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都春》 第1章 洞房之夜的投名状 胸腹的剧痛还没有散去,窒息感却如影随行而来。 在这巨大的痛楚之中,肖绛猛然睁开眼睛。 骤然而来的光线! 面前放大的一张脸! 浓妆艳抹,凤冠霞披,眼神冰冷凉滑的好像毒蛇。 她坐在床边,那女人则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伸着一双手,死死的掐在她的脖子上。 “那样的剧毒都毒不死你,还得劳神我再送你一程,真是烦人。”女人磨着后牙,一脸的不耐烦。 肖绛本能的挣扎,却因为颈动脉被压迫,连手也抬不起来。 “一个疯子能受封公主,嫁给燕北王那样的英雄人物做正妻,呵呵。”新娘冷笑着,“老天有这么好?我呸!无缘无故有这么美的事,结局注定很惨的。” 我不能死! 我不会死! 长年训练出的顽强意志力和肢体记忆,令肖绛迅速做出判断。 她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右腿上,猛力向前弹踢。 噗一声,正中对方的小腿前胫骨。 对方毫无防备,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略松了手。 电光石火之间! 肖绛奋力拔下头上的簪子,快速准确地刺入对方的眼窝。 绝地反杀! 那女人的身体猛然僵住,一线鲜血从她的眼窝一直淌落到唇边。 她满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向后连退了几步,半个字也没说出就倒地身死。 肖绛重重呼出一命的气,瘫在床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中枪了吗? 她扬目四看。 阔大而粗犷的房间,到处是喜庆中透着冷漠的红,华丽丽的但又没有温度。 这是一间古代的婚房,躺倒在地上的女人是新娘打扮。 在再看她自己,同样! 一块描金绣凤的大红盖头就落在她的脚边。 什么?她竟然穿越了! 突然而来的意识,令肖绛的脑袋一阵剧痛。 紧接着,很多信息一股脑地钻进她的脑海,信息量太大,太破碎,很多还模糊得像一团团的棉絮,害得她头疼得像要炸开似的。 原主与她同名,是武国肖郡王的第十三个女儿,算是都城开阳的二等贵女。 可惜生有恶疾,疯疯癫癫的连话也不说不完整。 这样的她别说受宠,哪怕是郡王妃所出,也被认为是家族耻辱,从小就被丢到城外尼庵自生自灭。 哪成想北陲小国燕北求联姻,肖郡王自荐,武帝赵渊就封了从不在人前露面的肖家十三娘为明慧公主,嫁过来和亲了。 为什么要把一个疯子嫁给燕北王? 燕北王又怎么肯答应? 这是结两国之好还是结仇?! 肖绛继承的信息有限而混乱,暂时不得而知。 但她明白一点:洞房之夜就有人要杀她,下毒不成直接动手。 不管杀手是燕北这边的人,还是她“母国”武国的人,总之她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是一枚无足轻重,随时可以毁掉的棋子。 而她肖绛,不会做任何人手中,任何棋盘上的棋子! 正想着,门忽然开了。 一个男人迈步而入。 狂风卷着大片的雪花,一起闯入房间,令喜烛的火苗几番明灭。 他的身材极为高大,宽袍大袖的衣袍也掩不住那宽肩长腿、充满力量感的好身材。 而喜服明明是艳丽的颜色,却被他穿出一种肃杀之气。 他的脸异常英俊,除了上位者应有的威严之外,还混合了丝丝冷凝、镇定和沉郁。在跳动烛火的映照下,高挺的鼻梁把整张脸分隔得半明半暗,凭添了他令人难以捉摸的危险气息。 燕北王高闯! 肖绛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条信息。 而高闯似乎一眼就看清了房间内的局面,脚步顿了顿,却未发一言,只反手把门扣上,毫不迟疑的走进来。 脚步四平八稳,速度却又快得令肖绛完全无法反应。 下一秒,高闯已经伸出手,握在她的脖子上,单手就把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你是谁?”他问。 俊帅眉目近在咫尺,声音浑厚动听,却杀气腾腾。 “你娶……的……人。”呼吸受限,肖绛艰难发声。 同时握住那只铁腕,用力扣住脉门。 高闯在讶然中情不自禁的松了松手,虽然还不至于放开肖绛,却让她的双脚沾到了地上。 “本王娶的是个疯子。”他冷笑,紧盯着眼前人。 对于一个疯子而言,这眼神也太清亮了些,居然还有反抗的技巧。 肖绛的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他知道肖十三是什么样的人! 要命的是她却一时忘记了原主的身份。 可是生死关头,再装下去也没有意义。 而且刚才短暂的交锋令她清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技巧毫无用处。 所以,她无法力敌,只能智取。 “这不重要。”她断然道。 “哦?” “我救了你的命!”她指着地上的死人,“这人穿着喜服刺杀我,目的是为了冒充我再刺杀你。” 总不会是二女争一夫的狗血戏码,就只有这个可能。 “就凭她?就凭你?”两个反问,态度轻蔑极了。 “所谓刺杀就是趁人不备,你会提防一个疯癫的人吗?”肖绛不退缩,“这人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可是她到死也没料到会被一个疯子反杀!” 是的,没有人提防一个疯傻的人。 所以在她被送亲的路上,那些人说话从不忌讳,倒让她知道了不少隐秘的信息,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的那种。 高闯的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地上的死人。 太阳穴鼓起,内力很高。 手指劲瘦有力,长年握着武器所致。 烛光下,指甲有些莹莹发蓝。 这是一名死士,因为知道刺杀之后就无法全身而退。所以不需要让他受多重的伤,只要划破一点点皮肤…… “你不过是一枚弃子,而且是死子。”他饶有兴味的哼了声。 “可若死子变活子呢?”肖绛目光闪动。 有门! 她得让自已有价值,对身怀家国天下的大男人来说,有用就能活下去。 而她的目光太过明亮灿烂,让高闯无法忽视。 同时心中涌动着强烈的怀疑感,忽然觉得不必急于捏断这个女人的脖子。 “你想活?”他的眸光深深。 脖子被控制着,肖绛无法点头,但坚定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给本王一个放过你的理由。” 肖绛拍拍高闯的手腕,示意对方放开他。 高闯松手。 肖绛心中早有成算,于是立即走到书桌边。 笔墨纸砚是现成的,她一挥而就,之后举到高闯面前。 “王上,这是我的投名状。” 第2章 真是丑啊 投名状,其意表示效忠。 高闯接过那张纸,快速扫了一眼,面上虽然半点不露,但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这样的图形和文字标识方式,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却一目了然。 再看肖绛,目光如水般清澈,没有丝毫心虚之态,不似作伪。 他娶的是个连话也说不清楚的疯子。 可眼前的女人非但不疯,还聪明得很。 是他自已的情报系统出了问题?还是这个女人本身就是个问题! 他会查明白的,但不是现在…… “本王若扑空,你知道后果。”他把那张纸揉成一团,随手弹开。 那纸团准确的掠过一只喜烛的火头,迅速燃烧,落到地面上时已成灰烬。 新婚之夜的成双喜烛只剩下一只,很不吉利哪。 肖绛腹诽着,却摊开手,“我得多愚蠢,才会在这时候给假消息,是活得不耐烦了吗?在燕北我插翅难逃,还敢掉花枪吗?” “你这是背叛了武国。”高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鄙视。 “我只是个小女子,不识大体。”肖绛哼笑,“可我虽是个小女子,赵渊辜负子民,赶着让我来送死,爹娘从不怜惜,我又忠诚于谁呢?” 目前来说,她对这个世界及任何人没有产生任何情感和责任。可她这样直呼武帝的名字,神情又这般坦然,高闯很难怀疑她的立场。 是啊,帝王负臣,臣必不忠。 何况眼前这个只是小民,还是个女子。 “胆敢走出房间半步,以刺客同党论处。”高闯果断扔下一句冷硬的话,转身大步离开了。 随着那扇房门再度关闭,肖绛脱力地扶着桌子,慢慢坐下。 看起来,小命是保住了。 但,也只是暂时保住而已。 再支愣着耳朵仔细聆听,就听到院外很快传来人动马嘶的声音,还有火把的光亮闪烁成片,像一道火线,把夜空都染得亮了起来。 整个王府似乎瞬间就苏醒了,忙而不乱,秩序井然。 宁愿娶个疯子也要与强国联姻,这种侮辱都捏着鼻子吞下,燕北小国应该很弱才对,燕北王也应该是个无能的窝囊废。 但眼前所见,明显不是如此。 这样的决断力,这样的行动力,这样如臂使指的指挥力,是一个弱小的王上能做得到的吗? 之前那个刺客还说什么英雄人物…… 就像高闯认为她是个谜一样,现在肖绛也觉得高闯也是个谜。 可惜现在不是解谜的时候,她的头等大事是生存! 她没有尝试偷跑,那太愚蠢了。 甚至,她都没有跑到桌边门边去偷看。 她只是安坐休息了片刻,当院外重新恢复寂静之后,就拖着孱弱的身体,一步步在房间内挪动。 在现代,她是个光荣的军人。 不过她只是个文职人员呀! 在军校当老师,情报分析专业的。 能出外勤,也是因为任务需要一个生面孔而已。 哪想到,她的首次外勤也是最后一次。 紧接着,她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时空,成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陷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可怕境地。 而她虽然经过多年的武技训练,杀人却也是第一次。 之前情绪太紧绷也不觉得,此时当她差点被横卧在房间内的尸体绊到,不由得一阵阵后怕。 可是,怕没有用! 既然没有用,就做点有用的。 她尽量不触碰,但仔细搜查了尸体。强忍着恶心和冲动,没有去拔尸体眼窝里巨大而尖锐的武器……那只凤头大金簪子。 而后又房间内搜罗了番,最后坐到梳妆台的巨大铜镜前。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非常陌生的脸……但这也太超乎她的预期。 倒不是说有肢体残缺或者五官不正,而是皮肤蜡黄,唇无颜色,头发干枯稀疏。初看上去,甚至不能判断出具体年纪。 真是……丑呀。 对比着高闯的超高颜值,就觉得那刺客说得没说:这是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惜她才是那只癞蛤蟆。 但不管本尊原主是谁,处境如何,对于即成的事实,肖绛都坦然接受。 只是这身体太差劲了,如果不改善,会影响她的行动力。 肖绛咬着牙,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就着冷茶,吃了些点心。 她太疲倦了,所以哪怕对着具死尸,心里毛毛的,也还是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粗暴推醒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眼前,是四五个婆子。 个个身材粗壮,却不像普通仆妇,都穿着军装。 “王妃,别睡了,快跟我们走。”当先一个格外高大的婆子说。 她说话声音虽然洪亮,但阴阳怪气,“王妃”两字还特意加重,讽刺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肖绛不以为意,直起身子,快速扫了眼室内。 尸体已经不见了。 “王上……” “您可别提这两个尊贵的字,凭您也配?”那婆子道,就差啐一口了。 “那你们要带我去哪里?”肖绛拧眉,看起来却不急不恼。 “自有您的去处,就别多问了。”婆子说,“也不用再肖想王上,这辈子您未必还能再到我们王上一面。” 紧接着以大家都听得清楚,却自言自语的语气说,“没杀了你算好的了,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已的德行!” 这是才出洞房,就被打入冷宫了吗? 肖绛扶着膝盖,慢慢站起。 那婆子虽然高大,但好在离得近。 她心里暗暗测量了角度,随后轮圆了手臂,“啪”的一声,狠狠甩了一记耳光在对方脸上。 声音太清脆,举动太突然,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像那刺客死也没料到会被疯子反杀那样,这几个婆子也同样没料到,眼前这个看起来风一吹就会倒,捏一把就会,面上波澜不动,甚至还带着笑意的丑女会突然暴起。 “你打我?!”那婆子捂着立即泛红的脸,大吼。 她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就想呼下来,打死眼前的丑女人,死女人,臭奸细。 但肖绛扬着脸,不退缩,虽然还是那样的五官,却眼神明亮得摄人,令那婆子愣是没敢挥出那只手。 “打的就是你这样尊卑不分,恃强凌弱的混账!”肖绛云淡风轻的说,同时甩了甩手,好像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其实是打得太用力了,手疼啊。 “不管再怎样,我也要由你们尊贵的王上来处置。你算哪根葱?轮得到吆五喝六?”她淡淡的,但气势凌人,“不如等他正式废了我,你再过来耀武扬威的试试?” “你你你……”那婆子跳脚,却真被震住了,不敢擅动。 肖绛再度出手,拍开那只指向自已鼻子的手指,“王上号称当世英雄,律下却如此稀松,让你这样粗鄙无礼的人出面,我看也不怎么滴,只怕浪得虚名!” 她把话题引到高闯的身上,谁敢搭腔? 何况几个婆子还是军中人,谁又敢对主君出言不逊? 除了……眼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死的这位? “王妃,我们正是奉了王上的令,要带王妃移居到落雪院。”旁边一个略瘦小,有点像笑面虎的婆子连忙上前说,“请王妃配合。” “尽管前面带路。”肖绛没在怕的,“不过我身子不好,走不快。如果不想我慢吞吞穿过整个王府,丢尽了你们王上的脸,赶紧想法子。” 第3章 王妃请高升 最终,是那个高大的,姓张的婆子把肖绛背出正院的。 “我们燕北王府可没有在府内坐轿的规矩。”之前张婆子曾不忿地对笑面虎王婆子说,“就连漂亮得不像话的白姨娘,娇娇柔柔的,从后院到前堂都是靠自已走的。她凭什么?一个马上要被废的,谱倒是摆得不小!” 似乎两人私下商量,声音却大得让每个人都听到。 指桑骂槐嘛,身为军人却做搞这些小动作,军事素质简直不及格。 不过提起姨娘,肖绛脑海里又冒出些零碎信息。 高闯的正妻还没过门就病死了,因而他有克妻的凶名。 不过那女子出身高贵,到底占了名份,所以她是以继室的身份嫁过来的。 在此之前,高闯虽然没有侧妃,却有两个夫人,一个姨娘。 “提前说好,有人晕马,有人晕车,有人晕轿,本王妃我晕背。”既然说她摆谱,那她就摆给她们看,“如果太颠簸,我直接吐到你的身上就不好了。” “你!”张婆子气得要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最终也只得气呼呼弯下背,大声道,“王妃请高升!” 她们都知道这个王妃身世神秘,可除了王上和王上身边信任的人,没人知道具体的底细。 肖绛抓起昨晚找到的皮毛大氅,把自已裹得严严实实,趴了上去。 燕北王府占地极大,却风格粗犷,充满疏朗开阔之气。 然,肖绛愈发觉得自已的决定无比正确,否则以这幅身板以及这北方的寒冷天气,走这一趟不死也得重病。 她暗暗估算了下,以这几个婆子快速而稳健的脚程来说,也走了至少二十来分钟,差不多六分之一个时辰。 路上,丫鬟仆妇杂役们没一个打量她的,但她知道,他们心里把她从头到脚扒了个遍,满是鄙夷。 直从正院到了最荒僻的角落,院门上方的匾额写着“落雪”两个字。 果然,她的去处是冷宫。 “这么大个院子您一个人用,真配得上您的身份。”张婆子把肖绛甩下背。 肖绛稳稳站住。 “王妃还请自便。”王婆子说得客气,却带人转身就走,还“啪”一声把门重重关上,而后是同样重重的落锁。 整得咔咔乱响,生怕肖绛不知道似的。 “哎哟,也没个人侍候,王妃可是委屈了。”故意的嘲讽。 “等有命活得到过年再抱屈。” “也是,逢年大赦……” “哪等得到,一看就是个短命的。” 肖绛无所谓的耸耸肩。 身体差,小命危在旦夕就算了,周边的环境还满是敌意,老天这是有多不待见她?第一次出外勤就光荣牺牲,穿越了却要面对无数险恶。 “看不起凡人啊?”她仰头望天,“好,那您老就看着,看我如何把一手稀烂的牌打得漂亮无比!” 豪言壮语完毕,麻利地一溜小跑进了正屋。 外面寒风凛冽,院落带着久未有人居荒寂之感,倒是正屋情况还好,门窗桌椅俱全,就是冷冰冰的像个冰窟窿,食物热水也是没有的。 这是不会虐待她,却由着她自生自灭的意思。 但转过头来想想,也只能叹口气。 人家知道娶的是个疯子,她这明明货不对板,怎么可能不怀疑? 对方是一国之主,虽未称帝,却也称王,在这样敌我不分的情况下却还能信守不杀她的诺言,已经很有胸怀了。 “自已动手,丰衣足食。”就算冷得上牙磕下牙,肖绛还是用力点着头,自言自语,并脱掉外头厚重的大氅。 随即从腰上,从怀里,从靴筒,从袖子的夹袋中,总之从身上能藏东西的各处,都摸出来一些物件。 这是她昨天一晚的劳动成果,除了那包揣怀里的点心在被张婆子背的时候压扁了,掉了好多点心渣渣,让她心疼之外,其他都还完好。 得感谢原主这么瘦,不然真不好夹带私货。 她虽是文职人员,但军中严格的野外生存训练是经历过的。 所以,她熟门熟路地拿了洗濑的铜盆,在偏厅找了干燥不会起烟的木条丢在里面,用火折子点燃。 木条是一幅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笑口常开,笑世间可笑之人。 正是供奉的弥勒佛祖的佛像两边悬挂的。 最后,她从院子的背阴处找到一口井,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上小半桶,就这样还撒了一多半,好歹给自已煮了点热水,吃了碎点心,然后再度窝在温暖些了的房间里睡去。 而落雪院的一切,很快就被上报到高闯那里。 高闯沉吟片刻,半侧过头问手下,“下面不是回报说,她是个连话也说不完整的疯子吗?” 哪有半点疯癫? 反而聪明机智,未雨绸缪。 难得的是气度,荣辱不惊,于困境中泰然处之。 “怪道那具尸体上没有死士常备的零碎东西,原来早就被王妃搜走了。”一个和尚模样的年轻人摸了摸光光的头顶说,“但是很多关键之物却没动,王妃取舍间很有分寸,让人一时发现不了尸体的可疑处。” 他连说了两遍王妃,高闯只觉得刺耳,不禁略蹙了眉。 和尚连忙嬉皮笑脸的解释,“名义上还是呀。”又赶忙转了话题,“王……那啥的行动,略观之下倒是有些行军之人的风范。” 此人姓郭,亲近的人叫他老郭,下级人士叫他郭大师或者郭总管,倒忘记他的法名叫做奴心。 但他以方外之身就任燕北王府的大管家,更是高闯的一等心腹。 “她到底是谁?来我燕北有何目的?”高闯深感怀疑,却也分外好奇。 那女人有反抗的技巧,刚才的回报也说,婆子甩她下背,她也能站稳。 这似乎说明,她是被训练过的。 但他清楚,那身体确实太差了,完全不能做为杀手存在。 “会不会被人掉包了?”旁边,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皱眉道。 正是人称三夫人的练红霓。 “不可能!”老郭连忙摆手,“从去开阳求亲开始,我们的人就一直不分日夜地紧紧盯着,把她祖宗十八代查得能翻出坟墓。之后一路随行,别说掉包,就连靠近她的苍蝇都登记了。如果这样还能被换人,咱们的细作就都可以去死一死了。” “可现在怎么解释?”练红霓摊开手,“难不成是狐狸精附体?” “待老衲去念金刚经震震她!”老郭打了个哈哈。 高闯摆手,“不必太在意,先盯紧再慢慢查。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的。” 如果那女人是从小就装疯卖傻,一直装了十七年,连他最优秀的细作也没发觉,只能说这样的心性太可怕了! 那么她来燕北的目的,就非常值得怀疑和重视了。 第4章 当变TAI的感觉 被严重怀疑的肖绛,此时满脑子想的却是人生的第一要务:生存。 如果不是准备充分,只怕她没两天就会成为高闯“克”死的第二任老婆。 但想“克”死她? 哈,别说门了,连窗户也没有! 她才没那么窝囊。 然而形势比人强,她还是得多想点办法才行。 关键是原主的记忆! 她曾努力地、反复尝试回想,然而除了脑海里偶尔冒出一些清晰得过分的画面之外,她仿佛身处迷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 这让她陷入深深的疑惑。 要知道人的记忆是有惯性的,但也是笼统的,并不是照相机、复印机。 哪怕对眼前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也不能详细到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 比如对面走来一个帅哥,你会记得他的长相,他的衣服,他的笑容,但普通人不会记得他先迈得左脚还是右脚,笑的时候眨了几下眼睛。 要想掌握这些细节,必须经过长期而严格的特殊训练。 如果连帅哥身边走过什么不相干的人,说了什么话,有什么表情,甚至身后背景大楼的霓虹闪烁,路口的红绿灯,天空的云朵分布都能记住…… 那简直是变tai。 可是她现在就有这种当变tai的感觉! 原主肖十三娘是个连话也说不完整的疯傻之人。 这样的人留给她的记忆是模糊混乱的,那正常。 可但凡能记起的、有关这个世界的事,那真像是360度全景的3d摄影,任何细节都无死角记录得完完整整,明明白白。 所以肖十三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经历过什么?她被谁杀死的? 别说高闯,肖绛也很好奇。 就这么沉默了三天,第四天晌午头上,肖绛正蹲在屋里噼噼啪啪的烧火,把最后两块冷硬的点心放在水里,打算煮成热乎乎的糊糊,外头传来了动静。 院门上的大铁锁被故意重重打开,来人的脚步声也放得很重。 四个字形容:气势汹汹。 因为窗户留了缝隙,免得房间内烟火气太重,一有动静,肖绛就知道了。 但她不理会,仍然用打磨好的、像冰激凌勺子那样的木条,搅动着点心糊糊。 门开处,冷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入。 混合着屋里的热气和食物的气息,居然有些香甜之意。 “哟,王妃真是好享受!” 为首的,正是那个高大的张婆子和笑面虎王婆子。 肖绛不禁有些诧异。 在燕北王府里,难不成也是军事化管理吗?怎么总是由这几个军中打扮的婆子出面呢? 可是那天来落雪院的时候,明明看到有不少丫鬟、仆妇打扮的人呀。 因为是内院,年轻的仆役没有,十二三岁的小厮也有好几个跑来跑去的做事。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几个婆子比她还要诧异。 关在落雪院三天了,王上不闻不问,这边清锅冷灶,无粮无柴,没想到那个病秧秧,丑兮兮,风一吹就会倒的王妃不但没倒,活得似乎还挺滋润。 “你觉得这是享受吗?那本王妃赏你个恩典,你来享受享受好了。”肖绛用简易木勺挑了一点糊糊上来,吹了吹,抿了一口。 饥肠辘辘,忽然有热食填补,她不由得满足的叹息了声。 “谢王妃,可惜我们无福消受。”王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道。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不要打扰本王妃进餐。”肖绛翻了个白眼,满脸不耐烦,“提醒你们啊,我吃不饱的时候脾气不好,最好别惹我。” 如此嚣张! 几个婆子都很气,有一种敌人没有被制服,反而在得意的感觉。 尤其爆脾气的张婆子,气不过之下忽然伸手,把才煮好的糊糊打翻在地。 让你吃! 肖绛本保留着原有的观察力和反应力,可惜她继承的身体太差劲,简直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看着自已的午饭完蛋。 她蹭一下跳起来,指着张婆子的鼻子,“你特么把这锅粥给我舔干净,本王妃吃不吃的暂且不论,如此糟践吃食简直该遭天谴!” 模糊的记忆中,她有一点点了解了这个世界,虽然不全面,但却知道燕北乃苦寒之地,粮食比金子还要珍贵。 在这样的地方浪费粮食,那简直是大不赦! 果然,张婆子冲动之下的举动被肖绛揭破,不禁又悔又怕。 最可怕的是,这位王妃不是开阳城的贵女吗?还被封了明慧公主,怎地就这样随便爆粗口。 衬着这身衣裳和打扮,真的比在街抢食的乞丐还要凶。 华丽的喜服变成了乱七八糟的短打,那难看的头发居然梳了个高髻。 因为目前的发量不足以支撑这样的发型,只得又缠了块黑色的布。 而且肖绛不太会梳古代的发型,搞得像个鸡窝一样,看起来有点滑稽可怜。 张婆子想到府里的传言,之前被肖绛吓住的情形略有好转,觉得不必对一个将死之人客气,于是冷笑道,“王妃这么舍不得吃食,不如自已舔干净。” “你敢这么和我说话?”肖绛挑眉。 倒像是挑衅,因为她挪动了下脚步,身形被高大的张婆子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就形成了视觉死角。 “不敢不敢。”张婆子被肖绛的眼神挑动得火气更大,特别是肖绛故意晃了几下头,那个高髻显得格外刺眼,让人恨不能立即给拍扁。 “想必王妃不习惯趴在地上吃,不如我来帮您。”她干脆逼近,直接抓到肖绛的头发上,想把对方按在地上。 有那么一瞬间,张婆子觉得眼前的王妃不但没怕,没怒,反而笑得晃眼。 笑什么? 愣怔之时,张婆子只觉得掌心钻心般地剧痛。 下意识的惨叫声中,她看到王妃迅速靠近,用力在她脖子侧面按了下。 没有人能看到这动作,可张婆子却突然倒地,失去了知觉。 其他婆子被意外吓懵了,王婆子顿时大急,指着肖绛道,“你做了什么?” 张婆子躺在地上,手心里突突往外冒血,脸色却白得生死不明。 “别过来哦,不然她就死定了。”肖绛努嘴示意,“不信,你就试试看。” 诈嘛。 如果不是取巧,不是提早算度,不靠诈的,以她现在的体格和实力来说,会被这群婆子活活打死。 “谁让她抓我的头发?”肖绛从头发中小心取出个蓝汪汪的尖锐武器,“这毒剧烈,只有我能解呢。” 婆子们目瞪口呆,谁能想到来后宅一趟,居然有丢命的风险。 王婆子脸色青白,指使一个婆子道,“去,快把王上请来!” 第5章 大约……以毒攻毒? 高闯到达的时候,看到张婆子倒地不起,其他婆子严阵以待。 再看他那位“王妃”,正优哉游哉的坐在床边。 这种北方的胡床都很高,床边又没有脚踏,她就那么坐在那儿,双脚一荡一荡的好不惬意。 仿佛她就是个看热闹的。 而尽管身上破破烂烂,连个要饭的也不如,偏她就有一股蛮不在乎的劲儿。 “王上,求您救救老张……”王婆子扑通就跪下了,“解药只有她才有!” 愤恨中,她怒指肖绛,连尊称也省了,反正王上也不在乎不是吗? 高闯瞄了地上的人一眼,皱眉,“把人抬走,她没中毒。” 王婆子怔住。 肖绛却不由自主的挑起大拇指。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名义上的她家男人冷静、果断,观察力强大,还武功很高的样子…… “你把本王引到此处,所求为何?”他目光移转,凌厉地盯着肖绛。 肖绛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他的威严所摄。 毕竟来自于现代,尊卑观以及对王权的崇拜,服从并没有强烈到深入骨髓。 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不能更惨了,那还怕个球? 她只是再度伸出拇指,由衷地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高闯一挥手。 王婆子等人心中就算再疑惑也不敢耽误,七手八脚抬着张婆子走了。 很快,房间内就剩下两个半人。 那半个人是位圆滚滚的和尚,大光头在门边半隐半现的,明晃晃地在窥探。 肖绛见高闯对此毫无反应,心中暗暗记下一笔:大和尚是高闯信任的人! “你怎么知道张婆子没中毒的?”肖绛忍不住问。 “她掌心中流出的血是红的,那只飞刺上的黑蓝之色是用火烤出来的。”高闯鄙视地揭穿肖绛的小伎俩。 “那王上也该知道,我耍花样就是为了见到您老吗?”肖绛笑眯眯。 老郭在门外一趔趄。 他家王上过了年才二十七,居然成了您老…… 所以他以三十五“高龄”自称老衲也是对的。 高闯不禁蹙眉,也很不习惯如此独特的称呼。 但他板着面孔,“给你三息,再不说……不要浪费本王的时间。” “王上莫怪。”肖绛赶紧敛了神色,“如果不是我假装身怀剧毒之物,我这样不相干的人或者些许小事,底下人是不会报告给王上您的。那我想见您一面,还真是有如登天呢。” 她耐心等了三天,不哭不闹,等着人来看她的笑话。 她故意梳那个高髻。 她故意言语傲慢,诱使张婆子来抓她的头发。 从高闯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来看,他还没有决定怎么处置她。 那么底下人对她就不敢随便下狠手。 女人么,不往死里打架的话可不就是扯头发么。 今天来的不是张婆子,也会是其他婆子。 总之她必须得整出点严重的事,不然boss怎么会出场? 可高闯听她这样说,忽然转身就走。 肖绛吓一跳,下意识扯住高闯的衣袖。 高闯的身形被阻住,眉头皱得更深,怒视着那只青白的,瘦得皮包骨的手。 门边的老郭兴奋的咬袖子。 这位王妃真是疯的啊! 在燕北没人敢这样随意亲近王上的,听说疯子都胆大,因为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肖绛也意识到自已的逾矩,连忙放开手道,“王上,投名状可还好?”她迅速进入正题,因为发现这位燕北王很不愿意跟她多说半个字。 “重点。”惜字如金。 “王上没有惩罚我,足以证明我之前为您提供的消息是准确的。”肖绛不再绕弯子,“王上知道我肖十三曾经是个疯子……” “曾经?”高闯一挑眉,敏锐地发现这个词。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我心里是明白的,但脑子混沌,听不得特别大的声音,而且控制不住手脚,所以都当我是疯癫之人。”肖绛一脸真诚。 其实心虚的哩。 想了三天,只勉强想出这么一个借口。 既然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就干脆说自已也不知道好了。 “王上看到那名刺客之前,她不仅想掐死我,之前还要鸩杀于我。”肖绛半真半假的说。 假话中掺一半真的,才容易取信于人嘛。 “可是我没被毒死,脑子却清醒了,大约……以毒攻毒?” 高闯哼了声,明显不相信。 肖绛也不指望他相信,有个说法能糊弄糊弄就行。 “不仅把你毒聪明了,还反杀了一名死士?” 这就有点反唇相讥的意思了。 “求生的本能,哪还顾得其他?”肖绛耸耸肩膀,“从前在尼庵里,一群女尼也要学点一击制敌之术的。不为自保,只求有一息逃脱之机。” 高闯沉默,倒有点相信这套说辞。 这女的不管是不是真的肖十三,那天一交手就知道她身体很差,武力薄弱。 算计高壮的张婆子,是她诡计多端。 能撂倒张婆子,却只能是一招制敌的路数,还得凭借着取巧。 关键是,她足够冷静。 就算在这时候也一脸的蛮不在乎,让他觉得那表情十分刺眼。 尼庵? 他的人盯得再紧,也不能深入到女尼们之间,那就随她怎么说咯。 “还是废话!”他又重哼一声。 “不是废话,是前因后果。”肖绛怕这位又尥蹶子,赶紧补充,“因为我被毒得清醒了,所以慢慢会想起一些东西……” 高闯蓦然低头,眼眸亮如灿星。 唉,怎么这么帅的啊! 肖绛心里叹息。 若非她在现代见多识广,人又有定力,此时一定会拜倒在他的王袍之下,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 “条件!”高闯问。 “条件?”肖绛倒怔了怔。 “没有条件,你会愿意招吗?”简直鄙视得不能再鄙视了。 肖绛却愉快地笑了。 她名义上的男人真是个妙人啊! 还颇有君子之风,不屑欺凌弱小,否则他本可以刑求逼问她这种阶下囚。 而她的笑容如此明亮,令那张憔悴的丑脸都像蒙了光。 高闯忽然想起好友说的那句话:女人哪,长得美不美,关键在于一笑。笑得好看的女人就是美人,笑得难看的,皮囊多漂亮也是丑八怪。 “我不是来伤害你的,当然我也不是来帮你的。”肖绛直言不讳,“我只是想活下去,不是像现在这样活,而是有尊重的活着!” 尊严二字,掷地有声。 第6章 她们先动的手 生死未定之际尚谈尊严,看来这个女人身有傲骨。 高闯暗想,也不知道心中的感觉是鄙视还是赞赏。 不过他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因而道,“说说你那没用的尊严到底是什么?” 肖绛忽略他话里带刺儿,认真道,“尊严就是必要的生存条件,不被任意打骂奴役,还有自由!” “不就是要吃要穿?”门外躲了半天的老郭忍不住插嘴。 “吃饱穿暖不是人类的基本需要吗?有什么可难为情的?”肖绛对大和尚不满道,“你有必要如此轻蔑吗?难不成你不吃不喝?王上不吃不喝,供奉佛祖的时候没有供品?” 敢和他相提并论?这女人真是活得不耐烦!高闯不爽。 “你还敢说!”老郭却一脚踏进门里来,“我随王上来此,就是想问问,听说王妃你把院里供奉的弥勒佛祖的神像当柴禾烧了?” “是呀。”肖绛无所谓的点头,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态度,“木头的嘛。” 老郭愕然,望向高闯。 高闯几不可见的点头。 老郭就一阵风似的闯进偏厅,片刻又风一样卷出来。 “你你……你真是目无……对佛祖心存不敬……” 高闯心中的不爽感轻了些:对佛祖都这样,也难怪看起来并不惧怕他。 “不要诽谤哦,对佛祖我非常尊敬。”肖绛坚决不承认,“我烧了佛像,不正是尊崇了佛祖爱世人的本意吗?不然天这样冷,一根木炭也不给我,是想让我冻毙于佛前吗?你把佛祖当什么了?还是想造王上的罪业?佛祖在我心里,可佛像就是木雕,有何不能烧的?” “这么多桌椅板凳……” “还有这么大根房梁呢?我又拆不动。” “那意思,如果可以,会连房子也烧?” 肖绛不吭声,来个默认。 尺来长的雕像,原木的没上漆,好烧得很。 因为木质好,没什么烟还禁烧,简直上等燃料。 高闯暗挑眉头,对这个丑女的认识真是不断刷新。 “王妃,你不可如此……” 如此什么,平时话最多的老郭却卡壳说不出来了。 一边高闯不想再浪费时间,摆手,“就如你所愿!至于说打骂奴役……几天来只有你杀伤他人,自已可伤了分毫?” “是她们先动的手!”肖绛不服,随即又老实承认,“我那是投机取巧,真杠上了,以王上的英明,还看不出我几斤几两?” 安全问题不容马虎! 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府里有什么人,有多少明的暗的势力都不知道,要杀她的人到现在还没有露面,她是有多二百五才相信自已拿个投名状能平安活着? 所以,必须得到高闯给的护身符! 不过她公开鄙视自已的武力值,倒让高闯的气平了些。 人贵有自知知明。 “吩咐下去。”高闯对老郭说。 肖绛瞬间就松了口气,因为意思很明确了。 至少台面上和台面下的人,都不能公开对付她,给了她转圜的余地。 高闯看到肖绛那种要拍着胸口说“还好还好”,那种劫后余生般的表情,心情似乎又平复了些。 “至于你说的自由……”他哼了声,“你以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随便不知哪里来的女人,都能在我燕北王府任意走动吗?” “就是!说不定你是奸细。”老郭在旁边嘀咕。 肖绛忍下气。 居然说她是阿猫阿狗,高闯你给我记住! 不过她本来也没指望所有的条件都能谈妥,所以准备了第二套方案。 “那,请王上把我的丫鬟还给我好?如果她没有跑掉或者被杀。”她退而求其次,“以后万一我再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总不能真让我点了房子引王上过来不是吗?” 觉得自已这话似有冒犯王权之意,又见高闯的眉头蹙了起来,赶紧着补,“我毕竟还没被正式废掉,隐居在府内很正常,可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就有不好看了。” 稳住啊! 刚才是她有点心急了。 对方毕竟是封建帝王,跟这样的人沟通还是需要耐心和技巧的。 把自已进入冷宫说成隐居,是表明自已会老老实实的,并且没有怨恨。 要恨也要恨她“自已”的亲爹肖郡王,还有武帝赵渊。 把一个疯傻的人封为公主,封号是“明慧”就够可以的了,陪嫁丫鬟居然只有一个,随行陪嫁都是些傻大笨粗的家伙什,根本没有细软。 这不仅是侮辱,简直是啪啪打脸。 难不成远在开阳府,赵渊和肖郡王真以为燕北是苦寒之地,燕北人都是蛮夷不知礼数的吗? “你的诚意在哪里?”高闯侧过脸,望着自已的“王妃”。 成了! 肖绛再度露出笑容,同时小心翼翼的伸手入怀,拿出几张折得整整齐齐,上面写满了字的纸来。 高闯拿了就走。 老郭回过神儿,紧紧跟上。 “王上不看看吗?”出了院门,老郭问。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高闯甩甩手中的纸,“她早就准备好这个,可见胸有成竹,这上面写的东西也必定值得她提的条件。” “话说这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条件,不过吃好穿好,有人侍候,多大点事儿啊。不过依臣下看,她所知必定比现在还要多。但她必不肯说,要慢慢吐露以换取好处,真是狡猾哪。现在,臣下还真有点怀疑她被狐狸精附体了。” 高闯顿住脚步。 不得不说,那个丑女很有分寸。所要求的,都是于他而言不痛不痒,对她来说却很重要的事情。 这样有取舍,真是聪明。 “王上不废了她吗?”老郭摸了摸光头,“就这么摆着也不是个事。” “就这么摆着,来日方长。”高闯转头看了看院门上的匾额,想到肖绛的神情和态度。 她似乎不在意被废掉,真的完全在不意。 “倒要看看赵渊于此事的反应。”语毕,大步而行。 院内,肖绛则再度长出了一口气。 通过两次接触,府内种种情形,她能判断出高闯是极为果断刚毅的人。 那位大和尚有点不凡,不过他以极为宠信的手下人身份,之前未经允许,也只敢踏入房门半只脚,也说明高闯律下极严。 国中也好,军中也好,极有威望。 这男人非池中物啊。 乱世未明,如果她不能穿越回去,这条大腿就必须抱紧! 而她身份虽然尴尬,但架不住她有用啊。 可惜总是以情报换安宁也不是个事,她必须另想法子才行。 第7章 黑豆芽 高闯言出必践。 第二天一早,肖绛正在房间里做最入门的瑜珈动作,以期改善这具身体,外面又来了人。 这一回不是那几个武婆子,显然换了一波人。 带头的是个面生的老阿姨,举止文质彬彬,倒像是读过一点书的人。 头发梳得溜光水滑,靛青色的褙子和棉裙也是腰身利落。 看起来像个有头有脸的妈妈。 “老身姓刑,是二夫人身边做事的。”她客客气气地说,“二夫人吩咐,把您的丫鬟带过来,供您使唤,还给了她腰牌。但凡您这里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尽管让她去库房那边支取。” 肖绛点头,随即向刑婆子身后的人看去。 她是受封的公主,身边人应该叫宫女才对。只是她明慧的称号无人当真,或者还当个笑话,所以空有身份却没有相应的规制。 她隐约记得,她从来没有过侍候的人,在尼庵里就是老尼照顾,顶多还有几个婆子换来换去,没有人愿意长久留在她身边。 但被赐婚后,她那从不露面的渣爹确实指了个人给她做什么赔嫁丫鬟,可惜她记不清长相了。 此时一见,那真是大吃一惊,大开眼界。 “豆芽?”她循着不靠谱的记忆,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豆芽都是白白细细的,可眼前这位又黑又壮,说是铁塔一般也可以。 这反差! 重要的是她不是皮肤黑,是人种…… 这个时空里有昆仑奴吗? “是,小姐。不,公主。不不,王妃。”豆芽施了一礼。 口音倒是纯正,就是那个草草的屈膝礼显得无比敷衍。 而且称呼在转眼之换了三回,神情之间是直愣愣的,对肖绛没有半分奴婢对主人应有的尊重,更没有半分身边人的亲近。 肖绛相信绝不是高闯换了个人给她。 那种做大事的人,哪有这么无聊,玩小花样? 所以这个豆芽,就是她家豆芽。 算了,认命,聊胜于无。 “这个名字倒是奇特。”刑婆子掩着嘴笑了下,又转头对肖绛说,“您别怪我轻狂,只是之前从没听她说过名字,乍这么一听,就少见多怪了。” 语气听着恭敬,却连句王妃也不叫,倒不如那几个武婆子。 “确实是少见多怪。”肖绛笑眯眯,“不过我还没吃早饭呢,东西留下,你可以先走了。”她指了指再后面几个又提又抱的婆子。 赶紧滚。 刑婆子一愣,显然没料到肖绛这样不客气。 可既然她表现得很识礼数,心里再恼,这时候也不好再留,只得说,“您体谅,王府里事务繁杂,确实耽误不得。” 说着挥了挥手,那几个婆子就把东西堆放在地上,随着刑婆子走了。 出院门没多久,一个婆子就啐了一口道,“呸,还真当自已是个人物呢。这丑八怪真不上路,怪道王上连正眼也不看。” “可不是!王上这是碍着武帝的面子,这才允许她活着在府里。若是个识大体的,看到自已被贬到落雪院,就该夹着尾巴做人。” “不仅不夹,尾巴还翘上天了,居然敢对刑姐姐这样说话。她是不知道,刑姐姐可是这内宅里……” “行了都别说了。”刑婆子停下脚步,打断婆子们的议论和巴结,“谁许得你们背后议论王上的事?活得不耐烦了吗?再者,二夫人清清白白的人,让你们这么一通乱嚼舌根子,不知道还以为是二夫人指使的。” 又伸出三根手指,指了指前院方向,“那位是好相与的吗?就连姓白的,还不知道在哪儿找茬。你们啊,都给我当锯了嘴的葫芦,且看着,落雪院这位自有他人处置。” “我们二夫人就是心眼儿太好!”其中一个婆子哼了声。 其他几人连连点头,再不多说。 但她们见刑婆子并没有发怒,就知道之前的话说到她心里了。 “头回见这位,看起来不是个拎得清的,只怕以后有好戏看喽。”某个婆子又低低咕哝了句,幸灾乐祸。 而此时在落雪院,等听到大门重新落锁,豆芽长长吁了口气,也不理会立于一侧的肖绛,大喇喇走到床边,一p股重重坐下。 “哎呀妈,我还以为这回连小命都交待在这儿呢。”她环视了一眼四周,面露不满之色,“还以为跟着你会享福,结果是换个地方受罪。我这苦命啊,快给我倒杯水。” “你跟谁说话?”肖绛啼笑皆非。 她这是找个丫鬟呢,还是找个小姐?或者黑公主? “就跟你呀!怎么,还指使不动了?”豆芽瞪眼。 面相凶恶,跟她之前在刑婆子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几成两人。 莫名的,肖绛心头一跳。 紧接着,各种残破的记忆源源不断涌入脑海,害得她再度头疼欲裂。 怪不得有些东西她记不起,因为人类规避痛苦的本能会让人选择性失忆。 可是当被某些特定的人和场景触发,就又会记起。 又因为本主肖十三的奇特之处,那记忆还特别清楚,也特别绝望和无助。 但她不是肖十三,她是肖绛,继承了肖十三的特殊和过往的肖绛! “你起来。”她忍着脑袋里的嗡嗡作响,慢慢踱到床边去。 “你说什么?”豆芽很惊愕。 “听不懂人话吗?起—来!”肖绛神情淡淡。 可豆芽却忽然心里发毛,硬挺着脖子嚷嚷,“不起来又怎么样?打我啊?” 肖绛脑海里闪过几个肖十三被自已的丫鬟豆芽殴打的场面,气不打一处来。 “打你?好啊好啊。”她冷笑,同时找准角度,对着豆芽的膝侧狠狠踢去。 她那样用力,感觉膝关节都快脱臼了。 可惜力量还是不足,不然以这个部位,能立马废了豆芽这只腿。 但这也足以让豆芽惨叫一声,扑通从床上摔到地上。 “你打我?!”豆芽眼泪都快疼出来了,简直难以置信。 “对啊,不是你自已要求的吗?这种要求,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肖绛耸了耸肩,忍着腿疼,好整以暇的坐下,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还是你以为,我是以前的肖十三?”她凉凉一笑。 豆芽怔住,随即开始发抖。 对啊,肖十三娘,她的主人是个疯傻之人啊。 她一直在肖家小姐,不,明慧公主身边,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现在,明明是一样的脸,一样的身子,怎么就仿佛不是那个人! 刚才进屋的时候,她为什么就没发现?大约习惯了忽视这位的存在,所以就真的疏忽了。 “你……”黑豆芽抖着手指,指着肖绛。 肖绛露出小白牙。 鬼啊! 豆芽的惨叫声在落雪院内回荡,回荡…… 第8章 煞神 肖绛其实并没有想要装鬼吓人。 但是豆芽这个反应…… 她干脆将计就计,尽管深知这个方法并不长久。 这个肤色和样貌异于常人的丫鬟毕竟是古代人,而且生活在底层,没什么见识,因而非常迷信,笃信鬼神之说。对未知又神秘的事物,恐惧而且敬畏。 只不过,死而复生之说确实太过玄妙,等豆芽冷静下来之后,难免会产生强烈的自我怀疑。 可是通过观察,豆芽又很确定眼前这个人不是之前那个疯疯傻傻,任意虐待的肖家小姐。 除了长得一模一样,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于是,半信半疑之下,她开始各种试探。 先以肖绛的身体为借口,扶着她到院子里去晒太阳,悄悄观察她在阳光下有没有影子,屁股后面有没有尾巴。 肖绛简直啼笑皆非。 影子什么的可以理解,如果有尾巴的,那不是妖精吗?和鬼怪不是同一种类? 可见豆芽的信仰庞杂,并不专心。而且因为心无善念,所以对什么都会感到害怕的。 又蠢又坏,大概说的就是这类人。 豆芽还甚至让她靠近火盆,被她顺手一带,差点烧着自个儿的袖子,吓得一蹦三丈高。 肖绛则在旁边哈哈大笑。 那肆意张扬的神情让豆芽更加心虚,最后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居然弄了一只公鸡过来。 在一些民间传说中,公鸡是阳间使者。 因为它们在阴阳交汇之时会打鸣,预示着阳光就要普照大地,世界到了属于人类的白天。 因而,公鸡对鬼魂具有很强大的威慑作用。 当时肖绛正盘膝坐在床上,进行道家强身健体的吐纳练习。那只倒霉的公鸡不满的尖叫着,呼啦一下被扔进了屋里,倒真把肖绛吓了一跳。 豆芽还把门关上了,战战兢兢的倚在外面。 然后只几息之后,豆芽就听到了几声尖利的惨叫。 不是她期望的那样发自于人类,听起来好像那只鸡出了状况。 做这种试探,本来豆芽就需要鼓足了勇气,而这个反应迅速而猛烈,吓得她站在门外,动也不敢动一下,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紧接着,门板被肖绛从里面猛的踹开。 豆芽本来就腿软,被这样一撞,连着向前踉跄了好几步,直接滚落到台阶下面。 这也幸好她身高体壮,不然只怕要头破血流。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豆芽趴在地上,向上望去。 就见肖绛缓缓的走出了屋子,手里提着一只已经死掉的公鸡。 那只可怜公鸡的脖子上有一个巨大的血洞,汩汩的向外冒着热腾腾的血。而肖绛的唇角边也染着一丝鲜红的血迹,以及,一根鸡毛,还有轻蔑的笑意。 阳光就那样直射在她的身上,脸上。 懒洋洋的,明晃晃的,却又冷极了。 有那么一刻,豆芽真的觉得她家主人好像仙女,不,是妖精,也不对,是女神…… 应该是煞神才对! 眨眼之间就能把她秒成渣子,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 “别再耍这些花样,本宫烦了!”肖绛把那只鸡劈头盖脸的扔到豆芽面前,转身回屋了。 “晚上给我煮鸡汤吃,少放盐,多放葱姜。”她扔下这句话,反手关上了门。 北地的冬天啊,她得到的碳本来就不多,一丁点热乎气都要好好的保护。 进了屋,她连忙嫌弃的把嘴角边的血迹擦干净,恶心的差点呕吐。 豆芽大概以为她把这只鸡咬死了,可她又不是真的鬼,才没有那么变态。 走到床边,她赶紧把她的小树枝擦擦干净。 这个才是凶器。 她只是在瞬间,快速而果断的结束了那只公鸡的生命之后,抹了点鸡血在嘴边上,又粘了一根小小的鸡毛,故意给豆芽这样一个印象罢了。 她前两天出院子散步的时候,折了一根半尺来长的树枝。没有人留意到她这个举动,以为她只是闲的难受。 其实她悄悄把那根小树枝带回了自己的院子,放在阳光下反复晒,又在墙边磨尖了。 在现代的时候,她听说监狱里的犯人械斗会这样制作武器。 她来到这个古代异时空大燕国,进入这个充满敌意的燕王府,不想办法自保怎么行? 她需要防身武器。 哪想到一试之下还真挺管用的,这就是信息爆炸时代带来的好处啊。 自从上次高闯来过,而且什么二夫人派人送了东西给她之后,其实她也有过试探的举动。 因为并没有明确下令说不允许她出院子,所以她就试探性的到外头走了走。 被关在这方寸之地,没有战略纵深,如果有人真的铁了心要害她,她就会处于被动挨打的不利局面。 要生存就得突破目前的困局,那不是凭着一点情报换一点生活条件能解决的。 她知道附近肯定是有人盯着,所以并没有走远,也没有做大的举动。 结果她发现,果然并没有人阻止。 于是她明白这在高闯允许的范围之内,只要她不作大妖就可以。 从那天开始,她就放心大胆的在每日三餐后围着院子散步,有时候会小跑。 偶尔会有下仆奴婢看到她,搭配她这凄惨的造型还有府内的传言,大概会觉得他们这位随时随地会被废掉的王妃已经疯了? 大家闺秀,笑不露齿,走不露足。 平日里娉婷袅娜,环佩叮当。 虽说燕北女子行事比较粗犷,但贵女们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在园子里跑来跑去,顶多就是到郊外去跑跑马罢了。 可这一位,不是从武国上邦来的吗? 很快,肖绛的种种异举动在燕北王府中传得人尽皆知。 不过肖绛照样我行我素。 除了锻炼身体,关起门来的时候,她还借着整理她那几口箱子的机会,把院子其他几个房间都打开了。 其实不过是东西厢房和后面的后罩房,虽然堆满的东西却都没有上锁。 她判断,落雪院之前是被当做库房用的,只是东西不那么重要罢了。 但即便没有值钱和重要的东西,她也并没有让豆芽插手,而是自己擦擦洗洗的归置,好像一个破烂王在寻宝。 她只让豆芽把院子,和自己住的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折了根绿绿的小松枝来,放在一个在厢房找到的,缺了口的铜瓶。 第9章 有妖法 “您这是打算长住啊,还真是雅致。”某次,一个来送例碳的婆子看在眼里,阴阳怪气的说。 肖绛挑眉。 哟呵,不叫她王妃却用了尊称,想必是高闯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其他人就不敢明显的站队或者作出反应。 “下回王上来的时候,我会禀告他,下面的人比如你,觉得我应该搬到主院去住呢。”她露出小白牙,虽然笑着,却好像要咬人似的。 登时,那婆子脸都绿了。 “我……奴婢怎么敢?”婆子慌忙道,“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是长住还是短住,又与你这个奴婢有什么相干?”肖绛翻了个白眼儿,“而且你这种没见识的人懂什么?干净整洁,窗明几净的,人的心情都会变好。人生在世,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我干嘛让自己不痛快啊?但是,我很乐意让别人不痛快,比如你。” 婆子落荒而逃,连装碳的篮子也忘记拿走了。 她急匆匆回到某某院,在平常回事的外院倒座房里见到了正在看账本的邢妈妈。 听完她的复述,邢妈妈立即横眉冷对,“王上平日里虽然不管王府内宅的事,但天家规矩也是大如天的。你只是一个下人,怎么敢妄议?”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呀,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怎么专把人往坑里带呢?”婆子要哭了。 “我知道,但凡去那边送点东西,办点儿事儿,你们都抢着去。”邢妈妈哼了一声,“不过是想看点热闹,看看笑话,再向主人表表忠心。可惜你们眼皮子又浅,行事轻狂,这不就让人挤兑了?” “求您指点。”婆子诚惶诚恐。 邢妈妈本来懒得理她,但想到之后还得用这些人去办事,就耐着性子说,“你没听说过吗?上次王上去落雪院的时候,跟那个女人说了好半天的话。走的时候,并没有发怒。之后又怎么样呢?之后咱们二夫人就派人送东西过去了。再之后呢?” “再之后?”婆子想了想而后一拍手,“之后那个女人和她那个黑漆漆的,长得像活鬼一样的丫鬟就可以自由出入落雪院了。” “这说明什么?”邢妈妈问。 见那婆子一脸茫然的痴相,不禁忍着气道,“这说明,那个女人还是有些分量的。她到底是武国皇帝只来和亲的,先不说之前的家世背景,好歹也封了个公主。至少,她比你这种在我面前有点脸面的婆子可有分量多了。” 话是这样说的,但眼睛里的鄙夷却不加掩饰。 “那……那我这可怎么办?”婆子略有些慌,“得罪了那一位……” “看你那点能耐!能惹不能挡的老东西!”邢妈妈冷哼了声,“虽说未必就能如何,但你们都给我长长记性!” 她拍了一下小几,连着瞄了瞄旁边站立的其他几个婆子,“落雪院那一位看着不起眼,半死不活的样子,可却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再说了,现在刮哪阵风还不知道呢,你们何必急着煽风点火?” 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正院的方向,“且看着,这王府里的祖宗可多着呢,轮不上你们跳出来。” 几个婆子都低下头,连连称是。 远在落雪院,肖绛完全不在意自己这一招杀鸡儆猴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照样该吃吃该喝喝,按部就班的过自己的日子。 “你试探了本小姐这么多次,今早还偷偷捏过我的手腕,应该知道我是有脉象的。”肖绛慢慢放下筷子,实在不喜欢连吃东西的时候都有人偷瞄,“再这样,就别怪我不念那点主仆情分了!” “可是小姐明明就……”豆芽很明显的抖了下。 “就什么?和以前不同?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样?还是……”肖绛哼了声,“明明就已经死过了。” 豆芽又抖了一下,手中的馒头都滚落到地上。 为了节省,落雪院白天只在正屋里点了炭盆。 肖绛虽然不圣母,但也绝对不会虐待下人,文明平等的现代观念是深刻在她的骨子里。 因此除了分头做事的时候,她们几乎都在正屋里活动。 但晚上豆芽会回自己住的厢房,也可以点一只小炭盆,到底肖绛不能让一个不信任的人在她卧榻旁边酣睡。 此时,她目光烁烁的盯着豆芽,令后者开始是连头也抬不起来。随后,又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和驱赶一般,坐立难安。 “我……明明听到,偷听到他们说……说小姐绝活不过那晚……就是洞房之夜。”豆芽结结巴巴的。 她虽然蠢,也知道事关生死,不是她小小一个丫鬟能够承担的。 她本打算把那些话烂死在肚子里,绝不吐向外露半个字。可这时候她就像中了一个很可怕的蛊,那些话就不受苦自己控制的从她的心里,从她的喉咙里就这么直接的冲了出来,毫无保留。 小姐有妖法!她通体发寒的想。 肖绛听了她的话,却不住的冷笑起来。 那难明的意味骇得豆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小姐!小姐,您饶了我!我不是……奴婢不是坏了心肠,明知道有这样害命的事情却不肯向您报告。而是因为那时候……那时候的您…… 豆芽拼命斟酌着字句,“那时候您没有现在这么明白,一整天都不说一个字,外面的事情也完全不理会,就像……就像个……木头人……” 她一边说,一边偷觑着肖绛的脸色,嘴里还情不自禁的找补,“除非有特别强烈的声音刺激,那时候小姐就像发疯了一样,谁也拦不住,打伤过人……” “至少我没有打伤过你。”肖绛的目光坚定而明亮,带着点戏谑,“至于我怎么被你们这些所谓陪嫁过来的仆从欺凌,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豆芽愣了愣,随即“嘤”的一声瘫倒在地。 那意思就是躺平报复,已经没有反抗之心了。 可是肖绛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么多闲工夫。 她站起来,慢慢踱步过去,蹲在豆芽的面前。 第10章 略真诚 “我是借尸还魂吗?”肖绛轻声细语的说着,“不,我就是我。武国肖郡王的女儿,肖十三,名绛。” 豆芽瞪大眼睛望着她,浑身筛糠一样的抖。 她一直是怕这个新小姐的,只是从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么厉害。 “小……小姐……他们要害……”她语无伦次的。 “没错,他们是要害我,给我下毒。这还不够,还派了个人来了结我。”肖绛近乎呢喃的说,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 同时她不错过豆芽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很肯定这丫鬟所知比她所说的还要多。 “别说之前我还是一个傻子疯子,但凡我是个正常人,不,哪怕是个极厉害的,也躲不过这么狠毒的设计。”肖绛继续道,“所以,我确实死了。” 豆芽啊的一声抱住了头。 肖绛不理她,“只不过嘛,虽说人的三魂六魄老天少给了我一点儿,害的我连个堂堂正正的人都当不上。但我的命硬的很哪,连阎王老爷也不肯收。他给了我点东西,让我回来,只告诉我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不知道……不想……” 肖绛才不管她想不想,“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欠了我的,我会一点点讨回来的!”说到后来,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她拍了拍豆芽的脸,纤细苍白的手指和黝黑致密的胖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不是真正的鬼,我只是讨债鬼回生,所以你不要怕。有道是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除非你联合其他人又要来坑害我,否则好好在我身边做事,我保你平安。” 怎么可能不怕?尤其是做了亏心事的。 但是,豆芽不敢把真正的心里话说出来,至于说阎王老爷给了小姐什么东西…… 她也不敢问,她也不敢说,只剩下对未知事物的猜疑和恐惧。 其实肖绛就是借尸还魂啊,如果有阎王老爷的话,他老人家给她什么东西什么一目了然……就是从活一次的机会。 但是她故意说的含含糊糊,这样才够唬人啊。 就算如此,她仍然觉得程度还不够,站起身的时候,一只手在怀里摸了摸,最后抽出一条碧绿色的绸带,直接扔到了豆芽的面前。 “你的蟒仙让我给你的,让你好自为之。具体要怎么做,你自己掂量着办。” 豆芽汗如雨下。 如果说之前还有哪怕百分之一的怀疑,这时候已经彻底凉凉,心理上完全被肖绛压制和控制。 小姐知道!以前的傻子小姐,现在什么都知道! 包括她隐藏最深的秘密,没有任何一个人知情的。 “听说在阴间,每个人都有一本属于自己的账簿。上面记录着他们生前的所作所为……” “对,我就是在那本簿子上看到了你的事。”肖绛顺嘴答音。 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如果这世上真有阎王殿的话。她的穿越和重生完美的跳过了那一段。 她此生最大的金手指,其中之一就是原主的智商和精神状态。 所有人都会忽略她这个疯子傻子,所以木头人可以真的像一块木头一样,被人视作透明,被人忽略存在,结果看到和听到很多所谓秘密的东西。 包括她之前提供给高闯的那些情报,当然也包括豆芽的秘密。 事关鬼狐仙怪,豆芽什么都信,什么都怕。 后来有一个自称蟒蛇精上身的妇女,忽悠得尼庵附近村落的村妇们极为信服,就像被洗脑一样。 豆芽就是其中一员,而且是坚定的一员。 她的嫁妆本来就非常敷衍,但好歹金银器皿虽然粗糙却也算是真材实料。 豆芽为了供奉那个蟒仙,偷偷把她的金银首饰都换成了金包铜,倒换了银子送过去。 据说可以消灾,还能许个幸福的来生。 偷盗钱财,伤人害命,做了这么些恶毒的事情,却还指望拿几个银子就能抹平吗? 这简直是人性之恶! 不仅是古代,在现代也是如此。用那些谋财害命的钱去修桥补路,以期被原谅。 这怎么可能?! 拿神当什么了?行个贿就可以万事大吉了? 要不怎么说人在做天在看呢。肖绛心中冷笑。 这一切豆芽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岂不知她都知道了。前几天翻的那个嫁妆箱子,也印证了她从原主那里继承的记忆。 冒充蟒蛇精的女人以鲜绿色作为自己的代表,发型也是灵蛇髻那一挂的。肖绛之前偷偷从自己嫁妆里的的绿绸衣服上剪下来一条,现在产生了良好的效果。 “小姐!以前是我太混账了,做了很多错事,就请您饶了我!”豆芽终于坐直身子,重新跪好,看起来心理防线瞬间坍塌,已经迫使她做好了决定。 “往后我就是小姐的人!我的命也是小姐的!小姐说做什么,我立即就做,绝无二心!如果再生出其他的心思来,就让一道雷来劈了我……” 眼见肖绛神情戏谑,好像不那么相信,干脆咬了咬牙,发毒誓道,“如有违背,就让我……就让我掉进那缠了一万条蛇的坑洞里,活活给咬成白骨!” “这话说的略真诚。”肖绛终于点了点头,“听说那样会永世不得超生的哦,地狱也有那样的地方呢。教你个乖,那个万蛇坑教虿盆!” 豆芽打了个激灵。 发毒誓的时候可能一时慌张,咬着牙,什么都说了。但现在她却知道必须要做到,不然这后果她承担不起。 而看到她的神情变化,肖绛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 至少目前这个难关,她过了。 不过人心易变,以后再出变化,再解决就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人生在世,本来不就是如此吗? “跟你废半天话,菜都凉了。”肖绛又走回到她的饭桌边,“把这个拿去热一热,我还没吃饱呢。至于你……” 她指了指门边的小桌子和小凳子,也就是豆芽的专用餐位。 “你吃快一点,我还有话要问你。”她再度意味不明的深深盯着豆芽一眼,意思很明显了。 说真话说假话,你自己看着办。 第11章 吃鸡 豆芽哪里还敢藏着掖着? 何况肖绛极其耐心敏锐,同一个问题往往变换着角度问好几遍,稍微有点不确定,都能被挑出问题。 这样就迫使得豆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无有半点敷衍含糊。 开始,她还有点紧张,但没过几天就已经习惯了,因为肖绛问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风土人情啦,什么气候地理啦,什么逸闻奇事啦,包括粮价物价和流行的衣服首饰之类的。 总归只要是“闲”事,肖绛都听得津津有味。 她从不问武国肖郡王府里的事儿, 也不打听燕北王府里的情况,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就像一个养在深闺,对外界一切都很好奇的无知内宅女子,对任何八卦都充满了热烈的兴趣。 因为样貌特异,豆芽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关系亲近的朋友,也没有人愿意跟她交流。可人类都有表达的欲望,现在有人肯听她说话,到后来豆芽已经彻底放飞了自我。甚至不用肖绛问,不管什么事儿都主动来和肖绛说。 “耳朵起茧子了,不想听了。”肖绛扔下手中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道。 这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后了。 豆芽怔了怔,叼在嘴里的半根鸡骨头不知道是该吐出来,还是嚼碎了咽下去。 之前豆芽拎了一只可怜的公鸡来,试探肖绛是人还是鬼。 肖绛当场就给了那只鸡一个痛快,而且当天就煮成了鸡汤。 这个身体太弱,需要滋补。 但,肖绛可并不觉得那是豆芽随便能偷来的东西。 虽说高闯是做大事的男人,不会管王府内部的琐碎事务。但他那样男人,后宫也必须井井有条,不会管理混乱。 而且以肖绛那一点点所见所闻来看,高闯是铁血男,所以燕北王府有点军事化管理的感觉。 也所以,哪怕小如厨房,哪怕卑微如一只鸡,也不能随意偷盗而没有人追究。 后来在与豆芽的东拉西扯中,她得知是豆芽去大厨房拿饭的时候,无意中问起如果某个地方闹鬼怎么办?有个婆子“顺嘴”出了这个公鸡的主意。 而后,豆芽就很“凑巧”的偷到了这只鸡。 肖绛不禁听得连连冷笑。 对于家风清正的大家族而言,如果某个下人说起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儿,就算不被乱棒打出去,也会有人喝止的,何况在燕北王府这样的地方? 再者,她和豆芽是冷宫二人组,别人揪她的小辫子,抓她的错处,等着盼着在她脸上踩几脸还来不及呢,难道还会好心出主意吗? 而且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那么巧就有一只大公鸡迷路了,还正被豆芽抓走? 看起来,整个王府里想看她笑话的人真是多啊。 不过这手段真上不了台面,基本上就是为了各应人的。 肖绛对此并无所谓,反而对豆芽说,“你假装我被吓病了,还需要一只阳气十足的大公鸡来镇着院子里的邪气。” “小姐是让我再偷……”豆芽露是出一脸为难,“大厨房管的很严,连随意出入都不可以。上一次,真的是运气好。” 肖绛心中冷笑。 当然会很严呀! 高闯虽名为燕北王,实际上是一国之主。所以燕北王府也算是简配的皇宫的好不好?但凡入口的食物,怎么会管理的不严格呢?不然早死了十七八回了。 现在她都庆幸豆芽并不是她的心腹,否则脑子有这么大的坑,这么简单的陷阱都看不出来,放在身边就是个定时砸蛋,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爆掉? “你只管去找,找不到也没关系。自去念叨几句为什么上次那么巧呢?奇怪奇怪之类的话,说不定,好运气会再来的。” 豆芽不敢违逆这个恶鬼转生的小姐,只好照做。 不过耗费的时间比较长,直到过了半个月后,落雪院才再度改善了伙食。 其实自从高闯上次发了话,落雪院到倒不曾少了吃穿用度。只是品质上就没办法要求了,有的是地方可耍花样。想要将养身体,还是需要自己想办法。 “小姐算得可真准。”豆芽啃着鸡脖子的时候,还以为一切都是肖绛依靠神力掐算出来的。 肖绛笑而不语。 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就算是刚开始不上钩,终究不是高段位的人,架不住心理压力叠加,怕肖绛以为是那不是巧合是故意,只能再作一次妖。 不错,也算给她变相谋福利了。 豆芽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肖绛听烦了,就不敢再吱声,憋的心里难受。 她不知道,肖绛正是凭借自己在现代的专业知识,从这些繁杂而无用的信息之中,提炼出有用的东西。 原主虽然拥有超常记忆,可以说是记忆照相机,但毕竟在心理上有缺陷,又长年关在尼庵中,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足,她需要弥补这些认知基本认知。 不过豆芽毕竟生活在社会底层,见识有限,所知也有限。通过这么些日子的聊天,肖绛已经把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都摸索推断了个八九不离十,暂时不需要再打听了什么了。 原来,肖绛的穿越之地是异时空,不是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却是个三国鼎立的世界,从见过的衣饰和物品来看,有点类明朝的风格。 武国,是她的母国,地处广袤肥沃的中原地带,都城开阳,国土最大,人口最多,综合实力最强。 越国地处西南边陲,因为物产丰富,所以格外富庶,都城西理,易守难攻。 燕北是北边之国,地理位置偏僻,气候和环境苦寒,最为穷困。 大多数人都觉得燕北是蛮蛮荒之地,但燕北人武力值高,能征善战。 三国之中,只有武国的赵渊称帝了。 越国和燕北国之主,都是称王。 由此,三国的强弱、高下,一目了然。 而三国之间近年来没有大的战争,可是边境小摩擦不断。 重要的是,近几年燕北连年灾荒,日子十分不好过。 还有,更西更北之地的很多游牧部族蠢蠢欲动…… 这么说来,高闯的日子很不好过呀。 第12章 我来就山 肖绛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北地的深冬,再被扔到落雪院自生自灭一段时间后,就进入了腊月天气。 北地的俗语称,腊七腊八,冻死两仨,可见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这样的天气里,非必要,所有人都不会出门的,就连最辛勤的农民也会把土炕烧得热热的,窝在家里猫冬。 如果没有足够御寒的设备,在外面久了真的是没办法活命。 雁北苦寒,粮食一年只一熟,还连年欠收,但好在木材资源却很丰富。所以哪怕是最穷苦的人家,只要勤快点存储,也不会缺柴火。 就连整个燕北王府,除了高闯处理公务的外院照例忙忙碌碌之外,其他地方也是一片静悄悄的。 只偶尔有几个做事的仆人,包裹得像只熊一样,快步穿过院落。 而落雪院本就偏僻,这下子更是人迹罕至,好像深山老林一样。 这些日子来,肖绛在有限的物质条件下精心调配饮食,同时搭配着适量的运动,用心保养。 到底这身体还年轻,虽然底子差得很,但也渐渐好转。 虽然气色还是苍白,但不像以前那样蜡黄蜡黄的,嘴唇也有了些血色,身上好歹长了点肉。衣服套上去,不再像挂在骨头架子那一般飘飘荡荡。 “过了腊月就是年。”肖绛望着映在窗纸上阴沉的暗色,轻轻叹了口气,“恐怕今年的年关不那么好过。这天,是要下雪了?” 豆芽正坐在炭盆旁边的小杌子上,奋力缝鞋垫。 闻言抬抬头,却没看窗外,而是看向了肖绛,忙不迭的点头。 现在的豆芽真是和之前形成了两个极端,从毫无善念的恶仆欺主,到肖绛说什么她都完全遵从。 一是真的相信肖绛是阎王不收的命硬之人,回来讨债的,绝对惹不得。 二是因为那位传说中的蟒仙。 她本来就深信蟒仙,那天被肖绛以一条绿色绸带点醒后,心理上完全屈服了。 再加上肖绛为了调理身体,每天除了道家的吐纳功夫,还有一些强身健体的拳术之外,总要在早晚练一套瑜伽的动作。 瑜伽中的好多动作都是模仿动物的,比如猫牛式,比如下犬式。 尤其灵蛇式! 本来是活跃和滋养脊椎的,但豆芽看在眼里,就以为是她的蟒仙在和她家小姐进行交流。于是在她觉得肖绛就是蟒仙的替身,她怎么敢违逆呢? “叫你去弄的草,弄了没有?”肖绛走过去,看那双鞋子。 豆芽粗手笨脚,实在算不得伶俐,到哪都是被当粗使丫鬟使唤的。但毕竟过过苦日子,所以基础的针线活还是可以的。 至少比肖绛这个前身疯傻,穿越前只会敲键盘和拎教鞭,粗通一招制敌术的肖绛强多了。 当初邢妈妈送来那几口木箱子,已经整理完了。除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之外,就是她所谓的嫁妆。 有多寒酸就不要提了,那些金银首饰还早早被豆芽以及当初几个陪嫁的老妈子都倒换腾出去了,换成了劣质品。 唯一就是衣服鞋子留下了,一看之下也是粗制滥造,根本没走心,更不用提精心了。 燕北的气候比武国都城开阳冷多了,她嫁过来的时候又是冬天。可是,那些衣服里居然没有特别厚特别能御寒的。 尤其鞋子,还是单薄的绣花鞋,丝绸面的,华而不实,在这冰天雪地里要怎么穿出去啊? 不过豆芽作为丫鬟,发了两双燕北王府的仆人们穿的那种短口靴子。虽然样子不好看,但勉强可以保暖,她就拿了一双。 只是豆芽的脚比她大很多,她现在身体又差,经常手脚冰凉。于是让豆芽找了些乌拉草来,揉软,做成鞋垫,放进靴子里。 “不要小看这些草。”肖绛说,“这可是北地百姓眼里的宝贝。他们用不起棉花,也穿不起大毛的衣服鞋子,就用这种草来编鞋垫,或者做床褥子。这种草能保温,除湿,长时间用的话,还能让你睡得更香呢。” “干了一天活,晚上能吃口热乎乎的饭,躺下之后就能睡得很香了。”豆芽咬断了线尾,举着鞋垫儿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只是顺嘴说说的,因为不管是以前在乡下的家里,还是到了肖郡王府,或者被派到山上的尼庵,她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呀。 可是话一出口,又觉得在反驳小姐,连忙望过去。 结果看到肖绛根本没在意,而是围着屋子开始快步走,做着奇奇怪怪的伸展动作。等身体热了之后,又跑在院子里走了两三圈,然后才回屋。 豆芽只觉得肖绛高深莫测,其实肖绛是不希望一直宅在温暖的屋子里,等回头出门的时候直接冻病,再做提前做适应性训练而已。 她第一次以情报换生存,是洞房之夜的投名状。 第二次是在落雪院里计伤张妈妈,引来了高闯,因此争取到了适当的生活条件和一定程度的自由。 所以事不过三,她再想要什么,用这两个方法都不管用了。 可高闯是个品格很高贵,而且很自信,很沉得住气的男人。 他明明知道她手里还的情报没有吐露,却没有以权势压人。也没有因为她是孤立无援的和亲女子而欺凌伤害她,进行暴力审讯什么的。 更是带着一种不急躁的态度,稳坐钓鱼台。 仿佛那些重要的情报只是锦上添花。 得之,于他有益。 不得,他凭借自已的力量也可以搞定一切。 燕北王同学绝非池中物啊。 这是肖绛穿越而来之后,不由得第二次感慨。 这也让她不由得坚定了某个信念:抱紧燕北王的大腿! 太平世界便罢了,若逢乱世,自然要站在最安全的一级。 燕北看起来似乎是鼎力三国中最弱的一环,但肖绛却最看好。 只因为他们的王……高闯。 所以她也没必要拿乔了,看高闯的无动于衷就知道这方法于他无效。 那倒不如主动些,以诚换诚,以自已的才能换取生存权利。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她望着天空中愈发浓重的阴云,轻声道。 第13章 人要三分饥与寒 说起来,肖绛提供给高闯的情报,是武国在燕北国布下的暗哨名单。 洞房之夜,给了一半。 上回为了换取基本生活资料,她给出了另一半。 这些信息全是在和亲的路上,“她”亲耳听到的。 送婚正使,是武国的大太监严天东。 虽然只是个太监,却是武帝确确实实信任的人,从小玩到大的伴当。 因为,哪怕这场和亲是实际上的侮辱,场面上却也得过得去,送婚使的身份即不能是朝中重臣、能臣,可还要有分量,并且带着几分玩笑。 严天东无比合适。 可没有人能预料高闯接受这门婚事后的反应,送婚使也可能是断头使。 所以一路上,严天东每日都和干儿子阿土研究逃跑的路线。 要在燕北军的号称铁骑的强悍之力下逃生,自然要用上暗哨的秘密通道。 偏偏,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总在借口来探望明慧公主肖氏的时候讨论。 他们认为肖十三这个疯癫的女人就是一块石头,除了受不得太大响动,时时发疯尖叫之外,饿了冻了不知道说,打她骂她只会哭和躲,根本不足为虑。 岂不知石头有耳朵,有脑子,也有心。 肖十三娘之前确实不能理解外界的事,可她的记忆力真是超级超级强大。但凡见过的人,听到的事,看过的东西都在脑海里呈现得无比清晰。 而通过连日来反复不断的梳理和回忆,肖绛正在慢慢继承这一切。 严天东表面上架子极大,但可能因为有心理压力,私底下却是个话痨。特别喜欢向干儿子阿土,这个情绪垃圾筒倾述。 因此肖十三在路上走了两个月有余,得到的各种信息还真是……海量。 包括朝中的人、事,物,秘闻、八卦,以及严天东私下对此的评论。 包括武帝赵渊的人物侧写型描述。 也包括朝廷暗探秘密查出的某些能要人命东西。 甚至还没有上报到武帝赵渊手里的,严天东做为侍候书房的大太监,最有权势的大伴之一,也是提前知晓的。 有的还被他暗中压下了,将来好换取人情和利益。 关键的时候,也许能保命。 “小姐,外边真的下大雪了呢。”豆芽拎着一铁壶热水进来的时候,缩着脖子说。 随着门被打开,一股寒风强势挤了进来,令肖绛打了个寒战。 她已经提早一刻起床,轻轻拍打过全身,仗着血液循环带来的热度以及一身正气,才敢把自已套进冰冷的衣服。 “小姐真是体恤下人。”豆芽赶紧把门关好,提着大铁壶到盆架的旁边,“别的院子里的主人,都是让丫鬟提前把衣服用火烘烤一下,或者拿汤婆子烫过才能穿。从前在尼姑庵里的时候,那几个管事的妈妈爱摆谱,也要小丫头这么伺候。” 她一边说,一边在洗脸的铜盆里倒了一点点热水,晃了晃,等铜盆均匀沾上热度后,再把水分散着洒到地面上。 小姐经常会说出几个她完全听不懂的词,比如这个叫做增加什么湿度。 据说,炭火造成了空气太过干燥,保持湿度会有利于保护皮肤。 豆芽私心里以为,她家小姐还蛮好伺候的,就是会有些奇奇怪怪的要求。 她觉得,这是死过一次又再活过来的人都有的怪癖? 想想还有世界上还有什么人她家小姐更怪呢? 明明是一个疯子傻子,死一次再回来就变得那么聪明,好像没有任何事能瞒得住她! 这些日子她都老老实实的,若然被小姐识破,她可就得罪蟒仙了。 “人要三分饥与寒。”肖绛耸了耸肩,“为了身体健康着想,最好不要过得太舒坦了。” 豆芽深以为然。 不然为什么那些高贵的人,总是不如他们这些下人身体更好呢。 男人就罢了,那些小姐夫人们动不动就会生病。 再反观她家小姐…… 本来那身子弱的,一场小风寒就能要了小命。满王府的人都觉得就算王上不发话,小姐也活不到年关。可是现在呢?活蹦乱跳的,而且看起来越来越好了。 她不知道怎样形容,她家小姐就仿佛一朵就要枯萎的花朵,眼见着就挣脱了原来的花盆,把根深深的扎入泥土中,往后定能长成参天大树的。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就是这样感觉。 如果说她最早对小姐是轻蔑、轻视、欺辱,后来变成了畏惧。那么现在,应该是又怕又敬。 豆芽把热水倒进铜盆里,手指试了试温度,下意识的点头。 根本不用兑凉水,只从小厨房把水拎过来,这么短的时间就从滚烫变为温热。 落雪院炭火不足,地处偏僻,也没有小厨房。 但因为北地寒冷,各院子都会有一只小铁皮炉子。 每回豆芽去大厨房拎了饭菜回来,到落雪院就已经冷冷的透透的。所以平常热个饭呀,烧个水啊,全靠这只小炉子,外加一只大铁壶和一个小小的铁锅。 还好,上次那个邢妈妈来过之后,准许落雪院缺了东西就去拿。不然肖绛真敢让豆芽把屋子里该劈的东西,该烧的东西都用上,不必去大厨房抱柴火。 用热水洗了脸,刷了牙,肖绛感觉身上热乎了一点。 擦脸的面脂,漱口的青盐,质量都不算好,味道有些怪怪的,但聊胜于无。 趁着她坐在床上练瑜伽的功夫,豆芽就去把那只小铁炉子拎到了屋里来,又坐上一壶冷水,自己则去大厨房拿早饭。 等豆芽回来的时候,水烧开了,肖绛也结束了早锻炼。 就见豆芽的斗笠蓑衣上落满了雪,就算在门外已经抖落了半天,还是弄湿了门边的青砖地。 “这一路,粥都冻上了呢,要放在火上再煮一下。”豆芽说着,忙活了起来。 肖绛就裹紧了个大斗篷,到院子里略站了站。 只一瞬间,她就感觉寒意就像附骨之蛆,从四面八方钻进身体,冷到了骨头缝里,似乎连血液都结了冰。 她更紧的裹了裹斗篷。 仰头望去,天空仍然阴沉着。深灰色的铅云好像锅底一样,死死的倒扣在整个世界上面。 这本来是肖绛等的机会,可是此刻,她心里却很难过,不禁暗暗的叹息。 第14章 去外廷走一趟 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 不知为什么,肖绛想起了《红楼梦》里王熙凤与别人联的唯一诗句,可不正是目前现在的景象吗? 北风呼号了整夜,这时候却平静了下来。 只有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这雪已经持续了很久,看样子暂时也不能停。 远远望去,哪怕只是小小一方天地,哪怕隔着院墙,这世界也已经满目银装素裹,到处白茫茫一片。 哪怕肖绛在现代是北方人,这么大的雪让她感觉震撼。 再这么下去,只怕要到了雪灾的规格了。 若是盛世太平,若是冷眼旁观,就会觉得这冰雕玉琢般的世界分外美丽梦幻。 可若身居其中,那些苦楚和为难,就不为外人道了。 “小姐,早饭热好了。”身后的门打开一缝,豆芽探出头来,“您快点进屋里来,仔细在外头吹了风。” 肖绛动了下,就站了这么一小会儿,感觉都要被冻僵了。 所以她下定了决心:哪怕对已不利,哪怕还会在高闯那里减分,有些事,她也是要做的。 “跟我去外廷走一趟。”申初时分,肖绛把自已包裹得严严实实,对豆芽说。 “天快黑了……”豆芽有些为难。 其实以现代时间来算,才下午三点多。 只是大雪未停,天色阴沉,虽说有雪光映着,并不黑暗,却也感觉到了夜晚。 晚了,就不应该出门了?尤其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 “穿暖和些。”肖绛却不为所动,吩咐道。 豆芽不敢违抗,只能照做。 肖绛选在这个时候,是断定只有这时候高闯才有可能见她。 燕北今年的时局本就艰难无比,现在眼看又暴雪成灾,豆芽去取午饭后回来闲话,还说前院从昨天半夜就灯火通明,燕北的王臣高官们不断往返,大厨房也连夜备着茶水点心。 所以如果她一早去,他必然没工夫搭理她。 就算到午间,他也肯定忙得脚不沾地,她何必白跑一趟,还乱中添乱? 而从人的生理状态来说,忙了半夜加多半天,这时候应该会缓缓,要处理的政务也该告一段落了。 就像课间休息,有可能是她惟一的机会。 因为高闯没有称帝,他的府邸就名为王府,其实却承担着皇宫的部分职责。 布局上分为外廷和内廷。 内廷是王府人员起居地,还有讲学阁。 外廷是处理政务的地方,一排共五个院子,涉及到国家的中枢要务。 鹿鸣院居中,是高闯的办公地点。 职能上有点像明朝的皇极殿,清朝的乾清宫,只不过规模小了很多。 而燕北国又是以军力立国的,说白了就是个战斗民族。 在武国和越国人心中,燕北就是像蛮荒一样不文明的地方,所以并没有上朝议事的规矩。 高闯倒是常驻在城外的王营,也是燕北最精锐的军营里处理军机要事。 除了最高级别的四个部门分别设在王府外廷,鹿鸣院的左右,涉及到国家其他方面问题的政务衙门,都在王府附近一条名为保和的大街上。 燕北的王城,名为胜京。 “烦请通传,我要请见王上。”到了内外廷交界的德耀门,肖绛向守门的军士说道。 守门的四名军士很为难,不禁面面相觑。 王上新娶的王妃是武国的明慧公主,但风传才嫁过来就遭到王上的厌弃。 可是到底也没有废妃呀,地位学是崇高的。 以他们的身份,自然是没见过王妃的真容,但王妃身边的丫头太有特色,全燕北国独一份,想认错也难。 但是,内廷外廷自有出入的地方,各不相干。除了王上和他身边跟随的人之外,还从没有其他人要从德耀门通过的…… “请禀告王上,我有投名状的后续。”肖绛敛了神色道,“若非正事,我也不会跑到处廷来。” “这……”带头的军士终于有了反应。 “你就把我的原话,一字一字就这么说,王上保证会传我的。”肖绛打断他的质疑,“快去,真的是耽误不得的大事。” 那军士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就没说出来。 因为王妃的脸色非常严肃,眼神却坚定得很,令他不由得信服。 而当高闯听到这句原话,不禁愣了愣。 来回报的,自然不是那名军士,而是在鹿鸣院里里外外的传令兵。经过三道程序才到了大和尚郭奴心的耳朵里,高闯也才知道。 他不禁皱了皱眉,因为疲倦和忧国忧民,情绪十分不好。 “后续?这时候还来换好处!”他冷哼了声,心生厌恶。 “那我叫人打发她回去。”老郭连忙道,不想这时候激怒他。 可是老郭才转身,高闯却心头一动。 那个女人不是个没分寸的,不会不知道这时候他有多忙。这么冷的天,这么可怕的天气,她那么惜命却偏偏要出现,想必是有大妖要作。 “传她过来。”他改了主意,立即扬声道。 已经走到门外,正要给传令兵说话的老郭顿了顿,向德耀门的方面抬了把下巴,示意。 传令兵快步走了,老郭就转回屋内。 高闯手里翻阅着一本文书,头也不抬地问,“燕北的消息传回武国,赵渊是什么反应?” “那位武帝任性狂妄,咱们这边的消息递到开阳,听闻他哈哈大笑,完全没有生气或者担忧,只说王妃话不多,吃得也不多,嫁妆却不少,希望您好好养着自个儿的老婆。”老郭瞄了高闯一眼,“他这明显就是知道王妃从前有失魂症,还故意说来羞辱您呢。” “你不必试探我的耐性。”高闯仍然不抬头,也不上当。 老郭就啧啧嘴,“其实这位武帝看着简单,但着实让人琢磨不透。王妃就算了,明显就是一枚弃子,死活与他无关。可那严天东,却是从小伴他到大的。明明知道我们半路把潜逃的送婚使又‘请’回来了,他的暗哨网子也被咱们一举的毁了,他却问也不问一句。” “调查肖家的结果呢?”高闯眉头微蹙,转了话题。 第15章 求见 赵渊的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 然而却有一件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怪事,他无法预料的女人让他无法释怀。 “今天早上刚收到的消息。”老郭连忙从袖筒中取出一封拆过的密信,“王妃就是肖十三娘,肖十三娘就是王妃,没发现任何不对的对方。至于说王妃小时候说话特别晚,三四岁发现有疯癫之症,一年后就被放到城外尼庵,与之前所知也并没有出入。” 高闯终于抬起头,放下文书,过那封密集。 却并不看,而是拿在手指间掂量着。 “如果她是真的……”眉头又皱紧,“那为什么疯病突然好了?” “这个大概只有她自已知道。”老郭一摊手,“依我看,倒真的有点像妖精附体,不过落雪院供了佛镇着……” 说到这儿,君臣二人就都默契的静了静。 那一位可是连佛像都劈了当柴烧的,还镇个屁啊。 “有没有其他异动?”高闯打破沉默。 老郭张了张嘴,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王上今天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打法混乱,他忽然有点摸不到套路。 斟酌半天才说,“应该……没有的……?” 高闯挑眉,略略不满,“身为王府大总管,你是这样回事的吗?” “实在是不知要从何说起。”老郭叹了口气,拖了一把离得最近的椅子,坐下,“就是安安分分在落雪院待着,除了吃,就是在院外小跑,还回屋做些奇奇怪怪的姿势,像是在练武,然而又不是。对了,会打拳。我让府卫去看过了,据说是太极。但不是格斗类的,主要是强身健体。” “真惜命。”高闯轻哼了一声,又继续看公文。 但老郭发现,那封密信还捏在他的指尖,并没有扔掉。 “没有派她的丫鬟打探府里的事情吗?” “那倒没有。”老郭摇了摇头,“要说打听,倒也不过是些风土人情,或者是底下人不上台盘的琐事。比如刘嫂子的儿媳喜欢赌钱,田庄的管事在外头养了女人,马夫赵大其实是六指之类的闲话。哦,对了,她每天忙忙碌碌的,除了强身健体,还把落雪院里里外个规整了一遍。亲自动手,不假他人。” 高闯就有点好奇了,“那院子里有什么?还是她要找什么?” “王上国事繁忙,自是不留意这些小事。”老郭耐心解释,“成亲当天,王上就说把王妃安置到让您看不到的地方。臣和二夫人商量半天,才定的落雪院。” “有讲究?” “那倒没有。”老郭摇头,“只是王上向来节俭,王府的内库就建得狭小。落雪院地处偏僻,从无人居住,二夫人就把它作为一个小仓库,用来专门放置价值不高,但也不便丢弃的物价。能把这院子放心交出去,想必没有重要的东西。二夫人办事一向稳妥,您大可放心。不过王妃看来并不嫌弃那地方,归置东西大约也是为了住得舒服。现而今,她就住得有滋有味的呀。” 说着就把那天刑妈妈手下在落雪院被怼了一通的事说了。 高闯简直啼笑皆非,“高兴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她倒想得开!还有本事让别人不痛快?挺厉害的呀。” 顿了顿又说,“八成她这离魂症是装的。” “从几岁开始装,一直装了十几年……”老郭露出个奇怪的神色,也不知是感慨还是赞叹,“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心智格外坚定,就必定心底纯粹,绝非凡品哪。” 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要么,就真是妖精。毕竟……” “有什么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高闯“啪”一下把文书拍在桌上。 “她叫她那个黑丫头偷了两回鸡吃……” 偷鸡?! 高闯简直都不知说什么好了:这个女人行事怎么总是出人意表呢? 正想着,外头回报说:王妃到了。 走了这半天,终于到了。 老郭就立即拖着椅子退到一边,在外人面前自然不能表现得如此随意。 同时他也盯了高闯一眼。 王上不喜欢王妃,王府内外,甚至全燕北,尽人皆知。 但,王上可从来没有用这么大的精力去打听一个女人的事。 矛盾啊,奇怪啊。 “参见王上。”老郭的思绪被进来的肖绛打断。 抬眼望去,简直吓了一跳,门口仿佛进来一只移动的麻包。 高闯的目光也是一顿。 肖绛倒是坦然。 有什么办法? 她的嫁妆里既然没有保暖的鞋靴,自然也就没有保暖的衣物。为了御寒,她只能想尽办法拆改。 鉴于这年代的纺织工艺和棉花的质量……唯有厚度可解。 她这身子又瘦弱,只能穿得圆不隆东,豆芽那粗针大线也别提了。外面那件披风斗篷,更是硬绑绑支楞着。 头上戴着顶遮住额头和耳朵的布帽,连个头发丝儿也不露,看起来像个尼姑。 从内廷到外廷,一路都有宽大得风雨长廊,仅有的露天之地又不远,她的斗笠蓑衣并没有湿透。 何况,刚才还都脱到门外了。 只是她这形象……每一回见到高闯都无比狼狈。 女为悦已者容。 反正彼此不心悦,她也就无所谓了,就连那个躬身礼也行得无比敷衍。 高闯略略不满。 有心让这女人行大礼参拜,想想又觉得无聊。 她现在手脚都像稻草人似的,估计打不了弯,跪得下来才怪。 他平时从不在意这些,可却总觉得这女人莫名刺眼。 此时,她大约走得急且远,再加上冻,脸色白得像个鬼。 可也因为如此,嘴唇带了血色,眼睛亮闪闪的。 明明难看的,却奇怪的又不难看…… “有事?”他身子后斜,靠在扶手椅上。 “无事不敢打扰王上。”肖绛外表规规矩矩。 心里却想:这不废话嘛!刚才不是回报了? “最好是正事,最好不要浪费本王的时间。” 就算不是正事,浪费了你的时间,你还打我啊? 心里这么想着,却也知道在这个男权的社会, 还是封建的社会,他还真可能叫人打她板子,然后把她丢在冰天雪地里。 反正这场政治婚姻对他是羞辱,让他很厌恶不是吗? 若她是个绝代佳人,或者就将计就计了。 可她这模样?算了。 和美貌比起来,还是用本事比较重要。 第16章 野心不小 “王上这样高贵骄傲,屑不屑于去做一件卑鄙的事情?”肖绛知道高闯没有时间,干脆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主题。 高闯蓦地一抬眼。 老郭屏着气,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两步。 这女的不知道是无知啊还是无畏? 这话说的! 胆子简直太大了! 他们的王上虽然不讲排场,但毕竟是整个燕北的王!他的尊严怎么能容许被随意冒犯? 卑鄙?说谁卑鄙呢! 果然,高闯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说,“你如此无礼,最好给本王一个好的理由。如果不能说服本王的话……哪怕你是武国的明慧公主,是被武帝派过来和亲的,本王一样可以治你大不敬之罪。” “我难道是疯了吗?大冷的天跑来赶着撸虎须?”肖绛倒是很淡定,“暴雪成灾,王上从昨天半夜一直忙到现在,肯定是为了救灾事宜。但我听闻燕北已经连续三年欠收,又连遭大灾,恐怕已经拿不出那么多钱粮来赈济灾民了。” 老郭在旁边唏嘘:他们燕北真是太难了! “你知道的不少。”高闯却神态平静的冷哼。 肖绛耸了耸肩,给他来了个不置可否。 “这么说你有办法?”高闯反问。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在意外之中,还有一点隐隐的松快。 这个女人总是剑走偏锋,现在她突然跑来说这样的话。虽然还不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但他居然有些期待了。 “这就是我说的那件卑鄙的事儿。”迎着高闯灼灼的目光,肖绛深吸了一口气,“我是一介女子,眼界有限,能力不足。又感念王上的不杀之恩,想要尽力报答。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 “不妨说说,让本王听听到底有多卑鄙。”高闯的声音中,冷意透着嘲讽。 老郭情不自禁的又向后退了两步。 再一步。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他这个距离够不够远呀? 万一这女的说出什么不中听的…… 不,已经不是中不中听的问题了,是万一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来,王上当场动了杀机……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他只怕拦不住。 “其实也不算不上卑鄙啦。”哪想到肖绛却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高闯的情绪似的,还向着高闯的方向慢慢凑近过去,“就是有点不那么光明正大,不那么合乎常规。但是有句话说的好:目的,永远证明手段是正确的。” 高闯挑了挑眉:这话谁说的?他怎么不知道!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是拿破仑说的呀。 “如果动用一点点手段,可能不那么光明正大,却可以拯救雪灾中的可怜百姓于水火,请问王上可愿意?” “别绕弯子。”高闯已经很快的冷静下来。 正如之前他所想的,这个女人很有分寸。 即便她没有分寸,且看她这般惜命,也不会故意来惹怒他,赶着送死。 说不定真的有些邪门外道的法子。 从昨晚到刚才,燕北国的重臣们聚集在一起,连夜商讨应对雪灾的办法。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粮库是空的,国库是空的,不管怎么筹措拆兑,都没办法弥补这个巨大的窟窿。 如果这个女人能立下一功,说不定他将来会许她个好前程。 甚至让她离开,还她自由。 可一方面,之前如果燕北不是遭遇了如此的困境,他怎么会为了那些备受羞辱的娶了这样一个女人? 她的嫁妆很是寒酸,但那只是表面上。 整个送亲队伍压阵的,是那一车车的粮食! 当然婚姻不是唯一的条件。 那些粮食解了燕北的燃眉之急,但老天似乎硬要与他过不去,一场数年未遇的大雪不期而至。 不过一天一夜,已经压塌了无数民房,砸死冻死好多人,还有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身为一国之主,他必须保护他的子民! 可惜他变不出粮食也变不出银子。 难道这女人能变出来吗? “送亲的路上,从武国到燕北,最后一关好像叫玉峡关。”既然要直给,肖绛就直说了。 高闯点了点头。 玉峡关是武国和燕北国交界的地方,对双方来说都是重要关隘。 如今关隘的守将叫杨万金,是武帝赵渊的信臣。 武国的面积,十数倍于燕北。 就连玉峡关也号称一关镇两番,因为隘口左边面对的是燕北国,隘口右边隔着一座山的地方就是游牧外族的地界。 “我被送到燕北的时候,在玉峡关逗留了两天,不知道王上还记得吗?因为您还派人去迎接来着。”肖绛继续道,“那时候我虽然脑子还很糊涂,但是我有眼睛会看,倒是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玉峡关及周边市镇的粮价,比内陆产粮大区的粮价还要低。”高闯道,一只手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老郭终于不再退了,因为他熟悉高闯。 王上的这个动作证明他在思考,他肯考虑的话就不会被激怒,事情就应该不会变得极端和残忍,乃至酿成杀妻的人伦惨剧。 “王上英明。”肖绛挑了挑大拇指,倒不是有意拍马屁,而是由衷的赞赏。 她才说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事儿,高闯立即就想到了粮价,一是因为他足够睿智机敏,二来说明他对敌方了如指掌。 野心不小啊。 “玉峡关是军事重地,养兵千日,粮价却贱到到近乎伤农的地步,必定是因为军粮十分充足。”肖绛一边说话,一边慢慢踱步。 现在已经站到了高闯面前,两人只隔着一张大书桌。 “玉峡关的军粮不是充足,而是过剩。”高闯摇头道,“有利益的地方,若无制衡就必出贪腐。武军之中有人把余粮贱价卖出去以获利,于是无形中压低了整个地区的粮价。” “但这些事儿得捂着,绝不能传出去。因为如果揭出来的话,就断了他们的生财之路,而且倒卖军粮不管到哪儿都是大罪,要杀头的。所以不管玉峡关的粮价有多么便宜,也流不出杨万金势力所及的范围。” 第17章 连自已都想打 高闯深以为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是当利益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纸就包不住火。” “不只哦。”肖绛在半路上,可是听严天东分析过很多次了。 “每年的军粮嚼用也不能富裕,最好还有点缺口才是最完美的。不然,来年兵部所批的额度就会相应减少。武国要防着燕北,防着西边的游牧民族,防着南部的越国,还要防着吏治败坏,内部的乱相,用兵之处极多,军中的大佬都想尽办法多养兵,毕竟兵多将广,立功封爵的机会就大。可想养兵,要么有威望,要么就是钱粮二字。那杨万金,明显就是后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旁边的老郭都惊呆了。 这俩人! 就这样咔咔一通说,严丝合缝,别人都插不进嘴去。而且那想法简直无比的合拍,好像天生就是联手而行的人。 谁以后再敢说王妃曾经是个傻子疯子,他跟谁急! 哦,是他掌控的情报部门这样汇报的,那现在他急起来连自己都想打。 “所以最大的驻虫就是杨万金,不是他主使,也是他纵容。”高闯露出鄙夷的神情,“军中之人若只为争权夺利,心中却无大局天下,就是必败之师。” 肖绛耸了耸肩。 武国看似强大,但隐患却来自于他们的天子,龙座那一位。 赵渊骄纵任性,有时候行事完全不像个皇帝,却像个孩子般,由着性子胡来。 这也是“她”从严天东那边听说的第一手资料。 杨万金之所以能得到那么多的利益,是兵部在武帝赵渊的强行授意下,不得不在军事资源分配上过度倾斜。 玉峡关一地所得军备,比同样体量的军镇重地的三倍还要多。 东西就那么东西,你多占了,其他人就不够。 杨万金得意洋洋,却不知早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凭的,不过是赵渊还没继位,甚至还不是太子的时候,两人就是日日玩在一处的死党。 少年情分,总角之交,本就珍贵。 再加上赵渊觉得好兄弟为了他去守国门,吃了苦了,所以总是心有亏欠,恨不能对杨万金再好一些。 钱多,粮多,富得流油,兵士们打仗也有劲儿,他兄弟就能安全,将来平步青云,早晚回到都城来。 “所以,不是没人查杨万金,也不是查不到。”当时严天东对小徒弟兼干儿子阿土说,“更不是我严某人胆大包天,真敢压着下面报上来的事,那可是有真凭实据的,赖也赖不掉。是皇上不想知道,知道了就会伤心,生气。咱们做奴婢的,难道不该为皇上着想吗?难道不该为皇上分忧吗?既然皇上想睁只眼,闭只眼,咱们自然让这事石沉大海,不让皇上烦恼。呵呵,这皇宫内外的事,哪一件不是皇上的意思呢?外头人只道奸佞,其实那才是愚蠢。” 寻回这段回忆的时候,肖绛甚至对武帝产生了好奇之感。 因为,都说天家无情,天子更是寡人。 但这个赵渊,虽然胡闹,却像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 大概是误入古代异时空,好久没有与人推心置腹的缘故。她的回忆,还有她的想法,居然也就这么自然地倒给了高闯。 高闯安静的听着,又沉默片刻,想到了自已小时候。 但他很快抛开过去,回过神,挑了挑眉,“你是让本王去玉峡关劫粮吗?” 那又与外族扰边有什么区别? 燕北虽苦寒,他却一直努力通商或者交换,以换取各自所需。尽管边境偶有摩擦,却也不曾侵边。 因为他不愿意两国边镇的百姓为此结下世仇,水火不容,那于他大计不利。 可若逼得狠了,为了百姓不被饿死,他也可能这么干。 之前和重臣们商议不出个子丑寅卯的时候,他动过这个危险的念头。所以这女人一提玉峡关的异常,他立即就想到了。 只是杨万金也不是吃素的,人多势众,装备优良。一番小战下来,燕北虽必胜,却也会损失珍贵的兵员。 他还远远没有准备好,动了手,就是提前撕破脸。 “如果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本王可以宽恕你的无礼,你可以走了。”高闯在桌面上点啊点的手指停顿,而后回缩,轻轻握拳。 这证明这女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而他白白浪费了时间。 然而肖绛却摆了摆手,“强抢?那多没有技术含量。再说,抢劫也算不上卑鄙,那是暴力,真是委屈了卑鄙这个词。” 高闯强抑住抚额的冲动,刚刚交流融洽的好感登时烟消云散。 卑鄙是个会被委屈的词?这女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之前我说了呀。”肖绛连忙解释,“调查杨万金私卖军粮的密折,已经送到开阳府的皇宫,但是让严天东半道劫下了。重要的是……” 肖绛笑眯眯,像一只看到鱼干的小猫,“严天东把证据带在了身上,本想着回程的时候去大敲杨万金的竹杠,顺便施恩于人。” 又笑着看向高闯,仿佛后者是更好吃的鲜鱼,“成亲那天,严天东作为送婚使却想连夜逃出胜京,逃出燕北。他为此不惜利用武国布在燕北的暗哨,虽然王上什么也没和我说,但以我准确的情报和王上无敌的铁骑,想必严天东目前还留在燕北‘享福’。我的提议是:王上不如跟他打个商量,把那证据借来一用。” “我去我去我去!”场面静默片刻,旁边传来巨大的噪音。 老郭一蹦三丈高,“对付太监什么的,我们和尚最有本事了,天生的优势。” 肖绛吓了一跳,刚才聊得太嗨,对方又退得太远,忘记身边还有这么一位了。 高闯明显看到她一哆嗦,不禁觉得好笑,又对老郭点了点头。 老郭之前虽然还笑呵呵的,其实内心中一筹莫展。 看似无解的死局现在突然有了解决方案,还是神来之笔的意外,简直兴奋到无以复加,手舞足蹈,真的久旱逢甘霖一般! 第18章 坑人乃快乐之本 背后插刀子什么的,只要是对坏人,感觉真是爽。 肖绛很理解,话到嘴边却变成,“大管家你克制一点。” 老郭却完全放飞自我,自顾自地原地转圈圈,“有了这个把柄,咱们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向玉峡关借粮。而且这个借还是刘备借荆州,不知何日还。对方还不能且不敢把这事传言出去,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半个屁也不敢放,吃个哑巴亏。哈哈。”老郭仰天大笑,光头都似乎被窗纸上透过的雪光映照得熠熠生辉,说话也开始暴粗。 哪有点大师的样子?完全是挖坑埋人的快乐。 “这简直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不仅半点不卑鄙,还是孙子兵法中的上等智慧。哎呀呀,第一次觉得卑鄙这个词还怪可爱的是怎么回事。哈哈。”他又大笑几声,转头跑出去了。 从另一方面讲,解决了救灾问题能这样开心,可见真是为国为民的人。 为此,肖绛也对大和尚增加了几分好感,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 门被兴奋的老郭撞开了,寒风卷着几片飞雪飘进了屋内。 这风不识相,在不经意的时候冲了进来,吹拂在高闯的脸上。 天色渐渐昏暗,应该掌灯了。 只是雪光莹然,照得似乎连那个女人也有点隐隐约约的散发着光芒,晃得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 “哇,好冷。”蓦然出现的声音,打破了这在繁杂吵闹之中的、难得的片刻静谧感。 没错,就只是这么一个女人,说的还是正经事,怎么就让他感觉整个鹿鸣院都这么闹腾了?简直比朝臣们都聚在一起因为某件事情而争执、议论还要热闹些。 就仿佛,所有的东西都活了起来。 从昨晚到现在,他忙了整整的大半天,再加上大半夜,好不容易清静一点…… 高闯用手指捏了捏眉心,其实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喜欢这种感觉,还是厌恶。 眼见着一个“麻包”快速滚动到门边,奋力的把门关上,又快速的滚了回来,他那种瞬间有一点头晕的感觉,又瞬间消散了。 他的大脑,他的心,重新变得清晰,清醒而且理智坚定。 “你想要什么?”他问。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邪门歪道,真的瞬间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也不得不承认,她于燕北的这次雪灾而言,是立下大功一件。 “啊?”肖绛却怔了怔,随即又赶紧敛了神色心情。 完蛋了,刚才沟通的太顺利,太开心,顺利坑了一把坏人的同时,拯救了那么多平民百姓,她真的特别开心,开心到有点忘乎所以。 自从穿越而来,她一切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奋斗。对任何国家,对任何人,她也没有归属感和亲近感。 内心之中,她无比孤独。 但现代的时候,她毕竟是军人。 虽然只是个文职人员,但那种正义感,那种责任感和使命感,是深刻在骨子里,不能轻易被磨灭的。 所以此时民,她的快乐也是发自于内心的,纯属自然。 让那么多人可以有衣穿,有粒米可以入肚,有片瓦可以遮头,避过这冷酷的严寒,她就是高兴,怎么了?不可以吗?? 高兴是本能,又不是罪过! 这样想着,她忽然又觉得没有必要伪装。 所以,她肃立片刻之后,整个人又重新松弛了下来,板着的小脸儿也露出一个笑意,是那种露出了小白牙的那种大大的笑意。 “我不想要什么呀。”她用力点了点头,仿佛肯定自己心意般的说,“如果您说的是我献上的计策……举手之劳,如果能够帮到王上,帮到燕北的百姓,我觉得就很值得了。” 高闯又觉得晃眼了,这一次是被那个笑容和那排小白牙晃的。 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情绪和表情都素来控制的很好,心志坚定,从不动摇。 那是经历无数磨练,无数的生死和险局才做到的。 但现在莫名的,轻易的有些破功,第二次伸出手指来,按了按眉心。 可是这肢体动作在肖绛看来确是有些不耐烦和十足的疲倦,于是她干脆实话实说。 这样,大家都会感到比较轻松。 高闯那样的人,身居关系复杂的权力中心,已经习惯了利益交换。现在她这样无欲无求的,对方反而不踏实。 “实话说,我确实在等着这样的一个机会,用这个能威胁杨万金的把柄换点好处。同时证明我对王上是有用的,这怎么着也算得上奇货可居?”她很认真的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又不想提什么交换条件了,因为我得到好处了呀。助人乃快乐之本,原来这句话是真的。” 她站在那张大长桌的边上,这时候双手很不合规矩,甚至是很无礼的撑着桌面,“能帮助那么些无辜的人,让他们吃着杨万金那昧着良心的饭,花着他黑漆漆的银子,我觉得这就是我的报偿,不需要别的了。” “坑人才是你的快乐之本?”高闯哼了声。 他那样板正,威严,又高高在上的冰山男突然这样说,带着一点挖苦人的意思,肖绛不想很无理的,可却真的被逗乐了。 “那不然这样?”她笑了笑说,“我什么也不要,但求王上一个恩典。就算是王上许给我一个好处,将来万一我做了什么惹怒王上的事情,或者犯了什么错处,王上能够免于我的处罚,或者看在这次我出了个好主意的份上,处罚的能轻一点,这样行吗?” “你这是不要好处吗?你这是要了个大好处!”高闯又哼了一声。 “可是,这确实是在我预料之外的,之前并没有这样想过,这不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吗?”肖绛嬉皮笑脸,因为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忽然有一种在现代的时候面对校长的感觉。 犯了错各种痛快认错,率先求饶,能多不要脸就多不要脸。 她却不知道,之前除了老郭偶尔的插科打诨的,还没有人敢在高闯面前这样做过,这样轻松和随意。所以对于高闯来说,体验也有点新奇。 第19章 赚大发了 高闯确实是愉快的。 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仿佛被这个女的拿着小刀玩笑似的撬啊撬,就这么松动了,从心尖上滚了下来,让他连呼吸都变得畅快。 而他“龙颜大悦”的直接后果就是…… 对着肖绛点了点头,“好,本王准了。” 肖绛本来就是试探着说说的,仗着高闯现在正高兴着,也未必怪罪她。 但没想到,居然就真的拿到了这好处! 那不如…… “王上,虽说君无戏言,但您能不能给个凭证?” 过分了啊,这次真的过分了啊! 肖绛心里说着,但却偷偷看向高闯。 哎呀,这个男的真是帅! 不是颠倒众生的那种。 她也不喜欢颠倒众生那种。 高闯的长相正是她的菜。 就好像一座精致的石雕,俊美得沉静,硬朗,全身都散发着威严和冷酷的气息,却安全感都十足,存在感也十足,就好像天地在的时候,他就在了。 肖绛只看了一眼就快速转开目光,生怕自己失了方寸,到最后自己的连立锥之地也失去。 她爱美男,但是更爱自己。 “你还想要凭证?”高闯意外的挑了挑眉。 这个女人真是花样百出。 “那……戏文里都说了呀,有功之臣的手里都有一块免死金牌,可以当传家宝那种。”既然刹不住车了,只好一飙到底。 “燕北没有免死金牌。”高闯却忽然正了神色。 不过他嘴上虽然拒绝,却仍然提笔蘸墨,在一张纸上写了个字。 “但是本王许你,可以凭此相抵你犯的过错。” 哎呀妈,这回赚大发了。 肖绛强忍兴奋,捧过那张纸。 雪白的宣纸,正中央只写了一个字。 闯。 笔迹淋漓,力透纸背。 她并不精于书法,只是大学时代的导师酷爱书法,经常押着她欣赏,顺便也描描红啥的。 美其名曰:墩墩性子。 一个搞情报分析专业的人,如果内心不够沉静踏实,就很容易判断失误。 肖绛的性格爽朗活泼,有时有点儿坏坏的。摸着她的顺毛就怎么都好,但倘若碰到逆鳞,那真是天不顾地不顾,什么胆大包天的事都敢做,还诡计多端。 她能最后留校做了教师,也是对教育事业的新试验。 这是导师给她的评论。 所以她被拎着学了两年“业余爱好”,可惜她这个不可教的孺子仍然写不好毛笔字,但是对事情的专注力和审美品味却得到了相当大的提升。 人是有伪装性的。 就算写一篇文章,写一封信,都可能会隐藏情绪。 唯有音乐和写字不能。 音如其人,字亦如此。 高闯的字架构完美,笔势雄浑。 如果传说中的龙形虎步说的是帝王仪态,那么他这笔字也应该是属于帝王的。 只是在那沉稳坚毅的表面感觉之下,似乎还隐藏着生机蓬勃的强大力量,就像野火那样,若没有纸张的束缚,仿佛会直接扑出来。 外表平静,内心火热,典型的闷骚男啊。 肖绛端着那张纸,仔细欣赏了一下那个字。等墨迹干了,才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妥妥帖帖的放入衣襟内的暗袋。 而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没有逃过高闯的眼睛。 见过他手书的人可多了,但都把那当做命令。从没有人像这女人一样,单纯对他的字流露出那样赞叹的神情。而且她那么珍视的把那张纸收了起来,令高闯的内心又增加了小小的愉悦。 同时,疑惑也更加深了。 “你在尼庵的时候,谁教的你读书写字?”他忽然问。 成亲当夜,她交给他投名状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怀疑了。 肖绛愣了愣。 但这就像考试,她这个好学生提前都准备好了答案,所以这时候也并不慌张。 她耸了耸肩道,“我生下来就是痴儿,如果受到很大声音的刺激,还会动手打人。不仅傻,还很疯,所以才四五岁就被送到山上去了,有谁会教我读书写字啊?送我到尼姑庵里去,也不过因为我到底是亲骨肉,不忍心直接弄死。但也有可能本来是想弄死我的,怕人家说三道四,才不得不这么做。总之就是图山上清静,没人刺激我,我也看不到别人,求个自身自灭罢了。 “既然没人教过……你的解释呢?”高闯见她侃侃而谈,没有半点自怜自艾的样子,倒是有点佩服她的坚韧开阔的心性。 “不知王上有没有听说,在比游牧外族的世居地更西边有一处地方。那里天高地远,连天空都比咱们这边更通透。”肖绛想了想说。 她说的吐蕃,也就是现代的西藏。但这里是个异时空,她不确定是不是和中国古代一样,也只能含糊过去。 懂得还挺多,就算是受过良好教育,眼界宽广的贵族女子,也未必知道那么远的地方,那么远的人。 高闯八风不动,但内心的疑惑却在加深。 “听闻他们那地方有一部神史,代代相传,里头记载的文字有好多好多本书那么厚呢。”肖绛伸长了手臂,大大的比划了一下。 “只不过神史的历任传唱者,却都是不识字的普通人。他们都是在草原上放牧的时候睡着了,之后做了一个神奇的梦,醒来之后就能把那些大部头完完整整的讲述出来。这有个名堂,叫做梦授。被在梦中传授本领的人,都是天选之子。” “你也做梦了吗?那么你也是天选之子?”高闯挑眉,“这说法倒是新鲜。” “是人都会做梦的,就算我白痴的时候也做梦。”肖绛摇了摇头,“再说就算我是上天选中的,那也是天选之女呀,肯定不是天选之子。” “然后?” “哪有然后?”肖绛摊开手,“王上肯定还记得,之前我差点被人杀了。要杀我的人一是想冒充我,伺机刺杀王上。就算是刺杀不成,谁知道赵渊会不会以我的死来找王上的麻烦?” “你是在提醒本王,你的小命很重要。”高闯拆穿她。 这个女人,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生命增加筹码呀。 第20章 古代社畜没尊严 “我没有这个意思。”肖绛笑弯了眼睛,因为她就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我差点死了。可我运气好呀,不但没死成,还变得聪明了,而且脑子里多了很多我从来不会的本事。这种情况,谁能说不是上天的安排呢?王上要解释,这就是我的解释,因为确实没人教我,可我就是会了不少东西。王上且看着,我早就说了,您方便的时候可以随时休了我,但我一定会是一个对您有用的人。” 编!继续编! 她甚至为以后都打好了铺垫。 如果她再做点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会推到今天这番解释上。 怪不得老郭总说她是妖精附体,真是狡猾的狐狸。 但奇怪的是,明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却仍然不觉得她会是燕北的敌人,他的敌人。 这是一种直觉,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 有时候明明不合逻辑,明明不对头,可往前走是死路还是生路,他的心就是明白。 不过现在他又有点不高兴了,因为这女人说的什么休妻不休妻的话。 他确实不想要这个王妃,一切只是权宜之计。 但,这应该是他的决定。 她表现的那么不在乎,甚至有点期待,让他很想打她军棍。 “退下。”他忽然挥了挥手指。 哎哟,还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不是一样? 而且这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肖绛心里吐槽,但表面上还是毕恭毕敬,施了个礼,转身就走。 反正她救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得到高闯的一个字是意外之喜。 关键时刻,那就是她的保命金牌,回去必须好好珍藏。 眼见就要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却没料到鹿鸣苑的门槛太高了。 而且为了保暖,衣服过厚,限制了手脚的动作幅度。加上站这么半天,有点累了,使提膝不够,脚就被绊住。 所以肖绛不是推门,而是整个人扑开了门,跌到台阶上。 高闯下意识的抬起手,似乎要扶。 不过距离太远了,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肖绛奋力爬起来,尴尬的回头,心里寻思着要不要告罪,正好见到高闯的手放下来。 “还不走!要给本王表演狮子滚绣球吗?”高闯却哼了声。 滚就滚,有什么了不起的。 肖绛暗道:古代的社畜真是没有尊严啊! …… 离开鹿鸣苑,肖绛带着豆芽往回走。 能为雪灾做一点贡献,她心里真的是很高兴的。 何况,还有意外的收获。 所以她喜滋滋的,只觉得天不冷了,腿不软了,走路也有劲儿了,甚至还哼起了歌儿来。 只是才从德耀门穿过来,还没走出多远,就被拦住去路。 燕北王府的风雨长廊,就是北方的建筑风格,虽然没那么精致,但是却很宽大敞亮,并排三四人都没问题。 只要技术好,要跑马也是可以的。 在这种情况下能迎面撞上,除非是没看到,否则就是故意的。 本来肖绛心里想着事儿,就没注意前面,只眼角余光瞄到有几条黑影噌噌噌的从斜刺里穿过来,挡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抬头望去,面前站着六个人。 确切的说,是六个小孩子。 当先两人是一对双胞胎,十一二岁的样子,长得极为漂亮。 一样的高矮胖瘦,一样的唇红齿白,一样英武的剑眉,一样圆嘟嘟的小脸蛋,一样黑葡萄似的灵动大眼。 他们的身上也穿着一样的大红色圆领箭袖锦袍,脚上是黑色小羊皮靴子,头上戴着缝了白色兔毛的暖帽,每人的胸前都挂着坠着金锁片的项圈儿。 真是粉雕玉琢般的一对双生子! 衬着那白雪,衬着暖帽下乌油油的头发,恍然间,肖绛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红楼梦里,见到了少年贾宝玉,而且一次见了两个。 鉴于肖绛在现代工作性质的关系,她见过的小少年多了去了,何况还有那些迷倒万千妈妈粉的少年偶像团体。 但她得说,这么多漂亮孩子,若单论长相的话,这两个是王炸级别。 咦,不对。 这两个应该是孪生兄妹或者姐弟,因为其中一个是女孩儿。 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其中一人虽然也穿着男装,但是小小的耳垂上带着珍珠小耳钉,长相和气质也更娇气一点。 他们身后,各站着两个同龄的孩子。 做书童打扮,穿着王府里仆从们常穿的那种蓝灰色的棉袍,类似于王府的工作服。 男装镶黑边,女装镶红边。 包括棉帽子和棉鞋在内,从头到脚都干干净净,怀里抱着书包,手里拎着点心盒子盒一类的东西。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从讲艺堂那边放学归来,虽然肖绛也不太清楚讲艺堂到底在哪个方位,这样走顺不顺路。 不过跟在女孩身后的,显然也是两个男装打扮的小丫头。 “你们有什么事……”肖绛疑惑的问,态度温和。 “哼,丑八怪!”那对漂亮宝贝中的女孩却冷哼了一声,骂道。 肖绛一挑眉。 哟呵,这是针对她的呀。 这才注意到,这两个孩子下巴都抬得高高的。既是代表了自己的高傲,又是代表了对她的不屑,而且一脸找茬惹事儿的模样。 可这不但没有让她生气,反而油然而生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她穿越过来也没有多久,撑死了个把月,可是却恍然隔世啊。 艾玛,这感觉好怀念!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就浮现出了一朵微笑。 可是,这个笑容在那几个孩子眼里却显得非常可恶。 双胞胎更是情不自禁的对了下眼神,好像在说:什么情况?这个丑鬼不是应该很害吗?他们突然闯过来,她至少也得吓得坐到地上,哭哭啼啼才对。 就算下这样的大雪,但没有得到正式准许,学堂也仍然是要开课的。 只不过大人们都忙,没人管,他们就挤兑走了讲学的先生,和祝犇他们几个一直在院子里打雪仗。闹得实在有些累,就各自散了。 他们看时间还早,就偷偷绕到鹿鸣苑这边,想看看大人们在忙些什么。哪想到还没到德耀门,就看到那个臭王妃和她那个黑漆漆的丫头走了过来。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不让他们去落雪院,但是他们却偷偷摸摸的看过,因此认得这对主仆的相貌。 哎哟真丑啊,一个两个的都丑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