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大千》 第一章 山阴 《山海经》云:会(kuai)稽之山,四方。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砆石。勺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湨。 ———— 山阴氏,位于古扬州,浩荡会稽诸山之南。所谓苍茫会稽之山阴,傍滔滔勺水之生息,周匝鸿沟大壑陡起,群山巍峨耸立,古先民筑城而居。 由山岩筑起一道青黑色高大石墙,其上泛着一重金属般的黝黑光泽。这一座筑城的石邑不大,周长一二十里,其间一间间青黑石屋憧憧比邻,人声川流沸沸不息。 此时正值朝阳初升,金霞灿灿洒落,人若置身朝霞中,似沐浴了天地造就的温泉一般,浑身上下暖意升腾,洗去了一身的疲惫。 石邑大校场中,一个个形容粗旷汉子,身上兽皮半遮半掩,袒露出壮实的筋肉,手中或攥着石棍、或执着铜斧、或握住竹矛,一下下的比划着。 “风,风,风,” 十人一横,五人一纵,四十个方阵陈列,两千壮汉呼喝间,大校场上空一缕缕血煞气息沸腾,生生拧成一股张牙舞抓之势。 一张张刚毅的面庞,饱经风吹雨打,高大挺拔的体魄,其威不动如山,其势动若惊雷,一声声金石交鸣铿锵之音,铮铮回响不休。 “杀、杀、杀!!” 壮汉们大声呼啸,步伐齐声落地一踏,犹若滚滚天雷炸响云端,声势雄壮又似如饿虎跳涧,震动着山川百里大地,身上燥动的凶煞血气,化作一股股狼烟,抵破云霄之外,声势极为骇人。 会稽一带濒临南方荒蛮,生存环境极端残酷,多有恶兽毒虫繁衍。而人族天生赢弱,为求一存身之地,乃至一点果腹食物,历代先人不得不与天争、与地争。 故而,会稽一带的人族,生性极其彪悍,人人尚武,战力惊人! 遽然,一声凶戾的禽鸣刺破长空,金石乱颤,一头庞大之极的鹏鸟,金色的羽翅一齐伸展,数十丈宽大的禽躯,似一大片乌云呼啸,从高天之上倏然经过石邑。 群山大壑深处,一声声兽吼此起彼伏,咆哮于广大山林荒野,震的千里方圆颤动,凶煞恶机近乎实质,惊的百兽狂性勃然,争相向四周乱窜奔逃。 山阴石邑后,一座高约十数丈的石崖,一道清瘦的身影矗立崖前,乌黑长发迎风摇曳,顺着白罴皮毛揉炼的坎肩拂动。 这少年清俊的面庞,虽尚显生涩稚气,但在其左右顾盼间,已有了一丝凛然生威的神采,仿佛一头磨牙吮血的乳虎。 姒伯阳眺望着不远的石邑,看着演武场中似如古老战场般,阵阵金戈铁马,杀机冷冽的雄壮景象,亦不由微微失神。 哪怕十余载的不断消磨,前世记忆承载着的喜怒哀乐,早已褪色暗淡,似如一场梦幻泡影,浮云朝露一般,不留半点痕迹。但这般雄壮的军威气象,仍让人不禁颤栗。 迎着缕缕细碎金霞,洒落在清癯的面庞上,细碎的发丝,随着山风散乱,姒伯阳眺望着石邑中,血煞翻腾的壮丽气象。 “哼哼,往昔如烟,活在当下,把握现在!”姒伯阳眸光开阖间,山风拂动发梢,几缕发丝轻轻游弋,五指握拳,初显头角峥嵘。 毕竟,这可是神话与传说,交相辉映的山海大荒,其间的精彩难以想象! 山海大荒广袤无际,大地兆亿顷,方圆亿万万里。人族天兵征伐大荒天地,大虞神朝屹立神州浩土,千万载不朽长存。 在这历经亿万万载岁月变迁,近乎于史话传说的大荒天地中,古老神魔不死长存,远古凶兽真身吞天噬日,上古正神烙印岁月千秋万古,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为祸人间。 人族秉承古人皇血脉,作为众多古神裔族中的一员诞生,修行人身神血、神骨、神魂三关,打开人身之上的先天三道枷锁,释放肉身无上神藏,身具翻江倒海之神能,担山拔岳之神力。 在这浩瀚无垠的大荒天地上,人王与神王们的神性交相辉映,彻照着冥冥万古尽头。 一个个承载数十万载、数百万载岁月的强大氏族,横行在这一方广袤大地之上。不乏上古龙伯巨人东海钓金鳌,神人大羿弯弓射九日,上帝羲和浴日东海甘泉的神话传说。 此世,神圣仙佛再非虚妄,长生不死亦非梦呓,一切都并非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这是一段与姒伯阳前世经历的科学纪元,迥然不同的岁月史诗。 以神魔为主角,以天地为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所谓人族,只是在神魔百族中,不上不下的一员! “嘘——嘻——” 姒伯阳仰头,舌尖轻抵,迎着一轮初起朝阳,缓缓吞吐、采集着大日神曦。以似疾似缓的呼吸韵律,调动五脏六腑蠕动,锤炼周身百骸气血。 用每日朝阳初起之时,洒落下天地间,以最为精纯的一缕天地神曦,温养血髓、精血、肉窍,一并化为开掘肉身大藏的‘养分’。 此谓大荒修行法,最为基础的炼血功夫! 以温养肉身诸窍为基,运炼一缕古神真血,踏入神血、神骨、神魂三关,最后褪茧化蝶,臻达上古巨神般,恨天无环,恨地无柄,无法无天,无极无量之境。 姒伯阳十余载如一日,苦苦打磨肉壳,吞吐大日神曦,就为炼一缕古神真血,真正踏上超凡入圣之途。 只是,修行之道,难,难,难,难于青天揽明月,青天明月之上尚有通天捷径,而修行之道却难有捷径可循。 这当中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落下都非是侥幸,而是由着无数的血汗浇铸而成。 恒古岁月以来,并非没有惊才绝艳者,以惊天的缘法,获得不可思议之造化,借此实现一步登天,可这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身怀大气运千万载都难得一见。 “嘘——嘻——” 少年运炼大日金曦一缕,浑身上下散发着数十缕‘阳’炁,面色愈发红润通明,周身气血愈发‘沉重’。一滴滴血液圆润饱满,几如铅汞丹丸一般。 流淌于百骸诸窍,周身大穴之间,温养肉壳内外。‘阳’炁升腾四肢百骸,舒络血经、血髓,将混合血肉中的杂质,一一排斥出身外,大滴大滴汗珠随之滚落,含杂着丝丝腥酸腐臭。 人之凡躯,自生身胎儿之始,便沾染后天污浊,不复先天元胎之纯净。又以五谷杂粮,飞禽走兽,诸类生灵血肉果腹,肉壳中不知沉淀了几多污浊。 故而,所谓修行之道,以呼吸、吐纳、观想之法、带动浑身脏腑、经络,达后天肉壳圆满,臻先天元胎之境。返还先天本源一缕神魔血脉,以之锤炼血脉神性,化身上古神魔不死不坏之躯。 此为大荒无涯,天地无际,以人之一身,玄妙之无穷,证尽肉身无尽神藏,炼就不死不灭之躯,是为神魔之道。 ———— 石邑西南,山阴氏祖地! 山阴氏所谓的祖地,并没有多少神异之处,只是山阴氏的先民们,一块块青灰色的丈许巨石,堆砌垒制的十几间粗糙石舍。 然而,就这十几间古老石舍,却见证了山阴氏的先民们,自迁徙会稽山脉之后,一点点生息繁衍,并逐渐壮大的进程。 故而这些石舍虽看似粗糙古旧,但在这些山阴氏族人的心里,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更是山阴氏阖族上下,权柄中枢之所在,是商议族中大事、要事,不可或缺的重要场所。 此时石舍当中,有几个耋耄老人聚着。这些老人虽须发皆白,但一个个身材魁梧,面色红润,气血充盈,精气神极足。 尤其当中几位身躯魁梧的老人,眉宇间颇有狮虎咆哮山林大地之姿,一身的气魄雄壮浑厚之极,浑然不似天不假年的老人,精气神反倒是更胜青壮年不知多少。 这些老人就是山阴氏各脉各支的元宿耆老,与当代山阴氏首领共治山阴一万一千五百户,是如今山阴氏当之无愧的掌权者。 “咳,咳,咳……” 众老中德望甚重的姒姓耆老,姒均末稍稍皱眉,道:“最近,大山里愈发的不太平了……山里面的东西,也越来越猖獗了。” “咱看这形势很不对头啊……”姒均末兀自长叹:“是不是咱这会稽山里,又出了什么状况,不然不会有此异象?” “近些时候,那些山里的恶禽凶兽,频繁的徘徊在石邑四周,这些畜生的攻击意图都很明显,看着就让人害怕啊!” “若非咱有祖上的传世神兵镇压,群兽慑与咱们神兵凶煞厉害,不敢侵犯山阴祖地,怕是早就出事了!” 一位旁支耆老稍稍蹙眉,枯瘦干瘪如老树皮的手掌,轻轻按在身前的石案上,面上露出一抹愁绪,道:“看来这大山深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咱不知道的变故,不然这些凶禽恶兽未必会如此暴躁。” “谁说不是呢……我家的黑细腰,这些日子里,似乎也是受到了惊吓,冲着大山方向狂吠不止。你们都是知道的,我家那头细腰身上,可是有上古天狗的一丝血脉,对危机的感知极为敏锐……” 又一位耆老在一旁念叨着,最后不禁摇头叹息:“莫非,是山里的哪个‘大家伙’,从长眠中苏醒,要出来掠食?” 此言一出,似是触碰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禁忌,几个耆老话音陡然一滞,神容不禁浮现一抹刻骨的惊惧。 第二章 祸端 《素问·上古天真论》云: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 ———— 能被称为‘大家伙’的,最少也是一头上古异种,甚至是上古大凶的嫡系血裔,也并非没有可能,力量强的可怕。 每一头都是破军毁城级数的恐怖存在,堪称是移动的天灾地祸,寻常的氏族一旦遭遇上,都免不得元气大伤。 要不是这些上古异种一次长眠,往往就是百八十载,少有外出走动频繁的,一般的中小氏族根本不可能在这会稽群山中生存下来。 便是山阴氏一脉,若非是上古八姓之一,姒姓有崇氏的分支旁系,祖上亦曾是阔过一时,出过不少大能人物。 有着上古时代的先人们留下不少珍贵的宝物,只怕都难以立足于苍茫会稽,更不要说是建立城邑,彻底扎根于会稽群山。 “老朽到现在还记得,山中上一次祸乱发生的时候,是在五十年前……” 耆老姒均末沉吟了一会儿,神色沉重道:“就是那一次祸乱,让吾山阴氏招架不及,族人们死伤无数,山阴四卫足足两千战兵,被一头有着貔貅血脉的异种生生打垮,咱们山阴氏自此元气大伤,近乎在会稽诸氏族中除名。” “若非首领力挽狂澜,与幸存的老山阴人重建山阴,咱们山阴氏也走不到今天,只怕早在那一场祸乱中除名了。” “五十年前那一场惨剧,几乎流干了咱老山阴人的血,咱这些老家伙拼了这一条老命不要,也不能再让它重演了,不然吾等有何面目,去见黄泉冥土之下的列祖列宗!” 在坐的众位耆老面露感伤,这些山阴氏族的元宿们,不但亲身经历了山阴氏的鼎盛时代,更是目睹了氏族由盛转衰。 对于上古异种有着何等惊人的力量,以及会稽大山深处的真正恐怖,没有人比这些耆老们更清楚的了。 这时,一位气势雄壮的中年男子,一把推开石门,漫步走入石舍之中,粗声道:“阿父,各位叔父,咱们四卫的儿郎,可有些日子没入山了,再让他们这么松弛荒废下去,儿郎们的骨头都要生锈了。” “这人呐,成气候不容易,可要是荒废煅炼,精气神松散了,再想恢复过来就不容易了。” 这一中年汉子不只是耆老姒均末的长子,更是山阴氏中的一员大将。执掌着山阴四卫中最强的两支宿卫。诠释了什么是虎父无犬子,可谓山阴氏首领的一大得力臂膀。 只是,当代山阴氏首领参与诸部会盟未归,临行前嘱咐耆老姒均末暂代首领之权。姒梓满纵然在军中威望极高,也要受其节制,在得到几位耆老的支持后,才能调得动四卫兵甲。 耆老姒均末默然沉思了一会,摇头道:“现在不能入山,近来山中的形势不明,凶兽异种燥动频繁,不是儿郎们赶山的好时候。” “满儿,就让麾下的儿郎们都暂且忍耐忍耐,争取勤加训练,不要松懈了军备,待山上形势明朗一些再说!” 说着,姒均末的眉宇轻轻皱了一皱,最近山阴石邑周围多有异样,一股风雨欲来的紧迫感愈来愈明显。沉稳老道的姒均末,可不愿拿儿郎们的性命去涉险。 尤其是如今山中形势不明,更是不能轻举妄动。一旦山中的‘大家伙’出巢,氏族内部力量又是空虚,顷刻间就是一灭族之祸。 “可是……咱们氏族的仓储粮,确实是所剩不多了。”姒梓满沉声道:“要是咱们再不进山狩猎,族人们就要饿肚子了。” “阿父,在大山里讨生存,饿了肚子才是最危险的,没有肉食补充元气,族人们精力、体力跟不上,如何每日温养神血?” 姒梓满的身材极为高大,站在耆老姒均末身前还要高出一头,一身肌肉近乎铜铸铁浇的,大块小块肌肉都是棱角分明,带着一抹钢铁般生冷坚硬之色,犹如一尊铜像般的硬朗刚健,让人不禁望而生畏。 “这……缺粮啊!”姒均末苍老的面庞,亦浮现一抹迟疑,沉吟良久道:“那,咱们现存的粮粟,还能坚持多少日?” 姒梓满肃声道:“阿父,若是将族人们的口粮全都汇集起来,应该能多挺些时日,但着实挺不了多久,少则十几日,多则二十日。” “您不能再犹豫了,山里的情形如何,咱们谁也不知道,但山阴四万族人生存的重担,可都压在了你我父子手上。” “这……”姒均末兀自犹豫不决,石舍中的几位耆老,也一一将目光聚焦在姒均末身上,等待着姒均末的最终决断:“也,也罢,只能如此了!” ———— 石邑,一方略显偏僻的院落! 这石邑中一间间石舍,鳞次节比而立,构筑的屋舍都是正正方方,有着一抹厚重朴实的味道。这一间偏僻的院落也不例外,而且因着主人身份的特殊性,内中的沉肃意味更重了少许。 姒伯阳五根手指迸发力道,石门嘎吱嘎吱作响,用力推开厚重的石门,左脚迈过石墩门槛时,身子骨稍稍舒展一开,发出一串嘎嘣嘎嘣的清脆响声。 这是他全身不自禁运力发劲时,骨骼自然舒展开来的动静,全身劲力内敛成团,恍若重锤不停敲击着周身骨骼,只求最后百炼成钢的一刻。 “噫……活动了一下筋骨,就是舒坦啊!” 骨骼发力时的畅快,让他适时的发出一声呻吟。经过了先前气血磨练沉淀,周身百骸恍若一尊暖炉般,肌肤毛孔都涌动着阳和之气,一小股一小股暖洋洋的气息,仿佛铅汞般丝丝流动全身。 经过十余载吞吐大日神曦,洗炼周身血脉、筋络、骨骼,熬炼肉身体魄精髓。 姒伯阳固然尚未觉醒神血,真正踏上神魔炼体之道,但肉身足足有着九百余斤力道,距离一千斤的人体极限只有百斤不到。 否则,就这石邑中任意一间石舍,其石门的重量就不下二三百斤。没有一定的气力体魄,还真是连这一扇门都未必能推开。 只可惜十数载修行,姒伯阳也没能觉醒一丝祖脉神血,真正的踏上神魔修行之途。否则以他的出身,也不至于幽居在一偏僻角落,寻常时少有人来过问了。 固然,在这十数载以来,氏族高层们在于吃穿用度上,一点亦不短缺了姒伯阳,但个中的冷暖着实是自知了。 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受重视,只是看着身旁亲宿们,一个个觉醒神血,步入修行之路,自身何尝没有一丝向往。 姒伯阳踏步走入院落,这一间院落中有十数间石舍,足足的三进三出。院落内的每一间石舍,都着重方正简单,其见的古朴厚重之气浑然天成。 一憨厚少年自一间石舍中走出,见着姒伯阳时身子一顿,躬身行了一礼,闷着声道:“公子,您回来了!” 姒伯阳轻轻颔首,看着憨厚少年一笑,道:“呵……在外面疏通疏通筋骨,身子骨倒底是舒畅了些。徐崇他们三个呢?怎么就留你一个在家了?” 铁牛憨憨的一笑,道:“他们三个啊……您还不知道他们,天天往演兵场跑,就想着修学兵法,一个个叫都叫不回来,俺可不去跟他们去凑那个热闹。” “再说了,俺要是跟他们一起去了,家里不就没人看着了吗?” “家里本来就不用你看着,在这方圆三百里的山阴地界,谁还能让我遭了贼?”姒伯阳缓然摇头,道:“你啊,性子就是太愚了。你要跟他们多学学兵法韬略,不能总在我跟前晃荡,不然以后就凭一身蛮力过活?” “嘿嘿嘿……“铁牛闻言憨憨一笑,蒲扇般的大手挠了挠头,也不出言辩驳。 “唉……你这黑厮!”姒伯阳看着铁牛一副不以为杵的模样,面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铁牛、徐崇等四人自幼跟在姒伯阳身旁,由着姒伯阳这一世生父亲自甄选安排。既是姒伯阳的儿时密友玩伴,更是他身旁得力的亲信宿卫。 个个都是山阴氏中有数的天才,家世背景都颇为不凡。与姒伯阳的关系,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个中利害几乎不容分割。 若非姒伯阳没有觉醒一丝神血,无法真正踏入氏族决策之列,在某种程度上拖累了几个亲卫。 以铁牛几个的资质秉性、背景家世,乃至一身炼就圆满神血的修为。如今最少也是个领五十甲兵,在氏族中具备独当一面能力的少年人物。 往后顺理成章的,就是姒伯阳未来班底之一,成为姒伯阳最为信重的铁杆骨干的一部分。 只是,在这四人当中,相较与铁牛的呆愚,徐崇三人心思略微活泛一些,懂得兵法韬略战阵布列,也对这一方面颇为痴迷。 而铁牛的修行天赋强则强矣,只是天生脑筋痴愚,就只认着姒伯阳一个人,除非是姒伯阳亲自下命,否则寸步不离的守着姒伯阳。 若说几个亲卫中,铁牛只能作为心腹亲卫,那徐崇三人就是统兵的将帅之才了。 “山阴,四卫啊!” 姒伯阳心头若有触动,先前站于断崖上眺望两千玄甲锐士,呼喝山川之势,引动的心绪波澜,此时还尚未有完全褪去。 山阴氏能屹立会稽万载长存,血脉繁衍生息不绝。除了他们是有崇氏苗裔,先人传承下来的底子就厚,还有就是演兵场上的两千锐士,足以镇压周边的宵小觊觎。 那些锐士都是真真正正的战兵,一旦拉开了阵势,放开杀伐血气猛然一冲,就是神魂级数的强横人物,也要憾然饮恨。 第三章 衔玉 《黄庭内景经》,黄庭亦名规中、庐间,一指下丹田,因其黄色为土,正为结丹之土。 ———— “这些个小子啊,一个个炼骨还没有大成,就打破头的要挤入四卫,岂不知兵凶战危,战场上刀剑可是无眼。” “没有神骨圆满的修行,两方兵阵碰撞,爆发的恐怖杀势,就能让人生死都不由自己,有几人能囫囵着回来的。” 对此,姒伯阳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只是各人有各的选择,就是身为主从,也不好随意的干涉,只能看个人的造化了。 一旁的铁牛听的似懂非懂,面上憨厚的一笑,自顾自的缓步跟在姒伯阳左右,面上犹自带着几分茫然。 正室的陈设可谓简陋之极,只有着一张石榻、石案、石椅,当中多余装饰一样也无,这是在许多大山氏族中,最为常见的起居状况。 除了氏族中某些极端强横的人物,才有资格以金玉奢华,装饰点缀起居,否则个人出身地位再高,也不会过度追求身外物的享受。 “神血、神骨、神魂三关,亦不知我何时才能踏入神血第一关啊!”姒伯阳端坐在石椅上,抚着身前的石案默然想着。 “不过,想来也快了,” 哪怕他每日勤修不惰,吞吐大日神曦精华洗炼肉身,以药浴摧伐肉身潜能,肉身具备九百斤力道,接近一千斤的肉身极限。但一日不能温养出一缕神血,踏上神魔修行之道,就不算是一位真正的修行人。 可是,姒伯阳现在连第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又何谈日后的神骨、神魂,乃至于神魂之上的那一重玄妙之境。 对于姒伯阳的复杂心绪,铁牛茫然不知所措,只是懵懵懂懂的站在一旁,形如一座坚固的铁塔,以他高大魁梧的身躯挡在姒伯阳前面,守着姒伯阳的周全。 看着空旷寂寥的院落,见着庭院中的几颗老树凋零枯亡,让姒伯阳心头不禁怅然:“可惜,吾现在身份尊贵是尊贵,可是终究是承蒙父祖余荫,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得到族人的敬服。” 这一世的姒伯阳,出身会稽山阴氏嫡脉,是这一代山阴姒姓主脉唯一嫡子,可谓是天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显赫贵胄,一出生就已经站在了许多黔首百姓,为之奋斗一生的终点上。 山阴氏在会稽众多氏族中,有着稳五望三的强大势力,虽非一方伯国般领袖着一众诸侯。却也是古老扬州大地上,少有的诸侯贵胄大姓。 便是着眼于赤县神州之上,有崇氏都着实是一面硬实的不能再硬实的铁招牌,祖上出过不少大能强者,有着极为煊赫的声名,在广袤神州都大有威名。 纵然这一支山阴氏只是有崇氏的旁支,可是有着这样一个来头,哪怕姒伯阳自甘平庸,也不可能真的会沉沦下去。 说来也是讽刺,可是一个好的出身,真的是可以让人少奋斗四五十年的,遥遥站在许多人为之仰望的终点上。 而以姒伯阳身为山阴氏姒姓独苗的情况,左右并无兄弟来争夺权柄,上又有老父权柄庇佑,自身地位简直稳如泰山。 若非姒伯阳自身迟迟不能觉醒神血,在宗家族人中颇受非议,此时此刻的他,应该早就确定了下一代首领的名位。 可是终究,在这蛮荒一般的神话世界,一切伟力归于自身,一方氏族的首领之位,必须由强者才能担任,弱者德不配位,只会害人害己。 尤其是姒伯阳身上背负着山阴氏族人们的期待,若是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支撑,这一份期待真的是会压死人的。 ———— “少君,” 这时,徐崇、伯端、熊力三人匆忙的踏入正室,将兀自陷入沉思的姒伯阳惊醒。 姒伯阳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风风火火的三人,眉头不自觉一皱,诧然道:“嗯……你们三个小子,今个怎地回来的这么早?” 这三人与铁牛皆是他心腹亲宿,是自小交到大的铁杆拥趸,可以说是姒伯阳潜邸时的班底根基。 如若有朝一日,姒伯阳承接首领之位,这些亲宿之人就是姒伯阳麾下大将元勋,一如姒梓满与当今山阴氏首领故事,执掌山阴氏权柄。 只是如今的姒伯阳,尚没有确立世子的名器地位,入不得氏族中心决策层。 而这徐崇、伯端、熊力三人,便是他在族中耳目,以三人年岁修为,虽接触不到族中核心机密,可是也比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姒伯阳,在消息来源上广泛一些。 伯端神容肃穆,沉声道:“公子,今个的演兵,已提前结束了,有紧急情况。” 山阴氏演兵自有章法规矩可循,所谓山阴四卫两千甲兵,每日需得二练,再三日一操,非是突发紧急无有更易。 以往徐崇三人观摩四卫操练,前后一般都要用时半晌以上,若是再赶上四卫演练兵阵变化之道,便是耗费大半日也是寻常。 而今日才刚过了晨练,四卫应还有一练一操,三人在此时回来,明显与往日大不一样。 姒伯阳皱了皱眉,看着他们的神态,确实是发生了大事,轻声问道:“说说,氏族中倒底出了何事,竟然让演兵都提前结束了?” 徐崇面色凝重,道:“公子,就在一刻前,姒飞虎调集五百虎贲卫甲入山,其他三卫兵甲戒严城邑,似有大事将要发生。” 一日为十二时辰,亦为九十六刻,一刻之时等若十五分钟。 姒伯阳为之一愕,诧异道:“调兵?调兵入山?他姒飞虎纵为虎贲卫卫率,执掌着五百兵甲的兵权,称得上位高权重。” “可是,兵权何其之重,姒飞虎若无大事,或是得到几位耆老力挺支持。不莫要说姒飞虎,就是他地位更甚于他的胞兄姒梓满,亦不可能调得动卫甲。” 调动兵甲确实不是一件小事,也难怪每日必行的演兵,会提前的结束。 蓦的,姒伯阳似乎想起了什么,幽幽问道:“那,姒飞虎用的什么理由,调的这一卫兵甲?” 这山阴四卫,可是山阴氏老底子,两千精悍甲士都是温养神血,武力超迈凡俗的强兵健卒。人人有着生撕虎豹之力,是山阴氏仗之生存茫茫会稽山的根本。 如今,骤然出动一卫甲兵,那可是山阴氏四分之一的兵力,并非是所谓的小事,不可能不给阖族上下一个交代。 徐崇沉默了一下,道:“公子,姒飞虎是山阴大将,吾等不敢多问,只听说是进山狩猎。” 以徐崇三个毛头小子的分量,在姒飞虎这等大将面前,到底是忒轻了些,若是换作一个百将级数的人物,或许还差不多,能知道大致消息已是不易。 石舍内一时沉寂,姒伯阳沉吟一会儿,面色一片淡漠,不疾不徐道:“如此大事,你们确实不该多问。” 话虽是如此,但一支宿卫兵甲突然入山,不可能没有因由。再联想到氏族内,近时不知何来的一股紧肃氛围,姒伯阳若有所思的看向屋舍之外。 “山雨欲来吗……” ———— 月明星稀,夜幕幽浑,几声鸟雀轻啼,稀稀疏疏! 石舍中寂静无声,姒伯阳坐在石案一旁,面容沉寂冷漠,良久良久之后,缓然叹了一口气:“看来,我在族内的处境,是越来越边缘化了。” 对于近来族中的变化,姒伯阳自是极为关注,只是姒伯阳出身高贵是高贵,却没有任何话语权。便是对许多事有着想法,可是除了几个亲卫以外,也不会有人去听。 “人人都说我是衔玉而生,天生带着不凡之象,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可是……为何我身上的神血如此稀薄,以至于我连踏入修行第一道关都这么难。” 姒伯阳自怀中掏出一枚大如雀卵的玉石,玉石莹润如酥,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感受着一丝冰凉,面上不禁露出一抹苦涩。 虽然,姒伯阳有机会生在这一方山海大荒,有机会见到大荒天地中的千般万般精彩,已是穷尽亿万分之一的大运。 可是,让姒伯阳浑浑噩噩度过一生,彻彻底底的泯然众人,最多一二百年化作一抷黄土,这让姒伯阳如何甘心。 看着手心上的雀卵玉石,姒伯阳自嘲道:“宝玉,天生宝玉,衔玉而生,老子莫不是还成了贾宝玉?可是这山海大荒,不是他莺莺燕燕的大观园,老子也不想做个只会红粉胭脂的娘娘腔啊!” 要知道,姒伯阳出世时天生异象,自母胎诞下之时,口衔着一枚通灵宝玉,一时引为山阴奇谈,震动会稽十三氏族。 从此之后,姒伯阳就被山阴上下赋予众望,视为山阴氏中兴之主,被族人赋予了厚望。 所谓天生异象之人必有不凡之处,山海大荒作为神话与传说交织的恢弘世界,其间孕育着数之不尽的精彩灿烂。 不说那些天生三目、三头六臂、驭龙絭龙的奇人异士,便是龙首人身、人首蛇身的天生神只,乃至九日投怀,玄鸟降世的真命天子,都时常在山海大荒诸国显化神异。 似姒伯阳一般衔玉而生之象,与那些天生神只、真命天子的异象相比,自是萤虫与皓月争辉,二者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只是那些天生神只、真命天子们,都是驻足在各大古国之中。以会稽山这等蛮荒?偏僻之地,一个衔玉而生的天生异象,已经足以惊动各大氏族了。 这是注定踏入神魂之上,迈入那一重玄之又玄之境的天之骄子,是能成为会稽诸部,数百万人族脊梁一般的人物。 而姒伯阳刚开始时的表现,也并未让山阴氏失望,七日能言,三月能走,展露了惊人的宿慧,致使山阴氏举族为之欢腾,将之视山阴氏未来兴盛的希望。 第四章 道德 然而,就在姒伯阳三岁体质初步长成,开始着手修行肉身神藏之时。 山阴氏的一众耆老,才愕然发现姒伯阳竟是一个伪天才,一个不只有着宿慧,还有着天生异象的伪劣版天才。 当然,只以姒伯阳自身的祖神血脉强度来看,也不能说是一无是处的废体,就是一普普通通,和族中同龄人的平均水准一般而已。 可是以如此修行天赋,便是山阴耆老们耗费镇族宝药,不惜一切的培养姒伯阳,甚至都不一定能将姒伯阳推到神魂之境,就连煅炼神骨都是一重大关。 这对姒伯阳而言,简直不吝于晴天霹雳,而对山阴氏阖族上下,久久的殷殷期望落空,更是让人难以承受的巨大打击。 若非姒伯阳的生父,当代山阴氏首领姒重象威望极重,一手压下了族中所有人的杂音,只这汹涌而起的舆情,就能让姒伯阳苦不堪言。 从天堂猛然跌落地狱,姒伯阳彻底认清了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自己并不特殊,更不是所谓的‘主角’。前世残留的那一点点记忆,或许只是大梦一场,自己终究只是一普通人罢了。 但,正是因为得到过,才分外的不甘心,有了这些经历在前,姒伯阳才会异常渴望,在修行神魔之道上有所成就。 姒伯阳心绪千回百转,望着手掌上的温润玉石,自嘲的一笑,道:“是我想差了,还对你留着一点期待,或许你真的只是一块废玉,一块没有任何作用的废玉。” “亦或是哪位高人大能,把这块宝玉丢入山阴氏族之中,给我和老父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也我山阴氏一个只有惊,没有喜的‘礼物’。” 十数载惨淡现实的摔摔打打,姒伯阳早就没了降生此方世界时的傲气,也早就明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 只是不知为何,或许是不想死心,姒伯阳仍对出世之时,就伴在他身边的玉石,带着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期待。 “这时辰,也该休憩了,”夜色愈发深沉幽浑,姒伯阳看了一眼烧到一般的泪烛,烛火飘摇跳动,‘噗’的一声吹灭了泪烛。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门窗,倒映在幽暗的地面上,姒伯阳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头上枕着木枕,也不脱下衣物,兀自和衣而睡,呼吸均匀且平稳。 “呼,呜,呼,”不一会儿,姒伯阳就睡得极沉,鼾声不疾不徐,不轻不重的在屋舍中回响起, 就在姒伯阳睡沉之后,门窗前一道人影轻轻晃动,铁牛魁梧壮硕的身躯站在窗前,默默的守着熟睡中的姒伯阳。 过一会儿,铁牛转过身子,就着夜色走入自己的房舍,虎背熊腰的高大身躯,显得异常的轻盈灵巧,落地之间微弱无声,将地面上斜长的背影拉的极长。 只是,就在铁牛转身的那一刹那,却是没见着姒伯阳怀中一缕清光,恍惚间一闪而逝。在幽暗的夜色中极为的显眼,落入姒伯阳的眉心祖窍?之间,犹如一点渺渺萤火之光。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梦中昏昏沉沉,朦朦胧胧一片,一声声若有若无的道音,自姒伯阳的心头响起,冥冥之中道音恢宏,每一字每一句都恍若万钧之重,落在姒伯阳的心窍之间。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与此同时,就在姒伯阳祖窍眉心之间,孕生着一丝丝阳和气息攒簇,让姒伯阳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仿佛落入一重不可知之境。 一丝丝似是而非的朦胧道音,如若醍醐灌顶似的,一点点灵光垂落心窍,姒伯阳如饮甘露,身心都有一种酣畅淋漓。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其若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 洋洋洒洒五千字道德真言,自姒伯阳的心窍间回荡许久,字字蕴含道机,其间大道道意,在姒伯阳的心田大放光明。 这神秘的五千道德真言,本是一位至高存在大道感悟,其间虽只是寥寥几千字,可是内中包罗宇宙万象之妙,堪为阐述天地大道之音。 如此一部无上宝经真言,不说宇内绝世珍稀,但能与之相比的大道宝经,绝然是寥寥无几,只言片语都极为了不得。 便是不朽不灭的上古巨神,与天地同在,与日月齐辉,若能参得几分精髓,分润几分大道之理,也能从中受益终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俞出。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 姒伯阳眉心祖窍间,一缕清光开阖无定,三魂七魄散法幽光,处于朦胧状态之间,一点真灵恍恍惚惚中,似是见到了前身,见得千百般虚幻迷离,一一在眼前焕然呈现。 酣睡中的姒伯阳,宛如再度回到了母胎之中,身躯微微蜷缩着,面容上带着祥和安宁之色,呼吸之间均匀一致。 清光幽幽绽放冥冥,恍若将姒伯阳的魂灵,带入一种不可名之境,以一种不可知、不可论的视角,俯视着这一世的自己。 姒伯阳此时的状态,近乎于道经中言及的炼虚合道,是为臻入无心于虚空,圆满本体虚空,得先天虚无之阳神,合于遍布周天万化,入无所不在于大道之中,证不生不灭之境地。 正所谓一片光辉周法界,虚空朗彻天心耀,双忘寂净最灵虚,海水澄清潭月溶,说得就是姒伯阳此时臻入的状态。 姒伯阳自不可名之境中,追溯着自身过往一切,真灵深处浮现一篇篇晦涩莫名的大道宝经,与五千字道德真言演化一缕缕道机。 姒伯阳的前身,只是普罗大众中最为渺小的一份子,他纵然有着一点微不足道的癖好,也就只能满足自娱自乐罢了。 这是在不影响正常的工作生活为前提,勉强留下的一点兴趣爱好,以前身的家境囧困,能勉强维持下一份兴趣不失,着实是耗费不少精力。 而姒伯阳对这一份生存之外的心头喜好,也确确实实是下了大心力,其在炼气之道上浸淫不浅,堪称为道学真种子。 虽然炼气没练出什么名堂,可是姒伯阳为了翻阅炼气法门,也曾阅览过许多道藏,对道门的‘一炁’、‘一阳’、‘黄芽’等术语多有了解。 不提《道德经》、《阴符经》、《参同契》、《悟真篇》,这四篇广为流传的道门宝经,就是各朝各代的道藏,姒伯阳都拜读过一二。 虽然对于历朝历代道藏,姒伯阳看的是囫囵吞枣,不说是一目十行,也只是粗读全文。早已将内容忘却了七七八八,只是在魂魄真灵深处,依旧保有朦朦胧胧的几点痕迹。 如今,就这一点点模糊不清的痕迹,却是在一丝丝包含超脱、永恒、不朽的玄妙气息洗涤下,逐渐逐渐的丰满立体起来。 ———— 一夜无话,天光渐明,朝阳缓升,露气蒙蒙间,山阴氏石邑渐有烟火气息,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人烟喧嚣徐徐。 “先天而老后天生,借李成形的姓名,曾拜鸿钧修道德,方知一气化三清。” 一首道歌唱出,宅邸正厢石舍,姒伯阳起身端坐床榻,眸光不知为何,似乎极为明亮,神色带着一抹惊异之色。 “没想到,我的金手指竟会是道祖老子的五千道德真言,真是奇哉怪也,莫非我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致?” 姒伯阳这一觉醒来,明显察觉了自身内外,似乎发生了某种改变,就如经历了一场破茧化蝶一般,整个人身心状态焕然一新。 这般改变之透彻,让姒伯阳隐隐约约有一种脱胎换骨之感,浑身都陡然轻了许多,仿佛放下了多年负重,有着说不出的轻松。 “这种感觉,” 姒伯阳蹙眉许久,他打磨肉窍多年,把握精元气血通明入微,对于自身肉窍的诸般变化,不说是了然于心,可也能入得几分真味。 正是有着十载的经验积累,姒伯阳才能察觉到此时与以往的不同,更能感到自身,那近乎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肉身洗炼清净无垢,一缕缕涓细的灵机,自顶门徐徐垂落,贯通眉心祖窍,散入周身百骸之间,一举一动恍如有无穷力道在身。 “这是,打破第一道枷锁,初步臻入神血之境,这一步终是成了!” 姒伯阳感受着四肢百骸,那涓涓细流徐徐的涌动,血脉深处丝丝神异之力流淌,缓缓精炼着周身血液。十数载修行的基础犹在,还有君父时常的耳提面命,自是知道这表现出来的种种迹象。 大荒神魔之道,初步有神血、神骨、神魂三关,第一步‘神血’就是以种种法门,打磨为凡体之极,最后一举打破神关枷锁,获得超凡之能为。 挣脱肉身第一道枷锁之时,追溯冥冥中的古老先祖血脉,以古老先祖真血为基,重现始祖绝世风采。 第五章 炼气 辛辛苦苦十数载,就连姒伯阳也没想到,这一步的迈出会如此的‘儿戏’,酣然大睡,入梦一场,这一切就都水到渠成。 但是怀中的伴生玉石,却莫名其妙失去踪迹,联想到清晨时的醒来异态,姒伯阳心头不禁有了几分揣揣不安。 “或许,昨天的一切不是梦,太上道祖的一篇五千字道德真言,真的就是我机缘所在?”姒伯阳右手摸了摸眉心祖窍处,一点清光摇拽浮现,转而隐没在眉骨之间,面上不禁浮起一丝若有所思。 思及昨夜入梦时的奇异之态,姒伯阳到现在仍是铭记于心,那一种近乎与道合真般的状态,以及那一种恍如无所不能的心态。 以居高临下的视角,俯瞰着自己的前世今生,就连姒伯阳自己也不知自己心头,当时到底又是何等的复杂滋味。 最后一切归于虚无,只有那一篇篇名留千古的道家真经,生生的烙印在了姒伯阳的心神中,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铭刻于心底。 “在前世神话传说中,五千道德真言为道德天尊亲手所书,是太上老祖大道根本之精炼。” “在后世传说中,道德天尊解化老君之名化胡为佛时,过函谷关时得遇文始真人,曾传下了这一卷《老子五千言》。而文始真人就以这一卷《老子五千言》,借此悟透修真炼气之道,自此开辟文始隐仙一脉传承。” 姒伯阳眸子微微眯了眯,念叨着:“道德经么……莫不是前世中的种种神话传说,并不都是古人的荒诞呓语,还是有几分真实?” 在前世道教传说?中,这一位文始真人分量着实不轻,一度有着先秦天下十豪之称,曾与老子、墨子、孔子等诸贤大圣比肩。 甚至有一二杂谈传闻,言及文始真人自《老子五千言》,也就是《道德经》中参悟炼气之道,演化出一门《文始紫府天箓兜率真敕》。 而文始真人依《文始紫府天箓兜率真敕》,证就道门大罗道果之数,一证永证,一得永得,超拔命运长河之外,成就在神话传说中都少有的大罗神仙。 “话说,那一枚玉石又有什么妙用,只是几篇晦涩难懂的道藏,还有几篇半通不通的炼气……” 姒伯阳心头无端升起一股烦闷,揉捏着眉心之处,脑海中不知为何,陡然闪过一道明光,似乎拨开云雾见青天一般。 “嗯……道藏!!” 所谓的道教道藏,就是道教经籍的总集汇总,当中内容多种多样,大多都是由经典编排起来的大型道教丛书。 其中内容包罗万象,不只是鸟兽鱼虫、花草树木、人物风貌、道教戒律,还有着最重要的炼气吐纳之法,长生存神之道。 虽然这些修仙法门,在姒伯阳的前世时,都只是由道门术语东拼西凑罗织起来的,看起来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可是现在姒伯阳也恍然认识到,如今他身处的也不是科学当道的前世,而是神话与传说交织的山海大荒,本身就有着神话的存在。 由此试想一下,忒不靠谱的炼气法门,在忒靠谱的神话山海中,又能绽放何等璀璨的光芒! “炼气……修仙……或许,炼气法门,是真实存在的?” 道门炼气之道可是渊远流长,自黄帝乘龙飞天之始,后有彭祖长生八百载,再有道祖老子骑青牛,西出函谷关化胡。 炼气士大行其道,历朝历代不衰,多少帝王将相莫不沉迷长生,炼丹烧汞乐此不疲,当中尤以春秋方士、先秦炼气士最为出名。 “炼气……炼气……”一想到当中的关键所在,姒伯阳心头莫名一乱,直感觉口干舌燥,莫名的生出一股子恐慌。 要知道,在这一方山海大荒世界中,不仅有着神魔乱舞,还有妖魔鬼怪争相肆虐,这些存在一起交织上演着诸般神话与传说。 而姒伯阳在山海大荒十数载里,却是从来都没有听过任何一点,有关于炼气士的传闻事迹,更是没有听过所谓长生仙家之说。 如此一来,就很能说明问题之所在了! 依着种种征兆来看,这一方山海大荒世界之中的修行道路,怕是只有炼神血、神骨、神魂三关为基的神魔之道,没有什么道门炼气之法。 以至姒伯阳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所谓的炼气之道,只是前世道门的痴人呓语,其中留传下来的修行术语,也大多是出于前人们的杜撰臆想。 可是,经历了昨夜那一宿的奇妙体验,尤其姒伯阳还听诵了一夜的《道德经》,还是让姒伯阳心头莫名升起了几分期待。 “或许,吾降世到这一方大荒山海,虽是一个惊人的巧合,但也未必不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必然,一切的巧合都不是巧合。” 姒伯阳的心头豁然一动,莫名其妙的闪烁过一缕惊人的念头,口中也不知为何,竟然真的吐露了出来:“吾来此世开仙道!!” 轰——隆隆—— 就在姒伯阳开口之后,似乎冥冥间呼应着姒伯阳的‘妄语’,一道天雷霹雳刺破重重云霄,猛然的落入会稽山的上空。 刹那间,天地仿佛都陷入了白茫茫一片之中,全然被这一道雷光渲染。待到白茫茫散去,苍穹上赫然留下雷光疾走后,浅浅的几许痕迹。 而在这一道晴天白日的惊雷过后,沉重的雷声依旧会稽山中回响着,轰鸣许久不休,震荡着山林峰峦颤颤不止。 “嗯?” 就这一刻‘天机感应’之时,终于惊动了几尊不可想象的强人,一缕缕神念跨越茫茫虚空,投注到会稽山这一方偏僻之地。其中不经意间散发的恐怖深沉,吓得一头头上古异种噤若寒蝉,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恐慌的‘咩咩’叫着。 “这……” 耳畔间雷音暴烈之极,姒伯阳面色一变,右手后知后觉的攥了攥拳头,心脏砰砰的直跳,恍如重锤一顿乱敲,脑海中一片昏昏沉沉,难受的几乎吐血。 “这,这是天心感应?”这一道晴天白日的惊雷过后,彻底让姒伯阳警醒过来,望着突变的天色,心头惊疑不定。 在这神话世界与前世末法不同,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尤其是身份特殊之人,言之必是有的放矢。 当然,纵然神话世界天意昭彰,但寻常人就是想要牵引动天机,也远不是说说那般简单。能牵动天机之事,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便是有通天彻地的道行。一般人是没这个资格,也没这一份能耐,牵动天机天意变动的。 “莫非,这真的是天机牵引,如果真如我想的一般,那……”姒伯阳眸子微微开阖,心头震动无以复加,由着‘天机牵引’一下想到了许多。 真正能牵动天机之人着实太少,因此关于‘天机感应’的记载,都相应的极为稀少残缺。至少在会稽山这等‘穷乡僻壤’之地,真的是只有只言片语存留。 若非姒伯阳身为山阴氏公子,能接触到氏族的古老藏书,还有前世某些传说神话,知道‘天机感应’发生的某些征兆,只怕都会将其当做寻常天象对待。 看了一眼屋外的天光渐亮,姒伯阳起身穿好衣服,轻声自语:“是与不是,还不如就从记忆中的道藏里,选摘出一篇炼气法门,看看能不能练出点名堂再说。” ———— 一轮旭日初升,红彤彤一片山河,山阴石邑后,姒伯阳站在十数丈高的石崖上,白罴皮毛揉炼的坎肩轻轻拂动,俊秀的面庞带着几许紫意。 已然初步运炼神血的姒伯阳,明显感觉到了自身变化,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动静之间犹如狡兔,气息之壮恍若猛虎,方寸之间尚有劲风涌动。 感受着自身暴涨的气力,姒伯阳若有所觉的捏了捏拳头,手指间一节节指骨迸发力道,发出一道道雷鸣般的爆响,隐约有着气爆声响起。 “这,就是大荒神魔之道第一关,初入神血之道的变化,身上具备千斤劲道,可谓打破肉体凡胎极限矣!”姒伯阳心头火热,几乎就要按耐不住的长啸一声。 千斤力道一成,浑身劲道拧成一股,从根本上就与以往有所不同,动静间精力勃发,顾盼中神采飞扬,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大荒炼体神魔之道,以神血、神骨、神魂为三关,在三关之下皆为凡俗,无望修行之道,更不要提长生久视了。 在这一方山海大荒亿万万人族,也唯有挣脱了肉身第一道枷锁,让先祖神脉觉醒之人,才算是初窥修行之门径,有着修习神魔大道真法的资格。 现如今的姒伯阳就是如此,神血初步觉醒一丝,可以着手修行姒姓一脉的祖神宝经,以祖神宝经温养这一丝神血。 再以神血、神骨、神魂三关循序渐进,终入长生久视的神魔之境。如此成就在身,便是在万水千山之间,也绝非无名之辈。 “可惜……” 姒伯阳遥遥看着山阴石邑中的气象,心头暗道:“我在神魔之道的修行天赋着实平庸,这一回虽是入了神血之境,可是前景仍不乐观。” “依几位族老之言,如果说神骨是一道门槛,炼就神魂就是通天的难关,神魂之上的玄妙境地,便是九死一生的绝路啊!” 第六章 筑基 “以我的血脉禀赋而言,就是侥幸踏入臻入神魂之上的玄妙境地,也是注定的前路断绝,没有多少前途可言的。想要练就如古史传记中上古神魔一般,动辄间担山赶月,摘星拿月如探囊取物的滔天本事,简直就是痴人呓语。” 如此想着,姒伯阳的心念豁然一动,一道道玄之又玄的道德真言,自他的心神间一一转过,最后化为一篇炼气法门,深深烙印在心头。 “但现在就有一个不同的选择,明明白白摆在我的面前。既然山海的大荒神魔之道走不通,我为什么就不能走炼气修仙之道。” “或许,我真的能在山海大荒,闯出一条崭新的道路,这一方山海大荒之上,留下一点属于仙道的根苗!” 姒伯阳平心静气的揣摩了一会儿炼气法门,他虽是对这一篇炼气法门的各个关窍,早已了然于胸,每一字每一句都烂熟于心。 可是事到临头,终究是有几分紧迫,这无关乎个人心性上的决断,只是人在面对重要抉择时,都必然会有的一点迟疑。 “《长生大道金匮歌》上阙:盘坐宁心,松静自然。唇齿轻合,呼吸缓锦;手须握固,眼须平视,收聚神光,达于天心;进入泥丸,降至气穴。绵绵若存,用之不勤;丹田气暖,肾如汤煎。气行带脉,炼己功全。”姒伯阳矗立在断崖上,迎着缓缓升起的朝阳,默默在心头念诵着炼气法门。 这一篇《长生大道金匮歌》,共分为上下两阙两部分,上阙言炼己筑基之道,下阙讲炼精化炁之法,乃是一篇极为重视奠基的上乘法门。 全文不过二三百字,却算得上是姒伯阳所记道藏之中,最为中正平和的上乘法门,传说为全真派重阳真人遇仙所遗,是全真派的入门功夫。 其中的精义要旨,便是吞吐每日日升之际,苍穹大日垂落天地间的第一缕紫气,日积月累的攒足一口大日紫气,最终炼就一身至纯真炁。 这一门至真至纯的炼气之法,本身讲究的就是一个水磨功夫,正所谓水滴石穿,要以一点一滴修行的日常积累,夯实下自身的修行道基。 且大日紫气诸邪辟易,降服内魔外道,完全无虞走火之危,除了修行的进度着实缓慢,已然堪称是筑基炼己的第一等的法门。 而且,如此一篇炼气法门,最是契合姒伯阳的现状,只要心无旁骛,而且耐得住心性,就能炼就一口至纯至真的真炁,成就不可限量。 姒伯阳按着《长生大道金匮歌》的修习之法,盘膝坐在断崖上,浑身呈现轻松自然之态,呼吸吐纳自然平和,一静一动和谐之极。 当中并没有经历道藏记载的‘垂帘’、‘观鼻’、‘听息’三步炼己之路,一切都似乎是水到渠成,径直进入了心灵虚极,至入无神可凝的境地。 “未炼还丹先炼性,未修大药且修心!” 蓦的,一声若有若无的道音,叩响姒伯阳的心弦,仿佛长生天门轰然大开,心神中诸多神异幻象一闪而过,最后尽数化为一点微不可查的阴渣。 此刻正值旭日初升之际,一缕大日先天紫气自苍穹之上垂落,姒伯阳心神空明入定,以肉身深处的一丝祖神真血为一点引子。 呼——呼——蓦然间,姒伯阳心神一动,周身四万八千毛孔顿开,遽然吞吐着苍穹大日上,垂落的那一缕先天大日紫气。 那一缕先天大日紫气化为四万八千纯阳气息,混合着血脉中的神异之力,一并锤炼着肉壳百骸之形,顷刻间化为一点纯阳根基。 “筑基炼己,一步证矣!” 一丝丝黑色废气自四万八千毛孔中排出后,一并随着山风徐徐远去,姒伯阳身上散发着如玉般的气息,整个人都有一种焕然一新之感。 ———— “原来,筑基炼己,竟会如此的简单?” 姒伯阳再度睁开双眸,痴痴的望着正午高悬的大日,就在筑基炼己功成的那一刻,心头迸发的惊喜,几欲让他为之癫狂。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与修行大荒神魔之道的艰难迥然不同,姒伯阳在修行炼气法门之时,心头恍恍惚惚之间,有着数不清的灵光碰撞, 每一点灵光飘忽而过,就是无数玄之又玄的大道感悟,其间不可计数的奇思妙想,近乎于不可抑制的涌现,就连姒伯阳本人都吓了一跳。 要知道,全篇三百字的《长生大道金匮歌》,何其晦涩难懂,多少人皓首穷经一辈子,都未必能读通读懂,可这一篇炼气法门落在姒伯阳眼里,却犹如加减乘除般简单明了。 姒伯阳只是通读一遍《长生大道金匮歌》,就能品得其中三味,再通读二三遍之后,就能对当中精义参悟七八分之多。 这般表现相当的惊人,至少在姒伯阳前世道经上,记载着的诸位大圣道君,都未见如此境遇,简直如同开了窍,一跃直上九重天。 倘若,姒伯阳一直保持如此惊人的悟性,不说成仙了道只是等闲,便是证入炼虚合道的先天不朽之道,甚至是一证永证的大罗神仙之道,也并非全无可能。 白罴皮毛迎风摇曳,姒伯阳盘膝坐在断崖上,迎着山风凛冽,低声自语:“一切,真的是完全不同了啊!!” 姒伯阳自卯时入定炼气,再到午时自定境回转,当中只间隔三个时辰。但姒伯阳却从中完成了常人苦耗数载之功,方能臻入的‘百日筑基’之境地。 ‘百日筑基’并非一定要耗时百日,根器上乘之辈不需百日,就能完成筑基的步骤。而根器低劣之人,不要说百日,就是一千日、一万日也难以筑基。 虽然在理论上,大荒神魔之道的第一境神血,与炼气之道中的‘百日筑基’,二者并无真正的高下之分,的的确确是两条并不相交的道路。 或许,炼体与炼气两条道路,在达到一定的层次后,能相互有所补益,可是一条道路是求诸于外,一条道路是求诸于内,本质上就有所不同。 “而且……”姒伯阳皱了皱眉头,就在他完成‘百日筑基’之时,遁入天人交感之境,冥冥中见得眉心祖窍之中,有一枚圆润玉石静静的悬立着 “我这一夜的蜕变,看来真是与伴生宝玉有关,只是不知这一块宝玉是何等宝物,又是何等的来历,竟能让我有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这宝玉之造化神奇,确实不可思议!” 姒伯阳心头泛起疑惑,他自始自终都记得很清楚,前世的自己可没见过这一块宝玉,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这块宝玉,不可能是来自科学纪元的物什。 可是这一块宝玉确确实实,是姒伯阳这一世生身之时,不知为何落入姒伯阳怀中的,姒伯阳也由此得了一衔玉而生之名,成为了会稽山一大奇闻, “少君!”一声高呼骤然响起,仿佛一道炸雷轰然大作,将姒伯阳自思绪中惊醒,姒伯阳下意识的抬眼,向呼声响起的方向望去。 “少君,你在这呢!!” 就见着一位身上套着兽皮的中年汉子,上半身袒露的肌肉菱角分明,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背脊上,迈着大步的向着断崖走来。 “满叔?” 姒伯阳蹙了蹙眉,身为山阴氏的第一大将,姒梓满一身气魄雄伟,步伐之间带着一股强烈的豪迈之气,让人很难对这等人物生出恶感。 “少君,你果然在这,倒是让我们好找,”姒梓满脚下大步流星,一步跨越数十丈之距,连续几步就来到了姒伯阳的身前。 “咦?” 这姒梓满走到姒伯阳身前,轻轻的看了一眼姒伯阳,只是这轻描淡写的一眼,就将姒伯阳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眸光乍然一亮。 “好,好,好,真是天佑山阴,少君你竟在这时觉醒了祖脉神血。” 察觉到姒伯阳肉身之中,隐藏极深的血脉气息,姒梓满脸上惊喜交加,蒲扇般的手掌猛然拍在姒伯阳的肩膀上,拍的姒伯阳浑身气血一阵翻腾。 “满叔,”强忍着气血翻涌,姒伯阳面庞上一阵红一阵白,几欲当场吐出血来,连忙唤了喜形于色的姒梓满一声,提醒姒梓满。 “哎呀……满叔这是高兴过头了,哈哈哈,高兴过头了……” 见着姒伯阳气血上涌的脸色,姒梓满豁然惊醒过来,也觉察到自家失态,用的力度过重,连忙收回手掌,讪讪的一笑。 姒伯阳虽然觉醒了一丝祖神血脉,在炼气之道上也臻入筑基炼己之境,可是在姒梓满这位山阴大将面前,依旧如同一根蒿草般赢弱无力。 身为山阴君的最为依重的大将,炼就神魂的大高手,姒梓满一身武力极其骇人。哪怕姒伯阳已经步入了超凡第一步,可是与姒梓满之间的差距,仍是犹如天渊之别。 这时,姒梓满单膝跪地,一脸的肃容道:“少君觉醒祖脉,天佑吾山阴氏不衰,梓满喜极失仪,万望少君恕罪……” 面对着姒梓满如此郑重其事的大礼,姒伯阳当场脑袋一蒙,只得楞楞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姒梓满,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过了一会儿,姒伯阳才诺诺道:“满叔……您……您这是怎么了?” 不知是否错觉,姒伯阳隐隐见着姒梓满面上,似有一丝悲戚,姒梓满沉声道:“君上,急召少君回府,少君切勿耽误,请快快回府,” 第七章 噩耗 姒伯阳见着姒梓满沉重的神情,本能的感到一丝恐慌,不禁迟疑了一下,道:“满叔,这……这到底出了何事?” 姒梓满看了姒伯阳一眼,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沉声道:“君上在诸部会盟之后,回返山阴的路上,遭遇山中异种,如今身受重创!!” “什么……” 姒伯阳脑袋犹如被重锤,狠狠的敲了一下,身子不由自己的晃了晃,胸口蓦然发闷,呆呆看着山阴石邑的方向:“君父,他……他……” ———— 此刻,山阴公邸大榭,一片愁云惨雾,山阴氏族老们忧心忡忡,守在山阴君姒象重的榻前,望着昏迷不醒的山阴君,一个个暗自哀叹不已。 族老们心绪百转千回,看了一眼床榻上气息微弱的君上,不禁悲叹道:“莫非,真是天要亡我山阴氏,倘若君上真有闪失,失去了君上的山阴氏,又该何去何从?” 如今的山阴氏,可是禁不得半点动荡了,尤其是近来的形势,无论是对外,亦或是对内,山阴氏都不能显露出来一丝乱象。 可是,嗅着山阴君府中浓郁药味,看着状态越来越差的姒重象。族老们心头忧虑不可遏制,山阴氏的未来何在。 一旦山阴君姒重象有所闪失,下一代山阴君能否撑得起山阴氏数万族人的重担,如何带领山阴氏族人走出困境,就成了一至关重要的问题。 族老姒均末面露愁绪,呢喃低语:“山阴氏的复兴,尽皆系在君上一身,万一……君上有个什么好歹,吾山阴氏的未来,又该落在谁的手中?” “吾山阴氏一脉,又该何去何从?” 自山阴氏五十年前一场大乱之始,山阴氏族中的高手菁华损折殆尽,只能凭着先祖余威威慑周边氏族,一度到了日薄西山到地步。 若非这一代山阴氏首领英明神武,在内稳定局势,在外震慑强敌,让山阴氏逐渐缓回了一口气,当时的山阴石邑早就分崩离析,彻底的湮灭在会稽山脉之中。 正是因为姒重象身负力挽狂澜之功,所以姒象重在山阴氏中的威望极高,便连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都很尊重姒重象的决定。 山阴氏在姒重象的带领下,也再度走向了强大的道路,虽没了往日鼎盛的风光,也依旧是会稽山中首屈一指的大氏族。 可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想到参加这一次诸部会盟,姒重象竟会在归途,遭遇一头上古异种,以致于姒象重身受重伤而回。 而姒重象伤势之重,亦让本就有些躁动的山阴氏上下,愈发的人心惶惶! “阿父!” 这时,姒伯阳与姒梓满二人,一前一后走入内室,见着病榻上的君父,姒伯阳不禁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姒崇象的床榻边。 “君父,您……您这是怎么了??” 姒伯阳看着这个往日犹如天神般伟岸的男人,如今却是面如金纸,呼吸略有微弱,双眼闭合躺在床榻上,整个人透着一股虚弱感。 “您这是怎么了……您只是出去了几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姒伯阳伸手紧紧的握住,姒重象垂落的宽大手掌,似乎想要从中感受到往日的力度。 “咳!咳!咳!” 或许姒伯阳的动作幅度过大,惊醒了昏昏沉沉的姒重象,姒象重有气无力的咳嗽了几声,极为勉强的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他唯一的子嗣,也是让他唯一放不下的人,轻轻的喘了一口气。 姒重象一代枭雄,一生不贪杯、不好色、不栈权,将自己数十载光阴,都倾注在了山阴氏的强盛上,可谓是一代明主。 只是身为枭雄的他,在心底依旧有着一片柔软,尤其亡妻在临去之时的殷殷嘱托,让姒象重愈发的放不下这个幼子。 “伯阳……伯阳……” 姒重象声音嘶哑,竭尽全力的握着姒伯阳的手,恍若一头将死的病虎,努力将尚未长满乳牙的乳虎,牢牢的遮蔽在羽翼下。 “我……我……” 姒重象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糟糕的身体状态,他与那一头上古异种的拼死一战,虽然侥幸的活了下来,可是那一头上古异种,也给姒重象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势。 浑身两百零六块神骨,几乎每一块都有着少许裂痕,苦苦炼就的神魂,也在那头上古异种的天赋神通之下,被生生磨灭了大半,只留下一小部分,维持着姒象重的苟延残喘。 当然,姒重象虽不好过,可那一头上古异种更不好过,在他最后的搏死一击下,那头上古异兽所受的伤势未必比姒象重轻到哪里。 “首领,” 姒梓满与几位族老见着姒重象恢复知觉,心头又惊又喜,只是看着姒重象紧紧攥着姒伯阳的手,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又默默的停住了上前的脚步。 “梓满……” 然而,姒重象在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后,一只手依旧死死的攥着姒伯阳的手,另一只手却艰难的伸向了姒梓满。 “君上,” 姒梓满见着气若游丝的姒重象,虎目之中不知何时酝酿了一层雾气,他急步上前半蹲下,握住了这一只大手,神色中满是悲戚。 “我……你……”姒重象喉咙之中干涩之极,良良久久就只吐出了两个字,每吐出一个字时,都要重重的喘上一口气,似乎极为消耗气力。 啪—— 姒重象一只手牵着姒梓满的手,另一只手死死的按在姒伯阳的手上,似乎有千言万语,可一句话亦说不出来,定定的望着姒梓满,眉宇间竟带着一丝哀求。 “……” 姒重象自己知道自己的状态,以他的伤势能坚持到现在,大半是靠着他深厚修为强撑着,没有绝顶宝药逆天改命,根本撑不了多少时间。 可是,一株绝顶宝药何其难得,每一株都是各大诸侯封国的历代传世之物,山阴氏只是一介会稽氏族,哪里有资格去染指这绝顶的宝药。 故而,姒重象在自知大限将至,还有一口气撑着的时候,为最珍爱的幼子铺路。 哪怕不能承继自己的山阴君位,姒重象也要给姒伯阳找一个好的靠山,这是姒重象作为父亲,唯一能为姒伯阳做的最后一点事情。 姒重象努力的睁开眼皮,神色中一片恍惚,勉力的再度呼唤了一声,颇为的急促:“梓满……梓满……” “首领,梓满明白,梓满都明白!” 多年的兄弟情谊,姒梓满自是知道姒重象的担忧,瞥了一眼神色懵懂的姒伯阳,攥着姒伯阳手掌的那只手,不由得加大了少许力度。 姒梓满的声音铿锵有力,道:“首领宽心就是,梓满旦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到少君分毫,此生此世定当竭尽一切,辅佐公子伯阳壮大山阴氏,再复山阴氏昔时荣光,若违此言天诛地灭!” 在得到姒梓满的承诺后,姒重象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口中微微喘了一口气,依旧勉力道:“梓满,你我自幼一起长大,不只是部属关系,更是亲如骨血兄弟般,在吾去了之后,伯阳若实在不成器,你大可取而代之,首领的位置就是你的了,吾是不会怪你的!” “只是……你千万,千万不要坏了伯阳的性命,给我儿留一条活路就行,兄长这一辈子没求过什么,就想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能平平安安的成人、成家。” 姒重象这一番石破天惊般的言论,让周匝气氛短暂的凝固了一下,病榻旁的族老们蹙眉不已,几度有族老想要上前劝谏,可是在稍稍犹豫了一下后,又默默的垂下头来。 终究,姒梓满与姒重象都为姒姓一脉,彼此间的血脉关系不远,还在三代直系之内。待到姒象重最终去了后,姒伯阳又不能承担大任,姒梓满完全有承接首领位的法理。 “君上,梓满绝无半点非分之念,一日为主,终生为主,梓满此生只认姒象重一人,刀山火海,无怨无悔!” 姒梓满看着姒重象的病容,神色中一片沉肃,大手与姒重象、姒伯阳二人的手掌,紧紧的按在一起,一口回绝了近在咫尺的山阴君位。 “你……好……吾这一辈子能有你这一个兄弟,不枉此生走一遭了!”姒重象似是缓过了一口气,话语愈发的流畅起来,条理也愈发的分明。 “梓满今生得遇首领,可谓三生幸事,梓满这一生知足矣!” 姒梓满眼眶弥漫水雾,哽咽道:“首领毋需担忧少君,公子……公子他已经打破了肉身的第一道枷锁,觉醒了祖脉神血。” “首领……您不用再挂念着少君了,公子生而不凡,如今又觉醒了祖神血脉,将来必成大器,山阴氏往昔的辉煌,必然能在少君手中再现。” “真的?” 乍然听到姒伯阳觉醒祖神血脉的喜讯,姒重象可谓又惊又喜,血气一朝上涌,回光返照般惊起病榻,目光转而看向姒伯阳,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姒伯阳,道:“好,好啊,这个不争气的小子,真的觉醒了祖神血脉?” “哈哈哈……这是天不绝吾一脉,这是天不绝吾一脉啊!”姒重象面容不知何时有了一丝红润,犹如萤火一般微弱的生机,骤然炽烈了少许:“伯阳,我儿伯阳……” “阿父,” 见着往昔英明神武的姒重象,竟然有了一丝颓废,姒伯阳面露悲色的应着,与略带浑浊的目光相对,有着一股英雄迟暮的悲壮。 第八章 山崩 《仪礼·丧服》曰:丧服五等,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细麻,合祢五服。 ———— “吾儿,到底不是废物,也不可能是废物。”姒重象紧紧的握住姒伯阳的手,看着年轻气盛、富有朝气的姒伯阳,不由得老怀安慰。 在临近生命的最后一刻,姒重象依旧想要维持着,一位严父该有的姿态, 他强自平抚大悲大喜的心绪,目光极为严厉的注视着姒伯阳,沉声道:“山阴氏,到底是咱这一脉的根,老先人们披荆斩棘,不知经受了多少磨难,流了多少的?血汗,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山阴氏。” “老先人们的心血,不能在吾等不肖子孙手中败落,吾去了以后,你或为首领,当以兴盛山阴氏为己任,与族老们一起治理山阴,切勿堕了吾山阴氏老先人们的英灵。” 姒伯阳在老父的严厉注视下,毫不犹豫道;“阿父宽心,儿子此生定当振兴山阴,让天下九州各方贵胄都知道,吾山阴姒姓之人不弱于人。” 姒重象看着英姿勃发的儿子,面上红润之色渐渐褪去,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你真能有此心气,为父在九泉之下的冥土福地,也能就此含笑了。” “咳咳咳……” 一边说着,姒重象猛烈的咳嗽着,上气不接下气,胸口一起一伏,过了一会儿后,大手安抚般拍了拍姒伯阳肩膀,对着旁边的众位族老,道;“吾命不久矣,诸位长者观伯阳,可成大器否?” “……” 姒梓满默默起身,腰杆笔直的站在一旁,眉宇带着一丝冷意,愈发的赤裸裸,将众位族老看得心头一凛,都知这是姒重象与姒梓满联手逼他们表态。 “这……” 在姒重象、姒梓满二人‘虎视眈眈’下,族老们眼神交汇了一下,稍稍踌躇了一下。 下一刻,一位姒姓族老越众上前,道:“公子伯阳,为山阴姒姓嫡脉,且有祖先神血在身,法统、法理皆在,当有资格继承首领之位,延续历代先人未竟之事业。” 这话一出,一时好似众望所归,众位姒姓族老拱手一拜,齐声道:“吾等附议!!” 病榻旁的姒梓满起身,神容间一片肃穆,沉声道:“如此说来,诸位家老也认可伯阳即位,承继历代之志,为吾山阴氏下一任首领了?” 见此情形,众位家老再无犹豫,躬身一礼之后,齐声道:“公子即位,合乎情理,合乎法统,吾等老朽不敢擅专,一切全凭首领定夺。” 以姒重象的权威与姒梓满的武力结合,在这两重保障之下,山阴氏姒姓的大部分力量,已经有了一个大的统一,任何人都无力扭转大势。 “如此一来,大局定矣,首领之位,非吾莫属!” 姒伯阳在一旁看着往日里,在山阴氏中倚老卖老,权威不轻的几位族老,在姒重象与姒梓满面前,噤若寒蝉的模样,心头不禁感叹。 这就是姒重象,积威山阴五十载的成果,族众谁敢不服! 姒重象似乎很满意姒姓族老们的回答,后背倚在床塌的枕木上,轻轻的呼唤了一声:“上阳仲、中行堰何在?” “在……” 登时,自门外应声走入两人,一个是昂藏中年汉子,一位干瘦青年男子,这二人进了屋舍之后,直接与姒梓满并排而立,举止顾盼散发着浓烈的兵戈杀伐气息。 这二人就是山阴氏中,除了姒梓满以外一等一的大将,最是得姒重象的信重。在整个山阴氏中,也有着相当一部分忠实拥趸。 看着这二人直接走入,想必早有准备,姒梓满眉心骤然一跳,微不可查的看了一眼内室外,强行压下心头浮起的那一丝惊怖。 “伯阳,” 姒重象一手攥着姒伯阳的手,另一手指向姒梓满、上阳仲、中行堰三人,道:“为父这一生苦苦经营山阴氏,为了山阴氏的壮大,耗竭了毕生的心力。” “只叹,为父资质着实是驽钝,到底没能让山阴氏强盛起来,如今也没机会,去看山阴氏未来的兴盛了,你就是为父全部的希望。” 姒重象眸子中仿佛有两点幽火,拉着姒伯阳手掌,缓缓道:“姒梓满、上阳仲、中行堰三人,是为父最信任的人,亦是咱们山阴氏的栋梁。” “你即位之后,这三人会是你的左膀右臂,辅佐你治理这山阴,遇大事可咨姒梓满,兵事可问上阳仲,内务可询中行堰,这三人是吾留给你坐稳君位的柱石。” 姒重象当着众人的面,对姒伯阳最后嘱咐,道:“有这三人在,你的首领之位稳如泰山,任谁都动摇不得。可是你要记住,山阴氏早不复当年之势,在你手中的山阴,正处于外疑内惑,危机四伏之中。” “你不是为父,你没有为父多年积累的威望,不能让山阴氏上下信服,整个都如臂使指。但有了他们三人的辅佐,你就能将山阴氏的力量拧成一股了。” “至于你能否驾驭他们三个,让他们真心为你所用,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他们虽然能辅佐你,可这一切决断,依旧要你来决定。” 在姒重象一口气说完之后,整个人感到仿佛失重一般,浑身上下肌肉麻木感渐渐扩散,眼中景象摇摇欲坠,似乎出现了一层又一层的重影。 最后一丝气力被强行榨干的姒象重,望着青石屋顶,发出一声临终悲叹:“九州,山河波澜壮阔,可叹……可悲……为何,就没吾山阴氏一席之地哉!” 姒伯阳看着姒重象的脸色愈发苍白,余下的那一抹红润,不知何时褪去,徒留着一片惨白,心头不禁升起一股悲意,失声痛哭:“阿父!!” ———— 山阴大榭,正堂静室之内,左右甲兵、仆从、奴隶皆着麻衣丧服,灵堂正中立着一具青铜棺椁,灵台案几两盏青铜灯分立,中间摆着一方神主牌位,上书‘山阴姒氏君—姒重象’。 铛!铛!铛!铛!铛! 哀乐钟鼓而起,姒伯阳身着粗麻衣,头上戴着一顶厚纸冠,腰间系着一根单股的黑麻,额头上亦缠着一根麻绳,面露哀痛之色,跪坐在神主灵牌前。 “公子节哀,保重!!” 山阴氏部将们按着顺序,自姒伯阳身前走过,拜完姒重象的神主牌位后,都说一两句安慰性质的话,转而默默回到人群之中。 “阿父……” 姒伯阳脸上哀色不减,恍如一夜之间,周围一切都在变化。让姒伯阳猝不及防,却又不得不硬挺着承受现实。 姒重象的猝然离世,留给姒伯阳的不只山阴氏的万钧重担,还为山阴氏内忧外患的局势,凭添一缕挥之不去的阴霾,所谓主少国疑不外如是。 山阴氏固然只是会稽一方氏族,尚不能与真正的诸侯方国相提并论,可山阴治下有着数万族人,山阴氏姒姓本身底蕴亦颇为不凡。 如今这一份偌大的家业,全然落入姒伯阳的手中,可是以姒伯阳自身的力量,尚不足威慑周围一群虎豹豺狼的窥伺。 一时间,年少的姒伯阳在许多人眼里,成了少儿持金闹市中的那个‘小儿’,一些不该有的野心正在悄然滋生,态度有了微妙改变。 而这一微妙变化,作为当事人的姒伯阳,在其中感受最深,但是姒伯阳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只在心头悄然记下一笔。 姒伯阳收敛哀色,满斟一爵酒,双手托着三足铜爵,面上满是刚毅之色,铿锵有力道:“伯阳幼时常闻,阿父于山阴危时登位,只手挽大厦将倾,延续山阴五十载气数,为吾山阴氏大英雄、大豪杰,是注定大兴山阴氏的杰出首领,是儿毕生追赶的榜样。” “只叹,天妒英才,不让吾山阴大兴,断吾山阴大势。阿父中道崩殂,山阴由上至下,无不痛彻心脾,您临终谆谆教诲,儿一刻不敢忘。” “阿父,您就在冥土福地看着……儿子定会给山阴氏历代先人,以及您老争一口气,以大兴山阴氏为己任。” 说罢,姒伯阳一口饮尽爵中浊酒,向神主牌位躬身一拜,重重‘碰’的一声,额头磕在地面时,朗声道:“不让山阴氏姒姓之名,响彻九州山河大地,天惊地动,吾姒伯阳誓不甘休。” 此言一出,可谓满堂皆惊,这志向着实大的没边,连九州诸侯都不敢说名动九州山河。而姒伯阳敢宣之于口,日后少不得要被说是‘年少气盛’、‘狂妄无知’。 换一个角度想想,姒伯阳在如此年纪,就有着如此壮志,倘若日后他成就一番功业,此时此刻的‘年少气盛’,未尝就不是一桩美谈。 “这等大志向,这等大气魄,倒是不亚于象重首领,这,还是吾等认识的那一位公子伯阳乎?” 正堂中跪着的一众山阴大将们,乍然听着姒伯阳的雄心壮志,心绪虽是复杂,却也有一股冲动,一股子热血。 山阴氏只是会稽一方氏族,只能在会稽群山称王称霸,就是一土霸王,想要完成姒伯阳所说的宏伟目标,其难度可想而知。 但,有如此雄心壮志的首领,何愁大事不成,何愁大业不兴! 不管旁人有何心思,深得首领姒象重信重,被安排为托孤重臣的姒梓满、上阳仲、中行堰,以实际行动支持姒伯阳。 “姒梓满(上阳仲、中行堰),参见首领!!”这三位大将带着十数位山阴氏部将,直接走到姒伯阳身前一锤定音。 有着三位托孤重臣保驾护航,除非遭遇不可抗力的打击,亦或昏庸到自毁柱石,否则姒伯阳的首领之位稳如泰山。 第九章 圣德 “末将,参见姒首!!”众位山阴氏部将,在见到姒梓满三人明确表态后,紧随其后伏身一拜,甲叶一阵‘簌簌’响起。 “哎……” 姒伯阳‘慌忙’退后,眼中水气朦胧,哽咽道:“这,折煞吾也,各位切勿多礼,按着辈分,众位都是伯阳叔伯,是伯阳的长者。” “伯阳年幼,虽得先父遗泽,有志壮大山阴,然而伯阳志大德薄,没诸位叔伯帮衬,山阴大业就如空中楼阁一般,不知何以为继。” 说着,姒伯阳向后倒退两步,俯身还了一礼,肃声道:“如今,在山阴氏之中,诸位叔伯之重,远甚伯阳何止千百啊!” “首领谬赞,吾等愧不敢当!!” 姒伯阳表露出来的这一份敬重,无疑让众位家老们大感舒心,不禁对姒伯阳凭添了几分善意,只是口中仍然谦逊。 唯有托孤大将之中,最为忠正耿直的上阳仲,神色大为不喜,道:“此言差矣,上下有尊卑,岂能颠倒不分?” “公子承袭首领之位,就是我山阴氏宗主,正所谓家有家法,族有族规,首领年岁虽小,可一族宗长身份最尊,岂能视之为儿戏?” “上阳言之有理,上下尊卑岂同儿戏,首领有这一份心意,吾等领下就是,却万万不敢让首领,以叔伯相称啊!” 下一刻,一位身上套着一件粗麻布衣,身躯高大魁梧的粗豪老人,在众位部将家老中走出,进言劝谏姒伯阳。 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姒姓家老,乃是第三境神魂高人,顾盼之间犹自带一股猛虎之势,让人不由生出敬畏之心。 所谓第三境神魂级数人物,已是着手修行玄之又玄的精神之道,神意凝炼如铁似钢,目光犹若实质扫过在场诸人。 一位姒姓家老紧随其后,开口道:“首领有这一份心意,末将先行谢过首领,只是吾等部属,着实不敢无视尊卑。” 这家老在说到‘尊卑’时,话音顿然一重,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众人,冷冷道:“况且,老首领刚去,首领既位,更该重视尊卑。” 众人听着家老的语气冰冷,立即躬身道:“吾等,谢过首领礼遇,然上下有尊卑,吾等部属万死不敢僭越!!” 堂中所有人豁然惊醒,姒伯阳毕竟是首领,可以有这一份心意,他们这些作为部属的,却不能理所当然的接受。 上下尊卑有序,这是人族自古就有的规矩,上位者施恩下位者,是上位者的胸襟气量,非下位者轻忽彼此地位的理由。 面对诚惶诚恐的众人,姒伯阳面露苦笑,只得摇了摇头,双手无奈向外一翻,幽幽叹息:“各位,何至如此啊!” 在姒伯阳如斯低姿态之下,山阴氏众人纵然一时间,谈不上什么归心,可对姒伯阳观感普遍看好,确是必然的。 有着体恤部署、尊重长者人设的首领,哪怕部将们不能确认姒伯阳,在首领位上能否称职,也愿多给他许多包容。 尤其得到大将们拥护,又身处于灵堂中,众目睽睽之下,某些人再多不满,亦不敢露在表面,只得硬着头皮看着。 “末将(老朽),尊奉首领!!”大义名器一经定下,以姒梓满三人为首的部将、家老们,再度向姒伯阳大礼参拜。 由姒重象病榻传位开始,再由众部将、家老在灵堂神主牌位前见证,姒伯阳这山阴氏首领的位置已然是稳固。 “嗯?” 就在接受诸将大礼参拜之时,姒伯阳眉心祖窍骤然滚烫,他下意识按住眉心,只觉‘轰’的一声,脑海阵阵嗡鸣回响。 “大道始终,五德轮转,气运煌煌,劫运勃发,上承天数,下应人心,延祖继业,故兹尔敕,赏:圣德钱三大枚!!” 姒伯阳强撑着身子一晃,恍惚中似有一道浩渺天音,自无穷高处落在耳畔之间,夹杂大吹法螺,大吹法鼓之音。 “圣德钱!!” 脑海深处嗡嗡回响,姒伯阳只是朦胧中听了‘圣德钱’三字,仿佛这‘圣德钱’有何玄机一般,让人不禁陷入其中。 “首领……首领……” “首领,您这是怎么了?”就在姒伯阳神思不属,精神念头恍惚之时,身旁猛然传来一声疾呼,让姒伯阳乍然惊醒。 “哦……”姒伯阳猛地醒来,姒梓满、上阳仲、中行堰三位托孤大将,正满脸紧张的看着姒伯阳,让姒伯阳心头一跳。 不知为何,或是本能驱使,姒伯阳不想任何人知道,他先前恍惚失神的因由,下意识的想要隐瞒先前的一幕。 他卷了卷袖口,拭去眼角泪痕,悲声道:“阿父突兀离世,悲伤所致,举止失态,神思不属,望几位叔伯见谅!” 一旁上阳仲神色肃然,道:“首领纯孝,吾等为先首领高兴还来不及,岂会不解首领孝心,只是山阴氏正需图治。” “先首领在天之灵,必不希望首领颓丧,虚度时光。兴盛山阴氏,非是空口白话而来,还需要您脚踏实地的践行。” 听着上阳仲的逆耳忠言,姒伯阳心头一动,躬身一拜,道:“上阳先生,伯阳受教矣……” 上阳仲拱手一让,道:“首领言重,吾等受先首领遗命,辅治山阴氏,有时不免多言,首领不嫌吾等唠叨就好。” 姒伯阳紧紧攥着上阳仲的手,环顾周匝一众,道:“伯阳年幼,承先父遗志,得族中大位,正需众位长辈督促。” 他拱手时,道:“诸位长者,自伯阳继位之日起,所作所为都可受众监督,若有不妥,还望众位长者不吝指出。” “这……” 在姒伯阳一连串的组合拳下,少有人不被套路的,众人左右环顾了一下,见着彼此闪烁的目光,俱然无语凝噎。 “先代首领英灵未远,尚可见证,姒梓满在此立誓!” 蓦的,姒梓满越众而出,伏身叩首,道:“终其一生,以毕生心力辅佐首领,振兴山阴,若违此誓,天必谴之。” “吾等左右,必以毕生心力,辅佐首领,振兴山阴!!” 姒梓满的伏身一拜,彻底摧毁了某些人的侥幸,也逼的灵堂中的众人,只得与姒梓满一起表态,不敢再轻慢。 到底是留有了余地,众人没有与姒梓满一般立下重誓,而姒伯阳也似没注意到这一点,‘慌乱’的要扶起众人。 这便是众人默契,姒伯阳既没有姒重象的威望,身上也没什么功绩,他能坐上首领之位,仅是因为姒象重只有一子。 “首领……”两位姒姓家老一左一右上前,不由分说就将一枚印信,以及兵符、旗牌等物什,塞入姒伯阳的手里, “请首领,收下这些……”这二位家老将物什塞入姒伯阳手里后,再度深深的躬身一礼,然后慢慢的退回原位。 不要小看这几样物什,山阴印信是山阴氏,作为姒姓一脉的信物,而兵符、旗牌则是调动四卫,演练四卫兵阵之用。 对入手的三宗物什,姒伯阳面上手忙脚乱,实际上心里冰冷莫名,在他层层心思之下,隐藏着一颗冷静之极的心。 “阿父,您就在幽冥,看着儿建功立业!”姒伯阳右手托着山阴印信,左手执兵符、旗牌,心头似万般情绪翻涌。 “山阴氏必定会在儿的手中,再度兴盛起来。总有一日,儿会弥补您病榻上的遗憾,让世人知吾山阴氏之名。” 姒伯阳心头默默念着,对姒重象这位严父,姒伯阳在感情上十分复杂,纵然他两世为人,可生养恩亦不能轻忘。 尤其姒重象临终之景,依然历历在目,姒重象没有对不起姒伯阳的地方,反而是将一切后事,都尽力为他安排妥当。 以姒伯阳的城府,早就看出端倪,姒梓满等人能被姒重象看重,成为辅佐姒伯阳的托孤大将,每位都非等闲之辈。 必是经过姒重象再三思虑,选定的都是既能托付重任,又能彼此制衡,不会让其一家独大,有反客为主的机会。 其中姒梓满是姒姓旗帜性人物,上阳仲在山阴四卫中极具威望,中行堰则是姒重象的死忠,三人网罗方方面面。 这就是姒重象作为父亲,留给自己唯一子嗣,最后一份慷慨的馈赠,姒伯阳对此心知肚明,也乐得接受这份馈赠。 ———— “山阴氏诸姓卷宗……” 山阴公邸,静室之内,姒伯阳身着斩衰服,宽大袖袍垂落,正襟危坐在公案前,若有所思看着案几上的布帛。 布帛摊开一角,上有密密麻麻黑色小篆,一个个黑点犹如蚂蚁挤在一起,入目间全是一片片细密整齐的墨黑字迹。 这是三位托孤元老之一的中行堰,在姒伯阳灵前继位后,单独面见姒伯阳,移交到姒伯阳手上的山阴各姓卷宗。 一卷卷宗看似不起眼,内中实录姒姓在内,山阴大小几百小姓,合共三百七十五姓来由,可谓是户籍制的雏形。 上古人皇制诏,曰:‘天下万方,司民掌登万民之数,自生齿以上,皆书于版,辩其国中,与其都鄙,及其郊野。’ 这几乎是山海大荒最原始的户籍记载,凡是男女婴孩生齿后,都必以实名造册登记,后按各自出身循序安排。 这一道人皇制诏因发布年月太久,早已不可考,但制诏言及的‘司民掌登’,一直为各大国、都、鄙、野沿用。 所谓‘国、都、鄙、野’者,‘国’既为方国,‘都’译作大城,‘鄙’喻比乡间,‘野’就是荒野,如斯把天下百姓划分四等。 在这当中,山阴氏虽为有崇氏的旁支之一,上古姒姓血裔出身,只为乡一级的‘鄙’,由此可见山阴氏之孱弱。 第十章 玉碟 “山阴姒氏,孱弱已久,虽为贵裔,却沦落乡野,落地凤凰不如鸡,悲乎,叹也!”姒伯阳眸如寒星,幽幽一叹。 这是姒伯阳有感而发,山阴氏固为上古氏族分支,可是一代代积弱积贫,历代首领意在图强,都难见到成效。 究其根本,上古有崇氏血脉只是一块向上的敲门砖,山阴氏要走的更远,乃至是走出会稽,还需本身的强大。 姒伯阳手掌按在布帛上,幽幽念着:“只是,山阴氏图强之路,又该从何开始起步,变法乎?炼兵乎?铸甲乎?” 这一刻的姒伯阳,有着一股强烈的冲动,他要率领山阴氏成为会稽最强氏族,他要成为强盛山阴氏的第一明主。 在坐上首领之位后,姒伯阳必须考虑山阴氏未来。姒象重将整个山阴氏,交托姒伯阳手中,给了他一个。 如何壮大山阴氏力量,如何带领着山阴氏走向强大,是姒伯阳必将要面对的问题,也是他身上背负的责任。 氏族首领固然执掌人道权柄,神魂高人都要敬之畏之,一声号令数千披甲之士云集,诛戮神魂高人如屠豚犬。 可在这一份权利下,不仅需要氏族力量的鼎力支持,也有百姓黔首们对他满满的期冀,无不让人倍感压力。 “只是,如今山阴氏,老主新去,主少存疑,诸姓势力不靖,便是有三位顾命老臣护持,也如在炉火上炙烤。” “终归是我的修为太低,就是有阿父遗泽,也不能服众,若非有三辅臣弹压不满,我这个位置做的更不会稳当。” 初登大位的姒伯阳,心头尚存几分疑虑:“何况,都言人心易变,三辅臣能出力保我,却未必会支持我掌权。” “阿父突遭不幸,根本不及为我培养人望,以我当时的情况,要不是觉醒祖?血,甚至都不能获得继位的法理。” “在这种情况下,我要完全掌控山阴氏的力量,建立自身的威权,必然要徐徐图之,操之过急,必有大害啊!” 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华夏五千载历史进程,各朝各代的政权更迭,无不告诫姒伯阳,所谓人心是最不可信的。 须知,山阴氏可是上万户的大氏族,诸姓势力倾轧争斗的厉害,姒伯阳能作为姒象重唯一血脉嗣位已是侥幸。 姒伯阳一没实力,二没势力,徒有一名分而已,首领做的犹如傀儡,除了自幼追随左右的亲宿,谁都调不动。 若是再不知轻重,一上位就妄想染指权位,冒然触动各方利益,那距离众叛亲离,惨淡收场,也就为期不远了。 姒伯阳低头思索了一下,暗叹:“这卷山阴氏诸姓卷宗,对我虽有大用,可真到用上时,还要等我初步掌权。” “如今这卷宗落在我手上,根本就毫无用处,最多只能是留作参考,分析一下各姓实力对比,以后再做打算。” “那……中行堰,把它交给我,又是藏的什么心思?他是在暗示我韬光养晦,亦或提醒我警惕诸姓势力坐大?” 不怪姒伯阳疑心重,可能与他的前世经历有关,哪怕中行堰是姒象重留下的三辅臣之一,依旧带着三分审视。 姒伯阳对中行堰等辅臣,是有所保留的信任,对辅臣们的可靠程度,他并不全信,又不能不信,只能自己权衡。 人云亦云最让人警惕,三辅臣能对姒象重忠心耿耿,却未必会对他这个姒象重的唯一血脉,依旧保持着忠忱。 姒伯阳冷冷一笑:“所以,现今局势下,我除了谨小慎微,均衡各方之外,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他心头玩味的想着前世仕途上,传颂已久的十二字金科玉律,明智收起了初嗣首领位后,某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缓缓的将布帛卷起,神色阴沉:“说到底,还是我的修为太低,我若是有神魂修行在身,这些人岂敢欺我。” 姒伯阳虽然觉醒了祖血,迈入大荒神魔修行第一境神血之境,但山阴氏不缺神血、神骨,乃至神魂层次的高手。 整个山阴氏掌握实权的高层人物,姒梓满、上阳仲、中行堰、姒飞虎等人的修为,就没哪个是低于神魂级数的。 以姒伯阳初入神血的那一点儿修为,只是初步迈入修行门槛,山阴氏里一只手就能捏死他的猛人实是太多了。 这也是姒伯阳甘作‘提线木偶’的原因,在硬实力上的欠缺,让姒伯阳缺少足够的底气,压服这一众骄兵悍将。 姒伯阳自顾自的琢磨:“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掌权的机会,阿父刚去不久,众将对阿父的敬畏还没褪去。” “至少懂得敬畏,只要我尽快将自身修行,向前推进一大步,抵达煅炼神骨之境,或许能争取到一些话语权。” “我再以此徐徐图之,总会得到姒姓族老们的认可。如此一来,无论收服三辅臣,还是坐稳首领之位都不难。” “当然,这一切都有个前提,我必须有一身不弱的修行,让某些人坚定支持我的念头。” 一念至此,姒伯阳眸中神采渐渐收敛,一股心气莫名上涌,前路看似险阻重重,可只要他想走,就一定能走通。 都言修行之道难有捷径可循,姒伯阳要在短期内踏入修行第二境,煅炼二百零六块神骨,近乎于不可能实现。 但,世事无绝对,要是在姒伯阳神慧大开,参悟修道炼气之前,没有三四年的苦修,姒伯阳绝难迈入神骨之境。 一切已然不同,自姒伯阳悟出了一篇《长生大道金匮歌》,一步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炼气之道后。 姒伯阳的心灵就仿佛有了某种惊人的飞跃,纵然他外在一切如旧,但是他的悟性已然达到极端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种变化极为的微妙,就连姒伯阳本人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能懵懵懂懂的被动接受诸般造化之妙。 姒伯阳眉心似乎一动:“这一切都不成问题,我有造化玉碟作在手,造化玉碟有凝聚先天五德祖炁之无上神妙。” 所谓的造化玉碟,只是姒伯阳自己对那一宗无上宝物的称谓,宝物本身无名,姒伯阳以造化称之,可见其心。 “无论圣德、道德、功德、福德、阴德,都能由造化玉碟凝练升华,成为某种别具神妙的神物,一如圣德之钱。” 姒伯阳轻微凝神于眉心之上,见着一方玉碟匿于祖窍,恍若似曾相识,大致形状于那一枚伴生宝玉极其相似。 玉碟上有三缕纯白圣德道炁缠绕,姒伯阳只看第一眼,冥冥中就知道了玉碟的某些用处,似乎他本来就该知道。 “圣德钱啊!!” 一缕圣德道炁是为一大枚圣德钱,内蕴至精至纯至大之精,最能补气养神,对炼气修行之人有极其惊人的好处。 只这一大枚圣德钱的气机,就让姒伯阳筑基功成,运转如同龟速的一点至纯真?炁,带动周身各大窍穴蠢蠢欲动。 仿佛只这一大枚圣德钱,就能让姒伯阳在筑基炼己之境中,狠狠的向前跨一大步,让他触摸炼精化炁的境地。 只一须臾,就能让姒伯阳省去最少一两年的水磨功夫,虽然姒伯阳没有尝试,可就莫名的笃定圣德钱的神效。 “毕竟,是由玉碟夺天地之造化,截取山阴氏历代先人余荫的一部分,凝聚而成的天地奇物。” 姒伯阳暗自庆幸:“要不是历代先人圣德昭昭,后人得享余荫,了。我就是有造化玉碟,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当然,这三枚圣德钱只是山阴氏历代先人圣德的一部分,因为姒伯阳初登首领之位,只是名义上的山阴之主。 而只有其名,却无其实的首领,能得到历代先人的部分圣德,已是勉强,无怪乎只有三大枚圣德钱的量。 姒伯阳心绪翻转,暗道:“只是,这三枚圣德钱,到底该用在何处,才最合适?” ———— 静室门外,铁牛、徐崇、伯端、熊力等亲宿,身着一套粗麻服,面色沉重的各站一处方位,等待着室内传唤。 在大榭内苑周匝,一位位高大魁梧的甲兵,内套黑鳞甲,外披粗麻服,扶着一柄青铜长戈,侍卫在廊道左右。 青铜长戈戈头内援上,系着一条条素带,素带垂落在长戈柄上,阵阵微风拂动,带起一条条系挂在长戈上的素带。 大荒中人历来轻生重死,生前无论如何,都极重视死后境况,生前可以朴素节俭为礼,死后却必须隆重以待。 正是生时俭养,死后隆葬,以期一点阴灵坠入冥土阴世之后,能得前人余荫,能应后人香火,或再活一世轮回。 自姒象重大丧之始,就有象征着‘引魂’、‘召魂’的白色幡布,高悬于山阴大邸内苑,昼夜不落,以示哀悼之意。 凡是山阴氏所属之黔首,都按着关系远近亲疏,着大功、小功、细麻等丧服,整个山阴邑一夕间,人尽着素。 “孔姓,孔霍侯,拜谒姒首!” 一位面色温和的中年男子,身着着一套细麻服,慢步走到静室的门前,在徐崇、铁牛等人的面前,拱手一礼。 第十一章 人殉 “……” 姒伯阳眼睑低垂几分,打量着来拜谒的孔霍侯,手指缓然敲击身前公案,眸光流转间,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 这位孔霍侯风姿潇洒,看似年过四旬,但其气度洒脱极为不凡,举手投足自带一股风流,让人不禁侧目以待。 姒伯阳沉吟片刻,心绪迅速转动,缓缓开口:“孔姓,霍侯?” 孔姓为山阴氏大姓,与虞、魏、谢等三家,并称山阴四大姓,是山阴氏姒姓主脉下,势力最大的几大分家之一。 而孔霍侯是姒伯阳上位之后,率先谒见的孔姓之人。让姒伯阳都不得不重视,这关乎他日后大治山阴的谋略。 若能得到虞、魏、谢、孔四家支持,又有姒梓满等三辅臣从旁协助,姒伯阳的首领之位,才是真的稳如磐石。 孔霍侯面相和善,似是没察觉姒伯阳的目光一般,稍稍垂头,拱了拱手,道:“正是孔姓,霍侯!” 姒伯阳伸手,点了点一旁的客座,示意孔霍侯,道:“先生,落座,” “霍侯,谢过姒首,”孔霍侯瞥了一眼身旁的客座,面上平静的施礼,卷起宽大的袖袍,不慌不忙的落入客座。 正坐主座的姒伯阳神态平和,道:“都言孔门有四贤,礼、义、孝、仁,不知先生可是四贤的那一位孔霍侯?” 他面露好奇,目光投向眼前这位中年人,道:“仁厚通达,孔霍侯?” 虽说孔门四贤在整个山阴氏,亦称得上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而姒伯阳身为山阴氏少主,不该连一面都没见过。 可是,姒伯阳这些年深居简出,有意无意的不现身于人前。故而只知孔门四贤的大名,却与这四贤素昧谋面。 面对姒伯阳的赞誉,孔霍侯谦逊回道:“姒首谬赞,仁厚通达,誉之太甚矣,霍侯当不得姒首,如此高的评价。” “先生太谦矣!” 姒伯阳哈哈一笑:“孔门四贤,一贤云顿,博学古礼,二贤齐孙,豪侠义气,三贤广梁,孝感经纶,四贤霍侯,仁厚广济。” “孔门四贤大名,可是享誉已久,伯阳常叹不能见得诸贤,与诸贤促膝长谈,今日倒是了了长久以来的一愿。” “姒首盛情,霍侯真是汗颜!”孔霍侯显然没想到,这位新嗣位的首领,会是如此一个妙人,见人就先夸三分。 句句都挠在了孔霍侯的痒处,让孔霍侯暗地里心花怒放。若不是孔霍侯心性确实沉稳,只怕此时已然失态。 姒伯阳轻声问道:“不知,先生今日来访,所为何来?” 孔霍侯沉声回道:“霍侯,是为先君而来,” 姒象重本是不该被称‘君’的,作为一方氏族首领,没有大国国君乃至人道天子的册封,擅自称‘君’可是僭越。 只是,姒象重在山阴氏威望极重,且会稽濒临南蛮,远离中土诸国,其荒芜偏僻自不必说,礼仪制度亦不严谨。 尤其是会稽这等偏远地域,对某些功绩极大、势力极强的氏族首领,也会被部属冠以‘君’号,以此彰显功业。 这就是山阴氏众人将姒象重称之为‘君’,而对姒伯阳被称‘首’的缘故。二者威望相差何其悬殊,岂能等同视之。 姒伯阳沉默了一下,道:“伯阳,愿闻其详,” 孔霍侯正襟危坐在客座上,拱手道:“姒首容禀,先君逝世,是为当今山阴第一大事,新旧交替,姒首承继。” “然,先君有大功于山阴,是我山阴英雄,先君罹难,于我山阴氏不吝地裂山崩,折脊梁之柱,痛煞山阴诸民。” 孔霍侯道:“故此,正值先君英灵未远,为悼先君之灵长眠,霍侯请命,用‘健奴’五百血祭,殉于先君墓前。” “人殉?” 姒伯阳眉间一跳,五百条人命在孔霍侯口中,春秋笔法一笔带过,让他对孔霍侯‘仁厚’,有了另一面的了解。 他心绪翻转,问道:“先君爱民,德行昭彰,为山阴氏上下皆知,今若是殉五百健奴入葬,是否有伤先君之德?” 这五百条人命取决于姒伯阳一念,哪怕他并无妇人之仁,可是用五百健奴生殉姒象重,还是让他心底有些迟疑。 若是五百老弱,姒伯阳或许不会犹豫其殉葬。可五百健奴,个个都是体魄强健的男人,是极为宝贵的劳力。 姒伯阳很清楚一个道理,山阴氏想要发展,就不能空耗人力、物力。便是看似卑微的奴隶,也要做到物尽其用。 何况,以姒伯阳的所知,山阴氏虽圈奴万余。但抛除大半妇孺老弱之外,仍能被称为‘健奴’的,却不足三千人。 让五百‘健奴’为姒象重殉葬,在姒伯阳心里是极大的浪费。这五百‘健奴’能为山阴氏,创造更大的价值。 孔霍侯面上平静,回道:“姒首,此‘仪礼’之制,其生也容,其死也哀,以先君功业,只殉五百健奴,已是节俭!” “只会稽一带,有鄮、乌伤、诸暨、余暨、太末、上虞、有剡、余姚等诸氏,每逢新旧交替,动辄千人生殉。” “而先君入葬,只生殉五百人,已是再三节俭。若是再减‘仪礼’规格,只怕会招惹非议,乃至友邻们的小觑。” 姒伯阳颔首点头,道:“所以,这五百‘健奴’,是非殉不可了?” 孔霍侯面上带笑,道:“姒首应知,‘仪礼’之重。有怜悯心,非是坏事,可怜悯之余,也实是不得不为之啊!” 姒伯阳道:“先生之言,发人深省。生殉五百‘健奴’,我虽有不忍,但大局为重。” 对于人殉之事,姒伯阳本就没有回绝余地。虽然人殉太不人道,可是山海大荒人族,自古就是野蛮与文明同存。 就是享有圣德,照彻古今的上古人王们,虽有开拓人道文明的大功业,但其生前身后,也免不得让生殉入葬。 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仪礼’,历代人王天子都按此礼,以期魂入冥土之后,依然能率阴师阴兵,再开一朝社稷。 孔霍侯笑着点头,道:“姒首爱民,极类先君。” 对此,姒伯阳叹道:“何敢与先君相比,伯阳自承继先君基业以来,至今犹自战战兢兢,生怕辜负先君期望。” 孔霍侯道:“姒首,既有此心,常纳规谏,不仅为先君之福,也是我山阴氏之福啊!” ———— 静室之中,孔霍侯走后不久,姒伯阳面色归于冷淡,慢慢的翻阅着孔霍侯呈上来的生殉名单,眉头不禁皱起。 “哎……山阴氏图强之路,任重而道远。”姒伯阳颓然一笑,孔霍侯名义上是来相商,可是又何来的其他选项。 姒伯阳从始至终都看的明白,虞、魏、谢、孔四大家,自姒象重罹难身死之后,就成了山阴氏的实际掌权者。 虽然三辅臣掌握着山阴氏的最强武力,可在虞、魏、谢、孔四家手中,却握有山阴氏四五千户的黔首百姓。 这四五千户黔首百姓,都是出自虞、魏、谢、孔四大姓,是四大姓的分支之一,彼此互相抱团,向心力极强。 有着四五千户黔首百姓的支持,足以让三辅臣为之忌惮。这是山阴氏一半的人口,就是分裂山阴都大有可能。 “上有三辅揽权,下又蠢蠢欲动,这孔霍侯真的是为先君墓葬人殉而来?我看倒是不见得,就怕没有这么简单。” 对孔霍侯这位‘仁厚’之人,姒伯阳打心底里对其打上了一个问号。孔霍侯的举动,让他嗅到了某种极为危险的气息。 山阴四大姓虽都是从姒姓分离出去的分支,可是经过万载的繁衍生息,相互之间的那一点情分,早已所剩无几。 连姒象重在位之时,都尚且不能让四大姓老实做人,何况远远比不上姒伯阳,更需要深思熟虑后的从长计议。 “他们是在试探,试探我这个首领的成色,用五百‘健奴’的性命,来试探我是个什么态度,再决定自己的策略。” 姒伯阳早就联想到,孔霍侯这一次拜谒的深意。再一想到这四大姓,一直以来的不安分,不禁冷冷的一笑。 此刻,姒伯阳现今最缺的就是‘时间’,他需要时间积累修行,以期在炼气之道上走的更远,进而获取话语权。 在这段时间,姒伯阳对于山阴氏中的各路牛鬼蛇神,只得暂时视而不见,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以图秋后算账。 “时不我予啊……” 姒伯阳心头一片沉重,在这一切伟力归于自身的大荒,弱者就该予取予求,这是亿万载延续下来,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 而姒伯阳仅以初入神血之身,凭着先君的血脉,就坐在山阴氏首领的大位上。这让山阴氏众多的神骨、神魂级数高手,如何能心服口服,不生出别样心思。 故而,姒伯阳亟需在炼气之道上再进一步,最好是一举臻入炼炁化神,成功炼就一道元神法力,能与神魂高人比肩,拥有稳坐首领位的底气。 第十二章 血珠 当然,炼就元神法力只是基本要求之一,若没有横压一切神魂高人的力量,姒伯阳的首领之位依然会有隐患。 “看来,留给我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不只四大姓桀骜,三辅臣难驯,近来山阴氏上下越来越紧张的气氛,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有风雨欲来。” 姒伯阳眸中似有一道纯白圣德之炁沉浮,朦朦胧胧中显化一山河社稷之景象,丝丝缕缕精气自其间溢散开来。 他心头默念:“我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获取自保的力量。正是有德者方能服众,无论这个德是文德,还是武德。” 以上阙《长生大道金匮歌》,凝炼的一道真炁精元,沿着姒伯阳周身大穴运转,一枚枚大窍隐约有跳动迹象。 周身三百六十五枚大窍,上应周天星辰之妙,每一枚大窍都各有玄妙,真炁精元贯通周身,就是一次次的锤炼。 所谓的道门炼气之道,讲究真炁至精至纯,每凝炼一大穴窍,真炁精元就愈发精纯,直到最后彻证金丹元神。 “只可惜,炼气之道虽是一条正途,炼炁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三重境界,更是让人心驰神往,恢弘大气。” “可是大道正途都重在后劲,重于打熬道基,要将《长生大道金匮歌》的真炁,臻入大圆满纯阳飞仙的地步。” “就是以我今时今日的进境,也要耗费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光景,才有可能一窥究竟,抵达白日飞升之妙谛。” 对此,姒伯阳有些头痛的摇了摇头,炼气法门是出了名的耗时,没有大量时间去沉淀,几乎炼不出什么名堂。 虽然姒伯阳一朝悟道,追溯前世三千道藏。让姒伯阳本身的悟性,已经攀升到了极为惊人的层次,堪称是绝顶。 可当中需要的沉淀,不是用天资就能弥补,没有极端惊人的机遇,姒伯阳天赋就是再强,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哪怕,姒伯阳专注于炼气之道后,真炁精元凝炼穴窍的速度飞快,周身大窍不到几日,就凝炼了一百八十窍。 眼看着就是三百六十五窍凝炼,一举臻入炼精化炁之境。可是修行之道从来都是越走越难,直到最后进无可进。 虽还有耗费无数精力、时间,一点点的用水磨功夫,打通前方大道壁垒的‘笨办法’,但姒伯阳根本没时间去走。 “当然,世事无绝对,我有造化玉碟在身,可以凝聚历代先祖的福荫圣德,乃至借力而行,但……借力有时穷。” 姒伯阳心里清楚,圣德钱虽有无穷神妙,可就只有三大枚。每一枚圣德钱的使用,都需要精打细算,仔细考量。 一旦等到三大枚圣德钱用尽时,他要是还没开源节流的能力,就是日后坐稳山阴氏首领之位,也再难有更大作为。 至于会稽群山之外,诸侯列国的风景,乃至扬州诸国之外,九州大地的精彩,这一切都将与姒伯阳毫无关系。 “所以,这三大枚圣德钱,就是我用来翻盘的资本,必须让其发挥到最大的作用。”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姒伯阳眸中映衬着一抹烛光,烛光在他眼中跳动,一名亲宿侍卫轻手轻脚,燃起两排明烛。 一时间,昏暗感一扫而空,整个静室都极为明亮,姒伯阳徐徐起身,缓步走到门窗前,动手推开一扇扇门窗。 “闹,你们都去闹,没有什么难题,是永远都解不了的。关门关窗,缩在屋里,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助长其气焰。” 姒伯阳心头通透,呢喃低语:“还不如打开门窗,看看这些都是什么路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又怕谁?” 如此想着,姒伯阳心中阴霾散去,反倒是多了不知几许的昂扬斗志。 一切才刚刚开始,还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 就在姒伯阳为山阴氏未来走向,为自家该如何执掌山阴氏,踌躇满志之时,会稽山深处正酝酿着一场大危机。 毒龙岭,会稽二十四险峰之一,山势陡峭险峻,因其形似恶龙,衍生不少神话传说,其‘毒龙陨落之说’流传最广。 而毒龙岭亦不愧有‘毒龙’之称,在毒龙岭方圆五百里内,一切鸟兽鱼虫都死于腐毒,甚至连土壤都浸透着毒性。 毒性蔓延五百里毒龙岭,将这一片毒龙岭成为绝地、死地,上空飞羽难过,地上寸草不生,使会稽闻‘龙’色变。 毒龙岭某处隐秘洞窟之内,一滴滴腐水‘嘀嗒、嘀嗒’,落在裸漏在外的黑褐色岩石上,飞溅起一朵朵黑色水雾。 水雾之中带着强烈的腐蚀,散落在洞窟之内,并顺着洞窟的通风口,渐渐的流溢出洞窟,浸染着洞窟的石壁。 “嚯嚯嚯……” 在这一处洞窟深处,一阵阵‘咕噜、咕噜’的流水涌动声,伴随着某种瘆人可怖的笑声,沿着洞窟岩壁回荡不休。 “快了,快了,宝贝,老夫的宝贝,终于要出世了,嚯嚯嚯……” 瘆人笑声的源头处,一位穿着血红袍的矮胖中年,眸子中疯狂闪烁着诡异的惨绿色,怪笑的看着身前‘血泉’。 这一眼‘血泉’自岩壁中凸显出来,‘咕噜噜’血色泉水在‘血泉’中涌动,让空气中流动着一丝丝甜腥的怪异味道。 不过一尺见方的‘血泉’泉眼,闪动着殷红一片的鲜艳光泽,一枚血红色宝珠沐浴在‘血泉’中,泛起阵阵呓语。 似是魔鬼的呢喃,又似是恶魔的嗤笑,一重重天罡禁制在血红色宝珠上浮现,演绎三十六重大圆满天罡禁制。 “宝贝,老夫的宝贝,只要老夫的宝贝炼成,什么山阴氏,什么有鄮氏,什么乌伤氏,统统都要被老夫扫灭。” 望着‘血泉’泉眼中沉浮的宝珠,矮胖中年人几乎癫狂到手舞足蹈,那一种强烈的情绪,似乎感染了血红宝珠。 血红色宝珠在‘血泉’泉眼中,一丝丝一缕缕的血气,被血红色宝珠一点点汲取,又被血红色宝珠一点点吐出。 在这一过程中,血色宝珠的杂质也被一点点的锤炼出来,大圆满天罡禁止不断演变,似乎要凝为一道后天神禁。 “嚯嚯嚯……宝贝啊……老夫的宝贝……老夫的心肝宝贝啊……” “得到了毒龙岭陨落的那一头上古毒龙心血,用正神级数的毒龙之血洗炼,老夫的心肝宝贝,必会晋升为灵宝。” “灵宝在手,嚯嚯嚯……移山填海只若等闲,王霸基业唾手可得……” 对这一宗宝贝的威力,矮胖中年人寄托了强烈的期望。只待这一宗宝贝炼成,就借着宝物之妙,一窥神魂之上。 一旦宝贝彻底炼成,那就是灵宝级数的宝物,虽只是最低品阶的灵宝,但也是后天灵宝,蕴含大神通、大法力。 修行之人打破神血、神骨、神魂三关,虽有超凡入圣之能,可最后终究只是一介凡俗之躯,长生不死无望。 修行大荒神魔之道,神血、神骨、神魂三关只是入门,唯有神魂之上半人半神的地祗之境,方能炼就不死之身。 而半人半神的不死地祗,每一位都有非凡的潜质,就是放眼大荒九州之地,依然算得上是一方强者,镇压一方。 “到时,老夫将会横扫诸氏族,成为一方诸侯霸主,嚯嚯嚯……老夫……老夫就能以会稽为根,开辟越国基业。” 矮胖中年人狂笑道:“与吴、蔡、曲、许等诸侯方国一般,成为屹立扬州大地之上的一大势力,国祚万世不朽。” 血红宝珠上沉淀的血色愈发浓郁,矮胖中年人脸上肥肉,一阵阵的抖动,那一种疯狂、那一种癫狂,让人心凉。 矮胖中年人确实是一等一的狠人,对旁人的狠不是真的狠,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矮胖中年人就是真正的狠人。 数十年如一日守在毒龙岭这个绝地、死地,全靠着野心撑着,换做旁人早被毒性侵入骨髓,病入膏肓都不自知。 吼——吼——吼—— 就在矮胖中年人全身心投入的祭炼血红宝珠之时,五百里毒龙岭上凶气外泄,这一股至邪至恶的气息回荡群山。 吼——吼——吼—— 这一下,惊的百兽奔走咆哮,凶兽被至邪至恶的气机一冲,变得愈发残忍、暴躁,这股情绪迅速的扩散开来。 以五百里毒龙岭为起始点,这一股源自血红宝珠的凶戾气息,犹如一头肆无忌惮的恶兽,在会稽一带横冲直撞。 会稽山中的凶兽们受此一惊,都像发了狂一般,攻击性成倍递增,全凭着一股蛮力,冲击会稽一带的大小氏族。 这一件后天灵宝确实过于邪异,只是其流露的凶戾之气,就引起如此大的动静,这还是灵宝没有完全的炼成。 很难想象,这件灵宝若由矮胖中年操纵,让灵宝威力全开,又该有何等惊天动地,摧枯拉朽的神力! 境界划分 神魔道 第一重——神血蜕凡,蜕去凡血,步入修行,百五寿数, 第二重——神骨脱胎,脱去凡胎,孕育神胎,寿有二百, 第三重——神魂神性,历三重劫,凡物顶点,寿有五百, 第四重——不死地祗,肉身长生,铜浇铁铸,五千四百寿数, 第五重——天神大道,金刚不坏,道体永驻,四万八千寿数, 第六重——周天正神,肉身不死,永存不灭,十万八千寿数, 第七重——不朽古神,法有元灵,与世同存,不朽不灭与世, ———— 炼气道 第一重——筑基炼己,百日筑基,凝炼大窍,百五寿数, 第二重——炼精化炁,炼己脱胎,百骸畅通,二百寿数, 第三重——炼炁化神,元神九转,九九劫数,五百寿数, 第四重——炼神还虚,纯阳元神,长生不坏,三重境界, 还虚三重境界,一曰【长生不坏,大地游仙】;二曰【五炁朝元,陆地神仙】;三曰【三花聚顶,阳神天仙】 第五重——炼虚合道,先天一炁,不朽不灭,与世同存, ———— 世间之器,分兵器、法器二类,兵器主杀生,法器通变化。 兵器五等, 第一等——利器——千锤百炼,凡兵极致, 第二等——宝兵——孕生灵性,超凡之兵, 第三等——通灵神兵——神兵有灵,承载道韵, 第四等——传世神兵——传承万世,凝结道则, 第五等——绝世神兵——兵道至极,杀伐盖世, 法器五等, 第一等——符器——内蕴一重地煞禁止, 第二等——法器——法器四品(圆满、上品、中品、下品),圆满七十二地煞禁止, 第三等——法宝——法宝四品,圆满三十六天罡禁止, 第四等——灵宝——灵宝四品,圆满三十六大道神禁, 第五等——至宝——后天至极,孕四十九重大道神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