许纬辰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到总兵衙门前等候召见。” “大人,敢问为何是总兵衙门,不是县衙或者县学?” “不必多问,照办就是了。”许纬辰说着瞪了教谕一眼,教谕也就不敢再说什么。 “锡韩你陪教谕一起去,我和姜大人要去总兵衙门了。” 八点四十左右,众人重新在总兵衙门集合,由项绍宽召开军事会议。 根据大家交流的信息,城内治安良好,城门禁止一切闲杂人等进出;投降兵弁都暂时移往靖海兵营看押,等候整编;船队运载的兵力正在不断登陆。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攻陷定海县城的时间比原计划提早太多。本来打算在奇袭招宝山之后花上一天时间攻克定海,结果只花了一个时辰。 “我认为,现在应该趁着时间尚早,快速出兵宁波城,争取早些拿下。”吕宪华看上去非常有信心。 “对,我赞成宪华的意见,兵贵神速嘛。”姜承志平时很少对军事问题发言,今天不知为什么忽然说了这一句。 “刘都督,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办?”项绍宽觉得吕宪华的说法不能说不对,但又似乎冒进了一些,便转而询问刘国轩的意见。 刘国轩不紧不慢地答道:“以刘某之见,兵贵神速毋庸置疑,只是宁波城规模又大过定海县城许多,急切难以攻克。” “是啊,我翻看朱万化的记录,提督衙门和定海总兵两处的总兵力高达一万五千,被塞白理带走了一万二千,那么除去今天在定海县城、兵营和招宝山遇到的大约一千兵力,宁波城应该还有两千兵力守城。”项绍宽说着,把写着兵力调用记录的文书递给了刘国轩。 “即使宁波府城里有两千兵力,只要对方没有准备,我们也可以出其不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定海县城并无一人一马走脱,应该没人给宁波知府报信。”吕宪华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那不行。”许纬辰朝着吕宪华摆了摆手,“虽然城里的人没有走脱,但是城外的百姓还是看到我军破城了,那些保甲乡老,肯定会去府城报告的。” “不过,我军依然应该立即出兵。”刘国轩忽然又说道,“攻取宁波城虽难以做到,但先要截断各处道路,确保城内官员不能四面求援,尤其是不能让塞白理知道宁波被困。” 项绍宽听了不住地点头:“有道理啊,先围困,再攻打,确实应该如此。” “那派谁去呢?”潘兴问道。 “都去。”项绍宽毫不犹豫地回答,“攻取宁波府城是我们全盘作战计划的重要一环,不但不容有失,连耽搁时日也绝对不行。现在就是集中所有可用之兵进取宁波。” “那是不是我也能去?!”郑克臧听见项绍宽说“都去”,立刻兴奋起来。 “当然,一起去。” 郑克臧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可是,刚刚攻克定海县城,总得留些兵力防守吧?”潘兴又问道。 “这个好办,冯圣和何佑留下。”许纬辰说道,“这两个人的兵今天已经打了仗,可以休整一下。而且,你不是统计了嘛,俘获的清军一共八百多人,其中有五百多是浙江人,正好整编一下,把冯圣的北兵镇再扩充一个营。” “可以,那就由老许负责在定海坐镇,处理这些事情。”项绍宽显然已经下了决心,“其他人开始准备,让陆希星他们安排,十点吃饭,十一点出发。刘都督,你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项委员英明。” 军队打仗,其实是一项非常庞大的系统工程。项绍宽一声令下,全军要在十点吃饭,不但陆希星和后勤室的所有人就得极其忙碌地抓紧安排,把船上运载的干粮卸下来,尽快发放给士兵,而且蒋一正、潘兴们也不能闲着,必须调度军镇移动,在适合的地点休息吃饭,又不能堵塞其他人移动的通道。上万人的军队拥挤在甬江西岸几里长的狭小空间里,没有一点组织协调能力根本不行,好在做物流的陆希星、做海运的潘兴都是这方面行家,才得以维持“忙而不乱”的局面。 项绍宽腕上的表指向十一点整,军队大部分搭上平底沙船向宁波城出发,少数无法搭船的,沿着甬江岸边前进,反正定海到宁波之间不到四十里的路程,军队行军最多四个小时,坐船还能再快一些。 虽然刘国轩的战术构想得到了大家一致同意,不过如何细化成战术还需要讨论一下。众人在船舱里,围坐在铺着地图的桌子旁,继续研究。 地图上画得很清楚,宁波城上尖下圆,呈一个水滴状,甬江的两个主要支流慈溪和鄞江在城东东渡门处汇合。鄞江向西南方向延伸,慈溪则从西北方向而来,将整个“水滴”的右半边包裹了起来,除了东南方向灵桥门外有浮桥过江之外,城中军民应该无法从这一侧出逃。 城西则不一样,西面的望京门和南面的甬水门都是内外水道相连,只要城内有船只,只需打开城门,就能坐船经过护城河向外逃窜。 “江南水乡水网纵横,只要逃出去了,就很难再抓捕。”蒋一正就是江南人,对这一点非常清楚。 “是,所以要尽快包抄到城南和城西,实施堵截。”项绍宽说着,用手指着地图上的标志,说道,“等船队到了东渡门外,一部分沿慈溪北上,包抄到北面的永丰门。另一部分沿鄞江南下,放火烧断灵桥门浮桥,让船队通过。然后包抄到南面的甬水门。” “按照图上所画,东渡门和灵桥门之间是有码头的,清军会不会有水师抵抗?” 项绍宽抬头一看,见说话的是温如嵩,便没有回答,潘兴和吕宪华也没有吱声。 刘国轩不清楚“毛利国人”之间的私人关系,应声说道:“依许先生的说法,他去当地看过,这是个商船埠头,并无战舰停靠。” “当时没有,现在也一定没有吗?”温如嵩又问道。 第八章 宁波之战(上) 许纬辰和陆希星在岸边送走了大部队后,立刻在靖海兵营进行整编。清军投降兵弁一共八百多人,其中有五百多是浙江人,数量上完全可以再编一个营。不过许纬辰和陆希星都觉得,让原来的清军单独成营,似乎不能放心。 “王鼎,有什么高见可以说说的?” 王鼎是政令室出发前专门从毛渊明那里争取来的,本来毛渊明觉得,大部分人都去前线了,身边总得留一个能参详策略的,但无论是许纬辰还是姜承志,都觉得多个人在前线才更有帮助。 见许纬辰发问,王鼎慢悠悠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投降兵弁单独成营确实不好控制,只要有人一煽动,说不定就哗变了。不过,要带好这些兵,最重要的是对军官的管理,只要营哨两级军官管理得当,也就不用担心了。以我看来,要增设一个营,营总一定是要靠得住的人,稳妥的方法是,从之前立过功等晋升的哨长里提拔一位,担任营总,五位哨长可以从别的营平调三位,提拔两位。” 许纬辰耐心地听着,因为知道王鼎说话的特色就是语流信息密度很低,但是有效信息确实很有用。 “五百个投降兵弁呢,就编成五十个什,平摊到全营二十五个哨里,这样每个哨都只有两个什是投降兵弁,就兴不起什么风浪了。我说完了。”王鼎总是习惯性地在发言的末尾加上一个明确的注释。 “行啊,我看鼎爷的意见不错。”姜承志马上表态同意。 “那就实施吧。剩下三百多北方兵弁,暂时编成三个哨,由何佑管理。这些人不是本地人,不至于作乱,但是要防他们逃跑。”许纬辰也觉得这个方案没什么问题,“对了,冯圣,投诚兵弁里有一个千总两个把总,你把千总安插到后营的营副位置,把总随便找两个哨当哨副,不过不要在后营。” 相比打仗,冯圣平日的为人更加机敏,一瞬间已经领会了众人的意图,应了声“卑职明白”。 “去办吧。希星,军械和衣甲数量足够吗?” 陆希星笑了笑说道:“军械缴获很多,火枪、刀牌、长枪都绰绰有余。只是清军不用狼筅,需要拿一些我们自己的存货出来。好消息是存货还够,不过也要抓紧再造一批了,我看定海城外就有竹子,可以招募工匠制作。至于衣甲,他们本来也有,暂时先把胸前背后的字改了,还是能穿的,等安定下来了,再改款式。” 许纬辰见改编的事宜都妥帖了,便说道:“那就放心了。我们去总兵衙门再商议其它事。” 下午两点多钟,船队已经到达了东渡门外。城里无疑已经收到了消息,东渡门紧闭,城头上隐约看到架起了火炮。 “还架炮了,要不我们先轰他几炮,让他们知道厉害。”潘兴抬头看了看东渡门城楼,笑着说道。 “不用了,不在这个地方浪费时间。东渡门外不与陆地相连,要去其它地方必须搭船。”项绍宽说着用手指了指鄞江岸边的码头,“看,就是那些商船和民船。我们封锁江面,城里人没法出来。” 刘国轩不知道项绍宽话里有话,是在暗讽温如嵩刚才担心有战舰,只管接口说道:“确实如此。现在应该分兵前进,围住城池。” “嗯,那就请刘都督带宣毅右镇和戎旗二镇,向右进入慈溪,宪华带亲兵镇和戎旗一镇向左,进入鄞江。两面包抄合围,尽快把宁波城包围起来。” 刘国轩和吕宪华都表示同意,各自放下舢板,往别的船上去。 “按照刘国轩的计划,合围之后不会攻城。我去后面的船看看,安排他们跟上,把扎营的物资都送过去。”蒋一正见刘国轩和吕宪华开始行动,便和项绍宽说后勤支援的事。 “行,你去安排吧。”项绍宽说完,又转向潘兴说道,“你到岸上去指挥一下,岸上走过来的部队应该比较疲劳了,让他们先休息和吃饭,后面看情况是否需要增援前面的部队。” 吕宪华登上了亲兵镇金汉臣的战船,很快驶到了灵桥门外的浮桥跟前。浮桥由小船排成,上面铺着木板,船与船之间用胳膊粗细的麻绳绑定。桥上空无一人,灵桥门也城门紧闭,城上有士兵不断地向下张望。 “金汉臣,可有办法拆了浮桥?” “这个容易。清人水师羸弱,为了防止我水师溯河而上,时常会用浮桥拦截河面,有时会用铁链,号称’滚江龙’。我军素来都有破解之法,吕将军看着就是了。”金汉臣说着,朝手下吩咐了几句。 几分钟之后,就有三艘船靠到浮桥边上,船上士兵操起大斧,开始砍麻绳。 “吕委员请看,我军的大斧是专门为此所铸,莫说麻绳,就是铁链也能砍断。”金汉臣说着,用手指着前面船上砍麻绳的士兵。 “等一下。”吕宪华用手把金汉臣的手拨开,举起望远镜看了一眼,“清人打开城门了,有兵冲出来。” 金汉臣也扭头一看,,说道:“果然,要不要派兵登陆?” “不要!”吕宪华斩钉截铁地说道,“对方城头上可以开炮或者放箭,登陆对我们不利。” “那怎么应对?” “朝城门开两炮,然后放箭。” 吕宪华话音未落,却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城上已经开炮轰击了,炮弹没能命中郑军的战舰,直接落入了水中,激起一阵波浪,好在郑军的平底沙船船体巨大,并没有发生摇晃。 “他娘的,竟敢开炮,放他几炮!”金汉臣大声吼着,手下连忙爬上夹板,朝着四面的战船大声传达命令。 吕宪华这一路总共有二十多艘战船,不过平底沙船不是用于海战的,因此只有头尾各一门火炮。这边一声令下,除了砍浮桥的三艘战船,其余都调整方向,把船头对准了城门和冲出来的士兵。 “轰!” “轰轰!” 沙船的火炮威力有限,但是十几炮下来,清军也已经有三十余人倒地,城门里的兵却还在不断地冲出来。 “这些人悍不畏死,到底是要做什么?”金汉臣皱着眉头问道。 “不知道,也不必管,再开几炮,让前面赶紧砍断浮桥。”吕宪华在望远镜里看着冲出城的清军,估计有二百多人。 “轰!” 城头上又继续开炮,这次击中了一艘砍浮桥的船,有几个郑军士兵被爆炸震落了水。 “妈的,船头的炮没法支起来轰城楼,要不咱们上岸架重炮轰他个痛快?”金汉臣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要冲动。”吕宪华连忙拉住金汉臣,“只管先对付岸上的这些。” “那就再轰他几炮。” “用箭射吧,炮弹留着攻城用。” “好,传令,各船放箭。” “嗖、嗖……”郑军的箭如同飞蝗一般设了过去,岸上的清军不敢再往前冲,纷纷向城里退去。 “真是奇怪,无端冲出来,又逃回去了,平白死了几十人,这是要做什么?”金汉臣摇着头,似乎想不明白。 “不管了。抓紧砍断浮桥。” “轰!” 城头上又发一炮,并没能击中任何的船,却打在了浮桥旁边的水里。 金汉臣确认没人受伤,嘴里骂骂咧咧道:“哼,满人开炮也没什么准头,这么大的船也打不中。废物!” “轰!” 又是一炮,这次居然直接打在了浮桥上,把桥上的木板打穿了一个大洞。 “不对!”吕宪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叫道,“让前面的船后退!” 然而有些晚了。 “轰!” 清军的这一炮和上一炮打在了相同的位置,炮弹穿过上一炮炸出来的大洞。 “轰……轰轰……轰!” 浮桥居然爆炸了!巨大的威力形成的冲击波,一下子把靠得最近那艘战船掀了个大约30度的倾角,不少郑军士兵没有防备,纷纷掉进了江水里。 “退,快退,快!”吕宪华不顾一切地跳上船头,对着前面大喊。 第九章 宁波之战(中) 浮桥连环地爆炸,显然是桥面下的船里都被填满了炸药。三艘砍麻绳的战船,离爆炸点最近的一艘接连被掀起了两次,至少有四、五十人掉进了水里。另外两艘船退得及时,各有船头的几人被爆炸所伤。 金汉臣连忙组织人放舢板营救落水士兵,并且让其它各船稍稍后退以防不测。 吕宪华非常恼火,用拳头锤着桌子。显然,这是守军早有准备,已经在浮桥里埋藏了炸药,专等船队靠近。城上守军可能以为郑军会放火烧浮桥,这样就能坐观郑军被炸得一塌糊涂,没想到郑军选择用斧子砍桥,所以才冲出来几百人打算点火,然而又被郑军击退,最后想出了办法,用火炮引起浮桥爆炸。 “哼,清军如此狡诈,老子要你好看。”吕宪华心里暗暗骂着,抬头又看了看浮桥的情况。 浮桥全部是木质结构,爆炸之后迅速起火,短短十几分钟时间就烧得几乎灰飞烟灭了。 “吕委员,桥烧断了,我们不如就此冲过去吧。”金汉臣建议道。 “落水士兵都救起来了吗?” “大多救上来了,只是还来不及点算。”金汉臣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军常年在海上征战,士卒人人善于游水。” “嗯,那留一艘船再搜找落水军士,其它船一气冲过去。”吕宪华忿忿的说道,“等我把城围住,要这帮孙子好看。” 许纬辰召集政令室和后勤室的人开会,一直开到了下午两点多。虽然只是攻陷了一座县城,事务却多得难以计算。如何安排县城警备,如何去各乡里村社通知百姓恢复大明剪辫子,怎么继续给前线的军队送给养。 商讨到最后,陆希星又提出,船上的干粮只够十天之用,马上要想办法征收粮食,还有制作狼筅的事,说起来容易,但就算竹子城外就有,要雇工匠砍伐制作,也需要时间。 老吴又发言说,粮食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眼下正是盛夏,秋收之期未至,民间存粮不多,塞白理出兵征剿耿精忠,肯定已经把粮食搜刮过一遍了,再想从民间挤出粮食来,非常不容易。 “两位说得都很有道理,可定海县城就没有粮仓么?”王鼎问道。 “粮仓有,但是位置和存粮数目都不清楚,县衙那边陈廷章正在和县里的官吏们核对,等吃晚饭的时候过去问问他们。”许纬辰其实对粮仓的情况不抱希望,因为有粮食也肯定被塞白理带走了,只是暂时还未能下结论而已。 “那工匠呢?”金和光也问道,“我们在东宁搞热气球、生产巧克力,工匠都是王府提供的,现在需要从民间招募。” “唉,那也只能等着工部去办了。”姜承志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自己的人手太少,管不过来。” “管不过来是一回事,但是我们自己没办法处理也是事实。在座哪一位,放下手上的工作,出城去村社招募一百工匠来,谁能办到?” 许纬辰这么一问,全场静街。 “去年我们开了复兴会二大,重新选举了执行委员,还商讨了登陆以后的各种问题。当时不少人都觉得,不需要带上郑经手下的官僚集团,自己来处理政务。最后是老姜和我坚持,才决定带上六官和其他官员的。现在只不过攻陷了一个县,很多事情就已经没有头绪了。”许纬辰手撑着桌子,一脸无奈地说道。 大家也知道许纬辰说的是实情,只能是默然无语。尴尬了几秒钟,陆希星问道:“那能不能想点什么办法破解?” “我也想试试。这不是已经让县教谕去通知,让城里的举人生员们三点之前来这里报道,看看能不能挑选一些人,直接听命于我们,为我们办事。” 姜承志看了看表:“这都三点十分了,人呢?” “出去看看呗。” 众人坐着讨论也确实乏了,站起来舒展一下身体,一齐走到总兵衙门外,不由得全都愣住了。 门外除了县教谕,一共只孤零零地站着两个人。 “教谕大人,这两位是?”姜承志走上近前问道。 “哎呀,卑职不敢当不敢当。”教谕吓得一哆嗦,作揖打躬地说道,“这两位是县里的生员……” “定海一县,就只有两位秀才?” “这……倒也不是……”教谕显得越发尴尬了。 “行了,我明白了。”许纬辰稍一思考就已经知晓,不是没有人,而是人不愿意来。毕竟大明已经亡了二十多年,要老百姓相信自己是大明朝廷已经不易,要他们相信大明朝廷能够驱逐清人更加不易。自己初来乍到,读书人不愿意应召是情理之中的。 教谕并不知道许纬辰明白什么了,继续颤颤巍巍地说道:“那……有什么事情,就请大人吩咐。” 许纬辰认真打量了二人一番,两人都是接近四十岁模样,衣着朴素,显然是屡试不第的老秀才。便说道:“有劳二位了。朝廷需要招募文士,充当舍人,所以才让教谕请二位到此。二位要是愿意应召,即可就任,随我行动。啊,对了,给九品薪俸。” 从内心而言,许纬辰对二人不甚满意:年纪偏大,又不是举人,想必才学平庸。所以说话的时候,故意说得四平八稳,并无十分招揽之意,而且还把原先准备的“八品薪俸”又降了一级。 不料二人相视一眼,立刻跪下扣头,嘴里说道:“愿听大人驱使。” 许纬辰见此情形,不由地暗暗叹了一口气。穿越以来已经快三年了,在东宁除了祭祀典礼,很少碰到需要磕头的时候,莫说穿越者们本身,甚至没有看到过陈永华给郑经磕过头,仅在永历皇帝和郑成功的祭祀仪式上给神位磕过。眼前这两个人按年纪算来,也应该是明朝遗民了,在清人治下不过二十几年,却已经毫无尊严,轻易下跪,为的仅仅是一份九品薪俸,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但无论如何,现在根本无人应征,就算是当作南门立木也要收下这两个人。想到这里,许纬辰换了一副笑容,温和地说道:“快请起来,两位愿意为国效力,欢迎之至。今天时辰不早,二位且回去安顿家人,明天一早再来衙门报道。日后随大军转战,难免有一番辛劳。” 说着,又吩咐教谕,将二人的履历抄写一份,明天送来。 两名秀才千恩万谢,告退回家。教谕本以为只有两人应征,要被申饬办事不力,现在也是松了一口气,唯唯诺诺地告辞。 吕宪华的船队冲过了灵桥门,很快到了城南处江岸边,停船下锚,全军舍舟登岸。 宁波城南侧的长春门是水门,而且门洞十分开阔高大,能并排进出两艘小船,连接城内的日月湖和城外的南塘河。现在城上已经有士兵把守,千斤闸也已落下,想要攻城看起来不太容易。 “吕委员,我看不如就在这里驻扎,能够监视长春门的守军,敌人不至于逃脱。”金汉臣建议道。 许耀也说道:“依我看,还能在长春门外河边架上两门火炮,清人要是敢乘船冲出,就一炮轰他娘的。” 吕宪华之前在灵桥门浮桥那里吃了亏,心里本来窝火,现在听许耀这么说,干脆说道:“嗯,再多架两支火炮,朝着城头上轰两下,让清虏知道知道厉害。” “是。”许耀本来就是求战心切,现在吕宪华这么说,心中大喜,立刻吩咐手下搬运火炮。 “吕委员,时辰不早,不如抓紧安营,而且要防范清人趁夜偷袭,需得建几道栅栏为好。”金汉臣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向吕宪华建议道。 吕宪华举起望远镜看了看,对金汉臣说道:“嗯,派船去催一下,扎营用的材料赶紧运上来。” 第十章 宁波之战(下) 项绍宽带着剩下的几艘船,就在东渡门外江面等候。吕宪华那边浮桥爆炸的情况,项绍宽也远远地看见了,好在有惊无险,作战计划算是顺利实施。 等到下午接近四点钟,忽然听到西北方向传来炮火的声音,又过了大约半小时,有小船飞快地驶来,报告刘国轩已经攻上和义门城楼,请项绍宽增援。 项绍宽未免大吃一惊。原计划是对宁波城围而不打,现在刘国轩居然已经攻上城楼。但说到增援,郑军兵力有限,项绍宽这里只剩一个营的兵力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稍微思索了一阵,项绍宽叫过来一个警卫,吩咐道:“去给吕宪华传令,就说刘都督攻上城门了,让他立刻开始攻城。” “师父,时间不早了,现在开始攻城,怕是太阳下山之前未必能得手。”郑克臧听说刘国轩攻上城楼,心里且喜且忧,既有胜利在望的喜悦,又担心来不及接应前功尽弃。 项绍宽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克臧,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为将者要知情识变。刘都督为何攻城暂时不知,但既然攻上去了,就应该临机应变,顺势而为。” “明白了。”郑克臧点了点头,又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浮桥断了,城内敌人无法逃出,我们去把码头上的民船都劫了,就去增援刘都督。” 项绍宽一声令下,剩下的几艘大船立刻启动,靠向码头。码头上只有几十艘民船和商船,郑军士兵跳帮过船,勒令船老大们解缆启航,跟着郑军的大船向和义门方向驶去。 吕宪华接到项绍宽的命令,立马叫金汉臣和许耀商议。金汉臣听说刘国轩已经攻上城门,也是大吃一惊,说长春门高大宽阔,一时之间很难攻下。许耀却不以为然,说道:“刘都督攻上和义门城楼,城内守军必然军心动摇,我们抓紧攻城,清军说不定一下子就溃散了。” “那应该如何攻城?你看这长春门不但高,而且修建了瓮城。”金汉臣问道。 “好办,看。”许耀用手一指,原来是离城门几十丈之地的城墙边,堆着一个土坡,可能是筑城时候所堆,没有及时清理,有两丈来高,顶部离开城墙垛口只有不到一丈的距离,“我们就用火炮,轰击那个地方,只要把城墙上的垛口轰开一个缺口,就能沿着土坡冲上去。” “好办法!”吕宪华立即肯定了许耀的想法,“这样,金统领你带两个营,在城门口留两门火炮,朝城上开两炮吸引守军注意,其他人就到那个土堆前集合,再把剩下的两门炮运过去,轰开它。” “遵命。”金汉臣和许耀见吕宪华主意已定,也不再说什么,立刻各自行动。 项绍宽的船队很快也到达了和义门外,和义门城楼有很明显激烈交战过的痕迹,城头上几处着火的地方还没有扑灭,城下躺着几十具士兵的尸体,有清军的也有郑军的。不过城门已经被刘国轩完全控制,城头换上了大明的旗帜。项绍宽穿越至今,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自己弟兄的尸体,有些不忍卒看,带着众人急匆匆地登上了城楼,见到刘国轩便忙不迭地问:“刘都督,到底现在什么情况?” 刘国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我军已经控制了此门,守军死伤过半,其余的都退了。” “事前说好围而不打,为何临时决意攻城?” “我军船队越过和义门,很快到达城北永丰门外。只是永丰门外土地是江水冲击所成的沙洲,土质疏松,扎营不稳。且地面不够广大,若是扎营,城上火炮弓箭时时可以骚扰。刘某想起和义门城楼矮小,不过两丈些许,便临时决定改攻和义门。用火炮轰击城楼,再用飞爪登城,城上守军看来久疏战阵,死伤败退作鸟兽散了。” 项绍宽听了刘国轩的回答,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又问道:“弟兄们的伤亡可曾点算过?”。 “阵亡了十多个,受伤的有三、四十个吧。” 项绍宽又朝着城里看了看,说道:“和义门现今为我军所夺,又不见清人来反攻,莫不是想弃城逃跑?” “刘某也是这么想。所以需得立刻派遣人马,攻取其余城门。” “那就先攻永丰门。”项绍宽说道,“东渡门方向,清人已经无法出城逃离了。” 刘国轩听完点了点头,喊道:“吴世德!” “标下在!”吴世德是宣毅右镇的统领,在郑军中也有十年资历了。 “你带手下沿着城墙行进,攻取永丰门。”刘国轩大声吩咐道,“清人已经丧胆,只管全力猛攻。” “克臧,我们也去。”项绍宽觉得若只有吴世德一人指挥,多少有些不稳便,便叫上郑克臧一起前往。郑克臧一心只想临阵打仗,自然求之不得。 吕宪华这边的攻势已经展开,金汉臣带着手下朝着长春门连开数炮,城楼上的守军一开始还开炮还击,等发现许耀开始炮轰城墙,连忙弃金汉臣不顾,前去堵缺口。 “轰……轰……”许耀这边又开了两炮,城墙的垛口已经被炸开了一个大缺口,足以让三、四个人同时登城。 “准备登城!”许耀大喊一声。 “等一下。”吕宪华用望远镜看了一眼,说道:“敌人躲在缺口两侧的垛口后面,现在冲上去必然要被火枪弓箭偷袭。” “这有何难,让弟兄们手持盾牌,往上冲。”许耀一股子牛劲,显然已经憋不住了。 “不要轻举妄动!”吕宪华大声呵斥许耀,“朝两边再开几炮,让弓箭手上去射箭掩护!” 许耀心中暗暗鄙夷吕宪华怯懦,觉得持牌登城是最寻常的手段,何必畏畏缩缩。但也不敢公然违抗,便应了一声“是”,马上指示弓箭手前进,又吩咐炮手继续开炮。 城上守军本来不多,隐蔽在缺口两侧的清军大约也就一百多人,许耀连打了几炮,弓箭手又射了几轮箭,守军中炮中箭的不少。 吕宪华见时机已到,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刻举着盾牌,沿着土堆的坡面向上冲锋。城上守军虽然躲在垛口后面放了几枪,但是效果约等于无。郑军数量众多,很快涌上城墙,向两侧冲锋,与清军开始肉搏接战。 清军本来倚仗城墙坚守,现在郑军冲上城墙,立刻失去了抵抗意志,稍稍抵挡一下便向后溃退,连同留守城楼的兵弁一起,或者下了城墙逃入城中,或者沿着城墙向西侧的望京门逃跑。 “吕委员,追不追?”许耀和吕宪华一起登上城楼,看着清军溃败逃散,显然是意犹未尽。 “追,当然追。”吕宪华见清军不过如此,戒备之心也就放下了,对许耀说道,“你带上你的戎旗一镇,再多带亲兵镇两个营,追过去夺取望京门,千万别让清虏跑了。” “明白!”许耀就等着吕宪华这句,立马招呼士兵出发,径直冲向望京门。 望京门是宁波的西门,城门规模宏大,门外就是西塘河,码头上商船民船不少。此时已经是申末酉初时分,夕阳的金光洒在西塘河面上,如金鳞般闪耀。然而无人会有心情欣赏这风景,望京门城门大开,人群乌央乌央地穿过城门,向城外逃去,你推我挤,呼号连天,一片混乱。 许耀带着兵赶到时,城上守军已经摆好阵势,比起刚才的混乱状况大不相同,不但队列整齐,而且还摆了两个木质的鹿角,看来是想死守城楼,让城下的百姓尽量多逃出去一些。 许耀自然不会把这种简单的阵势放在眼里,把手中的刀一挥,大喊一句:“上!” 第十一章 合格大保姆 盛夏时节,即使到了酉正时分,太阳也还没有下山,不过已经是晚饭时间了。许纬辰、姜承志、陆希星等政令室和后勤室的一干人等,都到了定海县衙,和官员们一起吃饭,顺便聊一下接收的情况。 城里的事情比较顺利,洪暄带着人满街敲锣打鼓地宣布大明朝廷光复县城,要求百姓剪辫庆贺。百姓虽然犹犹豫豫,但也不敢违抗命令。 陈廷章和县丞阎达禹核对了半天,发现县里的存粮本来就不多,而且已经全部都被塞白理征走了。不过,陈廷章和阎达禹都谙熟庶务,知道乡村豪族家里必有谷仓,前去购粮,或许能买到一些,只是定海县城刚刚易手,乡里村社未必知道大明重光的消息,还要再花时间去通知个遍。 至于招募工匠制作武器,也是同一道理。工官杨贤说,已经在城里看过了几间木匠铺和铁匠铺,手艺还不错,就是人数不多,若要大量制作武器,必须到乡间招募工匠。 许纬辰又问聂士贞,定海县有哪些主要河道,有多少民船,聂士贞倒是回答得很清晰:定海县跨甬江两岸,河流除直接入海之外,都是甬江支流。至于民船数目,要翻看簿册,按税收登记的记录可以查到一些大型商船,不过之前因为塞白理出兵需要运粮,已经征用了一批船只,剩下多少未知。 “民船无论多少,都要尽快征集,我军海船进不了内河,运送粮食物资急需民船。”陆希星负责后勤,深知征集民船任务紧迫。 “卑职明日即随杨户部操办此事。”聂士贞连忙答应。 “对了,晚上的安保如何安排?”姜承志似乎胃口不太好,晚饭只吃了一小碗面条,便坐在旁边听众人说话,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才提出自己的问题。 许纬辰轻轻拍了拍姜承志的肩,说道:“别担心,城楼上的驻防由冯圣安排,城里嘛,我们的人只在县衙和总兵衙门两处居住,武利的斗葛人卫队足够护卫这两处地方了。下午就已经传令下去,让武利安排卫队吃过晚饭就来接手防务。” “说到武利,他和美玉的儿子出生才几个月吧,他就舍得离开东宁?” “舍不得也得舍得。”许纬辰淡淡地说道,“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更何况,他跟着我们赚取军功,对他自己和美玉、对阿兰都是有好处的。” “对了,一整天都没看到鲍婧了。”陆希星突然说道,“她还在船上吗?” “你那是太忙了,我下午的时候见过她。”金和光摇头笑着说道,“她说去街上转转,看看有什么能置备的,晚上还要安排大家在总兵衙门的住宿。” “呵呵,请她当大家的保姆,还真是难为她了。” “哈哈哈哈……” 望京门城楼上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在许耀的指挥下,郑军以优势兵力把清军打得节节后退。更要紧的是,项绍宽带着吴世德已经攻陷了永丰门,从另一个方向包抄了过来。 清军本来就斗志不高,加上伤亡惨重,眼见太阳要下山,自己又没有退路,再打下去毫无意义,便纷纷弃了刀枪投降。 项绍宽见清军投降,即让许耀收缴清军的武器,将投降兵弁押送东渡门外安置,又下令抓紧关闭城门,立马派人请刘国轩和吕宪华过来商议。 因为攻城是临时决定,进城之后如何过夜没有计划,更重要的是,郑军只是攻占了城门和城墙,并未占领城内,因此宁波知府、附廓县鄞县知县等一众官员都还在城里,另有少数清军也退入了城中。按照现代人的想象,应该连夜攻取知府衙门和县衙门,搜捕清朝官员和残兵,但事实上夜晚没有路灯,六月初一晚上也没有月亮,下了城墙根本看不清道路,加上人生地不熟,很容易被人暗算。 项绍宽与刘国轩、吕宪华商量一番,最终决定在东渡门外码头一带扎营,让大部分部队休息,项绍宽与刘国轩以及四位军镇统领分驻六座城门,在城楼里过夜,严防有人越城而出。商量定了,便派人通知蒋一正,抓紧在东渡门外准备晚饭,送往各城门。 项绍宽匆匆吃完饭,又安排了夜间巡逻的班次,这才敢放松下来,找了张椅子在东渡门城门顶上坐下。天上还是满天繁星,因为没有月亮,星光显得特别璀璨。一日之内,郑军就攻占了两座城池,战果意外的辉煌,是否预示着戡乱战争会一帆风顺呢? “师父,今天的仗打得真痛快,清虏简直不堪一击嘛。”郑克臧轻轻地在项绍宽的身边坐下。 “轻松吗?一点不轻松呢。”项绍宽微微笑着,但是摇了摇头,“算下来,宁波守军不会超过两千人,而我们攻城动用了近七千人呢,即便如此,我们也有不少伤亡,敌人也逃脱了不少。” 郑克臧把头凑近项绍宽,悄悄地问道:“师父,那刘都督临时决定攻城,到底对不对?” “克臧,刘都督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他的决定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并未来过宁波,许纬辰画的地图也不可能细致入微,宁波城外哪里可以驻扎,哪里道路河流相通,不是亲眼看到不会知道详情。硬要说攻城好不好,或许未必是最佳选择,但刘都督在转瞬之间抓住战机,一举登城,也是殊为不易的,古来名将也不过如此啊。” 项绍宽很少长篇大论,唯独对郑克臧说话的时候不会吝啬语言。 “嗯,以后我自己带兵,要比刘都督更强。”郑克臧躺在椅子上,向着天空仰望。 第二天清早,许纬辰6点多钟就醒了,本以为自己起得很早,梳洗之后走到总兵衙门前院,发现姜承志早已经起来了,正站在门口朝外面张望。 “怎么了老姜,睡不好吗?” 姜承志听见许纬辰在背后喊自己,转了过来说道:“不是,好像有点兴奋。” “怎么了?离家乡近了,有些紧张?” “大概是吧,有道是近乡情怯。”姜承志伸了个懒腰,“不过我不是起得最早的,鲍婧早就起来了。” “那她人呢?” “说是给大家张罗早饭。” “哈哈,她这个大保姆还真合格呢。”许纬辰说笑着,也走到了大门口。 门外熙熙攘攘,人渐渐多了起来,城里的百姓似乎对城池易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或者说,老百姓总得生活。 “你看,昨天刚打了仗,今天就一派太平盛世的样子,还真有点不适应呢。”姜承志指着人群说道,“你说绍宽他们打得怎么样了,昨晚上也没送个信过来。” “应该没事吧。”许纬辰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如果败了,肯定有溃兵逃回来,没人回来肯定是胜了,至少也是僵持吧。” “僵持的话,对我们也很不利,毕竟我们是远道而来。” “是啊,可是我们俩也帮不上什么忙,今天还是抓紧先处理县里的政务。” 许纬辰的话音未落,一个警卫急匆匆地从远处跑到了总兵衙门门前,嘴里喊着:“许大人,军机处参谋室急报。” 许纬辰连忙从警卫手里接过装文书的牛皮纸袋,打开一看,原来是攻陷宁波城的报告。 “好啊,绍宽果然获胜了。”许纬辰说着,把奏报递给了姜承志。 “咦,还说要你尽快去宁波负责接收事宜。”姜承志看了看许纬辰,“那你马上出发吗?” “先等一下,等昨天那两个老秀才来了,带上他们一起去。” “那定海这边怎么办?” “你留下吧,反正你也要在这里等日本船队,正好在此坐镇。”许纬辰缓缓说道,“一般的庶务由陈廷章处理,你挑重要的事情亲手管一管。现在正是人手紧缺的当口,大家都得开足马力。” 第十二章 不怕死,就送你去死 项绍宽醒来时,郑克臧还在睡,毕竟是个孩子,累了一天,太需要好好休息了。 从城楼里走出来四面张望,城外是一片宁静,城廓附近本来也住着一些居民,昨天开打之后,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城里倒是熙熙攘攘,城门口还有不少百姓哭喊着要出城,都被守门的郑军士兵阻拦。 “这些人闹了多久了?”项绍宽随便找了个警卫问道。 “天没亮就开始闹了,怎么说也不听。” “嗯,那你去通知刘都督和吕委员,尽快来这里议事。” 大约半小时的功夫,刘国轩和吕宪华就都赶了过来。三人坐下商议,吕宪华认为,城内肯定还有清军,数量至少数百,因为昨天在长春门上,自己亲眼看见不少清军逃入城中。刘国轩也觉得,应该集中兵力,从东渡门开始,向城里推进,逐个街坊搜索,免得被清军暗算。 项绍宽同意二人所说都有道理,便进一步研究如何调遣兵力,最后到哪里合围。 事情还没商量妥当,忽然有警卫上城报告,说鄞县县令在城下求见。 “咦,来投降了?”吕宪华觉得很意外。 “问了就知道,不用猜。”项绍宽转头对警卫说道,“把人带上来吧。” 时间不长,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官员走到了三人面前。 “鄞县知县朱士杰,拜见大帅。”官员说着,深深作了一揖。 “你来所为何事?”项绍宽用沉稳的声音问道。 “卑职特来向大帅请降,恳请大帅悦纳,放全县百姓一条生路。”朱士杰不卑不吭地说道。 项绍宽一皱眉,问道:“你虽是附廓县县令,可这里毕竟是宁波府城,为何宁波知府不亲自前来献降?” “呃……”朱士杰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禀大帅,丘知府讳业,昨夜已在府中仰药自尽。” “所以他是以身殉国了?”吕宪华在旁边问道。 “这位大帅,丘知府素来清正廉明,爱民如子。昨日大帅兵临城下,守军接战不利,丘知府已知不能幸免,故而留书予卑职,命卑职向大帅请降,求大帅容留一县百姓性命。” “哼,他一个汉人,替清虏守什么气节?”吕宪华有些恼火,忿忿地说道,“再者说,愿降便降,愿死便死,他有什么资格怀疑我军会伤害百姓。” “这……”朱士杰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古今逻辑确实有些不同,在朱士杰的思维当中,“容留一县百姓性命”其实是投降时候的场面话,找个下台的台阶而已,完全没料到对方居然会较真这句话的实际意思。 “算了吧。”项绍宽倒是不太想和朱士杰纠缠这个问题,“那你自称来降,带了印信簿册吗?” “带了,宁波知府印信和鄞县知县印信都在这里,还有府衙县衙人员名册。”朱士杰说着,从肩上卸下一个包袱,递给项绍宽。 项绍宽并没有接,只是吩咐警卫收下,又问道:“那城中还有多少兵马,现在哪里?” “城中原有绿营兵一千五百,昨日战后,折损难以计算,又恐怕有兵弁更换百姓服饰逃出城去。剩下约有七、八百人,未曾仔细点算,如今都在府衙前集中,等候大帅发落。” “七、八百……”项绍宽心中一紧,暗自思忖可能确实逃出去不少清军。 刘国轩看项绍宽迟疑,马上也明白了项绍宽在担心什么,便说道:“项委员,不如先接收了这些清军,免得旁生枝节。” “好,那就调动三个营,前去府衙门口。” “呃……几位大帅,敢问靖南王现在到了哪里。”朱士杰转身引着三人,一边往城楼下走,一边问道。 “你以为我们是耿精忠的人?”吕宪华一脸鄙夷地说道,“记住了,我们是大明军队。” 县教谕的文书比两个秀才略早了一些送到总兵衙门,许纬辰因为准备随时出发,故此就坐在门房翻看了一遍。两个秀才一个叫倪聪,一个叫陈亦非,都是快三十岁才考上的生员,应了两次乡试都没有得值,索性不再应考。 许纬辰看罢,越发相信这两个人并无才能,不过是读了书认识些字罢了,或许能比东宁那些秀才功名也没有的书吏们好一些,但是也肯定不堪大用。 等两个秀才到了,许纬辰便和姜承志、陆希星把事情关照一遍,又吩咐人把朱万化绑了一同上路,然后差人到县衙,把宁波告捷的事情告知各官,请各官把手上的事务都交待给陈廷章,一同启程前往宁波。 一行人的速度比昨天项绍宽行军要快很多,因为缴获的商船比大型平底沙船更适合内河行驶,一共只花了两个多小时,就到达了宁波城。 虽说朱士杰代表清军投降了,但项绍宽还是非常谨慎,用三个营的兵力把知府衙门一带的区域都围了起来,然后把府衙前的清军都缴了械,并且勒令他们剪去发辫。除了这些清军之外,也难保城里没有躲藏的散兵游勇,就由蒋一正带队,敲锣打鼓地到处宣讲政策,藏匿清军兵弁只要投诚即能赦免,顺便也安抚一下城内的百姓。 许纬辰达到的时候,这些事情刚刚忙完。项绍宽见许纬辰来了,稍微松了一口气,把攻陷宁波的事情简略地和大家说了,又说事情千头万绪,少不了要大家帮忙处理。 许纬辰自然理解项绍宽的心情,所以建议大家马上开工处理事务。本来官员们可以占用知府衙门办公,只是因为丘业死了,知府衙门已经扯起白幡办丧事,不适合进驻,于是只能选择进驻鄞县县衙,好在有了在定海县的经验,官员们也就轻车熟路,在县衙安顿。 宁波是浙东重镇,城廓的规模比定海城大很多,城里衙门的数量也比定海更多,除了府衙和县衙,还有分巡宁绍道衙门,按照朱士杰的介绍,目前道台出缺,由丘业署理宁绍道事务。浙江提督衙门也在宁波,与知府衙门一南一北,中间隔着鼓楼。 项绍宽看辫子都剪了,便让潘兴带人将清军兵弁都送回军营看管,并且点算甄别。城内兵营和浙江提督衙门建在一处,参谋室的其他人连同许纬辰便一同出发前往兵营,准备在提督衙门落脚。 提督衙门是提督塞白理平时的驻地,外面的军营规模宏大,可以容纳的兵力足足有六营之多,比起靖海兵营来,就是一个巨无霸。 众人正准备走进浙江提督衙门,却撞上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门前,似乎是要阻止大家入内。 “你是何人?”刘国轩问道。 “在下李鋑,家父就是浙江提督。” “你父亲塞白理不是满人么,怎么你又姓李了?” “我家本是辽西汉人,被编入汉军旗,又因为有功于朝廷,得先帝赐满洲名。”李鋑冷冷地答道。 “有功于朝廷是哪个朝廷?先帝又是哪个先帝?”吕宪华今天碰到第二个令他不舒服的人,火气冒得比上一次还快。 李鋑显然也感受到了吕宪华的气场,不过依然镇定地答道:“我祖我父都是大清忠臣,有功于大清,先帝顺治爷十分倚重。” “那听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跟着朱县令一起投降了?” “家父身膺重任,如今正领兵讨平逆贼,我为人子,岂能向贼人屈膝?” “你……”吕宪华刚要发作,许纬辰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不要激动,又问李鋑道:“你府里还有多少人?” “你问来作甚?” “知道人数,好安排每日供应。” 李鋑白了许纬辰一眼说道:“我自会料理,无需你等贼人献殷勤。” “那你死了,谁来料理?” “我死了?”李鋑先是一惊,然后笑了起来,“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又何尝怕死。” “没说你怕,就是要送你去死。”许纬辰扭头朝着警卫喊道,“来人啊,把他拿下。” 第十三章 真是没见过市面 众人在提督衙门大堂坐定,项绍宽才问道:“你是真的要杀李鋑么?” “是。”许纬辰点了点头,“塞白理是汉军旗人中最恶劣的那一类,已经死心塌地为清虏效命了,没有争取的余地。” “是啊,有些人想法,我们很难理解,那些死忠于满人的汉人,少不得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许纬辰刚说完,温如嵩便表示支持,这也让在场的穿越者们感到有些意外,毕竟温如嵩过往的发言,不是反对,就是号召别人反对。 项绍宽听完,又问刘国轩:“刘都督,你的意思呢?” “清虏残暴,杀人难以计数,塞白理既是匪酋,其家人一并有罪,理应处死。”刘国轩面无表情地答道。 “好,那就处死这一家人。”项绍宽见刘国轩也赞成,便下了决心。 “还有,那个朱万化我也带来了,一并处斩吧。”许纬辰又说道。 “对啊,这人也是个死硬派,我在定海的时候就想斩了他。”项绍宽忙了一天一夜,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把朱万化给忘了。 “不过呢,杀人也不能随便杀,要充分榨取剩余价值,把利益最大化。” 许纬辰这话,刘国轩照例是听不懂,继续默然不语,在场的其他人都笑了出声。 “那你打算怎么样?”温如嵩问道,“把这几个人凌迟了?” 许纬辰摇摇头说道:“这倒不用,砍头就行了。不过我们要准备一份文书,历数这些人的罪状,公之于众,让大家知道我们抗击清虏恢复大明的决心,以此提振士气聚拢人心。” “说得对,那应该怎么写?” “我们去年在东宁开会时,讨论过如何处置清廷汉人官员的事,不过当时多是研究如何处置文臣,对武将没有涉及。”许纬辰说着看了一眼众人,“武将不像文官,其中多数人并不在乎身后之名,子孙也没有读书出仕的可能,对他们的惩罚要直接一些。文稿中不如就写,这些人追随清虏,屠杀中原百姓,死有余辜,然后定个规矩,塞白理是一品大员,家人一并问斩,朱万化不到一品,本人处斩,家人流放,以后也照此办理。” “流放去哪里?” “这个好办,送回鸡笼。”吕宪华说道,“送到岛上就肯定跑不了,还能充实当地人口。” 项绍宽马上表示同意:“有道理,就这么定了。既然是法办,就由政令室处理吧。” 许纬辰点头答应:“行,细节上我还要研究一下。” “对了,有件事情我想提醒大家。”孙广越见李鋑的事情讨论结束了,便站起来说道,“宁波府鄞县是人才汇聚之地,我记得有很多人才住在这里。” “哦?你说说看。” “明史实际上的总纂官万斯同,大家总听说过吧?” “这个我知道。”说话的是常镇业,之前一直协助许纬辰处理整编郑军之事,对整肃军纪和后勤供应都颇有心得,本身又是银行高管,因此陆希星总是和许纬辰要求把常镇业从政令室划归后勤室,许纬辰当然不会同意,最后不了了之,所以究竟算哪一边,他自己都不知道。 常镇业缓缓说道:“开明史馆,康熙钦命的总裁徐元文延请万斯同入史局,万斯同以布衣参史局,不署衔,不受俸,’不居纂修之名,隐操总裁之柄’。” “清人已开始修明史了?”刘国轩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好奇地问道。 “呃……”常镇业也发现自己说得太露骨了,没有注意到刘国轩在场,只能用话找补,“清人已有此意,尚未付诸施行。” “总之,万斯同,还有他的兄长斯年、斯选、斯大都是一时俊杰,总应该都请出来吧。”孙广越说道。 “不一定好办。”许纬辰说道,“虽然万氏兄弟以大明遗民自居,拒绝出仕清朝,但不等于我们去请,他就会应征。” 常镇业也表示同意:“是这样的,一来我们没有拥立明朝皇帝,号召力不足,二来战事刚刚开始,胜负未知,万氏兄弟自然不会轻易相许。” “那怎么办?” “我觉得可以一步一步来,有没有声望稍微低一些的人,能够先请到手,然后在藉由他作中间人,再去请万氏兄弟?”常镇业认真地分析道。 没想到孙广越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这不就是三国志游戏的思路吗?请诸葛亮请不到,先用孙乾登用徐庶,然后再用徐庶登用诸葛亮。” “你也可以这么说,但我觉得应该是有效的。” “镇业说的不错,有没有可以举荐的人选?”许纬辰问道。 “我倒是知道一个人,叫仇兆鳌,也是鄞县人,和万氏兄弟一样,都是黄宗羲的弟子,而且他是其中年龄较小的一个。”吴千帆这次也作为参谋室的资料委员,一同参与登陆作战。 项绍宽点点头问道:“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此人的专长是杜甫诗作研究,一来他年龄小,或许架子不大,二来此人是应了清朝科举的,所以应该会有出仕之心。” “这么说也有道理。那知道他的住处吗?” 吴千帆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可以打听,以他的知名度,可能问问知县朱士杰就能知道了。” “咦,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朱士杰的知县之职按理自动免去,安排郑时英署理县事,也不知道吏部那边操办了没。”许纬辰说着站了起来,问道,“还有别的事情要商量吗?没有的话我先去县衙那边了。” “差不多了吧,各自分头行动呗。”项绍宽说道,“参谋室的人留下商讨下一步的计划,你去忙吧。” 姜承志从许纬辰走后就开始忙碌,和陆希星、金和光商议制造狼筅,正在讨论得热烈,忽然有警卫来报告,冯圣设在招宝山码头的哨兵,发现了大批海船从外海驶来,船上挂的黑色旗帜,上面是一个白色圆圈里有一个白色十字。 “我擦,是岛津家的兵到了!”姜承志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希星、老金,我们一起去海边迎接。” 海边的风浪比前一天要大一些,波涛拍打着海岸,萨摩藩的舰队已经在近岸处下锭,旗舰上的人向着岸上挥手也清晰可见。姜承志连忙让冯圣派小船前去摆渡,时间不长,小船载着十几人回到了岸边。 领头者的是典型的江户武士打扮,束着发,腰间佩着武士刀,见到姜承志便笑着迎上来行礼:“姜大人,很久不见。” “岛津大人,一向可好啊。”姜承志和岛津久治前后见过好几次,岛津久治来过鸡笼,姜承志也岛国萨摩,两人算是老相识了,见面显得格外亲热。 “海上遇到风浪,迟了一天,还请不要见怪。”岛津久治说着,侧过身去给姜承志介绍身后的人,“这是知览地头佐多久逵,这次担任协大将。” 姜承志仔细一看,佐多久逵比岛津久治还年轻,岛津久治不到三十岁,佐多久逵看上去最多二十五。 佐多久逵倒是毫无羞怯,向着姜承志施礼。岛津久治继续笑呵呵地说道:“我这位内弟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已经面谒过将军殿下了。” “果然是少年英俊。”姜承志知道,面见将军的“御目见”礼对日本武士来说非同小可,连忙夸赞了一句。 “啊,说到少年英俊,那就再为你引见久理,也是我内弟,藩主第八子,今年才十七岁。藩主命他来砺练一番。”岛津久治说着,指了指身边的一位更年轻的人。 萨摩藩主岛津光久很能生,先后育有二十个儿子十九个女儿,在历史上非常有名。凭借着这些儿子女儿,出任各地领主,和外姓领主保持联姻关系,形成一个巨大的亲缘网络来统治萨摩藩。姜承志看到岛津久理,只得又顺口夸道:“萨摩藩主真是有福之人,子女个个都是人才。” “哈哈,谁说不是呢。对了,其他人之后再为你介绍,麻烦先安排我们的船队靠岸。”岛津久治说着,用手朝着船队比划了一下,说道,“这次来了五千大军,足以横扫数国之地了吧。” 姜承志心中暗暗骂了一句“真是没见过市面”,笑着说道:“阁下辛苦了。” 第十四章 求贤荐贤 船队靠岸是个技术活,郑军常年驰行海上,自然异常娴熟,冯圣稍微调拨一下,自有手下负责。日军船队总计一百五十艘船,除了十二艘大船无法泊入之外,其余都很快在招宝山码头边靠岸。 稍微麻烦一点的是日军登陆之后的住处。日军自己带了野战帐篷,不过姜承志和岛津久治的意思都是不要卸船了,因为稍后不久就会重新出发,免得来回装卸麻烦。因此由陆希星和冯圣一起,安排伙兵在靖海兵营的傍边搭建一个临时兵营,加上靖海兵营里空余的部分,也足够住下五千人。 岛津久治一路走,一路把手下一一介绍给姜承志:种子岛久时、肝付久兼、祢寝清雄、东乡重利、伊集院久明、入来院重治,全都是岛津家的谱代家臣。 姜承志听到这些名字,心里有些感慨,毕竟岛津光久还算仗义,这一次基本上是精锐尽出。大半年前自己和许纬辰去见岛津光久,签了一个秘密和约,以白银二百万两为代价,要求萨摩藩出兵一万。眼前这五千兵是第一批,如果战斗力还不错的话,应该能值回票价,反之,要是萨摩军团表现拉胯,将来那份密约曝光,自己和许纬辰肯定要挨骂。 一起来的还有两个东宁人,是郑省英和官商蔡朱绎,两人与日本人非常熟悉,尤其是蔡朱绎又十分了解海上行船线路,这一次由他担任向导,日本人才能差不多准时到达定海。 众人说笑着,转眼已经到了定海城。姜承志本打算请大家先进城休息,但岛津久治坚持要先看到营帐设好士兵们入住。姜承志心中暗想,这个岛津久治倒也有些治军之道。 鄞县县衙里人头攒动,杨英等官员就在大堂上放了几张桌子,各自办公。 有了定海县的经验,洪磊一早已经把郑时英署理鄞县县事的文书准备好了,许纬辰到场之后,只管给文书盖上“军机政令”的章,即时生效。县丞李郁以下教谕、典史诸人,都按定海之例,加一级原官留任。 朱士杰倒也知情识趣,不但自己把鞭子剪了,把清朝的官服也付之一炬,换上了一身儒生的装束,青衣小帽,以待罪之身自认。 许纬辰和常镇业就拉了两把椅子坐下,翻看了一下名册,发现朱士杰居然是个沈阳人,而且是汉军镶白旗人,荫生出身。许纬辰便皱着眉头问道:“你不但是汉军旗人,而且没有功名,是怎么得的官啊?” “回大人,家父原是镶白旗下佐领,因为战场有功,所以小人被恩荫入国子监读书,放出来担任县令。” “这是第一任?” “之前在山西榆次县做过一任县令,康熙九年到本县任职。” “嗯,鄞县是宁波府治、浙东大县,看来你在榆次县颇有建树,才会改放这里。” “大人谬赞。”朱士杰谄笑着答道。 “对了,你这康熙纪年的习惯要改一改,现在是永历二十八年。” “是小人糊涂,下次一定记得。” 许纬辰抬头看了朱士杰一眼,又说道:“不过,你这身份,不适合继续做地方官了。” 朱士杰连忙答道:“小人不敢妄想,万事由大人作主。” “嗯,你想得明白就好。送你到军机处后勤室办理军务,你可愿意?” “一切听从大人吩咐。” 许纬辰于是扭头对常镇业说道:“要不这个人就暂时跟着你,等下次见到陆希星再让他正式安排。” “行啊。”常镇业点点头,又问道,“李鋑已经捉了,在县衙监牢看押,塞白理的家人还在提督衙门后院,由卫兵看守。我们现在怎么处理?” 许纬辰稍一思索,说道:“稍后让武利带斗葛人卫队去抓捕,顺便查抄塞白理家中有没有重要的东西。对了,从马医生那里借二十个姑娘吧一起去,塞白理家中还有女眷,虽然抓了就是杀掉,但是程序正义还是要的。” 两人正商量着,忽然县衙大院里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随着笑声,两位白发老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斯庵先生,好兴致啊。”杨英坐得里大门最近,一看是东宁隐士沈光文,连忙打招呼。 “是啊。各位,这位是老夫的老友范友仲,与老夫自幼认识,却是二十余年未见了。适才老夫在街面上,正巧遇见。老夫便说,无论如何要带来县衙,引见诸位认识。” “斯庵先生重遇故知,真是可喜可贺啊。范先生风采卓越,日后定要请教。” “哈哈哈哈。各位都忙,我们就不多打搅了。”两位老人向众人拱了一圈手,转身准备出去。 “咦?我怎么没想到呢,沈光文就是鄞县人,他这次坚持要跟着来,就是想回家乡看看。”常镇业说道,“这个范友仲既然是他老友,想必也是本地人。” 许纬辰立刻明白了常镇业的意思,两人连忙站起身来,追到院子里,叫住沈光文。 沈光文年事已高,虽然住在安平镇上,但并不在延平郡王府效力,许纬辰和常镇业仅在朱术桂那里见过一两次。现在被二人叫住,也就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 “沈老先生,敢问这位范老先生大名?”常镇业问道。 “友仲讳光燮,是老夫幼时故交。” “光燮……敢问这位范老先生与天一阁范氏有无渊源?”常镇业略一思索,又问道。 范光燮稍微有些惊讶,眼前的两个人虽然是明人打扮,但很明显有一种“不是中原人士”的气质,居然会知道天一阁,便问沈光文:“文开兄,这两位是?” “这两位是军机处的委员,辅佐世孙处理政务,这位姓许,这位姓常,都是如今朝廷的要员,不是外人。”沈光文虽然与两人不熟,倒也并不排斥。 “原来如此,在下正是天一阁范氏传人。”范光燮悠悠地答道,“不知两位乡籍哪里,如何得知天一阁。” “天一阁天下闻名,谁人不知,在下是久仰了。”常镇业笑着答道,“范老先生既然久在本府,可听说过一个叫作仇兆鳌的人?” 范光燮听完越发惊讶,说道:“常委员从何处得知仇兆鳌?” 常镇业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范光燮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范老先生这么说,想来是认识他的。” 范光燮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是。兆鳌贤侄,老夫一向认识,先兄光文在日,与他父亲公路先生交往甚密,兆鳌也常来舍下读书,后来又拜了余姚梨洲先生为师。两位寻兆鳌有何要事?” “不瞒范老先生,朝廷大军初到浙东,正是求贤若渴之际,有人举荐仇兆鳌,所以我们想征辟他为朝廷效力。” 范光燮听了一皱眉,犹疑半晌说道:“两位为朝廷求贤之心,老夫佩服,只是征辟兆鳌怕是有所不便。” “这是为何?请老先生明示。” “兆鳌之父公路先生尚在,年将八旬,以老夫想来,兆鳌不愿离家出仕。” “哦……”常镇业点了点头,又看了许纬辰一眼。 许纬辰想了想说道:“范老先生所说,我们明白,若是方便,能否请范老先生出面,邀请仇兆鳌出来一叙,成与不成,再作商议。” “见面叙话倒也可以,老夫回去替二位问问。”范光燮说完,似乎又想起来一件事,说道,“对了,既然朝廷求贤,老夫倒有一人推荐。” 许纬辰连忙笑着说道:“请老先生尽管说。” “甬东一带士人,以崇祯十三年庚辰科榜眼及第同果先生葛仞上威望最高。甲申之后,他闲居在家,清帝两次下诏请用,都被他谢绝。如能请得他出山,必能收一呼百应,士人云集之功效。” “原来如此,听范老先生这一说,果然有拨云见日之感,我们稍后定要登门拜访。”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范光燮说着,又问沈光文,“文开兄是不是觉得愚弟多事了?” “友仲贤弟说哪里的话,为国荐贤,士人之道。时辰不早,不如我们寻一处地方喝上两杯,再叙前事。”沈光文说着,拉着范光燮便向外走去。 第十五章 战略分歧 许纬辰和常镇业在二人身后,深作了一揖。等二人走远了,常镇业便问许纬辰:“那现在怎么办?” “我去安排武利抄塞白理的家,你让朱士杰帮你打听同果先生葛仞上的住处,我们明天去拜会他。” 塞白理家里人不多,除了几名家眷,其余只有一些包衣奴才。武利按照许纬辰的要求,将家中的男丁锁拿,女性则由从马医生那里借来的二十名巴宰姑娘负责搜身、押送,全部送往县衙看押。。 等人全都押走了,许纬辰让冯锡韩带着倪聪和陈亦非,把抄查出来的东西计点一下。提督到底是从一品大员,家里东西令人耳目一新,不但金银现钱有上千两之多,搜出的银票总值更有近五千两。另外,塞白理还在宁波和杭州两处地方购置了田庄,从地契上来看,有二十多顷。 许纬辰看了看堆放在一起的金银,问道:“武利,你刚才都看清楚了,手下人没有私藏钱财?” 武利马上严肃地回答:“向神明起誓,绝无丝毫私藏!” “行啦,我知道你不会的。你和阿兰都是我最贴心的人。”许纬辰又指着金银说道,“锡韩,不光是军人,你们这些文吏,也要两袖清风,不为金银所动。” 冯锡韩听许纬辰突然说这样的话,有些尴尬,连忙说道:“卑职牢记教诲。” “你哥哥啊,就是不知自持,贪念过重,才惹得大祸临头。若不是复兴会一力回护,王爷法外开恩,冯锡范现在就不是囚禁在家这么简单了。” “卑职……永世感念……各位委员的恩德。”冯锡韩不知道许纬辰为什么要敲打自己,结结巴巴地说道。 “嗯,那就把金银票据计点清楚,封存了,等后勤室来处置。” 冯锡韩等人应声而动,忙碌了起来。 许纬辰又翻了翻塞白理书房的文书,基本没有什么藏书,都是各类公文,其中也没什么机密要件。唯一有价值的,就是一份《咨覆提督调发官兵》的移文,是李之芳所写,里面有“兵部见又调拨扬威将军处所副都统喇哈及包衣佐领下官兵赴浙策应,谅可不日抵浙”字样,便收在了身上。 顷刻间,冯锡韩、倪聪和陈亦非三人已将财物点算清楚,登记在册,交给许纬辰过目。又命人将各处房间都贴上封条,待日后处置。 参谋室的军事会议继续在开,郑克臧一觉醒来,也赶过来参加会议。会议的内容是研究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渐渐形成了两派意见。 刘国轩和蒋一正觉得,目前进展出奇顺利,应该稳中求胜。日前根据傅成的口供,绍兴府多处地方已经有人起事反清,绍兴方面焦头烂额,本来还指望定海镇出兵相助。现在定海宁波两地已经在郑军控制之下,绍兴府外无救兵,内有反乱。所以应该继续出兵向西,经由余姚、上虞两县,直取绍兴府。如此很大机会获胜。 吕宪华和孙广越则都认为,作战计划在战前已经全盘确定,而且花了很长时间进行操演,不应该轻易改变。全军应该在五日之内开拔,从海上跃进杭州湾,奇袭杭州。总督李之芳已经带领大军南下衢州,杭州城兵力空虚。而且以清杭州将军图喇的想象力,绝对不可能想出海上入侵的奇招,必定疏于防范。杭州是浙江首府,一旦攻克,整个浙江乃至江南都会震动,届时各路反清义军就会蜂拥而起,极大动摇清廷在江南的统治。 “但是,以我们的兵力而言,很难说能够对杭州剩余的守军形成优势。”蒋一正觉得形势没有吕宪华说的那么好,“杭州守军再少,估计也有四千,而我们的总兵力不到一万,兵法云:’主兵半而客兵倍,主兵尤能胜客兵’。更何况,杭州府城高池深,与宁波府不可同日而语,一旦攻而不克,顿兵坚城之下,那就是取败之道了。” 吕宪华显然也不赞成蒋一正的说法,坚持说道:“杭州兵力就算是四千,但你别忘了,李之芳南下与耿精忠作战,必定精锐尽出,剩下的多半是战斗力不强的守兵。而且,我们的兵力不止一万。现有五个军镇加上藤牌兵,总兵力就已经达到八千人,收降的清军超过一千五百人,再加上即将到达的五千日军,我军总兵力差不多要有一万五。实在觉得不够,我们还能抓紧在这几天里招募人马,招一两千人没问题吧。” “日军不是还没来吗?而且就算日军来了,战斗力如何也无从得知。新招募的士兵,上战场不逃跑就不错了,如何能够打仗?”蒋一正丝毫不让步,继续坚持自己的看法,“如果攻取绍兴,那么凭现有的兵力就能做到。而且我们占地越广,钱粮和兵源就越充沛。” “那进攻绍兴就好吗?绍兴守军多少,我们无从得知。而且进攻绍兴,一路上要先攻取余姚和上虞两县,不但耽误时日,而且还要沿途留兵驻守,分散兵力。时间拖得长了,江宁方面的援军就会源源不断地增援杭州,到时候再想攻取杭州就难了。” 眼见两边争得不可开交,项绍宽转头问郑克臧:“你觉得哪个意见更好?” 郑克臧挠着脑袋说道:“这个……好像都有道理。” 项绍宽听完笑了笑:“看来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太难了。” 于是,项绍宽又转向大家说道:“各位所说,都有道理。现在的变数,一是日军何时能到,战斗力如何,二是江宁援军几时会到杭州,数量多少。这两件事,需要想办法尽快搞清楚。” “那现在应该怎么做?”潘兴问道。 “不急于一时,先处理手头的事情。潘兴你抓紧点算整编投降兵弁,刘都督负责各处城门巡视,蒋一正清点清军遗留武器和物资,资料委员们走动走动,看看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师父,那我干什么?”郑克臧望着项绍宽问道。 “和我一起去营里看看,将士们有什么需要。” 姜承志陪着岛津久治在靖海兵营安顿日军士兵,五千人马说多不多,处理起来也颇为耗时。眼看将近中午,忽然陈廷章派差役来报告,说定海县西南庄市镇一带有乡老里长报称,自昨日午后起,就有乡间不法之徒,听闻县城易手,趁机作乱,抢掠财物,占据大户屋宅,勒索妇女金银。 众人听完差役所说,冯圣和何佑都觉得,乡民作乱格局不大,派兵进剿应该手到擒来。姜承志也觉得二人说的对,便打算让冯圣派一个营前去。 “我就是问问,派兵去庄市镇的话,是要镇压谁?”王鼎忽然问道。 姜承志一愣,说道:“派兵镇压作乱的乡民啊。” “原来是镇压作乱的乡民啊,我还以为是镇压清虏余孽呢。”王鼎幽幽地说道。 “这……”姜承志瞬间明白过来了,如果作乱乡民是打着大明的旗帜起事,那么派兵镇压的立场就会非常尴尬。 “那……应该怎么办?”姜承志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向王鼎问计。 王鼎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派兵去,事情会越闹越大,派兵去,也会把事情搞大。不管我们对哪一方造成了伤亡,他们都会恨我们,大族会觉得我们纵容乡民作乱,乡民会觉得我们是清虏一路。不过呢,运气不错,我们现在手上正好有一张牌能打。” “什么?”不但姜承志,连陆希星、冯圣等人也都直直地望着王鼎,等着他的妙计。 “我建议,就是建议啊,你们可以不采纳。比如美国,想在别的国家搞事情,他会派cIA直接动手吗?不会,一般都是在当地招几个代理人,搞好了效果一样,出了问题就推在代理人身上。而我们这不正好有个代理人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派日军去?”姜承志目瞪口呆,不过又发自内心觉得王鼎这个主意真是绝了。 第十六章 赫赫有名的祖先与后代 岛津久治听完姜承志的解释,马上表示,尽管舟船劳顿,但对萨摩武士来说不足挂齿,岛津久理年纪轻轻精力充沛,现在就能带上足轻立即出发。 “时间不早了,去庄市镇路上起码要一个小时,如果想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来,那现在就要出发。”陆希星对姜承志说道,“再带上一哨士兵吧,只有日军让人不太放心。” “行,那这里的事情拜托你,我和王鼎去处理。” 姜承志的一哨士兵和岛津久理的三百足轻,一共四百人,沿着官道向庄市镇出发。庄市镇是定海县最大的乡镇,和定海县城之间的官道修得宽阔平整,四百人行军也并不显得拥挤。 里长一路上向姜承志絮絮叨叨地描绘起事的乡民如何凶恶,百姓如何悲惨。王鼎便问里长:“庄市镇附近各乡的百姓都剪辫了吗?” “这……都……剪了一些……” 姜承志见里长支支吾吾,已然明白,当地剪辫易服并不顺利,百姓尤其是大族还在观望,若不是王鼎提醒,自己还真有可能犯错误,不知不觉站在清人一边。 一个多小时之后,众人终于到达了庄市镇。镇的中心三五成群站着许多周边乡里村社的人,看到官兵来了,一下子就把姜承志围了水泄不通,一个个都哀求姜承志快些派兵。 姜承志有了王鼎的提示,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特意找了人群中一个拖着辫子的人问道:“你是哪里来的?所求何事?” “小人是朱家桥人,只因乡里流民作乱,抢夺妇女财物,求大老爷尽快派兵剿灭。” “剿灭什么?我大明朝廷军队来到定海,为的是驱逐清虏,光复大明江山。我看,你就是清廷的奸细吧?”姜承志其实长得斯文和气,此时也只得故意装作凶恶。 “啊?这……小人确是良民啊,作乱的是那些流民。”辫子哥马上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是良民?是我大明的良民还是满人的良民?”姜承志继续表演发作。 “这……”辫子哥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辫子,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记耳光,忙不迭地说道,“小人该死,小人昏头昏脑忘了剪辫子了,求大人开恩。” 姜承志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向着众人扫视了一眼,说道:“你们的辫子都剪了吗?乡里的百姓都剪了吗?你若不想做大明百姓,那就是清人一党。”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立时喧嚣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反应显得颇为激烈。忽然有一个人跳到了姜承志面前大声说道:“你们号称大明朝廷,却不肯为百姓剿灭流民,我看你们和满人无异!” 岛津久理只有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见有人在姜承志面前大吼,也没问姜承志怎么回事,直接向手下足轻下令:“把这人拿下!” 几个日军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就把此人反剪了双手,捉了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岛津久理的这个行动,不但没有让人群安静下来,反而激起了人群怒火,一下子涌向姜承志所站的地方。 岛津久理更加不明所以,一下子拔出佩刀,大喝一声,手下的足轻们马上把人群全都包围了起来,用刀指着众人。 姜承志没想到事态一下子失控,刚想出声制止,王鼎在旁边拉了拉姜承志的衣角,轻声说道:“现在不能阻止,你一放软,这些人会更加凶悍,反而酿成事端。” 姜承志听王鼎这么一说,咬了咬牙,咽了一口唾沫,没有出声。 愤怒的人群很快发现,这些持刀的士兵不但装束怪异,而且语言不通,持刀的样子,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难免有些心怯,喊声也小了下去,本来向前涌动的脚步,也慢慢变成了后退。 “各位,且听我兄弟二人一言。”忽然,一个声音从人群背后传来,人群立刻自动散开一条道路,两个人不疾不徐地走到了姜承志的面前。 “两位是?”姜承志大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个人,都是中等身材,四十上下的年纪,穿着得体,最重要的是,头上的辫子已经剪了。 “我二人都在朱家桥一带居住,小人姓邵,这位贤弟姓包。” “你们有什么话要说?” 邵姓中年人转身面对着大家说道:“各位,昨日听闻朝廷大军光复定海,我等百姓都不胜欢喜,愿意听朝廷驱使,大家说对不对?!” “对!”“是!”众人高声应和。 “只是,也求朝廷体谅百姓之苦。那清人虽然一时受挫,不知何时再来,百姓人等不敢剪辫,实在是不知道朝廷究竟如何打算。” 姜承志听完,不禁一笑,说道:“你倒真是敢言。不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是照你所说,人人都畏惧清军,则大明天下何时才能光复?” “大人教训得极是。适才我与邵贤兄商议,若是大人能够剿灭匪患,还本地百姓一个安宁,我弟兄二人不但担保庄市镇附近所有乡里百姓全部剪辫易服,而且各捐献白银三千两、粮食一万石、布五百匹赞助军资,另外再献上沙船十只。”说话的包姓中年人看上去比邵姓中年人是要略年轻一些。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敢打如此包票?” “大人,这二位是本地望族邵氏和包氏的长房公子,本地邵氏是北宋邵康节的后裔,包氏是北宋包龙图的后裔,故此在本地极有声望,百姓最听他们的话,他们说能办成,一定能办成。”里长赶紧给姜承志解释。 “哦?”无论是姜承志还是王鼎都感到十分惊讶,要是这么说来,不但这两人的祖先邵雍和包拯赫赫有名,而且后世赫赫有名的邵逸夫和包玉刚或许就是他们的后代。 姜承志和王鼎相对一视,都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喜出望外,说道:“好吧,那就从了你们所请。你们带路,今日就要清剿所有反贼。”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是傍晚了。宁波的六道城门全天紧闭,一开始还有百姓哭喊着堵在城门口,要求出城。经过洪暄等人在城内不断地安抚,外加强制剪去发辫,百姓们终于接受了现实,意识到大明真的回来了,只能各自回家。 晚饭时间,许纬辰把找到的那份文件给项绍宽看了,两人商议,觉得“兵部见又调拨”一句,应该是指兵部下了命令,但按照清军行动的速度来说,江宁的兵要到杭州,从准备到路上行进,总共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因此副都统喇哈的兵,大概率无法在六月十五之前赶到杭州。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奇袭杭州的作战窗口期又长了不少。 项绍宽又对许纬辰说起,自己其实更希望按照原计划奇袭杭州,但是因为刘国轩支持改变计划,目前条件又确实尚未齐备,所以在中午的会议上没有表态。 “我和老姜说了,让他每天派人过来汇报情况,如果萨摩援军一到,我们最迟第二天就能知道,那么下决心就没那么难了。”许纬辰知道项绍宽其实指的就是萨摩援军的事。 项绍宽点头说道:“也对,这几天还是抓紧整训队伍,补充军械,征收钱粮军资,等援军一到,我们就登船出发,奇袭杭州。” “对了,各营政战官有军功报表汇总到我这里,攻打宁波城的时候,我军总共毙伤清军四百七十余人,其中金汉臣前营的营总万宏亲手击毙一个清军千总,可以算是首功了。”许纬辰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了一张记录军功的纸,递给项绍宽,“这个万宏啊,是郑成功时代的老将,已经快五十了,不知道为什么,官总是做不上去,这一次立了功,该给他加一级记录在案,等扩编的时候升任协统。” 项绍宽接过纸来,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说道:“只毙伤四百七十人,那跑掉的清军得有三百百左右,有点多啊……” 第十七章 榜眼及第葛世振 一夜之间,宁波的天气忽然转冷。虽说是盛夏,气温也骤降了十多度,到了清晨,又下起了毛毛细雨。 项绍宽一清早就拉上郑克臧和刘国轩巡视城头。之前攻打宁波的战斗虽然不算激烈,但毕竟用火炮轰破了几处城墙。刘国轩已经下令,趁着塞白理尚未回援之际,抓紧组织百姓修筑城墙。 三人走过东渡门城楼的时候,正遇上一队士兵,急急忙忙地拿油布遮盖大炮,把火药搬进城楼里避雨。 项绍宽不由得一皱眉,站在原地沉思起来。刘国轩也默然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郑克臧完全不明白二人到底怎么回事,奇怪地问道:“师父,刘都督,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世孙,江南天气阴晴不定,我军要攻取杭州城,势必要运用火炮火枪,若是不巧正逢雨天,那就不妙了。”刘国轩为郑克臧解释了自己的顾虑。 “那怎么办?不攻打杭州了吗?” 项绍宽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们需要再多准备一份作战计划,如果攻城不利,怎样围困杭州城等待时机。用兵之人,不能总以一帆风顺来作打算,需要时时提防意外困难,考虑周全才好。” 郑克臧歪着头想了想,嘴里念叨着“考虑周全才好”,一时间也没有什么主意。 许纬辰一早就到了县衙,向柯平询问塞白理家人审讯之事。柯平告诉许纬辰,塞白理家中除了李鋑的妻子和母亲,还有一名妾室,其余都是包衣奴才,只要军机处军令一到,便能处斩。不过,二十余人当中,有三人不足十五岁,依例应当从宽发落。 许纬辰稍一思索,告诉柯平,军令马上就拟给他,等郑克臧回来盖印就生效,所以要准备好午时问斩。另外,城外各乡要派人前去安抚宣讲,剪辫易服,这些事都是刻不容缓的。 刚刚说完,常镇业便急匆匆地赶来了,一见许纬辰便说道:“我已经搞清楚了,同果先生葛仞上本名葛世振,是崇祯十三年,也就是1640年的庚辰科殿试榜眼,同榜状元就是大名鼎鼎的魏藻德。孙广越告诉我,此人早年是参加过南明抗清活动的,或许能够说动吧。” “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巧了,明亡之后,葛世振就在鄞县乡下的光溪村隐居,离城大约有近四个小时的路程。” 许纬辰疑惑地看了常镇业一眼,问道:“住得这么远,怎么叫巧了呢?” “巧了的意思是,府学教授说前两天曾在城里看到过他,现在我们封闭城门,他应该还在城里。” “哦?那他的住处有人知道吗?” “有啊,府学有一位训导,曾经登门向葛世振问学,所以知道他住在哪里。我让他辰正时分到县衙来,带我们去见葛世振。”常镇业笑着说道。 “那好。趁着还有时间,给葛世振准备一份礼物吧。” “什么礼物?” 许纬辰靠近常镇业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常镇业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许纬辰:“你还真会挑。” 葛世振的住所离开县学不远,许纬辰和常镇业在府学训导的带领下,冒着微雨,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房子是宁波常见的民居,规模还算可以,看上去应该三进的院落,但是很明显年代久远,而且修缮不力,墙皮剥落、梁柱腐朽随处可见。 一名老仆将三人引到正厅,葛世振早在正厅门口迎候。许、常二人举目看去,葛世振须髯皆白,青布襦衫,头上戴着四方平定巾。和晚清士人戴瓜皮帽不同,清初士人仍然戴四方平定巾,一则是故俗,二则可以遮盖一下剃头之后的尴尬。 府学训导与葛世振寒暄一番,便把身后的许、常二人介绍给葛世振。葛世振已然知晓明军进城,但眼前的二人装束简朴,不过是一袭灰袍,头上束发无冠,名衔“军机处委员”又是闻所未闻,因此神情显得游移不定。 常镇业直接谢过府学训导,请他先行一步,又对葛世振说道:“葛公,晚辈等有几句话想要面进,不知……” “哦哦,请进屋奉茶。”葛世振这才将二人迎进正厅,分别落座。 常镇业便把来意向葛世振大致说了一遍,表达了急切渴望这位榜眼及第的名士的支持。 葛世振静静地听完,又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敢问二位,既然说是大明重光,请问当今皇上是谁?” “永历陛下已经罹难,延平郡王并未再拥立新帝,而是沿用永历年号,故此今年是永历二十八年。” “没有皇上?”葛世振略显得有些惊讶,“国不可一日无君,没有皇上如何称得上’大明’?” “葛公,此事虽然不可思议,却在情理之中。”许纬辰料到葛世振会提这个问题,心中早已准备好了答案,“您请细想:若不是延平郡王在海外独存,则天下早已没有大明了。如今幸得郡王独占一隅,提兵数万,置官牧民,保守礼教,虽未拥立新帝,却是大明日月重光的希望所在。只要他日驱逐清虏恢复中华,再拥立新帝又有何难?至于拥立哪位宗室,可以从容再议。” 葛世振听完,似乎有些心动,不过迟疑了一下又说道:“老夫年事已高,残躯恐怕不堪驱使。” “葛公无需忧虑。抗清大业,若十人各有一分力,便是十分,若有百点热,自能耀出千分光。”许纬辰站起身来,走到葛世振面前说道,“我们知葛公年高德勋,所以想请葛公出任国子监祭酒。葛公在乡,想必也是教育才俊提携后进,若是愿意就任,以崇祯年榜眼及第的声名号召天下,何愁无人才云集麾下。” “这……”葛世振也站了起来,一时无语,显然是非常激动。 许纬辰见葛世振大有应承之意,扭头目视常镇业,常镇业便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书,递到葛世振面前,说道:“延请葛公出山,岂能空手而来。我二人知道葛公清节高雅,也就没有准备俗常的礼物,这一册是大明宁靖王朱术桂手抄的《皇明祖训》,我们替延平郡王赠与葛公。” “什么?”葛世振大为惊讶。 《皇明祖训》是朱元璋编写的大明皇室家训,一般并不颁赐外臣,葛世振曾得授翰林院编修,充日讲官,却也未曾读过此书。以此为礼,足见厚重。 “老朽愿效残力,为大明重光尽忠。”葛世振说着,深作了一揖,把书恭恭敬敬地接了过去。 “好,葛公出山,真是天下士人之福。”许纬辰笑着说道,“葛公不妨稍作准备,我二人先行一步,稍后派肩舆过来,接葛公到提督衙门谒见监国世孙。” 二人说完告辞,回到提督衙门,径直到大堂找项绍宽和郑克臧,却发现陈天仇也在。 “你怎么来了?” “老姜让我送情况简报过来,说重要的事情自己人做才放心。”陈天仇长相白净瘦弱,一看就是个博士,实际上真的就是。 “你们俩来得正好,老姜送来了大喜讯啊。”项绍宽显得十分高兴,把手中的简报递给了许纬辰。 许纬辰低头一看,简报的大意是“日本萨摩藩五千人军团昨日已抵达定海;抚平定海乡间民乱,捉杀匪首六人,其余从犯遣散;定海大族邵氏、包氏各捐献白银三千两、粮食一万石,又赠布一千匹,沙船二十只。”,也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这下发财了。” 项绍宽点点头:“是啊,攻打杭州的各种条件都已齐备,只要再准备一两天,就能出发直取杭州了。” “那就辛苦你一下,吃完午饭之后,仍然坐船回定海。”许纬辰对陈天仇说道,“告诉老姜,捐献的钱粮船只要尽快落实,大军几天里就有可能开拔。” 第十八章 找上门的万斯同 时间临近中午,天空终于放晴,问斩李鋑一家的准备已经就绪。地点选在了鼓楼下,也就是知府衙门和提督衙门之间的空地。 二十多个人犯跪成了三排,反剪了双手,脖子后面插着标牌。三个未成年的,也带着镣铐在一旁陪斩。周围老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等着看杀头。通常来说,死刑犯要解送京城,等刑部复核无误之后,在京城处决,宁波百姓其实并无机会观看杀头,偶尔有次机会,显得十分踊跃。 郑克臧和军机处以及官员们到场观摩行刑,葛世振虽然刚到不久,也由许纬辰陪着站在人群里。 之前葛世振到提督衙门,由常镇业陪同,非常正式地拜见了郑克臧,当场受封国子监司业署行祭酒事。之所以把这个官衔搞得这么复杂,是因为延平郡王府一直恪守永历皇帝“授文官可至六品”的旨意,只能给一个正六品的司业头衔,去署行从四品祭酒的工作。 葛世振见人犯之中男女甚多,似乎有些不忍,悄悄问许纬辰,是否真的需要处斩这么多人。许纬辰只得解释道:“如今战事初开,不得不用重典震慑清虏。更何况,清人屠戮汉人,可有一丝怜悯?” 葛世振听罢,无奈地摇了摇头。浙东一带,因为抗清而被清人捕杀者,不计其数。张煌言这样鼎鼎大名的不用说,自己的朋友董志宁、王家勤等人,虽然名气不大,向着清人的屠刀却也未曾退缩过。眼前这些塞白理的家属,虽然看上去可怜兮兮,但比起无数罹难的浙东百姓,确实算不得什么。 常镇业手持判书,站在高台之上,大声宣读,一一细数塞白理的罪行:“塞白理原名李显祖,父为大明总兵,不思为国效忠,甘为鹰犬,奴事清虏……”。等读到“竟屠千万生灵,以保一家富贵,罪无可赦,死有余辜……判全家弃市”时,现场群情激昂,人人喊杀。 寻常时节,处斩人犯要由刑部呈报,皇帝勾决。现在没有皇帝,此次处斩就改由刑部呈报军机处政令室,由政令室以“军法从事”的名义勾决。 常镇业读完判书,将令牌向下一扔,行刑开始。行刑者是武利手下的斗葛人宪兵,尽管有些人犯哀求呼号,好在斗葛人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一刀一个解决问题。 等塞白理一家处决完毕,又将朱万化带了上来。朱万化是战场捉拿的敌将,连审判也免了,直接一道令牌,身首异处。 行刑在百姓的叫好声中结束,所有人犯的尸身用板车装了,运往城外焚化。按照项绍宽的军令,宁波城门已经恢复开放,不过进出之人都要严加盘查。 众人回到提督衙门,简单吃了午饭。项绍宽便召集参谋室的人开会,商讨下一步计划。许纬辰和常镇业陪着葛世振,介绍一下郑军目前的体制,尤其是军机处各个部门与六官之间的关系。 正说着,忽然有警卫报告,说外面有个叫万斯同的人求见。 常镇业一听,大笑着说道:“我们想要找他,没想到他自己找上门来了。那我们就出去迎接一下吧。” 万斯同三十多岁年纪,长一张长方脸,额头高隆宽阔,穿着一身葛布长袍,正在门口等候。许纬辰和常镇业自然是他从未见过,但葛世振庚辰第二人的身份,整个鄞县士林无人不识,连忙一躬到地。 葛世振一边扶起万斯同,一边问道:“贤侄何以到此啊?” 万斯同站起身,朝着葛世振身边的两人看了看。葛世振自然明白,便将许纬辰和常镇业介绍给他认识。四人寒暄了几句,常镇业说道,公堂之上不好奉茶,不如到侧厢的书房一坐。 万斯同客随主便,并无意见,便跟着到书房坐下。上了茶之后,常镇业便问万斯同为何事而来。 “万某听闻丘知府去世,特往知府衙门吊唁,刚从那里出来。”万斯同说到丘业,神色有些悲戚,“丘知府算得上学识过人,勤政爱民了。” “万先生,死者已矣,请先生不必太难过。有什么事情不妨告诉我们,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常镇业觉得和万斯同探讨丘业没什么必要,甚至可能伤了和气,便单刀直入地问万斯同的来意。 “大人明鉴。丘知府生前,正在编纂《宁波府志》。在下不才,和家兄斯选一道,受丘知府所托,分修其书。如今丘知府已逝,在下问府中管事的,书稿如何处置,那管事的说,奉命要等军机处的大人处分。所以在下不择冒昧,前来请示,能不能把书稿赐给在下,容在下与家兄完成此作。” “原来如此。”常镇业觉得这事情是一个契机,正好劝诱万斯同加入,因此看了看许纬辰。 许纬辰皱着眉想了想,缓缓地对着万斯同说道:“万先生,此事恐怕有些不便。” 这话一出口,不但万斯同,就连常镇业和葛世振也感到有些意外,三个人目不转睛地都望着许纬辰。 “所谓治史,第一要紧就是史观,同一史料,不同之人所见并不相同。丘业在任上修书,又为清朝殉节,想必是以清人立场来修这部书的。书稿要是赋予万先生,他日传播出去,有人检举其中有违禁之语,只怕是贵兄弟也脱不了干系。”许纬辰说得很轻,万斯同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有些紧张。 “这……在下是觉得……修书不易,修通志尤其辛苦。如今书稿倒是七成完备,若是就此放弃……颇觉有些可惜。”万斯同吞吞吐吐地说道,显然还想再争取一下。 “是啊,放弃自是可惜,但若修出一本禁书来,就反而不美了。”许纬辰悠悠地说道,“许某有一个两全之法,不知道万先生愿不愿意。” “什么办法?”万斯同似乎看到了希望,两眼期待地注视着许纬辰。 “历朝历代都要修史,待大明天下重光,也定然要修史。贵万氏兄弟声名卓着,若是愿意为大明朝廷修史,则是一大幸事。” “呵呵,贤侄若是想要早日完成书稿,倒不妨受朝廷征辟,出任纂官,则毋庸担心其它。”葛世振已经明白了许纬辰的意图,帮着劝慰万斯同。 万斯同本来也并不反感为朝廷修史,又得葛世振相劝,已然有些心动,不过考虑再三,又说道:“此事能否容在下与家兄商议,且禀明恩师知道,再作定论。” 常镇业听万斯同这么说,知道这就等同于答应了,跟兄长老师商议,其实是个形式,便笑着说道:“如此甚好。我们对尊师神往已久,就请万先生替我们向尊师梨洲先生问安吧。” “两位知道在下恩师?”万斯同有些惊讶。 “黄公大名垂宇宙,天下谁人不识君啊。哈哈哈哈……” 参谋室的会议开得很热烈。由于姜承志的送来的消息实在太好,奇袭杭州的把握一下子增大了许多,蒋一正和刘国轩便没有再提出改变作战方案的意见,讨论就集中在了如何攻击杭州上。 从宁波出发奇袭杭州,就要从定海登船,向北航行一段,然后向西进入杭州湾,驶入钱塘江,突然出现在杭州城下,这是早在鸡笼时已经确定了的。唯一需要研究的是,这段航程需要多长时间,最好能像奇袭定海一样,确保在凌晨时分到达杭州江面,天一亮就发起进攻,这样把握最大。 蒋一正表示,根据本地船工的说法,小型沙船从海上去杭州,大约是一昼夜时间。以此推断,大型沙船和福船的速度会快一些,预算一昼夜时间应该会比较充裕。 “另外,现在我军已经占据了两县,应当征集民夫,运输粮食军需。”蒋一正补充道,“之前军队自己搬运物资,是无奈之举。开战前,要让将士好好休息。” 项绍宽点点头,说道:“疲惫之师打不好仗。我们从鸡笼出发到现在,六天之内不是在海上漂泊就是在打仗,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第十九章 同榜进士林时对 “要不就休息五天,等初八早上出发?”蒋一正问道。 “不行。”潘兴马上予以否定,“这次攻取宁波,最少有三百清军逃走,不出两天他们就会把消息带给绍兴知府,绍兴知府向杭州方面报告,路上最多再花两天时间。四天之后,杭州方面就会知道整件事情,然后严加防守。我们必须赶在杭州清军有备之前出发。” “我觉得,倒也不必过于担心疲劳的问题。”吕宪华缓缓说道,“我军出兵至今只不过六天,还没有到真的疲劳的程度。更何况,之前两战不算辛苦,稍事休息两天就行了。如今我军士气正盛,正好一鼓作气攻下杭州,若是休息多了,人变得懒散,反而影响战斗力。” “刘都督,你怎么看?”项绍宽遇到这种情况,总是会问刘国轩的意见,既是一种尊重,让军机处唯一一个古人不至于感到太孤独,也是对刘国轩军事才能的一种信任。 “确实应该及早出兵,兵贵神速。”刘国轩很简洁地答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初六早上出发。”项绍宽说着看了看大家,“剩下两天大家抓紧准备需要的东西。” “项委员,大军开拔之后,宁波防务谁来主持?”刘国轩又问道。 “宁波的防务……”项绍宽稍微想了想,“参谋室必须要留下一个人。” “我留下吧。”蒋一正主动请缨。 项绍宽知道蒋一正这个申请有一些赌气的成分,因为蒋一正并不赞成奇袭杭州,不过此时没必要说破这一层,他愿意留下也好。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整个宁波城都忙碌了起来,六道城门每日进出的人如同过江之鲫。署理县事的郑时英一声令下,征发了县城附近的百姓三千余人,充当民夫,加快修补城墙,并且将军需物资装船,和士兵们一起运往定海候命。 杨英对城里所有的商家加征了一次临时税款,充作军资,总共收到两千多两。虽然征税这件事并不令人愉快,但因为之前公开处斩塞白理全家,使得整个宁波的反清气氛高涨,倒也没有人站出来反对这次征税。 宁波城人口比定海县多很多,塞白理又常驻宁波,因此手下留情,宁波的粮食储备还剩下一些,没有全部被搜刮走。常镇业于是大量征用鄞江和慈溪上的民间商船,向定海运送粮食。 姜承志每天都会让陈天仇或者高正飞送新的情况简报过来,内容还是比较喜人的,邵家和包家捐献的物资很快送到了县城,而且在两家的倡导下,庄市镇附近的乡民组织了一支一千多人的义勇军,要求加入朝廷军队,这对项绍宽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葛世振又向许纬辰推荐了一个人,是他同榜的进士林时对。林时对比葛世振小九岁,年轻时曾经和葛世振一起联合乡人举兵反清,兵败投奔鲁王朱以海,担任御史,和沈光文也有些交情,只是在鲁王败退福建之后,没有像沈光文一样随同前往,而是选择在家乡隐居。 把林时对请到提督衙门一番交谈,许纬辰发现,这个人和葛世振不同,并不恬淡冲和,反而是热情洋溢,可能因为相对年轻,也可能因为性格如此,对光复大业的积极性更高。于是许纬辰劝他出任通政使司经历。通政使司的工作是收发转达文件,类似办公厅,目前这类工作还不算繁重,是许纬辰和常镇业自己在处理,但以后肯定会增加。经历官只有七品,但在不能超过六品这个约束条件下,已经是通政使司最大的官了。林时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任命。 初五晚上,军机处全体成员都已经到达定海,在总兵衙门开出发前的军事会议。最重要的议题是,如何应对塞白理有可能的反扑。 “按照一般估计,塞白理人在台州,得知消息大约需要三四天,派兵回来则需要十天左右。”吕宪华分析道,“我估计他的军队将会在六月十七前后到达宁波。” 许纬辰听了摇了摇头:“不一定,这件事的变数非常的大。” “比如?” “我们站在塞白理的角度思考一下。他现在在台州前线,和温州方向而来的耿精忠军交战。目前耿军气势正盛,他疲于抵挡,很难脱身。因此,他要是接到流民或者逃兵报告宁波失守,他最先需要搞清楚的事情是’是不是假消息’,因为他的职责是南下平叛,不能轻易离开温州前线,尤其在是情报不一定准确的情况下。”许纬辰一边分析,一边在地图上比划。 “不止于此。”老吴忽然站起来说道,“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的形势,塞白理是坐寇,我们是流寇,流寇可以机动灵活,坐寇就要被体系牵制。塞白理不仅有平叛职责,而且他的动态还要受到清廷的掌控。如果他没有便宜行事的权力,那么他就必须向总督李之芳报告宁波失守的详情,然后由李之芳作决定。这样一来一回,他最快也要十天之后才能从台州出发。” 老吴很少在军事问题上发言,在场的人都惊讶于他的想法。不过很明显,老吴的想法是对的。 “老吴说得很对。而且从军事上说,塞白理全师回援宁波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孙广越补充道,“据我所知,耿精忠起事之后,分三路北上。西路军白显忠部,由汀州进入江西;中路军马九玉部,由仙霞关进入浙中金华衢州一带,也就是与李之芳正面交战;东路军由曾养性带领,沿海而上,攻陷温州,直指台州,眼下正与塞白理交锋。曾养性的兵力没有明确记载,但一般认为战兵在两万以上。因此,除非塞白理疯了,否则他至少要在前线留下一万人抵御曾养性的进攻。那么他能派遣回来的兵力不足五千。” “我甚至认为,塞白理不一定会回援宁波,因为如果台州失守,而宁波又不能及时夺回,那么他就要全军覆没了。”潘兴非常赞同老吴和孙广越的分析。 “所以,我们留下六个营三千人守卫宁波一带,应该是比较稳妥的。”项绍宽见大家的意见都很一致,便总结道。 姜承志又问道:“不过,还是小心为上。等大军走了之后,我们防御的重点应该是宁波还是定海?” “当然是宁波。”蒋一正马上回答道,“宁波是府城,城高池深,人口也多,凭着城池坚守,敌军很难攻下。而且,宁波一旦丢失,必定人心浮动,不利于我军继续作战。” “人心浮动?”许纬辰听到蒋一正说这个词,忽然喃喃念道。 “老许,你有什么想法?”项绍宽问道。 “‘宁波一旦丢失,必定人心浮动’,那塞白理现在不就处于这种状态吗?从我军俘获的清军来看,大约三分之二的兵力是浙江本地人,如果塞白理手下的兵力也是这个比例,那么他们当中不少人的家乡已经被我们攻占,或者在我们占领区附近。” “我明白了。之前我们的想法是,尽量封锁消息,不让清军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便于达成奇袭的效果。但现在形势变了,攻取杭州的战斗马上开始,封锁消息的意义已经不大,不如把消息传到塞白理军中,动摇他的士气,引发他的士卒逃亡。”项绍宽已经厘清了许纬辰的意图。 蒋一正也对此表示同意:“那就把抓获的士兵放几个回去。” “不止于此,周边府县也要派人去散布消息,让那里的百姓也动起来。我相信,奉化、宁海、象山一带的百姓如果起事响应,那么塞白理要夺回宁波就更加不可能了。” “哈哈哈哈,大打人民战争嘛。”潘兴爽朗地笑着说道。 第二十章 杭州湾登陆 从定海到杭州湾的航程相当顺利。 出发前,项绍宽找了几个商船水手作为引水员,这几个人的日常工作就是在定海和杭州之间跑商运,对每一片水域都已经非常熟悉了。 1674年比之三百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钱塘江下游的水道宽阔不少,两岸很多的冲击平原还没有形成,江流走的是俗称“南大门”的南线,钱塘江北岸的后世观潮胜地海宁州盐官镇,此时离开江岸尚有数十里地之遥。引水员说,船队能行至离杭州二十里处,如果再前进,大型的福船可能会搁浅。 因此,项绍宽指示船队在杭州湾海面的南岸一侧下锚停船。这一带岸边尽是荒地,没有百姓居住,船队尽管庞大也不会被发现,即使被发现,对方也不可能去向位于北岸的杭州城通风报信。 作战计划早已确定,只要天一亮,平底沙船组成的突击队和日军的船队就会一起溯钱塘江而上,直抵杭州城下。不过这一段江面比较长,大约要行驶一个半小时,比起定海登陆战,显得没有那么快。突击队的总兵力高达九千人,登陆之后,会马上推进到望江门和候潮门,展开攻势,并且在两门之间的地方修筑兵营和防御工事,以备清军反扑。 杭州一战具有决定性意义,因此项绍宽并不打算坐镇旗舰,而是和郑克臧一起亲自带队,吕宪华和刘国轩都一同前往,旗舰上只留下潘兴主持军务。 时间一到,立刻出发。连同日军的一百二十多艘船在内,突击队的船只总数多达一百八十艘,在江面上浩浩荡荡的行进。天色微亮,江面上的渔船商船都还没有出来,只有少数已经起床的船民发出惊惧的叫喊声。 船队抵达杭州城外的江面,也不过是6点40分。杭州城城门紧闭,城外的民居数量很多,不少百姓已经起身,正在忙碌各自的生活。 “冲!”项绍宽一声令下,沙船纷纷向岸边靠拢,与定海登陆时一模一样,架起跳板供士兵们涉水上岸。杭州城外江岸宽广,几十艘战舰同时插向岸边,似乎也并不显得拥挤。 士兵上岸之后,水手继续将火炮卸船,各个营的长官清点士兵和军械,然后在本镇统领的带领下,按照计划向城门进发。 望江门和候潮门居于杭州城东南方位,离开江岸很近,候潮门离岸只有约两里地,望江门也不到五里地。郑军迅速行进穿插,吕宪华带着四千日军攻击候潮门,刘国轩带领亲兵镇、戎旗一镇和宣毅右镇总共八个营四千人马快速包抄,直抵望江门。项绍宽则带着郑克臧,率领两个营的浙兵在两门之间的地方开始修筑营垒。 杭州城自从总督李之芳离开之后就一直处于警戒状态,城上昼夜有士兵巡逻。郑军船只刚刚出现在城头守军视线之中时,就有兵弁到巡抚衙门和杭州将军衙门报告。等到吕宪华带着萨摩军团到达候潮门,城上已经布满了清军,还架起了好几门大炮,在吕宪华的望远镜里看来,应该是清朝仿制的葡式红夷大炮。 “宪华阁下,”通事把岛津久治的话翻译给吕宪华听,“因为城头上大筒的位置比我们高的缘故,射程会比我们的大筒更远。” “那可不一定。”吕宪华得意地笑着说道,“我们带来的英制重型火炮,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远远超过清军。” 说着,吕宪华下令将英制重炮拉上来。英制重炮是一年多前毛渊明和项绍宽向克利斯布订购的,去年九月才运到东宁,一共四门,配四百八十发炮弹,炮手也是雇的英国人。之前在攻打定海和宁波的战斗中,根本没有舍得使用,一直在船上放着。今天登陆之时,为了保险起见,项绍宽下令将载有这四门重炮的沙船坐滩搁浅,以确保卸载大炮时不会有意外闪失。上岸之后,吕宪华和刘国轩各得两门,准备在攻城战中大显身手。 岛津久治只见过葡式大炮,而且是十七世纪初的款式,对这种新式英国火炮毫无概念,不过看到3米多长的炮管和40厘米的口径,也不禁惊呼起来。 “久治阁下,现在大炮准备好了,请你安排弓箭手和火枪手准备,一旦大炮轰破城楼垛口,就要看你的手下表现了。”吕宪华看着一脸惊讶的岛津久治,悠悠地说道。 “请阁下观看萨摩武士的英姿吧。”岛津久治说完,下令摆开阵型。 萨摩军团立刻行动了起来,肝付久兼带领大批持盾牌的足轻在前方和两侧掩护,种子岛久时率领的六百火枪手居于中间,一千二百名弓箭足轻则在祢寝清雄的带领下在后准备,组成一个攻守兼备的阵型。这个阵型岛津久治曾经在纸上画给参谋室的众人看过,大家一致认为实用性不错,正好配合火炮攻城。 吕宪华见岛津久治准备停当,立刻下令炮手开始进攻。 英国炮手马上进入战斗状态,装弹、瞄准。 “Ready!” “Fire!” “轰!”“轰!” 英制重炮是攻城用的利器,炮弹重达130磅,按照现代国际单位制来说就是接近60公斤。虽然炮弹并非开花弹,不是专门用于对士兵的杀伤,但巨大的重量靠着速度形成巨大的冲量,一次就能击毁一个垛口,飞溅的砖块也能打伤好几名士兵。 “轰!”“轰!” 吕宪华这里继续开火,垛口又被轰塌了两处,城头上再次砖块横飞。城上的清军也连忙装弹开炮还击,连续发射了几发炮弹,但郑军的阵地设在了离城二百多丈远处,已经超出了清军火炮的有效射程,炮弹只能落在肝付久兼的足轻队前方几十米处,扬起一片片尘土。 吕宪华微微一皱眉,举起望远镜看了看,操着美国口音问道:“can you destroy that cannons?(你能击毁那些炮吗?)” “No Sir, I’m afraid not.(不行。)”炮手摇着头答道。 在军机处之前的会议上,大家已经基本确认城内守军应该是两千八旗兵加上一千绿营兵,最多再加上临时从嘉兴、湖州两府抽调来的兵勇,总数应该不会超过四千。只要能够对清军造成重大杀伤,就能削减守军的战斗力。 但是,现在的状况是如果不能击毁对方的火炮,那么足轻队和火枪队就无法靠近城墙,难以对士兵造成有效的杀伤。 吕宪华稍一思考,叫来一个传令兵,吩咐他尽快到刘国轩的阵地上,请刘国轩把另外两门英制重炮也运过来。英制重炮威力虽然大,但是精度控制比较困难,这也就是为什么炮手觉得无法准确命中对方的火炮。不过这难不倒美军出身的吕宪华,炮火的精度不够,那就拿数量来凑,四门英制重炮火力覆盖,就算是靠运气也能击毁对方一门火炮吧。 刘国轩这边果然也是碰到了同样的问题,清军的还击虽然没有杀伤力,但是郑军也无法靠近城墙,整个攻势全然受阻。听说吕宪华要调走两门炮,许耀和吴世德当然不愿意。不过刘国轩毕竟是刘国轩,知道照这样打下去只是徒劳,也明白集中火力的必要性,便同意了。 英制重炮的一大优点就是直接装有带轮子的炮架,用马拉着就能走,就算没有马,八个士兵齐心协力也能拉得动。大约花了四十分钟,便将两门炮送到了吕宪华的阵地上。 吕宪华等得非常焦虑,为了节约炮弹,暂停了炮击,城上的清军士兵已经开始修补城墙了。终于两门重炮到位,吕宪华大喝一声:“好!重新调整一下炮位,准备再开火。” 第二十一章 钱塘水师营 四门英制重炮齐射的效果明显超过两门的两倍,炮弹能够密集地打击比较小的范围,虽然单独一枚炮弹无法确保命中目标,但四炮之中差不多总有一枚能打中。 “轰!”“轰轰轰!” 吕宪华美军出身,优势火力的基本概念已经刻进灵魂,对炮弹毫无吝惜,而且军机处也早有决议,这批炮弹将全部用于攻取杭州城。 城头上的清军显然无法忍受如此强大的炮火,却又无法开炮还击,几次尝试开炮不但没能成功,还有几名炮手被击毙,火炮也被击毁了两门,其中一门还因为架炮的垛口被击毁,直接从城楼掉落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well done, keep going!(干得好)”吕宪华兴奋地朝着炮手大喊,“e on!” “轰!”“轰!”“轰轰!” 巨大黝黑的炮口继续轰鸣,候潮门城楼上碎石漫天飞舞,门楼也因为一根柱子中弹而崩塌了一处,屋顶坍塌下来,瓦砾又砸伤了几名士兵。 “傅成!准备攻城器械!”吕宪华大声命令道。 傅成现在挂着个从四品武官的名头,是个没有部下的闲散武职,被安排在吕宪华这里协助作战。听到吕宪华的命令,赶紧找负责大筒和器械的入来院重治,调拨器械准备攻城。 项绍宽和郑克臧从一早开始就忙碌着修建兵营和防御工事。杭州城规模巨大,而且守备充分,很可能要花好几天才能攻下。糟糕的是,杭州城外居民繁多,土地也基本上都开辟为农田,想要找大片的荒地建营垒倒是有点困难。最终,项绍宽决定在沿江的位置建一个长条形的军营。 两营浙兵是之前庄市镇组织的义军,经过简单编组成列,战斗力肯定是约等于零的,用来建造营地则堪堪够用,只是还需要亲身指导,免得杂乱无章。 建设的过程还算有序,四个小时过去,营区渐渐有了雏形。攻城的炮声震天响,郑克臧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去吕宪华那里看看。 项绍宽告诉郑克臧,这样的硬仗肯定要打好几天,首先要关心自己的营垒是否扎实,作战的事情可以暂时交给吕宪华和刘国轩,“先为己之不可胜,而后为敌之可胜”。郑克臧虽然不是很情愿,但还是听话地跟着项绍宽检查营地。 “项大人,快看!”俞齐时忽然大叫起来,“有敌船从上游过来了。” 项绍宽连忙跳上一辆板车,打着望远镜观察。果然,大约二十多艘战船从钱塘江的上游驶来。 “师父,现在怎么办?大部分船只都回去江口外转运第二批士兵了。”郑克臧也跳上了板车,焦急地问道。 “不急,清军船只数量不算很多,而且体型好像也不太大。”项绍宽仔细观察了一下,沉稳地说道,“俞齐时,你在这里继续监督扎营。克臧,你跟我一起去江边!” 江边郑军的船只只剩下六艘沙船,不过还有八十多艘萨摩战舰。只是,姜承志没有跟来杭州,唯一的日语通事在吕宪华那里协助作战,不可能把他叫过来。项绍宽只能连说带比划,试图和管带萨摩水师的伊集院久明沟通,当然这只是徒劳。 无奈之下,项绍宽只得捡了一根树枝,在河滩上写了一个“敌”字,然后指了指江面上驶来的清军船只。 “なるほど……”这下伊集院久明明白了,叽里呱啦大叫着招呼各船解缆出航。 “我们也出发。”项绍宽说着,拉着郑克臧跳上了最大的一艘沙船。 按照从塞白理府中搜出的浙江绿营分布图所载,杭州绿营兵有一营内河水师,也就是钱塘水师营,驻扎在钱塘江上游富阳县和钱塘县交接之处。看上去,这些清军战船应该就是从钱塘水师营赶来助战的。 不过,稍纵即逝的紧张之后,项绍宽已经看清楚了形势:己方不但在战舰数量上占优,船体也普遍比对手大。钱塘水师营平日的主要职责是沿江缉捕盗匪,战船的规模和战力不但不能与郑军的海船相比,比起日军的船只也是相形见绌。 伊集院久明当然也已经看明白了,这二十多艘战船一看就是内河战船,吃水很浅,船体也窄,每船载士兵应该不超过三十人,而且都只在船头有一门火炮。于是一声令下,所有萨摩战舰兵分两路,一路正面迎击,一路逆水而上包抄对方后路。 项绍宽有意看一看萨摩水师的海战实力,便下令沙船跟在日军船队之后。萨摩水师看上去还算训练有素,船只相互之间保持着距离,缓缓逼近清军。不过,在见识过郑军水师的素质之后,显然也不会对他们过高评价,毕竟能在露梁海战中被朝鲜水师打得溃不成军,大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清军似乎也发现了双方实力并不对等,一面抓紧开炮想要先发制人,一面改变队形,可能是想边打边撤。 然而但凡水战,从上游向下游发起进攻比较容易,但一旦失利,撤退是个麻烦事。后世名将曾国藩就曾险些用生命来证明,顺风顺水进攻一时爽,战败就要火葬场。作为曾国藩前人的钱塘水师营,可能还没有悟出这条道理,结果马上就吃到了苦头。 伊集院久明下令各船逼近清军战船,纷纷开炮轰击。萨摩船火力本就强于清军,数量还多,几轮炮轰下来,已有不少清军兵弁落水,三分之一的战船已经起火。此时想要掉头逃跑,不仅船只无法加速,而且萨摩水师的一部分战舰已经绕到背后,截断了归路。 萨摩船继续开火,只花了一刻钟的功夫,清军就基本丧失了战斗力,只有少数战船还在象征性的反击。 “要不要抓活的?”郑克臧问道。 项绍宽站在船头,注视着熊熊燃烧的清军战船,缓缓答道:“这种情况应该抓活口,不过现在只能看伊集院久明有没有这个头脑了。” 很显然,伊集院久明是有这个头脑的。等到清军大部分战船都起火燃烧,彻底停止开炮之后,伊集院久明便下令停止炮击,将船身逼了上去,用挠钩勾住清军战船,然后铺上跳板,跳帮抓活口。 留在战船上的清军所剩不多,日军士兵不懂清军制度,也不知道抓哪个才是官大的,只管贪多不厌,看见一个抓一个。顷刻间,清军船上的剩余兵弁都已经被捉拿到船。 战斗结束,船队回到岸边,伊集院久明便将俘虏都移交给了项绍宽。一共将近一百人,不过只有二十多人是在船上抓的,其余都是落水之后被日军救起,浑身湿透。项绍宽扫视了一眼俘虏,大声问道:“谁是头?!” 没人搭话。 “不用怕,只管实话说,不但保你不死,而且还管饭。”郑克臧又大声喊了一句。 “大帅饶命,小人姓王,是钱塘水师营千总。”一个刚从水里捞起来的矮个中年人站了出来,哆哆嗦嗦地应道。 “哦?王千总,钱塘水师营就这么些兵了吗?”项绍宽问道。 “大帅,营里本来有九百多人,被李总督调走了五百,所以只剩这些了。” “那你还敢带着船队过来?” “大帅……抚台田大人有令牌到,命小人驾船增援杭州城,军令如山,小人不敢不听……”王千总佝偻着身子,紧张地答道。 项绍宽听完点点头,又问道:“田逢吉还说了什么?” “抚台大人还命令小人安排了一艘快船,送两名信使去衢州禀告李总督……” “好,你倒是实诚,这几句话也还算有用。”项绍宽停顿了一下,吩咐道,“来人,把这些人都看管起来,给些吃的,再给几个火盆烤衣服。” 第二十二章 候潮门的激烈攻防 英制重炮的攻势基本上已经摧毁了候潮门上的防守,城门正面大约一百多丈宽的城墙垛口都已经被击碎,清军的火炮也大半无法再开火。 吕宪华见攻城条件已经成熟,下令重炮暂停轰击,让攻城部队向前靠近城门。 候潮门是常见的中式城门,城门外有护城河,河上的吊桥早已收起。吕宪华的计划是,等队伍靠近护城河时,用火枪和弓箭压制城头上的清军,然后用火炮轰毁城头的吊桥绞盘,让吊桥落下,这样就能越过护城河,使用攻城锤攻击城门了。 城头上的清军显然是被郑军猛烈的炮火给打怕了,一部分人撤向两侧,在离城楼较远的城墙垛口里隐蔽,准备用火枪和弓箭反击,另一部分干脆下了城楼,在城门后面堆砌砖石,因为郑军会使用攻城锤是可以预料的。 日军在岛津久治的指挥下缓缓向前推进,到达预定位置后,便开始向城墙上发射火枪和弓箭,城头上的清军也开枪射箭还击。清军倚仗垛口,日军倚仗盾牌,防护都很严密,因此相互并没有造成什么杀伤。 吕宪华见火枪兵和弓箭手能够牵制住守军,便示意傅成和入来院重治开始攻击。 日军的大筒是仿制葡式红夷大炮,口径和管长普遍会改得小一些,相应地也轻便一些,容易搬运,适合日本人的体型。这一次萨摩军团带来了大筒一百二十门,登陆之后就已经全部从船上卸下,现在所有的大筒排成四行,形成一个威风凛凛的阵列,朝着城头开火。 日式大筒的准确性不怎么样,但架不住数量实在太多,几轮齐射之后,城楼上的两个绞盘就都被击毁了,系着吊桥的铁索一下子松了,吊桥也就坍塌了下来,狠狠地砸在护城河岸上,好在并没有损坏。 眼见吊桥落下,吕宪华马上下令掩护攻城锤攻击城门。日军的盾牌兵排成紧密的队形,掩护着攻城锤通过吊桥,达到城门下方。 所谓攻城锤,就是一根粗大的圆木,头上包了铁皮。很多时候,会把攻城锤装在车架上,再加上顶棚,这样既便于推行,又可以防备火枪弓箭。但这样大型的东西对于船运来说不太方便,因此日军的攻城锤仅是一根圆木,套上绳子,由十六个士兵两两成对扛起,利用速度冲击城门。 城上的清军还在开枪放箭,但奈何不了盾牌墙,日军也不断还击,保护着攻城锤。 “当!”“当!” 攻城锤一记一记撞在城门上,即使城门后的清军拼命用砖石重物顶住,城门还是晃动了起来。 “当!”“当!” 攻城锤继续撞击,有十几个悍不畏死的清军又重新爬上城头,向下丢掷砖石,岛津久治当即下令大筒又一轮射击,好几个清军中炮直接掉了下来。 “再加把劲,马上就撞开了!”吕宪华愤怒地大声喊道,完全没有意识到日军听不懂他在喊什么。 当然,日军尽管听不懂,但还是非常卖力地撞城,在连续三十几下撞击之后,“咔嚓!”一声,城门的门闩终于被折断,两扇城门因着被撞击的惯性,向着两侧缓缓打开。 “冲!”岛津久治一下抽出佩刀,命令日军向城里冲锋。 项绍宽和郑克臧从江岸边回到营地,就远远望见,刘国轩正与清军展开激战,而且有一些伤亡,伙兵们用担架把伤兵抬回营地,陆陆续续已经有一百多人。 郑克臧见状,强烈要求去望江门前看看。项绍宽也担心战场形势,便让郑克臧戴上头盔,穿了皮甲,和自己一起过去。 刘国轩把两门英制重炮交给吕宪华之后,就停止了攻城,在离望江门一里多的地方修筑野战工事。没有了重炮的威胁,清军不一定选择困守,很可能出城野战。 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杭州是江南大都会,人口众多,城门之外也有大量民房,与种植蔬菜的农田交相错落。战事一起,居民纷纷逃离,刘国轩就利用了一部分民房,加上木质拒马和沙袋,筑起临时工事。 清军见郑军停止进攻开始固守,显然也调整了思路,打开城门冲出城来迎战,步兵列成阵势缓缓推进,骑兵向两侧迂回,但并不靠近郑军的阵地,而是远远地射箭。 等项绍宽赶到时,清军已经发起了好几次冲锋,双方用火枪和弓箭对射。郑军的优势,是亲兵镇的三个营配发的是克利斯布买来的燧发枪,比清军的火绳枪领衔大约三十年左右的,发射速度更快。清军则依仗着弓箭能力的优势和骑兵的机动性,不断打击郑军。 “接下去怎么办?”许耀气喘吁吁地从战线的另一侧跑过来,“清军连续冲击我军防线,已经伤亡了几十个弟兄了,不如冲出去和他们拼了!” “不行!”项绍宽和刘国轩异口同声的否决了许耀。 郑军四千人马,战兵占七成,所以大致是两千八百战力。清军目测有一千三、四百人,看长相是满人为主。郑军数量上占优势,相互对射并不吃亏,但是冲出工事的话,八旗骑兵的威力就会显着放大。 “继续放铳射箭,火炮也再打几发。”刘国轩命令道。 “师父,现在这样两军胶着,有什么好办法吗?”郑克臧急得额头上已经有了汗水,年轻人性急气盛,一时无法取胜就有些心浮气躁。 项绍宽没有马上回答郑克臧,而是仔细地观察了一眼战场上的情况,才缓缓说道:“越是两军胶着,越是要沉住气,等敌军先犯错误。” 岛津久治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撞开城门之后,岛津久治就下令日军向着城里冲锋,不料之前凭着英制重炮和大筒的火力优势,日军顺利地攻破了城门,但一旦进入接触战,日军身材普遍矮小,格斗技术和力量都不如清军的弱点就马上暴露了出来。清军从城门里发起了冲锋,日军很快陷入劣势,丢下了三十多具尸体,并且被清军反推出了城门洞。 城门口地方狭小,双方兵力交杂,岛津久治想要开炮,又担心伤及自己的士兵不敢乱来,急得吱哇乱叫。吕宪华担心城里清军趁势大量冲出,自己反而抵挡不住,便问英国炮手,能不能对准城门洞来一炮,尽量不要伤着自己人。 英国炮手反复观察了一番,回答了一句“Let me try.”,然后装填了一发炮弹,仔细地调整了角度,“轰!”地一声打了出去。 候潮门的城门洞有大约6米高,炮弹不偏不倚,正好穿过城门洞,打中了城里的一群士兵,被击中的士兵当场毙命,身边被捎带的也摔得不轻。清军马上意识到,在郑军的重炮面前,冲出去是送死的行为。于是也不再恋战,一个冲锋把日军打得纷纷倒退,然后趁机退进城里,把城门再次关上,并且换了一支新门闩。 吕宪华见城门重新关上,只能承认这次进攻失败了,下令日军撤回来,并且砍断吊桥上的铁链,不让城里的清军有修复绞盘的机会。 “吕将军,怎么不打了?”傅成跟着日军撤了回来,一脸沮丧,显然是因为错过了立功的机会。 “就算打开城门也攻不进去,再想别的办法吧。” “唉,可惜没有云梯井栏,否则还能爬上城头作战。”傅成叹息着说道。 “算了,打了那么久,士兵们想必也又累又饿了,先撤回营里吃饭休息吧。”吕宪华说着,看了看腕上的表,“我靠,不知不觉,已经一点多了。” 第二十三章 高估了日军 陆希星和许纬辰以及军机处的其他人,换乘从杭州撤回来的沙船,带着余下的三千人,继续增援杭州。早晨涨潮的时候,行船较快,中午过后船速就会有些慢,直到下午三点才到达。 弃船登岸之后,战斗已经结束了,众人远远望着被英制重炮击毁的候潮门城楼,都感到惊讶不已,毕竟这种炮的威力,之前也没真正见识过。 郑军的各路人马都已撤回了营地。日军先到一步早已开始休息,岛津久治计点下来大约损失了五十多人,其中大部分尸体没能抢回来,心中暗暗愤怒和悲伤。刘国轩和清军又打了几个来回,还是难以分出胜负,清军主动撤回了城内。粗略点算一下,清军留在城外的尸体大约有二百多具,与郑军的损失相当。 许纬辰和陆希星安顿好了队伍,便到中军帐见项绍宽,营里的设施还未齐备,大家坐下来只能喝杯水而已。项绍宽为大家介绍了一下战况,形势不坏,但也没有决定性的进展。吕宪华觉得十分可惜,明明已经攻破了城门,却被打了出来。项绍宽只能苦笑着摇头,说看来之前对日军的作战能力有些高估了。 郑克臧听了吕宪华所说的情况,提出明天可以交换阵地,由郑军再攻候潮门,在他看来,郑军的肉搏格斗能力应该不怵清军。郑克臧的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没有回答,郑克臧觉得有点奇怪,便问道:“师父,我说的不对吗?” “如果你是清军,经过今天的战斗,接下去你会怎么办?” “我明白了,他们会加固城门,不让我们再撞开。”郑克臧恍然大悟。 刘国轩微微笑了笑说道:“世孙,还不止这些。清军还会在城门洞里挖陷阱,埋蒺藜,各种办法多得是。” 郑克臧显然是没想到这么多,一脸挫败地叹了一口气,不再作声。 “杭州太大了,以我们的兵力根本无法围困住杭州,清军如果愿意,他们可以把候潮门和望江门都彻底封住,我们要移营到其它城门就会很辛苦。”项绍宽悠悠地说道。 众人听完,继续默然无语,因为项绍宽所说都是实话,而且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破解之法。 “行了,大家都慢慢想想吧,我先去巡一下营,看看伤员。宪华,你安排增援的生力军担任卫戍任务,其他人都抓紧休息,我们晚上再讨论。”项绍宽说着,拉着郑克臧走出了中军帐。 陆希星也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暗着急。大军出征在外,粮食、药物、营帐、衣物,乃至做饭的柴禾都要后勤室考虑。多打一天就是多一天的需要,更何况现在不知道何时能打得下杭州城。 “朱士杰!”陆希星忽然想起了这个新收降的县官,于是也走出了帐篷,四下里找他。 “陆委员,找卑职有何吩咐?”朱士杰在收降官员里显得尤其机灵,也是最快适应“委员”这个称呼的。 “如今大军攻城,需要再多征集些粮食、药物以及杂物,你可有办法?” 朱士杰谄笑着答道:“委员,只要有一二百兵弁,去附近乡村征些钱粮药材这种小事,卑职还是能办到的。” “行,趁着天色还早,咱俩先找个最近的村子,能征一点是一点。”陆希星说着,让冯圣给安排两哨人,准备出发。 “委员,卑职有一件事情,不知该不该问。” “你尽管说吧。”陆希星一皱眉,觉得朱士杰是不是又有什么花花肠子。 “委员,恕卑职孤陋寡闻,古往今来,似乎没有军机处这个官署,也不知道这官署有哪几个衙门,如何施政啊。” “呵呵,原来你想知道这个啊。”陆希星笑了起来,又一次露出了米老鼠般的门牙,“我大明永历皇帝罹难,你总知道吧?” “呵呵……”朱士杰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永历陛下罹难之后,延平郡王未再拥立宗室,而是奉永历年号至今。此番出征之前,降旨由世孙监国,设军机处襄赞一切军政事务。军机处下设参谋室、政令室、后勤室,分掌军令、政令、后勤,几位委员你都见过了吧?” “是是是……只是……”朱士杰犹犹豫豫地又问道,“我听说,几位委员好像都不是延平郡王府旧臣……” “是,我们是毛利国复兴商会,与王爷合作复兴大明,你打听这么多干什么?”陆希星说着,瞪了朱士杰一眼。 “是是是……卑职多嘴。”朱士杰撇了撇嘴,没敢再出声。 “陆委员,两哨人马齐了,可以出发了。”冯圣的手脚很快,一会儿就把人预备齐了。 杭州附近村落密集而且人口众多,陆希星和朱士杰没走多远就到了一个村庄,朱士杰连哄带骗加吓唬,很快让村里的富户“捐献”了二百多两银子和一百多石粮食。陆希星等银子和粮食点算清楚之后,便给富户们签了借条。朱士杰对此大为不解,觉得无此必要。陆希星也不打算给他解释,只是叫他不要多问。 等回到营地,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正是晚饭时间。上万人的大营里吃喝拉撒,灯笼篝火,防守警备,事务繁多,要做到井井有条,颇为不易,许纬辰和常镇业为此忙得不可开交。 吃完晚饭,众人又聚在中军帐里召开军事会议。项绍宽先给大家讲述了上午水战捉住钱塘水师营王千总的事,并且告诉大家,按照最快的速度计算,身在衢州的李之芳将在三天之后得到情报,并且肯定会派兵回来救援杭州。 “如果援兵是从兰溪顺流而下,那么最多只需要三天就能到达杭州。”陆希星本身就是杭州人,对这一带的地理十分熟悉。 项绍宽表示同意,又继续说道:“还有,我们这次并没有围住杭州城,所以杭州将军图喇肯定已经向嘉兴和湖州请求救援了,援兵可能三、四天里就会到。” “不过,嘉兴和湖州可能没有多少兵了。”孙广越经过连续的奔波和作战,也略有些消瘦了,当然是相对他自己而言的,对别人来说,还是一个小了一号的胖子,“李之芳在离开杭州时,已经调走了至少一半嘉兴和湖州的守军。” 项绍宽听完摇了摇头,说道:“准确判断敌情是必要的,但是不能寄希望于敌人不行。总之,攻城战必须在五天里有结果。” “那明天怎么攻城?不能再失败了。”吕宪华对白天功亏一篑还是耿耿于怀。 “依刘某看来,明日可以继续攻打候潮门。”刘国轩忽然说道。 “刘都督,你不是说,清军会加强城门的防守,很难再攻了吗?”郑克臧对刘国轩的话感到迷惑不解。 “候潮门经过今日之战,修补不易。不如集中火炮,彻底轰塌城墙,直接攻入城中。” 吕宪华听了一皱眉,说道:“刘都督,杭州城墙十分厚实,恐怕不易轰塌。” 刘国轩摇了摇头说道:“城墙再厚实,也并非全是砖石。所有城墙都是先夯土为坯,然后包上一层砖,只要轰破了砖石,土层就会坍塌,尤其是城门洞旁边的土坯,没有支撑,最容易崩塌。” “所以我们就集中所有火炮,猛烈轰击候潮门城墙,争取把城墙轰塌。”郑克臧听到这里,又有些兴奋了。 “不止于此。”刘国旭继续解释自己的方案,“我军数量多过清军,清军据城固守,则利在彼,若清军出城作战,则利在我。我军只需做出猛轰城门的架势,诱使清军放弃死守的念头,出城来与我们交战,那我们就成功了一大半。” “好办法!”项绍宽不由地赞叹了一句。刘国轩的作战思路,确实比键盘军事家们开阔,有他在军机处,实在是大有益处。 “既然如此,我们就细化一下方案,怎么吸引敌军出城,在哪个位置与人决战。”吕宪华也兴奋了起来,感觉明天一战又多了好几分的把握。 第二十四章 日军继续拉胯 项绍宽觉得,既然没有了突然性,不如让士兵们充分休息。所以,第二天的战斗开始得晚一些,到了辰正时分才展开。 战场布置就按照前一天晚上的计划,换由吕宪华带领日军在望江门外一带驻守,继续加固野战工事,准备迎击出城作战的清军。刘国轩带着郑军和英制重炮,开始对候潮门发起猛烈的炮击。 一如刘国轩所料,城内清军已经趁夜在候潮门前挖了第二条壕沟,不过不算太深,也没能引水灌入。当然,这些都已经不重要,刘国轩只管命令重炮伺候。 由于前一天城上大部分火炮被击毁了,清军可能也知道靠城头火炮无法反击,干脆移走了剩下的几门炮。刘国轩于是下令将英制重炮移到离开城门仅一百五十丈之处,这样既能增加炮击的准确性,也能让郑军的普通火炮也参与炮击。 炮击的威力在意料之中,候潮门城门上方的砖石很快崩塌剥落,露出了里面的土坯,然后火炮一轮射击,土坯便稀里哗啦地解体。十几次齐射之后,城门土坯垮掉了一大半,城楼因为重力缺少支撑,“轰”地一声坍塌了下来。 清军的行动也没有逃出刘国轩的预计,刚开始轰击候潮门,清军就从望江门里向外冲出,摆出一副要和郑军决战的架势。 吕宪华准备得相当充分,阵地上不但增加了鹿砦、拒马、沙袋等防护工事,还将大筒分布到不同的位置,就等着清军出动。 清军并没有盲目行动,而是从城里运出了不少火炮,排成阵势看样子要和郑军对轰。骑兵则列于阵型的两侧,随时准备冲锋。从旗帜上看,这些清军有绿营兵,也有八旗兵,还有不少的蒙古兵。 吕宪华倒是不太担心清军的骑兵,按照刘国轩介绍的经验,在杭州城外民居和农田间隔交错的环境里,骑兵无法发起集团冲锋,只能作为骑射部队来进行骚扰。 炮声一响,战斗开始。 相比昨天,清军的进攻欲望明显加强,在炮火和弓箭的掩护下,火枪手一边射击,一边推进,骑兵则轮番出动,不断地从各个角度射箭袭击日军的炮手和火枪手。 吕宪华则不为所动,下令足轻用盾牌保护好炮手和火枪手,让大筒和火枪不停地还击。一时间炮火震天响,两军打得热闹非凡。 刘国轩轰塌了城楼,见城上的清军纷纷沿着城墙向两侧撤退,于是下令发起进攻。许耀、金汉臣、吴世德各自带着手下,攀爬城楼坍塌形成的废墟,很快登上了城墙。 项绍宽找了一间看上去质量还不错的民房,用梯子爬到了屋脊上,坐着用望远镜观察两边的战况。刘国轩那边轰塌城楼,攻上了城墙,项绍宽便按计划派人到吕宪华处传令,让他由守转攻,尽可能消灭清军。 望江门的清军在一阵激烈的炮火对轰之后,组织了两次骑兵冲锋,试图打开缺口,但一来是道路狭窄障碍物多,无法形成集团冲锋,二来是郑军炮火猛烈,马匹难以控制,都没有奏效,反而是丢下了十多具尸体。 吕宪华接到了进攻的命令,便与岛津久治商议,岛津久治认为清军侧翼只有少数骑兵,就让佐多久逵带领几百足轻,绕向清军阵型侧翼,发动袭击。 清军骑兵是第一次在接触战对上日军,对这支身材矮小、装束怪异的军队也不敢过分轻视。带队的佐领显得非常谨慎,把几十名骑兵收拢在一起,先射了几轮箭,然后发起冲锋。 佐多久逵不过二十四岁,其实毫无实战经验,特别是没有任何对阵骑兵的经验,面对迎面冲来的八旗骑兵,只是本能地要求手下结成方阵,用盾牌抵挡。 岂知八旗骑兵的冲击力惊人,日军足轻的盾牌和胸甲在八旗骑兵的面前显得脆弱不堪,正面迎击的足轻当场就被击毙了十几个,整个队形一下子乱作一团。步兵阵型一乱,那就正中骑兵下怀,八旗骑兵来回冲杀了几遍,眼看死伤的日军已经过百。 吕宪华在后面看得摇头叹息,日军战斗力如此拉胯,也是意想不到。不过,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佐多久逵被八旗兵屠杀,立刻下令离佐多久逵最近的十几支大筒调整方向,对着八旗骑兵全力开火。 大筒轰击建筑有一定功效,射杀步兵效果也不错,但是对于移动中的骑兵,几乎没有命中的可能性。不过十几支大筒一顿狂射之后,马匹受到惊吓变得不易控制,佐领只得命令手下暂时脱离接触,重新组织阵型。 佐多久逵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带着手下向反方向跑出去几十丈远,才停下来重新列阵。 吕宪华一边看着,一边心想,这时候还是能看出日军的优势,就是不会溃散。如果是中原士兵,碰到这种情况肯定是要溃散的,除非有非常了不起的名将带领,但日军完全人生地不熟,跑也不知道朝哪里跑,只能坚持留在主将身边。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若不抓紧行动,八旗骑兵重新列队完毕,马上就会再次发动冲锋。岛津久治对佐多久逵的表现也感到脸上挂不住,非常愤怒地拔出佩刀,大喝一声,要求种子岛久时、肝付久兼和祢寝清雄带上火枪手和足轻跟自己前进。 当然,岛津久治的进攻就不像佐多久逵这么鲁莽,而是结成方阵,盾牌在前,由火枪手和弓箭手轮流射击,然后慢慢向前推进。吕宪华知道这一次进攻不能有闪失,便让通事告诉炮手,持续不断地向清军开炮,压制住清军的反击火力。 项绍宽在屋顶上看得清清楚楚,十分怀疑日军无法实现消灭城外清军的目标,甚至存在被清军反杀的可能,连忙从屋顶上下来,急匆匆赶到候潮门找刘国轩。 刘国轩带着郑军正在城墙顶上和清军激战。城下的火炮不断轰击城墙上的清军,清军只得且战且退,候潮门南侧的清军朝凤山门方向退却,北侧的朝望江门方向退却。项绍宽登上城墙,告诉刘国轩望江门外的战事不利,不过,同时也发现,清军在望江门外始终只有一千多一些的兵力,再无增援,可能城里已经派不出兵力了。 两人稍一合计,决定尽快攻下望江门城楼,这样就可以居高临下夹击城外的清军。于是留下吴世德驻守候潮门,防止清军从凤山门方向攻过来,金汉臣和许耀带兵直取望江门城楼。 望江门城楼上的清军已经严阵以待,用沙袋在城墙顶上垒了一个工事,几十支火枪对着郑军过来的方向。金汉臣也不敢掉以轻心,命令以盾牌为掩护,推进到差不多火枪射程的位置停下,开始和清军对射。 金汉臣的亲兵镇的英制燧发枪,射速比清军的仿葡式火绳枪快,几轮对射下来,清军的火力基本上就被压制了。金汉臣于是下令边射边前进,慢慢向清军逼近。 等推进到离清军的工事只有三、四丈远的时候,营总万宏带着十几个士兵手持刀盾,飞快地冲了出去,在清军几乎没有反应的情况下跃过工事,杀入清军当中。清军的火枪手对着突如其来的攻击毫无防范,连忙丢弃火枪,拔出刀来抵抗,肉搏厮杀乱作一团。 “冲!”金汉臣见机会来了,马上下令所有人一拥而上。 第二十五章 临危请降的田逢吉 一旦进入肉搏作战,战斗也就差不多接近结束了。 城楼上的清军虽然勇猛,毕竟数量不多,大约只坚持了一刻钟左右,便纷纷溃散,一部分向更北的清泰门撤退,一部分逃下城楼进入城内。城楼上剩下了弃刀投降的三十多人,其余是一地的尸体。 “快!把火炮对准清军,放!” 城头上还有清军留下的十多门火炮,对金汉臣来说显然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对着城下的清军就是一通猛射。 望江门外的清军本来还比较顽强地在与郑军交战,突然变得腹背受敌,顿时失去了斗志,一百多骑兵立刻放弃了战斗,在佐领的带领下向北突围。 佐多久逵当然没有再像刚才那样犯傻,而是指挥着手下,让开大路,任由清军骑兵撤离。然后再重新组织攻势,围剿城门外剩下的数百清军。 接近中午午正时分,望江门的战斗宣告胜利结束,城楼和城门都已经被郑军控制,城外的清军死伤惨重,剩下的缴械投降。 项绍宽、刘国轩和吕宪华在城楼上碰头,安排政战官们计点伤亡,抬运伤员,押送俘虏,又派人通知后勤室尽快送午饭过来。 从城楼上看去,杭州城里已经是一片混乱,多出地方冒起了浓烟,似乎是着火了。 “那是什么地方?怎么好像是在城里又筑了一道城墙?”吕宪华举着望远镜观察了一番,指着西北方向问傅成。 “那里是驻防城,是八旗兵居住的地方。” 吕宪华皱了皱眉,又问道:“驻防城?什么意思?” “吕委员,杭州城里平日有四千八旗兵驻防,连同家眷,何止万人。满汉不同俗,旗兵若是与汉人百姓混居,容易起纠纷,因此顺治年间就下令在杭州城内圈地,修筑驻防城。八旗兵与家眷都住在驻防城内,平日里汉人无令不得进,旗人无令不得出。” “嗯,这事我知道。不止是杭州,南京、广州、成都、西安等处都有驻防城。”项绍宽听完傅成的解释,缓缓说道,“杭州八旗兵的家眷都在驻防城里,包括那些跟着李之芳去衢州的。” “咦,要是这么说,我们只需要抓住那些八旗兵家属,李之芳的军队就会军心大乱。”吕宪华好像发现了什么。 “这是自然,不过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项绍宽命人从城楼里找了几把椅子,坐下之后对俞齐时说道,“请军机处的其他人和几位统领都过来开会,商讨接下去的计划。” 陆希星一早就再次和朱士杰一起出发,去其它村社征集粮食物资,到中午时分也还没有回来。许纬辰和常镇业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盘点剩下的军饷、粮食和药材,前两项还有些剩余,支撑半个月不成问题,但药材却成了一个大问题。一方面东宁的药材本来就不多,所以带的也少,另一方面战斗产生的伤兵比事前预计的多,岳亮和马医生忙进忙出,不但药材不够用,连配生理盐水的盐都快要不够用了。不过,既然攻上了望江门城楼,那么离攻占整个杭州城已经不远了,就算是物资短缺,大概也能在三五天内解决。 匆匆吃完午饭,众人就坐在望江门的城楼里,研究下一步的对策。吕宪华主张像攻取宁波府一样,先沿着城墙向北,逐个攻陷杭州各城门,然后下城迫使城内守军投降,大不了进行巷战。刘国轩也赞成吕宪华的方案。 “不过,清军会不会跑了?”温如嵩问道,“杭州城一共有十座城门,我军目前只控制了两座,清军随时能向北方逃跑。” “不会。”孙广越摇了摇头说道,“清朝制度,驻防八旗有驻守职责,逃回去也是军法从事,想活命门都没有。” 常镇业也笑着说道:“而且从技术上说,很难逃。大家想象中的逃跑是骑上马哼哧哼哧就跑了,但八旗兵是带着家眷驻防的,如果真的要跑,得要带上家属,根本跑不快。” “那你说,满人会不会无耻到丢下家眷自己跑路?”温如嵩还是不死心,希望证明自己的看法正确。 “刚才不是说了吗?跑去南京也是死路一条。”孙广越觉得温如嵩的话,显得有些胡搅蛮缠了。 “啪!”“啪啪!!”窗外忽然传来了枪声。 “什么情况?清军来反攻了?”吕宪华“腾”地一下跳了起来,站到窗口向外望去。 “应该不是,这枪声好像是从远处传过来的。” 众人纷纷起身,站到窗边观看。城里浓烟四起,枪声不断,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看,那边!”吕宪华忽然用手一指,众人看到城内远处有几十名清兵,保护着一架肩舆,沿着大街向着望江门方向跑来。 “那些清军要做什么?” “看衣着似乎是绿营兵。” “肩舆上抬着的那个人是谁?”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清兵已经来到了城门下。几分钟之后,俞齐时急匆匆地跑了上来,向着众人说道:“各位委员,城下来了几十名清兵,说是城内八旗兵到处杀人,他们十分害怕,所以来城下请降,那肩舆上坐着的是浙江巡抚田逢吉。” “什么?”这段话说得项绍宽都不敢信,思索了一阵说道,“让田逢吉上来说话。” “这……”俞齐时顿了一顿,又说道,“清兵把总说,田逢吉身患重病,只能躺着,没法登城了。” “那我们下去看看吧。”许纬辰挥手示意大家一起走,“反正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城楼下的清军都已经把武器交了出来,赤手空拳地围作一圈,护着中间的肩舆,肩舆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有气无力地望着大家。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谁能说清楚?”许纬辰大声问道。 一个小军官模样的人走了出来,说道:“小人是个把总官。昨日天兵降临,今日又一番激战,八旗兵战败死伤过半,八旗驻防将军图喇恐怕孤城难守,下令要屠尽城中汉人,小人因此与绿营弟兄商议,请抚台大人出面制止,不料那图喇居然下令八旗兵追杀我等。小人无奈,只得护着抚台大人来此请降。” 项绍宽听完,不由得眉头紧锁,看了看刘国轩,问道:“刘都督,你觉得此事真假如何?” 刘国轩也想了想,说道:“若说兵败屠城,这事情清虏干得出来。当年国姓爷兵临南京,南京八旗将军喀喀木就因担心城中百姓充当内应,想要屠城以绝后患,若非总督郎廷佐劝阻,几成人间惨剧。看这些人的样子,似也不像在编谎话。” “这些人既然缴了械,不如权当他们说的是真话。”许纬辰转身对项绍宽说道,“先把这些兵收了,我和田逢吉谈谈,看有什么消息。” “行,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迟,把这几个投降的分作几队,给各位统领带路,进城搜索八旗兵,若是动手晚了,说不定真的酿成惨剧。”项绍宽说完,便命俞齐时给清军剪辫子,自己给众人安排任务,“宪华,你带着日军沿着城墙前进,攻取各个城门,攻下一个就守住一个,不要让清军外逃。许耀、吴世德、金汉臣分兵三路,逐个街坊搜索,务必不要放过城中的八旗兵。记住,如果遇上绿营兵,就让这几个带路的人劝降,尽量减少伤亡。” 吕宪华和几位统领接受的任务,各自安排队伍出发。 许纬辰命人把肩舆抬到城门洞的阴凉处,避开当顶的艳阳,拿了一张马扎,就在肩舆的侧边坐下,轻声问道:“你就是浙江巡抚田逢吉?” “正是本官……”田逢吉操着山西口音的官话艰难地说道,“你们……真的是……大明朝廷?” 第二十六章 都是大英雄 许纬辰仔细观察了一下田逢吉,见他面色蜡黄,眼神无力,气息粗短,确实是身患重病的样子,便问道:“你这是得了什么病?” 田逢吉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许纬辰的问题,反而是继续问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你们……真的是……大明朝廷?” “是,大明朝廷重回杭州了。我姓许,是大明军机处委员,你叫我许委员便是了。”许纬辰轻声细语地说道,“你得的是什么病,告诉我,我好叫人替你抓药。” “不用了……老朽这病……怕是……没有几天了……咳咳……”田逢吉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纬辰见他的病状,心想恐怕一时也问不出什么来,便吩咐身边一个警卫:“快去,到伤兵营请马大夫过来。” 伤兵营里忙忙碌碌,从昨天到今天,先后总共有三百多伤员送了进来。在从东宁出发之前,军机处就给岳亮配了五十名伙兵,马心如手下还有一百二十名学习过消毒和外伤处理的土番姑娘,另外还募集了十多位郎中,组成医疗队,然而真的到了实战的当口,显得有些不够用。 伤兵之中有不少日军,还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清兵,其中有些是满洲和蒙古的八旗兵。军机处一早就料想到有这样的情况,所以早早定下纪律,即使是敌军的伤兵,只要不反抗,也必须予以救治。日本、满洲、蒙古士兵与医疗队的语言不通,救治起来很费一番周折,加上人手不够,整个伤兵营大呼小叫,忙得岳亮和马心如焦头烂额。 马心如听警卫说许纬辰找她,急忙背着包赶了过来。许纬辰便让马心如为田逢吉作检查。马心如听了一下心肺,觉得田逢吉心音尚好,只是肺音有些浑浊,只怕是呼吸道感染一类的病,又没有及时治疗,缺乏休息之故。 “这么说,他的病不会致命?”许纬辰轻声问道。 “不敢保证,但是感觉不是那么严重。”马心如也轻声细语地答道,“只是,我这里已经没有抗生素了,要找郎中给他抓药吃。” “行吧,那你给他安排郎中。等占领了全城,就送他回巡抚衙门好好休息,巡抚衙门的卫戍,我让武利派二十个人过去。” 郑军几路出击,正在占领全城的路上。 吕宪华这一路相当顺利,城头驻守的全都是绿营兵,只需让投降的绿营把总劝降就能拿下。两个小时之后,望江门以北的清泰、庆春、艮山、武林四座城门和候潮门以南的凤山门都已经在吕宪华的控制之下。 武林门是杭州城的北门,再向西前进,就是西门钱塘门,是驻防城通向城外的唯一通道,由八旗兵自己把守。吕宪华带着日军到达时,发现守军数量很少,日军虽然单兵战斗力一般,好在数量比之对方有压倒优势,很快就把八旗守军赶下了城楼。 许耀、吴世德、金汉臣按照项绍宽的要求,靠着投降的绿营兵指路,分兵逐个街坊搜索。城内的八旗兵果然在到处烧杀,街面上普通百姓的尸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难怪之前从望江门上看去,城里烽烟四起。八旗兵如此残暴,即便是海贼出身的许耀、吴世德等人都觉得无法容忍,严令部下看见八旗兵格杀勿论。 城中八旗兵的数量其实已经不多了,在三路人马的绞杀之下,又有二百余八旗兵横尸街头,剩下不多的残兵仓皇撤入驻防城,闭关自守。 到了下午申末酉初时分,全部的十座城门都已被郑军夺取,城内除驻防城外,也都在郑军的控制之下。街坊之中还有零星的枪声和打斗声,显然还有一些落单的八旗兵藏匿在民居或者小巷之中,冷不丁地攻击落单的郑军士兵。 如此局面,对项绍宽而言也有些头痛。杭州城的规模比宁波城更大,而且杭州城是靠武力攻取的,城内秩序肯定会比投降的宁波城差许多。刘国轩和许纬辰都主张将大量兵力调入城中,然后实行宵禁,防止少数仍然藏匿的八旗兵混在百姓之中发动袭击。 “我刚才送田逢吉回府,从他府里找到了这张杭州全图。”许纬辰将地图展开铺在地上,几个人都蹲下围作一圈,“看,杭州城里河道众多,桥梁起码有四、五十座,应该全部派兵封锁,将各个街坊隔开,八旗散兵游勇就不能流窜。” 刘国轩仔细看了看地图,又说道:“驻防城除钱塘门通向城外,尚有六座内城门通向城内,每座门外都须重兵把守,不能走失一人。” “不过,城外兵营也要留一些人,老许你就留在兵营坐镇,以策万全。”项绍宽想了想说道,“还是按照宁波时候的做法,城门城墙分段驻守,把所有的城门都关上,只留望江门进出,城里的岗哨让冯圣安排,他白天没怎么打仗。” 许纬辰说了声“好”,站起身来要走,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说道:“还有,杭州基本上是拿下了,我现在就派一只快船去通知潘兴,把大船开回定海驻泊,然后让老姜他们转移到杭州来。” “暂时先别。”项绍宽连忙站起来拦住了许纬辰,“杭州是浙江省城,清军应该会全力夺回,到时候胜负难料。到时候若需要让城别走,人多反而麻烦,不如让他们暂时留在宁波。” 许纬辰听了一皱眉,觉得项绍宽所说虽然也有道理,但如果那些官员不过来,自己这里的政务无论如何忙不过来。刚想开口说服项绍宽,转念又一想,现在是战时,还是以最高军事长官的意见为准,避免无谓的争执。于是点了点头,说道:“那我让老潘把鲍婧带过来,没有她在好多事情不方便。” 说完,见项绍宽没有别的意见,便转身出城。 夜幕渐渐降临,城外兵营里面依旧忙得热火朝天。大部分郑军都进了城,晚饭就需要做好之后送进城里,伙兵们川流不息地在营地和城门之间穿梭。 陆希星和朱士杰满载而归。两人带着两哨人马,在一天之内跑了五个村子,“化缘”得到了上千两银子和几百石粮食,短期内应该不会粮食匮乏,当然,陆希星还是按规矩都打了欠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并没有买到多少药材。 为了安全起见,项绍宽让郑克臧也留在城外营里。吃完晚饭,许纬辰便陪着郑克臧巡视伤兵营。伤兵营里又添了几十名伤员,基本都是在巷战中被郑军打伤的八旗兵,少数汉军旗兵还能与医疗队说话,满洲和蒙古八旗兵就只剩下嗷嗷直叫。 望着排列得如鱼鳞般的担架,不停呻吟的伤兵和穿梭忙碌的土番姑娘们,郑克臧不禁有些伤感。从记事时起,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带兵打仗,可从来也没人告诉自己,战争会带来这么多的伤亡,今天第一次经历了真正的激战,就见识了战争的残酷。 “许大叔,你说,以前爷爷打仗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有这么多人受伤?” 许纬辰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爷爷……”郑克臧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爷爷是不是常常都要看着这么多人痛苦?” “世孙,国姓爷身经百战,百折不挠,为我们打下了今日收复中原的基础。那些为国捐躯和受伤的勇士,他们不是白白牺牲的。总有一天,我们要让天下人知道,他们都是大英雄。” “对了,那首唱爷爷是《大英雄》的歌,什么时候能再唱给我听?我只在爷爷的忌辰和出兵前的祭祀仪式上听过两次而已,那歌真是太好听了。” “等有时间了,我教你吧。”许纬辰说着,用手指了指满地的伤兵,“我们先巡视一下,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第二十七章 田逢吉的悲伤 田逢吉被马医生送回了巡抚衙门,喝了郎中给开的药,一夜睡得很好。早上醒来,喝了一碗粥,让人扶着进了书房,在书案后坐下沉思。没想到过了没多久,许纬辰竟然带着郑克臧来探望自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行礼,被许纬辰一把按回了太师椅上。 “田公,歇得可好?”许纬辰笑呵呵地问道。 “不敢劳许委员动问,喝了药,感觉好些了。”田逢吉今天的状况明显比昨天好,能够连续说完整的话了。 昨天在望江门下,田逢吉咳嗽不止语焉不详,许纬辰也没问出什么东西来,见田逢吉状况好些,便问道:“田公,昨日之事究竟如何,能否详细说给世孙和许某听?” 田逢吉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惭愧……惭愧……” 郑克臧听不懂田逢吉在“惭愧”什么,刚想说话,被许纬辰拉了拉衣角阻止,便没有出声。 “田某仕清已有十多年了,虽无十分政绩,也算勤政爱民,积年做到了一省巡抚,没想到仍被满人将军视为家奴私俾,想杀便杀……”田逢吉说到这里,眼泪竟然涌了出来。 “田公毋庸悲伤,有话慢慢说,朝廷大军到此,满人没几天嚣张了。” “唉……昨日朝廷天兵攻破城门,那满洲将军图喇自知杭州难守,便下令杀尽城中百姓,将城池付之一炬。”田逢吉一边说,一边痛苦地摇头,“有绿营将士恳请田某去向图喇说情,怎料图喇竟然说,田某也是汉人,一并杀了了事,所幸几个绿营弟兄拼死救护,田某才得以脱身。着实不得已,只能向朝廷请降。” 许纬辰听完点了点头,柔和地说道:“田公不必悲伤,只管安心休养。事情若是如此,许某自有安排。” 停了一停,又问道:“田公哪年中举,哪科出身?” 田逢吉一愣,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照实回答:“田某顺治十一年中举,侥幸次年连捷,列二甲进士出身。” “哦,原来如此。”许纬辰心想,这么说来,此人不能算是贰臣。又问道:“我军攻城之前,城中尚有多少兵力?” “总督李邺园和城守副将陈世凯尽赴衢州,杭州绿营兵只剩不足一千之数。驻防城中的八旗兵,约有一千五百上下。” 许纬辰听了,心里又放下了一些,这个数字比之前军事会议上估计的两千八旗兵还少了五百,可见长期承平,清军也缺额众多。 “那城中官员还有哪些?” “杭州是省会,除督抚之外,还有藩台臬台,粮、学、盐各道,织造税关,又有知府和两个附廓知县,这些是衙署正印官,总有十多员,至于分辖事务的同知、通判、经历、县丞一类,则何止二十多员。”田逢吉说着,从桌上找出了一份文件,递给许纬辰,“田某既然请降,官员名录理当呈上的。” 许纬辰接过名录,并未再坐下,而是站直了正色说道:“田逢吉,你原系伪清浙江巡抚,与大明朝廷为敌,如今既然诚意来降,暂赦你往日之罪,着革去本兼各职,听任朝廷安排。念你病重,暂赏给六品俸禄,在巡抚衙门内居住养病,不要外出走动。原抚院所辖参议、经历等官,一律到总督衙门等候筛选任用。” 田逢吉没想到许纬辰突然开始宣布对自己的处理,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叩头谢恩,又被许纬辰一把扶住,重新搀回椅子上坐下。 许纬辰又换了一副笑脸说道:“田公,不必谢恩了。你只管在此居住养病,马大夫每日会来看你,内眷若有什么事,也可与马大夫说。外面的侍卫都是我所安排,绝无闲人打搅。若是有事,只管差人来总督衙门找我就是了。” 田逢吉瘫在椅子上,又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许委员安排如此详尽,田某感激不尽了。” 许纬辰和郑克臧从田逢吉的书房出来,冯锡韩带着倪聪和陈亦非在院中等候,正和武利说些闲话。许纬辰便吩咐武利安排斗葛人轮班宿卫抚院,然后众人出门往总督衙门而来。 总督衙门在巡抚衙门以南,仅一河之隔,河上有桥相连。众人走了几分钟,便到了总督衙门门口。昨日进城之后,总督衙门由冯圣所辖的兵把守,在正门贴了封条,门外有一什士兵警卫。 许纬辰让武利安排手下与冯圣的兵换防,自己揭了封条,与众人进了大门,直到正堂,请郑克臧居中坐了。总督衙门里原有一些经历、都事、检校之类的事务性小官,现在都随李之芳去了衢州,只剩班房里还有十几名差役。许纬辰便命令这些差役去各衙门,把官员们召集到总督衙门,同时又让倪聪到城外营里,请常镇业和陆希星过来。 大约等了近一个小时,各个衙门的官员才陆续到达。许纬辰吩咐衙役,让正印官到堂上,按人数摆了三排椅子,依照位阶坐下,属官们就在总督衙门的前院里站着。 官员们自昨天杭州陷落,就被封在各自的府衙之中不得自由出入,今天听说大明朝廷召见,各各不同心境。有些是心怀忐忑,虽然是坐着,心里也是极不踏实。也有的决意要做大清忠臣,就看明廷准备如何发落自己。 许纬辰和常镇业、陆希星每人各搬了一张椅子,正对着官员们坐了,说道:“各位,今日请大家来,是和诸位商议今后之事。本委员姓许,于大明军机处执掌政令,我左右的两位是陆委员和常委员。如今我大明朝廷如今攻取杭州,日后更要光复中原。满人气数已尽,伪清时日无多。诸位旧为清臣,当何去何从,要和诸位说道说道。” 说着,许纬辰取出田逢吉给的名册,又看着众人说道:“我现在点名,念到哪位的大名,请应一声。” “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陈秉直!” “犯官在!”正对着许纬辰的位置上,一个头发花白、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官员站了起来,躬着身子应道。 “坐下吧。都不用站起来了,应一声就是了。”许纬辰朝陈秉直瞪了一眼,陈秉直连忙又坐了下去。 “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郭之培!” “在!” “粮储道刘昌臣!” “犯官在!” “提学道陆舜!” “有!” …… “钱塘知县梁允植!” “有!” “仁和知县佟世锡!” “在!” 一长串名字点完,各个衙门的正印官都在,许纬辰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大家都听了。诸位虽然效力伪清,失身于贼,终究是时势使然。我大明朝廷格外宽仁,准你们悔过自新,只要出声答应愿意为国效力,朝廷自然是欢迎。谁若是有话说,请现在就讲,哪怕不愿投降,也请当面讲明。” 项绍宽和参谋室的众人一大早就来到了钱塘门上,观察驻防城里的动静。 驻防城里死一般的安静,连八旗兵的家眷们做饭的炊烟都看不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少量八旗兵在正对钱塘门的大街上几十丈远处,用拒马和沙袋垒了一个防御工事。 “看这意思,杭州将军图喇还想负隅顽抗啊。不过就这么几十个兵,能撑多久?”吕宪华用望远镜扫视了一遍城里,觉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驻防城里的八旗兵所剩不多,不过八旗兵奸猾凶猛,也不得不警惕。”刘国轩缓缓地说道。 “说的也是,那些八旗兵说不定都躲在街巷民宅之中,准备伏击我们。”吕宪华指了指那些门窗紧闭的房屋,“等火炮运进城,先朝下面轰几炮,看满人还有多少斗志。” “不错,抓紧把火炮运过来。”项绍宽用手扶着城墙的垛口,悠悠地说道,“这些满人的末日到了。” 第二十八章 将军府中伏 正说着,忽然有十几个八旗兵,护着一副担架,从远处朝着城门走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或者说应该是一具尸体。队伍行到了城楼之下,向守军说了几句话,守军连忙上城报告:“各位大人,那些八旗兵说杭州将军图喇已经自尽,他们是来向朝廷请降的!” “请降?诈降吧?”吕宪华有点不太相信。 “那担架上躺着的,是杭州将军图喇的尸体?说不定是假扮的。”金汉臣在一旁也说道。 “这个好办。”项绍宽下令说,“把那个绿营把总找来,让他认人。” 昨天投诚的绿营兵多数都在城外兵营安置,不过那个把总因为熟悉城里情况,所以跟着吕宪华在城头驻防,现在就在不远处的城墙上休息,很快就跑了过来。 一众人下了城楼,项绍宽命令抬担架的戈什哈把担架放下,让把总上前辨认。 “是,就是他,昨天我还见过,就是他下令杀尽城中汉人百姓的。大帅,让我把他碎尸万段。” “不要乱来!”项绍宽呵斥了一声,把总只得知趣退下。 八旗兵中有个官阶似乎较高的,大约是参领,向前走了几步,把杭州将军的关防和一封信递了过来。金汉臣连忙遮在项绍宽前面,接了关防和信,转身又呈给项绍宽。 项绍宽打开信笺一看,是用十分粗浅的汉语写成,大意是“杭州失守,自己应当一死报国,求明军放过驻防城内妇孺”。 项绍宽看完,把信递给刘国轩,几个人传阅了一遍。吕宪华“呵呵”一声冷笑着说道:“他昨日下令屠杀全城百姓之时,怎么不想起’放过城内妇孺’?” 刘国轩也摇头说道:“满人一向如此,毫无礼义廉耻。” 项绍宽阴沉着脸,想了半晌,说道:“杀降不祥,这些满人虽然无耻,但既然来降,还是按降人的规矩处理。” “说的也是。”刘国轩点头表示同意,“那就把这些人缴了械,看管起来等候发落。” “大帅,图喇将军,回将军府,家眷发丧?”参领用蹩脚的官话问道。 “嗯……”项绍宽略想了想,“也好,你们抬着遗体回去,我们正好去将军府看看。” 金汉臣听项绍宽如此说,连忙问道:“项委员,当心有诈,不如带些兵过去。” “也对,那你带人进驻防城一步一步搜查,所有八旗兵都要找出来,家眷一律在家不准出门。再派一队兵跟着我们。” 金汉臣于是大声喊道:“万兄,你带两哨人陪委员们过去。” 万宏听金汉臣这么吩咐,连忙招呼手下跟着项绍宽行动。 “其他人,跟我走!”金汉臣又大声地喊道。 将军府在驻防城的西南角,从钱塘门到将军府,中间要经过驻防城的军营和校场。沿着街道前行,可以看到宽阔的军营和校场已经空无一人。 将军府的规模与总督衙门相仿,从外面看是深宅大院的格局,大门从平地挑起有二丈多高,门前是麒麟照壁,符合一品大员府邸的规格。府门外也不见什么卫兵,只有两个包衣奴仆,已经换上了孝服。 “请。”参领从嘴里蹦出来一个字,用手做了一个“里面请”的动作。 项绍宽迈步刚想往里走,被万宏伸手拦了下来:“项委员,小心有诈。” 说完,万宏指示手下士兵先进将军府,搜查了一下两厢,确认没有什么异常,才护着项绍宽、刘国轩等人迈步进入将军府。 参领率先一步安排手下将图喇的尸体运到内堂安放,又引着大家往正厅而来。正厅大门紧闭,众人离开正厅还有十几丈远的时候,参领紧赶几步跑到了正厅门前,猛地推开大门,然后往地上一滚,嘴里大声叫喊。正厅里正对着外面的位置上,忽然出现了十来个八旗兵,拿着弓箭对着外面就射。 万宏眼疾手快,大叫一声“不好!”,一把将项绍宽推开。 “啪”、“啪啪”,门内射出来的十几支箭大多落在了地上,有两支射中了万宏,还有一支射中了一名士兵。 “快跑!”吕宪华毕竟是美军出身,反应更快,弯腰拉起项绍宽便往外面跑。 想要向外跑时,才发现将军府的大门两侧,已有八旗兵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正在试图把大门关上。这些八旗兵身着黑衣,隐匿在房梁上,因此刚才士兵搜查的时候没有发现。 万宏手下的两哨士兵,一半留在门外警戒,另一半跟着进来。门外的士兵发现有人要关门,心知不好,连忙向里冲,努力把大门推开。 吕宪华和项绍宽见一时无法从大门冲出去,只得退了回来。好在跟进来的一半士兵已经聚拢了过来,将几人围在中间。 正厅里的八旗兵两轮箭射完,持刀冲了出来,约莫有三十来人,直取项绍宽而来。 万宏身中两箭,依旧努力挥刀抵抗,还要招呼士兵们拼命地护住中间的几位委员。刘国轩见情势紧急,也拔出佩剑,亲自动手砍向八旗兵。 三十多个八旗兵嗷嗷直叫,凭着一股子血性愚勇拼命地砍杀,一时间鲜血飞溅。万宏不幸又中了两刀,直直地倒了下去。 不过,八旗兵的偷袭,本来依靠突然性,一波冲锋过后,刘国轩已经看清对方数量不多,自己的人数占绝对优势,马上指挥士兵反包抄过去。门口的八旗兵也没能挡住门外士兵的冲击,大门再次被打开,士兵们冲了进来,黑衣八旗兵纷纷被砍倒在地。 等门外的士兵们都冲了进来,刘国轩立刻指挥士兵将八旗兵团团围住,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将对手全部解决。刚才那个设计诱骗大家进府的参领也被从正厅里揪了出来,捆作一团。 “营总!营总!”,有个士兵大叫起来,众人才发现万宏倒在地上。项绍宽连忙走到跟前,发现万宏身中数刀,血流不止,好像还有最后一口气,赶紧蹲了下来,问他还有什么话说。万宏努力地动了动嘴唇,也没说出什么话来,便气绝身亡了。 旁边几个士兵放声大哭起来,项绍宽也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吕宪华见识过伊拉克的炮火连天,对一点伤亡没那么在意,抓紧清点了一下人员,发现己方的士兵战死了几个,还有十几个负伤的,连忙派人去叫医疗队来处理。刘国轩担心将军府里还有别的八旗兵埋伏,下令士兵们四处搜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敌兵。 总督衙门里,许纬辰和官员们的座谈会进展顺利。 出乎许纬辰意料的是,十几个正印官员之中,仅有按察使郭之培和提学道陆舜以老病请辞,不愿继续任职,钱塘知县梁允植坚持不愿投降,情愿一死。其余各人都表示愿意为大明朝廷效力。 “好。诸位愿意反正向善,朝廷定然厚待。”许纬辰对结果非常满意,“按察使与提学道既然以年老请辞,本该遣送你二人回乡。只是目下兵火连结,暂时不便遣返,就请二位仍在原府中闲居,听候安排。” 郭之培和陆舜听罢,双双起身致谢,告辞出去。 “钱塘县,你的县丞可在外面?”许纬辰又接着问梁允植。 梁允植站起身来,不卑不吭地答道:“许大人,县丞赵育元就在外面等候。” “你同他一道回衙,将县事交代了,暂时由他署理,你自己来我这里投案。” 梁允植听罢,并无多话,也转身向外走去。 “现在座下的诸位,都愿意投效大明朝廷,欢迎之至。不过,暂时都要委屈各位,除布政使之外,全都革职留任,仍在原署居住办理公务,稍后会有军机处委员到署视察。都听明白了吗?” 众官听完,纷纷表示听明白了,起身告辞出去。 第二十九章 那就屠吧 陈秉直听许纬辰说“除布政使之外”,心中十分忐忑,等到众人都出去了,便上前谄笑着问道:“许大人……” “诶,你不用问,我们三个正要问你话。”许纬辰示意陈秉直重新坐下,问道,“你是哪里人,什么出身?” “在下原籍辽东海州,镶黄旗人,顺治六年以贡生授山东平阴知县,多年来仕途辗转,如今忝居藩台。”陈秉直说着,还是一脸谄笑。 “这么说来,你是汉军旗人?”常镇业问道。 “呃……呵呵,这位大人有所不知,在下并非汉人,乃是满洲栋佳氏,入关之后改了汉姓,才姓的陈。” “咦,有意思,还能这样。”陆希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一个满洲八旗人,怎么会愿意效力大明朝廷呢?” “这位大人,在下身为藩台,布政一省,总要以百姓为念。大军既已入城,无谓搏一人名节,弃一省百姓于不顾。” 许纬辰听完陈秉直这番话,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看来在“理直气壮地不要脸”这件事情上,古人也是不遑多让。 “行吧,那你既然诚心归顺,我便按律发落了。”许纬辰坐直了身子,严肃地说道,“陈秉直,着即免去你本兼各职,以六品参议身份参与军机处政务。” “这……”陈秉直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犹疑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倒身下拜,口称谢恩。 许纬辰伸手把陈秉直扶了起来,又说道:“我知道,把你从二品布政使改为六品参议,降了好多级,一时间是有些难以理解。不过呢,朝廷眼下最大的文官就是六品了。你也不要问为什么,安心随营办差就是了。” “秉直明白。”陈秉直哆哆嗦嗦地重新坐下。 “制台不在,抚台病重,剩下最熟悉省城情况的,就是藩台了。”许纬辰转过脸对着常镇业和陆希星说道,“要不让他陪着你们两位,到各个衙门熟悉一下情况,回头我们再开会研究。” “行啊,没想到杭州城里的各类衙门那么多,是得要一个一个熟悉起来。”陆希星笑着说道,“我在杭州住了那么多年,也不知道是这样。” “这位大人怎么称呼?您在杭州居住多年吗?下官不记得有幸见过大人。”陈秉直听到陆希星的话,觉得有些奇怪。 “啊,我姓陆,你也称我陆委员好了。至于我在杭州居住的事情,你只当没有听过。”陆希星发现自己说顺溜了,现在总不能跟陈秉直解释什么叫“在阿里打工”。 “是是是,秉直明白。” “许委员!”武利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项委员派人来,说请你马上到驻防城将军府,有急事商议。” “哦?这么急?知道是什么事吗?”许纬辰一边站了起来,一边问武利。 “不知道,只是说要立时立刻过去。” 许纬辰点了点头,便关照常镇业和陆希星按刚才的计划进行,自己急匆匆出了总督衙门大门,跟着来人直奔将军府。 驻防城已经被明军完全占领,各个内城门也已经都换上了明军的旗帜,许纬辰穿过最近的延龄门,马上就到了将军府。 只是跨进将军府的大门,眼前的惨状就让许纬辰着实大吃一惊。只见项绍宽等众人都站在将军府的大院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尸体,还有几个八旗军官被绑作一团,坐在地上骂骂咧咧,只是那些满语谁也听不懂。 许纬辰连忙紧赶几步,来到众人面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项绍宽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刘国轩忿忿地说道:“这些八旗兵早上抬着图喇尸身来请降,待准他们投降之后,又说要送尸身回将军府,让家眷办丧事。谁知这些人竟在将军府里设伏,想要关上大门围杀我等。” “那……伤亡情况如何?”许纬辰急忙又问。 “好在带了两哨兵进来,我们几人总算都没事。只可惜……只可惜万宏弟兄不幸身中数刀,已经殉难。”刘国轩十分黯然地说道。 “唉……”许纬辰也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现在怎么办?” “找你过来,就是商量怎么办。”项绍宽这才开口说道,“八旗兵如此可恶,昨天要杀尽全城百姓,今天又诈降伏击我们。你说,要不要把这驻防城屠了,以示惩罚。” “屠城?!”许纬辰大吃了一惊,这种只有在书上才见过的夸张的行为,现代人显然很难下得去手。不过惊讶过后,很快又镇定了下来,自己刚才虽然不在现场,但是可以想象项绍宽们中伏时那种愤怒的心情。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很坚决地答道:“那就屠吧。” “你也主张屠城?”这下轮到项绍宽感到惊讶。 本来项绍宽就有军事决定权,真的要屠城,直接下达命令就是了。但作为一个现代人,项绍宽内心自然不愿意这么做,只是八旗兵的恶行,激起了刘国轩和众将的愤怒,直接拒绝他们的要求恐怕不行。派人去请许纬辰过来,其实是想让许纬辰说一些“大局为重”、“以我之仁义对敌人之残暴”之类的理由表示反对,这样才好安抚刘国轩和众将的情绪。 然而许纬辰的想法却不一样,摇着头说道:“满人无情无义,畏威而不怀德,不是仁义相待能够打动的。杭州百姓供养这些八旗兵也有二十来年了,事到临头图喇一声令下,不是照样要杀尽城中百姓。从立威的角度来说,杀才是正解。昨天下令屠杀汉人百姓,今天又拿将军的尸体作诱饵来搞伏击,这种人能讲道理吗?只有杀掉一批满人才能让剩下的满人丧胆。” “许委员说得对!国轩也以为,满人生性野蛮狡诈,桀骜难驯,不如一并杀了!”刘国轩发现许纬辰居然支持自己的看法,立时出言附和。 吕宪华经历过伊拉克战争,当然知道美军杀俘从不手软,因此对屠城也并无十分的反感,只是担心另一件事:“城中有两千八旗兵已经调往衢州,若是把他们的家眷全杀了,这些人会不会拼尽死力,与我军作战?” “会。但不必太担心。原因有二,其一是,李之芳现在在与耿精忠作战,他很难抽出兵力来对付我们,即便派兵来,也很可能派出绿营兵而不是八旗兵。其二是,八旗兵若是来夺回杭州,本来就会死战,对他们来说,只有死战这一条路,杀不杀他们的家眷,也不会改变他们的态度。” 许纬辰说完,吕宪华和刘国轩都点了头,表示没有意见。 眼见三个人居然达成了一致,项绍宽也只能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也对。那就杀吧。” “我去让金汉臣和许耀准备一下,马上动手。”刘国轩说完,就准备往外走。 “刘都督且慢。”许纬辰连忙把刘国轩叫住,“杀人是一回事,怎么杀又是另一回事。容我先安排妥当,再杀不迟。” “许委员有何安排?” “八旗家眷之中,有些懵懂孩童,不必就此陪葬了,可以留下来作别的用途。还有些年轻女子,留下来充作奴婢、赏给将士,比平白杀了好。” 刘国轩虽然激愤,不过许纬辰这几句话还是十分合理的,便点头说道:“那就听许委员调度了。” 众人商议已定,便命人清理现场,所有尸体都运到城外钱塘江边,用火烧了。万宏的遗体先抬到总督衙门停放,再让武利去街市上买一口上好的棺木成殓,等过几天正式祭奠了再下葬。几个活捉的八旗军官暂行看押,待万宏下葬之日杀头血祭。驻防城中继续戒严,由金汉臣负责继续搜捕残余的八旗兵,并且严禁旗人离开驻防城。 第三十章 可有育婴堂? 等许纬辰回到总督衙门,常镇业和陆希星已经由陈秉直陪着去各衙门巡视了,郑克臧闲不住,自己出去走动,也不知去了哪里。许纬辰只得一面命人去找常镇业等三人回来,一面带着冯锡韩、倪聪和陈亦非在总督衙门里搜检。 总督衙门格局、规模和气魄都远远超过宁波的提督衙门,所有建筑分为三路,中间一路是四进的大院,前两进是大堂和二堂,属于办公区域。后两进是官邸和上房,属于内宅,里面住着李之芳的家眷,武利已经派人围了起来,禁止闲人出入。左右两路是各种功能性建筑,诸如钱谷幕、刑名幕、胥吏房等等,不过现在都人去楼空。 许纬辰在李之芳的书房里翻查了各种文书,并未找到任何有用的文件,也未找到任何的金银等物,只能感慨一声,比起塞白理,李之芳不但更加认真细致,而且为人也更加正派。 常镇业和陆希星本来由陈秉直陪着在粮储道刘昌臣的衙门里点算存粮,听说许纬辰急着找自己,连忙匆匆地赶了回来。 几人就在书房里坐下,许纬辰告诉陈秉直,杭州将军图喇已死,现在需要他这个镶黄旗满洲人来处理驻防城的事务。 “这……”陈秉直一脸为难,“下官虽然是旗人,但自幼也是读圣贤书的,从未接触军务……” “没让你办理军务。”许纬辰摇摇头说道,“你当过知县、知府、布政使,要你办理民政总不能推托吧?” “下官没有那个意思……”陈秉直连忙又换上了一副谄笑的嘴脸。 许纬辰没有理会陈秉直的解释,继续说道:“趁现在时辰还早,你带原来布政使衙门的手下,去驻防城查对户口,天黑之前要办妥。” “许委员,这……是不是有些太急了。”陈秉直苦着脸申辩道。 “这件差事是有些急,但现在是非常之时,让你快些你就快些。对了,巡抚衙门的属官现在也都在这里待命,你一并带过去,人手不算少了。”许纬辰说着,从包里取出一枚令牌,递给陈秉直,又说道,“你记住,所有八岁以下的孩童要登记成一册,九岁以上未嫁的女儿也要登记成一册,切切不可混淆。” 陈秉直当然不知道许纬辰这么要求到底有什么用,但也不敢再问,只得称“是”,伸手接了令牌,匆匆告辞向外走。 “等一下。”许纬辰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又把陈秉直给叫住了。 “许委员还有什么吩咐?” “这杭州城里可有育婴堂?” “育婴堂?是有一座,就在杭州织造府西侧,离此不远。”陈秉直说完又想了想,“哦,对了,杭府局粮通判许天荣在任日久,平日十分在意育婴堂事务,时常召集城中富户为育婴堂捐献钱银、募置义田,与育婴堂主人最为相善,许委员若想知道底细,不妨传唤他来问问。” 许纬辰听完,点头示意陈秉直可以走了。 陈秉直一走,许纬辰便把将军府发生的事情对常镇业和陆希星说了,二人先是毛骨悚然,等听说了屠城的决定之后,又是一阵惊讶。不过无论如何,二人都赞成这个决定,毕竟对于历史文化论坛的资深坛友来说,清军的屠城暴行不可胜数,怎么也应该还以颜色。 既然有陈秉直的推荐,许纬辰便让冯锡韩去杭州府衙门请许天荣。杭州府衙门在杭州城西侧靠近清波门的位置,冯锡韩一去一来大约三刻钟,期间许纬辰便和常镇业、陆希星继续翻看李之芳府里的文书,研究接下去需要处理的政务。 等许天荣到场,许纬辰便请他坐下,详细询问了育婴堂的规模和运营情况,尤其是孤儿长大之后如何安排生计,许天荣都一一作答。听上去,育婴堂规模不小,而且城外义田的产量也足以维持运作,孤儿长到十二岁,便会被安排学习手艺,到各商铺匠屋学徒,学徒期满就要离开育婴堂,自谋生计。运气好的孤儿,会在较为年幼之时,被没有子女的富裕人家领养,也有一些被大户人家买去当奴仆的。当然,育婴堂的死亡率是很高的,据说平常年景三成死亡率已经是不算高的,要是遇上灾年或者瘟疫,那就难以预知了。 陆希星接着又问了一堆粮食征收和转运的问题,许天荣也对答如流。听下来,许天荣是河南固始人,在杭州府局粮通判的位置上已经待了八年,是办理粮务的老手,这一次李之芳南征,粮食供应也操在许天荣手中。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已经将兰溪沿线的民船几乎全部都租下了,分作五队,在杭州和衢州之间穿梭往返,确保船到杭州就有粮能装船,衢州要粮就有船能到岸。 “那么,你说育婴堂主人与你十分相善,若朝廷命他办事,能确保牢靠么?”许纬辰问道。 “以下官与那育婴堂主人杨济慈多年交情,确实敢保。” “那你这就去与他说,我有数百孩童,都是八岁以下的,近日将自海外而来,要寄放在他的育婴堂。这些孩童不谙汉语,要他费心照顾了。” “数百孩童?”许天荣不由地吃了一惊,尽管杭州育婴堂近几年来在他的全力支持下,已经具备了相当规模,但“数百”这个数字还是显得有些太大了。 “你放心,所需花费我会派人送过去,不会让他吃亏的。”许纬辰见许天荣一脸惊讶,便慢慢给他解释,“唯独要叮嘱他忠勤任事,要是能把事情办得好,朝廷今后还有恩典给他。” 许天荣连忙站了起来,说道:“那下官这就过去和他说话,只是不知大人所说的孩童几时会到。” “只在两三天内,叫他尽快准备。” “还有,我看你老于粮务,做个通判屈才了。等育婴堂的事情办妥了,你就来军机处后勤室报道,在我这里协办粮务。”陆希星发现许天荣是个人才,就想要把他留在身边。 “下官……多谢大人抬举。”许天荣向着三人作了揖,急忙退了出去。 “你们听这个许天荣说的,李之芳的粮草运输全靠杭州通过兰溪逆流供应。现在这条粮道断了,李之芳的军队应该撑不了多久吧。”等许天荣走出门外,常镇业便向着另外两人说道。 陆希星呵呵一笑:“看着吧,李之芳如果能撑住,肯定会发兵回来夺回杭州城的。不过没有粮食的话,他多半撑不住。” “对了,你打听育婴堂的事情这么详细,是要做什么?”常镇业觉得不太理解许纬辰的意图。 “我不是向刘国轩求情,要求把满人的孩子留下来嘛,这些孩子总得有个地方放,除了育婴堂,还能送去哪里。” “这倒也是。我们在东宁办几十人的幼儿园还行,要是几百上千孩子,自己肯定弄不过来。”陆希星附和着说道。 常镇业想了想又问道:“那我还听你对陈秉直说,九岁以上的未嫁女孩,也要单独造册,你是不是也想把这些女孩子救下来?” “是啊,女孩子嘛,能多留下一些是一些,将来安排到医疗队工作,哪怕入浣衣局洗衣服也行啊。” 常镇业听完,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要说,军中那么多光棍,将来要给他们婚配呢。” “婚配当然是要的,医疗队和浣衣局也不可能干一辈子,等她们年纪再大一点,就要分给军中人嫁了。”许纬辰也笑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 猥琐是猥琐了点 许纬辰走后,项绍宽和参谋室的其他人又沿着城墙巡视了一遍。杭州城西面临着西湖,西南是凤凰岭,修建城墙的时候将凤凰岭括入了城内。项绍宽觉得,清军若是来夺回杭州,很难从西侧进攻,南面钱塘江上,有郑军和日军的上百艘战舰,清军也难以逾越,因此布防的重点应该是北侧和东侧城墙。 吕宪华和刘国轩对此都表示赞同,正好驻防城以北接近武林门的大片区域原本是清军绿营的校场,屯驻几千人马没有问题,不如就把金汉臣、许耀和吴世德三镇全都移驻进城,留下冯圣、林升两镇和萨摩军团在城外兵营驻防。 刘国轩又提出,将军府的位置离总督衙门、杭州府等官署不远,离校场也近,本来就是将军办公的地方,不如就将军机处暂时设在这里,十分方便。 项绍宽对此没有意见,或者说不打算有意见,因为刘国轩的用意很明显包含了处置一下图喇的家眷解解恨。于是马上派人将图喇的家眷全部捉拿,把将军府清理了一番,搜出的金银财物连同图喇的家眷送往总督衙门由政令室接收。 将军府规模没有总督衙门大,不过对于居住来说也足够宽敞了。项绍宽把上房留给了郑克臧,自己和刘国轩安顿在了花厅东西两侧的偏厅,吕宪华、孙广越等人就安排到两廊的厢房。 陈秉直能官至布政使,果然还是很有执行力的。按照将军府内所存名册的记载,驻防城中八旗家眷大约有六千人,要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清查全部的户籍,显然是非常困难的,哪怕抚台和藩台衙门的经历、都事、照磨、检校等低阶官员一齐上阵,加上二十几个书办,也不是轻易就能搞定的。 陈秉直还真就完成了。 晚饭时间,陈秉直气喘吁吁地将一摞簿册交到了许纬辰的案前。许纬辰翻开看了看,驻防城的实际人口比将军府名册上的少了数百,这也可以想象,承平时节,杭州将军也要靠八旗人口空额来赚取一些外快,要不然项绍宽也没法从图喇家中搜出那么多的钱来。 再看另外两份,八岁以下孩童共有九百多人,连同本月所生的婴儿也登记得清清楚楚,九岁以上未嫁之女,则有四百多人。 “好啊,办得好。真是辛苦你了。”许纬辰对这个满洲人的效率还是非常满意。 “大人谬赞,下官的本分而已。”陈秉直还是一副一脸谄笑的样子。 许纬辰继续嘱咐道:“你接着办第二件事。我要你准备四十辆大车,两天后,也就是十一日辰末巳初之前必须备齐,到钱塘门外等候。” “许委员,敢问这些车辆有何用途?” “你不必多问,只要记得一样,就是此事万万不可与人提起,明白么?” “下官明白。”陈秉直听许纬辰说得如此神秘,又怎敢不明白。 “行了,你去准备吧。” 陈秉直行了一礼,本打算转身出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谄笑着说道:“几位委员,陈某有些东西,想献给朝廷,不知朝廷是否悦纳。” “什么东西?”陆希星瞪着眼问道。 “呃……半年前,康熙曾有密旨到下官这里,要下官为内廷采办药材。几个月来也办了不少,原打算送往京师的,现在朝廷天兵到此,下官思忖,不如献给朝廷,以备不时之需。” “哦?”药材正是当前稀缺的东西,陆希星听得眼睛也发亮了,“好啊,那就却之不恭了。” “哪里哪里,朝廷悦纳是下官的荣幸。”陈秉直又行了一礼,这才真正出去。 “呵呵,这家伙看上去猥琐,办事还真有一套。”常镇业望着陈秉直的背影,感慨地说道。 第二天吃罢早饭,项绍宽派人请军机处所有委员以及岛津久治等将领,到将军府开一个全体会议,商讨接下去的战略部署。将军府的正厅里,用四张桌子拼成一个大长方形,桌子上摊着浙江一带的地图,众人围着桌子坐下。 项绍宽用一种不紧不慢但是非常坚实的语气说道:“诸位,我们在东宁时商定的作战计划,就是连续奇袭攻陷定海、宁波、杭州三地。如今目标都已达成,接下去应该如何行动,想听听大家的看法。” “我军连续作战,现已比较疲劳,应休整半个月。”刘国轩首先发言,“杭州乃浙江省会重地,既被我军攻克,清廷势必调集大军前来收复,我军正好以逸待劳,予以痛击。” “不错,杭州城墙在前面的战斗当中被击毁了不少,也应该抓紧修补,以备接下去的作战。”吕宪华补充道。 “嗯,清军要想收复杭州,无非是两个方向,第一是从江宁调集大军,南下浙北,第二就是李之芳弃守衢州,发兵夺回杭州。”项绍宽同意刘国轩和吕宪华的判断,指着地图上的形势说道。 “那江宁清军来杭州要多久?”郑克臧望着众人问道。 孙广越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我感觉,江宁大军南下的时间不会很近。” “为什么?” “我印象当中,康熙要在六月末才会拜康亲王杰书为大将军王,七月末杰书才会从北京出发。在杰书抵达江宁之前,江宁总督和将军的主要职责是支援江西前线的定南将军希尔根作战,应该派不出兵力进攻杭州。” 孙广越这段话对郑克臧来说,存在着时间上的巨大违和感,不过郑克臧也已经习惯了这种违和感,因为“毛利国人”经常会作出提前判断,而且会被事实证明是正确的。 “南线的李之芳,如果脑子没坏,也应该不会派兵来攻取杭州。”这次说话的是朱丹赤。 “为啥?”孙广越例行对朱丹赤进行质疑。 “大家看地图。李之芳驻军衢州,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衢州金华一带是浙江的腹地,有三条路通向省外,即向北经由杭州通往江宁,向南经由仙霞关通往福建,以及向西经由信州通往江西。控制住了衢州金华就是扼守住了浙江的交通枢纽。所以李之芳只要不是失去理智,应该不会放弃衢州来攻杭州。” 朱丹赤的这个说法,得到了在座大多数人的赞同,不过郑克臧似乎并不完全理解,挠着头又问道:“那李之芳要是昏了头,派兵来攻打杭州呢?” “他要是不清醒,我们可以帮他清醒。”许纬辰用手敲着桌子说道,“朱丹赤的分析很对,李之芳的最佳策略就是固守衢州,守住向西进入江西的通道,这样耿精忠的军队无法攻入江西,能减轻希尔根的负担。另一方面,李之芳和塞白理的军队还能要求江西方面提供粮草,否则的话,一个月内两万多清军就会变成饿殍。”许纬辰停了一停,继续说道,“不过,杭州毕竟是省会,李之芳作为总督,守土有责,也难保他不会来夺回杭州。所以我们要帮他清醒清醒。” “怎么帮他清醒?”郑克臧继续问道。 “我们给李之芳写一封信,替他分析利弊,告诉他安心驻守衢州。钱塘县令梁允植不愿向朝廷投降,正好让他送这封信过去给李之芳。” 陆希星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对了,据许天荣说,他替李之芳经办粮草,已经有一部分装船了,不如运几艘过去,鼓励一下李之芳,让他清醒地意识到固守衢州的重要性。” “把粮食送给敌人?!”郑克臧惊呼了起来,金汉臣、许耀等众将也觉得不可思议,只有刘国轩微笑着点头不语。 项绍宽当然知道陆希星是什么意思,也笑着说道:“世孙想知道其中的道理,希星你给大家解释一下?” 第三十二章 追功授爵 陆希星又米老鼠式地笑了起来,得意地说道:“南宋开庆元年,元宪宗蒙哥汗率领大军围攻南宋合州钓鱼城,遭到城中宋军守将王坚抵抗,久攻不下。于是蒙哥汗改为围城,想要困死钓鱼城内宋军,结果宋军早有准备,在城中囤积了十年之粮。一天,王坚命人将重三十余斤的鲜鱼两尾及面饼百余张抛给城外蒙军,嘲笑城外蒙军缺粮。这一计果然刺激了蒙军的神经,蒙军被迫改变策略,再次猛攻钓鱼城,结果蒙哥汗在攻城时中流矢而亡。” “我明白了,给李之芳送几船粮食,就是告诉他我们粮草充沛,不怕他来攻打杭州。”郑克臧一脸认真地说道。 “不止于此。还要告诉李之芳,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保护他自己的粮道,所以衢州一定要守住。”项绍宽又补充说道,“不过,虽然我们可以这么做,但是李之芳这个人会不会铤而走险,仍是未知之数。还得考虑一下,如果李之芳非要想收复杭州,他会怎么做?” 刘国轩点了点头,指着地图上的地形说道:“李之芳若是要夺回杭州,无非两条路,其一是顺兰溪而下,进入钱塘江,从富阳县方向而来。另一条是由金华府走陆路到绍兴府,从萧山县方向而来。” “走陆路的话比走水路要慢不少,李之芳应该不会选择陆路。”吕宪华说道。 “会不会都要防一下。按照那个王千总所说,钱塘江上游富阳县和钱塘县交界处有个钱塘水师营的营地,正好可以派林升带他的戎旗二镇去那里驻守,如果清军从水路来犯,就能第一时间知道,我们从江面上增援也方便。”项绍宽分析道,“主力休整几天之后,再渡过钱塘江,攻取萧山县和绍兴府,这样一来,杭绍甬三郡就尽在我军之手,杭州的南面防御也有了屏障,朝廷也算是在中原站稳了脚跟。” “是啊,如此一来,宁波府与杭州府之间,就可以通过浙东运河运送物资,虽然没有海上运输速度快,但安全得多,而且沿岸有大量民夫可以调动。”陆希星一直管着大军的供应,对运输非常在意。 “还有,我们现在占地多了,处处要留兵驻守,还要再发动下一步的进攻,兵力就会捉襟见肘。”吕宪华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是不是应该把船只派回东宁,运送剩余的部队来杭州?另外,日军的第二批军队,是不是也应该请他们增援过来了?” 项绍宽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日军的后援部队就请岛津久治阁下派船回去联络一下。至于东宁的援军,我之前是有两样担心,一来是东宁正对着福建,耿精忠是个卑鄙小人,难保他不会趁虚袭击东宁,需要在东宁留一些兵力确保安全;二来是清军如果强力反攻,导致杭州失守,我们还需要这些船从海上撤退。不过现在看来,这两样担心都有些多虑。” “是啊,耿精忠现在正和塞白理、李之芳激战,一时不会顾及东宁,而杭州城现在暂时也是安全的。”吕宪华也表示赞同。 “不过,根据图喇家眷的口供,图喇其实在自杀之前已经重病缠身,早就上奏康熙遣人自代,康熙也已经批复,派遣满洲镶黄旗都统拉哈达为镇东将军,从兖州带兵过来替代图喇。兖州在山东,离杭州很远,但也不能不作准备。”许纬辰补充道。 “要是这样,那就更要抓紧把船队派回去,我们现在需要援军嘛。”项绍宽终于拍板说道。 “对了,万宏将军身死国事,是此次登陆作战以来第一个阵亡的将官,应该赐祭赠爵。”许纬辰站了起来,慢慢地踱到了郑克臧的身边,“万宏将军从国姓爷时代起就在军中效力,一度署理殿兵镇,怎奈一向功过参半,始终没有做到统领。本次攻打宁波、杭州两地,有陷阵之功,本来可以晋升协统,可惜为八旗兵所害……” “那万宏将军下葬之日,我以父王之名,到他灵前致祭吧。”郑克臧知道,自己监国世孙的职责之一,就是要在这些严肃的场合行礼。 许纬辰点点头,继续说道:“去年在东宁的时候,军机处拟了《武将勋臣爵位条例》,给王爷过目,王爷说好,世孙也看过吧?大明原本的勋臣爵位,只有公侯伯三级,级别过少,惜授则无以鼓舞军人勇武之心,滥发则难收奖励忠勤之效。所以,新的《武将勋臣爵位条例》设七等十八级,好鼓励武将忠勇杀敌。万宏将军生前的官衔是都督佥事,叙功叙恤,加赠三级为一等子爵。” 这一番话说完,在场的诸将都大声表示许纬辰的提议十分允当。一等子爵在七等十八级爵位体系中,位于第五等十一级,比万宏生前的实际地位要高一些。 项绍宽当然知道,万宏如何追授爵位,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哀荣,更关系到全军对《武将勋臣爵位条例》的信心。 七个月前,也就是永历二十七年腊月,军机处专门召集众将开了一次座谈会,会议的目的是进行军阶和爵位的改革。当时毛渊明在会上发言,指出大明爵位制度有“级别过少”这个致命的缺陷,导致郑军多年征战不息,无数将士血洒疆场,却只有九人得封伯爵。但另一方面,封爵对忠诚度的作用却并不明显,九人之中就有三人降清。因此,爵位制度必须改革。这一点,与会的将领基本上全都赞成,也对新方案没有异议。 另一方面,军阶的改革就困难重重。大明永历皇帝授权郑成功除官,文官只能到六品,武将却可以到一品,这就导致很多郑军的宿将累功升至一、二品,招降敌将时往往也以高品秩的武官位阶相引诱,军中高阶武将开始泛滥。郑军鼎盛时期,人马多达十五万以上,除授几个都督、都督同知、都指挥使这样的一、二品的大员无可厚非。但在经历了南京战败以及之后的几次激烈内讧之后,郑军的兵力大幅下降,在军机处整编整训之前,郑军账面上的兵力就只有三万七千五百,整编之后发现实际上只有两万四千人。区区两万多人中,却有二十多个都督同知、都督佥事等一、二品的大员,就显得头重脚轻,非常滑稽。 所以整个军机处都认为,要想增强军队的战斗力,就必须精兵简政,降低将军的品阶,郑经也非常同意这个观点。但实际操作起来,几乎所有的将领都会反对,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最后妥协的结果,是让一部分年龄大、官阶高的将领,如陈泽、颜望忠、杨祥等人受爵休致,离开军队,较为年轻的军官在升任统领、协统时,只增加俸禄和待遇,暂不晋升品阶,比如金汉臣,虽已担任统领,仍是正三品的指挥使。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部分将领抗拒整编整训,渡海降清,前后有四千多人离开东宁。 万宏本人又是个特例中的特例,他年龄偏大,早在郑成功时代就已经晋升为正二品的都督佥事,还曾署理殿兵镇,但之后没能转正,可以看成是当时武将官阶通货膨胀的一个典型,整编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挂着正二品都督佥事衔的营总。若是仅仅按营总的级别来给万宏受爵,叙功也只能加授到二等男爵。许纬辰提出给万宏授一等子爵,在场的吴世德、金汉臣等人显然都很高兴,因为这就意味着自己将来至少是子爵,伯爵在望,因此个个都非常满意。 项绍宽见大家没有其它事情要议,便宣布散会。 第三十三章 无可奈何的梁允植 从将军府出来,穿过延龄门再走上十分钟,便是杭州府衙。 杭州是省会,城里各种衙门众多,因此知府衙门和两个附廓县的衙门只能非常寒酸地建在一处,知府衙门坐北向南,钱塘县和仁和县大堂则是占据知府衙门前院的东西两侧,可能是相当少见的并非南北向的县衙。 许纬辰、陆希星和常镇业在知府衙门偏厅里坐定,便让革职留任的知府王梁把许天荣和梁允植都请了过来。 “梁允植,你之前说不愿归顺朝廷,我命你向县丞移交县务,都办妥了吗?”许纬辰声音冷峻地问道。 梁允植站得很直,铿锵有力地答道:“已处理妥当,本想去向大人投案,不意大人先一步来了这里。” “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愿归顺朝廷,朝廷也不会将你处死。现在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大人,梁某不仕二主,恕不能替大人效力。” 许纬辰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这件事,你会愿意去办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给李之芳的信,递给了梁允植。 信是由军机处众人参详,冯锡韩执笔写就。内容一共三件事:第一,大明军队已经收复杭州,浙江一省即将不保,劝李之芳认清形势,早来请降;第二,如果李之芳不愿投降,那么最好固守金衢,扼守江西门户,免得连累江西的定南将军希尔根;第三,送上粮食五船,以利固守,若是有情急之事,只管向杭州请援。 梁允植接过书信一看,信封上写着“大明军机处掌军机参谋事委员项绍宽致书大清总督浙江等处地方军务李之芳阁下台启”。 “我要你去李之芳那里,把这封信送给他。还有,李之芳还有少数家眷,你也带去衢州。” 梁允植站在原地想了想,送信这件事,确实不算为明朝效力,而且自己除了去衢州投奔李之芳,似乎也无处可去,只能答应了下来。 陆希星又把“送五艘船的粮食给李之芳”的意思对许天荣说了。许天荣一开始觉得陆希星是在试探,万万不敢答应,还得许纬辰和常镇业帮着解释了半天,许天荣才明白是真的要送五船粮食给李之芳。 不管理解与否,许天荣和梁允植都领了命,下去准备。运粮船就在城内河边停靠,午饭之后梁允植即可登船出发,从凤山门的水门出城,很快便能进入钱塘江。 送走了许、梁二人,许纬辰觉得来都来了,干脆就地开会,安排一下杭州的政务,于是又让王梁把革职留任的同知祖重贵、水利通判孙元振、仁和知县佟世锡、钱塘县丞赵育元等人都找了过来。 询问之下,几位官员都说,因为从三月份开始陆续接到耿精忠起事的消息,李之芳就让整个杭州进入了战时状态,所有各官除了办理庶务,最重要的就是为筹办军需。李之芳去了衢州之后,杭州各官利用水路向衢州运送粮草和物资,现在已经停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听候发落。 陆希星便问办理军需的情况,几名官员都面露难色,最后还是王梁吞吞吐吐地表示,本来募集了数千民夫,还有不少钱塘江上的船家,但因为打仗的缘故,这些民夫和船家跑了不少。 “那就要麻烦诸位再重新招募了。杭州城墙要修缮,朝廷大军不日开拔,粮草军需也要运送,几千民夫无论如何是要的。” 陆希星这么一说,王梁忙不迭地答应,实话说来,钱塘、仁和两县人口密集,招募民夫确实并不困难。 “还有啊,朝廷制度,粮税夏秋两收,夏粮的税从六月起征,到八月之前必须完成,几位大人也要费心了。” 相比之下,常镇业的这个要求就给官员出难题了。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番,最后还是王梁开口:“常委员,这个规矩卑职知道,只是李之芳出兵之前,已经征收过一遍税款,如今要是再征,只怕是要激起民变啊……” “李之芳征了多少钱?都有记录吗?” “卑职记得一共是四万多两,其中一万多两是从钱塘、仁和两县各乡里村社,三万多两是从城内富户商家手里征收。簿册都有详细登记。” 常镇业形象斯文温和,没打算威逼王梁,淡淡地说道:“那就把记录拿来,我们再参详参详。” “对了,还有几件事情,之前事情太多没有及时办理,你们记得去办。第一是,你们安排人贴出布告,告诉百姓周知:大明朝廷光复杭州,百姓需剪辫易服;第二是,大军入城之前,清虏将军图喇下令屠杀百姓,城内死亡尚未计数,告诉百姓,凡有家人死于八旗兵屠杀者,到县衙报告登记;第三是,朝廷如今是用人之际,若有毛遂自荐者,可自行到总督衙门投报。”许纬辰说完看了众人一眼,“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大人放心,午饭之后便会抓紧办理。”王梁连忙说道。 人忙起来,时间就会过得很快,回到总督衙门之后,陆希星和常镇业对着一大摞的簿册研究了一下午,接近傍晚时,才差不多把情况搞清楚。一般情况下,夏粮税收较少,基本只有秋粮的一成左右,主要是防止财政和军粮出现季节性亏空。但这一次李之芳征得很多,因为浙江南部都失陷了,中部地区在打仗,社会秩序一片混乱,也征不上税,所以在北部杭州、湖州、嘉兴三府征了很重的税。如果现在再要征税,确实有可能造成民变。 “只是,我军现在有一万多人,总得吃饭,不征税很难维持下去。”陆希星对着簿册,显得有些苦恼,“能不能像老姜上次那样,号召农村富户捐献?” 常镇业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可能挺难的。这事情可遇不可求。包、邵两家后世出了这么大的富豪,和他们家族眼光独到、格局宏大分不开的。但你不能指望人人都有这个格局。” “办法也不是没有,有些人不体面,我们可以帮他们体面。”许纬辰忽然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 许纬辰刚想解释,武利忽然在门外喊道:“许大叔,潘大哥和鲍大姐来了。” 穿越者们之间当然是平辈论交,无论是年纪最大的赵湘梓还是年纪最小的李芊,大家相互之间都是称兄道弟,但在武利看来,年轻帅气的潘兴和青春靓丽的鲍婧就是年轻人,许纬辰只能委屈一下当大叔——当然在潘兴听来,这可不一定是谁受委屈了。 “哈,老潘你好快啊。”陆希星看着飞快地走进来的潘兴和鲍婧,笑嘻嘻地说道。 “那是,我在船上接到你们攻克杭州的消息,就连忙带着船队回了定海,碰巧老姜和鲍婧都在定海,否则肯定还要再晚一天才能来。” “那边形势怎么样啊?”许纬辰急切地问道。 “挺好的。一正在宁波城加强防务,老姜在定海继续募集粮草,说是过几天再送过来。”潘兴说完,坐下端起茶碗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鲍婧也走得有些气喘吁吁,脸上也泛起了红晕,显得颇为娇俏,带着些嗔怒说道:“许纬辰,你做什么非要我马上赶过来?” “唉,我们这里没你不行啊。”许纬辰叹息着摇头。 “怎么了?没饭吃了,还是衣服没人洗,所以要老娘过来伺候你们这群大少爷?” 许纬辰被鲍婧这么一句冲,汗都快下来了,连忙解释说:“不是不是。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你来办。” “什么大事,打仗我可不会参与。”鲍婧在潘兴旁边坐下,拿出一把小扇扇了起来,“不是想我来杭州也办个幼儿园吧?” “你还真说对了一部分。”许纬辰说着,踱到门口把书房的门关上,又踱回了鲍婧面前,说道,“我们明天要屠城,需要你来负责一部分工作。” 第三十四章 屠城与拯救 六月十一的一大早,项绍宽就调动兵力,把驻防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实际上,过去三天里,驻防城内的八旗家眷也是无法出城的,只是今天的措施越发严密。 在动手之前,项绍宽已经和许纬辰商量好了程序,首先由鲍婧和武利领着土番姑娘和斗葛人侍卫先进城,按照名册上所载,将所有年轻未嫁女子以朝廷挑选女佣的名义,集中到将军府内,关上大门囚禁。 这一步进行得比较顺利,满人未婚女子本身就有选秀和到内务府当差的义务,土番姑娘和斗葛人侍卫看上去又并不那么凶神恶煞,因此无论是家人还是女子本身,都没有十分抗拒,以为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选中赏给军人,或者去浣衣局洗衣服,既然战败,这命运也难以逃过。 第二步就闹出了很大的动静。陈秉直按照许纬辰的吩咐,准备了四十辆大车,在钱塘门外等候,然后进城配合鲍婧的行动。八岁以下的孩童不比那些女子,对离开家人非常恐惧,家人也不知道明军要带走这些孩子所为何事,哭天抢地之声此起彼伏。 鲍婧前一天听许纬辰说明计划时,就觉得十分不忍,现在直面这些骨肉分离的场面,更加感到难过。想要和许纬辰说能不能不要这么做,又想起许纬辰昨晚的话,“不把孩子带走也行,那就全部一起杀掉,一家人齐齐整整”,越发感到无奈。许纬辰虽然说得凶残,但意思是对的,抢走这些孩童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驻防城里的孩童才全部出了钱塘门,装上大车,运往钱塘江边。钱塘江边已有几艘沙船等候,让九百多孩子全部上船,然后驶离码头。驻防城出钱塘门不需要经过杭州内城,城中百姓并不能看到这一系列操作,连哭喊声也只是隐隐约约听到。 等两份名册上孩子和未婚女子都清退干净,许纬辰带着陈秉直、鲍婧和武利等人撤出驻防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参谋室了。项绍宽便让金汉臣指挥,将驻防城里所有剩余之人用绳子绑了,每二十个人串成一串,列着队从驻防城东南的花市门鱼贯而出,沿着市中心的大街向南而行。抓人的时候偶尔有几处反抗,金汉臣当然是格杀勿论。 杭州各城门依然门禁森严,但城里已经解除了禁令,百姓可以自由上街。近四千满人一下子全部走出驻防城,这是杭州百姓从未见过的奇特景象,引来无数人驻足观看。从驻防城走到城南的凤山门,要走大约两刻钟,百姓一开始是围观疑惑,等有人开始带头向满人投掷菜叶,大部分人似乎是想明白了,也不管到底什么情况,蜂拥而上,投掷物的从菜叶、臭鸡蛋到砖块,甚至有人直接冲上来拳脚相加。弄得金汉臣也只得下令士兵喝退这些人。 凤山门外早已做好了准备,冯圣带着手下沿着钱塘江岸,挖好了二十个大坑,坑里撒了石灰,又堆放了大量的柴薪。等金汉臣将满人送到了岸边,便押到坑边跪下,士兵们一刀一个,砍翻在坑里。等坑渐渐满了,就盖上柴薪、洒上火油,将尸体付之一炬。 八旗兵随李之芳出征在外,留在城中的也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消灭殆尽,因此处决的满人大都是妇女和老人,整个过程都没有什么挣扎,只不过是有些哭喊。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报以同情。百姓们群情激昂,项绍宽便临时允许百姓登上凤山门城楼观看城外处决满人的实况,结果百姓自始至终都在叫好。同在城楼上的鲍婧只能背过身去不看,但其他穿越者都明白,杭州百姓对满人是苦大仇深。 等全部人都处决完,已经接近傍晚,没有烧完的尸体由留下的士兵继续处理,众人则下了城楼各回住处。 许纬辰算算时间差不多,便让人把许天荣找来,一起到江边迎候船只。 装着九百多孩童的船,其实就是去钱塘江上转了一圈,顺便把年长一些的孩子们的辫子剪了,推成光头,满洲式样的衣服也都换下来,每人发一块布裹住身躯,反正大热天的,也不会着凉。许纬辰这么装神弄鬼地搞了一番,是希望城里的百姓不知道这些孩子的来历,免得育婴堂拒收这些孩子,或者育婴堂虽然收下了孩子,却遭到百姓的排斥。 船只到岸,孩子们纷纷下了船,不能自己走路的婴幼儿由土番姑娘和斗葛人侍卫抱着,能自己行走的由鲍婧排列好队形,向城里进来。 许天荣不清楚白天的事,因此对许纬辰一下子运来这么多孩子感到惊讶。不过孩子们既然到岸了,也就没有多问,引着大家往育婴堂而来。 天色渐晚,城里恢复了宵禁,街面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孩子们没有目睹白天的事情,因此也不怎么哭闹,大一些的孩子心惊胆战地跟着大队,小的更是懵懵懂懂,很快到了目的地。 育婴堂主人杨济慈两天前接到许天荣的消息,已经在堂内筹备。杭州育婴堂规模颇大,面积与府学不相上下,原本差不多可以安置五百孩童,这两天在院内搭建了帐篷,还能多收二百人左右。 许天荣把杨济慈领到了许纬辰面前,许纬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杨济慈不到四十的年纪,身材不高,可能不到一米六,刚刚剪了辫子,圆圆的脑袋秃秃的,满脸堆着笑容。 杨济慈在一番客套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大人明鉴,育婴堂虽然不算狭小,但这许么孩童还是太多了些,住宿固然已经局促,更没有那么多奶妈哺育婴孩。” “我知道,这么多人是有些难为你,只是不得已,想让这些孩子活下去,也只好请你勉为其难。”许纬辰摇着头说道,“想想办法嘛,总不至于无计可施吧。” 杨济慈见许纬辰如此说,知道再无推托的余地,思考了片刻又说道:“其实年纪稍长的孩童,倒也能将就,不过是住得拥挤一些,只是哺乳婴儿,着实难办。育婴堂自创办以来,但凡收纳婴孩,或者堂养,或者领养,但这两样都要一个条件,那就是有足够的乳娘。” “杨先生,何为堂养,何为领养?” “堂养嘛,就是婴孩住在堂中,请乳娘来育婴堂哺乳;领养即是将婴孩交由乳娘领回家中养育,直到三岁。” 许纬辰听了一皱眉,又问道:“那领回家中养育,又怎知乳娘有无尽心照顾,婴孩情况如何?” “呵呵,大人问得甚是。”杨济慈笑了笑说道,“按照堂里规矩,凡领养婴孩的乳娘,每月朔日需将婴孩抱至堂内,由专人验看婴孩是否茁壮,如乳娘不能称其职,又或者奶水不足,则会收回这个婴孩,另寻乳娘。” “这个办法不错。若是一时之间找不到这么许多乳娘,不如用些米汤喂养,总不至于让婴孩饿死吧。” “呃……这办法倒也能用,虽然米汤不如乳汁,活命还是能够的。只是……”杨济慈说着,一脸笑容望着许纬辰,仿佛在等着许纬辰表态。 “只是什么?你尽管说,只要能办到,我尽量替你安排。” 杨济慈这才呵呵笑着说道:“大人睿鉴,要是婴孩都养在堂内,那自然是需要更多地方扩建新堂,不然实在是住不下。” “这是不用太担心,你再将就两天,地方我很快会替你安排。”许纬辰想了想继续说道,“总之,这事情办好了,我自会请朝廷表彰你的善行,扩建善堂。” “多谢大人抬举。”杨济慈听许纬辰承诺扩建育婴堂,连忙打躬称谢。 第三十五章 何必马革裹尸还 许纬辰又把鲍婧拉到了杨济慈面前,介绍说道:“这位鲍委员,以后会经常来堂内巡视,堂中事务都需禀她知道。” 杨济慈看了看鲍婧,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居然也是什么“委员”,心中大为惊异,不过脸上没有任何的不敬之色,连连答应。 “还有,这些孩子都没有名字,只是在胳膊上写了数字和生年,以便登记,你抓紧记录了。”许纬辰继续嘱咐道,“他们都不谙汉语,低幼的可以从头教起,已满七岁的要请先生教学,这事过几天再议。” 杨济慈微微一皱眉,可能是觉得许纬辰的要求有点多,不过也不敢非常明显地写在脸上。许纬辰倒是看出来杨济慈的心思,从身上摸出了一张银票,票面是一百两,交到了杨济慈的手上,说道:“这里是一百两,足够这些孩子十天开支了吧?后续还有捐助,你不必担心。” 有了这一百两银子,杨济慈的心里稍微踏实一些,笑呵呵地不住点头。 许纬辰又转身对鲍婧说道:“你今晚辛苦一下,在这里监督他们安顿,杨堂主有什么需要,你想办法帮他解决。” 鲍婧目睹了白天江边的大屠杀,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低沉着声音说道:“知道了,不会让这些孩子也死了。” 许纬辰见她说个“也”字,知道她意有所指,担心旁人会猜出意思,皱着眉头瞪了鲍婧一眼。鲍婧也知道自己失言,不再说什么,就要杨济慈带自己去看婴孩的住房。 许纬辰把育婴堂的事情都交给了鲍婧,总算松一口气,不过驻防城的事情还没处理完,第二天一早还要继续。 项绍宽和郑克臧在凤山门城楼上看完处决满人,回到将军府。早上囚禁在府里的姑娘们,等驻防城清空了之后就被放了出来,各自回家,第二天再由政令室和后勤室处理,至于姑娘们回到家中发现亲人全都不见了,大呼小叫寻死觅活,自然也无人理会。 吃晚饭的时候,郑克臧忽然问道,万宏的遗体应该如何处理。 这个问题本来不复杂,却一下子有了两种意见:吕宪华觉得,万宏没有成家,无儿无女,即使建了坟墓也不会有后人祭拜,不如像普通军人那样,火葬之后将骨灰收集起来,送到东宁,放在国姓爷庙里陪祀,也算是殊荣了。刘国轩则认为,万宏虽然没有儿女,但是家乡还有亲族,不如把棺木暂时在义庄停放,等将来光复了福建全境,再把他送回去下葬,也算是叶落归根了。 郑克臧觉得两个人说的都颇有道理,便问项绍宽怎么办。项绍宽想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了一句“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师父,您是说不必将万宏将军归葬东宁或者福建了吗?” “其实,天下山明水秀之地,又有几处能胜过杭州呢。若是把万宏将军安葬在杭州,一来可以让将军及早安息,二来也方便将来祭祀。” 刘国轩听项绍宽这么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听说杭州岳王庙就在西湖边不远处,不如前去拜祭一番,求岳武穆保佑反清大业成功。” “好啊。”郑克臧一听就兴奋了起来,“我早就听人说过岳爷爷抗金的故事,只恨没有机会去拜祭,刘都督你不说,我还没想到岳爷爷的庙就在杭州。” 项绍宽听刘国轩忽然提到岳飞,内心不禁一阵感慨,日本光荣公司《三国志曹操传》最着名的mod《精忠报国岳飞传》,就是论坛的一群人开发的,发布之后还得到了国家级媒体的报导,成为名噪一时的游戏。当年的制作者不少都穿越过来了,现在有机会去岳王庙拜祭,当然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现代人看到的杭州岳王庙是康熙晚年重修的,康熙之前的岳王庙长啥样,非常值得一探究竟。 “师父?我们明天就去拜祭岳爷爷,好不好?”郑克臧见项绍宽陷入了沉思,轻声问道。 “啊……好。”项绍宽这才回过神来,“明天把军务交待一下,我们一起去。” 次日清晨,许纬辰早早领着众人来到了驻防城。驻防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头天晚上姑娘们回到家中,所有的亲人都不见了,只得孤苦伶仃形影相吊地过了一个晚上。 许纬辰先到将军府,拿了驻防城的布局图仔细看了一遍。驻防城面积很大,城内房屋至少数千间,但因为城内不能开设商铺酒楼,所以一共只有三种区域:将军等高级官员的府第和公署、普通八旗人家的家宅,以及几万平方米带校场的军营。 看完便吩咐武利带队,抄查几处重要的地方。驻防城里除了杭州将军,还有两位副都统是单独开府居住的,满洲副都统叫作沃申,汉军副都统叫作石调声,眼下都跟着李之芳在金华一带作战。副都统府里的家眷都已经清空处理,武利只管带人抄查家产和文书。抄查完毕之后,家中剩下的衣装布匹日用之物,就交由鲍婧处理。鲍婧在宁波已经处理过一遍塞白理的家产,轻车熟路了。 按照清朝的规矩,驻防城的满人不治营生,靠朝廷拨发钱粮度日,也是就后世大家熟悉的“铁杆庄稼”,因此城中富裕贫困的差距并不显着,所有的房屋都大致相仿。许纬辰研究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两户毗邻而居的参领。八旗制度中,参领的级别介于副都统和佐领之间,是从三品的武官,因此家宅也显得比较阔气,都是两进的院子,加在一起有二十几间屋子。 许纬辰让武利也把这两家给抄查了,然后告诉鲍婧,就把这两家宅子暂时拨给育婴堂,可以把两岁以下的婴孩都搬到这里来。 育婴堂的事情暂时解决,接下来是那些未嫁的姑娘们。满人有早婚的习俗,多半是十二、三岁出嫁,十五岁以上未嫁的姑娘就是凤毛麟角了。许纬辰便以十三岁划线,已满十三岁的全部移交给马医生,培训她们充当医疗队。十二岁以下的姑娘也不得再回自家居住,而是在驻防城内的军营里居住,按照当年在东宁训练土番姑娘的办法,进行准军事化的管理,学习汉语,然后再决定她们的前途——当然,管理这班姑娘的重任又落在了鲍婧身上。 鲍婧听说这么多事情要忙,也是一个头变两个大,许纬辰只好安慰她,压力只是暂时的,船队马上要出发回东宁,到时候让毛渊明把秦九儿和林樱都派过来,就能多几个人帮手。 吕宪华对拜祭岳飞没什么兴趣,而且城里也需要有参谋室的人留下来主持大局,因此项绍宽、刘国轩陪着郑克臧去参拜岳王庙,就由吕宪华负责留守。 中午吃饭的时候,吕宪华就问起对驻防城今后的处理。在吕宪华看来,这种城中之城并无存在的必要,影响城市交通不说,还要花费额外的资金维护,只有满人才需要这样圈地自萌。 对这个美国大兵的思路,许纬辰只能笑而不语。杭州是江南仅次于苏州的大城市,寸土寸金,如果要从老百姓手里征相当于驻防城面积的地,那没有几十万两银子绝对办不到。二十多年前,清廷从杭州百姓手里巧取豪夺这些地,不知多少百姓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现在从满人手里接收这样一大块现成的地皮,不用自己去得罪杭州百姓,若是二十一世纪的开放商,大概做梦也要笑醒吧。 然而,这话显然不能和吕宪华说破,许纬辰也只能笑呵呵地劝吕宪华多吃点,到了杭州之后,伙食待遇明显比在东宁强多了。 第三十六章 清冷岳王庙 郑军攻克杭州之后,从清军手中夺取了几十匹马,郑克臧趁着去岳王庙的机会,很想拉出来骑一骑,不过项绍宽告诉他,既然是去拜祭岳爷爷,必须要有恭谨之心,步行过去才合适。岳王庙位于西湖西北角、栖霞岭南麓,从驻防城出发,只需出钱塘门,向北行一小段,然后左转向西,沿着西湖北岸,走上两刻钟便能到达。 夏天的西湖可能是四季里最乏味的时候,虽说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但毕竟暑气逼人,而且湖岸边的湿度很大,走不了几步就浑身是汗。 众人到了岳王庙门口,郑克臧又是一阵失望。岳王庙门面残破,杂草丛生,香客几近于无,完全没有想象中庄严肃穆大气恢弘的样子。 三人让俞齐时带着卫队在门外等候,迈步进入岳王庙的大门。岳王庙原是禅院,虽然几经毁建,还是禅院的格局。门里是四方院落,收拾得比门外干净些,至少青砖地面上没有那么许多的杂草。正对大门的是正殿,殿前放置着香炉。三人信步向正殿走来,一名长相清秀的小和尚迎了上来。虽然三人穿的都是便装,但是头发没有剃发的痕迹,小和尚早已听说大明朝廷重回杭州,心里便隐约觉得这几个不是凡俗之人,殷勤地问道:“几位贵客来拜祭岳爷爷么,敢请布施几支香烛。” “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冷清?平日里没有人来么?”郑克臧从刚到门口的时候,心里就有这个疑问。 “阿弥陀佛。敝处是岳王庙,供的是大宋鄂王精忠岳武穆,不是那观音禅寺、如来宝刹,寻常是没有那么多香客。”小和尚双手合十,答得不卑不吭。 项绍宽听郑克臧与小和尚一问一答,知道郑克臧尚不明白其中道理,便问道:“克臧,你可知道岳爷爷是怎么死的么?” “我知道,是大奸臣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岳爷爷下狱,最后杀害在风波亭。” “嗯,风波亭之后,狱卒隗顺将岳武穆遗体盗出安葬。等到宋孝宗下诏为岳武穆平反昭雪,隗顺之子将此事报告朝廷,宋孝宗于是将岳武穆迁葬至西湖北岸,也就是眼前这个地方。南宋嘉定十四年,宋宁宗赐岳武穆墓旁的智果观音院为褒忠衍福禅寺,以彰岳武穆功德,即为岳王庙前身。宋亡之后,岳王庙历经元、明两朝,四百年间屡有毁建。眼下正是清人统治,清人视金朝为先祖,自然不会修葺岳王庙,民间也无人敢出资修缮这座奉祀抗金英雄的庙宇,故而建筑残破香火冷淡也是在所难免。” “是这样……”郑克臧听完,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那日后我们一定要重新修缮岳王庙,让天下人都来这里敬拜英雄。” 小和尚听见郑克臧所说,心知眼前的三人必定是非富即贵,连忙向着项绍宽说道:“这位贵客对岳王爷的事情了如指掌,真是令人钦佩,不如到殿中拜祭岳爷爷,小僧正好请住持出来叙话。” “这禅院,有多少僧众?”项绍宽四周围看了看,觉得禅院不但香火不旺,连和尚的人数也并不多。 “阿弥陀佛。敝处受戒僧人,连同住持师父在内,共有八人,另有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三、五人。” “到底是三人还是五人?”郑克臧对小和尚这个不准确的回答感到有些疑惑。 “阿弥陀佛。俗家弟子并非受戒僧人,来去自便,日常便有个三、五人,少的时候只有一、二人,多时七、八人也未定。” 刘国轩见小和尚对答如流,便笑了笑,从身上摸出两钱银子,递给小和尚,说道:“那你帮我们添几支香烛,我们要拜祭岳王爷。” 小和尚接过银钱,连忙合十问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敢问三位贵客高姓大名。” 一边说,一边引着三人走进正殿。 “我叫郑……” 郑克臧还没说出口,刘国轩拉了拉郑克臧的衣服,示意他不要暴露身份,又对小和尚说道:“我姓刘,这位姓项,我们少爷是专门来拜祭岳爷爷的,你不如快些请你家住持出来。” 小和尚连忙说了句“好,请几位稍候”,便朝内堂而去。 三人站在殿中看去,香案后面供着岳飞的坐像,两廊陪祀着岳云、张宪、牛皋等人,只是雕像表面的油彩都已经斑驳凋零,毫无生气了。香案上放置着香炉,还有一些瓜果贡品,看上去也是好几天没换,可见禅院确实是香火清淡。 三人唏嘘了几句,住持已经出来了。项绍宽抬眼打量,住持看上去得有六十多岁,须发皆白。住持看见三人,连忙迎上来,口诵佛号:“阿弥陀佛。三位贵客降临,荣幸之至。老衲通瑜,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通瑜大师,我等前来拜祭岳王爷,有劳大师安排香烛了。”刘国轩说着,又将随身携带的一份祭品递给了通瑜。 祭品用布包着,通瑜打开一看,却是两枚箭头和一份祷文,不由地吃了一惊。 项绍宽看出来老和尚吃惊,便温言说道:“大师不必惊讶,只管替我们将箭头供在案上,将祷文焚了,我们好祭拜。” 通瑜也不敢多言,连忙吩咐小和尚照项绍宽的话做。 三人便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跪下,磕了几个头。郑克臧年轻单纯,只道岳飞是盖世英雄,心里想着如何求岳爷爷保佑大军百战百胜,自己将来建立不世功勋。供箭头是刘国轩的主意,意在求岳飞保佑,为万宏等人复仇,两枚箭头正是从万宏身上取下。祷文则是项绍宽所写,十多年来研究古今中外名将,对岳飞格外青睐,今天亲临祭拜,心中不胜感慨,千言万语,都在岳飞的像前焚了。 等重新站起身来,项绍宽又说道:“烦劳大师带我们到岳王爷墓前拜祭。” “好,好。”通瑜说着,领着三人出了大殿,转向右侧,走了几十步,便是墓园。 墓园一样缺乏修缮,园墙塌了几处,甬道的地砖也裂了好几块。唯独岳飞和岳云的两个坟塚维护得尚好,上面的野草都拔了,两块墓碑和石案上的青苔也都清理得十分干净。 三人又向着坟塚鞠躬致意,项绍宽便又问通瑜:“大师,如今禅院如何维持生计?” “这个……”通瑜尴尬一笑,答道:“敝处不是观音禅寺,不为那世俗男女还愿,因此香火不旺。宋元以降,都是靠朝廷拨给钱粮维持。崇祯年间天下大乱,朝廷再无拨付,幸得有善人施舍了几十亩薄田,院内僧众尚能维持生计。清兵南下之后,圈走了内中五十亩良田,僧众更加无以为继,两餐尚不能保,更无从修缮禅院了。” “既然如此,你们何不去其它寺院挂单,好过在此受苦。” 通瑜双手合十,缓缓说道:“阿弥陀佛,贵客说笑了。敝院师徒传承已历二百年,一向为岳王爷看守坟塚,岂有弃之不顾的道理。老衲虽然一介化外之人,也知道忠义二字不可背弃。” 项绍宽听老和尚这么说,微微一笑说道:“这样吧。实不相瞒,我们是大明朝廷武将,今日此来,一则拜祭岳王爷,二来是想在附近为阵亡将领选一处墓地。我看贵师徒果有守护忠良的善心,值得朝廷嘉奖,稍后会有恩旨降下。几日之后会有人来勘选墓地,请大师带着他们在这栖霞岭上找一处幽静安稳之处。” “阿弥陀佛,老衲谢过将军。” “嗯,今日就叨扰到这里,过些日子再来拜祭岳王爷。”项绍宽说着,向着通瑜拱了拱手,转身向外走去。 通瑜也连忙合十还礼,转脸对着身边的小和尚说道:“密森,你替为师送一送三位贵客。” 项绍宽听闻通瑜这么说,回过头来,皱着眉问道:“你叫密森?” 小和尚连忙跟了上去,嘴里说道:“正是小僧。” 第三十七章 不可描述的犹豫不决 接下去的几天里,军机处一直处于满负荷运转的状态。 之前决定让船队回东宁,最后选定了由陈梦纬带队,吴千帆和郭炎随船行动。很多事务让陈梦纬直接向他父亲陈永华汇报,可以避免中间传话的低效和误会。许纬辰和项绍宽还写了两封非常详细的信,一封给郑经,向他汇报登陆作战的战果,另一封给毛渊明,请他安排后续的事情。 当然,回程的船队不能空手回去,总得给郑经和延平郡王府里的其他人带些什么礼物。陆希星从杭州城里搜罗了几十坛好酒,又觉得仅仅这些酒还不够档次。倒是朱丹赤在开会的时候提醒他,杭州有织造府,可以从织造府仓库里调拨一批绸缎送去东宁,绸缎在东宁当地是非常紧俏的。 说到织造府,朱丹赤又告诉大家,杭州织造金遇知其实就是《红楼梦》中薛蟠、薛宝钗祖父的原型。清朝在江浙两省设了三个织造府,江宁、苏州、杭州各有一处,织造府的正印官没有品秩,由京师内务府派来的皇帝亲信充任,曹家三代任江宁织造,曹寅的大舅子李煦任苏州织造,杭州则是金遇知、金依仁父子,都是享受了三、四十年的圣眷不衰。 金和光听说绸缎的事情,也来了兴趣,要求再拨给一批丝绸,用于热气球的试验。历史上第一例成功的热气球试验,就是法国人用丝绸制造的热气球完成的。过去在东宁没有丝绸,只能用棉布涂桐油的土办法,结果费时费力,效果还差。既然杭州有这个条件,那自然是要用最好的材料来做。 陈秉直之前把给康熙预备的几大车药材送给军机处,自然全部移交给马心如处理。只是马心如手下的郎中翻看了一遍,药材虽好,多是宫廷御用的补药,其余有些治疗风寒内热之内的药物,外用的伤药并不多。陆希星便又从中挑了一些上好的补药装船,送去给郑经。伤药还要继续再找。 税收和民夫的事情也刻不容缓。这些事情原本有六官在的时候,都是交给他们处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来,陆希星带着许天荣盯着两县知县抓夏税征收,常镇业盯着知府王梁征发民夫和新兵,许纬辰盯着陈秉直向城内商家索捐,顺带继续搜罗药材。 项绍宽这边问题也不少,俘获了几十匹马,但自己手上缺少养马的人才,好在投降的驿传道李之粹管理的驿站里还有几个会养马的,虽然无法用来训练骑兵,但至少可以把马养下去,而且可以用来培训侦察兵。 杭州城外原有清军的兵工厂,能生产各类军械,甚至还能生产一些枪炮。李之芳带兵南征,自然是把兵工厂里原有的库存搬运一空。好在匠人都还在,原材料还有一些。项绍宽又找画师将《纪效新书》里的兵器图绘制放大,让匠人们按图生产。 至于训练新兵、修补城墙一类工作,原本已经比较熟练了,就由吕宪华和潘兴各自负责一摊,抓紧办理。 船队在海上行驶了足足六天五夜,在第六天的傍晚到达东宁。盛夏季节,海面上东南风强劲,因此奇袭定海只花了两天三夜时间,但从定海回东宁是逆风,船队在海上走好几个Z字形路线,才顺利回到安平港。 毛渊明在林家大宅里度日如年。项绍宽率兵出发已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一直是音信全无,令人等得心焦。等到听说船队进港的消息,毛渊明高兴得差点蹦起来,从林家大宅一路奔跑到了安平港。 陈梦纬下了船,径直前往王府向郑经和父亲陈永华报信。等毛渊明跑到码头时,只见吴千帆和郭炎等在原地,立刻兴奋地和他俩一一拥抱。 一番亲热寒暄之后,毛渊明急切地问起浙江前线的事情,吴千帆便把如何在定海登陆,如何顺势拿下宁波,又如何攻取杭州的事情简略地给毛渊明讲了一遍。毛渊明听说战事如此之顺利,心情十分舒畅,又问起接下来的打算,吴千帆便说,军机处认为接下去战事会扩大,自己是回来催请增援的。 郭炎又问东宁这边情势如何,毛渊明便介绍说,东宁的事务都由东宁总制陈永华处理,自己和洪诚丘协助,郑经虽然身体好了很多,但终日只是读书作画,基本上不参与政务,自己和陈永华会每五天见他一次,谈论些重要的事情。 庄寒天和陈枫跟着郑聪去了厦门,每隔两天就会派人送军情通报回来。眼下福建全境已经都响应耿精忠,耿精忠派了使者刘煜前来和郑聪接洽,结果刘煜却向耿精忠报告郑聪手下只有两千人马、几十艘船,不足以为援。耿精忠因此又写了一封傲慢无礼的信,告诉郑聪“归道尔主,各地自守,毋作妄想”。 郑聪本人怯懦无能,军机处事前给庄寒天和陈枫的指示又是“固守金厦,缓图进取”,因此尽管耿精忠嚣张跋扈,郑聪也就隐忍了下来,只是不断地发送檄文到附近州县,告诉百姓郑军的志向是“嘉与士民,共建匡复之业,永快升平之乐”。郑成功家族在福建沿海声望不错,常驻金厦的江胜、丘辉都是海贼出身,与漳泉潮汕一带的居民关系甚密,因此近一个月时间里,也有几千人来投奔。虽然其中军人数量不多,声势倒是浩大了起来。 三人一路聊一路走,很快回到了林家大宅。 云姨听说吴千帆和郭炎回来,一时间也来不及准备,便让仆役去东明楼,让他们送几桌酒席过来,大家一边吃一边聊。不过众人都记挂着浙江前线的情况,对吃喝不太在意。 吴千帆于是又将攻陷两府的细节为大家分享,尤其说到将驻防城内的八旗家眷尽数屠戮,女生们都纷纷尖叫,用手掩面,男的则大多是拍案叫好。 郭炎又取出信来递给毛渊明,毛渊明便展了开来,念给大家听。信很长,首先是介绍了战况和下一步的打算,然后要求毛渊明继续抓紧从琉球购买硫磺支援前线,又询问了与吕宋的西班牙总督、万丹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总经理交涉是否有进展,并且还要求把秦九儿、林樱、苏沐汀和洪诚丘增派到杭州。 毛渊明念完信,又问大家的意见。众人都觉得,增援杭州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三个女生是否愿意去前线,还得他们自己决定。 苏沐汀马上表态愿意服从安排,林樱则说,如果幼儿园的事情孙楠和云姨能忙得过来,那么自己也没问题。只有秦九儿犹豫不决,不断地用眼神瞟毛渊明。 毛渊明被秦九儿的眼神弄得有些心神不宁,便声称要如厕,起身到了林家大宅的门外,望着夜空回想往事。一年多之前,自己和许纬辰、姜承志讨论穿越者不生病、女性没有信期的事,许纬辰猜测是穿越导致了某种生理功能的丧失,还让姜承志等人用土番姑娘们“尝试一下”,结论是“果然没事”。从那之后,穿越者们之间的相互关系,便又渐渐更进一步。说实在的,五十几个现代人穿越到一个孤立无援的时代,相互依存的感情日渐加深是不可避免的,何况是在得知没有“后顾之忧”之后。大军出征定海之后,林家大宅里的人数减少,有了更多的空间,自己也就有了更多的机会和秦九儿单独相处。 要不要鼓励秦九儿去杭州呢? 第三十八章 去杭州找老姜 第二天早餐过后,毛渊明就带着吴千帆和郭炎前往王府晋见郑经。 郑经看上去气色不错,坐在了一张特制的椅子上。椅子是郑经重伤之后,金和光专门为他设计打造的,椅背可以调整角度,椅面上铺着塞了棉絮的锦缎被套,还有一个专门搁脚的架子,可以比较舒适地放上受伤残疾的右腿。 陈永华和陈梦纬父子坐在了郑经的一侧,毛渊明等三人坐在了另一侧。王守礼带着非常和善的笑容,亲自给众人上茶。比起两年多之前,王守礼苍老了许多,头发由花白变成了近乎全白。作为看着郑经从小长大的资深太监,王守礼过去一年多的日子尤其辛苦,王爷一夜之间成了残疾,外事又帮不上忙,任谁也会感到艰难。 好在现在捷报传来,王守礼的嘴里一口一个“恭喜王爷”,显得颇为兴奋。 毛渊明把军机处给郑经的信呈上,郑经忙不迭地展开信笺,仔细地阅读。信的内容与给毛渊明的大不相同,一方面是大大夸奖了郑克臧在攻陷两府过程中的作用,把“王爷洪福,世孙明睿”的说辞摆在了显要的位置。另一方面,则是讲述了目前面临的新困难,以及郑、耿、清三方力量变化的趋势,指出最多在半年之后,郑耿矛盾必将激化,双方难免一战,因此固守金厦显得尤为重要。 郑经看完信,哈哈大笑了起来,结果一口气没接上,又猛烈地咳嗽起来。王守礼连忙拍打郑经的背,又命小太监端过茶来给郑经。 郑经总算止住了咳嗽,喝了两口茶,叹息了一声说道:“唉,前线大捷,那是大明列祖列宗和国姓爷保佑啊。可惜我这身子,没法去前线上阵杀敌了。” “王爷安心休养,既然军机处能有此大捷,想必接下去他们有办法再破清军的。”陈永华连忙劝慰道。 郑经点了点头,把信递给了陈永华,又说道:“克臧这个小子,能在军前多看多学,我就满意了,项先生和许先生把他说得那么好,我看都是众将的功劳吧。” 毛渊明连忙笑着说道:“将领英勇,三军用命不假,那也少不得世孙善得人心,更兼居中调度,才能人尽其用。” “呵呵,毛先生就不要再夸那个小子了。”郑经说着,又喝了一口茶,说道,“信上说,耿精忠早晚会对我们不利,所以要加强金厦的防务。” “王爷,二爷已经在金厦驻守,据宣毅前镇江胜来报,福建各地又有几千人前来投效,两岛目前军力充裕,不必担心。”陈永华粗略地把信看了一遍,又对郑经说道。 郑经却摇了摇头,说道:“二弟这个人,没有多少打仗的天赋,让他去厦门,无非是提振士气,收拢人心,防务还是要靠绳武多留意。而且金厦二岛地面狭窄,也不是兵力越多越好的,人太多了,粮食不好供应。” “王爷,此事您不必太担心,东宁粮草储备还有不少。”陈永华说着,转头又问陈梦纬,“梦纬,你说还有礼单要献给王爷的呢。” “哦,是是。”陈梦纬赶紧将礼单从怀里掏了出来,递给郑经。 郑经侧着头看了看,嘴里喃喃念道:“人参……灵芝……哦,还有绸缎,嗯,呵呵,还有浙江的好酒。” “王爷,这是军机处的几位委员大人吩咐,一定要送到王爷手中的。”陈梦纬长得不像他老爹那么严肃,圆圆的大饼脸很有一种市井商人的气息,“陆委员尤其嘱咐,问问王爷还有什么需要的,在杭州都能置办。” 郑经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有钱还是用在打仗上面,打仗需要钱。对了,药材和绸缎什么的,挑上好的先给太妃送一些过去,给宁靖王府也送一些,其余交给黄妃处理。酒嘛,给厦门运一些过去,让将士们也喝个痛快。” 毛渊明听郑经这么说,心里不免掠过一丝感慨。一年半之前的东宁政变,其中明显是有董太妃暗中操纵的阴影。郑经事后处死了董腾,但放过了二弟郑聪,对董太妃则是一如既往地恭敬。不得不说,郑经这个处理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现在有好东西还是先想着董太妃,确实令人赞叹。 “毛先生,信上还说,军机处要求调兵增援,此事不如由你和陈相商议着办吧。”郑经现在一般不在政务上花太多时间,几句话能把事情决定了,就交由陈永华和军机处操办。 “毛某明白。”毛渊明应承了下来,又看郑经没有其它事情,便和陈永华一起告退出来。 陈永华对前线大捷显然也非常高兴,拉着毛渊明又商议了一上午。郑经伤残之后,大量的政务都交给了陈永华,不过四十岁的他,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两人把如何调拨剩下的五千军队,以及硫磺火药等军需物资的方案,都详细敲定了,最后定下七天后的七月初一出发。 事情都安排好了,毛渊明这才从王府里走出来。王府门外是一群英国哨兵,为首的是一位满头金发的青年军官,穿着猩红色的制服,看到毛渊明出来,连忙打招呼:“how are you today, Sir?” “Good! thanks, henry.”毛渊明也和往常一样,跟卫兵队长打招呼。 这群英国卫兵也是克利斯布上一次回来东宁时带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觉得需要属于自己的警卫力量,不能单靠郑军的卫队。上次政变之后,郑经也想整肃王府的侍卫,冯锡范手下的蔡添等人虽然没有参与政变,但肯定不能再用了。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拜托克利斯布,雇佣了一百二十名英国卫兵——虽然其中有不少是东印度公司自己招募的印度人。 回到林家大宅,毛渊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得以在书房里坐下来静一静。没过两分钟,又有人推门进来,却是秦九儿。 穿越之后不久,在云姨的安排下,穿越者们集体进行过一次换装,所有人都统一穿着灰袍,男女只是以蓝色和红色的发带、腰带区别。时间长了,这么穿着不但自己觉得不舒服,在别人眼里也是审美疲劳。于是云姨又请来裁缝,给所有人都重新量身定做的几身新衣服。当时秦九儿要求裁缝按照自己穿越时所穿的连帽套头衫的样式,又做了两套红色和白色的上衣,配了两款中裙。 现在秦九儿就是穿着白色的套头衫,黑绿相间方格的中裙,凑近了毛渊明,虎着脸问道:“你真的要让我去杭州吗?” 毛渊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悠悠地答道:“老许点名说要你去,那你就去吧。老许这个人最有条理,他说要你去,那肯定是有需要你的地方。” “你就不留我一下?”秦九儿用手指在毛渊明的鼻子上点了一下,“他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就没有需要我的地方吗?” “有啊,我浑身都是需要你的地方。只是现在以战事为重,以后有得是时间嘛。”毛渊明一下子笑了起来,捉住秦九儿的手,向怀里一搂,说道,“你不是一直觉得东宁沉闷,想去杭州吗,现在有机会了。” “哼~”秦九儿一扭腰,挣脱了毛渊明的手,装作认真地说道,“也是哦。那我得好好准备一下,到杭州开心地玩一玩。” 毛渊明笑着摇了摇头:“有老许在,你能玩得开心吗?他不知道准备了多少事情等着你去做呢。” “那我不跟他玩啊。我去找老姜,老姜最有意思了。”秦九儿说着,拉开门朝外面走去,“我先去问问云姨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毛渊明见秦九儿出去,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唉,这个丫头啊……” 第三十九章 二郡主的好意 七天时间对于现代社会来说不算短了,但是在毛渊明现在身处的这个时代,要完成五千人马的调度,其实一点也不宽裕。 最大的难度是,五千人马中有两千五百是来自大甲溪屯垦营的日本倭兵镇,用最快的速度通知他们就需要一天时间,这些人治装整备之后还要行进到安平镇,最少也要花上三天时间。如果倭兵镇能在开船前一天赶到安平港,那就是谢天谢地了。 毛渊明和洪诚丘一面全力协助陈永华调拨军队和物资,另一方面洪诚丘还要把自己手头的事务都交待好。大军出征奇袭定海,复兴会的大部分执行委员都上了前线,留下的小部分人由一个五人工作小组来负责统筹工作,除了毛渊明和洪诚丘,还有庄寒天、王建国和云姨。现在许纬辰和陆希星点名要洪诚丘增援杭州前线,必须找一个人来接替洪诚丘的工作,最后这个人选确定为李书同。 几天时间里,李书同只得抓紧时间熟悉政务,一时掌握不了的部分,只能让王建国来分担。郑家世居海上,贸易立国,现在又是东南风季节,正是海上贸易的最佳时节,王建国帮着陈永华处理贸易事务,本来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还要帮李书同分担,自然也是头大不已。 陈永华当然也不轻松。六官班子跟着军机处去了前线,能帮手的人除了复兴会和侄子陈绳武,就只有陈骏音、郑得潇、沈佺期这些老先生。这些老先生都是当年跟着国姓爷避难到台湾的,如今没有一个不是六十朝上,只能帮助起草一些文书,并不能处理实务。 不过陈永华也慢慢发现,复兴会的人从一开始接触政务到贯通掌握之间,学习的速度可谓惊人。之前的从许纬辰、姜承志到现在的洪诚丘、王建国,对政务上手都很快,而且很容易就掌握其中的核心技巧,哪怕是毛渊明这样不喜欢处理庶务的人,对政务的见解也往往是一针见血。 忙了三天,洪诚丘差不多把事情都移交给了李书同,自己开始作前往杭州的准备。李书同也累得够呛,傍晚时分回到林家大院,直接在前厅坐下休息,等着吃晚饭。 “书同,有人给你送东西。”云姨从门外进来,提着一个包袱递给李书同。 “谁送来的?”李书同一边接过来,一边问道。 云姨直接在李书同旁边坐下来,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说道:“那个婢女送东西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大门口经过,就接了下来,幸好也没其他人看见。要是被人看见,有多不好。” 云姨说成这样,李书同大约也心里明白了,必定是二郡主送过来的。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一件绸布的襦衫。 毛渊明在书房里听见二人说话,也踱了出来,拿起襦衫看了看,说道:“不错啊,手工很精细,看来是用心缝制的。” 李书同涨红了脸,摇着头说道:“她这是要做什么,我又没把她怎么样。” 毛渊明倒是不太介意,笑着说道:“这绸布一看就是陆希星从杭州送来的,郑经给朱术桂那里送了几匹,朱术桂肯定会分给二郡主一些。没想到二郡主先想到的是你,这才几天,就给你做了这么好一件衣服,要不要穿上试试?” 云姨听了一瞪眼,朝着毛渊明说道:“能不能别这么不正经?之前执委会就讨论过这件事,要是书同和二郡主有什么瓜葛,被朱术桂知道,对我们大家的形象都很不利。” “是是是……”毛渊明见云姨严肃,也不敢再开玩笑,“书同啊,这事情你总要想个办法了结一下,寿倌儿还在这里读书,你和二郡主接触的机会多,一来二去难免被人说闲话。你总要想个办法让她明白,这事没有可能。” “我……我也没给过她什么希望啊……”李书同双手抱着头,一脸尴尬,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样吧,反正诚丘走了之后,你要到陈永华那里帮忙,政务繁冗,’上书房’就暂时不要去了,我和朱夫子说一声。”毛渊明在李书同的另一侧也坐了下来,悠悠地说道。 “好吧。”李书同身子向后一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毛大人,外面有西洋人来,说要见许大人。”门外忽然有人大声说道,听声音是管家林祥。 毛渊明只得又站了起来,一面向外走,一面问道:“林管家,来的是谁啊。” “他说他叫欧加略,去年好像到咱们府上来过一次,之前一直和许大人来往。我说许大人不在,他就说想见毛大人。”林祥微微弓着背,笑呵呵地给毛渊明解释来人的情况。自从军机处成立之后,林祥对待穿越者们的态度又大有不同了,几乎可以用谄媚来形容。 “欧加略……”毛渊明想了想,对这个人有印象,是个西班牙传教士,本名叫作Arcadio del Rosario。去年七月间,和另外三个传教士一起,坐船漂流到了东宁。他们四个本来是想去福建的,因为遇到风暴才漂流到了东宁,又因为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文书,本应被逐回菲律宾。结果事情报到军机处,许纬辰决定把这几个人留下,并且和他们商议与菲律宾总督联络的事情。此后的事情一直是由许纬辰负责,自己也不太清楚。今年二月,四人在许纬辰的安排下返回了菲律宾,这次来恐怕是有了什么结果了。 走到门外,欧加略正在等着。毛渊明虽然不怎么熟悉这个欧加略,还是一脸笑容地迎了上去,说道:“欧加略先生,欢迎回到东宁。” 欧加略三十出头的样子,穿了一身常见的明朝短衫,头上带了四方平定巾,颇有一种入乡随俗的味道。见毛渊明出来,也带着笑容拱手说道:“毛先生,久违了。” “欧先生是几时到的?”毛渊明虽然和欧加略不算很熟,但是还是努力表现出了自己的热情,用双手紧紧握了一下欧加略的手。 “啊,下午到的,船刚下。”欧加略去年刚到东宁时,汉语的水平非常粗浅,住了半年之后有所进步,不过仍然不算是很熟练。 “一个人来的吗?那三位传教士有没有同你一起来?” 欧加略想了想说道:“那三位没有来,不过,有一位厉害的人和我一起来了。” “厉害的?”毛渊明努力理解了一下,感觉欧加略应该是想说“重要的”,便问道:“谁啊?” “Victorio Ricci,你们叫他李科罗。” “原来是他啊。” 毛渊明听许纬辰说起过,李科罗是一位重要的意大利传教士,年轻时在菲律宾马尼拉的华人区长期居住,后来又曾经在郑成功治下传教,与郑家关系密切,唯独郑经并不喜欢李科罗,郑成功死后不久,郑经就将李科罗礼送出境,赶回了菲律宾。 “那李科罗人呢?” “他在船上,叫我先来找许先生。”欧加略答道。 “哦,那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许纬辰要你办的事情有眉目了?” “有眉目?什么是有眉目?”欧加略皱着眉头,一下子没有理解毛渊明这句话的意思。 “啊,就是事情是不是办好了?”毛渊明才意识到,跟欧加略说话要尽量平直浅显,否则就会造成无法理解的尴尬局面。 “毛先生,去年许先生和我说,想和西班牙帝国来往,让我们四个回去,和总督manuel de Leon说话。他还跟我说,如果能让他和manuel de Leon总督说话,就准我们去中原传教。我这次回来,是想和许先生说情形。” 毛渊明听了点点头,已经明白了欧加略的意思,便说道:“好,那我们进去说。你还没吃饭吧?正好和我们一起吃。” 第四十章 总督代表科洛马 尽管欧加略的汉语水平有些感人,毛渊明还是很快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去年许纬辰把欧加略等人“保释”了出来,给他们安排了住处,还让他们在东宁传教,然后告诉他们,中原比东宁大千倍不止,百姓数量比东宁多千倍不止,如果他们想要去中原传教,就要让大明朝廷和西班牙帝国搭上关系,否则半年之后就遣送回菲律宾。 欧加略一方面被许纬辰的“画饼”所吸引,另一方面也担心被遣返,于是就答应了下来。今年二月底,也就是耿精忠叛清前不久,欧加略等四人坐船离开东宁,回去菲律宾,许纬辰还让他们带了一封信,给菲律宾总督德·莱昂(manuel de Leon)。 这次回来,不但有李科罗同行,还有一位代表总督德·莱昂的西班牙官员,叫作科洛马(Francisco coloma y maceda),准备和大明展开谈判。 不过,李科罗虽然是老熟人,和郑经关系却不好,因此到港之后,陪着科洛马留在船上,并没有登岸拜见郑经。 毛渊明听完欧加略的话,心知这是与西班牙帝国结交的重要机会,因此请欧加略回去向科洛马说明,自己明天会正式宴请对方,商谈正事。临走时,还让云姨取了几匹丝绸,派了林家的仆役,将欧加略和礼物送回安平港的船上。 第二天中午,毛渊明在东明楼设宴,由王建国和吴千帆作陪,为科洛马和李科罗一行接风。 李科罗五十多岁了,头发胡子花白,也和欧加略一样,特意换上了明式服装,看上去和上海徐家汇教堂里利玛窦的画像有几分相似,其实人家本来也是亲戚。科洛马年纪比李科罗还大,穿了一身西班牙式军便装,却显得年轻精神一些。 两年前颜望忠和杨祥去南洋贸易期间,王建国和吴千帆在马尼拉港口见过李科罗,双方还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晤,就共同关心的问题交换了看法”,算是熟人了。今天见面,李科罗显得非常高兴,尤其对王建国流利的英语赞口不绝。 据李科罗介绍,科洛马的正式职务是总督德·莱昂的审计官,掌握着菲律宾总督府的财政大权,是总督阁下最信任的官员,这次派遣他作为代表,也足以显示西班牙方面对这次两国交往的重视。 不过在来之前,吴千帆也已经提醒过毛渊明:永历十六年,郑成功因为听闻菲律宾当局欺压当地华人,派遣李科罗回菲律宾,向当时的菲律宾总督德·拉喇(Sabiniano manrique de Lara)递交书信,要求总督改变做法,保护侨民利益。不料总督德·拉喇反而以这封信为借口,指责郑成功煽动菲律宾华人侨民暴动,随后进行了武装屠杀,导致两万多当地华人死亡。 现在菲律宾总督虽然换了人,但持何种态度并不清晰。而且当初李科罗是否在翻译国书时改变了郑成功的原意,导致总督大开杀戒,也值得怀疑。 毛渊明以主人的姿态,向科洛马敬了几轮酒之后,便提出,希望科洛马对两国交往的事宜,发表一下看法。 然而科洛马却对这次会面有些疑惑。在他的想象中,他应该被迎接到政府官邸当中,与国王或者总督进行会面,没想到只是在酒楼之中与几名官员吃饭喝酒而已。 李科罗和欧加略便努力给科洛马解释,由于“国王”郑经行动不便,大明的国家事务现在由多人组成的官员会管理,而眼前这位头发蓬松的年轻人,就是官员会排名最靠前的官员。 即便如此,科洛马仍然有些将信将疑,显得非常谨慎,只是简略地说了一下西班牙帝国希望获得在中原地区通商和传教的权力,作为回报,菲律宾总督愿意提供一些军用物资,也可以考虑派遣一定数量的军队来帮助大明平息战乱。 对于这个交易的构想,毛渊明之前在开会的时候听许纬辰说过一次,当时因为八字还没一撇,因此没有太在意。现在听科洛马的说法,依旧是含含糊糊,并没有任何清晰的细节,不禁也有些疑惑,问道:“那么,总督阁下对通商和传教有什么详细的要求?又能够提供多少军用物资,特别是能够派出多少军队?” 科洛马听完李科罗的翻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又对李科罗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这下轮到李科罗感到为难,支支吾吾地对毛渊明说道:“审计官阁下的意思是,希望在正式的谈判中交换看法。” 很明显,科洛马还是对毛渊明感到不信任,但毛渊明纠结的并不是这个。说到正式的谈判,现在其实无法在东宁进行,郑经和陈永华都对西班牙人没有好感,虽然没有出面阻止许纬辰的计划,但也不会接见这位代表。而许纬辰现在人在杭州,把他找回来显然也是不现实的。 于是毛渊明和王建国、吴千帆轻声商量了一阵,然后答复道:“不如这样吧,王爷任命的摄政王现在正在杭州,我们恰好有船队马上要前往杭州,审计官阁下的船可以和船队一起出发,去杭州面见摄政王,进行正式的谈判。” 科洛马听完了李科罗的翻译,仍然是眉头紧皱,又说道:“我之前得到的邀请是来东宁谈判,为何要我前去杭州?我们并不熟悉那个地方,也不知道是否安全。” 这下毛渊明也感到有些不快,这个科洛马有些傲慢不说,似乎对谈判事宜也并不上心,好像是大明单方面有求于西班牙似的。 王建国看出来毛渊明有些情绪,便笑着对李科罗说道:“审计官阁下可能并不知道,杭州是当今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绝对可以与巴黎或者马德里相比。审计官阁下去了之后,可能会爱上那里。” “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科洛马听了李科罗的翻译,忽然笑了起来,连连否认道,“马德里是西班牙帝国的心脏,也是世界之都,没有任何地方可以与马德里相比。” “那审计官阁下完全可以去杭州看看,路上只需要三、四天的时间。只要到了杭州,一定会被她的魅力所吸引,那里有秀丽的山水,无数的美食,全世界最热闹的集市。而且,杭州已经被大明军队完全控制,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王建国长得一脸喜庆,笑起来的时候尤其有亲和力。 “仅仅如此么?好像还缺点什么。”科洛马一边说,一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王建国。 王建国心领神会,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哈。最重要的是,还有成群结队的漂亮姑娘,令阁下流连忘返。” “是么?那我倒是要去看看。但如果事实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绝对没问题,如果您阁下不满意,在您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再赠送几名侍女给您和总督阁下。” “好,就一言为定!”科洛马说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来来来,为接下去的旅行干杯!”王建国说着,把酒杯举了起来。毛渊明和科洛马也举杯相碰,气氛重新融洽起来。 毛渊明过去在商场上,也经常以声色娱客,不过现在是涉及两国交往的大事,显得更加持重,反而不如王建国那么坦率直接,敢于用美女来诱惑对方,但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才有效。 李科罗不喝酒,以茶代酒喝了两杯,又问道:“请问毛先生,船队几时出发?” “三天后出发,还有时间,几位可以在东宁逛逛。” 第四十一章 形势逼人 七月初一一大清早,众人都到安平港码头集合,准备登船出发。 秦九儿、林樱、苏沐汀一个个大包小包,行李堆满了整整一辆大车,其中不少都是云姨专门准备的。虽然杭州比东宁要繁华得多,但在云姨看来,怎么说都是几个女孩子出远门,必要东西一样也不能少。临走之时,云姨还拉着女生们的手,反复叮嘱路上要一些小心,到了杭州就让人传信回来。 洪诚丘的行李就很少,一大一小两个箱子,除了自己的衣物,剩下的都是需要带去杭州的公文。毛渊明还写了一封信,让他带给军机处,把东宁这一阶段的情形详细向军机处报告一下。 郭炎和吴千帆回来之后没住几天,又要出海,好在有几个女生同行,有说有笑的,倒也没觉得那么沉闷。 郑经自然是无法到码头来送行,陈永华、陈梦球父子倒是亲自到场,一面是送陈梦纬,一面也和科洛马、李科罗等人见个面。两天前,李科罗趁着有空去拜会了一次陈永华,具体谈了些什么,毛渊明也不知道,陈永华对李科罗也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因此也只字没有对毛渊明提起。今天从场面上看,两人的关系并没什么明显的改善,随便寒暄了两句便没了下文。 科洛马对这位“东宁总督”颇有兴趣,尤其是当听毛渊明介绍说,他是“摄政王”未来的岳父时。只是时间紧迫,也没能多聊几句。 陈永华对洪诚丘少不了一番嘱咐,要洪诚丘记得,到了杭州之后,派遣一部分官员到东宁来协助处理公务。东宁原有的官员不断派往浙江和福建,现在人手方面实在是短缺。 众人一番依依惜别之后,船队起锚出港。夏天的海风湿热扑面,让站在岸上的毛渊明多少有些不舒服,仿佛内心有一种燥热,却又不知如何发泄。 船队在海上航行了五天四夜,到达杭州城外的钱塘江水面时,已经是七月初五的下午。 江边的情景与吴千帆们离开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 回东宁之前,杭州城还处于戒严之中,江岸一带岗哨林立,江上只有渔民为了生计来往穿梭,商船都纷纷躲了起来避风头。现在的情景就不一样了,杭州城东面的清泰门外不到五里,就是京杭大运河交汇钱塘江之处,南来北往的货运船只必须在此过闸,才能继续行程。几千民夫在郑军士兵的督促下,正在不停地装运军粮、物资和火药。运河无论宽度还是水深都远不如钱塘江,郑军的大型船只无法驶入运河,物资只能在岸边卸下,改由缴获和征用的运河货船来运输,数百条船在江岸和河岸边停得密密麻麻,场面蔚为壮观。 陈梦纬指挥着座船先靠向岸边,后面的沙船也逐一靠了上来,码头上的警卫连忙跑着去向城里报告。 时间不长,陆希星兴高采烈地带着人赶来岸边迎接。 算起来,从陆希星跟着军队到鸡笼准备出发到现在,也不过是两个月时间,洪诚丘却好像觉得和陆希星已经大半年未见了,两人兴奋地拥抱在一起。 苏沐汀忙着招呼人从船上帮自己把行李运下来,林樱飒飒地站在岸边,欣赏着杭州城外的景致。秦九儿又是用娇俏的声音问道:“希星爸爸,其他人怎么不来接我们啊?” “其他人?你是说绍宽、纬辰他们?”陆希星说着走进秦九儿,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他们都不在城里。可你为什么只想他们不想我?” “没有啦,我只是没见到他们,担心他们有事。”秦九儿笑盈盈地说道,“你就在眼前啊,看不到他们才需要想嘛。” “绍宽和老许不在啊?他们去哪儿了?”洪诚丘听陆希星这么说,也关切地问道。 “我们边走边说吧,江边风大,湿气也重,而且天色也不早了,过一会儿城门就要关闭了。”陆希星说着,引着众人向城里走去。 一路上,陆希星慢慢地给大家介绍过去二十来天的进展。按照最初的构想,大军应该在杭州休整半个月,然后渡过钱塘江南下,攻取萧山县,进军绍兴府。然而形势的变化却推动着大家必须行动起来。 先是姜承志有文书送过来,说浙东北大岚山区有个叫龚万里的人,趁着耿精忠起事的机会,纠集了一万多人响应。就在我军攻陷宁波之后几天,龚万里率兵攻打宁波府北部的慈溪县城,还派了人来宁波府请求支援,表示愿意归顺大明朝廷。蒋一正盘问了来人之后,和姜承志商议,打算出兵支援龚万里,攻取慈溪县。姜承志虽然比较担心宁波城防,但军事上的事情还是由蒋一正说了算。于是蒋一正迅速派人联络了龚万里,授予指挥同知的官衔,招抚他为大明朝廷效力,然后带着两营浙兵和岛津久理的六百日军,一举攻取了慈溪县城,活捉了知县吴殿弼。 接着,因为杭州易手的消息向四面传开,引发浙北一带的震动。海宁知县许三礼举县来降,并且奏报清军镶黄旗副都统喇哈正在率军南下,请求大明朝廷出兵协防。项绍宽召开会议研究此事,刘国轩认为,海宁县连接嘉兴府,是杭州东北的门户,必须守住,而且海宁县背靠钱塘江,对运输支援来说非常有利。于是决定由刘国轩带宣毅右镇吴世德和岛津久治的日军,总共五千多人马支援海宁县。 继而又有消息传来,说绍兴一带响应耿精忠的各路义军很多,大岚山的胡双奇、诸暨紫阆山的朱成龙、嵊县长岭的俞鼎臣等,纷纷起事,都受了耿精忠的总兵、副将等官爵。孙广越向项绍宽建议,绍兴府凭着本地的兵力根本无法平定这些义军,历史上是靠李之芳、塞白理和后来的宁海将军傅喇塔的援军才能完成,如果坐视这些人攻取绍兴府的各个县城,那么他们就会彻底倒向耿精忠,对郑军经营浙东北非常不利,不如加紧出兵萧山,争取快速夺取绍兴各地,并且招抚这些义军为我所用。项绍宽和吕宪华都觉得孙广越言之有理,商议之后便决定提前出兵萧山,由项绍宽自己带队,把许耀和冯圣的兵力全部押了上去。 陆希星绘声绘色地说完,不但洪诚丘,吴千帆和郭炎都惊讶不已,没想到短短二十天不在,形势居然发展得这么快。 “是啊,战争一旦打响,想要停下来歇一歇也不容易,稍一犹豫就会错失战机。”陆希星难得非常正经地说道,“吕宪华人在城里,但他实在没空见你们。现在参谋室的人都四面出击,只剩他一个,城防需要他管,招募和训练新兵也是他。” “那许纬辰和常镇业呢?” “他们两个也分头行事,各自随着绍宽和刘国轩出征了。” “那……我们现在能帮什么忙?”洪诚丘听陆希星说得这么窘迫,觉得自己若不马上分担一些什么工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们也别急,今天刚到,我先给你们安排住处。”陆希星笑着摇了摇头,“先在总督衙门一起吃晚饭,吃完之后送你们三个女生到驻防城里,和鲍婧一起住,那里条件比较好。诚丘和大家一起住总督衙门,我们白天办公也在这里,很方便的。” 第四十二章 明西谈判(上) 驻防城里两座副都统府早就被许纬辰和鲍婧抄查干净了,其中石调声府的装修和家具偏向汉式,正好作为鲍婧和马心如的住处,厢房也都打扫干净,等着林樱她们过来。沃申府是满洲风情,作为备用的客房,现在正好安排科洛马一行人。 第二天吃完早饭,鲍婧便带着三人在驻防城内参观。驻防城里的兵营和校场规模很大,八旗兵被消灭了之后,整个营房空了出来,现在划出一片区域用作满洲姑娘的宿舍,另一片区域改作伤兵营安置伤兵——经过二十多天的休养,几百名伤兵大部分都痊愈了,少数还在伤兵营接受治疗,只有二十多人重伤不治去世,这显然要归功于岳亮的消毒技术。 鲍婧告诉三人,苏沐汀和秦九儿以后主要的工作就在这个营区,负责管理这些满洲姑娘,并且教她们汉语。 林樱觉得很奇怪,问道:“那我呢?” “咱们继续走下去,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鲍婧说着,领着三人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约有十多分钟,到了育婴堂的分堂前。之前许纬辰把两家相邻的参领宅子拨给了鲍婧,作为三岁以下孩子居住的分堂,鲍婧又把附近十几家民宅都整理了出来,安置从民间招募来的奶妈,这样运作起来才方便些。 “看,这育婴堂的分堂规制得挺不错吧,里面住着三百多三岁以下的孩子。”鲍婧笑盈盈地拉着林樱的手说道,“以后就要把这里交给你管理了,可不轻松呢。” “这么多孩子?!”林樱也吓了一跳,“我们在安平镇上的幼儿园,最多的时候也就是五十几个孩子。” “是啊,现在就是要考验你的耐性了。育婴堂主堂里还有五百多三岁到八岁之间的大孩子,我每天还得去看他们。” “天哪,这么多孩子,这都哪儿来的呀?”苏沐汀不由地尖叫起来。 鲍婧淡淡地答道:“现在先不告诉你们,等晚上当鬼故事跟你们说。” 洪诚丘一大清早精神百倍,吃早饭的时候就问陆希星,有什么工作需要接手的。陆希星没接洪诚丘的茬儿,而是说道:“西班牙人一早就过来了,一直在催,说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谈判。我已经派了人去萧山,请老许回来。那几个西班牙人的事情,没他在没法搞。” “对了,我昨天都忘了问了,刘国轩和绍宽出兵之后,有什么消息吗?”洪诚丘边吃边问道。 “刘国轩的大军早就到了海宁县,还派人回来催了一次粮饷。你看,潘兴也不在这里,就是给他送补给去了。”陆希星不紧不慢地说道,“项绍宽那边,两天前送过一次战报回来,说围打萧山县城,打了半天,知县聂世棠就出城献降了。” “然后呢?” “然后就在萧山整军,说是过两天就要继续进军。” “那老许什么时候能回来?” “中午就能到吧。萧山县城就在钱塘江对岸,坐船一个小时怎么也到了。”陆希星笑着说道,“你忘了,萧山是杭州的一个区啊,如果有钱塘江大桥的话,一个小时都不用。” 实际上许纬辰在巳正时分,也就是上午10点左右到了总督衙门,但即便如此,科洛马已经坐了很长时间,有些不耐烦了。陆希星为了安抚科洛马,请郑克臧先和科洛马座谈了十几分钟。结果郑克臧对这个年近六旬的西班牙人毫无兴趣,而科洛马也对这个年仅十三岁的“摄政王”抱着怀疑的态度,两人鸡同鸭讲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没了下文。 有鉴于此,等许纬辰一到,双方闲话少叙,直接开始谈判。 谈判在总督衙门的书房里进行,西班牙方面除了科洛马、李科罗和欧加略,还有一个负责记录的文书,大明方面则是许纬辰、洪诚丘和吴千帆,记录工作则由冯锡韩担任。 科洛马开门见山,要求大明允许西班牙帝国享有贸易和传教的自由,相应地,菲律宾总督愿意提供一些军用物资和军队。 “总督阁下对通商和传教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半年之内能够提供多少军用物资,能够派出多少军队?” 许纬辰的问题其实和毛渊明在东明楼上问的一模一样,不过此刻的科洛马进入了谈判状态,所以非常严肃地回答道:“我们要求通商和传教之完全自由,包括西班牙商队的船只可以驶入沿海任意一个的港口,在任意城市开设商馆,传教士可以在任意城市或者乡村居住,并且传教,大明官员必须保护传教士的权利和财产。为此,菲律宾总督可以在最快三个月时间里,向大明提供五艘西班牙战舰和二百名陆军士兵。” 听完李科罗的翻译,三人都是一皱眉。科洛马的要求有些过高,而愿意提供的东西却又太少。 许纬辰想了一想说道:“科洛马阁下,原则上我们可以同意通商和传教之自由,但必须在大明朝廷的管理下循序而进,尤其不能接受’任意港口或城市’这样的说法。” “我理解您的担忧。作为对等关系,我们也可以同意大明商船前往菲律宾、墨西哥或者西班牙本土进行贸易和设立商馆。”科洛马略有些得意地笑着说道。 许纬辰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洪诚丘和吴千帆。洪诚丘轻轻地说道:“他这是欺负我们没有远洋船队。看上去对等的关系,实际上只有他们能享受利益。” “没错,我先跟他扯几句,你们再考虑一下。”吴千帆说着,转向科洛马说道,“科洛马阁下,您或许并不了解大明沿海的情况。’驶入沿海任意一个的港口’其实是毫无必要的一条。大明的海况与西班牙或者菲律宾都不一样,大型西班牙商船无法驶入大部分沿海港口。我们来杭州时,您阁下的座船也只能在定海抛锚,换乘平底沙船才能前来杭州。您亲眼看到了这一切。” 吴千帆所说的当然是事实,科洛马犹豫了一下,也感到自己对实际情况并不了解,一时没有反应。 许纬辰见科洛马犹豫,便抓紧机会说道:“科洛马阁下,原则上我们同意在大明帝国和西班牙帝国之间开展自由贸易。我们可以承诺在三年内向西班牙开放三个深水港口,并且最终达到五个。我相信以目前双方的贸易量,贵国并不需要超过五个港口。当然,我们要求贵国也给予大明同等待遇。至于开设商馆一事,可以同等办理。” “好,可以。”科洛马仔细想了想,觉得五个港口确实和十几二十个也没有多大差别,便表示了同意。接着又问道:“那么税率如何确定?” “税率需根据港口的实际情况来定,大明地域广袤,每个城市的经济特点各不相同,我建议在协议里写上’大明帝国与西班牙帝国同意,给予对方与泰西各国平等的税率,并且在每一处港口单独议定’。”洪诚丘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科洛马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表示这一条似乎也完全可行。 “许弟兄,关于传教一事,我相信你已经得到了来自天父的启示,不会拒绝西班牙帝国的善意吧?”李科罗从欧加略口中已经得知,许纬辰是一名教徒,因此在称呼上显得非常热络。 “李科罗神父,我听说你是利玛窦神父的族人?”许纬辰没有直接回答李科罗的问题,而是也套起了近乎。 李科罗听了当然非常高兴,满脸笑容地说道:“是的,利玛窦神父在大明几十年,传播主的正道,是我辈的楷模。” “那你知道,利玛窦神父葬在哪里吗?”许纬辰忽然一脸严肃,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李科罗,语气沉重地问道。 第四十三章 明西谈判(下) 李科罗一愣,没想到许纬辰会问这个问题,用力想了想,又不知道许纬辰有何用意,只能照实回答:“我听说,是葬在了京师的近郊。” “没错。你可知道,利玛窦神父是第一位葬在京师的泰西传教士。” “哦?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李科罗有些意外,而且依旧不知道许纬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依大明惯例,客死中国的传教士必须迁回澳门神学院墓地安葬。利玛窦神父病逝之后,耶稣会士庞迪我神父联名其他一些传教士,向万历皇帝上疏,希望能破例赐地安葬利玛窦神父。因为内阁大学士叶文忠公向高心慕圣教,联络多方努力,终于得到了万历皇帝照准。由徐文定公光启主持,赐利玛窦神父安葬于平则门外二里沟的滕公栅栏。” “原来如此。” “所以说,传教一事,一来仰仗大明皇帝恩典,二来要靠传教士自己的忠诚和信心,条约之上,未必需要写明传教一事,传教士在大明,和士农工商一视同仁就是了。没有条约,只要有利玛窦神父那样的光荣与梦想,大明又岂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许纬辰的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李科罗一下子找不到好的理由反驳,但又不甘心条约上不提传教一事。想了一想,有说道:“那传教士得自由居住和传教,总要白纸黑字写下来吧?” 许纬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原则固然如此,只是战事未息,就算条约写得再好,暂时也无从实施。现如今传教士若是贸然前往清人治下地面,被抓起来杀头,可不要怨我。” “这……那是自然,可总得有个实在话。”李科罗显得有些焦急了。 “这样吧,如今局势未定,我们不如先定下’暂准传教士在杭州地面传教,三年之后再行协商’的条款,这样既利于办理,又好在将来再议新约,李神父意下如何?” 李科罗轻轻叹了口气,稍微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看上去是有些无可奈何。 许纬辰见李科罗丧气,不禁一笑,又说道:“李神父不必心急,事情可以一件一件地办。我既然答应了’暂准传教士在杭州地面传教’,肯定会格外支持你的。我再许给你一件事情,不必写在条约上,但是言出必行。” “什么?” “我就在这杭州城里拨一块地皮给你,准你修建教堂。你可知道,在这杭州城里,一块可以修建容纳五百人的教堂的地皮,怎么也要值白银好几千两。” “五百人?这远远不够吧。”李科罗惊异地说道,“当年国姓爷准我在厦门和鸡笼传教,经我手施洗的信众都不止五百人。杭州既然号称中原第二大都市,五百人教堂肯定不敷使用。” 许纬辰微微一笑,从容说道:“好,那就给你加到一千人的规模。可我要提醒你两件事。第一,我只是给你地皮,造堂的费用需你自己负担,你想要造得越大,花费就越多,此事你需自己算计好;第二,杭州已有一座耶稣会传教士修建的教堂,规模宏大,是大明第一大教堂,你若在杭州再建教堂,难免有所妨碍,我知道你们二位都是道明会,与耶稣会之间的关系我不甚清楚,你们需要自己妥善安排。” “许弟兄,不用担心,有主恩同在,大事必能成功。”李科罗还没出声,欧加略先回答了许纬辰的问题。 “好,你有信心就好。”许纬辰依然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不如我们来说一下菲律宾总督阁下能提供的支持吧。”洪诚丘见传教的事情说定了,便主动提起军事援助的事,“五艘西班牙战舰和二百名陆军士兵有些少,我们希望是十艘西班牙战舰和五百名陆军士兵,另外加上十门口径不小于1英尺的火炮和炮手,炮弹不少于两千发。” 科洛马听了一皱眉,问道:“你们需要这么多军队么?” “如果总督阁下能提供更多,我们也要。大明朝廷会支付这些人作战期间的薪水,并且根据战功予以奖励。” “为什么?暂时来说,总督阁下并不希望付出太多代价,毕竟通商的利益还丝毫没有兑现。”科洛马作为审计官,最关心的不是派出多少军队,而是派出军队这件事是否符合菲律宾当局的利益。 “我希望审计官更清楚地了解目前的形势。中原的大部分地区被清人占据,而清人和荷兰人有着军事上的同盟。也就是说,西班牙无法取代荷兰在清人那里的位置,如果想要设立贸易点,就只能和大明朝廷合作。大明朝廷在战争中推进的速度越快,西班牙方面能够获得的利益就越多,也越早。”关于寻求西班牙军事援助的事,复兴会之前开了好几次会,洪诚丘对这套说辞也已经十分熟悉了,说的时候毫无停顿。 “是,但是在目前情况下,总督阁下未必愿意投入更多军力。”科洛马依然摇着头。 “审计官阁下,我们确实需要这些军力,也愿意付出足够的商业利益作为回报。”许纬辰见科洛马一再拒绝,站了起来,从旁边的桌上取了一幅地图,摊在面前的桌子上,指着图上的形势说道,“您看,中原地区非常大,商业贸易的潜力无穷,远不是菲律宾、墨西哥这些地方可比。我们现在向泰西国家寻求军事援助,所以才愿意以商业利益作为回报。您阁下可能不知道,英国人与我们已经有了协议,他们在宁波的商馆马上就会开业。今年九月,啊,也就是格里高利历的10月,英国舰队的第二批援军就会到达杭州,他们给予的支持越多,能获得的回报也就越大。到时候,大明市场的大部分份额将被英国人拿走,您一定不希望那样吧?” “第二批援军?”科洛马眉头紧锁地问道,显然情绪有些波动。 “是啊,第二批援军。”洪诚丘马上回应道,“第一批援军和火炮早就送到了。您阁下在东宁的时候,有没有见到王宫外的侍卫已经换成英国人了?” 科洛马在东宁时,大半时间待在船上和码头,并没有到处闲逛,但李科罗确实去了王府拜见陈永华,亲眼看到了王府门外的英国卫兵,还和卫兵队长亨利聊了几句。于是,李科罗在科洛马耳边轻轻地耳语了几句,科洛马不住地点头。 “好,那我就暂时答应你。”科洛马似乎是下了决心,加大音量说道,“不过我也有两个条件。” “您请说。” “第一,调集军舰和士兵需要时间,因此第一批援助只能是三个月里提供五艘战舰和二百名士兵,第二批可以在半年内送到;第二,大明必须马上在宁波提供场地,由总督阁下派人开办商馆,同时提供港口的泊位。” “没有问题,过几天我们就安排阁下前往宁波,您可以自己挑选地方开设商馆。”许纬辰对结果非常满意,脸上的笑容更加地舒展和自然了。 科洛马终于也露出了笑容,轻松地说道:“那就这么定了,请准备正式的文件,我们签署一份通商条约。” 许纬辰也大大送了一口气,便请洪诚丘和李科罗带着各自的书记员重新斟酌字句,起草条约的款项,然后吩咐仆役准备好酒,准备庆贺条约签署。 “许阁下,我在东宁的时候,你们的人说,杭州是最繁华的地方,有最好的风景和美食。”科洛马请欧加略翻译,和许纬辰攀谈一些闲话。 许纬辰点了点头,说道:“您可以在这里逗留几天,四处走走玩玩,就会知道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科洛马忽然诡异地笑着,对欧加略说了一句话,欧加略登时面露难色,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翻译。 第四十四章 明西杭州条约 “审计官阁下的意思是,你们在东宁的人,说会送几名女仆给审计官阁下。”欧加略扭捏了半天,终于把科洛马想表达的意思翻译了出来。 许纬辰幽然一笑,拍了拍科洛马的胳膊说道:“哈哈,审计官阁下放心,包在我身上。” 洪诚丘和李科罗忙了近一个钟头,终于把条约的文稿给拟定好了,中文和西班牙语各一份,科洛马从文书手中接过西班牙语的版本,仔细地看了一遍,表示非常满意。 许纬辰拿起冯锡韩书写的中文版,逐条逐条地小声念了一遍: 1.为大明帝国与西班牙帝国之友谊起见,两国允许各自国民在对方控制之土地从事商业活动; 2.两国国民在对方控制之土地上居住和从事商业活动时,受所在地法律平等之保护; 3.两国国民在对方控制之土地上居住和从事商业活动时,得雇佣当地人为其服务,亦得随意雇佣通事; 4.两国国民在登上对方控制之土地时,应向当局交出当地法律禁止之武器,在离开时交还之; 5.来自菲律宾或其他地区的西班牙商船,得驶入安平和定海港口停泊,获得水、食粮及其他必需品,大明商船亦得驶入马尼拉港口并且获得同样物资; 6.大明帝国同意西班牙帝国在宁波城内设立商馆一处,商馆由菲律宾总督之代表自行选定位置购买或者租赁,大明帝国确保西班牙商馆之安全。嗣后西班牙商馆如希望改变选址或扩大规模,需经由双方协商决定; 7.宁波城内西班牙商馆所属人员需开具详细名单交给大明朝廷,宁波城内西班牙商馆所属人员不得从事商业以外的活动,离开宁波城需得到大明朝廷批准; 8.大明帝国与西班牙帝国同意,各自给予对方与泰西各国平等的税率,并且在每一处港口单独议定,输入货物无法售出而要装运出境时亦免缴税。双方同意在宁波城内西班牙商馆选定之后,商定货物之税率; 9.西班牙商人受大明朝廷委托购买之货物不需缴税; 10.大明帝国暂时同意西班牙传教士在杭州府地面传教,嗣后如有发展之需要,当自本条约签订之日起三年之后再行协商; 11.菲律宾总督需在条约签订之日起三个月之内,向大明朝廷提供不少于五艘装备十二尊火炮之大型战舰和二百名陆军士兵,并且在半年内补足至十艘战舰和五百名陆军士兵,另外需提供十门口径不小于1英尺的火炮和炮手,炮弹不少于两千发。大明朝廷负担这些军人在大明期间的一切费用,亦根据法律支付士兵的奖金以及阵亡者的抚恤金; 12.本条约自签订之日起三年之后再行议定新约,双方得协商决定提前议定新约。 念完之后,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就由洪诚丘负责,安排之后的签约仪式,到时候要请郑克臧出席,仪注上不能不庄重,条约的名字也要正式命名为《明西杭州条约》。又让冯锡韩把条约草案抄了两个副本,政令室和后勤室各收一份备忘。 事情安排停当,许纬辰说要前赶回萧山,接下去还要跟着项绍宽作战,连午饭也没有陪大家一起吃,便带着冯锡韩匆匆地走了。只是临走之前,写了一张纸条给吴千帆,请他带给鲍婧。 许纬辰走后,吴千帆拿了条约的副本给陆希星看。陆希星看了半天,觉得若是由第三方的人看来,这多少算是个不平等条约,大明只获得了原则上的平等权利,但实际上保障的都是西班牙人的在华利益。吴千帆也觉得有同感,只是眼下需要西班牙的军事援助,不得不向西班牙人低头。陆希星知道吴千帆说的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让吴千帆去和鲍婧商议款待科洛马等人的事宜。 迎来送往、旅游宴请这些俗事自然是难不倒鲍婧。杭州本来是江南风景胜地,雇车辆和船只送科洛马去景点观光,然后在城里知名的酒家宴请科洛马等人,都不在话下。只是看到吴千帆送来的许纬辰的纸条,鲍婧差点气笑了。 “‘从满洲女子中挑选年龄较大、样貌端庄者四人送予科洛马’,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鲍婧指着纸条上的字问吴千帆。 吴千帆倒是不以为然,蔫蔫地说道:“也没什么吧,现代社会招待客人,去KtV也是常事吧。” 鲍婧刚想反驳“KtV公主那是职业干这个的”,转念又一想,这些满洲姑娘无非是满人战俘的女儿,任由胜利者处置也是常情,许纬辰这么做虽然不合现代人的观念,但在这个时代合情合理。只得叹息了一声,自顾自忙去了。 款待科洛马等人的事情交给了鲍婧,陆希星总算可以坐下来,和洪诚丘商议政务的事。洪诚丘尚不清楚大军攻取定海、宁波、杭州三地的细节,陆希星便给他细致地说了一遍,特别是把杭州方面投降官员的情况详细说了说,这是日后要倚仗的办事人员。 洪诚丘便问,眼下最需要办的是什么事。大军出征在外,陆希星最要操心的事情自然是粮草的运输,好在许天荣早有预案,只是把之前向衢州方向供应粮草的船队,改为海宁和萧山方向,粮草暂时是够的。 “除了征集粮草供应前线,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筹建王府和岳王庙。”陆希星笑呵呵地答道。 “筹建王府和岳王庙?”洪诚丘一愣,有些诧异地问道,“现在这个时候,反清大业还刚刚起步,我们就要大兴土木,是不是有些太败家了?” “是啊,修建王府和岳王庙的想法,是七、八天前老吴在会议上提出来的。老吴刚开始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大家的看法都和你差不多,觉得匪夷所思,可是后来讨论下来,大家都转为支持老吴的说法,觉得这两件事反而是必须要办的。”陆希星恢复了正常的表情,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 “你想想看,当初刘备进川,诸葛亮在西川实行严刑峻法,法正提出应该像汉高祖刘邦进关中时那样,废除秦朝苛法,约法三章,宽容治理。你还记得诸葛亮是怎么回答的吗?” “这我当然知道,论坛上谁不是三国资深达人。”洪诚丘讪笑着说道,“诸葛亮认为法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时西川的形势与秦末不同,刘璋昏聩无能,律法不行,不修德政,威刑尽缺,西川的大族豪强专权自恣。所以诸葛亮要实行严刑峻法,来纠正这种不良的形势。” “没错,老吴也是这个意思。”陆希星眨着眼睛说道,“一般人会觉得,攻陷一处地方,要施政宽仁,怀柔地方。但实际上,我们现在势力孤单,自称大明却连个皇帝都拿不出来,老百姓对我们毫无信心。要想办法树立他们的信心,否则做什么事都不顺手。” “所以呢?” “所以要建王府和修葺岳王庙。有两个最大的好处,其一是,向老百姓宣示,我们打下杭州就不准备离开了,所以才会大兴土木,老百姓不要看扁我们的实力;其二是,我们刚刚攻克杭州不久,还处于’天威难测’的阶段,摊派征收钱粮,老百姓不怎么敢抗拒。按照老吴的说法,就是我们现在还是流寇,是流寇就要有流寇的样子,要充分发挥流寇的优势,等将来成了坐寇,再要刮地皮就难了。” “……”陆希星解释完,洪诚丘顿时失语了。 “哈哈,一下子没想明白吧。”陆希星又恢复了米老鼠式的笑容,“想不明白没关系,反正现在开始办就是了。” 第四十五章 流寇作风 说是修建王府和修葺岳王庙,其实工程之浩大远不止听上去这么简单。洪诚丘从陆希星接下来的介绍里,才搞清楚需要做哪些事。 首先是规划王府用地。名义上当然是建造延平郡王府,但是大家商量下来的结果,是以驻防城将军府已有的建筑为基础,按照亲王府的规制扩建,原因既简单又搞笑而且合情合理:将来光复了大明江山,郑经无论如何都会晋位亲王,所以现在就按亲王府的规格造,而且,计划中的规格越高,向民间捐派的数额就越大。 驻防城里目前没有居民居住,将军府周围本来也没有民居,因此扩大规模并不涉及到拆迁的问题。具体怎么设计,已经把唐云沛从宁波请了过来,由他负责。 然后是建筑材料。这是目前最困难的部分,因为最近的优质木材产地就是天目山,但天目山现在还在清朝的控制下。杭州周围的山岭也产木材,就是品质没有那么好,从长远考虑,似乎不应该退而求其次。所以这件事得要缓一缓再说。 至于民夫和工匠,那是最好办的。只要有钱,不愁雇不到人,城外江边装卸物资干得热火朝天的就至少有几千民夫。 修葺岳王庙稍有不同。岳飞和岳云的坟塚是不能迁移位置的,所以岳王庙没有选址的问题,就是在原有基础上翻新。具体方案当然还得是由唐云沛来出,不过大家都有个想法,就是在岳王庙旁边附建一个陵园,把那些没有家人后代的阵亡将领都附葬在岳王庙旁边,也算是相当高规格的哀荣了。 当然,修葺岳王庙的困难和建王府是一样,就是暂时没有建筑材料。所以,只能规划,无法动工。但不管能不能动工,银子该摊派的还是要摊派。 “可是,摊派银子,怎么说也会引起反抗吧?”洪诚丘还是有些疑虑,望着陆希星问道。 “这个事情,就是搏一搏的事。”陆希星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老吴说得对,我们和清朝作战,是以小搏大,不能指望事事顺遂,按部就班就能取胜。是流寇就要摆正流寇的心态,该取巧弄险的时候就得弄。摊派勒索虽然会引起不满,但不满能严重到什么程度,我们也未必需要害怕。我们本来就有兵在手,这次你过来的时候不还带了五千人马吗,我们的兵力是足够弹压任何反抗的。” “话是这么说。那修王府和修岳王庙,一共要花多少钱?” 陆希星想了想,答道:“我们的预算是三十万两,不过只要能收到二十万两银子,就算不错了。” 洪诚丘听了直挠头皮,毕竟三十万两不是个小数,这段时间帮陈永华料理政务,知道东宁一年的总收入也不到二百万两,其中大头还是贸易收入。不由地问道:“这么多?你不是说,暂时无法搞到建筑材料,没法开工吗?那一下子需要这么多银子吗?” “你怎么还没想明白呢?建王府和修葺岳王庙只是名义,目的是摊派逼捐,钱到手了可以先用起来,将来能把王府和岳王庙修好就行了。” “现在我们的花销很大吗?” “哈哈……”陆希星笑了起来,“打仗的时候和平时不一样啊。这么说吧,从出兵离开鸡笼到昨天为止,我们已经花掉了四万三千多两银子了。” “什么?怎么能花出去这么多?”洪诚丘惊讶得差点跳起来。 “你算算看:大军每天需要粮食,士兵每旬要发饷银一次,雇佣民夫干活要钱,买各种杂物要钱,兵器修理需要钱。还有啊,攻克宁波和杭州都要赏赐士卒,项绍宽那边定的原则,要像岳家军那样靠赏赐来维持军纪,否则杭州城早就被士兵们洗劫一遍了。”陆希星掰着手指头给洪诚丘算了一遍。 “这事我知道,这规矩当时是绍宽定的,攻陷城池就要厚赏,但掠劫百姓就要杀头。”洪诚丘无奈地点了点头,“我只是没想到,真的执行起来这么花钱。” “所以嘛,眼下这种情形,就不能心慈手软。如果手里没钱,到时候士兵就不好控制了。” “那……就算我们去强迫城里的士绅富户捐钱,他们能有那么多钱?” “你这就小看江南财赋之地了。杭州很早就被清廷控制,至今已有二十五年未经战乱了,搜刮这么点钱还不是小意思。” “要是这样,直接摊派募捐军资不就行了,何必要修王府,听上去名声还不好。”洪诚丘摇了摇头说道。 “这个嘛……反正温如嵩的意思是说,修葺岳王庙有大义名分,而且我们许诺在翻新之后的岳王庙门口刻石立碑,把所有捐赠者的名字都写上去,这是流芳百世的事情,自然有人会踊跃捐款。至于捐建王府,名义上虽然不如捐修岳王庙高大上,但毕竟是直接拍王爷的马屁,你猜会不会有’有识之士’慷慨解囊?” “……好吧。”洪诚丘这下总算是服气了,想了想又问道,“那具体要怎么做呢?” 陆希星拍了拍洪诚丘的肩膀,乐呵呵地说道:“这个你别担心,明天我会叫陈秉直过来帮忙。这人是原来的浙江布政使,办事还有一套。” 陈秉直当然有一套,或者说没有一套也得有一套。之前郑军屠杀驻防城八旗家眷,把陈秉直吓得半死。虽然他是个文官,贡生出身,还一早就表态效忠大明朝廷,但毕竟是满洲人,军机处会不会哪天一高兴把他也剁了,都不得而知。陆希星请他办理召集钱塘、仁和两县的士绅富户商讨摊派募捐的事,陈秉直自然是忙不迭地照办。 第二天下午,数百名士绅富户就按照陆希星指定的时间出现在了驻防城的议事厅里。这个地点是陆希星刻意挑选的,绝大多数杭州人在驻防城建成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杭州之大,士绅富户的数量还是超过了陆希星的想象力。陈秉直担任布政使,自然知道钱塘、仁和两县的纳税大户是谁,也就很容易把这些人都找了出来。 当然,陆希星挑选这个地方并不是为了满足一下士绅富户们的好奇心,而是把他们带到陌生而封闭的环境里,给他们一些压力。 摊派活动开始,陆希星、洪诚丘和温如嵩在一旁坐着,由陈秉直一番慷慨陈词加上花言巧语威逼利诱,催促众人多多捐款。 三十万两银子对三百多名士绅富户来说,每人摊派数百两,这个数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就算是有修缮岳王庙和兴建王府的名头,士绅富户不好意思说一点也不捐,但是也只凑出了五万多两。 陆希星见形势并不乐观,便与洪诚丘、温如嵩小声商议,要不要出售一些官位,这样能提起众人的积极性,温如嵩却不以为然,说既然定了“流寇思路”,自然就要耍一耍“流寇作风”。 说着,温如嵩站了起来,朝着众人说道:“各位,都请听明白了,为岳忠武王修葺禅院,乃是崇敬抗金先烈,彰显我大明子民与满清势不两立。各位若是不愿共襄盛举,那过后就会由陈大人查阅历来账目,看看你们中谁曾与满清有生意来往,谁曾经捐纳过满清的官爵,到时候一律以通敌论处,抄查家产,勿谓言之不预也。” “还有啊,我们在杭州兴建王府,是为了迎接大明延平郡王到杭州居住。王爷在哪里居住,哪里就是首善之区。”陆希星也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你们若是不愿捐款,那王府就不一定需要建在杭州,到时候损失多少发财的门路,可不要后悔莫及哦。” 第四十六章 捐纳之术 温如嵩与陆希星都对自己的话信心满满,觉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挟之以武,肯定能换来这些士绅富户的慷慨解囊,没想到一顿操作猛如虎,收效却是不尴不尬,陈秉直的账册上又多了几千两认捐的银子,但也仅此而已。 士绅富户们既没有吃“通敌论处”的恐吓,也没有积极地蹭首善之区的热度,只有零零星星的回应,对陆希星等人来说,多少有些挫败。只得示意陈秉直散场。 等回到总督衙门,三人很无奈地商议,六万多两银子不能说少,但离目标还是差得太多,总得再想想办法。 陈秉直见三人不太高兴,连忙吩咐仆役们上茶和点心,又一脸笑容地说道:“三位委员,依在下愚见,这样的募捐无法引起士绅们的兴趣,倒不如捐纳来得实在。” “捐纳?”洪诚丘一皱眉,看了看其余二人。 “是啊,捐纳是历朝历代开拓财路的惯常方法,只要明码实价,售卖官爵,士绅往往趋之若鹜,各位委员无需像今日那样耗费唇舌,财源自然滚滚。”陈秉直满脸堆笑,不紧不慢地说着。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陈秉直见三人犹豫,又继续劝说道:“三位委员,恕下官直言,千万不要嫌捐纳之名不美,历代朝廷增加收入的法子,就这一条的效果立竿见影,只要付诸实施,必能立收成效。” “你说的不能算错。捐纳的办法嘛,我们都早就知道了,只是做不做、怎么做,还要再商议。”陆希星看着陈秉直,悠悠地说道,“不过,你既然说到了,那就深入说说,捐纳有什么门道啊。” “陆委员,捐纳这件事,若是细说起来,那可就名目繁多了。最开始是捐出身,没有出身的平民百姓自然是不能做官的,所以得捐个监生,有了监生的身份,就能候选做官了。” “一个监生,康熙收多少钱?”温如嵩非常直白地问道。 “我听人说,是七十二两,不知道是不是确切。” “咦,你也算做到布政使了,怎么能不知道呢?” “温委员说笑了。捐纳一事,一向由户部掌管,白身之人初捐监贡,均需本人亲到户部具呈,出具同乡京官印结,地方官一律不得与闻。所以卑职真的只是听说。” “嗯,还挺有道理。那就继续说下去吧,捐了监生之后呢?” “捐了监生之后,就能到国子监读书,肄业之后便能到吏部候选做官。” 洪诚丘听了一瞪眼,问道:“到国子监读书?这些人读得出书吗?” “呵呵,洪委员您英明了。”陈秉直笑得更加灿烂了,“捐监生,就是捐一个出身,这些人一百个里也难有一个真能读书的。因此,想要做官,还得继续再捐。” “怎么捐?” “就是捐官。捐官还分为捐虚衔和捐实官。” “再说得详细些。” “捐虚衔的话,那就是得个知县、知府之类的虚名,不候选不实补官职,也便宜一些。若是要捐实官,那自然是要贵一些。按照大清制度,文职京官自五品郎中以下,外官自四品道府以下,武职自三品参将、游击以下均可捐纳。若是说价格嘛,卑职着实不知详细,只是听人说,一个实缺的知县,总在两千五百两上下。” “咦,那要按你这个说法,也不多啊,就算把我们现在治下的两府七县都卖了,也凑不出十万两银子啊。”洪诚丘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陈秉直不太适应这种较为现代的玩笑,只得“呵呵”着陪笑了两声。 “你刚才说,捐纳之事名目繁多,那除了捐出身捐官职,还有什么名目?”陆希星继续问道。 “还有得是。比如捐封典,就是平民为先祖或者父母捐封诰,尤其以为母亲捐旌表的为多。还有考试捐免的,开缺官员捐复任的,在职官员捐加级纪录的,这些还是常见的,若说其他罕见的名目,多到不可胜数。” 陆希星听完点了点头,说道:“行吧,大意我们清楚了,是否实行我们会再商议。你先去处理今天那些人认捐的事情吧,按照认捐名册上的记录抓紧收取,三日之内必须收起。” “卑职明白。”陈秉直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捐纳的事,你们俩怎么看?”等陈秉直出去,陆希星便问其余二人。 洪诚丘摇了摇头说道:“什么怎么看,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把两府七县都卖了,也凑不出十万两银子。捐纳这种事,至少还要再等一等,不然也没啥大效果。” “我倒不这么看。”温如嵩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有了个主意,“你们都熟读三国了,知道赵颙是谁吧。” “这谁不知道,汉中之战时,和夏侯渊一起被黄忠击杀的曹军官员啊。” “那赵颙当时的官职是?” “曹操署任的益州刺……”洪诚丘说到一半,已经明白了温如嵩的意思,“你是说,我们可以卖别的地方的官缺,让他们先’遥领’,等攻陷了那个地方再上任。” “对啊,大不了卖得便宜一些。”温如嵩说着,嘿嘿地笑了起来。 陆希星也笑了,缓缓说道:“这也是个办法,不过现在大部分的军机处委员都不在这里,我们暂时不要轻易作决定,等过一阵子凑齐了人再讨论吧。” 洪诚丘当然赞成陆希星的说法,温如嵩则对陆希星这个决定不太满意,觉得自己的办法简直是神来之笔,居然还要再等,黑胖的脸上露出一丝愠色,不过总算没有发作。 又过了一天,和科洛马签约的事情也完成了。仪式简单而庄重,在总督衙门的正厅里举行,郑克臧居中高坐,陆希星和科洛马代表各自的政府在条约上签字。签字仪式结束之后,郑克臧就在总督衙门里宴请科洛马等人。 科洛马这两天被鲍婧和吴千帆安排得舒舒服服,在西湖一带游览了不少景点,又吃遍了城里的美食佳肴,喝遍了城里的美酒,当然更开心的是有四个妙龄少女侍奉,颇有些乐不思蜀的味道。酒席之上,陆希星建议科洛马尽快返回菲律宾,以便于尽快将条约呈给菲律宾总督并且付诸实施,科洛马看上去似乎就有些不太乐意。 陆希星和鲍婧都是眼明心慧,一下子就看出科洛马的小心思,两人一合计,决定再送科洛马一百坛上好的杭州佳酿,另外又挑选了四名满洲姑娘送给科洛马。科洛马这才心满意足,决定七月初十登船出发。 李科罗对这次行程也非常满意,尽管杭州建教堂的用地还没落实,但是杭州城规模之宏大,人口之繁茂,已经让李科罗兴奋不已,在他的脑海之中,将来教堂建成,信众如云的画面已经非常清晰了。所以和科洛马相比,李科罗归心似箭,急着回菲律宾筹募建堂的款项。 欧加略则决定留下,考察杭州一带的风土人情,顺便再提高一下汉语水平,等教堂建成之日,能够大展宏图。 宴会结束,鲍婧和吴千帆陪同科洛马等人离开,陆希星等人总算能松一口气,只是一口气还没松完,两份军报就一前一后地送了过来。 刘国轩的军报内容是,满洲镶黄旗副都统喇哈、江南省提督前营游击成国梴率八旗兵一千、绿营兵五百,会同署太湖营游击马起龙率兵五百,已到境内,在海宁县城西北驻扎,两军交战数次,尚不分胜负。 项绍宽的那一份则是说,诸暨的义军首领朱成龙等人接受招抚,已经和郑军一起合围诸暨县城,即将展开总攻。 “看来战事要有新的进展了。”陆希星看完军报,叹了一口气,又说道,“赶紧请吕宪华过来,一起开会研究吧。” 第四十七章 形势大好 开会研究的结论很简单,吕宪华认为,南线项绍宽方面的战报显示我军优势明显,不必担心。北线刘国轩虽然没有明说需要支援,但详细开列敌军序列,且未表示如何取胜,显然是感到吃力。 洪诚丘和温如嵩都不理解为什么清军只有两千人,但刘国轩却无法取胜。吕宪华的解释是,一方面清军的两千人完全是战兵,背后可能有上万民夫支持,其实相当于一支一万人的军队,另一方面,清军野战能力肯定在我军之上。刘国轩兵力虽然不少,但主力却是战斗力不强的日军。此消彼长,未必就有胜算。 吕宪华是唯一一个还在杭州的参谋室委员,军事问题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会议最后决定,派这次从东宁增援而来的前冲镇洪羽所辖一千人,前往支援刘国轩。 海宁县离杭州很近,从水路行进只需一天时间。诸暨县则远一些,军报从诸暨发到杭州大约要花两天一夜,所以陆希星收到军报的时候,诸暨县城实际上已经被郑军攻下。 接下去,项绍宽的军报每天一份不断地送到杭州。 “七月初八:我军于午前攻陷诸暨县城,城内清军不过数百人,死伤败逃殆尽,有五十余人投降,冯圣部毙杀守城把总一员。县令、县丞、教谕等人不知所踪,擒获署理县务经历官杨光。” “七月初九:我军据城守备,于城外收编朱成龙、杨六、何九、王善长、李勉如、翁与均等部,军民男女总数在五万以上,正在整编。” “七月初十:整编义军如例,遣散老弱妇孺近二万人。拟于七月十五出兵绍兴府城,预计十八日到达,请即遣快船告知宁波蒋一正、姜承志。” “七月十一:整编朱成龙部为两镇,授李勉如、翁与均指挥使,各领一镇,授朱成龙都指挥使,领两镇兵力五千一百三十六员,另有民众万余,往诸暨县西南紫阆山连接浦江县要隘处屯驻。” “七月十二:整编杨六、何九、王善长等部为四镇,授杨六、何九指挥使,授王善长诸暨知县。” “七月十三:据嵊县逃亡到诸暨之百姓称,嵊县望族俞鼎臣、邱恩章等人举兵,连日攻打县城,胜负未知。” 陆希星和吕宪华收到这份十三日的军报,已经是七月十五的上午。军机处的众人照例在总督衙门开会,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按照绍宽初十日军报的要求,已经让老潘去宁波通知老姜他们了。今天绍宽和老许应该从诸暨出兵了吧?”陆希星把一叠军报瘫在桌子上,按日期排列好,指着十日的那份对大家说道。 “呵呵,老潘也是辛苦,从海宁回来没两天,就又赶去了宁波。”吕宪华其实也不想潘兴这么辛苦,因为潘兴如果留在杭州,自己军务上的事情至少可以有人分担一些。 洪诚丘摇了摇头说道:“论辛苦,大家都辛苦。许天荣昨天又安排了十二船粮食送往萧山,项绍宽他们收了那么多义军,粮食一定不够吃了吧。还有,王梁那边说,夏税征收无比艰难,到现在只收到了一千多两银子、三千多石粮食。感觉要派兵下乡征收,否则还真不行。” “这些政务你上手还挺快啊,看来老许一定要把你从东宁调过来,太有道理了。”陆希星笑嘻嘻地说道。 陆希星这么一说,温如嵩显然是有些不高兴,明明自己就在杭州,许纬辰却非要从东宁把洪诚丘找来,自己也是军机处的委员,搞得好像自己帮不上忙似的。 不过温如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吕宪华先说道:“辛苦一点就算了,刘国轩那边的军报有四天没送来了,上次还是说与敌激战,不知道现在形势发展成什么样了。” “刘国轩不是没有轻重的人,更何况还有常镇业和朱丹赤在身边。没有军报可能是因为战事紧急,来不及发送吧。”陆希星其实也非常担心刘国轩那边的战事,尤其是常镇业和朱丹赤的安危。 洪诚丘转着眼珠想了想,安慰大家道:“别心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大家想一想,海宁县是仁和县的临县,要是双方激战甚至县城陷落,势必惊扰百姓,就会有人从海宁向我们这里逃过来。现在并没有难民出现,说明战线应该在海宁县的北部边境,离开我们还很远呢。” “那可不一定,万一是因为清军快速攻陷了县城,老百姓还没跑战斗就结束了呢?”温如嵩因为心情不怎么样,随口杠了一句。 “啧……”吕宪华黑着脸一瞪眼,“你为毛非要这么说呢,太不吉利了。” 温如嵩刚想再杠,忽然有个驿卒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人,刘都督军前急报!” 说着,驿卒从身上拿出一个牛皮纸包,递给了吕宪华。 吕宪华接过牛皮纸包,挥手示意驿卒下去,连忙把牛皮纸包打开,将里面的军报取出,念了起来:“刘国轩都督军前七月十四报知杭州军机处:我军与清军连日交战,于十三日攻陷敌营,杀敌数千,阵毙伪清江南省提督前营游击成国梴,满洲镶黄旗副都统喇哈与数十骑逃脱。另有伪清署太湖营游击马起龙率部千余人投降。我军阵亡各镇士卒九十七员,内有哨长二人。日军阵亡一百九十一员。另有伤兵五百余员,已安排舟船送杭州。” “这么神奇吗?”洪诚丘两眼一瞪,看着吕宪华,“刘国轩已经把清军消灭了?” 吕宪华点点头,不无赞叹地说道:“刘国轩打仗到底厉害啊。幸亏我们是知道历史进程的穿越者,如果像郑经那样,一开始不给刘国轩全权,那要丧失多少机会啊。” 吕宪华所说的,是历史上三藩之乱时,郑经在福建一带作战,却听信冯锡范和陈绳武的意见,一直没有重用刘国轩,直到最后时刻才醒悟,丧失了前期很多大好的机会。 其他人当然也知道这回事,陆希星便说道:“损失了近三百兵力,又有五百多伤员,看来清军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强劲。” “对了,上次的军报说,清军兵力一共两千,为什么能杀敌数千,还能有千余人投降?”洪诚丘又望着吕宪华问道。 “这个不奇怪。杀敌和受降的时候,只要是敌方的人员都算在内。哪怕是民夫,只要出现在敌阵之中,那就是敌军,就要杀死。日内瓦公约也不会保护这些人。” “……”洪诚丘一脸无语,憋了一会儿说道,“你们美军就是用这个逻辑屠杀伊拉克人的么。” “哪有这种事。”吕宪华黑着脸说道,“伊拉克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先不说这些了吧。”陆希星从吕宪华手里拿过军报,又仔细看了一遍,说道,“军报上没有说接下去准备怎么办,那我们应该做什么?” 吕宪华略一思索,答道:“打完仗肯定要休整,或许明天会有新的军报来,告诉我们刘国轩的计划。我们倒是应该把这份军报的内容,赶紧抄送项绍宽那里,让他们知道北线大捷,正好提振士气攻打绍兴府。” “说得对,那就赶紧写。”洪诚丘说着,取过一张纸铺在自己面前,拿起笔来,又说道,“还得告诉绍宽和老许,富阳、余杭两县知县也已经反正归顺,重归大明朝廷了,我们现在是形势一片大好啊。” 第四十八章 两线推进 项绍宽这边,形势并不像洪诚丘期待的那么好。在得到洪诚丘派人送来的军报时,杨六的一镇人马已经在与清军的遭遇战中溃败,杨六本人也已经阵亡。 军帐之内的项绍宽显然是有些生气,直愣愣地看着桌子上的地图,半天才蹦出一句话:“这些义军的战斗力,不到野战的时候,还真看不出来这么拉胯。” 孙广越则坐在一边,扇着扇子说道:“本来大军可以坐船走浦阳江回萧山,再转入浙东运河直达绍兴,速度又快,士兵又不辛苦。这群人非说熟悉地形,要从店口一带的两山之间穿过,突然出现在绍兴城下。结果呢,清军早有防备,就区区几百清军,把两千多人打得崩溃。”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这些义军嘛,看在反清的份上,我们肯定是要收编他们的,但他们本身的素质高不到哪里去。他们坚持不坐船,穿乡过镇地走,想的就是劫掠一番。” “清军义军,都是**,无非是穿哪一身军装而已。”孙广越继续摇着扇子,忿忿地说道,“对了,绍宽你说,我们要不要撤回去,改走水路去绍兴?” “不行。”项绍宽摇了摇头,用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说道,“现在再回去,会误了时机。我们和蒋一正、老姜他们约了十八日到,那就要到。” “可现在清军守在了前方的山间隘口上,我们一时间攻不过去怎么办?” “那也比回去好。至少这样就能把近千名清军吸引在这里,蒋一正那边攻城就会容易一些。” 正说着,许纬辰手里拿着一叠文件,面带笑容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说道:“绍宽,胖子,总算把收拢的败兵点算完了,有一千一百多人呢,已经分派到冯圣和许耀的营下。” “你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好消息吗?”孙广越斜睨着许纬辰,似乎有些不解。 “是啊,北线大捷,刘国轩击败了清军喇哈部,富阳、余杭两县也已经反正投诚,形势一片大好啊。” “擦,那不等于说我们这边没有进展,很没面子吗?”孙广越手里的扇子摇得更急了,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 “那也别这样想,我们至少已经攻取了诸暨县城。” “可杨六这一败,弄得我心里很别扭啊。” “别扭什么?不是挺好的嘛。”许纬辰说着,把手里的文件放在了桌上,拿了个行军马扎坐了下来。 “得了吧,你可别跟我说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之类的话,那是评书里忽悠人的。” 许纬辰听了,两眼放光,看着孙广越说道:“没有啊,我说正经的。杨六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这几天你也看见了,没什么真本事,贪而不智,不过有点煽动力罢了。若是由他发展壮大了,就是一个军阀,到时候说不定耿精忠或者李之芳开出更好的条件,这人就倒戈了。现在阵前战死,对他对我们来说,都不算是坏事。” “是啊,前几天整编的时候,他就死活不愿意,非要把他自己带来的几千人编在一起,要不是他自己的军械不够,有求于我们,我们还真拿他没办法。”孙广越有点听明白许纬辰的意思。 “古代就是这样的,任何一个将领都会军阀化,就看上面有没有能力管住了。”项绍宽听完两人的对话,不紧不慢地说道,“杨六之死对我军来说并无多大损失,但如果接下去不能大胜清军,我们的威信就会出问题,何九说不定就会带着人跑路,甚至消息传到紫阆山,朱成龙都有可能倒向耿精忠的可能性。” “没错,所以明天一定要一举击溃清军。”孙广越把折扇收了起来,敲了敲桌子的边缘,狠狠地说道,“要让何九他们见识一下,大明正规军的战斗力。” “对了,老许你继续给杭州发军报,就说暂时僵持,明天会发起总攻。”项绍宽说完,继续朝着地图发呆,在心里盘算作战方案。 杭州的军机处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项绍宽的军报,先等来的却是刘国轩的又一份捷报:郑军攻陷了石门县城,知县邝世培投降。这次的捷报不是军驿送来的,而是朱丹赤亲自带回来的。 “厉害啊,刘国轩不但击退了喇哈,还夺下了石门县,简直用兵如神啊。”洪诚丘乐呵呵地招呼朱丹赤坐下,急切地问道,“他这仗是怎么打的啊?” 朱丹赤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一脸平静地说道:“刘国轩还真有两把刷子。一开始和喇哈正面干了两仗,没什么进展。后来侦察发现,清军的粮道是从石门县从水路供应,于是派兵绕过敌营攻击粮道。清军营里有近万人,大部分是桐乡和石门两县临时征发的民夫,一听说后路被截就慌乱不堪,纷纷逃亡。喇哈想要杀人立威阻止逃亡,谁知署太湖营游击马起龙手下有个千总,是桐乡人,私放了几十名乡亲逃亡,被喇哈斩首。马起龙本来就有二心,手下被斩,干脆投降我军,于是刘国轩率军内外夹击,很快就击败了喇哈。” “喇哈不是满洲镶黄旗副都统么?他手下的八旗兵战斗力如何?”吕宪华还是关心军事问题。 “蛮厉害的。堂堂正正地开打,还是有些战斗力,没有传说中腐化堕落的那么严重。不过营地一旦乱了,那就顾不上了,人都是逃命要紧的。” “对了,之前送过来的五百多伤员,现在正在驻防城里安顿,有些已经康复了,可以归队了。”吴千帆送走了科洛马之后,暂时没有什么要紧的工作,就在马心如那边帮忙。 朱丹赤听了点头说道:“嗯,伤愈的兵员要尽快归队。现在新占了石门县,等于战线拉长了,兵力显得有些吃紧。而且要扩充兵力,武器就会短缺。这次刘国轩要我回来,就是想要再运一批武器去前线。” “呃……”陆希星听到朱丹赤这个要求,沉吟了一下,答道,“武器所剩不多了。绍宽他们出兵的时候,带走了一批。现在库存不过是够二百人的冷兵器而已。杭州城外有好几间清军建造的兵工厂,现在都没日没夜地打造军械,仍然不敷使用。而且,原料的库存也渐渐不足。” “这样啊……”朱丹赤思索了一下,说道,“那我在这里住三天,三天之后有多少带走多少,总得给刘国轩那边交个差吧。对了,绍宽那边打得怎么样啊?” “等军报吧,每天都会有军报送过来的。” 项绍宽的军报在接近晚饭的时候才到,内容却是令众人胃口大开:“七月十七:我军于店口一带山间隘口,大破清军,杀敌数百,许耀所部阵毙清军守备、千总各一员。预计明日可至绍兴城下。” “好啊,绍宽那边也大捷,就等着看他们与一正、老姜他们在绍兴城下会师了。”陆希星看完军报,兴奋不已,顺手递给洪诚丘。 洪诚丘仔细看看了,一面递给吕宪华,一面问道:“上一份军报还是杨六溃败,死伤过千,怎么一下子就打了胜仗了?” “这个好理解吧,杨六统领义军的战斗力,和许耀手下的精锐自然是没法比的。” “可是这份军报也太简单了点,我军伤亡如何,敌军有何动向,都没有说明啊。”吕宪华显然有些不够满意,情报越不详细,说明形势越混乱。 朱丹赤想了想,说道:“以我在刘国轩军前的经验,要写一份详细的军报,需要情势稳定,能从容查看伤员,点算杀伤和俘虏。绍宽这份军报,大概是打完仗马上就写了送过来的,没有时间统计详细的数据吧。”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那就看绍宽明天的战况吧。”吕宪华同意朱丹赤的想法,不过心里还是非常疑虑。 第四十九章 焦急等待 朱丹赤的判断大体符合事实,项绍宽是在七月十七的凌晨发动突袭,一举击溃了守在店口山间的清军。 接下来,郑军穿过山间道路,由何九带领一镇人马直取绍兴城下,冯圣带领主力绕过绍兴城,占领绍兴与东面上虞、余姚之间的水陆通道,项绍宽和许耀在清点战场之后,带着大批义军百姓慢慢向绍兴城进发。 项绍宽、许纬辰和孙广越一路走一路商议,绍兴方面应该是清楚诸暨的情况的,所以派兵在山口要隘驻守,但绍兴知府许宏勋和城守副将许捷应该也知道宁波已经被郑军收复,所以肯定会向台州的塞白理求援。 “绍兴、宁波和台州之间的交通枢纽其实是嵊县、新昌一带的平原地带,向南就是天台,向东就是宁波的奉化县,向北就通向绍兴府。塞白理如果派出援军,那就要从嵊县方向过来。”许纬辰骑在马上,朝着项绍宽大声说道。 项绍宽也骑着马,走在许纬辰的左边,扭头看了看许纬辰,脸上稍微有些笑容,缓缓说道:“所以我派冯圣的主力去截断官道,一来避免城里的清军向南逃窜,二来也防止塞白理的援军北上。” 两人本来在现代社会都不会骑马,不过行军的时候只是骑在马上,由马夫牵着缰绳慢速行进,并不是骑马驰骋,因此学了两次也就都适应了。 孙广越并不骑马,而是坐在一辆由两匹马并辔拉着的马车上,跟在二人后面。孙广越二百多斤的体型对于骑马来说,确实是为难马。天气不算太炎热,但孙广越还是不停地扇着扇子,朝着前面两人说道:“嵊县确实是浙东要地,历史上的这个时候,嵊县发生了俞鼎臣、胡双奇等人的起义,最后是由绍兴和塞白理两方同时派兵才得以镇压。” “现在绍兴方面应该已经派不出兵力去嵊县了。等我们和蒋一正他们会师之后,把绍兴城团团围住,许宏勋他们自己也坚持不了几天了。”许纬辰回头看了看孙广越,继续说道,“这样一来,嵊县多半会被义军占领。” “等等啊,要是这么说……”项绍宽听许纬辰这么一说,忽然陷入了沉思。 许纬辰知道项绍宽可能又有什么新的作战构思,于是也不再打搅他,让马夫把马的速度控制一下,退到了孙广越的身边,和他聊几句闲话。 走到下午申时,已经可以远远望见绍兴城了。何九在绍兴城五里之处建了个临时工事,等候大队人马的到来。 项绍宽见到何九,便问情势如何,何九张嘴便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的话。 何九说话家乡口音很重,项绍宽并不能完全听明白,但基本上也知道了一个大概:绍兴城城门紧闭,城周围的百姓也逃散了不少,从中午到现在,城里并未派出兵马交战。 “绍兴知府和城守副将龟缩在城中可以理解,他们也知道,宁波和杭州都丢了,绍兴就是浙东北孤立无援的存在,想凭着城池坚守,等待救援。”孙广越已经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项绍宽身边,用扇子指着绍兴城说道,“我们明天就可以把炮架起来,轰几下之后,城里的守军就应该心理崩溃了。” “对,明天我愿打头阵。”何九声音很大,这句话大家都听得明白。 项绍宽看了看孙广越,又看了看何九,说道:“不。绍兴城已经是孤城一座,不但四望无援,而且突围也不知道去哪里,完全可以劝降。” “劝降?这倒也是个办法。杭州城里没有八旗兵,只有文官和绿营兵,派人去劝降,他们会接受的吧。”孙广越点着胖胖的头说道。 “嗯,但是也不急于劝降。”项绍宽继续说道,“绍兴城已经是我掌中之物,要攻取随时都行,但只要一天不攻下来,塞白理就会派兵来增援,围城打援岂不是我兔一绝?” “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许纬辰听了项绍宽的想法,皱着眉头问道,“宁波和杭州失陷之后,塞白理和李之芳都没有派兵收复,为什么塞白理非得派兵救援绍兴呢?” “好问题。”项绍宽显得有些高兴,夸赞地说道,“杭州和宁波是李之芳和塞白理各自的驻地,理论上更重要。但就目前浙江战场的形势来说,绍兴却是目前最要紧的地方。” “哦?为什么?”孙广越瞪大了眼睛看着项绍宽,一下子没能明白项绍宽的意图。 “你们想想看,浙江东南的温州、处州二府已经基本被耿精忠占领,温、处以北的台州是塞白理和耿军对峙的前线,李之芳现在还掌握着浙江西部的衢州和严州,中央的金华府就成了战略重心,不但是连接李之芳和塞白理的通道,同时也是通向浙北的门户。耿军和清军势必围绕着金华府展开激烈的攻防,杭州和宁波离开金华比较远,而且想要威胁金华战场的侧翼,就必须经过绍兴府,因此李之芳和塞白理宁可暂时不反攻杭州和宁波,也要坚决保住绍兴。” 许纬辰和孙广越听完项绍宽的话,各自翻着白眼想了想。这些天下来,浙江地图已经非常清晰地印在了二人的脑子里,只要稍微想象一下,脑子里的战场态势马上就立体了起来。 “有道理啊。假如我军攻取了绍兴,就能由嵊县、东阳一线南下,和耿军合力攻打金华。金华如果失守,那么台州的塞白理就会孤立无援,两万人马顿时成了瓮中之鳖。”孙广越说到高兴之处,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 “那现在应该怎么做?”许纬辰问道。 “先在绍兴城西、南、东三个方向下三个大寨,休息一天,等后天与老姜他们会合了,就分兵南下,直取嵊县。” “那城北呢?不用管了?”何九粗着嗓门问道。 孙广越不无嘲笑之意地看了看何九,说道:“城北只有水路,现在浙东的民船早已被征集,他们怎么从北面跑?就算能跑,能跑去哪里呢?北面的杭州已经是大明朝廷的地方了。” “嗯,就没什么疑问了,抓紧行动吧。”许纬辰说着,转身把牵马的马夫叫了过来,“我去城东冯圣那里看看。” 事情就如项绍宽计划的一般推进,郑军在绍兴城的三面各搭建了一座大营,分兵把守,绍兴城里的清军也丝毫不敢轻举妄动。但是等到了第三天,也就是七月十九,还是没有等到蒋一正和姜承志的军队。 派出去的探子和逃亡来的百姓都说,东面上虞和余姚一带发生了激战,至于是谁和谁打,则说法不一,有的说是清军和耿军,有的说是清军和山贼,也有说是耿军和郑军开战的。 形势显然不明朗,不过项绍宽很快作出了一个判断:这里面没清军什么事。 浙江清军的主力,要么随李之芳在衢州,要么随塞白理在台州,浙东应该没有大量的清军了。至于耿军的正规军,似乎暂时也无法越过塞白理的防线到达浙东。因此,如果有较大规模的战斗,应该是发生在郑军和义军或者说山贼之间,而这些山贼往往都是接受耿精忠的名号,所以会被老百姓讹传成耿军。 “那也不对啊,以义军的实力,”孙广越努了努嘴,意思是何九、杨六那些人,“根本没可能和一正他们打成胶着啊。” “别猜了,我们再耐心等两天,派人去查探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许纬辰这么一说,项绍宽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虽然兵贵神速,但是情况不明的话,也就不能轻举妄动了。 第五十章 风流事件 七月二十接近中午的时候,冯圣派人来报告,说在通往嵊县的官道上,截获清军官民数十人,击毙士兵数人,其余尽数捉得。询问之下,乃是自嵊县逃亡绍兴的清人官吏士绅,其中就有清嵊县知县张逢欢。 项绍宽听说有这么好的事,赶紧吩咐传令兵让冯圣把这些人押解过来。 时间不长,一行七十余人都已经被压倒了绍兴城南的营地里。许纬辰大致看了一眼,这群人男女老少都有,显然是几户官绅家庭集体逃亡。便让倪聪和陈亦非将这些人详细登记,将张逢欢单独带到中军帐接受审讯。 张逢欢显然是想逃往绍兴府城求情救兵,但没想到绍兴府自身难保,已经处在了郑军的包围之下。但即使他知道,也无法回去嵊县,因为嵊县已经被义军攻占,他也只能带着那些官绅们来绍兴碰碰运气。 等张逢欢操着他那浓重的四川口音把前因后果说完,项绍宽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说,嵊县已经被俞鼎臣他们占了?” “是的。” “你估计,他们有多少人?” 张逢欢稍微想了想,答道:“不知确数。俞鼎臣、胡双奇起事时号称各有数万人,多是虚张声势,不过几千上万之数总是有的。” “他们是自己起事,还是受了耿精忠唆摆?” 张逢欢听到许纬辰这句问话,不由地一愣,犹豫了半晌问道:“这些人好像并未打耿精忠旗号,只是趁乱起事。” “那你犹豫什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呃……我只是不知道几位大人是不是耿精忠的人。”张逢欢偷眼看了看许纬辰,尴尬地答道。 “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们是大明朝廷。” “是……只是……” “只是什么,尽管说来听听。”许纬辰尽量在脸上保持微笑,让张逢欢不要太紧张。 “只是那耿精忠也说自己是大明兵马大元帅,那吴三桂也自称是大明周王,若单说是大明朝廷,寻常人也不知道如何分辨。” 张逢欢说完,许纬辰脸上的微笑反而消失了,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项绍宽便接着对张逢欢说道:“暂时要委屈你一下了,在营中囚禁几天。绍兴府不日即可攻陷,到时候再给你安排差事。你一个四川人,一时间也无处可去,就算被你回到四川,那里现在也是吴三桂的天下了。” “大人何以知道我是四川人?”张逢欢有些惊异地问道。 “哈?你这一口四川话,还想瞒谁?”孙广越在旁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等卫兵把张逢欢送下去看押,项绍宽便问道:“老许,你刚才是不是想到什么事情了?” “是啊。”许纬辰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郑经这些年奉永历年号,不再拥立大明宗室,好处是行事自由,不会遭人掣肘,但缺点也很明显,并且越来越明显。” “对,没有一个具有号召力的大明皇帝,就会在和吴三桂、耿精忠的竞争中居于下风。其它势力的人,心里也会怀疑,我们的正当性不如吴三桂和耿精忠。”孙广越马上悟出了问题所在。 “还有啊,现在我们还得恪守’除授文官不过六品’的规矩,这样一来,不但不能用官爵收买人心,而且实际操作也非常麻烦,动不动就只能把人革职留任。” 项绍宽听了也点头表示同意,不过又问道:“但是,如果现在拥立大明皇帝,会不会造成树大招风的后果,导致清廷把平叛的注意力,从吴三桂那边转移到我们身上?” “这个我也想过了,影响肯定是有的,不过吴三桂是沙场宿将,名震一时,手下兵力又强,康熙首要对付的肯定是他,不会仅仅因为我们拥立一个大明皇帝就改变战略思路。”许纬辰又解释道。 “那如果要拥立的话,立谁呢?” “呃……”许纬辰和孙广越相互看了一眼,笑了笑没有回答。 正巧此时,倪聪拿着一份名单进来了:“几位委员,所有抓获的清人官绅都已清点登记,男女老幼总有七十五人,都是嵊县衙门的官员和亲属,还有就是仆役兵丁。都列在这个名单上了。” 许纬辰顺手接过来看了看,忽然皱紧眉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什么’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你自己看。”许纬辰说着,把名单递给了孙广越。 孙广越接到手里,一路看下来,嘴里说道:“这不是挺正……” “正常”两字刚说了个“正”字,孙广越自己就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看着许纬辰,惊讶地问道:“她怎么还活着?” “谁还活着?”项绍宽觉得两人的对话有些诡异,站起来走到了两人旁边。 许纬辰手指放在唇上,朝着两人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转身让倪聪先出去给俘获的人员安排饮食,然后将营帐的门帘放了下来,这才凑近项绍宽,指了指名单上的一个名字。 “吴宗爱?这人是谁?” 孙广越打开扇子扇了扇,一本正经地说道:“吴宗爱,字绛雪,以字行,浙江永康人。教谕吴骥良女,同县诸生徐明英妻。自幼聪慧,姿色美绝,诗画琴无所不通。三藩之乱前,已丧父、夫。耿精忠起事之后,部将徐尚朝于六月间兵至永康,尚朝早年曾官处州,素慕绛雪才华姿色,探知绛雪寡居永康县城,扬言’献出绛雪,能免永康屠城’。绛雪得知之后,说’未亡人终一死耳’,慨然允诺。尚朝乃遣老妇二人、士兵数人迎绛雪赴金华。行至山间,绛雪停骑饮水,乘护送者不备,纵马驰向山崖,坠涧身亡。”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项绍宽更加惊奇。 “很正常,这是三藩之乱中最着名的风流事件,可能没有之一,谈到耿精忠起事的书,多半都会提及这件事。”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吴宗爱这个人,应该在今年六月就死了,但现在已经七月了。”许纬辰说着,又指了指名单上的诸人,“而且她本来就算活着,也应该住在金华府永康县,为什么会出现在嵊县?” 项绍宽总算搞清楚了孙广越和许纬辰在惊讶什么,想了想说道:“那或许是说明,我们已经很大幅地改变了历史,所以人的命运也被改变了。” “没错,不过我们还是需要弄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幅度有多大。” “嗯,既然如此,不如把吴宗爱叫过来问问。” “在这儿?我们三个对她一个?”孙广越笑嘻嘻地说道。 “……”项绍宽被孙广越这句玩笑搞得彻底无语。 “行啦,你们两个再商量一下,接下去怎么招抚嵊县的义军,怎么去和老姜他们取得联络。我自己一个人去问吴宗爱吧。”许纬辰说完,挑起帘子出了中军帐,直奔看押被俘人员的营帐而来。 俘虏营一共搭了两座,男女分开关押。女营里关着二十多个人,大家挤挤挨挨地席地而坐,轻声细语地相互交谈,几个跟着妈妈的未成年孩子哭哭啼啼,听上去十分凄惨。 许纬辰从外面进来,众人便停止了窃窃私语,连孩子们的啼哭也一下子收住了。 “哪一位是吴绛雪?”许纬辰一眼扫过去,年轻的女子有好几个,便大声地问道。 “我便是。”一名年轻女子站了起来,抬头打量着许纬辰。 许纬辰也认真看了看这个女子,女性中的中等身材,穿一身青衣,皮肤白皙,身材匀称,五官确实精致,眉毛纤细,小嘴樱红,可以称为美女,不过似乎更符合古人的审美,对现代人而言,至少是自己,并不特别喜欢这样的长相。 “那你跟我出来。” “你要带她去哪里?”吴绛雪身边的一个老妇也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吴绛雪。 许纬辰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用怕,带她去问几句话,一会儿就送回来。” 第五十一章 说动未亡人 吴绛雪心中虽然忐忑,但也无其它的办法,只得跟着许纬辰出了囚营,来到一顶小帐之中。 小帐里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张桌子几张凳子,外加一张行军床,七月的天气,略微有些闷热,当然比起俘虏营来是好了不少。吴绛雪不知道,这里就是许纬辰在营里的住处。 许纬辰请吴绛雪坐下,让人上了茶,又仔细端详了几眼,果然相比容貌,吴绛雪的气质更是胜人一筹,只是现在身为阶下囚,神色暗淡,眼里无光。 吴绛雪见对方打量自己,有些紧张,微微侧过身去,开口说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带民妇到此有何示下?” 许纬辰微微一笑,说道:“徐夫人不必紧张,在下姓许,你可以叫我许委员。” 吴绛雪先是一愣,继而问道:“许……许委员,阁下知道先夫姓徐?” “是啊,夫人才名远播,在下知道一二。”许纬辰顿了一顿,又反问道,“请教夫人,是何时因何故离开永康,来到嵊县的?” 吴绛雪听到这个问题,手紧紧地握住衣襟,犹豫了一会儿,答道:“这……恐怕也不甚要紧,既然被大人捉了,生死悉听尊便,又何必问这些无关的话。” “徐夫人,我既然请你问话,自然是要紧的,请你以实言相告。君子处世,无不可对人言者,夫人既然看淡生死,几句话的事情为何不肯说?” 许纬辰这一番逼问,吴绛雪自然是更加紧张,在凳子上扭动了一下身体,勉强答道:“民妇原在永康,寡居于姑母家中。日前,福建耿逆……” 吴绛雪说到“耿逆”,忽然意识到眼前之人可能是耿精忠手下,又停了下来。 许纬辰见状,轻轻叹了口气,依旧笑着说道:“夫人不必害怕,说耿逆就耿逆罢,下面究竟如何?” 吴绛雪抬眼看了一眼许纬辰,确认对方确实一脸和气,才又说道:“耿逆作乱,派了几路人马到浙江。一个多月之前,有福建逃来浙江的百姓经过永康,备说耿逆残暴不仁,滥杀无辜。姑母听说之后,就说不如到嵊县投靠胡县丞,暂避一时,因此便举家逃到了嵊县。” “就这样?” “民妇所说,句句属实。” 许纬辰听得有些疑惑,继续问道:“那你可听说过徐尚朝这个名字?” 吴绛雪略微想了想,说道:“好像没有。” “夫人与胡县丞有何亲戚,专门要来嵊县投靠他?” “民妇本家与胡县丞并无亲戚,只是先父在日,曾在嵊县任教谕,与胡县丞有些交情。不过日前到了嵊县,才知道胡县丞也已仙去,幸而得胡夫人收留。” “哦,然后呢?” “民妇与姑母住了没有十多日,外间又传言说有流寇袭城,知县大人带了十几个兵卒,护着众人去投绍兴府,不意……”吴绛雪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许纬辰听她这么说,心里已知历史完全改变了,穿越者们知道的事情,从现在开始将会变得与现实越来越不同。想到这里,难免觉得有些心浮气躁,只得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稍稍理一下思绪,又问道:“那夫人如今有何打算?” 吴绛雪低头不语,没有回答。 “夫人若是没有打算,不如听在下一句劝。大明朝廷在杭州兴办育婴堂,眼下需要有女先生教女孩子启蒙读书。许某知道夫人胸怀锦绣,蒙童授课是屈才了,只是现如今正逢乱世,兵火连结,许某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安排,不知夫人是否愿意屈就。” 许纬辰这么一说,吴绛雪忽然抬起了头,眼睛里也有了光芒,缓缓说道:“许委员的美意民妇能够领会,只是……先父仕清有年,虽然官职微小,总算是受过大清的皇恩,民妇如今应了大明朝廷之邀,多少有些惭愧。” 许纬辰听了连连摇头:“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想。延请先生教育孩童,乃是私人之事,并非授予官职,自然与’忠’字无涉,夫人到育婴堂蒙童授课,是积德行善之举,不但不会损害令尊的清誉,更可使令尊在天之灵感到安慰。如今天下局势,想必夫人也已经知道,可谓’山河破碎风飘絮’。若是任由夫人遭兵火所累,便是许某安排不周,那样才叫惭愧了。” 吴绛雪心思细密,听到许纬辰说“山河破碎风飘絮”,如何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想起前几年,父亲吴士骐、丈夫徐明英先后离世,自己膝下又无子嗣,落得个茕茕孑立,若是太平时节还能勉强度日,如今战火四起,朝不保夕,实在是应了那句“身世浮沉雨打萍”。 其实吴绛雪倒也看淡生死,只是自己一个未亡人,若是在乱世中失节受辱,那就是死也不得清白了。眼前这个大明官员虽是第一次见,但看上去殷勤有礼,若是应了他的请求,藉此避开外界俗务,安心教几个女孩子读书,倒也是一个清静自守的法子。 想到这里,吴绛雪又缓缓说道:“那许委员要如何处置张知县他们?” “夫人放心。那些嵊县的官吏,无论是否愿意为我所用,我都能保他们全家安全。” 吴绛雪听许纬辰如此表态,连忙站了起来,深施了一礼,口中称谢到:“多谢许委员,民妇愿听许委员安排。” 项绍宽和孙广越在中军帐讨论局势,都觉得不能再在绍兴城下坐等,既然嵊县已经易手,一定要尽快南下,赶在耿精忠之前招抚义军。义军虽然战斗力拉胯,但是毕竟人多势众,若是为耿精忠所用,那就糟了。 两人商量了半天,又请来冯圣和许耀商议,最后决定由许耀在绍兴城下继续围困,冯圣和何九跟着项绍宽南下嵊县。 大军开拔,当然要谨慎起见,项绍宽将形势和作战方案都跟许耀交待了一清二楚,对于清军可能的突围方式,都作了应对计划。另外,由许纬辰继续留在绍兴城外营中,一面和杭州保持联络,一面不断派人去打探东面的消息。 绍兴城里的兵力看上去确实不多了,即使郑军很明显地开拔了大部分,城内清军仍然不敢出城突围。许耀每天都在各个营地查巡,顺便观察城上清军的动态,只是清军始终偃旗息鼓,龟缩在城里不动。 双方保持安静的对峙,许纬辰也正好集中精力打探东面消息。终于在二十四日的下午,哨探的士兵带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上虞县城已经在郑军的掌握之中了! 士兵还带来了蒋一正的书信,许纬辰急急忙忙打开来看,内容大意是:潘兴来到宁波,转达合围绍兴的计划后,自己和老姜以及众人商议之后决定,由潘兴和自己带队经由慈溪县,向西攻取余姚和上虞,直达绍兴。只是在余姚境内,与大岚山流寇鲁朝全、褚楚白发生冲突,该二人原是地方豪族,趁乱起事,还接受了耿精忠的总兵、都督衔,拒绝接受大明朝廷招抚。最初双方在余姚城下一战,郑军大获全胜,鲁朝全、褚楚白带人退入大岚山。之后在龚万里带领下,郑军搜山作战,终于直捣流寇老巢,擒杀鲁朝全,迫降褚楚白。因此耽误了行程,直到二十二日才得以攻下上虞县城。 许纬辰看罢,内心自然是高兴不已,连忙手写了一封书信,简略地告诉蒋一正目前绍兴周边的形势,要求蒋一正尽快来绍兴城下参与合围。写完之后,便将信连同五两银子的赏银交给送信来的士兵,让他赶紧再送回上虞。 第五十二章 划重点,要考的 时宪历七月二十六日,格里高利历8月27日,接近中午时分,蒋一正带着军队终于到达了绍兴城下。 许纬辰很早就在营门口等候。事实上,距离定海分别只不过四十多天,但再一次看到蒋一正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离开了即时通讯软件,就很难从心理上确认对方的存在性。 将蒋一正和潘兴迎到中军帐,正好一边吃午饭一边详细聊分别之后的事情。 蒋一正说,攻打杭州的大军出发之后,留守的几个穿越者就在宁波征发民夫修筑城墙,防范塞白理派兵夺回宁波。不过,塞白理似乎是在大家的算计之中,固守台州不敢回来。之后,因为龚万里在慈溪大岚山起事,大家就决定出兵慈溪,一举夺城。 “这些我在军报上都看过了,后来呢?”许纬辰一边嚼着馒头,一边问道。 “后来,就把龚万里的队伍给整编了。这人倒不贪心,给了他一个指挥同知的职位,就满意了。他手下本来有一万多人,大多数是百姓,男女老少混杂在一起,能打的很少。所以我就把大多数老百姓都遣散了,剩下一千多人,给他编了两个营,算是一镇,多出来的几百人就补充到其它各营去了。” “呵呵,这倒是个良心流寇了。”许纬辰一边笑一边摇头,讪讪地说道,“你是不知道,在诸暨的时候,为了整编朱成龙、王善长那些人,连都指挥使都送出去了一个,这些人还骂骂咧咧地不满意。” “战争年代嘛,就得靠这些官衔收买人心。清朝全国只不过八十八个总兵职位,为了平叛太平天国,居然送出去上千个总兵衔,真是不值钱啊。”潘兴也笑呵呵地说道。 “嗯嗯,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潘兴就来宁波了,说军机处指示我们发起绍东战役,配合项绍宽攻略绍兴府的计划。”蒋一正一脸严肃地说道。 潘兴听了蒋一正的话,又是“呵呵”一笑,说道:“咦,这话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立刻高大上了起来。” 许纬辰也严肃了起来,说道:“本来嘛,就应该这么正式地表述。以后写大明中兴史,就要写上’绍东大岚山战役’这一条,而且还要定性为’巩固和扩大在浙东地区战略成果的重要战役’。” “对对对,还要写进历史书,划重点,要考的。”潘兴继续笑个不停。 这下连蒋一正也笑出了声,等笑声停了,又说道:“我们就沿着慈溪进军,转入姚江,很快就攻陷了余姚县城。余姚知县张仲信是个不要脸的汉军旗人,甘做满人鹰犬,还敢对我骂骂咧咧,被我一枪毙了。” 蒋一正的话说完,许纬辰没有接话,只是笑着点头。穿越者当中,对满汉问题的见解也各有不同,一部分人较为温和,认为对待满人和汉军旗人应该因人而异,个案处理,尽量劝诱他们投降,但也有一部分人,对满汉的分立十分敏感,以前在论坛上也是动辄发飙。蒋一正属于比较执着的一类,打心眼里鄙夷满人,更鄙夷那些被满人同化的汉军旗人。不过现在是战争实操,不同于在论坛上纸上谈兵,究竟怎么做效果最好,最有利于战争的胜利,还得慢慢实践和总结,自己在杭州时就下了很大决心,同意刘国轩他们屠了驻防城,这事对将来有什么影响,暂时也不知道。 蒋一正没有停下,继续说道:“攻陷余姚的第二天,大岚山流寇鲁朝全、褚楚白就带人到了城外,说他们是耿精忠任命的总兵、都督,要我们归顺他们。” “归顺他们?”许纬辰一皱眉,觉得这个要求完全不可理解,“Npc要求穿越者归顺,谁是主角啊?” “嗯,我一开始也傻了,后来才想明白,站在这两个土鳖的角度,耿精忠是他们搞得清楚的靖南王,而延平郡王他们根本就没听说过,所以他们满以为自己是大牛的跟班,我们只是小混混。”蒋一正说得自己都笑了。 潘兴附和着说道:“没见过市面的山贼,就这样了。” “我到跟他们说,耿精忠成不了事,不如转投延平郡王,结果这俩土鳖还不乐意,要和我们决一死战。”蒋一正继续说道。 “那打起来怎么样?” “当然是不堪一击,我们正规军一个冲锋,他们的队形就崩溃了。”潘兴说着,十分豪气把茶碗里的水一口喝了下去,仿佛干了一碗烈酒。 “只可惜,当场没有抓住这俩土鳖。”蒋一正说着,遗憾地用手敲了敲桌子,“我们当时一商量,觉得这俩土鳖虽然没用,但不搞定这两个人就去上虞的话,万一等我们一走,这俩从山里出来骚扰我们的粮道也不太好,所以决定彻底消灭他们。” “就因为这事,才来晚了?” “是啊。这两个人逃进大岚山的巢穴,还真不好找。好在龚万里熟悉大岚山的地形,何佑又特别擅长山地作战。即便如此,也花了四天时间才搜检到他们的老巢,一举剿灭。” “这俩这么拽,是不是因为他们山寨里的兵力特别多?”许纬辰用一种猜测的语气问道,“耿精忠能看上他们,估计实力不弱,至少人数应该不少。” “没错啊,山寨里起码还有上万人,不过大部分也是男女老少,都被我遣散了。剩下的兵力被我编列了三个营,带了过来。” 听到蒋一正这一句话,许纬辰微微一皱眉。 “有什么不对吗?”蒋一正这次注意到了许纬辰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 “嗯。兵力快速发展,一方面是增强实力的好事,不过另一方面,这些农民军的战力很差,素质也低下,军纪容易恶化,所以是一把双刃剑啊。” 蒋一正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说道:“这事我也想过,但暂时总归先收下这些人,等仗打完了休整期间,再想办法整训一番。” “也只能这样了。”许纬辰说着,又给二人斟满了水,“那鲁朝全和褚楚白都被你斩了吧?” “没有。鲁朝全当场战死,褚楚白倒是个精死鬼,见势不好向我投降。我本来也想把他剁了,老潘说,现在是发展阶段,这类人可以先收下,用起来再说。” “老潘说得对啊,我们暂时还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许纬辰连连点头,又问道,“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我们就继续沿着浙东运河进军,很快就到了上虞县。上虞知县听说大军一到,带着全家跑了,我连人影都没看到。”蒋一正说着,笑了起来,“这好像是我军到现在为止碰到的第一个弃城逃跑的县官吧。” “跑了也好,至少说明清朝官员的抵抗意志也未必个个那么强烈。” “那是肯定的,大部分官员未必有忠孝节义的真心,何况清朝入关也就三十年,人心也没有完全归附。” “对了,你们来之前,宁波那边形势怎么样?老姜有什么话说?”蒋一正说了那么多之后,许纬辰对一系列的战斗已经有了了解,于是又问起宁波的状况。 “挺好的,钱粮收了一些,宁波城外的几处铁匠铺也已经开始为我们生产兵器。”蒋一正看着军帐的顶努力回忆了一下,“哦,对了,老姜要我告诉你,万斯同派人来说,他的老师黄宗羲说他学问还未到火候,暂时不能为朝廷修史。” “呵呵,什么学问未到火候,分明就是推托之词。这些读书人,就是这样,自己不想来,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潘兴立马表示出了不满。 “算了,这也怪不得万斯同。我们现在连个皇帝都拿不出手,也难怪人家不想来。过一阵子再说吧。”许纬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在余姚打仗的时候,当地百姓的伤亡不严重吧?” “和流寇的两战,都是速战速决,应该没怎么影响到百姓。怎么了,忽然问这个?” 第五十三章 血腥劝降 项绍宽是七月二十一离开绍兴南下的。因为嵊县离绍兴不远,每天都有军报来往,故此许纬辰很清楚前线的动向:大军到达嵊县以北时,塞白理已经派了参将洪起元带领三千人马,正在攻打嵊县县城,项绍宽借机和占据县城的义军商谈了招抚条件,义军同意接受大明朝廷收编。接下去的几天里,郑军和清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洪起元是塞白理的中营参将,所率精锐战斗力可观,郑军和义军在数量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被洪起元连续击破数个营寨,义军首领邱恩章、王茂公、杨肆等战死。 到了二十九日,又一份军报送到了许纬辰手中,终于令大家松了一口气:项绍宽在嵊县城东曹娥江河滩一带设伏,邀击清军得手,当场击毙洪起元,毙伤清军大小将佐士兵数百人。继而攻陷清军大营,清军少数逃走,大部分缴械投降,我军大获全胜。 而且,项绍宽还让送军报的军卒带来了一个盒子,说拿盒子里的东西,可以劝降绍兴城里的清军。 许纬辰看了看盒子的形状大小,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连忙吩咐军卒将盒子放在桌上,自己退后了几步。潘兴不知所以,径直走上前去打开盒子。 “卧槽!”潘兴朝盒子里面看了一眼,大叫了一声,捂着鼻子赶紧跳开。 许纬辰站得三米多远,笑着说道:“卧槽了吧,我就知道是那玩意儿。” “什么啊?”蒋一正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味道,想凑过去看看又不敢。 “别琢磨了,应该是洪起元的脑袋。”许纬辰捂着口鼻,呜哩呜哩地说道。 “天哪,亏绍宽想得出来。”蒋一正也惊讶得叫了起来。 许纬辰摇了摇头:“我估计啊,是孙胖子的主意,绍宽这个人大道直行,不会想这种鬼点子。” “别管是谁的主意了,既然是用来劝降城里人的,那就赶紧给城里送去,再放下去要烂了。”潘兴一边说,一边赶紧支使士兵把盒子重新盖上。 “行吧。不过,光有这份’礼物’还不够,我还得给知府许宏勋写封信,让他认清形势。” 许纬辰说着,铺开了纸,刚提起笔来,又放下了,口里无奈地念叨:“唉,还得写繁体字。来人啊,去把陈亦非叫过来。” 陈亦非就在邻近的营帐里,听到招呼马上赶了过来,听说是写劝降信,连忙坐下提起笔等着。 “你就写:塞白理的援军已经被我们歼灭了,参将洪起元的头在这里,请知府和守将即刻投降,大明朝廷保证你们的安全,绝不伤害百姓。”许纬辰一字一句地说道。 陈亦非刷刷刷地就把这句话写完了,然后抬头看着许纬辰。 “看着我做什么?没了,就这一句,封起来吧。” “就这一句?”陈亦非也惊呆了,“大人不是开玩笑吧?就这一句话,能劝得清人投降?” “你懂什么。劝降靠的是形势和实力,又不是靠言语。形势和实力不足,信写得再胡里花哨也没用。”许纬辰说着,叫过来一个士兵,拿着盒子和信,到城南植利门口,送给守军。守军从城楼上放下来一个吊篮,将盒子与信收了上去。 城内之人收到“礼物”和信之后的反应,正如穿越者们所料。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植利门缓缓打开,知府许宏勋、城守副将许捷带着一众官员出城献降。困守多日,支撑许宏勋等人信念的,就是塞白理会派援军来,如今援军被彻底消灭,连援军的主将都身首异处了,心理防线自然一溃千里,再不投降,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许纬辰代表朝廷受降,安抚众人,又让何佑带兵进城,将许捷的兵全部换防。 实际上许捷手下已经没有多少兵了。据他自己交代,绍兴府本来兵力不多,只有两营绿营兵不到两千人,李之芳南下之前,调守备傅鹏翔带兵五百前去衢州汇合,前几天又在店口之战中被歼灭了近千人,所以整个绍兴城的守军已经不足五百,郑军若是攻城,也早应该拿下了。 等何佑将城中各处检视一遍,确认安全无碍之后,许纬辰才带着众人进城,入驻绍兴府衙,由倪聪和陈亦非负责张贴告示,安抚民众。绍兴知府许宏勋、同知孙鲁、通判王国泰以及两个附廓县的知县,还有衙门里的低级官吏,都照例革职留任,继续办差。为了安置张逢欢等从嵊县过来的人,许纬辰让人找了一处旅店,将整个店都包下,让张逢欢等人暂时有个住处。潘兴将为数不多的投降清军打散整编,分开到城外各处驻防。许纬辰又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去给姜承志,请他尽快到绍兴议事。 五天之后,项绍宽的大军从嵊县凯旋而归。又过了两天,姜承志也带着留守宁波的众多官员到达绍兴。众人在知府衙门齐聚,庆祝浙东北彻底光复之余,还得商议今后的安排。 虽然连续的胜利令人高兴,但是领土扩大战线拉长,也意味着人手严重不足,各地官员都只能暂时任用清朝投降的人员,这些人的忠诚度非常值得怀疑,只要战场一旦出现挫折,就难保这些人不反水。 尽管如此,战略层面的调动还得进行。许纬辰和姜承志都希望将六官迁往杭州,但宁波也是沿海重镇,又是通往东宁的退路,防务丝毫马虎不得,一定要有得力之人坐镇,方能安心。 商量的结果,是暂时由郑省英担任宁绍总制,坐镇宁波,郑省英是郑经的族叔,威望不错,也算是能独当一面,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了。兵力方面,冯圣的浙兵镇经过这段时间的不断扩编,已经扩充到了九个营之多,项绍宽决定留下冯圣的六个营,分驻绍兴、嵊县和宁波,冯圣本人坐镇绍兴,加上留在定海的岛津久理的六百日军,防务暂时可以不用担心。另外,项绍宽再派人通知朱成龙,让他继续固守紫阆山,并且划归冯圣指挥。 “至于地方官员,慈溪、余姚和上虞都由原来的县丞署理县事,绍兴知府许宏勋和同知孙鲁跟我们去杭州,另行任用,府事暂时由通判王国泰承担。”许纬辰提出行政上的安排。 “那嵊县呢?嵊县是战略要地,不能没有知县吧?”蒋一正问道。 “就让张逢欢回去继续当知县。” “让张逢欢回去?这人可靠吗?”姜承志有些惊讶,来了之后才听说中途抓获张逢欢一行的事情,怎么现在又要送他回去当知县了。 许纬辰摇了摇头:“当然不可靠。但嵊县地理位置太重要,塞白理极有可能再次出兵夺回,如果把我们自己人留在那里,万一撤退不及,反而危险。让张逢欢回去,到时候万一塞白理真的出兵,让冯圣把军队撤回来就是了,县城不要了。” “嵊县不要了?”蒋一正大为惊讶,“这可是好不容易夺下来的兵家必争之地啊。” “老许说的是对的。”项绍宽见众人不理解,出言解释道,“既然是兵家必争之地,塞白理和耿精忠都不会放过,这个地方势必反复交战,捏在我们手里是个烫手的山芋,不如抛出去,让塞白理和耿精忠去争个你死我活。” “这就是三十六计中的隔岸观火咩?”潘兴说着,笑了起来。 “要是都安排好了,那我们就尽快启程回杭州吧。” “等一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许纬辰说着,看了看姜承志和孙广越,“我想你们两位去一趟余姚,启动我们的’瑞恩计划’。” 第五十四章 瑞恩计划(上) 八月初八的清晨,姜承志和孙广越带着武利和一队土番卫兵,离开余姚县城,沿着官道向目标所在的大岚山山间行进。队伍不是很长,姜承志和武利骑着马,走在最前列,后面跟着几辆马车,当然包括孙广越的座车,再后面是大约三十多名斗葛士兵。 此时的余姚,大体已经恢复了平静,鲁朝全、褚楚白集团被蒋一正歼灭之后,大部分胁从的百姓都被遣散回乡,几千精壮汉子和家眷被整编带走,流寇的数量几乎归零。官道上来往的人稀稀拉拉,看见姜承志一行人的架势,也知道远远地躲避。 两天前,姜承志和孙广越刚刚坐船离开绍兴府城,沿着浙东运河向东前往余姚县城,开始“瑞恩计划”的旅行。尽管只有姜承志和孙广越两个人执行,同行的也只有武利和一些斗葛卫兵,但两人心中都知道,这可能是穿越以来最重要任务没有之一,如果失败,那么全盘计划都要重新改写。 行不多时,队伍在向导的指引下离开官道,在山涧里转了几道弯,终于来到了山脚下的村庄。 这是一个寻常的江南小村,居住了几百户人家,或许因为地处山野郊外,看上去一切如常。 进了村子,姜承志和武利都下了马,左右观望了一下。早起的村民不少,三三两两地聚在道路两旁,指指戳戳地观看议论着,毕竟偏鄙的山村里,很少能看见陌生人。 姜承志让向导去道旁随便找了一位老者,问了几句话,老者便比着手势指了指远处的屋子。向导点点头,说了声“有劳”,回来报告说:“姜大人,就在前面了。” “好,走。” 于是队伍顺着老者手指的方向,来到一间小屋前,车队停下,武利做了个手势,斗葛兵很快就把小屋包围了起来。 孙广越也从座车上跳了下来,边走近姜承志边问道:“老姜,找到了?” 姜承志见他过来,便点头道:“老孙,应该就是这里了。” 武利看了看二人,显然是在等待二人下达行动的命令。孙广越见已经准备停当,便说道:“老姜,动手吧。” 姜承志笑了笑,又向武利点了点头。 于是武利一声土番话令下,两个斗葛兵上前猛地踹开了屋门,另外两个斗葛兵迅速冲入屋里,在屋里女人的尖叫声中,叉出来一个中年汉子。中年汉子一看就是村汉打扮,短衫短裤,胡子拉碴,头发也十分凌乱。 姜承志有些惊异,迎上几步问道:“你就是王士元?” 中年汉子一脸惊恐,挣扎着回答:“小……小人姓黄,王……王士元是隔壁……隔壁胡家的女婿……” 孙广越听他这么说,哈哈大笑起来,对姜承志说:“看,这就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 姜承志也笑了笑,摆手示意武利放了中年汉子。一行人又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隔壁的宅子前。 这所宅子比先前的屋子大些,正房前面有个院子,后面貌似还有菜园。 姜承志怕又踹错门,便自己走上前,还没来得及敲门,院门已经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位妇人。 妇人三十上下年纪,面容黑瘦,身着灰色的褙子,腹部微微隆起,看上去似乎身怀有孕。大约是之前听见了外面的喧闹声出来看看,慌慌张张地问:“这位老爷,是要找谁么?” 姜承志点点头,说道:“王士元是住这里吗?” 妇人更加慌张了:“老……老爷找王……王士元做什么?他……” 话未说完,一个身着襕衫中年男人从门里踱了出来,朗声道:“小民就是王士元,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因何事找小民?” “你就是王士元?这是你的夫人胡氏?”姜承志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士元,微笑着问道。 “正是。大人如何得知小民?又如何知道拙内姓胡?”王士元显然觉得很奇怪,也在不停地打量姜承志和孙广越。 “院子里那孩子,是王益么?”孙广越看到院子里有个六、七岁孩子,正远远地站着看着大家,便指着孩子问道。 王士元脸上的神情更加惊讶,问道:“大人如何知道犬子之名?” “你不用问这么多了。反正关于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孙广越扇着扇子,得意地说道。 姜承志见王士元神情惊恐,便温言说道:“王先生不必忧虑,朝廷有请你到杭州,请你启程吧。” “去杭州?朝廷有请?”王士元明显变得更加紧张,“哪个朝廷?有什么事情要找我?我……我可没有犯法。” “王先生真的不用多问了,赶快收拾家中的一切,跟我们去杭州。若是再推搪,对光复大明江山的大业是大大的不利,” “大明江山?”王士元连瞳孔都开始放大,整个人向后倒退了几步,呆呆地望着姜承志。 一个多时辰之后,王士元一家连同收拾出来的几箱细软、书籍,都已经被装上了马车。 宅子被落了锁,贴上封条。姜承志唤来里长吩咐,王士元家的宅子必须不时查看,不得损毁,更不准闲人靠近,里长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姜承志又掏出五两银子,赏了里长,便下令车队出发。 一行人离开村子,不多时就回到了运河边上。浙东运河是京杭大运河的南方延伸段,自钱塘江南岸的萧山县起,流经江南最富庶的绍兴、上虞、余姚,直达宁波。太平时节,河上舟船往来穿梭,商客络绎不绝。眼下因为战事,舟船要么被征用,要么藏匿起来避风头,河面上显得格外冷清。 姜承志和孙广越以及斗葛卫队来时乘坐的两艘船,一直在河边等候。 较大的一艘是平底沙船,船体很宽,虽然与大型海船不能相比,停在运河上倒也显得威武霸气,船舱里足足可以装下斗葛卫队三十多个人,以王士元家的那几个箱子。 姜承志、孙广越和王士元一家乘坐较小的一艘,是缴获的官船。说是较小,其实长度也有六丈开外,装饰考究,船舱隔了上下两层,每层坐五、六个人都显得宽敞。 因为天气炎热,几个人就在上层船舱坐定,姜承志吩咐赶紧开船。 在离开家之前,姜承志又和王士元攀谈了几句,王士元说他自己今年四十二了,家里眼下有四个半人:王士元、夫人胡氏、一个八岁的儿子,外加婢女小梅,半个自然是怀在腹中的胎儿。此刻一家人坐于船舱里,依旧显得十分拘谨。 姜承志则告诉王士元,现在郑军已经攻陷了杭州,来带走他是为了“共商恢复明朝的大事”。虽然王士元极力推脱,说了些“村野鄙人不知兴亡”之类的话,但这些都在事前的意料之中,不可能让他推脱得了。 现在船已经开了,喝了几口水之后,王士元提心吊胆地问:“两位大人,你们带走小民一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共商恢复明朝的大事。”孙广越继续摇着扇子。 “可……可是两位大人究竟如何来历,能不能先告诉小民知道?” “我们的来历,你迟早会知道,也不用急着问。你只需要知道,如今在杭州的,是大明延平郡王郑经所经营的大明朝廷。郑军多年来在东宁养精蓄锐,如今三藩之乱开始了,郑军从宁波登陆,所向披靡,一个月里就攻陷了杭州,如今绍兴府也收入囊中。” 在王士元的地理知识里,并没有一个叫东宁的地方。至于“三藩之乱”,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过毕竟读过不少书,知道一些“八王之乱”之类的典故,大概能领会这是一次“三个藩王的叛乱”。于是一阵思索之后,王士元又问:“请问,三藩之乱是哪三个藩王作乱?” “平西王吴三桂,靖南王耿精忠,平南王尚可喜。” 第五十五章 瑞恩计划(下) 从余姚到杭州,如果昼夜行船的话,不用两天就能到达,因为顾虑孩子需要休息,胡氏又身怀有孕,于是多停了一停,第三天下午才到达凤山门外的码头。 凤山门是杭州的正南门,有水陆两座城门,不过两艘船的形体太大,过不了不足七尺高的水门,便在城外下了船。 胡氏和王益都是第一次到杭州,一下船便惊讶于杭州城的规模宏大,以及码头上熙熙攘攘的来往人群,有一种目不暇接的感觉。王益尤其兴奋,看着来往的船只大喊大叫,王士元只得斥责了他一声,叫他不要这么无礼。 姜承志一面笑呵呵地圆场,一面让武利抓紧指挥斗葛卫兵们将王士元的几个箱子卸船装车。等箱子都装上了大车,便引着王士元一家往城里走。 一行人进了城,直奔总督衙门。浙江总督衙门就在凤山门里不远处,过了牌楼行几步路,向右走上“苍桥”过了中河,就是总督衙门的西便门。 众人走到西便门口,姜承志告诉武利暂时在门外看着大车和箱子,自己和孙广越引着王士元一家穿过便门,直到正厅。 正厅大门敞开,洪诚丘、陆希星和许纬辰正在正厅里热火朝天地处理着公文,冯锡韩和一班书吏更是忙忙碌碌不能停手。 “各位大佬,我们回来了,把’大兵瑞恩’带回来了。”姜承志说笑着,带着王士元一家跨进了正厅的大门。 洪诚丘、陆希星和许纬辰都“嗖”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向着姜承志围拢过来。 王士元一家迈进了正厅的大门,依然是紧张和拘谨。王士元勉强维持着镇定,直直地站在了姜承志的身后,胡氏挽着王士元的胳膊,怯怯地看着眼前的众人,而王益则拉着母亲的衣襟,几乎是躲在了母亲身后,只探出小脑袋张望。婢女小梅低眉顺眼地站在了旁边。 “这位就是王士元先生?欢迎欢迎。旁边这位不消说就是尊夫人啦。”许纬辰笑着迎了上来,向着王士元拱了拱手,“在下许纬辰,初次见面,有礼了。” 王士元在船上和姜、孙二人闲聊,大致知道了杭州这边都有些什么人,尤其是关于“毛利国人”的部分,因此听到许纬辰自我介绍,连忙答道:“正是愚夫妇。” 许纬辰低头看见了王益,更是一脸笑容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王益紧张地看了看王士元,又看了看许纬辰,才小声地回答:“王益。” 王士元担心儿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连忙拱手问道:“犬子年幼,不识礼仪,请许大人不要见怪。” “哪里,远来是客,请王先生偏厅稍坐奉茶。”许纬辰说着,一面请王士元到偏厅,一面吩咐人赶紧通知鲍婧,“客人”来了。 众人坐在偏厅,喝了一道茶,用了些点心。胡氏身怀有孕,胃口特别好,吃了两碟山楂糕,又给了婢女小梅一碟。王益显然也饿了,不过似乎是有些挑食,只拣豆沙糕吃了两块。 王士元心事重重,没有吃点心,只是喝茶。众人围着他坐着,聊些路上的事,并未涉及正题,王士元也不能主动开口,只能不断地应付。 两刻钟之后,鲍婧笑盈盈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嘴里说着“客人已经到了吗?”。 今天的鲍婧,穿了一身白色的绸布袍子,领口和袖口用红线镶了边,看上去应该到杭州之后才做的,不但合身,而且做工精细,东宁的裁缝铺做不出来。乌黑的长发用红色的发带箍起,垂在脑后,整个人显得非常英姿飒爽。 洪诚丘见她进来,便问:“鲍婧,你总算是来了,王先生一家已经到了,住处都安排好了吗?” “早收拾好了,就等着王先生一家大驾光临呢。”鲍婧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朝着一家四人扫了一眼,“咦?王夫人这是又有孩子了吧?” 果然是女人对女人的事更加敏感,鲍婧一眼就看出胡氏身怀有孕,笑嘻嘻地过来扶着胡氏的胳膊:“王夫人,这一路上辛苦,都累了吧,别在这里陪他们说话了,跟我去城里的住处,先歇歇吧。” 许纬辰也点点头,说道:“王先生不妨先随鲍姑娘去安顿,稍事休息,等明天我们再聊。招呼不周之处,还请包涵。” 王士元见如此说,只得告了个“谢”字,一家三口随着鲍婧出了总督衙门,让武利赶上大车,朝着驻防城而来。 王士元一家的住处,早在大军回到杭州的时候就商议停当,在副都统石调声原来的宅子里,三进的院子,把王士元一家安排在第三进的上房,鲍婧和秦九儿等几个女孩子就住在第二进,这样方便照顾王士元一家,也可以时刻确保他们在视线之内。 上房里一应陈设日用都是原来石调声家的,又经过仔细地打扫,显得纤尘不染,鲍婧一早已经安排了几个婢女在屋里伺候,江南富贵人家的生活,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鲍婧热情洋溢地带着胡氏和王益看了各自的房间,让人把几个箱子都送了进来,又嘱咐婢女们妥帖伺候,最后告诉胡氏有什么需要尽管和自己说,自己就在前面的书房里。 王士元和胡氏连连称谢,虽然看上去还是不踏实,不过脸上的神情不似之前那么紧张,可能因为鲍婧是个女生,而且极富亲和力。 目送鲍婧陪着王士元一家出去之后,姜承志等人便关上房门,继续商讨“瑞恩计划”接下去应该怎么办。 所谓“瑞恩计划”,得名于美国电影《拯救大兵瑞恩》,说的是二战中的美国军方,从前线把四兄弟里唯一幸存者——老四詹姆斯·法兰西斯·瑞恩救回后方的故事。而“瑞恩计划”所要拯救的目标就是王士元,也是几个兄弟之中唯一的幸存者。 一年多前,孙广越悄悄向毛渊明提出了这个构思。大量的史书都记载,康熙年间,以“朱三太子”名义发起的反清运动此起彼伏,令康熙头痛不已,甚至在京城都发生过杨起隆冒认朱三太子起事这样的严重事件。据孙广越回忆,历史学家孟森先生曾经着力论证,朱三太子,也就是崇祯帝的四子永王朱慈炤确实活着,隐匿民间,化名王士元,过着心惊胆战的日子。康熙四十五年,王士元行迹败露,被清廷拘捕,不久之后处斩。 孙广越的建议,是找到这个王士元或者说朱慈炤,利用他的号召力,吸引更多反清义士加入。毛渊明把这件事和许纬辰、姜承志商量了一下,三人都觉得如果此事为真,值得一试。因此悄悄商定了这项“瑞恩计划”,拯救明朝唯一的正统皇室后裔。 关于这个王士元的记载不多,但凭这各种史料的相互印证,可以知道他成年以后曾经像他的祖先朱元璋一样当和尚,然后在余姚一位胡姓乡绅的劝诱下还俗,并且娶了胡乡绅的女儿,隐居在余姚大岚山下,以教书为生。 按照时间推测,穿越者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应该正好是王士元与胡氏成亲之后,但还未离开余姚前往山东谋生之前,因此,查阅余姚县的黄册应该能发现王士元的名字。事实上姜承志也是这么做的,所以才能如此顺利地找到王士元的住处。 “现在王士元找回来了,接下去应该怎么做?”姜承志问道。 “先送信回东宁给毛渊明,请他把事情报告给郑经,看看郑经有什么意见。”陆希星觉得,这是大事,还是要慎重一些。 许纬辰看了看二人,说道:“郑经之前表过态,原则上是支持我们这么做的,不过在向他报告之前,我们还要再稳妥一些,再确认一遍朱慈炤的身份。” 第五十六章 永王朱慈炤(上) 王士元一家住进了副都统府,生活自然都是由鲍婧安排。考虑到胡氏怀孕,鲍婧第二天一大早就让马心如来看望胡氏,作了简单的检查,并且由马心如专门为胡氏设计了食谱。 胡氏不知道对方究竟为何要如此善待自己,只是处于礼貌,对着鲍婧千恩万谢。王益渐渐开始和鲍婧熟络了起来,缠着要鲍婧带他去外面街上看看。鲍婧还要忙育婴堂的事,只能哄王益过几天再说,这两天先安静待在府里。 午饭过后,胡氏和王益都需要午睡。王士元便惴惴不安地在客厅里坐着,结果一壶茶还没喝完,就被请到了总督衙门的偏厅里。 请他来的自然是许纬辰,等王士元在圆桌边坐下,便命仆役上了茶,出去时将门合上。 王士元直到这个时候还是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等着自己,神情自然是十分紧张,望着许纬辰,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许纬辰从书架上取了一盘围棋过来,摆在桌上,说道:“王先生,这里也没有什么消遣的,我先陪您下一盘棋吧。” 王士元又是一愣,显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对方连自己会下棋都知道。 许纬辰并未理会王士元的犹疑,直接取了黑白各两颗棋子,在棋盘上布下座子,又将装着白棋的棋盒推给王士元,说道:“王先生先请。” 王士元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却见许纬辰态度如此绝对,知道无从推托,只得说了声“恭敬不如从命”,然后用右手捻了一枚棋子,在右上“三六”之处布下。 许纬辰不假思索,用黑子应以小飞。 如此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双方棋子渐渐绞杀在一起。 王士元虽然会下棋,但是从未拜访名师高友,棋艺并不高明。许纬辰的黑棋天马行空,不知不觉将白棋分作数块,处处杀机毕露。朱慈炤不由得放慢了落子速度,冥思苦想起来。 许纬辰见状,也不着急,只是笑呵呵地喝着茶说道:“王先生只管深思熟虑不妨,我今日并无公务在身,可以陪王先生下个尽兴。” 王士元连忙点头,又沉思了一阵,方才落下一子。许纬辰扫视一眼棋局,随手应了一步,王士元又免不了陷入苦思冥想。 如此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王士元见局势已经无可挽回,只得投子认输,笑着说道:“许大人棋力高超,王某并非对手。” 许纬辰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笑着对王士元说到:“王士元只怕是久疏战阵,来日许某为王先生寻几位此道高手,日常切磋,必然大有不同。” “呵呵,王某棋才有限,只怕就算有高人指点,也无从长进了。”王士元边说边摇头,看得出,所说也不是客套话,可能确实如此。 许纬辰笑了笑问道:“王先生一家远道而来,昨晚安顿得如何,招待不周之处,王先生千万包涵。” 王士元见对方这么说,连忙欠起了身子,拱手说道:“鲍姑娘安排得万般妥当,王某一家不知是何缘故,受到朝廷如此款待,实在是受宠若惊。” 许纬辰连忙伸手扶王士元重新坐下,又问道:“尊夫人身怀有孕,一路旅途劳顿,有没有不适?吃住还算能习惯吧?” “有劳动问,贱内并无不适,吃得香,睡得也好。” 王士元说着,又要站起来,许纬辰连忙阻止,请他坐下,又举起茶碗来说道:“王先生不必那么生分,喝茶,喝茶。” 王士元也只能笑着端起茶碗,呡了一口。 “和尭年纪还小,忽然换了地方,没有哭闹吧?” “没有……”王士元刚开口回答,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许纬辰前面拉着王士元下棋,下完棋又开始拉家常,显然是为了让王士元放松警惕,导致王士元差一点说漏嘴。王士元紧张之下,双手一抖,茶碗跌落到桌上,幸而没有破碎。 “王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不小心而已,许大人,您……您说了什么?我一时没有听清。”王士元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我是问,朱和尭年纪那么小,换了新的住处,晚上有没有哭闹。” “……,许大人,朱……朱和尭是谁?” “令公子王益啰。” “我……”王士元彻底说不出话来。 许纬辰虽然把话说得漫不经心,内心却也是波涛起伏。 在一般人的想象当中,穿越者有着科技和现代意识的优势,可以对古人产生碾压效果。但实际上,没有携带什么现代化工具的穿越者,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对古人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反而因为缺少和古人价值观的共鸣,很难号召和统率古人。现代人认为理所当然的“道理”,并不能说服古人认同,现代人认为行之有效的管理办法,也不能驱动古人做事。 所以,利用自身的历史知识,对古人进行“装神弄鬼”般的预言恐吓,是穿越者树立威信维持领导力的重要手段。现在面对王士元,就是要恐吓他一下。 因此,许纬辰刻意提到朱和尭的名字,也就是为了让王士元建立和强化这样的心理定势:“毛利国人”无所不知。 现在许纬辰看到王士元紧张的神情,内心总算有些成就感,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拨撩茶沫,不紧不慢地说道:“王先生,让您担惊受怕,真是非常抱歉。我们请您全家过来,是为了反清复明的大计。有些事本来想过一阵,等到攻陷南京之后再和您说的,现在为了让您放心,那说了也无妨。” 王士元总算冷静了下来,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许纬辰,等着他下面的话。 “我们从事反清复明的大业,早晚需要拥立一位明朝宗室后裔来号令天下,将来更要拥立他为皇帝,您说对吗?” 王士元非常僵硬地点了点头,答道:“是。不过一路上过来,我听姜大人说,吴三桂已经起兵反清,还立了朱三太子,改元周咨……” “是。只是吴三桂这个狗贼,根本就不是为了恢复大明天下。”许纬辰说着站了起来,开始在厅里踱步。 经过一路上和姜承志、孙广越的交谈,王士元以为吴、耿、郑三家是联手反清的,没想到许纬辰用“狗贼”来形容吴三桂,一时有些惊讶。 许纬辰没有理会王士元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当初吴三桂投降满清,一路南下,为清人充当马前卒,杀戮抗清志士,丝毫没有他自己吹嘘的’饮泣隐忍,未敢轻举’。永历皇帝逃到缅甸,也是被他抓回,弑杀于昆明街头。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心怀故国?” 王士元本来不太清楚这段历史,听到这里,不禁也有些愤怒。 “现在康熙要撤藩,他吴三桂慌了,起兵造反,还说什么’避居穷壤,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恢复’,他几曾想过’密图恢复’?若是康熙不撤藩,他就会继续当他的平西王,歌舞升平安乐到死!”许纬辰转了一圈,回过来对着王士元说道,“还有啊,他为了掩盖弑杀永历皇帝的罪行,居然跑到永历皇帝的坟前哭了一场,还立了一个’朱三太子’,想要煽动天下,聚拢人心。您说,这能容忍吗?” “这……我原先倒不知道吴三桂是这样的人。”王士元已然有些忿忿不平,“许大人这么一说,此人绝非大明忠臣,只不过是个投机钻营、作恶多端的军阀罢了。” “何止于此!他所立的’朱三太子’,定然是假冒的,他想的是将来得了天下,自己当皇帝。我们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这个所谓的’朱三太子’,我们是不认的。”许纬辰说完,重新坐了下来,两眼直直地望着王士元。 王士元被许纬辰盯着,感觉有些不自然,吞吞吐吐地问道:“那……许大人必定是别有良策吧?” 第五十七章 永王朱慈炤(下) “我们自然要寻访一位明朝宗室后裔,而且最好是崇祯陛下的血脉传人,这样才最能让天下人信服。”许纬辰答道。 “是,只是……许大人有些眉目了吗?” 许纬辰见王士元还要言语推搪,不由地笑了:“有啊,所以我们才请您全家过来杭州。” “请我来杭州?朝廷寻访朱明血嗣,王某似乎无从效力啊。” “我们要找的正牌’朱三太子’,现在就和我们在一起。您,就是崇祯皇帝的四皇子,永王殿下朱慈炤。”许纬辰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连个“吗”字都没有,完全不容王士元反驳。 王士元的身体微微一颤,端起茶碗,手却止不住地哆嗦,非常艰难地送到了嘴边,轻轻呡了一口,强作镇定地问:“许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许纬辰见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便自顾自继续往下说:“您是崇祯皇帝的嫡亲皇子,也就是皇位的继承人,我们有朝一日自然是要拥立您登基,号令天下。” 王士元放下茶碗站起身来,紧张地来回踱了几步。 许纬辰也站了起来,悠悠地说:“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成功的。等恢复了大明江山,您能就在紫禁城里高枕无忧地当皇上了。” “可是,许大人所说的大明朝廷里,究竟有些什么人,在下一无所知啊。”王士元终于停止了踱步,问出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但对许纬辰来说,当然是好现象,因为王士元没有继续在“是不是朱慈炤”的问题上纠缠,而是开始试探“能不能承认是朱慈炤”。 而这个问题,一早就能预料到王士元会问,因此答案也已准备在胸中。许纬辰于是又把郑成功去世之后,郑经如何在东宁蛰伏,“毛利国人”如何到达东宁,如何与郑经结盟复兴大明粗略地讲了一遍。 王士元听完,似乎显得越发焦躁。却也难怪,平白无故多出了一个“毛利国人”的概念,确实很难让王士元理解。对于王士元来说,郑经已经是个素未谋面、仅仅是打着明朝旗号的军阀,再加上从未听说过的外国人,就说要拥立自己当皇帝,岂不荒唐? 许纬辰自然也猜到了王士元的心思,继续说道:“甲申国变以后,永王殿下流落江湖,要担心清廷的追杀,还要想方设法糊口。当过王御史的义子,又出家当过和尚,最后当了胡家的女婿,算是有一份安定的生活,可终日惊恐被清廷发现真实身份。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王士元几乎要彻底无语了。自己的经历,从未对已故岳父以外的人提起过,连妻子胡氏也不甚清楚,怎么被眼前这个“毛利国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您现在只要点个头,这非人的日子就从此过去了,帝王之业就在前方等着您。您或许是担心,会所托非人,可延平郡王和我们毛利国人,总比吴三桂、耿精忠更可靠吧?天下虽大,除了吴、耿,就是满人,都会对您不利。时局紧迫,您若是再推搪闪躲,恐怕总有躲不过去的一天。” 王士元听完,急速踱了好几个来回,忽然停了下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身对着许纬辰,整了整衣襟,作了一个长揖。 “小王正是朱慈炤。” “哈哈哈哈。”许纬辰爽朗地大笑了起来,“王爷不可如此。您是崇祯陛下的皇子,怎么能向我一个海外之人行礼。” “许大人……”朱慈炤显然还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但马上被许纬辰打断了。 “王爷,您的身份明定了,就应该改口称呼我许先生了。” “啊……是,是,许先生,你们既是海外而来,怎么会对我的根底知道得如此清晰?”朱慈炤最想弄清楚的就是这个问题。 “王爷,您问点别的吧。这事我日后有时间再为您解释。” “呃……”朱慈炤犹豫了一下,又问道,“那……如今我可以做些什么?既然是恢复大明江山,我这个先帝的不肖子,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许纬辰点点头,说道:“殿下请想,我们现在的目标是什么?” “恢复大明江山啊。”朱慈炤被问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然后呢?” “然后?”朱慈炤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许纬辰用手指了指棋盘上的棋子,“下棋要走一步看三步,国家大事更要如此。虽说如今恢复大明江山尚且只有个开端,但是未来如何江山永固,却是要从现在开始考虑的。” 朱慈炤听许纬辰的分析,似乎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但又似乎依然不甚明白,想了想说道:“许先生所说甚是有理,但如今可以做些什么,我好像还是没有明白。” 许纬辰见朱慈炤不甚开窍,不由地一笑,说道:“您想想,如果他日恢复了大明江山,您登基为帝之后,哪一天晏驾了,我们怎么办?” “呃……”朱慈炤没料到许纬辰说话这么直白,但是又无法回避,只好据实直说,“那自然是扶太子登基。” “太子呢?” “我……我有个儿子啊,王……和尭他今年已经八岁了。”说到儿子,朱慈炤心里就会闪过一丝得意,脸上也微微露出了笑容。 “嗯,只是朱和尭的年纪还小,未来只怕还有变数。”许纬辰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茶。 朱慈炤可能是觉得这话有点别扭,略有些嗫嚅地说道:“和尭……确实年纪尚幼,那依许先生看来,应该作何安排?” 许纬辰见话术收到了效果,心情大为放松,微笑着说道:“和尭的年纪倒也恰到好处,我们且可以从容商议他的教育事宜。不过,对您来说,却有一件紧要的事要从现在就开始筹办。” “哦?什么事?” “您想,万一……我是说万一啊,和尭有什么原因无法继承皇位,那怎么办?” 朱慈炤越听越紧张,心想话怎么可以说得这么直白呢。但是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内人胡氏现在身怀有孕,或许会再诞下一个男孩吧。” “那如果不是呢?” “许先生,您有话不如直说吧。”朱慈炤听得头皮发麻,生怕许纬辰再讲下去会有更不吉利的话说出口。 “呵呵,您还没明白?”许纬辰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您现在能为大明江山所做的最要紧的事,就是多找几个女人生儿子。” “纳妾?”朱慈炤倒是没想过,因为自己家境并不宽裕,而且已经有了儿子,所以从没动过这个心思。但是现在许纬辰说起来,朱慈炤觉得也对,纳妾多生几个儿子,才能确保皇位后继有人嘛。 “那……倒也是,为大明广育皇嗣是我的……”朱慈炤本来想说“职责所在”,又觉得有点不伦不类,于是临时改口说道,“是我的分内之事。” “不过呢,您选聘妾室不能草率,毕竟您将来要登基为帝,所纳的妾室将来都会是贵妃、妃嫔,人选务必要慎重。”许纬辰缓缓地说道。 朱慈炤觉得这话确实有道理,又问道:“那许先生觉得,应该如何选聘?” “皇家选妃,自然以知书达理、仪态端庄为首选。杭州是江南大郡,富庶之地,文化之城,可以先在这里,选聘两位名门望族之女。” 朱慈炤听了,一阵默然。因为许纬辰所说的,自然是道理,但自己却并无能力去操办,只能等着对方发话。 许纬辰便笑了笑,说道:“王爷不必忧心,此事朝廷自然会为王爷妥善安排。” 朱慈炤只得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除此之外,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今后几个月,王爷哪里也别去,就在住处读书,照顾王妃起居,等王次子诞生之后,我们再商议。” “许先生,你是说,夫人腹中是个男孩?!”朱慈炤敏锐地抓住了许纬辰话中的信息。 许纬辰的这句话其实倒不是卖弄,而是说顺嘴了,只能笑而不语。 第五十八章 卖地经济 大军回到杭州之后,项绍宽就马不停蹄地召开会议,研究下一步的战略。 形势继续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就在项绍宽攻取嵊县的同时,刘国轩也向湖州进军,一举略过德清县,攻陷湖州府。 湖州东北临着太湖,与苏州隔湖相望。而西南侧则是黄山山脉的天目山、莫干山地区,是山区和太湖之间的要冲地带。郑军攻取此处,便可以隔着宜兴远远窥视江宁了。如此战略要地轻易得手,一定程度上要“感谢”李之芳,因为李之芳并无登陆作战的意识,不知道郑军可以奇袭杭州,因此把湖州视为大后方,把湖州知府王弘仁、同知金云凤都调到了衢州军前效力,湖州城里仅有两个附廓县的知县署理政务,守备兵力也只留下几百人。 无疑,这是一个极好的形势。对于江宁的清军来说,保护太湖以东富裕的苏州、常州诸府当然重要,但又要提防郑军从西路北上,直取江宁,显然是压力山大。 不过,军机处的众人也都觉得,如果从西路直上进攻南京,属于孤军深入,并不可取。眼下的大方向,还是应该从嘉兴府方向出兵,进攻苏州、松江二府。苏松二府整体上说临海沿江,有利于郑军水师的配合作战。 战略大方向是这么定,但项绍宽和刘国轩都主张暂时休息,一个月之后再出兵。一方面,从五月底出兵以来,两个多月里郑军转战整个浙东北,十分疲劳,另一方面,新收编的义军数量极多,但作战素质低下,需要整编整训之后才能真正投入战争。 另外,岛津久治提出,日军自登陆以来,已经伤亡近千,又无法就地补充战力,因此也希望暂时休整。于是众人商定,马上由姜承志、孙广越、佐多久逵和东宁官商蔡朱绎一起,将阵亡和伤残日军运送回国,同时催请岛津光久增派第二批部队。 在参谋室整编整训的同时,政令室和后勤室也抓紧处理政务,或者更直白地说,搞钱。 上一次召集杭州富豪逼捐款项,效果不尽人意,虽然弄到了六万多两银子,但比起目标来说还差得远。陈秉直提出捐纳卖官,众人觉得不是不可以,但现在郑军暂时占地不广,官职有限,卖无可卖。至于温如嵩所说,售卖尚未攻取的地方官职,听上去也有些道理,但毕竟“前无古人”,不一定能成功。而且这类做法最大的困难依然是,目前尚无大明皇帝,百姓对大明政权的合法性始终存疑,只会观望。 最后,大家商讨出一个结论:卖地。 驻防城内,原本没有汉人居住。屠杀八旗家眷之后,驻防城就成了一座空城,眼下只有将军府、两座副都统府住着军机处的人和朱慈炤一家,军营校场被占用作了医疗队的训练营,育婴堂占了两座参领宅和十几间民居。而原本能住一万多人的居民区,现在完全空置。唐云沛认为,可以通过城内规划,使得地皮卖出好价钱。 “你们看,上次开会决定了,现在的将军府将来会改作王府,那么王府以东、校场以南、副都统府以西的地块就是将来驻防城里的商业黄金地带,这部分地方有近三、四百亩地呢。”唐云沛指着地图为众人解释,“如果规划得好,这里可以修成三纵四横十二个街区,沿街铺位可以高达近千个。如果这些铺位全部售出,按每个四百两计算,至少有四十万两。这还没算商铺后面街区内部的高密度住宅。” “对对对。如果把现有民居也翻新一下,修建高档住宅区,那驻防城里的房价也会飙升。”唐云沛的话显然刺激了陆希星静默已久的商业神经,兴奋地说道,“副都统府以北地区,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开发六十套四合院级别的高档住宅不成问题,每套售价八百两的话,也有近五万两可以赚了。” “高档住宅?怎么个高档法?”洪诚丘挠着头问道。 “这可就太有讲究了。”唐云沛感觉话题进入了自己的领域,“首先,是房屋设计,可以体现三百多年后的时尚理念。” “哈哈哈哈……”众人都被唐云沛这句话逗乐了。 但唐云沛自己完全没有搞笑的意思,继续认真地说道:“其次,是优越的功能性。住宅区最重要的功能性因素是啥?是水循环。所以,在建造之前,首先是地下排水系统的建设,可以挖暗渠作为地下排水通道。驻防城里有条河,通往城外的,正好作为地下排水系统的出口。还可以建造水塔,提供半自来水服务。” “什么叫半自来水服务?” “就是水塔里的水是人工装进去的。” “那不得累死人?” “还好啊,其实我们造的都是平房,所以水塔造4、5米高就足够了。雇几个工人每天挑水往里装,应该不成问题的。”唐云沛显然很有把握。 “照这么说,我们还可以建饮用水供应站,每天从虎跑泉取水回来卖,那也是好买卖啊。”陆希星对杭州的了解程度胜过其他人,在唐云沛的启发下立时想到了这个主意。 “对对对,虎跑山泉,有点甜。”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另外,我还有一个想法,但是得老金帮忙。” “帮什么忙?”金和光显然有点意外,自己对造房子一窍不通。 “有没有可能,在杭州附近建一座蜂窝煤制造厂?”唐云沛继续解释道,“如果能生产蜂窝煤,那么我就能给这些高档住宅安装烧蜂窝煤的灶台,这样格调一下子就上去了。” “这个嘛……”金和光仔细想了想,“单纯要制造蜂窝煤并不难,就是煤炭粉碎之后加水加黏土,搅拌均匀,然后用模子压制成型就可以了。” “那难度在哪里?” “杭州似乎并不产煤啊。” “杭州不产煤,但是附近有地方产。”陆希星说道,“比如湖州的长兴县,就有长广煤矿,那里的煤炭从水路就能运到杭州,很快的。” “你怎么连这个都记得这么清楚?”金和光对陆希星的记忆感到有些惊讶。 陆希星笑呵呵地说道:“这个煤矿在浙江很有名啊,长广煤矿是浙江最后一个煤矿,2019年底被移交给安徽,浙江从此再也没有煤炭工业了,当时还搞了个大新闻呢。” “如果有煤的话,倒是可以试试建一个蜂窝煤制造厂。”金和光用力地点了点头,显得很有把握。 “对了,你的热气球搞得怎么样了?”陆希星看着金和光,又想起这件事情了。 “很有进展了。自从用上了杭州的丝绸,载重量和飞行持续时间都明显提高了。”金和光说到热气球,脸上洋溢起了自豪的笑容,“我没和大家说,是因为还想再进行几次试验,争取把性能调校得再好一点。我相信再有一个月,就能投入军用了。” “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投入民用?”洪诚丘忽然插话。 “民用?什么意思?” “买票坐热气球玩啊。在这个时代,飞上天看看这种事情,一两银子一次也有大把人愿意尝试吧。” “这个……还要再研究,因为目前只能载一个人,观光的话就得至少载两个人。”这下轮到金和光拼命地挠头。 “好吧,先别跑题了,我们还是先解决驻防城卖地的事情。唐大设计师,能不能先出一张平面图纸,把驻防城的规划标注出来,贴到闹市区给大家看,吸引大家来预购。”陆希星问道。 “没问题,我还能把商铺和住宅的素描草图也画出来,让大家有个直观的感觉。”唐云沛自信满满地说道。穿越到现在,能让自己显一把身手的机会终于来了。 第五十九章 售楼处 整编整训的工作进展很快,许耀、金汉臣、吴世德的兵力损失不大,各自补充了百余人就足额了,何佑的藤牌兵从开战到现在无一伤亡,堪称奇迹。 由于这一阶段招抚和征募的兵力基本都是浙江人,浙兵营显然需要扩大,就以从冯圣那边分出来的三个营为骨干,再扩充两个营,构成一镇,把俞齐时从警备队调去担任镇标,褚楚白则在俞齐时手下任职营长。为了避免名称上的冲突,项绍宽取《孙子兵法》中“不动如山”的寓意,以“大岚”和“天目”这两座浙江境内的山名来分别命名冯圣和俞齐时的军镇。 在嵊县的战斗中,项绍宽发现义军领袖胡双奇打仗确实有点天赋,在伏击洪起元时作战英勇,接连击毙洪起元手下两个守备,而且人也相对忠厚。于是再将剩余的兵力编了三个营,交给胡双奇,这一镇就命名为“天台”。和他一起起兵的邢其古、金国兰,以及从诸暨过来的何九都在他手下担任营总。 绍兴城守副将许捷投降的时候,手下还有几百个兵,署太湖营游击马起龙也带来了二百多人,再加上宁波、杭州等处零散投降的清军,北方籍的士兵总共也有一千出头了,正好编成两个营,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北兵镇”。傅成在前一段时间里作战表现不错,正式授予营总,和马起龙并驾齐驱,许捷则担任这一镇协标——镇标当然不能轻易授予投降还没几天的清将,而是由何佑兼任。 嵊县义军领袖俞鼎臣和赵亦贤、赵沛卿原本都是当地缙绅,俞鼎臣甚至有举人功名在身,而赵亦贤和赵沛卿是同宗的堂兄弟,也是当地富豪,多少也读过几年书。项绍宽与这三个人谈话,了解到他们之前起兵,是因为有反抗清朝的意愿,又在乡民中颇有威望,很具号召力,现在为朝廷效力,并不希望长期留在军中。项绍宽觉得,这也是好事,便让俞鼎臣到政令室报到,赵氏兄弟亦农亦商,自然是去陆希星那里。 唐云沛的驻防城发展规划图很快就拿了出来,在杭州城最热闹的镇海楼、天后宫、关王阁等处张贴,果然引来了关注热潮,街头巷尾到处都有人在打听驻防城内的商铺和住房如何才能购买。 于是唐云沛又和陆希星商定了一个销售计划,具体来说,就是每个商铺售价四百两,但只要交付一百两定金,最终价格就给予二十两的优惠,高档住宅也用类似的办法。 销售办法公布之后,到驻防城延龄门外临时搭建的“售楼处”询问的人络绎不绝,每天能有三、四十个,但大家还是在观望,鲜有出手购买者。 赵亦贤和赵沛卿分配到了陆希星手下,了解了售楼之事,便向陆希星提出,由赵沛卿回一次嵊县,鼓动嵊县富豪到杭州购买商铺,来带动销售,顺便变卖在嵊县的家产,好彻底报效朝廷。 陆希星听到赵氏兄弟这么说,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如此雪中送炭的义举,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实在是有点感动,连忙同意赵沛卿出发回嵊县。赵氏兄弟的话也提醒了陆希星,如果能把杭州驻防城的销售信息,散布到绍兴和宁波各县,或许会有好的反响。 许纬辰将关于朱慈炤的事情写成了两封信,由冯锡韩带着,前往东宁向郑经和毛渊明报告情况。因为之前陈永华让洪诚丘带话来,说东宁缺少得力的官员,又安排投降的绍兴同知孙鲁、杭州水利通判孙元振和石门知县邝世培跟着冯锡韩前往东宁,任由陈永华差遣。许纬辰还给陈永华写了一封信,里面说孙鲁乃是原万历朝进士、崇祯朝广东布政使孙朝肃之子,心向大明,才具堪用;孙元振谙习水利农事;邝世培在原任上颇有官声。这三人都算是能吏了,应该能为陈永华分担政务。 冯锡韩在杭州和东宁之间一个来回,再加上在东宁耽搁的时间,终于赶在八月底之前赶回了杭州,带来了陈永华和毛渊明的信,也把他二哥冯锡圭给带了过来。 毛渊明在信里表示东宁一切如常,只是大家都已经到了杭州,觉得留在东宁非常沉闷,希望能够尽快到杭州和大家会合。陈永华的信里则说,所派去的三名官员都已见面交谈过,甚为满意,因此按照郑经的旨意,将冯锡圭送往杭州效力戴罪立功。 “什么意思?”洪诚丘觉得有些不好理解,“当初冯锡范谋反的事情,冯锡圭虽然自证清白绝无参与,还是被判决软禁在家监视居住。现在为什么不派别人,单单派他过来,而又不说明派他来做什么。” “我猜啊,是郑经希望为冯锡范复出创造机会。” “咦,老鼎,这又是什么奇思妙想?”洪诚丘见是王鼎的意见,连忙追问究竟。 “你们想啊,冯锡范谋反被判终身圈禁,这是铁案不能翻。所以如果要把冯锡范放出来,就只有通过他的家人立功,来为他赎罪了。”王鼎和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说道,“把冯锡圭送来杭州,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情,军前虽然人手紧张,也不至于非要派一个重刑犯的弟弟。派他来还不说明具体要他做什么,只说是军前效力,可见是给他机会立功。” “嗯,我完全赞成老鼎的说法。郑经和冯锡范是发小,本来就不忍处置冯锡范,只是不处置他无法震慑众人。现在就是用切香肠的办法,一点一点给冯锡范复出创造条件。”陆希星也表示同意。 “是啊,同案的董腾,还是董太妃的侄子呢,就被处死了,可见郑经还是区别对待的。””洪诚丘又问道,“那我们安排冯锡圭做什么呢? “冯锡圭这个人,打仗办军务是不行的,处理地方政务倒是勉强合格,但那样就立不了什么大功,无法迎合郑经的心意。”许纬辰慢慢地分析道,“不如把眼前的一件大事发给他做吧。” “什么大事?” “去天目山买木头。” “有道理啊。”陆希星恍然大悟,“现在要在驻防城里兴建王府和商业区,木材需求量很大,正想派人去买。天目山在临安、安吉、武康三县之间,眼下临安、武康两县已经归正大明朝廷,安吉还在清人手中,去天目山买木材可是有很大风险的。” “是啊,但也就是这样,办成了才算是立功嘛。” “行啊,那就派他去呗。”陆希星觉得这事可行,“驻防城里的工程,尽早竣工就能尽早挣钱。现在是八月底,阳历已经是9月底了,马上就是深秋和冬季的农闲时节,正好动工。木材方面,要尽快到位。” “对了,宁绍总制郑省英昨天派人送信过来,说西班牙人派人来勘选商馆位置了,英国商馆开张的事情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许纬辰又说道,“我看我需要过去一次,和西班牙人再具体交涉一下。英国人和我们关系好,很多事情好商量,西班牙人又傲慢又贪婪,连李科罗也不可靠,不盯着点不行。” “就你一个人去吗?我们可有纪律,不能单人行动。” 许纬辰考虑了一下,答道:“嗯……那就让吴千帆陪我去吧。他和李科罗算是熟人,跟西班牙人签约的事情,他也比较清楚,到时候有什么事情可以有个商量。对了,让陈梦纬也跟我去吧,贸易的事情他多掌握一些没坏处。” “都行。你快去快回吧,杭州这边事情可多。”洪诚丘说着,又习惯性地挠了挠小平头。 第六十章 浪奔,浪流 赵沛卿比冯锡韩晚一天回到杭州,带回来十几个人。据他介绍,这些都是嵊县当地富户的管家、账房之类,是奉了东家之命,提前来杭州办理购买商铺和住宅手续的,他们的东家都在处理当地的产业,准备搬来杭州居住。 陆希星自然是十分惊讶于赵沛卿的办事效率和说服力。不过洪诚丘这几天已经想明白这件事情的奥妙之处了:赵氏兄弟固然有向朝廷输诚的投机心态,但更重要的是,项绍宽放弃嵊县,令清军与耿军二虎竞食的策略,让兄弟二人意识到,嵊县接下来会有激烈的战事,及时把产业和财富转来杭州才是他们真正用意。 不过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办好了,金钱上的收入是可观的。这十几家富户,每家一间商铺一套住宅总价一千二百两,预售优惠之后一千一百四十两,加起来就是近两万两。陆希星和洪诚丘都觉得能满意。 但出乎二人意料的是,这些富户每家都不止买一套,有些甚至准备一次性买下二十间商铺,作为将来投资出租所用。看来这些富户不但比陆希星想象的更有钱,而且转移资产的策略也更加坚决。 有了这些人带头,杭州城里的销售情况立马有所好转,之前是只问不买,现在下定金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陆希星又心生一计,在售楼处的外面立了个牌子,写上“已售多少还剩多少”来进行饥饿营销。 商铺和住宅的预售合同写的是一年为期,但唐云沛的计划是趁接下来的冬季农闲期把地下管道工程和第一批建筑造出来,明年三月之后就能造一批交付一批了。于是冯锡圭马上被派了出去购买建材——不光是木材,还要负责联系砖窑购买砖头,还需要石匠加工管道用的石板,木匠、泥水匠这些人选也要先定了。 忙到九月中旬,坏消息开始接踵而来,不过都在意料之中。 冯圣送来的南线战场消息,李之芳和耿精忠的中路军主帅骁骑将军马九玉在衢州、金华一代对峙,多次交战互有胜负。塞白理在台州与耿精忠的东路军主帅曾养性交战,却是屡遭失败,黄岩县陷落,总兵阿尔泰、参将武灏等人出降,塞白理固守府城临海县待援。 北面吴世德传来的消息比较重量级,康熙的堂哥、和硕康亲王杰书已经达到了江宁,对外宣称有二十万大军即将南下征剿。 “二十万大军就是吹牛,杰书的兵力有人考证过,大约是四万人。”在军机处的会议上,对于杰书到来这一重大问题,朱丹赤首先发言,“一般的观点是,杰书从北京出发之前,康熙已经命令分驻山东、河南各地的八旗和绿营兵到兖州集结,等待杰书南下,这一部分人大约是两万左右。另外,江南总督阿席熈和八旗汉军京口将军王之鼎等人,已经在江宁集结了近两万人,这样加起来是近四万人。” “而且现在应该没有四万了。之前喇哈所部被我们消灭,喇哈仅以身免,杰书的兵力至少还要再减少两千。”常镇业陪着刘国轩打了对阵喇哈的仗,对此事非常清楚。 项绍宽表示同意两人的说法,不过也提出:“这近四万人都是战兵,而且一半是山东、河南比较剽悍的北方兵力,不可轻敌。” “北方人?那不是不习水战,正好予以歼灭。”郑克臧忽然想起孙刘联军在赤壁大破曹公的事情,兴奋地说道。 “嗯,世孙所言极是,水战确实是我军之长。苏南浙北,河网纵横,正是用水战破敌的好地方。”刘国轩之前打了一系列的胜仗,说话也显得更有底气了。 “我记得,康熙应该有诏令,让王之鼎在黄浦江上训练绿营水师,以防万一。”朱丹赤补充说道。孙广越和吴千帆都不在场,朱丹赤就唱起了独角戏。 “呵呵。”蒋一正轻蔑地笑了笑,说道,“这是过家家游戏么?清军绿营水师再怎么训练,也不是我军的对手。” “是啊。更何况,黄浦江我们最熟悉不过了,水缓浪平,在那个地方能练出什么战斗能力来。”潘兴是上海人,说起上海来自然是了如指掌。 “那可不一定,你看《上海滩》里唱的,’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说明黄浦江也有可能有大浪。” “别扯了,那是香港人黄沾随便瞎写的,他后来在一次电视节目里承认了,说自己之前从未到过上海,根本不知道黄浦江上有没有大浪,完全凭想象写的。” 每当此时,郑克臧和刘国轩就觉得匪夷所思,不知道这班“毛利国人”在讨论什么,说的话都是似懂非懂,好在这么长时间以来已经习惯了。 项绍宽见蒋一正和潘兴又在歪楼,只能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停下,说道:“这个消息其实很重要。黄浦江就在长江口入海,从海上进入黄浦江并不苦难。只要找到绿营水师交战,以他们的实力,只能是必死无疑。” “哦?”刘国轩听项绍宽这么一说,心里似乎也有了想法,“如此说来,我们可从杭州出兵,与之前奇袭定海一般如法炮制,直入黄浦江,歼灭清军水师,先给杰书一个下马威。” “可能没有那么简单。”朱丹赤摇着头说道,“清军水师主力并非这几个黄浦江上的绿营水师,而是驻扎在崇明岛上的苏州水师。崇明岛扼守长江口,若是不先解决苏州水师,即便进入黄浦江,也会被截断后路,进退两难。” “崇明岛?”朱丹赤的话,令刘国轩为之一振。 郑克臧见刘国轩神情有异,便问道:“刘都督,崇明岛怎么了?” “世孙,国姓爷生前曾经三打崇明。前两次国轩尚未投军,国姓爷与张名振、张煌言等出兵崇明,窥伺南京,无奈孙可望等部爽约不至,国姓爷只得退兵。” “那第三次呢?”郑克臧瞪大了眼睛,望着刘国轩。 “第三次,国姓爷在南京鏖兵,国轩亦有参与,无奈中了清人诈降的缓兵之计,遭到清人援军的夹击,被迫退出江口,转而攻打崇明县城,城中清军凭城高池深坚守,国姓爷担忧援军驰至,于是退兵舟山。” “……” 刘国轩的话虽然不长,但说完之后,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对于郑克臧来说,南京之败是他爷爷军事生涯的耻辱,而对于一众穿越者来说,则是把明朝最后希望的破灭复述了一遍。 郑克臧拍案而起,恨恨地说道:“那我就要攻下崇明,让清人知道一下郑氏子孙的厉害。” “世孙勇气可嘉。不过,攻打崇明之事,还要从长计议。”朱丹赤不紧不慢地说道。 “朱先生,你不赞成攻打崇明么?” “崇明是一定要打的,但是要准备充分再打。”朱丹赤缓缓说道,“清军水师虽然实力不济,但崇明是清人长期经营的地方,我记得,水陆军兵在五千以上,战船不下三百,而且南岸黄浦江的吴淞口也有清军屯驻支援,不宜轻敌。我军水师精锐,但数量上少于清军,不如暂时隐忍,等日本和西班牙军舰到了,再出兵攻打崇明不迟。” “师父?”郑克臧心里着急,但又觉得朱丹赤所说不无道理,只得向项绍宽求助。 “克臧,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这是天才兵法家的至理名言,之前给你说过多次了,你记得吗?” “记得,记得。那就再等等,到时候我要将清军一举击破!”郑克臧说着,用手握着拳头,在桌子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第六十一章 舟山自贸区 虽说打算以水军的优势攻打崇明,但眼下最重要的,是防备杰书从陆路南下。从地理上说,整个苏南地区被太湖隔成了一个环形,郑军占领的浙北地区就在这个环形的下方,而江宁在这个环形的上方——这是按照穿越者的习惯,采取上北下南的说法,按照古人的习惯,这个上下是要颠倒过来的,比如钱塘江的以北的杭州、湖州、嘉兴三府称为“下三府”,而钱塘江以南的浙江地区则称为“上八府”。 杰书如果南下,也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从环的西侧,也就是湖州方向进军,这条路的优点是距离比较近,但湖州府城位于太湖和莫干山之间的狭长地区,类似于一个要塞,杰书如果走这一路,那就势必面对攻坚战。另一条路是走环的东侧,经过常州、苏州到达嘉兴,之前喇哈走的就是这条路。当然,还存在两条匪夷所思的路:从太湖上坐船过来,或者奇迹般地效仿穿越者的做法,从江宁坐船经过海上突袭杭州。 显然,杰书最合理也是最方便操作的办法是走东路,大军可以从江宁出发,沿京杭运河江南河段南下,到达苏州之后就可以分兵三路,分别从吴江县、桐乡县、海盐县方向攻击郑军控制的石门、海宁两县,并且截断杭州和湖州之间的联系。 对此,蒋一正的想法是,将兵力集中起来,分守湖州府城和海宁县,留出中间的石门引诱清军来攻,然后两侧包抄歼灭来犯之敌。 然而,项绍宽和刘国轩都反对这个想法。 刘国轩认为,清军不会那么傻,大队人马进入无险可守的石门县,任由郑军两翼包抄,如果清军探知了郑军部署,那么肯定会先集中主力解决海宁守军,到时候杭州门户大开,湖州郑军不得不驰援,反而容易被清军半路截击。 项绍宽则认为,蒋一正这个方案就是姜维方案的翻版——把敌军放入腹地,然后包围吃掉。然而要实现这样的围歼,必须要有比对方更多的兵力,并且确保每一处驻军都不会被清军单独消灭。郑军兵力本来就比清军少,而且对方还是战斗力较强的北方兵,到时候就是“荷叶包蟹”,被敌军破网而出,搞不好自己损伤惨重。姜维当年失败了,就是因为兵力和战力不足,现在要照搬,多半也是失败。 蒋一正本来自信满满,结果被项绍宽和刘国轩一通反驳,变得无话可说。 刘国轩又提出,可以主动先出兵攻打嘉兴府。嘉兴府兵力被李之芳分走大半,上一次喇哈战败也损耗了兵力,现在兵力严重不足,容易攻下。如果嘉兴府在手,那么清军就要分散兵力协防松江府,而且吴江县一带就会成为孤立的凸出部,清军的攻势就会暂时化为守势。 项绍宽和潘兴都赞成刘国轩这个想法,于是决定分头开始准备,十天之后出兵。 军机处开完会的第二天,许纬辰和吴千帆坐船回到了杭州。陆希星和洪诚丘都急于知道宁波那边的进展。 所幸,在宁波与西班牙人和英国人协商的事情,办得非常顺利,西班牙人很快选定了离知府衙门不远处的一家商铺,签了三年租约,并且约定一个月之后开张。而英国商馆早在九月初就已经在市口更好的东渡门内的中市附近开张营业。 不过,许纬辰和吴千帆去宁波的主要目的既不是帮助西班牙人选择商馆,也不是恭贺英国商馆开张,虽然从个人关系上来说,许纬辰非常愿意为升任宁波英国商馆经理的约翰·达克莱斯庆祝一番。 “我们俩花了好几天时间,说服西班牙人把货仓建到舟山岛上。”许纬辰为陆希星和洪诚丘解释道,“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之前也和你们说过。” “嗯嗯,你当时是说,如果让西洋人把货仓建在舟山岛上,他们的大型远洋货船就不必停靠定海军港,而只要停在舟山换乘货运沙船就行了。”陆希星还记得当时的话。 “是啊,这样免去军港泊位的争夺,对我们的海防安全是有利的。”洪诚丘扶着小平头说道,“不过,西班牙人愿意吗?” “一开始也不愿意,但是我跟他们说清楚了两件事。第一,把货仓建在舟山岛上,对他们来说也是有利可图的,比如租金会远远比在宁波城里租仓库来得便宜;第二,对于他们来说,将来还有可能获得前往大明北方港口贸易的可能,也有机会去朝鲜和日本,把舟山作为货物中转站显然会方便许多。” “所以他们就同意了?” “不止呢,我们还陪英国人和西班牙人上岛参观,请他们两家选定了仓库的位置。我跟他们说,仓库他们自己建,地皮我买下来免费租给他们。这下他们就更高兴了。” “嚯,你可真下本钱。”洪诚丘等着眼睛说道,“不过再想想,舟山岛上的地应该不怎么值钱吧,也不算大出血。” “不管咋么说,反正就是诱之以利。” “是啊,商人嘛,关键还是一个’利’字,把利益跟他们说清楚了,他们自然会听。”吴千帆对西班牙人的心态似乎非常了解,可能是因为上次在马尼拉就已经领教过了。 许纬辰点点头又说道:“还有,我和千帆干脆花了几天时间,在舟山岛上转悠了一圈,看了看当地的情况。” “怎么样?又有什么新的想法?” “舟山岛现在连县都不是,只有一个昌国乡,有那么几万人口,岛民大多居住在西南沿海面对定海县城的地区。等英国人和西班牙人的仓库建起来了,希望能带动一点当地的发展。” “怎么带动?”这下连陆希星也没有完全明白。 “你想啊,站在西洋人的角度,他们是把商品存在岛上,然后运去宁波城里零售。条约对商馆的行为限制较多,他们的零售未必销量那么好。但沿海一带的商人很多啊,只要我们把海关建在岛上,大明商人直接可以问西洋人批发,运往内地各省销售,那岛上的贸易氛围立刻就起来了。” 陆希星这下明白了,点头说道:“也是,就当是舟山自贸区了。” “还有啊,舟山岛旁边有个小岛叫金塘岛,金塘岛西北的烈港是个天然良港,大明历史上的头号海贼汪直就曾在这个港口屯驻,郑成功北伐南京之前也曾在这个港口休整。如果把这个港口加以扩建,也是极好的深水军港。”吴千帆现在不但知识储备丰富,而且实地考察之后,对现实情况也更为了解。 “这么说来,这件事情要抓紧办,最好赶在西班牙军舰来之前能初步完工,这样西班牙军舰也不必入泊定海军港。”洪诚丘听完许纬辰和吴千帆的想法,马上理解了这件事情的必要性。 许纬辰呵呵一笑,说道:“确实如此,少年班的反应还真快。” “那你打算让谁去?” “嗯,千帆还要再辛苦一下,去那边监督一下工作,现在你最了解情况。”许纬辰说着,看了看吴千帆。 吴千帆点了点头,表示义不容辞。 “另外嘛,老金得去。我们这里懂舰船知识的,只有他一个了。” “这倒也是。” “不过,我们自己人去可没法组织民夫干活,总得派个官员过去吧?”陆希星问道。 “是啊。我想啊,就让洪磊去吧。” “洪磊?”陆希星有些不明白,“这人和我们就不太对付,而且还是吏官,他会去吗?” 许纬辰忽然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道:“就是要他去。他若是不去,就用监国世孙的权力处置他。” 第六十二章 重会慕天颜 见许纬辰突然有些怒气,洪诚丘和陆希星都感到有些意外。洪诚丘挠着头问道:“洪磊是和我们不太对付,可他是洪旭的儿子,陈永华的大舅子,我们能搞得动他吗?” “我们当然也不是放在明面上搞他,就是让他去监督舟山的工程,可以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比如舟山是海疆要冲,与西洋人贸易事关财政,需要他坐镇,等等,反正说动他去就是了。他的妹妹是陈永华的夫人,陈永华和我们也算是关系不错了,他却和我们过不去,是一件非常不可理解的事情。现在派他去舟山监督工程,正好把他吏官的工作停了,把人事权统一到政令室来。”许纬辰说得很坚决。 “……”陆希星犹豫了一下,说道,“好吧,那就试试看。” 出乎几人意料的是,洪磊的反应非常配合,立刻表示接受安排,前往舟山监督工程,还很快开列了一张工程所需的清单,要求军机处通知宁绍总制郑省英尽快准备妥当。 洪磊的合作态度当然令许纬辰等人很疑惑,不过既然人家配合,自然也无需再多说什么。陆希星从本来就捉襟见肘的账目当中抽出了一千两交给洪磊,作为岛上建设的资金,告诉他剩下不足的部分只能请郑省英原地筹集。洪磊又非常令人惊讶地表示,只需要一百两启动资金,其余都可以在当地筹集。 总之,和和气气地送走了洪磊,大家心情都不错。陆希星和洪诚丘继续盯着官员们征收税款,许纬辰努力研究吏部的工作应该怎么做。 离大军出征还有三天,军机处的诸人正忙碌不停,驻守石门县的洪羽忽然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杰书派出的使者已经到了石门县军前,要求面见延平郡王,陈说事项。 项绍宽于是召集众人,讨论是否接待这位使者。大多数人都觉得可以一见,杰书假节钺南下,无非是剿抚两策,鉴于浙东清军连败,此时派人来招抚,简直和《水浒传》里的高太尉招安梁山泊没什么两样。更何况,信上说明,派来的是东宁人民的老朋友——慕天颜。 慕天颜曾任福建兴化知府,几年前就代表清廷到访过东宁,邀请郑经派人前去泉州谈判招抚,当时虽然没有谈成,但总算是搭上了关系。现如今慕天颜已经是江苏布政使了,杰书再次派他前来招抚,想必也是看中这层关系。 慕天颜是傍晚时分到达杭州,休息一夜之后,第二天到总督衙门觐见郑克臧。 郑克臧五年前见过慕天颜一次,但当时只有七岁,对此人并无多少印象,只是按照礼官郑斌拟定的程序,坐在大堂中央接受慕天颜拜见。慕天颜是甘肃人,高高瘦瘦,目光有神,向郑克臧行了礼,说了几句“和硕康亲王仰慕延平郡王,神交已久”之类的客套话,郑克臧也在郑斌的提示下,答谢了几句“阁下远来辛苦”,然后就宣布由郑斌和柯平代表朝廷与慕天颜详谈。 柯平是当年泉州谈判的郑方代表之一,也是慕天颜唯一熟悉的人,郑斌则是礼官,取代了上一次谈判时礼官叶亨的位置。军机处众人并不出场参与会见,仍然各自忙碌出兵之事,按照项绍宽的说法,要是就此停下来,岂不是中了杰书的缓兵之计。不过还是由许纬辰、洪诚丘和温如嵩三人,隔着屏风坐在会场的一角,听取慕天颜的来意。 慕天颜倒是开门见山,和柯平叙了几句旧之后,就马上表示大清朝廷愿意招抚延平郡王,条件可以从优。郑斌和柯平都老于世故,自然不会马上接慕天颜的茬儿,而是非常高调地宣称“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招抚之事自然是没有商量余地的。 这样的情况,慕天颜来之前就料到了,因此并没有理会郑斌和柯平的表态,反而展开了长篇大论,大意是吴三桂、耿精忠是两个逆贼,深受大清皇恩,居然作乱造反,行状十分可恶,人人得而诛之。延平郡王郑经则不一样,是大明的海外孤忠,虽然与清朝为敌,却是赤胆忠心的无双国士,大可不必参与吴、耿小人的叛乱。如果延平郡王愿意归顺,大清朝廷愿意封赏亲王爵,允许郑家世居东宁,不必薙发易服,不必向大清朝廷供奉税银,大清朝廷每年还赏赐郑家白银二十万两。 听到这里,许纬辰让书办传出纸条,请郑斌暂停会谈,安排酒宴款待慕天颜,等下午再继续。柯平留下和三人商议对策,然后让人准备了一些点心,四个人边吃边聊。 温如嵩态度最坚决,认为招抚绝不可行,必须予以拒绝,并且马上出兵。洪诚丘也觉得招抚肯定不行,但是如果能通过和慕天颜的谈判,来迷惑一下杰书,争取有利的战场态势,倒也不失为一策。 “不必急于下结论嘛,我们来分析一下杰书的开出的条件。”许纬辰说着,看了看柯平,问道,“柯刑部,今日慕天颜所列的条件,与上次谈判有何不同?” 柯平仔细思索了一番,答道:“嗯,谈判所涉及的,共有几条:其一,是归顺大清,接受大清封爵,这一点完全一样;其二,允许郑家世居东宁,这一点也一样;第三条有些不同,之前王爷要求’从朝鲜琉球例,不薙发易服’,而清廷的要求是’在岛之人不薙发易服,登陆之人需薙发易服’;最后一条有关钱银的,之前是王爷说愿意年交税银六万两,没想到这次清廷还愿意倒贴二十万两。” “哼,现在是吴三桂、耿精忠一起造反,他康熙焦头烂额,再加上我军连战连胜,形势与往日大不相同。他杰书想用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就招抚我们,岂不是痴心妄想。”温如嵩依旧黑着脸,粗黑的鼻孔里喘着粗气。 洪诚丘也点头说道:“是啊,现在的局势和五年前大不相同,杰书居然就涨了这么一点点价。” 柯平见洪诚丘如此说,嘴角动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吞了回去。许纬辰见状,连忙问道:“柯刑部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 被许纬辰这么一问,柯平也不好再隐晦,便说道:“几位委员对战和之事或有定见,不过,仅以招抚而言,若要增加要求,金厦两岛自然也要在议论之列,最好把同心、海澄等县都取到手。另外,许东宁独享海外贸易之便利,南北洋过境之商船,均要有郑氏之令牌方能通行。如此才合王爷心意。” 柯平说完,温如嵩便是一脸不屑,想要反驳,许纬辰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阻止他出声。 不过,即便是许纬辰看来,柯平这个想法也过于一厢情愿了。清廷现在虽然战场形势吃紧,但让郑氏在尚未控制的东宁岛上割据问题不大,要把难于管理的金厦二岛交出来也勉为其难,但要把已经属于清朝掌握的同心、海澄两县吐出来,那就算是康熙本人愿意,也会被言官骂死。至于海上贸易,虽然清廷一向并不重视,但如果都在郑氏控制之下,很容易让郑氏变得富可敌国,从此坐大,因此也不可行。 于是,许纬辰缓缓说道:“柯刑部,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买东西也讲究个’漫天要价、落地还价’,我们现在浙北四府在手,如果只要同心、海澄两县,也显得忒没有牌面了。” “那许委员的意思是?” “就说要漳、泉两府,来换这浙北四府。” “这……”柯平和温如嵩同时小声惊呼起来。许纬辰提出的这个条件,岂不是更不可能谈妥。 不过仔细一想,道理却是对的:反正肯定谈不拢,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也好。 第六十三章 来日方长 果然,下午谈判重新开始,慕天颜对柯平提出的条件大吃了一惊。 不过吃惊归吃惊,慕天颜也并未因此感到着急。一来,此行的目的是和延平郡王重新建立联系,虽然没有见到郑经本人,但是至少搞清楚了对手目前的状况:世孙监国,军机处辅政。二来,谈判这件事,从来都是双方自说自话,最终寻找一个都能接受的中间点,因此郑方的要求再夸张,总还是可以商量的。 并且,慕天颜只是使者,并非全权谈判大臣,他和郑斌、柯平的谈判仅是一种意向性的讨论,关于正式谈判如何进行,慕天颜最后抛出了杰书意图:希望延平郡王派全权代表前往苏州,双方举行正式的谈判,就像当年泉州谈判一样。 既然如此,谈判算是得到了一个不是结果的好结果。许纬辰于是请鲍婧为慕天颜安排晚宴和晚上的活动,军机处和官员们一起讨论慕天颜的提议。 首先自然是前往谈判有无危险。柯平觉得,按照以往的经验,清廷在这方面还是比较讲信用的。郑氏和清廷之间往来谈判不下十次,谈判代表的人身安全一直是有保障的。杨英则认为,今时不同往日,吴、耿起事,加上郑军的辉煌战果,清朝几乎半壁江山失守,是不是还能像以前那样守信用,很难确定。 “前去谈判,肯定是有些危险的。不过呢……”许纬辰用一种安慰的眼神看了看杨英,说道,“杰书初到江南,应该不会一上来就设一个局,诱捕一名大明官员吧。这么做,失信于人,对大局毫无帮助。” “是啊,我军目前连战连捷,士气正盛,杰书要是敢出此下策,不怕被血腥报复么。”吕宪华也觉得去苏州谈判,安全没问题。 “安全应该是安全的,可我们有必要去吗?”温如嵩果不其然地反对谈判,“既然我军连战连捷士气正盛,那就一路杀过去南京好了,为什么要费时费力去和清虏谈判?” 虽然温如嵩的观点在大多数时候并不受人欢迎,但这句话却引起了在场一些人的共鸣,蒋一正、潘兴、朱丹赤和林时对都觉得谈判并无必要。林时对作为通政司的官员,这次和六官一起来到了杭州,理论上通政司也是九卿之一,得以参与机要政务。 许纬辰心里清楚,林时对年轻时代就是抗清的热血青年,亲眼见证过战友被清人杀害,肯定不愿意与清人和谈。三位穿越者则是理念和性格的原因,蒋一正正直古板,恪守汉贼不两立,潘兴热血冲动,不怎么计较后果,朱丹赤则是才高自负,不把清人当回事。 然而眼下的局面,和谈可以为郑军争取时间。姜承志与孙广越去日本催请援军,至今并无音讯,科洛马返回菲律宾已经有两个月了,但西班牙舰队还没有踪影。马上进军嘉兴府未必没有胜算,但如果能增加己方的优势,扩大战果减少伤亡,那也是非常重要的。 这种情况下,刘国轩的意见就显得非常重要,因为具体负责打仗的是他。许纬辰便出声问道:“刘都督,此事你怎么看?” 刘国轩这些天已经把出兵嘉兴的事情准备的非常充分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此也非常坚决地反对和谈,并且指出:“大军出征,士气重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决定出兵却临时拖延,士气就会消磨殆尽。” 刘国轩这样一表态,许纬辰就没法再坚持,只得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项绍宽身上。 可是项绍宽的意见更加出乎许纬辰的意料:“和谈可以谈,但不是这一次谈,下次再谈。” “下次?” “对,下次。”项绍宽提高了音量对众人说道,“杰书刚到江南,尚不了解形势,心存幻想,清军之前虽然战败失地,但杰书未曾亲身经历,刀不到肉不知痛。现在去跟他谈,他必定不知好歹,强势压人。倒不如先在嘉兴打一仗,给杰书一个迎头痛击,然后再论和谈之事。” 项绍宽说完,许纬辰也只能暗自叹气。蒋一正等人是“反对和谈”,项绍宽实际上是在说“反对现在和谈”,其实已经往回撤了一步,多留了一些余地,自己自然是不能再作异议,只能表示同意。其余的人像陆希星、洪诚丘、杨英、柯平等,虽然不反对和谈,但也并不执着于此,最后一致同意,礼送慕天颜回苏州。 尽管如此,许纬辰还是嘱咐郑斌对慕天颜善加款待,又让鲍婧从当时在塞白理府中搜出的金银器皿、古玩字画里挑出几件送给慕天颜。慕天颜是个史书明载的贪官,他与为官清廉的嘉定知县陆陇其之间的争斗,经常被后世电视剧拿来演绎发挥。连康熙都知道慕天颜的贪名,许纬辰也就毫不犹豫地投其所好来交好此人,至少能为将来继续与杰书沟通留个渠道。 第三天一早,慕天颜启程回苏州,许纬辰和柯平送到杭州城外,双方礼貌而别。尽管这一次谈判无功而返,但就慕天颜本人来说却是满载而归,来时坐的马车车厢里,凭空多了一只十几斤重的大箱子,里面的东西自然是能让慕天颜满意的。 将慕天颜礼送出境的第二天,项绍宽、刘国轩和吕宪华就出兵直取嘉兴。嘉兴是浙江最东北的一个府,地理上向东北方向凸出,三面都与江南省的苏州府和松江府邻接。 江南省大致包括今天江苏和安徽两省范围,首府江宁,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安徽省会南京”在这个时代是完全正确的。江南省是全国人口最多,税赋也最多的一个省,防务自然也是最吃重。满清在江南省的军事机构可谓叠屋架床,除了江南总督名义上统管一省军政外,镇守江南江宁等处满洲将军、镇守京口等处汉军将军、江南全省提督等省级大员之下,还有镇守苏州水师总兵官、镇守江南江北狼山总兵官等军事重镇的守御官,至于各处绿营总兵镇更是遍布全省。 目前和郑军遥相对峙的,是江南提督杨捷。江南提督的日常驻地是松江府,就在嘉兴府的东北方向。松江府地处长江入海口,防守兵力繁多,平时就设有松江、金山、川沙、吴淞、刘河五个兵营,黄浦江口外崇明岛还有苏州水师总兵自海上支援。 根据前方侦查的情报和江、浙边境一带逃难而来的流民百姓提供的消息,镶黄旗满洲都统拉哈达、正蓝旗满洲副都统穆赫林、镶蓝旗汉军副都统段应举带领从蒙古调拨而来的喀喇沁土默特兵以及江宁满城驻守的两千八旗军,已经前来松江府增援,加上杨捷原有的绿营兵,总兵力在七千以上。不过,自从上次喇哈南下被刘国轩击败,清军并没有再向浙江境内派兵,而是在江浙边境集中兵力,可能是想等待杰书的支援然后决一死战。 郑军这边当然是精锐尽出,俞齐时的天目镇、胡双奇天台镇和何佑的北兵镇再加上倭兵镇和日军,总数上有近一万二千人,再加上发动的两万多民夫,号称五万大军直扑嘉善。按照计划,由刘国轩带领天目镇沿海攻取海盐和平湖县,吕宪华带领天台镇从石门县攻取桐乡县,然后向北佯攻苏州府的吴江县,吸引清军的注意,项绍宽带戎旗一镇、北兵镇、倭兵镇和日军单刀直入,围困嘉兴府城,准备迎击清军的援军,实施围城打援的战术。 第六十四章 狗招对付徐公子 大军出发之后,许纬辰依旧郁闷。按照自己的思路,只要假装和杰书谈判,再拖上半个月,日军的第二批援军和西班牙海军就应该可以到达了,到时候先从海上攻击崇明和吴淞口,吸引清军向松江北部运动,然后陆军再趁虚而入,从南方进攻,把握应该会大很多。 但目前的形势下,郑军连战连捷,从参谋室到普通士兵,人人士气高涨,求战心态坚决,显然是阻止不了的。 事已至此,只能安下心来办理政务。军机处的大部分人都随军出征,只有常镇业和王鼎留在了杭州,不过好在六官已经从宁波搬到了杭州,人员方面没有之前那么捉襟见肘了。 出兵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九月二十三的上午,许纬辰召集众官开了个会。 当前事务,除了继续征集军粮税收供应前线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驻防城的建设。将军府要扩建成王府,商业区和住宅区都要开工建设。郑经让冯锡圭带来的书信里说,对前线的胜利非常满意,并且打算在明年春天登陆前来杭州。这样的话,半年里就算不能把王府完全修好,也要初具规模,能够让王爷满意居住。 对于修建王府一事,工官杨贤倒是信心十足,毕竟杭州人口众多,富有经验的工匠很容易募集,只要冯锡圭能及时从天目山买到木材,马上就能开工。唐云沛则指出,在木材到位之前,地下沟渠的工程已经可以开始进行了。开挖沟渠是土方作业,不怎么需要专业技术,雇佣民夫就能干,预计一个月就能完工,到时候冯锡圭买了木材回来,就可以进行建筑工程了。 许纬辰当然同意唐云沛的看法,便请唐云沛和杨贤一起担任工程监督,专门负责驻防城的建设。另外,请通政司林时对增加和宁波方面的驿报来往的频率,以便及时了解舟山那边的进程。 吃完午饭,许纬辰终于有一种可以松一口气的感觉,信步走出总督衙门,在大街上四处走走。到达杭州以来,似乎还是第一次放松心情走在大街上。 杭州城的繁华程度在全国来说也是数一数二,郑军攻陷杭州已经三个多月了,城里早已没有了战争的阴霾,商铺门庭若市,走街串巷的小贩来往不绝,最重要的是,恢复了大明衣冠之后,百姓脸上的神采也比之前生动了许多。 许纬辰对杭州城还不算太熟悉,只是信步游走,反正也不至于迷路。杭州城里河道四通八达,河上的小桥也是一座连着一座,不经意间过了几座桥,忽然看见街头转角之处有个茶馆,半室内半露天,似乎是有人在摆棋摊下棋。 穿越之后,许纬辰除了和冯锡范、王士元等寥寥数人下过几盘棋之外,就再也没有机会和人交手,现在既然看到了棋摊,自然是忍不住上前观摩一番。 茶馆不大不小,中等规模,在门口沿街的位置上支了一个凉棚,下面能摆三、四张桌子,现在正有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两侧,隔着棋盘厮杀,周围围着七八个看客,相互低声地讨论棋盘上的形势。 许纬辰走近了仔细一看,棋局刚刚结束布局,进入中盘。盘上的形势尚不明朗,但先行的白棋基本已经失去了先行的效率。再抬头看看两位棋手,执白的是一位老者,五十多岁年纪,正在冥思苦想,执黑的年轻人大约三十上下,似乎有些得意,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棋盘。 老者思虑再三,勉强落子,然而很快大龙被黑棋纠缠,难以脱身。围观者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有些是替老者惋惜,有些还在讨论有什么破解的办法。老者显然是无计可施,又走了几步,大龙总算是搭出了两个眼做活,但局势已非,中腹黑压压的阵势,足足有三十多目实地。许纬辰心中暗暗计算了一下,此时即使有棋力高出一筹的人来替换这个老者,白棋输七、八子已经不可避免了。 若是现代比赛,行至此处白棋已经可以认输了,但茶馆下棋必然赌彩,需下到最后分出计算输赢才行,于是老者只能勉力继续下。 许纬辰见此情形,便问道:“请问一下,这盘棋多少彩头?” “一两的盘底,一钱一子。”旁边一个看客答道。 “好大的赌性啊。”许纬辰心中暗想,当时在东明楼和小胡子赌棋,可没赌这么大。 “这位先生好面生啊,刚刚来杭州吗?”下棋的年轻人忽然问道。 “在下姓许,来杭州有几个月了,一向忙于冗务,今天总算’浮生偷得半日闲’,在城里闲逛,不期来到此处。”许纬辰微笑着答道。 “难怪了。”看客打量了一眼许纬辰,说道,“看上去你也是此道中人,要不要赌上一盘?” 许纬辰点了点头:“好啊,在下正有此意。” 年轻人听到许纬辰这么说,从椅背上坐直了起来,向着老者说道:“老王,不如这盘棋算便宜你了,二两银子,多也不要你的了。我再与这位许先生赌一盘。” 老者见年轻人这么说,连忙说好,哆哆嗦嗦从袖子里摸银子。 “且慢!”许纬辰用手在老者的肩上拍了拍,“这棋最多一两七钱,怎会要二两。” “咦?!”年轻人“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从上到下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许纬辰,说道,“阁下竟然一眼能看出这棋相差七子,想必技艺非凡。老王你今天运气好,这棋就算一两七钱。” 老王一下子省下了三钱银子,连忙向许纬辰打躬称谢。许纬辰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在棋枰前坐下。 年轻人已经把棋盘上的棋子收起,又重新布上了座子,示意许纬辰先请。旁边的看客连忙解释道:“这位客官新来的,不知道规矩。徐公子是本地第一高手,他在这个茶馆和人下棋,已经有好几年了,从来是奉饶一先的。” 许纬辰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也不坏这个规矩。” 说完,捻起一枚白子,落在盘上。 “点三·三?!”周围的看客都小声惊呼起来,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显然是对这位面生的许先生大感惊奇。 许纬辰当然知道,只要祭出“点三·三”的狗招,古人没有不惊讶的,现在周围这些看客只是正常反应。 徐公子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并没有像看客们一般大呼小叫,略一思索之后,轻轻挡上。 许纬辰成竹在胸,爬完等对方一扳,便在二路上连爬三手,转身拆在了黑棋厚势之外四·九之处。 看客们自然又是一阵喧哗,纷纷议论这手棋从未见过。徐公子却认真起来,蹙着眉头盯着这枚白子看了一会儿,下出了一步“拆二”。 点完三·三之后拆四·九是狗招前后呼应的招法,黑棋若是以“拆二”应对,已经亏了少许。许纬辰见对方入套,便不紧不慢地从星位一侧小飞过来,稳稳地构成边路的阵势。 徐公子显然是感到吃亏了,但又想不出自己哪里走坏了,一脸阴沉地想了几分钟,忽然捻起一枚黑子,重重地拍在了棋盘上。 “哇!”周围的看客们又是一惊一乍。 徐公子居然也点了一个三·三。 许纬辰见此,不禁微微一笑。这位徐公子看来有些棋才,人也颇为机智,见刚才白棋点三·三自己吃了亏,便尝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关于“点三·三”之后的变化,现代人在阿尔法狗的帮助下,有了透彻的研究,这位徐公子想要临时模仿,显然还不得其法。 第六十五章 江南棋客徐星友 许纬辰抬头看了一眼徐公子,接着四平八稳地挡了一手。徐公子连忙爬了一手,等着许纬辰扳下。 “啪!”许纬辰手中的白子,落在三·六小飞之处。 这步棋落下,看客们少不得又是大呼小叫,徐公子也是见所未见,挠头不已。想了半天,别无办法,只得顶了过去。 按照徐公子的想法,黑棋顶过去之后,白棋势必盖住,接下去黑棋还是二路扳,如法炮制。 不过,白棋并没有盖住,而是朝天一长。 “咦?!”徐公子小声嘟囔了一声,神情越发的凝重。 粗一看,四枚白子裂成两半,只要从中间冲过去,便能将白棋切为两段。但真的冲了之后,却发现无论如何断,也并不能把白棋怎么样。 这个结果当然在许纬辰的预算之中。现在摆在徐公子面前的棋势叫作“芈氏飞刀”,是三百四十多年之后一位叫芈昱廷的九段棋手所创。“芈氏飞刀”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从一个角部开始,展开大型变化分支,双方争夺激烈,往往棋盘铺陈过半仍然胜负难解。 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谙熟“芈氏飞刀”的多个变化分支。按照人工智能的分析,“芈氏飞刀”总计有六百八十余种分支,一般人必须掌握其中常见的几十种,才能运用自如,否则稍一闪失,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徐公子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只是凭着算力走一步看一步。十几步之后,徐公子猛然发现,自己角上的五枚黑子,已经无疾而终了。 周围你一言我一语的看客,此时全都安静了下来,大家屏息凝神气不敢出,想必徐公子在这间茶馆下棋,从未面临过如此的窘境。 长考之后,徐公子在外面走了几手,做成有收气之利可图的形状,然后脱先他投。 许纬辰暗暗点头,心想这位徐公子败而不乱,能从局部的重大损失中冷静下来,寻找最佳的善后之策,果然棋力不俗,而且有颗大心脏,确实是国手的资质。 随着棋局的进行,许纬辰又渐渐发现,这位徐公子的中盘战力其实是在自己之上的,若不是刚才自己放出“芈氏飞刀”,杀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自己此刻应该已经落了下风。因而也不敢怠慢,仔细地一步一步落子,尽力维持之前获得的优势。 徐公子形势落后,自然是步步紧逼处处挑衅,力争搅乱局面。许纬辰则是步步为营处处谨慎,退一步开阔天空。 行至小官子阶段,许纬辰花了几分钟时间,非常仔细地计算了一下双方实空,确信自己将小胜一子,便自信满满地开始收官。等到最后一目官子收尽,盘面上只剩单官,许纬辰这才放松下来,随意落子。不料,黑棋落子如飞,将两块白棋切断。许纬辰心中一惊,又仔细看了看,两块白棋各自都已经有眼,并无死活之虞,不解对方意欲何为。 然而再一想,脸色不禁一变。 中国古代围棋规则和现代规则很重要的一个不同之处,便是“贴块”,或者叫作“还棋头”,即某方棋子每多一块,就要向对方贴一子。现代围棋无此规则,因此也无人留意。现在徐公子将自己的棋断开,盘上的白棋又多了一块,便要向对方多贴一子,如此一来,局面便成了和棋。 意识到这一点,许纬辰只得摇头叹息,遗憾不已。徐公子却哈哈大笑,站了起来说道:“许先生果然高棋,今日这一局巧成和棋,真是难得,敬佩,敬佩!” “哪里哪里。徐公子临危不乱,力挽狂澜,许某才是佩服之至。”许纬辰也站了起来,笑着拱手说道。 “想我在这个茶馆下棋也有几年了,从未遇过对手,今日遇到许先生,岂非天意,可否让徐远做东,请许先生喝上一杯?” “什么?!”许纬辰大吃了一惊,“你说你叫徐远?” “正是在下。许先生何故惊讶?” “徐远,字星友?!” “咦,许先生,你我今日是初次相逢,阁下如何知道在下的表字?”徐远这下也一脸疑惑。 “唉……”许纬辰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懊恼不已。徐星友是清代着名国手,但年轻时棋艺平庸,中年以后技艺才有大成,一时无敌于天下。刚才若是小心一些,最后不损那一子,就能战胜对手。将来逢人也能夸耀,自己是战胜过徐星友的男人了。 不过现在懊恼也来不及了,只得与徐星友客套两句,结果话刚到嘴边还未出口,只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是爆炸声。 茶馆里的诸人都吃了一惊,有几个胆小的连忙跳出门外,四散跑去。 许纬辰眉头一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着回总督衙门看看情况,于是拱了拱手答道:“有劳星友兄动问,不过许某有要事在身,恐怕没有闲暇再与星友兄切磋技艺了。今日幸会,后会有期。” “许先生何必这么匆忙,不知许先生是哪里人士,到杭州有何贵干,现在居住哪里?他日得闲,徐远好登门再行请教。”徐星友一直未逢敌手,现在碰到一个实力不俗的,一心想要结交。 许纬辰心里忐忑,实在不敢久留,便说道:“许某确实公务缠身,并非要却星友兄的盛情。恕许某直言,星友兄虽然独霸一方,其实技艺尚未大成,离国手之称尚有千百里之遥,若能拜访名师,切实请教,必能大有裨益。许某这微末棋力,难以促成星友兄进步。” 徐星友听到许纬辰这么说,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许先生所说,徐远并非不明白,只是当世大国手周东侯远在顺天,汪汉年归隐已久,一时之间不知向谁请教,才能提高技艺。” “江南泰州姜堰镇有一位大国手,姓黄名虬字月天,星友兄若前去拜师学艺,方有大成。” “黄虬?”徐星友想了想,“请恕徐远孤陋,似乎未听过此人名号。” 许纬辰淡淡一笑,说道:“那星友兄知不知道盛年盛大有?” “这我知道,盛大有有亚于国手的棋力,曾与汪汉年对弈十局,互有胜负。” “数年前那盛大年遇到黄月天,却是七战皆北。这么说,星友兄可能够明白黄月天的过人之处了?” 徐星友眉头一皱,又问道:“既然黄月天技艺非凡,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因为他年纪尚轻,未曾游走四方树立名声。据我所知,黄月天今年才二十二岁。” “原来如此。多谢许先生提点,徐远记下了。”徐星友说着,向许纬辰作了一揖,又问道,“日后徐远如何才能再见到许先生?” “你不必急于找我。待你技艺大成跻身国手之日,我自会找你。”许纬辰实在是心里有些着急,连忙向徐星友还了一礼,匆匆而别,然后急急忙忙地赶回总督衙门。 踏进总督衙门的大门,却只见武利带着一队斗葛卫兵,正押着一个人在院子里等着。一问之下才知道,刚才那声巨响确实是城里某处发生爆炸,因此武利带队循声查找,抓住了这个疑犯。 “咦,老许你回来了?”许纬辰循声看去,却是常镇业从总督衙门的正厅里走了出来。 常镇业走到近前,说道:“武利说抓到爆炸案的犯人,我正打算找你一起审问呢,刚才差人到处找你,结果没人知道你去哪里了。” 许纬辰出去闲逛并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因此在别人看来是失踪了。当然现在也不需要跟常镇业解释自己出去有何奇遇,只是说道:“既然人抓到了,那就带到偏厅审问吧。” 第六十六章 戴梓和连珠火铳 许纬辰和常镇业进了偏厅坐下,让武利把疑犯带了上来。 常镇业吩咐卫兵下去,带上门,然后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多大年纪?做什么的?” “小人叫作戴梓,是本地仁和县人,二十六岁了,眼下在家读书。” “戴梓?”许纬辰心中大为惊讶,居然一日之内连遇两位着名古人。 常镇业也是颇为意外,皱着眉说道:“站起来说话吧。” 戴梓略一犹豫,许纬辰补了一句:“叫你站起来就站起来。” 戴梓这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垂手含胸立着。 常镇业认真地端详了一下戴梓,脸形长圆饱满,唇上留着些短须,眼袋略有些重,辫子虽然剪了,前额的头发长出来不多,显得有些邋遢。 “嘿,长得还真有点像年轻的倪大红啊。”常镇业笑着对许纬辰说道。 许纬辰尴尬地摇了摇头:“你也是电视剧看得少,倪大红演的根本不是戴梓。” “啊?”常镇业很是意外,“我看网上图片,倪大红抱着机关枪的那张,不是演戴梓吗?” “不是。倪大红演的那部电视剧叫《枪炮侯》,是晚清慈禧时代的戏。只是有不少民科历史博主,喜欢拿那张照片给介绍戴梓的文章配图,搞得大家以讹传讹。” 常镇业听了直挠头,只得强行转场,问戴梓道:“你既然在家读书,为何私藏火药引致爆炸?你家里藏有多少火器,赶紧如实招来。” 戴梓本来听他们两个说话,似乎是在谈自己,但是又听不懂说些什么,忽然被问到,一阵紧张,只得照实说道:“小人自幼随家父读书,平日里喜好匠造技艺,也见过中西各式火铳,或买或造,总有十几支,不过都是小人平日拆解研究改造之用,绝不是私藏兵器。” 常镇业又问道:“那你的研究,可有成果?” “有,有……”戴梓连忙回答,“小人造了一支铳,能射中百步之外的目标。” “听上去是不错,可是私藏火器始终是重罪,你说是用来研究,那是你一面之词啊。” “大人,小人真的只是潜心研究,大人不信,可以取来请大人当面试验。” 常镇业听了,转脸问许纬辰:“要不要让他展示一下?” 许纬辰想了想,又问戴梓:“你今日是何缘故,引致爆炸?” 戴梓见问到重要问题,心中一惊,连忙答道:“小人今日正在试验连珠火铳,想成功之后献给朝廷,不料火药分量没有算好,因此导致爆炸。” “若是这样,那让你当面试验,一旦爆炸,岂不是连我也要炸死了?” 许纬辰说得戏谑,在戴梓听来却是一句重话,连忙又跪倒在地说道:“大人英明,小人绝对不敢对大人不利。” “呵呵,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献给朝廷’,是献给大清朝廷吧?” 许纬辰这话说完,常镇业也忍不住笑了。历史上的戴梓,确实是在康亲王杰书到达杭州之时,到军中投效,并且献上改良火铳的图纸,因此得到了杰书的赏识。 但这话对于戴梓来说,不啻是论了死罪。戴梓现年不过二十六岁,生于清顺治六年,当时的浙江已经在清朝的统治之下,严格说来戴梓并不是明朝遗民,他的自我认知也是一个清朝人,所以他脑中的朝廷,还真的就是大清朝廷。只是这心中所想,是怎么被眼前这两个人知道的,显然有些匪夷所思。 只是此刻的戴梓也没有仔细思考的心情了,只得连连磕头求饶。 常镇业见戴梓的窘态,摆了摆手说道:“你也不用这么害怕。既然你说对火器有研究,那就安排你来军前效力吧。给你三天时间,安排好家中事务,然后再来总督衙门听候发落。” 常镇业的这个要求显然是不容反对的,如果戴梓不接受安排,马上就要被治以重罪,所以即使不情愿,也只能答应。 等戴梓扣头谢恩下去之后,许纬辰又问常镇业:“这人来了之后,让他干什么?研发机关枪吗?” “机关枪是肯定别想了,现在的技术能力不可能做得到。”常镇业笑着说道,“不过这人多少懂一些机械技巧,也有些动手的能力,而且年轻,或许是个可造之材,发送去老金那里,干什么都行嘛。” 许纬辰听了点点头,说道:“也对,若是某一方面有天赋,也不必拘泥于一处。不过老金现在跟着洪磊过去舟山了,起码要有一个月才能回来,这段时间还是让他继续研究火铳吧。” “也好,他那个二十八连发连珠火铳,要是真能搞出来,生产几支吓唬吓唬人还是挺有用的。” 三天之后,戴梓果然无可奈何地来到总督衙门投案,常镇业便按照之前的想法,让他去城外军营居住,继续研究他的连珠火铳,限期一个月要拿出成果。 打发走了戴梓,外面忽然有卫兵来报,说东宁有船到岸,前来的是五爷郑智,随行之中也有“毛利国人”。许纬辰和常镇业都是一愣,不知道郑经此时派五弟郑智来杭州有什么用意,心中颇为疑虑,连忙跟着卫兵直奔江边码头。 来船已经到岸多时,众人都在上岸等候。许纬辰和常镇业远远望见,五爷郑智身边站着的,除了韩鹏,还有陈梦球和刘国轩的弟弟刘国昌。 郑智比年前又长高了些,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眼珠凸出,肥厚的嘴唇和黝黑的皮肤,一看就是郑家人,而且在穿越者们的眼里,和三百多年后某个同名的人有些相像。刘国昌虽然是刘国轩的弟弟,却比刘国轩看上去还要老成一些,也更胖一些。 和常镇业见到众人,自然是亲切问候,尤其是和韩鹏,已经多时未见。 许纬辰又笑着问郑智:“五爷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了。不知王爷差派五爷来杭州,有什么指示么?” “王兄派我来是因为……” 郑智在郑经诸弟之中,性格最为豪爽,也是除郑聪之外与穿越者们关系最亲近的,尤其和韩鹏脾气相投,因此这次来杭州,郑经特地让韩鹏带了三十名英国卫队保护郑智的安全。也正因为如此,郑智看到许纬辰和常镇业格外高兴,正要回答许纬辰的问题,却被陈梦球打断:“许先生,王爷特地派五爷到军前慰劳三军,顺便和军机处诸位参详一下局势。” 许纬辰点了点头,心里明白,必定是有什么要事不能当众说,便请众人到城里歇息叙话。 等大家在总督衙门书房坐定,上了茶,陈梦球才说道,此次前来,除劳军之外,最重要的事情是,住在京师的郑氏派人偷偷前来东宁,商讨日本存银的事情。 日本存银一事在历史上也算比较有名,因此穿越者们事先知道一些大概,而且说来话长。当年郑成功的堂兄郑泰,长期担任东宁户官,管理财务及对外贸易,为了资金安全起见,郑泰将大量对日贸易的获利存在日本长崎唐通事办事处,总数大约是三十万两。郑成功死后,郑泰卷入了郑经和郑袭的争斗,被郑经软禁后自杀,郑泰的弟弟郑鸣骏和儿子郑缵绪等率领部众投清。为了争夺这笔钱,郑经和郑鸣骏都多次派员到长崎交涉,而日方却始终无法裁决。 如今事情起了变化,日本方面终于作出了判决,把银子判给了京师郑氏,但眼下郑鸣骏和郑缵绪都已经去世,郑缵绪的儿子郑修典虽然承袭了伯爵之位,却因为三藩之乱的缘故,被清廷监视居住,自感岌岌可危,于是派人悄悄前来东宁,希望以交出存银勘合为条件,重新投向郑经。 第六十七章 日本存银 “王爷吩咐说,务必尽快办妥这件事,毕竟三十万两银子可是一笔大数目。”陈梦球说话时,有一种绝大多数东宁年轻人都没有的斯文儒雅,显得卓尔不群,“存银勘合的持有人龚淳这次也与我们一同过来了。” “好啊,这可是个好消息,若是这批银子能够要回来,对军前作战是极大的帮助。”陆希星不在,杭州的账目就由常镇业管理,因此深知财力匮乏的现实,“王爷还有其它的吩咐吗?” “王爷还说,明年东南风起之时,想来杭州看看大明的大好河山。” “嗯,那是必须的。对了,各位一路颠簸,怕是有些疲惫了,我已经关照鲍婧她们在驻防城里为各位安排了住处,不如先到那里休息,晚上再为各位准备接风宴。”许纬辰差不多知道了郑智一行的来意,便先安排众人休息。 “咦,韩鹏,你不是说到了杭州就可以到处游玩了吗?”郑智只有十五岁,年轻人精力旺盛,丝毫没有疲惫的样子。 韩鹏和善地笑着说道:“杭州好玩的地方多得是,不过今天不能去。等我和几位军机委员把事情安排好了,再陪你去城外玩耍。” 郑智性格开朗活泼好动,却特别听韩鹏的话,只得跟着陈梦球和刘国昌前去驻防城。 等众人走了,许纬辰便又叫上王鼎,一同商议接下去怎么办。 “我猜啊,这事没有什么怎么办。’来杭州看看大明的大好河山’和日本存银的事,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其实郑经的意思是,这笔日本存银能要回来,就要抓紧修建杭州王府,这样他就能尽早来杭州了。”王鼎看问题,还是一如既往的一矢中的。 常镇业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表面上看是这样的,郑经贪图安逸享乐,想来杭州肯定是真的。不过,这背后有没有什么深层的原因?” “或许是有的。”韩鹏忽然说道,“你们这段时间不在东宁,感觉不到情况的变化。郑聪留在厦门,郑军剩余的大部分兵力也集中在厦门,经过这段时间的招抚,金厦二岛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万人,陈绳武在厦门,几次向郑经请战,希望出兵潮州,都被拒绝了。半个月前董太妃还派人前去劳军,劳军的人回来说,岛上将士士气高涨,丘辉江胜等人也纷纷请战。” “出兵潮州?潮州现在什么情况?” “打得脑浆都打出来了。”韩鹏皱着眉头说道,“耿精忠起事之后,很快就占领了福建全省。平南王尚可喜没有响应吴三桂和耿精忠的号召,拒绝起事,耿精忠便招抚了潮州总兵刘进忠,尚可喜派他的儿子尚之孝出兵进攻潮州,刘进忠抵挡不住,只能向耿精忠求援,耿精忠因此派江元勋统兵南下,与尚之孝对阵。已经打了两个多月了。” “那战况如何?” “十分胶着,陈绳武觉得有机可乘,只要郑军一出动,尚之孝就必败无疑了。所以现在那边的主战气氛很浓。” “这就不好办了,所以郑经才派人来杭州劳军。”许纬辰这下有点明白了,“东宁官员和将士以福建人居多,他们更想打回家乡去。我们在浙江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一方面令这些福建籍的官兵羡慕,另一方面也令他们有了幻想,觉得清军不过如此。” “对,而且董太妃暗中再怂恿一下,很多人就会催逼郑经。”常镇业附和道。 “嗯。”许纬辰点了点头,“要是这么说,郑经现在的头脑还是清醒的,知道要摆脱这种催逼的氛围,不如及早到杭州来。” “不过,有件事还是有点奇怪。” “什么?” “陈绳武是陈永华的侄子,他怎么也站在董太妃那一边。”常镇业还是有些疑问。 王鼎摇着头说道:“这个不奇怪。一来,哪怕是陈永华,也不会非此即彼地站队,他也要尽量顾及更多的人,免得被人攻讦;二来,陈绳武代表了大部分福建籍官员和军人的立场,而董太妃正好利用这一点,未必是双方勾结。” “行吧,既然如此,我们就抓紧办理,反正明年五月份能让郑经来杭州住上王府就行了。”常镇业说道。 几人计议已定,便暂时散了,韩鹏也到驻防城休息,顺便和几个女孩子一叙离愁别绪。 晚饭时间,许纬辰安排在驻防城将军府宴请郑智等人,一边吃,一边聊。 郑智吵着要出去玩,陈梦球只能告诫他,必须先到前线劳军,然后才能回杭州玩耍。郑智虽然很想出去玩,但说到上前线,反而更有了兴致,连忙问大军杀到哪里了,清军都有哪些将领,郑军胜算几何。 韩鹏连忙安抚郑智,告诉他大军正在嘉兴前线与清军对垒,目前尚不知道胜负如何,郑克臧也在那里。郑智听了越发兴奋,说自己也想像郑克臧一样,去前线打仗。 刘国昌倒是说起,船从安平港出发之前,克利斯布的归航号已经达到了东宁,估计和英国商馆经理西蒙·德尔博交收货物之后,就会前来杭州。说到这个,大家都颇为欢欣鼓舞,因为向英国订购的第二批重炮和火枪,应该就在归航号上。 欢宴之后的第二天,韩鹏护送郑智一行上前线,慰劳三军将士。杭州军机处的几人商议到底派谁去日本接洽存银一事,还没讨论出个结果,却已经有人报告,日本船队回来了。 等许纬辰和常镇业到了江边迎接,发现靠岸的只有姜承志的座船和佐多久逵的十几艘船。 按照事前的计划,姜承志和孙广越这一次赴日,是要请岛津光久将第二批次的日军派来,如果没有办成的话,显然对接下去的作战极端不利。 好在等见到了姜承志,才知道日军的主力船队前往定海靠港,因为钱塘江的内河码头无法停泊日军的大型安宅船。 “那事情算是顺利办成了?”许纬辰一边陪着姜承志等人往城里走,一边问道。 “还算顺利吧。五千援军全部派了过来,其中有十几艘大型安宅船,岛津光久也算够意思了。”姜承志比去的时候瘦了一圈,可见路途劳累和公务繁忙的辛苦,“蔡朱绎和日军一路,到定海之后会请郑省英安排内河船队将陆军运到杭州,水军就留在定海,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顺利就好。我们现在兵力有些捉襟见肘,这五千生力军真的非常重要啊。” “对了,日军这次来,有没有增添什么将领?”常镇业问道。 “有啊,黑葛原俊宗、药丸兼福,这俩是郎舅关系。还有一个叫田中盛亲的,据说是剑道高手。” “现在打仗主要靠火枪,剑道高手能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鬼子奇奇怪怪的想法很多,我们理解不了。”姜承志说完,又问道,“现在前线的形势怎么样啊?” “这个啊。绍宽他们出兵已经五天了,今天收到军报说,主力已经到达了桐乡县,由吕宪华带队包围县城,争取几天内攻下。绍宽的主力绕过桐乡县城直取嘉兴。”许纬辰想了想又说道,“刘国轩那边还没有消息,不过刘国轩的意图是一路奇袭,所以可能是故意没有送军报。” “这样啊,看来刘国轩还真是名将之选。” “还有,郑智带队来杭州劳军,你们到的时候,他们前脚刚去前线,想见他们的话,要等他们从前线回来了。”常镇业又补充道,“不过这些事情可以吃饭的时候慢慢说。大家先进城休息吧。” 第六十八章 老朋友克利斯布 进城之后,大家照例是欢迎宴会,慰劳辛苦在外的姜承志和孙广越,当然还包括佐多久逵。比起两位穿越者,佐多久逵更想念杭州的饮食。眼下郑军的经费非常紧张,出于勤俭节约的考虑,军机处定下的伙食标准并不高,但即便如此,一名郑军营级将领的伙食就已经比日本普通藩主的饮食强得多。 吃完饭,众人各自散去,姜承志却把许纬辰拉进了书房密谈。 “怎么,这一次见岛津光久,有什么不顺利之处吗?”下午的时候,许纬辰就隐隐约约觉得老姜是有话要说的。 “总体上还行,只是……” “什么?” “岛津光久提出,要我们先支付一成的费用,否则不派兵。”姜承志低声说道,“我只得与他反复磋商,说一时半会儿凑不齐那么多钱,最后定下协议,三个月内支付二十万两。” “怎么会这样?去年我们两个和他签订密约的时候,明明说好是给予白银二百万两,攻陷南京之后付一半,攻陷京师之后付另一半。”许纬辰皱着眉头说道,“岛津光久志向宏大,应该不是这么急功近利不讲信义的人,更何况,我们和他签订的那可是密约,见不得光的,这件事要是传扬出去,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是啊,但是他既然提出来了,我也不想恶化两边的关系,所以只能要求他放宽期限。” 许纬辰瘫坐在椅子上,绷着脸想了半天,又说道:“或许是因为佐多久逵把杭州的繁华程度告诉了岛津光久,令他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很有钱才对。” “其实更大的可能性是,对于萨摩藩这样级别的外样大名来说,派出一万军队会造成很大的劳动力缺额,导致能交给幕府的税收不足,所以现在急需用钱。”姜承志分析道,“虽然江户那边是有酒井忠清帮着一手遮天,但是岛津光久毕竟还是要应付德川将军的。” “算了,先不想了。”许纬辰叹了口气,决定放弃,“说到银子,幸亏陈梦球他们比你先到,带来了一笔银子。” 于是许纬辰把日本存银的事情跟姜承志说了说。姜承志马上表示知道这件事:“这事孙广越跟我说起过,按照他的说法,三十万两白银,能拿到二十六万两。付给岛津光久二十万两,最后还能剩下六万两。” “啧啧,六万两。”许纬辰苦笑着摇了摇头。 “嗨,六万两也是钱,能支持一段时间的军用了吧。” 许纬辰又只得把郑经希望尽快修缮王府来杭州的事情告诉姜承志,叹息着说道:“六万两说起来当然是不少了,可现在到处都要用钱,修建王府的钱一点不能少花。” 姜承志听完也是吃了一惊:“还有这样的事?看来郑经还真是个耽于声色的纨绔子弟呢。” “他现在也没法耽于声色了,来杭州颐养天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恐怕要麻烦你再去一次日本,把银子拿到手。” 姜承志虽然对再去一次日本的航程感到疲惫,但密约的事情只有郑经、毛渊明、许纬辰和自己知道,如果不打算公开的话,那这事就无法假手于人,只能悻悻地说道:“好吧,多出几次差不是问题,可惜没有波音747商务舱坐。” 休息几天之后,姜承志与龚淳一起再次渡海赴日,处理日本存银的事。因为孙广越实在不愿意再坐船,所以这次换由王鼎陪同姜承志一起去。 郑智的慰问团在前线待了十多天,先是慰问了屯驻在吴江县南部的吕宪华所部,又前往嘉兴府城外慰劳项绍宽的主力。 在项绍宽军中,郑智再次见到了郑克臧这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侄子,开心得不得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而且气味相投,都喜欢冲锋打仗,郑克臧向郑智炫耀自己亲自向嘉兴府城头上的守军开炮,击毙数人,令郑智羡慕不已,甚至提出要留下来参战。陈梦球只能以必须回东宁向王爷复命来劝服郑智。 刘国轩的军报终于传到了项绍宽这里,报称攻平湖县不克,转攻海盐县,于城外伏击清军得手,歼敌三百余,继而围困海盐县城。这个战绩听上去有些寒碜,不过项绍宽也理解,天目镇的主要兵力是原龚万里、褚楚白等人手下的义军,镇标俞齐时又是第一次带大部队作战,刘国轩一个福建人,在浙江客场作战,打成这样已经殊为不易了。 郑智的慰问团回到杭州时,已经是十月十七,休息了一晚之后就启程回东宁,韩鹏和陈梦球与众人依依惜别,陪同郑智启程,刘国昌按照郑经的旨意,留在杭州听用。 常镇业对这个安排有些不解,穿越者们在东宁时就已经认识刘国昌,这个人绝对属于文武低下之列,如果放进光荣三国志游戏,估计武力、统率、智力、政治和魅力没有一项能超过60的,连刘国轩自己都没有刻意提拔这个弟弟,现在送来军前,不知道能安排他做什么。 许纬辰当然也知道这是实情,但既然郑经这么做,迎合一下就行了。眼下反正要修建王宫,就让刘国昌跟着杨贤办事,有什么干什么,反正也误不了军机大事。 振奋人心的事情是,克利斯布在此期间来了一趟杭州,送来了四门英制重炮和六百发炮弹,一千支燧发枪和大量的弹药,另外还有一百二十名英国卫队。许纬辰陪着他参观了杭州城内的繁华地带,还告诉他,如果战事顺利,明年就能欢迎英国人来杭州开设商馆了,当然英国人还要继续提供军火来支持大明的复兴事业。克利斯布对郑军在战场上的进展感到惊讶,如果这是在英国,相当于郑军已经拿下了整个威尔士。 抚今追昔,许纬辰提起当年在骆驼号上与克利斯布的协议,带点炫耀地问克利斯布这笔买卖是不是合算。克利斯布哈哈大笑,说当年要是为了五两四钱银子而选择不和毛利国人合作,今天肯定是追悔莫及。 尽管穿越者们都把穿越之后第一个见到的克利斯布视为老朋友,希望他在杭州多逗留一阵,无奈克利斯布行程紧凑,只在杭州住了两天就启程回宁波,等装载上约翰·达克莱斯收购的中国货物之后,直接回航万丹总部。 比起克利斯布,更令人焦急等待的是西班牙人。自《明西杭州条约》签订之日起,西班牙人应该在三个月内,也就是十月初七之前,向大明朝廷提供不少于五艘装备十二尊火炮之大型战舰和二百名陆军士兵。但直到十月十九日,也就是郑智一行回东宁之后的第二天,科洛马才带着西班牙舰队姗姗来迟——而且同样只能停泊在定海,因为西班牙武装帆船比日本安宅船的体型更加庞大。 “看来,我们得再去一次定海了。”得知消息之后,蒋一正在军机处的会议上说,“检阅一下西班牙人和日本人的船,然后就挥师北上,进攻崇明岛。” “原则上是这样,不过还是先通知绍宽他们,取得意见上的一致。”常镇业感觉蒋一正有些急躁,可能源自于之前与项绍宽的战略意图分歧,“现在驿传系统用得熟练了,军报一天就能到军前了。” 许纬辰也赞成常镇业的观点:“是啊,绍宽送来的军报上说,杰书派出宁海将军傅喇塔率军增援前线,双方现在打得非常胶着。只要绍宽他们需要,我们马上可以发起崇明战役,从侧翼支援他们。” 第六十九章 盖伦式帆船 科洛马带到定海港的,是五艘中型盖伦式帆船,每一艘的长度大约是45米,双层甲板,四支桅杆,两舷各有八门14英尺口径的加农炮,船首还有两门。 这些盖伦帆船显然比穿越者们所期待的还要赏心悦目,二十门加农炮已经远远超过了条约的要求,20英尺的吃水深度也完全可以适应长江下游的内河作战。 蒋一正和许纬辰站在了旗舰圣卢西亚号的甲板上,满意地四处张望。尽管东宁水师也有六艘大熕船,船体并不比盖伦帆船小多少,火炮数量甚至更多,但大部分的郑军船只,比如沙船和乌龙船则明显小于盖伦帆船,火炮一般也在八门以下。 “这样一来,相当于我们的主力战舰数量翻倍了。”许纬辰有些喜出望外。 蒋一正也深感满意,拍着船舷说道:“是啊,有了这些船,进攻崇明岛的把握就大得多了。不过,你说科洛马为什么给我们这么好的船?” “我估计,一来,这种盖伦帆船是主流船型,比较好征集,二来,宁波英国商馆赶在西班牙人之前开张,也刺激了科洛马的竞争心理,所以有意给我们一些优待。” “也是。”蒋一正四处张望了一下,指着停泊在不远处的日军船队,说道,“你看,那些安宅船虽然规模不大,数量倒是挺多啊。” “嗯。负责水师的东乡重利和伊集院久明跟我说,他们现在一共有十二艘大型安宅船,足以一战。”许纬辰笑着说道。 蒋一正摇了摇头,轻蔑地说道:“哼,小日本就会吹牛。我估计真的打起来,这些日本水师还不如我们东宁自己的水师。” “那是肯定的。”许纬辰也对日本水师不抱期望,“欧洲人现在在海上驰骋,不停地打海盗升级。日本人闭关锁国,水师根本得不到锻炼,我看即便是岛津家的水师也是徒有虚名,比陆军马鹿还不如。” “哈哈哈哈……”蒋一正大笑了起来,“看来这些日子以来,大家对日军的评价都已经严重下滑了。” “两位先生,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呢?”科洛马带着几个人,在充任翻译的欧加略陪同下走了过来。 许纬辰连忙迎了上去:“科洛马先生,看到这些战舰,真的令人高兴啊。” “希望我的选择令阁下满意。”科洛马看上去也兴致不错,“为阁下介绍一下,这位是舰队司令Juan de Vargas。” 许纬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胡安·德·瓦尔加斯看上去不过是三十出头,留着棕红的大胡子,典型的西班牙人长相。 “啊,真是年轻有为啊。”许纬辰感叹道。 “你别看他年轻,已经有丰富的海战经验,曾经在望加锡海面击败过荷兰人。” “许先生,希望以后合作愉快。”瓦尔加斯说着,伸出手来。 许纬辰连忙紧紧握住,用力地摇了两下,瓦尔加斯的手有着粗糙的质感,呈现出常年航海的沧桑。 “对啦,许先生,我已经去舟山岛上看过,你为我们选择的货栈位置非常好,我们很快会把货栈建起来,将来大批货物都会运到这里,我们的贸易合作一定会有巨大的成功。”穿越者们高兴是有原因的,科洛马高兴也是有原因的。 “嗯。贵国满意就好。”许纬辰说完,又提醒科洛马,“不过科洛马阁下,根据条约的规定,你的舰队已经迟到了十几天,这样有可能贻误我们的战机。我希望你尽快安排第二批船队和火炮前来,若是再延迟,我可要和你计算滞纳金了。” 科洛马听了,摊开双手,信心满满地说道:“没问题,许先生,这次的延误仅仅是因为风向不顺。我过几天就回菲律宾,第二批船队一定能如期到达。” 蒋一正对许纬辰和西班牙人的商业互吹没什么兴趣,更加关心的是如何尽快发起崇明战役。这件事已经得到了项绍宽为首的军机处参谋室的同意,并且要求蒋一正抓紧付诸实施,可见嘉兴前线的战事并不容乐观,项绍宽急需蒋一正从海上给予清军打击,来动摇清军的防线。 等送走了科洛马回到定海总兵衙门,蒋一正便与许纬辰商议作战的具体事宜。 现在手上可以动用的水师,包括西班牙盖伦帆船五艘,郑军大熕船六艘,日军各式大小安宅船六十艘,郑军各式沙船、福船、赶缯船等八十余艘,以及缴获的清军沙船二十多艘,陆军方面则是二百西班牙火枪手和岛津久理的六百日军。根据之前马起龙等人的交代,清军苏州水师总兵镇辖下的沙船定额一百艘,驻防崇明岛,协防南岸吴淞口,周边的绿营军大约有六、七个独立营。 从数量上说,郑军明显占据优势,更何况盖伦帆船和大熕船的战斗力远超清军沙船。蒋一正和许纬辰都认为,可以先出兵佯攻崇明岛,吸引吴淞口清军增援,然后力争消灭清军于海上,肃清长江口一带的清军舰船,完全掌握制海权。然后再调头进攻吴淞口,攻下岸边炮台。 二人计议已定,便将林升从钱塘水师营调到定海,负责郑军水师的指挥。林升在郑军中的资历不浅,在海战方面颇有经验,永历十九年,清军施琅、周全斌攻台,林升作为洪旭的副手协防澎湖,清军因为天气原因无功而返。 许纬辰又安排所有船只都带上十天的淡水和口粮,东乡重利的座船和圣卢西亚号上都安排了郑军的通讯兵,以备旗语通信。 不过,宁绍总制郑省英提出,战舰不能倾巢出动,毕竟南面的台州沿海包括宁波府的象山县都还在清军控制之下,要随时防备清军偷袭。蒋一正觉得郑省英言之有理,最后决定留下两艘大熕船和全部吃水较深的福船,留守定海。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船队在十月二十五的中午出发,这样预计能在二十七日的中午之前到达崇明县城南侧的港口。和奇袭杭州不一样,这次战斗不需要突然性,反而要让吴淞口的清军尽快发现自己,出港增援崇明。 不过,蒋一正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和之前奇袭杭州时的无声无息相比,长江口的清军早已严阵以待。郑军舰队在江口的横沙岛附近,就直接遇上了清军的巡逻船。 巡逻船的船体很小,交战的话经不起郑军大熕船的几炮,不过巡逻船显然对水情更为熟悉,而且在初冬风力较弱的清晨,帆桨两用的巡逻船跑得飞快,郑军的大船竟然追不上。 “岂有此理,再让我看到,一炮轰了它。”林升身材高大魁梧,脾气也大,指挥着船队追着巡逻船向前。 蒋一正和林升在同一条大熕船上,看着逃跑的清军巡逻船,也只能苦笑,心里想着,如果吴淞口的清军这么快得到消息,那么在到达崇明之前就必须在江面上先与清军水师决战了。 许纬辰选择待在圣卢西亚号上,靠着欧加略的翻译向瓦尔加斯了解情况。两天下来,才知道圣卢西亚号和其它四艘战舰并非隶属西班牙吕宋舰队,而是菲律宾总督花钱征召的私人武装帆船,而这样的私人武装帆船,在全球各地少说也有数百艘。 这个情况虽然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仔细想来,其实郑家也是类似情况,只不过形式不一样,带着两三艘船加入郑氏的小海盗数不胜数。而欧洲人则更喜欢单打独斗,《大航海时代2》中的西班牙女海军军官卡特琳娜·艾兰茨和英国私掠舰队船长奥托·斯宾诺拉都是这类角色。 “莱昂总督付给你多少钱?” “每月150银元。” 许纬辰轻轻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贵啊……” 第七十章 “此辈易与耳” 巡逻船果然很快把清军舰队给引了过来,大约五十多艘沙船前后错落,排成不规则的几行队列,一看就是疏于训练而且缺乏海战经验。 郑军的队形就要漂亮许多,大熕船带头,排成四列纵队,准备切割包围清军战舰。日军安宅船的炮火较弱,喜欢靠上对方战舰之后跳帮作战,因此保持了一个紧密的队形。 瓦尔加斯站在船头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清军的阵型,忍不住笑了出声,对着欧加略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欧加略挑要紧的翻译给许纬辰听,大意就是“此辈易与耳”。 既然“此辈易与”,那就打打看。圣卢西亚号和林升的旗舰来回打了几次旗语之后,决定由郑军正面突击分割清军战舰,日军从中路迫近敌舰逐次消灭,西班牙武装帆船从清军阵型的北侧绕行至清军后方包抄。 说是包抄,圣卢西亚号从清军侧翼经过时,瓦尔加斯就立刻下令开炮射击。五艘盖伦帆船排成一字长蛇阵,五艘船的左舷总共有四十门加农炮,瞄准各自的目标连续不停地发射。 结果可想而知。 在定海出发之前,吴千帆就曾分析过战局:整个东亚地区,除了郑家的大熕船尚可一战之外,没有能与荷兰、西班牙的战舰对抗的海军。清军水师的战斗力比起郑军尚且等而下之,何况遇到了西班牙人。 盖伦帆船属于早期克拉克战舰到后来威震四海的风帆战列舰之间的过渡类型,战力算不上威猛,但几轮齐射下来,清军已有多艘战舰中弹,有些开始倾斜下沉。 等到西班牙战舰运动到清军队列后方,郑军船队已经完成了对清军的分割包围,中间的日军也已经开始和清军厮杀。瓦尔加斯环顾了一下形势,下令各船自由行动,寻找包围圈外缘的清军落单船只逐艘消灭,尽量不要让清军跑了。 战斗的进程很快呈现出一面倒的形势。郑军在与清军的对轰当中就已经占据了优势,想要后退的清军战舰又遭到西班牙战舰拦截,除了一两艘漏网之鱼,近一半被击沉,剩下一大半降下风帆投降。日军在中间的拼杀得也很凶,靠跳帮肉搏战拿下了清军的旗舰,砍死清军苏松水师左营游击陈大谟,活捉都司王之珍。 旗舰被俘之后,剩余清军战舰斗志全无,纷纷降帆投降。蒋一正稍事审问了一下王之珍,知道吴淞口内清军战舰七十艘,出战的五十余艘,全是二、三等战舰,港内尚有一等战舰两艘,不过号称一等,也只是水手定员二十人的小型船,口岸炮台属吴淞营参将孔守义管辖,有绿营兵一千。另外,尚有三十艘战舰在崇明港内停泊,苏松水师总兵官姚自强就驻扎在崇明县城,陆上还有满汉八旗兵三千余员。 林升听完王之珍的供述,便建议蒋一正,既然崇明县城陆上防守力量还算强大,不如改变计划,径直攻取吴淞口,反正崇明水师守土有责,必定前来救援,到时候就能一举歼灭。蒋一正觉得林升此计甚妙,便令王之珍将投降的三十多艘清军船只聚拢,由东乡重利通清负责监视,跟在郑军船队之后缓缓行动。又挂旗通知各船和瓦尔加斯,向着吴淞口前进。 吴淞口的清军此时已是惊弓之鸟,逃回港口的两艘船,把清军脆败的消息带到了岸上,吴淞营参将孔守义连忙命人向松江的提督衙门求援,又让人驾船通知崇明岛上的苏松水师总兵姚自强。剩下的就是让炮台上的各处炮位严阵以待。 郑军船队很快接近了吴淞口。蒋一正从望远镜里看去,土筑的吴淞口炮台规模很大,大约有一百二十个炮位,但结构并不雄伟,比起定海招宝山炮台颇有不如。想到一百七十年后,第一次鸦片战争中的抗英名将陈化成就是依托如此简陋的炮台,与英军大战六日六夜,心中不由得生出敬佩。 战事当前,容不得蒋一正在此发思古之幽情。船队一旦逼近岸边,炮台立即开火,不过显然炮手缺乏训练,准头很差,炮弹大都掉落海中。 蒋一正也马上下令开火,郑军大小船只二十多艘和西班牙战舰一起向着炮台发起猛攻,郑军大熕船上的巨炮和西班牙加农炮的威力确实不是清军火炮可以相比的,几轮齐射下来,土筑的炮台已经开始崩塌,大炮要么翻倒,要么被倒塌的土墙掩埋。炮手和士兵们纷纷四散逃亡,孔守义拔出剑来砍人也喝阻不了。 整个炮台的抵抗只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清军彻底崩溃,连伤亡带逃跑,所剩无几。蒋一正只能摇头叹息,心想这支清军的战力和斗志连晚清都不如。 等到岸上炮台完全熄火,众人带着士兵上岸查看。清军已经逃亡殆尽,只有十多个人在炮台后方围成一圈,似乎在保护什么。蒋一正上去一问,原来是孔守义见大势已去,已经抽刀自刎,尸身躺在地下,十几个亲近部下不忍弃之而去,因此在原地守着。 蒋一正问这些人孔守义的来历,有部下说孔守义是陕西榆林人,在南方各省当差已经十几年了,官运不畅,顺治年间已经是游击了,今年才混上了参将,不料上任没几天就遭逢惨祸。蒋一正心想,这个孔守义带出来的兵如此不堪一击,没有革退已经是幸运了。不过看在他肯死的份上,也算是以身殉国了,且作为忠臣对待,允许这些人用板车将尸身运往松江府城,向提督杨捷报告。 许纬辰又问这些人本地清军的部署,原来吴淞口一带原本只有吴淞营驻守,耿精忠起事之后朝廷加强防务,将崇明岛上的苏松水师左协两营调来本地协防,不过现在都逃散殆尽了。 “那苏松水师右协现在哪里驻守?” “右协本来就驻在本地,不过几年前已经奉裁了。” 蒋一正一皱眉,说道:“把本地的右协裁了,然后再把左协调来本地协防?这不是有病么?” 许纬辰也笑着说道:“呵呵,只有左协没有右协,逼死强迫症。” 蒋一正又问道:“那你再说说,离这里最近的清军驻扎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 “最近的就是川沙营了,往东南方向走四十里,海边就是了。川沙营里平时驻扎九百多绿营兵,不过,前一阵子杨提督调兵南下,调走了多少,我们也不清楚。” “这么说起来,差不多就是在浦东机场那个位置上。”许纬辰琢磨了一下,发现川沙营在后世还是个地标。 “行了,你们走吧。”蒋一正觉得没什么再要问的了,便将这些人放走。 “如今应当怎么安顿?”林升见清兵运送孔守义的尸体走了,便又建议道,“那边就是吴淞营的卫所和兵营,足以安置我们的人马。” “嗯,现在形势不错,我们只要在吴淞营里固守,等着崇明岛的水师攻过来就行了。”蒋一正同意林升的看法,“川沙营的敌军数量不多,暂时不会来进攻。” “那我就给绍宽他们发个军报,告诉他们现在清军后院起火,可以抓紧战机趁火打劫。”许纬辰笑着说道。 “军报?怎么发?现在我们和绍宽中间还隔着整个松江府呢。”蒋一正有些惊讶。 “当然是派一艘沙船把军报送去杭州,再让常镇业转发到绍宽军前啊。” “天哪,这真是麻烦的儿子办白事——麻烦死了。” 第七十一章 南北夹击 传令兵从吴淞口出发,坐船从海上绕行到杭州湾,进入钱塘江到达杭州,常镇业看到之后再转发往嘉兴前线。等项绍宽拿到手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了。 战场的形势本来不容乐观,江南提督杨捷指挥着拉哈达、穆赫林、段应举、喇哈等人从各个方向上逼近,但并没有贸然出击,而是齐头并进地靠近嘉兴城。 看得出来,杨捷是沙场老手了。项绍宽本来的意图是围困嘉兴城,清军若是孤军来援,就在城外设伏予以消灭,也就是我兔最拿手的“围城打援”战术。但这种齐头并进的战术,明显是预料到了郑军的意图,而采取的针对性措施。 到十月中旬,清军八旗和绿营兵力总共两万多人,分四个方向出击,拉哈达和喇哈分别在嘉兴城的北面和东面驻扎,和郑军形成对峙。穆赫林和段应举则向东南方向切断项绍宽和围困海盐县城的刘国轩之间的联络。 更糟糕的是,根据吕宪华送来的密报,与杰书一起来江南的宁海将军傅喇塔和正红旗蒙古副都统纪尔他布已经率军数千到达苏州,这样一来,吴江县方向吕宪华的压力也陡然增大。 项绍宽与众人商议,大家都认为清军虽然逼近嘉兴,但是慑于郑军的数量和阵势不敢轻易发起进攻,不如趁着两军对峙之际,将金汉臣部和新来的五千日军调往刘国轩处助战,争取早日攻陷海盐县,解决侧翼的威胁。 等到十月底的时候,战事忽然变得激烈了起来。纪尔他布率军数千向吕宪华的营垒发起进攻,双方激战连日,郑军凭借火炮优势多次击退清军攻势,毙伤清军数百,然而清军依然猛攻不退。 海盐县方面,刘国轩传来密报称,穆赫林和段应举猛攻郑军营垒,企图打开一条进入城中的道路,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自己已经主动闪开道路,让清军入城。目前,郑军在海盐城西南方向屯驻,穆赫林所部五千人进入海盐县城,段应举所部五千人依然在海盐县城西侧二十多里处屯驻。 郑克臧和大部分将领都对刘国轩的这一决定惊讶不已,清军的生力军进入海盐县城之后,恐怕难以再行攻取。尤其是郑克臧,之前在和郑智一起喝酒的时候,还说过一个月内拿下周边府县的豪言,现在希望进一步渺茫了,感到非常郁闷。 项绍宽一开始也对刘国轩这一举动不甚理解,但看了第二天刘国轩的军报才恍然大悟:穆赫林和段应举带领的八旗和绿营兵在野外作战的机动能力不错,正面硬刚郑军处于下风,不如放清军进城,隔着城墙打仗,就看谁的火炮威力更大了。刘国轩还建议项绍宽,尽快抽出兵力增援海盐,争取尽快解决海盐之敌。 项绍宽把刘国轩的这个建议交由众人讨论,大多数人都有一个担心:如果分兵增援海盐,那么嘉兴城下的兵力就会单薄,拉哈达和喇哈两路人马虎视眈眈,搞不好就会出问题。 就在众人纠结的时候,蒋一正的军报终于送到了项绍宽的手里。 “攻陷了吴淞口?”潘兴都有些惊讶了,“那岂不是在清军背后插了一刀子。” “话虽如此,只是攻击吴淞口的兵力太少,无法形成包抄之势。”何佑的话里,透出一丝遗憾。 项绍宽也有些遗憾地摇着头,缓缓说道:“现在再派兵去增援也太迟了,不过还是可以利用攻陷吴淞口的对清军士气的打击,抓紧进攻海盐。” “怎么做?”潘兴等着眼睛问道。 “就按刘国轩所说,出兵合围海盐县。” “那拉哈达和喇哈发起进攻怎么办?” “这事情没有万全之策了。现在是战场形势最好的转机,清军后方失守,有可能被迫抽调一部分兵力回援,所以他们自己对进攻也没有把握。我军留下少数兵力固守,虚张声势,主力快速向海盐县转移,争取尽快攻克。”项绍宽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我同意,但是谁留下?”潘兴问道。 “在下愿效此力。”岛津久治马上自告奋勇。 日军的战力经过过去几战的检验,显然不太强悍,但此时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更何况,岛津久治自己提出来,总不能予以拒绝。每当关键时刻,日本人总有一种愿当大任气势,或许就是他们的武士精神吧。 计划商议已定,项绍宽安排其它的军镇悄悄向海盐县转移,岛津久治则开始虚设旌旗,加固营垒,准备抵挡清军可能的进攻。 同一时间,吴淞口的战况进展迅速。预期中的清军水师并没有来,可能是苏松水师总兵姚自强怯于和郑军打海战,只敢在崇明岛上自保。蒋一正因此抓紧时间,派王之珍驾船前去劝说躲入黄浦江内的剩余清军战船投诚,承诺一律记功给赏。于是江中二十多艘船都驶回吴淞口投诚。 又据王之珍说,吴淞营的周边,除了最近的川沙营,出兵一天之内就能到达吴淞营的,有刘河营和松江城守营,两三天里能到的还有福山营和金山营,理论上总兵力高达五千之多,虽然各自都被调走了一部分参与南线作战,但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许纬辰于是让俞鼎臣去雇佣附近的农民,前来重新修筑炮台和加固吴淞营的营垒,作好坚守的打算。 另外,吴淞营里虽然有些存粮,但也不足以支持太久,便派了冯锡韩回去定海,催运一些粮食过来,同时索要五百两银子,预备作为军前的立功赏银。 吴淞口易手之后的第四天,杨捷调集了川沙营、刘河营和松江城守营总共近三千兵力,向吴淞营发起进攻,试图重夺营垒。郑军戎旗二镇加上两百西班牙人和六百日军,总共也有近两千人,依靠十六门搬上岸的西班牙加农炮和各式火炮,顽强阻击清军的攻势。双方激战了三天,清军毫无进展,反而损失不少兵力。无奈之下,清军只能退而结营,等待江宁方面的支援。 又过了十多天,项绍宽的军报终于从杭州转了一大圈,送到了吴淞口。 军报上说,郑军主力抵达海盐,立刻开始围攻段应举所部。由于郑军是优势兵力,外加英制重炮火力威猛,清军营垒很快被攻破,双方展开激战。海盐城中的穆赫林两次试图冲出城外支援段应举,都被刘国轩击退。段应举在营中支持了三天三夜,犹自抵抗,却被火炮击中身亡,清军多数溃散,小部分投降。此战获胜之后,郑军重新完成了对海盐县城的合围。拉哈达也很快察觉到了郑军的意图,留下喇哈带着少数兵力继续与岛津久治对峙,自己带领主力扑向海盐县,准备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打破郑军的包围。 “我听孙胖子说,段应举的祖上是后金的汉军旗人,在与南明作战中屡建战功,累官升至山东提督,这一次原本是为了应对耿精忠起事被调到江南来的,没想到还没遇上耿精忠,却死在了我军手里。”许纬辰看完军报,十分感慨。 “汉军旗人最为可恶,身为汉人,却甘做满人鹰犬爪牙。死到临头,他的满洲主子不是一样救不了他。” 蒋一正的话说完,许纬辰只能淡淡一笑,没有接茬儿。蒋一正的想法执着于华夷之辩,在许纬辰看来对光复大业并无好处,但眼下也不必争论。对于清军,能消灭多少是多少,无所谓满汉绿营。 第七十二章 逡巡不进拉哈达 击毙段应举的两天之后,拉哈达的大军就已经到达了郑军大营以北二十多里处。 按照“围城打援”、“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的原理,此时的郑军就应该继续趁清军立足未稳发起进攻,尽快消灭清军。但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简单,需要军队保持极好的机动能力和连续作战能力。之前的战斗并不轻松,郑军靠着火炮上的优势,也带着一点运气的成分,击毙了段应举,可以说是意外的惊喜。但郑军自身也成了强弩之末,无法再次发起进攻。 而拉哈达似乎也信心不足,到达海盐之后,仅派遣少量兵力试探性地攻击了两次郑军大营,都被击退,便驻扎下来无所举动。 “拉哈达这个人,以父荫充任军职,本来也没有多少作战经验,上了战场畏缩不前,是很正常的。”朱丹赤觉得,拉哈达的行为纯粹是个人性格和能力所致。 “是啊,更何况,与拉哈达相比,段应举却是一个沙场老将,经验丰富,居然被我军击毙,这样很伤士气的。我要是拉哈达,我也畏缩不前。”潘兴说起兴奋的事情,总是神采奕奕,其实他也和大家一样,在连续的战斗之后疲惫不堪。 “拉哈达以父荫充任军职?”刘国轩对拉哈达并不了解,并且惊讶于朱丹赤居然了解,“他祖上是何人?” 既然刘国轩搭了台阶发问,那自然是到了朱丹赤表演发挥的时候了。朱丹赤清了清嗓子,悠悠地说道:“拉哈达的祖父是大名鼎鼎的钮祜禄·额亦都,也就是后金五大臣之一,曾参与萨尔浒之战,大败明军,受封一等公,与费英东分列努尔哈赤神位之左右。他的儿子嘛,有十好几个,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十六子遏必隆,康熙初年四大辅臣之一。” “那拉哈达的父亲呢?”刘国轩又问道。 “拉哈达之父是额亦都的第三子彻尔格,爵位估计不高,不过挺能打仗,曾经随军进攻朝鲜。彻尔格有三个儿子,长子陈泰也颇有战功,可惜早逝,二子法固达继承爵位,也早逝,所以爵位最后才传到了拉哈达手中。” “那就是个纨绔子弟嘛。”潘兴轻蔑地说道,“估计家里老爷子也没打算培养他,全心全意培养大哥了,结果最后爵位却落在了他的手里。” “此人或许不甚高明,不过满人毕竟有骑射的传统,打仗不会太差。至于他胆小,那对我们来说是好事。”项绍宽听出了潘兴话里的轻敌之意,便出声稍微加以扭转。 “既然如此,刘某倒有一个想法。”刘国轩听完朱丹赤的介绍,似乎有了想法。 “刘都督请尽管说。” “只要拉哈达逡巡不前,我们就集中力量攻破海盐县城。穆赫林的几千人马进了海盐县城,应该里应外合夹击我军,不过之前已经被我军击退两次,锐气全无,现在正好攻城。只要攻陷了县城,拉哈达必定不愿再在此处对峙,自然会撤军。” 项绍宽听完,点头说道:“嗯,刘都督这话有理,不过……” “不过我军刚刚经历激战,军士疲惫,暂时很难展开进攻。”刘国轩很犀利地顺着项绍宽的话往下说道,“依刘某之见,城中清军也疲惫不堪,而且士气低落。当此决胜之际,谁能占得先机,谁就能最终获胜。只要能鼓动三军用命,必能克敌制胜。” “也好。”项绍宽越来越发现,刘国轩的作战思路,往往很有现代感,“那就由何佑带兵防备拉哈达,其余兵力明天一齐投入攻城。另外,再派人去杭州催饷,为将士们准备赏银。” 清军无法重夺吴淞口,迫使杨捷只得亲自到前线督战。金山营参将白可爱、川沙营参将任元礼、刘河营游击沈守才、福山营游击郭豹等人从各处增援,聚集了近四千兵力,再次向吴淞口发起进攻。 郑军则在蒋一正的指挥下,从船上卸下更多的火炮,顽强固守。又选了一部分小型战舰,驶入黄浦江中,从水面上向岸上的清军射击。 清军数量虽然不少,但各营主力都选调南下,用来攻打吴淞口的,都是挑剩下的守兵,战斗力有限。进攻又连续进行了几天,清军损伤已经近千,沈守才中炮受伤,被送回上海县城休养。 杨捷已经五十九岁了,是实实在在的沙场老将,早年任明军辽东卫所的参将,甲申国变之后投降了清军,又跟着跟着清军一路从辽东打到广东,累功当到江南提督,郑成功北伐时,杨捷在扬州一带驻守,还曾有过交手。如今面对不到两千的郑军,居然以优势兵力无法拿下,还损兵折将,内心肯定觉得不可思议。 但想不通归想不通,杨捷也看出来了,以郑军的火力,固守吴淞口炮台和兵营绰绰有余。听吴淞营逃亡回来的士兵说,郑军有很多西洋人助战,自然也就有不少的西洋火器。相比之下,清军的仿葡萄牙制式火枪和火炮就相形见绌,杨捷因此也颇感气馁,只能暂时屯兵在吴淞口卫所外,向江宁的总督和将军报告局势。 陆上的战斗顶住了杨捷的攻势,蒋一正腾出手来继续发动水面上的攻势,派遣郑军舰队向崇明岛江边的清军水师发起进攻。清军水师的船已经不足五十只,而且多是二、三等的小船,稍一接战便沉了十多艘,其余向长江上游逃脱,又有几艘船向郑军投降。 可惜,蒋一正现在没有足够的兵力登上崇明岛作战。崇明岛作为清军的海防要冲,防御工事建设得相当完善,尤其是崇明县城,当年郑成功以优势兵力也未能攻下。不过既然歼灭了清军水师,吴淞口的郑军就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安心与杨捷一较高下。 杨捷显然只能按兵不动,因为进攻乏术,唯一的选择就是等待江宁方面的支援。项绍宽的军报再一次转了一大圈,送到了蒋一正的手里,内容则是喜忧参半:郑军连续攻打海盐县城,城中清军顽强抵抗,暂时未能攻克,城外的拉哈达依然不敢轻易交战。吕宪华所部因为难以抵挡清军纪尔他布所部八旗兵的进攻,已经弃营撤退,并且报告何九与金国兰阵亡,天台镇三营郑军只有五百余人退守桐乡县。 蒋一正和许纬辰对这个结果都感到惊讶,毕竟这是登陆作战以来第一个重大挫折,也是首次单场战斗伤亡上千。但林升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单是胜败乃兵家常事,而且天台镇是以绍兴收编的义军为主,战斗力本来就不强,打胜仗还好,打了败仗自然会溃散,真实的伤亡未必有那么多,事后收拢一下,或许还能找回来几百人。 至于战场形势,三个人倒是一致认为,决定性的问题是何时能攻克海盐县城。纪尔他布获胜之后,必然进军嘉兴,与喇哈会合,然后猛攻岛津久治的日军,以日军以往的表现来说,能撑多久不容乐观,一旦清军获胜,就会继续向海盐方向进兵,到时候再与拉哈达合兵一处,那郑军再要攻取海盐就非常困难了。 遗憾的是,蒋一正并没有任何办法为项绍宽和刘国轩支招,也无法提供帮助,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牵制住杨捷的兵力,不让他南下增援。吴淞口这里僵持不动,海盐县城又攻而不克,浙北苏南战场就成了一个死局。 第七十三章 天外飞仙 要解开这个死局,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攻克海盐县城。 项绍宽和刘国轩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从十一月十五开始,郑军分成批次,轮流休息,几乎是昼夜不停地攻打海盐县城。海盐县城本身规模虽然远远不如杭州城,但郑军的攻势没有突然性,因此城中准备相当充分,百姓被编成队列,轮流上城助守。郑军的英制重炮多次轰塌城墙,但穆赫林和知县张素仁强令百姓不断地修补城墙的豁口,郑军因此进展缓慢。 但困城这件事,比的是双方的意志力,哪一方先在精神上支持不住,就会招致失败。为了瓦解对方的斗志,项绍宽写了一封劝降信,用弓箭射上城楼,信里表示只要穆赫林和张素仁投降,不但能保全性命,还能重用。当然,结果是石沉大海。 项绍宽自然不死心,几天之后又写了一封信,条件改成了只要穆赫林和张素仁愿意,允许他们让城别走,保证他们的安全。结果当然还是渺无音讯。 软的硬的都不行,确实有些苦恼。 正在犯愁的时候,“开挂”的道具来了——陈天仇和高正飞带着新试验完成的热气球,来到了军前。 “这是反复试验之后的产品,比之前那几个版本的飞行高度和滞空时间都有了很大提升。现在能在空中待上40分钟。”高正飞对新的成果相当自豪,“而且下面加装了地面操作系统,可以实现可控水平移动。” “什么叫’地面操作系统’?”无论是项绍宽还是潘兴都觉得奇怪。 “就是在吊篮下方的四个角各栓一条麻绳,垂到地面,下面有人牵着,可以控制热气球的水平运动。” “这个很难操作吧?”潘兴觉得不太相信。 “对操作的要求确实很高,不过我们训练了一批操作人员,现在在无风的情况下能比较自如地操控热气球了。” “现在正是攻城的紧要时刻,热气球能用来做什么?”温如嵩歪着脑袋看着高正飞问道。 “热气球的乘员可以用火枪向下射击,也可以投掷燃烧瓶攻击敌人。”高正飞颇为自豪地答道。 潘兴听了直摆手,说道:“那可能没什么帮助啊。火枪只能射杀几人,而且敌人肯定会躲。掷燃烧瓶对砖土的城墙好像也没什么威胁。” “热气球对敌人的心理震慑作用更大,而且可以用来引导攻击。”朱丹赤忽然说道。 “什么意思?” “英制重炮的射程其实是可以达到城内的,但我们不清楚城内情况,只要用热气球侦察清楚了城内的情况,用重炮直接打击城内的目标,那威力就不一样了。”朱丹赤解释道。 “这个嘛……”潘兴想了想,“重炮的精度没有那么高吧。” “精度不够高倒也无所谓,只要大致击中要害区域,比如击中县衙,哪怕没有打死人,也会造成人心惶惶。”项绍宽赞成朱丹赤的想法,“我们明天就试试看。” 试一试的结果让人喜出望外。穿越者的高科技一发威,古人果然难以招架。陈天仇操作热气球升空,高正飞指挥地面上的操作人员将热气球靠近城墙,城外架设好的八门英制重炮在陈天仇的指示下向着城内的目标齐射,虽然并不能准确命中想要轰击的目标,但炮弹越过城墙接连击中建筑,造成人员的伤亡,令城内立刻陷入了混乱。 穆赫林自然从没见过热气球,看到这个天外飞仙般的东西已经惊恐不已,重炮的齐射更令他肝胆俱裂——不在于打死了多少人,而在于郑军可以随时攻击城内目标,造成无法估计的杀伤和混乱。 定下神来,穆赫林作了一个最终的决定:带领数百骑兵向城外突围。他的这个决定当然也没有逃过刘国轩的算计,甚至他会从哪个城门突围都在刘国轩的预料之中。郑军在城外早已布好了阵势,火枪、火炮和弓箭的密集射击,将穆赫林硬生生地怼回了城里。 坐困愁城的穆赫林等到了他自己预料之中的一幕:郑军根据陈天仇在热气球上画的城内建筑草图,在深夜再一次发起炮轰,并且准确地击中了县衙,知县张素仁命大,住处没有被炮弹命中,惊恐万状地逃了出来。夜色笼罩之下,城内军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逃出门外,胡乱冲撞相互踩踏,穆赫林完全无法控制局势,只得下令手下军人大开杀戒。 等到天亮时分,穆赫林再走上大街,见到的只是满街的尸体。知道大势已去,穆赫林只得劝说张素仁向郑军投降,自己回到营中挥刀自裁。 穆赫林自尽、张素仁投降,海盐县城便收入了郑军的囊中。城中残余的兵力倒还有近三千人,约有一千多绿营军投降郑军,其余的八旗、蒙古和绿营军在放下武器之后,被允许出城投奔拉哈达。喀喇沁、土默特蒙古兵的参领恳求允许他们带走穆赫林的尸体,项绍宽当然也就同意了。 “穆赫林也是个荫封袭爵的军三代,祖父索诺木、伯父博琫、叔父僧格都是屡有战功,所以他才袭封了三等伯。相比之下,比那个畏畏缩缩的拉哈达,可算是像条汉子。”朱丹赤感慨道。 “或许是因为,蒙古八旗的堕落速度比满洲八旗要慢一些,这些蒙古兵还有拼死一战的血性吧。”潘兴也有类似的感觉。 “或许只是拉哈达这个人特别怂。”项绍宽不太同意二人的看法,“从开战到现在,八旗兵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还都是不错的,像拉哈达这样龟缩不前的,也就见过他一个。” 潘兴点了点头,说道:“也对。先不管拉哈达了,之前有的打他都不敢打,现在穆赫林败死,他肯定更不敢打了。” 项绍宽当然知道拉哈达无胆再战,现在需要抓紧了解的是纪尔他布的动向。这几天岛津久治有军报送过来,报告纪尔他布并未带兵来解嘉兴之围。那么不用问,纪尔他布应该是转道向南,追击吕宪华,攻打桐乡县。 纪尔他布为何要采用这个打法,参谋室很快就有了结论:傅喇塔和纪尔他布的野心很大,肯定盘算着直接攻取杭州和嘉兴之间的桐乡县和海宁县,彻底截断郑军的归路,然后将郑军包围歼灭。 但是很显然,眼下这个计划已经无法实现了,因为段应举和穆赫林战死,与郑军对峙的清军已经呈溃败之势,加上拉哈达这个无用之人肯定会向松江方向逃退,傅喇塔和纪尔他布即使截断了郑军的归路也无法包围郑军,最终还得正面对战一决胜负。 正面对决,项绍宽并不害怕纪尔他布,尤其是经过这一阶段的战斗之后,清军战斗力大概什么样,心中也已经有数。剩下的纠结,就在于是先回去攻克嘉兴府城,还是先回援一下吕宪华,解桐乡之围。 不过在作出决定之前,必须先休整几天,毕竟军队伤亡不小,而且已经非常疲劳。另外,也要给拉哈达一点时间,识相地撤兵走人。 然而拉哈达并没有撤兵,而是令人哭笑不得地在原地固守。 参谋室的众人商议了一番,估计是杰书了解到了前线的战况,于是又送来了命令,让拉哈达原地固守戴罪立功。 “行吧,既然拉哈达要原地固守,那么就彻底把他打垮。”郑克臧已经跃跃欲试了。连续的胜利让郑克臧感到,自己领兵出战也能获胜。 第七十四章 以日军尤甚 “或许站在杰书的角度来看,严令拉哈达原地固守,是为了撑住苏南浙北的局势不至于崩溃,也是为了配合傅喇塔和纪尔他布的包抄作战。然而现在拉哈达的兵力已经折损过半,而且连续损失两位副都统之后,士气极其低落。如果杰书有大局意识,能够隐忍一下,下令拉哈达退兵固守松江可能是最好的选择。”项绍宽很少大段地讲话,现在郑克臧有强烈的求战心,因此有必要向大家分析一下出战的有利因素。 参谋室的所有人都同意项绍宽这个看法,对进攻消灭拉哈达没有异议。更何况,吕宪华派人送来了军报说,纪尔他布两次攻桐乡县城,都被吕宪华和洪羽击退,胡双奇还击毙了清军一名守备,目前两军陷入对峙。 形势对于郑军来说非常有利。 针对拉哈达这种攻不敢进,守不能退的状态,项绍宽和刘国轩决定将军队分成几批,轮流休息和攻打拉哈达的营垒。期间又数次使用热气球“轰炸”清军营区,虽然烧酒燃烧瓶的威力极其有限,至多点燃一、两顶帐篷,或者烧毁一车粮食,但对清军造成的心理压力极大。拉哈达所部清军有一半是八旗兵和蒙古兵,其中大多不谙汉语,连孔明灯也没见过,看到人在天上飞,往往惊恐不已。 战斗进行了三天,清军数次试图用骑兵发起冲锋来击退郑军的进攻,但收效甚微。郑军炮火猛烈,清军在付出很大的伤亡之后,依然无法得手。 最终,拉哈达决定违抗杰书的命令,向松江撤退。只是战场局势变化,使得拉哈达全身而退已经不可实现了,只能烧毁营帐,带着大部分军队跑路。绿营兵中有一部分不愿跟着拉哈达逃跑,纷纷向郑军投降。 吴淞口方面也传来捷报:驻京口将军王之鼎派遣左路水师总兵侯袭爵率战船近二百艘顺流而下,意图收复吴淞口。两军在长江江面上展开激战,蒋一正以日军安宅船正面迎击,用大熕船和西班牙盖伦帆船从两侧包抄轰击敌船。双方从十一月二十六清晨打到傍晚,清军二百艘战舰沉没和烧毁大约一百三十多艘,降帆投降的有二十多艘,剩余四十多艘在侯袭爵带领下向崇明逃窜。郑军方面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各种船只损毁沉没四十多艘,水军战死和失踪大约有一千人,是开战以来水师受创最多的一次,其中以日军尤甚,损失船三十艘、水兵六百余人。 “以日军尤甚……”项绍宽端着战报,显然有些哭笑不得。 潘兴也有些无奈,刻意找理由说道:“唉,还是朝好的方向想吧,虽然日军战斗力不怎么样,但伤亡大至少说明战斗意志坚决。” “嗯,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了。”项绍宽放下战报,又想了想,说道,“吴淞口那边连续获胜,清军的攻势暂时受挫,我们应该可以抓紧发起进攻了。” “先解决嘉兴府城吧,这颗钉子总得先拔了。” “师父,这次能不能让我单独带兵攻取嘉兴府城?”郑克臧跃跃欲试地问道。 “世孙,你单独带兵出战,若有意外,我们如何向王爷交代?”项绍宽还没有答话,刘国轩连忙先出声阻止。 郑克臧显然不太满意刘国轩的态度,撇着嘴说道:“如今我军气势如虹,清军哪里敢抵抗,我一定马到成功,不会有意外的。” “呵呵,克臧,你既然知道’清军哪里敢抵抗’,为什么还要带兵去攻打嘉兴府城呢?直接写一封信,劝嘉兴知府投降不就是了。”项绍宽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军连续作战,士兵们已经非常疲劳,不能立刻再出兵了。” “这倒也是。”郑克臧想了想,又大声说道,“那就由我亲自来写信劝降。” 郑军包围嘉兴府城已经有近两个月时间了,即使主力转移到海盐县,岛津久治的日军也一直紧紧围困嘉兴府。知府周时盛已经尽了全力,坚持到现在。等郑克臧亲笔写的劝降信送到周时盛的手里,告知他拉哈达的援军已经几近全军覆没,仅有的战斗意志也被摧垮了,只得向岛津久治投降。 嘉兴府易手,意味着在嘉兴府城以北屯驻的喇哈所部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因此迅速向青浦方向撤退。岛津久治兵力有限,并没有展开追击。同时,围困桐乡县的纪尔他布也发现,自己忽然成了悬军深入的突出部,眼看一下子又无法攻克桐乡县,于是也放弃进攻,退守吴江县。 这样一来,清军在苏南浙北地区的攻势就完全被化解了,郑军如愿占领了嘉兴府,兵锋好像一枚楔子,钉在了苏州府和松江府之间。 “接下去我们应该怎么办?”潘兴的问题实际上也是参谋室所有人思考的问题,现在战场形势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需要慎重考虑接下去的打法。 “我有上中下三策,请大家参详。”朱丹赤慢条斯理地说道,仿佛自己的当代孔明。 潘兴显然不耐烦这种装逼的说话方式,带着点嘲讽的语气说道:“那你就直接说中策吧。” “哈哈哈哈……”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一般来说,拿出上中下三策,无非是希望推荐中策,上策和下策都是陪跑。 “你让我先说嘛。”朱丹赤对潘兴打断自己的兴致感到不太满意,自顾自说道,“上策嘛,集中所有兵力,围攻松江府。拉哈达本来就是个怯懦之人,如今又是败军之将,守不了几天的。” “那中策呢?” “中策是暂时休整几天,把一部分兵力从海上运往吴淞口,然后南北夹击,攻取松江府。”朱丹赤说完停了一停,看大家没有插话,便继续说道,“至于下策嘛,留下一部分兵力固守嘉兴,主力撤回杭州休整,过几个月再说。” “军师上计太促,下计太缓,中计不迟不疾,可以行之。”温如嵩把刘备对庞统说的话背了一遍。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项绍宽听完,仔细考虑了一下。朱丹赤的三策,并非简单地用上、下策来烘托中策,而是各有深意。上策急攻松江府,是趁着战胜的余威,恃强凌弱,快速打击清军,让清军陷入连战连败的心理颓势,但从操作上讲,需要军队具备极强的连续作战能力和战斗意志。中策是兵法的常理,现在郑军夺取了吴淞口,派兵前往两面夹击,是当然的好办法,而且在兵力调动的过程中,主力还能休整一下。至于下策,也并非一无是处,清军毕竟总体上兵力占优,江宁的杰书随时可能南下增援,固守嘉兴回军休整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中就说过,任何进攻都不得不以防御告终。 “师父,我们应该怎么办?”看到项绍宽沉思,性急的郑克臧又忍不住问道。 “去营里看看吧。决策必须以军情为依据。”项绍宽说着,站起来领着众人到营里视察。 军营之中,依旧是一片繁忙景象。医疗队在岳亮的带领下,正在全力照顾各种伤员。郑军已经休整了近十天了,伤员目测还有数百人之多。陆希星一直在军前,安排粮食和物资的运送,郑军连续作战,消耗很大,大量损毁的枪支兵器需要装船运回杭州重铸,火药和箭簇又要从杭州运过来。 一圈转下来,大家也都对现实情况有了直观感受,看来快速进军是不现实了。 “好吧,那就分兵前往吴淞口,等过了新年再发起进攻。”项绍宽下了最后的决心。 第七十五章 看朱慈炤还是看鲍婧? 侯袭爵的京口水师被击溃之后,杨捷彻底失去了水上的支援,只敢屯兵吴淞逡巡不进。许纬辰看形势基本稳定,便暂时离开吴淞口,乘船回到定海。 事有凑巧,姜承志的船、西班牙人的船和东宁来船居然都和许纬辰在同一天到达了定海。 金塘岛的烈港原本就颇具规模,不然郑成功的庞大舰队也无法在此停泊。金和光和洪磊监督烈港扩建工程,其实也就是修葺一下泊位,把港口的海底情况再探查一遍,加固一下防波堤,基本就算竣工了。第二批西班牙战舰到达之后,就能直接到烈港停泊。 这一次科洛马没有亲自再来,只安排了手下带队。李科罗倒是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并且非常兴奋地告诉许纬辰,修建教堂所需的五千西班牙银元已经筹措到手,马上就能到杭州开工了。许纬辰心想,杭州的地皮虽然许诺给了李科罗,但并未着手征地,驻防城里的地皮虽然有,但郑经不喜欢李科罗,想必也不愿意与之为邻,更何况,眼下在抓紧修建王府和商业区,杭州能雇佣的工匠都已经被杨贤搜罗干净了,李科罗就算有钱,也无法现在就开工。当然,这话不必对李科罗说明,只说请他暂时在宁波居住,帮着新开张的西班牙商馆拉一些生意,等几个月后生意稳定了再说。 郑经和陈永华派了仪宾甘孟煜作为使者,到前线祝贺新年。甘孟煜才二十多岁,是已故老将甘辉的儿子,娶了郑成功的第二个女儿。甘孟煜带来一些新年礼物,不过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陈泽老将军刚刚病故了。名义上说,陈泽也是军机处的一员,虽然当时向郑经建议把陈泽纳入军机处,就是看中他德高望重却年老体弱。既然现在陈泽去世了,作为军机处倒是应该有所表示,不过自己显然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这件事,只能等到了杭州之后,由常镇业负责安排。 和甘孟煜同船而来的还有谢成武和李芊。驻防城建设工程浩大,唐云沛主要熟悉建筑设计,地下管道的建设并不在行,于是趁上次郑智回东宁的时候,写信去请谢成武过来帮忙。李芊自然又是玩心重,硬说谢成武身体一向不太好——虽然这是事实——不能一个人乘船,非要陪他一起来杭州。 姜承志和龚淳从日本回来,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干净,日本方面果然如历史上那样,在扣除开销和一次火灾造成的损失之后,支付了二十六万两。姜承志在龚淳不知情的情况下,向岛津光久支付了二十万两,将剩下的六万两装船运了回来。 既然人这么齐全,烈港和舟山岛上仓库的工程都基本完成了,众人便分坐三艘沙船,抓紧回杭州。 杭州这边已经接到了项绍宽的军报,知悉了兵力调配的安排,正在紧锣密鼓地组织船只运送。本来常镇业还想派船先去吴淞口告知蒋一正,结果许纬辰自己回来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常镇业、许纬辰、姜承志和金和光,聚散匆匆又是近两个月,终于难得可以坐下来。 算起来,已经到了腊月十三,年关将近。只是战事当前,谁也不敢放松精神庆祝新年。不过常镇业和官员们早已商量好了,总得在年里给前线将士送些年货过去,奖励一下三军。 “本来打算派人送去吴淞口的,现在……”常镇业说着,拉长声音犹豫了一下。 很显然,如果按正常的逻辑,“现在”后面肯定是许纬辰从吴淞口回来了,可以自己带回去。但常镇业不想这么说,似乎是希望许纬辰留下。姜承志听了心领神会,主动提出,自己可以去吴淞口接替许纬辰。 常镇业当然对姜承志的体贴感到非常高兴,笑着说道:“其实按照项绍宽的计划,调往吴淞口的全部都是日军,老姜你去确实更加合适一些。” 许纬辰也知道常镇业肯定是事情太忙,希望自己回来帮手,所以就直接问道:“城里的工程怎么样了?” “还行吧。杨贤现在主抓王府扩建。按照他的说法,最晚四月份能竣工了。” “那商业区呢?” “也快了。原本那块地是用作集市的,满人不事生产,靠清廷发给的铁杆庄稼生活,所以每天打开驻防城城门,让商贩在指定的集市里卖菜,傍晚之前再全部驱逐出去。杨贤他们只需要清理一下地面,就能开工了。而且五爷这次来了,地下水管道的工程马上就能开工。” 常镇业所说的“五爷”指的是谢成武。谢成武虽然也是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但在论坛上以行文谦逊老练着称,很多人喜欢叫他“武爷”,因为拼音输入法的缘故,渐渐就变成了“五爷”。 “对了,我这次把六万两银子运了回来,对驻防城的建设能有点帮助吧。”姜承志说起来也是如释重负,毕竟运送这么大一笔钱的风险确实不小,在海上不但要防海盗,还要克服风浪。 “要用钱的地方可不少啊。新年将近,要给所有的士兵发利市。我军现在已经有两万多人,每人五钱银子的利市,也要一万两出头。”许纬辰掰着手指头算道,“再加上此前连番激战,兵器衣甲车仗都消耗不少,需要补充,都是花钱的地方。” 常镇业也笑着附和道:“何止啊。两个月前,给前线军士改换冬衣,一次性就花了三千多两。打仗嘛,就是吃钱的事。” “要是这么说,不能就这样坐吃山空啊,要想想赚钱的办法。”姜承志想了想,转头问金和光,“老金啊,能不能把巧克力工厂建到杭州来?这里人口多,肯定卖得好。” “能是能的,但是没用。”金和光苦笑着说道。 “为什么没用?” “因为巧克力的产量受原料限制,每年生产多少基本就是个定值。我们在东宁连续两年生产的巧克力卖给日本人和英国人,都是销售一空的,所以除非杭州的零售价格比英国人的出价高很多,否则在杭州建厂无利可图。” “……” “那上次说的热气球商业化呢?”姜承志还是不死心。 “暂时也很难做到,因为要商业化,就要能一次上去两个人,一个驾驶员,一个乘客,现在还不行。”金和光是个典型的理工男,说话简洁而直达要点。 “……” “哈哈哈哈。”常镇业笑了起来,“老姜你也别太担心。虽然财政上有些紧张,但是秋税刚刚收上来,账面上的银子还有。” “呵呵。担心确实不必,不过钱的事情还要多考虑。现在哪怕想要卖官鬻爵,没有皇帝也卖不成。”许纬辰缓缓地说道,“现在朱慈炤虽然已经在我们手里了,但郑经还没登陆,我们也没法拥立他登基。可要郑经登陆呢,杭州的王府就得先修好。” “呵呵,听上去成死循环了。”金和光笑呵呵地说道。 “咦,说道朱慈炤,他最近怎么样啊?”姜承志自从把朱慈炤带回杭州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朱慈炤。 常镇业想了想答道:“挺好的,就在府里住着,读书写字,照顾儿子和老婆,看上去还是个模范丈夫呢。” “对了,胡氏快要临盆了吧?” “是啊,大夫说,大概是正月里的事情。” “哦?那可得赶紧把马心如和岳亮从前线调回来,到时候他们俩在场才安稳。”许纬辰说着,站了起来,“没什么其它事情的话,我先去驻防城看看吧。” “看谁?看朱慈炤还是看鲍婧?”常镇业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看谁都行啊,我还不能去看苏沐汀了?”许纬辰也笑着,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第七十六章 每年夭折三成 朱慈炤在石调声府里确实住得很安稳。无疑,这里的生活条件和余姚乡下相比,当然是天壤之别,更重要的是,鲍婧等人细致入微地照顾,令朱慈炤找回了一丝童年的感觉——闯军入京时,朱慈炤只有十二岁,从那以后,生活就只剩下颠沛流离。 胡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坐卧都有些辛苦,好在鲍婧安排了侍女日夜服侍。鲍婧和秦九儿、苏沐汀等人每天都会来看望胡氏,关心一下胡氏的身体和饮食,和胡氏聊聊天解解闷。 唯一不太满意的是王益,或者说叫朱和尭,八岁的孩子当然不愿意整天在府里待着,毕竟石调声府虽然豪华,地方也就那么点大,住了几天之后朱和尭就已经摸清了府里的每一处地方,然后吵吵嚷嚷地要出去玩。 鲍婧自然不能让他出去,但小孩子闹起来又很难说服,只得和朱慈炤提出,朱和尭也不小了,应该上学了,倒不如请先生教朱和尭读书。朱慈炤在乡下已经给朱和尭开了蒙,朱和尭能识百十个字,也能背二、三十首唐诗。现在鲍婧提出来让朱和尭读书,朱慈炤自然是求之不得。 读书的先生也是现成的。自从吴绛雪到了杭州,鲍婧就安排她和姑母在驻防城的一座佐领级别的宅子里居住。宅子挺大,吴绛雪又请求让胡县丞遗孀一家也一同住了进来。 按照许纬辰的想法,吴绛雪是请来教满洲姑娘们识字的,但这些满洲姑娘们没有任何基础,让吴绛雪从零开始教似乎有点屈才,所以鲍婧最后自作主张,让吴绛雪暂时先全职教朱和尭读书。满洲姑娘们那边,就从城里请了几个老秀才开始启蒙。 许纬辰踏进石调声府后院,朱慈炤非常兴奋地迎了出来。 “许先生,你这一去两个多月,我可是十分想念你。”朱慈炤说话时,满脸的笑容。 许纬辰心知,朱慈炤这话未必仅是客套。现在朱慈炤虽然是安心读书写字,但毕竟对自己的前途命运没有把握,自己是他唯一比较熟悉的人,“想念”自己也在情理之中。 “殿下,我听说夫人即将临盆,一切可都好?”许纬辰暂时还不想和朱慈炤谈正事,因为郑经还没来,谈不了,于是直接把话题切换到了胡氏身上。 朱慈炤听了,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呵呵,承蒙照顾,内人一切都好。” “和尭这些天怎么样?困在府里怕是闷坏了吧?” “哈哈,起初是有一些,后来鲍姑娘给请了师傅,现在正在厢房读书呢。” “哦?请了师傅?” “是啊,许先生不妨来看看。”朱慈炤见许纬辰对朱和尭读书的事情似乎有兴趣,便引着许纬辰来到厢房门口,敲门进去。 厢房里,吴绛雪正站在朱和尭身后,握着朱和尭的手,耐心地教朱和尭写字。抬头看见朱慈炤和许纬辰进来,连忙站直了身子绕到桌子前面,十分恭敬地施了一礼。 许纬辰没想到鲍婧会安排吴绛雪给朱和尭上课,不过眼前情形,显然师生关系和谐,倒也非常满意。 吴绛雪和朱慈炤一样,两个多月来第一次见许纬辰,柔声答谢许纬辰当日的回护之恩。许纬辰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徐夫人不要挂怀,顺势又问起朱和尭的功课。吴绛雪便把朱和尭夸了一番,说公子十分聪慧,更兼很有耐性,坐定了读书习字,不会像寻常儿童一般四面顾盼,近几日临帖和背书都很有长进。 朱慈炤听了,连忙说道:“先生不可谬赞了。这孩子若是顽劣不上进,先生千万好好教训。” “好吧,我们不打搅和尭读书了。”许纬辰说着,陪着朱慈炤向外走去。 等回到院子里,许纬辰便表示既然朱慈炤一家一切安好,自己就过几天再来探望。说罢,转身准备离去。 “许……许先生……”朱慈炤连忙叫住了许纬辰。 “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这……” 许纬辰见朱慈炤吞吞吐吐的样子,心知他定是想问拥立之事,又不知如何开口。便安慰朱慈炤道:“殿下暂时不要多思多虑,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夫人临产的事。我已经命人去请马医生回来了。殿下有其它什么想法,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也等二王子满月之后再议。” “好,好。”许纬辰把话说成这样,朱慈炤自然也无话可说了,只能行礼相送。 安抚好朱慈炤,许纬辰又到育婴堂看看鲍婧和孩子们的情形。鲍婧这半年的工作可算是顺利,只不过不是现代人意义上的那种。最初送到育婴堂的九百多孩童,此时还剩下不到八百人,半年的亡故率就高达15%,和传说中的“每年夭折三成”完全吻合,对现代人的精神冲击还是蛮大的,苏沐汀和秦九儿都向许纬辰抱怨这项工作实在太折磨人。不考虑这一点的话,其它方面是不错的,牙牙学语孩子们一开始就学说官话,满洲姑娘们也渐渐能用官话和鲍婧沟通了。 鲍婧从城里招聘了几个秀才,教姑娘们读书识字,效果还行。现在新年将近,便又问许纬辰,新年里第一批七岁的孩子就要入学了,如何启动。许纬辰想了想,说这事貌似小事,其实是个系统工程,要和金和光等人商量之后才能决定,反正现在也不急,新年也还有十多天呢。 鲍婧又说,杨济慈有一次说起,绍兴也有保婴局,乃是崇祯年间一个叫钱元登的人所创,颇具规模,口碑也十分的好,如今仍是钱家后人经营,有数百孩童的在局。这个消息对许纬辰来说自然也是悦耳动听,马上派人前往接洽,把绍兴的孤儿们接到杭州来读书,慢慢壮大“羽林近卫军”的规模。 晚饭时间,自然有鲍婧安排,众人一起聚餐,算是给谢成武和李芊接风,大家也难得一起娱乐一下。 第二天一早,便要开始工作了。许纬辰离开杭州两个多月,有些政务还得从头拾起来。 戴梓本来被安排在城外军营研究连珠铳,一个月的期限拖拖拉拉,将近两个月才弄出一支来。试射的效果一般般,虽然确实能够连续发射,但射程比寻常火绳枪还要短一些,而且经常会卡壳,连射的功能也不能完全保证。更糟糕的是,弹仓和枪身是一体的,每次装弹就要停止射击,实用效果就更一般了。不过,毕竟戴梓是史书上有名之人,说不定将来有用,便命他留在金和光手下听候差遣。 转派前往吴淞口的日军已经抵达了运河闸口,姜承志和洪磊就要登船同行了。洪磊处理烈港扩建和西洋人货仓的事情表现得老成干练,金和光对他赞不绝口,军机处因此授予他“苏松太总制”的新职衔,请他与姜承志同行。苏松太总制显然是张空头支票,苏州府和太仓州目前还在清军控制之下,就算是松江府,郑军也只是攻占了吴淞口一隅之地。 当然,军机处这么做也并不只是因为洪磊之前的不合作态度而挤兑他。苏松太两府一州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苏松太总制显然也就是天下第一肥缺,洪磊身份重要,同时联结着郑家、陈家,才是合适的人选,换成别人还未必能行。而且,按照项绍宽的计划,新年之后郑军就会向松江府城发起进攻,苏松太总制的官衔,迟早是会兑现的。 第七十七章 提前出发 和许纬辰一样,金和光从定海回到杭州,也是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事情就堆在了面前。 最直接和重要的,就是热气球在海盐攻坚战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项绍宽因此派人回来,要求抓紧再生产几架支援前线。 生产热气球的成本可不便宜,气球部分要用质量最好的丝绸,吊篮部分则要用密度较小的杉木来减轻自重,这些都是花钱的东西。而且热气球生产出来之后,还需要经过多次测试来确保安全性,升空一次所需要花费的燃料,就要值五钱银子。 当然,这些暂时不成问题,毕竟姜承志刚刚带了六万两银子回来,军机处的账上还是有钱的。 为了孤儿院孩子读书的事情,许纬辰找了金和光,专门研究了数学教学的事情。 杨济慈的育婴堂本来也是有私塾的,请几个秀才教孩子们读书识字,读的都是《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启蒙读物。读书的目的也不是科举,而是识字之后,将来可以给人做文书、账房之类,有个安身立命的技能。算术方面就是请先生教加减乘除,背诵“九九表”之类,目的还是冲着学习记账去的。 许纬辰的意图是培养孩子们的基本数学观念,为将来学习更高难度代数知识作准备,因此需要金和光赶紧编一本小学数学教材。金和光当然不是办不到,但热气球的事情太占用精力,只能把编教材的事委托给司徒辉。司徒辉对需要动手的事情兴致不高,因此没怎么参与热气球的研究工作,时间上比较充裕,加上复旦博士的身份,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驻防城的工程时间紧迫,得益于杭州的人口规模,工匠人数充裕,材料在冯锡圭和刘国昌的努力下也陆续到位,只是工程上有很多东西,需要金和光配合唐云沛、谢成武来测量和计算,如果想要在四月底之前准时完工,那么就不能有一丝懈怠。 人忙起来,时间就过得特别快,眼看已是除夕之夜。 穿越之后,已经度过了三个除夕之夜,与往年不同,这是第一次穿越者们分散在各地过年。 嘉兴和吴淞口的军营都收到了杭州方面送来的饷银和年货,尽管如此,总不如在城里热闹和惬意。当然,大敌当前,谁也不敢轻忽,哪怕给士兵放了三天的假,项绍宽、陆希星们还是在紧张地谋划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杭州城里当然就更热闹了,老百姓迎来了战后的第一个新年,全城张灯结彩。穿越者们在驻防城石调声府里和朱慈炤一家一起过年,最高兴就是朱和尭,蹦蹦跳跳地,到处找人陪他玩耍,年纪不大的秦九儿和李芊就非常开心地逗他玩。 “你几岁啊?”李芊在所有穿越者里最小——既是说年龄,也是说外形,一米五出头的个头,肩宽大约只有王建国或者项绍宽的一半,看上去和一个孩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八岁,到明天我就九岁啦!”朱和尭非常自豪地说道,“那你呢?你几岁了?” “我啊,我二十了呢。”李芊笑嘻嘻地说道。 朱和尭眼珠子转了转,又问道:“那你会什么呀?我爹说,复兴会的人个个都很厉害。” “我会画画,下次我教你画画好不好?” “那你先画一幅给我看看。” 许纬辰在圆桌边上坐着,看着女孩子们和朱和尭玩耍,听着朱和尭和李芊的对话,仔细地打量着李芊的样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除夕之夜本是家人团聚,但今年郑经却执意要求东宁剩余的穿越者们都到王府饮宴。仗打了大半年,大部分的将领和官员都被调到杭州和厦门,延平郡王府显得格外冷清。 当然,冷清不要紧,只要尽早能搬去杭州,东宁并非需要留恋的地方。 郑经是这样想,毛渊明更是这样想。超过一半的穿越者现在都去了杭州,自己留在东宁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但又不能撇下大家去杭州。 晚宴之上,郑经对毛渊明提起登陆之事,毛渊明当然求之不得。甘孟煜回来的时候带来的信里说,杭州方面的准备工作其实大都做好了,现在只是还欠王府的扩建工程没有完成。郑经便非常含蓄地表示,自己其实对奢华的生活并无要求,未必一定要扩建王府。 毛渊明心里知道,扩建王府迎候郑经是杭州军机处众人的谨慎之处,这样做既能显示对郑经的恭敬,避免猜忌,又能够向新降的官员和将军们展示威仪,树立郑经的形象。毕竟到现在为止,杭州军机处的地位还显得有些别扭——打着大明延平郡王郑经的旗号,但新降的官员和将军们却从未见过郑经。 既然现在郑经自己不在乎王府的事,提出早些去杭州,毛渊明也觉得可以趁早安排,若是出了正月就动身,二月中旬就可以到达杭州了。于是便和陈永华商议,再遣甘孟煜去一次杭州,传达提早登陆之意,顺便再看看工程的进度。 甘孟煜倒也不辞辛苦,乘坐福船又跑了一趟杭州,在正月十九回到东宁,带回来三十艘大小船只,以及许纬辰的信。信里说,王爷任何时候来杭州,军机处都恭候大驾,但希望毛渊明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把剩下的穿越者、所有的家当都带来杭州。另外,为了筹备拥立朱慈炤的事情,希望毛渊明请宁靖王朱术桂也一起登陆。 毛渊明和王建国、李书同一合计,觉得许纬辰的要求在情理之中。响应三藩之乱、出兵登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事,既然现在杭州在手,周边战事也形势不错,那么大家就都去杭州吧,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测,那也只能说是天意了。 主意已定,毛渊明便前往延平郡王府向郑经报告全部的计划。郑经对此没有意见,但陈永华表示不妥:毛渊明、王建国和李书同三人负担了不少政务,如果全部走人,东宁方面的人手就又极度吃紧了。毛渊明当然也理解陈永华的顾虑,表示回去之后再商量商量。 回到林家大宅,毛渊明便召集所有人开会。多数人都同意许纬辰的想法,认为应该全员登陆。实际上,大家待在安平镇上也是望眼欲穿,都盼着能够早日前往杭州,无论如何,杭州肯定要比东宁舒适得多。不过,毛渊明还是劝大家,应该顾及陈永华的感受,毕竟陈永华一直以来对穿越者们相当不错,而且东宁毕竟是郑军目前的根据地,还是应该兼顾一下的。另外,庄寒天和陈枫现在还在金厦前线,和郑聪一起留守,如果全员登陆带走他们两个,郑聪也不会答应,若是只留下他们两个,不合适也不放心。 众人商量了一阵,还是云姨提出了一个照顾各方的办法:留下一个七人小组留守东宁,其余人全部登陆。七个人的人选,当然包括庄寒天、陈枫,以及主动申请留下照顾其他人的孟松、云姨夫妇。另外三个名额,商议来商议去,最终确定为王建国、朱苍酢和沈之莹。三人之中,王建国可以继续帮手陈永华处理政务,朱苍酢也可以继续教寿倌儿和林倌儿读书,沈之莹和王建国最有默契,留下来陪他至少可以慰藉一下寂寞的心灵,和身体。 至于宁靖王朱术桂那边,毛渊明少不得是要亲自跑一趟。 第七十八章 驾临杭州 “去杭州?” 找到了朱慈炤的事情,暂时还是保密的,整个东宁只有郑经和陈永华知道详情,其他人一概不知,因此朱术桂对去杭州做什么并不清楚。 “王爷,杭州光复之后,绍宽他们重修了岳王庙,想请王爷前去祭拜,顺便题写碑文。”毛渊明不能对朱术桂说实话,但也不能随便说谎,于是精心编织了这个理由,每句话都是真的。 朱术桂听完,不住地点头:“嗯,岳王爷精忠报国,受万世景仰,老夫有生之年能前去参拜,倒也是人生一桩幸事。至于题碑嘛,老夫自问书法不能称名于一时,还是另请高明吧。” “呵呵,王爷不必过谦。等到了杭州,参拜岳庙之余,还能游览西湖美景,至于题碑与否,可以到时候再商议。”毛渊明见朱术桂有去的意向,连忙趁热打铁,把这件事定下来。 “毛先生,老夫有件事想问问。” “王爷请讲。” 朱术桂停顿了一下,捋着胡子说道:“大军出征之前,几位曾与老夫说起过,登陆中原之后会寻访明室后裔,不知进展如何?”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暗藏玄机。朱术桂希望郑经拥立明室,但不见得热衷于寻访崇祯的后人,他自己属意的,自然是鲁王世子朱弘桓。朱弘桓的父亲朱以海曾任监国,死后留下了朱弘桓这个遗腹子,朱以海三个女儿中的两个穿越者们都认识,二女儿是在宁靖王府里居住的二郡主,也就是寿倌儿的妈,小郡主是郑聪的夫人。从朱、郑两家的关系和与朱术桂本人的亲密程度来说,朱弘桓显然是拥立为帝的最佳人选。 穿越者们其实也考虑过干脆就直接拥立朱弘桓的方案,方便易行,而且不会引发争论。但今时不同往日,郑经经历了东宁之变,身体残疾。郑氏家族中,和朱弘桓关系最近的人是郑聪,如果拥立朱弘桓,郑聪无疑就是皇室最近的国戚,就算郑聪本人没有想法,手下的人也会推动郑聪从郑克臧手里争夺郑家的主导权。另外,吴三桂起兵时虽然是明目张胆地说谎,但也是自称拥立了“朱三太子”的,要压过吴三桂收揽人心,那就必须拥立最具含金量的崇祯皇子。 毛渊明明白,朱术桂问进展如何,并不见得是希望找到了崇祯皇子,或许是在试探拥立朱弘桓的可能性。毛渊明暂时不能透露朱慈炤的消息,但也不想被朱术桂抓住话头提出要求,于是模棱两可地答道:“王爷,中原地域广大,大军登陆不过半年多,王爷不必心急于一时。” “嗯,老夫不是着急。”朱术桂点头说道,“老夫只是担忧,没有及早拥立皇帝,士人百姓不知道我们抗击清虏恢复大明之心。” “王爷过虑了,只要王爷与延平郡王登陆杭州,到岳庙行祭拜大礼,天下人都会知道我们是继承岳王爷遗志,’誓从头收拾旧山河’的。” “毛先生言之有理,那老夫就静候先生安排杭州之行了。” 毛渊明从朱术桂府中告辞出来,开始着手安排前往杭州的事宜。穿越者们自己倒没有多少东西,虽然在东宁住了三年多,但吃住都在林家,除了添置衣物被褥之外,基本没增加什么东西。幼儿园是搬家的重头,一百多孩子外加土番妈妈,以及日常应用之物,估计要装好几船。 郑经这边就不止是打包上路这么简单。身为王爷,出远门需要一个高大上的理由,显然不能是去杭州旅游,而是“北伐”。既然是北伐用兵,那就还要举行仪式,祭告郑成功庙。王府内与郑经生活相关的人,足有上百,各种日常用具虽说许纬辰都报称准备妥当,但郑经用惯的东西总得带上。政务方面,东宁总制陈永华将真正独当大任,成为东宁一把手,董太妃和郑氏王族的众人都要托付给陈永华照顾。郑聪还在金厦驻守,郑经少不得再派人去前线,叮嘱他固守两岛,不要轻举妄动。 总之,王守礼和陈永华都结结实实地忙了半个月,才把所有事情安排好。 二月初三,船队从安平港启航,奔向杭州。三十艘船上,除了郑经和朱术桂的随员、穿越者以及英国卫队——自从东宁之变之后,郑经便不再信任王府的侍卫处,改用武利带队的斗葛人卫队,等到大军出征之后,王府的警跸就换上了克利斯布带来的英国卫队,郑经还给满头金发的卫队长亨利起了个名字——金毛。 船队在海上花了六天时间到达定海,因为二月份并不是东南风季节,与去年定海登陆的速度不能比。 郑省英亲自到定海港口迎接,安排全体人员在定海县城休息两天。接下来的行程不再是从海上进入钱塘江,而是换乘沙船走慈溪进入浙东运河再到钱塘江的内陆航段,这样可以免去海上风浪颠簸,而且晚上可以上岸休息,而不是在船上过夜,对于郑经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是非常必要的。 内陆行船的速度会比海上慢很多,前后又花了五天的时间,终于到达了凤山门外码头。 码头已经搭起临时的迎客牌楼,上面挂着大红的灯笼,几丈长的红色锦缎一直垂到地面。地面清理得干干净净,官员们分两列站立,迎候郑经的到来。显然,许纬辰早就收到了郑省英送来的消息,准备好了欢迎仪式。 毛渊明和郑经坐同一艘船,一路上为郑经介绍沿途风景名胜。郑经出生之后,一直就呆在金厦一带,二十岁那年到达东宁之后,就再未离开,现在看到宁绍杭一带的江南风光,兴奋得难以自已。 等船到码头泊稳,岸上马上有士兵往船舷上铺设十分宽阔的跳板,金和光带着两个侍卫推着一辆四轮车,在岸边恭候。 毛渊明和王守礼一边一个,扶着郑经慢慢走下跳板,两行官员都躬身行礼,口称“恭迎王爷千岁”。金和光满面笑容将四轮车推到郑经身边,请郑经坐上去。 四轮车是专为郑经登陆制作的,由金和光亲手设计、监工制造。车身不算很大,木质结构,几个要紧的接头处包着铁皮。车身大约八尺来长,六尺来宽,靠两个人就能推行。四个轮子挑着底板,底板上装着半卧式的座椅,两侧都有扶手,扶手上还能架上案板,放茶杯茶壶。尤其亮眼之处是,座椅的椅背是可以调节的,愿意坐起或者半卧着都行。 王守礼小心翼翼地扶着郑经坐了上去。座椅上缝着棉质的坐垫,还铺了一张虎皮,坐上去的感觉非常舒适。郑经满意地笑了笑,对金和光说了声“有劳”。 朱术桂的坐船也已经靠岸,小太监扶着朱术桂缓步登上岸边,早有一支肩舆在一旁候着,常镇业笑呵呵地请朱术桂上座。朱术桂摆了摆手,向常镇业表示自己想要走走。常镇业也不勉强,轻声吩咐轿夫们抬着肩舆跟在朱术桂身后。 许纬辰走上前来,和郑经说了几句欢迎的话,然后示意杨英带队,将郑经一行迎入城中。 穿越者们也陆陆续续上岸,看到鲍婧引着二十几辆车在一旁等候,韩鹏便大声问道:“婧婧,这些车是为我们准备的吗?” “美不死你!”鲍婧瞪着韩鹏说道,“这些车是为小朋友和妈妈们准备的,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走。” “哈哈哈哈……”在众人的笑声中,韩鹏朝鲍婧扮了个鬼脸,跟着大队往杭州城里而来。 第七十九章 相对泣下 毛渊明许久未见许纬辰,一边走一边问:“老许,这次王爷前来杭州,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驻防城的王府还没有完全竣工,不过王爷已经可以入住了。”许纬辰故意说得比较大声,能让郑经和朱术桂都听到,“宁静王爷安排在巡抚衙门下榻,保证安静舒适。” “那我们这么多人呢?” “当然也没问题啦。”许纬辰这次放低了音量,“驻防城里的副都统府,足够我们这么多人住了。” “对了,绍宽他们还没回来吗?”毛渊明发现来迎接郑经的穿越者其实并不多。 “是啊,他们都还在嘉兴军前,准备下一步的行动。苏南的形势变化很大,回头跟你细说。” “许先生,克臧也不在城里么?”郑经发现,前来迎接自己的队伍中,并没有郑克臧的影子。 许纬辰见郑经问起,连忙答道:“王爷,世孙正在嘉兴军前坐镇,暂时不能前来恭迎王爷。” “这小子,没给项先生添麻烦吧?” “王爷说笑了,世孙天纵英才,于军中事务极有天赋,已经立了不少功勋了。” “哦?”郑经听完笑了笑,没有再问。 一行人进了城里,常镇业引着朱术桂到巡抚衙门安顿。本来田逢吉住在巡抚衙门里养病,半年来已经有了起色,基本可以行动自如,许纬辰为了迎接郑经和朱术桂,便清理了驻防城内一处佐领的宅子,请田逢吉搬过去继续休养,巡抚衙门装饰一新之后,恭候朱术桂的光临。 郑经被小车推着直到驻防城内的王府门前。王府是用原来杭州将军府改造的,原来是两进的宅邸,前面办公后面住人。杨贤和唐云沛的设计,利用将军府作为王府的中路,除了改建了府门加宽加高提高规制之外,主要是向后加建了两进,在第三进向两侧稍微延伸,修建东西三所,作为女眷的居处,第四进则是王府花园。而东、西路的仪卫司、长史司等建筑还在建造之中,尚未竣工。 这样的设计相比明朝亲王、郡王府的规制,当然要逊色不少,但限于客观条件,暂时也只能如此。更何况,郑经自己也表过态,不追求王府的奢华。 等郑经到达之后,久候多时的杨贤下令府门大开,恭迎郑经入住。郑经惊讶地发现,王府中处处都有无障碍的坡道设计,自己的四轮车可以畅通无阻,不禁赞叹唐云沛的巧妙用意,心中暗暗猜想,在穿越者本来的时代,这或许是常态。 进府之后,郑经在由将军府议事厅改造的承运殿里升座,接受百官敬贺。许纬辰把杭州的清廷降官一一介绍给郑经,同时也让毛渊明也认识一下。郑经自然是嘉言抚慰,并且分别给予赏赐。 行礼已毕,众官散去,穿越者们又陪着郑经到后面寝宫。杨贤将府内建筑格局详细讲给王守礼听,王守礼便指挥着小太监分们送女眷们到各所休息,船上的一切应用之物来不及卸下,好在王鼎和唐云沛早有准备,各所的布置都是杭州能买到的最顶级物件,自然能让这些久在东宁没见过世面的妃嫔们眼睛发亮。 郑经身体本来就不好,舟车劳顿了好几天,早早用了晚膳,由王守礼伺候着歇下。 毛渊明和一众穿越者来到杭州,自然要安排晚宴欢迎。吃了几道菜之后,毛渊明便忍不住又问:“军前的形势到底怎么样啊?” “大有进展。”许纬辰答道,“绍宽他们本打算休养到正月之后出兵松江,没想到苏州江苏巡抚衙门有两个游击,一个叫胡定邦一个叫毛玉,趁元宵节放灯之际,在苏州城里四处放火,起事响应我军,杀了江苏巡抚玛祜和苏州知府高晫。” “后来呢?” “后来,固山贝子傅喇塔调动城外驻扎的满军进城搜剿镇压,胡定邦战死,毛玉带着几十人逃出,到嘉兴投奔了绍宽。” 毛渊明听完,不禁叹了一口气,不止是因为可惜胡定邦和毛玉功败垂成,也担心江南第一繁华的苏州城或许会毁于祝融之灾,毕竟自己就是个苏州人。 “因此,绍宽他们决定,改变原计划,直接进攻苏州。”许纬辰继续说道。 “为什么?” “一来,苏州刚刚经历变故,防守的兵力损失不少;二来,胡定邦和毛玉起事,也说明一件事,现在清军人心浮动,战斗意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差。” “那进展如何?” “进展不错。绍宽在吴江县与傅喇塔的手下纪尔他布打了一仗,纪尔他布干脆弃城逃回苏州去了。” 从东宁来的众人没有经历过之前的战斗,只觉得许纬辰的话平淡无味,丝毫没有大破清军的激情。只是许纬辰已经多次在前线目睹战况,对这样一场不算宏大的战斗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受。 “好累啊,能不能先安排睡觉,你们这些男人明天再聊?”哈气连天的欧阳漪倩开始抱怨。 “好好好。”常镇业笑着站起来说道,“住处都为大家安排好了。全都住在驻防城里,女生在石调声府,和鲍婧她们一起,男生在沃申府。都收拾的非常舒适,包你们满意。” “包我们满意?”赵湘梓哈哈大笑着问道,“我听说鲍妹又养了很多的年轻姑娘,是不是也为我们准备了一些?” 赵湘梓这么一问,鲍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就是长得丑还想得美!” 第二天一早,郑经和毛渊明都急着见朱慈炤,这位落难民间的崇祯皇子,显然是目前郑军掌握的最重要的政治资产。郑经本来坚持要到石调声府拜见朱慈炤,许纬辰劝他说,朱慈炤的二儿子朱和?(读作封)出生才不久,夫人胡氏需要休息调养,不适合太多人登门造访。更何况,朱慈炤还未正式登基,名义上是和郑经一样的王爷,相互拜访不必拘泥礼数。当然,许纬辰这么说也是考虑到郑经行动不便。 郑经勉强同意了许纬辰的建议,于是许纬辰便到石调声府请朱慈炤来王府与郑经相见。郑经固执地坚持站在承运门外,一手拄着拐杖,另一侧由王守礼搀扶着,迎候朱慈炤,毛渊明也只得在一侧陪着。朱慈炤此时身份尚未对大众公开,因此还穿着寻常读书人的衣冠,也无随从侍候,只是坐在许纬辰带去肩舆之上,并无丝毫奢华,许纬辰则一路步行跟随。 肩舆到承运门外落下,朱慈炤连忙下了肩舆,赶上前来与郑经相见。郑经第一次见朱慈炤,隐约觉得此人虽然衣着寒酸,却气度不凡,确实有天潢贵胄的风姿。只是眼下二人相见,看上去令人感慨万千:二人都是大明的王爷,只是其中一位蒙尘民间多年,另一位虽然还有些权势,却已是残疾之身,最要命的是,大明本身已经没有了好多年。 郑经待朱慈炤走到面前,便要弃了拐杖下拜行礼,吓得朱慈炤连忙搀住,连声说道“延平郡王万万不可”。王守礼也吓得一把扶住郑经,连声说道“王爷保重身体”。毛渊明也在旁边劝说,郑经这才作罢。 这些天来,许纬辰已经把郑经的情形大致讲给了朱慈炤听。朱慈炤感慨于郑氏父子在海外坚持固守、忠贞不渝,早就表示过想见郑经。现在看到郑经身体残疾却肃立恭迎,还要执礼下拜,感动得泪水横流。郑经看到朱慈炤,感念于父亲郑成功恢复大明的大业终于有了些眉目,也不由得泪水夺眶而出。两人相互搀扶安慰,说了好些客套也并非完全客套的话,毛渊明才劝郑经坐回四轮车上,由侍卫推着向王府里走去。 第八十章 另请高明 进了王府书房坐下,几人叙了些许闲话。上茶之后,郑经直奔主题,提出应该在近日就选择黄道吉日,拥立朱慈炤登基。朱慈炤连忙起身逊谢,表示自己德薄智浅,希望另请高明。 听到朱慈炤这句话,毛渊明和许纬辰都笑了,显然,“另请高明”这四个字,在另一个世界里被一位长者用得出神入化,成为互联网上高频出现的梗。 “永王殿下,延平郡王和军机处都决定啦,您来当大明皇帝。”许纬辰背答案一般把这句话说给了朱慈炤听。毛渊明听了,更是哈哈笑出声来。 朱慈炤不知道二人笑些什么,只是沉吟未答。显然他是念不出一百多年后林则徐写的那两句诗的。 毛渊明于是也出声劝道:“永王殿下,国姓爷和延平郡王两代人孤悬海外恪守明制,就是为了今天能拥立殿下登基,光复大明江山。您万万不可推辞。” 朱慈炤看了看毛渊明,觉得形象气质别具一格,可能因为“毛利国人”与大明之人有所不同。而且,许纬辰提起过毛渊明乃是“复兴会”的会长,虽然不知道这是多大的权势,但会见郑经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在场,可见地位不凡。 “毛先生如此厚爱,让士……慈炤不胜惶恐,只是如今清人势大……”朱慈炤来了杭州半年,还没有完全适应身份的转变,有时候说话会把王士元的名字带出来。而且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郑经却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王守礼见状,连忙拍抚郑经的背,又急着命小太监端痰盂过来。 “唉……”毛渊明见此情形,叹息着说道,“永王殿下,您也看到了。延平郡王的玉体着实有些欠安。但即便如此,王爷还是时时叮嘱我们,要以光复大明江山为重,不可失了国姓爷的恢复之意。” 朱慈炤看着眼前郑经虚弱的样子,知道毛渊明所言非虚,不由地有些难过,默默垂下了头。 “永王殿下,您是世间仅存的崇祯陛下嫡子,您若是不为天下苍生计,慨然赴任,那别人更难忠心于恢复大明的事业了。”毛渊明继续劝说道。 朱慈炤其实也并不是不愿意答应,只是这些天下来,已经从许纬辰的口中得知,军机处统率的文官武将几万兵马,都属于延平郡王郑经,如果不能踏实知道郑经是否真心实意拥立自己,那皇帝这个高危职业还是不能轻易答应做的。于是,又抬起头看了看郑经。 郑经终于止住了咳嗽,喘着气说道:“永王殿下,我父子恢复大明之志,苍天可鉴。殿下切勿有所迟疑,早正大位,才能早……咳咳……” 郑经一句话没说完,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王守礼急得一边拍抚郑经的背,一边连声说道:“王爷,您还是少操劳,多休息。” 如此情形,毛渊明和许纬辰都转过脸来,看着朱慈炤,等着他的决定。 朱慈炤见郑经身体如此之差,却还是心系光复大业,不由地肃然起敬,更不好再推三阻四,站起了作了一揖说道:“小王愿听凭安排。” “好,好。”郑经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永王殿下英明决断。毛……咳咳……两位先生替我安排……咳咳……大事……咳咳……失礼了……” 郑经不停地咳嗽,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挥着手示意王守礼回寝宫休息。王守礼连忙招呼小太监推动四轮车,出了书房。 毛渊明和许纬辰连忙站起来送了郑经出去,才又回头坐下。 既然朱慈炤已经答应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商讨具体事宜。时间上不用太着急,最好是前线战事有了决定性的结果,可以诏还郑克臧、刘国轩等人一起办。 许纬辰提出来一件事:在登基大典之前,必须先去拜访一个人,请他出山,否则拥立之事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谁?”朱慈炤立时来了兴趣。 “浙东名士黄宗羲先生。” “有道理。”毛渊明听了,差点拍自己的大腿,“梨洲先生是士林领袖,请他出山是最好不过。只要他老人家在登基大典上出现,那天下士子必定八方而来,为我大明所用。” “只是,请黄宗羲先生并不容易。我们之前试过请他的高足万斯同为国效力,结果被他师徒以才学未到火候的托词拒绝了。” “呵呵,万斯同还才学未到火候,那天下还有敢说自己有才学的人吗?”毛渊明对黄宗羲和万斯同师徒非常了解,在文史论坛上混,这些都是基本功了。 朱慈炤也听说过黄宗羲和万斯同,对毛渊明居然熟悉这对师徒感到非常惊讶,又不知道为何无法延请黄宗羲出山,便问道:“请梨洲先生出山有何难处?” “难处嘛,以我的猜测,就是梨洲先生对我们是否真的是大明朝廷,还心存疑虑,对我们能不能战胜满清,也无把握。”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毛渊明问道。 “需要永王殿下亲自登门拜访,像刘备访诸葛孔明那样,请他出山。”许纬辰其实早就知道黄宗羲的想法,因此一直在等待恰当的机会向朱慈炤提出要求。 “哈哈哈。”毛渊明又笑了起来,“看来,永王殿下还要辛苦一趟了。” 朱慈炤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登门访贤为国聘士,是小王分内之事,何来辛苦。只是我与梨洲先生素未谋面,不知如何能够找到他,又不知怎样才能得见他的面。” 许纬辰冲着朱慈炤点了点头,答道:“殿下所虑,军机处都研究过了。之前投诚我军的海宁知县许三礼与梨洲先生颇有来往,请他带您去便是了。” 商议已定,时间也不早了,朱慈炤仍坐了肩舆回府,照看胡氏和新生的二王子。毛渊明很长时间不在前线,虽然一直有书信往来,但对局势的发展依旧不甚清楚,便拉着许纬辰继续详谈。 许纬辰告诉毛渊明,杭州一切事物大致还算井井有条,清朝投降的官吏办事也算得上用心,去年的秋粮征收颇为丰厚,自己非常重视的孤儿院工作在鲍婧的领导下有序进行,今年惊蛰之日,一百多个年满七岁的孩子已经开始进入小学读书了,而且用上了司徒辉新编的数学课本。 “为什么选择在惊蛰开学?” “学制的事情,既要方便制定,又要照顾生活习惯,用阳历可以避免年长年短不一影响学生读书。只是老百姓惯用的还是时宪历,所以用节气作为学期开始的标志,节气本质上是阳历。而且,老百姓习惯是过了元宵才算出了新年,惊蛰之前的雨水并不能保证在元宵节之后。” “原来如此。”毛渊明想了想又问道,“那眼前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办的事情吗?” “嗯,有件大事,正想与你商量。”许纬辰凑近了毛渊明说道,“常镇业跟我说了好几次,需要建立中央银行,把经济和货币的事情管起来。之前因为人手不够,没法推进,现在大家从东宁过来了,我想是时候开展了。” “央行?” “是啊。现在我们占领杭州都半年多了,陈永华委托日本铸造的永历通宝根本不够用,城里流通的还是顺治、康熙钱,面子上很不好看。朱慈炤马上要登基,新的钱币必须要铸造出来。另外,有了央行就可以吸储和发债,能解决眼下财政紧张的问题。” “有道理。那这事情谁来办合适?”毛渊明望着许纬辰问道。 “我建议,由常镇业牵头,文济世主管,再派两个官员过去帮他的忙。” “文济世是985大学的经济管理硕士,筹办央行倒也非常适合。”毛渊明赞同了一句,又想了想,“那……接下去需要我做什么?” 第八十一章 梨洲先生黄宗羲(上) 许纬辰听到毛渊明这么问,不由地笑了。确实,毛渊明不在前线,和具体事务有些脱节,生出担心来也是合理。不过其实现在事务繁多,千头万绪,毛渊明是不愁没事情做的。 “登基的事情,肯定需要你来主持的。不如你先找许三礼,商议一下日程,然后一起陪着朱慈炤,去把黄宗羲请出来呗。” 许三礼是河南安阳人,早年受业于着名学者夏峰先生孙奇逢,顺治末年中的进士,康熙十二年才放了海宁知县,仕途可算是坎坷了。郑军攻克杭州之后不久,许三礼举县投诚,被安排在杭州礼部郑斌手下效力。 担任县令期间,许三礼曾到黄宗羲位于余姚的家中拜访,请他相助去延请黄宗羲,自然是轻车熟路。杭州到余姚的水路朱慈炤十分熟悉了,毛渊明也刚刚走了一次,两人一边欣赏沿途风景,一边谈天说地,倒也其乐融融,两天两夜的行程,并不觉得枯燥。 黄宗羲的家位于余姚县的黄竹浦,初春天气,沿途的树木都才长出少许绿叶,倒是成片的竹林依旧傲立春寒,绿意盎然。 许三礼带路,朱慈炤和毛渊明跟随,后面亨利带着一队英国卫队,在围观民众惊异的目光里,很快来到了黄宗羲的宅前。 黄宗羲的家境还是不错的,家宅规模广大,看上去是好几进的祖屋。昨天到达余姚县城时,许三礼已经命人行了拜帖,黄家明显也是临时收拾打扫过,准备迎接贵客。 门人进去通禀,时间不长,一位须发皆白、青衣竹杖的老人带着几个较为年轻的人,出现在毛渊明的眼前。许三礼连忙为双方介绍,青衣竹杖的老人自然是黄宗羲,后面跟着的,有黄宗羲的儿子黄百家,弟子万斯大、万斯同。 黄宗羲见了朱慈炤,连忙倒身下拜。朱慈炤自然是不敢受礼,一把将黄宗羲搀住,许三礼和毛渊明一左一右,将黄宗羲扶了起来。 身后的人当中,唯有万斯同是见过穿越者的,对穿越者的气质有些印象。等到许三礼介绍毛渊明时,万斯同便问道:“毛先生可是毛利国人?” 毛渊明并未见过万斯同,但听常镇业说起过万斯同求《宁波府志》手稿的事,于是笑呵呵地答道:“季野先生好眼力。” 一问一答之间,黄宗羲神色微微一变,或许是之前听万斯同说起过郑军“军机处”、“毛利国人”等不寻常之处。不过马上又恢复了笑容,请朱慈炤和大家进屋,又让黄百家安排仆役招呼亨利等人在外间喝茶休息。 黄宗羲家的客厅装饰简朴,很有江南耕读之家的气息,毛渊明环顾四周,墙上挂了些字画,沿着墙角还放了几个书架,看来是家中藏书甚多,到了无处安放的程度。 落座之后,许三礼便表明来意,说永王朱慈炤登基在即,想请黄宗羲出山,共商国是。许三礼说完,朱慈炤连忙起座,向着黄宗羲拱手说道:“梨洲先生国士无双,声名远播大江南北,为天下士子景仰。当此反清复明大业垂成之际,慈炤肯请梨洲先生出山为国分忧,若得先生首肯,实乃大明百姓之福。” 黄宗羲也赶紧起座逊谢,请朱慈炤重新坐下,从容说道:“恢复大明是老朽平生夙愿,若有可以效命之处,何劳永王殿下亲临寒舍。只是,老朽尚有两句话请教,求殿下明示。” “梨洲先生有什么话请尽管说,小王洗耳恭听。” “殿下以为大明制度如何,何以会遭逢甲申之变?殿下登基之后,将会怎样执掌大明江山?” 毛渊明心想,黄宗羲先前已经收到了拜帖,知道了朱慈炤的身份和来意,一夜之间肯定也想好了措辞,这两个问题必定是有深意的。 朱慈炤也是一愣,思索了一下,答道:“大明制度乃我太祖高皇帝手创,经由大明列祖列宗二百多年拾遗补阙,可谓近乎完善。甲申之变,实在是一言难尽,或许大明当有此劫,外有满洲蛮夷扣关,内有李闯逆贼作乱,先帝虽然兢兢业业二十年,仍不能挽狂澜于既倒。小王见识短浅,若是梨洲先生觉得小王所答有欠佳之处,恳请不吝赐教。” 朱慈炤说完,看了黄宗羲一眼,发现对方神情淡定面无表情,只得继续说下去:“小王若身登大宝,必以天下为己任,虽宵衣旰食不敢懈怠,外用贤臣,内远小人,政事虽小,不敢不亲加裁决,处之以公。” 毛渊明听了朱慈炤这两段回答,心里已经皱起了眉头,朱慈炤显然并不清楚黄宗羲的思想,回答的内容根本没有踩在点子上。 果然,黄宗羲捻着胡须沉吟了一会儿,起身行礼道:“永王殿下光临寒舍,亲致诚意,老朽愧不敢当。只是老朽年纪老迈,才浅德薄,恐不堪殿下驱驰。老朽还是想,在这乡间研读古籍编纂图书,了却余生罢。” 朱慈炤听到这个回答,显然是非常意外,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说得不对,急忙说道:“小王此来,专为聆听先生教诲,先生万勿以小王愚钝而不言。” 黄宗羲微微一笑,朗声答道:“殿下荷天下之重,举复兴之业,任事重大,老朽乡野残躯之人,恐不能辅佐圣明。殿下还是另访贤能,以咨大业。” 黄宗羲这么一说,气氛立刻尴尬起来。朱慈炤愣在原地,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许三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万斯大等几名弟子在黄宗羲背后肃立,看上去神情肃穆。 毛渊明的心里却是清清楚楚。和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不同,黄宗羲有着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民本主义限制君权思想。在他一生最重要的着作《明夷待访录》中,指出了为君者“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实乃“为天下之大害”;大臣的责任,乃“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主张“天下为主,君为客”,甚至有“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这样激烈的言辞。 而朱慈炤的回答却恰恰命中了黄宗羲不赞成的部分。大明制度由朱元璋手创,以集中君权、苛待臣僚、残害百姓为目的,甚至裁撤了丞相的职务,还下令子孙不得再设立丞相,官员敢有奏请设立丞相者杀。裁相之后,内阁仅有票拟之权,批红则掌握在司礼监的太监手中,成了阉宦治国。所以在黄宗羲的眼里,明制远远谈不上近乎完善,甚至可以说是糟糕得近乎完善。 至于朱慈炤所说以天下为己任、凡事亲力亲为,虽然是上古至今历代皇帝美德的象征,但在黄宗羲看来,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天子之子不皆贤”,不贤的人越努力,结果越糟糕,崇祯皇帝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反面典型,辛辛苦苦折腾了二十年,终于把自己折腾死了。按照黄宗羲的思想,应该设立丞相处理国政,选择贤人担任,而且要有职有权,相反,君主应该是“虚位之君”,凡事“天子不能尽,则宰相批之,下六部施行。更不用呈之御前,转发阁中票拟,而后下该衙门”,以免“使大权自宫奴出也”。 因此,后世思想家梁启超曾经高度赞扬:“梨洲有一部怪书,名曰《明夷待访录》,这部分是他的政治理想。从今日青年眼光看去,虽象平平奇奇,但三百年前——卢梭《民约论》出世前数十年,有这等议论,不能不算人类文化之一高贵产品”。 故而眼下之情势,若按照朱慈炤的思路下去,那只能是此路不通了。毛渊明稍作思考,站起来躬身说道:“梨洲先生,能不能且听毛某一言?” 第八十二章 梨洲先生黄宗羲(下) “有明之无善政,自皇帝罢丞相始也!” 毛渊明站在了客厅中央,说话的音量并不大,但无论在黄宗羲还是朱慈炤听来,都不亚于一声炸雷。 这句话是黄宗羲所着《明夷待访录》中“置相”篇的第一句话,也是黄宗羲对明代政治制度的盖棺定论。十几个字里,表达了两层意思:第一,明朝没有善政;第二,明朝没有善政的原因是朱元璋罢相。 朱慈炤当然惊讶不已,甚至于可以说有些惊恐。自从军机处的人把他带到杭州,许纬辰一直以来给他灌输的思想都是“早日登基,恢复大明”,鲍婧等人对待他也确实优礼有加关怀备至。没想到今天毛渊明如此贬低明朝、明朝的制度、乃至于明太祖朱元璋,让朱慈炤一下子对军机处的意图产生了怀疑。 黄宗羲也很惊讶。虽说《明夷待访录》成书已经十多年,但并未刻版付印,除了友人弟子之外,读过的人寥寥无几,一个外洋“毛利国人”又怎会知道?当着即将登基的大明皇帝,如此大胆地贬损朱元璋,这个毛渊明到底有什么意图? 毛渊明没有理会二人的惊讶,慢慢地踱着方步,继续背诵道:“古者君之待臣也,臣拜,君必答拜。秦、汉以后,废而不讲,然丞相进,天子御座为起,在舆为下。宰相既罢,天子更无与为礼者矣。遂谓百官之设,所以事我,能事我者我贤之,不能事我者我否之。设官之意既讹,尚能得作君之意乎?古者不传子而传贤,其视天子之位,去留犹夫宰相也。其后天子传子,宰相不传子。天子之子不皆贤,尚赖宰相传贤足相补救,则天子亦不失传贤之意。宰相既罢,天子之子一不贤,更无与为贤者矣,不亦并传子之意而失者乎?” 毛渊明旁若无人地背诵,朱慈炤的额头上已经隐隐沁出汗水,而黄宗羲也因为惊讶而微微有些颤抖。 “或谓后之入阁办事,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也。曰:不然。入阁办事者,职在批答,犹开府之书记也。其事既轻,而批答之意,又必自内授之而后拟之,可谓有其实乎?吾以谓有宰相之实者,今之宫奴也。盖大权不能无所寄,彼宫奴者,见宰相之政事坠地不收,从而设为科条,增其职掌,生杀予夺出自宰相者,次第而尽归焉。有明之阁下,贤者贷其残膏剩馥,不贤者假其喜笑怒骂,道路传之,国史书之,则以为其人之相业矣。故使宫奴有宰相之实者,则罢丞相之过也。阁下之贤者,尽其能事则曰法祖,亦非为祖宗之必足法也。其事位既轻,不得不假祖宗以压后王,以塞宫奴。祖宗之所行未必皆当,宫奴之黠者又复条举其疵行,亦曰法祖,而法祖之论荒矣。使宰相不罢,自得以古圣哲王之行摩切其主,其主亦有所畏而不敢不从也。” 毛渊明气不长出,几乎就要把《明夷待访录》的“置相篇”给背了下来。这篇梁启超、谭嗣同们极为推崇的文章,毛渊明很早就熟读了,并且默记在心。 “毛先生,您不必再背了。阁下如此抬爱拙作,老朽实在是愧不敢当。”黄宗羲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到毛渊明的面前,“只是,阁下何以读过拙作?” “毛某因为机缘巧合,拜读过阁下的大作,梨洲先生不必深究。”毛渊明面带笑容地说道,“梨洲先生胸中的为政之道,毛某和军机处众人都深为明了。如今天下未定,正好白手创业,重塑一个理想中的新大明,将梨洲先生的愿望付诸实施,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毛先生,若果如阁下所言,老朽自然乐观其成,只是三代以下,以天下为私利已成常态,改弦易辙并非易事,毛先生有何具体之术?”黄宗羲眼里放着光,满怀期待地望着毛渊明。 “毛某与延平郡王、军机处早已商议过了,待永王登基之日,即设咨议局研究变法改制,建立新明制度,倡议新政。事情虽然难办,但只要一步一步地努力向前,总有成功的一天。” “哦?咨议局是何衙门,所司何事?” “梨洲先生请想,若是要刷新制度,改良朝局,必得清明睿智之人,详加磋商,细化方略,如此付诸实施,方能成功。咨议局便是专门研究新制的衙门。” “所谓新制,有何不同?” “不同之处,总于以成法规正君王,以贤人拜相理政,至于细节,一时未能至于详尽,要仰赖梨洲先生逐一指点。” 黄宗羲点了点头,又说道:“毛先生所言极是。只不过若是如此,可见毛先生已知如何办理,似无需老朽助力。” “梨洲先生不可如此说。天下之事,乃是要集天下人之力,方可成事。毛某纵然知道如何办理,却少不得梨洲先生的助力。梨洲先生名望播于天下,只要登高一呼,不愁天下士子不纷至沓来。只要拥护新明制度之人多,大家群策群力,必能如愿以偿。” 听完毛渊明的这番话,黄宗羲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悠悠地说道:“老夫已经年过六旬,本以为风烛残年无所期望,不成想今日得与毛先生相会,方知大业有成仍可翘首以待。” “梨洲先生,因此毛某想请先生到杭州,一同赞画恢复大明江山之策。” “这……”黄宗羲犹豫了一下,看向了朱慈炤。 在二人对话之际,朱慈炤可以说是如坐针毡。自己还没当上皇帝,眼前的两个人就在研究如何“以成法规正君王”,还要“以贤人拜相理政”,似乎自己就是个摆设。现在黄宗羲目视自己,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毛渊明见朱慈炤尴尬,便缓缓踱到朱慈炤身边,柔声说道:“永王殿下以天下苍生为念,以光复大明江山为责任,志愿与我等并无不同。殿下,可是如此?” “是……毛先生所言极是。”朱慈炤虽然口是心非,但当此情景,也没有辩驳的余地,毕竟自己只是一个沦落为教书先生的落难皇子,是否拥立自己完全由对方说了算。 “好。”黄宗羲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老朽就舍了这残躯,为大明再兴赌上一局。” “梨洲先生如此深明大义,毛某感佩之至。”毛渊明顿了一顿又问道,“不知令郎和几位高足……” “百家年纪尚轻,要暂留家中,相助二弟宗炎料理家务,以及书院之事,过几年再让他为朝廷出力吧。至于几名弟子,虽然学问未至大成,倒也有几分可看之处,当会对政事有些帮助。不过,他们去与不去,要看他们自己的意思了。” “先生,弟子愿随先生同去。”万斯同第一个应声。 “弟子也愿同去。”说话的人叫邵廷采,只有二十几岁,是几个弟子中最年轻的。 “嗯,斯大,你稍后去书院问问其他人,如有愿意同去的,叫他们收拾行装。”黄宗羲的弟子众多,远不止客厅里的几位,因此吩咐万斯大。 “弟子明白。”万斯大已经四十出头,为人矜持稳重,俨然是黄宗羲门下的大师兄。 “还有,你替我给令兄斯年写一封信,问他安好,请他代为询问甬上桃源书院的弟子,如有愿意同往者,开列名单举荐给朝廷。” “是。” 黄宗羲这才转过脸来说道:“永王殿下,毛先生,老朽还有一些家务事,恐怕要花上十天半个月料理妥帖之后,才能到杭州奉命。” “梨洲先生尽管从容安排,毛某送永王殿下回杭州自后,再差遣官船来迎接梨洲先生。”毛渊明完成了这件大事,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八十三章 用抢的咩? 陪着朱慈炤回到杭州,毛渊明总算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一路上,朱慈炤几次含蓄地问毛渊明那句“有明之无善政,自皇帝罢丞相始也”到底是什么意思,毛渊明只管用好话搪塞,告诉朱慈炤要当好大明皇帝,广致贤臣必不可少。 等见到了许纬辰和常镇业,把事情的经过一说,大家都对结果很满意,马上安排官船,请署理国子监葛世振到余姚迎接黄宗羲一行。 许纬辰告诉毛渊明,拥立朱慈炤登基的日子已经由礼部选定,定在四月初一,格里高利历1675年4月25日,留给准备工作的时间只剩下一个月了。 毛渊明想了想有关朱慈炤登基的事情,觉得差不多都周全了,又问道:“你们上次说的,设立央行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开张了,正式的名称叫作’大明储备银行’。库房和官署暂时选在织造府,营业所设在镇海楼附近的闹市区,从本地钱庄挖了二十几个伙计,平时由文济世坐镇。”常镇业笑呵呵地答道。 “对了,你们上次说的’铸币’的事情,我一直没搞明白。”毛渊明听说央行开张了,忽然想起之前的事,“有没有央行,和铸币有什么关系,铸币不是应该归铸币局管么?” “嗯,单纯铸币的话,铸币局就可以了,杭州原有宝浙局铸币厂,设备和工人都是有的。” “那为什么不开工铸币呢?” “因为没有原料。铸币是需要铜的,原料铜不是哪里都有的。杭州宝浙局所需要的铜得从别处运过来,我们攻占杭州之后,原料就断了。”常镇业详细地给毛渊明解释,“陈永华之所以要委托日本人铸造永历通宝,也是因为东宁不产铜,日本产。” “原来如此。”毛渊明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问道,“那央行开张了之后,铜就有了吗?” 常镇业听毛渊明这么问,不由地笑了,缓缓说道:“铜嘛,除了原料铜之外,还有一大来源,就是从市场上回收。” “回收?” “对啊,全天下流通的铜钱,不都是铜嘛。” “对哦,只要回收铜钱,就有铜了。”毛渊明想了一下,问题又来了,“那之前为什么不直接回收铜钱呢?” “怎么回收?用抢的咩?”常镇业哈哈大笑了起来,“想要回收铜钱,就要用银子去兑换,可我们的银子本来已经非常紧张了。” 毛渊明仔细想了想,才说道:“这下我明白了。有了央行和储蓄所,就能够吸储,有了银子就能从市场上回收铜钱,再回炉成铜铸造新钱。” 看到毛渊明终于想明白了,常镇业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新钱开始铸了吗?” “铸钱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但是新钱的模子还没开好。” “为什么?” “因为新钱要用新皇帝的年号,年号还没确定呢。”常镇业说着,拿出一枚铜钱递给毛渊明,“这是杭州宝浙局铸造的康熙通宝,质量还是不错的,把年号换一换,就能流通了。” “咦,这么说来,还要抓紧确定朱慈炤的新年号啊。” 许纬辰点了点头说道:“嗯,已经跟礼官郑斌说了,让他抓紧进献几个候选,最终还得由朱慈炤和郑经一起决定。” “除此之外,登基大典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毛渊明今天似乎兴致很高,不停地问。 “仪式需要的礼服,都已经吩咐织造府准备了。”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之前有人跟我说起过,杭州织造金遇知其实是《红楼梦》中薛蟠、薛宝钗祖父的原型,这人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许纬辰轻蔑地一笑,“市侩、官僚、精明。织造本质上不是大清朝廷的官,而是内务府设在地方上的分支机构,仅为皇家服务。金遇知父子二人能前后担任杭州织造长达四十七年,肯定有某种特长,特别善于取悦康熙。” “是啊,不过往往这种人呢,反而能办事,只要他把事情办妥就行了。”毛渊明叹了一口气,又问道,“登基的程序都准备了吗?” “嗯,郑斌已经拟了程序,杭州没有大明祖庙,所以到时候会在镇海楼和城隍庙之间的空地上搭建祭坛,祭了天地之后就在群臣的拥戴之下登基。” “哦?”毛渊明眉头微微一皱,“这么说来,好像简陋了一点啊。” “是啊,只是没办法。毕竟现在连南京都还没有收复,也办不了隆重的仪式。先因陋就简吧,等光复了南京,就祭祀孝陵,再昭告天下。”许纬辰停下来喝了一口茶,又说道,“现在有更重要的两件事要确定,其一是朱慈炤登基之后,皇帝、延平郡王、军机处和六官朝廷之间的关系,其二是官员的制度架构。” 毛渊明点了点头,说道:“这两件事确实重要,有什么方案吗?” “我和镇业商量过了,关于第一件事,可以这样处理:皇帝登基之后即发布上谕,册封郑经为招讨大将军、南京留守,摄行一切军政事务。” “郑经摄行一切军政事务?”毛渊明又觉得不太明白。 “是啊。郑经虽然身体残疾,无法工作了,但是名义上还得由他来摄行一切军政事务,这样就可以继续确保军机处统管一切的局面。我们可以在这道上谕之后再下一道招讨大将军令,命令六官和军队听命于军机处如故。” “那为什么不直接下诏由军机处摄行一切军政事务?” “目前我们的力量还不够,军队基本上还是郑经的班底,而且官员们也并不完全适应军机处的制度,因此只能继续举着郑经这块牌子。” “是啊,到目前为止,和郑家捆绑起来,仍然是我们最好的办法。”常镇业补充道。 “好吧。”毛渊明略微显得有些无奈,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问道,“那官制方面有什么想法。” “嗯……官制大体上沿袭明制,稍微做些调整,主要是品级向下微调一些。” “对了,上次在东宁开会的时候不是说,文官限制在六品制造了很多问题,所以要等拥立了大明皇帝之后突破这个限制。那这次可以敕封一品大员了吧?” “暂时还是不行。”许纬辰摇了摇头。 “为什么?” “拥立了朱慈炤之后,官员品级的技术障碍是取消了,但仍然不能封得太大。我们现在只不过占了苏南浙北很小一片区域,如果现在就把一品官都封出去,将来朝廷规模继续扩大,怎么封?” “是啊。”常镇业也附和着说道,“你看太平天国,一上来把东南西北王都封了,后来呢,只能滥封王了。” “这倒也是。”毛渊明觉得有些明白了,“那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做?” 许纬辰于是从身上摸出来一张纸,递给了毛渊明:“你看看吧,这是我和镇业商量的方案。” 毛渊明接过纸来,低头一看,轻轻念到:“将六官升级为南京六部……” “如今南北两京都还未曾光复,但是南京近,京师远,先复设南京六部、国子监、通政司等等衙门,然后让六官升任南京六部侍郎署理部务,这样基本上所有的官员都可以控制在正三品以下。”常镇业知道毛渊明会问什么,主动给出了解释。 “那有没有超过这个品秩的?” “有啊,比如陈永华,他的品秩就应该在所有人之上。”许纬辰答道,“他原本的官职是谘议参军署理都察院,所以才能自称’本院’。后来加了东宁总制,这是个郑氏自创的官衔,明朝是没有的。他在郑经手下的地位本来是高于其它所有人的,现在要恢复明制,他的官衔,总得在六官之上。” “那给他个什么官衔好?” “福建巡抚署理都察院兼东宁总制。” “好吧,那就暂时按这份方案来办。”毛渊明说着,把纸递还给许纬辰。 “你同意就好。不过呢,这份草案还要送去嘉兴前线,让绍宽他们过目。按照程序,复兴会的执行委员要达成一致才行。” 第八十四章 王爷,他就是真的 “大人,外面有客来拜。”一名仆役忽然在书房门外说道。 “是谁?” “是宁靖王爷。” “那快快有请。”毛渊明说着,连忙站了起来,走出书房门外。 朱术桂和往日一样,迈着稳健的步伐,从二门外走了进来。三人连忙迎了上去,把朱术桂请进书房。 落座奉茶之后,毛渊明便问道:“王爷登门造访,不知有何指点?” 朱术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各位做得好大事,如何不与老夫知会一声?” “王爷是说……”毛渊明知道朱术桂登门必有要事,而且多半是与朱慈炤有关,但是对方没有说明之前,只能先装傻。 “若不是老夫前去探望延平郡王,你们还要隐瞒到何时?”朱术桂声音洪亮,语气慷慨,貌似有些不悦,“你们要拥立永王朱慈炤登基,为何事到如今也不告知老夫?” “王爷,此事只能恳请王爷恕罪了。”许纬辰连忙答道,“如今是战乱之时,天下未定,永王一日未登基,我们一日不敢过于招摇。拥立永王之事,前后也就寥寥数人知道。我们这么做也是不想节外生枝。王爷万勿见怪。” “是啊,拥立崇祯陛下的后裔,再兴大明,一向也是王爷的夙愿,王爷不会反对吧?”毛渊明笑呵呵地问道。 “老夫早在东宁之时就说过,你们有心拥立先帝后裔,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有一件事。”朱术桂顿了一顿,用严厉的眼神扫视了一下三人,说道,“你们如何知道,这个朱慈炤是真是假?” 这是个好问题,而且迟早会有人问。在此之前,穿越者们已经商量过了,朱慈炤的真假问题,郑经本人不会质疑,因为对于郑经来说,只要不是拥立已经在东宁的这些明朝宗室,谁都行。郑经不质疑,郑经的手下自然也不会有意见,至于那些投降的清军将领和官员,更不会来管你到底拥立谁。 有可能提出质疑的,大体是两种人。一种是那些大明遗民,黄宗羲、葛世振、林时对们,他们对正统性的要求显然是很高的,但这些人相对容易安抚,而且从私利出发,立一个在浙东找到的永王,肯定比立在东宁的其它宗室要好。真正有利益冲突的,也就是东宁那几个宗室,当然是以朱术桂为首。 “王爷放心,永王的身份,我们已经确认过了,绝不会有假。”毛渊明面带微笑,十分自信地回答朱术桂。 “如何知道真假?老夫听说,找到的朱慈炤流落民间三十年了,一无金印金册,二无信物凭证。几位先生何以如此有把握他是真的?”朱术桂依旧目光炯炯,逼问毛渊明。 “……” 毛渊明沉默了一会儿。这个问题确实是最难回答的。穿越者们是根据发生在康熙四十七年的“王士元案”来认定王士元就是朱慈炤的,但这个理由无法同除郑经以外的任何人讲。 “王爷,朱慈炤就是永王殿下,王爷您是十分清楚的。”想了半天,许纬辰这才接下了朱术桂这句话。 朱术桂一皱眉,似乎是没有理解许纬辰的逻辑,问道:“老夫正在问这件事,何以十分清楚?” “王爷请想,若是我们不能找到崇祯陛下的子嗣,一旦消灭了清人要拥立一个人当皇帝,众将会拥立谁?” “这……”这下子轮到朱术桂无法回答了。 许纬辰这句反将一军,确实戳中了朱术桂的软肋。以朱术桂为首,在东宁的大明宗室十数人,其中身份比较高贵的,就有鲁王世子朱弘桓、郑王世子朱由某、益王府的几位郡王等等。但一直以来,郑经都没有再拥立新的大明皇帝,也就是摆明了不会立其中任何一人的态度。现在摆在朱术桂面前的选择其实很简单,要想拥立大明皇帝,就要承认这个朱慈炤是真的,如果不愿意承认这个朱慈炤是真的,那么郑经大可谁也不立,到时候自己称帝。 许纬辰见朱术桂犹豫,便趁热打铁又说道:“王爷,恢复大明江山是一切的根本。永王殿下登基之后,在东宁的大明宗室依旧是宗室,王爷您还是郡王,甚至可以更进一步。若是江山易姓……” “好了,老夫明白了。”朱术桂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永王朱慈炤无论真假,都得是真的。” “不,王爷,他就是真的。” “哈哈哈哈……”毛渊明和常镇业也都笑了起来。 “唉。你们的意思老夫知道了。”朱术桂说着站了起来,“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让老夫与永王相见?” “王爷不必心急。十三天后的三月十一便是清明节,我们已经安排下那一天,恭请永王、延平郡王和王爷前往岳王庙拜祭岳元帅,到时候再为王爷引见。” “好,那老夫告辞了。”朱术桂说着,起身离去。 前线的军报不断地传来。吴江县被郑军攻克之后,苏州府和松江府之间的联络岌岌可危,杰书一面下令傅喇塔尽力“剿匪”,一面让杨捷放弃吴淞口,向松江府方向收缩。项绍宽等人研究之后,决定转头向东,攻取青浦县,彻底断绝松江府和苏州府之间的联络。 驻守吴淞口的蒋一正发现杨捷撤军南下,马上也意识到松江府城防务告急,于是出兵围攻上海县城。三月初八,留守上海县城的川沙营参将任元礼和上海知县任辰旦开城投降,之前回到城中休养的刘河营游击沈守才伤重去世。 青浦一带的攻防再次打成了孟良崮,郑军一万多人将青浦县城围住,傅喇塔和撤退到昆山一带的喇哈所部总共近两万人从西面向郑军发起进攻,双方激战连日,互有胜负。 蒋一正则将日军的小型安宅船和缴获的清军小型沙船分成三批,轮流溯黄浦江而上,日夜袭扰松江府城。杨捷不堪其扰,却又束手无策。 形势发展非常不错,留守杭州的军机处也就放心筹办朱慈炤的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的时间定在了乙卯年四月初一,格里高利历1675年4月25日。虽然毛渊明很想把大典的时间再推迟几天,定在5月1日,不过也知道这样没有什么用,就算现在这么做了,将来大家纪念的还是时宪历的纪念日。 劝进表提前三天由礼官郑斌向朱慈炤进呈。这份劝进表请谁来写,大家也颇为争执了一番,最后决定由葛世振执笔,作为崇祯十三年庚辰科殿试的榜眼,文辞华丽自不待言,更可以彰显一种历史传承的厚重感。 劝进表的署名,毛渊明和众人研究了很久,哪些人署名,署名的次序都很有讲究。《三国志》记载,刘备晋位汉中王时,曾有一份表章奏报到汉献帝那里,总共一百二十人上奏,署名的只有马超、许靖、庞羲、射援、诸葛亮、关羽、张飞、黄忠、赖恭、法正、李严等十一人。其中马超、许靖、庞羲、射援四人位列诸葛亮之前,是因为他们是汉朝皇帝正式册封的官员,比起诸葛亮、关羽、张飞这些刘备的臣僚,更有社会影响力和号召力。 现在没有争议的是招讨大将军、延平郡王世子郑经必定列在第一位,监军宁靖郡王朱术桂必定列在第二位。署理都察院右都御史陈永华排名第三也没什么问题,以下则是左都督薛进思、右都督刘国轩、鲁王世子朱弘桓及宗室等人。 若仅此而已,似乎有些寒酸,而且以武人为主,文治的气息不足。送给郑经过目的时候,郑经又要求添加了崇祯皇帝任命的吏部郎中沈佺期、翰林院编修葛世振二人的名字,列在薛进思之前。总之,要彰显出与崇祯朝血脉相承的关系。 第八十五章 登基大典 四月初一,天气晴朗。杭州城内镇海楼前的祭坛早已搭建好,周围树立了四座仪门,扎着彩绸锦缎。祭坛的正南方向铺设了地毯,身在杭州的文武官员们在两侧肃立等候。 朱慈炤由一群礼部的官员簇拥着,步行转了一个大圈,从西侧钱塘门出杭州城,沿着城墙走到南门凤山门,在锣鼓喧天中进城,再由礼官郑斌引导,踏着地毯登上祭坛。焚香之后,把香插在了香案上的香炉里。朱慈炤跪下叩拜上天,群臣也跟着下拜。郑经因为身有残疾,被特旨免跪肃立,毛渊明和当天没有执事的穿越者们都站在郑经身后。黄宗羲和几个弟子也被安排在离祭坛不远处观礼。 朱慈炤拜祭完天地,站起身来,转身向着南方立定。郑斌朝着大家宣读登基诏书,就是葛世振所写的那份。诏书不长,简单叙述了大明遭逢甲申之变后的经历,说朱慈炤“潜伏浙东,忍待天时”,又特地夸奖郑成功父子“持兵海外,蓄志恢复”,现在是“天命变改,运在中兴”,所以拥立永王朱慈炤即大明皇帝位,“君临天下,号召四方”。 诏书宣读完毕,群臣山呼万岁,不过明显没有经过很好的排练,声音此起彼伏,只能说以眼下的局势,凑合着还算过得去。 接下去就是军机处安排好的重头戏:金和光亲自驾驶一架用大红丝绸做成的热气球,飞临祭坛上空,挂下来一个条幅,上面写着“大明皇帝万万岁”。 军机处在杭州多次试飞热气球,观礼的官员和百姓不少是见过热气球的,但在皇帝的登基典礼上放飞热气球却是没人想到的。当“大明皇帝万万岁”的条幅挂下来的一瞬间,人群中终于爆发出了整齐的喊声:“皇上万岁!” 朱慈炤这些天大部分时间留在家里,除了由军机处安排到岳庙祭祀了岳飞,前后与郑经、朱术桂见面吃饭,以及跟着郑斌演礼以外,并没有到处跑。现在看到如此宏大的场面和如此新奇的热气球,实在是激动不已。 祭天仪式结束,朱慈炤从祭坛上下来,坐上特别定制的鹅黄肩舆,到总督衙门升殿。毛渊明看到这架鹅黄肩舆,小声对身边的常镇业说道:“这还真是多亏了有金遇知这个杭州织造,否则都没人知道皇家的鹅黄肩舆怎么做。” 常镇业笑着答道:“他脸皮倒也厚,身为康熙的宠臣,占着杭州织造这个特级肥缺,投降大明不算,还真好意思进献这种东西。” “用人用长嘛,无耻小人也看你怎么用他。”毛渊明说着,引着大家随着队伍前往总督衙门继续观礼。 杭州没有皇宫,也来不及专门建一个,因此就在总督衙门正堂行礼,让朱慈炤升座接受百官朝贺。反正官员的数量也不多,全都站在总督衙门大院里也不觉得拥挤。 行礼已毕,众官肃立候旨,郑斌又拿出一道诏书,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冲龄之际,遭逢国变,流离颠沛,潜伏浙东。今受群臣拥戴,身登大宝,惟思军国大事,不可轻忽,选贤用能,安敢随意。有招讨大将军、延平郡王世子郑经,两世孤臣,忠心可鉴,文治武功,众目所睹,才具雅量,宽仁孝悌,足堪委军国之重也。今命郑经承袭延平郡王爵位,赐银册银印,加南京留守衔,仍以招讨大将军名义,总摄一切军政事务。着该臣体恤朕意,奋武扬威,早破清虏,还于旧都,以慰大明诸先帝之英灵。钦此!” 郑斌念完,百官又是山呼万岁。毛渊明连忙和王守礼一人一边搀着郑经,慢慢上前领旨。 这一道旨意并不是葛世振所写,而是毛渊明、许纬辰和郑经商量之后让冯锡韩写的,文采自然是逊色了许多。旨意的内容浅显易懂,就是让郑经总摄军国政务。 关于这一点,穿越者们是有些争议的。纵然,郑经现在和朱慈炤的关系,宛如曹操与汉献帝,由郑经总摄军国政务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也有人认为,应该由朱慈炤下旨让军机处继续摄行军政要务,比如温如嵩和项绍宽在送回来的信里就是这么说的。 毛渊明觉得这么干有点冒失。虽说郑经对穿越者们非常信任和支持,但在拥立朱慈炤的时候立刻做出抛弃郑经的动作,显然会引起他的猜忌。而且,郑军大部分官员和将军仍然是仅仅忠于郑经本人,对军机处的态度只是在郑经指定的程序下办事,要想绕过郑经,至少在眼下还是不太现实的。 许纬辰支持毛渊明的想法,因此二人和郑经私下商量了一下,写了这样一道旨意。旨意事前给朱慈炤看过,朱慈炤内心自然是不满意的,但也没有什么办法,表面上只能说“朕心甚慰”。 郑斌见旨意已经颁下,仪式到此结束,便请朱慈炤“回宫”,宫当然是没有的,所谓“回宫”就是回石调声府。许纬辰见状连忙问王守礼:“王总管,人带来了吗?” 王守礼连忙满脸堆笑地答道:“带来了,许先生吩咐的,咱家怎么敢忘记。孝义,快过来。” 一个三十上下的太监连忙走到了王守礼身边,说道:“干爹,我在呢。” “许先生,这是我的干儿子王孝义,在小太监里是一顶一乖巧能干的。”王守礼继续笑呵呵地说道。自从东宁政变以来,王守礼心态上的变化比郑经本人还大,看谁都不顺眼,唯独对几位穿越者如同亲人一般,说话都是喜笑颜开。 “嗯嗯,王总管挑选的人,那一定是错不了的。”许纬辰也满脸堆笑地说道,“孝义啊,以后你就在皇上身边当差,可不能有丝毫差错。” “奴才明白,奴才要是有一丝怠慢,王爷和干爹都饶不了奴才。”王孝义点头哈腰地答道。 “嗯,那就跟着过来吧。”许纬辰说着,领着王孝义去见朱慈炤,然后陪着朱慈炤“回宫”。 毛渊明在郑经耳边耳语了几句,郑经点了点头,毛渊明便又掏出一份诏书,递给王守礼。王守礼接过诏书,展开之后朝着百官念道:“招讨大将军、延平郡王谕旨:本大将军承皇命总摄军国政务,着即停用’监国世孙’印,改用’招讨大将军’印,仍由军机处办理一切军政事务,原有印信仍行使用。文武各衙门官员知道。” 宣读完毕,王守礼搀着郑经重新上了四轮车,回驻防城内的王府。毛渊明朝着官员们高声说道:“各位大人辛苦了。皇上登基之后,朝廷体制会有所刷新,明天就会有明旨。” 官员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基本上原来是郑氏的官员,对结果都很满意,清朝投降的官员,低声细语地相互表达着不知所谓的感受。唯独葛世振、林时对等出山的遗民官员,对皇帝刚刚登基便宣布撒手不管感到困惑。 黄宗羲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缓步走到了毛渊明面前,问道:“毛先生,皇上甫一登基,就命延平郡王摄政,而郡王又下令以军机处办理一切军政事务,似乎不合大明制度,不知道毛先生有何特别安排?” “梨洲先生不必心急。”毛渊明微笑着回应道,“如今是战乱之时,以战胜清虏为第一要紧之事,以军机处办理一切军政事务,是从权之举。毛某有言在先,请梨洲先生来杭州,就是要出任咨议局,研究新明制度,明日就会有旨意的。今天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之日,梨洲先生不妨和我们一起欢饮一霄,为之庆贺吧。” 第八十六章 年号定永 毛渊明和常镇业都是滴酒不沾的人,许纬辰能喝一些酒,但也不贪杯。故此晚宴虽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倒也没有影响三人第二天大早起身。 登基大典之后的第二天,肯定是非常忙碌的,早已拟好的旨意,要一道一道发下去。 第一道是关于年号的。年号的选定在和平时期有一定的程序,通常是礼部先行拟好几个候选,呈给即位的皇帝看,皇帝可以选择其中满意的,若是全都不满意,也可以退回去重拟。 早在半个月前,郑斌就拟送了四个年号候选,分别是“光武”、“中建”、“绍圣”、“复兴”,郑经表示自己没有意见,请朱慈炤挑选。朱慈炤看过之后,表示并不满意,退回重拟。毛渊明便问朱慈炤,是否自己有更好的选择,若是如此,则无谓烦劳郑斌重拟了。 朱慈炤表示确实如此,父亲崇祯皇帝总共有三个孩子活到了甲申国变,其中太子朱慈烺被多尔衮处死,定王朱慈炯和自己失散,下落不明。当初父皇在选定王号的时候,正是天下纷乱之时,故此以“定”和“永”作为二哥朱慈炯和自己的王号,表达了天下永定之意。如今自己登基,为了告慰父皇,也为了纪念二哥,想用“永定”作为年号,听上去也是好意头。 毛渊明本来没有意见,但问了孙广越之后,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永定”这个年号,历史上有人用过,是南陈高祖武皇帝陈霸先,虽然陈霸先也算是一代雄主,口碑颇佳,但在位仅两年多便去世了,而且陈朝三十年之后即灭于隋朝,用“永定”作为年号,大大的不吉利。 被孙广越这么一说,毛渊明又只得请朱慈炤重新选择,朱慈炤却坚持仍用这两个字,只不过改成“定永”。毛渊明再和众人一商量,觉得“定永”这个年号虽然不太上口,但好在没人用过,而且仔细追究意思还是对的:先求天下大定,再求江山永固。 因此,这第一道诏书就以皇帝名义下发,改元“定永”,以本年时宪历乙卯年正月初一为定永元年之始,之前三个月内以永历二十九年纪年的文书全部重新修改,永历纪年到二十八年为止。 第二道是官员们最关心的,也就是关于新官制的。为了官制厘定的事,军机处开了好几次会,还单独请了杨英、柯平、葛世振等人座谈,最后确定暂时恢复南京留都政府建制的方案,并且修改了部分官职的品秩。具体来说,就是把东宁六部升级为南京六部,杨英、郑斌、柯平、杨贤等四人升任各自部门的“署部务南京x部侍郎”,位阶为正三品,六官以下的各部都事被升为正四品郎中——这个级别比明清六部中的正五品郎中要高两级,主要是为了激励一下长期忠于大明和郑经的东宁官员们。 被刻意空缺的是吏部和兵部侍郎。吏官原本由洪磊担任,许纬辰之前打发他出任苏松总制,现在又给他追加了江苏布政使的头衔,级别同样是正三品,但吏官的职位就不了了之。当然,吏部和兵部侍郎空缺绝不是针对洪磊,而是希望将人事和军事权力控制在军机处手中,现在军令由军机处参谋室掌握,人事权则由政令室掌握,更加有利于集中权力。 之前投降的官员之中,以原浙江巡抚田逢吉的官职最高,不过他的病情虽然有所好转,但仅仅是性命无虞,要他出来当官效力是没希望了。田逢吉以下,则是原浙江布政使陈秉直,近一年来在军机处办事,大体算得上勤勉,因此仍复浙江布政使原职,但品秩降为正三品。当然,降品秩的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升品秩的,比如王梁继续担任杭州知府,升为正四品,理由是新官制中省府知府的级别要高于外府知府。 第三道则是送往东宁给陈永华的,晋封陈永华为福建巡抚署理都察院兼东宁总制,为从二品官阶,也是所有文官中的最高品秩。同时,还要求陈永华按照新官制上报东宁和金厦两地官员的名单,由朝廷给予册封。另外,皇帝登基之后,东宁承天府的名称就逾制了,要改名为台湾府,原本在东宁设立的察言司、承宣司等机构即行取缔。郑聪和陈绳武在金厦驻守,诏书里自然不能把他们俩落下,郑聪加封闽海将军,仍兼任金厦总制,陈绳武加封福建都指挥使。 还有一道诏书是设立咨议局,也是兑现之前对黄宗羲的承诺。咨议局并不属于官僚体系,而是隶属于军机处,同样无品无级,由黄宗羲担任咨议长,万斯大等人都担任咨议,并且请黄宗羲作书苏南浙北各地,邀请隐居的名士投效朝廷。 诏书准备好之后,全部送去给林时对,请他分类下发。林时对也实授了南京通政司右通政,正四品,之所以不授正三品的通政使,是因为林时对出仕朝廷时间太短,如果和杨英等人品秩相同,恐怕引起郑氏旧官僚们的不悦。 事情处理完,本以为可以轻松一下,结果朱术桂又找上门来了。 落座奉茶之后,朱术桂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一共三件事:第一,皇帝登基之后,应该册立皇后,并且选一批秀女,充实后宫;第二,自己是永历皇帝派到郑成功这里担任监军的,如今拥立了新帝之后,自己的监军任命是否还继续,或者另有安排;第三,现在东宁的大明宗室名位如何安排。 朱术桂说完,许纬辰便笑了,说道:“王爷,册立皇后的事情已经请礼部的郑侍郎着手准备了,几天之后就会进行。至于选秀女,王爷您就是不说,我们也记得,择日就会办理,请王爷放心。” “至于第二件事嘛。”毛渊明试着组织了一下语言,免得引起朱术桂的不快,“永历陛下差遣王爷到国姓爷军前监军,那是因为永历陛下远在西南,而国姓爷身在福建,难以遥制。如今定永皇帝就在杭州,自然不用烦劳王爷监军了。” 朱术桂听完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但没有说话。 毛渊明轻轻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不过,王爷是大明宗室之长,年资辈分最高,待现在东宁的大明宗室登陆之后,还要请王爷出任宗人府宗令。” 朱术桂这次看来是有些满意,轻轻点了几下头,说道:“宗人府宗令自成祖朝以来,虚设久矣,宗藩事务一向荒疏。若是重设宗人府,老夫倒愿意为宗室子孙重新立一下规矩。” 许纬辰见朱术桂脸上神色转为轻松,便继续说道:“王爷,关于在东宁的大明宗室,我们商议过,觉得暂时维持现状为好。一来,战事才开始不久,敌军就在二百里远处,让他们都来杭州怕是不太安全,二来,福建还在耿精忠的手里,东宁的大明宗室要是全都走了,别人会以为朝廷要弃守东宁,只怕是人心浮动。” “嗯,两位说的自然是有理,只是有一件事,老夫还是觉得似乎应该早日办理。” “王爷请讲。” “鲁王世子弘桓已经十三岁了,之前因为没有皇帝下诏,故此不能继承鲁王的爵位,现如今既然皇上已然登基……”朱术桂说着停了下来,看着毛渊明。 “……”毛渊明也没有表态,扭头看了一眼许纬辰。 许纬辰想了想,说道:“王爷,此事您既然提起,我们自会挂在心上,过一阵子就会有旨意,您不如回府静候佳音。” 第八十七章 坐着开讲 朱弘桓的事情,说简单很简单,一个藩王世子继承爵位的事情,由礼部奏报皇帝批准,然后派钦差册封就行了。但现在这件事变得很复杂。 严格意义上说,大明已经亡国了,永历皇帝都已经死了十三年了。即便是朱慈炤能统一天下重振大明,实际上也相当于汉光武帝刘秀那样重新建立一个“后明”。“后明”朝廷怎样对待“前明”宗室,其实是个很考验政治手腕的问题。 送走了朱术桂,毛渊明、许纬辰、常镇业三人坐着商量。毛渊明认为,明朝后期出现问题,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宗藩繁衍太盛,导致朝廷财政压力巨大。知乎上有很多关于明代后期的讨论,都认为应该裁削宗藩,节省费用。鲁王是太祖宗室,宗支已远,可以学习汉光武帝刘秀的做法,让他们逐代降袭,最后变成平民。 常镇业觉得这样当然没什么不对,但朱弘桓是个特例,因为他的父亲朱以海曾出任监国,矢志抗清,最后在金门去世,几同于殉国,如果不对朱弘桓有些特殊的恩典,有人可能会有意见。 “这样好了,我们研究出一个比较完整的《宗室优待条例》,让远支宗室既享受一定的优待,又不至于喧宾夺主,然后去找朱术桂,说服他接受。”许纬辰觉得一时半会儿没有结论,需要再花时间深思熟虑一下。 “《宗室优待条例》?怎么听上去像溥仪逊位时候的那个文件?” “哈哈哈哈……”三人同时大笑了起来。 登基大典过后,一切事务回到正轨,留在杭州的穿越者们,重新忙碌起来。 毛渊明不太耐烦军机处日常琐碎的工作,许纬辰于是建议他多陪陪朱慈炤,然后慢慢把内务府的工作筹备起来——新大明暂时还没有内务府,一来是条件不具备,东西和人都短缺,二来因为军机处的存在,“宫中府中俱为一体”成了习惯,朱慈炤、郑经等人的日常供应都由后勤室负责,一时半会儿也懒得改动。 葛世振上了两道折子,一道是请求给皇帝开经筵,另一道是推荐几个浙东名士,如鄞县的李文胤、陈赤衷,上虞县的倪会鼎、萧山县的毛奇龄等人。开经筵当然是正经事,反正朱慈炤无所事事,听听讲经也好,军机处于是加授葛世振翰林学士,请他每日进讲。毛渊明陪着皇帝一起听,并且为葛世振赐座,这个举措貌似不起眼,其实是一改从宋仁宗时代开始的“讲官立讲”陋规,让经筵讲师从此可以坐着开讲。 至于葛世振推荐的人,都下诏征辟,唯独毛奇龄声名特着,不能片纸致之,正好前线送来朝见朱慈炤的投降官员之中,有原任上海知县的任辰旦,是毛奇龄的旧时同窗,许纬辰便请他带着诏书去拜访毛奇龄,请毛奇龄出山。 常镇业要负责前线粮食的供应,还要兼顾新设立的大明储备银行。新铸造的“定永通宝”第一批发行了一百万枚,仅相当于一千多两白银,只能算是宣誓存在,接下去还要再回笼更多的清制铜钱,来加铸“定永通宝”。要回笼铜钱就需要银子兑换,而目前的财政状况又十分紧张,常镇业于是通过大明储备银行发行债券,希望募集资金。只是债券本是新鲜事物,百姓并不敢轻易尝试,而且无论是三年期还是五年期的债券,时间跨度都超出了百姓目前的心理极限——谁知道三年之后会怎样?因此,发行的债券暂时无人问津,令常镇业苦恼不已。 许纬辰这边的事情更加繁琐。过去半年时间里,南线的情况还是比较稳定的,冯圣带兵驻守绍兴,朱成龙在紫阆山驻扎防范李之芳。而李之芳、塞白理的清军与马九玉、曾养性的耿军来回拉锯,导致金华、台州一带的百姓纷纷向北逃难,半年时间下来,逃到绍兴的百姓就有数万人之多。最初,军机处是安排郑省英和冯圣就地解决,把精壮的男丁编入军队,其它人运输军粮以工代赈。时间长了,难民实在太多,于是许纬辰借着皇帝登基的由头,下了一道恩旨,让难民渡过钱塘江到杭州,接受朝廷整编。 整编的工作由邹树人和韩鹏负责,依旧是将精壮男丁编入军队,准备训练成熟之后送去松江前线给项绍宽,其余人或者送到唐云沛那里参加驻防城工程的建设,或者由常镇业安排运输军粮物资。 另外,拥立了朱慈炤为帝之后,和耿精忠、吴三桂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置就是个重要的问题。军机处和郑经商议,决定派个使者前去给耿精忠降旨,封他为齐王、平北大将军,看看他的反应。吴三桂那边略微麻烦一些,因为吴三桂自己也立了一个“朱三太子”,所以暂时不主动告知,如果他自己知道了,再见招拆招。 松江前线的战报也陆续传来,傅喇塔、纪尔他布和喇哈与郑军激战了十多天,忽然傅喇塔和喇哈向江宁方向撤军,只留下纪尔他布继续与郑军对峙。其中原因,令人费解。项绍宽最后从流民口中得知,常州府和镇江府一带民众响应郑军,纷纷起事,地方官员无法弹压,酿成大祸,不得不召傅喇塔和喇哈回援。 蒋一正方面则进展顺利,日军和西班牙军队的增援使得蒋一正实力大增,三月到四月的二十几天时间里,郑军稳扎稳打,利用河网纵横的有利条件,发挥沙船的机动性,逐个剪除杨捷和拉哈达设在城外的防御工事。到四月中旬,松江已成为一座孤城。 等到蒋一正攻至松江城下,与项绍宽联络上之后,项绍宽立刻派许耀和何佑带兵增援蒋一正,合围松江府城。松江府城墙还算广大,但蒋一正用新引进的西班牙火炮轰了几发,就轰倒了一座敌楼。拉哈达的战斗意志明显不如穆赫林,围城的战斗只进行了三天,拉哈达就率领手下二百多骑兵突围,扔下杨捷等人不管。蒋一正见拉哈达仓皇逃走,猜想城内军队已经没有斗志,忽然心生一计,派人给杨捷送信,劝他投降,在信中说道,拉哈达逃往江宁,必然向杰书诈称杨捷通敌,自己拼死逃回,杨捷就算再坚守也没有好下场。 杨捷久经沙场,若是据城而守,再坚持个把月不是问题,但眼下形势,援军不知何日可至,拉哈达逃亡之后军心涣散,尤其蒋一正信里所说的不无道理,杰书是满人的亲王,自然会相信满人拉哈达的话,自己现在拼死战斗,说不定将来还要为小人所谗。 思虑再三,杨捷终于决定开城投降,连同知府刘枟一起,出城到蒋一正营中献降。 报告杨捷投降的军报很快送到了杭州。许纬辰收到消息之后,连忙找来毛渊明和常镇业,告诉二人自己必须马上去松江一趟,杭州的事情就要请二人多多担待。 两人都不太清楚许纬辰的目的,便问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去松江。 许纬辰笑着反问道:“你们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最想见的人是谁?” 两人都是一愣,还是常镇业反应快,答道:“你的意思是说,松江那边有你最想见的人?” “是啊,在这个时代我最想见的人当中,至少排名前五吧。” “什么大人物,让你这么急不可耐地要去见他?我印象当中,松江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啊。”毛渊明用力想了想,还是没猜出来。 “呵呵,你们当然猜不到,但对我来说很重要。”许纬辰一脸期待地说道,“那是一位老太太。” 第八十八章 许母徐太夫人(上) 杭州到松江可以走陆路,也可以走内河路线,但都没有走海路快。许纬辰因此选择了从钱塘江出海,两天两夜就能到达吴淞口,然后从黄浦江口溯江而上,直达松江府城。一起同行的是蒋淦,一名民事律师,也是穿越者们当中比较郁闷的一个——婚期就安排在聚会之后的一个月,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心上人再见。 杨捷投降是一件大事,毕竟他是一省提督,跟随他投降清军多达数千人,蒋一正下令在松江府城外结了好几个营,接收和整编这些清军。许纬辰和蒋淦到达松江城外时,只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营帐,两人都是感慨不已。 进了城里,见到了蒋一正和姜承志,还有岛津久治、欧加略和瓦尔加斯,说起这场巨大的胜利,少不了一番庆祝。 这次来松江,和以往的轻舟简从不同,因为朱慈炤已经登基,所以有恩旨给投降的清人,许纬辰特地带了一个太监作为钦差宣旨专员,另外还有几名礼部的吏干,负责护送御赐的礼物。吃过午饭,许纬辰马上宣召杨捷和知府刘枟接旨。 恩旨的内容很简单,嘉言勉励了杨捷和刘枟,赞赏他们弃暗投明,叮嘱他们日后全心全意为大明朝廷效力。杨捷着留在军前,以原品秩听候军机处调遣,手下游击白可爱、任元礼、郭豹等人也都原职听用,刘枟到杭州面圣聆训,另有任用。杨捷年将六旬,须发皆白,此次投降实属无奈,因而心情复杂,面对许纬辰的温言宽慰,不由地老泪纵横。刘枟是山西人,荫生出身,听旨之后连忙谢恩,神色轻松自然。 等杨捷告退,许纬辰单独留下了刘枟,问他在职多长时间,对松江府情形是否熟悉。刘枟看上去还算能干,把松江各县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许纬辰又问:“原任云南按察使许缵曾的家在哪里,你可知道?你与他的家人可有来往?” “许臬台喜欢诗书会友,平日行踪不定,府里尚有高堂老母,就在这松江城中居住。卑职公务繁忙,一向少去请安,本年新年里曾经去贺年过一回,此后便未曾再去过。”刘枟不知道许纬辰有什么目的,小心翼翼地答道。 “嗯,那你带路,我要去他府上宣旨。”许纬辰说完,一边站起来往门外走,一边招呼道,“欧加略,你也跟我去。” 许家在松江城内是数得上的大户人家,府邸离知府衙门不远,走了几步路就到。 门房听说是朝廷宣旨,吓得赶紧进去通报。时间不长,许府大门洞开,以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为首,许府上下数十人列队迎接。 许纬辰远远望去,见老太太衣着朴素,全无大户人家的奢华,面容倒是慈祥柔和,心里十分激动。蒋淦在旁边左右打量了一番,又问许纬辰:“这就是你急着要来见的老太太?” “呵呵,亏你还是个天主教徒,连这位老太太都不知道。她就是徐光启的第二位孙女,世称许母徐太夫人,圣名甘第大(candida),是中国天主教史上的重要人物。” “嗨,我就是丈母娘要求,才受洗入教的。”蒋淦低声嘟囔道,“我女朋友生在天主教世家,有这个要求。” 许纬辰笑着摇了摇头,迈步进了许家院内,请太监到阶上站立,准备宣旨。许家众人纷纷在阶下下跪等候。许纬辰连忙说道:“有恩旨,许徐氏免跪立听宣旨。” 其实宣读圣旨没有“立听”这个规矩,任你百岁老人也要跪迎圣旨,但现在新大明的规矩由军机处灵活掌握,许纬辰也就不在乎出口成宪。 老太太身边的侍女听到许纬辰如此说,连忙将老太太搀扶起来,朝着太监肃立,等候宣旨。 太监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上谕:朕闻已故松江府人许远度之妻许徐氏,系皇明光禄大夫、太子太保赠少保加赠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徐文定公光启孙女,年高德昭,贞节彪炳,又闻许徐氏笃信天主圣教,创办育婴堂,劝捐赎养弃婴以千计,功德无量。今以其七旬寿诞在即,特赐二品诰命,赏镶银锦袍一件、珠宝凤冠一顶。钦此。” 许徐氏听罢,又要下跪谢恩,许纬辰连忙说不必行礼了,赶紧示意侍女们搀扶住。众人簇拥着许徐氏到客厅坐下叙话。 各自自我介绍之后,许纬辰便毕恭毕敬地说道:“太夫人,大明皇上君临天下,听说松江府投降归正,第一件事就是让我来松江看望太夫人,赐予寿辰礼物。可喜可贺。您是徐文定公独子雅各伯的次女,尊夫远度公的先祖是南京通政使乐善公,两家都是大明受恩之臣,此番松江府归正,想必府上先人的灵魂,也能得到安慰。” 徐太夫人本来就有些疑问,听许纬辰这么说,更觉得奇怪,欠身答道:“许委员有礼了。请问许委员,皇上如何知道老妇年岁,赐下恩赏?” “太夫人善名远播,皇上又岂会不知?”其实就是许纬辰自己知道徐太夫人的生辰和年岁,不过并不想解释,便又问道,“我听说府上公子曾在云南担任按察使,不知与吴三桂相处可好?后来辞归故里,又不知近来如何?” 徐太夫人稍微想了想,温言答道:“老妇母难之日,何劳天子挂怀,实在感恩备至。小儿自云南归来,一直在城外庄子里读书,偶尔去附近州县会友,一向不在这里。不知大明天子登基,吴三桂可曾遣使道贺?” 许纬辰见徐太夫人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心知她其实想知道大明皇帝对吴三桂的看法。许纬辰既不想说谎,又不想说得好似两家对立,便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当今皇帝登基,本该诏谕吴三桂知道。无奈从杭州到云南路途遥远,中间还隔着清人地盘,因此一时尚无通信。” 徐太夫人听完点点头,又问道:“老妇没有猜错的话,许委员好像也是教友,除了颁下圣旨之外,想必还有些见教吧?” “太夫人睿智。在下确实有几件事,想向太夫人请教。第一件是,天下皆知文定公着述颇丰,尤其与西洋传教士利玛窦合作翻译的《几何原本》,更是古今第一等着作。不知,文定公有没有留存些手稿在太夫人手里,若是有的话,在下想借几本来拜读,试试能不能再加刊印,颁行天下。” “先祖是有些着述,不过大多逸散了,就是有些,也在老妇的几个兄弟处,老妇这里确实是没有了。” 听到这个答案,许纬辰未免有些遗憾,这一次来,很想从徐太夫人手里借一、两本徐光启亲笔的书稿鉴赏,看来希望落空了。无奈又说道:“第二件是,我听说太夫人创办育婴堂,收养弃婴数千名,实在是功德无量。不知育婴堂和那些孩子们现状如何?” “许委员对育婴堂的事有兴趣?老妇这些年来,确实劝建了几座育婴堂,在松江府周围的各县都有。说数千婴孩,是多年累积之数。孩子们长大之后,都会离开育婴堂,或者租佃土地耕种,或者在大户人家为奴为仆,寻一个吃饭的差事。眼下还在堂内的,都是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几处加起来,总有一千人上下。” “原来如此。我有一言,想请太夫人参详。” “许委员请说。” “在下以为,每一个人来到世上,都是神的恩典,每一个孩子都是神的儿女。那些弃婴得太夫人与众位善长仁翁照顾,得以活命,真的要感谢主恩。只是,这些孩子缺少教育,诚如太夫人所言,长大之后,难免只能做些粗重工夫,女子更是只能为奴为婢,不能用生命彰显神的荣耀,说起来是有些可惜的。” 第八十九章 许母徐太夫人(下) “哦?”徐太夫人没料到有人会用神学视角来分析孩子们的人生,心中略有些惊异,想了想问道,“那许委员有何良策?” “太夫人,如今是’日月重开大明天’,明虽故国,其命维新。在下已得皇上的恩准,设立羽林苑,为国储才。凡各处育婴堂收养的孤儿,无论男女,年满七岁都可入羽林苑读书,男子习文习武,女子读书学习女红,将来都能为国效力。所以想请示太夫人,可否让所属育婴堂的孩子到杭州读书?” 徐太夫人听完,大感意外,没想到大明天子派来的人,专为这些孩子的事情,而且还是想让孤儿们有书可读。 许纬辰见徐太夫人犹豫,以为对方不同意,便又说道:“太夫人,以在下之见,若七岁以上之孩童到杭州读书,松江的育婴堂便可空出不少房屋,也可减省不少开支,就能再多收养一些弃婴了。若是此事办成,朝廷还可以资助再兴建几座育婴堂,以全太夫人仁爱之心。” 徐太夫人终于微微一笑,说道:“许委员的美意,老身知道了。只是育婴堂是众多乡绅合资筹办,并非老身一人能够作主的,请容老身与他们商议之后,再行答复。” “那是理所当然的,在下静候太夫人的回音。另外,还有一件事。”许纬辰说着,指了指欧加略,“这位是西班牙来的传教士,想在大明的地面传教。听闻松江府信众甚多,不知是哪位神父牧养,欧加略和在下都想去拜访一下。” “太夫人,我叫欧加略,愿主赐福予你。”在杭州和军中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欧加略的官话水平大有提高。 “原来如此,欢迎来到中华地面,愿主与你同在。”徐太夫人说着,用手指了指墙外露出的尖顶,“你们看,那就是城里的耶稣圣心堂,柏应理(philippe couplet)神父就住在堂里。” “除了柏应理,还有其他神父在这里吗?”许纬辰读过不少关于中国天主教史的书,大概知道苏松一带神父不少,但具体记不太清了。 “松江这里就是柏应理神父,上海县城里也有教堂,是刘迪我(Jacques Le Faure)神父和金百炼(manuel de pereira)神父在那里牧养,他们时常也会来这里相聚。” “柏应理神父和刘迪我神父我都听说过,金百炼神父我倒是从未听闻。”许纬辰努力想了想,终于想起了一些关于传教士们的事迹。 “许委员知道两位神父的事情?”徐太夫人更加意外,若是许纬辰从未来过苏松一带,怎么会知道这些底细?若是之前来过,又为何从未听说过。 许纬辰淡淡一笑,说道:“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他们很早来华传教,后来因为康熙历狱被送往广州监禁,几年前才回到松江吧。” 康熙历狱也叫杨光先教案,是清代天主教史上最重要的事件之一。顺治初年,清廷启用汤若望等西洋传教士在钦天监制订“时宪历”,颁行天下,并授汤若望为钦天监正,赐名“通玄教师”。顺治末年,官员吴明烜、杨光先等先后上书反对汤若望,以“时宪历”封面印有“依西洋新法”字样,从而控告汤若望“窃正朔之权于西洋”。顺治病逝之后,康熙年幼,鳌拜等人专权,杨光先利用鳌拜等人“不喜西士”的心理特点,于康熙三年再次弹劾汤若望“十谬”,指责汤若望“选择和硕亲王安葬日期,误用洪范五行”,说汤若望“只进二百年历”,要使“历祚无疆”的大清短命。同年,杨光先又上书进一步控告汤若望等“布党于京省要害之处”,企图谋反。鳌拜等人早就对汤若望不满,正好借此发难,从而引发政斗大案。 康熙三年秋天,清廷对汤若望等耶稣会士加以审讯,其时汤若望已经七十三岁,“淬患痉控,口舌结塞”,口供全由传教士南怀仁代叙。审讯既未查出传教士们谋反的证据,又不能驳倒传教士们的天文历算,但投合了鳌拜等人的政治需要。审讯的结果是革除汤若望一切职务,并处以死刑,后因北京地震,末及时执行,再加上孝庄皇太后对汤若望等人的回护,才保住了汤若望的性命。不过,传教士们因此受到沉重打击,清廷将全国各地的耶稣会士全部集中到广州关押,又废弃时宪历,恢复使用大统历,并以杨光先为钦天监正。 康熙在亲政之后,对汤若望案重新处理,召集杨光先、吴明烜、南怀仁等人,命他们各自到观象台,预推“正午日影之处”。经过连续三天的实地测验,南怀仁推测无误,而杨光先、吴明烜却屡出差误。康熙又命南怀仁审查吴明烜所造七政历和民历,结果显示吴明烜推算的种种错误。为了进一步验证,康熙又召集大学士图海等大臣同到观象台观看南怀仁、吴明烜进行“立春”、“雨水”等五项测验,结果南怀仁“逐款皆符”而吴明烜却’“逐款不符”。由此,康熙决定停用大统历,复用时宪历,并罢黜杨光先钦天监监正,以南怀仁任职,并且为已经去世的汤若望恢复“通玄教师”称号。康熙历狱结束之后,在广州的传教士们纷纷回到原驻地传教,柏应理和刘迪我等人也在其中。 许纬辰说到康熙历狱,徐太夫人更是生出感慨,就在汤若望被审判之后,许缵曾也因为是教徒而丢了官,直到康熙为汤若望平反,许缵曾才得以复出。既然许纬辰提到了,徐太夫人便顺势问道:“许委员,既然大明天子登基,日后会如何对待西来诸神父?” “传教士与大明颇有渊源,朝廷自会以礼相待,居住传教不加禁止。” “渊源?此话怎讲?” “太夫人怕是不知道永历皇帝的事情吧。”许纬辰笑了笑,说道,“十多年前,大明永历皇帝偏安西南一隅,为了重振大明,重用西洋传教士,还曾致书教皇,希望中西通好。永历皇帝生母昭圣太后受洗,圣名玛利亚,孝刚皇后也受洗,圣名亚纳,最重要的是,皇太子朱慈煊也受洗,圣名当定。” “还有这等事?”徐太夫人对这件事闻所未闻,乍一听之下,脸上忍不住有些欣喜之色,“那后来如何?” “后来可惜了,永历父子为吴三桂所擒,被杀于昆明街头。如果永历陛下能恢复大明,那将来皇太子朱慈煊登基,就会是自古以来第一位信奉圣教的皇帝。” 徐太夫人显然是被许纬辰的话震惊了,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说,吴三桂杀了永历皇帝父子?” “吴三桂杀了永历皇帝父子”对现代人来说几乎是个历史常识,但同时代的徐太夫人却似乎并不知情。说来也难怪,永历皇帝登基之时,江南已经是清朝治下,普通百姓都未必知道永历皇帝的存在,遑论谁杀了他。 许纬辰见徐太夫人脸色有变,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夫人,在下所说千真万确,不知……” 徐太夫人看了许纬辰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缵曾在云南时,与吴三桂也算融洽,回家之后,与吴三桂还有些书信往来。吴三桂起事,我母子以为他一心恢复大明江山,想不到他是这样一个无君无父之人。” 听徐太夫人这么一说,许纬辰也有些意外。之前自己只知道许氏母子专心资助传教士宣教,不问政事,现在才知道他们也都是暗怀恢复之心,心中不由地一喜,说道:“太夫人不必介怀。如今我们拥立崇祯皇帝亲子永王朱慈炤登基,恢复大明江山指日可待,收拾吴三桂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徐太夫人听到这里,宽慰地点了点头,用一种期待地目光看着许纬辰,说道:“如今清人和吴三桂各据半壁江山,拥兵百万,当今皇帝真能光复大明江山吗?” “太夫人,一定可以的。神所命定的,人不能改变。”许纬辰坐直了身体,信心满满地答道。 第九十章 我大明,亡了…… 许纬辰离开杭州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常镇业的肩上,每天只得坐在总督衙门里,处理繁冗枯燥的公务。按照明朝的制度,地方官员和六部的奏章,由内阁商议之后票拟,然后交司礼监批红。只是现在是草创时期,既无内阁也无司礼监,军机处代表皇帝和郑经直接处理一切事务,所以给六部定的制度是六部官员自己在奏章上附一份处理意见,军机处批准之后直接交通政司转发执行。 不过,大事还得自己亲自动手。派去向耿精忠宣旨的礼部官员回来了,常镇业连忙召集几位侍郎和通政司,又请来毛渊明一起听取汇报。耿精忠的反应一如大家事前的预料,对朱慈炤登基这件事不予承认,不接受大明朝廷册封的齐王、平北大将军头衔,不过也没有表示出恶意,款待了使节,写了封信让他回来复命。信里说,耿、郑两家各自起兵反清,都奉大明正朔,本心一致,只是现如今吴三桂也拥立“朱三太子”,京师也有人自称“朱三太子”起事,真假难辨。倒不如各自用兵,将来谁能逐走清虏,再论真假。信里还抱怨说,既然郑军已经占据了杭州一带,为什么不派兵夹击李之芳,共同抗清。 “这耿精忠的言下之意,就是不承认定永陛下为真,打算将来谁得了天下谁说了算。”杨英有些忿忿地说道,“此人的狼子野心,真是难以掩藏。” “耿精忠这个人,最擅长首鼠两端,反复无常。我看他的意思,更像是不想得罪吴三桂。明知延平郡王奉的是大明正朔,他却惦记着吴三桂立的那个’朱三太子’,想在两家之间左右逢源。”柯平曾经被郑经派遣出使耿精忠,和耿精忠有几面之缘,对他的了解更深入一些。 毛渊明点头称是,肯定了两位的发言,又说道:“耿精忠的意思,是要我们出兵南下夹击李之芳,大家觉得如何?” “理他作甚?”杨贤也有些愤怒地说道,“我们占据浙北三府,全是将士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没有受他耿精忠一丝恩惠。现在他自己战李之芳不下,就想叫我们去为他火中取栗?做梦!” “是啊,当时可是他耿精忠自己派刘煜来说,两家各打各的,互不侵犯。如今却有脸说我们不施以援手。可笑至极啊。”柯平也有些忿忿不平。 “嗯,那我们就不予理会,先看看苏州前线的战况再说。”毛渊明见大家意见统一,便作了总结。 “对了,杨工部,驻防城里的建设情况如何?”常镇业这些天忙得昏天黑地,都没顾得上去驻防城看看。 杨贤看上去胸有成竹,从容说道:“常委员,驻防城的工程进度如常,延平郡王府的长史司和仪卫司都已经落成了,商业区也已经完成了六、七成,剩余部分和住宅区,最迟中秋节之前就能全部完成。” “好啊,这么一来,银子就能回笼,前线的军需也就有了。”常镇业现在身兼政令室和后勤室二职,还兼管着储备银行,基本上处于“想钱想疯了”的状态。 “说到银子……”杨英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有件事想请诸位大人委员帮着参详。” “杨户部请尽管说。”毛渊明见杨英有些吞吞吐吐,心里怕是有什么不好办的事情。 “去年征收秋粮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士绅说朝廷有制度,应该对有功名的人免税免役,今年虽还未到夏税征收之时,又有几个举人上书要求免税。去年时大军初到,这些人慑于军威,不敢出声反对,今年就堂而皇之地上书,还说要到驻防城面圣……” “免税?”常镇业和毛渊明相互看了一眼,各自都摇了摇头。 “杨户部,依你之见,这税该不该免?”毛渊明知道杨英既然提出来了,心里应该是有方略的。 杨英摇了摇头,用一种非常失望的语气说道:“如今大敌当前,大军每日消耗甚多,夏秋两季的钱粮,就算足额征收,也不敷使用,何况减免。” “是啊,这些举人实在是有些不识大体,这种时候还要求免税。”柯平也附和道,“还面圣,凭他们就能面圣吗?” 毛渊明知道郑经班底的大臣们应该都会反对免税,因为这些人当中基本上没有科举出身之人,少数几个有功名的,土地产业也都在东宁,就算免了税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于是看了看通政使林时对,问道:“林通政,你觉得呢?” 林时对是浙东人,在这件事情上算是利益攸关的,沉吟了一下,答道:“几位侍郎说得不错,这些举人确实有些不识大体,不谙大局。林某以为,不如明发一道上谕,申明翦灭清虏之前,士绅需一体纳粮当差。” 毛渊明轻轻点了点头,却又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几位大人的意思,我都知道了,容我和王爷商议之后,再作决定吧。” 等送走了杨英等人,常镇业便问毛渊明:“刚才林时对的意见,有什么不妥吗?” “是啊。你看,郑经的原班大臣们都反对免税,因为他们没有利益纠葛。” “那林时对不也主张士绅需一体纳粮当差吗?” “他的话里挖了坑啊。”毛渊明微微一笑,“林时对作为一个坚决的反清复明人士,眼下还算是有节操的,是愿意让士绅们纳税抗清的。不过他说’翦灭清虏之前’,就是为了日后恢复科举士绅的特权留下活口。” “这倒也是。”常镇业点了点头,“相比大明,这些人更忠于自己的利益,只不过有清朝衬托,眼下大明和他们的利益捆绑得比较紧密罢了。” “对了,前明给士绅免税免役特权的具体情况,你记得吗?” “这个我记得。明万历年间的《优免则例》规定,秀才以上到一品官之间可以免杂役,每户从二丁到三十丁不等。免税方面,秀才和举人可以免四十亩,官员从九品到一品依次递增,最低的九品官能免二百亩,到一品官则可以免一千亩。” 毛渊明眉头一皱,说道:“这么说的话,免的也不是很多啊。就算全国有五千官员,每人都免一千亩,那也就是五百万亩。我记得大明应税土地的基数是七亿多亩,五百万听上去好像不是很多啊。” “表面上是这样,但规则是规则,实操是实操。”常镇业摇着头笑道,“对于官员来说,多少亩的限制是形同虚设的,因为地方官根本不会去检查另一个官员到底有多少地,实际上就是全免的。很多官员和士绅的亲戚,甚至没有亲戚关系的乡邻也会把土地寄在他们名下,寻求免税。” “……”毛渊明无语地挠了挠头,“那就没有办法制约了吗?” “没办法。其实大明朝廷也一直想着制约,但是没有执行力,就制约不起来。”常镇业继续解释道,“正德、嘉靖、万历年间,大明朝廷先后四次颁布《优免则例》,目的是限制士绅优免范围,但结果却是越改越大。” “为什么?” “因为你不管条例怎么改,基层总是执行不了,而基层执行不了的结果就是实际优免的范围继续扩大,到下一次修改《优免则例》的时候,朝廷只能承认既成事实,把原先不合法的部分改为合法。” “那要是这样的话,优免的部分岂不是越来越多?”毛渊明的眉头越皱越紧。 “是啊,所以后来张居正要改革,但改革的成效也不大,结果就是大明的税基土地数量不断下降。” “那你觉得,我们要是下狠手改了会怎么样?”毛渊明有些忿忿地说道。 常镇业呵呵一笑,答道:“有人试过啊。崇祯三年开始,取消了秀才的优免,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我大明,亡了……” 第九十一章 四万两报效朝廷 许纬辰花了几天时间,和蒋淦、欧加略一起,先是拜访了柏应理,又前往上海县城拜访刘迪我和金百炼,于途中路过徐家汇时,还拜祭了徐光启的墓。 刘迪我和柏应理同年来华,在各地传教的日子马上就要满二十年了,金百炼来华稍晚,现在正担任刘迪我的助手。刘迪我担任过耶稣会中国副省区会长,这个称谓很容易引起误会,以为他担任的是“副会长”,上面还有个“会长”,许纬辰也没有幸免。经过刘迪我自己解释,早年间日本和中国是耶稣会的同一个省级教区,称为“日本-中国省”,后来将“中国”分了出来,成立了副省级教区,称为“中国副省区”,刘迪我就是第一任中国副省区会长。眼下的中国副省区会长是意大利人陆安德,目前常驻广州,偶尔也会来江南一带巡视。 欧加略一心惦记着的是传教事业,所以非常积极地向几位传教士请教在江南一带传教的经验。许纬辰则努力告诉传教士们,如果大明取代大清,将为传教士们提供更好的条件。 柏应理和刘迪我虽然是入清之后才到达中国的,但从前辈传教士的口中,对明朝也有所了解,在他们眼里,汉人显然比鞑靼人更容易亲近,向士大夫们传教也比与满大人沟通方便许多。 刘迪我向许纬辰谈起,自己传教的范围基本上就是松江府一带,包括崇明岛,自己曾到崇明宣教,与知县王恭先、都司孔国元颇有交情,岛上现在还有一位叫徐启元的教徒署理事务,信众已经多达数百人。许纬辰一听,更有精神了,便告诉刘迪我,崇明岛是清军在长江口的防御据点,明军迟早是要攻取崇明的。既然刘迪我熟悉崇明岛的形势,那就有劳将崇明地形和清军布防画成图纸,供军机处参考。刘迪我自然是一口答应。 等回到松江府大营,正赶上午饭时间,蒋一正说起错过了朱慈炤的登基大典,觉得有些遗憾。许纬辰便宽慰他说,等将来恢复了京师,肯定要在紫禁城里重新举办登基大典,到时候不要错过就行了。 吃完午饭,蒋一正去忙军务,许纬辰和姜承志、蒋淦就在知府衙门里喝茶闲聊几句,忽然卫兵报告说许缵曾求见,连忙起身到大门外,将许缵曾迎入客厅。 各自落座之后,许纬辰仔细看了看,许缵曾年将五旬,须发有些花白,脸上皱纹不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 许缵曾满脸笑容,欠身开口说道:“前几日家母蒙朝廷恩旨,得颁诰命恩赏,老朽未能及时前来谢恩,还请恕罪。这里有一道谢恩折,敢请许委员转呈皇上。” 许缵曾说着,从袖中抽出一份奏折,十分恭敬地递给许纬辰。 许纬辰连忙接了过来,说道:“老先生不必客气。太夫人年高德昭贞节彪炳,是当之无愧的。你的谢恩折,我必定替你送到皇上手中。请坐,请坐。” 许缵曾又重新坐定,缓缓说道:“听家母说,许委员想要看先外祖文定公的手稿,老朽已经派家仆前往几位舅舅家询问,若是有的,不日便可以寻几份来。” “哦?这倒是个好消息。文定公的着作影响巨大,若能找到,晚辈不光是要仔细拜读,还要追加刊印,颁布于天下。”许纬辰听到这个好消息,忍不住连连点头。 “还有一件事,老朽想要禀告朝廷。”许缵曾忽然显得有些拘谨,低声说道,“只是,有些难以启齿。” 姜承志见许缵曾这么说,以为他有什么难处需要施以援手,便笑着说道:“老先生尽管说,我们若是能办到,一定尽力。” 许缵曾摇了摇头,轻轻说道:“老朽之前在云南任职按察使,与那吴逆三桂也有些来往。回到家中之后,还曾互通书信。” “呵呵。此事太夫人已经说起过了。老先生不知道他吴三桂的底里,才会错付了。所谓不知者不罪,老先生不要介怀才是。” “不不不,不止于此。”许缵曾连连摆手,神色羞愧地说道,“老朽与那吴逆三桂互通书信的事情,被清廷知悉,清廷要以通逆的罪名降罪于我。” 这一说,倒是令许纬辰十分意外,便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许缵曾继续说下去。 “幸而有朝中其他大臣作保,准我以四万两白银报效,才能免于追究。”许缵曾说着说着也有些激动,不住地摇头,“我只得出售庄园田产,凑齐这笔数目。” “那后来呢?”姜承志听得也紧张了起来。 “如今是战乱之时,愿意大笔购买田产者也少,所以直到一个多月前才凑齐了四万两。所幸当时朝廷大军压境,清人未及向我索要,因此这四万两还在老朽家中。” “呼……”许纬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这是好事啊,没有以产资敌,也算是又逃过一劫。” “是……”许缵曾低着头,犹豫了半天,又说道,“老朽这是惭愧啊……未能识穿吴逆三桂的狼子野心,又差点以产资敌,真不知如何面对皇恩浩荡啊……” 说着,许缵曾的眼泪流了下来。许纬辰和姜承志都不知道如何劝解,倒是蒋淦十分豪气地说道:“老先生不用这么自责,人生在世,怎知道旦夕祸福,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 “是啊,这些事,都不是人力所能及的,老先生自责实无必要。”姜承志也连忙跟着说道。 许缵曾擦了擦眼泪,提高了声音说道:“老朽已与家母商议过了,愿将这四万两报效朝廷,充作军资。” “什么?”许纬辰听到这里,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毕竟四万两的数目实在太大,足够大军支度一个月的。 “许委员,家母几日前训示,若是朝廷大军不至,这四万两早已入了清人的囊中,不再是我所有。将这四万两报效朝廷,是上主遣我如此使用,不可有违啊。” “这样啊……”许纬辰和姜承志相互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先代表朝廷多谢老先生了。上主既然这样使用,必是保佑我大明重振山河。待交割清楚之后,我会请皇上再降恩旨嘉奖。”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几人坐着又说了几句闲话,忽然蒋一正从外面走了进来,边走便说道:“有个大好的消息,要跟你们……” 见有客人在,蒋一正立马收住了声音。 “啊,老朽来了多时,也该回去了。明天就会安排账房将银子送来。”许缵曾见蒋一正似乎有正事要与许纬辰等人说,便赶紧起身告辞。 “好。老先生回去,替我们问候太夫人。”许纬辰不知道蒋一正什么事,也就不留许缵曾久坐,“蒋淦啊,要不你送一送老先生?” “没问题。”蒋淦答应一声,陪着许缵曾向外走去。 “怎么样?有什么大好的消息?”姜承志等许缵曾走了,便问道。 “绍宽送来军报,纪尔他布已经率军向苏州退却,青浦县也开城投降了。” “为什么?清军后方的形势已经混乱到纪尔他布也待不住了吗?”许纬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绍宽和刘国轩都认为,很可能因为常州府等地的民众起事,导致军粮运输停滞,纪尔他布在前线无以为继,只能退兵。”蒋一正眉飞色舞地说道。 “那敢情好啊,整个松江府就被我们收入囊中了。” 蒋一正点了点头说道:“绍宽说了,他准备三天后就来松江府城,到时候大家能一起喝两杯。” “嗯,我们都有小半年没见到绍宽他们了,正好大家聚一聚。” 第九十二章 恩典如歌 五月的松江城,十天里总有八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水汽,衣服穿在身上,总有一种阴湿的感觉,因为正是梅子黄熟的季节,故而俗称黄梅天气。后世有好事者用洋玩意儿出对,上联曰“三星白兰地”,下联可以作无情对曰“五月黄梅天”。 项绍宽们留下何佑在青浦主持大局,集体回到了松江府,除了开会研究军务,还打算忙里偷闲放松放松,然而并无地方可以去游览,百无聊赖之际,被许纬辰“强迫”去参加了星期天上午的弥撒。 这一天时宪历是五月初三,格里高利历已经是5月28日,天上难得的没有下雨,不过湿气还是很重。松江城里和附近的教众大约有数百人,齐聚在教堂。教堂是哥特式十字形建筑,教众都在前排和两翼就座,众穿越者和郑克臧等人一起,就在后排坐着观摩——这个时代的天主教弥撒礼仪和梵二会议之后的现代天主教礼仪区别很大,因此无论是许纬辰还是蒋淦,都不敢贸贸然坐到前排,担心露怯。 管风琴的音乐声响起,弥撒正式开始,柏应理带着几名司铎走上祭坛,开始行礼。教众随着弥撒的进程,或坐或站或跪,口中不断地念诵经文,或者按照程序应答柏应理的问话。 大多数穿越者和武将们其实对弥撒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来看个热闹。唯独郑克臧好像兴致勃勃,不停地问许纬辰天主教和这座教堂的掌故。 许纬辰便告诉郑克臧,天主教出自泰西欧罗巴,已经有一千六百多年历史了,在意大利教皇城有教皇代代相传,如今的教皇叫作克勉十世。松江这座教堂叫作耶稣圣心堂,十七年前由徐太夫人出资修建,最初由意大利传教士潘国光神父主理,现在是眼前这位比利时传教士柏应理神父主理。 郑克臧又问,入天主教有什么要求。 许纬辰觉得很奇怪,轻声反问道:“国姓爷和国姓爷的父亲郑公芝龙都是圣教的信徒,董太妃从来没有对你说起过吗?” “没有啊。”郑克臧扭着头想了半天,“好像从来没有人跟我提起这件事。” 许纬辰想了想,或许是因为董太妃不喜欢郑克臧,从来不对他说起以前的事,又或者郑经讨厌传教士,因此禁止其他人对郑克臧提起。既然如此,也就不再和郑克臧细说。 弥撒的过程大约一个小时,待教众们排队领了圣餐,就差不多结束了。柏应理待教众们重新坐定,忽然大声说道:“许弟兄,你远道而来,不如即兴给大家作一首诗,称颂一下上主?” 许纬辰听了大惊失色。在论坛混上的穿越者,古典文学和史学的底子都是有一些的,但是想写好一首古体诗,那非得毛渊明、林樱这样有专门研究的人才行,尤其是即兴作诗,自己哪来这个本事? 不过稍一定神,许纬辰已经有了主意,站起来缓步走到祭坛前方,笑着对柏应理说道:“神父,若要我作诗,实在有些勉为其难了。不如我来唱一首圣歌,也算是歌颂上主了。” “喔,好,好!”柏应理颇为惊讶,“上主必定悦纳。” 许纬辰于是从琴师手里要了一张谱纸,掏出笔来,在五线谱上刷刷刷写了四个乐句,递给琴师,吩咐道:“就这四句,加个前奏,反复三遍就行了。” 琴师是个汉人,三十多岁年纪,接过谱纸仔细看了看,十分惊讶地望了许纬辰一眼,飞快地走回管风琴的座椅上,开始演奏。 许纬辰清了清嗓子,跟着乐曲唱了起来: “耶稣是我亲爱朋友,背负我罪担我忧, 何等权利能将万事,带到主恩座前求! 多少平安屡屡错失,多少痛苦白白受, 皆因我们未将万事,带到主恩座前求。 有否烦恼压着心头?有否遇试炼引诱? 我们切莫灰心失望,仍到主恩座前求! 何处得此忠心朋友,分担一切苦与忧, 我们弱点主都知透,放心到主座前求。 劳苦多愁软弱不堪,挂虑重担压肩头, 主是你我避难处所,快到主恩座前求! 你若遭遇友叛亲离,来到主恩座前求, 在主怀中必蒙护佑,与主同在永无忧。” 许纬辰的嗓音并不清亮,低沉中带着一些毛糙,但歌曲却深深地吸引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几百人的教堂里鸦雀无声,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倾听。 等许纬辰一曲唱完,柏应理连忙走了过来,问道:“许弟兄,这首圣歌叫作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是哪一国作曲家所作?能不能写下来,待我教大家学唱?” 许纬辰心想,这是十九世纪的人写的歌,现在当然是没人听说过,也很难跟柏应理具体解释,便简略地答道:“这首歌叫作《耶稣恩友》,我是十分喜欢的,若柏神父想要,我回去认真写一份,给柏神父送过来。” 接下来的几天,军机处继续开会研究接下去的战略。潘兴和蒋一正都认为,清军后院起火,正是进兵的时机,现在傅喇塔在镇江、常州一带忙于扑灭民众起事,苏州的纪尔他布孤立无援,若是进军苏州,则江南又一大郡唾手可得。 杨捷则进言,自己对崇明岛的情况比较熟悉,可以随军前去攻打崇明。崇明一旦攻克,相当于封锁了长江口,清军的来往调度必定大受影响。 刘国轩也认为,苏州固然繁华富庶令人垂涎,但从军事的角度说,崇明才是兵家必争之地,应该优先攻取。清军水师虽然不是明军的对手,但松江太仓一带海岸线绵长,保不齐姚自强会率兵从哪个地方偷偷登陆,威胁松江府各县。 只是,攻取崇明颇有些难度。永历十三年,郑成功就曾率大军进攻崇明,一度用大炮轰开城墙,但清军顽强坚守,导致郑军伤亡惨重,最后被迫撤军。此战之后,清军进一步加强了崇明的守备,不但兵力增至近万名,而且岸边防御工事也累次加筑,比十六年前更是固若金汤。 商议了几天,还没定下最后的方案,众人围着地图反复参详,总觉得还不是万全之策。 正在议论不休之时,许纬辰领着刘迪我神父走进了会议室。 “刘神父绘制了一份崇明布防图,特地亲自从上海送了过来。大家可以看看。”许纬辰一面请刘神父坐下,一面把布防图递给项绍宽。 项绍宽接了过来,看了一眼,说道:“谢谢刘神父。之前杨捷将军也说了些布防方面的事。敌军的情形,我们差不多掌握了,只是岛上的防备确实严密,暂时还没想到破解之法。” “是啊,清军在县城附近的港口修筑了大量炮台,即使我们能够全歼清军的水师,也很难攻取滩头阵地。”蒋一正指着地图上的工事说道。 “那不能避开港口,找无人防守的地方登陆吗?就像我们在定海登陆那样。”许纬辰问道。 “殊为不易。”刘国轩摇着头答道,“崇明岛周围都是沙洲滩涂,更兼如今是黄梅天气,阴雨连绵道路泥泞,舟船登陆之后,火炮无法运输。若是以步兵与清军对战,莫说敌军数量众多,就算清军只是据城固守,我们也无可奈何。” “所以,现在要想的办法,就是如何能够顺利登陆并且把火炮运上去用于攻城。”项绍宽说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轻轻摇了摇头。 “各位将军,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是不是可行。”刘迪我忽然站了起来,朝着大家说道。 第九十三章 奉献给上主 “刘神父,你有办法?”莫说军机处的其他人,就是许纬辰也感到惊讶。 “我与柏应理神父先后都上去过崇明岛宣教,不但熟悉地形,还和那里的民众相熟。”刘迪我一边踱步一边说道,“崇明有一条沟通南北的小运河,运河西岸有一袁姓大家族定居,称为袁家庄。之前柏应理神父得徐太夫人赠款,在袁氏家族的地面上,建了一所小教堂,小教堂周围方圆四、五里内,有不少袁氏族人受洗入教。” “然后呢?” “我与柏应理神父可以分头行事。我去崇明县城见知县王恭先,策反他投明。柏神父去袁氏家族那里,鼓动他们的族人用商船将军队和武器悄悄运上岸。从袁氏的村庄到县城之间,是有官道的,大军就可奇袭县城。” 刘迪我说完,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静了很多秒之后,许纬辰才说道:“刘神父,这太危险了。” 项绍宽也摇了摇头:“你们不是军人,不可为了我们如此冒险。” “不必害怕,上主与我们同在。”刘迪我十分坚毅地望着大家,神情写满了希望大家同意的愿望。 许纬辰没有再说话,只是摇头。刘迪我已经六十二岁了,满头白发,牙齿也掉了一些,脸上布满了皱纹。要这样一位已届暮年的老人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刘神父,不如你先去休息,我们再商议一下。”项绍宽说道,“即使有内应,方案到底可不可行,我们还要研究了才能知道。” “是啊,不如我陪你先去见见太夫人。”许纬辰说着,便扶着刘迪我向外走去。 “大家觉得这个办法怎样?”等刘迪我出了会议室,项绍宽便问在场的其他人。 “办法显然是好办法,就是对这两位神父来说太危险了。”潘兴想也没想就答道,基本上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意见。 “若要如此,须先以战舰歼灭清军水师,免得清军四处增援。然后佯攻港口,令清人以为我军即将抢滩登陆,同时将火炮士兵运上岛去,趁夜到达县城之下,待天亮之后出其不意,一举攻下县城。” 刘国轩一番话说完,在场的人无不钦佩。大家还在纠结要不要做,刘国轩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大致理出了一个作战方案来。 项绍宽看了看刘国轩,心里有些感慨。刘国轩和穿越者们不一样,他的目标比较单一,就是打胜仗,为王爷或者皇帝打天下,搏自身的富贵,两位传教士对刘国轩来说是不太重要的外人,既然人家自己都提出来了,那就利用一下他们的关系。但在穿越者眼里,这两位传教士本非大明之人,并无必要为了大明牺牲生命,即使他们自己提出,也不见得应该接受。 前思后想,项绍宽暂时先同意了刘国轩的方案,请他和蒋一正一起研究具体部署,准备行动。然后单独找许纬辰,商议要不要执行刘迪我方案。 许纬辰陪着刘迪我去见徐太夫人,同时也见了许缵曾。刘迪我又说起自己的计划,太夫人和许缵曾都表示赞成,许缵曾还自告奋勇,和刘迪我一起去见王恭先。 许纬辰见本来只有两名神父,现在还要搭上一个许缵曾,内心更是不安,再次劝阻刘迪我不要去冒险。 刘迪我非常严肃地表示,自己年事已高,来日无多。经历了杨光先教案之后,深感满清朝廷不可倚靠,若是大明能够早日光复,对传教事业来说,那就是另一番新天新地。相比之下,自己的生命早已奉献给上主,又何足惜哉。 事已至此,许纬辰自然也不好再推辞。等回到住处,正好项绍宽来找,两人一核对情况,觉得这件事情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于是,军机处再次充分调动起来,整个行动定于十天后的五月十七。 行动开始前,由许缵曾陪同刘迪我神父、柏应理神父提前三天上岛。许缵曾是致仕在家的朝廷官员,刘迪我和柏应理是西洋传教士,且与岛上官员将佐关系不错,行动应该不会受到怀疑。上岛之后,许缵曾和刘迪我前往县城,策反知县王恭先和守备孔国元,柏应理直奔袁家庄,组织袁氏众人准备迎接明军。 五月十六日清早,蒋一正带领西班牙战舰和日本舰队驶出吴淞口,中午之前就能到达崇明港外,立刻展开攻势,尽力消灭清军水面上的有生力量。当天晚上并不回航,而是在港外抛锚下锭,既封锁清军的出路,又制造明军要全力攻打崇明港的假象,令清军收缩防守。 五月十七日,蒋一正继续猛攻崇明港,并且派之前投降的苏松水师左营都司王之珍上岸劝水师总兵姚自强投降,摆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进一步迷惑清军。 另外一边,在金百炼神父的引导下,明军使用小型的沙船和袁氏提供的商船,不断地将士兵和火炮运到袁家庄内。这一部分由项绍宽带队,部队包括倭兵镇伊达宗胜所部和日军岛津久治所部,外加五百名西班牙陆军,总数约八千人。杨捷随军担任项绍宽的参谋,郑克臧、许纬辰、姜承志、老吴和欧加略自然也要同行。 等到十八日子时过后,大军在袁氏族人的带领下,趁着月色向县城出发。岛上已经难得的连续三天没有下雨,官道并不泥泞,炮车推行因此毫无困难。 按照原计划,佛晓之前,大军应该抵达崇明县城的东门外,并且布好阵势,准备天一亮就发起进攻。 不料,清军的布置相当警觉,而且月色姣好对明军行军固然有利,但清军也同样更容易发现明军。大军行进到离城还有七、八里远处,清军的巡逻队就发现了明军,马上发射号炮通知城里。项绍宽见行踪败露,当机立断停止前进,就在一条小河的桥梁边上,沿岸搭建工事,准备迎击清军。 清晨5点多,东方渐渐发白,城内的清军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开始向明军进发。清军的准备看上去还是非常充分,楯车在前,被甲的重步兵在中间,后面跟着火器队和弓箭手,好在崇明岛的地形不适合骑兵驰骋,因此清军并无骑兵包抄。 清军在离明军约一百丈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调整阵型,架设火炮。项绍宽见机不可失,立刻下令开炮。因为小型沙船和商船的承载能力有限,这次运到岛上的都是口径不大的仿制佛郎机炮和日式大筒,虽然射程足以击中清军,但威力有限,十发之内差不多只有一发能击碎楯车的木板。 清军顶住明军的攻势,架好了火炮开始反击,双方来回对射,炮声震耳欲聋,但各自都收效甚微。不过,清军火炮的口径和数量都胜过明军,对射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渐渐压制了明军的火力。好在明军及早构筑了工事,伤亡还是非常轻微。 姚自强见形势有利,下令重装步兵开始前进,火枪队随后跟上。清军的重装步兵不但周身被甲,而且还持有铁箍的厚木盾牌,火枪基本射不穿,火炮若不是准确命中,也无法造成杀伤。明军的西班牙火枪手采取三段击的战术,密集地向清军射击,但目测只有十几名清军士兵倒地,清军的整体队形不断地向前推进。 眼见清军已经逼近到二十丈远处,项绍宽下令让伊达宗胜的倭兵们向桥头集中,准备等清军一旦接近桥头,就开始肉搏战。 第九十四章 也算是个将才 对于肉搏战,项绍宽是非常没有把握的。日军的肉搏战斗力,在之前的几次战斗中,表现为肉眼可见的拉胯。但日军也有一点好,就是承受伤亡的能力比较强,不容易溃散。 等清军步兵攻到桥头,和伊达宗胜的手下开始激战,西班牙火枪手就无法再向这些人射击,因为双方的士兵挤在一起,很容易误伤自己人。清军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停止了炮轰和射击。双方的肉搏战成为了胜负的关键。 肉搏战一开始,清军就毫无悬念地占据了上风,清军步兵不但装甲完备,而且训练有素,相互之间的配合十分默契。伊达宗胜的倭兵们虽然也装备了从日本本土购买的日式胴甲,但日式胴甲的强度明显不如清军铠甲。之前为了避免伊达宗胜猜忌,军机处基本不干预倭兵镇的训练,全都由伊达宗胜父子自行安排,从后来的战场表现来看,伊达宗胜父子的练兵水平也相当有限。 双方激战了约半小时,倭兵伤亡明显多过清军,而且因为战斗在桥头和桥面上进行,不少倭兵被打落水中,虽然大都被救起,但败势已显。 杨捷见形势如此,建议项绍宽让倭兵先抵挡一阵,争取时间组织火炮和火枪兵撤退,避免更大的损失。项绍宽还没有回答,郑克臧已经跳了起来拒绝了这个建议,并且告诉杨捷,如果其他部队一撤,倭兵就会斗志尽失,迅速崩溃。为今之计,只有坚持战斗,一步不退。项绍宽听郑克臧这么说,非常满意地夸奖他很有进步。 岛津久治见伊达宗胜父子岌岌可危,立刻要求上去增援。项绍宽知道日本人救护同胞心切,也不阻止。 岛津久治的日军加入了战斗,局势看上去稍微好转一些。萨摩兵的战斗力比浪人和农民为主的倭兵要强一些,甚至用一个冲锋重新把清军顶回了桥对岸。清军当然也毫不示弱,重新整理了阵型,又一步步地推进了过来。 “轰,轰!” 远处传来了巨大的炮声,应该是江面上的蒋一正舰队再次开始向港口进攻。按照原定的计划,蒋一正必须不断进攻港口,造成清军腹背受敌的情势。 “轰,轰!” 炮声不断地传来,想必是港口的战斗愈发激烈了。 项绍宽站在了一辆大车上,用望远镜观察敌军的动向,忽然发现清军的后方从县城方向,又有一队人马前来增援,数量大约有上千人。 “不太妙啊,敌人越来越多,奇袭的效果根本就没有了。”项绍宽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就和他们继续打下去,我就不信打不过。”郑克臧年少气盛,有一种绝不服输的劲头。 项绍宽继续端着望远镜观察,忽然嘟嘟囔囔地说道:“嗯?奇怪……” “绍宽,什么情况啊?”姜承志在一边问道。 “不知道,敌军居然开始撤退了!” “为什么,师父?”郑克臧大声地问道,“难道清军县城里出事了?” 郑克臧这个分析就很有逻辑了,项绍宽对这个徒弟进来的进步感到非常欣慰,不过还是摇头说道:“若是县城有事,只要派人来通知就行了,为什么增援了上千人之后,却马上就撤退了呢?” 这下题目就显得有些难了,郑克臧一下子也答不上来。 “有没有可能是这样一种情况:清军这上千人的增援队伍,本来是姚自强安排留在城里驻守的,现在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前来增援,姚自强意识到县城出了问题,才赶紧撤退?”姜承志按照《三国演义》里的套路,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势。 “嗯,你说的还真是有可能。”项绍宽一边说着,一边依旧端着望远镜观察,看到清军的火器部队确实在撤退,“要是真像你说的,那就是刘神父那里的工作起作用了。” 不管真实原因是什么,既然清军开始撤退,项绍宽立马下令开始进攻。 姚自强带兵的能力看上去还是不错的,让火器部队先撤,弓箭手用密集的抛射阻止明军前进,步兵保持队形缓缓后退。 岛津久治非常恼火,因为被对方的箭雨压制,无法追击,只能下令两翼的大筒向清军射击。西班牙火枪兵的队长恩里克也命令手下恢复轮射。可惜,清军步兵的防护依旧出色,基本上全身而退。 “也算是个将才。”项绍宽看着清军撤退,轻轻说了一句。 “师父,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善败者不乱’?” 项绍宽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下令开始追击。 追击的目的不是赶上清军予以杀伤,实际上真的追上了也打不死几个清军。但现在必须跟着到崇明城下,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果然如姜承志所猜想,崇明城大门紧闭,城头上的旗帜也全不见踪影。城头上有人朝下大喊,意思是知县已经举城反清投明。 姚自强无可奈何,虽然手上有几千人马,还有火炮,但要在背后有大量明军逼近的情况下反夺县城,那是难于登天的。稍事犹豫之后,便带着人马向北撤退。 项绍宽率军一路跟随,眼看着清军向北逃去,便问老吴,清军会逃去哪里。 老吴想了想答道:“崇明北面就是海门县,现在应该属于南通州,两边仅隔着长江北航道。北航道宽度不过数百米,清军想必是要渡江到北岸。” “若是这样,我们继续追击。”项绍宽立即下令,“清军若是渡江,势必要在岸边耽搁一段时间,我们追上去让他们无法登船。” “那把倭兵镇分给我,进城和刘神父他们会合吧。”许纬辰担心刘迪我和许缵曾的安危,很想立刻进城。 “好。”项绍宽觉得倭兵镇之前经历激战,伤亡不小,进城休整也好,“其他人继续追击清军!” 见清军撤退,城门很快就打开了,许缵曾和一名军官打扮的人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许纬辰连忙迎了上去,问许缵曾情况如何。 许缵曾神色焦急地说,先别管怎么回事了,赶快进城去见刘神父,再晚一些怕是见不到了。 许纬辰听到许缵曾这么说,心中着实一惊,赶紧连说带比划让伊达宗胜父子带队进城休整,自己跟着许缵曾往县衙而来。 一路上,许缵曾把来龙去脉说了说:本来事情还算顺利,自己和刘神父到了县衙,拜会了知县王恭先,王知县在自己和刘神父的劝说下,决定起事反清。之后又请来城守都司孔国元,就是眼前这位军官,孔国元已经受洗入教,因此也同意响应。几人定下计划,伺机擒杀姚自强起事,不料明军昨晚的行动被清军察觉,于是几人临时改变计划,由孔国元派一个心腹,跟随姚自强进攻明军,然后中途悄悄脱队,回城之后诈称姚自强要求留守的游击鲍邦俊增援,等鲍邦俊带兵离开之后,孔国元便带着手下起事,占领各门,王恭先和刘迪我则在城里安抚百姓,招降少数留守的清军。 “调兵需要印信,没有印信的话,鲍邦俊怎么会中计的呢?”许纬辰问道。 孔国元接口答道:“规矩本来是这样的,但现在明军两面进攻,情势危急,若有贻误担待不起。小弟我与那鲍邦俊私交不错,劝他只管去增援,城里有我把守,他便深信不疑,带兵出城了。” “原来如此。那刘神父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神父招抚城内的散兵游勇,被一个士兵开枪击中,虽然已经包扎医治,但恐怕……”许缵曾说得十分悲痛,“许委员还是快点去见他吧。” 第九十五章 回归天国 刘迪我躺在县衙客房的床上,脸色已经非常灰暗。王恭先指挥着仆役们进进出出,不断地换热水给刘迪我擦拭伤口。 许缵曾、柏应理和许纬辰急匆匆赶到,看到刘迪我的状态,也顾不得和王恭先打招呼,直接都蹲到了床前。 “刘神父,你……还好吧……”许纬辰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刘迪我非常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气若游丝地说道:“很好啊……马上要……回……天国……” 许纬辰默然无语,柏应理连忙问道:“Jacques,我为你傅油吧。” “好……” 王恭先见状,急着对仆役喊道:“快,快去厨房,挑最好的菜籽油盛一碗来!” 仆役心急慌忙地冲了出去,一转眼的工夫就端着一碗菜籽油跑了进来。 柏应理接过油碗,用手指蘸了油,在刘迪我的额头上划了一个十字,嘴里念道:“per istam sanctam unctionem, indulgeat tibi dominus quidquid deliquisti, Amen.(借此神圣傅油,愿天主赦免你所有的罪。亚孟。)” “亚孟。”刘迪我非常艰难地答了一句,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又说道,“柏神父……以后……牧养……交给你……” 柏应理连忙把油碗递给旁边的王恭先,紧紧握住刘迪我的手说道:“你放心,我一定。” “许委员……你……说过……大明……会……”刘迪我越来越不能成句。 许纬辰蹲在床边,用力点着头说道:“是的,大明一定会善待传教士,我说到做到。” 刘迪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许缵曾说道:“谢谢……太……夫人……上主……赐福……于……她……” “刘神父,家母……”许缵曾想要说句安慰的话,却来不及了,刘迪我的眼睛缓缓闭上,再没有了气息。 “刘神父,刘神父!”许纬辰晃了晃刘迪我的胳膊,并没有回应。 柏应理看到如此情形,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努力站直了身子,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低声颂祷:“Jacques Le Faure,生于法兰西,远涉大洋来华,传播圣教十九年有余,今回归天国,愿上主赦免他的罪,安慰他的灵魂。亚孟。” 许纬辰也站起身来,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又按照现代人的习惯,朝着刘迪我的遗体鞠了三个躬。 屋里的其余人,无不哭成一片。 等众人的哭声止住了一些,许纬辰便问柏应理,刘神父的丧礼应当如何安排。柏应理强忍着悲痛说道:“我看,就在城内教堂开丧一日,让徐启元去通知教众,前来瞻仰。明日就送遗体回上海,再开放吊丧三日,就下葬了。如今是梅雨天气,不能拖延太久。” “只是,如今虽然占据了县城,港口尚有游击黄甲率领的大量清军,县城恐怕不便让人自由出入。”王恭先之前看大家情绪悲沧,没有说话,现在说道刘迪我的丧事,才提醒大家,仗还没打完呢。 “不如由我带些兵去港口,劝黄甲早些投降。”孔国元说道,“他若是不愿意,我便从背后攻打港口,他腹背受敌,定然难以支撑。” 许纬辰听孔国元这么说,心里自然是满意,说道:“二位大人起义反正,对朝廷大大的有功,若是孔将军愿意去说降港口清军,那是再好不过了。”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带兵出发。”孔国元说着拱了拱手,闪身出去。 孔国元走后,大家才意识到忙了一上午,都有些饥饿了。王恭先连忙吩咐厨房炒了几个菜,下了几碗面,大家换到县衙的偏厅坐下吃饭。 许纬辰一边吃,一边夸奖王恭先心怀正义,反正投诚,令人敬佩。王恭先便说起,自己的座师刘正宗、卫周祚都是前明进士,既事明又事清,都成就了一番事业。读书人应该以天道为己任,事天主,事百姓万民,不应该以一家一姓效忠对象。 许纬辰听完王恭先的高论,频频点头。虽然这说法不算完全合自己的意,但一个古人有如此境界,倒也殊为难得。 午饭过后,孔国元派人传来消息,驻守港口炮台的苏松水师中营游击黄甲知道县城反正之后,便放弃抵抗投降。明军的战舰正在陆陆续续靠岸。 如此好消息,总算冲淡了些许刘迪我去世的悲伤,许纬辰请许缵曾和王恭先在城里主持大局,自己前往港口迎接蒋一正。 项绍宽带着大军一路追击姚自强。岛上道路狭窄泥泞,追逃双方行进都不快。到下午申正时分,项绍宽才在江岸边追上了姚自强。 崇明北侧的港口规模很小,岸边只有二十多艘小船,姚自强的几千人马要渡过江去,即使丢弃全部火炮装备,也要五六个来回才行。因此,姚自强下令就地摆成阵势,准备一边迎击明军,一边分批渡河。 项绍宽让明军在离开清军阵势二百丈远处停下,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清军,心里自然明白姚自强是什么打算,便派人过去告诉姚自强,请他到阵前答话。 姚自强非常诧异,不知道项绍宽有何计谋,不过凭着一股血性,独自一人来到两军之间的空地上。 项绍宽也是单人独行,和姚自强会面。项绍宽告诉姚自强,自己对姚自强的布防能力、警觉性以及战场指挥非常佩服。 姚自强是个皮肤黝黑的关外汉子,似乎不甚耐烦项绍宽的客套,冷冷地说道:“你待要怎样,直接说了便是。” “好。”项绍宽点了点头,“你摆成这个阵势,想必是岸边的船只不够一次过江的,所以你想边打边撤,分批渡江。” “是又怎么样?怕了你不成?”姚自强依旧冷冷地看着项绍宽。 项绍宽没有生气,反而是微微一笑,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等你人马大半过江之后,剩下的少半人马就打不过我了,谁肯为你留下来送死呢?” 这话显然说到了姚自强的痛处,姚自强狠狠地“哼”了一声,说道:“不用你管。我带的兵没有怕死的。” “我敬你是条汉子,你手下这些兵也训练有素,死了可惜。”项绍宽摇摇头说道,“你若真的有胆色,我和你谈一笔交易如何?” “谈什么?” “你把火炮和辎重全部留下,我让你的人全部渡江。” “你!”姚自强伸手一指项绍宽,本想破口大骂,马上又意识到,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伸直的手又慢慢放了下来,眯着眼睛看着项绍宽说道,“我凭什么信你?” 项绍宽盯着姚自强的脸,沉稳地说道:“大丈夫言出为信。再有,你的家属尚在城中,我已派人去取来,送还给你。” “……”姚自强又想了想,说道,“你怎么保证半途之中不偷袭我?” “你先把火炮和辎重交出来,我就把大部分兵都撤走,只留下少数人监视,到你们全部上船为止。” 姚自强看着项绍宽,犹豫了一下。 “你别多想了,再不走,太阳落山之前你撤不完了。” “好!”姚自强狠狠地下了决心,“你要是敢骗我,我杀你全家!” 说完,姚自强扭头回到清军的阵地之中,让手下将火炮和车辆辎重推到了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同时命令轻装部队先行登船撤退,重装步兵依旧摆成阵势,严阵以待。 项绍宽当然言出必行,派人搬了清军的火炮和辎重走,然后留下西班牙火枪队和几门火炮压阵,大军徐徐向崇明县城方向撤退。 夕阳西下,清军最后一批人登船,向着北边的通州驶去。项绍宽下令将码头上的建筑一把火烧了,又向水里推下去若干大石,让这个码头暂时废弃,免得清军反过来偷袭。 郑克臧有些不理解,问项绍宽为何要这么做。项绍宽便为他解释说,姚自强的这批清军战斗力比较强,被堵在港口难免作困兽之斗,会造成我方的伤亡,不如让他们走,我方也白得一批火炮。区区几千人逃走,也不会影响之后的战局。总之,打仗要从大处着眼。 第九十六章 军校短训 第二天,刘迪我的灵柩在众人的簇拥下,登船启程回上海。 许纬辰、姜承志与柏应理、许缵曾扶柩同行,王恭先、黄甲、孔国元等人按照许纬辰的安排,先回上海参加刘迪我的纪念弥撒,然后去杭州面圣。项绍宽暂时留在崇明主持大局,整编投降的清军,清剿岛上零星的残余敌人。 三天丧礼过后,刘迪我的棺椁就在徐家汇教堂附近下葬,与文定公徐光启毗邻。 许纬辰和陆希星、洪诚丘商议,趁着战事的间歇,一起回一次杭州,凑齐了人好商议一些大事。于是,几人辞别了徐太夫人,与一众官员一起,带着四万两银子回杭州。 到了杭州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觐见皇帝朱慈炤。一共四个人,分了三个批次引见。 第一个是许缵曾。这一次巧取崇明岛颇为有功,又报效了四万两白银,当然要别有恩典。朱慈炤赐座赐茶,好言安抚。毛渊明当着朱慈炤的面,开读和许纬辰一起拟好的诏书,诏封许缵曾为通议大夫、詹事府詹事加南京兵部侍郎衔。 给许缵曾这样一个官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来四万两银子数额巨大,假如旁人直接买官,出价四万朝廷还接不起,因为按照清朝方面的市价,可以买的最大的官是四品道台,也不过是一万六千两,四万两买两个还有找。二来,许缵曾毕竟初来乍到,若是给他什么实职,排在了东宁众官员之前,怕有人有意见,詹事府是东宫名下的机构,朱和尭年纪尚幼,而且还没有被册封为太子,因此整个詹事府尚无一名官员,也无事可办,是纯粹的虚职。所以,詹事府詹事加南京兵部侍郎衔是三品官里的顶流,却又不影响到其他人。 许缵曾谢了恩,又陈奏刘迪我、柏应理有功,求皇帝下诏褒奖。朱慈炤就按照毛渊明事先嘱咐的,说过两天就会有恩旨。 第二个被引见的是王恭先。王恭先是顺治十六年的二甲进士,这次也是立了大功,朱慈炤同样赐座赐茶,温言嘉奖,宣诏晋升为宁波府同知,即日赴任。 第三批就是黄甲和孔国元,这两位武将就不怎么适合坐下喝茶聊天了,因此让他们站着答话。当然这两位也不怎么在乎,只是关心自己的功劳和仕途。毛渊明也就不等朱慈炤说什么,直接开读诏书,黄甲和孔国元献降有功,赏军校短训。 黄甲和孔国元都听不明白,什么叫“赏军校短训”。许纬辰自然是让他们先叩头谢恩。 郑经登陆之后,军机处就安排邹树人和韩鹏在杭州城绿营兵营办理军校,挑选流民中的单身强壮男子,训练之后送去前线当兵。离开崇明之前,项绍宽嘱咐许纬辰,这一次趁着要封赏两名武将的机会,设立“赏军校短训”这个名目,用来树立军校的形象和威信。 因此退出来之后,许纬辰就给黄甲和孔国元详尽的解释道,所谓军校,就是将士转升官职之所,如同科举出身之人要进过翰林院才能当大官一样。 “那什么叫’短训’?”孔国元问道。 “入军校训练,自然会有长短之分。你们两位本身是游击、都司,只需半个月的短训,肄业之后就能高升了。” 在黄甲和孔国元听来,这个“短训”仍然是多此一举,武将升官不是兵部一纸公文就能办到的吗?但既然许纬辰承诺了半个月之后就能高升,也就不再争辩什么,由侍卫带着去邹树人那里报到。 忙完事情之后的第二天,毛渊明召集大家开会。 说起许缵曾报效的那四万两银子,大家都忍不住喜上眉梢。然而这笔钱怎么用,是个大问题。常镇业和文济世都希望拿这笔钱作为储备,发行宝钞,盘活一下经济,邹树人则希望再购买一些武器装甲,供应前线。 毛渊明若有所思,显然对钱的用途另有考虑,但又好像没什么把握,有些犹豫。 “有什么问题提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嘛。”洪诚丘看毛渊明为难的样子,直接问道。 毛渊明笑了笑答道:“嗯,我是想啊,能不能给朱慈炤造一个行宫。” “造行宫?” “嗯。这段时间你们不在,不了解情况。”毛渊明解释道,“朱慈炤住在石调声府里,住是没问题,但官员时不时回来朝见,就显得有些拥挤。葛世振的经筵隔日进讲,偶尔还会撞上皇后胡氏在院子里,显得非常尴尬。” “是啊,官员们去见皇帝,每次都从我们住的前院穿过。我们倒也无所谓,但他们都挺尴尬的。”鲍婧补充道。 “还有啊,我看朱和尭一个人读书,也挺寂寞的,想从育婴堂找几个同龄人给他伴读,只是石调声府的书房太小了,坐不下几个人,我想能换个大点的地方。”林樱也觉得需要给朱慈炤换地方。 洪诚丘挠了挠小平头,说道:“要不,重新寻一处参领的宅子,修葺一下,你们这些女孩子先搬过去住,石调声府完整地留给朱慈炤,那就不拥挤了,官员进进出出也不至于尴尬。” “这事我们想过,并不合适。”鲍婧说起正事的时候,很有现代女性的干练,“我们现在和朱慈炤一家住在一起,是要照顾朱慈炤一家生活的,搬走了就会变得很不方便。” “修行宫也不是不行,只是钱从哪里来。”陆希星见鲍婧坚持,那就直接进入下一步的议题。 “修个行宫要多少钱?”秦九儿细声细气地问道,“不会要把九儿卖了吧?” “不会,因为远远不够。”常镇业一句话,引得所有人哄堂大笑。 “说正经的,如果要修行宫,不如就在驻防城里,按照亲王府的规制稍作删减,修一座王府,暂时作为皇帝的行宫,等将来’克复中原,还于旧都’了,再让出来作为王府。”许纬辰提出了一个方案。 “让出来以后给谁?” “给郑克臧啊。”许纬辰说道,“历史上的郑经活到了1681年,也就是六年之后。等郑经驾薨之后,郑克臧也需要一座王府。” “那现在不是已经有一座王府了吗?” 对于洪诚丘这个问题,许纬辰摇着头答道:“那不行。郑经现在是残疾人,王府不用太大,也不需要很多嫔妃的居所。郑克臧即位之后就不一样了,现在这座迷你王府不够他住的。” “妈的,又算这么远。” 常镇业见许纬辰似乎支持毛渊明修行宫的计划,便提出了参考意见:“史书记载,明朝末年修桂王府,花了五十万两银子,所以我估计二十到二十五万两银子够了。” “为什么?”秦九儿瞪大了小眼睛问道。 “这个好理解啊,明朝末年贪污腐败严重,负责建造王府工部官员和监工太监联手贪污,造价才高达五十万。”陆希星笑着给秦九儿解释,“你们大学生不知道社会人的黑暗。我们自己监工建造,就不至于花那么多冤枉钱了。” “呃……”秦九儿吐了吐舌头,朝着陆希星做了个鬼脸。 “要是这么说,还是能行的啊。”毛渊明听完大家的分析,好像是看到希望了,“假如花二十万两造王府,我们出售的商铺和住宅已经回笼了十几万两,再加上这次许缵曾报效的四万两,差不多就有二十万两了。” “话是不错,不过若是把钱全花完了,好像也不太好。现在毕竟是战争期间,随时都要花钱的。”常镇业一面提醒毛渊明钱还得省着花,一面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老是抠抠索索地想怎么省钱,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大家一起想一想,怎么还能再赚点钱。” “说到赚钱,我倒是有个想法。” 第九十七章 收费选妃(上) 毛渊明一看,说话的是许纬辰,便问道:“有什么好办法?” “朱慈炤登基之后,我们还欠着两件事没办呢。” “哪两件?” “第一件,新皇登基,要开恩科。今年是乡试年,应该在秋天举办秋闱。”许纬辰答道。 洪诚丘听完挠了挠头说道:“你要搞科场舞弊赚钱?” “怎么可能呢?”许纬辰笑了起来,“我想说的是第二件事:选妃。” “选妃?”鲍婧听完瞟了许纬辰一眼,“你们男人怎么整天尽想这些好事。” “哈哈哈哈……” 众人哈哈大笑,毛渊明只得笑着圆场:“好吧,无论如何,选妃对皇帝来说是件正经事。” “是啊。我之前和朱慈炤说过,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是广育皇嗣、为国生猴子。选妃之事,本来应该一登基就开始,因为打仗拖到了今天。” “嗯,选妃是应该选,但选妃怎么和赚钱联系起来呢?”洪诚丘一下子没明白。 “这事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可以竞标。” “禽兽啊,竞标都被你想出来了。”陆希星反应快,已经明白许纬辰什么意图。 毛渊明皱了皱眉,问道:“怎么竞标,具体说说。” “清代后宫制度成熟之后,设皇后一人,皇贵妃一人,贵妃二人,妃四人,嫔六人,以下贵人、常在、答应不入流。皇贵妃在有皇后的时候不常设,所以是一妻十二妾的格局,我觉得这个模式可以照搬一下。” “然后呢?” “这次我们拿出一个妃、两个嫔的名位,供大家拍卖,价高者得。” “十二个名位,为什么只拿出三个来?” “因为朱慈炤在民间过惯了清苦的日子,我怕一次性给他太多女人……” “好好好,你别说下去了。”洪诚丘已经明白过来了。 “等一下啊。”毛渊明觉得有点乱,“你的意思是说,向民间发布信息,凡有未嫁女子者,可以报名参选,然后出价竞标三个后宫位置?” 许纬辰点了点头:“嗯。核心部分是这样的,当然还有许多配套政策需要完善。” “呃……我有点担心。”常镇业感觉这个事情似乎有些不妥,“选妃这件事,老百姓未必热衷,你贴钱他或许来,你收钱他多半是不会来的。” “这个问题我想过。民间反感选秀,是因为选秀以后是以秀女的身份入宫,秀女数量众多,能不能得到皇帝的垂青那就一命二运三风水了,而且就算被皇帝临幸,若不能生育子女,也只能是个低级的答应、常在之流。绝大多数秀女的命运是很悲惨的。”许纬辰解释道,“但我们这次不一样,标明是一个妃、两个嫔的名位,选中就上任,如同卖官,肯定有人是愿意的。” “上任……到皇帝的床上叫上任吗?”秦九儿一句话,又把大家给逗乐了。 毛渊明也笑了笑,又说道:“好吧,还是说正经事。那竞标总得有个底价吧,若是几百两银子就把妃位拍下来了,又没赚到钱,又失了体统。” “另外,纯粹是价高者得也不行啊。万一他的女儿长得像凤姐、如花,又或者体重二百六十斤,那朱慈炤还不找我们拼命?”洪诚丘也觉得方案还不完善。 “那不如这样好了,改成付费报名参选。”陆希星说道。 “怎么说?” “凡是有女儿参选者,先付一笔报名费,如中选则报名费不退,不中者退还报名费。” “咦,这个办法好,不中者拿回报名费,也不会有顾虑。”洪诚丘马上表示支持陆希星这个想法。 “谁说不会有顾虑?”李书同忽然插话说道,“你要他把银子交给你,回头落选了,他难道不怕你赖着银子不给?” 常镇业摇了摇头:“这个好办,报名的时候不需要直接给钱,只需签一张’拖欠报名费多少两’的欠条,如果最后没选上,就拿落选牌子去县衙赎回欠条。这样他就能安心了。” “那报名费多少才好?” “太贵的话,门槛太高,大多数人即使愿意参选也无从报名。太低的话,有失体统,而且和我们集资的目的相违背。”常镇业一板一眼地说道,“我看,五千两差不多吧。” “五千两的话,三个名位一共能卖一万五千两,感觉似乎是少了些。”陆希星觉得有些不够满意。 “但五千两已经很贵了,能拿出五千两银子的人家,在我们现在控制的湖杭嘉绍宁松六府之中,也不会有几千户。再涨价恐怕就无人问津了。” 陆希星想了想答道:“不如加到六千四百八十两,比五千两也贵不了多少,能出得起五千两的人家,多半也出得起六千四百八十两。对我们来说,总共能多收四千四百四十两。” “为什么是六千四百八十两?有什么讲究吗?” “就是648的十倍啊。” “648的十倍就是VIp10的意思吗?”毛渊明才发现,原来陆希星是在玩手机游戏价格的梗。 “唉,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玩上手机游戏啊……”陆希星的话,引来了洪诚丘的哀叹。 大家也都沉默了下来。穿越了这么久,大家其实已经很少再提起怎么能够回现代社会的话题了,只是偶尔说起过去的生活,还是会有些伤感。 开完会,大家分头开始工作。唐云沛和谢成武负责研究新的王府的设计,正好朱术桂人还在杭州,便登门请教王府的格局。毛渊明负责拟写选妃的诏书,然后传发六府。 选妃工作的细则,是散会之后毛渊明和陆希星、许纬辰一起拟定的,最主要的是列明了应选条件和中选之后的待遇:女孩子必须在十六到二十岁之间,体貌端庄,身无残疾,家世清白,如中选入宫册封为妃、嫔,父亲赠正三品一等护军都尉衔,母亲赠三品淑人,兄弟一人荫入国子监读书。最后告诉各地官员,以一个月为期,在闰五月二十五之前要将应选女子和报名费送来杭州。 事情分派停当,洪诚丘、陆希星等人仍回松江府坐镇,负责支援参谋室作战。许纬辰又以朱慈炤的名义拟了一道圣旨,请洪诚丘带去松江,嘉奖柏应理,赠七品俸禄,刘迪我追赠“靖国真人”。 大半个月过去,清军再未发起进攻。黄甲和孔国元“短训”期满,升官为正三品参将和从三品游击,启程回松江军前听由参谋室安排。 各地应征参选的秀女纷纷被礼送到杭州,人数有点出乎大家的意料——每个府送来的秀女都超过了二十名,杭州本地则有多达近四十人报名,导致毛渊明极其后悔没有把价格定得再高一些。 秀女送到之后,都在驻防城内安排住宿,由鲍婧负责管理。采选过程分为四步,又要耗时半个月。 第一步是初选,由鲍婧带着几个满洲姑娘,给秀女们量身高、体重和三维,凡是过高过矮、过胖过瘦以及身材比例失调者,一律淘汰。送来的秀女都是十六到二十岁的年纪,正值青春年少,身材稍差的自然有自知之明,不会报名参选,因此这一步只淘汰了十几人。 第二步是身体检查,仍是由鲍婧带着满洲姑娘,将秀女们带入密室,脱去衣物之后检查身体,查看有无影响观感的胎记、疤痕,以及有无明显的体臭之类。 通过前两步筛选的仍有近百人,接下来被安排与满洲姑娘们同吃同住,进行第三步筛选。这一步耗时就比较长了,主要是观察这些秀女的坐相、吃相,鲍婧、林樱们还分别和她们谈话,按照谈吐气质给她们打分,又让满洲姑娘记录秀女们的睡相,有无磨牙、打呼、频繁起夜等恶习。 十天下来,终于完成了第三步筛选,一下子淘汰掉了七十多人。剩下二十四名秀女,进入最后的决赛阶段。 第九十八章 收费选妃(下) 朱慈炤这段时间特别紧张,选妃这样的事情,在过去三十多年的艰苦岁月里,是想也不敢想的。随着选妃进程的推进,朱慈炤既不敢表现出兴奋,以免皇后胡氏不高兴,又不能显得太漫不经心,让毛渊明以为他有别的想法。 毛渊明和鲍婧为了张罗选妃之事,最后还是决定让女性穿越者们搬出了石调声府,搬往巡抚衙门居住,仅在前院保留了一间厢房,作为鲍婧的办公地点。朱术桂早在半个月前已经返回东宁,因此巡抚衙门暂时空了出来。 选妃总决赛前三天,鲍婧请了郑经的侧妃林氏来给二十四名决赛的秀女讲解礼仪。郑克臧生下来没多久,生母陈昭娘就被杀,由林氏抚养长大。既然郑克臧和“毛利国人”关系亲密,那么林氏也自然与鲍婧显得格外熟络。 总决赛的地点就设在石调声府的前院,毛渊明和鲍婧吃过午饭就开始张罗布置场地。鲍婧一边仔细检查各处装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毛渊明聊天。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报名,我和林樱她们都快忙不过来了。” “我也没想到啊。”毛渊明耸了耸肩说道,“明朝的史书都说,民间非常反感选秀女,所以我们最初的预计是每府会有三五个土财主想当皇亲国戚,结果来了一百多个。” “那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原因啊,因为赠品太好了。父亲赠一等护军都尉衔,母亲赠三品淑人,兄弟一人荫入国子监读书,这三样单卖都不止这个价。我们也是担心无人应选,才特意把赠品设计得这么好,看来是判断失误了。” “进总决赛的二十四个姑娘你都看过了吧?你觉得朱慈炤会选谁?” “我哪里知道他会选谁。”毛渊明被鲍婧这个问题搞得有些哭笑不得。 “你在KtV里不也得选公主吗?你们男人审美不都差不多,低俗。” 毛渊明被这句话说得更加不知所措,想了想憋出来一句“那就换一批”。 “哈哈哈哈……”鲍婧爽朗地笑了起来,东张西望地看了看院里的摆设,又问道:“对了,怎么不见许纬辰啊,好几天都没看见他了。选妃也是他提出来的,怎么他自己不上心呢。” “他和老姜十天前就去松江了啊。” “为什么?这里这么多事情,他又跑去游山玩水了?走也不说一声。” 毛渊明“呵呵”笑了笑,轻轻说道:“是项绍宽派人来,要他俩去的。” 鲍婧斜斜地白了毛渊明一眼:“项绍宽干嘛老是找他,打仗不是他们参谋室的事情吗?” 毛渊明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又是军事机密,不能对我说?” “你知道就好嘛。”毛渊明轻轻摇了摇鲍婧的胳膊,“你看,时间不早了,赶紧准备,总决赛就要开始了。” 总决赛进行两轮。秀女们入场之前,毛渊明先请朱慈炤在正厅前居中坐下,自己和林氏坐在朱慈炤的左右,鲍婧站在大门口控制入场节奏,其它女穿越者坐在院子两侧的回廊里。 王孝义高喊一声选妃仪式开始,鲍婧便示意第一排四名秀女进场。所有的秀女都穿着织造府统一制作的宽袖衫,肩围云肩长裙,佩戴一样的头饰,每个人腰间别一个纸质腰牌,写着从一到二十四的数字。同样的号码牌,朱慈炤手里也有一副。 第一排四名秀女到了朱慈炤面前,向朱慈炤行礼,逐一自报姓名、家世,然后按照林氏的口令,蹲下、站起、举手、原地转圈、来回走步,从各个角度向朱慈炤展示自己。 朱慈炤觉得哪几个可以,就从手中的号码牌中取出相同的号码,递给毛渊明,毛渊明马上让林樱、苏沐汀等人带着获选的秀女进入厢房休息。没有被朱慈炤看中的,即从大门退出,由秦九儿负责集中休息,等候安排。 就这样一排一排挑选下来,二十四名秀女被朱慈炤淘汰了十五名。剩下的九名稍事休息之后,进行第二轮比试。 这九名秀女是经过了多轮筛选的,从样貌、仪态、口音上已经很难区分高下了,所以第二轮的比试项目是才艺。古人的才艺,多半指琴棋书画四项,按照朱慈炤的意思,只比试琴、书两项。 比试琴艺的规则,是由九名秀女各自弹奏一曲,朱慈炤、李书同和苏沐汀三人分别打分,取三人平均值即为得分。这种形式对朱慈炤来说十分新颖,觉得很有趣。比试书法也如法炮制,由秀女们各写一幅五绝唐诗,只是两名副裁判换成了毛渊明和林樱。 第二轮比试结束,最后以总分选定三名中选者,分别来自松江府、湖州府和杭州府。朱慈炤看上去对选妃的结果非常满意,嘱咐鲍婧尽快安排中选秀女的父母兄弟觐见。 选秀活动结束,朱慈炤“起驾回宫”,其实就是从前院回到后院。苏沐汀送林氏回延平郡王府,毛渊明和鲍婧则要处理善后事宜。 所有未中选的秀女和父母,全都发给路费和落选牌子,遣散回家。毛渊明还别出心裁,给她们每人发了一枚“定永元年选秀参赛纪念章”,纪念章是铜质鎏金,由常镇业指示宝浙局专门制作,本身价值也要五钱银子。 中选的三位秀女,由鲍婧安排,暂时搬到巡抚衙门居住。又请织造府再派人来,仔细地量体裁衣,制作礼服,准备十日之后一并送入“宫中”。 三位中选秀女的父母由毛渊明负责接待,让他们把报名费付清,并且由礼部负责培训礼仪,准备参加一等护军都尉和淑人诰命的赐封仪式。父母们最关心的事情是“一妃两嫔的名位最后怎么决定”,毛渊明只得非常耐心地为他们解释:三位秀女要先行“进宫”,轮流侍寝,等一个月之后,由皇上按照心里的满意程度来决定名位的分配。 三对父母听完,无不是又尴尬又焦急,自家闺女都是一清二白的闺中少女,如何懂得用床上之术取悦皇帝的争宠手段。毛渊明只得安慰他们,嫔和妃之间待遇也不差多少,皇帝一定会一视同仁雨露均沾的。 毛渊明这么说,虽然能稍微安抚一下父母们的心情,但内中又有一个妈开始问毛渊明,皇后娘娘是什么样人,是否难于相处,自己几时能再和女儿相见等等问题。毛渊明虽然不胜其烦,但也只能笑脸相迎,逐一解释。 与选秀工作同时,唐云沛、谢成武和杨贤也开始了王府的建设。 明代亲王府的规制,由明太祖朱元璋创制,嗣后多次修改,到弘治年间大致定型。亲王府的规格布局与皇宫相似,一般是在封藩的城市中修建子城,称为王城。王府位于王城的中轴线上,正门是承运门,承运门内为承运殿、圜殿和存心殿,如同紫禁城前三殿。存心殿之后为宫门,前寝宫、穿堂、后寝宫,也如同紫禁城后三殿。另外还有东西三所比拟东西六宫、世子府比拟慈庆宫、长寿宫比拟慈宁宫等等,至于宗庙、山川坛、社稷坛、书堂、退殿、典膳所、典宝所、承奉司、六局等等,也是一应俱全。 唐云沛与杨贤商议之后呈报方案:杭州已有驻防城,安全警跸没有问题,因此王城的城墙改为宫墙,城门也不采用城台殿座式,而采用宫门式。驻防城内原有建筑众多,拆迁费时费力费钱,最佳选址是原来满洲营的位置,建筑较少,地势平坦。建筑面积按照事先确定的“按照亲王府的规制稍作删减”的原则,确定为南北长一百二十丈,东西宽九十丈,缩小为标准亲王府规格的六成,预算也因此大幅下调,确定为十五万两。 第九十九章 又是慕天颜 许纬辰和姜承志一到松江,便被项绍宽拉去开会。会议的参与者只有军机处的穿越者,连刘国轩也不在场,显得特别严肃。 一开始由蒋一正介绍情况:半个多月前,大明水师在崇明岛外洋面截获一艘走私商船。商船从直隶大沽口而来,本意是将船上的奉天特产运往定海。 “走私船不算什么大问题吧?何况他是在走私清朝的东西,对我们没什么损失啊。”姜承志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这么急把自己找来松江。 “光是这样就不找你们了。”蒋一正继续说道,“我们审讯了船主,他交代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察哈尔亲王布尔尼兴兵反清。” “这也正常啊,布尔尼之乱是三藩之乱的一个副产品,历史本来就是这样的。”姜承志依然觉得没什么特别的。 蒋一正笑了笑,说道:“别急嘛,听我继续说。布尔尼起兵之后,康熙以信郡王鄂札为抚远大将军,图海为副将军,率兵讨伐布尔尼。因为京师的八旗军队大部分都南下应对三藩之乱了,所以图海召集了京师满州蒙古八旗所有家奴,共数万人出征。” 这次姜承志没有再出声,只是直直地看着蒋一正,眼神里的话语依然是“这不还是历史的正常进程吗?”。 “四月下旬,两军在达禄地区交战,鄂札与图海、副都统吴丹轻骑突进,在山间中伏,副都统吴丹战死,鄂札与图海逃回。” “这……”姜承志感到事情有些异样了,“历史上不是图海大破布尔尼吗?” “嗯。所以说历史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项绍宽点头说道,“那个船主说不出战争的细节,但我怀疑双方的参战人员和兵力与我们知道的历史其实是有很大不同的。” “事情要是这样,确实值得警惕。不过,即便如此,这场战斗发生在千里之外,暂时影响不到我们。绍宽你找我们来,应该还有别的事情吧?”许纬辰面带疑惑,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啊。还真的被你猜到了。”项绍宽一字一顿地说道,“杰书又派人来,说是要招抚。” “招抚?来的又是慕天颜?”姜承志惊奇地问道。 “是啊,东宁人民的老朋友嘛。” “那这一次,他开出来什么条件?” “问了,他不肯说,说要亲自见到郑经才能谈。”潘兴一脸鄙夷地说道,“他这个当口来招抚,显然是战场上连续失败,杰书无可奈何才派他来的。他还搭什么架子。” “可能不止于此。”项绍宽接着说道,“招抚究竟是杰书的主意还是康熙的主意,都不好说。江南清军连战连败,杰书本人应该就有招抚的想法,但如果鄂札与图海战败为真,康熙可能也会有先招抚郑经,集中力量对付吴三桂的打算。” “吴三桂那边情况如何?”吕宪华忽然看着许纬辰问道。 “没有什么特别的,按照逃难百姓的说法,吴军与清军在南昌、袁州一线对峙,耿军在江西的进展也不大。”许纬辰这段时间在杭州,也很留意江西方面的战报,不过没有什么特别惊喜或者惊悚的消息。 “康熙的思路,一直是’对别人可剿可抚,对吴三桂坚决剿灭’,所以让杰书招抚我们也不出奇。”温如嵩接着话题说道,“不过呢,我本人还是不赞成招抚,我们现在节节胜利,何必与清虏多废话。” 温如嵩不说这句话还好,说完之后,许纬辰忽然想明白了:慕天颜来招抚,本来也不是了不起的大事,把慕天颜送来杭州就是了,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与他打交道。但现在军前反对招抚的声音肯定很大,项绍宽很难作这个决定,因此大老远把自己找来。 “好吧,那就让我和老姜先去会会他,再做决定吧。”许纬辰边说边笑了起来,“来都来了,总得见见。” 慕天颜上一次到杭州,受到了极高的礼遇和款待,还拿到了整整一车的古玩字画,再次见到许纬辰和姜承志,当然非常高兴。 落座奉茶之后,大家切入正题。许纬辰笑着问道:“慕藩台此来,有何新见教?” 慕天颜听见一个“新”字,已经会意,知道弦外之音是“若没有新的条件,那就免开尊口了”,于是也陪笑着说道:“慕某此来,是奉了大将军王之命,前往拜会延平郡王殿下,商谈两家议和之事。” “如何议和?” “这……” “慕藩台,我代表大明皇帝和延平郡王而来,你若不愿对我说,那就无和可议了。” 慕天颜听完这句话,沉默了一阵,才又说道:“大将军王的意思是,只要延平郡王愿意,朝廷可以册封他为亲王,永镇东宁和漳泉二府。王爷帐下的文武官员愿意留在王爷身边的,悉听尊便,愿意为朝廷效力的,一应量才适用。” “那薙发易服呢?” “不薙发、不易服,朝廷另外每年给银五十万两。” 许纬辰和姜承志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杰书这次的加码比上次升了不少,看来确实是有意议和的。不过,如果是上次议和慕天颜开出这个加码,大家倒还可以有得商量,但这次肯定不行了。 “慕藩台,你这是说笑了,我大明定永皇帝已经登基,我大明与大清,乃是南北两朝,岂有接受招抚之理?”许纬辰说着,眯着眼看了看慕天颜,“你们家大将军王怕是不知道这件事吧?不如请他先奏明康熙,再做定夺。” 许纬辰说完,慕天颜脸上一阵青红皂白,忽然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许先生说笑了。这世上哪里还有大明皇帝?延平郡王有定永皇帝,他吴三桂还有周咨皇帝呢。前年京师有逆贼杨起隆起事作乱,也自号朱三太子,各地趁着吴三桂作乱而趁机起事者,冒认朱三太子的多如牛毛啊。哪有真的,全是假的。慕某此来,专为和延平郡王议和,又何必说什么大明皇帝呢。” “哼!”许纬辰听完慕天颜这段话,忿忿然站了起来,用严厉的声音说道,“慕藩台,我敬你多番往返,不辞劳苦,专为消弭兵火,倡议和局。不料,你竟敢如此藐视我大明皇帝!我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军连战连捷,胜券在握,是战是和,操之在我。为今之计,你家大将军王若是诚心议和,那就按宋金旧例,南北两朝并立,若是不愿意,那就战场相见,勿谓言之不预也。” 姜承志也站了起来,朝着慕天颜说道:“杰书奉旨南征,迄今为止不但寸土未得,反而损兵折将,康熙迟早要拿他是问。慕藩台若是真心为你们大将军王着想,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议和。若是和议成局,两国休兵,杰书在康熙面前也算是有个交代。” “……”慕天颜这下真的有些无话可说了,迟疑了半晌,说道,“两位所言’两朝并立’之事,不是我一介布政使可以决定的,不如等慕某回去,禀明大将军王之后,再作商议。” “那是当然。”姜承志点了点头,“你早些回去,早些对杰书说,好早些定下大计。” 许纬辰忽然灵光一闪,说道:“另外,你不要回苏州了,我派船直接送你去江宁。这样快一些。” “这……”慕天颜又犹豫了一下,说道,“也好,那就听两位安排。” “好,公事说完了,咱们还是要论一些私交的。你好生休息,晚上我们再设宴款待,明天登船出发。”许纬辰说完,和姜承志一起起身告辞。 走出慕天颜的住处,姜承志有些不解地问道:“你真的打算和清朝谈南北并立的事情么?” “当然不是,我们所有的谈判行为都是缓兵之计,包括这一次,和下一次。” 第一百章 奇袭江宁 “奇袭江宁?!”连同项绍宽在内,参谋室的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意思是说,派军舰溯流而上,直取江宁城下,造成心理上的震撼。”许纬辰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地说道,“这是我刚才在和慕天颜谈话时想到的。” “江宁城是江南省的首府,也就是大明的留都南京,城高池深,兵力充沛,守备森严,即使兵临城下也并不能对杰书造成什么损失。”蒋一正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开始理性分析,“当年郑成功大军压境围攻江宁,反而惨败,我们不能重蹈他的覆辙啊。” 许纬辰摇了摇头:“不,我们不学郑成功。郑成功是真的想攻下南京,但我们的作战目的是消灭京口的残余清军水师力量,彻底掌握江宁以下江面的控制权,并且威胁江宁城。” “即便如此,没有后续的陆军登陆作战,成果也有限啊。”潘兴也觉得这个想法似乎作用不大。 “不,成效会很大。”孙广越似乎想明白了许纬辰的构想。 “怎么说?” “你们还记不记得,《三国演义》里临洮之战后,邓艾是怎么分析姜维’必出有五’的?”孙广越以标志性的动作用力摇着蒲扇,一板一眼地说道,“狄道、陇西、南安、祁山四处皆是守战之地;姜维或声东击西,指南攻北,吾兵必须分头守把;蜀兵合为一处而来,以一分当我四分:其必出四也。” “我明白了,镇江是江宁门户,镇江一带的焦山、金山、瓜州、京口四处皆是守战之地,我军一路而去,清军需四面防守。所以,如果我们的战舰突然出现在江宁城下,杰书就会意识到,沿途的各个港口城市,都在我军的攻击范围内,他就不得不调兵增强这些地方的守备。”项绍宽在孙广越的提示下,发现了这个计划的奥妙所在。 “那清军调兵增强这些地方的守备,然后呢?”潘兴还是没有彻底明白。 但实际上问题已经非常明显了,吕宪华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然后我们就集中兵力,发起一次苏南战役,清剿苏松平原上的所有清军,一举攻下苏州城。” “话是这么说,但是从崇明到江宁之间的江面水情究竟如何,无人知道。就算有跟着郑成功攻打南京的老兵,也记不清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吧?”温如嵩的特长就是从看似无懈可击的计划中找出可供反对的点来。 好在许纬辰也早已习惯了温如嵩的作风,笑着说道:“这就是为什么要从水路把慕天颜送去江宁。我们可以派两艘船,沿途侦查地形,为接下去的作战作准备。” “那谁去合适?” “送慕天颜回江宁这件事,我们谁去也不合适。”许纬辰继续解释道,“倒不是我们怕死,只是万一杰书不讲武德,扣留我们中的任何一个,肯定会束缚其他人的手脚。所以我觉得,派俞鼎臣去最好,他在军机处工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还算能干可靠。” “那万一杰书连俞鼎臣都扣留,怎么办?”这次有疑问的是潘兴。 “大概率来说不至于,俞鼎臣一个六品户部主事,扣留他作甚?小概率来说,假如杰书真的丧心病狂扣留俞鼎臣,那就算这个计划失败了。凡事没有万无一失的嘛。” “行,那就细化一下任务。”项绍宽对这个构想感到满意,决定付诸执行,“俞鼎臣送慕天颜回江宁,一去一回大约要十二、三天,一正和我就在崇明港口备战,俞鼎臣一回来马上出发。宪华和刘国轩到青浦准备,我们到达江宁之后,就派快船回来通知。你们接到通知就发动进攻。” “没问题,具体问题我和刘国轩商量。”吕宪华表示接受。 “那,政令和后勤部门怎么分配?”陆希星问道。 许纬辰想了想答道:“你和诚丘继续坐镇松江,主持大局。老姜和水师一起行动,这样指挥日军也方便些。我和宪华一起去苏州。” 俞鼎臣送慕天颜回江宁,被杰书挽留了一天,回到崇明港口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十三。项绍宽和姜承志仔细盘问江宁以及沿途的情况,俞鼎臣说,江宁城内的气氛不算太紧张,城楼、港口和卫所的戒备还是非常森严的。不过,一路上见到的清军船只,基本看不到大船,可见清军水师战力非常有限。 既然如此,项绍宽便下令按照事前的计划,启航出发。 六、七月间是长江口东南风最盛之时,十六年前郑成功溯江而上发动南京战役,也是这个时候。项绍宽调动了全部十艘西班牙战舰,明军和日军战舰各五十艘,总兵力五千余人,大张旗鼓,顺风推进。 郑克臧此时已经不再是监国世孙,而是拜受了定永皇帝的诏书,成为了延平郡王世子,同时加上了征东将军的头衔。令郑克臧最为兴奋的是,项绍宽第一次同意郑克臧单独带队作战——由姜承志陪同,在日军最大的一艘安宅船上参与作战。项绍宽自己和林升一起在大熕船上指挥全军,蒋一正则待在圣卢西亚号上——蒋一正曾经留学巴西,能说葡萄牙语,与瓦尔加斯勉强可以沟通。 船队在江面上行驶了五天,沿途多次遭遇小股清军,这些小船跑得快的转入小河逃生,跑得慢的全部被击沉。第六天中午,船队已经接近镇江的京口。京口是江南清军最重要的据点之一,是汉军八旗的驻地,同时还有水师驻扎。吴淞口战役以来,京口汉军八旗将军王之鼎和水师总兵侯袭爵多次派兵南下支援,但都被明军击退。 十六年前郑成功到达京口之时,清军曾用“铁索横江”的办法阻挡郑军,但并无成效,郑军用利斧劈断铁链,顺利通过。这一次俞鼎臣送慕天颜回江宁,沿途并未见到铁索,项绍宽判断可能是清军知道这招没有作用,干脆放弃了。 京口江面开阔,但江心有一个巨大的沙洲,清军已经在沙洲上建了数座炮台,将战船罗列在沙洲两侧,准备迎战。 项绍宽在望远镜里看到清军的部署,心知清军也是孤注一掷,若此战获胜,清军在长江水面的全部战力都要归零。于是下令打旗语,由西班牙战舰居中轰击炮台,郑氏水军与日本水军两翼包抄,与清军战船交战。 军令一出,蒋一正和郑克臧都立刻作出反应。西班牙战舰转变为横阵,用侧方对着炮台,开始火力覆盖。郑克臧第一次指挥作战,既紧张又兴奋,催着姜承志翻译给东乡重利听,要日军船只改作雁行队列,跟着自己切入清军船队之中。 郑克臧这个打法,倒也是水师作战的标准阵势之一,只是这是一种恃强凌弱的打法,以雁行船队分割敌军,然后各个击破。若是清军水师火力强大训练有素,则打头的日本旗舰必然遭受围殴。所幸,清军水师本来船只就偏小,训练水平也差,更兼在增援吴淞口和崇明的时候已经两次败给明军,士气低落。双方一经交火,就有清军船只开始逃离,剩下坚持作战的,大多中炮起火,船上清军或降旗投降,或弃船登岸,局面混乱不堪。 项绍宽这一边的战局大同小异,清军战船素来不是郑军大熕船的对手,挨了几炮之后,就四散溃逃。江心洲的炮台也是临时工事,很难抗住西班牙重炮的轰击,一炮下去砖土飞扬,狼狈不堪。 第一百零一章 慕天颜的愤怒 时间不长,围绕在江心洲附近的清军战船已经消灭殆尽,有数百清军来不及逃走,直接弃船逃到了江心洲上,连同原本江心洲上驻防的数百清军,大约有一千余人困在了当中。京口将军王之鼎就在岸上观战,见此情景,即便想派兵救援也无船可派,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 项绍宽见战局已定,无需再行杀戮,便下令挂旗,指示船队继续向镇江方向前进。郑克臧看到命令觉得非常奇怪,便问姜承志,为何不收降这些清军。姜承志不知道项绍宽怎么想,只能凭自己的理解解释道:“大概是因为我们的船装不下那么多降兵吧。” 郑克臧却是意犹未尽,见江北岸边清军密集之处,想必是清将的所在,便下令朝人群开炮,无奈火炮射程有限,只打中了清军在岸边筑起的土墙。郑克臧略感失望,只能随着大队继续前进。 船队再向前驶,便是焦山和金山。两座山都位于长江南岸,矗立在镇江的上游和下游,如同两座石狮子,拱卫镇江城。项绍宽并无攻打镇江之心,但有意制造假象,因此下令各船分散行动,除了轰击沿江的几座炮台,更是让瓦尔加斯尽量抬高重炮的射击角度,尝试轰击镇江城墙。 瓦尔加斯虽然只有三十出头,但经验相当丰富,当下命令水手将水桶和粮食搬向一侧船舷,让圣卢西亚号的整体重心倾斜,一侧稍微昂起,用昂起的一面对着镇江城,然后开炮射击。 镇江城离江岸很近,圣卢西亚号的炮弹不但连续命中城墙,还有几炮射到了城里。 镇江本来不是前线,虽然战火已经烧到了苏南,杰书也三令五申认真戒备,但毕竟没见到敌人之前,任谁的神经也不会绷得那么紧。如今几炮打到城里,城里顿时一片慌乱,很短一段时间之后,就已经火光冲天。 林升望着火光,便对项绍宽说道:“项委员,炮弹不会引起大火,我看是城里有人起事响应我军,要不要登岸攻城?” “不用了,贪小利则失大局。挂旗,让大家继续向江宁进发。”项绍宽显然并不打算在镇江与敌人纠缠。 镇江到江宁已经是咫尺之遥,陆上距离不过百里,从江上行舟,也就是一天一夜的事。考虑到作战辛苦,项绍宽刻意下令放慢速度,直到六月二十二早晨,明军舰队才出现在江宁城西北的江面上。 站在船上向东南方向望去,江宁城宏大巍峨,暗灰色的城墙绵延十余里。城廓左侧是奇峰突起的紫金山,满山苍翠的树木之间,隐隐约约能看出红砖碧瓦的建筑。 “啊,那就是中山陵吧。”姜承志站在船头,望着紫金山,不由地感慨道。 “姜大叔,你说什么陵?” “呃……”姜承志回头发现是郑克臧,连忙机警地解释道,“我是说太祖孝陵。那山名叫紫金山,也叫钟山,故而孝陵又称’钟山陵’。” “太祖孝陵?”郑克臧直直地望着紫金山,想了半晌说道,“爷爷当年带兵到此,肯定去拜谒过太祖孝陵。等我们攻陷了南京,我也要去。” 姜承志笑了笑,说道:“你看,清军坚壁清野,城外连人影都不见,城头倒是布置了不少大炮,恐怕不易攻取啊。” “这一次应该是不行,不过最多三年,我一定拿下南京。”郑克臧自信满满地说道。 两人没聊几句,项绍宽的已经通过旗语下令:西班牙战舰和明军、日军大型战舰向仪凤门外江面集中,轰击仪凤门。 仪凤门是江宁外城的西北门,也是离长江最近的城门,距江岸不到一百五十丈。十六年前的南京之战,郑成功就是在仪凤门登陆,下令各镇以仪凤门为轴心,布阵于城北、城西。不料此举成为败因之一,因为仪凤门外陆地狭窄,清将梁化凤率军冲出,生擒郑军将领余新,将郑军从中间截为两段,导致郑军在决战中相互难以呼应,最终惨败,潘庚钟、甘辉、万礼、林胜、陈魁、张英等重要将领都殁于此役。 这段往事对南京之战的幸存者来说都是难以挥去的噩梦,刘国轩曾经跟项绍宽详细讲过当时的情形,说的时候还是感到心有余悸。不过,现在项绍宽并不打算登陆攻城,而是持续炮击。 一百五十丈的距离对于西班牙火炮来说并不困难,但江宁城的高大厚实程度连杭州城都无法比拟。连续十几轮炮轰下来,击毁了大部分设在城外的防御工事,击毁了城楼的一个角,将城墙的垛口和外侧包砖打落了几处,但整个城门基本没有变化。 城内的杰书应该是一早收到了镇江方面的报告,因此城楼之上驻守的清军不少,还开炮还击,虽然还击并没有什么作用。 见轰击城门成效不大,项绍宽下令暂时停止炮击,放下小船接郑克臧等人到旗舰上开会。众人到齐之后,纷纷表示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不过既然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攻陷江宁城,只要炮击达到了恐吓杰书的目的,那也就可以了。 正在商议之间,仪凤门缓缓打开,里面出来几个人,直往江岸边而来,待走到江岸边,便大声喊叫,说要与明军大将说话。姜承志仔细一看,发现其中为首的正是慕天颜,便让人放下小船,将慕天颜接上船来。 慕天颜一到船上,便破口大骂,说明军不讲信义,明明说好了要议和,却偷偷派兵袭击镇江和江宁。 项绍宽也不与他争辩,只是静静地等他骂完,见慕天颜骂得气喘吁吁,便让人给他上一杯水。慕天颜端起水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又把茶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摔,大声说道:“你们说,你们待要怎样?!” “我该问你待要怎样才对啊。”项绍宽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来我船上,想必是奉了你们大将军王的命令。有何见教,就直说嘛。” 慕天颜也是骂得差不多了,喘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说道:“大将军王是诚意招抚,也是你们开出了条件,要我代为回奏大将军王的。大将军王说了,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朝廷不认什么大明皇帝。只要延平郡王愿意称藩,朝廷可以再赐福建几个州府给延平郡王作汤沐之邑,银子方面也好说,五十万两不够,也可以再多一些。” “这事情不好办啊。”姜承志摇了摇头说道,“你看,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都是藩王,可你们康熙皇帝呢,说撤藩就撤藩,害得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要起兵。你要延平郡王如何相信啊?万一那天康熙一高兴,又要撤藩呢?” 姜承志这一问,等于是指责康熙和清廷不讲信用,不但一举扳回了刚才慕天颜喷大明不讲信用这一局,还反将了慕天颜一军。 慕天颜也意识到,撤藩激起吴三桂、耿精忠起事,导致清廷的封藩招抚显得尤其虚伪。但话说到这里,也不能退缩,喘着粗气继续说道:“朝廷是讲信用的,吴三桂自己上书要求撤藩的,朝廷准了他的奏疏,他反而起兵作乱,岂是朝廷的过错?延平郡王只要接受朝廷招抚,朝廷必然信守诺言。”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只是延平郡王已经拥立了大明皇帝,又岂能向你清人称臣?你不如回去,再与你们家大将军王商议一下,看看能不能接受南北议和,不然就免谈了。”项绍宽没有姜承志那么有耐性,也不喜欢玩语言技巧,直接把慕天颜给怼了回去。 第一百零二章 金山寺 项绍宽下了逐客令,慕天颜只得起身登上小船,回到岸上。 “那现在怎么办?”姜承志问道。 “我不是给了他三天期限吗?那就在这里等他三天好了。”项绍宽看着慕天颜的背影,悠悠地说道。 林升忽然想起了什么,朝着项绍宽说道:“委员,我们在此停留,恐怕中了清人的奸计啊。当年国姓爷就是一时不察,被清人以诈降之计拖延时日,才落得功败垂成。” “你说的固然是实情,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项绍宽摇着头说道,“国姓爷当年是大军压境志在必得,确实应该速战速决。但我们此行并非为了攻取江宁,而是吸引杰书向江宁调集兵力,有利于苏松战场。我们在这里多拖延几天,杰书就会加快从苏南调兵。” “师父,我有一计,可以令杰书首尾难顾,更加惊惶。”郑克臧忽然眼光一闪,跳起来说道。 “哦?说说看。” “前两天经过镇江,我看那金山和焦山矗立镇江城两侧,若是能攻下这两座山头,居高临下炮轰城里,清军必然难以抵挡。而杰书肯定误以为我军声东击西,疲于应付。”郑克臧兴奋地说道。 “这个主意好啊,世子果然英明睿智。”林升第一个附和郑克臧。 蒋一正看了看项绍宽,也说道:“我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那两座山前的炮台已经被我们摧毁了,只要在炮火的掩护下攻上山顶,镇江城就尽收眼底了。” “好,那就试试。”项绍宽稍微想了想,感觉没有什么漏洞,“既然你提出来了,这次就由你带队,所有安宅船都跟你去,再分拨六艘西班牙战舰给你,让林将军与你同去。” “真的吗?!谢谢师父!”郑克臧兴奋得蹦了起来。 “记住,一定要小心谨慎,多听听林将军和姜大叔的意见。达成目的见好就收,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我都记住了!”郑克臧大声答应之后,马上带人出发。 从江宁到镇江,是顺流而下,比来的时候更快一些,船队在第二天的中午之前就到达了金山江面。 金山不算很高,只有40多米,山顶有着名的金山寺,也就是《白蛇传》当中法海所在的禅寺。21世纪的金山已经是陆地的一部分,并且被镇江港所包围,但眼下还是江面上的一座孤岛,与陆地有数十丈的距离。 清军原本在金山上有个卫所,还建有一个小型的炮台。几天前明军路过金山时,已经把炮台摧毁了。郑克臧判断,卫所的清军没有火炮,自然也不敢再驻扎。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郑克臧派了几个人先登陆上岛看了看,发现确实没有清军,才留下林升在船上指挥,和姜承志一起上岛。 金山虽然不高,但是徒步爬到山顶,其实也不轻松。好在郑克臧年轻,姜承志也不过“三十出头”,两人带着十多名士兵很快来到了山顶上的金山寺。金山寺顶原有双塔,宋哲宗元符末年,宰相曾布在金山寺超度其母,在南北半山各建一塔,一名“荐慈塔”、一名“荐寿塔”,明初双塔倒坍,仅余残基,也未曾重修。郑克臧和姜承志绕着塔基转了一圈,颇感沧桑,又迈步进入禅院。 寺里的和尚倒也没有逃散,依旧在念经礼佛,住持和尚一渡连忙迎了出来。姜承志与一渡聊了几句,得知清军前几天撤退之后,城里又杀声四起,想必是有一番激战。 两人让一渡自去忙碌,抚着寺院南侧的栏杆放眼望去,镇江城中的景象尽收眼底。镇江城墙之上,清军仍然是岗哨林立,几尊大炮也摆在了城门正面的垛口处。 “世子你看,城中好多处的建筑余烟不断,看来是几天前百姓起事放火所烧毁的。”姜承志指着城里说道。 “是啊,可惜当日没有攻城,不然说不定就攻下来了。”郑克臧说着,神色有些惋惜。 姜承志笑着拍了拍郑克臧的肩,说道:“不用可惜啦,我们的本意也不是攻城。不如抓紧把大炮运上来,轰他几炮。” 说到这里,郑克臧忽然一愣,继而说道:“糟了,忘了一件事。” “什么?” “大炮重达千斤,没有几百人用铁链拉拽,恐怕无法上山。” 姜承志听完,觉得很搞笑,这么简单的事情,大家居然在事前都没想到,只得摇了摇头说道:“那现在怎么办?” “那就不用西班牙大炮了。”郑克臧说道,“日本人的大筒不重,三四个人抬就行。反正这里离镇江城很近,地势又高,用日本人的大筒也能打到城楼上,就改用大筒吧。” 姜承志点了点头,心中暗暗赞叹郑克臧机变灵动,果然有些天赋。于是命一名随行的士兵回船上传令,将日本大筒运二十支到山上。 功夫不大,二十支大筒已经运到金山寺,朝着镇江城架起。郑克臧一声令下,大筒纷纷开火,轰向镇江城楼。 大筒的威力偏小,对城楼基本没有杀伤力,但对城上士兵的威胁挺大,几轮射击下来,城上的守军乱作了一团。 郑克臧见效果不错,又让人传令,命林升将西班牙战舰和大型安宅船驶到镇江北门的正面,如几天前一样,朝着城楼和城内射击。 城上的清军还算英勇,用盾牌、木板护着身子,努力使用火炮还击,但命中明军船只的炮弹很少,多数打在了江里。郑克臧又在金山上不停地开火袭扰,使得清军的反击更加无力。 项绍宽送走了郑克臧,便耐心地等待杰书的回音,顺便坐着小船在附近转悠,画成地形图,以备将来正式攻打江宁时所用。 三天之后,回音终于来了。慕天颜带了几个随行之人,再次登上了项绍宽的船。这一次,慕天颜带来了杰书的一封亲笔信,言辞极尽浮华,内容却非常简单,就是告诉项绍宽,延平郡王若要议和,条件大可随便开列,他都可以代为奏明康熙皇帝,但两朝并立南北议和绝不可行。 项绍宽看完信,笑着问慕天颜:“你们家大将军王奉旨南下,迄今为止没有收回尺寸土地,反而丢失了松江、崇明等处,他要如何向康熙交代?” 慕天颜尴尬地笑了笑,答道:“大将军王奉旨南征,可以便宜行事,剿抚皆可。项委员只要提出条件,大将军王自然会奏明朝廷,加给恩旨。” 项绍宽把信轻轻地丢在了桌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你也来回了这么多次,和议却始终没有进展,总在纠缠不休。倒不如,请你家大将军王过来,亲自与我面谈。” 慕天颜听完这话,笑了起来:“哈哈,项委员若有此意,大将军王倒也愿意与阁下一见。只是,不知在哪里相见合适。” “哪里都行,你们大将军王若是不放心,可以就在河滩之上相见,只是地方不太雅观,风清水冷,无以相待。若是放心与我项某相见,大可来我这船上,我又岂会为难于他。”项绍宽说着,端起了茶杯,“慕藩台不妨尝一口,这是从杭州带来的新茶龙井,鲜嫩可口,清爽甘醇,在别处怕是喝不到的。” 慕天颜于是端起茶杯呡了一口,连连点头说道:“好茶,好茶。” “你们大将军王来了,我也请他喝这个茶。”项绍宽看了看慕天颜,悠悠地说道。 项绍宽话音刚落,慕天颜的一个侍从忽然迈步走到了项绍宽的面前,面带笑容地说道:“那,能不能给我来一杯?” 项绍宽皱着眉头看了看这个侍卫打扮的人,问道:“你是何人?” 侍卫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小王杰书。” 第一百零三章 初会康亲王 杰书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也并不高大,穿上侍卫的衣服,显得平平无奇,混在几个侍卫当中,果然没有被人认出来。 但一旦走动说话,姿态气度那就与众不同了,一股威仪和贵气扑面而来。好在项绍宽出身军人世家,也算是司空见惯,并没有被杰书的气场压倒,缓缓站起身来,也朝着杰书拱了拱手,说道:“康亲王好胆色,请坐。来人,给康亲王上茶。” 两人于是都坐下,自有士兵送上来一杯新茶。杰书端在手里,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又轻轻吹了口气,送到嘴边呡了一口。 “果然是好茶。”杰书微微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 项绍宽心里感觉有些异样,不过没有说什么,只是问道:“既然康亲王大驾光临,我们可以细谈议和之事了吧?” 杰书依旧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招抚之事,慕藩台已经多次前往延平郡王处商议,足见朝廷诚意。咱们长话短说,如今吴三桂作乱,天下匈匈,旁人也难免心生觊觎。不过,本王倒是敢说一句,将来一定是朝廷获胜,吴三桂必败。延平郡王若能看清天下大势,早日接受朝廷招抚,不然的话,一旦朝廷平定了吴三桂,就没有如此优厚的招抚条款了。” 项绍宽摇了摇头,放下茶碗说道:“康亲王,我说的议和,是明清两国议和,商定划界而治,结为兄弟之邦。只要两家议和,和睦亲善,吴三桂是大清的敌人,就是我大明的敌人,我军可以助康亲王一臂之力,剿平吴三桂。” “吴三桂冢中枯骨,不日就能剿灭,延平郡王最好还是趁朝廷有招抚之意,早些提出条件,也好……” “康亲王。”项绍宽见杰书继续坚持招抚而不是议和,没等杰书说完,直接打断了他,“你既然敢来我船上,我也给你看些东西。” 说着,项绍宽吩咐士兵准备小船,带着杰书和慕天颜等人,一起登上了圣卢西亚号。 “康亲王请看,这就是西班牙重炮,口径盈尺。一炮下去,万物都要成齑粉。”项绍宽把杰书带到了一座舰炮前,请杰书欣赏一下这件欧洲科技和工艺的杰作。 杰书皱着眉头,围着大炮转了一圈,伸手抚摸了一下炮管,又朝炮口里看了看,忽然问道:“项委员,能不能开一炮给我看看?” “可以。”项绍宽说着,示意瓦尔加斯开一炮。 瓦尔加斯马上命令炮手装填炮弹,然后瞄准岸上大约一百多丈远的一处清军的拒马,一脸得意地指着目标对杰书说道:“看!” 这个“看”字,估计是瓦尔加斯学会的为数不多的汉语词之一。随着瓦尔加斯一声令下,炮手点燃了引信,几秒钟之后,大炮“轰”地一声开火。 等火药的烟雾散去,杰书扶着船舷定睛一看,整个拒马被炸得粉碎,残骸四散,一段木头飞出去了二十多丈。 杰书脸上一阵青红变化,忽然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这炮确实不错,不过也就只能击毁木拒马。江宁城墙高大厚实,只怕是力不能及吧。再者,火炮需要炮弹,本王再坚守三日,贵军就会弹药耗尽,不战自退了。” 项绍宽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如今长江两岸的清军都已经被我军歼灭,我军在长江之上畅通无阻,要多少炮弹火药,都可从定海运来,康亲王恐怕是要失望了。” “哼,就算你能从海上运输又怎样?本王就不能向朝廷请援吗?朝廷百万大军顷刻南下,你那几万人马,早晚化为尘土。” “百万大军?据我所知,信郡王鄂札与将军图海带着京师闲散八旗出征察哈尔,却败给了布尔尼,现在正与布尔尼对峙,你家康熙哪里还派得出一兵一卒。” 杰书终于有些绷不住了,脸色转为铁青,狠狠地说道:“即便如此,本王也毫不惧怕。本王受皇上重托,经理江南,剿灭匪患,誓与江宁城共存亡。” “好,有豪气。”项绍宽用力点了点头,“那不如这样吧,康亲王就请回去,准备三日,三日之后我大军就开始攻城,如何?” “好,一言为定,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告辞了。”杰书说着一挥手,“慕藩台,我们走。” 眼看着杰书和慕天颜离船登岸,蒋一正轻轻对项绍宽说道:“这个杰书倒也是年轻才俊了,颇有胆色,居然敢上我们的船。” “胆子是有,才能未必。刚才看他喝茶的样子,也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感觉。满人入关以后严重退化,诚不我欺啊。” “不能这么简单论定吧。身为主帅,自然要举止高雅,仪态自如。” “呵呵,那是你们国军评判人的标准。我兔只看打仗的水平。” “……”蒋一正被项绍宽弄得十分无语,又不想和项绍宽吵,只能转换话题,“那接下去怎么办?真的三天以后攻城?” “攻城只是一个幌子,主要是再拖延三天时间,让杰书的兵力可以继续向江宁集中。现在马上派人去通知吕宪华开始行动。三天之后,我们随便开几炮,然后就撤退,让杰书以为自己大获全胜就是了。” 三天里,郑克臧丝毫没有闲着,指挥着手下又登上了焦山,布置日军大筒,再增加一个火力点,打得城内的守军更加支拙。 王之鼎组织了好几次反击,试图登上金山,甚至在半夜里组织武装泅渡想要偷袭金山,但被老道的林升发现,用火枪击退。 郑克臧却因此受到了启发,趁着夜色悄悄运了几支大筒上岸,然后从不同位置轰击城上的守军。虽然大筒的杀伤力不大,但这种昼夜惊恐的心理压力,令清军倍感煎熬。 王之鼎无可奈何,只得催逼百姓上城楼,不光是担土搬砖修补城墙,更是作为一种“人质”,来抵挡郑军的炮击。 王之鼎的这一招本身并不出奇,清军守城时经常用百姓作为肉盾。多年前南明晋王李定国攻打肇庆之时,守城清军不但用百姓上城做肉盾,而且还强逼百姓献出子女作为粮食。这件事项绍宽曾经跟郑克臧说起过,郑克臧年纪尚小,听到这样的话根本无法相信。今天看到王之鼎故技重施,郑克臧一下子怒火冲天,要登岸与王之鼎决战,总算被姜承志给拦了下来。 项绍宽这边鸦雀无声地度过了三天。在这三天里,杰书在城头上如何布防,又有多少援兵进入江宁城,都在项绍宽的监视之中。等到了第三天清早,天刚蒙蒙亮,所有郑军战舰在项绍宽的指示下,集中在仪凤门正前方的江面上,万炮齐鸣猛轰城头。城头上尽管加筑了工事,但是火炮的力量惊人,还是令城上的守军乱作一团。 十多轮炮击过后,项绍宽下令挂旗,通知各船停止炮击,转向出发,向着长江口的方向撤退,自己的旗舰留下殿后。 硝烟散去,杰书带着一队人马从仪凤门出来,直奔岸边,朝着项绍宽的旗舰大声咆哮,要项绍宽下船决一死战。 项绍宽站在船尾的甲板上,朝着杰书挥了挥手,命士兵将一封信绑在箭上,向岸边射了过去。然后命人收起船锚,大熕船顺着水流,向着下游飞驰而去。 有清军小卒捡起了射来的箭,把箭上的信呈递给杰书。杰书接过信打开,信纸上写的是一首诗:秋风江上驻王师,暂向云山蹑翠微。忠义必期清耳水,功名直欲镇边圻。山林啸聚何劳取,沙漠群凶定破机。行复三关迎二圣,金酋席卷尽擒归。 杰书看完递给慕天颜,问道:“这是谁的诗?” “呃……是南宋岳飞所作《题翠岩寺》。” 第一百零四章 穿越者的基本功 选妃的工作结束,朱慈炤过上了“令人羡慕”的幸福生活。鲍婧负责将三名中选的秀女逐次进献,由朱慈炤品味之后再决定三人的位份高下。 为了不干扰这件事情的进行,毛渊明让葛世振暂停经筵进讲,给朱慈炤充分的时间来适应这种三十年来想都没想到过的生活。当然,葛世振也没闲着,毛渊明派给了他一项重要的任务——提督宁绍杭湖嘉松各处学政。 明清两代,提督学政并非地方官职,而是特任差遣,三年一任,从京官两榜进士出身者中拣任,负责一省学校政令和岁、科两试,按期巡历所属各府地,考察师儒优劣,监督生员勤惰。 按照惯例,朝廷应该在逢子、卯、午、酉年的秋八月初九至十五日之间举办乡试,号称“秋闱”。乡试的参与者是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中试者成为举人。乡试原本分省进行,现在明军仅占据苏南浙北六府,无分省之必要,因此决定集中在杭州举行。葛世振的工作就是在六、七两个月里巡视六府,核查考生资格。 之前杨英提出,不少士绅要求免税免役,毛渊明后来又向吴千帆了解了更详细的情况,还询问了黄宗羲、葛世振等人的意见,最后决定,正式颁发一道上谕,宣布“平虏靖难”。这份“平虏靖难”上谕,申明大明目前处于“江山板荡,乾坤晦暗”的状态,为求“合天下之财力、民力、军力”一致抗清,一切政令以军机处颁布的临时性条款为准,原有一切优免全部冻结,“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直到“平虏靖难”结束为止。 清朝占领苏南浙北已经三十年,于明代中试的生员、举人所剩无几,大部分士绅都是清朝考授的功名,大明朝廷认与不认,在两可之间。葛世振这次巡视六府,所负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在核查考生资格时,要求当地生员、举人签署宣誓效忠大明皇帝、服从“动员戡乱”的文书,如拒绝签署则革去功名。 这一招是常镇业想到的,可算是机巧。古代没有电脑、互联网,资料存储仅靠簿册,而记载举人和生员名录的簿册只有一份,如果举人或者生员拒绝签署效忠文书,那么就从簿册上毁去姓名资料,日后就算清军重来,也无法证实此人的举人或者生员身份。如此威胁之下,并无一人敢与大明朝廷作对,纷纷签署了效忠文书了事。 这件事情办妥之后,夏粮、秋粮税收都有了保障,也可以安心筹备秋闱。 当然,更开心的事情是前线捷报频传。洪诚丘从松江府不断送来军报,明军奇袭江宁,歼灭全部清军水师,引发江宁一带的骚乱。而后,刘国轩、吕宪华所部从青浦出发,直取嘉定、昆山等处,纪尔他布势穷,退保苏州。刘国轩和吕宪华毫不犹豫地带兵跟进,很快包围了苏州府城。 战场形势一如项绍宽事前所预计,傅喇塔和喇哈在镇压了常州府一代的民众起事之后,撤向江宁与杰书会合,导致苏州府成了苏南的突出部,纪尔他布坚守亦无意义。而且苏州府本身已经经历过一次兵变,城内百姓逃散严重,治安极度恶化,难以坚守。 就在纪尔他布坐困愁城之际,城外的明军送来了一封信,表示愿意让开向北通向常州府的道路,供城内清军撤退。纪尔他布虽然将信将疑,但现实面前也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派人与刘国轩接洽,确认路线安全之后,率领剩余的几千人弃城撤退。 看完战报,毛渊明皱着眉头想了很久,默不作声。 常镇业看着毛渊明的样子,笑着问道:“怎么,想回家去看看?” “呼……”毛渊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不是去看看那么简单。” “有什么复杂的,等手上的事情忙完了,就可以去苏州了。” “让纪尔他布安全撤退,你觉得这是刘国轩或者吕宪华的主意吗?” “应该不是,看上去像是老许的作风。”常镇业想了想答道。 “是啊,那你猜老许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其实如果全歼纪尔他布那几千人马,对全局来说肯定是更加有利的。” “嗯……或许他是觉得,苏州城以精致着称,如果毁于战火,大概于心不忍吧。” 毛渊明摇了摇头:“要说精致?那杭州也很精致,我听大家说,当时攻城可没有手软。再说了,苏州大部分的园林都是清代中后期建的,现在还没有呢。”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你说,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回去?” “回去?回哪里?”常镇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毛渊明无奈地笑了笑:“回现代社会呀。是不是穿越久了,都不想回去了?” “怎么会不想呢。”常镇业这才明白过来,“只是找不到办法,暂时不去想它而已。” “我觉得,老许是担心在苏州激战会破坏可能存在的时空连结,所以才放走纪尔他布,和平解放苏州。” “是这样?”常镇业显然是对毛渊明的大胆想法有些惊讶,“那是不是说,找到当时大巴出事故的地方,就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可能性不大。但是你想想看,除了这个办法,你还能想到其它更大的可能性吗?” 常镇业摇了摇头:“好像也没有,毕竟在同一地点找到时空连结已经是听上去最合理的方法了。” “是啊。不过呢,要找到还是不容易的。其实就算是苏州人,我也不知道当年出车祸的地方,对应这个时代的哪里,三百多年的变迁,或许从那个地方走过也认不出。” “嗯,也对。不过,既然苏州已经在我军的控制之下,你要不要马上去一次苏州?” “不用了,最近实在太忙了。乡试马上要举办,王府也要破土动工。还有啊,朱慈炤和我说了几次,中秋节要庆祝一下。”毛渊明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事情还真不少。 “呵呵,这个朱慈炤,当了皇帝没几天,就想着要过节,看来也没什么大志。” “这样不是挺好嘛,这才是我们需要的朱慈炤。” “哈哈哈哈……”常镇业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呢?”金和光一边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问道。 “咦,老金,怎么有空来看我们啊。”毛渊明看到金和光,也觉得有些意外,“你不是在忙煤球厂的事情吗?我得有大半个月没看到你了。” “是啊。我来呢,就是要跟你们说煤球厂的事情。” “好好好,来,坐下喝杯茶。”常镇业忙不迭地拉过来一把椅子,请金和光坐下,又递过一杯茶。 金和光接过茶杯,直接放在了桌上,兴致盎然地说道:“之前开会的时候,不是说到要生产煤球炉子和煤饼炉子嘛。现在有些进展了。” “哦?快说来听听。”毛渊明也来了兴致。 “煤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就从陆希星推荐的长兴县那边买,水运六、七天就能到。第一批煤运过来之后,我们就开始做试验,现在煤球的配方基本上确定了,模具也铸造出来,很快就能大规模生产了。” “嗯嗯,那煤饼呢?” “煤饼和煤球的配方是一样的,但是煤饼塑形比煤球难度大多了,要铸造蜂窝型的模具,而且模具需要同时具备压实和脱离的功能,可算是个技术难题。”金和光说了一长串话,才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过现在也解决了。你们猜是谁搞定的。” “谁啊?猜不出。”毛渊明听了直摇头。 “是戴梓。”金和光说着,笑了起来,“这人动手能力确实强,虽然机关枪没搞出来,但是模具的事情真的被他搞定了。” “好啊,这么看来,这个人才我们没错过。”毛渊明显然非常高兴。 常镇业也笑呵呵地说道:“那当然,招募古人做合适的事情,也是穿越者的基本功嘛。” 第一百零五章 不抱什么希望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是八月初。 苏州和平解放之后,清军退守常州,再未发动攻势。明军连续作战,也非常疲劳,只是加强苏州和崇明的防务,并不发起攻势。 军机处决定让江苏布政使兼苏松总制洪磊从松江前往苏州赴任,主持政务,刘国轩留在苏州主持军务,崇明方面则由林升坐镇,其余人都回杭州,见一见朱慈炤,顺便开会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杭州这边已经是热闹非凡,宁绍杭湖嘉松六府的生员上千人齐聚杭州,把城里和近郊的客栈塞得满满当当。按照惯例,乡试的第一场会在八月初九举行,很多人七月下旬就已经到了杭州,准备应试。 项绍宽等人一回到杭州,就惊异于这番热闹的景象,须知如今虽然明军连战连捷,但毕竟仍只有弹丸之地,这么多生员敢于来参加大明朝廷举办的乡试,不知道是因为爱国热情高涨呢,还是功名心实在太重。 人再怎么拥挤,也不会影响穿越者们,大家的住处仍然是驻防城内的沃申府。大半年没回来,沃申府已经开始试用第一批煤球炉。大家围着金和光问东问西,尤其是潘兴,简直想把煤球炉拆开来研究一番。金和光只得耐心解释,这煤球炉的炉膛、风门等都是经过反复试验的,性能已经相当接近1920年代的水准了。 “怪怪,领先世界二百五十年啊。”潘兴惊讶得合不拢嘴。 “那倒也谈不上。”金和光微笑着说道,“现在只能说燃烧性能不错,但是炉子的铁皮材质还是没法和二百五十年后相比,所以绝热效果和耐用性都大打折扣。” 潘兴点点头:“明白了,就是外面会烫手,动不动会坏。” “啧,怎么被你一说跟没法用似的。” “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 “行啦,今天就尝尝煤球炉烧的菜,看看有什么不一样。”金和光说道,“多提宝贵意见啦。” 众人刚刚安顿下来,毛渊明就连忙派人来找许纬辰去总督衙门商议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那个李科罗从宁波过来了,说是要我们尽快兑现拨给土地兴建教堂的诺言,否则就向吕宋的西班牙当局告状,说我们撕毁条约。”毛渊明还没等许纬辰坐稳,就开始介绍情况,“可城里原本已经有一座教堂了,驻堂的意大利传教士殷铎泽来过一次,说城里教众一向都是由他牧养,再建教堂恐怕不合规矩,无法向罗马教廷报备。” 许纬辰听了点点头,说道:“这事我一早就知道,只是当时为了让西班牙人尽快派兵参战,只能答应他们的条件。不过李科罗终归是郑成功的老朋友,不至于蛮不讲理,我回头让许缵曾去和他沟通一下,陪他去临安县挑一块地,建个教堂就得了。” “李科罗会同意吗?杭州可是大城市,临安县城就小得多了,他未必愿意换地方。” “大不了我给他一块大一点的地嘛。”许纬辰笑着说道,“杭州城里寸土寸金,他募到的那几千银元,只能建个比四合院还小的教堂,要是换去临安县城,建五百人规模的教堂不成问题。他总不至于这笔账也算不清吧。” 毛渊明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问道:“那条约允许吗?李科罗说条约上写着在杭州传教,我们让他换地方,他拿出条约来较真怎么办?” “没事的。条约是我和科洛马商定的,文字都是仔细斟酌过的。条约上写的是准许李科罗在’杭州府地面传教’,而不是杭州城里,临安县归杭州府管辖,当然也是杭州府地面,他若是挑字眼,反而挑不出东西。” “原来是这样啊,看来签条约还真是要格外小心。” “那当然,’外交无小事’嘛,这种事关两国利益的事情,马虎不得。” “好吧。”毛渊明这下总算放心了,想了想又问道,“那苏州那边情况怎么样?” “苏州城里的情况还行。之前胡定邦、毛玉他们起事的时候,放火烧毁了很多房子,不过我看老百姓自己慢慢修整之后也已经恢复了不少。我们进城的时候没有打仗,也就没有造成新的破坏,老百姓生活和过去一样,商铺摊位、酒楼茶肆,都如常营业。” “那……你觉得,当初我们穿越的地点能准确找到吗?” 许纬辰很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很难。什么时候你有空了自己去看看。没有标志性的地标建筑,很难定位。” “唉……”毛渊明叹了一口气,“我猜也是。” “而且,我担心就算找到了也没什么用。” “为什么?” “你想啊,我们虽然是在苏州穿越的,但是到达的地点并不是苏州,而是那个海上的孤岛。也就是说,穿越地点可能并没有特别的意义。” “是啊,我其实对回去现代社会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随便问问罢了。”毛渊明说着,无奈地捋了捋蓬松的头发。 “先不说这事了吧。”许纬辰也是觉得回现代社会无望,干脆不聊这个话题了,“杭州这边财政情况怎么样?” “还行吧,有了许缵曾那四万两,再加上夏粮征收得还不错,总算账面上有些余额了。文济世那个铁憨憨,平时在女生面前呆头呆脑的,现在在银行坐镇,倒也能搞出点花样来。这两个月,储备银行已经吸纳了上万两的储蓄,还卖出去了几千两国债,算是不错了。” “那就好。苏州是江苏巡抚和布政使的驻地,是设有藩库的,不过里面银子已经不多了。我点算了一下,大约只有三千多两。” “怎么会这么少?” “不少了。”许纬辰笑着摆了摆手,“当时攻陷杭州的时候,藩库里只有几百两银子。苏州比杭州更富裕,存银应该更多,但是清军和我们打仗,也是要大量消耗军费的,能给我们剩下三千多两已经很给面子了。” 毛渊明听完,也只得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好吧,反正这钱也是意外之财,有总比没有强。对了,接下来马上要乡试,这是件大事。选妃的时候你不在,这次乡试一定要帮忙一起搞。” “没问题。不过我得先去看看育婴堂和小学的情况。”许纬辰说完,站起来准备往外走。 “你就那么着急去见鲍婧吗?”毛渊明哈哈大笑起来。 “急啊。我和许缵曾家的老太太说好了,把松江育婴堂年满七岁的孩子都送过来杭州读书,这事要抓紧办。现在开学已经半年了,这批孩子要跟上进度,就要抓紧安排他们入学,还要让老师给他们补课。” “行行行,随你怎么说。赶紧去吧,哈哈哈哈。”毛渊明越笑越大声。 项绍宽回到杭州,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再去一趟岳王庙,拜祭一下岳飞,并且把之前阵亡的何九、金国兰等人安葬在岳王庙附近的“靖园”之中。上次来拜祭岳飞的时候,项绍宽就相中岳王庙附近的一块簸箕型的山地,背靠栖霞岭,三面环山,中间相对平坦,足有二十多亩之大,趁着修缮岳王庙的机会,将那块地连同山坡都征了下来,修了靖园作为阵亡将士墓园,门口牌匾之上的“靖园”二字由朱慈炤亲自题写。 靖园修好之后,就一并委托给通瑜和密森师徒看护,并且拨给银两,让他们雇佣农民帮着除草清理。师徒二人倒也尽心尽职,攻打杭州时阵亡的万宏是第一个入葬靖园的,坟墓规模不大,但看上去护养得很好。项绍宽对此十分满意,命人将几名阵亡将领的骨灰盒落葬,又嘱咐通瑜和密森师徒诵经超度。 第一百零六章 中秋之夜(上) 这一科的乡试虽然不是会试,但毕竟是朱慈炤登基之后的第一场科考,毛渊明也希望为今后的科举树立一个典范。 乡试的主考官由南京礼部侍郎郑斌担任,副主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葛世振,级别几乎和会试一样。截止到考前三天,总共有一千零百六十九名生员报名赴考。按照葛世振的介绍,乡试录取率一般是一成左右,因此录取名额在一百出头为宜。郑斌又提出,因为本场乡试是正常年份,如果按平常录取,未免显得新君无恩,应该增加名额。郑斌所说,葛世振也觉得言之有理,于是最终确定录取一百六十名。 乡试的规制是一共考三场,第一场考四书制艺题三道,五言八韵诗题一道;第二场考五经制艺题一道,判词五道,表、文二道;第三场考时务策问五道。寻常时节,乡试由朝廷选派大臣主持,考题也由该大臣拟定。 郑斌本人没有科名,所以推荐前两场的题目由葛世振拟定,第三场的策问题由他和其他三位侍郎以及毛渊明各出一题。毛渊明考虑了一下,告诉葛世振大体照办,但五经制艺题由自己来定。 考试在杭州贡院举行,贡院位于杭州城北部接近武林门的位置。八月初九上午,考试正式开始,由郑斌宣读了加恩给与更多录取名额的圣旨,所有的生员都下拜谢恩。郑斌继而一声令下,所有考生入房,葛世振开读第一场的考试题,考生们纷纷开始奋笔疾书。 和现代人的高考不同,科举乡试、会试的时间很长,每场都是三天,题目看上去不多,但要求极为严格,格式错要落选,言语犯禁要落选,严重者甚至会被革去功名,因此考生无不小心翼翼,字斟句酌。 第一场考完,所有考生交卷,休息一夜之后开始第二场。 第二场考试本来只需要主考官宣布考题,就自动开始。毛渊明让郑斌暂缓宣布,自己有话要和考生们说。 说完,毛渊明叫人抬过来一张桌子,自己跳上桌子,朝着一众考生站定,大声说道:“奉大明皇帝谕,与你们训话。” 考生们听到这句话,吓得连忙跪下听训。 “皇上有谕,你们自各地而来参加乡试,以文报国,忠心可鉴。朝廷已有明旨,平虏靖难期间,一切以军机处号令为准。今次乡试第二场五经制艺题取消,改为另外题目,不得异议。都听明白了吗?” 毛渊明话音落下,考生们一阵喧哗。科举考试从四书五经范围内出题,是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规矩,本意是缩小考试范围,减少贫穷人家的书籍购买压力。但既然毛渊明口衔天宪,谁也不敢出声反对,只能回答“听明白了”。 “你们都起来吧。”毛渊明说着,朝着郑斌点了点头,示意郑斌可以宣读考题了。 “乡试第二场,制艺题,题目为: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郑斌念完,考生中发出了更加大声的喧哗,夹杂着一些人的叫骂声。 “肃静!你们做什么?!”郑斌不知道考生为何会这样,大声呵斥。 “回大人,这题目不出自五经,学生们觉得有违祖制。”有个胆大的考生答道。 郑斌一皱眉,板着脸说道:“混账,题目如何出,不需由你来议论,还不快快回号房答卷。再有敢于喧哗者,逐出考场!” 被郑斌这么一威胁,考生们只得各自回号房继续考试。郑斌忍不住问毛渊明:“毛先生,这题目……” “这题目是我出的。这句话人人都知道,出自《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也是《出师表》中的一句。现在是平虏靖难期间,特地选了这道题,听听考生们都有什么看法。” 其实毛渊明也没有跟郑斌完全说实话。这次乡试之前,常镇业就和毛渊明商量,能不能对科举考试进行一些改革。现代人总结的科举弊病,主要是形式僵化和内容狭隘两点,形式僵化是八股文的锅,内容狭隘就是局限于四书五经。如果仅从四书五经范围内出题,容易限制考生的阅读量,进而导致他们的知识面狭窄,不利于筛选和培养人才。 不过,从四书五经范围内出题毕竟已经有了二百多年的传统,如果一下子要大改,难免招致反对。考生平时读书备考,都是以这个范围作为界限,突然考他们没有准备的,肯定引起骚乱。因此,常镇业建议用日拱一卒的办法,慢慢改动。对于科举而言,四书的分量远远高于五经,一般考生都重视第一场的三道四书制艺题,对第二场的五经制艺题比较轻忽,这一次就从这道五经制艺题入手,稍微改革一下,争取“作出一点微小的成绩”。 三场考试的最后一场,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每年中秋,几年前在东宁,中秋之夜有夜市,郑经会到安平镇上与民同乐。郑经受伤之后,穿越者们就改成在这一晚安排歌舞表演。 今年是郑经人生第一次在杭州过中秋,当然对朱慈炤来说也是第一次。由于毛渊明困在闱场之中,中秋晚上的活动是由姜承志和许纬辰安排的。 为了郑经的方便起见,中秋晚宴就在延平郡王府承运殿前的小广场上,百官和大部分穿越者的坐席设在广场的两侧。朱慈炤的首席、郑经的次席和军机处的陪席设在承运殿内,皇后胡氏与朱慈炤并肩而坐,三位新晋的妃嫔坐在御座的两侧。朱和尭由姜承志陪着,坐在上首,鲍婧和许纬辰坐在朱和尭的下位,负责控制晚会的进程和为众人介绍节目的内容。郑经由林氏陪同,坐在下首,郑克臧也有自己的座位,与项绍宽一起坐在郑经的肩下。 晚宴的菜肴并不奢华,银子有限是一方面,王府的厨房容量也有限,姜承志临时聘请了杭州几家有名的酒楼的大厨来做菜,以吃得饱为宗旨。 虽然朱慈炤作为皇帝并无实权,但是礼仪性的场合,军机处还是刻意让他表现出皇家的威仪。晚宴开始,就由朱慈炤举杯敬酒之后,并且赏下月饼,然后宣布百官免礼,君臣同乐。 一边吃,一边节目就上演。节目倒是很丰富,请了杭州好几家戏班,唱南曲戏文。先是唱了一曲《连环记》,讲的是东汉末年王允用貂蝉离间董卓、吕布父子的故事,这段故事现代人耳熟能详,古人却未必个个都听说过,场面十分热闹,叫好声此起彼伏。而且戏里还有些吕布与貂蝉卿卿我我尺度略大的情节,三位新晋的妃嫔都看得娇嗔不已,引起朱慈炤哈哈大笑。 第二出是《牡丹亭》,是明朝剧作家汤显祖所创作,刊行于万历年间,又是才子佳人的戏。不过演的并不是全本,而是柳梦梅中状元之后与杜丽娘历经曲折团聚的戏,有些悲情,几个女人又不出所料流下了眼泪。 第三出是精心挑选的《精忠记》,写岳飞抗金的故事,秦桧与金人暗通勾结,以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投于狱中。演的是风波亭岳飞从容就义这一折,把英雄气概赤子忠心演绎得淋漓尽致,这次轮到不少男人流下眼泪。 三出戏唱完,朱慈炤本以为晚会就此结束,姜承志告诉他还有一个非常特别的节目。朱慈炤兴致高涨,聚精会神地等着看。 第一百零七章 中秋之夜(下) 姜承志一声令下,只见李书同和苏沐汀带着一队小朋友,在承运殿前列队,然后李书同弹吉他,苏沐汀弹古琴,小朋友们开始唱: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啊,一块月饼一片情呀;爷爷是个老红军呀,爷爷待我亲又亲呀,我为爷爷唱歌谣啊,献给爷爷一片心呀。” 一首歌唱罢,所有的人都起立鼓掌喜笑颜开,夸奖孩子们唱得好,唯独郑经一脸惊讶,两眼放光。朱慈炤侧过身问姜承志:“这歌里所唱的’红军’,可是太祖皇帝起事时所创的红军?” 姜承志一听,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转头望向许纬辰。许纬辰见姜承志为难,一本正经地答道:“皇上圣明,红军确实是太祖所创。” “哈哈哈哈……”朱慈炤和姜承志同时笑了起来,当然,各有各觉得值得笑的地方。 宴会结束,朱慈炤起驾回宫,众人也向郑经告辞,请他早点休息。郑经似乎兴致特别高,要求项绍宽和许纬辰留下,还有几句话说。 等众人都散了,郑经让人抬着他的躺椅,放在承运殿门前坐着,支退了太监宫女,轻声说道:“这歌我以前听昭娘唱过,没想到你们会让孩子们唱这个。” “这首歌很出名的,全国的孩子都会唱。陈昭娘她……也喜欢唱歌吗?”许纬辰蹲在郑经躺椅的侧边,听郑经提起陈昭娘,心里莫名泛起了一阵暖意。其实也不奇怪,对于穿越者来说,和郑经谈论陈昭娘的事,就是在和这个时代唯一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谈论现代社会,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是啊,她常会唱些歌给我听。”郑经脸上洋溢着微笑,似乎又陷入了当年的美好回忆之中。对于郑经而言,和穿越者们谈论陈昭娘,何尝又不是一种情感上的安慰。 “那昭娘有没有说起过,她在现代社会是做什么的?”这个问题许纬辰很早就想问,但一直没有说出口。 “她呀……”郑经斜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里努力寻找答案,“她说过一次,她是赶车的,叫什么……司机,对,司机。” “啊?!”许纬辰心里一紧,尽力保持着神色无异,又问道,“那她有没有说过,她赶什么车?” “好像是很大的车,叫什么旅游大什么来着……” “旅游大巴?” “对,旅游大巴。她说,她每天赶着车,带着四、五十人在苏州城外游览。”郑经说着,眼睛里露出了一种热情的期待,“我常常想,等朝廷大军收复了苏州,我也要去苏州看看那里的景色。” 许纬辰听得瞳孔都放大了,急切地问道:“那她穿越之前,是不是因为车翻了,然后就穿越了?” “是啊。许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郑经觉得有些诧异,不解地看着许纬辰。 许纬辰和项绍宽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王爷,我们就是那辆车上的’四、五十人’啊。” “哦?真的吗?”郑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眼睛里也忽然有了许多的生气,“那你们是见过她的,她前世长什么样?” “我……不太记得请了。车是毛渊明雇的,他应该当面见过,不如等他从闱场出来,王爷直接问他吧。” “好吧。”郑经听完许纬辰的话,略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对了,我留下两位,是有话要说。” “王爷您说。” “我自从上次遭遇变故之后,已经不能上阵杀敌了,所以将一切军机重任,都托付给诸位。两年多过去了,诸位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复兴大业真是近在眼前了。诸位的忠心和才干,实在是令我感佩。” 许纬辰微微笑了笑,说道:“您过奖了,王爷如此恩待我们,我们应该为王爷效力才是。” 郑经也笑了笑,继续说道:“只是,我近来越发觉得身体虚弱,只怕是撑不了几年了。不知道是不是能活着看到大明再兴。” “王爷……”许纬辰刚想安慰郑经,郑经抬起手来轻轻摆了摆。 “我在与不在,你们都能再兴大明,这件事我已经不再担心了,只是……” 许纬辰望着郑经,已经体察出对方的心思,轻轻说道:“王爷,是不是想说克臧世子……” “嗯,项先生说他如何长进,我自是高兴,可他毕竟还小,只有十四岁。” “王爷,克臧日渐成熟,再有两三年,就能独当一面了。”项绍宽和许纬辰一起见郑经,通常都不怎么说话,由许纬辰来应付,现在见郑经担心郑克臧,赶紧夸奖了一句。 “项先生栽培有方,我当然是知道的,克臧这个孩子有天份,像他爷爷,我不会看错的。可我只是担心,克臧资历尚浅,日后难以服众。正所谓’十万貔貅十万心’,百官众将会欺他年幼……” “王爷,您的心思我明白了。”许纬辰笑着说道,“过几天我会再去苏州,等我安排停当了,就接您去苏州游玩,散散心。至于克臧世子的事情,您暂时稍安勿躁,过了新年,我们就请皇上下旨,一定确保世子的地位。” “那就好……”郑经终于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两位先生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王总管!”许纬辰大声喊道。 站在不远处的王守礼连忙跑了过来,嘴里连声说着:“来了来了,咱家来了。王爷您累了吧,老奴伺候您回去歇着了。” 目送王守礼搀着郑经向王府内廷而去,许纬辰和项绍宽转身往外走。 “郑经到底是什么意思?郑克臧已经是延平郡王世子、征东将军了,他还担心什么?”项绍宽还是有些不明白,一边走一边问许纬辰。 “他担心的是,郑克臧的地位还不够高。” “还能多高?”项绍宽越发不解了,“就算了郑经驾薨了,郑克臧就会承袭延平郡王的爵位,接任招讨大将军,位极人臣了吧。” “就是还不够,我们还得想办法帮他加。”许纬辰摇了摇头,“这事你就别担心了,有空还是多指导郑克臧打仗,官爵可以给他加,但威望是打胜仗积累起来的。” “这倒是。这孩子有天赋,将来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帅才。”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沿着街道向着沃申府走去,忽然一道黑影急匆匆地从二人身边跑过,差一点撞上了项绍宽。 “什么人!”项绍宽大声喝道。 “我是东宁总制大人派来的,有机密军情要禀告王爷和军机处项先生。”黑影站定之后,在中秋皎洁的月光下可以看清是个传令兵的打扮小卒。 “我就是项绍宽,你有什么机密军情要报告?” 传令兵接着月光仔细端详了一下项绍宽,然后从身上解下一个挎包,一边说道:“对,我在安平镇上见过你,你是项委员。这挎包里的就是机密军情。” 项绍宽接过挎包,打开之后是一个专用于传递机密文件的小铁盒子,铁盒子的钥匙项绍宽一直随身携带,摸出来对应陈永华的那一把,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信。 藉着月光,项绍宽飞快地读了一下信的内容,身体不由地一震,把信递给了许纬辰。 许纬辰接过信,仔细看了看,把信收进了怀里,对着传令兵说道:“你先去休息吧。” 传令兵说了一声“遵命”,转身离去。项绍宽看了看许纬辰,说道:“这么大的事,要等明天开会讨论。” “嗯。”许纬辰点了点头,“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吧。” (第二卷终) 一点感言:第二卷写得比较顺利,也大致完成了写作计划,唯一遗憾之处是似乎节奏稍慢了一些。第三卷将于八月开更,感谢支持。 第一章 新生 “哇~~” 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传到了房间的外面。 “马大夫,是男是女啊?”王守礼虽然不可能是孩子的父亲,但在房间的窗户外面急得团团转,看上去和孩子的父亲也差不太多了,等听到婴儿的哭声,急不可耐地问道。 鲍婧在屋里帮马心如的忙,听见王守礼在窗外问,便走到窗边,隔着玻璃答道:“王总管,你去回王爷吧,是个女孩儿,母女平安。” “好好好,那我去了,烦劳鲍姑娘和马医生照顾郡主了。”王守礼说完,噔噔噔地跑了。 “郡主,孩子很好。”马心如抱着已经裹好襁褓的新生女孩,放在了小郡主的枕边。 “好可爱……”小郡主身子一向健康,而且这又是第二胎,生得非常顺利,所以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还算精神,用手轻轻拍着孩子说道,“你看……多像聪哥……” 马心如见小郡主提到郑聪,怕她想起郑聪伤心,赶紧岔开话题道:“两个奶妈已经在隔壁候着了,等一会儿我把孩子抱过去喂奶,奶妈也涨着呢。” 小郡主简单地应了一句“好”,却又说道:“聪哥要是能看到这个女儿,该有多好。” “郡主,你先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二爷在天有灵,肯定会保佑你们母女平安的。”鲍婧见小郡主无论如何放不下郑聪,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劝她休息。 “嗯,鲍姑娘,我知道。”小郡主非常勉强地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克坦呢?没人看着他么?” 鲍婧连忙在小郡主的床边蹲下,握着小郡主的手说道:“克坦送去阿兰那里了,她会照顾好克坦的。这个钟点,克坦怕是已经睡下了。” “哦,那就好……”小郡主握着鲍婧的手,终究是一滴眼泪没能忍住,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啜泣着说道,“鲍姑娘……你说为什么……上天就不让聪哥……陪着我们娘仨一辈子呢……” 鲍婧连连摇头,伸手取过一条手绢,为小郡主擦去眼泪,轻声劝道:“郡主,二爷不是已经有克坦了嘛,还留了个女儿陪你。你快别哭了,等出了月子身子好起来,我们陪你四下里走走散散心。你看,克坦今年已经七岁了,都开始跟着吴先生读书了,那天吴先生见到我,还夸克坦聪明好学来着。克坦将来前途无量,还要郡主你照顾他长大呢。” “是……我一定要照顾好克坦……”说道郑克坦的未来,小郡主终于止住了眼泪。 鲍婧又抱起了女婴,对小郡主说道:“郡主,我这就抱她去隔壁喂奶,你好好休息。” 说完,又吩咐屋里的几个侍女,好生看护小郡主。和马心如一起来到隔壁,将女婴交给奶妈。 初生婴儿最大的本能就是吃,奶妈才调整好姿势,把小嘴凑到胸前,女婴便一口衔住,用力嘬了起来。 “你看,这孩子多健康。”鲍婧脸上带着笑容,一边看着孩子吃奶,一边对马心如说道。 “是啊,刚生出来的新生儿,吃奶的劲头大不大,可真是差很多呢。”马心如仔细地看着女婴,“对了,时间不早,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早上过来换我。” 鲍婧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好好照顾郡主。” 说完,鲍婧转身出屋。 小郡主的住处是延平郡王府东三所的第一间。郑经登陆时,陪着一起来的嫔妃只有三位,全都住在西三所,东三所空着。两位鲁王郡主和阿兰登陆之后,就被郑经安排在了东三所居住。 鲍婧出了宫门,来到王府前庭东路的世子府。说是世子府,其实就是一个小院,东西两廊各有两间厢房。当初把杭州将军府改建成王府的时候,按照郑经的从简,所以世子府修的规模很小。 世子府修成之后,郑克臧却常年征战在外,很少在府里居住。等两位鲁王郡主搬进王府之后,郑经就邀请鲍婧等女穿越者们在世子府的两厢居住。 时间已经是晚上10点多,鲍婧踏进屋里,却发现林樱还没睡。 “怎么样?是男是女?小郡主还好吧?”林樱一边说,一边打开饭窋,从里面取出尚温的小锅,盛了一晚银耳羹,递给鲍婧。 “哟,这么好的待遇啊。”鲍婧笑盈盈地接了过来,说道,“是个女儿,母女平安,都好。” “啊,那就好,你快吃吧,都快凉了。这棉饭窋手工虽然精致,也保不了两小时的温。”林樱说着,用手捂着小锅。虽然已经是时宪历三月十五,深夜的气温还是很低,两手早已冻得冰凉。 “嗯……辛苦你等我……”鲍婧一边吃,一边继续和林樱攀谈,“你送克坦去阿兰那里……怎么样啊?” “唉,阿兰也是苦命,嫁给郑聪没几天,两个孩子都还不足五岁,就没了爹。我送克坦过去,看她和美玉姑嫂俩,带着三个孩子,也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鲍婧边吃边摇头:“我们不是安排了侍女伺候了吗?生活还好吧。” “生活是没问题,只是郑聪死了,武利又跟着郑克臧在前线,两个女孩子,总是凄凉寂寞的。”林樱说着,眼神里也有些悲戚的色彩,阿兰和美玉虽然都已经当了妈妈,但其实阿兰还不到二十岁,美玉也只有二十三,不过是现代人大学刚刚毕业的年纪。 “世事难料啊,去年有大半年都听镇业他们说打胜仗,一切都那么顺利的时候,谁能想到耿精忠突袭厦门。我听庄寒天说,厦门的防御也算坚固了,谁知那么不巧,敌人正好一炮射中郑聪。”鲍婧三下五除二已经吃完了一碗银耳羹,抹了抹嘴说道。 “是啊,那天中秋节晚上,大家还玩得特别高兴,谁知道第二天绍宽就着召集紧急会议,说厦门被偷袭的事情,我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气氛真是恐怖。” “对了,说到绍宽,你白天见到毛渊明了没,他有没有说起南面的战事?我这几天忙着小郡主临产的事,都没顾得上去’皇宫’里看看。” “有啊。”林樱想了想,“毛渊明说,昨天有军报送到,说是我军在什么山固守,击退了清军进攻。” “那老姜那边呢?他和蒋一正随刘国轩去厦门督战,不知道怎么样了?” 林樱听完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太清楚,毛渊明没有提起过。” “算了,不说打仗的事情了。”鲍婧说着,解开胸前的绳结,把披肩脱了下来,搭在架子上,坐在了自己的床边说道,“小郡主问起郑克坦读书的事情,我也就随口安慰了她几句,你陪着那群孩子读书,觉得他们怎么样?” 林樱也斜斜地倚在床边,想了想说道:“嗯~~参差不齐吧。感觉郑云龙很有天赋,只是身体差些,朱和尭和郑克坦好像都比较平庸,其他宗室的孩子就难说了。” “郑云龙,哈哈。”鲍婧笑了笑,“亏得李书同想出这么一个名字来。” “不是挺好吗?寿倌儿自幼丧父,由他的师父李书同为他起个学名,很合理啊。何况他那么喜欢音律,叫郑云龙很应景啊。” “应景?你说这叫应景?哈哈哈哈。”鲍婧笑得越发开心了。 “还有啊,那个林倌儿来杭州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又不喜欢读书,前一阵子去军校接受训练了,说是过几个月就去军前投奔郑克臧。” “要是林家母子对我们还真是不错,这次来杭州,林夫人又倾家荡产报效了两万两。”鲍婧说着,叹了一口气,“要说还真是怀念在林家大宅安逸的日子呢。” “林倌儿也改了学名,叫林玉龙,是绍宽的意思。” “唉,这些男人啊,给小孩子起个名字都那么多花花肠子,影射这个影射那个。”鲍婧解开袍子脱了下来,也挂在了床边的架子上,扯过被子躺下。 “是啊,不说了,明天还有好多事呢。”林樱也钻进了被子里,“现在人多了,上书房还分了三个班,吴绛雪教十岁以下班,陈梦球教十岁以上班,葛世振请了一位叫水荣旭的老先生,教年满十六的大孩子。我哪个都得照顾到呢。” 第二章 回忆 一大清早,鲍婧随便喝了两碗粥,就又赶回东三所探望小郡主。赶到正屋门口,何七正在门外守着,看到鲍婧连忙低声报告说,小郡主昨晚半夜睡了,到现在还没醒。 鲍婧便轻声嘱咐何七好生伺候,转身到东耳房看望女婴。 新生儿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日没夜,日夜不分。鲍婧踏进屋里,就看见马心如抱着婴儿,正在逗她玩。 “孩子怎么样啊?” “你看看这个小淘气,从出生到现在,一分钟都还没睡过呢。”马心如一脸疲倦,但脸上却洋溢着母性的笑容,“奶倒是吃了两回了,我让奶妈先去歇着。” “是吗?”鲍婧也笑了起来,伸手向马心如要过女婴,仔细地端详,“你看,这眉眼还真像小郡主。” 马心如便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说道:“唉,伺候孩子还真是累啊,我就不想结婚生孩子。” 话刚说出口,马心如自己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有些不合时宜。女穿越者们没有信期,也就没有怀孕的可能了。 “你累了吧,赶紧回去歇着,下午在来看小郡主吧。”鲍婧一边哄着女婴,一边对马心如说道。 “嗯,我收拾一下。”马心如说着,把摊在桌上的几件自己的东西放进了包里,正准备往门外走。 门外有何七的声音说道:“马大夫在吗?林娘娘来探望小主子了。” 马心如连忙打开门,门外除了太监何七,是郑经的侧妃林氏,身后还带着两个侍女。 “林娘娘,快进来吧。”马心如见是林妃,脸上又洋溢起了笑容。因为是郑克臧的养母的关系,林妃和穿越者们的关系相当的融洽。 “啊,孩子还醒着啊。”林妃迈进屋里,径直朝着鲍婧走来,“能让我抱抱吗?” 鲍婧笑着将女婴递了过去,说道:“林娘娘好福气,抱抱小主子,小主子健康长大。” 林妃接过女婴,横抱在怀里,又问道:“我听王总管说,孩子是亥正时分生的,生下来之后可吃过奶?可睡过?” “奶是吃了两次,只是还没睡过。”马心如答道。 “那你们看我的手势。”林妃笑着,来回摇着女婴,轻轻用手拍着,女婴居然打了个哈欠,只一分多钟,便睡着了。 “哇,林娘娘果然好手势。”鲍婧轻声赞叹道。 “那是,不是我自夸,克臧小时候是我养的,后来又给克臧生了个妹妹,也是我自己养大,哄孩子吃饭睡觉,那是少有人能赛过我的。”林妃一边轻声说道,一边缓缓地走到为女婴打造的小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女婴放了下去。 女婴或许是真的累了,又或许是林妃的手势真的好,竟然呼呼睡了。 林妃又轻轻地为女婴盖上一层毯子,才转过身来对鲍婧说道:“王爷刚才说,让我过来看看郡主和姑娘,既然她们都睡了,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正好王爷赏了几件屋里用的东西,我让丫头们布置起来。” “娘娘真是细致。王爷昨夜等到那么晚,实在是太费心了。”鲍婧心里其实更感慨的,是王守礼在倒春寒的夜里在屋外守到了那么晚。 “唉,这事情,王爷怎么能不上心啊。”林妃坐了下来,摇着头说道,“二爷在厦门出事,谁也没曾想到。天可怜见留下这个女孩子,连亲生父亲也没看到过一眼,王爷是真的心疼啊。” “不过现在好了,母女平安,王爷也能放心了。” “嗯。我看你们也累了,不如都去休息吧。我就在这里坐着歇歇,等郡主醒了再和她说说话。” 见林妃这么说,马心如和鲍婧也就顺势告辞出来。马心如是真的累了,直接回世子府睡觉。鲍婧盘算了一下,便从东门出了王府,直奔育婴堂的书院。 书院是用原本杭州八旗的会议厅改造的,是一座十几间阔、二十几间深的巨大宅子,只有一进,正房和二十几间厢房环绕着中间的大院子。随着杭州育婴堂孩子的增多,再加上松江、绍兴等地的育婴堂都秉承朝廷旨意,把年满七岁的孩子送来读书,没有这么大间的学堂还真是不行。 现在是早上的辰时,孩子们都在两侧的教室里上课,朗朗的书声不绝于耳。 踏进书院的办公室,只见苏沐汀正伏在案前计算数字,看见鲍婧进来,笑着说道:“咦,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有几个月没来了吧。” “是哦,你不说,我还真没意识到。”鲍婧说着,在苏沐汀的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这阵子忙小郡主生孩子的事情,忙坏了吧。”苏沐汀嘴里说着,手上并没有停,继续用太阳能计算器算着账目。 “唉……”鲍婧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回答苏沐汀的问题,也像是自言自语:“小半年前,我每天都来书院里看孩子们读书,和请来当老师的秀才们聊聊教学的进度,再看看孩子们伙食的情况。许纬辰他们组织东宁大撤退之后,我就只能放下手里的工作,去照顾小郡主。要说起来,还是辛苦你们了呢。” “我们辛苦了,婧婧你怎么慰劳我们啊。” 门外传来调笑的声音,鲍婧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是李书同,因此也并不回头,提高嗓门说道:“慰劳你个头啊,男人们都去前线了,至少也在军机处干活,你在这里教教小朋友唱歌还敢说自己辛苦。过来帮沐汀算账啊!” “婧婧你生啥气?老许不是关照过嘛,羽林苑的孩子是我们将来唯一的依靠,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照顾这些孩子。”李书同一边说,一边走到了鲍婧的背后,伸手给鲍婧揉肩。 “别胡闹!”鲍婧嗔笑着甩开了李书同的手,“一点没正经。” “说正经的?那就说正经的。”李书同也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一本正经地说道,“在东宁的时候,我可是每天都要去陈永华那里帮忙处理政务的,回到林家大宅还要教几个孩子读书。你别看老酸是师傅,可孩子们多半受不了他的那个样子。” “哈哈哈哈,你们为什么都喜欢把朱苍酢叫成’老酸’?”苏沐汀爽朗地笑了起来,“虽然他这个人确实有点酸。” “这不是很正常嘛。’酢’字的意思就是醋,我们叫他’老酸’而不是’老醋’,已经很给面子了。” “后来呢?” “后来,福建各地的军队纷纷前来金厦投奔郑军,耿精忠前线吃紧,又征募不到兵员,一怒之下就派江元勋偷袭金厦,不巧杀死了郑聪。” “这我听庄寒天说过了。我是问你,你们几个后来怎么样。”鲍婧问道。 “唉,那几天,东宁的气氛真是恐怖到了极点,大家都担心耿精忠渡海进攻。不过还好,陈绳武及时从潮州撤军回援,大部分人都安全撤回了东宁。”李书同回忆起半年多前的事情,脸上居然还略过了一丝惊恐。 “我听小郡主说,去年六月份的时候她去金厦劳军,就是那次有的孩子。” “小郡主劳军回来还和我们一起吃了一次饭,说庄寒天他们把郑经照顾得很好。”李书同说着搓了搓手,“谁知道那就是她和郑聪的最后一面。郑聪虽然人品一般,不过对我们也算是不错了。” “嗯……”鲍婧听李书同这么说,忽然想起了在东明楼上郑聪对自己动手动脚的那次,明明是个坏人,自己却也不怎么讨厌他。 “后来老许带了上百艘船回东宁,把王府里的所有人都接来杭州了。我记得那时林夫人还问我,能不能和大家一起去杭州,让林玉龙继续跟着读书。” “等你们都撤到杭州了,军机处就派了刘国轩去金厦主持军务,老姜和一正也陪着去了。我真有些担心他们俩。” “别担心,刘国轩是东宁第一名将,整个福建没人能打得过他。”李书同说着,站了起来绕到苏沐汀的身后说道,“这么多账要算?要不要我帮忙?” 第三章 女孩子读书没坏处 “去去去,你别添乱就是帮忙了。”苏沐汀见李书同向自己走来,忙不迭地赶他走。 鲍婧见二人如此,笑着说道:“那你就陪我去看看孩子们吧。” 李书同在苏沐汀这里讨了个没趣,只得转身和鲍婧一起回到院里,沿着回廊走了一圈,看了看教室里读书的孩子们。 书院的规模很大,不过孩子更多,鲍婧看着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孩子们,推了推李书同的手臂问道:“这么多孩子,教他们辛苦吗?” “哈?能不辛苦吗?”李书同答道,“在东宁的林家大院,不过是教几个孩子罢了,没想到这里的孩子这么多,音乐课一天也要上三、四堂。我有时候觉得,比帮陈永华处理政务还累。” “是啊,杭州育婴堂杨济慈那里本来就有数百孩童,再加上满城里的几百个孩子,以及松江和绍兴等地送来的孤儿,总共有近两千人。眼下在这个书院里读书的差不多有七百人,已经把二十几个教室装得满满的。”鲍婧顺手挽住了李书同的胳膊,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说道,“还有一百多个十岁以上的女孩,林樱把她们安排在了附近的一个粮仓里读书、学习女红。” 李书同被鲍婧的举动弄得一愣,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大白天的,小心被学生们看见。” “切,谁要和你’干什么’。”鲍婧说着,一脸不屑地甩开了李书同的胳膊,“你以为你是谁啊。” 李书同更加一脸尴尬,只得继续找话说:“……那……搞那么多孩子做什么呢?” “哈,这就是那个许纬辰的’长远思路’呀。他说呀,孩子们在七岁到十岁之间上小学,男女混班教育,学习语文、算数、绘画、音律和体育。到了十岁分班,男生有天赋的上中学,继续学习文理和数学,是未来的国家栋梁。读不进书的上中专,学习手艺,接受体能训练,将来或者从军当技术兵种,或者到衙门当差。” “这倒也是个办法。”李书同侧着头想了想,“那女孩子呢?” “女孩子中优秀的也继续读书,差一些的若有姿色,就学习弹唱舞蹈,将来进教坊司,姿色平庸的就学习女红,将来分发到皇宫和官宦人家当侍女。” “侍女这东西,用得着专门培养吗?” “你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老许说,谁培养的听谁的话,这些人将来都是我们的眼线。”鲍婧说完撅了撅嘴,似乎是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同。 李书同倒是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以后要控制的人多了,还怕不够用呢。” “哼,你们男人都是这个样子,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对了,那优秀的女生继续读书,读完了做什么?” 鲍婧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老许没说起过。他只是说,女孩子读书没坏处。” “那倒也是。”李书同说着,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呀,快要下课了,我得去准备下一堂课了。” “那你去忙吧,我也要走了,去’皇宫’看看。”鲍婧说完,急匆匆出了书院的门,朝着“皇宫”的方向而来。 朱慈炤一家住的地方,本来是杭州清军满洲副都统石调声的府邸,女性穿越者们还住在里面的时候,门上的匾额一直也没有换。等到女性穿越者们搬走了之后,里面只剩下朱慈炤一家,大家都觉得还叫“石府”就有些不伦不类了,因此把匾额换了,改成“永宁宫”。永宁宫本是紫禁城东六宫之首,“永宁”二字在当下来说又十分讨喜,因此选了这两个字作为行宫的名字,不过大家平时说话都简称“皇宫”。 永宁宫的警跸一直是由亨利带领的英国卫队负责。去年克利斯布来过杭州之后,英国卫队的总人数就上升到了二百三十七人——前后两批各一百二十人,总共是二百四十人,但先后有三人因病去世了。朱慈炤一开始对为什么要用金发碧眼或者黑不溜秋的西洋人担任卫戍不太理解,后来在毛渊明的解释下也渐渐明白了,这些没有利害关系的西洋人,反而是最信得过的。 走到了永宁宫门口,鲍婧朝着当值的分队长点了点头,便径直往里走。按照规矩,当值分队长要检查每一个进入者的令牌,不过鲍婧是永宁宫的常客,几个分队长都认识她,也就不多此一举了。 永宁宫前院的两侧厢房,西侧的三间归穿越者们,一间作为办公室,一间用于储藏资料,还有一间收拾成卧室,以备需要。 鲍婧进了永宁宫,径直来到西侧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摆着三张书桌和一张圆桌,还有些书柜、博物架之类的摆设。林樱坐在其中一张书桌后面,正在翻阅不知什么文件。 等鲍婧挑门帘进来,林樱惊讶地问道:“咦,你怎么来了?不用照顾小郡主了吗?” “嗯,林娘娘过来看小郡主,我就忙里偷闲来这里看看。”鲍婧说着,走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张书桌旁边,用手在桌面上拂了一下,“咦,我有两个多月没来了吧,我还以为桌子都要积灰了呢。” “哪能啊,你还不知道王孝义的殷勤劲儿吗?每天都会带人来打扫卫生的。”林樱放下手中的文件笑着说道。 “啧啧,不愧是王守礼的干儿子,伺候人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鲍婧由衷地赞叹道,又看了看旁边的书桌,“大官人今天没过来啊?” “没,昨天他就说军情紧急,今天要和常镇业他们开会,不过来了。” 鲍婧听了点了点头,又问道:“今天孩子们都来上学了吗?” 林樱听鲍婧这么问,站起来踱到了床前,隔着窗户指着对面说道:“你看,三间教室都在上课呢。” 永宁宫前院东侧的三间厢房,被用作了教室。本来朱慈炤只有朱和尭一个儿子需要上学,老二朱和?还远未到上学的年纪,只需要一间教室就行了。“东宁大撤退”之后,东宁郑氏的子弟都撤到了杭州,在驻防城里居住。朱慈炤在毛渊明的推动下,下旨特许郑氏亲族子弟和东宁宗室子弟进入“上书房”读书。这样一来,郑经的次子郑克塽和郑聪的长子郑克坦就成了朱和尭的同学,跟着吴绛雪读书,一起读书的还有郑经的两个小女儿,以及几个姓朱的孩子。 年满十岁的男孩子,就不适合吴绛雪来教导了,而是由陈梦球来执教,班里的孩子目前只有四个:鲁王世子朱弘桓、郑成功最小的两个儿子郑温和郑柔,以及鲁王二郡主的儿子,曾经的寿倌儿,现在起学名叫郑云龙。葛世振另请了水荣旭当先生,教导十六岁以上的成年学生,包括郑智、郑宽、郑裕等人。水荣旭是崇祯十六年的二甲进士,也已经五十多岁年纪了。 “郑智兄弟几个,在东宁的时候根本不好好读书,怎么现在都认真起来了?”鲍婧看着对面教室里晃动的人头,问林樱道。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水师傅特别严格,也可能是因为这几个到了杭州之后,人生地不熟,没有令牌又不能随便出驻防城,所以只能待在这里乖乖读书。” “好吧,只要他们好好读书就是了。” “对了,我让人给你沏一杯茶吧。”林樱忽然意识到,两个人一直是干站着聊天。 鲍婧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抓紧时间再去女校那边看看吧,难得今天有空,浮生偷得半日闲呢。” “我看你也是闲不住。”林樱听了,笑着说道,“那你赶紧去吧,女校那边是九儿和沈之莹她们看着,我还真不太放心这两个小丫头管事。” “这俩不小了吧,都二十好几了。” “二十好几……”林樱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便撅了撅嘴不再说话。 第四章 武修文 鲍婧忙碌了一圈,赶在午饭之前,回到了东三所小郡主的住处。 踏进正屋,小郡主正倚着靠枕坐着,一个侍女在喂她喝粥。看见鲍婧进来,便笑了笑,示意鲍婧随便坐。 鲍婧刚坐下,就又有一个侍女沏了茶,端了上来,摆在了鲍婧面前的桌上。还没等鲍婧开口问,侍女便说道:“鲍姑娘,上午您不在,林娘娘等郡主醒了,和郡主说了一阵子话,便抱了小主子去给王爷看了。郡主醒了之后,喝了水,用热手巾敷了手和额头,这才进粥。” 鲍婧听完笑了笑,夸奖侍女服侍周到,让她下去,自己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 小郡主很快喝完了粥,又用侍女呈上的热手巾擦了脸,才和鲍婧说话。听说鲍婧去“宫里”看孩子们读书了,便又问起郑克坦。 鲍婧没有去教室里看具体情况,只得敷衍地答道,郑克坦和其他宗室、郑氏的孩子一起读书,吴绛雪又是善于教导孩子的好先生,自然没有不好的道理。 小郡主看来心情比昨天好了许多,没有再多愁善感,只是不停地说道“那就好”。 正聊着,外面又有人声响,不一会儿功夫,林氏带着几个侍女,抱着女婴回来了。 鲍婧见是林氏,连忙站起来迎接,又问道:“王爷看了孩子,有什么说的吗?” 林氏满脸笑容,一面吩咐侍女将孩子递还给小郡主,一面说道:“王爷见了这孩子,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又请了太妃一同来看。还给孩子赐了名字,让我把孩子送回来,又嘱咐我常过来看顾郡主母女。” “王爷为这孩子起的什么名字?”小郡主听到林氏这么说,几乎有些急切地坐直了问道。 “叫作平娘。”林氏继续笑着说道,“王爷说了,二爷留下的这个女孩子,要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好,好,就叫平娘。”小郡主显然是有些激动,眼眶里又泛起了泪花。 “傻丫头,不能哭,月子里不能掉眼泪。”林氏急忙凑上近前,拿手绢替小郡主抹去,“保重身子要紧。” 鲍婧看着小郡主,心里在想,郑聪的大儿子叫郑克坦,阿兰生的龙凤胎叫克圻和芹娘,现在这个遗腹的小女儿叫作平娘,都是郑经给起的名字,对男女还真是有别。 又一想,这就是一个重男轻女的时代,何止是给女孩子起名字一件事情上。“东宁大撤退”之后,郑氏和宗室年满十岁的女孩子也要读书,因为无处安排,所以林樱提出暂时让她们和孤儿院的女孩子一起在粮仓学习,本来还担心他们的父母反对,没想到他们丝毫不在意,更多的反而是不愿意送女孩子来上学。 忽然,平娘大哭了起来。 “啊,我看是饿了吧。一早上都睡着,也没吃东西呢。”林氏说着抱起平娘,就往隔壁奶妈的房间里去。 鲍婧忙了一上午,其实也没有吃东西,这时已经有些饿了,便起身对小郡主说道:“郡主,你还是多多休息,我去阿兰那里看看,一会儿马心如会过来看你的。” 小郡主点了点头,鲍婧便帮她把靠枕撤了,扶着她躺了下去,把被子盖了严实。鲍婧这才转身出来,向着东三所的第二间而来。 东三所如同紫禁城的东六宫,只是规制减半。小郡主住在第一间,阿兰和美玉住在了第二间,第三间里住着的则是二郡主一家。 小郡主这里有太监何七和一众侍女伺候,阿兰和美玉就要冷清得多。当初因为和大肚王国结盟,才有了郑聪和阿兰的婚姻。只是阿兰始终是妾室的身份,而且郑军占了江浙富庶之地,对东宁也并不留恋,郑聪死后,阿兰一家更显得可有可无。若不是还有一对龙凤胎是郑聪的骨肉,阿兰或许不会被带来杭州,而是直接送回大肚国王马禄身边。 鲍婧一跨进了阿兰的院子,忽然闻到了一股香气,显然是从屋里飘出来的。鲍婧本来就有些饿,闻到了菜香,脚下的步伐不由地加快,三两步就来到了屋门前。挑开门帘,只见阿兰和美玉正坐在桌边,哄着三个孩子吃饭——郑克圻和郑芹娘,还有武利和美玉的儿子武修文。 阿兰和美玉看到鲍婧进来,连忙停下手中的筷子,笑着迎了上来,三个孩子也从小凳子上窜了下来,扑上来抱住了鲍婧的腿,嘴里喊着“鲍姑姑”。 鲍婧笑着弯下腰,轮流摸了摸三个孩子的头,连声说道:“乖啦乖啦,先吃饭啦。” 美玉的官话已经非常流利了,挽着鲍婧的胳膊问道:“你吃了吗,没吃的话还有些汤面,一起吃吧。” “嗯。”鲍婧点了点头,“我就是闻着香气进来的。” “那我给你去盛。”美玉说着,挑帘子往厨房而去。 “咦?我不是分派了育婴堂的姑娘们过来伺候吗?”鲍婧在阿兰身边坐下,奇怪地问道。 “是啊,不过美玉只让她们挑水担柴,打扫院子。做饭和屋里的事情还是我们自己来。” “哦?是因为这些满洲姑娘粗手笨脚吗?我回头给你们换一批。” “不是啦。”阿兰笑着说道,“她们不会做我们爱吃的东西,我也不想她们在屋里伺候,毕竟不是自己贴身的丫头。” “嗯,这倒也是。” 两人说了没几句,美玉挑门帘又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面条,面上放着两块牛肉和几缕青菜。 “没啥好东西,就是煮了一锅牛肉汤。”美玉说着,把碗和筷子放在了鲍婧面前。 “哇,美玉煲的汤,那我一定要多吃一些。”鲍婧说着,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嗯,好吃。” “好吃就趁热吃。”美玉说着,又捧起碗来,继续喂武修文吃饭,“修文乖了,大口吃。” 每次提起武修文的名字,鲍婧总是忍不住想笑。现代人当然都知道这个名字出自哪里,但古人非但不知道,而且都会觉得这个名字文雅得体。当初武利的孩子降生,美玉想给孩子起巴宰族名字,毛渊明便劝武利改用汉人名字,一来武利和阿兰是汉人的后代,二来将来在中原生活,汉人名字会比较方便。可武利和阿兰都想不起来阿爸姓什么了,最后还是许纬辰说,就以武利的“武”为姓,叫作武修文。李书同给寿倌儿起名郑云龙,项绍宽给林倌儿起名林玉龙,许纬辰给武利的孩子起名武修文,在鲍婧看来,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无厘头。 “对了,项大叔那里有什么消息吗?”和其他人不同,阿兰提起穿越者们的时候,喜欢用大叔这个称呼。 “这两天没有,不过毛渊明今天去军机处开会了,我回头问问他。” 阿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似乎有些郁郁地说道:“好一阵子没见到毛大叔了。” 鲍婧当然知道阿兰并不是惦念毛渊明,也不是惦念项绍宽,而是想知道跟着项绍宽出征的武利现在怎么样了。不过这话也没必要挑明说,只是淡淡地答道:“你们现在住在王府的后宫,毛渊明当然不能随便来看你们。不过那天有空了,我让人准备船,大家一起到西湖上游玩。你们来的时候是冬天,还没游过西湖呢。” 阿兰果然还是心里不藏事,撅着嘴说道:“要是阿哥也在就好了。” 鲍婧微微一笑,用手抚了抚阿兰的长发,说道:“武利在军前挺好的,前几天毛渊明还说,要派人去劳军呢。” “那舅舅什么时候能回来?”郑克圻忽然问道。 “舅舅去打仗了,打完仗就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鲍婧摸了摸郑克圻的头。 眼前的三个孩子,两个不到四岁,一个才满两岁,是武利、阿兰兄妹的骨肉,也是和穿越者们最亲的孩子。鲍婧不忍心多说打仗的事情,只是拿起筷子说道:“快吃吧,要凉了。” 第五章 江元勋是个饭桶 吃完饭,阿兰和美玉要哄孩子睡午觉,鲍婧便告辞出来。本想回小郡主那里,又一想,有林氏张罗,还有马心如照顾,小郡主和平娘应该不缺什么,倒不如趁着有些闲暇,去总督衙门问问情势。 出了王府,穿过驻防城的延龄门,就到了杭州城内。延龄门外停着几辆招揽生意的驴车,见有人出来,都连忙迎上来。鲍婧摆了摆手,让他们都散开。 从延龄门到总督衙门,走路大约需要半个小时,雇驴车的话,十个铜钱就行了,只是鲍婧想自己走走。放眼望去,杭州城里依旧是熙熙攘攘,街面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午后正是市面热闹的时分。鲍婧依旧是白色绸布的袍子,扎着红色的腰带,光鲜靓丽,引来路人无数的目光。 一路走来,鲍婧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驻防城了,上一次出来还是冬天,树木光秃秃的,现在河边的柳条都有几尺长了。春天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有一些和煦的暖意,又不至于出汗,非常惬意的感觉。 不多时,已经到了总督衙门门口,却看见毛渊明正好从里面走了出来。 “咦,你开完会了?”鲍婧大声问道。 毛渊明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振,见到鲍婧,在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些笑容,说道:“是啊。” “情势怎么样?” “嗯……”毛渊明犹豫了一下,忽然抬头说道,“我请你喝茶吧。” 离总督衙门不远,有一座逸趣居的茶楼,规模不小,临街的一面摆着十几张桌子,招呼散客,临河的一面隔了七八个雅座,专做贵客的生意,穿越者们也常常光顾。 毛渊明和鲍婧挑了一个雅座坐下,掌柜的和小二早已熟悉穿越者们的这身打扮,知道是贵客,连忙上了茶和点心,退出包间,远远伺候着。 “问你呢,南边的情势怎么样啊?”鲍婧坐定下来,端起茶壶给毛渊明倒茶。 毛渊明非常自然地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桌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太好。” “怎么个不太好?打败仗了吗?”鲍婧一阵紧张,握着茶壶的手也有些抖,几滴茶水洒在了桌面上。 “刘国轩那边还行。”毛渊明向四周望了望,确认没有其他人,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江元勋是个饭桶……” “江元勋是谁啊?”鲍婧立即打断了毛渊明的话。 “噗。”毛渊明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我都忘了,你平时不参与军机,不知道他是谁。江元勋是耿精忠手下的都督,本来就是在浙南和清军交战不利,才被耿精忠调去金厦前线。他之前突袭金厦,郑聪就是死在他手里。” 鲍婧听了连连摇头:“这种人渣怎么能放过。” “是啊,刘国轩也这么说。他说不放过,那就是不放过。去年年底刘国轩带兵回到东宁,很快收拾残局,把江胜、邱辉的残兵收拢了,一举重夺金厦。最重要的是……” “什么?” “最重要的是当场击毙江元勋。”毛渊明说完,将茶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显然是非常解气。 “然后呢?”鲍婧听到这个好消息,稍微松了口气,又问道。 “刘国轩乘胜进军,夺取了金厦周围的海澄、同安诸县。耿精忠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听说江元勋死了,我军节节胜利,便派人来讲和。” “这样的话,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暂时与耿精忠讲和的好。” 毛渊明朝着鲍婧笑了笑:“你说的对,老姜也是这么想的。他和陈永华商议,觉得应该大局为重,和耿精忠讲和,然后解决潮州方面的战局。” “潮州那边什么情况,我也没怎么听说过。” “潮州本来是平南王尚可喜的地盘,耿精忠起事之后,潮州总兵刘进忠觉得有机可乘,起兵归依耿精忠,耿精忠派人增援刘进忠,和前来讨伐的尚可喜的二儿子尚之孝对阵,未能取胜。一年多前,耿精忠派人向郑聪求援,陈绳武觉得潮州可取,所以带了一部分军队去了潮州。” “哼,那这个耿精忠还是真是不要脸,前脚求援,后脚就偷袭金厦。”鲍婧呡了一口茶,叹息着说道。 “是啊,耿精忠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但我们暂时还拿他没办法。”毛渊明见鲍婧茶杯空了,便端起茶壶来,给鲍婧倒茶,又继续说道,“和耿精忠议和之后,刘国轩就率兵南下,直取潮州。差不多一个月前,尚可喜的长子尚之信起兵作乱,软禁了尚可喜,并且将尚之孝召回广州,潮州之围自然解去。” “那接下来呢?” “还在商议。刘国轩希望继续南下攻打惠州,把广东说闽南话的地区都占了。” 鲍婧听毛渊明这么说,朝着河里看了看,说道:“那就是刘国轩有私心,想扩大自己闽南的地盘啰?” 毛渊明点了点头,略带无奈地说道:“确实是这样,所以现在也很矛盾。南线作战需要刘国轩,不让他去惠州肯定不行,但若是刘国轩势力继续增强,就会比较难于控制。” “那其他人怎么说?” “郑氏的官员都信得过刘国轩,镇业和我私下商议,暂时只能同意。” “那绍宽那边呢?”鲍婧取了一块方糕,用手掰成小块,放在了自己面前的小碟里。其实鲍婧刚吃完饭没多久,并不太想吃方糕,只是觉得手里不做点什么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绍宽那边情况就不太好了。”毛渊明说着,神色又暗淡了下来,“江西战场,简亲王喇布和总督董卫国集中兵力对付耿精忠手下的参领白显忠,把耿军一度攻取的徽州、祁门等地都夺了回去。”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是清军源源不断地南下增援。本来李之芳在衢州,对耿军采取守势,现在董卫国派兵支援李之芳,李之芳开始向绍宽他们驻扎的紫阆山发起进攻。”毛渊明说着停顿了一下,看了鲍婧一眼,“战斗非常惨烈,我军损失了数千兵力。” “绍宽他们人没事吧?”鲍婧心头一紧,差点打翻装方糕的碟子。 “没事。其实几千兵力损失也在意料之中。我们现在战线拉得太长,兵力不足,所以大量兵力都是近一年之内招募的,训练水平不行,上战场稍有闪失就会溃散。” “你也别安慰我,我也不懂打仗。我只想知道,绍宽他们是打了胜仗还是败仗。” “那要看你怎么看了。清军进攻紫阆山,被我军击退了,算是我军胜利。但我军损失大过对方,又不能说是胜利。” 鲍婧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理解毛渊明的话,只是问道:“我听林樱说,老许派人来要求增援?” “嗯。不过我们本来也就在准备,要派两千兵力南下增援。” 鲍婧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了几秒钟,才说道:“那就是形势不利。” “呃……你也可以这么说,只是打仗……没有一帆风顺的。” “行了,那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老许信里倒是有提到,希望再派两百医疗队员,增援前线。”毛渊明说着,从怀里摸出来许纬辰的信,又读了读,“哦,还有药物和绷带什么的。” “让我看看。”鲍婧一把把毛渊明手中的信抢了过来。 毛渊明笑了笑,摇头说道:“我还骗你不成。” 鲍婧看着信纸,微微一皱眉。信是用毛笔写的,许纬辰的书法自然是不敢恭维,不过不影响阅读。内容除了毛渊明说的需要医疗队员和药物、绷带,还有一大段对战场形势的描述,说的是“因为耿精忠反复无常,所以担心耿军马九玉部突袭,已经在战后放弃紫阆山,向诸暨县城撤退。” “看来,比你说的还要糟糕啊。”鲍婧看完信,抬头看着毛渊明。 毛渊明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不也是不想你们太担心嘛。对了,你回去可别跟姑娘们说这些,她们受不起惊吓。” 鲍婧点了点头,把信递还给毛渊明,转头望着河对岸的杨柳树出神。 第六章 和白可爱核对情况 转眼已是三月底,天气比半个月前又暖和了许多。 鲍婧一大早就来到女营,对医疗队的准备工作作最后的检查。 最初,年纪较大的满洲姑娘们住在驻防城的兵营里。兵营和校场拆除兴建新的王府之后,军机处就把驻防城里的民居,划出六十多间用篱笆围起来,作为女营。现在的女营里除了满洲姑娘,还有从苏南浙北逃难而来的单身女性中甄选出来的年轻姑娘,总共住了三百多人。 许纬辰信里索要的的药物、绷带等物资,早已准备好,装箱待运。鲍婧和后勤室派来的书吏又核对了一遍,确认没有差错,便命人装车。 女营里面,一百名挑选出来的护士也已经整装待发,其中满洲姑娘已经不多了,多半是经过培训的江浙女性。鲍婧见大家都准备好了,便让大家在女营门前的空场上列队,自己拉了张凳子,站了上去,准备给大家训话。 放眼望去,护士们灰灰的站成一片,全身的衣服都是灰布缝制,里面是紧身的上衣和裤子,外面罩一袭灰色的袍子,脚下是布鞋,还扎了绑腿,左臂上戴了一个白色袖套,上面画了红色的十字。护士们的头发一律剪成超短,并且戴着宽沿帽。 护士们的服装是经过专门设计的,发型也是严令剪短。为了防止姑娘们在战场上被敌军注意到,装扮尽量男性化。只是姑娘们对剪发十分抵触,因此鲍婧还特意从后勤室批了银子,给姑娘们发每人一两的“剪发银”。 “姑娘们,你们马上就要去前线了。我知道,前线在打仗,很危险,但我们一定要去,因为前线的战士们更危险,他们需要我们。到了前线,每一个人都要服从命令听指挥,不得擅自行动,要救死扶伤,更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鲍婧说完,用眼睛扫视了一下,更大声地说道,“准备出发!” 护士当中有两个队长,是东宁跟着过来的,听到鲍婧的命令,马上指示护士们列队,先往驻防城外的军校兵营,与大队会合。姑娘们虽然不当兵,但由邹树人进行过短期的军训,列队行进很有样子。 鲍婧跳下凳子,跟在了队伍后面,一起前往绿营兵营。 军校里早已忙得热火朝天,今天要出发南下的不仅是一百名女性护士,还有岳亮训练的一百名男性医疗队员,另外还有两千增援前线的士兵。 军机处负责带队南下的是庄寒天,早已站在绿营兵营门口候着,看到鲍婧和护士们走过来,嬉皮笑脸地迎了上来:“哈,婧婧,来得真准时啊。” 鲍婧看到庄寒天,少不得是要嘲笑两句:“哈,庄大少爷,难得你起得这么早啊。” “别这么说嘛,我可是军人世家,遵时守纪是我家的光荣传统。”庄寒天依旧嬉皮笑脸,想拉着鲍婧的手往里走。 “鲍姑娘!”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鲍婧和庄寒天都扭头看去,原来是林夫人邹氏。鲍婧借机甩开了庄寒天的手,朝着邹氏走了过去,嘴里一边说道:“林夫人,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你?” “鲍姑娘,你可帮我劝劝玉龙吧,他死活都要跟着去前线,说是要去投奔少爷。”邹氏看到鲍婧,仿佛是看到了救星。在穿越者当中,说话能对林玉龙起作用的大概只有鲍婧、邹树人等寥寥数人。 鲍婧笑着应了上去,一把握住邹氏的手,问道:“玉龙他人在哪里?” “他打好了包袱,已经混去车队里了。” “林玉龙一直想要去前线跟着世子克臧,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啊,跟着世子,将来前途无量。”庄寒天在一边大大咧咧地插话,“你看我,我爷爷、外公、爸爸、舅舅都是军人,我要不是读了书,肯定也得去当兵,多好啊。” 邹氏对庄寒天的话显然不受用,撇着嘴说道:“那你莫不是弟兄好几个。我家玉龙可是独子,他爸爸走得又早,我怎么舍得他去前线。他今年才十二岁啊。” 庄寒天对邹氏的话也不以为然,继续大大咧咧的说道:“我也是独子啊,我爸一直惦记着送我去当兵。” “行啦。”鲍婧拍了拍庄寒天的胳膊,说道,“你不一样啊,你爸爸是高级将领,让你当兵是镀金。玉龙要是去前线,可得要真刀真枪地打仗的。” “就是啊,他才这么点大,怎么能去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我们林家又不是没钱供他花,要他去拿命搏富贵。鲍姑娘,你可陪我过去劝劝他,我说的话他不听,他可听你的话。”邹氏也不管庄寒天说什么,只是拉着鲍婧诉苦。 “好吧,我陪你去。”鲍婧点了点头。 “那我可不陪你们去了。我还得再去看看士兵们准备得怎么样了,和白可爱再核对一下情况。”庄寒天说着,转身要走。 “等等,和谁核对情况?”鲍婧皱着眉问道。 “白可爱啊。” “白可爱又是哪个姑娘?” “什么嘛。”庄寒天笑了起来,“白可爱是男的,五大三粗的东北大汉,跟着杨捷投降我们的,现任参将级营总。” “天哪,这什么名字啊。”鲍婧白了庄寒天一眼,转身对邹氏说道,“林玉龙现在在哪里,你带我去。” 找到林玉龙并不难,他在准备出发的车队里找了一辆比较空的,坐在车尾。看到鲍婧陪着邹氏向自己走来,连忙跳了下来,笑盈盈地喊道:“鲍姑姑好。” 鲍婧看着林玉龙,不由地脸上露出了微笑。小孩子是“日长夜大”,虽说自己是看着林玉龙从小长大,但几个月不见,这孩子又长高了,也更成熟了。 走到近前,鲍婧伸出手搭在林玉龙的肩膀上,说道:“呦,都快比我高了。” “嗯,我现在可强壮了,邹大叔都说我可以上战场了。” 鲍婧笑了笑,说道:“那是邹大叔鼓励你。邹大叔的擒拿术,你学会几成了?” “呃……”林玉龙这下有些尴尬,邹树人教了几次擒拿术,自己却总还不得要领,只得吞吞吐吐地说道,“还……还行吧……” “你干嘛着急要去前线啊?”鲍婧认真地问道。 “我要去投奔少爷,跟着他打仗!”林玉龙回答这个问题,从来不含糊,每次答案都一样。 “可你才十二啊。朝廷制度,征兵也要年满十六,你还差四岁呢。” “那少爷不也只有十四嘛,他就能去前线。”林玉龙长得黝黑,粗一看,和郑克臧还真像是哥俩。 “他是王爷的世子,将来要继承王位,当然要身先士卒。你不如再等两年再去投奔他。” “不等了。我现在就要去见少爷。”林玉龙非常执拗地摇了摇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邹氏又气又急,作势要打林玉龙。 “林夫人,何必动气呢?”鲍婧的身后,传来了邹树人的声音。 “呀,是邹师父啊。”邹氏一般称呼穿越者中的男性为先生,女性为姑娘,只有个别例外,邹树人是其中之一。 “玉龙要去前线,就让他去呗。”邹树人说道,“他在军校练了几个月,我看也差不多了。我写了一封信,让他带着去给项绍宽,就安排他在世子身边做随从,没什么危险,还可以跟着学打仗的事。” “就是就是,我也要像少爷那样,跟项先生学兵法。”林玉龙见救星来了,连忙顺着邹树人的话说。 “这……鲍姑娘你看……”邹氏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鲍婧略想了想,微微一笑说道:“既然迅哥儿说能去,那就能去吧。只是玉龙要记住,一分一刻都要跟在世子身边,不能擅离。” “那是一定的,我到了前线,肯定跟着少爷啊。”林玉龙见鲍婧也同意了,越发的高兴。 “你……那你可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啊,你爹就你一个儿子……”邹氏说着,忍不住当场哭了起来。 第七章 想跟大黄一起去 南下增援的队伍虽然只有两千多人,但出发的时候,还是显得声势浩大。 庄寒天和白可爱带着队伍,从军校校场出发,沿着杭州城的中央大街一路南下,出了凤山门,到钱塘江边的码头,然后换乘船只,前往萧山,再改走官道去诸暨。 鲍婧陪着邹氏,一路送到了城外码头。邹氏固然是哭哭啼啼,鲍婧心里也十分不安,毕竟林玉龙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现在这么年纪轻轻就要去前线,不得不再三嘱咐庄寒天,在路上要照顾好林玉龙。 庄寒天依旧是嘻嘻哈哈,说自己是吉人自有天相,林玉龙跟着自己一定安全。鲍婧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管揶揄庄寒天是傻人有傻福。 号令一响,船队出发,鲍婧站在岸边,不住地向着船上的庄寒天和林玉龙挥手,邹氏又是哭得稀里哗啦。 等回到永宁宫,发现毛渊明正坐在办公室里发愁。 “林樱呢?” “女子学校那边有事,派人来叫她过去了。”毛渊明双手捂着茶杯,心不在焉地答道。 “对了,你怎么不去送送庄寒天呢?” “我昨天晚上跟他吃过饭了,今天就不去了。一早上忙到现在呢。” 鲍婧歪着头打量了一下毛渊明,说道:“一早上忙啥呢?” 毛渊明轻轻叹了口气,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伸手递给鲍婧。 鲍婧接过纸,略看了一眼,又重新递还给毛渊明,皱着眉说道:“这竖着写的繁体字,我看不进去,你就说是什么事吧。” “这是黄宗羲的儿子黄百家写的奏折,大意就是应该趁着耿精忠背盟的机会,讨伐耿精忠这个逆贼,早日拿下福建全省,壮大实力。” 鲍婧听完,走到自己的书案背后坐下,问道:“和耿精忠开战,现在能打赢吗?” “当然不能啊。”毛渊明苦笑着说道,“这完全是书生意气纸上谈兵。” “那你别理他不就是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前线的事情还不是绍宽和刘国轩他们说了算。” “这我知道。只是这些书生就是这样,动不动群情激昂,聚众要挟。给你看的是黄百家这一份,你看……”毛渊明指了指自己的书案上,“这么厚一叠,有李文胤的、万斯大的,还有……” “这些人不懂打仗,为什么对打仗这么多意见呢?”鲍婧有些不解。 “这是我大明的传统技能了,仗还没打赢,文官先开始撕逼。” “那就别理他们。还嫌我们不够忙吗?” “不理还真不行。这些人是士林领袖,没有他们帮忙,朝廷的行政体系就会缺乏人才,全靠东宁郑氏这些人是不行的。”毛渊明摇了摇头,“我回头再找他们吃一次饭,劝他们理解朝廷现在的难处。” “那其它的呢?还有别的烦心事吗?” 毛渊明咧了咧嘴,悠悠地说道:“也不能说烦心,就是有些琐碎。早上其实是李科罗找我,说教堂的事情。” “怎么了?” “老许不是让李科罗去临安找块地皮建教堂吗?现在他倒是找了,就在临安县城里,要拆迁十几户人家。大部分的住户拿了银子,愿意搬家,唯独有一户人家,是有些家世的书香门第,当家的是个举人,说是祖屋不能搬迁,拒绝配合。” “这倒是挺正常的,很多人家都这样,不愿意搬,给钱也不行。” “是啊,我就跟李科罗说,换个方向再找找别家的地,钱我可以再资助他一点。” “那他怎么说?”鲍婧对李科罗本来印象就不好,觉得李科罗肯定是在找借口要毛渊明出钱。 “他说他再去一趟临安看看。” “随他去吧,实在不行就说这事我们搞不懂,请他等老许回来再说。” “哈。我让蒋淦陪他去临安,找找有什么吃喝玩乐的,哄他开心就行了。” “……”鲍婧一下子也有些无语,本想说“蒋淦那些吃喝玩乐的招数,怎么能用在神父身上”,再一想,只要蒋淦能哄李科罗高兴,也没什么大不了。 两个人聊了一阵,已经是接近午饭的时间。正常情况下,王孝义会派人来看一眼,确认午饭的人数,然后让膳房做了送过来。鲍婧有些饿了,正等着人来,忽然听见外面有吵闹的声音。 “什么情况?”毛渊明说着,站起来走到门口,只见水荣旭正站在对面的教室门口,训斥郑智。 鲍婧也跟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走到水荣旭的面前问道:“水师傅,五公子是犯了什么错,惹您生这么大的气?” 水荣旭依旧是绷着脸,严肃地答道:“五公子在这里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早上又不知去哪里贪玩了,这个钟点才来上学。若实在是不想读书,大可不必来这里,便是见了皇上和王爷我也是这么说。若是皇上和王爷嫌水某人教导无方,那就另请高明吧。” “呦,水师傅,您千万别这么说。”鲍婧每当这种情况,总能沉住气,慢慢地劝对方平静,“您是葛学士推荐的翰林学士,是为皇上草拟诏书的近臣,在上书房教书只是乘便,能跟着您读书是这些孩子的福气,延平郡王也是这么说的。” “哼!”水荣旭的脾气急躁,葛世振在推荐的时候已经说起过了,现在看上去还真是这么个性子,“水某自问还是有几分才学的,若是能把几位公子教导成才,他日为朝廷效力,也算是一桩功劳。但若是一个个都不好好读书,整日游手好闲,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我无能。” “您别急,我来问问。”鲍婧说着,转向郑智,问道,“五公子,你今天又是怎么了,不来上学啊?” 郑智已经十七岁了,身高接近一米八,是郑氏诸人当中最高的,五官也越来越像几百年后那位同名的现代人,只是神情还脱不了孩子气,嗫嚅着说道:“大黄今天早上跟着大队出发去前线,我就去送送他呗。” 郑智嘴里的“大黄”,是郑成功时代的宿将黄安的长子黄肇隆,和郑智同岁,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已经娶了郑经的长女,做了郑家的女婿。黄肇隆跟着增援队伍南下的事情,毛渊明是知道的,但鲍婧不知道,一听到这个消息,多少有些惊讶。 “那你也不能逃学啊,无论如何应该先和水师傅说一句才是。”毛渊明见郑智不服气,便出声批评。 郑智的性子和郑克臧不同,若是郑克臧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顶嘴,但郑智不会,继续闷声不响。 “水师傅,要不然您先去教别的学生吧。五公子的事情,我们去面见王爷,再和王爷商量一下。”鲍婧见郑智不说话,只好先劝劝水荣旭。 水荣旭点了点头,说道:“也好,你们不妨问问王爷,若是五公子心思不在读书上,不如另作打算。” 说罢,转身进了教室。 鲍婧等水荣旭走了,便问郑智:“你是不是也想像黄肇隆那样,去前线打仗?” “是啊,他和我同岁,为什么他能去打仗,我就不能去?”郑智看着鲍婧,气呼呼地说道。 “可是……”毛渊明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可知道,你二哥刚刚战死沙场,还不到一年,你觉得王爷会让你去吗?” 郑智听了毛渊明的话,显然是更加生气了:“正是因为二哥战死沙场,我才要去,我要为二哥报仇,拧下耿精忠这个狗贼的头。” “要不这样吧,我和水师傅说,先放你三天假,你回家休息休息,我们再问问王爷的意思,若是王爷同意,就送你去军校,在邹大叔手下受训。” “真的?”郑智听了显然非常高兴,“那我就能跟下一批增援的大军南下了?” “你先别高兴,成不成,还得听王爷的。” 第八章 安排郑智成亲 “什么?你也要去前线?不行,决不可行。”郑经的反应果然像毛渊明想象的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郑智。 “为什么?我都十七了,大黄不也去前线了吗?”郑智看到郑经还是有些敬畏的,不过还是不依不饶地央求郑经。 “唉……”郑经叹了一口气,“你二哥殉国,连周年都没过,你又要去前线,你这是嫌太妃还不够操心吗?” “我去前线,就是要为二哥报仇啊。”郑智说话认真时,两眼凸出,形象非常特别,“再说了,大侄子不是已经去了吗?” “克臧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克臧将来要继承延平郡王的爵位,他是家族将来的希望,他不身先士卒,谁肯继续为朝廷效命。” 郑智听了,眼睛越发凸出,说道:“那我也是先王的儿子啊,我也要去前线搏一个功成名就,大哥你可不能偏心啊。” “你……”郑经被郑智这句话噎得有些无语,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王守礼连忙凑了过来,一边拍郑经的背,一边示意小太监端痰盂过来,还不忘劝解道:“王爷息怒,五爷也是立功心切,您切莫深责。” 鲍婧在旁边,听得也有些惊讶。平日里郑智不但算不上能言善辩,甚至可以说有些木讷,今天似乎变得很会说话。 等一口气接上来,郑经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非要去,我也不拦你,但你要答应两件事。” “好啊好啊,我答应。”郑智忙不迭地说道。 “第一件,你要去军校受训,邹大叔说你可以去,你才能去。” “没问题,我一定让邹大叔满意。” “第二件,我为你说了你洪磊叔家的大姑娘,你得先成亲,才能去。” “啊?!”郑智这下反而呆住了。 “怎么?不愿意?不愿意那就别去了。”郑经白了郑智一眼,躺回到了躺椅上。 “愿……愿意……”郑智非常无奈地答应了下来。 “那就行了。我会让人为你安排的。你先回去吧。” 郑智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得告辞出去。毛渊明见事情解决了,便说道:“王爷,那我们也……” “你们两位先别走。”郑经摆了摆手,“守礼,请两位坐到我跟前来。” 王守礼连忙吩咐小太监搬了两个凳子,摆在了郑经躺椅的侧边,笑嘻嘻地请二人坐下。 “毛先生,郑智这个孩子性格像先王,只是才能……”郑经也没有什么客套,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对这个弟弟的看法。 “王爷,您也别太小看他,说不定他到了前线,立了战功呢。”鲍婧没等毛渊明说话,先出声安慰郑经。 郑经笑了笑,说道:“鲍姑娘,你最会哄人开心了。只是这个弟弟,是我看着他长起来的,他有几斤几两,我是知道的。” 郑经都这么说了,鲍婧自然不好再接话,拿眼角瞟了一眼毛渊明。 毛渊明陪着笑容问道:“那王爷是想我们怎么帮五爷呢?” “嗯,我要他和洪磊家的姑娘成亲,就是想用婚事先拴住他,或许他成了亲,就不想去前线了。”郑经说完,发现毛渊明和鲍婧都略带惊异地望着自己,连忙又解释了一句,“和洪磊结亲家,是一早已经定下来的,不是专门为了留住五弟,你们不要误会。” 毛渊明点了点头,等着郑经继续说下去。 “婚事我会让林氏去操办。太妃年纪大了,又连番受了惊吓,身体不太好,不能请她主持大局了。林氏是克臧的养母,和你们也熟络。” “嗯,我们明白。” “要记得一件事:婚礼要盛大,不能堕了我郑氏的气势。”郑经忽然变得有些严肃,“我也知道,近来有些人说我郑氏不过如此,去年兵败金厦,连二爷都搭上了。甚至,还有传闻说,有人要求我’还政于皇上’,说得好像我是曹操似的。” 毛渊明没想到郑经忽然说这么严肃地事情,连忙劝解道:“王爷不要听那些风言风语,总有些小人喜欢搬弄是非的。” “嗯,我知道。只是毛先生要想办法,堵上那些人的嘴。我郑氏自先王国姓爷起,就是忠于大明、矢志反清的,不能让人污蔑。”郑经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是。王爷您放心,我们这就回去想个章程,让鲍婧尽快和林娘娘一起动手操办。” 郑经听完微微点了点头,摆手示意王守礼送二人出去。毛渊明连忙和鲍婧一同起身告辞。 “现在怎么办?办婚礼不是什么难事,可郑经想要什么效果,不太好想。”走出王府门外,鲍婧便问毛渊明。 毛渊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想不出。不如你和我一起去总督衙门,找镇业商量商量。” 常镇业一如既往,坐在总督衙门的正厅里,忙着处理各种公务。军机处的大部分人现在都不在杭州,几乎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他一人的肩上。 趁着午饭时间,三人在偏厅里一起用餐,毛渊明一五一十地把面见郑经的事情讲了一遍。常镇业歪着头想了很久,说道:“郑经说婚事要大办,应该不是铺张和热闹的意思。” “那是啥意思?” “我猜,意思是要规格高。” “规格高?”毛渊明和鲍婧异口同声地问道。 “嗯。郑智虽然是郑成功的儿子、郑经的弟弟,但其实没有什么职位和名分,花钱再多,场面再热闹,也无非是个普通有钱人的婚礼。”常镇业分析道,“郑经真正想要的’盛大婚礼’,不是指规模和花费,而是想要更高的规格。” “那怎么才能提高规格?郑智现在既没有官位,也没有爵位。”鲍婧不解地问道。 毛渊明忽然眼睛一亮,说道:“要不,我们就像《红楼梦》里给秦可卿办丧事时,贾珍给贾蓉捐龙禁尉那样,给郑智捐个官衔?” “呵呵。”常镇业不禁笑了起来,“给郑智捐官,那成何体统啊,更何况,根本不需要捐嘛。” “那你有什么主意?” “你们想想,朱慈炤能当上皇帝,应该感谢谁?”常镇业看了二人一眼,显得胸有成竹。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郑经啦。”鲍婧急着答道。 常镇业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嗯,但你若是问郑经这个问题,你觉得他会回答是谁?” “嗯……他应该会回答是郑成功。”鲍婧这次稍微想了一想,还是说出了正确答案。 “没错,儿子总是会尊崇父亲的,更何况,郑家的基业确实是郑成功打下的,没有郑成功就没有今天的一切。”毛渊明也点头说道。 “对。那你们想想看,朱慈炤登基到现在,还没有祭奠和褒奖过郑成功呢。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啊,我明白了。”毛渊明恍然大悟,“我们要求朱慈炤祭祀和追封郑成功,这样顺便把郑成功的另外几个儿子荫了,这样郑智也就有身份了。” “那……追封郑成功什么好呢?”鲍婧又问道。 常镇业又略微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永历皇帝曾经下诏,晋封郑成功为’潮王’,但是郑成功本人推辞了,并没有接受。我们不如就请朱慈炤下旨,追封郑成功为潮王。潮王是亲王,亲王的庶子封几个镇国将军之类的爵位,应该没问题吧。” “嗯,对对对。”毛渊明赞口不绝地说道,“这样一来,郑经讨厌的那些风言风语,也能消停了。皇帝追封和祭祀郑成功,就说明皇帝是信任和尊崇郑家的。” “呃……”常镇业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道,“按照明朝官员的尿性,说不定反对郑经反得更加起劲了。不过无论如何,追封郑成功还是可以做的,做了肯定利大于弊。” “好,我一会儿就去找朱慈炤,跟他说这件事。”毛渊明说着,就要起身。 “别急别急。”鲍婧一把拉住毛渊明,接着朝外面喊道,“来人啊,打盆热水来,要快。” “干嘛?” “你洗个脸啊。一脸油污怎么去见皇帝。” “哈哈哈哈……”常镇业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九章 谁的大统? 朱慈炤自从当上了皇帝,生活节奏也按照毛渊明的要求进行了调整。每天起得很早,起床之后先由一位太极师父陪着打一套健身拳,然后再进早膳。上午是葛世振进讲一个时辰的经筵,大约巳正时分进午膳,午初时分开始睡午觉,也是睡一个时辰。平常下午未初时分起身之后,便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当然,朱慈炤的自由活动其实也没有多少自由,因为并不能够离开皇宫,只能是读书、写字、画画,或者听曲看戏打发时间。 毛渊明赶回皇宫见朱慈炤的时候,朱慈炤午睡后起身不久,刚刚进了一碗甜点。 “毛先生,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急事吗?”朱慈炤显然是有些担忧的。自从去年郑聪败死的消息传到杭州,朱慈炤忽然开始对自己这个皇帝的前景感到悲观,非常担心自己会步永历皇帝的后尘。每每毛渊明急着见自己,总害怕他又带来什么坏消息。 毛渊明不紧不慢地,将追封和祭祀郑成功的意思向朱慈炤说了一遍。 朱慈炤听完,总算松了一口气,原来并不是什么坏消息。便笑着说道:“毛先生,故延平郡王郑森,获赐国姓,赐名成功,收复东宁,保存明祀,于社稷自然是大大的有功的,若要追封祭祀,也是合乎礼制。不知道军机处有何章程?” “我们商议过了,永历皇帝曾经下诏,晋封国姓爷为潮王,只是国姓爷谦辞了。我们想请皇上下旨,追封国姓爷为潮王。” “哦,这个办法倒是不错,那么谥号呢?” “谥号可以发礼部拟呈,再由皇上圈定。” 毛渊明说得非常平和,朱慈炤却皱起了眉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毛渊明也只得站了前来,看着朱慈炤。 “毛先生,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做。”朱慈炤踱了几圈,最终朝着毛渊明立定,轻轻地说道。 毛渊明一愣,不太明白朱慈炤的意思,便问道:“皇上此话怎讲?” “毛先生,我虽是先帝崇祯的亲子,诏封的永王。只是甲申之后,国破家亡,流落江南,只求三餐一宿而已。毛先生派人找到我,把我迎来杭州,拥立我为帝,修缮宫室,供奉饮食,选纳后宫,这些已经是我从未想过的了。” 朱慈炤说着顿了一顿,毛渊明则微微一皱眉,不知道朱慈炤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话。 “我即位之初,便已经下诏,由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总理朝政,并无丝毫猜忌。这些日子以来,毛先生你时常将批过的政务抄送进呈,要我阅览,又拿些官员婚丧嫁娶、添丁做寿的事情来要我下恩诏。其实,哪怕军机处一份奏折也不进呈,我也并不在意。毛先生不必用这些事情来安抚于我。” 毛渊明听完,眉头更加打结,内心思忖:之前一年多时间里,朱慈炤从未抱怨过自己的境遇,今天这番话显得尤其突兀。但既然朱慈炤自己说“不在乎”,那么无论他的真实想法是在乎或者不在乎,都不必计较,只管顺着他的话说。 想到这里,毛渊明笑了笑说道:“皇上,哪些文件需要进呈御览,军机处自有章程,恳请皇上不要有倦怠之意。追封国姓爷是一件大事,稍后就会有文书进呈,还请皇上及时批复。” 毛渊明答得不冷不热,完全没有理会朱慈炤前面那一长段话,又全都在道理之中。朱慈炤因此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既然现在要追封和祭祀国姓爷,倒不如索性问了。” “皇上请讲。” “我这些日子以来听众人说,甲申之后,有福王、唐王、鲁王、桂王等人先后称监国或者称帝,这些位都已经有了庙号和谥号了吗?” “嗯……这四位皇帝的庙号和谥号,倒是有人上过,不过,好像总觉得有些仓促,未曾细加斟酌。”毛渊明不知道朱慈炤的意图,因此也说得有些模棱两可。 “我是崇祯皇帝亲子,可我如今的皇位,算是继承我父皇的大统,还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 朱慈炤问完,毛渊明一下子愣住了,心里马上意识到,朱慈炤问的这个问题,自己和军机处的其他人从来没考虑过,但其实又非常重要,比明朝嘉靖年间的大礼议还要复杂。 “皇上,此事您既然说起,妨稍待数日,容我们商议之后再回奏。”毛渊明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一时之间是想不出办法了,只能说回去商量。 朱慈炤于是点了点头,说道:“毛先生,我说此事,并非为了我一人。我这皇位的正统与否,牵涉到过去三十年间大明千百宗室、臣子的地位荣辱,万万不可轻忽。” 毛渊明只得叹了一口气,告辞出来。 鲍婧在外面的办公室里等着,看见毛渊明出来便问情况如何。毛渊明很无奈地给鲍婧简略地说了说,并且问鲍婧怎么办。 鲍婧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事我不懂,你要不和常镇业他们去商量,要不就写信问问老许、陆希星他们。” “也对,集思广益嘛。”毛渊明说着,在书案后坐下,开始提笔写信。 杭州到诸暨之间大约是三天的路程,紧急军报用驿马和快船,可以减少一半的用时。当然毛渊明的信并不是急件,所以花上三天应该能送到诸暨前线。按照毛渊明的预计,项绍宽和许纬辰组织前线的几个人讨论一下,写个回信再送回来,又要花上四、五天,所以最快应该在七、八天之后得到回复。 然而一等又是半个月,弄得毛渊明有些着急了。 鲍婧也着急,但手上的工作却不能放下。转眼已是郑平娘满月,按照郑经暗示的思路,郑平娘满月也得搞得热热闹闹的,让所有人都感受到郑家的权势。 于是,鲍婧和林氏商议,各家的亲眷请了不少,总共开了二十几席,不仅郑氏的宗亲全部到场,朱术桂也应邀出席。鲍婧还专门去请了一次皇后胡氏,胡皇后表示有些小恙不能出席,但专门派王孝义到场,赏赐了金锁和如意。 郑平娘出生的时候是三月十五的晚上,满月酒自然是四月十五的晚宴。一样的月圆之夜,天空晴朗,气温也渐渐舒适宜人,没有春寒料峭的感觉了。众人推杯换盏,劝酒行令。各家的女眷轮流到小郡主面前,看看襁褓中的郑平娘,说些吉祥话。阿兰陪着郑克坦挨桌敬酒,郑聪不在了,刚刚七岁的郑克坦就要承担起男主人的责任来。 郑家大体上是闽南漳泉一带的习俗,鲍婧自然是不熟悉的,所以事情也只能交给林氏操办。因此只是在旁边搭了一桌,与女性穿越者以及毛渊明、常镇业们一起吃饭聊天。 秦九儿又问起前线的事情,毛渊明只是摇头叹息,常镇业笑着说道:“老姜那边有战报送过来,说是进展顺利,已经击退了尚之孝的进攻,完全占领了潮州。” 常镇业说完,大家都很尴尬,因为尚之孝退兵的事,半个月前大家就已经知道了,常镇业还说这个,说明半个月来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唯独李芊有些不知趣,追问道:“后来呢?项绍宽他们那里有消息了吗?” 常镇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笑了笑。 谁知李芊居然站了起来,绕着桌子走到了常镇业的身边,摇着常镇业的胳膊说道:“有什么内部消息说来听听嘛。” 常镇业还没答话,鲍婧已经有些严厉地说道:“能有什么内部消息?真的有,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啊!” 李芊吐了吐舌头,悻悻地走开了。 正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站到毛渊明身边,轻声说道:“毛先生,有急报在门外候着。” 第十章 特大胜仗 毛渊明急匆匆地赶到王府东门外,从一个斥候手里接过密报盒子。和项绍宽一样,毛渊明也随身携带着密报盒子的钥匙,但此时王府里正在办郑平娘的满月酒,进进出出的人川流不息,便不在此处打开,而是回到酒桌边,叫上鲍婧和常镇业,躲到阿兰家的客厅里拆看。 密报盒子比往日沉了许多,毛渊明用钥匙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厚一薄两份文件。毛渊明先拿起较薄的一份,凑在灯下看了看,不由地喜上眉梢。 鲍婧看到毛渊明的表情,连忙问道:“有什么好消息吗?” “大大的好消息。”毛渊明说着,把文件递给鲍婧。 “我不看我不看,让镇业来念吧。”鲍婧推了推毛渊明的手,把文件转给了常镇业。 常镇业接过文件,轻轻念道:“军机处浙南行营密报:我军于四月初十在诸暨县城西南山间设伏,邀击清军陈世凯部五千人,毙伤清军千余,迫降近千,生擒陈世凯,缴获器械无算。次日,再度击退清军援军牟大寅部,毙伤数百,牟大寅率军仓皇撤退。两战总计毙伤清军参将、游击、都司、守备等二十余员,千把总一下不计。” “这是个大胜仗吗?”鲍婧听完问道。 “大胜仗,特大胜仗!”毛渊明显然是有些兴奋了。 “是吗?才消灭了两千清军……” “你不知道,这两支清军可是李之芳的主力啊。”毛渊明越说越兴奋,“陈世凯和牟大寅是李之芳最得力的两员战将,所领的也是李之芳手下最精锐的军队,之前我军吃亏都是在这二人手上。” “我看之前的战报说,陈世凯带兵攻打紫阆山,朱成龙的两个手下李勉如和翁与均都死在他的手里。”常镇业补充道,“至于牟大寅,他之前曾经击败过耿军曾养性部,被称为’牟老虎’。” 鲍婧听了,却没有像其他两人那样喜形于色,淡淡地问道:“唉,你们男人就喜欢吹嘘这些东西。那战报上有没有说伤亡情况?” “说了,阵亡三百余人,受伤近千。”常镇业说着叹了口气,“唉,没办法,杀敌三千少不得自损八百。” “我是说,克臧、武利他们没事吧?”鲍婧当然很关心几个和穿越者们友好的人,但其实更关心的是项绍宽和许纬辰们。 “应该没事,上面没说就是没事。”常镇业把军报翻来覆去看了看,确信自己没有看漏。 毛渊明拿起第二份厚的文件,展开来一字一句地阅读,时而皱眉,时而点头。 “谁写的?说了啥?”鲍婧又问道。 “老许写的,就是说追封郑成功和关于朱慈炤大统的事。” 毛渊明刚说完,忽然美玉从外面挑帘子进来,还带着三个孩子——两个大的自己走着,小的还抱在怀里。 “咦,美玉,怎么回屋了,不再陪陪大家么?”鲍婧问道。 美玉苦笑着说道:“孩子们都要睡了,平时很少这么晚睡觉的。” “哦,那我们也不打搅了,再去陪大家喝几杯吧。”鲍婧说着,示意毛渊明和常镇业起身。 三人出了屋,回到酒宴上,又和大家说笑了一阵,这才散去。鲍婧和林氏又要安排仆役们收拾“残局”,便也不再理会毛渊明和常镇业。 毛渊明怀揣着心事回到住处,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找齐了常镇业、金和光、王建国和孙广越开会。 开会的内容就是这份项绍宽和许纬辰联名的意见书。 “绍宽和老许的意思是,一方面要提高郑成功的追封和纪念规格,让郑经满意,另一方面,对于朱慈炤的统续问题,暂时模糊处理。”毛渊明说着,把意见书递给了身边的孙广越,示意大家传阅一下。 “你先说说看嘛,大概什么意思。”王建国说道。 毛渊明点了点头:“意见书里说,郑成功功劳太大,对大明已经是再造之恩了,如果仅仅是追封潮王,是远远不够的。他们举了郭子仪、岳飞这些人的例子,这些人虽然功劳很大,但也只是王朝中兴众多功臣中的一员,都封了王。郑成功实际上是独力保存了大明复兴的火种,功劳远在这些人之上。” “是啊,说句不能上台面的话,郑成功自己愿意当皇帝,也不是不可以。还要不要大明,只是郑成功的一句话而已。”常镇业表示同意。 “还有啊,老许的这段话说的很对。”孙广越手里拿着意见书,用手指着其中的一段文字说道,“郭暧、岳云这些人,虽然是郭子仪、岳飞的儿子,但算起来也只不过是和其他部将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郑经不一样,他继承了郑成功的事业,是第二位对大明有再造之恩的人。” 金和光听了,有些疑惑地问道:“按照郑氏父子的功劳,确实封王不足以表彰。可我们应该怎么办?王爵以上就再无更高的爵位了,还能给他追封个什么?总不能让朱慈炤把皇位让出来吧。” “哈哈,这事倒不用担心,意见书上写着呢。绍宽和老许建议,追封郑成功为潮王、延平郡王、漳国公,这三个爵位都是永历皇帝曾经封给郑成功的,现在一并都给他。然后由郑经继承潮王、延平郡王,由郑聪继承漳国公。”毛渊明一字一句地念道,“这样的话,郑家一共有一个亲王,一个郡王,一个国公,不但郑家的超然地位凸显出来,而且郑聪殉国也能得到一些弥补了。” “这倒是。这个方案听上去不错。”常镇业也表示同意,“其实单纯就殉国来说,阵亡的将士也不少,郑聪的战功并不突出,单独封爵好像不行,最多封个男爵,但如果名义上是他从郑成功那里继承了一个国公的爵位,那就没有问题了。” 王建国一边从孙广越手中接过意见书,一边问道:“那郑经身上要是有两个王爵,将来怎么继承啊?” “你先看嘛,上面也写着。”孙广越拿起扇子指了指,虽然只是四月份,孙胖子的扇子还是不离手,“郑克臧为潮王世子,郑克塽为延平郡王世子,这样就行了。” “咦,这个主意也不错。”王建国笑嘻嘻地说道。 “所以,大家都对这个方案没有意见?”毛渊明问道。 金和光左右看了看,见大家都在点头,便答道:“没有吧。” “嗯。那就说第二件事。老许他们建议,朱慈炤那里先含糊应对着,不必急于明确他的皇位是从哪里来的,也不要让大家讨论。”毛渊明见大家没有意见,便开始讲第二件事。 常镇业笑了笑说道:“明白,这种事情一旦拿出来讨论,按照那些大明官员的尿性,非要闹出第二次大礼议不可。” “不过呢,老许还是建议,对鲁王朱以海进行特别处理。”毛渊明继续说道。 “啊,这里写着。”王建国看着意见书念道,“鲁王朱以海以监国名义,长期坚持抗清,最后病逝金厦海边,可以朝廷名义遣使致祭,上个尊号。遗腹子朱弘桓久在东宁,将满十五岁,应准承袭鲁王之位。鲁王两位郡主,赏给公主俸禄、仪卫。” “这个也好。”常镇业掰着手指数着说道,“福王很早就被清军捉去北京杀害,也没有亲属留在江南。唐王兄弟二人先后殉国,也没有后人了。桂王逃到缅甸,最后还是被吴三桂杀死,也无后。这三位将来如何褒贬,反对者就算有也有限。只有鲁王不但有后裔,而且长期生活在东宁,和郑氏、其他大明宗室的关系都不错,需要重点关照。现在,鲁王的两位郡主和我们的关系相当不错,朱弘桓虽然和我们来往不多,但在上书房读书,以后也能多接触。安排好这一家子,对我们自己、对郑经、对朱慈炤都是有好处的。” 毛渊明对常镇业的总结非常满意,便说道:“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我们就按意见书的内容,分头行动吧。” 第十一章 和她舅舅一样可怜 郑平娘办完满月酒,小郡主也就出了月子。古人坐月子的规矩大,小郡主已经一个月没有出屋了。出了月子之后,也仅仅是每天在院子里活动活动,晒晒太阳。等到小郡主自我感觉好些了,才向林氏提出,要去拜见郑经,表示感谢。 林氏当然乐意安排,便叫上鲍婧一起,趁着上午郑经精神比较好的时候,陪着小郡主,抱着郑平娘前往郑经的寝殿。 郑经对郡主十分客气,赐座之后,上了茶点,大家客套了几句。郑经又问起生活是否方便,人手够不够,说但凡有不足之处,只管向林氏开口。 小郡主先是感谢了王爷的关照,又说起郑聪早逝,自己时刻怀念,说道动情之处,自然又是泪水盈眶。 郑经只得好言劝解,还告诉小郡主,军机处正在拟定恩旨,追封和祭祀先王国姓爷,而且恩旨之中,将追封郑聪为漳国公,由郑克坦将来满十五岁之后袭爵。 小郡主之前从未想过朝廷追封郑聪的事,此刻倒是吃了一惊,鲍婧连忙提醒她向王爷谢恩。小郡主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却听见门外董太妃宏亮的声音:“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恭迎太妃!”王守礼比在场所有人的反应都快,三两步赶到门口,朝着董太妃行礼。 鲍婧坐在小郡主身边,看见张忠搀着董太妃进屋,连忙搀着小郡主,一起行了个万福。 “呦,郡主和鲍姑娘也在啊。”董太妃本来脸上有些不悦,见到二人在场,稍微有了些笑容。 “太妃,郡主抱了小主子过来给王爷请安,正说着话呢。”王守礼一边满脸堆笑地向董太妃说明情况,一边又连忙吩咐小太监给太妃搬座椅。 “嗯,这孩子生下来,我也就见过一次,以后有空常来我那里,让我看看。”董太妃在张忠的搀扶下,坐在了太师椅上,笑容可掬地朝着小郡主说道。 小郡主连忙答道:“媳妇知道了。大娘若是有要事与王爷商议,那媳妇就告退了。” “哎,别走,别走,正好要说聪儿的事情。你且坐下听听。”董太妃连连摆手,示意小郡主不要走。 郑经依旧斜躺在靠椅上,脸上带着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太妃说的大事,是指追封先王的事情吧?” 董太妃转过脸来,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朝着郑经说道:“王爷,我已经很久不参与政务了。自从拥立了当今定永皇帝,朝廷大事更不是我一个妇人应该干预的。只是,先王国姓爷到底是我的丈夫,朝廷追封他的名位,怎么也应该和我说一声吧?” 郑经见董太妃是来兴师问罪的,只得陪笑着说道:“太妃,追封先王的事情,是皇上的意思,军机处还在商议,尚未定案。儿子也是想,等军机处有定案呈上,再禀告太妃知道。” “哼!等军机处定案了,那不就是木已成舟了吗?”董太妃对郑经的解释并不满意,继续忿忿地说道,“追封先王这么大的事情,总要让我老太婆说几句话吧?” 郑经也是一脸无奈,说道:“太妃有何训示,儿子恭听。” “我听人说,军机处要给先王追封潮王、延平郡王、漳国公三个爵位。先王纵横天下,功盖宇宙,朝廷一下子赐给三个爵位,算是功赏得宜,也难为军机处那些人想得出来。” “是啊,军机处毛先生他们,是用心为朝廷办事的。太妃是觉得哪里还不够满意吗?”郑经一字一句地问道。 “啊,我还真是有些许不满意的地方。”董太妃伸手,从张忠的手里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接着说道,“三个爵位轻重有别。聪儿和你一样,都是先王的儿子,你剩下那几个弟弟都还年幼,没有功劳也就罢了,聪儿怎么说也在金厦殉国了,就只给他一个漳国公?” “大娘,朝廷赏聪哥漳国公爵位,那是朝廷的恩典,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媳妇只想着带大聪哥的孩子们,不在意这些荣辱。”小郡主见董太妃说起郑聪的爵位,连忙答道。 董太妃却摇了摇头:“好媳妇,我知道你和聪儿伉俪情深,不稀罕这身外之物。可朝廷的爵位不是给别人的,是给先王的,先王的爵位不给聪儿,总不能落入旁人的手里吧。” 董太妃这么一说,在场的人无不一惊。鲍婧暗自忖度,董太妃说了“几个弟弟都还年幼,没有功劳也就罢了”,却又说“先王的爵位总不能落入旁人的手里”,有些怪异。再仔细想想,郑聪的爵位自然是归郑克坦,郑经的爵位将来要分给郑克臧和郑克塽,这里面的“旁人”,显然是指郑克臧。 郑经当然也知道董太妃的意思,心中颇为难过,只是不好说破,强作笑容说道:“太妃这说得哪里话。先王子孙藩衍众多,朝廷恩典,又哪里会落在旁人手里。” “子孙是不少,只是有些一生下来,就把先王气得归天了,这还算是我们郑家的子孙吗?”董太妃一边说一边摇头,看上去情绪确实不怎么样,“朝廷恩典是先王挣下的,将来却要传给那些不讨先王欢喜的人,你说我怎么能不出来说道说道。” 郑经听董太妃说得这么明白,始终不把郑克臧视为自家人,实在感到失望,于是内心一阵激动,不由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王守礼见此情形,连忙招呼小太监伺候郑经,又朝着张忠挤眉弄眼。张忠心领神会,连忙对董太妃说道:“太妃,王爷身体欠安,不如让王爷休息吧。昨天给您叫了戏班子,一会儿就进来,那戏可是不错的。” 董太妃当然知道张忠是在糊弄事,只不过想说的话也都已经说了,故此只当是真的,缓缓站了起来说道:“王总管,你好好伺候王爷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望王爷。” 说着,董太妃扶着张忠的手,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说道:“鲍姑娘,你也在啊。你要是见到毛先生,就说谢谢他费心。我们家的事情,先得我们家理出个头绪来才是。” “太妃您放心,我一定转告他。”鲍婧赶紧答应了一声。 董太妃一走,王守礼连忙示意鲍婧和小郡主也离开,让郑经休息。林氏依旧陪着鲍婧和小郡主往外走,准备回东三所休息。鲍婧忍不住问道:“林娘娘,太妃她……就这么不待见克臧吗?” 林氏苦着脸摇了摇头,说道:“鲍姑娘,你是不知道啊。克臧刚生下来,国姓爷就传来旨意,要杀了太妃、王爷和克臧祖孙三代。结果还是大臣们从中周旋,只杀了克臧的亲娘陈昭娘一人了事。过了不久,国姓爷归天,王爷就把克臧交给我抚养。唉,从小到大,太妃都没亲自来看过克臧,也很少赏赐日用之物,莫说和克塽不能比,就是几个县主,也比克臧得宠。” 这些话,鲍婧有些听孙广越说起过,有些是今天第一次听到,心里感慨万千。想了想又问道:“那王爷之前还是立了克臧为世子,怎么那时候太妃不反对呢?” “这我倒也不懂了,或许是因为克臧脾气性格像国姓爷,或许是因为克臧打仗有天赋,所以王爷倒是特别关照克臧,一直坚持把他当嫡子对待。” “那太妃今天这么说,是嫌给二爷的漳国公太小,想要把王爵分一个给二爷吗?” “无论是不是,我都不想要。”小郡主抱着郑平娘,非常沮丧地说道,“我爹就是王爷,那又怎样,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我弟弟弘桓是遗腹子,连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平娘也和她舅舅一样可怜。就算追封聪哥王爵,又有什么用呢……” 第十二章 无端生事 “什么?董太妃真的这么说?”毛渊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鲍婧用力点了点头,又问常镇业:“能想出什么办法吗?” 常镇业苦笑着说道:“哪有那么容易想到办法。无论是礼法还是制度,爵位传递都是立嫡立长,董太妃再怎么看不上郑克臧,可郑克臧始终是郑经的庶长子。如果随意改变,那么葛世振那些老学究们肯定会反对,到时候反而闹出点事情来。” “可我今天看董太妃说话的样子,应该是动真格的,要说服她也不容易吧?”鲍婧又看了看二人,显得非常无奈。 “唉,没想到想做一件好事,却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真是……”常镇业有些无言以对。 “要不这样吧。这件事情先放一放,写个情况介绍,加急送到绍宽那里,请他们出个主意。我们先来处理另外两件事。”毛渊明想了半天,总算有了个办法。 “哪两件事?” “第一件自然是鲁王的追谥和祭祀。我听孙胖子说,鲁王朱以海活着的时候,与郑成功的关系就不太好,郑成功攻取东宁之后,就把他留在金门不闻不问。朱以海死后,因为永历皇帝已死,所以也没有给他上谥号。” 常镇业点了点头:“这件事倒是能办。现在是定永皇帝在位,由皇帝来追谥和祭祀朱以海,和郑家没关系了,郑家也不至于阻挠吧。” “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朱以海的三个子女,一直住在东宁,小郡主嫁给了郑聪,朱弘桓也和郑成功最小的女儿定了亲。上次我去见郑经,郑经还说起今年里要给朱弘桓和四妹完婚。” “咦,那不是又要麻烦我老人家了?”鲍婧听到说结婚的事情,马上又来了兴趣。 “是啊。”毛渊明笑了起来,“这事你也得和林氏去商量,看怎么办好。” “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稍微麻烦一点。刘国轩之前连续打了几个胜仗,占领了金厦周边的几个县,现在连潮州和惠州也占了。老姜有军报过来,说是要给前线的将士论功行赏,而且建议给刘国轩本人封爵。” “给刘国轩封爵……”常镇业思索了一下,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老姜的意思是,福建前线的将士们担心自己得不到功赏,如果刘国轩有了封爵,就能安定将士们的心。” “对。那这件事也可以尽快办。” 三人商量已定,差不多已经是午正时间,便命人准备午饭。总督衙门有自己的厨房,每天都会准备午饭的套餐,在总督衙门办公的官员大多在这里就餐,虽然菜色一般,好在是现做的,比从家里烧好装了食盒再送过来的饭菜,口感要好一些。 今天的午饭是炒饭和鱼汤,看上去还不错。三个人围着桌子刚要开始吃,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毛……毛大人,王总管……请您赶紧去一趟。” 毛渊明抬头看了看来人,问道:“你不是王孝义手下的刘保吗?” “是,正是小人。”刘保喘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说道,“啊,鲍姑娘也在,那太好了,林姑娘也正找你呢。两位赶紧去一趟吧?” “出了什么事?” “小人一下子也说不清,还请两位赶紧去永宁宫,真是急事。”刘保急得,连连打躬。 毛渊明知道再问也不会问出什么,转身叮嘱常镇业,几件事情从速办理,便招呼鲍婧道:“那我们俩赶紧去吧。” 等两人跟着刘保赶到永宁宫,发现前院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林樱、吴绛雪、陈梦球、水荣旭站作一堆,相互说着什么。黄和娘带着几个侍女太监,站在另一侧,正不住地抹眼泪。 王孝义站在两堆人之间,一脸尴尬手足无措,看见毛渊明和鲍婧回来,如同看见了救星,急急忙忙迎上来,说道:“哎呀,毛先生啊,你可回来了。这……” “出了什么事了?”毛渊明看这个阵势有些怪诞,压低声音轻轻地问王孝义。 “这……”王孝义向两边看了看,无奈地说道,“上午刚讲完学的时候,出了点事情,谁知闹这么大。您不如问问几位先生吧。” 毛渊明不知道到底多大事,惊动了黄和娘,王孝义又这么吞吞吐吐,于是让鲍婧去问问黄和娘,自己去问问几位先生。 鲍婧看到黄和娘的样子,心里也知道大事不妙,连忙换了一副非常职业的笑容,走到黄和娘面前,说道:“王妃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情不顺心吗,能不能和我说说。” 黄和娘是郑经的侧室,即便郑经的正室唐氏死了很多年,还生下了郑克塽,也并未被扶正。理论上讲,鲍婧并不需要称呼她王妃,但鲍婧故意这么喊,让黄和娘听着愉快一些。 黄和娘见是鲍婧,又用力拿手绢抹了一把眼泪,哭哭啼啼地说道:“鲍姑娘,这事你可得听我说说。刚才跟着克塽来伺候读书的小太监回来找我,说吴先生责罚克塽,让我赶紧去看看。我原以为克塽读书不长进,吴先生教训几句也就是了,谁知道……啊……呜……” 鲍婧听黄和娘说了这么多,时间地点人物都是有,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耐着性子劝道:“王妃别生气了,有话说来听听,吴先生到底怎么责罚克塽了?” “呜……你说……”黄和娘一边哭,一边指示身边的小太监。 “奴……奴才每日陪着二……二少爷过来上书房读书。今天上午讲完学的时……时候,奴才在门房听见二少爷的哭声,连……连忙去上书房看,却是……却是吴先生责打二少爷,吓得奴才连忙回去禀告娘娘。”小太监哆哆嗦嗦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那你知不知道吴先生为什么要责打二少爷?” “本……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小太监越发的紧张,“说是……说是二少爷动手……推了太子爷……这就……” “鲍姑娘,我可不是偏心护短,可克塽才七岁啊,吴先生责打他,手心都打肿了。这可怎么成啊……呜……王爷一家可是祖孙三代为国尽忠,克臧才十五岁,就已经上阵杀敌了。克塽再有不是,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你们要是不能秉公处理,那我就只有去禀告王爷了……呜……”黄和娘没等小太监说完,又开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苦。 鲍婧听小太监这么说,心中已经有了分数,事实绝非“动手推了太子爷”这么简单。等黄和娘说完,便陪笑着说道:“王妃不必生气,不如先到我的屋里坐一会儿,我再问问吴先生。” 说着,赶紧示意王孝义带着黄和娘去办公室坐。王孝义是王守礼的干儿子,以前也在延平郡王府里当值,十分了解黄和娘的脾气,小心翼翼地引着黄和娘往办公室里去。 毛渊明这边也已经问出了个大概。吴绛雪说,郑克塽在读书上还算机灵,就是性情骄纵,平时朱和尭与郑克坦都让着他,今天不知因为争什么,居然掌掴朱和尭。水荣旭十分气愤,认为朱和尭是皇上的嫡长子,虽然尚未册封太子,但很明显是储君身份,郑克塽这样有违君臣之义,要严加惩罚。陈梦球则是唉声叹气,说郑氏子弟往往如此,以前在东宁时,郑经常来教训,大家还都收敛一些,现在越发难以管束了。 毛渊明听完众人的话,一个头变得两个大,本来已经事情一大堆,凭空又多出这么一件来。等鲍婧过来一对双方的说辞,也差不多知道实情如何了。 “那黄和娘想要怎样?”毛渊明问道。 “她刚才说,要到皇上面前辩个是非,不然就要去请郑经主持公道。”林樱气愤地说道,“她这不就是明摆着仗势欺人吗?” “唉……”毛渊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叫什么事!” 第十三章 皇后有点“村” “各位,也不必烦恼。若是此事不能收场,就怪绛雪一人好了。”吴绛雪见众人为难,便朗声说道,“是绛雪教导无方,难辞其咎,辜负圣恩,开罪王爷。” “吴先生,你大可不必如此自责。”鲍婧心里很快有了主意,赶紧出声劝吴绛雪不要冲动,“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是这样这样。”鲍婧把自己的想法和几人说了一遍,又说道,“最要紧的,是此事决不能传扬出去。只要所有人三缄其口,那就没问题了。” “行,这里的太监都是王孝义的手下,都好管束。”毛渊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几位先生自然也不会往外传的。” 林樱也点头表示同意:“那就看黄和娘自己会不会乱说了。” “那就由我和鲍婧去跟黄和娘说。几位先生辛苦了,这是还没吃饭吧,不如先去用餐。”毛渊明说着,与鲍婧一起往办公室里来找黄和娘。 黄和娘在屋里的椅子上坐着,见二人进来,又开始抽泣。王孝义在一边不停地解劝。 毛渊明先是在王孝义耳边耳语了几句,要他赶紧照做,等王孝义出去之后,便和鲍婧各自拉了椅子,在黄和娘的对面坐下。 “毛先生,你们商量好了吗?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不然的话,我可真的要去见皇后娘娘当面理论理论了。”黄和娘总算停止了抽泣,瓮声瓮气地问道。 “王妃,克塽的事情,我们差不多都清楚了。”鲍婧先答道,“您别怪我说得直接。今天的事,是克塽无理在先,吴先生教训他,也是为了他好。” “你……”黄和娘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结果,显得非常恼怒,作势要站起来,“那我这就去和皇后娘娘说。” “王妃且慢去。您要是现在去了,那我可替您不值。”鲍婧虽然打心里看不上黄和娘母子的骄纵作风,但说话时脸上还是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黄和娘对“毛利国人”的各种神奇之处多少也是有些敬畏,因此听到鲍婧如此说,便又坐了下来。 “您不如听毛渊明说说吧。” 毛渊明点了点头,也努力微笑着说道:“王妃,本来今天这事,我们也不该插手。只是如今又更要紧的事情,我若是不跟您说,怕将来委屈了克塽少爷。” “委屈了克塽?”黄和娘不禁皱起了眉头,“毛先生,你有话就请直说吧。” “好。王妃怕是不知道,朝廷正在商讨,如何追封和祭祀国姓爷。已经有人上奏,说要再追封一个王爵给国姓爷。” “再追封一个王爵给国姓爷……那克塽他……”黄和娘一下子就明白了毛渊明指的是什么。 “没错。如今克臧是延平郡王世子,克塽少爷最多恩封一个一等护军都尉的世职。国姓爷若是得到不止一个王爵,那么将来王爷身后,就有两个王位可以承袭了。克臧拿了一个,还有一个给谁?” 毛渊明的这个问题,一下子问到黄和娘心里去了。郑经有三个儿子,除了克臧和克塽,还有一个小儿子郑克壆(读作“伯”),才刚刚四岁,是妾室赖氏的儿子。若是在郑克臧之外再选一个儿子继承王位,那就是郑克塽和郑克壆之间的争夺了。但黄和娘一时之间还没有理解两件事的关系,瞪着眼问到:“那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毛渊明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王妃,刚才鲍婧也说了,今天的事情,是克塽少爷无理在先,还掌掴皇长子。王妃要是找皇后娘娘理论,或者请出来王爷,那到时候吴先生说出实情,克塽少爷就是无礼犯上。就算皇后谦让、王爷回护,百官也不会答应,到时候廷议推举世子,怕是都会推选克壆吧。” “这……”黄和娘这下感受到事情的轻重了,只是嘴上还不愿意轻易放软,“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鲍婧见黄和娘不甚开窍,便继续那话提点她:“王妃,吴先生德才兼备,除了克塽,还教皇长子和克坦读书,一向口碑甚好。今天孩子们之间玩闹有些过了,吴先生也只是对克塽小惩大诫,希望归正克塽的行为。其实,克塽是个好孩子,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王妃回去会好好教训他的,是不是?总不能对外人说,克塽犯了大不敬的罪吧?” 黄和娘总算明白了,闹下去对自己和郑克塽都十分不利,这才怏怏地站起来,说道:“好吧,还是两位想得周全。那就让克塽先跟我回去吧。” 说完,又对着身边的侍女们说道:“你们都听好了,今天的事情不准和任何人说起,否则当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是,娘娘。”两个侍女自然不敢怠慢,连忙答应。 黄和娘说着,讪讪地带着人走了。 黄和娘前脚走,王孝义后脚急匆匆地冲进了办公室,对着鲍婧说道:“鲍姑娘,您快去后面看看吧,皇后娘娘她……” “她怎么了?” “她……”王孝义一脸消化不良,吞吞吐吐地不肯说。 鲍婧大约猜到是今天的事情惊动了皇后,便站了起来说道:“行了,我跟你去。” 王孝义领着鲍婧穿过前院和后院之间的垂花门,到了后院的“寝殿”门口,只听见里面隐隐传出来皇后的哭泣声。 鲍婧连忙问王孝义:“皇上在哪里?” “皇上每天都在书房午休,这会儿正睡着呢。”王孝义低声说道,“鲍姑娘,今天这事情,奴才我还真怕皇上知道了生气。” 鲍婧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我先进去见皇后吧。” 皇后胡氏在卧房的床沿上坐着,正握着手绢不停地擦眼泪,两个侍女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等看到鲍婧进屋,胡氏立刻站了起来,走过来一把拉住鲍婧的手,说道:“鲍姑娘,你可来了。” “皇后娘娘,您先别哭了,有话慢慢说。”鲍婧搀扶着皇后,来到桌边坐下。 “鲍姑娘,这皇后我是不想当了,我就想带着和尭、和?回乡下去。这里吃的住的再好,总是人家给的,要看人家的眼色。王士元要是喜欢当皇帝,那就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当。我是不想再待了。”胡氏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鲍婧一直觉得胡氏这个人实在是不错,就是有点“村”,都当上皇后了,说话还是这么个风格。低下头笑了笑,又抬起头说道:“皇后娘娘,您别说气话。我知道和尭今天受了委屈,您心疼是应该的。可我刚才已经把事情抚平了,您千万别意气用事。” “那我还能怎么样?今天郑家的孩子敢打和尭,你让和尭以后怎么再去读书?”胡氏越说越激动,“我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郑家给的,那我不要了还不行吗?我情愿回乡下去种地。” “别,别啊。”胡氏越是生气,鲍婧越是笑得温柔,“皇后娘娘,孩子之间打闹是常事,吴先生已经教训过郑克塽了。您别急,回头会有交代的。这事情,千万不要惊动皇上才好。” “那……那我就什么都不做?” “您别想太多,还是和往常一样,每天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鲍婧说着,又吩咐侍女,“还不快去打一盆水,伺候娘娘洗脸。” 两个侍女慌忙应声而去。 鲍婧又继续劝胡氏:“您别动不动就要回乡下啊。在这里多好,和尭、和?能吃好睡好,还有书念。别的不说,吴先生这么好的师傅,别处哪里去请?” “唉……”胡氏叹了一口气,“鲍姑娘,你说的我自然都明白,只是我还是少不了要提心吊胆。外面在打仗,住在这里还时不时要受人欺凌,这日子也不知道哪天是个头啊。” 鲍婧一把握住了胡氏的手,缓缓地说道:“放心,只要前线打了胜仗,皇上和您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更好的。” 第十四章 全是酒囊饭袋 这一次的军报来回,只花了七天时间,等军报送到常镇业手里,已经是四月二十六的上午。 上午军机处本来的工作,是开会讨论追谥鲁王和给刘国轩封爵的事情。礼部呈报了三个拟定的谥号,分别是靖、庄和恭,奏疏里还有具体的解释,鲁王朱以海在福王朝廷覆灭之后,于东南一带收拾军民抗击清军,“柔德安众曰靖”,朱以海在金门荒凉之地驾薨,“死于原野曰庄”,朱以海在得知郑成功等抗清众将都拥戴桂王朱由榔之后,自去监国之号,“尊贤敬让曰恭”。 孙广越看完这份奏报,气得破口大骂,礼部的官员全是酒囊饭袋。毛渊明不知就里,便问他为什么。孙广越狠狠地摇着扇子说道:“大明鲁王从初代鲁荒王朱檀开始,总共传了十代鲁王,其中鲁靖王朱肇煇、鲁庄王朱阳铸、鲁恭王朱颐坦已经用过这三个谥号了。谥号那么多,竟然连选三个都是用过的,也是本事。” “哈哈哈哈……”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毛渊明只得打圆场道:“你也不要苛责礼部的官员,郑斌本来就是郑成功的亲族,不了解大明皇室,现在他手下的人不是东宁带过来的就是浙东新选的,能搞清楚这些事的人几乎没有。” “那现在怎么办?退回礼部重拟?”金和光问道。 “别退回重拟了,重拟说不定又重复了。”常镇业无可奈何地笑着说道,“不如我们自己拟两个送上去,让朱慈炤选一个得了。” “那也行,拟什么好呢?” 常镇业想了想,说道:“朱以海是甲申以后宣布监国的亲王当中,唯一一个有后人的,也是和郑氏关系最近的一个,谥号怎么高级怎么来吧。反正也是为了安抚后人。” “那就谥为’忠’吧,恭亲王奕?的谥号就是恭忠亲王。”孙广越对于掌故是信手拈来。 “这个好。”毛渊明觉得孙广越的建议很不错,“不过还需要一个。” “那就’贤’呗。”王建国接着说道,“恭忠亲王奕?的弟弟不就是醇贤亲王奕譞嘛。” “……”孙广越看了看王建国,觉得无言以对。 “哈哈。好吧。虽然把奕譞和奕?并列是个恶趣味,不过’贤’字本身挺好的。那就用这两个字进呈吧。”毛渊明提笔把“忠”和“贤”两个字写在了纸上,接着问道,“那刘国轩的事情怎么办?” 常镇业想了想说道:“刘国轩嘛,从官职来说已经是封无可封了。本来郑军官阶最高的就是左都督薛进思和右都督刘国轩,薛进思在江元勋突击的时候殉国,追赠了二等伯爵,那刘国轩的爵位无论如何也不能比这个低。” “那就叫一等武平伯呗。历史上的刘国轩最初受封就是这个爵位。”孙广越不停地摇着扇子,“现在我军的活人当中,除了郑家人,还没有任何一个一等伯以上的爵位呢。” “咦,这倒也不错。”毛渊明马上拍板,“要不就这个吧。” 事情刚刚商定,军报就来了。常镇业打开一看,这次的军报也是两份。 其中一份是军情的进展,内容更加喜人:前一次战斗中活捉的陈世凯,在众人的劝告下投降朝廷,而且戴罪立功,劝牟大寅也投降了朝廷。这样一来,朝廷不但得到了两员经验丰富的战将,还平添了两千多富有战斗经验的军队。 “我的天哪,这可是重大胜利啊。”金和光差点蹦起来,“陈秉直说过,陈世凯和牟大寅是李之芳手下最能打的两个副将,这两个人加上两千多精兵投降,那李之芳还不得哭死。” “是啊。”常镇业说着,从军报里抽出一张纸来,说道,“你们看,这是老许你的表功名单,这些人都需要下令嘉奖和封赏。” “我看看。”毛渊明伸手把纸接了过来,念道,“何佑所部在山间擒得陈世凯,记第一功,行军机处拟给晋升都督佥事,赏银五百两;胡双奇设伏截杀清军近千,记功,升参将,赏银二百两……乖乖,二十好几个人呢。” “那是应该的,大获全胜还能不多多嘉奖手下嘛。”王建国笑着说道。 “还有一份。”常镇业打开了军报盒子里的另一份文件,看了看,忽然皱起眉头说道,“老许说,现在前线休整,趁着这个空档,他会陪着郑克臧回来杭州面圣。” “回来杭州面圣?”这下子大家都有些惊讶。 “那他有没有说,董太妃那个问题怎么解决?”毛渊明关心的还是这件事。 “没,不过老许说,给郑成功的追封还是按原来那个方案来,一共给三个爵位。至于继承人的问题,等他到了再商量。” “那他几时能到?” “说是二十四日,也就是军报发出的同一天,预计后天能到。” “好吧,那就再等一天。” 鲍婧自从劝走了黄和娘,便和林樱商议,暂时停了郑克塽的课,让他在家反省。几天下来,郑经并无反应,想必是黄和娘拢住了消息。 倒是皇宫里这边,还是让朱慈炤知道了真相。朱慈炤听说儿子被打,自然也是七窍生烟,只是又不太好发作,于是闭门谢客,一连几天连进讲经筵的葛世振都不见。 鲍婧无可奈何,只得对外宣称皇帝抱恙。只是皇帝抱恙这件事又不太好掩饰,大臣中有好几个都要求推荐医生给皇上,新近从山西前来投奔的名士傅山甚至表示,自己就精通医术,希望能给皇上请脉。最后,鲍婧只得又宣布由马心如负责看护皇帝。 等毛渊明告诉鲍婧,许纬辰等人第二天会到杭州,鲍婧自然是高兴异常。在没有微信、连电话都没有的年代,信件来回商议事情实在是太慢了,如果能聚在一起商量事情,那是最好不过。 二十八日早上巳初时分,鲍婧和毛渊明就已经在凤山门外的钱塘江码头上等着了。头天晚上对岸有消息传来,郑克臧一行已经到了萧山县城,天亮之后就会出发前来杭州。 郑克臧乘坐的快船一共三艘,速度很快,一转眼已经从江对岸驶了过来。等船靠岸停稳,许纬辰陪着郑克臧从船上走了下来。 “哈,老许,好久不见了呀。”毛渊明兴奋地迎了上去。 许纬辰看上去精神不错,一把抱住毛渊明,用力拍了拍毛渊明的胳膊:“是啊,这仗一打就是小半年。” 郑克臧看到鲍婧,也是兴奋地冲了上来,大喊“鲍姑姑”。鲍婧抚了抚郑克臧黝黑的面孔,嗔怪地说道:“都比我高一个头了,怎么还这么孟浪呢。” “哈哈……”郑克臧憨憨地笑了笑。 “鲍姑姑,我也回来了。”说话的是林玉龙,穿了一身侍卫装,虽然是最小号的,还是显得有些大,整个人像是装在了一个气球里。 “咦,你怎么也回来了?” “我要时时刻刻跟着少爷啊。”林玉龙大大咧咧地答道,“我走之前,鲍姑姑你就是这么嘱咐我的。” 正说着话,从第二艘船上下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为首的看上去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跟着的三个大约三十上下年纪,都是身材魁梧龙精虎猛。 “啊,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陈世凯将军,这是牟大寅将军,这两位是牟将军的弟弟大耀和大珩。”许纬辰一脸笑容,又为陈世凯等人介绍说,“这是我军机处的毛先生,我跟你们提起过的。” 陈世凯、牟氏兄弟连忙拱手行礼,毛渊明也连声说道“欢迎欢迎”。 “世子和我这次回杭州,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引见这四位面圣。”许纬辰兴致很高,朝着毛渊明说道,“他们四位弃暗投明归顺朝廷,对我军大有助益,皇上应该亲自接见褒奖。” “呃……”毛渊明略有些尴尬,灵机一动说道:“不如这样吧,我先设宴为各位接风,然后请迅哥儿陪几位将军到兵营参观。面圣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第十五章 病终于好了 “面圣的事情,是有什么麻烦吗?”等吃完饭,邹树人陪着陈世凯等四人前去参观军营,许纬辰才悄悄问毛渊明。 “可不是嘛。”毛渊明无奈地答道,又把郑克塽掌掴朱和尭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许纬辰听了连连摇头:“这事看上去比梃击案还麻烦啊。” “所以啊,皇帝现在闭门谢客,鲍婧只好说他生病,只是时间长了,总有人会有疑问的。明朝出了嘉靖、万历两个不上朝的皇帝,官员们最怕就是见不到皇帝。” “不过呢,也不是这么难搞。这一次专程让克臧陪着一起来,本来就是想解决一下你说的董太妃干预追封的事,连着这个掌掴朱和尭的事,一起都解决了吧。” “要怎么做?”鲍婧急切地问道。 “呵呵。克臧这不是去王府见郑经了嘛,下午等他回来,咱们再一块儿说了。” “你看你,神神秘秘的干嘛。”鲍婧把脸一沉,作出生气的样子。 “行吧,先说董太妃的事。”许纬辰见鲍婧生气,便笑着说道,“董太妃其实就是不想让郑克臧继承最大的爵位,至于郑聪是不是应该拿到比漳国公更好的封爵,她并不在意。” “是啊,我们也是这么想。” “所以克臧有个非常了不起的计划,回头让他自己跟你们说。” “切~~”鲍婧越发地不满意,“又只说半截话。” “哈哈哈哈……”许纬辰爽朗地笑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郑克臧回到了总督衙门,正式向毛渊明谈起了自己的想法:“我打算求皇上把潮王世子和延平郡王世子的位置让给二弟三弟。” “什么?!”鲍婧吓了一大跳,“你是说真的吗?” “是真的。”郑克臧非常认真地说道,“如果朝廷追赠爷爷三个爵位,那二叔起码要得一个漳国公,父亲会得到潮王和延平郡王,将来这两个爵位就留给二弟和三弟,就能保他们两个世代富贵了。” “那你自己呢?”鲍婧关切地问道。 “我想过了,我要跟着师父打胜仗,重振大明江山,将来挣自己的爵位,做一个像爷爷一样的大英雄。师父和许大叔都说我的想法有气魄,是不是许大叔?” 许纬辰一边点头,一边呵呵地笑了起来:“是啊。而且,我们可以趁此机会,让皇上把克臧的官衔晋升为招讨副将军,正式成为一路人马的主将。” “好家伙,你这就要大展宏图了啊。”眼看着四年前还是个孩子的郑克臧,已经成了胸怀大志的年轻人,毛渊明感慨不已,鼓励道:“既然你师父也赞成,那我们就按你说的上奏。” 说到“上奏”,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朱慈炤称病不出,怎么上奏呢?虽然按照朱慈炤登基时发布的诏书,军机处自己处理也合法,但这次的事情总要梳理清楚,让朱慈炤改变对抗心态。 “这样吧,既然皇上称病,我们就按照他真的生病处理,让朱和尭到前殿来接见克臧。”许纬辰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 毛渊明微微一皱眉:“让朱和尭接见克臧?” “对啊,皇帝生病,让太子召见大臣很合理啊。虽然朱和尭还没有被册封为太子,但论嫡论长,他都是太子之位的必然选择。” “啊,我明白了。朱和尭接见克臧,还能找一些大臣陪着,这样就等于向大家宣示,朱和尭是大明皇帝的继承人,而皇上就会看到,郑家对大明皇室是忠心不二的。”毛渊明一下子明白了许纬辰的意思。 鲍婧一听,立刻催促大家行动:“那就别愣着了,我们一起先过去永宁宫,等三点钟一放学,就让朱和尭升殿接见克臧。” “嗯,我再通知几个官员,能去的都去。”毛渊明点头称是。 上次事件之后,郑克塽被停了学,朱和尭还是照常跟着吴绛雪读书。朱和尭和郑克坦虽然也有三岁的年龄差距,却很说得来,空闲之时,郑克坦悄悄告诉朱和尭,郑克塽其实在延平郡王府里也是横行霸道,孩子们都不怎么爱和他玩。 下课时间一到,鲍婧就到教室,跟吴绛雪打了个招呼,便带着朱和尭直奔后院,抓紧时间换上礼服。朱和尭问是不是有什么事,鲍婧便嘱咐他上殿接受拜贺时要举止有礼。 永宁宫本来就不大,鲍婧这么一通折腾,朱慈炤岂有听不到动静的道理,便踱出寝殿,过来朱和尭的房间查看,见鲍婧指挥着宫女给朱和尭换礼服,非常吃惊地问道:“鲍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给和尭换礼服,要见什么人么?” “陛下,延平郡王世子、征东将军郑克臧从前线回来,本想要朝见陛下。无奈陛下龙体欠安,为了礼数周全,我们不得不请皇长子恭代。” 朱慈炤一回头,发现说话的是站在门外的许纬辰,颇有些喜出望外,说道:“许先生,你也回来了?” “陛下好些了吗?” “这……”朱慈炤一下子显得不好意思了。人人都知道他是装病,他也只不过是呕一口气,现在看到了许纬辰,多少有些尴尬。 “陛下,您大病初愈,不可操劳,我们还是先请皇长子接见延平郡王世子吧。”许纬辰一句话,把朱慈炤强行定义为病好了,朱慈炤也无法反驳。 “那……和尭那么小,如何知道怎么接见臣工?” “这个好办。”许纬辰见朱慈炤已经进入自己预想的节奏,便笑着说道,“稍后就请皇长子在殿上就座,鲍婧站在他身边指点。陛下和我就站在屏风后面观看,若是有需要,再出场不迟。” “好,好。”朱慈炤就坡下驴,连声答应。 很快,郑克臧和大臣们已经在正殿等候,尤其是葛世振,好几天没见过朱慈炤了,显得非常焦急。 随着王孝义一声“皇长子恭代皇帝陛下升殿~~”,朱和尭由鲍婧领着从后面走了出来,在正殿中间的宝座上坐下。郑克臧和大臣们赶紧行跪叩礼。 “众位大臣免礼。”朱和尭还未发育,所以说话还是清脆的童声。 朱慈炤站在屏风后面,从缝隙里看着郑克臧行了一跪三叩的大礼,心里颇为满意,脸上也有了笑容。 郑克臧起身之后,向朱和尭陈述前线的战事,为有功将士请功。朱和尭当然不懂如何应对,鲍婧便在他耳边指点:“只管说’知道了’。” 郑克臧又说,要引见陈世凯等四人,朱慈炤连忙对许纬辰轻声说道:“这陌生人,需要我亲自见他。” 许纬辰笑着点了点头,又朝王孝义打了个手势,王孝义便大声喊道:“皇上驾到~~” 这句话一出众人又连忙跪倒一片,鲍婧也赶紧拉朱和尭站了起来,把座位让了出来。 “众卿平身吧。”朱慈炤慢慢踱到宝座前,缓缓坐下。 “皇上,您龙体大安了?!”葛世振看到朱慈炤,忍不住立刻就问。 “呵呵,葛先生费心了,朕这会子是好了一些了。” “那就太好了,陛下要保重龙体。不知何日能恢复进讲?” 葛世振一上来就问经筵的事,朱慈炤也有些无奈,只得笑着答道,“明日就恢复吧”。 等葛世振兴高采烈地退到一旁,郑克臧便请陈世凯等四人上殿,逐一引见给朱慈炤。 引见投降官员将领的事情,朱慈炤已经经历过多次了,一般就是温言嘉许,然后按照军机处的提示晋封官职。陈世凯等四人上殿,叩头谢恩之后,朱慈炤便按照许纬辰递过来的纸条上所写,晋封陈世凯为提督,牟大寅为总兵,牟大寅得两个弟弟都为游击。 “陈世凯,朕看你是久经沙场了,你是哪一年当的兵啊?” “呃……”陈世凯稍有些犹豫,“臣是永历年间在四川当兵,蒙皇恩授了忠州副总兵,大寅当年也在臣麾下。后来清军势大,臣不得已降清。” 陈世凯的话一出口,殿内一阵哗然。谁也没想到,这个归降清将居然是永历旧将。 朱慈炤却感到一丝不快,敷衍地说了一句“几位将军辛苦了”,便宣布散场。 第十六章 谢恩仪式 朱慈炤到底哪里不痛快,毛渊明和许纬辰都非常清楚。这些天来朱慈炤纠结的问题之一,就是天下统续的问题,你堂而皇之地提起永历,他自然是不舒服的。 但是暂时也并不需要额外花精力去解决这个问题。既然朱慈炤“病愈”了,毛渊明就把准备好的奏章拿给朱慈炤看:鲁王朱以海上谥号,在“忠”和“贤”之间选一个,朱慈炤当然知道这两个谥号本身差别不大,但朱以海始终自称监国,未曾称帝,对朱慈炤来说是“忠心可鉴”的极大利好,因此毫不犹豫地选了“忠”字。奏章里还提到,世子朱弘桓到年底十二月也将年满十五,届时就能继承王位。 至于追封郑成功的事,朱慈炤虽然不怎么热情,却也不敢说不同意。毛渊明请朱慈炤看过了册封的诏书之后,当着他的面盖印。 等到第二天上午,毛渊明和许纬辰陪着礼部侍郎郑斌直接到王府,向郑经、郑克臧、郑克塽、父子三人宣读诏书,正式追封郑成功为潮王、延平郡王、漳国公,谥号为“武”,称潮武王,册封郑经为潮王、延平郡王,追封郑聪为漳国公,册封郑克臧为潮王世子,郑克塽为延平郡王世子。 郑经对军机处的这个决定非常惊讶,因为上次董太妃发作的时候鲍婧在场,显然毛渊明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却并未改动诏书的内容。但紧接着,郑经就目睹了更加令他惊讶的一幕:郑克臧谢恩之后,掏出来一份奏章,要求辞去潮王世子之位,让与弟弟。 郑经显然对郑克臧的这个举动缺少心理准备,但看到许纬辰笑呵呵地接过奏章,也心知此事必定是郑克臧与穿越者们已有默契。再一深思,发现郑克臧此举确实是最好的解决方案,董太妃自然是无话可说了。只是唯一遗憾的,是郑克臧无法继承郑成功的爵位,不过既然郑克臧愿意,郑经也就不必反对。 毛渊明、许纬辰与郑斌一起完成了仪式,便揣着郑克臧的奏章告辞出来,毛渊明直接回军机处重新拟旨,再给朱慈炤御览盖印,许纬辰则趁着空闲,直接找李科罗解决一下他的买地纠纷。 新拟的诏书内容是免去郑克臧的潮王世子,改授招讨副将军,郑克塽晋位为潮王世子,郑克壆获封延平郡王世子。朱慈炤也对这个结果大为惊讶,毛渊明于是便对朱慈炤夸奖郑克臧志向远大,非凡人也,朱慈炤自然又是一阵疑虑。诏书拟成盖印之后,就由郑斌单独去王府再宣旨一次,毛渊明留在永宁宫,安排第二天的事情。 次日上午,郑克臧三兄弟和郑克坦一起,到永宁宫谢恩。郑经因为行动不便,就上了一道谢恩表章代替。 谢恩的仪式是经过精心准备的。正殿里的格局,皇帝朱慈炤和皇后胡氏身着礼服,并肩而坐,皇长子朱和尭站在朱慈炤的身边,连朱和?也被侍女抱着,站在了皇后的另一侧。毛渊明、许纬辰和鲍婧则在正殿的侧面站立。 王孝义引着兄弟四人进入殿内,郑克臧为首,先是呈上了郑经的谢恩折子,然后跪下向朱慈炤一家磕头。 朱慈炤虽然对这个年轻人有些疑虑,不过看到郑克臧恭顺的样子,便温和地说道:“你是国姓成功之后,将门虎子,出任招讨副将军是众望所归,盼你为国效忠,建立战功,不负先祖的威名。” 郑克臧马上表示自己一定不负皇恩,重振大明。磕了头然后起身。 郑克臧起身之后,就轮到郑克塽了。可郑克塽一抬头,发现朱和尭竟然站在皇帝身边,自己如果跪下磕头的话,那就是要给朱和尭磕头了,便僵在了原地。 郑克臧不知道之前的事情,对弟弟这个无礼举动十分不满意,严厉地出声呵斥:“克塽,还不快些向皇上谢恩。” “郑克塽,你若还在皇上面前无礼,朝廷可以立刻褫夺你的潮王世子。”许纬辰接着大声说道。前一天晚上毛渊明、鲍婧和许纬辰商议,趁着谢恩仪式,让郑克塽向朱慈炤全家下跪,杀一杀他的气焰,如果郑克塽无礼,需要有一个人出来呵斥他,许纬辰便说,毛渊明和鲍婧常在杭州,和郑家人日常相见,暂时不必做这个恶人,就由自己来好了。 郑克塽虽然小霸王性格,但对比自己大了八岁的哥哥还是非常敬畏的,再加上许纬辰的训斥和威胁,只得来到正殿中央,跪在地上,马马虎虎地磕了三个头,把郑克臧所教谢恩的话说了一遍。 按照仪式,郑克塽磕完了头,朱慈炤应该像刚才一般,嘉奖勉励几句。然而朱慈炤并没有出声,把郑克塽晾在了地上。 郑克塽毕竟还是个孩子,居然挺直了身子抬头看朱慈炤。郑克臧见此情形,连忙一步跨到郑克塽的身边,把他的头再次按了下去。鲍婧这才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朱和尭,朱和尭便向前跨了一步,照着纸条念道:“郑克塽,朝廷念国姓成功往日功勋,追封为潮武王,你既是国姓之孙,郑经之子,立为世子,应以父祖为表率,谨言慎行,克己待人,断不可恣意妄为,滋生事端。” 朱和尭念完,郑克臧大吃了一惊。这段话显然不是谢恩仪式上礼仪性勉励的话,而是非常直白的斥责,连忙看向了许纬辰。 许纬辰只是轻轻地摇头,示意郑克臧不要出声。 郑克塽谢恩已毕,就轮到郑克坦。郑克坦比郑克塽还小几个月,人却比郑克塽机灵许多,平时也更受众人欢迎,跪下磕头之后,朱和尭就想上前搀郑克坦起来,被鲍婧一把拉住。朱慈炤也温言夸奖了郑聪为国捐躯的英勇行为,鼓励郑克坦以父亲为榜样,忠于大明。 郑克坦起身之后,又和郑克臧一起,扶着只有四岁多的郑克壆向皇帝谢恩。郑克壆笨拙地学着哥哥们的样子,给皇帝磕头,引起哄堂大笑。谢恩仪式总算在一种欢快的气氛中结束了。 陪兄弟四人前来的小郡主、黄和娘、赖氏等人,都被拦在了外面。等谢恩仪式结束,三个较小的孩子都飞也似的往外跑,找各自的妈。郑克臧一脸疑虑,悄悄地问许纬辰到底是怎么回事。许纬辰只得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告诉郑克臧不要声张,否则对大家都不利。 郑氏的一大家子人走了之后,轮到朱弘桓和黄百家到殿上见朱慈炤——朱弘桓当然是谢恩,谢朝廷追谥朱以海之恩,黄百家则是被毛渊明专门叫来,准备和朱弘桓一起领受诏书,去金门岛上的朱以海墓,祭奠朱以海。之前有好几个人上奏,要求朝廷与耿精忠开战,讨平这个逆贼,黄百家就是其中为首的一个。毛渊明这一次也是有意安排他去金门,实地看看那里的情况,再反省一下与耿精忠开战这个要求是不是合适。 相比郑家子弟,常年寄人篱下生活的朱弘桓显得黑瘦,和他的二姐颇为相似,身高也比同龄的郑克臧矮了一些,说话更是谨小慎微。朱慈炤虽然并不了解这个远枝亲戚,但对朱弘桓唯唯诺诺的态度也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仿佛在这个孩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赐给了一百两银子的路费,让他们择日启程。 第十七章 郑智婚宴 郑克臧在杭州并不能逗留太长时间,前线的战局急需许纬辰和陈世凯等人抓紧回去支援。受封招讨副将军之后,郑克臧只是再与家人吃了一顿饭,第二天便重新赶赴前线。 朱弘桓比郑克臧晚一天离开,同行的有黄百家和王建国、高正飞,除了前往金门祭祀鲁王朱以海之外,还要向刘国轩颁诏,授予他一等武平伯的爵位。 郑成功追封为潮王之后,郑聪以下的郑成功诸子郑明、郑智、郑裕、郑温和郑柔,都受封为一等轻车都尉。轻车都尉这个世职现代人比较熟悉,那就是因为洪承畴被清朝封为了三等轻车都尉,引申出了“做汉奸没有好下场”的结论。其实清代轻车都尉世职还是比较高的,相当于正三品,绝大多数科举出身的人当官也未必能当到正三品。而郑智们受封的一等轻车都尉则是个正四品的世职,上面还有一层护军都尉,然后才是男爵。 但无论如何,正四品世职比《红楼梦》里贾珍捐的五品“龙禁尉”高了一级,当然也就更加风光。郑智的婚事由林氏主持筹备,鲍婧负责安排一些辅助事宜,比如洪磊的家暂时安在了驻防城内,但迎亲的过程要被全杭州的市民看到,以彰显郑府的威仪,因此婚礼当天花轿的路线是从洪家出发,穿过驻防城的东门花市门,在杭州城里转上一大圈,才又从延龄门回到驻防城里。鲍婧组织了几十个育婴堂的孩子,打扮得喜庆可爱,充当花童,跟着花轿装点喜庆气氛。 郑家的几个公子原本都住在王府西三所以北一溜小院里,现在郑智要结婚了,自然要搬出王府自立门户,鲍婧便为他选了唐云沛设计的新式住宅中的一处,并且从育婴堂挑选了两位十六岁的姑娘,送给他当婢女——这个举动莫说林樱、苏沐汀等人无法接受,连鲍婧都有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在习惯了男女平等的穿越者们心目中,这种把人当奴婢送来送去的行为实在是良心不安。毛渊明也只能劝解鲍婧,这个时代自有这个时代的规则。 大婚的正日子定在了五月初八,是个黄历上说的好日子。洪磊当然要从苏州赶回杭州,来参加大女儿和郑智的婚礼,陆希星也跟着回来,说是顺便带一些苏州的特产回来,分送皇室和郑家。 婚宴之上,鲍婧和女生们依旧是陪着小郡主、阿兰等人,男穿越者们自成两桌,陆希星便给毛渊明、常镇业讲述苏州当地的情况:康亲王杰书依旧是逡巡不进,在南京周围防御,常州府一带则被当地士绅实际控制,官员们纷纷逃回南京,杰书只能假作不知,默认当地成为两军之间的缓冲带。 常镇业最关心的还是苏松两府的夏粮征收,苏松两府一直以来都是天下税赋之首,明军占领两府之后,军机处非常寄望当地的财富能够支持南线的战事。陆希星则说,征税这件事头绪繁多,自己和洪诚丘加上洪磊也是疲于应付。倒是吕宪华和潘兴在当地训练军队,重新修筑吴淞口炮台,搞得有声有色。 “那……慕天颜那边有没有新的进展?”议和,一直是军机处和清军斗争的手法,毛渊明也很关心这件事。 “有几次书信来往,但是没有实质进展,对方总是老调重弹,说是招抚可以,议和不行,所以我们也没太理会他们。” “那现在长江口被我们完全控制了,清军应该很难受吧?”常镇业问道。 “好像也没什么难受的。”陆希星想了想,“有船出不了长江口才叫难受,他们现在连船都没了,没什么好难受的了。” “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 “对了,清军在海面上没了声息,那我们能不能因此展开贸易,增加收入啊?”毛渊明又问道。 陆希星皱着眉头想了想:“和谁去贸易?日本那边没戏,朝鲜又是个穷地方,就算有些高丽参之类的贸易,也撑不起大局啊。” “朝鲜……”见陆希星提到朝鲜,常镇业好像想到了什么事。 “有什么想法,说说看啊。” “朝鲜那边倒是可以派一艘船去试试看,就扮作是贸易,装点稻米、丝绸之类的,不是为了赚钱……”常镇业缓缓地说道。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把大明再兴这个消息告诉朝鲜君臣,看看他们的反应。”常镇业招手,让几个人把头攒到一块儿,压低了声音说道,“现在这个时候,虽然朝鲜帮不上什么忙,但如果朝鲜君臣还心怀大明,多少是一个可以拉拢的对象。” “有道理啊。”毛渊明也轻轻地感慨道,“胖子,对朝鲜君臣有什么了解吗?” “了解不多。”孙广越这次终于没有再摇扇子,轻声说道,“不过我记得,在永历去世和三藩之乱之间,曾经发生过一起东宁商船遭遇暴风雨漂流至济州岛的事件,叫作’丁未漂人事件’。” “’丁未漂人事件’?那就是发生在丁未年的。今年是丙辰年,那就是九年前的事情啦?”常镇业很快心算出了事件的时间。 “差不多吧。反正这些人被救起之后,就告诉朝鲜国王,自己是大明延平郡王郑经派往日本的的官商,并让朝鲜君臣认为明朝依然存在。朝鲜国王因为惧怕清朝的压力,决定将这批人押送至辽东,交给清朝处置。这些人最终全数被杀。” “所以说,朝鲜对待大明的态度并不友好?” “也谈不上不友好,毕竟清廷强大,朝鲜孱弱,朝鲜君臣不敢得罪清廷也是可以理解的。”孙广越接续解释道,“’丁未漂人事件’之后,朝鲜君臣为了避免麻烦,规定日后漂流至朝鲜者,一律就地遣返,不再惊动清廷。或许在他们心里,还是想要保护大明官民百姓的。” “若是这么说,确实可以试试。”毛渊明转而对着陆希星说道,“希星,要不你回去之后,就派搜船去试试看?” “我回去研究一下吧,还是要先研究一下朝鲜的制度,万一船去了被他们抓起就不妙了。”看表情,陆希星似乎把握不大。 “行,那你看着办吧。” “各位毛利国大人,洪某来给各位敬酒了。”忽然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众人连忙都站了起来。 “啊,洪大人,恭喜恭喜。”毛渊明一看是洪磊,连忙满脸堆笑的说道。 洪磊显然已经喝了不少,脸上喜气洋洋,举着酒杯对众人说道:“今日洪某嫁女,感谢各位赏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海涵。” “哪里哪里,洪大人与王爷结亲,我们正应该来道喜。”毛渊明说着,让大家都把酒杯举了起来,“来来来,我们敬洪大人一杯,都沾些喜气,哈哈哈哈……” “毛先生客气了,客气了。”洪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说道,“洪某知道,当日在东宁,是有些得罪之处,不过那也是因为不知道各位对大明和王爷的忠心。彼一时,此一时。如今正是和衷共济,为王爷立功的时节,洪某自罚一杯,日后还请各位多多照应。” “洪大人千万别这么说。如今苏松一带政务繁忙,全赖洪大人运筹,可称得上是王爷的臂膀啊。如今五爷成了洪大人的乘龙快婿,两家是越发亲近了。”面对洪磊的示好,陆希星连忙用一句恭维送了回去,过去一段时间在苏州的相处,陆希星和洪诚丘对洪磊的观感确实有所改善。 “唉,我那新女婿说,急着去南边打仗立功。你们看看,新婚燕尔的就要走,这让我怎么放心得下。”洪磊趁着酒兴,对郑智有些埋怨。 毛渊明只得挑好话劝慰:“洪大人放心,五爷到了南边,肯定能立功受奖,再过几年必能更进一步,令千金也跟着受用不尽呢。哈哈哈哈……” 第十八章 不能叫刘德华 王建国和高正飞是第一次搭档出任务,王建国的任务是给刘国轩传旨,晋封武平伯的爵位,而高正飞的工作则是将两架热气球送往前线,教会前线的将士使用。 船出了钱塘江到了海上,再行三、四天就能到达金门。一路之上,朱弘桓只是沉默不语,儒生黄百家和销售王建国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高正飞更是个死宅程序员,气氛一直很沉闷。 直到第四天中午,船才在金门码头靠岸。因为事先无人知道朝廷会派人来,岸上的也就没有什么欢迎仪式。下了船一问才知道,刘国轩的大本营驻扎在的海澄,岛上仍由江胜、丘辉二人坐镇。 江胜和丘辉没有见过四人中的任何一个,而且两人都是海贼出身,缺少待人接物的礼节,因此见面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只能邀请大家前去营中吃饭喝酒。 四个人固然都不擅长,或者说不喜欢喝酒,但面对这两个粗人,也只得如此了。更糟糕的是,江胜和丘辉说话口音都非常之重,这也难怪,毕竟两人都是潮汕一带的海贼,说官话的能力约等于零。两人倒是热情,不停地劝大家多喝,朱弘桓只能以年幼推辞,不料江胜对此颇为不悦,说自己十岁起就会喝酒,朱弘桓马上就要十五了,大声说“怎么能不会喝酒,不会喝酒还是男人吗?”,弄得朱弘桓非常尴尬。 好在王建国曾经是个商科出身的销售,特别善于应酬,借着随行的礼部官员的翻译,不停地和二人东拉西扯,一顿午饭吃到下午两点多,才算收场。 岛上也没有什么好的住处,四人最终决定还是住在船上,并且告诉江胜和丘辉,派人通知刘国轩,就说明天会去海澄那里,为他传旨授爵。 第二天清早,王建国上岸找江胜和丘辉,想落实一下去见刘国轩的事,结果江胜连说带比划告诉王建国,刘国轩昨天连夜派人送信过来,说是今天要亲自过来接待,众人不必过去海澄了。王建国一想,这样也好,正好抓紧时间准备仪式,排场也要搞得大一些。 果然,临近中午时分,刘国轩的船队缓缓停靠在了金门的码头。来的船有好几艘,足足带了数百名手下。当然,一起来的还有姜承志、蒋一正和陈枫。 王建国许久没有见到姜承志等人了,非常高兴地与三人拥抱,感谢三人在前线辛苦。 刘国轩换了一身鲜亮的红色外袍,显然是准备好了来接受爵位。跟在刘国轩身后的,是三个侍卫打扮的年轻人。 “啊,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三位是刘都督的三位公子:德任、德仁、德杰。”姜承志连忙热情洋溢地说道。 王建国仔细看了看,刘德任和刘德仁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才俊,刘德杰稍微年轻一些,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三人都比王建国小不了几岁,但因为穿越者们和刘国轩平辈论交,因此三人行礼时都自称晚辈,王建国赶紧表示不必拘礼。 礼部的官员早已把封爵仪式用的香案准备妥当,就在江胜和丘辉大营军帐门口,众人一起从码头走到军营里。一路上,王建国悄悄地对姜承志说,刘家三个儿子都叫德x,再生一个岂不是可以叫刘德华。姜承志则趁机嘲笑王建国没文化,德任、德仁、德杰的第三个字都是单人旁,只不过杰字简化了,繁体的“杰”字是有单人旁的,刘国轩就算再生也不会叫刘德华。 封爵仪式的过程比较简单,刘国轩父子四人跪在香案前,由王建国宣读册封的诏书。诏书宣读已毕,刘国轩父子磕头谢恩,然后礼部官员将伯爵的冠服和册书颁赐给刘国轩。刘国轩的三个儿子也因为父亲的缘故,获封五品世职骑都尉,同样也有袍帽赐予。 仪式结束,自然又是饮宴庆祝。这一次王建国有言在先,实在是不能喝酒了。刘国轩因此哈哈大笑,说江胜、丘辉等人无酒不欢,不如分开两桌,各吃各的。 朱弘桓虽然年幼,却是颇为知情识趣,或许是长期寄居东宁所形成的性格,第一个举杯向刘国轩祝贺。穿越者和礼部官员的实际权力都比朱弘桓大,但名义上他是爵位最高的鲁王世子,由他带头向刘国轩敬酒才合礼数。 刘国轩看上去颇为高兴,频频举杯与众人应酬,又吩咐三个儿子向大家敬酒致谢。蒋一正又提起,刘德任和刘德仁已经入伍参战,前次攻打惠州,两人就有击败数十尚之孝部下,杀死一名把总的战绩,又说刘德杰虽然年少,也很有用兵的头脑,常有巧妙的建议,总之就是将门虎子。 王建国对军事不在行,也不知道蒋一正所说是实情还是仅仅为了吹捧刘国轩,便说起此行的另一大任务:祭拜鲁王墓,并且给鲁王上谥号。鲁王朱以海的生辰是五月十五,也就是第二天,因此必须在今天下午就准备停当,不能耽误了明天的祭祀。 刘国轩听完,表示会全力安排,并且告诉大家,鲁王比国姓爷晚半年去世,去世时身边还有不少大明的官员,因此葬礼还算隆重,圹志也是宁靖王朱术桂所纂。鲁王墓规模虽然不大,但是墓边有农户照料,以前在东宁时,王爷每年都会派人祭扫。金厦两岛虽然历经战乱,鲁王墓倒也未受打搅。今年清明节的时候,自己还带人去祭扫过。 朱弘桓是遗腹子,虽然出生于金门,但很小就被姐姐二郡主带到东宁宁靖王府生活,从此也再未踏足金门,因此从未见过父亲的墓。见刘国轩如此说,便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刘国轩行了一礼,感谢刘国轩对父亲坟茔的照顾。刘国轩连忙起身还礼,口称“不敢当”。 军中的酒宴不像在杭州,没有什么菜品轮次的概念,只是酒肉管够,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便散席。刘国轩命刘德杰带领黄百家和礼部的官员前去鲁王墓勘查,准备次日的仪式。 姜承志等人跟着王建国上船,才又说起,福建一带的形势大有变化,这次回去需向军机处说明,早做准备。 “什么情况?”王建国虽然不喜欢打仗,但是军情该听的还是要听。 “是这样的。本来刘国轩来了之后,形势逆转得很快。我军击毙了江元勋,收复了金厦附近好几个县,顺势攻取漳州,还夺下了原属于平南王尚可喜的潮州和惠州。” “那不是挺好吗?有什么隐情吗?”王建国问道。 姜承志笑着摇了摇头:“隐情倒是没有,都是明牌。大家都知道的,就是尚可喜的大儿子尚之信劫持了尚可喜,宣布反清了。” “那就更好了啊。”王建国越发不明白了。 “怎么说呢。从反清的整体形势来说,当然是好的,又多了尚之信一家的力量。但就我军在福建的局势来说,反而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是啊。”蒋一正补充道,“我军现在占据了潮州、惠州和金厦一带,军队数量增加到了近三万人,刘进忠、王进功、赵得胜、吴淑等将纷纷率军来投。这些人有些就是明朝旧将,有些是在清郑之间反复多次之人。” “那也比没有好啊,听上去形势不错。” “不过呢,吴三桂已经兵进广东,尚之信起事之后,向吴三桂提供军饷,并且接受了吴三桂’辅德公’的封号。吴三桂因此派人来,说是调解我们两家,让我军把惠州交还给尚之信。” “这个要求有些无理了吧?” 第十九章 变成军阀? “单纯说无理当然是无理的。不过呢,从军事上讲,惠州对于我军来说,确实有些鸡肋。”蒋一正解释道,“惠州和潮州都处于广东沿海,中间隔着山区,而惠州离广州很近,如果惠州发生战事,从广州增援比从潮州甚至金厦增援容易得多。” “是啊,你想想,大革命时期,孙中山和陈炯明就是在广州和惠州之间作战,近的很。”姜承志怕王建国理解不了地理上的距离,连忙又举了一个近代史上着名的例子。 “所以,放弃惠州是一举三得:给了吴三桂面子,缓解了和尚之信的关系,还避免了我军陷入战线绵长处处防守的困境。”蒋一正继续说道。 “咦,那你们说了那么多,全都是好事,那还有什么担忧的呢。”王建国也是越听越糊涂。 “问题就是,尚之信起事之后,福建和广东的其他地区分属耿、尚两家,名义上我们已经不再和清朝接壤了。也就是说,这里的三万大军要么坐着无所事事,要么就必须和耿精忠、尚之信之一开战。”姜承志这才小心翼翼地揭开谜底。 蒋一正也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耿精忠之前和我们发生过战争,还杀死郑聪这样的重要人物,大家心里其实都明白,相互之间是不信任的。对于耿精忠来说,有我们在身后,脖子后面也是凉飕飕的。” “所以两家迟早要开战?”王建国终于明白了。 “对,刘国轩就是这么认为的。当然啦,也不需要刘国轩认为,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之前江元勋偷袭金厦,就是耿精忠的一次尝试,无非是失败了。但耿精忠应该不会死心。” “那你们想要我回去对军机处怎么说?”王建国对军事没有兴趣,觉得自己能做的就是向军机处报告情况。 “嗯,我们和刘国轩研究过,现在耿军主力还在浙南与清军对峙,暂时不会有行动,但如果浙南战局有变化,耿精忠随时有可能动手。到时候,不但这里又要有腥风血雨的大战,连浙南那边也要千万小心,耿精忠背刺可不是好玩的。” 王建国听完,点头说道:“行吧,我一定把你们意思带到,让军机处和绍宽他们做好准备。”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你要提醒大官人和绍宽他们。”姜承志忽然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王建国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把头伸向姜承志。 “刘国轩这里,从上到下都是福建将领、福建士兵,我们几个其实没办法控制刘国轩,他军阀化的趋势已经非常明显了。” “这样啊?”这下王建国也有些惊讶,“那会不会对你们不利?” “这倒不会。一来,刘国轩和我们无冤无仇,而且我们是郑经任命的军机处委员,他不至于对我们不利,二来,陈永华现在把福建巡抚衙门设在了漳州府,名义上他才是这里的最高官员,有他在,刘国轩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刘国轩现在处理军务都是独断专行,这倒是一点不假,虽然也会知会我们一声,不过仅是出于礼貌而已。” “我明白了,这事情我也要跟大家说一下,让大家有个准备。” 王建国本来心情不错,被姜承志和蒋一正一番说辞之后,感觉略微有些郁闷,好在这一趟来金门的工作并不多,第二天祭祀了鲁王墓,就可以回家了。 刘国轩倒是对祭祀鲁王墓的事情非常重视,派人帮忙搭建了临时祭坛,还派了很多士兵到场壮大声势。礼部官员一早在祭坛上摆了香案,等人到齐了之后就开始。 鲁王墓规模不大,和明代规制的亲王墓相去甚远,没有神道享殿,只有墓圹本身,虽然拾掇得非常整洁,但略显寒酸。 祭祀仪式开始,先是由礼部官员宣读了诏命,以朝廷的名义追谥朱以海为鲁忠王,然后由朱弘桓亲自念诵祭文。祭文由黄百家执笔撰写,文辞华丽,但黄百家对鲁王生平并无多少了解,整篇祭文显得华丽而空乏。 祭祀已毕,朱弘桓即向刘国轩辞行,说是要马上回杭州向皇上回奏。刘国轩本来也无意多留朱弘桓,只是因为高正飞训练士兵们操控热气球还没有完成,因此强留众人又住了两日,到五月十七日才启程出港。 等一行人回到杭州,已经是五月二十一日的下午,进城之后抓紧时间先去见了朱慈炤,报告事情圆满完成。朱慈炤对祭祀鲁王墓的事情倒是有些兴趣,问了朱弘桓不少细节,并且询问鲁王原本山东封地的陵园的情况。朱弘桓生在金门,迄今为止从未离开过闽浙二省,对山东老家的情形并不清楚,只是说当年父亲下葬时,宁靖王朱术桂所撰写的圹志曾提到“指日中兴,特旨赐谥、改葬,此亦足偹考订云”,现在看来,父亲的墓葬规制较为简陋,如果将来有可能,希望另择地方兴建陵墓迁葬。 朱慈炤对朱弘桓的这个要求颇为上心,等朱弘桓走了之后,便问毛渊明能不能把朱以海迁葬到杭州。毛渊明考虑了一下,回答说:“杭州和鲁王家族并无关系,迁葬杭州似乎理据不足。何况,如果要迁葬,应该以山东或者应天为首选。现在迁葬杭州,会给人以朝廷想偏安江南的印象。” 朱慈炤见毛渊明说的有理,也就不再说什么。 王建国一路上忐忑不安,等毛渊明处理完朱慈炤这里的事情,便约上众人一起吃晚饭,抓紧转述姜承志和蒋一正的话。众人听罢,都觉得形势严峻,战局阴晴未定,刘国轩若是坐大,也是一件麻烦事。 常镇业见几人烦恼,笑着说道:“我们以前读史,经常嘲笑皇帝猜忌武将,没有用人不疑的魄力。其实在通讯能力很差的时代,沟通很困难,猜忌才是正常现象。你看,我们现在不也是在猜忌刘国轩吗?” “哈哈哈哈。说得也是。”孙广越吃饭的时候,终于可以把扇子放下,握着筷子,“其实军头坐大这件事,有很多复杂的因素起作用,不见得掌握了兵权就会变成军阀。南宋初期,为了抵抗金军南下,宋高宗完颜构采纳范宗尹的意见,允许韩世忠、岳飞、刘光世、张俊、吴玠、吴璘等武将形成藩镇,驻军地区的军事权、行政权、人事权几乎都被这些军头掌握,但事实证明,后来完颜构收回这些人的兵权,也并没有花太大了力气,除了吴氏兄弟在四川实在太远,形成了事实上的割据之外,韩岳刘张等人都轻易被解除兵权调到朝廷。”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刘国轩不会变成一个割据军阀?”毛渊明听孙广越说了这么长一串典故,倒也颇为心服。 “我觉得暂时不会。”常镇业非常有把握地说道,“一个人要割据,先要完整掌握一个地区的军事权、行政权和人事权,然后才能收拾人心巩固统治。现在福建巡抚还是陈永华,任命官员也由陈永华和朝廷沟通之后进行,刘国轩无非是在军中得以独任而已,离开藩镇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说的也是。现在与其担心刘国轩割据,还不如先考虑一下和耿精忠的关系,这人实在太无耻,我很担心他会背刺绍宽他们。”毛渊明听完常镇业的分析,也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 “这事情倒是非常可能,要不我们再写一封信,送去给绍宽,把情况跟他介绍一下,让他多加注意。”常镇业马上提议道。 “行,那一事不烦二主,就由你来写吧。” 第二十章 李邺园举师起义 然而,浙南的形势发展却以一种既出乎刘国轩意料,又不符合军机处预想的方式在演进。 六月初七的上午,常镇业依旧坐在总督衙门的正厅里,和其他人一起处理公务,一个书吏进来禀报说,有一个从前线来的官员,正在总督衙门的门口等着。 “叫什么名字?什么官衔?” 书吏答道:“他倒是没说是什么官职,只是说自己叫梁允植。” “梁允植?”常镇业几乎要跳起来了,“赶快叫他进来!” “梁允植是谁?”王建国问道。 “原来清朝的钱塘知县,我们攻陷杭州之后,他不肯投降,被我们送去见李之芳了。” “咦,这么说来,这人是李之芳派来的使者?”王建国顺理成章地猜想。 “不知道,见了就知道了。” 梁允植一走进总督衙门正厅,常镇业就更高兴了。只见梁允植已经剪了发辫,换了明制的官服,站在大厅中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哈哈,梁大人,你终于弃暗投明,归正朝廷了?”常镇业兴奋地问道。 “回常大人,不是下官归顺朝廷了,是制府李邺园举师起义,归顺朝廷了。”梁允植继续恭恭敬敬地答道。 “什么?!”常镇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之芳举师投诚?!快详细说说。来人,给梁大人看座,上茶!” 常镇业说着,自己端了把凳子,直接来到了梁允植面前坐下,接着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允植理了理衣服坐下,又接过茶来喝了一口,便开始讲述浙南的战斗。 自从陈世凯和牟大寅投降明军之后,李之芳已经没有战心,原本打算固守衢州,以待后援,不料耿军的西路军白显忠部从皖南一带南撤,攻取了江西信州的几个县,清军从江西向衢州运送粮食的通道就在白显忠的威胁之下。李之芳本来打算率军向西,撤入江西再徐图进取,结果手下的军队大部分都是耿精忠起事之后募集的浙江兵,这些浙江兵不愿离开家乡,听说要去江西,纷纷逃散,或者直接到明军大营投诚。到五月下旬,李之芳手下的兵力已经不足万人,而且士气低落,此时再向西经过白显忠控制的区域,那差不多就是送上门去被白显忠屠杀。正在李之芳犹豫之际,明军的使者送来一封以陈世凯的名义写的信,信里劝李之芳及早投降,并且说大明朝廷许诺确保其本人的官爵。 李之芳并非贪生怕死或者贪图爵禄之人,但此时若不投降,只能作无谓的牺牲。更何况,清军内部比较一致的声音是,耿精忠是个反复无常的逆贼、小人,而郑军则是大明孤忠,若是投降耿军,必为人耻笑,投降郑军虽然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毕竟自我感觉没有那么丢人。因此,李之芳最终决定向郑军投降,并且亲自徒步到明军大营献降。项绍宽接受了李之芳投降之后,便派梁允植先来杭州,报告有关事宜。 常镇业听完梁允植的介绍,内心十分感慨。浙南的“三国演义”,总算以一种对明军最为有利的方式结束,实在是值得庆祝。而且项绍宽非常大胆地派梁允植一个人来杭州报告,显然也是一种为将者的大度,让梁允植感受到被信任的感觉。 “那,绍宽有没有军报让你带过来?”常镇业又问道。 “有。”梁允植答应一声,从身上摸出来一个布包,打开之后取出小铁盒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常镇业。 能打开小铁盒子的钥匙一共四把,暂时由毛渊明和常镇业各持一把,项绍宽和许纬辰各持一把。常镇业取出钥匙,打开铁盒,里面是一份详细的战报和一份有功人员名单,另外还有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常镇业把信揣在了怀里,又翻了翻有功人员名单,其中特别提到,李之芳举师反正有功,给南京兵部侍郎衔署理江西巡抚,另外还保举了清军投降的副将、参将、游击等数十人。 “好啊,如此大胜,一定要奏报皇上知道。”常镇业又想了想,说道,“梁大人还没见过大明皇帝吧,我先安排你去休息,过几天皇上会召见你的。” 梁允植马上起身行礼,表示感谢,然后在书吏的陪同下到馆驿歇息。 梁允植一走,王建国等人就围住了常镇业,抢着战报来看,然后纷纷称赞前线大有功劳。常镇业对为那封信颇有疑问,便独自进了偏厅,坐下拆开信来读。 信里的内容是,李之芳投降时,手下还有近两千八旗军队,带队的是副都统沃申和石调声。其中沃申是钮祜禄氏的老女真人,不愿投降,带队向西自行突围,生死未知。石调声是汉军镶黄旗人,带着手下数百人跟着李之芳投降了。现在的难题是,这些八旗家属都已经被屠杀殆尽,虽然石调声口口声声说情愿投降,之前的事情都是战场相见各为其主,但这几百人若是全部放在前线,万一生出乱子,很难收拾。所以,许纬辰对这些人进行了仔细的鉴别,在杭州没有亲属的一百多人被拆分编入各营,其余五百人多打算以军校短训的名义送来杭州,让杭州军机处把他们送往苏州前线。 常镇业读完信,觉得这件事有些棘手,便跟王建国交代了几句工作,出了总督衙门直奔永宁宫,找毛渊明商议。 毛渊明看到信,未免也大吃了一惊。因为没有参加过杭州战役,事后听别人说起杭州战役时,也没有详细了解战后的情况。乍一听到“屠杀了驻防城里几乎所有的八旗家属”,着实吓了一大跳:“老许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啊?当时一时爽,后遗症很多啊。” 常镇业是当事人之一,因此倒是较为淡定,解释道:“当时也是形势所迫。一来杭州城刚刚攻克,城内人心不定,二来杭州城中百姓对清军八旗深恶痛绝,三来满人以投降为名,刺杀项绍宽,虽然没有得手,却也杀死了万宏等人。结果当时的气氛就变成了人人喊杀,许纬辰也是不得已才下决心屠城的。” “唉,或许是这样吧。”毛渊明叹着气摇了摇头,“那现在怎么办?这五百人多送来杭州,对我们来说也是不稳定因素啊。” “信上说了,可以把这些人送去苏州前线。” “有什么区别吗?”毛渊明挠了挠头,“送去给吕宪华,也是给他增加负担。” “我猜,老许的意思是,让这些人去苏州,然后他们就能伺机逃跑,去投奔杰书了。” “啊?”毛渊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也是猜的。”常镇业见毛渊明惊讶,笑嘻嘻地说道,“从最安全的角度来说,老许应该要求我们把这些人杀了,但从信上的意思来看,老许显然不希望再大开杀戒,所以才说把这些人调去苏州,让他们自己跑光算了。” 毛渊明叹了口气,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无奈地说道:“那就只好这么办了。你给老许写封回信,让他妥善安排。这五百多人送过来的途中,可别生出什么事端来。” “这个没问题。不过我们这里也确实需要准备准备,杭州城防兵力只有两千多,他们五百多人来这里,也是一支不容忽视的武力,万一生出变故,杭州城里可都是重要人物。” 两人商量已定,正准备开始写回信,门帘一挑,鲍婧从外面走了进来,气呼呼地大声说道:“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第二十一章 家法伺候 “发生了什么事?婧婧你咋这么大火气?”毛渊明连忙陪笑着问道。 “别婧婧、婧婧的。”鲍婧丝毫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又出了事了,他们郑家又出事了。” “什么事这么严重?”常镇业见鲍婧难得地发这么大的脾气,只得换了一副严肃脸,认真地问道。 “你们说吧,这郑家人是不是都是色鬼投胎啊?刚才去女校,秦九儿告诉我,郑家的七公子郑裕借着来看侄女的名义,公然调戏女学生。”鲍婧忿忿地说道。 “那还好,是调戏女学生,不是强奸女学生,也不是调戏秦九儿。”常镇业见事情不大,总算放下心来。 “你别逗好不好?”鲍婧的语气却一点没有缓和,“育婴堂的女校是给女孩子上学的,不是他们郑家的储秀阁。从我们第一次见到郑聪的时候,他就对秦九儿动手动脚,现在郑裕也是这么个德行,我看将来郑克塽,也是这路人。” 毛渊明见鲍婧怒气不消,笑着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鲍婧身边,拍了拍鲍婧的肩说道:“你也别生这个气了。古代权贵之家可不就是这样嘛,谁家还不出几个纨绔子弟呢。再说了,那个被调戏的姑娘怎么样?” “什么叫’那个’被调戏的姑娘,那个郑明跑到女校里,动手动脚,摸一个又一个,吓得姑娘们四下逃窜。” “擦,听上去比郑聪还夸张啊。”常镇业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还好当时林樱和李书同都在,马上把他拉开。要是由着他的性子胡闹,非出大事不可。” “呵呵,没出大事不就行了嘛。”毛渊明笑嘻嘻地劝解道,“毕竟我们现在还是靠着郑家的势力,少不得隐忍一下,顾全一下大局嘛。” “就你懂顾全大局。”鲍婧忿忿地坐了下来。 “别生气别生气,喝杯茶。”毛渊明说着,递过来一杯茶。 三人正说着,忽然门帘一挑,有人冲了进来,大声喊道:“毛先生、鲍姑娘,你们快去救命啊,要出人命了!” 毛渊明抬头一看,进来的是郑成功的第九子郑柔,连忙问道:“咦,九公子,又出什么事了?别着急慢慢说。” 郑成功先后生育了十个儿子,其中最小的两个郑柔和郑发比郑克臧还小,都是在郑成功去世之后才出生的。郑发早逝,葬在了东宁安平镇。郑柔是在世的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十四岁。 “毛先生,你先别问了,跟我去王府,我大哥要打死七哥。” “什么?”三个穿越者同时蹦了起来,“为什么?” “就是七哥下午在女校的事呗。”郑柔急得过来直接拽毛渊明的衣服,“快跟我去吧,去晚了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毛渊明也不敢再怠慢,和鲍婧一起跟着郑柔直奔王府。进了王府东门,穿过东三所,直到郑经寝宫前的小广场。 小广场上已经围了一圈人,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圈子的中间是两个侍卫,手持着皮鞭,正在抽打郑明。郑裕**着上身,跪在地上,胸前背后已经是无数条鞭痕,血顺着伤口往下流,把裤子都染红了。 郑经坐在躺椅上,在寝殿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侍卫抽打郑裕。下面一圈跪着的人,有男有女,有郑经的姬妾们,有其他的弟弟和弟媳,也有仆役婢女,显然都是在跪求郑经放过郑裕。 毛渊明和鲍婧赶紧绕了个圈子,跑到了郑经身边。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毛渊明喘着气说道。 “哼。家门不幸啊。堂堂王府的七公子,居然跑去女校调戏小姑娘,叫我颜面何存。”郑经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激动的情绪了,“毛先生你不要替他求情,我今天就是要当众执行家法,让世人知道我们郑家不是欺压良善的恶霸。” “这……”毛渊明被郑经一句话怼了回来,不好再继续说什么。 “王爷,今天的事情我在场。虽说七公子是轻浮了些,好在被我们劝开了,没有酿成恶果,还请王爷从轻发落。”鲍婧转到了郑经的另一侧,急切地说道。 “鲍姑娘,我知道你说的是实情。若是旁人,确实也就是训斥一顿罢了,但他是我的七弟。国姓爷归天之时,他才两岁,是我长兄如父,把他养育长大。他今天如此荒唐轻浮,传了出去,岂不惹人议论,说我教导无方事小,却不是给国姓爷脸上抹黑吗?” 郑经这段话说得道理十足,即便是鲍婧也不好再找理由为郑裕缓颊。 “这是怎么回事?老七做错了什么?”从寝殿的西侧传来了董太妃洪亮的声音。 “太妃,太妃,您快救救七叔吧。”几个女眷听到董太妃的声音,仿佛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迎了上去,求董太妃救一救郑裕。 董太妃摆了摆手,示意这些女眷让开,紧赶几步走到了郑经面前,说道:“王爷,今天这是怎么了?老七犯了什么事,要用这么重的家法?” 郑经一脸严肃地答道:“太妃,七弟今天在女校调戏姑娘,被人告发,儿子不得不严肃家法。” “调戏姑娘是老七的不对,但也不用这么重的家法吧?把你的亲弟弟打得浑身是血,你于心何忍啊?” “我当然不忍心,可这是为了我们郑家,谁也不想别人说郑家子弟抢男霸女欺压良善吧。国姓爷一世英名,不能让不肖子孙给玷污了。” “你倒是会说国姓爷。那老七不是国姓爷和我的儿子吗?今天国姓爷若是还在,也不至于这么责罚老七。我知道,朝廷封爵,我说不让克臧继承爵位,你就心疼了,所以拿老七来出气!” “今天的事和克臧没有关系,太妃何必说起克臧呢。克臧受了朝廷之命,如今正在前方打仗呢。” “哼,在前方打仗很了不起吗?你也不想想,当年气得国姓爷归天的又是谁?!” 董太妃一句不让,咄咄逼人的气势,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出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好,好……咳……咳……”郑经气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王守礼……咳……把老七放了。” “是……”王守礼已经吓得不轻,赶紧领着几个小太监小跑着到了郑裕身边,让小太监抬着郑裕送回住处。 “还有……咳……咳……你们都听清楚……咳……下次谁要是还敢,我照样……咳……咳……照样家法伺候!”郑经用尽最后的力气,声嘶力竭地朝着众人喊道。 众人自然都不敢接话,等着董太妃的动静。董太妃见小太监抬走了郑裕,也不顾郑经如何,急匆匆地赶去看望郑裕,众人也因此一下子作鸟兽散。 鲍婧和毛渊明一左一右蹲在郑经身边,不知道如何安慰郑经。 过了良久,郑经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毛先生,鲍姑娘,你们都看到了,太妃这是铁了心要恶待克臧……” 鲍婧和毛渊明都不敢接话,依然等着郑经的下文。 “毛先生,鲍姑娘,你们要帮帮我。”郑经说着,眼泪忽然坠了下来。 “王爷,我们能做什么?”鲍婧赶紧问道。 “你们要照顾好克臧,让他立功受勋。” “这是一定的。”毛渊明连忙说道,“对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王爷,李之芳投降了,绍宽有军报送到,克臧名列军功第一呢。” “真的?” “真的!” “那就好……太好了。”郑经一边流泪,一边露出了笑容,“还有。今天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太妃要是继续住在王府,早晚难免冲突。你们想个办法,让太妃搬出去出。不过……要办得体面些,不要让人觉得是我赶她走。” 听郑经这么一说,毛渊明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答道:“我明白,我们会抓紧去办的。” “鲍姑娘,五弟的婚事、鲁王世子的婚事都是你和林氏张罗的吧?”郑经又转过头来问鲍婧。 “是的,鲁王世子的婚事也筹备得差不多了,就等下个月吉日就能过门。” “好。今年我还想办一桩婚事。”郑经说着,忽然一把抓住了鲍婧的手,“鲍姑娘,你一定要用心办。” 第二十二章 并祀 回到永宁宫的办公室,常镇业已经走了,留了张字条,说是明天上午在总督衙门开会。 鲍婧和毛渊明坐下来,命人换了杯茶,四目相对地发愁。 “郑经要今年就办郑克臧和陈三娘的婚礼,好像有些仓促。”还是毛渊明先开口说道。 “何止仓促,克臧人在前线,也不知道几时回来。陈永华人在福建,陈三娘还在东宁,三个人要凑起来都不容易。要是婚礼上没有陈永华,那还像个样子吗。”鲍婧更是觉得难办。 “但是郑经现在的心态,肯定是要办的。要不我们先派人去通知陈永华,早做准备。” “行吧。我先和林氏把朱弘桓的婚礼办了,顺便再练练手。” 毛渊明忽然一笑,站起身来,拉住鲍婧的手说:“我们也去隔壁练练手?” 永宁宫前院西侧的三间房,一间是办公室,一间用作储藏室,还有一间是卧室,以备不时之需。 鲍婧也没有推开毛渊明的手,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个钟点,被林樱撞到多不好?” “那也没什么关系,林樱又不是不知道。” 第二天的会议,大家都对前线的巨大胜利感到惊讶,毛渊明却有点提不起精神。常镇业知道必然又是王府里的事情令人烦恼,便问毛渊明怎么回事。 毛渊明将事情简略地和大家说了一遍,特别问大家,有什么好办法,能用合理的名义把董太妃从王府搬出去。 “这个再简单不过了,我这里有现成的办法。” 毛渊明一看,说话的是唐云沛,倒是有些意外。唐云沛虽然也一直参加会议,但是多数情况下只参与驻防城建设之类和他专业相关的话题。 “哦?老唐有什么好主意。” “现成的主意。”唐云沛显然还处于刚才听到前线大胜的情绪之中,乐呵呵地说道,“之前修缮岳王庙,有人就提出要让郑成功并祀。因此之前追封郑成功的时候,还专门讨论了这件事。现在扩建之后的岳王庙,正好作此改动,我们不如趁机让皇帝下诏,把郑成功放进去。” “然后呢?” “然后嘛。就以’为郑成功念经祈福’为名,让董太妃搬去岳王庙住一段时间。只要她搬出去了,在岳王庙住上一、两个月,我们就把王府里董太妃的住处改作他用,两个月之后,她想搬回来也不行了。” “咦,这个方法听上去不错,不知不觉中就把事情办了,而且于情于理都无可指责。”毛渊明对这个主意非常满意。 “可以是可以,不过还有个问题。”常镇业说道。 “什么问题?” “如果把郑成功放进去,那么就涉及到配享殿上和从祀两庑的人选。岳飞那边很容易确定,郑成功这边怎么安排?” “这倒是,配享和从祀的人应该挑选一下。”毛渊明连连点头,“那选哪几个好呢?” 孙广越立刻摇着扇子说道:“配享郑成功的话,和岳飞那边的岳云、张宪、牛皋、王贵、杨再兴对应,可以选马信、黄安、张礼、甘辉和洪旭,正好也是五个。” “嗯,这个应该没问题。”毛渊明听了连连点头,“那两庑从祀的还有谁呢?” “这就多了,李定国就是一个人选。” “这可不行。虽然在我们后人看来,李定国是永历敕封的晋王,也是南明最后的希望,但在那些官员们眼里,他始终是张献忠余部。更何况,李定国的儿子李嗣兴投降了清朝。” “那张煌言怎么样?大明孤忠,矢志抗清,至死不渝。”孙广越马上又提名了一个。 常镇业却摇了摇头:“也不行。张煌言在我们看来一点问题没有,但他是支持鲁王的,和郑成功并不和睦,不要说郑氏的班底估计不会满意,就是庙里张煌言和郑成功大眼瞪小眼,他们俩自己都受不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谁更合适呢?”毛渊明问道。 “我们自己不要决定,把这件事情用皇帝的名义下诏,要求大家举荐,那些官员如果要撕,就让他们去撕。”常镇业解释道,“另外,为了扩大选人的范围,我们可以在上谕中说清楚,因为留都南京尚未收复,所以让一部分殉国忠臣暂时在岳王庙接受香火,等收复了南京,再搬去那里。” “有道理,他们吵出来的结果,他们自己就不好意思反对了。”毛渊明马上理解了常镇业的用意,“那就这么办。” 上谕下达之后,官员们果然都对此时非常起劲,连咨议局那些没有实际官位的老先生小先生们也纷纷上书。上书大致有两类,一类是按照军机处的意思推荐人选的,另一类是表示反对的,意思是郑成功与岳飞并祀,好像有些不妥。 对于持第二类观点的官员,常镇业专门召开了一次座谈会,向他们说明,这是一个临时性举措,等大军收复了南京,郑成功和其他甲申之后有功和殉国的名臣名将,都会在南京重新立祠。众人对此很快也就没有异议。 至于举荐名单,汇总下来,受到推荐的人选有十几个,呼声最高的自然是史可法,张煌言、张名振次之,还有黄道周、倪元璐等功绩不算很大,却有学生、后人就在杭州的人,也得到了推荐。反而是袁崇焕、孙传庭、卢象升等人无人问津,当然穿越者们都知道,在这个时代,孙传庭和卢象升是辜负皇恩的败军之将,袁崇焕更是一个反贼。 毛渊明对最终是谁入选兴致不高,最关心的是这件事从速办理,尽早让董太妃搬出王府。到了六月中旬,人员的名单都已经确定了,岳王庙那里就由唐云沛和冯锡圭一起监督工程,塑造郑成功的戎装坐像。等到了七月中旬,郑成功像就落成了,配享和从祀诸人的像来不及雕塑,就暂时用牌位代替。 董太妃虽然不清楚毛渊明为什么急于办这件事,但是郑成功和岳飞并祀总是好事。相比之下,岳飞有郾城大捷和朱仙镇大捷的丰功伟绩,打得金兀术发出“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感慨,绝对南宋江山稳固的定海神针,而郑成功一生最重要的战役南京之战却是兵败如山倒,最后也只能算是忠贞不二、百折不挠,身后只留下了东宁一隅之地为明朝延续命脉,真的计较起来,二人是差了不止一个档次的。因此,二人并祀之事既然实施了,到岳王庙斋戒居住,为郑氏子孙祈福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出城之日,毛渊明特地关照鲍婧和马心如一起前去。马心如是女性穿越者中最得董太妃欣赏的一个,能和董太妃有些话说。 等董太妃和郑成功留下的几名妾室都去了岳王庙,毛渊明一边安排英国卫队,以安全保卫为名,将岳王庙围了起来,禁止人员出入,每天由军机处供应里面人的一切需要。一边抓紧安排给董太妃搬家,把她住处的东西全部搬往杭州城里的一处三进的豪宅,这处豪宅原属于一个本地富商,毛渊明看中之后便以一千两的天价买下。 一切准备就绪,便可以静静地等着两个月后祈福结束,董太妃回来时,看到这吓她一大跳的安排。 只不过,更加刺激的事情接踵而来。石调声带着五百多汉军旗兵到达了杭州,并没有被允许入城,只是在城外军营居住,并且接受邹树人的训练,然后被派往苏州。期间有不少人要求进城看望家属,都被邹树人拒绝。疑心很重的石调声悄悄打听,很快打听出当时屠杀驻防城八旗家属的事情。不过,石调声的反应正如项绍宽所预判的,并没有在杭州发难,而是不露声色地带队前往苏州。 第二十三章 咒骂耿精忠 常镇业非常小心地派人提前两天出发,把一封信送到苏州行军机处洪诚丘、陆希星等人的手上,里面原原本本地告诉诸人,关于石调声所部五百余人的情况,并且非常直接地建议,等石调声的部队一到苏州,就把他们派往与清军邻接的地区,让他们有机会投敌。 然而,石调声这样的**的底线比善良的穿越者们能想象的还是要低得多。在到达苏州之后的第二天,石调声就带领手下洗劫了城郊的一个村子,然后直接向北,投奔清军去了。 洪诚丘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写了一封回信,把大致的情况再报告给常镇业。 不过,对于常镇业来说,这件事不算太夸张,更惊心动魄的事情是南线的战事。项绍宽发来战报,说是准备和耿军进行战略决战,要求军机处将作战意图和计划告知福建的刘国轩。 在李之芳投降之前,明、耿、清三家在浙南大致是三足鼎立,耿军占据金华一带,明军占据诸暨一带,清军则固守衢州。李之芳投降之后,明军的态势有如一根钉子,插在了占据江西信州的白显忠部和浙江耿军之间,当然就令耿军非常不舒服。因此,耿军马九玉部几次派人向明军提出,让出经由衢州通向江西通道,让耿军增援白显忠。 项绍宽和许纬辰商议,李之芳投降之后,明军和耿军之间的冲突在所难免,因此断然不可能答应马九玉的要求,但在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前,也不必立刻开衅,因此多次派人向马九玉赠送礼品和银两,又以“清军新降,人心未附”为理由拖延时间。 常镇业看项绍宽的意思,显然是希望由刘国轩同时发起进攻,对耿精忠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军机处为此开了一天的会,并没有定论。刚刚从福建回来的王建国和高正飞都表示不支持,因为福建方面似乎并没与作好充分的准备。 不过,第二天问题就解决了。 刘国轩也发来紧急战报,告知因为尚之信起事反清,整个东南地区赣、粤、闽三省,清军势力已经不多,耿军也蠢蠢欲动,大有再次袭击金厦的意图,因此要求杭州方面转告项绍宽,准备南北夹击耿军。 “这可就是’英雄所见略同’了。”孙广越啧啧称奇,“看来这仗非打不可了。” “嗯,既然两边都这么说,那就开打呗。”毛渊明也附和着说道。 常镇业仔细想了想,说道:“不过既然要开打,我们也要充分配合。” “怎么配合?” “打仗不能师出无名,为郑聪、薛进思等人报仇当然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必须指出耿精忠不接受大明皇帝的册封,是忤逆犯上。我们应该写一篇檄文,把耿精忠忤逆犯上和之前背盟偷袭的恶行痛斥一番,以壮声势。”常镇业站了起来,踱着步说道,显得有些慷慨激昂。 “那可就远远不止这些了。”孙广越摇着头说道,“要骂就要从耿精忠这个孙子的爷爷骂起。他爷爷叫耿仲明,原本是山东的一个矿工,活得走投无路之下,去辽东当海盗,后来浪出点小名气之后,就去皮岛投靠了毛文龙,慢慢地和孔有德、尚可喜一起当上了总兵。袁崇焕斩杀毛文龙之后,耿仲明随孔有德逃往登州,被山东巡抚孙元化看中,又当上了步兵参将。但是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在吴桥兵变之后打开登州城门迎接孔有德叛军,害死了孙元化。之后,崇祯派重兵围攻登州,耿仲明便随孔有德投降皇太极。甲申当年,耿仲明随清军入关,跟着豫亲王多铎入秦镇压各路义军,又下江南、湖广追杀南明各部,血债累累,被清人封为靖南王。但很可笑,后来耿仲明因为部下魏国贤私自收匿逃人,被清廷问罪,畏罪自缢而死。” “那他爸爸呢?”毛渊明忍不住问道。每次听孙广越讲掌故,总能令人听得入神。 “清廷为了安抚他的部众,让他的儿子,也就是耿精忠的爸爸耿继茂承袭王爵。这个耿继茂和他老爹一般无二,与平南王尚可喜联手攻破广州后,大肆屠杀城中百姓,所行之恶不亚于扬州、嘉定。然后五年前,这人也死了,轮到耿精忠即位。” “原来是这样,那确实应该好好地骂一骂。但是找谁来骂呢?” “请林时对来写这篇檄文吧。他年轻时候抗清,头最铁,文笔又好,肯定能骂出花来。”孙广越这段时间以来,和浙东的文士们也渐渐有些熟悉了,对他们的脾气秉性和个人特点也有所了解。 “好,就这么定了。我回头去找他。” 毛渊明找林时对之前,还得回永宁宫一次,无论什么事情,军机处都能作决定,但形式上还是先奏报给朱慈炤知道。 朱慈炤对和耿精忠开战没有什么感觉,或者说是一如既往的胆战心惊,但也只能让毛渊明负责去安排。倒是对写檄文咒骂耿精忠很有兴趣,嘱咐毛渊明等林时对写完,一定要第一时间拿给自己看,毕竟耿家的背叛也是导致明朝覆亡的因素之一,骂耿精忠必须骂到解恨。 倒是鲍婧听到毛渊明这么说,忽然想起了郑克臧的婚事,便说道:“若是如此,不如趁机派人去东宁,将陈家三小姐接来杭州准备完婚,反正她的两个哥哥陈梦炜和陈梦球都在杭州,也不能算没人照顾。等正式完婚之日,再把陈永华请来杭州不迟。” “也对。不如再多派点船,把安平镇上剩余的官员家属也都接来杭州。反正我们也没有失败的余地,不需要留着东宁这个退路。”毛渊明想了想,同意了鲍婧的看法。 “没有失败的余地……”鲍婧念叨着毛渊明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无疑,明军确实没有失败的余地。讨伐耿精忠的檄文一旦发出,就无法再修复和耿精忠的关系,决战就在所难免。 派往东宁接官员家属来杭州的船,因为台风的耽搁,直到八月中旬才回到杭州。在此期间,战争已然打响。收到的军报显示,许纬辰私下约见了马九玉,并且用重金贿赂马九玉,要求他在金衢之间按兵不动。同时,明军主力向衢州集结,并且派出陈世凯和牟家三兄弟奔袭仙霞关,夺取福建通向浙江、江西的门户。 毛渊明等人都觉得“重金贿赂马九玉”能够成功简直匪夷所思,只有孙广越觉得也不是太难理解:马九玉是八旗都统,是耿精忠麾下最高级的武将,本来就不是很有跟着耿精忠造反的意愿,据说耿精忠在起事之前曾召开高级将领的秘密会议讨论要不要响应吴三桂,结果绝大多数人都表示同意,只有马九玉反对。虽然耿精忠依然对马九玉委以重任,任命他为骁骑将军、中路主将,但马九玉本人可能对耿精忠的前景并不看好。因此,只要出价够高,马九玉作壁上观也就不是很难理解。 但即便如此,奇袭仙霞关也是一步险棋,因为仙霞关离江西信州已经很近了,驻扎在信州的耿军白显忠部虽然在和清军对峙,但也难保不会出兵截杀。更重要的是,耿军东路军的曾养性部,已经完成了对温州、台州和处州三个州府的扫荡,随时准备西进或者北上。 如果没有刘国轩的话,项绍宽的这个操作可能确实有欠稳妥了。 第二十四章 朝鲜漂人 但好就好在,刘国轩不但存在,而且非常给力。 姜承志和蒋一正对王建国所说的情况当然属实,刘国轩在福建军中大权独揽,陈永华和穿越者们都只能非常默契地保持配合的态度。好在刘国轩似乎对军事以外的事情兴趣不大,漳州和潮州各地的官员仍然听命于陈永华,和杭州军机处的联络也一直由穿越者们负责。 项绍宽的作战计划被转送海澄,刘国轩立马召集陈永华、穿越者和众将开会,商讨准备与耿精忠开战之事。 刘国轩对项绍宽的计划的反应是拍案叫绝:“只要拿下仙霞关,耿精忠就被堵在福建,我军就可瓮中捉鳖。” “福建多山,要想出福建,要么从仙霞关进浙江,要么从汀州进赣南。现在赣南吉安一带已经被吴三桂军占领,耿军唯一的出路就在仙霞关。”蒋一正也马上领悟了项绍宽的意图,“不过,耿军在浙江还有数万兵力,如果切断金衢道,那么急袭仙霞关的军队就会被切断后路。” 刘国轩注视着桌上的地图,摆了摆手,缓缓说道:“不必担心。项先生既然如此用兵,自然是有准备。他要我们水路并进攻取福州,意在吸引曾养性回援。只要曾养性离开处州,项先生手上的兵力就多过马九玉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说话的是吴淑,一位前不久又归顺明军的将军。 “水路并进。丘辉和江胜率领水师北上,直接袭扰闽江口,不必在意一岛一屿之争夺,只管攻击进出江口的耿军船只,令耿精忠疲于应付。”刘国轩不慌不忙地开始部署,“吴将军你带领两营人马,佯攻泉州,务必使得泉州守军不敢出击,阻挠我大军行动。” 丘辉、江胜和吴淑都立刻表示遵令。 “其余众将和我一起出发,先把对岸的王振邦和蒋得鋐干掉。” 刘国轩意气风发的样子,和在杭州军机处时的沉默寡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姜承志和蒋一正都不由得暗暗称奇。 “以之前的情报估计,耿军在福建还有至少五万人马,现在发起进攻会不会有些仓促?”陈永华对刘国轩的计划没有异议,但对敌情还是有些担忧。 “复公不必担心。”刘国轩很自信地摆了摆手,“耿精忠起事之后,传檄福建全境,招募了数万之中,但其中大多数都是国姓爷旧部,又是八闽本地人,与他一个关外来的王爷并无恩义可言。我大军出师之日,这些人必然倒戈相向,来投我军。” 刘国轩这个判断,可谓准确。历史上的耿精忠就曾因为人心向着郑氏而被郑经一再击败,现在刘国轩的攻势一经发动,就再次重演了这段剧情。 驻扎在金厦二岛对岸的耿军参领王振邦和蒋得鋐是两个从辽东跟来福建的耿家旧部,手下的福建兵数量不少,却指挥不灵。刘国轩的攻势甫一发动,大批士兵和将领就纷纷倒戈,王振邦甚至被部下砍下了脑袋,送来明军营中投献。蒋得鋐见势不好,带着数百亲信向福州方向逃窜。刘国轩只花了几天时间,就扫清了金厦附近的耿军。 接下去的战事一如刘国轩的部署,结果却比刘国轩设想的还要好。水师在丘辉和江胜的率领下直逼闽江口,对福州沿海的耿军造成巨大的压力,吴淑率军在泉州城外驻扎,并且使用热气球向城内投撒传单,号召泉州民众起来反抗耿军,结果泉州百姓还没起事,泉州知府王者都先行派人向吴淑投降。泉州旦夕克下,福州就门户大开,而且郑军也无需再担忧后方遭受袭扰,长驱直入直取福州。 战事一旦开启,每天摞在常镇业桌子上地军报和各地奏章一下子多了起来,如同小山一般堆积,常镇业不得不要求翰林院的新科庶吉士们都来帮忙处理。1676年是丙辰年,也是科举的会试年份,早在二月份毛渊明就和礼部一起主持了会试。只是明军占领的地盘尚小,很多举人也不愿意来应这一科,因此总共只录取了二十四人,不分甲第,全部授予庶吉士。 一大堆的奏报里,刘国轩和项绍宽的军报居多,各地的奏章则多是报告夏粮征收的情况,只是大都不甚理想,很多县份都在申请宽免。 然而在众多的奏报中,一份从苏州送来的奏报一下子引起了常镇业注意:一艘朝鲜商船因为遇到风浪,漂泊到了吴淞港。这下子倒是有意思了,本来打算派人冒充商人去朝鲜打探情况的,结果对方碰巧送上门来了。 洪诚丘在奏报里说,这艘朝鲜商船原本是去琉球贸易之后,准备返航朝鲜的,结果遇到了台风,被朝西北方向刮了数百里,恰好流落到长江口。船上有三十多人,除了商人、仆役和翻译,还有两名官员,一名叫做金咏喆,年纪较长,将近五十岁,是朝鲜礼曹派出的使节,另一人叫作张希载,只有二十五岁,自称家里“世为中人”,父亲张炯和堂伯张炫都曾担任译官,数次出使清朝,也顺便做些贸易获取利润,因此家境颇为殷实,只是后来犯了事,被朝廷问罪,家人都罚没入宫,因为家族有出海经商的传统,所以被国王看中,派往琉球贸易。 这个张希载引起了常镇业极大的兴趣。 对于朝鲜,常镇业还是有些了解的。所谓中人,是朝鲜王朝制度中的第二等人,包括两班与常民出身之妾所生的庶子女、商人等,地位在两班之下但在常民之上,常民、白丁、贱民在考取译科、医科、阴阳科、律科等科举杂科后也会被升级为中人。中人不能参与政治和担任要职,后代不能报考儒学和武学,但可以担任医官、乡吏、胥吏、书题、士官等等,译官也是其中一类,大致相当于明清的胥吏、杂官和幕僚阶层。张希载“世为中人”,那么即使不是士大夫阶层,至少也是比较接近朝鲜王室的人,而这家人又精通汉语,与清朝有一定的关系,更显得有价值。 于是,常镇业便写了一封回信,请洪诚丘将两位官员送来杭州,好作进一步的询问。 朝鲜商船因为台风的缘故,船体损坏有些严重,正好需要修理,金咏喆和张希载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于是便由洪诚丘安排马车送来杭州。 常镇业非常热情地款待了二人,并且向二人介绍杭州大明朝廷的情况。二人在苏州已经知道了一些,故而对“大明尚在”不算很惊讶,但也还是惊叹于大明治下杭州的繁华。 金咏喆向常镇业提出,想要拜见大明皇帝。常镇业沉吟了一阵,表示暂时还不能为他安排。因为大明和朝鲜之间的关系尚未恢复,朝鲜使节如何拜见大明皇帝尚无法定论,而且金咏喆并非出使大明的正式使节。 不过,常镇业还是详细询问了关于“丁未漂人事件”的详情,又问起朝鲜国王的情况。原来,“丁未漂人事件”时的朝鲜国王显宗李棩(读作渊)已经在两年前去世了,当今朝鲜国王是显宗的儿子李焞(读作吞),今年只有十六岁。 聊得差不多了,常镇业建议金咏喆以私人身份拜见郑经,请毛渊明作陪,当面向郑经解释一下“丁未漂人事件”时朝鲜的难处,打消郑经心中朝鲜将几十名东宁人送交清朝的怨念。 至于张希载,则被常镇业留下来,再作深谈。 第二十五章 特大潜力股 “我听说,你们家是’世为中人’,因为被问罪罚没入宫,那你家现在境况如何,还有几个家人尚在?”常镇业从拉家常开始,准备向张希载了解更多的情况。 “常委员,小人家族本来颇有声势,无奈一年多前宫中有事,堂伯受了牵连被问斩,小人的家几乎散尽,家财也大半被充公了。眼下家中除了小人,还有两个妹妹。”张希载身上有着生意人和官场小吏双重烙印,说话时态度和气而狡黠。 “两个妹妹多大了?” 张希载微微一愣,又接着答道:“长妹玉娴二十出头,嫁了观象监的直长金重志。” “观象监?” “啊,就如同大明的钦天监。” “原来如此,那也算门当户对了。”常镇业笑着点了点头,“那小妹呢?” “小妹玉贞今年十七岁,和我一起在宫中侍候,她现在是宫中的内人。” “内人?是何等级?” “我朝鲜宫中命妇分作九品,自第一等嫔而下,内人是第九等。” “哦,那位份不高啊。”常镇业又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自己是什么官职?” “小人是戴罪之身,并无官职,只在宫中听候国王陛下差遣。” “那国王差你出来,也算是赏识你啊,看来你是有些才干的。” “常委员谬赞了。”张希载笑嘻嘻地说道,“小人不过是有些家传的商贸之术,偶然得到国王陛下任用罢了。” “嗯。你刚才说到,显宗两年前驾薨了,现在国王宫中,太妃是谁,王妃又是谁,国王可有子嗣,又有哪些重要的朝臣?” “当今国王两年前登基之后,即尊生母为王大妃,今年上了“显烈”二字为尊号,臣下都敬称为显烈王大妃。王妃金氏是光城府院君金万基之女。国王与王妃尚无养育。至于朝臣,现今的领议政是许积大人,左议政是权大运大人,右议政是许穆大人,这三位是朝堂柱石,其余六曹官员,小人一时难以详细尽述。” “很好,果然条理清晰。”常镇业满意地笑了笑,“还有一事,你们朝鲜人喜欢什么样的礼物?我这里有江南各地的绸缎、织锦、瓷器,你们国王、大妃、王妃喜欢么?” “喜欢,喜欢。大明的绸缎、织锦、瓷器向来是宫中紧俏之物,另外还有各式药材,每年都要从中原购入。”张希载说道贸易,更加来了精神。 “好吧。那今天先安排你休息,明天你自己到街上看,有什么看上的就写下来,告诉我,到时候我再给你安排一条船,运些紧俏的货物回去。” “真的?”张希载连忙跪了下来,给常镇业磕头,“常委员如此恩德,小人如何报答?” 这下子常镇业有些不适应了。虽然这几年来,在一些礼仪性的场合也有人向穿越者们跪拜,但这种当面下跪磕头的情形还是少见,连忙叫张希载起来,告诉他有话明天再说。 张希载和金咏喆的住宿饮食自有人安排。常镇业自己回到总督衙门找孙广越商议,如何用好这次与朝鲜的沟通机会。 没想到孙广越听到张希载的名字,大惊失色,急着问人在哪里。常镇业自然也是吃了一惊,问道:“这人十分重要吗?我安排他去休息了,需要再把他叫回来吗?” “这倒不必。不过这人确实非常有价值。”孙广越摇着扇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哦?” “这个张希载的妹妹是不是叫张玉贞?” “是啊,他刚才自己是这么说的。” “他和他妹妹是不是因为伯父被斩首而抄没入宫的?” “对啊。” “那就对了。他的那个妹妹张玉贞将来可是大有名堂。”孙广越说得有些得意,脑袋摇晃得更加厉害了,“这事我得从头开始跟你说。张希载有没有说起,他伯父是被什么事情牵连,导致被斩首的?” “提了一句,没详细说。” “那件事叫’红袖之变’,主角是福昌君、福善君、福平君三个王室公子,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忘了,总之是合称’三福’,都是麟坪大君李?(读作咬)之子。麟坪大君和现在这个朝鲜国王肃宗的爷爷孝宗是亲兄弟,感情极好,麟坪大君死了之后,孝宗和显宗两代国王都对这几个公子极为宠溺。显宗去世之后,’三福’出入宫禁,就在肃宗的眼皮子底下,奸宿宫女……” “等等,现在这个国王李焞的庙号叫肃宗?” “是啊,张希载当然不知道国王将来的庙号叫什么,但我们知道啊。” “对对对,我都有点糊涂了。”常镇业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奸宿宫女,然后呢,你继续说,我爱听。” “’三福’出入宫禁,奸宿宫女,当然就被人发现,然后受到了朝臣的弹劾。虽然证据确凿,连王大妃也出来作证,不过肃宗还是努力回护’三福’,将’三福’和涉事宫女减死流放。但这种事情你也知道,往往会被朝堂上的党争所利用。这些年朝鲜一直处于’南人党’和’西人党’的激烈交锋当中,这一次也不例外,南人党抓住机会驱逐了西人党重臣金寿恒,于是肃宗又藉由大赦天下,把’三福’给弄回来重新叙用。” “原来是这样。那看来这次事件打击面很宽啊,张希载的伯父受到牵连也不出奇。” “是的。不过张希载这个人就得另外详细说了。”孙广越说着,端起茶杯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口,用袖子擦了擦嘴,继续说道,“张希载和妹妹张玉贞被罚没入宫,结果因为张玉贞长得非常漂亮,得到了肃宗的宠信,后来又生下了唯一的王子,所以肃宗就废黜了原来的王妃,把张玉贞立为王妃。张玉贞因此在后宫呼风唤雨,先后造成朝鲜朝廷的两次’换局’,最后被肃宗废黜赐死。” “咦,张玉贞不是肃宗唯一王子的生母吗?怎么也会被赐死?” “嘿嘿,那就是因为朝鲜人读中国的书读得好啊,这位肃宗就效仿’汉武帝杀钩弋夫人’故事,令赐张玉贞自尽。” 常镇业听得不住地点头:“有道理,若是这样一个女人成了王大妃,那下一任国王可就惨了。” “继任国王的景宗李昀当然还是怀念这个生母的,所以在登基之后把张玉贞追尊为玉山府大嫔。不过这些都是将来的事情了,现在张希载是送上门的特大潜力股。”孙广越继续解释道,“按照时间推算,张玉贞现在还没有被肃宗看上和临幸,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大好机会,在张希载身上下注。” “有道理,只要这一次能派人和张希载一起回朝鲜,面见朝鲜国王,重新建立朝鲜和大明的关系,并且在背后助力张希载、张玉贞兄妹,那么以后控制朝鲜的政局就会容易许多。”常镇业已经理解了孙广越的心思,“不过,派谁去好呢?” “我们自己肯定不能去。虽然朝鲜方面自己定的原则是不再将明人送给清朝,但毕竟他们现在还是清朝的属国,万一他们突然见利忘义,把我们绑去康熙那里领赏,那可就惨了。” “这倒也是。”常镇业又想了想,“那这么说起来,朝廷的官员最好也别去,毕竟也有被出卖的危险。” “对。所以最好选一个没有官职的,却又和我们关系紧密的人。最好这个人还没有推托的余地,否则一般人也不愿意承接这么大风险的事情,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一个普通人我们也不放心。”孙广越慢条斯理地分析。 “嗯?你这么说,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常镇业慢慢咂摸出味儿来了。 “呵呵。合适不合适,大家开会商量决定吧。”孙广越又开始摇扇子,“不过我确实有一个推荐人选,很合条件。” 常镇业瞪大了眼睛问道:“谁?” “冯锡范。” 第二十六章 冯锡范复出 冯锡范这个人选真是出人意料的合适。 自从东宁之变后被郑经囚禁,冯锡范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公众的面前了。一年多前郑经派了冯锡圭到杭州当差,明显是希望他能建立功勋,帮他哥哥冯锡范赎罪。穿越者们也清楚这一点。 冯锡圭在杭州倒也是埋头苦干,驻防城里改建王府、兴建商业区和住宅区,乃至于后来修葺岳王庙的事情,他都有份参与,也确实立了些功劳。但这些事和冯锡范参与谋反相比,显然不足以赎罪。因此,让冯锡范去冒杀头的危险,前往朝鲜,绝对是一个最佳选择,冯锡范本人多半也不会推搪,因为如果做成了这件大事,那他的复出就会指日可待。 “东宁大撤退”之后,冯锡范也被迁来杭州,在驻防城里分配了一所宅子,幽禁居住,平时有英国卫兵看守,不能自由出入,除了冯锡圭、冯锡韩兄弟偶尔来送些日用之物,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进去看望。 军机处开会决定由冯锡范担此重任之后,便将他带到总督衙门,由毛渊明和他详谈赴朝鲜的事宜。计划就是由冯锡范扮演一位东宁客商,跟随金咏喆和张希载前往朝鲜,以介绍货品为名,进入王宫,然后由金咏喆和张希载安排面见朝鲜国王,陈述大明复兴之事。 冯锡范见军机处将如此重任交给自己,自然是既兴奋又紧张,兴奋是翻身之日终于来了,紧张则是此行风险极大,而且不知道如何才能成功。 毛渊明于是又给冯锡范讲解军机处定下的原则:此行没有太高的要求,只是请朝鲜国王重新选派正式的使节来杭州,可以同样扮作商旅秘密而来,商定此后两家的关系。毛渊明还告诉冯锡范,按照清朝的要求,朝鲜是有王室子弟在燕京担任人质的,如果此事走漏风声,对那些人非常不利,所以不必强人所难,毕竟眼下的情势还是清强明弱。 冯锡范于是满口答应,表示此行一定不辱使命。 金咏喆拜见了郑经,对复兴大明的肱股之臣居然是这样一位身体残障的王爷大感惊讶。郑经对金咏喆倒是非常客气,赏赐茶点座谈。金咏喆絮絮叨叨地解释“丁未漂人事件”的详情,陈述朝鲜国王的苦衷,请求郑经不要介怀,郑经也一笑了之。临走时,郑经又赠送给金咏喆不少礼品。 张希载逛了一天,把商品的目录写了满满的一张纸。朝鲜毕竟是苦寒之地,远远不能与杭州这样的国际大都市相比,张希载看什么都是好东西,也贪得无厌地什么都要。 常镇业和毛渊明为了此行一击而中,更是舍得下血本,各种上品的绸缎、瓷器、药材准备了好几大箱。另外还给金咏喆和张希载各自封了五百两银子的红包作为“酬谢”,其实朝鲜商船漂流到吴淞口被明军救起,应该金咏喆和张希载酬谢大明的相救之恩才是。另外,还给冯锡范准备了两千两银子,让他到了朝鲜之后见机行事,需要使钱开路的地方不必吝啬。 九月初八,常镇业和毛渊明在杭州的运河码头送别冯锡范和两位朝鲜人,希望他们早日带回好消息。冯锡范陪着两位朝鲜人和几船货物,将经由运河直达苏州,然后由洪诚丘和陆希星安排,重新从吴淞口出发,返回朝鲜。 南线的战事推进得很快,原本僵持了两年多的“三国演义”局面已经打破,就有些摧枯拉朽的感觉。陈世凯和牟氏三兄弟奇袭仙霞关,取得了完胜。军报上说,“牟老虎”牟大寅带着两个弟弟“被甲先登”,率队直上仙霞关城楼,斩杀了耿军守将金应虎,小半天时间就夺下了这座浙闽之间的要隘。 刘国轩水路并进威胁福州,耿精忠坐困愁城,只得下令屯兵处州的曾养性和屯兵金华的马九玉回援。曾养性倒是快速回援,而且也是水路并进,水师元帅朱飞熊、都督张恭万、许英率船近三百艘直取闽江口,攻击丘辉、江胜所部,曾养性自己带着主力,渡过飞云江,迅速回防福州。 只是马九玉并没有接受耿精忠的命令回撤,而是以“曾养性部回援,温州、台州一带空虚”为由,向东移防,坐观局势进展。当然,从常镇业的视角看,军报上写得明明白白,因为许纬辰再次开出了“一等侯”的价码,让马九玉作壁上观。 到了十月中旬,战场形势进一步明朗。陈世凯攻取仙霞关之后,马不停蹄直取建宁府,很快形成了对福州府的三面包围,耿军基本上已是瓮中之鳖。屯兵江西信州的白显忠发现仙霞关失守,回归福建的道路被截断,陷入了进退无路的绝境,又恰好大清安亲王岳乐派人招抚,白显忠干脆向岳乐投降。 虽然前线捷报频传,常镇业和毛渊明却还高兴不起来。一方面是耿军主力尚在,而且最能打的将领曾养性也还支撑着局面。根据孙广越的说法,历史上消灭东宁郑氏政权的施琅曾经说过,福建闽海两岸称得上“大将之材”的一共只有一个半,一个是刘国轩,半个就是曾养性,现在两人直接对线,胜负尚难预测。 另一方面,董太妃结束了在岳王庙的祈福活动之后,发现自己被迁出了王府,难免大发雷霆,让毛渊明立刻给她恢复王府中的住处。毛渊明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郑经母子的关系难以再缓和,而且朝中其实也没有什么支持董太妃的力量了,董太妃除了无能狂怒,也并无其它的办法。只要耗下去,总能平息事态的。十几天过去,董太妃果然没了声息,接受在豪宅中颂佛度日的命运。 董太妃迁出之后,郑经自然是高兴的,对毛渊明和鲍婧这次的操作非常满意。不过,郑经最挂心的,自然还是郑克臧的事,包括在前线作战的情况,以及婚礼的筹备情况。 毛渊明因此挑选了几份军报给郑经看,前后对照下来,事情的脉络是:仙霞关攻克之后,郑克臧就随着项绍宽南下增援陈世凯,在建宁、延平等地打了几仗。郑克臧好几次自己带领一个营出动,击溃耿军的进攻,甚至单独带兵攻下了沙县,虽然其实城内的耿军稍作抵抗便开城投降。毛渊明还告诉郑经,项绍宽其实非常在意郑克臧的安全,绝对不会让他只身犯险。 郑经听毛渊明如此说,更是欣慰,又问鲍婧婚礼之事。鲍婧便将自己和林氏一起拟定的婚礼章程给郑经看,并且说,陈家三小姐已经在杭州,住在大哥陈梦炜的家里,有兄嫂照顾,自己也会经常去看望。只要前线战事稍歇,郑克臧和陈永华回来杭州,婚礼随时都能举行。 眼看这些事情一件件都办得妥帖,郑经也是格外的高兴,便提起郑裕的事情,说郑裕休息养伤也有一段时间了,差不多都恢复了,但如果回去读书,恐怕又会惹出事端来,所以想请毛渊明在朝廷给郑裕安排一个小官,砺练一番,或许将来能安分守己,做个有用之人。 对于这个要求,毛渊明举手之劳就能安排,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不过心中却是一阵感慨,穿越之时,一群人孤苦无依,费尽心机接近郑经以求维持生计,现在不过是过去了五年而已,郑经居然要倒过来要求自己办事,真是形势跌宕,无从说起。 第二十七章 故人已逝 辞别了郑经出了王府,毛渊明直奔总督衙门,想一手一脚把郑经对郑裕的托付处理了。和常镇业坐下还没说几句话,忽然有人禀报,码头有外洋的船只靠岸。毛渊明和常镇业都以为是冯锡范回来了,连忙冲到江边码头迎接。 到了码头一看,却是一个西洋人船长,坐在岸边,抽着烟斗等候。 “this is John Nicholson, captain of the Advice. It is a great honour to see you.(我是忠告号船长约翰·尼克尔森,见到您很荣幸。)”尼克尔森船长大约四十多岁,有着浓密的大胡子,确实是大航海时代“老船长”的典型形象。 “emm……this is Yuanming mao, president of privy council. the pleasure is mine.(呃……我是毛渊明,军机处首席委员,我的荣幸。)”毛渊明的英语口音纯正,与王建国或者李书同也相去不远。 (以下对话仍是英语,以中文书写) “久仰大名,我仅代表大英帝国东印度公司万丹分公司,向阁下致以敬意。我的这次旅程将继续服务于英国与大明之间的利益。” “呃……恕我冒昧。我似乎没有看到我的老朋友约翰·克利斯布。”毛渊明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没有找到克利斯布熟悉的身影。 尼克尔森摊了摊手,说道:“我所能做的仅仅是遗憾地告诉您,克利斯布船长和他的归航号在去年的一次海难之后失去了音讯,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已经罹难。” “……”毛渊明听到这段话,不禁一阵难过涌上心头。克利斯布是穿越者们在这个时代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把大家从海岛救往东宁的恩人,克利斯布爽朗的性格令大家非常愿意和他合作。 “好吧,我不得不说,在海上,这是常事,希望您不要太难过。”尼克尔森看出了毛渊明的悲伤,自己却没有太多情绪上的变化,或许常年在海上的人确实把这件事看得很轻。 “没问题,我们说说正事吧。”常镇业也觉得不必太难过,不如转换一下话题,“您这次来,有没有带齐我们去年订购的货物?” “啊,我的船队这次前来,总共有四艘船,满载各式价值连城的货品,当然包括了你们所需要的火铳、火炮、硫磺、望远镜等等。”说起贸易,尼克尔森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的船队目前在舟山停泊,江边这些船是我在当地雇的,一部分货物已经用这些船运过来了。不过正如你们所见,这些船太小了,大部分你们需要的东西都还在舟山的货仓里。” “非常好,我们会加派船只尽快搬运这些物资的。”常镇业也笑了起来,“来,到我们的城里喝一杯吧。” 常镇业说喝一杯,当然是一种客套,无论是毛渊明还是他自己,都是滴酒不沾的。当然,也不能真的不喝酒,这样的话尼克尔森也会觉得扫兴,好在有一个很能喝酒的人,能够陪尼克尔森多喝几杯——鲍婧。 鲍婧也很久没有敞开喝酒了,主要是穿越者们当中绝少有酒量能与她匹配的。尼克尔森嗜酒如命,自然是棋逢对手。唯一可惜之处是,鲍婧的英语不足以对话,需要毛渊明在旁翻译。但即便如此,两人都是谈兴甚浓,尼克尔森大吹特吹五洲七洋的各种“奇遇”,鲍婧则回以中原丰饶富裕的物产和古今传奇,相互吹得昏天黑地,一众人喝到半夜才罢休。 第二天再和尼克尔森坐下来聊天,才知道万丹分公司的总经理亨利·达克莱斯(henry dacres)因为听说了郑军在浙江和福建的巨大进展,十分看好中原市场,因此亲自前来,此刻正在定海安排宁波商馆和舟山货栈的扩建事宜。 毛渊明和常镇业当然非常希望扩大对英贸易,但是印象中条约规定宁波商馆如要扩张,必须先和大明朝廷协商方可进行,如今英国人自作主张,又不见地方官员上报,确实有点令人费解。 尼克尔森问起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毛渊明本想说西湖、虎跑泉等景点,但转念一想,尼克尔森一个粗人,未必喜欢这些文人雅士喜欢的地方,便派人找来李书同,请他陪同尼克尔森在城里转转,看看杭州的繁华市井,哪怕风月场所也行。 尼克尔森和李书同走了不多时,又有人来报,说码头有船到,这一次确实是冯锡范。 冯锡范下了船,径直往城里来。毛渊明和常镇业本来想去迎接,结果在凤山门城门口就遇到了。 冯锡范虽然是一脸风尘仆仆,但兴奋也溢于言表,显然是朝鲜之事有很大的进展。 等回到总督衙门坐下,问起这一次去朝鲜的详情,冯锡范才说道:“此次前去,大有进展,不但结交了朝鲜大臣,还与朝鲜国王私下见面,备述大明复兴之事。国王喜出望外,说是要鼎力相助大明。” “哦?详细说说前后进展。”常镇业看冯锡范十分兴奋,说话有些跳跃,马上吩咐人给冯锡范上茶和点心,让他慢慢说。 “我和金咏喆、张希载他们是九月十八到的济物浦港,住了一晚,第二天进去朝鲜王京。那个金咏喆原是礼曹参议,官居三品,如同我大明的礼部右侍郎。他本来奉旨前往琉球,因此先去宫中面见国王。张希载也要到宫中交差。我因为是大明衣冠,他们嘱咐我只在迎宾馆不要外出,又住了两天。” “嗯,然后呢?”常镇业问道。 冯锡范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那金咏喆暗中奏明了国王,如何遭遇台风到吴淞避险,又如何来了杭州,那国王惊闻大明尚在而且明军节节胜利,自然是欣喜。金咏喆便向那国王说,有大明商人到此,求见国王。” “那国王怎么说?” “国王说,若是无故召见一个商人,恐惹人非议,传到清廷耳中,更加不妙。所以只是命福善君李柟私下接见我。” “福善君李柟?”常镇业马上想起孙广越所说的“三福”,大概是其中之一。 “是,此人是朝鲜王室近枝,只是不知为何暂时赋闲在家,因此国王命他与我相见。”冯锡范不知道“红袖之变”的始末,所以不清楚为什么福善君会赋闲在家,“于是我便与福善君详谈大明复兴之事。最末,我又奉献了一千两,请福善君在国王面前力陈接见我之意。” “然后呢?” “那福善君与那国王陈说利害,张希载又用朝廷赏赐的绸缎、瓷器等物贿赂国王左右之人,那国王终于准我以解说货物为名进宫。那是十月初五,国王在宫中某殿屏风后面坐着,我与福善君在屏风前对坐,说大明复兴之事,国王在屏风后面听,若有疑问就命人传纸条给福善君,然后由福善君问,我来作答。” “那国王作何决定?” “那国王说了,另外任命使臣,仍以贸易为名,与张希载一同再来杭州,觐见大明天子。” “这么顺利?”常镇业觉得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 冯锡范连忙解释道:“那国王原是想正大光明地派人来杭州的,只是与大臣们商议了,觉得局势尚不明朗,唯恐得罪清廷,因此才改用贸易名义。” “若是如此甚好。”常镇业点了点头,“冯大人,之后呢?” “常委员,你可不要再叫我冯大人,我如今并无一官半职,能为朝廷效力已经是皇恩浩荡了。”冯锡范尴尬地笑了笑。 毛渊明见冯锡范尴尬,便也笑着说道:“这事你就不要和我们争执了,我们叫惯了,便这么叫吧。何况,我们有言在先,这次去朝鲜之事若是成功,朝廷必然重新启用你,过不了几天,你不又是冯大人了嘛。” 第二十八章 斯人不在 “对了,冯大人,我们之前跟你说起的,拉拢张希载张玉贞兄妹之事,你有没有相机行事?”常镇业又问道。 冯锡范这次没有再谦虚,直截了当地答道:“这个我怎会忘却。见过国王之后,我便私下请张氏兄妹吃饭,那张玉贞果然颇有姿色,也能通官话,谈吐机灵。” “那是自然,此人将来必得朝鲜国王宠爱,不然我们也不会特意要你与她勾通。” “是,所以我又送了她不少绸缎和织锦。张氏本是三兄妹,张希载和张玉贞之间还有一个姐姐张玉娴,夫家是钦天监的值官,我也打点了一番。我还答应她姐夫,下次张希载再来杭州,就带一份西洋传教士编写的星表给他。” “冯大人这事情办得倒是细致。”毛渊明不由地赞叹道,“那有没有约定朝鲜的正使什么时候来?” “走之前福善君对我说,国王打算尽快派员前来,朝见大明天子。大约只在一个月之内。” “好,那冯大人有没有带回来什么文书信件?” 冯锡范摇了摇头:“哪里敢带。福善君说,怕事情泄漏出去被清人知道,惹祸上身,因此不留片纸的证据,只要冯某把话传到。” “这倒也是,这个福善君还算是精细。”毛渊明说道,“冯大人你一路辛苦了,先回家休息吧,明日我安排你面圣,把事情奏明皇上知道。” 冯锡范听毛渊明这么说,连忙起身告辞,转身出去。 因为事情顺利,毛渊明很是高兴,打算回永宁宫,准备第二天皇帝召见冯锡范的事。常镇业提醒毛渊明,尼克尔森说的扩建宁波商馆一事,确实需要调查一下,这不光是商业问题,还事关国体。 毛渊明想来想去,觉得此事不止于调查,还要和英人交涉,本来应该由许纬辰来处理,但许纬辰现在在浙南军前,显然不可能把他找回来。 常镇业又说,英国人敢于违背条约扩建商馆,很可能是贿赂了当地官员,宁波现在除了有知府、同知,上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官“宁绍总制”郑省英,若是派人调查,则派去的人官也决不能小,而且最好有办案的经验。 两人一核计,觉得最合适的人选是许缵曾。许缵曾现任詹事府詹事,位阶是三品,品级足够高,而且以前曾经当过云南按察使,最重要的是,许缵曾和外国人打交道颇有经验。于是便商定,请王建国、李书同和许缵曾一起,作为一个工作小组,专门处理此事。 商议已定,两人各自去忙各自的。到了第二天,毛渊明按照事先的计划,请朱慈炤召见冯锡范,由冯锡范把前往朝鲜的经历大略给朱慈炤讲一遍,然后以朱慈炤的名义下旨,嘉奖冯锡范此行之功,授予七品虚衔,待朝鲜使者来觐见之后,再叙功晋升。 鲍婧和林氏张罗的鲁王世子朱弘桓的婚礼,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婚礼被安排在十一月初,比朱弘桓的即位典礼早了一个月,一来是世子婚礼的规格比亲王低,可以省一些钱,二来是郑经多次催促要朱弘桓和小妹早日完婚。 不过,虽然朱弘桓的爵位比郑智高得多,但婚礼的规模却稍有不如,毕竟朱弘桓只是一个落魄王爷的遗腹子,如果结婚的对象不是郑成功的小女儿,来的人恐怕更少。 郑经倒还是非常重视这场婚礼,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妹妹,也是因为小郡主在郑聪去世之后,也只有朱弘桓这个弟弟可以寄托了。因此亲自到场,主持婚礼,并且非常难得地喝了几杯——自从东宁之变身受重伤之后,郑经已经戒酒了。 穿越者们依然坐在宴会厅的一角,并不去参与那些婚礼仪式。明代亲王世子结婚,礼仪非常繁琐,现在暂时只能从简。 仪式结束,大家开怀畅饮,举杯相庆。小郡主第一个来到穿越者们的桌子,敬酒致谢。确实,站在小郡主的视角,郑聪去世之后,鲁王三姐弟的生活一直是由穿越者们,尤其是鲍婧在照料,几乎已经算得上是半个娘家人了。 二郡主带着郑云龙也过来敬酒。郑云龙比起之前长高了许多,人还是瘦,但已经有些斯文清秀的感觉。马心如问起郑云龙的身体情况,郑云龙恭恭敬敬地回答说,按照马大夫的嘱咐小心保养,近来没有再生病。 二郡主东张西望地看了几眼,似乎有些失望。还是郑云龙无意之间替自己的母亲问了想问的话:“李师傅怎么没来?” 李书同和王建国去了宁波处理和英国人的事情,这件事自然没有告诉王府里的女眷们,连每天上学的郑云龙也不得而知。毛渊明笑呵呵地告诉郑云龙,李师傅去宁波公干了,等从宁波回来,再继续教你音律。郑云龙十分有礼地致谢,然后陪着母亲退席,当然谁也没有注意到二郡主脸上的失望神情。 常镇业从不喝酒,因此婚宴第二天也没耽误工作,堆成小山的各种文件也不允许常镇业懈怠。从军报上来看,浙南和福建的战事继续升级,并且复杂化。明军南北两路合围,以优势兵力将曾养性所部的一万多陆军和几千水军围困在福州附近的狭小区域,闽江口的制海权依旧被丘辉、江胜所控制,耿军水师都督许英在海战中被火炮击毙,元帅朱飞熊、都督张恭万只能退入闽江口固守。 然而另一方面,接受了白显忠投降的安亲王岳乐派出了两千多兵力,由白显忠部带路,向衢州发起进攻。衢州兵力不多,只有俞齐时所部的五个营和日军的两千人马,占据交通要道固守,清军倒也一时间没有办法突破。 另外,因为耿军大势已去,许纬辰再次派人向马九玉劝降,在之前一等侯的基础上,答应晋封他为三等公爵。军报送到之后,在官员们当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向军机处上书,要求驳回许纬辰这个做法,理由也非常简单:明军现在活着的人里,除了郑经一家是王爵之外,最高也不过是刘国轩的一等伯爵,怎么能够给一个八旗将领公爵呢。 面对这种情况,常镇业和毛渊明觉得很无奈。事实上,许纬辰已经很抠抠索索了,以马九玉手上那几千八旗兵待价而沽,给个一等公爵也不为过,只给三等就已经是某电商网站砍价的作风了。要知道,当年耿精忠的爷爷也不过是带了几千人投靠皇太极,人家皇太极可是反手就给了一个王爵,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耿精忠了。只是大明官僚们的自私吝啬,让人徒呼奈何。 不过即便如此,军机处也可以装聋作哑,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许纬辰许下的条件,自有许纬辰自己去兑现,到时候打败了耿精忠,大军凯旋,又有哪一个敢对胜利之师说三道四? 更何况,好消息不断地从前线传来。刘国轩和项绍宽在福州外围利用火炮的优势,接二连三地拔除耿军的外围据点,战线已经推进到离福州城仅三十里的地方。福州城内因此人心惶惶,不断地有士兵逃出,向明军投诚。项绍宽在军报中说,不急于攻城是为了避免较大的伤亡,胜利其实已经是指日可待。 军报的末尾,是一句让常镇业和毛渊明更加头疼的话:耿精忠派人出城请求投降,条件是保留王爵和兵力。 第二十九章 耿精忠献降 好在,项绍宽这份军报并不是请示杭州军机处的意见,只是将前线的态势通报给毛渊明知道,接下去的进程完全是项绍宽、蒋一正、姜承志等人和刘国轩、陈永华商议之后自行决定。 在如何处理耿精忠的问题上,刘国轩表示可战可抚,并无特别的倾向,战则必能胜之,抚也不失为一策。蒋一正、姜承志和陈永华都倾向于优先招抚,可以同意保留耿精忠的王爵,但对于保留兵力一事,蒋一正和陈永华认为不能对耿精忠过于宽容,如果耿精忠手头有兵,迟早又会叛乱。姜承志则觉得,如果不同意耿精忠保留兵力,耿精忠未必肯归降,而且对同时进行的招抚马九玉的工作非常不利。 最后,几人商议出一个折衷方案,作为最后通牒,让耿精忠派来的使者带回给耿精忠。招抚的方案是:朝廷册封耿精忠为顺郡王,耿精忠所部文武官员除曾养性、朱飞熊等外,仍准在王府任职,军队经由点算整编后,准予保留;任命曾养性为都督同知,册封三等伯,朱飞熊为都督佥事,册封三等子爵,曾养性所部军队及朱飞熊所部之水师,经由点算整编后,亦准予保留。 条件不算苛刻,也不算太宽容。站在耿精忠的角度,能够活命,保留王爵、属官和军队,当然比死掉强,但手下的三大主力,白显忠已经降清,马九玉招呼不应,曾养性所部又要另册整编不再属于自己,那么其实也就等于只剩下两、三千没有什么战斗力的部队,仅能看家护院而已,自己将从权势滔天的靖南王,变成一个富家翁。 但事已至此,容不得耿精忠再犹豫,坐在福州城中,已经能听到明军的炮火声。更重要的是,明军单独开出了对曾养性和朱飞熊的招抚条件,如果自己不答应,难保曾养性不会拿自己的人头去换取更好的待遇。 十一月初八正午,耿精忠打开城门,向明军献降。为了安抚耿精忠,姜承志提前派遣使者告诉耿精忠,不需要面缚肉袒,也不需要抬棺,只要免冠徒步出城,缴纳清朝赐给的金册印信即可。 招讨副将军郑克臧作为大明皇帝的代表,接受耿精忠的献降,然后由蒋一正和陈永华带兵进城,接手防务,并且接收官衙的各种文书簿册。郑克臧和项绍宽则在城外营中设宴,款待耿精忠以及手下的官员。 刘国轩带兵监视曾养性向城南移营,并且负责清点整编曾养性和朱飞熊的军队。作为一个军阀气息浓郁的将军,曾养性当然非常反感自己的军队被别人清点整编,但一来战场局势近乎绝望,二来项绍宽承诺清点整编只是为了清理空额登记造册,绝不调走他的一兵一卒,曾养性因此也只能选择忍耐。至于朱飞熊,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手下的战船和士兵被丘辉、江胜划走了不少。 清点整编的结果,耿精忠亲随的军队名义上有三千二百多人,实际上连空额带逃跑出缺再扣除投降之后不愿继续当兵的,实际只剩下一千八百人。项绍宽下令把这一千八百人整编为三个警卫营加上一个仪卫司,仍归耿精忠自己掌管。但投降条件中,并未写明武器配备等事项,因此项绍宽收走了耿军仅余的二十多门火炮,火枪也仅给耿精忠留了三百条。耿精忠虽然心里不满意,但也不敢出声。 曾养性的部下倒还有九千多人,空额不多,装备也颇为齐全,显得曾养性带兵还确实有两下子。清点之后,项绍宽命令曾养性就地休整,等候命令。 蒋一正负责清查福州城里的情况,朱丹赤告诉他,耿精忠起事之时,囚禁了时任福建总督的范承谟,这个范承谟是大清开国元勋范文程的次子,如果能够找到,倒也颇有价值。于是蒋一正带着武利花了很长时间在耿精忠府中翻查,终于在后院的一间土室之中找到了被囚禁了两年的范承谟。 范承谟被找到时,还穿着清朝的官服,一脸茫然地看着前来释放他的蒋一正和武利,惊诧于解救自己的居然并非清军,而是明军。蒋一正便告诉范承谟,现在是明军招抚了耿精忠,不要再指望清人来救他了。范承谟因而惊惶不安,口里反复念叨“大明重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朱丹赤担心范承谟寻短见,便吩咐武利将范承谟转移到客房,好生照顾,但是继续严加看管,千万不能让他死了。 事情基本上安排停当,项绍宽便召集穿越者和陈永华、刘国轩等人开会,讨论接下去的计划。大家一致的意见是:派人前往广州,招抚尚之信。如今耿精忠投降,福建全境和广东之潮州都已经在明军的控制之下,尚之信所据不过是广州附近一隅之地,不足半个广东,现在必须下决心,在吴三桂和大明朝廷之间选择一个,否则以两家任何一家的实力,都足以碾压他。当然招抚条件是非常优越的:尚之信封宁郡王,二弟尚之孝封一等公爵,仍称藩广州,文武各官仍居原职。不过,尚之信倒向吴三桂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因此还是要做好准备,如果尚之信冥顽不灵拒绝招抚,那就出兵予以消灭。 另外,许纬辰对马九玉的招抚还没有结果,现在正好派人前往衢州,报告前线的成果,顺便把范承谟、耿精忠起事时协从的原清福建巡抚刘秉政等人,以及几名之前投降耿精忠的原清朝将领送去许纬辰那里。 负责带队前往衢州的是五爷郑智和刘国轩的小儿子刘国杰,这两个人年纪相仿,倒也十分投缘。此时的许纬辰正一面指挥俞齐时和日军抵挡白显忠的进攻,一面继续招抚马九玉,见到郑智和刘国杰带来耿精忠投降的消息,显得非常高兴,当下便写信告诉马九玉,耿精忠已经彻底投降,但自己给他的三等公承诺不变,只要马九玉愿意改旗易帜。 晚饭时间,许纬辰在衢州城里设宴,款待郑智和刘国杰,以及一行的原清朝官员。郑智借着酒兴,大肆吹嘘自己在福州的作战中如何英勇,丝毫不比大侄子差,许纬辰心知他必有夸大其词,也并不扫他的兴致,任凭他自由发挥。在座的清朝官员中有一名叫祖宏勋的,却是用尽全力给郑智捧哏,郑智说三分,祖宏勋便吹七分,仿佛真的如相声演员所说,“三分逗七分捧”。一问之下,原来这位祖宏勋是原清温州总兵,两年前曾养性兵锋初至时投降了耿军,如今曾养性转投明军之后,祖宏勋自忖不是曾养性的嫡系,继续留在曾养性麾下没有前途,便自请跟着郑智来见许纬辰。许纬辰也不禁暗自叹息,这些没有节操的人,真是识得见风使舵。 刘国杰又说起,朝廷招抚了曾养性,也算是收到了一员虎将,而且他手下那近万人马,也属精锐之列,朝廷因此军力大增。许纬辰一面微笑着夸赞刘国轩用兵有方,兵不血刃就拿下福州,一面又问刘国杰,刘国轩打算如何运用曾养性,并且告诉刘国杰,曾养性精明狡诈,不可轻信,现在势穷来降,一定要谨慎运用。刘国杰连连点头,表示回去之后要把这话禀告给父亲。 清朝投降的官员都知道眼前这位许纬辰是能够左右自己前途的人,因此大都一脸谄媚地轮番向许纬辰敬酒,唯独范承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许纬辰在郑智带来的公文当中,已经知道范承谟的身份和他的背景,心中暗自有了主张,在酒席散场的时候轻声吩咐刘国杰: “明天一早,让范承谟来见我。” 第三十章 铸你爸爸的跪像 一大早,许纬辰就在衢州府衙里召见范承谟。范承谟依旧是身着一袭清朝一品大员的官服,头上依然是一根辫子。因为担心范承谟寻死,蒋一正从一开始就没有强迫范承谟剪辫。 许纬辰是习惯性的不冷不热的态度,请范承谟坐下,上了茶,便问道:“你是范文程的儿子?” 范承谟白了许纬辰一眼,没有回答。 许纬辰一皱眉,心知是因为自己直呼范文程的名字,这个范承谟在装逼抗议。因此也并不生气,继续问道:“你父亲已经死了,这事我知道,你大哥还在么?” 范承谟依旧是默不作声。 “我的意思是说,如今的范家,你做得了主么?” “我范家没有不忠不孝的子孙。我在一日,就不会向你们投降,你便是杀了我,我三弟、四弟、五弟、六弟、儿子、侄子,没有一个会向你们投降。”范承谟的话貌似答非所问,其实也回答了许纬辰想问的内容。 “好啊,呵呵。”许纬辰不怒反笑,缓缓地说道,“范承谟,你是清朝的官,可抓你的不是我大明朝廷,是那耿精忠,我大明可不是你的敌人。” “哼!”范承谟从鼻孔里狠狠地出了一口气,“我大清寰宇一统,四海之内敢兴兵谋逆者,都是乱臣贼子,你郑氏与那耿精忠又有何分别。” “怎么能这么说呢?”许纬辰的脸上依旧是挂着淡淡的微笑,“这天下本是大明的,是满人兴兵入关,血腥屠杀我华夏子民,篡夺我江山社稷。我大明兴仁义之师,索回天下,理所当然。耿精忠是个反复小人,是他抓了你,而我们救了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将我们与那耿精忠相提并论?” “大明失德,被李闯夺了江山,与我大清何干?我大清八旗入关,杀了李闯,为你大明皇帝报了仇,是你们应当感谢我大清才是。而你们呢?反而兴兵作乱,你们才是恩将仇报的那个。” 许纬辰越听笑容越灿烂,悠悠地说道:“哈,一口一个’我大清’,你还真把自己当满人了?” “我大清天子至圣至明,如今满汉一家,何分彼此。”范承谟继续梗着脖子说道。 “好啊,说得好。”许纬辰说着,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又说道,“我听说,你以前当过浙江巡抚,在杭州时,去过岳王庙吧?” “岳飞抗金,乃是尽臣节,是各为其主,我今效忠大清天子,也是尽臣节,你不必用岳飞来游说于我。”范承谟说着,把脸侧了过去。 “No,no,no,啊,这话你听不懂。我是说,非也非也。我问你有没有去过岳王庙,是想问你,知不知道岳王墓前跪着哪四个人的铸铁像?” 范承谟一皱眉,非常不屑地说道:“这谁不知道,是秦桧、王氏、张俊和万俟卨。这四人是杀害忠良的奸臣。” 许纬辰听了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对。不过,这四个人只是害了岳飞这位大英雄,还没能完全出卖大宋江山。你说,要是有人引着清兵入关,做了出卖大明天下的奸臣,应不应该也给他铸个跪像?” “你什么意思?”范承谟忽然感到了一丝恐惧,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许颤抖。 “我的意思是说,洪承畴这个引清军入关的,将来给他铸个跪像,放在崇祯陛下的陵前,你说好不好啊?” “这关我什么事……”范承谟的话刚说出口,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改口说道,“我大清八旗劲旅战无不胜,你们败亡指日可待,还是不要做白日梦了吧。” 许纬辰没有搭理范承谟,继续说道:“不过,光洪承畴一个还不行。凡事汉人替满清效力,作恶多端的,应该再选几个给吴三桂作伴。” “这……”范承谟又被许纬辰的话给噎住了。 “依我看,就选孟乔芳、李国翰、宁完我、范文程这四人,列在洪承畴之后,一并跪在崇祯陛下陵前。孟、李二人是武将,杀死华夏子民无数,宁、范二人是文臣,专为满人出谋划策侵略中原,选这四人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许纬辰说话的声音不大,对范承谟来说却不啻是晴天霹雳,当时便“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破口大骂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我父亲是大清忠臣,各为其主,你们有什么资格做这种缺德事?!” “是啊。”许纬辰用力点了点头,“范文程确实是大清忠臣,我想那秦桧也是大金忠臣吧。” “你!”范承谟一时语塞,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为今之计呢,我劝你好好想想,只要你一死,我们将来定然在崇祯陛下陵前放一个范文程的跪像。你若不想你父亲在后世被万人唾骂,那就好好与我们合作。”许纬辰没有理会范承谟激动的情绪,只是继续说自己想说的话,“我不杀你,也不劝你投降,只是送你去杭州。等你到了杭州,会有人带你去岳王庙再看看,看看秦桧等人的丑态。” 此时的范承谟,瞪着惊恐的眼睛,汗水从额头上沁了出来。 许纬辰又打量了一番范承谟,这个人被耿精忠囚禁了两年多,瘦得皮包骨头,但是精神却十分坚韧。许纬辰也看出来了,虽说从耿精忠起事之时起,范承谟就有了必死之心,不过也不刻意求死,因此才活到了今天。死吓不倒范承谟,但别的办法可以。 “现在不是要你投降,而是要你服辩。你若是承认你父亲是引清兵入关的大汉奸,替你父亲认罪,愿意带领全家为大明效力,那就可以为你父亲赎罪,朝廷自然也就会从轻发落。若是顽抗到底,你自然会知道后果。” “我……” 范承谟刚想开口辩驳,许纬辰一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话,自顾自地说道:“你不必现在就说,等到了杭州,想清楚了,就上奏大明皇帝,那里自然有人替你安排。” 许纬辰说完,从门口叫进来卫兵,依旧把范承谟带下去看押。 郑智和刘国杰的公事交接完毕,来向许纬辰辞行,准备返回福州。许纬辰掏出一封毛渊明写来的书信,让郑智带回交给陈永华。信的内容是希望陈永华和郑克臧尽快抽时间赶回杭州,举办婚礼,信里当然没有说郑经反复催促,但是言辞也明显有些急切。许纬辰又嘱咐郑智,他大侄子的婚礼是大事,请福州的行军机处和陈永华商议,如果不是实在走不开,就抓紧安排。 送走了郑智和刘国杰,许纬辰又安排送这班清朝官员前往杭州。刘秉政、祖宏勋等人虽然愿意投降,但却被李之芳、杨捷等人视为仇寇。虽说都是投降大明朝廷,但在李之芳、杨捷们的眼里,自己是战至最后势孤投降,而刘秉政、祖宏勋等人却是从贼起事,尤其中间还曾有过两军对垒的时候,自然是水火不容。因此,与其把这些人留在衢州,不如送往杭州,最好派往苏州前线听用,免得冲突。 至于范承谟,被许纬辰恐吓了一番,表面上依旧沉默不语,但显然有些魂不守舍。许纬辰只得对押送这些人回杭州的陈天仇交代,一路上注意范承谟的举动,别让他跑了,更别让他自杀。 陈天仇当然格外小心,一路上让范承谟始终和自己坐同一辆马车,三餐饮食也格外小心。衢州到杭州,从官道转运河,八天时间就能达到杭州城对岸的萧山码头。 站在码头向对岸望去,杭州凤山门码头张灯结彩,气氛异常热闹。陈天仇随便叫了一个对岸过来的摆渡船夫,问发生了什么事。 船夫答道:“我也不太清楚,说是外洋哪一国的商队前来,好多大老爷都在岸边迎接呢。” 第三十一章 王大妃的弟弟 毛渊明和常镇业并没有到码头上迎接,因为这一次朝鲜方面是以商船名义派来的船队,不能以官方礼仪接待。但大明方面的迎接仪式却毫不含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带头出面的,是刚刚被皇帝赐封七品虚衔的冯锡范——七品官本来就不大,又是虚衔,但对冯锡范来说已经足矣,因为这都是暂时的安排,事成之后必有更好的封赏。 朝鲜商队名义上仍由张希载带队,一共是五艘大船,停泊在吴淞口,然后换乘平底沙船来到杭州。船上的商品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按照张希载的说法,国王不希望这一次的行程引人注目,因此没有运送高丽人参等贵重商品。 商队的成员人数比上一次多了许多,除去停留在吴淞口的水手和兵丁,前来杭州的就有三十多人,入住特意为他们前来而装饰一新的迎宾馆。张希载悄悄告诉冯锡范,有一位特殊的“商人”,需要格外照顾,必须住套间,外间有同来的保镖护卫。 冯锡范当然不满足于仅仅知道这位特殊的“商人”的存在,还向张希载打听细节。张希载便告诉冯锡范,这位特殊的“商人”就是朝鲜国王的使臣,是国王的生母王大妃金氏的弟弟金锡翼,原任汉城左尹,目前因为父亲金佑明去年刚刚过世,正在家守制。 冯锡范非常起劲,安顿好了张希载一行,连忙到总督衙门向常镇业报告。常镇业知道冯锡范急于立功,担心他惹出事情来,便告诉冯锡范对朝鲜“商队”既要重视,又不要显得过于重视,让他自行安排欢迎晚宴,等明天再引见朝鲜使臣。 冯锡范走了不久,陈天仇就带着范承谟等人到了总督衙门。陈天仇是个典型的理工男,平时沉默寡言,于公事之外并不多说什么话,只是把许纬辰嘱咐地事情和常镇业说了一遍,又把许纬辰的信交给了常镇业,便自行去驻防城里休息了。 常镇业看完许纬辰的信,不禁哈哈大笑。信中说,所有官员都可量才录用,唯独范承谟,要送去岳王庙参观一番,然后让他自己反省,直到他悔罪具结为止。 因为天色尚早,常镇业干脆直接带着除了范承谟以外的刘秉政等人,直奔永宁宫见皇帝。 朱慈炤自从登基以来,大明就一直处于战争之中,隔三差五就有投降大明的原清朝或者原耿精忠的官员前来面圣谢恩,因此对这种临时召见也不感到意外,马马虎虎地说几句安慰的话,就算走完过场了。 等刘秉政等人谢恩已毕,常镇业派人给他们安排住处,又与毛渊明商议,将刘秉政等一干文官送往苏州洪诚丘处听用,祖宏勋等将军则送往城外军校接受短训,然后再行安排。 等诏书起草完毕,两人这才叫上孙广越一起,到逸趣居要了一个包间,边吃晚饭边商议接待朝鲜使臣之事。 常镇业告诉孙广越,朝鲜国王派来的使臣是王大妃金氏的弟弟金锡翼,孙广越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这个王大妃金氏是西人党,与南人党之间的党争不断,王大妃金氏将来还会驱逐张玉贞。” “西人党和南人党?”毛渊明和常镇业都对这两个名词感到陌生。 “嗯,就是党争,要详细解释就太麻烦了。”孙广越摇头晃脑地说道,“朝鲜陷入党争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依稀记得应该有一百多年了。最开始是勋旧派对抗士林派,结果是士林派获胜,然后士林派又分裂为西人党和东人党,相互对抗倾轧。眼下的南人党,是东人党南北分裂之后的产物,北人党逐渐式微,南人党就成了西人党的主要对手。反正就和大明的党争差不多。”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张希载张玉贞兄妹属于南人党?” 孙广越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无论西人党还是南人党,都是士林派,张氏兄妹是中人出身,轮不到加入南人党。” “那为什么王大妃金氏要针对张玉贞?”毛渊明不解地问道。 “这个倒是合理。”孙广越还没开口,常镇业已经想到了答案,“张玉贞中人出身,在朝中没有倚仗,西人党又看不上她,她自然要引南人党为奥援。而南人党想要在后宫有自己的势力,那么接纳得到国王宠幸的张玉贞显然也是明智之举。” “对,镇业分析得很对。”孙广越连连点头。 “客官,上菜咧。”包间门外跑堂的吆喝一声,挑门帘进来,后面跟着个厨房伙计,将好几盘菜放在了桌上,点头哈腰地说道,“客官慢用。” “王大妃这个词还真是别扭,他们为什么不叫王太妃呢?”跑堂的上菜打断了刚才的话题,毛渊明便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就不知道了,朝鲜人自己的习惯吧。” “对了,明天见朝鲜使臣,咱们怎么说?”常镇业还是惦记着正事。 “上次开会不是已经有结论了吗,暂时不要求朝鲜公开倒向大明,只要他们国王暗中上表称臣就行了。”毛渊明说着,拿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抓紧趁热吃吧。” 然而,金锡翼的态度却没有那么简单。 第二天上午,毛渊明和常镇业在王府的偏殿接见金锡翼。金锡翼扮作一个商人,军机处的两人正好也是无品无级,也就不需要什么繁礼缛仪,三个人三杯茶,加上一名翻译,坐着就能谈。 金锡翼的来意很明确,要面见大明皇帝,确认大明尚在并且正在与清朝作战,当然不能明说的意思是“具备战胜清朝的实力”。 毛渊明和常镇业当然愿意为他安排秘密觐见皇帝,也可以带他四处参观,只要金锡翼愿意,甚至可以去福州看看。至于大明的军力,尼克尔森船长运来的大批新式装备,包括最先进的英制燧发枪武装起来的军团,都可以给金锡翼看看,甚至可以专门为他安排一次阅兵。 但金锡翼却对军机处产生了疑问:“二位的意思是说,大明皇帝把国事委任给延平郡王郑经,而延平郡王又将大权交给了军机处?” “阁下说的一点没错,这就是大明现在的体制。”毛渊明点头回答。 “那岂不是说,大明天子并无实权,朝政操诸权臣之手?”金锡翼说话倒是十分的不客气,直白得有些露骨。 “并非如此。”常镇业连忙摇着头解释,“大明皇帝在民间蒙尘日久,确实疏于政务,何况现在是战乱之时,皇帝陛下自知不谙军事,所以请延平郡王总揽军国大政。而延平郡王身患残疾,因此才由军机处署理一切政务。” “我国王在我出发之前,详细叮嘱,要我一定看明白大明行状,如实奏报。现在阁下这样说,我姑且相信,但我一定要见到大明皇帝。”金锡翼看来是个性子比较直的人,说话完全不迂回。 “这是当然。贵使臣万里而来,皇帝陛下岂有不见的道理。” “还有,以我所知,到崇祯皇帝为止,大明并无军机处,这个官署何时以何故设立,有些什么官员,什么品级,现在都有哪些人担任,如何铨选,还请两位详细告知。” “这……”金锡翼这个更加直白的问题,毛渊明和常镇业都觉得有些棘手——不是不能回答,而是问题里包含着太多的不信任,很可能越解释对方的疑心越重。 第三十二章 “朝鲜的妹妹” 金锡翼走后,毛渊明和常镇业商议,依此前张希载的说法,朝鲜国王对大明复兴非常有兴趣,断然不至于派个使臣来从中作梗。金锡翼身为朝鲜使臣,固然有搞清楚事实回奏国王的义务,但话也不需要说得这么直白,难保没有弦外之音。 最后两人商定,写一份措辞比较保守的材料,讲解一下军机处的来历和具体职能,不谈人员构成和铨选程序。另外再封一个一千两银子的红包,随着材料一起送给金锡翼,看看他的反应。 金锡翼收到材料和红包,果然态度大变,表示对大明的礼遇十分满意,现在只差觐见大明天子这一件事了。毛渊明和常镇业于是才松了一口气。 觐见大明天子也不能公开进行,同样以“朝鲜商人入宫进献货物为名”,召张希载和金锡翼一同到永宁宫。在偏殿拜见朱慈炤之后,金锡翼到书房接受皇帝问话,张希载由鲍婧陪着,向皇后胡氏进献礼物。 这次朝鲜商队的货物并不高档,但献给皇后的礼物还是精心挑选过的,是几件朝鲜的刺绣,几盒高丽参,特别还有一件珍珠披肩,是张玉贞所织,作为张氏兄妹的私人礼物进献给皇后。胡氏当了一年半的皇后,对贵重的东西还是没有什么鉴赏能力,只是在鲍婧的示意下,对张希载表示感谢,却对珍珠披肩非常满意,连声说要谢谢这个“朝鲜的妹妹”。 胡氏的话说得不甚得体,张希载却是古灵精怪,立马抓住了机会,连声说“不敢”,又说“如果皇后不嫌弃,愿意让妹妹认皇后为干娘”。鲍婧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胡氏居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事已至此,鲍婧也无可奈何,好在之前毛渊明多次说起过,要好好笼络张氏兄妹,皇后胡氏的这个举动虽然草率,也还算能够接受。便告诉张希载,皇后愿意收张玉贞为干女儿,是为了两国关系的长远打算,暂时不可声张,免得遭人猜疑。 张希载得了便宜,自然是颂圣声连连,说一定听从安排。鲍婧生怕张希载继续抖机灵搞出什么事情来,连忙说给张希载在外间赐茶点,然后送皇后会寝宫。 金锡翼这边也很快结束,朱慈炤依旧是不温不火的嘉言慰勉,把朝鲜国王的忠心给夸了一番,又说金锡翼远来不易,要毛渊明好生招待,多陪他四处游玩。毛渊明自然是满口答应。 叙了一会儿话,同样也是外间赐茶点,朱慈炤起身离去。金锡翼没能问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来,显得不太满意,但总算见到了大明皇帝,回去也算可以交差了。 毛渊明和常镇业陪着金锡翼用茶点,边吃边聊,说到两国关系,提出金锡翼此番回国,不必过于声张,也不需要朝鲜国王上表称臣纳贡,只要两国保持半年一次的“贸易往来”,互通声息即可,要是朝鲜方面能提供一些满清的情报,那就再好不过了。金锡翼听完,满口答应下来,说一定奏明国王知道。 送走了张希载和金锡翼,毛渊明和常镇业再一商量,觉得金锡翼既然是王太妃家族的外戚,自然值得结交,更应该抓住契机,与王太妃建立良好关系。于是和鲍婧商议,请她采办礼品,请金锡翼转呈王太妃。 鲍婧自然是一口答应,又拉住毛渊明和常镇业,说起郑克臧的婚事:“你们不是说,福建的仗打赢了吗?那郑克臧和陈永华抽半个月时间来杭州举办婚礼都不行?” 常镇业也只能苦笑着回答:“不是不行,军报上也说了,是福州的政务军务实在繁冗,两个人都走不开。” “走不开也得回来,郑经说了,今年年内一定要办,这都快十一月底了。”鲍婧扯着常镇业的袖子,急切地说道,“要不你再发一份加急的信,催一催他们。” “好好好。”常镇业连忙把鲍婧抓自己袖子的手撸了下来,“我明天就发,要他们尽快。” 第二天,常镇业的信还没来得及写,福州的军报又送了过来,说是郑克臧和陈永华、项绍宽会在近日回来杭州,完成郑克臧的婚礼。 接到如此好的消息,鲍婧自然是非常高兴,马上找林氏商议,开始准备郑克臧的婚礼。郑克臧虽然辞了潮王世子,但还是郑经的长子,朝廷的招讨副将军,婚礼仪式必须要隆重。好在这半年已经连续办了郑智和朱弘桓的婚礼,林氏和鲍婧都驾轻就熟了。 陈天仇在杭州休息了两天,就要赶回衢州前线。临走前,常镇业写了一封详细的信,要陈天仇带给许纬辰,鲍婧准备了满满一箱的各种蜜饯、糕点,送去给留在衢州的几个穿越者。陈天仇的回程也是八天,到了衢州,直接前往知府衙门找许纬辰。 然而许纬辰并不在府衙里,只有王鼎在主持局面,一问之下才知道,许纬辰自己前往处州,去招抚马九玉了。 “为什么要自己去,多危险啊,我们不是有纪律,穿越者不得单独行动吗?”陈天仇立刻感到有些紧张,盯着王鼎问道。 “你先别紧张。穿越者不得单独行动这个纪律,老许怎么会忘了呢,他是和温如嵩一起去的。”王鼎说话一向不紧不慢,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稳重,“而且是俞齐时亲自带着卫队去的,绝对没事。” “俞齐时也去了?那前线谁指挥?”陈天仇稍微放心了一些,但还是继续问道。 “杨捷。” “杨捷?他可是一年前才投降我军的清将,可靠吗?” 王鼎还是非常有把握地点了点头,说道:“老许说,杨捷归降以来,打仗还是很出力的,可以信任。而且,我们的兵都是浙江兵,要不就是日军,他杨捷想要煽动叛乱肯定是不行的。” 陈天仇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道:“那老许几时去的,几时回来?” “呵呵,你还是放心不下啊?”王鼎终于被陈天仇的执着给弄笑了,“你前脚去杭州,他后脚就去处州了。走之前,老许关照说,最快二十天,最慢一个月,肯定回来了。” “二十天到一个月?”陈天仇仰起头望着府衙正堂的横梁想了想,“那就是说,最快这几天就能回来了。” 陈天仇算得不错,三天之后,许纬辰就回到了衢州,而且是带着马九玉一起来的。 一回到衢州,许纬辰就马上在州府衙门举行盛大的宴会,欢迎马九玉。 马九玉长得高大粗壮,皮肤黝黑,和温如嵩坐在一起,倒似亲兄弟一般。 宴会开始,许纬辰便起立致辞,说马九玉英明睿智,向大明朝廷投诚,功德无量,自己代表军机处,“向马爵爷敬酒”。 马九玉虽然是个武人,倒也气质沉稳,举止得体,起身回敬,然后大家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许纬辰于是又端起酒杯,引着马九玉穿梭在酒桌之间,为他引见众人。王鼎、陈天仇这些穿越者,马九玉没有见过,只知道是军机处的成员,十分谦卑地敬酒。杨捷与马九玉有过几面之缘,如今却都成了大明的臣子,见面略有些尴尬。许纬辰便用话化解,说两位都是大将之材,如今大明军队得到二位,实在是如虎添翼。 马九玉听完这话,自然是哈哈大笑,表示许纬辰过奖了。杨捷却看上去有些不快。其实可想而知,马九玉本是八旗都统,一仗不打,带着几千军队投诚,直接换到了一个公爵,而杨捷是江南提督,在松江府顽强抵抗,最后兵败投降,得到的只不过还是一个提督衔,并且手下没有隶属于自己的兵,实在是寒酸得很。 许纬辰不想引起不快,带着马九玉回到自己的桌上,继续饮酒吃菜。王鼎和陈天仇自然是要打听前往处州的情形,许纬辰只是笑了笑说道:“晚上跟你们详细说。” 第三十三章 杭州重聚 衢州不比杭州,没有繁华的城市景象,尤其冬天天色暗得早,戌时二刻就要上灯了,城里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当然,空无一人的原因是战争当前,城里实行宵禁,否则以衢州城一府之地,也不至于如此冷清。 许纬辰安顿了马九玉,才和温如嵩、王鼎、陈天仇一起坐下说话。陈天仇本来担心许纬辰的安危,有很多话想问,但现在许纬辰已经回来了,以程序员的沉默性格,似乎也不必追问情形如何,只是一言不发静静地听。倒是王鼎十分认真地问道:“这次去处州,一切还顺利吗?” “大体上还算顺利,不过麻烦的事情也不少。”许纬辰呡了一口茶,缓缓地说道,“马九玉精明老成,知道投降是最佳出路,但是也知道利用手里的残余势力讲价,不肯轻易就范。” “嗯,这个可想而知,他肯定要为他本人争取最大的利益。”王鼎点了点头应和道。 “我给他三等公爵,保留部下兵力的条件,他还不是很满意,要求扩充编制,提供武器粮草。” “呵呵,这个人倒是会讲价钱。” “何止会讲价钱。”温如嵩的脾气比许纬辰急躁得多,忍不住开口抱怨道,“他就是一个军阀,只关心自己和军队的利益。还说手下的几个参领要加官进爵,起码要给两个伯爵,四个子爵,还要十多个男爵,要求朝廷接受。” 王鼎出人意料的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问道:“那你们是接受了?” “哈哈哈。”许纬辰笑了笑,说道,“还是鼎爷你明智啊。我们必须接受,一口接受,绝不还价。” “嗯,先接受没问题,只要能把这支军队争取过来,以后在慢慢处理这些人。”王鼎对许纬辰的决定表示支持。 “哼,这种漫天要价还能接受,也就是你许纬辰能忍下这口气。”温如嵩和王鼎的看法不一样,但显然也没能阻止许纬辰接受。 许纬辰瞪了一眼温如嵩,说道:“你这就怪了,你以前在公众号上发文章,不是一直主张封建体制好过统一体制吗?说晚唐的节度使割据比中央集权好吗?那现在人家想当军阀,你怎么又不愿意了?” “他这叫什么封建体制,不就想要是附在朝廷的身上吸血吗?这种人怎么能纵容。”温如嵩一旦进入辩论模式,必定脸涨得猪肝色,两眼瞪出。 许纬辰倒是丝毫没有与温如嵩争辩的意思,只是“呵呵”一笑,继续对王鼎说道:“不过呢,我们也有自己的要求,他的条件我们全都满足,我们的条件他也要接受。那就是接受清点整编,并且移防去北面。” “那马九玉接受吗?” “他对移防没有什么说的,现在福建全境都已经在我们手中,他几千人马留在处州毫无意义,要么南下要么北上,总要移防的。”许纬辰停了一停,喝了一口茶又继续说道,“清点整编他自然是不愿意,我便和他说,但凡接受朝廷招抚的,都要接受清点整编,只是我们不削减他的一兵一卒,只是查点清楚,登记造册。” “即便如此,我想他也不会轻易接受吧。”王鼎的估计马九玉的想法,就像项绍宽分析曾养性的心态一样。 “是。只不过他要的条件如此优厚,我们又一口答应,他马九玉倒也是个有分寸的人,没有再坚持,就接受了清点。” “结果如何?” “有些空额,不算太多,还有少量是在浙江当地强征的壮丁。” 王鼎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跟马九玉说,他手下总共七千多军队,不差这四、五百壮丁,不如放他们回家。作为补偿,我许诺他再拨一个营给他,充实他的兵力。” “这……”哪怕是王鼎,听到许纬辰这么说,也觉得一惊,显然是许纬辰给予的条件太过优厚了,但是转念一想,是不是许纬辰还有后手,便问道,“你是不是另有打算。” 许纬辰笑着点了点头:“哈哈,你这脑子还真是转得快。我让他移营去苏州前线,他要是带着军队投降杰书了怎么办?毕竟他的兵是以八旗汉军为主,辅以一些绿营兵,福建人占少数,东北人占多数。我再拨一个营给他,在他的军队里掺点沙子,就算他有动向我们也好及时知道。” “嗯,也只好这样了。”王鼎舒了一口气,又点了点头。 “最后我跟他说,他得了朝廷如此恩典,必须亲自到杭州谢恩。军队可以暂时由他手下的都督徐尚朝带领,等我们到了杭州见过了皇帝,再发军令调动。” “徐尚朝?”王鼎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是啊。之前我们在诸暨救下了一个女子,叫作吴绛雪的,现在在永宁宫给皇子当老师呢。历史上的徐尚朝,追逼吴绛雪嫁给他,导致吴绛雪跳崖身亡。不过因为我们穿越了,吴绛雪和徐尚朝就没有瓜葛了,不过这个名字被孙胖子一通科普,大家都记住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得啦,我们不说这些闲话了,明天我就要带着马九玉回杭州,这里的事情还要你们几个多操心了。”许纬辰说着,拍了拍王鼎的肩,“军事上应该继续采取守势,白显忠不见得有强攻衢州的意愿,杨捷防守还是有一套的。福建那边的军情,要及时转送杭州,我担心耿精忠和曾养性没有那么老实。” 王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许纬辰和马九玉从官道回杭州,和陈天仇一样,要花八天时间,结果比从海上而来的项绍宽、陈永华和郑克臧还晚了一天到达。 等安排马九玉谢恩之后,大家才又有时间一起坐下来,聊聊各自的情况。从杭州湾登陆以来,穿越者们就一直处于这种聚少离多的状态,甚至很难凑齐一次执行委员会的全体会议。 鲍婧兴高采烈地向大家介绍郑克臧婚礼的准备情况:秉承郑经的旨意,将世子府清理出来,作为郑克臧婚后的住处——虽然郑克臧辞去了潮王世子,但现在的世子郑克塽年纪尚幼,还和母亲黄和娘住在一起,因此世子府一直由女穿越者们住着,这一次大家都搬了出来,以后就是郑克臧夫妇的住处了,哪怕郑克臧肯定常年不在,但夫人陈三小姐也不可能再与女穿越者们混住。 至于婚礼的时间,已经确定在十二月二十六,也就是六天之后。大小事情鲍婧和林氏也差不多都准备完毕,只等到时候行礼。 许纬辰忽然提出,在婚礼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完成:给郑克臧封爵。 “郑克臧辞去了潮王世子,现在是招讨副将军,这一阶段在浙南和福建作战,战绩斐然。当然了,有很多仗是绍宽和刘国轩打的,但绍宽不需要封赏,可以记到郑克臧的账上。而且,三军将士都有功劳,郑克臧和刘国轩的爵位都要涨一涨,大家才安心嘛。” “说的对。”项绍宽立刻同意了许纬辰的看法,“耿精忠封了王爵,马九玉封了公爵,曾养性封了伯爵,这三个投降的人爵位都这么高,刘国轩还只是个伯爵,好像也说不过去。” “嗯,那就给刘国轩升级为一等武平侯吧。”毛渊明说道,“但郑克臧给个什么爵位呢?” 常镇业想了想,建议道:“郑克臧率军在浙南迫降李之芳,入闽之后连战连捷,功劳也不算小,给个伯爵不算夸张吧。” “嗯……可以吧。”许纬辰转而向着鲍婧说道,“不过,给郑克臧封爵之后,他的婚礼就成了伯爵的婚礼,规格要提高,恐怕又要麻烦你和林氏了。” 第三十四章 郑克臧的婚礼 朱慈炤也很久没有见到许纬辰,见到时甚至有一些兴奋。在永宁宫关起门来做皇帝,衣食无忧,还添了三个年轻貌美的嫔妃,固然是神仙般的日子,然而精神上总有些沉闷。听许纬辰说说浙南的战事,心情愉快了不少。 许纬辰虽然也愿意陪朱慈炤聊天,不过公事始终是最重要的,除了引见马九玉向朱慈炤谢恩之外,就是告诉朱慈炤,册封郑克臧为二等冠军伯。 给有功将士封爵的诏书,这些天来朱慈炤也下了不少,准确地说是毛渊明当着朱慈炤的面下了不少。不过看完军机处拟好的诏书,朱慈炤还是忍不住问许纬辰:“许先生,郑家已经有了两王一公,再封一个伯爵,是不是恩赏太过了?” “呼……”许纬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对朱慈炤说道,“陛下,郑家的爵位无论如何加封,都不会有太过一说。” “这……”朱慈炤略有些尴尬,又似乎不太甘心,继续说道,“许先生,这异姓封王,已经是荣宠之极,开国公如魏国公徐达、常遇春,也不过是生封国公,死赠郡王。郑氏原有功勋,在永历年间也不过封了延平郡王,到了我的手里,竟然成了两王一公,现在还要再加封伯爵。若是太祖皇帝泉下有知,岂不要骂我不守祖制?” “哈哈,陛下,太祖皇帝要是泉下有知,一定夸您有帝王胸襟,是大明的好子孙。”许纬辰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许先生何以这么说?” “陛下,如今的形势您也知道,大部分江山沦陷在满人手中,若无郑氏一柱擎天,陛下您也无法在这杭州城中安享升平。陛下敢于任用郑氏,将军国大事悉以委任,又知道用爵位尊荣加以宠络,岂非第一流的帝王心术。太祖皇帝若是知道,必定要夸奖陛下了。”许纬辰很少用这种言不由衷的方式说话,不过现在也只能这么说。 朱慈炤用力地摇了摇头,说道:“这道理我知道。我不是不承认郑氏的功勋,只是郑氏地位如此尊崇,万一哪天……” “万一哪天篡夺陛下的皇位?”许纬辰看着朱慈炤问道。 朱慈炤没有回答,半转过身去,默不作声。 “陛下请想。郑经身患残疾,而且身体每况愈下,恐怕天不假年了,他又有何必要篡位?郑氏几个爵位的嗣子,潮王世子只不过八岁,延平郡王世子不过五岁,漳国公世子也只有八岁,他们如何能够篡位?” “那郑克臧不是已经十六了吗?还是招讨副将军,是郑经最喜欢的儿子。” “克臧是军机处一手栽培大的,绍宽是他的师父。我敢向陛下担保,克臧绝无此心。他若生出此心来,绍宽和军机处其他人一定不会放过他。” “唉……”朱慈炤无奈地点了点头,“那我也只能相信许先生你了。” “陛下,您不能只是相信我。”许纬辰却摇了摇头,“郑克臧在前线作战,英勇杀敌,那就是陛下您的忠臣。如何抚慰忠臣,让他们更加忠于大明皇帝,才是您要多多考虑的。” “那……许先生有什么可以教我的?”朱慈炤一下子还是没有领会到要诣。 许纬辰笑了笑,凑近朱慈炤,轻声说道:“郑克臧此番回来杭州,是为了成亲。他娶的又是国家重臣陈永华的女儿,陛下岂不应该亲临婚礼,以示恩典。” 朱慈炤这才恍然大悟,说道:“明白了。那朕就亲自为他们两个主婚吧。” 给郑克臧的圣旨很快下达,晋封郑克臧为二等冠军伯。 明朝伯爵多半以美字为号,郑成功和郑经的手下将领在定永元年以前受封为伯爵的,总共有十二位,马信为建威伯、甘辉为崇明伯、万礼为建安伯、洪旭为忠振伯等等,都是如此。而定永元年以后的封爵,由军机处拟定,意在凸显武功,比如刘国轩封武平伯、薛进思追赠武顺伯等等。郑克臧这个冠军伯的“冠军”二字,又是以孙广越的建议拟定,可以直追上古,秦末天下大乱之时,楚国上将军宋义就受封“卿子冠军”。西汉名将霍去病被汉武帝封为冠军侯,成为“冠军侯”这个封号的始祖,此后东汉名将贾复、窦宪等人都曾受封冠军侯。现在以冠军伯封郑克臧,其实就是准备好将来他再立军功,晋位冠军侯,成为与霍去病齐名的一代名将。 郑克臧本人非常喜欢这个爵号,立刻命人制作了一面大纛,绣上“冠军”二字,准备带着上战场。鲍婧则告诉郑克臧,皇帝宣布要亲自为他主婚,要他早做准备。 冠军伯的婚礼当然要隆重,地点显然只能选在延平郡王府承运殿。婚礼当日,鲍婧再次组织童男童女,穿红戴彩,跟在迎亲的队伍后面,招摇过市,宣示隆重。 新娘陈三小姐在哥哥陈梦炜的家中,早已梳妆打扮整齐,披了盖头,在阁中等候。鲍婧到了陈梦炜家,让迎亲的队伍在门口稍候,入内迎请陈三小姐。陈永华与妻子洪淑贞,带着陈梦炜夫妇以及陈梦球、陈梦衡都在内院的门口迎候。 鲍婧喜笑颜开,恭喜陈永华与王爷结亲,来年克臧、三娘夫妇必定喜添贵子,陈永华夫妇连连称谢。又看见陈梦炜的夫人身形有变,一问之下才知道,夫人已经怀孕七个月,不日就要生产,也忙不迭地恭喜。众人一片欢声笑语。 婚礼时辰所限,大家并未坐下喝茶吃点心,鲍婧抓紧吩咐侍女们扶了三小姐出门上轿。洪淑贞再三叮咛嘱咐,到了夫家要谨守礼法、循规蹈矩。陈梦炜夫妇忙着打赏丫鬟小厮们,陈梦衡年纪尚幼,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只有陈梦球说了几句体贴的话,说是有什么难处就派人来永宁宫告诉哥哥。 迎亲的大队接了陈三小姐,又兜了一个大圈,从杭州城的主街进了延龄门,这才到了王府。王府之中,林氏负责张罗一切。郑克臧生母已经不在了,郑经诸妾室当中为首的是黄和娘,但黄和娘对郑克臧的事爱理不理,从头到尾没有露过面,只有林氏这个养母操心一切。 因为皇帝要亲自到场,婚礼的格局也有所修改,在承运殿里设了御座,皇帝与皇后在殿上就座,百官和郑氏的亲戚们在两侧站立。郑克臧在王府承运门口接了花轿之后,用绣花红绸牵了陈三小姐,在礼官的引导下上承运殿行礼——因为皇帝特意吩咐,今天充任礼官的是永宁宫总管太监王孝义。 郑克臧夫妇上殿之后,自有侍女搀扶,向皇帝、皇后下拜。朱慈炤命礼部侍郎郑斌宣读赐婚诏书,赏赐如意、玉镯、绸缎等物品。郑克臧夫妇跪谢皇恩之后,再到承运殿后面的存心殿拜堂。 郑经换上了翼善冠、四团龙的衮服,神采奕奕地在存心殿里等候,又特别吩咐,让林氏换了礼服,在空着的王妃座位的一侧站立,接受新人的跪拜。郑经自元妃唐氏去世之后,并未再立王妃,今日郑克臧婚礼,由养母以妾室身份站立受礼,对林氏来说是极大的荣耀。 随着王孝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喊声,一对新人完成了仪式,由侍女们簇拥着前往世子府的洞房。 郑经腿脚不便,就不去前面招呼客人了,在存心殿里设了几桌,与亲家陈永华、洪磊、郑斌等一起饮宴,顺带叙旧,还特别请了毛渊明一起,似乎是希望加深穿越者们和老伙计们的交情,为日后预备。陈永华一直在福建前线主持政务,洪磊又常驻苏州,实在是相聚不易。洪磊说起,叔父洪暄的孙女很快也要和陈梦球成亲了,这对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马上就会亲上加亲。 郑经连连点头称好,又对毛渊明说道:“毛先生你看,大家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第三十五章 再设一处商馆 前庭的婚宴比存心殿里热闹多了,皇帝皇后亲自驾临,现场气氛尤其喧闹。林氏身着礼服,红光满面地在宴会中穿梭,劝大家欢饮,显然非常享受“郑克臧养母”这个身份所代表的荣耀。 郑克臧在世子府安顿好了陈三小姐,回到承运殿,招呼一众宾客。第一自然是向皇帝皇后敬酒谢恩。朱慈炤笑容满面,说郑克臧是少年英雄,刚刚在战场上收获大捷,现在又抱得美人归,真是双喜临门。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朴实,叮嘱郑克臧婚后要善待妻子,没事的话让陈氏多多进宫陪自己说话。 郑克臧谢了恩,又转到穿越者们中间,向项绍宽敬酒。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项绍宽的栽培,才有郑克臧的今日,当然是要执礼恭敬。 项绍宽面带着微微的笑容,站了起来,举杯说道:“克臧,你有今日,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你如今娶了媳妇,就是大人了,将来要独当一面,还要继续努力。” “徒儿一定不负师父的教导。”郑克臧说话还是那么中气十足,“师父以后也要时时指点徒儿,徒儿拜谢了。” 说完话,师徒二人一同举杯,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这一晃都五年了。”许纬辰在旁边笑着说道,“我还记得当时,你和五爷郑智玩打仗的游戏,你师父几句话,就帮你赢下了一局。” “是啊,我那时才知道,真有人懂得如何用兵。”郑克臧也笑了起来,“若不是那天和五叔对阵被师父看见,我或许会错过这个拜师的机会。” “对啦,我前一阵子还见过你五叔,他现在怎么样?” “还在福州呢。”郑克臧说道,“他说好不容易离开杭州,就不回来参加我的婚礼了。而且黄肇隆也在福州,他们两个喜欢在一起待着,正好跟着刘都督学些本事。” “对,就像我喜欢跟着少爷一样。”一个稚嫩而洪亮的声音说道。 大家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林玉龙。 “哈,林玉龙,你好像又长高了啊。”鲍婧看着林玉龙,满眼都是喜欢。这个孩子虽然性格粗线条,但率真可爱,充满活力。 “那当然,我还得再长得高一些,这样才能更有力气,打更多的敌人。”林玉龙满不在乎地说道。 “林倌儿,你也敬大家一杯吧。没有这些位叔伯姑姑们的帮助,你也没有机会跟着我建功立业。”林玉龙从小就是郑克臧的跟班,郑克臧总是叫他的小名。 林玉龙却直摇头,说道:“少爷,我现在有大名了,叫林玉龙,可别再叫我林倌儿。” “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 郑克臧敬完了穿越者,又去往各桌敬酒,晚宴的气氛热烈而欢快。 按照原计划,婚礼结束之后,郑克臧和陈永华都会留在杭州过年,直到元宵节之后再返回福州。但第二天常镇业一回到总督衙门,问题就来了。 一份绝密的急报装在一个铁盒之中,送到了常镇业的面前,是苏州吕宪华送来的,内容是“近日侦知,江宁杰书所部清军频繁调动,似有南下之意,请杭州军机处早作准备”。 “似有南下之意”那就是还没南下,事情尚没有那么紧迫,而且吕宪华近一年时间一直在苏州训练和部署军队,还和清军打了两次小规模的战斗,对清军的动态盯得很紧,杰书很难发起偷袭。不过趁着大家都在杭州,正好研究商讨一下应对之策,因此派人到各府请人,午初时分在总督衙门开会,连新婚第二天的郑克臧也一并请来。 会议开始,自然先请项绍宽发表意见。项绍宽的看法简单明确:目前明军在苏南的兵力有限,可以采取坚守的姿态,清军忌惮明军水师从长江上发起攻势,因此会留下一定的兵力拱卫江宁,南下的兵力不会太多,而且有可能仅仅是为了应付康熙的压力而出兵。苏南水网纵横,调动起来需要大量船只,而眼下苏南的船家大都不愿与清军合作,再加上北方的军队不适应气候和地形,毋庸多虑。等马九玉所部移防苏州,就可以展开反击,甚至向江宁发起进攻。 项绍宽说完,马九玉马上表态,一定率部全力迎战。所部七千余人,有一半是自己从辽东带来的老兵,很熟悉满人的作战方式,定要杀敌立功,报销朝廷。 有了项绍宽的意见和马九玉的表态,众人都觉得无妨大事,只要抓紧安排马九玉所部向苏州移防就可以了。 常镇业又提起,李书同和王建国陪着许缵曾去宁波处理和英国人的事情,已经有文书和参弹的奏章递送回来,说是宁波知府殷作霖收受英国人贿赂,私自准许英国人扩建商馆,许缵曾一番调查之后,又发现连宁绍总制郑省英也牵涉其中,因此直到商馆扩建破土动工,杭州方面也完全不知道,许缵曾因此弹劾郑省英、殷作霖等官。对于此事应该如何处理,常镇业说希望大家都发表意见。 毛渊明便发言说,英国人居然用这样的手段,实在不上台面,应该予以严惩,对于殷作霖也要革职查办,至于郑省英,是郑氏的族亲,又需念在过去的功劳,应该如何处置,还是要听听陈永华的意见。 陈永华刚刚嫁了女儿,心情大好,显得格外精神,想了想说道:“英国人行贿扩建商馆,虽不合条约,但念及这几年来英国商馆对东宁和大明的支持,今后火炮枪支还要依赖他们购入,不宜处罚太重。更何况,既然英国人想要扩建商馆,想必是生意兴隆,不如再与英国人谈判,修改部分条约款项,容许他们扩大。至于犯事官员的处置,殷作霖革职查办并无疑义,郑省英也要严惩。” “对。越是郑氏的亲属,越要从严办理,好教天下人知道我们并无徇私枉法。”郑克臧现在是陈永华的女婿了,自然也要支持岳父大人的意见。 “老许,外事一向是你在办,你觉得怎么样?”毛渊明又问道。 许纬辰微微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说道:“陈相所言极是。英国人虽然唯利是图,做这些台下功夫,但毕竟是我们军火的重要来源,还关系到一年二十多万两的贸易收入。不过,他们违约扩建宁波商馆,若是我们认了下来,恐怕他们日后得寸进尺,越发不守条约。不如和他们再行谈判,另许一处开设商馆,但宁波商馆必须依约恢复原状。” “许先生所言也有道理。”陈永华捋着胡子,点头说道,“那许先生觉得,选择哪一处地方新开商馆为好?” “依我看来,福州不错,金厦也是一个选择。若是以长远来看,还是选金厦为好。” “哦?”陈永华一愣,接着问道,“福州是闽省首府,商贾云集,又有闽江水运可通往建德、汀州等府,在陈某看来,似乎好过金厦二岛。不知许先生的意思是?” 许纬辰点了点头,答道:“陈相所说福州的好处,许某自然也想过。只是闽江口外并无大岛,不适合英国远洋船只停泊,自然也就无处修建货仓。若是允许英国人将货仓建到陆上,日后容易与百姓发生纠纷。” “这倒是。之前允许英国人在宁波建立商馆而不是杭州,也是看中舟山岛幅员广大,方便外洋船只停泊。”常镇业马上表示赞同。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并不在这里。”许纬辰轻轻摇了摇头。 “哦?那是什么缘故?”陈永华有些意外地问道。 第三十六章 李芊她还是个孩子 “若论及福建一省之贸易,或许是福州商馆更为有利。但我们志在复兴大明,光复中原。等到中原全部重归大明之后,西洋人到大明经商,自然是要以宁波和广州两处为口岸,沿长江和珠江将货物输入内地,福州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但金厦是连结大陆和东宁的交通要隘,又是天然的大岛,若是建成货物集散之地,对大明朝廷掌控台湾岛、惠及东宁民生大有益处。”许纬辰非常认真地看着陈永华说道。虽然现在不再是只能提供建议由陈永华决策的时代了,但是出于对陈永华的尊重,许纬辰还是尽量把意见清晰地解释给陈永华听。 “说得好,许先生言之有理。”陈永华连连点头称赞,“那就与英国人再谈判,让他们去厦门建立商馆。” “那就这么定了,等过了年,请老许陪陈相去一次宁波,和英国人把事情说定了,然后引他们去厦门选择地皮,兴建商馆。”常镇业见事情有定论了,也就安心了许多。 “咦,你不说我还没有意识到,马上就是新年了。”毛渊明笑着说道,“这些日子忙于公务,都不记得日子了。” 鲍婧斜斜地瞟了一眼毛渊明,说道:“你不关心具体的事情才是。你想想,永宁宫这几天换宫灯,打扫除尘,你若是上心,怎么会不记得过年的事。” 毛渊明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是不在意这些小事嘛。” “小事?不如下次你来忙这些小事,让我来管大事好了。”鲍婧好像并没有认可毛渊明的解释,反而颇带讥讽地回敬了一句。 “哈哈哈哈。”常镇业大笑了起来,“大官人不耐日常庶务的繁琐,大家都知道的,你就不要太计较了。” 常镇业说完,众人也都笑了起来,毛渊明只得摸了摸散乱的头发,自我解嘲式地笑了笑。 陈永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各位,老夫还有一件事,要和诸位商议。” 见陈永华说话,大家瞬间都收起了笑容,安静了下来。 “福州光复之后,有不少士民百姓上书,说福州驻防城原是百姓产业,三十年多前被满人占去,如今大明光复福州,请求朝廷将城中八旗驱逐,将土地房屋产业归还原主。各位意下如何?” 陈永华说完,大家都没有马上接茬儿,因为这个问题确实有些棘手。冷场了十几秒钟,常镇业才说道:“陈相,福州驻防城的产业是三十多年前被满人占去的,历时已久,中间难免多次转手,头绪不清。而那些索要产业的,也往往田契房契轶失,仅凭一张口便想要拿回产业,实在难以为他们办理。不如暂时维持现状,日后再作计较。” “而且,眼下福州驻防城里,还住着耿精忠、曾养性等人部下的家属,若是动了这些人的产业,岂不是要引起兵变了。”许纬辰也表示支持常镇业的看法。说话的时候,还悄悄瞟了马九玉一眼,看看他对这个话题有何反应,因为驻防城中同样有马九玉的产业,不过马九玉看上去似乎面无表情。 陈永华听完,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说道:“两位所言极是,只是满人当年为了修建驻防城,对各省府的土地产业巧取豪夺,不单福州,其他各省的省城也有驻防城,这事情迟早要解决,我看还是要出个章程,方便日后照章办理。” “呃……”许纬辰微微一皱眉,对陈永华急于在这件事情上有结论感到疑惑,不过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陈相,这是既然提出来了,容军机处再作商议,想个万全之策。您回福州之后,暂时先按镇业所说,安抚百姓维持现状,待我们想到了办法,再行处理。” “好吧。”陈永华又点了点头,“老夫心中有数了。” 会议结束,大家各自散去,分头忙碌。 常镇业按照会上的决议,抓紧在年前给李书同和王建国去了一份公文,以军机处的名义免去郑省英、殷作霖等人的官职,押送杭州待审,并且要求李书同和王建国以强硬态度,勒令英国人将商馆恢复原状。 忙到除夕,总算能松一口气。因为穿越者们并不都在杭州,所以干脆没有搞团圆饭,而是分成两拨,毛渊明、常镇业和大部分人在永宁宫,陪皇帝一家吃年夜饭,虽然穿越者们和朱慈炤非亲非故,但眼下皇室人丁稀少,多少有些冷清,再加上眼下能信任的也就只有穿越者了,朱慈炤也乐于在这种节日里拉拢一下双方的关系。许纬辰、鲍婧和几个女孩子则到东三所,陪着小郡主、阿兰和美玉过年,如今郑聪不在了,武利,自然要更多地照顾一下这家人。 自从郑聪被追封了漳国公之后,小郡主的精神好了很多,倒不是因为得了爵位,而是漳国公这个爵位是世袭罔替的,郑克坦的子子孙孙都要承袭这个爵位,眼下唯一能激励小郡主活下去的,就是把郑克坦健健康康养大成人,将来让郑聪这一支子孙枝繁叶茂,生生不息。 阿兰和美玉本来就是乐观坚强的人,而且有三个孩子要照顾,日子过得很充实,唯独对武利牵肠挂肚。许纬辰刚回到杭州,就差人把武利托自己捎来的东西送到了阿兰家里,有些吃食,也有福建歌仔戏的玩具,还有照着大人小孩的身量做的几件衣服。不但三个孩子,连阿兰和美玉都开心得不得了。 年夜饭不再需要美玉亲自操持,而是请了厨子准备,不过孙楠、苏沐汀等几个年纪较长的女生都下厨帮忙,年纪小的李芊、赵芈兰也帮着端茶倒水。一共准备了三桌菜,十几个人其乐融融,谈天说地,又要哄着孩子们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吃到亥正时分,孩子们渐渐睁不开眼了,三个妈妈都要哄孩子们睡觉,穿越者们便起身告辞。 世子府交还给郑克臧之后,女穿越者们搬进了一所参领的宅子,离开王府的东门不远,许纬辰作为唯一一个男性,自然要陪着女孩子们走到宅子门口。李芊忽然说道,自己有几件东西,想请许纬辰带去福州,交给姜承志,要许纬辰到自己屋里去拿。许纬辰本来觉得李芊这个举动十分无厘头,要给老姜带东西随时可以送到总督衙门,但又知道李芊小女生脾气十足,若是不答应,就要有好一阵纠缠,只得跟着李芊进屋。 鲍婧自管自回屋,洗了脚,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第二天清早醒来,刚坐起身,想起这是大年初一,并不需要赶去永宁宫,又躺了回去,却又再睡不着了,只得重新起身,穿了衣服,拉开门到院子里。 院子周围一圈各屋的门窗紧闭,显然大家都还没有起床。鲍婧轻手轻脚地走到中庭,感受一下新年第一天清冷的早晨,却看到李芊的屋门一开,许纬辰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不由地大惊失色,连忙几步赶了上去,一把扯住许纬辰的衣袖,说道:“你……” 许纬辰见是鲍婧,连忙把右手的食指放在唇上,说了个“嘘”字,又环顾左右无人,这才拉着鲍婧到大门一侧的门房,掩上门,才说道:“你别把别人吵醒了。” “什么别把别人吵醒了,你敢做还怕大家知道?”鲍婧气鼓鼓地瞪着许纬辰,“虽说大家各凭自愿,但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李芊她还是个孩子呢……” 许纬辰反而紧皱着眉头,一脸苦楚地说道:“你也知道她是个孩子啊。” 第三十七章 长生不老? 鲍婧被许纬辰这么一说,有些摸不着头脑,又看着许纬辰的表情,好像确实不是抬杠,倒是有些犹豫,问道:“她是个孩子,怎么了?” 许纬辰轻轻叹了一口气,反问道:“你想想,我们穿越几年了?” 鲍婧翻着白眼算了算:“已经五年多了。” “那我们穿越之前,李芊几岁?” “李芊……她聚会时好像说过,还有一年高考,所以应该是十七岁。”鲍婧努力回忆着答道。 “对啊,已经五年过去了。我们成年人过五年可能变化不大,可一个十七岁的花季少女,五年时间变化可以很大,可以成熟很多。” “这倒也是,我大学四年变化就很大,我同学都说,我进大学前的照片和毕业时的照片看上去都不像是同一个人。”鲍婧慢慢想着过去,点头认同许纬辰的说法。 许纬辰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可不是嘛。可你看,李芊和五年前有什么变化吗?”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没有啊……”鲍婧说着,脸上也开始有些恐惧的神色。 “你再想想。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你们女生没有信期,而且大家都不得病。我们的生理状况肯定不同于常人了。” “这样啊……”鲍婧一脸紧张地想了想,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我们的衰老速度也比正常人要慢,而且可能慢很多。”许纬辰望着鲍婧惊讶地面孔,淡淡地说道。 鲍婧显然是非常意外,愣了一会儿,又问道:“所以我们现在是……长生不老?” 许纬辰摇了摇头,说道:“是不是长生不老,现在还无法判断,毕竟五年时间对于长生不老来说还是太短了,根本无法验证。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如果我的猜想是真的,我们的衰老速度比正常人要慢很多,说不定可以活个一百多年,那么我们的很多构想又要重新考虑了。”许纬辰说到这里,脸上才有了一些笑容,“如果我们的寿命很长,我们就有更多的时间来改变历史了。” “你们这些’战略规划’的事,你别跟我说,我也不懂。如果真的能活得长,那倒也是好事,万一被我们找到回现代社会的办法呢。”鲍婧摇着头说道,忽然眼睛一亮,又问道,“可即便如此,和你昨天晚上在李芊那里过夜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许纬辰又皱起了眉头,“我也是实地考察之后,才意识到李芊没有发育成熟的呀。” 鲍婧听到许纬辰这么说,顺手从门房的桌子上抄起一本书,狠狠地揍向许纬辰,嘴里骂到:“什么’实地考察’,还’实地考察’,你能不能再说得猥琐一点。” 许纬辰只得连连招架,说道:“好了好了,婧婧你也别生气,我还有正经事要跟你说。” 鲍婧这才停下手来,气呼呼地说道:“还有什么,你赶紧说。” “这也是我今天早上才想到的。”许纬辰认真地说道,“过几天我要回衢州了,郑克臧也要去前线,你记得去看看他媳妇儿陈三娘,安排她多去女学堂帮忙,教诗书也好,教女红也罢,总之要让她和女学堂的孩子们熟悉起来。” “你又想要干嘛?”鲍婧不太明白许纬辰的意图,瞪着眼问道。 “这个不难理解吧?郑经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恐怕没有几年活了。以后我们就要抱住郑克臧这条大腿,而这些女孩子除了和我们亲近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和陈三娘建立感情,将来可以为我们所用。” “行吧,就照你说的做。”鲍婧点了点头,忽然又假作怒色说道,“可我还是不能接受你居然在李芊屋里过夜。” 许纬辰看着鲍婧,撇着嘴说道:“你昨晚也看到了,我根本就是送你们回家,然后准备走的,是李芊硬拉我去她的屋里。” “咦,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她要你带什么东西给老姜啊?” “哪有什么东西。”许纬辰两手一摊,“你看我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吗?” 鲍婧一下子也明白过来了,伸手抚了抚许纬辰的脸颊,柔和地说道:“好吧,就算这事不怨你,李芊这个孩子也长大了……等等,那她是不是……” “不是。”许纬辰低声说道,“就我知道的,老姜就……” “好吧……”鲍婧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再听下去了。 军机处年初二就恢复了办公,虽然是新年,但军情也不允许大家多休息。许纬辰与陈永华商量,年初六出发,去宁波处理和英国人的善后事宜。郑克臧本想一同去,然后假道宁波回福州,结果又接到紧急军报,说江宁的清军已经出动,分两路南下,一路直取苏州,另一路绕过太湖,进攻湖州。 众人商议之后,认为苏州有吕宪华等人的重兵驻守,清军也知道这一点,可以猜到这一路多半是佯攻,意在牵制明军。而湖州方向明军的守军本来就不多,只有洪羽所辖的两个营,清军若是集中力量攻击,必定难以抵挡。现在只有一面催促吕宪华分兵向西增援湖州,一面准备动用杭州新编练的四个营,前往湖州助战。 新兵上战场打仗,多少有些令人不放心,因此大家都主张项绍宽和郑克臧亲自带队前往,正好福州刘国轩的部队还在休整,尚之信那边也还没有消息传来,只需要陈永华回福州处理政务即可。 如此一来,许纬辰也就不急着回衢州,可以先去宁波与英国人交涉,然后再和许缵曾等人一起回杭州。而马九玉则单独回金华,和徐尚朝会合,带领大军一同前往湖州。军情紧急,陈永华也就只能提前放弃和家人的短暂相聚,年初三一大早就和许纬辰一起登船,前往宁波。 宁波的事务其实已经基本处理完了,许缵曾以钦差的身份,免去了郑省英和殷作霖等人的官职,押送杭州。宁波城内的英国商馆扩建的部分也已拆毁,只是地皮倒是英国人真金白银买的,不好强令他们放弃,便由官府按照英国人买地的价格买下,再择日拍卖。 许纬辰花了半天时间,和之前来到宁波的东印度公司万丹分公司总经理亨利·达克莱斯谈了条约的事情。亨利·达克莱斯显然不像他的侄子约翰·达克莱斯那么开朗乐天,反而是老于商场的样子。许纬辰因为和约翰·达克莱斯的交情,又得顾及大明和英国的贸易关系,不想和亨利·达克莱斯搞得太僵,因此只坚持条约规定宁波商馆的部分绝不可更改,厦门商馆和金门货栈则可以商量。 亨利·达克莱斯知道很难改变许纬辰的立场,于是并不纠缠宁波商馆的事,而是选择狮子大开口,要求厦门商馆面积巨大,准许修建教堂、旅店、酒吧、民居等建筑,供英国人长期居住,金门岛上的货栈还要附送农田,让英国人自行种植蔬菜食用。 许纬辰对亨利·达克莱斯的贪婪感到很无奈,但一来自己急于脱身回杭州,二来与英国的贸易是大明目前的海上生命线,暂时也只能原则上同意亨利·达克莱斯的要求,不过坚持厦门商馆和金门货栈的选址要由双方一致认定之后方可实施。 亨利·达克莱斯对这个结果基本满意,接下来就一起拟定中英文双语版本的条约新附件,陈永华和李书同分别看过之后,觉得准确无误,当场盖章生效。然后约定,由陈永华陪同亨利·达克莱斯南下福建,到金厦二岛实地勘察,然后选定商馆和货栈的地址。 李书同、王建国和许缵曾的公务也就圆满完成,和许纬辰一起登船返回杭州。 第三十八章 两头下注尚之信 杭州方面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差不多了,四个营的新兵整装待发,军需物资在军队出发之前已经开始陆续向湖州运送,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四个营说是新兵,其实营长、哨长都是从其它部队晋升而来,士兵里也有一些是从老浙兵里整编过来的,以项绍宽的建军思路,绝不会用纯粹的新兵去打仗。 郑克臧要告别新婚的妻子陈三娘,多少还是有些不舍的,陈三娘则劝慰郑克臧,要以军国大事为重,反正现在两人还没有孩子,不必太挂念家中的事情。郑克臧虽然很听妻子劝,但心里始终放不下,身边能托付的人又不多,养母林氏固然亲近,但她还要张罗女儿出嫁的事——按照郑经的要求,林氏的女儿郑婉娘必须在年内出嫁,这门亲事早已说定,夫婿是陈泽的孙子陈逢泰。 郑克臧依依不舍之际,鲍婧到世子府登门拜访。两人新婚燕尔,旁人自然不会来世子府打搅,因此鲍婧居然是第一位在郑克臧婚后到访的客人。鲍婧的来意很简单,就是代表军机处来慰问郑克臧夫妇,并且按照许纬辰的想法,邀请陈三娘参与女学堂的工作。 郑克臧最关心的就是有人能在自己出征期间好生照顾陈三娘,鲍婧显然是最佳人选之一,只不过在郑克臧眼里,鲍婧是与项绍宽同行的长辈,自己不好主动提出,现在鲍婧亲自登门,自然再好不过,便对陈三娘说,等自己走后,一定要多跟随鲍婧出入,无论是永宁宫还是女学堂的事情,都要多多向鲍姑姑学习。 陈三娘对夫君的话自然是一口答应,彬彬有礼地表示会听从鲍婧的安排。鲍婧其实之前也没怎么认真看过陈三娘,只知道她比郑克臧还大了一岁。现在看来,陈三娘在家时一直得到父兄的教导,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而且显得比郑克臧还成熟,说话行止大方而稳重,不像阿兰那样热情奔放,也不像小郡主那样透着矜持,会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鲍婧于是轻轻拉着陈三娘的手,告诉郑克臧,只要自己在,一定会将三娘呵护得如同与父母兄嫂住在一起一样。 说起父母兄嫂,陈三娘倒是显露出了一丝忧虑。父亲陈永华不辞辛劳地再赴福州,大嫂临盆在即,大哥陈梦炜却要在元宵节之后赴宁波负责兴建船厂之事,二哥陈梦球虽然人在杭州,但不仅自己要读书,还要兼顾永宁宫的官学,剩下母亲一人操持家务。无奈自己已经出嫁,不能时常回娘家帮手。 鲍婧听完陈三娘的苦恼,心中已经有了计划,便安慰陈三娘,不必太过担心,稍后就有办法。又告诉郑克臧,明天还有出征之前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项绍宽嘱咐一定要准时出席。郑克臧自然是一口应承。 正月初九,大军出征。郑克臧作为招讨副将军,又受封伯爵,衣着鲜亮,器宇轩昂。绣着“冠军”二字的大纛由两名士兵撑着,跟在郑克臧的身后,在风中飘扬。郑克臧依依不舍地与陈三娘道别,然后认镫上马,带着卫队沿着大街向北,经由武林门出城。杭州的百官在城门两侧列队相送,围观的百姓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穿越者们则早早到了城外,相互道别。虽然这样的出兵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云姨夫妇还是十分细致地整理了一马车的箱子,里面放着项绍宽和许纬辰一路上的应用之物。许纬辰嘱咐常镇业,和朝鲜的来往要认真维持,又叮嘱鲍婧,不要忘了陈三娘的事情。军校和杭州城防的事情,项绍宽早已与邹树人商议妥当,此刻仍然十分细致地再叮嘱一遍。 等到郑克臧的队伍赶过来集合,项绍宽和许纬辰便各自上了马车,一起向湖州方向进发。 姜承志在福州,一直等到元宵节过后,才把陈永华给盼了回来。福州的事情其实比较繁琐,军务还算有刘国轩、蒋一正等人主持,反而是民政非常麻烦。耿精忠起事之后,强占了不少土地,分给手下收买人心,现在耿精忠投降了大明朝廷,想要索回田产的人纷纷上书行军机处。 姜承志和刘国轩等人开了两次会,都觉得这件事情相当棘手。因为这些土地虽然是耿精忠强抢的,原主大多有人证物证,按理也确实应该归还,但因为土地被赏给了将领们,而这些人有不少现在还在马九玉、曾养性手下带兵,若是要剥夺这些人的土地,恐怕要引起兵变了。 陈永华回到福州之后,姜承志便拿这件事请教。陈永华也觉得不应该轻易动这些军人的产业,不过好在之前受降之时,已经清点过耿军的数目,一部分耿军或阵亡、或降清、或逃亡不知所踪,这一部分人的田产可以先行归还原主。另外,耿精忠本人也占据了福州城外不少土地,可以派人查明因由,凡是没有花钱购买而强占的,也都归还原主。 去给尚之信送信的使者终于在元宵节之前赶回了福州。尚之信在回信里说,已经接受了吴三桂册封的招讨大将军、辅德公印信,并不打算接受郑经所立的明朝皇帝的封赏。 尚之信的这个态度,不算太意外。虽然穿越者们开出的加码比吴三桂高,但尚之信如何权衡,别人也无法左右。但出人意料的地方是,尚之信似乎比传说中嗜酒如命、性格暴戾的形象要精明,居然提出来让二弟尚之孝接受定永皇帝的招安,带兵驻守惠州,作为两家之间的缓冲地带,顺便拱卫广州。 这事情就变得有点意思了:见过两头下注的,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两头下注的。 对此,陈永华的意见是,可以接受尚之信这个方案,但尚之孝本人必须到杭州面圣和接受册封,惠州由尚之孝指派的将军驻守,相当于由尚之孝充当人质,确保尚军不会从惠州向福建方向发起进攻。 姜承志支持陈永华的意见,但朱丹赤却极力反对,理由也很简单:尚可喜本人忠于清朝,他的儿子中最追随父亲意愿的就是尚之孝,尚可喜生前甚至向康熙上奏,请求将平南王世子从尚之信改为尚之孝。现在虽然尚之信依靠兵变取得了广州的控制权,但部分尚军依然忠于尚之孝,而尚之孝本人绝对不会投向明朝,如果他真的这么做,那肯定是诈降无疑。 朱丹赤这个说法,很显然是一种“有罪推定”,但谁也没法说这种“有罪推定”哪里不对。穿越者们当然知道尚之孝在真实历史的三藩之乱中的表现,就算是陈永华,也清楚尚可喜确实有改立尚之孝为世子的举动。 但如果简单拒绝尚之信这个建议,则是无端树敌,很有可能导致尚之信全面倒向吴三桂。权衡之下,蒋一正提出,不妨按照陈永华的方案,先要求尚之孝来福州,然后转往杭州接受册封,同时出兵潮州,做好准备,如果尚之孝拒绝前来,就立刻出兵进攻惠州。尚之信和尚之孝兄弟不和,未必会出兵相助。 陈永华对这个想法不置可否,刘国轩却大为赞赏,表示军队经过两个月的休整,已经做好了出战的准备。 第三十九章 劝进吴三桂 蒋一正觉得,刘国轩的想法,其实也有道理。 耿精忠投降之后,曾养性所部的近万人一直在福州城南驻扎,日用消耗很大,刘国轩一直希望把这支军队调离福州,一来避免曾养性暗中和耿精忠勾结,闹出什么乱子来,二来也希望通过战争消耗一下这支军队,毕竟一支建制完整又完全只听命于曾养性的部队,可以说是战斗力,但也可以说是隐患。 蒋一正和刘国轩的想法差不多,觉得应该趁机把曾养性调离福州。既然如此,姜承志也就不再说什么,表示就按大家说的办。再度派出使者,向尚之信说明意图,要求尚之孝尽快来福州。 使者前脚离开福州,姜承志后脚就收到了衢州方面派人送来的书信,王鼎在书信中说,清军近期不断增援,很可能是准备向衢州发起总攻,要求福州方面将陈世凯和牟大寅的部队调回衢州协防。 姜承志感到形势似乎有些严峻,如果尚之信那边事情不顺利,而清军又真的大举进攻衢州,明军的战线就有被拦腰切断的风险。 对此,刘国轩认为,对付尚军并不费力,一年前自己就和潮州总兵刘进忠一起击退了数万尚军的进攻,如果再与尚之信开战,自己是很有把握的。反而衢州如果有失,确实会造成战略格局上的重大失败。因此,建议姜承志和穿越者们一起带兵增援衢州。 姜承志隐隐约约感觉到,刘国轩这个建议虽然从军事角度说也算合理,但是有支走所有穿越者之嫌。蒋一正和朱丹赤却都主张接受刘国轩这个建议,因为实际上刘国轩已经是福建明军的一把手,穿越者们留在这里并不能起什么作用,而政务方面可以完全由署理福建巡抚的陈永华处理,有陈永华在,刘国轩也不至于搞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大家一起回衢州,既对衢州防务有利,也省得在福州无所事事。姜承志又问陈枫的意见,陈枫也觉得回衢州是个不错的方案。 既然大家意见一致,姜承志也只能同意。于是向杭州方面发了一份加急的军报,完整报告此事,然后下令陈世凯和牟氏三兄弟,准备出发。 接到军报毛渊明和常镇业头痛不已。因为在收到姜承志的军报之前,已经有一份军报从衢州送过来,王鼎报告说,清军集中兵力发起进攻,击破了衢州城西明军的一处防御据点,杨捷在这次战斗中重伤不治,已经牺牲了。 杨捷投降明军的时间并不长,大家对他也没有多少感情,但对他的带兵能力还是颇为认可的,居然会被清军战场杀伤以致死亡,多少有些令人感到惊骇。更糟糕的是,杭州已经没有兵力可以派出去支援衢州了,眼下只有希望福建方面的援军早日达到衢州,而北面与清军交战的项绍宽能够及早取胜,然后回师南下。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派人去向吴三桂求援,只要吴军从赣州和湖南两个方向向南昌进兵,清军就不得不放弃对衢州的攻势。但是向吴三桂求援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事情本身就不容易办,需要派人穿过清军占领的江西,前往湖南衡州。比起技术问题,伦理问题更麻烦,朱慈炤已经登基,明军当然是不认吴三桂所立的“朱三太子”的,想必吴三桂也不认定永皇帝,使者怎样面对吴三桂,怎样处理双方的关系,是个巨大的难题。 毛渊明和常镇业、孙广越在书房里商议了一天,总算对技术问题有了一个还不错的答案:派许缵曾和传教士一起去。 眼下在杭州的官员当中,许缵曾和吴三桂算是有些交情的,许缵曾本人还因为和吴三桂的关系被清廷处罚,有这层关系在,面见吴三桂时可能会比较好说话。另外,为了安全穿越清占区,让许缵曾扮作传教士的随从,会比较稳妥。至于传教士,李科罗肯定不行,因为他名声在外,他和郑成功的关系,清朝方面肯定非常清楚。柏应理比李科罗好些,但也难保有没有人知道他在崇明岛策反清军的事。所以最好能够请殷铎泽去一趟,不过殷铎泽教务繁忙,很难请得动。 而伦理问题则暂时没有头绪,毕竟朱慈炤登基之后,就没有派人去吴三桂那里寻晦气,而吴三桂的态度肯定比耿精忠更傲慢,耿精忠都拒绝承认朱慈炤,何况吴三桂。三人商议之后,决定写一封信给许纬辰,加急送往湖州,请他回一封信,说服殷铎泽帮这个忙,另外,也请湖州军机处的人一起参详一下,怎样面对吴三桂。 从杭州到湖州的加急军报,用快船两天就能送到,对方如果花一天时间准备,再花两天时间送回来,那么前后一共需要五天。 果然,第五天也就是正月二十五,回信就到了。小铁盒中一共有两封信,一封许纬辰写给殷铎泽的,对他晓以大义,希望他陪同许缵曾一起前往衡州,觐见吴三桂,信中特别提到,之前永历皇帝的全家都已经受洗,连皇太子朱慈煊也不例外,若是教廷能够出兵相助,大明重夺天下之后,就会变成一个天主教国家,如今神又给了一次机会,若是大明能够复兴,至少圣教在中国的传播会变得畅通无阻。 毛渊明对许纬辰的这个“许诺”不甚满意,但现在也无可奈何,必须恳求殷铎泽同意,因此也只能先这样。 第二封信是写给杭州军机处的,对于前往见吴三桂的事情,提了两点建议,第一是劝进,即劝吴三桂当皇帝,反正吴三桂命不久矣,他当皇帝不但不影响朱慈炤的正统性,反而能让吴三桂自己把“朱三太子”的招牌拆下来,免得日后别人用来质疑朱慈炤。第二是引用三国故事,与吴三桂约定以赣江为界,平分江南,然后联手北伐抗清。 这两点建议都有点耸人听闻,毛渊明庆幸自己是在书房里和常镇业、孙广越一起看,若是不小心传扬出去,不但黄宗羲等人肯定要大肆鼓噪反对,连郑经也不好意思说赞成。 常镇业倒是觉得,劝进一事非常必要,因为吴三桂必定不会满足于继续做大明的臣子,军机处也就拿不出任何可以打动吴三桂的利益,撺掇他当皇帝,可谓拍吴三桂的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吴三桂内心想要称帝,光臣下劝进还不够光鲜,连大明朝廷也劝他当皇帝,这个马屁就非常受用了。而且,吴三桂称帝之后,清廷的战略重心肯定要有所调整,穿越者知道吴三桂还有一年就要死,吴三桂自己并不知道,他称帝换来更多清军的压力,那是他自找的。 孙广越也觉得,第二条建议也很机智。现在朱慈炤已经当了皇帝,如果吴三桂再称帝,那么大明和吴周之间始终会有一个正统性的问题,而南明就一直因为正统性问题相互倾轧,导致抗清大局被破坏殆尽。如果能效仿三国时代诸葛亮的智慧,约定两家平分江南,再联手北伐,显然可以避免潜在的冲突。 既然两个人意见一致,毛渊明也就同意这么决定。只是,这件事情必须非常机密地进行,一旦泄密,就会招致舆论的强烈反对,所以只能亲自去请殷铎泽和许缵曾秘密商谈。 第四十章 在地上行神的道 请殷铎泽和许缵曾到毛渊明的书房相谈,当然只能有常镇业和孙广越在场。等仆役上了茶出去之后,毛渊明才说明自己的意图,并且将许纬辰的信交给殷铎泽过目。 殷铎泽是意大利西西里人,五十一岁了,来华也已经二十年,牧养了不少教民,经历过杨光先教案,坐过牢,眼下主持杭州的教务,须发都有些花白,戴着老花镜,将信看了一遍,用带些欧洲口音的官话说道:“许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如今是战乱之时,我也正想去看看江西和湖南各处的弟兄们境况如何,是否安全,有没有全心向主。若是去一趟衡州,我义不容辞。” 毛渊明原以为,殷铎泽是个西洋人,对大明或者大清并无定见,也未必愿意卷入明清之争。现在见殷铎泽一口答应,总算松了一口气,便又问许缵曾是否愿意跟殷铎泽一起跑一趟。 许缵曾还没有答话,殷铎泽笑着说道:“许弟兄和我其实是老相识了。十多年前,杨光先教案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太夫人与许弟兄前往南昌出资兴建教堂,彼时我正在江西建昌府牧养信众,就曾应邀赴南昌观礼,还获得了太夫人的馈赠。教案结束之后,我从广州转往杭州牧会,与太夫人青浦的府邸只有三、五天的路程,也曾专程登门拜访过,可惜那时许弟兄宦游别省,但还是见到了太夫人。” “是啊是啊,殷神父与我母子颇有渊源,若是毛先生要我和殷神父一同前往衡州,在下当然愿意。”许缵曾也笑呵呵地说道,“只是,不知道见了吴三桂,要与他说些什么?” 毛渊明对今天的会面也是准备了一整晚,虽然许缵曾与穿越者们关系不错,也是个正直可靠的人,但他毕竟是一个士大夫,他脑子里“汉贼不两立”的观念肯定比现代人要深刻得多,要他去“劝进”吴三桂,恐怕有些困难。不过无论如何,还是笑着开口说道:“许詹事,如今满人失德,天下并起,时局纷乱。吴三桂虽然不向大明皇帝臣服,但始终是反清的主力。我们是想,请许詹事面见吴三桂,劝他早日登基称帝,与我大明同盟,共同抗清。” “这……”许缵曾果然愣住了,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许詹事,你且不要惊惶。”常镇业连忙解释道,“吴三桂是个乱臣贼子,乃是朝野共识,我大明迟早要收拾此人。只不过,如今形势逼人,清军依然势大,我军实力有限,联吴抗清,是不得已而为之。想当年,三国时代,诸葛丞相胸襟气吞环宇,那东吴孙权称帝,群臣都说要讨伐,诸葛丞相向众人指明,国贼乃是曹丕并非孙权,不如遣使道贺,与孙权修好,共同抗曹,乃传为千古美谈。如今局势,许詹事也看到了,清军两路进逼,南面尚之信犹疑未定,福州耿精忠不可信任,实在是危急存亡之秋也,我们若是能和吴三桂结盟,共同抗清,那胜算就大了许多。” 许缵曾听了点点头,说道:“常先生之意,许某自然明白,与吴三桂结盟于军事上有利,是显而易见的事。只不过,三国之时,是那孙权自行称帝,诸葛丞相审时度势,遣使道贺修两国之好。现如今吴三桂尚未称帝,反而是朝廷遣使去’劝进’,那岂不是为天下人耻笑?” “嗯……”常镇业沉吟了一下,说道,“许詹事,此事并非如此。若是朝廷遣使’劝进’,那自然是个笑话。但我们几个商议,许詹事并不是以朝廷使者的身份前往。” “哦?”许缵曾又是一愣,“几位的意思是?” “许詹事请想,这一次我们请殷神父与阁下同往,就是想以殷神父查巡会众的名义前往衡州,委屈阁下扮作殷神父的随从,以避开清廷追查,又岂能以朝廷使者的身份招摇过市?”常镇业慢慢地解释道,“等到了衡州,许詹事只管说’劝进’是军机处的意思,如吴三桂问起军机处是何官署,许詹事只管照直说。吴三桂与阁下有旧,想必也不会为难阁下。” 许缵曾显然还不是很放心,喝了一口茶之后,又问道:“吴三桂与我是旧识不假,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起兵反清,我也重投了大明,各在一方,他要是不信我所说,有无书信凭证可以交与他?” 毛渊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也不能有。” “为何?” “此去衡州,要经过江西地面,都是清军所据。路上若是有人盘查,从阁下身上搜出书信凭证来,那非但你二人要受苦,还坏了朝廷大事。”毛渊明说着,脸上露出了严肃的神色,“因此,决不能带任何书信凭证,只能凭阁下一张口。” “这倒也是。”许缵曾微微点了点头,又说道,“那吴三桂若是不信……” “我们请阁下去,就是因为阁下与他是旧识,不至于引起他的怀疑。我们劝他称帝,请他出兵南昌,这些都是牵扯到他身家性命的大事,他自然不会相信一个不熟悉的人的话。” “我明白了。”许缵曾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下既然重投大明,于个人名利自然是置之度外的,若是此行果真能结好吴三桂,与他联手抗清,倒也不枉我与殷神父一行。” “哈哈,许弟兄,不必担忧。”殷铎泽倒是笑了,“千难万难的事情,交托给神不好吗?我们在地上,行的是神的道,不必为明日之事担忧。” “是啊……”许缵曾长出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好吧,既然许詹事没有异议,那我们就着手准备了。此事万分机密,两位千万不能向外人透露。” “这是自然。”殷铎泽点头答应。 要做好保密工作,其实很不容易。说是殷铎泽和许缵曾两人前往衡州,并不是真的只有两个人,总得给他们配备仆役,还有车夫,这些仆佣之人一不小心说漏嘴,就会为二人带来杀身之祸。 思来想去,总算想出来一个感觉比较安全的方案:殷铎泽和许缵曾从杭州坐船,溯钱塘江而上,到衢州府常山县之后弃船登陆,原来的仆役和船家原路返回,二人在当地另雇马车向西而行,只要进了江西地界,好几个府城都有殷铎泽曾经牧养过的教会,到了那里再请教友另雇仆役,这些人不认识许缵曾,也不知道殷铎泽的来历,这样最为安全。 至于面见吴三桂需要说的事情,毛渊明请朱苍酢写了数百字的概要,又把许缵曾请来书房,让他花半天时间背下来,然后付之一炬。许缵曾两榜进士出身,学问功夫是自幼培养,背诵区区几百字自然不在话下。毛渊明又小心嘱咐,若是吴三桂有任何书信、信物要求带回来,也请他另外派员递送,许缵曾不要接受,总之不能让沿途的清军有发现异常的机会。 一切准备就绪,就选在二月初一出发。出发时当然也是尽量低调,殷铎泽和许缵曾先在前一天晚上出城,在城外客栈分别住宿一晚,二月初一大早就到钱塘江码头会面。为掩人耳目,毛渊明和常镇业也换了普通百姓的服饰,戴着斗笠,到岸边送行。寒暄一番之后,又叮嘱二人一路小心,便趁着早晨人少,送二人登船出发。 看着船离开码头远去,毛渊明和常镇业总算又松了一口气,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终于付诸实施了。不过,现在也只是送二人出发,二人能否顺利到达衡州,见到吴三桂,又是否能说动吴三桂出兵,之后又是否能够顺利返回,现在都是无法预测的。 第四十一章 缘分难免 殷铎泽和许缵曾走后的第二天,马九玉增援的队伍到达了杭州。 按照项绍宽的嘱咐,毛渊明和邹树人出城迎接慰劳马九玉的军队,不要让马九玉再进城。马九玉的兵力算起来也不少,整编之后总共有七千出头人马,编成了两镇又四个营。七千人驻扎在杭州城东面的城外军营,看上去并不算十分壮观。自从郑军杭州湾登陆以来,杭州城外驻军最多时有近三万人。 马九玉在营中列队欢迎毛渊明和邹树人,显得十分恭顺,又命手下重要的将领徐尚朝、王世瑜、徐文耀等人与二人见面。徐尚朝是马九玉手下的第一人,率领骑兵,在招安时,马九玉替他讨了一个三等伯爵。王世瑜和徐文耀各领一镇,也都拿到了三等子爵。三人手下又各有几员悍将,如黄国瑞、林芳孙、廖廷云、李似桂、夏季旺、吕应斗等人,虽然都有男爵入手,但见到毛渊明和邹树人时,却都站成一列下拜,以示恭顺。 毛渊明连忙请众将起身。众将谢过之后,马九玉满脸堆笑地说道:“毛会长,我这几个兄弟承蒙天子圣恩,各享爵位,实在是感激涕零。如今行军从杭州城下过,想请毛会长安排,让他们进城面圣谢恩,一睹天颜,日后也好奋勇杀敌,以报皇恩。” 毛渊明倒是一愣。马九玉这个要求,自然是合理得不能再合理了,但这些人说到底都是**,若是都进城,一个不留神,难免会生出事端来。略一思考,呵呵笑着答道:“马爵爷,叩谢皇恩,自是理所当然。只是,降旨册封各位爵位的时候,都已经谢过恩了,以朝廷制度来说,礼数足矣。进宫面圣,规矩繁冗,我是怕各位都是血性的汉子,沙场的猛将,耐不得那些繁礼缛仪。若是御前失仪遭人参弹,却又是不美了。” “呵呵呵呵,还是毛会长想得周到。这些偏裨将佐,确实粗鲁得很,打仗是有一套,待人接物就不行。我时常斥责他们,不知道学些礼仪,早晚被人轻视。”马九玉说着,把脸转向黄国瑞等人,继续说道,“你们看,如今圣驾就在城中,你们却无缘得见,岂不是吃了大亏。” 毛渊明听得出来,马九玉这几句话,仿佛是在斥责将军们,其实却是在抗议毛渊明拒绝他面圣的提议,只是既然马九玉不说破,毛渊明也自当听不懂,面带微笑地不作声。 “毛会长,您看这样成不成。这几个偏裨固然都是粗人,但尚朝、世瑜、文耀都粗通文墨,也颇懂些规矩,而且受爵又高。让他们三个进城面圣,我马某担保,绝不会闹出御前失仪的笑话。”马九玉收住了气势,又继续向毛渊明提要求。 毛渊明感觉,此事已经很难拒绝,若再说不行,马九玉恐怕要心生怨恨了。便笑着说道:“既然马爵爷这么说,毛某自然要代为安排。那就明日一早,请三位到望江门外恭候,我请宫中太监来门口迎领,陪同三位面圣。” “好,好。”马九玉心满意足,朗声说道,“那就多谢毛会长了。来人啊,我吩咐你们准备宴席的,都备妥了吗?还不快请两位委员入席!” 说着话,马九玉伸手拉着毛渊明,直往大帐中来。帐中早已布置停当,安排了几桌酒席。马九玉请毛渊明和邹树人上座,自己和徐尚朝、王世瑜、徐文耀三人作陪,其余几人则坐在帐外两侧。 宴席开始,马九玉等人连番向二人敬酒。毛渊明滴酒不沾,全赖邹树人挡了下来。喝到傍晚时分,毛渊明说要进城准备,马九玉也不再强留,恭送二人出营。 一路回来,邹树人便问毛渊明,马九玉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毛渊明想来想去,也不得其法。若是说仅仅是为了谢恩,似无必要;若是以此试探朝廷的态度,又不知道想试探什么。不过事情既然定了,那就回去妥善准备,让三人安安稳稳面圣谢恩,也就罢了。 第二天上午辰正时分,毛渊明做好了一切准备,请王孝义带几个小太监到望江门,将徐尚朝等三人引到城中,自己则在永宁宫门口等候。 时间不长,王孝义带着三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永宁宫门口。三人见了毛渊明,连忙行礼,王世瑜还兴高采烈地说,生平第一次到杭州城,城内繁华出人意料啊。 毛渊明听完,笑了笑说道:“现在是战乱之时,少不得仰仗几位将军去前线杀敌。等清军退了,我必定安排几位到杭州小住,想吃什么玩什么,都由我来安排。” 三人听得更加高兴,都说要毛渊明记得这话,不可食言。 毛渊明连说“一定”,又对王孝义说道:“烦劳总管禀告皇上,说三位已到,请皇上升座。” 王孝义连忙往里走,功夫不大,又有小太监出来回话,说皇上有旨,宣三位到殿上相见。 毛渊明于是引着三人进了永宁宫,直往前殿而来。 时间正是辰末巳初,东厢三个教室里的学生课间休息,几位先生也都到廊上散步,透几口新鲜空气。陈梦球和水荣旭小声议论着不知什么事,吴绛雪独自一人倚着廊柱站着,望着屋檐上的飞鸟出神。 毛渊明走了两步,却发现身边只有了王世瑜和徐文耀,回头一看,徐尚朝愣在原地,正看向吴绛雪出神。 吴绛雪似乎发现了徐尚朝,转身挑帘子进了教室。毛渊明只得走回到徐尚朝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徐爵爷,你这是怎么了?” 徐尚朝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讪笑着摇了摇头,跟着毛渊明继续往里走。 面圣谢恩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三人也正如马九玉所说,粗通文墨略知礼仪,在王孝义的引导下三拜三起,然后赐座赐茶,问了几句话。三人对答还算有礼,朱慈炤也颇为满意,各赐了一领杭锦的战袍。三人又起身跪拜谢恩,又由王孝义送出殿门外。 毛渊明请王孝义回去伺候皇帝,自己陪着三位往外走,顺便问起三人接下去要做什么,王世瑜便说,马九玉军令如山,来之前已有吩咐,三人必须在未正时分之前回到军营,因此只打算在杭州城里逛逛,找个酒楼吃一顿,便要回营了,又问毛渊明有什么酒楼推荐。毛渊明便说望江门附近的望江楼味道不错,可以去试试。 走到永宁宫门外,王世瑜和徐文耀拱手告辞,徐尚朝却说还有事情想向毛渊明请教,让二人先走,正午时分到望江楼碰头。二人也不多问,自顾自去了。 徐尚朝这才将毛渊明拉到墙角无人之处,问道:“毛会长,有件事有些难以启齿,还请毛会长如实相告。” “徐爵爷只管说,毛某若知道的一定说。”毛渊明不知道徐尚朝到底有什么事,直直地望着徐尚朝说道。 “呃……”徐尚朝犹犹豫豫,还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说道,“毛会长,刚才我们进宫之时,我见到东廊之中有一位女子,不知是什么人?” 毛渊明一听,差点惊出一身冷汗。徐尚朝和吴绛雪的故事,孙大胖子孙广越说起过好几次,自己听过也就算了,今天却没有算道徐尚朝入宫面圣,恰好见到吴绛雪。本来因为穿越的缘故,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徐尚朝并没有在永康县捉到吴绛雪,不料在这里又让徐尚朝看到了吴绛雪。徐尚朝毫无疑问就爱这一款女人,现在问肯定是打算索要。 毛渊明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是内廷宗学的教师吴宗爱,正在给皇太子等人授课,徐爵爷问来做什么?” 第四十二章 女学堂的新学年 “吴宗爱?可是那永康县人,名叫吴绛雪的孀居妇人?”徐尚朝一下子眼里开始放光。 毛渊明就怕徐尚朝来这手,可也不好否认,免得日后穿帮,只能点了点头。 “她如今在内廷宗学给皇太子授课?”徐尚朝说着,脸上的表情越发活泼起来,“我在福建时,就曾听过她的才名,本想到永康时能一见芳容,不想到了永康却听人说,她已经逃亡别处了,不想如今却在皇宫之中。” 毛渊明听了徐尚朝这话,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心里却十分别扭。徐尚朝好色,觊觎吴绛雪,这都是自己之前已经知道的事,但现在徐尚朝表现得这么直白,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只得说道:“徐爵爷,吴师傅如今在宫中任教,恐怕不方便应酬阁下。” “哈哈哈哈。”徐尚朝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毛会长,吴绛雪一介女流,即便是在宫中任教,总不能就此孤独终老吧?我徐尚朝如今也受封了伯爵,大家不至于觉得,我配不上她吧?毛会长若是肯给徐某一个人情,请吴绛雪出来与徐某坐饮畅谈一番,那徐某真是大大地感谢了。” 徐尚朝这话太过露骨,好在毛渊明久历商场,见过的色急之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于是冷静了一下情绪,淡淡地说道:“徐爵爷,你刚才不是说,马都统军令如山,要你们三位准时回营吗?你若是和吴师傅坐饮畅谈,难免误了时辰,坏了军法可是大事。” 见毛渊明提到军法,徐尚朝多少有些畏惧,犹豫了一下,又不死心,说道:“那毛会长请吴绛雪出来,与我见上一面,说几句话,总可以吧?” “徐爵爷,这个钟点正是皇太子读书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到书房打搅,否则皇上怪罪下来,谁也不好担当。”毛渊明虽然不想让徐尚朝不高兴,但还是硬着头皮拒绝,“你马上要和大军一起出发,此时见一次吴师傅,好像也没有什么大意思。” 徐尚朝歪着脑袋想了想,倒是认同毛渊明的说法,说道:“毛会长说得也对。如今战事紧急,我当随马大帅奔赴前线,待我立了功勋,再回来向吴绛雪提亲,到时候毛会长再助我一臂之力。” 毛渊明对徐尚朝这番执着无可奈何,但既然他现在肯走,那就最好,等仗打完了,又不知是什么情况了。便笑着说道:“徐爵爷胸怀大志,毛某佩服。不过现在还是快些赶去望江楼吧,那两位不免要久等了。” 徐尚朝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只好如此,拱手与毛渊明道别,往望江门方向而去。 毛渊明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情有些麻烦。徐尚朝虽然走了,但日后还会回来,而且若是他公开索要吴绛雪,虽然自己也能想办法谢绝,但终究面子上不好看。便重新回到永宁宫中,找鲍婧商议。 鲍婧听完毛渊明的叙述,自然又是一个白眼,说道:“你看看你们男人,一个个都是好色之徒。” 毛渊明只得自我解嘲地说道:“好吧,就算都是。可现在也要先想个办法,好应付徐尚朝。” “办法嘛,容我慢慢想,不如你先去和镇业他们商讨军国大事吧。”鲍婧似乎完全不介意毛渊明的忧虑,笑嘻嘻地让毛渊明走人。 毛渊明不知道鲍婧到底在想什么,但既然她如此说,那就且听她的,于是嘱咐鲍婧不要拖太久,然后转身出门回总督衙门。 鲍婧送走了毛渊明,见时间尚早,便也出门去女学堂,看看女生们的情形。 很巧,今天是惊蛰,是新学年开学的第一天。自从出了上次郑裕的事情,大家吸取了教训,在女学堂增修了门口的天棚,树了一块“男性非请勿入”的牌子。 女学堂里的气氛倒是依旧不错,林樱、苏沐汀、田箑、秦九儿、沈之莹等人各自忙忙碌碌,安排女学生的各种课程。女学生们经过了较长时间的训练,多数也变得谨慎有礼,仪容端庄。 鲍婧巡视了一圈,见陈三娘正在教一班女生的刺绣课,便在教室门外坐下,隔着窗户观看。等到下课的钟声响了,才走了进去,让学生们先散了,再拉住陈三娘的手,询问这几天在女学堂教课的情况。 陈三娘先是详细地回答了鲍婧的询问,说女学堂的学生底子都还不错,能举一反三,教起来并不吃力,不过,安排自己在这里任教,似乎与孝敬翁姑、侍奉皇后等命妇应有的职分不同,不知可有什么深意。 鲍婧笑着答道:“你如今是克臧的夫人了,什么事都要帮衬着他。你看这里的女学生,都是我们一手培养的。将来,她们当中最好的一批,会嫁给有功的将士,次一等的,会去皇宫或者王府里当差,就算是最次的,也要到六局充任职务。你教了她们,她们就是你的弟子了,将来怎么帮克臧安抚将士,管理宫中府中的事务,就要靠你今天在这些女孩子身上下的功夫了。” 陈三娘想了想,一脸严肃地对鲍婧说道:“克臧身受皇恩,出任招讨副将军,为大明重振基业,是践行郑氏三代之志,绝非以权臣自居。宫中府中的事务,恐怕不是三娘一人可以理会的,鲍姑姑千万不要这样想。” 鲍婧听完,笑得更加灿烂了,轻轻拍了拍陈三娘的手背,温和地说道:“三娘,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才是。为国家培养人才,哪能说成’以权臣自居’呢?我还记得在东宁时,你父亲陈相开办学校,设立国子监,亲自过问教学,如今东宁出来的官员,十个里倒有八个出自陈相门下,他们遍布浙江、福建各县,为国家效力,你看你父亲高风亮节,哪有一丝居功自傲的样子?三娘若是以父亲为榜样,教出一班知书达理、品格端正的女孩子来,才是为国效力呢。” “是……”陈三娘听了鲍婧的话,微微显得有些腼腆,轻声说道,“鲍姑姑说的是正理,是三娘欠考虑了。” “来,这都快午正了,先跟我一起去吃饭吧。”鲍婧说着,起身拉起陈三娘的手,“你下午还有课要教吗?若是没有,吃完了饭就跟我进宫,等皇后娘娘午睡起了,我们一起去陪皇后说说话。” “林姑姑说,怕下午王府里有事情,所以没有让我教下午的课。我跟着鲍姑姑进宫去见皇后娘娘便是了。” “哈,这个林樱,做事倒是细腻,这一点上你也要跟她学着些。”鲍婧一边说着,一边搀着陈三娘往外走。 皇后还是如往常一样,吃了午饭睡午觉,然后在未正时分醒来。 鲍婧带着陈三娘到永宁宫后殿的外间见皇后,陈三娘规矩十足,跪下给皇后磕头。皇后心情不错,让陈三娘起来,又说日后时常进进出出的,这些虚礼都免了。说完,又让侍女端上茶点,坐下边吃边聊。 鲍婧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为的是带陈三娘来见见皇后,和皇后培养一下感情,以后好常常走动。皇后却对陈三娘格外热情,详细地问了郑克臧走后生活是否便利,又说若是闲来无事,就常到宫里,陪自己说说话。 陈三娘有问必答,说自己在女学堂帮忙,还要侍奉王爷郑经,其实并不清闲,但既然皇后吩咐了,自然会听从。 皇后听了十分高兴,笑盈盈地说道:“见你这么乖巧,我还真是喜欢呢,克臧有你这样的夫人,也是前世修来的。对了,我这后宫也有件喜事,要告诉你们。” “哦?后宫有什么喜事,皇后快说给我们听听。”鲍婧知道皇后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你一问,她肯定说。 第四十三章 看女孩子这么仔细干嘛? “昨晚上,和妃说身子有些不适,今天早上宣太医进来看,问了脉。”皇后喜滋滋地说道,“太医说,和妃大约是怀上了。” “哟,那可要恭喜皇上和皇后了。”鲍婧一脸职业化的笑容,朝着皇后说道。 “嗯。皇上前年选了妃,我倒也想她们三个能为皇上再添几个儿女,只是一年多过去,也没个动静,这次总算和妃有喜了,可不应该高兴么。” 陈三娘也起身向皇后道贺,又问道:“和妃娘娘有喜,不知是否需要加派人手照顾?” “那是自然。”皇后点了点头,“难得你细心,能先想着这事。你回头和鲍姑娘商议吧,宫里的事情都由她掌握。来,别光说,吃点点心。” “是,多谢皇后。” 从皇后这里出来,一路向外走,陈三娘便问鲍婧:“鲍姑姑,和妃那里如今是什么情形,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和妃要是真的怀孕了,肯定要加派人手照顾的。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你先跟我来,我给你讲讲宫中的情形。”鲍婧说着,拉着陈三娘的手,过了中门,到前庭自己的办公室。 “你知道不知道,当今皇帝是崇祯皇帝的第三子,甲申之后流落民间,前几年我们才寻访到的?”鲍婧一边招呼陈三娘坐下,一边问道。 “我听二哥说起过,当时找到陛下的时候,身边只有皇后和太子,皇后还怀着二皇子。” “对。眼下皇家人丁单薄,总不是好事,所以两年前为皇上办了选妃。最后选中了三人,其中一个自湖州府来的沈姓姑娘,封了和妃,另外两位,松江府的王姓姑娘,封了敬嫔,杭州本地的卢姓姑娘,封了恭嫔。”鲍婧详细地为陈三娘讲解,“三位嫔妃入宫之后,与皇后相处倒也和谐,只是这一年多都过去了,三位娘娘全都没有动静,皇上想什么没人知道,皇后可是跟我说了好几回,还问起过能不能寻访名医。” 陈三娘听得明白,点头说道:“嗯。那现在可好了,和妃娘娘有喜了,难怪皇后那么高兴。” “是啊。皇后是个纯良温和的好人,你以后多和她相处,自然会更知道的。” “三娘明白。” “还有,和妃那边,过几天我再让马心如去看看。若是确实怀孕了,自然是要增加人手,小心照顾的。” “那三娘应该做什么?” “哈哈。”鲍婧听到这个问题,笑了起来,“你才十六岁吧,怕是还不懂其中的道理。先回王府,把这事情告诉林妃,听听她怎么说,过几天我再请林妃和你过来,一起商议。” 陈三娘听完,用力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晚饭之前,还要再去给王爷请安呢。” “嗯,你去吧,记得替我问王爷安。”鲍婧说着,站了起来,把陈三娘送到了门口,目送她出去。 送走了陈三娘,鲍婧又处理了一会儿各种琐事。冬天日短,太阳已经渐渐偏西了,气温也渐渐降下来,便披了一件斗篷,出了办公室,信步走回住处。 女穿越者们现在所住的参领宅子,比之前的世子府显然是要小一些,但也功能俱全,原本较大的正屋,仍由孟松和云姨夫妇居住,其余十一人住在两廊的厢房里。参领宅子自有厨房和柴房,但女穿越者们并不生火做饭,只是自己烧些开水,每天的晚饭依然由王府的厨房做了送过来。另外安排了七八个侍女负责清洁打扫。 鲍婧进了自己的屋子,脱下斗篷搭在了架子上,坐下喝了一杯水,又想起白天的事,便出了屋来找林樱。 林樱也刚到家不久,正在屋里看书,见鲍婧来了,连忙招呼鲍婧坐下。鲍婧将白天毛渊明所说的事情,和林樱大致说了一遍,又问道:“我猜,徐尚朝从前线回来之后,很可能会向吴绛雪提亲,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处理?” 林樱笑了笑,说道:“你不说,我还想找你说呢。” “啥?” “我这些日子有时间,也会和吴绛雪聊聊天。她也曾说起她的先夫徐明英,言语之间,似乎夫妻也并非琴瑟和谐,而且没有孩子。” “嗯嗯,这事我知道,她跟我也说起过。”鲍婧一边点头一边继续问,“还有么?” “还有啊,有一次我就问她,如今到了宫中教皇太子读书,算是一份显耀的皇家差事,会不会打算另觅良缘。” “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正因为现在她教皇太子读书,就怕有人图她和皇太子的关系,想要娶她为妻,拉近和皇室的关系,因此绝不会答应这样的人。”林樱说着,给鲍婧递了杯茶,“来,喝茶。” “咦,要是这么说……”鲍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那就等于说,她并不在意与前夫的婚姻。我还以为,古代女人一个个都视贞操如命呢。” “要说视贞操如命,那肯定没错,吴绛雪也重视她和前夫的清名。只不过,她现在的身份,如果不是再寻一门婚姻,就有些尴尬了。” “哦?这话怎么说?” 林樱用白皙纤长的手指拨弄着茶杯,慢慢说道:“她没有孩子,将来不知道谁能为她养老。若是在民间,还有丈夫家族的其他人,或许可以过继一个族内的子侄。然而现在遭逢战乱,只有她和姑母二人逃了出来,再无其他族人可以为依靠,若是就这么孤独终老,想想也有些可怕。” “这是她自己说的,还是你想的?”鲍婧问道。 “她零零散散说过一些类似的话,我只是总结了一下。” “这样啊。”鲍婧略微点了点头,说道,“那你明天再去探探她的口风吧,要是真的像你所说,有可能的话,倒也不是不能便宜了那个徐尚朝。” “咦?你不是说那人是一介武夫吗?你觉得吴绛雪这样的才女,会喜欢他吗?” “喜欢不喜欢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情,我估计不在吴绛雪考虑之列,她肯定希望找一个忠厚实在、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那徐尚朝忠厚实在吗?” “这我倒不知道了,是毛渊明见的他,我又没见着。” “哈哈,那就等见到了再说吧。”林樱笑了起来,又说道,“我倒也有一件事,正想找你商量。” “什么事,你说。” “今天是惊蛰,按照老许的要求,是今年开学的日子。老许说,农历年长短不一,不方便定学期,所以是按节气来确定开学的日子,每年二十四节气的时间差不多是固定的。” “这我知道啊,老许这个人就是各种要求多,他自己……”鲍婧想到许纬辰,差点把上次李芊的事情冲口而出,不过还好忍住了。 “他自己怎么了?有什么八卦?”林樱见鲍婧欲言又止,好奇地问道。 鲍婧也不好隐瞒,只能含含糊糊地说道:“老许上次跟我说,他觉得我们这些女孩子好像都没有变老,所以怀疑我们是不是长生不老。” “啊?原来老许也这样想啊。”林樱有些惊讶地说道,“我还以为只有我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呢。” “你也这么想?”鲍婧更惊讶,原以为只有许纬辰这种人才会有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没想到文静冷艳的北大高材生林樱也会这样想。 “是啊。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说秦九儿和沈之莹已经二十好几了,应该多在女学堂帮忙,我就想,这两个人看上去也就不过是刚满二十的样子,而且过去几年一直这样。” “嗯,老许也是这么说的,他觉得李芊看上去一直就是十七岁,丝毫没有变得成熟。” “确实是这样。”林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他看女孩子看得这么仔细干嘛。” “……”林樱一句话击中了要害,鲍婧又不能把那天自己看到的事情供出来,只得转换话题说道,“对了,你刚才说开学的事,有什么要紧的吗?” 第四十四章 女官制度 “啊,说叉了,差点把正事忘了。”林樱淡淡一笑,继续说道,“今年是第一批满十三岁的女生进入实习期,正想和你商量,怎么给她们安排。” “日子过的好快啊。怎么转眼这些孩子就要毕业了呢。”鲍婧听林樱这么说,不禁感慨起来。 “先别感慨这些了。今年一共有一百十五个女孩子年满十三岁,我和苏沐汀、秦九儿她们一起,挑选了十多个样貌、才艺出众的,继续培训,其余近百人,要分配到皇宫和王府各处,让她们实习。你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么?” “啊,我还正需要这些女孩子呢。”鲍婧眼睛一亮,说道,“眼下有几件事,一是和妃怀孕了,正需要加派人手照顾,我想你帮我挑选四十八个听话、有力气、能吃苦的女孩子,到永宁宫伺候。” 林樱一听,也有些兴奋,说道:“原来和妃怀孕了啊,那确实需要人手,可四十八个是不是有点多啊?” “不多呢。四十八个人分六组,每组八人,还要分出烧水的、传膳的、打扫的、换洗衣物被褥的,除了梳洗打扮由和妃原来用熟的宫女负责,其它事情都得接手。六组人,每组当值八个小时,两天一轮换,这样才行。”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也真的不多。”林樱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还有其它吗?” “还有,陈三娘上次跟我提出,陈家的大嫂怀孕待产,家里只有陈夫人洪淑贞一个人照顾,有些单薄,我想也派十六个女孩子过去。”鲍婧说着,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这十六个女孩子要挑聪明伶俐,能写会算的。” “为啥?” “陈家大嫂不似和妃那样金贵,没必要派人日夜伺候。我倒是听孙广越说,陈夫人洪淑贞是个女中豪杰,在东宁时,陈永华处理政务,很多时候忙不过来,都是陈夫人替他批答的。还说陈夫人的字模仿陈永华,能以假乱真,大臣们都看不出来。” “那和这些女孩子有什么关系?”林樱一下子没听出鲍婧的意图,继续问道。 鲍婧笑了笑,说道:“我一直在想,有些宫中的庶务,也不应该一直由我和你管着,一来太琐碎,忙不过来,二来其实你我还是不太了解古人的规矩和心态,有些事情未必比她们做得更好。” “这倒也是,比如上次郑裕来女学堂闹事,也是因为我们准备不充分,没想到郑家的少爷能这么过分。” “所以呢,我上次问了孙胖子,他说大明宫廷原本是有女官制度的,只不过现在是战乱时期,来不及重建。我想,能不能等陈家大嫂生完孩子之后,慢慢开始恢复女官制度,就请陈夫人担任尚宫,主持宫中事务。” “尚宫?”林樱也笑了起来,“我在北大读书的时候倒是听过介绍,明太祖朱元璋亲自设立的女官制度,分为六局一司,六局分别掌握档案、礼仪、服色、膳食、侍寝、女红等事,宫正司负责赏罚。” “唉,还是你们读书人厉害,这些都知道,我就只能听孙胖子说。” “有孙胖子不是挺好的吗,我们有什么不知道的都能问他。” “他是挺好,就是说话太啰嗦,一丁点事情能说很久。”鲍婧摇了摇头说道,“不过真有不明白的事情,还得找他。” “那就是了。”林樱又问道,“那请陈夫人主持宫中事务,然后呢。” “啊,那十六个女孩子要挑聪明伶俐,能写会算的,就是先到陈夫人那里听用,慢慢熟悉起来,日后作为陈夫人的助手,让陈夫人上任之后有人可用。” “哇,好奇怪哦,我发现你的思路也有点像老许了,什么事情算那么长远。”林樱说着,笑得越发开心了。 “讨厌,和你说正经事呢。”鲍婧把脸一板,作出生气的样子。 林樱只得用手揉了揉鲍婧的胳膊,说道:“好啦好啦,说笑的。” “下回不准你这样说笑,哼。”鲍婧伸手在林樱的鼻子上点了一下。 林樱一把抓住鲍婧的手,笑着说道:“知道啦。那你说,还有剩下四十多人怎么安排?” “也好办,去年郑智、郑克臧、朱弘桓都结了婚,有了自己的住处,需要增加人手,郑经身体不好,也添几个人过去,东三所两位郡主和阿兰那里,去年分派的女孩子期满,也要换今年的新人了。还有,董太妃那边也要多安排几个人,一来是为了更好的照顾,二来也免得旁人说王爷的闲话。” “被你这么一说,需要用人的地方还真不少,这一百来人还显得不怎么够用呢。” “是啊,不过也只能先这样了。等明年下一批女孩子上来了,再补充呗。” 两人商议得差不多了,只听外面院子里传来云姨的声音:“Everyone,吃晚饭啦。” “咦,说着话不觉得,这就到晚饭时间了。”鲍婧说着,拉起林樱,一起来到院子里。 “好香啊!”从对面屋里闻着气味走出来赵芈兰,朝着云姨说道。 云姨笑呵呵地说道:“是啊,今天的晚饭是烤肉和红烧鱼。” “哇,好久没吃烤肉了。”赵芈兰兴奋地说道。 “是啊,过完年就再也没吃过烤肉吧。”秦九儿也凑了过来,热切地说道,“今天一定要吃个痛快。” 孟松看着女孩子们,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又不记得我们穿越了么?现在是三藩之乱的战争年代,能活着吃饱饭就不错了。” “老公你干嘛,能不能对女孩子们温柔一点啊。”云姨轻轻推了一把孟松的胳膊,“她们也难得抱怨两句。” “抱怨啥?绍宽和老许他们,还有老姜、鼎爷,那么多人都在前线打仗呢,每天吃的不也就是红薯、杂粮米饭,能喝上一顿肉汤就算好的。咱们现在身处这样的时代,生活上大家就得一起克服一下。” “懂啦懂啦,老公,我们的生活支出不都一直是你在管吗,真没花多少钱。”云姨继续温柔地劝慰老公,“女孩子们能和我们一样艰苦朴素,都已经不容易啦。” “是啊,还是先吃饭吧,吃完早点睡,天还是冷呢。”鲍婧也赶紧打个圆场。 孟松于是没有再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一起到正屋的客厅吃饭。 几天过去,马心如确认了和妃确实怀孕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当年来参加聚会的十二个女生,包括马心如自己在内,居然有五个人随身带着验孕棒,一共有十多支,到了东宁之后,就在计点物品的时候全部交由马心如保存。 既然和妃确定怀孕了,林樱马上就调拨了四十八名女孩子进宫,充作实习宫女。鲍婧又向郑经请示,说和妃怀孕的事情重要,想请林氏到皇宫坐镇,负责保胎待产的事宜。郑经欣然同意,但同时也叮嘱鲍婧,郑婉娘和陈逢泰的婚事不能耽搁,一定要如期举行,鲍婧自然是满口应承了下来。 和妃处于怀孕前期,妊娠反应很重,吃东西经常呕吐,少不得要细心伺候。好在有了林氏坐镇,皇帝和皇后安心了不少。四十八名女孩子按照鲍婧的吩咐,分作六组,每组选一人为组长,听命于林氏,负责带领一组人伺候和妃。 陈三娘之前听了鲍婧的话,去向林氏请益,现在林氏进宫坐镇,陈三娘自然也是每天三头跑——上午在女学堂教课,午后到永宁宫跟着林氏督促实习宫女们,申时之后回王府探视郑经,照顾郑经用晚饭,有时候晚上还要来替换林氏休息。 鲍婧知道陈三娘勤勉而辛苦,便告诉她,自己已经把十六个女孩子送往陈梦炜家,由陈夫人安排使用,又谈到将来希望陈夫人入宫主持宫中事务的想法。陈三娘立马表示感谢,并说母亲若是到宫中为皇家效力,那是陈家的殊荣。 第四十五章 流动资金几乎见底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三月下旬。 常镇业终于收到了一份令人高兴的军报:明军在湖州城外击退清军,并且击毙了在上一次嘉兴府的战斗中逃脱的清军副都统喇哈。据军报中说,新装备的英制燧发枪威力远胜火绳枪,清军的仿制葡式火绳枪在明军的燧发枪方阵面前不堪一击,当场被击毙的就有数百人,军队逃散过程中被追讨的又有二、三千人之多。 军报中还说,预计杰书这场败仗之后,应该不会再主动南侵,因此项绍宽会调整一下北线的部署,把一部分兵力南移,支援衢州战场。 说起衢州战场,其实形势也还可以。根据姜承志发回来的军报,陈世凯和牟氏三兄弟从福建增援之后,衢州的局势已经有所扭转,经过几轮激战,虽然明军还是守势,但清军也不再发起攻势,只是在衢州通往信州的干道上屯驻,防止明军西进。 不过,眼下要紧的事情是再筹措一些粮食,项绍宽在信里说,大约有一万多明军会转移南下,到时候需要带上粮食前往衢州。 常镇业对着地图想了想,大军南移,应该是从湖州经过杭州,走水路,沿钱塘江、兰溪直到衢州,和殷铎泽、许缵曾之前所走的路一样。 想到殷铎泽和许缵曾,常镇业心里又有些不安,两人走了都快两个月了,即使是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水平来估算,一来一回也够了。从杭州到衡州,一路上要经过衢州一带的战区,然后进入江西中部清军控制地区,然后再向西进入吴军的控制区,哪个地方出了纰漏都有可能遇害。 只是现在担心也没有用,当初决定请这两个人去的时候,就已经预计到了风险。按照历史的进程,吴三桂当然会积极筹备称帝事宜,但因为穿越者们改变了历史,所以吴三桂到底会怎么做还不一定。 常镇业想到这里,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然后站起身来,到办公室的门口,喊了一声“来人啊”。 门外应声进来一个仆役,打着躬问道:“委员,有什么吩咐?” “去请杨英和陈秉直来这里,说我有事商议。” “是。”仆役答应一声,转身出去。 时间不长,杨英和陈秉直就到了。常镇业请二人坐下,拿出项绍宽的军报给二人过目,又说道:“绍宽说了,大军不日南下,要我们再准备一些粮食,以资大军之用。” “这……”陈秉直略看了看军报,又看了看常镇业,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常镇业一眼看出陈秉直显然是有为难之处,便笑着问道:“陈藩台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我们也好商议。” “不满常委员,库中存量已经告罄,这三四月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民间又哪里征得上来粮食?若是要准备一万几千大军的粮草,恐怕难以办到。” 常镇业听完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道理我明白。只是大军所需,我们不能不供应,否则这仗就没法打了。以我想来,普通百姓家里没有粮食,豪绅大户家中应该有积粮才对,不如向他们买一些。杨户部,你看这事如何?” 杨英听了也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如今账上的银两,也就够杭州朝廷大小官员的开销,若是要再拿钱出来购买粮食,怕是不能了。” “哦?”常镇业对杨英的这个回答多少有些意外,因为过去一年里,海上贸易和各地租税,再加上杭州驻防城里一些住宅销售,无论如何也赚了几百万两,怎么会突然没有钱了呢? 杨英当然知道常镇业也疑问什么,马上解释道:“从去年到今年,全部的总收入大约是三百三十万两白银,说起来也不少了。不过开销也十分巨大,别的不说,光是兵饷,按照士兵每月一两算,一年就是十二两,如今各处大军总计有七万余人,一年就是八十多万两。这还只是计算兵饷,没算上将官的俸禄、大军的粮食消耗,这七七八八加起来,近二百万两就花出去了。” “那现在账上还剩下多少?” “按我刚才所说,再扣除官员俸禄,皇宫和王府的消耗,修葺城防雇佣民夫和购买材料的钱,统统加起来,又是一百二十万两有余。”杨英越说越摇头,神色十分凝重,“如今账上还剩下不过十万两银子,一直要支持到夏税入账,眼下恐怕是拿不出钱来了。” “那要是……”常镇业看杨英说得言之凿凿,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便又转过脸来问陈秉直,“我们直接向豪绅大户征粮,你看如何?” “呃……”陈秉直迟疑了半天,才答道,“士绅们为朝廷光复大业效力,本是应该的。只是这两年税赋已经很重了,若是再强征粮食,下官担心……会激起民变的。常委员,恐怕还要三思啊。” 常镇业见陈秉直这么说,心中自然知道没戏,也就不为难他,便说道:“两位所说,固然是实情,我也知道,但大军的粮草供应,当然也是马虎不得的,想必两位也明白。我看不如这样吧,陈藩台先去准备,清查杭州附近哪些豪绅大户家中有粮,每家有多少存粮,先将数目汇总了,报给我知道。钱的事情嘛,我再想办法。” 陈秉直连忙说道:“下官明白,立刻照办。” 杨英又想了半天,说道:“若是实在需要,也可以先拨五万两应急,让内廷和王府俭省一些开支,官员们也停俸两个月,等夏税收上来了再补。不过能想的办法也就这么多了。” 常镇业点了点头:“我知道两位尽力了,都请先回去忙吧,我再想想,等有了头绪,再与两位商议。” 送走了二人,常镇业还是头大如斗,钱肯定是不能变戏法变出来的。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是去找文济世。 文济世一直在镇海楼附近的“大明储备银行”里坐镇,虽说常镇业和鲍婧都是银行工作出身,但各自身负重任,所以“大明储备银行”的事务就一直交给文济世打理,虽然让基金经理管理银行听上去有些孙悟空管理蟠桃园的感觉。 常镇业每个月都会叫上毛渊明、鲍婧和文济世一起开个会,看看银行的经营状况。在常镇业的印象中,二月份银行账目上也还有几万两库存,如果再发售五万两左右的债券,应该可以度过燃眉之急。 但现实比常镇业想象的骨感。 文济世说,“大明储备银行”开张之后,有一段时间的吸储效果还是不错的,大约就是两年前的事。但现在两年已到,正好是两年期定期存款和债券兑付的高峰期,大部分存款兑付之后,银行流动资金几乎见底。 “那到期就没人转存吗?”常镇业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到期即付,利率也不低,按说应该能建立起信用来,老百姓更愿意把钱存在我们的银行里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文济世摇摇头,“我猜啊,是因为过去两年的税赋较重,老百姓手里闲钱在变少,所以存款规模就下降。” “那你说,现在能动用的钱到底有多少?” “账上有两万七千两。按照眼下存款的情况来看,银行的准备金不宜少于一万两,所以最多给你调一万七千两。”文济世说着,又问道,“对了,你急着要钱干嘛?” “绍宽的大军要南下,我得给他准备粮食,没钱的话谁卖给你?” “行啊,那就给你拨一万七呗,再多我可没了。”文济世摊了摊双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第四十六章 一万七就一万七 “一万七就一万七,总比没有强。”常镇业无奈只能接受现实,“那这一万七千两,你帮我准备一百两和十两的两种宝钞,再准备几百两散碎银子,记得三天里要备齐。” “嗯,这样挺好,用宝钞支付,让卖家拿着宝钞来银行兑付,既方便,又能提升宝钞的信用,还能提高大明储备银行的知名度。”文济世马上领会了常镇业的意图。 “你理解就好,这事拖延不得。”常镇业点头说道,“那我先走了,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呢。” “要我说啊,你也别神经绷得这么紧,适当也放松放松。”文济世笑嘻嘻地拉住了常镇业,“我正想跟你说呢,城里的几家青楼,我都去侦查过了,还真有几个不错的姑娘,哪天我带你去看看。” “你疯啦?!”常镇业大惊失色,两眼瞪着文济世,急切地问道,“你忘了我们上次开全体会议的时候,有过决议,禁止和古人发生关系,你怎么敢去逛青楼?!” 文济世一脸嬉笑,毫不在意地说道:“别紧张嘛,我只是说去了几家青楼侦查,又没说嫖娼。喝几杯酒,看看漂亮小姑娘总行吧。” 常镇业听了直摇头:“你为什么要去青楼侦查呢?侦查完了不还是整天惦记着吗?说不定哪天你就去嫖了。” “怎么会呢,大会的决议我还是记得的。你以为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么。别胡说,我不是,我没有。”文济世连忙来了个否认三连。 “行,那你记得别过界。”常镇业还是不住地摇头,“我先走了,别忘了正事。” “忘不了。”文济世朝着常镇业的背影,笑呵呵地说道。 三天之后,常镇业从储备银行提了一万七千两,又下了个军机处行文,通知永宁宫和延平郡王府的日用开支暂时压缩,官员们暂缓发放俸禄,让杨英拨了五万两,由陈秉直负责在杭州附近采办粮食。 采办粮食的事情很繁琐,但属于陈秉直擅长的领域,十天里就有了成效,征集的粮食足以应付南下的大军一个月之用。只是压缩开支和停发俸禄引起了不小的争议,官员们自然是叫苦连天,连鲍婧也觉得十分头大——现在正是和妃娘娘保胎的重要时间点,哪里都要花钱,怎么能压缩开支呢? 但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战争年月,什么都短缺才是常态。皇帝和皇后于是在毛渊明的暗示下宣布“减膳”,以示与百官黎庶同甘共苦,郑经也跟着宣布王府各处除东三所外,一律减省生活开支。有了皇帝和郑经带头,官员们的怨声总算稍微少了一些。 项绍宽的大军如期南下,到达杭州城东望江门外的大营屯驻。简单的欢迎仪式之后,穿越者们在总督衙门齐聚,开一次碰头会。 会议先由项绍宽介绍北线的战况。杰书南下,确实如军机处事前所料,并不是一次计划周详的军事行动,而很可能是迫于康熙的压力,被迫出兵。东侧佯攻苏州的兵力不过三千人,而且在到达金坛县之后就再未南下,始终只是在做姿态。西侧进攻湖州的兵力则有近两万,但多半是新兵,八旗和绿营主力不多,打法也是骚扰湖州府周边地区,并没有一举拿下湖州府城的决心。 明军援军到达之后,项绍宽担心清军有围城打援的意图,并没有急于援救湖州府城,而是从外围开始,逐次拔出清军据点,驱逐四处骚扰的清军,到三月上旬,两军已经在湖州府城西侧形成了南北对峙的态势。等马九玉所部增援到位,项绍宽决定发起总攻,力求全歼来犯之敌。 项绍宽的构思是,由郑克臧和洪羽率领五个营的军队,从太湖上乘船绕行到敌军后方,自己率领大军从正面发起进攻,而马九玉则从西侧快速绕行,争取包抄合围。这样一来,三处兵力夹击清军,胜算较大。 实际的战斗从三月十二打到二十二,整整十天,明军大约消灭了两千多清军,击毙敌将喇哈,数千清军溃散,其余清军在杰书的带领下向南京退却。值得一提的是,喇哈是被燧发枪方阵击毙的,应该是燧发枪进入中国后击毙的第一名满清高级将领。 项绍宽介绍完战况,引来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在几句简单的话语之间,毛渊明、常镇业等人都能感觉到项绍宽稳健的战术打法为胜利作出的贡献。 接下来,由陆希星作苏州行军机处的工作报告。由于清军怯于南下,苏州行军机处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一直在致力于恢复生产和社会秩序。二十年前,清廷在苏松一带搞了“通海案”、“奏销案”、“哭庙案”等一系列旨在打击汉人士族势力的冤案,导致苏松一代反清情绪激烈,因此洪磊上任江苏布政使之后,巡抚各个府县,秩序和生产恢复很快。陆希星说,等今年夏税征收之后,就可以拿出一部分支援杭州,大家就不必这么捉襟见肘了。 陆希星的话,同样也引来喝彩,显然是因为没钱造成的生活拮据对大家的士气都有所影响,现在听说有钱了,当然高兴。 最后,由许纬辰介绍北线新的部署。因为判断杰书在短期内没有再南下的可能,所以苏州行军机处只留下洪诚丘和吕宪华负责日常事务,其他人都跟着大军南下,下一阶段会把工作的重点放在衢州方向。兵力上,除了苏州的两镇浙兵维持不动,换由马九玉留守湖州,洪羽作为郑军旧部,直接编入郑克臧部下,也随大军南下。这样一来,北线的兵力虽然不多,但防务基本不必担心,接下去能投入到衢州的作战部队,则多达一万二千人。 常镇业也趁着这个机会,向从前线回来的人报告一个重大进展:朝鲜的第二批使团已经在半个月前到达杭州,带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据朝鲜派往京城的燕行使报告,清廷和察哈尔亲王布尔尼的战斗还在继续,两军持续作战,布尔尼不断袭扰盛京一带。而清廷为了应付西北的王辅臣,已经将图海撤回,改派往西北战场,信郡王鄂札则继续与布尔尼作战,相信双方一时之间谁也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听上去全都是好消息,毛渊明自然是非常高兴,说自己已经在望江楼定了位子,安排晚宴给大家接风。虽然现在手头紧,菜色恐怕会差一些,但大家那么多日子没有聚了,总得放松一下。 等到吃饭的时候,许纬辰特地拉着毛渊明坐在了角落里,问起殷铎泽和许缵曾的事情。毛渊明挠着头皮,只能如实相告,这两个人至今音信全无。 许纬辰听完,自我安慰式地说道:“那或许是被吴三桂留下来参加登基大典了吧。” “也说不定路上遇到洪水泥石流什么的,被阻止在某处了。”毛渊明也只能用自我安慰的话语回应,“现在正是江南多雨的季节,道路阻塞是很常见的,半个月前杭州西面的山道就被泥石流堵了,县令发动上千百姓清理了十天才算重新疏通了道路。” “对了,另外还有一件事要问你。”许纬辰压低了声音说道,“吴绛雪最近怎么样?” “吴绛雪?挺好的呀,一直在宫里教课,皇太子和郑克坦都很喜欢她。怎么了?” “我听徐尚朝说,他在离开杭州之前,曾经向你提出想见见吴绛雪,被你拒绝了?” “是啊。”毛渊明隐隐约约觉得难办的事情要来了,“他又有什么新的要求?” 第四十七章 两全之策 “哪有什么新的要求。从头到底徐尚朝就一个要求——要娶吴绛雪。”许纬辰苦笑着说道。 “这我知道啊,但被我糊弄过去了,他这次不是随你一起回来了吗,你是怕他再次提出要娶吴绛雪,我们不好应付?” 许纬辰很用力地摇了摇头,说道:“比不好应付还难办。” “哦?到底怎么回事?”毛渊明感到有些困惑。 “嗯……你下午听了绍宽介绍战况,感觉怎么样?” “啊?”毛渊明一愣,没想到许纬辰转场转得这么硬,只能顺着说道,“打得很好啊,挫败了杰书的意图,消灭了不少清军,大大的扬我军威啊。” 许纬辰摇着头说道:“那是最终的结果,过程可没有说的这么轻松啊。” “这我能理解,你们在前线都辛苦了,我早就给你们安排好了,大家都放松几天。”毛渊明乐呵呵地说道。 许纬辰还是摆了摆手,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打到最危险的时候,克臧和洪羽已经绕行到清军背后,正面也已经发起了总攻,敌我两军正相持不下,绍宽下令马九玉快速绕行到敌军侧翼,谁知道马九玉拖沓不前,只是派了徐尚朝带了三营人马来支援。” “这样啊……”毛渊明连连点头,“那个马九玉来杭州时,我见到他,就感觉这人城府太深,不好控制,没想到关键时刻来这么一出。” “呵呵,更离谱的是,徐尚朝来了之后,居然向我提出,战后要娶吴绛雪为妻。我看他那个样子,虽然没有说’你不答应我就按兵不动’,但任谁也看得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毛渊明听了直挠头:“真是什么样的主帅就带出什么样的手下来。那你怎么说的?” “我还能说啥?当然是只能答应啰。”许纬辰一脸无奈地说道,“好在这个徐尚朝还算讲义气,打仗也确实有两把刷子。我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就带着手下冲锋陷阵,击杀了清军侧翼的两个游击,他自己也中了两箭,伤得不轻,我们是用担架把他抬回来的。” “啊?!”毛渊明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直愣愣地看着许纬辰。 许纬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也不用反应这么大。大敌当前,军头索要爵位、田产、宅邸、银两,你不都得给吗,那他要一个女人,你难道还能说舍不得?李自成、吴三桂和陈圆圆的例子,殷鉴不远呢。” “我倒不是说不给,只是吴绛雪那边,怎么去跟她开口呢。我上次让鲍婧去找她谈心,鲍婧也没有再和我说起过,不知道结果如何。”毛渊明说着,在人群中扫视了一下,试图找到鲍婧,却发现鲍婧笑靥如花地正在挑逗陆希星喝酒。 陆希星是出了名的半杯倒,鲍婧却说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喝一杯,陆希星米老鼠般的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的笑容,和鲍婧不断地讨价还价。 “无论结果如何,也要把吴绛雪的工作做通。”许纬辰也看着鲍婧和陆希星欢乐的场面,悠悠地说道。 毛渊明无奈地看了一眼许纬辰,说道:“谁去做?只有你去做了,你最擅长这类事情。” 许纬辰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大军回到杭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郑克臧朝见了皇帝,象征性地报告了一下前线的战况,又忙着回王府探望郑经,还要和小别的新婚妻子好好聚一聚,林氏也特地嘱咐陈三娘,这几天不必到宫里来。陆希星只休息了一天,就和常镇业等人开会,研究军饷和粮草运输的事情。 许纬辰趁着午后的闲暇,到永宁宫找鲍婧,问了问吴绛雪的情况。鲍婧一早知道许纬辰必然要提这件事,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给许纬辰听。许纬辰听完之后,没有说什么,只是等申时二刻上书房散学了,便让鲍婧去请吴绛雪。 和最早在诸暨见到逃难时的样子相比,吴绛雪略微胖了一些,神情也更轻松一些。二十六岁的年纪,对于现代女性而言,正是花样年华,而二十六岁的吴绛雪,则稍显出了些许初老。许纬辰固然是很难理解徐尚朝对吴绛雪的执着,但答应了徐尚朝的事情,也不能迁延不办。 “吴师傅,近来可好啊?”许纬辰还是非常淡然地用寒暄打开话题。 “谢谢许委员关心,我既蒙皇恩,在宫中教授皇长子和宗室子弟,一切都安好。”吴绛雪说话时,有一种大家闺秀的娴静优雅,比静态的观感更令人舒服。 “我记得,刚见到你时,你是和姑母同行,还有胡县丞的家人,是吧。他们如今也可好?” 听到许纬辰这句话,吴绛雪站了起来,敛容称谢道:“家姑母与我同住,承蒙鲍姑娘拨了侍女服侍,一切都好。胡夫人一家自到了杭州,军机处也给安排了住处,又按时拨给柴米,也得安居。胡夫人觉得无以为报,便让胡公子投了军,胡公子有生员的功名,因此被提拔做了政战官,年初随着大军去了湖州,不知有无立功。” “哦?那还真是为国效力了,不枉我们相助一场。”许纬辰听了,微微笑了起来,“吴师傅请坐,我们说说话而已。” 待吴绛雪重新坐下,许纬辰又问道:“吴师傅莫怪我直言,你一个妇人孀居,姑母年事渐高,日后难免孤独一人,总要寻个归宿才好。杭州文臣武将之中,与吴师傅年貌相当的不少,不知道吴师傅有没有合意的?” 鲍婧听到这话,立刻白了许纬辰一眼,示意许纬辰如此单刀直入,未免操之过急。 许纬辰却并不担心,只是朝着鲍婧微微一笑,只等着吴绛雪答话。 吴绛雪稍一犹豫,缓缓说道:“有劳许委员费心了。绛雪如今无所欲求,只想好好教导皇子们读书,心无旁骛。许委员也知道绛雪是孀居妇人,自然是名节为重,生活哪怕辛苦一些,也并不在意。” 许纬辰微微一皱眉,又说道:“吴师傅,清军入关,屠戮我百姓,霸占我河山,我们今天与满人交战,乃是为了光复我大明天下。吴师傅既然以名节为重,若是愿意,倒不如为国大计作出些牺牲,以换取清名流芳后世。” “哦?”吴绛雪一愣,问道,“不知道我能为国家做些什么?” “吴师傅,早些日子有一位将军向我提出,想聘吴师傅为妻,举案齐眉共度一生。”许纬辰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位将军前一阵子在湖州大破清军,斩杀清军两名游击,斩首数百,自己也身负重伤。他再三对我说,不求朝廷赏赐,只愿与吴师傅共结连理。这样的忠臣良将,可遇不可求,吴师傅若是应允嫁给他,自然也是英雄美人的一段佳话,于公可报效国家,于私也好后世留名。更何况,这位将军已经有了朝廷赏赐的伯爵,身份地位显赫,想来也不辱没吴师傅的身份。” 吴绛雪听完,淡然一笑,说道:“许委员说的是徐尚朝伯爵吧。我早听到了一些闲话,说是徐爵爷有意于我。只是,我既是徐氏孀妇,终究要为先夫守节,不合再换门庭。徐爵爷位高权重,威名显赫,不愁没有佳偶,我也不宜高攀。至于英雄美人一说,绛雪看淡虚名,实在无意追逐,请许委员见谅。” 许纬辰不由地摇了摇头,说道:“吴师傅,徐爵爷于朝廷有功,他既然提出了,我自是很难拒绝。我刚才讲,嫁给徐尚朝是牺牲自我造福江山万民,吴师傅万勿以一己之虚名,误了国家大计。许某有一两全之策,不知吴师傅是否愿意一听?” 第四十八章 你要来硬的啊? 吴绛雪并没有接许纬辰的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许纬辰。 许纬辰便继续说道:“吴师傅先夫姓徐讳明英,所以吴师傅也称为徐夫人。徐尚朝爵爷也恰好姓徐。若是吴师傅答应了这门亲事,许某担保,搜集天下一切有吴师傅先夫之名的文书,尽行销毁,如同世间不曾有过这个人一般,再于史书上写夫人是徐爵爷的原配,世人只知道吴师傅向来叫作徐夫人,不疑有他,则可保身后之名,不知吴师傅意下如何?” 吴绛雪更加激烈地摇头:“先父曾经教导我,做人要正大光明,不能做暗室亏心之事。许委员若是这么做,请恕绛雪万万不能接受。” 许纬辰显然对吴绛雪的坚决态度感到失望,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吴师傅饱读诗书,想必知道’靖康之耻’吧。靖康年间,金人,也就是满清的祖先,金兵南下,攻破我大宋的东京汴梁,挟持徽钦二宗北上,同时掳走了宋宗室、妃嫔、命妇、宫女、歌女艺伎和官民女子,总共一万一千多人,全部分赐诸将,为妾为奴,甚至卖入娼寮,史书有载,’十人九娼,名节既丧,身命亦亡’。男人若不能打胜仗,女人就要做亡国奴。” 许纬辰这一段说得既快又响亮,显然是有些动了意气,吴绛雪没有说什么,继续听许纬辰说下去。 “吴师傅你需知道,徐尚朝为国征战,斩将破阵,身负重伤,麾下将士也多有伤亡。若是女人都不体恤男人,都不愿意为国牺牲,那男人战场流血,又所为何来?想那靖康之时,若有一位岳飞一般的将军,能杀退金兵保境安民,他若是索要那一万多女子中的一人为妻,试问那女子是愿意嫁与将军为妻,还是情愿被掳去北境为奴为婢甚至为娼?” 许纬辰越说越快,甚至有些慷慨激昂的感觉。吴绛雪听完,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施了一礼,说道:“许委员所说或者有道理,只是我一介女流,以珍惜名节为重,不敢虑及其它,还请许委员见谅。绛雪告辞了。” 吴绛雪说完,起身退出了办公室。 鲍婧刚想站起来去追,被许纬辰一把拉住:“别追了,让她去吧。” “你也真是的,有话可以慢慢说嘛。”鲍婧又回身坐下,小声地埋怨道,“古代妇女重视名节,你非要逼人家改嫁,人家当然不乐意啦。我前几天和林樱一起陪她说话,话语之间,她好像也不是非常抗拒再成一门亲。你若是从容些说,她或许能答应呢,反而是这么逼她,让她为难了。” 许纬辰显然情绪还没有平静,用力摇着头说道:“你说的和我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就算如你所说,她或许有改嫁之心,但她中意的难道是素未谋面的徐尚朝吗?她肯定是想找一个她自己满意的才愿意改嫁。而我是要她嫁给徐尚朝,这是一个事关军心稳定的任务。” 鲍婧听了一皱眉,说道:“你把一个女人的终身大事说成是’任务’?” “不是任务是什么?徐尚朝冲锋陷阵身中两箭,难道是为了那几十两赏银吗?我们现在有十万大军,上阵杀敌就是他们的任务,一个女人嫁给将军,稳定军心,那当然也是任务。她的太平生活就是那些军人拿命拼出来的。” “唉……”鲍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说的也没错。只是你刚才确实催得太急了。” “我不管,我明天就找皇帝下旨赐婚,由不得她推三阻四。”许纬辰说着,端起茶杯来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我就不信她敢抗旨。” “啊?”鲍婧吓了一跳,“你要来硬的啊?” “不然呢?” “不好吧,万一……” “万一什么?” “万一她想不开,上吊自杀了怎么办?” “那就上吊自杀呗。”许纬辰非常没好气地说道,“她要真的自杀了,我也算跟徐尚朝有个交待了。” “你……”鲍婧差点被许纬辰气得跳起来,“你这也太冷血了吧。就这么看着她去死?” “那她不还没死吗?这就是婧婧姐姐你的不对了,吴绛雪自杀,只是你脑子里的一种构想,根本没有付诸实施。你要骂我冷血,起码也要等到她真的自杀了才行啊。” “讨厌!”鲍婧又被许纬辰一句话给逗乐了,“说正经的,你先别急着找皇帝,我去和吴绛雪再谈谈,试试看做她的工作。” 许纬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说道:“也不用太客气。最重要的是让她知道,这是她应该为国为民做的,不是我们求她。” “行啦,知道啦。”鲍婧笑着说道。 “行,那我先走了,要去看看徐尚朝。他负了伤,我们是用担架把他抬回来的,他现在都还不怎么能下床呢。” “那为啥不把他留在湖州休养啊?非要这么老远抬回杭州来。” “我本来就是打算把他留在湖州养伤的,可他自己非要回来,感觉就是一刻也等不及要见到吴绛雪。” “唉,你们这些男人啊……”鲍婧又开始摇头叹息。 “不跟你说了,我走了。”许纬辰说着,挑门帘,出了屋。 按照项绍宽的计划,大军在杭州休息十天,到四月十六开拔前往衢州。出发之前,军机处组织郑克臧和朝廷官员们开一次联席会议,研究接下去的对策,以及一份从福建送来的紧急军报。 “陈相在军报上说,刘国轩所部于上月中旬到达到潮州之后,与尚之孝对峙,尚之孝果然没有联盟的诚意,举兵偷袭我军大营。所幸刘国轩早有准备,打退了尚之孝。”项绍宽介绍完军报的内容,看了看会议室里的众人。 郑克臧自然是很高兴,说道:“刘都督再胜一场,想必尚之孝不久便可为朝廷所擒。” “单纯从军事上说,尚之孝确实打不过刘都督,不过,我们的本意是争取尚之信兄弟投向朝廷,现在撕破脸开打,多少有些遗憾。”潘兴接着发言道。 “也不好说。招抚太多,天下不是打出来的,事后容易叛乱不断。汉高祖刘邦倒是政治手腕灵活,把诸侯都拉到了自己一边对付项羽,结果呢,等消灭了楚霸王项羽,还要再花上近十年时间来消灭臧荼、韩信、张敖、陈豨、彭越、英布、卢绾这些异姓王。”常镇业又补充道,“就像李宗仁那个吃鸡论:整只鸡总是要吃下去的,无非是先吃鸡腿还是先吃鸡屁股的问题。” “话虽如此,如今我们作战的要点是从衢州向江西发起进攻,如果南线也同时开战,似乎有腹背受敌之嫌。”杨英比较少对军事议题发表意见,主要还是谈自己户部的事,“若户部要同时供应福建的军饷,实在有些勉为其难。” 许纬辰见杨英如此说,笑了笑说道:“杨户部不必担心。福建有陈相主持政务,军饷之事,他们自己会筹措办理的,无需杭州负担。” “倒是殷铎泽和许缵曾二位至今杳无音讯,不知道江西那边情势如何。”毛渊明想起那天送别二人的情形,不禁有些担忧。 “根据哨探的情报,江西清军集中了大约四、五万军力,由简亲王喇布率领,自会城南昌向吉安进发,似乎是打算与驻守吉安的吴军韩大任部决战。而在衢州与我军对峙的清军主帅,也由安亲王岳乐换成了平南将军赉塔。看来,清军似乎开始对我军采取守势,而把进攻方向转往湖南方向。” 项绍宽的刚一说完,郑克臧便急着问道:“师父,那是不是说,吴三桂已经称帝,所以清军改为向西征讨吴军?” “很有可能。”项绍宽点了点头,“不过也有可能是吴三桂称帝之后,为了振奋士气,开始向清军进攻,清军因此展开主动防御。无论如何,兵贵神速,我们现在就要抓紧南下,打通衢州道,进入江西作战。” 第四十九章 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吴三桂到底有没有称帝,这件事情最好还是核实一下。”毛渊明说道,“正常来说,如果吴三桂称帝了,应该会派使臣来通知我们。” “通知我们恐怕也不易,我们派人去吴三桂那里很困难,他要派人来我们这里也很困难。近来倒是有不少流民从江西而来,我问了其中一些人,有的说吴三桂称帝了,也有说没有的,甚至还有说吴三桂死了的,根本无法判断。”常镇业一边说一边摇头。 “吴三桂是生是死,有没有称帝都是不可避免的,我们没有必要拘泥这件事。”项绍宽继续说道,“现在最需要考虑的就是衢州战场的胜利,打得赢是硬道理。” 常镇业见项绍宽这么说,便接着他的话头说道:“我们已经征发了四百多艘民船,日夜不断向衢州运送粮食和军械。大军只要轻装前进,十天之内就能到达衢州。” “好啊,那就准备出发。” 四月十六,大军准时出发。杭州凤山门码头人山人海,各路官员云集,恭送郑克臧登船向衢州进发。毛渊明和项绍宽、陆希星站在船的跳板前,相互交代一些大军出发后的事情。 许纬辰把鲍婧和邹树人拉到了人少的角落里,关照道:“这次去衢州,徐尚朝因为伤情未愈,不和我们一起出发。他的三个营还在城东屯驻,迅哥儿随时要留意,不要让那些**生出事情来,更要防范徐尚朝有什么异动。” “这个你放心,杭州有两个营的老东宁兵和两个营的浙兵,外加三百多英国卫队,任谁也别想掀起风浪来。”邹树人信心满满,实际上在邹树人的管理下,过去两年多杭州的治安确实没有出过岔子。 “吴绛雪那边的工作有没有进展?如果徐尚朝得不到吴绛雪,难保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许纬辰转过脸来,问鲍婧。 “我和吴绛雪说了两次,她也没有把话说死,但一时半会儿也还没有松口。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争取把这件事搞定。”鲍婧今天倒是没有再和许纬辰抬杠,非常认真地答应了许纬辰的要求。 “嗯,这样就好。我走之后,要辛苦你了。” “也谈不上辛苦。对了,陈家大嫂之前生了个儿子,如今已经出了月子,所以陈夫人洪淑贞答应到宫中来帮忙,担任尚宫兼宫正,以后我也可以稍微轻松一点了。”鲍婧笑着答道。 许纬辰点了点头,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封信,递给鲍婧,说道:“这封信你先收着。等吴绛雪答应了,你就打开来看,按照信里面的办法去做。” “咦,这是啥?锦囊妙计?”邹树人说着,笑了起来。 许纬辰摆了摆手,说道:“你别说,在这个时代,没有电话电报,没有社交软件,锦囊还真是有用。我想交代的事情,今天跟你们说过,转头或许就忘了,不如我写下来,交给你们收着,等到了那一天打开,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说得也是。”邹树人还是笑嘻嘻地说道,“但你有给鲍婧的锦囊,有没有给我的?” “有啊。”许纬辰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邹树人。 邹树人接到手里掂了掂,感觉比给鲍婧那封厚重了不少,便问道:“咦,给我的工作这么多吗?” “嗯。这是绍宽的意思,主要是万一徐尚朝有异动,你需要按照信里的部署,最大限度地避免损失。” “知道了。保证不出岔子。”邹树人是军人出身,说话一直有一种现代军人的特质。 “行,那我也要走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接下去未必能很好地和你们联络,你们自己保重,遇事多商量,小心行事。”许纬辰说完,伸出两手分别拍了拍鲍婧和邹树人的肩,转身要走。 邹树人却是一把抓住了许纬辰的胳膊,给了许纬辰一个大大的熊抱,说道:“一路保重。” 鲍婧在一边,忽然感到一阵伤感,待邹树人松开了许纬辰,也一把抱住许纬辰说道:“无论如何,有可能的话就多送信回来,我们都惦记着你们。” 许纬辰这几年来跟着大军东奔西走,本来已经非常习惯聚散离合,不料二人如此依依惜别,场面反而十分尴尬,只得又笑了笑说道:“我记得了。我们一定会早日凯旋的,别惦记。” 说完,朝着船走去,走到一半,又回过身来朝着鲍婧和邹树人挥了挥手。 从杭州到衢州,粮食和辎重用船运,军队坐船到兰溪县之后改走官道,前后十天就能达到。 姜承志在衢州等得望眼欲穿。三个多月来,衢州的战事一直很胶着。杨捷战死之后,陈世凯和牟氏三兄弟从福建增援,李之芳又推荐自己一手提拔的总兵官李荣担任前线总指挥,总算是稳定了局势,击退了清军几次进攻。 清军本来是安亲王岳乐所部的主力,训练有素。不知道什么原因,逐渐替换成了平南将军赉塔的军队,外加白显忠所部的几千人。而且暂时停止了攻势,两军形成对峙。 项绍宽的大军到达之日,姜承志就非常急切地将众人迎入衢州城内,开始介绍前敌的情况。钱塘江的上游叫作兰溪,到衢州州府西安县这里分作两股,向北的一股叫作常山溪,通向常山县,向南的一股叫作江山溪,通往江山县。沿着衢州道向西,进入江西境内,就是广信府的玉山县。如今赉塔的主力在玉山县,白显忠所部在占据了常山县,江山县名义上在明军控制之中,实际上处于三不管状态。 “衢州道两侧只有几十里的平原,再往南或者往北都是丘陵,无法搞大规模的运动战。现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沿江山溪运兵,到江山县之后再向西,切断玉山县和常山县之间的联系,对赉塔和白显忠进行分割包围。白显忠虽然有几千人马,但对于清廷的忠诚度并不高,一旦被包围,很有可能投降我军。”潘兴略微看了看地图,就对战场形势有了自己的看法。 “克臧,你看呢?”项绍宽注视着地图问道。 郑克臧略一思索,答道:“师父,潘大叔的办法不错,只是我军兵力不足。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如今我军兵力不过是略多过赉塔,尚不到敌军的两倍,难以包围白显忠。不如设法吸引白显忠离开常山县,到平原上无险可守的地方,再予以歼灭。” “嗯,想得很周全。”项绍宽夸奖了郑克臧一句,目光并没有离开地图,继续问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吸引白显忠离开常山县呢?” “以常理而言,诱敌深入要示之以弱,或者派少数人马去挑衅白显忠,或者干脆分一些运粮队去诱使他出城。” “嗯,一般来说是这样。”项绍宽点了点头,“可现在形势不同。我军向西进兵,运粮可以通过江山溪,并无必要从常山溪一侧走,这一点白显忠也知道。无故让运粮队从他眼皮底下过,他一眼就能识穿这是诱敌之策。” 郑克臧听完项绍宽的话,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显然是意识到引诱白显忠出战并不容易。 “若是这样,我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李荣忽然问道。 项绍宽今天第一次见到李荣,只觉得这个皮肤黝黑胡子花白的中年人,好像打过很多仗的样子。听姜承志介绍,李荣是个老于沙场的干才,深得李之芳的喜爱和信任。现在见他发言,正好听听他有什么见解,便说道:“李总兵有何良策,只管说来和大家参详。” 第五十章 常山之战 李荣清了清嗓子,沉稳地说道:“既然吸引白显忠出击不易,不如围攻白显忠,吸引赉塔增援。我军兵力虽然不多,但比之白显忠尚有四、五倍,若是沿常山溪快速西进,围住常山县,则赉塔必定要来救援,我们便在赉塔前来的必经之路上设伏,一举击溃之。” “那要是赉塔不来呢?”潘兴性子比较急,立刻开口问道。 “白显忠身怀二心,若赉塔不来救援,不出十日,此人必定开城投降。”李荣胸有成竹,不紧不慢地答道。 “有道理。”潘兴马上就被李荣的想法给说服了。 项绍宽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常山县通向玉山县的道路更为狭窄,确实是设伏的好地方。李总兵的这个方略着实是不错的,唯一的一处疑问是,赉塔久经沙场阅历丰富,应该不会轻易中伏,应当如何才能让他堕入圈套呢?” “若是在道路两侧的山丘之间设伏,那是兵家常用之策,赉塔自然是能识破的。”李荣踱到了项绍宽身边,用手指着地图说道,“我们可以留一支奇兵在江山县,以待时机。江山县与常山县是以一列山峦为界,山不甚高,不过数百尺,且山间有小路可通行。只要赉塔率兵来援,这支奇兵便可穿越山间小路从侧旁杀出,杀赉塔一个措手不及。” 李荣的话说完,在场所有的人都不断点头,对这个计划感到满意。 项绍宽略一思索,又问李荣:“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不易。若是依你的计划,需要熟悉地形且又善于指挥之人带领这支奇兵,方能奏效。你看,谁能当此重任?” “在下不才,之前与耿军作战,多次经过常山一带,对地理非常熟悉,愿率三千精兵,充任奇兵,一举砍下赉塔的脑袋。”李荣毫不犹豫,立刻请战。 “好,李总兵勇气可嘉。我再派牟氏三兄弟助你,希望一击得手。” 在项绍宽看来,李荣的想法其实不甚周全,因为伏兵的行踪一旦暴露,清军只需堵住山口即可,而几千人马穿越山道,能不能及时也是个问题。但打仗并不仅仅是打谁的计划高明,更要看军队的执行力和战斗力,这就涉及到将官的能力。李荣的优点就是带兵沉着有方,打仗经验老到,李之芳曾经评价李荣“才能素着、韬略优长、忠勇奋发,熟悉地方情形,堪当一面之寄”,现在正好利用这次作战,看看李荣是不是当得起李之芳的评价。 具体的作战方案很快就决定了,由许纬辰等人留守衢州,陆希星和李之芳负责发动民夫运送军粮和物资,项绍宽率领主力向常山县出发。在常山县南二十多里的地方下寨,然后分兵两路,分别由郑克臧和陈世凯率领,从东西两侧绕行,三面合围常山县。 对于明军的行动,白显忠显得非常沉着,只是在县城的城门外构建工事,作出打持久战的姿态。这个反应也符合大家事前对白显忠的预期——白显忠从耿精忠手下转投清军,实际上成了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军阀,他最大的资本就是手下这几千人马,损失不起,所以根本不会出城和明军交战,只会在城里固守。 但赉塔就不一样了。赉塔本来跟着李之芳,与耿精忠作战,在浙江提督塞白理病死之后接收了塞白理的大部分旧部,在处州一带和曾养性交战。后来战场形势不利,曾养性和项绍宽夹击清军,赉塔就放弃了处州,向西退入江西,又遭到吴军的袭击,一路退到广信府。这一次清军集中力量西进,调走了安亲王岳乐,才安排赉塔接替,戴罪立功。因此,赉塔是必须救援白显忠的,否则又是一条罪状。 战斗的过程正如预想,赉塔亲自率队前来常山县救援,项绍宽则带着日军迎战。岛津久治率领的日军在苏松战役之后,留下水师和小部分军队在岛津久理的带领下协助留守吴淞口,大部分南下衢州,参与作战。过去两年里,日军的战斗力也在战争的锻炼下有所成长,按照岛津久治自己的统计,累计消灭了清军十多万,自身伤亡八百多人。项绍宽当然知道,日军的战果统计向来如此,不可当真。 赉塔果然也是惯于用兵,在到达常山县外三十多里处,发现明军早已筑起工事,并不急于发动进攻,而是分兵绕行,命手下副都统马哈达、雅塔里各领一队骑兵,试图从别的方向打通前往城里的通道。赉塔自己则率领瑚图、察浑等人从正面向明军阵地开炮。 岛津久治、陈世凯、郑克臧从各个方向上抵挡清军的进攻,打得相当热闹。李荣那边,早已接到项绍宽传来的命令,穿山越岭前来增援。 赉塔实际上已经命令手下搜检过南面战场的山丘,并未发现任何明军埋伏的踪迹,但显然未曾料到,明军把埋伏的军队放在了山的另一侧,离开战场有几十里远的地方,现在穿越山间的小路,突然出现在了清军的后方。 转瞬之间,战场形势就发生了倾斜,清军后方遭到李荣所部的袭击,阵型大乱。岛津久治趁机发动进攻,佐多久逵、肝付久兼、祢寝清雄、药丸兼福、田中盛亲等人纷纷奋勇向前,用日语吱哇乱叫着,想要活捉赉塔。 赉塔见势不好,连忙招呼手下突围。李荣果然经验丰富,下令让开道路,任由赉塔和少数满洲骑兵突围而去,然后截杀步兵。清军步兵以绿营为主,还有大量临时征发的民兵,战斗意志并不坚决,见主帅弃自己而去,纷纷投降。 仗打到下午申末酉初,战斗基本结束,清军大约有两千多人得以逃脱,其余大部分逃散,约有千余人向明军投降,主要是崔天福和武荣两个绿营游击所率领的部众。打扫战场之后,又发现了察浑的尸体。 不过,日军方面也有损失,肝付久兼被火枪击中,生命垂危,祢寝清雄肩上中了一箭,伤势不算太重,不过看上去还是非常疼。项绍宽连忙下令将祢寝清雄送回衢州城养伤,肝付久兼重伤无法移动,就在营中医治。 援军被彻底击溃,白显忠也就失去了继续抵抗的意志,派人出城要求投降。投降的条件自然是要保留官位,保存手下的兵力。 按照之前的惯例,清军投降多半都会得到类似的待遇,但项绍宽一口回绝了白显忠的要求,理由很简单:不敢相信白显忠的反复无常。同时让前来请降的使者告诉白显忠,如果要投降,部队必须接受整编,他本人的官阶待遇可以不变,但只能回到福州耿精忠的手下。 白显忠对这个要求既惊恐又无可奈何,只得再次派使者出城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协议,白显忠所部军队,凡福建籍将士一律整编,编入郑克臧麾下,浙江籍将士不多,全部分散补充到明军各营,白显忠只能保留从北方带来的两千多士兵,并且必须接受清点,清查空额。 因为有降清的记录,白显忠非常不愿意回到耿精忠身边,所以也无奈只能接受这个条件。但白显忠部下当中,有不少人的家眷都在福州,因此纷纷提出要回福州。项绍宽于是趁机和白显忠再讲价钱,将其中数百人调离,发送往福州。 白显忠显然是非常恼火,但也无计可施。 战后休整了十天,大家都作好了继续进兵江西的准备。唯一的坏消息是,肝付久兼因为重伤不治,已经去世了。 第五十一章 肝付家史 肝付久兼是第一个在大明光复战争中牺牲的外国将领,如何处理肝付久兼的身后事,只能由姜承志、许纬辰和岛津久治商量着来。 按照习俗,应该在肝付久兼成殓之后,将棺椁运回萨摩下葬。这一点没有问题,眼下是春夏之交,海上南风盛行,肝付久兼的棺椁从衢州出发,不出半个月就能到达宁波,再在海上航行最多十天,就可以到达萨摩的鹿儿岛港口了。 另外,岛津久治认为,肝付久兼是为大明殉职,大明应该派出足够级别的使者,赴萨摩致祭,以彰哀荣,并且向肝付家支付抚恤金。 姜承志和许纬辰都认为,岛津久治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自然应该照办。至于前往萨摩的人选,许纬辰建议姜承志自己去,正好再次拜会岛津光久,介绍一下大明光复战争的进展,也好让对方安心,否则好几千萨摩军队常年在外,岛津光久作为藩主肯定是提心吊胆的。 不过,姜承志没有大明朝廷的官职,为了外交上的规格适宜,还要选择一位正式的使臣。姜承志于是问岛津久治,肝付久兼是什么官位。 岛津久治表示,肝付久兼并无日本朝廷官位,不过在岛津家担任家老,也就是最高级的家臣。而藩主岛津光久本人,则是从四位下的左近卫中将。日本官制学习唐制,官阶相比大明偏低,从四位下已经算是很高的官阶了。 这样一来,就显得有些不好办了。岛津氏的萨摩藩在日本的“外样大名”——也就是德川家族以外的外姓大名——之中,是石高高达七十二万石的大型外藩,也是日本的第二大藩,仅次于百万石巨藩前田氏加贺藩。但对比大明而言,哪怕是整个九州岛,面积和人口都不足浙江省的三分之一,而萨摩藩比之浙江一府,尚有不足。至于岛津光久,也只不过是从四位下的官职,哪怕以大明和日本对等,这个官也只是个知府级别而已。以前姜承志和许纬辰以商人地身份前往萨摩,和岛津光久见面,没有仔细追究过外交对等的问题,现在感觉有点棘手了。 而且再细究下去,发现肝付久兼也并非肝付氏主家的当主,只不过是喜入肝付氏的家督而已。姜承志经常玩《太阁立志传》或者《信长的野望》这类战国游戏,当然知道游戏中的九州岛东南部有个实力弱小的大名,就是肝付氏,这个肝付氏在战国后期,也就是1580年,被岛津氏吞并,成为岛津氏的家臣。 据岛津久治说,后来岛津氏出兵攻打琉球,获胜之后押送琉球尚宁王上洛,肝付氏的当主肝付兼幸作为岛津家臣随行,结果途中遭遇暴风雨,座船沉没,肝付兼幸身亡。至此,血缘上的肝付氏主家就彻底灭绝了,岛津家允许肝付家从远枝亲戚新纳家迎立新纳兼康为继子,保存家名。 而肝付久兼属于很早就从肝付氏主家分离出来的肝付氏疏族,效力岛津家的时间比肝付氏主家还长。至于喜入地方,不过是方圆一百多里,类似与大明一个乡社,肝付久兼这个家督也就不过是一个乡长。若是说乡长死了,让朝廷派员祭奠,实在有点违和。 姜承志和许纬辰再三商议,觉得岛津光久虽然官阶不高,肝付久兼更只是一介乡长,但从维护与岛津氏关系的角度出发,还是应该派一个哪怕看上去比较高端的官员前去祭奠。不过,问题又来了,但凡是在大明朝廷里有一官半职的人,多半都不愿意那么辛苦漂洋过海,甚至要冒海难的风险,去出使日本祭奠一个乡长,所以也不是你愿意派人就能派得出人的。 最后还是许纬辰想了个主意,既然人那么难派,干脆派一个名义上地位很高,实际上又没什么地位的人去,这样一来,岛津氏方面会觉得很有面子,而这个人自己也无从拒绝。眼下最好的人选就是——巴东王朱尊江。 永历十七年,郑经在金厦之战败于清荷联军,将主力撤往东宁,生活在金厦的少数大明宗室跟着郑军东渡大海。之前毛渊明等人在宁靖王府,曾经听朱术桂介绍过这些宗室,除了朱术桂和朱弘桓得到了郑氏的礼遇,生活无忧之外,其他宗室无论亲王、郡王、将军,都只是分到了一片耕地,需要自己耕种养活自己,生活也只不过比寻常百姓略好一些。 “东宁大撤退”之后,军机处将包括朱术桂在内的所有大明宗室都迁往杭州,在驻防城内安排居住,并且按月给予柴米,让他们过上不必辛苦劳作的生活。当然,也仅限于此,这些人并无任何政治或者生活上的特权,更不能参与朝廷决策,确实是“名义上地位很高,实际上又没什么地位的人”。 许纬辰提议的这个巴东王朱尊江,又是这群宗室成员中比较特殊的一个。 巴东王属于辽王朱植一系,和宁靖王朱术桂是同宗。初代巴东王叫朱贵煊,是朱植的庶第五子。明成祖永乐二十二年,辽王朱植去世,朱贵煊与兄弟远安王朱贵燮居然不前往奔丧,被朝廷削减禄米之半,不久之后又被削爵降为庶人,发往辽王墓园居住。因此,巴东王爵位第一代就被废,直到永历年间,为了收拢人心,朝廷恢复了巴东王爵位,由朱贵煊的七世孙朱俨钰袭爵。这个朱俨钰似乎是继承了祖先爱胡闹的性格,居然在永历驻跸贵州安龙府期间,庇护孙可望的家臣张应科与宫中侍女郭良璞私通,结果被永历帝发现。永历帝当然非常生气,下旨赐死了朱俨钰。但不知道为什么,永历朝廷并没有因此撤销巴东王爵位,而是允许朱俨钰的儿子朱尊江继承爵位。后来,永历继续逃往云南,朱尊江却前往福建投靠郑成功。 这些当然都是在与朱术桂的闲聊中得知的。也就是说,在大明二百多年的历史当中,巴东王一共只有三位,而且前两位都是获罪遭罚,或贬或死。朱尊江在现存的大明宗室中,根基最浅,毫无地位,派他担任使臣前往萨摩祭奠,名义上是郡王,规格很高,他本人又根本无从拒绝。 姜承志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便作为方案向岛津久治提出。岛津久治听说由郡王出使萨摩,当然觉得很高兴。另外,岛津久治自己来华已经两年多了,期间一直不曾回国,因此也想趁着这次的机会,向藩主报告一下自己和军队的状况。正好祢寝清雄伤势未愈,暂时无法上阵,便命他与姜承志一同前往,顺便回萨摩休息一阵。 于是,许纬辰连忙找了衢州城里最好的棺材铺,买了一口价值不菲的棺木,又请义庄老资格的入殓师傅为肝付久兼入殓,将遗体做了简单的防腐处理,不追求到萨摩之后还是“音容宛然”,只求在路上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不要发臭就行。准备妥当之后,便命人装车运往宁波。 一切准备停当,姜承志和祢寝清雄辞别了众人,坐船前往杭州。到达杭州之后,姜承志就让毛渊明以皇帝的名义下旨,让巴东王朱尊江担任大明使臣,朱尊江自然不敢拒绝。于是,三人再一同坐船赴宁波,与肝付久兼的棺椁回合,然后换乘海船出海,前往萨摩。 第五十二章 人道主义灾难 在常山战败之后,赉塔固守玉山县的勇气就已经没有了。 后世的现代人听评书或者看演义小说,往往会建立一个错误的印象,就是战争中的防守方可以一城一池地抵抗,让进攻方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辛。而这个错误的印象在电脑游戏时代又被继续强化,很多像《三国志英杰传》、《三国志曹操传》之类的战棋游戏中,明明玩家在不断赢得胜利,敌军在节节败退,但敌军的实力却在不断增强。 但事实上,战争中往往强调据险而守,一旦险要被攻破,再要想组织起像样的防守,就比较困难了。如果在战败的过程中,兵力有较大的损失,那么节节抵抗这种做法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玉山是衢州通向江西的交通要道,但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从浙江方向来的军队可以从常山县一侧或者江山县一侧或南或北进军,如果只防守一路,那么敌军完全可以从另一路包抄到玉山县的后方。这也是为什么之前赉塔安排白显忠分驻常山县,因为那样做,赉塔自己才能安心防守江山方向的明军。 现在常山县被明军攻克,白显忠投降,赉塔所部的士兵也损失过半,继续坚守玉山县已经变得毫无意义,马哈达、雅塔里和瑚图都劝赉塔向西撤退,赉塔也只能同意。 玉山县向西不到百里,便是广信府城,附廓的是上饶县。但广信府城建在开阔平原之上,无险可守,因此马哈达等人都建议赉塔继续向西撤退,到铅山、兴安、弋阳三县之间,再行固守。 赉塔的这个意图,项绍宽一眼就看穿了。广信府北部为怀玉山脉,南部为武夷山脉,两座山脉呈两个半月形,将广信府怀抱其中,东侧的狭隘出口便是玉山县,西侧出口略为宽广,铅山、兴安、弋阳三县的县城都集中那里。如果赉塔败退,必定退到那里,分屯三城,以为犄角,同时还可以守住通向贵溪县乃至南昌府的最后险要。 在这种情况下,兵贵神速,如果被赉塔在弋阳一带站稳脚跟,那就坐失战机了。项绍宽于是下令,由李荣带领陈世凯和牟大寅迅速向前,追击赉塔,许纬辰与李之芳等官员进据广信府城,自己率领日军和剩余的浙兵,以及白显忠所部,跟进支援李荣。 李荣在常山一战获得了军机处的信任,对追讨赉塔这件事信心满满,陈世凯和牟大寅又都是沙场宿将,大军追击的速度令人惊讶。 当然,赉塔对此并不惊讶,因为之前一同在李之芳手下征讨耿精忠,赉塔对李荣、陈世凯和牟大寅的能力很有了解,也料定他们必定会追击而来,因此派马哈达和瑚图先前往弋阳县,自己与雅塔里带着余下的主力驻守铅山县。 铅山、兴安、弋阳三县相互接近,其中弋阳县地处要冲,也是广信府通向西面的最后要隘。铅山县在最东,有信江通向弋阳,兴安县则在两县以北的中间地带,三城构成一个三角形,相互之间有四、五十里之遥。 赉塔这样安排,显然是因为明军追击太急,分屯三城相互支应的计划已经破产,所以让马哈达和瑚图先去加固弋阳城防,自己在铅山为马哈达争取时间。 然而赉塔也并没有争取到多少时间。斗志全无的清军在铅山城外与明军打了一仗,自然是大败亏输,牟大寅再次上演斩将夺旗的戏码,亲手击毙雅塔里手下的一名参领,吓得雅塔里连忙退入城中。 项绍宽的大军很快赶到了铅山城下,和李荣会合。众人研究清军可能的动向,潘兴认为,赉塔要固守坚城也不容易,因为城中并未囤积可供大军食用的粮草,若是不能出城搜集粮食,城里的数千军队不出十日就要饿死,所以,赉塔应该会尽快撤往弋阳。 但郑克臧表示不同意。从小到大,郑克臧听过无数和清军有关的故事,很多都是清军被明军围困在城中,粮草断绝,但清军在城中杀人为食,居然能坚持到一个月以上,代价则是城中人口死亡大半。 项绍宽知道郑克臧所说属实,当年李定国攻打肇庆时,清军就曾因为断粮而杀人食肉。若是赉塔如法炮制,那就是人道主义灾难了。 所幸,现在面对的形势和李定国当年大不相同。当年的肇庆是广东重镇,一旦失守,广东全境就会被李定国荡平,所以清军拼死固守。而现在铅山县并非要隘,赉塔真正要守的是弋阳,因此只要想办法将赉塔赶走即可。 众人最后商议决定,一面由李荣带队继续攻城,作出一副要破城的样子,一面派遣白显忠前去攻取兴安县。兴安县并无清军,只有知县招募的少许民团武装,让白显忠去也是给他立功的机会,同时展现军机处对他的信任。 战斗又持续了三天,白显忠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兴安县城,李荣的攻势也对铅山城中的清军起到了极大的威慑作用,尤其是英制火炮的威力,使得赉塔很快就决定弃城而走。 郑克臧觉得有些不大理解,因为如果明军将道路截断,赉塔并不能够轻易逃脱,而有威力巨大的英制火炮攻城,城破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为什么不继续围城,而要放赉塔走呢。 项绍宽便给郑克臧解释,如今明军胜券在握,不必过多地消耗炮弹,毕竟这些炮弹全凭进口而且价格不菲。另外,困城战会造成城内百姓大量伤亡,光复战争还有很长时间要打,要爱惜民力,争取以最小的伤亡,赢得最大的胜利。 弃守铅山县之后,弋阳县已经成了清军最后的屏障,如果再让明军攻克,那么明军就能顺利进入江西中部的鄱阳湖平原,清军再也无险可守,省会南昌也暴露在明军的兵锋之下。赉塔因此严令手下,在城里城外大肆抓捕民夫,加固弋阳的城防,又四下搜罗粮食,准备固守。 项绍宽这边倒是不慌不忙,在铅山县休息了两天,然后继续由李荣担任先锋,将大营建到了弋阳城东十里处的信江边上,准备接下去攻城。 到达弋阳城外的第二天,项绍宽正在和郑克臧等人研究攻城的策略。李荣认为,信江经过弋阳之后,经由贵溪等县流向南昌,也是赉塔逃跑最快捷的道路,应该抓紧派兵予以截断,形成关门打狗之势。而潘兴则觉得,赉塔没有再逃跑的余地了,如果再退,就算逃回南昌,也会被简亲王喇布军法从事了。 正在商议间,忽然有传令兵来报告,说营门外有几个人,都是明人打扮,自称义军,求见大明大将军。 营里显然没有一个人叫“大明大将军”,可见对方并不清楚军中现有的人员的配置,只是凭着想象胡乱称呼。不过既然是义军,项绍宽觉得不妨请进来问问。 来人一共是三个,为首的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书生模样的打扮,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汉子,一看就是武夫。 “你是什么人?”项绍宽问道。 “在下求见大明大将军,不知阁下是……”中年书生没有回答项绍宽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潘兴指了指郑克臧,说道:“这位是延平郡王郑经之子,大明招讨副将军郑克臧。” 书生见潘兴这么说,连忙转向郑克臧,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口中说到:“在下大明宁藩宜春王宗室朱议潜,拜见招讨副将军。” 第五十三章 大明宗室朱统锠 “你叫朱议潜?!”众人当中第一个惊叫起来的是朱丹赤。 项绍宽听朱丹赤这个语气,知道眼前这个人肯定又是个什么有意思的古人,所以朱丹赤才会这么大呼小叫。 “是,在下确实叫朱议潜,受家父之命,前来向大明朝廷投效。我身后这两位,是都督徐达荣和施建宇。”朱议潜又拱了拱手,朗声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你所谓投效,又有多少人马,现在哪里,都一一说来我听。”郑克臧说话时声音清朗洪亮,已经渐渐开始有些大将的气度了。 “家父的名讳是上统下锠,大明宁献王讳权第八世孙,宜春安简王讳盘烑之后裔。家父于天启年间进学,乡试得中举人。甲申之后,在鄱阳湖畔隐姓埋名,待吴三桂首倡起兵之后,家父也在贵溪举事。这几年转战赣东北一带,与清军互有胜负,虽然未能获得大胜,清军也奈何我不得。我们如今有两万多人马,驻扎在贵溪县以南八十里的江浒山。”朱议潜说得十分有条理,显然这段话准备了很久。 项绍宽听了朱议潜这番话,心中知道,人名事迹恐怕是真的,但与清军互有胜负、两万多人马之类,则必定是饰词。明军从杭州湾登陆到现在,也不过发展了不到十万人马,已经可以占据两省之地,他朱统锠若是真有两万人马,岂会在一个小县的山区躲藏。 朱议潜则继续说道:“家父日前派人探知,大明朝廷天兵骤至,清虏时日无多。我父子既是大明宗室,自然要投效大明朝廷,因此差我前来营中,拜见招讨副将军。” “你先等一下。”朱丹赤踱了出来,站在了朱议潜的面前,问道,“你说你父亲在天启年间中举?按照《宗藩条例》,宗室要考取功名,必须先放弃宗室身份。如此说来,你父子已经不是大明宗室了。” 朱议潜听到朱丹赤这么说,尴尬地笑了笑,努力解释道:“依例确实如此。只是大明天下倾覆,满人入主中原,凡我大汉子民,皆有驱逐鞑虏之责,何况我父子虽然退了宗籍,却还是太祖子孙,又岂能袖手旁观。” “驱逐鞑虏人人有责,固是当然,但宗室身份也不能冒认。”朱丹赤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项绍宽对这个人的宗室身份兴趣不大,因此摆手示意朱丹赤不要再追究,又问道:“你既然说令尊遣你来投效朝廷,又说有两万人马屯驻江浒山,那朝廷能不能调动你这两万人马?” “我父子诚心投效,麾下人马任由差遣。” “那好。既然如此,我派人随你走一遭,到江浒山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这……”朱议潜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在下出发之前,家父叮嘱,若得朝廷收留,当为朝廷立功。江浒山离贵溪县城很近,家父说,愿意为朝廷攻下贵溪县,以为进身之礼。朝廷若是要观看我军军容,不如等我军攻下贵溪之后,也省去登山越岭之苦。” “说得也是。若是说攻打贵溪县城,令尊有把握吗?” 朱议潜信心十足地答道:“贵溪县原本有数百清军驻扎,如今朝廷大军骤至,清军闻风溃散,我父子必定为朝廷攻下此城。” “好。那我差一营兵马助你一臂之力,五日之后在贵溪城下相见。”项绍宽点头说道,“这两位陪同你来的都督,请留下一位作为向导,到时候不至于错过。” 朱议潜笑着说道:“这两位都督都要领兵作战,倒不如在下留下来,作为向导。” 项绍宽觉得朱议潜这个办法也合理,便朝着郑克臧点了点头。 “三位不辞辛苦前来,且容本将军设宴款待三位,稍后再送两位都督回山吧。”郑克臧说着,吩咐手下准备酒宴。 送走了徐达荣和施建宇,又为朱议潜安排了住处,项绍宽才把朱丹赤和潘兴拉到帐中,询问关于朱统锠父子的情况。 “朱统锠和朱议潜父子,应该是真的。”朱丹赤非常肯定地说道,“钱海岳的《南明史》有载,举人朱统锠在江西东北部举兵,对抗清军,还接受了耿精忠的封号。” “那历史上朱统锠父子的下场如何?” “不太记得了,应该就是兵败被抓,被清军处死了吧。”朱丹赤摇了摇头。确实,这些太过细节的东西,哪怕是文史大神,也没法都记住。 “这么说来,这个朱统锠的兵力不会太多。” “肯定啊。”潘兴立刻接着说道,“就像在浙东招安的那些农民军一样,往往是男女老少上万人,有几百上千的军队,占据山中险要地形结寨自保,号称数万。我看这个朱统锠的两万兵马,应该是一千左右的有战斗力的军队,加上一万多老百姓组成。” “嗯,他说贵溪县原来有几百清军,还非要等这些人逃散了才敢攻城,可见他的实际兵力主动进攻几百清军也是打不赢的。”朱丹赤也同意潘兴的看法。 项绍宽对两人的看法都表示赞同,不过又说道:“虽然如此,现在是战争年代,两万百姓也是宝贵的,不但在战场上可以挑水担土、烧火做饭,就算安置到民间,也是劳动力。” “那是自然。” “所以,我想老潘你和郑克臧带队过去,为他们接应。如果他们顺利攻克贵溪县,那就最好,如果他们攻城不利,你们再出手相助。” 潘兴点头答道:“这个你放心,接收义军的事情我们前后都做了十多次了,熟门熟路的。” 当下计议已定,各自分头执行。 潘兴和郑克臧率领两营人马,带着朱议潜,沿着信江直奔贵溪县。项绍宽下令李荣和岛津久治继续攻城。 赉塔还算顽强,带着剩余的军队和明军激战了几天,甚至出城向明军发起冲锋,但无奈实力悬殊,只能退保城池。 贵溪县那边却很快传来消息,朱统锠率军攻打贵溪县城,城内的知县和巡检并无战意,不出两天就开城投降了。 贵溪一旦克复,弋阳的清军后路也就被截断了,赉塔所部就成了瓮中之鳖。项绍宽与李荣等人商议,担心城中清军粮草断绝,又要杀人吃肉,最好有个办法快速解决战斗。李荣便建议,将弋阳城西面的军队撤去,然后加紧攻城,让赉塔从西面城门弃城而逃,最后由郑克臧带着朱统锠等人在西逃的线路上设伏,截杀赉塔,即使被赉塔侥幸逃脱,也不影响战局了。 项绍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放手让李荣去安排,留下岛津久治的日军作为策应。李荣一面派人将作战计划通知潘兴和郑克臧,要求他们尽快准备设伏,一面下令牟氏三兄弟从北、东、南三个方向加紧攻城,自己和陈世凯在城西门两侧数里之外屯驻,准备在赉塔出逃之后截杀一部分行动迟缓的清军。 赉塔果然没有抵住逃命的诱惑,虽然逃往南昌也几乎肯定要被军法从事,但眼下若是有一条生路,谁也不愿意就死在这小城之中。在牟氏三兄弟三面围攻之下,赉塔带着骑兵从西门逃出。李荣见赉塔逃出,即命陈世凯尾随追击,不让赉塔有停歇转向的机会,把他往贵溪方向驱赶。自己则率领人马截杀行动较慢的步兵。 从项绍宽的角度看,计划非常成功,跟随赉塔逃脱的,大约不足二百人,而大部分清军都被李荣截杀,雅塔里中箭落马,被士兵当场砍死,马哈达见势不好退入城中,于当晚举火自焚。 第五十四章 宁藩往事 “嗯,很好。有功将士都让政战官们据实统计,再行嘉奖。”项绍宽面对前来表功的李荣,非常满意地说道,“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西面的情况,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世凯将军已经率队追击,很快会有消息的。”李荣满脸笑容,显然是对自己的战场操作也很自得。 消息果然很快传来。可能是由于困守弋阳的赉塔并不知道贵溪易手,出逃之后一直被陈世凯追击,也没有时间打听形势的变化,所以赉塔带着瑚图和一百多手下径直朝着贵溪而来,又非常“成功地”落入了郑克臧安排的埋伏圈中。结果赉塔本人被义军朱统锠的手下直接击毙,瑚图率领残余的清军就地投降。 这当然是个最好的消息。平南将军赉塔是郑军登陆以来击毙的清军最高级将领,而且随着赉塔的死亡,清军在江西东部的防线完全瓦解,明军与吴军夹击清军的战略意图就能实现了。 贵溪离弋阳不远,战后的第三天,潘兴和郑克臧就带着朱统锠等人回到了弋阳。至于朱统锠的“两万大军”,确实如大家所预料,多是妇孺百姓,便暂时在贵溪城外安营,等候整编安置。 朱统锠是天启年间的举人,现在已经七十出头了,住着拐杖,走路一瘸一瘸的,看上去在清朝的统治下过得并不如意,满头半长的银发,显然是近年才开始蓄的,脸上的老人斑和皱纹,预示着这个人可能已经时日无多。 对于项绍宽和朱丹赤来说,有兴趣的点在于,朱统锠是大军登陆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举兵反清的大明宗室。按照清朝方面的历法,今年已经是康熙十六年了,和遍地烽火的顺治年间不同,流落民间且并未向清廷自首的大明宗室已经不多了,更何况能带兵打仗的。 朱统锠身后还跟着他的侄子朱议浙,年纪与朱议潜相仿,但明显长得孔武有力。据朱议潜介绍,他这个堂弟性格和自己大不一样,喜欢舞刀弄枪,这几年父亲带兵打仗,其实一直靠着这个堂弟的帮助,这一次阵斩赉塔,就是他带着手下所为。 朱议潜还给项绍宽介绍了朱统锠手下的几个重要将领,都是一水的都督、总兵,但潘兴悄悄地告诉项绍宽,朱统锠手下的兵力应该是不足二千人,这些都督、总兵都不过是带百人左右队伍低级军官。而且,朱统锠的将军们来源复杂,有和他一起起事的同乡,有后来带着队伍来投靠的其它义军将领,白显忠甚至认出来,有两个都督,分别叫作陈武魁、赵和尚,原本是耿军的参将,来后在江西饶州一带作战时失散了,没想到投靠了朱统锠。 迎接朱统锠自然要设宴款待。欢宴之后,项绍宽请朱统锠父子叔侄单独座谈,听听他们的想法。朱统锠倒是和许多投降、起义的将领不一样,并没有拥兵自重的野心,表示手下的军队任由朝廷收编,但希望朝廷恢复自己和两个子侄的宗籍,另外重新恢复宁藩的宗藩地位。 项绍宽听完,表示非常欣赏朱统锠的忠心和胸襟,但自己并不熟悉这方面的事情,便请朱丹赤带着朱统锠父子叔侄,启程前往广信府城面见许纬辰,由许纬辰来安排此事。 许纬辰在广信府城忙了好一阵子,周围几个县的户籍黄册在李之芳的帮助下总算粗略清理了一下,陆希星又把李之芳抢过去帮忙征发夏税。虽然李之芳投降大明不久,但许纬辰、陆希星们都明显感到,这人的政务能力比陈永华更娴熟老到。当然,李之芳忙一点也是应该的,因为他现在已经是大明皇帝诏封的江西巡抚了。 朱统锠父子叔侄到达广信,许纬辰连忙给三人安排了住处。朱统锠还在路上时,便已经发热咳嗽,显然是年纪大了,再加上一路上舟车劳顿,身体有些扛不住了。许纬辰又只得赶紧为他请医问药。 朱丹赤把朱统锠的诉求跟许纬辰说了一遍,许纬辰觉得很挠头:“朱统锠功劳不大不小,给予官爵奖励倒是没有问题,但恢复宗籍一事多少有些难办。” “这个我知道,从东宁出发之前,我们和朱术桂等在东宁的宗室成员开过会,凡是已经向清廷缴纳了册印原大明宗室,一概不再予以承认。”朱丹赤当时也是与会成员之一,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比较清楚。 “是啊,这件事情,我们不能出尔反尔。” “不过,朱统锠的情况确实有些特殊。”朱丹赤解释道,“他并不是’向清廷缴纳了册印原大明宗室’,他祖上确实是宁藩宜春安简王朱盘烑,后来根据万历时代新修的《宗藩条例》,宗室成员可以放弃宗室身份考取功名,所以朱统锠在天启七年中了举人。现在的问题就是,《宗藩条例》有没有规定考取功名之人可以放弃功名恢复宗室身份。” 许纬辰听完摇着头说道:“我当时曾经问朱术桂要来了一本《宗藩条例》的抄本,很仔细地研究过一遍,里面似乎没有这样的规定。不过即便如此,也不等于不能法外开恩。对了,你刚才说,朱统锠还要求恢复宁藩的宗藩地位,宁藩到底什么情况,你给我说说。” 朱丹赤对这类事情自然是无所不知,侃侃而谈:“要说宁藩的事情,那就要从头说起了。” 初代宁王朱权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七子,足智多谋骁勇善战,最初受封在喜峰口外的大宁卫,麾下朵颜三卫,有甲兵八万,战车六千,势力在诸王之中首屈一指。朱棣起兵靖难之后,觉得大宁诸军十分剽悍,很想据为己有,因此以求救为名,前往大宁,趁朱权放松警惕之际,绑架了朱权,迫使他为自己效命,并且许诺事成之后平分天下。朱棣称帝之后,朱权请求改封南方,于是封地被改易到南昌,仍称宁王。朱权知道朱棣猜忌心重,故以黄老之术自饰,参修净明道,借此逃避杀戮。但心中又忿忿不平,对朱棣耿耿于怀。 正因为如此,当宁王爵位传到朱权的玄孙朱宸濠手里时,朱宸濠对朱棣苛待朱权的方式深为不平,于是暗中训练军队,制造佛郎机铳,准备谋反。明武宗正德十四年,朱宸濠矫称太后懿旨监国,在南昌杀地方官起事,并且出兵攻陷九江,大军自九江沿江而下,攻打安庆、窥伺南京,又称帝改年号顺德,即为宸濠之乱。宸濠之乱虽然声势浩大,但极其失败,前后只持续了短短三十五日,就被赣南巡抚、右佥都御史王守仁迅速平定——这个王守仁就是常凯申最为崇拜的王阳明。 宸濠之乱之后,朱宸濠被处死并且焚尸扬灰,宁藩被革除。不过,宁藩还有很多位郡王,大多没有参与谋反,因此一开始朝廷任命其中某位郡王担任宗理,管理宁藩宗室们的事务,后来宁府宗理也被撤销,再加上一些郡王绝后或者因事被革除,最后宁藩只剩下建安、乐安、弋阳三位郡王,负责管理剩余的宁藩宗室事务。到了明末,这三支郡王当中,建安王和弋阳王都在甲申之后不久殉国,没有后裔,唯独乐安王朱统鑍逃到浙江,虽然也难免一死,但有个儿子投靠郑成功得以存活,就是现在杭州的乐安王朱议浚。 第五十五章 别无他意 “从名字来看,朱统锠和朱统鑍是同一辈,朱议潜、朱议浙和朱议浚是同一辈,朱统锠可以算是乐安王朱议浚的族叔了。”朱丹赤终于结束了冗长的背景介绍,不过这段内容的信息对许纬辰来说确实非常重要。 “那要是这么说来,朱统锠那个’恢复宁藩’的诉求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说以宁藩有后人供奉祖先的话,那么乐安王现在还在,如果说是要恢复宁王爵位的话,那恐怕不好办,毕竟宁王是因为朱宸濠被革除的,总不能否定之前的决定吧。” “我感觉啊,不一定对,朱统锠的意思应该是前一个,就是让宁藩有人能够供奉祖先。朱统锠一直在贵溪一带,并不清楚东宁的情况,更不会知道还有个活着的乐安王。留在中原的明朝宗室,要么被清人所杀,要么献出册印向清朝投降,所以他担心世界上已经没有宁藩的王爵后裔,也是很合理的。”王鼎在旁边听了半天,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许纬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王鼎的看法,又说道:“这件事可以跟朱统锠解释一下,如果他知道乐安王还活着,应该会很高兴的。不过呢,他本人和他的子侄的待遇,也确实需要考虑一下,总得给他个恰当的名分。” 不幸的是,朱统锠一直高烧不退,神志也比较含糊,没法正常说话。许纬辰只得和朱议潜、朱议浙两兄弟讨论这件事。 两兄弟虽然年纪相仿,但性格大不相同。朱议浙正如其外表,是一个能打仗的将军,虽然并不能说是有勇无谋,只是对这件事没有什么主见,都听朱议潜的。朱议潜显然书读了不少,了解的情况也多,还是给许纬辰带来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原来,宁藩当初被大明朝廷革除,但也因祸得福,有大量的宁藩宗室散布在南昌周边的各府县,因为被革退了宗籍,没有受到清廷的迫害,只有一些较大的宗族村落被清廷强行分散异地安置。朱统锠起兵之后,得到了不少人的响应,队伍一度也发展到了几万人,其中宁藩宗室后裔也有数百人之多,只是几经转战,被清军剿灭和打散了不少。眼下军中两万人里,大约还有三十多人是宁藩的宗室后裔。 许纬辰问起宜春王一系的情况,朱议潜介绍说,初代宜春王朱盘烑是朱权的庶三子,封藩之后传了四代,到第五代宜春王朱拱樤的时候,因为参与朱宸濠的叛乱,被抓到京城赐自尽,后代都送到中都凤阳高墙圈禁,宜春王爵位也被废除。到了弘光年间,朱拱樤的四世孙朱议衍被从凤阳高墙放出,再度被封为宜春王,但不久之后就被清军杀死。朱议潜自己这一系,从朱盘烑开始就是旁支,所以没有受到影响,一直踏踏实实地当老百姓直到现在。 许纬辰便又问朱议潜,朱统锠到底是什么意思。朱议潜答道:“父亲觉得,朱宸濠狂悖忤逆,死有余辜。但宁献王是太祖之子,成祖之弟,靖难时于国有功,若无子孙后代奉祭宗庙,总觉得心有愧疚。” “那你父亲的意思是,要朝廷册封他为宜春王?” “不敢。”朱议潜一本正经地答道,“家父是想,若是有一支郡王奉祭宗庙,就心满意足了,又哪敢贪恋爵位。家父当初依《宗藩条例》脱籍进学,如今只求恢复宗籍,别无他意。” “那好。”许纬辰对朱议潜这番表态非常满意,笑着说道,“等你父亲身体好转了,我便带你父子叔侄前往行在杭州,面见大明天子,表彰你们的功勋。” 贵溪这边,潘兴负责接收朱统锠的部众,其中有作战能力的士兵不足两千人,绝大部分都是单身汉或者家里穷得活不下去的,因此都愿意朝廷收编,继续当兵吃饷。其余将近一万七千人,都是附近各府县流离失所的百姓,跟着朱统锠在山中屯垦,以求保全性命和糊口,所以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被遣散,只得暂时在贵溪城外的大营里安置,男子编列成队,负责修葺城防工事,女子和老弱就在营中,负责生活做饭、洗涤衣物。 瑚图投降之后,表现不错,主动要求为大明朝廷效力。项绍宽考虑再三,觉得之前抓获满军,几乎全部释放,颇为可惜,如今瑚图愿意投降效忠,其人也算有些才干,便将数百满兵全部编成一个满洲营,由瑚图管带。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项绍宽便与众人一起回广信府,与许纬辰等人商讨下一步的方案。 项绍宽认为,如今战局虽然非常有利,但也不能轻忽。贵溪县是江西省的交通枢纽,向北可以通达饶州府的浮梁、鄱阳诸县,向南可以通往赣南和福建,向西不过几百里就是省城南昌,后世的贵溪县就是浙赣、皖赣、鹰厦三条铁路干线的交汇点。这样的战略要地,就算赉塔兵败身死,清军肯定还会派兵来夺回的。因此,短期内不应该再发起攻势,而是在贵溪附近休整,构筑工事,防备清军即将发动的进攻。 陆希星和李之芳也都认为,现在战线拉长,从浙江向前线运粮,路途遥远,损耗很大,而广信府各县连番战乱,收粮很困难,所以不如暂时按兵不动,等秋收之后,征收秋粮充饷,再作打算。 许纬辰也指出,本年英国、西班牙的贸易船队要中秋前后才能到达,到时候又能增加一批西洋军火,壮大实力,等军火到位之后再行出兵,则威力又不可同日而语了。另外,还应该继续派人前往南昌、吉安等地,打探吴军和清军交战的情况。 总之,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就地防守是最好的策略。 事情都说定了,许纬辰便耐心等待朱统锠病愈,在此期间,顺便统计朱统锠所部的宗室后裔。不调查不知道,一调查还真是吓一跳,余下的宗室后裔一共三十七位,年龄从十多岁到五、六十岁都有,有名字的仅有十一位,其余都是以排行或者乡间俗名称呼,类似“朱四、朱五”或者“朱狗蛋、朱大牛”之类,而且显然不识字,没有文化。 许纬辰本想请朱议潜帮忙,搞清楚这些人的宗支,给他们按照字辈起名,但朱议潜认识这些人很久,一直也没能办成这件事,何况现在。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只能说出自己的先祖是朱权的哪个儿子,除此之外,就无法再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连自己是朱权的第几代后裔都不清楚。无奈之下,许纬辰只得把能搞清楚的那十一位登记在册,其余的记了名字,取了指纹,等日后再想办法——朱议潜对“取指纹”这件事情极为惊讶,一连琢磨了好几天。 终于,朱统锠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可以起身行走了。许纬辰便从广信府城里找了一家价格最贵的车行,雇了其中最为豪华舒适的一辆马车——当然也没有多么豪华舒适,只是车厢较为宽大,里面的座椅上缝了棉坐垫,又加装了防风的车帘——带着朱统锠父子三人出发。为了避免单独行动,自然还要叫上陈天仇。 从广信府回杭州也不算麻烦,走官道回到衢州,然后换乘船只,沿着兰溪顺流而下,就能到杭州了,一路上大约是半个月的时间。许纬辰等人六月二十八出发,七月十二就到了杭州。一进杭州总督衙门,便之间先找常镇业。 常镇业见到许纬辰,也是高兴异常,一把抓住许纬辰的胳膊说道:“老许,殷神父回来了。” 第五十六章 诸侯不祖天子 许纬辰听到殷铎泽回来了,喜出望外,急着想要见他。常镇业摆了摆手,说殷神父一路颠沛流离,刚回到杭州就病倒了,现在正在家中休养,马心如每天会过去看他,暂时不便过去打搅。 许纬辰只得点了点头,说朱统锠也是大病初愈,否则可以提早十来天回杭州。于是给朱统锠父子叔侄三人安排了住处,又告诉他们一旦准备好,就会安排他们面见皇帝。 等终于空下来了,也到了晚上,常镇业自然要招呼鲍婧、毛渊明和孙广越,一起陪许纬辰吃饭。 吃饭是次要的,最重要是相互交流一下情报。常镇业说,殷铎泽是两天前回到杭州的,刚到的时候整个人衣衫褴褛,而且已经在发烧了,大家从他精神尚好的时候断断续续的话里,总结出一些信息:他们是三月十八才见到吴三桂,吴三桂对待他们倒是十分客气,具礼相待,设宴欢迎。因为吴三桂之前认识许缵曾,因此宴会之后又请二人到内堂叙话。 “两位把我们交代的事情向吴三桂说了。吴三桂对两家合作抗清并无异议,但对称帝一事却沉吟不决。”常镇业接着说道。 “为什么?” “不清楚,这只能问吴三桂自己了。” “我的看法是,历史上吴三桂称帝,并非不愿继续供奉他那个’朱三太子’,而是当时吴军在战场上连连失利,形势恶化,士气低落,所以吴三桂才要称帝来振奋士气。”天气热了,孙广越说话的时候又是不停地扇扇子,“现在情况可不一样,有我们在背后牵制清军,广东的尚之信又比较安分,江西和湖北的清军大体上和吴军打得有来有往,吴三桂自然不急于称帝,他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 “这倒也是。”许纬辰点了点头,“那后来呢?” “后来,吴三桂让殷神父回来复命,说两家联合,各尽其力与清人作战,对我们提出的’划赣江而治’表示同意,却把许缵曾强行留在了身边。”常镇业摇着头说道,“殷神父说,吴三桂听说清朝因为自己的原因,曾经打算处置许缵曾,觉得’心中有愧’,所以硬是把许缵曾给留下来了。” 许纬辰听完,脸上掠过了一丝惊讶的神色,缓缓地说道:“吴三桂应该不会对许缵曾不利。只是,许缵曾能帮我们很多忙,而且徐太夫人还在松江,这下又让他们母子分离,吴三桂还真是添乱。” “哈哈哈,也别介意,战乱时代,往往都是这样啦。你记不记得,三国时代孙策派张纮出使许都,结果被曹操留在许都担任侍御史好几年,在孙策死后才出任会稽东部尉回到江东。”毛渊明笑呵呵地说道,“先吃菜,边吃边聊嘛。” 许纬辰却还是眉头紧皱,又问道:“那殷神父是怎么回来的,为什么弄得那么狼狈?” “他离开后不久,清军就开始向湖南发动进攻,从衡州到南昌的道路断绝了。他靠着当地信众的帮助,辗转到了岳州,然后坐船沿着长江而下。到了九江之后,再改走陆路,东躲西避,一路穿越了皖南山区,盘缠用尽,靠求告乞讨,最后绕道湖州那边才回到杭州。” “我想也是,正常一个月的路程,怎么会走了两个多月。”许纬辰听到常镇业说殷铎泽的曲折回家路,心里有些难过,叹息着说道。 鲍婧连忙宽慰道:“那总算是回来了嘛,也别太操心。你们在前线打仗,我们不也一样提心吊胆。” “对了,说起前线打仗,你们的军报我们都收到了,仗打得很漂亮嘛。”毛渊明也说道,“现在绍宽他们什么意思,接下去准备怎么做?” 许纬辰见毛渊明问起,便把前线开会的决议和大家介绍了一下,又把朱统锠父子叔侄三人的情况也说了,说准备安排他们面见皇帝。 毛渊明听完朱统锠的事迹,立刻来了兴趣,说道:“咦,我前几天还去看望了朱术桂,当时他们几个宗室都在,乐安王朱议浚也在。这个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好像快七十了,沉默寡言,不怎么说话。” “我记得上次在东宁和宗室开会的时候见过他,他有两个儿子,都在安平镇郊外耕作为生,还是很辛苦的。”许纬辰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也有些印象。 “不知道他听说他的这几个亲戚立了战功,会不会高兴。” “对了,既然说到了,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朱统锠想要朝廷恢复他宗室的身份,还想为朱权恢复宁藩的地位,你们觉得怎么样?” “呃……恢复宗室身份,好像于法无据。”常镇业思考了一下答道,“不过如果是因功再行封赏,好像也不是不行。” “嗯,我也这么想,若是给他封个子爵或者男爵,算对得起他了。”毛渊明也表示同意。 “至于为朱权恢复宁藩的地位,好像没有必要啊,乐安王朱议浚不是还在嘛。”常镇业说着,看了看孙广越,“孙胖子,按照宗法,乐安王朱议浚可以奉祀朱权吗?” “可能不行。”孙广越摇了摇头,“按照宗法,诸侯不祖天子。也就是说,小宗之人不能认大宗为祖先,朱议浚也就不能奉祀朱权。” “还有这种道理?”鲍婧显然很不理解这种说法,瞪着眼睛看着孙广越问道。 “道理是这样的。按照宗法的要求,小宗分出去之后,相当于自成一家,也就不能再以大宗作为祖先,而要把第一个被分封的人视为先祖。”孙广越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摇扇子,“我给你们举个最最着名的例子:汉昭烈帝刘备。刘备碰到人总是自称’中山靖王刘胜之后’,那他为什么不自称汉高祖刘邦之后呢?原因就是’诸侯不祖天子’。刘胜是汉景帝刘启的儿子,景帝把皇位传给了武帝刘彻,刘彻那一支就是大宗,而刘胜那一支就是小宗,小宗的后代,比如刘备,就只能以第一个受封之人,也就是刘胜作为先祖,而不能以大宗的高祖刘邦、文帝刘恒、景帝刘启为祖先,虽然从生物学上说,这三个人显然是刘备的祖先。” “这样子啊?那还真是麻烦呢。”鲍婧撇了撇嘴,对孙广越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怪不得现代社会要废除封建宗法,真是繁文缛节。” 许纬辰倒是点了点头,说道:“宗法上似乎就是这样的。不过有没有办法通融,毕竟现在所剩的大明宗室也不多了,宁藩既然有些后裔,朱议浚跟着去了东宁吃苦,忠节可嘉,朱统锠一家还能杀敌立功,多少迁就他们一下呗。” “办法倒也是有的,而且宁藩本身的历史上就用过。”孙广越显得胸有成竹。 “什么办法?”毛渊明和许纬辰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设立宗理。”孙广越解释道,“宁王朱宸濠谋反失败之后,朝廷撤销了宁藩,但还是设立了宗理,管理那些没有牵扯到宸濠之乱的宁藩宗室。宗理一般由郡王担任,虽然不能承袭亲王爵位,但可以主持祭祀。我记得宁藩第一位宗理弋阳王朱拱樻就获准祭祀宁王朱权、朱盘烒父子,规格是祭以亲王之礼,乐舞等减半。” “这样倒也是可以。”许纬辰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如果册封乐安王朱议浚为宁藩宗理,那么他就可以祭祀朱权了。这样一来,朱统锠的要求就能满足了。” “那要是这样,我倒有个主意,可以满足朱统锠重获宗籍的要求。”常镇业的脑子转得很快,马上有了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毛渊明和许纬辰又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第五十七章 重建辽藩(上) “你们想啊,朱统锠原来为什么是大明的宗室?” “这……”毛渊明被问得一愣,非常尴尬地反问道,“难道是因为他爸爸是大明宗室?” “对啊,就是这个道理。”常镇业乐呵呵地说道,“爸爸是大明宗室,儿子才能是大明宗室。如果我们给朱统锠再找一个宗室爸爸,他不就能恢复宗籍了?” “找个爸爸?!”毛渊明越发目瞪口呆,想了半晌才说道,“找个爸爸就能恢复宗籍吗?更何况,老许不是说朱统锠已经七十岁了吗?那还上哪去给他找爸爸。” “找个爸爸确实能恢复宗籍。”孙广越插话说道,“按照宗法,宗室如果没有后嗣,可以在朱氏子孙当中过继,过继之后当然就有宗籍了。” “至于朱统锠七十岁了,怎么再找爸爸……”常镇业继续说道,“不一定非要在活人里找嘛。” “不在活人里找?”毛渊明听得更加糊涂了。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说个最着名的例子,你就明白了。”孙广越一旦要开始显摆文史知识,就会用力地摇扇子,“清朝的光绪帝载湉驾崩之前,慈禧选定醇亲王奕譞的儿子溥仪入继大统。从宗法上是怎么处理的?’承嗣穆宗,兼祧德宗’。也就是说,溥仪作为穆宗同治帝载淳的儿子,来继承皇位,同时兼祧德宗光绪帝载湉。那个时候,同治帝载淳已经死了三十三年了。” 毛渊明这才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就是在已经去世的明朝宗室当中给朱统锠找个爸爸过继,这样他就能以继嗣的身份重新获得宗籍了。” “哈哈哈哈……”其余几人都笑了起来。 “不过,爸爸也不能随便找吧?”毛渊明想了几秒钟,发现还是有问题,“宗法上是不是还有规矩?” “那是自然,必须是年满五十绝嗣无后之人,才能过继别人的儿子来承嗣,而且还要朝廷批准。”孙广越点了点头,继续解释道,“嘉靖年间重新修订了《宗藩条例》之后,因为觉得宗室人数太多,财政不堪重负,朝廷有意识地让一些宗室绝后,所以对于郡王绝嗣这种事,朝廷往往都不批准他们过继别人的儿子。当然,这个权力在朝廷手里,只要朝廷愿意批准,也没什么不可以。” “行吧。”毛渊明轻轻叹了口气,“那你们说,谁合适?” “其实要选出这么一个人来,还真是不容易。朱统锠是朱权的第八世孙,也就是朱元璋的第九世孙,所以必须在上一代宗室里给他找一个,否则就乱了辈分了。不过呢,巧了,有个现成的人选。现在杭州的所有宗室当中,只有朱术桂是辽王朱植的第七世孙,也就是朱元璋的第八世孙,正好比朱统锠高一辈。”常镇业悠悠地说道,“而且,朱术桂唯一的儿子朱俨鉴十几年前就去世了,正好符合无嗣的条件。” “可朱术桂还比朱统锠小了十岁啊,总不能让年长的管年轻的叫爹吧。” “哈哈,当然不会。”常镇业又笑了起来,“刚才不是说了嘛,不一定要找活人过继,也可以找已经去世了的人。朱术桂有个哥哥叫朱术雅,在广州城破的时候被清军活捉,很快就被杀了。朱术桂是他父亲朱宪焕的老生子,朱术雅比朱术桂大了二十几岁,那就比朱统锠大了十几岁,虽说十几岁差距也不大,但古人十几岁当爹的也不是没有。朱术雅没有儿子,如果让朱统锠效仿溥仪的例子,承嗣朱术雅,兼祧朱术桂,那就同时解决了朱术桂的承嗣问题,perfect。” “对啊,朱术桂虽然比朱统锠还小,但是作为叔叔就没问题了,年龄比侄子还小的叔叔很常见吧。”许纬辰也觉得常镇业的方案堪称完美。 毛渊明听完大家的想法,觉得这事情总算靠谱,才又说道:“如果这样能行,自然是最好。不过总还得双方都愿意吧。” “这个好办。”许纬辰马上说道,“我先安排朱统锠面见皇帝,然后再和朱术桂谈一谈这件事,我想,都不至于不愿意吧。” 事情一开始非常顺利,皇帝朱慈炤对朱统锠这个远房亲戚显示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尤其是对能带兵打仗的朱议浙赞赏有加,表示要封赏三人。许纬辰连忙给拦了下来,理由是要先等朱统锠的宗室地位明确,才好进行封赏。不过即使如此,皇帝还是赏了三人锦袍和玉带,以示荣宠。 见过皇帝之后,许纬辰便把常镇业的方案跟朱统锠说了一遍。朱统锠一开始有些犹豫,似乎是不愿意把宗支从宁藩转到辽藩,但在听说宁藩乐安王健在,而且已经有了子嗣,可以出任宗理祭祀宁王朱权之后,便同意了许纬辰的意见,看来或许是觉得在宁藩已经没有合适的地位了。 接下来就是拜访朱术桂。 朱术桂对许纬辰的提议不置可否,却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重新梳理辽藩的宗法关系。 辽藩虽然没有出像宁王朱宸濠这样起兵谋反的王爷,但也被大明朝廷给革除了,而且因为某些原因,继承关系也相对比较混乱。 第一代辽王是朱元璋的第十五子朱植,朱植的长子朱贵煐早逝,因此由次子长阳王朱贵烚继承辽王的爵位。朱贵烚品行不端,“不友于诸弟,侍庶母寡恩,乱郡主,奸人妻,捶死长史,淫秽无状,灭绝天理,伤败风化,污辱祖宗”,在明英宗朱祁镇时代被废为庶人,为辽王朱植守墓,辽王由朱植四子朱贵燰继承。而朱贵烚原本的长阳王,在成化年间获得了恢复,由朱贵烚的长子朱豪?继承,之后又传了几代,到甲申之变时,恰好是朱术桂的哥哥朱术雅担任。 辽藩宗枝到了第八代辽王朱宪?这里,朱宪?为人荒淫无道,据称喜欢带随从数十人游荆州城,“遇少年男女美色者,辄拥入府中淫污”,而且不但对民间之人如此,对辽藩的其他宗室也毫不客气,“辽藩广元王朱致椹薨,有美妾月娥、翠儿、兰香等人,均被收入宫中”,而且手段十分残忍,“宗室朱致槻之母黄氏,被朱宪?哄至密室**,不从,乃绝其饮食,六日不死,于是将黄氏生置棺中,扛廓门外焚之”,甚至有乱伦的行为,“仪宾赵儒之妻为原陵县君,是朱宪?祖姑,也被诱至府中奸之”。 不仅如此,明世宗朱厚熜驾崩时,诏至荆州,朱宪?不衰不哀,为巡按所弹劾。隆庆二年,张居正上疏,明穆宗朱载坖派人带兵包围辽王府,拿下朱宪?,彰明其罪迹,穆宗将其废为庶人,发配高墙。此后辽藩由宗理管理,又在经历了三位宗理之后,被彻底革除。 和其他被革除的宗藩一样,辽王在南明朝廷也得到了复封,册封的对象就是长阳王朱术雅。朱术雅只当了一年辽王,就兵败身死,由朱术桂继任。不过,册封兄弟二人的是隆武帝唐王朱聿键,继承南明皇帝位的永历帝桂王朱由榔并不承认这个册封,而是让朱术桂继续以宁靖王的身份在郑成功军中监军。郑经东渡之后,在东宁的辽藩宗室就只有朱术桂和巴东王朱尊江——就是现在正和姜承志一起,在日本萨摩藩吊丧的那位。 所以在朱术桂看来,辽藩一共有两支大宗,一支是辽王朱贵燰一系,另一支是长阳王一系。眼下朱贵燰一系的子孙已经遭清军屠戮殆尽,辽藩的宗支应该回到长阳王一系。因此,朱术桂的诉求就是,重新梳理辽藩的宗法关系,重建辽藩。 第五十八章 重建辽藩(下) 重建辽藩本身可以商量,但许纬辰觉得这是一件事关“如何处理故明宗室”的原则性事务,所以也不敢向朱术桂许诺什么,起身告辞出来,回来找穿越者们一起研究。 在东宁时,军机处曾召集全体宗室开过一次大会,当时举办会议的主要目的,就是以保护在东宁宗室的利益换取宗室们对军机处的支持。所以那次会议有一个决议:除在东宁的宗室外,原则上不再承认留在大陆的大明宗室的身份地位,还给决议起了个名字——《孤忠条款》。除此之外,并没有对宗室们在大明光复之后的身份地位有什么明确的说法——这也是很合理的,毕竟当时光复大明的事业,八字还没有一撇,无法许诺更多。 对于这些人,常镇业一贯主张尽量予以限制,因为明朝的宗室全都由朝廷财政供养,到崇祯年间,宗室人口高达三十万人以上,消耗大量财政支出,这还不包括宗室合法和非法占有的土地、庄园和商肆是不交税的。虽然现存的宗室人口不多,但只要大明光复,天下太平,宗室们必然又大量繁衍,只要再过几代人,又会变成几十万人之多。 然而,现在的形势又不允许操之过急。穿越者们把持着一个无名无分的军机处,以延平郡王幕僚的名义发号施令,需要的是各种势力的支持。宗室们虽然无权无势,但有大义名分,“恢复大明”这面大旗就是和这些人捆绑的,如果宗室们极力反对,始终不是好事。 因此,毛渊明主张接受朱术桂的要求:“眼下在杭州的大明宗室,一共有二百多人,来自周、鲁、辽、宁、郑、益等六个藩府。六个藩府嘛,就算都设立宗理祭祀祖先,也不算多。更何况,鲁、郑、益三府都有世子在,鲁王世子朱弘桓年前还即位成为亲王了。实际上我们只需要解决另外三个藩府的问题就行了。” “那,这三个藩府一共有多少人?”常镇业问道。 “这三个藩府有郡王爵位的,一共就四个人,分别是周藩奉新王朱朝逵、辽藩宁靖王朱术桂、巴东王朱尊江和宁藩乐安王朱议浚,四人当中,除了朱术桂之外,都有儿子。除此之外,还有将军、中尉等远枝宗室几十人。” “那就有问题了。”许纬辰皱着眉头说道,“奉新王朱朝逵可以担任周藩宗理,乐安王朱议浚可以担任宁藩宗理,可朱术桂想要的是恢复辽王的爵位由他承袭,这就意味着巴东王朱尊江成了唯一一个不是宗理的郡王。” “有什么问题?”毛渊明一下子没理解。 “问题之一是,朱弘桓可以承袭鲁王爵位,当时讲明是因为朱以海监国抗清有功。朱术雅、朱术桂兄弟的地位肯定在朱以海之下,同样承袭亲王,似乎不妥。之二是,周藩和宁藩都是默认不再设立亲王,所以才设立宗理,若是朱术桂可以当辽王,那就算朱议浚无话可说,朱朝逵肯定会要求当周王。” 毛渊明想了想,问道:“那要是我们都答应呢?” “那就会越搞越大。好几位辅国将军都会要求承袭郡王,后面的将军、中尉们都会纷纷跟进,我们最初的构想就彻底破产。”常镇业摇着头说道。 “这倒也是……”毛渊明摸着自己散乱的头发喃喃自语,显然感觉有些棘手。 “这个问题其实不应该现在讨论,为时尚早。”许纬辰也摇着头说道,“我一直想,等克复了南京,再认真和朱术桂他们讨论一下远枝宗室的待遇问题。但现在正好朱统锠要求宗籍回归,所以和朱术桂商量,只是头绪未免有点多。” “那怎么办?” “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稍微有点low,不知道朱术桂会不会答应。”许纬辰稍微想了想,有了一个主意。 “你说说看嘛。”毛渊明急切地看着许纬辰。 “这样,我们就按原定的计划,让朱统锠认朱术雅为父,朱术桂为叔,这样朱统锠就能恢复宗籍了。至于辽王的爵位,只追认朱术雅是辽王,但暂时不让朱术桂袭爵,就说等克复南京祭告孝陵之后再办。” “嗯,这个办法好,朱术桂也没有理由反对。”常镇业马上表示赞同,“而且,周、宁二藩设立宗理之事,也可以把祭告孝陵作为前提条件,这样既能安抚二藩,又可以暂时不予执行,岂不是一举两得。” “有道理啊。”毛渊明觉得常镇业的话也很有道理。 许纬辰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朱统锠年纪很大了,而且身体状况很差,来日无多,我估计他会在朱术桂之前去世。那么按照宗法,就是朱议潜这个世孙承嗣朱术雅,兼祧朱术桂。不出意外的话,等朱术桂再去世的时候,大明天下已经光复了,我们也有了足够的实力和威望,到时候就告诉朱议潜,他只能继承宁靖王的爵位,而辽王的爵位就废置。朱议潜无权无势,肯定无法反对,而朱尊江就此可以出任辽藩宗理,他肯定也会赞成。” “啊,要这么说,确实是low了点,相当于耍赖嘛。”毛渊明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也不能算low,无非就是用了点手段来达到目的。”常镇业看来很支持许纬辰这个办法,“其实只要能搪塞过去,以后主动权总是在我们手里的。” “那,你觉得朱术桂会答应吗?”毛渊明又问道。 “朱术桂内心或许不怎么欣赏这个办法,但他也无从选择。因为他自己的辈分太高了,所有宗室成员里,一个能当他儿子的都没有,现在有了唯一一个合适的人选,他也只能选择接受,毕竟他本人的宗祧,他还是十分看重的。” “行,那就这么办,不过朱术桂那边还得你去说。”毛渊明朝着许纬辰说道。 朱术桂对许纬辰的二次到访倒是非常热情,可能因为似乎看到了重振辽藩的希望。等许纬辰把详细的方案说完,朱术桂犹豫了一阵,然后也就答应了,因为确实如许纬辰所猜测的,有人继承宗祧是非常重要的,而祭告太祖孝陵这个先决条件又太过冠冕堂皇,无法反驳。 许纬辰和朱术桂谈妥了,又前往朱统锠的住所,告知他这一决定。朱统锠一听,立马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许纬辰心想,朱统锠的这个反应倒也诚实,过继给朱术雅之后,就能承袭辽王的爵位,作为远枝宗室的朱统锠也算是一步登天了。于是又问道:“令侄朱议浙要不要也一起改宗,过继到你的名下?” 朱统锠一愣,答道:“不必了。老朽愿意过继给辽王,也是为了恢复宗籍,并非贪图富贵。议浙自有宗籍,不必多此一举,而且就算乐安王当了宁藩的宗理,宜春王这一支的祖先还是要有人祭祀的,议浙正好胜任其职。” 许纬辰一皱眉,不解地问道:“朱议浙为什么自有宗籍?” “这……”朱统锠听了,越发不解地望着许纬辰,“他生来就有啊。我当初考了举人,舍弃了宗籍,所以我和小儿议潜没有宗籍,可我弟弟没有考举人啊,他有宗籍,生下来议浙自然也是有宗籍的。” 许纬辰听完,差点气的跳起来。自己千算万算,居然在这种地方出现了幻觉,实在是哭笑不得,只好起身告辞。 出了朱统锠的住处,许纬辰算是松了一口气,也不急着回总督衙门,就在街面上信步闲逛。忽然听到街对面一声大喝:“许委员,你可算是回来了!” 第五十九章 你是在东宁净身的么? 许纬辰扭头一看,实在是不想见到偏偏见到,却是徐尚朝带着几个亲兵,朝着自己走来。 “咦,徐爵爷,你的伤势痊愈了?”许纬辰心里虽然别扭,表面上还只能笑着应酬。 徐尚朝倒是十分殷勤,快步走到近前,深深地一躬,说道:“许委员,徐某可真要向你道谢了。” 许纬辰心里一阵疑惑,连忙伸手扶住徐尚朝,问道:“徐爵爷千万别多礼了,有什么事情值得如此一本正经道谢的。” “这明摆着的事情,许委员何必多问呢。”徐尚朝还是一脸笑容地说道,“我与那吴绛雪好事将近,自然要感谢许委员从中撮合,许委员既然回来杭州了,过几天一定要登门拜谢。” “啊,啊……”许纬辰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也不想让徐尚朝看出来,只得打打马虎眼,“徐爵爷不必客气,看到你伤势痊愈了,我就比什么都高兴。” 徐尚朝听许纬辰这么说,非常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看,比往日更为强健呢。等我办好了婚事,就能上阵厮杀了。” “那你今天这是……” “啊,我正带着这几个亲随,在杭州城里买些日用之物。既然要办喜事,总要备办的。” “哦……”许纬辰连忙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也不耽误你买东西了。我手上也还有几件公务,要进宫面见皇上。不如过几天有了时间,再和徐爵爷茶叙吧。” “好,好!”徐尚朝又是一躬,转身带着手下走了。 许纬辰心中十分疑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直奔永宁宫而来。一见到鲍婧,便急着问徐尚朝的事情。 鲍婧哈哈大笑,说道:“这事是前几天定的,只是你刚回来,忙碌的事情又多,我没来得及跟你细说而已。” “这么说,这门亲事是定了?吴绛雪是怎么会答应的?” “你别急嘛,坐下喝口茶,听我慢慢说。”鲍婧说着,拉过椅子请许纬辰坐下,又拿了茶杯茶盏替许纬辰倒上,“你走之后没几天,徐尚朝的伤刚刚有些好,就来找毛渊明,非要把和吴绛雪的亲事定下来。” “那你们怎么应付的?”许纬辰接过茶杯并没有喝,而是继续问道。 “也没什么办法,就是分头劝呗。毛渊明负责劝徐尚朝不要心急,再等等,我负责劝吴绛雪接受。” “然后呢?” “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吴绛雪其实并不是一定不肯再嫁,只不过对徐尚朝不算太满意,而且觉得还有再讲讲条件的余地。” “哦哦,那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我啊,跟她说,她这么样子下去,孑然一身孤独终老,就算守了名节,也没有子孙后代为她请旌表了。而且,她的老公徐明英没有后嗣,无论如何也是一个缺憾。”鲍婧笑盈盈地说道。 “嗯嗯,然后呢?” “我就又给她开了两个条件,其一是追赠她父亲知府品秩,其二是我去和徐尚朝说,让徐尚朝和徐明英家族联宗,将来生了第二个儿子,继承徐明英的宗祧。” “啊?”许纬辰一皱眉,惊讶地问道,“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追赠她父亲品秩是毛渊明说的,第二条当然是孙胖子想出来的。”鲍婧摇着头说道,“这些东西我又不懂,都听他们说的。” 许纬辰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哈哈,我猜也是。要不是孙胖子,别人也想不出这些关于宗祧的点子来。” “古人很看重这个东西,所以吴绛雪就有些犹豫。后来我又给她加了一个码,让皇后和她结为异姓姐妹。” “啊?!” “你干嘛一惊一乍的?”鲍婧对今天许纬辰的表现十分不解。 许纬辰摇了摇头:“我也不是一惊一乍,不过这个本好像下得有点大。” “其实也还行。你想,皇后是独生女,父亲早死了,等于说这一朝没有外戚了。现在吴绛雪教朱和尭读书,将来还要教朱和?读书,皇后对吴绛雪格外亲近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而且皇后这个人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 “嗯嗯,充满劳动妇女的朴实情怀。” 许纬辰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所以嘛,皇后收了她为姐妹,封她一个夫人的品位,再嫁给徐尚朝,就不是一般的婚嫁了,过了门之后,徐尚朝也不敢欺负她。”鲍婧笑完了,继续说道。 “对了,刚才你说让徐尚朝和徐明英家族联宗,那徐尚朝答应么?” “答应啊。徐尚朝一个武将,孤身一人在军中十几年了,只记得自己的父亲当年是从关外跟着耿精忠来福建的,父亲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亲戚,若是让他和徐明英联宗,他一点意见都没有。” “这么说来,这事算是敲定了,怪不得今天在街上碰到徐尚朝,他这么高兴呢。” “对啦,你走的时候留给我的那封信,我后来拆了看了。你说要以徐尚朝结婚耗时繁多为名,把他的部队调去前线,我们跟他说了,他不答应,说他结婚,他手下的弟兄要在杭州替他庆祝,等完婚之后,他自己带队上前线。” “哼!”许纬辰十分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道,“军阀这种生物,一刻也不敢对军队放手。别看他沉溺在美色的绮梦中,真的动他的军队他还是会醒过来的。” “那你还要我们这么做。”鲍婧说着,白了许纬辰一眼。 “试试看嘛,有些人的底线,你不去探一探,也不知道在哪里。”许纬辰笑着说道,“不过呢,等他成了婚,我倒要试试别的办法,总得把他的军队调走一些。” “这我就不管了,反正皇帝那边已经说好了,七月二十二是好日子,马上就会降旨赐婚。” “嗯。”许纬辰点了点头,“尽快完婚吧,拖一天是一天的变数。” 正说着,门口有人咳嗽一声,操着公鸭嗓子问道:“鲍姑娘,今天午饭有几位用啊?” 鲍婧听出是王孝义的声音,例行来问午饭的事,便大声答道:“我这里就两位。” “小王总管,你先别走。”许纬辰忽然灵机一动,连忙喊住了王孝义,站了起来走出门外。 “哟,许先生也在啊。”王孝义一脸堆笑,躬着身子问道,“有什么吩咐吗?” 许纬辰朝着王孝义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把耳朵凑过来,然后用手拢着,轻轻地在王孝义耳边问道:“小王总管,你是在东宁净身的么?” 王孝义根本没料到许纬辰会问这个,大吃了一惊,尴尬地答道:“许先生,您别明知故问啊,我这年纪,能得干爹收留,那只能是在东宁啊。” “那……在东宁的时候,王府里一年要进多少小太监啊?” “这个啊?”王孝义翻着白眼想了想,“我倒也不太清楚,我只记得我进宫的时候,有五六个人一同,不过后来有早死的,也有犯了错被赶出去的。现在除了我,还有一个在王府里,伺候黄妃娘娘呢。” “现在永宁宫上下有多少太监,都是东宁来的,还是后来还新收过?” “呃……永宁宫上下现有太监,连咱家在内是二十五人,多半是东宁跟着来的,也有这几年新进宫的。不过新进宫的小太监毛手毛脚的,不敢在皇上身边多用,干爹说,都放在王府里,先调教两年,等懂事了再送到宫里来。” 许纬辰点了点头,夸奖道:“你干爹老王总管还真是心细如丝,难怪这么多年伺候王爷没出过岔子。” “您夸得是。我干爹做事那是没的说。只是……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可就不陪您说闲话了。还得伺候皇上用午膳呢。”王孝义歪着头,谄笑着说道。 “好好好,你去忙。”许纬辰笑着挥了挥手示意王孝义自便。 王孝义转身朝后庭走去,鲍婧倚着门框问道:“你跟王孝义说什么呢?” “没什么,了解一下情况。”许纬辰转脸朝着鲍婧说道,“对了,林樱今天在女学堂吗?” “在啊。” “那我吃完饭去找她。” “找她干嘛?” “有些关于学生们的事,要问问她。” 第六十章 才这么点大,就要去受宫刑 午饭是简单的两菜一汤,一荤一素,一盏鸡蛋羹。每个人的饭菜都放在一个托盘里,量并不多,刚好够一个人吃完,饭量小的女生可能会剩一点。这也是军机处一直以来执行的精简膳食制度,为了能省下每一两银子,用于战争。 许纬辰吃完饭,便起身前往女学堂。鲍婧照例到永宁宫后庭,跟林氏和陈夫人洪淑贞聊一聊和妃的情况。 和妃的一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几点起身,几点用膳,几点睡午觉。马心如还每天定时陪和妃一起做体操,皇帝和皇后虽然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但以马心如如今在后宫的威信,足以让别人不轻易质疑。 现在正是和妃午睡的时间,林氏和陈夫人才有空坐下来歇一歇。陈夫人之前接受了鲍婧的邀请,出任宫正,兼任尚宫,让鲍婧一下子清闲了很多。宫中的账册移交给了陈夫人管理,宫女的奖惩也由陈夫人掌握,鲍婧只是每旬查看一下记录。 林氏说,之前送进来的实习的女学生良莠不齐,有些机灵听话的,事情已经能做得有模有样了,有些笨的,学一个上茶都学了半个月。鲍婧只能笑着解释,这些女学生都还小,不过才十三岁,要慢慢教,不妨再观察一段时间,若是实在不堪用,将来沙汰下来再作安排。 陈夫人又说,这些女孩子将来要是做正式的宫女,礼仪和规矩还要再用心教一教,这些孩子本来就是孤儿,又是从学堂里刚出来,还是不太通人情。 鲍婧听完陈夫人这番话,心中颇有些感慨。许纬辰一心一意要用孤儿打造穿越者的基本盘,但孤儿确实有天生的缺点,没有健全的家庭环境,即使温饱得宜,性格成长往往扭曲,若不能好好教导,将来多半不堪用。 话说了一阵,有实习女生来报告,说和妃娘娘醒了,正准备更衣进点心,林氏和陈夫人又要各自去忙了。 鲍婧便又去皇后那里,和皇后说了一会儿吴绛雪的婚事,皇后嘱咐鲍婧要处处仔细,不可让吴绛雪受委屈,又说自己亲手裁了一套衣服,打算结婚那天赏给吴绛雪。鲍婧觉得非常别扭,一方面认为皇后不应该亲手做这样的小事,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平凡亲切的皇后,大概是历史上罕见的吧。 等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现在有陈夫人在,鲍婧无需每天熬到申末时分才走,可以早早地离开永宁宫,四处逛上一圈,才慢悠悠地回到住处。 等回到屋里,才发现回来早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做。如今是十七世纪,手机、电视、广播一应都没有,哪怕看书也不行,因为繁体直排的书看着头痛,只好沏上一杯茶,在桌边坐着发愣。 时间不长,只听见门外叽叽喳喳的笑语声,想必是在女学堂工作的那几位放学了。若是平时,各人各自回屋,等云姨夫孟松出来喊吃饭。今天却是有人敲门,鲍婧起身开门一看,是林樱气呼呼地站在了门外。 “呀,快进来坐,我刚沏好的茶,一起喝一杯。”鲍婧还是笑盈盈的,拉林樱坐下。 “哎,你知不知道那个许纬辰下午来找我,说的什么事。”林樱还没坐下,已经开始抱怨了。 “哈哈,我是不知道,不过看你这样子,他肯定又有什么馊主意吧。”鲍婧说着,将茶盏递了过去。 林樱一边接过茶盏,一边说道:“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要我把十岁男生里成绩和表现最差的,挑二十个给他送过去,让那些孩子去当太监。” “啊?”鲍婧着实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问道,“我记得,当初屠杀驻防城旗人的时候,留下的男孩子都是不足八岁的,今年正好有第一批年满十岁的。老许本来是说,要把这些孩子养大,让他们当兵、当文书的,怎么忽然想起来要他们当太监?” “我也想知道啊。”林樱大口地喝了一口茶,忿忿地说道,“他跟我说,什么内廷也是朝廷权力的所在之一,要有自己人安插其中,所以以后每年都要在孩子当中挑一些,阉了做太监,送进宫去。” “呃……”鲍婧显然是被恶心到了,皱着眉摇着头说道,“那得多疼啊。” “他还说,阉割太监的手艺,也要每年操练,否则师傅也会手生。” “这……那不阉不就行了嘛,这东西还怕失传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的?” “他说,只要皇家还要用太监,那这门手艺就不能失传,非但不能失传,还要让师傅们手艺熟练,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太监们的痛苦,算是最大的人道主义。”林樱说完,把茶盏往桌上重重地一放,生气地说道,“这叫哪门子人道主义?!” “哎,别生气,再喝点茶。”鲍婧说着,又给林樱倒上了一杯。 等了几秒钟,鲍婧这才悠悠地说道:“老许有时候想问题是奇怪了一点。不过他想的也没错。” “没错?” “你想啊。宫里要用太监这件事,我们根本决定不了。就算郑经把所有的权力都交给我们,他自己不还是需要太监服侍的吗,我们还能把他的太监也取消了?皇宫里更别说了,你若是提出来废止太监,从皇帝到大臣每一个都会反对,连陈永华也不会帮我们。” “这我知道。宫里的太监用了上千年了,当然不是我们说废就能废的。可老许他为什么要拿育婴堂的孩子去当太监啊?这些孩子都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哪怕其中一些是满人,可孩子是无辜的呀。”林樱依然不认可许纬辰的做法,气呼呼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鲍婧笑嘻嘻地说道,“可问题是,宫里太监确实不容易控制。你看王孝义,是王守礼的干儿子,现在因为郑经的缘故,和我们亲近得很。可将来要是换了别人,没有了这层关系,大内总管太监可不一定给我们面子哦。” “这……”林樱被鲍婧这么一说,倒是一愣,想了半晌问道,“那你是赞成他的做法?” “他的做法到底对不对,我其实也不知道。你说这些孩子被阉了送进宫,将来一定听我们话吗?可除此之外,好像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比这更好,是吧?”鲍婧低着头,用手轻轻转动着茶杯,柔和地说道,“我们一共只有五十四个人,这几年的状态就如同荒野求生。郑经确实待我们不错,可其他人对我们来说都是外人,而且绝不可能融入。我有时候想想,老许的思路是对的,培养起一批孤儿来,他们才是我们最重要的’自己人’。” 林樱见鲍婧这一番说辞,一时间倒也没了脾气,只得叹息着说道:“唉,或许如此吧。我只是可惜了这些孩子,才这么点大,就要去受宫刑。” “我知道你心疼这些孩子,可你也要往好处想。这些都是孤儿,没有我们照顾早就饿死街头了。更何况,进宫当太监虽然悲惨,生活总算是有保障的,多少比外面那些老百姓强。若是精明能干讨得皇帝后妃欢心的,能升了哪一宫的总管,还真可算是命中的富贵呢。” “那要是像你这么说,我该为这些孩子做些什么?”林樱看上去是被鲍婧说动了。 “也不必特别做些什么,就是等他们受了宫刑之后,好好照顾他们,等他们伤好了,知道是我们一直在照顾他们就是了。” 第六十一章 吊丧归来 徐尚朝和吴绛雪的婚事定在七月二十二日,据皇帝朱慈炤自己说,这是他亲自推演的吉日,让鲍婧和毛渊明抓紧办理。 许纬辰则抓紧时间,跟朱术桂以及朱统锠说定了过继的事情。于是请皇帝下旨,准许朱统锠入继朱术雅的宗枝。朱统锠便到朱术桂家中,接了圣旨,朝着朱术雅的灵位磕了头,认了父亲,并且按照辽藩的起名规则,改名为朱俨锠,朱议潜也跟着改名为朱尊潜。 朱术桂对这个比自己还大了十岁的“侄子”不算太满意,但无奈自己辈分太高,没有其他的宗室子弟可以过继,有这么一个人继承大哥的宗祧,还能兼祧自己,免得兄弟二人绝后,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不过既然说到“绝后”这件事,朱术桂和朱俨锠都意识到同一个问题:朱尊潜并未成亲,所以也就没有子嗣。如果这个状况不改变的话,朱术雅这一系再过两代人,一样要绝后。所以朱俨锠马上又向许纬辰提出,要给朱尊潜说一门亲事。 给朱尊潜说亲这件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以朱尊潜今日的身份,怎么说也是辽王嗣孙宗室贵胄,找一户中等人家的女孩子似乎不应该太难。但朱俨锠、朱尊潜父子其实是落魄江湖身无长物,要备个聘礼也不容易,哪怕朱术桂,也是两袖清风,难以出手相助。 对许纬辰来说,要简单解决这个问题也不是不可以,那就是从女学堂里找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送给朱尊潜了事,但恐怕朱术桂和朱俨锠都看不上。 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只得又向鲍婧求助。鲍婧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便在闲谈中向林氏和陈夫人提起。陈夫人听了,忽然向鲍婧提出,如果朱尊潜不介意的话,自己的二女儿寡居在家,可以嫁给朱尊潜。 这个提议固然让鲍婧吃了一惊,许纬辰和毛渊明更是感到意外。印象当中,明清之人最重妇女贞节,寡妇轻易不言改嫁,尤其是陈永华这种书香门第的家庭,而陈夫人洪淑贞会主动提出让女儿改嫁,好像有些不合情理。 不过细细研究下来,陈夫人的这个想法确实有合理之处,甚至可以说是颇为高明。以陈永华目前的权势而言,当然是东宁百官之首,但若是不通过联姻加以巩固,家族的地位未必能长久稳定。陈永华夫妇有三男三女,长女年纪最长,比陈梦炜还大,早已出嫁,三女就是郑克臧的夫人陈三娘,而次女陈二娘眼下不过二十刚出头,早先曾嫁给郑成功的四子郑睿,结果婚后不久,郑睿就染病身故,因为没有子女,被董太妃送回了陈家。若是把陈二娘嫁给朱尊潜,那么陈家就和郑氏、皇室都是姻亲了。之前有人说,陈夫人洪淑贞有男儿心胸,做大事的果决不亚于陈永华,从这件事情上看,似乎是名副其实。 而站在朱俨锠、朱尊潜父子的立场上来看,虽然陈二娘是再嫁之女,但一来无子女挂碍,二来年纪尚轻,而且本身是陈永华的女儿,之前所嫁的是郑氏子弟,比之这对落魄宗室父子,并无丝毫高攀之处。 如此算下来,应该是一段你情我愿的好姻缘。 许纬辰将陈夫人的提议与朱俨锠说了,老头果然喜出望外,却又担心依然无法负担聘礼。许纬辰便劝他说,再嫁之女,不会索要太多的聘礼,而且陈夫人既然主动提出,必然不会在聘礼上刁难,朱尊潜可以到大明储备银行借贷一些,利息方面让文济世从优处理,日后拿了宗室俸禄,慢慢再还。如此一来,朱俨锠、朱尊潜父子自然是千恩万谢,又拜托许纬辰求皇帝钦点一个好日子,许纬辰自然是满口答应。 徐尚朝和吴绛雪的婚礼如期举行,一个是伯爵,一个是太子的师傅、皇后的金兰姐妹,虽然女方是二婚,也得搞得隆重些。好在鲍婧和林氏已经连续搞了多场婚礼,轻车熟路。 朱尊潜和陈二娘的婚礼两天之后进行,相比之下就低调得多,一方面是朱俨锠父子无力操办,另一方面也是陈夫人如此要求。朱俨锠父子暂时被军机处安排在了驻防城的一套新式住宅里,生活条件还过得去。鲍婧请了厨子,在院里摆了三桌,请了朱术桂和几个其他宗室饮宴,皇帝也赏了一份礼物,算是锦上添花。 许纬辰本想催徐尚朝跟自己前往江西前线,但又发现其实杭州的事务众多,一时间也走不开,还不如让徐尚朝多享受一会儿蜜月。等了几天,殷铎泽的身体渐渐有了好转,能起身下地行走了。许纬辰便和马心如一起去看望,又问了问前后的情况,确认吴三桂确有联盟抗清之意,才安慰殷铎泽小心将息,日后还要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等到了七月二十六的中午,有船从海外驶来,毛渊明带了人到岸边迎接,原来是姜承志从萨摩回来了。 和姜承志同行的一共有三个人,祢寝清雄作为萨摩藩士全程陪同,巴东王朱尊江算是明朝方面出使萨摩藩的正使,另外还有担任副使的郑省英。郑省英之前因为在宁波收受英国人贿赂、擅自允许英国人扩建商馆,被革职查办,但虑及郑省英是郑经的族叔,不好过于严惩,再加上战争年代,朝廷控制力有限,这类事情层出不穷,若是件件都从严查处,倒是会令一些立场不坚定的人背叛。正好郑省英在东宁时又一直负责对日贸易,所以这次安排他作为副使前往萨摩,算是给予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姜承志和朱尊江、郑省英进了城,先到永宁宫面见皇帝,报告出使萨摩的情况。告辞出来之后,朱尊江、郑省英各自回家,姜承志自然是跟着毛渊明到逸趣居,和一众穿越者们一起吃饭聊天。 姜承志说起萨摩之行,不住地摇头慨叹。问丧吊唁,本来就是繁礼缛仪极多,日本人还尤其“注重细节”,好在吊丧的使节是朱尊江和郑省英,所有的仪式都由他们两个执行,姜承志只是在旁观礼。饶是如此,也累得够呛,现在总算回到杭州,能歇一歇了。 按照出发前商定的计划,明朝方面赠予了肝付久兼正五品都司的职位——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安排,一般像这种营总级别的武将战死沙场,按照明军目前的制度,完全可以赠予从三品游击,但有鉴于日本制度下官阶普遍偏低,赠予品秩太高显得极不和谐,所以刻意选择了级别较低的都司。另外,姜承志一行带了两千两银子上路,其中五百两作为帛金交给肝付久兼的家属,一千两作为“慰问金”交给藩主岛津光久,其余五百两作为普通士兵的抚恤金,请藩主代为发放。两千两不算很多,但对萨摩人来说是很大一笔钱——萨摩藩的年收入通常在三万到四万两白银之间。 至于萨摩藩主岛津光久,刚刚过完六十大寿,对肝付久兼的死倒是显得乐观开朗,还说武士战死疆场乃是一生的荣耀。不过他十分关心明军的战况,显然对自己的利益能否兑现非常在意。 “呵呵,不就是二百万两银子嘛,至于这么着急吗?”毛渊明笑着说道,“大明统一之后,年收入起码三千万两以上,很快就能还清他这笔钱的。” 第六十二章 做女人的快乐 姜承志见毛渊明如此说,只得陪笑着点头,又偷眼观看许纬辰,只见许纬辰面无表情,自顾自吃菜。只有两人知道,当年为了说动岛津光久出兵,许给岛津光久的利益可远不止二百万两银子,只是暂时还不能与众人说。 吃完了午饭,姜承志回家休息,毛渊明回永宁宫,许纬辰和常镇业等人自然是回总督衙门办公。 回到总督衙门,就发现桌上有一份刚送来的军报,是从刘国轩处发出的。常镇业拆开一看,不由得喜上眉梢:“好消息啊,刘国轩击败尚之孝,砍下了尚之孝的头,彻底占领了惠州。” “咦,谈崩了吗?”许纬辰不解地问道。 “啊,你一直不在杭州,这几天也没和你说起广东那边的战事。”常镇业笑着说道,“一开始我们是想让尚之孝到杭州来,接受大明皇帝的召见,然后册封他兄弟二人官职的。结果尚之孝领兵固守惠州抗拒,所以刘国轩就进兵攻打惠州。” “尚之信和尚之孝兄弟不和,这是世人皆知的秘密,所以刘国轩攻打尚之孝,尚之信也不阻止,也没有派兵救援。”庄寒天补充道。如今军机处参谋室的人大多在江西前线,吕宪华在苏州主持北线的防务,邹树人又要忙于军校和城防安全的事,杭州军机处处理日常工作的人居然成了庄寒天。 “尚之孝本来资质平庸,打仗比他哥哥差多了,但偏偏这个人对清朝忠心耿耿,不但不愿意投降我们,还和他哥哥龃龉不断。”常镇业接着庄寒天的话继续说道,“我看这次也是尚之信想借刀杀人,故意让刘国轩弄死尚之孝。” “咦,那我们完全可以装聋作哑,一口咬定尚之孝是尚之信派来与我们做对的,然后出兵讨伐尚之信。”许纬辰马上想到了一个主意。 “哈哈。”常镇业用力挥了挥手里的军报,大笑着说道,“你还真是了解刘国轩啊。他在军报里就是这么说的。刘国轩说,他准备兵分两路,一路正面推进,直取广州,牵制尚之信主力,另一路南下夺取东莞、新安二县,掌握珠江入海口,然后命水师逆流而上,从珠江进逼广州府城。” “嗯。刘都督的想法从军事上讲,肯定万无一失。只是……”许纬辰听完常镇业的话,悠悠地说道。 “只是尚之信受了吴三桂册封为辅德亲王,如果我们贸然攻击尚之信,吴三桂就会出兵干预。”常镇业马上接着分析道,“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许纬辰点头说道:“是啊。刘国轩的计划,陈永华有份参与吗?陈相应该会持重才对。” “嗯,军报里还说,吴三桂派了董重民为两广总督,谢厥扶为将军,驻军肇庆,名义上帮助尚之信抵挡清军,实际上就是监视尚之信。陈相认为,如果我们进攻尚之信,尚之信可能会请求董重民、谢厥扶出兵相助。到时候就算能获得全胜,但与吴三桂开衅,似乎得不偿失。” “所以,刘国轩和陈永华的意思是要我们帮忙参详这个计划是否可行?” “是啊,我觉得他们就是这个意思。”常镇业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好想的。”庄寒天听了两人的对话,兴致盎然地说道,“就让陈永华派人拿着银子去那个董什么民那里,跟他晓以利害,就说我们现在和吴三桂联盟,尚之信穷途末路,我们两军合力攻下广州,平分广东的土地就是了。” “咦,你还别说,空军马鹿的这个想法还真不错。”许纬辰笑了起来,“反正’三国演义’的事情,就看谁能拉一家打一家,拉拢一下董重民不失为一策。” “那就赶紧回信吧。”庄寒天听许纬辰夸奖自己,更加高兴,朝着常镇业说道,“就按我的意见来,肯定成功。哈哈哈哈……” 常镇业见他这幅样子,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也别急,我得先召集六部九卿会议,把这件事通报一下,再听听大家的意见。虽然现在决策权在我们手里,但不能给那些官员们说话的机会,否则他们也有意见。” “好好好,都听你的。”庄寒天说着站了起来,转身往门外走,“反正我的意见都说了,我现在去找九儿玩了。” “切,这家伙,正经不了几分钟。”常镇业越说越摇头。 “呵呵。你别看他不正经,他看问题有时候还真是有眼光呢。毕竟将门虎子、空军马鹿。”许纬辰却笑得更灿烂了。 常镇业于是吩咐人召集官员开会,将刘国轩的军报内容向官员们通报了一遍,又按照庄寒天的意见提出方案。六部九卿的官员大部分是东宁旧臣,对陈永华和刘国轩的看法完全赞同,个别像林时对这样的,又不太谙习军事,也没什么意见。 既然大家别无异议,常镇业便给刘国轩回信,告诉他杭州军机处的看法,并且请刘国轩上报有功将士的名单,由朝廷予以嘉奖。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许纬辰盘算着可以找去徐尚朝了,却不料徐尚朝找上门来了。 许纬辰赶紧请徐尚朝坐下用茶,从新婚生活是否如意开始寒暄。 徐尚朝喜笑颜开,对军机委员们牵线搭桥之功千恩万谢,说他日一定要厚礼酬谢。许纬辰自然是说不必客气,千里姻缘一线牵,徐爵爷命中该有这一段。 寒暄过后,徐尚朝提出,希望转任文职,留在杭州。 这个要求一出口,吓了许纬辰一大跳。原本正在处心积虑如何慢慢改编徐尚朝的人马,谁知道徐尚朝自己居然首先提了出来。 “徐爵爷,何故心生退意啊?”许纬辰强忍着心中的高兴,努力作出一副不解地样子,不冷不热地问道。 “哈哈。许委员不知道,夫人这几日不停地对我说,担心我沙场对阵,难免会有意外,不愿意我离开杭州,希望我上奏朝廷,留在杭州,也可以多些时间陪她。” 许纬辰听了一皱眉,问道:“夫人果真这么说?” “夫人的话,我怎敢篡改,哈哈哈哈。”徐尚朝开心地说着,好像对现在的生活极为满意。 “嗯。若是如此,我到是愿意成全。”许纬辰点了点头,“爵爷身份贵重,若是一般的官职,恐怕与爵位不相称。我看,就先遥领山东都指挥使,加都督同知衔,从二品的官职加从一品的荣衔,不知爵爷意下如何?” “好,好。”徐尚朝连声答应。 整件事情顺利得无法解释,许纬辰心中也觉得奇怪。与徐尚朝又说了些闲话,亲自将徐尚朝送出门外。 徐尚朝走后,许纬辰连忙出门,直奔永宁宫,找毛渊明和鲍婧商议。两人听完许纬辰的转述,也都感到非常意外。 “这人难道真的是听了吴绛雪几句话,就乖乖留在杭州不走了?”毛渊明显然是没想明白。 “这得问你们男人啊。你们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听老婆的话?”鲍婧说着,看了看毛渊明。 “我?我肯定不会啊。”毛渊明直摇头,“女人要是哭闹,买个驴牌包包送给她就好了,’包’治百病嘛。” “切,你就知道花钱哄女人。”鲍婧一脸嫌弃地瞪了毛渊明一眼。 “不光是徐尚朝有没有那么听话的问题。你们说,这吴绛雪为什么非要徐尚朝留在杭州啊?”许纬辰又问道,“徐尚朝出去打仗,才能挣更多的军功,留在杭州做个富家翁,很有意思吗?” “也许人家夫妻感情好,一刻也不愿意分离呢?”鲍婧也瞪了许纬辰一眼,“你们自己喜欢出去浪,怎么知道别人怎么想。” “等等,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毛渊明好像想到了什么。 “因为什么?” “吴绛雪前一任丈夫徐明英身体孱弱英年早逝,两人还没有子嗣,可见夫妻生活并不如意。徐尚朝龙精虎猛,这几天让吴绛雪尝到了做女人的快乐,所以舍不得徐尚朝走。” “去你的吧!”鲍婧和许纬辰同时喊道。 第六十三章 三十七个儿子 既然徐尚朝愿意留在杭州,很多原来比较难办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徐尚朝的两个营兵力,由邹树人负责重新整编。之前徐尚朝因为跟着马九玉起义,所以手下的军队只经过了清点,没有整编。这一次整编,约有一百多福建籍的士兵不愿意继续当兵,一律发给盘缠回乡,其余愿意当兵的,暂时编入杭州守军东宁旧将华尚兰营中。自北方而来的老兵则由徐尚朝手下的游击吴荣先带领,开赴贵溪前线。 许纬辰原本打算和吴荣先的部队一起去江西,被毛渊明和鲍婧联手劝住了。理由是吴荣先的部队是纯粹的原耿军,没有郑军或者新组建的明军同行,路上难保不发生意外。 许纬辰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就在杭州又住了几日,和殷铎泽商议教务。殷铎泽因为之前一路上见到百姓因为战事而流离失所,觉得战争若不尽快结束,宣教也无以为继。许纬辰便和殷铎泽说起,明军已经进逼广州,之前听刘迪我神父说,耶稣会中国副省区会长陆安德(Andrea-Giovanni Lubelli)常驻广州,等广州光复之后,便请陆神父到杭州,共商宣教之事。殷铎泽听到这个好消息,精神也为之一振。 杭州到刘国轩大营的军报来往需要十天左右,若是紧急军情加急办理,则六天可以到达。所以许纬辰在杭州耽搁了数日之后,等到了下一份刘国轩的紧急军报,内容更加令人开怀:尚之信和董重民素来不合,刘国轩大军进逼之后,两方都各自暗中派人前来刘国轩营中,要求联手。尚之信开出的条件是,将董重民诱来广州,予以扣留,然后联手攻取肇庆,之后出兵韶关,以韶关之地换取广州惠州肇庆等地。董重民的条件是,两军联手从东西两侧进逼广州,攻取广州之后,以北江为界,平分广东土地。 常镇业问大家,觉得和哪一方合作比较有利。庄寒天当然觉得董重民的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连本来打算用于贿赂董重民的银子都省了,岂不是很好。孙广越却认为,尚可喜、尚之信父子盘踞广东多年,根深柢固,董重民所部只是客军,真的打起来,董重民应该不是尚之信的对手,此时不若联手尚之信,攻取韶关之后就能够出兵支援江西战场。 “那刘国轩自己怎么看?”许纬辰觉得庄寒天和孙广越各有道理,但现在最重要的显然是刘国轩本人的计划。 “嘿嘿,刘国轩可是真的厉害。”常镇业拿着军报说道,“他先和董重民谈条件,让董重民带兵前来广州,又悄悄将和董重民约定的消息告诉尚之信,结果尚之信在广州城西佛山一带伏击董重民得手,直接杀了董重民和将军谢厥扶。” “这个’借刀杀人’厉害啊,我们没有参与,董重民和谢厥扶却被杀了,吴三桂就算生气也只会针对尚之信。”孙广越连连点头,夸赞刘国轩的谋划。 “还不止呢。刘国轩趁着尚之信出兵截杀董重民之际,按照他原来的计划,出兵攻取了增城、东莞和新安三县,控制了珠江入海口,然后命水师逆流而上,从珠江进逼广州府城。” “然后呢?” “然后就是祭出英国重炮和热气球猛烈攻城,尚之信外无援军,又没见过这攻城的阵势,不得不派人出城与刘国轩议和。”常镇业说完,挥了挥手里的军报。 “呵呵,议和。”许纬辰冷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议和之事也不知道谈了多少次了,他尚之信、尚之孝兄弟出尔反尔,最后还不是要军事解决。” “这次不一样嘛。陈永华要求尚之信派遣质子到杭州,并且派兵跟随刘国轩出征。” 庄寒天斜睨常镇业问道:“那尚之信能答应吗?” “无可奈何,只能答应。”常镇业说着,从手中的军报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庄寒天,“陈永华在奏报里说,给尚之信开出了’惇亲王、镇南大将军、世守广州,三个弟弟封男爵’的价码,比吴三桂那个辅德亲王不但响亮,也更实惠。” “好,大气!不愧是陈永华。”许纬辰听常镇业这么说,大声称赞道,“尚之信势穷力孤,忽然看到这么好的条件,肯定战意全无,俯首投降。” “尚之信投降应该没有悬念,但是这个人毫无信用,日后必反。”庄寒天一边看陈永华的奏报,一边说道,“给他这么好的待遇也没用,反贼就是反贼。” “这个先不用考虑了。反正假设他将来一定会作乱,现在给的条件好一点也花不了多少钱。” “嗯嗯,陈永华也是这么想的。”常镇业点头说道,“总之就是尽快安定广州的局势,拿下韶关,然后进军江西,和绍宽他们胜利会师。” “虽然如此,还是要回信提醒刘国轩,对尚之信不可放松警惕。”许纬辰补充道。 “是的。不过,现在有一点好,就是尚之信答应派儿子尚崇谧到杭州充当人质。” “尚之信有几个儿子?” “说是有好几个,尚崇谧是嫡出的老大。”常镇业答道,“把他这个大儿子扣在杭州,应该能放心一点吧。” “难说。”孙广越摇头说道,“你知不知道尚可喜有多少个儿子?” “多少个?” “三十七个!” “这么多?!”不单是常镇业,连许纬辰也吓了一跳。 “尚可喜有这么多儿子,除了和尚之信不对付的尚之孝以外,其他儿子大都与尚之信关系不错,虽说尚崇谧是尚之信的嫡长子,但他们尚家后继有得是人,尚之信这个人又心狠手辣,到时候他完全不顾尚崇谧的死活,突然背刺我们,不是没有可能啊。” 孙广越说完,常镇业和许纬辰都感到问题出乎意料的复杂,但现在尚之信愿意遣子为质,你还要怀疑他的诚意,反而令他生出异心来。商议下来,大家还是觉得就收下尚崇谧,暂时认为尚之信是真心投降的,只是去信叮嘱刘国轩格外小心。 常镇业忽然又想到,既然尚之信愿意把儿子送来杭州,那么朝廷有理由要求耿精忠也这么做。耿精忠只有一个儿子,叫作耿显祚,若是把此人扣留在杭州,那耿精忠乱来的可能性就大大下降了。 忙完了这些事情,许纬辰觉得自己实在是应该要回贵溪前线了。不料,项绍宽又有军报送到,说贵溪一带无战事,清军可能是因为和吴军作战正酣,没有派兵来袭扰,郑克臧正在带领人马收复饶州府诸县。项绍宽特意说明,许纬辰暂时不必急于回前线,可以等到今年的英国商队到达之后,将新到的火器押运到前线。 既然项绍宽如此安排,许纬辰也就放心继续住下去。 很快就到了中秋时节,林樱狠下心选了二十名男童交给许纬辰,准备净身入宫。按照王守礼的指示,夏末秋初是净身最好的时节,天气渐渐凉了,伤口不容易发炎,净身之后一般都要休养半年,冬季正好是无所事事的时候,最适合在室内休养。 当然,净身这种手术,是有极大风险的,虽然在岳亮的指导下,对器械进行了高温消毒,但除此以外,穿越者也没有办法提供更好的协助。最终二十名十岁的男孩,有四名没有挺过当晚,直接去世,之后几天,又有三人高烧不退最后药石无灵。饶是许纬辰自己想出来的方案,也觉得内心十分愧疚,只得找殷铎泽忏悔了一番,又请殷铎泽为七名死去的儿童做了安魂弥撒,这才安心一些。 第六十四章 船名之争 秋天风起的时候,又到了海上贸易的季节。 今年宁波定海港口的盛况又大大超过往年。金和光和吴千帆半年多来一直待在宁波,往返于舟山和定海之间。英、西两国在舟山岛上扩建货栈,搞贸易区,吸引了不少中国商人前来贸易。定海和烈港码头也在不断地扩建和修缮当中,当地还有个船厂,之前因为战事废弃,后来军机处决定修复和扩建,由陈梦炜负责。陈梦炜在认真负责这一点上和他的父亲陈永华很像,夫人生孩子,他也只回去住了一个月而已。 为了筹集资金,文济世中间也来过两次,向宁波当地的士绅推销债券。尽管这种五年期“平虏靖难”债券的利率达到了惊人的年均百分之五,但一开始应者寥寥,因为大多数人对大明政权能存在多久依然不乐观。最终,文济世还是找到了最初向大明捐纳钱粮的邵、包两家,请他们带头买入债券,这才引起了士绅们的热情,成功募集了十多万两银子,船厂得以顺利开工。 借着英国人和西班牙人的口口相传,烈港贸易区的名声在东南亚一带渐渐传开。今年贸易季不但前来交易的英国、西班牙货船有所增加,暹罗、马六甲、柔佛、苏门答腊等地的商船也多多少少有几艘前来探个究竟。 诸多商队之中,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船队依然规模宏大,除了船长约翰·尼克尔森的旗舰忠告号、武装商船飞鹰号(Flying Eagle)之外,今年新添了福尔摩沙号(Formosa)、大员号(tywan)和肯特号(Kent)三艘商船,运送的货物量大幅增长。 船到之日,金和光热烈欢迎之余,揪住尼克尔森不放,坚决要求他把福尔摩沙号改名为东宁号。尼克尔森对金和光此举非常不解,认为船只的命名是英方的自由,更何况,所有船只在万丹都有注册和保险,名字不能擅改。金和光则坚持认为,虽然命名船只是英方的自由,但若使用大明的地名来命名船只,自当跟从大明的规矩。 两人争了个面红耳赤,达不成任何协议。最终金和光提议:英国船队留在定海装卸货物,尼克尔森本人前往杭州,去和军机处当面解决此事。尼克尔森对金和光的提议欣然接受,主要是因为他本来就很想去一次杭州,去年那个性格开朗、酒量不凡的女子,时时会浮现在他的记忆中,非要和她再喝个痛快不可。 于是,金和光为尼克尔森安排了十几艘内河沙船,装运了需要向军机处交付的军火和望远镜、钟表等物,沿着浙东运河前往杭州。为了防止尼克尔森沿途遭遇不便,又请宁波同知王恭先陪同一起前往。王恭先虽然并不会说英语,但是早就领洗入教,又曾多与刘迪我、柏应理等传教士来往,对如何应付西洋人颇有心得。 船队走运河会比走海上慢一些,花了六天才到达杭州。毛渊明猜到尼克尔森的想法,特意请鲍婧招待尼克尔森。许纬辰看到军火大喜过望,连忙让庄寒天和邹树人帮忙点算,然后安排民夫换装到另外一批船上,准备沿着钱塘江向衢州方向运送。 尼克尔森在杭州住了三天,自然是非常愉快,鲍婧甚至带着他参观了一下王府,并且告诉他将来会盖一个更加富丽堂皇的。尼克尔森对景点和王府兴趣都不大,除了喜欢在杭州城里购买他觉得有价值的货品外,就是扯着鲍婧喝酒,三天里足足喝了三顿。 当然,需要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的。王恭先向军机处报告了金和光和尼克尔森的争议,希望军机处给予明确的指示。 毛渊明和许纬辰都觉得这个问题非常无稽,但既然金和光高调提出了,却又不得不处理。于是特地询问了欧加略,才知道福尔摩沙一词音译自葡萄牙语“Formosa”,为“美丽”之意,自大航海时代始,葡萄牙人每到一处,看见美丽的地方便以福尔摩沙命名,所以世界上被称为福尔摩沙的地方,遍布六大洲,并非专指东宁。 饶是如此,毕竟东宁是大明疆土,不能任由欧洲人命名。毛渊明于是向尼克尔森提出,不如这一次作罢,福尔摩沙号回航万丹之后,不再跑大明航线,这样眼不见为净,大家都海阔天空。 不料尼克尔森却非常执着,认为船只命名不受他人干预,而且航线少了一艘船,交易量和利润都损失不小,岂肯让步。 毛渊明只得再和许纬辰、常镇业商议。常镇业提议,由朝廷出面买下这艘船,这样就可以自行改名了。但许纬辰表示反对,原因是如果这么做,尼克尔森势必漫天要价,甚至日后专门带领名称违禁的船只前来大明,把卖船变成生意。 三人无计可施之际,又想起了克利斯布。比起耿直而性格略显粗鲁的尼克尔森,克利斯布就更具商人气质,善于妥协与合作,今天若是由克利斯布来处理这件事,必然不至于僵持如是。可惜,克利斯布已经葬身大海,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不过,想归想,眼前的问题还需要处理。最后三人决定,对船名的事情不了了之,同时写了一封信,请王恭先带给给金和光,劝他暂时放下此事,以大局为重。 等尼克尔森和王恭先返回宁波,许纬辰也准备动身出发。这一次在杭州停留的时间很长了,许纬辰心里一直挂记着前线的事情,如今军火已经齐备,不能再拖延,打点行装和陈天仇一起上路。朱议浙因为之前斩杀赉塔有功,被皇帝诏封继承宜春王爵位,本可留在杭州,但许纬辰觉得此人熟悉江西地理形势,又会打仗,于是以军机处名义,命他一同前去贵溪。 姜承志也想一起去,却被许纬辰劝住了,理由是现在是贸易季节,会有一些对日本的贸易事务需要他来处理,另外,前线的穿越者数量不少,不如留在杭州帮毛渊明、常镇业分担一些政务,顺带看着那些小太监。 说起分担政务,姜承志不在话下,之前陪在陈永华身边的时候,已经能非常熟练地处理政务了。只是,小太监要怎么训练,姜承志却没有任何经验。从净身手术里活下来的十三个小太监,暂时住在林樱选定的一处宅子里,由育婴堂派人照顾,一个个看上去削瘦苍白,而且显得冷漠。按照王孝义的说法,这些小太监起码要休息到腊月,如果过早出来活动,很可能落下病根,以致气力不济、经常生病,乃至于很快死亡。 既然如此,姜承志也只得和林樱轮流,隔三差五去看看这几个小太监,等他们情绪渐渐平复了,和他们聊聊天。小太监都是至少三年之前进入育婴堂的,完全都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不查阅档案的话,姜承志也不清楚这十三个小太监里有几个是满洲人的孩子,有几个是育婴堂捡回来抚养的——档案是当初许纬辰和育婴堂的主人杨济慈一起登记的,被许纬辰锁在了一个柜子里,加了两把锁,钥匙是许纬辰和林樱手里各有一把,需得两人同时在场才能打开——姜承志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些孩子的档案需要像机密文件一样储存。 鲍婧就没有时间顾及这些小太监了。和妃是三月份怀孕的,产期大约会是在腊月,各种婴儿所用之物都要准备起来。虽然有林氏和陈夫人主持,但林氏的女儿郑婉娘出嫁牵扯了她很多精力,陈夫人也要顾及不满周岁的孙子陈还,鲍婧自然不能撒手不管。 更夸张的事情是,皇后娘娘居然又怀孕了。 第六十五章 一位小公主 在鲍婧看来,皇帝虽然添了三位妃嫔,但对糟糠之妻胡皇后还是情深义重的,经常会陪着胡皇后一起,哄二皇子朱和?玩,留宿中宫的日子也不少。如今胡皇后再度怀孕,皇帝激动的心情丝毫不亚于和妃怀孕之时。 狭小的永宁宫里一下子有两位娘娘怀孕,若按照鲍婧设计的“安胎团队”规模来执行,只怕是要人满为患了。好在胡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朴素作风,说自己刚刚怀孕,尚无不便之处,和妃又生产在即,暂时不要在宫里追加人手了,等和妃平安生下皇子或者公主之后,再将实习宫女拨几个过来。 和妃在马心如的引导下,平静地等待孩子的降临。马心如早已搬到了永宁宫前院的休息室长住,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有实习宫女前来通报,无论昼夜。 十一月二十八的清晨,和妃用了一碗粥之后,忽然觉得肚子下沉,极度不适,连忙让人去前面请马心如。马心如匆匆赶过来一看,已知道婴儿入盆,即将分娩,又连忙让人通知鲍婧和林氏等人。 生孩子的事情,之前已经做了预案,林氏赶紧调了两组宫女来伺候,又有两个有经验的稳婆,本已在驻防城里离永宁宫不远处的一处宅子里候着,此时也立刻招来。鲍婧觉得自己在和妃屋里也帮不上忙,便陪着皇帝皇后坐在后殿里,有什么事就让实习宫女传话。 实习宫女们有一个优点,就是之前在女学堂的学生生涯中,上过整整一个学期的消毒与急救课程,由马心如和岳亮亲自教授,因此临到和妃生孩子的时候,用高温蒸汽消毒法来消毒用品和配备生理盐水都不需要马心如再亲自指挥了。 和妃不过二十岁,这是头一胎,过程比较痛苦,时间也有些长,从破水到婴儿出生,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下午申时两刻,终于从屋里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皇上、娘娘,大喜了!和妃娘娘为皇上添了一位公主,母女平安。”王孝义急匆匆地跑进后殿,对着朱慈炤夫妇说道。 “呀,是女孩子啊。”皇后欣喜地站了起来,“那我可要去看看,就盼着家里添一个姑娘呢。” “皇后不可。”朱慈炤连忙伸手示意王孝义拦住皇后。 “干啥?我不能去看吗?有什么意外吗?”胡皇后一脸惊讶。 “皇后要看孩子,只需吩咐一声,等她们给孩子洗好了澡,扎了襁褓之后送过来。依礼尊不就卑,皇后不必亲自走一趟。”朱慈炤虽然十二岁上就遭逢甲申之变,但自幼所受的礼法教育,却始终没有淡忘。 胡皇后性格淳朴,见皇帝这么说,也就又坐了下来。 “皇上,不如我去看看,等一切都安顿好了,就把小公主送过来。”鲍婧说着站起身来,出了后殿,直奔和妃的寝宫。 所谓寝宫,不过是一间厢房,用屏风隔了内外。外间有几个宫女在端茶递水地忙碌,马心如和林氏带着两个实习宫女正在内间服侍和妃。 鲍婧进来,便问马心如情况如何。马心如说,和妃一切情况良好,身子略有些虚,刚进了半碗参汤,正躺在床上休息。鲍婧再仔细看,小公主已经洗了澡,裹了襁褓,躺在和妃身边,小嘴一张一合,感受着着陌生的世界。 “对了,奶妈请了吗?”马心如拉住鲍婧问道。 “奶妈随时都有。育婴堂里缺什么也不会缺奶妈。”鲍婧笑呵呵地说道,“不过,我觉得还是亲妈的母乳喂养比较好吧。” “是,医学上讲,生母的母乳最适合孩子,不过林妃说,贵胄子弟用奶妈是常例。”马心如点头说道。 林氏正坐在床边帮和妃擦汗,听到了二人的对话,说道:“那是,妃嫔是要伺候皇上、王爷的,若是有婴儿在侧,半夜哭闹吃奶,皇上、王爷睡不安稳,那怎么成?若是皇上、王爷不来,那小孩子吃奶,吃到两岁也不稀奇,妃嫔怎么能两年不侍寝呢?” 鲍婧听林氏这么一说,不由得吐了吐舌头。自己一个现代女性的思维,终究跟不上古代嫔妃的生存法则。亲妈的母乳再好,也不能为了喂养一个婴儿,让亲妈失宠啊。 于是,鲍婧交待马心如,稍后和宫女一起将小公主抱了过去给皇帝、皇后看,自己转身出门,去育婴堂找奶妈。 育婴堂近来生意兴隆。只要到了冬季,弃婴就会比平时更多,甚至会有些低幼的孩子被抛弃在育婴堂的门口,毫无疑问,就是有些孩子出生之后还被父母养了一段时间,但实在难以维持,最后不得不抛弃。尤其是这几年,江浙各地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纷纷涌向杭州,军机处在城外建了规模宏大的难民营,里面住着三、四万人,每年也会有几百婴儿出生,其中起码有两成最后会被送到育婴堂。 鲍婧看着这些新到的弃婴,想着刚刚降生的小公主,内心又是一阵感慨,真是命运不同啊。 育婴堂老板杨济慈一直在忙里忙外,见到鲍婧来了,浑圆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迎了上来。问了鲍婧来意之后,连忙吩咐手下去选两个身体好、奶水足的奶妈,跟鲍婧走。 趁着手下人去挑奶妈的工夫,鲍婧又问杨济慈,育婴堂的经营状况如何。杨济慈谄笑着说,承蒙军机处拨款,经营还过得去,而且得马心如和岳亮几次来指导卫生常识,现在婴儿的死亡率比过去低了一些,只是,随着弃婴的增加,现在场地有些不够用,即使按照军机处的安排,把学龄的孩子统统迁入了驻防城,可原堂也住不下日渐增长的孩子们。 鲍婧说这事情心里有数了,下次和军机处开会的时候会提出来,等有了结果再通知他。 杨济慈自然是千恩万谢。又说了几句闲话,等奶妈挑好了,鲍婧便领着奶妈回永宁宫。 毛渊明这几天一直在总督衙门,没怎么回过永宁宫,实在是因为政务军务繁忙,在年前扎堆。单单秋粮征收一件事,就一直从九月忙到十一月,尽管多了姜承志帮手,也还觉得手忙脚乱。 值得高兴的事情是,随着明军的节节胜利,掌握的地盘越来越大,士绅们对大明朝廷的信心似乎也越来越足。两年前开始为了筹措资金出售官爵时,问者寥寥,可现在大不一样了,平均每个月能卖出去三、四个记名同知,记名通判能卖出去六、七个,至于记名县令和县丞,每月卖十几二十个不成问题。虽然记名官职不是实缺上任,价格也就相对低廉,但毕竟是一处财源,每月能为朝廷筹措大几千两银子,虽然比起每月十多万两的军费显得微不足道,但无论如何总比没有强。 而战场上的进展,虽然并不显着,但也令人看到了希望。刘国轩接受尚之信投降之后,经过一个月的休整,出师北进,很快攻克了韶关。韶关是广东通往江西的门户,也是清军在广东最后的据点,攻克韶关之后,广东全境就再无清军势力,虽然依然由明军、尚军和吴军三家分别占据。 而贵溪前线,清军在安亲王岳乐的率领下,向明军发起进攻,在贵溪县城外激战了一个多月。最终,清军无法突破明军修筑的防线,暂时退回南昌休整。而整个鄱阳湖以南地区,因为明军连续的胜利,激起了更多的义军,占据山岭,骚扰州县,有些还直接前来投靠,大有星火燎原之势。 第六十六章 蕉园七子 和妃的女儿满月,差不多便是新年了。 穿越者们在杭州已经过了三个新年了,今年似乎格外热闹。因为明军不断收复疆土,杭州渐渐成了后方,已经两年多没有兵火了。浙江各地的秩序和经济也渐次恢复,宁波到杭州的内河航线因为海外贸易的缘故,也重现了往日的繁荣景象。 只是,永宁宫的新年晚宴,除了新添了小公主而倍加欢乐之外,并无提高规格,皇帝朱慈炤一再表示,要与天下臣民同甘共苦。倒是杭州城里,爆竹此起彼伏,胜过以往任何一年。 和往年一样,军机处和六部衙门都只休息三天,便重新开始工作。 尚之信那边,在陈永华的督促之下,把儿子尚崇谧和尚之孝的三个儿子尚崇坦、尚崇埙、尚崇城都送了过来,堂兄弟几人在杭州过的年,也受到了皇帝的召见和赏赐,看上去恭顺谦卑。从尚崇坦的口中得知,尚之孝原本有五个儿子,老二尚崇垣在惠州与父亲一同战死,老五尚崇圻年纪尚小,受了惊吓,不久之后病死了。皇帝朱慈炤这个时候倒是颇有君长之风,告诉尚崇坦三兄弟,他们的父亲和兄弟死于战争,只有早日结束战争才能避免更多的人死亡,并且勉励兄弟三人实心为朝廷效力。 而耿精忠果然如大家所料,借口老婆生病,儿子要在跟前伺候,拒绝把儿子耿显祚送过来。 对于耿、尚二藩的表现,孙广越认为是各自的境况所致。尚之信有好几个儿子,还有弟弟无数,把嫡长子尚崇谧送了过来,再搭上尚之孝的三个儿子,看上去诚意满满,其实真要是出了事,尚之信可能毫不在乎这几个人的死活。而耿精忠只有一个独子耿显祚,两个弟弟耿昭忠和耿聚忠都在京师,被康熙软禁着,自然是死活不肯把儿子交出来的。再加上尚之信其实是耿精忠的妹夫,耿尚两家关系亲密,若是暗中勾结再次反乱,也不是不可能。 毛渊明当然觉得孙广越的分析有道理,但暂时又不适合打草惊蛇,只能低调处理。姜承志提议派御医去福州给耿精忠夫人看病,顺便观察耿精忠的状况,也被众人否决,理由是夫人生病一事必然是假,若是派人去查看,那就是捅破了窗户纸,肯定会激起耿精忠的异动。为今之计,只有装聋作哑,让耿精忠自以为得计。好在耿精忠的军力之前被刘国轩大幅削弱,如今连五千人马也凑不出来,应该不至于轻举妄动。 朝鲜国王在新年里又派了贺年使前来,不但带来了朝贺的礼物,还送来了情报。情报显示,康熙为了避免多线作战的窘境,正在与布尔尼议和。而布尔尼因为兵力有限,并无能力攻取盛京奉天府,也颇有与清廷议和的意愿。两家如能议和,则信郡王鄂札的兵力就能解放出来,南下助战。为了此事,军机处又开会商议,常镇业认为,布尔尼的父亲阿布奈早年获罪于清廷,被康熙囚禁在盛京,实际上就是康熙手中的人质,布尔尼的主要诉求之一就是清廷放回阿布奈,让他父子团聚,而康熙不大会轻易答应放弃这个人质,因为这样就少了一个控制察哈尔各部的筹码。所以,布尔尼和清廷议和能否成功,恐怕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有结果,暂时不必担心鄂札南下。 元宵过后,鲍婧和林樱就开始忙碌新一年学堂开学的事。今年开学,将会有第一批十四岁的女孩子上学。按照许纬辰和林樱制定的计划,女学生在七岁到十岁之间上四年小学,十一岁到十三岁之间上三年中学,中学肄业之后,大部分分配到各处实习,准备担任宫女、女史或者女官,只有考选出的三十人,升入进修班,继续读书深造,为将来准备。 在女学堂教书的,多半是从杭州附近聘请的秀才。虽然明朝人有男女大防之说,但毕竟孩子们都是育婴堂出来的孤儿,而且普遍还小,因此也没有人特别关注。只是,十四岁的女孩子身体已经发育,鲍婧和林樱都担心万一惹出些是非来,终究影响声誉,故此打算聘请女先生来教这三十个学生。 说是要找女先生,鲍婧和林樱又不太清楚如何去找,古代没有求职网站,在街口贴布告不但动静太大,而且效果也不可能好。林樱最先想到,不如去请教黄宗羲,请他介绍人选,黄宗羲是文坛领袖,江浙一带的文士才女,没有他不知道的。 黄宗羲倒也十分爽快,马上推荐了一位书画兼备的才女——李因。这位李因是绍兴人,年纪很大,将近七十了,早年是与柳如是齐名的浙东名妓,后来给光禄寺卿葛征奇为妾。弘光二年葛征奇去世,李因“茕然一身,酸心折骨,四壁萧然,时不能举火,靠纺织为生,兼以作画自给”,因为画艺超群绝伦,“求画者愈众,遂为海昌土宜馈遗中所不可缺之物”,甚至还出现了很多假借她名的赝品。黄宗羲表示若是林樱需要,可以马上修书一封,让林樱带去,请李因来杭州任教。 林樱对黄宗羲推荐的这个人选颇为满意,便请姜承志和庄寒天一起陪自己,带着黄宗羲的书信去绍兴延请李因。李因已经六十八岁了,精神倒还矍铄,虽然家境贫寒生活艰苦,却也不想轻易离开家,但看到了黄宗羲的书信之后,颇感高兴,便同意随林樱到杭州任教。 回到了杭州,林樱为李因安排了住处,又向她介绍学堂的情况。李因对教女学生书画颇有自信,只是担心自己年纪太大,一个人教一班三十名学生或许有些吃力。林樱便又请教李因有何人选推荐,李因笑称,这杭州城是江南第一文教胜地,如何不知道自己身边就有一众才女。 林樱被李因这么一说,忽然想起大学里曾经学过中国文学史,课上曾提到,清初杭州有一个蕉园诗社,位于杭州西溪,汇聚了当时第一流的几位才女,有“蕉园七子”之称,是清代女性文学水平的巅峰。于是便问李因,是否是指“蕉园七子”中人。 李因颔首称是,又说蕉园诗社之中,都是杭州最具才华的女子,时常聚会唱和,意在吟赏梅月之风,以添妆台逸兴之情。其中冯娴、柴静仪、钱凤纶、毛媞等几人都是三十多岁,正值盛年,诗书才学无与伦比,若是愿意前来任教,肯定比自己这个老太婆要有用。 林樱这才恍然大悟,找常镇业帮忙查问这几人的住处,然后与鲍婧一同登门拜访,逐一相请。结果,四人均对到女学堂任教兴趣浓厚,柴静仪三十九岁,儿子沈用济在外游学,而冯娴和毛媞更是没有子女,时间上十分宽裕,又都对女孩子读书表达了强烈的支持,因此都表示可以马上赴任。唯独钱凤纶虽然也有意参与,无奈母亲顾之琼病重,需要时时照顾,暂时无法应聘。 好在,这个结果已经令林樱非常满意了,这班女孩子能得到这几位文坛才女教导,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于是,便请军机处拟文,聘任李因为总教习,冯娴、柴静仪、毛媞三人为助教,从惊蛰开学之日起,为女生们上课,主要教导进修班,兼顾中学。 第六十七章 还想一次两个! 转眼到了三月初,江西战场的形势有了明显的变化,清军简亲王喇布所部,彻底击溃了占据吉安一带的吴军将领韩大任,韩大任带领残兵向宁都方向逃窜。 不过,此时刘国轩已经自韶关进入江西,攻取赣州府,护住了韩大任的侧翼,因此喇布不敢继续向南进军,仅在吉安驻守,韩大任也就因此得到喘息。 而项绍宽方面,仍然是在防守的基础上,四处出兵骚扰清军。由于贵溪县实为交通要隘,清军要从省城南昌增援江西东部各处都必定要经过贵溪县,贵溪县掌握在明军手里,安亲王岳乐实际上已经对整个江西东部失去了控制。这段时间里,郑克臧和白显忠各自领军收复了饶州府的全境,陈世凯和牟氏三兄弟向南攻取建昌府和抚州府,项绍宽则利用朱议浙熟悉南昌附近地理的特点,派他不断以小股兵力骚扰各县,并且传檄各处义军,袭扰岳乐的运粮线路。安亲王岳乐已经渐渐只能龟缩在南昌附近,不敢再向东进取。 很快,杭州军机处得到了一份刘国轩送来的军报,内容是吴三桂的使臣方光琛从湖南衡州绕道赣州,准备前往杭州面见延平郡王郑经,刘国轩因此先派人来报告。 吴三桂的这个举动,常镇业觉得非常搞笑——不说来见大明天子,却要见延平郡王,显然是作出了一副“不认大明皇帝,只认郑经”的态度。也就是说,吴三桂不想放弃这个已经很具规模的盟友,却又拒绝承认对方的正统性。 不过,孙广越却认为,这个使臣还是有讲究的。方光琛之父方一藻曾任大明礼部尚书,经略辽东期间,方光琛随父生活,认识了“膂力过人又娴熟骑射”的小将吴三桂,二人“缔盟为忘形交”。方一藻去世后,方光琛遂入吴三桂幕府,参与决策。到了康熙初年,吴三桂经营西南已经多年,势力庞大,引起清廷不安,凡吴三桂题补之官员,清廷多不如请。方光琛提醒吴三桂“朝廷疑王矣,王当为自全之计”。康熙十二年,尚可喜与耿精忠先后疏请搬家归辽东,清廷慨然应允,派人前往查算家口数目,以便沿途给与夫马口粮。方光琛等人建议吴三桂也上疏如尚、耿之请,以试探朝廷真意。不料朝廷迅速答应,并派员来查算家口。至此,吴三桂知道朝廷的撤藩之举是势在必行,反意遂决。 总之,方光琛是吴三桂最重要的心腹智囊之一,在吴三桂起兵作乱这件事情上,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此时吴三桂派方光琛为使臣前来,怕是有要事商议。 仅一日之隔,项绍宽也有军报送到。这一份军报的内容就有些令人惊讶了:有一个叫杨来嘉的人前来投奔,还带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说起杨来嘉,郑军上下有很多人和他是相识的。杨来嘉是福州人,早年在郑成功麾下,担任亲丁镇都督,郑成功收复东宁,杨来嘉也有战功。郑经即位之后,杨来嘉被调守金门,因为与郑泰来往甚密,引起郑经猜忌,便选择了跟随郑缵绪降清,被授湖广襄阳镇总兵官。三藩之乱爆发后,杨来嘉与副将洪福据谷城起兵,并接受吴三桂的将军衔,几年来盘踞襄阳一带,与清军多次交战互有胜负。 据杨来嘉自己说,去年年末的时候吃了一个大败仗,不但谷城失守,而且副将洪福也阵亡,只得带了几百部下,一路掠劫向东南逃窜。本来想进入湖南投奔吴三桂,但走到岳州的时候,听当地有传言说,明军已经到了赣北饶州,军中的大将军是郑经之子郑克臧,于是改变主意,冒险穿越清军的控制区,前来投奔旧主,希望有个容身之地。沿途遭到了几次袭击,最后只剩下一百多人,到达贵溪县城。 而这个导致谷城失守、洪福阵亡的大败仗,是被从西北增援的清军突袭所致。这个消息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清军的主帅是图海。 图海这个人,在现代社会还是有些知名度的。只是,一部以康熙为主角的鸿篇巨制电视连续剧,把图海塑造成了周培公的副手。但事实上,在三藩之乱开始之前,图海已经是中和殿大学士、礼部尚书,地位远远高于周培公。在平定三藩之乱的战争当中,初期图海出任信郡王鄂札的副手,参加了对布尔尼的战斗,后来被调到西北战场,以抚远大将军的身份,节制西北诸军,对抗王辅臣。 图海出现在襄阳,说明西北战事已经结束,王辅臣或者被杀,或者向清廷投降,反正对清军的牵制作用已经消失了。而图海的大军加入湖广、江西战场的战斗,势必改变战场上的力量对比,后续就会有更加艰巨的战斗要打。 项绍宽在军报里还附了一份作战构想:如今清军兵力加强,更增添了图海这样的悍将,需要刘国轩和自己协同行动,争取在近期打出一个巨大的胜利。具体的做法是,以部分兵力继续坚守贵溪,阻止清军东进,而以主力通过饶州进入徽南地区,直取安庆。同时,要求吕宪华从北线组织攻势,夺取南直隶长江以南部分的土地,压缩杰书的战略空间,攻取芜湖。当然,最重要的是派遣水师,溯江而上,绕过江宁城,逆流而进,与陆军在芜湖会师,继而再向上游进发,与项绍宽部主力在安庆会师,然后再进一步向上游进攻,夺取九江。 看完这个“水师三级跳”式的作战计划,庄寒天、毛渊明、邹树人、常镇业和姜承志全都目瞪口呆。这样一个规模宏大,需要多兵种配合,且需要极好的时间规划和战场控制力的计划,只能用“革命浪漫主义”来形容了。 几人沉默了良久,庄寒天才说道:“绍宽是不是疯了。这个时代没有手机电话,连电报都没有,要规划这么精确的连续会战,谁做得到啊?!” 常镇业也跟着摇头:“就算时间不是问题,怎么确保这些仗都能顺利打赢呢。” “要不,把这份计划寄给吕宪华,由他来决定吧。”姜承志弱弱地说道,“毕竟绍宽会这么计划,很可能也是充分估计了吕宪华的执行力。” “这倒也是个办法。”毛渊明表示赞同姜承志的看法,“正好我们还要等方光琛来,看看吴三桂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段时间就留给吕宪华决策和准备。” “也是,要发动这么大规模的会战,物资粮草的准备也需要时间。”邹树人附和着说道,“军校的一批新兵,也要编练成营,才能送到前线去。” “那就这么决定吧。”毛渊明点头说道,“苏州那边,我觉得要庄寒天你亲自去一次,和吕宪华,还有陆希星和洪诚丘讨论一下。如果接受这个计划,那就要想个具体的执行方案出来,如果不接受,也要有替代方案。” “啊……”庄寒天拉长了声调,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了?不想去?” “不是,去苏州我是愿意的,但是按照纪律,我不能一个人去。” “这倒是,那要不你和唐云沛一起去吧,或者谢成武也行,他们两个设计师,最近没什么事情做,正好去苏州看看。”常镇业建议道。 “我的意思是……”庄寒天扭扭捏捏地说道,“秦九儿跟我说想去苏州玩,说了好几次了。还有苏沐汀,她是苏州人,可到现在还没去过苏州呢,总想去看看家乡古代长什么样。” “你个禽兽,还想一次两个!”毛渊明抓起桌上的一本书,朝着庄寒天扔了过去。 第六十八章 方光琛的意图 方光琛是刘国轩派人护送到杭州的,一行十多个人,还带了不少礼物,显得十分隆重。 但见面之后就没有那么顺利了。毛渊明见到方光琛之后的第一个麻烦,就是方光琛坚持自己是来面见延平郡王郑经的,并不清楚“大明天子”的事情,而且说吴三桂一再嘱咐,只见郑经一人,其他人尽量不见。 对此,毛渊明坚持认为,大明定永皇帝登基已经是昭告天下的事情,不由得吴三桂装聋作哑。但方光琛就是坚决不认,并且表示如果不接受这个前提,那就谁也不见,回湖南了事。 僵持了一阵之后,姜承志还是劝毛渊明,先允许方光琛见郑经,听听他有什么事情,然后再作决定,毕竟吴三桂定的调子,他方光琛确实也不敢擅改。 但毛渊明又觉得,让方光琛见郑经也有不妥,因为郑经身体残疾这件事,吴三桂方面并不清楚,若是让方光琛探得了究竟,也对日后的合作当中大明一方掌握主动权不利。 最后大家再三磋商,终于达成了一个协议:延平郡王郑经因为身体欠佳,只能接见方光琛行礼,而后方光琛与军机处商谈国事,郑经不再到场。 于是,在毛渊明的陪同下,方光琛在王府承运殿拜见了郑经。 郑经气色已经大不如前,虽然在杭州的生活比起在东宁更加养尊处优,但始终因为身体的旧伤,健康状况江河日下。为了掩饰郑经的病态,毛渊明事先拜托王守礼尽量为郑经整理仪容,又让郑经躺在舒服的半躺椅上,看上去人还比较精神。 为了避免露出马脚,接见方光琛仅用了几分钟时间,郑经的台词总共只有“方先生路上辛苦了”、“吴王身体可好”、“感谢吴王不远千里送来的厚礼”、“在杭州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所有事务都可以和军机处商谈”等聊聊几句,然后就宣布会见结束。方光琛可能有些心存疑虑,怀疑郑经的身体状况欠佳,但这么短时间也看不出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毛渊明只作看不见。 从承运殿出来之后,毛渊明就带着方光琛回总督衙门商讨具体的事务。 方光琛见过郑经之后,便不再掖着藏着,很直白地对毛渊明讲述了吴三桂的真实意图:不但希望与郑经联手抗清,还愿意奉定永皇帝的正朔,只要大明皇帝给予恰当的礼遇。 方光琛开口说了之后,大家才意识到,其实吴三桂对大明定永皇帝的地位非常清楚,只是之前颇有大破清军、迫使清朝与吴周划江而治的雄心,因而并不与杭州相互沟通。但现在战事胶着,清军从西北大量增援,吴军的防御压力巨大,反观明军节节胜利声势浩大,吴三桂也开始有心担忧,恐怕自己无法独立战胜清军,因此希望重新成为大明臣子。而之所以坚持只见郑经,其实就是一种谈判技巧,希望在承认大明皇帝之前,获得更多的利益。 有鉴于此,毛渊明命人先送方光琛到迎宾馆休息,又与众人商议对策。 常镇业和姜承志都觉得,吴三桂若是愿意接受大明皇帝册封,那是最好不过,如此一来,整个长江以南除了南昌周边地区,名义上已经几乎全部属于大明了。 但毛渊明总觉得有些不妥。吴三桂和耿精忠、尚可喜不一样,他不仅仅是背明投清的问题,是他亲手杀死了永历皇帝朱由榔,这笔“弑君”的账,无论是郑氏旧臣还是这几年投奔的前明遗老,都是绝对不会忘怀的。之前和吴三桂联手对抗清军,已经有人提反对意见,包括葛世振、林时对、万斯同等人都认为不应该与之联手。虽然在现代人看来,这些人的意见是明末典型的迂腐思路,但也只能用军事上的好处去说服,如果真的要接纳吴三桂重新成为大明之臣,恐怕这些人谁的面子也不会给,肯定跟你闹个天翻地覆。 更重要的是,接受吴三桂会改变明、清、吴三方的关系。 按照康熙之前的战略决心,他是决计要消灭吴三桂的。因为吴三桂造反,一定程度上也是康熙削藩操之过急的恶果,如果康熙不能够剿灭吴三桂,那么他本人的政治声望就会大跌。而清朝初年的清廷,还遗留着一定程度的部落贵族民主制度残余,康熙本人极有可能被议政王大臣会议——也就是后世以讹传讹的“八王议政”给废黜。相对来说,清廷与耿精忠、尚之信、郑经乃至于朱慈炤之间,存在一种似有若无的“默契”,也就是可战、可和、可招抚。 但如果吴三桂向定永皇帝称臣,问题的性质就变了。清廷无法继续对占据东南半壁的明朝视若无睹,而必须把战略重心转向明朝。这样一来,吴三桂这一招,其实就成了祸水东引。联想到之前许纬辰主张派人去劝吴三桂称帝,却被吴三桂拒绝,可见吴三桂也是早有远谋的。 毛渊明把自己的思路跟大家说了说,常镇业和姜承志也觉得问题有些棘手。虽然毛渊明言之有理,但朝廷又不能拒绝吴三桂的要求,因为吴三桂实力强大,又是个反复小人,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完全可以是吴三桂无耻地再次降清,并且与大明兵戎相见。毕竟,只要吴三桂肯降清,康熙的面子问题就算是解决了,接下来就能用一招驱虎吞狼之计,让吴三桂进军征讨大明。 大家商议了半天,仍觉得无法决断。毛渊明于是决定,干脆以“事关重大,要详细研究”为由,暂时不答复方光琛,而是安排他在杭州附近游玩数日。等到庄寒天从苏州回来,再根据吕宪华的作战计划,考虑对吴三桂的态度。 方光琛的本意自然不愿意久留,但毛渊明的理由也确实充分,毕竟不能不让人商议。而且毛渊明盛情难却,不但安排游山玩水,而且宴乐不断。杭州本就是天下风景第一旖旎的江南都市,搞得方光琛倒是有些乐不思蜀了。 说起庄寒天,最终如愿以偿,身携两女去苏州,一路上也不知道如何情形,一来一往花了十八天时间,总算在三月二十三回到了杭州。去的时候是三个人,回来的时候是四个人——吕宪华担心“空军马鹿”说不清楚状况,一定要亲自回到杭州来和军机处商议。 说起项绍宽的作战计划,吕宪华大加赞赏。在吕宪华看来,攻陷九江府,夺取鄱阳湖入长江的湖口,是今后作战的最重要地理因素,没有之一。九江素有“九省通衢”之称,若是控制在手中,清军就无法再沿长江调动兵力,湖广的清军无法支援江宁,江宁的杰书也没有转运粮食去武昌的可能了。 “道理我们都懂,可这个计划能实施吗?”毛渊明着急地问道。 “能啊。”吕宪华信心满满,黝黑的大圆脸上露出了自负的笑容,“其实这个作战方案,最难的是第一步,之后就是把同样的事情做三遍。” “什么意思?”毛渊明还是有些不明白。 “你看,我们把水师的战舰集中起来,沿着长江向上,到达江宁之后,虚晃一枪佯攻两天,然后绕过江宁继续向上游航行。同时,陆军从湖州出发,经由广德等地,最后两军在芜湖会师,一举攻下芜湖。后面就是重复操作,继续攻陷安庆、九江两处重镇。” “所以现在最大的困难是水师绕行江宁?” “不,最大的困难是陆军怎么能如期达到芜湖。” 第六十九章 美军作风 “水师是我军的强项,训练有素。而且过去一年多,水师溯江而上袭扰江宁一带的清军已经实施过多次,对地形和水情都非常熟悉了。”吕宪华继续解释道,“难处在于,陆军从湖州到芜湖,其实路程不短,而且没有水路相通,粮食辎重都要陆地运输。” “原来如此。”毛渊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需要发动民夫为大军运送粮食。” “粮食倒是有的。”常镇业接口说道,“去年苏南浙北大丰收,我们趁机收购了很多粮食,准备充作军粮,现在正好拿出来用。” “民夫也有啊。”邹树人立刻跟上,“城外难民营至少有三万人,调一半人出来运粮没问题。” 吕宪华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这件事我正想和你们商议。过去我们对郑军的军制有所改革,在什的级别上取消了伙兵,把伙兵单独成棚,隶属于哨,五哨成一营,营是基本作战单位。不过,这几年不断进口西洋枪炮,自己也造了一些,军队的火器装备率比之前提高了,所以我想做一点军制上的调整。” “怎么调整?”邹树人对这个话题最有兴趣。 “我想把每个营的从五个哨减为四个。” “那整个营岂不是少了一百人?” “不是。”吕宪华继续解释道,“哨减编之后,每营配备两门重型火炮和六门中型火炮,重型火炮班十八人,中型火炮班十二人,加起来一百零八人,组成一个火炮联队,这样一个营的总人数还有所增加,从五百十三人增加为五百十九人。” “哦,这样,看来你是想走兵种专业化道路吧。哈哈哈哈……”邹树人笑了起来。 “对。还有,本来我们是五个营合一镇,现在我打算改为三营合一团,团里设特种联队和侦察联队,分别负责操纵热气球和地面侦察。”吕宪华又补充道。 “哦?这样做比起五个营合一镇,优势在哪里?” “现在的战斗规模越来越大了,五个营合一镇也只不过两千五百人马,应付大规模的战斗越来越吃力。改制之后,军队平时按团驻扎,人数相对少一些,对驻扎地方的要求也低,便于管理。作战的时候,根据具体需要,三团合一旅,是约四千五百人,五团合一师,是约七千五百人。能够适应较大规模的战斗了。” “呵呵,美军果然是美军的思路,这么快就想搞合成旅了?” “也不能算是合成旅。不过从管理上考虑,军队建制规模越小,越不容易出事,但打大规模战斗的能力就会低下;反之,军队建制规模越大,虽然战斗力有保障,但时间久了容易滋生军阀习气,搞独立王国。如果按团驻扎管理,规模不算大,就算出事也能及时扑灭,但团的战斗力也已经比较可观了,训练精熟的话不至于战斗力低下。” “有道理。”毛渊明听完吕宪华的思路,觉得非常赞同,又问道,“不过,现在大战当前,你要改变军制,会不会有些仓促?” 吕宪华摇了摇头,继续解释道:“不会的。这两年北线战场以防守为主,不过我也抓紧招募训练了一批新兵,和原有的一镇浙兵混编,实际上已经再按我说的方式编制。我这次来杭州,除了向军机处说明我的方案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想再拿几架热气球,来充实编制。” “这个没问题。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常镇业笑着说道,“司徒辉之前跟我说,他们已经研发了一款新的轻型热气球,不但可以自行调节高度,还装了手动的螺旋桨,有了水平机动力,时速高达……两公里。” “两公里?也不算短了,比没有强吧。”吕宪华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你不能按两公里算啊,谁手摇螺旋桨能坚持摇一个小时啊……”姜承志说着,笑了起来。 “无所谓啦,如果好用,那就想办法量产,全军推广嘛。”吕宪华坚定地说道。 “哈哈,果然又是美军采购的风范。” “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 毛渊明等大家停下来,又说道:“笑归笑,方光琛那边要给一个交待了。我们到底接不接受吴三桂啊?”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就是拖呗。”庄寒天突然说道。 “拖?” “对啊。吴三桂想要做什么,我们就不能让他做到。凡事敌人赞成的,我们就要反对,这话可是教员说的。” “那我们具体应该怎么做?”毛渊明被庄寒天突如其来的一本正经吓了一跳,皱着眉头问道。 “就是开一个吴三桂肯定不会接受的条件,让方光琛带回去。吴三桂若是不接受,势必还会再派人来讨价还价。这一来一回就要两、三个月,我们在这两、三个月里,按照绍宽和宪华的计划,把仗打好。只要顺利占领九江重镇,条件就可以推倒重来重新谈起。” “有道理啊。”常镇业惊讶地说道,“没想到’空军马鹿’能想到这一层。” “这有什么。当年解放战争,不就是谈谈打打打打谈谈,战场形势变了,谈的内容也变了。”庄寒天一脸满不在乎地说道,仿佛这是国民党起义将领后代天生就会知道的事情,不值一提。 “那,我们给吴三桂提一个什么条件比较好呢?”毛渊明又问道。 “条件嘛,不能太苛刻,若是吴三桂一口回绝,那也就失去意义了。”常镇业从容不迫地分析道,“依我看,他周王的爵位是肯定要认的,他手下几个文武的官爵,就请他自己开列呈报,由朝廷恩准。不过,我们可以要求他把吴世璠送来杭州,这个要求本身不过分,但吴三桂一定会拒绝,这样就有反复谈判的话题了。” “对。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和长孙吴世霖都已经被康熙处决了,吴三桂唯一的继承人就是次孙吴世璠,他是绝对不会同意把吴世璠送来杭州的。”毛渊明点头表示同意。 “那我们就可以举尚之信的例子,说人家尚之信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就能无限扯皮下去了。” “行,那就这么办。”毛渊明下了决心,“明天就请方光琛再来一次,把事情说定。” “那你们忙吧。”吕宪华站起来说道,“你们谁能陪我去看看新款热气球啊?这东西要是真的好,得抓紧时间生产一批。” “我陪你去吧。”姜承志也站了起来,“我前几天还坐过一次呢,确实不错。” 说着,二人离开总督衙门,姜承志带着吕宪华,直奔杭州城西北角的军校而来。 杭州城西北角有大片的空地,这里本来是清朝驻防杭州的绿营兵营,军机处接收以后作了一些改建,眼下是军校的训练基地,科技组的热气球测试中心也在这里。 除了司徒辉,郭炎和高正飞也都在测试中心。见到久违了的吕宪华,兴奋寒暄之后,又急不可耐地推荐自己研制的新产品。 新款热气球采用了新的材质。科技组反复试验之后,选定了杭州附近生长的一种红杉树材,这种木材密度很小,但质地却非常坚硬,油漆之后制成热气球吊篮,比原来的型号轻了四分之一。 科技组还尝试制作了手摇螺旋桨。制作螺旋桨桨面最大问题扭角,不但要设计精确,而且对木工的要求很高。反复试验了大半年之后,才确定了一种还算可行的方案。 “那要是现在就需要的话,半个月时间里能生产处多少架?”吕宪华也不挑剔,单刀直入地问司徒辉。 司徒辉略想了想,答道:“我们这里的存货有三架,都可以给你。生产的话,加班加点拼命干,半个月大概还能再生产五架。” “行,那我就先派人过来学习操作,半个月之后,带上八架热气球,我们湖州见。” 第七十章 日渐虚弱的郑经 吕宪华在杭州耽搁了几天,把作战计划的细则和军机处的其他人一起敲定了,然后写成文件,用加急的方式送往贵溪。具体的方案是,从四月初开始,吕宪华所部开始向芜湖发起进攻,攻陷芜湖之后就溯江而上,进攻安庆;项绍宽方面从饶州浮梁县出发,向北攻略皖南诸县,两军约定在五月中旬会师安庆城下。 毛渊明看着这份作战计划,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终于要展开拓地千里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了,这从定海登陆以来还是第一次;担忧的是,这种分进合击、约期攻城的作战计划,在没有无线电通讯的时代是非常危险的,远的有萨尔浒之战,杨镐四路大军分进合击,结果被努尔哈赤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近的有李定国和郑成功约期新会、进图广州,结果郑成功被清军所阻,未能如期与李定国会师,大明失去了最后翻盘的机会。 不过,吕宪华对这份计划的信心十足,要求马上开始实施。 对此,军机处众人都表示要全力支持。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运粮。粮食是有的,民夫也可以从城外的难民营里招募,但要运用这些民夫将粮食运往前线,谈何容易。 很多现代人可能对军训并不感冒,认为是多此一举,但实际上,能够进行有效的军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是能把古人训练成令行禁止的军队,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古今名将了,戚继光练兵的时候,就发现思想活跃的城市人很难训练,于是决定只从农村招募士兵,而且专挑目光呆滞、思想麻木的要,因为这些人训练起来相对容易。 当然,这并不是说城市人或者聪明人不能训练成优秀的战士,但难度会增加很多。训练运粮队不需要训练军事技术,只需要他们能听懂指令,能按指令行事就行,但想要把难民训练成为听指挥、能够进退停转的运粮队,其实也并不容易。 为此,毛渊明请姜承志和庄寒天一起担当后勤重任,和吕宪华一起出征,还任命了范承谟担任安庆巡抚,具体负责运送粮食跟随大军的任务。 范承谟被许纬辰送到杭州之后,被毛渊明强迫着去拜祭了岳王庙,给岳飞和郑成功的塑像磕头。岳庙当中有秦桧等人的跪像,许纬辰的用意就是让范承谟看看秦桧被人千载唾骂的样子,也让他明白,如果不诚心为大明朝廷效力,那么将来在南京紫金山孝陵甬道上跪着的,就会有他的父亲范文程。 范承谟无可奈何,只得向毛渊明表示,自己愿意为效忠大明朝廷。此后,毛渊明一直安排范承谟在杭州管理难民营。管理难民营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处理不好,容易引发民变。更重要的是,管理这么多难民,必然是琐事成堆,正好让范承谟消磨一下怨气,慢慢习惯为大明朝廷效力。 等到闰三月初二,公历已是1678年的4月22日,姜承志、庄寒天和范承谟一起,带着五千运粮队,向着湖州出发。杭州的粮食依然是先装船,从水路运往湖州,但运粮队则是从陆路行军,到湖州之后再将粮食装车,开始前往芜湖的征程。吕宪华则单独返回苏州,安排水师绕行江宁的计划,临走前,岳亮又向吕宪华交付了四十名经过训练的医务兵。 大战在即,毛渊明自然是有些忐忑,本想到永宁宫找鲍婧说说话,缓解一下心情,结果在永宁宫的门口正遇上鲍婧出来。 “你来得正好,和我一起去王府看看郑经吧。”鲍婧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严肃,甚至可以说是紧张。 “怎么了?”毛渊明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好的预兆。 “王守礼刚刚派人来传话,说王爷身体不太好,想请马医生进去看看。我让马心如先去了,本想到总督衙门找你一起去的,正好你来了。” 毛渊明一皱眉,问道:“郑经又怎么了?前几天接见方光琛的时候我看还可以啊。” “不知道,总之先去看看呗。” 二人于是直奔王府,转了几个弯,到了郑经的寝宫门口,正遇上王守礼陪着马心如出来。 “王总管!”毛渊明连忙打招呼。 “嘘~~”王守礼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毛渊明小声些。 “王总管,到底怎么样啊?”鲍婧也有些焦急,低声问道。 “王爷这几天身子有些不适,咳得比以前多了,痰里还有血……”王守礼说着,难过得直摇头,“刚才马大夫进去看了,现在刚睡下。” 马心如轻声地安慰王守礼:“王总管,我看王爷身体还好,心音强劲,肺音有些浑浊,应该是痰多所致。唯一只是有些虚弱,吃些温补的药,好好休息,应该会好起来的。” “要是这样就好了。”王守礼苦着脸说道,“我也觉得王爷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事,可昨天王爷忽然对我说,想见钦舍,吓了我一跳。” 毛渊明知道“钦舍”是郑克臧的小名,郑经想见郑克臧,若是放在平常日子,并无特别之处,儿子出征在外,父亲岂有不挂念的道理。但如今郑经似乎病情转重,这种时候想见儿子,莫不是大限将至。 “不会的,不会的。”毛渊明心里想着,历史上的郑经是1681年才死的,现在只是1678年,还有三年时间呢,郑经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死,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 “毛先生,您说什么’不会的’?”王守礼不解地问道。 毛渊明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我是说,王爷不会有事的。” 王守礼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毛先生,我想问问,能不能召大少爷回来?万一,呸呸呸,我是说万一,王爷总得和大少爷见上一面吧。” “这……”毛渊明一阵犯难。 偏巧不巧,作战计划已经发出去了,用的是六百里加急,现在想追回来都不可能。战役一旦发动,郑克臧势必与大军一同行动,就算一切顺利,五月中旬会师安庆城下,几时能攻克安庆也不清楚。要是在攻克安庆之前就把郑克臧召回杭州,还可能动摇军心,影响攻打安庆的大局。总之,郑经在三个月内肯定是见不着郑克臧的。 王守礼见毛渊明犯难,继续苦着脸说道:“毛先生,我一个太监,也不知道外面仗打成什么样了,可王爷想见大少爷,总不能……” “好啦好啦,王总管,你先别心急。”鲍婧见状,赶紧打圆场,“王爷的身体应该还行,就算是咳血,那也是以前做下的病根,慢性病嘛,没事的,就是吃药休息。” “真要是像鲍姑娘你说的就好了。王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王守礼一边说,一边苦笑着摇头。 “这样吧,反正和妃那边小公主也四个多月大了,就让马心如过来王府里住,早晚能看护王爷。”鲍婧继续安慰王守礼,“至于大少爷,我们给他去一封信,什么时候回来由他自己决定。”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鲍姑娘、毛先生,你们费心了。”王守礼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马大夫,要辛苦你了,王爷最信得过你们,你们可不能辜负了王爷啊。” “王总管你放心,我们哪有不为王爷着想的道理。”毛渊明陪笑着说道,“只是军前的事情,我实在不能控制,这样好了,我现在回去就写信,马上送出去,若是有什么回音,我立刻进来告诉王爷。” “好,这样最好。”王守礼连连点头。 “那我们不打搅王爷休息,明天再来看王爷吧。”鲍婧说着,拉着毛渊明转身离开王府。 (pS:世界杯期间,休更三周,见谅) 第七十一章 池州屠城 大战一旦打响,便一刻轻忽不得。 前线的军报如雪片飞来,堆叠在常镇业的办公桌上。有报告战斗成果的,有申报军功的,有呈报抚恤名单的,还有各种敌情通报。 很明显,吕宪华规划了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由岛津久理带领少量日军和伊达宗兴率领的倭兵镇,向常州府发起佯攻,吸引杰书的兵力,同时由林升率领带领郑、日、西三家的水师,从吴淞口出发直奔江宁。 吕宪华与陆希星带领十六个营的陆军,取道湖州,会同马九玉所部,向徽南重镇宣城进发。陆军行动速度不如水师快,沿途还要先攻克广德县城,但吕宪华势如破竹,仅用了三十天时间已经到达宣城县城下。 同一时间的军报显示,刘国轩也率领大军向北进发,由许耀留驻赣州。尚之信派遣了四弟尚之节、堂弟尚之璋和部将王国栋、李天植率军协助刘国轩,刘国轩留下了尚之璋和王国栋与许耀一同驻守,尚之节和李天植各带两营人马与大军一同北上。 项绍宽并没有等待刘国轩到达,而是留下了金汉臣在贵溪固守,以白显忠为先导,向皖南进发。江西东北接壤皖南的地区,全部被黄山山脉覆盖,是曲折难行的丘陵地带,行军速度慢,而且运粮艰难。唯一比较好走的道路,就是从浮梁县向西北走上数十里,然后折向东北方向,从一条狭长的山间平原到达东流县。攻克东流县之后,就要翻越一小片丘陵地带,然后出现在长江边的平原之上。 听上去,这是个小一号的“子午谷奇谋”,如果清军能够料到项绍宽的这个行动,派遣重兵在东流县堵截,那么项绍宽这次带有一定冒险性质的军事行动可能会遭遇失败。但好在清军因为江宁和南昌两处受到威胁,兵力并未在安庆附近集中,更不曾料到明军会这么做,给了明军顺利进展的机会。 四月初六,吕宪华攻克宣城。 四月初九,项绍宽攻克东流县。 四月十四,吕宪华兵临芜湖城下。 军报从芜湖前线送到杭州需要四天时间,常镇业收到吕宪华四月十六发出的军报,已经是四月二十。打开一看,常镇业也吃惊不小:水师按照原计划,在南京仪凤门外江面停留了三天,并且对南京城进行了佯攻,结果林升贪功冒进,本人中炮受伤,虽然未危及生命,但是差点误了大事。好在水师优势巨大,不但清军在江面上没有船只敢于迎敌,江岸上新修的炮台也被摧毁了好几处。因此,水师仍于四月十五到达芜湖江面,与陆军会师。林升伤势不轻,上岸医治休养。 林升是郑军水师老将,虽然还不到四十岁,但已经经历了郑成功、郑经两世,在水师中颇有威望,若是有所闪失,对军心士气都非常不利。常镇业因此与毛渊明、岳亮商议,再派一个医疗小分队去芜湖前线,带上两位杭州知名的伤科大夫,为林升治疗,若是在前线不便休养,就接回来杭州。 吕宪华倒是没有受林升受伤的影响,水师一旦到齐,攻打芜湖的战役就要打响。芜湖城是大明罕有的“城廓小,城区大”的城市,城廓周围仅七百余丈,即不足五里,但工商业繁盛,街市布局远远超出城墙范围,沿青弋江两岸鳞次栉比,直到长江。 芜湖城中清军不多,只有绿营守兵约五百人——清朝制度,绿营有野战能力的部队称为步兵,没有野战能力只能驻守的称为守兵,不过相当于警察部队的战斗力而已。明军在芜湖城外调试火炮,才发了几炮,城外商家就公推名宿汤燕生来与明军交涉,请求明军不要动用火炮攻城,他们商家愿意联名向知县求情,劝知县开城投降。 汤燕生六十多岁,是故明诸生,明清易代后放弃入仕,隐居芜湖,教书自给,悠游自然,在芜湖士绅之中颇有声望。吕宪华觉得胜券在握,又看汤燕生的身份,便同意汤燕生一试,条件是商家集资白银万两劳军,并且限知县两日之内出降。 汤燕生去了不过大半日,知县马汝骁便开城投降。马汝骁是奉天人,以贡生任知县已经七年了,对清朝本也算相当忠诚,只是实在是兵力悬殊,而且人无守城之志,不得已开城纳降。 明军既兵不血刃占领芜湖,又得到了万余两劳军的白银,可谓收获颇丰。吕宪华即留下冯圣所领的一个团驻守,按照原计划向安庆出发。有了水师同行,行程加快了许多——虽然船只并不能载下所有的士兵,但辎重和粮食可以改由船只运输,陆军只要负责两条腿走路就行了。 自芜湖溯江而上大约二百里,就是池州府,附廓的是贵池县,安庆府就在池州府西南五十多里处。吕宪华到达池州府城外时,项绍宽也已经抵达与安庆府一江之隔的南岸,两军遥遥呼应,声势浩大。 池州知府喻成龙和贵池知县刘光美一早已经探知明军动向,驱赶老弱百姓出城,仅在城中保留守兵和数千精壮民夫,决心与明军决一死战。有鉴于此,项绍宽便让许纬辰陪同白显忠前往协助吕宪华作战。 攻城战开始之后,明军倚仗英制重炮和热气球,向城头发起猛攻,水师也从江面上包抄过来,炮轰沿江一侧的城墙。喻成龙和刘光美亲自登城,指挥民夫担土挑石,修补被明军轰开的城墙。 吕宪华和许纬辰在离城数百丈的地方,看着城上清军和民夫的行动,各自暗暗称奇。英制重炮的威力自不待言,热气球也是城中军民从来未见之物,在别处攻城之时,立刻就能让守军丧胆,而池州城中的军民居然丝毫不乱,顽强抵抗,实在是令人惊讶。 不过,英制重炮毕竟威力超乎寻常,再加上有热气球的空中指引,城头很快被轰开一个巨大的豁口。许纬辰告诉白显忠,若是先登入城,即授一等男爵。白显忠自从在常山县投降之后,随明军转战赣东北大半年,无甚收获,颇为不得意,听许纬辰如此说,自然是奋勇向前。 城上清军虽然奋勇抵抗,无奈明军火力强大,兵力也远在清军之上,城墙一旦轰塌,清军的抵抗便无以为继。白显忠率领手下一鼓作气冲入城中,后面的明军源源不断跟着涌入。大约半个时辰,池州府城已经被明军所占领。 喻成龙和刘光美都是奉天府人,被明军捉得,绑到吕宪华面前。刘光美默不作声,喻成龙则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还出言恳求明军善待百姓。 吕宪华本打算放了二人,却被许纬辰拦住。 接下去的情节令看军报的常镇业大惊失色:许纬辰与吕宪华商议之后,下令屠城!明军将残余清军和城中民夫全部驱到江边,一律驱赶下水,敢有行动迟缓者立刻斩杀。大部分百姓不识水性,被驱赶入江之后,很快溺水而死,长江江面宽阔,哪怕有少许识得水性的,又不能回头上岸,又无力游到对岸,在水里漂浮一阵之后,也是凶多吉少。 待所有人杀尽之后,许纬辰下令用船将刘光美送过对岸,令他将一封书信送到安庆城中,告诉安徽巡抚靳辅和安庆知府刘国靖,如果负隅顽抗,便是同等下场。 喻成龙虽然一意求死,但许纬辰并不让他如愿,而是就在军中看押,日后发落。 池州府到手之后,明军在皖南的占领区形成了一个环状,将徽州府所辖的黄山地区裹在了中间,清军从北岸增援徽州府几无可能,日后一纸文书,便能劝降徽州府各县。 第七十二章 安庆屠城 安庆是九江和江宁之间最大的沿江城市,也是从上游控制江宁的兵家要地,后世的太平天国就是在被曾国藩攻克了安庆之后走向衰亡的。项绍宽和吕宪华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因此在攻打九江之前,一定要先合兵攻打安庆。 不过,安庆和芜湖、池州不同,安庆城建在长江北岸,即便南岸已经完全被明军控制,江面上的清军战船也被大明水师一扫而空,要想渡江登岸攻打安庆城,依旧不容易。安庆是清安徽巡抚驻地,守军数量可观,而现任安徽巡抚正是大名鼎鼎的靳辅。 对于如何攻打安庆府,项绍宽和吕宪华有些分歧。吕宪华认为,清军在滩头设有炮台阵地,应该用水师战船当先,火力摧毁这些炮台阵地之后,再派兵登陆,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但项绍宽觉得,攻打安庆本非目的,目的是消灭部分清军的兵力,震慑守军,使之无法也不敢增援九江,所以应该避免清军退入城中固守,而是把清军吸引到滩头上来,予以消灭。 两人一时争持不下,许纬辰便建议说,之前在池州屠城,又把刘光美送到安庆城中,就是为了震慑清军和城中百姓,让靳辅失去战斗意志。人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无非是两种选择,一种是拼死顽抗,一种是彻底崩溃。现在就要看看清军和百姓的心理抗压能力究竟有多大。 项绍宽和吕宪华都不解其中之意,问许纬辰到底想要怎么做。许纬辰便解释说,可以派出两架热气球,飞临安庆城头,放下条幅,分别写上“投降决不杀”和“顽抗便屠城”,让城里清军和百姓做一个抉择。 项绍宽听完,犹豫了半天说,若是清军选择顽抗,是否真的要屠城。吕宪华则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只有如此操作,才能令敌人胆寒。 于是,两架热气球从抵近江北岸的水师战船上起飞,向北缓慢飞行了数百米,接近城头时放下条幅,并且向城里投撒了几百份传单。 城里的清军比穿越者们想象的顽强,也比想象的残忍。靳辅下令,城中每户必须派遣一人上城头充当民夫,其余家人在家中禁闭,严令不得出门,违者立斩,民夫若敢不听号令担土守城,全家皆斩。 穿越者们在船上见城头没有动静,显然是清军不会倾巢而出固守滩头,便下令向滩头炮台开炮。明军火炮威力远在清军火炮之上,滩头清军稍事还击便弃守后撤,向城中退却。项绍宽立刻下令明军船只靠岸,搭跳板登陆,运送火炮向城门推进。 安庆城南门叫作盛唐门,有十余丈高,是皖南第一规模宏大的城门,但在明军的英制重炮面前,依然显得不堪一击。明军炮兵一轮一轮齐射,节奏整齐划一,城上清军的还击速度和效率都无法相比。打了不足一个时辰,盛唐门城楼即被轰垮,城上清军四散逃退,明军随即开始用冲车撞击城门。 许纬辰于是又命令再升空一架热气球,挂下横幅“捉得靳辅封侯”,试图瓦解城内守军士气,激起民变。但穿越者的想象力还是比不上清人的残忍,靳辅虽是汉人,却是生于盛京辽阳的旗人,隶属汉军镶黄旗,见形势不好,立即下令清军屠城,并且于城内各处放火,然后自城北集贤门逃出。 等到明军进城,城内已是火海一片,死伤枕籍。知府刘国靖、知县崔宦等官未及逃出,俱被捉拿,之前被送来安庆的贵池知县刘光美也再度被抓。询问之下,才知道靳辅早知孤城难守,一早就准备好了要弃城逃跑,只是未料到他竟然会选择屠城。 项绍宽见事已至此,觉得安庆城既然已经残破,也就没必要留兵固守,反正靳辅不会再回来。商议已定,便将军队撤出城外,准备向九江进军。 刘国靖、崔宦和刘光美都是奉天人,不愿降明,许纬辰也不为难这三人,说既然靳辅走了,安庆百姓总要有人牧守,三人可以留下,刘国靖、崔宦各居原职,刘光美改任通判。三人都大惊失色,再三申告说不愿降明,不愿做大明的官。许纬辰被三人逗得大笑,说你们三个继续做大清的官不就是了,只当明军没有来过。三人更加大惊失色,不知道许纬辰到底什么意思。不过,等到明军逐次退出安庆城,拔营远去,三人才明白许纬辰并没有开玩笑。 自安庆到九江,逐渐进入鄱阳湖区,江面反比下游更宽阔,时值夏季涨水,水面尤其宽广。明军水师规模宏大,在江面上鳞次而行,威风凛凛。刘国轩所部趁着东路明军攻打池州、安庆的时机,攻克了九江府在鄱阳湖以东的重镇彭泽县,肃清了清军在鄱阳湖以东的残余力量,两军隔着鄱阳湖口对峙。 到了这个时候,军报的频率总算有所下降,从军报的内容来看,安亲王岳乐干脆离开南昌,亲自到九江迎战明军。很显然,清军也意识到,九江不容再失,否则整个江西的战局就崩溃了。不过,在鄱阳湖东岸屯驻的明军,无论数量还是装备,都在清军之上,大战一旦打响,明军胜利可期。 一切似乎都非常完美,除了郑经的身体状况。 前一次郑经咳血,马心如认为并无大碍,休养之后即可康复。事实也确实如此,休养了半个多月之后,郑经似乎是康复了。但谁也没想到,两个月之后郑经又再度咳血,而且情况明显比上一次严重,整个人已经没有了起床行走的气力,只能终日卧床休息。 马心如又为郑经检查了一次,觉得郑经的状况确实在恶化,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古代没有抢救和维生的设备,如果郑经出现急性状况,那么很可能会在较短时间内去世。当然,这话马心如只是对毛渊明和常镇业说,完全没有告诉王守礼或者郑经本人。 毛渊明和常镇业听完马心如的情况介绍,觉得事情不太妙。战场上的形势再好,但如果郑经去世,整个局面就会崩坏。于是马上召集在杭州的所有穿越者开会,商议对策。 问过了孙广越、姜承志等人的意见之后,毛渊明发现大家的想法非常一致,就是必须立刻把郑克臧召回来。姜承志认为,如果郑经不幸去世,那么一定要确保郑克臧继任招讨大将军,继续按照现有的格局来控制皇帝朱慈炤。 “如今的风险有两个,其一是郑经死的时候郑克臧不在身边,结果潮王世子郑克塽在他母亲黄和娘的控制下,勾结一些外人来反对我们,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毕竟郑克塽年幼,黄和娘也没有多大势力。”姜承志补充道,“较大的可能性,就是郑氏以外的官员们,以郑经去世,世子年幼为名,要求取消招讨大将军摄政,还政于皇帝,这样我们就失去了主导权。” “确实是这样的。”毛渊明对姜承志的意见表示赞同,“郑克臧可以说是现在最重要的人,我们应该尽快派人去把郑克臧接回来。” “道理是这样的。只是……”常镇业忽然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 “只是现在大战在即,派人去召回郑克臧,会不会动摇军心啊?” “这倒也是啊。万一郑经真的去世,恐怕更加会造成军无战心。”孙广越摇着扇子,同样非常担忧地说道。 “那……有什么好办法?” 第七十三章 以备不测 “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有一个掩耳盗铃的办法。”常镇业说道。 “什么办法?”众人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常镇业的身上。 “就是让军机处下一道行文,派人送到军前,让老许回来杭州议事。然后再给老许送一封密信,让他安排郑克臧乔装改扮,混在随行人员里一起回来,对外秘而不宣。”常镇业解释道,“老许经常往返前线和杭州,不会引起猜疑,这样比较好。” “嗯,恐怕也只有这样了。”毛渊明听了,点头表示同意。 “还有,给陈永华也下一道诏书,就说体念他常年辛苦在外,如今孙子降生都还没有回来看过一眼,让他来杭州面圣,顺便看看孙子。”常镇业又补充道。 “对对对。郑经若是真的不行了,陈永华也必须在身边,毕竟是’郑氏诸葛’,托孤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不在场。”毛渊明连声说道。 常镇业看了看众人,说道:“大家要是没有其它意见,那我就拟诏了。” 诏书和密信都用六百里加急的驿传送到目的地。许纬辰接到诏书和密信,一天也没敢耽搁,抓紧和项绍宽、吕宪华开了个会,交待完工作之后,就和陈天仇、郑克臧出发上路。陈永华在尚之信归顺之后兼领了广东巡抚,改驻韶关,接到诏书之后也是兼程赶来。 九江到杭州的路程本来比韶关近了很多,不巧正值盛夏,长江两岸洪水泛滥,许纬辰一行在路上耽搁了十几天,结果和陈永华一样,在五月二十二到达杭州——戊午年有闰三月,因此夏季看上去比较早,按照格里高利历算,已经是1678年7月10日了。 郑经的身体没有再像上一次那样好转,而是病恹恹地等着郑克臧回来。马心如常住王府,毛渊明、鲍婧每天轮流到郑经的寝殿看望。为了不动摇人心,邹树人用英国卫队在王府的几处门口都设了岗,禁止人员随意出入,也不允许官员们私自见郑经,以免传出去不利的消息。 郑克臧等人一到杭州,毛渊明赶紧带着众人到王府见郑经。郑经的身体依旧没有起色,断断续续地和郑克臧说了几句,又勉强跟陈永华说了些慰劳的话。郑克臧已然是泣不成声,陈永华强忍着悲伤,劝慰郑经好好休息,不要担忧。 郑经的体力撑不了多久,眼看又昏睡过去了。众人留下王守礼照看郑经,退出寝宫到偏厅里坐下,一面让人准备饭食,一面商讨接下去的对策。 郑克臧一时间没了主张,只是哭泣。毛渊明便劝他,王爷身体虽然不好,但吉人自有天相,不要太过担忧。其实每一个穿越者内心都有一种侥幸,那就是“历史上郑经死于1681年,还有三年时间”,虽然郑经确实病得很重,但希望不会那么快去世。 倒是陈永华忧心忡忡,提醒众人要及早准备,免得一旦大事不好,会手忙脚乱。 “陈相所言极是。只是……”常镇业同意陈永华的说法,但也有些顾虑。 “常先生有什么高见?” “今日之形势,希望王爷吉人天相,能闯过这一关。”常镇业神情严肃地说道,“但若是万一不如人愿,最要紧的是,不能影响九江的战局。九江之战关系重大,胜则鄱阳湖以东尽为朝廷所有,可以安枕一时,若是败了,清军主力必然顺流而下,江浙一带就又成了战场了。” 陈永华听常镇业这么说,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老夫也是这么想。若是王爷弃我等而去,则暂时秘不发丧,等九江战事结束,再昭告天下。” “嗯,这件事毛某也是这么想。”毛渊明立刻附和陈永华的说法,又问道,“那王爷去后,朝局如何维持,陈相有何打算?” “嗯……”陈永华沉吟了一下,站了起来,在厅里来回踱了几步,说道,“老夫倒是确有一些担忧之处。如今政务军务一律归由军机处,是王爷的意思。军机处除了毛先生和贵商会的人,就是老夫和刘都督等几个郑氏旧部。王爷在日,无论是遗民老臣还是新降的清人,都不敢妄生议论,但哪一日王爷不在了,这些人必然攻讦我等把持朝政,结党营私。” 陈永华这段话,自然是说到了毛渊明等人的心上,毛渊明听得不住地点头。 “而且,郑氏旧部不过这么多,日后恢复的疆土日益广大,新招纳的官员也越来越多,与我们不同心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多。克臧年纪尚轻,恐怕难以压服这些人。”陈永华继续陈述着他的担忧,“这事嘛,就要请各位先生想想主意了。” 毛渊明当然知道陈永华什么意思。虽然陈永华现在的官职是正二品的福建巡抚署理都察院,是所有官员中品秩最高的,但毕竟福建巡抚只是地方官,都察院都御史又是监察官,而且还只是署理,从法理上说,陈永华并无统领六部的大权。陈永华的这番话,显然是希望更进一步,能够坐上一个统领百官的高位。不过,陈永华会这么想,恐怕也并非缘于贪恋官职俸禄,因为只有拿到首辅的位置,才能统领百官,辅佐郑克臧,解决无法压服众人的问题。 然而,对于穿越者们来说,陈永华的想法虽然合理,但未必能予以满足。因为穿越者们需要通过军机处这个机构来控制局势,而军机处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郑经的参谋机构,辅佐郑克臧。若是明确了陈永华的辅政地位,那么军机处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想到这里,毛渊明偷眼看了看许纬辰。 许纬辰陪着郑克臧一路赶回杭州,显得有些疲惫,不过还是马上领悟了毛渊明的意思,轻声说道:“陈相,皇上登基已经三年了,我军虽然尚未收复南京,不过恢复的疆域日渐扩大,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指日可待。我看也是时候,再恢复一部分官制,为克臧继承国姓爷和王爷的事业助力。” 毛渊明一愣,以为许纬辰没有理解自己的示意,又直直地看着许纬辰。 许纬辰却面无表情,继续说道:“不过,如今仍是战事,军政不能分离。前线打仗,需要军机处为克臧参赞军务,政务钱粮也要一体处置。我看,不如仍以军机处名义总揽事务。无论王爷身体如何,陈相都卸任福建广东巡抚,回杭州任职。南京吏部主官一职,自陛下登基以来一直空缺,就请陈相担任,再兼任浙江巡抚和都察院。吏部天官从来是百官之首,由陈相担任是再适合不过了。” “对对对。”毛渊明发现许纬辰铺垫了那么多,终于把话说到点子上了,连忙出声应和,“陈相出任南京吏部侍郎摄行部务,那就是百官之首了,自然能够压服众人。再加上军机处兵权在握,那局势就不会失控了。” 陈永华听完,稍一沉吟,便表示同意:“老夫常年在福建广东,未能在王爷身边分忧,如今回来杭州任职,也好多尽一些绵力。只是福建广东两省巡抚之职,各位有何人选?” “广东尚未全境恢复,不如还是以陈相为例,由福建巡抚兼任广东巡抚,暂驻韶关为好。至于人选嘛,我看除了洪磊,不作第二人想。” 许纬辰这个答案,显然同时令陈永华和毛渊明都非常满意。洪家与陈家刚刚结了亲家,陈梦球娶了洪磊的侄女、也就是洪暄的孙女,而洪磊自己的女儿又嫁给了郑智,三家联姻显得亲密无间。若是由陈永华坐镇杭州管理中枢,洪磊坐镇韶关制约福建和广东,自然是对郑克臧最好的支持,也最符合这两家的利益。 第七十四章 赣州兵变 众人商议已定,草草吃了饭。因为担心郑经病情加重,便立刻动手,以郑经的名义拟了一份奏折,奏请皇帝任命陈永华为南京吏部侍郎摄行部务、署理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兼任浙江巡抚,任命洪磊为福建巡抚兼任广东巡抚、暂驻韶关办理军政事务,洪磊原任的苏松总制之职予以撤销。 另外,陈永华来杭州的时候,带着陈绳武和一个叫朱天贵的人,显然需要军机处给予合适的安排。陈绳武早先赞画兵部,只是几次征战之后,显得并不称职,毛渊明便建议让陈绳武出任地方官,锻炼一下政务,陈永华也觉得有此必要。正好洪磊卸任江苏布政使,便安排陈绳武出任。 至于朱天贵,其实年少时已经在郑成功军中当过兵,郑经东渡时,朱天贵不愿前往东宁,在福建乡间隐居,郑军收复福建之后,朱天贵到军中面谒陈永华,被陈永华带在身边。这次陈永华带朱天贵回杭州,也有推荐朱天贵之意,尤其朱天贵擅长水师海战,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前一阵林升在前线负伤,已经接回杭州休养,便由军机处行文,任命朱天贵为水师副将,立刻启程赶赴九江参战。 又过了两天,郑经的病没有起色,但也没有恶化。郑克臧终日在郑经身边伺候,寸步不离。陈永华则新官上任,开始在总督衙门办理公务。毛渊明、常镇业和许纬辰商议,将一部分浙江和苏南的地方庶务转交六部,由陈永华牵头办理,自己也正好解放出来,应对可能发生的事情。 果然,刚到了第三天,就传来一个不大不小的噩耗:朱俨锠去世了。 朱俨锠在广信府的时候身体已经不太行了,到了杭州之后虽然生活安逸,但身体状况继续恶化。在朱尊潜和陈二娘的婚礼之后不久,便病情加重,只是朱俨锠不是郑经,病情并未引起穿越者们的关心,也没有额外为他安排医疗。如今朱尊潜将消息报来,大抵也在预料之中。朱俨锠没什么势力,虽说朱议浙还领兵在外,那一点军力微不足道,因此也不必大办丧事笼络人心。 只是,朱俨锠一死,朱术桂必然找上门,争论辽王世子的事情。 果不其然,朱术桂第二天便来找毛渊明。 “上次几位先生说,俨锠年事已高,身体虚弱,若是立为世子,恐不能负荷朝仪劳累。如今俨锠去世了,尊潜年轻力盛,似乎……应该立为辽王世孙,让百官和天下百姓知道吧?”朱术桂倒是开门见山,直接把目的提了出来。 “这是当然。”毛渊明忙不迭地点头,“朱俨锠和朱尊潜父子过继令兄,就是为了承嗣辽王,册封世孙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此事要等朱俨锠丧仪过后,才好付诸实施。” “嗯。理当如此。”朱术桂很轻易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自然是很高兴。 “我们之前答应过,只要大军攻陷南京,祭祀了太祖孝陵,就恢复辽王府建制。”毛渊明也是一脸笑容,“只要这次进攻九江能够得手,清军便再也无从顺流而下增援南京,南京唾手可得了。” 朱术桂也应和道:“几位先生谋划战局果然是决胜千里无往不利,我大明再兴,实在也是有赖诸位的功劳。” “王爷客气了。”毛渊明摇摇头说道,“有件事情,我还是要提醒王爷。” “毛先生请说。”朱术桂一皱眉,似乎感觉到毛渊明要出什么幺蛾子。 “之前安排朱俨锠和朱尊潜父子过继令兄,就是为了辽藩世代繁衍,但若是尊潜无子,那不要说兼祧王爷了,就是承嗣令兄也成了空中楼阁。” “这……”朱术桂犹豫了一下,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不过又不太甘心,冷着脸说道,“尊潜不过四十岁,陈氏更是十分年轻,只有二十岁,应该还是能生的吧……” 毛渊明见朱术桂好像是在回答自己的话,又好像喃喃自语,显然是进入了自己预设的话题圈套,便又趁热打铁说道:“我猜陈氏今年里一定会怀孕,只是生男生女不好预料。若是没能生下儿子,恐怕朱尊潜还非得专心在家’造人’不可。” 听毛渊明这么说,朱术桂的神情更加复杂,想了半天,问道:“毛先生所言极是。那按毛先生的意思?” “在下的意思是,朱尊潜既然继嗣令兄,自然会要继承爵位,不必急于一时。如今战事紧急,朝廷也没有多余的钱和精力操办册封世孙的事情。倒不如暂时不予以册封,让朱尊潜多些时间在家,一来为父亲守孝,二来也好早生贵子。” 朱术桂听到现在,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毛渊明还是不想急于给朱尊潜册封。但无论如何,毛渊明所说的道理是对的,只要朱尊潜没有儿子,那么一切又都成空了。无奈之下,只得起身告辞,表示“一切请毛先生酌办”。 顺利送走了朱术桂,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又商议了一阵关于朱俨锠丧礼的事。朱俨锠虽然没有被册封为世子,但总算是辽王朱术雅的继子,而且之前在江西也些有战功,应该予以表彰和抚恤。 最后,决定拨给五十两银子,由张兴扬负责,帮助朱尊潜操办丧事。宁藩的宗室大多生活在江西东北部的环鄱阳湖一带,很多人都信奉龙虎山张天师,朱俨锠和朱尊潜父子也不例外。张兴扬经常在论坛上发帖自称张天师后裔,而且时不时地晒几张穿道教服饰的照片,到了杭州之后更是新做了道袍,时常出入道观,与道士们谈天说地。至于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也没人追究。不过既然如此,让张兴扬负责朱俨锠的丧事,正好合了这对父子的意。 因为郑经身体的缘故,众人都难免精神紧张,鲍婧吃晚饭的时候不断地对毛渊明说,担心会出什么事。没料到又过了一天,更糟糕的情报传到了军机处:十天前,赣州大营发生了兵变,尚之信派来的将军王国栋和尚之璋发起突袭,留守赣州的大将许耀被杀,副将王世泽带领数百军士逃出,星夜投奔韶关。眼下陈永华不在韶关,接任的洪磊又尚未到达,只有总兵林应驻守,这份加急军报就是林应送来的。 “靠,这也太夸张了!”毛渊明本来就因为郑经的事情焦头烂额,现在看到这份军报,简直五雷轰顶。 “我昨天就一直心惊肉跳的,看来是真的出事了。”鲍婧也急得有些出汗,不停地用手绢擦自己的额头。 “不要急躁。”这个时候最淡定的居然又是庄寒天,“兵变这种事三天两头就会发生,我们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碰到才叫稀罕。” “嗯嗯。”许纬辰点了点头,说道,“你就直说吧,有什么意见。” “没什么意见。遇到兵变无非是两种办法,要么派兵进剿,要么派人招抚。”庄寒天到底是将门之后,虽然纨绔了些,但遇到事情真的就是不慌。 “进剿?怎么剿?”邹树人摇着头问道,“杭州只剩下两个营的卫戍兵力,其余的军队全部集中在九江,一点兵也派不出了。” “那怎么办?只有招抚一条路了?”毛渊明问道。 “招抚也不是说招抚就能招抚的。”常镇业摆了摆手说道,“兵变的王国栋和尚之璋到底有什么目的,是不是尚之信指使的,都不清楚,也就不知道用什么条件去招抚。” “等一下。”孙胖子忽然从椅子上跃了起来,弄得整个房间山摇地动的,“兵变的是王国栋和尚之璋?我印象中,这两个人是尚之孝的人啊。” “有什么区别吗?”毛渊明一下子没有理解。 孙广越用力扇了扇手中的扇子,狠狠地说道:“区别大了!” 第七十五章 科洛马去世了 “尚之信和尚之孝虽然是兄弟,但两人不和众所周知。尚之孝忠于清廷,更受父亲尚可喜看重,甚至想把平南王爵位传给尚之孝,所以两年前尚之信发动兵变,控制了广州城,尚可喜忧愤而死。”孙广越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后来,尚之孝在惠州与刘国轩作战,兵败身死,忠于他的部将只得接受尚之信为平南王的事实。这次叛乱的王国栋和尚之璋二人,王国栋或许原是尚之孝部下,尚之璋听名字应该是尚可喜的侄子,或许也站在尚之孝一边。两人叛乱未必是尚之信指使,反而可能是为了反对尚之信,投靠清朝。” 毛渊明听完恍然大悟,说道:“若是真的如此,那倒不算太严重,毕竟尚之信没有参与其中。” “可到底事情是不是这样呢?”庄寒天问道。 “这个事情不用猜,反正尚崇谧和尚崇坦都在这里,找来问问便知。”常镇业说着站起身来,“我这就去找这两人过来。” 时间不长,常镇业带着尚崇谧和尚崇坦回到议事厅。尚崇坦是尚之孝的长子,父亲死后被伯父尚之信送来杭州为质,显得有些拘谨。一问之下,原来尚之璋是尚可喜异母哥哥尚可福的次子,平日里的确与尚之孝来往频密,与尚之信不和。而王国栋原是潮州总兵刘进忠部下,刘进忠降明之后,王国栋不愿跟随,便前往惠州投靠尚之孝,虽然算不上尚之孝的嫡系旧部,但忠于大清这一点确凿无疑。 “既然如此,尚之信并未参与此事的概率很大。”常镇业把二人请到隔壁房间用茶,回来之后如此说道。 “看来,我们这也算也算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过了。”毛渊明点头说道,“那接下去怎么办?” “嗯,我看不如这样。让尚崇坦写一封信给尚之璋,劝尚之璋不要执迷不悟,立刻投降将功补过。另外,再以军机处名义给广州的尚之信下达命令,令他出兵助剿,对付王国栋和尚之璋。”许纬辰提了个方案,又继续解释道,“现在我们手中无兵可派,如果任由王国栋和尚之璋占据赣州,他们必定勾结简亲王喇布,向东进攻,整个江西南部就要得而复失了。” “可是,如果下令尚之信出兵,那他肯定趁机扩展地盘……” “军阀嘛,肯定会是这样的。我们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许纬辰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让他攻打王国栋和尚之璋也好,毕竟三藩之中,对清廷忠诚度最高的就是平南王,清廷也肯定一直在想办法重新拉拢尚之信。只要他和清军开打,以后就只能站在我们这边了。” “嗯。不过,稳妥起见,我看还应该让尚崇谧也给他爹写一封信。”常镇业又建议道。 “写什么?”毛渊明问道。 “不用特意写什么,就说在杭州生活得很好,受到皇帝的恩宠和军机处的照顾。其它一律不必说。” “镇业说得对。”许纬辰马上明白了常镇业的用意,“不必刻意对尚之信说什么,只要不露痕迹的让尚之信意识到,他的大儿子在我们这里,就行了。” “好,那事不宜迟,马上让他们两个写信。”毛渊明总结道,“另外,这事暂时不告诉郑经和郑克臧,只告诉陈永华,他熟悉韶关那边的情形,问问他有什么意见。” 毛渊明既然这么说了,众人立即分工,许纬辰督促尚氏兄弟写信,常镇业找陈永华商议,庄寒天和邹树人负责加强杭州城的警戒。 三天过去,更好和更坏的消息都相继传来。好消息是九江方面打了一个打胜仗,明军水师歼灭了清军鄱阳湖水师几十条船,并且登陆上岸,在庐山以北设立大营,离九江府城不过十多里地。坏消息是,林应又派人送来消息,根据陆续逃到韶关的士兵讲述,刘国轩的大儿子刘德任也在兵变中被害。 刘国轩的三个儿子当中,刘德任是老大,今年二十八岁,跟着父亲转战多时,也算有些战场经验。这一次刘国轩把他留在赣州,想必也是意在栽培,让他获得独立带兵的经验和经历,没想到会出现这么离谱的意外。 “那……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刘国轩?”毛渊明思来想去,觉得有些犹豫。 “必须告诉。”庄寒天最近一段时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前不被人注意的军人特质似乎显现了出来,或许是因为单独主持总参工作的缘故吧。 许纬辰显然同意庄寒天的看法,附和道:“确实必须告诉刘国轩。这个时候,不存在隐瞒和安定军心的说法,反而是要用这个消息去刺激刘国轩打仗。” “对!九江之战,势在必得,刘国轩要是发现我们隐瞒,事后必定大发雷霆。倒不如直接把消息告诉他,让他把怒气发泄到安亲王岳乐的头上去。”庄寒天又进一步解释道。 “好吧。那就按你的意见办。”毛渊明轻轻叹了口气,又说道,“郑经这几天身体时好时坏,也不知道还能再撑几天。如果九江战事不能尽早结束,我担心……” “也别担心,担心也没用。”庄寒天好像格外有信心,“要相信绍宽、宪华和刘国轩他们。” “对了对了,我来说一个好消息吧。”姜承志见气氛有些低黯,便笑着说道。 “好消息?有多好?”许纬辰也笑着问道。 “啊……算是个还不错的好消息吧。前两天西班牙商人过来杭州,说去年吕宋的可可大丰收,所以今年运来的可可豆是往年的三倍之多。” “哦?这倒真是一个好消息啊。三倍的可可豆,意味着我们能做出三倍的巧克力呢。”毛渊明听姜承志这么说,顿时也来了兴趣。 “是啊,三倍的巧克力就是三倍的利润。”姜承志继续笑着说道,“现在英国和西班牙的商人,还有几个东南亚的商人,都急着要多买一些呢。” “那就卖给他们呗。有钱肯定赚啊。” “但不能都卖了,我们自己留下一部分,试试看在杭州和苏州的店里卖。”许纬辰说道,“过去几年,巧克力都是被外商哄抢一空的,今年既然多了些,不妨在苏州和杭州试试看卖。” “怎么卖?开个专卖店?” 常镇业连忙摇头说道:“这不行。巧克力总量不多,没法全年销售,你开个专卖店,到时候巧克力卖光了还能干什么?不如在商家中招标,价高者得,包给他销售。” “嗯,这个办法好,省时省力省心。”姜承志也表示赞成。 “对了,说起巧克力,老金他们在宁波搞味精的研究,有没有进展啊?”毛渊明忽然想起来金和光去宁波之前曾经说过,要在宁波沿海收购海带,想办法制取味精。 “不知道,过几天派人去问问。”常镇业摇摇头,“要是味精也能搞出来,那就是又一笔收入啊。” “另外,还有个事情,跟你们说一下。”姜承志又说道。 “什么?” “西班牙商人跟我说,科洛马已经去世了。” “啊?他好像年纪并不大啊。”许纬辰着实吃了一惊,两年多前科洛马还神采奕奕地和自己签订了《明西杭州条约》,想不到这么快就死了。 “商人们说,他死的时候六十岁,刚刚接任菲律宾总督没几天,就突然因病去世了。” “唔……这么说来是有些可惜了。科洛马虽然为人精明、工于心计,但毕竟和我们算是有些交情了。他这一死,后面的菲律宾总督不知道对我们是什么态度呢。” “也不用担心吧。”毛渊明轻轻摆了摆手,“大航海时代,千帆竞渡都是为了个’钱’字,只要我们和西班牙商人的生意还在,他们也不至于怎么样。” 第七十六章 谁帮助清军,我们照样屠城 郑经的身体依旧是时好时坏,马心如几次给郑经检查,觉得郑经心肺的情况已经不如之前了,血压还算稳定,似乎还不至于骤然去世,但看趋势,康复应该是不可能了。王府里本有几名大夫,是毛渊明在郑经到杭州之后专门聘请的,也轮流当值给郑经请脉。这几个人都悄悄向毛渊明表示,王爷恐怕是过不了年了。 大夫说“过不了年”自然是往好处说,到过年还有六个多月呢,毛渊明担心坏事随时都可能发生,干脆让许纬辰、鲍婧、林樱都搬到郑经寝殿西侧的厢房居住,以备不测。 许纬辰、鲍婧和林樱各有事务在身,白天还是要各忙各的。皇后娘娘已经临盆在即,虽然有陈夫人洪淑贞掌握宫中事务,但鲍婧始终要亲自在场,有任何的差池都不是开玩笑的。许纬辰更是不能懈怠,现在九江和赣州两处打仗,每天的军报和公文如雪片一般飞来,和常镇业两个人一起忙都忙不过来。学校里的事情虽然有苏沐汀、沈之莹等人帮忙,但学生数量众多,尤其是今年从各府育婴堂送来的新入学孩子,达到了空前的一千二百多人,光安排食宿都不轻松。 毛渊明便和马心如在郑经的书房里守着。郑克臧在郑经白天睡着的时候也会来书房,和毛渊明说说话。郑经每日的膳食都由陈三娘亲自下厨安排,准时送到寝宫来。然而,郑经吃东西已经不太规律,时多时少,有时到了吃饭时间又昏昏睡去。清醒的时候,郑经还能听郑克臧讲些前线的事情,又问问毛渊明朝廷里的情况,但清醒的时间似乎每天都在减少。 杭州夏天的天气不算太热,但很怕下雨,雨后空气潮湿闷热,让人很不舒服。六月初二的午后,一场大雨过后,毛渊明本来就有些心烦气躁,不巧黄和娘带着郑克塽又来看望郑经。自从上次掌掴朱和尭事件之后,黄和娘与穿越者们的关系变得越发疏远,甚至有些对立。本来毛渊明和郑克臧正陪着郑经说话,黄和娘进来之后,便吵着要别人都出去,自己和王爷有话要说。 毛渊明本来就不希望黄和娘打搅郑经休息,更何况黄和娘连郑克臧都要往外赶,忍不住想要出声争辩几句。郑经却轻轻摇了摇手,示意王守礼送二人出去。 王守礼陪着毛渊明和郑克臧走到门外,轻轻将门带上,又皱着眉头连连摆手,示意二人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和黄和娘起冲突。郑克臧点点头,说自己去厨房看看陈三娘,有没有茶点可以马上送过来。毛渊明也只得回书房坐下。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许纬辰从外面走了进来。 “咦,今天你怎么这么早啊?”毛渊明抬头看许纬辰时,发现许纬辰难得的满脸笑容。 “哈,好消息嘛,急着过来告诉郑经,不过王守礼守在门口,说暂时不能进去。”许纬辰一边说,一边拉过来椅子坐下。 “嗯,黄和娘母子又在里面说些什么,我也是被赶出来的。” “哎,不说她们。”许纬辰摇摇头,“告诉你啊,绍宽那边又打了大胜仗。” 毛渊明一听打了打胜仗,兴致马上上来了,问道:“是么,怎么打的,战果如何?” “绍宽信里说,岳乐之前在九江府已经充分准备,挖了好几道堑壕,筑了各式营墙、藩篱,准备和我军持久对战。刘国轩认为,清军工事坚固,难以强攻,不如四处分兵,袭扰清军粮道。吕宪华又说,清军看到我军四面出击,必然出城邀击,可以设伏歼灭清军。” “然后呢?” “然后事情很夸张。清军的一支运粮队从南昌过来,本来刘国轩准备偷袭这支运粮队的,谁知道有一支几百人的义军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居然很大胆地袭击运粮队抢粮食,结果被赶来的清军迅速消灭。”许纬辰兴致勃勃地说道,“刘国轩本没想到会有义军横插一杠,等见到了清军抢回粮食放松警惕的时候,再发动袭击,烧毁全部粮车,一举歼灭数百清军,其中有一百多骑兵。” “啊,能打满洲铁骑,那是很了不得了。” “是啊。接下来,岳乐因为粮草被劫,愤怒之下主动出击,与定南将军希尔根分兵攻打我军大营,展开连番激战。结果,希尔根中炮受伤,清军败退,回到九江城中固守。” “希尔根?这个人我知道。”毛渊明虽然不像孙广越、朱丹赤那样熟知各种历史人物,但毕竟是文史论坛的常客,对于较为有名的人还是有所了解的,“我记得这人是皇太极的侍卫出身,年轻时参与过对李自成、张献忠和姜镶的战争,颇有战功。不过这人已经很老了吧?” “是,所以绍宽猜测他中炮之后,应该不久于人世了。” “好啊,阵毙希尔根,这下子岳乐应该胆寒了吧。”毛渊明本来被黄和娘弄得心情烦躁,现在情绪好转了很多。 许纬辰又继续说道:“绍宽还说,瑚图所带的满洲兵,这一次也上阵出战。” “哦?这些满洲兵没有临阵倒戈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 “这倒是有点意外啊。”毛渊明说着,习惯性地捋了捋散乱的头发。 “我刚才和镇业也讨论了这个问题。其实我们可能对’满洲人’的认知过于主观了。任何人群的向心力都有一定的限度,人不会无限忠于某个群体。这些满洲兵虽然是满洲人,但若是为了活命和个人的前途,他们完全可以选择为大明效力。” “是哦。”毛渊明歪着头想了想,又说道,“那么多汉人为清廷效力,我们也从来不觉得奇怪,那么满洲兵愿意为大明打仗,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嗯。以后随着我们的战争优势不断扩大,愿意投降的满洲兵肯定也会越来越多的。现在瑚图率领的满洲兵只有二百多人,以后也可以扩充到几千人,甚至单独编成一个师。”许纬辰说着,似乎是非常有自信地点了点头。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军报上说,你在池州和安庆连续下令屠城,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打仗很艰苦啊。”许纬辰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我们看战报轻轻松松,实际上打的人非常痛苦。不光是作战,行军、侦查、运粮,都是苦差事。” “这个道理我懂。”毛渊明听许纬辰这么说,多少有些惭愧,穿越者当中,自己是基本没上过战场的那个,因此也不敢多说。 “古代百姓,没有家国意识。只要是为了活命,或者为了赏赐,根本不在乎为谁效力。”许纬辰继续说,也继续摇头,“池州百姓是我迄今为止见到最最顽固为清军效力的,不屠一屠,对不起战死的士兵们。更何况,百姓就是会站在更凶残的人一边,当年李定国攻打肇庆,清军守将让城内百姓献出老婆孩子充当军粮,百姓居然不但不敢反抗,还拼死帮助清军守城,给李定国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嗯,这事我也听孙胖子说过。”毛渊明又点了点头。 “所以,我就是要屠这个城,让天下百姓知道,帮助清军是没有用的。我大明军队是仁爱之师,但仁爱不及助纣为虐、怙恶不悛之人。谁要是帮助清军顽抗,我们照样屠城。”许纬辰说着,用手握成拳头轻轻敲了敲桌面,虽然声音不大,却看得出很用力。 毛渊明理解许纬辰心中的愤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听见王守礼的声音喊道:“娘娘慢走,世子慢走。” “咦,黄和娘出来了。那我们赶紧去看看郑经吧。” 第七十七章 少夫人有喜了 郑经依旧躺在躺椅上,精神倒是显得比之前好些了,脸色甚至有些红润。 “王爷,您没事吧?”毛渊明蹲在了郑经身边,轻轻地问道。 “我没事……”郑经从脸上挤出来一些笑容,有气无力地说道,“和娘说是来探病的。其实我也知道……她就是关心我身后的事情罢了……” “王爷您别多想,保重身体要紧。” “不用安慰我……我也知道时日无多了……”郑经脸上依然笑着,轻轻摆了摆手,“你们不必担心和娘……她一介女流,兴不起风浪来……” 毛渊明心知郑经所言非虚,但毕竟是别人夫妻间的事,自己不好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走之后,你们还是要善待她母子二人,还有克壆和他娘……我知道她们,都不会和克臧争的……” “我们明白,一定让她们安享富贵,荣宠终身。” “对了,克臧呢?”郑经不见郑克臧,似乎有些疑虑。 “哦,刚才克臧说去厨房帮三娘准备茶点。不过,怎么去了这么久?”毛渊明想了想,发现郑克臧至少去了半个小时了,还没回来。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到门口,跟王守礼耳语了几句。王守礼立马显得神色慌张,摆手示意小太监在门口等着,又转身跑进屋里,急急忙忙说道:“不好啦,少夫人昏倒了。” 少夫人当然是指陈三娘,整个王府第三代唯一一个已经成亲的就是郑克臧了。 “少夫人昏倒了”这句话的信息含量太低,根本无法分辨出原因和程度,连时间、地点都没有。许纬辰和毛渊明对看了一眼,马上说道:“你在这里陪着王爷,我去看看。” “好,快去。” 说着,许纬辰转身直到门外,问小太监。小太监说,少夫人本来在厨房准备点心,少爷进来后,夫妻俩还说了几句话,不知怎么的,少夫人忽然就站立不稳,昏厥过去了,好在少爷在场,和另一个小太监将夫人架回世子府休息。 许纬辰听完,心里也不知是否严重,于是一路小跑直奔世子府。到了世子府正厅门外,却见郑克臧与马心如喜气洋洋,说笑着走了出来。许纬辰十分意外,连忙问道:“少夫人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好事呗。”马心如笑嘻嘻地说道。 “好事?莫非是……” “嗯,三娘有喜了!” “啊?!”许纬辰听到马心如这么说,自是喜出望外,转念一想,又问道,“那为什么会晕厥啊?” “嗨。前几天三娘的信期未至,就来找过我,我给她验了,果然是有喜了。因为克臧一直在王爷身边服侍,三娘怕影响克臧,让我先别说。” “嗯嗯,可我问的是三娘为什么会晕厥啊。” “你能不能听我先说完?”马心如把眼一瞪,本来黝黑的脸更显得严肃。 许纬辰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好好,那我不说话,听你说。” “这些天三娘忙进忙出,要照顾府里的事情,间或还要去皇后那里服侍,女学堂那里林樱减了她的课,可她还是坚持三天去一次。忙起来,吃饭又不规律,所以有些低血糖。今天就是低血糖发作,才晕过去的。刚才回到寝室之后,三娘已经醒过来了,我让人赶紧煮红糖水给她喝,现在应该没事了。” “……” “你干什么?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没有,三娘有喜真是太好了。”许纬辰说道,“只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说完,所以在等你。” “哼!”马心如又狠狠地瞪了许纬辰一眼。 “许大叔,你们聊吧,我这就去禀告父亲。”郑克臧的开心写在了脸上,明显有憋不住的迹象。 “嗯嗯,你快去,王爷正等得着急呢。” 郑克臧连蹦带跳地走了。许纬辰便又问马心如:“你刚才说的都是真话吗?” “为什么这么问呢?”马心如有点惊讶。 “我是担心,你是在哄郑克臧高兴,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没有啦,神经别那么紧张。”马心如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看着许纬辰说道,“你怎么这么敏感呢。” “我?敏感?” 许纬辰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是不是自己真的显得很多虑,或许是因为在前线的日子,神经总不能放松下来。 “怎么?又有什么心事?”马心如见许纬辰又开始前思后想,笑着问道。 “啊,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来王府是有前线的战报要告诉王爷,还没来得及说呢。你好好照顾三娘吧,我先走了。”许纬辰说着,转身往郑经的寝宫跑去。 马心如不由得摇了摇头叹息:“这么紧张做什么……” 陈三娘怀孕的消息立刻在王府里传开了,很快连皇宫里都知道了。皇后自己已经进入了临产期,还非常认真地嘱咐鲍婧要安排好陈三娘的孕产事宜,又派了恭嫔卢氏代表自己前往王府看望。 鲍婧自然不敢怠慢,又组织实习宫女到世子府照顾陈三娘。今年进入实习期的女生比去年又多了一些,因此选择也就更丰富,一些体型不佳、手脚笨拙的女孩子都没有取得实习的机会,直接被送去巧克力工厂干活。 许纬辰看到鲍婧的这些安排,又想起学堂的事情,便趁着晚饭的时候问鲍婧和林樱。林樱便说起,今年开始请了李因、冯娴等人教授女学生,效果明显比之前那些秀才好。这几位才女不但学问更好,也更善于讲解,而且没有男女大防,可以手把手教习书画,上一届甄选出来的十几个女生,在进修班学得很好,很有进步。 鲍婧又说起那十三个小太监,身体都已经康复,开始跟着王孝义接受训练。许纬辰便叮嘱鲍婧,除了学习宫中服侍后妃的技巧,还要让小太监们继续学习会算、跟着大太监出宫采办。鲍婧只是笑而不语。 马心如又说起,郑经听说三娘怀孕之后,心情大好,病情似乎也有所好转,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鲍婧便问,是不是这种就是民间常说的“冲喜”。许纬辰自然嗤之以“不科学,讲迷信”,毛渊明则觉得“信则有不信则无”。 又过了几日,府里的气氛好了很多,郑经虽然没有康复,但也没有继续恶化,每天能吃几碗粥,也能有三、四个时辰的清醒时间,和郑克臧说说话,甚至能听许纬辰报告一下前线的战况。 九江的战局继续胶着。虽然希尔根战死,岳乐出城作战的计划完全落空,但九江城防坚固,岳乐又颇擅用兵,而且手下的兵是以经验丰富的满洲老兵为多,因此强攻进展很慢。另外,项绍宽在军报中说,有消息从长江上游的岳州传来,图海所领的大军,正在与吴军马宝所部展开激战。 收到这份军报,军机处众人都觉得喜忧参半,好事情是马宝的吴军牵制住了图海的大军,使之无法顺流而下支援岳乐,坏处是如果马宝战败,那么吴军的防线固然要崩溃,明军的九江的合围也不得不放弃。 不过,心里着急也没有用,只能指望刘国轩们能尽快解决战斗。 同时,南线的军报也不断送过来。洪磊已经抵达韶关赴任,尚之信在收到儿子尚崇谧的信之后,也果然出兵进剿王国栋和尚之璋。战事看上去比较轻松,王国栋和尚之璋之前能够兵变成功,得益于许耀性格粗犷疏于防范,其实二人部下的兵不过一千多,其中不少还是广东籍士兵,不愿随二人投清,虽然有简亲王喇布派来的三千人马支援,但尚之信大军达到之时,手下的士兵就跑了不少。 尚之信倒也颇得用兵之道,到达赣州之后并不急于进攻,而是联络韩大任出兵,夹击清军。 第七十八章 嘲笑空军马鹿需要理由吗? 比起安亲王岳乐,年纪轻轻的简亲王喇布在用兵方面就显得非常不老道。 刘国轩还在赣州的时候,喇布忌惮刘国轩的主力,因此固守吉安不动如山,倒也是明智之举。王国栋和尚之璋兵变之后,派人联络喇布,喇布以为是可乘之机,派遣署江宁副都统莽依图带兵三千快速前往赣州接应,自己与江宁将军额楚带领主力随后前来。 从洪磊和林应发送过来的军报来看,清军规模可观,总计约有万余人,其志不仅在支援王、尚二人,更有占领赣州,向南扣打韶关之意。 当然,这个行为在庄寒天看来,非常不明智,因为图海正在和吴军决战,岳乐正困守九江,此时的喇布离开吉安驻地向南进攻,局部来说是利用王、尚兵变的机会扭转战局,但放在全局来看,是轻举妄动的败招。 “呦?’空军马鹿’居然还有全局意识。哈哈哈哈……”邹树人带头,大家都开始嘲笑庄寒天。 “切,你们知道什么。打仗重在选择时机,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居首。”庄寒天没有理会大家的笑声,一脸不屑地说道。 “嗯,其实你讲的有道理,我们只是嘲笑你一下而已。”许纬辰笑着说道,“我们嘲笑你’空军马鹿’和你说了什么没关系。” “滚,你们这群禽兽。”庄寒天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正经的。不管喇布这下是不是乱来,但我们是派不出一兵一卒了,只能看尚之信有没有克敌致胜的才能了。”许纬辰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道,“只是,尚之信败了,固然是赣南要完蛋,广东也要完,但尚之信要是胜了,势必声威大增,实力也会增长,又有了割据的资本了。” “但这是管不过来的。你想要别人替你打胜仗,就暂时不要想这么多。”常镇业摇头说道,“运输大队长常凯申为什么手握八百万大军都能葬送江山?很主要的一点就是体系里面相互掣肘太多,总想着不让别的山头打胜仗,结果一败涂地。” “说的是。”毛渊明也表示赞成,“尚之信既然归顺了朝廷,就是大明的人了,总要支持他打胜仗的。更何况,他的儿子还在我们这里呢,他眼下还不至于乱来。” “现在局势的关键,就是九江,如同当年辽沈战役的关键是锦州一样。”庄寒天似乎将门的基因有些发作,居然侃侃而谈起来,“101吃掉锦州,整个东北战局就铁板钉钉了。我军一旦攻克九江,清军的南昌朝不保夕,喇布无论是退保吉安还是继续向南进攻,都无法继续撑住局面。湖北那边,就算图海击败马宝,也只能稳定武昌一带的局势,根本不敢轻易向东。” “行吧。那就等绍宽的消息。” 项绍宽的军报每天都会有一份,但也仅仅是每天有一份,让人等得望眼欲穿。终于,一份军报里说,明军于六月十二日攻破九江府城外最后一处壁垒,清军退守城中,几次组织突围都没有成功,“双方损失惨重”。 “怎么个’双方损失惨重’?”许纬辰听到常镇业这句话,眉头直打结。 “你看,这里还有一份阵亡名单,是营总以上级别的,郑国选、褚楚白、马起龙、林芳孙、夏季旺……”常镇业指着一长串名字,叹息着说道。 “是么……”许纬辰看了一眼名单,幽幽地说道,“郑国选是郑军旧将,在刘国轩手下。褚楚白是大岚山的义军,马起龙原本是清军游击,都是三年前投降我们的,编在浙兵镇里。林芳孙、夏季旺是马九玉的手下。看来,真的是伤亡惨重,每支部队都有伤亡,说明大家还是奋勇争先的。对了,兵力伤亡如何?” “兵力方面,绍宽没说,估计点算还需要时间吧。” 许纬辰想了想,又摇头叹息说道:“我们一开始在东宁的时候,试图建立政战官制度,就是想解决军队管理粗线条的毛病,但现在看来,进步有限,政战官本身素质良莠不齐,业务水平也不是很高,统计还是要花很多时间。” “呵呵,要在十七世纪建立现代制度,谈何容易?从人到物质都是缺的。”常镇业笑着宽慰许纬辰。 “是啊,所以我才对那些孤儿那么用心,这才是我们未来的希望啊。” 常镇业见许纬辰提起孤儿,眉头一皱,说道:“老许啊,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跟鲍婧说,我们的老化速度非常慢,我觉得好像是真的,不过又觉得没什么道理。你想出原因了吗?” “没有啊,百思不得其解。”许纬辰摇了摇头,“咦,鲍婧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有天晚上……你懂的,我夸她永远十八岁,结果她就说起你那个观点。” “……” “你这是什么表情?”常镇业说着,笑了起来,“大家不都这样嘛。” “我知道,我知道,这事各凭自愿。我只是觉得,说好了不说出去的事情,最好还是能保守秘密。我们穿越时间长了,警惕性下降,难免口风不紧。不重要的事情也就罢了,万一是重要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了,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呃……这点事情没那么严重吧?”常镇业见许纬辰严肃异常,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事情可大可小。我就问一句,假如有人要和我们为难,知道了这件事,就说我们是妖孽,然后鼓动老百姓来杀我们,怎么办?” “这……”常镇业没想过这事情可能会这么严重,但是听起来似乎又很有道理,不禁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别想这么多了。总之,这事情尽量不要跟人说起。我下回碰到鲍婧也再跟她说一次。”许纬辰轻轻拍了拍常镇业的肩膀,安慰地说道。 “下次,什么下次,今天晚上你不就能碰到她?”常镇业讪笑着说道。 然而,吃晚饭的时候,鲍婧还真就没有出现。直到八点多钟,才有一个实习宫女跑来禀告,说皇后似乎是要生了,鲍婧决定晚上留在永宁宫里,不回来了。 “咦,你们猜猜看,皇后这次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林樱听到这个消息,来了兴致。 “不是儿子就是女儿呗。”毛渊明笑着答道。 “你这话不是和没说一样。”林樱白了毛渊明一眼,又自顾自说道,“皇后前两胎生的都是儿子,这次应该是个女儿了吧。” 许纬辰说道:“我听孙胖子说过,历史上的朱慈炤有一妻一妾,先后生有六男三女,从年龄推算,前三个儿子应该是胡氏所生,后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是妾室所生。” “是吗?这是怎么推算的?”林樱觉得很好奇。 “孙胖子说,朱慈炤被清政府抓住的时候,已经七十一岁了,但他第四个儿子朱和??(此字并非壬,念作“挺”,即廷的中间部分)才十九岁,三个女儿也都没有出阁,当时胡氏年事已高,因此判定这六个子女应该不是胡氏所生,而是较为年轻的小妾所生。” “哦。那照这样推算,这次生的应该还是个儿子吧。” “嗯……不能这么说。因为历史进程已经被我们改变了,所以皇后到底生男生女,没有一定吧。” “那万一真的是个男的呢?”林樱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道。 许纬辰一脸严肃,连连摆手:“万一真的是个男的就糟了。” “啊?什么意思?”林樱被这个回答弄糊涂了。 “朱慈炤的六个儿子,五个都有名字,只有老三没有留下名字,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樱眨着眼睛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了,古人早夭的儿子不序齿不起名,所以朱慈炤的第三子应该是早夭了。” “是啊,所以万一真的是个男的,还真不一定是好事,说不定就会夭折。” “呃……那还是希望是个女儿吧。比起儿子,我还更喜欢女儿呢。”林樱说着,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第七十九章 九江大捷 然而,皇后生下的,果然是个男孩。这让林樱多少有些忐忑,虽然林樱也觉得,既然历史已经改变了,那么这个孩子的命运应该也已经改变了。 皇后再生皇子,朱慈炤相当的高兴,设宴庆贺。席间又悄悄地问毛渊明,这三皇子该叫什么名字。毛渊明无可奈何,只得说“皇帝亲自赐名才好”。朱慈炤自然是十分狐疑,因为前两个皇子的名字军机处都毫无道理地事先知道。 好事接踵而来。洪磊继续送来赣州战场的消息,尚之信和韩大任的联军在赣州城西北与清军决战,初时清军占优,韩大任的防线被清军突破了两道。不过,尚之信派遣最得力的弟弟尚之瑛率军冲击清军,居然非常凑巧地用火枪击伤了贪功冒进的江宁将军额楚。清军主将受伤,瞬时大乱,副都统莽依图收拾败兵试图撤退,结果简亲王喇布见形势不好,居然丢弃部众率领亲兵首先逃跑。清军因此大乱,纷纷溃散。莽依图见大势已去,向尚之信投降。尚之璋和王国栋走投无路,也只得再次向尚之信投降,但立刻被尚之信斩首,显然,尚之信对这两个人的痛恨之心,甚至超过了穿越者们。 军报上说,尚之信自称杀敌五万,俘获三千,获枪支器械无算,并且给尚之瑛和总兵时应运请功。 夸大军功是旧式军队的常规操作了,穿越者们在东宁进行改编的时候就特别注意这一点,要求各级军官如实报告战果,并且对真实的战果予以重赏,而虚报则要受到严厉处分。虽然实际操作当中没有那么严格,但基本上还算得到了贯彻。 因为事先了解到的情报是清军不过一万五、六千人,而尚之信和韩大任的联军也不过是一万五千人左右,所以“杀敌五万”这样夸大其词,实在是令人咋舌。但在这个时代,这似乎又是常态。现代学者曾经统计过,如果按照清军将领奏折里报告的杀敌数量,那么仅清军在浙江和福建战场消灭的耿精忠军队就高达五十万以上,但耿精忠全部军队的数量其实不过是六万人。 因此,对于尚之信这个行为,军机处的众人虽然都很不屑,但也不能予以拆穿,只能以皇帝的名义降旨褒奖,并且分别给予尚之瑛和时应运轻车都尉、骑都尉的世职奖励。另外,皇帝还再次召见尚崇谧,当面嘉奖,并且赐给袍帽、如意。 而且不出所料,尚之信果然上书要求“暂领赣州”,理由是大战刚过,需要安定赣州人心。虽然这是意图明显的扩大藩领的举措,但常镇业和许纬辰都觉得确实是必要之举,无法反驳。毛渊明也只得再次拟诏,允许尚之信自行任命赣州地方官员。 不过,赣州不是眼下的战略重点,重点还是九江。从项绍宽每天的军报当中,大家知道明军已经围打九江城超过十天,英制重炮和热气球都上阵助攻。但岳乐实在是沙场老将,在这样极端不利的形势下,居然不但守住了城池,还几次尝试突围,虽然并未成功,却也给明军带来不小的麻烦,朱议浙的部下总兵施建宇就在岳乐的一次突围行动中中箭身亡。 形势的转折却出人意料,明军的一架热气球在飞越城墙侦察时突然失控,坠毁在九江城里。热气球上本来就有明火,制作热气球的绸布又是易燃之物,瞬间引燃了数栋民居,继而引发大火。木结构为主的房屋本来就消防困难,更兼岳乐在城内实施戒严,大火起时,竟然没有百姓敢于出门救火。火势很快吞噬了数十间房屋,清军再想救火已经没有可能。 吕宪华在城外看到城内火光冲天,马上下令再次向城头发起总攻。清军内外交困,指挥系统陷入混乱。很快,明军牟大寅所部攻上城头,打开迎春门,放入明军主力。两军冒着大火又进行了激烈的巷战,清军虽然负隅顽抗,但到底大势已去,尤其在瑚图立起了满文的招降幡之后,数百满洲兵纷纷跑到幡下,向瑚图投降。 岳乐带着部分亲随人马,试图从南熏门突围而出,却被火势所阻不得而出,最后只得退往知府衙门顽抗。 吕宪华也顾不得岳乐,一面命人继续清剿城内残余清军,一面马上组织百姓灭火。没有现代化消防设备的时代,火势一旦蔓延,实际上并无办法阻止,只能在火势尚未延及之处辟出隔离带,让大火无法继续蔓延。饶是如此,忙到几乎天黑,火势才基本熄灭。城内一片哭喊声,陆希星指挥伙兵在城外搭建难民营,让城内被火百姓到城外暂住。岳乐之前为了固守,在城里囤了一些粮食,所幸没有被大火吞噬,总算可以用于周济城内百姓。 岳乐在总督衙门里硬撑了两天,第三天大早,瑚图到门口劝降,岳乐走投无路,但身为安亲王和定远大将军,投降的给人印象太坏,于是决意率人向外突围,拼个鱼死网破。吕宪华料定岳乐会如此夸张,命人一路放行,让岳乐一行十几人冲到南熏门外,却只见城外依然是明军的大营,无路可逃。瑚图再次亲自到岳乐面前劝降,终于令岳乐无奈下马。 拿到这份岳乐投降的军报,常镇业和许纬辰高兴得差点要蹦起来,相互击掌庆贺。许纬辰兴致勃勃地一路小跑,直到王府寝殿来看郑经,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郑经又比之前清瘦了不少。虽然病情还算稳定,但饮食减少带来的营养不良是显而易见的,两眼凹陷了下去,脸色也非常灰暗。听许纬辰说了九江大捷的事,郑经的脸上泛起了些许笑意,伸手握住许纬辰的手。 许纬辰能明显感到郑经的手已经瘦得骨节凸出,而且非常无力,只是轻轻地搭在了自己的手上,连忙蹲了下去,用双手握住,轻轻拍了拍郑经的手背,细声细气地说道:“王爷这下可以放心了,我们胜券在握了。” 郑经努力点了点头,从嘴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王爷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我们答应王爷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毛渊明蹲在许纬辰旁边,非常坚决地说道。 郑经说话已经非常困难了,又勉强笑了笑,继续一字一顿地说道:“要给……克臧……” “一定。我这就去办。”许纬辰马上明白了郑经的意思,站起身来向外就走。 毛渊明见状,也马上跟了出来,低声问道:“老许,郑经什么意思啊?” “郑经的意思就是,这次大捷要记在郑克臧名下,这样才有利于树立郑克臧的威望。郑克臧的威望高了,他死之后,别人才不敢觊觎郑克臧的地位。” “啊,说得也是,那就马上拟一份旨意,全军通令嘉奖郑克臧,以及前线有功将士。” “不止。”许纬辰摇了摇头,“我们请皇帝下旨,杭州全城张灯结彩三天,庆祝九江大捷,要搞得大,搞得所有人都知道。” 毛渊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唔,对对对,既然是为了树立郑克臧的威望,那就有多高调就多高调,整个杭州城都发动起来。” 第八十章 郑经的最后时刻 杭州城里大约有十万人口,全城张灯结彩,自然是格外热闹,整个城市如同过年般的喜庆。 皇帝朱慈炤按照毛渊明的意思下诏,叙功晋升郑克臧为冠军侯,通令全军嘉奖,参战各将领待奏报齐全之后再行封赏,阵亡将士亦待名单核实之后再行抚恤。 郑克臧回来杭州时是秘密的,所以一直在王府里伺候郑经,从不出府,现在终于可以公开活动,便大张旗鼓地到永宁宫谢恩。 朱慈炤心情大好,既因为九江大捷,也因为皇三子的降生,因此对郑克臧嘘寒问暖,特意问了夫人陈氏怀孕之后状况如何,要不要加派人手照顾,郑克臧也一一对答。谈话间说起郑经的健康状况,之前因为害怕影响局势,郑经的病情是保密的,现在皇帝问起,郑克臧才实话实说。朱慈炤听说郑经病重,惊讶不已,马上又问郑克臧是否能去王府探望郑经。 郑克臧听皇帝说要驾临王府,立刻起身谢恩。朱慈炤于是请毛渊明安排,定在两天后的七月十三到王府探视。 从永宁宫告辞出来,众人回到王府,向郑经报告了面圣的情形,郑经对郑克臧进爵一事非常高兴,叮嘱郑克臧要好好为朝廷效力。 次日清晨,许纬辰还没来得及离开王府,郑经已经派人来请。到了寝殿,发现郑经精神忽然变得相当矍铄,在王守礼的服侍下,早已换好了衣服,正坐着等。郑经见毛渊明和许纬辰来了,便提出想去岳王庙祭拜——拜一拜岳王爷,也拜一拜自己的父亲郑成功。 毛渊明十分惊讶,劝了郑经一句“保重身体,来日方长”,只是郑经坚持要去,也不好再说什么,连忙通知郑克臧一同前往。 郑经仍然乘坐金和光制作的四轮车,郑克臧、毛渊明和许纬辰步行陪同,出了城门,不到三刻钟便到了岳王庙。 岳王庙修葺一新,与三年前的破败景象不可同日而语。住持通瑜和尚事前并不知道郑经要来,听到传报之后慌忙让小和尚打开正门迎接。 郑经下了四轮车,换乘肩舆,进了庙门,直到大殿前,便坚持要下了肩舆步行。王守礼固然不敢违拗,毛渊明和郑克臧也无从相劝,只得一左一右搀着郑经蹒跚着走进大殿。 大殿经过改造,岳飞和郑成功的塑像在正面并列而坐,东庑是万礼和甘辉,西庑是岳云和张宪。王守礼急急忙忙指挥着小和尚摆设蒲团,让郑经跪下祭拜。 郑经接过通瑜点好的香,持在手里,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又把香交给郑克臧,命他插到香案上,然后一同跪下,朝着岳飞和郑成功的塑像磕了三个头。 等磕完了头,郑经转过脸,朝着许纬辰说道:“许先生,你那首歌,能不能再唱一次?” 许纬辰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好”,便清了清嗓子,清唱起来: “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放马爱的中原爱的北国和江南;面对冰刀雪剑风雨多情的陪伴,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做人一地肝胆,做人何惧艰险,豪情不变年复一年;做人有苦有甜,善恶分开两边,都为梦中的明天。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血淹没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大殿里除了郑经父子、毛渊明、王守礼以及通瑜等几个和尚,并无其他人,因此空旷的大殿里,歌声不断地回荡,虽然只是一个人清唱,却又很有气势。 一曲唱罢,郑经笑了笑,示意王守礼搀自己起来,朝着郑克臧说道:“你爷爷是一位大英雄,你要学你爷爷,不要学你爹。” “父亲……”郑克臧一时不知如何安慰郑经,眼泪却夺眶而出。 “王爷,咱们回去吧?”王守礼担心郑经身体不支,连忙劝道。 “好,回去,回家……”郑经在王守礼和郑克臧的搀扶下,慢慢走出大殿,坐上肩舆。 毛渊明对今天郑经的举动很不适应,甚至有些担心,暗暗问许纬辰:“老许,郑经这样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吧?” 许纬辰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毛渊明的问题,只是轻轻说道:“别多想,神有最佳安排。” 回到了王府,郑经喝了一碗粥,还就了些小菜,吃完之后便由王守礼服侍睡午觉。到了下午申正时分,郑经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继而大口地吐痰,很快又开始吐血。 王守礼大惊失色,连忙到隔壁书房找毛渊明和许纬辰,又差遣小太监去请郑克臧。 毛渊明心急火燎地赶到郑经身边,只见郑经躺在床上,侧着身子,嘴角不停地淌血。许纬辰见此情形,又轻声告诉王守礼,赶紧派人去请陈永华。 小太监不断地用手巾给郑经擦拭血迹,血终于暂时止住。郑经这才紧紧拉住毛渊明的手,问道:“毛先生……你们说穿越者一定能……能重振大明……是真的吗?” “是,千真万确。王爷您得相信我们。”毛渊明看着郑经的样子,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我信……我信……”郑经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们要答应我……一切为了……克臧……克臧……” 毛渊明还没来得及回答,背后响起了郑克臧的声音:“父亲!父亲!” 随着声音,郑克臧扑到了郑经的床边。 “我要走啦……要去见你爷爷啦……”郑经虽然有气无力,说着话时脸上却浮现了一丝笑容。 “不要不要!”郑克臧一把抓住郑经的手,登时哭了出来。 “傻孩子……人总是要走的……”郑经说得很慢,却很清晰,“你要忠于大明……学你爷爷……做大英雄……要多听你师父……和两位先生的话……记得么……” “记得,我记得。”郑克臧擦了一把眼泪,用力点头说道,“可我还是不要你走。” 郑经微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却用目光扫视了一下众人,似乎在找谁。 “王爷,我已经派人去请陈相了,他马上就能到。”许纬辰猜郑经是在找陈永华,连忙说道。 “是啊……我是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他……”郑经的话显示许纬辰的猜测是对的。 “王爷,马大夫来了。”门口的王守礼一边说,一边把马心如让到郑经身边。 “马大夫……不劳你……费心了……”郑经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这就要走了……太妃喜欢你……你多去……去看看她……” “王爷,我记得了。”马心如看郑经的样子,心知已是药石无灵,也就不再为郑经检查,只是答应了郑经的要求。 “对了……毛先生……”郑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王爷您说。”毛渊明见郑经叫自己,连忙把脸凑了过去。 “和娘……和克塽……是有些骄纵……不过……她们本性不坏的……我走之后……也要善待……她们母子……咳咳咳……”郑经努力把一句话说完,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口血喷了出来,毛渊明和郑克臧脸上都溅到了少许。 “王爷!” “父亲!” “王爷!”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是陈永华终于赶到了。陈永华在进门的时候拌了一下,踉踉跄跄地跌到了郑经床前。 “复甫……你来啦……好……克臧是……你的女婿……你要辅佐他……靠你了……”郑经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陈永华交待后事。 “王爷,复甫敢不肝脑涂地……”陈永华一句话没说完,已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好……好嘛……人都齐了……话都说了……我……无憾了……”郑经用尽力气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伸手指着郑克臧,大咳了起来,连着吐了好几口血,一口气接不上,整个身体瘫在了床上。 “父亲!父亲!”郑克臧拼命摇晃着郑经的身体。 “王爷!王爷!”陈永华跪在床边,也大声地呼喊。 许纬辰忽然想起了什么,箭步窜到门外,朝着门外一个英国卫兵喊道:“Go to get herry, quick!” 第八十一章 董太妃也去了 金发碧眼的卫兵队长亨利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刚到寝殿门口,便被许纬辰一把抓住:“马上派你的人包围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入。” 亨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听到寝殿里哭声一片,大致也猜到了怎么回事,于是赶紧一溜烟跑了出去,抓紧部署。 许纬辰转身又回到屋里,与毛渊明、陈永华商议道:“如今王爷薨逝,正是多事之秋。虽然杭州远离战场,但人口繁多鱼龙混杂,万一有人聚众闹事,难免酿出祸来。” 陈永华满脸哀痛,却还是振奋精神,认真地说道:“老夫也有这样的担心。许先生以为应该如何处理?” “这样,由毛会长在这里陪着克臧,主持府中的局面,陈相和我现在就去总督衙门。陈相招呼礼部的人为王爷准备丧礼,我和军机处的其他人调兵控制城门,全城戒严宵禁三日,以备不测。” “好,如此才稳妥。”陈永华表示同意。 许纬辰又转身对王守礼说道:“王总管,王爷薨逝事出突然,府中的事情要靠王总管费心。别的事情都不要紧,只有一件要紧事:王爷去世前说的话,万万不能传出去。” 王守礼听到这话,立刻转过身,朝着屋里的几个太监说道:“你们都听着,今天的事,旁人问起,你们一概都只说不知道,若有半个字传出去,我扒了你们的皮。” 许纬辰见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又和毛渊明交待了几句,便与陈永华一起行动。 杭州城刚刚经过三天庆祝,结果骤然宣布戒严,百姓都茫然不知所措。永宁宫里的皇帝朱慈炤接到奏报,更是大惊失色,本来还打算第二天去王府探望郑经的,岂料郑经就这么薨逝了。而且毛渊明不在身边,更不知道能与谁商议,反反复复问鲍婧。可鲍婧也说不出太多细节,只能安慰皇帝稍安勿躁,静候正式的奏报。 许纬辰和陈永华在总督衙门里忙得不可开交。陈永华召集了六部官员,商讨丧仪的规格和分工。自郑成功去世之后,十六年来并没有办理过王爷级别的丧礼,无论是东宁旧官还是大明遗民旧臣都没有经验,最后还是去请朱术桂来指点方略。 许纬辰和庄寒天、邹树人商议之后,决定由庄寒天上城头坐镇,在各城门之间来回巡视,控制杭州各城门的警戒,邹树人出城掌控城外的军营和军校。三天之内,禁止任意出入,对必须进出城门之人严加盘查。 第二天,王府正式发丧,皇帝下旨“辍朝”,并且亲自到王府致祭。百官按照要求,服丧三日,并且轮流到王府祭奠。 礼仪性的事情由南京礼部侍郎郑斌主持,孝子郑克臧,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弟弟在灵前守孝,黄和娘、林氏、赖氏等妃嫔也都是一身素服在灵堂内守着。陈三娘因为身怀有孕,按习俗不能留在府中,被送回陈永华家养胎。 陈永华自己却无暇回家看看,政务不能稍微松懈,郑经的丧事也不能置之不理,只能是总督衙门和王府之间来回奔波。 许纬辰好不容易趁着吃午饭的时候,找齐了陈永华和毛渊明商议大事——郑经去世,军机处“办理一切军政事务”的程序合法性断了,要马上下旨重新树立。 当初朱慈炤登基的时候,诏书说得明白,郑经是“以招讨大将军名义,总摄一切军政事务”,因此现在第一要务是让皇帝下旨册封郑克臧为招讨大将军,继续“总摄一切军政事务”,然后再由郑克臧下谕令,着军机处继续“办理一切军政事务”。 郑经生前身兼潮王和延平郡王两个王爵,册立的潮王世子是郑克塽,延平郡王世子是郑克壆,但这两个孩子一个九岁,一个六岁,都还没到封爵的年龄,因此还需要一份诏书,宣布二人暂时仍维持世子名义,等成年之后再行册封。 另外,九江前线要发送加急密件,把郑经去世的事情告诉项绍宽、吕宪华和刘国轩,请他们三位尽快报告军队下一步的计划。耿精忠和尚之信那里,就用普通的军机处行文告知,让他们晚几天知道,有个时间差,正好免得他们滋生事端。另外,再派一个使臣前往衡州,向吴三桂通报郑经的死讯。 几份文件都由陈永华当场起草,三人看过一致同意之后,交军机处政令室的书办誊抄,最后由毛渊明加盖“军机要务”印。许纬辰思来想去,觉得还有些不妥,便手写了一张条子,夹在给项绍宽的密件里,内容是让他们以刘国轩的名义上一份奏折,表示对郑克臧出任招讨大将军的拥护。虽然这并非必要的程序,但有这样一份奏折,可以表达军队的态度,杭州的官员中难免有认为郑克臧年幼不堪重任的人,有了军队的表态,这些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所有文书处理完,三人都松了一口气,一看饭菜都凉了,刚想开始吃,却只见王守礼神情疲惫地走进屋里,轻轻掩上了门。 “王总管,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毛渊明觉得王守礼这个动作有些奇怪。 “是啊。”王守礼一脸沮丧地说道,“我刚才去太妃那里,谁知到太妃昨天听说王爷驾薨,今天早上就悬梁自尽了。” “啊?!”三个人同时吓了一跳。 毛渊明急忙问道:“那张总管怎么说的?” “唉,张忠见太妃走了,也跟着太妃走了。”王守礼越发垂头丧气。 “什么什么,你说清楚些。”毛渊明也越发着急。 “我刚才去太妃那里,都已经哭成一片了,听小太监说,太妃昨天收到的消息,今天大早换了礼服,说要去见国姓爷了,就悬梁自尽了。” “那张忠呢?” “张忠给小太监留了话,说国姓爷和太妃都去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也吊死了。” “这……”陈永华明显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定了定神之后说道,“那你怎么处置的?” “我哪敢擅自处置啊,这不是回来,请陈相爷拿个主意。” 陈永华点了点头,说道:“嗯,那我先去太妃住处看看。” “陈相,我陪你去。”许纬辰说着站了起来,陪着陈永华一起向外走。 “王总管,这张忠为何要自尽啊?”毛渊明问道。 “毛先生,张忠和我一般年纪,都是小时候遭逢战乱,乞讨为生,后来咬咬牙净了身进宫。南京失守之后,我们随唐王南下福建,遇到国姓爷收留了我们,让我们在王府当差。我和他一起进宫,如同兄弟一般,一同伺候国姓爷。后来国姓爷驾薨了,张忠就专门伺候太妃,我负责伺候王爷。” “哦,原来如此。”毛渊明第一次听王守礼说二人的过往,不由得频频点头。 王守礼显然悲痛异常,继续说道:“我们当太监的,无儿无女。我本打算,将来老了,就和这老小子一起买间屋子,结伴而居。不成想这老小子竟然自己走在了前面。” “看来张忠对太妃还真是赤胆忠心,竟然跟着去了。”毛渊明不胜唏嘘,心里多少有些感动。 “我们除了忠心事主,没有第二件事情。”王守礼说着说着,有些悲戚,“毛先生,如今王爷走了,我也不想再留在王府里了,不如让我去给王爷守墓吧。” 毛渊明见王守礼说得真切,料想他是出于真心,便也不慰留,说道:“王总管,王爷的灵柩会暂时安放在岳王庙,你若是愿意,可以去那里居住,那里有几个小和尚,正好帮你手照看王爷的灵柩。只是,你走之后,王府的总管太监由谁来出任呢?” “若要我说,何七不错,这小子机灵能办事,性子也稳重,比那些混小子们牢靠。” 第八十二章 战略调整(上) 郑经和董太妃接连去世,给王府上下带来了莫大的哀痛。陈永华拍板决定,董太妃暂时也在岳王庙停灵,待光复南京之后再说。 并且,时局并不允许大家沉浸在哀痛之中。毛渊明授意皇帝下旨,诏封郑克臧为招讨大将军,并且请他以军国大事为重,不必守孝三年,按天子之例守孝二十七天即可。 九江方面很快传来了回音,项绍宽、吕宪华和刘国轩三人议定,吕宪华先率领大部分水师和一个师的新军顺长江而下,到芜湖与冯圣会合,准备下一步攻略江宁。其余军队暂时在九江休整,一个月之后,由项绍宽留守九江,刘国轩南下进攻南昌府。 刘国轩一次上了两份奏疏,其中一份正如穿越者们所要求的,向皇帝表示对招讨大将军郑克臧的拥戴,另一份则是关于他的大儿子刘德任。 刘德任年纪轻轻为国捐躯,军机处本打算下诏嘉勉,但刘国轩却认为,虽然儿子死得很惨,尸首都没有寻回,但并非疆场立功阵亡,只是兵变的受害者而已,只能和当场死亡的数百军人一样,接受常例的抚恤,不应另行嘉勉。 庄寒天认为,刘国轩这份奏疏多少有些出于真心,但也是因为考虑到了对将士一视同仁,是安抚军心的方法。因此,嘉勉可以不必,但也不能真的完全以普通士兵的待遇处理。几人商议之后认为,刘德任曾受封骑都尉世职,但因为没有儿子,这个爵位便无人继承,如今将这个爵位虚置,等将来刘德仁或者刘德杰生下儿子过继给刘德任,再行承袭。结果刘国轩再度上书,说不必再等将来,请求朝廷将骑都尉世职授予刘国昌的儿子刘德俨。 看到刘国轩这个请求,众人也颇感欣慰。按照制度,刘德任的世职荫自刘国轩,不应由刘国轩子孙以外的人承袭,哪怕是刘国昌的儿子。刘国轩这个请求大有法外求恩之意,也就说明这个人其实是可以用名利爵位控制的。当然,对于刘国轩的请求自然是照准。 洪磊也再次传来消息,尚之信和韩大任的联军乘胜追击,直逼吉安。简亲王喇布不敢再战,直接弃城逃往南昌,整个赣南彻底光复。 形势一片大好,毛渊明却担忧起一件事:历史上的吴三桂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应该死了,但现在不知道他会不会死。 在毛渊明看来,吴三桂死不死,实际上牵涉到这样一个问题:吴三桂若是死了,“元恶”就死了,康熙在对待吴周的问题上,就有了很大的回旋余地。三藩之乱是康熙强硬撤藩导致的,清朝王公和大臣们主张招抚吴三桂的大有人在,但因为吴三桂被康熙自己定性为“元恶”,因此没有和谈的余地,即便明军席卷江南半壁,康熙仍然只能设法和郑经谈判议和,却不能和吴三桂议和。但吴三桂若是死了,吴世璠即位,那么虽然吴周还是那个吴周,康熙却有了拉下脸招抚或者议和的可能,然后就会集中精力来进攻大明。 毛渊明把自己的这个担心向常镇业和许纬辰说了说,两人都觉得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即便如此,吴世璠也未必就接受康熙的招抚,大概率待价而沽,看大清和大明谁的出价更高。而且,现在和历史的一个重要区别就是,吴三桂始终没有称帝,这就使得吴世璠将来可以顺理成章地向大明称臣。 不过,再怎么猜测也没有意义,还不如实际证实一下。说起来,派往衡州通报郑经死讯的使者已经去了一个月,至今还未回来。 反倒是九江方面送来的情报先到了杭州:在九江之战后不久,岳州战役也结束了,图海的大军渡过长江,击败了马宝所部,占领岳州。但很快,图海派出去追击马宝的张勇,却被赶来的吴军大将胡国柱所击败。图海因此暂时不能前进,屯驻岳州,而吴军得以喘息,退保长沙。 按照这个情报来看,清军短期内不会顺江而下进攻九江,刘国轩可以放心大胆地攻取南昌府。毛渊明希望下令尚之信从吉安出兵配合刘国轩,但庄寒天却认为,尚之信旨在扩大自己的地盘,这种给人打配合的事情,他是不会愿意做的。毛渊明表示不信这个邪,坚持给尚之信下达了命令,结果果真如庄寒天所料,尚之信宣称“吉安新附,人心未定”,拒绝了出兵的要求。 不过,虽然尚之信不愿出兵,但攻打南昌府却并不费力。从吉安败回南昌的简亲王喇布,失去了安亲王岳乐和江宁将军额楚,实际上已经无力再战,但作为亲王,若再放弃南昌逃跑,肯定要被康熙问罪,全家都要死,倒不如在南昌殉国,还能为全家争取一个减免罪行,所以现在只是在南昌城中与总督董卫国相对无语,坐等覆灭。 当然,在刘国轩的眼中,喇布和董卫国想跑也是没地方可以跑的。江西大部分地区已经在明军的掌控之中,唯一还在清军手上的是宜春、萍乡一带,但即便从萍乡向西,也是通向吴三桂控制的衡州,死路一条。因此,刘国轩只是缓缓进军,先轻松招降南昌外围的靖安、奉新等县,然后在南昌西南屯兵。与此同时,贵溪的金汉臣所部连同李之芳的江西巡抚公署一起向西进发,准备在攻陷南昌之后接手省府政务。 吕宪华到达芜湖之后,安顿了部队,便再次前来杭州商议军事计划。按照项绍宽的建议,应该抓紧时间水陆并进合围江宁,趁冬季枯水期来临之前,拔掉江宁周边剩下的清军据点,即使不能攻陷江宁,也要让江宁成为一座孤城。 “而且,根据哨探的情报,清军可能也已经意识到江宁孤城难守,开始在江北修筑营垒。”吕宪华拿笔在地图上划了划,大致说明了一下清军修筑营垒的位置。 “呵呵,江北大营啊,这是后世清军对付洪秀全的办法,没想到在这个时代就用上了?”孙广越看着地图,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是现在想出来的吧。”吕宪华用手指了指地图,“扬州和镇江隔江相望,这一带江心洲面积又大,是从江北岸突袭南岸的最佳地段。清军原本在江北岸就有驻军,现在不过是扩大规模,增加驻军,既能随时支援江宁城,又可以在形势实在难以支撑的时候,收纳江宁的败兵。” “那管什么用?”庄寒天最近在军事问题上判断对了几次,显得志得意满,笑嘻嘻地说道,“我们可以先攻克江北大营,再围殴江宁城。” “可以是可以,但是没必要。”许纬辰摇了摇头说道。 庄寒天一愣:“为什么?” “我觉得,这是一个战略判断的问题。”许纬辰扫视了一下众人,缓缓地说道,“大家想一想,如果我们连续攻克江北大营和江宁城,清军在东南一带就无法立足了。” “那不是挺好吗?”庄寒天显然没有理解许纬辰的意思。 “好什么?如果你是康熙,你接下去会怎么做?” “集中力量退保徐州一带。”虽然庄寒天从总体上还没有明白,但作为将门之后,这个具体问题还是答对了。 “是啊,清军向北退却,我们就要到北方的平原上去和八旗铁骑决战,你觉得有必要吗?” 第八十三章 战略调整(下) “这倒是没必要。”庄寒天摇了摇头,“打仗要扬长避短,不能以短击长。” “是啊。清军在江南屡战屡败,但也没有到了下决心放弃的地步。他们修江北大营,意图就是在江宁失守的情况下,在扬州一带大量驻军,与我军隔江对峙。”许纬辰继续说道,“但站在我军的角度,我们应该欢迎清军这种打法,我们需要吸引大量清军南下,然后在江南’主场’消灭这些清军,而不是跑去北方打’客场’。” “说的对。”吕宪华马上表示赞成,“清军如果继续增兵南下,那就相当于我军不断抽干清军的兵力,直到北方防守空虚,被我们一鼓作气攻略。” “那万一康熙下决心放弃江南直接撤走呢?”毛渊明觉得结论还不是很稳妥。 “我们换个说法吧,假如有人在知乎上提问:康熙和常凯申谁更厉害,你们觉得答案会是什么?”常镇业忽然插话道。 “什么意思?”毛渊明更加不解。 “解放战争时期,常凯申有两次关于战略撤退的重大决策,一次是决定是否放弃东北,将实力尚完整的第九兵团廖耀湘部撤入关内,另一次是是否强迫傅作义集团南下。两次都犹豫不决,最后都未能成行。究其原因,就是患得患失,不敢下决心担责任,怕背上弃城弃土的骂名,又有侥幸心理,寄希望于想象中的扭转战局。” 毛渊明想了想,继续问道:“这个我懂,不过和现在的局势有什么关系?” “站在康熙的角度,他眼下面临的局面,和常凯申在1948年的状态差不多。”常镇业继续侃侃而谈,“总体上看,清朝还占据着60%的国土面积和一半的人口,但战局已经被逆转。正常思路,康熙应该收缩战线,把剩余兵力集中到关中——洛阳——徐州一线,转入战略防御。但偏偏武昌和江宁两大南方重镇还在手中,不能轻言放弃。” “是啊,三藩之乱是康熙轻率撤藩惹出来的祸,现在这个时候他不能低头服软,否则就有被八旗贵族废黜的可能。”许纬辰也赞成常镇业的看法,并且补充道,“从纯军事角度讲,康熙就应该按镇业说的那样做,但他做不到。他会寄希望于图海在岳州获胜之后继续进军,一举扭转战局。至于我们这边,康熙虽然预感到江宁要丢了,但是仍然有侥幸心理,觉得可以守住扬州和江北大营。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可能和1948年的常凯申很像,但他的才略,又未必在常凯申之上。” “明白了,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毛渊明终于清楚了大家的意图。 “就按绍宽说的,抓紧进军,拔除江宁周围清军的据点,先把江宁孤立起来。”吕宪华答道,“江宁是江南最大的城市,城中八旗人口也是除了京师以外最多的,康熙很难下决心放弃江宁,就像常凯申很难下决心放弃北平一样,因此必然增兵支援。” “说到增兵,清军能动员的兵力还有多少?”毛渊明又问道。 “这个不确切知道,但是可以算一算。”许纬辰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本子,打开来看了看,又说道,“满清在南方的满城一共五个,现在杭州、福州和广州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江宁和荆州还在满人手中。满城中八旗兵员额一般是四千,江宁规模大一些,算六千吧。我们假设杭州、福州和广州的八旗兵损失殆尽,江宁和荆州八旗在战斗中已经减员一半,那么清廷一共损失了一万八千八旗兵。当然,还有跟着杰书和岳乐从北方增援江南的八旗兵,我估计已经被我们和吴三桂消灭的得有上万人。” “那清军八旗一共有多少兵力?” “胖子,你说。”许纬辰显然并不清楚答案,把球抛给了孙广越。 “我哪里知道。”孙广越令人意外地摇了摇头,“我记得的数据,顺治年间的八旗总兵力约十五万,但这个十五万是指八旗全部在籍的男丁,也就是十六到六十之间的男性,真正可以上阵打仗的大约是一半,也就是七、八万人。现在是康熙十七年了,数量上应该会略有增长吧。” “嗯,七、八万人这个数字比较合理,那我们就当它现在有十万八旗兵好了,现在损失了至少两万八,其余的要在整个中原和东北地区驻防,还有跟从信郡王鄂札对战布尔尼的,假设是两万人,以及在图海手上的,假设是三万人,我估计康熙手上能机动的八旗兵不会超过一万人了。”许纬辰接着孙广越的思路算道。 “这么少?”毛渊明显然有些意外。 “少吗?不少了。童谣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常镇业说着,瞅了毛渊明一眼。 “去你的,别搞笑。”毛渊明说着,却也笑了起来。 吕宪华一脸严肃,没有跟着笑,淡淡地说道:“清军八旗兵越打越少是毫无疑问的。满清入关时,八旗总人口也只不过二十多万,到现在就算有所增长,也就三十来万吧,迟早会被全部消灭光。当然啦,清朝肯定会大量扩充绿营军的规模,来充实江北大营的防务。我估计,如果按照康熙的计划,扬州和江北大营的总兵力应该要达到五万之多。” “打仗不光是打兵力,更要打精锐,打后勤。绿营兵的战斗力、士气和忠诚度都不能和八旗兵比,尤其是仓促招募起来的。1949年渡江战役前,常凯申仓促编练了上百万的新军,但是根本无力阻挡解放军的强大攻势。精锐在三大战役中打光了,资金储备在三年多时间里打光了,就无法扭再转局势了。”许纬辰也认真地分析道,“今时今日,八旗中比较能打的,岳乐所部已经全军覆没,杰书所部大半被歼,只有图海手上还有一些有战斗力的部队。至于钱粮,天下税赋出于江南,现在不但苏南浙北都已光复,连比较富裕的江西、湖广大部分地区也已经不属于清朝,康熙手中能用于战争的钱也不会太多了。” “这么说来,康熙肯定会急于决战,比如快速向江北大营增兵,催促图海进军等等。”庄寒天马上意识到了事情的发展方向。 许纬辰点了点头:“没错,所以吴三桂那边,应该会利用图海急于求战的心理,来解决图海吧。” “对了,说到吴三桂,这人到底死不死啊?你们不是都说历史上吴三桂是今年死的吗?按阳历算,现在都已经九月份了。”庄寒天又问道。 “这个真没把握。”常镇业摇了摇头,“不过,历史上的吴三桂是病死的,虽然生病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战局不利急火攻心,但他本人的身体状态确实也出了问题,就算战事顺遂,也不能保证不生病。” “所以,比较合理的预判是,吴三桂未必马上就死,但应该也活不长了。”毛渊明总结了一下常镇业的话。 “对。”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见大家意见一致,毛渊明便十分自信地说道:“那我们就得做好两手准备。如果吴三桂马上死,就派人去劝吴世璠削去那个’朱三太子’的名号,向大明朝廷归顺。若是吴三桂暂时不死,就坐等他和图海决战,我们可以坐收渔利。” “那我就开始准备了,争取半个月之后就出兵。”吕宪华用手轻轻敲了敲桌子,坚定地说道。 第八十四章 吴三桂的算计 这一次出兵和往常不同,主要的兵力已经集中在了芜湖,从杭州出发的只是郑克臧、穿越者们和一些许纬辰挑选出来的官员,外加武利带领的宪兵——宪兵原本是斗葛人卫队,现在编制已经扩充到了一个加强营,不但有三百五十斗葛人,还有英国人和西班牙人各一百五十,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两国在东南亚招募的当地人,真正的欧洲人大约只有三成。 毛渊明站在杭州城北武林门的城楼上,看着一行人远去,心情说不上来是欣喜还是焦虑。按照大家分析的结论,这次攻打江宁胜算不小,但总体局势依旧不明朗,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前景如何。回到家里,吃了晚饭便早早睡了。 然而仅仅是第二天,好消息就来了:方光琛作为吴三桂的使者,前来吊唁郑经,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许缵曾。 毛渊明连忙到城南凤山门码头迎接,陪着方光琛到王府行了礼,又到总督衙门坐下叙话。 方光琛开门见山,说这次前来,除了吊唁郑经,还要代表吴三桂向皇帝上表,宣誓效忠大明皇帝。让许缵曾同行,是吴三桂为了显示自己绝无私心。 毛渊明觉得吴三桂这个动作的跨度有点大,太过出人意料,便试探性地问道:“那你们之前立的那个’朱三太子’怎么办?” “毛先生说的哪个’朱三太子’?”方光琛面不改色地答道,显然是有备而来,“我家周王起兵之时,确实在檄文里说到过甲申之时,有太监将宫中抱出的皇子托付给周王,但那是说,周王确实受了托孤之重,降清只是韬光养晦虚与委蛇,只求早日平定闯贼而已。至于那位皇子,早已不在人世了,我家周王起兵之时,也未曾拥立过什么人。” “哦?”毛渊明见方光琛一套话编得挺周全,稍微想了想,又问道,“那既然没有拥立大明皇子,又怎么自封周王?” “嗯嗯,毛先生责备得是。我家周王命我前来之时,也和我说明,此行是要向大明天子上表请罪。”方光琛依然不动声色,“当初起兵之时,周王担心没有名分无以号召天下仁人志士。毛先生你看,国姓爷父子是大明延平郡王,人人都知道是忠志之士,可我家王爷起兵之后,总不能还叫平西王吧?自封周王虽然逾制,但事急从权,为了驱逐清虏的大业,我家王爷也是不得不如此。” 毛渊明皱着眉头看了看方光琛,轻轻点了点头,没有马上答话。 方光琛却笑了起来,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毛渊明,说道:“我家周王一心为了大明再兴的大业,不敢有丝毫怠慢。但总有些人,说我家周王的是非,所以周王才遣我来杭州朝见天子,剖白心迹。这一份是我家周王进献给大明天子的礼物。” 毛渊明接过纸来一看,是一份礼单,上面写的全是金银器皿、玉器、锦缎之类,还有“劳军”的一万两黄金。说少固然是不少,但说多也不多。 方光琛没等毛渊明答话,又掏出来一张纸,递了过来。 “这是又什么?”毛渊明问道。 “哈哈哈哈。这是我家周王送给军机处毛先生的一点礼物,不成敬意。”方光琛满脸堆笑着说道。 毛渊明仔细一看,这份礼单上写着“白银五千两,黄金一千两”。 “这……不太好吧?”毛渊明斜着眼看了看方光琛,伸手把礼单递了回去。 “哎,毛先生万万不可见外。”方光琛连忙用手又把礼单推了回来,“我家周王听说如今军机处主持大明军政事务,毛先生日夜操劳,呕心沥血,我家王爷敬重得很。这一点小礼物,算是我家王爷的一点心意。毛先生若是不收,莫不是嫌礼物轻了?” “呵呵,哪里哪里。”毛渊明一时吃不透吴三桂的用意,便对方光琛说道,“面见皇上,递送表章之事,毛某自然会替阁下尽快安排。今天还是请方大人如上次那样,在迎宾馆休息吧。” 方光琛见毛渊明有送客之意,也不好再坐下去,起身告辞。 方光琛走了,毛渊明连忙找常镇业、孙广越商议,吴三桂派方光琛前来送礼,还要上表谢罪,到底是什么居心。 常镇业转着眼珠想了半天,悠悠地说道:“可能说明,吴三桂已经病了。” “哦?”毛渊明对这句话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吴三桂病逝是合情合理的,但不明白的地方是,为什么常镇业能推断出这个结论呢。 “吴三桂的脾气秉性是不会变的,这人就是狼子野心、贪得无厌。但如果他病了,一切就都有合理的解释了。”常镇业见毛渊明不甚明白,便开始解释,“吴三桂为什么不能接受康熙的安排,削藩回辽东老家,安安稳稳地过富贵王爷的生活?” “这不是论坛上讨论过千百遍的问题吗?”孙广越有些不屑地看着常镇业,说道,“就算吴三桂自己愿意削藩,他手下那么多人,在云贵一带侵占了那么多田产,这些都是无法带去辽东的呀。这些官员和将军们,要是跟着吴三桂回辽东,那就得守着几百两银子一年的俸禄,过嘴里淡出鸟来的生活,他们哪里会愿意。所以吴三桂不是想反,是不得不反。” 毛渊明听完孙广越的阐述,又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常镇业。 常镇业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那你们想,如果吴三桂自认命不久矣,他现在最担心的事情是什么?” “嗯……”毛渊明想了想,忽然有些明白了,答道,“我知道了。吴三桂的长子吴应熊和长孙吴世霖都被康熙杀了,吴三桂身边只剩下年幼的次孙吴世璠。吴三桂若是死了,吴世璠就是幼主当国,而吴三桂手下那帮骄兵悍将,除了郭壮图是吴世璠的岳父之外,其余胡国柱、夏国相、马宝等人,都不是善茬,连亲侄子吴应期都有造反的心思。吴三桂现在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自己死后这帮人会对吴世璠不利。” “是啊。所以,若吴三桂以自己将死作为思考的出发点,他能为吴世璠谋取的最好结果是什么?” “以现在的大局而言,虽然是清、明、吴三足鼎立,但清廷势力仍然庞大,大明气势蒸蒸日上,只有他吴周马上要变成幼主当国、不战自乱。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向大明皇帝称臣,让吴世璠接受大明朝廷的保护,再不济也能当个富贵王爷。”毛渊明总算是把思路给捋清楚了。 “对,不愧是大官人。”常镇业赞了一句毛渊明,又继续分析道,“而且,就吴三桂现在的手下那些人而言,只要吴三桂不称帝,他们也无法更进一步了。但如果吴三桂向大明皇帝称臣,接受朝廷册封,那么那些人就变成向大明皇帝效力,也就有了加官进爵的空间,自然不会再去打吴世璠的主意。” “不过……”毛渊明听到这里,反而有些犹豫了,“军阀,真的愿意放弃自己的权力吗?” 常镇业摇了摇头,解释道:“没有人愿意放弃手里的权力。胡国柱那些人,最优的选择是拥立吴三桂称帝,但现在吴三桂自己不愿意,而且一旦称帝就要与明清两家为敌,是为不智。若非如此,那最优的选择就是向大明称臣,只要讨价还价得宜,每个人都能保住现有的势力,说不定还有所得。” “嗯,有道理。”毛渊明听了连连点头。 正在这时,忽然有侍卫进来报告,说许缵曾求见。 “许詹事来了?快请。” 很快,许缵曾气喘吁吁地走进了偏厅,忙不迭地说道:“毛先生,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吴三桂病重了!” 第八十五章 朱慈炤的怒气 毛渊明替方光琛安排了面见皇帝的事宜。等到皇帝召见方光琛之时,毛渊明才看到了吴三桂的奏疏,内容自然还是粉饰自己的历史行径,夸张自己的历史贡献,轻描淡写地承认自立周王的错误,并且虚情假意地表示要向大明定永皇帝效忠。 对于吴三桂,后世史学界早有定论,这个引多尔衮入关、一路为清廷效忠屠杀中原人民、最后杀死永历皇帝的货色,自然是怎么洗也洗不白的。不过,眼下的局势迫使大明必须要接受吴三桂的输诚,暂时还不能对吴三桂有任何动作。按照毛渊明的想法,朱慈炤应该热情欢迎方光琛,接受吴三桂的奏疏,正式册封吴三桂为周王,主要将领和文臣都给予相应的封赏。 没想到,朱慈炤却皱起了眉头,显得对方光琛颇为不耐烦,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方光琛,让他回迎宾馆等候消息。 毛渊明吃惊不小,等方光琛一走,便问朱慈炤是何缘故。 朱慈炤也毫不掩饰,表示吴三桂实属可恨,当初李自成逼近京师,崇祯皇帝诏命吴三桂进京勤王,这人就逡巡不进,以至于有甲申之祸。事后又开关延入多尔衮八旗铁骑,从此中原河山惨遭蹂躏。到最后,此人还逼死永历,无父无君到了极点。现在仅凭一份奏疏,三言两语就想重新得到大明皇帝的认可,简直岂有此理。 毛渊明显然没有料到朱慈炤的态度如此坚决,当下也不想和朱慈炤发生争执,于是宽慰了朱慈炤几句,便又去总督衙门找常镇业等人商议。 常镇业听完了毛渊明的转述,连连用手拍自己的脑袋,说之前没站在皇帝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是一个大失误。对于穿越者来说,吴三桂是个路人,一个掌握了大量军队有实力的路人,可以采取任何措施结援、合作。但对于皇帝朱慈炤来说,吴三桂是世间一切国仇家恨的总和,世上什么人都能放过,唯独此人不能放过。 “皇帝有此心情很合理,就算去问那些大臣,他们大多也会支持皇帝的看法。”毛渊明也觉得之前的想法太主观了,连连摇头表示后悔,“只是,现在又不能直接得罪吴三桂,否则这人狗急跳墙倒向清廷就不好了。” “是啊,史书有载,吴三桂多次通过吐蕃高僧向康熙请求裂土议和,只是康熙一直不同意而已。”孙广越赞同道,“如果吴三桂一死,康熙有台阶下了,那马上就可以和吴世璠议和。” “那怎么办?强迫朱慈炤接受吴三桂?”庄寒天大大咧咧地问道。 “也不行。不但朱慈炤和那些明朝遗民大臣们不会同意,影响也确实太坏。”毛渊明马上否定了庄寒天的看法。 “要不这样吧。反正吴三桂病重将死这件事,已经得到了许缵曾的证实,我们不如就等,等到他死之后再请皇帝册封吴世璠。吴世璠虽然是吴三桂的孙子,但毕竟他本人没有血债,反对声就不会那么激烈。” 常镇业这段话说完,众人都陷入了沉思。半晌之后,毛渊明又问道:“这也是个办法,只是现在要怎么处理?不能光拖着,对方光琛得有个说法。” “现在嘛,就说周王向朝廷效忠,朝廷自然是非常欢迎,并且要封赏周王手下文武官员。请吴三桂具册上奏,朝廷一并处理。虽然吴三桂的官员名册应该是本来就有的,但是方光琛一来一回,再加上需要重新誊纂一份正式文本,我估计两个月的时间还是要的。两个月里,吴三桂或许就要死了,或者至少病重不起,而大明这边,说不定已经克复南京了。” “也只好先这样吧。”毛渊明知道也无其他办法,只能先按照常镇业的建议来做。 方光琛显得极为配合,听毛渊明说完朝廷的意见,马上表示这次前来为郑经吊丧已经完成了,愿意立即回衡州奏明吴三桂,准备官员名册接受朝廷册封。毛渊明也不挽留,直接给他安排原船返回。 方光琛走后,毛渊明就陷入了焦急的等待之中。吕宪华在进兵合围江宁,刘国轩在围打南昌,清军和吴军在长沙一带再次展开激战,吴三桂到底生死如何。在没有网络的时代,等待实在是一种煎熬。 最先传来消息的是刘国轩。在围困南昌府城二十天之后,刘国轩对城中的清军发起了总攻,守军外无援军内无粮草,于城中爆发兵变,士兵打开城门迎刘国轩大军入内,简亲王喇布见大势已去,悬梁自尽,结束了二十五年的短暂人生。江西总督董卫国率众试图突围不遂,退入总督衙门之后纵火自焚。 城破之后,李之芳即以大明江西巡抚的身份入城办理政务,并且与刘国轩联名上书,请求朝廷派遣官员到南昌,充任地方官。李之芳在奏报里详细说到,南昌一战之后,周边郡县多半投降,但也有部分官员弃任而逃,如今秋收在即,需要人手在各县催征粮饷,以资军用。 常镇业接报之后,也不敢耽搁,立刻批准当年李之芳几个比较看重的手下,如王梁、梁允植等,都送去南昌,任由李之芳差遣。唯独南昌知府一职,是省府要职,调了衢州知府陈廷章前往赴任。陈廷章是东宁旧臣,郑军定海登陆后攻占的第一个县是定海县,当时就安排了陈廷章出任县令,后来又升任衢州知府,也算是个精干能吏,最重要的是,对郑氏忠诚。 接下去,江宁前线的军报渐渐多了起来,吕宪华水陆并进,直逼江宁城下,又分出冯圣的一支人马,向常州进军。作为配合,岛津久理从苏州发起进攻,两军会师之后,于九月十九攻陷常州府城武进县。 吕宪华的主力选择绕过江宁城,合围镇江府城丹徒县。镇江府是大清京口将军驻地,但京口将军王之鼎早已率军转移到江北大营,城中守备十分潦草。吕宪华命令水师从江面上拦住清军渡江救援——其实王之鼎本身也没有救援镇江府城的意思——然后以陆军围住镇江城,并且派人劝降。知府刘鼎毫无战意,立刻开城投降。镇江府光复之后,整个江南省位于长江以南的部分,就剩下江宁一座孤城。 “江宁已是孤城难守,但为什么清军不选择在镇江一带与我军决战?”毛渊明看着手里的战报问道。 “因为打不过。”庄寒天乐呵呵地说道,“你别觉得杰书瞎指挥,其实这个时候把兵力转移到江北是正确的做法。在长江以南,我军的机动性和战斗力都在清军之上,现在兵力也占优了,清军没必要为了一城一池与我们血战。” “那江宁城怎么守?我军战舰把江面一封锁,他们岂不是要饿死在城里?” “杰书在江宁三年了,难道会没有储备粮食吗?洪诚丘的来信里不是写了,杰书在常州一带大肆掠夺粮食,肯定是为了坚守。” “行吧。”毛渊明对庄寒天的解释勉勉强强满意,又问道,“那吕宪华合围江宁,江北清军会前来增援吗?” “暂时应该不会。”庄寒天摇着头说道,“清军现在的意图,应该就是坚守江宁,等我军师老兵疲,再从江北出兵夹击。而且,清军多半会对江北大营增兵。” “这就是说,我军利在速战速决?” “没错,但是能打多快,还要看吕宪华他们的本事了。” “以快打慢,不是美军的强项吗?” 常镇业一句话,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第八十六章 吴三桂死了 因为有闰三月的缘故,到了时宪历十月中旬,其实已经是格里高利历12月了,即使杭州的天气也已经凉意十足。毛渊明穿着云姨夫妇为大家准备的新袍子,手里捧着茶杯,在永宁宫的办公室里,略显得有些无聊。江西战场的战事已经结束,江宁城方面,吕宪华也只是围城,并没有发起总攻的打算,来往的文书军报多是报告地方治安、催讨粮饷、奏报军功一类。毛渊明不耐烦这些琐事,都交给常镇业等人打理,自己专心和鲍婧一起陪皇帝夫妇处理一些礼仪性的事情。 十月十九,从早上就开始下雨。接近巳正时分,常镇业带着人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到永宁宫办公室。 毛渊明一看,和常镇业一起来的,正是等了很久的方光琛。 方光琛一见到毛渊明便嚎啕大哭起来,感觉死了亲爹也不过如此。 毛渊明看方光琛衣服外面披着一件沾满泥水的白袍,心里也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便故意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等着方光琛自己稍微消停一点,再请他坐下。 “我家王爷去世了……”方光琛一边说,一边继续抽泣。 “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一个月前,九月十八那天。” “哦……”毛渊明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来来来,方大人先喝口茶,慢慢说。周王是什么病?如何就去世了?” “我也不太清楚,大夫们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方光琛一边说,一边摇头,“王爷从年初开始就觉得有些不适,经常气闷胸胀,咳嗽却无痰。我上一次来杭州之前,王爷已经卧床不起了,等我回去之后见到王爷,只过了两天,就……” “原来如此。”毛渊明想了想,又问道,“那方大人你算是见到了你家王爷的最后一面,你家王爷有什么遗言么?” “我家王爷说了,恳请朝廷务必接纳世孙,周王府文武百官、三军将士,都愿意为朝廷效力。”方光琛一边说,一边命随从递上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里的是王爷临终上奏朝廷的奏疏,还有一份就是毛先生上次说的官员名册,请毛先生检视。” 毛渊明接过盒子,没有直接打开,而是放在了桌上,又对方光琛说到:“方大人,你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没有好好歇息,还是请现在迎宾馆内休息。明日一早,我会去请方大人,一起面见皇上。” “啊,如此甚好。有劳毛先生了。”方光琛说着,起身告辞。 毛渊明和常镇业打开盒子,看了看里面的名册,又商量了一下,觉得兹事体大,便草草吃了午饭,直奔总督衙门,请陈永华等六部官员一同会商。 吴三桂的奏疏内容和上次大同小异,还是自我表扬为主,只是因为人之将死,有些哀求朝廷接受吴世璠的语句。无论是陈永华等东宁旧臣,还是林时对等遗民,都对吴三桂嗤之以鼻。但陈永华毕竟老成持重,认为还是应该接纳吴世璠,以安吴军众将士之心。 林时对便提出,虽然陈永华所说在理,但毕竟自立周王是吴三桂自己也承认的错误,自然不能再让吴世璠当周王,应该另赐王号,以示恩自上出,朝廷权威在握。 毛渊明和陈永华都同意林时对这个说法,于是众人便商讨应该给吴世璠什么王号。有人说,吴家自辽东而来,可以改封辽王,不过毛渊明马上反对,说朱术桂肯定不同意,而且吴三桂起兵就是因为不想回辽东,封他辽王未必能让吴世璠满意。 又有人说,既然吴三桂自云南起兵,那就封吴世璠为滇王好了。这个建议得到了多数人的支持,毛渊明也觉得并无不可。姜承志却说,如今既然要接纳吴氏集团,应该在这类问题上大气一些,不必抠抠索索。 姜承志的话引起了陈永华的兴趣,便问道:“按照姜先生的意思,应该封他个什么王?” “楚王。” 姜承志一言既出,四座一阵哗然。有人要出声反对,却被陈永华摆手制止。陈永华略一思考,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轻声问道:“姜先生为何有此建议?” “自古王号,以秦晋齐楚为大。吴三桂既然已经占了三湘之地,封他为楚王自然是有理据的。”姜承志解释道,“吴世璠和手下的文武官员,想必也是猜测朝廷会封吴世璠为滇王、黔王一类,到时候知道被封为楚王,岂不是喜出望外。既然给吴世璠封爵是为了笼络吴军上下之心,那就不如一步到位,让他们感沐皇恩浩荡。” “嗯,姜先生言之有理,与老夫不谋而合。”陈永华其实之前已经猜到姜承志的意思了,但经姜承志的口说一遍,更能让在场的人都理解。 林时对和葛世振似乎都对姜承志这个建议不太满意,各自动了动嘴唇,但见陈永华赞成,终究忍住没有再说什么。 陈永华又与众人商议,既然定了给吴世璠封楚王,那么吴三桂和吴世璠的父亲吴应熊、哥哥吴世霖都要有谥号。大家都觉得,吴三桂这种人,给谥太高过于抬举,给谥太低又恐怕吴世璠不满,最后确定吴三桂为楚武王,吴应熊为楚愍王,吴世霖为恭哀世子。 毛渊明展开官员名册,铺开在桌上,又说道:“吴三桂手下的文武官员,也要有个安排。” “这个好办。凡是吴军所占地方署任的地方官,朝廷一概承认就是了。”陈永华略微看了一眼名单,“倒是吴三桂王府那几个重臣如何安置,诸位有何见解。” 所谓“吴三桂王府那几个重臣”,指的是郭壮图、夏国相、方光琛这几个文臣,和吴国贵、胡国柱、马宝、张国柱、王屏藩等几个大将。众人一番商议,认为郭壮图和方光琛的职位吴三桂已有安排,郭壮图为云贵总督,方光琛为长沙巡抚,都予以承认,王屏藩独自掌兵四川,理应封为四川总督,吴国贵、胡国柱、马宝、张国柱目前都在洞庭湖一带,各掌重兵,分别授征北、征西、平北、定远将军号,并且一律给一等侯爵位。 唯独夏国相是吴三桂最看重的大臣,隐然已是宰相,有点“李广难封”的味道,最后还是毛渊明建议,先下诏让夏国相代表吴世璠到杭州朝觐大明天子谢恩,之后如何封赏再作商议。 众人将名单看了几遍,却未见吴三桂侄子吴应期的名字,都有些好奇。吴应期也算是吴三桂家族之中最有军事天赋的人,在之前攻取岳州的战役中大显神威。倒是吴应期的儿子吴世琮在名单上。不过,既然名单上没有,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商议已定,毛渊明便请陈永华起草诏书。虽然方光琛人在杭州,但诏书断然不能让方光琛带回衡州,而是要派遣一位大臣到衡州宣旨。这个人选显然不做第二人想,一定要许缵曾再跑一趟。许缵曾自己也觉得责无旁贷,表示随时可以出发。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众人散会。毛渊明担心朱慈炤仍然意气难平,不愿当着方光琛的面下诏——虽然军机处处理一切军政事务,可以绕过朱慈炤直接下旨,但场面上的事情最好能做得漂亮,不要让方光琛这个外人看出不和谐的东西来——于是又回到永宁宫,和鲍婧一起去见皇帝夫妇,喝茶聊天,趁着聊天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皇帝说了一番,请皇帝务必要礼遇方光琛。 朱慈炤固然是不愿意,但事已至此,也只好顺着毛渊明的意思。好在吴三桂已经死了,总算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其他事情,想想也就想开了。 第八十七章 广西还有清军 第二天一早,毛渊明便在永宁宫门口等候方光琛。一问之下才知道,之所以名册上没有吴应期,是因为图海攻岳州之战,吴应期奋勇当先,身负重伤,战后不久,吴应期就重伤身亡了。 毛渊明唏嘘感慨了一番,又叮嘱方光琛见了皇帝要谨慎应对。虽然之前已经给朱慈炤做了工作,但若是方光琛言语不当激怒了朱慈炤,那就不妙了。 好在方光琛也是宦海浮沉的老练之人,果然对皇帝恭恭敬敬,每一句话都适可而止,既表达了吴三桂起兵之功和吴世璠效忠之诚,又避免过度吹捧吴三桂,不至于令皇帝发怒。 一番对答之后,毛渊明把陈永华拟就的诏书给皇帝过目。朱慈炤看了之后,虽然并不乐意,但也不算太反感,只说了一句“毛先生看着办”。 毛渊明如释重负,请朱慈炤回后宫休息,自己与方光琛到办公室茶叙。闲聊之中,又从方光琛的口中得知,清军虽然连遭败绩,却在广西仍有势力,巡抚傅弘烈尚且占据梧州府一带,与吴世琮所部的吴军对峙,不过近期没有什么战事。 送走了方光琛,毛渊明也不敢耽搁,连忙赶回总督衙门,让书办拟写正式的军机处行文,任命许缵曾为钦差大臣,三天后与方光琛一同启程,前往衡州册封吴世璠等人。 许缵曾出发后的第二天,项绍宽又有军报送来,里面说探知湖广局势继续恶化。一个月前,胡国柱和马宝眼见战局不利,弃守长沙退保衡州,图海遂派遣赵良栋进据长沙。对此,项绍宽的看法是:吴军在岳州之战当中的损失可能比他们通报的大,而且大很多,而胡国柱击退赵良栋,很可能只是一次小规模遭遇战,赵良栋的损失有限。因此吴军现在只能收拢残余的兵力固守衡州,如果衡州有失,吴军在湖广就无法立足了。 军机处的众人看了这份军报,都觉得吴世璠面对的局势比想象中还要糟糕一些,虽然与真实历史上吴三桂一死吴军兵败如山倒相比,还不至于那么惨,但图海大军的战斗力似乎相当强劲,在南方也能击败吴军的精兵悍将。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确保吴世璠在衡州的安全,并且重新布置战局。为此,军机处与陈永华一起连开了两天的会,最后决定,指示刘国轩所部向西进驻与衡州接壤的袁州府萍乡县,密切关注战局。本来庄寒天的意思是让刘国轩直接进驻衡州,与吴军一同驻防,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行动过于激进,会使吴世璠误会明军是来鸠占鹊巢的,从而生出反意来,毛渊明和陈永华都不同意这么做。 其次,还要解决广西的清军。广西的情势说来话长,连陈永华其实也不太清楚,还要毛渊明和孙广越给他解释。崇祯年间,尚可喜、耿仲明和孔有德三人俱在山东登莱巡抚孙元化手下担任参将,后来因为军饷问题,闹出吴桥兵变,三人叛降清朝,都被封王,号称“三顺王”。清军入关南下之后,将三人封藩于南方,耿氏为靖南王,藩守福建,尚氏为平南王,藩守广东,孔有德为定南王,藩守广西。永历六年,大明西宁王李定国自湖南挥师南下,席卷广西,孔有德一败再败,最后于桂林宅中举火自焚。 孔有德死后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孔四贞逃往京城,被孝庄皇太后收为养女,封和硕郡主。孔四贞成年以后,与孔有德部将孙龙之子孙延龄成婚,不久被康熙派往广西统领孔有德旧部。孙延龄为广西将军,在吴三桂起兵之时响应,之后又因故与吴军部将马雄冲突。吴三桂得知此事,派遣吴世琮率军赴桂林,假意调解孙延龄与马雄的矛盾,突然将孙延龄袭杀,将孔四贞送至昆明软禁。 眼下的情形,军机处决定马上派人向尚之信传旨,命他出兵粤西,进而攻击梧州清军,并且许诺他攻占之处尽为藩领。这招总的来说是个损招,好处是尚之信唯利是图,必然尽全力,坏处是会让尚之信的势力范围进一步扩大。但事已至此,只能先这样了。 最后是项绍宽那里,就不需要毛渊明操心了,行文通告请他相机而动。 散会之后,毛渊明拉上常镇业一起吃午饭。毛渊明一边吃一边表示自己非常担心,万一许缵曾带去的诏书未能让吴世璠和手下满意,康熙或许会抓紧拉拢吴世璠。常镇业却觉得,吴三桂的死讯传到康熙那里,差不多也要一个月,如果康熙要改变策略招抚吴世璠,还需要十几二十天时间与群臣商议,再派大员到图海军前,又要一个月。这样算起来,康熙想要拉拢吴世璠来对付大明,差不多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所以暂时不必担心。毛渊明听完常镇业这番分析,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又过了两天,江宁方面终于有好消息传来。吕宪华的战报里说,明军攻破了江宁城外几个清军据点,并且成功地将紫金山几处卫所的清军全部驱逐,全面控制了紫金山,也就是将明太祖朱元璋的孝陵收入控制之中。许纬辰因此以招讨大将军郑克臧的名义上奏,希望朝廷派遣礼部官员,在新年之时到江宁祭祀孝陵。 这则军报的内容传了出去,在朝廷里几乎是炸了锅。官员们纷纷前来总督衙门,要求向皇帝朝贺。毛渊明也不好拂了众人的意思,便选了一天,请朱慈炤升座正殿,接受百官朝贺。 朱慈炤听说收复孝陵,也是龙颜大悦,接受百官朝贺之余,向毛渊明提出要亲往孝陵祭奠。把毛渊明吓得魂飞魄散,好说歹说终于把朱慈炤给劝了回去。 不过,倒确实需要敲定一个人选,作为主祭官,前往孝陵致祭。许纬辰在随奏折送来的信里说,希望派鲁王朱弘桓前来。按照礼法来说,朱弘桓是宗室爵位最高者,最适合担当此任。但身在前线的许纬辰并不知道,朱弘桓的妻子,也就是郑成功的四女儿,已经临盆在即,这个时候恐怕不适合让朱弘桓离开杭州。 如果朱弘桓不能去,那就只有请宗室长老宁靖王朱术桂去了。 朱术桂因为上次朱尊潜封辽王世子被驳回的事情,和毛渊明有了一些嫌隙,因此多日不曾来往。不过听说是要去孝陵祭祀,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马上表示愿意听从朝廷安排。 于是,军机处马上下旨让南京礼部侍郎郑斌抓紧置办祭祀所用之物,然后和朱术桂一起,于腊月初一出发,前往江宁军前。因为学校的学年已经结束了,李书同和几个想去江宁看看的女生,还有觉得应该慰问一下日军的姜承志,都跟着朱术桂一同前往,倒也好不热闹。 朱术桂一干人等前脚走,许缵曾后脚从衡州回来了。 这一次和许缵曾一起来的不是方光琛,而是朝廷点名要见的夏国相。 按理来说,吴世璠向大明天子臣服,应该亲自来杭州觐见,但毛渊明和陈永华都料定吴世璠绝不会离开衡州,因此也就没有多此一举,只是申明要吴世璠“遣使入朝”。当然,这个“使”必须是夏国相。 也因为夏国相现在是楚王吴世璠的代表,毛渊明知道礼数不可或缺,因此请陈永华和自己一起,亲到凤山门码头迎接。 第八十八章 夏国相满意而归 夏国相是吴三桂的心腹大将夏龙山的儿子,自从辽东之时起就跟随吴三桂,因此是一副关东大汉的长相,高大黝黑,面色沉稳。下了船,中规中矩地和陈永华相互施了礼。 按照穿越者们的认知,吴三桂手下的文武大臣大约是这么几个层级:最内层是郭壮图、胡国柱和夏国相,这三人都是吴三桂的女婿,其中郭壮图还是吴世璠的岳父,以外戚身份领政,胡国柱和夏国相分别是武将和文臣之首,历史上的吴三桂称帝之后,就是以夏国相为宰相。往外一层,则是方光琛、吴国贵、马宝、王屏藩这些亲信的文武,再往外则是一般的官员和将军们。 如今郭壮图坐镇云贵,远在千里,胡国柱身负防御图海的重任,寸步不能离,有话事权又能来杭州的,只有夏国相了。 毛渊明和陈永华在岸边与夏国相寒暄了几句,便将他迎到总督衙门,在偏厅坐下。奉茶已毕,陈永华便问起衡州的情势。 夏国相显然有备而来,先是将吴三桂的功绩又自夸了一番,接着又说吴三桂死前归顺大明天子,乃是顺天应人的善举。 毛渊明自然不耐烦听夏国相的这些自我表扬的说辞,趁着他停下来喝茶的间隙,便问许缵曾宣旨的情况。 许缵曾显得非常高兴,说吴世璠非常恭敬地接受了朝廷的册命,成为大明的楚王。吴氏的文武官员也都接受了朝廷的封赏。 事情顺利当然很好,但毛渊明知道,这只是吴氏名义上归顺大明而已,至少到目前为止,大明朝廷尚不能从吴军的占领区收一两银子的税,也没法直接调动吴军作战。 夏国相又继续吹嘘道,吴军自云南起兵,几年里已经席卷西南半壁,不日便可剿灭图海大军,一举光复湖广。 陈永华见夏国相如此说,趁机提出,请皇帝下旨,封夏国相为湖广总督。 夏国相闻言一愣,连忙说道:“国相受先王厚恩,立誓要报之于殿下,恐怕不便别受官职。” 陈永华心知夏国相是在故作姿态,许缵曾带去衡州的诏书上,给吴世璠手下其他人都封了官职,并无哪个不接受的。于是略微一皱眉,说道:“贵藩既然已归顺朝廷,接受楚王的封号,就要按朝廷的规矩来。楚王府里最大的官,也就是五品长史。夏先生雄才伟略,博古通今,若屈就出任长史,恐怕别人要说朝廷不识人才了吧?哈哈哈哈……” 夏国相也跟着尴尬地笑了起来,说道:“湖广如今是两军战场,即使驱逐了图海,也已经千里焦土、生灵涂炭了。夏某若是出任总督,定当为朝廷安抚黎庶,重造升平。” “夏先生愿意屈就就好。”毛渊明接着说道,“那今天就请夏先生好好歇息,晚上我和陈相设宴,为夏先生接风。明天一早便觐见天子。” 朝见天子只是履行程序。夏国相代表吴世璠献上谢恩表章,宣誓对大明朝廷的臣服。皇帝这几天似乎是想开了,没有表现出厌恶之情,还问了夏国相一些关于吴世璠的问题,包括后妃的情况、有无子女、是否还有兄弟等等,夏国相一一作答。最后,皇帝将毛渊明拟好的诏书亲手颁给夏国相。 诏书上面有令夏国相喜出望外的东西——不但封他为湖广总督,还加了太子少师的荣衔——当然也是陈永华的主意。夏国相于是连忙叩头谢恩,退了下来。 夏国相来杭州,不是简单地履行谢恩程序,同时也代表吴世璠前来商议接下去的部署。陈永华和穿越者们又花了两天时间与夏国相商议。 按照夏国相的意思,朝廷应该承认云南、贵州、广西、四川和湖广五省为楚王的势力范围,朝廷不能任免官员,没有吴世璠的许可,朝廷军队也不能擅自进入。作为交换,吴军愿意把韩大任所部撤回衡州,将江西境内的吉安府交还给朝廷。 陈永华内心对夏国相的这个要求十分厌恶,但又担心如果不答应,势必引起夏国相的猜疑,吴世璠刚刚归顺,难保又要反目。 毛渊明也觉得有些为难,向众人问计。结果大家都觉得,这种虚无的条件,不妨都答应下来,反正云贵总督、四川总督、湖广总督都已经承认由吴世璠的人担任,当地的官员也只能由他们署任。至于军队进入,到时候只有他们向朝廷求援的份,去不去还在朝廷掌握呢。 唯一的例外是广西,广西梧州目前还有清军,而且派去征讨的是惇亲王尚之信,到时候不仅梧州的归属难说,尚之信和吴世琮还难保会不会打起来。当然,庄寒天的意思是,打起来更好,如果能将矛盾转嫁到吴氏和尚氏之间,对大明朝廷自然是大大的有利。 夏国相得到了毛渊明肯定的回答之后,显得格外高兴。双方又商定,由吴军与图海交战,争取夺回长沙和岳州,刘国轩在袁州和衡州交界处屯驻,如吴军需要,即可入境助战。另外,毛渊明提出由九江派出少量兵力溯江而上,骚扰清军的大本营武昌,夏国相对此表示欢迎。 毛渊明知道夏国相在吴世璠那里的重要性,因此连日为他安排各种饮酒作乐。终于在某一晚的宴席上,喝得半醉的夏国相说起四川的情形,透露出清军张勇所部已经开始进攻汉中,王屏藩正在前线艰苦地防御。 这个情报至关重要,因为路途实在太遥远,所以杭州军机处从来不知道任何关于四川战场的情况,只能从图海增援湖广这个结果来逆推,认为清军已经在关中战场获胜。现在夏国相亲口说出了四川的战局,也算是“皇军亲自认证”了。 夏国相又在杭州游玩了两日,便起身回程。毛渊明和陈永华送到码头,又以金银礼物相送,总之令夏国相满意而归。 尽管战事仍然紧迫,但新年将近,要准备起来。毛渊明在杭州已经度过了两个新年,很想去江宁前线看看。正巧陈永华准备了十几船的酒和食品,想赶在新年之前送到江宁前线,慰劳将士们。毛渊明便提出,由自己押运这批物资前往江宁。 结果当然是被陈永华和其他穿越者们一致否定,谁也不希望毛渊明轻易离开杭州。毛渊明十分无奈,只得放弃这个想法。不过,常镇业倒是觉得,这批物资需要有穿越者押送,至少显出对前线将士的重视。唐云沛便自告奋勇说,最近闲来无事,可以去江宁跑一趟。众人商议之后,觉得没有问题。唐云沛又提出,基于穿越者不单独行动的原则,要求欧阳漪倩也一起前往,。 物资装船之后,从凤山门码头出发,直接进入大运河江南河段,途径嘉兴、苏州、常州、镇江四个府,最后走一段长江航道,到达江宁城下。因为是冬天,一路上的风景算不上宜人,但也好过整天在杭州城里待着。 唐云沛和欧阳漪倩都是四川人,算是老乡。穿越之前,唐云沛已经毕业数年,飘在上海当建筑设计师,欧阳漪倩刚刚从师范学院毕业,考研究生又落了榜,正是迷茫的时候。这两年,唐云沛和谢成武一起负责驻防城里的拆迁建设,努力把原来的满城改造成理想的商业和居住混合区。欧阳漪倩则一直在学堂帮忙,也算是学有所用。 一路上顺风顺水,终于在腊月二十八赶到了江宁城下。 第八十九章 江宁汇聚 江宁城是江南第一大城,也是仅次于京师的中原第二大城,规模巨大、气势恢宏,城墙总长七十里,设有十三座城门。如果算上外郭所包围的部分,甚至可算是中原第一大城。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修建南京城的时候,在城外建有一百二十里长的外郭,设有十八座城门,规模更加巨大、气势更加恢宏。据说,朱元璋造好应天府城以后,登紫金山观察京城形势,却发现紫金山离宫城太近,如在山上架炮,即可轰击皇宫,且另有一些重要制高点,如雨花台、幕府山等也在城外,对城防非常不利。于是,朱元璋又下令建造外郭城墙。 由于外郭多为夯土城墙,只有城门附近是包砖城墙,因此在明朝迁都北平府之后,外郭逐渐荒废,虽然历代大明皇帝都以“南京系祖宗根本之地,东南总会之所”为原则,先后四十多次修缮城墙,但总以内城为主,外城难以兼顾。明清易代之时,剩余外郭多毁于兵火,只剩下城门尚在。清廷改南京为江宁,并非陪都,因此也无意大举修缮外郭,只不过维持规模。 吕宪华大军抵近江宁之后,杰书手下的清军兵少,不敢散布在一百二十里长的外郭上,干脆弃守外郭只守内城,因此明军能够非常轻易地占领紫金山地区。 唐云沛一行的船只达到江宁,先到仪凤门外的水寨。吕宪华在仪凤门外设立水寨,将水师几百条船只聚集于此,既封锁江宁城的水上出路,又防止江北大营偷袭登陆。 水寨由水师副将朱天贵负责。朱天贵受陈永华推荐接替林升,明军几乎所有的水师力量,除了留在福建的江胜、丘辉一部,其余都在朱天贵的掌握之中。 唐云沛虽然不懂水师,却深谙城市道路建设布局的道理。看了水寨之后,不禁啧啧赞叹。水寨的营垒、水道、营门布置井井有条,大小船只鱼贯进出忙而不乱,显然是颇得个中真意。 吕宪华早已接到消息,知道唐云沛一行要来,便请许纬辰到水寨来迎接。许纬辰吩咐手下书办点算交接劳军的物资,然后陪着唐云沛和欧阳漪倩转坐马车,前往紫金山大营。 此时的江宁城虽然在明军的包围之中,但城中尚有数千清军驻守,若是大摇大摆地从城外驶过,莫说清军在城头打冷枪,说不定从城里冲出几十名骑兵捉将进去也有可能。因此,马车绕了远路,从玄武湖北面兜了一大圈,接近日暮时分,才达到紫金山。 紫金山在江宁城东北角,方圆十几里,吕宪华的大营就设在紫金山以南、江宁城东面朝阳门外的地方。下了马车,许纬辰一边走,一边给唐云沛和欧阳漪倩介绍说,这地方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孝陵卫所在地。洪武年间,明孝陵建成之后不久,设孝陵卫为警跸,驻军五千六百名。明清易代之后,孝陵卫自然荒废,仅有少量清军驻守维持秩序。自己来的时候,这里有不少流离失所的穷苦百姓在残破的兵营之中栖身,现在已经全部收编为难民,在大营旁边的难民营里为大军洗衣做饭。 许纬辰说得兴致盎然,唐云沛也目不暇接地东张西望。在现代社会,想要看到孝陵卫这样的明代古迹已经是不可能了,只有少数石碑、石马之类的留存,在二十一世纪已经改作下马坊遗址公园,作为古建筑爱好者,自然是想细心研究一番。唯独欧阳漪倩,不知道是一路劳累还是认生情怯,只管用手紧紧地挽住唐云沛的胳膊,弄得唐云沛十分尴尬。当然,许纬辰只作看不见,依旧自顾自介绍周围的环境。 进了大营,一早来此的姜承志、李书同等人已经准备好了接风宴,只等唐云沛和欧阳漪倩到场。秦九儿、李芊等几个女生,看到欧阳漪倩,立马围上来问长问短。 唐云沛一路风尘仆仆,确实有些疲劳和饥饿,便和大家一起坐下来。趁着上菜的工夫,问起江宁的战事。吕宪华便介绍说,江宁清军在前后多次战斗中减员不少,兵力不足,因此弃守江宁周边地区专守江宁城。明军兵力也不多,连水师和日军在内也不过三万人,同样无法围困江宁城,因此只在紫金山南设了大营,又在幕府山顶设了一营,由冯圣驻扎,以及朱天贵的水师驻扎水寨。 “那清军会不会跑?”唐云沛问道。 “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 “这……很好笑吗?”唐云沛显然有些不解。 姜承志笑着摆了摆手,解释道:“不好笑。只是我们来的时候也问了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杰书要是能弃守江宁,他早就跑了。现在这个局势就是他守土有责,不能逃跑的结果。” “原来如此。”唐云沛这才明白过来,又问道,“那我军什么时候开始攻城啊?” “暂时不攻了。”吕宪华摇着头说道,“江宁城墙高大宽厚,杰书又在城墙上大力修建了各种敌楼、碉堡,就算英制重炮能轰得动,也没那么多炮弹。我们暂时按兵不动,等着康熙给江北大营增兵,然后再考虑怎么打援。” “还有啊,马上过年了,大家都想歇歇。”许纬辰也补充道,“前几天我还在朝阳门外和杰书会晤了一次,说好大家在元宵节之前都不动兵。” “啊?你居然敢去见杰书?”唐云沛着实吓了一跳。 “这有什么不敢的。”许纬辰笑着说道,“杰书也算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了,之前他也单身上过我军的战船。我们对他礼遇有加,他也不会使出腌臜手段。” “啊,我好像听谁说起过,是上次项绍宽攻打江宁的时候。”唐云沛听许纬辰这么已解释,似乎有了些印象。 “总之呢,最近事情还是很忙的,虽然不打仗,但也不清闲。三天之后就是大年初一了,我们要在孝陵祭祀。”许纬辰正说着,伙兵们把菜陆续端了上来,于是又说道,“来来来,大家开始吃吧。” 唐云沛确实有些饿了,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吃了几口,喘了口气,又问道:“那主祭官朱术桂呢?” “宁靖王他老人家不喜欢和我们这些外星人一起吃饭。”姜承志放下筷子,悠悠地答道,“来了这么久,他一直是一个人住在帐篷里,自管自吃。” “那也难怪,毕竟他是明朝王爷,又是个儒家知识分子,我们看上去全是外星小滑头。”许纬辰见姜承志调侃,便继续加码。 “什么外星人啊,我们怎么成了外星人呢?”欧阳漪倩不解地问道。 “我们和外星人不是差不多吗?”许纬辰笑着说道,“从不知哪里冒出来,会说奇怪口音的语言,拥有当时人无法理解的思想和技术,能够帮助当时人改变现状,这不就是外星人吗?” “切~~”欧阳漪倩非常不屑地朝着许纬辰做了一个鬼脸。 “对了,明孝陵你们去看过了吗?我真想马上去看看。”唐云沛一心想着看看古迹,若不是天黑,说不定真的吃完饭就要去。 “看过了,保存得还挺好的,比现代社会残留的完整多了。”姜承志说道,“陵区还有太监和几十个清军驻守。清军让我们给赶走了,太监留下来继续看护陵区。而且,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 “现代社会已经湮没的明东陵,现在基本还是完好的。” “你是说,在孝陵东侧,安葬懿文太子朱标的明东陵?!”唐云沛差点激动得跳起来。 “是啊,就是懿文太子墓。” 唐云沛显然高兴坏了,大声说道:“那我明天清早就要去看看!” 第九十章 孝陵之行 唐云沛的职责是押送劳军物资,送到之后即无事一身轻,可以花时间探访孝陵和东陵。相比之下,许纬辰和李书同就没有那么轻松,需要花力气准备大年初一的祭奠仪式。因此,第二天一早,几人就和朱术桂、郑斌等人一起前往孝陵。欧阳漪倩本来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便跟着秦九儿等人一起行动。秦九儿等几个女生兴致勃勃地来到江宁,可惜外面毕竟在打仗,吕宪华和姜承志都不同意她们出去玩耍,万般无奈之下,唯独今天能去孝陵,只能也跟着一起去,总比闷在大营里好。 孝陵坐落在紫金山独龙阜玩珠峰下,背山朝阳,按照古人的逻辑,风水格局甚佳。或者说,整个紫金山地区就是风水格局极好的地方,除了孝陵,还有常遇春、徐达、李文忠等六座功臣墓,当然,后世还在孝陵以东建设了规模更为宏大的中山陵,显示出这一地方的迷人气质和独特吸引力。 众人分坐三辆马车,沿着神道直到金水桥下车。过了金水桥便是甬道,几丈宽,洒扫得十分干净。不过,按照守陵太监的的说法,除非大明天子亲临,否则不能从甬道中间走,必须从甬道旁边走。 朱术桂二话不说,带头沿着路边向里走,众人也就鱼贯跟在后面。 秦九儿低声问李书同:“那太监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书同用手拍了拍秦九儿的头,柔声斥道:“你乖一点,别捣乱。” 秦九儿摸了摸自己的头,噘着嘴轻轻“哼”了一声。 众人走了不多时,便到了文武方门。过了文武方门,是第一进庭院,守陵的太监们和灵谷寺的和尚们早已在场等候。灵谷寺离孝陵不远,可算是大明的皇家禅院,里面的和尚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参加孝陵的四时祭祀,在很多影视剧里,协助朱棣靖难的“妖僧”姚广孝就长期住在灵谷寺,朱棣有事没事还会去那里小住,实际上与史实并不相符。 朱术桂等人之前来过一次,因此为首的方丈静洽法师认得朱术桂,连忙合十施礼。朱术桂便问准备得如何,静洽法师连忙回答,各种法器、香案和香烛都已齐备,至于祭品,要用当日新鲜的,所以要朱术桂在山下采办为好。 朱术桂连连点头,又问起一些细节。众人无意听这些琐事,就继续向里走,不远处便是孝陵门。孝陵门在文武方门之内,却反而基本被毁。唐云沛便说,后世看到的孝陵门碑殿,乃是康熙南巡之后敕令曹寅重修的,比现在这个时代要晚一些,所以现在重修孝陵门的责任就落在大家身上了。 众人听唐云沛这么说,都有一种时空错乱的唏嘘感慨,驻足看了一会儿,便又向里走。 过了孝陵门,便是第二进院子,比第一进大很多,正面是享殿,两厢是配殿。众人转了一圈,想要再向里走,过内红门到明楼宝顶看看,却被看门的太监阻止,说是若非祭祀,不可轻入内红门,滋扰太祖皇帝安宁。 穿越者们固然不迷信,但这种事情也不想造次,便不再向前。唐云沛醉心于研究建筑,留在享殿里自顾自观看,几个女孩子结伴到配殿看配享孝陵的文武大臣塑像。许纬辰和李书同回到前面,看朱术桂和郑斌安排得怎样。 郑斌将许纬辰拉到一边,悄声说道:“这些和尚和太监说,皇陵年久失修,需要多拨些银子修缮,否则脸面上不好看。我看他们多半是想从中捞些油水。” 许纬辰微微一笑,说道:“这些和尚和太监从清军渡江到现在,也在孝陵劳碌了三十年了,好些年怕是没有俸银的,朝廷理应赏赐这些人。而且,他们所言也非虚,这孝陵确实要花些银子修缮一番了。只是眼下拿不出那么许多。你和他们说,这次祭祀皇陵尤其重要,他们若办得好,朝廷不但拨款修缮皇陵,还会修缮灵谷寺和太监们的住处,外加赏赐;他们若办得不好,皇帝必定降旨将他们全撤换了。” 郑斌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朱术桂和郑斌不同,不太在意花费,却对祭祀仪注的细节十分重视,东问西问,不断质疑,弄得静洽法师都有些不淡定了。许纬辰便劝朱术桂稍微宽宽心,毕竟还有两天时间准备。 朱术桂则不以为然,觉得这是这么多年来大明朝廷第一次祭祀孝陵,不但万不可有丝毫差错,就算毫无差错但不够隆重,也是一种缺憾。 许纬辰拗不过朱术桂,只得说先让静洽法师和太监们去准备,明天还有一天时间,可以上山来检查。朱术桂这才同意。 众人准备下山,唐云沛和女孩子们都要求再去东陵看看,许纬辰于是留下了一辆马车,又嘱咐他们早些回来。 回到大营,朱术桂自顾自回营休息,郑斌拉着李书同继续彩排祭祀仪式。李书同这几年花了不少时间,帮助礼部重建礼乐,和郑斌的来往不少。这一次祭祀孝陵,自然也少不得带上亲手培养的乐队,尤其自己的得意门生郑云龙也第一次得到母亲的批准,跟着一起前来江宁,要在祭祀典礼上一展身手。 许纬辰没有什么事,便在大营里信步游走,忽然听到某处声音嘈杂,于是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只见一块空地之上,有几个清军士兵被绑在木桩上,几个印度三哥模样的英国宪兵正在用鞭子抽打,清军士兵嗷嗷直叫,围观的明军士兵则哈哈大笑。 许纬辰环顾了一眼,见郑克臧正坐在一张凳子上,一脸冷峻地看着宪兵抽打清军,便缓缓踱到了郑克臧身边,问道:“克臧少爷,这几个清军是怎么回事?” 郑克臧见是许纬辰,连忙招呼手下又端了一张凳子过来,请许纬辰坐下,轻轻地说道:“许大叔,我今天早上出去巡视,正看见这几个清虏崽子出城掠劫百姓,于是让手下捉了来,每人赏他们二十鞭子,以儆效尤。” “哦?”许纬辰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站起来踱到了几个清军的身边,摆手示意宪兵暂时停手,悠悠地问道:“你们几个,我有话问,你们要老实说,否则再赏你们二十鞭。” 清军个个灰头土脸,其中一个咧着嘴说道:“小的们不敢,大人尽管问,小的们句句是实话。” “嗯。那我问你们,我和你们康亲王有言在先,两军在元宵节之前各不动兵,你们康亲王没有告诉你们吗?” “康……康亲王传了令,三军大小不得出城与明军交战,违令者斩,小的们都听到的。” 许纬辰把眼一瞪,斥道:“那你们还敢出城?” “小的们……小的们寻思,出城劫几个百姓,不算与明军交战。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年关将近,小的们也想打点野食,过个舒坦年。” 许纬辰听到这里一皱眉,问道:“你是说,城里粮食供应不上了?” “这……这倒不是,军中照旧发粮发饷,百姓生活也照旧。” “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出来送死?” “不瞒大人,这大过年的,总想吃几口肉吧。” 许纬辰见清军士兵这么说,忽然心生一计,踱回郑克臧身边说道:“克臧,这几个就别打了吧,我有妙用。” “许大叔,你若有用,尽管发号施令。”郑克臧对许纬辰一直尊敬有加,仅对次于师父项绍宽。 第九十一章 又到新年 许纬辰于是挥手,示意围观的人都散了,然后让宪兵把几个人送了绑,带到自己面前,说道:“你们几个人,想死想活?” “大人饶命!我们想活,我们想活……” “嗯,想活就好。这样吧,我和你家康亲王算有些交情。既然你们说了过年没有肉吃,我就放你们几个回去,顺便送你们城中所有的清军弟兄每人半斤肉。”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万世公侯!”几个清军连忙磕头如捣蒜。 “你们几个会算数吗?我送城里的清军弟兄每人半斤肉,一共要多少斤?” “大概两千七、八百斤吧……”一个清军答道。 “不不不,小的们算不清,听大人吩咐。”另一个清军反应比较快,已经发现了许纬辰挖的坑,想要补锅,不过已经晚了。 许纬辰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好吧,就按你们说的,两千七、八百斤,我让伙兵劏十头猪,差不多要三千斤了。给你们一人一辆板车,自己拉进城去。” 几个清军连忙千恩万谢。许纬辰也不再与他们多废话,吩咐人将他们带下去,等猪肉准备好了就让他们滚蛋。 打发了清军士兵,郑克臧陪着许纬辰回到帐中坐下,笑嘻嘻地说道:“许大叔你这样套清军的话,真是有意思。不过,这猪肉也不便宜,一头猪要二两多银子呢。” “这种时候,不能光算钱的小账,要算大账。”许纬辰也笑着说道,“如今杰书困守孤城,吃糠咽菜,我们送点肉给他,瓦解一下他的军心斗志,说不定将来能省下不少将士的性命呢。” “嗯嗯。”郑克臧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许大叔,如今安亲王岳乐的大军已经被消灭,杰书又被我们困在这里。三藩又都已向朝廷臣服,等师父和刘都督他们消灭了图海,我们就能彻底光复大明江山了吧?” “将来是一定可以的,但近一两年很难说。”许纬辰摇了摇头。 “为什么?”郑克臧显然很不理解,“清军除了图海以外,还有善战的将军和精锐的军队吗?” “消灭清军是一回事,光复大明又是另一件事。”许纬辰悠悠地解释道,“克臧少爷你看,清军当年入关,只花了一年多就攻克了南京,大明能打的军队都打光了。可清军又怎么知道,西营出身的晋王李定国,还有你爷爷,就凭着那么点大的地盘,和清人对抗了十多年呢。” “这倒也是,也不能小瞧了清虏,说不定他们当中还有能人呢。”郑克臧听得连连点头。 “还有啊。三藩虽然都已经臣服朝廷,可他们各自的势力还都不小。吴世璠不用说了,坐拥五省之地,所占比朝廷还大。尚之信盘踞广州,占了赣南和粤西,而且还在向西拓展地盘,其心不可测。也就是耿精忠的势力大不如前了,军队或者被我们消灭,或者被我们收降,可他在福州是不是又在暗中招兵买马,我们也不全然知道。这些人不像你爷爷和父亲那样忠于朝廷,迟早还是要生出祸乱来的。” “那……我们能不能先下手为强,把他们都解决了?” “哈哈,这个莫说现在不行,将来若不是时机成熟,都不行。” “为啥?” “你想啊,眼下这天下大乱是怎么来的?” “哦,我知道了。康熙狗皇帝削藩导致三藩作乱,我们要是对三藩动手,他们也会起兵作乱。”郑克臧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所以,局势还很混沌。尤其现在,我军虽然已经有了七、八万大军,但其中忠诚可靠的,也就是不到两万的东宁老兵,后来招募的几十营浙江和苏南新兵还算听话,也有抗清的斗志。除此之外,马九玉、白显忠、陈世凯、瑚图这些人,无不是势穷投降,现在我军打仗顺利,也还好说,若是不顺利,他们说不定又投了清人。清虏残暴,他们在北方再征个二、三十万兵也不成问题,后面的仗还多着呢。” “嗯,不过我不怕。”郑克臧的眼里总是闪烁着勇气的光彩,“师父说,只要消灭了敌人的精锐,敌人就算再招多少人也没用了,那些新兵总不及老兵能打。” 许纬辰听了,微微笑了笑,说道:“你师父说的对,你有信心就好。这几天先好好休息,等过了元宵节,我们就要开始行动了。” 又过了一天,便是大年三十,营中热闹非凡却也秩序井然。因为大敌当前,吕宪华规定士兵必须坚守岗位,轮流吃年夜饭,喝酒不得超过三碗。 穿越者们自然也是吃饭聊天,也略微喝几杯酒。秦九儿挑了李书同身边的座位,噘着嘴抱怨江宁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好玩,还不如留在杭州过年,李书同便嘲笑她,知道江宁打仗还非要来。秦九儿便又噘着嘴说,“国家不幸诗家幸”,自己也是想来战场采风,亲眼看看金戈铁马的波澜壮阔,没想到什么也看不到。李书同越发嘲笑她,说她要是有这个想法,那就要等到将来统一了中原,出兵漠北的时候,才能有机会。 唐云沛兴高采烈地说这两天在孝陵和东陵的所见,感慨明代工匠的手艺是如何巧夺天工,欧阳漪倩自然是聚精会神地听,李芊却时不时要与唐云沛争论两句。唐云沛知道李芊穿越前志在考艺术学院,读了不少古代艺术的书籍,又喜欢卖弄,因此也不加理会,由得她自说自话。赵芈兰则是一脸不屑,说这些东西现代乡镇企业随随便便就能造出以假乱真的,唐云沛若是喜欢,等回到现代社会之后,让家里的厂子生产一堆,送他几卡车,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许纬辰和姜承志陪岛津久理一起吃年夜饭,岛津久理说起,已经在大明过了三个新年了,很有些想念家乡。姜承志便安慰他说,八十多前,日本太阁丰臣秀吉发动文禄庆长之役,全日本的武士都要到朝鲜作战,前后六年,才得以回家。如今大明许诺给岛津家的比当年丰臣秀吉所谋更大上不止十倍,就算在异乡吃些苦也是值得的。许纬辰又问岛津久理,等到大明彻底光复之日,是否愿意留在大明做官。岛津久理十分惊讶,表示自己从未想过此事,一时难以回答。许纬辰又劝他说,朝鲜、安南、琉球都有人到中原朝廷做官,就算是日本,在大唐年间也有阿倍仲麻吕这样的人才为朝廷效力,何不效法古人。岛津久理依然只是笑笑,没有表态。 虽然酒喝得不多,但冬天气温低,到了二更时分,众人就都散了,各自睡觉。 一觉醒来,已是己未年的大年初一。昨天夜里,天空似乎星星点点地飘了些雪花,早上出了帐篷看,帐篷顶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积雪。 穿越者们抓紧洗漱,吃了早饭,到辰初时分在下马坊前集合,准备上山祭祀孝陵。 和之前探访筹办不同,今天是正式的祭祀仪式,所有人都必须从下马坊开始步行。另外,因为需要从山下带上去大量的祭品和礼器,还有李书同的乐队也得一起上山,就算有马车也快不起来。 走得慢一些,也就有了时间和心情欣赏山中的景色。冬日的山里,大部分树木的叶子早已掉光,少数常绿的树虽然有叶子,也显得灰暗,枯槁的枝丫七歪八扭地伸向天空。好在太阳还是渐渐爬上山头,照在人身上,稍微有些暖意。一行人沿着斜向上的神道步行,走着走着甚至都有些出汗。 花了近半个时辰的工夫,才走到了金水桥头。 第九十二章 孝陵之上红旗颂 孝陵的甬道早已被太监们打扫干净,字面意思上的一片落叶也没有,显得光洁如新。众人已经知道规矩了,走路的两边,只有仪仗从路中间向前,穿过文武方门,到达第一进院子。 静洽法师和一众和尚早已在院中等候。静洽法师换了一身织锦袈裟,头戴五佛冠,手持禅杖,果然有些宝相庄严的味道。见了朱术桂和郑克臧,连忙合十施礼。 郑斌和李书同先领着礼部的胥吏们,到里面布置,众人在院子里等着。朱术桂又是不厌其烦地细细询问准备事宜,静洽法师似乎十分自信,觉得没有问题。 大约等了三刻钟,郑斌派人来,说已经布置好了。众人于是鱼贯向前,过了孝陵门,在享殿上了香,又穿过内红门,进入孝陵的核心区域。 祭祀的主祭官是朱术桂,郑斌、郑克臧、许纬辰、李书同等人负责一些程序性的事情。唐云沛和一众女生其实根本不必上山,但因为之前想进内红门没有得逞,今天非要上来看看。 进了内红门,也还是一条甬道,向前约两百丈,就是孝陵的明楼。明楼的格局如城门一般,砖包土的城墙,约有五丈高,数十丈宽,厚度看不清,应该有七、八丈的样子,城墙之上是重檐歇山顶的城楼。城墙中间正面是门洞,与一般的城门洞无异。太监们说,穿过门洞就是孝陵地宫,那更是万万不能进入的。 祭祀所用的香案就摆在甬道正中,离明楼十多丈远,香案上摆了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孝慈高皇后马氏、懿文太子朱标的牌位,以及种类繁多的祭品。香案前摆了蒲团,供主祭官跪叩之用。在郑斌的指示下,仪仗队在甬道两侧排列。李书同的礼乐队伍也在香案的侧前方排好了阵势,郑云龙穿着一件天青色的礼服,坐在一张古琴后面,年轻的脸庞依然有些消瘦,却也隐隐有了些青年俊杰的风采。 巳正时分,吉时已到,祭祀仪式开始,郑斌高喊一声“奏乐”,礼乐队在李书同的指挥下,开始演奏。一段急促的唢呐之后,古琴带领着整个乐队展开了主旋律。 “do~ Re do ti Re La~ Sol~~ La do La do mi Sol~~ Fa mi Re mi Sol Re~~~~~~~~ Re~~ mi Sol~ Fa~ mi Re mi Sol do~ ti La Sol~ mi~ Sol La ti Re La~~~~~~~” “《红旗颂》?”许纬辰先是一愣,很快又理解了李书同的意图。皇家礼仪所用的“九韶之乐”曲谱,不但身为海商集团的郑家根本没有,连江浙一带的读书人也拿不出来,只能由李书同自己想办法。而现代人所熟知的乐曲,旋律庄严气氛隆重,最接近这种祭祀场合需要的,大概就要算是《红旗颂》了。尤其是,以郑云龙的古琴领衔演奏的《红旗颂》,倒是第一次听,显得别有风味。 礼乐声中,朱术桂头戴翼善冠,身着红色金织蟠龙郡王礼服,沿着甬道缓步向前,到香案前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起身之后,将香烛插上香炉,然后由随从递上祭文,朱术桂展开宣读。 祭文是在杭州时由万斯同起草的,定稿之后署黄宗羲之名。内容自然是歌颂明太祖朱元璋开创之功,又哀叹甲申国变之苦,然后说求太祖在天之灵保佑,让定永皇帝光复大明江山,拯万民于水火。 祭文诵读完毕,由静洽法师协助朱术桂将祭文放入铜盆中焚告于天。然后朱术桂退往一侧站立,静洽法师带领一众和尚念经,为大明江山和百姓祈福。 经念到一半,远处忽然传来了几声炮响。人群不免有些慌乱,郑斌马上大声要求所有人保持原位不得擅动,又要求和尚们继续将经念完。 吕宪华拿出宝贝的军用望远镜,循着炮声的方向望去。冬天没有树木枝叶阻挡,视野清晰开阔。开炮的地方离紫金山非常远,是江北的清军向着江面上的明军水师船只开火,不过看上去没有船只受损。所幸不是杰书开炮,不会影响到紫金山这里。不过即便如此,清军大年初一就急不可耐地开炮,可见确实急于决战。 等和尚们的经颂完了,朱术桂再次向着明楼三跪九叩,祭祀仪式正式结束。郑斌留下指挥胥吏们收拾祭品和礼器,其余众人沿着原路下山。 姜承志忽然想起,朱元璋曾经在紫金山上查看南京城形势,可以直接看到皇宫里的情况。如今清廷将南京皇城占为江宁满城,自己现在的位置也应该看得见。于是问吕宪华要了军用望远镜来,朝着满城里望去。 满城里也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军民百姓来往走动,似乎是在相互拜年。姜承志不由地叹息道:“可惜啊,老百姓的生活只是求个安宁,却只能打仗。” 许纬辰听姜承志这么说,伸手接过望远镜,也朝城里看了看,说道:“也没什么可惜的,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一城满人哭何如全天下百姓哭。” “是啊,若不是满人入关占据我大好河山,又何来天下生灵涂炭?这些满人打仗死了也不值得同情,活该而已。”吕宪华忙不迭地收回望远镜,放进盒子里,恨恨地说道。 “好吧,你们说的对。”姜承志点了点头,似乎是被二人说服了。 “老姜啊,别想这么多了,趁着这两天还能休息,就多休息休息,散散心。半个月之后,就又要打仗了。”许纬辰拍了拍姜承志的肩,轻轻说道。 正说着话,远处又传来了几声炮响,想必是江北的清军又在向明军水师开炮。 “呵呵,一刻不得安宁啊。”吕宪华用右手握了一个拳头,狠狠地打进左手的手掌里,如同兰博的样子,“行,那很快就让你们知道是死是活。” (第三卷终) 一点感言:由于中间一些俗务的干扰和世界杯的影响,第三卷在写作的过程中莫名其妙地偏离了原本的写作计划(原计划第三卷的主要行动元是鲍婧和李书同),导致作者本人也非常痛苦和懊悔。 不过无论如何,新年将近,祝大家阖家美满、幸福安康。第四卷将在元宵节后开更,感谢支持。 第一章 入城方案 “啪!” 杯子碎在地上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的静默。 许纬辰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伙兵赶紧收拾,换一杯新茶。 许缵曾和许三礼一左一右,坐在了许纬辰的两侧。许三礼面无表情地看着桌子对面的慕天颜,许缵曾则为了刚才碰落茶杯的事,微微欠身向慕天颜表示歉意。 慕天颜看上去更瘦了,满头大汗,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探着说道:“就不能……再有商议了吗?” “不行。”许纬辰摇了摇头,“这已经是最为优厚的待遇了。我们替康亲王、城中的八旗军民、各级官吏,还有慕藩台你,都考虑周全了。康亲王若是再不答应,那我们就继续困城。可慕藩台你也看到了,长江江面已经完全被我们封锁,江北大营也已经被击破,没有援军会来救你们了。” 慕天颜这下连笑容也挤不出来了,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那我回去见王爷商议,明天给贵军回话。” 听到慕天颜最终表态,许缵曾和许三礼都是如释重负。许三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慕天颜面前,笑着拱手说道:“慕藩台,此次议和若能成功,于双方都是天大的好事。” “议和……议和……”慕天颜轻轻摇着头,口中喃喃说道,“这议和比起投降,也不差多少了。” “慕藩台千万不要这么想。”许纬辰也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是礼是兵,我们都心中有数,绝不是我们恃强凌弱,要康亲王签城下之盟。这一点,慕藩台一定要向康亲王说清楚。” “慕某……尽力而为吧。”慕天颜依旧情绪低落,摇着头答道。 “慕藩台,谈了一整天了,我看大家都有些饿了,不如一起用些便餐吧。”许纬辰说着,转身指示伙兵们准备饭菜。 “啊,不必了。慕某还是早些回去见王爷,商谈的结果越早让王爷知道越好。” “也对。”许纬辰点了点头,又朝着许三礼说道,“典三兄替我送送慕藩台吧。” “不敢当不敢当。”许三礼连忙转向慕天颜,“慕藩台,请吧。” 许三礼送慕天颜出去,许缵曾便在许纬辰的旁边坐下,轻声问道:“许委员,我们开列的这些条件,杰书会接受吗?” “你也觉得条件太苛刻了?”许纬辰脸上也已经有了些倦容,眯着眼看着许缵曾说道。 “呃……以我看来不算苛刻,但杰书或许难以接受。” “嗯。”许纬辰略点了点头,“说得也是,但事已至此,我看他杰书,恐怕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倒是。这半年多,城中清军被团团围困,隔三差五就有人越城而出投诚,再加上江北大营被我们攻破,杰书军无战心,不想接受也不行。” 许缵曾的话说完,几个伙兵端着托盘将晚餐送了上来。 “咦,今天有烤肉啊。”许纬辰说着,从盘子里拿起一个馒头,掰成了两半,取了一块烤肉放在中间,把馒头合了起来。 “报告!”一个传令兵从帐外跑了进来,“军机处项委员请许委员过去开会。” “我的天哪,这才谈完几分钟,绍宽又要我去开会了。”许纬辰说着,手里攥着馒头,努力站了起来。 “呵呵,军情紧迫,项委员想必是有要事吧。” “嗯,那我过去了。许詹事你再帮我想想,入城之后有什么要做的。”许纬辰说完,一边嚼着馒头,一边跟着传令兵前往军机处的大帐。 时间是已经是酉末戌初,大帐里灯火通明。许纬辰扫视了一眼,发现帐中全都是穿越者,连郑克臧都不在。 “老许来啦,坐吧。”姜承志站了起来,拉过一张凳子,让许纬辰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商量什么事啊?”许纬辰看着项绍宽问道。 “呃……你起草的’入城方案’我们都看了,也讨论了。”项绍宽不紧不慢地说道,“基本上都同意,就是有一点,有些不同意见。” 许纬辰点了点头,没有接话,等着项绍宽明确解释。 项绍宽也没有说话,而是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朝着某个方向比划了一下。 许纬辰顺着茶杯所比划的方向看过去,坐着的果然是温如嵩。 “我就想问问,你说进城之后,城内全部土地房屋冻结交易,是什么意思啊?”温如嵩见许纬辰望向自己,也并不铺垫,直接质问道。 “字面意思。” “切。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有这条,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可以?”许纬辰白了温如嵩一眼,继续嚼自己的馒头。 “你!”温如嵩宽大黝黑的脸涨得猪肝色,忿忿地说道,“你这是抢夺私有财产啊。我们是光复大明江山的仁义之师,难道像满人一样抢劫么?!” “什么抢劫?!我说了把那些土地房产充公了吗?冻结交易是为了争取时间,来慢慢解决城内物业的产权问题。” “有什么问题要解决的?土地房产只要有地契房契,就是所有权明确的私有财产,为什么要冻结?”温如嵩显然越发不满意,提高了音量说道。 “你是不是在搞笑?”许纬辰皱着眉头看着温如嵩,也提高了音量说道,“我们之前已经有过攻克带驻防城的大城市的经验了。城内很多土地和房屋被满人侵占,有些产业虽然有明确的业主,但也有被满人强抢然后再转手卖给别人的情况。江宁城规模全国第一,城内情况复杂,为了防止日后的纠纷,先行冻结交易怎么了?” “嗯,刚才你来之前,老姜也是这么说的。可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最终是想将江宁城里的土地房屋收归朝廷所有,然后进行城市规划建设。我听说,唐云沛连图纸都已经开始画了。” 许纬辰歪着头,斜睨着温如嵩,等了几秒钟,问道:“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就算我有把土地房屋收归朝廷所有的打算,有什么问题?江宁一经收复,就是大明陪都南京,要重新规划城里土地和建筑,恢复陪都功能,难道不应该吗?” “哼!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你大方承认不就好了吗?”温如嵩愤怒地站了起来,把面前桌上的纸卷成一个卷,指着许纬辰说道,“你们这些人,整天就是想着计划经济宏大叙事,一点没有自由主义尊重市场的概念,你们究竟是要为大明实现现代化,还是要当皇帝?!” “你有毛病吧?”吕宪华在一边显然有些坐不住了,“少量土地产权的问题需要这么上纲上线吗?就算在我们美国,联邦政府也是拥有自己名下的土地的,英国王室更是特大地主,美国、英国也没有自由主义尊重市场的概念了?你就是少见多怪。” 温如嵩见吕宪华这个美国人开口,气势有些受到打压,忿忿地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便不再说什么。 许纬辰见状,又继续说道:“关于这件事,既然温如嵩提到了,那我就跟大家多说几句。当年清军攻陷南京之后,在城内修筑子城为驻防城,驻防城把皇城和宫城都包含了进去。大家想想,原来南京城里有皇家宫禁,也有官署和官邸,还有百姓的产业,现在有些变成了驻防城里八旗官兵的,有些被满清的官员占了,过程中是买的还是抢的,我们也不知道。等我们进城了,必定会有百姓来我们这里申诉,要求归还。我们现在有精力处理这些事吗?只能先禁止交易,等有空来再来处理。” “这个道理我们都懂,其实没人有意见。”陆希星坏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我不是人?!”温如嵩转过身,朝着陆希星说道。 “没这个意思,你别瞎想。” “行啦。既然没意见,就不必再争执了。”项绍宽说着,拿起面前的纸,“暂时就按这份’入城方案’来办吧。对了,和慕天颜谈得怎么样?” “慕天颜拿了我们的条件回去和杰书商议,明天就能有结果了。” “好,那就再等他一天。”吕宪华挥了挥拳头说道,“他杰书再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第二章 江宁开城 时宪历己未年七月初一未正,格里高利历1679年8月6日下午2点,江宁城正东的朝阳门缓缓打开。 明军在朝阳门外排摆了阵势,郑克臧、许缵曾等人和一众穿越者在正中旗下站立,两侧分几个区域都有士兵严阵以待,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朝阳门。虽然项绍宽和吕宪华都相信杰书既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再出幺蛾子,但防备的手段不能没有。 杰书一身满洲武士的装束,从朝阳门中步行而出,身后跟着两江总督阿席熈和江苏布政使慕天颜等官员,十几名捧着书记簿册的文吏,以及两列亲兵,总有数十人。 等杰书一行人走到近前,许纬辰确认没有危险之后,便轻轻地对着身边的郑克臧说了一句“少爷,可以了。” 郑克臧点了点头,迈步向前走去,许缵曾、许三礼等人则连忙跟上,许纬辰和项绍宽也跟在几人身后。武利带着一队斗葛宪兵,一路小跑跟在两侧,以策安全。 两群人走到相距不到一丈的距离,各自停了下来。 杰书拱了拱手,声音低沉地说道:“大清奉命大将军、康亲王,依两国和议,向大明招讨大将军,移交江宁城。” “康亲王辛苦了。”郑克臧拱手还礼,朗声说道,“请依议向我军移交簿册。” 杰书听完,转身向慕天颜摆了摆手。慕天颜连忙向前迈了几步,指挥手下将文书捧到众人面前。 “俞鼎臣!”许纬辰扭身朝着后面大喝了一声。 “有!”俞鼎臣急忙走了过来。 “让人把这些文书簿册都收下,江宁府的户籍等文书移交许三礼主事,军籍文书都收好了,军机处之后要查看。” “交给在下?”许三礼有些意外。 “是。从现在起,你就是署理江宁知府,江宁城里一切民政,都由你来处理。重任在肩,不可轻忽。” “三礼明白。” 众人看着俞鼎臣和许三礼指挥着书办们将文书簿册收好,郑克臧又说道:“康亲王,接下来请依议将贵军撤出江宁城,移驻孝陵卫。” 杰书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说了一句满语,立刻有八旗兵向朝阳门城头打旗语。时间不长,一大群八旗兵垂头丧气地从城门里走了出来。 项绍宽扫视了一眼这群残兵败将,问道:“康亲王,这里有多少人?都出来了吗?” 杰书还未开口,慕天颜抢先答道:“呵呵,依照前议,城中八旗官兵,尚余四千一百余人,有一千三百余人愿意北归,已经在仪凤门集结,由副都统纪尔他布带领,等待船只渡江北撤。其余约两千八百人,全都在这里了。” “哦?大多数八旗兵不愿北归?”郑克臧觉得有些奇怪。 “这……呵呵呵呵……”慕天颜尴尬地笑了几声,又答道,“郑大将军明鉴。江宁八旗兵驻防江宁城已逾三十载,妻子儿女均在此处,其中年少的更是生在江宁。说是北归,对他们来说其实是离乡背井……并无多少人愿意。在仪凤门集结想要北归的,多是之前从直隶、山东、河南南下的八旗兵。” 项绍宽听完慕天颜的解释,觉得倒也合情合理,便说道:“宪华,这些人就由你带着到孝陵卫大营整编甄选吧。” “好。”吕宪华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指示冯圣带人引着八旗兵向孝陵卫大营行进。 “城中现在还有多少人马?”项绍宽又问道。 “城中尚余二百多绿营兵,按贵军要求,分守各个城门。” “这么少?”郑克臧惊讶地问道。 许纬辰微微一笑,朝着郑克臧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追问这个问题。又转脸对杰书和慕天颜说道:“康亲王和慕藩台果然是诚实守信之人,在下甚为敬佩。请几位和我一同入城,稍后在城中设宴与各位畅饮。” 说完,许纬辰和项绍宽、郑克臧又低语了几句,由项绍宽留在城外主持局面,许纬辰和郑克臧先行入城。 入城计划一早已经定好,由洪羽带兵先登上朝阳门城楼,接收城门锁钥,派兵换下清军岗哨,然后沿着城墙前进,逐次接收各个城门。下岗的清军则退回城内绿营军营,等候整编。 许纬辰和郑克臧则带领武利的宪兵队,在杰书等人的陪同下直接进城。 江宁城形状不规则,大体上呈西北-东南方向的菱形,东部向外突出,进了朝阳门便是原来大明南京的皇城和宫城。清军占领江宁之后,加筑了一道内城墙,使得整个东部成为封闭区域,即为驻防城,原有大明宫室官衙,大多被满人占用。 如今驻防城中基本人去楼空,除了选择留下的八旗家属外,显得十分冷清。一行人很快来到总督衙门门口,许纬辰命令武利带人先进入搜查,确认安全之后,再一同进入衙门。 衙门里面多少有些狼藉,十几个低级的文吏站在堂下,神色紧张。许纬辰请郑克臧在大堂中间坐定,让两江总督阿席熈引着自己在衙门里巡视了一圈,又命人取来驻防城图纸,让阿席熈一一指点城中官衙部署。 一切搞定之后,便派人出城通知项绍宽,可以进城。 众人进城之后,自然又是一番忙碌。许三礼到江宁知府衙门赴任,马上召集两名附廓县知县问话,结果两名知县都表示要随清军北归,许三礼只得命他们将县里要办的事务都写成节略交到自己手上,日后再找人处理。 陆希星和洪诚丘带人查验藩库,结果发现藩库里几乎是底朝天的状态,总共只余下数百两白银和几万铜钱。这倒未必是杰书等人耍滑,仗打了那么多年,江宁这边被耗到干净也是正常的。至于粮仓,在困城大半年之后,当然是毫无悬念的颗粒无存,好在杭州和苏州方面还在源源不断地运来粮食。 潘兴负责武库,这部分最为复杂。按照和慕天颜所签订的协议,北归的清军可以携带盔甲和冷兵器,但火炮和火绳枪必须留下。清军当然也没有合作到那么听话的程度,检查之后发现,火枪火炮的数量已经所剩不多,而且火枪多半已经被破坏,只能回炉重铸。火炮虽然难以破坏,但多数膛内塞满泥沙,要花很多时间清理。至于消耗品火药、炮弹、引线等等,自然是一应全无。 晚饭时间,军机处就在总督衙门以郑克臧的名义设宴,宴请杰书等人。席上郑克臧大大夸赞杰书等人,说他们顺天应人,为江宁百姓早日摆脱战乱贡献不小。杰书和一众官员都要求随军北归,许纬辰只是同意阿席熈第二天就可以按照协议的约定,带领想要北归的官员一起走,至于杰书和慕天颜,必须暂时留下。杰书不解其中之意,一再追问,许纬辰只是安慰他不必心急。 第二天,即由朱天贵安排船只,在仪凤门接引清军登船过江。对岸的江北大营已经被明军攻破过一次,但项绍宽觉得不应该过度分兵,于是没有在江北大营留兵驻守,因此残余清军在王之鼎的带领下很快夺回了江北大营,并且继续屯驻。现在朱天贵就负责把阿席熈等人和清军送往江北大营。 许三礼急急忙忙地找许纬辰,表示政务头绪太多,自己一下子无法应付。许纬辰便让喻成龙暂时担任江宁府同知,协助许三礼工作。喻成龙自从在池州被捉,一直在军机处听差,没有被安排任何官职。许纬辰还告诉许三礼,眼下只能先克服一下,三天之后陈永华和杭州朝廷的大量官员就会达到江宁,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三章 杰书的去留 杰书被安排在城里原来的住处居住,数十名包衣奴才亲兵也继续在身边侍卫,军机处严令全军不得上门滋扰。只是两天过去,杰书实在坐立难安,径自来到总督衙门找许纬辰。 许纬辰这两天忙得不可开交,主要是城里的土地建筑统计,工作量实在太大。进城之前,许纬辰和唐云沛绕着城墙走了几圈,认真商量过怎么规划城内建筑,只是进城之后,还是被江宁城的广大恢弘所震撼。军机处政令室这几年在浙北苏南陆陆续续招募了几十名秀才,充任各种文书工作,最早加入的倪聪和陈亦非,此时已经成了主簿。但这几十名秀才想要在短期内统计清楚城内建筑的归属和用途,仍属不易。 不过,既然是杰书登门拜访,许纬辰也只得放下手头一切工作,请杰书到偏厅用茶。 杰书自然是开门见山,要求马上放自己北归,而且强调自己信守和议,已经将江宁城和平移交给明军,明军不能食言而肥。 许纬辰听了哈哈大笑,为杰书解释道:“康亲王,我们的和议文书一共这么几款:清军向明军移交江宁城,明军确保大清官员、八旗将士和家属安全;清军捉得百姓为奴者,一律释放归家;占得江宁周围田宅的,退还原主;大清官员和八旗将士愿意北归和留下的各听自便,愿意北归者,明军提供舟船方便,愿意留下者,大明朝廷予以整编安置。” “是,那本王不在其列吗?” “在,当然在。”许纬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只是,以在下看来,康亲王暂时不能北归。” “为何?” “康亲王困守江宁大半年,恐怕消息有所不通,我说一件重要的给你听吧。”许纬辰停了一停,神情严肃地说道,“两个月前,图海在长沙与吴军激战,大破张国柱、马宝,张国柱被围自尽,马宝仅以身免逃回衡州。” “哦?”杰书自南下以来,清军处处受制节节败退,很久没有听到清军大胜的消息了,乍一听到此事,着实大吃了一惊。 “康亲王不必惊讶。”许纬辰说道,“图海确实是大清一位用兵奇才,短短两年就平定了西北王辅臣之乱,又迅速移兵南下,先败吴应期,再败张国柱、马宝,一时无人能敌。” 杰书一脸狐疑,想了想问道:“许先生以此事告我知,与我北归有何关系?” “大有关系!”许纬辰忽然提高了音量说道,“康亲王请想:康熙当初派出的各路南下兵马,由几位王大臣统率,现在简亲王喇布兵败身死,安亲王岳乐被我军捉住,不久也染病身故,眼下还活着的,只有康亲王你了。可那两位都殉国了,康亲王你北归之后,还有活路吗?” 杰书听完,沉默不语。 许纬辰便继续说道:“若是诸路兵马全部败退,尚可以推说是敌军强悍无敌,可如今图海连获大胜,康熙要赏罚分明,岂能不要了你康亲王的脑袋?” “即便是被皇上明正典刑,我也要回京。”杰书思考了一小会儿,又坚决地说道,“皇恩浩荡,我杰书无能,丧师辱国,该当一死。只求与妻儿再见一面,死而无憾。” “不不不。康亲王,你死不得。”许纬辰连连摇头,“你可知道,为何康熙花了那么大力气经营的江北大营,不到半年就被我军攻破了?” 杰书轻轻摇了摇头。 “很简单,兵力空虚。” “兵力空虚?岂有此理!”杰书顿时疑惑了起来,“当初设立江北大营的时候,皇上不但严旨江南省各地征发丁口充实绿营,还从山东河南山西等处调拨了军队南下,少说也有三万人。” “是,当时确实有大量清军在江北大营集结,但新年之后不久,就被调走了大半。” “这又是为何?” “很简单。清军在南方作战经年,不能取胜,不断征发北方各省的壮丁,又加征税赋支应军用,你说,这老百姓能不造反吗?”许纬辰说着,用手向着北方虚指了一下,“我听南下的流民和商人说,今年开春之后,山东河南各地多处饥荒,百姓流离失所,有不少人举旗造反,响应我大明。” “所以皇上将江北大营的军队撤回北方平叛?”杰书听许纬辰这么说,已经猜到了答案。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我军可以轻易攻破江北大营的原因。”许纬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的局势,北方要兵兵不足,要粮饷粮饷不济,康熙已经无力再战,两国议和才是正道。” “议和……”杰书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皇上……皇上年少气盛,急于铲除三藩,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皇上若是个轻易言和之人,也不会有当初的冲动之举了。” “康亲王说得很对。康熙少年登基,智擒鳌拜,自负得很。就算到了今天的局面,他必定还是在期待图海能扫荡湖广吴军,然后挥师东进,与大明一决雌雄。”许纬辰一边说一边注视着杰书,“说得好听,这叫坚韧不拔,说得不好听,那就叫不到黄河心不死……” “这……”杰书在许纬辰的注视下,显得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说道,“那……许先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说,眼下是两国议和的绝好时机,但若是康亲王北归,则和议必然不成。” “……”杰书一阵沉默。 许纬辰见杰书不说话,便继续解释道:“康亲王请想。你若是北归,则康熙必然杀你振奋军心,然后要图海与我们决一死战。不是我夸口,图海虽然善战,不是我们刘大都督的对手,图海若是败了,大清国再无倚仗,坐等亡国。但康亲王若是留下,则有三大好处,对大清实为有利。” “哪三大?” “其一,康亲王和慕藩台与我们是老相识了,康亲王留在此处,由慕藩台在两京之间奔走联络,双方朝廷都可以信任,不至有所猜忌,有利议和;其二,江宁和平易手,有近三千八旗兵选择留下,连同家属,怕有上万人,群龙无首总是不好。再有,之前满将瑚图投降大明,他那里也有数百八旗兵,我们想,将这些人重编之后,就在江宁城附近安置,我们不谙满洲习俗,想请康亲王管领这些旗人。” 杰书听了,不置可否,又问:“那第三条呢?” “其三嘛,若是议和不成,两国继续交战,则日后我大明军队必然要攻陷京师,还于旧都。到时候只能砍下康熙的脑袋……” “不可胡言!”杰书听到砍康熙脑袋的话,下意识地大声斥责。 许纬辰对此毫不介意,笑了笑继续说道:“康亲王息怒。他日我军光复中原,难免杀戮,满人少不得妻离子散。康亲王若是愿意,我们有意请康亲王出任满洲汗,统率残余满人部众,总好过让这些人流离失所,死于非命吧。” “满洲汗……”杰书十分意外,没想到许纬辰竟然说这么长远的事情,更没想到对方会为将来的满人寻找出路。 “是啊,满洲汗。”许纬辰点了点头,“令祖代善大贝勒,是努尔哈赤的嫡次子。以我们汉人的礼法来说,嫡长子褚英死后,代善大贝勒在努尔哈赤诸子之中居长居嫡,理应继承满洲汗。虽然后来是皇太极即位,但代善大贝勒身份依然尊贵,封为礼亲王。事到如今,若是大清国亡了,皇太极一支多半要凋零殆尽,康亲王是代善大贝勒的孙子,承袭王爵,在其余满洲人当中,岂不是以康亲王身份最为尊贵?出任满洲汗,自是理所当然的。” “你说来说去,都是在说我大清要亡国。”杰书朝着许纬辰挥了挥拳头,“我大清哪有那么容易亡!” “康亲王不必动怒。依我看来,还是以议和为上。只要康亲王愿意留下,我们马上可以安排慕藩台返回京师,传达议和之意。” 杰书无奈地叹了口气,很不情愿地表示同意。 第四章 两句都是真的 只要杰书点头,事情就好办了。 慕天颜立刻收拾行装,准备北归。许纬辰给了慕天颜两封信,一封是以大明招讨大将军郑克臧的名义写给康熙的,内容是希望康熙尽快派遣使臣南下议和。另一份是以军机处的名义写成,也是给康熙的,大意是由杰书留在南方作为人质,以慕天颜作为两国来往的使者,若是南下使团没有慕天颜在内,则不予接待。 慕天颜前脚走,陈永华的庞大船队后脚就到了江宁。郑克臧亲自到仪凤门外迎接他的老丈人,并且在总督衙门设宴接风。和慕天颜反复谈判期间,军机处就判断江宁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杰书多半是要接受和平移交方案了,所以很早写信给陈永华,请他将整个位于杭州的朝廷机构都搬来江宁。船队不但载着各个部门的官员,还有大量的文书,可见搬家一次实属不易。 陈永华一路风尘仆仆,显得有些疲劳,但一旦坐下,就拉着穿越者们商议正事,甚至郑克臧问起自己出生不久的女儿,陈永华也只是说过年前会安排三娘搬来南京,没有多说什么。 首先是江宁城内的状况。许纬辰介绍说,知府衙门由许三礼接管,民政方面暂时可以应付,清人原来在江宁城里设置的各种官署不少,现在都已经接收,可以用作南京六部和其他衙门的办公地点。 陈永华又问及皇宫的情况。姜承志不无遗憾地说,这几天已经仔细查看了原南京紫禁城范围内的宫室,大多损毁严重。南京紫禁城从大明宪宗年间开始就疏于修理,建筑逐次毁坏。甲申之后清军南下破城,又损毁城中建筑,至今三十多年过去,清人将宫中不少地方改作他用,以致面目全非。如今除了午门等城墙厚实的地方之外,只有武英殿一带的建筑较为完整。陈永华不解其故,朱丹赤便为之解释说,当年福王朱由崧南逃之后,便是在武英殿登基,可见当时应该是专门修缮过武英殿。 陈永华于是又问,若是皇帝移驾南京,宫室能否容纳。姜承志想了想,说皇室目前规模尚小,只有一位皇后,三位妃嫔,三位皇子和一位公主,若是抓紧清理修缮后宫的宫室,三个月后,最多新年之前,就可以迎接圣驾了。 陈永华连续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才显得比较放心,又向项绍宽问起军情。项绍宽便把攻破江北大营,部分清军北归,整编剩余清军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还告诉陈永华,如今中原各地斩木揭竿,民变四起,正是兴师北伐的好时机。陈永华听完,先是笑了笑,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再多说。 第二天,许纬辰和姜承志忙碌了一早上,为朝廷各个部门安排新的办公场所,忙到中午吃饭时间才回到总督衙门,却被陈永华一把拉进偏厅。 等把书办仆役们都支了出去,陈永华便问道:“两位跟我说句实话:此前两位来信,说要与康熙和谈,现在项先生却又说要北伐中原,到底哪一句是真?” “两句都是真的。”许纬辰说的时候,差点笑了出来。 “两句都是真的?”陈永华显然并不明白其中的奥妙,一脸惊讶地看着两人。 “陈相,我军不可能真的和清廷议和,那不成了赵构秦桧了?”姜承志笑着解释道,“但眼下的局势,属于清我两难的状况。湖广那边,吴军一败再败,虽然有刘都督驰援衡州,但毕竟清军是乘胜之势,一时难以击败图海。我们若是要兴兵北伐,必然要先解决图海。而康熙那边,虽然图海连连获胜,但总体战局仍是不利。我军尽占江南财赋之地,清廷粮饷枯竭,民变四起。这个时候,先用议和为幌子,拖住康熙,试探康熙态度,争取时间。清廷之中也有主和派,只要我们发出和谈倡议,那些人就会在朝堂之上力主和议,动摇清军的战意。” “嗯,如此最好。”陈永华点了点头,“老夫也想,议和一说,好像不似两位之前的想法。今日听到两位亲口陈述,算是解了老夫心头的疑惑。” “还有啊,陈相。”许纬辰接着说道,“我们相信大明必胜,清虏必灭。但是,康熙若是狗急跳墙,烧毁北京城退出关外,反而不美。” 陈永华闻言笑道:“咦,许先生又有长远谋划了?” “是啊。陈相请想:清虏自认是关外之人,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有迁都之议,当年国姓爷攻打南京,清帝顺治就曾有迁都关外的想法,只不过国姓爷功亏一篑,没能令顺治丧胆出逃。若是我军北伐兵次徐州,康熙恐惧有加,必然学他父亲,迁往关外。若是真的如此,虽然将来还可以继续出兵收复辽东之地,但毕竟关外苦寒,不利于用兵,而且又是满人老巢,难于进剿。” “确实如此。”陈永华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表示同意,“萨尔浒之战,大明劳师远征,损兵折将,以至于后来难以抵挡闯贼,许先生所虑极是。不过,若只是用和议牵制住康熙,也只是一时,若是战事重开,康熙必然又要逃跑。” 许纬辰点了点头,说道:“这层我也想到了。如今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虽然有些冒险。” “什么办法?” “陈相,这两年来,朝鲜国王态度如何?” “朝鲜国王对我大明之忠诚令人感佩,即使清人已有所怀疑,也坚持每年三次派使节来杭州,多次提出要兴兵北进,助我大明一臂之力。” “嗯,那就对了。我的想法是:派一营人马,渡海到朝鲜王京,同时赠送一批枪炮,派出得力之人,前去帮助朝鲜国王训练军队。并且,让朝鲜国王派出商队,前去与蒙古察哈尔亲王布尔尼贸易,我们派人混在其中,到时候与布尔尼商谈,两军夹击奉天沈阳,阻断清虏的后路。” “什么?!”陈永华听罢,对这个大胆的计划感到非常惊讶,冷静了一会儿,才又问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事情泄露,清军因此出兵朝鲜,以致朝鲜君臣受难,则是我大明之过也。” 许纬辰笑了笑,说道:“陈相不必担心。我倒不是说万无一失,只是眼下的形势,布尔尼正在与清军交战,清军很难分兵进攻朝鲜。其实可想而知,我们与朝鲜来往频密,康熙岂能不知道?无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等收拾了布尔尼再解决朝鲜之事罢了。” “这倒也是。那以许先生之见,派什么人去才好?” “需要去朝鲜的人不少,军机处要去几个,还要去个将军帮着训练朝鲜军队。不过,最重要的,是那个去见布尔尼的人。” “谁去最为合适?” “我想让冯锡范和令侄陈绳武一起去。” “哦?”陈永华看了一眼许纬辰,又摇了摇头,说道,“让绳武去做这等要紧之事,我怕他不够老成持重,误了大事。” “陈相不必替令侄担心。过去一年多,令侄担任苏松布政使,政绩可观,可见是可以信赖之人。冯锡范前后去了朝鲜两次,与朝鲜君臣熟络,自然也是合适的人选。” “既然许先生如此说,那就让绳武去试一试,若是办成了,也算他对朝廷有功了。”陈永华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军机处派谁去?” 许纬辰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姜承志。 姜承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要我去,看来我是不去不行了。” 许纬辰也笑了起来,拍了拍姜承志的胳膊,说道:“此行事关重大,不但你要去,我想参谋室和后勤室也要各派一人,你们组成一个三人小组,遇事可以当场决断。” 第五章 济物浦之夜 去朝鲜联络布尔尼,是绝密的事情。从许纬辰向陈永华提出,到军机处和陈永华一起开会确定人选,都是秘密进行。 最终决定由姜承志、潘兴和洪诚丘组成三人小组,负责带队赴朝鲜。冯锡范目前人在礼部供职,实际上也一直在负责对朝鲜的关系,这次随陈永华一起来到了江宁。陈绳武作为苏松布政使,人在苏州,也被秘密召到江宁。至于那一营人马,项绍宽推荐由之前投降明军的武荣带领的“荣字营”,此人原是清绿营太湖营游击,作战勇敢,最大的优点是水陆皆能,在九江鄱阳湖口大战岳乐的战斗中颇有斩获。 会议还决定向朝鲜赠送二十门火炮,五百支火绳枪。为了掩人耳目,火炮和火枪都运往舟山岛上的西班牙货栈,然后租用西班牙货船运往朝鲜,顺便带上一些南方的大米、绸缎、织锦之类,一部分可以用于在朝鲜结交王公大臣,大部分可以带去布尔尼那里作为礼物。并且,还要西班牙舰队的司令瓦尔加斯拨一艘小型战舰同行,作为护航之用——之所以选择小型战舰,是因为担心黄海海情与南方不同,大型西班牙战舰容易触礁搁浅。 另外,作为吸引布尔尼的条件,姜承志提出应该册封布尔尼为察哈尔汗,至少显得比清朝册封他的那个察哈尔亲王来得高大上。但许纬辰和陈永华都觉得,如果带着册封布尔尼的诏书和金印上路,万一遇到清军被搜出来,那就死路一条了。不如先口头允诺,日后再行补授。 一切商议停当,出发的日期定在了八月初一,按照西历算则是1679年的9月5日。三人小组和冯锡范、陈绳武等人搭乘大型沙船,从仪凤门码头出发,直奔舟山,与西班牙商船队会合。为了方便起见,许纬辰还特地让欧加略也一同前往,既能充当翻译,也好在朝鲜考察一下天主教的发展情况。武荣的“荣字营”则留在舟山,等使团获得朝鲜国王允许之后,再行出发,否则五百军士贸贸然到达朝鲜国境,很容易误会和冲突。 到达舟山已经是八月初四,休息一晚之后,众人又马不停蹄地出发,趁着风势直奔济物浦港。这趟旅程冯锡范来往了多次,因此颇为熟悉,按照他的说法,快时八天可到,慢的话也许需要半个月。 实际上花了九天时间,船队在八月十三黄昏时分抵达了济物浦港。 济物浦港这个名字,无论对于当时的明朝人还是后世的中国人来说,都是非常陌生的,甚至后世中国人会怀疑是不是把利物浦港给打错字了,但这个地方在后世日本入侵之后将会改为“仁川”这个非常有辨识度的名字。 当然,此时此刻的济物浦还只是一座小镇,港口虽然规模不小,但停泊的海船只有寥寥几艘,码头上的工人和脚夫也并不多。 西班牙商船的船长命令水手探了水深之后,决定不停靠码头,而是在离码头较远的地方抛锚,众人改乘小艇登陆。 冯锡范来过多次,非常熟悉岸上的规矩,直接找到港口的官员,出示一块令牌。官员见到令牌,连忙表示欢迎,并且给众人安排住宿和晚餐。 姜承志见状有些好奇,便问冯锡范这令牌从何而来,为何有如此奇效。冯锡范便解释说,第一次见到朝鲜国王之后,国王便赐予了这面令牌,因为两国尚处于私下接触的状态,大明前往朝鲜的船只都扮作商船掩人耳目,只要出示令牌,官员们便知道来人是国王的贵客,不敢怠慢。 不过即便如此,晚餐还是令众人无法下咽——不光是三位穿越者无法下咽,是西班牙人和第一次来的陈绳武也无法下咽。充作晚餐的食品除了口味怪异的米饭之外,只有气味十分难闻的腌制蔬菜和气味非常难闻的“肉汤”,不要说吃,能忍住不吐已经很了不起了。冯锡范只得劝解大家,说港口是小地方,等进了朝鲜王京就好了。但饭不能不吃,众人只得派人回到船上去取一些干粮来充饥。 晚饭之后,各自休息。三位穿越者同住一屋,姜承志便说起自己几次前往日本九州岛萨摩藩,日本人的饮食虽然寒酸,却也不至于催吐。洪诚丘便说,泡菜最后能成为韩国食品的代表,可见得其它东西得有多难吃。姜承志忽然又想起,自己曾经看过一份晚清文人的笔记,说一位清朝使臣出使朝鲜,因为食物难以下咽,每天只能以自己带来的面包就水度日,便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另外两人。洪诚丘听完,哀叹这一次出使朝鲜,日子估计是不会好过。潘兴则大大咧咧,觉得皇宫里的菜肴总不至于难吃吧。 熬过一夜,次日清晨的早饭总算好了一些,是白米煮的粥。对穿越者来说,没有任何小菜的白米粥也比昨天晚上的菜强。 吃完早饭,众人便张罗着从船上卸载货物,凡是要送给朝鲜国王和大臣的礼物先行卸下,火枪火炮这些重物装卸麻烦,而且暂时也没地方放,就留在船上。 将近中午时分,有一支几十人的队伍从王京方向而来,直到驿站客舍门前。冯锡范一看,为首的是一位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看上去二十上下,之前并未见过,身后跟着的却是张希载,便上前施礼。张希载本来就出生在汉语译员家庭,自幼学说汉语官话,来了几次杭州之后,汉语官话不但更加流利,甚至有了一些南方口音。见冯锡范过来,连忙介绍说,这位是东平君李杭,是当今国王的堂叔,奉了王命前来迎接大明使臣。 虽然张希载这几句话是以汉语说的,姜承志却觉得自己此行目的凶险,必须尽量保密,外面人多眼杂,又难保有谙识汉语之人,于是便建议大家直接启程,到了王京再说。 张希载也意识到自己有些热情过度,便请众人登上马车。姜承志又将欧加略介绍给李杭和张希载,说欧加略会暂时留在港口驿站,监督西班牙商船卸货,等船上货物尽数卸下之后,还要请李杭派人运送至王京。李杭自然一口答应。 众人登上马车,向着王京进发。现代人驾车从仁川到首尔,不过是四十分钟的车程,姜承志一行人的马车却走了足足半天,总算在晚饭时间之前到达了王京。 朝鲜王京还是相当繁华,虽然比起江宁和杭州要逊色不少,但比起浙江一般的府城还是略胜一筹。眼看天色将晚,城里还是十分热闹,茶坊酒肆彩灯高挂,抬头一看,一轮明月当空高照。姜承志忽然意识到,再有一天便是中秋节了,也就是说,按时宪历算的话,今天就是穿越八周年的日子,即使是按格里高利历算,也是八周年多了两天。 “中秋节么?”洪诚丘一面四下张望,一面说道,“朝鲜人中秋节会有什么活动呢?” “你管他有什么活动,反正都是学中原的。”潘兴满不在乎地说道。 洪诚丘立马摇了摇头,说道:“你别说他们是学中原的,人家将来还要申遗呢。” “切~~”潘兴显得更加满不在乎。 “你们说,大官人和老许他们现在都在干什么?”姜承志悠悠然地问道。 “老许估计在忙,江宁城里那么多事情,他肯定闲不下来的。”洪诚丘答道。 “嗯,绍宽他们估计也不会闲,以他的性子,最好下个月就出兵北伐。”潘兴摸着头发说道,“倒是大官人,现在肯定在陪着皇帝饮酒作乐。” “哈哈哈哈,还是他的工作最舒适惬意啊。”洪诚丘放声大笑起来。 第六章 服侍到位的暖床丫头 李杭给姜承志一行安排的住处,是他父亲崇善君李澂的一处别馆,比起港口的馆舍,自然是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几乎可以和杭州的富裕人家相提并论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吃饭问题稍微得到了解决。王室成员家庭用于待客的膳食,不至于像港口馆舍的食物那样催人泪下,虽然和美味相去十万八千里,但总算可以下咽了,内容也丰富一些,有各式的肉食蔬菜。饿了一天的三位穿越者,以及陈绳武、冯锡范,都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 吃完晚饭,李杭在客厅奉茶,向众人询问此行的意图。冯锡范连忙回答,因为中秋佳节将近,大明皇帝派遣使臣到此,向朝鲜国王颁赐礼物,并且有要事需要密议。 大明与朝鲜使臣来往多次,李杭也知道“有要事需要密议”是什么意思,便不再多问,只是问起礼物的事情。冯锡范便将事先准备好的礼单呈上。 李杭接过礼单,扫视了一眼。朝鲜王室之人虽然未必学习汉语,但也必读儒家经典,汉字却是认识的。看到火枪火炮等字眼,不禁大惊失色,问冯锡范究竟是何用意。 冯锡范便按照来之前定好的调子,向李杭解释为何要向朝鲜赠送枪炮,并且再此向李杭强调,有些事情实属机密,必须要面见国王才能说。 李杭表示明白,又问了问中原战事的情况。姜承志便将明军克复南京、形势大好的事情说了一遍。李杭听完非常高兴,表示明天一早就进宫面见国王,代为奏明,请国王安排面见。 众人又聊了几句闲话,冯锡范说大家都困了,李杭便命手下引着众人到客房休息。 别馆的客房自然不会像港口馆舍那样,要三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姜承志等三人在仆役的引领下,进了各自的客房。 朝鲜人的卧室,与中原差异大,与日本相似,是在地上铺陈草席,在草席之上再铺设被褥,只是日式的较为精致,称为“榻榻米”,朝鲜的更简陋一些。 姜承志进了客房,自有仆役端水洗脸洗脚,弄得姜承志非常不自然。穿越者们在现代社会固然自食其力,穿越之后在东宁也是一切亲力亲为,即便在杭州有了条件之后,诸事有仆役可供差使,但洗脸洗脚这些事还是自己做的,“被洗脚”的感觉总是有些怪异。 洗漱已毕,仆役们退了下去,带上门,却还有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年轻女孩跪在被褥之侧。姜承志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那女孩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绕到了姜承志背后,开始给姜承志宽衣。 姜承志虽然更加不自然,但也只得忍住,毕竟客随主便,既然有人帮你洗脚,也就可以有人帮你宽衣,这些都是主家安排好的待客之道,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 然而仅过了一秒,姜承志就开始紧张了。女孩帮姜承志脱去了袍帽,只剩下内衣,便又回到被褥旁,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姜承志于是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女孩的工作是什么,连忙朝着女孩说道:“不用你服侍,出去!” 女孩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汉语,然后继续自顾自地脱衣服,脱到只剩一片肚兜。 姜承志涨得面红耳赤,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拖着女孩往门口走,想要把女孩轰出去。女孩拼尽了全力挣脱了姜承志的手,然后跪在了地上,朝着姜承志不停地磕头,嘴里说着姜承志听不懂的朝鲜话。 姜承志一瞬间明白了,这个女孩就是李杭安排来服侍自己的,若是把她轰出去,这女孩必定要被李杭责罚。姜承志叹了一口气,瘫坐在了女孩面前。女孩也停止了磕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姜承志。 姜承志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五官并不精致,用现代人的眼光看来最多60分颜值,身材也十分普通,皮肤总算比较细腻,但也不是很白皙,有些暗哑,头发披在肩后,直到腰间,略微有些枯黄,或许这就是古人所说的“黄毛丫头”吧。 看着这个女孩,姜承志忽然想起,公众号以前曾发表过一篇文章,主旨是说“现代社会的女孩子营养水平高,室外劳作少,肤质、肤色、发质和身材普遍较好,因此就算是颜值一般,也秒杀古人”,对比眼前这个朝鲜女孩,可算是说得十分准确了。 只是,既然不能赶这个女孩走,房里也没有第二套被褥可以让这个女孩睡觉,姜承志思想斗争了几秒钟,决定将女孩拉到了被褥之中,一起睡下。 好在女孩好像也不是专事此道,怯生生地躺在姜承志身边。姜承志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睡吧”,也不理会女孩听不听得懂,便翻身向另一侧,背对着女孩。女孩见姜承志如此,有些不知所措,蜷着身子,看着姜承志的后脑勺。直到几分钟之后,姜承志渐渐有了鼾声,才放心睡去。 第二天清早,姜承志醒来时,女孩已经不知去向。想起昨晚的事情,难免有些怏怏不乐,慢腾腾地穿好了衣服。门外早有仆役候着,听见房间里面有声音,便在门口用蹩脚的汉语问道:“官爷起身没?” 姜承志答了一个“是”字,门立马打开,有几个仆役涌了进来,请姜承志刷牙洗脸。然后摆上小方桌子,请姜承志用早餐。小方桌子高大约五寸,一尺五见方,放着几碟小菜,一碗粥,两个馒头,还有一个小瓷瓶,装的大概是酒。 姜承志心烦意乱,并且也不爱喝酒,只是三下五除二,吃光了馒头和粥,便出了客房来到客厅。 客厅里并无其他人,姜承志随便坐下,便有仆役上了茶。坐了大约十几分钟,洪诚丘和潘兴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姜承志见到二人,连忙凑上去问道:“昨晚你们房里有人伺候吗?” “有啊,漂亮小姑娘啊。”潘兴笑嘻嘻地答道。 “那……”姜承志心里一急,一时有些语塞。 “哎,老姜你别担心。”洪诚丘拍了拍姜承志的肩,说道,“我知道,我们有纪律,不能和古人那什么。所以我就摸了两下,自己解决了。” “……”姜承志沉默了几秒钟,又问潘兴,“那你呢?” “我觉得……让她用嘴应该不会传染疾病吧?” “你!”姜承志差点气吐血。 “老姜你别担心,我们有分寸。”洪诚丘劝解道,“你看冯锡范和陈绳武,这个钟点还没起床呢,昨天晚上肯定乐翻天了。” 三人正说着,张希载一脸笑容从外面走了进来。 “三位早啊。东平君让我一早过来看看各位,他自己正准备入宫面圣呢。”张希载笑盈盈地说道,“三位昨晚睡得可好?暖床的丫头合不合三位的口味?” “睡倒是睡得好,只是麻烦你和东平君说,这暖床的丫头就不要再送了,我们三个不喜欢。” “可以可以,一切听三位贵客的。”张希载依旧笑嘻嘻地连连点头。 “你说东平君入宫面圣,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个说不准了,今天是中秋节,进宫面圣道贺的大臣特别多,真不知道几时回来。”张希载见姜承志问正事,收起了笑容,正色答道,“在下本应该陪几位到王京四处走走,观览我国民俗,只是几位身份特别,不宜四处走动,所以还是在这里坐等为好。” “嗯,说得也是,那我们就在此坐着喝茶聊天好了。”姜承志说着,踱回椅子前坐了下来。 洪诚丘又问张希载:“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啊,你这里有汉语的小说么?取几本来看看。” “有,有《金瓶梅》,我这就去取。” 第七章 觐见朝鲜国王 中午时分,张希载安排了几桌子的菜,请众人一起用餐。 冯锡范和陈绳武满面春风,显然昨晚过得比三位穿越者要惬意得多。吃饭的时候,也是兴致勃勃,东问西问。尤其是陈绳武,这是他第一次来朝鲜,因为暂时不能到王京各处走动,所以不断地问张希载各种问题。不过看得出来,当了一年多的苏松布政使,陈绳武的心性倒是得到了磨炼,问的大多是朝鲜民生和商贸的问题。 吃得差不多了,张希载刚刚吩咐人撤下宴席,门外有个管事的模样的人进来,在张希载耳边说了几句。张希载立马站了起来,告诉众人,国王颁诏,请众人进宫。 后世看韩剧的人都很熟悉,朝鲜王国的王宫叫作景福宫,如果到首尔旅游,也可以参观现代修复的景福宫,里面设有国立古宫博物馆和国立民俗博物馆。但此时此刻,景福宫只是一堆废墟,比大明南京皇城还要荒凉。 事实上,大明嘉靖年间,景福宫发生大火,几处主要宫殿被大火焚毁,历代收藏的珍宝、书籍、大王大妃诰命、服饰文物毁于一旦。祸不单行,四十年后的万历年间,日本太阁丰臣秀吉发动“文禄-庆长朝鲜征伐”,日军兵锋锐利,直指王京。当时的朝鲜国王宣祖李昖仓促出宫,星夜兼程逃往西北大明边境,向大明皇帝求援。王京因此乱民大起,焚烧掌隶院等各处官衙,进入内帑库争抢金银财宝,并在景福宫、昌德宫、昌庆宫等宫殿举火,景福宫进一步严重损毁。 当时的大明实力强劲,派出了李如松率领的大军入朝,和日军激烈交锋。丰臣秀吉死后,大明与日本达成和议,日军退出朝鲜,宣祖李昖与王公大臣们返回王京。因为景福宫殿宇繁多,修复工程浩大,耗费何止巨亿,因此无力修复,只好将原来作为离宫的昌德宫当作正宫使用。景福宫以一种荒芜的状态被闲置了约两百七十年,直到末代朝鲜国王高宗登基之后,才在父亲兴宣大院君的倡导下复建景福宫。 这一段故事,是在离开江宁之前,朱丹赤专门说给三人听的,也算是给三人一点知识上的准备。姜承志去过首尔旅游,对城市的格局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和众人一起出了住处,坐上马车,便十分留意一路上的景致,途经景福宫时,发现果然是一片荒芜,令人感慨。 冯锡范说,国王召见,自然是在昌德宫,但并不在平常接见使臣的仁政殿,因为朝鲜和大明的关系此时还没有公开,不能堂而皇之地进行。而是由内官将众人引到了国王寝宫熙政堂的茶室。 见面的方式也还是遵循冯锡范第一次赴朝时的成例,李杭、张希载陪着众人在茶室落座,国王在茶室屏风后面就座,有什么问题就让内官传出纸条,由李杭代为询问。 众人落座之后,先由冯锡范发言。冯锡范按照事先的准备,先对国王一番颂圣,然后向国王通报大明军队前段时间的战绩,将“大明必胜、满清必败”的信念传递给国王,最后,将军机处的计划和盘托出。 等冯锡范的话说完,国王肃宗和东平君李杭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包括冯锡范在内,之前已经有几批大明使者来过朝鲜,但基本都是以贸易为名,从朝鲜方面获取大清的情报和辽沈一带战局的信息。尽管肃宗自己已经提出过派兵助大明作战,但如此激进的方案还是有些震撼。想来想去,命内官传出来一张纸条。 张希载把纸条上的话念给众人听,说的是今天是中秋佳节,暂时不论国事,请大家留在宫中饮宴,如有礼物,可以先行呈上。 姜承志于是请李杭先将礼单呈给肃宗过目,又解释说,大批的军火和其它物资因为卸船需要时间,暂时还滞留在济物浦码头,手上只有一些江南锦缎和蜜饯干果,作为中秋礼物呈上。 肃宗听完张希载的翻译,似乎是很满意,再次传出纸条,让李杭代替自己在茶室继续招呼众人,自己要去接见其他的大臣,等到晚宴时间再请大家同乐。 等肃宗从屏风后面的门离开茶室,姜承志便问李杭,国王到底什么意思?李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只是今天确实是中秋佳节,国王殿下事务繁多,请大家稍安勿躁。 姜承志等人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喝茶聊天,也不敢再提要小说看的事情。 只过了一刻钟,忽然有内官进来,说国王宣召李杭和张希载有事,二人连忙起身,跟着内官出去。 李杭和张希载一走,姜承志便问冯锡范有何看法,冯锡范说,国王殿下冲龄即位,虽然已经当了五年朝鲜国王,其实比李杭还小了一岁,遇到这么大的事情,无法立刻决断,也是情理之中。 几人还没说上几句,忽然屏风后面有响动,屏风很快被人撤去,在众人面前出现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和几名侍从。其中一人用汉语说道:“国王殿下在此,各位不必拘礼。” 姜承志大惊失色,连忙看了看身边的冯锡范,冯锡范一脸无奈,两手一摊,示意自己之前也一直是隔着屏风和国王说话,根本没有见过国王。 众人还在犹疑,国王已经把其余的侍从都支了出去,留下唯一一个能说汉语的担任通事,对着众人说道:“刚才各位所说的计划,本王已经明白了。只是这么大的事情,方才耳目众多,不便议论。以我的本心而言,大明对本国有再造之恩,若是大明有所差遣,本王断不会拒绝。” “大王英明!”姜承志听到肃宗这几句话,心中大喜,连忙说道,“若是大王恩准,我们想尽快安排商队,前往察哈尔联络布尔尼。” “姜先生稍安勿躁。”肃宗轻轻摇了摇头,“清人对我国防备甚严,两国贸易多在边境,不能擅自越境。若商队前往关外贸易,需有勘合,但即便有勘合,也只能到宁古塔、顺天这两处地方。” “若是能去顺天,离察哈尔也就不远了。”潘兴听了肃宗的解释,急着说道。 肃宗又笑了笑,说道:“去顺天不是不行,只是如今清人将布尔尼的父亲囚在顺天,布尔尼多次企图攻打顺天解救父亲,清人防范格外严格,即使到了那里,也不会让你离开盛京城。” 姜承志听到肃宗这么说,略有些失望,又问道:“若是如此,殿下有何良策?” “其实要联络布尔尼,未必一定要扮作商队。从边境到察哈尔之间的道路,我朝鲜人很是熟悉,只要寡人差一二心腹之人,避过清人关卡,前去察哈尔,见到布尔尼,同样可以申盟好之意。” “这……”姜承志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所言极是,只是,若非我大明的大臣亲自去,布尔尼未必相信。” “嗯,这倒不必担心。”肃宗想了想说道,“我们派去的人,布尔尼或许不信任,但布尔尼可以自己再派人来这里,与几位先生当面详谈,就一清二楚了。” 姜承志听到肃宗这么说,觉得这一来一回不但时间很长,而且途中风险很大,事情可能要黄。 肃宗却又接着说道:“我刚才还听你们说,想要运一营兵士前来朝鲜,又赠送火枪火炮,要我军与明军同讨清虏。我本有此意,你们这么说,与我不谋而合。只要大明军队一到,与我军一同兵发鸭绿江,一个月之内就能接近察哈尔,到时候再找布尔尼,就更容易了。” 第八章 《半月》(小白船) “殿下身怀如此勇气,我等深为感佩。只是我们想联络布尔尼,也是担心,若是动了刀兵,怕朝鲜独木难支,那清虏凶残暴虐……” 姜承志一边说,通事一边翻译,结果姜承志还没说完,便被肃宗摆手打断了。 “姜先生,我朝鲜国的安危,本王心中有数,你们既然来联络我们一同抗清,就不必有所顾虑。” “好好好,那就先多谢国王殿下了。”姜承志于是深深地一揖。 “姜先生,以本王看来,不妨各自行动,你们先把兵运过来,我国派人去联络布尔尼,两个月之后,应该就会有眉目了。”肃宗说着,笑了起来,又道,“今日是中秋佳节,不如饮宴作乐,国事可以从长计议。” 冯锡范见状,连忙答道:“殿下所言极是,我们恭敬不如从命。” 肃宗见冯锡范表态,十分满意,表示暂时还不能让众人出现在大臣们面前,就只能委屈大家在这茶室里坐坐,等晚宴开始之时,请大家到熙政堂前的平台上饮宴赏月。 姜承志对这个结果算是勉强满意,洪诚丘却觉得,其实这个结果比原来预想的还要好。 众人不解其意,洪诚丘便解释道:“我们本来是想连结布尔尼,攻取奉天一带,阻断清廷向关外撤退的道路。但布尔尼和我们非亲非故,和大明甚至是世仇,察哈尔部的最后一任大汗林丹汗曾经多次攻击大明。就算布尔尼迫于局势和我们合作,也必定不受我们控制,我们也无法运送枪炮支援布尔尼。但朝鲜不一样,我们可以从海上源源不断地增援,而且朝鲜国王看来真的心向大明,愿意合作。若是能训练出一支作战有力的军队,直接依靠朝军占领奉天可好?” “也许吧。”姜承志始终觉得不太踏实,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 晚上的宴乐并不十分吸引人,作陪的除了李杭和张希载,还有之前招待过冯锡范的福善君李柟。三名穿越者吃了十几道菜,看了几出歌舞,都觉得平淡无奇。李柟又不断地吹嘘,说自己在国王面前如何进言,才使得国王愿意交好大明,使人有些不快。 倒是天气晴好,凉风轻拂,看着天上皎洁圆朗的月亮,令人心旷神怡。若是在唐宋之际,恐怕有人要吟诗作赋一抒情怀了。 姜承志忽然来了兴致,说要给大家唱一支朝鲜歌谣。说罢站了起来,背着手朝着明月,唱道: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桨儿桨儿看不见,船上也没帆;飘呀飘呀,飘向西天。渡过那条银河水,走向云彩国;走过那个云彩国,再向哪儿去。在那遥远的地方,闪着金光;晨星是灯塔,照呀照得亮。晨星是灯塔,照呀照得亮……” 东平君、福善君和张希载从未听过这歌,却又都觉得这是朝鲜风格一点没错。张希载便问姜承志,这歌叫什么名字,是何人所作。 姜承志便说,这歌名叫《半月》,是一位流亡“我国”的朝鲜诗人所作,原本是一首童谣,因为旋律优美朗朗上口,因此流传颇广。 东平君和福善君听罢,既惊讶又感慨,甚至表示希望能见一见这位诗人。姜承志只能表示说,这位诗人已经去世多年了。 宴会散去,众人跟着李杭回到别馆,各自回房休息。好在房里果然没有暖床的丫头了。 第二天,姜承志便和几人商量,抓紧办理手头的事务。港口的货物请李杭安排车辆,全部拉来王京汉城。还要派一艘船回南京,通知项绍宽尽快将屯驻在舟山的武荣和荣字营派过来。姜承志的本意,是让陈绳武回去,因为既然不去布尔尼那里了,陈绳武存在的意义最小。 但陈绳武很明显有些乐不思蜀,推三阻四,只说事情尚无进展,不能无功而返。无奈之下,姜承志只得请冯锡范回去。 冯锡范倒是爽快答应,却又推说船在海上往来不易,要先采办一些东西才能走,不可走空。 姜承志听冯锡范如此说,心中已知其意,想来是想用官船走些私货,好赚上一笔。不过,正事要紧,冯锡范图些私利无伤大雅,便随他去了。 冯锡范于是筹备了几日,与张希载一起采办了货物,才告别众人,从济物浦登船返回。冯锡范一走,穿越者们便无所事事,又不似陈绳武那般享受生活,多少有些郁闷。 好在过了没几天,李杭和张希载又来通知,说国王召见。三人不知道什么事,连忙换了衣服,跟随李杭进宫。 这一次,地方仍在熙政堂的茶室,却没有再设屏风,肃宗直接坐在了众人面前。 姜承志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只见肃宗满面春风,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朝鲜常驻燕京的使节派人传回来紧急密报,大约一个月前的七月二十八,清朝发生了京师大地震,其中直隶三河县损失最为惨重,而京师也倒塌房屋无数,死伤数千。康熙因此遣官告祭天坛,并率诸王、文武官员诣天坛亲行祈祷,还下发了罪己诏。 肃宗喜笑颜开地说道:“天降灾祸,可见大清气数已尽。” 姜承志虽然不相信气数,但听说清廷损失惨重,还是非常高兴。 肃宗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决定加快训练军士,尽快出兵过江。你们送来的火枪火炮,本王已派人验看,果然是西洋上品,大明皇帝这份厚礼,我朝鲜定当善用,不负大明皇恩。” 潘兴便建议道,既然要练兵,不如请西班牙战舰上的炮手,先开始训练朝鲜士兵使用火炮。肃宗表示同意,立刻下诏,命济物浦港的官员将欧加略和几名西班牙炮手送来王京。 姜承志又提出,一营五百明军已经在舟山整装待发,一旦到达朝鲜,需要有地方居住训练,请求国王在王京汉城郊外拨给地皮,建造军营,以备所需。肃宗也立刻命令李杭到城外勘查,找与朝鲜禁军大营相近地方,圈出地皮修建军营,也方便将来明军与朝鲜军队合操。 三人回到住处之后,便与陈绳武商议,这朝鲜国王抗清之志,大约是出于真心。若是如此,应该通知江宁方面,尽快再派几个人过来,帮助朝鲜国王应对战局。姜承志便提出,等冯锡范回来之后,陈绳武就回去江宁,向军机处和陈永华等人求援。陈绳武这次不好再推三阻四,只得答应。当然,既然有冯锡范“珠玉在前”,陈绳武也央求张希载帮他采办货物,张希载八面玲珑,自然是一口答应。 又一个月过去,终于在九月二十六,冯锡范的船队到达了济物浦港。一共是六艘大型平底沙船,运载了荣字营的五百多军士。 武荣和士兵们在朝鲜将军的引导下,到汉城郊外的营地驻扎,肃宗国王降旨命右议政许穆到营犒赏慰劳。 姜承志等人则把冯锡范引到李杭的别馆,询问这次回国的情形。 冯锡范面露喜色,说有一件大好事要告诉大家,据探子报告,京师发生了大地震,倒塌房屋无数,死伤数千。 几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说朝鲜这边早已得到情报。 冯锡范又说,这地震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进一步的好消息就是,康熙因此派了使臣和慕天颜一起南下,表示愿意和谈。 “哦?看来康熙也因为地震天谴吓破了胆,终于愿意议和了。”潘兴十分高兴,大大咧咧地说道。 “那,派来的议和大臣是谁?”姜承志还是比较沉稳,先关心事情的进展。 冯锡范马上答道:“是武英殿大学士纳兰明珠。”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九章 清朝查勘使入境 “明珠?哈哈哈哈。”潘兴放声大笑起来。 “潘先生笑什么?”冯锡范显然不太理解。 洪诚丘倒是立刻明白了潘兴的意思,说道:“老潘是笑,明珠这个人最为贪财,康熙派他来议和,那我们只要重金贿赂,明珠肯定要出卖康熙了。” “咦?看来明珠贪财一事,是尽人皆知啊。”冯锡范惊讶地说道,“朱丹赤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哈哈哈哈。”潘兴继续笑着说道,“那冯大人你现在知道这人贪墨是多么有名了吗?” 姜承志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冷静一点,又问道:“冯大人,那议和之事进展如何?” “详细内情我也不知。不过许先生说了,康熙眼下焦头烂额,派明珠前来,只是拖延时间。所以,和谈不会有什么结果。” “拖延时间?”潘兴有些不解,“我们欢迎和谈,是因为拖延时间对我们有利,可以充分筹备北伐事宜。对康熙来说,难道不应该希望图海能尽快击垮吴世璠吗?” “是这样没错。但老潘你想想,虽然吴世璠改旗易帜向大明投诚,可站在康熙的角度,吴是吴,明是明,如果想要尽快击败吴军,最好的办法岂不是拖住明军,让明军不去增援吴世璠?”洪诚丘反应还是快,很快揣测出了康熙的意图。 “洪先生所言极是。不过我还有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刘都督已经率军进入衡州,并且击败图海军的先锋,稳住了战局。”冯锡范见大家兴致盎然,又端出第二条好消息。 “好啊,这才是真正的好消息。”姜承志也高兴了起来,“只有战场上的胜利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朝廷已经下令重奖刘都督所部各营。” “对了,除了战事,江宁那边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吗?”姜承志又问道。 “啊,听许先生说,军机处正在和陈相商议请皇帝殿下还都南京。” “咦,这件事不是早就应该进行了吗?怎么还没实行?是不是皇帝留恋杭州温柔之乡,不愿意回南京?”潘兴不等冯锡范说完,插话问道。 姜承志瞪了潘兴一眼,说道:“老潘不可胡言乱语。皇上还都之事,我在江宁之时就和老许、陈相商议过,固然皇上及早回銮是最好,只是南京宫室破败不堪,不加修葺的话,皇上根本没法居住,所以才宕延至今。” “正是正是,陈相也是虑及于此,才没有催促圣驾回銮。”冯锡范连忙说道,“不过,许先生说了,最晚也要让皇上在南京过新年,向全天下昭示恢复气象。” “既然老许这么说,想来是有把握的。”姜承志点了点头,又说道,“冯大人一路颠簸,实在是辛苦了,不如先去休息,我们再从长计议。” 冯锡范也确实累了,告辞出去休息,剩下三个穿越者留在偏厅里。 姜承志便埋怨潘兴,怎么可以当着古人的面说大逆不道的话,冯锡范现在失势,有求于穿越者们,或许未必会怎么样,但若是不加注意,在别人面前也这么说,难保不会被人告发。 潘兴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不过还是表示以后注意。 冯锡范来了,陈绳武就该走了。姜承志写了一封信,交给陈绳武,让他带给许纬辰,信里介绍了朝鲜这边的进展,并且建议军机处再加派人手增援朝鲜——包括穿越者和其他人。 陈绳武不情不愿,但也不得不然,登船回国。 武荣和荣字营在汉城近郊驻扎,朝鲜方面的练兵计划也就随之展开。潘兴每天会到军营,和武荣、西班牙炮手一起负责训练,潘兴教军官们新军的编组方式和战场指令系统,武荣负责教战斗技巧,西班牙炮手负责教火炮的保养、运送和使用。 受训的朝鲜军队大约有五千人,但是在潘兴眼里素质堪忧。平民出身的军人组织性纪律性极差,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训练中更是嘻嘻哈哈,战术动作任意施为。两班出身的军人虽然在这些方面较为正常,但懒惰怯懦,怕苦畏难。步兵对教官的指令反应三三两两,始终做不到步调一致;充当炮手的,对西班牙炮手教授的操典漫不经心,清膛装弹的步骤一错再错。 训练了半个多月,进展不大。武荣觉得,若不是严肃军纪,杀一儆百,这样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潘兴同意武荣的想法,回到住处便与姜承志、洪诚丘商议,希望向国王进言,要对这些军人严加整肃。 姜承志一面感慨“文禄庆长朝鲜征伐”之后,明军主帅李如松等人对朝鲜军队的鄙夷“诚不我欺”,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若是向国王进言,就会涉足朝鲜的内政,国王未必高兴。因此有些犹豫不决。 潘兴见姜承志犹豫,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按捺住性子,继续操练。姜承志和洪诚丘没有什么事情做,就请李杭帮忙借阅朝鲜的舆图,研究鸭绿江一带的地形和道路,为将来进兵东北做准备。 只是到了十月十六午后,李杭和张希载忽然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回来,告诉姜承志说,大事不好。 姜承志和洪诚丘都十分惊讶,连忙问怎么回事。 李杭说道:“朝廷刚刚收到边境地方官传报,清朝忽然遣查勘使入境,已过了鸭绿江进入平安道,前天已经到了安州。据地方官报称,此行清使人数众多,在寻常人数三倍以上,且有大量侍卫模样的武人,尚不知有什么事情。” “查勘使突然入境,还带着大量武人,简直太不寻常。”洪诚丘摸着脑袋说道,“清廷往日遣使入境,会事先说明意图吗?” “会,往常都会先行文告知我国礼曹,让我国及早准备,往往一月之后才遣使出发。像这样突然到来,极不寻常。”李杭说的时候,脸上的神情还是非常紧张。 “那,你知不知道来的查勘使是谁?”姜承志问道。 “正使是内大臣索额图,副使是礼部侍郎牛钮。”李杭解释道,“清廷规矩,来我国的正使为尚书、内大臣职衔,副使为侍郎、内阁学士职衔,这两个人倒是合规矩的。” “索额图……”姜承志和洪诚丘相互对视了一眼,头上都有些出汗。姜承志心想,虽然索额图身为内大臣,出使朝鲜合乎规矩,但其人是康熙最倚重的大臣之一,又是清朝太子胤礽的叔外祖父,若不是非常之事,绝不会派他出使。 想到这里,姜承志又问李杭:“国王知晓此事否?有何示下?” “国王当然知道,早上朝会已经商议过此事。众臣的意见都是来者不善,因此都主张先以礼相待,暗中早做准备,提防清人有不利于我国之事。” “嗯,东平君所言极是,清人善者不来,确实要早作准备。”姜承志想了想,又问道,“不知道国王打算如何应对?尤其是,对我们有何安排?” 李杭点了点头,说道:“殿下说了,明军屯驻在城南郊外,清使自北而来,按照以往旧例,入了王京之后不会出城,因此不会发现。但练兵需要暂停,以免引起清使的怀疑。至于几位,就留在我这别馆之中,不要出门,待清使离开,方为安全。” 既然如此,姜承志也觉得只有这样,便拜托李杭,清使一路前来,若有什么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 但即便如此,总让人有些担心。夜晚时分,三人与冯锡范商议,都觉得索额图此来,势必是因为掌握了大明与朝鲜来往的证据,专程前来朝鲜兴师问罪的,国王若是吃不住索额图的威逼利诱,难保不会把众人交给索额图。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十章 左膀右臂 穿越者们并不害怕索额图,再不济手上还有五百军队,但接下去的几天确实过得有些忐忑。十月二十一,离预计中的索额图抵达王京还有一天的时间,江宁派来的船终于达到了济物浦。 由于计划的改变,陈绳武这次一下子带来了四位穿越者:李书同、朱丹赤、庄寒天和那粹,一起前来的官员还有老熟人郑省英,以及两位官员:万永祚和佟世锡。 姜承志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喜出望外,请李杭安排膳食,和大家一起边吃边聊。 陈绳武先介绍说,回到江宁之后,报告了在朝鲜的情况,特别是说了计划的变化,因此军机处决定,增派人手帮助姜承志执行余下的任务。选定的四个穿越者有三个都是和东北有关的人——李书同从小生长在东北,在哈尔滨上的大学,庄寒天自称有满族血统,而那粹不但有满族血统,而且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满族全名:叶赫那拉·纯粹。朱丹赤则是专门派来,担任文史参谋,帮助决策的。 三位官员之中,郑省英一年多前去萨摩藩致祭,算是立了功,因此撤销了之前因为收受英国人贿赂而受到的处分,这次前来是再给他机会,如能立功则可以开复原职。万永祚和佟世锡原本都是清朝任命的浙江官员,一个是分巡杭严道,一个是仁和县知县,在郑军奇袭杭州之后被俘投降,两人都是汉军旗人,自幼生长在奉天,熟悉东北情势,许纬辰许诺二人,这次在朝鲜若是立功就可以加级升官。 庄寒天又说,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军机处从恩里克的西班牙火枪队里挑选了三十名士兵,同船前来,既可以充任大家的卫兵,也可以帮助训练朝鲜士兵使用火枪。另外,陆希星还特别拨给了五千两银子,让大家灵活使用。 姜承志对军机处如此周到的安排很是满意,又很奇怪那粹为什么会来:“你之前不是跟着蒋一正在刘国轩军中吗?现在刘国轩那里激战正酣,你怎么走了呢?” 那粹是所有男性穿越者中年纪最小的,只比李芊、赵芈兰两个女生大些,略带腼腆地答道:“刘国轩离开萍乡进入衡州时,特地让蒋一正和我回江宁报信,要求军机处从九江发兵增援前线。” “啥?求援不能派别人去吗?”潘兴皱着眉头说道,“是不是刘国轩故意把你们俩支走啊?” “别管是不是,反正刘国轩打了大胜仗,稳定了衡州的局势,那就是天大的功劳,军机处也不好过多干涉他。”庄寒天摆了摆手说道,“你是不知道,当时清军步步进逼,郭壮图拼命地催吴世璠放弃衡州退往贵州。要是真的像郭壮图那么搞,整个湖南地区就彻底沦陷了。多亏了刘国轩,一战击败赵良栋,再战击败彰泰,迫使清军退回长沙,战局为之一振。” “彰泰是谁?”姜承志问道。 “彰泰是清朝宗室,努尔哈赤的曾孙,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孙子。”朱丹赤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说起这个孙子的爸爸叫博和讬,倒是和朝鲜有些渊源,那些朝鲜人应该知道。” “啥?”潘兴瞪大了眼睛问道。 “丙子胡乱,你们听说过吗?” 姜承志想了想,说道:“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皇太极时代后金侵略朝鲜的事?” “对。”朱丹赤点了点头,“1636年,农历是丙子年,皇太极遣使通报朝鲜,自己将由大汗改称皇帝,要求朝鲜参与劝进并向其跪拜朝贺。朝鲜因此举国哗然,各派文臣都不同意承认皇太极窃号称帝,并且囚禁满洲使臣英俄尔岱。皇太极因此以朝鲜背弃盟为由,率军六万入侵朝鲜。清军渡过鸭绿江之后,一如朱棣靖难,绕过沿途坚城不攻,长驱直入,只用了十二天便抵达王京汉城,当时的朝鲜国王仁祖李倧逃往南汉山城避难。清兵围困南汉山城,直至次年正月,城中弹尽粮绝,仁祖李倧被迫开城,向皇太极投降。战后,朝鲜正式成为清朝的藩属国。” “靠,那这个仁祖李倧也太不能打了。”潘兴说道,“清军悬师远征,顿兵于坚城之下,本来应该是兵家大忌。朝军居然没办法袭击清军的粮道,令清军不战自溃,实在是太弱了。” “呃……朝军战斗力弱,这的确是个事实,但你也不能全怪朝军。”朱丹赤继续解释道,“早期清军打仗,始终贯彻努尔哈赤的’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略思想,对于单一目标往往发动大军,集中打击。” “咦,这不就是太祖军事思想里的’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吗?” “是的。”朱丹赤点了点头,“丙子胡乱,皇太极起兵六万,几乎是倾巢而出,参战者除了皇太极本人,还包括多尔衮、代善、多铎、豪格、岳讬,整个清朝初年的黄金一代将领差不多全部参战,凭朝鲜那几个生于和平时代的将军,如何抵挡得住?” 潘兴听朱丹赤这么说,总算得到了答案:“原来是这样,难怪朝军不堪一击了。” “嗯。刚才我说的彰泰的爸爸博和讬,当时就是多铎部下的将领,在南汉山城下击败过朝鲜地方勤王的援军。” “哦?那彰泰也算是将门虎子了。不过还是敌不过刘国轩大都督。”姜承志听朱丹赤如此说,更觉得衡州之战的胜利来之不易。 一直插不上话的庄寒天忽然装作很懂的样子,说道:“那是自然。清朝的将领也和别的王朝一样,随着天下趋于稳定而变得孱弱。刘都督是战场上砺练出来的大将,而彰泰只不过是个承袭爵位的官二代,就算在军事方面有些家学,也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比赵括强那么一点也有限吧。” “空军马鹿,你这算是在作自我批评吗?”洪诚丘反应极快,马上抓住庄寒天的逻辑开始揶揄他。 “我就是个纨绔子弟啊。”庄寒天满不在乎地答道,“你以为我真的懂空军吗?” “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了起来。 “对了。东平君李杭带来的消息,清使索额图正带着卫队前来王京,应该明天就会到。”姜承志听完了朱丹赤们对国内情况的介绍,也把自己这边的情况告诉大家。 “索额图?好家伙,康熙的左膀右臂,一个来江宁谈判,一个到朝鲜兴师问罪。”李书同感慨地说道。 “说起左膀右臂,明珠来江宁多久了?跟他和谈谈成什么样了?”姜承志问道。 “明珠八月二十九到的江宁,来了以后就好酒好菜招待他,比这些菜可好多了。”李书同说着,指了指桌上的菜,“然后开始谈判。他也是狮子大开口,要求’从绍兴和议例’,要大明对大清称臣称侄。” 姜承志吓了一跳,惊讶地说道:“啊?他莫不是疯了。” “他可没疯。谈判就是漫天要价,总不会一上来就亮底牌。更何况,图海的大军还在湖广,还能继续打,所以派明珠来谈判也就是一种手段。”李书同解释完,又问道,“索额图来,不会是因为朝鲜与大明的来往而发难吧?” “可不就是嘛。”姜承志继续说道,“这几天我们几个商量,总担心国王顶不住索额图的威逼利诱,把我们交出去。” 朱丹赤想了想,说道:“以朝鲜君臣的品格,应该不会。就说我刚才说到的仁祖李倧吧,虽然不太能打,但对于大明的忠心却是非常执着的。在丙子胡乱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丁卯胡乱,也就是1627年,满洲军入侵朝鲜,最终双方议和,朝鲜被迫向满洲进贡、开边互市。结果没过多久,仁祖李倧就拒绝了满洲派水师协助进攻大明的要求,又拖延朝贡,断绝边市。皇太极称帝之时,朝鲜一国上下群情汹涌,大批太学生和官员联名上疏,请求焚书斩使。朝鲜君臣如此,应该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 “希望如此罢。”姜承志一边叹气,一边点头说道。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十一章 殿上对质 事情大体如之前所料,索额图到达王京之后就要求面见国王,质疑朝鲜与大明私下沟通之事。 肃宗一面推说身体不适,要两天之后才能接见索额图,一面让李杭询问姜承志等人的意见。 众人的意见一下子分为了两派,潘兴、庄寒天和陈绳武都主张动武,就是请求国王部署一次类似鸿门宴的宴会,请索额图和牛钮等人吃饭,席间将二人抓获。虽然索额图此行带了二百多名侍卫,但毕竟这是在朝鲜王京,朝军一人一刀都能把这些人剁成肉酱。 李书同和冯锡范则主张从长计议,清朝派索额图前来质疑,也是因为手上的证据不足,如果有充分的证据,根本没必要再派人来。更何况,以清廷目前的状态,应该无法发起第三次“胡乱”来进攻朝鲜。只要面子上让索额图过得去,把他忽悠走就算了。 陈绳武对此不以为然,认为既然知道以清廷目前的状态,无法再来进攻朝鲜,那么干脆撕破脸,把索额图等人拿下,让朝鲜全国上下都知道大明已经复兴,应该一起来反抗满人的统治。反正康熙就算再怎么生气,也派不出兵来。 冯锡范则觉得,朝鲜这边能拖一日是一日,别的不说,就现在练兵的情况,明显不适合马上与清廷翻脸。 姜承志听了众人的意见,觉得都有道理,实在有些难以下决心,便问道:“要是把这个问题交给军机处,会怎么处理?” 众人听到这个问题,都低头沉思。还是洪诚丘反应最快,说道:“我觉得应该是动武。” “为什么?” “你们想,军机处派来的人,都是以出兵东北作为目的的,否则大可以派别人。所以这个问题军机处其实已经提前回答了,那就是和清人撕破脸,直接干。” “嗯……”姜承志觉得洪诚丘这个逻辑不算满分,还有些犹豫。 洪诚丘便继续说道:“大家不妨想想,若是绍宽、老许在场,他们会怎么说?” 这句话倒是打动了众人,基于对项绍宽、许纬辰等人的了解,如果交给他们决策,大概率真的会决定动手。 姜承志又思考了一下,便说道:“那就试试吧。” 既然姜承志如此说,冯锡范自然不再坚持,李书同本来也只是持重,并不是反对动手,所以也表示了同意。 接下来的问题变成具体应该如何操作。 陈绳武和冯锡范都主张请国王在某处设宴,请索额图和牛钮赴宴,席间埋伏武士若干,找准某个机会杀出,一举捉拿索额图等人。 李书同却并不同意二人的看法,而是主张正大光明,请国王在正殿召见索额图,然由陈绳武出面直接与索额图对质,让国王当众宣布弃绝清朝重投大明,然后把索额图等人以敌国奸细的名义拿下。 其他几位穿越者一致觉得,李书同的方案才是大国应有的姿态,纷纷表示支持。陈绳武虽然对上殿和索额图对质有些胆怯,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说,自己也不能显得太怯懦。 商议已定,姜承志便找到李杭,要求面见国王,直接陈述自己的方案。李杭当然求之不得,马上带着大家进宫。 肃宗国王对姜承志的方案大为欣喜,表示这就是朝鲜一直以来隐忍不发所等待的一天,因此马上答应在仁政殿接见索额图一行,付诸行动。为了以防万一,肃宗还同意姜承志将三十名西班牙火枪手和一百名明军调入宫中,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 一切准备停当,十月二十五辰末巳初,肃宗国王在仁政殿等候,遣领议政许积到宫门外迎候大清查勘使。穿越者们和陈绳武等人暂时躲在仁政殿东侧的小阁内,西班牙火枪手和明军则在仁政殿后的宫墙之外等待命令。 朝鲜迎接大清使臣,颇有些繁礼缛仪,从许积出迎到索额图进宫见国王,差不多要有一个小时的过程。等待之际,朱丹赤继续给大家普及朝鲜王朝的知识:朝鲜朝廷称为议政府,首领为领议政,相当于宰相,其下为左右议政各一人,如同尚书左右仆射,其下再有左右赞成、参赞,如同参知政事。议政府“总百官,平庶政,理阴阳,经邦国”,负责领导六曹,一如大明内阁之于六部。而大清派使臣到朝鲜,一般都是丧事、册封、查勘、颁诏四类之一,其中丧事、册封、颁诏都是遇到特定的事件依制派出,唯独查勘使是因为对某些事情不放心而专门派出的调查团,索额图此行就是查勘使。 时间差不多了,仁政殿外礼乐齐奏,索额图着一品规制的顶戴花翎、马褂补服,在许积的陪同下,从敦化门进入昌德宫,直到仁政殿前。肃宗国王降阶相迎。按照两国商定的仪注,朝鲜国王与清使平起平坐,因此并肩迈步升阶,进入仁政殿大厅。 进入大厅之后,索额图持节面南而立,肃宗率群臣行三跪九叩大礼,起身之后问大清皇帝安,索额图答“圣安”。 两侧马上有内官摆下两把朱漆交椅,并列向南,索额图与肃宗一同坐下,牛钮与其他随行官员在索额图肩下站立。肃宗于是又问诸王贝勒安否,尊使远路驱驰是否劳顿,索额图一一作答。 礼节性的套话说完,索额图单刀直入,开始问是否有明使来过朝鲜,朝鲜是否回派使臣,是否有通商贸易。 姜承志等人在小阁窥视大厅上的情景,索额图所说为满语,通事翻译为高丽语,完全听不明白。好在佟世锡是满洲佟佳氏,谙习满语,将索额图所说的大意翻给众人听,国王答语则有张希载翻译。洪诚丘反应奇快,听完马上低声说道:“索额图没问是否有大明军兵到此训练朝军,可见索额图尚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肃宗胸有成竹,笑着答道:“尊使何出此言?” “大清皇帝谕令我问话,贵国王宜如实回答。” “好。”肃宗于是站了起来,答道,“明使确实来过几次,我朝鲜国也数次遣使前往杭州觐见大明皇帝。两国通商贸易,亦有其事。” 索额图也站了起来,陪笑着问道:“贵国王既然承认,需得给大清皇帝陛下一个交代。如若不然,天颜震怒,威不可测。” 姜承志远远地看着索额图,嘴里说着很话,脸上却笑容依旧,心想此人实在是个狠人。 肃宗闻言,又笑了笑说道:“我朝鲜国自太祖立国以来,向以大明忠臣孝子自命,世代藩守东方。我朝鲜与大明遣使往来,互市贸易,已历三百年,天经地义。” “国王谬矣。大明已经亡了三十余年了,这世上岂有第二个大明?如今我大清与朝鲜盟约修好,国王不可受旁人唆摆,误入歧途。” “哼,什么“受旁人唆摆,误入歧途”?汝满洲清虏恃仗武力,屡次逼迫我先王,签订城下之盟,强令我背弃大明。今日,寡人若依旧服事胡虏,偷安仅存,其于祖宗何,其于天下何,其于后世何?” 肃宗的这一番话,不可谓不激烈,几乎就是当场翻脸。但索额图竟然不为所动,继续笑着说道:“哈哈哈哈,国王慎言。大清皇帝命我到此,问明使之事,国王不必论及其它。” 肃宗却不再与索额图虚与委蛇,直接命内官,请大明使者出来。 内官一路小跑到小阁门外,有请大明使臣。陈绳武早已穿戴整齐,乌沙赭袍、团领束带,迈步进入殿中,姜承志等人紧跟其后,直到大厅中央。 索额图见到陈绳武一行,满是笑容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惊讶,换用官话说道:“尔等是什么人?”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十二章 国王的决断 “我乃大明定永皇帝遣朝使臣陈绳武,你是什么人?”陈绳武虽然事前畏缩,但事到临头,倒也有了几分勇气,面对索额图的逼问,不让分毫。 “哼,什么大明定永皇帝。”索额图也毫不退却,抗声说道,“大明早已亡于李闯,此事全天下都已然知道。我大清八旗受吴三桂之邀入关,剿灭闯贼,为崇祯皇帝报仇。后来有人拥立什么福王、唐王、桂王,俱是旁支宗室受闯、献余孽挟持,与大清为敌,丝毫不感念我大清为大明报国仇之恩。你那定永皇帝,也是受海贼郑锦残部裹挟,屡次与我大清交战,真是恩将仇报。” “休要胡言!”陈绳武还未开口,冯锡范已经忍不住出声,“我大明定永皇帝乃是崇祯陛下第三子永王,嫡传血脉,天潢贵胄,登高一呼,天下归心。如今登基不过数年,已恢复江南半壁。你清人本是辽东蛮夷,趁乱入关,窃取天下,实在是沐猴而冠,令人发笑。我等奉大明皇帝诏谕,通好朝鲜,正是为了驱逐你等蛮夷。” 索额图见如此情形,不再与陈绳武、冯锡范争吵,而是转向国王,问道:“看来,国王今日定要做个决断,是与我大清和好,还是投向这些明室余孽。” 肃宗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尊使说得有理。” 然后转向殿上的大臣,厉声说道:“今日明清两国使臣,俱在殿上。我朝鲜虽是小国,也是文物之邦,君臣以忠孝为纲。如何决断,各凭良知。众臣有愿事大明者,站明使一侧,有愿事大清者,站清使一侧!” 肃宗话音刚落,许积立刻高声应道:“领议政臣许积,愿事大明!” 说完,走到陈绳武身边站定。 “左议政臣闵熙,愿事大明!” “右议政臣许穆,愿事大明!” “吏曹判书臣洪宇远,愿事大明!” …… 朝鲜群臣群情激昂,嘴里喊着口号,纷纷站到了大明一侧。 索额图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慌,不过马上恢复了镇定,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哈,既然朝鲜君臣如此,则我当告退。待我回京之后,奏明圣上,听凭圣上发落。” “不行!”许积年将七旬,须发皆白,腰板却还很直,大声说道,“殿下,这个清虏万万不可让他走脱。” 肃宗点头说道:“领相所言极是,速速动手。” 许积得到了国王的许可,向几个官员使个眼色,官员们立刻行动起来。一转眼的工夫,几十名被甲武士便进入仁政殿,将殿内二十多名清朝使团成员全部拿下。 索额图显然没想到朝鲜国王会当场动手,连派人去通知外面的武士都来不及。倒是姜承志谨慎,让张希载告诉国王,外面的满洲武士有作乱的风险,请求国王让明军参与抓捕。 肃宗立刻点头同意,命令许积将索额图等人先行收押,又命御营大将金益勋继续带兵搜捕宫外剩余的清人。 穿越者们和朝鲜君臣在仁政殿里等着,只听见宫外人声鼎沸,还夹杂着几声枪响。大约两刻钟之后,金益勋回来报告,说所有清人都已抓获。抓捕时有交火,两家各有人受伤,但无人死亡。 眼看事情大局已定,肃宗如释重负,哈哈大笑,说就在殿中设宴,与群臣和明使一同庆贺。 许积连忙安排手下官员,准备宴会。朝鲜国王接见清使,本来也要在会见之后赐宴,因此一应膳食都是准备好的,现在只不过名目变成了庆功宴。 宴会之中,大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群臣频频向国王道贺,说四十一年屈辱事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今后日月重开大明天,朝鲜又可以回到与大明情同骨肉的时代了。 宴会进行到未正时分,方始散场。肃宗又让三位议政和一众大明人一起,到熙政堂茶室叙话。 许积进言,虽然擒拿了索额图一行人,但不应加害,还是应该礼送出境,让他们去向清朝皇帝回奏,朝鲜自己只需加紧操练军队,准备作战即可。 肃宗听完不置可否,又问姜承志意见。 姜承志早已和其他人商定了对策,胸有成竹地对肃宗说道:“殿下,许领相所言,深得大体。清人使臣,虽是兴师问罪,颇有恶意,但朝鲜是文物之邦,不可轻易加害使者,应当礼送出境。不过,我等商议,殿下不如先遣副使牛钮以下人等返回,令他们奏报清帝。索额图身份特别,颇有价值,不如让我等先与他见面相谈,再行处置。” “哦?姜先生有何打算。” “殿下,索额图是满清元老重臣索尼之子,清帝康熙元后赫舍里氏之叔,也就是清太子……之叔外公,实非一般的满清大臣,不如与之相谈,见机行事。”姜承志本想说“清太子胤礽”,忽然想到此时胤礽年纪尚小,不知是否已经改了乳名,所以临时把名字给忽略了。 肃宗似乎对这个计划兴趣不大,但既然姜承志提出来了,答应也无妨,便让许积着手安排。 穿越者们回到住处,又商议应该派船回江宁,将朝鲜发生的事情报告军机处。此事自然不能轻易假手于人,便商定由郑省英跑一趟。 至于索额图那边,李书同和洪诚丘都认为,此人利欲熏心,可以宠络。尤其因为胤礽的关系,索额图势必非常在意自己家族的前途。穿越者们当然都知道,在正常的历史线,胤礽经历两立两废,最终没能当上皇帝,凄凉病故。但索额图不知道,他的所有行为都是围绕着胤礽将来顺利即位进行的,因此只要拿和胤礽有关的利益来交换,索额图就可能愿意和自己合作。 三天之后,许积按照国王的要求,将牛钮等二百余人解送上路,只留下十几个人,负责照顾三天前的冲突中受伤的几个满人士兵,同时等待索额图的处理结果。 牛钮走后,众人才得以再见到索额图。 索额图被许积囚禁在一处别馆之内,有人照顾生活起居。索额图心思灵巧,性格八面玲珑,自知不至于死,因此也气定神闲,每日吃饭看书,只是不与人说话。 穿越者们的到访,倒是令索额图有些意外。姜承志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提出要和索额图交易。 索额图还是满脸笑容,问有什么可以交易的。 姜承志便告诉索额图,大明与朝鲜将合作出兵辽东,清廷覆败指日可待。索额图若是想索尼家族免于涂炭,就可以选择与大明合作。 索额图当然哈哈大笑,说两国胜负未分,怎么能妄谈将来。 “不,不不不。”洪诚丘立马接着话头说道,“清败明胜,已经是注定的了。君不见,三藩起事,天下匈匈,如今却都已在大明天子的控制之下,半壁江山已经恢复大明衣冠,连朝鲜都站在大明一方了。索大人需要考虑的,是败了之后如何才能保全家族。” 索额图对对方的直白和自信大感惊讶,不过还是微笑注视着洪诚丘。 洪诚丘继续说道:“索大人读过三国演义否?” “当然读过,只是阁下何出此问?” “三国演义里,鲁肃是如何说动孙权抗曹的?” “这谁不知道。鲁肃说,众臣都能降曹,累官不失州郡,唯独孙权不能降曹,到时候车不过一乘,从不过数人。” “没错。”洪诚丘点了点头,非常自信地说道,“将来大军攻破燕京之日,我大明皇帝以宽仁为念,满人文武愿意投降者,一律免死。但康熙是元恶,元恶不赦,必定要斩首。胤礽既是皇太子,也要斩首。胤礽的母舅家族……” “这……”索额图这才有点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大清满朝文武都能投降乞活,唯独你索尼一族却因为是皇太子的母家而受到牵连,岂不是悲惨至极?” 第十三章 未来妖妃张玉贞 “嗬,你这是在恐吓我?莫说战场胜负未分,就算胜负已分,我索额图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索额图说话虽然狠,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唉,索大人。这话别人说也就算了,索大人你万不该说。” “为何?” “因为没人信。” “你!”索额图终于第一次忍不住出现了怒容。 “索大人莫要动怒,且再听我一言。”姜承志看了洪诚丘一眼,示意他不要再搞笑了。 “嗯,你说罢。”索额图动怒也是一瞬间的事,立刻又平复了下来。 “当初康熙说要削藩,满朝文武只有纳兰明珠、米思翰和莫洛赞成,其余都和索大人一样反对……” “等等!”索额图眼睛一亮,打断了姜承志的话,“你是如何知道当时只有三人赞成的?” “是啊,我是如何知道的。正如我是如何知道’清败明胜是注定的’。” “你能未卜先知?”索额图脸上再次闪过了恐惧。 “也不是未卜先知,只是你以为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我们知道很多。”姜承志淡淡地说道,声音不大语气坚决,就好像在一场现代商务谈判中,揭了对方的底牌。 索额图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道:“那你们就直说吧,要怎样。” “索大人爽利。”姜承志说着,取出来一个小铁盒子,递给了索额图。 “这是什么?” “这个小铁盒子只有两把钥匙,一把在我这里,一把由索大人拿着。将来索大人若是有什么要事要和我们联络,只需将书信放在铁盒子里,差心腹送到大明军机处就行了。” “就这事?没了?” “没了。” “好吧。”索额图说着,将小铁盒子收起,放入怀中,又问道,“对了,你们说你们是大明军机处的人,我看《明会典》,好像没有这么个衙门。” “确实没有,军机处是几年前新设的。” “所司何职?” “总揽一切军政事务。” “啊?”索额图吃了一惊,“那大明皇帝做什么?” “垂袖而治。” “……” 索额图显然心里有些盘算,不再说话。 姜承志见目的达到,也不多留,对索额图说道:“几天之后,等你那几个受伤的手下伤痊愈了,领议政许积就会将你们礼送出境,索大人记得我们今天说过什么就好了。告辞。” 接下去的日子,练兵就是主要任务。 在肃宗的亲自干预下,由王妃的父亲金万基出任训练大将,整肃军纪,加强训练。金万基一上任,便斩了两个不服管训的士兵,风气稍微得以扭转。再加上肃宗下旨,说过了新年就要出兵,士兵们也只得打起精神,认真训练。 潘兴和庄寒天便向金万基介绍明军的训练条例,并且提出挑选精明的士兵跟着西班牙火枪手们学习射击,金万基同意照办。 因为已经和清朝决裂,姜承志等人便可以公开活动。按照原计划,众人在李杭的介绍下,依次拜访了许积、闵熙等主要官员,将从浙江运来的礼物分别送上,拉近大家的私人关系。 闲暇之时,朱丹赤提醒姜承志,最好去张希载家里看看,给张玉贞也送些东西。姜承志对张家的事情比较模糊,只是之前听孙广越说起过一些,朦朦胧胧记得张玉贞是肃宗国王的妃子。朱丹赤纠正说,张玉贞进宫成为妃嫔是后来的事情了,目前张希载、张玉贞兄妹还属于宫中的中级仆役群体,只不过张希载捞到了和大明交通的好差事。 于是,众人选了一天,说要去张希载家中看看。张希载有些慌张,连说自己家里十分寒酸,恐怕不能接待贵客。众人哪里肯让他推托,坚持要去,其实也是想去看看那个会扰乱朝鲜政局的女人长啥样。 等见到面,姜承志暗暗觉得张玉贞确实不同寻常。朝鲜妇女的脸型往往是圆而扁,若是称得上美女的,大致就是略长一点的鹅蛋脸,加上五官更精致一些。但张玉贞却是罕见的瓜子脸,明眸皓齿,皮肤洁白,黑发如丝,尤其是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等坐下说话,又显得张玉贞与他开朗、市侩、油腻的哥哥不一样,言语中透着谨慎和机敏。张家是通事世家,张玉贞也能说一些汉语,虽然比哥哥张希载差了一些。姜承志问张玉贞在宫中做些什么,平时与什么人来往,张玉贞都一一作答,却只说起自己在宫中裁剪衣服,并不与达官贵人们来往。 众人知道,张玉贞所说倒是实情,因为朝鲜社会的等级森严更甚于大明,张玉贞目前的身份确实不可能与官员或者宗室有什么来往。 当然,穿越者们的目的也不是从张玉贞嘴里探什么口风,于是又说起张玉贞的姐姐张玉娴和姐夫金重志。金重志观象监直长,类似大明钦天监的官员,品秩不高,也没什么油水,但好在是技术工种,不太担心被裁撤,日子过得小康,却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闲聊了一些话,众人便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上。礼物不算太贵重,不过是几幅江南织锦,几匹绸缎,和一些胭脂水粉。张氏兄妹却大惊失色,连说这不是自己能用得起的。 姜承志哈哈大笑,表示张希载多次来往两国,充任通事,为大明立了功,大明有所馈赠是应该的,不必推辞,如有其它需要,大可向大明求援。张玉贞这才勉强收下。 茶叙已毕,众人告辞出来。临走之时,姜承志对张玉贞说,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张玉贞却回答说身份低微,不敢劳动上国大人。 回家的路上,洪诚丘暗暗对姜承志说,这个女人不寻常,将来必定是朝鲜政局跌宕的诱因。姜承志也觉得确实如此。 时间过得很快,郑省英回江宁,一来一回花了一个多月,带回来了军机处的信件,里面包含了许多的消息。 大明与大清的和谈,不出意料地破裂。明珠坚持依“宋金绍兴之例”,要求大明对大清称臣称侄,自然被郑斌一口拒绝。而郑斌提出暂时休战,也被明珠拒绝,明珠的逻辑是要么彻底议和,要么继续交战,不必谈论什么休战。最终的结构,只能是明珠和慕天颜打道回京师。唯一的成果是,双方约定在年后再进行下一轮谈判。 战事方面,总体局势有些恶化。一方面,清军张勇所部从汉中方向突破了吴军王屏藩的防线,攻入成都平原,四川大部分地区失守,另一方面,尚之信在广西梧州消灭了清军傅弘烈的残部,擒杀傅弘烈本人,但很快与吴军吴世琮部发生了冲突,双方各有损失。有传言说,尚之信因为不满目前的状况,正在与长沙的清军联络,有可能再次投清。 也正因为如此,关于接下去的战略部署,产生了一些争议。夏国相作为吴世璠的代表常驻江宁,主张让吴世璠和吴军主力退往贵州,将衡州彻底交给刘国轩。这个建议看上去挺好,但明显是想让明军单独对抗图海。而衡州吴军主帅吴国贵坚决要求固守衡州,刘国轩则再次派人来催促,要求九江的驻军抓紧逆流而上,攻击岳州,分散清军的防守兵力。 而军机处的意见是,让刘国轩与吴国贵等人一同固守衡州,决不能让吴世璠离开。同时下令九江的何佑、李荣向上游进发。另外,从整体战局上考虑,明珠等人离开之后,吕宪华立刻开始准备发起第二次攻打江北大营的战役,争取在新年之前攻破江北大营,甚至夺取扬州城。只要东线的清军再度失败,那么康熙很难坚决地把图海留在湖广作战。 至于朝鲜方面,军机处的意见是抓紧协助朝军练兵,但何时出兵要尊重朝鲜君臣的意愿,不必催促。 第十四章 钱不够用了 姜承志当然不会去催促肃宗出兵,但肃宗自己却十分积极,几次召见金万基询问训练进度,并且暗示想要在年前出兵。金万基非常为难,表示训练尚不完备,而且士兵们多半不愿在新年前出征。 肃宗因此也无可奈何,只得同意金万基的意见,但仍然下旨沿线各地抓紧准备粮草,以支应大军北伐之用。 另外,据被清廷驱逐回来的朝鲜使臣说,康熙对朝鲜君臣驱逐大清使臣大为惊骇,总算忍住脾气没有处死朝鲜使臣。至于有没有商议出兵攻打朝鲜,就不得而知了。 眼看冬至已过,朝鲜国王准备派遣贺年使到江宁朝觐,姜承志觉得待在朝鲜似乎暂时没有可以推进的事务,而且也确实吃馒头吃烦了,便决定趁机回国一次,当面和军机处商讨一下对策。几人一商议,最后决定由李书同陪姜承志一起回去。 冬季海上风大,这次的航程没有去舟山中转,而是直接奔向吴淞口,居然只花了六天时间就到了。反而是在长江内的航段,花了三天多的时间,终于在十二月十三的上午,到达了仪凤门码头。 礼部尚书郑斌派出了规模庞大的队伍迎接朝鲜贺年使,毛渊明也在迎接的队伍之中。 姜承志倒是没想毛渊明会来,问起原因。毛渊明便告诉二人,皇帝已经在冬至日到达南京,杭州内城的大部分人员也都随行到了南京。 贺年使自有郑斌接待,三人自顾自坐上马车,穿过仪凤门进城。一路向里走,毛渊明一路介绍说,皇帝按照计划,提前一个月从杭州出发,在冬至前三天到达南京郊外,斋沐三日之后,于冬至十一月二十当天祭祀孝陵。 “对了,皇帝祭祀孝陵,礼乐用的也是书同你编排的《红旗颂》。” “啊?皇帝没有提意见吗?”李书同自己也感到有些意外。 “皇帝倒是问了。你猜老许是怎么给他解释的?”毛渊明笑呵呵地说道,“老许说,国朝朱姓,朱就是红,太祖又是以红巾军起家,以红旗为颂,理所当然。皇帝听了,居然十分满意。” “那祭祀完了之后呢?” “祭祀完成之后,皇帝一行全副仪仗,从正阳门进城,过洪武门、午门入宫,升座武英殿,接受百官朝贺。” “武英殿修缮完成了?”姜承志想了想问道,“我记得我走之前去看过,有好几处破损,窗户还漏风呢。” “武英殿算保存的比较好的,唐云沛和杨贤他们抓紧修缮了一下,能用就行了。”毛渊明解释道,“大规模修整南京宫城,是需要时间和金钱的。” “嗯嗯。那皇帝一家现在住在哪里?” “住在原来西六宫的位置。西六宫在后宫宫室里,已经算是保存较好的了,六座宫殿的院落,有三座看上去还比较完整,暂时就让皇帝一家住在那里。” “哦,那要不要把整个后宫都重修一下?” “要是要。”毛渊明点了点头,“只是重修整个后宫,工程浩大,耗资甚多,得慢慢来。这个问题你回头问老许和希星吧。” 南京城规模宏大,从西北角的仪凤门进城,坐马车也要一个小时才能达到东南角的皇城。姜承志一边和毛渊明说着话,一边四面张望,看看城里的景象。或许是冬天的缘故,街面上的行人不多,但各街各坊的炊烟却是烟雾缭绕。以柴火做饭的时代,有炊烟就意味着有人气,看起来南京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到达宫城已经是晌午时分。毛渊明也没有专门安排宴席,只是在总督衙门里和大家一起吃工作餐。即便如此,对与姜承志和李书同来说,也是极大的改善,远好过在朝鲜时的饮食。 吃完饭,毛渊明要回去看着皇帝一家,就把姜承志扔给了许纬辰和陆希星。两人也正好有些空闲,便陪着姜承志和李书同说说话。 姜承志最想听的,还是皇帝回京的事情。许纬辰便介绍说,为了迎接皇帝回京,军机处很早就开始重修宫室,第一期宫城修缮计划,除了武英殿和西六宫,还有奉先殿。奉先殿是内廷祭祀祖先用的皇室家庙,是工字型的前后两殿加穿堂,唯独内装饰需要考究一些,预期到明年春天就能完工了。 “咦,祭祀皇家列祖列宗不是在太庙进行吗?”姜承志问道。 “奉先殿是家庙。当年朱元璋对大臣感慨每年祭祀太庙的次数有限,为了经常能够拜祭先祖,下令建造奉先殿。而太庙是国家祭祀典礼用的大型建筑,规模比奉先殿大很多。太庙在午门外东侧,嘉靖年间因为大火,焚毁了大部分木质结构,事后也没有重修。真的要修复起来,不但要花很多钱,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完成。” “那么第二期呢?”姜承志十分有兴致,继续问道。 “第二期就是乾清宫、坤宁宫和春和宫,再加上一些附属建筑。”许纬辰接着说道,“皇帝、皇后和太子的寝宫嘛,总得早些修出来。” 李书同也来了兴趣,问道:“那东六宫不修吗?” “暂时不修了吧。一来是为了省钱,二来皇帝的嫔妃也不多,西六宫够住了,第三嘛……”许纬辰停顿了一下,还没继续往下说,陆希星已经笑了起来。 “第三是啥?”李书同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更不知道陆希星为什么要笑。 “明朝的规矩,但凡南京的衙门,都只有半边。南京六部只有右侍郎,都察院只有右都御史,所以这六宫嘛,也只要西半边就好了。”陆希星说着,笑得更厉害了。 “靠,这馊主意谁出的?”姜承志也笑了起来。 “开会的时候不知道谁提出来的,结果大家一致叫好。” “好吧,那还有第三期工程吗?” “有的,第三期才是大头中的大头,包括前三殿、文华殿建筑群和其他主要宫殿。不过,第三期的工程计划面前只停留在纸面上,完全不打算动。” 姜承志觉得有些不明白,又问道:“前三殿是朝仪的重要场所,不需要及时重修吗?” “暂时不修了。”许纬辰摇了摇头,说道,“一方面,皇帝现在垂袖而治,政务都是军机处和陈永华在处理,有武英殿举行一些仪式就行了,没必要急着重修三大殿;另一方面,我们不修三大殿,也是向天下宣誓,我们是要克复中原还于旧都的,不会偏安江南一隅,所以在光复京师之前不修南京三大殿。” “而且,也有些技术原因。”陆希星继续补充道,“三大殿的殿宇规模最大,对木材的要求也最高。大明木材主要产自西南,如今云贵川三省都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无从获得木材。” “那要是真的要修,肯定花销很大吧?” 陆希星收住了笑容,点了点头说道:“重修南京宫城的总预算很大,要几十万两,现在肯定拿不出来,不过我们也在想办法。我和常镇业商量,再发行一百万两’平虏靖难’国债,来改善一下财政状况。” “啥?财政现在很吃紧吗?”李书同惊讶的问道,“我怎么记得过去三年财政都是盈余的呢?” “过去三年确实是小有盈余的,但那是因为我们尽量在俭省,而且所余也不多,每年都不到五万两。”陆希星有些无奈地说道,“现在不一样了,皇帝回到南京,要重修宫室,军费还要再增加一些,官员们苦了几年了,俸禄得再给他们涨一涨。东一块西一块,原来的收入就不够用了。” “对了,关于为重修宫城筹措资金这件事,我有一个想法,和镇业、大官人都提起过,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许纬辰认真地说道。 “啥?你赶紧说。” 第十五章 新时代的沈万三 “向天下募捐。” “募捐?你是说开捐纳吗?这事不是一直在做吗?”姜承志有些疑惑,看着许纬辰。 “之前开的捐纳,是允许民众花钱捐官。我想,能不能像1980年代拯救大熊猫、修我长城那样,号召民众捐款,重修南京宫室。” “这……”姜承志听完,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号召捐款,别人怎么可能捐呢。重修宫室只是给皇帝住,捐款的人能获得什么好处?” “嗯,关键就在这个好处上。”许纬辰点了点头,“要士绅捐钱,他们就会要求官职的回报,捐官就是这个道理。但要人捐钱重修宫室,他们得不到好处,我们也不能因此直接给他们封官。当然,你问我,我也不想大量卖官鬻爵,毕竟不是好事情。” “那还能怎么让人捐钱呢?” “我在想,如果将来南京宫室重修完毕,在御道之侧立一块功德碑,碑上刻满捐款者的名字,你看有没有人愿意捐钱?当然是非常便宜,捐二十两银子就能刻名字,二十两银子就能在皇宫里的碑上名垂千古,也算是一笔不错的买卖了吧?这样的话,有两万人捐款,就能凑齐四十万两。” “我觉得够呛。”姜承志还没想清楚这事到底行不行,陆希星先开口说道,“大规模小额捐款这种事情,在有手机互联网之前其实是办不到的。你想,一个人只捐二十两,县里要派人给他登记记名,开具收据,然后各县汇总起来运到南京,其中难免错漏百出。” “而且经办人说不定还要揩油,最后搞得一地鸡毛,钱没收到多少,民怨沸腾。”李书同也表示不赞成,“依我看,就算是捐钱,也希望大户人家大额捐献,就像明初沈万三捐钱修南京城墙一样。” “嗯,其实大家的意见都差不多,觉得不现实。”许纬辰笑了笑,问道,“老姜,你也觉得不可行么?” “应该是不可行。只是书同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江南富户这么多,怎么没有新时代的沈万三来主动投献呢?”姜承志皱着眉头说道。 李书同摇了摇头,说道:“大家估计也是被沈万三的下场给整怕了,所以不敢轻易出头捐献。” “嗯,沈万三不但捐资修建了三分之一的南京城墙,还出资劳军,结果被朱元璋以收买军心的名义给充军了,就差没杀头了。”陆希星用手比划了一个杀头的动作,“如果我是有钱人,也不敢捐献了。” “好吧,那这个事情暂且作罢。钱怎么来,还是另想办法。”许纬辰见大家都不赞成,也并不坚持。 “对了,前线的情况怎么样啊?”姜承志又问道。 “唉,喜忧参半吧。”许纬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消息是湖广的战局暂时稳定了,坏消息是尚之信有随时叛变的可能,而且已经在和吴世琮交战。” “这我都听郑省英说了,有新的进展吗?” “有啊,军机处研判下来,觉得尚之信暗中勾结清军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决定支持吴世琮,让尚崇谧给尚之信去了一封信,劝他悬崖勒马。” “有回音了吗?” “还没有。” 姜承志点了点头,说道:“尚之信这个人,出了名的反复无常,历史上也是在清廷和吴三桂之间来回横跳,估计这次也好不了。” “反正暂时问题不大,就算他真的反水,暂时也有吴世琮顶着。” “那还有别的吗?” “有啊。皇帝回京之后,军机处认为南京防务比以前更重要,决定发起一次战役,攻破江北大营,并且光复扬州,彻底解决江北清军的威胁。” “嗯,这个倒是紧要之务,皇帝人在城里,江北岸就是清军,怎么也觉得瘆得慌。” “对啦,下午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们俩先随便转转吧。朝鲜的事情,等过几天有空了,召集所有人开个会,一起商讨一下。” “好,我也是坐了很久,想出去走动走动。”姜承志说着,和李书同一起站了起来,往外面而来。 两人出了总督衙门,也不想走得太远,就在皇城里四下逛了逛,发现各处衙门进出的人如过江之鲫。看来,皇帝回銮之后,南京马上取代杭州成了政务的中心。 走着走着,李书同忽然听到有乐声传来,仔细一听,却是《春节序曲》的旋律,不由得一笑,拉着姜承志循声而去。 乐声是从一座不大的建筑中传出来的,这栋建筑李书同很熟悉,是原来江宁驻防城的一座戏楼,江宁易手之后,这座戏楼便拨给了礼部,作为礼乐班的训练场所。 推开院门进去,果然是礼乐班在戏台上排练。两人沿着回廊走到戏台侧面,静静地站着听乐队演奏,等一曲奏罢,才走上台去。 教坊司司乐一见是李书同,连忙凑上来行礼,被李书同摆手阻止。 “师父,你回来了?!”寿倌儿郑云龙一眼就看见了李书同,站起来走到李书同面前作了一揖。 “啊,今天刚到的。”李书同伸手扶了一下郑云龙,又问道,“你们这是在排练什么?” “我们正在练过年用的曲子。”郑云龙答道,“刚才那首就是师父之前留下的《新春序曲》谱,等正月初一那天,要到宫里给皇上皇后演奏的。” “《新春序曲》?”姜承志听了倒是一愣,“这曲子不是叫作……” 李书同连忙摆了摆手,示意姜承志暂时先别问,又转脸对郑云龙说道:“好啊。我听你们练得不错,只是还有些紧张。记住,这曲子的第一乐章是喜庆欢快,第二乐章的舒缓悠扬,万不可把欢快变成了紧绷,喜庆变成了呱噪。” “是,我记得了。” “那你们再来一遍吧,我听听。”李书同说着,示意郑云龙回去,又把姜承志拉到了戏台的角落。 “这曲子叫《春节序曲》,你我当然是知道的。可是’春节’这个名称是民国时代才有的。古代农历新年叫作’元旦’,民国时代元旦被用作公历新年,农历新年才改称春节的。我为了避免大家误会,所以就把这首曲子的名字改为了《新春序曲》。” 李书同这番解释完,姜承志才明白,于是二人便立在墙角继续听乐队彩排。 时间过得很快,乐队一连排练了好几首曲子,李书同又一一给予点拨。 转眼已是下午申正时分,冬天日短,太阳已经西斜。司乐宣布今天的排练结束,乐队众人便收拾东西回家。 姜承志和李书同等着郑云龙收拾东西。郑云龙自幼身体孱弱,所以母亲二郡主和李书同都告诫他,修心养性,凡事慢慢来,轻起轻落。等众人都走光了,郑云龙才把东西收拾好。 三人一起走到戏楼门外,郑云龙忽然说道:“师父,上次在御前演奏,奏唱了《大英雄郑成功》,皇上便问起,有没有唱岳王爷的曲子。毛大叔说是有的,只是他不清楚,说要等师父你回来再说。” “哦?这个倒是真的有。岳武穆写了名垂青史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后来有人谱了曲,唱起来气势雄浑,铿锵有力。” “那师父手上有曲谱吗?” “现成的没有。”李书同看了看郑云龙,“不过我回去之后可以写一份,过几天给司乐。” 郑云龙年轻的脸上忽然闪过了一丝兴奋,问道:“师父,我现在就跟去你住处,你写好了,我带回家就能练了。” 李书同笑了笑,说道:“你别性急嘛,我写也要写两天。不光是歌谱,还有乐队配器,要写十几份呢。” 姜承志也在一边说道:“你还是快点回家吧,要不然郡主等急了呢。” “是,那我先回去了。”郑云龙说完,向姜承志和李书同各作了一揖,转身离去。 “这孩子比之前又成熟了啊,他妈妈应该能放心了。”姜承志望着郑云龙的背影说道。 李书同却默不作声。 第十六章 大会小会 年关将近,事务繁忙。和现代社会一样,快要过年了,会就特别多,也或许是穿越者们把这种风气带到了大明。 姜承志从朝鲜回来,年后还得再去,因此军机处并没有安排什么具体工作,但作为军机处委员,该参加的会议还是要参加的。 项绍宽召集了一个会议,主要是讨论在新年里发动攻势,攻破江北大营、光复扬州城的计划。参会的不但有军机处的委员们,还有十几位将领。人很多,姜承志又对作战兴趣不大,坐在角落里昏昏欲睡,唯一记得清的,就是开战时间定在年三十、年初一、年初二之一,到时候视天气和江面的水文情况再定。 常镇业和陆希星召集大家讨论增发国债和发行宝钞的事宜。姜承志对这两件事都表示支持,不过也提出疑问,历代发行宝钞,到最后都会因为准备金不足,超额滥发而导致通货膨胀,宝钞价值多有跌到面额千分之一的情况。 常镇业则解释说,本次发行宝钞,是一次尝试,总共只发行二十万两,大明储备银行是有足够的准备金的。陆希星又说,从他在苏州、常州一带调查的情况来看,民间大额交易还是愿意用宝钞的,目前市面上还有少量崇祯年间发行的宝钞和清朝发行的宝钞在流通。 这件事听上去比较奇怪,尤其是崇祯年的宝钞,连朝廷信用背书都没有了,怎么还会有人用。但其实这又是真实合理的,根据明朝自己的记载,洪武年间朱元璋就发现,居然还有人在使用元朝发行的宝钞交易。细细追究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由于宝钞的发行机构消失了,宝钞的流通量不会增加了,所以宝钞不会再发生贬值了,商人们反而愿意使用。 至于宝钞本身的制造和防伪,倒是不成问题。清朝在江宁设有钞局,设备和工人都被军机处接收了。唯一的问题是作为纸钞原材料的桑穰储备不多,所以只能先印制一批大面额的,一千两和五百两票面,然后允许民间以旧钞五百比一、清钞十比一的比率来兑换新钞,从而树立宝钞的信用。 许纬辰这边也有一个重要会议,内容是舟山和金厦的贸易区建设。因为涉及外国人,并且需要改变当地的行政区划,所以参与的人多一些,军机处大部分人和六部官员都要参加。 会上先由回从舟山回来的金和光、吴千帆介绍舟山贸易区的发展情况。吴千帆说,几年下来,舟山贸易区吸引了大量西洋和南洋的商旅,规模不断扩大,货栈已经多达二十七座,贸易区边界一拓再拓,关税收入也不断增长,定永五年不计十二月,已经达到了二百零九万两。 不过,因为规模扩大、商旅人数增多,也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首先是外国商人与当地百姓的冲突。由于朝廷现在暂时禁止客商在舟山岛上购置土地兴建房屋,商人们大多租用当地居民的房屋居住,难免产生纠纷。而且,舟山岛上并无民政官署,目前只有一个舟山市舶提举司,专管贸易税收事宜,如今不但外洋商人众多,而且中国商人也会上岛批发货物,转运内地,需要设置一个专门的衙门来管理。另外,吴千帆还发现,有些中国商人与外洋商人混熟了之后,便让外洋商人诈称货物滞销运回本国,将货物装船驶往附近无人小岛私下交易,以躲避关税。 显然,目前需要一个一揽子方案来解决所有问题。于是便有人建议,在舟山重新设县,管理岛上民政,再设一个千户所,负责岛上防御和治安,以及禁绝走私。 许纬辰认为,舟山贸易区日后必然更加繁荣,若是仅仅设县,将来势必又嫌不足,不如一步到位,将舟山四乡诸岛合为舟山厅,在宁波府增设抚民同知一员,常驻舟山,衙门设在原昌国县旧治。项绍宽则觉得,之前明朝的卫所制度,已经不符合现在的情势,而定海又是海防重镇,应该有新的替代方案,可以稍后专门再议。 姜承志对舟山的事情很有兴趣,发言提出,可以在左近小岛划出地皮,让外洋商人自己建设一个聚居区,而舟山岛上的贸易区仅作为贸易之用,减少其他人员的数量。 姜承志这么一说,吴千帆马上响应,说以前舟山的双屿港就是葡萄牙人建设的欧式小镇,位于舟山岛以南的六横岛上,据说鼎盛时期居民超过三千。可惜到了嘉靖年间,因为海盗集团王直等人也以此为基地发展,大明朝廷派遣浙江巡抚朱纨和都指挥卢镗率兵进攻双屿港,焚毁市镇,以木石淤塞港口。 杨英等人非常诧异于吴千帆这段话,自己在海上来往多年,对六横岛这段百多年前的历史了解尚不如一个外洋人。吴千帆又说,六横岛现在已经不复当年,自己之前曾上岛看过,岛上居民大多被清人迁往陆上,不适合再建市镇。 金和光于是提出,可以考虑烈港所在的金塘岛。金塘岛位于舟山岛和定海县城之间,交通方便,而且烈港是新修过的深水良港,外洋大型船只停靠没有问题。另外,金塘岛还有两个很大的优点,第一是粮食产量不错,自给自足之外还小有富余,正好供应外洋商人,第二是金塘岛四面环山,居民主要居住在山岙里,只有烈港附近有少许居民,如果就依傍着烈港兴建市镇,不但土地充裕,而且不会和本地居民产生冲突。 金和光说得十分有理,陈永华带头表示支持,官员们也纷纷附和。 许纬辰又说,为了禁绝走私,可以限令外洋商船一律到烈港卸货,然后换用大明的沙船向舟山岛上的货栈运货。至于中国商人,同样只准停泊定海港,要上舟山岛也要换乘沙船,并且不得登陆金塘岛。 这样一来,方案听上去更为完美,陈永华也认为过了年之后就可以马上实施。 舟山的方案定了,金厦的方案也大致照搬。之前英国人和西班牙人已经在厦门岛上设立了商馆,也兴建了一些民居,但厦门岛人口不多,商馆生意不佳,英国人和西班牙人都提出希望允许中国商人登岛交易。 杨英于是提出,金厦两岛也独立设厅,由泉州府增设通判一名,驻厦门岛。通判的官阶比同知低一级,金厦规模不如舟山,设一通判足矣。西洋人的货栈建在金门岛上,在两岛之间来往亦只准雇佣大明船只。 最后,许纬辰又说,西班牙人和英国人都提出,希望前来南京开设商馆。官员们对此纷纷表示反对,认为陪都重地,天子脚下,不宜让外洋商人轻易进入,不但容易惊扰圣驾,而且若是这些人为清廷充当间谍,那就大事不好了。 毛渊明也觉得暂时不必让西洋人到南京来,但可以考虑让他们在苏州开设商馆。苏州是最繁华的城市之一,西洋货物多半会受到欢迎,而西洋商人也可以从苏州购买特产运往世界的其他地区。之前在杭州,西班牙商馆就做得风生水起。 许纬辰见大家意见如此,便说英国人因为没能取得在杭州开设商馆的资格,在贸易额上被西班牙人领先,因此非常不满意。如今可以允许他们在苏州开设商馆,他们必然欣喜。当然,从舟山向苏州运送货物,也必须租用大明船只。 第十七章 满江红·怒发冲冠 陈永华于是又问,西班牙人那边作何处理。 许纬辰说道,当初签订《明西杭州条约》的时候,议定三年之后可以协商新约,只是因为战事紧迫、西班牙人对条约内容比较满意、吕宋连续更换总督等原因,双方都没有提出修约,至今已经是第五年了。现在可以向西班牙人提出先修约,后开设商馆,这样让英国人抢先一步,得一些好处,有利于两国关系的发展。 事情商议得都很满意,陈永华便分派各部具体承办。 散会之后,姜承志和许纬辰一同往外走,忽然想到那个西班牙神父李科罗,便问起他的情况。 许纬辰告诉姜承志,李科罗多次提出扩大传教的地区,都被自己用条约的限制推搪过去了,只不过临安县人口众多,他在临安的牧养工作十分繁重,所以也就没有坚持。 姜承志听完,不禁有些疑问,又问道:“我记得你有一次开会说,现在多接收传教士有利于加快文化交流,促进大明的科技发展。怎么不支持一把李科罗呢?” 许纬辰笑了笑,说道:“传教是个系统工程,不能急于一时。一方面,李科罗年事已高,而且西班牙在教廷的力量远不如意大利、葡萄牙和法国。另一方面,我还在等一个人出现,等我找到他了,再和他商量接下去怎么办。” “谁?” 许纬辰摇了摇头:“你暂时不用知道。我其实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问过殷铎泽和柏应理,他们都说前几年见过他,但都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见许纬辰如此说,姜承志也不再追问,只是又问起新年怎么过。 许纬辰哈哈大笑,说今年是第一年在南京过,肯定要来个热闹的。 定永五年己未年的十二月没有年三十,除夕夜就是二十九的晚上。 皇帝朱慈炤在后宫设宴,与皇后嫔妃子女们一同庆祝,照例还是请了毛渊明和鲍婧。姜承志和李书同被安排在总督衙门聚餐,只是吃饭的时候少了好多的人,连项绍宽、许纬辰等人也不见,觉得有些奇怪,李书同也说不知道什么原因。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天气多云,阳光从云朵的缝隙间射下,形成绚烂的光柱,让人感到心情愉悦。朱慈炤升座武英殿,接收群臣朝贺。尽管这是回銮南京之后的第一次新年朝贺,但受限于财政,皇帝只是象征性地赏赐了群臣一些布帛。 与往年不同,今年已经有外藩使臣到场朝贺,隐隐然显示出大明的强国气象。除了朝鲜贺年使,安南莫朝的王弟莫敬光也上殿朝贺。 姜承志和大多数穿越者一样,对莫敬光毫无了解。莫敬光恭读完表章,又经由通事翻译成官话之后,才知道莫敬光是安南莫朝国王莫元清的弟弟,这次是作为哥哥的代表来南京贺年,同时请求册封。 礼部尚书郑斌又向皇帝和官员们解释,几十年前,安南陷入分裂,南方的黎朝和北方的莫朝连年相互攻伐。万历年间,黎朝攻破了莫朝首都升龙,莫朝君臣逃到大明与安南边境的高平府,仅凭着高平府的四州之地,在大明的庇护下苟延残喘。清人入关之后,黎朝再次兴兵北上,几乎就要将莫朝灭国,莫朝只得求助于清廷,清廷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下诏干预,黎朝被迫退兵。 然而即使如此,莫朝却依然心向大明。吴三桂起事之后,莫元清奉吴三桂的昭武年号,向吴军供应粮草。而黎朝因此得到借口,趁势再度起兵,打算彻底消灭莫朝。到了定永三年,黎朝攻陷高平府,莫元清带着宗室、大臣数百人逃往广西龙州。等到吴世璠易帜之后,莫元清听说大明犹在,十分高兴,派人到杭州与朝廷联络。军机处指示使者回去之后,请莫元清再派宗室重臣前来。所以这次来南京朝贺的,就是王弟莫敬光。 皇帝朱慈炤对莫朝之事大感兴趣,问了很多前因后果,以及莫元清君臣的近况,莫敬光都一一作答。毛渊明又告诉朱慈炤,既然莫朝君臣于危亡之时忠事大明,而黎朝却事奉大清,则大明应该给予莫元清兄弟册封。朱慈炤自然点头答应。 郑斌于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诏书,当场颁读,封莫元清为安南国王,莫敬光为王世弟,莫氏君臣可暂驻广西,待驱逐清虏之后,再出兵帮助莫氏复国。 莫敬光听完宣旨,欣喜若狂,连连磕头谢恩,然后退出武英殿。 朝贺过后就是礼乐表演,乐队在司乐的带领下,演奏了排练已久的《新春序曲》,引得君臣一致的喝彩。朱慈炤兴味十足地询问李书同,曲子的名称和来历,频频点头称赞。李书同又向皇帝介绍,弹琴的那个少年,就是鲁王郡主家的公子郑云龙。朱慈炤听说是皇族亲戚,更加高兴,问起郡主家的情况,得知郡主一人在家侍奉婆婆,还要带四个孩子,脱口而出说道,“若是郡主愿意,可以替郡主另择夫婿改嫁”,说得李书同当场满脸通红。许纬辰连忙岔开话题,说乐队之中,有三分之一是羽林苑曲艺班培养的孩子,年纪与郑云龙相仿,技艺已经颇为娴熟,这些年的工作算是有了些成效。 说到了羽林苑,朱慈炤又问起具体进展。许纬辰便当着众臣的面介绍说,羽林苑每年都从各地育婴堂接收孤儿,目前已有一万四千多孩子,其中三成里女孩子占两成,男孩子占一成,只是因为南京的羽林苑还没有建成,这些孩子中的绝大部分目前还留在杭州,由林樱等人负责管理和照顾。孩子们无论男女,七岁开始读小学,至十岁小学肄业,分开男女上初中。女孩子中天资聪慧的学习诗词、绘画、音乐、刺绣、编织等等,笨拙的则发入宫中作为实习宫女。男孩子大部分学习军事,将来要充当军人,少数特有天赋的,学习天文、会算、营建等项,也学习音乐和绘画。另外,还打算开设高中,让最优秀的一小部分孩子继续深造。现在教坊司乐队里的,就是这几年学习音乐的孩子当中的出类拔萃者。 朱慈炤对许纬辰所说很满意,便命乐队继续演奏。又演奏了几首曲子,远处忽然传来炮声,一发接着一发,越来越激烈。朱慈炤不禁有些紧张,问大家这是怎么回事。陈永华答道,这是明军正在发起战斗,准备攻破江北大营。 陈永华的这个回答令皇帝和大臣们都倍感惊讶,大过年的居然出兵打仗。姜承志在旁边,忽然意识到,昨晚之所以很多人没有参加聚餐,应该是在江边的兵营里作准备。 炮声越来越密集,以至于武英殿都有些颤抖,陈永华却面不改色,告诉司乐不必理会,继续奏乐。 接下来演奏的乐曲是《满江红·怒发冲冠》,这个词牌是有宋代传下来的曲谱的,但李书同给郑云龙的是1925年由杨荫浏先生改编的一首古曲,也就是现代流传甚广的《满江红》。郑云龙在家早已练习了很多遍,如今音乐一起,便高亢嘹亮地唱了起来。 这首歌悲壮雄伟,而郑云龙的声线清澈婉转,两者结合几近完美。殿内的君臣很快都被歌声吸引,屏息倾听。等郑云龙唱罢最后一句“朝天阙”,众人居然都未回过神来,殿里好一阵寂静。 忽然,殿门打开,武利从外面走了进来,向着皇帝行了一个拱手的军礼,说道:“禀告皇上和各位大人,前线飞报,我军已攻入江北大营!” 第十八章 他爹打八折吧 大年初一的晚上,整个南京城一片祥和。白天多云的天气,到傍晚时分居然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皇帝朱慈炤在武英殿设宴,招待莫敬光和朝鲜贺年使,姜承志和毛渊明等人都在场作陪,连杰书也应邀出席。 吕宪华命人从江北传来消息,说大军已经完全控制江北大营,清将王之鼎、侯袭爵等战败自尽,官兵数千人向明军投降,总兵诺迈率领千余残部向扬州方向退逃。 这个大好消息,自然要在殿上宣扬一番,不但群臣,连莫敬光和朝鲜贺年使都因此频频向皇帝敬酒道贺,杰书则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 姜承志于是悄悄地端着酒杯到杰书身边坐下,告诉杰书,索额图到朝鲜王京查勘,被国王拿下驱逐出境,朝鲜已经不再是大清的藩属,两国开战迫在眉睫。并且劝告杰书,就不必再为大清的末路忧心,多想想如何为残余的满人谋划生计为好。 杰书显得无可奈何,说起上一次明珠前来议和,两人私下见了一次,明珠说康熙下旨善待康亲王府的家眷,希望自己早日北归。 姜承志只是笑笑,劝杰书不要再想北归的事。 今年是朝鲜多年来第一次派贺年使来向大明朝贺,按照国王的嘱咐,要尽快回国汇报情况。姜承志和李书同便抓紧和大家开了一次会,通报了朝鲜局势的发展。参谋室的几位委员都一致认为,清军江北防线被攻破之后,扬州指日可下,气势严重受挫,朝军出兵获胜的机会很大。陆希星因此大笔一挥,又批给姜承志五门大炮和一百支火枪,外加两千两银子,希望能帮助朝军早日打开东北的局面。 年初五清晨,众人在仪凤门码头相送,姜承志和李书同与朝鲜贺年使一同登船,扬帆出航。这一次同样是九天,到达了济物浦,在济物浦休息了一晚上,于第二天前往王京。 进了王京,姜承志才发现,今天是元宵节,城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想起自己第一次到王京的时候是中秋节,转眼已经是元宵节了,日子实在过得很快。想到日子过得很快,又想起之前和许纬辰讨论过的“不生病”、“不衰老”等现象,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没有变老,和八年多前穿越时几乎一模一样。 回到东平君李杭的别馆,却发现气氛与外面的熙熙攘攘不同,大家都比较严肃。还没来得及开口,洪诚丘马上告诉姜承志和李书同,他们两个不在期间,发生了一起小规模的兵变。 姜承志大惊失色,连忙问起究竟。洪诚丘便说,新年前不到十天,因为训练严格,外加金万基临时把放假推迟到年前五天,引起了一些朝鲜士兵的不满,几乎哗变,金万基责罚了几名带头挑事的军官和士兵,于是这些人跑去向禁卫营大将柳赫然要求主持公道。因为金万基是肃宗的岳父,属于西人阵营,而柳赫然属于南人阵营,两人因此爆发激烈冲突,几乎举刀相向。当然,结果比较奇特。因为朝军的训练水平有限,而且士兵都几乎没有战斗经验,被潘兴和武荣率领明军迅速分割包围了对峙双方,并且将所有人缴械。 这件事引起了肃宗国王极大的愤怒,解除了柳赫然的职务,处死了几十名参与哗变的军官和士兵,并且严令金万基加强训练。 朱丹赤又补充说,这件事虽然是军队训练引致,但因为事涉西人党与南人党的对立,所以格外敏感,导致多名官员上奏。肃宗在事后马上颁旨,要求官员和军队都以抗清大业为重,集中精力训练和备战,不得再为此事上奏攻讦。 姜承志听到这里,不禁唏嘘不已,感慨朝鲜真的是活脱脱一个小明朝,大敌当前,虽然抗敌的勇气可嘉,但官员内讧却依旧是乐此不疲。 不过姜承志还是把明军攻破江北大营,围困扬州的事情告诉大家,朝鲜方面大可以随时出兵。 众人议论了一番,等到晚上,便在王京城内游览,观看元宵节的花灯。现在大家的身份公开了,可以自由地在城里闲逛。不过刚刚从南京回来的姜承志和李书同,怎么都觉得汉城的规模实在是不够看。 然而,只过了一天,坏消息从边境传了过来:大约有近万规模的清军,开始渡江,进入朝鲜境内。 这个结果有些出乎意料。按照大家之前的推测,即使康熙在见到索额图之后对朝鲜的举动大发雷霆,但因为奉天方向受到布尔尼的牵制,而江北大营又被攻破,理智上来说,此时此刻绝对不应该再分兵攻打朝鲜。 但若什么事情都能理性推断,这个世界就没有意外和惊喜了。众人在稍微调整情绪之后,就讨论出了一个结论:康熙这次出兵,带有很大的赌博性质,很有可能是效法丙子胡乱时皇太极的打法,派精锐部队轻骑突进,直到汉城脚下,用快速的闪击战迫使朝鲜再次接受议和。 姜承志将这个想法向肃宗说明,并且告诉肃宗,这个推测是否正确是很容易验证的:只要清军绕过边境地区的义州、安州等地不攻,那么肯定就是这么想的。 肃宗完全同意姜承志的说法,马上召开御前会议,领议政许积、左议政闵熙、右议政许穆、六曹判书和金万基、金益勋、金锡胄等几位武臣都全数出席。 会上,许积等文臣主张立刻出兵,在平壤、黄州一带狙击清军。但武臣们都认为,清军八旗铁骑长于野战,如前往平壤一带作战,不利于朝军,而且以目前清军行进的速度,朝军未必能赶在清军之前到达平壤。 许积于是又提出,不如改守开城。开城是汉城北面门户,交通要隘,清军也不可能绕过开城直取王京汉城。金万基依旧对此表示不同意,因为整个朝鲜国内,城高池深莫过于王京汉城,如果前往开城迎敌,万一战败,便再无能力回守汉城了。 三位议政对金万基的说法非常不满意,认为这是托词怯战。而金万基则愤愤然指责许积等人不知兵机,单凭勇气。 眼看大家又要吵起来,肃宗便要求姜承志发言。 姜承志和潘兴、庄寒天等人商量了一下,提出方案:请国王如同丙子胡乱时一般,带领后宫、宗室、文臣等人退往南汉山城回避,由金万基、金锡胄等人和明军一起驻守王京,然后下诏各地勤王,在王京城下与清军决战。 穿越者们的这个看法基本上和金万基一致,但因为是代表明朝的意见,许积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肃宗于是下令,让许积协调百官和后宫向南汉山城迁移,王京的城防指挥权全部交给金万基。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穿越者们所料,清军一路疾进,绕过义州、安州、平壤、黄州等地,很快抵达开城。情报显示,清军的主帅是贝勒董额。 朱丹赤告诉大家,董额是豫亲王多铎的第七子,之前应该参与过定平西北王辅臣叛乱的战斗,可能比较有战斗力。不过,比起参与了丙子胡乱的他爹多铎和一群叔叔们,那就不太够看了。 那粹马上说道:“我记得玩过一个《三国志11》的明末mod,多铎统率99、武力85、智力82,也就政治和魅力低一点。” “那董额的数据应该是多少?”庄寒天问道。 朱丹赤想了想答道:“他爹打八折吧。” 第十九章 连番大捷 董额的思路还是非常清晰的,哪怕是开城这样的战略要地,只要朝军不出城作战,清军也不作停留,而是直接绕过。 正月二十五,清军先头部队约两千人,已经抵达汉城以北不足十里之处。 对于如何迎战,金锡胄认为应该固守城池,利用汉城城墙高大的优势,依靠城上火炮攻击清军。而武荣则认为,汉城规模太大,环城总长四十一里,如果任由清军攻击,则守军需要多处防御,而清军只会集中一处攻击,不如吸引清军集中在城外某一处决战。潘兴又觉得,更大的风险是清军干脆连汉城也不攻,直取南汉山城,那么之前的准备工作都白费了。 金万基考虑再三,同意了武荣的看法,将主力摆在汉城北门肃靖门外,准备和清军决战。 清军显然没想到朝军敢于出城作战。无疑,清军从都统到各级参领、佐领,对朝军的认识都还停留在丙子胡乱的时代。但真的打起来,效果就不一样了。 虽然朝军的训练水平仍然不及明军,但数量比清军多很多,而且这段时间里多少有些长进。按照潘兴和金万基商定的作战计划,先由朝军正面迎击清军,利用临时工事和楯车等,抵御清军的火枪和弓箭,并且用小型火炮和火枪还击,武荣带领的一营明军和金锡胄率领的精锐朝军从侧翼包抄。 由于汉城北面是丘陵地形,不适合清军骑兵冲击,清军因此只得以盾牌步兵为先导,配合火枪兵,和朝军打一种类似排队枪毙式的战斗,仅仅派出了几十名轻骑兵用弓箭骚扰朝军的阵型。 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轻骑突进的清军没有重型火器,很快处于下风,前排的盾牌阵型被朝军炮火轰成稀烂,后面的火枪兵也立刻溃散。带队的参领见势不好,马上掉头逃跑。武荣和金锡胄一直追出去十几里才罢休。 战后清点战场,确认清军阵亡二百余人,就地投降的几十人,丢弃的火枪也有几百支。 一场这样规模的胜利在过去几年的明清战争中显得稀松平常,隔三差五就要有一次,但对于朝鲜来说,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捷。当年丙子胡乱,朝军每次出战,大多只能击毙个位数的清军,斩获超过百人的战斗一次也没有,整个丙子胡乱期间,杀敌也不过就是两百余人。 金万基非常兴奋地上书报大捷,并且下令犒劳军队。武荣和潘兴一齐表示不可过于放松,要求全军保持警惕,因为董额的主力一两天之内就会达到。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下午,董额就亲率大军到达了肃靖门外,并且分出了两支队伍威胁西边的敦义门和东边的兴仁门。 不过,也有好消息传来。朝鲜各地奉诏而来的勤王之师,也陆陆续续到达了王京附近,加起来总兵力有近三万人。 丙子胡乱时,清军总兵力多达六万余,可以分兵迎击勤王的朝军,而清军战斗力极强,以三、四千兵力击溃朝鲜上万援军不在话下,其中多尔衮、豪格就联手击退金自点、申景瑗的援军一万一千多人。朝鲜方面唯一拿得出手的战绩,是全罗道援军在败退时,用鸟枪狙死了前来追击的清军名将扬古利。 但现在,董额的总兵力肯定不到一万,四处分兵并无成算,而且清军的实际战斗力和黄金一代也不可同日而语。 金万基于是下令,城内朝军主力依旧在北门外列阵,与清军对垒,而明军从东门突出,与城外援军夹击清军。西门方向则采取守势,只要阻挡清军攻进城内就行。 战斗一连进行了两天。清军虽然不复四十年前之勇,但对于以民兵为主的朝鲜地方军队还是很有杀伤力。忠清道和黄海道的援军很快就被击退,不过没有溃散。唯独江原道的援军在明军的帮助下,击退了兴仁门外的清军,并且达成阵毙四百多,俘获近三百的战绩。 城北战场,清军主力对阵朝军竟然没能拿下,无论是董额还是金万基都感到惊讶,督阵的潘兴则非常满意,认为朝军之前的训练成果终于展现出来了。 到了第三天,较远的全罗道和庆尚道的援军也到达了王京城南。吸取了之前失败的教训,金万基决定不再让援军与清军硬拼,而是让援军四面包抄,来阻止清军在周围地区抄劫粮食。而明军则加入到城北的战斗中。 姜承志等人对金万基的这个决定大感满意,因为清军长驱直进,所带的粮食应该不超过一个月。朱丹赤推测,按照清军本来的思路,要么一个月解决战斗,要么就地抢粮食,因粮于敌。不过,这个想法显然是基于丙子胡乱时的经验,当时战斗一共进行了五十二天就结束了。但现在的情况,清军绝无可能快速解决战斗,如果时间拖下去,对朝军极为有利。 当然,金万基和姜承志能想到的,董额也能想到。清军很快开始四面出击,希望尽快击溃这些援军。不过,限于清军总兵力不足,分遣队的兵力往往只有数百人,要面对数量十倍于自己的朝军。地方朝军的战斗力虽然孱弱,但以数量取胜还是有办法的。 金万基这里当然也没有闲着,而是主动向北门外的清军发起了进攻。两军再度激烈交战,朝军依靠炮火方面的优势,成功击破了清军的一个营垒。 董额几年前在西北战场对阵王辅臣的时候,也打出了不错的成绩,虽然不如张勇等河西四将,总算有所斩获。此次奉旨进攻朝鲜,确实如穿越者们所猜测的,是想复制丙子胡乱的成功,没想到遭遇劲敌,攻不能克,存粮无多,感到取胜无望,准备向北突围撤退。 可是,但凡悬军深入敌境,如能速胜则可,若是不能取胜想要撤退,则千难万难。董额也算有些用兵的心得,先是派出两千军队向北,击走阻挡道路的朝鲜援军,然后突然向肃靖门的朝军发动佯攻,四处放火制造混乱,掩护各营徐徐撤退。 但穿越者们和金万基是在肃靖门的城头上,通过望远镜观看清军的一举一动。荷兰产的望远镜虽然和现代社会的产品不能相比,但看清楚十里之内的大规模人群移动已经绰绰有余。金万基见清军撤退,担心有诈,主张先按兵不动,观看后效。李书同却认为,清军从渡过鸭绿江到现在,已经二十天了,即使清军沿途抢劫了一些粮食,现在手上的余粮也不会超过二十天份,如果再不撤退,就不可能在粮食耗尽之前离开朝鲜国土了,所以现在撤退应该是真的。 金万基虽然认为李书同所说有理,但始终不敢大意。最后决定,由武荣带领明军先行追赶,金锡胄带兵在后面徐徐而行,作为接应。 虽然董额撤退是真,但准备还是相当充分,在离汉城十里之处设了一道防线,以防追兵。武荣赶到之后,用火枪和清军对射了二十多轮,毙伤近百人,清军竟然坚守不动。 好在金锡胄随后赶来,清军忌惮朝军数量众多,才弃守逃跑。 武荣还想继续追击,但金锡胄觉得只要清军退走,就是朝鲜的重大胜利,所谓穷寇勿追。武荣听了也只好怏怏放弃。 金万基等两人回到汉城,知道清军真的逃遁了,喜不自胜,连忙派人去南汉山城向肃宗告捷,并请国王回宫。 第二十章 董额末路 然而,消息很快传来:董额的军队并没有继续向北逃窜,而是趁虚攻下了开城,据城而守。 不得不说,董额的这个做法有些让人难以理解。就算清军攻下开城,夺取了一些粮草,但停留在开城并无益处,而再来攻打汉城似乎力不能及,若不及早撤退又有被围歼的风险。 不过,姜承志很快想明白了董额的意图:这一次派董额轻骑突进进攻朝鲜,是康熙的一次赌博,希望一战扭转被动局面,因此对董额的要求就是不成功便成仁,决没有兵败退回的道理。董额攻打汉城不克,剩下唯一的办法是在朝鲜境内夺取一处城池,然后继续四面出击,抄劫粮草,然后寻机歼灭部分朝军,积小胜为大胜。 肃宗自然不能容忍董额继续在朝鲜境内为祸,严旨金万基从速击退董额。 但开城依山而建,东北两面是山岭,难以组织进攻,西南面却是开阔平原,极为适合清军作战。金万基和潘兴等人反复计议,最后决定先用船将明军和三千朝军以及火炮等重型武器运到开城西北的礼成江边,阻断清军的归路,然后集中几万大军,从南向北逼近开城。 董额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兵分两路,迅速出击。南路以轻骑兵为主,使用弓箭骚扰朝军,每每百余骑清军突然出现在行进中的朝军附近,快速射箭,击杀几十上百朝军,虽然杀伤不多,却对朝军的心理威慑极大,导致朝军不得不像当年北宋对辽作战一样,一边挖壕沟,一边进军,每日只能前进二十里。 北路是董额自己率领的主力,意在击退明朝联军,保留向北突围的通道。两军在礼成江河滩上展开激战,董额将骑兵分成几队,轮流冲击联军阵地,重装步兵和火枪手则排列队形步步推进。 联军则依靠楯车防御,用火枪和火炮还击,还将较小的船只驶入礼成江助战。 几天激战下来,双方伤亡都不小,武荣的荣字营牺牲了一百余人,三千朝军也减员三分之一,若不是背对河滩无处可逃,估计士兵会逃得金锡胄根本无法控制。清军当然也伤亡惨重,董额手下的参领阵亡了一员,佐领阵亡近十人,士兵损失也已经过千,更重要的是,在战斗中伤亡的马匹是无法补充的消耗品,清军出击的次数和规模,每天都在下降。 眼见形势不佳,董额只得率军退入开城。 几路朝军会师之后,对开城形成包围之势。金万基认为,开城是朝鲜留都,人口众多,若是强行攻城,城内伤亡必然惨重,而且城中有大量宫室建筑,如果使用火炮,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潘兴对金万基这种拘泥于小利的态度非常不屑,洪诚丘和李书同却都觉得金万基说的也不无道理,而且,目前董额手下伤亡惨重,突围无望,如果进行劝降或许能成功也说不定。 劝降的话,就牵涉到“谁去”的问题。安全起见,当然是派个小兵入城,请董额到城下相见,但如果去的只是小兵,董额未必肯信。 最后姜承志推荐,派张希载去。张希载是通事出身,去过燕京,虽然没有见过董额本人,但知道怎么同清人打交道。金万基当然同意,两班出身的朝廷重臣,不会在乎一个中人的死活。而姜承志则是有意给张希载机会立功,好提升在肃宗面前的地位。 张希载虽然也有些胆怯,但一来宪命难违,二来也确实是一个搏富贵的机会,只得领命去见董额。 董额没有对张希载怎么样,但也没有答应与朝军谈判,将张希载礼送了出来。 第二天,董额带着人马向外突围,两军又是一番激战。虽然董额作战非常勇猛,临阵指挥也颇有章法,但毕竟众寡悬殊,在丢下了百多具尸体之后,被迫又退回城中。 姜承志觉得,经此一战,董额应该知道突围无望,战意全失,可以试试让张希载再去和董额谈谈。姜承志等人就在城外等候,过了一个多时辰,董额终于决定出城相见。 见面相谈,姜承志单刀直入告诉董额,大清亡国已经是迟早的事情,希望董额认清形势。朱丹赤又告诫董额,康熙对豫亲王多铎——也就是董额的父亲、信郡王鄂札的爷爷——这一支的子孙不过是利用,其实是始终提防的,鄂札与布尔尼交战数年,董额在西北平王辅臣之乱,各有建树,然而丝毫没有封赏。这一次轻骑入朝,其实是非常凶险的,康熙却还是交给董额,可见并未将多铎的子孙视为自己人。 董额听完这些话,备感震惊,因为西北战事如何,自己有无得到封赏,明朝方面本不应该知道。姜承志不理会董额的惊讶,继续告诉董额,康亲王杰书就在南京,投降大明的满洲八旗都由原任副都统瑚图带领,继续当兵吃饷。只要董额愿意投降,大明从优对待。 董额犹豫再三,觉得回燕京也是死路一条,只得选择投降。 事实上,董额就算是不投降,也确实无力再战了。清军出城投降之后,大家才发现其实清军只剩下不到两千兵力,其中还有数百伤兵,之前大部分清军已经阵亡、逃散或者被俘。 对于如何处置董额所部,朝鲜的大臣们又分为两派,金万基、金益勋等人主张罚没为奴。这个观点颇受支持,因为清朝从后金时代开始,就不断进入朝鲜掠劫人口充作奴隶,如今朝鲜扬眉吐气了,也应该一报还一报,将满人罚没为奴。 而许积等人则认为,满人不习朝鲜风俗,也不会说朝鲜语,很难变成好的奴仆,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是行伍出身,放他们在身边走动始终是个威胁,不如驱逐出境。 肃宗觉得许积所言也有道理,但心情上很想把这些人罚没为奴隶,出一口几十年郁积的怨气,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于是对许积大发雷霆。 姜承志于是向肃宗进言,如果驱逐这些人回去,将来又会变成清军的士兵,十分不妥,但留在身边确实又有风险。不如从中挑出数百个最年少的,由专人负责严加管教,训练成为合格的奴仆,因为数量不多,不至于成为祸害。其余剩下的交给明朝处置。 肃宗对这个建议大为满意。满人制度,十五岁就要服役从军,因此董额军中有很多少年兵,挑出了全部六百多个二十岁以下的,罚为奴隶。 剩下一千多人分作两批,第一批七百人由冯锡范负责安排登船,运往南京接受整编,剩下的连同伤员,安排在汉城外的兵营暂驻,董额则暂时软禁起来。姜承志写了一份关于朝鲜局势的报告,交给冯锡范带回南京,请军机处指示下一步的行动。 等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当,已经是二月二十七了,若是按照格里高利历计算,是3月27日。朝鲜的天气开始转暖,众人也觉得暂时无事,可以稍微休息一阵。欧加略又提出,据说在利玛窦时代,已经有朝鲜使臣将天主教的书籍带回朝鲜,引发天主教在朝鲜的传播,所以很想到朝鲜农村去看看天主教发展的情况。众人也有游览山水的兴致,于是向李杭讨要了几辆马车,打算来一个京畿道春游。唯独那粹对出游没有兴趣,留在李杭的府里。 第二十一章 庚申换局 不过,一群人只在城外转悠了三天,就打道回府了。 朝鲜农村的生活环境,比东宁还要艰苦,众人即使在当地最富裕的地主家借宿,也受不了食物和居住环境的考验。 但就在三天后回到住处,却发现出了大事。 李杭告诉大家,就在两天前的二月二十八,领议政许积因为祖父许潜得到了肃宗赐谥,在府中摆设“谥号宴”,宴请朝中大臣,结果有传闻说许积的次子许坚打算杀害赴宴的西人党,肃宗便下旨命金万基、金益勋、金锡胄等人展开调查。 等李杭走开了,朱丹赤便告诉大家,这应该就是朝鲜“庚申换局”的开始。所谓“庚申换局”,就是肃宗利用许坚作乱的传言,彻查南人党和“三福”的关系,最后任用西人党上台,刷新朝政。 关于朝鲜的南西党争和“三福之乱”,早在刚开始和朝鲜联络的时候,朱丹赤就给大家介绍过,特别是来朝鲜的这几位,都在事前专门复习过。现在事情真的开始了,大家都有些小激动。 果然,肃宗很快释放了被囚禁在江原道的西人党领袖金寿恒,并且以“一味任用南人”为由罢免了出自南人党的吏曹判书李元祯,改任西人党的郑载崇为吏曹判书。领议政许积、左议政闵熙等南人被迫上书辞职。 几天过去,穿越者们躲在住处并不出门。虽然朝鲜与大明关系正处在黄金时期,但现在是朝局变换的关键时刻,自己最好不要被卷进去。 三月初六,肃宗正式降旨任命金寿恒为领议政,郑知和为左议政。南人党的其他官员也开始纷纷递上辞呈,肃宗当然全部接受,并且换上大批西人官员,换局差不多完成了。 然而,但凡党争,没有不见血的。仅过了一天,西人党便开始发力,言官们在金锡胄的指使下,告发福善君李柟和许坚打算谋反。 穿越者们和陈绳武、郑省英等人都觉得,谋反一事属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许积的南人党羽本来充斥着朝鲜朝廷,三福也因为“红袖之变”之后未受处罚而颇为自得,在这种情况下谋反实在没有必要,因此难保其中没有肃宗授意的成分。 很快,许坚和三福都被下狱彻查,南人党官员也多有被捕入狱的。腥风血雨的时候,穿越者们自然更加不敢有所举动,一直等到冯锡范回来。 冯锡范带来了军机处的书信,信里告诉大家,南京一切尚好,但尚之信果然在莽依图的煽动下发动了叛乱,与吴世琮全面开战。不过,可以说是天佑大明,今年春天洞庭湖一带连续降雨,湖水泛滥,道路泥泞,图海大军在长沙无法南下攻打衡州,因此刘国轩与吴国贵商议,由吴军马宝、胡国柱和明军曾养性一同南下,支援吴世琮。另外,军机处以皇帝的名义下旨,褫夺尚之信惇亲王的爵位,将尚之信的恶行昭告天下,同时安抚尚崇谧,宣布他惇亲王世子的地位不变,让尚崇谧跟着项绍宽等人到韶关,与洪磊会合,招抚广州一带的尚氏官员和军队,分化尚之信的力量。 关于朝鲜的问题,军机处的意见是维持之前的基本方针,帮助朝鲜练兵,但出兵的时机由朝鲜国王决定,具体事务由姜承志临机决断,不必再请示军机处。 既然如此,众人便继续在李杭的别馆放心居住,等着朝鲜朝局趋于稳定。 谋反案很快有了结果,先是年纪最小的福平君李?因为罪责较轻遭到流放,然后是许坚和福善君李柟被认定为证据确凿,于四月十二日被双双处斩。福昌君李桢比他哥哥多活了四天,于四月十六日也被处决。许积因为参与逆谋证据不足,被贬为庶人,勒令还乡居住,交地方官严加看管。 事情平息了没几天,从朝会上回来的李杭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朝鲜兵曹的官员向肃宗递交了一份情报,说是探知布尔尼再次出兵攻打盛京奉天府,现在正是出兵北伐,连结布尔尼夹击清军的大好时机。但是,金万基、金锡胄等人却表示暂时不宜出兵,主要理由是,和董额大战之后,朝军伤亡比较大,尚未恢复元气,新募的士兵也需要花一段时间训练。 肃宗因为朝局刚刚稳定,也不想马上大动干戈,所以让李杭问问大家有何意见。 众人一商量,觉得既然国王倾向于暂时不出兵,那就不出兵。不过还是希望国王派出使者去联络布尔尼,如果能够先和布尔尼达成协定,那就再好不过了。 肃宗立刻同意了众人的要求,命领议政金寿恒和金万基协商办理。 这样一来,穿越者们又闲了下来。正好第二批六百多满洲兵要运回南京,姜承志于是提出,让洪诚丘和庄寒天回国轮休一下。洪诚丘在朝鲜已经住了大半年,庄寒天虽然是后来才来的,但这个纨绔子弟显然是最待不下去的那个。 肃宗国王听说此事,表示自己正想再派一个使臣到南京,正式向大明皇帝报告一下和董额作战的成果。另外,肃宗还提出,听说西洋人在杭州、苏州等地设立了商馆,互市贸易,如今朝鲜和大明恢复了关系,也应该恢复日常贸易,有鉴于两国陆地领土尚不接壤,想恳请大明皇帝同意朝鲜也在大明设一处商馆。 姜承志觉得此事并非不行,但事关重大,需要肃宗派出一个非常有身份的使臣,最好是近枝的王族封君。肃宗觉得姜承志言之有理,便指派堂叔祖乐善君李?为正使,左议政郑知和为副使,一同前往。 郑知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乐善君李?却引起了洪诚丘的兴趣,这个年纪不到四十岁的封君,居然是国王的堂叔祖。一路上闲聊,才知道朝鲜王室已经三代单传,和当今国王血缘关系最近的,就是他的曾祖父仁祖李倧的其他子孙。 仁祖李倧有六个儿子,其中长子昭显世子长期在盛京担任人质,回国不久便因病去世,子孙全部遭到贬黜,其中的原因,李?含糊其辞语焉不详,显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洪诚丘也不便细问。 次子孝宗李淏,三代单传至今。三子麟坪大君李?,也就是“三福”的父亲,本来是近枝宗室里子孙最繁盛的,一共生了四个儿子,结果四位被封为“福某君”的儿子里,长子福宁君李栯早逝,留下的两个儿子尚且年幼,其余“三福”现在统统被杀被贬。 四子龙城大君李滚早逝。五子崇善君李澂就是李杭的父亲,李杭还有一个弟弟李?,年纪很小。 所以,这一次派遣宗室使臣,可供挑选的人选其实只有李澂、李杭父子和李?自己而已。考虑到李澂、李杭父子还要继续接待大明使臣,李?就成了义不容辞的唯一一位。 洪诚丘听完李?这一系列的介绍,便告诉李?,其实去南京是一趟非常难得的美差,如果时间允许,就让庄寒天带着他到苏杭各地游览江南名声,绝对不虚此行。 李?从未离开过朝鲜,只是听燕行使们说起过燕京如何的繁华,现在听洪诚丘说江南名城的繁华程度犹胜于燕京,不禁心驰神往。 船队从济物浦港口出发,在海上航行了十天,终于在五月初三抵达了南京仪凤门码头。 第二十二章 画舫夜谈(上) “靠!老许,你怎么瘦了那么多啊?!”洪诚丘在总督衙门的办公室里见到许纬辰,不禁惊讶地大叫起来。 “呵呵。”许纬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要不你去看看陆希星吧。他这个’清秀壮汉’,现在只剩下清秀了。” “不是吧?”洪诚丘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桌上的公文堆积如山,书办们几乎把整个办公室都坐满了,“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也不是每顿都不吃。”许纬辰看了看桌上的文件,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今天事情少一点,正好你回来,就陪你吃。” 吃饭当然不会是两个人吃,庄寒天和陆希星也得叫上,地方也不是在总督衙门里。许纬辰显然心情大好,带着三人出了正阳门,在护城河里叫了一艘小型的画舫,命船家向秦淮河的方向驶去。 傍晚时分,落日映得红霞满天。船在河里缓缓地行驶,河面上荡出去一层层的水波。 四人坐在前舱里,围着一张圆桌,边吃边聊。后舱里,厨娘温着酒,炒几味小菜。一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在旁边站着,看桌上酒壶空了,便换上一壶,菜吃尽了,就从后厨又端上一盘。 洪诚丘把朝鲜的事情简略说了说,在许纬辰听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之前在信里也都汇报过了。洪诚丘感兴趣的,是南京方面的进展。 “有很多事,要一点点跟你们说。”许纬辰虽然不爱喝酒,却是四人里酒量最好的,已经一杯花雕下肚,慢慢说道,“从哪里说起呢?嗯……先说大的吧。我们把朝廷的机构重新规制了一下。” “哦?怎么说?” “是这样的。之前在杭州的时候,我们是军机处主导一切,朝廷的衙门只是根据需要敷设,除了六部之外,其它的部门有些是仅存名义,比如翰林院,有些是只有少量的事务功能,比如通政司,就是个传达室。”许纬辰一字一顿地介绍道,“现在还都南京了,要有朝廷气象,所以要健全各个衙门的职能。” “这个不容易吗?按照《明会典》的记录来就行了。”洪诚丘当日听索额图提了一次《明会典》,事后专门向朱丹赤请教了这本书的性质,知道这是一本全面记载大明典章制度的书。 “是。”许纬辰点了点头,“但有一件难事需要解决。” “什么事?” “明太祖朱元璋在铲除胡惟庸之后,废除了宰相的职位,而且立下规矩,子孙后代不得再设宰相。只是,眼下的情形,黄宗羲和他的学生们,都认为明制不尽合理,不断地要求重设宰相。郑氏旧臣们也对这种三百年前定的规矩没什么敬畏,都希望陈永华出任宰相,他们也好各进一步。” “这倒是。我听大官人说,当初他劝黄宗羲出山,许下的承诺之一就是恢复大明江山之后重设宰相。” “是啊。所以两边都催得厉害。”许纬辰一边说,一边给三人倒酒,“当然啦,我们也不反对设宰相,甚至可以说我们也希望设宰相,尤其是现在陈永华总领百官的情况下。” “那立刻设一个宰相不就好了吗?”庄寒天直白地问道。 “这里面有两个因素。第一是朱慈炤的法统来自于朱元璋,不能轻易违背祖训。第二呢,王鼎和常镇业都认为,作为一种权术,军机处不应该在这种重大问题上轻易让别人的要求通过。” “靠,这话我外公好像跟我说过。”庄寒天努力回忆着说道,“他说慈不掌兵,不光是军纪要严格,下级的要求也绝对不能一口答应,必须要让对方求上三番四次才行。” 许纬辰点了点头,说道:“你外公说的是对的,鼎爷和镇业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最后我们的结论是,暂时不违背太祖皇帝的祖训,不设宰相。不过,巧合的好事是,朱元璋废除宰相的时候,同时废除了中书省的其它职位,唯独留下了一个中书舍人的职位。” “中书舍人我知道,中书省的秘书嘛,负责起草诏书之类的工作。”庄寒天在穿越者里属于文史功底不怎么样的,但若是知道些什么,必然是要显摆一下。 “嗯,这就好办了嘛。朱元璋没有撤销中书省,那我们恢复宰相以外的其它职务总可以吧。”许纬辰说着笑了起来,酒后带着点红晕的脸上洋溢着难得的轻松,“而且,南京不是着名的所有衙门只设半边吗?所以我们就复设了平章政事和参知政事,以陈永华任平章政事,总领庶务,夏国相为参知政事。” “夏国相?他不是吴世璠按插在我们这里的人吗?” “是啊。就是让他担任参知政事,位高而无权,又能安抚吴世璠,显得我们海纳百川。” “这倒也是。”洪诚丘的思考速度很快,马上就理解了军机处的用意,“六部全都是郑氏旧臣和前明遗臣,这些人没有一个看得上吴世璠的,夏国相肯定孤立无援,徒有虚职罢了。” “嗯,除此之外,还复设了好几个衙门,比如五寺、钦天监,都恢复了。不过这些都太繁琐,你们有兴趣的话,过几天自己到总督衙门看军机处行文。”许纬辰说着,伸手给大家布菜,“在朝鲜这么久,都没吃好吧?” “哈哈哈哈……”庄寒天和洪诚丘同时大笑了起来。 说着话,画舫已经从护城河转入了秦淮河,向着南京城中最热闹的地段驶去。秦淮画舫自明代中叶就开始盛行,入清之后更为繁荣,每到入夜时分,河面上舟船来往,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明末文人张岱在《秦淮河房》一文中描写秦淮河“河房便寓、便交际、便淫冶,房值甚贵,而寓之者无虚日。画船萧鼓,去去来来,周折其间。河房之外,家有露台,朱栏绮疏,竹帘纱幔。夏月浴罢,露台杂坐。两岸水楼中,茉莉风起动儿女香甚。女各团扇轻绔,缓鬓倾髻,软媚着人。年年端午,京城士女填溢,竞看灯船。” 今时今日,十里秦淮虽然远不及鼎盛时期的繁华,却也有些升平景象,令人流连忘返。 许纬辰微微有些醉意,轻轻地说道:“你们还记得倪聪和陈亦非这两个人吧?” “记得,是最早在定海的时候,加入我们的两个秀才,一直在军机处工作,也算比较能干了。”洪诚丘稍微回忆了一下,就想了起来。 “让我给宰了。”许纬辰一边,一边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杀人的动作。 洪诚丘和庄寒天都吓了一跳:“啊?什么罪名?” “当时杰书向我们移交南京城,我不是出了一个《入城方案》,要求暂时冻结城内的产业交易吗?” “是啊,你说要先规划后处置嘛。”庄寒天说道,“为此还和温如嵩吵了一架呢。对了,说起来,温如嵩人呢?今天好像没看到他。” “他在扬州。吕宪华攻陷扬州之后,我们安排温如嵩、白羽和蒋淦到扬州去协助他,省得这几个人天天在这里意见多。”许纬辰的脸上似乎有些鄙夷的神色,继续说道,“关于南京的城市发展,我是想,把城内的地方都规划好了,有些无主的产业,或者被满人强占的,先收归朝廷所有,再慢慢清理那些有主的。总之,将来南京内城里必须都是朝廷的产业。” 洪诚丘点了点头,说道:“我能理解,内城只要有私产,城市规划就会受限制。” “可没想到,倪聪和陈亦非这两个废物,居然收受贿赂篡改文书,私自将几间满人霸占的酒楼卖给了商人。”许纬辰说着,用手指狠狠地敲了一下桌面。 “原来是这样。唉,腐败嘛,哪里都有。”洪诚丘听了直摇头,“不过要是这么说,这两个人死得不冤。” “是啊。收几十两银子是小事,破坏陪都建设的大局那就是死不足惜了。”陆希星附和着说道。 “你多吃点啊清秀壮汉,不壮还能叫壮汉吗?”庄寒天笑着揶揄了陆希星一句。 第二十三章 画舫夜谈(下) “那后来呢?”洪诚丘又问道。 “后来啊,我就让唐云沛抓紧,带着工部的人,重新丈量城内的土地,画精确的城市平面图。然后开始设计新的建筑。” 洪诚丘摸着脑袋想了想,说道:“这工作量可大,南京城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啊。” “是的,所以云沛他们也很辛苦。”许纬辰说着,向小丫头招了招手,让她再换一壶酒。 “大家都辛苦嘛,我估计唐云沛不比你们两个好到哪里去。”洪诚丘笑了笑,又问道,“那现在宫殿修缮的进程怎么样了?” “哈,你问到点子上了。”陆希星兴奋地说道,“一开始不是没钱吗?后来我们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 “啥?” “我们对舟山、金厦两处贸易区作了整改,这事老姜跟你们说起过吧?” “是啊。” “所以我们现在开始发放贸易勘合,无勘合者禁止上舟山岛、厦门岛贸易。”陆希星越说越兴奋,“勘合也不贵,一万两一张,每年以旧换新。” “嚯,那你挺黑啊。”洪诚丘不由得笑了起来,“一张勘合只管一年,就要一万两?” “什么叫’只管一年’?那叫’能用一年’好不好。”陆希星听了直摇头,“你可不知道,勘合刚一推出,一下子就卖出去七十多张。” “这么多?” “不多啊,哪里多了。”陆希星的头越摇越厉害,“你想啊,只要一张贸易勘合,不管多少艘船,上岛几次,一年内有效。你觉得商人能赚多少钱?” “多少?”说到钱,庄寒天也来了兴趣。 “你算算看,一艘大型沙船的税金是六十两,对应的货值就是一千两,贩运一千两的货,商人无论如何也要赚五百两,二十艘船的船队来往舟山或者厦门一次,就是两万两的利润。”陆希星做了多年电商,算起账来自然是又快又准。 洪诚丘也想明白了,连连点头:“那一年来往贸易区五次,就能赚九万两银子了。” “而且,我们估计明年还能更多。”陆希星继续解释道,“舟山现在一年的关税收入是二百二十万两,厦门少一些,一年也能收入三十万两,对应的货值是四千万两左右,也就是说,实际上的勘合需要可能达到二百张左右。” “不错嘛,一年光卖勘合就能赚二百万两了。”庄寒天撇着嘴,表现出了一脸的羡慕。 许纬辰朝着庄寒天看了看,说道:“你也别羡慕。要知道,今天能够坐地起价卖勘合,那是前几年打好的基础啊。要是没有尽早筹办舟山、金厦两处贸易区、老金和吴千帆他们没有及时修建深水港口,今天这些钱就赚不着。” “行啦。我知道你最会未雨绸缪,搞长远计划了。”庄寒天还是一脸羡慕地说道,“只是下次早点跟我说,未来赚钱的点在哪里,让我好有个准备。” “少来啦,我们的目的是赚钱吗?”陆希星看庄寒天一副财迷心窍的样子,马上怼了回去。 “我想想总可以吧。”庄寒天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看你们是有钱了,才请我们来这种地方吃饭。你们老实说,这艘船包夜多少钱?” “你说话怎么这么别扭呢?”陆希星瞪了庄寒天一眼,“什么叫’包夜’啊,你又想起你的夜总会生活了?” 庄寒天的眼瞪得更圆:“包夜怎么了?我还开过网吧呢,网吧不叫包夜吗?你自己想歪了吧。” “哈哈哈哈……”其余三人都大笑了起来。 “对了,说到长远计划,你那个’百年大计’羽林苑搞得怎么样了?”洪诚丘又问道。 “哈哈,你不问我也正要说呢。来,吃菜。”许纬辰招呼小丫头又上了几盘菜,请大家继续吃,缓缓说道,“羽林苑不是我的,是大家的,是大明的。羽林苑的意义,我开会的时候说过多次了,是培养我们自己的私人力量,保障将来。现在大明控制的区域在扩大,治区内的局势稳定了,各地育婴堂送来的孩子也比以往多得多。今年惊蛰入学的孩子,有三千多呢。” “大明能有这么多孤儿?” “这还只是我们现在控制的三个省加几个府的孤儿呢。你以为是现代社会吗?这是农业社会啊。” “那养得起吗?” “说实话,挺拮据的。郑经还活着的时候,我们跟陈永华谈妥的条件,复兴会每年从外洋贸易的关税当中抽一成作为活动经费,去年收入是十五万两。”许纬辰摇了摇头说道,“我的预算是平均每年每个孩子生活开支二两,管理费用一两,读书费用二两,眼下近两万个孩子,一年就要花掉十万两左右。以后还会更多。” “那要不要别收这么多?其实孩子们在育婴堂也能长大。”洪诚丘听到钱的事情,多少有些紧张。 许纬辰摆了摆手,说道:“我们收养这些孩子,不是做慈善啊。弃婴嘛,你们也懂的,女多男少,比例高达二比一还不止,所以三千多孩子里,男的只有一千略出头。而且成长的过程中,夭折率很高,四年前送来的孩子,活到现在的只有八成。今年这一千多男孩子,将来能用的,几百人而已。” 洪诚丘皱了皱眉,又问道:“那你花这么多钱养着这些孩子,准备让他们将来做什么?” “眼下的方案是,七岁到十岁上四年小学,总共开文语、算数、画画、音乐、体育五门课。等小学毕业的时候再分流。” “分去做什么?” “这事我和绍宽商量过,男孩子满十岁时,挑几十个入宫当太监,其余进初中学习,少部分进理科班跟传教士学习科学,大多数进武科班,为当兵作准备。将来,这支羽林孤儿组成的军队,就是我们最重要的武装力量。” “那么多女孩子呢,能做什么,总不至于都进宫当宫女吧?” “女孩子嘛,全部都上初中,学习女红、会算、绘画、音乐等等。十三岁毕业时,除了当宫女,用途还有很多,比如进文工团、担任六局女官等等,实在有天赋的,也可以继续学习科学,说不定出个把女科学家呢。最重要的是,女孩子可以结婚生子,这在现在这个农耕社会,就是一大笔财富,有多少女孩子,就能笼络住多少男性。” “嗯嗯,有道理。”洪诚丘听得连连点头,“那羽林苑现在搬过来了吗?” “还没,孩子们暂时还在杭州内城上学。我和唐云沛挑了一块地皮,就在皇城和国子监之间,原本是守军的校场,地面宽阔,也不需要拆迁多少建筑。现在已经开始建了,希望年底之前能完成一期工程。” “一期工程?”洪诚丘一愣,“羽林苑有多大?还要分期建设?” “你想啊。现在一年就三千孩子了,将来更多。羽林苑里会同时容纳七岁到十六岁这十个年龄组的孩子,再加上保姆和教工,不得住好几万人啊。羽林苑里面有宿舍、食堂、教室、操场,一应俱全。” “靠。你还真是心高志大。”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许纬辰脸因为酒意,越发有些红了,摇着头说道,“我们这些人,莫名其妙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在大明无亲无故,之前也就郑经帮我们打了一些基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有我们自己的势力啊。” 三人听了,都连连点头。 “你们看,南京城如此之繁华,人间胜境,谁不想这是自己的江山?若是没有这支’羽林军’,将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砍我们的脑袋呢。”许纬辰说着,用手指划过一大片岸上的景色。 画舫此时已经驶到了秦淮河最繁华的夫子庙河段,上百画舫来回穿梭,每一艘都点着彩灯,船上的人猜拳行令,饮酒作乐,好不兴奋。两边岸上的弹唱声不绝于耳,香气从远处传来,有一种醉人的芬芳。 洪诚丘顺着许纬辰手指的方向,看着岸上的灯红酒绿,说道:“没错,大明是我们的,江山是我们的,这是穿越者的天命。” 第二十四章 领事馆 第二天辰正时分,洪诚丘才从睡梦中醒来,或许是因为昨天晚上喝得多了些。 穿越了那么久,穿越者们都已经适应了没有电的生活,早睡早起。辰正是8点钟,属于睡了个懒觉。 上午没有什么事,吃完早饭,就和庄寒天一起懒懒洋洋地在城里转了一圈,还特地去看了看羽林苑的建筑工地。回到住处吃过午饭,忽然有书办过来请,到总督衙门议事。 总督衙门会议室里的人不多,就是许纬辰、常镇业、陆希星,还有陈永华和郑斌。 陈永华说,上午已经安排朝鲜使臣李?和郑知和觐见皇帝陛下,一切顺利。朝鲜使臣报告了与董额作战的经过,还提出,两国既然恢复了关系,应该像崇祯年之前那样,允许朝鲜于每年大明皇帝万寿节、皇后千秋节、皇太子千秋节、冬至、元旦之时,以及遇庆吊等事,派遣大臣及内官奉表到贺、贡献。军机处和中书省会商之后,认为目前还在战争时期,使节来往过于频密不易接待,决定暂时允许朝鲜于万寿节和新年派遣使节。之后,两位使臣提出来设立商馆一事,倒是需要再商量一下。 郑斌又补充说,以两国关系而言,准许朝鲜设立商馆并无障碍,但一旦允许朝鲜在南京设馆,则东西洋各国都会提出类似要求,到时候需要应对。另外,既然朝鲜要求在南京设馆,那么是不是也应该让大明在汉城同样设立商馆? 常镇业便提出,朝鲜是内附的藩国,与东西洋各国不同,应该予以特殊对待。按照明朝的惯例,朝鲜可以遣使在京师会同馆居住,并且向市民出售朝鲜特产,也可以在京师购买商品运回国内,朝鲜使臣还被特许沿途与商家交易,唯独在过境之时需接受检查。 陆希星又问洪诚丘和庄寒天,朝鲜王京汉城格局如何,商业气息是否浓郁,有无必要设立商馆。 洪诚丘觉得,汉城是大城市,人口众多,市集繁茂,似乎可以开设商馆,但朝鲜人趣味如何,哪些商品才能畅销,则无从判断。庄寒天则说,单从外表上看,朝鲜人衣着朴素,饮食寒酸,消费能力不宜高估,即使开设商馆,多半也无利可图。 “许先生觉得如何?”陈永华听完洪诚丘和庄寒天的发言,转脸问许纬辰。 许纬辰一直没有说话,显然是不停地在思考,等陈永华问起,便缓缓说道:“陈相,依我看来,可以允许朝鲜人设立商馆,也应该在汉城设立大明商馆。只是,为了避免东西洋各国争相效仿,名字可以不叫商馆,而称为领事馆。” “领事馆?”陈永华虽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但这么多年和“毛利国人”打交道,也已经有了经验,但凡许纬辰或者毛渊明提出一个新名词,必有合理的解释,因此只是等着许纬辰往下说。 “嗯,领事馆。”许纬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朝鲜与大明是比邻之国,不但商旅来往频繁,而且侨居之人众多。我还听说,两国官员百姓之间婚嫁也是有的。如果让朝鲜在南京设一领事馆,置一官员号称“领事”,兼办商务和侨务,大明在汉城也同样办理,则既可以促进两国亲善,又方便侨民与本国联络。”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当年我们还在东宁之时,就在日本长崎设有唐人屋敷,方便往来商人居住,若是有个生老病死,或者惹了官非,也有同乡同业帮着给家中传信。领……领事馆若是按照唐人屋敷的格局来建,也无不可。”郑斌说新名词还不甚顺口,但到底还是说对了。 常镇业笑了笑,说道:“长崎的唐人屋敷有近万坪大小,可以居住数千人,如同一座小城,领事馆不必如此规模,南京城里也划不出这么大块的地皮来。” “是啊,其实只要是个五进的大宅子,带花园的那种,让领事住得舒服,再有个十几二十间客房,让朝鲜来的官员可以歇脚,就可以了。至于商务,可以派人与领事一同在城里寻访,找到一处合适的商铺,任他租赁便可。”许纬辰也笑着说道。 陈永华听得出神,又问道:“那领事是何等品级?” 许纬辰想了想,答道:“领事品秩不宜太高,也不宜太低。太高不便接待,太低又不堪任事,似乎以正五品为宜。” “那正好啊。”洪诚丘马上接口说道,“朝鲜仿照大明制度,设有六曹,礼曹一如礼部,判书、参判之下,设有正五品正郎,如同大明礼部郎中。若是规定朝鲜领事需挂礼曹正郎衔,大明领事挂礼部郎中衔,岂不是正正好好。” “言之有理。”陈永华说着转向郑斌,“不如,礼部就按许先生的意思,拟个章程出来。” 郑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常镇业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说起两国婚嫁,我记得朝鲜历来都会向大明贡献美女,太祖、成祖之时,朝鲜曾多次进献美女。” “真有此事?”陈永华好像对此并不清楚。 “是啊,太祖有?妃,成祖有贤妃权氏、顺妃任氏、惠妃崔氏等等,都是朝鲜进献的女子。” “那,常先生的意思是……”郑斌觉得常镇业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个话题,想来是别有用意。 “既然朝鲜遣使通好,两国正式恢复关系,那么朝鲜是不是应该也循例进献美女。” “若是原有成例,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今战事犹酣,燕京未复,即向朝鲜索要美女,会不会示外人以荒淫,有损圣德?”陈永华似乎有些担忧。 洪诚丘忽然想到了那个暖床的婢女,笑着说道:“朝鲜风俗与大明不同,把进献女子视为待客之道,我们初到王京之时,东平君李杭就曾以女子相送。想来,他们也不会觉得这是荒淫之举。” “什么?李杭给你们送美女,那怎么没给我送?”庄寒天在旁边,立马跳了起来。 洪诚丘白了庄寒天一眼,说道:“他送的我们都给推辞了,还跟他说以后都不必送了,所以你来的时候就没有了。” “唉,早知道一开始就和你们一起去了。”庄寒天懊恼地说道,用手锤着自己的头。 这句话一出口,几个人都笑了起来,连陈永华也不得不捋着胡子摇头。 “好吧,说正事。”许纬辰收起了笑容,换成严肃的口吻说道,“陈相,我看就用这个领事馆的方案答复朝鲜使臣,然后在他们回去的时候,派一名使臣同行,向朝鲜国王宣达贡献美女之意。” “好,就按如此办理。” 众人商议已定,各自散去。许纬辰单独拉住了洪诚丘,又问道:“你说朝鲜人给你们送美女,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不是送美女,而是睡觉的时候直接在床上放了个暖床的丫头。” “那你们……” “没有没有。上次开会定的纪律,我们都知道,不会碰那些女孩子的。” 许纬辰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又低声问道:“那若是没有纪律,你想不想上那个女孩子?” “你这叫什么问题?!”洪诚丘不知道许纬辰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地答道,“大男人哪有不想的,虽然那个女孩子也不怎么漂亮。” “行,我明白了。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许纬辰说完,自顾自往办公室而去。 洪诚丘搞不懂许纬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到底有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没事了,便离开总督衙门,继续在南京城里闲逛。 第二十五章 天主教也要考核KPI? 三天之后,一个好消息从前线传了回来——吴军马宝、胡国柱、吴世琮和明军曾养性联手,在桂林、梧州两次大败尚之信,莽依图在梧州之战中被曾养性部击毙,尚之信本人在逃窜过程中,遭到当地土匪袭击,被杀身亡。 按前线送来的紧急军报中的说法,尚之信的死法有些令人唏嘘:在梧州西北的大瑶山被联军击败之后,尚之信带着少数亲随侍卫,前往西江岸边准备登船逃去广州,结果鲜亮的衣着引起了当地土匪的注意。当上千土匪袭击尚之信时,侍卫们误以为明军追至而四散逃窜,导致尚之信孤身一人被土匪杀死。土匪们在杀死尚之信之后,才发现是一个大人物,于是带着尚之信的尸身到梧州府城向明军请功。 最重要的是,前线送来的紧急军报当中夹着几封书信,是从尚之信的船上搜出的,应该是尚之信与耿精忠之间的通信,信中言语虽然有些含糊其辞,但大致的意思应该是二人勾结,等待时机再度造反。 “耿精忠是尚之信的妻舅,两人暗中勾结肯定是真的。”孙广越摇着扇子说道。夏天来了,扇子对于胖子来说就是生命,何况这是在有火炉之称的南京。 “不过,既然尚之信死了,耿精忠也就没有办法再兴风作浪了吧。”庄寒天乐呵呵地说道,看来这几天心情很好,估计在南京城里玩得很嗨。 “他没法兴风作浪,不表示我们可以放过他。”孙广越见庄寒天这么说,立马吐槽道,“空军马鹿不知道把握时机啊,现在就是整治一下耿精忠的最好机会。” 庄寒天似乎还有些不服气,反问道:“为什么要整治耿精忠?” “这是肯定要的啊。”洪诚丘就坐在庄寒天的旁边,伸手拍了拍庄寒天的肩,“当初攻打福州的时候,为了减少伤亡,允许耿精忠开城投降,还保留了他的郡王爵位。这几年他虽然没什么大动作,但暗中招募人马偷鸡摸狗的事情也没少干。这些书信至少说明,耿精忠是不安分的,我们一定要惩治一下他。” “那要怎么做?派兵去抓他?” “不用。”王鼎摆了摆手,说道,“耿精忠的兵力已经大不如前,编制上不足两千人。朝廷只需要派个钦差到福州,宣他来南京面圣谢罪,看他敢不来。” “鼎爷说得对。朝廷威仪足矣,不必事事用兵。如今福建全境都在朝廷控制之下,驻军近两万人,他要是还想要命,就不敢不来。”洪诚丘也同意王鼎的意见。 许纬辰见大家意见一致,便说道:“那就派人去宣他父子同来。之前要他把儿子耿显祚送来杭州,他推托老婆生病不放人。生病哪有几年不愈的。” “说起儿子,尚崇谧那边怎么样了?”洪诚丘问道,“派他去招抚尚之信的部下,有成效吗?” “有啊。绍宽的来信里说,尚崇谧所到之处,尚氏部众望风而降,除了广州城还没有投降之外,广东大部分地区的官员和军队都反正了。” “那尚之信一死,广州残余尚军投降也是指日可待。” 众人正说着,门外有个书办走了进来,到了许纬辰身边,低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许纬辰于是站了起来,说有些事情要办,请大家继续讨论。 许纬辰走后,众人又商议了一番,决定了派往福州的钦差人选——范承谟。范承谟一年多前随项绍宽攻打九江时,临时担任安庆巡抚,负责为大军筹措粮草,支援后勤,工作还算做得不错。九江局势稳定之后,安庆巡抚这个临时职务就被撤销了,范承谟跟随项绍宽回到了南京,接替陈永华出任左都御史。范承谟在耿精忠作乱时是清朝的福建总督,被耿精忠软禁了两年多,这次派范承谟去办这趟差使,最合适不过。 会议结束,已经接近晚饭时间,众人各自散去。洪诚丘走到总督衙门大门口,却只见许纬辰和蒋淦站在阶上,似乎是刚刚送走了客人。再一想,蒋淦应该在江北扬州,怎么又回来南京了呢。 许纬辰转身看见洪诚丘,笑着招呼,说正愁和蒋淦两个人吃晚饭太无聊,不如三个人一起。 洪诚丘对晚饭兴趣不大,倒是很想听听又有了什么新进展。蒋淦便说,自己从扬州把许纬辰最想见的人给带了回来。 “老许最想见的人?” “是啊,罗文炤,少年班听说过吗?”蒋淦吃饭是毫不客气,揶揄洪诚丘则是更不客气。 “没。这人是谁啊。” “你问老许自己,我跟你解释不清。”蒋淦说罢,只顾自己吃菜。 许纬辰笑着摇摇头,说道:“蒋大状,你牙尖嘴利,也不用每次都嘲笑他一个人嘛。” “唉,我习惯了,他黑我我就躺平。”洪诚丘习惯性地摸了摸脑袋说道。 “呵呵。罗文炤嘛,一般人不知道,但在教友群体里知名度极高。他是世界上第一位华人主教。” “啊,难怪他是你最想见的人。”洪诚丘恍然大悟,“见到这个人,就能和教皇建立联系了吧?” “暂时还不能。”许纬辰两手一摊,显得很无奈,“这个时代,要和欧洲联络,那是千难万难的。你就说罗文炤吧,我知道教廷任命他为主教的委任状去年就下达了,可他到现在还没收到呢。” “这倒也是。风帆船从欧洲航行到东亚,少则九个月,多则一年多,还不见得一定能到达。” 许纬辰点了点头:“嗯,所以我只是向他了解一下天主教在北方各省传播的情况。他刚刚从山西回来,在扬州的教堂里被蒋大状遇上,就把他带了过来。另外,问问他愿不愿意为朝廷效力,不过他说他还要去湖广看望教民,等从湖广回来再决定。” “那这个罗文炤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得到教皇的垂青?” “罗文炤是福建福安人,应该是1617年出生的,还是我大明万历年间呢。当时的福建因为出海经商的人很多,慢慢也带回来一些西方传教士,天主教传播得很快,有些村子甚至全村都受洗信主。罗文炤家的村子也是,他不到十七岁就受洗了。” “嗯嗯,听上去也是个少年班。”蒋淦尽管吃得很欢,嘴里却没停着。 洪诚丘瞪了蒋淦一眼,说道:“你能不能不提少年班了?” “哈哈。你让他去。我继续给你讲。”许纬辰说着,又把一盘菜移到了蒋淦面前,“你管你吃。罗文炤的圣名叫Gregorio Lopez,所有也有人叫他罗额我略。他跟着西班牙人利安当神父到处宣教,据说还去过台湾。” “咦?那他有没有见过郑成功?” 许纬辰摇摇头:“显然没有。他去台湾的时候,我大明还没亡呢。后来清军入关,战乱四起,罗文炤眼看在福建也待不下去了,就跟着利安当前往菲律宾马尼拉,在那里的圣多玛斯学院攻读神学和哲学。毕业以后就被祝圣为司铎。” “司铎是什么?” “天主教的司铎就是合格的神职人员,能够独立主持弥撒、婚礼、告解、临终祷告等事务,也可以单独主持一间教堂。通常来说,就是可以被称为神父了。” “啊,那地位已经不低了啊。” “是的。不过,等他再回到福建,天下已经属于大清了。更糟糕的是,康熙三年,杨光先发动教案,全国所有的西洋传教士都被囚禁在广州,只有罗文炤一人因为是汉人,依然可以在各地行动,因此独自撑起了全国的教务。”许纬辰说着,伸出一只手,比了个数字五,“他在三年时间里,走遍关内各省,施洗超过五千人。因为他功勋卓着,安南、澳门、菲律宾等地的主教、神父都纷纷上书教皇,推荐他担任主教。” “原来天主教也要考核KpI啊?” 第二十六章 织造府晚宴(上) 乐善君李?和左议政郑知和完成了朝觐的任务,互设领事馆的事情也谈妥了不少细节,便向定永皇帝辞行。洪诚丘和庄寒天的逍遥日子也就暂时结束,和两位朝鲜使臣一起登船。在海上又漂泊了十天之后,再次回到了王京汉城。 只是刚回到李杭的别馆,就发现形势好像变得有些糟糕。 姜承志告诉二人,就在他们俩走后不久,张玉贞在向肃宗进献锦服的时候,被肃宗看中,纳为了内人。但没过几天,肃宗就身患重病,卧床不起,血气虚弱,肃宗的母亲明圣王大妃因此大怒,下令将张玉贞驱逐出宫。穿越者们与李杭一起向李杭的父亲崇善君李澂说项,才将张玉贞藏匿在李澂的另一处别馆之中。 而且,兵曹的探子也带来消息,进攻奉天府的布尔尼被鄂札打得大败,只率领几十骑逃回察哈尔。既然肃宗病了,换局之后朝政不太稳定,而布尔尼又败走,联络布尔尼的计划肯定泡汤,领议政金寿恒便向肃宗建议,暂时放弃出兵东北的计划,等待时机。 肃宗固然不想放弃,但碍于形势,也不得不同意。 这样一来,穿越者们就显得比较尴尬,留在朝鲜会变得无所事事,不知道接下去应该做什么。要求朝鲜贡献美女的事,好像也不适合在这个当口提出。 商量来商量去,姜承志最后拍板:先把在汉城设立领事馆的事情办妥,然后就回国。 听说要回国,所有人都很高兴,谁也不想继续待在汉城。等李?和郑知和向肃宗报告了出使南京的情况,肃宗批准了领事馆的动议,就开始为领事馆选址。 汉城虽然是朝鲜王京,人口众多,但城内荒地却还有不少,因为万历年间被日本人蹂躏了一遍,崇祯年间又被满洲人蹂躏了两次,城内有大量的被毁建筑来不及或者说没有钱重建。 姜承志带着大家转了几圈,最后选定了汉城西门敦义门内略偏北的一处地方,在景福宫西南方向,是无主的荒地,面积大小能建一个豪华大院再加上一个大型商铺。之所以选这个地方,是因为朱丹赤说,明朝使臣到汉城,都是由敦义门进城,领事馆建在这里比较方便。 至于施工建造,为了避免两国之间来回往返的麻烦,姜承志便向领议政金寿恒建议,汉城的大明领事馆由大明向朝鲜提供营造法式,朝鲜方面负责出资建造,而南京的朝鲜领事馆也相应地由大明出资建造,如有差价,事后结算再行补齐。金寿恒觉得并无不妥,自然是一口答应。 事情告一段落,姜承志和陈绳武便向肃宗殿下辞行,然后带着包括武荣的部属和西班牙火枪手、炮手在内的所有人,回济物浦登船。冯锡范又借机购买了大量的朝鲜特产,特别是不知用什么黑市手段买到了十几大包的人参。穿越者们对冯锡范的人品一向了如指掌,姜承志也见怪不怪,只是敲打了他一句“记得挑上好的人参进献给皇上”。 到达南京时已经是六月初九,天气越发炎热,在朝鲜还能穿着长袍,现在只能换成短衫。 穿越者们的住处也换了地方。刚到南京时,许纬辰在总督衙门附近随便找了一座八旗副都统府,安排大部分穿越者们居住,只是图个方便,毛渊明和鲍婧则是直接住在皇宫里。项绍宽等几个负责军事的委员忙于长江沿岸的军务,和郑克臧一起,住在仪凤门内的军营里。 现在,城里的建筑基本统计完成,唐云沛便推荐了秦淮河北岸靠近贡院的一处大宅,原先是江宁织造府的所在地。 织造府不是大清朝廷机构,而是清朝皇帝的私人机构,职能是为皇家采办丝绸等纺织品,以及造办华服。江宁织造府面积很大,分东、中、西三路,东路靠近皇城的是衙署,中路为织造宅邸,西路是一座大花园。大清的江宁织造曹玺,也就是曹雪芹的曾祖父,之前带着一大家子跟随阿席熈北归,整座织造府就被撤空了出来。 眼下东路的衙署由宫正陈夫人洪淑贞接手,继续充作织造府的职能。中路是并排的两座大院,分别是三进和四进,总共有十三栋四十多间屋,足够大家居住。西北角的花园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亭台水榭,九曲回廊,中间还有一座两层的小楼精舍,就作为郑克臧的居处。南京局势稳定之后,陈永华派人去把陈三娘和外孙女都接了过来,郑克臧也总算有了一段轻松而温馨的家庭生活。 当然,许纬辰悄悄告诉姜承志,这是自己和毛渊明认真商议之后的刻意安排。原因也很无奈:虽然军机处总揽一切事务是郑经的遗命,但毕竟郑经已经去世了,无论是和郑氏不太合拍的其它人有意见,还是郑克臧年龄渐长之后有自己的主见,都对军机处继续掌握权力非常不利。暂时来说,压住其他人还不成问题,毕竟朝中的主要官员还都是郑氏旧臣。但对于郑克臧,军机处既不能够轻易放手,也不可能过于限制,于是利用这处难得的好地方,给郑克臧构筑一个温柔乡,让他多花点时间陪陪妻子和女儿,最好让陈三娘再怀上一胎。 回到南京之后的第二天,毛渊明宣布,为了庆祝大家搬进新居,也为了欢迎姜承志一行从朝鲜顺利回来,在织造府的宴会厅举办晚宴。 晚宴上除了穿越者们,还请了郑克臧夫妇和小郡主一家。郑聪和郑克臧是穿越者们最早接触的郑氏家族成员,也是关系最好的两个,现在却也难得有机会和两家人坐下来一起吃顿饭。吃饭不重要,坐在一起回味一下在东宁时的温馨才好。 陈三娘抱着刚满周岁的郑如儿,小郡主拉着不到五岁的郑平娘,阿兰带着已经读小学三年级的郑芹娘,和几个女性穿越者坐在一起,聊着些家长里短的话题。郑克坦已经十岁了,不再黏在小郡主身边,而是和比自己小一些的郑克圻、刚上学的武修文一起,在席间穿梭打闹。 林玉龙也被特地叫了过来。姜承志因为在军营里的时间不多,很久没见过林玉龙了,乍一看见,发现他已经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伙子了。 “林倌儿,你几岁了?”姜承志忍不住问道。 “姜大叔,我今年十六啦,你别再叫我林倌儿了,我叫林玉龙,这名字可是少爷的师父给起的。”林玉龙似乎是进入青春期了,说话没有以前那么率真直白了,甚至有了一丝腼腆。 “好好好。”姜承志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现在都做什么呀?” “我?给少爷当侍卫啊。少爷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打仗的时候一起冲锋,平时就保护少爷安全。” “那你住在哪儿?” “我安排他也住西花园。”毛渊明在旁边接口说道,“西花园的西北角有个角门,是仆役们进出的地方,门边有一座小屋,就让他和另外两名侍卫同住,既是安保,也方便克臧叫他。” “对了,你娘过来了吗?”姜承志忽然想起,周氏到底是仍在杭州,还是已经来了南京,自己尚且不知道。 “我娘还在杭州。”林玉龙说起娘亲,一脸的傲娇,“鲍姑姑说,大伙儿都搬来南京了,杭州的王府里需要有人打理,我娘以前在安平镇一个人打理那么大份家业,这个事除了她谁也不行。” 姜承志又被林玉龙的真诚逗得笑了起来,说道:“是啊,我们在东宁的时候,还多亏了你娘照顾呢。” 第二十七章 织造府夜宴(下) “玉龙啊,你还记不记得,有多久没回安平镇了?”许纬辰在旁边,忽然问道。 “好几年了,上岸到杭州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林玉龙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想不想回去看看啊?” “这……”林玉龙似乎有些犯难了,“想倒是也有些想,就是走不开啊。” “走不开?” “是啊,我还得伺候少爷呢,少爷一刻离不开我的。” “哈哈哈哈……”众人又被林玉龙的“自信”逗得大笑。 许纬辰一脸笑容地摇了摇头,说道:“你看,最近没什么事,也不打仗,给你放两个月的假,陪你娘亲回一趟东宁吧。” “为啥?许大叔,有事要我去做吗?” “嗯,孩子,你变聪明了。”许纬辰高兴地拍了拍林玉龙的肩膀,说道,“到底什么事,我到时候跟你说,你明天就准备准备,把少爷护卫的事托付好,随时准备出发。” “哦。”林玉龙用力点了点头。 “许大叔,什么事,要玉龙回东宁?”郑克臧整个晚上都比较无聊,妻子和女眷们说话,自己插不上嘴,在场喜欢喝酒的不多,自斟自饮却又没什么兴致。现在听见了许纬辰的话,连忙凑过来问道。 “啊,克臧少爷啊。我正要说呢。”许纬辰拉郑克臧在自己身边坐下,慢慢说道,“前几天你岳父陈相找我,说皇上已经回銮南京了,东宁承天府这个名字就有些不伦不类了,想改掉。顺便呢,就想把台湾岛上的州县都改一改。” “是么?岳父他想怎么改?” “你岳父说,想撤去东宁建制,改设台湾府,将安平镇升为安平县,安平以南改为凤山县,以北改为诸罗县,府治仍设在安平县。这样一府三县,隶属福建省,就与寻常州府无异了。” “哦,这我也不懂,都听岳父他老人家的吧。”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许纬辰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我又想,既然要派员回东宁办理,不如顺便去见见马禄。” “马禄?那个大肚国王?” “是啊。在大员岛上,汉人和土番的关系很难处理,当初王爷安排你二叔和马禄联姻,也是为了两家和好起见。这几年我们忙于战事,也没顾得上和马禄互通声讯。我想过了,阿兰、武利一家和玉龙都要去。尤其是玉龙,不单是陪娘亲回家看看,还要单独负担起所有人的护卫之职。” 林玉龙听到许纬辰这句话,立刻兴奋了起来,说到:“许大叔,那我得要去。你放心,阿兰夫人和其他人的安全都能交给我。” “那你可要倍加小心,若是他们有什么损伤,我可要军法处置。”郑克臧故意十分严肃地说道。 “放心吧,少爷,我一定行的。”林玉龙拍着胸脯说道。 阿兰好像也听到了大家说话,带着郑芹娘走过来问究竟。许纬辰便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真的?”阿兰大喜过望,回头对着武利夫妇说道,“阿哥阿嫂,许大叔说让我们回去看看。” 武利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问道:“真的吗?” “真的啊。”许纬辰笑着答道,“大肚国王马禄是最早向王爷臣服的,如今大明天子重临天下,理应给予赏赐。朝廷会派遣钦差去,你们兄妹也一起去。礼物我会替你们准备,给你们的族人每人都分一些。” “这……”武利有些迟疑。 “怎么了?不想回去看看吗?你们的多拔荼很久没见过你们了,你有儿子了,也带给她看看嘛。” “想,怎么不想,只是……美玉又怀了,怕是不方便坐船。” “啊?” 武利这话一说出口,一圈人都兴奋地喊了起来:“那要恭喜你了!” “几个月了?” “刚两个月。”武利有些羞涩地说道,“其实跟马大夫说起了,不过没告诉大家。” “那没事。才两个月,你去一趟两个月,最多三个月,回来肯定能赶上孩子出生。”许纬辰继续鼓动武利,“修文跟你去,给马禄和族人们看看,这是他们的血脉,是巴宰人和汉人共同的孩子。这孩子以后会大有出息。” 武利好像并没有被许纬辰的言辞打动,不过还是答应了带上儿子武修文一起去。 “那,许大叔,你去吗?”阿兰笑嘻嘻地问道。 “我倒是真的想去,可也是真的走不开。”许纬辰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会有人陪你去的。书同和寒天陪你去,好不好?” “靠,我们刚从朝鲜回来,又要去东宁?”庄寒天闻言大惊失色,“能不能让我在南京再爽两天?” 许纬辰知道庄寒天肯定要推脱,马上搬出来一早准备好的理由:“谁让你们俩合适呢?我们当中最熟悉番社的,又和武利阿兰兄妹最好的,不就是你们俩了吗?” “我们去呗。”李书同倒是毫不推搪,“最近也没什么事,正好去东宁看看。以后别管有空没空,都不一定会再去了。” 李书同这话一说出口,众人忽然都沉默了下来。 确实,穿越者们在东宁度过了穿越之后最初的一段日子,也经历了最多的波折。随着反清复明大业的日益推进,大家要忙的事情越来越多,再去一次东宁的可能性其实是很小的,甚至说,大多数人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要再回东宁看看。 “唉,聪哥要是在就好了。”小郡主忽然叹息着说道,“他肯定也想再去看看的。” “二婶,你别难过,等仗打完了,天下太平,我陪你去东宁。”郑克臧连忙安慰小郡主。 “唉,干嘛说这个呢。”毛渊明见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闷,连忙笑呵呵地说道,“老许你也是的,今天吃饭喝酒,谈什么公事嘛。大家一天忙到晚,好不容易有时间放松一下。咱们继续喝酒吃菜呗。” “对对对。”鲍婧也赶紧岔开话题,“克坦、克圻、修文,你们三个书读得怎么样了?” “我读得挺好啊,先生说我一教就会呢。”郑克圻一脸自信地说道。 武修文刚上了几个月学,小眼睛瞪得溜圆,说道:“我会写好多字了呢,先生每天都要我学新字。” “那你们的算数学得怎么样?” “嗯……”武修文挠了挠头,“也很好,我能数到一百了呢。” “克圻,那你呢?” “老师前几天教了鸡兔同笼,我现在算得可快了。不信你出题考我。” “哦?”李书同稍微思考了一下,问道,“那我问你:设若笼内有鸡兔若干,上视十二首,下视三十八足,则有鸡几何,有兔几何?” “嗯……”郑克圻手托着下巴,原地转了几个圈,“有鸡五只,有兔七只。” “不错不错,果然很快。” “那我也考你一个。”庄寒天连忙凑过来说道,“设若笼内有鸡兔若干,上视九首,下视四十足,则有鸡几何,有兔几何?” 郑克圻还没来得及回答,李书同伸手推了庄寒天一把,说道:“你个空军马鹿,不会就别教坏小朋友,你这题有解吗?” “什么?无解啊?”庄寒天一脸惊讶地望着李书同。 庄寒天还没想明白,郑克圻已经想明白了,说道:“大叔,你这题出错了吧?若是只有九个头,就算全是兔子也只有三十六只足,哪里会有四十只足。” “你看看你,还不如小朋友。”毛渊明趁机在旁边补刀。 “算了算了,我不是读书的料。”庄寒天挥了挥手,在众人的讪笑声中退向一边。 “克坦,你怎么不说话呢?”鲍婧弯下腰,扶着郑克坦的肩头问道。 郑克坦摇了摇头,说道:“读书好没意思,现在就我跟朱和尭两个人读书,陈师傅管得又紧,我真不想读。” “不可胡说!”郑克臧立马训斥道,“陈师傅管得紧那是为你好。” 郑聪和郑经都已经去世了,郑克臧长兄为父,一句话出口,郑克坦自然不敢再作声。 许纬辰笑了笑说道:“克坦啊,你大哥说得对。你要好好念书。不过你别急,再有半年,杭州一大群孩子都会搬来南京,到时候我给你选几个聪明伶俐的伴读,那你就不寂寞了。” 第二十八章 远道而来的酒井忠能 欢宴总是短暂,一觉醒来,又是忙碌的一天。 许纬辰把李书同和庄寒天拉到总督衙门,请陈永华正式地介绍一下这次东宁之行的任务。 主要任务之一是陪同钦差大臣许缵曾前往大肚王国,向国王马禄颁赐礼物。过去几十年,荷兰和西班牙传教士在大肚王国的土番当中不断传教,信教的土番民众为数不少,派许缵曾去,或许和当地人有些共同语言。 陈永华特别嘱咐,武利、阿兰兄妹是马禄名义上的弟妹,要以他们俩的名义安抚土番民众,减少当地发生番汉冲突的机会。礼物也已经准备好了,是大量的棉织布、陶瓷和竹篾器皿,可以分送给土番们,这些东西在苏南浙北是寻常之物,但在土番那里是重要的生活物资,土番们必然喜欢。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任务是前往“岸里藩”,慰问伊达宗胜和日人百姓。伊达宗胜和日人百姓被安置在原来岸里社地区,现在按照日本人的习惯,称为“岸里藩”。根据当年与将军德川家纲的协议,日本可以每年运送囚犯、浪人和自愿赴台的百姓到岸里藩,在伊达宗胜的管理下屯田,同时训练武士。这几年,宗胜的长子伊达宗兴带着“倭兵镇”跟随项绍宽作战,虽然没有显着的战功,但总算出力不小,借着这次赴台的机会,也给伊达宗胜送些礼物。礼物除了棉布、陶瓷和竹器,还有一千两银子和一批农具,任由伊达宗胜支配。当然,同时也要向伊达宗胜催征粮食,以及三百新兵补充前线所需。 另外,一起同行的还有二十多名官员,是准备上任的台湾知府、同知、通判、推官,还有经历、知事、照磨等人,以及安平、凤山、诸罗三县知县、县丞、主簿、典史,这些人将替换东宁留守使甘孟煜和一众手下,开启台湾一府三县的新时代。陈永华又托付,甘孟煜是崇明伯甘辉的独子、国姓爷的仪宾,回来路上要好生照应。 任务介绍完了,陈永华自去忙碌。许纬辰又告诉二人,这一次林玉龙母子同回东宁,是周氏很久以前就提出过的,周氏打算卖掉一部分林家的田产,到杭州购置房产,作为林玉龙将来的住处。 “其实周氏不必如此。”李书同立马觉得周氏的想法有些短视了,“以林玉龙现在的身份,只要跟着郑克臧干上十年,封个锦衣卫副千户甚至千户不成问题,何必求田问舍呢。” “东宁乡下的一介妇道人家,你觉得她能有什么大局观?”许纬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她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按照自己的方式为儿子打算而已。”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不过呢,她毕竟是有恩于我们,我尽量替她谋些利益。”许纬辰说着,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李书同。 李书同接过来一看,是一份盖了户部官印的空白文书,不禁有些奇怪,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你带着这份文书,千万别弄丢了。等周氏出售田产,签约换契之时,你就用这份文书,填上具体的地块和价格,帮她把契税给免了。” “空印?!”李书同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了惊讶的神色,“你还真是大胆啊。要是朱元璋活着,直接杀你的头啊。” “什么空印?”庄寒天一脸不解地问道。 “不愧是空军马鹿,连’空印案’都不知道。明朝初年,各地官员押送税粮到南京报送账册,由于运输过程中难免有损耗,账册开列数据与税粮分量往往对不上,为了避免来回重报,前往户部审核的官员都备有事先盖过印信的空白文书,到时只需按照入库时的称量填写数字。朱元璋知道这个情况之后大为震怒,兴动大案,将各地的主印官员处死,副职以下流放。” “那朱元璋也太小题大做了吧,这种事情哪里都有。”庄寒天脸上的不解转为了不屑,“我看是朱元璋想借此整肃官场,找了个借口而已。” 许纬辰点了点头,说道:“你也可以这么说。但空印这种做法,本身确实不太好,容易给人钻空子。我也是偶一为之。其实要是按正常程序来,只需要军机处出一份行文,给主管的官员,让官员上报户部批准,一样可以免税,但来往一次东宁时间太久,耗费人力,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得。” “那不就是当年那些官员们的逻辑吗?朱元璋要是听见你这么解释,非杀你头不可。”李书同说着笑了起来。 “唉,说起来朱元璋也是,定了那么多祖制,搞得我们现在很被动。”许纬辰却没有笑,叹息着说道。 “怎么了?” “很多事情啊。比如严令子孙不得设宰相,我们现在就要琢磨怎么钻空子。还是有,老朱定的那个藩王就藩的制度,更可气。现代人都知道像清朝那样宗室全部住在京城更经济合理,但朱术桂仗着祖制,非要恢复就藩,你说是不是很讨厌?” “朱术桂什么意思?” “唉,这事先不提了,过一阵再说吧。”许纬辰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去准备吧,很快就要出发了。一路上照顾好武利兄妹要紧。” 李书同连忙将空白文书仔细收起,说道:“那好,我们就回去准备了。” 送走了李书同和庄寒天,许纬辰让人沏了一壶茶,坐下来边喝边翻看文件,发现其中有一份很有意思,是江北扬州送来的奏报。奏报里说,吕宪华、温如嵩和白羽等人,在扬州鼓动当地士绅出资,修建“扬州十日纪念碑”,已有不少士绅慷慨解囊。还有一份舟山市舶提举司的奏报,说今年因为起风较早,暹罗、麻六甲等地的商船已经纷至沓来,贸易行情看好。 一杯茶还没喝完,有人进来通报,说郑斌派人来请,有要事商议。 许纬辰很是惊讶,心想这个时候礼部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但既然郑斌有请,自然怠慢不得,起身直奔礼部衙门。 见到郑斌,许纬辰便问到底有什么事情。郑斌说,驻守吴淞口的萨摩军团协大将岛津久理派人护送日本使者前来,已经到了南京,暂时安排在迎宾馆下榻。重要的是,使者自称目的并非朝见大明天子或者要求与大明贸易,而是点名要见“许先生”和“姜先生”。 许纬辰听郑斌说完,心想此人应该并非日本天皇或者德川将军的使节,而是幕府大老酒井忠清派来的专使,连忙表示自己知道如何应付,请郑斌不必操心,只管安排使者和自己见面,又马上派人去找姜承志。 时间不长,姜承志和日本使者都已经到场,郑斌安排了一间礼部的会客室,供三人座谈。 日本使者看上去五十岁上下,许纬辰不认识,但姜承志认识,乃是酒井家田中藩藩主酒井忠能,也就是大老酒井忠清的弟弟,之前两次前往江户拜见酒井忠清时,曾当面见过。 酒井忠能说,这次前来南京,是受到兄长酒井忠清的差遣,有要事与两位先生商议,因为所涉及的事情是绝对机密,并且知道姜先生日语流利,因此连通事也没有带。 许纬辰知道可能是有什么大事,也不与酒井忠能寒暄,直接问酒井忠能此行的意图。 酒井忠能神情凝重,一字一顿地说道:“姜先生,许先生,在下十分悲痛地告诉两位,征夷大将军、右大臣、右近卫大臣,德川源朝臣严有院讳家纲殿,已经在上月初八辞世了。” 第二十九章 嗣将军之议(上) “……” 许纬辰和姜承志都如同挨了一闷棍,心里一阵阵紧张,但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酒井忠能继续说下去。 “家兄遣我到此,是为了与两位商议,值此重大变故之际,家兄希望两位相助,以确保新任将军能够如家兄所愿。如若不然,之前所定的条约,恐怕难以再践行下去,在大明的诸路日军,也就只能撤退回国了。”酒井忠能不紧不慢地将来意说了出来,然后静静地看着二人。 姜承志把酒井忠能的话翻译给许纬辰听,然后两个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房间里静得能听得见人的心跳。 大约过去了几分钟,许纬辰才说道:“尊使到来,都还没有奉茶,不如请阁下喝一杯西湖龙井吧。” 酒井忠能却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必客气,若是暂时无法答复,可以明日再会,但请务必抓紧。将军家纲去世之后,幕府必须尽快确定新的将军人选,眼下虽然还能维持局面,但水户黄门德川光圀和老中堀田正俊一再催促,新任将军宣下不能拖太久。 许纬辰和姜承志觉得确实无法马上答复,枯坐下去毫无意义,便起身送酒井忠能出去,然后回到织造府,找了一间书房坐下。 许纬辰确认内外都无人,于是掩上门,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姜承志说道:“老姜,这个事情你看怎么办?” 姜承志连连摇头,说道:“不好办啊,不好办。” “唉,这事情怪我,当时签约的时候,确实还是有些冲动。”许纬辰唉声叹气地说道,“割让土地,这个加码开得太高了。” “这事也不能怪你。当时和酒井忠清、岛津光久签订密约的时候,光复大业八字没有一撇,我们想的都是只要能忽悠日本出兵,怎么都行。就算是割让土地,也不过是空口说白话,没想过今天需要兑现的事情。”姜承志回忆着当时两人决定和日本签约时的想法,安慰许纬辰。 “最糟糕的是,当年签约的时候,我们只告诉了郑经。现在郑经死了,我都不知道郑克臧是不是知情,万一密约的事情曝光,所有人都会说我们是背主做窃的卖国贼,连为我们作证的人都没有了。” “不过现在最紧迫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酒井忠清要求的协助他拥立宫将军的事情。酒井忠能不是说了嘛,时间有限,要马上派人去。” “可我们怎么做才能帮上忙呢?难道我们现在派兵到江户去帮他发动政变、强行拥立宫将军?不要说根本没办法派那么多兵去日本,就算能派兵去,打成一团糟,那也不行啊。”许纬辰两手一摊,显得非常无奈。 姜承志知道事情确实难办,也无奈地摇头。 忽然,门被推开,孙广越走了进来,嘴里嚷嚷着说道:“你们和人签了什么密约啊?” 许纬辰吓得连忙一个箭步窜到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下,确认再无别人,又把门关上栓紧,回过头来对孙广越说道:“胖子,你干嘛在门外偷听?!” 孙广越大大咧咧地笑着说道:“什么偷听,只是刚好路过而已,正好听见你们在说什么密约,所以进来听听。怎么?高度机密不能告诉我?” 姜承志和许纬辰对视了一眼,见许纬辰点头,便叹了口气说道:“唉,既然你听见了,告诉你也无妨,只是暂时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 “好说,好说。”孙广越得意地点了点头。 姜承志便说道:“你记不记得,还在东宁的时候,我和老许一起去过日本,向日本德川将军借兵。” “记得啊,后来不是借来了不少兵吗?” “是啊,可是人家不白借给你啊。” “哦哦,所以跟人家签了一个密约,用利益换取日本人出兵?”孙广越马上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是啊。现在幕府将军德川家纲死了,大老酒井忠清刚刚派了人来。” “唔,历史上的德川家纲就是1680年死的,如果早知道有密约,我应该事先提醒你们一下。”孙广越摇着扇子,翻着白眼,努力地回忆与德川家纲有关的事情,“我好像记得,德川家纲死的时候,酒井忠清有拥立具有德川家血统的有栖川宫幸仁亲王为宫将军的打算,不过没有成功。” “对,现在酒井忠清派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那密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孙广越皱起了眉头。 “密约的主要内容一共五条,第一条和第二条是酒井忠清、岛津光久各自派出五千和一万五千军队支援我们作战,我们向他们分别支付白银一百万两和二百万两,作为军费补偿。这两条我们跟大官人和陈永华说过,钱也一直在支付,现在已经各自支付了二十万和四十万两。” “这个合理啊,不给钱人家当然不来。”孙广越笑呵呵地说道。 “第三条就是,作为合作的回报,大明要支持酒井忠清一族长期担任幕府大老,包括在德川家纲死后支持酒井忠清来选立继承人。” “嗯嗯,这个酒井忠清头脑还挺清醒的嘛,知道利用我们的力量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孙广越一边摇扇子,一边点头,“还有两条呢?” “第四条酒井忠清和岛津光久有分歧,最后还是写进去了,就是岛津光久要求担任九州守。” “哦?”孙广越两眼一瞪,“这人野心不小啊,居然想把整个九州岛吃下来。不过酒井忠清肯定不愿意吧。” “酒井忠清确实不愿意,但他能调动的兵少,岛津光久的萨摩兵不但数量多,而且实战经验全日本首屈一指。如果没有岛津光久的支持,我们的三方合作搞不起来,酒井忠清也是不得不接受。”许纬辰马上解释道。 “哦哦,这么说就合理了。那么最后一条呢?” “最后一条是……”姜承志显然有些犹豫,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大明割让浙江五国之地予日本,其中一国作为酒井忠清本人的藩领。” “什么?!”孙广越虽然二百六十斤打不住,听到这话也要蹦起来了。 “好好好,稍安勿躁,你跳的话椅子受不了。”许纬辰说着,连忙伸手把孙广越按在了椅子上。 孙广越被许纬辰这么一按,没能蹦起来,便开始抱怨道:“就算割地,你们也割别的省份贫瘠之地啊。浙江鱼米之乡,膏腴之地,一下子割出去五国?!日本令制国一国大约是浙江一个府大小,浙江全省也就十一个府,割了快一半了,那帮儒生还不手撕了你们俩。” “嗯……其实割地到不是我最担心的,毕竟将来光复了全国之后,大明的军力必然强大,就算我们赖账不给,他酒井忠清也没法来抢。大不了学晚清,给他一笔丰厚的’赎浙费’,总能让他心满意足吧,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叫事情。” “那你们现在愁什么?” “当然是愁拥立宫将军的事情。这件事实际上我们帮不上忙,但酒井忠清却专程派人来,恐怕是因为他现在和德川光圀、堀田正俊的对立当中处于弱势的地位。” 孙广越用力地扇着扇子,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或许有解决的办法。” “你快说。”姜承志听得眼睛都亮了。 “酒井忠清只是想保持他身为大老把持朝政的地位,到底拥立谁他并不在意。他会想拥立有栖川宫幸仁亲王为宫将军,是因为有栖川宫幸仁亲王没有自己的势力,便于操控。但这一点别人也知道,所以’八贤王’德川光圀、老中堀田正俊才会激烈反对。但如果换一个人选,德川光圀和堀田正俊就无法反对了。” “换成谁?” “德川纲丰。”孙广越说着,脸上露出了微笑。 第三十章 嗣将军之议(下) “德川纲丰?”姜承志努力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只得问道,“德川纲丰是谁?德川家的人太多,记不住啊。” “德川纲丰是德川家纲的侄子。德川幕府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有三个儿子,分别是家纲、纲重和纲吉,家光死后就是家纲继承征夷大将军的职位。家纲没有儿子,纲重有两个儿子,大的就是纲丰,老二叫松平清武,不知道是出继哪一支的松平家。纲吉有一个儿子,我忘了叫什么了,反正不到五岁就死了。”孙广越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现在的形势是,老二纲重死在了大哥家纲之前,所以家纲死的时候,有可能的继承人就包括二弟家的两个侄子和三弟。你们想,因为家纲自己没有儿子,所以肯定要兄终弟及,问题只是出在纲重也已经死了,那么二弟家的侄子和三弟谁有优先权。这就、类似朱元璋当年面对的场面:朱标死了,是应该立朱标的儿子朱允炆,还是立朱标在世的年龄最长的弟弟朱棣。历史上,’八贤王’德川光圀和老中堀田正俊支持的对象是老三纲吉,可能是因为国赖长君吧。” “我明白了。”许纬辰听孙广越说到这里,心里已经大致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果我们建议酒井忠清放弃拥立宫将军的计划,转而支持德川纲丰,那么从大义名分上说,德川纲丰会比德川纲吉更合理。” “对。纲重的名分肯定在纲吉之上,只要坚持’纲重虽然早死,但他的名分应该由纲丰来继承’这个儒家伦理哏,那么德川光圀和堀田正俊在义理上就站不住了。德川纲丰虽然年轻,但也快二十了,绝不是顺治、同治这种冲龄登基的幼主,光靠’国赖长君’并不能否决纲丰。”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姜承志问道,“把这个方案告诉酒井忠能,然后让他转告他的哥哥?” “那不行。”许纬辰摇了摇头,“这个办法酒井忠清自己未必想不到,但他自己没有这么做,大约是还需要支持吧。” “那我们怎么做才算是支持酒井忠清?” “我看,可以把这件事搞大。” “搞大?”姜承志皱起了眉头,显然一下子没理解许纬辰的意图。 “你想啊,如果我们只是派几个人去江户,宣布支持德川纲丰,能有什么用?必须借助大明皇帝的大义名分。”许纬辰解释道,“既然是德川家纲将军死了,大明可以派一个高规格的使团,以吊丧的名义前往江户。一方面与德川幕府通好,另一方面可以施展影响力,让纲丰得以上位。” “怎么施展?” “派一个大儒去。” “谁?” “除了黄宗羲,还有谁。” “有道理。”姜承志有些明白了,“日本人对儒学非常在意,而黄宗羲又盛名在外,若是黄宗羲到场提一些建议,日本人说不定就接受了。” “咦,你这么说,忽然提醒了我。”孙广越眼睛一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 “什么?”许纬辰和姜承志异口同声地问道。 “‘八贤王’德川光圀家里,一直养着一位大儒啊。”孙广越说着,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舜水先生朱之瑜,听说过吗?” 姜承志恍然大悟:“啊,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朱之瑜是明末大儒,明亡之后东渡日本,是日本儒学的泰山北斗。早年间,朱之瑜还和郑成功、朱以海们一起抗清,有些交情。之前几次赴日本,你还说想要拜访他,不过他年事已高,闭门谢客,我们又时间紧迫,所以无缘得见。” “对,如果能够说服朱之瑜出面解说儒家大义名分,那么德川纲丰的赢面一下子就大了很多。”孙广越越说越得意,扇子也越摇越快,“朱之瑜是水户学的鼻祖,水户藩藩主就是德川光圀,朱之瑜这么多年一直靠’八贤王’的支持才能在江户安居和治学,只要朱之瑜出面,德川光圀就会转而支持德川纲丰,形势立刻就逆转了。” “嗯嗯,有道理。”许纬辰连连点头,又问道,“对了,你总是说’八贤王’,德川光圀为什么叫’八贤王’?” “这个嘛,第三代将军家光之后,德川宗家人丁单薄,德川光圀是近枝的亲藩,又是将军的堂叔,所以话语权变得比较重,人称’天下副将军’,又经过一本叫《水户黄门》的小说文学演绎,就演变出了一个正直善良、为民请命、又能影响将军决策的亲族形象,很像《杨家将》中的八贤王。” “原来如此。”姜承志虽然对日本战国故事也比较熟悉,但如此细枝末节的冷知识,还是得听孙广越来讲。 “那……”许纬辰想了想,看着孙广越。 “那什么?有话你就说。”孙广越身体胖,性子急,受不了别人说话吞吞吐吐。 “那就一事不烦二主,麻烦你和老姜一起再去一次日本,把这件事给办成了。” “咦,可以啊,我也很久没出国了。朱丹赤这家伙不是刚去过韩国吗,我也正好再去日本放松放松。” “韩国……李氏朝鲜也能叫韩国么?”姜承志也无奈地看了孙广越一眼,“你不是这也要攀比吧?” “也不是攀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孙广越说完,站起来就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定好了日子告诉我。” “那你记得,今天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许纬辰朝着孙广越硕大的背影说道。 “知道了。” “唉,你说这个胖子……”姜承志也只能笑着摇头。 “让他去吧,能发挥他的作用就行了。”许纬辰再次把门栓上,然后又问姜承志,“说正经的,你看谁去合适?” 姜承志略想了想,说道:“德川将军去世,如果以大明皇帝的名义派使团吊唁,正使必须规格极高。上次去岛津那里派的是巴东王朱尊江,这次去的人还得在他之上。” “那不就只有独一无二的人选了吗?” “谁?” “鲁王朱弘桓啊。” “哦哦。”姜承志马上明白了过来,“那副使呢?” “……”许纬辰非常犹豫地来回踱了几步,说道,“最好,能让郑克臧去。” “为什么?” “第一,既然是幕府将军去世,大明派招讨大将军去,听上去规格适宜;第二,郑克臧是郑成功的孙子,郑成功是中日混血,所以郑克臧去,给日本人的印象会亲善一些。第三嘛……我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 “试探什么?” “你忘了么?军机处是个无名无分的幕僚机构,是替招讨大将军进行决策的,下达命令也是经由招讨大将军授权。不过这么长时间了,无论是朝中的官员还是军头们,慢慢也都适应了军机处主导一切的管理方式。我就想看看,如果郑克臧人不在,大家是不是还这么听话。另外,也想看看,郑克臧对暂时离开权力中心的反应。” 姜承志听完许纬辰这段话,脸色变得通红,显然是紧张所致。过去几年,在郑经的支持下,军机处的工作比较顺利,大家也慢慢形成了心理定势,好像军机处指挥其他人干活成了理所当然。但法理上,军机处确实什么都不是,离开了郑克臧会怎么样,没人知道。郑克臧本人对权力到底有多大的欲念,也没人知道。 想了一会儿,姜承志才说道:“行,那就抓紧安排酒井忠能面见皇帝,然后安排使团前往日本。” “这倒不必了。酒井忠能不是日本报丧的使节,只是酒井忠清的私人信使,面见皇帝无名无分。我看,我们这就去找一次大官人,把情况跟他说一下,包括之前密约的事情,也应该让他知道了。然后直接由我们向皇帝提出派遣吊唁使团,反正皇帝也不会拒绝的。” “好吧,也只有这样了。”姜承志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作者下星期搬家,休更一周,见谅) 第三十一章 耿、尚末日 皇帝朱慈炤对派人赴日吊唁并无意见,只是嘱咐毛渊明要挑选适当的人选,以及准备足够的礼物,总之,不能失了大明的国体。 鲁王朱弘桓只有十八岁,对出使日本表现得非常紧张。这也难怪,朱弘桓是遗腹子,自幼无父,在东宁托庇于宁靖王府长大,性情软弱胆小怕事,从未单独承担过任何差遣。不过,朱弘桓一向把郑氏视为靠山,在听说郑克臧也一起去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接受任命。 郑克臧的反应比许纬辰期待的还要再好一些,听说要前往日本,立刻来了兴致,还非常认真地告诉许纬辰,闲暇之时,自己听毛大叔讲了许多五洋七海的山川形胜,也听过西洋商人说起过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只恨没有机会出海一游,如今能去日本,虽然不算扬帆七海,好歹也可以过过瘾。 唯独黄宗羲推说自己年事已高,不便舟楫出海,但对与日本儒家学者交流一事倒是非常有兴趣,推荐了自己的儿子黄百家和爱徒万斯同。黄百家和万斯同迄今都没有正式的朝廷官职,只是作为黄宗羲的助手在国子监任教。为了看上去体面,毛渊明特事特办,以皇帝的名义下旨,赐黄百家进士出身,实授南京礼部员外郎,挂南京礼部侍郎衔。本来还打算给万斯同同等待遇,但万斯同坚辞不受,毛渊明也只得作罢。 酒井忠能对许纬辰的计划不置可否,反正要回去请大哥酒井忠清作主,但时间紧迫,必须尽快出发。 姜承志和孙广越于是立马开始筹备出发的事宜,最终选定了六月十七,分坐两艘大船出发,这样顺利的话,六月底之前能够到达江户。那粹听说去日本,向姜承志提出要一起去。姜承志觉得多一人也无妨,而且那粹在南京也没有事情可做,便答应带上他。 赴日吊唁使团走后的第二天,赴东宁的安抚使团也登船出发。 安抚使团的规格虽然远不如赴日吊唁使团,但人数众多,阿兰等女眷还要特别安排,所以座船反而多达四艘。李书同、庄寒天和陈枫需要张罗所有人的事务,尤其是陈枫,每当和这些福建人打交道的时候,就得格外忙碌。 送走了两拨人,许纬辰还没有时间喘一口气,项绍宽和范承谟已经前后脚回到了南京。 项绍宽之前带着尚崇谧到广东招抚尚之信的部众,大有成效。等尚之信的死讯传到广州,城内的军心立刻瓦解,项绍宽又宣布降者无罪,于是守军毫不犹豫地投降。在初步处理好广州的事务之后,项绍宽以军机处的名义任命洪磊署理两广总督,暂驻广州维持局面,自己带着尚崇谧和一众尚氏族人,前往南京。 范承谟奉旨到福州,命耿精忠父子到南京面圣聆训。耿精忠自然是想抵赖不来,奈何范承谟出示了耿精忠与尚之信私相往来的书信,并且声明若不奉诏可以就地处决,吓得耿精忠不得不跟随上路。 军机处安排耿精忠到武英殿面见皇帝,并且严旨训斥。如今南方战事已定,而且其本人的势力也大不如前,显然不可能起兵作乱,耿精忠也再无侥幸心理,在皇帝面前连连叩头认罪。 朱慈炤知道耿家是崇祯年间投靠满洲的三顺王之一,对耿精忠自然是恨之入骨,如今耿精忠与尚之信暗中串通造反的证据确凿,实在很想把耿精忠的头砍下来。葛世振、许吉燝这些大明遗臣也纷纷上奏,要求处死耿精忠。 军机处当然不同意皇帝这么做。虽然耿精忠死有余辜,但耿氏旧部不少,马九玉、曾养性、白显忠这些人还都领兵在外,砍了耿精忠虽然痛快,却可能是给自己埋雷。大家商议之后,让毛渊明告诉皇帝,耿精忠的命必须留下,革去他的顺郡王爵,由他的儿子耿显祚继承,耿精忠本人随子养老。另外,顺郡王的藩领撤销,耿显祚和其他宗室王爷一样,在南京居住。 朱慈炤虽然不甚满意,但不好说什么,而且每次毛渊明都能把事情说成是“为了大明江山永固”,令朱慈炤无从发作。耿精忠躲过一死,自然也不敢再有怨言。耿显祚也不敢马上接受册封,一连上了两道奏疏推辞,最后在毛渊明的劝说下才战战兢兢地接受。 军机处又派范承谟再往福州一次,将耿精忠剩余的王府卫队解散,福建籍的士兵遣返回家,北方籍的士兵由参领蒋得鋐率领,前来南京接受整训。福州驻防城内全部房屋地产暂时收归朝廷,日后再行处理。 尚崇谧那边又是另一个情形。尚之信作乱战死,尚崇谧不敢以惇亲王世子自居,上疏请求撤藩。军机处也顺水推舟,宣布撤去惇亲王的藩领。基于和耿家相同的原理,尚崇谧可以袭爵,但因为尚之信有造反的实迹,惇亲王被降为惇郡王,也在南京居住。 不同的是,尚家丁口繁茂,尚可喜的儿子,也就是尚之信的兄弟竟有三十六个之多,再加上各种旁支,尚氏男丁就有近百人。这些人当中,有些如尚之隆,还在康熙那里当差;有些如尚之孝,已经死去;也有像尚之节那样,成为明军为朝廷效力的。军机处按照项绍宽的建议,将尚家全部暂时安置在南京城外,待日后再作调整。 时间到了六月末,也就是格里高利历的7月底,消息从衡州传来,今年的长江洪水规模大大超过往年,连带着洞庭湖和湘江流域也洪水泛滥。刘国轩因此送来急报,声称打算利用洪水的机会向长沙发动攻势。衡州在湘江上游,长沙在湘江中下游,正好顺流而下。因此急调马宝、曾养性等人回师北上。 军报里还说,吴军的水师主帅林兴珠是福建泉州永春人,曾随叔父林日胜在国姓爷手下任职,被安排在永春的山寨抵御清军,后来兵败投清,辗转成为吴三桂部属。吴三桂因为手下水师人才缺乏,而林氏叔侄精通水战,因此格外提拔重用。如今林日胜已死,林兴珠执掌吴军水师,与刘国轩、吴淑等人颇为投契。刘国轩还建议,朝廷向林兴珠颁授官职,以示宠络。 军机处开了一天的会,讨论刘国轩的方案。与会者都认为,图海军战斗力强劲,不易击败,如今洪水泛滥是天赐良机,一如当年关云长水淹七军的形势,正可以利用图海军不善水战的弱点争取全胜。何佑又说,自己与林氏叔侄有过数面之缘,感觉对方忠勇可信,确实可堪大用。 于是,项绍宽决定,授予林兴珠长江水师提督之职,并且允许刘国轩便宜行事,自行制定作战计划。唯一可惜之处,是长江洪水湍急,九江的朱天贵水军无法逆流而上支援刘国轩。 许纬辰跟着军机处开会从早到晚,实在是有些疲乏,散会之后就想回织造府休息。结果刚走出总督衙门没几步,听见后面有人喊自己。回头一看,是陈永华手下的一个书办。只见这书办急匆匆地走到近前,说道:“许先生,中堂老爷派我来传话,说杨老爷快不行了。” “哪个杨老爷?” “户部杨老爷。” “杨英?!” 第三十二章 《从征实录》 许纬辰和毛渊明赶到杨英家中的时候,陈永华和洪淑贞都已经在屋里了。 来的路上,许纬辰颇感自责,一直对毛渊明说,这些日子只顾着忙碌,全然忘了历史上的杨英就是死于1680年,这次应该是大限将至。毛渊明也叹息说,自从觉得历史被改变了之后,对古人的生死就没有刚穿越时那么敏感了。 到了杨英家中,管家连忙将二人请到内堂。 杨英躺在一张藤椅上,陈永华夫妇在杨英的身侧坐着。管家搬了两张凳子,请许纬辰和毛渊明在杨英的另一侧坐下。 杨英气色晦暗,但还能说话,之前一直在用闽南话向陈永华交待着什么。见到毛渊明,连忙改成官话说道:“毛先生,许先生,你们来了。老朽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许纬辰连忙问陈夫人洪淑贞,有无为杨英请御医。洪淑贞说,御医来过,开了方子,只是喝了几天不见起色。 毛渊明心知杨英必死无疑,也不敢胡乱安慰,只是轻轻说道:“杨户部只管好好休养,别的事情有我们。” “我自知不久于人世,毛先生不必隐晦。”杨英说话很慢,但还算有些气力,“朝廷的政事,我都已经和陈兄交待过了,只有两件事,想毛先生能为我照料。” “杨户部但说就是,毛某一定尽力。” “一件事情是,杨某这些年撰了一部书,前后写了十三年,又修订了十八年,想请毛先生呈送陛下过目,出版刊行。” 毛渊明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是《从征实录》么?” 杨英听到毛渊明的话,眼里忽然有了些光亮,显然是感到惊讶,说道:“毛先生这也知道……王爷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和我说起,毛先生和毛利国人知道很多事,遇事不妨多听听他们的话。王爷果然有洞见。” 毛渊明勉强笑了笑,说道:“那是王爷抬爱。总之这件事我答应你,一定会办到的。” “好,好,多谢了。杨某在国姓爷的跟前,忝居户官的职位,没能做成什么大事,唯独这件事,算是替国姓爷立了一本小传,好让后世子孙知道国姓爷的英明神武。” “这是重要的事,毛某一定尽心尽力,杨户部请放心。” 杨英躺在躺椅上,微微点了点头,又说道:“老朽有两个儿子,虽然有些愚钝,读书不甚开悟,好在人品稳重,忠心护主。如今老大在泉州家中照看祖业,老二在这里随我办差。我走之后,想请毛先生给予照顾,在大将军身边给他们寻个差事。” 毛渊明淡淡一笑,说道:“杨户部不必担心。朝廷有制度,两位公子可以荫入国子监读书,也可以外放官职。” “不,不是的。毛先生,我不是要为他们两个求富贵。我杨英是国姓爷的臣子,深受国姓爷大恩,只想子孙后代仍能为郑家效力。” “好,这我也答应你。”毛渊明又连忙点头答应。 许纬辰在旁边看着,心中颇有疑惑,只是一时也没有答案。 正在此时,杨英的二儿子端着一碗药,从外面走了进来,连声说道:“爹,喝药了。” 毛渊明一看,便起身说道:“杨户部要是没有别的交待,我们就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陈永华夫妇于是也起身告辞。 几人一起走出来,陈永华才说,其实御医私下已经跟自己说过,杨英这次怕是好不起来了。 许纬辰忍不住问陈永华,杨英刚才所说是什么意思。陈永华无奈说道,杨英生于泉州商贾家庭,自幼好读书,但没有进学,连生员的功名也没有,因为熟悉钱粮账目,为人又忠厚稳重,深得国姓爷器重。现在身为二品大员,就有一些科甲出身的明季遗臣议论,觉得他没有科名,不该身居如此高位。尤其杨英行事精细,账目管理严格,官员们难以上下其手,自然又得罪了不少人。 毛渊明又问起,若是杨英不在了,户部尚书的职位有谁继任为好。陈永华只是摇头,觉得似乎并没有很合适的人选。 几人走了一会儿,拱手分别。 许纬辰一路走着,思来想去,对毛渊明说道,郑氏旧臣多半是福建人,现在这些官员针对杨英,或许未必只是因为科名,也可能因为朝中的主要职位都被福建人占据,这些人心有不满。福建人说闽南语,旁人听不懂,又多一层嫌隙。 毛渊明觉得这个猜测很有道理,但是又觉得,明朝官场风气本来就不好,党争倾轧持续不断,以至于亡国,如果纵容这种风气,势必又会重蹈覆辙。 两人暂时没有结论,回到织造府之后,便各自回屋休息。 第二天一早,毛渊明照常到武英殿西阁的办公室,刚坐下拿起一份奏折来看,却吓了一跳。 奏折是户部员外郎吕留良所上,文辞华丽长篇大论,意思就是朝廷不可被权臣把持,大明江山不能由外人操纵,招讨大将军不该独揽大权,当还政于皇上,军机处地位不明不白,应予撤销。 毛渊明又在奏折堆里找了找,发现差不多内容的还有几份,包括礼部仪制司郎中方名荣、通政司右参议杨无咎等人的奏折。 这下子,毛渊明有些坐不住,连忙拿着奏折赶到总督衙门,找齐了众人开会。 对这些奏折,大家倒也并不意外,都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抗清大业尚未完成,国土还未收复一半,只不过郑克臧离开了南京没几天,这些人就已经跳出来了。 许纬辰于是又介绍了一下前晚见杨英的情形,说杨英死后,围绕着户部尚书的人选,必然又有一番争吵。 众人对杨英的状况感到唏嘘,当年穿越到克利斯布的船上,到达东宁时第一个遇到的郑氏官员就是杨英。杨英对这群衣着和口音怪异的人态度真的不错,后来大家也渐渐发现,他确实是一位敦厚长者。 朱丹赤说,历史上杨英、柯平、陈永华三人是一年内相继去世的,如今杨英到了弥留之际,另外二人恐怕也不久于人世。说得众人都非常郁闷。 吴千帆又说,杨英年纪最大,是寿终正寝,难以避免。柯平是染疫病而亡,东宁湿热,容易传染疫病,南京无论是生活条件还是医药都远胜东宁,柯平若是不生病,或许还能活一段时间。而陈永华的死更有意外因素,因为历史上的陈永华在郑经西征失败之后,与冯锡范相约引咎辞职,结果被冯锡范坑骗,自己辞职回家,大权却因此落入冯锡范之手,最后郁郁而终。现在的陈永华身居平章政事兼南京吏部尚书要职,百官之首总揽政务,正是心情舒畅意气风发之时,应该不会就这么去世。 不过,陆希星和许纬辰都认为,东宁旧臣们忠心耿耿,但能力参差不齐,陈永华杨英固然是不错,杨贤柯平等人就比较平庸,其他人更只是堪治郡县而已。若是杨英去世之后,再以东宁旧臣出任户部尚书,既不堪重任,也会被人非议。 毛渊明想来想去,觉得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对招讨大将军和军机处的攻讦,户部尚书的人选倒在其次。 王鼎便建议说,可以进行一次综合宣传活动,来威慑一下这些人。 “综合宣传活动?” “对。就是以郑成功、郑经父子为对象,大肆宣传他们的历史功绩,让这些人知难而退。” “那具体可以做什么?” “之前在杭州,我们安排郑成功在岳庙并祀,那是条件所限。现在完全可以把郑成功的庙迁到南京来,就建在紫金山上。” 第三十三章 付梓刊印 “这个办法好。”毛渊明马上明白了王鼎的意图,“我们不用直接驳回这些人的意见,只要高调纪念郑成功,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还有一件事也能马上开始做。杨英昨天说起了《从征实录》之事,我们可以马上刊印,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必须人手一本,限一个月内读完,并且写读书感言呈交军机处。”许纬辰也立刻跟进,提出一个建议。 “我看还能再加一个。”常镇业说道,“郑经在世的时候,写了不少的诗,本来想集结成册出版,后来因为一直打仗,给耽误了。名字他自己都起好了,就叫《东壁楼集》。我们也把这本书付梓出版,最好再请皇帝亲笔写个序,那些人就更没有话说了。” 毛渊明听了连连点头,又说道:“对了,除了给郑成功单独建庙需要时间,不如先在孝陵的西配殿里,增加郑成功的位置,让他和徐达、常遇春等人同列。” 大家对此都一致同意,于是分派工作,出书的事情由朱丹赤负责,建庙和孝陵西配殿增加郑成功塑像的事自然是唐云沛打理。 至于杨英之后的户部尚书人选,常镇业建议,可以从六部侍郎当中挑选一位并非福建籍的人担任。但王鼎认为,若是选了一位前明遗臣担任,那岂不是让人觉得只要闹就有好处。 毛渊明觉得王鼎说得很对,但既非东宁旧臣又非前明遗臣的人,多半是清朝降臣,身居高位的不多。许纬辰便说,昨天晚上想了一夜,觉得唯一适合的人选是江西巡抚李之芳,此人原是清浙江总督,投降之后在江西巡抚任上安抚百姓,并且为刘国轩兵团筹措粮饷,干得不错。以外省巡抚回京任尚书,也算合乎体制。而出缺的江西巡抚一职,倒是可以从六部侍郎里选一位赴任。 许纬辰的这个想法也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于是就由毛渊明回武英殿准备起草诏书。 杨英的病没能再拖多久,到了七月初六,终于寿终正寝了。 毛渊明和众人一起到杨英的灵堂哭了一场——大概除了郑经去世,这是最情真意切的一次了。 按照陈永华的提议,皇帝下诏赠杨英参知政事、太子太傅,赐谥忠襄,赐银二百两治丧。 杨英的大儿子从泉州星夜赶来,为父亲扶柩。灵柩在灵堂停放了七日之后,从仪凤门出城上船,运回泉州老家。 许纬辰和陈永华一起,在岸边送别杨英的灵柩和两个儿子,还特地嘱咐二人,待三年守孝期满,就回南京报到,继续为招讨大将军效力。 杨英灵柩上船之后的第二天,毛渊明便以皇帝的名义,一连下了几道诏书,命礼部和工部会同,跟随唐云沛在紫金山上勘查地形,准备为郑成功建庙;《从征实录》和《东壁楼集》责成翰林院制版刊行,由朱丹赤监督;对吕留良、方名荣、杨无咎等人降旨申饬,各罚俸一年。另外,再发布一道上谕,重申郑氏三代对大明光复事业的贡献,在平虏靖难期间,禁止臣工士人百姓上书议论招讨大将军和军机处,违者严惩不贷。 诏书颁下,再敢上疏议论的自然是没有了,私下的议论好像也少了许多。等李之芳走马上任户部尚书,一些人也再找不到话柄——李之芳是山东人,进士出身,虽然是顺治年间清朝开科所取。 接下来的要务就是尽快出版《从征实录》和《东壁楼集》。两本书的底稿都交由翰林院掌院学士葛世振和国子监祭酒黄宗羲校对,然后送国子监书坊刻板印刷。 南京是天下第一大都市,文化鼎盛,至万历年间,已经是书坊林立,蔚为壮观。书坊大多集结成市,一类为“门市书坊”,面向南京居民,多分布在书铺廊下,也就是书籍零售。另一类称为“兑客书坊”,经销来自全国各地的图书,由坊人负责买卖,而主要的营业对象则为来自各省的外地买家,主要分布在承恩寺一带,即为批发经销。入清以后,书市盛况虽不如前,但也依然是中原首屈一指。 朝廷各项图书的刊印,则一向由国子监书坊承担。国子监书坊规模宏大,自明太祖朱元璋始,就是天下最大的书籍刻印工坊。雕版、活字乃至彩色印刷皆能应付。在活字版方面,不仅有木活字,而且有铜、锡等金属活字。彩色印刷则具备各色分版套印的能力。 不过一个月的工夫,朱丹赤就派人来请许纬辰和毛渊明到国子监书坊,观看试印的效果。 试印的《从征实录》和《东壁楼集》各有三十二页,版式由书坊的老工匠推荐了几款,分别雕版套印,供看效果。事实上,正常印书不会雕版付印试看,工匠们只会给你看通用版式,或者手绘一个效果图,倒也不是傲慢,只是为了节约成本。但这两本是事关郑氏父子的重要书籍,多花点钱也是理所当然。 许纬辰和毛渊明其实对图书出版并无经验,毛渊明自不待言,许纬辰虽然原本是杂志主编,但现代化的电脑排版和手工雕版是天壤之别,只能看看字体字号是否顺眼,插画是否养眼,其余也不作评价,反而劝朱丹赤多问问葛世振和黄宗羲的意见。 看完了版式,毛渊明还有宫中事务要忙,先走一步。许纬辰难得来一次国子监书坊,便信步四下转转。走了没几步,却看见一排架子,上面码着许多新书,随手拿起一本来翻阅,发现居然是初中数学课本,便驻足仔细地阅读。 看了一会儿,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回头一看,是陈天仇。再一看,后面还有司徒辉与金和光。 “咦,你们怎么人这么齐?”许纬辰放下书,笑着说道。 “我们问你为什么在这里才对。”陈天仇也笑着说道,“你刚才看的,是我们为明年来南京的羽林孤儿印制的数学教材。” “我看出来了。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们了。” “我们倒也还好,总比在定海造船轻松。”金和光从定海船厂回来之后,就留在南京,帮科技组的忙,“不过小朋友的数学书要严谨,编写起来还真是考验人的耐性。” “是啊,有时候我们只能靠那帮老先生来写,他们醉心于学问,比我们有耐性多了。”陈天仇说着,从架子上抓起一本书来,翻开其中一页说道,“你看,这个介绍圆周率的部分,就是王锡阐编写的。” “王锡阐?就是与薛凤祚合称’南王北薛’的王锡阐?” “是啊。他是苏州人,甲申之后一直隐居在家乡,开馆授徒,编纂着作。如今被我们请出来帮忙。” 许纬辰想了想,又问道:“你们那里现在有多少位老先生啊?” “说是老先生,那是尊称,其实也有年轻的,总共十多位,都是多年钻研数学和天文的,而且其中年长的,有些见过穆尼阁,或者见过汤若望,对欧洲数学的发展是有了解的。” “汤若望我知道,穆尼阁是谁?”许纬辰努力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 “穆尼阁是波兰人,顺治初年来华传教。曾在南京讲授欧洲数学、天文学,薛凤祚、方中通等人都曾经向他问学。”司徒辉平时少言寡语,唯独说到数学和数学史上的人物,才有说话的兴致,“他是耶稣会的会士,你不知道么?” “呃……”许纬辰尴尬地摇了摇头,说道,“传教士人数众多,我实在是记不过来。” “记不住也没关系,反正他早已去世了。”陈天仇连忙为许纬辰解围。 “那除了王锡阐之外,还有谁?” 第三十四章 《揭子兵法》 “这些老先生之中,最负声望的,当然是方中通,他是明末大儒方以智的公子。”陈天仇说着,把书翻到了末页,指着书页上的字说道,“这书的编辑者有十多位,以方中通为首。他和父亲一起向穆尼阁问过学,也就成了大明数学界的领袖人物。” “哦,是这样啊。” 许纬辰仔细地看了看,书页上编委会成员的名字不少,有揭暄、王锡阐、梅文鼎、张雍敬等人,不禁大为惊讶:“梅文鼎这样的大家,你们也请到了?” “哈哈,我们哪里请得到。”金和光笑了起来,“天仇不是说了嘛,方中通是学界领袖。有他出面,别人才会应邀而来。” “那你们是怎么请到方中通的?” “我们也没请,他是自己来投的。”陈天仇摇了摇头说道,“据他自己说,他于顺治十六年前往京师,向汤若望求教,后来一直住在京师。去年南京光复,他从京师辗转南下,今年年初才到南京。” “那可不容易啊。” “是啊,他有一大家子人,包括三个儿子,一路上非常狼狈。” “咦,这个揭暄我似乎从未听说过,是什么来头?” “揭暄是老先生当中最年长的一位,今年已经六十七了。不过精神甚好,思路敏捷。他说他年轻时曾在唐王朱聿键手下抗清,失败之后就隐居乡里,不应清廷的征辟。若不是方中通面子大,我们或许也请不动他。” “而且,这个人自认军事才能更在数学天文之上,我正想推荐给绍宽呢。”金和光笑呵呵地说道,“他是江西广昌人,和我大致算是老乡了。” “好好好,能有这些人相助,实在是太好了。”许纬辰连连点头,“那他们现在都住在哪里?” “我们在城北鸡笼山观象台附近给他们安排了住处。”金和光答道,“等这批书编好了,就请他们在钦天监任职,继续做天文历法的研究。” “这倒是。这些老先生都是人才,不能光用来编教科书,还得请他们在钦天监发挥作用。”许纬辰说完想了想,又说道,“这几位老先生我都想见一见,明天正好要去仪凤门军营和绍宽他们开会,你们能不能安排揭暄老先生和我同去,我正好认识认识,也好让他与绍宽切磋一下兵法。” “没问题。编书的事情差不多忙好了,接下来他们几位都有空。”金和光十分干脆地答道。 第二天,许纬辰起了个大早,坐着马车前往鸡笼山观象台接揭暄同行。 揭暄果然器宇不凡,虽然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颇有些道骨仙风的感觉。唯独说话江西口音很重,好在许纬辰能听懂一些江西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困难。 两人一路闲聊,很快到了城北军营。 南京城西北临江的地方,城墙向外凸出了一小块,就这一小块有仪凤、钟阜、金川三座城门,是南京城防最紧要的地方。当年朱棣靖难,李景隆和谷王朱橞就是打开了金川门放入燕军,导致朱元璋苦心经营的南京城防,在靖难之役中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城北军营就位于这三座城门之间,能容纳几千人马。而仪凤门外有朱天贵搭建的水寨,因此项绍宽禁止百姓从仪凤门进出,全部改走钟阜门和金川门。 项绍宽召集开会是因为要商议向江北大营屯粮的事,除了许纬辰,常镇业、陆希星等人也都要参加。会上的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军要继续北伐,就必须在江北大营囤积粮草,然后经由运河运输北上,支持大军向北进发。 会议先由项绍宽讲解屯粮的目的。过去几年的光复战争,都发生在江南富庶地区,军队基本上都可以做到因地而食,就算短期粮食短缺,也可以很快从邻近州县筹集调运。但渡过长江之后进入北方地区,粮食产量明显下降,就地征粮或者向附近州县筹粮都更为困难,而且北方地域广袤,补给线路变得更长。因此,先在江北大营屯粮是非常必要的。 然后,由吕宪华介绍江北防务的情况。自年初克复扬州之后,吕宪华就开始做北伐的准备工作,先是传檄而定收复了扬州府所辖的通州、海门等地,将南京以下的长江北岸全部占据。然后又派兵向北攻占了运河沿线的几个县城,最前沿的兵营已经驻扎到了距离淮安府城不过五十里的地方。 眼见光复大业进展顺利,与会者自然都非常兴奋。陆希星便说,今年降水较往年多,夏粮的收成不错,足以应付百姓的生活和南京的需要,秋粮可以大部分支应北伐。 说到降水多,大家自然又想起了刘国轩趁着大水进攻图海的计划。项绍宽说,刘国轩已经开始行动,但战况如何,目前还没有收到消息。倒是有一个半好不坏的消息,那就是王屏藩在川南抵挡住了张勇的进攻,贵州暂时是安全的。 会议结束,常镇业和陆希星先回去研究向江北大营运粮的方案,许纬辰拉着项绍宽,给他介绍揭暄。 揭暄与项绍宽似乎是一见如故,非常投缘。项绍宽问起今后用兵的方向,揭暄认为历代南方北伐,往往先争夺襄樊、四川,而后进取关中,但明太祖遣徐达北伐,却是排云直上,完全是因为古今形势变异,关中不再是富裕地区,而沿漕运路线北伐既省力又快捷。如今只要攻占淮安、徐州,则清军在中原无以立足了。 项绍宽对揭暄这番言论极为认同,便又问揭暄,若是清帝康熙效仿元顺帝,放弃京师逃往东北,则应当如何应对。揭暄连连摇头,说清帝绝不会这么做。 揭暄的这个观点,不但是出乎项绍宽的意料,连许纬辰也感到意外,连忙问为什么。 揭暄便解释说,清帝与元帝不同,元帝统治中原,尽用蒙古人、色目人,不与汉人纠缠,一旦在中原失势,便退往蒙古草原自保,草原上蒙古部落繁盛,汉人一时之间奈何他们不得。而清人自入关以来,多用汉人,连三藩也都是汉人,若是放弃中原退往东北,则汉人必不跟随,蒙古人也必然叛清自立,满人八旗不过二十几万,这几年作战又死伤众多,已经无法在东北立足自保。满人崛起之时,是以武力征服女真、蒙古各部,各部并非诚心归附,若是一旦武力衰竭,必定众叛亲离,墙倒众人推,倒不如坚守京师,尚有一线生机。 听完这段解释,许纬辰和项绍宽都大为叹服。穿越者们费尽心机出使朝鲜,试图联络布尔尼,都是为了防止清帝向关外逃窜,但经过揭暄这么一分析,显得毫无必要了。 项绍宽倒是大喜过望,说要请揭暄到军机处任职,随时顾问。揭暄表示年事已高,恐怕无法在军机处效力,情愿在钦天监研究天文历法。说完便掏出两本书,说是自己多年研究兵法的心得,送给项绍宽。 项绍宽接过来一看,书的封面上分别写着《揭子兵法》和《揭子战书》,大笑起来,说一定要用心拜读。 揭暄也非常高兴,起身告辞。许纬辰和项绍宽一起送到军营外,请揭暄登上马车,送回钦天监。 送走了揭暄,项绍宽忽然说道,能不能利用这些数学人才,建立一套完善的情报系统,以供参谋室决策之用。许纬辰马上表示赞同,并且说,其实中书内阁治国,也需要情报系统的数据作为决策的理据。 “我想,在军机处增设一个部门,就叫’军机处统计局’,简称军统。”项绍宽不无得意地说道。 “嗯嗯。”许纬辰连连点头,“那我这里就叫’中书省统计局’好了,简称中统。” 第三十五章 茶楼遇故人 “哈哈哈哈。”项绍宽非常难得地哈哈大笑,又说道,“不过,统计这种工作,非常依赖人力,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许纬辰翻着白眼想了想,说道:“政令室和后勤室的书办们当中,倒是有一些长于钱粮会算的,可以调几个到统计局。不过最关键的还是,你希望统计局具体统计什么内容?” “壮丁的数量、物产、河流、桥梁、物候……其实很多东西都是对军事决策有用的。”项绍宽掰着手指头算道。 许纬辰听了,倒是有些犹豫,觉得工作量太大,便说道:“嗯……我觉得暂时做不了那么多事,要不先选几项试点一下?” “怎么试点?” “嗯……可以在两个地方一起试点。”许纬辰稍微思考了一下,说道,“我们不是要在汉城设领事馆吗?领事馆的作用之一就是商贸,需要有人了解当地物产和物价,以供我们决策。我看,可以在领事馆里专设一人,官职就叫’统计’好了,表面上负责统计汉城的零售物价,实际上暗中打听东北方面的消息。” “这个好。”项绍宽点了点头,“做这个工作的人要低调一点,不能把意图暴露给别人。” “第二处嘛,就是在部分州县先行试点,设立统计局,同样是负责调查该县的物产和物价为主,顺便记录气象信息。” “气象?”项绍宽有些不解。 “气象很重要的。对你们参谋室来说,掌握气象信息,行军打仗就有了保障。对于中书省来说,也是预测年景,制定计划的依据。” “嗯嗯,也对。”项绍宽仔细一琢磨,觉得许纬辰所说有道理,便又问道,“那你准备在哪里试点?” “先在应天府和宁波府试点,每县设统计一名,副统计一名,不受知县管辖,直接向军机处和中书省报告。”许纬辰解释道,“我们自己就在应天府,统计工作新设,无论有什么困难,可以及时反馈,加以修正。宁波府现在承担最多的海外贸易,当地物价也值得关注。” “对对对,不受知县管辖很重要,若是知县可以干预统计的工作,那数据肯定就歪了。”项绍宽说完想了想,又问道,“那,刚才说的人手问题能解决吗?” “应天府辖八县,宁波府辖五县,总共十三县,需要正副统计二十六人。这点人我这里还是有的。”许纬辰笑了笑说道,“不过呢,将来要是全面推行,确实人手不够,所以明年可以加开一科’统计科’,准许举人、贡监生、秀才应考,只考钱粮会算,中试者培训一下就能上任了。” “那统计和副统计算是几品官?” “先从低的来,统计从九品,副统计不入流,反正多数以秀才充任,秀才有官做就应该满意了。”许纬辰笑了笑说道,“你是不知道,那帮秀才想做官的念头有多重。” 两人商议完,项绍宽还有军务要处理,许纬辰自管自从城北军营出来。 马车被派去送揭暄了,许纬辰只得步行往回走。好在也没什么紧要的事,便沿着大街,一路走一路看周围的风景。 沿着大街走到街角的茶楼边,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垂头丧气地从茶楼里走了出来。 茶楼门外有个算命摊,摊主是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见书生出来,笑呵呵地问道:“唐秀才,今天运气如何啊?” “你还问,就是你今朝乌鸦嘴,说我必然会输,这才输了个底朝天。看我不拆了你的摊。”唐秀才说着,作势要砸道士的摊子。 道士连忙跳了起来,一把将唐秀才拦住,说道:“你还好说我?我好心劝你莫要逞强,你偏偏不信,如今输了却要赖我,这是甚么道理?” 唐秀才似乎是自知理亏,停下了手,苦笑着说道:“你这王道士,一张乌鸦嘴,专拣不动听的说,我是不与你计较,若是换了别人,左右还是拆了你的摊。” 许纬辰在旁边听得真切,走过去朝着唐秀才说道:“这位秀才,我适才听见这位王道士说,你姓唐,还听见你输了钱。你之前在这茶楼里,是在赌钱么?” 唐秀才上下打量了一番许纬辰,警惕地回答道:“谁说我赌钱了?” “你最好说实话。”许纬辰瞪着眼睛,直勾勾看着唐秀才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朝廷有明令在先,严禁在南京城内设立赌场,私设赌场论罪流配岭南、家产充公,参赌者杖二十,读书人参赌要革去功名。” “你……你是官差不成?”唐秀才这下有些慌张,说话也开始不利索。 “你别管我是谁。我问你话,你最好照实回答。你也别想跑,就算跑了,我一样能挖地三尺把你找出来。” “我……”唐秀才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位大爷,这位大爷……”王道士见状,连忙笑嘻嘻地过来劝解,“你可听小道一句。这位唐秀才,真不是去赌钱的。” 许纬辰见王道士如此说,板着脸看着王道士,并没有说话,等着王道士继续说。 “这位大爷,你是有所不知。这茶楼里,原是有南京附近的棋客往来切磋,小道在这茶楼门口摆摊两年多了,也见过不少棋客出出入入,听起来多是互有胜负,未见哪一个称王称霸的。几天前,茶楼里来了一位杭州的客人,自称棋力过人,愿与南京同好切磋。你猜怎么?” “怎么?”许纬辰听王道士说到这里,心里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笑容。 “那杭州棋客果然厉害,茶楼里的常客都不是他的对手。”王道士见许纬辰听得认真,说得也更加起劲,简直有些唾沫飞扬,“那杭州棋客又说,便是让子也可,众人不妨轮流上场一试。” “然后呢?” “自有那不怕死的……”王道士说着,朝着唐秀才努了努嘴,“敢去和那杭州棋客交手。下场嘛,自然是输得棺材本也没了。哈哈哈哈……” 许纬辰一皱眉,问道:“怎么,他们下棋挂彩,赌得这么大么?” “没有没有,你万万不要信这臭道士胡说。”唐秀才连忙辩解道,“下棋带彩,古已有之,不算赌博。何况,只是一吊钱的输赢,哪有什么’输得棺材本也没了’。” 许纬辰听唐秀才这么一通解释,差点笑出来,强作严肃地问道:“那你输了多少?” “今天只下了一盘受让四子的……” “你就说这几天一共输了多少。” “呃……”唐秀才为难地看了看许纬辰,“也就六、七吊钱……” “呦嗬?你好阔啊。六、七吊钱能让一家子过两个月呢。”许纬辰瞟了唐秀才一眼,“看来你也是家境殷实,敢这般胡闹啊。” 唐秀才脸涨得通红,不敢再说话。王道士还想再唠叨两句,被许纬辰摆手阻止了:“你们两个都跟我进去,会会那位杭州棋客。顺便帮你把钱拿回来。” “这……小道还要摆摊呢。”王道士马上表现得一脸不情愿。 “我看你坐在这里也没生意,我赏你十文大钱,你跟我走。” “好好好。”一听见有钱,王道士立刻变了态度,托付旁边卖瓦罐的摊主帮他看着点东西,然后跟着许纬辰往茶楼里走。 唐秀才带路,三人上了二楼。二楼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许纬辰循声望去,一群人将一张桌子围得水泄不通。唐秀才伸手一指,说那杭州棋客就是在这里。 许纬辰走到近前,轻轻拨开一些缝隙向里面一看,发现果然是如自己所想,不禁笑了起来。 人群之中,一张桌子的两侧坐着两个人,正在盘上激战。周围的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都在议论盘上的局势。许纬辰粗略扫了一眼,已经看出这盘棋是让三子的局,黑棋明显处于下风,回天乏术了。 见此情形,许纬辰笑着大声说道:“星友兄,你在这里’欺压弱小’,未免下手有些重了。” 第三十六章 今非昔比徐星友 围观的人群纷纷扭过头来,惊异地看着许纬辰,然后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通道。 许纬辰面带笑容,缓缓地踱到桌边,朝着徐星友拱了拱手:“星友兄别来无恙。” 徐星友先是吃了一惊,缓过神之后立马站起身来,拱手回礼:“许兄,竟然是你么?你怎么会到此?” “说来话长,我们慢慢再聊。”许纬辰笑着指了指桌上的几吊钱,说道,“星友兄技艺超群,家境又殷实,怎么会为了这区区几吊钱,和这些人博彩?” 徐星友连连摆手,也笑着说道:“许兄见笑了。我哪里会为了钱与人下棋。只是初到南京,想要打响名声,不得不以钱财相搏,好教这些棋客们尽力。他们输了钱,自会出去传说星友微名,便能吸引高手前来。” “哈哈,这倒是有意思。那……这几日有高手来过么?” 徐星友摇了摇头:“倒是没有。” “那看来这个办法也不奏效啊。”许纬辰说着,伸手指了指周围的人群,“以我愚见,星友兄不如将这些赌棋的彩头还给他们,我为星友兄另想办法,在南京扬名立万。不知可不可行。” 徐星友一听,立刻转脸朝着众人说道:“大家都听见了。这位许兄是我在杭州的故人,于弈道颇有见地。既然许兄如此说,就请各位将自己输给在下的彩头取回。” 众人听到有如此好事,齐声喝彩,手忙脚乱地拿自己的钱。唐秀才也赶紧从桌上取了几吊钱,塞进怀里。 不一会儿,拿到钱的众人一哄而散。唐秀才也想走,被许纬辰一把拉住:“你且慢走,陪我们吃了午饭再说。” “那……我可以走了吗?”王道士不知道许纬辰是什么人物,居然能一句话说动徐星友,正是忐忑不安,想要及早撤身。 “你也别走。今天的事情是你们两个引出来的,都要陪我吃饭。” 许纬辰如此一说,两人都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跟在了许纬辰身后。 许纬辰便让小二开了一间雅座,四个人依次坐下,让小二上了茶,再推荐几个拿手菜。 徐星友很想知道许纬辰为何到此,许纬辰没有马上回答,却反问徐星友,这些年都忙些什么。 徐星友立时站了起来,正色作揖道:“若说起我这几年,倒是要谢过许兄了。” 许纬辰连忙也站了起来回礼,请徐星友坐下说话。 徐星友便坐下说道:“自从杭州一别,已经匆匆数年。星友当日蒙许兄指点,到泰州姜堰镇寻访,终于得以拜黄月天先生为师,钻研棋道,如今总算有所小成。” “嗯嗯,星友兄禀赋超群,得黄月天收入门下,棋艺日进那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喜可贺啊。” “许兄,黄师父虽然比我还年轻七岁,棋力却是超群绝伦,我看这世上也无人能敌。许兄当日之推荐,真是在黑夜之中,为星友点了一盏明灯啊。” “星友兄客气了。不知星友兄如今的棋力,得了月天先生几分真传?” 徐星友连忙摆了摆手,说道:“我这几年受师父指点,颇有些精进,不过与师父相比,实在是萤火之于明月。我来南京之前的半年,师父还授我三子对弈十局。” “哦?结果如何?”许纬辰其实知道黄龙士与徐星友授三子对弈十局的事,这是围棋史上有名的“血泪篇”,只是如今因为有了穿越者的影响,不知道结果是否有变化。 “前九局我侥幸赢了五局,第十局未曾下完,师父忽然身染重病,需要休息……”徐星友不无遗憾地说道,“不过,就当时局势而言,我恐怕难以取胜。” “哦哦。这么说来,这十局棋,你与黄月天平分秋色。我想,海内当世之棋手,能做到这一点的,也不会超过五个了。” “海内?”徐星友似乎对许纬辰的用词感到有些意外,“许兄的意思是,海外还有高手?” 许纬辰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徐星友较真了,便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据我所知,在东瀛日本就有不少棋家,实力不凡,可惜无缘与中原棋手切磋。” “原来如此……”徐星友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东瀛远隔大海,不易交通,确实难以相会切磋。” 许纬辰心想,若是想要和日本棋手切磋,并不是不可能,只要这一次姜承志他们事情顺利,以后就可以安排。不过自己的本意也不是说这个,便问道:“星友兄这次来南京,可有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 “没有,一个都没有。” “哈哈哈,那是因为星友兄棋力突飞猛进,寻常人不能相及之故。” “唉,我倒也不是自谦,只是跟着师父学了几年,总觉得还差一点火候,棋艺尚未臻至化境,所以暂时辞别师父,到南京来,就是想要会一会棋坛的高手,开拓眼界。不料这么多天,也未曾遇到高手。” “嗯,星友兄,我有一个建议,不知可愿意一听?” “许兄请讲。” “若是星友兄在南京开设一所棋社,开馆授徒,顺带招待四方棋客,不出一二年,名声传播出去,何愁没有高手前来切磋?” “嗯……”徐星友略想了想,皱着眉头问道,“开设棋社也未尝不可,只是我听人说,如今南京城里严格管制,无朝廷特许不能买卖租赁房屋。星友就算有些银两,也不知如何才能购买房屋开设棋社。” “这个你不用担心,包在许某身上,我能替你疏通。只要星友兄愿意住在南京,我也好早晚请教。” “若是如此,星友先谢过了。” 正说着,门帘一打,几个小二鱼贯而入,给大家上菜。 “来来来,菜来了,我们先吃。”许纬辰马上招呼三人,“王道士,你不忌口?” “啊……贫道不忌口,不忌口……”王道士见菜色不错,连忙举箸相向,毫不客气。 四人吃得差不多了,许纬辰叫小二会账。 “客官,一共一吊四百文。”小二举了个托盘,站在了许纬辰的面前。 许纬辰用手指了指唐秀才,示意小二问他收钱。 “我?”唐秀才一下子愣住了。 “不是你是谁?”许纬辰一脸嘲笑地看着唐秀才,“我今天替你拿回了这么多钱,你请一顿饭总应该?” “啊……是是是。”唐秀才总算明白过来了,“小二,来来来,我会账,我会账。” 唐秀才把账给结了,四人一起迈步下楼。 到了茶楼门口,唐秀才怕许纬辰又想出什么主意来花钱,赶紧先告辞。许纬辰也不留他,让他自管自走,转身和徐星友约了明天中午在茶楼门口再会,请徐星友先回住处。 王道士见没事了,想要回去摆摊,许纬辰又一把将他扯住,问道:“王道士,你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 王道士被许纬辰这么突然一问,连忙一脸讪笑,说道:“许大爷说笑了,我修全真之道,自然是全真之士,哪能有假?” “哦?那度牒拿出来我看看。” “这……”王道士这下尴尬了,只得干笑了几声,说道,“呵呵呵呵……许大爷不要强人所难嘛。如今正当乱世,我也只是摆个算命摊混口饭吃,又不是在道观修行,哪有这许多讲究。” “那你有师承么?” 王道士继续尴尬地摇头。 “那你是怎么当上道士的?” “我早年在家乡,也读了几天书,不过没有进学。后来读了《道德经》,又读了些杂书,自觉有些感悟,想学道士修仙。后来家乡发大水,生灵涂炭,我只得离乡背井,浪迹江南。为了生计,就扮作道士,给人算卦为生。”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自学成才的道士。”许纬辰指了指王道士的拆字摊,“行,那你继续摆你的摊,我过些日子再来找你。” “许大爷,你还找我有别的事吗?”王道士有些紧张,生怕被什么事情牵连。 “到时候你自然知道。”许纬辰说着,转身朝总督衙门的方向走去。 第三十七章 僧道事务 回到总督衙门,许纬辰立刻把张兴扬找了过来。 张兴扬自穿越以来,基本就是无所事事。也难怪,其他穿越者好歹都有个专业,能做些具体的工作,唯独张兴扬是个茶场的少爷,最多能帮忙管着点茶叶贸易。 当然,许纬辰找张兴扬不是为了茶叶的事,而是因为今天见到了王道士,忽然意识到僧道的管理似乎一直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 “你看,和尚也好,道士也好,不需要朝廷批准,自己想当就能当,那怎么行?”许纬辰把中午的事情向张兴扬说了说,又感慨了一番。 “怎么会这样?”张兴扬似乎有些不相信,“我记得大明和大清对僧道的管理都是很严格的,怎么会出现这种自助式的道士?” “我想,太平时节朝廷还是管得住的,只是现在兵荒马乱,又是水灾年景,出现这些事情就不奇怪了。” “那你找我来,是想要我把僧道的事务管起来?” “是啊。”许纬辰说着,从桌上取过一本《大清律》,翻到了某一页,递给张兴扬,“你看,这是总督衙门里找到的《大清律》,上面的规定挺严格的啊。僧道尼姑需持有由朝廷发放的度牒,以核准身份,持有者必须’通晓经义、恪守清规’。” 张兴扬接过《大清律》,念了起来:“若僧道不给度牒,私自簪剃者,杖八十。若由家长,家长当罪。寺观住持,及受业师私度者,与同罪,并还俗。” “呵呵,我今天遇到的这个王道士,算不算’私自簪剃’?还大庭广众在茶楼门口摆算命摊,你说要不要抓回来杖八十?” “不用了,人家也就是混口饭吃。” “这种混口饭吃的,对社会没有大的影响,倒也算了。可你也知道,古代寺观庵院最大的问题,是寺观产业。” “嗯嗯。”张兴扬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古代寺观庵院,名下的产业有些税收的优惠,所以投献也时有发生。” “所以兴建寺观庵院,看似布施行善,其实里面有很多经济账,就有人专门钻这种空子。” “这倒是。”张兴扬继续指着《大清律》上面的字念道,“凡寺观庵院,除现在处所外,先年额设,不许私自创建增置,违者杖一百,僧道还俗,发边远充军,尼僧女冠入官为奴,地基材料入官。民间有愿创建寺观者,须呈明督抚具奏,奉旨,方许营建。——看来清朝皇帝对寺观庵院的管理还是非常严格的。” “是啊,我们也要开始认真抓一下这个事情了。”许纬辰说着,拍了拍张兴扬的肩,说道,“我想你回一次家乡,上龙虎山,去见正一道嗣教真人,请他来南京陛见。” “啊,这个我熟啊,龙虎山我上去过无数次了。”张兴扬听到这个任务,一下子有些兴奋,“不过穿越之后,我就没再去过,也是该去一次。” “嗯嗯。不过,不光是请嗣教真人来南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要清点一下天师府和上清宫等处的产业。” “咦,你也知道天师府和上清宫?”张兴扬略有些意外。 “你这话说的。龙虎山上清宫怎么也算是很有名气的古迹了,一般人都应该知道,何况我之前随军经过贵溪县,听当地人介绍过。” “哈哈,看来我们的名气还不小呢。” 许纬辰见张兴扬说得轻率,连忙劝说道:“你别’我们我们’的,若是别人知道你和张天师有关系,那么我们毛利国人的人设就会出现问题,还是谨慎一点为好,不要到处去说。” “行行行,知道了。还有呢?” “我们要清理寺观庵院的产业问题,必须先立一个标杆。如果龙虎山上的正一道产业能够查点清楚,之后再查其它的寺观庵院,就有了标准,也不容别人推搪。” “这个嘛……应该也行。”张兴扬晃着脑袋想了想,“据我所知,除了天师府、上清宫和周围的道观,张天师家还有附近几千顷的土地。” “这些土地,都是特许免税的?” “嗯……我估计是的。”张兴扬用手挠了挠下巴,“明太祖朱元璋封张天师为二品,赐给银印,永掌天下道教事。清代还给涨到了一品,可见朝廷是极为优待的,免税嘛,肯定会有。” “所以嘛,张天师的产业要彻查清楚,不然的话,越来越多的人会把田产投献到张天师的名下来寻求避税、避徭役。” “好。那我几时出发,和谁一起去?” “尽快出发。人选嘛,我让冯锡韩跟你去。他在政令室干得不错,尤其对于清查土地资产,很有心得。”许纬辰说起冯锡范的三弟,还是非常满意的。 “呃……我是说,我们不是不能单独行动吗?还得有个人陪我去啊。” “哦,这个好办,你想要和谁一起去?” “你看……婧婧姐怎么样?”张兴扬有些扭捏地说道。 “哈?鲍婧在宫里要忙多少事情你知道吗?还想她陪你去?你做白日梦。” “行行行,那就换一个。”张兴扬越发有些扭捏作态,“换……欧阳妹妹好不好?” 许纬辰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依你。不过,你和欧阳漪倩一起去,那一路上就是你负责照顾她了。她的小女生脾气你也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办法搞定她。”张兴扬立马笑逐颜开。 跟张兴扬说定了行程,许纬辰便把冯锡韩叫来,告诉他去江西龙虎山的事,顺便让他从南京城的物业统计档案中,找一间适合徐星友开棋社的,地点要求在夫子庙附近的繁华地段,不必太大,但市口一定要好。冯锡韩忙到将近晚饭时间,才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原本是一间小茶馆,前面是能放五、六张桌子的铺面,后面是三开间的住房,业主因为战争的缘故,早已不知去向,因此荒废着。 冯锡韩的这个选择让许纬辰相当满意,当即让冯锡韩写了空印文书,第二天带在身上去见徐星友。 徐星友出身于杭州士绅家庭,家境富裕,虽然不读书科举,却也是知书识礼的人,看到空印文书,自是大吃了一惊,问许纬辰为何连这东西都能弄到。 许纬辰也不便再隐瞒,将自己从东宁开始,直到现在的情形向徐星友说了一遍。 徐星友被许纬辰说得都有些恍惚了,不敢相信和自己下棋的人居然是朝廷的重要人物。思来想去,才又问道,既然许纬辰在朝廷任事,能不能想办法安排日本棋手来中原一会。 许纬辰对此早有打算,但也觉得眼下不是时机,便劝徐星友先将开设棋社的事情做好,等棋社有了声望,再考虑不迟。 徐星友觉得有理,便答应了下来。许纬辰于是让徐星友在文书上签字画押,将小茶馆租了下来,又约定第二天派人到小茶馆交接钥匙等物。 徐星友灵机一动,忽然又问许纬辰,平时能否见到皇帝。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便请求许纬辰帮忙向皇帝求要题写匾额。 许纬辰觉得这个要求似乎有些过分了,犹豫了一下,说皇帝御笔题字这样的事情,不可轻易为之,如果徐星友真的需要,等过一阵有空了,可以将徐星友引见给皇帝,求皇帝赏个棋待诏之类的职位,然后让徐星友多陪皇帝下几盘棋,等皇帝对徐星友熟悉了,趁着高兴再提出要求,皇帝或许会答应。 徐星友知道许纬辰如此说,自然是有道理的,便拱手称谢,并请许纬辰日后来棋社捧场。许纬辰说有闲暇一定会来,但如今战事紧急,不知道忙起来会不会有空。 第三十八章 幕府局势 果然,没过几天,忙的事情就来了——吊唁德川家纲的使团,从日本返回了南京。 朱弘桓和郑克臧一下船就显得格外高兴,当然原因各不相同,朱弘桓是因为终于结束了差使,可以放下肩上的重担了,而郑克臧则是一下船就兴致勃勃地向项绍宽和许纬辰讲述在日本的见闻。 与吊唁使团一同到达南京的,是一个规模庞大的日本使团。上次酒井忠能前来南京,只是作为酒井忠清的私人信使,但这一次来的却是名正言顺的日本答谢使。 肩负酬答大明遣使吊唁德川家纲亲善行为的重要职责,担任正使的是德川幕府老中堀田正俊,而副使则是年仅十八岁的松平清武。 看到松平清武的那一瞬间,毛渊明和许纬辰都大大送了一口气,知道事情应该大致按照穿越者们的策划在进行,因为松平清武是德川纲丰的亲弟弟,自幼出继松平家,只有在德川纲丰就任将军的情况下,才会任命他担任副使。 姜承志本来有千言万语要和大家说,只是招待日本使团的工作太繁重,而堀田正俊和松平清武又只认姜承志,所以还得先应酬客人。 众人休息一晚,第二天毛渊明请皇帝朱慈炤升座武英殿,接见日本使团。 首先是朱弘桓和郑克臧上殿交旨复命。朱弘桓作为正使,向皇帝奏明到江户吊唁已故将军德川家纲、向新任将军道贺的过程,以及日本遣使答谢之意。 朱慈炤对这个远房亲戚第一次办理重要公务的结果感到非常满意,就在殿上赐座,让朱弘桓和郑克臧陪同接见日本使者。 接着,堀田正俊和松平清武上殿觐见皇帝。堀田正俊向皇帝报告,前将军德川家纲去世、德川纲丰新任将军并且改名德川家宣,新任将军希望两国通好,和平相处。 朱慈炤询问了堀田正俊和松平清武的身份,得知堀田正俊是将军面前的重臣,而松平清武则是将军的亲弟弟,又问为何日本国王自称将军。堀田正俊没听明白朱慈炤的问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还是姜承志知道二人的鸡同鸭讲原因何在,便给朱慈炤简单地说了说日本有天皇,但政事归于幕府将军,正如三国时代蜀汉的体制“祭由寡人,政归葛氏”,并非“国王自称将军”。 朱慈炤听完姜承志的这番解释,似乎有些不悦,又问日本为何会有这种制度。姜承志只得回答“此事古已有之,说来话长”,希望皇帝先不急着追问,完成接见仪式要紧。 于是,堀田正俊和松平清武向皇帝献上礼物,是一些日本的刀剑、绘画、乐器之类。朱慈炤兴味索然,勉强表示了感谢。 见皇帝兴致不高,毛渊明便悄悄提示礼部官员快些结束仪式。 仪式一结束,皇帝便起身回宫,也没有说要宴请日本使臣。毛渊明和姜承志显得有些尴尬,只得让郑克臧出面,以招讨大将军的名义宴请堀田正俊和松平清武。好在两个日本人对大明制度也不熟悉,误以为大明和日本一样,也是招讨大将军执政,因此对这一安排并无异议。 宴乐之间,姜承志才有时间详细地告诉大家此行究竟如何。 当初船队从南京出发,因为海上风力不足,直到七月初三才到达日本江户凑,好在酒井忠清一直在拖延时间,和德川光圀、堀田正俊争论继任将军的人选。姜承志一行在见过酒井忠清之后,马上决定分头行动,朱弘桓和郑克臧前往江户城祭奠德川家纲,并且与御三家和一众老中、家老们见面,黄百家和万斯同则前往拜会朱之瑜,请求他出面相助。 没有想到的是,朱弘桓和郑克臧的出现引起了御三家和幕府群臣的轰动。姜承志之前几次到访江户,虽然也是公开行动,但基本只与酒井忠清有来往,而且一直是以郑经的名义。而这一次大明鲁王和招讨大将军亲自赴日,而且带来了大明光复半壁江山的信息,显然意义非凡。御三家中的另外两家尾张藩藩主德川光友和纪州藩藩主德川光贞分别宴请二人,打听大明的近况和中原战事的消息。 另外一方面,黄百家和万斯同很快说动了朱之瑜,朱之瑜同意出面向德川光圀陈述义理,指出德川纲丰的名分应该高于德川纲吉。而酒井忠清也在姜承志的劝说下,放弃了拥立宫将军的打算,转而支持德川纲丰。 酒井忠清和德川光圀原本是儿女亲家,酒井忠清的第四女松姬嫁给了德川光圀唯一的亲生儿子松平赖常,两人的共同利益多过矛盾。此前之所以意见对立,主要还是因为德川光圀不希望将军之位落入外家,如今有了德川纲丰这个“最大公约数”,两人马上消弭了矛盾,重新形成同盟,而堀田正俊则毫无办法。 于是,日本灵元天皇于七月十八宣下,任命德川纲丰为第五代德川将军。纲丰上任伊始,便拜领德川家纲的“家”字,改名家宣。新将军家宣不过十九岁,因此请德川光圀和酒井忠清共同辅政,酒井忠清继续担任大老。 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是,御三家对中原形势的判断再次达成了一致,决意增兵帮助大明。历史上,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曾经派遣使臣到江户乞师,当时的御三家德川义直、德川赖宣、德川赖房都一致认为应该出兵,却遭到时任大老的井伊直孝的反对,没有成行,这也是唯一一次御三家意见一致、最接近出兵的机会。此后,郑成功、郑经父子多次日本乞师,却毫无进展。如今御三家换成了三人的儿子们,而大老酒井忠清更是热衷于出兵中原,终于在三十多年后实现了当初的愿望。 事情如此之顺利,着实令毛渊明喜出望外,许纬辰也如释重负,暂时不必为了当初的密约烦恼了。大家举杯欢宴,尽兴而归。 第二天,姜承志请了众人一起,商议对日本幕府的具体回应。按照酒井忠清和德川光圀的计划,将对日军进行选编,估计会派出两万到三万军队前来南京助战。 项绍宽觉得,从之前日军的表现来看,岛津家的萨摩兵确实有一定的战斗力,酒井忠清派出的上野兵战斗力就乏善可陈,当然因为数量不多,也没有参加什么大型战斗。对日军的战斗力,不宜高估,即使派兵前来,进入华北之后,恐怕也只能打打治安战。 蒋一正则不以为然,觉得马上要进入北方中原地区作战,中原地域广袤,需要多路防守,之前的精兵策略不再适用。日军就算战斗力一般,只要数量多,就是战斗力的极佳补充。 两人本来是素不相能,自然也争论不出什么结果。倒是那粹说,在日本期间,看了一次日本武士的训练,觉得确实不怎么样,但若是日军前来充任前锋与清军消耗,也没什么不好。 毛渊明觉得那粹说得很对,于是劝二人不必再争执。倒不如想一想,两、三万日军来南京,如何控制和指挥。 项绍宽便说道,既然蒋一正觉得日军有用,就请他负责好了。反正之前蒋一正一直是给刘国轩打辅助,没有单独指挥军队的机会,这次就把这么好的机会留给他。 蒋一正也是意气用事,马上表示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第三十九章 月圆又是中秋夜 堀田正俊和松平清武在南京住了好几天,姜承志陪着他们游览了秦淮河和紫金山,松平清武兴致盎然,流连忘返,堀田正俊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也难怪,堀田正俊支持的德川纲吉没能当上幕府将军,自己又被打发来大明充当使臣,实际上就是暂时驱离权力中心,等回到江户,想必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皇帝朱慈炤再也没有提起过召见日本使臣的事情。毛渊明猜测,那是因为日本幕府将军执政的形态让朱慈炤产生了不快,觉得自己也会像日本天皇那样成为一个傀儡。当然,毛渊明只能装作不知道,既然皇帝不召见,所有礼仪性的事情就由招讨大将军郑克臧出面。 反倒是那帮遗臣官员们,又开始起劲,说日本使者没有称藩纳贡,甚至没有递上国书,实在是藐视天朝上邦,不如予以斥退。毛渊明知道这些人一向如此,无事也要争谏三分,不予理睬便是了。 好在没过几天,就是中秋佳节。皇帝例行宴请群臣和使节,就算朱慈炤不出声,堀田正俊和松平清武也在邀请之列。 今年的中秋节特别早,按格里高利历算只是9月7日,南京又是出了名的“火炉”,天气显得格外热。在日本人的观念里,中秋节已经是秋凉的日子了,晚间需得穿上厚实的礼服才能参加中秋祭,但实际上大家都只穿单衣。堀田正俊和松平清武惊讶之余,也入乡随俗,只穿了单衣。 宴会就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上进行。虽然奉天殿还没有修复,但殿前广场已经重新平整,损毁的砖面都换了新的。皇帝和皇后、妃嫔在中央就座,皇长子朱和尭已经十四岁了,坐在了皇帝的左手边,六岁的皇次子朱和?坐在哥哥的旁边。四岁的公主朱紫薇和三岁的皇三子朱和圳还离不开母亲,各自倚着母亲坐着。 晚宴并不铺张奢华,先是群臣向皇帝恭贺中秋佳节,然后是礼乐齐奏。朱慈炤特别喜欢童声合唱《八月十五月儿圆》,每年中秋节都要求羽林苑孩子们演唱,今年恰好羽林苑还在杭州没有搬过来,于是由教坊司的声乐队代替演唱。虽然成年人唱这首歌缺少一份儿童的稚趣,但教坊司声乐队的演唱水平更为专业,给人以别样的感受。 礼乐奏罢,开席吃饭。中秋晚宴比较素淡,每桌都是皇帝赐给月饼、毛豆、芋艿和鸭子——一小碟鸭肉和一小碗鸭汤。 朱慈炤看上去兴致不错,毛渊明于是趁机让堀田正俊和松平清武向皇帝道贺。朱慈炤似乎也想通了,反正和日本人较劲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现状,倒不如和和气气地与两位日本使者随便说了几句客套话。 胡皇后对两位日本使者非常有兴趣,问起日本的风俗,如何过中秋节等等。松平清武便回答说,日本人在中秋之夜也会赏月饮酒,所吃的食物有些与大明相同,比如毛豆和芋艿,也有不同的,比如栗子,但其中最具特色的,就是月见团子。 胡皇后不知道月见团子是什么东西,松平清武的通事又解释不清,姜承志连忙走到皇后身边说道,月见团子是一种用江米打制的团子,仿佛大明江南地区常见的青团。 胡皇后一听是与青团相仿,便笑着说自己也十分爱吃,可惜现在不是时候,若是日本使者春天再来,便能请他们吃青团。松平清武连忙表示感谢,也说希望有朝一日能请大明皇帝夫妇吃月见团子。 朱慈炤也来了兴致,问起日本文人在中秋佳节,是否也会吟风弄月。堀田正俊便答道,日本自隋唐以来,受中原文化的影响,文人大多喜好诗词歌赋。 朱慈炤于是又问,能不能吟一首日本人颂月的诗来听听。 堀田正俊想了想,便念道: 首を翘げて东天を望めば 神は驰す奈良の辺 三笠山顶の上 思ふ又た皎月の円なるを 姜承志听完,觉得有些耳熟,再仔细一想,总算想起是哪一首了,于是朗声翻译道: 翘首望东天, 神驰奈良边; 三笠山顶上, 思又皎月圆。 “这诗是何人所作?叫什么题目?”朱慈炤听完连连点头,一脸期待地问道。 “陛下,这诗是唐代日本人晁衡所作,叫作《望乡》。”姜承志连忙回答。 “唐代日本人晁衡?我似未曾听过。” 朱慈炤这么一说,连同姜承志在内,几名穿越者都感到有些奇怪。晁衡是中国历史上最着名的日本遣唐留学生没有之一,但皇帝居然不知道。姜承志仔细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因为古代没有普及义务教育,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不存在人人都要读的书,人人都要掌握的知识点。没听说过晁衡,并不影响科举考试,自然也就无所谓知道不知道了,《儒林外史》中的范进,连东坡居士苏轼都不知道,照样可以中举中进士,甚至外放一省之提学道,何况晁衡。 不过皇帝既然有疑问,自然就要予以解答。姜承志于是款款说道:“晁衡是日本遣唐留学生,原名叫作阿倍仲麿,是古都奈良人。于开元年间随遣唐使到长安留学,学成之后在大唐朝廷任职几十年,《望乡》就是他思念家乡时所作。晁衡五十多岁时乘船回国,结果遭遇台风,飘零到安南地界,又辗转回到长安,最后官至潞州大都督、北海郡开国公,死葬在大唐,也算是功成名就。” “哦?那晁衡岂不是与诗仙李白同处唐玄宗之时?他二人相识么?” “何止相识,实为挚友。”姜承志见朱慈炤兴味盎然,便再多作些介绍,“李白与晁衡相识多年,友情甚笃。晁衡离开长安回国,李白十分惋惜。等到晁衡的船遭遇海难,李白误以为晁衡已死,又作诗志哀。” “真的?那也念来听听。” 姜承志点了点头,用中文和日文各吟了一遍: 日本晁卿辞帝都, 征帆一片绕蓬壶。 明月不归沉碧海, 白云愁色满苍梧。 日本の晁卿帝都を辞し 征帆一片蓬壷を遶る 明月は帰らず碧海に沈み 白云愁色苍梧に満つ “好,好!”朱慈炤显然是非常高兴,大声称赞。 皇帝叫好,群臣自然是一片颂圣之声。堀田正俊也大为感动,向姜承志说道:“在下之前也知道大唐诗仙李白,未想过他曾为阿倍仲麿写过这么好的诗,实在是令人感慨。” “中日友好之邦,理当如此。” “晁衡的诗有月,李白的诗也有月,今日中秋佳节,岂不是十分应景。”朱慈炤说着,伸手指向半空中的满月,“诸臣工、日本尊使,与朕同饮了这一杯,致敬古人!” 众人连忙一齐举杯,向皇帝敬酒,然后一饮而尽。 “姜先生,当年日本遣唐使前来大唐,从哪里登陆?”朱慈炤放下酒杯,又问道。 “陛下,当年的日本遣唐使,都是在扬州下船,然后换乘官船走运河前往长安的。” “这么说来,晁衡当年也到过南京啰?” “这个我也不知确切,但以行程推测,晁衡至少到过江北岸的浦口。” “嗯嗯。”朱慈炤点了点头,又抬头仰视空中的明月,豪气地说道,“诗仙李白有诗云,’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朕看这一轮明月,想必也是当年晁衡所见罢。” 第四十章 宗室待遇 皇帝兴致那么好,百官自然也愿意凑这个趣,相互敬酒,诗文谈说。 每逢这种场合,穿越者们向来自成几桌,不与官员们同席。尤其是穿越者们大多不爱喝酒,最怕别人敬酒。 然而怕什么往往就会来什么。宁靖王朱术桂端着一杯酒,朝着许纬辰所在的一桌走来。 许纬辰酒量不好,但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喝,不过看到朱术桂来敬酒,总觉得头皮发麻。 果然,朱术桂不是敬酒这么简单,而是语气非常生硬地质问,为什么宗室待遇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许先生,在东宁时,你说要先找到永王拥立登基,等永王登基了,你又说要克复南京。如今南京光复、陛下重临,连孝陵都祭拜过了,为何宗室之事还迟迟不见动静?” 许纬辰心里固然不爽,但脸上还是堆着笑容,说道:“王爷,今晚是中秋之夜,我们吟风赏月,先不谈这些政事罢。” “怎么能不谈?”朱术桂一脸藏不住的怒气,“几年前,也是你许先生信誓旦旦,说要保障在东宁宗室的地位,现在所有宗室都在南京闲居,生活清贫。太祖爷的祖训,子孙是要藩守各地的。” “王爷,如今天下还有大半在清虏手中,恢复宗藩恐怕难以实施啊。”毛渊明见朱术桂气势汹汹,连忙绕到了朱术桂的面前,好言劝解。 朱术桂显然对这个解释毫无兴趣,大声说道:“毛先生,你也不必诸多借口。别人不说,宁藩和益藩的藩领都在江西,而江西全省都已光复,难道不能先从这二藩开始恢复?”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过,几片树叶落在了桌上。 许纬辰非常无奈,缓步走到了朱术桂右手的一侧,轻声说道:“王爷,保障在东宁宗室是一回事,恢复封藩是另一回事。甲申之后,许多有识之士因为国仇家恨,检讨过往的得失,都觉得封藩是一件不利于大明社稷的事。我与陛下、陈相、梨洲先生都商讨过,觉得宗室在京居住似乎更为稳妥。” “哼,宗室之事,是皇帝家事,何必与外人商议?陛下垂袖而治,成与不成岂不是你与毛先生几句话而已,再三推搪,莫不是没有诚意?” 朱术桂这话说得有些不太成体统,许纬辰也只能暗自苦笑,悠悠地说道:“王爷,这事真的请您再容我们缓议。鲁王世子不是已经受诏继任鲁王了吗?而且还作为大明使者出使了日本,也不能算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一阵更大的风吹过,吹倒了桌上的一只空杯子,滚到地上,丁零当啷作响。天上一片乌云,趁着风势遮住了月色,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好在奉天殿前广场灯火通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弘桓是国姓爷的女婿,招讨大将军当然对弘桓优待有加,可其他宗室呢?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到福建渡海前去东宁的?哪一个不是在东宁亲身耕作含辛茹苦不离不弃的?就凭着这份忠心,是否应该对他们有所交待?” “好好好。王爷,我和你说句实话。封藩的事情,军机处和中书省早有定论,即使将来天下重归大明,也不可再行。至于宗室待遇,明天,就明天,请王爷到军机处商谈,我们必有结论,王爷意下如何?”许纬辰对朱术桂的这种执着既无奈又钦佩,只得发誓赌咒一般,想要尽快结束对话。 朱术桂看了许纬辰一眼,又朝着周围扫视了一圈,说道:“好,那就明天再来叨扰。” 朱术桂转身离开,许纬辰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毛渊明。毛渊明自然也是无可奈何。 天上的乌云滚滚而来,风也越刮越大,忽然就噼里啪啦下起雨来。天气转变得太快,大家都没有准备。王孝义连忙招呼太监们打伞,送皇帝一家回后宫。百官乱作一团,大呼小叫地朝外面跑去。穿越者们也只得冒着雨,急匆匆赶回织造府。几年来,中秋赏月活动搞得如此狼狈,还是第一次。 第二天,许纬辰一大早就赶往总督衙门,心知朱术桂必然及早登门。 果然,不过是辰正时分,朱术桂就找上门来了。许纬辰也不与他虚与委蛇,直接拿出了一份方案给朱术桂看。 “王爷,这份方案其实我们酝酿了很久了,只要王爷你首肯,我们可以马上付诸实施。” 朱术桂一脸疑惑地看了看许纬辰,低下头,拿起方案来看。 “所有大明宗室分为两类,凡成祖子孙者,称成祖宗室,非成祖子孙者,称太祖宗室。” 朱术桂念完了第一条,便有些不太满意,抬起头来看着许纬辰,说道:“许先生,若是如此,岂不是太祖子孙与成祖子孙要区别对待。” “正是如此。”许纬辰点了点头,“不瞒王爷说,太祖子孙宗枝已远,若是以血缘计,莫说五服,连十服都出了。朝廷继续承认他们的宗室地位,给予爵位、府邸、禄米,已经是优待了。” 朱术桂知道许纬辰所说有理,虽然自己不太满意,但也没有争辩的理据,只得问道:“那你准备如何对待太祖子孙?” “王爷,如何恩待太祖宗室的不是’我’,而是皇上和朝廷,太祖宗室要感念的是皇恩浩荡。” 在朱术桂看来,许纬辰这句又是“正确的废话”,便又继续问:“那究竟是如何安排?” “王爷,我们之前有约在先,除了在东宁宗室之外,散落在中原的大明宗室一概不认,王爷您也是签了字的。现在在南京的太祖宗室,除了王爷您之外,还有鲁王一位亲王,奉新王、巴东王、乐安王三位郡王。”许纬辰缓缓说道,“军机处的方案是,赐封鲁王为亲王世袭罔替,奉新王、巴东王、乐安王仍以郡王终身,将来身后,世子继位为郡王衔伯爵世袭。” “郡王衔伯爵?”朱术桂一皱眉,接着又摇了摇头,“太祖皇帝制定宗室爵位,自亲郡王以下,为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以代次递降。公侯伯子男的爵位是封给外姓勋臣的。” “这个我们知道。只是将军、中尉这样的称号,易与军中称谓混淆,所以我们劝陛下将宗室爵位改为与外姓勋臣一样,并不影响宗室待遇,也便于识记。” 朱术桂听完,轻轻叹了口气,可能是不想和许纬辰在这些细节的问题上纠缠,便继续问道:“那这些人的府邸、禄米怎样?” “军机处的打算是,任命鲁王为太祖孝陵奉祀官,在孝陵卫前建设鲁王府,奉新、巴东、乐安三座郡王府则建在鲁王府以南,三位郡王世代担任孝陵辅祭官。” “这倒也好。”朱术桂总算感到有些满意,略微点了点头,“宗室子弟不能务农经商,除了读书,那就是奉祀先祖了。” “至于禄米,准备定下的规矩是,亲王年俸银、米各八千,郡王各六千。不过,现在是平虏靖难期间,钱粮紧缺,所以照两成拨发。” “哦?!”朱术桂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军机处倒是颇为慷慨啊。” “是啊。恩待宗室,是军机处反复商议所得。” “好,好。那成祖宗室呢?” “成祖宗室现有益王、郑王两位亲王,泸溪王、舒城王两位郡王。我们的打算是,一切暂时维持原状不变,待收复京师之时,随御驾北归,再作定论。往后太祖宗室永驻南京,成祖宗室在京师生活。” “也行。”虽然许纬辰的方案不完全让朱术桂满意,但总算比之前有了很大的提升,“那,尊潜一家呢?” 第四十一章 仁祖子孙 “王爷是想说辽王的事。朱尊潜册封辽王世子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尽快办理,但是……” “但是什么?” “我们商议下来,希望将来朱尊潜去中都凤阳居住。” “去中都凤阳?”朱术桂大感意外,“宗室只有犯了法,才会送中都凤阳圈禁,好端端的为何要去中都凤阳?” “凤阳有太祖之父仁祖淳皇帝的皇陵,甲申之前是有留守司掌管的。但想必王爷知道,清人占据凤阳之后,对当地破坏不小,等将来光复了,总得有个仁祖的子孙,到当地重修皇陵,四时祭祀。” “许先生的意思是说,由辽王出任凤阳皇陵奉祀官?” “是的。王爷刚才也说,宗室子弟不能务农经商,除了读书,那就是奉祀先祖了。” “这……”朱术桂发现许纬辰用自己刚才的话来应付自己,多少有些上当受骗的感觉。想要反驳自然是不太容易,因为太祖系的亲王只有鲁王和辽王两支了,鲁王功劳大,位次靠前,留在南京奉祀孝陵理所当然,那辽王就只有去凤阳了。自己若是推三阻四,反而显得贪慕南京繁华,落人话柄。 许纬辰见朱术桂不反对,便继续说道:“《宗藩条例》会有一些修改,王爷稍安勿躁,朝廷总不至于亏待大家的。这份方案我这里还有底稿,王爷只管拿回去细读,若有意见,随时告诉我。” 朱术桂听许纬辰如此说,显然是有端茶送客的意思,也不再久坐,拿起文稿起身告辞。许纬辰不敢怠慢,一路送出总督衙门外。 朱术桂自管自回府,许纬辰站在总督衙门大门口四下里环顾,心想昨夜大风大雨,如今是一地的树叶,不知道百姓家中,是不是“茅屋为秋风所破”。看了一会儿,准备转身回办公室,却见马心如急匆匆地向皇宫方向走去,连忙大声喊住。 “你急着去宫里吗?” “是啊。昨晚不是突然下大雨嘛,和妃和皇三子都受了凉,今天早起就发烧了。”马心如显得有些焦急,“这不是要我去看看皇三子的病情嘛。” “感冒发烧虽然不是大病,对古人来说也不是小事,尤其是孩子。那你赶紧去,有什么情况记得和大官人、婧婧姐商议。” “好嘞。”马心如转身,快步向皇宫走去。 回到办公室,沏了一杯茶,茶水凉下来刚喝了一口,有通讯兵进来说,项绍宽召集紧急军事会议,要军机处的其他人都去参加。许纬辰赶紧招呼陆希星等人,一起跟着来人上了马车,走了足足两刻钟,到了城北军营。 会议的内容令人大感振奋:项绍宽宣布,收到刘国轩的战报,明军和吴军趁着水势进军,在长沙附近大破清军,击毁清军十几座军营,击沉和缴获船只上百艘,图海与部下数百人坐船逃亡,其余部众伤亡难以计数。林兴珠趁势率领水师重夺洞庭湖口的重镇岳州,离武昌仅一步之遥。 “这仗打了好多天了,怎么一直没有消息,今天却忽然有了大消息?”陆希星的问题也是大家想问的。 “我们也是刚刚收到急报。”蒋一正解释道,“刘都督在军报里说,这次长沙战役,是趁着湘江和洞庭湖洪水的机会发起的,虽然我军准备充分,大获全胜,但连续两个月都是在洪水泥泞地带作战,行军迟缓,更不要说把军报及时送出来。所以,干脆等到战役结束,再派船沿长江东下,将军报送过来。” “原来如此,那图海逃去哪里了?” “图海残部向荆州方向逃跑,至于最后是在荆州固守,还是连荆州也放弃了,直接逃往川中,那就不清楚了。” “那刘都督下一步有何打算?”郑克臧问道。 “刘都督说,军队连续作战,十分疲劳,因此趁着洪水退去,准备在岳州先行休整,派人探知图海的去向,再作定夺。” “克臧,你觉得刘都督的想法如何?”项绍宽忽然问郑克臧。 “理当如此。”郑克臧对刘国轩的想法表示赞成,“体恤士卒,张弛有度,为将者不可或缺也。” 项绍宽微笑着看了看郑克臧,显然对郑克臧的这个回答十分满意。 “对了,关于洪水造成的损失,有没有报告?”许纬辰对当地形势的关心超过对战局,因为战局自有参谋室维持。 “没有报告。”蒋一正摇了摇头,“军报里只有一些笼统的说法,比如’千里泽国’、’百姓流离失所’等等,但是没有任何具体的数字。” “这也难怪。湖广的地方官员都是吴三桂在世的时候委任的,他们是忠于吴世璠的,也想不起来向朝廷报告灾情。”洪诚丘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究竟是什么原因。 “老许,你是有什么想法吗?”项绍宽隐隐觉得,许纬辰不会无故问这个问题。 “是啊。”许纬辰答道,“你们看沙盘上的地形。长沙、常德、荆州和岳州这四个府之间,近乎菱形的地区,就是古老的云梦泽的南半部分。现在只有小半是洞庭湖,大半已经是陆地,有百姓居住。” “这有什么问题吗?”洪诚丘不解地问道。 “因为湖区面积缩小,洞庭湖分洪的能力远远比不上古代。像今年这样规模的大洪水,十几二十年就会来一次。” “所以你想趁这次的机会,清空当地的百姓,退耕还湖?”许纬辰稍一提示,洪诚丘就反应过来了。 许纬辰点了点头:“没错。当地百姓围湖筑坝造田,不断侵蚀湖区面积,结果就是洪水无处宣泄,才会大肆泛滥。若是我们能让洞庭湖的面积扩大一倍,那洪水出现的机会就会降到百年一遇,而且破坏力也会减小很多。” “许大叔,你说的退耕还湖,是不是驱离当地百姓,让他们去别的地方居住?”郑克臧有些不解地问道,“要百姓离乡背井,九死一生,恐怕谁都不会愿意?” “所以眼下就是机会。”许纬辰把身子转向郑克臧,用柔和的声音说道,“洞庭湖区大洪水,再加上刘都督和图海几番大战,当地百姓或者死于洪水和兵火,或者早已流落他乡,所剩无几了。我们只需要派官员到实地考察,划定分洪区的界线,界线以内禁止百姓进入居住耕种,那就行了。” “师父,您觉得这样可行吗?”郑克臧觉得许纬辰的话好像是很有道理,但驱离百姓退耕还湖似乎又是闻所未闻,只能向项绍宽问计。 “嗯……”项绍宽想了想,说道,“民政的事情你们政令室考虑,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之处:自古大泽容易出盗匪。北宋梁山泊的宋江,南宋洞庭湖的杨幺,都是利用大泽地形自守,割据一方。若是洞庭湖区再扩大,难免不出现盗匪。” 许纬辰摇了摇头:“不大会。梁山泊宋江也好,钟相杨幺也好,虽然是据水泊自守,但离不开周围农业区百姓的支持。我们只要下决心清理分洪区内的所有百姓,就算你能占几个岛屿,也没有足够的人力耕种,就没有粮食供应,连出来附近州县抢劫都不够,又怎么会有盗匪呢。” “也有道理。”项绍宽表示同意,往往也就是只说这四个字。 “那派谁去呢?”郑克臧见师父赞同,便接着问具体的问题。 “去的人还不能少。打了这么大的胜仗,朝廷要派人去犒劳三军,褒奖刘国轩等人,还要派人去见一见吴世璠,以示嘉奖。军机处顺便派人过去,考察地形,划定分洪区。”许纬辰缓缓地说着自己的计划,“现在是秋天了,长江水流平缓了,正好从九江再派一部分船前去增援。” “那具体的人选呢?” “我看,最好是少爷你亲自走一趟,去和刘都督当面商议军情。吴世璠那边还是让许缵曾去,他们是老熟人了。至于军机处嘛……”许纬辰转眼看了看洪诚丘。 洪诚丘马上说道:“你别看我了,我去就是了。” 第四十二章 东宁事务 最终确定前往湖广的人选,是洪诚丘、邹树人和赵湘梓,三人中除了洪诚丘都是湖南人,相对较为熟悉情况。郑克臧虽然刚刚风尘仆仆地从日本回来,但如此大胜之后,前往劳军的事情显然不能假手于他人。许缵曾则依旧是老好人,请他做什么便做什么。 筹备给前线将士的劳军之物,又足足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不幸的是,也就在这半个月时间里,和妃沈氏和皇三子朱和圳都因病先后去世了。 毛渊明、鲍婧和马心如都非常震惊,因为和妃和皇三子的病确实是中秋之夜淋了雨之后感染风寒,应该算不上什么大病,但两人都高烧数日不退,最后撒手人寰。虽然毛渊明出于穿越者自身利益的考虑,让马心如谎称退烧药都已经吃完了,没有给两人服用,但感冒风寒即使在古代也不是什么绝症,居然两人都没有救回来,恐怕只能说是天意。 皇帝夫妇伤心不已,悲痛欲绝,朱和尭与朱和?更是痛哭流涕。毛渊明只得趁皇帝情绪稍好一些的时候,向他进呈礼部拟定的追悼方案:和妃追封贵妃,皇三子追封怀郡王,谥号为悼。 朱慈炤虽然情绪低落,但也马上发现,皇子追封郡王,并不符合大明皇家的规矩。毛渊明便婉转地解释说,《宗藩条例》马上要修改,正在请中书省、六部以及朱术桂等宗室讨论,比较一致的意见是,今后皇子并不全都封亲王。皇三子年幼而殇,按照新的《宗藩条例》追封郡王较为合适。 听完毛渊明的解释,朱慈炤流泪不止,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显然是觉得即便有意见,毛渊明也会反复解释,直到自己同意为止。 不过,朱慈炤自然再无心情理会日本使臣的事情,因此当堀田正俊和松平清武在八月二十九启程回国之时,仍然只有郑克臧和礼部的人到码头送行。由于使团并未和大明讨论今后两国外交的规格和模式,显得很“非正式”,许纬辰也只是叮嘱松平清武回国之后请将军阁下尽快向大明派兵。 等送走日本使团,郑克臧一行也终于可以出发了。许纬辰给洪诚丘配备了一个勘察洞庭湖水泽形势的“专家小组”,之前在政令室戴罪立功的喻成龙作为勘察专员,小组里还有前不久从杭州请来的水利专家陈潢。 李书同、庄寒天、陈枫等人和东宁安抚团回到南京,已经是闰八月初九。毛渊明少不了在织造府设宴为大家接风。 说起这一次的行程,东宁虽然比日本要近,但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尤其是在大肚王国,李书同等人和武利、阿兰兄妹一行花了不少时间,来笼络马禄家族,所以反而多待了一个多月。 过去几年里,东宁汉人和土番的关系倒是相安无事。一来是甘孟煜出任东宁留守,对汉人屯垦区严格管理,尽量不与土番冲突,二来是郑军登陆之后光复了福建全境,不少在东宁的福建人得以返回家乡,土地和水源的争斗减少了。另外,大员岛南部的汉人聚居区与中北部的土番番社之间,多了日本倭人的“岸里藩”,也就减少了接触的机会。 武利、阿兰兄妹自从登陆之后就再也没回过番社,这次重回故土,有些依依不舍。李书同陪着兄妹俩见了马禄夫妇,将朝廷赐予的物品赠送之后,又让兄妹俩在番社住了好几天,自己前去“岸里藩”会见伊达宗胜。 在李书同看来,伊达宗胜过得似乎非常滋润,刚刚度过了六十大寿——历史上的伊达宗胜五十九岁就死于流放地,现在能活到六十岁实在是要感谢穿越者们——虽然次子和长女在几年前先后去世,但三个孙子千之助、千胜和右近都已经健康长大,幼女於妻也避免了兄姊早夭的命运。 在接受了朝廷赏赐的礼物之后,伊达宗胜表示不但会确保完成增兵的任务,而且长孙千之助也要随李书同前往南京,到伊达宗兴的军中效力。伊达宗胜这个举措让毛渊明颇有些感慨。日本武士出身的人,对后代继承家格的执着,比大明勋臣们要强烈得多。 说起岸里藩的情况,李书同觉得发展的势头不错,日本农民们已经渐渐适应了大员岛的气候和水土,而且和汉人农民也有交流,耕作技术有很大的进步。唯一需要担心的事情是,如果日本人口继续增长,或许会和汉人或者土番发生冲突。 武利和阿兰兄妹在番社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尽管八年前的战争创伤还未完全消退,但朝廷的赏赐对于土番们来说实在有些弹眼落睛。尤其是土番妇女们在看到阿兰的服饰装扮之后,又听武利说起在中原的种种生活趣事,无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或者儿子前往中原。武利于是在斗葛人当中又招募了一百多人,还第一次在巴宰人的番社也招募了二十多人,虽然人数不多,但至少说明,巴宰人因为当年战败而对汉人的仇恨,基本已经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毛渊明又专门组织了会议,请中书省的官员到场,协商关于东宁的政务。 东宁承天府改台湾府的事情很顺利,知府、同知、知县等人上任之后,最后一批留在东宁的郑氏官员随安抚团一同撤往南京。普通官员都依例交吏部铨叙之后放任新职,唯独甘孟煜是郑成功的女婿,又是最后一任东宁留守,应该给予一个有分量的职位。军机处与陈永华商议之后,特命甘孟煜出任应天府尹。之前皇帝回到江宁之后,江宁改回南京之名,江宁府也就由四品的外省首府,升格为三品京府,知府改称府尹。原任府尹许三礼则到杭州出任浙江布政使。 李书同向大家报告说,马禄自己提出,想要效仿朝鲜国王,到南京朝觐,至少是遣使朝觐。对此,夏国相首先就有反对意见,认为像大肚王国这样的土番部落,云贵山区不知有几千几百个,若是个个都被承认为藩国,那大明朝岂不是藩国泛滥。 夏国相是吴世璠的人,一直被军机处刻意架空,虽然身任正二品的参知政事,却基本无事可做。这一番建言,倒是让大家对他有所改观,觉得这个人虽然风评不佳,但也不是糊涂蛋。大家最后一致决定,搁置马禄这个请求。 另一件事情是,刘国轩早年在鸡笼和岸里社之间修了一条路,用来运输货物。现在伊达宗胜的岸里藩规模壮大,对日本商品的需求量也就相应增加,日本商人向大员岛输送商品的积极性也比以前更高了。原先那条路承载不了那么大的运输量,伊达宗胜希望能够予以拓宽。 修筑道路本身不难,但这条路穿过斗葛人聚居区,修路必定引发斗葛人的反对,引发冲突。毛渊明和姜承志都不赞成拓宽道路,建议在大甲溪入海口修建港口,用船将货物转运到岸里藩。而许纬辰则担心,眼下日本商人都是在鸡笼卸货并且交税,大甲溪海港一旦建成,日本商人就会悄悄绕过鸡笼,直接到大甲溪港口卸货。陈永华考虑再三,觉得大员岛改土归流将来势在必行,不能因为担心和斗葛人起冲突就放弃修路,而且现在财政略微宽裕一些,大可以用钱收买道路两旁土地进行拓宽,不至于引发冲突。 既然陈永华如此决定,穿越者们也并不反对,只管让中书省行文办理。 第四十三章 徐太夫人重归主怀 从南京到岳州,沿长江而上全程坐船需要大约十多天,但因为武昌还在清军手里,所以郑克臧一行的路线是先坐船到九江,然后改走陆路前往岳州,总共就花了二十多天。 刘国轩在岳州驻军休整,沿江扎营十多里,看上去气势恢宏。一行人到了营前,刘国轩亲自出迎。郑克臧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刘国轩了,见面格外亲切。刘国轩的三子刘德杰和郑克臧年龄相仿,小时候也常在一起玩耍,如今在刘国轩军中为父亲分担,俨然已经是小将军的样子。郑克臧一见到刘德杰,就和他掰了一下手腕,居然是不分胜负,惹得众人都大笑起来。 进帐坐定,吃了茶,郑克臧请刘国轩将曾养性、林兴珠、尚之节、杨来嘉等主要将领请来,宣读了圣旨,赏赐金银、锦袍等物,又将劳军的礼单交给刘国轩,请他代为颁赐将士。吴淑分领一军,驻守长沙,也由刘国轩派人将劳军的物资送过去。郑克臧的五叔郑智和好兄弟黄肇隆也在刘国轩军中,不过被刘国轩派往江北岸的监利驻守,要过几天才能见到。 休息两日之后,许缵曾启程前往衡州,向吴世璠宣旨、颁赐礼物,刘国轩派了次子刘德仁陪同,以策安全。喻成龙和陈潢带着十几名从南京挑选的运河老水工,由林兴珠派船送往洞庭湖深处勘探地势。 洪诚丘、邹树人和赵湘梓陪着郑克臧,留在军中与刘国轩商讨接下去的计划。图海的动向已经探明,他在逃往荆州之后没有多作停留,而是继续向北面的襄阳撤退,看来对在长江沿岸固守已经没有信心了。 但刘国轩却并不打算向荆州进军,原因也比较尴尬:刘国轩大军原本有两万人,经过几次大战之后的兼并扩充,现在已经达到近五万人的规模,而洞庭湖以南的湖广地面虽然名义上是大明国土,但官员全都是吴三桂或者吴世璠所任命,刘国轩无法从当地征调粮食,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由江西巡抚从南昌、九江等地向刘国轩供应粮食。如果大军继续西进,那么运粮的路线就会进一步拉长,最后变得无以为继。 面对如此形势,刘国轩、郑克臧和邹树人很快就达成了一个共识:在冬季枯水期来临之前,顺流而下攻取武昌。一旦攻克武昌,那么从岳州到崇明之间的长江沿线就都在明军控制之下,到时候就算想从苏南向刘国轩供应粮食,也可以做得到。 恰好,由于清军张勇部和吴军王屏藩部目前正在川中激战,吴军的战略重点显然是攻取荆州,然后走三国时代刘备入川的路线,增援川中吴军。因此双方的战略互不干预,正好可以各行其是。 于是,刘国轩派人向驻守常德的马宝传信,请马宝到岳州商议大事。不料马宝以“常德初定,人心未附”为由,推托不来。洪诚丘和郑克臧都觉得,马宝完全是因为不信任,所以才不敢来。但即便如此,也不影响什么,只管筹备向武昌进军之事就行了。 许缵曾到衡州宣旨,一来一回总共半个月,到九月十二才回到岳州。在许缵曾看来,吴世璠在衡州总算站稳了脚跟,郭壮图也不再催促吴世璠回贵州,但却在方光琛的劝诱之下,在衡州兴建宫室,即使吴国贵苦劝也无济于事。吴氏君臣之胸无大志,令人扼腕。不过,大家都觉得,若是吴世璠没有更大的野心,对于大明朝廷来说,反而是好事。 到了第二天中午,驿卒送来了一份八百里加急。洪诚丘打开一看,是许纬辰的亲笔,要求洪诚丘马上安排许缵曾回南京,一刻不可耽搁,却又没有说具体什么事情。 刘国轩和郑克臧都觉得,许缵曾并不涉足军务,所以再怎么十万火急,也不会是因为战事。但许缵曾自己却是坐卧不宁,生怕是家中有什么大事发生。 无论如何,洪诚丘还是按照许纬辰的要求,请林兴珠马上安排一艘快船,伪装成商船,让许缵曾立刻出发。 从岳州坐船前往南京,日夜兼程顺流而下只需七、八天,唯一的风险是要经过武昌江面,而武昌尚在清军掌握之中。许缵曾虽然知道其中风险,但也顾不得这许多,坐船沿江直下。所幸武昌清军已经无甚斗志,甚至江面巡逻船也没有,因此许缵曾得以顺利过关。 九月二十一,船到南京,许纬辰到江边迎接,才告诉许缵曾,徐太夫人已经于九月初三重归主怀。许缵曾闻言,放声大哭,当场气闭昏厥。许纬辰连忙招呼手下将许缵曾抬上马车,运回总督衙门。等许缵曾醒来,又继续大哭。许纬辰再三劝慰,才让许缵曾止住悲伤。 许缵曾问起母亲生前身后情况,许纬辰只得说,自己也是在太夫人仙去之后三天才得到报告。太夫人的后事已有柏应理神父料理,自己等着许缵曾回到南京,才好会同罗文炤主教一起前往松江府。 许缵曾听完之后,要求马上准备船只出发,许纬辰又费了许多口舌,说服许缵曾休息一晚,次日再出发。 第二天,船只已经在仪凤门码头备好,许纬辰、蒋淦以及罗文炤主教陪着披麻戴孝的许缵曾登船出发。罗文炤也不过是刚刚回到南京,因为这些年在全国各地行走,牧养教众,对道路行程尤其熟悉,指出坐船沿长江直下到吴淞口,然后换成小船经过黄浦江前去松江,应该会比走运河南下更快一些。 一路之上,许纬辰告诉许缵曾,罗文炤已经收到教宗敕命,接任南京代牧区主教,虽然尚未祝圣,还是可以以主教身份为太夫人主持追思弥撒。许缵曾只是痛哭流涕,许纬辰和罗文炤也只得不停地祷告,求主安慰。 等到了松江府华亭县许缵曾家中,许缵曾连滚带爬直入灵堂,在灵前哭拜,又昏死了过去。柏应理让人将许缵曾抬往卧房休息,罗文炤、许纬辰和蒋淦都先后在灵前敬拜上香哭祭。 行礼已毕,坐下来喝了茶,才听柏应理说,太夫人无病无痛,寿终正寝,回归天国,走的时候极为安详,在柏应理为她傅油时,还问为何腰间不抹油。等柏应理回答“即使在欧洲,也会顾及女性的感受而不在腰间抹油”,太夫人才满意地合上双眼。 罗文炤又询问太夫人去后,有无通知各地圣堂一同纪念。柏应理说,松江府周边教堂,都已告知,杭州殷铎泽神父、广州陆安德会长等处,也已经派人通知。殷铎泽神父已经出发来松江参加追思弥撒,明日应该就能达到,陆安德会长地处遥远,无法赶来,但也让人送来挽联被巾等物。另外,太夫人生前资助圣教,德泽遍地,不但在江西建昌府、南昌府等地,就连开封、武昌、重庆都有太夫人出资所建的教堂,虽然已经派人通知,但或许尚未送达,即使通知送到,也赶不及派人来参加追思弥撒。 许纬辰想到太夫人这些年来对育婴堂的支持,心中既悲痛又感念,忽然心思一动,便问罗文炤:“罗主教,太夫人一生忠于上主,遍行善事,别的不说,就是在羽林苑中,因为太夫人而得以活命的孩童,何止千万。以主教看来,能否向教宗上书,请求为太夫人封圣列品?” 第四十四章 徐太夫人的追思弥撒 “封圣列品?”罗文炤十分惊讶地看了看许纬辰,为难地说道,“封圣列品的条件众多,而且要有神迹显现方可呈请,并非只需圣德就可获得。当今世上,获封圣人或者列品真福的信徒,也是屈指可数。即便我上书教宗,恐怕也不会照准。” “……”许纬辰一阵默然,心知罗文炤主教所言非虚,但若是不能为太夫人做些什么,自然也是心中不忍,不由得眼泪挂了下来。 柏应理见许纬辰伤心,出言宽解道:“许弟兄不必伤心,有些事并不急于一时,譬如太夫人的祖父文定公徐保禄,乃是大明圣教的柱石,为圣教所作之贡献尤多,迄今也还未曾跻身天主之仆。这些事上主自有安排,我们只需祷告,求主垂怜就好。” “唉,柏神父所说自是有理,可太夫人之功绩,于当今之世,可谓无有相与并列之人,不仅是女中豪杰,即使男人也难以比肩。我总想让世人都知道,引以为榜样,这才好荣耀上主之名嘛。”许纬辰摇头叹息,幽幽地说道。 柏应理点了点头,语气深沉地说道:“许弟兄所说,我也有同感。太夫人性仁慈恒喜恤贫,每有所施,不为人知,故于宅后开一便门,使贫妇孤孩随意出入。杨光先教案之后,太夫人接应众传教士到广州,还加给银两以周全生计。缵曾弟兄仕官以来,每到一处,太夫人必命他购买屋宅,兴设圣堂,在全国,恐无一圣堂、祈祷所、教区、善会,不曾沾太夫人之恩。我一个泰西传教士,最清楚这些事情。” “是啊。我杭州羽林苑上万孩童,不是太夫人所设的育婴堂救活,也多半是被太夫人资助的育婴堂救活。将来,我要告诉他们,是谁让他们能够活在这世上。”许纬辰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柏应理道,“柏神父,你这里可有太夫人的画像么?” “有,有的。不过,只是一副素描。不知许弟兄有什么用途?” “我是想,将太夫人的画像在羽林苑大礼堂内张贴,让孩子们早晚瞻仰,时时礼敬。不过若是只有素描,我恐怕不敷使用。不知道,能不能请画家画一副太夫人的像,供我日后使用?” “这个好办。”罗文炤马上说道,“有一位吴历弟兄,字渔山,常熟人,工于书画,是一位慕道者,常熟鲁日满神父还在的时候,充任他的在俗传道员,以前也曾来过松江,见过太夫人。我已经送信请他前来参与太夫人的追思弥撒,等他到时,就请他绘制一幅太夫人的画像。” “吴渔山?”许纬辰皱着眉头想了想,“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好像是江南知名的画家。” “不错,他与恽寿平、王时敏等人齐名,画作可谓是洛阳纸贵。只是这几年他虔心向主,忙于事工,少有新作。” “如此最好。若是吴渔山能为太夫人作画像而流传后世,那也是一桩功德。”许纬辰说完,便低头不语。 罗文炤点了点头,又叹息说道:“也不知缵曾弟兄怎样了,这几日他朝哭到夜,夜哭到朝,恐怕对身体不好。” “是啊,缵曾弟兄为国效力,竟然未能见到太夫人最后一面,实在是令人扼腕。”柏应理也叹息着说道,“不过请主教放心,这里毕竟是缵曾弟兄的家,僮仆们知道如何伺候,断不至于让缵曾弟兄有意外。” 正说着,门外有人来报,说武昌的穆迪我神父到了。 三人都大为惊讶,觉得武昌还是清人占据,穆迪我何以能够轻易到此。便一起迎出门外。 穆迪我已经六十出头,须发皆白,神色疲倦,带着几个随从,显然是一路急匆匆赶来。三人询问之下,才知道武昌形势已经今非昔比,清军毫无士气,士兵连日逃散,总督蔡毓荣也无心禁止,任由治下百姓自由来往,所以穆迪我可以堂而皇之买舟直下江南。 既然穆迪我来了,三位传教士便一同商讨太夫人追思弥撒的事情,许纬辰独自到柏应理安排的客房休息。 一连三天,许纬辰只是和蒋淦一起在华亭县许宅附近转悠,有太夫人身边熟悉情况的老仆,为二人指点华亭县的教堂、育婴堂、女堂等处。知县听说南京有人来,也特意过来拜会,许纬辰告诉知县,要好生照管徐家和许家的墓园,不得有任何差池。 等到九月二十七当天,格里高利历的1680年11月17日,是主日。罗文炤主教身着深色法袍,头戴礼冠,登坛主持太夫人的追思弥撒。柏应理、金百炼、殷铎泽、穆迪我等神父也冠冕整齐,充任罗主教的辅祭。 松江府的教堂向来分作男女两座,平日各自举行弥撒。今日要一同祭奠太夫人,因此同在规模更大的男堂行礼。于是男堂正门大开,在堂外摆设了大量长条板凳,许纬辰又请知县派人到场,在中间拉起帷幕,信众们男性居左,女性居右,分别落座。 巳末午初,弥撒仪式正式开始。众人在柏应理的引导下,或起或拜,行礼如仪。待到了恭读福音的时候,便有一名男童,大约八、九岁模样,在金百炼神父的引领下,登上讲坛,操着清脆的童音大声读道: “恭读《圣若望福音》:那时候,耶稣对门徒说:你们心里不要烦乱;你们要信赖天主,也要信赖我。在我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我去,原是为给你们预备地方;如不然,我早就告诉了你们。我去了,为你们预备了地方以后,我必再来接你们到我那里去,为的是我在那里,你们也在那里。我去的地方,你们知道往那里去的路。多默说:主!我们不知道你往那里去,怎么会知道那条路呢?耶稣回答说:我是道路、真理、生命,除非经过我,谁也不能到父那里去。——上主的话。” 孩子话音未落,堂里堂外已经有陆陆续续的哭声。许纬辰坐在祭坛一侧,将头埋在两手之间,也是泪如泉涌。 一片哭声之中,罗文炤主教走到讲坛前,开始布道: “弟兄姊妹们,今天我们在这里,悼念天主的女儿、我们的姊妹许徐甘弟大。如你们所知,她是松江,江南,乃至整个大明最有圣德的妇女。她是文定公徐保禄的后人,传承了家族的传统荣耀,在上主的面前得到恩宠和赦免。” 台下的哭声越来越大,罗文炤不得不提高了嗓音: “我们这里有很多传教士,从泰西来到大明,想要将主的道传播给大明的百姓。几十年来,传教士们得到了文定公家族的鼎力支持,得以在中原大地放心传教。我不知道有没有哪一位传教士没有受过甘弟大姊妹的资助,有没有哪一座圣堂的砖石没有她的心血,是上主差遣她,为我们平整脚下的道路。” 罗文炤这话一出,几位神父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尤其是穆迪我神父,年纪最长,在中原时间最长,又受过杨光先教案之苦,多得太夫人维护,内心最是悲苦,涕泪横流,几乎站立不稳,只能靠两边的侍者搀扶。 “弟兄姊妹们,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受过甘弟大姊妹的恩惠。她不是寻常的慈善者,她是在践行上主的道路。她所盼望的,是每一个受过她恩惠的人,记住这恩惠来自于上主,归向主、敬拜主。全能的天主从死者中复活了他的圣子耶稣基督,让我们怀着信心,祈求天主收纳亡者,拯救生者。” 台下信众哭成一片,声音此起彼伏,勉强在哭声中作答:“上主,请俯听我们。” 第四十五章 中华礼仪之争 追思弥撒结束之后,太夫人的灵柩在华亭县的许氏墓园奉安,与许缵曾的父亲许远度为伴。 许纬辰的内心当然更希望太夫人能够葬在徐家汇墓园,与祖父文定公徐光启同在,不过毕竟礼法不会允许这么做,也只好想想便作罢。 许缵曾已然算是丁忧了,需留在家中守孝,许纬辰安慰他不要太过悲伤,太夫人回归天国安息主怀乃是福报,又说丁忧的手续也无需操心,军机处会知会吏部办理,待三年期满,朝廷会再作安排。许缵曾兴致全无,只说想在家中闭门静思。 吴历花了几天时间,画了六幅太夫人的画像,其中三幅是凤冠霞帔的诰命夫人像,三幅是素巾白袍的信女像。许缵曾、柏应理、金百炼等人都称赞吴历的画作形神兼备,惟妙惟肖,如太夫人生前一般。于是将画像分作三组,每组两种画像各一幅,许缵曾、罗文炤、许纬辰各持一组。 罗文炤主教说,自己要赶往广州,在广州再为太夫人举办一台追思弥撒,吴历画的太夫人像,也要让广州的神父和教众们得以瞻仰。许纬辰于是请知县护送罗主教到吴淞口,并且写信让吴淞口的指挥使安排海船送罗主教南下。 穆迪我神父和殷铎泽神父各自打算回职守的圣堂。许纬辰见穆迪我年纪老迈,担心将来未必有机会再见,刻意请他多留一日,与几位神父一同详细谈论圣教在武昌发展的情况。 从穆迪我口中得知,武昌已有信众数千人,教堂数座。唯一的问题是,中原目前只有南京和福建两处宗座代牧区,但整个湖广省都归福建代牧区管理,两地之间路途遥远,很难沟通。穆迪我因此觉得,应该上书教廷,请求将湖广省改划为南京代牧区掌管,这样从长江上来往,相对会容易许多。许纬辰觉得穆迪我神父所说十分有理,说自己一定会劝罗主教以此办理。另外告诉穆迪我,如有困难,可以随时派人到南京织造府找自己。 柏应理神父则说,打算明年回欧洲,而吴历会与自己同行,前往澳门修道院进修,将来成为一名司铎。许纬辰问起柏神父回欧洲的目的,柏应理说,主要是为了向耶稣会总会和教廷陈述有关“中华礼仪之争”的一些观点。 许纬辰原本对“中华礼仪之争”有些了解,知道这是自明末以来一直悬在教廷与广大中华信众之间的大问题,也知道天主教教义中严格规定“不可拜偶像”,当初利玛窦神父在的时候,为了照顾汉人祭天、祭祖、祭孔等习俗,设计了一个“利玛窦规矩”,将中华习俗与天主教教义融合,使得汉人可以在保持习俗的同时,信仰圣教。但在利玛窦身后,教廷和不少传教士不断要求废弃“利玛窦规矩”,形成巨大争议。除此之外,便只能向柏应理请教。 柏应理告诉许纬辰,利玛窦去世之后,继任者龙华民(nichos longobardi)神父反对“利玛窦规矩”,主张废除“天”、“上帝”、“天主”等词,对圣经中的词汇一律采用译音,是为“中华礼仪之争”之始。不过好在利玛窦和龙华民同属耶稣会,这次争议没有扩大。崇祯末年,一批道明会传教士来到中原,对耶稣会的宽容态度不满,派遣黎玉范(juan bautista orales)神父向教廷控告耶稣会,并且从教宗依诺增爵十世那里获得了废止“利玛窦规矩”的通谕。耶稣会当然对此不能接受,也在几年之后派卫匡国(arto arti)神父前往教廷,利用教宗更迭的机会,获得了新任教宗亚历山大七世的同意,恢复“利玛窦规矩”。而黎玉范神父则再度向教廷申诉,到康熙初年,克莱孟九世成为新任教宗,重新颁布通谕,又将“利玛窦规矩”视为不合教义。如此往复争议,已经有几十年了。 而且,“中华礼仪之争”的内容,也不是简单的祭天、祭祖、祭孔等问题。比如黎玉范神父向教廷申诉的十一条,就包括“教士对妇女行洗礼时,可否不用口津及盐,以及免除过量之涂油?”、“中华信徒如放债时,是否允许其征收百分之三十的利息?如系以放债为生,在其皈信天主之后,是否让其继续经营此种营业?”、“中华信徒尊敬孔子,可否用’圣’字?”、“中华信徒在其会堂中所悬匾额,对于皇帝应否用’万岁’字样?”、“对于中华非信教徒,可否举行弥撒典礼?”等内容,实际上涉及诸多习俗和禁忌,甚至挑战法律,对圣教的传播非常不利。 道明会修士闵明我(dogo fernández navarrete)神父在杨光先教案之后返回欧洲,在马德里出版了《中国历史、政治、伦理和宗教概观》一书,继续抨击在华耶稣会传教士们的传教方式,位于意大利罗马的耶稣会总会于是紧急将该书寄至广州,并要求各地耶稣会传教士传阅并提供驳斥的论据。柏应理此行,就是将这几年大家讨论出来的意见条陈,带回欧洲进呈耶稣会总会,最好能够面见教宗亲自解释。 许纬辰听完柏应理对事情来龙去脉的介绍,心中有些怅然,一则知道柏应理此行应该是徒劳,将来“中华礼仪之争”将会愈演愈烈,暂时无法阻止,二来也是担心柏应理此去路途遥远,未必再能回到大明。只得与柏应理相约,来年出发之前,一定要到南京再见上一次。柏应理不但答应,而且还说,自己与殷铎泽神父合着的书籍《儒教,中国哲学》尚未完稿,需要再抓紧一些,所以这半年哪里都不会去,只会留在松江撰稿。 穆迪我神父急于返回武昌,第二天便登船出发。许纬辰和蒋淦商议,离开南京之前,所有事务都已移交给常镇业处理,暂时不急于回南京,而是与殷铎泽神父一起前往杭州。 许纬辰和蒋淦都是一年多前离开杭州,再未回来。到了延龄门外,似乎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延龄门守门的卫士已经由之前的斗葛宪兵换成了乡军,样子看上去不怎么精神。早先邹树人在杭州城外编练难民,一部分老弱军士就被编成了乡军,替换前往南京的宪兵。 步入城中,感觉是似乎有些落寞。自从皇帝移驾南京,杭州内城为之一空,除了之前购买新式住宅的商家和住户,只剩下永宁宫、王府的少数留守人员,以及育婴堂的孩子们。 “你看看,人气都没有。”蒋淦嘟嘟囔囔地说道,“按我说,还是把内城的城墙拆了,人多点热闹。” 许纬辰只管摇头:“这事你我说了都不算,唐云沛和五爷觉得要把杭州内城建成近代化城市的样板,那就让他们去搞呗。” “那他们现在不是因为没钱停工了吗?占着这么大一块地,什么都不做。等你这帮孩子送去了南京,这城里更冷清。”蒋淦似乎是对这件事情有些忿忿不平。 “没关系啦,城里的商铺可以卖钱的,过一阵就会有钱继续建设了。”许纬辰心不在焉,看着街上的人流,有一搭无一搭地说道,“其实人也不少,外城的百姓白天可以进来做买卖的。” 两人熟门熟路,很快到了永宁宫的门口。门口也没有了英国卫队,而是大门紧闭,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第四十六章 我来帮你放松放松 留守永宁宫的穿越者,除了林樱等几个女孩子管着羽林苑的事,就只有谢成武和韩鹏。 许纬辰和蒋淦的突然到来,让大家一下子高兴了起来。晚饭时间,林樱从酒楼叫了一桌子菜,大家围坐在一起,边说边吃。秦九儿说,很有当年东宁林家大宅的怀旧感。 许纬辰一听秦九儿说起林家大宅,想起了周氏和林玉龙的事情,便向大家打听。韩鹏说,林玉龙前一阵子来过,帮他母亲打理了在杭州的产业,想要搬家去南京,结果周氏无论如何都要在杭州城里买一座屋子,说是留待将来之用。林玉龙拗不过母亲,只得陪着全城转悠,最后在城西南清波门内相中一座五进带花园的大宅。 “林家有钱是真有钱,可就他们母子二人,买这么大房子做什么?”蒋淦一脸疑惑地问道,“而且林玉龙还要回南京当差呢,杭州的房子也没人住。” “古人的意识和我们不一样,有钱就要买田置产,无所谓有没有人住。周氏还在城外买了几百亩的地,租给佃户种。”谢成武说话总是慢条斯理温文尔雅,“管家林祥也从东宁过来了,他说把东宁的地卖了不少,换成银子到杭州来,以后他就在杭州管着林家的产业。” “那东宁那边呢?我好像嘱咐过林玉龙,不能将他家的大宅卖了,那地方是我们的’潜邸’,将来可是要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用的。”许纬辰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林祥一把年纪了,他的儿子叫林南,也二十多岁了。前些年跟着林祥学习管理林家的产业,现在也有些经验了,所以林祥把他留在东宁,管理剩下的产业。林祥算是林家的’谱代家臣’,世代当林家的管家,所以周氏也特别信任林祥。” “那就好啊。”许纬辰轻轻舒了一口气,又问道,“五爷啊,你去年申请留在杭州,说要继续规划杭州内城,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有啊。”谢成武见许纬辰问起内城规划的事,一下子来了兴致,“皇帝去了南京之后,内城的驻军基本都撤了,北半个内城都空了出来,我想继续规划别墅区和商业区,向商人们兜售,应该会有不错的收益。” “嗯。”许纬辰点了点头,“这是五爷你的专业,你看着决定。唯一有一点,就是留一块地方给我,将来我好作为外商的居住区。” “让外国人住在内城?不太好管理?”韩鹏惊讶地问道。 “呵呵。让外国人住在外城才不好管理呢。”许纬辰笑着说道,“外国不是一个国家,是几十个国家的总和,各国外商风俗不同,和百姓混居才容易起冲突,不如在内城划定一块区域,限制他们居住,这样才方便管理。” “有道理。”韩鹏一下子就被说服了。 “对了,现在你一个人管杭州的卫队,很辛苦?” “还行,没有什么危险,就是每天出操而已。”韩鹏豪爽地说道,“内城以外都交给浙江巡抚负责了,我只管内城里这点地方的安全,不辛苦。” “你怎么不问羽林苑的事啊,我们也是替你在这里看着孩子们。”苏沐汀见许纬辰一直在和谢成武、韩鹏说些自己没兴趣的事情,略带嗔怒地说道。 “咦,怎么这么说呢,好像这些都是我的私生子似的。” “哈哈哈哈……”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许纬辰等大家的笑声停了下来,便问道:“你不说,我还真的想问,冬至之后羽林苑就要搬家,大家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林樱答道,“我们一直在准备车辆和船只,一万多学生,怎么也要一千人护送,再加上车夫和船家,人数实在太多了。而且还有案卷要运送。” “这个我知道,可以请浙江巡抚陈秉直拨给人手,再从南京调一些船过来。”许纬辰胸有成竹地问道,“倒是学生们的课业怎么样了?我有一年没关心了。” “那你明天自己到学堂看看,一万多学生,好几百老师授课,可壮观了。”秦九儿抢着说道,“现在我们都不教课了,管着这些老师都累死人了。” “嗯。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李因、冯娴她们教书还称心么?羽林苑女孩子比男孩子多,这几位女先生可是要辛苦了。” “挺好的。李因一把年纪了,本来了无生趣的,现在教孩子们,反而显得精神焕发。”林樱笑着说道,“冯娴她们几个倒是又要顾家,又要教书,有些局促。不过,教书既有成就感,还能赚钱补贴家用,她们倒也是乐在其中。” “那就好,那就好。”许纬辰说着,又想起了徐太夫人,心里有些失落,“可惜啊,徐太夫人看不到这一代孤儿们长大成人,建功立业了。” “徐太夫人怎么了?”苏沐汀问道,众人也是不解的神色。 许纬辰这才意识到,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像徐太夫人去世这样的事情,也并不会很快传到并未参与的人那里。只得将徐太夫人去世,自己如何紧急召回许缵曾,如何赶赴松江参加追思弥撒的事情说了一遍。 众人听罢,都是嗟叹不已。尤其是林樱,因为孩子们的缘故,曾经去松江见过徐太夫人,还得到徐太夫人赠送书籍和首饰,更是有些悲戚。 吃完饭一同回永宁宫休息。皇帝走了之后,永宁宫就成了行宫,留下了两组宫女和一组太监值守,虽说皇帝和皇后将来未必会再度光临这里。其它房间便被林樱改作大家的住处,一人一间还有余,正好可以接待偶然来访的人。 蒋淦说一路劳顿,想先睡了,要秦九儿带路去休息,秦九儿自然乐于效劳,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往里走。许纬辰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林樱,今年新收的孩童,为何档案还未曾送到南京。 林樱似乎略有些不好意思,说因为工作实在太忙,一时没顾上将新收孩童的档案誊抄一份送往南京。许纬辰便说,既然如此,趁这几天自己在这里,帮林樱一起誊抄。 韩鹏在旁边听着,有些不明白,问道:“几千孩子的档案,两个人抄要抄到什么时候啊?到巡抚或者知府衙门调几个书办过来帮忙抄多好啊。” “no no no,we cannot do that”许纬辰摇了摇头说道。韩鹏曾经留学新西兰,英语当然是不一般的好,穿越者们有时会故意跟他说英语。 “why not?” “if we do it,孩子们的身份就会有其他人知道,这其实非常不好。”许纬辰答道,“我就是要所有的孩子的身世只有我们知道。” “不然的话,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许纬辰笑了起来,“这还用问吗?假如某个孩子长大之后,立了功做了官,有人上门寻亲,你说怎么办?按照现代社会的经验,一个被美国人收养的女孩子长大之后回中国寻亲,往往有几十个大妈上门认亲,我可受不了这个。总之,孩子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能避免这种情况。” 韩鹏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被说服的人,马上点头称是:“嗯嗯,要是有人知道,说不定故意泄漏给孩子的父母,来获得酬劳呢。” 林樱抬头见天上有乌云飘来,担心会下雨,便说道:“都回屋休息了,看样子要下雨了。” “哦哦。”韩鹏马上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嘴里说道:“good night everyone” 看着韩鹏进屋,许纬辰问林樱道:“我住哪一间?” “你先跟我来,我给你看些东西。”林樱说完,拉着许纬辰便往屋里走。 林樱的屋子是原先敬嫔王氏的居处,屋里的摆设相比织造府的住处还要精致一些。许纬辰四面打量了一下,问道:“你要我看什么?” “没东西看,就不能看看我?” “呃……我也跟蒋淦一同赶路,有些累了。” “累了就早些休息呗。”林樱说着,伸出手轻轻一推,将许纬辰推倒在了床上,“我来帮你放松放松。” 第四十七章 新修落成羽林苑 第四十八章 湖广区划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形势又有了很大的变化。 刘国轩攻打武昌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清军士气低落、军心动摇,连湖广总督蔡毓荣本人也全无战意,直接开城投降。与武昌府一江之隔的汉阳府也很快献降。 武昌是湖广会城,也是长江上最重要的枢纽城市之一,整个湖广省的机构差不多都设在这里。随着蔡毓荣投降的,还包括湖广巡抚张朝珍、偏沅巡抚韩世琦等人。偏沅巡抚这个职位即使在历史爱好者当中的知名度也很低,是万历年间所设,辖区大致相当于现代湖南省,治所在长沙。不过,显然目前这些地区都在吴军和明军的掌握之中,韩世琦两年前就逃到武昌投靠蔡毓荣,成了个无土可守的封疆大吏。 军机处行文由刘国轩署理湖广总督,虽然刘国轩实际能管辖的只有长沙、岳州、武昌、汉阳等几个府。蔡毓荣和韩世琦被命令到京陛见,张朝珍则在刘国轩的保举之下被改任为湖北布政使——一个新设立的职位。 明制整个湖广属于同一个布政使司,但湖广省面积实在太大,施政不便,因此到明神宗时代,为应对贵州的“杨应龙之乱”设立了偏沅巡抚,实际上相当于分治了湖北、湖南二省。康熙初年,湖广分省已经在逐渐走向正规化。穿越者们对湖广省的去留问题曾经专门进行过讨论,最后的结论是接受了朱丹赤、常镇业的观点:湖广不应分省,而是应该维持一个湖广总督统辖的格局,总督仍驻武昌府。 不过,为了避免事务过于集中繁冗,计划将湖广省重新调整为三个布政使司:以现代湖北省的大部分地区为湖北等处布政使司,辖武昌府、汉阳府、黄州府、德安府、安陆府、襄阳府、郧阳府等七府,治所设在汉阳府;以现代湖南省的大部分地区为湖南等处布政使司,辖长沙府、宝庆府、衡州府、永州府、岳州府、郴州等五府一州,治所设在长沙府;湖广西部地区地形复杂,土汉杂居,因此单设一个湖西等处布政使司,辖常德府、辰州府、靖州等两府一州,以及永顺、保靖两个宣慰使司和施州卫,治所设在常德府。三个布政使司的辖区正如其名,分别位于洞庭湖以北、以南和以西,并且各自包含汉水、湘水和沅水的几乎全部流域面积,显得相当科学。管辖长江两岸的荆州府没有合适的归宿,则被归为总督直辖区。 郑克臧和洪诚丘等人比许纬辰早几天回到了南京,带回来了洞庭湖的勘测报告。报告称,根据勘测结果,岳州府华容、安乡两县应当予以撤销,两县大部分地区退耕还湖,少部分地区划归周边州县。一个便利之处是,今年的洪水之后,两县地面目前几乎无人居住,只要加派军队设立禁区界址,就能开始实施退耕还湖。两县逃荒在外的居民,可以在附近州县安插,反正附近州县也已经因为洪水和战乱人口凋零。设立禁区之后,岳州府府治巴陵县与澧州等西部州县失去陆地联系了,因此可将澧州升格为直隶州,统辖原属岳州的慈利、永定、石门等县,划归湖西布政使司。 南京和汉城的领事馆都已经建成,第一任“朝鲜驻南京领事”也跟随朝鲜的贺年使团来到了南京。去年朝鲜贺年使来的时候,打听到皇帝的生日是二月十八,所以今年朝鲜国王申请改变规矩,朝鲜贺年使团改为“冬至新年千秋节”三节合一使团,以后每年冬至之前数日到南京,一直逗留到二月下旬圣寿庆典之后再回国,也正好多些时间处理商务和侨务上的事情。鉴于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毛渊明和陈永华自然是一口答应。 而前往汉城的第一任“大明驻汉城领事”的人选也已经确定,由原任东宁天兴州知州张日曜担任。张日曜是已故忠匡伯张进老来所得的幼子,张进当年在铜山守备,遭部下挟持降清,为免名节受损,在自家宅中引爆炸药殉国,郑成功、郑经父子体恤张进功勋,对张日曜格外照顾,升擢快过常人。张日曜也算是个文武兼备的人才,担任知州期间安抚民众,确保一方,又能征兵训练,支援前线,唯独的缺点是生性奢华,花钱不知节俭。陈永华觉得此人才堪大用,但要到穷苦地方砺练一番才好,于是便将他转升礼部郎中,出任“驻汉城领事”,准备圣寿之后与回国的朝鲜使团一同出发。 接下去的半个月时间里,杭州的学生们分几批到达南京,韩鹏、谢成武和林樱与最后一批学生一同前来。大部分教书的先生都跟着过来,但不甚理想的是,除了李因、毛媞外,柴静仪、冯娴等人都谢绝前来南京,说是不愿离开家乡,钱元修、钱凤纶、钱肇修三姐弟则是因为母亲顾之琼去世不久,需要居家守孝。林樱一时没有办法,只得找许纬辰商议。 许纬辰思来想去,觉得肯定是因为之前给出的条件不够好,国子监监生的资格虽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可望不可及,但这几位女先生都是出自书香门第,不会被打动。于是手笔大开,直接以军机处的名义,给冯娴丈夫钱照武、顾长任丈夫林以畏、顾姒丈夫鄂曾、柴静仪之子沈用济都给同进士出身,到军机处听用。钱氏三姐弟因为母丧无法前来,也直接恩给钱元修、钱肇修以及钱凤纶丈夫黄式序举人身份,待守孝期满之后再行安排。 一万多学生的到来,使得整个军机处大起忙头,连科技组的金和光等人也得来帮忙,安排学生、老师们的住宿,并且指导他们在南京羽林苑如何生活。 大家又忙碌了小半个月,总算忙完了,张兴扬和欧阳漪倩也从龙虎山回来了,带来了张天师旗下上百人的庞大觐见队伍。 张兴扬看上去比走的时候精神多了,兴致勃勃地告诉大家,现任张天师叫作张继宗,是前一任张天师张洪任之子,康熙五年才出生,两岁时父亲就去世了,现在也不过十五岁。张继宗受过康熙册封,不过因为年幼,仍由叔父张洪偕摄理教务。这次叔侄二人应召来南京,要朝觐大明皇帝,并且谢罪——谢之前接受伪帝康熙册封之罪。 另外,对龙虎山天师府产业的勘察也已经完成。张天师家的产业,说起来有些骇人听闻,不但龙虎山一带有道宫十座、道观六十四座、道庵十二座,各种供道士们居住的道院四十九座,全都在张天师名下。而且,张天师还领有土地一千多顷,山林方圆数十里,泉水二十多处,甚至附近的河流、桥梁有不少都在张天师产业的领地内。冯锡韩在军机处工作了很长时间,非常清楚许纬辰的要求,不但把张天师家的产业全部造册登记,还画了一张相当清晰的分布图。 这样的勘察结果让军机处的众人都倍感意外。原先大家已经有心理准备,觉得张天师家必定富甲一方,但壕到这等程度还是有些出乎意料。冯锡韩还报告说,老百姓前往张天师领地内樵斫、渔猎都要经过上清宫的同意,还要向上清宫缴纳费用,彷如朝廷征税,老百姓或有怨言,碍于天师的声名和威慑力,也都不敢出声。 毛渊明自然是看不惯张天师的这种作派,很想整治一下。常镇业则觉得张天师的这种豪横其实是对朝廷税收的侵夺,必须加以制止。许纬辰本来就想整顿道教事务,因此三个人一拍即合,决定出手。 第四十九章 怒斥张天师 腊月十五,皇帝朱慈炤在武英殿接见张洪偕、张继宗叔侄。 叔侄二人上殿,行礼已毕,向皇帝献上礼物,都是些经文、寿桃之类。然后又呈上一份奏疏,表示向皇帝谢罪。 毛渊明事先已经跟朱慈炤通了气,朱慈炤听说张天师家族的行状,也大为不满,因此直接质问张继宗,为何要接受伪帝康熙册封,该当何罪。 张继宗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跪在地上用余光瞟了一眼张洪偕。张洪偕马上出声答道:“龙虎山正一嗣教大真人原是大明太祖皇帝亲封,历代嗣教大真人皆世受皇恩,谨守职分。臣叔侄不敢不识大义,只是一时为清虏威势所迫,不得不从,如今到南京面圣谢罪,是诚心悔过。恳请陛下念及历代嗣教大真人恭谨至诚,效忠大明,恩加宽宥,准我叔侄继续为朝廷祈福禳灾,造福百姓。” “哼!好一个’祈福禳灾,造福百姓’!”朱慈炤难得有机会发怒,丝毫不愿意错过,用手指着张洪偕骂道,“你叔侄一向的所作所为,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张继宗年纪尚小,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张洪偕本以为向皇帝谢罪是走个过场而已,皇帝应该宽慰两句,然后赐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心里毫无准备,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不停地磕头。 “你叔侄倚仗清帝宠信,霸占周边田产,鱼肉百姓,反说’为清虏威势所迫’?若无清帝偏袒,你叔侄怎有这许多的田地、屋产、山林?”朱慈炤继续怒气冲冲地说道,“朕已查实,你们在周围道路码头派人设卡,收取百姓过路费用,专事货殖,哪有一点清修的样子?!” “臣不敢,臣不敢,求皇上恕罪……”张氏叔侄磕头如捣蒜。 “太祖当年敕封你先祖之时,几曾想过你辈子孙如此不肖?以你叔侄今日的行状,若是太祖尚在,一定将你们剥皮实草。你还要朕恕罪?你罪无可恕。今日朕就要将你叔侄以通逆罪名明正典刑。” “皇上恕罪……皇上饶命……” 毛渊明见朱慈炤最狠的话也说了,觉得应该差不多了,连忙出声劝道:“陛下,这叔侄二人虽然死有余辜,不过毕竟有微薄之名,民间愚夫愚妇信他们的也不少,若是加以重刑,怕是有些人误以为朝廷暴虐寡恩。” 朱慈炤其实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恨张氏叔侄,但当了这么多时间的闲散皇帝,总算有个机会狠狠地教训一下人,有些停不住口。见毛渊明劝解,便就坡下驴,问道:“那应当如何处置此二人?” 许纬辰听到皇帝问,马上答道:“陛下,正一嗣教大真人原是天下道教清修之人的领袖,不幸这对叔侄如此不堪,虽然不能加以斧钺之刑,但上清宫内外应当整肃。军机处建议,张继宗年幼无知,尚可原宥,应着回上清宫闭门思过,待将来观看后效。张洪偕身为叔父,署理教务,诸恶奉行,罪孽深重,应该在南京囚禁,以儆效尤。另选有道之士到上清宫,接管教务,整顿山门。” “嗯嗯,还有呢?”朱慈炤连连点头。 常镇业立刻应声说道:“还有,张天师本应是出家清修之人,实不该广占田产,侵扰百姓。宜派遣钦差大臣到上清宫,查点账目,清理侵占土地,点算教众人数,按需拨给日用,留少许田产令其不致饥馑,其余充公,分给乡里百姓耕种。” “言之有理。”朱慈炤点了点头,又问张氏叔侄道,“你们可曾听清楚了?” “听……听清楚了……”张洪偕哆哆嗦嗦地答道。 “可有话说?” 张洪偕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抗辩,嗫啜着说道:“无……无话可说,听凭陛下发落。” “毛先生,那就由军机处按刚才所议处理。”朱慈炤说完,起身离座,自管自回去后宫。 皇帝一走,毛渊明等几人当场拍板,将张洪偕收拿,于紫禁城最西北的西五所挑选一处院落软禁,张继宗送回迎宾馆,派人监视,不得外出,随从进京之人除必要侍奉张继宗的十几人外,一律即日启程,打发回上清宫等候发落。 张氏叔侄吓得瘫软,跪地不起,毛渊明吩咐几个太监将他们抬走。 等回到总督衙门,几人再行商议,觉得再赴上清宫的人选,自然还是张兴扬,不作第二人想。一来,所有穿越者当中只有他有道教背景,二来,他自称是张天师的后人,虽然不是宗支,但对于后代来说,祖先总还是同一个,让他去处理,比较好把握尺度。至于钦差的人选,本来让冯锡韩再去一次是最好,一事不烦二主,但冯锡韩毕竟官职低微,不过是八品的经历,就算现在立刻超擢为六品礼部主事,相对于握有从一品印信的嗣教大真人张继宗,还是显得不够强势。 既然是要选一个能在地位上压倒张继宗的人,又不想派有实际工作的尚书督抚们去,那就只有在宗室里找了。许纬辰于是推荐郑王朱由某,此人是亲王,地位仅次于鲁王朱弘桓,平日又无具体事务要管,是最好的人选,冯锡韩可以从旁协助。 另外,张兴扬肯定又要提出让哪个女穿越者陪他去龙虎山,这次决不能迁就他,而是由军机处指定。想来想去,大概是白羽和韩鹏两人陪他去最好,白羽对道教文化有些研究,也喜欢游历名山大川,而韩鹏可以带一队宪兵保护大家的安全——去整治上清宫的道士们,难保不会遇到铤而走险的极端分子,安全问题不能不顾。 商议已定,许纬辰和常镇业都希望张兴扬一行人尽快出发,不过毛渊明觉得,全体穿越者已经很久没有齐聚一个地方了,现在难得大家都在南京,又马上要到新年了,不如等过完年,开一次全体会议,然后再出发。 于是,在剩下的半个月时间里,众人都抓紧安排各自的工作。江南的粮草一船一船地运往江北大营,准备接下去发动春季攻势。陆希星、吕宪华等人几乎每天在仪凤门码头和江北大营之间来往,安排粮草的运输。 武昌的刘国轩送来消息,吴军马宝部已经攻占荆州,准备接下去向川中进军。刘国轩在信里还说,荆州城里是有满城的,但满人多半已经随图海撤离,马宝攻陷荆州之后,不分皂白在城中屠杀抢劫,并且冒认为满人,要求朝廷嘉奖。郑克臧对此十分愤慨,不过项绍宽劝他“小不忍则乱大谋”,刘国轩所说也无真凭实据,而且即便是真的,此时尚不能与吴军反目。郑克臧再三考虑,决定不追究此事,但也无视马宝的嘉奖申请,只作不知。 第一批日本军队总算赶在年前到达了吴淞口。由于日军运力有限,第一批日军只有八千人,主要是来自将军天领的军队,总大将叫作德川纲条。德川纲条是德川光圀的养子,也是他亲哥哥松平赖重的儿子。据姜承志说,德川光圀并非没有亲生儿子,但因为当年光圀的父亲德川赖房跳过长子赖重,将藩主之位授予光圀,导致光圀内心一直不安,最后执意过继侄子继承藩主,算是把藩主之位变相还给了哥哥一系。 蒋一正和姜承志到吴淞口迎接德川纲条一行。纲条不过二十五岁,生得年轻英俊,而且很有武士的风姿。一行人之中,还有一位大和尚,法号性潡,却是福建人,俗家姓林,名高泉,因此又叫作高泉性潡。德川纲条说,带上这位大和尚,既是作为通事,也打算于新年时候为大明皇帝祈福。姜承志知道日本人有任用外交僧的习惯,而这和尚又是福建人,与大多数郑氏官员们是同乡,因此更是热烈欢迎。 第五十章 复兴会三大(上) 定永七年正月初一,格里高利历1681年2月18日,皇帝朱慈炤在武英殿接受新年朝贺。 相比去年,今年的战场形势更加有利,大明的声威也更加远播。到场朝贺的除了朝鲜使臣和安南莫氏的使臣,还加上了日本派遣军总大将德川纲条,四夷宾服的意味更为浓郁。高泉性潡的出现,不但让皇帝颇为兴奋,郑克臧和陈永华也十分高兴,这位因为战乱而逃离家乡、东都扶桑的僧人回到南京,意味着大明度过了劫难,重回正轨。 穿越者们没有在新年庆典上花太多时间,而是积极准备出兵北伐的事。毕竟气候是跟着阳历走的,今年农历新年特别晚,但春季江河涨水这件事不会因此而推迟,项绍宽等人认为,最迟阳历三月中旬,也就是时宪历元宵节之后就必须要出兵了。 毛渊明明白参谋室的意思,于是决定趁着新年庆典的时间,于初五、初六两天在织造府召开复兴会的第三届全体会议,商定今后的发展方向。 会议和前两届一样,由许纬辰住持,首先是各个小组的工作报告。经过几年时间的发展,每个小组负责的事情越来越多。 金和光代表科技组首先作报告,足足讲了一个小时。科技组的工作,从定海造船,到水塔的改进、锅炉和老虎灶的试验,海带提炼味精,数理化教科书的编写,钦天监事务逐渐恢复,等等。平时大家都不太注意这些,说起来却是很繁重的工作。 最重要的是,热气球的性能又有所改进,空中水平移动的速度和操控性有了进一步的提升,滞空时间也大大延长,气球在空中作为了望塔引导大军前进已经成为可能。科技组还任命戴梓负责,建造了三架“大型攻击性热气球”,可以承载两个成年人,一个人负责驾驶,另一个人可以使用轻型火炮对地攻击,活脱脱的降维打击。进入华北平原之后,热气球或许会成为作战成败的关键因素。 金和光的报告讲完,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在穿越之初,大多数人都觉得穿越者凭借科技优势大杀四方是标配,但真正经历过才知道,在这个时代推进一点点科技进步,都是非常艰苦的工作,科技组的持久付出非常值得夸赞。 接着金和光的是陆希星,后勤室的报告内容比科技组多得多,陆希星光是发言提纲就写了好几页纸。总的来说,这几年后勤室的主要业务转向专门供应军队粮草、衣物,地方民政基本都转交给陈永华的中书省处理,好处是轻松了不少,缺点是有时候就要看那些官僚的脸色了。 比起金和光激动人心的报告,陆希星的报告因为充斥着各种枯燥的数字,显得不那么令人有兴趣。不过总体上来说,后勤物资是充沛的,因为主要的粮食经济区现在都已经在大明的掌控之下,而且除了去年湖广发大水之外,连续几年风调雨顺,无论是粮食还是棉布,都足以支持军队继续作战一年以上。 两个人的报告做完,已经是中午时分,大家简单地吃了一餐,继续下午的议程。 下午的议程比较琐碎,鲍婧讲了《皇宫内务和女官工作总结》,姜承志讲了《对日对朝工作的进展和预期》,张兴扬讲了《龙虎山上清宫正一道系统勘察情况介绍及道教管理工作建议》,许纬辰讲了《天主教在大明传播状况及欧洲关系》,林樱讲了《羽林苑工作进展和教学经验总结》。 大家对这些话题都很有兴趣,问东问西,几人也尽量详细地介绍了细节。 轮到唐云沛上台,讲南京应天府市政建设,温如嵩站起来问了一些关于城市规划的问题。唐云沛趁机告诉大家,已经组织军民清理了内城里面大量战争形成的瓦砾,对几条主要大街进行了拓宽和裁弯取直,还疏通了秦淮河,现在城里划定区域形成了三个大型农贸集散地,还有沿秦淮河的文化商业区,慢慢有些升平气象了。 温如嵩一直不赞成许纬辰的城市管理计划,但唐云沛这一系列的工作确实漂亮,南京城内居民的生活也比原先方便了许多,不好再作批评,只能又问许纬辰,对于其他城市打算怎么办。 许纬辰也直言不讳,说目前准备和南京采取同等方式的,只有京师,其它城市任由自由发展。温如嵩想了半天,觉得无甚可以挑剔的地方,也就不再说什么。 最后是重头戏,项绍宽代表参谋室作军事斗争的报告。战事一切顺利,但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眼下最重要的军事工作北伐,由吕宪华全权负责,在江北大营准备,现在已经聚集了五万军队,并且占领了运河沿线的一段狭长地带,随时可以出发。 因为占领区一再扩大,南方沿海地区逐渐出现了治安需要,走私问题也逐渐开始冒头,项绍宽表示,考虑要对水师进行一定的改造,来改善广东、福建沿海的治安情况。两广总督洪磊报告,广西地区土匪很多,治安混乱,而且驻军经常和吴世琮发生摩擦,军机处已经指示洪磊,将一部分地区的驻军撤出,只要确保梧州府即可,剿匪之事大可交给吴世琮去办,既省力又可以避免与之冲突。 另外,刘国轩现在坐镇武昌,下一步就是出兵襄阳,牵制住图海,以配合东线的北伐计划。日军的情况也已经搞清楚了,德川纲条从日本出发时,第二批日军已经在向江户凑集结,只是碍于船只的运力,没法一起过来。看来,德川幕府的闭关锁国政策确实危害不小,等到需要对外派兵时,才会发现船只运力不足。 项绍宽的报告作完,天都黑了。但大家兴致高昂,齐齐回到饭厅一起用餐,准备第二天继续开会。 第二天上午,会议继续,进入组织结构调整和选举的议程。毛渊明代表第二届大会的执行委员会提出方案:鉴于北伐在即,将全部人员分为北伐和留守两个组,除北伐组没有皇室工作小组外,两个组的组织架构基本一致,分人负责。这个方案得到了一致通过,因为在通讯能力低下的年代,必须要让北伐人员和留守人员都有即时决策的权力。 至于具体的人选,许纬辰建议先确定参谋室的成员分配,然后根据参谋室的分配情况来配备其它岗位人员。 那么毫无疑问,项绍宽、吕宪华和蒋一正必须在北伐的队伍中,邹树人也被要求带领一部分宪兵队北上,负责大家的安全保卫工作。参谋室留守的成员则是潘兴、庄寒天和韩鹏。 温如嵩、孙广越、朱丹赤和吴千帆四位文史大神,也需要两两分组,分别作为北伐和留守的智囊。朱丹赤是唯一一个北方人,自然是归入北伐一方。剩下一个人选,毛渊明当然很想把温如嵩送走,但项绍宽又不愿意接受,最后大家妥协,选择了孙广越,原因很简单:胖子耐寒。 第五十一章 复兴会三大(中) 总务室这边,按照许纬辰的要求,姜承志、王鼎、洪诚丘三个人都得去,只留下常镇业在南京坐镇,一方面是对常镇业能力的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南京有全套的朝廷官僚机构,能够分担大部分工作。 后勤室则是陆希星牵头,科技组的陈天仇、郭炎、高正飞和岳亮,商贸组的王建国都跟随大军北上。赵芈兰和李芊又跃跃欲试,说是想要和大军一起北伐,自然是被项绍宽无情拒绝,面对残酷的战争,不能让两个女孩子同行。 分组完毕,两组各自推选执行委员会。北伐组的方式比较简单,项绍宽、许纬辰和陆希星现在各自负责参谋室、政务室和后勤室,就以这三人组成前敌执行小组,负责最后决策。留守组的人数比较多,执行委员会有五个名额,毛渊明、常镇业、金和光、潘兴四个人各管一摊,当选没有异议,最后一个名额居然是李书同与林樱竞争,最后因为许纬辰和陆希星都力挺林樱,导致李书同遗憾落败。 到了中午时间,自然要吃午饭。午饭是馒头夹肉,就着葱花面汤。对于穿越者来说,这是发扬艰苦朴素的良好传统,不过对于外人来说,这顿也不算便宜,毕竟有肉。 第二天下午的议程,是最重要的部分:北伐开始之后,南京工作的重点。 首先还是项绍宽发言,谈一谈北伐的构想。北伐军主力会沿运河向北。目前已经攻占的地区,离淮安府城只有不到一百里,估计一个月内就能攻下淮安城,然后主力向西北方向进发,攻取徐州,同时分出一部分兵力和日军一起,向东北方向进攻海州。一旦攻克海州,就可以经由海运向前线运送兵力和粮食。 刘国轩方面将会按照军机处的指示发起襄樊战役,配合主力北伐,如果刘国轩顺利攻克襄樊,图海估计会向西北逃往关中,但即使刘国轩短时期攻不下襄樊,只要能牵制住图海,确保他无法向东增援,也已经达成战略目的了。 南京留守组要做的,就是在吴淞口集结出海的大型沙船,准备粮食和物资,一旦收到攻克海州的消息,就开始向北全力运输。粮食去年已经征集了不少,足以支度大军半年的需要,只要运输顺畅,就能确保前线供应。倒是火药、炮弹等消耗品,虽然也准备了很多,但永远也不嫌多,尤其是火药,硫磺始终是最紧缺的成分,需要常镇业抓紧从东南亚、琉球等地购买。 说到海上运输,更重要的事情是海军的整顿。过去几年,郑军或者说明军一直在南方作战,水师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现在战争的重心转向北方,水师的功能就会从作战转向辅助和运输。当然,另一方面,扬帆七海的目标,穿越者们也从来没有放弃,所以水师整顿并不是裁撤,而是转型。 按照项绍宽的思路,海军要走专业化道路。郑氏水师虽然在东亚地区还算顶尖,但仍是一种战争和运输混合的体系,比较落后。以后应该战运分离,战舰只携带军火和补给品,提高综合战斗力,运输船则只考虑运输性能,安全保障由护航战舰来提供。 “不过,郑氏的所谓战争和运输混合,其实是一种海商甚至说海盗的行为模式,因为每一艘船都隶属于不同的将领,谁也不会替谁运输,谁也不会替谁护航,所以每一艘船都要兼具运输和战斗的能力,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船只。你要是想搞战运分离,恐怕要得罪不少人啊。”毛渊明虽然不懂海军,但这些年和郑氏打交道,对内中的情形已经很有了解了。 “话虽如此,但大明海军,总不能长得像海盗?”项绍宽摇着头说道,“我是想,利用这一次的机会,先把一部分运输能力为主的船只剥离出来,脱离水师的行列。另外,对现有的水师进行整编,这件事一直是在做的,由庄寒天负责。” “啊?!空军马鹿居然能搞海军整改?”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你别说,这种事情还真得空军马鹿才能做。海军整改,军事层面的内容少,利益层面的东西多,协调利益还得靠这些体制内的三代目。”潘兴趁机跟着大家起哄。 “行啦,还是说正经事。”毛渊明收起笑容,缓缓地说道,“剥离运输船只,那么船只的所有权就脱离原来的船主了,对方能同意吗?船只脱离之后怎么管理,有什么方案吗?” “这个好办。”常镇业应声答道,“我建议,成立一个大明近海运输总公司,负责管理这些船只。原有船主进行登记,按照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时的那个方案,给他们支付定息。定息时间嘛,视船况而定,最多三十年总够了。” “有道理!”毛渊明对这个建议大为赞同,“船寿命有限,出海又有风险,贸易盈亏不定,如果转成定息,虽然不能一夜暴富,但旱涝保收,我想大多数人都会愿意。” 项绍宽对常镇业的这个建议也十分赞成,便问道:“那,这个大明近海运输总公司谁来负责?” “不作第二人想。”金和光马上说道,“定海船厂改建完成之后,陈梦炜和我一起回了杭州,后来又来了南京,主要负责码头和仓库的建设。如果要建立大明近海运输总公司,那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出任总经理了。” 毛渊明听完连连点头,说道:“是啊,陈梦炜经验丰富,而且又是陈永华的儿子,他出面的话,谁也不好不给陈永华面子。” “是啊,尤其是船籍变更的事,虽说我们给定息,但难免有些人无事生非想要按闹分配,由陈梦炜来办理,这些人总得收敛一点。”常镇业又补充道。 “好,就这么办。那海军方面,准备怎么改?”毛渊明又问道。 “成立大明海军总署和海军军校,从现在起培养专业海军人才。”项绍宽提高了音量说道。 “海军总署和海军军校?” “对。海军总署负责海军的全部事务,设在南京,海军军校负责培养人才设在定海。”项绍宽继续说道,“林升是郑氏水师的元老级人物了,不过在之前长江水战中受伤,现在走路有些瘸,不能再上船出征了。我想,请他担任海军大臣和海军军校校长。” “那他怎么兼顾两地的工作啊?” “不用兼顾。林升为人忠厚,心气平和,不与诸将争功,请他担任海军大臣是给予殊荣,他只要常驻定海,当好海军军校的校长即可。海军总署协办大臣由林兴珠担任,常驻南京,负责处理日常事务。” “这么安排倒也不错,只是……”常镇业迟疑了一下,说道,“他们两位都是武人,海军总署的工作虽说和海军有关,但大量的事务都是文牍往来,他们能行吗?” “能行。”许纬辰马上表态,“海军将来的专业化制度化建设,需要海军将领们有文化。但暂时来说,还是需要在水师有经验和威望的人来做,不会可以边干边学。我这里培训成熟的文书不少,可以给他们配备。” “那就好。” “对了,有个问题,我和老许有些分歧,大家帮我们参详参详。”项绍宽严肃地说道。 “什么问题,你们两个自己居然解决不了?”毛渊明略有些惊讶地问道。 第五十二章 复兴会三大(下) “海军的名称。我是想,叫大明海军就行了。老许的意思是,要叫大明皇家海军。”项绍宽缓缓地说道。 “皇家海军?”毛渊明想了想,转脸问许纬辰,“这样喊高大上一些么?” “呵呵。也不是。”许纬辰笑着摇了摇头,“我的想法是。第一,这个年代欧洲海军可都是皇家的,你将来要和人家对等交流,那肯定是要冠以’皇家’头衔的啊。第二呢,朱慈炤这么多年都生活在乡下,毫无根基势力,以后怎么应付那些官僚和勋臣?而我们这些人,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也是毫无根基,现在迫于抗清形势大家合作,将来不知道多少人想把我们轰走呢。所以皇家海军,以及将来的皇家陆军,至少在名义上只属于皇家,由我们来掌控。” “有道理。”常镇业马上表示支持,“冠以’皇家’二字,让军人多少也有些向心力。近代之前,军队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不知为谁而战,塑造军人的荣誉感很重要。” 潘兴也马上附和道:“是啊,气场还是要的,皇家马德里就比马德里竞技听上去响亮,就算皇家贝蒂斯、皇家萨拉戈萨这种弱队,听起来也有气势。” 项绍宽也是球迷,听潘兴这么说,即便是一贯严肃认真,还是笑了起来。 “那么,定海的海军学校,就叫作’皇家海军定海军官学校’。”蒋一正忽然说道。 “对对对,在校门上再写个’亲爱精诚’好不好?”潘兴知道蒋一正这是在拿黄埔军校做比,揶揄地说道。 “呃……也没什么不好。”毛渊明想了想,“其实学校名字简洁正规就行了。” “是啊。其实就应该叫皇家海军定海军官学校,将来皇家陆军的军官学校设在保定,也这么起名字就行了。”许纬辰说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项绍宽虽然还是不喜欢“皇家”这个前缀,但大家分析得有理,便只得接受,“我们出发之后,海军整训的工作,要庄寒天继续操心了。” “没问题。”庄寒天大大咧咧地说道。 毛渊明一皱眉,问道:“有方案么?” “有。”项绍宽说道,“目前水师的战舰种类繁多,归属繁杂,虽然主要停泊在定海、金厦、广州三处,但有原来郑氏部将的,有缴获清军的,有耿精忠的,有尚之信的,还有西班牙战舰,处理起来很麻烦。” “咦,西班牙战舰也是大明的了?”毛渊明有些惊奇。 “是的。西班牙舰队司令瓦尔加斯本来就是私掠舰队的头目,只不过受吕宋总督的雇佣,来大明助战而已。到去年年底,他和吕宋总督的合约期就满了。我们已经和他谈妥了,转而接受大明的雇佣,价格方面不是问题,我们的出价还高于吕宋总督的出价,但我们要他继续招募其它西班牙私掠船队加入。” “哦哦。那很好。” “说回正题。因为战舰其实也是将领私有,我们想要编练海军,阻力更大。运输船队可以花钱解决,战舰很难花钱解决。”项绍宽继续介绍道,“所以现在的办法是,试行军衔制度,对水师将领予以晋升,换取他们放弃船只的所有权,变成海军军人与舰船的关系。” “试行军衔制度?我记得这事情你很早就和我提过,现在终于要开始实施了吗?”毛渊明笑着问道。 “是的。试行军衔制度牵扯太广,与太多人的利益相关。我们很早就有这个打算,但是一直觉得无从入手,现在终于觉得是时机了,可以利用海军整训的机会,把这个事情搞起来。”吕宪华马上补充道。 “那具体怎么搞?” “我来详细说一下。”蒋一正说道,“军衔制的方案按照现代军衔制度,设四级将官、四级校官、三级尉官。凡是缴纳船只、接受整编整训的水师将领,按照船只大小、多少定衔,最低少尉,最高中将。” “这些军衔相当于原来的什么品级?” “按计划,中将相当于正三品,少尉相当于正九品。” “这……感觉有点低啊,那些将军们会接受吗?”毛渊明感到有些不解。 “这就是为什么要先拿海军试行军衔制的原因。”项绍宽答道,“明清之际,经历了几十年战争,武将官职贬值得厉害,文官从二品的侍郎全国才十二个,武将从二品的副将满地跑,如果不改革,对双方都不利。作为朝廷,俸禄倒是小事,安置和仪注的费用很高,作为武将自身呢,身居二品,碰到六、七品的州县官却要下拜,也没什么意思。海军人数相对少,而且以船为单位,人员比较分散。陆军一个游击就带一千多人,你很难去整改。相反,海军一艘大熕福船也不过二百人左右,整改起来阻力较小,只要授予船长一个上校军衔就行了。” “上校就行了?那大校、少将、中将这些授予谁?” “有些人手上不止一艘船,我们统计下来,持船最多的是丘辉,名下有十二艘船,所以打算给他授予中将军衔,其他人像江胜、杨祥那样的,也依照办理。” 蒋一正又补充道:“好在,这几年战斗不断,船只也有损失。定海船厂新造的船,和朝廷从民间征购的船,以及大部分清军的船,都是在朝廷名下,不属于私人。真正需要整改的,也就是三百多艘船而已。” “嗯,还有一些更具体的方案,之前参谋室已经讨论过了,庄寒天会处理的,这里就不再讨论了。”项绍宽总结了一下,“总之,北伐开始之后,海军整改的工作就要靠大家了。” “哦,这没问题,我们都会盯着空军马鹿的。”潘兴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你们说完了,我还有话要说。”许纬辰接着说道。 “哦?老许,你有什么需要我们接手处理的?”毛渊明问道。 “我没事。但是有一件事需要大家帮忙记得。” “什么?” “今年春天要举办会试,也是皇帝回到南京之后的第一次。上一次会试是在杭州,而且只有浙江和苏南的举人参加,这一次规模会大很多,苏南、浙江、江西、福建、两广和湖广的举人都会来,云贵说不定都有人会来。” “嗯嗯,这个我们知道,那你要我们做什么?”常镇业忍不住问道。 许纬辰却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等会试、殿试结束,除去钦点翰林的庶吉士之外,将新科进士送一些到前线来。我们攻占的地区,需要一批知县来负责基层统治。” “哇,仗还没打,你已经在筹划怎么统治新占领区了?”潘兴又笑着说道。 “这个倒是需要考虑好。”项绍宽马上对许纬辰表示支持,“北方不比南方,离京师比较近,地方官员弃城逃跑的可能性更大。我们在南方打仗,新占领区的地方官七、八成是会留任的,但到了北方就不知道了。还是应该早作准备。” 毛渊明听了点了点头,说道:“好。这个也没问题,我们到时候一定照办。还有谁有其他问题吗?” 见众人不再提出新的问题,毛渊明便宣布会议胜利结束。 “哇,外面的天又黑了,到吃晚饭的时间了。”鲍婧望着窗外说道,“这两天开会,时间过得好快啊。” “就是啊,这几年,我们所有人齐聚的机会也太少了。开会短短两天就这么过去了。”苏沐汀也开始感慨,“明天开始,大家又要各忙各的了。” 潘兴却十分开朗,笑着说道:“哈哈。别急嘛,等全国都光复了,大家不是又能齐聚京师了。” “就是就是。”毛渊明也跟着附和,“至少我们是在走向胜利。” 众人笑着,三三两两向外走去。 许纬辰忽然悄悄叫住了金和光、蒋淦、毛渊明和林樱,说道:“你们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和你们交代。” 第五十三章 出师北伐 “什么事啊?你快说。”毛渊明似乎是有些饿了,但又不想耽误事情,所以催着许纬辰快说。 “罗文炤主教已经回到南京了,我和他见了面,也聊了很多天主教在大明发展的事。过两天我会抓紧带他面圣,请皇帝给他敕封,以后也会有一个类似僧录司、道录司那样的机构,管理天主教的事务,隶属礼部。”许纬辰缓缓说道。 “嗯,那很好。可你有什么事要嘱咐我们的?” “经过这几年的交往,那些欧洲传教士,总体上跟我个人关系不错,对大明的态度也友善。但他们始终有一个问题,就是老是想着拓展传教线路,新建教堂。我固然不反对他们这么做,但凡事总得有序进行,我怕我不在南京,他们闹出什么纠纷来。我现在跟罗主教说好了,我不在期间,由他出面,劝阻那些传教士暂时不要开设新堂。” “为啥?我们之前好像也不禁止传教啊,徐太夫人在的时候,最想要的就是多多新建教堂。”林樱是穿越者当中少数对徐太夫人有些感情的人,这时候自然而然就想起徐太夫人来了。 许纬辰略微点了点头,说道:“因为现在正是中华礼仪之争的重要时刻,我不想节外生枝。关于中华礼仪之争的详情,我会写一份参考资料给你们,你们到时候都读一读。柏应理神父今年要回欧洲,向教廷陈述对我们有利的观点,本来我是约了他在回欧洲之前再见一面,可惜现在我自己要先离开南京了。等他来的时候,你们要好好招呼他,请他将大明朝廷对传教士们的支持如实陈述给教廷,最好再准备些礼物,请他带去罗马,表示一下大明皇帝对教宗的敬意。” “行,就这事吗?好办。” “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你快说。”毛渊明越发感到饿了,说话也有些急促。 “我记得,1642年伽利略去世,第二年牛顿出生,今年是1681年,所以牛顿今年应该已经38岁了。” “啊,我知道了,你是想请柏应理神父帮忙,联络牛顿!”金和光兴奋地差点喊了起来,“这几年忙于作战,差点忘了还有这件事可以做。” “嗯。不过,不光是联络牛顿,而是尽可能地联络更多的欧洲科学家。我印象当中,莱布尼茨、胡克、哈雷这些人都是这个时代的,你们科技组的人对他们更熟悉,再仔细想想,能联络谁,尽量都联络。”许纬辰说着,拍了拍金和光的肩,“联络欧洲科学家是大明科技能不能快速发展的关键,这件事情至关重要,你一定要尽心办理。” “好的,老许你放心,绝对没问题。” “那,现在能去吃饭了吗?”毛渊明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好好好,一起去。”许纬辰说着,和大家一起往织造府宴会厅走。 晚宴与前几顿简餐不同,是由皇宫的御厨掌勺烹饪的大餐。南京皇宫的御膳房是最先重修完成的建筑没有之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皇帝一家总得吃饭。不过,御膳房的师傅们都是从杭州带过来的。皇帝夫妇长期生活在余姚,又在杭州住了五年多时间,杭州的菜式更合他们的口味。 晚宴的菜谱依然还是云姨所安排,前菜是各式江浙小吃,还有板栗红烧肉、龙井虾仁、宋嫂鱼羹、糖醋咕老肉、油焖春笋、爆炒田螺、鱼头豆腐汤、老鸭煲等等,显得格外丰盛,自然也是因为毛渊明事先打了招呼,这是穿越者们难得的一次聚餐,而吃完了这一顿,大家又要各奔东西了。 吃饱喝足,众人渐渐散去。 林樱忽然拉着许纬辰问道:“羽林苑的事,你算都交代齐了?” 许纬辰一愣,然后想了想说道:“我再跟你详细说一遍。最好给你写一份材料,你日后要是有什么想不起来的,可以看看。” “嗯,不过你还是要先跟我详细说,免得我会错你的意。”林樱说着,拉着许纬辰往屋里去。 第二天开始,穿越者们就投入到紧张的北伐筹备当中,吕宪华带着先遣小队,先一步到江北扬州,检视最后的准备工作。张兴扬、白羽、韩鹏和冯锡韩陪着郑王朱由某,押送张继宗一行回龙虎山,开始对上清宫的整顿工作。科技组则最后再测试了一遍热气球的性能,确保不会在战斗开始后掉链子。庄寒天和吴千帆与林升等水师将领一起,启程前往定海,开始定海军校建设和海军整训的工作。 元宵佳节,南京全城放灯,不过北伐组的穿越者们已经全员北渡扬州,没法欣赏这繁华盛况了。毛渊明等人则陪着皇帝,乘坐大型画舫,穿越秦淮河观览元宵夜景。皇帝一家对南京城内的升平景象大感开怀,朱和尭、朱和?兄弟二人更是兴奋不已。平时因为读书的缘故,兄弟二人很少被允许到宫外玩耍,更不会在晚间出来,显得特别开心。看起来,一家人因为和妃和朱和圳去世的伤痛,已经渐渐淡去了。 郑克臧因为要和岳父陈永华一家共度元宵,晚一天过江。元宵节第二天的中午,皇帝在武英殿南广场举行仪式,送郑克臧出征。南京皇宫的午门是唯一保存到现代的南京明皇宫建筑,在明末基本没有被破坏过,而且已经粉刷装饰一新,显得气势巍峨。皇帝朱慈炤登上午门的城楼,目送郑克臧一行出发。 郑克臧带领众将在午门下向皇帝行礼,山呼万岁,然后上马从洪武门出城,军容威势又胜过了之前在杭州时的情景。毛渊明在皇帝身边陪着,皇帝有些不安地问此行前景如何,毛渊明则豪气干云地回答“必胜无疑”。 杰书和手下的两千多八旗兵也全员开拔,与北伐组一起出发。这两千多八旗兵当中,包括在杭州、福州、广州等各个满城向明军投降的满人,也包括随着杰书、喇布、岳乐等人南下、最后战败投降的禁旅八旗,成分复杂。项绍宽要求杰书将这些八旗兵打散重编,暂时编成八个佐领,分别由瑚图、拉哈达两人各管四个佐领,待将来人数增加之后再行扩充。 杰书本人对北伐非常惊恐,这也难怪,因为杰书的家人子女全部都在京师,康熙很可能一怒之下对他们下狠手。不过穿越者们都安慰杰书,只要打了胜仗,康熙反而不会加害他的家人,因为康熙也会担忧自己的下场,留人性命好相见。 林樱跟着毛渊明一起观礼,自然对北伐军的开拔感到一丝失落,毕竟这一去又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不过,手上的工作不允许自己花太多时间胡思乱想。回到住处,打开许纬辰留下的文档看了几遍,又想了想许纬辰交代的事情,觉得多少有些头大。 羽林苑算上新送来的孩子们,总人数已经突破了两万人,工作更是千头万绪。刚过完年,军机处就派了太监和礼部的主事一起前往杭州,向几位女先生的家里传旨,请她们尽快来南京就任。因为这一次给予了她们最好的待遇,多半不会再推辞,但时间上有些紧迫。今年的新年特别晚,元宵节第二天就是惊蛰,本来羽林苑就要开学,但因为各种准备实在来不及,林樱不得不将开学的日子推后了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