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人世无天人》 第一章 清风小道 正值盛夏,日头正好,南来北往贩夫走卒也是纷纷休息躲避日头。茶楼一层二层也是坐满了人,这等天气,喝上一壶茶,待日头稍稍下去一点,才好干活儿。 茶楼当中却是有一张桌子没有摆着茶壶,其它桌子也都是那四方桌,唯有这张桌子是长桌。不多时,一年约三十岁的男子身穿长衫,肩上背着褡裢,这男子走到那长桌前坐下,从褡裢里掏出惊堂木和一把折扇,小二也是认识这人,看到那男子坐好,立马送上一壶茶,恭恭敬敬在杯子中倒上七分满的热茶。那男子轻轻饮下一口茶,拍了一下惊堂木,只听“嘭”地一声,惊堂木与那桌面碰撞发出脆响,茶楼里鸦雀无声,原本正聊天闲谈的众人都止住了嘴,望向那男子。 “上回书我们说到这鄱阳湖月月沉船,今日我们要说的正是天罡怒斩蛟龙。”那男子原来是一说书先生,似是名气极大,众人也都给了面子,耐心听他讲书。说书先生继续说道:“要说这天罡,必须要说起这江湖上的听江阁。这听江阁的听江二字,听就是指听取,这江就是说江湖之事。听江阁自建立之日起,就立下两榜,分为风榜江榜,前者说得是能在江湖上做出惊天地的大事者,自会登上榜单,而后者就是说的武道修为。咱们今天说的这天罡正是江湖风榜排行第九十二位的,出身天地会的天罡星赵千秋。”说书先生讲起十数年前号称蛟龙有悔的赵千秋。这蛟龙有悔的绰号也是赵千秋游历之时路过鄱阳湖,听闻有蛟龙作恶,手握双匕沉湖斩杀那恶蛟的故事。 约莫个把时辰,说书先生再落惊堂木,期间数人为他送上茶水,最后众人送上银钱,说书先生把钱收好,放好惊堂木折扇背上褡裢离开了茶楼,门口门槛上坐着的一个七八岁身穿青布道袍的小男娃听完故事,也拍了屁股,打量着日头匆匆往城门走去。 小道人一路走出松阳府,虽是七八岁的年纪,但是脚程却不似这年纪的人,顺着城外小路一路往北,两三盏茶时间,小道人走到一座小道观前,道观上写“清风”二字。小道人偷偷摸摸地看了看四周,顺着道观的围墙轻手轻脚绕到后门,蹑手蹑脚打开门,一转身,就看到一二十几岁的女冠正看着自己。 “小师姐,你忙着呢?您先忙,您先忙。”小道人满脸堆笑着往一边挪着脚步,女冠看到小道人,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伸手就扯住小道人的耳朵,“去哪儿了你?大中午吃了饭就往外跑,又上哪儿野去了?”小道人龇牙咧嘴地踮着脚,试图让小师姐的手扯得耳朵不那么疼。“小师姐我错了,你一直在这儿等我呢你?” 小师姐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小道人的耳朵,一路提着他走到清风观后院的两间平房前,这才松开了小道人的耳朵,毕恭毕敬地对着大门行了个礼。“师父,狗蛋找到了。” “进来。狗蛋你不许走,跟你小师姐一起进来。”屋里传来声音,原本正要趁着小师姐没注意准备溜走的狗蛋只能愁眉苦脸地跟在小师姐身后进了屋。 屋里陈设简单,地上几个蒲团,正中供奉着三清道尊,一满头白发梳着道髻的年老女冠示意二人坐下,小师姐和狗蛋规规矩矩地盘坐在蒲团上。“见过师父。”狗蛋低下头,恨不得把头埋到肩膀里。 “去哪儿了?”师父只是轻描淡写地问着,狗蛋却好像被吓住了一般,急忙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刚刚在松阳府茶楼听故事的事情说了出来。师父等到狗蛋没有再出声,这才继续问道:“你也想出去闯荡江湖吗?” 狗蛋偷偷看了眼师父,小声说道:“是,师父、” 小师姐听到狗蛋的话眉毛一挑正要发火,突然注意到师父还在,连忙低下头不敢看师父。师父幽幽说道:“七年前,为师访友归来,在江边捡到你,也是你我有缘,带你回来,有了师徒缘分,你可知为何这观中为何除了你无一男子?为何你二师姐,六师姐,小师姐从来不提你大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 “徒儿不知。”狗蛋低着头说道。说来也是奇怪,很小时候自己曾问过二师姐她们,但是每次问到都是得来苦笑,直到有一天自己问了小师姐自己为何有三位师姐却要叫她们二师姐六师姐小师姐之后,夜里看到小师姐偷偷在房间里抹眼泪,这才再也没有问过。但是这事却始终被记在心上。 “他们都死了。”师父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太阳,似乎想起了过去的故事。“为师今年一百零二岁,三十多岁收下你大师兄,八十岁收下你小师姐,那时候为师还不住在清风观,是在为师的师父的观中,后来江湖仇杀,你大师兄见义勇为死了,再后来,为师带着你二师姐和三师兄四师兄来到这里建了这清风观,那时候你两个师兄还小,也是每天琢磨着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为师不拦着,传授武功,可是后来,他们也死了。为师去寻他们的尸体的时候,收下你五师兄,最后也死了。为师自幼习得先天数术,他们每个出去闯荡江湖之时,为师都在观中为他们卜卦,劝他们不要走,可是他们不听,所以你小师姐和你,为师也只传了你们二人养气之术。”师父说着,站起来走到狗蛋面前,手按在他的头上,“为师经不起再失去一个徒儿了。” “师父,徒儿知错了。”狗蛋这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几位师兄的事情,但是师父悲恸的语气他能听得出来,“为师年轻时仗着卜卦之道,泄了太多天机,没想到一一应在你们身上,这是为师的错,为师只想有生之年,你们几个能好好活下去,你明白吗?按照为师老家的习俗,男子过了八岁才能取名,道号也是如此,为师唤你狗蛋,也是怕了。民间常说贱名好养活,为师也只能迷信一回了。” “师父,我错了。”正如师父所说,自己自幼就在观中,二师姐本就修习武功驻颜有术,六师姐也是擅长养气之术,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左右,小师姐年华正好,像极了一个母亲和几个孩子,狗蛋这时就像是惹了老母亲生气的孩子一般手足无措。 “罢了,为师老了,唠叨了。”师父眯起眼睛,再次坐回蒲团上,“下次若是要出去听故事,告诉你二师姐一声,她寻不见你,会着急的。静音,你和狗蛋回去,下午的养气功夫莫要落下。” “是,师父。”静音小师姐拉着狗蛋走出平房,为师父关好房门。待走出院落,静音一个爆栗就敲在狗蛋头上,“叫你惹师父不高兴,今天晚饭你和六师姐做,看你还到处乱跑。”狗蛋捂着脑袋,可不敢再惹静音生气。三个师姐里,二师姐年纪最大,武道修行也是高深,多半时候都在修炼,前阵子听说自己喜欢江湖还教授自己一套轻身之术,换作百里神行,也正是为此,所以下午修行轻身之术自己跑了出去,才被发现自己出去听书。但是二师姐脾气温良,从小到大是不见她生气发怒的,师父也说二师姐颇有大气。六师姐三十几岁,具体多大就不清楚了,不过六师姐常年修行道门心法养气之术,自是极少动怒,唯独这小师姐,年纪也不大,入门时间也短,正是少年人脾气,也唯独不敢惹的就是这小师姐。 “快去找你二师姐,她可等急了。饭后她炼气之后就不见你,到处找你。”静音小师姐挥挥手,狗蛋如蒙大赦一般一溜烟溜去后山,果然,二师姐正端坐在林中树荫下。 二师姐虽是修行武道,可自从跟着师父来到清风观,也是修习道门心法,平日里都是在这林中盘坐修行。狗蛋偷偷摸摸靠近,距二师姐十来丈,就见二师姐睁开眼,眼神平静,“回来了就好,武道也好,养气也好,主要就是靠着水滴石穿的水磨功夫,过来。”二师姐没问狗蛋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狗蛋一点也不惊讶,如果二师姐问了什么反倒奇怪。狗蛋连忙上前,双脚站定,规规矩矩调息。二师姐在第一天说过,轻身之术不同武道轻功,无甚心法,主要是靠着提气轻身,自己几日修行也发现了这轻身术的功效,今天能这么短时间就从松阳府跑回来就是明证,换作往日,怕不是要小半个时辰才行。提气轻身自然也要平复气息呼吸,与师父传授的道门养气术多少有些类似。 “二师姐?”狗蛋看到二师姐再次闭上眼,出声问道,二师姐没有睁眼,只是嗯了一声,狗蛋嬉皮笑脸问道:“二师姐,以前不知道你会武功,今天师父跟我说了,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师父不传授武功是为你好,我自然也是不成的。好好练轻身术,平日也能轻松些。”二师姐淡淡说道,并没有因为宠溺就轻易答应。 “二师姐,那你让我看看你的武功好不好?我听说书先生说的那些江湖人,拳能开山掌能断江,都是真的嘛?”狗蛋心情清楚得很,师父不愿传授武功,这么多年也不见二师姐露出学过武功的样子,自然是不能背着师父传授的,自己也无非是想看看武功是不是传说中那样可以开山裂石罢了。 “也好,不遂你心意,怕你不是会叨扰师父,仅此一次,以后不许缠着师父学武知道吗?”二师姐没有拒绝,事实上多年前自己曾问过师父要不要传授武功给狗蛋,毕竟自己看来,学武不仅能防身,也能延年益寿,自己习练的内家功夫正好强身健体。但是师父还是拒绝了,理由也只有四个字:以武犯禁。二师姐也明白,当初的大师兄,三师弟等人,也都是因为习武才这样的。 “注意看了。”二师姐慢慢站起身,长长呼出一口气,狗蛋看到二师姐呼气的时候,那气竟然是一道白气。 “这就是武功啊!”狗蛋在心里说道。 第二章 传说中的武功 二师姐走到一旁一棵低矮的树边,折下一段树枝,边把树枝上多余的枝丫掰掉边说:“本门心法有两门,一门是我等修行的,还有一门是大师兄他们修习的,武功我不同别人,师父早年间说我天资愚笨,不适练武,可是那个年代,又不得不习武练功,所以师父传授我这套刀法,刀法无名,乃是师父为我所创,看好了。”二师姐修剪好树枝,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树杈了,但是狗蛋却发现,二师姐拿着这树杈的时候,却与平日里不同了,那是一种特别的感觉,真要他说出来个一二三四,也无非是自己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菜刀锋刃时,好像一把特大的菜刀,让人感觉凉飕飕的。 “仅此一招,我名斩风式。”二师姐手持树杈虚点前方,继而手腕一转作反撩式,狗蛋虽然道门养气之术已经入门,虽不像练武扎马,但好歹也不至于一碰就倒,可就是二师姐简单的两个动作,一股强风直接把他吹了个跟头。狗蛋头晕乎乎的,等回过神二师姐已经坐回原地,地上原本的浮土落叶全都不见了,还留着一道清晰可见的刀痕。狗蛋连忙靠近那刀痕,伸手比划着,约有一臂深浅,从二师姐刚刚的立身处延伸到林中不知多远,连那一刀撩过的方向,连树都倒了好几颗。 “武功啊,这就是武功啊!”狗蛋瞠目结舌地喃喃道,“我印象里,除了师父,大师兄武功最高,其次是四师弟,五师弟,三师弟,我是远不如他们,这武功你也看了,以后莫要缠着师父学习,武功是双刃剑,我等道门之人既然隐世,没必要学这等杀人的功夫。好好练教你的轻身术,我就在这里陪你。”二师姐淡淡说道,狗蛋平日里最怕的就是面前这位二师姐,记得刚刚二师姐说得,不敢冒犯,虽然用二师姐带来的沙袋绑在腿上在林间奔跑,可是这心里,还是心心念念刚刚二师姐的那一刀。 说书先生也曾说书时讲过,江湖上的武道修为,分为后天先天。后天凭靠招式内力,拳掌威力可碎石开山,招式可练,内力也是如此,唯有内力修为达到后天极致,内力贯通奇经八脉,由后天转为先天,内力真气化作先天罡气,威力巨大,与后天境界天差地别,刚刚二师姐的那一刀,看似随手一招,但是威力怕不是与那说书先生说的先天境界一般了。 “二师姐,你说你修习的心法和大师兄他们不同,却是为何?”待得狗蛋卸下沙袋,一屁股坐到二师姐身边,看似不经意地问道,生怕惹怒了她。 “本门乃是道门一脉,我修习的便是我道门心法,最是能固本培元改换资质,虽然威力不如大师兄他们的心法内功,但胜在绵绵不绝,气息悠长。大师兄等人资质极高,与我不同,修习的是早年师父得到的小半本心法,师父取名为天长地久长春功,内力刚猛,却阳极转阴,正合我道门的阴阳变幻之道。”二师姐耐心地把狗蛋身上粘住的草枝枯叶一一摘下,“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师父不许我教你武功也是为了你好。” “二师姐,师父告诉我了,大师兄他们……”狗蛋欲言又止,师父说来都免不得伤神,眼下还是莫要平白惹师姐伤心的好。观中师父除了每日吃饭,多数时候都在后院的木屋里,六师姐忙得很,要照看后院苗圃,也要给众人做饭。每逢节日或是初一十五,小师姐都在观中接待香客,观中生计全靠六师姐小师姐二人,自己就是被二师姐一手带大。虽然不知道二师姐年纪,但作为母亲角色绝对绰绰有余了,只是驻颜有术看不出罢了。平日二师姐亦姐亦母,对自己是极好的,只是性子冷清,不善言谈,自己怎会不知?所以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 “无需忌讳,我等道人,当明白天道运转。师父卜算之术天下少有,奈何神通不敌天数,大师兄他们也是如此。虽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也怪不得别人。”二师姐说道,语气平淡,“平日里叫你多读道书,我辈入此门来,若是乱世当拨乱反正匡扶正义,若是盛世当隐世修行,这等事,以后你也要懂的。” “二师姐,我知道了。”狗蛋低声回答道,这道理师父也曾与自己讲过,自己虽然不懂其中道理,但还是听得明白的。“二师姐,我们回去了。”二师姐点点头,率先向观中走去。狗蛋跟在二师姐身后,以前不曾注意到,知道二师姐会武功才注意到,二师姐虽是缓步行进,但是脚落在地上毫无声息,即便是地上枯叶,二师姐走上去都没发出任何声音,自己尝试着用二师姐传授的轻身术走上去,枯叶还是一碰就碎,果然啊,说书先生说的那先天武者能够踏雪无痕是真的,二师姐刚刚一根树枝便能放出刀气,所说的摘叶飞花也都是真的,难道说这世上,真有那些异兽猛兽?这天上真有仙宫不成? 狗蛋在后面暗自琢磨,晚饭也吃得心不在焉,六师姐并不知道发生什么,只道是狗蛋心情不好,二师姐看到狗蛋心不在焉,料想是琢磨着武功的事情,并没有多说,只是师父暗暗叹息,小师姐见二师姐师父都没有问狗蛋,也只好压下疑问,只当是被师父下午的那些话说得心烦了。 狗蛋匆匆吃了晚饭收拾好碗筷,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紧挨着小师姐的房间。房间里墙上挂着一张八卦图,下面摆着一个蒲团,另一边摆着一张竹床,上面摆着铺盖。狗蛋倒在竹床上,没有如同往日一样做晚课,睁大眼睛盯着房顶发呆,脑子里反复都是二师姐的那一刀。自己从小到大,第一次亲眼见到武功,而武功的威力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如果可以学武功,我会不会也能像二师姐一样挥出那样一刀?”狗蛋小声嘀咕着。 入夜十分,窗外明月高悬,后院木屋里,师父突然从床上惊醒,后脊背冷汗淋漓。师父皱着眉,慢慢下床走到蒲团前,盘坐在蒲团,把面前香案下的地砖抠出一块下来,地砖下竟藏着一个蓝布小包袱,师父想了想,还是把小包袱取出来摆在面前。 武道修行也好,道门养气之术也好,修炼到一定程度,是不可能做梦的,但凡做梦,均是天人交感,自己早早武道境界进入先天,道门养气之术则更早,最善卜算之术,莫说做梦,便是偶尔心神不宁都是有预兆感应的激发。 多少年前第一次天人交感,心神不宁之下进行卜算,恰好大徒弟要下山,也就为他卜算了一次,结果算到九死无生之境,莫不是这一次又要有灾劫发生了吗? 师父边想着边打开包袱,里面摆着一个小巧的龟壳和几枚铜钱,只见她咬破手指,手指在龟甲上一划,龟甲上被血迹留下一道痕迹,还不等施法卜算,就见得手中的龟甲居然就被自己轻轻一指划裂了。 “这是……”师父的手颤抖着举起龟甲,哪知龟甲竟然四分五裂开来,刹那间,想起了自己年幼之时,刚刚修习卜算之道,师父得知之后,唤自己前去,对自己说的话。 “你可知卜算之道若是测算过多,晚年必定不详,且若有关联己身的卜算,也会耗损阳寿才能测算天机?”当初师父这般说道,自己年少轻狂不通道门精义,一意孤行修行此道,平日也常常为游客解惑,直到大弟子下山,为他卜算损耗十年阳寿,结果九死无生,三弟子如此,四弟子如此,五弟子也是如此,如今居然又有了交感,难道说,是狗蛋吗? 师父颤颤巍巍站起来,面对着窗外的月亮毕恭毕敬地施了大礼,“师尊在上,徒儿不孝,本就阳寿无多却强行卜算之术,此等如同自尽,有违我道,还请师尊恕罪。”师父磕了九个响头,起身大袖一挥,一身先天之境的气机释放开来。 早年间师父年轻之时,江湖上卜算之道号称第一的,便是她了,人称“天心无错”。天心二字指的就是师父的道号天心子,无错则说的是算无错漏,而自己从道门典籍习得卜算之道后创出交感天道之术天心三问便是此道极致。如今自己准备用的,就是这天心三问。 二师姐正在房间打坐练功运行罡气,忽然感到后山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机波动,连忙收功奔向后山,刚走到小院前就感到刚刚的磅礴气机瞬间流失干净,二师姐心头不安赶紧跑进木屋,推开门就见师父白发披散,手腕上如同大地久旱干裂一般出现了狰狞地伤口,却不见有鲜血流出来。 “我没事。”天心子缓缓摆手,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坐在地上,二师姐赶紧扶住天心子,天心子却没有站起,“师父,您又用天心三问了?”二师姐知道,手腕的伤唯有施展天心三问卜算结果不善才会出现,而天心三问更是需要罡气真元配合才能交感天地,刚刚自己感受到她的磅礴气机,定是用了天心三问无疑了。 “静心,”二师姐听到师父叫自己的道号,连忙抬头,正对上天心子老泪纵横的双眼,“劫数啊。” 第三章 天心三问 什么是卜算之道? 武道修行达到一定程度,便会天人交感,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若是有人对你怀有恶意或者显露杀气,你一定会找到那人,所谓的天人交感当然不仅是如此。作为武道修行之人,自然是不会做梦的,如果做了梦同样也是天心交感,因为武道进入先天境界,体内内力转化成为罡气,所谓罡气就是能够外放,形成刀气剑气等等,当然了,一些特殊的功法也能够让人在后天境界发出剑气刀气,这姑且不谈,另一方面,最主要的先天后天差别便是奇经八脉。 人一出生,先天一口气便会随着年龄成长慢慢消失,一岁左右就几乎消失殆尽,而奇经八脉也因为先天之气消失慢慢闭阻,孩童两岁左右彻底闭塞,而通过后天努力,内力凝聚冲开奇经八脉,内力运行之下,肉身返本回源,通过不同内功心法修行出来的罡气属性不同,带动天地间的元气进入身体,形成另类的先天之气,这就是先天武者的不同。 而先天武者本就是与天地有沟通,偶尔灵机一动,灵光一闪,这也就是所谓的顿悟。但是卜算却不同,准确来说并不仅仅是靠着天地时有时无的被动接受,而是主动沟通。通过真气感应,借由各门各派的典籍,短暂地灵神化气,这里说的灵神便是元神。通过后天先天的障碍,精神圆满如意,此时的精神便唤作元神。元神短暂离体,融入天地,形成天人交感,这时,通过询问可知道一些想知道的事情。 世界万事万物均有因果牵扯,所谓的询问也就是顺着因果牵连看到一些或是准确或者模糊的一角未来,用来趋吉避凶。但是这种卜算之术虽然准确,但是损耗的却是寿元,这种损耗不是发生在身体上的,而是元神通过天人交感分离成无数颗粒,但是每进行一次交感,元神回归之后都有损耗,有些元神被天地融合化为了原始的天地元气,所以这方法虽然好用,但是每用一次都是在用命卜算。 后天极致寿元可达百岁,后天转为先天便有三四百年阳寿,若是有灵药温养元神,甚至可以活得更久,这般境界,若是死亡也不是因为肉身衰老,而是元神衰老,是故这江湖间,最是金贵的便是能够温养元神的灵药或是天才地宝了。 天心子张天心,自幼修习道术,后来精研卜算之道,由道门典籍秘法自创出这独一无二的卜算之术,而施展天心三问的前提,就是需要自己的精气神强行沟通天地,以减少元神的损耗。精为血,气为罡气内力,神就是元神,张天心就是汇聚人的三宝强行沟通天地,来窥探因果天机,这也是为什么张天心能够号称天心无错的由来。 静心看到张天心的状态,这并不陌生,最开始自己刚入门几年,正好刚收下三师弟,那时候大师兄要下山,师父为他卜算便是如此,天地反噬,因为天心三问是以精气神沟通天地,所以反噬除了元神受损,连肉体也会受损,直观的表现就是当年师父整条手臂都片片碎裂。 “师父,你怎么会再次用这天心三问?”静心问道,张天心沉重地摆摆手,“为师刚刚看到了一角天机。”张天心没有回答二徒弟的问题,只是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静心心头一跳,没来由的心慌,自己上一次心慌,还是五师弟出事之时,不祥的预感弥漫在她心头,听得张天心继续说道,“为师与你们,都要死了。” “什么?!”静心却不明白,更多的是困惑而不是恐惧。 “除了狗蛋,我们都会死,而且很快就会发生。”张天心叹息着说道,看到二徒弟静心的脸上没有恐惧惊慌,暗道此女得我道门真传。 “是为师的因果,不日就会上门,我以天心三问沟通天地,满门上下注定灭绝,唯有这老八,没有受到为师因果侵染,当前去西南才有一线生机。”张天心叹息着拉住了静心的手,“静心,你自幼就跟在我身边,跟我最久,老七也是自幼被我带回来的,如今因为为师因果要丢了自己性命,你可怪为师?” 静心微笑,“师父,我自幼随你上山,奈何资质不足,我道门典籍难得领悟真意,武道修行我也不上台面,修行多年仍在先天境界不得寸进。虽然我不懂天机,但是如果没有师父,我也不会活这么久,都是定数。” “明天我会叫狗蛋离开,待他走了,我再和老六老七说。”师父叹着气,“狗蛋就让他回去。”张天心望着窗外的月亮,幽幽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师弟现在如何了。” “师父,你还怪师祖吗?”静心苦笑道。那还是在自己小时候,那时候大师兄刚刚下山,三师弟四师弟还小,正是天下大乱,大师兄负剑下山,再后来,有人传讯说大师兄身死在巴山。那时候张天心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心无错,为大师兄安排好后事,曾求过师祖下山。道门乱世出山是自古留下的传统,可师祖却说大师兄死于江湖仇杀,既然下山生死当归天命,不愿为大师兄报仇,师父张天心一怒之下带着自己和两位师弟下山,路上还捡到一个孤儿,那就是老五。 “后来为师也想明白了。”张天心拉着静心坐下,“我等道门之人,当明天数,为师劝过你大师兄,你大师兄不愿听。而且当初也是因为为师年少气盛,收了那残本,才有了后来我门下但凡下山必有灾祸。” 张天心说的,静心是懂的。当年自己还不大,那时候大师兄已经跟着师父很久了,那时候张天心正是名气最大的时候,那时有一人前来请张天心卜算,用了一部心法残本作为酬谢。当时师祖看到心法之后便要师父把心法放在经阁封存,但是这残本江湖上自古传说皆是不详,师父不信,便与大师兄一同修行自己因为资质不够,迟迟未能入门所以修行的是道门心法,而三师弟也是自幼便学习了这残本心法,后来据说大师兄也是因为这心法卷入江湖仇杀,被人设计在巴山围攻身死,师父下山前还把心法留在山门经阁,这就是当初的缘由。 “师父,小师弟独自回去,路上会不会有危险?而且小师弟从小从未学过武功,也仅是与我学了一点轻身术,还是这般年纪,路途遥远当真可以吗?”静心忧心忡忡地说道。如今虽然世道不同,可狗蛋一个八岁不到的孩童独自一人去这么远的地方,怎么可能放心?“要不叫小师妹和他一起?小师妹也未曾修炼过那心法,总归不会有事的。” 张天心摇头,“为师刚用天心三问窥探天机,你我四人尽皆死气缠身,我又为狗蛋卜算,狗蛋一路虽然坎坷,但却性命无忧,若有我等牵扯,狗蛋也是毫无生还之处。只能让狗蛋独自离开,你说的我自然明白,但总好过丢了性命,且为师这一脉,总要留下一人?” “师父,我懂了,我去把我的刀给他带上,若有为难之处,好歹值些银子。师父休息,静心回了。”静心冲张天心施了一礼,离开木屋。张天心看着门被关好,又是一声叹息。 谢金拓大刀金马坐在屋里唯一完整的椅子上,整个屋子里全都弥漫着血腥味,谢金拓一手拄着脸,看着屋里的尸体,仿佛在发呆。正在这时,一中年男子闯了进来,身上都是血迹,手中提着一个肥胖的男人,看到谢金拓就把肥胖男人丢在地上,那肥胖男人滚地葫芦一样滚到谢金拓脚下,谢金拓懒洋洋地看着肥胖男人,用脚尖挑起肥胖男人的脑袋。 “他知道?”谢金拓看着肥胖男人说道,把肥胖男人丢进来的中年男子恭敬地低头说道;“大人,没错,他说他知道他们家的止水剑在哪里,小人先出去了。”中年男子像是躲避瘟疫一般连忙溜出房间,他恐惧的源头,就是那个坐在屋里的青年男人。 “在哪里。”谢金拓慢悠悠地说着,漫不经心地眼神反倒让肥胖男子更加害怕了。 “就在家主房间的密室,我曾伺候过夫人,夫人有次说过,小人就记在了心上。”肥胖男子满脸堆笑,像是条哈巴狗一般,“带我去。”谢金拓站起来,那肥胖男子也跟着起来,引着谢金拓离开房间,一路向宅院深处走去。一路上仍有厮杀搏斗声音,谢金拓面无表情地走着,好似这些都影响不到他。 二人一路走到家主房间,那肥胖男子止步说道;“就是这里了,小人就只知道是在房间暗室,其它就真的不知道了。”谢金拓微微点头,双手在空中虚无的挥动,周身迸发出磅礴气机,那在面前的肥胖男子就在这气机里被撕碎了。 气机继续迸发,随着谢金拓的比划挥动,面前的空中出现了八个看起来玄奥的符文,谢金拓双手虚压,八枚符文落在地上迅速扩散消失,谢金拓再次单手结了一个奇怪的印诀,左手指向面前的房间,低声喝道;“开!” 原本消失的八枚符文发出不可直视的光芒,八道光柱把谢金拓和面前的屋子围在当中,随着谢金拓的一声‘开’,面前的房子如同那肥胖男子一样,被撕扯得四分五裂,而肥胖男子所说的那个暗室,也在这漫天碎末中显露出来。 “找到了。”谢金拓露出微笑,在光柱和漫天碎屑当中朝着暗室入口的地道走去。 第四章 初次下山 这一夜,狗蛋睡得并不好。 入睡前脑子里都是平日里听说书先生说的江湖轶事,还有二师姐静心的那简单的一刀,不知道折腾多久才睡着,梦里也是做着光怪陆离的混乱梦境。半夜还惊醒过,一阵从未有过的心悸感,直到快要天明才又睡着。待得再醒,天早已大亮了。 狗蛋揉着脸走出房间,径自去饭堂了。窗外这个日头,多半早饭已经吃过了。按照往日,小师姐应该早就过来唤自己起床,也不知为何今日自己迷迷糊糊睡到了现在。 狗蛋推开饭堂大门,长桌两边坐着三位师姐,师父坐在上首,众人皆危襟正坐,桌面也不见吃食,看起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坐。”张天心望向狗蛋,示意他坐下,狗蛋看了眼师父规规矩矩坐在六师姐静安身边,小心地打量着师父,莫名觉得一夜之间似乎师父更苍老了一些。 “狗蛋,你入我门下,如今也快八年了,按理说并不该这么早赐你道号,只是你年纪也大了,始终唤你乳名却也不合适,今天,为师就赐你道号,今日之后,你可以盘道髻,你长大了。”张天心和蔼地笑着,狗蛋不知所措地望向坐在对面的静心和静音,二人皆微笑着,只是小师姐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 “我辈道人,修阴阳之变,所为不过求心安,为师今日赐你道号无忧,希望你此生无忧无灾。”张天心望向静心,继续说道:“静心,无忧是你一手带大,你且为他加冠。”静心似乎早有准备,缓步走到无忧身后,把他披散的头发梳理整齐,盘好道髻。众人皆默不作声,静静看着静心为他梳头,待静心回到座位做好,张天心从袖中拿起一封信放在桌面推给无忧,“无忧,你是男娃,与几位师姐不同,虽说为师不传你武艺,但也不能一直把你困在观中,这封信急得很,为师想你替为师去一趟龙虎山,把信交给为师师弟张道元,也是你师叔。”张天心从手上褪下一条布绳,无忧打量着布绳,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了,看似是几条细布条编织而成。 “这是信物,若龙虎山问及你的来历,就把此物交给当代天师。”张天心说着,看到无忧把信封和布绳收好,这才站起身边向饭堂外走边说道:“此事紧急,静心你去送送无忧,为师回去了。” 无忧还是云里雾里的,从今天一早醒来,发生的一切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而自己也没明白为什么今天突然师父就赐了道号要自己送信。静心眼睛扫向静音和静安,示意二人先离开,静心静安看着无忧欲言又止,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起身离开,只是静音离开饭堂前,深深看了眼无忧,只是无忧晕乎乎没有注意到。 “狗蛋。”静心平静地看着呆若木鸡的无忧说道,无忧这才惊醒,静心从桌下拿出一个小小的黑布包袱,递给无忧,“今日之后,你就是无忧道人了,这狗蛋二字,师姐可是不能再叫了,这里面有你静安师姐为你准备的干粮盘缠,还有一张地图和师姐年轻时用过的一把刀,来,师姐替你把包袱背上,该出发了,师姐送你。” “师姐,这是怎么回事?”无忧这才问道,发生的太快了,无忧现在才有点明白过来,自己要走了。 “待你到了龙虎山送到信你就明白了。”静心始终平静地说着,“师父有急事,我们几个也要出发,只是你年龄最小,这才等你。待你走了,我们也要出发了。” 无忧还是闷闷不乐,虽然离开清风观闯荡江湖一直都是自己的梦想,可当真发生了,心里的滋味却是说不上快乐高兴,反倒五味陈杂。 “你不是一直想要闯荡江湖吗?这下好了,你可以出去看看,等你回来,下次再有机会出门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静心给无忧背好包袱牵着他的手一路向清风观大门走去。“路上要注意安全,盘缠我看过了,够你来回路途所用的,如果有什么事,保全自己是第一。”静心絮絮叨叨叮嘱着,无忧也心不在焉地听着,很快二人就离开了清风观,走到清风观所在的林外,静心这才停下脚步,蹲在地上刚好平视着无忧的眼睛,无忧的脸上还是闷闷不乐,静心只得心中苦笑,脸上还是露出温柔地微笑。“小师弟,龙虎山在南方,就是这个方向,如果怕迷路就沿着官道,或者和客商搭伴,一路顺风。”静心把无忧抱在怀里,继而松开双手,示意无忧出发,无忧一步三回头地前行,身后的静心始终笑着,等看不到无忧身影这才转身回头返回清风观,只是一回头,眼泪就流了下来。 清风观中,无忧的六师姐静安和小师姐静音都盘坐在张天心房中的蒲团上,张天心背对着二人坐在香案前,幽幽说道,“你们两个还是不愿走吗?” 静安静心互相对视一眼,齐声说道:“师父,徒儿不愿。” “为师知道,即便你们走了也是难逃此劫,但试试总归没有坏处的。”张天心叹了一口气,背影又佝偻了两分,静安平静地说道:“既是大劫,自无处可逃,万幸小师弟不在劫中,还能为我等留下香火,此已是天道垂怜了。”静音接着静安的话继续说道:“师父,你可知道到底是何等劫难?为何要小师弟去龙虎山而不是别处?” 张天心仍旧一动不动,似是成了一尊雕像:“为师不知,为师天心三问虽然算无错漏,但是卜算自身因果牵连之事,也只能看到模糊结果,如何发生一概不知。想来也是天数,不许我等卜算之人趋吉避祸。至于你们小师弟,为师只是算到他无论东,北,西皆是死局,唯有向南才有生路,龙虎山正好在南方,也算是让他有个安稳去处。罢了罢了,既然不愿走,为师不勉强你们,神通难敌天数,既然天数如此,怕是远去也未必是好事,且去做早课。” 静心静安对着张天心施礼,一起离开了木屋,屋里只有张天心的叹息。 无忧终归是少年心性,顺着官道步行约有一个时辰,一路上风景极好,离开时的不安也被他丢在脑后。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送了信到处看看再回去也不迟。无忧心里暗道。按照地图上,龙虎山离松阳府约有两百里,自己脚程如果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不过三日,不过再怎么计算,一旬时间总是能够走到的。无忧脚步轻快,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清风观,以往去松阳府听书可与这不同,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就连草木的味道都那么亲切。无忧哼着道词蹦蹦跳跳,二师姐教授的轻身之术早就被他忘在脑后,若是用轻身之术怕是六七天就要到了,到时那么早回去观中,下次可哪有这样的机会出来玩呢? 虽然没有施展轻身之术,但是无忧自幼练习道门养气功夫,身体虽然不曾习武,但是百脉畅通,脚程还是较成年男子更胜一筹的,快到正午,无忧边玩边走看到远处高高挂着一个布幡,上书一个茶字。 “果然如说书先生说的一般,这官道上约么半日路程就有茶肆,就是不知道今夜这官道上可否有那客栈呢?”无忧心想,脚步加快了几分。 这上央朝廷自建立以来,大力发展农商,各郡各府皆有官道联通,官道通畅,自然行脚客商就多了。马车运送毕竟少数,多半都是马车拉着货物,人地上行走。人不是铁打的,是要吃饭进食的,按照脚程,官道自然两边就开起了茶肆客栈,供客商补充水粮。 无忧走近茶肆,是一简陋的草棚,茅草搭制,沿着树荫下摆着四张桌子,已有几个大汉坐在那里端着土瓷大碗饮茶了,旁边就摆着他们的推车,上面摆满货物。看到这一幕,无忧倒也口渴起来,本就早上未曾吃饭,初时心头烦闷不曾感觉,后来路上景色自己不曾看过,兴奋起来也未觉得肚饿,这时看到人家饮茶,肚子也正好咕咕叫。好在自己翻看地图时在包袱中看到了静安师姐给自己准备的干粮饼子,只喝上一碗茶,总归是不贵的? 这可不是无忧小气,静安往包袱里只放了两粒碎银子,虽然是因为道观中本就银钱不多的缘故,但是却也足够了,路上吃喝不过几天,一碗素面也不过两文钱,两粒碎银子换成铜板也有百来枚了。只是无忧并不懂,他平日里从未接触过银钱,虽然有钱财概念,但是以往都是六师姐静安去采买,自己哪里注意过?只是见过别人在茶楼听书给钱,但那可都是十数个铜板,自己没有铜板,这两粒银子到底值多少钱他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这位居士,”无忧走到茶摊前,对着正在煮水的中年妇人行了一个道礼,这叫法也是见静安师姐和前来上香卜卦的人说的,无忧只好现学现用,虽然和几位师姐一直玩闹,但是面对生人,无忧还有有些紧张的。“这位居士,请问您这茶多少钱一碗?” 茶肆老板娘看到是一个刚有锅台高的小道士,大笑道:“小道长,这茶一文钱一碗,若是喝光了可以继续蓄水的。” 无忧有些紧张地从怀里拿出一粒碎银子,“这位女居士,这钱可够?”老板娘仔细打量着无忧,确定他不是玩笑这才笑起来,“小道长第一次下山?足够了,你这一粒银子可换几十文呢,来来来,快坐。”无忧这才把心放在了肚子里,找到一个离那几个大汉最远的桌子坐下,从背后的包袱中取出一个饼子,这时老板娘拿着大茶壶和茶碗走过来,把足有无忧脑袋大的茶碗放下,倒满了茶汤。 无忧刚咬下一口饼子,看到这般大的茶碗,口中的饼子正好卡在了喉咙,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端起茶碗,想喝一口水,却被滚烫的茶水烫了舌头,看到无忧手忙脚乱,老板娘善意地为他拍着后背,几个大汉看到无忧出丑,也露出善意的微笑。 第五章 四散人 说到底,这还是第一次无忧和除了几位师姐和师父接触,无忧一看坐在另一边的几个大汉也笑起来,心里莫名其妙慌张起来。老板娘也是人精,看到无忧满面通红地咳嗽,立刻竖起眉毛冲那边的几个大汉嚷嚷道:“黄老三,好好吃你的茶,笑什么笑!”老板娘也是泼辣得紧,被他唤作黄老三的那大汉连忙赔笑,一声不吭地往肚子里灌茶水。 黄老三的识相让老板娘很高兴,一屁股坐在无忧旁边,似乎是因为无忧的年纪,老板娘不像刚刚对黄老三一样横眉冷对,反倒柔声说道:“小道长,莫要生气,黄老三他们没有恶意,你慢点吃,茶水烫,你吹凉一些再吃。”无忧看到老板娘这般说,多少比刚刚好多了些。 埋头对付手里的饼子,连头也不抬。老板娘看到无忧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夭折的儿子,吃饭也是这般样子,不禁恍惚起来。 “女居士,还有水吗?”无忧看到老板娘坐在旁边发呆,伸手在老板娘眼前一晃,老板娘这才回过神来,“有的有的。”说着连忙起身去拿茶壶,“小道长,你这是去哪里啊?” “龙虎山。”静安师姐带的饼子很大,无忧吃了大半张便饱了,听得老板娘问起,规规矩矩地回答道,老板娘见无忧这一副样子,也没有戳破,只是继续问道。“小道长你年纪这么小,去龙虎山做什么?” 无忧刚端起茶碗,听老板娘又问,连忙把茶碗放下说:“师父叫我送信。”老板娘脑子里灵光一闪,冲那边正在乘凉准备凉快些上路的黄老三说道:“黄老三,你们这次送货是要去哪儿来着?” “上河郡安和府,怎么了?”黄老三没想到正跟小道士说话的老板娘会突然问自己,正一头雾水,却听老板娘继续说道,“你等会和小道长一起走,这般年纪的娃娃,既然遇见了都是缘分,互相照应才好。你去上河郡,刚好和小道长一路,人家去龙虎山,与你到了安和府再顺着官道走上两天就到了。” 无忧听到老板娘这般说,连忙起身对老板娘说道:“不敢劳烦诸位,小道这就走这就走。”无忧正要离开,手臂却被老板娘拉住,一回头就看到老板娘的笑脸:“等等与他们一起走才好,你刚刚下山却是不知,听说最近有山贼,经常劫掠过往客商,你与黄老三他们一起走也安全些,莫不是怕我贪你那两粒碎银子不成?” 无忧这才想起,从怀里掏出那粒稍微小些的银子递给老板娘,老板娘不要,无忧只得用师父以前对自己说的话与老板娘解释:“女居士,我是道士不是和尚,是不可以化缘的。”听无忧一本正经的回答,原本就在偷听的黄老三等人大笑起来,笑得无忧脸又红了起来。见得这般,老板娘只好找给他数十铜板,“收好了,莫要丢了。”老板娘嘱咐道。 “黄老三,你也来和小道长说说话,莫要欺负他。”老板娘说完,见黄老三走过来这才回到锅台那边。 “小道士,王寡妇也是好心,她也没骗你,这路虽是官道,但前阵子开始就听说有山贼出没,莫说你一个独行的娃娃,就连我们也都是结伴,生怕被贼人害了性命,等会日头稍稍下去些,你就与我们一起走,做个伴。”黄老三说得也是实情,现在也很少遇到无忧这样的人了,明明是个娃娃,却偏要装作大人一样,还傻愣愣的,就当行善了。 无忧这才恭恭敬敬对黄老三行了一礼,“多谢居士了。”无忧路上走来虽然是开心了,但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紧张的,偶尔脑中闪过夜里该如何,也是心中不安赶快忘掉。说不怕是假的,更何况听老板娘说还有山贼。 说书先生说过山贼,多是凶神恶煞,专门守着一些小路,劫掠客商行人,碰到娃娃或者女人干脆就掠回山寨,找人家卖了换钱,自己手无寸铁,可不是那些山贼的对手,既然都是同路,那便同行。 无忧稍稍心安,再次坐下,继续喝着茶,刚刚大半张饼子下肚,可还是口渴得很呢。 谢金拓站在林子外,目光好似要穿透面前的这一片树林,身后十几个或是腰间配刀或者背后负剑的武者低着头恭敬地跟在他身后,仿佛抬起头都是大不敬一般。 谢金拓微微侧着头,“确定了吗?”身后一个身穿长衫留着长须的男子连忙上前:“大人,按照我们的消息,她可就在这里,虽然是很多年前的消息了,不过江湖上可一直都没有她再出现的消息。” “你回去,告诉第五鸥,这次我欠他一个人情。”谢金拓淡淡说着,语气中可没有什么谢意,长须男子如蒙大赦一般撒腿就跑,好像怕谢金拓反悔一样。 “跟我来,此事过后,因果了了。”谢金拓自顾自说着,慢慢往林间走去,那十几个武者相互对视,连忙跟在身后。谢金拓一言不发,身后跟着的武者们同样也不敢出声,别人也许不清楚谢金拓这三个字代表什么,也许就只是听江阁所立双榜都榜上有名的一个高手,乱阴阳谢金拓。 乱阴阳谢金拓,更多的人把谢金拓和另外三个人并称为四散人,也是这江湖上最不可招惹的几人之一。虽然按照武道修为,四散人均不是武道绝巅,按理说他们四人没什么可怕的,但是事实上,这四个人都不是可以招惹的,武道修为虽不是最高但也是最顶尖的那么一小撮人,可是他们四个都是毫无背景的散修出身,性子古怪,看你顺眼可以赏你机缘让你一步登天,看你不顺眼就眼都不眨的灭你满门。亦正亦邪不准确,准确来说是一分正九分邪。 江湖上名门正派自然不少,但是没人愿意为江湖铲除这四个人,毕竟人家孤家寡人毫无顾忌,你可是门派上下不知道多少人,且武道达到他们这个程度,击败不难,但是想要击杀,需要的可是不知道多少个同级高手。万一不能一击必杀,怕是如跗骨之蛆让你生死两难。 而面前这个男人作为四散人之一,绰号乱阴阳,据听江阁这江湖唯一的风媒给出的信息,阴阳二字却是有两个意思,一指天下乾坤,二是指谢金拓的功法。听江阁给出的谢金拓功法,正是他的两式招数,分别叫阴八门和阳八门,听江阁甚至在后面还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信息。“据说乱阴阳谢金拓还有两式绝技,众妙与合和,但是只是传说没有详细资料。”而谢金拓的心性,更不必说了。 前不久上门威逼众人跟着他出来办事姑且不说,后面为了夺别人宗门的功法典籍和兵刃,直接满门尽诛。这等行事已经不是简单用魔门就可以形容的了,魔门也不会这么毫无理由就灭门夺宝。现在准备前往的,应该就是最后的目的地了,毕竟按照谢金拓所说,此事过后因果了了,只能期盼谢金拓没有撒谎会让大家离开了。 谢金拓走得并不快,其他武者也不敢越过谢金拓跟他并肩,时间自然就长了,好一会儿众人才来到一座道观前,道观上匾额上写着清风二字。谢金拓停下脚步,注视着大门轻声说道:“围住了,等我命令。”谢金拓说得很不客气,但是众人却没觉得如何,毕竟他是谢金拓。 谢金拓背着手走到大门前,气机牵扯大门自动打开。谢金拓边往里走边说:“淮阳谢金拓,拜见天心道长。”说是拜见,可谢金拓并没有什么尊重的味道。虽然他只是轻声说着,但是气机把声音扩大,不光是观中的人,连外面武者都听得清清楚楚。 清风观后院的张天心在谢金拓释放气机推开大门时就感知到了,正在调息的静心也被惊醒,伸手一招,原本挂在墙上的长刀直接飞到她的手中。静心也是先天境界,手中握起刀的同时,气机不再收敛,几步走到观中,正是身法显示的结果。 谢金拓看到静心在面前站定,停下脚步,对静心拱手行礼,“可是天心道长的二徒静心道长?早些年道长还在龙虎山时跟在天心道长旁边的小丫头就是你?” “何事?”谢金拓毫不掩饰地释放气机,静心无论如何都不能简单地把谢金拓当做前来拜访的善客。静心的手握紧手中的刀,随时准备好出手。 “天心道长,故人来访。”谢金拓没有理会静心,无论是辈分还是武功,静心都没有让谢金拓放在眼里的资格。 “静心,带他进来。”静心耳边传来张天心的声音,静心只得伸手虚引,手中的刀却始终没有放松。 谢金拓也自然听到了张天心传音,意料之中的结果,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跟着静心一路走到后院的木屋小院跟前。 “淮阳谢金拓,拜见天心道长。”谢金拓毫无诚意地拱手施礼。小木屋的木门自动打开,“进来。”张天心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听不出喜怒。 第六章 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谢金拓走进木屋,张天心坐在自己常坐的那个蒲团上,看到谢金拓对旁边蒲团一指,谢金拓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 “淮阳谢金拓,很久不见了。”张天心说着,心里也在打鼓。按照天心三问的结果,近日自己的确会有死劫,但是事关几身,不可预知原因,谢金拓前来拜访,到底是死劫演化还是其它缘故自己是不知的,只得看淡顺其自然。 “天心道长,上次拜见还是在龙虎山,如今却在这等山野是我没想到的。”谢金拓笑道,“今日前来,却是有两事相求,还望天心道长成全。” 谢金拓的态度让张天心很迷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得说道:“你我也是故人,直说无妨。” 谢金拓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第一件事还请天心道长为我卜算一次,自我登陆天人三境,心中不安似有征兆,奈何江湖上已经不见卜算大师,只得冒昧前来,我也为道长带来了一些礼物,待结束就为道长送上。” “无妨,小事。”张天心听到谢金拓这么说,心里已是放松了许多。上一次为谢金拓卜算,还是自己身在龙虎山的时候,那时候谢金拓刚刚踏入先天,还不是现在的乱阴阳谢金拓。那时候为他卜算到将有一劫,也是靠着自己的指引,才有了谢金拓的今天。 张天心咬破手指,在谢金拓面前画下一符,这符和天心三问所画的确是不同,但隐约看出应该是同一类,此符更像是天心三问的缩减版。 符画完,血迹停留在空中,张天心手掐道诀,一手拍在符上,血符竟然没碎,对着谢金拓飞来,竟在谢金拓眼前消失了。血符刚一消失,谢金拓眼前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还不等谢金拓反应过来,那年轻男子的幻象就这么消失了。 “天心道长……”谢金拓正要询问,张天心打断道:“你既然迈过了那道坎,你就应该知道天人感应一说。我以天心三问之术问询,问你因果,以符沟通天地,你看到的幻象就是因果牵扯之人。” “可是天心道长,这我虽然看到一年轻男子,但到底是何意我却不明,还望道长用完整天心三问卜算。”谢金拓看到张天心的卜算,暗道张天心敷衍自己,刚刚的一幕只有简单的一个男子图像,自己从未见过此人,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天心苦笑:“不是我不想用天心三问,而是我已经用不出完整的天心三问了,你该知道,我等窥测天机,均是用寿元,天心三问已经再也无法施展了。”谢金拓恍然,打量着张天心的脸,面目隐约已有死气缠绕,虽然不是擅长天机测算,但是武道修为到这一步,天人交感之下还是能隐约感受到的,更何况张天心也是垂垂老矣,便是一普通人也能看出她时日无多。 “还有一事。”谢金拓顿了顿,缓缓说道:“请天心道长借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一观。” 张天心明白了,自己的死劫,就应在谢金拓身上。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是一内功心法,只有传说但不曾谁有过全本,未曾下山前,曾有一人送上山来交给当代天师,求天师庇护,张天心那时候是当代天师的徒弟,自从当代天师收留并把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的残本留在了经阁。这事虽然没什么人知道,而且龙虎山也没什么人修习这心法,毕竟龙虎山道门嫡传,且道门心法内功最重根基,而且与内功配合的招式武功也是数不胜数,没人在意一本内功心法,更何况还是残本。龙虎山屹立不倒内功招数本就是顶尖,何必现钟不打去捡铜呢?这不是张天心的想法,而是龙虎山上下几乎所有人的看法。 虽然龙虎山不在意,可不代表江湖上其他人不在乎,不过龙虎山没人修行这功法,下山的龙虎山门人都是修习的道门心法,江湖人见龙虎山也不曾有人修炼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直到多年前天下大乱,张天心大徒弟张元英下山。 道门乱世下山是传统,当时正值武者叛乱,天下大乱,武者疯狂掠夺平民财货,意图推翻上央朝,那时候许多门派都派门人出山投入上央朝军中与叛乱武者对抗。龙虎山第一批就有二十多人,由张天心师兄张道灵带头,而那时候张天心的大徒弟张元英也是其中一员。其实下山倒也没什么,龙虎山下山共有四批,但是因为围攻而死的也就只有张元英。 张元英是孤儿,准确来说张天心门下都是孤儿,那时候张元英上山,跟着张天心修行,张天心已是卜算大家了,本想让张元英传自己的衣钵,奈何天心三问是张天心根据道门经典领悟的,张元英虽然武道资质出众,可那道门经典的资质就不高了。天心三问不入门,连简单的卜算之术张元英都一头雾水,道门修身养气术也受限于资质进境缓慢,本来若是天下太平,张元英和现在的静安静音一样只修习养气之术水磨功夫也能长命百岁不弱于先天武者的寿元。 可是那时正是乱世,人人习武,所以张元英只能从其它心法典籍找出路,奈何道门资质不够,很多功法都进境缓慢,无奈之下,张天心请教当代天师,当代天师想到了当时随便留在经阁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就要张元英习练这门心法内功。 本来这功法残篇也不会如何,可谁能想到张元英武道天赋简直可怕,习练三年,内力浑厚竟然快要逼近先天,换作寻常武者天赋稍差一些,心法低劣的,一生无缘先天,哪怕是龙虎山同辈师兄弟,修习道门心法自幼练功,也都要十来年才能摸到先天后天的关口。 张天心只道是张元英武道天赋惊人,刚好张道灵带队下山,张元英一腔热血一起跟着下山,结果这就招惹出祸患了。 与叛乱武者争斗之中,难免受伤,别人都要灵药养护,张元英凭借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竟然能自愈,更恐怖的是下山不过半年轻松度过了先天关口,气机更是与道门悠长气机不同,刚猛大气。众人这才知道张元英修行的不是道门心法,后来不知怎么,传出了张元英练的是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本就是江湖上传说已久的功法,叛乱武者和帮助上央朝的武者相互沟通,决定埋伏张元英。张元英也是性情刚烈,至死都不愿说出心法,结果惨死当场。后来张天心门下但凡下山,都是为此。 后来还闹过大小门派几十齐上龙虎的事情,后来也因为另外几个大门派调停而不了了之,但是江湖上谁都知道龙虎山有一门内功心法进境极快,气劲刚猛大气,治疗内伤独一无二。 “我也不愿瞒你,当年的事,我是的确不知,而且我也不曾修炼过,那内功心法至今还在龙虎山经阁。”张天心苦笑道,“你已经迈过那道坎,早有心法修行,且不说你能否改换重修,就是能改换心法内功,也未必能重新回到这个境界。” 谢金拓摇头,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张天心的脸,“神兵止水,神兵却邪,神兵流月两剑一刀,内功心法你有龙虎山秘传多半也看不上,我这里还有拳,掌,腿,指四门武功各一,刀法剑法各两套,只要天心道长借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一观。我虽到达天人境界,但你不懂,此等境界难以登顶,我受限资质怕是此生无望叩天门了,只希望能够借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修改我的心法,达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效果,还请天心道长成全。”谢金拓再次行礼,奈何张天心当真不知这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的心法,你却要她如何能够给谢金拓一观? “我当真没有,我可为你写一封信,你且去龙虎山交给当代天师,想来多半是可以的。我不曾修炼那功法,怎会知道?又怎么给你?”张天心这下真正是有苦难言,但也是无奈,谁叫张元英是自己徒弟,还偏偏修炼了那招灾的武功呢? 谢金拓盯着张天心的眼睛,张天心目光坦诚没有退让,许久,谢金拓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本不愿招惹你们龙虎山,奈何……也罢,债多了不愁,你不愿给我,那我自己来。”谢金拓话音刚落,气机立刻迸发,张天心的小木屋当场就被奔涌气机撕碎,正在门外等候的静心立刻运功,谁料谢金拓的气机竟如此庞大,自己修行多年的内力被一触即溃,人被高高击飞,撞在不远处的树上,一口逆血直接喷了出来。 “谢金拓!”张天心大喝一声,梳理好的道髻被自己气机牵动无风自动,虽然不是天人,但是也离天人不远了,谢金拓一击之下,还是无恙。“摄!”张天心再道,双手结印,罡气成龙形直奔谢金拓胸口,谢金拓竟不闪不避,任由龙形罡气击中,脸上还挂着似是嘲笑的表情。 “龙虎游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