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弃子》 第一章 谁敢烧我? 长安城郊外,一处秃岭。脚蹬草鞋,身穿缺胯衫的两个壮汉叉腰站着,很是为难。 “埋了,也只能这样了。”年轻一人道。 “不妥,要埋还得我们自己挖坑,实在太累,这病秧子哪配!”另一人立刻反对。 他们面前的泥土地上,一个少年被草席卷着,只有脑袋和手脚露在外面。脸色苍白,病气甚重。 少年名叫裴范先,是西市里有名的病秧子,病气鬼,天天抱着药罐子,谁碰到他都会染病,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如今终于是病死了。 今早被人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透了,早没了气息。两个市里出名的壮汉,铆足了勇气,才把他抬出了家门。 却因为如何处置他的尸体,犯了难。按说,裴范先的本家在永宁坊,家大业大,钱财无数,但他们把他赶到西市的时候就说得明白。 这病气鬼不知道害的多少人得了病,赶到西市,是死是活他们一概不管。 原本负责管理市里凶丧事宜的市署凶房,也不肯接纳范先。乡民们一合计,就把他抬到了郊外,不管是埋了还是烧了,总归落得个干净。 “烧了,烧了干净!” “刚才市丞已经派人来看过了,说他是个病气鬼,太不吉利,不能停在市里的凶房。”稍年轻些的壮汉说道。 “那个魏市丞一贯有便宜才冲在前面,这样的烂事,他才不会管。” 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少年绝对是个包袱累赘,无论如何处置都不会高兴。 卧槽! 他们居然想烧死老子!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躺在草席里的裴范先,正在思考人生。就在上一刻,他还怀揣传票,奔跑在赶往法院的路上。 他那结婚半年多,分居一年半的败家娘们,居然把他起诉了,铁了心要跟他离婚。 他急急忙忙的往法院赶,才刚穿过马路,一道强光闪过,再有意识,就已经躺在草席里了,或许是撞了车。 脑袋上方,两个壮汉已经商量好了对策,一人擦燃火石子,渐渐靠近范先。 裴范先眼睛撩开一道缝。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大烧活人? 要是让他们得逞,老子岂不成了穿越界的耻辱? “慢着!” “我还没死!” 他一个鲤鱼打挺半坐起来,壮汉大骇。 “你!” “你怎么回事?” 误会都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 范先笑道:“乡亲们别急,我还活着,我没死。” 果然是市里精心挑选的壮汉,胆气不一般,居然没有被他吓跑。 “什么没死,我看你就是诈尸!” 以前城里就有传说,有的人死了也带一身的怨气,怨气集聚,便会成为僵尸。 裴范先生前是西市里人人喊打的病秧子,猫不闻狗不理,自然怨气重。既然化成了僵尸,哪能让他害人。 两人现在就要替天行道! 说时迟那时快,范先还没反应过来,大拳头就雨点一般向着他的脸面招呼。 不管是僵尸还是诈尸,只管打死就对了! 刚刚清醒过来的裴范先,毫无防备,被他们打的鼻青脸肿,完全莫名其妙。 老子哪里得罪他们了? 这些人怎么听不懂人话? 死而复生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他们居然还敢打他! 不行,得出狠招了! 裴范先护住头颅,凌空跃起。那两个壮汉哪曾想过,一直被他们搓圆压扁的病秧子,还能有这样的好身手。 范先一记左勾拳挑上去,一个壮汉就喷了血,范先战力十足,另一人见状掉头就跑。 裴范先岂能让他如愿,大步追上去,使出一记扫堂腿,壮汉顷刻扑到,站都站不起来。 范先活动活动手脚,渐渐找到了感觉。 “打不死你们!” “还想烧我!” 两个壮汉以往逞凶霸恶的都习惯了,哪里吃过这样的大亏,就算被打得满地找牙,嘴巴还是没停歇。 “病秧子,你疯了是不是!” “狗x的!” “看我们不弄死你!” 他们的叫骂,配合满地打滚的丑样子,颇具滑稽色彩,范先都看笑了。 他是西市有名的病气鬼,从前别说是壮汉了,就是大姑娘小媳妇都不拿正眼看他。 避之唯恐不及。 壮汉骂的欢,范先也不含糊,趁势上去,又教训了他们几拳,直到自己消了气,两人全身没有一块好皮,这才把他们拖到了老榆树下,草席上就有现成的麻绳,他把二人绑好。 孱弱不堪的病气少年,忽然血性大发,拳拳到肉,腿腿精准,把他二人打翻在地。 两壮汉哪能接受这样的心理落差,继续叫骂。 “猪狗不如的东西,我们好心替你收尸,你还打我们!” 裴范先撩起衣襟擦擦脸,这两个贱玩意的血,粘的他满脸满身都是,真是恶心。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先前的病气一扫而光。 开局就是一通打,真是太爽了! 以后要是可以一直打人,就可以一直爽了! “呸!” “你们两个脸皮还挺厚的,不是想烧死我吗?” “老子现在好得很,我劝你们,还是留着精神给自己收尸!” 范先原本因为身子羸弱而微微驮着的脊背,挺得笔直。 敞开的衣襟之中,营养不良而虚浮的皮肉都变得健美发亮。 他这是怎么回事? 变异了? 两壮汉面面相觑,情况陡然变化,令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 两人一直是西市街霸,泼皮无赖,逞凶霸恶,总而言之一句话,正经事不会干,坏事样样都擅长。 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我们就先装怂? 两人视线交换,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年长些的壮汉正要开口求饶,范先把身上的单衣穿好,却蹲到了他们面前。 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眼里充满了鄙视。 “现在是什么年号?” 裴范先是个病秧子,身上的衣服倒还算体面,缯布面上还绣着团巢纹。这是大唐才流行的一种纹饰图案,通过它,范先大致能推断,自己是穿越到了大唐。 但是具体的年代,他还分辨不清。 年轻的壮汉还以为他是病糊涂了,连忙说道:“当下是咸亨二年。” 咸亨二年,还是唐高宗李治当政的时候,只是到了这个年月他老人家,身体已经非常虚弱。 大唐国政旁落,变成了他老婆武媚娘说了算。 “我问你们,早晨是谁发现的我?” “不是我们!”两人同时摇头,范先没想到,他们否认的还挺快。 “是你的奴仆小六。” 说起这件事,两壮汉的话便多了起来。要说裴范先的这个奴仆小六,当真是没的说,忠诚无二。 虽然主人是个病秧子,不知道哪一天就要撒手人寰,但小六伺候他,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一点不含糊。 宁可自己挨饿,也要给裴范先买药吃。 主仆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今早也是他发现裴范先已经咽气了的。 范先心有所感:“那他现在人呢?” 照理说,这样忠诚的人,自己都要被烧死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坐视不理。 “他被你们本家人给扣下了,出不来!” “想要安葬你,总要有本钱,你终日吃药,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小六也没有办法,就回去找裴家人求助,谁知被他们扣在府里,出不来了。” “我们也没法处置你,只有抬到郊外想办法。”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的那些旧亲戚,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肝。范先面色缓和了些,两壮汉一看火候差不多了,连忙求饶:“裴郎,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你看,你也把我们打成这样了,就算我们以前多有得罪,现在也算是扯平了,你就放了我们!” 两人不住哀求,裴范先就这样看着他们表演,正所谓,狗改不了吃屎,他们这样的烂厮,一旦放了他们,绝对会反戈一击。 他可没那么笨。 狗尾巴草丢到一边,他站起了身。 “放了你们,可以啊!” “真的吗?”两人眼中燃起希望,追随着范先的脚步,两人早就准备好了,只要范先放开他们,就立刻跳起来把他按倒。 想算计老子,没那么容易! 某人踱了几步,才转过身,对他们微微一笑:“你们就在这里呆着,若是有本事的就自己解开绳子,逃脱了去。若是没本事,那可怨不得我!” “你个狗东西!” 年轻壮汉气急败坏,挣扎着想站起,却又被绳套拉了回来。 “等老子脱了困,你就等着受死!” “西市里都是我们的兄弟,打死你个病秧子,还不是易如反掌!”年长壮汉亦帮腔。 不过是无能狂吠,范先充耳不闻,荒地的另一端,野草已经长到了半人多高。 刚才还很安静的草丛中,忽然响起了诡异的铿锵声。 几乎就是一瞬之间,十几个大汉就出现在草丛的一端,并且渐渐向他逼近。 每个人都是身穿铠甲,腰佩唐刀,这节奏,有点不太对啊! 这似乎是……金吾卫! 本能首先反应,裴范先抬腿想跑,带头的铠甲大汉却已经突破草丛的包围,冲了过来。 “你可是叫裴范先?” 这么直接?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范先大脑卡壳,应道:“我就是。” 金吾卫咧嘴一笑:“可找着你了!” “带走!” “你们要干……” 裴范先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就挨了一下,就在两个壮汉的眼前,刚才还英勇无比,以一敌二的裴范先,就这样被一群侍卫带走了。 “那是金吾卫。” “没错,是金吾卫。” “他们把病秧子带走了。” “是,带走了。” “那我们怎么办?” 两壮汉还被捆在树上,结结实实的,面面相觑,眼泪刷的就涌了出来…… 第二章 吾与太子同病相怜 华美的盘龙藻井之下,烛火微晃,燥热的初夏,空荡荡的殿堂里,却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裴范先被安置在一个塌上,半坐着,眼睛睁着,脖子还疼,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到了大殿之中。 他抻着脖子,定睛一看。 大殿正中位置,塌上坐着一人,年纪很轻,穿着枣红袍服,头戴玉簪导,应该是皇子一类人。 在他面前,两个官员挺身站立,一老一少。 再往左边看,抓他过来的金吾卫也在列,还时不时瞪他一眼。 看什么看! 竟敢打老子,不想活了! 啧啧,这脖子真是疼。 “太子殿下,这人就是裴范先,没错了!”略显苍老的大臣,弓手禀道。 太子? 才刚穿越就遇到了如此强力的大腿,老天爷对他当真不薄。靠着当十八线唐穿文写手的经验,裴范先判断,面前的太子,正是李治和武媚娘的长子李弘。 怪不得面容苍白,病恹恹的。 “太子殿下,机会难得,就让微臣施针。”另一旁,比较年轻的官员,亦上前帮腔。 施针好啊! 李弘身子羸弱,他们一定是想用针灸缓解他的病痛。这年轻男人应该是太医一类的人。 年纪轻轻的,身子就那么差,是该戳几针好好的治一治。 历史上的李弘人挺好的,可以说是武媚娘的几个儿子之中,资质最优的一个。 只可惜多病短命,现在是咸亨二年,根据历史记载,过不了几年他也该驾鹤西去了。 甚至走在了他那病病歪歪的老爹前面。 李弘靠在塌上,确实是难受的要命。从刚才开始,咳嗽就没停过,心也扑腾的厉害,甚至隐约有疼痛。 但他脸上的愁苦,却不只是因为身上的病痛。 “裴将军,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就是不听。” 情绪一激动,他又咳了起来。 “殿下的安危是大,范先不过是一介白衣,从小就病恹恹的,也不堪大用。依老臣看来,能够为陛下效力,还是他的荣幸了。” 这狗贼是谁? 老子荣幸个鬼! 他们想让老子干什么? 裴范先努力移动身子,终于看清了那老汉的容貌。 国字脸,绿豆眼,嘴边一颗大黑痣,还长毛的! 这不是裴居道吗! 在大殿里坐了一会,范先已经对这副身子适应良好,原身的记忆也逐渐融合。 看到这张可恶的脸,他就立刻对上了号。 咸亨三年,太子李弘纳妃裴居道女,这可恶的老汉,居然是李弘的老丈人! 同时也是裴范先的亲叔叔! 好啊! 这厮把他弄来,肯定没安好心。 “殿下的病是越来越重,除了施针,微臣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可天后的叮嘱,微臣也绝对不敢违抗。” “还请殿下垂怜,就让微臣试一试!”年轻大臣俯身致礼,裴居道也在一旁帮腔。 罢了,李弘挥挥手,勉强答应了。 “你们去!” 去………… 去哪里? 这话锋不太对啊,不是应该在李弘的身上戳针吗?裴范先都已经准备好要看热闹了。 而现在,年轻的大臣提着个药盒子,居然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心脏突突突的狂跳。 要坏菜啊这是。 “你们要干什么?” “有话好商量。”他惶恐的大喊,裴居道急走了几步,抢到了年轻男子的前面。 果然是亲叔叔,心里还是有我的。 欣慰才坚持了一秒钟,一双大手就把他摁住了。 “范先,忍一忍就过去了。”裴居道笑的比哭还难看。 果然是冲着他来的吗! “忍,我忍什么忍?”他心里更慌了。 “施针呐,你不知道找到你这样和太子殿下同年同月同日生,病症还相似的人,有多么困难。” “快,让明文学戳一针,你好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你是放心了,老子就尿了! 明崇俨拿出绢帕,开始擦拭针头。 那针头虽然很细,却让范先下腹一紧。 要命了,老子从小就晕针。 “就算如此,你们为什么要给我施针?”危急时刻,他还是抓住了主要矛盾。 裴居道冷笑道:“谁让你和太子殿下病症相似,也就只有你有这样的福气。天后不准我们随意伤害殿下躯体,为了保证安全,我们也只能先让你试试了。” 福气,这种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眼前的针是又细又长,裴居道的脸也令他作呕。 都说狗急了能跳墙,人急了劲头也不小,范先推开裴居道的手,大喊道:“我没病!” “我都好了!” “你没病,那是我们有病了?”他挣扎的厉害,裴居道一把年纪,想要控制住他,并非易事。 “只要戳一针就好了,你也不要再闹了!” “这都是为了太子殿下好。”他的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余光一扫,范先猛然发现,太子李弘还坐在前方,气息奄奄。 太子李弘宅心仁厚,还是两人的直接领导,只有他,才是拯救自己的希望。 “我没病!” “太子殿下明鉴!” “别给我施针,我晕针!” 他艰难的半站起来,话音未落,明文学手里的针头就戳了过来。 “有病没病,戳一针了事。” 范先只觉头皮一疼,灼热的下腹部,瞬间感到了释放…… “新衣服就是好啊!”裴范先看着簇新的衣袍,喃喃自语。 原身是个穷光蛋,仅有的钱都用来买药吃了,一年到头也添置不了几件新衣服。 身上穿的这件,可是李弘同款,绝对的做工精美,价值连城。 他抖了抖衣衫,得意极了。 好东西啊! 这要是拿出宫去,到他居住的西市,能卖不少钱! 李弘坐在他对面,脸上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就是怎么看都有点僵硬。 这就是号称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病症还相似的裴氏族子,裴范先。 宽额头,阔口鼻,是个好相貌。 只是这行事风格,实在是……豪放粗犷。他在文绉绉的脑子里,搜刮了半天,也只能想到这样的形容词。 他怎么如此高兴? 李弘发出疑问。 “早就告诉你们了,我晕针,你们偏不相信,怎么样,尿了。”范先看看左边,裴居道气得脸都绿了。 这个病秧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又看了看右边,年轻的小白脸,这下脸更白了,细薄的嘴唇紧抿着,努力憋着笑。 就在刚才,他才刚把针头插进他的头顶,还没来得及运针,从裴范先坐着的地方就升腾起一股异样的气味。 怎么这么骚…… 众人这才发现,病秧子居然尿了,不止尿了,还尿的不少,淡黄色的尿水,正顺着他的裤管,滴滴下落。 这还得了! 第三章 病气之子有良方 太监宫女迅速围拢上来,一通手忙脚乱,终于把裴范先清理干净,换好了衣衫。 可以面对李弘了。 混乱之中,裴范先也终于弄明白这心肠歹毒的小白脸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猛然想起,刚才裴老头叫他明文学,这个明姓不管是在大唐还是在现代,都属于偏僻姓氏。 唐时能够在历史上留有姓名的明氏人,只有一人! 便是阴险狡诈,神鬼莫测的天后近臣明崇俨! 在他初入仕途之时,曾经担任冀王府文学,根据历史记载,此人确实精通医术。 范先摇摇头,小白脸,果然靠不住。 “裴郎,你怎么忽然康复了?”从刚才开始,李弘就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某人尿了的时候,上蹿下跳,身手敏捷,听帮他换衣服的宫女回禀,他腿脚特别利落,还时不时露出猥琐的笑容。 与一般色鬼无异。 裴范先叹了口气,故作深沉。 李弘要是早点问这个问题多好,也省的他受罪又丢脸了。 在众人鄙夷的眼光注视之下,某人起身弓手:“启禀殿下,学生是服了药才康复的。” “服药,什么药?”李弘倾身凑近些,异常激动。 “当然是自己制的药。” 病秧子疯了! 竟然敢欺骗太子殿下,不用他们再费心了,此人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弘大惊,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本事,怪不得作风如此豪放。 “快说说,你是如何制的药,现在还有吗?” 裴居道不屑一顾,明崇俨脸部紧绷,如临大敌。这件事,裴范先开口的时候就想好了。 根据历史记载,李弘所患之病,正是李氏家族遗传性疾病,心疾。说的通俗些,就是冠心病。 趁着年轻,有范先提供的神药,好好调养,不是没有康复的可能。 他笑道:“回禀殿下,学生现在确实没有。最后一瓶药,已经被学生吃完了。” 这就是个骗子,妥妥的,裴居道横眉立目,抢到前面:“殿下,千万不要听他胡说,他是老臣的侄子,他的情况,老臣最了解。”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病着,几乎连院门都走不出。” 我给你们时间,你们就充分表演! 裴范先觉得,他这位叔父肯定傻了,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他居然还想狡辩。 倒是一旁的小白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闭口不言,更难对付。 “裴将军,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看裴郎现在的样子,不是好端端的吗?” “你怎能说他还病着。” 李弘醇厚的嗓音,格外悦耳。范先大喜,他果然没看错人!李弘是个明辨是非的! “这……这……”裴居道瞪着范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金吾卫上前,亦道:“启禀殿下,人是我们抓来的,当时他看起来非常正常,不像有病的样子。” 看看,正义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李弘摩挲着坐塌扶手,别人可能说谎,金吾卫却不可能骗他,看来,裴范先确实是康复了。 “裴郎,这药,可以给我也制一剂吗?”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范先笑道:“当然没问题,只是,这药是学生的独门秘方,要想制药,必须出宫去弄。” “出宫?” 从刚才开始,明崇俨一直没有多说话,相比裴居道,他要精明多了。裴范先所作所为肯定有古怪,绝对不能让他出宫! 溜了怎么办? “殿下明鉴,绝对不能放此人出宫!” 李弘疑道:“这是为何?” 崇俨上前:“且不说他极有可能说谎,有没有这奇药还说不定,他已经见过殿下的病容,若是放他出宫,他传扬出去,如何是好?” “老臣也认为找到他这样的十分不易,不管是施针还是试药他还都没有实行,出宫的事情,至少要把这几件事情做完了再说。” 他们这是把他当成实验用小白鼠了! 李弘面露迟疑,他们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关键时刻,范先不会放弃为自己辩驳。 “殿下,学生认为,他们这样说,完全是为了一己私利,半点没有为殿下考虑的意思。” “还请殿下不要轻信。” 他的话成功引起了李弘的注意:“你说说看。” 仁厚宽容的太子,说起话来也是和气有加,某人再次坚定抱紧他大腿的信念。 “学生的情况,殿下看得明白,确实已经康复,殿下的身体虚弱,病急如水火,他们却还一味阻拦学生出宫制药,莫不是怕学生抢了他们的功劳。” “他们若是一心为殿下着想,必然会准许学生制药。” “狡辩,这纯属是狡辩!”裴居道无能狂吠,明崇俨却没有被他的胡搅蛮缠扰乱方寸。 “你是如何学会制药的,据我所知,你从来也没有学过医。” 范先耸耸肩:“明文学医术了得,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久病成医吗?” “说的更确切些,我的病症和殿下相似,恐怕普天之下,能彻底医治殿下病症的,也就在只有我!” 忽悠太子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李弘眼前一亮,顿时站到了范先一边。 这个少年,真是气势开张,不同凡响! 两人现在的关系就类似于病友,久病的困扰,只有相互之间才能了解,别人无法揣测分毫。 “吉祥,送他出宫,赶紧去制药!” 李弘身后,贴身大太监蔡吉祥上线,从密阁中取出一副长籍,交给范先。 大唐入宫通行证,一共有两种。材质都是小木条,却有长短之分。短籍相当于临时通行证,只能单次使用。而长籍则不同,使用期限长达一个月,还不限次数。 病秧子如此得意,两大臣气急败坏。 明崇俨走过来,用阴恻恻的眼神看着他:“你一定要尽快把药制好,可不能拖延。” “那是自然,明文学放心。”范先笑道。 “殿下,依微臣看,至少也要设定个期限,以免耽误了殿下的病症。” 脸上的笑逐渐僵硬,原来他是在这里憋着坏。 李弘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就……”他沉吟片刻,做出决定:“半个月。” 明崇俨满意了,除了医术了得,他还会合制金石丹药,半个月对于炼丹来说时间都不够用,余光扫了一眼裴范先。 他却一直笑呵呵的,手里一直摆弄着那副长籍。 “何必如此麻烦,我看,五天就够用了!” “好!” “一言为定!” 他能够尽快制出药来,李弘当然高兴。 明崇俨和裴居道这对臭皮匠,也终于看清了一个事实。 这病秧子,果然是个傻瓜蛋! 五天就想把药制成,他这是自己作死呢! 第四章 裴祖还乡 李弘办事周到,特意安排了蔡吉祥送裴范先出宫,经过了这一场闹剧,他已经彻底丧失了对明崇俨的信任。 不过,李弘一向是个宽厚的人,本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原则,他还是让明崇俨戳了几针。 效果尚可,心慌的感觉减轻了一些。也就仅此而已,这些年,李弘也是久病成医了,他虽然不能治病,却能够准确的衡量出不同御医的医术高低。 明崇俨的医术,也就只比一般御医高出一点而已,李弘还是把希望都寄托在裴范先的身上。 裴范先看着蔡吉祥钻进一间很小的宫殿,去安排车马。 前短后长的扇形圈顶,将其下的房屋牢牢抱定,让这座宫殿显示出一种活泼可爱的气质。 在一众重檐的单檐的庑顶之中,显得与众不同。 这便是扇形顶宫殿,一般采用这种屋顶的宫殿,形制都比较小,也不常见,通常是提供给奴婢太监使用。 没过多久,蔡吉祥就带着一架油壁车回来了,范先没想到,他还坐在马车上,打算尽职尽责的把他送回家。 两人坐稳,马车徐徐催动,等到出了皇城区,蔡吉祥才说道:“裴郎,你一定要小心明崇俨,他心思歹毒,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老太监眼光不错,居然看出了明崇俨的奸诈,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我明白,不过,他也不敢害我。”范先自信说道。 “现在我是要为殿下制药的人,他们若是害我,不就是要害的殿下没药可吃吗?” 蔡吉祥茅塞顿开,连连点头,说的有道理。 马车继续行进,大唐街市的风景尽入眼帘。他们现在奔跑在贯穿南北,长安城最笔直宽阔的道路—朱雀大街。 白居易有诗云:“百千家如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长安城的整体构造,呈现井字模式,里坊内外,都有横平竖直的条线分隔成块,登高远望,气势非凡。 正在马车要拐进西市坊门之时,裴范先突然出声:“蔡公公,我要去永宁坊。” “永宁坊?”蔡吉祥眉头一皱,这是要搞事啊! 宫中谁人不知,裴范先就是被聚居永宁坊的裴氏本家赶出来的,多少年来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现在,康复的裴范先却主动找上门,绝对要出大热闹! 永宁坊中,裴氏宗族也不平静。 到了大唐定鼎之时,河东裴氏一族,已经发展成为首屈一指的豪族。 族内分支众多,却有洗马房,东劵房,中券房等等。 裴范先所属的东劵房,唐高宗当政时期,力量较弱,并没有涌现出能执掌朝政的人才。 现在族中说了算的,正是范先叔叔裴居道的叔叔,人称三叔公是也。 东劵房后继乏力,自从裴范先出生,三叔公总算是找到了原因。 都是这个病秧子拖累的! 想当年,我们东劵一族…… 自从入唐以来,似乎也没有出什么值得吹捧的大官。 诶,家门不幸啊! 在三叔公的带领下,东劵房数得上的有官职在身的子弟,一共十几人,通通跪到一起。 三叔公上前,面对众人。 “今天我们聚到一起,是为了告慰祖宗!” 在他的身后,高墙上挂着一幅画像,是个胡须花白,身穿官袍的老头,这一位就是他们东劵房开天辟地的祖宗,裴辑。 只是这位祖宗,距离现今的年月有些遥远,足有上百年了。 众人做好了准备,只等着三叔公一声令下。 三叔公做足了派头,而后扑通跪下,嚎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病秧子裴范先,今日终于死了!” 咣叽就磕了一个,子弟们立刻有样学样,一时之间,不大的房间里,叮当之声此起彼伏。 想到这些年倒的霉,三叔公就抑制不住情绪。 “这些年,东劵一房不能振作,都是这病秧子害的。十郎学业最好,那一年正要参加科举,谁知参考之前和病秧子擦肩而过,就染了咳疾,差点吐血。” “进士也没拿到,直到今天还在充当挽郎。” 身后的十郎,面容姣好,年约二十,听到三叔公的诉说,眼泪哗哗的流。 挽郎的苦谁知道啊! 实际上,十郎的官阶并不低,足有七品,就是寒窗十余载,侥幸中了进士,初入官场,也只能授个七品官。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十郎是占了很大的便宜,只要他安安稳稳的做官,逢三年官阶就可以升一级。 如此一来,不出三十岁,十郎就可以步入大唐中级官吏的行列,披上红袍。 唯一令人遗憾的,则是挽郎的业务范围。 二三十个美少年,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讴歌舞蹈牵引死者亡灵奔向极乐净土。 这些精心挑选的美少年,就是挽郎。 通俗点说,就是抬棺材的。 虽说是做官的捷径,也还是让人心里不舒坦。 尤其是对于十郎这种有追求的人。 “还有那一年,都是因为早晨好心给他送了次饭,到手的升官机会也飞了!”身后一人又说道。 众人立刻点头,说话的这人,名唤裴聪,原本也是东劵房冉冉升起的新星。 已经定了华州刺史之职,却被病气袭击,摔折了腿,耽误了考核,煮熟的鸭子飞了。 一时之间,群情激昂,对于裴范先这些年对东劵房产生的不良影响,众人简直是掰着手指头都数不清,堪称罄竹难书! 当初把病秧子赶到西市,那也是经过了全族投票的,除了脑子有点问题的裴二郎,全票同意。 自从他走后,大家的日子才算是好过了些。 今早又传来消息,病秧子居然真的死了,三叔公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是落了地。 祖宗有德啊! 这病气鬼终于死了,他们东劵房一脉的运势必定如旭日东升…… 裴府门前,病秧子裴范先跃跃欲试。 在范先的坚持下,蔡吉祥驾车离去,没有掺和他们一家的事。吉祥心中遗憾不已,这样的热闹事,一年也碰不到一件,真是可惜了。 多少年了! 我裴高祖,终于回来了! 第五章 踢爆裴家门 裴范先没有着急进门,而是在院门前轻轻踱步,十几进的院子,门前却空空荡荡。 实属家门不振,要想把那代表三公之位的戟架竖立在门前,至少也要等到裴居道女正式成为太子妃的时候。 门口站着个怪人,磨磨蹭蹭就是不进来,门房小厮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过来招呼。 “你是哪家的?” “这家的啊!” 范先无语,他一走就是好几年,门房小厮都换了好几茬,连他这样响当当的人物都不认识了。 小厮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我家的,开什么玩笑! “报上名号。” “裴范先。” “你就是那病秧子?” 咯噔一下。 “我还站的这么近!” “是啊!”范先笑吟吟的。 又咯噔。 “我还和你说了话!” 范先点头:“别怕,我现在病都好了。” 小厮的眼前,关于裴范先的都市传说成串出现,腿越来越软,脑袋越来越懵。 不到三秒,便两眼一闭,咕咚倒了下去。 这是……晕了? 原来,康复的老子,实力也这般强大,实在是太厉害了! 另一个小厮看到他走过来,撒腿就跑,连同伴也顾不上。 门房都没人了,范先推门而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都是因为我太优秀了,才招惹了这么多的是非。 今日就让他来看一看,这些黑心黑肝的裴家人,究竟是何方妖孽…… 三叔公跪在祖宗画像前,涕泪横流,哭的哇哇的。在他身后,十几个子弟哭倒一片。 都是深受范先病气牵连的苦主,三叔公哭的投入,那逃跑的小厮一路跑进门,在他面前,扑通一下就跪了。 “三叔公,病秧子回来了!” 三叔公一愣,居然没有听出这话的意思。 “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小厮的鼻孔还在呼呼冒血,他擦了一把,激动道:“看到病秧子,一路跑回来,一不小心撞在柱子上了!” “你说什么?” “病秧子回来了?” 那小厮惊奇的看着三叔公,都说人年纪大了,脑子就会退化,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死了吗!” 从后宅到正堂,一路上,三叔公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病秧子怎么会活了的。 诈尸了? 直到见到真人,看到裴范先晶亮的眼神,红润的脸颊,迎风而立,这才明白,他确实没死。 这是哪个杀千刀的! 竟敢谎报军情! 裴范先现在是无所畏惧,有了健康的身体,还拥有了太子李弘这根大腿。 还怕他们这些妖魔鬼怪! 魑魅魍魉通通来,看老子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不一刻,一个脸颊瘦削的老头子进入正堂,范先一看就乐了。 这不是三叔公吗? “三叔公,范先想死你了!”裴范先抢先来到三叔公面前,要不是他躲得快,手都拉上了。 “范先,早晨传来消息说你死了,你怎么又活了?” 什么死了活了的,真是煞风景。 三叔公连连后退,范先步步向前,笑的灿烂。如今他可算是顺风顺水,得意的不得了。 “这故事太长了,三叔公估计也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他来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这个,三叔公强忍着涌起来的战栗,总算给他安排了个座位。 到底是怎么回事,病秧子为何不肯说清楚,此刻,活着的病秧子比死了的更可怕。 小六大马金刀的坐下,完全不顾两人辈分有差,三叔公还站着。 衣袍一抖,气势我有。 范先笑道:“三叔公,小六呢,你们把他关在哪里了?” 三叔公惊道:“我们什么时候关押他了!” 人确实是在府里,但他们绝对没有兴趣关押他,时间一长,后宅众人也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渐渐围拢过来。 几个妇人带着自家娃儿,过来围观病秧子,这些孩子不过岁,根本还没见过他。 他的几位苦主自然也不会落后,看到裴范先好端端的坐着,精神奕奕,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我怎么听说,你们把小六扣下了,不许他出去救我?” 他这样一问,三叔公也想起,这谎报军情的人是谁了。 就是小六! 要不是他一早跑来报信,苦苦哀求他们帮着收敛病秧子,他们又怎么会这样快就得到消息。 这个该死的! 裴范先志气昂昂的回到家,三叔公谨慎的看着他,充满戒备。身为长辈,架子绝对不能倒。 “范先,看到你现在好端端的,三叔公也很欣慰,不过,我们确实没有扣留小六,他走不了,那是因为他病倒了。” 病倒了? 信积拉奶! 小六不是从来也不怕他的病气袭击的吗? 三叔公叹了口气,把早晨的混乱说与他听。 小六穷得要死,根本没钱雇马车,一路跑到永宁坊,早就上气不接下气。 报了信,他就跪在门前苦苦哀求,裴家人的冷硬心肠,让他彻底崩溃,一阵眩晕,人就倒下了。 裴家人虽然是无情无义的人设,却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家奴倒在自家门前。 传出去对裴家的名声也不好。 范先冷笑着,名声,他们都能把自己赶到西市,不闻不问许多年,还会在意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范先起身,三叔公带路,两人要去看望小六,才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小厮,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 穿着粗布短打,向他跑过来。 “小六,你没事。” 小六脸上挂满了泪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郎居然还活着! 果然老天爷听到他的祈祷了吗? “小郎,奴还以为你要离我而去了!” “小郎我命硬着哩,才不会轻易就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旁的三叔公,总觉得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裴府忽然热闹起来。 不管是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男女老幼全都聚集到正堂处,围观裴家的镇宅之宝病秧子。 身量高挑,仪表堂堂,哪里有什么病气,年幼些的,没有被范先病气袭击过的,很快就对他产生了好感。 至于那些苦主,自然不敢靠近他,都远远的看着。 小六没事,他今天的目标也算是完成了,裴居道还在宫里,他在太子那里的威风,这些人应该还没有听说。 正欲带着他离开,十郎却站了出来。 “你的病真的好了?”他迈着小步,向范先逐渐靠近,他身后,担心的人也不少。 裴范先可是板上钉钉的病秧子,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他怎么还敢接近他。 后来想到他当了很长时间的挽郎,也就释怀了。 天天见死人,胆气自然不一般。 范先敞开双臂:“你尽可以来看。” “那就不必了。” 距离他大约一丈远的地方,十郎还是停下了。 范先无奈,小六也想起了这个问题,早上小郎确实是没气了,现在却精神这样好。 “我这是否极泰来了!”范先向众人宣布,却没有几个人相信。俗话说,美少年都心眼纯。 十郎看到范先康复了,心中的坚冰逐渐融化。 大步迎上来:“范先,这些年可是苦了你了!” “以后,就搬回来住!” 范先心中一暖,裴家也有好人呐! 一阵狂风拂过,啪的一声,三叔公居然打了十郎一个巴掌! “十郎,你算是哪根葱,这里轮不到你多嘴!” 在裴范先那里丢的脸面,都在十郎这里找了回来,三叔公充满了自信。 三叔公的自作多情,让范先啧啧称奇,他什么时候说要回来了。 “三叔公教育的是,我也觉得还是西市的风水适合我。” 听到他说不回来,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们没有同情心,实在是病秧子过往的战绩太过辉煌。 范先正欲带着小六离开,十郎也松开了手,三叔公这回是玩真的,下手颇狠,他俊秀的脸蛋上都挂上了手印。 嘴里一股腥味流窜,十郎吐了一口。 地上赫然出现一颗带血的白牙。 这…… 这事真不赖我! 带着小六,裴范先撒腿就跑。 第六章 女人为何撒腿就跑 要钱,那是没有的。 小六手里不过十文钱,那还是留着给他收尸的,跟着范先的这些年,他实在是穷怕了。 一文钱也恨不得掰开两半花。 “拿钱,去雇马车。”两人经过一个马行,范先伸伸手,小六立刻摇头。 “小郎,我们就这十文钱,你可知道,我们已经没米下锅了,现在长安城米价高上了天,一斗黍米也要二十文!” “我们的钱还不够买米的!” 二十文! 这个李治,他是怎么当的家! 据他掌握的历史知识,他老爹当政的贞观时期,长安城的米价十分稳定,且低廉。 一斗米不过四五文钱,这才过了多少年,米价就翻了几番。 “不用担心,到了家自有办法。” 裴范先说的办法,小六根本猜不出,垂头丧气的把钱交给了马行老板。 西市坊门处,两人下了车。 小六又奇怪了。 “我们怎么不坐到家门口,都是花了钱的。”想到花出去的钱,小六就心疼的要命。 “不必。” “走走挺好,呼吸新鲜空气。” 西市是长安城第一大集市,流水的金钱进进出出,昼夜不停,市中店铺林立,卖什么的都有。 甭管是正宗大唐传统,还是异域风情,只要你能想到的,应有尽有。 范先深吸了口气,大唐的空气果然是香甜清新。 刚才在车上,他已经把这一上午的遭遇都告诉了小六。某人一会瞪眼一会叹气,心情晃来晃去,根本不敢相信。 裴范先居然抱上了太子的大腿! 神药虽然还影子都不见,也没有呈到李弘的手中,但裴范先信心十足,经过肉眼观察,李弘的病症确实和史书上的记载很相似。 都是心疾,只要用甘油调养,必定能大见好。大唐也具备土法制甘油的客观条件。 只要甘油交到李弘手里,他就飞升了! 自从有了太子撑腰,主仆二人的步子都迈的铿锵有力,一股自信的王霸之气,震撼四面八方。 前面一个小摊,卖的是大唐特有的一种糕点,名叫毕罗。 听说也是从西域传过来的,面皮裹着果馅或是肉馅,一口咬下去,唇齿生香。 看到毕罗,肚皮立刻不争气的咕噜起来,也不管有钱没钱,就上去了。 “小娘子,毕罗多少钱一块?” 照看摊子的小娘子,梳着双丫髻,笑起来一对梨涡,青葱可爱。 “果馅的一文一块,肉馅的两文。” “肉馅的包五块!” 小娘子拿起清洗干净的荷叶片,将毕罗包好,大唐虽然有纸而且种类还不少。 但质地不佳,又脆又薄,价格还高,像这样的街边小店,也就只能用荷叶包。 小娘子笑的真好看,范先怀着这样的心思,把荷叶包接了过来,小娘子的娘上完茅厕回来,一眼看到他,便惊呼:“病秧子!” 啊的一声,别说是美娇娘了,周围三米之内的摊子全都没人了! 小六默默,这纯属正常操作。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阵,正撞上一个挑担的货郎。 那货郎见多识广,只一眼就看出,某人是西市闻名的病秧子,大喝一声,连忙跑路。 竹筐里的杂物掉了一地,裴范先乐了。 沿途捡起来,有针线还有汗巾绢帕,都是家庭常备,收着不亏。 诶,世人误我! 到今日,裴范先算是深切体会到被传言所累的苦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那明明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怎能怪到他的头上! 既然来到了大唐,总要有点计划。赚钱是必要的,他现在穷的叮当响,不找点赚钱的营生,生活根本维持不下去。 关键还是要发展和太子李弘的关系。 有了这条又粗又壮的大腿,还愁以后? “小郎,我们还没给钱呢。” 裴范先捧着毕罗吃得欢,还分给他一块,小六拿着毕罗,心里委屈。小郎的病虽然好了,可人却变得厚脸皮了。 以前主仆二人虽然日子过得苦,可小郎什么时候干过买东西不给钱的勾当。 范先舔舔手指头:“钱,我们有吗?” “没有。”小六摇头。 “还是的,肚子又饿,又没有钱,是他们自己吓跑了,没赶上收钱,这事赖不着我。” 这…… 好像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小六逐渐被他带偏:“那我们要到哪里去搞钱?” 生存问题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急。 两袖空空,一个子都没有,要不是有这几个毕罗打底,下一顿饭都没着落。 “钱不是问题。” 身为穿越者,在这个世代,不论是知识还是经历都有碾压式的优势,想搞点钱还不容易。 大唐的东西两市各有一个放生池,专为达官贵人放生祈福之用,裴范先的陋宅就在这里。 过一条便桥,在往前走一段路,看到一个深坑,就到了。 范先刚上了桥,就见迎面一个少女从另一端走上来。 生的娇俏,小脸蛋粉扑扑的。 这人他认识,是邻居牙婆宋大娘的独生女儿,名叫宋粉果,平日里一向对他爱答不理,连个冷眼都不给。 清凉的罗裙之下,宋粉果窈窕的身段若隐若现。 太柴太干,老子还看不上! 老子一个穿越的,以后艳遇多得是,前面肯定有十七八个老婆等着他了! 他目不斜视,雄赳赳气昂昂。 哪知宋粉果居然没有掉头就跑,而是一步步向他走了过来。 我去! 老子的春天就要到了吗? 虽然她的姿色不是顶级,但也能将就。 裴范先激动的搓搓手,等待着艳遇的召唤。 宋粉果眯起眼睛:“病秧子回来了!” 说罢,裙角飞扬,掉头就跑了……跑了…… 范先无奈,想起一句至理名言,平那个啥女果然靠不住。 小六一脸幸灾乐祸:“小郎,宋粉果是觑觑眼。” 不是,老子竟然这么背! 觑觑眼,那是古代的说法,换到现代,就是近视眼。 若是如此,也算是可以理解。 主仆二人下了桥,还没走几步,又停住了。 裴府门前,七八个壮汉,还有几个婆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都是他的邻居。 远处看过去,有几人眼神还相当凶恶。 这…… 老子的穿越之旅还真是困难重重。 第七章 太子有赏 这些人想干什么? 难道又想把他赶走? 他裴范先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却被这些人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真是岂有此理! 小六咽了口唾沫,紧张道:“小郎,要不我们先避一避。” 避什么避! 大丈夫行于世,岂能当缩头乌龟! “待会我去对付那几个壮汉,你就去往婆娘们的身上扑。” 裴范先虽然胆气无双,又有搏击术在身,不过,一下子打翻十几个人,开什么玩笑! 就是武林高手也做不到,战术还是要讲究一些的。 “小郎,让我这样做,不好。”范先觉得,小六脸上的表情像吃了屎一般难看。 “要不换换?” “那还是算了!” 范先敞开衣襟,撸起袖子,做出要搏命的架势,大步向他们走去,受死你们! 待他走近,一群人像疯了一样,张牙舞爪跑过来,落在后面的宋大娘,灵活运用身体优势,大屁股左右一挡,就把身边人推到一旁,奔到了前面。 卧槽! 这是什么阵仗? 僵尸黎明? 要吃人吗! “裴郎,你可回来了!” “我们等的好苦啊!” 等我? 洗白白当下酒菜? “小郎,我先扑哪个?”小六的眼神在几个婆娘之间来回打转,寻找好下手的目标。 “当然是瘦的。” 人群越来越近,范先却感到画风有些不对。 这些人为什么都在笑? 一个大汉扑上来,猛地抓住他的手,拼命摇晃。 “裴郎,我们想死你了!”这话某人刚才好像也说过。 那人还想接着说,宋大娘屁股一甩就把他推到了一边,喜道:“裴郎,我已经让粉果上桥去接你了,怎么,没看到?” 觑觑眼? 早跑了! 宋大娘也不管他是不是回答,满脸堆笑又道:“你快回家看看,宫里来人了,要给你赏钱呐!” “两个大箱子啊,范先,你发达了!” 一听说有赏钱,小六比他还兴奋:“小郎,应该是殿下的赏赐。” 范先把衣服穿好,这才明白邻居们为何聚到自家门前。不过是些见风使舵的狗东西,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感情。 “让开!” “快让开,让裴郎君过去!” 还没等他说话,前面就已经有人开道了。裴范先不屑一顾,大步向前。 蔡吉祥回宫后,太子李弘脑门一拍,这才想到要给裴范先赏赐。人家要给你制药,你还不给钱,这哪有动力。这事不能交给别人,还得蔡吉祥来办。 “这厮也太穷了!” 蔡吉祥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想找口茶喝,却发现别说是现成的茶水了,就连一个完好的杯子都找不到。 只得舔舔嘴唇,火冒三丈。 破落的屋瓦,泛着水迹的墙壁,说一句家徒四壁,一点不夸张。 “蔡公公,要不属下派人出去找找?”一小太监说道。 “不用了,就在这里等!” 蔡吉祥负手而立,他是亲眼看着裴范先站到裴府门前的。作为多年流放在外的弃子,范先心中的愤怒痛恨,蔡吉祥也能理解。 多等一刻也无妨。 又过了一刻,门外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裴范先就进了门。 吉祥转怒为喜,立刻迎上去:“裴郎,大喜啊!” “快来看看,这些都是殿下给的赏赐。” 相比之前,蔡吉祥的态度更加和蔼可亲。 男子汉怎么可以被区区金钱击倒? 不过就是钱财而已,谁还没见过? 裴范先摆出一个冷脸,故作镇定:“有劳公公。” 两个老榆木的宝箱,并排放在裴府院子内,那华丽的缠枝卷草雕纹,泛着光泽的宝盖,在这破落的宅院显得格格不入。 小太监们把宝箱打开,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绢帛。 咸亨年间,一匹绢帛大概相当于三百文钱,这两个宝箱中的绢帛,至少有二十匹。 六贯钱! 裴范先脑中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六贯钱已经相当于一个三品大员,一个月的薪俸了。 发达了! 到底还是太年轻啊,才刚见到几个钱,就乐成这样,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蔡吉祥别过视线,真是没眼看。 吉祥接下来说的话,范先一个字都没入耳,大概就是勉励他乖乖为太子制药,不要辜负他的期待之类。 蔡吉祥走后,小六赶紧忙活起来。 “小郎,有了这些绢帛,吃饭问题总算是能解决了!” 小六计划,先拿出一匹绢帛,到西市的寄物铺换成铜钱,这样买东西也方便。 裴范先一直病着,仅有的一点钱都拿去买药了,这个家可以说一件值钱的家当都没有。 既然他现在已经康复了,那生活就要搞起来,至少先把家庭常备的东西都置办齐备。 蒲扇打起,裴范先坐在石凳上,脚丫子一晃一晃,十分悠闲。 李弘果然是个靠得住的。 有了这笔钱,就算是有了启动资金。 熬制硝酸甘油,还需要一些原料,花不了几个钱,剩下的钱便可以随意使用了,想到这里,范先不觉有些激动。 这还只是第一笔钱,等到自己把硝酸甘油进献上去,李弘更不会亏待自己,这张长期饭票就算是绑定了。 小六收拾了庭院,又向厢房进发,阳光底下,他直了直腰。 “小郎,如今我们有了钱,你的身体也康复了,等过些日子,让宋大娘给张罗个婆娘,我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目光放远,小六畅想未来,范先斜眼,瞧他这点出息。 宋大娘不过是西市的牙婆,她能张罗到什么的好女子,穿越者还需要担心老婆的问题吗? 将来等到他出手搅动风云,环肥燕瘦,各式各样的女人还不争着抢着往他身上扑。 “我娘说了,这男人还得找个婆娘,生几个娃,日子才能越过越红火。小郎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什么婆娘生娃? 他这是把他当成种猪了! 范先实在听不下去了,便笑道:“这事用不着你操心,你要是去找宋大娘,她保准会把自家女儿送给我。” 想到宋粉果的样貌,小六表示很满意。 “宋粉果也挺好的,要不你就将就一下。” 范先无奈了,这人真是毫无志气可言。 第八章 西市街霸魏伶 小六把绢帛放到阳光底下,现在日头正好,晒一晒去去霉味。 宫里送来的绢帛,自然是上等品,只是放在仓库里时间久了,也还是有一股腐朽的气味。 嘎嘎…… 范先主仆闲聊之时,一只通体翠绿,唯有嘴巴是火红的鹦鹉,扇动着翅膀,飞到院里。 它一个俯身,当的一下。 “我的绢帛!” 小六惊起,却为时已晚,那铺在院子里的绢帛,已经被戳了一个大洞,经纬断裂,完全毁了。 “妖物!” “看我不打死你!”小六拎起竹竿,捅到天上,左右乱挥,势要结果了这妖物! 那鹦鹉得意的盘旋一圈,翅膀一扇就飞了。 “小郎,这可怎么办?” 小六抱着绢帛,哭的厉害。 裴范先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奴仆,实在是无语。虽说那怪鸟确实可恶,但他也不至于如此。 “把破的这一块剪了再去换钱,不就结了。” 小六一愣:“有道理!” 各种沮丧一扫而光。 “那怪鸟你认识?”小六正在剪裁,听到问话,才抬起头:“那是市丞魏伶的钱来也。” 说起这钱来也,西市中人没有不恨得牙根痒痒的。 市丞魏伶养了它,亲自加以训练,钱来也日日在西市上空游荡,看到谁家摊子上有钱,便凌空叼去,送到魏伶的手里。 听说,运气好的时候,一天就可以叼几百文钱,西市中的商户,全都苦不堪言,却又不敢得罪市丞,只能忍了。 “竟有这样的稀奇事!” 靠鸟就能赚钱,裴范先忽然想起早上那两个壮汉说的话,他沦落到一卷草席弃尸郊外,也有这位奸猾市丞的功劳。 要是市署的凶房可以接收他,也不至于如此了。 “走,我们去市署看看。” 小六虽然胆小,但一想到那被钱来也毁了的绢帛,登时就恶向胆边生,魏老贼,我跟你没完! 西市中最大的官方机构就是市署,凡是西市中常住人员,流动人员的登记造册,以及他们的经营活动,都由西市署的官员管理监督。 市署之中,市令最大,负责和朝廷的对接,下到具体事务的管辖,则主要由市丞来负责。 照实说来,这份担子确实很重。不过,现任市丞魏伶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工作之余,有钱来也为他创造更多收入,看到了钱,哪里还有愁事,再愁的事也会变成喜事。 西市之中的四街八门,钱来也都熟悉的不得了,扇扇翅膀就进入了市署之中。 它略微调低了身子,从敞开的大门飞入,一个滑翔就飞到了墙角处。 那里放着一个大箱子,里面已经有好几层钱了,显示它今天收获颇丰。 “钱来也!”魏伶歪斜的坐着,打了个呼哨,钱来也就听话的张开了嘴,铜钱径直掉落在钱箱之中。 “好鸟儿!” 魏伶一伸手,钱来也便停到了他的手上。 小吏匆匆进门,魏伶仍然在喂鸟。 “市丞,宝丰楼里出现了几个胡姬,似乎并没有向市署登记,当是来路不明。” 魏伶的一只手上摊着黍米,钱来也站在另一只手上,不停的啄取,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很有意思。 魏伶笑道:“不过是几个胡姬而已,也是远道而来讨生活的可怜人,只要没有惹事,就随她们去。” “是,卑职记得了。” 那小吏不过是例行公事,禀报一声。其实也知道,魏伶根本不会管, 他道了声遵命,便欲退走,还没走几步,魏伶的声音又起:“不过,告诉老板,登记造册虽然不用着急,但是,该交的税钱却是一个子都不能少!” 果然啊! 以小博大才是魏市丞的真面目,他总是习惯给人小小的好处,借以得到更大的利益。 小吏小心翼翼的退出去,这样也好,总能敲打敲打这不规矩的商户。 市署门外,裴范先带着小六也到了。 看门的侍卫已经进去通报,小六看着市署高高的屋檐,眼泪都快下来了。 “小郎,这位魏市丞在西市的名声特别差,为人有问题,绝对不是个好惹的。” “西市里的商户对他都是敢怒不敢言,我们何必要招惹?” 范先双手抱胸,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怂样:“就是因为他不好惹,我才要来惹惹看,他要是个菩萨心肠,我还来做什么?” 小六愣了,裴范先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再者,你也说了,这位魏市丞在商户中间很是招恨,既然我也是西市的一份子,自然有责任帮他们出口气。” “你等着看好了,今天我就要敲这老抠门一笔。” 太子已经给了赏赐,他居然还不满足,小六感觉,大概是太子给的赏钱太少了,不能满足范先的需求。 魏伶喂完了鸟,听说门外有个书生名叫裴范先的求见,登时就乐了。 裴范先? 这人不是刚死了吗! 这是诈尸了? 胆小又惜命的魏伶,立刻感到尿意深邃。 片刻,范先也带着小六进了门。 “学生见过魏市丞。”他恭敬行礼,魏伶一看就懵了。 这哪里是一个久病之人,瞧这脸色,白里透红,刚刚进门的时候那几步,也是沉稳有力。 “裴郎,早间听闻你病死了,我还伤心了好一阵,现在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鬼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放心,范先笑道:“之前学生确实病的厉害,哪知,老天爷也嫌弃我病气太重,不肯收我,我就又活了!” 想不到病秧子竟有这样的威力,就连老天爷都怕,想到这里,魏伶的下腹又紧了一紧。 有的人就是天生挂相,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就比如面前的魏伶,一看他的脸,范先就知道,这是一个集阴险狡诈于一身的奸臣。 “魏市丞,学生听说,早晨我那奴仆还到市署闹了一通,多有打扰,学生替他赔罪。” 魏伶的笑僵在脸上,他要是不提,他都忘记了。那个叫小六的确实来过,请求市署帮他收尸,被他轰走了。 这个小子,不是来算账的。 “不妨事,其实我早就听说你身体不好,作为市丞也该抽空去看望,无奈诸多公事缠绕,实在是脱不开身。”魏伶笑的奸诈,范先不为所动。 看我? 我又没钱,你怎么会来看我。 “不过,裴郎你才刚刚康复,就来到市署拜访,想必也是有要紧的事。” 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装了,要是想算账,赶快放马过来。老魏露出了獠牙…… 第九章 奸贼的钱就是我的钱 在西市署,裴范先喝到了第一口茶。 那茶叶粗糙的,几乎就和刚采下来的树叶没两样,茶汤里放的都是各种重口味的调料。 实在是令人难以下咽。 他的胃果然还是属于炒茶的! 看魏伶这情况,恐怕是还不知道他受了赏赐的事,那就好办了! “多谢魏市丞关怀,学生今天过来,是想谈一谈合作的事情。” “合作?” 魏伶一听,手上的鸟都差点掉在地上。 他大手一抖,钱来也就再次飞出了市署。 “你我二人如何合作?” 范先笑笑,这件事还需要循循善诱,从长计议。 “市丞或许不知道,近来学生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也想振作一下,开几个铺面。” “开什么?” “开铺面?”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见鬼了! 一个西市闻名的病秧子,还要开店,会有顾客上门吗! 两人相对而坐,魏伶讥诮道:“裴郎莫怪我说话不中听,不过据我所知,你家相当的穷困,所剩无几的钱财都用来买药吃了,如何还有本钱开铺面?”魏伶吹了吹茶水,状若悠闲。 没想到,这个老贼对他的情况还有些了解。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风头太盛,不是好事。 “我虽然没钱,可市丞你有钱呐!”范先瞥了一眼那盛满了钱的箱子,十分兴奋。 魏伶大腿一拍,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厮居然还惦记起他的钱来了! “裴郎,你这是……疯了!” “我的钱如何跟你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难道,魏市丞不想赚更多的钱吗?” 换取投资,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有一个诱人的商业预案。要告诉投资人,你投的钱相比你将要赚的钱,简直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一听说赚钱,魏伶果然上钩了。 “你说说看。” “过些日子,我就会在家宅附近开几个铺面,经营各种珍奇的货品,坦白说,我虽然有好点子,也有干劲,无奈本钱上还是差了一点。” “魏市丞是西市里的有钱人,若是市丞不嫌弃,就把箱子里的钱都给我,我算你一份,将来等到铺面开起来,赚了钱,按月分给你,如何?”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找我要钱。”魏伶真是哭笑不得。 魏伶看着裴范先,心情复杂,这小子,把他看成什么人了。老子从来都是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的。 如何会给他本钱,助他开店。 “可以这样说,但道理上讲也不同,学生知道,要想经营市署,这一年到头的,花销也不少。” “听闻魏市丞是个最仗义的人,平日里,市署里若是缺钱了,市丞就会慷慨解囊,用自己的钱填补上。” “这份好处,不只是市署中人,就是西市里的百姓也是心中有数,对市丞的为人心服口服。” 这厮招呼个鹦鹉在西市日日讨钱,不过是为了自己敛财而已,好心眼绝对与他绝缘。 不过,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教训他而已,只要能把钱骗到手,多多吹捧也无所谓。 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寥寥数语就把魏伶捧得晕晕乎乎。 他连连点头,赞道:“难为你知道我的这片苦心。” 范先翻了个白眼,这老头子,脸皮真厚。 却又说道:“然而,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市署也要有自己的营生才是,魏市丞你也不能总是亏空。” 老魏捋了捋长须,有所顿悟:“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做生意?” 其实,市署做生意,在唐高宗当皇帝的时候,已经不是稀罕事。甚至于,一些地方府衙做的事情,比做生意更加不堪。 高利贷,放印子钱,也是各大衙门口盈利的重要渠道,得来的利息钱十分宝贵。 一年到头,若是缺了这个钱,府衙的运营说不定都会有问题。 大鱼已经上钩,范先故作深沉的点点头:“正是此意。” “不过,市丞请放心,学生绝对不会让你动公廨的钱,今日那竹筐里有多少钱,学生就拿多少钱。作为开铺子的本钱。” “将来,若是赚了钱,自然会按照份例,把钱分给市丞,若是不幸赔了,也不会牵扯到你,都有我自己负责。” 裴范先的骗钱计划,正在徐徐展开,奴仆小六站在一旁,爽的不得了。 小郎真是太棒了! 这个黑心黑肝的奸贼,就应该坑他的钱! 而这个时候,被魏伶放走的鹦鹉钱来也,忽忽悠悠的飞回来了,范先总算是看清楚了这一连串的操作。 钱来也把铜钱扔到了钱箱里,一个腾空就窜到了魏伶身后的木架子上。 两只小眼睛,不时转转,看着他们谈话。 魏伶沉思片刻,钱来也忽然有了反应。 “骗子!” “骗子!” 这可是钱来也的提醒,魏伶立刻紧张起来。 “你看看,我的鸟都看出,你是别有用心了。”一双绿豆眼,精光外露。 “市丞说笑了,学生怎么会是骗子呢!”他尴尬的笑着,斜了那臭鸟一眼。 妖物! 再乱说话,剪断你的舌头! 钱来也打了个激灵,立刻别过了头,好像是听到了他的心里话似的。 “学生虽说也是大家族出身的,可这些年住在西市,身子也不好,一时囊中羞涩,这才想要借助市丞的力量。” “不过,市丞请放心,大头还是我出。” 对啊,裴范先虽然穷得要死,可裴家却有钱的很,大腿特别粗。 魏伶登时就来了精神:“钱我可以借给你,我倒是要听听,那大头的钱,你打算从哪里找?” 老头子可以啊,还知道做商业调查。 范先笑道:“市丞放心,学生自有办法,不会麻烦市丞的。” “那就这样定了,谁让我是个善心人呢!”魏伶以手抚心,脸不红心不跳。 奸贼! 两人签好了文书,钱财到手,范先拉着小六火速离开,好像身后有狗撵一般。 没过多久,市吏又进来通报。 “市丞,今天西市出了件稀罕事。” 魏伶逗着鸟,西市里有哪一天不闹稀罕事,那才是稀罕事了。 “那有名的病秧子裴范先,居然得了宫里的赏赐,足足有两大箱!” 什么! 魏伶拍案而起,这厮竟然敢骗我! 第十章 粮食问题 就在范先忙着坑蒙拐骗的时候,东宫里的李弘也没闲着。 昨天明崇俨给他施针之后,心口虽然还有憋闷,但那种挥之不去的疲倦感,却减轻了许多。 趁着状态好,一直对军事关心不够的李弘,也来到了隶属东宫的内率府视察。 出东宫嘉福门,经过宫城内的宽阔横街,马车缓慢的行进着。 “戴卿,裴氏一族在朝为官的,还有谁?” 戴至德陪着他坐在车中,毕恭毕敬的。这问话,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殿下身边,裴居道不就是吗?” 诶,这个老头子,真是死脑筋,要是能问他,我还会这样说吗! “除了他,裴行俭也不成,他还要操心防备突厥的事情,不能让他分心。” 看来这确实是有要紧的事啊,戴至德紧抿着嘴唇,开始认真思考。这两位都不行的话,他忽而灵机一动。 “启禀殿下,有的,现任起居舍人裴炎,他也是绛州闻喜人。” “裴炎?” 李弘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每次上朝,都站在圣人的身边,负责记录圣人以及朝臣们在朝堂上的言行举动。 对此人,李弘并不陌生。 只要上朝,就可以看到他,生的清瘦,脸面倔强。不过,奇怪的是,裴炎的存在感很低。 低到明明也是的裴氏一族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李弘想找个裴家人问问裴范先的情况,都想不起他来。 “回宫之后就叫他过来,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他。” 戴至德老实应下,没有多想。 在蔡吉祥的搀扶下,李弘下了车。 听说身子骨不好的太子殿下,今日要到率府视察,将士们也铆足了精神,用昂扬的状态迎接他。 初夏的天气还不甚炎热,空气中总有微风浮动,正适合李弘这样久病少出门的人。 他端坐在高台上,极目远眺。 真是不容易啊! 若不是父母都不在身边,他说不定根本就无法踏足军营。 广场上的士兵,跨马扬鞭,先是单人马术,射箭表演。继而,又是双人对打。 他们手持长矛宝刀,一招一式都十分认真。 看着他们矫健的身影,李弘的心情激荡万分。这个时候,裴范先的脸又在他的眼前晃了几晃。 他要呈上的神药,究竟是什么样子,李弘实在是好奇的要命。 啪啪! 铿锵! 两支长矛搭在一起,广场上,两位猛士骑在马上,正各执兵器,尽力对抗。 他们咬紧牙关,额上,脖子上,青筋暴徒,雪白的牙齿都露出了好几颗。 僵持了许久,终于把李弘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好家伙! 这两位实力相当啊! 有看头! 李弘兴致勃勃,正想叫好,那马上一人居然身子一歪。 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李弘猛然起身:“怎么回事!” “快去看看!” 比武场上,士兵们已经凑上前把他扶了起来,蔡吉祥奔过去传令。 士兵们便按照李弘的要求,把那猛士抬到了他的眼前。 猛士双眼微闭,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口中喃喃,脸面也苍白的要命。 一兵士往他的脸上喷了两口水,猛士才缓过劲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咳咳……” “小人让殿下受惊了!”他人还没有完全恢复,第一件事就是向李弘致歉。 李弘也凑上了前,查看他的状态。 与远看不同,凑近之后,李弘发现,这个青年的气色很差,甚至和病中的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内率府的队长本来想依着这次的比武表演,在李弘的面前讨一个好彩头,却没成想,还没有演完,就砸了锅。 立刻愤愤然的样子。 “这小子大概是害了病,殿下身份尊贵,还请远离,免得受他的病气侵袭。” 病气? 李弘对这个词有点熟悉,好像不久之前就在哪里听到过。对了,是裴范先。 “无妨。” 李弘下了命令,那队长也只能退后了,时刻保持高度警戒的蔡吉祥,偶然间瞥见,队长退开的时候,还瞪了那猛士一眼。 怎么? 这其中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故事? “可是哪里难受?”李弘倾身,对猛士的状况很是关心。刚才队长已经把这人的基本情况告诉他了,这青年名叫赵安,年二十三,以武艺精湛选入了内率府。 赵安已经被搀扶起,但却垂着头,吞吞吐吐的,不敢应答。 “到底是怎么回事,殿下问你呢,快说啊!”蔡吉祥来到他身边,催促道。 “诶,吉祥,他才刚刚清醒,且让他缓缓,不必着急。” 不只是不着急,李弘还让蔡吉祥给他端了一碗酪浆。赵安如何敢喝,队长的眼神,他看得真真的。 可是李弘的温厚,又让他很感动。 “小人是饿的。” 见身边围拢的人并不多,赵安才用像蚊子叫一样微小的声音答道。 李弘猛然站起,震惊不已。 “这怎么可能!” “殿下息怒!”老臣戴至德很快就察觉出,今天是要闹出乱子的,连忙把周围的兵士都遣走,带着赵安,返回了军营内。 在屏蔽了闲人的房内,赵安才敢说实话。 “启禀殿下,以往长安各大军营吃的,主要都是洛州粮仓调拨来的粮食。可是最近听说洛州也遭了灾,运进来的粮食日渐减少,现在又是月底了,自然青黄不接。” “平日里口粮不够,我们就会采些榆树皮、莲子吃。那东西虽然可以饱腹,但却不能长力气,日常简单操练还可以。今日比武,硬拼起来,就露了破绽了。” “都怪小人无能,扫了殿下的兴致。” 李弘扫向戴至德:“此事当真?” 戴至德连连叹了好几口气,他虽然没回答,但李弘也知道,这应该就是实情了。 情况怎么会危急到如此地步?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有戍卫的兵士吃不饱饭。仁厚的李弘,内心受到的极大的触动。 “你不必担忧,吾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吉祥,一会带着他一起回宫,让他好好养病。” 其实,赵安晕倒完全和生病无关,他这是饿的,只要能连着吃几天饱饭,也就自然康复。 李弘要带他入宫,也只是想要保护他,不要受到上司的责骂。 “走,我们去灶房看看!” 内率府的规制不大,不过,林林总总算起来,也有几百人,要想供应这些士兵饭食,灶房的规模也还是很大的。 李弘来到这里,几口大锅还冒着热气,可从表面上看,不过都是些汤汤水水,连米粒都看不到。 他拿起汤勺,舀了几下,就算是从底部往上捞,锅底的米也是少得可怜。 内率府的兵士根本就没有现成的大米吃,他们所食用的不过是黍米,现在粮食不济,为了让士兵们都吃饱,黍米之中还加入了麸皮充数。 “戴侍郎,士兵们的生活困窘到如此地步,你们这些做臣子的,罪责难逃!”李弘当着众人的面,就发了火。 戴至德连忙赔罪,汗都下来了。他就知道,好事,哪能轮得到他。 洛阳那样的好地方,谁不想去,奈何圣人娘娘就是不愿带着他,这都怪他平日工作能力太强。 “老臣罪该万死!” “老臣这就上奏疏,请圣人革了我的职!”戴至德弓着身子,态度诚恳。 作为宰辅,他没有发现这件事,当然是他的罪过,可反过来说,戴至德也是难得的刚正严谨的大臣。 如今,这错漏既然是发生在他的眼前,虽然这一块的事情并不是他负责,可要担责的时候,他也不会含糊。 这又是做什么,李弘给他赐了座,才安抚道:“戴卿,刚才我说话是严厉了些,但是,我也不是冲你一个人,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至德点点头,李弘的焦急,他可以理解。 “我现在着急的是,此事如何解决?”李弘忧心忡忡的说道。 要说这解决的办法,那可就太多了,远的,近的都有,可哪一个也不是轻易就能提出来的。 谨慎的戴至德,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提出了最保守的办法。 “第一步,自然是要开仓放粮。不只是军中的粮食要保证,老臣近日听闻,街市上米价腾跃,已经逼近二十文一斗黍米。” “而且,听说现在还在涨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开仓放粮平抑粮价。” 这一点并不难办,李弘立刻口述了旨意,戴至德现在是中书侍郎,这件事交给他去办,正合适。 在中书省草拟了旨意,再放到门下省复核,两厢对证,李弘圈可字,这份旨意就可以颁行下去。 “你也只有这一个办法?”显然,李弘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戴至德长叹道:“目前看来是这样的,殿下,若想增加粮食的储量,或许会伤筋动骨,不是那么容易的。” “若是那么容易做到,圣人娘娘也不需要每年都去东都就食了。” “哎,说的也是啊!”李弘亮晶晶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来。 方法无外乎就两个。 一则是便利漕运,疏浚河道就需要大批的人力,如今,大唐的军人东征西讨,战事正酣,实在不适合再大兴土木。 二则是增加收成,看似容易,其实隐忧更多。这涉及到重新丈量土地,并且按户分配。 长安城内被各大豪门占据的田地就有许多,而他们府内的仆从,动辄成百上千。 这些人在私人宅邸里为奴为婢,却也不会返回乡间耕种土地,如此一来,豪门并起的弊端就显而易见了。 侵占土地,侵占人口,造成朝廷粮食收成的减少,赋税的流失。 可想变革,哪里是这么简单的。 不说是当今圣上,即便是他的祖父,英明神武的天可汗李世民,也照样因为百姓不能分到足够的土地发愁。 “戴卿,我认为,我们应该向天下英才号召,收集建议,看看有没有良策。”李弘忽然想到了这个法子。 戴至德一听就懵了。 寻找良策,还天下英才,这事要闹大了。 面对略显木呆的戴至德,李弘劝慰道:“你不必担忧,我不会把事情铺的太大的,第一步就限于崇文馆和弘文馆内。” “让这些饱读诗书的学子们建言献策,这么多的学生,总有一两个能说到点子上。” 戴至德默默把这件事记下,心里却并不看好。且不说,这两个贵族学馆里的学生也是混日子的居多。 就算是他们有良策,也不见得就有实际实行的可能性。 第十一章 裴炎是我叔? 翌日,五月望日,正是文武官员开大朝会的时候,天色尚早,文官武将分列东西朝堂,等候着时辰。 唐高宗时,科举制度已经成为定制,但世家大族的势力,仍然非常强大。 譬如河东裴氏这样的大家族,在朝为官,能赶上大朝会的,就有十几人。 东朝堂内,几个官员聚在一起,有姓裴的,也有不姓裴的。 “听说了吗?”一绯袍官员说道。 “听说什么?”一胖官员一头雾水。 “你是说的那件事吗?”一绿袍官员目光灼灼,好像了解内情。 绯袍官员连连点头:“就是那件事,西市的病秧子裴范先,居然得了太子殿下的赏赐,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了。”他看了看胖同僚。 绿袍官员震惊了:“居然是太子殿下的赏赐?” “厉害了!” “那病秧子要发达了!” “我看八九不离十,就算今年不做官,也是半只脚踏入仕途了。” “你们裴家当日还把人家轰出家门,这下怎么样,傻了!”他忽然想到,胖同僚也是姓裴的。 胖子擦擦汗,这人今天嘴够碎的! “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裴范先是东劵房的,我是中劵房的,这事和我没关系。” 众人连连点头,虽说裴家都聚居在永宁坊,可个个房头也是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就在他们的身后,一绿袍官员,耳朵已经支棱好久了。 这事居然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裴炎顿时紧张起来,太子殿下昨天还特地召见过他,嘱咐他时不时的去看望裴范先,仔细照应。 裴炎原本还没往心里去,现在看来,他可得抓紧了。 裴炎想到做到,下了朝就直奔西市。 自从有了小六,裴范先也开始享受有人伺候的感觉,吩咐他去买来了大块的羊油。 裴范先收集了草木灰,又加入了适当的清水,这草木灰水少说也要静置两三天才可以使用,是制作硝酸甘油过程中最为费时的一道工序。 小六抱了羊油回来,堆放在库房里,见不得裴范先终日无所事事,便上前道:“小郎,我看开铺子也不错,可以一试。” 现在有了本钱,西市这地方,做什么生意都会赚的。 范先无奈:“我现在有了太子的支持,还用得着费心做生意吗?” 说的也是啊! 须臾,正在他二人闲闲无事之时,咣叽一声轰然响起。 “病秧子真是发达了,又有人来送赏钱!” 宋大娘的声音,气贯长虹,隔着好远都可以听的清楚。 “怎么?” “又有赏?” 主仆二人一脸懵,赶忙收拾院子,把制药的那些材料都藏好。屁股还没坐稳,院门就被敲响了…… 范先家门外,一辆装饰华丽的油壁车,顺利停在门前大坑里,还晃悠了几下。 “这是什么鬼地方!” “门前见坑?” 车上的客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他一个片腿就跳下了马车,嘎嘣一下就崴了脚。 “诶呦!” “x玩意!” 身着绿袍的中年官员,下了车就脏话乱喷,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 他便是现任起居舍人,裴炎! 倒了八辈子的霉了,裴炎暗忖。 跑来看这么一个病秧子,怎么可能有好运! 他弹了弹靴子上的灰,扣响了范先的院门。 “好侄儿,叔来看你了!” 范先打开门,一脸堆笑的油腻男人,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叔?” 范先还在打愣,裴炎一头扑上来,将他紧紧抱住,眼泪鼻涕一齐下,堪称实力派演员。 “你……你是裴炎?” 这张脸虽然略显陌生,但细看之下,他还是认识的。 他疑惑的眼神,深深的刺痛了裴炎:“我的侄儿,你怎么都不认识我了!” “都怪叔啊!”他捶胸顿足,哭嚎不止,街坊四邻眼神差的,还以为裴范先又要咽气了! “没有经常来看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裴范先面无表情,演的太过了! “好叔叔,快进来坐,别哭了!”他才劝了一句,裴炎的眼泪鼻涕,呲溜一下全都收住了。 毫无真情实感。 小六给他端上了茶水,顺便翻了个白眼。 这位裴舍人,小郎重病的时候,连个人影都找不到,现在知道小郎发达了,他就屁颠屁颠跑来了。 我们裴家的男儿就是出色,自从进门,裴炎就一直在笑,在他看来,裴范先现在就是一根泛着金光的,冉冉升起的大腿! “叔叔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真是稀客!” 裴炎无法理解,裴范先怎么还能如此高兴。 他被裴家赶出门,这些年来这个家可以说是门可罗雀,穷的叮当响,就算是他这个厚脸皮,打算上门的时候,心里也有点别扭。 难道,这就是能攀上太子之人的气魄吗? 裴炎当即决定要向他学习。 “我侄儿康复了,当叔叔的哪能不过来探望?” “怎么样,这两天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那倒没有,阿叔是第一个客人。” 裴炎暗喜,看来,这世上像他这样有眼光的人也不多。 “你看看,这下你该知道谁是真心对你好了。” 范先笑笑,总觉得老裴笑的实在肉麻,似乎有拉拢之意。想到日后裴炎的种种神操作,范先就认为这条路行不通。 “好侄儿,这是送你的补品。” 裴炎打开一个布袋子,范先一愣,我去,还真有礼品! 范先纠结了,裴老贼的东西能收吗? 他这样一个资深老奸贼,抠门的要命,还能给他送礼,这肯定不是好兆头。 “阿叔实在是太客气了,阿叔是长辈,本来应该是侄儿经常去看你才是。” “都是因为侄儿身子不济,一直才没有成行。” 裴炎扒开袋子的手,略停了停,他说要到谁家去? 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想到,景云观的张道长,出的平安符相当灵验,改天得去求一张。 “好侄儿,看看,这可是好东西啊!” “补品!大补的!” 两人之间的桌案上,黑红的方块物体,都被裴炎摆放的整整齐齐。 范先瞧着那些黑褐色的,形状不规则的方块,陷入了沉思。 这是……什么东西? 山楂糕? 红糖? “阿叔,这是……” 裴炎笑道:“这是补品,灵州特产鹿角胶,滋补身体,绝对的上等佳品。” “阿叔告诉你,这东西在长安城里可不多见,以往都是进贡到宫里的,这还是守约上一次出征,到了灵州地界,专门找人采买的,送了我几包,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哩。” 守约是谁? 来到大唐,裴范先的耳朵里总共也没有听过几个人名,初听的这名号,思绪犹如浩渺烟尘之中的纤弱细线,根本找不到头绪。 想了半天,才终于把这字号和他所熟知的历史人物对上了号。 这不就是说的裴行俭吗! 裴行俭常年在外作战,所到之处,大多是边塞之地,确实有机会弄到鹿角胶。 裴炎这厮脸皮也太厚了,他不是一直和裴行俭不和吗?还给人家下过绊子,怎么还好意思收裴行俭带来的土特产。 “好侄儿你身子刚刚恢复,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阿叔有好东西,自然要想着你。” “小六,快收下,待会伺候你家郎君吃了。” 小六不情不愿的上前,耷拉着眼皮子,嘴巴也撅着。 范先点头示意,他也只得把鹿角胶好好的收起,放到一边。 这年头,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裴老贼这人,一向阴险狡诈,就算是今天不收礼,他也照样会给他挖坑。 裴炎很满意,今天来的匆忙,都到了西市坊门才想起,两手空空,一件像样的礼物都没带。 裴范先一个病秧子,虽然现在被狗屎运击中,包括裴炎在内的很多裴家人,也根本看不起他。 花钱是不可能花钱的,正好马车里有一袋鹿角胶,这还是上次下朝的时候,裴行俭送给他的。 裴炎一直把裴行俭当成是死敌,敌人送来的礼物,他连看都没看,就丢在一边。 这回倒是派上用场了。 裴范先和太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炎实在是好奇,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裴炎这样的学问人也不例外。对于他来说,热爱打听小道消息,也是职业病了。 起居舍人这个职位,说白了,就是记录皇帝及王公大臣言行的官员,那些宫廷秘闻,绯艳情事,几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无奈太子李弘也是个口风紧的人,只说让裴炎上门照应,却没有告诉他理由。 这几天把他痒痒的,是抓心挠肝。只能寄希望于病秧子了。 裴范先感觉,裴老奸的眼神特别的怪异,似乎有某种难言之隐。 “阿叔,有话就说。” 裴炎笑道:“不瞒你说,其实阿叔能过来看你,还是太子殿下指派的。殿下说了,你身子孱弱,需要人照应。裴家人大多数都靠不住,挑来选去才找到了我。” 裴老贼的脸皮厚度,再次让范先惊讶。 “殿下真是好眼光。” “阿叔年纪轻轻,便位居台甫,能力超群,性情沉稳,想来,不出三年,位列三公应该不成问题。” 裴炎乐的嘴巴都歪了,他没想到,裴范先一个病秧子,足不出户好多年,竟然能有这样好的眼力。 顿时老怀安慰,感动的一塌糊涂。 “范先,你就放心好了,以后,有阿叔照应你,你的前途绝对是一片光明!” 这里面似乎出了点问题,裴炎今天过来,应该是来攀附裴范先这个太子面前的新贵的。 可不知不觉之中,他却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裴范先的大腿,想要给他遮风挡雨了。 范先感觉,裴老贼是有点神经错乱了。 第十二章 百济飞书 东宫,崇教殿内。 自从得知了长安城的缺粮状况,李弘就食不知味,睡不安寝,身子骨似乎又差了一些。 蔡吉祥终日在他身边小心的伺候着,看着他病恹恹的样子,真是心疼的要命。 吉祥夜夜都向天祈祷,若天地神明有灵,裴范先的神药能够产生奇效,让太子殿下彻底康复,就算是要把他这条老命收了去,也在所不惜! 李弘咳了几下,身体颤动的很厉害,殿外一小太监快步走入,手里捧着一个卷轴。 “殿下,百济奏报。” “百济?” “又出了什么事?”李弘撑起身子,满眼焦急,虽然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但是,他也从来没想到会收到百济的奏报。 自薛仁贵踏平百济之后,百济守军在当地的驻扎,管理一直运作的很好,极少收到奏报。 难道是又起了战事? 还是百济和新罗相互攻伐? 带着无数的猜测,李弘展开了黄卷。 臣郭务悰谨上: 去岁今冬,百济守军乏粮,刀枪锈迹,臣率百余人往倭国筹措军需,不日可还…… 咸亨二年春三月。 李弘震惊了! 百济守军居然也开始缺粮了! 心脏咚咚咚的,扑腾个不停,他捂住胸口,难以置信。 春三月,现在已经是夏五月了! 这封请示的奏疏,居然现在才送到京城! 百济一地,距离京城遥远,当地的一应事宜全都由百济守军自行决定,郭务悰呈上这份奏疏,只是告知的意思,使团现在应该已经在倭国境内了。 “去查一查,还有没有关于百济情况的新的奏疏!” “快去!”他焦急万分,对蔡吉祥说道。 吉祥立刻行动,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反身回来,一看到李弘,便遗憾的摇摇头:“启禀殿下,没有新的,这一封已经是最新的了。” “至德、敬玄他们可知道此事了?” “老奴问过了,他们也不知道那边现在的情况如何。” “这封奏疏似乎来得比预期要慢很多,若是按照正常的旅程,郭务悰一行人早就应该到倭国了。” “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回音,或许倭国境内出了什么事?”蔡吉祥做出了合理的猜测,李弘心里更着急了。 能出什么事? 很显然,郭务悰率领的这百十来号人,去到倭国就是去讨钱的。百济和新罗两国是世仇,打来打去是基操。 新罗倒是经常供给镇守百济的唐军粮草和军需,这也是他们应该做的。 唐军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是维护了新罗的安定的,若是唐军撤离,百济必定会迅速和新罗开战。 “你们说,他们去倭国能讨到军需吗?”李弘愁容满面,言语之中充满了怀疑。 蔡吉祥虽然可以简单传话,但是朝政上的大事,并不是他可以置喙的,没过多久,戴至德和李敬玄就被带进了大殿。 两人听到问话,亦是无言,最后,还是更加老成的戴至德主动出来接锅。 “老臣想来,大概是没有问题的。” “务悰在百济多年,对当地以及周边的情况相当了解,此番出使,肯定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相当有把握。” “不过,老臣也有一个担忧,倭国狼子野心,一向吝啬,他们能够筹措到多少军需,实在是说不准。” “若是不足预想的一半,我们是不是也要早做准备,支援百济守军。” 李弘颔首,这倒还是个老成持重的办法,百济守军多年鏖战又在异国他乡,孤悬海外,朝廷必定要给他们充足的支持。 不管是粮草还是钱财都是必须的,然而,钱财尚且容易筹措,困难的是粮草。 准确的说,是粮食。 就在几天之前,他还和戴至德商议,该想个办法,切实的提高粮食的储量。 长安城百姓的缺粮问题还没有解决,又如何给前线调拨粮食。 “戴卿,司农寺那边可以拨出粮食来吗?” 戴至德恭谨应道:“老臣已经核对过了,如今京城周边的各大粮仓,储量比较多的,当属太原仓,从那边抽调,应该可以解燃眉之急。” “只有这一个仓库?还有别的吗?”李弘急急问道,不过,从戴至德凝重的表情之中,他也感觉,八成是没希望。 “目前来看,是没有了。” “诶,这可如何是好!” 李弘愁的要命,戴至德也是如此,整个大殿都漂浮着犹豫的气息,粮食,又不是路边的野草,地上的泥土,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立刻就能凑齐。 “殿下,如今京城内的粮价也是相当的高,都城百姓的生计也不得不顾及。”李敬玄察觉到,李弘大概更加偏向于给百济守军调粮食,于是,他认为,有必要提醒一句。 不要忘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有无数吃不饱饭的饥民。 “是啊,这可真是个难题。” “按照现在的情形,都城百姓和百济守军似乎是不能兼顾的。”李弘沉吟道。 “这样,戴卿,政事堂的大臣们草拟一份旨意,快马传书,问一问使团的情况。” “不管是百济守军的情况还是使团的安危全都要禀报清楚,听懂了吗?” “老臣领旨。” 两位老臣相继退出,李弘心中的忧虑却并没有减轻半分。 如今,他也只能指望百济来的传书了,毕竟,长安城的乏粮情况,短时间内是不会改变的。 若是郭务悰那边可以巧妙周旋,从倭国那里大敲一笔的话,这个矛盾就可以暂时缓解了…… 李弘还有一个更坏的猜测,没有说出口。使团上百号人,必定会乘着大船前往倭国,倭国四面环海,风高浪急,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会不会是使团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 船沉了? 使团成员葬身海底? 无数的恐怖念头在他脑子里生发,挥之不去,顷刻间,李弘头疼欲裂,心尖又开始疼了。 明崇俨这个庸医,果然靠不住! 还有三天,李弘才能收到裴范先的神药,他后悔了,当初就应该把期限定的再短一点,神药一成,就应该立刻送进宫…… 第十三章 病秧子,我裴炎与你不共戴天! 青石板水迹斑斑,槐树叶尖不住的垂落水滴。炎热的五月中,日头还没有升到当空,就下了一场雨。 难得的清爽日子,永宁坊裴府内却仍然弥漫着躁动的气息。 “病秧子,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裴炎呸了一口,恨得咬牙切齿。 那日从裴范先处回来,几碗凉茶下肚,裴炎就察觉,他被裴范先忽悠了! 他到范先家,是为了要借用裴范先的力量,让自己节节高升的。后来,竟然答应了给他撑腰。 裴炎仔细回想,这件事的岔子还是出在裴范先那一通口齿伶俐,言辞丰富的吹捧之上。 这小子,嘴巴太溜了! 想到被病秧子算计,裴炎就怒火中烧,弘文馆寒窗十年,朝堂经验又好几年,居然也会被一个病秧子骗! 这把火,已经烧了好几天,搞得他茶不思饭不想,上朝没精神,小道消息都少记了好几行。 房门打开,长子裴伷先走了进来,裴炎吹胡子瞪眼,怒气还没消。 “阿耶,裴范先不过是个没有官职的白身,又是小辈,何必为他动了肝火?” “你懂个屁!”裴炎骂道。 裴炎这样表现就说明,事情确实是严重了。不管内心是忠是奸,表面上,裴炎还一直都是谦谦君子的作风。 这病秧子的威力果然非同一般,竟然把老裴的真面目都逼出来了。 “裴范先现在抱上了太子的大腿,只要太子愿意,飞上枝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历来在官场上混,所需要素不外乎三样,运气、器重、能力。现在,裴范先可以说是三者皆备,运气就不说了,这人狗屎运超凡脱俗,别人拍马都赶不上。又获得了太子的赏识,至于能力,很抱歉,裴范先也不缺。 裴伷先没话说了。两人是父子,他是一定要站在裴炎一边的。 搞掉裴范先! 裴伷先忽然有了灵感。 “阿耶,这件事何须我们出手?” “说清楚。”裴炎压住了火。 “我听说,最近东劵房那边,裴将军也恨他恨得要命,裴范先又不是我们洗马房的,他们东劵房的会收拾他的。” 裴居道? 这人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往火坑里推,还有什么缺德事做不出,确实是个好人选。 想到他只要在一旁看着,就能让两大仇人斗的你死我活,裴炎心里就痛快极了。 裴伷先在房里扫了一圈,很快就发现,墙上多了一副画像。没等裴炎开口,他就取了下来。 “这是阿耶画的?”裴炎一直自认有宰辅之才,不论是掌控朝政的能力还是舞文弄墨,都堪称好手。 裴炎自信的抚了抚胡须:“你看得没错,就是我的新作。” 裴伷先很尴尬,阿耶的绘画技术,还是这么的……写意,这幅画上明明画的是个青年,却脸型崎岖,身材上长下短。 虽然老裴的画功拿不出手,但一向自视甚高,就喜欢听别人夸他。裴伷先作为儿子,孝顺为大,这幅画现在被他看到了,自然要卖力吹捧,哄老爹高兴。 “阿耶的笔力又精进了!” 裴炎心中一喜,我儿好眼力啊! “你快说说,哪里精进了?” “阿耶画的这位少年,仪表堂堂,口阔鼻直,身段飘逸,竟有桓伊之风采。阿耶的画工真是越来越好了,人物表现的神形兼备。” “你当真认为画上的人物风流俊逸?” “确实!”裴伷先牢记父为子纲,卖力吹捧准没错。 裴炎看着这副画像,心情很复杂。 画上之人正是裴范先,自从在他那里吃了瘪,老裴就浑身不自在,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想到李弘的嘱托,自己以后还要时不时的和这个烂厮见面,裴炎更是气得牙疼。 便起身给裴范先画了一幅画,想着以后每次去看望裴范先之前,都要对着画像好好的唾骂一阵,啐上几口才能平息心中的怒火。 但伷先这孩子为人特别谦逊正直,绝对不会骗他,难道,老夫的画工已经进步到这种地步了? 就算是裴范先那种歪瓜裂枣,也能画成俊逸少年? 老夫真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呐! “敢问阿耶这风流少年是哪位?” “还能是谁,病秧子!” 裴范先? 裴伷先感觉,自己的吹捧方向似乎不太对,他怎么能夸裴家的大仇人裴范先是风流少年。他刚想改口,却见裴炎眉开眼笑,拿着自己的画作,得意极了。 当儿子的,孝顺为大,只要老爹高兴就罢了。 ………… 永宁坊,十字大街另一边,裴氏东劵房里也不太平。 一向深居简出的妖人明崇俨,破例来到裴府拜访,裴居道把旁人都赶到一边,就连德高望重的三叔公也不例外。 三叔公心中不平,老夫虽是族长,却在朝廷没有一官半职,你难道还怕老夫把你们密谋的丑事说出去不成! 无奈,裴居道现在是东劵一房官职最大的一个,三叔公也只能让着他。 三叔公转身来到摆放祖宗牌位的房间,房门一关,他便扑通跪下。 双手合十,念道:“祖宗在上,不肖子孙裴居道,不敬尊长,还请祖宗保佑,他谋划的奸计,一个都不能得逞!” 裴居道心急如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明崇俨呷了口茶,很是无奈,他忽然想到了裴居道的女儿。 老爹这样缺心眼,女儿的智力估计也成问题,以后太子登基,他们两个再生几个儿子,个个头脑都像裴居道似的,大唐的基业实在是堪忧。 “裴将军,我早就说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你不必着急。” “你说得容易!”裴居道皱眉道。 “那病秧子已经夸下了海口,五天就能制成药,我们想搞鬼,也就只有五天。” “你算算,现在已经过了几天?” “三天。”明崇俨老实说道。 眼看裴居道又要发怒,明崇俨立刻补充:“将军,人我都已经安排下去了,现在只是静待时机。” “只要你耐心等待,我保证,等到裴范先去献药的时候,一定会出差错。” “这是真的?”裴居道的语气充满怀疑。 明崇俨点点头。 “那老夫就再相信你一次。” 第十四章 神药来了! 西市裴府。 院门内,鼻孔里塞好了布条的裴范先和小六,干劲正酣,热汗淋漓。 羊油这个东西哪里都好,就是熬制的时候,味道实在太刺激了,又腥又臭,一般人受不了。裴范先感觉,这东西熬制成了,他的半条命也交代了。 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古人诚不欺我,他从没想过,熬制羊油的过程会让他这样痛苦。 草木灰水中的鸡蛋浮了起来,碱液也制成了。 顶着巨大的压力,羊油也终于融化好,裴范先把适量的碱液倒在里面,之后就甩甩两手,让到一边。 接下来,就是小六的活了。 搅拌! 我要充分的搅拌! 碱液和羊油是有一定的比例的,他的运气不错,第一次尝试效果就不错。 日头升到了天空当中,羊油溶液也几乎变成了奶油状,范先观察了一下,累的快要瘫痪的小六,看到他过来,立刻打起精神:“小郎,我还能坚持!” “差不多了,不过你先别停下!”范先钻进了灶房,很快就端着个小钵跑了出来。 趁着羊油奶油还没有凉透,他把一部分羊油奶油盛出来,放到一边,在剩下的一部分中倒入了盐水。 过了一阵,上层的皂粒和下层的甘油就逐渐分离开来。当粘稠又澄净的甘油逐渐流入琉璃瓶中的时候,裴范先放心了。 这下稳了! 那些被他故意盛出来的奶油,用处也很大,放到窗边冷却,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做出几块肥皂。 大唐的皂角实在是太不好用,沫子那么少,清洁能力也不佳,有了肥皂,范先就可以洗白白了。 接下来,裴范先又拿来了一个琉璃瓶,在里面放上硝石,琉璃瓶的上面,早就被他安上了铜管,勉强可以称作简易的蒸馏瓶。 经过加热,产生硝酸再和甘油混合,低浓度的硝酸甘油就算是合成完毕。 (硝酸甘油的炼制过程十分危险,这里简写,的宝宝们不要尝试!) 月黑风高夜,为非作歹时…… 西市放生池附近,地势低洼,人烟稀少,又有病秧子镇守,巡城的金吾卫也惧怕病气袭击,干脆连巡夜也省了。 “诶,真是不容易啊!” 何英叹了一句,拍掉满身的泥土,冲动是魔鬼啊,都怪他一时糊涂答应了明崇俨。 黑天半夜的,还要窝在桥洞里吹冷风。 白天何英已经打探过了,这病秧子根本不像传言中那样机灵狡诈,相反是个缺心眼的货色。 得了太子那么多赏赐,居然不知道请几个护卫,连大黄也没有养一只。这简直和闯空宅没两样。 明崇俨的脑子也坏了,这样简单的差事,根本用不着何英这样的高手,简直是大材小用。 他翻身跳进小院,很快就看到窗台边上,大小不一的盒子,他用力一扫,把窗边的小盒子全都放到包袱里,背起走了。 窗外,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小六立刻睁开了眼睛,奸贼果然来了! 裴范先整宿都没睡,就等着这江洋大盗上场。 咣啷啷……木盒相撞的声音。 毁了毁了! 我的肥皂啊,这么热的天,都还没有风干完好,这一下,八成又变成糊糊了。 暴殄天物! 直到院子里重新归于平静,范先才把烛火挑亮。 “小郎,我们为什么不当场抓住他!”小六愤愤然,挥舞着拳头。 昏黄的烛光下,裴范先笑的奸诈。 “不必,就让他以为自己成功了,不是很好吗?” “可是,我们就这样任由他欺负吗!”小六还是气不过,到底是年轻啊,不懂得能屈能伸的可贵。 “这怎么能叫欺负,等我把药送进宫,有他们哭的时候!” 他拍了拍胸前,信心十足。 硝酸甘油和肥皂是两种不同的物质,甘油和硝酸甘油也是两回事,没有现代化学知识的唐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一点。 现在给李弘调养身体的硝酸甘油,还在自己手里,一想到妖人奸计败落时候的可怜相,裴范先就热血沸腾! 实在是太刺激了! “小郎,依你看,这贼人会是谁派来的?” “会不会是你叔?”小六轻声道。 “我叔?”范先瞪瞪眼:“你是说裴炎?” 在小六见过的各色人等之中,他就觉得裴炎是个极端奸诈的人,这样的缺德事,像是他的手笔。 裴范先无语了,这个奴仆哪里都好,就是脑子不好使。 “不可能。” “他并不知道我和太子殿下之间发生的事情,便不会有偷药的心思。” “肯定还是明崇俨!”他很肯定。 小白脸一向善用阴招,千古不变的真理。 “就是那个阴人?”自从小六听范先说到,那明崇俨生的粉面桃花,面若妇人,便日日把他唤做阴人。 “应该没错。” “裴居道虽然办事也不地道,不过站在他的立场上,他没有必要把太子殿下救命的药偷走,他可是一心盼着殿下能早日康复的。” 见他说的口干舌燥,小六赶紧给他倒了杯茶,继续听他分析。 自从小郎从宫里回来,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那个气势,那个口才,都蹭蹭的上涨。 他心里踏实极了。 “你想想,他拉着我去施针,就是为了帮太子殿下看病,他有多少能力,他自己最清楚。我判断,以他的医术,充其量只能让殿下的病症缓解而已。” “要是我的药治好了太子殿下的病,他在内宫还有容身之地吗?” 小六震惊连连,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见识增长太快,他都消化不过来了! 虽然小六想不明白这些道理,不过,他现在已经训练有素,只要是裴范先说的,他就觉得有道理。 范先凝望着窗外,谈兴一起,就收不住,天都快亮了。敌人已经出手,他也不能再耽搁,要赶紧把甘油送到李弘手里。 有现成的大腿摆在眼前,不抱紧不就太不识抬举了吗! ………… 等了半天,西市的坊门才打开,范先揣着长籍和甘油,花费巨资,雇了一架马车,赶往皇城。 马车还没有踏入皇城范围,明崇俨就已经先一步进宫了。 ………… “殿下,裴范先怎么还没进宫,今天不是他献药的日子吗?”明崇俨抑制不住的兴奋。 “应该快了。” 座上的李弘眼睛耷拉着,这个妖人,他的猥琐念头,一眼就能看到头。这个时候赶到宫里,肯定是想看裴范先的笑话。 明崇俨是天后的宠臣,靠着一副好相貌和吹吹捧捧上位,李弘知道,其实他对自己也没有多少敬畏。 要是这个时候裴范先到了,把神药交到他手上,明崇俨哪还有机会在这里叫嚣! 这小子,他怎么还不来! 第十五章 登上朝堂 崇教殿前,一路畅通无阻抵达东宫的裴范先,就差一道殿门就可以见到太子李弘了。 大腿啊大腿, 你的腿毛为什么粗又硬! 他在大殿外面等着回信,小调哼起来。抱紧李弘这根最强大腿,将来,在大唐混,就靠他了! “殿下,裴范先求见。” 一旁的明崇俨,心里咯噔一下,吓得脸都绿了。 “快让他进来!” 李弘喜不自禁,连忙整理袍服,端正坐好。 一脚跨入殿门,裴范先登时起范,一步又一步,距离李弘越来越近,那脚步透着自信昂扬,视线所及之处,立刻就发现了妖人已经先一步进殿。动作够快的。 裴范先自信的姿态,让明崇俨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小子,未免也太镇定了! 药在自己这里,他马上就要翻车了! “学生参见太子殿下!”范先躬身行礼。 “裴郎,快请起。” “赐座!” “谢殿下。” 自从上一次听说裴范先是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人,病症还相似,李弘就对他产生了一种亲切之感。 一看到他,心情就出奇的好。 “殿下的药,学生已经炼制好了,还请殿下过目。” 暗褐色的琉璃瓶被李弘拿在手中,还带着温热。 蔡吉祥刚想把琉璃瓶拿过来,就被明崇俨打断。 “你说这是药?” “当然!”范先笑的特别亲切,他感觉,明崇俨的脑袋顶上缕缕青烟,正在呼呼往上冒。 “这怎么可能!” “你不要用这些假货蒙骗太子殿下!” 裴范先一副关爱智障的表情:“明文学,你怎么知道我这是假货?” “对啊,难道你知道真货在哪里?”李弘也凑上来帮腔。 太子居然也帮着这病秧子,明崇俨腹背受敌,怒火直冲天灵盖! “那是因为真货在我这里!” 裴范先和李弘一起看着明崇俨,这个男人他疯了! 打开袖带,拿出木盒子,盒里的肥皂汤黏黏糊糊的,裴范先心疼的要命,这个败家玩意! 还我肥皂来! “殿下请看,这才是他做的药!” 他猜的果然没错! 深夜大盗就是他! 范先凑上前,笑道:“明文学是从什么地方搞到这东西的,害我昨晚找了好半天。” “你终于承认这是你做的了!” 小子,我还弄不死你! 座上的李弘乐了,靠在塌上,凭着他对裴范先的了解,这厮肯定憋着坏,这下有好戏看了。 范先天真的点点头:“这确实是我做的。” “可这是洗澡用的肥皂,不是药啊,昨晚我把它做好,就放在了窗台上晾晒,谁知今早却不见了。我还以为是京城里出了有特殊癖好的大盗,没想到,这大盗就是明文学。” “也难怪,明文学生的细皮嫩肉,是应该好好洗白白才是。” 荒唐! 岂有此理! “忘了告诉明文学,这肥皂是制药的下脚料,当时确实是一起做的。明文学若是喜欢这肥皂,你早说啊!等到下次给殿下制药的时候,我给你留点不就是了!” 嘿嘿嘿……嘿嘿嘿…… 裴范先笑的很奸诈,明崇俨彻底崩溃。 下脚料? 偷错了? “明文学,这下可以让我喝药了。”李弘笑道。 裴范先发现,李弘和他配合的是越来越默契了。 “这汤药怎么没有药味,看起来也没有颜色?”李弘打开瓶盖,先嗅了一下。 问的正在点子上,范先立刻上前,解释道:“这味药的原料和制作方法都和一般的汤药不同,所以上次学生才说,必须要学生出宫才能炼制。” “就算是告诉了御医法子,他们也做不成。” 明崇俨气得,脸红的像煮熟的小龙虾,剥了壳就可以下酒了。 “裴郎,你的药是用什么做的,总要说清楚。” “殿下身份尊贵,来路不明的药,绝对不能服用。” 明崇俨身为资深奸贼,怎能轻易罢手。 李弘恼怒,瞪了他一眼,这大殿里到底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你有点自觉! 范先笑笑,为了抱住大腿,他也只能当场表演了。 上前说道:“学生保证,这药水无毒无害,若是殿下不相信,学生现在就可以服食一点,让殿下看看。” 反正他也是人肉试药机人设,什么喝药戳针都不怕了。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谁知下一秒钟,李弘一挥手,特别潇洒的就喝了一口! 我去! 这么猛! 李弘还特意让硝酸甘油在口腔里停留了一刻。 只想品品滋味,须臾,他才咽下去。 “还真是一点味道都没有。” 裴范先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硝酸甘油是治疗急性心绞痛的,不发作的时候可不能随便吃! 幸好,李弘的神情自然,或许,他现在也正在犯病之中? 明崇俨气得拂袖而去,裴范先却被李弘留下来一起吃饭。 裴范先抓紧时机,把硝酸甘油的正确用法告诉李弘,只有感到心脏疼痛的时候才可以服用,平时只要随身携带即可。 李弘频频点头,小心的收好。 然而,两人才刚吃了几口菜,小太监就又进来奏报,唐穿文十八线写手之魂熊熊燃烧,他裴范先终于可以改变历史了! “启禀殿下,中书侍郎戴至德求见!” 这时候过来,一定是有急事,李弘立刻恩准,裴范先则兴奋异常。 戴至德! 这应该算是他来到大唐之后,见过的第一个大官,裴炎也算一个,可咸亨年间,裴炎的春天还没有到来,现在还只是区区六品小官而已。 和戴至德完全没得比。 戴至德缓步入殿,范先瞄了他一眼,五方脸,厚嘴唇,是个沉稳之相。 “启禀太子殿下,百济守军的第二封奏疏又送到了,不过,不是给殿下的回信,而是之前送来的。” “还有第二封?”李弘瞬间就急了,他很清楚,百济那边恐怕是出事了,要不然,守军不会连上两封军报。 他急忙打开奏报,裴范先立刻坐好,也不敢动筷子了。 “不好!” “郭务悰的使团停留在倭国,下落不明了!”李弘脱口而出,早就忘了,身边还有裴范先这个围观人士。 就在郭务悰上了第一封奏疏之后,他们就启程去了倭国筹措军需,然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百济那边仍然没有得到郭务悰的消息。 他是搞到了钱,还是没搞到钱,亦或者是被倭国人扣下了? 全都没有一点音讯。 百济守军军需告急,实在是窘困无着,只得再向朝廷上奏疏,希冀能够得到钱粮供应。 倭国? 使团? 裴范先感觉,这似乎和某个在历史上记载的事件很相似。 第十六章 殿下听我的 李弘焦急万分,在大殿里来回徘徊,老臣戴至德目光追随着他,又道:“太子殿下,老臣还有一事要禀明。” “你说!”大袖一甩,李弘连头也没回,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两京内米价腾跃,黍米二十五文一斗,就算是贱粮麸皮,也要五文钱一斗了!” “你说什么!” 范先一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温润的李弘脸上出现如此狰狞的表情。 看来,大唐缺粮的现象甚为严重,已经呈现多点爆发的态势。 “殿下的心意,老臣完全明白,百济军团的军需供给,确实是重中之重,然而,两京百姓的生计,也不能不顾及。” “更何况,在老臣看来,长安城这边的态势更加危急,可以说是刻不容缓了!” “若是再不加以处置,哄抬米价,劫夺粮食的事情都很有可能发生,如果到了那一步,事态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李弘心中掠过一丝游移,在巨大的两难困境之中,他无比希望,此刻圣人天后能够坐镇长安。 以他们的英明睿智,说不定就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件事了。 然而,很遗憾的,目前这个程度的朝政,还没有通报东都的必要,按照一般的处理原则,还是监国太子李弘的处置范围。 裴范先听着听着,渐入佳境,忽然间,脑中灵光一现! 他知道百济使团为何一直没有消息了! 咸亨二年,郭务悰率使团入倭国,筹措军需,适逢倭国天智天皇驾崩,迁延数月。 倭国处理好国主的丧事,便按照使团的要求,奉上了军需物资,一样不少。 “殿下,学生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你有什么可说的?”李弘急糊涂了,口气不悦,面前的戴至德,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大殿里还坐着一个少年。 “殿下,学生认为,远水解不了近渴,对于百济守军来说,京城的粮食,距离也太过遥远了些,就算快马加鞭,也不能改变运粮车走得慢的事实。” “京城粮仓的粮食,若想调拨到百济,至少也要一个月时间。”李弘坐了下来,居然听进去了。 “你继续说。”看到范先停顿,李弘立刻催促,他深吸了几口气,却又道:“可是,同样的粮食,对于两京的百姓就不同了,只要现在开仓放粮,米价高扬的困境立刻就可以解除,成效将会非常显着。” “一边是够不到的干涸的湖泊,一边是近在眼前的枯井,这一瓢水应该洒向何方,还请殿下三思。” 嘶…… 戴至德面色一凛,这个少年是谁? 见识不一般! 其实,这也是戴至德的意见,虽然百济守军催促粮草很急,可对于粮食捉襟见肘的大唐来说,确实应该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你是说,让我放弃百济守军,不去援助他们?”李弘虽然没有立刻同意,可是,他的语气已经平和了很多,显示他正在考虑这种可能性。 范先笑道:“殿下,学生怎么可能做这样的建议,学生只是认为,百济守军连发奏报,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收到倭国那边的消息。” “而使团在倭国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我们谁都不知晓,或许,使团只是因为被事情绊住了,没有来得及和百济方面联系呢?” “又或许,是倭国境内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军需还没有筹措到位?” “倭国能有什么事。”李弘讪笑道,从眼神到语气都充满了不屑,弹丸之地,除了里长扎堆打架还能有什么大事! 范先摆摆手:“殿下,倭国怎么就不可能有大事发生了?若是他们那里的国主崩殂,他们哪里还有心思为大唐筹措军需。” 李弘哭笑不得,这小子,思路真的很……清奇,为了让他救助两京百姓,居然诅咒别国国主死翘翘。 李弘并不相信,却也没有反驳裴范先。 “这只是学生的浅见,在殿下和戴侍郎面前献丑了。” 裴范先洋洋洒洒的分析了一通,说到末尾处,还适当的谦虚了一下,给足了戴至德面子。 老戴纵横官场几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你怎么可以表现的比他还要聪明机智? 戴至德是个正直的人,从来都是秉公对待人和事。听了裴范先的分析,立刻对他刮目相看,这样的人才若是能早日入朝为官,大唐朝廷的人才储备就更丰富了。 “小郎君何必如此谦虚,老臣也是这样认为,殿下,百济那边我们还可以等新的奏报,看情况再想对策,可是,都城这边的情况已然是刻不容缓。” “还请殿下早做决断。”有了戴至德助威,李弘的心意更加坚定。 现在能够调拨粮食的粮仓,就只有太原仓一个,客观实际是,太原距离两京近,距离百济太遥远。李弘在别无选择之下,只能听从他们的意见。 “那就立刻开仓放粮,并且告知两市平准局,注意平抑物价,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戴至德领旨,转身退出去办事,要想放粮,需要做的事情也多得很,必须要快。 短暂的插曲过后,这顿饭也吃不下去了,李弘面对着残羹冷炙,唉唉叹气,蔡吉祥眼疾手快,立刻叫人送来了可口的小点心。 这饭菜重新摆上一桌也是不妥,民间缺粮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以李弘宽厚的性格来说,这样浪费,他肯定看不过去。 范先搓搓手,正在想借口,药也送到了,该给的提示也给了,也到了该撤的时候。 李弘吃了口点心,便赞赏道:“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见解。” 裴范先老脸一红,太子夸人还挺直接,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你尚年轻,又如此有头脑,难道就没有想过出仕吗?” 出仕? 那种好事谁不想! 可他裴范先,幼时父母俱亡,自己也是天生的病体,绝情绝义的裴家人都已经把他赶到西市了。 就是有蒙祖荫的机会也不会轮到他这病秧子的头上。 “太子殿下,学生的情况你大致也知晓,最近身子也才刚刚恢复,所以,我想出仕的事情先不必着急。” 李弘频频颔首,笑道:“倒也是,你再养养身体,等到时机成熟,我自会擢升你到东宫任职。” 范先眼前一亮,李弘这小子很懂嘛,大饼画的还挺长远的。 自从来到大唐,做官这件事,裴范先已经想过无数次。能够抱上太子的大腿,做官当然不是难事。 可他却不想马上当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在几天以前,他裴范先还是人憎鬼嫌的病秧子。没人把他放在眼里,都恨不得他赶紧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也好给长安城百姓节省粮食。 如果现在迅速入仕,肯定会给自己招惹无数是非,树立数不清的敌人,当官确实是他的奋斗方向,不过什么时候提上议事日程,还要看李弘的康复情况,和他对大唐朝廷的熟悉程度而定。 他,穿越大军的一员,人中龙凤,万物灵长之中的俊杰,裴氏范先,想当官那是手到擒来的事。 文官武将,三公之位,还不是由着他挑! 第十七章 渣渣还想套路我 献药回来,裴范先仍然在西市坊门处下了车,未时已过,市场也开始照常营业。 长安城其他里坊的开门时间是辰时,也就是早上七点左右,而东西两市的开门时间要晚的多。 直到下午两点才开门,在开坊门之前,市场里的商户也可以整理货品,运送货物,只不过不能对外买卖。 裴范先能够在上午出去,都是因为有太子御赐的长籍护体,如果没有这个,也没人会给他开门。 自从裴范先得了宫里赏赐的事情传开,西市中路人对他的态度,肉眼可见的亲切了不少。 就算不亲切,也不至于拔腿就跑了。 几个少年郎围在一棵老榕树下踢蹴鞠,围追堵截,左闪右躲,战术相当纯熟。 一个少年脚下一滑,鞠球就向裴范先这边飞了过来,正落在他的脚下。 “那是病秧子。” “没错,就是他!” 几个少年凑在一起,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听说他的病都好了,让他把鞠球还给我们。”胆大的少年怂恿道。 这个时候,裴范先也尴尬的要命,鞠球就落在他脚下,以他的教法,轻轻一拨,就可以送到他们那边。 那胆大的少年,终于走了出来,大喊道:“病秧子,踢过来!” 裴范先微微一笑,扬起一脚,鞠球就飞向了他们的势力范围。 “这病秧子踢得不错!” “是啊,我也没想到。” “下次要是缺人了,可以叫上他。” 少年们带着议论离开,这些少年真是有眼光,裴范先暗自赞赏。 “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 他哼着小调,从放生池的便桥上走过,才刚走到坑里,就隐约听到院门里有说话的声音。 “你家小郎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自从那日见过后,阿伯我就日日担心他的身子,他在西市这边孤身一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阿……阿伯? 这又是哪位? 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啊,自从他裴范先和太子勾搭上,他的亲戚就与日俱增。 “裴将军不必担忧,奴一定把小郎照顾的舒舒服服的。”这是小六的声音。 裴将军? 这难道是…… 范先轻轻推了一下,门才半开着,他便看到了裴居道那张令人憎恶的脸。 “好侄儿,你可回来了!” “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累着了!” 裴居道笑意盈盈,几个大步过来,就拉着他嘘寒问暖,裴范先始终面无表情。 这老奸贼,他又想干什么! 无利不起早才是裴居道的本来面目,顺手害个人,也是他的拿手好戏,他能上门看望裴范先,那就相当于黄鼠狼给鸡拜年。 自从知道了裴范先真的做出了神药,裴居道就再也坐不住了,这个明崇俨,就是个蠢材,果然不可相信。 裴居道的脸皮堪比长安城墙,陷害裴范先的计策既然没成功,他也不介意掉头再来抱他的大腿。 “裴将军怎么有空过来了,我这边一切都好,不必操心。” 他倾身坐下,根本没有给他好脸色。 相比裴炎,自然是裴居道更加让他厌恶,亏得他还有脸上门,果然是个天生的厚脸皮! 面对范先的冷脸,裴居道毫不畏惧,现在就算是范先啐他几口,他也可以唾面自干。 “范先,阿伯向你赔罪,当初我也是一时糊涂,办了错事,我实在是对不住你啊!”那泪珠珠就在眼眶子打转,却说什么也流不下来。 小六在身旁侍候着,看到裴居道的做作模样,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太假了! “你不知道,阿伯也是受了那明崇俨的骗,才那样对你的!”裴居道忽然把锅甩到了明崇俨的身上,特别自如。 范先呷了口茶,故作惊奇状:“这是怎么回事?” “还请阿伯仔细说说。” 居道深深的叹了口气,开始了他的表演。 “当时,太子殿下病的厉害,是明崇俨找到我,说殿下的病症只有施针才能缓解,别无他法。” “上一次,殿下病症发作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说的,那个时候,圣人天后都在,天后说什么也不准他这样做,不允许他伤害太子殿下的躯体。” “明崇俨急于给殿下治病,一个劲的央求我帮他想办法,我才把你弄进宫的。” “拉你下水,真的不是我本意!” 纵然他说的情词恳切,裴范先也是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什么东西? 他这番话,可以逻辑自洽吗? 明崇俨又不是裴家人,如何会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阿伯,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用再解释了。” 没想到,这个小子的心胸竟然这样狭窄,老子说了这么多求饶的话,他居然不为所动,也不知道给老子来个台阶下。 没关系,那老子就自己创造台阶。 “好在,你现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福气? 这老头子越来越会说笑话了。 范先傻傻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你身上的病也好了,又和太子殿下有了交情,这以后的路也好走了。” “阿伯听说,你今天进宫了,是不是?” “可有见到太子殿下?他的状况好不好?” 好不好你自己看看去不就知道了吗?裴范先没记错的话,他裴居道才是太子的老丈人。 范先斜眼,真的不想承认和他是亲戚。 “好的很,殿下服用了我献上的药,想来,再过一段时日,就可以像我一样,精神振作,身轻体健了!” “那就好,那就好!” “范先,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当然都是我的功劳,难不成还是你的? “也不能这么说,若是没有阿伯把我推到殿下面前,我也得不到这样的机会。” “说来,我还得感谢阿伯!”范先拱起手,夸张的行礼,嘴似蜜糖,眼风如刀,牢记吹捧原则不放松。 裴居道的脑中灵光一现! 对啊! 要是没有老子,他个病秧子,如何能接触到太子殿下? 别说是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也没希望! “好侄儿你实在是太客气了,能为殿下出力,是我们共同的荣耀,将来,你也要好好为殿下效力才是啊!” 范先傻了,这……这还真是个怪人。 居然连讽刺都听不出来,不是脸皮太厚,就是脑子有坑。 裴居道看了他几眼,裴范先感觉,这眼神特别怪异,有一种说不出的油腻。 他忽然探身过来,范先惊道:“裴将军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居道捋了捋胡须,故作高深道:“只是作为前辈,想给你个建议。” “以后,你也不必再想别的出路,只要踏实跟着太子殿下做事就可以了,没有什么出路,比这一条更加光明。” “况且,以后,阿伯也会帮你的。” 范先略显疑惑,裴居道立刻解释道:“吾女已经被选为了太子妃,过不了多久就会宣布,将来,我们两人联手,必定会步步高升。” 这是什么脑回路? 范先听出来了,他这是准备攀着他的力气巩固自己的势力,反过来还得让自己感谢他的栽培? 想什么美事呢! 等到老子入朝为官,还有你的事吗? 你个渣渣! 第十八章 独占大腿 裴范先无言以对之时,门外居然又响起了骏马嘶鸣声。 小六反应迅速,已经跑过去开门了,这又是什么人? 自从范先巴上了太子的高枝,这门槛都快被踩破了! “好侄儿,阿叔来看你了!” “你怎么也在这里!” 裴炎一进门,就看到了裴居道,登时就怒了。 “你个烂厮,卖女求荣!” “现在居然还跑到范先家,怎么,又想把范先卖了?” 裴炎此人,脾气之火爆,也是没谁了,上来就是一顿叫骂,唾沫星子横飞。 裴居道虽然不要脸,可也不代表能让裴炎指着鼻子骂。 “裴奸,你骂谁呢?” “你把话说清楚!” 裴奸? 老奸贼? 裴范先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秒变吃瓜群众。 这样的争吵应该算是什么,同行之间的相互倾轧? “小郎,喝茶!”小六也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 “你做的烂事,真乃羞煞人也,我可说不出口!”裴炎拍拍自己的瘦脸,看起来使的劲还挺大的。 “没有真凭实据,就污人清白,真真歹毒,范先,他这人惯的是一副奸诈心肠,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裴居道也不遑多让,拉着范先,给自己壮声势。 范先呵呵两声,没有表明态度。 两个老奸贼,没有一个可信。 “我倒是想问问你,我来看望范先,那是理所应当,他是我们东劵房的,你呢?” “你一个洗马房的,怎么也屁颠屁颠的跑来了?” “莫不是听说我侄儿在太子殿下那里得了脸面,就跑过来攀关系?” “你放屁!” 裴炎的唾沫星子都飞到范先的脸上了! 好家伙! 这元气还挺旺盛的! 裴炎两眼瞪得铜铃大,一时语塞,僵在那里,仿若石像。在亲疏远近这方面,裴居道确实比他有优势。 人家是一个房头的,哪像他,是绕了八竿子才打上的叔叔。 “两位长辈,就不要吵了,我这身子还在恢复中,你们这样大吵大闹的,我这心啊,又开始疼了!” 裴范先捂着胸口,上前劝说,二裴见他这副样子,连忙停了争吵,全都上来关心。 “阿伯的叮嘱,我都记下了,不过,阿叔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当两张丑恶的脸孔凑在眼前的时候,范先觉得,还是裴炎稍微可爱些。 裴炎迅速接收到了范先的讯号,仰着头,颇为不忿道:“汉贼不两立,他不走,我就不说!” 老头子,可以啊! 居然还有立场,范先给裴居道递了几个眼神,居道还不想就此投降。 “你爱说不说,我就不走!” 裴炎气急,抬手便打,被范先一把拦住。 “叔,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又是做什么?”他握住裴炎的手臂,还赔了个笑脸。 真是大大的吃亏,两个老奸贼吵架,他还得说和,若不是在他家,管他们吵个天翻地覆又何妨? 他才懒得管! 裴居道见状,拂袖离去,他才刚刚跨出院门,裴炎就向着地上啐了一口。 真是没风度,还是朝廷命官呢。 不是小肚鸡肠,就是财迷生风。 “阿叔,你这又是何必,也不是多大的事,伤了和气。”他敬上一盏茶,劝他消消气。 裴炎脸上仍是愤愤然的样子,茶盏放到一边,便开始向小天真裴范先科普裴居道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破烂事。 “这人端的是个烂厮,虽然朝廷上烂厮多到数不清,可是像他这样的,也是少见。” “阿叔告诉你一件朝廷秘闻,你可千万不能外传啊!”他忽然凑到范先的耳朵边,疑神疑鬼的说道。 从来都是不能外传的消息才传得最凶,范先点点头,小道消息,谁不喜欢。 裴炎才又道:“你可知道,周国公武敏之已经下了大狱,等到天后回来,恐怕就要正式处置了!”他声音小小,那表情,简直是神乎其神,范先还得十分配合的装出吃惊的样子。 “竟有这种事!周国公年少英才,不应该啊!” “那都是表面的,你可知道,为何太子殿下的婚事拖到了今日,还没有安排下来吗?” 知道知道! 不就是准太子妃被武敏之给祸害了吗! “不晓得。”范先说道。 跟这些唐人装蒜还真是不容易,得注意着些,可不能暴露自己。 “那是因为以前天后中意的杨思俭女,被武敏之给糟蹋了!” 大嘴张的像蛤蟆,裴范先夸张道:“这怎么可能!” 裴炎无意给他透露更多的细节,继续说道:“这些都不是重点,后来,天后盛怒,就把他投进了大理寺的监牢,听说过些日子就要处置了。” “就在这个时候,裴居道居然把自家女儿推荐给了天后,说什么女儿孝顺仁德,姿貌甚丽之类的,一通吹,天后就答应了。” “太子殿下的身子骨,你是知道的,关起门来说话,他这不是把自家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裴炎并不知道目前范先正在帮李弘看病,在他的眼里,李弘还是那病歪歪的样子,不知道哪天就要到阎王爷那里报到。 “范先,你以往和裴家人交往也少,还不知道,裴家表面上是家大业大,枝繁叶茂,其实,内里也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你以后,可要小心判断,看看谁是真的对你好,谁是假的。” 不是,判断就判断,你按我的手作什么,怪恶心的! 范先笑笑,把手抽开:“叔,你对我是真心实意,我心里有数,不会忘了的。” “诶,这就对了!”裴炎眯缝着眼睛,非常满意。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裴炎拉着范先,一通讲述,努力塑造裴家人都是大坏蛋,只有他裴炎是好蛋的光辉伟岸形象。 要想巴结人,只动嘴,不动手当然是不行的,裴炎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上次送了礼物,这次就带了人来。很快,他就把马车上的人叫了下来。范先一看,都是和小六差不多年纪的小厮。 裴炎发号施令,范先才明白,这两人是裴炎专门带来给他干活的。上次登门造访,他就被门前的大坑害了,崴了脚。 为了不再被这大坑害了,裴炎干脆叫了小厮,自备土石,把大坑帮他填上了。 工程进展的如此顺利,裴范先心里舒坦,他正愁这个大坑无法解决,没想到,裴炎就雪中送炭。 范先家门口的大坑,也不是一两天形成的。 大唐的城市管理也有健全的制度,各个里坊的大路都经过了数次夯实,宽阔笔直。 金吾卫日常巡街,严厉打击各种沿街取土的行为,如有发现,一律重罚。 头脑精明的乡民,立刻就相中了裴范先这个病秧子。他病气缠身,有他镇守的放生池附近,金吾卫都很少过来。 人们就经常聚在他的门前取土,种花养草盖房子,时间一长,坑自然越来越深。 看到裴范先如此讨厌裴居道,裴炎也很满意。就算是以后裴范先成了太子面前的红人,这根大腿也只能他裴炎来抱,别人根本没份。 这就叫做大腿的独占性! 第十九章 虔诚祈祷三叔公 裴居道回到家,水也不喝,饭也不吃,气得头顶冒青烟。 病秧子裴范先,竟然如此刁滑,居然没有意识到,他裴居道的厉害。裴炎这厮也不是个好东西,竟然敢辱骂他。 更可气的是,病秧子居然和裴炎跑到了一起,置同族情谊于不顾! 一个东劵房的人,就算族里不待见他,他也不能和洗马房的人沆瀣一气。 裴居道想到,这样不识抬举的奸贼,必须收拾,还得是他裴居道亲手! 三叔公见他回府,上前套近乎。 “居道,真儿的绣品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家荷儿的绣工一向是最好的,要是真儿忙不过来,可以让她过来帮忙。” 裴居道的女儿叫裴真儿,就是被选为太子妃的那个,大唐对太子纳妃有严格的规定。嫁衣、冠冕、车架等等一切物品,都由内宫安排,需要统一规制。 除此之外,太子妃裴真儿也需要有一些自己的准备,例如举行婚礼之时要用的障扇,还有一些精美的绣品,都要太子妃之家亲自置办。 三叔公的小女儿荷儿,绣工在裴家是数第一的,没有别的娘子比得上。三叔公身为族长,也想在太子纳妃这件大事上有些贡献,便想到了这个高招。 裴居道刚在病秧子那里受了双重打击,三叔公瞬间成为了他的出气筒,三叔公说的兴奋,裴居道的眉头渐渐皱起。 “用不着你掺和,滚一边去!” 三叔公呆若木鸡,当场石化。 我x你祖宗! 三叔公发动腹语技能,把裴居道的上三代和下三代骂了一个遍,骂痛快了才想起来,他和裴居道竟然是一个祖宗! “祖宗开恩,子孙是骂错了人。”三叔公对天诚心祈祷。 “阿郎,明文学过来了。” 通报的小厮其实早就到了,都是为了给三叔公留面子,才一直没有出声。 官大一级压死人,就连三叔公这样的族长,也要被裴居道欺压,实在令人同情。 “他怎么来了?”想到此人,裴居道的怒气更大了。 没走几步,裴居道就从后宅来到了前堂,明崇俨虽然讨厌,可该见还得见。 “明文学,久等了!” 两人见礼,自然要寒暄几句。 裴居道知道,这人过来,肯定没有好事。 “裴将军,晚辈这次来,就是想谈谈裴范先的事。” “将军恐怕也听说了,他今天进宫已经把药进献给太子殿下了。” 这是好事啊,裴居道点点头。病秧子百无一用,如果能把太子的病医好,也算是为大唐为裴家做贡献了。 “我担心的是,”明崇俨接着说道:“一旦太子殿下的身体变好,他会抢了我们的功劳。要知道,我为殿下诊治,已经很长时间了。殿下的病虽说没有彻底康复,却也维持的不错。” “这个时候,让裴范先为殿下献药,不太合适?” “明文学,我觉得,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你为殿下医病,也是为了让殿下早日康复的。” “如果范先献药,能够让殿下康复,对你来说,不也是好事一桩吗?” “若是你诊治许久,殿下的病也不见好,你也一样要倒霉,这样看来,范先还是帮了你的忙。” 怒气烧过之后,裴居道的大脑再次恢复正常。自己的女儿即将成为太子妃,太子有个好身体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绝对不会阻拦。 这口风很不对,明崇俨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不祥之感,再次得到了印证。 果然,随着裴范先成功的抱上了太子的大腿,裴居道的态度正在发生微妙的改变。 然而,裴居道想把他甩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可若是他医不好殿下的病呢?” “你又能怎么办?” “医不好?怎么可能医不好?” 这是什么迷惑发言,裴居道完全被他弄糊涂了。 明崇俨笑的很暧昧,从容道:“殿下的身体,你我都知道,时好时坏的,从来也不稳定。现在看起来是很好,若是过一段时间又变回原来的样子,那不就说明,裴范先完全就是个大骗子,他的药根本就没有效果吗!” “到时候,天后问责下来,裴范先可是你裴家人,也是你把他找来的,你说说看,天后是会责罚你,还是会责罚我?” 咯噔! 裴居道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万一过几天李弘又旧病复发,岂不是就要连累到他? 裴居道抬眼,立刻决定把明崇俨这根过气大腿再重新捡起来。 “那我应该怎么办?” 知道调转船头,总算还有救。 明崇俨换了个姿势,欣然道:“办法当然是有的,我们两个要一致对外,不能让裴范先得逞!” 居道颔首:“我可以和你联合,可前提是,你能够用你自己的力量把殿下的病医治好才是。” “你如果没有那个能耐,就算我们把裴范先搞下去,也无济于事。” 明崇俨被戳中软肋,他觉得裴居道这人实在是不厚道。他要是有那个本事,太子早该康复了。还能让裴范先捡便宜。 “那是自然。” 明崇俨含混回答,盟友总是要拉拢的,裴居道不置可否,最后他会倒向谁,还要看他们各自的本事。 明崇俨和裴居道还在谈话,三叔公找到马车夫。 “居道今天是从何处回来的?” 三叔公老谋深算,裴居道气急败坏,这肯定是有原因的。想调查他的去处,还是要找马车夫。 马车夫往食槽里放了把草料,直起了身子,三叔公怎么问起了这件事。 “从西市病秧子那里回来。” 三叔公眼前一亮,原来是在病秧子那里吃了亏,回家就给老夫甩脸子。真当老夫是好欺负的? 三叔公当然不是吃素的,一头钻进小黑屋,扑通跪下:“祖宗在上,孝子贤孙裴范先,尊老爱幼,辅弼太子,还请祖宗保佑他事事顺利!”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病秧子又如何,只要能让裴居道倒霉,三叔公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 第二十章 西市独柳,黄金宝地 草长莺飞,樱桃熟了,牡丹花开了,五月的味道…… 上次制作的肥皂被明崇俨毁了,裴范先只能再买材料,重新制作。小六看到大块羊油,整个人就不好了。 鼻孔里立刻窜出腥臭味,嗅觉都丧失了。 大唐的皂角实在是不好用,没有多少泡沫,清洁力度也不达标,裴范先这里挠挠,那里挠挠,觉得浑身都痒。 好像要长虱子了! 老子到大唐是为了享福的,不是为了摘虱子的!明崇俨这妖人,老子绝对饶不了他。 却在他盘算着如何收拾明崇俨的时候,钱来也一个探身,再次飞入小院。 裴范先本能护住钱袋子,小六也抓起了一把石子,做好准备。 妖物! 敢动老子的钱,老子要你的命! 钱来也在小院上空盘旋一圈,通身翠绿的羽毛,居然并没有俯身叼钱。 裴范先觉得,这老财迷是转性了。 正在这时,钱来也一踹腿,一个布条就掉了下来,敢情这妖物是来送信的! 西市独柳,黄金宝地,适合开店。记得还钱,不急,我一点也不急。 裴范先暗道,魏老抠也太看不起人了,不就是二百文钱吗,他何至于催的这样急。老子有的是钱,但我就是不还钱! “小六,独柳那边人气很旺吗?” 关于这件事,裴范先早就有计划,要是能一边帮李弘看病,一边赚点小钱钱,绝对是好事一桩。 钱这个东西,谁会嫌少。 “旺啊,”小六若有所思的说道:“那边的人气确实是挺旺盛的。” “那若是在那边开个小店,你看如何?” 某人虽然比较熟悉唐朝历史,可对于现时当地的风俗风貌,了解的还是不够。 小六登时绿了脸,小郎的脑袋莫不是被驴踢到了? “小郎,那可万万使不得!” “怎么了?” “这地方不是风水宝地吗?这可是魏市丞亲自推荐的好地方!” 他把布条交给小六,小六愤愤道:“这魏市丞也太歹毒了,独柳底下是有名的刑人之地,凡是朝廷钦点的要犯,都要送到那棵树下当街问斩!” “多少朝廷大臣都是死在那里。” “风水太差了,根本没法做生意!” 范先瘫坐在地,那,那地方居然是刑场? “那你刚才还说人气旺?” 小六长叹道:“人气当然旺了,每次有问斩的人,围观的百姓都围成好几圈,有几次,我想去看热闹,都挤不进去哩。” 这样的地方,魏老抠还想让范先去开店,他这是想坑人! 魏老抠,你我之间这梁子算是结上了! 隔了几条街,西市署内,逍遥的西市丞魏伶,正在做着好盘算。 这个病秧子,明明收了那么多的赏赐,还不赶紧把钱还上,每每想到这件事,魏伶就恨得上蹿下跳。 病秧子这是看不起他,故意骗他,还绝不还钱,魏伶若是不使些手段,都对不起他西市一霸的名号! 如今西市商贸繁盛,店铺鳞次栉比,一个挨着一个的,几乎每一家的生意都很不错。 商户们生意好,魏伶的心里也痛快,不仅是税收上不用操心,就说是钱来也的进账也是大大的增长,十分稳定。 “市丞,近来有不少番邦来的商户,也有意开铺面,已经多次来市署询问,市丞看来,是不是应该帮他们想点办法?”年轻的市吏说道。 “开店铺?” 魏伶嗤笑道:“想的倒是挺好的,哪里有地方提供给他们!” 西市的铺位,那可是寸土寸金,一个萝卜一个坑,竞争相当激烈,且由于商业越来越繁荣,早就已经把沿街的地方差不多全都占满了。 对于市署来讲,当然希望让更多的商户落地,这样才能赚更多的钱,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地方安置,他们也是无能为力。 西市独柳处甚好,可以开店。 想到自己的传话,魏伶就笑的肚子疼。 哈欠! “市丞,你怎么了?” 魏伶正得意呢,不知为何,背后忽然涌起一阵寒颤,一个巨大的喷嚏冲口而出! 市吏吓得,整个人弹了一下。 “没事。”魏伶挥挥手,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好像是挨了骂似的。 “说到做生意的地方,也不是完全没有。” 市吏两眼放光:“市丞有什么好办法?” “放生池附近不是一直都人烟稀少吗,若是那几个胡商是诚心诚意的要做生意,放到那边也不失为是一个好选择。”魏伶捋着胡须,若有所思道。 市吏皱了眉头:“市丞,那地方地势低洼,而且,一到雨天雪天就异常泥泞,不适合开店。” 魏伶斜了他一眼,真是死脑筋,怪不得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一个小吏。 要是好地方,怎么会想到让给那些胡商…… ………… 又两日,含元殿上,朝臣毕集,太子李弘端坐其上,充满期待。他把两京的缺粮情况简略讲述,要求朝臣们各抒己见。有新意的,有可操作性的办法,他都欢迎。纸上谈兵的那种都滚到一边去。 朝臣们的奏疏纷纷送了上来,李弘已经看了好几篇,长吁短叹。 “都不行!” “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心口那种紧张绞痛的感觉再次袭来,李弘赶忙取出琉璃瓶,饮了一口,片刻功夫,那种感觉就渐渐消散。 他着实的送了一口气,闭目养神,恢复精神。大太监蔡吉祥看到李弘又按住胸口,饮过药后,渐渐恢复,也放心不少。 看来,少年裴范先,果然是神医,绝非浪得虚名! 李弘的身边,起居舍人裴炎亦在。 记录朝廷要闻,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普通朝臣,便是他这位起居舍人的职责所在。 大唐规制,负责记录宫廷事务的官员,有两名,起居舍人和起居郎都是可以参与的,其中,起居舍人隶属中书省,起居郎则来自门下省。 裴炎能够来到东宫当值,都是借了裴范先的光。 对裴范先,裴炎并没有多少感激,没有他,老子也能坐上这个职位,脸皮厚的人都是这样想的。 第二十一章 此子料事如神! 李弘办公的时候,裴炎支着一个小桌案,坐在一边,不时记录,整理。 两只耳朵两只耳朵也没闲着,忙着偷听偷看。 “启禀殿下,中书侍郎戴至德求见。” “他怎么又来了?” 这几天,只要一听到戴至德的名号,李弘就心里发慌,不知道他又要带来什么坏消息。 不过,见还是要见的。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李弘走下台阶,和戴至德相对而坐,戴至德今天穿了一身常服,大袖飘摇,手里什么也没拿。 李弘实在是猜不出他的来意。 “殿下,这是百济的奏报,刚刚才收到的。” 又是百济的奏报,这两天,只要一听到这几个字,李弘的耳朵就嗡嗡响。 又是催粮! 不用看也知道。 李弘轻轻打开封签,一点一点把卷轴展开,心跳越来越快。 臣郭务悰谨上: 这…… 这居然是郭务悰的亲笔信! 寥寥数语,李弘迅速读完,抚掌大笑。 “果然啊!” “范先这小子果然是料事如神!” 本太子真是眼光独具,竟然发现了这样的人才。 “太子殿下,百济那边情况如何?”戴至德尝试打探。 “好!” “好的很,军需都凑齐了,绢帛,布匹,还有数不清的甲胄,都已经运到百济了!这一回,倭国是倾尽全力进献财物。” “天智竟然真的死了!” 李弘越说越兴奋,他顿时觉着,裴范先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他给自己研制了新药,还成功预测了倭国的情况。 裴范先就是他的福星! 倭国远在千里之外,李弘只能这样想,裴范先就是老天爷为了保护他,特意降下的福星。 天智死了? 戴至德的眼前,立刻出现一个人影,病秧子裴范先! 那天在崇教殿,裴范先就说过,倭国会有国丧,就是因为要处理国内的丧事,才耽误了给唐军备办军需。 我大唐有希望了! 此子竟是张良在世! “戴卿,我们可以着力解决都城的缺粮问题了!” “老臣这就去准备。” 戴至德是个公正的人,从不嫉贤妒能,裴范先猜中倭国的大事,解决朝政难题。戴至德衷心希望,裴范先以后多多发挥这样的特长,朝中众臣就可以躺着升官了。 裴范先居然开始参与朝政了? 而且还正确预知了事件的发展! 一直支棱的耳朵没有白费,裴炎听到这几句话,手中的毛笔顿时就停住了,墨汁落下,染了一片。 裴范先这小子,果然是有狗屎运加持。 “戴卿,要不是范先劝了我几句,或许,我也等不到这封奏报了。”李弘喜形于色,戴至德也跟着高兴。 “你说,范先的功劳这样大,我该如何赏他?” 还要赏赐? 裴炎笔下一顿,又写错了一个字。 “赏钱?” “上次已经赏过了,这一段时间,他也不会缺钱。”李弘开始脑补,可问题是,他不应该把脑补的事情都说出来。裴炎听了这些话,抓心挠肝,恨不得找只大黄,看看有没有狗屎可接。 “赏东西?” “赏点什么好?” “若不然擢升他一个官职?” 不是送钱,就是升官,世家子弟戴至德就是这么直接。 这并不是他见识粗浅,裴范先虽然是裴氏的弃子,可好歹也是世家出身。 他认为,范先还是很想踏入仕途的。 如果李弘真的能帮他打开局面,对他来说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李弘淡然道:“这件事上次我问过他,他说身子才刚刚恢复,还想再休养一阵。” “我觉得,这样也好。” 真是不可思议,年轻人志向就是高远。 戴至德眼珠一转,忽然扫到了不远处的裴炎。 “殿下,不如问问子隆?” “对啊!” 戴至德点到他的时候,裴炎还在幻想他和阿黄的奇遇,直到李弘出声,他才慌慌张张的起身,踉跄着过来。 “裴卿,吾有意给裴范先一些赏赐,你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太子肯定是对他有什么误解,他和裴范先一个洗马房,一个东劵房,是不可能看他长大的。 不过,身为一个尽职尽责的马屁精,病秧子的大腿,裴炎感觉,自己应该把这份责任担起来。 “太子殿下,”眼角掠过微光,他开口道:“这两年,微臣和范先的联系也不多,不过,隐约记得,小的时候,他似乎颇好书法。若是殿下愿意,或许可以赐他一幅字。” “赐字?”李弘恍然大悟。 “好主意啊!” 裴炎连连点头,一个病秧子,写一幅字,打发他就得了,他还沉浸在奸计得逞的喜悦之中,转头再看李弘已经起身,钻到了偏殿的密阁之中。 裴炎和戴至德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摸不透李弘的心思,条案在眼前,笔墨也俱全,李弘书法也不错,提笔就能写。 密阁之中,李弘在几个书架之间来回穿梭。 “放在哪里了?” “上次还看到了。” “殿下想找什么?”裴炎追问道。 “找到了!” 裴炎凑近一看,翻腾了半天,李弘只是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 长条状的,不算大。 这莫不是…… 裴炎忽然心尖一颤,这样宝贝的东西,也要给裴范先? 狗屎啊,你果真不长眼! “裴卿,把这个交给范先,他肯定会喜欢!”李弘兴奋的脸上,泛着久违的红润。 这木盒做工精致,用料考究,还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年代感,便是当今圣上李治御赐给李弘的笏板……盒子。 上面还有李治的题字,飞白体的。 “太子殿下,这宝物太过贵重了,范先不过是一介白衣,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 笏板盒子本就是李治御赐给李弘的,李弘转送出去,一点问题都没有,再者,李治特别爱惜人才,等到他老人家从洛阳回来了,李弘还要尽快把裴范先介绍给他,让他老人家也一睹天才的风采。 “吉祥!” 蔡吉祥立刻上前,等候差遣。 “传召裴范先,明日进宫,我要亲自把东西交给他!” 不只是要赏他,李弘想到,裴范先能够登上朝堂,讨论朝政,也是多亏了自己,若不是他愿意让他听,还慧眼独具的采用了他的说法,他裴范先如何能够显露锋芒。 他难道不应该进宫来感谢堂堂太子殿下,给他这样的机会吗? 裴炎一听,赶紧拦下:“殿下,微臣听说,裴范先这几日正在制药,工序繁琐,十分忙碌,恐怕脱不开身。” “要不然,还是让微臣代劳,给他送过去。” 李弘将裴炎上下打量一遍,忽然想到,上次确实说过裴范先就交给裴炎照应。既然在制药,那可不能耽误。 “那就你去!” “明天就去!要快!” 第二十二章 钱财都是俗物 阳光正好,又是新的一天,难得的朝廷休沐之日,西市里面更加热闹。不只是做买卖的,长安城内有名的百戏班子都拉开了架势,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走飞刀的,顶瓷碗的,角抵力士的比试更是少不了。 裴范先蹲在院门前,正在和一只大黄狗对眼神。 最近,他感到有些失落。 自从裴范先康复了,不再是病秧子,他的关注度就直线下降,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很寂寞。 黑红也是红,以前的裴范先,但凡出现在西市大街上,男女老幼见了他,几乎都是拔腿就跑,一时之间,鸡飞狗跳。 裴范先时常觉得,自己就像是后世的偶像巨星,具有万人空巷的效果。 可现在呢,人人都知道,他不是病秧子了,也就不再给他过多关注,虽然偶有上来拍马屁的,但言辞都特别粗糙简略,一点不具备真情实感。 抱头鼠窜的小孩看不到了,花容失色的小娘子也见不着,人生真是了无生趣。 裴范先回了屋,小六把一沓账单交给他,赏赐的钱财,范先交给他一部分,让他去置办生活必需品。买了什么,他都记了账,一段时间就要给范先过目。 小六眼光不错,这两天家里也渐渐有了生活的气息。 没过多久,蔡吉祥就坐着那架熟悉的油壁车,把范先接到了宫里。 偌大的崇教殿,裴范先再次站在正中央,这一次,他才真正意识到,人的小,殿的大。 要不是蔡吉祥已经告诉他,李弘找他是有好事,他说不定早就拔腿就跑了。 李弘见到裴范先,故意没有把赏赐先露出来,而是笑着说道:“范先,倭国的天智果然死了,他们办完了国丧就给百济使团筹措了粮草军需,倾尽国力,诚意十足。” “我要好好的感谢你,要不是你那天提起,我说不定也等不到这封新的奏报了。” 天智这厮,死的还挺是时候,不早不晚,正好助我一臂之力。 范先上前,谦虚道:“为大唐效力,为太子殿下效力,是学生的荣幸。” 李弘点点头,笑道:“这个你放心,你既然有这样的眼光,以后少不了要多和你探讨朝廷上的事。” “自从吾坐镇东宫,你还是吾发掘的第一个人才,人才难得啊!” 范先抬眼看着李弘,这话说的没错,大臣们能够各尽其职,各抒己见,当然是皇帝太子管理得当,驭下有方。 看来,李弘也是个爱听吉祥话的人,裴范先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不过,范先,你长期卧病,如何能够准确预料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倭国的事情的。” 李弘两眼放光,自从确认了天智死亡的消息,他就一直好奇,裴范先不过和自己一样的年纪,倭国的事情,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解释这件事,作为穿越者的裴范先早就有了计划。 “启禀殿下,自从学生康复,每天都能梦到裴氏一族的先祖,梦中的先祖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声音特别清晰,他告诉了学生许多神秘的事情,并且叮嘱学生,太子殿下有汉武之风,定能让大唐更加兴旺。我应该把这些事情都告诉给太子殿下,佑护大唐安宁昌盛。” “天智之死,就是其中一件。” 李弘看着裴范先口若悬河的讲述,虚荣心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汉武之风! 开疆拓土! 保障大唐兴旺昌盛! 一直以来,李弘一向以仁孝的面目示人,谦逊忠厚,对于圣人天后,他是孝顺的长子。对于朝廷上的大臣,他是宽容纳谏的贤德太子。 自从当了太子,李弘可谓是好评如潮。 可谁都没有想过,宽厚太子李弘的另一面。 要不是被这副病歪歪的身子牵绊,李弘也是有热血的,他也想像汉武帝一样,像他的祖父天可汗一样,开疆拓土,成为一代雄主! “你家祖宗真的这样说了?”李弘的声音都透着兴奋,裴范先就知道,这一次,他的马屁是拍对了。 哪个男儿不热血,男人永远是少年,李弘也不例外,见到李弘被自己拉上了道,裴范先便道:“殿下,学生不敢骗你,祖宗确实是这么说的。” “裴家的祖宗果然眼光独到。” 夸完了裴范先,李弘忽然有些后悔。裴家的祖宗能够看出他隐藏多年的雄心壮志,确实是独具慧眼,可裴范先能够有机会说出这些话,说到底,还是他李弘的功劳。 多亏了他广开言路,别具只眼的看中了他裴范先,两大英才才能够汇聚到一起。 从这个角度看,还是他的功劳更大些。 李弘完成了脑补,整个逻辑链条严丝合缝。 又把裴范先叫到身边:“范先,钱财都是俗物,你为我大唐做了这样大的贡献,我要好好的赏你。” 接过这个木头盒子的时候,裴范先是拒绝的。 他觉得,李弘这是故意寒碜人。大俗即大雅的说法,李弘想必是没有听过。 钱是个好东西! 裴范先第一次感到,和领导沟通不畅是多么的痛苦。 “这是圣人御赐给我的笏板盒子,里面的笏板我自己收着,盒子就交给你,我听裴炎说起,你从小酷爱书法,这盒子上有圣人的御笔,你拿回家去,仔细临摹,必定大有长进。” 李弘觉得,裴范先的表情有些奇怪,究竟是哪一种奇怪法,他也说不出来。 居然是裴老贼出的馊主意! 裴范先化身炸毛的刺猬,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 “启禀殿下,学生一定用心学习,争取有所进益。” 正事谈完,李弘照例留了裴范先吃饭。李弘的身体不好,主要是心血管的问题,就更要注意饮食的调整。 裴范先把尚食局的人叫过来,嘱咐他们准备饭食一定要注意清淡为主,少盐少酱。 一听到要少吃酱料,李弘立刻反驳:“范先,吃菜哪能不吃酱?” 大唐饮食相对匮乏,精盐、酱油、辣椒这些主要的调味料,全都没有。人们饮食佐餐,主要就是依靠各种酱料。 李弘身体虚弱,口中时常苦涩,不吃酱他几乎就没有胃口。 范先笑道:“酱料口味很重,殿下既然有心疾,也要注重食补,吃的清淡些,对身体有好处。硝酸甘油的作用也能更好的发挥。” 李弘还是愁眉不展,范先便又道:“昨夜学生又梦到了祖宗,祖宗对学生说,太子殿下有雄心壮志,若是身子更好些,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所谓吹捧,也有不同的套路,面对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套路。比如,李弘医治是个隐藏真实性格的人。他现在是太子,理所当然的要继承大业,让大唐更加辉煌就是他的目标。 裴范先的吹捧也要围绕着这个终极目标,否则,很容易起到相反的效果。 空有理想是不够的,身体才是本钱。李弘瞬间觉得,裴范先说的极有道理,当下就让宫女们把酱料都撤了下去。 “为了将来,我要节制饮食。” 第二十三章 送上门的机会 东宫崇教殿。 自从听了裴范先的话,李弘就专注清淡饮食,饭量也减少了许多。 大太监蔡吉祥看不过去,几次劝说,李弘就是听不进去,还以两京百姓缺粮食为由,把他搪塞了回来。 百济守军的粮草问题解决了,可是两京的缺粮状况仍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只从太原仓调拨的粮食,也只能是把米价二十五文一斗降到十五文一斗。 李弘一直都想找一个既能治标又能治本的万全之策,可惜,大臣们都是废物,在朝廷上议了几次,没有一个人能提出一个有用的见解。 全都是陈词滥调! 李弘本想把福星裴范先叫进宫,询问一番,却又觉得,这样的朝廷大事,涉及到具体操作的,还是应该找朝廷上的大臣解决。 正在苦恼之时,裴炎的长脸再次映入眼帘。 “裴爱卿。” 裴炎立刻起身:“殿下有何吩咐?” “两京缺粮的事情,你在朝上也听说了,你有什么看法?” 李弘对裴炎并无多少好感,也没有卖关子,就直入主题。 裴炎稍微愣了一下,太子居然会征求他的意见。同出一族的裴行俭,明明年龄相仿,却比他官高好几级,寒窗十年,他为了装x还多读了三年。他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 两京乏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很多解决的办法,大臣们在朝廷上也说过许多次,不是浪费人力,就是浪费物力。 这些法子,李弘心里也都有数,并没有再次阐述的必要。 可是,新的主意裴炎也想不出来,但他绝对不能放弃这次机会,一定要在李弘的面前好好的表现一番。 “殿下,粮食问题事关重大,微臣确实有些新的想法,不过,还不够成熟,请殿下给微臣时间,微臣会仔细写成奏疏,呈送给殿下的。” 李弘没想到,裴炎竟会这样搪塞他,自从他开始和朝臣们探讨粮食问题,还从没有一个大臣给过他这样的回答。 裴家人果然都思路清奇,便道:“那你就去写奏疏,不要酸文假醋引经据典,就直接说对策就行。” 裴炎老实的应了几句,忽然感觉,太子李弘的气势变得很不一般,以前他天天病病殃殃,说话也是轻言细语。 性情确实是一等一的温润,可作为未来大唐帝国的掌舵人,确实少了几分霸气。 可今天的李弘,说话却干脆利落了许多,不知道是一时冲动,还是从此以后就转变了性情。 从东宫出来,才是申时左右,裴炎片刻没有耽搁,就赶往裴范先家。 裴炎头脑精明,李弘的问题一出,他马上就想到了病秧子。现在裴范先把自己当成了大腿,为了巴结这根大腿,他当然要建言献策。 马车停在小巷口的时候,裴炎看到,病秧子竟然就蹲在门前,正在和一只大黄狗对视。 原来,这就是狗屎运的来源。 裴范先中午吃多了,想出门走走消消食,院门才打开,就看到一只大黄正蹲在自家的门口,气势嚣张。 大黄虽然生的丑陋,但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派头十足,看到裴范先,张嘴就是一通狂吠。 范先无奈,这只大黄明明是正统的中原品种,却不幸沾染了蜀犬和粤犬的不良嗜好,看到他裴范先这样的高人,竟然不知尊重,哇哇乱叫。 便蹲下身去,打算好好教训这无知大黄。 “再叫把你做成狗肉汤!” 大黄:“……” “还不回答,狗头剁了,做成狗头汤!” 大黄别过脑袋,实在无言以对。 范先还想再教育几句,大黄却汪汪两声,转头跑了,他抬眼才发现,裴老贼都已经走到他身边来了。 “阿叔,你怎么来了,也不招呼一声。” 裴炎本以为,那大黄就是病秧子狗屎运的来源,还想偷偷靠近,也分得一些运气,哪知道,这大黄还不给面子,撇腿跑了。 当下也觉得尴尬万分:“都是自家人,不必招呼。” 两人进屋,在胡床上坐好。裴炎感觉,几天不见,病秧子家的气氛竟然焕然一新,连这样的值钱家具都置办上了。 胡床是魏晋南北朝以至于隋唐时期重要的坐具,也是从西域传入,所以,名字中也有个“胡”字。 这种坐具,类似于现代的罗汉床,只是没有靠背。大唐的坐具都比较低矮,人们还是以跪坐为主。 对于裴范先这样的现代穿越人士来说,这绝对是一项酷刑,坚持了几天之后,他就让小六去置办了一个胡床。 价格虽然贵一些,解放了双腿也是值得的。 两人吃了一盏茶,寒暄片刻,裴炎就说出了此行的真实目的。 “范先,两京现在的缺粮情况十分严重,你可有耳闻?” 裴范先眉头一皱,似乎是领悟了。 你看,黄鼠狼来给铁公鸡拜年,绝对不会有好事。 两京缺粮的情况,历史记载说的很清楚,上次在崇教殿,李弘也提到过,但裴炎提起,却一定没安好心。 范先笑道:“确实听说了,不过,阿叔为何提起这件事?” 裴炎很淡定,直到这时,病秧子还没有看出他的真实意图。 “太子殿下正在向天下英才征集解决办法,侄儿见识高远,练达时务,也应该积极向殿下建言呐。” 话说到这里,就是傻子也明白了。 裴范先努力把持住自己,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向裴炎报仇雪恨,却没想到,这老贼_倒自己送上了门。 “阿叔实在是太抬举侄儿了,侄儿不过一介白衣,朝廷上的事情,哪有我说话的份。” 裴炎立刻劝慰道:“范先,做人绝对不可妄自菲薄,上次你不是还成功预言了倭国的丧事吗?” “那可是满朝文武都做不到的事!” 裴炎的吹捧,让范先很吃不消,他感觉,还是裴炎吹捧的方法有问题,不能深入人心。 “阿叔,关于这件事,上次侄儿进宫也和殿下都说清楚了,侄儿能说中,那不是侄儿的功劳,是我们裴家祖先的功劳!” 祖先? 是你我共有的那一位吗? 裴炎陷入了深思…… 第二十四章 堆肥促进粮食生产 裴范先把那天和李弘说过的话,又告诉了裴炎,而后遗憾道:“阿叔,不是侄儿不想管这件事,实在是祖宗没有给我指点。” 裴炎直视着裴范先,想从这小子的表情之中找到他胡说八道的蛛丝马迹,奈何,这厮的脸皮比城墙还厚,看了半天,居然没有任何的改变。 裴炎只能自我安慰,或许这小子说的是真的。 祖宗没说的事情,这小子就不知道。 这时,裴炎不禁又开始咒骂裴家的祖宗,为何知道照顾这病秧子,却不知道也照顾一下他这个裴氏新星。 不患寡而患不均,才是人类的通病。 裴炎完成了自我脑补,正准备拍拍屁股走人,裴范先却说道:“不过,阿叔,要想提高收成,储备更多的粮食,侄儿也有一些想法,只是还不成熟,想让阿叔帮我参详一下。” 裴炎刚刚抬起的屁股,又放下了。 这小子还是有觉悟的,知道只靠他自己不行,还需要依靠他裴炎这根光亮亮的大腿。 “说,阿叔听听看。”裴炎冷着脸,摆起了派头。 范先是无所谓,裴炎很快就又要上套了。 “阿叔,依我看,这储粮储粮,最重要的还是粮食。这是根本。” “以往,朝廷为了增加粮食储备,在两京附近建立了许多粮仓,皆是占地广大,设备齐全的。” “这固然是好事。也是应该做的,可是,一遇上荒年灾年,粮食歉收的时候,朝廷仍然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 “所以,侄儿以为,要想保证两京百姓,甚至是大唐的子民全都不至于吃不饱饭,一定要变革耕种的方式。” “耕种……方式?” 裴炎茫然的点着头,关于耕种的事情,裴炎也只是在弘文馆念书的年月有所接触。按大唐规制,每逢农忙月份,来自弘文馆的学子就要放假去帮助京城境内的农民耕种。 为的就是倡导贵族子弟要亲近自然,了解大唐的立国之本。不过,很遗憾的是,具体操作起来,就变得面目全非。 真的能够去帮助农民耕种的贵族学子,十个里面能有两个就不错了,很多学生都会把这个宝贵的名额让给自家的仆役,让他们代替自己去参加农业劳动。 以至于裴炎在弘文馆读了十年书,还从没有踏入过田埂。 见他如此迷茫,范先心中豁然开朗。 一窍不通,太好了! “阿叔,所谓耕种方式,不知阿叔有没有见过长安郊外烧山的乡民?” “见过,这当然见过。” 一到农忙时节,长安郊外就时常是红蔓遍山腰,到处都是放火烧山等着草木灰下种的乡民。 范先故作深沉:“刀耕火种,就叫做耕种方式。” “阿叔可知,一般用这样方式耕田的农户,即便是获得好收成,也绝对不会撑过三年。” 范先伸出三个手指头,在裴炎面前晃了几晃,相当有自信。 裴炎欠身,虚心求教:“这是为何?” “这样的种田方法,文雅点的叫法,称之为畲田,既然放火烧山就可以获得肥力不错的田地,那么耕种的乡民自然也不会在保持肥力上面费功夫。” “不过是靠天吃饭,连个田埂估计都没有,烧一片,种一片,收成好坏全看老天爷的心思。我们平日里种花养草还需要经常伺候,小心的侍弄。” “培土,剪枝,都是必不可少的活计。” “可是,这样重要的农业种植,这些乡民却采用这样传统粗野的耕种方式,他们自然不会得到好收成。” “乡民们的收成不能保证,大唐的粮仓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裴炎越听越入迷,只顾着点头了。 “这样靠着烧山得来的田地,也无法进行有效的维护,自然也只能耕种三年,之后,田地就会出现板结,肥力丧失,依着这块田地生活的农户,也只能搬离。” “这么折腾下去,粮食的收成当然上不去!”裴炎脱口而出。 这些无知乡民,竟然种植方法如此落后,怪不得粮仓里的粮食总是堆不满。 范先欣然点头,改变传统粗放的耕种模式,提高粮食产量,解决大唐百姓的吃饭问题,一直也是范先记挂在心的一件事。 很显然,裴炎今天过来,一定是李弘在朝廷上提到这件事了,他到自己来取经,为的就是把他裴范先的办法变成他裴炎的办法。 “阿叔说的没错,”裴范先大力鼓励裴炎,进而说道:“被这些乡民们撂荒的田地,又不能继续耕种,也不能用作他图,只是白白浪费而已,长此以往,收成便是越来越低,农户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可是,既然这样的耕种方法是常见的,你又如何改变?” “想改变当然不容易,不过办法还是有的。”裴范先循循善诱,眯缝着眼睛,开始给裴老贼挖坑。 “阿叔,畲田只是耕种方法之一,要知道,长安城近郊,也一样有能够持续多年耕种,也照样肥力丰厚的田地。” “这样的田地都是甲字第一等的好田,只要经营得当,耕种用心,年间,肥力都会非常的丰厚,根本不需要搬迁。” “竟有这样的好事?”裴炎抚着长须,一副很有了解的样子,其实一个字都没听懂。 管他呢,只要裴范先把好办法说了,他再化用一下,献到太子的眼前。具体的操作方法,从来不是朝廷大臣关注的重点。 范先笑的灿烂:“要想改变以往的畲田耕种办法,最重要的就是要堆肥。” “堆肥是什么?”裴炎倾身,特别激动,他感觉,只要能得到这个办法,官升一级都不成问题。 “就是制作肥料,弥补田地肥力的衰退,方法是相当的简单。” “原来如此,具体方法是什么?”裴炎附和着,范先一顿,颇有些为难,若是说了实话呢,堆肥就是储存大粪,裴炎必须立刻就弹起来骂娘。 实话是不可能说实话的,忽悠是一定要展开的,正所谓,先撩者贱,反正也是他裴炎先送上门的。 “这个具体的方法,阿叔就不需要知道了,再者,其实我也不甚清楚。” “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能不能推行下去还说不定。” “若是阿叔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大可以去实地看看,不说郊外了,就是长安城里坊中,也有不少种田的农户。” “他们都了解堆肥的方法。” 他笑的和煦,裴炎摆摆手:“哪里需要这样麻烦。” “只要是你说的,阿叔就相信!” “阿叔慢着,这件事还没说完。”察觉到裴炎要离开,范先连忙说道。 还没说完? 干就是了!太啰嗦了! “阿叔,要想让长安城的百姓都去按照朝廷的要求堆肥种田,侄儿觉得,长安两个县的官员也要做个表率作用。” “至少,他们应该带着乡民们一起堆肥,大唐治下的子民,一向最响应官府的号召。有地方官带领,他们堆肥的积极性一定会更高。” 有道理啊! 裴炎欣喜的看着裴范先,忽然觉得,这小子说话不是一般的悦耳动听。 长安、万年县廨的这些地方官,架子大得很,平时让他们做些具体工作,他们经常推三阻四,很不配合。 是该给这些懒鬼安排点活干。 裴炎离去的背影,特别自信。等他走了,小六才从厨房里出来,摆好了饭菜,对范先说道:“小郎,堆肥不就是堆粪吗?” “裴舍人这样的体面人,绝对不会去做这样的事。” 范先得意的点头:“我知道他不会去做,我也没让他亲自去。” 小六更迷惑了。 “可是你让县廨的官员们去堆粪,这也太得罪人了,裴舍人要是告诉他们是你出的主意,我们在长安城都没法混了。” 以前裴范先还是病秧子的时候,他们主仆在西市就是人人喊打,避之唯恐不及。如果这件事传出去,讨伐裴范先的县廨官员,说不定会把他们主仆扔出长安城! 裴范先信心十足:“以裴炎的个性,他绝对会把这个主意揽到自己的身上,绝对不会承认办法是我出的。” “到时候,愤怒的长安大小官员,要算账也只会去找他裴炎,找不到我的头上。” 小六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个连环坑啊! 第二十五章 太子殿下,臣有妙计 翌日退朝,李弘坐在大殿上,看到裴炎频频向自己使眼色,便让他退朝之后,跟着自己回到了东宫。 裴炎许诺的奏疏,李弘片刻都没有忘记。二人进殿,他便找裴炎催要奏章。 裴炎却又改变了主意,只说道:“启禀太子殿下,微臣昨日回家之后,反复思量,还是觉得,这个办法适合口述。” 李弘浓眉一挑,疑惑的看着裴炎。 “你真有办法?” 裴炎连忙点头,特别真诚:“微臣确实有办法,怎敢欺瞒殿下。” “微臣昨夜一直在考虑,如何把这个方法向殿下说明白,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一夜,最后,办法是想好了,可奏疏已经来不及写了。” “可是,微臣想,殿下心系天下百姓,一定想尽快听到这办法,所以就改成口述了。” 李弘心中感动:“没想到,爱卿竟然为了大唐的粮食问题,耗费了这么多心血!” “吉祥,把我常吃的补品拿过来一份,赏给裴卿。” 裴炎眼前一亮,办法还没说,就得了赏赐,太子殿下实在是太慷慨了。 吉祥得令,立刻把补品从密阁里取出。 交到裴炎手中:“裴卿,这是裴尚书从灵州带回来的特产,鹿角胶。我吃了一段时间,感觉不错。” “我看你最近面色不好,赏给你一份,回去补补身子。” 鹿角胶拿在手里,裴炎无语凝噎。 裴守约这个鹿角胶到底送了多少个人,为何躲也躲不开。 他连忙道谢,李弘觉得,裴炎的笑有些勉强。想到他一晚上没睡,都在想着国家大事,也就释然了,都是累的。 “裴卿,赶快说说。” 裴炎把从病秧子那里听到的主意,挑挑拣拣向李弘说了,只是这样的二手知识,也足够让李弘惊诧连连。 “长安城的农户,居然都是这样种田的!”李弘总结道。 裴炎连连点头:“确实如此,微臣年轻的时候,在弘文馆学习,曾经多次参加农活劳作,对乡民们种田的方式,略有了解。” 裴炎这样能够纵横官场,还步步高升的官员,当然是有一些自己的独到之处的。就比如,农事劳动他明明一次都没有参与过,却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吹嘘自己很熟悉。 自信,就是这么无敌。 “那堆肥又是什么意思?” 李弘很快就抓到了重点,这才是改变耕种方式的正确方法。 一旁侍候的蔡吉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堆肥这个词语,他年轻的时候,似曾相识。蔡吉祥入宫一刀切之前,是长安城治下,万年县人。 父亲是个木匠,那年去大户人家盖房子的时候,不小心从架子上掉了下来,受了重伤,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最后还是去了。 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吉祥母亲养不起这么多的孩子,只能把蔡吉祥送进宫,当了太监。他虽然对农事不很熟悉,却也有接触。 堆肥这两个字在他的脑子里晃来晃去,忽然鼻端一股臭味,他猛然想起,所谓堆肥,不就是堆粪肥吗! 登时就对面前的裴炎不忍直视。 裴舍人的味也太臭了! 裴炎也很尴尬,太子殿下今天的问题怎的这样多。年纪越大,套路越多了,再也不是以往的傻白甜。 裴炎根本就不知道堆肥是何物,他也根本就不想去了解,只能含混说道:“启禀太子殿下,微臣已经到长安城郊外去考察过了,堆肥这件事,操作起来特别简单,只要朝廷下定决心推行下去,肯定能成功。” 说罢,裴炎便摆出正气凛然的架势,用坚毅的目光盯着李弘,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就是要你相信。 李弘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巨大的压力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裴卿说的有道理。” 裴炎松了一口气,赶忙说道:“太子殿下,微臣以为,农业事大,劝课农桑也一直是我大唐的立国之本,推广堆肥法,朝廷里的大臣也要发挥表率作用。有了地方官去带领农户一起堆肥,他们的热情肯定会更加高涨。” 李弘暗忖,这话说的有道理,想当年,他跟在圣人身后,学打马球的时候,就是如此。如果只有马师在场教授马术和打球要领,他的热情就很低,也不服管教。可每当圣人亲自传授方法,李弘就热情高涨,学的特别认真。 “裴卿说的有理,依你看,让哪个官员去带领农户堆肥更合适?” 裴炎纠结了,李弘的意思他明白,这是想让他推荐合适的人选,可这个口很难开。带领农户种地,自己就免不了要下田。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是要卖一把子力气的。裴炎选中的人,就要出力去干活。 裴炎很激动,感觉自己掌握了许多京官的命运,这种执掌天下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裴炎嘴巴爽了,话说的就更流利了。 “微臣感觉,至少,司农寺卿、少卿是一定要参与的,他们就是主管这一块事务的。”李弘不住点头,裴炎掰着手指头,念道:“还有长安县和万年县两县的长官,也要发挥作用,他们平日里和乡民们走的也最近,交情更深,容易带动乡民们的热情。” “太好了!”李弘抚掌大笑:“吉祥,快把戴至德他们都叫来,我这就要拟旨!” 吉祥点头如捣蒜,为了憋住笑,五官都快变形了。 “不过,裴卿,”李弘忽然把目光转到裴炎这边,裴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殿下不是看出他的主意是二手货了! “你的主意出的这样好,莫不是也有祖宗给你托梦?”李弘挑眉看他,表情带着雀跃。裴范先这边的祖宗说他有汉武帝之风,裴炎如果也有个祖宗托梦的话,说不定会觉得他继承了太宗的衣钵。 裴炎:“……” 既然听不懂,就不要乱说话,这是他当官多年的心得。 李弘暗示了半天,裴炎一点表示也没有,他遗憾的想到,果然,这个世上能够与他做到心意相通的,了解他雄心壮志的,只有小福星裴范先。 第二十六章 大唐茶叶也该换换口味 裴范先来到大唐之后,整体上,适应的还算可以。只有一样东西,裴范先是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 就是大唐的茶水。 确切的说,唐朝尤其是李治当政的初唐时期,流行的根本就不是茶水,而是茶汤。 唐时根本就没有炒茶,采摘下来的新鲜茶叶都要经过数十道熏蒸的工序,压缩成茶饼。这样的茶叶,完全没有后世炒茶的浓郁滋味,只能依靠各种调味料来增强茶水的口感。 这个调味料,可真就是五花八门,特别的重口味。 来到大唐,范先已经先后遭受过羊油茶、橘皮茶、甘草茶、盐茶、桂皮茶等多种鬼畜茶水的荼毒。 他忍无可忍,决定自己炒茶喝! 上一世的时候,他生活在山村,他的家乡虽然出产的并不是闻名全国的顶级茶叶,但也有不少茶树田,乡民们采茶,炒茶,手法虽然粗略,炒出来的茶却别有一种风味。 裴范先住在西市,想买茶叶,自然要就地取材。 他带着小六,转了几条街,很快就看到了一个茶庄。 八开门的大店铺,看起来很气派,敞开的店门里,还可以看到,娇俏的小娘子,正在守着桌案,表演茶道。 他的眼神立刻被吸引住了,美人虽然没有抬头,但裴范先用他的人格发誓,这位小娘子,绝对比柴火妞宋粉果强百倍! “走!进去看看!他抬脚就走,小六愣了一下:“小郎,他家的茶特别贵,不划算!” “柳巷那边有更好的,又便宜又好!” 范先斜了他一眼:“柳巷那边的店有漂亮的小娘子吗?” “那是没有。”小六很诚实。 “这就是差距,服务水平高,收费自然也高,没有小娘子的店,我凭什么给他送钱。” 小六:“……” “这位小郎君好眼光,快请进!” 商人的五感特别的敏锐,裴范先还站在店门外的时候,老板就嗅到了钱的气息。等到范先进门,他更是看出能在范先身上赚大钱! “老板,你这里有没处理过的新茶吗?” “最好是还没有摘过虫子的。” 范先在柜台边上看了一圈,店里的货品还是很丰富的,茶饼茶具,应有尽有。 桌案前的佳人,看到范先进门,粲然一笑,忙把调好的茶汤,送到他手上。 两手交接的片刻,美人低眉浅笑,欲语还休,那风情,那调调,真是让裴范先浮想联翩。 看在美人的面子上,已经拒绝煮茶的裴范先,还是强忍着把茶汤喝下了肚。 “小郎君想要的,可是茶树叶?”老板合手而站,面带疑惑。 裴范先的要求并不过分,大唐流行煮茶,市场上流行的都是茶饼,但也有人喜欢用新鲜的茶叶直接煮茶。 原因在于,唐时的茶,它的饮用功能和药用功能还没有彻底分离,还有些人把饮茶汤当成是药补的一种。 这些人就会直接用没有处理过的新鲜茶叶煮茶。 老板和裴范先对视片刻,见他并没有改变主意,便认为,他是不识货。 拉着他倾情介绍:“小郎君这样体面的人,一看就是出身不俗,干什么买茶树叶,那都是低档的茶肆才买来充数的。” “不是我夸口,长安城叫得上号的上等茶叶,我这里都有。” “小郎请看,这是雀儿舌,都是今春的新茶,别家都没有。”范先的眼神没有多做停留,老板立刻领悟,这是没有兴趣,便又把他拉到另一边的货架。 “小郎再看看这个,”他取出一块茶饼,拍了几下:“这是云雾松,只是熏蒸的工艺,就有几十道,才制成的这个茶,口感浓厚,不需要放太多的调料,滋味就是一等一的。” “刚才绿珠给你的那一盏茶,就是用它制成的。” 闻听的自己的名号,那美貌小娇娘立刻抬眼,正好和范先审视的眼神撞上,含羞带怯的样子,真是百看不厌。 美哉美哉! 范先心悦的眼神,老板全看在眼里,捋着胡须,心里也美得很。他这个美女卖茶法,果然是百试不爽。 这还是他从各大酒肆里学来的法子,不论是酒肆还是茶肆,甚至是他这样专门贩卖生茶的店铺,买主都以男子为主。 有小美人坐镇,自然可以吸引更多的主顾。 这桩生意稳了! “小郎君是新主顾,就当是交个朋友,我可以算便宜点。” 又是朋友,又是便宜,都是老话术了,老板满脸堆笑,特别真诚,心说,老子这姿态都做成这个样了,你难道还不给面子。 范先微微一笑,特别和蔼:“老板,我还是想要茶树叶,你到底有没有?” 铛啷啷…… 清脆的一声响,听说客人不买,绿珠的脸登时就垮了下来,茶盏撞在一起,充分显示了她的不悦。 再看老板的脸,黑的像锅底一般。 裴范先感觉特别良好,连忙追问:“到底有没有?” 老头子把茶饼放到柜台上,三步并两步,竟然跑去后宅了。 真是岂有此理,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范先把疑问抛给绿珠。 “有,你等着就是了!” 令人见而忘忧的柔媚笑容也不见了,不论是脸面还是语调都如坠冰窟,这脸变得也太快了! 看着裴范先吃瘪,小六暗自偷笑。早就说了,柳巷那边的更好,小郎却被美色迷惑,非要来这家。 范先耸耸肩,特别无辜。 老子是要自己炒茶,这家店的茶饼不管档次多高,质量多好,对于他来说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茶饼都是熟茶了,根本无法炒制了。 片刻过后,老板就拖着个大号的布袋子,走了过来。 “这……” “居然这么多?”范先傻眼了,小六捂住钱袋,经费在燃烧! 老板擦了把汗,打开布袋:“都在这里了,你全拿去,五十文!” “五十?” “抢钱啊你!”小六一听就怒了。 奸商! 居然卖的比茶饼还贵。 裴范先也很无奈,做炒茶,就要有铁锅,以他的能力,在大唐最多也只能做出普通家用炒菜锅一般大小的。 容器太小,这么多的茶叶,根本就是浪费。 “老板,我只要一斛就可以了。” “价钱倒是好商量。” “才要这么点啊!”老板耷拉眼,再次不满。 却也还是把斛型容器搬出来,按照范先的要求称重了。 一个布袋也才倒了三分之一左右,小六一直都盯着了。 等到一切就绪,老板才数数手指头,念道:“二十文!” “这才这么一点,就要二十文,比刚才还贵!”小六把范先护在身后,据理力争,最近他算数的水平特别好,一眼就看穿了老板的骗局。 老板没说话,范先摸摸下巴:“成交!” 小六心里咯噔一下,眼泪瞬间就涌上来了! 要命啦! 刚有点钱就败家,真是没救啦! 主仆两人都走到了家门口的小巷,小六的嘴巴还是撅着。 “小郎,不是我财迷,只是,这点茶树叶,完全不值这个价,我们是被骗了!” 小六长吁短叹,叨叨个没完,裴范先都懒得搭理他,待到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裴范先居然停住了脚步。 裴府门前,常常来往的大黄没在,反而站着个人。 竟是三叔公! 第二十七章 祖宗在上 三叔公站在裴府门前,东张西望,作为裴家德高望重的族长,三叔公一向秉持着做好事要留名的原则生活。 这几天,裴府东劵房里,关于病秧子裴范先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到三叔公的耳朵里。 三叔公越来越不淡定了! 病秧子抱上了太子的大腿。 病秧子去讨论朝政,还一说就中。 病秧子行了大运,却不知道自己的恩公是谁,未免太过可怜。 三叔公是个思路清奇的人,他感觉,裴范先能够顺风顺水,与他的虔诚祈祷,没有十成关系,总也有八成。 自从三叔公得出了结论,他就日等夜盼,心想,裴范先这小子总应该上门道谢。要是没有我三叔公,哪里有他小子的今天。 后来,裴范先没等来,三叔公也只能亲自出马了。 裴范先上前,喊道:“三叔公!” 三叔公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是裴范先,旋即换上笑脸:“范先,三叔公给你道喜了!” 裴范先拧眉,觉着三叔公是学坏了,上一次他在自己面前甩了十郎耳光,现在又扬言来报喜,为了巴结他,都开始心口不一了。 裴范先希望,三叔公一把年纪,至少能够做一个堂堂正正,表里如一的人,就算是个奸贼呢,也奸的直接,奸的坦荡。 范先把三叔公让进门,三叔公脊背挺直,步子迈的特别稳健。孙子的家就是他的家,架子绝对不能倒。 小六拿了把扫帚,跑到院子里扫树叶。 “刚才三叔公说要给我道喜,我却不知道,这喜从何来。”裴范先眼神真诚,他确实是好奇,三叔公这人虽然脸皮极厚,擅长颠倒黑白。 但他能这样说,总是有点根据的。 三叔公笑道:“范先,你难道不觉得,你最近的运气非常好吗?” 范先眉头一皱,他觉着,他似乎跟不上三叔公的思路了。 “确实还不错。” 范先觉着,三叔公的话有哪里不对头,但他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头。 面对疑惑的裴范先,三叔公心里特别同情,真是个可怜的娃,得了这么大的恩惠却不知道恩公是谁。 便喜道:“范先,你最近撞了大运,那都是三叔公我的功劳!” 裴范先一脸懵逼。 三叔公原来不是傻了,竟然是疯了! 三叔公才不理会他的冷脸。人人都来抱大腿,我三叔公又怎能缺席,再说,这些人里,我的辈分又是最高的。 就算是论资排辈,也该是我三叔公排在前面。 “那天你走后,三叔公心里就特别难受,三叔公其实是最疼你的人,奈何我不会表达。我天天都在向祖宗祈祷,保佑你万事如意,遇难成祥。” “你看,最近你成了太子面前的红人,还得了许多赏赐,这都说明,三叔公我对你是一片真心。” “心诚则灵啊!” 裴范先哭笑不得,三叔公的话让他都没有办法接下去。 遂转移了一个话题。 “三叔公德高望重,东劵房的人事事都要仰仗三叔公,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肯定还有别的要紧事。” 三叔公面色一凛,眯缝着眼睛,看着裴范先,表情特别复杂。 裴范先这小子,果然是眼光独到。 三叔公身为族长,当然应该是东劵房的顶梁柱,人人都得跪舔他,就算他们拼命舔,三叔公还要嫌弃他们姿势不对。 现在东劵房中并没有几个人跪舔他,这就说明,是他们没眼光,不是他三叔公没能力。 想通了这个问题,可谓是一通百通。 三叔公看裴范先是越看越顺眼,凑上前道:“要说要紧事,确实是有一件。” 裴范先轻轻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三叔公才道:“你是我们东劵房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本想让你搬回永宁坊住,可你又不愿意回去,也只能作罢。” 三叔公说这番话,只是为了自我安慰,上次在裴府,他是为什么给了十郎一个巴掌,他也知道,裴范先不可能忘记。 但他是德高望重的三叔公,裴范先也不敢反驳。 “东劵房的裴二郎,你还知道,我想把他派到你这里,都是自家人,底细也清楚,他还能给你做个帮手。” 裴二郎是东劵房有名的老大难。他虽然不是三叔公的亲儿子,却最让他操心。这些年,体格倒是越来越壮实,就是脑子也见长。痴痴傻傻,在府里没有一天是不惹祸的。 这些年,东劵房本就家门不振,子弟没有出一个拿得出手的大官,说出去都怕人笑话。还要拖着这么一个累赘。 实在是无法接受,自从裴范先康复,三叔公的心思就活泛了。 裴范先好歹也是他们东劵房的人,把裴二郎打发到这里,既可以甩开包袱,又没有人会说闲话,可谓是一举两得。 裴二郎这人,范先也有印象,想当初,他被赶出来的时候,似乎只有裴二郎投票反对。从各种角度来讲,裴范先也应该搭救他一把。 三叔公这次来,竟然是为了甩锅,这让裴范先很惊讶,在他的记忆中,裴二郎确实是脑子有问题。不过,症状也不同于一般的傻子。按照现代观点来讲,裴二郎应该属于自闭症的范畴。 按照现代医学的观点,自闭症的人往往都有某些方面异于常人,还具备超凡脱俗的才能。把裴二郎交到范先手上,适当的加以调教,说不定还能让裴二郎成为他的外挂。 “可以把裴二郎交给我。”范先淡然道,三叔公大喜,这个包袱总算是甩出去了! 既然正经事都办完了,他觉得有必要再敲打一下裴范先。范先刚才的吹捧实在让他受用,他还想再听几句。 “范先,三叔公请祖宗保佑你,你可一定要争气,不要辜负三叔公和祖宗的期望! 裴范先觉得,三叔公越来越飘了。不但敢喝祖宗并列,而且还把自己放在了祖宗的前面,他就不怕祖宗一个不高兴,真的来找他? 范先笑道:“这一点三叔公不必操心,裴家祖宗夜夜给我托梦,我怎能不努力进取。” 三叔公大惊:还真有祖宗! 第二十八章 女魔头回来了! 长安城郊外,城东驿,李治坐在御辇中,虚弱无力。 “媚娘,你也进来,年岁不饶人!”他撩开纱帐,就在御辇的旁边,天后武媚娘骑在一匹俊逸白马之上,相当逍遥。 咸亨二年,武媚娘只有四十七岁,岁数确实不算年轻,可她身姿挺拔,精力充沛,驾驭一匹白马,完全没问题。 “圣人安心坐车便是,我再骑一段路,眼看就要进城了。 马鞭挥起,还没等李治再说几句,武媚娘就驾着马,跑到前面去了。 李治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心中无限怅惘。 谁能想到,她其实还比他年长三岁?李治又靠回到车里,不停叹气。 想当年,李治也是马球高手,策马扬鞭,竞逐球场,丝毫不逊于他爹李世民。可自从被李氏家族辈辈传的遗传病击中,他就彻底萎靡了。 要是能有个好身体,李治宁愿不当这个皇帝! 这样荒唐的念头才刚冒出来,脑子就嗡的一下,李治大惊,难道老天爷听到他的愿望了? 这可不得了。 立刻改口:“就是累死,我也要当皇帝!” 马上的武媚娘,英姿矫健,笑容嫣然。按照大唐的传统,她现在早就该乐知天命。 可她却从不甘心如此,含饴弄孙,乐享天年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是她追逐的目标。 她精力充沛,信念坚定,一天到晚帮着李治处理朝务,几乎就没有疲累的时候。 初夏时节,难得的不冷不热的好天气,武媚娘自从骑上了马背,就心情大好。 今天,她一定要骑个痛快! 只可惜,身为皇后,就算是她的心情再好,到了城门处,也要老老实实的下马乘车,随着李治晃晃悠悠,十分体面的进城。 突突突……突突突…… 一阵马蹄声,急急奔来,武媚娘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一阵烟尘掀起,碧蓝衣衫的少女,飞驰而过。 “天后娘娘,敏敏就不和你们同行了,先一步进城!” 少女生的唇红齿白,一双杏核眼,亮晶晶的,仿佛自带光芒,姣好的容貌,让武媚娘也心里舒坦。 外甥女出落的漂亮,一定是继承了她的优良血统。 马上的少女,名叫郭敏敏,正是天后的妹子武氏和郭孝慎的小女儿。自小便是英姿飒爽,颇受天后喜爱。 “敏敏,你这么着急干什么,眼看就要到了!” 马儿依然在飞奔,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趋势,郭敏敏转过头,稚帽顷刻滑落,她露齿一笑:“娘娘,儿尿急,憋不住了!”说罢,她便再次挥动马鞭,加快了速度。 武媚娘脸上一僵,这个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你小心着些!”武媚娘对随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领悟,夹紧马腹,径直追了上去。 郭敏敏可是个惹祸精,身边必须派人保护。 辇舆之中的李治,亦看到了这一幕,花花肠子又泛起来了。 骏马上的美貌少女,让他这颗衰老苍白的心,似乎又有些许的萌动。艳丽英气的少女,果然是我的菜啊! “圣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圣人不喜欢敏月了吗?” “圣人希望我和阿娘当年一样下场吗?” 李治的小心思才刚刚活跃了几分,脑中就浮现了另一位美人的容颜,一样的青春活泼,一样的俊美无双。 想到贺兰氏的下场,老李的寒颤登时涌起,他不自觉摇了摇头,老了,折腾不动了。 还是不要再招惹郭敏敏了。 郭敏敏入城,才不是因为尿急,骏马飞驰了片刻,她就在一家马行停住,把天后御赐的宝马拴在马行,等候片刻,马行老板就牵着她的宝贝,花斑马追星出来了。 “再好的马,也比不上你啊!”郭敏敏轻抚马背,十分欣喜。 多年以来,追星一直都是她的坐骑,每次出行,几乎都离不了它。这次和天后同去洛阳,天后说什么也要让她骑宫里马坊的马。郭敏敏心里十万个不愿意,却也拗不过天后娘娘。 只能把追星送到西市的马行,暂时看管。 都说,人不如新,衣不如旧,这坐骑也是一样,自从跨上了追星的马背,郭敏敏就找到了感觉。 接下来,可以解决上茅厕的问题了。 身后的侍卫一直小心跟着,也不敢追的太紧。郭敏敏性情娇蛮,又有女魔头天后撑腰,没人惹得起。 武系女子一向作风强硬彪悍,不管是姓武的还是和武沾边的。郭敏敏和当年的贺兰敏月,性情高度相似。所不同的只在于,郭敏敏对李治这样的老头子没兴趣。 马车队仍然在城门外徘徊,郭敏敏都已经在西市逛大街了。 经过李治和武媚娘着力经营的洛阳城,早已呈现出一派繁花似锦的景象。宫殿旖旎巍峨,牡丹花开动京城。 然而,对于侠女郭敏敏来讲,最为钟爱的,还是长安城。 郭敏敏武艺超群,酷爱骑马,凡是和马有关的东西,不管是草料还是马具,她都一概关心。 长安西市,就是大唐境内,马具最为丰富的时常,洛阳城的市场,根本没得比。 分别数日,郭敏敏觉得,应该给追星添一些好的装备,它独自在长安城呆了这么长时间,也该犒劳一下。 敏敏下马,牵着追星,抬眼一个高档菜馆,顿时感到,如厕问题已经是当务之急。 便再次把追星拴在柱子上,钻进店里解决个人问题。 大唐没有公共厕所,郭敏敏作为一个小娇娘,总还是要脸的。犄角旮旯是不行的,封闭的空间内有厕所的,只有高档的茶肆酒楼。 没过一刻,郭敏敏便解决了问题,从二楼下来,正看到身姿曼妙的胡姬,正在翩翩舞蹈。 细软的腰肢,轻巧的舞步,给这家菜馆招揽了无数的客人。 漂亮的姑娘谁都喜欢,郭敏敏也不自觉多看了几眼:真是美啊! 圣人最喜欢女人了,什么风味的都想招惹,郭敏敏想到,要是哪天给圣人送个胡姬进宫,不知道天后会作何感想。 她欣赏够了美人,便去牵追星,才刚解开绳索,就看到,两个纨绔,拉着一个胡姬,一路厮打着,迅速拐入旁边的小巷。 郭敏敏停下了动作,那胡姬不是刚才在台上伴舞的吗? 不好! 这些纨绔是要耍阴招! 还没想明白,敏敏的脚步就追了上去…… 第二十九章 长安女侠出刀了! 两个纨绔把胡姬拖进了小巷,手脚很不干净。那胡姬根本就不会汉话,使劲挣扎也摆不脱他们的纠缠。 眼泪扑簌簌的掉,郭敏敏才刚追到小巷里,就看到了这一幕。 这些个烂厮! 我大唐的脸面都让他们丢尽了! “住手!”她大喝道,同时长刀已经出鞘。 郭敏敏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早就是长安城数得上号的侠女。什么烂厮纨绔没见识过。 从小到大,她不知道打过多少架,年纪不大,经验却相当丰富。 两个纨绔也是一时兴起,看到这美貌胡姬从台上下来,竟然落了单,马上就起了坏心思。 两人互相打配合,将胡姬包夹在其中,拐带着就出了店门。 一般来说,大型的菜馆酒肆附近都有些便利小巷,店里的厨余和泔水,都可以倒在这里,金吾卫一般也不会管。 这两个纨绔,原本就是游荡市里的逍遥儿,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他们相当熟悉,各种坑蒙拐骗的套路也全都记在心里。 一个异乡来的胡姬,汉话都不会,叫嚷没人听得懂,打也打不过他们,到了小巷里头,还不是任他们搓圆压扁吗! 听到敏敏大喝,两人停了手,回头一看,当时就乐了。 我两兄弟今天艳福不浅呐! 抢到了一个胡姬,又送上来一个大美人,老天爷终于开眼了,知道投他们的所好。 郭敏敏身量不高,生的又娇嫩,两个纨绔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一人拉一边,先把胡姬控制住。 那胡姬看到了不远处的敏敏,掂量着这女人也不是他们两个的对手,便赶忙大喊:“¥。” 郭敏敏眉头紧皱,心道,这说的是什么东西,一个字也听不懂。 也罢! 还是救人要紧。 “小娘子,你是怕兄弟们缺个相好的,就主动送上来的吗?” 郭敏敏手里摆弄着长刀,她很奇怪,这两个乌龟王八蛋是不是没长眼睛。这把泛着血光的长刀,他们没看到吗? 八成是被色心迷了眼。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敏敏不相信,这长安城还有不认识他的纨绔,这样的人还在圈里混什么混,赶紧退圈保平安! 纨绔大喜,现在的小娘子真是不一般,作风越来越狂野了,居然开始主动上来搭讪了。 要是全天下的美女都能这么主动,也省的他们动手了。 便嬉皮笑脸道:“现在是不认识,不过,你过来,我们好一场不就认识了!” 那胡姬仍然处于两人的包围之中,拼命挣扎,可惜弱质女流如何敌得过他们两个大汉。 根本无法挣脱。 郭敏敏拉开架势,心中的雀跃根本按捺不住。 今天真是运气不错,刚回长安,就有架打,既然这两人主动要送死,她怎么说也得成全他们。 “我是不能过去,不过,你们要是真喜欢我,可以自己过来。”郭敏敏展开了一个美好的笑容。 美人粲然一笑,两个大汉立刻什么都忘了。 猛地扑向她,电光火石之间,敏敏大喝:“快跑!” 那胡姬虽然听不懂汉话,却也看得懂她脸上的表情,撇开二人,撒腿就跑。 正在敏敏出声之时,长刀已经拔了出来,西域寒铁淬炼的凛冽寒气,凌厉而出! 唐刀适合远距离搏斗,正好两个大汉和郭敏敏之间也有一段距离,她充分发挥优势,凌空劈出一刀! 壮汉哇的一声,刀刃径直落到他的头上,他还以为脑袋要保不住了,再缓过神,却发现只是发髻散了,脑袋没事。 狗肉朋友根本没有节操,另一人本来还想打个配合,协同作战。看到郭敏敏的威猛,立刻就两腿打颤。 “女,女侠,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女侠,还请女侠饶命!” 就在郭敏敏的眼前,他们两个扑通就跪下了。 这变化来得太快,实在让人接受不来。 这……这怎么就跪了? 老娘还没打痛快呐! “你们跪什么?” “快起来!” “接着打啊!” 两纨绔登时打了个激灵。 还打? 再打老子们还有命吗! 活不了啦! “女侠,你饶了我们,是我们两个瞎了狗眼!” 敏敏:“……” “女侠,我们真的服了,你老高抬贵手,别再打我们了!” “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没断奶的孩子!” 敏敏:“……” 这样的货色,还敢出来调戏小娘子,这两个人太可恶了。 郭敏敏这人,不打架还好,只要一开打,她就收不住手,没打痛快,浑身不舒服。 要不是这两个人要调戏胡姬,今天才刚回城,她也不想惹事,心情还特别的平静。 谁知碰上了他们两个,看着长得也挺壮实的,没想到这么不禁打。 不行! 不能饶了他们! 敏敏上前,踹了那壮汉一脚:“你起来!” “我们接着打!” 那壮汉使劲摇头:“不能打啦,再打命就没了!” 郭敏敏插着腰,也算是看出来了,要想让这两人主动上来和她对打,是没希望了。 可她实在手痒的要命,绝对不能放过这两个送上门的倒霉蛋。 “你们两个起来!” 两人不应声,她拔出长刀,指着他们。 大喝道:“站起来!” 两人脑子嗡的一下,立刻就窜起来了。 “女侠有何吩咐?” 两兄弟刚才哭的热闹,脑袋却也没闲着。 眼前的女子,绝对不是好惹的,要想从她的魔爪里逃脱,只能装怂。 装怂需要技巧,两人的技巧显然不过关,对面的郭敏敏,脸已经越来越黑了。 “你们陪我打架,我就饶了你们。” 啥? 两兄弟瞪大了眼睛,只觉得,眼前的郭敏敏更恐怖了。 嘴里说要饶了他们,心里却想打死他们。 “女侠莫要开玩笑,我兄弟刚才确实错了,可陪你打架,我们还有活路吗?” “女侠若是不愿意饶了我们,不妨送到官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到了这一步,他们两个忽然有了胆气。 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死在官府的手里。他们两个在长安城的名声基本没有,却也不想以后人们提起他们,就说他们是被小丫头片子打死的。 混子也是要脸的。 郭敏敏无语,这两个色胚,居然听不懂人话。 便嗤道:“谁说要打死你们,我是让你们拉个架势,装作和我打架。” “明白吗?” 纨绔摇头:“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郭敏敏急了,不就是假打吗,这两人色心又重,脑子又不好使,果然是废物! “你们看过合生吗?” 那还确实看过,两人赶紧点头。 合生是唐朝流行的一种戏曲模式,虽然还没有发展的特别完备,但基本的形式已经成型。 通常是一男一女两个旦角,表演一些唱段,也要站在专门的表演台上。 敏敏一提合生,纨绔们就明白了。 顿时松了口气:“不就是演戏吗?” 两人起身,敏敏很欣慰。这两个壮汉碰上她,那是他们倒霉,既然主动认输,敏敏就要物尽其用。 她把二人拉到了西市大街上,找了个空旷又明显的好地方,给两人摆好了姿势,潇洒转身,顷刻间,裙角飞扬,长刀挥舞。 敏敏女侠回长安,必须有个精彩的亮相! 第三十章 美女眼光总是独特 大唐的茶树叶,一般都没有经过细致的处理,平时买的人也不多,布袋子里虫子、土渣子,什么都有。 裴范先送走了三叔公,站在门前歇了一会,打算过会就去摘虫子。自从裴炎把他门前的大坑填上了,他家附近的生存环境就有了显着的提高。 范先深吸一口气,空气都清新了! 门前的歪脖树下,赫然出现了一匹花斑马,毛色油亮,身姿挺拔,一看就是好马。 马的眼神都比宋粉果的好多了! 想到宋粉果那个觑觑眼,裴范先就头疼。 这两天,宋大娘算是盯上了裴范先。她原本就是个牙婆,保媒拉纤正是她的业务范围。 宋大娘已经认准了裴范先,认为他以后必定能飞黄腾达,趁着他还没搬走,先让宋粉果把他这个萝卜坑给占上。积极差遣粉果给裴范先送东西的同时,她却没有想一想,裴范先对她女儿根本没兴趣。 裴范先走到马前,轻抚着它的皮毛。那骏马摇摇尾巴,嗷的一声。 这是……连马都嫌弃我? 病秧子猫不闻狗不理的惨痛遭遇,再次浮现,范先感觉不妙。 马蹄抬了几下,花斑马却并没走开,裴范先这才放心了,果然物种有隔离,他这病秧子想让马也得病是不可能的。 ………… 两个纨绔被郭敏敏彻底打趴下,夸张的打了几个滚。 郭敏敏终于过足了打架的瘾头,这才想起,追星好像还在店门口拴着,急忙跑回去。 然而,追星呢? 郭敏敏站在店门前,失落极了。她左右张望,四处寻找,根本没看到。 坏了! 丢了! 真是打架一时爽,那个那个啥了…… 追星训练有素,从不乱跑,就算是挣脱了缰绳,也肯定不会走远。郭敏敏急得要命,沿途寻找,很快就走上了西市的便桥。 便桥连接放生池两端,郭敏敏站在桥上举目远眺。 忽然眼睛定在一处,追星! “好马儿,我给你梳个辫子,好生打扮打扮,保证母马见了你,个个都不愿意走。” “争着抢着要跟你相好。” 马尾巴的毛,最长的甚至可以达到一米左右,那是野生的。眼前的这匹宝马,马毛油亮,却不是那么长,而且梳的特别顺滑,一看就是经过了精心的修剪。 这么好的马,要是天黑了还没有人来认领,裴范先就打算拉回家自己用了。 他拉起骏马的长毛,歪歪扭扭的给它梳小辫,当然,以他正经直男的水平,也梳不了太复杂的。 “你可真是好眼光,人都比不上。”范先叨念道。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这匹马来到歪脖树下,就异常的听话,裴范先给它撸毛,它就让撸毛,裴范先给它梳小辫,它也不反抗,某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郭敏敏从桥上走下来,发现追星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正在马屁股附近,动手动脚,好像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你干什么呢!” 裴范先抬眼,心跳瞬间加速,好漂亮的女人! 他迅速意识到,这匹马应该是这个貌美女人的。 “看病的!”裴范先冲口而出。 除了被她的美貌吸引,裴范先立刻就看到了她腰间的长刀,这女人想必脾气不一般,要是知道他作弄她的爱马,给它梳小辫的话,一定会把他撕碎。 “看病?” 眼前的男子,看起来比她还要年长几岁,郭敏敏走近几步,感觉他的脑子不太正常。 “我的马有病?” “不是马有病,是我有病。”郭敏敏停住脚步,觉得这人虽然病的不轻,或许还有救,一般来讲,病的厉害的人从来也不会承认自己有病。 “你有什么病,和我的马有什么关系?” 追星看到郭敏敏来了,二话不说就走到了她的身边,马头亲昵的蹭蹭她的衣衫。 看来,这宝马确实是她的。 裴范先绝对不会放过和美女搭讪的机会,真正的大丈夫,找老婆全都靠自己,倒贴的那种,往他身上扑他都不稀罕! “我是身上有病。”他露出遗憾的神色,装的楚楚可怜。 上一世,在败家娘们的带领下,他也看过不少脑残偶像剧,听说小女生都母爱泛滥,很有保护欲。 自己这么可怜,或许能吸引美人垂怜。 这话说的倒是有意思,郭敏敏居然很有兴趣。 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范先拉开袖管,就把胳膊摆在了她的眼前。 郭敏敏眉头皱紧,立刻改变了念头,这人还是有病。大唐作风开放,但是男女大防的基本观念也还是存在的。 像裴范先这样直接拉开袖管,给女人看胳膊的,直接打死都不算冤枉。 郭敏敏相当为难,但碍于自己长安女侠的身份,还是坚持下来了。 裴范先也很奇怪,按照正常的套路,美人看到他的胳膊,不是应该掉头就跑吗? 果然是缘分天注定。 “娘子,我手臂上有一颗瘊子,越长越大,我家乡有个偏方,只要用马尾巴的毛系一下,瘊子就会掉。” 裴范先盯着眼前的美人,态度特别诚恳。 严格来讲,他也没有说谎。 现代的某些地方,确实有这样的说法,有的人天生就是多痣或多瘊子的体质。 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去医院做微创手术,什么都解决了,但是大唐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也有一些人会使用这样的民间偏方,把长得大的瘊子,用马尾巴毛系紧,过一段时间,瘊子便会自然脱落。 裴范先虽然从来也没有使用过这种办法,但这并不妨碍他欺骗漂亮女人。 在裴范先诚挚的目光注视下,郭敏敏的表情越来越柔和。她已经看出,这男人在瞎说八道,但这并不妨碍她想继续听他瞎说八道。 “所以,你是说,你想给我的马尾巴拔毛?” 郭敏敏生性玩世不恭,父母越是教育她要温柔贤淑,她就越是要扛着把宝刀,满世界的惹事。 作为大唐贵女,天后武媚娘硕果仅存的外甥女,郭敏敏身边从来也不乏追求者,吹捧她的人,然而,这其中,却没有让她能够真正感兴趣的人。 并非这些人吹捧的不卖力,或者是口才不好。只是郭敏敏早就已经厌倦了这些套路。 从那些吹捧之人那里,她得不到一丝的喜悦。 眼前的少年,油腔滑调的同时还伴着一股与众不同,可以说,这是郭敏敏这些日子以来,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 裴范先诚恳点头:“我一开始是这样想的,不过,既然娘子要把马带走,那就下次再寻一匹新的试试。” 真诚诉说的同时,裴范先也没有忘记注意美人的表情变化。 郭敏敏弯唇一笑,拿起一簇马尾巴毛,横刀劈过,几十根马尾巴毛就被她牢牢的攥在手中。 “既然是看病用的,那可耽误不得,赶紧拿去!” 裴范先傻了,妹子真豪爽,我喜欢! 第三十一章 老娘痒啊!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大明宫,紫宸殿内。 皇帝李治从洛阳启程的时候,就病恹恹的没精神,终于到了大明宫,整个人都瘫了。 既无法处理朝政,只能躺着。 武媚娘一向身子强健,精神特好,沐浴更衣之后,立刻坐到桌案前,开始阅读奏章。 “怎么这样痒?” 武媚娘才刚坐下,看了几份奏章,就觉得,身体不对劲,洗白白的皮肤上涌起一阵阵的瘙痒。 一开始还不明显,她越想集中精神,那种感觉就越强烈。 而且,这发痒的地方还非常尴尬。 竟然是在脖子上,武媚娘坚持了一阵,实在受不了,干脆把奏章都推到一边,专注挠痒痒。 痒是人类最不能忍受的一种感觉,武媚娘这下算是见识到了。 白皙的手上已经爬上了皱纹,丹蔻个个都染的仔细。她不停的在脖子上挠着,越挠越起劲。还在利州生活的时候,武媚娘见过许多猴子。 不同于长安城附近出没的褐色瘦猴,利州的猴子,毛色比较淡,泛着一股白。 毛却非常长,脾气相当的厉害。时常成群结队的从山上下来,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它们跑到村子里,宅院里偷吃的,抢吃的。 仗着猴多势众,它们根本不怕人,还总是能满载而归。 那些凶悍的猴子就经常蹲在土路上挠痒痒,捉虱子。 武媚娘的心情厌烦到了极点,感觉自己这模样和那些抓虱子的猴子也没什么两样。 刺痒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汇聚到脖子处,一波接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 小太监进门,看到威严赫赫的天后娘娘居然也在挠痒痒,想笑又不敢笑。 连忙禀道:“启禀天后,明崇俨求见。” 武媚娘猛然停了手,心下愕然。 “他怎么来了?” 她咕哝了一句,还是让他进来了。 明崇俨穿了崭新的胭脂红翻领胡服,站在殿外,老实等候。 天后宠信他,就是因为他这张俊秀脸蛋,明崇俨当然要拼了老命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 最强大腿回来了,裴范先死定了! 没过多久,明崇俨进殿,猛然发现殿堂内的气氛有点怪,空荡荡的殿堂中,似乎涌动着某种躁动不安的情绪。 “有事快说!” 武媚娘皱着眉头,受到发痒皮肤影响,就连明崇俨换了新衣服都没发现。 明崇俨一惊,抬起桃花眼,有些错愕。 天后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语气都透着不耐烦,莫不是选错了日子。 他强忍着心中的怀疑,说道:“启禀天后,太子殿下身边近来出现了一个奸佞,他以献药为名,接近殿下,微臣担心他图谋不轨,几次劝说殿下,殿下却被他迷惑,听不进去。” 竟然有人敢威胁我宏儿! 历史记载上的武媚娘,杀伐决断,冷酷无情,她的皇位伴随着太多的鲜血,还都是李家人的。 成为帝王,必定冷血,就算是女人也不例外。 但在残忍的武媚娘身上,也有例外。对待长子李弘,她确实是多了一份温情。 没有李弘,想当年,她在后宫的位子绝不会坐的这样稳,想当上皇后,也绝对没那么容易。 李弘的出生,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她的命运。 想到有人要危害宝贝儿子的安全,武媚娘就火冒三丈,手上挠的更使劲了些。 “这人是谁?” “把他带来,我要亲自处置他!” 明崇俨笑了,他早就料到了,天后回来,那小子就没活路了! 遂笑道:“启禀天后,此人名叫裴范先,住在西市。” “裴范先?” 武媚娘手下挠着,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小太监连忙出去传旨,片刻不敢耽误。 “是河东裴氏家的?” “正是。” 明崇俨一笑,天后没有听说过病秧子的名号,那就更好办了。 他一直追随着天后的一举一动,猛然发现,天后居然一直在挠痒痒。 以他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是脾胃不和,水土不服的症状。 连忙上前,谄媚道:“天后是不是身上痒?” 武媚娘点头:“痒,从刚才开始,就痒得要命!” 明崇俨道:“天后刚从洛阳回来,应该是水土不服造成的,等到天后处置了裴范先,微臣给天后开几服药,吃了就好了。” 武媚娘专注挠痒痒,被他一提醒,立刻应和:“对,先处置了他,你再给我熬药!” 明崇俨医术了得,武媚娘相当信服,她巴不得裴范先快点进宫,她才能喝上药。 西市这边,裴范先也遭遇了困难。 茶叶都摘好了,他却不能把炒茶的事业进行下去。 没有铁锅! 大唐没有现成的铁锅,这个时代的人们,主要还是用铜锅做饭,铜锅受热程度比较低,而炒茶需要的温度却极高。 没有合适的容器,他炒的什么茶! 想他裴范先一世的英明就要毁在一口铁锅上,他就心里憋屈。唐人做饭一般都用铜锅,铜锅受热能力差,根本不能用来炒茶。 现在是唐高宗执政的后期,如果说,四海八荒,大唐境内哪里还能找到一口铁锅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地方! 皇宫! 根据历史记载,爱好饮食又挑剔的武媚娘,最喜欢吃铁锅炒菜。她曾经亲口赞赏铁锅炒菜的美味,称菜肴异常适口。 大唐等级分明,就算挑食的天后都对铁锅炒菜赞不绝口,尚食局也不会把铁锅的制作和使用方法传到宫外,让百姓们都能够品尝到这种美味。 铁锅,成为了大唐内廷秘不外宣的神器。 唐时的铁锅,只是铸铁锅,不是熟铁锅,但对于炒茶来说,已经完全够用了。 裴范先打起了皇宫的主意,有了铁锅,他就可以摆脱大唐各种重口味茶汤的困扰。 炒茶,炒菜,全都有了。 等到进宫献药,说不定可以让李弘想想办法。 李弘为人正直,虽然现在有被范先带偏的迹象,不过,想要让他去尚食局的灶房偷铁锅,也是不可能的。 或许他可以说,铁锅和当旷世雄主有密切的联系,说不定还有点希望。 砰砰砰…… 裴范先还在做着好打算,破烂的房门却被猛烈的敲响。 小六还没来得及开门,一群人就冲了进来。 裴范先抬眼一看,卧槽一声就喊了出来! 竟然又是金吾卫! 第三十二章 当官的机会飞了 李弘才刚喝完甘油,听说明崇俨进宫,还告了裴范先一状,立刻就坐不住了。 天后一向对明崇俨宠爱有加,他说的话,十句有九句半,天后都相信。在蔡吉祥的陪同下,李弘坐着马车,急速奔向大明宫。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等到他进入紫宸殿才发现,天后已经派人去抓裴范先了。 明崇俨就站在天后身边,笑的奸诈。李弘怒火中烧,说什么也要阻止这件事。 “启禀天后,裴范先能够入宫给儿臣治病,还要感谢明文学!” 武媚娘的脖子已经红了一片,看到儿子,愤怒的心情倒是稍稍缓解了一些。 明崇俨一脸莫名其妙。 太子殿下今天的状态很奇怪。说话虽然还是不疾不徐,但脸上的表情却呈现出倨傲之感。 武媚娘又挠了几下,在明崇俨和母亲两人的怀疑目光之下,李弘继续说道:“因为裴范先这个人,还是明文学介绍给儿臣的。如果没有明文学,儿臣也吃不到裴范先熬制的好药。” 明崇俨嫩白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绿。 坏了! 着急告状,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要是没有他,病秧子也进不了宫! 明崇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珠一直追着李弘转。 李弘坐到天后身边,继续解释:“儿臣身子不好,这两天又犯了病,明文学看不下去,就把认识的名医介绍给了儿臣。” “这位名医就是裴范先,儿臣吃了他的药,身上已经好多了。” 明崇俨搞不清楚,太子为什么没有揭穿这件事,总之心里一块石头是落了地。 武媚娘蹙眉:“我听崇俨说,这裴范先就是个奸佞,满口谎言,弘儿你宅心仁厚,不要受了他的骗!” 明崇俨抢上前说道:“天后明鉴,裴范先确实是神医,觉不是奸佞!” 武媚娘都被他搞糊涂了。 “刚才不是你说的,他是十足的奸佞吗!” 明崇俨满脸尴尬,嘴巴都抽抽了。 “微臣刚才并不知道,殿下的病已经好了许多,错以为那裴范先是个骗子,唯恐他居心叵测,害了殿下。” “现在看到太子殿下已经大好,这才明白,裴范先不但不是个奸佞,实则是个绝世贤臣!” 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连一口气都不带喘的,李弘笑道:“难得明文学如此深明大义。” 明崇俨擦擦汗,心跳的太快,都要崩了。 李弘的计策成功了。 明崇俨跑来告状,就是看准了裴范先没有官职在身,献的药还来路不明。 天后宠爱他,只要他拼命拉踩裴范先,天后一定会重重处罚裴范先。 明崇俨没有意识到,是他把裴范先弄进宫的,如果裴范先是个骗子,那他明崇俨便是骗子的始作俑者。 为了自己的清白,裴范先必须是神医! 幸好,这个道理,明崇俨是明白过来了。 武媚娘心里疑惑重重,却还是把李弘递上来的琉璃瓶拿在手里。 暗色的琉璃瓶,里面盛着某种液体,只剩一半。 李弘句句称呼那青年神医,这药应该效果不错。 她忽然明白过来,明崇俨一路跑来告状,不过是怕裴范先医术更高明,抢了他的功劳。 李弘身子羸弱,身上的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年纪越大,病症越严重,宫里御医好几十个,却人人都束手无策。 以他们的医术,只能勉强维持,却不能根治。 裴范先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然让久病的李弘都不停夸赞? 武媚娘顿时有了兴趣,明崇俨则趁着天后高兴,找了个借口,连忙告退。 ………… 从丹凤门进入,向东走,就是大明宫的建筑范围。大明宫始建于唐太宗贞观年间,工程浩大,一直到李治当政的时期,才算是基本完工。 自从大明宫竣工,李治夫妇就长居在此,因为大明宫地处皇城的东边,故而内宫中人称其为“东内。” 与之相对,初唐时期的含元殿宫殿群,就被称之为“西内。” 裴范先下了马车,站在紫宸殿前,这里是大明宫主线宫殿上的最后一重,具有内宫色彩。 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大明宫,巍巍大明宫,引出他无限怅惘…… 大明宫词中缠绵凄美的爱情故事,虽然大多都是后人杜撰,却也让人对这座神秘巍峨的宫殿,以及生活在其中的太平公主产生无穷的遐想。 现在的小太平才六岁,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裴范先站在紫宸殿前,心情异常忐忑,变异的脑电波,让他胡思乱想了好一阵。 来拿人的金吾卫说的明白,这次招他入宫的,并不是太子李弘,而是他老娘武媚娘! 大唐皇宫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恐怖的女人! 金吾卫说,冀王府文学明崇俨在天后面前告发了他,说他蛊惑太子殿下,意图不轨。 裴范先有苦说不出,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明崇俨是武媚娘面前的头号大红人,裴范先害他倒了霉,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挤兑他。 拥有天后强力大腿的明崇俨,肯定要反抗。 等待召见的裴范先,此刻的心情是既忐忑又激动,抬头一看,紫宸殿檐角的鸱吻,张着大嘴,好像要吃了他。 等了片刻,一个太监小步跑出来,把他迎进了殿。裴范先深吸口气,紧张到了极点。 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 他一脚踏入殿门,立刻赶到了时代的召唤。 眼珠一扫,明崇俨那妖人居然不在,李弘却站在天后的身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这是…… 气氛不太对。 大殿中,坐在正中间的,簪钗满头,红裙耀眼的中年女子,便是头号女魔头— 武媚娘! 和乐山大佛确实有几分相像。 裴范先缓步走近,弓下了腰:“学生参见天后娘娘,娘娘青春永驻,容颜不老。” 青春永驻? 容颜不老? 这都是啥? 李弘急得满头汗,挺聪明的一个人,关键时刻却傻了,难道是被天后吓的? 武媚娘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盯在裴范先的身上。这几句话说的真是太动听了! 以往那些大臣也时常给她唱赞歌,不是天纵英明,就是善谋略,能决断。 武媚娘在宫里呆了三十多年,还从没有一个大臣当着她的面,夸她漂亮,这小子,有眼光。 武媚娘禁不住哈哈大笑,裴范先吐了口气,抬起眼,但见女魔头满脸笑意。 感谢前辈骆宾王,他在心中默念道。 女人最爱听的话是什么?不是夸她贤惠,也不是夸她有钱,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只有一句话:你长得真漂亮! 你看,女人都重视自己的容貌,下到刚会走,上到九十九,哪个女人不希望男人夸他们年轻漂亮。 骆宾王跟随徐敬业起兵的时候,洋洋洒洒的写下了讨武曌檄,这封檄书送到武媚娘手中,当她读到狐媚偏能惑主一句,莞尔一笑,认为骆宾王是在夸她。 很显然,武媚娘对自己的美貌极有信心。就算是万世仇人夸她,她也乐于接受。 他裴范先这样的小少年说她漂亮,就更是无害之极了。 武媚娘大笑过后,又在脖子上挠了几下:“你是裴氏哪个房头的?” 范先上前,恭谨道:“学生是东劵房的。” “你口称学生,难道你没有官职?还是白身?” 武媚娘疑惑了,裴氏一族在大唐根基深厚,子弟起自蒙荫的,科举的人数不胜数,全都在朝为官。 看裴范先的相貌,也绝对不是蠢笨之人,为何还是白身。 范先尴尬的笑笑,瞟了李弘一眼,李弘一脸胸有成竹,裴范先能说会道,这样的问题根本难不住他。 “学生从小身体就不好,精力不济无法参加科举。” 裴范先没有接到李弘的暗示,只能自由发挥。武媚娘凝视着他,这少年的回答很有深意。 无法参加科举,不代表不能获得蒙荫的机会。前几个月,博陵崔氏一个子弟才刚刚位列朝班,也是接受了家里的蒙荫。 听说这人天天拉肚子,是慢性老肠炎患者,连朝堂都坐不住。 机警的武媚娘,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她淡然开口:“不过,你医术这样好,将来入仕的事情也不用愁,总有机会。” 李弘大喜,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忙上前道:“天后,儿臣也是这样想的,裴范先年少英才,儿臣想让他到东宫当差。”李弘的想法很简单,裴范先是他的小福星,他到东宫帮忙,自己就可以早日实现超越天可汗的愿望! 裴范先一脸铁青,要坏啦,当官的事情要泡汤啦。 武媚娘天性多疑,李弘越是夸赞裴范先人才难得,武媚娘就越会对他生出戒心。 裴范先战战兢兢的抬头,武媚娘的眼神果然变得很复杂…… 第三十三章 找的就是病秧子 当不当官的无所谓,千万不要把我叉到大狱里,裴范先默默祈祷。 武媚娘挠了挠脖子,一张冷脸又忽然染上了笑意。 “弘儿,这件事不着急。”她拉着李弘的手,安慰道。 又转向裴范先:“我看范先现在的身体好得很,等到来年科举开始,让他也去参加,考上了进士,踏入仕途,也算名正言顺。” “这样做对范先也有好处,免得朝堂上的大臣说闲话。” 这是托词,历史上,对武媚娘有用的人,周兴、来俊臣全都是有名的酷吏,只要可以帮助她排除异己,统统都可以提拔。 “天后教育的是。”李弘遗憾的说。 裴范先倒是无所谓,他并不想太快当官,给朝廷上的大臣,武媚娘当活靶子。 平复了心情,裴范先发现了异常。 “启禀天后,是否觉得,脖颈处红痒难耐?” 武媚娘一惊,忙收了手。 疑道:“确实,你想说什么?” 能说什么,当然是给你治病了。 裴范先笑道:“依学生看来,天后娘娘这是过敏引起的皮肤瘙痒。” 过敏? 皮肤瘙痒? 武媚娘一脸懵逼,裴范先说的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清楚,但组合在一起却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 李弘亦上前,焦急道:“范先,天后的脖颈处已经红了一片,难道这是一种疾病?” 李弘拳拳孝心,很担心母亲的身体状况。范先安慰道:“太子殿下不必担忧,皮肤瘙痒不是一种病,是因为体质不和而产生的一种症状。” 李弘还是不太明白,但这并不影响他认为裴范先有医治这病症的办法。 “那要如何医治?” 裴范先道:“启禀太子殿下,非常简单,用甘油就可以。” 裴范先的身上日常带着几样东西,甘油和肥皂都是必须的。上次为李弘炼制硝酸甘油的时候,甘油还剩下许多,这东西能保湿皮肤,他平常也带着。 “当然,还得搭配上这个一起使用。” 裴范先把甘油和肥皂都拿出来,李弘一脸懵,尤其是放在琉璃瓶里的东西,他更是猜不出能做什么。 由于是制作甘油的副产品,这种天然炼制的肥皂和甘油的颜色也差不多,都是黄褐色的。 李弘想了想:“范先,这不是你说的肥皂吗?” 范先默默,李弘果然还记得这件事。 故作姿态的点点头:“殿下说的没错,这就是肥皂,用了这个,天后娘娘脖子上的瘙痒就会减轻许多。” “上次学生和殿下提起过,肥皂可以用来洗澡,同样也可以洗脸。” 他把甘油和肥皂摆在一起,解释道:“先用肥皂洗脸,再在脖颈瘙痒之处,涂上些许甘油。” “殿下一定要注意,给娘娘使用的这一瓶是甘油,不是殿下使用的硝酸甘油,到时候不要弄混了。” “效果好的话,明天就可以康复了。” 裴范先嘴里抹蜜,滔滔不绝,用昂扬的精神带动母子二人,争取让他们跟着他的节奏走。 这样的战术在现代广泛存在于商业营销活动中,利用普通人对学术概念的陌生,各种专业词汇狂轰滥炸,直至人们被宣传的人带着走,丧失了判断能力。 甘油具有充分的保湿功能,肥皂清洁能力强,还是碱性物品,具有杀菌功效。 女魔头的患处裴范先看过了,只有一小片泛红,周围皮肤并没有变化。应该是过敏或是偶然的皮肤瘙痒。 用肥皂清洁,再涂抹甘油,应该可以很快就恢复正常。 肥皂洗白白,再涂上甘油,保湿美白,美容养颜的功效大唐的化妆品绝对赶不上! “太好了!” 李弘捧着甘油和肥皂,两眼都是星星。 “天后,儿臣看来,不如现在就试试!” 武媚娘沉着脸,却没有答应。 汤汤水水的东西,又能治心疾又能医瘙痒,武媚娘无法相信。 “弘儿,崇俨已经给我开了药方,只要喝汤药就可以治愈。” “甘油量少,还不知道能不能管用。” “我还是更信赖崇俨。”武媚娘很坚持,垂下了眼帘,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李弘裴范先二人走出大殿,李弘把肥皂还给范先,失望至极。 “没想到,天后竟然还是这样信任明崇俨!” “裴郎的药有什么不好,我看,绝对比明崇俨的有用的多!” 李弘现在的处境很尴尬,亲爹虽是皇帝,但早就不理朝政,全都交给了亲娘料理。 亲娘权力欲望强盛,容不得他人置喙。自己作为太子,想多参与朝政,发挥作用,却又碍于母子亲情,不敢造次。 明崇俨日日在天后身边打转,他作为太子,说的话还不如明崇俨管用。 范先笑道:“殿下能够如此信任学生,是学生之福。殿下担心天后,不妨就把肥皂和甘油留给德福,如果明文学的汤药无用,或许,天后就愿意尝试了。” 德福是武媚娘近前的大太监,为人虽然严苛,但还算尽忠尽责。 李弘眼前一亮:“你说的对!” “是个好办法!” 裴范先大步离去,只要武媚娘使用了甘油,他就知道这东西的好处了…… ………… 郭敏敏从西市出来,进宫先换了一身衣衫,休息片刻,才赶过来觐见圣人天后。 杏黄的圆领长裙,头插一对桃心簪,镶着宝珠的如意云头履,随着少女的脚步,一起一伏,更衬托出她的青春娇嫩。 自从贺兰敏月凋零之后,郭敏敏就成了大明宫中硕果仅存的武家年轻贵女。 郭敏敏虽然不姓武,但她也是武媚娘的亲外甥女,安定思公主早逝,太平还只是个孩子,武媚娘对娇艳的郭敏敏更多了几分疼爱。 敏敏跳下马车,便看到,紫宸殿的御阶之上,走下来两个人,一个便是当朝太子李弘,另一个,她居然也认识! 那不是拔追星马毛的怪男人吗! 他怎么也进宫了? 看起来和太子还很熟悉。 郭敏敏快步上前,李弘已经走远了,可他的贴身大太监蔡吉祥却停在殿前。 “蔡公公!”郭敏敏压低声音叫道,蔡吉祥寻声望去,立刻发现了她娇俏的身影。 “敏敏娘子,又在西市玩了!” 郭敏敏爱玩又闲不住,后宫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敏敏昂着头,自信道:“那是自然,再怎么说,我也得把追星接回来。” 她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蔡吉祥:“不过,蔡公公,刚才在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人是谁,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蔡吉祥忙道:“他啊,他是裴家的族子,裴范先。” 心里小鼓敲起来,敏敏娘子怎么会问起裴范先的事,蔡吉祥感觉不妙。 “他进宫做什么,我看太子殿下和他关系很好。” “他会炼药,正在帮太子殿下看病。” 没想到,他还真的会看病。郭敏敏嘀咕了一句,便笑道:“有意思,下次我也去看看他。” 看他干什么,敏敏娘子疯了! 蔡吉祥忙拦住她:“敏敏娘子认识裴范先?” 敏敏颔首:“算是。” “这裴范先是个病秧子,听说谁碰上他都要染病,敏敏娘子千万不能去看他,和他有太多的接触。” 敏敏绽开笑容,眼睛都亮了。 “他有病?还能让别人也染病?” 蔡吉祥打了个寒颤,敏敏娘子果然思路清奇,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确实如此,此人在西市名声很大,人人都说他是病秧子,碰上他的人都会害病,特别不吉利。” 敏敏反问道:“既然这个人如此危险,太子殿下还和他走的这么近?不怕得病?” 吉祥无语,那是他们两个有特殊的缘分。 “我问你,因为裴范先得病的人,可有死了的?” “那当然没有!”蔡吉祥摇头否认。 “听说不是摔断了腿,就是掉了牙……” 裴范先的辉煌战绩在蔡吉祥的脑袋里过了一个遍,仔细筛选,蔡吉祥发现,从小到大,因为裴范先得病的人,还真的没有一个是死了的。 裴范先堪称病秧子中的良心! “太好了!” “我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郭敏敏扔下几句话,头也没回的就跑走了,留下一脸懵逼的蔡吉祥,风中凌乱。 当今圣人李治是个属兔子的,热爱吃窝边草。他还不到四十五岁,身体虽然不好,却仍然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武家的女人就是他能啃到的,质量最好的窝边草,贺兰敏月已经被他啃倒了。 李治已经展现了对她的喜爱,郭敏敏惶遽不安。 如果她时常病着,说不定圣人就不敢下手了…… 第三十四章 好人裴范先 入夜,积压的奏章都处理完毕,武媚娘又沐浴了一次,才爬上了床榻。绵延不绝的瘙痒并没有放过她,宫女芝兰端着汤药过来。 “天后,汤药已经熬好了。” 武媚娘皱眉,这汤药的味道很冲鼻啊! 短暂犹豫之中,大太监德福也凑了上来。 太子的嘱托他不敢忘记,天后娘娘不愿意用这个药没关系,他一定要把话带到。 “启禀娘娘,下午太子殿下离开的时候,把药都给老奴留下了,殿下再三嘱咐,让老奴把药带给娘娘。” “殿下说,裴范先医术了得,他制出来的药肯定有效。” 武媚娘盯着药碗,有一瞬间的犹豫。 旋即又坚定了主意:“不了,我还是喝汤药。” ………… 翌日清晨,几乎睡了一整天的皇帝李治,难得的精神抖擞。天还没大亮,他就赶到了紫宸殿另一头,探望武媚娘。 自从踏入不惑之年,李治的身子是越发的不济,夫妻两人也不经常睡在一个床上了。 殿门推开,李治凑近床榻,却见武媚娘顶着两个猫熊眼,盘腿坐在床上。 发髻散乱,脸带愠怒,显然心情不佳。 “媚娘,你怎么了?” “这是一夜没睡吗?” 武媚娘焦躁的挠了几下脖子,恨恨说道:“圣人,今天你自己去上朝,媚娘就不去了!” 要疯啦! 媚娘居然不上朝啦! 李治心中偷笑,老实说,这样的话由武媚娘自己说出来,还是第一次。 “媚娘,你这脖子……” 武媚娘:“……” 李治又仔细看了看:“媚娘,你这脸……” “脸上怎么了?”武媚娘声音都变了。 “芝兰!” “拿铜镜来!” 铜镜摆在眼前,武媚娘看着铜镜之中映出的人脸,瞬间就怒了! “明崇俨这个庸医!” 脖子上的红肿没消退,左脸上又红了一块。 一经李治提醒,武媚娘立刻感觉,丝丝刺痒从皮肤下面涌上来。 她抑制不住狂挠了几下。 “痒死老娘了!” “媚娘,你别急!”李治揽着她的肩膀,满脸遗憾。 明崇俨是个庸医,你现在才看出来? “朕这就去传御医,换个医者看看,也许就好了。” “换个医者?”武媚娘挑眉,似乎想起了什么。 “德福!” 德福立刻上前,把打了一半的哈欠吞回去。 “太子殿下给你的药呢?” 德福一怔,旋即明白了天后的意思,连忙把肥皂和甘油拿出来。 都说病急乱投医,痒痒的要命的武媚娘也不能免俗。 宫女捧来了鱼盆,武媚娘二话不说就开始洗脸,芝兰伺候着把甘油涂在红肿处。 等……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李治上朝还没回来,武媚娘撇着嘴巴,独自生闷气。 再等一刻,若是还没有效果,她就把明崇俨和裴范先一起咔嚓了! “天后娘娘,奴婢觉得,娘娘脸上的红肿似乎是消退了一些。”芝兰把铜镜转过来,略微泛黄的铜镜之中,武媚娘的脸立刻浮现。 武媚娘半信半疑,对着镜子照了好半天,又摸了摸脸,甘油那种滑腻腻的感觉也少了许多,红肿的皮肤渐渐恢复了平滑。 脸色也正常了许多。 “好像确实不那么红了。” “也不痒了。” 芝兰笑道:“娘娘已经很久没有脑脖颈了。” 武媚娘仔细回忆,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没想到,裴范先那小子确实有点本事。” 武媚娘拿起琉璃瓶,反复摩挲,想起李弘的心疾,似乎稍稍放心了些。 “娘娘,还有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芝兰把铜镜又拿近了些。 红肿消失了,瘙痒也减轻了,武媚娘心情畅快了不少,遂道:“你说。” 芝兰凑到天后眼前,漂亮的脑袋瓜左右摇晃,仔细看了几眼:“奴婢觉得,娘娘今天更年轻了!” 武媚娘不禁笑了:“真的?” “奴婢怎么能骗娘娘,娘娘自己看,皮肤柔滑白皙,奴婢看来,不止年轻了一岁,是年轻了好几岁呐!” 武媚娘笑了又笑,这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实感觉,脸上和脖颈上的皮肤都柔滑细致,不必化妆,都显得神采奕奕。 芝兰趁热打铁:“奴婢觉得,昨天那裴郎君说的一点不错,娘娘确实是青春了!” 芝兰不懂青春是什么意思,但总之是好词,天后爱听。 青春永驻,容颜不老。 武媚娘也想起了裴范先的话,顿时笑意更胜,这个小子,只一天功夫,居然就办成了明崇俨好几年都没有办成的事情。 留住自己娇艳的容貌,同时还变年轻了! 芝兰也想帮李弘一把,连忙帮腔:“娘娘,奴婢觉得,那裴范先似乎不是坏人。” 武媚娘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他岂止不是坏人!” “我看,他是个世上难见的大好人!” ………… 西市,裴府。 小六抱着一匹绢帛,将要出门,不知不觉间,一匹绢帛换的铜钱,已经全都花完了。 “小郎,我们这样过日子不行啊,只出不进,过不了多久,太子殿下给的赏钱就全都花完了。” 裴范先坐在院子里,盯着装茶树叶的布袋子,根本没回头。 小郎最近花钱,大手大脚,买的东西在小六看来,都是没用的。这样的生活方式可不行,三叔公已经说了,过几天就把裴二郎送过来,家里就又要多一张吃饭的嘴了。 裴二郎虽然脑子有问题,但身强体壮,吃的特多。 “小郎,我觉得和魏市丞合开店铺也挺好的,魏市丞是西市一霸,我们要是抱上了他的大腿,以后绝对没人敢欺负我们!” “真是没出息,你家郎君我是要自己当大腿的人,凭什么要去抱别人的大腿!” “你看着好了,过不了多久,他们都会上赶着来抱我的大腿,赶都赶不走!” 小六默默,大话说的容易,魏市丞是什么人,整个西市的人都要看他的眼色过活。 裴范先盯着地上的布袋子,心情差到了极点。 茶树叶越来越蔫了,如果再找不到铁锅,这些茶树叶就要烂了。他抬头,朝皇城的方向望去。 也不知道女魔头用了甘油没有,甘油对她这样爱美的女人,绝对是好东西啊,裴范先感觉,他错看了武媚娘。 原以为,一代女皇眼光肯定不同于一般人,没想到,她也一样不识货。 三叔公呢? 这个时候他要是在,范先就可以让他祈祷武媚娘早点使用甘油了。 只要她用了这个东西,赏赐是跑不了的。 三叔公:你当我是什么,叮当猫吗! 第三十五章 在一起吧! 裴范先抬头望天,脑子里盘旋的都是钱,各式各样的钱,美元,金条,铜钱…… 却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门外响起了骏马嘶叫的声音,范先大喜:难道又有美人送上门了? 他屁颠屁颠的跑出门去,美人没见着,骏马倒确实有一匹。 斑驳的毛色,长尾招摇,这不还是昨天的那一匹…… 裴范先身上仿佛有磁石,追星一看到他,就挪不动步子,十分听话,范先拉住缰绳,但见一袭翠绿衣衫的少女,蹦跳着向他走过来。 “原来你是裴家人,昨天怎么不早说?”郭敏敏手里握着团扇,随身的唐刀也不见了。 为了骗人,郭女侠把嚣张气焰也收了收。 范先无语,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号,旋即想到自己病秧子的威名,觉得她知道也正常。 人怕出名猪怕壮嘛。 “小娘子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号的?” 郭敏敏得意的笑着,叉腰道:“这还用问,蔡公公告诉我的啊!” 蔡…… 裴范先当场石化。 这个蔡公公,指的肯定是蔡吉祥。 蔡吉祥是李弘身边的大太监,天天都在后宫转悠的,那这个少女会是谁? 郭敏敏任由他上下打量,心情好的不得了。 “我是郭敏敏,你居然不认识?”她在胡床上坐了,一脚翘在床沿上,作风豪放,颇有做女侠的自觉。 范先摇摇头:“确实不认识。” 蔡吉祥说他是个病秧子,多少年足不出户,若是和他提起自己长安女侠的名号,他八成也不认识。 但有一个人,他绝不可能不认识。 “当今天后……” 裴范先吞了口唾水,有点紧张。 “是我的姨母。” 裴范先有点印象了,历史记载,武媚娘同胞姐妹还有两个,她排第二。长姐武顺有一女贺兰氏,早些年就已经死了。 武顺年纪不大就开始守寡,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全都被武媚娘给咔嚓了。 少女称呼武媚娘姨母,那就只能是武媚娘妹妹的女儿了! 这竟然是武媚娘的外甥女! 裴范先有些不知所措:“学生不知道娘子身份,昨天多有得罪,还请娘子不要介怀。” 他起身行礼,郭敏敏豪爽道:“你快坐下,我根本没往心里去!” 闻听此言,范先放心了些。 “那你找我做什么?” 郭敏敏倾身凑过来,笑的特别意味深长:“裴郎,我想和你在一起!” 裴范先震惊的差点吐血。 全身僵硬,好半天才缓过来:“敏敏娘子如此青睐,实在让学生受宠若惊。” “我什么时候说我青睐你了?”大眼睛眨眨,郭敏敏反问道。 范先傻了:“你刚刚说的啊,在一起不就是相好的意思吗?” “都这样了,还说不喜欢我?”说到最后,范先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唐女实在太热情了! 郭敏敏诧异道:“你如此普通,我为何会青睐?” 范先叹气,挺好的姑娘,奈何眼瞎。 居然看不出老子超凡绝伦的气质。 “那你还说要和我在一起,我告诉你,别看我现在是一介布衣,却也不是孟浪之人,我是有原则的。”范先起身,特别自信。 郭敏敏嗤笑道:“我说的在一起,不是这个意思。” “是说我们以后要经常在一起,我会时不时的来看你。” “看我?” “我现在病都好了,不需要人看望。” “娘子一番好意,学生心领了。” 武家的女人,脑子都不正常,他还是躲远点好。 “那可不行,我必须来看你!” 郭敏敏瞪着眼睛,忽然义正言辞起来。裴范先渐渐悟出了些什么。 “娘子究竟想做什么事?不妨说明白了,这样学生也可以早做判断,到底能不能帮忙。” 话说到这里,裴范先已经看出,郭敏敏的奇怪要求,背后一定有更深切的目的。 天后阴鸷的眼神,圣人异常的关怀,都让郭敏敏惶恐不安,一定要想一个脱身的办法。 最后,她一咬牙,说道:“其实,我想沾一沾你的病气。” 裴范先:“……” 郭敏敏笑着把蔡吉祥告诉她的传闻都说了一遍,继而又说道:“我听说,你身上病气甚重,谁碰上你都要染病,我也想试试。” “实不相瞒,我最近特别想生病。” 裴范先觉得,眼前的少女,说的话,他全都听不明白,不禁怀疑是她的脑子出了问题。 “娘子身强体健,年轻貌美,好端端的为什么想生病?” 郭敏敏垂目,显然不想说明白。 裴范先无赖道:“你不说,我就不帮忙。” “到时你想见我,我就大门一关,不给你机会,要么,就躲到城里,你找不到的地方,隐居起来。” “那可不行!”郭敏敏一急,也绷不住了。 只得老实说道:“当今圣人一直对我很关心,可是姨母悍妒,我怕长此以往,会重蹈贺兰阿姐的覆辙。” “我想,如果我总是病恹恹的,说不定,圣人对我就没兴趣了,会远离我。” 裴范先陷入深思,郭敏敏虽然说的很隐晦,但他也听出来了。多情种子李治居然又看上了武媚娘的外甥女。 而郭敏敏显然对李治无意,便别出心裁想出了一个生病躲避的馊主意。 也是个苦命的娃啊! 范先语重心长道:“娘子,平心而论,我也很想帮你,可现在我的病已经好了,也不能再让别人生病了,所以,你的请求,我恐怕是不能答应。” “你说了不算!”郭敏敏对蔡吉祥的话坚信不疑:“蔡公公说了,这些年你害的无数人得了病,却从没有害死过一个人,我只要时不时的和你见一面,染点小病就可以了。” 郭敏敏满眼期待,裴范先无语,总感觉,自己应该感谢郭敏敏对他业务能力的信任。 最后,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范先还是答应了这荒唐的要求。 却又道:“想让我答应你也可以,不过,你也要帮我做件事。” “没问题!”郭敏敏问都没问就答应了。 范先笑道:“这两天你要想办法混进尚食监,偷一口铁锅。” “铁锅?” “那是什么东西?” 郭敏敏歪头,根本没听说过这个词。 “走,我告诉你铁锅是什么样的。” 两人来到院子里,裴范先找了一块石膏条,在泥地上把铁锅的样子画出来。 裴范先思忖,相比李弘,还是郭敏敏更有希望把铁锅从宫里弄出来,至少,她有性别优势。 一个少女,溜到尚食监去看看,总不至于引起怀疑。 郭敏敏看着铁锅的样子,若有所思。 “帮你偷是没问题,不过,我从来也没有踏足过尚食监,恐怕有点困难。” “对于长安女侠来说,这世上还有办不到的事?” 郭敏敏讲述自己意图的时候,也顺便吹嘘了一下自己在长安城的英勇战斗史。对付这样胆气无双的少女,裴范先使出一招激将法。 果然,郭敏敏立刻红着脸,上了他的圈套。 “谁说我不敢去?” “你等着看好了!” 裴范先目送少女自信盎然的背影,欣然笑了。 单纯少女就是好啊! 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第三十六章 猪界宠儿 长安城郊外,万全县,因为和坊城内紧密相连,这里的乡民生活还算过得去。 一些小型货仓都开在这里,小手工艺人,租不起坊城里面房子的,也凑合住在这里。 这里的土地并不算肥沃,乡民们仍然采用的是放火烧山,利用草木灰播种的粗犷耕种方法。 裴炎没想到,从裴范先那里讨来的主意,竟会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他作为1起居舍人,根本对农业生产毫无兴趣。 可想到能号令众人,他又有精神了。 农业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推广堆肥术,太子李弘下了很大的决心。从上到下,调动了许多力量。裴炎以下,从司农寺再到长安、万年两县的官员,全都通知到位。 被推选出来的官员,必须参加堆肥劳作,同时还要向百姓们积极宣传堆肥种田的种种好处,倡导他们摒弃以往蛮荒的畲田法。 李弘具有丰富的治国理政经验,这次终于撇开了父母,独自计划。按照他的诏令,如果有农户经济上比较困难,无法实行堆肥法,各级官吏还要进行统计。 并且量力分给钱财,帮他们减轻负担。 两县的底层官员,齐聚万全县,这地方还是裴炎亲自选的。 几个大臣对着天上的太阳,只想大呼卧槽! 西市丞魏伶,也是大喊卧槽的人之一。 堆肥这差事,谁听了都要捂鼻子,西市署这边,市令绝对不会降尊纡贵,跑来干农活。 便用老魏你平日里捞钱的恶形恶状,老夫都一概容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由,把老魏赶到了这里。 五月夏日,酷暑之下,魏伶汗流浃背,只想把裴炎撕成渣渣。 也让这老贼尝尝堆肥的厉害! “你听说了吗,堆肥的主意还是裴舍人亲自向殿下建议的。”长安县令崔放,笑着说道。 魏伶擦了把汗,没好气道:“早就听说了,我估计,他根本就不知道堆肥是什么玩意,就拉着殿下信口开河。” “说的就是,他要觉得堆肥好,那他就自己来好了,干什么还要把我们也拉上!” 崔放是个急性子,最看不惯裴炎这种只知道动嘴皮子,从来也没有切实经验的“官虫。” 官虫是崔放自己的发明创造。 就是为了指称裴炎这一类,只想着升官,努力往上爬,既没有军功,也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专注纸上谈兵的人。 “我觉得,等到裴舍人来了,我们该让他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堆肥。”魏伶提出了建议,很快就得到了众位苦主的广泛欢迎。 尤其是惨被拉来垫背的司农少卿沈望,站在人群中,怒目圆睁,咬牙切齿。 参加农活的事情,本来是派给了他的上级司农卿,老头子捂着口鼻,摇头晃脑,就把这差事又转交给了沈望。 沈望在司农寺供职,堆肥的操作方法,他还是很了解的,不就是堆大粪吗! 裴炎,你就等着受死! “好!” “就这么办!” 魏伶向他投去了赞赏的目光,年轻人,就是有胆魄! 其余各位小官吏,也都聚到了魏伶沈望的身边,同仇敌忾。 小官们的身边,还有两个倒霉蛋,便是被崔放从长安县里选出来的普通农夫。 堆肥这件事,你不会,我不会,只有正经的农夫才会。 使君们的话,他们两个全听到了,不禁为自己捏了把汗,他们怎么闹都无所谓,莫要牵连上我们两个就好。 裴炎从马车上下来,整理了袍服,迈着大步,走到他们中间,完全没有察觉到同僚之间诡异的气场。 这些人都看着我作甚? 难道是老夫太潇洒了? 做人太优秀也是罪过…… 人群之中,裴炎一眼就看到了司农少卿沈望。 便向他走过去:“老夫没想到沈少卿也来了。” 沈望干笑两声,只觉得,裴炎笑的相当刺眼。 “裴舍人辛苦了。” 裴炎心中暗爽之极,沈望是司农少卿,一身红袍,官居四品。现在竟然也要听从自己的指挥。 爽就一个字啊! 裴炎头脑活络,确实有宰辅之才,就是性情不坚定。 就比如,昨天夜里,梦中他还把裴范先骂了一个狗血喷头,这一刻,面对沈望的谦恭,他瞬间又觉得,裴范先是个好人。 要是没有他贡献的妙计,他裴炎也没办法这么爽。 魏伶见沈望没有直说,连忙挡在他的身前,对裴炎说道:“裴舍人,可以开始干活了!” “那是自然。” 崔放把两个农夫叫上前,给裴炎介绍了一番,裴炎装模作样了一阵,就跟着他们来到了田间。 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早就已经长出了青青的麦苗,几个农夫走在田埂上劳作。 田埂边上,茅草屋疏疏落落,却也偶尔有炊烟飘出来,显示里面有人居住。 我大唐真是一派繁荣景象! 裴炎感叹道。 “我们就在这里堆肥吗?”裴炎转向众人,笑呵呵说道。 众人:“……” 不想理他,并想把他丢进粪坑。 要说在场众人,老谋深算鬼主意最多的,还数魏伶。裴炎脸上已经出现尴尬之色,没人搭理的感觉实在不好。 魏伶这时便跳了出来:“裴舍人,堆肥的地方不在这里,还请跟属下过来。” 裴炎没看出其中的端倪,走了一段,终于跟着他来到了目的地。 田边一个农户家中,裴炎站在猪圈前,开始思考人生。 通身黢黑,长着长毛的三只小猪,挤在一个只有尺寸见方的圈舍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裴炎。 似乎把他看成了自己的同类。 这猪真是俊呐! “哼哼……哼……” 其中一只母猪钻到墙角,哼哧了一声,似是在欢迎裴舍人。 裴炎不解:“不是要堆肥吗?” “你们带老夫到猪圈来做什么?” 正气凛然,架子不倒。 “当然是堆肥了。”魏伶把扫帚塞到他手里,裴炎还没有反应过来,背后就挨了一下,被推到了猪圈里。 魏伶堵在猪圈栅栏前,街霸之相尽显。 “裴舍人难道不知道,堆肥就是堆粪吗?” 魏伶向天弓手:“太子殿下的旨意说的明白,裴舍人作为我们的首领,必须身先士卒。” “确实确实。”沈望挑头附和。 “属下们愚钝,还请裴舍人给我们做个样子,我们也好跟着学习。” “极是极是。”沈望摇头晃脑说道。 堆肥就是堆粪? 肥等于粪?裴炎的天灵盖仿佛被雷击中,顿时想到裴范先给他出谋划策时候的表情。 那微微笑着的脸上,竟然泛起一丝冷意。 病秧子竟敢害我! 魏伶等人站在猪圈门口,并且把裴炎的两位师傅也请了进去。 堆肥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大唐时候的猪圈马舍还都很原始,牲畜全都是原地拉尿,虽然很脏,但收集粪块也很方便。 裴炎只需要把猪圈里散落的猪粪都收集到一起,放到空地上晾晒即可。 魏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就连晾晒的地方都给他找好了。 两个农夫不敢多说话,只顾着低头干活,只在魏伶催促他们讲解的时候,才嘟囔几句。 正所谓存心害人者,自己遭毒毙。 裴炎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猪界的宠儿。 猪界流行的法则和人类也差不多,欺软怕硬,两个农夫只要一闻味道猪们就知道是老熟人。 平常日子,扫帚打,土路上追,养肥了就一刀切,都是狠角色。身为动物界的高智商,猪们才不会去招惹他们。 缩在墙角里的这个男人就不一样了,白白净净,身上一点臭味都没有,一看就是好欺负的。 三猪成虎,肥猪们把裴老贼团团围住,裴老贼举起扫帚,疯狂自卫。 猪要命啦! 裴炎恶向胆边生,使出了浑身解数,左推右挡,终于从猪圈中突围而出。 别说是什么肥了,就是人都差点没了! 病秧子,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第三十七章 朕要见见他 大明宫,紫宸殿。 皇帝李治下朝回来,整个人的状态都焕然一新。 含元殿上,殿下群臣看到圣人是自己来上朝的,身后的珠帘里,再也没有那妖毒的眼神,全都心情激荡,扬眉吐气。 显庆年间过后,圣人就没有单独上过朝了,一晃多少年了! 众臣终于等到了今天! 殿下群臣无不称颂李治的功德,激励他绝对不能将权力交于妖女之手。 御座上的李治,感觉很尴尬。 这完全是个偶然! 明天媚娘还会来的! 他想说清楚,让他们不要抱着虚无的幻想,却又不忍心,只能用沉默不语应对。 然而,殿下的大臣,绝对不会放过李治。 一大臣上前说道:“圣人天质英明,绝对不能受妇人的钳制,吾等都愿意效忠圣人,万死不辞!” 李治:万死? 一死你就完蛋咯! 又一大臣,哭的鼻涕汤都流下来了,他也顾不上擦。只道:“圣人应早下决断,不能再让天后干预朝政。” 李治:不敢,不敢! 你别害我! 大殿之上,唏嘘之声不绝于耳,李治却并不在意。 大殿的一侧,几位朝廷重臣,戴至德、郝处俊,没有一个出声的,全都合手而立。 这些才是他的知心人啊!李治感叹道。 李治的身体时好时坏,走路快点,都头重脚轻,沉重的朝务,他早已无法承受。 媚娘帮他处理朝务是必须的,李弘还年轻,就算李治有退位之意,也要等李弘再历练几年才行。 可想到李弘的身体,他又禁不住担忧,这孩子行吗? 李治在一片称颂声中退朝,心情还算不错。 朝臣们的卖力吹捧,李治半信半疑。超越秦皇汉武! 远迈先人! 这些马屁,李治也喜欢听,而且喜欢的不得了。只是,碍于那个啥,先天条件的限制,李治绝对不会全信。 策马扬鞭,开疆拓土? 批阅万卷,事必躬亲? 李治哪个都做不到,飘在天上的马屁,听听就算了。 李治回到紫宸殿,看到武媚娘穿戴整齐,发髻也梳的丝毫不乱,立刻赞道:“才一个早上没见,媚娘就容光焕发了!” 武媚娘坐在镜子前,最爱的奏章也不看了,抛在一边。 专注端详自己的容颜。 “圣人,你觉得媚娘年轻了吗?” 吹捧老婆,李治从来都不吝惜。 马上领会:“岂止是年轻,简直是光彩照人,朕都快认不出了!” 武媚娘笑的咯吱咯吱的:“圣人的嘴是越来越甜了!” 李治以手指心,郑重表示,自己绝对不是故意吹捧,他是真心觉得武媚娘变年轻了。 肤色白皙了些,少了些岁月的摧残,皮肤也细致了不少。 武媚娘总算是信了他的话,却又道:“我能变年轻,还要多亏弘儿。” “弘儿?他做了什么?” 李治也坐了下来,武媚娘把德福交给她的肥皂和甘油拿出来,李治拿起肥皂。 表情复杂:“这黏糊糊的东西就能让人变年轻?” 武媚娘笑道:“不只能让人变年轻,还能止痒,效果特别好!” 她把脖子扭过来,李治一看,果然脖子上的红肿都消失了。 “这两样药,都是弘儿做的?”李治也注意到了暗色琉璃瓶里的甘油。 武媚娘略顿了顿,这才说道:“不是弘儿做的,是弘儿身边的一个少年做的。” 历史记载中的武媚娘,心狠手辣,残害朝臣无数,但公允来讲,她也不会对无关紧要的人多做防备。 李治喜道:“哪家的少年?还有这样的本事?” 武媚娘看向德福,德福立刻上前解释:“是裴家的族子,裴范先。” 裴范先? 李治思忖片刻,确定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而这时,太子李弘也来到了紫宸殿,正在殿外等候。 救命的药还在母亲这里,李弘是非跑这趟不可。 紫宸殿外的太监,看到李弘,个个都精神百倍,特别热情,李弘的车架还没停稳,立刻就跑到大殿里报信,一点迟疑都没有。 李弘身为大唐帝国无可置疑的太子,根基稳固,皇宫之内,大大小小各个宫殿的奴婢都待他极好。 不管是趋炎附势,还是真的忠心耿耿,都是如此。 而对于李弘来说,他本就个性宽和,对谁都好。 李弘入殿,看到父母二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亦心情大好。 李治举着盛放甘油的琉璃瓶,直奔主题。 “弘儿,这就是裴范先给你熬制的汤药吗?” 李弘笑道:“圣人,这不是汤药,而是甘油。” “这居然是油?”李弘更疑惑了。 李弘点点头,在裴范先的指点下,他现在也可以把甘油的效用解释清楚了。 肥皂可以用来清洁,甘油则具有保湿功效,硝酸甘油能够保护心脏。李弘年纪虽轻,但这几年,心绞痛发作的越来越频繁,每次发作,都几欲死去。 而上一次,他心绞痛发作的时候,立刻服用了硝酸甘油,那种锥心的剧痛,居然很快就消失了。 李治听后的感觉,可以用震惊来形容。 硝酸甘油居然有这样大的效用,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郎,就可以徒手做出这样的神物。 这是天降奇才! 为何这样的奇才,堂堂皇帝还没有见过,实在是太遗憾了! 李治拉着李弘,喜道:“弘儿,快把裴范先叫进宫,阿耶要见见他!” 李弘要的就是这句话,被明崇俨搞砸的事情,一定要在圣人这里找回来! 当蔡吉祥的马车停在门口的时候,裴范先瞬间就激动了,他感到,这是命运的召唤! 武媚娘精明无匹,言出必信,怎能忘记他裴范先? 待到裴范先入宫,他才发现,这事有点大了! 女魔头的身边,黄袍加身,容貌温润,还拥有和李弘同款苍白脸的男子,该不会就是李治。 李治看着他,笑的特别肉麻,范先都受不了了。 “范先,快过来,让圣人看看你!” 李弘亲口验证,这人果然是他老子。 不过,一边是女魔头,一边是老好人,裴范先感觉,这次入宫,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第三十八章 抠门还当皇帝! 这人的性情就是这样,当你不知道面前的男子是李唐王朝赫赫有名的隐藏高手李治的时候,你就特别自信,认为地球都围着你转。 可当你知道了这个事实,整个人的心态就有点那啥了。 李唐皇朝国祚绵延近三百年,唐高宗李治是罕见的,极易被人忽略的一位君主。 他开疆拓土,虽然并未亲临战场,他打击豪强,极大的削弱了世家大族的势力。然而,谁让他有一位威名赫赫的父亲李世民,又有一位彪炳千秋,唯一的女皇帝武媚娘当老婆呢。 被忽略总是相对的。 面对李治,裴范先没有多少紧张,李治是个和煦的人,即便是内心痛恨至极的人,比如他舅长孙无忌,面对面的时候,也会保持一个好脸色。 裴范先也想近距离接触李治,看看能把皇位交到老婆手里的男人,究竟长成什么样? 平平无奇嘛…… 李弘积极向李治推荐裴范先。 “圣人,这位就是为儿臣治病的奇人,裴范先。” “原先他和儿臣的病症很相似,都是心疾,就是服用了硝酸甘油,现在已经全都好了!” 李弘把裴范先推到李治的身前,拍拍他的肩膀,好像在展示货品。 李治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嗯,气色确实不错。” “朕听说,这几样药都是你制的,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朕是应该论功行赏,裴范先心道。 李治的身边,武媚娘也笑的特别真诚。 脸上和脖颈上的红痕都消失了,看来,甘油起作用了。 裴范先一心等着领赏,半天没说话,他终究还是太年轻,高估了帝王的脸皮厚度。 帝王身居高位,理所当然的会认为,在他的治下,人人都是他的忠犬狗腿,人人都该为他服务,天天被人捧着,李治都习惯了。 像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样的概念,也就只存在于李弘那样年纪轻,没经验的傻白甜身上。 李治拢起眉毛,看着裴范先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 他怎么还不上来献孝心? 说到和李弘同病相怜的人,李治才是第一个,他的病症更加复杂,不止有心疾,还有风疾,也就是高血压。 琉璃瓶里的硝酸甘油只剩这么一点,父子两人一起服药,根本不够用。 李治和武媚娘,一对阳帝阴后,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裴范先感觉,需要找点话说。 “启禀圣人,这两样东西并不都是药。” “硝酸甘油确实是药,而这肥皂……” 肥皂摆在桌上,黏糊成一团,范先不忍直视:“这肥皂只是洗澡洗脸用的。” “用了它,能够让天后娘娘的皮肤更干净,更光滑!” “肥皂洗脸,再涂上甘油,学生保证,天后娘娘的脸就会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油亮油亮的!” 武媚娘哈哈大笑:“你小子,太会说话了!” 武媚娘痛快了,在场众人就全都痛快了,裴范先连忙向武媚娘普及甘油和肥皂的使用方法。 并且嘱咐宫女,每次用肥皂洗脸洗澡都要注意清洗干净,用剩下的肥皂也不能随意放置,一定要找个木盒装起来,放到通风的地方。 听他讲的这样细致,李治更疑惑了,这样办事周全的少年,怎么会忘记向他表孝心? 遂凑到武媚娘耳边,低语几句,武媚娘眼前一亮,随即笑着点头,李治又把李弘叫到身边,耳语几句。 话音刚落,裴范先就感觉,李弘看着自己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 …… 情势不妙。 李治率先开口,笑道:“裴郎,硝酸甘油你还要继续熬制,朕也要服用。” 武媚娘亦附和:“不止圣人要用,我也要用,还有肥皂也要多做一些。” 李弘最后总结:“当然,我的那一份也不能少,这样算来就是三份。范先,你身上的担子不轻。” 裴范先笑的快抽筋,接下了差事。 一次抱上三根大腿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体虚气弱的李治,急于康复,又道:“范先,你艺高人胆大,朕看来,制药三天就够用了!” 尼玛! 老子就是长工,你也不能这么欺压! 哪里有那啥,哪里就有那个啥! 实在不行,就逆来顺受。 裴范先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答应下来。 幸好,草木灰水已经泡好了,这两天回去就熬羊油,应该来得及…… “圣人,炼制硝酸甘油费工费时,是不是该给范先一些赏赐,也好让他专心做事。” 李弘把裴范先当朋友,裴范先说不出口的话,他都替他说了。 裴范先感激涕零的看着李弘,好兄弟啊! 武媚娘摸摸滑嫩的脸蛋,欣然开口:“弘儿,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裴郎一片忠心,怎么会为了钱才做事。” “你也太小看裴郎了!” 裴范先:我不要心,我就要钱! 但这样的话他却说不出口,裴范先还是个要脸的人,武媚娘反将一军,堵住了他的嘴巴,他也没法直接说出要钱的话。 人终究还是被脸皮所累啊! 一滴赏赐都没有拿到的裴范先,沮丧的回到家,小六从灶房里探出头来,正好看到他。 灶台上的饭菜早就热了好几遍,小六一直蹲在灶台旁边盯着,又怕饭菜热过了不好吃,又怕不够热,伤了裴范先的身体。 “小郎,太子殿下召你进宫有什么事?” “难道又有赏赐了?” 小六热情的把饭菜都端到桌上,肉菜摆到范先眼前,自己只吃青菜。 裴范先的心在滴血,上一世的电视剧,明明都不是这么演的! 帝王赏赐忠臣,从来都是大手一挥,黄金百两,有了亲身体会才知道,都是骗人的。 当皇帝还这么抠! ………… 皇城,紫宸殿中。 李治和武媚娘二人坐在一起,吃瓜嗑瓜子,笑的惬意。 李弘很不甘心:“裴郎用心为我们制药,圣人娘娘为何不给他赏赐?” 李治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人老了,对很多事情都看得淡,赏也行,不赏也行,关键看媚娘一句话。 而武媚娘…… 轻靠在软塌上,从早晨开始,铜镜就没有离手,时不时的照两下,心里暗爽之极。 “弘儿,我听说,你已经给过他赏赐了,为何还要帮他讨赏钱?” 蔡吉祥! 李弘视线扫向老蔡,老蔡连忙低头,不敢和他对视。 天后娘娘问话,他哪敢隐瞒。 “虽是这样说,但裴范先这次要为我们三人炼制甘油,更何况还要三天就完成,确实担子很重。” “所以就想给他一些赏赐,好好激励他。” 武媚娘把铜镜放到一边,李弘仁孝,宽厚善良,懂得回报,武媚娘一定要把他这个坏习惯纠正过来! 替我皇家办事,裴范先感恩戴德还来不及,还想着赏钱? 做梦! “弘儿,裴范先一介布衣,能够为朝廷效力,为我们效力,这是他的福气,有了这份福气,他还想要什么?” 李治连忙点头,表示同意。 李弘无语了。 远在西市的裴范先,想到这个场景,当场骂道:“这样的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第三十九章 女侠风范 大明宫宫殿群的第三重,夹在秘书省和太仆寺之间,便是尚食局。重檐主殿一座,旁边仍是一圈小殿围拢。 尚食局的内部构造和皇城内的一般宫殿群也没有什么不同,长安女侠郭敏敏来到这里,站在殿门外,已经逡巡许久。 郭敏敏父母俱在,且感情融洽,在这样家庭长大的郭敏敏,性情豪爽,作风直来直去。 执掌天下的天后武媚娘,是郭敏敏的姨母,关系相当亲近。但这对姨甥之间的关系却很复杂。 武媚娘喜爱郭敏敏,敏敏个性娇蛮,英气十足,人总是喜欢接近和自己相似的人。 武媚娘天然就对郭敏敏有好感,况且她们还是血缘关系极近的亲人。 武媚娘却也防备着郭敏敏,多年以来,李治已经处于她的严密控制之下,外面的野草,想也不要想。 李治是个很顽强的男人,即便没有外界的女性资源,却也没有彻底丧失沾花惹草的信念。 郭敏敏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受制于年纪大了,身体不比从前,李治还没有对郭敏敏伸出魔爪。 但他是天子,四海之内,上上下下的人都要听他的号令,武媚娘自己都不例外。 只要他想得到郭敏敏,郭敏敏也无法回绝。 这一点,不论是武媚娘还是敏敏全都心知肚明。 郭敏敏想到自己的处境,终于下定决心,为了逃离圣人的魔爪,她必须干这一票! 她快步进入尚食局的大殿,大殿内一片繁忙景象,到处都是尚宫,典食们来回奔波的身影。 郭敏敏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十分碍事。 这里当差的人居然这么多,郭敏敏虽然可以随意进出,但要想避开这些人的眼线,偷到铁锅,并不容易。 从无数的大大小小的炊具中,找到从没见过的铁锅,就是难事了,更不要说精准偷取。郭敏敏双臂抱胸,凝神思索。 偷盗,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女侠行事,一向坦坦荡荡,快人快语。而偷锅,显然和豪爽女侠的精神相悖。 铁锅究竟是什么宝贝,郭敏敏并没有见识过。但能够出现在尚食局,应该并不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正在郭敏敏想对策的时候,终于有个典食发现了她。 便上前道:“敏敏娘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想吃的?” “剑南道新进贡的红鲊肉,巳时已经送进宫了,娘子要不要尝尝?” 郭敏敏有天后撑腰,内宫里的人待她自然热情,唯恐稍有怠慢,让天后不满。 敏敏摇头:“我不过是随便看看,你快去忙!” 正在这时,身后的小吏叫了他一声,那典食只能告退,郭敏敏也趁着没有更多的人发现她,匆匆离开。 与其小心翼翼去偷,还不如光明正大去要! 敏敏脚步没停,跳上了马车,直奔紫宸殿。 紫宸殿中,蔡吉祥拿来了一个小一号的琉璃瓶,将硝酸甘油一分为二,交给了李治。 相比李弘,李治的病症更加严重,他笃信,李弘吃这个有用,他吃一些肯定不会错。 来不及等裴范先的药制好,就把儿子的药抢过来一半。 李治这是歪打正着了。 硝酸甘油对于保护心血管,维持血压,有一定的功效,它的药力绝对不及正经合成西药,但对于从来也没有吃过化学类药物的老病号李治来说,也算是救命稻草了。 可惜的是,李治已经病了几十年,可谓积重难返,只靠硝酸甘油一味药,绝对不能扭转乾坤。 粘稠澄净的硝酸甘油,顺着琉璃瓶光滑的边缘,慢慢的流入另一个瓶子里。 想到甘油的美容保湿功效,武媚娘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转念一想:刚刚还是手下留情了,应该只给裴范先一天时间才是。 郭敏敏下了马车,片刻没停,疾步进入大殿,抬脚看到李治的身影,怔了一下。 “敏敏,你来啦!” 并没有医嘱的老病号李治,自作主张喝了硝酸甘油,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郭敏敏的美貌都看得更清楚了些。 敏敏的姿色真是……绝了! “敏敏参见圣人娘娘。”看到李治,敏敏心里有些尴尬,却还是规矩的行礼。 李治忙道:“免礼,赐座!” 武媚娘一脸严肃的看着李治,李治也终于察觉到了老婆异样的眼神,连忙向后坐了坐,把和郭敏敏对话的机会,让给武媚娘。 武媚娘这才长叹口气,兔子改不了吃草! “敏敏,这两天又跑去哪里了?” “上次让你进宫来见我,听说你都进了殿门,却掉头就走,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武媚娘佯装愠怒,敏敏立刻上前,抱住了她的臂膀。 摇晃道:“娘娘,敏敏不是故意的,敏敏是突然想到应该过几天再来看娘娘才好。” 郭敏敏一脸撒娇耍赖,武媚娘被她逗笑了,便道:“为什么要过几天再来?” 当然是为了躲着你的夫君。 郭敏敏眼珠转转,立刻捕捉到李治欣赏的眼神,登时就打了个激灵,忙改口道:“其实,敏敏是害怕,天天都在娘娘的眼前晃,娘娘就厌烦我了。” “不愿意再看到我,这才回去的。” “又找借口。”武媚娘笑道。 面前的桌案上,摆着各式干果,枣子、胡桃、应有尽有。 郭敏敏抓起一把阿月浑子,嘎巴一声打开,嫩绿的果仁就被她扔到了嘴里。 她看看圣人,又看看天后,最后还是决定说服后者。 “娘娘,敏敏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 一听说小美人有需求,李治顿时来了精神,敏敏顿了一顿,天下的男人果然都不识时务。 遂转向姨母:“娘娘,我想要尚食局的铁锅一用,不知可否?” 武媚娘一脸疑惑,郭敏敏连忙补充:“儿知道,娘娘有一个铁锅,就放在尚食局里,儿想借来一用,过一段时间一定归还。” 铁锅? 那是什么东西? 武媚娘还没说话,李治就大手一挥:“这有何难?” “拿去好了!” 郭敏敏惊诧不已,居然这么简单。 连忙应下:“敏敏多谢圣人成全。” 说完,撒丫子就跑。 武媚娘怒了:“你知道铁锅是做什么用的吗?” 李治一脸无辜:“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答应!” “那是炒菜用的!” “炒菜是什么?”李治更糊涂了。 武媚娘怒气冲冲,李治想到又惹了她不高兴,立刻反悔。 “德福,快去尚食局,把敏敏追回来!” “不必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君主! “圣人既然已经答应,又怎能反悔?” “只要记住过些日子,让她还回来就是了。” 铁锅炒菜香的很,无奈技术限制,直到现在,尚食局那里也只有一把,都被牢牢的看管。 唯有给天后做饭的时候,才会取出来。灶台清扫干净,油盐酱醋全都摆放到一边,给铁锅让出地方。 恭恭敬敬的把它请到灶台上,好像履行仪式一般。 李治慎重的点点头,心里偷笑,成全敏敏,才是他的心愿,朕又做了件得意的事…… 第四十章 你们不干,老子也不干! 翌日,东宫崇教殿。 起居舍人裴炎,怀揣着新出炉的奏章,急匆匆奔上了台阶。 殿门前,几个小太监无聊的挥动拂尘。 裴老贼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不屑一顾。 小太监目送着裴炎的身影,缩缩鼻子道:“怎么一股鸡屎味?” 另一太监摇头:“不,是猪粪味。” “总之是裴舍人身上发出来的。” 众太监皱眉:官居六品,堂堂舍人,竟然带着一身屎味进宫,实在是…… 裴炎进殿,还没走近,李弘就嗅到了一股异味,非常不悦。 “裴卿,有何要事?” 裴炎满脸堆笑,取出了奏章:“启禀太子殿下,堆肥之事推进的很顺利,微臣认为,只靠微臣一人带头,恐怕力量不足,微臣向殿下推荐几人,都是熟悉农事,表现积极的。” “还望太子殿下恩准,让这些人和微臣一起,带领农户堆肥,身先士卒!” 裴炎抬头,李弘竟从他的脸上看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 奏疏递上来,李弘打开一看就乐了。 沈望、崔放、魏伶…… 都是老熟人呐! 连忙叫来蔡吉祥,让他把昨天收到的奏章拿出来,给裴舍人瞧瞧。 裴炎一脸莫名其妙,某专心告状,看奏章作甚? 人多势众可比官高一级厉害多了。 那天在万全县,裴炎不只扫了猪圈,还清理了鸡屎,牛粪,以魏伶为首的官员,袖手旁观,起哄看热闹。 这些人中,除了沈望,全都比裴炎官职要低,可裴炎却被他们围攻了! 裴炎狼狈离开,回到家中,便开始密谋扳回一城。 堆肥的始作俑者裴范先,还有这些欺侮他的官员,一个都跑不了! 蔡吉祥拿着几封奏疏出来,脸上也憋着笑,裴炎感觉有些不妙,却也没在意。 李弘笑道:“裴舍人来的正是时候,你有奏疏呈送,我也有奏疏给你看。” 蔡吉祥把奏疏交给裴炎,裴炎一头雾水。 李弘早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裴炎还没看,他就开始解释:“裴舍人,昨天我收到许多奏疏,都是来自你推荐的这些人,我看,你们是想到一起去了。” “他们个个都觉得,你作为首领,相当称职,今后堆肥的事就全都交给你了,他们才疏学浅,无法胜任,应该早日让贤。” 奸贼误我! 这些人居然联合起来算计他一个! 裴炎弹跳起来,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李弘的面前。 “太子殿下,微臣能力有限,堆肥事大,微臣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殿下绝对不能让这些人撒手不管!” 宽广空旷的大殿上,裴炎滔滔不绝,痛陈缘由,说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演技逼真。 李弘浓眉皱起,渐露不悦。 他已经知道堆肥就是堆粪的事,众臣不想做这件事,裴炎也不想。李弘拿出众臣奏章,本想取笑裴炎,却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激烈。 推诿塞责,裴炎作为首恶,绝对不能宽恕! “裴卿,这件事非你不可!” 裴炎一怔,坏事啦! 太子殿下不好骗啦! 李弘板着脸,哪知裴炎竟然上前,拉住了他的袍服一角。 哭诉道:“殿下,你绝对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去堆肥啊!” “微臣对殿下忠贞不二,殿下岂能如此对我!” 李治无奈:“裴舍人,这主意本来就是你出的,现在我让你去带头做事,不是理所应当。将来有了功劳,也都是你自己的,绝对的好事一桩。” 好个屁! 事到如今,为了不去扫大粪,裴炎也只能拼了! 他起身,弓手禀道:“启禀殿下,堆肥种植,并不是微臣的主意,实际上,是裴范先的主意。” “堆肥的事宜,他最清楚不过,微臣认为,应该让他来带领百姓堆肥。” 李弘的眼睛瞬间点亮,果然! 裴范先是他的小福星,也就只有他会为自己想的这样周全!太子殿下有汉武之风,李弘忽然想起裴范先的话,顿时挺起了脊背,摆好架子:“裴卿,没想到,你竟然敢把他人的功劳说成自己的,我更不能饶你!” 李弘挥挥手,两个太监就把裴炎拉了出去。 两脚落地,裴炎被放到了御阶边缘,身体一晃,他往后退了退,差点滚下阶梯。 狗x的病秧子! 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 裴炎站在御阶上,仰天大骂,等骂够了,便整理衣衫,大步流星的离去。 大唐都城长安,作为当时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城市,常住人口上百万。 这里的百姓,收入高,消费水平更高。 五月中,天气晴好,不冷不热。外出踏青的人们,扶老携幼,正逢休沐之日,他们从长安城的各大里坊中走出,向着长安城东南方向而去。 大唐最负盛名的游览胜地—曲江池,就坐落在坊城的东南方向,因为距离坊城最近,曲江池的人气也最旺。 裴范先站在自家门前,看着游人们欢笑的身影,叹道:“茶树叶都蔫了!” “今年的春茶是喝不上了!” 一般来讲,春夏秋三季都可以采摘茶叶,但只有春季的新茶,质量才是最好的。 夏季气温高,采摘的茶叶苦涩味较重,远远不像春茶芳香可口。大唐的五月,换算到现代,已经踏入六月。 熟悉的油壁车,再次出现在小巷口,正是来自东宫,裴范先迎了上去。 一阵颠簸,很快就抵达了崇教殿。 殿门打开,太子李弘正坐在桌案前,盯着一封奏疏,恨得牙痒痒。 裴炎是个老滑头,底线又低,别人都不去做的事情,他怎么会上赶着。 那群聚众欺负人的大臣,想把堆肥这个又苦又臭的差事推给他,他在李弘那里无力反抗,就把推诿的触角,伸向了乡民。 堆肥差事仍在继续,但已经从众位大臣带领乡民堆肥,改换成了乡民们在自家堆肥,不论是鸡粪还是猪粪,全都不能私自处置,要经过晾晒,变成肥料。 等着官府上门收集。 裴炎的这波操作,可谓风骚之极,这一回,同僚大臣倒是没有辱骂他老娘的了。 百姓们却被他折腾的鸡飞狗跳,怨天载道。本来就没有堆肥的热情,现在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到裴范先进殿,李弘当下就把奏章扔给他看。 范先一阵惶恐:“殿下,事关朝廷大事,学生还是不看为妙!” 李弘怒道:“你仔细看看,这事绝对和你脱不了关系!” 李弘如此笃定,裴范先也只能拿起奏章。 仔细一看,立刻骂道:“裴舍人怎能这样办事!” “这不是倒行逆施吗!” 听他谩骂裴炎,李弘心里才舒坦些。 到底是我的小福星,能和我同仇敌忾。 第四十一章 身先士卒做表率 “范先,我听说堆肥这主意,是你告诉裴炎的?”李弘笑道。 范先微楞,却也立刻承认:“确实如此,让殿下见笑了。” 推广堆肥绝对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裴范先也承认,一时兴起向裴炎提起这件事,并没有考虑的十分周全。 再加上,裴炎的故意使坏,具体操作中,出现了许多岔子。 裴炎和裴范先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恩怨,李弘并不想管,他关心的只有堆肥种植的价值。 “范先,堆肥种植如果交给你,你能把它推广下去吗?” 裴炎的操作方法不对,但是他当时劝说李弘的理由,却是说得通的。李弘已经认定,堆肥耕种是一条提高粮食产量的路。 范先沉思片刻:“换成是我,应该可以推行下去。” 李弘一听就乐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但是,要想实行下去,也困难重重。” 裴范先一盆凉水泼了下来,李弘的笑僵在脸上。 “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立木取信难啊! 裴炎这个狗贼,被他这么一通骚操作,乡民们对堆肥的信任更加岌岌可危。 “殿下,学生建议可以先给乡民们做一个示范。” “这是何意?”李弘不解。 “现在乡民们并不信任堆肥法能够让他们有很好的收成,同时还能赚大钱。” “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让他们相信,堆肥种田对他们有好处。” 李弘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可问题是,只会说不行,还得会做。 范先又道:“堆肥只是准备工作,播种的时候才能使用,播种距离现在还有好几个月。” “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积攒肥料而已。” “也就是说,我并不能马上看到堆肥种田的成效,是不是?” 范先赞赏的看着李弘,果然是孺子可教。 “所以,学生的意思是,殿下可以分一块地给我,我亲自组织乡民堆肥种地,以做表率。只要我这块地种好了,乡民们自然会受到感召。” 李弘颔首:“这没问题!” “你想要哪一块地,你随便说,我都能划给你!” 李弘说完,才觉得,自己有些托大了。京城里豪族并立,哪一家都不是好惹的。 甲等的好田地,早就被这些家族占满了。他们实力强大,根基深厚,圣人都动摇不得,李弘更是动不得。 蔡吉祥把京城坊城图拿了过来,范先专注看图,并没有注意到李弘的神色。 长安城的寺庙还真是多…… 要是能把它们手里占据的田地都分出来,长安城粮食的产量立刻就能提高一大截。 “殿下,万全县斜坡子底下的这块地,交给学生就行。” 万全县? 李弘愣了。 长安坊城内,居民分布,主要呈现北多南少的态势。由于皇城坐北朝南,为了上朝方便,大臣们也主要居住在北城。 南城这边,贫民更多,许多荒地,还待开垦,南城这些地,本来就没有多少住户,裴范先若是想要,李弘完全可以安排。 可他却挑了万全县。 这里是坊城外的县城。 李弘不解:“斜坡子那边的地,很贫瘠呐!” 万全县距离坊城区较近,那边的一些情况,李弘也略有耳闻。就像是裴范先之前说过的,那块地,如果李弘没记错的话,曾经就是烧山烧出来的。 他凝视着范先,表情复杂。 裴范先却很坚定:“学生要的就是这样的地!” 裴范先没再多言,如果历史记载准确无误,万全县境内,应该有一处温泉。 这眼温泉,隋时就曾经自涌过,但随着隋末丧乱,温泉逐渐干涸,也在地表失去了踪迹。 而到了高宗后期,历史记载中又出现了这眼温泉的记录,裴范先记得很清楚,这个重新恢复自涌的时间,就在咸亨二年! 堆肥耕种,当然是科学健康的耕种方法,但却不见得立刻就能起效。而附近有温泉眼的土地则完全不同。 村民们放火烧山,为的也是利用草木灰的热度,便于播种。而温泉眼附近的土地,先天就具备地热充足的条件。 在温泉眼附近种田,不管是普通的稻麦,还是瓜果梨桃,收成都会非常好。 万全县斜坡子附近的田地,对于裴范先来说,可谓是一举两得。 “启禀殿下,学生只有在贫瘠的田地上获得好收成,才能引导乡民们都来学习堆肥耕地。” “还请殿下相信学生。” 李弘一拍大腿,喜道:“太好了!” “有气魄!” 李弘提出质疑,也是为了考验裴范先。如果他开口要甲等地,那李弘就会质疑他的能力。 然而,裴范先选了长安城知名的贫瘠土地,李弘觉得,他越来越欣赏这个少年了。 知难而上,不亏是我李弘的小福星。 人生路还很长,需要面对无数的艰难险境,小福星攻坚克难的能力越强,才能够更加带着李弘摆脱困难…… 虽说土地的方位是定下来了,但裴范先第一个要做的,还是收集肥料,把准备工作做好。 裴炎惹下的麻烦,也要裴范先帮忙擦屁股。 思及此,裴范先就恨不得把牙根咬断! “殿下,学生认为,我们还是应该把肥料都准备好。”犹豫片刻,他还是没有把大粪两个字说出口。 李弘饮了几口茶。自从开始服用甘油,口味清淡了不少,重口味的煎茶都入不了口了。 范先又道:“学生有个办法,就是朝廷要破费些。” 涉及到朝廷要花钱的事,裴范先也不敢托大,必须争取李弘的意见。 李弘笑道:“需要多少,你说说看。” 范先摇摇头:“总数说不清,但应该不会太多。” “殿下,可以派遣两县官员,到乡民家里倡导他们晾晒粪肥,并且给予一定的金钱,每隔一段时间就上门收集。对于乡民来说,这些粪肥本就没有成本,官府有用处,还能赚钱,他们自然会愿意晾晒粪肥,巴不得晾晒的多,收钱更多。” “这绝对行不通!”范先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弘打断。 “乡民心思颇多,前两年,圣人为了治理恶钱,用钱换钱乡民们都不愿遵从。” “他们更愿意按照以往的方式生活,一点也不想改变。”想起前两年的乱状,李弘有感而发。 裴范先瞬间就明白了李弘说的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二章 人也好,药也好 以钱换钱,指的是高宗年间有名的打击恶钱的方法,所谓恶钱,便是唐朝流行的诸多质量卑劣的钱币,这些钱币,有的是把朝廷铸造的足斤足两的官钱穿凿,磨小,有的又是利用穿凿得来的铜屑重新回炉制造,得出的质量更差的新钱。 大唐治下的江南地区,私下开掘铜矿的事情,屡禁不止。以至于在江南这样质量低下的恶钱更加泛滥。到了唐玄宗执政时期,便利的水道,甚至成了运送恶钱的工具。 舳舻相接的货船,将江南铸造的恶钱,源源不断的运往两京。 大唐官钱是以铜为主,锡为辅铸造的,其中锡的含量极低。但私铸的铜钱,由于铜的来源匮乏,所以锡的含量颇高。 这样劣质的铜钱,通行大唐百余年,对大唐的货币秩序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高宗乾封年间,李治曾经下定决心要治理恶钱,废除了他祖父李渊发行的开元通宝,重新发行了分量更重的乾封泉宝。 这样市场上仿造旧钱制作的恶钱,就无法流通了。但是,乡民们手中持有的恶钱也不是全无用处的。 官府打算将这些铜料完全回收,便按照一定的比例用乾封泉宝兑换乡民们手中的恶钱。 李治雄心勃勃,想象着经此一役,横行两京的恶钱,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很遗憾的是,这项良策,只维持了一年不到就宣告破产,高宗不得不紧急下诏令,停用乾封泉宝,重新使用开元通宝。 至于市场上流行的恶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啦。 李弘的发言,从侧面印证,历史上关于这段时期大唐货币系统紊乱的记载是符合实际的。 但是,李弘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恶钱泛滥,成因相当复杂,要想解决,非得采取多种办法相配合。 “殿下可能误会了,粪肥对于各家各户来讲,其实并不需要他们花钱,都是现成的。” “只是,以往他们并没有堆肥种田的习惯,相反都把粪肥这样的宝贝全都浪费了。” “而现在,朝廷要求他们留下这些粪肥,收集晾晒,留作过几个月种田所用。只要他们按照要求行事,就有钱收。” “对于乡民们来讲,他们没有任何损失,还占了便宜,一定会照做。” 李弘皱着眉,一脸疑惑的看着裴范先,仍然不同意他的建议。 “你别诓我,当年圣人颁布诏令,用新钱换他们手里的恶钱,也是以钱换钱,他们也没有损失,可仍然没有推行下去。” “依我看,乡民们就是懒惰,给再多的钱,他们也不想多干活!”李弘语调激昂,愤愤然的样子。 裴范先连忙安慰他道:“殿下说的有失偏颇,当初乡民们不愿意换新钱,也是有苦衷的。殿下可以回想一下,当初朝廷是不是确定了一个新钱和恶钱的兑换价格。朝廷出的新钱少,百姓拿出的恶钱多。” “学生没记错的话,这个兑换比例,至少也是一比五。” “是吗?” “那乡民们岂不是很亏?”李弘突然顿悟。 范先却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现在的关键是,先解决堆肥的问题。 “所以,学生才说,只要给乡民们钱,他们一定会乐意堆肥的。” “当然,这个钱的数额也要确定的比较合理,既不能多,让乡民们把朝廷当成冤大头,也不能过少,这样乡民们就没有积极性了。” 李弘频频点头:“具体操作,你不必操心,我会吩咐专人去做的。” 裴范先把制好的药全都拿出来,为了让他们一家三口不要打架,他还特地把甘油分成了三份。 又带了几块肥皂过来,是专门进献给武媚娘的。 不愧是小福星,居然想的这样周全,李弘很满意。 裴范先没想到,裴炎这厮居然还能咸鱼翻生,想出这么一个阴招来。想到日后裴炎能够忝居政事堂,成为大唐肱骨,他心里就不痛快。 调露年间,裴炎就能位居朝廷中枢,以后朝廷就是他说了算。裴炎不及长孙无忌心狠手辣,但他心性狭小,不能容人。 裴范先害他扫了大粪,以他的个性,记个一百年,应该不成问题。虽然按照历史操作,裴炎最后会自己作死。 但他若是得势,必定会先收拾裴范先。等不及他自己作死了,裴范先要先出招,把他按到泥里,不得翻身。 “太子殿下,裴炎你打算怎么处理?” 李弘和裴范先同龄,现在又把他看做心腹,有话直说更坦荡。 李弘眉头紧锁,探问道:“你认为呢?” 裴炎的甩锅办事法,李弘也看不惯,这件事就算是呈交到李治那里,他也绝不会饶恕。 范先笑道:“这还不容易,把这个办法告诉他,让他继续管理堆肥推广工作。” “再找个人盯着他,别让他偷懒就是了。” “本来这也是裴炎分内之事。” 李弘茅塞顿开,裴炎偷懒,这说明,他根本没有把李弘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若是差事是皇帝李治交代的,再恶心,他也会照做。 想到区区一个起居舍人也敢藐视自己,李弘就恨得骨头痒痒! 李弘厌恶裴炎,裴范先也想修理裴炎,很快,两人就在收拾裴老贼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这一回,李弘手下留情,不再让裴炎去亲自扫大粪,而是把统筹全局的事情交给了他。 裴炎虽然不是户部的,但却要当户部的差事。 向户部沟通出钱的事,要裴炎去办。收拢各家各户储存的粪肥,也要裴炎去安排地方。 让户部掏钱,从来都是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这回裴老贼可有的受了。 ………… 自从用了甘油涂脸,天后武媚娘的心情就好过了头。 一连三天,她都把朝务扔给了李治,让他自己操持,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 看着铜镜中映出的人影,年轻了好几岁,武媚娘就乐的合不拢嘴。 皇帝李治是个心理暗示极为严重的人,看到儿子喝了硝酸甘油,状态大好。他便认为,硝酸甘油确实是一位奇药。 用到他这个老病号的身上也一样有效,于是,这几天他的状态确实很好。 再多的奏章,看起来也一点不费力。 “媚娘,裴范先这少年,真是不错,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进宫。” 赶紧把药再送点来。 媚娘盯着铜镜,撑开眼角的鱼尾纹。 “确实是好。” “人也好,药也好。” 第四十三章 三叔公献爱心 永宁坊,河东裴氏一族聚居地。 按照房头的不同,各家的居住范围也有所不同。 以现任礼部尚书裴行俭为首的中劵房,住在坊城西南角,而以裴炎为首的洗马房,则聚居在一街相隔的西北角。 每每出入坊城,裴炎就要经过裴行俭家,看到门口高大簇新的戟架,便浑身不舒坦。 裴行俭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裴炎现在算是抱上了太子的大腿,只要稍加努力,必定能飞黄腾达,连升三级。 等到他入主政事堂,当了秉笔宰相,这天下还不就是他裴炎说了算! 执掌乾坤,圣人天后都要看他的眼色,朝廷不可一日没有裴炎,大唐也离不了他裴炎。 想想就觉得,身心舒畅。 马车正走到裴行俭宅院跟前,裴炎撩开车帘,见四下无人,便呸了一口! 裴家,终究还是要看我裴炎! 之后,便赶往东宫。 过了一刻钟,裴行俭走出家门,才刚要踏上马车,便脚底一滑。 尼玛! 崭新的乌皮六合靴,昨天才在西市买的,第一次穿出来,就踩上了一口老痰。 裴行俭气急败坏:“这是谁干的!” 守门的小厮颤巍巍赶过来:“早上只有裴舍人的马车经过。” “是,小的还看到裴舍人伸头了!” 裴炎! 卑鄙小人,老夫饶不了你! 裴行俭虎目一双,气得要喷火,他匆匆回府换鞋,小厮们凑上来:“裴舍人这回可是把阿郎惹恼了!” “他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哪是阿郎的对手,他这是自己作死呐!” ………… 永宁坊另一边,无人在意的东劵房中,三叔公跪在小黑屋里,双手合十,全无灵感。 这几天,他天天都要向祖宗祈祷,保佑病秧子事事如意,保佑病秧子节节高升,保佑病秧子科举高中,保佑病秧子早生贵子…… 到了今天,三叔公跪在祖宗的画像前,居然悲催的发现,一向文思泉涌的他,没词了! 不行啊! 必须得想出些什么,这几天他向祖宗祈祷就没有停过。这要是断了,祖宗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他凝视着画像上的老头,忽然有了感觉。 “祖宗在上,保佑孝子顺孙裴范先,早日迎娶吾女裴荷儿,吃穿不愁,万事无忧!” ………… 西市,裴府。 送药进东宫,返回家中的裴范先,喝了一盏茶,又发了一会呆,这才猛然想起,李弘笑呵呵的把甘油收下,居然没给他赏赐! 这小子,学坏了。 自从那一对阳帝阴后回到长安,他们的言行举动就对傻白甜李弘产生了巨大的不良影响。 坐吃山空确实不行。 从魏老抠那里借的钱还在,以魏老抠的尖酸个性,早就应该堵着门要钱了。 一晃许多天,他得了赏赐的事情,也应该传到魏伶的耳朵里了,为何此人没有动静? 合伙开店,确实是个幌子,可想到日渐干瘪的钱袋,裴范先也开始动歪脑筋。 坐拥众多的现代知识,赚钱的门路数不胜数,为何要干等着朝廷的赏赐? 自古讲究名利双收,有了名还不够,钱财上面也绝对不能放松,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投资项目,铜钱金条还不雪片一样飞过来。 到时候,找几个漂亮可心的小娘子,生几个娃,人生就算圆满了! 娇妻美妾,儿女绕膝,裴范先越想越美,眼前未来老婆的模样,甚至都依稀可见。 那身段,那小脸蛋。 啧啧…… 想的美了,不免就容易自我感觉良好,裴范先翘着腿,吹嘘道:“官场倾轧这种事,老子根本不稀罕!” 小六抱着一捆柴火,从院子里进来,摇头道:“小郎,要是他们上赶着来轧你,这可怎么办?” 裴范先一惊:“呸呸呸!” “小郎我英雄盖世,一柱擎天,谁敢来压我!” 裴范先大步走到院子里,隔空练了一套拳脚。上一世,他练过搏击术,技术还算不错。 现在的这副躯壳,原本是个病秧子,有了他这个强壮现代灵魂加持,已经恢复了健康。 可是,仍然不能将他原本的搏击技术发挥到最好。 出拳速度和力度大不如前,想到有人要压他,裴范先就寒毛竖起,连忙操练起来。 一直练到大汗淋漓才满意。 “小六,看我这套拳法练得如何?” 小六正在劈柴,抬头看到他打拳,立刻想到了失传已久的王八拳。心想,这套拳法不是南朝的时候已经失传了吗? 小郎竟然会,小郎果然是武术奇才! 便赞道:“小郎的王八拳真是耍的出神入化,有这套拳法护体,谁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裴范先的笑僵在脸上,一呲牙:“你今天别吃菜了!” 小六默默,小郎真是个善心人,知道他天天吃青菜,心里不舍得,让他以后多吃肉。 一时又是感激的一塌糊涂。 ………… 裴府门外,温润裴十郎跳下了马车,一眼看到范先家破落的门板,顿时感叹:“裴家也太不做人了!” “二郎,跟我来!” 十郎身后,一个长相敦实的少年,吸溜着鼻涕,大步向前,就敲响了房门。 “二郎,你干什么!” “我还没准备好呢!” 裴二郎是个纯傻子,裴氏东劵房的累赘,三叔公想出的馊主意,却不好意思自己把他送过来。 这几天,三叔公正愁如何把锅甩出去,裴十郎就跳了出来。在东劵房中,裴十郎是对裴范先印象最好的一个。 自从上次一见,便欣赏的不得了,一直在府里说他的好话,三叔公脑门一拍,就把这件差事拍给十郎了。 裴范先拉开院门,裴十郎就带着笑脸出现。 “范先,我把二郎带来了!” 卧槽! 还真来啊! 裴二郎走到前面,呵呵一笑,膀子一甩,就把裴范先顶到了一边。 “范先,这位就是裴二郎。” 十郎盯着范先,眼神复杂,他无言以对,只能把脸皮弄厚些。 小六抬头,看到五大三粗的裴二郎,斧子咣当就掉在了地上。裴二郎是裴氏东劵房的大力士。 力大无穷,徒手倒拔垂杨柳都不在话下。平时也不爱说话,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家里追着小婢女跑。 裴十郎来到小六面前,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斧子。 这东西好啊! 锃亮的刀身,闪着银光。 他两指一拈,斧子就被他轻巧的拿起来。 寒光闪过,小六抱住了脑袋。 “二郎饶命!” 你和疯子傻子,根本没道理可讲! 项上人头不保! 第四十四章 傻子不傻 皮卡卡…… 木桩断裂的声音,小六睁眼一看,断的不是自己的脑袋,而是眼前的木柴。 裴二郎似乎是觉得劈柴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一块又一块的劈柴。壮硕的身子,拎着斧子的样子,确实比弱不禁风的小六,合适多了。 正堂那边,二人落座。 很快,范先就提到了三叔公的事。 “十郎,三叔公为什么不自己来?” 他这是明知故问,十郎笑的尴尬。 “三叔公正在家里为你虔诚祈祷,他说了,脱不开身。” 裴范先愕然,三叔公果然是一奇葩男子,这样的借口都想得出。 “你回去告诉三叔公,祈祷可以慢慢来,要求多了,祖宗也承受不住。” 十郎:这人和三叔公果然是一路货色,怪不得三叔公如此器重他。 两人又寒暄了片刻,正在裴范先打算起身送客之时,十郎却掏出了一个钱袋。 “范先,你日子也不宽裕,三叔公还把二郎交给你,二郎脑子不好,也不事生产,这件事三叔公做的很不对。” “作为晚辈,我也没法忤逆三叔公的意思,这里是一些钱,虽然不多,但当做二郎的伙食费用,还是没问题的。” “等到了下个月,我会接着送钱来的!” 范先眼中有光,看十郎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 裴家还是有好人! 十郎走后,裴范先打开了钱袋子。 铜钱全都倒在桌上,大概有七八十文的样子。 裴范先叹了口气,确实只够伙食费。 裴二郎人高马大,一天不干三碗饭,恐怕是不能解决生理需求。铜钱很重,后世电视剧中帝王将相动不动就赏几十个金锭,还用盘子托着,唐人见了都会觉得魔幻。 唐人出行,身上一般不会带特别多的现钱,这个时代,黄金并不是通用货币。 铜钱才是,几十文铜钱的分量就已经不轻了。 范先走到院子里,裴二郎还在劈柴。 十郎对他如此上心,裴范先顿时觉得,他也应该待他好一点。 “二郎,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了!” “我这个人,别的不说,绝对大方,不会让你发愁吃喝,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范先既然如此大方,不妨把十郎的钱给我,我自己操持饭食就行!” 放下了斧头,裴二郎直起身面对他,范先大骇,但见裴二郎,双目灼灼有光,神情英气勃勃,哪里像痴呆? “你不是傻子?” “当然不是。”裴二郎理所当然道:“我要是傻子,当初还会投票让你留在裴家?” 他走到厢房里,挨个查看,彻底抛掉了伪装。 “不过,我看当初把你赶出来,你倒算是因祸得福了。” “现在有了太子的器重,还有独门独院,生活的挺好。” 裴范先无语凝噎。 但仔细想想也觉得没什么不可能。 裴二郎是个傻子,这本来就是个伪命题。记忆中的裴二郎,只是不爱说话,还喜欢把美貌的小婢女追的鸡飞狗跳,哇哇乱叫。 这根本不是傻子,就是个痴汉! “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一般人,当初还想替裴家留下你,谁知他们有眼无珠。” 东劵一房,目光短浅。近几十年来都没有走出一个有名望又有能力的大臣,原因就在这里。 “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可以装傻这么多年。” 裴二郎比他年长两岁,自裴范先记事起,二郎就是傻兮兮的样子了。 裴二郎感叹道:“都是他们欺负人,我才不得已装傻。装的时间长了,也习惯了。” 裴二郎傻子的名号还是来自他爹。裴二郎的爹是个真正的傻子,在同等的世家圈子里,根本寻不到老婆。 靠着世家的蒙荫,终于混了一个官职,他爹人傻,当差处理朝政是不可能的,只在家里吃朝廷的俸禄。 自从得了官职,东劵房就一直给他张罗婚事,坚持了好几年,最后没有一家的女儿愿意。 好不容易听说,范阳卢氏家里有一个女儿,年纪相当,条件也合适,就是瞎了一只眼。 裴家大喜过望,立刻上门提亲。心想,我家的这个是傻子,你家的这个是瞎子。 不是正合适。 哪知,卢家一听说说亲的是裴二郎,立刻把那娘子内部消化了,许给了自家的表哥。 坚持了好几年,东劵房的人疲惫不堪,干脆把一个日常服侍二郎爹的婢女,提升为他的老婆。 帮他生下了二郎,二郎出生后不久,他爹也病去了,所以,东劵房的人先天就认为,二郎应该是个傻子。 他要是不傻,就不正常。 裴范先听着裴二郎讲述小时候的故事,突然想起了一个词。 二郎爹遭遇的事情,在现代不就是种猪吗! 种猪的任务就是孕育新生命,用完就可以扔了。 脑子是傻的,在仕途上也不可能再有进步,白吃朝廷俸禄,朝廷内部,从上到下都不想给他一个眼色。 除了产出几个后代,对于东劵房来说,二郎爹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贡献的地方了。 “没想到,你的处境比我也没好多少。” 两人相视而笑,忽然有种心心相惜之感。 裴二郎端起一盏茶,只是看,却没有喝。喝茶其实也是一种人生态度,有的人喜欢浓烈芬芳,有的人则钟爱清澈淡雅。 看到茶盏中并没有添加橘子末、桂皮粉,裴二郎满意的点点头。 清茶呷在口中,他实话实说道:“不瞒你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认真真的品茶了。” 裴二郎两眼放光,范先忽然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非常重要。 “不过,范先,以你的才学,不会只想窝在西市,一辈子碌碌无为。” 这是试探,如果裴范先还要说谎,裴二郎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装傻充愣。 而如果裴范先愿意说出自己真实的抱负,那这件事就有搞头了。 范先笑笑,一时还无法分辨,裴二郎真实的心意。 “窝在西市有什么不好?” “如今的大唐四海升平,正是好年景,逢此盛世,我们这些子民都跟着沾光。安稳度日,比什么都强。” 乱离人不如治世犬,唐高宗治下的子民确实有混吃等死的资格。 裴二郎板着脸,有些动怒:“枉我还想助你一臂之力,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荒唐的人!” 裴二郎起身要走,范先连忙追了几步,笑道:“你说你想帮我,我也得看看你是不是真心。” “既然你说要帮我,那我考考你,要想建功立业,第一步要做什么?” 裴二郎一脸面前的人是个傻子的表情:“这还用问,当然是读书考科举,闯仕途了!” 你看,裴二郎终究还是逃不过唐人的思维方式。 第四十五章 飞白狂人李治 “你我都被裴家嫌弃,家族蒙荫肯定没戏,只有依靠自己的能力,考中进士,就有官做了。” “等我位列三公,到时候,不会让那些欺负我的人好过的!”裴二郎满心以为,裴范先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高祖还乡,扬眉吐气,当是每个年轻时被身边人看不起的少年都有的共同理想。 却没想到,裴范先根本没把他的慷慨激昂当回事。 现在他们俩的困境是不能考功名,进仕途吗? 一个是公认的傻子,一个是西市甚至全长安城都有名的病秧子,就算朝廷给他们科考的机会,也得获得大众的认可。 大唐还是一个人际社会,在乡间,在朝廷,人际关系都是很重要的一环。 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一个病秧子还有一个傻子会瞬间变得聪明无比。 裴范先侃侃而谈,裴二郎却似懂非懂。 这少年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就是连起来,就完全悟不出意思。 “范先,你到底想说什么?” 裴范先揽住裴二郎的肩膀,欣然笑道:“对于我们两个来讲,当务之急都是洗刷恶名啊!” “在别人眼里,你是傻子,我是病秧子,想做出成绩,太难了!” 裴二郎终于有些悟了,范先很满意,还有些话,是他不能现在说出口的。 有了太子李弘这个强力大腿,当官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了,毫无挑战性…… ………… 翌日退朝,志气舒张的大唐皇帝,兼具英明神武和和善爱人于一身的当朝皇帝李治,难得的,独自一人在紫宸殿内批改奏疏。 五月,又到了郊祭的时候,还像往常一样,这种需要跑腿,卖力气的活,就交给武媚娘去做。 这一次,武媚娘的热情也相当高涨。 使用甘油之后油滑水嫩的肌肤,精神状态也抖擞了,当然要在列为众臣和皇亲贵戚面前显摆显摆了。 潜伏在紫宸殿中,暗中观察的裴炎,这时抓住了机会。 在大唐官制中,有很多官位不高却炙手可热的美差。比如中书舍人,从官阶上来讲,它不过是五品,只能算是中等官吏。 但因为其业务范围的特殊性,却成为了在朝大臣们人人瞻望的美差。 中书舍人不是宰相却是成为宰相的一条特殊捷径。 大唐基本实行的是集体宰相制,只要在三品官职的后面加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后缀,就可以到政事堂里参加议政。 宰相们在政事堂开会,中书舍人也可以在一边旁听,朝廷的主要政策,官员们的倾向态度,中书舍人都能掌握第一手的消息。大唐的宰相有好几位都是从中书舍人的位置上直接晋升到宰相之列的。 起居舍人同理,因为主要的业务范围就是记录皇家言行,并且加以润色,自然要时常出入各大宫殿。 堆肥的骚操作过后,李弘看到裴炎,再也不觉得亲切了。裴炎也有骨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干脆把主战场转移到了李治这边,皇帝陛下现在也回到长安了,当然有不少圣人之言,英明决定需要记录。 批改奏章之后,李治走到桌案前,桌上,笔墨纸砚俱在,全都是大唐境内质量最为上乘的。尤其是这纸张,更是从宣州运来的宣纸,自从用了这个纸,李治觉得自己的飞白书写的是越发的流畅自如了。 裴炎看到李治在练飞白,登时跳起,机会终于来了! “微臣看来,圣人的飞白书,已经和太宗不相上下了!”李治还没招呼,裴炎就上前吹捧,忠犬之相尽显。 就是心情过于激动,一不小心就吹大了。 “太宗的亲笔,你何曾见过?”李治笑着说道。 裴炎一怔,贞观年间,他还没有入仕,似乎确实没见过李世民的亲笔。不过,吹捧这件事,真实性不是重点。 抬头看着李治,笑道:“圣人忘了,太宗亲笔的诏书,裴府就有许多封,微臣自然是见过的。” 李治恍然大悟,裴炎立刻进入正题:“微臣记得,前些日子,圣人的一副墨宝,还被太子殿下赏赐给了裴范先,听说,范先视若珍宝,这两天一直临摹,进步很大。” 明褒实贬是个学问,就比如,裴炎早就把裴范先恨到了骨头里,但李治现在看重范先,要想给他挖坑,就必须先捡好听的说。 果然,李治一听就来了兴致,毛笔也搁下了。 “那少年也喜好飞白?” 裴炎一脸真诚:“确实,从小就喜欢。” “弘儿赏赐了他什么东西?” 李治雅号飞白狂人,墨宝无数,题材也众多,写在纸上的最多,写在条案上的,牌匾上的,奏疏上的,数都数不清。 帝王的墨宝,不会流向民间,一般都是赠送给身边的亲朋好友,器重的大臣。 太子李弘那里,李治的墨宝能堆成小山。 裴炎故作思索,片刻才道:“是圣人赏赐给殿下的笏板盒子。” “只是笏板盒子?” 李治很不满。 要送就送点好的嘛,诗词歌赋,华彩文章。裴范先年少英才,提供的模板越多越好,他进步的也就越快。 “德福!” 大太监德福连忙上前:“老奴在。” 李治笑道:“传旨,朕要见裴范先。” 圣人英明! 李治欣喜的表情,给了裴炎莫大的鼓励,等到圣人看到裴范先的真实水平,就呵呵了…… ………… 裴范先说洗刷恶名就能称霸大唐官场,裴二郎翻来覆去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妥。 未时才过,西市的各大店铺才刚刚开门,他就跑去书肆买书。 裴范先乐得逍遥,裴二郎爱书成狂,这些年在裴府装傻子也没有那么多的机会用心读书。 这一出门,不到天黑都不会回来。 小六端上了茶水,叹道:“又省了一顿饭!” “确实!” 主仆两人哈哈大笑,裴二郎虽然不是傻子,但他的饭量确实是傻子级别的! 一队千骑从放生池的便桥上,飞奔而来,正和上桥的宋大娘擦肩而过,踉跄了几步。 那侍卫赶忙拉紧缰绳,宋大娘她们才没被快速冲过的马匹带倒。 “大娘,没事!” 宋大娘把宋粉果护在身后,仰头看到侍卫神情欢快,心里才算踏实些。 “没事,敢问各位官爷是要做什么去?” 这些人的装备,一看就不是寻常巡城的武侯,应该是从宫里来的。 侍卫正要找人,便问道:“大娘,裴范先可是住在这里吗?” 宋大娘大骇:“病秧子?你们是来抓他的吗?” 都说这厮害人性命,作恶无数,宫里果然来拿人了! 那侍卫刚解释了几句,后面跟上的辇舆之中,德福的大脑袋探了出来:“过了这道桥就是,陛下催的急,别磨蹭!” 一群人迅速下桥,奔着裴家而去,飞扬的马蹄,掀起烟尘一片,呛得宋大娘咳嗽了好一阵。 “陛下?” “这病秧子,好大的能耐,什么时候又抱上这棵大树了!” 回头看看宋粉果,这丫头,实在太不争气了! 第四十六章 吹捧的学问 裴范先入殿,没有看到武媚娘,放心不少,可余光立刻扫到了裴老贼,顿时又一阵恶心。 隔着老远,裴范先都能和裴老贼对上眼神。 两人僵持了一阵。 你想阴我? 你也阴过我! 这就扯平了,两人旋即换上了笑脸,共同面对李治。 在李治面前,谁输谁赢,还要靠自己的本事。 李治伏案写作,看到裴范先来了,写的更加认真。务必保证在年轻人面前也做足了架势。 “范先,过来!”李治发话,裴范先立刻上前。 硝酸甘油和肥皂都已经献上去了,他想不出,李治叫他进宫还能做什么,瞟了一眼裴炎,恐怕还是和此人脱不了关系。 裴范先心里小鼓狂敲,李治却一闪身,让出了主位。 “朕听说,你颇善飞白书,快给朕写一个。” 李治笑了,裴范先要尿了。 写字并不是一件难事,难在裴范先是个穿越的。 上一世,在博学多才的祖父的严厉教导下,裴范先写字姿势端正,字体也遒劲有力。 无奈写的再好,也是硬笔书法,而大唐,通行的是软笔书法。以一名穿越者的眼光来看,大唐的许多事情,上手并不难。 日常生活,吃饭穿衣很快就可以适应。但一些需要找感觉的事情就困难的多了。 比如骑马,再比如写毛笔字。 你把一个正经的唐人扔到现代,他也不可能立刻学会骑自行车,一样的道理,裴范先来到大唐不到一个月,还不能熟练运用毛笔。 正要露馅之时,范先瞥到了桌案上的宣纸。 宣纸上,赫然写着几句诗,墨迹未干。 范先大喜,立刻颂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李治闻言,眼前一亮,显然是被震惊了。 他强行压住激动的心情,故作淡定:“范先为何吟诵这两句诗?” 当然是因为就这两句最出名,别的我也没记住,裴范先暗笑押对了宝,却还是堆笑道:“学生最喜欢这两句。” 宣纸上正是李治写的: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这两句连同裴范先吟诵的那两句,都出自同一首诗,便是屈原的《渔父》。从古至今,屈原都是装x界的鼻祖,不只自己装x装到了极致,而且,还被后世无数x界人士,奉为圭皋。 看了这两句,裴范先就知道,一副宽厚好人脸的李治,也有一颗不甘寂寞,骚动的心。 “朕也最喜欢这两句!” 马屁拍对了地方,就是有转移话题的神奇魔力。李治举着自己的字,欣赏万分。 早把让裴范先写几句的事情,忘到了爪哇岛。裴炎看着,心里那个急啊! 这样下去不行,他连忙跳出来搅局:“圣人,既然范先吟诵诗句如此精妙,不如就让他把这两句屈原的诗写下来,如何?” 裴炎这是又在挖坑,范先斜了他一眼:狗x的! 裴炎回击:反x! 李治把裴范先叫进宫,还是因为他们是共同的飞白爱好者。 遂道:“范先,裴卿说得对,写下来更好!” “朕听说,你颇善飞白书,最近的笔法更精进了!” 李治不停催促,就差把毛笔递到他手里了,裴炎笑的得意,他却没想到,裴范先笑的比他还要得意。 人最怕的就是有准备,刚才一阵左推右挡,给了裴范先充分的时间准备。 现在,他已经有了说辞。 李治热情的礼让之下,裴范先却弓手说道:“启禀圣人,其实,相比写字,学生更擅长鉴赏。” “真的?” “你来说说,朕的字写的如何?” 李治自小在李世民身边长大,世民就是个大号的飞白狂人,李治跟着他,没少练习。 书法的功底自然是没的说,只是,李治心里清楚,他的飞白虽然也笔力深厚,但相比父亲的,多了一份中规中矩,少了一分恣意飞扬。 自从知道了自己的弱点,这些年来,李治已经很少拉着群臣品评书法了。 在等待裴范先开口的这短暂的瞬间,李治的心情是既激动又忐忑。 点评需要姿势水平,比如后世微博上推电影的大v,就算都是收了钱的,姿势水平也有高低之分。 有的不管剧情如何,便一通狂吹,狂轰滥炸,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劲头,把知道的好词全都用在形容一部恰钱的烂片之上。 这样往往适得其反,不仅不能把观众骗进电影院,还会破坏电影的口碑,收不到金主爸爸的尾款。 而如果姿势水平好的呢,就会将明贬实褒的方法灵活运用,从各个角度时而夸赞,时而找一些无伤大雅的缺点,博君一笑。 范先略思考片刻,便道:“圣人的书法,犹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 这一句话说的是,笔者的字犹如古时的《黄庭经》书帖一样,恰到好处。 算是一句褒奖,却并没有达到李治的要求。 李治脸上难免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裴炎立刻满血复活,直言道:“范先,你道行太浅,还是不要自不量力。” “依微臣看来,圣人的字迹,笔力遒劲犹如龙飞凤舞,雄浑之中又多了一份充盈。” “实乃是旷世罕见的佳篇!” 裴范先没接话,而是看着李治,但见李治眉头皱起,渐露不悦。 “裴卿,你再用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吹捧言语搪塞朕,就不要张口了!” 李治毕竟是君主,御宇天下,虽然平时一副老好人脸,一旦生气,也是不怒自威。 裴炎悚然呆立,再也不敢乱说话。 李治又看向裴范先:“你说的话,虽然不似裴卿那般明着吹捧,却也暗含了抬高之意。” 这样的结论,相当于各打五十大板,裴炎是个马屁精,你裴范先也是个隐形马屁精,朕全都看出来了。 不偏不倚,帝王位立当中,便是帝王心术。 好在,李治也没有刁难裴范先,继续让他写飞白书了。 然而,裴范先却并不想就此结束,他总觉得,李治并没有把他真实的意图理解到位。 李治人如其名,比较理智。那种毫无秩序的漫天胡吹,必定会让他厌烦。 他需要的,是循序渐进式的吹捧。 “学生认为,圣人的字,写的真的是相当的恰到好处,这并不是吹捧。” 李治耷拉着眼皮,很显然已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了,裴范先依然故我。 “圣人的字,应该说就相当于是一位美人。” “增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正是随心所欲。” 美人? 听到这个词语,李治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 美人这个词怎么说呢,确实是李治喜欢听的,他眼前出现了郭敏敏窈窕的身形,年轻时候的媚娘,那腰,那屁股,确实是多一分觉得肥,少一分又有点柴。 他忽然就感觉,裴范先的形容非常到位了。 第四十七章 千古君臣情 李治心里美得很,面上还不想表现出来,想要淡定的装x。 便淡然说道:“你说朕的字恰到好处,那就说明没有明显的特点,不是吗?” 李治的直觉是正确的,但裴范先肯定不能顺着他的套路回答。 “圣人,美就是最好的特点了,就像是天上的大鹏,有一对翅膀,地上的人,也是一双手脚一样,均匀就是美。” “圣人的字就很均匀,均匀就是美,美就够了!” 一连串的马屁,说的是抑扬顿挫,层层递进,李治登基几十年,听过的马屁不计其数。 但是像裴范先这样,把马屁说的如此环环相扣,还简单直接的,当真不多见。 李治瞬间就被打动了。 猛地站起来,再次拿起了笔。 “范先,你说的太好了!” “朕要赐你一幅字,专门说说你的优点!” “你有什么优点?” 李治抬眼,仔细端详,这才发现,对面前的少年,他根本算不上了解。 范先忙道:“圣人明鉴,范先不过一介布衣,哪里当得起圣人的夸赞。” 李治已经沾好了墨汁,毛笔搁在当空,范先又道:“圣人一向体恤下臣,多年以来,列为卿家也是兢兢业业,为大唐,为圣人恪尽职守。” “圣人要赐字,不妨给他们写几幅。” 李治转念一想,也有道理,提笔就写。 裴范先松了口气,帝王的赏识固然是好,可是赐字这样的表面功夫就还是算了。 又不能换钱,只能放到家里,还得找个冠冕堂皇的地方供起来。 不一刻,李治便写好了一幅。 泛洪源,俟舟楫。 这是写给戴至德的。 须臾,又是一幅。 咨启沃,磬丹诚。 这是给李敬玄的。 裴范先惊奇的发现,李治写的这些诗句,他居然都能接上! 这是…… 他想起些什么了。 历史记载中,李治便是个飞白狂人,时常技痒。咸亨年间,几位重臣从政事堂议政回来,到紫宸殿觐见。 阳光甚好,众臣也是欣欣然面有喜色,李治突然诗兴大发,便把几位近臣叫到身边。 按照他们每个人的特点,写了几幅字,分赐给众人。 裴范先记得,有幸获得赐字的人,就有戴至德、李敬玄,甚至还有郝处俊等人! 再看李治这边,毛笔已经落在新的一张纸上,惨遭打击的裴炎,也渐渐恢复了元气。 看到李治迟迟没落笔,便来到桌案前,替他研墨,顺便刷一波存在感。 李治本想给崔知悌再写一幅,却一时想不起合适的词语。 一抬头,正看到裴炎在眼前,卖力表演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裴卿……” “圣人,臣在!”裴炎满眼都是小星星。 实在是太狗腿了,难以直视。 “你的词,朕还没想好。” 裴炎:“……” 待到李治全部写完,果然和历史记载分毫不差。 一件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君臣趣事,居然是在裴范先的推动下才发生的。 裴范先感觉,自己不经意就装了一个大x,得意的不行。 装x这件事,只有自己暗爽绝对不能达到那种至高的境界,装x就是要让人人都看到自己就是这么的牛x。 李治拿起自己的字,也是看的津津有味,这又是一种低调的装x。裴范先感觉,他和李治在这个方面是可以达到共鸣的。 脑电波相通。 “不知圣人的这些字,都是要赐给哪一位大臣的?”范先开口,笑的格外热情。 李治也感觉良好,遂笑道:“朕听太子说,你这个少年,能掐会算,本事不一般。” “不如你来猜一猜。” 裴范先把几幅字都摊开,装作用心思考的样子。 过了一刻,故作深沉的指着一幅说道:“这一幅是给中书侍郎戴至德的。” 李治抽了一口气。 他又指向另一幅:“这一幅也是给中书侍郎的,不过不是戴至德,而是崔知悌。” 李治又抽了一口。 “还有这一幅……” “这一幅……” 个个都对,真是神了! 李治赶紧拦住他,再不然他就该抽过去了。 他激动的对裴范先说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范先微微一笑,不着痕迹道:“当然是因为圣人写的词,完全切合每一位大臣的个性,实在是恰如其分。” “学生一看这些词句,众臣们的形象立刻就浮现在眼前,不自觉就脱口而出了。” 李治哈哈大笑,越发觉得裴范先可爱至极。 可爱用在一个少年郎的身上,似乎不太合适,但是用在此刻的裴范先身上,却是相当合称。 机灵聪颖的同时,还透着一股滑稽的气息。 李治却并不讨厌,他把德福叫过来,吩咐他把题字按照裴范先说的,送到各家各户去。 裴范先得意洋洋的样子,让裴炎恨得骨头都嘎吱嘎吱的响。 前方的少年已经大步走出了殿堂,裴炎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戴至德。 郝处俊。 李敬玄! 这么多个人,病秧子是怎样一口气全都说对了的! 果然是有狗屎运加持吗! 听说景云观的张道长特别灵验,不管是保人平安,还是助人发财都能应验。 对这些奇门秘术,裴炎以前绝对是不屑一顾。 可现在,面对裴范先一波又一波的狗屎运攻击,他也活动心思,想去试试了。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 莹白的御阶下,远远望去,大明宫的宫殿群犹如层峦叠嶂的群山,连绵起伏。 裴范先凝望着一重又一重的宫殿群,感慨万千。 大明宫、皇城、坊城,乃至整个长安城都仿佛是一幅画卷,在他的眼前徐徐展开。 山川草木,宫殿楼阁静止不动,人物却又如此鲜活。 不知何时,裴老贼居然走了过来,脚步轻轻,一点声音都没有。 “范先,你是怎么看出圣人的题字都是送给谁的?” 裴炎老谋深算,才不会相信裴范先会一眼看出来。 病秧子半天朝堂都没有混过,圣人身边的几个近臣,他从没见过,近臣们的性情特征,他如何得知? 裴范先转向他,忍着恶心,故作高深道:“阿叔,此事是天机不可泄露,我若是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外传。” 裴炎凑近几步:“阿叔就知道,你有别的门路,快说说。” 裴范先以手指天,神乎其神说道:“这还要感谢我们的祖宗!” “祖宗有德啊!” 裴炎一脸懵逼,抬头望天。 祖宗? 祖宗在哪里? 炎热的夏日,天上除了太阳,连白云都没有几片。 难道,太阳是祖宗? “阿叔,别看啦,侄儿说的祖宗,就是我们裴家的祖宗。” 裴范先把忽悠三叔公的那些话,原封不动的说给裴炎听,与艳羡不已的三叔公不同,裴炎听罢,眼睛都绿了。 两人隔着还有段距离,裴范先隐约听到,牙齿咬在一起,咯吱咯吱的声音。 至于这么恨吗! “阿叔,这件事涉及到裴家的列祖列宗,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要谨慎!” 说完,裴范先便大袖一甩,潇洒离去。 裴炎目送着他的背影,原来这厮走的不是狗屎运,而是祖宗运! 第四十八章 胡商考察团 李治的题字送到各位近臣家中,几位老臣无一不是感激涕零,盛赞皇帝陛下仁德。 将题字挂在自家堂屋最显眼的位置,面向北方,扣头三回完事。 长安城的各大里坊中,堆肥的事业也在积极进行当中,虽然这项工作是太子李治操持的,但是涉及到动用国库钱财的事,李弘也只能把实情都老老实实的告诉李治。 没有李治批准,裴炎休想从户部拿出一文钱。 堆肥的各项事务复杂琐碎,裴老贼焦头烂额,都忙飞了,根本没有心情再来挑衅裴范先。 裴范先乐的清闲,一手摇蒲扇,一手端清茶,倚在老槐树下,享受难得的夏日清风。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手里的清茶,仍然是唐朝的煎茶,没有铁锅,炒茶就推动不起来。 裴范先后悔了,当初看到郭敏敏指哪打哪的劲头,一时被迷惑,居然忘了和她约定交锅的期限。 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要不然还能上门打听。 这下可倒好,也不知道这小姐姐到底什么时候能把铁锅送来。 对于郭敏敏能弄到铁锅这件事,裴范先从不怀疑。 ………… 西市便桥上,西市丞魏伶带着市署的小吏也慢慢走了过来。 在他们的身后,跟着好几个红胡须,卷毛头的壮汉,都是从西域诸国远道而来,想在西市定居做生意的胡商。 魏伶爱钱架子大,以往,迎来送往客商这样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插手,管也不管,自有小吏去跑腿。 可这一次,想到胡商考察的地点是放生池附近,魏伶便来了精神。 裴范先那小子,骗了他的钱不说,还自此之后音讯全无,他该不会是以为,堂堂市丞,西市一霸会放过他。 ………… 嘎嘎…… 嘎嘎嘎…… 一阵怪叫,裴范先还没来得及反应,脸上就挨了一下,抬头一看,果然是魏老抠的爪牙,钱来也! “你这妖物,看我不收拾你!” 钱来也扇动着翠绿的翅膀,在他的头顶上盘旋几圈,嚣张至极。 听说这妖物和它的主人一样,只爱钱财,连雌鸟都不爱。不知为何,似乎对裴范先情有独钟。 裴范先进屋拎了个长竹竿,气势汹汹的出来。 “呔!” “妖物,吃俺老裴一棒!” 钱来也占据着高空优势,小眼睛一转,就察觉到了今天的敌人,气势大变。 大事不好! 猛地扇动翅膀,鸟头调转,就飞出了小院,至于裴范先,当他把木条打直,伸到天上时,钱来也早就没影了。 嘿! 这妖物,居然还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 裴范先把竹竿扔到一边,摸了摸脸上,赫然出现一道抓痕。 下手够狠的!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爪牙! 招惹上这一对主仆,他也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小郎,要依奴说,不如,我们明日就去把钱还上算了。”小六来到院子里,手里提着个木桶。 自从有了钱,小六过日子的劲头也越来越大了。 他现在是裴家在册的唯一家奴,不管别人怎么说,小六自己对这个身份是相当看重。 专门辟出了一块空地,种了花草,空荡荡的庭院里,红红绿绿的,有了不少点缀。 “魏市丞就不是个好惹的,你借了他的钱,他可是日日夜夜心心念念,一刻也不会忘记。” “长此以往,我看不行。”小六泼出一瓢水。 “还钱?” “门都没有!” 范先朝地上啐了一口,给空气增加湿度。 便桥上,魏伶拉着胡商团,倾情介绍,唾沫星子横飞。 “诸位请看,这便桥下面就是放生池,风景秀丽,不瞒各位说,这可是我们西市里有名的一处风景名胜。” 市署里的翻译,连忙把魏伶的话说给胡商们听,他们听后,有的连连点头,还倚着栏杆,努力巴望。 有的则面露疑色。 翻译乃道:“市丞,他们说这地方看起来很偏僻,周围也没什么人,不像是风景名胜。” 魏伶尬笑一阵,说道:“这地方确实是风景名胜,我堂堂西市丞,怎么可能骗他们!” “放生池是长安居民为生辰祈福之地,长安风俗,凡是过生辰的居民,到了这一天都要吃长寿面,到放生池放生活鱼祈福。” “今天人少,大概是过生辰的人少。” 魏伶理所当然的说着鬼话,翻译忍着笑,还得把这些鬼扯都说给胡商们听。 胡商们对大唐风俗知之甚少,魏伶胡诌一通,他们立刻就相信了。 遭了惊吓的钱来也,径直飞到了魏伶身边,魏伶架起了胳膊,某鸟轻巧降落,配合默契。 魏伶带着胡商团继续考察地形,还没走到范先家门口,就吃了一惊。 这大坑呢? 回头便问小吏。 小吏凑上前:“听说,前两天裴炎裴舍人专门找人给填上了。” “岂有此理!” 魏伶怒了啊! 这个裴老贼,多管闲事! 魏伶暴怒,小吏低头不说话,市丞和裴范先之间的矛盾,他们也知道一些,看来,市丞把这块地方推荐给胡商团确实是别有所图。 在魏伶的一番蛊惑之下,胡商们都憋足了劲头,打算依靠着放生池这块空地,在长安城赚的盆满钵满。 至于魏伶,这块地租出去,便是货已售出,概不退换。生意是好还是坏,都由他们自己负责,怨不得市署。 更别想怪到他这位堂堂市丞的身上。 裴范先摇着扇子,正在琢磨着找钱的歪门邪道,便听到了门外的嘈杂,瞬间就支棱起耳朵。 “小六,外面又来人了,听着耳熟。” 小六走到门前,隔着门缝听的仔细。 “小郎,我觉得,像是魏市丞。” “他怎么来了,太好了!” 裴范先正发愁没地方搞钱,这搞钱的门路就自己送上门了。 蒲扇扔到一边:“走!我们去看看!” 院门打开,裴范先一脸堆笑迎上去:“魏市丞,某真是想死你了!” 魏伶大惊:“你怎么出来了!” 你看,你是来找事的,我主动来迎战,你还有不满吗? 范先努努嘴:“魏市丞,这不是我家门口吗,我为什么不能出来?” 魏伶一拂袖,气道:“刁嘴滑舌!” 不过,旋即他又想起了正事:“正好你也出来了,我有事情找你。” 范先笑笑,一脸热情。 他把几位胡商叫上前,不冷不热的介绍:“这几位客商已经看上了你家门前的这块地,要开几个铺面,你没有意见。” 哈哈…… 范先暗笑,在这里开店? 魏市丞果然不是一般人,这地方偏僻又冷清,鸟不拉屎的,能有客人吗? 几个胡商拉着翻译,并没有听他们说话,而是跑到一边考察地形去了。 魏伶捋着胡须,别提多得意了。 这块破地方,以前根本没人看得上,以至于荒废了许久,竟便宜那些刁民取土了。 如果这次能成功推销出去,不只是为市署增加了一份收入,还减少了一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