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凰》 第一章 江游变 九州方南,连江、南江相夹之地,是谓寂梧山。 这里江道并缚,群峰错列,纵分两江,而两江另一岸俱是高拔陡峭的山峡。大江、陡崖两相拱卫,就好似为这寂梧山特意护持一般,形成了一处九州称绝的自然奇观。 但传说中,上千年前,这寂梧山埋葬了那些为建苍王朝击溃南疆百越而阵亡的战士们。满山的梧桐即是战士们的血肉凝成的碑坟,而那漫山遍野的音魉则是战士们的守墓灵。 任何人只要踏入这里,音魉们便会袭击入侵者,为阵亡的战士们守护着死后的安宁。所以,寂梧山也是九州的一处绝地,从未有人能活着走出这里。 夜色如水,月华皎洁,即便时有层云笼上月光,也无法阻止月辉洒落遂域的九州大地,将波澜的江水照耀得熠熠生辉。 并州的连江,是九州的水运枢纽,时刻来往贩运的商船,是连江上必不可少的风景。而今夜,在靠近寂梧山的这一段连江,却是罕见的没有了那些来往的船只,唯见一艘雕梁画栋的楼船顺流而下。 楼船高达十几丈,通体由产自荒州、价值连城的黑犀木打造,坚牢耐用、无惧风浪,即便是再恶劣的天气,它都可以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无论是官用商用抑或是私家游用,用黑犀木船出行实在是豪奢之至。即使是皇家,也轻易不见得动用黑犀木船。由此可见,这船上之人,来头不小。 夜风拂过江面,吹动了涟漪,也吹荡起了船头少女的长发和衣裙。少女二八之龄,正是女孩待字闺中那最美好的时节。少女容颜清婉,身姿柔美,衣着淡雅之至,仅着一袭长裙,复加以一钗束发。 装束虽简,但那长裙却是用料极华,竟是用上好的黄金锦裁织,再辅以精妙绝伦的缝制针法制成;一根紫色束带雅致素美、世所罕见,乃是出自九州名绣之手的紫晶绫;还有头上那支栩栩如生的玉纹飞凰簪,精雕细琢、浑若天成——这些东西无一不彰显出少女那堪比皇家的不俗家境。 轻仰螓首,夜空上的几粒星辰疏疏朗朗,皎洁的明月不时被层云遮掩,心情也不由因之稍显压抑。 风吹荡起如瀑布般倾泻的青丝,就犹如随风飘扬的精致绸缎。那被风掠起贴在少女身上的衣裙,也为她勾勒出了一个柔美的身段。 一边侍立的丫鬓见自家大小姐皱起了秀致的眉头,还以为她是不喜这夜风,便上前细心地为她披上了件精美奢贵的描金紫貂裘。 “大小姐,起风了,您还是早些歇着的好。这船上还有德叔打理着呢,不用劳烦您操心的。” 少女微点着秀颔,但也未有所动作,心头的抑郁却愈发有些延绵不尽了,就如同夜空中那孜孜不倦、一次次掩去皎月光辉的层层霭云。 沉吟许久,还是轻问出口:“剩下的航程,还有多久?” 丫鬟不敢怠慢,细细一算,回道:“以今夜的速度,若是剩下的南半段连江还像这两日这般通畅的话,怕是明日哺时便可到了。” 顿了顿,又不由多了句嘴:“也不知怎的,依照往日,这连江哪有这般清通?怕还是大小姐为二小姐开路的缘故” 少女听着这半奉承的话,刚刚自我劝慰过的心不由一怔,才微微按捺下去的抑郁再次深深笼罩心头,几乎要浓得化不开去。 是了,这连江可是九州的水运枢纽,江上向来是船只络绎,又何时如此畅阔?即便是这里靠近了寂梧山,有许多船家会绕道而行,但万万不可能江船少到只剩下我锦家这一艘船的地步。 想到这,少女不由微微色变。 那丫鬟突然见到极少失色的大小姐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也不由有些慌措。 大小姐素来细致而端庄,能让她突然失色的,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大小姐,怎么了?” “春棠,这段连江有古怪。快去叫德叔让护卫们加强戒备,还有,一定要看护好霏霞的安全。”少女微皱着眉,素艳的面容也有了一丝冷厉。 她年纪虽少,但也已开始学着管理家业。虽还远不如大哥沉稳老练,但心思的细腻精微,对事情的独到见解,常常令父亲和叔伯们都交口称赞,即便是一向古板严厉的爷爷,也是对她赞赏有加。 本就敏锐多思的她早已感到些许怪异,经贴身丫鬟那无心之语一提醒,便瞬间察觉出了问题。 春棠见大小姐面色严峻,心中虽疑,但哪敢再耽搁?忙转身向舵室跑去,只是,还未待她跑上几步,便觉“砰”地一声巨响,船身剧震。那在暴风雨中也是可以如履平地地航行的黑犀木船竟晃得让她险些站不住脚,还没等她稳住身形,这脚下的船似乎就在下沉! 春棠几乎就要大惊出口,突觉背后有道蓝光一闪,好似还伴着股一瞬即逝的寒意。转头看去,竟是自家大小姐手中结印,释放了个冰凝术,冻住了楼船! “什么人?!竟敢对我锦家的船做手脚?!”一柄细剑放出,少女娇叱出声,声线虽脱不了女孩的柔婉娇嫩之意,但竟也有着股不容小觑的气势。 春棠顿时愣住了,这一连串的变故,也是让她那鬼精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但她渐渐似乎明白了:能让大小姐出手释放术法,看来是有人想要劫船?可是,究竟是谁?竟真的有胆子来劫锦家的船?他活得不耐烦了吗? 茫然地望向江面,依旧是空荡辽阔,毫无异状,倒是身后有了动静传来。 春棠回头一看,却是德叔和锦家的持刀护卫出了舵室,登上了甲板。 冲出舵室的众人个个神情戒备,看到大小姐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由更加警惕。一众护卫立刻贴身上前护在少女身侧。而船上的阴影处,也隐隐可见寒光闪烁。 锦德微沉着脸,踱到船头,望下入水的船身。 只见船身被蔓延十几丈的坚冰凝固住了,船首明显地下沉了一个危险的角度。即使隔着坚冰,经验丰富、眼光老辣的他也一眼看出是船底被什么东西凿破了个洞。 不由一阵心惊:能凿穿黑犀木的东西,可不多啊 回到少女身边,虽在锦家的地位已是比得上持家人,但锦德依旧是不忘身份,向少女一丝不苟地行了礼: “大小姐,是船底被凿破了,船舱进了些水。” “有劳德叔勘察了。” 面对锦德的施礼,少女也是欠身回了一礼。 这锦德虽不是真正的锦家人,但他自小侍奉锦家老爷子长大,同他走南闯北大半辈子。锦家那偌大的家业,也是有他的一份功劳。所以,锦家上下,也都是将他作长辈看待的。 “竟能如此轻易凿穿黑犀木,想来也只有贯虚铁才能做到了。” 少女半眯着眸子,皱眉微郁道:“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竟还特地准备了这等价超所值之物,其所图恐怕不小。德叔,让暗卫们警惕。” 锦德应声,负在身后的手暗暗向阴影处打了个手势,顿有寒光自阴暗之地一闪而逝。 一旁的春棠见状,也未待少女吩咐,便自觉地退回内室,去好好看护起了二小姐。 “无胆贼人,敢劫我锦家的船却不敢现身,莫非是劫了船才发现胆子不够用了?”少女扬声叱道,试图将暗处的敌人激到明处来。 可放眼望去,辽阔空荡的连江却依旧是寂静无声,连半丝动静都没有。这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大小姐多疑了,但一想到刚才船体的剧震和那封住了江面的坚冰,锦家的护卫们都不敢怠慢,都各自暗暗握紧了刀柄,只要一有异动,他们便会拔刀出手。 锦德一双浑浊却不失精明的老眼远望向江面,心中也不免有些阴沉: 多少年了?自他协助锦老爷子把锦家的商业做大后,有多少年没有遇到过江袭了?敢对锦家江袭劫船的,肯定不会是什么乌合之众,定是大有图谋而来。此次出行,绝不能出差错,要是两位小姐出了事,我又该如何面对老家主和家主呢? 想到这,锦德那干枯如老树枝般的手不由握紧,略一迟疑,便再度向阴影处打出几道意味不明的手势。 第二章 间影袭 夜,更深了,暗沉的天幕如墨般铺就,原本疏疏朗朗的星辰不知何时隐没了踪迹,那先前便时时被层云遮蔽的皎月此刻已完全被浓密的霭云遮去了行迹,就如同被人用泡蘸浓墨的毛笔一笔抹煞了般。 夜风消失了,清澈辽阔的江面渐渐漫起了黑雾,从四面八方向被凝固在江心的楼船包围而来。 周围无一点声响,连江涛拍岸的声音都不再可闻,寂静得让人感到压抑。 更有一道隐隐约约的阴鸷笑声,自黑雾深处传来。 这整个诡秘的氛围令锦家护卫们紧握刀柄的手不知不觉间渗出了细汗。 “无胆鼠辈,尔敢装神弄鬼?” 少女冷哼一声,手中印结一动,一股狂风顿起,吹散了四面八方的黑雾,展露出了隐在其中的几艘轻舟,而轻舟之上则站着十来个不辨面目的黑袍人。 黑袍在少女唤出的狂风中猎猎作响,似乎在宣告着他们袭杀的开端。 一旁原本还一直沉稳老练的锦德,在目光触及黑袍人们胸口的羽翼状纹印时,他那浑浊的老眼却骤然缩成针眼大小,竟不禁失声出口:“这是——间影!” 听出了语气中的一丝颤抖,少女的心不由随之一紧。 她深蹙着眉头,疑惑地微偏着头问道:“德叔,间影是” “来去无踪,一觅即中,千金奉礼,阎王不纵。小姑娘,你可曾听过?” 为首的黑袍阴恻恻地笑道。 锦德的目光循着出声处看去,当其目光再触及那领头黑袍胸口的银辉纹印时,心顿时如沉九幽冰渊,身躯僵直发冷,嘴中已是暗暗发苦——那银辉纹印,昭示着那黑袍人间影八护法之一的身份。 在他与锦家老爷子年轻时,就曾因贩运之物而遭到过间影的江袭,而那领头之人也是一位银辉护法。最终他虽和锦老爷子侥幸逃得性命,但除了他们两人,无论是所贩货物还是那些精英护卫们都无一幸还。这还仅仅是因为间影的目标只是那货物,若要的是他们的性命,恐怕现在也没有这个锦家了。 间影的恐怖,由此可见一斑。 听到领头黑袍人所念的歌谣,少女心头一跳,冷静的神色也是微变,顿时万分警惕起来:“具有九州阴司府之称的第一杀手组织,就是你们——间影?” 少女紧咬着贝齿,悬浮在身侧的细剑已是严阵以待。 “哟,小姑娘,怕了?” 那银辉护法见到少女的小动作,不由有些轻佻地调笑道。 “敢称我们间影之人为鼠辈,这几百年来,你还是第一个!” 银辉护法一声冷笑,眼神一凌,便瞬有一道杀气疾风破空般向少女袭去,那速度快得锦家一众护卫都未能即刻反应过来就已杀至少女面前。 面对那银辉护法看似随意的出招,少女未敢有所轻视。一双明眸紧盯着飞袭而来的杀气,手中印结一动,悬浮身遭的细剑便应意而出,如闪电般向杀气凝成的剑锋直刺而去。 两剑剑尖相对之下,竟发出宛如实质的“铮”地一声金铁相击之声。剑刃间的拼刺之威一触即见分晓,那由银辉护法杀气凝成的剑虽然消散,但竟也生生把少女震退一步。 看着有些身形不稳的少女,锦家护卫纷纷变色: 大小姐可是自小就学习术法了,她不但天资聪慧,一点即通,还曾拜入过名门。但凡是出自那名门的弟子,都可谓是一代高手。而作为其门下的大小姐她,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败了?甚至那银辉护法都没亮出真正的招数,仅仅就是一道随意释放的杀气便占了她的上风? 想到这儿,众护卫俱是倒吸一口凉气。 锦德见少女被逼退,也是看得大惊,不过他惊的不是自家大小姐的落败,而是她竟可以毫发无伤地接过那银辉护法的一击,即便是落于下风! 至今,他还对当年那次江袭记忆犹新,如在昨日——那鬼魅不定的身影、那令人胆寒的杀机、那一刀一命毫不手软的刀锋相袭,这些无一不都深深铭刻在他的记忆深处。 间影之人,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亡命之徒?而坐到护法这个位子上的,也不知在其手下曾有多少人命丧生。大小姐能挡下这等杀人无数的恶人的一击,即便是一道杀气,也是分外了不得了。 “啪啪啪”。 银辉护法鼓起了掌。 “不错,不错。锦家大小姐锦霏凰?小姑娘,你很有意思。” 他哈哈大笑着,冷厉的眼神紧盯着少女,隐隐流露出一丝玩味之色。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锦霏凰紧盯着那黑袍人,心底已是隐隐有了寒意。 这间影果然名不虚传,仅仅是一道杀气,便险些令她招架不住。 看来羽锋说得不错,间影之人,没有一个是庸俗之辈。得亏这九州阴司府只是个一心谋财的杀手组织,若是他们入世的话,几乎可以号令这九州的半个江湖。其威能,恐怕并不下于羽锋那被尊为江湖龙头的秦家。 对于这银辉护法之语,她半眯起狭长的眸子,语气微讽: “交易?怎么,莫非你们间影接下的单子,还能以财买断不成?我听说这九州阴司府虽然贪财若命,但凡是接下的任务却必将达成,这可是你们唯一的优点了。难道,你们现在为了钱财,连这招牌都不要了?” 那银辉护法竟也不恼,反而哈哈笑道: “呦,锦大小姐知道的不少啊。不错,我们间影虽唯财是从,但这接下的委托却是未尝一失。不过,凡事皆有例外,比如你们锦家——九州第一商。倒也是够资格的” 听出了银辉护法的话外之音,锦德突然觉得脱险有了一丝希望。他连忙抓住机会,上前两步,换上了一副沉浮商海的老练笑意,话语中展露出起自己几十年的经商气度来: “呵呵,贵护法抬举了。您之所言甚是,大家都在这江湖上行走,摸爬打滚这么多年,无非就是为了那些个钱财物什。正所谓和气生财,不如我们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又何必拼个你死我活呢?无论贵护法有何需求,只要是我们锦家能尽绵薄之力的,但说无妨。即使十倍百倍,我锦家也愿买断贵护法此次任务的悬赏的。” 锦德颇具气度地侃侃而谈着,希望能够以财消灾。即便知道全身而退的希望不大,他也要将这损失降至最低。 “哈哈哈哈,好,不愧是锦家,这番游说和气度,确实不是我等杀人舔血之辈可比的。” 银辉护法仰天长笑,半晌才止住了笑意。 他将目光重转回楼船上的众人,瞥了眼正凝着脸的少女,故意顿了顿,才好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不如,让你们船上的两位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再留下你们舱室里的那些宝贝。如此,我们便放你们一马,如何?” 一个招呼,其他黑袍纷纷拔剑,“铮”的一声齐响,剑锋泛着比玄冰还要冰冷的寒光。船上锦家的持刀护卫们心都沉了下来,他们暗自握紧了刀柄,知道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锦德的面色也是渐冷,负在身后的双手已向暗处打着意义不明的手势。 一听出那银辉护法话中的轻薄之意,娇容瞬间便笼上了一层寒霜,秋水柔眸也泛出了逼人的冷光。 锦霏凰素手轻翻,身侧的细剑一分为九。霎时带着凌厉的破风之势,似紧绷的离弦之箭般突袭向那银辉护法。 “敢打我和霏霞的主意?就凭你们这些肮脏得见不得人的贼人也配?简直是痴心妄想!” 飞袭的细剑划出了凌厉的风啸,带着少女的满腔怒意,狠狠地攻向了银辉护法。 面对那突袭而来的九柄细剑,那银辉护法也不见有丝毫动作,只见其身后的黑袍一扬,便有几点寒光直迎向那九柄细剑。 “叮”地一声齐响,那九柄细剑竟被齐齐震退,全部倒飞着刺向了少女。 锦霏凰心中一惊,忙控着细剑制下了它们倒袭之势。尽管尽力制住了它们的去势,但却并未能很好地控制住,其中一柄不及兼顾下竟直直刺伤了她的右肩,顿时黄金锦的衣料便瞬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大小姐!” 锦家护卫纷纷惊起,忙上前将她护在了身后,手中的刀锋遥遥指向黑袍人们,如临大敌。 锦德也慌忙欺近扶着锦霏凰,看出伤口并不深,才略松了口气: “大小姐,没事?” 她摇了摇头,轻咬起唇,纤纤素手捂着右肩的伤口,看着溢出的鲜红染红了如玉葱指,不由地生了一股挫败之感。 自从出了师门,她还从未如此失利过。而今日,竟在那间影的银辉护法手下两次吃瘪,无论是被突袭还是主动迎击! 这令她,很有些不甘。 “呵呵呵。” 银辉护法阴沉地笑了笑,浑身散发出了杀机。 其他的十二黑袍也都下按剑锋,蓄势待发,随时等着他一声令下,便可上前取人性命。 “这么说,锦大小姐,你的回答是,不了?” 第三章 破重围 锦霏凰用手捂着肩上染血的伤口,紧咬着银牙,冷哼到: “一群无良歹人,竟敢打我和霏霞的主意?就凭你们这群亡命之徒也配?别痴心妄想了!不管是谁叫你们来的,我锦家可不是好惹的,就算是死,我们也不会让你们得到一分好处。想抢货劫人?你们可以试试!” “好,好,好!不愧是锦大小姐,果真是硬气。” 银辉护法大笑着,紧接着悠悠一叹,竟流露出一丝惋惜之意来。 “可惜啊看来今天,我们是要唐突佳人了。” 语毕,那银辉护法不再拖延,右手一扬,十二黑袍瞬间暴起,一个飞跃便登上了锦家楼船。手中的挥出刀剑犹如阴司手中的夺魂索,开始冷漠无情地收割起了生命。 锦家护卫个个如临大敌,立刻挥出紧握的刀袭杀向敌人,奈何那十二黑袍功夫了得,锦家护卫瞬间落入下风。 锦霏凰手头也不慢,一边护着锦德退后,一边手中印结翻飞,七彩斑斓的华光闪动,释放出一个个绚目凌厉的术法。冰刺,风刃,火球,雷电,有条不紊地释放着,行云流水,威力非凡,精准入微地应对十二黑袍的袭杀。 那手法之妙,让那跟着登上楼船悠闲观战的银辉护法都是不由赞叹着:这小妮子,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呢 即便锦霏凰的术法对于十二黑袍来说不易应付,但他们毕竟也不是吃素的,那些锦家护卫们并不能有效地抵御他们如潮的攻势,时不时就会有护卫被黑袍们抓住要害一击毙命。 随着时间推移,锦家护卫已是折损大半,而锦霏凰也因不间断地释放术法显得有些渐渐不支了,而且最令她焦虑的是那个轻易在两次交手中打败她的领头黑袍还未出手! “我说锦大小姐,这些锦家护卫可不够看啊?你们那暗卫再不出来,你怕是自身都难保了?” 银辉护法懒洋洋地出言调笑着,津津有味地看着少女手中术法翻飞。 锦霏凰并未答话,手下速度不变,只是贝齿将玉唇咬得更紧。眼看形势愈发危急,不禁瞥了瞥舱室内。但任是心中如何焦灼,她也依旧一声不发地奋力挡下黑袍们的攻势,就算是为了妹妹,她也誓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那十二黑袍步步紧逼,他们配合默契地不断收缩着对锦家人的包围。渐渐地,锦霏凰和锦德以及剩下的护卫已经快要被他们逼进舱室了。而一旦进入了舱室,在狭小的船舱中,锦霏凰的术法受到施术空间的限制,必然会被这些极其擅长近身搏杀的间影杀手们一网打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声长鸣终于自船尾响起,直冲向晦暗的夜空,“砰”地一声炸开,发出了锦家的传讯信号。 锦霏凰顿时舒了口气,当下印结一变,一道早已等候多时的耀光印对着那黑袍们的方向释放而出。 突起的光芒刺得十二黑袍睁不开眼,纷纷只得依着自己的杀手本能收刀护持自身。 锦家人哪里还顾得上反击,忙趁机抓住机会,跳下江面,在那银辉护法半眯着的目光中与一行自船尾窜出的黑影掠向了那山峡对岸的寂梧山。 待耀眼的光芒散去,十二黑袍的面前早已没了锦家人的身影。 再看向护法大人,却发现他正满不在意地看着江面上那些飞掠的身影在黑夜中绽开的传讯烟火下逃向江岸,既不惊慌,也未有丝毫动作。 见此状,他们不由有些拿不定主意,便上前探问道:“碧护法,我们不追吗?” 那碧护法似是考量着什么,沉吟许久,才好似漫不经心地道:“不急。反正他们也逃不了,我们刚才费了这么大的功夫,也该让苍他们出出力了。不然,我们这工作量有些大,这可不太公平啊。” 那十二黑袍见护法大人是有让苍护法那边多费些力的意思,便也都会意一笑。 有人上前献言道:“碧护法,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把这楼船搜一下,小赚一笔?” 碧护法一愣,随即便顺势大笑道:“好!此言甚得我意,这九州第一商可是富可敌国啊。即便是他们挑剩下的东西,那也都是价值不菲呀。走!我们去看看,好不容易做单大的,可不能有一点浪费!” 十二黑袍也是纷纷附和,簇拥着奔进了舵室。 碧护法驻步,最后看了眼江面上那些飞掠的黑影,略微一顿,便跟着下属们进入了船舱。 锦家人弃了楼船,片刻不停,拼命地趁着间影的人没反应过来,向江岸飞掠着。可这许久不见后方有人追来,都不由有些疑惑。 锦德本就久悬未定的心,此刻更是有了一丝隐忧,他瞥了一眼锦霏凰,迟疑着开口: “大小姐,这间影之人没有追上来,怕是” “怕是那岸上已经埋伏好伏兵了。” 锦霏凰微沉着面色接口,转头看了一眼在暗卫护持下由春棠、秋枫照料着的依旧昏迷不醒的妹妹,心情也愈加沉重。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护好霏霞,她的情况已是不容乐观了,定不可再出什么差错了。即使是死,我也得撑到援兵来的时候。传讯信号送出去后,至少得三个时辰援兵才能赶来,而这前面也不知埋伏了多少人 锦霏凰暗暗咬牙,那江岸边,正好是素有战亡之陵之称的绝地寂梧山。 这该死的间影,还真会挑地方,即便是上了岸,也没地可躲。要是让我知道是谁让他们来的,我定要让他好看! 心中暗暗赌咒,娇容也是涌上了一股怒意。 一旁侍奉她多年的春棠秋枫看了,也是有些心中发寒,她们可从未见过大小姐有过什么生气的时候。 前方的江岸近了,又是几个飞越,锦家众人终于踏上了陆地。 还未待松一口气,只听“铮铮”的拔剑声四起,二十一位与之前江袭的间影一样打扮的黑袍人瞬同自丛林中冲出,不废一句话,便向锦家众人袭杀而来。 十二个暗卫和剩下的二十几个护卫立刻上前迎战,一时间,刀剑拼杀之声不绝于耳。 锦霏凰手中结印不停,心中暗道:我就说九州阴司府怎会如此废话,之前那些江袭劫船的,怕只是为了逼我们弃船上岸,这些不废话的才是真正要动手的。可恶!这群人实力更是不俗,就算是有暗卫也斗不过他们。只是,他们又何必要引我们上岸?婆婆妈妈可不是九州阴司府的作风。他们到底还有什么图谋? 眼见护卫们在那些黑袍人海潮般汹涌连绵的攻势下渐渐折损,锦霏凰一向沉静的心也开始波澜骤起。 清眸不由远凝向了不远处的寂梧山,几刹的犹豫后,当下也是将心一横,向锦德说道: “德叔,让暗卫们突围,我们深入。” 锦德闻言,眼皮一跳,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自家大小姐,口中发出的声音干涩: “大小姐,那前面可是寂梧山” “我知道!” 锦霏凰短促地回答,手头的印也有些急了:“快让暗卫突围呀!” 锦德瞪着眼,刚才决定与一众间影拼死求生也未有所犹豫的他却在此时迟疑了。 “大小姐,传说中的绝地寂梧山,可是素无活物出之啊” “可我们现在不突围,难道还等后面那些可能侥幸逃得一命的将我们前后包抄吗?” 锦霏凰咬着牙,因为长时间的接连施术而有些精气不支,手中的结印速度已是慢了下来。 “与其我们留在这死于间影的袭杀,倒不如进那寂梧山闯一闯。或许,还能撑到援兵来时。” 默然片刻,心中一声哀叹,锦德也只好点点头,命暗卫们突围。 但是,他心中却是并未安定多少。 人越老越是对这些自古流传的传说深信不疑,比不得年轻人不循古训,总喜欢去向老东西挑战挑战,想要冒险去打破禁忌。 相比于未知的传说绝地,眼前已知的敌人相比之下要令人心安得多,即便他们是曾让自己从鬼门关走一遭的间影。 毕竟,你永远也不知道黑暗中的下一步是实地还是深渊,而身后已经走过的路,即便是虎狼环伺,也尚可搏得一线生机 第四章 寂梧音 随着锦德下令,本已舍命向搏的锦家暗卫们更是加强了攻势,对这个包围圈生门的攻击也愈发凌厉了起来。 面对他们越来越不要命的攻击,那守着生门方位的间影领头人苍护法也是渐渐有些吃力了。 即便他修为高深,但那些暗卫同样也是训练有素,似是专门练习过这种面对高手的敌我皆伤之法。要是单打独斗还好说,可这十二人联手,攻势连丝衔缝,而自己又顾忌受伤让碧捡了便宜,便也不免有些吃力。 苍护法心中咬牙切齿,应付起锦家暗卫们舍死后生般不要命的攻势越发显得不支。 碧那家伙竟到现在还没赶过来,定又是贪心作祟在搜刮锦家的船了。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白痴!哼!事后,一定要跟他好好算算这笔账! 险些被狠毒的一招探到,苍护法仓促躲过,心中已是焦躁不已。 局势短暂地陷入了僵局。 脾气相对急躁的苍护法已是不耐,本可以选择消耗蚕食的他却已等不及。 狠下心来卸下防御,就要祭出杀招,却不料被那些暗卫抓住机会齐击出手。虽确也斩杀一人,但身上不可避免地添了几道骇人的血口。 不由气恼,苍护法强压下心中的怒意,重新展开防势,迫着自己思索该如何快速破局。 奈何心绪已乱,早便失了思考的能力,只得盼着碧护法快些回来一起协同合击。 正这么想着,却不料,一声炸响突然自江心传来,他不禁抬眼一看,竟是那锦家的楼船爆炸了,开始彻底沉没江底! 早就在一旁找着机会的锦霏凰一见那苍护法有一丝愣神,连忙故技重施,手印一变便释放出了耀光印,同时身下的动作也不慢,一个眨眼就闪到他身前,便要突袭而出。 但她却没有想到那苍护法虽猝不及防下中了招,眼睛有了一瞬间的失明,但意识却未慢分毫,剑身一动便是转了个杀招袭向锦霏凰。 锦霏凰蓦然一惊,但也不肯错过这唯一的突围机会。面对苍护法如此凌厉的杀招,当下也顾不得再回避,手中已是印结翻飞,左手一个惊雷箭右手一个一线风照着苍护法面门轰杀而去,竟生生将那苍护法震退一步!而她自己也因躲闪不及而左腰受创,留下了一个深达一寸的口子,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洇红了衣裙。 伺机待动的暗卫们立刻抓住时机,一套千锤百炼的连招杀下去,终于勉强破开了黑袍人的包围,险而又险地先将锦德他们护送了出去。 苍护法大怒,心中狠狠咒骂着碧护法,也终于对暗卫们的自杀式攻击不再有什么顾忌。 手中的寒剑划动间,狠辣如毒蛇,一招比一招凌厉,将那些暗卫们在撤走之时竟击杀近半! 眼生生看着锦家众人逃离,苍护法恼怒非常地向黑袍们厉喝到:“给我追!千万不能放跑了他们!” 面对他的暴怒,二十黑袍立刻领命追去。 那苍护法再回头看一眼几乎完全沉入连江的楼船,隐约看到几个飞掠向岸边的狼狈身影,只是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他们,反身追击而去。 锦家众人虽终于逃出了苍护法他们的包围,但也是伤亡惨重,除了两位小姐和春棠秋枫,就只有锦德和六个暗卫活着了! 锦霏凰忍着腰间的剧痛领头奔逃着,此刻,那之前在船上被反震回的细剑弄伤的右肩反而微不足道了。 而且,虽说他们暂时逃出了包围,可前方正是那传说中千万阵亡将士们的埋骨地——绝地寂梧山。 那寂梧山的满山梧桐可谓是一大胜景。平日里,那株株有几人合抱粗壮的梧桐枝叶繁茂、蔽展千方,微风拂过,更是万叶齐鸣,铮铮有声。其景致,无不教见者为之惊叹。若不进入其中,仅仅是远远地看着的话,又有谁会相信这是一个但去无回的绝地? 白日的寂梧山寂静沉敛,雄壮瑰奇,但这夜间看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锦家众人竟感觉它有些阴森。 如墨的夜色下,那株株高大粗壮的梧桐真的好似一座座碑坟;虬结弯曲的枝干犹如从地底伸出的亡者那不甘的手;梧桐投下的荫蔽也不知藏着些什么,令人不寒而栗;就连偶有夜风吹过之时,那树林也好似传来了哀嚎怨泣,鬼音连连。 “大小姐,你的伤没事?” 待众人在寂梧林前停下,心细如发的秋枫先是万分忧虑地询问起了锦霏凰的伤势。 待看到锦霏凰腰间衣裙的狰狞裂口,及其中所露出的鲜血淋漓的剑伤时,不由捂嘴惊呼。素来性情柔善的她,眼中早已蕴满了泪水。 见她神色如此哀恸,面色惨白的锦霏凰艰难地自唇角扯出笑容,安慰道: “没事的,一点小伤。” 低头看了看自己捂着伤口的纤白素手,却已是如血盆中浸泡过般沾满殷红。用空闲着的右手颤抖着缓缓结印,最终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只够她勉强施展个凝血术了。 “你看,这不是开始止血了吗?再过一会儿,只要再过一会儿,生愈术就会起作用,伤口就会愈合的” 锦霏凰面容僵硬地轻笑着,看着并未因那个释放不完全的凝血术而止血的伤口道。 秋枫看着锦霏凰的伤口,更是泣不成声。 “大小姐,老奴无能”锦德悲沉地轻叹,恨不能以自己的命来换她无恙。 背着锦霏霞的春棠与一众暗卫一起也都是暗郁不语。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快些进这寂梧林,再不快些,那些间影就要赶上来了。” 锦霏凰轻声宽慰着众人,回首看了眼远处隐约迫近的人影,不由催促到。 “大大大大小姐,我我们,真真真的要进去?” 听到锦霏凰的催促,春棠哆哆嗦嗦地开口,平时一张不饶人的嘴此时竟也不利索了。 不但是她,就连一旁一向沉静柔婉的秋枫闻言也停止了抹泪,脸色显得有些煞白。 虽然并不太相信那个据说是自千年之前流传下来的传说,但锦霏凰心里也难免有些打鼓,不过一想到紧咬在后面的间影,便咬咬牙:“怕什么?没事,有我在呢。” 话毕,这等危机情势,又有追兵在后的,也是容不得再犹豫,于是她便率先移步进入了寂梧林。 看着大小姐都已经进入了寂梧林,春棠秋枫两人即使再不愿,也只得跟了上去。锦德稍住了脚步,看了看阴森诡异的林子,顷须迟疑过后,也终究还是与六位暗卫跟上。 一步踏入寂梧林,顿觉好似进入了另一片天地。 一股寒意霎时笼上身来,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冰水般,从头到脚冻都得结结实实。 适才在林外隐隐约约的鬼嚎声一下子清晰了起来,从四面八方一股脑地灌进脑子里,就好似双耳变成了一个有着万千怨灵亡魂栖身的洞穴。 “啊!” 因这触觉和听觉的双重刺激,春棠竟不自禁发出了一声几乎可以震动整个寂梧山的高亢尖叫。 锦德和那六个暗卫倒是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秋枫却被春棠的叫声吓得浑身一颤。 也是因为春棠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将锦霏凰引得心头一震。待她缓过神来回头看去,却见春棠都恐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她那样子令人看得也是有些不忍,强忍着自身的疼痛,锦霏凰故意打趣到: “怎么了?这么一惊一乍的可不像你,平日里不是胆子挺大的吗,不会就因为这声音就” 还未等她把话说完,就见春棠浑身发颤地指向了她的身后,语无伦次起来:“鬼大小姐你有鬼后面” 眼皮不禁一跳,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未待她转首,只觉耳里的鬼嚎之声猛地一下剧烈起来,之后又瞬间寂静下来,伴之而来的是脑袋一阵眩晕的剧痛。 “是音魉” 强忍着脑中撕裂般的疼痛,锦霏凰开口提醒众人,却忽然发现除她外的其他人竟已全部晕厥。 她脱力地跪倒在地上,想要去抬手唤醒众人,却只觉视线越来越模糊 第五章 音魉厉 寂梧林外,苍护法已带着二十黑袍追至。看着阴森的寂梧林,那些黑袍也是有些畏惧。面面相觑下,齐齐看向了首领: “苍护法,那些锦家人似乎已经进了寂梧林了。怎么办,苍护法,不如,我们差不多便撤” “闭嘴!” 苍护法暴怒着打断他,被锦家逃脱包围的愤怒已是掩盖了他的理智: “本护法何曾失过手?都是碧那个白痴误了事!这寂梧山有什么好怕的?我等间影,向来只有收割他人性命,难道还会被这死地夺了性命不成?我看这绝地一说不过是江湖讹传、徒有虚名罢了。走!跟我进去,把锦家人一个不漏地抓回来!” 苍护法的暴喝令二十黑袍无一不噤若寒蝉,对于他的命令,即便是再违背己愿,对寂梧山有再多的恐惧,他们也绝对不敢忤逆,只得依命行事——在间影,抗令可是凌迟的死罪。 与其违背组织规则,落得个必死无疑的下场,倒不如进入这寂梧山,或许还会有生的机会。 苍护法见无人敢违令,便冷哼一声,一行人在他的带领下蜂涌入寂梧林。 这二十一人一进入寂梧林,满身的杀机便是毫不掩饰地展露开来,甚至还有几个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断枝开路。 寂梧林顿时显现了无以复加的敌意,无数的音魉霎时浮现,怒意勃发地包围向了他们。连那满山的梧桐都愤怒地哗哗抖动着,隐隐传出沉闷的低吼。 耳中瞬间灌满了几乎要穿刺脑袋的鬼音,无法言喻的剧痛让苍护法他们寸步难行,甚至有几个黑袍已是七窍流血、命殒当场。 苍护法见到这一连串诡异的突变,心中的怒焰终于被狠狠掐灭,即刻冷静下来,恢复了自己的理智。 面对这超乎自己想象的局势,他立刻匆忙下令道:“不好,这音魉有古怪!快退!” 就这几息的工夫,又是几个黑袍倒了下去。 似是察觉到了他们逃跑的意图,音魉们更加暴动起来,众间影耳边的鬼音隐隐夹杂了一丝箫声,好似有人在指引着音魉的行动一般。 苍护法终于感到恐惧起来,他再也顾不得其它,立刻向寂梧林外奋力逃去。但那短短几十丈的距离,竟不知何时聚集了上百个音魉! 苍护法挥刀怒斩,却不料那剑刃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音魉虚幻的身体,根本就无法伤到它们。 “无质之体?!” 苍护法惊诧不已,这未料之况生生让他飞掠的身形慢了一分,耳中的鬼音顿时错乱了,连带着他体内飞速运行的气血也紊乱了起来,这突发的气血逆乱瞬间使他逼出了一口精血。 那一刻的感觉,就好像初学调琴之人因为愣神而慢了一拍,从而导致整个琴曲都混乱了。 看着自己的精血,多年的杀手生涯所煅炼成的直觉让苍护法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他有预感,自己今天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死亡的威胁令他恐惧无比,他再也不敢有丝毫保留,当下动用了间影的独门秘术。为了逃得一线生机,他甚至已不惜寿命,在气血逆乱之下,强行运转间影的功法,燃烧起自己的本命精血,施展了燃血遁。 随着一股饱蕴精元的血雾爆出,苍护法终于跨越了那往昔自己一步便可飞跃过的十几丈的距离。 一步跨出寂梧林,耳边的鬼音瞬间消失殆尽。那一瞬间,寂静得使人心惊。 随着耳边陡然地寂静下来,苍护法体内混乱的气血瞬间骤停,他顿觉气血上涌,好几口本命精血不可抑制地一连喷吐而出,脑袋也已眩晕得几乎直不起身。 鬼音霎时的消失,就如同琴曲弹到一半突然断了根弦,整个琴曲到此戛然而止。这对弹曲者来说,显然比因为一个失误慢了一拍从而让整个琴曲混乱更为致命。 显然,苍护法这次被逼出精血的情况比先前一次更为严重。 抹去嘴角的血渍,苍护法胆寒不已——除了他,二十黑袍竟无一人生还! 看着地上自己的那一滩殷红至极的鲜血,他不由大呼侥幸: 难怪这寂梧林被称作绝地,从无一人从中生还。在那林中倒还罢了,只不过是会扰乱鬼音的节奏,这一旦出林,才是最为致命的一击。要不是间影的功法特殊,恐怕自己如今,也已是命丧黄泉了。 心有余悸地转头回瞥一眼,林中寂静,既没有那可怖的音魉,也没有那二十个下属的尸首,好像刚才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从未曾真正发生过这一切似的。 突然感到自己的肩上被什么东西搭上了,还有一道声音在耳边呢喃着什么。 苍护法心头一惊,气血一荡,又是一口鲜红喷出。 未来得及抹去血迹,那苍护法便如惊弓之鸟般回头,手中慌忙摆出防御之势,却见是狼狈不堪的碧护法和他手理智下三个幸存的黑袍。 碧护法目瞪口呆地看着做出一连串奇怪动作、面色极其萎靡的苍护法,愣愣地开口道:“我说苍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幅见鬼的样子,比我还狼狈?还有,锦家人呢?你的手下呢?” 苍护法目光涣散地盯着碧护法好一会儿才终于认出他来,待心神重新聚合,他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刚要怒喝出口,又觉得胸口有气血逆流,吓得他连忙压下怒火,缓了好一会才理顺了气血。 碧护法见他这样子也是有些不忍,加上他援助来迟有些理亏,便上前帮着他运功导引:“我说苍兄,你消消火。那个,我没能及时赶来帮你是我不对,但你也犯不着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呀。你说是?” 苍护法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先盘膝调养起来。 碧护法见状,也不再打扰,便让他手下的三个黑袍去把风,自己则漫不经心地向四周看了一圈,而眼中神色已是微微闪出异芒。 坐到护法这个位置的都是人精,他刚刚见到苍护法孤零零一个人狼狈样地站在寂梧林外已是有所猜测。经一番探查,他已是将事情的经过猜了个大概。 视线投向几步之外的寂梧林,深邃静谧、神秘莫测,碧护法的眼中渐渐多了一分意味不明的波动,再看向苍护法那虚弱身形的目光也隐隐有了一股敬佩之意。 苍护法调息运转了几个周天,终于稳定了自身的伤势,缓缓睁眼吐出口浊气,心中苦涩难当:他方才吐的那些精血,再加上燃血遁所耗损的,已经折了他大概二十年的寿命了 一旁的碧护法见苍护法面色又隐隐有了怒意,忙趁他还没爆发时,便引开了话题:“苍兄,你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苍护法狠狠剐了他一眼,才愤愤开口,将事情经过向碧护法一一道来:“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要不是你” 碧护法一脸赔笑地听着,口中连声劝着他消消气 “苍兄果然是修为深厚,竟能活着逃出寂梧林,小弟佩服!”碧护法半是真心半是奉承地道。 苍护法不耐挥手:“去去去。你说,现在怎么办?任务失败,影王可饶不了我们。” 碧护法却笑了:“任务失败?那可未必,苍兄你能逃出来,不代表锦家能。我们就在这守到日出,到时只要他们还未出林,那便算是任务完成了。” 听了碧护法的话,苍护法不由嗤之以鼻:“你觉得你这鬼话影王信吗?我们间影出任务,可是要有‘凭证’给雇主的。无凭无据,何以证明?” 闻言,碧护法却是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苍兄所言非虚,但此次任务,还真未必需要什么‘凭证’。” “无需‘凭证’?”苍护法一脸诧异地看着碧护法,“此言何意?” “并非小弟胡言,苍兄,你可曾记得我们接的那任务是如何述说的?”碧护法却反问起了苍护法。 苍护法目光一顿,还是回忆道:“锦家两位小姐不日将从连江顺流东下,到达济城。七月十五日,不要让她们和带着的东西出现在济城。” 碧护法意味不明地笑了:“我们间影所接之委托,可极少附有任务对象的行踪的,而大多数情况下需我们动用情报网去自己搜寻。但这次任务,不但罕见地附上了任务对象的详细行踪,更是前所未见地点出了任务完成的期限——七月十五日,以及任务关键——不要出现。” 经由碧护法提醒,苍护法也是品味出了这其中的深蕴意味。 他狐疑地看着碧护法,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说,此次任务并不是非要取她们性命,而是仅仅做到阻止她们七月十五日到济城便可?” “不错。凭借这周围的天然地势,以陡崖山峡作为屏障,将她们逼入两江之间的寂梧山,便足以达成目标。这就是我为什么建议兵分两路,将伏击点选设于此,并费尽心思废弃了她们的船,逼她们上岸的缘故。” “而明日日出,恰恰就是七月十五。若是她们日出前还未能出林,是必定不会在次日子时前抵达济城的。因此,我们守到日出,便可回去交差领赏了。” 说到此处,碧护法的目光无意识地转向寂梧林深处,喃喃自语般低声加了句:“所以,锦大小姐,看来是有什么你意料之外的人,想对你不利啊” “你说什么?”苍护法奇怪地看着他嘴唇不出声地翕动着,也不知他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 碧护法回过神来,对上苍护法疑惑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哈哈:“啊,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可惜,想到如此佳人,却要葬身这绝地,心有不忍罢了。” 苍护法鄙夷地斜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不如,等会我们去看看,这济城到底有什么好戏?” “那,便静待日出。” 第六章 寒凉人 寂梧林中,锦霏凰默念着醒心咒与眩晕感相抗衡,强撑着不让自己昏迷。但奈何这鬼音愈发增强,她已渐渐支撑不住了。 “不,我不能输” 锦霏凰狠狠咬着自己已然苍白的唇,本捂着左腰伤口的手缓缓伸指,颤抖着拉扯已些微止血的伤口 撕扯的剧痛瞬间为锦霏凰的意识注入一份清醒的力量,她轻声嘶着气,模糊的双眼重新聚焦,耳中的寂静又恢复成了音魉的鬼音。 这纷乱的鬼音重现后,善于听音的锦霏凰突然敏锐地觉察到,耳边不知何时掺上了一丝别的什么声音,以至于那鬼音竟有了一丝生意。 这声音有些耳熟,犹如从辽远无垠的天际传来,丝丝袅袅,悠远绵长,好似在诉说着什么。诉说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凄凉,孤寂而又落寞,还似乎隐隐有着一缕被遗弃的怨怼。 这声音是箫! 锦霏凰神情一震,终于听出了这夹杂其中的声音是遍习音律的自己幼时便已深谙的箫。只是这箫声有些过于悲戚低沉了。 虽然箫演奏的声音确实会有些凄清苍凉的感觉,但这个正在吹奏箫的人到底是有多少怨气啊?竟然把它吹得这般孤寂凄凉,好似被世人遗弃了一般,几乎把箫真正的特点都埋没了! 不禁有些气急,称得上是位音痴的她,一提到有关音律的事便难免有些失了平日里那份柔婉大度——在她看来,一切有违音律本色的东西都不可原谅。 心中正诽谤着,她的脑中突然灵光一动:这箫音夹杂于音魉之音中,如此诡异,其中必有关联。要是可以压制那凄凉悲怆的箫音,说不定便可破了这些音魉的鬼音了 锦霏凰紧了紧神,最终决定孤注一掷。毕竟,涉世未深的她,面对如此形势,也已别无他法了。此刻,唯有赌一把,也许能取得一线生机。 自怀中取出了自己分外珍爱从不离身的流碧玉笛,吹奏起了自己最拿手的一曲。 娇嫩桃唇轻抵笛口,呼出香蕴氤氲的气息,纤纤素指按拢离合,上好的流碧玉竹叶般青翠欲滴,更衬得少女的手晶莹温润胜似瑾玉。 少女亭亭玉立,一双明眸微阖,一曲悠扬轻快的笛曲如春水流泻而出,奔腾万里、滋养大地、润泽万物,好似春回暖复、万物生发。 原本寂梧林的气氛就好像数九隆冬、大雪盖地、冰封万里。虽然梧桐林葱茏青翠,但也好似霜沾雪覆,凄凉无比、生机难辨。而少女的曲却宛如久经层云遮蔽的阳光终于照破霭云,重新将光明和温暖撒回大地。 在这温暖而热烈的阳光照耀下,冰封千万年的寂梧林终于被融化了坚冰,化作潺潺流水,汇入那奔腾不息的春水之中,与她共同流泻而出,延伸向九州大地,润泽浇灌着干枯龟裂的土壤,让万物生发,让世界重新充满了生机。 一曲沉沦,少女好似陷入了自己曲中的世界,耳边的鬼音远逝,身上的冷意消融。那寒寂隐秘的箫音也渐渐停息,偌大的寂梧林间,除了偶尔有夜风吹动梧桐叶的簌簌声外,便只剩下少女一人吹奏的笛曲。 笛曲如水荡漾在林间,伴着簌簌叶鸣,好似一曲精妙绝伦的天籁,将这寂寞千年的寂梧林送入了温柔梦乡。 原本在寂梧林深处漫无所适地游荡着的音魉,也都安宁下来,随着笛曲齐齐发出不同于先前鬼音的协奏,让第一次被温暖融化的寂梧林,感受到更添几分的温和。 一道人影自山林深处走出,漫山的音魉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通向少女的道路。人影走到少女面前,恰逢一曲曲毕。少女持笛而立的身姿,让来者心神一漾。 “此曲,是谓何名?” 声音突兀地响起,少女猛地睁开眸子,却见是一个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那人影被望之不尽的音魉簇拥着,将自己与昏迷的锦家众人包围。见到人本应是松一口气的,但此情此景,实在是有些诡异得让人发怵。 “你是谁?”少女警惕地看着他,脚步不觉微退了半步,清澈的眸中带着明显的戒备之色。 那人缓缓前踏一步,露出了藏在阴影之中的装束:一身陈旧简朴的麻料衣袍,整洁干净、严丝合缝,却已是洗得有些发白。足蹬一双陈年木屐,草茎磨损,木板缺碎。一手持负身前,挺身而立。另一手下垂,握着一支墨色长箫。 当目光触及手中所持之物时,少女迅速地抬手想要结印作御,却也不可避免地扯动了自己的伤口。 “嘶你你就是那吹箫之人?” 来人不语,只是继续走近,逼得少女再退半步,手中也是不顾伤势,强行结印。 “我乃寂梧守山人。” 淡漠而无波澜的声音平滑得似一条直线般灌入少女耳中,听其音,竟似是一个与少女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 “入侵者,你方才所奏之曲,所谓何名?” 本已摆好了架势严阵以待,却没想到对方第一句却是问的这个。 惊异之下,少女不禁看向了少年终于显露的脸。 玉质之容,俊逸之貌,眉峰冷凝若山锥,墨瞳深邃胜似长夜,隆鼻挺立如峭,唇合拟作玡玦。头发打理得很好,虽无头冠相束,但也用根洁净的素布条一丝不苟地束着。 一一单看来,都可称得上是俊美。但合在一处——板着的脸生硬得犹如雕塑,皱着的剑眉更为淡漠的眼加了几分冷意,紧抿的唇竟都成了一条直线,若不是鼻子不能随心所欲地皱着,这张脸怕都要冷得像块冰雕成的了。 皮相倒真是不错,可却是个冷冰冰,还严谨得有些古板的人,真是有些不讨喜 少女细细打量了面前的少年,默默在心中下了个定论。 被少女明亮的目光如此紧密地盯着,少年脸上原本淡漠得称得上是冰凉的表情微微颤了颤,看向她那寒凉孤寂的眼瞳也隐隐带了一丝不自在的波动。 少女收回了目光,手中印结虽还未放下,但心中却因少年先前提到了有关音律的话题,而在不经意间放下了防备。 对于他的问题,也是顷须犹豫后,便给出了答案:“先前之曲,名为,《万物生》。” “《万物生》吗?” 得到回答的少年微不可觉地点点头,略显不自在的神色也逐渐恢复到最初的寒凉。 “如此佳曲,我竟还是第一次听到。” 少女听了少年这简单的夸赞,娇容不禁浮上一抹微红。 “是吗?此曲是我自创之曲,并不为人所知。听过之人屈指可数,你未曾听闻也是正常。” “自创之曲?” 少年幽深的眼瞳中涌上了一丝异色,沉默半晌,只却抛下一句:“回去好好养伤,此曲,应当传颂。” 之后,竟就这么在少女诧异的目光中转身离去了。 少女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年与音魉解开对她和锦家人的包围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手中结印的架势不禁僵住了。 “唉你你等下” 少年停步,却未回首,只是淡淡地问道:“何事?” 心中虽有万言,不知从何说起。 思索了半晌,才堪堪开口,而那少年竟也没有再移步。 “就是你,把寂梧山变成从无人可出的绝地?” “不错,你可以这么认为。” “听你适才所言之意,你就这么放了我们?” 少女有些怯怯地问到,双手已是放下印结,重新捂住了自己的伤口。 少年闻言转身,看向少女明亮的眼眸,那之中,蕴着五分无措、三分疑惑以及两分感激。 “为音魉鬼音所眩晕者,活不过一个时辰。”一阵沉默后,少年淡漠吐出一句。 “什么?!”少女惊声出口。 不待少女再说句什么,少年便面色冷漠地道:“寂梧山乃建苍王朝阵亡战士的埋骨之地,是九州禁地之一,擅入者——唯有一死。这,你们不会不知道。” “你!” 少女又急又怒,愤愤地指向少年:“我们是被人追杀,为了逃命,才不得不进入这寂梧山的。你这么做,就是滥杀无辜!” “我不是已经放你一马了吗?只要你忘了今夜所发生的一切,你便可以活着出去。”少年面色不变,侧身低声回到。 少女气愤至极,大声对少年责问到:“你到底杀了多少无辜之人?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 “这,是我的职责” 少年沉默了几息,并没有正面回答少女的问题。 无措地看着少年再次缓缓转身就要抬步离去,她狠狠咬着牙,再次叫停了他:“你你一定有救他们的办法你要怎么样才肯救他们?” 少年低头沉默着,少女则带着忧虑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一时间,寂梧林寂静了下来。也不知这寂静持续了多久,似无限久长,又似一瞬息逝。 终于,少年转过身来,寒凉的目光掠过少女紧咬着的唇,又投向她手中的流碧玉笛,缓缓道:“我想要你的《万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