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片之王》 第一节:那个夏天(上) 2003年,夏 南扬人才市场的大门口人流如织,到了临近中午,更是一大波人一齐涌了出来,就像阀门坏了的水管,根本堵不住,两旁的玻璃大门都吱吱作响,甚至有些变形,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秒这两大块玻璃就要碎裂下来。 还好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 人才市场的管理人员大声叫嚷着,要大家遵守秩序排队出场,可根本没人听——这是年轻的新人,至于老人们,早就躲地远远的看着这边,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和这些为了一份工作拼个你死我活的人相比,他们端着一份铁饭碗,无疑要幸福得多。 杜安好不容易从人潮中“挤”出来——更准确地说,是被后边的人硬生生地推出来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脚刚才都离地而起了!天知道他是怎么飞出来的。 甫一出来,他就赶紧小跑到一边,回头望望大门口依旧拥堵不堪的人群,舒了一口气。 这样都没被挤死,他运气还真是不错,不过旋即他的脸色又黯淡下来。 他还是没能找到工作,那些招聘人员的话语犹自在耳:“大学生?我们只要熟练的技术工人,你没有工作经验,不符合我们的标准。”“大学生怎么还跑这里来找工作了,学校不是包分配的么?哦,对了,今年开始不包了。不好意思啊,我们单位招的是司机,你连驾照都没有……” 杜安收回脑袋,正眼看向人才市场的大马路,上面车来车往,扬起一阵阵尾气和尘土,在晌午毒辣的太阳下,有些烟雾朦胧的错觉。 他的眼神中满是痛苦。 这该死的政策! 如果不是刚下来的那道新政策“为了使毕业生就业工作全面适应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对各类人才培养的需要”,取消了省内所有大学的分配名额,那他现在已经坐在一家国有企业的办公室里了。 当然,他是大学扩招的第一批毕业生,这也是就业难的原因之一:光是南扬,今年就有八所大学共计九万多毕业生投入市场,这还没包括那些大专院校。 这个数字实在太恐怖了,以至于最近的报纸上专家们都在不停地发言,宣告第一波的就业严冬来临。 而杜安,就是第一波严冬下的难民。 杜安矮下身子,像个疲惫的民工那样蹲在地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软趴趴的红河,数了数,仔细抽出一根,把已经弯曲的烟身小心掰正,然后含在口中,又从另外一边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印着艳俗美女图案的打火机点燃,长长地吸了一口,眼睛眨巴了两下,烟雾升腾后的那双眼睛,充满迷茫。 他其实是不抽烟的,可是最近压力太大,想起舍友们以前所说的那些烟的好处,就不自觉从紧巴巴的口袋里掏出三块五买了一包。 像是买下了一条暂时脱离痛苦俗世的捷径。 杜安一边抽着烟,一边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去尚海似乎是一个办法,前两天和自己关系很好的那个舍友苏鹏还打电话来,说他现在在尚海混得很不错——他应聘上了拜耳的医药代表,这个当初在院校里没人看得起的职业,如今每个月能给他带来将近两千! 和留在南扬的那些已经找到工作的同学比起来,苏鹏确实算是混得不错了,要知道,留在南扬的这些人里面工资最高的一个,现在也才八百多一个月。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杜安?” 杜安抬起头看去,嘴里还叼着烟卷。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人,因为逆光的原因,这个人的面孔模模糊糊,看不清。 “安子,还真是你啊!” 那人惊喜地又叫了一声。 杜安眯了眯眼,又站起身来,这才把面前的人看清楚。 是刘善才,他的大学舍友。 他记得刘善才的家境不好,每年夏天总是穿一件洗成了灰白色的黑短袖,要不就是一件胸口印着“第三机械厂”的格子衬衫,可现如今却迥然不同了——对方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立领短袖,看面料就不便宜,衣服上的标签他也认不出来。 刘善才显得很热情,“我就看有点像你呢,没想到还真是你!” 杜安也很开心,在偌大一个南扬市想要碰到一个熟人可不容易,“可不就是我么。” 老同学见面分外热情,两人就地寒暄起来。 “……这么说,你现在还没找到工作,今天是来找工作的?” 杜安没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笑道:“是啊,不过运气不错,总算找到了,下个礼拜就去上班。” 自己的舍友看起来混得不错,这让他下意识地不想被比下去。 不过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如果刘善才接着问他是什么工作,待遇怎么样,他该如何回答? 还好刘善才没问。 刘善才只是笑笑,说:“那不错,一个月怎么也能赚个五六百吧?够活了,咱们刚毕业的毕竟也不能要求太多,骑驴找马呗。” 见刘善才没在这个话头上纠缠下去,杜安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现在干嘛呢?” “跟剧组呢。” “剧组?” 杜安眨了眨眼,这个词他当然知道,不过从来只在报纸电视上看过,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熟人也会和这个词扯上关系。 “嗯,一个小剧组。” 刘善才似乎不愿意多谈,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说:“哎,我说安子,你这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一条发财的路子——你可以去当导演啊!比你在这里找个工作可强多了。” 杜安瞠目结舌,“导演?我?” “可不是么!” 刘善才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你知道这十几年来咱们华夏的影视市场有多火爆吗?不说那些美国人英国人上赶子往咱们这送人,就说咱们华夏的电影,随便拿个出去都能捞一笔外汇回来。等到华表金鸡颁奖的时候,嚯,那更了不得了,那些个外国演员是绞尽了脑汁过来蹭红毯啊!谁叫咱们华夏的电影市场最成熟呢。听说最近老美在洛杉矶郊外一块叫好莱坞的小地方搞了个影视基地,好像是想跟咱们的横店争一争,不过我看悬——他们经济上确实发达,不过影视这一块,还是只能跟在咱们屁股后边吃灰!毕竟五千年的文化底蕴在这摆着呢。” “电影市场这么火爆,也带活了投资,现在只要你脑袋上挂个导演的名号,再拿个剧本,甭管大小,一准能拉来投资,最少十万起,要你是北电中戏毕业的,就更管用了,投资商都能把给你抢疯了!” “最少十万起啊!你想想,拍个电影能用多少钱?你还是导演,左扣扣右省省,能落多少到自己口袋里?” 杜安听得一愣一愣的,嘴皮子动了半天,磨蹭出一句话来,“可我是学管理的呀。” 电影那东西,他根本半点不懂。 刘善才“嗨”了一声,说:“学管理的怎么了?冯晓刚当年就是个编舞的,哪学过拍电影了?人家现在不还是大导!当然,有张证总是让人放心点——现在街上做假证的这么多,随便找个做张证不就行了么?谁知道你到底是哪里出来的。” “安子,我跟你说,我是没这本事,第一,剧本我就折腾不出来,一篇日记都能把我给憋死!不过你不同啊,你天天做梦跟玩儿似的,随便拎一个出来写一些,这剧本不就出来了么?剧本有了,证有了,这投资就能到位,到时候你可就过上好日子喽。” 杜安沉默了。 刘善才说的“做梦跟玩儿似的”是他的一个老毛病:从小到大,他经常性地做梦,和别人梦到自己不同,他梦到的却是别人——他梦到过一位富家千金和一个穷小子在豪华邮轮上谈恋爱,最后那艘邮轮撞上了冰山;他梦到过恐龙被复活,关在岛上展览,却因为员工破坏了管理系统而导致恐龙肆虐,死难无数;他还梦到过在浩瀚的宇宙中,使用光剑的怪人在战斗…… 这些梦他都记得非常清楚,清楚到,甚至连他们说了哪些话他都还记得。 这种特性在某些情况下很糟糕,比如说,有一次他梦到了一间密室。 在密室中,有两个被镣铐铐住脚的人,为了活下去,他们必须自相残杀,甚至为了挣脱镣铐,其中一人亲手把自己的脚锯掉,场面极其血腥!他当时几乎是被吓醒的。 这些东西折磨了他前半生,同寝室的几个同学都知道,不过这些糟糕的东西似乎还真像刘善才说的那样,并不是完全的一无是处。 侃了半天之后,刘善才告辞离去了,一路上还琢磨着自己刚才挥斥方遒的英姿和杜安一愣一愣的表情:在老同学眼中,自己这个小场务大约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了。 不由大感得意,于是也不去计较自己刚才的话语中有多少漏洞了。 杜安则还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前边车来人往的大街,脑袋中不停回想着刚才刘善才的话语,思索着其中的可行性。 捣鼓个剧本出来,做个假证,骗投资…… 这事实在太大了,对于从小到大没有作奸犯科过的他来说,只是想到,心就噗噗乱跳,似乎要从喉咙口蹦达出来,紧张地口干舌燥。 但是十万的巨款,也在同一个方向遥遥望着他…… 为了供自己读书,家里欠了多少钱他并不是不知道,那庞大的债务可以硬生生把一个人压死! 再说近的,他就欠了房东一个月的房租还没付。亏得房东心善,始终没把他赶出来,不然他现在就要睡大街了。 房东善良,他却不能把这情分当成本分,若是能还,这房租他是立马要补上的。 不过,若真按刘善才说的去做,那自己不成诈骗犯了么…… 杜安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焦虑之下,烟一根接一根不停地抽着。 日头从他头顶划过,往西边沉去,他的影子也逐渐拉长、扭曲、变形,仿若张牙舞爪的妖魔。 当天色完全暗下来,街道两旁的街灯都亮起,归家的车辆也在面前堵得动弹不得,喇叭声此起彼伏时,杜安终于动了。 他张了张因为抽太多烟而干枯发麻的嘴巴,咳嗽了两声,把手中的烟壳用力攥成一团,然后轻轻放开,再随手丢下那刻着艳俗比基尼美女图案的打火机,大踏步向前走去。 他终于下了决心——他需要钱。 就从那个锯掉自己脚的故事开始吧。 名字也想好了。 就叫它《电锯惊魂》。 第二节:那个夏天(下) 坐在97路公交车上,窗外的高楼逐渐减少,灯光也一点点黯淡下去,树木却多了起来,繁华的市中心逐渐远离。 “许家巷到了,请从后门依次下车,不要拥挤,下一站,劝业场……” 杜安从后门下了车,在还算喧嚣的东吴南路上走了几百米,右转进了一个漆黑的小巷子。 巷子里隔上十几米才有一盏昏暗的路灯,借着依稀的灯光,可以见到建筑大多还保持着陈旧的面貌:灰黑的砖墙,木制的房门,偶尔打开的房门里传出昏黄的灯光,里面大多都是一张八仙桌,桌后贴着年画,有一家甚至还贴着元首肖像;坐在桌旁的,几乎清一色的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有的在吃晚饭,有的早已经收拾完毕,老神在在地抽着水烟;若是不留神,不知道从哪里就会冒出一个小孩子来大喊大叫,把你吓个一跳,还没等你骂过去,他们又会风一样地跑掉,消失在左拐右绕的巷子里,然后你的身边又会追过去一个叫得更大声的孩子。 这里是被时代遗忘了的角落——你也可以称这为贫民窟,杜安就是因为贪这里的房价够便宜,才选择租住在这里,即使从这里去市中心要坐十几站的车。 当然,即使是那么便宜的房租,他也还拖欠着,这让他的心里对房东更为愧疚。 绕了半天后,路灯都不再有,他借着巷内人家窗户透出来的光,找到了自己的住处。 打开门,进去,房东正坐在狭窄的小客厅内看电视,旁边是她的女儿,正坐着小板凳,伏在茶几上写作业。 杜安一进门,房东就看了过来,杜安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的期待,他明白这许期待是为了什么,所以他羞愧地转开了视线,不等房东开口,就急匆匆地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开门,蹿了进去,然后反手赶紧关上了门。 房东沈慧芳看着小伙子落荒而逃的身影,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眼中的神彩黯淡下去,最后轻叹了一口气。 哗啦哗啦 她女儿宋甄把书本翻得很响,似乎是在找什么内容,不过她知道自己女儿只是借着这动作发泄自己的不满。 宋甄翻了半天书,最后啪嗒一声把书本扣在茶几上,盯着杜安的房门看了半天,对沈慧芳抱怨起来:“妈,你怎么就不跟他说呢!” 沈慧芳摇了摇头,“我能说什么呢?谁都不容易呀,小杜是个好孩子,要是真有钱也不会拖着房租不给的。这孩子一个人在南扬也不容易,住在咱们家也是个缘分,我们也不能把事情做绝了。” 宋甄更加不满了,“你可怜他,可谁来可怜我们!爸快不行的时候借了那么多钱,到现在都没能还上,本来还指望着把这间屋子租出去赚点来还债的,但他住到现在,除了那一百五的押金,一分钱的房租都没付过,都欠了一个多月房租了,这还没算水电费呢!” 她更愤懑的,或许这其中也有杜安抢走了她唯一的私人空间的缘故——自从把那间屋子租出去后,她只能和沈慧芳睡一起,学校里像她这么大的孩子,谁还和爸妈睡一床呢? 沈慧芳却想到了更多,表情更加忧伤起来。 “那些钱倒是可以慢慢还,不过你明年就高考了,要上了大学,学费也是一笔大钱啊……” 宋甄抿紧了嘴唇。 大学……对于这个家来说,这个话题实在太沉重了。 “大不了不上了,毕业了我就出去工作。” 沈慧芳面色一紧,斥道:“胡说!以后这社会,你一个高中毕业的能干什么?”旋即又叹了一口气,“这事你不要急,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学习搞好,学费的事不用你一个小孩子来操心。”说到这,她顿了顿,说:“我明天就和小杜谈一谈,这房租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宋甄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沈慧芳这话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不过最后的结果从来都是无疾而终,她已经不再去指望了。 要指望,还不如指望那个厚脸皮的家伙哪天良心发现、赶紧从这个家里搬出去——离开之前,还得把房租给结清了。 于是她又重新低下头,安静地写起作业来,沈慧芳坐在一旁,慢慢给女儿摇着扇,眼神茫然。 一张钢丝床,一张油漆剥落了大半的小桌子,还有一张摇摇晃晃的凳子,再加上内墙上贴着的一面半身镜,这就是杜安房间内的所有摆设了。 不到十平方的房间摆下这些东西,显得甚是拥挤,更别说角落里还放了一个暗绿色的旅行箱——没有衣柜,杜安只能把自己的衣物都放在这里面。 开灯,任脑袋顶上那盏25瓦的白炽灯尽情倾斜下昏黄的光线,杜安在桌前坐了下来,屁股下的板凳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坐稳了之后这声音才消散。 推开面前的窗户,凉爽的晚风忽一下涌进来,总算把房间内的燥热驱赶掉几分,杜安也从抽屉内翻找出本子和笔,翻开,上面是一笔笔的日常支出记录:8月13日,支出:馒头四个,2元,公交费,2元,收入:0…… 他把本子翻到还没写过的页面上,回忆着那个锯掉脚的梦。 这个梦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些内容,而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那些东西写出来。 然后他开始写。 场景1,密室幽暗 人:韩生 放满水的浴缸中,韩生慢慢醒来,挣扎中把浴缸的塞子拔开,将水放掉,一个发光物体从出水口冲了下去。 韩生从浴缸中出来,右脚被镣铐禁锢住,黑暗中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四处摸索 韩生恐慌地大声喊叫:救命!有人吗!帮帮我!(没有回应,韩生很气馁)搞不好我已经死了 一个声音回答他:你没有死 …… 感谢学校,感觉那位在一家医学院的经管院中开设《剧本创作》选修课的老师,如果不是他,杜安根本不知道剧本该怎么写——也许正如那位老师说的,一位不想当医生的总经理不是个好编剧,人大概真的需要多学点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就比如杜安此刻。 时间不知不觉间一点点过去。 当他写下“陈康:游戏结束(关上密室大门)”后,这个故事终于结束了。 杜安放下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使劲伸了下懒腰,屁股下的凳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望向窗外,夜已经完全深沉,杜安合上面前的本子,静静地看着。 这是本很寻常的笔记本,封面左侧由上到下写着“note”,还有两条杠,右侧则是空白,最下面是歪斜的“杜安”两个字。 因为用了太久,白色的封面有些许的发黄,杜安把衣服撩起来,用短袖的下摆使劲擦了擦,总算明亮了些。然后他拿过笔,在封面右侧的空白处,由上至下,写下四个字。 电锯惊魂 接着,他把笔记本前几页记录着每日开支的部分小心翼翼地撕了下来,不留一点痕迹。 最后,他合上笔记本,呆呆地看着这本静静躺在那的笔记本。 白炽灯将这片小空间染得晕黄,光线从他头顶覆盖下来,将他的面孔陷入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闪烁。 光线向前延伸,从窗口射出去,不到多远,就被黑暗吞没。 墙角有虫子在轻声吱吱地叫。 这个夏天,正到了最盛的时候。 第三节:二十万 头发用水拍湿了,紧紧地贴在头皮上,脸上刮得干干净净,一点胡茬子都不见,往下,是熨得服服帖帖的灰色格子衬衫,下摆收进了裤子里;下身,则是一条黑色的裤子,不是太合身,稍显宽松,吊在腿上松松垮垮的,不太精神;最下面,则是一双双星的运动胶鞋,左脚内侧的鞋帮有些开裂了,被他用502粘了起来,一道白色胶体露在那,颇为醒目。 这就是杜安此刻的装束。 他在房中那扇半身镜前照了半天,侧头,扭臀,各种角度看了五六遍,这才确定万无一失。 这是他现在能把自己打扮得最得体的一种样子了——他没钱买西服,只能穿一件衬衫,而他唯一的一件衬衫就是这件灰色格子衬衫了。 至于西裤配运动胶鞋的搭配有多古怪,那也不是他能关心的问题了。 对着镜子里的那个人点了点头,张了张嘴,轻声吐出“加油”两个字,杜安就拿过桌上的剧本,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南扬市是这个省的省会,作为六朝古都的这座城市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再加上坐落于鼓楼的那所院校每年盛产大量的艺术人才,所以很多影视公司在这座城市都有分部,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以中影、尚影为首的八大电影公司。 杜安今天的目标,就是拜访这八大。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只要迈过了自己心中的那道槛,这就会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儿:写剧本,做假证,捯饬得像个样子,然后就能拉来一大笔投资,一切都会是顺其自然,就像吃饭喝水那么自然。 但是当他真正去做了才知道这件事有多难,根本不像刘善才口中说的那样容易。 “中戏导演系毕业的?能请问您的名字吗?……好的,请你稍等,我帮你问一下……对不起,我们制片部经理正在开会,请您下次提前预约……您要预约?好,我帮您看一下……嗯,可预约的最早会面时间是在下个月的十三号下午,请问您需要预约吗?……好的,请您慢走。” 这就是杜安一个下午的收获。 他连任何一位制片部人员的面都没能见到,别说中影和尚影了,就是华谊、博纳这些实力稍差上一些的公司,制片部人员也都是“忙得脚跟不点地”,没空来见他这么一个“中戏导演系毕业”的“未来名导”。 这让杜安从这栋大楼出来后,没有立刻再去下一家,而是把大姐亲手缝的挎包中的那张毕业证书拿了出来,两手抓着,放在眼前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还把这张证书举起来,朝向阳光,眯缝起眼睛来看了又看。 “做得多真呀……” 杜安喃喃自语。 刘善才不是说过,只要是中戏导演系毕业出来的,那些投资商不都是会抢得头破血流的吗?怎么自己送上门都没人要? 瞅了半天,他也实在看不出个什么端倪来,于是又把这张花了他整整二十块钱的证书小心放进挎包里。 跟证书大概是没关系的,这张证书这么真呢——再说了,那些人也根本就没去看他的证书就拒绝了,那想必跟证书是完全没关系了。 那又是个什么原因呢? 杜安想不出来。 他都想放弃了,转身,就想回去,但是一想到为了做这张假证花了自己二十块钱,刚刚抬起的脚又顿住了。 二十块呀! 他现在全身上下加起来也才只有七十六块三毛——花了二十块做证书,坐公交又花了两块,现在只有五十四块三毛了。 杜安一咬牙。 继续!这二十块不能白花了,总得听到点响! 他又转身,往下一家的方向走去,和公交站台擦身而过。 实在不能再浪费钱了,还是走着去吧,也就六七里地。 瑞星影视公司 这座总部设在瑞金路上的公司是一家独立于八大公司外的本土公司,规模不大,但也小有名气,曾经制作过《都市丽人行》,《七品钦差》等在省内还算知名的作品,随着经验的积累,近年来也开始涉足电影领域,拿来开拓领域的第一部作品,便是眼下正在筹备的《冬至》。 制片部经理室 方力敏接到了秘书转接过来的电话。 “……叫什么?杜安?又是一个,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种打着电影学院的名头来打秋风的,你自己处理就行了,还打电话给我干什么?中戏今年导演系毕业的那些人里面有没有姓杜的你都不知道吗!……还有什么事吗?……她找我?” 听到那个人又来找他,方力敏的神情一下变得烦躁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若有所思。 “让她进来,另外,你让外边那个‘中戏毕业的导演’也进来。” 杜安站在前台,看着面前的前台小姐打电话通报。 他能看到对方嘴角不经意地微微上扬、又消失不见,他还看到了对方眼睛微微收缩了一下,眼珠向左方稍稍动了一下,这两个动作搭配在一起,构成的那个表情叫做讥笑。 一个很隐蔽的讥笑,这趟拜访估计又是没戏。 这是杜安的天赋:在察言观色上,他自然而然地就能做到细致入微。 眼见这趟无果,杜安回头看了眼外边的天色——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还有两家没有拜访,得抓紧时间了。 于是他也不打算等前台小姐开口拒绝了,转身迈步,就打算离开。 走到门口,握住不锈钢的门把手,正要拉开门,杜安听到身后传来那位前台甜腻腻的声音,有些急促。 “杜先生,请您稍等一下!” 杜安手一顿,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前台小姐。 他从这位前台小姐的眼中也看到了疑惑。 “呃,杜先生,我们经理请您进去……” 走过整洁的走道,穿过宽敞明亮的开放式办公室,来到挂着“制片部经理”牌子的办公室前,敲门,进入,直到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看着面前这位三十来岁的男子,杜安依旧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改变了主意。 “你好,我是瑞星的制片部经理,方力敏。” 杜安下意识地回应:“你好,我叫杜安。” “你是中戏导演系毕业的?哪一届?” “98届,今年刚毕业。” 杜安说着,还从挎包里拿出那张花了他二十块钱的证书,放在桌子上。 看着这张证书,方力敏脸上肌肉一抖,面色变得有些古怪,沉默了一会儿,却没说什么。 二十块钱做的证,能有多专业?更何况杜安还不知道,从96年开始,中戏导演系的学制已经改革,从四年制改成了五年制——别的不谈,光是入学年份和毕业年份上,这份证书已经假得不能再假了,所以方力敏只是礼节性地瞥了一眼,就不看这证书了。 “剧本有吗?” “有。” 杜安把剧本从挎包里拿出来,小心递给过去。 方力敏接过剧本,只扫了一眼,这一块五人民币一本的学生笔记本就让他脸部肌肉一阵抽动,更别提这笔记本的左下角还有一块暗黄色的油渍,看起来有些恶心。 不过想到自己要做的事,他还是强忍着不耐,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块油渍,翻开本子,装模作样地翻了一会儿。 “不错的本子,” 方力敏连连点头,表情认真的模样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在说谎——要知道,他现在甚至连哪个是主角、这个故事是讲的什么都没搞清楚。 这也不能怪他:一个冒充中戏毕业生的骗子写的东西,你能指望他这样一位每天都要看好几份剧本的大人物去仔细阅读吗? “我很有兴趣,” 方力敏继续说着,“你先稍等一下……” 咚咚咚 正好有人敲门。 “请进。” 一个人走了进来,脚步不急不缓,走到杜安身边,坐下。 杜安侧头看了一眼,是个女人。 这女人一身女式西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遮去了大半张脸,头发在脑后盘成了发髻,用一根筷子斜着横向插上。 没错,一根筷子。 “来得正好,”方力敏表现的很热情,杜安却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丝冷意。 “这位是杜安,今年中戏导演系刚毕业的导演,未来的名导,这位是束玉,我们瑞星的员工。” “杜导,你的这个本子我觉得很不错,我们瑞星决定投资,束玉会是制片人。” 说到这,方力敏顿了下,“对了,这部戏,杜导你的预期投资是多少?” 这就成了? 杜安恍恍惚惚,方力敏的声音仿佛从九宵云外传来,模模糊糊得几乎听不清了。 一天下来四处碰壁徒劳无功,都让他几乎要绝望了,没想到到了这里却决定得如此轻松。 他这就要骗到……不对,是拉到投资了?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一时忘记了说话,直到方力敏又问了一遍,他才急急忙忙地说道:“十……不,八万!” 机会来得是如此容易又是如此不易,好像一场梦,因此他甚至临时改变了决定,把预期的十万投资降到了八万,生怕对方嫌高了。 杜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方力敏的表情:只见方力敏嘴巴微张,表情错愕。 “其实省一点,七万也行……” 他不会是嫌高了吧……杜安这么想着,又把投资额度往下再拉了一点。 如果对方还嫌高,那么五万也行。 反正他从来没打算把这电影拍下去,他也不会拍,他打定的主意就是拿到钱走人,到时候如果觉得过意不去,那就随便拍点什么东西,想必花不了多少钱。 “不不不……” 方力敏哪里是嫌高,而是嫌太低了! 八万能拍什么东西?现在外面随便找个演过电影、有点名气的,片酬都不止这个数了! 方力敏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投资这东西么,只会嫌少,不会嫌多的,大投资才能有大回报么……这样吧,二十万!”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束玉。 “束制片,你有什么异议么?我对这部戏很看好,公司想要迈入电影领域,说不定就从这部戏开始了,你有没有信心把它制作好?” 竟然有二十万! 杜安喜出望外,然后有些紧张地看向身边这个脑袋后面插了根筷子的女人。 这二十万能不能到位,似乎还要听这个女人的。 制片人?制片人是干什么的?他还真不知道,不过导演是自己、能拿到钱就行。 仔细一看,杜安才发现,这个名叫束玉的女人其实还是挺漂亮的。 皮肤白皙,如天鹅般修长的脖子,削尖的下巴,光从这些部分来看,这就是个美人,至于其他的,都被那副大黑框眼镜挡住了。 这女人沉默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把那份剧本从方力敏面前拿了过来,迅速浏览了一遍后陷入了沉思。 最后,她静静看着方力敏,点了点头,“可以。” 方力敏若有所思地笑着,“那就行。” 杜安看看束玉,又看看方力敏。 他敏锐地察觉出,这两人间有些隐藏在暗流下的事。 是什么呢?…… 杜安拍了一下大腿:管他呢,反正资金能到位就行,他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资金么?至于其他的? 干他屁事。 第四节:表演一下 杜安坐在沙发上,身子险了进去,盯着面前的人看,双眼却是没有焦距,一看便是正神游天外。 “杜导,你有什么意见?” 旁边的束玉问他。 杜安眼珠子一动,这才回过神来。 “没有。” 他随口说道,百无聊赖地扭了扭脖子,四下环顾了一圈。 这是一间叫星巴克的咖啡店,环境布置得不错,店内很多盆栽,既起到了装饰又起到了隔绝视线的作用,这也让他们这一片区域很安静,许多好奇的目光都被阻挡在外。 他上大学的时候就听过这家来自外国的连锁咖啡店,那个时候忙着打工的他可没有钱进来,没想到今天借着选角也有机会进来小资了一把。 “导演,那你看我成不成咧?” 对面那个长了一张鞋拔子脸的男人满脸期冀地看着杜安。 杜安含含糊糊地应了声,说:“唔……你回去等通知吧,有消息了我们会通知你的。” 于是面前的男人满脸失望地离开了。 “这已经是演员工会推介来的第六个了。” 束玉翻开资料本,看了眼,这样说到。她停顿了下,侧过头来看着杜安,问道:“杜导,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演员?” 杜安满脸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只好又把自己重新扔进了沙发里。 该死的,他哪里知道自己要什么样的演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坐在这里! 瑞星的投资意向达成之后,杜安就和他们签署了合同,但是预想中的二十万块资金并没有落到的他的手上,而是被他身边的这个女人拿走了。 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制片人到底是干什么的:那就是一部电影的大管家,管理所有的资金,他作为导演根本触碰不到那些钱! 对于这二十万块钱,他唯一拥有的权限就是一个使用权:打个比方,比如他临时需要一样道具,需要去购买,那么他就有权力要求购买,而制片人在让财务核算成本、比对计划成本的基础上,才会从资金中调出一部分去采购。 也就是说,他甚至想像刘善才说的那样暗中克扣都做不到! 杀千刀的制片人! 杜安表情痛苦地诅咒着身边的女人。 到了这一刻,他已经绝望了,支撑着他在这里坐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那份合同——按照合同,他需要拍摄完成这部电影。 值得庆幸的是,这也算一份工作,所以他也有酬劳。 按照合同,当这部电影完成之后,他能得到五千块的酬劳,还有百分之五的票房分红。 分红就不指望了,他自己都不相信这部电影能有什么票房,连能不能上映他都不确定,但是那五千块的诱惑力还是非常足的,所以他现在才会坐在这,装模作样地搞什么选角。 不过从二十万变成了五千…… 也难怪杜安现在这么痛苦了。 “您好,请问是瑞星公司的束制片吗?” 面前的声音把杜安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满脸憨厚的笑容,一看就令人很有好感。 束玉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了一下,“请坐。”待这人坐下后,对他说:“这是我们这部戏的总导演,杜导,今天的面试由他来主持。” 那男人礼貌地伸出手到杜安面前,“杜导你好!”只是眼神中的一抹困惑却是逃不过杜安的眼睛。 这已经是杜安今天第七次看到这种眼神了。 没办法,现在的电影界,一位能独立拍摄影片的导演怎么着也得三十往上了,像现在那位开始小有名气的导演贾璋柯,也是到了二十七才开始正式拍摄他的第一部作品——你说之前的那部《小山回家》?那种能算电影又能算短片的东西,还是不提了。 而和这些导演比起来,杜安才多大? 二十二,也就刚从学校毕业的年龄,很多专科毕业的导演在这个年龄上,甚至连协助拍摄的电影都没有过,这个年轻人却开始担任总导演独立拍摄了。 他能拍好吗? 这是今天来面试的那些人的统一想法,包括面前这位三十来岁的汉子。 杜安却管不了这许多,他甚至没叫面前的这汉子尝试表演一番,和他握了握手后,就直截了当地下了决定。 “好,就你了。” “我叫张家译,之前拍过两部电视剧,一部在去年播出了,叫《帕米尔医生》……” 张家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杜安这莫名其妙地话语截断了。 这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惊疑不定地看着杜安,瞳孔微微有些扩张。 自己就这么被定下来了? 还是旁边的束玉处变不惊,只是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尽责地提醒旁边的导演。 “杜导,你还没让他试戏呢。” “不试了,就他了。” 杜安倔强地维持着自己的决定。 他是受够了,也想明白了:赶紧结束这一切吧! 随便挑几个演员,赶紧把这部电影拍完,他也好赶紧拿了片酬走人——这一切最好是在一个月内完成。 一个月赚五千?怎么算都是高薪了,至于这部电影会是什么样子?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也不会拍电影。 束玉坐直了身子——她本来就坐得很直——然后侧过身子,安静地看着杜安。 杜安也看向她。 两人此刻肩并肩,距离很近,也是此刻,杜安才真正看清了她的模样——那副大黑框也没起到多大作用。 这确实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大眼,白肤,尖下巴,瓜子脸,一位通俗意义上的美女该有的一切她都具有了,只是那副大黑框让这一切打了折扣。 “作为这部影片的制片人,我有责任保证这部影片的质量,所以对于你的草率决定,我不同意。” 束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然后用波澜不惊地语气陈述,却给杜安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杜安缩了缩肩膀,移开了视线,然后很没骨气地选择了妥协。 “那你来表演一下。” 杜安对张家译说,翻开剧本,随便找了一段。 “你试一下这一段。”他把剧本推给张家译。 张家译到现在还没弄明白眼前到底发生着什么样的事,直到剧本推到他面前,他才“哦”了一声,憨厚地一笑,接过剧本看起来。 《电锯惊魂》的故事很简单:一个心理变态的连环凶手喜欢把人囚禁起来强迫他们玩血腥残酷的生存游戏,而这次的游戏参与者是外科医生蒋伟和私家侦探韩生——蒋伟必须得在6点前杀死韩生才能活下来,他会怎么做? 杜安指给张家译的那一场戏,是蒋伟回忆自己在警察局中,看着唯一幸存的受害者痛哭时的一个没有台词的中景镜头。剧本上标明,要表现出蒋伟此刻内心恐惧外加同情的复杂心理,甚至还要有一丝纠结? 杜安皱了下眉头,他当时为什么要加一个纠结?转瞬一想,这才想了起来。 这个幸存的受害者不但没有痛恨那个差点杀死自己的变态,反而感激那个变态给了自己一次重新面对生活的机会,让自己更珍惜生命,这让人弄不明白那个残忍的凶手到底是变态杀手还是救赎他人的心灵导师,所以蒋伟才会纠结。 杜安需要张家译演的这段描述很简单,张家译却看得很慢很仔细。 他已经三十来岁了,在这个年岁还没有半点名气,可以说是前途渺茫,所以他对于每一个机会都异常珍惜——即使面前的这个杜导实在太年轻,又很古怪,看起来相当不靠谱,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认真。 杜安看面前这家伙半天没动静,瞥了束玉一眼,想了下,对张家译说:“这样吧,你看着我,我告诉你我需要的效果是什么样的。” 束玉始终是这部电影的制片人,虽然自己只是打算糊弄糊弄,但是今后也难免要打交道,还是不要把关系搞得太僵了——他现在这么做,就是给束玉一个信号:你看,我可是认真地在挑选演员,而不是糊弄过关,所以你也不要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说完,杜安就演了起来。 他想象着梦中见过的场景,然后努力地表演起来。 说实话,这场梦太过久远,虽然印象深刻,但是要回忆到一个具体的表情确实困难之极,所以杜安也只能加些自己的相像。 嗯,要有恐惧,要有同情,还要纠结…… 恐惧会是什么模样?同情呢?至于纠结,那最简单,每次大姐要出去买菜的时候,都会在今天要不要买一点肉的问题上纠结不已,这种表情杜安已经铭记于心了。 张家译放下剧本,脸带微笑地看着有可能是自己未来领导的小年轻给自己讲戏。 说实话,他觉得讲不如不讲,他自己看剧本就好了——他接触过的那几个导演从没一个有什么好演技的,演点简单的还凑合,演到这种复杂的情绪就歇菜了,根本给演员指明不了什么方向,还不如用嘴说呢。 这也难怪,导演么,能导好戏就行了,要那么好的演技干什么?不过既然眼前的小年轻有表演的**,那他也不妨配合一下,等对方表演完了之后再夸赞一番,说不定能增加对方对自己的好感。 他认为这并不是拍马屁,这只是一种表达尊重的手段,是一位成年人想要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所必须具有的觉悟。 但是看着看着,他的笑容一点点撤去,双眼逐渐睁大。 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导演,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仅凭着一个瞳孔收缩的动作,就让他感受到了对方的恐惧! 杜安的双眉外侧微微往下挪了挪。 这一点小小的改变,气质又迥然不同了。 张家译仿佛看到一位长辈慈悲地看着自己,但同时这个人又非常害怕,这种感觉别提多别扭了。 接下来最神的地方来了。 杜安的眼珠子动了动,嘴巴微张,似乎要说些什么,但马上又闭合起来,眼珠再幅度极小地动了动。 恐惧,同情,纠结,三种情绪完美的结合,层次丰富,衔接流畅,偏偏却如此的诡异别扭,让张家译看得浑身难受,以至于他本来打算说出口的赞扬之词都抛到了脑后。 他是如此震撼,以至于忘记了呼吸,空气骤然一片死寂。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你试试看。” 杜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笑着,双眼又灵动起来,看着张家译。 张家译这才从刚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看着面前的年轻导演,张家译苦笑起来。 试什么试? 要不是他实在太渴望接到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色,他早就起身扭头就走了! 说实话,他现在都不太敢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表演了。 他从没见过仅凭一个简单的表情就表达出如此丰富情绪的人! 束玉也目睹了刚才的一切,但是对演戏一窍不通的她并不明白刚才的那一幕有多惊人,只是模糊地觉得杜安的表演好像还行,所以她依旧安静如初。 “您真的是导演?不是演员?” 张家译忍不住问道。 杜安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要这样问。 偷瞄了一眼身边的束玉,虽然有点心虚,杜安还是强作镇定地答道:“当然,今年刚从中戏导演系毕业的。” 张家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苦笑着说道:“我试试吧。” 他闭上眼,体会着剧本中描述的那种复杂情绪,酝酿了好几分钟,杜安都开始不耐烦了,他才睁开眼,表演起来。 蒋伟在那种情况下,心理是怎样的?因为听到那精神变态的杀人狂是那样的凶残,那残忍血腥的一幕仿佛就发生在眼前,所以他应该是极度恐惧的,同时,对于面前坐着的受害者那悲惨的模样,他又充满了同情。 最难把握的就是纠结了——或者说,是在保持恐惧同情的状态下表现出纠结,他根本没有半点头绪,于是只能学着刚才杜安那样,嘴巴微张。 就像个二傻子。 杜安看着张家译表演完,面无表情,心下却是抱怨起来:这家伙怎么那么笨?恐惧有了,同情也有了,纠结呢?这家伙没有演出纠结,反而像自己老家村东头唐家那个二傻子! 这么简单的一场戏都演不好,这还是没有台词的情况,要是到了那些有台词的场景下,这家伙不是要表现得更差劲?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了,反正就是随便找个人糊弄,管他呢。 于是杜安微笑着拍手,连声道:“好好好,完美!蒋伟这个角色就是你了!”说着,他又问旁边的束玉。 “束制片,你看呢?” 束玉没立刻回答,而是打开了资料夹,找到张家译的那一页资料上,视线从对方的期望片酬上一扫而过。 于是也点了点头。 “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 杜安连连点头,转身看向张家译,正要握手,却见对面这个三十啷当岁的汉子脸色微微泛红,不由纳闷道:“你很热吗?” 星巴克的冷气明明很足呀。 张家译摇了摇头。 他可不会告诉杜安,他是被杜安刚才的那句“完美”羞红的。 要是在以前,他对自己的演技还是有些自信的,也有不少人夸过他的演技,不过经过刚才一役,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名合格的演员了,以至于“完美”两个字听起来是那么刺耳,让这个三十来岁的西北汉子都忍不住羞红了脸。 约好时间去演员工会签订合同后,他们就送走了张家译。 主角蒋伟的演员有了,还有很多配角呢:私家侦探韩生,警察孟河,清洁工王兴发,蒋伟的妻子姚丽……这些都需要尽快定下来。 想通了的杜安接下来的动作就快了很多,装模作样地考察了一番后,这些主要演员就一一敲定了下来,等到天色渐暗时,演员阵容就基本敲定了。 幸亏今天来面试的都是些捞不到角色的三流演员,片酬都很低,所以束玉那边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明天不要迟到了,场务、化妆这些人我可以搞定,但是摄影还要你自己去挑。” 当一天的工作结束,即将离开的时候,束玉这样对杜安说。 杜安点点头,废话不多说,直接率先离开了。 第五节:走着 中国影视圈先进的繁荣并不是简单由好导演和好演员构成的,更重要的是它拥有一套完善的体系,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工会体系。 得益于政?治制度的优越性,中国影视圈的工会名目繁多:上到导演工会,演员工会,下到化妆师工会,场务工会,基本上只要有明确职责的剧组人员,都能找到自己的工会组织。 加入工会需要交钱,每年还要交会费,但是与此相对应的,就是工会对你的保护——工会会保证你的一切合法权益,杜绝类似于拖欠工资之类的恶*件发生,所以人人都乐于加入工会,工会的成员规模极其庞大,这也造就了建组的便利性。 你需要什么职务?去找相应的工会就行,优秀的不敢说一定能找到,水平稍微过得去的一抓一大把。 这还是在身处南扬的环境下,若是去到横店,那效率会更高,毕竟那里才是中国影视业最发达的地方,无数身怀梦想的影视人员集聚在那,期待着一个机会。 得益于工会的帮助,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剧组就基本组建完毕了,剧本也早就复印好,发下去让演员们再抓紧时间熟悉一下,到了第七天就正式开拍了。 拍摄地点选在了南扬市东郊的仙林影视基地,剧组租下了一个片区,这里正好有一个大仓库,非常适合这部电影的布景。 布景组的人最先开始工作,在这里布置好了剧本中所需要的几个主要场景,杜安倒是全程都有参与,不过一旦当布景师陈松问他“这样好不好?是不是还要再加点什么?”的时候,他一概都是“好好好,完美!就这样。”的应答。 因为导演的好说话,布景师陈松觉得这是自己干过最轻松的一单活了,而且成本还控制得非常低——这样制片方也开心,皆大欢喜。 实在没有比这更爽心的事了。 拍摄地点就在本市,演职人员又全都是住在本市的,为了节省资金,束玉没有在仙林影视基地包什么宾馆,而是采取走拍的方式:所有人员按时来上班,下班了各自回家。这样可以节省一大笔资金,当然,我们的制片人也没有太过小气,交通费还是发的,在合同中作为补助形式已经标明了。 这天作为开机第一天,要举行开机仪式,不管今天有没有戏的都早早就到了,人员空前齐全,唯独导演还没来。 眼见着距离上午九点的开机良辰还有五分钟了,导演却还没到,现场人员都等得有些急躁了,四下张望着,还有人跑到片区外去查看。 束玉抓住一个从旁边走过的剧务,问道:“杜导呢?” 剧务无辜地看着她,“没见到。” 束玉放开了他,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催促,但是打开手机盖板才想起来一件事——那家伙没有手机。 该死的! 一向恬淡如水的束玉都忍不住在心底咒骂起来。 不过还好,固话还是有的,只希望这个固话能联系上他吧。 正当束玉要打那个固话的时候,远处有声音传来。 “导演来了!” 束玉扭头向出口看去,杜安正在急匆匆地走过来。 一众职员兴致冲冲地看向这个剧组中的最高领导人,但是下一秒就傻眼了。 喊话的那个,你确定这是导演,不是民工? 上身一件的确良(上世纪的一种廉价纺织材料)的劣质衬衫,因为天太热,袖子撸到了胳膊肘,下身一条明显大了一号的黑色长裤,长裤下缘还有些泥渍斑点,脚上踏着一双老旧的运动胶鞋,一只鞋的鞋帮都开裂了,用白色的胶水粘着。 这十足民工范儿啊。 作为主演的张家译都有些傻眼了。 那天的面试杜安一直坐在那,所以他也没看个仔细,现在才看到了全貌。 这位导演这是什么打扮?难道现在流行民工范儿? 现场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大家好。” 杜安越走越近,发现所有人都傻傻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拘谨,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没什么问题呀,他今天出门前还特地照了照镜子的。 于是也不管了,走到束玉身边,张头望了望四周,“准备开拍吧?” 束玉抿着嘴,眼眸流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说了句:“先要举行开机仪式。” 杜安愣了下。 他还以为今天就直接开拍了呢。 “哦,那就举行仪式吧。” 规规矩矩地举行完开机仪式,就要开拍第一场戏了。 坐在监视器后,看着身边的杜安大老爷一脸舒服地坐在导演椅上,眯缝着眼睛好像都快要睡过去的模样,束玉心底暗叹了一口气。 本着节约成本、把更多的资金投入到影片制作当中去的打算,她没有再请一个监制,而是自己当了监制——制片人本来就有监制的责任,很多时候制片都同时是监制,这也没什么好非议的。 她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能问出自己想问的,而是改了个话题。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堵车。” 杜安面不改色地回答她。 天知道他根本不是因为堵车,而是因为公交晚点了。 作为导演他有优待,其他人的交通补助都是按照公交标准来的,他的交通补助却是按照出租车标准走的,不过为了省钱,杜安每天都是坐公交——打车要十六,坐公交只要一块,每天能省下十五块呢! 不对,算上来回,是三十块! 老天,现在一个普通工人一天工资也就三十多,他每天光交通补助就有这么多,这么一想,导演这工作还真是挺不错的。 不过这点却是不能让束玉知道了,不然说不定她就会修改自己的交通补助标准呢? 束玉又问道:“你不去指导一下走位么?” 杜安眼皮子都不抬,“我看他们做得蛮好的,没什么要指导的。” 大概是杜安这消极怠工的模样终于刺激到了束玉,这个说话从来都平平淡淡的女人第一次提高了声调。 “你真的是一位导演吗?!” 杜安一愣,旋即心中开始慌了,却作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看向束玉。 “你什么意思?” 束玉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是中戏导演系毕业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杜安。 她当然不奢望杜安会如实回答,她只是想从杜安的脸上找出一点可以证明自己猜测的证据。 可惜,杜安的演技可是令专业演员张家译都钦佩不已的。 “当然!” 杜安很愤慨,被人质疑的不爽和愤慨都表现在了脸上,这表情真到束玉都怀疑自己的推测是不是错了。 杜安甚至还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了那张二十块钱做的假证。 “我会说谎,证书总不会说谎吧?!” 天可见怜,假冒中戏导演系毕业生的事一直是一颗炸弹,让杜安心里不踏实,所以他总是把这张证书随身带着,今天就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束玉不说话了。 杜安见状,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把证书塞回了包里。 这里的争执只是个小片段,一丝波澜都没能掀起,拍摄很快就开始了。 根本不懂拍摄的杜安是完全按照剧本顺序来拍摄的,所以第一场戏要拍的就是韩生在浴缸中醒来。 演韩生的那名演员叫朱雨晨,是去年中戏表演系毕业的,毕业后签了家小经纪公司,刚毕业年轻气盛得罪了公司里的大佬,一部戏都还没开拍呢就被雪藏了。 这一年来他一直在跟公司打官司,前阵子好不容易把官司打了下来,总算是恢复了自由身,然后就正巧赶上了杜安的剧组招人,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进了组。 过程虽然顺利,但朱雨晨姿态放得很低,格外珍惜这个机会——都被雪藏了一年了,好不容易能出来拍戏了,还是电影,能不珍惜吗?——只不过那个穿的跟民工一样的导演实在让他不放心。可说不定人家就是喜欢走这种范儿呢?听说那些大导演都有自己的怪癖。 朱雨晨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所有人员就位,就等导演发号施令了。 见那些人就位之后就不动了,杜安一下愣了。 他们怎么还不开始? 旁边的束玉也看了过来,眼神中的怀疑他看得清清楚楚。 杜安急了,然后急中生智,福至心灵,突然大喊一声: “走着!” “扑哧!” 躺在浴缸里的朱雨晨听到这声不伦不类的喊声,一下子没憋住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就呛到了水,一下爬了起来,大声咳嗽着。 周围的职员们则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摄影师也忍不住了,摄影机摇摇晃晃的。 每个导演都有自己习惯喊的口号,最多的是“开始”,还有些个人化的比如说陈大导喜欢喊“go”,但杜安这样乡土味十足又没半点气势的口令,摄影师也还是第一次听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再来一次。” 总算把气管里的水咳出去的朱雨晨赶紧道歉,然后乖乖爬回了浴缸里。 全场唯独杜安和束玉没笑,他们一个是不知道笑点在哪儿,一个是紧紧抓着大腿,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再度质疑旁边的杜安、甚而吵起来。 人员再次到位后,杜安看看没差了,又喊了声“走着!” 刚才笑过后,众人也算适应了,总算没人再笑场,拍摄顺利进行。 不过很快,杜安就看到又有好多人疑惑地看向自己。 这下他总算有点明白了,看了眼拍摄计划表,赶紧喊了声“停!”,然后翻了两下本子,在心头琢磨了一下,喊道:“下一场!”心里美滋滋的:拍戏也没多难么?照这么下去,要不了几天这部戏就能拍完了,然后五千块就落入他的口袋了,到时候是留在南扬还是去尚海闯荡,都有了底气。 不过事情总不能顺人意。 朱雨晨没有准备下一场,却是走了过来。 这个和杜安一般大年纪的小伙子,此刻一脸纠结,犹豫了半天,才说:“导演,我觉得我刚才演的不太好,是不是再来一遍?” 他刚才表演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地又想到了刚才那声“走着”,虽然没有再笑场,但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笑了,那个镜头又是一个大特写,摄影师就扛着摄像机蹲在他身上呢,肯定把那个笑都拍得一清二楚了。 按照剧本上说的,当时韩生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醒来,他应该是恐慌、不安的,怎么能笑呢? “我觉得很好了,完美!” 杜安这两天说得最多的两个字大概就是“完美”了,他发现这实在是个好词,可以用来敷衍一切。 朱雨晨却纠缠不休,“不是,导演,我刚才真的没演好,要不你回放一下看看?” 杜安无奈,只能让旁边的人回放了一下。 得亏他是导演,可以光明正大地命令他人做事,不然这机器他还真不会搞。 “你看你看!” 朱雨晨指着画面上的自己,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我笑场了,情绪没表达好。” 杜安实在不知道这个演员怎么这么轴。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一番,然后边组织语言边说:“唔……其实我就是觉得你的这个笑很好……怎么说呢?……嗯……这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表现出了一种后现代主义的悲剧风格和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嗯,大概就是这样……总之,起到了提升影片效果的目的,让影片的艺术内涵得到了加强……嗨,说多了你也不懂,反正挺好的!” 朱雨晨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听不懂但是很厉害的样子,杜安则是赶紧把他赶回岗位上去。 刚才那一番乱七八糟的话他还是搜肠刮肚才胡扯出来的,继续说下去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啪嗒 杜安侧头一看,心一纠。 束玉手中的铅笔断成了两截。 杜安吞了口口水,赔上一个笑脸,关切地问候道:“束制片,你怎么了?” 束玉摇了摇头,“没什么。” 然后她突然笑了。 这还是杜安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笑——或许不能说是笑,她嘴角没动,只是眼睛眯了眯,是一种似笑非笑的状态。 “杜导,您慢慢拍,我有点事先走了。” 束玉说完就走了,她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却一直在杜安的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到一种“后现代主义的悲剧风格”。 第六节:拆穿 在杜安的零要求下,影片拍摄过程极其顺利,到了下午的时候已经拍了三十几场戏,这种速度堪称恐怖,只不过与速度相对应的,便是演员们的情绪了。 现在是拍摄孟河的一场戏,两位主演张家译和朱雨晨就坐到了一边。 朱雨晨看着面前的演员糟烂的表演却得到了杜安“完美”的夸赞,忍不住对旁边的张家译说:“张哥,我怎么觉得这导演这么不靠谱呢?这别是一部大烂片啊。” 张家译没说什么,看看杜安,沉思了一会儿后憨厚地笑了一下,“他是导演,电影需要什么样的效果只有他自己知道,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可我就是不相信他啊……” 特别是想到中午预订好的外卖送过来的时候,这位穿得跟民工一样的导演那狼吞虎咽的吃相,更让他不放心——这家伙是饿死鬼投胎吗?他实在想不通那明显盐放多了的外卖有那么好吃吗? 朱雨晨又小声嘀咕了一声,张家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最后朱雨晨叹了一口气,把脸埋进了双手中。 这可是他的第一部电影,他不指望自己第一部电影就大火,但起码也要过得去,不能是烂片啊。 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那么急切地接下这部戏了。 一部烂片对一位演员的杀伤力有多大,他再清楚不过了,学校里很多本来星途璀璨的同学就是因为演了一部烂片,开始走下坡路了。而他呢? 眼看着这就是还没星途璀璨就要完蛋了。 看着身旁痛苦的小朋友,张家译也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怔怔地看着坐在监视器后的杜安。 说实话,因为见识过杜安那令他钦佩的演技,加上剧本好像也不错的缘故,他之前对这部小成本电影充满了期待,可是真正拍摄下来,他的这份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这种拍摄方式,可以预见的就是一部烂片的诞生。 身旁这小鬼才刚毕业,还年轻着呢,就算现在拍了一部烂片,以后的机会还多着呢,可他呢? 他已经三十二了,对于一位演员来说这个年龄已经很危险了,也没有多少时间可给他去折腾了,偏偏他现在还没有半点名气,马上又拍了一部烂片,他的演艺生涯眼见着就是一片黑。 这里的人都不是瞎子,也都是跟过剧组的人,张家译和朱雨晨能看出来的东西,他们也能看得大差不离,所以情绪普遍都渐渐低落起来。 像是扮演孟河的张亦,这位刚从话剧团出来想要闯天下的小伙子本来有着不错的演技,却因为对这部电影失去了信心,犯了好些个错误。 没办法,在沮丧情绪的袭扰下,他根本投入不进去。 可就是如此,对于他那糟烂的表演,杜安还是一口一个完美的夸奖着,这让这位小伙子心底冷笑不已:你丫知道什么是表演么?还完美?我完美你大爷! 不过合同都签了也没办法,他只能继续着那糟糕的表演。 终于,到了下午五点的时候,下班时间到了,他们也终于能解脱了,一个个有气无力地离开了剧组。 杜安则是看着剧务整理出来的资料,非常满意。 今天一天就完成了预计三天完成的进度,那么大概一个礼拜就能完成这部电影了,这实在太令他满意了。 再过一个礼拜,他就能拿着五千块、不对,算上交通补助,大概有五千一百多。等到那个时候,他就能拿着这些钱,离开这该死的岗位,去脚踏实地地干一些事情了——去尚海当一名药代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后等他有了一些积蓄后,他或许可以在尚海那个国际化大都市的郊区按揭一间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再找一个可以说上两句话的老婆,生一个不要太令他费心的孩子,那么他也会是一个体体面面的城里人了。 就算这些太远的不去想了,就说现在吧,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他只需要坐在那不停地喊“走着”“停”“完美”“下一场”,就算是工作了,这份工作实在太轻松了!更别提优渥的薪资,还有中午的那顿美味的免费餐。 想到这里,杜安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 吃了一个多月的干馒头,连咸菜都没得配,今天骤然吃到如此丰盛的午餐实在是天大的幸福——一个鸡腿,一份小青菜一份青椒土豆丝还有半个卤蛋,这样丰盛的午餐他就算是在上大学的时候都没尝试过。 唉,要是这样的日子能持续下去似乎也不错,可惜,他终究只是个骗子,等这部戏拍完,一切都会被拆穿的,他还是想想去尚海当药代的事吧。 他想得这么入神,以至于有人走到身边都没察觉。 “起来。” 那个人冷冷地说,惊醒了杜安的畅想。 杜安看向他,哦,是她,这部戏的制片人束玉,她又回来了。 束玉的表情很冷——她平时虽然不会笑,但是这样冷漠的表情杜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让杜安有些不安,乖乖地站了起来。 她怎么了?大姨妈来了? 杜安心中胡思乱想着,但是束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里炸起了一个响雷。 “我查过了,中戏导演系今年毕业的学生里面,没有一个姓杜的。” 杜安的双耳轰轰乱响,仿佛有一个又一个的地雷不断地爆炸。 “我用你的名字搜索了下,在一家医学院校的经贸管理系里找到了相对应的名字,那照片上的人也是你。” “你这个骗子。” 天雷隆隆,五雷轰顶,形容的大概就是杜安现在的这种状态了。 已经可以预期的美好生活就在眼前,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即将渐行渐远。 他恍惚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艰难地开口:“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一开口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他的嘴巴是那么干涩,声音又是如此嘶哑。 束玉反问:“你觉得你还能骗下去么?” 杜安不说话了,眼中刚才还残留着的兴奋的神采逐渐黯淡下去,最后两眼无光。 他像是一个被抽去了气的皮球,瘫瘫地站在那里,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 最后,他有气无力地说:“我走。” 转身就要离开,眼中满是茫然。 他该去哪儿?他能去哪儿?现在离开,别说去尚海了,他连拖欠房东沈阿姨的房租都不知道去哪里找补出来。 “等等,” 束玉的话让他停住了脚步。 束玉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继续当你的导演,直到拍完这部电影,该是你的钱,一分也不会少了你的。” 杜安迅速转过身来,紧紧盯着束玉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她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束玉紧抿着嘴唇。 她也是着实没有办法。 在查出来这个骗子真实底细的那一刻,她真的是想立刻让这个骗子滚蛋!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 杜安走了,这部戏谁来拍? 她下午也通过导演工会联络了好几个导演,但是年初的一部《英雄》彻底点燃了中国电影界的热火,那些有些名气的导演们执导价一天一个价,根本不是这部小制作能承担得起的。她也试图找那些刚从学院毕业的新导演们,不过这些一部电影都没拍过的毕业生们被各方投资人追逐热捧,眼睛都长到了脑袋上,光听到“制作成本二十万”就不愿意再谈下去了——开玩笑,低于一百万怎么拍电影? 所以说张艺某和《英雄》有多可怕,他让中国的电影市场完全乱了。 所以根本找不到人来接手这个盘子的束玉只能让杜安留下来,一部电影将来署名的时候可不能没有导演,而且杜安“中戏导演系”的招牌还稍稍有点稳定军心的作用。 当然,这片子肯定也不能由他去拍了。 束玉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部分,杜安只会是一个傀儡,而这部片子,将由她来真正执导! 她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但是她输不起,事到如今,只能赶鸭子上架了,为此她还紧急买了一大堆书籍:《雕刻时光》,《荣誉》,《认识电影》,《解读电影》,《电影语言》……只要是南扬市新华书店内有的,她基本上全买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拼了。 再怎么说,认真的她,总比一个只会说“完美”的家伙强吧? “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只需要坐在那里,管好你的嘴巴,别再说什么‘完美’,当个雕塑就行。至于其他的事,都由我来做。” 感谢上帝。 杜安确定束玉是认真的,心头的那块大石才终于落地,世界似乎又重新光明起来。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 方力敏坐在办公桌后,办公桌的另一边坐了一个面相朴实的男人,正在向他汇报着什么:“……除去拍摄速度极快这个优点之外,总的来说,这会是一部烂片。”这个男人随后又半开玩笑地加了一句:“或许拍摄速度极快也并不能算是优点,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一部电影拍摄速度这么快的,这实在令人惊叹。要知道那些好电影从来都拍的很慢,特别是香港那位姓王的导演,更是慢电影的代表。” 方力敏笑了。 “这很好,不是吗?” 然后转过椅子,透过玻璃幕墙看向外面黑暗的世界,眯起了眼睛。 第七节:夜雨 第二天,剧组人员来开工之后,明显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 那个只会说“完美”的杜导好像变成了哑巴,一句话不说,而他们的制片人束玉又重新回来了,而且还挂上了一个副导演的名头。 “开始!”“过!”“停!”…… 光从这些词上来说,束玉这个副导演就比杜安这个“走着”的总导演专业多了,而且拍摄也终于不再是一帆风顺的流畅。 “停!” 束玉皱着眉头,让朱雨晨过来,指着监视器对他说:“你看一下,你这里为什么有些兴奋?你被关在密室里很开心吗?认真一点!我花钱请你来拍戏不是让你来玩的!……” 虽然被骂了,但是朱雨晨很开心。 他不是贱骨头,他只是明显地察觉到了剧组的氛围变了。 “导演”变了,摄影变了,张家译变了,张亦变了……他能感受到,所有人都开始认真起来,不再像昨天那样消极怠工。 似乎只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拍出一部好电影的希望。 所以对于束玉擅作主张夺去了杜安导演职务的事,没有一个人开口。 朱雨晨甚至还听到剧务悄悄对道具说:“早该这么做了!” 唯一没变的人是杜安。 他坐在导演椅上,舒服地打了个呵欠,瞥了瞥监视器中已经通过的画面,又撇了撇嘴。 这和他昨天拍的那些有什么区别?哦,是有区别:如果说他昨天拍的是一群没精打采的鬼,今天拍的就是一群活蹦乱跳的猴子,和他做梦看见的那些场景相比较起来的话,都是同样的糟糕。 百无聊赖之下,他随手拿过一本书开始看起来。 《雕刻时光》,这是束玉拿到现场来的书。 杜安本来以为这会是一本讲雕刻工艺的书,但是看了之后才发现这本书和雕刻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是一个叫谢晋的家伙写的,有点像是自传吧,主要内容是围绕他在电影创作的经历、感悟上开展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杜安干脆就慢慢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一天,很快天就黑了。 今天有夜戏,大家也没下班,吃过快餐后休息了一会儿继续拍摄。 杜安其实是想回去睡觉了,但是剧组少谁都行,就是不能少导演,所以他得在这干坐着,继续看他的书,扮演好他的吉祥物角色。 直到夜深了,才由束玉联络好的大巴一起送回市里。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的状况,杜安每天就是看书来消磨时间,从《雕刻时光》看到《荣誉》,再看到《解读电影》,到《电影语言的语法》,只要是束玉带来的,只要是有字的,他都看,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上大学的时光——如果不是摄像机、各式各样的演员、还有身边那个正从语言障碍症患者变成话痨的女人时刻提醒着他在片场的话。 这一天又是有夜戏,杜安昨天晚上看那本《电影语言的语法》看到凌晨两三点,熬到现在有些撑不住了,于是悄悄地溜出了片场,跑到道具间里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睡了会儿。 反正这两天下来他这个导演差不多快成了隐形人,从监视器后暂时消失一会儿没人会去过问的。 哐啷哐啷 杜安是被一阵忙碌的嘈杂声吵醒的,等到他的睡眼不再惺忪,怔怔地彻底清醒过来后,声音也消失了好一阵了。 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见鬼……” 杜安嘟囔了一声,没有办法,只好爬了起来,慢悠悠地走了出去,走去片场。 到了片场杜安愣了。 人都不见了,灯光也全部拉掉,只有主场景的那间密室的灯光也开着,一个人坐在里面。 是束玉。 “你还没走?” 束玉皱着眉头,这么看着他。 “刚去上了个厕所,顺便看了会儿书,蹲的时间好像长了点?” 杜安扬了扬手里的那本《电影导演的艺术世界》,面不改色的说到,接着马上转移了话题,生怕束玉会在这个话题深究下去。 “他们人呢?下班了?你怎么还没走?” “人数没有计算好,位置不够了,这两天又抓得紧,司机不敢超载,所以就让他们先走了。” 人数没有算好? 杜安看了看面前这个女人。 看来她这两天压力也不小呀,手下人犯下这种疏忽,她作为制片人都没能发现,想来也是要忙的事太多,顾不过来了,不然凭着这个女人给自己留下的精明印象,可不像是会犯这种错误的人。 “那本书是我的吧?” 束玉突然说到。 杜安一点也没有做贼被主人抓住的尴尬,反而像是个老朋友那样随意地走过去把书还给了束玉,顺便还加了句点评:“这书不错,写的蛮仔细,不像前几本那么玄乎。” 束玉平静地看着他,眼神中有一些诧异,大概是没想到这个骗子的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 她拿回自己的书,却不看,只是继续坐着,眼睛望向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杜安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 他看到了高大的院墙,门口小屋的昏黄灯光,透过玻璃,似乎还能看到剧组聘请的那个守夜老头把耳朵贴在收音机上听戏的身姿——他实在不明白剧组为什么会请这么一个连“导演”都能听成“毒·瘾”的老头来守夜,就算有人从他那间小屋的的屋顶上翻过来顺便再在屋顶上跳一段霹雳舞他恐怕都听不到。 指望这样的人守夜、看护好剧组的财产实在有点儿戏。 杜安摇了摇头。 “他姓张,耳背很严重,就住在旁边的村子里,” 束玉突然开口了。 杜安晃了晃脑袋,确定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才确定束玉是在对自己讲话。 “他儿女对他很不好,所以只能靠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出来讨生活,实在很可怜。别的剧组知道他的情况,同情他的就随便找点杂活给他干干,这几年倒也活了下来。” 这“同情他的”人里面,显然也包括他面前这个女人。 “耳朵不好却干着守夜的活儿,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杜安正想开口,束玉却接着说了下去:“就像我,明明对于导演半点不懂,却在当导演。” 杜安这才知道这女人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于是干脆就闭口不言了。 “我知道我不是干导演的料。前天的时候,有一场戏我想要用近景和特写,陈辛说用全景和中景比较好,我被他说服了,那样做确实比较好,然后我就知道了,就算我抓紧时间多看两本书也当不了一个好导演。” 陈辛是他们剧组摄影师的名字。 “想想也是,要是随便看两本书就能当好一个导演,为什么好的导演还这么少?” 束玉说到这里不说话了。 杜安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说话,张嘴就要随便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这位自己的大老板。 但是束玉马上又说话了,难受得杜安掐死这个女人的心都有了。 “接下来这样的情况接二连三地发生,我每次都想说不,但是每次仔细一想,确实是他们的提议更好,所以每次我最终也都同意了,直到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杜安想起了这两天看的那些书,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不客气的说,导演是一部电影的王,或许有些细节可以听从更好的建议,但是整部电影必须按照他的构想来,不然摄影觉得这个镜头不好要改,演员觉得这里的情绪不对要改,道具又觉得这把锯子用黑色的不行要改,那这部电影到底听谁的?还要导演干什么?一个一团散沙的团队,能拍好什么电影? 这样的电影,拍出来了也是个别扭的怪物,就像他们现在正在拍的这部《电锯惊魂》。 不过那关他什么事? 杜安继续闭口不言,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地入定着。 “我好像真的当不了一个好导演,甚至于一个合格的导演都当不了。” 束玉说完这句,又不说话了。 这次杜安不会再尝试着去接她的话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她又自己接上了话。 “下雨了。” 这跳跃有点大啊。 杜安心中吐槽,眼睛却不自觉地望外边看去,似乎真的望见了细细的雨丝,耳边似乎也听到了雨珠打在地面的叮咚声。 然后下一刻他就知道真的下雨了。 束玉走了出去,站在空地上,背对着他,仰首看着天空,偏偏今晚黑漆漆的,半个月亮都没有。 她一动不动,不一会儿她白色的衣服上就出现了不规则的几条透明的水线。 “你干什么?” 杜安开口问道,觉得眼前这女人是神经病。 哪里有人明明知道下雨了还跑去外面淋雨的? “你知道吗?再过一个多月,最多两个月,我就要回去我出生的那个小县城了。” 杜安觉得自己脑袋疼:眼前这女人或许真是个神经病,他觉得自己完全跟上她的思维模式。 太跳跃了。 “我在那里出生,长大,念小学、中学、高中,然后离开,来到这里。我走之前跟我妈说过,我要在这里扎根,要赚好多好多钱,最重要的是,承诺过她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但是现在我做不到了。” 扎根,赚钱…… 杜安心里一跳。 这仿佛说得就是他。 原来这个女人也和他一样,是从小地方走出来的,也和他一样,为了成为一个体面的城里人在努力地奋斗着,这让他对这女人的看法不禁有了些变化。 他仿佛找到了同类。 “为什么做不到了,就因为这部电影?” 杜安忍不住问道。 束玉不说话。 杜安继续问:“如果这部电影没拍好,你会失去现在的工作?” 束玉还是不说话。 在杜安看来,束玉的工作无疑是极好的,那甚至是很多城里人都无法拥有的好工作,如果换做是他即将失去这样一份工作,想必心情也会是很沮丧的,甚至很可能睡不着觉。 这样一想,束玉现在奇怪的举动倒是不出奇了,奇怪的是,束玉竟然没想上来打自己一顿,毕竟要真严格追究起来,可以说是他毁了束玉的工作。 杜安心里首次产生了自责的情绪。 而束玉也终于说话了:“别光说我了,说说你吧。为什么你一个经管院毕业的大学生会想要当导演?” 这话让杜安听得有些脸红,同时也再一次感叹眼前这女人体贴:之前明明拆穿了他却让他继续当导演,混一份工资,现在又把他假冒中戏导演系毕业生的诈骗事件美化成“想要当导演”,这和沈阿姨家那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真是截然相反。 “……我一个朋友跟我说,影视圈很容易赚钱,只要说自己是个导演,再写个剧本,就能拉到投资……” 犹豫了半天,杜安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反正大家都知根知底了,反正最多再过一个月大家就再也不见了,反正……反正管他呢,他就是想说了。 大概和束玉一样,他也需要有个能说说话的人,而他和束玉这样介于仇人和陌生人之间的关系,说些什么都不需要太顾虑。 大概束玉也是这么想的。 “呵呵,” 这还是杜安第一次听到这个女人真正的笑——不是之前那种似笑非笑的笑,光从声音,他就能听出束玉确实是在开心的笑。 “你是不是还想着,拉到投资之后随便花点钱拍个东西出来——就像你第一天做的那样——然后把剩下的钱都吞下?” 杜安尴尬地一笑,“比你想的更多……我甚至都想过什么都不拍,拿到钱就直接走人。” “那可是要先签合同的,你就不怕他们追究你法律责任?” 杜安认真地说:“不怕。” “你至少还是在县城长大的,我是在农村长大的,母亲去得早,父亲在我十六岁的时候也去了。为了给父亲治病,还有之后供我上大学,家里欠了很多债,我就想着拿到一笔钱,先把这些债都还了,大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还有我现在住的地方,我还欠着房东房租呢,那是个好人,我不能让好人没有好报,她的房租也要还上。至于之后的事,追究法律责任、坐牢什么的,就都冲我来吧。” 束玉听完后,静默无语。 雨却越来越大了。 第八节:黄鹤王八蛋 作死是要付出代价的。 束玉叫的车终于在雨帘中姗姗来迟的时候,束玉已经在雨中玩了好一会儿的行为艺术,以至于两人上车后,杜安发现束玉的脸色不对劲。 “你怎么了?” 杜安看着束玉苍白的脸色,觉得有些不妙。 他赶紧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让束玉裹在身上,却起不到什么太好的作用,她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头发湿漉漉地一缕缕贴在脸上,时不时还打个冷颤。 “去医院!” …… “……只是重感冒,不过病人的身体情况有些糟糕,这两天太操劳了?……再住院观察两天吧,这种情况,有可能会引发肺炎,必须要重视,要知道很多大病都是由感冒引起的……” 杜安坐在病床边,医生的话犹自在耳,而眼前病床上的束玉已经睡着了,手腕上还挂着点滴。 还真是个神经病。 杜安再一次在心中感叹起来。 这好端端的非得生出点事情来,没事去淋雨,这不是没事找抽吗?身体遭殃了不说,还要花那些个冤枉钱。 还好这钱不是他出,他也没那么多钱,那些钱都是从束玉的钱包里拿的。 本来昨晚就睡得少,今天又发生了这些事,搞得很疲惫,恍恍惚惚间杜安想着想着,也睡了过去。 趴着睡本来就难受,第二天一大早杜安就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一看,束玉也醒了,正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天花板呢。 “醒了?” 杜安说着,抬头看了下。 天花板上光溜溜的,也没什么东西呀。 “医生说了,你最好再住两天院。” 杜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抬起腕子看了眼手表,“你打电话喊你朋友来照顾你吧,时间不早了,我得去片场了。” 又看了眼束玉,没反应,杜安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杜安转过身来,见束玉把钱包拿了出来,从里面抽出一张银行卡,作势递给他。 “剧组的资金都在这里,还有十万多一点,密码是6个8,你拿走吧。” 杜安没有伸手,看看那张银行卡,又看看束玉,突然口干舌燥起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束玉却不说话了。 杜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那张卡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火车站的,他只知道他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走来走去,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然后再转了一圈…… 他转第四圈的时候,有一个身材矮小穿了件短袖的男人凑上来问他“车票要吗?”;转到第五圈的时候,一个身材壮实的大姐热情洋溢地邀请他去旁边的小旅馆,“空调热水单人间,一晚只要三十块”;转到第六圈的时候,两个车站巡警眼神警惕地上来要求他出示身份证…… 他实在不能再转下去了。 杜安抬头望了望火车站上方大大的“南扬站”三个字,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捏紧了那张银行卡,手心都有些湿漉了。 最后他摇了摇头,往97路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赶到片场的时候,片场职员和今天有戏的几个演员都已经在现场了,正哈拉着闲扯聊天,看到杜安来了,他们动都没动,该干什么还是继续干什么,没有半点要开工的意思。 杜安也不去管他们,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拿起今天的拍摄计划表看了看——感谢场记,即使是在他已经沦为“吉祥物”的现在,那位敬业的场记还是会每天都尽职尽责地把拍摄计划表给他放好在椅子上。 “咳咳。” 杜安站起身来,咳嗽了两声,摄影师陈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然后又转过头去继续和朱雨晨聊着最近娱乐圈的动态,至于其他人,根本没有眼睛都没转过来一下。 多好的摄影师啊,杜安心里感叹着。 不仅专业水平过硬——这点从他好几次指出束玉镜头构图方面的错误就可以看出来了——而且还会做人,懂得给予他人基本的尊重,这样的摄影师却至今籍籍无名,实在可惜。 杜安心里胡思乱想了一番,然后右手抓着一个东西举了起来,一按开关,放到嘴边,正要说话,却被这东西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江浙温州最大皮革厂——江南皮革厂倒闭了!王八蛋老板黄鹤吃喝嫖赌,欠下3.5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我们没有办法,拿着皮鞋顶工资!原价都是一百多,两百多的皮鞋,现在全部只卖二十!统统只要二十块!黄鹤王八蛋,你不是人!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大半年,你不发工资!你还我血汗钱!……” 杜安手忙脚乱地找着扬声器上相应的开关,折腾了半天,总算把这段录音给消除了,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却是咒骂起把那个长相憨厚的地摊老板:还说是全新的,全新的会有这样的录音吗? 不过这一番无意中的折腾,总算也有点好处,那就是成功把剧组人员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在场的剧组成员全都以一种看怪物的目光盯着杜安看,怀疑这个家伙今天脑子是不是被车撞了,只有朱雨晨那个家伙没心没肺地咧着嘴在笑。 “咳咳,” 杜安又假咳了两声,顺便试了下扬声器的效果——嗯,声音还挺大,然后这才说起正事:“我说个事啊,束副导生病了,要住两天院,所以这两天的拍摄都还是继续由我来执行,制片也暂时由我担任,资金的预算审批什么的,以后都来找我……” 还没等剧组成员们从这个坏消息中反应过来,摄影助理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气喘吁吁的,脸色惊恐慌张,张牙舞爪地比划着,却说不出话来,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杜安停下了话头,疑惑地看着摄影助理,然后见到这家伙终于把气息理顺了点,张口一句话就把所有人打懵了。 “拍……拍好的胶片,被偷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 偷胶片他们听说过,这种龌龊事在圈子里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说句不客气的话,胶片就算想要被偷也要看有没有这个资格的。谁听过有人会去偷一部总投资才二十万,一个明星都没有连导演都是这种混蛋的电影的胶片的? 更何况这部电影才拍了一小半,那样的胶片偷去干什么? 要不是看摄影助理张惶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他们都要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的了。 摄影助理断断续续之下,总算把事情陈述了出来:他今天去拿胶片的时候,发现门锁坏了,当时就觉得不妙,进去之后没有拿了胶片就走而是盘查了一遍,这才发现分门别类标记好的那些已拍摄胶片全都不见了,屋子里只剩下那些还没拍的胶片。 这不是一般的偷窃案,而是有针对性的盗窃! 只要是个有脑子的,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毕竟对于小偷来说,就算真偷到了片场,也是那些空白胶片才有价值,那些拍过的胶片,只有对于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才有价值了。 “报警。” 杜安做了总结发言。 警察来了,了解了案情后调取了附近的几个监控点,一无所获,又做了份笔录后就走了,留下神色各异的剧组成员。 拍好的胶片被偷了,再看警察的表现,显然也指望不上他们能把那些胶片追回来,这也意味着,他们必须得重新开工,把之前的东西再拍一遍了。 辛辛苦苦了好几天全都白费劲,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好,即使是摄影师陈辛这样好脾气的人也阴着一张脸,把那位摄影助理狠狠批了一顿;还有脾气不好的,已经咒骂起来。 “咳咳,” 扬声器中发出的声音把他们的注意力暂时拉了回来。 杜安举着扬声器,大声喊道:“所有人员注意,所有人员注意了啊,2号场马上集合,开个会!” 第九节:整风大会 2号场是片场东侧的一个景棚,在影片中,警察孟河和连环杀人事件的幕后黑手陈康就是在这里首次碰面的。 杜安第一个进来,挪了一个箱子坐在了上面,看着后面的人陆续进来:阴沉着脸的摄影师陈辛,耷拉着脑袋的摄影助理周宇,苦着脸的场记魏南川,面色凝重的主演张家译…… 2号场本来就是为了拍戏搭的,自然不会专门准备了凳子给他们坐,于是这些人进来后各想办法:周宇拖了个箱子过来,让陈辛坐在那上面,他自己则捡了张硬纸板铺在地上,坐下;片中的道具“工具桌”上坐着的人最多,朱雨晨、张亦、还有两个灯光师、一个美术指导,全部坐在了上面,要不是道具喊着“别把桌子坐坏了!”,坐上去的人指定更多;而道具师最是引人瞩目——他坐在了2号场的那张道具行刑椅上,在他脑袋两旁就是两条钻头对着他的太阳穴,看着就让人心里起疙瘩,也只有他能舒舒服服地坐着了。 “大家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杜安举着扬声器说着,现场正在交头接耳的人们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至不见。 “好,会议现在开始。这次会议主要讨论几个方面的问题,第一个,就是刚才发生的胶片被盗事件……” 杜安看了下腿上的本子,说着,没有再用扬声器。 这本子其实就是他当初的那个手抄本剧本,在等待工作人员进来的空当,他抓紧时间在上面的空白页上写下了今天的会议重点。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再去相互指责也是没有意义的,我们需要搞清楚的是事情为什么会发生,我们怎么做,才能杜绝事件的再一次发生?大家各抒己见吧。” 杜安说完,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一看过去,每个人接触到他的目光都是第一时间立刻躲开,摄影助理周宇气冲冲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讲,不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个人最终还是把头扭到了一边,闷哼了一声。 杜安突然笑了,眼睛亮了起来。 多熟悉的场面啊! 他学的是管理,在学校那些课内的模拟会议上,他已经见过不知道多少次类似于眼前的场景了。 对于导演,他不懂,即使这两天看了很多关于导演方面的书籍,这方面的知识也只是停留在书面上,但是见到眼前这一刻,再联系起之前在那些书上看到的阐述,他突然发现当导演和做管理其实也是有很多相通之处的。 这让他一下子来了精神:当导演他或许是门外汉,但是做管理可是他的理论专业啊!特别是他们只是个小剧组,现在会议的构成人员总共也就二十来个,正好在他管理能力范畴内。 “既然都不肯说,那我就点名了。周宇,你说说呢。” 被点到名的周宇看了看杜安,张口欲言,但是嘴巴动了动,还是没张开。 杜安一点都不气馁,这样的情况他在学校课内的模拟会议上都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处理起来完全驾轻就熟。 “现在都是民·主社会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嘛,谁还能堵住你的嘴不成?而且你可是摄影助理,是负责胶片这一块的,现在出了事,你也有责任在这里面的。” 一听到火头烧到了自己头上,周宇也憋不住了,赶忙道:“我昨天好好地把胶片入库了,单子上都记着的!”他又看了眼众人,说:“好,那我就说说,我觉得会发生这种事,都是因为束制片请来的那个门房!大家都知道的,那个门房耳朵不好,就算片场里有些动静他也根本听不到,我甚至觉得就算有人从他旁边翻墙过去他都听不到!再说了,小偷撬门的时候还能不发出一点声音来?要换做其他人能听不到?所以胶片被偷了,不是他的原因是谁的原因?” 杜安说:“这不是很好吗?好,原因找到了,那接下来就是杜绝此类事件再发生。”他顿了顿,又说:“我提议,把门房辞了,更换一个更适合的人来,至少要耳聪目明的,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陈辛皱了皱眉,说:“杜导,张大爷年纪都这么大了,就指着这份活养活自己呢,你把他就这么辞了,是不是……”说着,还瞪了周宇一眼,吓得周宇缩了缩肩膀。 他就知道自己说出来之后陈辛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才一直不说。 杜安看了眼众人的反应,和陈辛同样想法的人也有好几个。 他耐心地对陈辛说:“陈摄影,我们是做企业,不是做慈善,有不称职的员工,那是肯定不能用的,往大了说,那甚至会拖垮整个企业!当然,企业也需要人性化,以人为本,张大爷的情况也确实特殊,所以在辞退的时候,我会让财务多发一笔遣散费的。而且你要知道,在我们来这里之前,张大爷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总有人会雇佣他的,我觉得你完全没必要担心这点。” 底下的朱雨晨对旁边的张亦嘀咕了声:“做企业?我们就是拍个电影,毛个企业啊。” 杜安和张大爷不同,朱雨晨坐得离他又近,正好听到了,又说道:“我倒是觉得拍电影和做企业在本质上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企业是做产品的,我们剧组呢?也是有产品的,电影就是我们的产品。” 成功把导演工作嫁接到管理上,回归自己的老本行,杜安是越说越起劲,很快就定下了第一件议题的基调:辞退张大爷,雇请一个合适的守夜人,这件事他自己来负责——没办法,小剧组,制片人只有一个,生活制片、现场制片、生产制片的活儿全都一个制片包干了,现在他兼任制片,自然是他来管这事。 “接下来第二个议题,影片的拍摄计划。胶片被偷了,警察的态度大家也都看到了,想要把胶片追回来基本是不用指望的了,所以我们的工作又要重新开始了,在这一点上,魏南川,你受累些,抓紧时间作一份新的拍摄计划出来,不要再照着以前的计划来了,戏份都分开,一个场景拍完了再拍另一个,演员的戏份也都集中起来……” 看了这几天的电影书籍,杜安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前按照自己脑海中那影像的顺序来拍摄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首先,按照那种时间和空间被打乱了的顺序,往往是今天在1号场拍,明天在2号场拍,后天又去了3号场,做准备工作就要浪费极大的时间和人力;其次,按照那种顺序,演员的戏份不集中,很跳跃,有的演员戏份明明不多,却要花好几天的时间等下一场戏,这对于演员也是个负担,不利于演员的情绪。所以既然重新拍摄了,那就按照这行业的前辈经验来做拍摄计划。 这个议题大家倒是没有异议,魏南川说了他的一些建议并被采纳后,很快就全票通过。 “第三个议题,影片的艺术风格。在这里,美工、布景、道具和摄影组重点听一下,我们拍的是恐怖悬疑片,你们的画面总是做得那么明亮欢快干什么?特别是布景和道具组,你们看看这些布景,哪里有点恐怖的感觉?” 布景师张嘴欲言:这些布景可都是您老人家当初点头了的。可看到杜安现在气势正盛,他缩了缩头,还是把话憋回了肚子里。 “还有你坐着的那个道具,”杜安说到这里,指了指正坐在行刑椅上的魏南川,“这跟我们家里的椅子有什么区别?动动脑筋好么,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做,但你们不同,你们可都是专业人士啊!我相信你们有一百个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本来张嘴想要反驳的道具师听到杜安的后半句话,话语也吞回了肚子里:他现在开口反驳,岂不是显得他“不专业”?罢了罢了,到时候想想办法怎么做吧。 “……第四个议题,盒饭问题。” 听到“盒饭问题”四个字,众人都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这东西也能算议题? 杜安倒是一脸正经,继续说着:“关于剧组的盒饭,不满意的请举手,” 这个话题倒不是他一时兴起,而是在这两天里,他确实看到了很多人对于盒饭不满。比如说昨天的时候,他就看到朱雨晨只吃了两口,菜还剩大半呢就不吃了。 他本来还想着,如果他不举手的话,是不是这些人都不敢举手?是不是他要违心地带头举手来给他们鼓励一下?不敢事实很快就证明他想多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朱雨晨就举起手来,然后很快,美工,场记,张亦……片场倒有大半的人举起手来,这让杜安在心里苦笑:看来他太高估自己在这些人心中的威望了。 举手的这些人都满脸兴奋,一副好玩的样子:确实也是,他们还从来没有看过什么剧组会在小小的盒饭上搞这么大的讨论场面,自然也乐得参一脚玩一玩,同时他们也确实是对那盒饭深恶痛绝了。 “其实我觉得我们剧组的盒饭还是不错的……” 杜安话音未落,朱雨晨就挤眉弄眼起来,一句话憋在心里没说:“就你那吃饭时候非洲难民一样的状态,估计就算是猪食您老人家都觉得好吃。” “……不过既然大家都觉得不满意,那就重新找一家。” 这个决定是到目前为止最得人心的了,话音刚落,现场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朱雨晨还提议让剧组著名的吃货、化妆助理小雨跟杜安一起去找新的盒饭供应商,这个提议也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拥护——显然也不止朱雨晨一个人不相信杜安的味觉。 “……第五个议题,交通问题。” 这个议题一出,众人又是轰然。 除了朱雨晨这个刚从学校毕业,第一次进组的人之外,这些人也都参加过不止一个剧组会议了,在这些会议上,从来都是着重讨论艺术,会议风格庄重严肃的,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导演把吃饭交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郑重其事地摆上台面来讨论。 这哪像个导演啊? “关于之前的公交补贴,一概取消。” 话音一落,众人哗然,你一嘴我一嘴地吵起来。 想想也是,福利被取消,换谁身上不急?虽然这补贴不多,可怎么说也是个福利啊。 杜安连喊两声“安静”,根本不管用,这个时候他拿出了扬声器,大喊一声“安静!”,现场立刻静了下来。 得亏买了这玩意,杜安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 “大家听我说,补贴虽然取消了,但也不会让你们来承担这部分交通费。从今天开始,剧组会租一辆大巴,大家等会儿把自己的住址都登记一下,以后每天大巴到门口接送来剧组,省的你们还要去赶公交。如果对这项措施有什么意见的,现在可以发言了,举手发言,一个个来,我们是在开会,不是赶集。” 听到杜安的话,本来还心思各异的剧组成员们不说话了。 这明显是福利提升了,谁还有意见?别的不说,光是不用赶公交,就能让他们每天多睡一会儿了。 又确认了一遍没有意见后,这项提议也就决定了下来。 束玉之前的措施是照着节流的方向去的,不能算错,不过在杜安看来就太小家子气了: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能这么小家子气的做起来的。那些伟大的企业,在福利上从来都是不落人后,毕竟企业是由人组成的,只有把人的方面做好了,真正做到以人为本,才能让员工产生归属感,才能把企业做好。 “那么接下来,第六个议题……” 会议顺利地开完了,结束后,剧组人员们鱼贯而出,边走边聊,张亦也跟旁边的张家译讨论着刚才的会议内容。 “……说了半天就是不提咱们的事,这怎么把电影拍好?” 在张亦看来,演员才是一部电影的重中之重,这杜安光说些鸡毛蒜皮的东西,连重点都抓不住,水平堪忧——当然,他也不是现在才知道这导演水平堪忧,不过刚才杜安在会议上的表现多少又给了他一点希望,只不过现在,那点希望好像又幻灭了。 张家译摇了摇头,“我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导演。” 杜安和他见过的那些导演太不一样了,他也不知道如何去评说。 “不过你看,他们情绪都很高。” 张亦四下看去:是啊,他周围的同事们都笑容洋溢,就算是在会议上被点名批评了的道具和布景都是如此。 “但是电影到底是电影,不是情绪高昂就能搞好的,” 张亦组织了半天欲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举了例子,“张哥,你也知道的,周星池就是个暴君,行里人都说他的剧组是地狱,但是你看,他拍的那些电影不都还是大卖吗?这不一样的,不一样……” 是啊,张家译也知道这一点。 “你说,咱们这电影能拍好吗?” 张家译不说话了。 他也不知道。 两人相对陷入沉默。 第十节:宋甄 夜色渐晚,华灯初上。 杜安从公交站台上下来,一路上走街串巷,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前,开门。 和汽车租赁公司的人谈好了,大巴也已经到位,不过作为导演,他给自己留下了每天打的的特权:一方面是为了这其中能省出来的钱,一方面也是为了跟其他成员拉开距离——他现在是真正把导演当成管理工作在干了,在管理原则中,他作为一个管理者,和员工保持适当的距离是非常必要的。 进门后发现宋甄在埋头写作业,沈阿姨却不在。 听到有人进来,宋甄抬头看了一下,杜安对她点了点头,关好门,就准备冲回自己的房间中。 他和这小姑娘实在没什么话好说,甚至于,他有点怕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不过他想走,有人却不想他走。 “刚下班?” 杜安一愣。 这小姑娘可是从来不会主动跟他说话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但是人家都开口了,他也不能不理睬,只好应了一声,“嗯,刚下班。” 现在再直接回房有点不合适了,杜安左右张望了下,慢慢走了过去,在沙发上坐下,只坐了半个屁股,准备随便聊两句后就赶紧回房。 “你妈呢?” “街道老年办有个晚会,她去看了。” 杜安“哦”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坐着,手一会儿放在膝盖上,一会儿挠挠头,都不知道放哪儿好。 还好他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宋甄看着他,问道:“听我妈说,你找到工作了?” 杜安松了一口气,赶紧说了声“是”,想了想,觉得自己把握到了宋甄的心思,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得紧紧的塑料袋,一层层慢慢展开,把里面包着的钞票全部拿了出来。 这些钞票被这样包着,又放在裤子口袋里挤了半天,早就都皱巴巴的了。杜安耐心地把这些钞票摊开、展平、手在上面使劲压了两下、抻平,放在茶几上,挪到宋甄面前。 “这是四百块,是上个月和这个月的房租,还有一百块是水电费,本来想给你妈的,不过现在她不在,给你也是一样。” 这四百块是杜安提前预支给自己的,毕竟房租总这么欠着也不是个事儿,沈阿姨家也不容易。只交这两个月的,是因为这部戏按照他的计划,月底前就能拍完,到时候他很可能就要去尚海,这里自然也就不住了。还有水电费的一百,他也知道自己两个月的水电费用不了这么多——他房间里唯一的电器就是那盏白炽灯——不过沈阿姨照顾他这么久,就算他拖着房租也从来不把他赶出去,这对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恩情,这一百块大部分是表达他的感激。 宋甄看着钱,眉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家很缺钱?你是不是觉得我和我妈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 杜安都不知道这小姑娘怎么一下子炸毛了,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表达一下感激……” 宋甄紧抿着嘴唇,冷冷看着他,杜安吃不住这眼神,低下头去,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片场,面对二十几号人他能侃侃而谈,毫不畏惧,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小姑娘的眼睛却抵挡不住。 好在宋甄这火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没有再纠缠下去。 她只是把钱推回到杜安面前,“水电费该多少就是多少,多退少补,不会少收,但是也不会多收你一分钱。还有,这钱你自己给她,免得到时候纠缠不清。” 杜安心中苦笑:这小姑娘年纪小小,想得却多,还真是应了一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过他也是这种人,自然知道现在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是不会收下这钱的,于是重新把钱用塑料袋包好,小心塞回了裤子口袋里。 又坐了半晌,宋甄也不说话,这气氛太难受了,杜安抬头看向宋甄,就想告辞回房间,却发现宋甄没有写作业,而是正看着他。 还没等他开口,宋甄就问:“听我妈说,你现在当导演?电影还是电视剧?” 杜安回她:“嗯,电影,叫《电锯惊魂》。” 他又不着急回屋了,他总感觉这小姑娘有话想对自己说。 但是宋甄就是不开口,只是看着他,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会儿后,杜安又吃不消,低下了头去。 宋甄看着面前这人,始终无法把他和“导演”这种只存在于电视上的名词联系起来。 是啊,你看看他:他身上穿的是的确良的衬衫,这种衣服不透气,穿着很难受,她班上那些家境稍微好一些的同学都已经不穿这种材质的衣服了;下身那条黑色西装裤还算有点样子,但是明显肥大宽松,大概是他为了防着自己再长身体、以后穿不下买的,可他都这个年纪了,哪里还会再长身体呢?于是这裤子就显得特别可笑;最磕碜的大概要数他脚上那双双星牌的运动胶鞋了,鞋帮都开裂了,用502粘好,白色的胶水硬化后,很突兀。 这样一个窘迫的人,怎么都无法令她把对方和“导演”这个职业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既然这么对母亲说了,那肯定是没错的,他现在大约真是个导演了——这人不会对她妈说谎。 他现在拿出来的钱也能佐证这一点,她还没有听说过哪一行能几天就赚到四百块钱,大概也只有导演了。 于是宋甄就要开口说出自己今天打了一天的腹稿,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 是啊,面前这人可是令她非常讨厌的家伙,她怎么能对他说出那样的话来? 宋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讨厌面前这家伙——不过那绝对不会是因为这人的窘迫贫穷,因为她本身家境就是这样,她要好的朋友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他虚伪的、令人作呕的笑容?或许是因为他的到来夺走了自己唯一的私人空间?或许是因为他之前拖了那么久的房租不给?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讨厌这家伙。 可是她现在却要对这个讨厌的家伙说那些话……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房了。” 宋甄那边在纠结着,杜安却等不下去了。 发现了导演和管理的共同处后,他终于开始对这个职业产生了一点兴趣。而束玉不在,他一人身兼导演和制片人两大重任,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他甚至都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分身乏术了,考虑着是不是要再去招一个员工来分担一下工作。 眼看着杜安站起身来,宋甄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等等!” 杜安站着,疑惑地低头看着这个小姑娘。 宋甄抬头看向杜安,不过这种角度让她很不舒服,于是也站了起来,看着杜安,艰难地问道:“你们剧组还缺人吗?” 万事开头难,最困难的一步迈了出来,接下来的话就容易了。 “还有大半个月暑假就要结束了,我想找个地方打工赚点钱……我也去找了几家,那些人听到我只做到月底,都不要……我就想问问,你们剧组还缺人吗,不过我只能做到月底……” 以这种姿态面对杜安实在不是一件令她舒服的事,所以她很快又转换了语调,硬邦邦地道:“如果不缺就算了,你就当没听到吧。”说完就赶紧坐下身去,埋头写起作业来,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那些题目也看不进去,脑袋里全是一个想法:天,她怎么就真的说出来了?她刚才大约就像个乞丐一样在向他乞讨!她怎么能这么做呢,现在这个可恶的家伙该怎样地看轻她了?…… “呃,” 杜安没想到宋甄要和自己说的竟然会是这件事,一下子有点愣,不过马上他就连声说:“缺缺缺,正好缺一个生活制片,而且按照计划,我们这部戏到月底就能拍完,正好不影响你上课。” 他这并不是因为看在沈阿姨那么照顾他的份上才这么说的——好吧,也有这部分因素。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个生活制片。 通过这几天看的书籍他也看了解到了,制片人是个体系,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制片人就算了。正规来说,制片人下面还有制片主任,制片主任下面又有生活制片,现场制片,生产制片,这才是一个健康有序的制片人体系。 对于他们这个小剧组来说,倒是不需要分这么细,一个制片人倒也足够了,要求再低一点的话,一个生活制片就够了,毕竟对于他们这个剧组来说,现阶段主要的事都在生活制片的工作范畴内。 即使宋甄不提,他刚才也在考虑是不是明天去工会找一个生活制片来了。 这件事对于宋甄来说终究是重要的,即使她现在非常不想和杜安说话,但还是不得不开口。 “生活制片……我没有经验。” 何止是没有经验,在此之前,她甚至连这个名称都没听过。 杜安说:“没关系,很容易的,就是负责剧组的吃喝拉撒,比如说每天打电话联系剧组的盒饭供应商商定今天的菜肴,联系汽车公司今天几点来车之类的,做一天就全都明白了。” 宋甄就像个木头一样僵在那里,等了半天,杜安才看到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好,接下来我们就来谈一下你的薪酬吧……对了,这件事你和沈阿姨说过没?” “没有。”宋甄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杜安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我觉得,你出去工作总归不是件小事,怎么也要和沈阿姨说一下的吧?” “我自己会说的。” 宋甄的话语硬邦邦的。 杜安也不介意,继续了下去,“好,那么我们来谈一下你的薪酬吧……”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找个时间自己跟沈阿姨说一下。 第十一节:在路上 上次的会议很成功,现在剧组的一切都让杜安很满意,如果用管理的语言来描述,那就是:这个小企业已经上了轨道,运转良好。 布景和道具虽然名声不显,价格也便宜,但确实有他们的专业素养。他们绞尽脑汁,总算使得片场的布置符合了杜安的要求,其中采用了的一些办法让杜安看了之后不得不感叹确实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比如说那张让杜安看着不顺眼的行刑椅,道具只是包了层铁皮,然后喷漆,作出了铁锈的效果,立刻使得这张椅子有了恐怖的意味。 诸如此类的小细节还有很多,处处体现了人民群众智慧的卓越性。 而陈辛这位摄影师更让杜安满意:他总是能恰如其分的给到杜安满意的构图画面,这点杜安就做不到了,他只会说——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效果,可对于如何达到却是一窍不通,而陈辛这样的专业人员则知道。 这让杜安非常愉快。 唯一的不愉快,大概就是演员那一块了。 片中戏份最多的演员有三个:饰演外科医生蒋伟的张家译,饰演私家侦探韩生的朱雨晨,还有饰演警察孟河的张亦。张家译还好,杜安这个门外汉也说不出具体的来,只是知道他的表演效果让他还算满意,可朱雨晨和张亦的问题就大了。 他们能表现出剧本里需要的情绪,可杜安总觉得这两个人是在演戏。 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了:他们本来就是在演戏啊。可他又知道,这种效果不是他要的,后来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那些相关书籍,又了解了一下两人的相关情况,才总算找出了这两个人的毛病所在。 他们的舞台化模式太严重了。 张亦本来就是在话剧团工作的,今年刚出来,而朱雨晨呢?他原来是在中戏上学的,一毕业就被雪藏,然后就打了一年的官司,还没接过戏,他之前所有的表演经验,都是在班级自己排练的话剧上。 都只演过话剧,都是第一次拍电影,这毛病根源总算是找到了,但是又该怎么解决呢? 杜安绞尽脑汁,歪门邪道的办法试了个遍,总算找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他们不要这么认真地去演戏。 “我看这剧组要完。” 这是张亦听到要求后,对朱雨晨说的话,这已经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第三次说这种话了。 而朱雨晨也是一脸死相。 他们接受到的教育,从来都是告诉他们表演的时候要情绪饱满,哪里碰到过这种要求“随便一点,马马虎虎应付应付,不要太认真”的导演? 不过导演最大,还能怎么办呢?特别是之前的一系列在他们看来鸡毛蒜皮的举措施行下去后,杜安在剧组的威望重新竖立了起来,估计束玉就算现在回来跟杜安夺权也是夺不过的了,在这种时刻,他们怎么能跟杜安对着干? 于是他们就在杜安的要求下,“马马马虎虎应付应付”地表演起来,这些让他们感觉很糟糕的戏,收到的确是一声声的“过,下一条”,于是他们索性也自暴自弃了,更放了开去的“马马虎虎”,结果杜安更加开心。 这才是他要的。虽然还不算很满意,但也相对比较满意了。 束玉也出院了。 她在医院的时候就有人跟她说过最近剧组的事,所以回来后见到杜安没走也没表现得太惊讶,只是在杜安把那张银行卡还给她的时候问了一句“不后悔?”杜安没说什么,只是赶紧把银行卡塞她手里。 也许马上就会后悔了,但至少这一刻他不后悔。 观察了一天剧组后,束玉也接受了杜安重新执导的事实,甘心退到一旁做起了她的制片人来,这让某些满心期待想要看到《导演制片人大闹剧场第二季》的人有些失望。 剧组的改变除了束玉的回归外,还有宋甄。 她也开始在剧组上班了,每天和杜安一起上下班。 和杜安还会在背后被人咒骂的人缘不同,宋甄这个小姑娘可谓是人见人爱,组里的人都很照顾她,特别是和杜安不对付的张亦,经常性地买饮料买零食,像照顾自己妹妹一样。 同时宋甄的工作能力也让杜安大开眼界。 和在杜安面前从来没个好脸色不同,面对剧组成员的时候,宋甄总是洋溢着笑容,做事又耐心细致,很有韧性,生活制片这个繁琐的工作在她做来竟是轻轻松松,没出半点纰漏,教每个人都顺心,这让杜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唯一有些缺憾的,就是宋甄面对他的时候还是会依旧没个好脸色。 这天下午,张亦刚下了戏,就去了外面买了两瓶冰镇雪碧回来,往院中那颗大树下一凑,宋甄正坐在那。 “渴了吧?来,喝点水。” 宋甄接过饮料,对张亦笑了下,“谢谢。” 她一开始都是和剧组其他人一样,喝剧组提供的矿泉水,对于张亦递来的水都是谢绝,不过三番两次下来,看这人这么热情,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就接受了下来。 张亦“嗨”了一声,“都说了,跟我不用这么客气。”他拉过一张小扎凳,一屁股坐了上去,猛灌了半瓶,这才长出一口气,打了个嗝,“这鬼天气,还是喝冰的爽!” 光线一阵晃动,又凑进来一个人,一看,是张家译。 张家译看了两人一眼,呵呵一笑,“小日子过得倒舒服,只是怎么就两瓶呢?”说着,眼睛还故意两下里一瞄。 张亦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道:“这不是没想到张哥你这么快就过来吗,您要喝我马上去买。”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张家译赶紧挥手拦住了他,“说笑呢,”说着从剧组的矿泉水箱里抽出一瓶矿泉水,“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了,我们这种老头子啊,喝冰的可吃不消,还是这矿泉水好。” 他们都知道,张亦是真心疼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出来打工,把宋甄当成了妹妹在照顾,哪里还会去和一个小姑娘争宠? 喝了两口后,张家译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乐呵呵地看着宋甄,“丫头,再过几天就要回到水深火热的学校里去了,现在心里是不是充满着不舍?” 宋甄抿嘴一笑,“张大‘叔’,你说得也太严重了吧?学校哪里水深火热了,我看呀,你们这剧组才真是‘水深火热’,这么大热天还不准人喊热。”她这说的是拍戏途中演员不能跳戏了。 一听这声“张大叔”,张家译和张亦都乐了。 “我叫你丫头你就这么不乐意呢,非得叫我大叔,你别看我长得老,我心态可年轻着呢!” 张家译又喝了一口水,说:“丫头,我们这还算好的了,你是没见过夏天拍冬天戏的,那才真叫个受罪。三伏天的,让你裹个皮草,还要作出受冷的样子来,嚯!你想想那场景……戏一完就得赶紧把衣服扒光了光个膀子,拿冰块往身上敷。” 宋甄抿嘴一笑,“有这么夸张吗?还光膀子?那可是在剧组里呀,周围那么多人呢。” “真到了那份上谁管你多少人呢?而且又不是你一个,大家都这样,也就见怪不怪了。” 几人聊了一会儿,话题来到了杜安身上。 “……甄甄,你跟杜导是邻居,肯定跟他比较熟,你跟我们说说,杜导真是第一次执导?他在中戏的时候就没拍过电视剧什么的?” 这话是张亦问的。 虽然和杜安不对付,觉得这个导演在专业水平上狗屁不通,不过张亦也不得不承认,在管理上这家伙还是有一手的。 “这家伙有点管理才能呀……我们剧组虽说不大,但也几十号人呢,他管得还不错,要说他之前没锻炼过我还真不信。甄甄,你实话实说,可别帮他藏着掖着。” “是第一次。” 谈到杜安的话题,宋甄的笑容就淡了下来,心里冷笑起来:管理?他本来就是学管理出身的,要是管理再干不好,那不白学了么。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在商定好让她来上班的时候杜安就把自己的情况和她坦诚了,并且要她保证帮他保守这个秘密才能让她来上班。 这也让宋甄愈发觉得这个男人虚伪恶心:她本来还以为他真是有什么好的际遇才当上了导演,没想到这份导演的工作竟然是他骗来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骗了人还心安理得的家伙。 张亦听到这个肯定的答案,咂咂嘴,不知道说什么,干脆转了个话头,“甄甄,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干我们这行?你长这么漂亮,不干这行可惜了。” 宋甄又是一笑。 她当然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同桌好几次地帮别人转递情书给自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不过听到有人当面夸奖她还是很高兴。 “没想过,我将来要当医生。” 张家译这时在一旁说:“当医生好,你别听这小子的。”说着瞪了张亦一眼,“你小子又不是不知道干我们这行,光漂亮有什么用?这行里漂亮的还少吗?能出来的又有几个?你可别误人子弟。” 这边正聊着,3号场那边突然喧闹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宋甄站了起来,疑惑地看了看那边,向那边走去。 杜安给她安排的这份生活制片的工作还包含了现场制片的责任,片场出了事,她必须得第一时间到场处理。 张家译和张亦也顾不得乘凉了,赶紧跟了上去。 3号场是外科医生蒋伟的家,此刻这边正忙成了一团,好几个人拿着手机打电话:“小郑,我老王啊,你现在有戏吗?找你还能有什么事,救场啊!……杜安,今年中戏毕业的……张家译,朱雨晨,嗨,别问了,你都不认识……别呀,你至少听听价再说呀……两千……喂喂喂,小郑?……”“李哥,救场啊!啊?你有戏啊?哦,那算了,有空喝茶。”“……两千真的不能再多了,我们就是个小剧组,你体谅一下嘛……” “赵哥,这是怎么了?” 宋甄逮住旁边正闲着的美工问道。 美工把事情说了出来:今天该拍清洁工王兴发的戏了,但是结果检查就位的时候才发现那位演员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打他电话也打不通,实在没辙,只好发动员工找人救场了。 王兴发的戏份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在这部戏中能排到个第五位了,自然也不能随便找个人来演,可能找的那些人不是嫌剧组阵容太磕碜没兴趣,就是嫌薪酬太低、和那戏的分量对不上,要加钱,所以到现在还没谈拢,还在找呢。 “实在不行,加点钱吧。” 杜安对束玉这样说道。 束玉摇摇头,“预算有限,不能加了,再找一会儿,当初能找到,现在也肯定能找到的。” 能加她自然也肯加,不过杜安在她回来之前擅作主张的一些举动、比如说包车接送,让剧组本来精打细算的资金一下紧张起来,实在不容许再随便增加开支了。 这时,旁边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实在不行,杜导你上呀。” 杜安和束玉都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去。 说话的是张家译。 第十二节:试戏 “我上?” 杜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说实话,乍然听到张家译这提议,他还真有点心动——当然,他这心动可不是有“戏瘾”什么的,在他看来那说法简直扯淡——他心动是由于,这个角色的酬劳可是有两千块呢! 或许这些钱在那些专业演员看来不多,不过在他看来可不少,同时也才意识到自己这位导演的廉价。 这样一个小角色的薪酬都有两千,他堂堂一个导演却只有五千,实在是悲哀。 “是啊。” 张家译很肯定地点头,他可是还记得面试那天杜安展示的演技。 杜安有些犹豫。 他看了看张家译,又看了看束玉,试探着问道:“要不,我试试?”他倒是想一口答应下来,拿到那两千块钱,不过这件事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可还关系到束玉的利益。 束玉本来不想同意,但是张家译这个人给她的印象就是沉稳可靠,他既然这么说,肯定也有他的道理,于是也点头同意了。 “试试吧。” 反正试试也没什么损失,不行就再找。 自导自演常见,可作为一个导演,本来没有戏份的,却拍着拍着把自己拍成演员了,这种事可不多见,新鲜着呢。消息传出去后,剧组的人一个两个全来了劲,都堵到了3号场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一能看到平时指手画脚的导演“沦为”和他们一样,想想都有点小激动。 现在是试镜,不是正式拍摄,按照规矩机器都不用开,不过到底能不能行还得综合杜安这位导演自己的意见,所以机器还是开了,以便等会杜安能看到自己的表演作出判断。 用来试镜的这场戏的内容是:规定的时间到了,蒋伟还没有杀死韩生,按照游戏规则,绑架了蒋伟妻女的王兴发将要杀死她们。 本来马上准备拍的不是这场戏,而是王兴发绑架了蒋伟妻女的戏份,不过那场戏对于王兴发这个角色的演技表现成分不多,所以改成了这场戏来试镜。由于同样是三个人的戏,演员都已经到位了,地点也一样,所以布景都不用换,一大一小两个演员坐到地上就能开始。 “开始!” 束玉再度客串起了她的副导演,喊出了口令。 嘎吱 杜安打开门走了进来,因为是试镜,除了在腰上别了一把等会需要用到的道具枪外,他还是那身民工装扮,哪里有半点变态凶手的形象?分分钟跳戏。 “扑哧” 朱雨晨第一个忍不住笑了起来,还好他也知道这不是玩闹的场合,赶紧捂上了嘴。 杜安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明明只停留了两秒钟,却给人的感觉很漫长,仿佛时间在这一刻突然被拉长了。 然后他看了姚丽一眼。 对于自身中毒的恐慌,即将亲手杀人的不安和恐惧,明明有机会可以在这女人身上占点便宜却没有做的遗憾……这一系列需要表达的情绪在杜安脑中一串而过。作为这部电影的编剧兼导演,大概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角色、以及这个角色需要的形象了,而这一切情绪,都包含在了这一顿,这一眼中。 他扬了下眉头,嘴巴微张,似乎叹了一口气,但其实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接下来杜安加快步伐,大踏步向着那靠坐在床尾的一大一小两位演员走去,边走边从腰间取出那支枪,可却并不顺利——他拔枪的时候似乎扯到什么东西了,又拔了一下才拔出来。 天知道那把道具枪根本没有任何部位会勾住皮带! 最后他拿着枪,走到扮演姚丽的演员朱茜身前蹲下,看着她,没有说话,头稍微歪了两下。 片场悄然无声。 不管是懂戏不懂戏的,这一刻,在他们眼中,面前这个人再也不是那个平日里的那个穷酸导演,而是另外一个人。 即使他除了手里多了一把道具枪外,外形上没有任何改变。 “时间到了。” 杜安紧紧地盯着朱茜的眼睛,这么说。 “我必须得动手了,而且……” 说到这里的时候,杜安头往左侧转了一下,眼睛稍微眯了一下,表情有些不忍,最后点了点头,似乎是说服了自己。 “……恐怕得由你来宣布他的失败了。” 杜安的头转了回来,继续紧紧盯着朱茜的眼睛。 在剧中,王兴发其实也是个受害者,而且他之前只是个普通的清洁工,如今却要动手杀人,心理上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接受,他也有他自身纠结的心理。特别是现在,由妻子来宣布丈夫的失败,再让丈夫在电话那头听着妻子死去,这种事实在太残忍了,王兴发自己都接受不了,所以会有不忍。 不过最终还是自己的命重要,王兴发终究还是说服了自己。 接下来本该是王兴发掏出手机让姚丽打电话给蒋伟,杜安却注意到旁边扮演蒋伟女儿的那位小演员好奇地看着自己。 这个小家伙名叫杨一琳,今年十一岁,经常在南扬综艺频道的节目上出现,放在南扬市也能勉强算是个小童星了,演戏倒还是头一回。束玉当初肯拍板定下她,除了远低于其他影视童星的片酬外,就是看重了她的舞台经验。 “别着急,你妈妈之后就是你。” 杜安对着这小家伙笑了一下。 或许王兴发之前还有一些人性,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体内的阴暗面一点点被诱导出来,最终盖过了光明面,他已经从一个常态的人变成了一个变态的人,杀人对于他来说不但没有了负担,而且还隐隐期待起来——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很多社会新闻中灭门案的凶手都是这样的心态。 联想到了这一步后,杜安的这个笑容在他的调整下也符合了这一心理状态。 这一笑包含了兴奋、残忍、期待、暴虐等等各种负面情绪,却唯独没有微笑本身的温暖含义。 可是表演到了这的杜安突然一下子回过神来:不对啊,剧本里可没有这段戏啊。旋即心中又懊恼起来:擅自加戏,也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的表现减分,周围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想赖也赖不掉。 这个角色演不了也太可惜了,那可是两千块呢…… 还没等杜安从这遗憾中脱出身来,一声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吓到了。 “呜……” 杨一琳小朋友嘴巴紧紧抿住,眼圈突然红了起来。 她先是从喉咙里发出小声的呜咽声,然后一下子“哇哇”嚎啕大哭起来,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向着一旁她妈妈在的地方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哭喊着“妈妈!妈妈!”。 杜安看着小朋友跑开的背影,愣住了。 “你把人家小朋友吓哭了哦。” 在他面前的朱茜从表演状态中脱离出来,调笑道。 杜安抓了抓脑袋,摇了摇头,问朱茜:“我长得那么可怕吗?” 朱茜点头,“刚才有点可怕,我都被吓到了。” “呵呵,我可没看出来你真害怕了,我只看到了游离、紧张,演的不错。” 没错,他刚才演戏的时候也在观察朱茜的表演——大概是他现在的导演职业带来的职业病吧——他看到朱茜很好地按照剧本中要求的来:那是一种乍看被吓傻了,其实是随时准备反抗的精神游离和紧张的表现。 这么细致的表演,可比朱雨晨张亦那种瞪眼睛歪鼻子的风格强太多了。 这边厢两个人如老朋友般聊着天,那边厢则是另一幅场面。 杨一琳小朋友扑在她妈妈怀里哭,她妈妈安慰个不停,却不起作用,周围的片场人员帮忙安慰,却是越安慰这小姑娘哭得越大声;对表演略懂不太懂的那些工作人员,如道具,美工什么咬着耳朵,小声私语着“咱们杜导演技还不错啊”之类的话;那几个演员则是表情不一,神色复杂。 宋甄低声喃语:“真恶劣,故意把人家小姑娘吓哭。”说完就向杨一琳小朋友那走去,加入了安慰小姑娘的行列。 第十三节:方法论 一伙人围着哄了半天,好不容易把杨一琳小朋友安慰好了,这边导演制片一干人等已经围在监视器后研究杜安刚才的试戏表现了。 束玉仔细看了会儿,问杜安:“你觉得怎么样?” “挺不错的。” 杜安这么说。 他这么说倒不是为了那两千块的酬劳,而是因为他确实觉得自己演的不错,完全达到了自己希望看到的效果,甚至他觉得自己演得比张家译朱雨晨那几个所谓的专业演员好多了。不过自己来评价自己总是不够客观,于是他又问旁边站着的几个专业演员。 “你们觉得呢?” 张家译说:“演得很好。”这个三十来岁的西北汉子不善言辞,这已经是他所能给出最好的评价了。 张亦和朱雨晨则都只是点头表示赞同,却不说话——他们现在也实在没有说话的心情。 束玉最终拍板。 “那好,就这么定了。” 于是杜安这位导演更加忙碌了起来,他去化了妆、换了衣服,赶紧适应起自己的新工作来,生怕束玉又突然反悔,不让自己多拿这一份工资了。 束玉则重新兼任了副导演这份工作,剧组迅速运转了起来。 杨一琳小朋友虽然被安慰劝解了很久,但是杜安刚才的变态形象已经在她的心底留下了阴影,所以拍摄的时候她虽然能够努力抑制住自己不逃跑,但是杜安一表演起来,她的害怕还是无法避免的,又哭又闹的,这倒是让杜安很惊喜——他本来还一直担心这位小演员无法表现好这么激烈的情绪,打算尽量少给她镜头呢,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倒是干了件好事。 不过他还是决定把镜头多给朱茜而不是杨一琳小朋友。 并不是因为这小演员现在的情绪表现得不到位,而是因为朱茜的表演太让他满意了! 这位嘴巴稍显有点大的女演员也许用普遍的审美观来说算不上美女,但是她的演技实在太棒了!立体生动,在小细节上处理得尤其好,让整个人物活了过来,就比如说刚才刚过的那场戏:戏中,杜安刚绑架了朱茜和杨一琳,把两人反绑在床尾,打算猥亵一下这母女俩。 杜安要求两人要表现出恐惧和绝望的情绪来,杨一琳小朋友由于心理阴影还在,哭个不停,还算合格,朱茜则是采用剧烈挣扎、嘶叫和不停大喘气的动静结合的方式来展现,显得特别立体,有节奏感,真实可信,尤其是她的眼睛——当杜安的手伸向杨一琳的时候,她的眼珠子牢牢盯住了这只手,随着手的移动眼睛的焦点也在移动,同时身体的挣扎也愈加剧烈、甚至疯狂起来,向杨一琳的方向努力移动,想要遮挡住这个“女儿”,被勒住的嘴巴也不停发出模糊的“放开她”之类的嘶吼声;而当杜安的手从杨一琳身上挪开,伸向她时,虽然她还是在挣扎,不想被这个恶心的家伙触碰,但是她的眼睛焦距不再那么集中,情绪有一个明显地放松,把握地非常好,完美地展现了一位母亲的真实心态。 “完美,完美!” 等到束玉喊“过”了之后,杜安连声称赞——自从那个雨夜之后,这还是他在片场头一次重新启用这个词。 朱茜却没理他,而是先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脸上表情渐渐松弛下来,这才睁开眼,大咧咧地咧嘴一笑,说:“杜导你演得更好。我这可真不是拍你马屁啊,刚才要不是有你的刺激,我搞不好还做不到刚才那样。”说到这里,朱茜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杜导,你都不要调整情绪直接就出戏了?” “啊?” 杜安一愣。他到底不是专业的,根本听不懂朱茜说的是什么。 朱茜解释道:“就拿我来说吧,刚才那场戏要表演成那样子,我需要把整个人扔进去,把自己变成姚丽才能做到,不然就不对味了。结束也不是说结束就能结束的,要调整情绪,你都不用的吗?” 她可是看得清楚,杜安几乎是在束玉刚喊“过”的时候,就立刻从角色中脱离了出来——从那么深沉的表演状态一下子跨越到自然状态,这由动到静的转换实在太突然了,她刚才都看得有点傻。 “不需要,” 杜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就是想王兴发在那种环境下会有怎样的表现,怎样的动作,然后我照着做出来就行了。”他顿了一下,又说:“我叫这个为‘表现派’。” 之前为了改善朱雨晨和张亦表演不达标的问题,他自己私下里对表演方式琢磨了好一阵子,还真给他琢磨出了一些东西来。 “表现派?” 看到朱茜疑惑的神色,杜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继续说:“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我觉得表演可以分为几种方式吧,像你刚才说的你那种把自己带入角色的方法,我叫它为‘体验派’,就是把自己当成这个角色,不想着怎么去表演,而是按照自己现在的真实情感来运动。至于表现派呢,就是角色需要什么样的表现,我们就给出什么样的表现,同时保持着游离的状态,不要入戏,朱雨晨和张亦都是这种方式。” 他这么一说朱茜就明白了:朱雨晨和张亦还真就是表现派,不过这两个演员的表演在她看来太公式化了,换言之就是太假。光从表象来看,完全看不出杜安和他们用的是同一种方法。 第一次接触到杜安这种理论的朱茜觉得这东西挺好玩的,在接下来的一场戏当中也开始尝试用这种方法,不过效果实在糟糕极了,连拍了三条杜安都不满意,只好对她说:“你还是用你的方法来表演吧。”同时心下懊悔,干嘛要对朱茜说这些。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他这个外行人自己瞎琢磨出来的,根本做不得准,说出来也真是害人。 用了自己的体验派方法之后,朱茜果然又恢复到了那令杜安满意的状态,于是愈发觉得自己瞎琢磨的东西不靠谱了,朱茜却是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抓住剧组人员做准备工作的间隙就逮住杜安问:“杜导,除了表现派和体验派,还有什么派?” “呃,” 杜安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对自己瞎琢磨的东西感兴趣,不过既然朱茜问了,他也只好回答:“还有一个方法派,怎么说呢?”他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这种方法介于表现派和体验派中间,他不像表现派那样是用公式化的情绪来表演,却也不需要代入角色,而是用类似的情绪来代替戏里所需要的效果。” “打个比方,假设这场戏是拍摄你丈夫去世了,需要你表现出悲伤痛苦的效果来,用方法派的方式来演绎,那就是去想类似的一些情绪,比如说你家的猫死了,或者某个长辈去世了,甚至是今天早上打的司机少找了你五十块钱,都行,只要能表现出悲伤痛苦的效果来就行,反正观众只看到你悲伤痛苦,也看不出来你到底为了什么这么悲伤。” 说完这些,杜安赶紧加了句,“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东西,你刚才也试了,没啥用,所以你听听就算了,千万别这么去做。” 朱茜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我刚才做不到,估计也只是我刚接触,不熟悉的关系罢。” 她隐隐觉得,杜安在自己面前打开了一扇新世界——若是能把杜安说的这三种方法融会贯通,说不定自己的演技能更上三四五六层楼。 看着朱茜认真思索的模样,杜安更加懊悔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一番话了:要是因为自己这乱七八糟的理论,把面前这位演技极好的演员带得找不着北那可就是造孽了。 只好连声劝解,让朱茜保持自己的表演风格,也不知道朱茜有没有听进去。 朱茜听没听进去我们不知道,不过旁边几位仁兄倒是听得真真的。 围观的张家译和朱茜一样,若有所思,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旁边的张亦则是哼哼了一声,低声自语:“狗屁不通!” 他之前待的部队话剧团里能人众多,但就是在那些地方他也没听过类似的言论,想必真是杜安自己瞎扯出来的。特别是对于体验派的表演方法,在他看来根本就是胡扯——要真是把自己代入进去就能演好,那不是人人都能当演员了?那他们这些个职业演员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朱雨晨也不以为然。 他毕业于中戏表演系,那可是中国表演事业尖端人才最集中的地方,特别是表演学院的老师们,在表演理论上更是金字塔最顶端的存在,可就是他们也从来没有提出过杜安说的这些方法。 要是表演真能分成这三派,表演学院的那些老师不早就研究出来了? 脚步顿了一下的束玉重新走了上来,请杜安去看下刚才的那场戏,心里关于面前这个骗子是个导演天才的想法则彻底坐实了——一个从医学院管理学系毕业的人,只是看了几天书,就能总结出表演套路并实际指导演员表演,这不是天才是什么?更别说他关于镜头画面的很多想法,连陈辛都挑不出毛病来。 和束玉一起回到监视器后看了一会儿刚才的戏后,杜安皱起了眉头。 倒不是他和朱茜演得不好,恰恰相反,自己和朱茜的表演在他看来非常好,糟糕的是镜头。 和之前的所有戏一样,这里他们采用的是简单的正反打,也就是俗话说的“拍完正面拍反面,拍完a拍b”这种。这种方式的好处在于,因为镜头是固定的,景也很大,演员的调度和表演上存在一些小瑕疵都无所谓,不会被过分注意到,但是缺点就是镜头枯燥,和电视剧一样,缺少电影的灵气。 “换个拍摄方式,” 杜安对一边的陈辛说,“等会摄影机的位置变动一下。你站在2号机的位置,用全景,把我们三个都拍进去,用变焦镜头,先给我的身体焦点,别把我的头拍进去;等我走到朱茜旁边的时候,把焦点给朱茜的脸,拉镜头……”大概是真有书呆子的天分,看了好几天的书下来,他倒也能有模有样地一套套术语往外搬了。 因为几个主演的演技都让杜安不满意,硬要用类似于杜安现在想要的这种镜头语言倒不是不行,不过就是要多拍几遍,太费成本,所以之前基本都是采用正反打的方式来拍,很好地达到了扬长避短、还省经费的作用,但是现在自己和朱茜的演技都让杜安感觉没问题,那么索性就抛弃那种方法,大胆地采用更具有视觉冲击力的方法来拍摄。 这几场戏大概是最让杜安玩的最开心的几场戏了,天马行空的想法层出不穷,各种之前不敢采用的镜头也都运用了起来——360度主观镜头,瞳孔大特写,同画面变焦,一个四十秒的从下到上由近拉远的长镜头…… 为了达到咱们杜导那些天马行空的要求,可累苦了摄影师陈辛。 他上窜下跳东跪西跑的,一场戏下来能把自己累个半死,比往常拍两天都要累,拎机器拎得手臂都有些酸胀了——除了刚毕业还年轻不懂事那会儿,他什么时候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累过? 不过累归累,陈辛却没抱怨,脸上反倒神采飞扬:这两年他要不拍广告,要不拍些连电视台都上不去的连续剧,那些导演的要求都及其简单,基本上把位置摆好机器一架,就没他什么事了,以至于他渐渐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摄影师。 现在的他仿佛才活了过来,重新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以至于朱茜和杜安的戏都拍完之后,陈辛还有点依依不舍。 杜安也是——他倒不是不舍自己的戏份结束,他本来就对表演半点兴趣都没——他不舍的是接下来又要回到那枯燥的拍摄方式。 这阵子下来,他还真有点喜欢上“玩”电影了。 “接下来你要去哪了?” 杜安问面前的朱茜。 朱茜的戏份已经杀青,马上就要离组了,也换下了戏服,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上身很简单的一件白衬衫,略显宽松的下摆在腰上打了个结,下身一条七分裤,干净利落。 朱茜洒脱地一扬手,“不知道,先去工会看看有没有剧组招人吧。” 杜安还真有点舍不得面前的这位女演员,电影拍到现在,他还真从来没有拍得这么爽心过——基本都是一条过,而且从表演上能满足自己的各种想法也不露怯。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真想给朱茜多加几场戏,不过也只是想想,毕竟朱茜所扮演的姚丽只是个小配角,多加戏的话只会破坏电影的整体基调。 “要是我还有下一部戏,肯定找你当女主角。” 杜安开玩笑道。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只是开玩笑:这部戏拍完,他就彻底告别这个圈子了,哪来的下一部戏? 朱茜闻言笑了,“也只有你敢让我当女主角了。” 杜安一愣,问道:“为什么?” 在他看来,朱茜这样的演技,撑起个女主角绰绰有余了。 朱茜指了指自己的嘴,“就因为这张嘴。” 其实单论五官的话,朱茜也是个美女,唯独那张嘴太大了点。 “杜导你这部戏,我的片酬是两千五,如果这张嘴小一点的话,说不定能到五千。有这么一张嘴,谁敢找我演女主角?那不要被骂死?所以啊,能演个配角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样沮丧的话,朱茜却是笑着说出来的。 飞扬洒脱灿烂的笑。 杜安对于这个陌生的影视圈是完全看不懂了:就因为嘴巴大了点,就否定了一个人的一切?这他么也太荒谬了!不过看着朱茜,杜安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操蛋的现实——这就是个荒谬的圈子。 “其实我觉得嘴巴大一点还蛮性感的,” 话一出口杜安就后悔了:自己说的这叫什么操蛋话?是戳人伤疤还是调戏人呢?安慰人也不会,活该大学里从来没有女孩子愿意和自己说话。 幸好朱茜并不介意,只是咧嘴笑着,最后,挥了挥手,“再见了,杜导。” “再见。” 第十四节:杀青 一个身穿警服的人趴在地上,身下满是鲜血。 在他的前方,身穿黑色连帽斗篷的老头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捂着肚子,弯着腰,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铁门前,一手吃力地拉开铁门,走了出去,随后铁门缓缓关上。 “过了!” 随着杜安一声令下,现场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趴在地上装尸体的那位叫不出名字来的演员也满脸兴奋地爬了起来。 杜安坐在椅子上,右手拿着扬声器耷拉在椅子旁。 总算结束了。 束玉知道这个假冒的家伙虽然一直在看书,从片场的表现可以看得出他在电影制作上进步得飞快,不过有些规矩是不会写在书上的。于是她也不去说什么,只是拿过他手中的扬声器,大声宣布:“《电锯惊魂》剧组,杀青!” 现场的欢呼声更加喧嚣了。 杀青?是啊,杀青了…… 杜安晃了晃脑袋,心头思绪有些复杂:他一个医学院管理专业毕业的家伙,竟然也拍了一部电影?世事还真是奇妙。 简陋的庆功宴,拿着香槟到处喷人的朱雨晨,尖叫着躲闪的剧组成员们,这一切都清楚地意味着:这部电影的拍摄结束了。 参加完庆功宴,并不意味着杜安的工作就到此结束了,他还需要做后期。 怎么说拍摄期间也看了那么多的电影书籍,杜安对于一部电影的制作流程还是清楚的,导演除了负责前期拍摄外,还要掌控后期制作。 根据书上描述,电影的后期制作很重要,等同于拍摄工作,尤其是剪辑,这是非常需要艺术感和耐心的工作:将拍摄来的电影素材经过选择、组接,然后编辑成一部流畅的电影,可以说是电影的二次创作。 选择哪些素材?怎么组接?这都需要极强的个人素养,很多时候一部好电影就是烂在了剪辑上,变成了一部三流烂片,而很多并不是那么好的电影却因为剪辑得巧妙优美,从而一跃成为一流好片。 更别说还有配音、配乐、色彩等等一大堆东西,这些都关系到一部电影最终成片的好坏。 幸好在束玉的管理下,剧组的费用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二十万花得还剩下三万多。她用这些钱找了一个剪过两部电影的剪辑师、一个闲赋在家的配乐师,再加上剧组本来的摄影师陈辛、录音师苗韦,组成了后期团队,至于场地,那倒是好搞定,有心进军电影界的瑞星本身就有专业的场地。 “……不行不行,按照你的顺序来,这电影成什么样子了?” 剪辑室中,一个人对杜安连连摇头。 这是那个束玉请来的剪过两部电影的剪辑师,名叫聂平。此刻他神情激动,唾沫横飞,“我知道你想要把时空打碎,但是你打得也太碎了吧?你知道要是按你这么剪的话,观众看得会有多累吗?观众进电影院是为了放松,不是去受罪的!而且你剪这么碎,非常破坏影片整体的代入感!” 杜安捏了捏眉心,解释道:“我想要这么剪是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个悬疑故事,我希望观众能随着电影的进程去做自身的猜测,所以应该根据影片中的每一个线索和陷阱来剪辑、划分段落,然后让观众踩着这些陷阱一步步陷进去,这样最后的大逆转才有爆发力,才有震撼人心的效果。” 那么多的电影书籍毕竟不是白看的,杜安现在扯起来也有点头头是道了。 但是聂平只是摇头,他的经验告诉他,按照杜安的想法来实在太危险了。 “我不能赞同你的想法,我只知道按照我的经验,你这么剪行不通。” 然后杜安只能继续耐心地去说服他。 “我是导演,我说了算。” “……” 类似于这样的争执发生在后期制作的每一个阶段,杜安总是有他的很多奇怪的想法,这些想法和这些后期人员的传统认识格格不入,用剑走偏锋都算是形容轻了。 其实杜安并不想和这些后期人员争执,他甚至想着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一开始那样浑浑噩噩地随波逐流,一切都由对方说了算呢? 但是每当他想这么做的时候,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他终究不能做到放任自流。 也许是产生感情了吧?他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是啊,就算是一条狗,养久了都会产生感情,更何况是一部电影在他手中从无到有诞生出来呢? 值得庆幸的是,他每次都能成功地“说服”对方——这离不开束玉的力挺。 杜安也不知道这位制片人怎么这么相信自己,他也问过束玉,结果束玉用一个在他看来非常不靠谱的理由打发了他。 “你有天分,而且我们是战友。” 天分?杜安真没觉得自己有这个东西,如果真说要有的话,大概也就是他对那些书上的东西理解得比较快——在一个经历过残酷应试教育,从农村一路过关斩将闯进大学的学生来说,这样的理解在杜安想来基本上是每个书呆子都必备的。 至于战友,这倒是好理解。毕竟在那个雨夜,两人都彼此坦诚了,而且都被绑在了这部电影中。 “在想什么呢?” 束玉的声音把杜安的思绪拉了回来。 杜安回过神来,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周围的黑暗中扫过,最后聚焦在前面的银幕上。 上面放着的正是《电锯惊魂》。 后期已经全部制作完成,最后融汇成了他们眼前的这部100分钟的电影,而他和束玉现在正是在看成片,检阅他们的劳动成果。 “没想什么,” 杜安顿了顿,突然笑道:“只是觉得,你那么相信我大概是犯了个错误。” “嗯?” 束玉射过来不解的目光。 杜安继续说:“说好了是来看成片的,结果我们两个现在却在闲聊——连观众的注意力都无法吸引,这部电影还真是够失败的。” 束玉不以为意,“我不喜欢看电影,我的感受不值得参考。” 杜安深有同感,“我也不喜欢。”说完,和束玉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束玉则是一双凤眼微眯,杜安知道,这对于她而言就算是笑了。 是啊,一个不喜欢看电影的导演和一个同样不喜欢看电影的电影制片人,共同制作了一部电影,多讽刺?或许并不讽刺,现在这个国度,有太多他们这样并不喜欢电影,却因为这个行业催生的巨大利润而投入其间的人。 他们不过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两个人罢了。 透过两人身体中间的空档看过去,可以看到银幕。 银幕上,朱雨晨身处冷色调的肮脏密室中,有气无力地说着台词,很好地贯彻了杜安“不认真演戏”的要求。 “……我没有问你叫什么,我不认识你,我不知道你怎么到了这儿,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到了这儿……” …………………………………………………………………… 感谢清空了物理同志对本书的喜爱和章节推荐,这位同志也写了一本书,《漫威世界里的炼金术师》,现在的新人签约新书榜第一,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 当然,我也知道本书的读者量连物理同志那本书的零头都没,这么推荐有点搞笑,不过我就推荐了,你来笑我啊 第十五节:去尚海 “嗯,好的,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赶过去的……” 杜安坐在沙发边上,霸占着客厅里的电话,一脸微笑地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话,沙发中间的宋甄坐在茶几前的小板凳上,埋头写着作业,另一边上的沈慧芳则是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电视。 天花板上还算明亮的日光灯照耀下来,把三人笼罩在光影中,就像是母亲和兄妹两人的温馨三口之家。 “……电影节?呵呵,我也想去看看,不过现在有事,暂时真的去不了……嗯……我不知道……好吧,月底前我肯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嗯,就这样,麻烦你了。” 杜安挂了电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浮上一抹愁苦。 电视正好进到广告,沈慧芳把目光从电视上转过来,看了一眼杜安。 “是你那个尚海的同学?” 杜安点了点头,想起现在的事,越想越头大,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沈慧芳放下了手中的毛衣,说:“要我说你就去尚海吧,那是我们国家最发达的地方了,你去了那总比呆在南扬有前途。” 她是真心为这个小伙子打算,即使他这一去,她那房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租出去,这个善良的人却不愿意为了自己的私利而说一些违心的话。 杜安苦笑。 他当然也知道去尚海是个好选择,而且电影拍完,他的酬劳也已经到账了——足足七千块!除了交学费外,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手拿这么大一笔钱——这些钱给家里寄去五千后,他还留了两千,有这两千块打底,足够他暂时在尚海安定下来了。 但是他暂时还不想走。 杜安摇了摇头,说了句“沈阿姨,我先回房了。”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待他带上房门,宋甄从作业里抬起头来,埋怨道:“妈,你就不能少管点闲事吗?” 沈慧芳啐了声:“小杜在这个城市无依无靠的,我不管他谁管他?”说完,看着自己这个女儿,摇了摇头。 她这个女儿长相随她,脾气也随她,好说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小杜就是不顺眼,这让她夹在中间很是头疼。 “再说了,你暑假里的那份工还是小杜介绍你去的,要不是他帮忙,你哪里能找到那样好的活计?” 说到这里沈慧芳又心疼了:别人家的孩子上高中的时候还都在专心学习,她这女儿却已经开始为了减轻她的负担出去打工了。 宋甄冷笑了一声,说:“他帮忙?你怎么不说是我帮了他呢,你是不知道,他在剧组里的人缘是有多差。” 大抵是女人的天性作祟,说到这些八卦的东西,宋甄一下来了精神,从小板凳上爬了起来,蹿到沙发上,两腿盘坐。 “那剧组总共就三个主演,倒有两个看他不顺眼,还有那些美工,道具师傅的,也总是抱怨,” 拍摄时候为了实现自己想要的效果,杜安没少折腾那些人。 “要我还说得亏你女儿我人见人爱,帮他安抚住了剧组里的那些人,他那电影才能顺顺当当地拍下来。” 沈慧芳被宋甄那骄傲的小表情逗笑了,刮了一下她坚挺的小鼻子,连声道:“是是是,就你最有本事。那你这么有本事,知道为什么小杜就是不愿意去尚海吗?” 宋甄撇了撇嘴,“这有什么难猜的?他是当导演当上瘾了,现在是指望着这部电影上映后大火,然后会有人再来找他拍电影呢。” 沈慧芳连连摇头,“小杜多踏实的一个小伙子,他怎么可能指着份这么不正经的工作?”在她看来,拍电影这种新奇的工作极度不靠谱,根本不是份正经工作:能不能赚钱先不说,能不能稳定都说不好,大抵是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活计,实在不看好。 宋甄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哀叹道:“妈,亏你还没事就去看街道办的表演,我还以为你多少也算个文艺爱好者呢,怎么思想还这么陈旧?拍电影哪里不正经了啊,你知不知道,今年张艺某拍了部电影,卖了37亿!成本顶天了也就一亿多,你看他赚了多少?所以啊,现在有多少人使尽了办法往这行里钻呢。” 她在剧组显然不是白混日子的,对于影视圈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不过就从她这外行话来看,显然了解得也有限。 “37亿!” 沈慧芳低呼了一声,这个天文数字对于她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实在太遥远了,转瞬一想又觉得不靠谱。 “可不能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宋甄翻了个白眼,娇嗔道:“你女儿又不是傻子,这都是报纸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好吗?” 对于沈慧芳这一代人来说,报纸是神圣的东西,如果是报纸上写了的,那就是真的了。于是她一边呢喃着“这么多呢”,一边重新把毛衣拿了起来,心不在焉地打了几针,又放下,问自己女儿:“那你说小杜拍的这电影,能赚多少?” 宋甄哼哼冷笑了两声,右手还放到嘴边,做了个夹烟卷的动作,很有股子道上大姐头的冷酷范儿——《英雄》带火了电影市场,连带着许多老电影都被翻了出来,《古惑仔》系列也再一次地大发光芒,在学校里很是流行,顺便带起了一阵模仿风潮。宋甄虽然不喜欢那电影,但是看到同学们这么做,觉得也挺好玩的,现在就在母亲面前显摆了一下。 沈慧芳却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拍在了她的大腿上。 “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小混混!” 宋甄呼了一声痛,摸着大腿哀怨地看了一眼母亲,见到沈慧芳神色愠怒后也不敢放肆了,吐了吐舌头,蔫了下来,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听组里的人说,他这电影一是没有明星,二是制作资金也少,能不亏就不错了,想要赚钱就别指望了。” 沈慧芳神色重又担忧起来,看了看杜安的房门,一手拿过毛衣重新打起来,嘴里还唠叨着:“这行还是不牢靠……改天我得跟小杜说说……” 宋甄又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年代了,她这妈还是迷信铁饭碗。干脆也不去理她了,重新埋下头写作业。 这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怎么样,虽然沈慧芳母女俩的声音并不大,身在小房间的杜安还是透过房门把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确实是因为电影的原因不想走,却不是宋甄猜测的那样希望电影大火然后有人来找他拍电影,而是因为束玉。 束玉能够在制作上力挺他到底,这份情谊令他大为感动,于是现在也为这部电影的结局而操心起来——那跟束玉的职业生涯息息相关,他希望得到好消息。 他们俩大抵真的是战友了。 不过自从十天前把样片拿去送审之后,束玉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而他留下的唯一联络方式就是沈阿姨家的电话,所以他在得到束玉的消息之前还不能走,这才是他连续几次都无法给苏鹏确切达到尚海的日期的真正原因。 人还真是不经念叨,他这边正想着,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就响了,接着便传来了沈阿姨拔高了的嗓音:“小杜,电话!” 走去客厅接起电话,那头的正是束玉。 “过审了,保护级。” 束玉总是这样,喜欢直接切入主题,话语突兀地让杜安一时没有反应,下一刻才笑了起来。 “恭喜。” 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和祝贺。 得到了战友的好消息,他也可以放下包袱去尚海了, 至于为什么是保护级而不是普遍级他没有追究——送审的时候两人就想到了这个结果,毕竟按照中国现有的电影分级制,普遍级是要适合所有年龄层观看的,《电锯惊魂》成片里有大量的血腥暴力镜头,显然不可能分到一级。 保护级则是12岁以下禁止观看,12岁以上、18岁以下需要监护人陪同才能观看,分到保护级而不是18岁以下禁止观看的限制级,对于《电锯惊魂》来说已经不错了。 杜安正要对束玉说自己马上要去尚海了,却听到束玉在那头说:“这部电影不会上映,只会发行vcd和录像带,到时候东西出来了我给你寄一套过去。” “不会上映?” 杜安愣了,这颠覆了他薄弱的电影产业认识。于是他忍不住问道:“电影拍出来不上映那还拍了干什么?” 束玉也知道电话这头的家伙是个对于电影产业认识薄弱的家伙,解释道:“有的电影如果被判定为上映票房稀少的话,就会采取这种策略,你可以理解为‘烂片’。很不幸,我们这部就是一部‘烂片’。” 杜安沉默了,半晌,才问道:“那会对你的职位产生影响吗?” “大概职位级别会降低,工资也会下降吧。” 是啊,花了公司二十万却拍出了一部烂片,怎么可能没影响呢? 杜安又陷入了沉默。 电话那头的束玉也不说话,两人仿佛都成为哑巴。 最后还是束玉先开了口,“其实我一早就料想到了。找了你来拍电影,胶片被偷,演员临时跑路……如果这样我都还猜不到这个结果的话,我就真是个傻子了。” “方力敏做的?” 杜安想到了当初那个拍板让他当导演的瑞星制片部经理,那位“伯乐”,也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当初剧组遭遇的那么多不顺,竟然真是有人在背后操作的。 “之前的应该都是,现在的不是。他不是笨蛋,电影既然都拍好了,我的工作完成,他也没有理由再抓着不放了,不过这个公司里看我不顺眼的人可不只他一个,发行部的经理方力勇就是一个。” “方力敏虽然不会自己来做这件事,不过如果是让别人来帮他做这件事,他应该还是乐于看到的。” 杜安苦中作乐,勉强笑了一下:“你的人缘跟我还真是半斤八两,难怪我们能成为战友。”接着又给了个建议:“那你就不能再往上面捅吗?” “我试过,事实是,我也确实能接触到更上面的人,他也看了这部片子,不过他更相信方力勇的判断。” 杜安也没办法了,只好无奈地承认道:“也许我拍的就是一部烂片吧。”心头油然产生一股强烈的懊恼:都是自己拖累了束玉。 束玉那头静默了一会儿,说:“虽然我不喜欢看电影,不过你拍的这部电影,总比市面上的一些电影好看一点。” “这不是烂片,从来没有学过任何相关知识却能做得比大部分专业人士都好,你是天才。” 这不是烂片,我是天才…… 杜安静静地听着,心脏突然加速跳动起来。 他生长在一个陈旧的家庭,家里人采用的是中国传统式的教育方式:鞭策。到了上学的年纪,老师采用的依旧是这个方式,即使考得再好,也会被教育“继续努力,不能骄傲,你还不是最好的”,及至到了大学,老师就根本不管你了,同学们也都在忙各自的事,而毕业后,更是到处有人对他说“对不起,我们不需要你”。 他一度以为自己是个失败者,是个废人,自己干不好任何事,有一天,却有人对他说“你有天分”,而现在,那个人更对他*裸地说“你是天才”。 或许只有他这样从来没有被人肯定过的人,才能深切地体验到这句肯定的力量,让他的血液都加速流动起来。 他从没有此刻这样亢奋过,以至于身体都兴奋地微微颤抖,脑子也急速转动起来,一个疯狂的想法从脑中转过。 “去尚海吧。” 杜安这样说道。 束玉那头不作声了。 她大概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遇到一个思维比她还要跳跃的人,她根本听不懂杜安的话。 还好杜安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它不是烂片,它比很多电影都要好,那么它就应该得到它应有的待遇,你也应该得到你应有的待遇,而不是因为某些人的敌意,让这一切落空。” “15号尚海电影节就开幕了,我们还有时间去参展,如果它不是烂片,总有人会对它有兴趣。” 感谢苏鹏,要不是他在电话中说尚海电影节就要开幕了,让他早点去两个人还能去电影节晃晃、看看明星的话,他根本不知道尚海电影节这个月15号开幕。 束玉在那头提醒道:“这部电影的发行权在瑞星手里,即使电影节上有人看中了它,也无法拿到发行权。” “我们不需要给其他人发行权,我们只需要让那些看中这部影片的人去围攻瑞星就够了,” 杜安愈加亢奋了。 管理学要学的东西很杂, 营销也是其中之一,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营销,回归自己的老本行总是能令他这么兴奋。 “到时候瑞星就会知道,他们的决策有多么愚蠢,在外界的压力下,他们不得不让《电锯惊魂》上映,否则的话,他们只会落下一个不识货的坏名声。一个连最基本的市场都看不懂的公司,到时候还有谁会愿意去和他们合作?” 束玉继续提醒他,“但是你说的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有人追捧这部电影的前提下。” “是你说的,这不是烂片,它比很多电影都要好,所以它会有人追捧的。所以,去尚海吧,一起去尚海,去拿到你应得的!” 杜安越说越大声。 在束玉话语的刺激下,他有些头脑发热,约莫真觉得自己是个天才了,自信心一时爆棚。 直到一旁的宋甄递过来一个不满的眼神,他这才讪笑一下,放低了声音。 那头的束玉又泼冷水,“那如果我们这部电影参赛失败,排不上放映呢?那样别人就连认识它的机会都没了,更别提去追捧它了。” “你既然都说了这不是烂片,它比很多电影都要好,为什么你还要担心它会参赛失败呢?而且你现在连尚海都没去,名都没有报,怎么就知道它会参赛失败!” 杜安的声音又不自觉地渐渐大了起来。 “你知道我当时拿着那个剧本和那张证书去瑞星之前,已经去过多少家公司了吗?十六家,瑞星是第十七家。如果我当时一直在想会不会有人愿意投资我这种问题而蹉跎不前的话,这部电影又怎么会诞生?所以,去尚海吧。” “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一无所获,但是那样会比现在还糟糕吗?并不,所以,去尚海吧!” 杜安说得激动,并不知道他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手舞足蹈。 宋甄投过来愤懑恼怒的眼神,恼恨这家伙一直吵吵,打扰自己写作业,沈慧芳却含笑对自己女儿轻轻摇头,比了个“嘘”的手势,继而欣慰地看着杜安。 小杜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可就是一直以来太过沉闷了,一点也没有年轻人的朝气。现在这样挺好,倒是让她想起来几十年前上山下乡那会儿,那会儿可真是激情燃烧。 “呵呵,” 电话那头的束玉轻笑了下。 这还是杜安第一次听到束玉真的笑出来。 “既然我说的你都已经考虑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去尚海。” 第十六节:通马桶 尚海,国际之都,中国最耀眼的城市。 每年九月十五,为期十天的尚海电影节都会如期举行。 如果说华表奖是全世界电影人的最高荣誉,那么尚海电影节就是全世界电影人的梦想起飞地。 世界各地无数想要出名的导演、制片人们届时都会带着他们的作品,共赴这场盛会,希望能找到自己的伯乐,继而一举扬名。而与此相对应的,则是海内外各大影视公司也会摩拳擦掌,准备好一张张支票,要在这场电影盛会中寻找到今年的黑马,给自己的公司带来利润、甚至华表奖的荣誉——这并不是梦,在过去的十年间,尚海电影节已经诞生出了三部华表奖最佳影片。 今年的主会场是尚海大剧院,现在才6号,这家剧院周围就已经预热起来,从世界各地飞过来的电影人和爱好者们或在阶梯上、或在周围的草坪上嬉笑着拍摄留影。 等到了夜晚,剧院周围的灯光早在这时就已经全部打开,户外探照灯激光灯镭射灯等各种眩目的灯光将四周照的通明,聚集在周围的人愈加增多,除了世界各地提前赶来参展的电影人们,还有尚海本地的周围居民,携着孩子带着老人漫步其间,一边乘凉一边享受这热闹的氛围,一片笑语盈盈。 正如有繁华就有破落,在距离这里七公里外的公平路虎门巷内,没有喧嚣的灯光,光线幽暗,夜风凄凉,隐隐可闻狗吠,仅有巷口那家旅馆的招牌灯散发着昏暗的白光,“芳芳旅馆”四个红色的彩字在白光的映衬下像是滴着血一般,实在不知道这家旅馆的老板到底是有多么恶俗的审美观才会采用这样的色彩。 旅馆大门开着——所谓大门,也就是一扇仅可供一人行走的玻璃门而已——在旅馆的门口,摆放着一块黑板,上面用白色粉笔字写着“今日特价,住宿三十”,一侧还划了个大大的惊叹号,就是写字的人大概握不住粉笔,惊叹号的上端有点歪,更像是个问号。 进了门,是前台,扎着马尾两腮有点高原红的收银小妹低着头,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言情小说。 前台旁边是狭窄的楼梯,顺着楼梯上去,是一条狭长的走道,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房门,入眼第一间上面挂着“203”的牌子。 有一个男人从走道左侧走过来,短袖短裤,身上蒸腾着热气,一边走一边擦拭着头上湿漉漉的头发,另一只手端着个盆子,里面放着一块肥皂。 男人走到203门前,敲门,很快就有人过来开门。 是个头发盘在脑后,用一根筷子斜向横插着的女人。 这两人正是从南扬来到尚海的杜安和束玉。 杜安端着盆子走了进来,听到束玉在他后边关上了门。他进卫生间把盆子放好,边走出来边说:“赶紧去洗吧,那个小妹说晚上十点断热水。”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皱着鼻子嗅了嗅,纳闷道:“怎么有股味道?” 这是一间两张床的标准间,束玉关上门后就在房间里低着头四下走动,不知道在找什么。听到杜安的问话,她头也没抬,淡淡地说:“马桶堵了。” 杜安回头一看,眉头一皱。 还真是马桶的味道,一层黄色的悬浮物飘荡在水面上,散发出阵阵恶臭。 “我去下面叫他们上来弄了。” 杜安说着,把毛巾扔到一边,正要迈步出去,束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我去叫过了,没用。她说水电师傅已经下班了,现在弄不了,要明天。” 杜安看着马桶,喃喃道:“这也不是事啊……要不我们去跟她说换间房?” “我说过了,她说房间满了,爱住住,不住拉倒。” 束玉停住了动作,从床头柜前直起了身子,手里拿着一条绕了好几圈的圆柱形铁丝。 “你也知道,这里是尚海,现在又是这个时候,你还能到哪里去找这么便宜的地方?自己想办法吧。” 杜安苦笑。 是啊,束玉和自己一样,都是从小地方来到大城市为了美好生活打拼的,都是苦孩子,又都处在这个未来不明确的艰难时期,省钱是第一位的,不然怎么至于两个人要住在这个地方?而且还两个人合住一间房。 唉,有困难就克服吧。 杜安转过头,眼睛在厕所里滴溜了一圈,看到了角落里放着的皮老虎,就要上前拿起来通马桶,身后却传来了束玉的声音。 “那个没用,我试过了。你先让让。” 杜安依言让到了一边,然后就看到束玉挽起了袖子,把那绕了好几圈的圆柱形铁丝展开,把一头放进了马桶,然后抓着另一端的把手,一边转一边往里面送。 杜安来了兴趣。 “这是什么?” “疏通器,通管道用的。这马桶里面应该是堵了硬物,不是单纯的被大便堵住了,所以皮老虎没用,得用这个。” 杜安眉头扬了一下。 怎么说也是穷环境里长大的,在生活自理能力上杜安还是有些自信的,至少比大部分生活安逸的同龄人要强。上大学的时候看着自己那些生活自理能力差得一塌糊涂、连个衣服都不会洗的同学的时候,他也能找到一些自信——这大概也是他在大学里唯一能找到自信的地方了。 但是和眼前的束玉相比,他却有了丝挫败感。 至少他不知道疏通器,而束玉知道,并且还会用。 这让他看束玉的目光有了些改变。 在此之前,因为那天雨夜的事还有平日里的表现,他总觉得自己这战友有些小资,和学校里那些没事就伤春悲秋、整日里憧憬着白马王子来拯救自己的女孩子没什么不同,可是眼前的事让他不由改观了。 自己这战友竟然是个上能玩情怀,下能通马桶的奇女子。 看了一会儿,杜安静静地听着哗啦呼啦的水声,总觉得有些难受,不由没话找话,说道:“这好好的旅馆房间里怎么还放了个疏通器,难不成旅馆老板已经预感到马桶会堵了?” 束玉专心地摇着疏通器,一点点慢慢地疏通着,动作轻柔,不让马桶里的脏水溅到自己身上,头也不回地说道:“收银那姑娘说平时这里是水电工师傅的宿舍,现在客人多了才腾出来做客房的,我就想说不定里面还会有一些他遗留的东西。运气不错,还真找到了。” 杜安有些佩服。 “也就我刚才去洗澡的那么点功夫吧?你就打听到这么多消息,还真是一个天生的制片人。” 导演可以孤僻,可以和善,可以不善言辞,可以神经质,但是和导演不同,制片人必须得是那种八面玲珑、待人接物有一套的人物,不然一个处处树敌的制片人,怎么去拉投资? 看束玉平日里一副冷冷清清、对谁都不爱搭理的模样,没想到真办起事来效率竟然这么高,还真是具备了制片人的基本素养。 谈到制片人,杜安不由又想到了今天刚报名送上去的电影。 “你说,咱们那片子能参展吗?” 他当时在电话里是说得很起劲,很热血,可是真走到这一步,再结合今天打听到的残酷现状,又没当初那个信心、开始忐忑起来了。 毕竟他只是一个医学院管理系毕业的大学生,所有关于电影的知识都是这短短十几天内积累下来的,而现在和他一起竞争的对手,却是成千上万从世界各地赶来、学过许多年相关知识、有着丰富从业经验的专业人士,他要是真的一点都不忐忑那才怪了。 不等束玉回答,杜安继续自言自语道:“老天保佑,希望能进‘影评人周’。” 尚海电影节为期十天,共有四个单元,分别是“正式竞赛”,“特别关注”,“导演双周”,“影评人周”。其中,正式竞赛单元是最火热的,每年只有一樽的金爵奖就在这个单元产生,银爵奖奖项也很多;特别关注单元也属于竞赛单元,不过奖项上来说比起正式竞赛单元少了很多,而且特别关注单元主要是面向纯粹的艺术电影。 至于导演双周和影评人周,就是非竞赛单元了,不设奖项,也是相对来说门槛比较低的,这从数字上就可以看出来:每年,只有12部影片能进入正式竞赛单元,15部影片能进入特别关注单元,而能进入影评人周的影片名额是35部,至于导演双周? 那是门槛最低的,全看审片委员会的口味来,简直可以用上不封顶来形容。 就像去年,进入导演双周的影片竟然有86部之多!这么多的影片,在电影节期间能分到的银幕和场次自然也是少得可怜,很多这个单元的电影往往是只上映一次。 本来杜安瞄准的目标就是导演双周这个环节,不过当他了解到导演双周只接受其他国家的影片参加后,就放弃了这个最容易达成的目标,转而瞄准了影评人周,同时心底对尚海电影节的举办方吐了口唾沫。 多么可笑的规定,中国的电影节项目单元,竟然只允许外国人参加! 即使它打着“扶植海外电影,促进全球电影水平进步”的高尚口号,也无法阻挡杜安对其的深深痛恨——他之所以会毕业就失业,也是因为类似的高尚口号,搞得他现在对这种口号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和排斥。 “肯定能进。” 束玉一直躬着的身子直了起来,拉了一下马桶一侧的拉绳,随着哗啦啦的急促水流声,马桶通好了。 厉害。 杜安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束玉却没看他,转过身子,一边洗手,一边说:“我相信你,也相信这部电影,肯定能进竞赛单元。” 竞赛单元? 正式竞赛的12部加特别关注的15部,也就27个名额,而报名的时候杜安可是听说了,今年报名的影片可是达到了1500多部!——天知道这世界上哪来这么多电影人——也就是说,他们进入竞赛单元的数学概率是1.8%。 哦,杜安发现自己算错了。 《电锯惊魂》可不是纯粹的文艺片,也就是说,特别关注它是不可能进去的,那么数学概率再一次降低,变成了0.8%。 嗯,大概就是这个数字了。 杜安又心算了两遍,然后接受,最后怎么都觉得这样的低概率不可能让自己撞上。 “承你吉言。” 杜安只能这么说着,走到窗边,望向窗外。 近处是一片漆黑,再远方,是陆家嘴,绚烂的城市灯光即使在几公里的这里都隐隐可见。 如果杜安有千里眼的话,那么他的目光就能够穿越这座城市的重重夜幕,直刺进4公里外的尚海地标建筑金茂大厦的76层江景套房中,看到一位男子正手持电话,站在玻璃幕墙前遥望北方,目光深邃。 “……嗯,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难为你,只是让你把片子压着,当作这部片子没参赛而已……评委会那么忙,每天要看那么多电影,我们这些电影公司也不能给他们添乱……九间堂的菜听说不错,服务也挺好,明天去放松放松?劳逸结合才能把工作干好嘛……好,那就这样。” 这是君悦酒店的一间套房,男子身后的沙发上斜坐着一人,是杜安的那位“伯乐”,瑞星影视制片部的经理方力敏。 此刻方力敏正举着一杯红酒慢慢摇晃着,眼睛紧紧盯着杯中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一道道酒痕,空气中慢慢散发出淡淡的酒香。 听到玻璃幕墙前的男子说完电话,方力敏停止了摇杯,不以为然地说道:“二哥,要我说,根本没必要搞这一手,就让他们参赛,难不成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原来这讲电话的男子,正是瑞星发行部的经理方力勇。 和方力敏略显单薄的身材相比,方力勇人如其名,身材魁梧健壮,面目硬朗,即使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都无法掩去一身悍气,不像个经理倒像个打手。 方力勇走到沙发前坐下,拿过桌上的另一瓶轩尼诗vsop,给自己倒了一点,却不喝,只是在手中拿着,斜乜方力敏,反问道:“要是那部影片真进了展,甚至是进了竞赛单元怎么办?” 方力敏扑哧一笑,“二哥,你又不是没看过那部电影,拍得太危险了!我承认我当初走了一部昏棋,没有想到那个骗子还真有一点手段,不过骗子终究是骗子,能拍出来个什么东西?这种东西,就算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终究上不了台面,走家庭市场都不知道能不能收回成本,怎么可能进展?” 方力勇举着杯子,缓步重新走回玻璃幕墙前,望着窗外星光灿烂的大尚海。 “万一它真做到了呢?” 方力敏闻言,就想说如果那部电影真进了竞赛单元他就从这里跳下去,不过转瞬一想又觉得评委会的那帮神经病的口味太难琢磨了,实在不能说这样的话,于是闭口不言了。 方力勇继续说:“所以,我们要把一切可能性都考虑进去,思虑不周到的人,必定要输在细节上。还有,你这大大咧咧的性子终究要改一改,不然的话哪一天说不定就输在了那个女人身上——你别顶嘴,要不是你思虑不够周密,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其实按照他的想法,这部电影最好连家庭市场都不上,直接冷藏起来,就当这二十万是一笔坏账了。不过这个公司最大的boss始终是老爷子,老爷子都开口了,他也不能不听,只好退了一步。 方力敏闷闷不语,也不晃杯子了,拿起来一口干掉。 站在玻璃幕墙前的方力勇则是望着外面的陆家嘴和不远的江景,举起手中杯,轻饮了一口。 第十七节:葬礼 《盲井》,《冬至》,《暖春》,《忘不了》,《寻找周杰仑》…… 杜安双腿盘起,坐在床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份《申江日报》,眼睛在上面一行行慢慢地扫描——今天是14号,明天电影节就开幕了,而参展影片名单也于今日公布,被誉为“中国近现代史百科全书”的《申江日报》自然刊登了出来。 这已经是杜安今天第23遍看这份名单了,但是和前面22次一样,他并没有在上面找到《电锯惊魂》的名字。 头顶的老风扇慢悠悠地转动着,洒下一阵阵的凉风,却无法驱走他此刻心底那股躁动的情绪。最后,杜安紧紧抓住报纸,攥紧,使得报纸卷曲,然后又慢慢松开拳头,轻叹了一口气。 嗒嗒嗒 伴随着脚步声,束玉从卫生间走出来,走到杜安旁边的那张床上坐下,将手中端着的盘子放在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上。 杜安看向她,苦笑了一下。 事实证明,束玉的话应该只是安慰他的,自己终究只是个医学院管理系毕业的普通人,而不是她口中的天才导演。 “吃个苹果吧。” 束玉这么说着,从盘子上拿过一个红富士苹果,又从枕头低下摸出一把水果刀,削起皮来。 杜安看到那把水果刀,先是一愣,继而暗吞一口口水:他还真不知道束玉什么时候在枕头底下藏了一把刀。幸亏他这几天都规规矩矩的,若是他之前哪天对自己这战友起了色心,闹不好现在已经出了命案。 杜安摇了摇头,将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到一旁,问束玉:“没能进展,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束玉削皮的手艺很好,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削好了。不仅速度快,而且一拉之下,整件苹果外皮就脱了下来,连而不断。 她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杜安,又拿过一个苹果,开始削起来,边削边说:“你看过电影吗?进电影院看那种。” 杜安咬了一口苹果,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没有。” 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束玉跳脱的思维。 “我也没有,所以我们后天回去吧,明天先去看一场电影。” 杜安若有所思地看着束玉。 看好的电影最终没能进入任何一个单元,这个女人终究不像她面上表现出来得那么平静。而作为一个不喜欢看电影,从来没有进过电影院的人,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要进电影院看一场电影,这里面的心思着实可以琢磨一番:她大概还是不甘心,想要看看那些胜过他们制作的这部电影的其他电影们,到底能好到什么程度去。 杜安又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了一个字。 “好。” …… 九月十五,每年一届的尚海电影节如期开幕。 今年的主会场是尚海大剧院,早在两天前,这里就已经布置好,红地毯从剧院门口一直延伸到路边。地毯两侧拉起了护栏,密密麻麻的记者如同蚂蚁般在两侧争夺地盘,有经验丰富的人精高举着手中的镁光灯,大声喊着红毯上经过的明星们的名字,让他们摆个姿势,屁股却不安分,不动声色的一扭,就将身边的同行挤得一个趔趄,手中的照相机也拿不稳。 在这时,红毯那头停下一辆加长宾利,一位女子从里面走出,优雅地步上红毯。 “巩利!……” “gong!……” 现场陷入了今天的第一个小*,之前一直都是默不作声或者小声交谈的媒体记者们一时间火力全开,闪光灯闪成一片,不把人的眼睛闪瞎不罢休,同时还纷纷叫唤着:“巩利,看这边!”“巩利,转个圈!”“!”…… 暗地里的小动作也增多起来,本着我不好你也好不了的心态,各施绝技。若是把这些衣冠楚楚的媒体记者们的私下动作拍摄下来,足够剪出一部讲述小擒拿术的武打片了。 一位接一位的明星有序走过,记者们间歇性地高·潮,规律很明显——那些呆在旁边,等到组了团才能走红毯的小明星,如美国过来蹭红毯的汤姆·克鲁斯,安吉莉娜·朱莉之流,显然引不起记者们的兴趣,只有美国本土的记者们才会拍上几张,而像巩利这种有专车送到红毯前,由保安引导单独走红毯的大明星,才能使他们高·潮。 当走得差不多了后,开幕式终于开始。 除了被邀请的开幕式成员外,今年圈子里照例有开幕式票流出,不过高达20万一张的价格显然不是杜安和束玉可以承受的,所以他们也就放弃了看开幕电影的打算,买了分会场大光明影院的票。 正好也是那部开幕电影,《暖春》。 从申报上的信息可以得出,这部电影夺冠呼声很高,仅次于最大热门《盲井》。当然,要不是这样的话,它也不会被安排为开幕电影了。 去了大光明影院,又等了半小时后,终于能进场了。 “希望能领略到电影的魅力。” 束玉在座位上坐下的时候,这样说道,杜安闻言,咧嘴笑了下。 虽然束玉面无表情,眼神平静,但是他很清晰地能够感受到自己战友此刻那露骨的不服输心态,一时间倒有几分小女儿的味道。 离开场还有十分钟,进来的人群就稀落下来,影院中每个位置几乎都坐满了,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黑脑袋、黄脑袋、白脑袋、七彩脑袋,感觉像是在开联合国大会,尚海电影节的魅力可见一斑。 静等了十分钟,电影开始了。 《暖春》的故事很简单,从开头就能看出来大致脉络:在一个穷苦的农村中,宝柱和他媳妇香草一直都没有孩子,有一天,村长的儿子二狗在村口捡到个女娃,没人愿意领养,宝柱爹上前把女娃娃领走了,接下来的故事是个人就能猜到七八分了。 开场的几个镜头和质感,让杜安一度以为自己是在看六七十年代的电影。 也许是导演喜欢玩这种风格。 杜安这么对自己说。 接下来银幕上到了宝柱爹和村长对话的情景,扮演宝柱爹的那位老演员一番道理讲出来,让杜安的五官皱成了一团——这台词、这抑扬顿挫的对白功底、这舞台气息极浓的语气停顿、还有这痕迹极重的演员调度,怎么看都觉得银幕上这位大爷是南巡的首长正在做指示,而不是一位没什么文化的穷苦老农在和村长唠嗑——这宝柱爹更像是村长了。 没文化的穷苦老农是什么形象?在农村长大的杜安最有体会:直接、简单、嘴里时不时蹦出两句脏话来,根本不会跟你讲什么道理。 就算是情节需要,也太过了。 杜安摇了摇头,觉得坐着不怎么舒服,于是屁股往下滑了点,于是他的背、椅背还有坐垫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手也搁到了一旁的扶手上,托着脑袋,看着银幕。 银幕上的故事继续进行着,杜安心底也跳出一个又一个的词语。 剪辑突兀,故事松散、不紧凑,节奏太平,小演员的表演做作,流于表面…… 好吧,他本来就不喜欢看电影,而现在,他对于眼前这部电影更是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杜安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想要睡一会儿,可是随着剧情的进展,周围传来的女孩子压抑的低泣声、用力擤鼻涕的声音,还有窃窃私语的小声讨论,都让他睡不过去。 老天。 杜安无奈地睁开眼睛,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厅顶。 看又看不下去,睡又睡不着,他都想离场了,突感肩头一沉,侧眼望去,就见束玉脑袋歪着,正靠在他的肩膀上,双手则交叉放在小腹前,胸口微微起伏,显是睡了过去。 “睡眠质量还真好。” 杜安小声嘀咕,颇为羡慕自己这位战友优良的睡眠质量,竟然在这样的环境中都能睡过去。 这种情况下,他看来也不用想着能睡了,只好一点一点慢慢把身子坐直,期间动作稍大了些,束玉脑袋一歪,眼见要滑下去,杜安赶紧用手轻轻一掌,把她的脑袋稳在自己肩上,再收回手来时,指缝间夹了一根长发。 现在束玉睡得正香,他也不好就这么离场,干脆挥挥手甩去头发,继续看向银幕。 《暖春》时长83分钟,当这段时间好不容易过去,银幕暗下,影院内灯光亮起,杜安推醒身边的束玉,走出影厅。 当迎接到外面阳光的时候,杜安还是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开幕片电影的质量?不过看着周围看完《暖春》,眼睛还红着的那些观众,杜安只能认为自己大概是个冷血并且不懂得欣赏电影的俗人。 当然,他还是有同道的——他身旁这位睡了一部电影的女同志就是他的亲密战友,两个人一样冷血并且不懂得欣赏电影。 此刻,一对情侣从他们身旁走过,男的表情愤愤不平。 “这拍的是个什么东西?我都快睡着了,简直像是回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现在尚海电影节就是这个质量?” 女的则红着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说道:“你不觉得这部电影很感人吗?我觉得这电影很好。” 男的脱口就想骂脏话,但是看了身边的女伴一眼,想到要是惹怒了对方说不定自己今晚就要睡沙发了,终究还是把话语憋回了肚子里。 同样是一个冷血且不懂电影的家伙,杜安给这位男同志下了这么个评语,然后对束玉说:“走吧。”却发现束玉望着一个方向,站着不动。 杜安顺着束玉的视线望去,发现在大光明影院右侧的一块小空地上,拉起了一块幕布,周围还有一些简陋的放映设备,正放着露天电影。一个三十多岁的金发白人四下里走动着,不停拉人过去看电影,也确实有些人在他的鼓动下驻足观看,不过基本都是看了一会儿就迈步离开了,白人却不气馁,继续用他那口还算合格却发音奇怪的中文到处拉观众。 不得不说,尚海电影节的影响力是巨大的,若是在平日里有人这样摆摊占道,早就被城管驱赶走了。可现在面对尚海电影节,面对这些被吸引至此的世界各地游客,尚海城管显然也聪明地知道自己不该出现,给全世界电影人一个自由宽松的氛围,那样才有助于尚海的城市形象和旅游收入。 “过去看看。” 束玉这么说着,率先走了过去。 她确实适合做一个制片人,虽然话不多,但是往往简简单单地两句话,就能和人拉近距离——瞧,没一会儿功夫,那白人就不去拉观众了,而是站在那里和束玉聊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知道,我拍了这个,我想让人看,我进不去里面,但是我可以在外面,在这里,” 杜安走过去的时候,听到就是这些。 那个白人不停比着手势,脸上笑容灿烂,“我可以让他们看到,瞧,这就是我的电影!我拍的电影!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束玉静默地听着,适时地问了一句关键性的话:“这能让你赚到钱吗?” 白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嘿,伙计!你知道,我从florida来到这里,机票,酒店,仪器,这些都是我付钱,我花了五千美金,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尚海电影节上放映了我的电影,有人观看!ss!这就是电影的魅力!赚钱?我没想过。” 杜安显然理解不了这种电影狂热爱好者的思维。 “走吧。” 杜安再一次对束玉说。 束玉却不动,只是双手环胸,看着那块临时拉起来的幕布,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束玉对那白人说:“其实,我是个制片人,他是导演,”她指了指旁边的杜安,“我们拍了一部电影,也无法进入里面,你是否能播放一下我们的电影?” 杜安愣住了。 等到他回过神来之后,忍不住问道:“这有什么意义?” 是啊,参展名单都已经确定了,他们已经落选了,现在再在这块空地上放映《电锯惊魂》又有什么意义?就算路过的行人喜欢,可行人就是行人,他们不是圈内人,更不是那种有分量的圈内人,他们的意见影响不到瑞星影视。 杜安又加了一句。 “你别告诉我你也是电影爱好者,你别忘了,你刚才看电影都看得睡着了。” 一个不喜欢看电影,甚至能够看电影看到睡过去的人,显然不会是一个电影爱好者。 束玉眼睛都不转过来,说:“没错,我不喜欢看电影,但即使如此,我也觉得《电锯惊魂》比我们刚才看的那部电影好。”至少在看《电锯惊魂》的时候她没有睡着。 束玉扭过头来,看着杜安,大黑框后面的眼睛冷酷、坚定、有力。 “而且,《电锯惊魂》在我看来不单单是一部电影,它是我们的产品。” “它就算要死,也应该有一场葬礼。” 第十八节:这里有一部电影(上) 比起悠闲的、让人忍不住在夏日的午后想要打个盹的南扬市来,尚海这个国际化大都市的生活节奏无疑快得多。 坐在出租车上,透过车窗往外看,能看到街边的行人很多夹着公文包在急匆匆地行走,脚步生风,仿若参加竞速比赛。还有那穿着西装、背着单肩包的小伙,眼见着不远处的公交要开走了,赶紧迈开步子冲刺,领带都随风飘扬起来。 紧张,快速,有序,这是杜安对于这座城市的印象。 杜安身旁坐着的是束玉,他们俩刚回旅馆拿了拷贝,正打的赶去大光明影院。 “对了,” 杜安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把视线从外边收回来,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束玉,“你有放映权吗?” 毕竟是第一次做电影,第一次参加电影节,他到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 联想到束玉跟公司里的几个大佬关系搞得那么僵,他心底闪过不妙的预感。 “没有。” 果然! 杜安在心底哀叹起来,看了看束玉手边装拷贝的箱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没有放映权就来参加电影节,得亏是没能进展,要是真进展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你放映权都没有,我们要是私自在那边放了……”后果他都不敢想。说着,也不等束玉说话,就对司机说:“师傅,掉头。” 束玉打断了他的话,对司机说:“师傅,继续开。”然后对杜安说:“你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你放心,不会有事。就算有事,我扛。” 杜安看着这个女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本来以为自己当初做了个假证去骗投资,已经是胆大包天了,可他眼前这个女人却是连放映权都没有就拿着拷贝来参加电影节,并不逊色分毫! 好嘛,两个不怕事大的家伙凑一块了,难怪能成为战友。 “不行,还是得回去,”杜安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谁来扛的问题。” 这么多时间的相处下来,他认了束玉这个朋友,到了这种时候自然也不能看着自己朋友出事。 束玉看着杜安,良久,才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顿了顿,她似乎也明白如果自己不交代一些东西的话,杜安是不会同意放映的,只好说:“他们不会追究的。瑞星影视是一家家族企业,你是学管理的,应该也知道,家族企业是家长制,里面很多时候都是人情凌驾于制度之上,所以我不会被追究法律责任,最多是被降级、降工资,那跟我马上要面临的状况也没什么差别。” 瑞星影视是一家家族企业这点,杜安在影片的拍摄期间已经从剧组人的口中多少知道了一些,包括瑞星的几个经理,比如说制片部经理方力敏,发行部经理方力勇,都是董事长方毅的儿子。 杜安听着束玉的话,觉得自己隐隐猜到了一些东西,却又不敢肯定,于是问道:“你是说……” 束玉见这人还是不明白,抿了抿嘴,最终还是说道:“董事长方毅,是我……父亲。” 父亲这两个字声音很小、很模糊,但是杜安还是听到了。 他觉得脑袋疼。 一个不跟着父亲姓的女儿——大概是私生女——两个处处打压妹妹的哥哥,再加上束玉之前所说她是从小县城来,想要“扎根”,现在想来,这“扎根”显然不是简简单单地当一个体面的城市人就够了…… 难怪束玉在公司的仇人那么多,还都是高管级别的,却还能在公司做下去了。 杜安从没想到豪门阋墙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要是换做八点档电视剧的话,现在坐在自己旁边的束玉那妥妥是催泪女主角啊——不过杜安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主角。 电视剧里类似的女主角不都应该是白莲花一样楚楚可怜、心地善良、没事就西子捧心眼神凄苦地说上一句“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随时等待男主角来拯救吗?哪个像束玉这么彪悍了? 由此可见,电视里都是骗人的,毕竟就算是束玉这么自强不息、胆大包天、还会通马桶的奇女子在这种环境下都被逼迫得走投无路了,要真是有那种白莲花一样的女主角,怕早就被吃得一根骨头都不剩了。 “就算他们想要借题发挥,方毅也不会答应的。那个人很传统,认为家丑不外扬。” 直接喊“方毅”、“那个人”,而不是爸爸,看来父女俩积怨很深。 对于别人的家事杜安也不想多去掺和,于是不发表意见了,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也不再揪着放映权的事不放。 出租车行驶着,很快就来到了大光明影院。 那个金发白人名叫安东尼·伯格,当杜安提着拷贝箱到来的时候,他还在孜孜不倦地向路过的行人推荐自己的电影,不过成效不显,依然没几个观众。 “安东尼,” 束玉跟他打了个招呼,随后闲聊起来。 安东尼的电影正好快结束,等了十分钟后,电影就结束了。 按照约定,安东尼开始放他们的《电锯惊魂》。 这是杜安第二次从银幕上看自己拍的电影,也是他的电影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放映,光看到朱雨晨从浴缸中醒来的这个镜头,就让他神情一阵恍惚,下意识地四下张望,随即苦笑起来。 除了他、束玉和安东尼外,一个人观众都没有——之前仅有的几个观众,也在安东尼的影片放映结束后离开了。 “哦!专业!”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安东尼这个电影爱好者至少也是个半专业人士,只看到第一个镜头,就双眼一亮,轻叹了一声,随即皱起了眉。 “杜,那个闪光的物体是什么?是象征?还是剧情?我猜它肯定有特殊的意义。” 杜安呵呵一笑,正要说,安东尼又连连摆手,“不不不!你不要说,知道太多对我没有好处。”说完就盯着银幕继续看下去。 也只有安东尼是认真在看电影了,杜安和束玉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他们都在观望观众能有多少。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 影片放映了三分钟,依然一个观众都没有,行人们都是抬头看上两眼,就匆匆路过,没有一个为此驻足的。 “接受现实吧。” 杜安无奈地对束玉这样说。 他明白束玉的心思,知道她多少有点不甘心,才会要搞什么“葬礼”,但事实告诉了他们,这部电影连吸引一个观众的能力都没有,没能进入影展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束玉沉默不语,只是双手环胸,骄傲地站着。 杜安摇了摇头,正要去找一个地方歇一会儿,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这里有部电影哎……嗳,那不是那谁谁谁吗?前阵子城市频道放的《帕米尔医生》就是他演的哎,他还开始演电影了?” 杜安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侧了下身子,看到在他的右后方站着两个打扮时髦的女生,胳膊上挂着手袋,正看着银幕。 杜安看向银幕,上面正是扮演蒋伟的张家译在独白,脑中回想起了张家译面试时的言语:“拍过两部电视剧……叫《帕米尔医生》……” “我可喜欢他了,觉得他好男人啊,跟周围那些男生都不一样。” 一开始出声的女生在后边叽叽喳喳,又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对自己的同伴说:“反正电影还要一会儿才开始,先看一会儿吧?” 另外那个女生不置可否,于是两人就站在那里看了起来。 就在她们俩身前一步远的杜安都能听到她们之间的小声私语:“……听说昨天阿文对你表白了?……要我说你也别吊着他了,这都几个月了……”“哎呀,你不懂……对男人,你就不能让他们轻易得逞,否则他们根本不会珍惜你……” 没想到这部电影的第一位和第二位观众竟然是张家译吸引来的。 杜安不由想起了那个男人。 在那些演员当中,除了朱茜之外,张家译是最让他满意的:演技过得去,待人和善好说话,有的时候还能指导一下别的演员走位,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片酬稍微高了点——一万五的片酬还是有点让人心痛。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那两个女生的话语声低了下去,渐至无声。 “……你好,高峰。你是身心健全的小康阶层,但是上个月却用刮胡刀割腕自杀……” 电影中的录音机播放着幕后黑手的独白,画面是层层叠叠的铁丝网。 镜头靠前的铁丝网被弄出了破洞,断裂的铁丝网绽放着,一个身形肥胖上身*的男人挂在两层铁丝网破洞上,身上满是伤口和干涸的血迹,身下还有一片铁丝网扇形断口从腹部插进去,一群苍蝇从镜头前一飞而过。 显然已经死透了。 几个快闪的特写镜头从男人的各处伤口上扫过,在杜安的交代下,这些伤口肆无忌惮地血腥、恶心,一点也不顾及观众的观影感受。 “呕……” 安东尼脸色有些苍白,捂了一下嘴,“杜,我没想到你们拍的是恐怖片……这应该在电影院限制放映,而不是在公众场合播放……我们会惹祸的……” “你没事吧?” 杜安问候了一下,有些不理解这些外国人的心理——在他看来,这些镜头虽然有些血腥,但也不至于到安东尼这样夸张的程度吧?他觉得自己用这部电影下饭都没问题。 看到安东尼摇了摇头,杜安又问道:“你想要停止放映?” 这可不妙。 好不容易凭着张家译的人气吸引来两个观众,他可不想看到电影马上停止,那太扫兴了。 “这不适合在公众场合播放……” 安东尼只是这样说着,虽然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银幕。他停顿了一下,无奈地笑了下,“但我很想看下去,所以,管它呢。” 他耸了耸肩。 杜安的心这才放下来。 “……你割腕是真的想死,还是只想引起他人的关注?今晚,我拭目以待。” 剧情继续进行着,没有人再说话。 “……讽刺的是,如果你真的想死,那么你只需要继续留在这里,但是如果你想活,就得再次伤害自己,设法钻过铁丝网到门口……但是你要快,因为三点钟门就会上锁……” 那些铁丝网上开出的破洞很小,断口的铁丝尖锐,受害者又是一个满身肥肉的胖子,如果他想要设法钻过破洞的话,无疑会伤痕累累,甚至性命难保。 安东尼神情肃穆,眼睛发亮。 用自残来换取活命,或是用健康来换取死亡?这个命题实在太有趣了。 他之前看过的恐怖片都是那种为了恐怖而恐怖,还从没有看过这样的恐怖片。 他现在更加想要看下去了。 至于这部电影不适合在公众场合播放?管它呢,一切都等他看完了再说! 第十九节:这里有一部电影(中) “你会为了活命流多少血?” 影片中幕后黑手的语调落下,伴随着的是受害者高峰凄厉地长声嘶叫,一股绝望股弥漫于现场观众们的心头。 扮演高峰的那位演员只是个特约演员,演技不行,对白功力更差,光是这叫声就录了十几遍,直到后来那演员都受不了、开始绝望了,喊出来的声音才让杜安满意。 不过看安东尼脸色更白了些,显然功夫没白花,效果还是不错的。 这部电影是从他手下诞生出来的,样片都看过好几遍了,所以杜安对于这部电影早已没有了兴趣,闲极无聊之下,转头四顾,却在脑袋扭成四十五度向后的时候定格住了。 在他身后的位置上,这部影片的头两名观众、那两位穿着时髦的姑娘,此刻都聚精会神地盯着银幕——和安东尼的脸色苍白不同,这两位姑娘看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仿佛她们看得并不是一部恐怖片,倒是这俩姑娘左边的那三位小伙子,都把手按在胸口上,脸色有些难看。 没错,又多了一些人。 也许他们本来只是被这两位时髦姑娘吸引来、打算找个机会搭讪的,但至少现在他们在看电影。 在俩姑娘的右侧,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西装革履戴了副眼镜人模狗样的,镜片后的眼神却有些猥琐,紧紧靠在身侧姑娘的旁边,眼珠子很灵活,注意力根本不在银幕上,不时转开去瞄旁边的姑娘,鼻子时不时地翼动一下,似乎是在闻旁边姑娘身上的香味,一脸陶醉。 见到杜安看过来,胖子似乎有些慌,赶忙挪动了一下脚步,和旁边的姑娘拉开一臂宽的距离,却终究不舍得离开,装出一副专心看电影的模样,但是马上被他右边的人推了一下。 “过去点,你挤着我了!” 推胖子的人也是个姑娘——中年姑娘,现在她正不耐烦地看着胖子。 胖子大喜,光明正大地往他左侧那时髦姑娘的方向又挪回去一些,激动之下动作有些大,碰到了那时髦姑娘光溜溜的胳膊,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时髦姑娘眉头一皱,瞥了胖子一眼,胖子赶紧收起那副色授魂与的模样,憨厚地笑着,口中说着“抱歉抱歉,实在抱歉”,那时髦姑娘正着紧银幕上的剧情,也懒得跟他计较,立刻把视线重新收回到银幕上。 “别吵!” 有人转头对胖子低吼了一这么句。 没错,时髦姑娘们那一排人前面还站着几个人。 那对胖子说“别吵”的是个中年男子,温文尔雅的样子,很有尚海男人的精致感觉,应当是本地人。尚海男人向来不轻易和人起冲突,这一声低吼的“别吵”已经算有点严重了。 中年男子其实也不想的,换做平时,他也就在心里腹诽下,不过现在他心里实在有些抓狂。 这块场地旁边就是马路,地势空旷,放映机的扬声器散音现象太严重,本来就听得不是非常清楚,马路上还不时有喇叭声四起,刚才更是跑过去一辆车门上贴着“专补屋顶漏水”的面包车——你可以想象一下,银幕上*oss形象恐怖的替身玩偶在黑暗中以脚蹬三轮车的诡异方式登场,从黑暗的阴影中缓缓现身,用一口低沉的嗓音说着“多半人活着不知感激,但你以后不会了”,正是气氛带感的时候,旁边却飘来“专修房顶漏水,收二手电器,家电以旧换新……”的电子合成音,渐渐远去,那是何等的酸爽。 更别提这胖子在这种时候还啰嗦个不停,佛都有火,也难怪平时从来不跟人脸红的中年男子都忍不住低吼了对方一句。 中年男子身旁是个差不多岁数的妇女,两人中间还站着一个小男孩,分别拉着小男孩的左右手,应当是三口之家。 那小男孩看样子也就十岁的模样,低着头,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上银幕两眼,没一会儿又赶紧低下脑袋去,一副想看不敢看的模样。 杜安看到这里,想起刚才安东尼说的话,“我们会惹祸的……”,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挡住了那小男孩的视线,问那丈夫:“不好意思,请问你们孩子几岁了?” 这中年男子看着杜安,一脸摸不清头脑的迷糊表情,却还是答道:“十一,怎么了?” 杜安说:“那不好意思,请你们带他离开。这部电影是保护级,你们孩子未满12岁,禁止观看,否则的话可能会对他的身心产生不良的影响。”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杜安也不想把这孩子赶走,多一个人喜欢自己的作品总是好的,不过他实在承担不起让这孩子看电影的后果:如果这孩子看着看着晕厥过去怎么办?还真别说没可能,看安东尼现在那一副脸色苍白的模样就知道大有可能了——大人都这样了,何况乎孩子? 所以他必须让这孩子离开,不管是为了孩子还是他自己。 中年男子一愣,想了一下,对旁边的妻子说:“哎,你先把他带回去写作业。”说着还拍了小男孩脑袋一下,“别看了,这不是你能看的。”他妻子却不愿意,说:“你怎么不把他带回去!”眼睛一直看着银幕。 中年男子实在想看看这部电影接下来会怎么样,那个操控一切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正准备说些什么跟自己老婆扯扯皮,却看到他老婆抽空瞪过来的一眼,立刻蔫了下去。 “好,我把他带回去,你看完电影就回来啊。”说着,就牵着小男孩的手把他拉走了。 看着这对父子俩渐渐远去,杜安收回目光。 还好,不安定因素也只有这个孩子了,现场观影的其他人看样子都是成年人。 反正也看厌了自己拍的这部电影,杜安干脆不再去看银幕,而是退到了一边,盯着观影人群看起来,看了一会儿,他终于明白现在这些个人是怎么聚集起来的了。 杜安数过,在一分钟之前,围在这里看电影的人总共有十二个,而在45秒之前,有一位行人路过,看到这边聚了一堆人,似乎觉得有些奇怪,随后发现他们都是在看电影,于是在40秒前也驻足下来,看了一下下。 在38秒前,这位行人的姿势还是倾斜的:一半面朝银幕,一半面朝人行道,一副随时准备离开的架势,到了26秒前的时候,他的身体向着银幕的方向偏移了二十度左右,再到18秒前,他的身体又向着银幕的方向偏移了十度左右,最后到5秒前,这位行人已经是完全正面朝向银幕,往前小挪两步,加入了免费观影人群。 观影人数变成了十三个。 新观众,大体就是这样形成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行人都会驻足下来观看不走:有的只是路过随意一瞥就径自离开,有的也会停下来看一会儿,但是没过几秒就会离开,还有的会一边嘀咕着“这什么烂片”一边离开。 总的来说,就目前来看,会被吸引留下来的人大概在十分之一的比例。 和安东尼的电影相比,这比例在杜安来看已经很高了——哦,杜安实在找不到别的目标,只能拿悲催的安东尼来对比了。 安东尼在放他自己的电影的时候,即使是到处去拉人,也留不住人,而现在放《电锯惊魂》,却是不用拉人,人们就自己过来,并且留下不走。 这电影,似乎还真的不错? 杜安这么想着。 可转念一想,他又摇了摇头:不能这么算,他的目标就选错了。 安东尼的电影也是没能进展的落选作品,跟这比能比出个什么结果来?大抵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而就在杜安低头沉思自己影片质量的时候,这个小群体就像是一团磁铁,不知疲惫地发挥着磁力,从过往的行人中挑选出有共同体质的家伙,吸引进来。 第二十节:这里有一部电影(下) 根据滚雪球效应,一旦获得了起始的优势,雪球就会越滚越大,现场的观影人群也印证了这个道理。 最开始的两个人发展到十二个人,用了半个小时,接下来由十二个人发展到现在的五十八个人,用了二十分钟。 这些数字都是由闲着没事干专门盯人的杜安专门统计出来的,精确到小数点前一位。 而观众还在增加。 安东尼选的这块地还挺大的,但是五十多个人往这里一杵,加上还要给放映设备、幕布、幕布和观众间的距离留出空间,就显得拥挤了,最后边的人已经站到了路边,再退就要到马路上去了。 “哎,老沈,你怎么在这呢?” “这不下午没事干出来溜达溜达么,刚好路过这儿,看打这里看电影不要钱,就过来瞧瞧。” “哎呀,都四点半了,电影都开场二十分钟了,咱们赶紧走吧。” “你怎么不早说!……算了,反正都开始二十分钟了,现在进去没意思,还是把这部电影看完吧。” “你说那个凶手到底是谁?我猜是那个清洁工王兴发,我一看他不就是个好人。” “哥哥,我们走吧,我有点不舒服。” …… 人一多,就无法保持前面的安静了,在影片节奏放缓的间隙里,就听到低低私语声零星响起。还有一个小伙子掏出了手机——这时节,手机可还勉强算是个稀罕的物件——给朋友就打了过去:“青子,来大光明……干嘛?看电影啊,这里有一部电影,你赶紧过来还能赶上下一场……屁个《暖春》,这电影比那玩意好看多了好吗!……我请个屁,人家放的露天电影,免费,不要钱,不然我叫你干什么,我可没那个闲钱请你看电影……赶紧的吧,也不知道人家准备放多久,晚了就赶不上趟了……对了,把你姐叫上……笑个毛线,我跟你说,这里可热闹了,跟赶集一样,你指定没见过这场面,你姐又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行吧,那就这样,挂了,不跟你说了。” 这电影真有这么好吗? 杜安看着现场密集的人群,再一次在心底这么问自己,旋即摇了摇头。 电影好固然是一个方面,但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气氛炒起来了。 国人性子里都有爱看热闹的因素,每次哪里一出事、立马就能围上一大群人就能看出来,现在这里这么热闹,也算给影片造了一个势。 束玉也看到了现场的情景,并不说话,只是眼神闪烁。 “这场葬礼满意了吧?” 束玉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有的时候杜安觉得跟自己这战友交流真别扭,特别是当她开始玩情怀的时候,太矫情了。 杜安又感慨了一声:“以后我出葬的时候都不知道能不能来这么多人呢。” 随着时间发展,影片开始慢慢进入高?潮。 游戏规定的六点钟到了,蒋伟却还没杀死韩生,而这时通过监视器盯着密室中两人的凶手也终于第一次给到了正脸。 “竟然是他!”“我就说嘛,这清洁工一看就不是好人。”“看吧看吧,我说对了吧,凶手就是他!”“这小伙子我看长着停正气的,这导演是找错演员了啊。”…… 现场猝然响起一小片碎密的讨论声,猜到结果的一脸得意,没猜到的摇头感慨,还有人看看银幕,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杜安,来回看了好几遍,轻声喊了起来:“哎?这个人不就是旁边那人吗?” 这一喊,更多人把目光投了过来,发现他们旁边站着这人还真就是银幕上的演员。 还好经过尚海电影节的每天熏陶,这些尚海市民们眼界也高,大大小小的明星哪个没见过?更别提杜安只是演个小配角,之前还从来没在电影电视上见过,所以倒没有人盲目地上来寒暄套近乎,只是善意地笑笑,就又重新把目光投回了银幕上。 接下来的一段,就是杜安和朱茜的对手戏了,也是杜安拍得最满意的几场戏。 如果说影片之前还算是中规中矩的产业链条上的产物,那么接下来风格一变,锐气大盛,第一个以朱茜为主视角的180度主观镜头就让人心头一跳,接着那个时长四十秒从下到上由远拉近最后定格在杜安瞳孔上的大特写让现场的声音骤然全部消失。 这些观众或许不明白这些镜头语言的具体含义,但是并不妨碍他们从两个镜头上感受到导演想要告诉他们的含义——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家伙。 这就是镜头语言的魅力。 “哦?” 人群当中,靠后的位置上,一个单手拿着手包、穿着立领短袖的瘦竹竿看到这里眼中精光一闪,眉头挑了一下。 只是他“哦”了一声后又不说话了。 剧情进行着。 杜安和朱茜的对手戏紧张密集,没有一个人再说话,每个人的心都被银幕上杜安设计的镜头揪着,现场除了扬声器里传出来的声音外,就只有路边汽车行驶经过的声音。 一番激烈的搏斗后,朱茜刺伤了杜安的大腿,警察孟河也遵循“警察总在最后赶到”的金规玉律,适时赶到,追赶孟河。 另外一头,密室中的蒋伟听到电话那头自己妻子和杜安搏斗的声音和枪声,彻底崩溃了。就在此时,锁住蒋伟脚踝的铁链上传来电流,将蒋伟电晕了过去,手机也扔到了一边。韩生用小石子将蒋伟砸醒了过来,蒋伟刚醒过来,还迷糊着,手机响了。 蒋伟迫切地想要去拿被扔到远处的手机,听电话那头的情况,想要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否还安好,但是由于脚被铁链锁住,根本够不到手机。 蒋伟疯狂地挣扎着,语带哭腔,韩生努力安抚劝慰,却根本不管用。 手机铃声继续响着,绝望的蒋伟渐渐停止了挣扎,左右望了一眼,低下头,开始脱衣服。 有已经猜到了些什么的观众低声自语“不会吧……”,还有人已经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银幕。而银幕上的韩生已经代替他们喊了起来。 “蒋伟,冷静!不要这么做!” 就在此时,现场突然传出一曲欢快的彩铃铃声。 嗯,世界名曲《两只老虎》。 “搞什么!” “嘘!” “关掉!” …… 愤怒的观众们齐刷刷地把充满怒火的眼神射向铃声的来源——是那个瘦竹竿光头。 瘦竹竿光头知道众怒不可犯,赶紧满脸歉意地赔笑个不停,连连说着“不好意思”,赶紧把手机从手包里找出来,立刻接通,挤出了人群,满脸晦气。 “什么事!” 瘦竹竿站到了人群边上,没好气地说道,同时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这种事谁也不愿意发生,但是事情既然都发生了,我们也不能再抱怨了,而是努力去解决问题……你不要把责任推到公关部的身上,影片的质量就那样,怎么跟人家拼?要我看,公关部已经做得够好了……” 没有人再理睬这个瘦竹竿,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银幕。 影片进入了高?潮。 对家人的担心已经把蒋伟的脑子完全冲昏了,他听不进韩生的劝慰,一意孤行地把衣服脱了下来,在自己被铁链锁住的右腿小腿上缠绕了一圈,扎紧,左手拉住衣服的一头,嘴巴咬住另外一头,右手拿过钢锯,停顿了一下,将钢锯的锯条抵在自己的右腿上,开始锯。 一边锯喉咙口还一边发出夹杂着痛苦和嘶喊的闷响。 锯条锯开皮肤,鲜血流出。 蒋伟痛得眼睛瞪大,像两个灯泡,手下却不停,锯条坚定有力地来回锯动,锯进肉里,鲜血飞溅,甚至都溅射到了蒋伟的身上、脸上。 “呕!” 第一个吃不消的是安东尼。 这些外国人好像天生对这种*上的恐怖血腥没有抵抗力。 安东尼本来就被影片一层层叠加推进的悬疑恐怖给弄得脸色越来越苍白,到了这一刻,所有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再也支持不住,小跑两步到了旁边扶着墙吐了起来。 呕吐声仿佛有传染力,观众中也有几个发出了干呕的声音,最终还是按着胸口忍了下来,没有像安东尼那样形象全毁地去旁边吐,心理承受力差一些的已经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了。就算是心理承受能力强的几个,此刻也都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发白,却不舍的把眼睛移开分毫。 “希望安东尼等会儿不会打你。” 看到影片成功地吓到了在场的观众,束玉也难得的开了一个玩笑。 看得出来她心情着实不错。 杜安给这个葬礼打了八十分。 蒋伟终于锯断了自己的腿,爬到密室中那具死尸旁边,从死尸手中夺下左轮手枪,打开弹匣,检查了一下子弹,合上,打开保险。 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的韩生哭喊着求饶,却没有效果,蒋伟果断地开枪杀死了他,自己也崩溃得大哭。 在追捕过程中反杀死了警察孟河的王兴发来到密室,想要杀死唯一的幸存者蒋伟,却不料中枪的韩生突然扑了上来,和蒋伟两人合力杀死了王兴发。 最后,蒋伟拖着断腿,对韩生说他会找人回来救他,说完爬出了密室,只留下痛哭着等待蒋伟的韩生。 观众们的情绪渐渐放松了下来。 影片结束了。 每个人都这么想着。 安东尼已经吐完了,脸色难看地走了过来,对杜安说:“杜,我恨这部电影,”说完,突然又笑了起来,“但我也爱这部电影。” 旁边正在讲电话的瘦竹竿还在讲电话,同时也在看着银幕,看到电影结束,他身子向左倾斜了十五度。 这时随时准备离开了。 人群也渐渐骚动起来,认识的,不认识的,相互之间小声讨论着刚才的剧情。 但是影片还没有结束。 韩生想要从王兴发身上找到钥匙,没找到,却反而找到一个录音机。 “王先生,在医院里人们都叫你阿发,我需要你做个选择……” 熟悉的低沉声音一出,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一齐看向银幕。 “……你体内有慢性毒药,只有我才有解药,你愿意杀死一对母女以自救吗?如果会的话,游戏规则如下……” 王兴发不是凶手,也只是游戏参与者?! 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人群当中只有一个刚才还一脸失望的小伙子满脸兴奋,神经质地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我是天才!” 观众一片寂静,所以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吓得他赶紧闭上了嘴,左右张望。 但是没有人看他,大家都看着银幕。 银幕上,韩生拿着录音机,满是疑惑。 这个镜头构图很奇怪,韩生占据着银幕的左下角,给了焦点,画面的其他部分则都是背景构成的空景,背景音乐逐渐激昂。 懂电影的人能明白这个镜头和背景音乐所预示的含义,所以瘦竹竿突然停下,不再讲电话,任凭电话那头的人说着,只是双眼紧紧盯着银幕,感觉自己全身毛孔都张开了。 安东尼也呆呆地看着银幕,无意识地自言自语:“it……” 银幕上,一个人头探了出来,然后是身子。 伴随着背景音乐越来越激昂,那具从一开始就在密室里的尸体,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瘦竹竿只觉得自己浑身鸡皮疙瘩都炸了,紧紧地握住手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他观众们也都呆呆地看着银幕。 第二十一节:掌声响起来 激昂的背景音乐一点点加重,银幕上,那具“尸体”在慢镜头下,终于完全站了起来。 他像个老人一样,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喘了两口气,就像是邻居家老爷爷路过你家门口,走累了,歇息一下,背景音乐却是如此激昂,一静一动,竟诡异得相衬,形成巨大的张力。 那两位最开始的时髦姑娘现在还在人群当中,此刻,其中穿了短袖光着胳膊的姑娘下意识地双手互抱。 起鸡皮疙瘩了。 刚才那个低呼“我是天才”的小伙子则是两眼放光,眼中异彩连连。 还有观众嘴巴微张着,活脱脱一副二愣子的形象,彻底被这个结局惊呆了。 音乐渐隐,这个扮演了一整部电影的尸体,直到最后关头才站起来的老头随手指了下浴缸,对银幕中已经被惊呆的韩生说:“钥匙在浴缸里。” 韩生猛地回头看向浴缸,接着是画面闪回,回到了一开始韩生醒来、挣扎之下拉开浴缸出水口塞子、有闪光物体从出水口被冲下去的画面。 安东尼说:“还好你没有告诉我。” 他一开始看到这个画面的时候,就问过杜安这个画面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安东尼这样说着,眼睛却没有向杜安看上一眼,一直盯着银幕。 接下来是前情闪回拼接。 “这个人很有意思。” “他叫陈康。”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阵低呼,像是一架飞机低空俯掠而过。 银幕上是蒋伟正在对实习医生们教学、而作为病例,陈康正躺在病床上的镜头画面。 这个镜头在之前的影片中就已经出现过——也就是说,那个可恶的导演早就告诉了他们凶手是谁,但是他们没有一个猜到。 没办法,他们的注意力当时都被蒋伟和实习女医生眉目传情的画面夺过去了,哪里会去注意一个普普通通的病例? 而观众心中那个“可恶的导演”此刻正双手环胸,饶有兴趣地看着人群。 “他有无法开刀的前叶肿瘤。” “我正在受病魔侵袭,我恨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这个凶手喜欢近距离观赏他的变态游戏。” 银幕上又闪过一副画面,正是影片中的第二位受害者的受害现场中,一位女警在发言,接着立刻闪过一副陈康趴在地上装死尸的画面。 好嘛,这个可恶的导演原来不止提醒过他们一次,而他们却没能猜到…… 那个家伙戏耍了他们所有人! “蒋伟医生,我想玩一场游戏。” 伴随着替身玩偶的这句开场白,前情回顾结束了。 韩生似乎回过了神来,猛地去抓王兴发身边的枪,但是陈康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遥控器,随手一按,韩生脚上的铁链上就传来巨大的电流,电得他无法自控地抖动起来。 伴随着电流声,画面很自然切到了蒋伟身上——他也正被电得在地上抖动,和韩生的动作没什么两样。 蒋伟已经离开了,所以现在显然又进入了前情回顾。 但是和之前以悠闲的姿态简单揭示身份的前情回顾不同,这次的前情回顾有着另一种节奏。 从影片开头韩生醒来开始,重要的情节都被剪切了过来,按照影片的播放顺序,以一种由慢到快,最后变成了快镜头的诡异方式呈现出来,看得人目不暇接。 按照影片的播放顺序,快镜头最后回到了韩生举起石板打死王兴发的镜头。 石板拍下,韩生趴在已经死去多时的王兴发身上颤抖个不停。 从回忆回到现实,拼接得天衣无缝,完美的轮回。 “嘶……” 人群中响起不约而同地吸气声。 “哈……” 又是一声不约而同的出气声。 这个炫到极点的镜头,让他们把此刻心底那股一直憋着的气一下子吐了出来——就像是开会开了一下午,憋了五个小时的尿,终于在开完会后、连厕所都顾不得找了,随便找了个墙角一股脑儿放了出来的感觉。 这舒爽。 “人活着多半不知感恩。” “但你不会了,永远也不会。” 激昂的背景音再度响起,由轻到重,伴随着低沉的嗓音,陈康慢慢走了出去,转过身来,一手拉住大铁门。 在他面前,是绝望地向他伸手求救、凄声嘶吼的韩生。 “游戏结束。” 砰的一声巨响,陈康猛地拉上了门,也带走了银幕上最后一点光。 画面全黑。 “不要!” 韩生凄厉绝望地嘶喊着,声音都破了——为了录这个音,朱雨晨事后吃了好几天的金嗓子。 喊声逐渐隐去,黑幕上浮上四个大字。 导演:杜安。 然后隐去,换成另外几个字。 编剧:杜安。 …… 电影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这些观众仿佛傻了,电影结束了还不离开,愣愣地看着演职员的名字一个个闪过。 最后,还是那个说“我是天才”的小伙子最先回过神来,满脸激动地鼓起掌来。 “啪啪啪啪” 零星的掌声在寂静的这里显得很突兀,有些刺耳,小伙子没能刹住车,又拍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好像有点傻,也不再鼓掌了,脸孔涨得通红,低下了脑袋。 “啪” 不知道哪里又传来一个掌声。 就像是火头烧到了棉线,紧跟着就有人鼓起掌来。 “啪啪” 掌声零落。 “啪啪啪” 鼓掌声越来越大,最后响成一片,每个人都在鼓掌,每个人都面带微笑——呃,有些人脸色还白着,算是强笑——衷心地给予这部影片应得的嘉奖。 一直饶有兴趣在旁看着的杜安站不住了。 不知怎地,他鼻子有点酸,眼前起了水雾。 肩膀一沉,有人把手搭了上来。 侧头一看,是束玉,而她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上抓着一张纸巾。 “也许你需要这个?” 束玉眉头挑了一下,眼神戏谑。 已经非常了解束玉的杜安明白,她一旦出现面瘫之外的表情,都说明她的情绪出了大波动,而现在,她显然很开心。 杜安摇了摇头。 他的家庭教育终究是传统的,所以他也不会在一个女人面前哭——打落牙齿往肚吞,这才是老杜家的作风。 他只是仰了下头,就把眼泪收了回去。 除了束玉和杜安外,现场所有人都在鼓掌,包括安东尼——这个热情奔放的美国汉子甚至鼓得最大声,还时不时吹个响亮的口哨。 有行人路过,看到这群人在大街旁不停地鼓掌,直怀疑他们是不是刚刚从北桥(注1)跑出来的,都纷纷绕开来走,生怕沾到一点就被这群神经病缠上;还有个老奶奶带小孙女路过,小孙女看到这群人在这里鼓掌觉得奇怪,问她奶奶“奶奶,他们在干什么?”,她奶奶则是赶紧紧紧攥住这小囡囡的手,拉着她快步走开,边走还边说“囡囡,你以后要好好学习,不然就要跟他们一样当神经病了!” 天知道这老奶奶是怎么把学习差和神经病联系到一起的,无形中解决了世界医学的一个大难题。 哦,这里还有一个人没有鼓掌。 那个站在旁边讲电话的瘦竹竿手上拿着手机,电话还没有讲完,只有一只手的他自然也鼓不了掌。 瘦竹竿若有所思地看着银幕,上面正放着演员表,第五行那里写着“王兴发——杜安”。 杜安,不就是旁边站着的那小伙子么?……他记得导演和编剧也是杜安吧…… “老巩,还在吗?” 瘦竹竿对着手机讲。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您老人家终于说话了!”似乎察觉到自己用词不妥,电话那头的人立马转移了话题,“齐总,真不是我推卸责任,你也知道的,我当初就说要拿下《盲井》,是发行部脑子坏了放着《盲井》不要非要去跟人家山影抢什么《暖春》……” 瘦竹竿打断了他的话。 “现在说这个没有意义,反正这届电影节,我们输了。”接着瘦竹竿话语一转,“但是电影行业终究是要看市场的,我们虽然在电影节上输了,但是在市场上说不定可以赢回来。” 电话那头一愣,随后想着齐总也不是外行人,干脆就照直了说道:“齐总,你也知道的,我们的《暖春》也就立意上稍微好一点,这才敢拿到尚海电影节来和《盲井》拼一下的,其他的部分差得太多。现在电影节上面眼看着都要拼不过了,怎么拼市场啊?” 别说跟《盲井》拼市场了,就算是跟其他的一些相同规模的小成本影片比,电话那头的那位都没有什么信心。 瘦竹竿一笑,“谁说我要拿《暖春》跟《盲井》拼市场了?” 电话那头再度一愣。 “我记得咱们公司最近不是只准备发行一部《暖春》吗?” “马上就要准备发行第二部了,” 瘦竹竿呵呵笑着,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正和束玉说话的杜安,又看看还在鼓掌的观众,喃喃道:“这一部,票房上要是不把《盲井》甩个一条街我都觉得那是它还没发力……” 注释1:北桥是尚海地名,由于该地精神病院众多,所以尚海人民用北桥来统指精神病院。 第二十二节:暗战(上) 杜安身子陷在沙发里,右手搭在身边放拷贝的箱子上,不动声色地把周围打量了一遍。 前面是一张红木的办公桌,大气典雅,办公桌上放了一台电脑,桌后是老板椅,老板椅后方左右两侧分别是一个书柜,中间空着,挂了幅字,是用草书写的宁……后面那三个字太花式,杜安实在认不出来。 反正是草书。 他现在所坐的沙发右侧是个半人多高的盆栽,再过去是个雅致的小吧台,那个带他们过来的光头瘦竹竿正拿着个榨汁机折腾个不停。 束玉就在他旁边,靠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又等了两分钟,那边的光头瘦竹竿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摆着三杯颜色有点奇怪的花茶。 “久等了。” 光头瘦竹竿把托盘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比了个请的手势,面带笑容推销道:“这果花茶好久没调了,也不知道手艺还行不行,尝尝看。” 杜安今天下午也就去看电影之前喝过一点水,接着看完电影、又去放《电锯惊魂》,再到后来放完《电锯惊魂》被这光头瘦竹竿请来这里,这整个过程没喝过一滴水,早就渴得不行了,也不跟对方客气,端过来就连喝了好几口,一下子喝得只剩了个底。 “滋味怎么样?” 瘦竹竿眼含期望地问道。 按照套路,这个时候不管这花茶味道如何,客人必然都会说上一句“不错不错”。 但是他面前这人不按套路出牌。 “涩了点。” 杜安这么说。 瘦竹竿措手不及,脸上不禁浮上一丝错愕和尴尬,但他终究也是见多了世面的人,马上就用笑容掩饰了过去,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而是进入了正题。 “毕竟太久没做了,手艺果然不行了。我现在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吧,我叫齐晟,是小马影视的副董,现在你们总不再怀疑了吧?” 能够随意进入小马影视在尚海的办事处,并且鸠占鹊巢占用经理办公室的人,显然不需要再怀疑其真实身份了。 看了看杜安和束玉,齐晟接着说下去:“当然,要是换做我在路边随便碰到一个人说要买我的电影,我也会怀疑这人是不是个骗子,人之常情么。我先跟你们介绍一下我们公司吧,我们小马影视呢有三个老总,分管不同的工作……” 杜安打断了他的话,“你打算出多少钱买我的电影?” 齐晟这下子是真愣住了,呆了半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他干了这么多年的商业谈判,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家伙:先是客套话都不会说,直指他手艺不行——要知道他都多久没有亲自动手做过东西了,这次也是着实看重这部电影所以才会屈尊亲手做花茶以表自己的诚意,却没料到对方貌似没领情;接着又极度不礼貌地打断自己的话,跳过了互相试探的部分,直奔主题*裸地直接问价。 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眼前这个年轻导演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杜安却根本不给他回神的机会,舔了下嘴唇——这果花茶还蛮有润喉功效的——然后直接开喷:“齐总我们这部电影前期投资了一百万,后期制作资金不够又追加了三十万总共是一百三十万,投资商对这笔投资的预期回报率在百分之四十以上也就是说你至少要出到一百八十二万才有可能拿下这部电影。当然你刚才也看到了这部电影有多受观众喜爱所以可以预见参与竞争的对手不会少,结合今天的试映情况初步估计至少二百万投资商才同意放手,不过我个人对于小马影视的企业文化比较认同如果条件接近的话我还是更倾向于把作品交给小马影视来发行所以如果齐总你能出到二百万的话我觉得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拿下这部电影。” 杜安语速极快却语句清晰分明,一连串的话喷下来跟机关枪一样,把本来就有点懵了的齐晟彻底打成了傻子。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杜安也有些累,喘了两口气歇息了下,最后用正常语速问道:“齐总,怎么样?” 心底却是感慨起来:他上大学的时候还曾经埋怨过管理学要学的东西太杂了,可现在却不由庆幸当初了学了那么多相关知识——要不是当年在商业谈判的模拟课上拿过最高分,他今天估计就要被眼前这齐总牵着鼻子走了。 接着又回想起了刚才的事情。 在《电锯惊魂》放完后,齐晟就找上了他,说是要买下这部电影,并说另外找个地方详谈,然后就开车带着他们到了小马影视在尚海的办事处这里。 整个过程中,杜安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对齐晟的招数看得一清二楚——从踏入这间公司的大门开始,这场谈判其实就已经开始了。至于后来的不去会议室,非要把办事处的经理撵出去占据经理办公室,还有亲手做花茶等等,都是齐晟的谈判招数,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应该会用到。 说实话,按正常套路来的话,杜安还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说服面前的齐晟,毕竟小马影视和瑞星影视是一个体量的,能够做到小马影视的副董,齐晟的商业能力可想而知,应该不是他一个初入社会的大学生能比的,所以他只能剑走偏锋。 效果好像还不错,至少把节奏抢回来了——在杜安看来,谈判就是一个由筹码和节奏组成的游戏。 齐晟一时之间还是没能二愣子的生理状态中恢复过来,连着呢喃了好几句“二百万”之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面前的小子牵着鼻子走了,惊异地盯着杜安连看了好几眼。 “二百万太多,” 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节奏的齐晟想都没想到就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想要打乱现有的节奏重新把节奏抢回来。 话刚出口就被杜安打断了。 “齐总,我刚才说得很明白了,成本就要一百三十万,投资商的预期回报率是百分之四十以上,那就是一百八十二万。这一百八十二万是实打实铁打不动的,不能再少。如果齐总你前几天来买的话,一百八十二万应该也能拿下了,不过今天的试映情况你也看到了,这样的试映,连十八万都不值?” 暂时取得了优势后杜安打定了主意采用全场紧逼的方式,不让齐晟夺回话语权。 束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花茶,顺手从茶几下层随手翻出一本杂志,低下头看起来,以免自己表情的异样被对面的齐晟看到。 成本从二十万直接蹦到了一百三十万,翻了差不多将近七倍,这杜安也真敢说。 这边束玉一直低头喝茶,没事翻两下杂志,而另一边的杜安和齐晟则是你来我往讨价还价说个不停。 两个人的杯子都续了好几次水了,外面的天光也渐渐暗下来,墙上始终的时针指向了6,这才谈定。 “那就二百二十万,不准再变了!” 齐晟喝完最后一口果花茶,狠狠地把杯子拍在了茶几上,表情有些狰狞。 他最终还是接受了杜安的报价——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价格往上面抬了抬。 但没人知道,齐晟状似无奈,心底却是欣欣然:二百万二十万拿下这影片,完全在他的预期之内。 “当然。” 杜安憨厚地笑着,右手伸到背后撑了一下腰,似乎是坐得时间太长,腰有点不舒服。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了。 杜安不动声色地在腰上动作幅度极小地擦了两下,才把手心里的汗水拭去,心却还兀自怦怦跳个不停,好像打雷一样:就在他刚才张口闭口间,一笔两百二十万的生意成交了! 他现在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红豆男士秋款纯色经典商务长袖衬衫,是他来尚海之前为了参展充门面特意买的。这是去年的流行款,也是杜安长到这么大买过最贵的衣服——只是一件衬衫,整整花了他一百一,比他的冬衣外套都贵。 而他刚才谈下来的价格,能买下两万件他身上的衬衫!如果不拿去买衬衫,而拿去买盒饭的话,巷口五块钱一份一荤两素的盒饭能买44万份,一天两顿来算,够他吃22万天,602年! 天哪,杜安被满脑子的盒饭晃得眼睛发晕。 “合作愉快。” 齐晟站起身,率先伸出手来。 杜安赶紧把脑袋里的盒饭晃了出去,也站起身,把手心上的汗已全部擦干净的右手伸了出去,跟对方握在了一起。 “合作愉快。” 第二十三节:暗战(下) 和齐晟出去吃了晚饭后,饭后齐晟把两人送到旅馆附近就走了,两人则是回了芳芳旅馆。 进了房间,杜安把装拷贝的箱子在角落里放好,刚抬起头来,就看到束玉站在他面前。 “怎么了?” 束玉看着他,问道:“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版权,你怎么就自作主张把《电锯惊魂》卖给他了?到时候就算他付了钱,我们也没有东西能给他。” 杜安没有回答,反倒问她:“你刚才怎么不跟我说?” 束玉掉了句书袋子“攘外必先安内”。 杜安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有觉悟”,然后一把按住她的肩头将她推到一边,走过去墙边把电风扇开关打到5档。 两人头顶的吊扇旋转起来,先是缓慢,渐渐加速,最后到达最大档,“哗哗”地叫着,洒下阵阵凉风。 杜安在自己的床靠吊扇这边的床沿上坐下,把衬衫扣子连续解开两个,抓着领口不断开合,感受着阵阵凉风从头灌下,长出一口气:“舒服。” 束玉也走了过来,坐在他对面的床沿上,看着他。 杜安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这才终于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你根本不需要担心,我们只需要跟公司那边说一句‘有人要拿二百二十万买《电锯惊魂》’就行了——一个成本二十万、拍摄完成后只打算发行家庭市场、连成本都不确定能不能收回来的影片,现在有人拿二百二十万来买,方力勇有什么理由不卖?特别是你还有特殊关系,这个消息方力勇他想瞒都瞒不住。” 说到这里,杜安乜了束玉一眼,改口道:“好吧,因为你的特殊原因,他其实是有理由继续不卖的,不过他的那个理由上不来台面,所以他只能卖,毕竟这个公司不是他一人独大。” “你想想看,把十倍的盈利往外推,这个消息传出去他这个经理还能不能当下去了?能当他也没脸当,所以他只能卖。” 说到这里,杜安又从床头柜里面拎出热水瓶,在旅馆提供的玻璃杯里倒了满满一杯,也不顾这水是刚刚从热水瓶里倒出来的,就往嘴里灌——齐晟请他们俩吃的晚饭是川菜,又辣又油腻,其间还喝了几瓶啤酒,正渴得不行。 还好热水瓶里的水是上午两人出去的时候在开水房里打的,现在已经温了。 “哎!” 杜安灌完一杯子温水,舒服地长出一口气,把杯子重新放回床头柜上,这才接着对束玉说:“其实他也可以不卖,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提高报价。” “如果他的报价齐晟无法接受,比如说,一千万,那么这笔交易就还是无法成立,而且用这个办法的话,那么他的理由将非常正当,甚至无懈可击——‘我看好《电锯惊魂》,它值一千万’。这个理由一出,谁能攻击他?你总不至于拦着人家欣赏一部电影吧。” 杜安说到这里,束玉大黑框后的那双眼睛一下子亮了。 杜安看着她这样子,笑了笑,“看来你也想到了。” “没错,他如果这么做了,确实可以摧毁这笔交易,但是与此同时,他不得不让《电锯惊魂》进影院、上映,不然他根本无法对其他人交代——你都这么看好这部电影了,怎么还只让它走家庭市场而不是上映?而这也正是我们一开始想要的。” “所以不管他怎么做,《电锯惊魂》必定会上映,我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这一刻,杜安觉得自己要是长两撇胡子、身前放一台古琴,旁边再站两个童子焚香摇扇的话,约莫就是当年孔明谈笑间空城退司马的风范了。 美中不足,美中不足啊,还是要留胡子。 自诩为诸葛杜安的小伙子刚感慨完,就觉得刚才稍微压了点下去的渴意又涌了上来,嘴巴发干。于是把杯子拿过来,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温开水,咕嘟咕嘟地喝着,一边喝眼睛一边随意飘了下,却在飘到束玉身上时定住了。 束玉今天也穿了一件白衬衫,因为天气热,此刻领口开着,头上吊扇的阵阵凉风侵袭之下,领口忽左忽右,下面隐藏着的锁骨也若隐若现,再顺着锁骨往下去,杜安似乎产生了一种“我看到了柔软的雪白”的错觉。 他好像一瞬间更热了,一口猛地将剩下的水喝完,然后把脑袋猛地扭向床头柜的方向,只听到“咔嚓”一声——倒没有骨折,只是颈椎骨响了一下。 接着,他又把热水瓶拿起来,给杯子里倒满了水,仓惶之下,倒水的时候有部分水都溅到了他手背上,还好是温水不烫。不等水倒完,杜安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杯子猛灌,整个过程中面孔始终向着床头的墙面,不向束玉那边转过去半点。 “有那么渴吗?” 束玉问到,也不等杜安回答,就继续问道:“那要是照你这么说的话,你今天下午应该尽量开个低价才是呀?那样的话齐晟也更容易接受,你难道就不怕一开口二百万的价格直接把齐晟吓走了吗?” 杜安保持着这个下半身朝向束玉、上半身九十度旋转朝向床头墙壁的古怪姿势,说:“价格不能开低了,如果开低了的话,那么方力勇就还是有理由拒绝交易和上映,理由我都替他想好了——‘你们报价太低了’,‘其实我并不看好这电影,拒绝交易也只是因为他们开的价太低了,实在无法接受,并不是准备让这部影片走院线渠道’。” “所以要想逼方力勇就范,就要一个合适的数字、一个让他无法说‘低’,有理由走影院渠道的数字——二百万不错。现在还多了二十万,这更好了。” 听完杜安的分析,束玉半天不说话。良久,才轻叹一声,“大学生就是大学生,这些东西,像我这样的高中生就不能一下子想明白。” 杜安觉得自己平静下来了,于是转过头来,勇敢地看着束玉,安慰起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优点还是很多的,比如说……”看到束玉的脸时却是一愣。 束玉给他所留下的印象长久以来一直都是自立、坚强、有主见,完全是一副新时代自强女性的形象,简直都快可以和女金刚划上等号了,这也导致了杜安长久以来一直忘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束玉其实是个美女。 束玉此刻大概是戴了一天的眼镜、眼睛累了,所以把那副大黑框脱了下来,也导致了她的面容毫无遮挡地展现在杜安面前。现在她臻首45度角向左下方倾斜,双手捧了半杯水放在小腹前,双腿很淑女地斜放着。 关键是她此刻秀眉轻蹙,眼神脆弱无助的柔弱神情,配上这小白花一般的脸庞,简直就是黛玉再世,和她之前的新时代女性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 今天是农历八月十八,月亮和十六相差无几,又大又圆。窗户开着,夜风吹开纱帘,柔和的月光照射进来,铺洒了一地都是,还爬上束玉的身体,给她笼上一层皎洁的外衣,白肤泛光,夺人心弦。 这景色太美,杜安都看呆了,以至于他本来想说的“自强独立有情怀”脱口而出变成了另外一句话。 “漂亮胸大屁股翘。” 话一出口,室内气氛顿僵。 杜安仿佛得了老人痴呆症,呆呆看着束玉,眼睛一眨一眨,脑袋却是全速运转起来,思索着该如何把话圆回来。 束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这个女人听到这句评价后默默地戴上了那副大黑框眼镜,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水果刀,拔开刀套,举在眼前,沉默不语,一双眼镜在寒芒闪烁的刀锋上来回巡梭。 杜安觉得自己背上好像湿了。 女侠饶命! 杜安此刻很想这么喊——跪下来喊好像更有效果,不过这个念头在脑袋里只是来回了两圈就被抛了出去。 不行,不能怂!想想当年咱们志愿军,在双方装备相差半个世纪的情况下都没怂,硬是把朝鲜搅成一团烂泥,现在自己和束玉也就差了一把水果刀,怎么能怂? 杜安在心中不停地用先烈们的事迹来鼓励自己,但是血怎么都热不起来。 “吃苹果吗?” 最后还是束玉打破了僵局。 “啊……啊?……啊!” 杜安发现自己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之后还是跟不上束玉的思维跳跃幅度,不过就算他是个傻子此刻也知道该怎么说话,于是猛点了一下头。 “吃!” 吃完苹果洗过澡洗完衣服晾到门背后又看了一会儿电视后,两人总算睡下了,期间谁也没有再提刚才尴尬的景况。 睡下之前,杜安和往常一样,把除了厕所的灯之外其他灯都关了,厕所的推拉门也拉上,只剩淡淡的灯光透射出来,方便人起夜。 又过了一个小时,束玉已经睡熟,杜安却是仰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嘴巴快速地张合着,若是凑过耳朵去,就能听到他口中发出的声音。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束玉突然翻了一个身,杜安吓得赶紧闭嘴,身体僵硬,跟具僵尸一样,只等了半天,也不见束玉有动静,这才继续默念起来:“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香味触法……” 此刻背对着杜安的束玉,嘴角勾过一个弧度,继而又隐没不见。 房间里只剩下连绵不绝的雄性蚊子念经声。 第二十四节:如烟 玻璃展柜前,零星一两位提着篮子的大妈低着头巡视着,玻璃展柜里,一个个制式的铁盘摆放着各种肉品,分贴着各自的品名和价格。铁盘下有冷气蒸腾上来,保持肉品的新鲜度,冷气蒸腾下,展柜里雾气稀薄,颇有几分人间仙境之感。 一位大妈指向其中一个铁盘,对展柜后的人说:“这肉便宜点,9块我就买了。” 杜安站在展柜后,身穿白色的工作服,身前系了条连身的红色围裙,头戴白色工作帽,有点像是fc游戏中的管道工马里奥。面对大妈的话语,他眼皮子都没抬,张口就道:“姐姐,这是里脊啊,猪身上最贵就是这部位,10块不贵了,你去菜市场还不止这个价呢。” 说完抬头看了眼展柜前方一米五远处的冷鲜展台:有一位顾客刚才挑了半天,除了把几个冷冻鸡腿和鸭腿打乱了位置外什么都没拿就走了。 等会出去把展台规整一下。 大妈还是不依不饶:“哎呀,我说你这个小伙子怎么就不会做生意呢?9块10块有什么差别吗?我这次买得高兴了以后就都来你家买了,你怎么就不把生意算长远点呢。” 杜安苦笑,“姐姐,我也就是个打工的,没有降价的权利啊,不然我也就9块给你了。要不然你买这个吧,” 现在的人还是不习惯这种超级市场式的购物方式啊——其实别说这些上了年纪的大妈了,就算是杜安,也是工作了几天下来才适应了这种购物方式。 他又指了指旁边的一个铁盘,“后腿肉好,7块一斤。” 不知道是这两声“姐姐”起了作用还是得知杜安没有降价权后死了心,这大妈没有再继续纠缠,嘟囔了两句后指了指装里脊的铁盘,“给我来一……半斤里脊。” 杜安扯下一个袋子,用夹子夹了点里脊装进去,掂了掂袋子,觉得分量不对劲,又夹了一点出来,再掂了掂。 差不多了。 把袋子往电子秤上一方,按了下贴着“里脊”标签的按钮,数字显示了出来。 248克。 刚好半斤。 杜安打出条子,把袋子口扎紧,用打口机一打,再把标签一贴,递给了大妈。 “慢走。” 送走了这位顾客后,另外一个顾客似乎嫌贵,摇着头离开了,杜安这才有空走到一旁的凳子休息下,无聊地张望着外面:展柜外是摆放冷冻肉品的展台,铺满了冰块;再过去是水产的展台,那边生意比这里好,正有三位客人在购物,两个柜员忙得手忙脚乱;至于更远处,就出了生鲜区,是副食品区的货架了。 这里是南扬市城东轩武区的乐天玛特超市,杜安现在在这家超市的肉品部工作,专门从事肉制品的处理销售,因为大学本科的文凭,还挂了个储备干部的头衔。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这里干了快一个月了,尚海的事却犹自在脑,恍如发生在昨天:如他所料,面对小马影视的出价,方力勇只能顺着他设计的路线走,先是开了个五百万的价格,大概是想要趁机宰一刀,不料齐晟很光棍地直接退出,骑虎难下的方力勇只能同意上映发行,联系院线安排放映,一系列的动作下来,《电锯惊魂》终于得到了上映的机会。 搞定了电影,杜安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本想就去尚海当药代了,却不料拜尔招到了人,不招了。苏鹏在电话里还一个劲儿地抱怨杜安太墨迹,迟迟不来,他也只是个药代,根本压不住,只能浪费了这个机会。 于是杜安只能回到了南扬。 还好杜安运气不错,在第二天的人才市场上赶上了乐天玛特的招聘,得到了如今这个岗位:肉品部储备干部,试用期500每月,转正后650,交两险。 正想着自己的心思呢,杜安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杜大哥,喝点水吧。” 是个女人的声音,柔柔糯糯的,很好听,有江南女子特有的绵软,令人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张古典娇媚的脸庞。 杜安脑袋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他无奈地转过头去,“如烟,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在柜台里不准喝水,要喝水去后面喝。” 他身后此刻站着一个女人。 身体魁梧雄壮,工作服穿在身上都有些绷,国字脸,浓眉大眼,厚嘴唇,皮肤微黑,着实是一位好汉。 此刻这位“好汉”双手握着杯子,委屈地低下了头去,“哦”了一声,声音还是那么绵软暖糯。 这位“好汉”是他的同事,许如烟。 看到许如烟的模样,杜安也不好把话说太重了,只好说:“这次就算了,你把水拿到后面去……我现在不渴,要是渴了我自己会去喝的。” 使唤走了许如烟,杜安发了一会儿呆。 他想到了束玉。 在尚海的那个晚上,他承认自己动心了,不过他也明白自己的情况,跟束玉当朋友可以,当情侣是万万不可能的:倒不是说束玉的身份和他不可能,而是因为两人的世界观差太大了——束玉上进心太强,整天想着怎么往上爬,而他却胸无大志,最大的志愿也就是在城市里扎下根来。 世界观差这么多,很明显不可能在一起,所以杜安适时掐断了自己的念想——在杜安看来,自己当时不过就是荷尔蒙地突然增多导致的生理性正常反应罢了,在和束玉断绝见面并且躲在房间中偷偷撸了几管后,成功熄灭了心中的躁动。 爱呀什么的,不过就是**的文人给自己的兽欲所强行冠诸于上的虚假名头罢了。 杜安像个哲人那样感慨着。 想到了束玉,他又想到了今天的事,从口袋里摸挲出两张电影票来。 《电锯惊魂》开画了,首映就在今天,这两张票也是今天束玉给他送过来的,顺便告诉了他一些相关的具体情况:十月十七,也就是今天晚上23:00全国首映——说是说全国,但是在电影圈还是菜鸟的瑞星影视在这么仓促的时间内也就打通了一条小院线,拿到了47个电影院。其他有实力的大院线其实倒也能上,但是双方实力不平等,硬要上的话被院线剥削太多了,还是先小规模试映一下再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47家影院分布在东部沿海线上的七个省,省会和一线城市全部覆盖,也就二三线城市差了点,基本覆盖不到。 “杜大哥,这是什么?” 许如烟放好了杯子,已经走了出来,看到杜安手中的电影票不禁问道。 杜安攥着电影票,抬头看了下许如烟,突然开口:“如烟,下了班我请你去看电影吧。” 看着许如烟面色变化,由错愕到惊喜再到快要喜极而泣的模样,杜安头又大了起来,只得转过头去看着外面,叹了一口气轻揉着眉心。 这两张电影票他本来是要给沈阿姨,让她和宋甄去看的。但是沈阿姨听说这是恐怖片后就不愿去看了,而且开映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她显然也不愿意自己女儿这么晚还出来看电影,所以这两张电影票也没能送出去。 但是也不能浪费了啊,在杜安看来浪费简直就是犯罪,没办法,只好便宜许如烟了。 第二十五节:上映(上) 乐天马特超市晚上十点打烊,九点半就开始不再进客了。 后续工作做一下,相关肉品都拉到冷库里冻起来,再把外面展台上的冰块处理干净,杜安就等下班了。 杜安请她看电影的消息让许如烟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来回走动个不停,就没一刻能好好歇着,让杜安看着眼晕。好不容易等到超市里的轻音乐停止,广播里传来播音员宣布下班的声音,总算能走了。 瑞星影视谈下来的那家院线在南扬市有两家影院,一家是轩武区的卢米埃国际影城,一家是健邺区的上新河影城,今晚《电锯惊魂》就在这两家影城上映,杜安准备去的就是附近的卢米埃影城。 距离不远,走过去也就一里多不到两里路,杜安就打算走路过去,最多花个十几分钟,并不耽误开映。 许如烟自然也没有意见——她甚至恨不得两个人从轩武区开始横跨两个区、走到健邺区去,走个一晚上才好呢。 到了影城后,可以看到大厅里放了很多宣传海报,位置最突出的是现在正在上映的大片《大块头》。 今天跟束玉闲聊的时候杜安也听到了一点这部电影的消息:他五百年前的本家、大导演杜奇峰指导,刘德桦张栢芝主演,完完全全的大片,上映四天的时间已经拿下了五千多万的票房,今天又是周五,马上迎来周末,估计这周票房冲破一亿没有压力。 在《大块头》的左后方就是《电锯惊魂》的宣传海报,按照杜安的建议,海报用了白底,上面放了个还在滴血的断脚,右下角四个拉高了的字“电锯惊魂”,一看就知道是恐怖片,旁边还写着广告词:没有人能猜到结局。至于具体的演员是谁?海报上完全贴出剧照。 这是因为电影里一个著名演员都没,所以主演们的剧照干脆一个都没贴上来,导演主演的名字也都往小了做,不凑上去看都根本看不清的那种。 杜安看着《电锯惊魂》的宣传海报,琢磨了起来:依着方家兄弟之前死缠烂打的行事风格,他本以为就算《电锯惊魂》能上映了,待遇也会很差,可现在光从这个海报就能看出来,方力勇还真是用心了——就在《大块头》的后面,这位置不用心可拿不下来啊。 当机立断,面对利益能将私人感情果断抛到一边暂时不提,迅速接受现实并转变立场,这方力勇倒是让他刮目相看。转念一想,杜安又笑了:虽说有家庭关系在里面,但是人家怎么说也爬到了发行部经理的位置上,没一点真材实料说得过去吗?他之前倒是小看方力勇了。 “我听人家说这电影好看!” 许如烟有些兴奋,指着《大块头》的海报轻声叫起来。 午夜场的人还不少,周围的几个年轻小伙子被这绵软好听的声音吸引了注意,注目望去,但是一看到这位好汉的脸庞和体型后,小伙子们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许如烟继续说:“我们就看这部吗?不过我听说这电影到后面有些吓人哎……”说着,还蹙起了眉头,右手食指按住了嘴唇,一副苦恼的模样。 看着这位好汉在自己面前作出一副小女儿姿态,杜安颇感胃部不适,却还是笑着说:“不是,是看那部。” 他指了指后面《电锯惊魂》的海报。 “恐怖片啊!” 许如烟娇嗔道,神情害怕,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火焰,“人家怕啦~” 杜安胃里更加难受了,突然有些后悔今天带许如烟来看电影。 不过来都来了,再走显然不像话,于是也不说什么,摸了摸鼻子,和许如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距离开映还有半个小时,坐了一会儿后,许如烟去上厕所了。 她刚离开,离他们不远的一个男人突然对他喊了一声“喂,哥们!”,杜安看去,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有福气呀,找了个这么极品的女朋友!” 那小伙子竖起一个大拇指,还挤眉弄眼,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一边说,一边还搂紧了身边的女朋友。 他女朋友并不漂亮,但是和许如烟比起来明显漂亮得不是一个档次了。 他那女朋友也忍不住地笑着,看着杜安,心里还有些可惜:挺帅的一个小伙子,虽然看穿着混得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找这么个女朋友吧? 杜安静静看了他们一会儿,突然说:“哦,是吗?谢谢,我也觉得她很可爱。” 那小伙子和他女朋友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笑容僵在了脸上,一脸讪笑地转过头去,不再撩拨杜安,低声私语,时不时看过来一眼。 杜安隐隐听到“瞎子”之类的词汇。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许如烟很快回来了,刚坐下,就注意到那对情侣时不时透过来的目光。 “你认识他们?” 许如烟问杜安。 杜安摇摇头,“不认识。”说着,突然伸出手去,把许如烟额头前一缕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头发乱了。” 许如烟呆住了,直到杜安收回手,坐直了身子无聊地抬头看着影讯广告牌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脸刷一下红了,低下头,右手揪着衣角揪来揪去,似乎要把衣服转成麻花才罢休。 那对情侣则是看傻了。 杜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傻子,这段时间下来自然也看出许如烟对自己有意思了,但是他终究不是“同性恋”…… 刚才他那么做,也只是不忿那对情侣的嘲笑而给许如烟挣点面子罢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他这么做,会不会反而让许如烟陷进去呢? 杜安思索了好半天,还没得出个答案,就到了十点四十五。 可以进场了。 和许如烟过去检票、进场,找位置坐下,看了好几部电影的宣传片之后,终于零星有观众入场了。 好巧不巧,刚才那对情侣正好坐在他们前面。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午夜场,工作人员开始打瞌睡了,还没开映呢厅里的灯就全灭了,只有银幕上的光芒闪烁,显得黑压压的,所以这对情侣也没注意到身后坐着的就是他们口中所讨论的人。 “……你说那男的是不是脑子有病,怎么找了个那么个女的?哦,不对,那还能算是女的吗?……” 这位女朋友还纠结在这件事上呢,喋喋不休。 她男朋友听了半天,倒是有些烦了——你女朋友在你耳边一直念叨另一个男的你也烦——打断了她的话,“行了,人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这位女朋友眉头一挑,正要发火,却听到后面传来几声咳嗽。转头一看,借着银幕的光勉强看清身后坐着的正是她口中的男主角,立刻闭上了嘴,转过身去乖乖坐着不动了。 杜安看了看身边的许如烟。 银幕的白光照射下,她正低着头,面无表情,杜安却能轻易地从她眼中看到悲伤和自卑。 杜安拍了拍她的肩膀,等她疑惑地转过头来时,鼓励道:“我觉得你挺可爱的。” 许如烟勉强笑了下,“谢谢。” 杜安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就坐正了身体。 “看电影吧。” 有些事只能自己去面对,别人帮不了太多。 电影开始了。 一开始是一片漆黑,让人不明白这到底是开始还是没开始,然后一个光点出现。 借着光点的游动,可以看到幽暗中,一张脸浸泡在水中。 光点游出了镜头,等到镜头再度捕捉过去,它已经游到了这个人的脚踝部位。透过光点散发出的那一点点光芒,可以看到这只脚踝被镣铐锁住。 镜头闪现,来到这个浸泡在水中的人的脸上——这次打了光,在幽暗的色调下,总算能看清楚这个人的整张脸了。 他突然醒了,剧烈挣扎起来,脚步乱动之下,拉开了浴缸的塞子,那个一开始出现的光点从下水口冲了下去,这人也从浴缸里爬了出来,咳嗽个不停。 电影正式开始了。 他们会像大光明影院的那些过路行人一样喜欢吗? 杜安眼睛盯着银幕,脑海里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我们应该去看《大块头》的,” 前面那对情侣中的男朋友又看了一会儿,抱怨了起来:“《大块头》里有刘德桦和张栢芝,而这部电影我看到现在也就看到两个人,还一个都不认识。” 女朋友似乎是刚才被坐在后边的杜安吓到了,现在声音都小了很多,压着嗓子说:“那你去看《大块头》吧,我反正是要看这个的——阿颖说她上个月去尚海的时候看过这电影,很好看。” 男朋友嘟囔了两声,终究还是放不下女朋友,只好坐在那里继续看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不说话了。 杜安看看旁边的许如烟:她正认真地看着电影。然后杜安又继续往别的地方看去,三百六十度全看了一遍,也顺便借着银幕的光数了一下一共有多少个观众,数完之后觉得真是可怜。 算上他和许如烟,一共才十九个观众,这还是在轩武区的卢米埃影城,位处健邺区、较为偏远的上新河影城收获的数字应该会更少。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电影已经过去了一小半,还没有一个观众离开。 影厅里静悄悄的,电影继续放映着。 经过前期的铺垫后,这部恐怖片慢慢开始露出狰狞的面目。 蒋伟安抚好不安的女儿,深夜离家后,他女儿回去独自睡下,却像刚才一样始终睡不着,总觉得自己房间里有人。当她慢慢把视线投向最令她不安的衣柜时,一个突如其来的瞳孔特写吓到了一片人。 “哦!”“艹!”“要吓死人吗!” 杜安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不文明低呼声。 许如烟的身子也猛地一僵,紧紧抓住了扶手。 杜安似乎听到了脆弱的扶手裂开的声音——大概是幻听。 放映员听不到观众的咒骂声,所以电影还是继续放映着。 蒋伟在地下停车场打电话时,到处是车,只有他一个人,背景还做出了老式破旧的风格,氛围恐怖,加上背景音乐的逐渐加重,一点点把观众的心勾了起来。正当他们各自在心里猜测着状况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时,一个装扮成怪物的家伙突然出现在镜头里猛地扑过来! 这次咒骂声倒没有那么大了——那些观众们心脏还扑通跳个不停,一时半会还骂不出来。 故事继续进行。 蒋伟回忆完了之后,韩生开始回忆起来:他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在暗室里洗胶片,突然听到外面有异响。他本来想拿个电筒照明,却不料电筒没电,只好顺手拿起手边的相机,小心翼翼地出去探查,一步一步往外慢慢踱着。 在这一连串的镜头里光线一直非常暗,很难受,等到韩生拿着相机出去时,更是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影厅陷入一片黑暗。 人天生对于黑暗就有惧怕,这种镜头出来,再配合着诡异的背景音乐,大部分人已经预知到恐怖的情节即将到来——而他们又不知道那一刻到底什么时候会来,于是更加恐惧,肾上腺激素飙升。 偏偏这些敢在午夜场特别来看一部恐怖片的家伙们全都是一群胆子大的家伙,所以倒是没有一个人吓得闭上眼睛不看,反而全都瞪大了眼睛,又害怕又期待地盯着银幕。 “谁在那儿,快出来!” 韩生突然大叫起来。 之前影厅里一直很安静,弥漫着恐怖的氛围,韩生这一叫出来顿时打破了诡异的宁静,让观众们的心先是一提继而放松下来,有人忍不住骂道:“这傻……” 话还没骂完,韩生按到了相机,闪光灯一亮。 黑暗中的一点光从来都是最引人注意的,特别是这闪光灯的光还特别强,立马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然后他们就看到一个怪物突然从银幕上扑向他们! 于是这些人刚刚放下来的心立刻被揪住了,像是被人狠狠地攥着猛地往上一提,差点从喉咙口飞出来! “噗通” 杜安循声望去,见到他这一排过去六个位置的一个男人吓得滚到了地上。 那个骂傻x的,下一个字终究没能骂出来——那家伙已经被吓得瘫靠在椅子上,一手按住胸口直喘气了,心脏噗通噗通以每秒140的速度飞速跳动着。 杜安面前那对情侣更离谱:那个男的背部紧紧抵着椅背,脑袋仰着,杜安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他女朋友则是一头扑进了他怀里,簌簌发抖。 “阿颖这个混蛋!……吓死我了……” 这女朋友的声音都带着点哭腔了。 “不怕……不怕……” 她男朋友安慰着,却不知他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影厅里唯一没有被吓到的大概只有杜安了——与此相反,他正皱着眉头。 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一个月前在大光明影院旁的空地上放映的时候,观众们可都没有这么夸张的反应。 想了半天,他总算得出一个结论:大概是因为大光明那天是白天,而且是在街边,观众们又都是聚在一起,结群之下,单人的恐惧会被减轻很多。而现在是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人还这么少,又这么安静,如果专心看电影的话,仿佛整个影厅就只有你一个人,恐惧自然会被放大,起到的效果自然也会好许多倍。 这样说来,电影果然还是要在电影院里看才能完全体会到乐趣啊…… 杜安想着想着,回过神来,看看周围那些被吓得不轻的观众们,突然笑了起来。 看,这些人被他吓得多惨? 操纵观众的情绪,让他们哭就哭,让他们笑就笑,这大概就是电影的乐趣吧? 他好像越来越喜欢拍电影了。 第二十六节:上映(下) 接下来那可恶的导演总算没有再给他们来个这样的突然袭击,影厅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慢慢平复下来。 许如烟也慢慢松开了她的龙爪手。 大概是刚才太用力了、抓得又太久,肌肉有些疲惫,她收回了手去,轻轻揉着。 杜安趁机不动声色摸了摸一下那扶手。 嗯,没裂,之前果然是幻听。 “那……那个王兴发……是你吗?” 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 “啊?” 许如烟又问了一遍,杜安这才点点头,“是我。”然后就见到许如烟眼睛里的光芒骤然闪亮起来,简直快变成和漫画里的小星星一样了,还双手捧心,十足少女范儿。 她一开始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像了,看到现在,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没想到竟然还真是!又会卖肉,还会演戏,真是多才多艺啊…… 这让她对杜安的好感更是上升了一个台阶。 杜安赶紧说:“看电影!”马上坐正了身体,目不斜视。 剧情继续进行着。 当看到蒋伟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开始锯自己的脚,杜安隐隐听到远处有几声干呕。 他鸡贼地四下里看了一圈,可以见到近处的几名观众经过整部电影的摧残,现在脸色发白,还有人捂着嘴;远处的倒是看不清脸色,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没有一个人真地吐出来。 果然,像安东尼那样会被吓吐的还是少数,特别是这里的观众应该都是恐怖片爱好者,把他们搞到这种程度估计就差不多了。 当蒋伟和韩生联手杀死了王兴发,蒋伟拖着断腿出去求救的时候,坐在杜安面前的那个男朋友出了一口气,“结束了。” 他女朋友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问他:“你说蒋伟会回来救他么?” 这男朋友摇了摇头,“不知道,”他顿了一下,笑道:“说不定这就是第二部的内容了。” 在他看来,这种影片拍第二部是顺理成章的事,没有第二部才不可理喻。 整个影厅的氛围此刻都放松了下来,每个人的精神都不再绷着。 许如烟也以为影片结束了,看样子都准备起身走人了,杜安把她按了下来,对她说“还没结束呢”。 还没结束? 前面那对小情侣也听到了,都看向银幕。 确实还没有结束。 韩生想要找钥匙,摸遍了王兴发全身没能找到,反而找到了一个录音机。 看到录音机后,影厅里本来起身想走的那些人全定住了。 在《电锯惊魂》里,录音机几乎已经成为了那个变态凶手的代名词,每个参与游戏者的身上都能找到,现在却在被认为是凶手的王兴发的身上找到了录音机,这代表什么? 智商没问题的人都猜到了,然后一股寒气从他们的背后一溜窜到了他们后脑勺。 被认为是真凶的王兴发竟然也只是游戏参与者?! 韩生颤抖着按下了播放键。 “王先生,在医院里人们都叫你阿发……” “我要你做个选择。” “你体内有慢性毒药,只有我才有解药,你愿意杀死一对母女以自救吗?” “如果会的话,游戏规则如下。” …… 杜安找的位置是最中间这一列,观影效果比较好,坐在这一列上的观众也较多,在小情侣前面就坐了两个。此刻那两人起身都准备走了,却被这惊天大逆转给定住了身影,从而导致前面这对小情侣被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半个银幕。 于是这对小情侣立刻也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银幕。 这导致许如烟也站了起来。 站着看电影似乎会传染,杜安转头四顾了一遍,发现就这么点观众,倒是基本都站在了那里,每个人都像木头人一样看着银幕。有的是本打算走了的人、前面并没有观众挡住视线,却也忘记了坐下。 随着激昂的背景音乐,装了半天死尸的陈康慢慢爬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许如烟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你好,” “叶天。” “陈晨。” “蒙陌风。” …… “蒋伟。” “我想要玩一场游戏。” 伴随着越来越重的背景音,韩生以慢动作去抢枪,陈康却快了一步,一挥手,遥控器一按,韩生立刻被电流侵袭地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画面闪回、拼接、快镜头,截取每场的重头戏片段,将整个故事在短短十秒的时间内串联在了一起,最后以一种轮回的姿态重新回到了韩生身上。 整个影厅的观众都被这个华丽到堪称艺术的镜头震慑到了。 影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呼吸声都无法听到。 杜安看到前面那个女人垂在身边的手在微微颤抖。 “人活着多半不知感激,但你不会了。” “永远不会了。” …… 随着陈康拉上大门,韩生凄厉地喊着“不要”,银幕终于暗了下去。 这次应该是真的结束了。 许如烟这么想着,紧接着跳出来的演职员表却让她呆了一下。 导演:杜安 如果觉得自己看错了的话,也没关系,因为下一个字幕又跳了出来。 编剧:杜安 杜安,杜安…… 如果说她之前还不会把这个名字和身边的人联系到一起的话,经过刚才杜安的出境,这种可能性在许如烟的心里已经大大增加了,甚至大到了90%以上——一部电影里,总不会同时有三个叫杜安的人吧?毕竟这个名字并不大众化。 影厅里其他观众倒不像许如烟这样化成了一块望夫石。 这些观众虽然因为震惊,一直呆呆地站着,但是看到演员表出现的时候也就回过了神来,三三两两依依不舍地向影厅出口走去。 杜安也站了起来,准备离开,经过的观众们的讨论声却是不绝于耳,尽收其内。 “这部电影太吓人了,我准备喊小王明天过来看看,哈哈,那小子胆子最小了,不知道他看完了晚上还睡不睡得着。”“我其实觉得还好,不是太吓人,就是最后那里太酷了。尼玛,鬼能猜到这个结局啊。”“我喜欢最后那个镜头,太炫了!”“这个导演叫杜安是吧?艹,编剧也是他,我以后再也不看他的电影了,把我们当猴子耍吗?!艹!”“你这人就是难搞,拍得没新意你又要说,拍得让你猜不到你又说人家耍你,唉,难怪你到现在还没女朋友。”“也别说人家耍你了,你没看到电影里已经提示了你好几次了么,是你没有猜到。”…… 总共才只有十九个观众的影厅里热腾起来,大家都在讨论刚才的电影,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只要走近了都能搭上话说上两句,像是在开派对。 那对小情侣还没走,此刻他们俩正回过身来看着杜安和许如烟。 准确来说,是看着杜安。 “你是刚才里面那个王兴发?” 杜安点了点头。 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小情侣一下子兴奋起来,女生说“我就说嘛”,男生则是一副老气横秋地样子鼓励道:“演技不错,我看好你。”说完两人就乐乐呵呵地走了。 杜安看着这两人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这两人的大脑回路和自己不在一个宇宙层面上——特地留下来等一会儿就是为了和自己说这么一句话? 杜安摇了摇头,和许如烟一起出去。 出了影院后,就该各自回家了,正当杜安准备询问许如烟住在哪里,打算把她送回去的时候,许如烟却率先开了口。 “杜安,你还会在这里待多久?” 杜安看向她,发现这位好汉正用一种幽怨地眼神盯着自己,不禁寒毛一竖,蛋疼菊紧。 “什么意思?” 许如烟幽幽地说出了她的想法:“你现在马上要火了,应该会去当明星,不会继续在超市里做下去了吧?” 敢情这位好汉以为只要上了银幕就能当明星了。 至于杜安导演和编剧的身份?她是那种只认明星、对于这些幕后人员完全不感兴趣、并且觉得一部电影里演员是最重要的门外汉,在她看来,杜安在这部电影里面演个大配角可比另外那个导演的名头响多了也有前途多了。 杜安摇了摇头,“我在里面只是跑个龙套,火也轮不到我。还有,你刚才也看到了,就这么点人来看,这部电影火不了。” 许如烟却不管这么多,只是说:“我觉得这电影挺好的,还在电影院里放了,你肯定能火的,到时候肯定赚不少钱。” 杜安不由乐了。 这位好汉难不成以为电影的票房是给剧组所有人一起分的吗?我就是个龙套,拿了两千块的劳务费别的就什么都没了…… 杜安突然皱起了眉头,面色肃穆。 “怎么了?” 许如烟看他脸色大变,关切地问道。 杜安挥了挥手,示意她先不要讲话:他好像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是什么呢?……对了! 杜安眼睛一亮。 龙套分不到票房,但是他是导演,他可以分到票房啊! 他记起来,在合同上有一条是说,影片的可分配收入,他作为导演,是能拿到百分之五的!(详情见第四节) 这是个什么意思呢? 打个比方:假设《电锯惊魂》最终票房是一百万,除去交税、院线抽头,剩下的就是《电锯惊魂》的可分配收入。他暂时也不知道瑞星影视和院线的合作协议规定抽头是多少,按照业界一般综合在50%的比例来算的话,加上8%的税,那《电锯惊魂》的可分配收入就是一百万的42%,也就是四十二万,根据合同,他能拿到的那就是两万一! 感谢在尚海期间恶补的电影产业相关知识,他才能这么快算出来。 两万一啊,杜安被这个数字闪花了眼。 这还是在假定票房一百万的前提下,若票房是一千万呢?那他就能拿到二十一万!那要是一亿呢?……杜安觉得自己想多了。 按照今晚的势头,别说一百万了,十万都危险。 两次的观众表现都说明,这部电影质量是有的,但是照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都想点办法…… 杜安发现只要一牵扯到钱,他的脑子就能转得飞快。许如烟则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走!” 杜安突然一把抓住许如烟的手。 许如烟脸一下子通红,娇羞地低下头去,低声道:“你……你干什么……”却不挣扎哪怕一下。 “刷票房去!” 单靠电影质量太不靠谱了,他得把所有潜在观众都赶进电影院里去! 营销可是他的专业课之一。 ps:第二更在今晚12点 第二十七节:开战时刻(求推荐票) 杜安是被一阵接连不断的敲门声吵醒的。 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子都粘连着的,眼睛酸涩难受得很。 “小杜,小杜……” 飘忽的女声幽远地仿若从九幽传来,又像是夏夜床畔的摇篮曲,听着这有节奏的轻喊声,杜安眼皮子再度沉重起来,渐渐合在了一起,就要重新睡过去。 这声音倒是有些耳熟…… 杜安迷迷糊糊地想着,突然一个激灵:这不是沈阿姨的声音吗? 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看向门的方向,竖起了耳朵,那声音继续响着:“小杜,小杜……” 果然是沈阿姨的声音! 杜安使劲揉了揉眼睛,拍了两下脸颊,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沈阿姨。 杜安刚要开口,却先不自觉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啊……”,这才开口问道:“沈阿姨,有事吗?” 沈慧芳看着杜安一头杂乱的鸡毛和泛红的眼珠子,关切道:“你这孩子,昨晚几点回来的?你们不是十点就下班了吗?……”关心了半天,这才想起正事,指了指客厅电话的方向,“你女朋友找你。” 女朋友? 刚被吵醒脑子还迷糊着的杜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慧芳说的是谁。 “沈阿姨,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们俩只是朋友。” 说着,走过去接电话,沈阿姨则在他背后喋喋不休:“是是是,只是朋友,甄甄她爸当初和谈朋友的时候也总是说‘我们只是朋友’。不过小杜啊,怎么从来就没见你那‘朋友’来看你呢?你也别嫌阿姨多事啊,你从毕业了就住在我这里,我已经把你当半个孩子看了,关心关心总是应该的吧?再说说谈朋友这事吧,你是男的,就得主动点,要我看,你就约个时间把你‘朋友’带来这里吃顿饭,阿姨请,顺便帮你把把关……” 杜安苦笑着敷衍了几句,这才接起电话。 “什么事?” 束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十一点半,老严鱼馆,找你有点事。” 杜安正迷糊着,随便“哦”了一声,正想问你束玉发生什么事,那头已经把电话挂了。 杜安盯着电话看了半天,这才放下,整个人被抽了筋一样软在了沙发上,长叹一声:“唉……” 昨天折腾到夜里三四点,他本来还想今天一点多再起来去上班呢,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老严鱼馆杜安知道,从尚海回到南扬的时候,为了庆祝电影能顺利上映,两人就在这里吃过一顿。洗漱一番,穿好衣服来到李府街上的老严鱼馆的时候,束玉已经在了。 走到束玉坐下,杜安拿起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干掉,又倒了一杯,这才问面前的束玉:“怎么了?” 束玉没有回答,反问道:“没睡好?” 杜安照镜子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自己满眼血丝的模样,大抵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他昨晚没睡好了。 他勉强一笑,“昨晚有点事,忙到三四点才睡。”说着,止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束玉点点头,也不管他了,直接说道:“昨天的票房出来了,情况很不好。全国47家影院,连映两场,总票房才一万五千多,连两万都没到。” 47家影院放映了两场,一万五的票房,平均每家每场就是160左右,按现在的平均票价12块来算,那就是说每场只有13个人买票进场观影。 比杜安昨天看到的情况还糟糕。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观众们都挺喜欢这部电影。” 杜安一愣,“你们还安排了人过去盯场?” 束玉点头,“基本上每个发行商都会在首映的时候安排工作人员盯场,一是为了观察观众的反应,做出调整,二是为了核对观众人数,防止影院在票房数据上作假。” “这也太累了……” 杜安嘟囔了一声,抛下这个问题没有再理睬,问道:“那你今天找我什么事?” “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束玉这样问道。顿了一下,又说道:“毕竟光是观众喜欢没有用,叫好不叫座的电影多了去了。公司里的分析师也分析过了,按照这种情形下去,这个周末加上下个礼拜撑死了能收到二十万的票房,成本都收不回来。” “若是能放三周的话,成本倒是能收回来,但是按照这种势头,院线方除了签订了合同的下周之外,明显不可能再继续把《电锯惊魂》放下去了。” 说完,束玉看着杜安。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依赖杜安了:或许是在杜安接替她的位置成功把电影拍好之后?还是在杜安拉着她去尚海把本无法上映的电影搞得能够上映了之后?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出了事之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杜安。 杜安又喝了一口水,这才慢慢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我昨晚会那么晚睡也是因为干这事去了……” 他慢慢把自己的计划讲了出来。 束玉静静听着,一言不发,直到杜安讲完了,才发表意见:“太恶毒了,你就不怕生儿子没屁眼吗?” 杜安苦笑了一下,“无毒不丈夫。” 束玉静思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回去就找几个人做这事去。” “做可以做,不过我刚才说的那几个要点你要记好了,否则的话可能反而会起到反效果。”杜安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茶,倒到一半,手上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我突然又想到一招,你听听看啊……” 静静地听完杜安的想法,束玉这次沉默了更长时间,良久,才道:“你胆子真大。” 杜安回敬了她一句“你胆子也不小”,这才道:“反正债多不压身,我连骗投资的事都干出来了,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就怕你们不敢干。” 这时菜上来了,第一道就是老严鱼馆的招牌菜铁板烤鱼。 束玉夹了一筷子鱼肚上最嫩的肉,贝齿微张,轻咬一口,慢慢咀嚼了两下,咽下,才道:“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资本来到这个世界,从头到脚,它的每一个毛孔都流淌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他们的胆子,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杜安点点头,“那就行。”说完看着烤鱼,肚子就叫了起来,赶紧伸出筷子和束玉抢食。 …… 豆瓣是去年刚刚兴起的一个社区网站,提供电影、书籍、音乐等作品的信息,无论描述还是评价都由用户提供。因为是世界上第一家类似的网站所以发展得很快,到了今年已经有了五百多万注册用户。 豆瓣最著名的板块是电影频道。只要是拍出来的电影,不管是哪个国家的、有没有上映过,都能在上面找到该电影的页面,像《大块头》这样从开机开始就一直在炒作的电影,更是还没上映就有了该电影的独立页面。 王立伦是豆瓣的老用户了,从豆瓣刚创建开始就注册了会员,现在他每天下班吃了饭之后,都会习惯性地先上豆瓣转一圈,今天也不例外。 先按照惯例,打开电影页面,看了一下最近上映的电影。 《电锯惊魂》。 熟悉的海报映入眼帘,让王立伦会心一笑。 他本来不喜欢看电影的,但是在豆瓣上混久了,现在也变成了一名电影爱好者,每个周五的午夜场都会去看上一次——这个点是他特意挑选的,因为这个场次的人少,能随便坐,所以观影体验也好。 昨天晚上按照惯例,他就跑去看了一场,正是《电锯惊魂》。这部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演职人员也都没名气的电影给了他极大的惊喜——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当看到装了半天死尸的陈康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那种浑身狂起鸡皮疙瘩、激动得想要尿尿的感觉是他生平第一次体验到。 好电影。 王立伦心里这么想着,点了进去,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电影评分,然后就愣了。 2.9分。 他摘下眼镜,拿过眼镜布仔细擦亮了重新戴上,再看过去。 还是2.9。 “卧槽!” 王立伦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大吼一声,声音大到隔壁合租的朋友都不满了、以敲墙示意他安静点。 他还从来没有在豆瓣上看到过这么低的分,特别这个最低分还发生在了一部在他看来算是好电影的作品身上。 王立伦深吸两口气,边骂着“豆油(豆瓣网友的简称)眼睛都长瘤子了吗”边坐下来,把页面拖到下面看评价详情。 “大烂片,看得我都快要睡着了。我实在不知道导演在想什么,他脑袋里装着屎吗?给1分我都嫌多了。我建议这位叫杜安的导演去看看《暖春》,人家那拍的才叫电影。” 这是一位名叫“饭饭”的网友发的评论,他给的是1分——豆瓣最低也要给1分。 王立伦看着这条评论,气得笑了起来。 《暖春》在电影节闭幕后没多久就趁着热度大规模上映了,现在是第二周。他也去看过,唯一的感受就是“吃了屎一样难受”,以至于他看到一半就再也憋不下去,溜出来了。 而现在,竟然有人拿那坨屎来和《电锯惊魂》比? “楼主也就是欣赏《暖春》的水平了,觉得《电锯惊魂》不好看可以理解,毕竟我们不能希冀一个山顶洞人理解电影的艺术。” 他敲下了评论,发布,再看其他的评论。 “我是一位狂热的电影爱好者,所以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花钱买了票,坐在观影厅里,一边发信息一边看完一部电影,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导演想表达什么,唯一的观影感受就是浪费了我12块钱,还不如再看一遍《暖春》。哦,最后补充一点,韩生配合蒋伟演戏、假装被毒死那里还是挺搞笑的,不过我是来看恐怖片的啊!” 王立伦继续跟帖。 “如果说烂,请举出具体的例子好嘛?否则我只会认为你为黑而黑。” 再往下拖,王立伦突然绝望了。 一水儿下去全是1分的评论贴,中间偶尔夹杂着一两个10分的评论贴。 水军,被黑。 战斗经验丰富的王立伦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两个词汇,再联想到这两个黑鬼都如此推崇《暖春》,不像是专门来发评论,倒像是做广告的了,王立伦立刻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秘密。 他赶紧找到《暖春》的页面,点了进去,一个红艳艳的数字挂在评分栏上。 8.3分。 噗! 王立伦只觉胸口一闷,一口老血差点喷在了显示器上。 他记得张艺某的《大红灯笼高高挂》也只不过才8.2分,现在一坨屎竟然拿到了8.3分啊! 不要脸,无耻,没有职业操守,道德沦丧……王立伦喋喋不休地咒骂着,又回到了《电锯惊魂》的页面上。 雇佣水军强行刷分就算了,还特地去踩别人来抬高自己的身价——都说同行是仇家,王立伦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正当王立伦觉得自己满腔的正义怒火快要抑制不住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篇给《电锯惊魂》打8分的评论贴,标题很中二。 开战时刻 这是这篇评论的标题,打开一看,开头一句就耸人听闻。 “现在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同志们,站起来吧!” 世界末日到了吗?王立伦心底吐槽,还是看了下去。 “很多人可能觉得我耸人听闻,那么接下来我就说说我为什么要这么说。” “今天发生在《电锯惊魂》和《暖春》页面的事,相信大部分人都看到了。有的人抱不平,比如下面发10分帖的那两位;有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比如说我;还有的人可能搬了张小板凳过来准备看热闹,比如说正在电脑前看贴的你。那两位奋力反击的同志势单力薄,失败了,被淹没在茫茫水军的汪洋大海中;冷漠的我觉得无趣,转身离开,去做晚饭;看热闹的你连跟两天,看到个人的力量抵挡不住水军,骂骂咧咧之后就忘了这件事,迎接美好的明天。” “于是我们就被强·奸了。” “是的,我们的意志被强·奸了,并且愉快地忘记了这件事,等待着下一个强·奸犯的到来。” 用词太刺骨,搞得王立伦坐立不安。 “我一直认为,互联网是伟大的,这是人类所开创的自由国度,而豆瓣更是这个自由国度中的乌托邦。” “自由、客观、实事求是,这是我对豆瓣的印象,但是当冷漠的我转身离去做晚饭的时候,我发现我印象中的豆瓣已经开始崩塌——它不再自由,不再客观,不再实事求是!它正在被金钱玩弄!而我只能看着,冷漠地看着,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的态度加速了它的崩塌。” “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 “我突然发现,其实我可以做点什么,比如说像这样。” 接着是一张照片,可以看到是一张《电锯惊魂》的电影票。 “我看过,我不会还没观影就妄加评论;我打8分,这是一个观众的客观感受;不刻意贬低也不刻意抬高,没有人可以强·奸我的意志。” “这是豆瓣精神。” “接下来我将离开这里,去看一场《暖春》,然后回到家里,去《暖春》的页面继续战斗,和那群恶徒战斗,为了维护这远离公权力和金钱的最后一片圣土不受到污染。 “即使我一个人的力量是这么弱小,但是至少这一刻。” “我在为自由而战。” 评论的最后贴出了一首诗。 “当他们来抓共·产主义者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反对,我想我反正不是共·产主义者。” “当他们来抓犹太人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反对,我想我反正不是犹太人。” “当他们来抓工会组织者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反对,我想我反正不是工会的人。” “当他们来抓天主教徒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反对,我想我反正不是天主教徒。” “后来,当他们来抓我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能站出来为我说话了。” 王立伦默默地看到最后,手背一凉,低头一看,一滴水珠落在上面。 竟然哭了?他为自己的感性感到好笑,却笑不出来。 抽过显示器旁的纸巾,猛地擤了一下鼻涕,把纸团往纸篓里狠狠一扔,四下里一番找,没能找到昨天的电影票。 王立伦豁然站起身来,拿过钱包。 妈·的,为了自由! ps:求一下推荐票,这也是开书到现在第一次求票,希望大家可以投一下推荐票,谢谢。 第二十八节:蓄势待发 宏利网吧,二楼 所谓的二楼,也就是一间狭长的房间,两排电脑分别靠着两边的墙壁摆放着,中间留出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的过道。老板为了省电,一过十点就准时关了灯,只剩下几台开通宵的显示器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角落处,坐着两个男人。 哦,错了,是一男一女。 “昨晚那么晚回去,你家里人有没有说你?” 杜安一边浏览着豆瓣上的战况,一边随口问道。 今天刚下班他就又把许如烟拖到了这里,继续执行他的计划。 许如烟摇头,“没有。” 何止是没有说,得知许如烟是和男同事在外边“玩”到这么晚才回来,她爸妈别提有多开心了:他们这闺女的亲事可是让这老俩口操碎了心,眼见着有起色了,他们哪里会责备?高兴还来不及呢!以至于今天许如烟说还要晚点回去的时候老俩口一个劲儿地说着没关系,听老俩口的意思,好像好恨不得她今晚别回来了,最好在外面住一宿顺便把事儿给办了,那他们才安心。 “辛苦你了,等会儿请你吃宵夜。” 许如烟“嗯”了一声,看了看杜安,忍不住低声问道:“这电影是你拍的,你……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拍的东西不好呢?” 杜安刚切换下饭饭的账号,换了一个新注册的马甲打了1分,给已经上升到3.7分的《电锯惊魂》再添了一点浑水。 听到许如烟这么问,他停下手里的动作,组织了一下语言,却发现自己如果真要对初中毕业的许如烟解释清楚的话可能需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于是也放弃了这个打算,干脆说:“这样反而能提高这部电影的票房,让更多人去看。” 许如烟更加迷糊了:在她看来,只有被人说“好”的电影才会让人想去看,怎么被人说“不好”的电影反而会让更多人去看呢? “那这是为什么呢?” 面对许如烟的不依不饶,杜安只得再多说几句:“这涉及到逆反心理、人的共性以及群体效应,还有人类的社交属性,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优越感。” 一连串陌生的名词蹦出来,只接受过初中教育的许如烟明显听懵了,愣愣地好一会儿没能回过神来,最后她把这些听不懂的东西一股脑儿抛到了脑后,望着杜安,眼睛里只剩下了崇拜。 “你懂的真多,不愧是大学生。” 大学生…… 听到这个名词杜安就苦笑起来:现在的大学生已经不值钱了,而且可以预见的是将会越来越不值钱,也只有社会环境简单的许如烟才会觉得这个身份有多了不起吧。 “这些东西都是你在大学里学的吗?” 杜安点点头,“嗯。” 他上面所说的东西涉及到了心理学的范畴,而心理学也是他大学里的必修课之一。 管理学,心理学,组织行为学,财务管理,营销策划……这些都是他所学专业的必修课,多而不精,就是他所学专业的最好概括了。在面临毕业的时候,无数同学抱怨这个专业,因为他们发现面对社会需求的时候,他们专业唯一的出路就是当个领导——但事实是,谁会让一个刚进社会没有任何工作经历的人当领导呢?除此之外,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专业对口的工作了。 杜安在找工作四处碰壁的情况下也曾经无数次地抱怨过这个专业,但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要不是在大学里学了这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他还真不能把《电锯惊魂》带到今天这一步。 “继续吧。” 杜安说着,从思绪中脱离出来,在新评论的标题栏写上了“无可救药的烂片”几个字,对许如烟说:“说说呢,使劲想,怎么烂怎么说。” 这也是他非要把许如烟拖来一起帮忙的原因:他想要黑《电锯惊魂》,但是又不能真的黑,而要无理取闹地黑,这就需要文化水平比较低的许如烟了,他自己来不了。因为在他看来,自己拍的这部电影虽然还行,但是要说让他不满意的地方确实还有很多,真要一不留神写出来的话,那就傻x了。 自黑也是有技巧的。 许如烟憋紧了脑袋使劲儿想着,杜安就在旁边等着,没事看看页面,突然看到一条评论。 “天金市求有相机的战友组团参战” 点进去一看,原来是一位天金市的豆油想要参战去看《电锯惊魂》,但是没有数码相机,拍不了电影票,于是想要找一个同市有照相机的战友一同去观看。 数码相机在现在而言毕竟是个大件,不是所有人都有的,而能拍照的手机更是寥寥无几。 杜安皱眉看着,突然眼中精光一闪,对许如烟说“你先慢慢想”,接着赶紧冲下楼去冲到收银柜台旁,和收银员哈拉了两句后成功借用到了电话,给束玉打了个电话。 “……大概就是这样,行不行?” 他把自己的新计划说了一下,那头的束玉沉默了三秒后,说:“南扬这边没问题,我马上就能给你抽一个人出来,你记一下他的联络方式……” 又问收银员解了纸笔,把联络方式记下来后,束玉继续说道:“其他地方我尽量安排一下。” “也不用全部覆盖到,有一小半就差不多了,主要是起个势。” 和束玉又聊了两句细节后杜安就挂断了电话,拿着记录了联络方式的纸片重新回去了楼下,刚坐下,就把之前的评论页面关掉,创建了一个群组,取名为“圣战指挥中心”,然后赶紧发了一个贴。 帖子的大致内容是说:有鉴于部分豆油没有照相机、无法参战的情况,他自愿贡献数码相机一部,每日于南扬市卢米埃影城进行拍摄,相关参战者可带闪存卡于观影后集中拷贝,并贴上了联络方式。 相比起数码相机和能拍照的手机来,闪存卡基本是现在手机的标配了,大部分人的手机里都安装了闪存卡储存歌曲,参战要求被大大降低。 最后杜安还特意提到他建立了一个群组,无法拍照的和愿意提供数码相机当义工的可以进入自由交流,自主组团。 “认同感,社交属性……” 杜安看着自己发的这个帖子,喃喃自语。 这件事好像越来越有趣,涉及面也越来越广,不再局限于电影爱好者了。 他正在把越来越多的人拉下水。 为了两万一千块钱,他也是够拼的。 与此同时,上新河影城 收银员唐兰面带笑容地把爆米花递给一对小情侣,待他们走后对身旁的同事说:“今天生意不错呀?这么晚了人还不少。” “今天礼拜六嘛。”她同事这么说。 唐兰说:“以往礼拜六可没这么多人,我爆米花都比平时多卖出好几份。”说着看了一眼大厅。 干了这么久,她对于这家电影院的情况太了解了,每个礼拜六的午夜场大厅里等待的观众也就十三四个左右,今天已经快二十个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23点的场次可以进场了,检票口却发生了一点小事故。所幸争执不大,热腾了没一会儿就平息了下去,陆续有几个观众过来柜台这边存相机。 为了防止盗版,观影厅是不允许携带摄像机和照相机进入的,但是因为这点就把观众拒之门外显然也不是利润至上的商家所愿意看到的,所以每家影院也都对此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比如说开设有专门的储物柜并配备号牌。 那几个观众存好相机后就进去看电影了,唐兰和她同事把相机一一放好后忍不住说道:“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多盗版商?” 她同事啐了一口,“真要是盗版商哪这么好说话?而且你没看到的么,都是数码相机,拍盗版至少也要拿个dv啊。” 唐兰摇摇头,完全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在六个小时前,南扬晨报社主编室内 主编曹明远手执钢笔,无意识地在桌面送来过审的版面上敲个不停,最终定了下来,望着那篇报道,眼睛里有一股意气风发的书生气在闪动。 “这些电影人,确实是需要考虑一下社会责任感了……” 第二十九节:风暴 杜安靠在椅子上,透过右手侧的落地玻璃窗,目光呆滞地望着外边的街道。 窗外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着,拿着个波板糖边走边舔。经过杜安身边时看到店内有个面容憔悴双眼通红的怪叔叔正盯着自己看,小姑娘吓得波板糖都不舔了,低下头小跑步地匆匆离开。 杜安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束玉,哀叹道:“大姐,你让我好好睡个觉行吗?” 他昨天晚上又是忙到两三点才回去,没想到一大早又被束玉叫了出来。 束玉举起手中的杯子悠闲得轻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把手边的报纸推了过去。 杜安翻过来一看,见是南扬晨报,一篇新闻占据了半个版面。 “十五岁女生影院被吓晕”,这是主标题,副标题是“电影审查委员会职责何在”,具体内容则是说南扬市十三中高中一年级的女学生何某于昨日晚间在电影院观看恐怖片《电锯惊魂》时过度激动、心脏跳动过快导致脑部缺血,当场晕厥。经过陪同她一起观影的哥哥和影院工作人员及时抢救送往医院后,已于凌晨醒来。 该文的笔者在描述完新闻事件后,着重质疑了电影审查委员会的失职,在他看来,这样的一部危险性影片不应该是保护级,而应该是限制级,至于为什么这样一部影片却是保护级呢?笔者没说,却在字里行间各种诱导观众们往“贿赂”“黑幕”的方向去想。 最后,这篇文章的笔者认为电影市场的繁荣是一件好事,但是与此同时也应该看到电影的思想导向作用,电影从业者和电影审查委员会在当前这个时刻要意识到自己的社会责任,为人们推出更多更好如《暖春》这样温暖人心的好作品,而不是在哗众取宠的道路上越陷越深。 杜安看到《暖春》的名字就乐了,问道:“多大仇?” 束玉没有搭理他,又饮了一口茶后,说:“昨天的票房也出来了,四万六,翻了两倍还多。分析师说,照这样下去的话,一个礼拜后的总票房到五十万应该不是问题。如果这个成绩再保持两天的话,院线方应该也会同意再续签一个礼拜的放映合同,等到完全下画总票房应该能到一百万,那样的话应该就可以把制作成本和宣传成本全部收回来并且还有小盈余了。” 杜安点点头,心里默默算了起来:一百万,那他能拿到的就是两万一。 折腾了两天总算没有白折腾。 一想到有两万一可以拿,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萎靡不振的杜安总算彻底精神了。 “两万一啊……” 杜安喃喃自语,已经开始想着这笔钱该怎么花了:给家里寄去一万八,自己留三千——自己那双双星粘粘补补穿了好几年,总算可以买一双不破的鞋子了;衣服就不用买了,反正现在自己天天上班都要换工作服,买了新衣服也是浪费;裤子可以买一条,自己那条黑色西裤太肥了,一到冬天风就会裤脚下面灌进来,冻得难受,可以买一条合身的厚裤子,还要买一条秋裤…… 之前拿到那七千块酬劳的时候,杜安给自己留了两千,这两千却没舍得花,只在去尚海之前特地买了一件红豆的衬衫衬门面,现在又能再有三千,总算舍得给自己添置一些东西了。 对了,还有沈阿姨。她照顾自己这么久,有好吃的从来不忘了自己,自己也不能没点表示呀……等钱拿到了之后,给沈阿姨买点营养品,她女儿宋甄也不能忘了。 自己记得宋甄好像总是穿那么几件衣服——这个年纪的小女生正是最要面子的时候,自己就给她买件新衣服吧,不能让她在学校里被同学看不起呀,那样沈阿姨也会难受的…… 但是两万一这个数字显然不准确。 当第二天束玉把《电锯惊魂》周末18.3万的单日票房摆在杜安眼前的时候,不用数据师分析他也知道自己的这部电影不可能再只在47家影院放映。 这是一匹明显的黑马,只要方力勇不想跟钱过不去的话肯定会增加影院放映。 “下周放映院线会增加到三百家,公司已经在联系院线方了。” 束玉这么对他说,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方力勇确实是个人物,面对利益能果断把私人恩怨暂时放下。 单日18万,如果这个势头能保持下去的话,不要衰减太厉害,那么光是这个礼拜就能收下至少100万,加上这个周末积累的25万,他已经能够分到二万六了,更别提下周还会增加到三百家院线进行放映。 这部电影的票房最终能冲到多少?自己又能拿到多少?五万?十万? 杜安有些恍惚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赚钱竟然这么容易,一天天地坐着不动,就能看到钱往自己的口袋里飞进来。 但是事实再一次证明了杜安的想象力有多么匮乏。 周一单日票房32.7万,首场上座率100%,平均上座率90%,挤上了单日票房排行榜第十三位。 这匹黑马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而“三百家”这个可怜的数字显然也无法匹配上这个亮眼的成绩,所以方力勇大手一挥,“再加!联系万达和金逸,下周我要一千五百家影院,每家每天至少四场!” 等到这一周终于过去,《电锯惊魂》在47家影院每天两场还都是午夜场的情况下,狂收201万票房,勇登本周电影周票房排行榜第七位。 排在它上面第六位的是陈晓春、蔡卓嫣主演的爱情喜剧《下一站,天后》,这部爱情喜剧专业户小马哥执导的轻喜剧在大规模放映第三周收下了372万,应该还会缩小规模后再放映一周。排在它下面第八位的则是《寻找周杰仑》,这部和《暖春》一样趁着尚海电影节的余辉火速上映的影片在第二周只收下了186万票房,很可能撑不到第四周了。 然后《电锯惊魂》在新的一周迎来了第一次大规模上映。 全国一千五百家家影院同步上映。 而新的一周《电锯惊魂》的表现彻底炸翻了电影市场。 周票房5780万,勇夺周票房排行榜第一位! 上映首周、被广专业大影评人寄予厚望的情感大片《忘不了》以4820万的单周票房屈居第二,让一票专业影评人全都跌碎了眼镜,无法相信这个结果。 《忘不了》可是大导演尔东生执导,华表奖影帝刘清云、人气明星张栢芝主演的情感大片,特意避开同样由张栢芝主演的《大块头》也是为了能拿到周票房第一,没想到打好的算盘竟然被一部名不见经传的小片破坏了?虽然说《忘不了》周五才上映,少了四天时间,但是怎么也不至于被这样一部听都没听过的电影打败啊! 嗅觉灵敏的媒体第一时间就闻到味道冲了过来,把《电锯惊魂》的前世今生扒了个干干净净。 导演杜安,没听过,哦,这导演还兼职了编剧:主演张家译,朱雨晨,又没听过,再调查一下,原来一个只演过两部失败的电视剧,另一个更离谱,从学校毕业出来后打了一年的官司,这还是他第一次触电;剩下的人就更不要提了,反正就是一个草台班子。 当然,最夸张的还是这部影片的成本。 二十万…… 光是刘清云一个人片酬的零头都不止这点了! 唯一还算靠谱的就是《电锯惊魂》的发行公司瑞星影视了,这家公司在制作电视剧上还是有一点成就的,电影领域却是首次涉足,可谁都没想到这公司刚进入电影市场就不声不响捣鼓了一个票房怪物出来! 专业影评人们也坐不住了,纷纷走进了电影院观看这部他们之前听都没听过的电影。 “合格的电影,画面合格,故事合格,布景和道具合格,但也只是合格而已。故事的主题咋看之下发人深省,但是深究之下却经不起推敲:抱着希望他人珍惜生命的想法就可以肆意控制别人的人生吗?在我看来这只是矫情的做作,就像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更严重一点,这简直可以说是一种虚伪变态的道德观,相比之下,《忘不了》的情感更加真实可信。” 这是专业影评人,南方日报的专栏作家尤铭在自己博客上贴出来的日志。 和他保持同样想法的专业影评人不止一个。 “故事枯燥,让人坐在电影院里都忍不住有了快进的冲动,仅靠几个亮点来撑起门面,让我想到了中国古代一句话,叫做有句无篇,意即有好句子,但是整篇诗词却不好。我也想把这句话送给这部影片的导演。”专业影评人,自由职业者于文辉。 …… 当然,有不满的自然也有说好的,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著名影评人邹黎明的评论。 “绝望是恐怖电影的基本要求,而一部好的恐怖电影,应该是能让观众在电影结束后继续发抖,《电锯惊魂》做到了。我昨天晚上睡觉前还在想会不会明天起床后,发现自己被锁在了一间密室里,然后一个老头对我说‘你好,邹黎明,我想和你玩一场游戏’,这种感觉实在太棒了!至于其他的……我们不能指望一个人长出八只脚来,那是怪物,不是吗?能专心做好一点已经很不错了,而我们国家大部分的导演都不懂这个道理。” “最后说一句,小子,你吓到我了,是的,你吓到我了,所以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电影,期待你的下一部作品。” 邹黎明在国内影评界算是最著名的人物了,从事过编剧、导演、演员等各项工作的他现在退居幕后,专心做一个影评人,影响力却不减反增,几乎成了影评界的风向标,粉丝无数。 影评界乱成一团的同时,新闻界也乱了。 面对南扬晨报的指责诬陷,当惯了老大的电影审查委员会立刻不干了,马上通过《电影周刊》发表了一篇枪文,详细介绍了电影审查分级制度,并且把“某部”恐怖片的情况一一往上套,证明他们的分级制度是有据可依,公平公正的,并劝告“某些”报刊杂志不要为了销量就哗众取宠,要谨守新闻从业者的基本操守。 南扬晨报自然也不是那种吃了亏不作声的主儿,第二天就又冒出了一篇报道,死咬着“社会责任”不松口,电影审查委员会自然不能忍——《电影周刊》是周刊,无法立刻还击,于是换到了申报上继续战斗。 老百姓哪见过事业单位在媒体上公然掐架?立刻来了精神,每天盯准了这场嘴架,看着看着,也记住了事件的导火索,那部名叫《电锯惊魂》的电影,闲着没事的人也就跑去影院看看到底是什么电影能让两家事业单位掐起来。 于是越来越的人涌进电影院,而《电锯惊魂》大规模上映的第二周也在这样的势头中过去。 这一次,它的放映影院是两千一百家。 第三十节:迷失 “杜导,请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当一名售货员?这是一种行文艺术吗?还是说你在体验生活?” “杜导,请问对于《电锯惊魂》彻底打败《忘不了》,再度夺得周票房排行榜第一名你有什么感想吗?” “杜导,于文辉说《电锯惊魂》是烂片,能取得现在的成绩完全是运气好,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杜导……” 杜安站在柜台后,头戴小帽,白衣红围裙,看着柜台外边的几名记者,还有往来顾客好奇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电锯惊魂》在上周进入到了大规模放映的第二周,《忘不了》经过三天的周末首映,也终于开始真正发力,众多尔东生或刘清云的影迷冷眼旁观,想要看看《忘不了》是怎么教训这个无知小辈的。 但是事实令所有人惊掉了下巴。 7210万,这是《电锯惊魂》大规模放映第二周、在两千一百家影院所创下的成绩,不仅逆势增长,还继续力压6800万的《忘不了》,并且根据周末三日的单日票房下降趋势可以推断,《电锯惊魂》在下一周还将继续力压《忘不了》,票房差距很大可能还将拉大。 与此同时,《电锯惊魂》的总票房已经来到了一亿三千万这个数字上。 《电锯惊魂》被划为了恐怖片,在这个类型上票房最成功的是99年的《山村老尸》,创下了1.46亿的票房,而现在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电锯惊魂》打破《山村老尸》的纪录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于是《电锯惊魂》彻底火了:二十万成本,650倍于成本的票房,273倍的恐怖投资收益率,非著名导演,非著名演员,以小身材打败大块头,即将创造历史……它具备了一切火的要素,媒体们立刻就像闻到了骨头味道的野狗一般疯狂涌了上来。 瑞星影视火了:每天瑞星影视都要应付一大批记者。 张家译火了:他家门口二十四小时有人蹲守。 朱雨晨火了:他只是在家里坐着,已经收到了三份新电影的合同。 …… 杜安这边也不安生,昨天就有记者过来了,今天更是一下子来了五个。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杜安实在没有应付媒体的经验,只好这么说着。 记者们一下子来了精神:不怕你不说,就怕你不开口! “杜导,你没有什么想说的意思是默认于文辉的看法,觉得《电锯惊魂》就是一部烂片吗?” “杜导,你这是对于打败《忘不了》不屑于发表意见吗?这么说的话,你是不是认为打败《忘不了》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杜导,有传闻说尔东生导演和你之前就认识,并且曾经说过你不是拍电影这块料,你拍《电锯惊魂》是不是就是为了向他证明你有拍电影的实力?现在你成功地打败了他,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 杜安脸都黑了。 他实在低估了这些记者的想像力和借题发挥的能力。 还好这时肉品部的部长戴文成走了过来。 “记者朋友们你们好,” 戴文成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身材敦实长相憨厚,笑起来很温暖。 身经百战的记者们却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男人憨厚笑容下隐藏的杀意。 “我们有采访的权利!” 不等戴文成继续说下去,一个记者已经叫了起来。 戴文成不紧不慢地道:“你们确实有采访的权利,但是我们也有不接受采访的权利。现在你们的行为已经妨碍到了我们的正常营业,给我们超市造成了经济上的损失,如果你们再不离开,我有理由认为你们是在寻衅滋事,并会要求保安将你们‘请’出去。” 记者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不想被难看地“请”出去,于是灰溜溜地都走了。 看到记者们离开了,杜安这才舒了一口气,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戴文成就对他说:“小杜,你跟我来一下。如烟,你先看一下柜台。” “哦。” 许如烟乖乖地应了一声,接替杜安站到了柜台前,没有向杜安看上一眼。 如果说之前她还能心存幻想的话,现在她已经不再抱任何期望了——杜安终于开始发光,光芒太盛,盛到她已经绝望。 与其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还不如早点放弃、拉开距离。 跟着戴文成走到后面的员工通道,杜安看到戴文成在冷库门前停了下来,于是也停了下来,然后见到戴文成转过身来看着自己。 “小杜啊,我今天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杜安默默地点了点头。 因为自己的关系招惹来这么多记者、影响了超市的正常营业,戴文成又找自己谈话,很大可能性是要劝退自己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超市毕竟是做生意的地方,天天招来这么多记者,总不是个事……” 果然,戴文成这么说了。 说完之后戴文成叹了一口气,忽然又笑了起来,道:“其实当初把你招进来的时候我是很看好你的,毕竟是大学生啊!而且你人也聪明,又肯吃苦,我是真地想要把你培养出来……可惜,可惜啊,你注定是要做大事的人,跟我们不一样啊。” 杜安不说话,戴文成也不说话,半晌,才听到戴文成说:“是不是很迷茫?” 杜安心中一震,抬头看向戴文成。 没错,他现在心里确实非常迷茫:他本来预想着的是能拿到两万一,结果搞着搞着,可能要变成五六万了,而再搞着搞着,搞成了现在的两百多万……按照这个势头下去,等到《电锯惊魂》全面下档,他能分到的红利很有可能会到三百多万。 三百多万…… 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毕业还没一年的情况下就能一口气拿到三百多万,所以他迷茫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是继续在这里工作,还是去尚海当药代?要不然回老家买个房子买个店铺自己当小老板?还是说创业?…… 在此之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努力工作,攒够了钱在城市里按揭一套房子,落下户口,当一个体体面面的城市人,最好还能多有点钱给姐姐寄去,改善姐姐家的生活,这就是他的最大心愿了,但是现在这一切全都乱套了——他的人生目标突然一下子能够全部实现了!还有剩余,所以他迷茫了,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我该怎么办?” 杜安喃喃问道。 他已经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戴文成伸出手搭在了杜安的肩膀上,看着他,郑重地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的路要自己走,没有人可以替你决定。” 说完,戴文成拍了拍他的肩膀,收回了手来。 “今天你先走吧,明天来办一下辞职手续。” 说完戴文成就走了。 杜安则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戴文成离开的方向,双眼失去焦距。 他该怎么办? 杜安迷失在了他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 第三十一节:化蛹 当我们迷茫的时候,第一反应往往是回家。 杜安也是这么做的。 “许家巷到了,请从后门依次下车,不要拥挤,下一站,劝业场……” 在公交司机面带微笑喊着“加油,拍出更好的电影,为我们南扬争口气啊”的鼓励声中,杜安下了车。 在还算喧嚣的东吴南路上走着,街边不时有行人投来瞩目的目光——托媒体的福,现在南扬市认识他的人数量正在急剧增加。 “南扬市的骄傲!” 这是南扬媒体最近铺天盖地地宣传标题。 没办法,南扬市虽然是六朝古都,文化底蕴深厚,但是在现代电影这一块明显存在着短板,整个南扬根本就找不出一个在国内有点名头的导演和演员来,非要矮子里面挑大个的话,也就是一个梅亭了,可她是电视剧演员,电视剧天生和电影就存在差距,并且梅亭在电视演员里也只是半红不火的那种,而杜安就不同了。 这是一个以二十万制作成本完成了1.3亿票房奇迹的导演,这是一个从正面彻底击倒尔东生大导演的明日新星,这是一个现阶段全国的焦点,22岁的年龄更是让人对他充满了期待,最重要的是他是南扬人——什么,你说杜安的老家栗水县都快进安惠省了?别说快进安惠省了,就算进了安惠省那也是南扬的! 南扬人在影视这一块憋屈了二十几年,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天纵奇才,就像是潘金莲遇到了西门庆,恨不得把他夸到天上去,甚至有报纸喊出了“下一个张艺某”的口号,而南扬市最火的新闻节目《南扬零距离》前几天也用了整整十分钟的时间对杜安和《电锯惊魂》进行了分析,这让杜安现在是火上加火,在南扬这一片简直红得发紫。 “加油啊。” 有擦肩而过的行人这样鼓励他,杜安回应一个笑容。 还有胆子大的花姑娘凑上来笑着说:“杜导,你还挺帅的嘛,比电视上可帅多了!” 杜安继续回应一个笑容,并说一声“谢谢”。 这短短一段路,杜安比平时多花了十分钟才走完,终于右转,进了那条漆黑的小巷子。 他仿佛进入了一条时光隧道。 巷子里依旧是隔上十几米才有一盏昏暗的路灯,借着依稀的灯光,可以看到建筑大多还是保持着陈旧的面貌;大多数人家打开的木制房门里还是一张八仙桌,桌后贴着年画,顾奶奶家张贴着的那张元首像上,元首音容笑貌依旧;老人们还是坐在八仙桌旁老神在在地抽着水烟;若是不留神,拐角处突然钻出来的小孩子还是会把你吓个一跳,接着就风一样地跑掉,消失在左拐右绕的巷子里。 这里的时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凝固住了,外界的纷扰一丝一毫都进不来。在这里,不会有人对他说“加油”,不会有人对他说“为我们南扬争口气”,不会有人对他说“你好帅”。 已经笑僵了的杜安此时才终于放松下来,卸下伪装的笑容,一脸疲惫。 绕了半天路,路灯都不再有,他熟门熟路地走到沈阿姨家门前,掏出钥匙,开门,进入。 沈阿姨还坐在她的老位置上打着毛衣——她似乎有永远打不完的毛衣——宋甄则是依旧坐着小板凳、伏在茶几上写着作业。 见到杜安进来沈慧芳一愣,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杜安走到沙发上坐下,使劲揉了揉脸,长出一口气,“有记者去柜台堵我,影响了营业,所以主管让我辞职,今天就让我早点下班了,明天去办离职手续。” 回到这里他才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 善良的沈阿姨,总看自己不顺眼的宋甄,狭小的客厅,低矮的房屋,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 沈慧芳又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缓缓点头。 “也是,你现在已经这样了,再在那边上班也不合适了。” 杜安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脚缩了缩,有点不自在。 宋甄还在写着作业,自始至终头都没有抬过。 沈慧芳打了一会儿毛衣后,突然问道:“你那电影……看报纸上说,你已经赚了一亿多了?” “一亿三千万,” 杜安吐出这个数字后停顿了一下,又道:“赚不了那么多,院线要拿走一半,还要交税,制作成本都是公司出的,我只能拿分红,大概是两百七十万。” 这个数字对于这个困难的家庭来说依然是一个天文数字,所以沈慧芳依旧是怔了一小会儿,才说:“这么多呀……”一边心不在焉地打着毛衣。 杜安绷紧了身子。 他突然觉得很难受,在这个数字出口后,他和这个家庭之间似乎就被划出了一条深深的鸿沟。 他现在屁股底下好像有针在扎一样。 “我先回房了。” 杜安像是逃一样地冲进了自己房间里,紧紧关上了门。 他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只听到外面有电视声,沈慧芳和宋甄没有说话——他记得在以前的时候,沈阿姨和宋甄根本不会顾忌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去担心他会不会听到什么。 最后杜安放弃了。 他伸出手去按下门边的开关,25瓦的白炽灯亮起,尽情倾斜下昏黄的光线,把他的面庞也染成了温暖的黄色调。 杜安慢慢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 这位“南扬市的骄傲”、“下一个张艺某”穿着一件红豆的衬衫,下身是一条九牧王的休闲西裤,脚上是阿迪王的球鞋——这些都是他在知道自己的分红将突破一百万的时候买的——再加上被人夸奖“帅气”的面孔,怎么看都是一个纯粹的城市人了。 杜安却看得很难受。 于是他走到墙角边,打开自己那个暗绿色的旅行箱,从里面找出灰色格子的衬衫、肥大的西裤,换上。接着他又从床底下把那双用502粘过的双星胶鞋拿出来,脱下阿迪王,穿上双星。最后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的那个民工。 两个月前的他仿佛又回来了。 杜安觉得镜子里的这个小伙子看着顺心无比,于是露齿一笑,走过去桌子前坐下,把昨天看到一半的《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拿过来,翻到书签页,重新看起来。 但是仅仅过了五分钟,他就看不下去了。 客厅里依旧是寂静无声,只有电视声传来。 杜安猛地合上书本,长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把灯一关,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我出去了。” 丢下一句话,他没看坐在沙发上的沈慧芳,直接走到大门口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过那条时光隧道,回到了东吴南路上,杜安向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是想到处走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当他终于走累了,停下脚步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建筑。 卢米埃国际影城。 这是《电锯惊魂》票房奇迹开始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在电影院里看到自己电影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杜安走了进去。 现在是八点,正是黄金场,大厅里的人也是一天当中最多的,座位几乎坐满了。 当杜安出现时,几个人站了起来,一副想上来打招呼又不敢的样子。 这几个人的异样引起了旁人的注意,然后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来,就看到了杜安,于是这些人也站了起来。 连锁效应产生了,人们一堆一堆地站起来,最后几乎没有人坐在了位置上,大家都站着,把他看着。 杜安已经被越来越多的南扬市民众所认识,更别提这些电影观众们了,偶尔有一两个不认识杜安的一问朋友,也立刻就知道原来大厅门口这个穿得跟民工一样的家伙竟然就是最近南扬市最火的那个人,同时也感叹着为什么人家可以当导演而他们只能看电影——从穿着就能看出来了好嘛?看人家这穿的,多前卫,多艺术! 有大胆地冲了过来要跟他合影,杜安答应了,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冲过来要合影,还有人要签名。因为人太多,乱成一团的话现场都要控制不住了,于是刚巧在场的影院老板从柜台后冲了出来,带着保安指挥大家排队,于是人群排成了一条长龙。 杜安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微笑着合影,微笑着签名,每个观众都会说一些类似于“加油”“你的下一部电影我们肯定支持”之类的话语,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杜导,你还记得我吗?” 一个与众不同的话语引起了杜安的注意。 他仔细看着面前这人,直到这人一把搂住一个女生,他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是你啊。” 眼前这两人正是《电锯惊魂》首映的那天晚上嘲笑过许如烟的那对小情侣,他还记得这小伙子在电影放映结束后还对他说了“继续努力,我看好你”之类的话。 见杜安回答了,这小伙子立刻兴奋地对周围的人说:“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我认识他吧!”引来艳羡的眼神一片。 接着,这小伙子又装作一副熟人的模样朝杜安身后看了看,自来熟地问道:“杜导,怎么没看见那位姑娘?” 杜安说:“她今天上班。” 小伙子突然又很八卦地问道:“她真是你女朋友?” 杜安停顿了一秒,然后点头,“是的。” 小伙子不说话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杜导,你这个……果然是艺术家,眼光确实不同凡响。” 杜安笑了笑,没有说话,突然听到大厅外传来一声“赶快!”的急促女声,接着身后就起了骚动,没一会儿,他就知道骚动是怎么产生的了。 一名女记者手拿话筒很轻易地就分开了大厅门口并不密集的围观人群,冲到了他身边,身后还跟着一个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师——见到是记者,大家都很识相地让开了。 女记者先是气喘吁吁地喘了好几口气,这才抚着胸口,手持话筒说道:“呼……杜导,呼……我是尚海综合频道的记者柏洁,我今天连夜从尚海赶到南扬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请问你能配合我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吗?” 一名记者,大老远连夜从尚海赶来,就是为了问一个问题? 杜安怔住了,然后看向这女记者的眼睛,突然浑身寒毛一竖。 察言观色是他的天赋,他能够轻易地分辨出演员表演中的各种情绪,所以此刻他也能分辨出女记者眼中的含义——兴奋、残忍、凶狠。 有杀气。 这名名叫柏洁的女记者一看就经验丰富,根本不等杜安回答,就直接自顾自地说道:“今日晚间申报加急刊发了一篇号外,宣称你曾经做了一张假证冒充中戏导演系毕业生,也是因此才能成功说服瑞星影视对当时还是寂寂无闻的你进行投资。另外申报还贴出了你当时做的假证,并且找到了假证的制作者,请问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柏洁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张报纸,顶头是一行大大的标题——“新锐导演杜安涉及诈骗!”。 下面则是一张照片,可以看出画面中是一张证件,再下面则是细密的文章正文。 杜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旋即才想起来他那张证书早就不知道扔在哪里了! 女记者柏洁再接再厉,眼中的光芒更盛,像是刚打了三斤的鸡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继续追问道:“如果诈骗罪成立,二十万的金额已经达到了数额特别巨大的范畴,依照法律,你很可能会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有可能是无期徒刑,这样的话你将不能拍电影了,请问对于那些期待你下一部影片的影迷朋友们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哗! 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人群像是被投入了一颗重磅炸弹,瞬间沸腾。 “怎么可能?!”“诈骗?”“我就说这家伙看着就不像好人!”“无期徒刑?没这么恐怖吧?”“不要啊!我还等续集呢!”“赶紧打电话爆料啊,说不定还来得及拿奖金!”…… 听着乱成一团的声音,看着眼前眼冒精光的女记者,杜安突然长出一口气。 他终于重新回到了人间。 第三十二节:世界之王 行驶在乡间的泥土路上,每蹬一下,身下的凤凰牌二八大杠就发出一声吱呀呀的声音。路两边是三十公分宽的小沟渠,在十二月份的现在,沟渠里的水已经干涸。顺着沟渠看过去,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稻子早已收掉,秸秆也在上个月烧完,所以田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泥土,在月光下呈现出蓝黑色。 十二月份的风已经有些刺骨了,杜安空出一只手把头上的绒线帽往下压了压,盖住了眉毛,往手上哈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蹬着脚蹬。 工厂离姐夫家不远,又骑了三四分钟就到了。 姐夫家在小河村东头第三排第二间,经过靠外那间人家门口的时候,可以看到这户人家的院场上停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三胖子家还有开得起车的亲戚? 杜安这么想着,往这户人家的房里看了一眼:客厅里开着灯,却空无一人。 大概窝在灶头那边说话呢吧。 杜安推着车子穿过三胖子家的院场,来到姐夫家的院场,把自行车推到廊下,正要把脚撑踩下来,姐姐杜萍已经走了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 “加班。” 杜安随口答道,踩好脚撑。 “饭给你留着呢,在灶台。还有,你有朋友来找你。” “朋友?” 杜安一愣。 他有什么朋友会来找他?他想不出来。 走进屋里,他看到了那个朋友。 杜安承认,看到束玉坐在他姐夫家的客厅里捧着小瓷碗喝茶的一瞬间,他有些恍惚,过去几个月的一系列事情像是《电锯惊魂》最后那段快镜头回放一样窜过他的脑海。最终他定了定神,对束玉笑了下,“你怎么来了?” 姐夫家比起以前他家来也富裕不到哪里去,沙发是万万买不起的,就在客厅里摆了张方桌,桌子还缺了个角。现在束玉就坐在方桌的一面,他姐夫段智杰坐在另一边,看样子很拘束——能不拘束吗?这小姑娘一看就是大城市里面的人,穿得好看人又长得漂亮,还是开着小轿车来的,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看到杜安回来了,段智杰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说:“小安你招呼一下你朋友,我去把饭菜给你热一下。”说着就钻进了厨房。 “你这里可真不好找,我几乎把你大学里的同学都问遍了才找到。” 大学里的同学?他那些同学他自己现在都联系不到几个了,束玉竟然能找到,也是本事。 杜安点点头,“我们上楼说吧。”说着就带束玉上楼去了——有些事他不想让姐姐知道,免得她又担心,反正事情也都过去了。 通过水泥楼梯上到二楼,右转,推开一扇门,进去,按下门边的开关,是一间单人间。房间内一张床,一张椅子,一张桌子,一具衣柜,其他什么都没了。 “坐。” 杜安先去把窗户关上,然后自觉地坐到床上,看着在椅子上坐下的束玉。 差不多将近一个月没见,束玉没什么改变:还是戴着那副大黑框,头发还是在脑后盘了起来,用一根筷子斜向插着,还是习惯性地喜欢穿一身女式西装。 两人对望了一会儿后,束玉率先开口问道:“你怎么住在你姐姐家?” “我爸还在的时候,为了给我爸治病,把房子卖给村里人了。”杜安轻描淡写地说着,突然笑了一下,“你变了啊,你以前可是有事直接说事的,现在还会拐弯抹角了。” 束玉左手在桌子上点了两下,“人都是会变的。”接着话锋一转,“我离开瑞星了,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打算做一部电影。”说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安。 杜安苦笑了一下,道:“我的名声都臭了,你还准备找我?” 一个多月前,杜安曾经担心过的假证事件终于爆发,以中戏系和北电系为首的一系列明星艺人炮轰杜安,喊出了“诈骗犯滚出娱乐圈”的口号。 现在他的名声在娱乐圈可是臭的不能再臭了——没办法,往前数个一百年也找不出一个胆子这么大的导演来啊,就让杜安生生赶上了,成了头一份,枪打出头鸟,不踩他踩谁? 束玉摇头,“名声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能力。” 杜安再度苦笑:“我都烂片之王了,我还能力呢。” 假证事件的影响不仅反映在杜安身上,还反映在《电锯惊魂》这部影片身上:首先是《电锯惊魂》在豆瓣的评分到达7.6分的巅峰成绩时,被硬生生的拉到了5.1;其次是大量专业性针对影评的出现,揪出《电锯惊魂》中每一个技术性缺陷和逻辑性缺陷进行攻击、大肆渲染,俨然把《电锯惊魂》当作了史上第一大烂片,在这些影评的影响下,杜安也凭空得到了一个“烂片之王”的头衔;最后是对于《电锯惊魂》票房的影响,这也是唯一有利的影响了。 在媒体的攻势下,众多没看过这部影片的观众走进了电影院,在大规模放映第三周、票房于周一已经出现明显颓势的情况下硬生生实现了绝地反弹,再度拿下4800万票房,在那个青黄不接没有大片上映的时间段第三次蝉联周票房冠军,复制了《英雄》连续三周票房冠军的奇迹。 束玉说:“他们高兴的时候,你就是下一个‘张艺某’,他们不高兴的时候,你就是‘烂片之王’,跟这些人没什么道理好讲,只要我知道你有能力就够了。” 杜安不说话。 束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杜安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吗?” 听到束玉的话,杜安眼神恍惚,那一晚的情景仿佛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个女人的声音也仿佛响起在耳畔。 “杜安你个王八蛋!你去跟他们对抗啊!你能把《电锯惊魂》拍出来,你能让《电锯惊魂》从无法上映到两千一百家影院同时放映,你能打破恐怖片第一的纪录,你为什么就不能再一次地打败他们!” “王八蛋!你个王八蛋!胆小鬼!懦夫!” 他记得当时束玉的声音隐隐可以听到一点哭音。 是错觉吧,这个女人怎么可能哭? 束玉继续说着:“我到现在依然保持当初的想法——你有能力改变一切,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杜安记得当时自己已经四面楚歌,最终只能接受瑞星影视的条件,以放弃票房分红和《电锯惊魂》所有版权的代价换取了自身的自由,瑞星也在他签下一系列复杂的转让合同后,一改之前暧昧的态度,发表正式声明,宣称他们是在明知杜安非中戏毕业的情况下签下了影片摄制合约,所以诈骗罪不成立,就连想要提起公诉都不可能,这部影片只是一场正常的交易。 然后杜安麻溜儿地滚出了娱乐圈,回到了乡下姐姐家。 众人得利,皆大欢喜,大团圆结局。 “你太高看我了,”杜安沉默了良久后,终于开口,“那种情况已经无解,我想不到任何办法了。” “你不是想不到办法,你是不想去想办法,因为你害怕!你这个不敢面对自己只想着逃避的懦夫!” 杜安猛地站了起来,怒瞪着束玉,脸几乎贴在了一起,鼻子的间距只有五厘米。 “我害怕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害怕什么!我也想知道你害怕什么!” 两人互相怒视着对方,门响了。 杜萍敲了敲门,擅自开门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大碗饭,上面堆着一叠青菜,五片带皮肥肉。她堆着笑,走过来,把碗放在了桌子上,把两人拉开,然后瞪了杜安一眼,“有话好好说,别吵架!”心下却是埋怨起束玉来:她这弟弟她最知道了,自从长到十五岁后脾气就一直很好,从来不会跟人脸红,更别提吵架了,有限的几次也都是别人太过分,不过杜安依旧不会吵——他会选择直接动手。 现在两个人竟然能吵起来,她在楼下都能听到,肯定是这女孩子做了太出格的事真正把她弟弟惹毛了,可这女孩子又是客人,不好说什么。 两人冷静了一会儿,等到杜萍离开了,束玉才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转身就走,却在拉开房门的一瞬间停住了,背对着杜安,静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在那个时候,他们说你是‘下一个张艺某’,但是我觉得不是。” “电影是跟现实世界相连的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导演让我们哭,导演让我们笑,导演让我们愤怒,导演让我们恐惧,导演操控了我们的情绪。《电锯惊魂》做好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你是一个天生的导演,因为你可以随意操控我们的情绪。所以,如果真要给你加一个名头的话,不应该是‘下一个张艺某’——你应该是这个电影世界的王。” “世界之王。” “你不是不喜欢看电影吗?为什么要说‘我们’!” 杜安大喊,束玉却已经拉开门离开了,随着下楼的哒哒声,再随着汽车引擎发动,渐渐远去,终于离开。 “又发神经病了……” 杜安喃喃自语着,起身去拿饭,手却在饭碗边停了下来。 碗旁边有一张纸片,上面写了个地址。 杜安的手只是停顿了这一下,就继续伸了出去,拿过饭碗。 吃过饭把碗送下去的时候,姐姐正在洗碗。杜安把碗筷往脸盆里一放,就要走开,刚刚迈出步子却停了下来,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姐,我害怕什么?” 杜萍呵呵一笑,一边洗碗一边说了起来:“你害怕的东西太多了。” “小的时候你怕黑,总是要抱着我睡,稍微长大一点了你又怕没人和你玩,一闲下来就在村子里到处找人玩。对了,你还记得慧娟吗?” 杜安点了点头。 “慧娟都出嫁了,就今年秋天的时候办的酒,她结婚那天还跟我念叨呢,说你怎么不来。想想也是啊,你们两个小时候那么好,总是在一起玩泥土,你当爸爸,她当妈妈,哈哈。” 听到自己小时候的糗事杜安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记得有一次,三胖子家女儿说要一起玩,慧娟说好,你就不乐意了,还把你们当时用泥土捏的那些碗啊,房子啊什么的都踢烂了,把两个小娃娃都弄哭了,跟个小孩子一样。哈,你看我说什么呢,你那时候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啊……” 杜萍絮絮叨叨地说着,杜安却如遭雷击。 他像是进入了时光隧道,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全都想了起来:三胖子女儿小时候很漂亮,是村子里最漂亮的,他也总想和这个小女孩玩,但就是不敢过去对她说一句“我要跟你一起玩”,只敢整天想着要是能和她一起玩多好啊。于是他和慧娟玩,和其他人玩,就是不和她玩。终于有一天,她过来了,说要和他一起玩,但是他却害怕了。他踢烂了泥碗,踢烂了泥土房子,转身跑开,逃回了家里。 到了现在,他还是没有长大,还在干着相同的事,他依旧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在害怕什么。 “我想长大。” 杜安轻轻说道。 杜萍一愣,随即乐了,“你已经长大了啊。” 杜安摇摇头,他知道杜萍听不懂,却没有解释,而是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杜萍。 “姐,谢谢你,但是我应该长大了。” 他轻声说着。 杜萍只上到初中就不读了,听不懂自己弟弟的话,但是姐弟连心,她大约能够感受到自己弟弟现在的心情。所以虽然这么大了两个人还抱抱,她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推开杜安,而是伸手在杜安身后温柔地拍着。 …… 束玉从出租车上下来,步入了一条街。 这是一条老街,路宽过一辆车都危险。这里原本还有店面,但是随着城市发展,商业集中化,店铺越来越少,再到现在,基本都是住家的民房了。 束玉也在这里租了一间民房。 现在是十一点,老街两边的居民们大多已经进入了梦想,整条街上几乎没有人家窗户里有灯光漏出,只剩下隔上十几米才有一盏的路灯寥落地发挥余热,勉强照亮这条街。 束玉走着走着,脚步慢慢放缓,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前面五米处就是她租赁的民房,民房门边正好有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男人蹲在她家门前,身边是一个暗绿色的旅行箱。 男人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过来。 “你车呢?” 束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良久,才开口:“你怎么来了。” 声音有些沙哑。 男人缓缓站起身来,路灯从他头顶照下,把他的面庞掩盖在黑暗之中。 “我要当世界之王。” 束玉双眼突然有些模糊,声音更加沙哑地问道:“那只是我说的,他们不承认怎么办?” 男人笑了一下,眼神坚定。 “那就……打到他们承认。” 第三十三节:夜谈 四四方方的客厅,墙上刷了一层腻子,看起来还挺干净的,墙面上零星的几处地方贴着报纸。 大概刷了太久,有处地方已经剥落了,露出底下黑色的墙面来。 束玉拿着一张报纸走过来,在这处地方贴上,杜安拉开透明胶带在报纸的边缘拉了一道,粘好,用牙把胶带咬断。束玉松手,他又继续在报纸的另外三条边贴上胶带,这处脱落的腻子洞总算是看不到了。 补好这处地方后,两人走到沙发上坐下,前面是一张方桌。 沙发前放了一张方桌,怎么看怎么别扭,但是客厅地方太小,这桌子确实没地方放了,只能这么摆着。 “还有沙发?这房东还挺大方的嘛。” 杜安拍了拍身下的沙发说道。 沙发是布艺的弹簧沙发,被面不是很厚实,坐着时能明显感到屁股底下的弹簧。 “我从二手市场买的。” 杜安点了点头:他就说呢,一般这样的民房房东哪里会留沙发给房客?给你一张床一张桌子外加几个凳子就不错了,再多给你一个衣柜那简直就是大慈善家。 “你想好拍什么了吗?” 束玉一如既往地单刀直入。 “我的分红在陆续到位,最终应该能有将近九百万,算上之前花掉的钱还要给公司留点资本,差不多能有七百万供你挥霍。” 杜安没有回答,反而是问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瑞星要这么做?就为了三百万?” 这也是这一个月来他一直憋在心里的一个问题:瑞星这样*裸地跟他闹翻,就是为了不想付三百多万的分红? “这不科学,以方力勇的行事手段,他不是这么没脑子的人。”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讲不清,所以束玉先起身,去厨房拎了个热水瓶过来,把方桌上的杯子拿了两个翻过来,倒了两杯水。 因为放了一天,热水瓶里的水都温了,杯子上也不见有热气蒸腾。 “就是因为他太聪明了。” 束玉双手捧着杯子,用隔着玻璃杯的温水给自己双手取暖,这么说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也想错了,不是三百多万,而是一千多万。” “根据公司数据师当时的分析,《电锯惊魂》是能够破1。6亿的,这样的话,他们就需要支付你330万,但这只是国内的情况。” “实际上,在第三周的时候瑞星已经把《电锯惊魂》海外发行了,而那个时候国内都在报道你的假证事件,所以你应该不知道,《电锯惊魂》的海外市场比国内还火爆得多。根据数据师分析,依照当时的势头,收下3亿没有任何问题。虽然说走海外被盘剥得更多一点,但是瑞星拿个1亿还是可以的,这样的话,他们又要再支付你500万,总共是830万,这个数字还可能更多,而这个数字也确实更多了——在假证事件之后,《电锯惊魂》国内市场起了一波反弹,到最后下档的时候不仅破了1。6亿,甚至冲到了1。96亿。” 束玉喝了一口水,重新双手捧着杯子放在小腹前,继续说道:“按照《电锯惊魂》当时那个情形,拍续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你只是卖了《电锯惊魂》,续集版权还在你手里,所以如果他们要拍续集的话,又要给你付版权费,依照《电锯惊魂》当时的势头来看,一部续集的版权费已经不会低于三百万了。这还只是一部续集,要是续集的情况继续良好,那么他们又会准备拍第三部,第四部,然后就要源源不断地给你支付版权费,这都是可以预期的,这样加起来,就算只是拍第二部,他们当时已经要准备好支付给你1130万。” 杜安听得有些恍惚:原来他当时距离千万富翁只有一步之遥了? “不过仅仅这样的话,方力勇还是不会做的这么绝——一千多万对于眼见着可以收下1。6亿的瑞星来说,虽然有些肉疼,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以方力勇的眼光,他不会这么做。而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关键还是因为《电锯惊魂》的影响力太大了。” 因为《电锯惊魂》的影响力太大了? 杜安听束玉这么一说,心中突然猜到了些什么。 束玉继续说着:“《电锯惊魂》现在成了一座金矿,依照当时的情况来看,这座金矿的产金能力在每年一亿以上。其中,《电锯惊魂1》是已经挖出来的金子,这座金矿里还有更多没有挖出来的金子,但是这座金矿的主人却不是他们,这让他们不安。因为即使他们愿意遵守游戏规则交租金,却也难以保证能顺利租下这座金矿、取得金矿的后续开采权,毕竟愿意交租金的人不只他们一个,更别提现在矿主有了钱,说不定打算自己采矿。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主人手里把这座金矿抢下来。” “刚好,假证事件爆发,他们终于有办法抢下这座金矿了,于是金矿换了主人,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拿不到后续开采权了。” “对于瑞星这样一个刚刚冲进电影领域,亟需好作品站稳脚跟的公司来说,这笔买卖太划算了。方力勇也确实像他以往所有时候做到的那样,规避所有风险,果断、狠辣,牢牢地掌控着整个局势。” 可以听出,即使是敌人,束玉对于方力勇的眼光和能力还是很佩服的。 束玉一番话,点破了杜安良久长思不得的迷糊,豁然开朗,然后想到了一句古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但是他还有一点想不通的,又问道:“那他们就不怕跟我结仇吗?” 束玉眼神古怪地看着他,都看得他有点不好意思了,才听束玉说道:“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句话让杜安坐立不安,还好束玉没有继续嘲讽下去,而是接下杜安的问题说道:“即使没有假证事件,即使能够顺利拿下续集版权,他们也不会让我来当制片,也不会让你继续当导演了。事实上,在第二周结束的时候他们就想到了要拍续集,但是导演不是你,他们联系的人是李邵红。” “你才22岁,过了年也才23,太年轻了,而且连我都查到了你是医学院管理系毕业的,之前根本没干过导演,你以为瑞星的大脑、人精一样的方力勇能不知道吗?甚至连方力敏都早就知道了,他们只是捂着不说罢了。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他们还是对你没信心。《电锯惊魂》能这么成功,他们觉得也只不过是这个创意本身好,还有营销做得好罢了,并不是你导演能力的体现——恰恰相反的是,他们觉得随便换一个正牌导演来,配合上这样的故事创意和营销,都能做得比你还要好得多。” 杜安前两天才被束玉夸上了天,什么“世界之王”都出来了,结果今天立刻又被束玉打到了地下,贬得一文不值,一时之间不由感慨起来女人还真是反复无常。 束玉却不肯罢休,继续说着:“你再回想一下,在假证事件之前,在你被称为‘下一个张艺某’的时候,有没有人联系过你让你拍电影?” 杜安回想了一下,结果是令人沮丧的:还真没有。 “所以说,不止瑞星的人认为你没有能力,其他公司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和报纸不同,报纸是要销量的,所以为了销量,他们爱怎么写就怎么写,观众喜欢看什么他们就写什么,根本不管现实不现实,有噱头就行了,但是电影公司是要营利的,是理智的,拍电影是投资,不是赌博。” “你成在年龄,败也在年龄,你太年轻了,拍点短剧,拍点小众的情怀文艺片也就算了,偏偏你拍的还是商业大电影,他们就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商业大导演,就因为之前没有,所以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你的能力,他们都在观望,看谁跳出来第一个吃螃蟹。” “其实如果假证事件没有爆发,你再等等的话,应该能等到百万级别的投资人来试水,想要借着你的名头赚点钱,顺便看看你的水平到底怎么样,如果你做得好的话,或许投资会越来越大,不过事实是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所以说,他们为什么要怕跟你结仇?难不成你这个名声已经臭了,又只是一个骗子的幸运儿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不成?特别是当你和他们的利益起冲突的时候,谁都能分清楚该如何取舍,谁会为了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为大导演的人而放弃每年一亿的利润?” 杜安从栗水重新回到南扬,本来还踌躇满志,觉得自己动动脚指头就能把影视圈搅动个天翻地覆,最终加冕成为什么狗屁“世界之王”,结果被束玉这么一通分析下来,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只是个幸运儿? 这让他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找我?” 束玉说了老半天,口都干了,把杯子里的水慢慢喝完后,放到了桌子上,最后眨了眨眼睛,“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如果我都不相信你了,还有谁来相信你?” 杜安摇了摇头。 信任,又是信任,他都不知道为什么束玉这么信任他。 束玉站起身,伸出手去拎过热水瓶给自己已经喝空了杯子里倒水,一边倒一边说:“没问题了吧?那你回答我的问题吧,你想好拍什么了吗?” “想好了。” 杜安靠在沙发上,看着束玉修长的身影,想到了当初束玉在病床上绝望地把银行卡递给自己,想到了自己一边看书一边把《电锯惊魂》拍出来,想到了面对无法上映的状况时自己在电话里对束玉给打鸡血鼓励她一起去尚海,想到了自己绞尽脑汁给《电锯惊魂》做营销,最后想到了刚才束玉对他说的“将近九百万”,还有那天晚上束玉在他姐姐家对他大吼的情形。 “什么故事?” 杜安笑着说:“一个男人拯救了一个女人,最后被这个女人拯救的故事。” 第三十四节:账单和笔芯 束玉租的这间民房只有一个卧室,也只有一张床,所以杜安只能在客厅里睡沙发。 这布艺沙发也就一米六,杜安一米七八的个子,还裹着一团被子,怎么睡怎么不舒服,身子完全舒展不开来。特别是脚,稍微一伸展就从被子下面戳了出去,然后就冻得不行——南扬十二月份已经很冷了,特别是江南地区,一到冬天虽说还有五六度,却是湿冷,冷到骨子里,屋子里又没暖气,比北方零下十几度还冻人。 杜安把身子蜷成一团,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蛹一样强逼上眼睛睡了十几分钟,就是睡不着,不得以,只好把被子掀开,穿上裤子,然后把被子裹在身上下了沙发在屋子里溜达起来。 窗户旁边上方就是路灯,灯光从窗户里透射进来,把屋里照得半明半暗,即使不开灯也不至于看不到。 转了几圈后还是没有睡意,脚下却不小心踢到了东西。 那是一摞废纸,正堆在门边,用脚踢散了些,借着窗口斜刺进来的路灯灯光可以看到《王师傅私房菜》《家常菜大全》之类的杂志,都卷曲泛黄了,还有小学生用的那张16开的正方形黄色作业本。 大概是前房客留下的,看束玉堆在这里的样子,应该是打算卖给收废品的。 反正睡不着,杜安干脆抓住被子两边脚抓紧了些,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在里面翻了翻,拎出一本看样子还过得去的笔记本。他刚把本子拿起来,有东西从本子里掉了下来。 透过窗户刺进来的路灯终究还是有点暗了,杜安回头望了眼束玉卧室房门,估摸着她应该睡着了,于是起身把客厅的灯打开,又回到这里蹲下来,这才发现刚才从本子里掉出来的是一只原子笔芯。 这倒好,笔都不用去找了。 杜安把笔记本和笔芯放到桌子上,回来把翻乱了的书本重新堆整齐了,到沙发上坐下,裹着被子,打开了笔记本。 反正睡不着,干脆写一会儿剧本。 笔记本头几张写满了字,密密麻麻的,都是猪肉牛肉白菜青菜之类的价格和数量,再联系上之前看到的菜谱,看来前房客是开馆子的。 账单记了五页,越到后面食材的数量越少,看样子是生意不好,开不下去了。 杜安把这五页账单撕掉,然后开始写。 场景1:庭院,明亮 人:商业大佬若干,名媛若干,商界新星若干,杨学 年轻人给两位名媛变魔术。 年轻人:不管他们说什么,话题都离不开钱。所以,我们想象一下,你在银行工作…… 他准备拍的这部影片主要讲述了一个名叫齐薇的妓女和企业巨头方伯伦之间错综复杂的浪漫爱情故事。 方伯伦是一个拥有亿万身家的企业家,他潇洒迷人,商业才能惊人,但总是无法处理好与女人之间的关系。因为公司的业务,他到横店出差,晚上开着一辆高级跑车误入红灯区,由于迷失了方向,他向一名年轻漂亮的妓女齐薇问路。齐薇的活泼美丽吸引了他,他把齐薇带到了酒店,度过了美好的一夜。 因为方伯伦正在谈一笔企业收购案,他的律师杨学希望他能拥有一名女伴陪他出席接下来的活动,于是方伯伦决定花两万雇佣齐薇一周,作为出席活动的女伴,齐薇接受了这笔交易。 在两人相处的这一个礼拜里,齐薇从外表到内心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她在酒店经理的帮助下,穿上了晚礼服,学会了就餐的基本礼仪;她陪同方伯伦出席了大大小小的宴会,也认识了很多体面人;她迥然不同于上流社会的真性情和独特的个人魅力也让方伯伦的生活方式逐渐改变,甚至影响到了方伯伦的商业决策方向。两人渐渐相爱,再也无法离开对方。 七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方伯伦已经离不开齐薇,他决定留下齐薇。他给齐薇买了豪宅,买了豪车,唯独无法与齐薇结婚。面对方伯伦的决定,齐薇选择了离开。 经过一周的生活,齐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人格,她决定去上学,开始新的生活,但是正当她准备离开时,方伯伦的汽车停到了门外。他牙咬钻戒,手持鲜花,克服了自己的恐高症,勇敢地爬上了高楼,像一个骑士般拯救了齐薇。 和《电锯惊魂》的创意满满不同,这个故事基本没什么令人眼前一新的创意——和茶花女有点相似的爱情,王子灰姑娘的角色搭档,还有顺畅的故事,如何把这样一个故事拍好,更考验导演的能力,而杜安会选择这样一个故事,则是因为曾经梦到过的这个故事似乎就是他和束玉的故事:他一手导演了《电锯惊魂》的奇迹,将束玉从降职、甚至可能被排挤出瑞星的泥潭中拯救了出来,正如故事中的方伯伦将齐薇从站街女的生活中拯救了出来;而当他跌落谷底时,是束玉将他从心理障碍中拯救出来,也正如故事中齐薇用自己自尊自信自爱的独特人格魅力将方伯伦从恋爱困难的心理障碍中拯救出来——是的,故事的结尾表象上是方伯伦像个骑士般拯救了齐薇,但实际上却是齐薇拯救了方伯伦,让方伯伦有勇气爱下去,将他从原本糟糕的感情生活中拯救了出来。 所以他准备拍这样一个故事,不过首先,他需要一个女主角。 杜安停下了笔,这么想着。 因为只需要把自己做过的那些梦中的画面转换成文字表达出来,所以他写剧本的速度从来都很快。上次《电锯惊魂》写了三个小时,这次……杜安抬头看了下墙上的钟,凌晨两点半。 这次是四个半小时——没办法,原子笔芯没有笔壳,只能用手捏着写,很难受,自然就写不快。 女主角,女主角…… 这部影片当中女主角齐薇戏份最多,将会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主角,她的人选直接关系到整部影片的成败,可以说成败与否,就看女主角了。所以别的角色或许可以随意一点,但是女主角却是半点随意不得。 杜安手执着原子笔芯在桌上顿了一下,再顿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女人优雅地走在红毯上的模样。 巩利。 无论是样貌、气质还是演技,巩利都很符合杜安心中齐薇的形象——除了年龄。 巩利今年好像已经三十多快四十了,让这个年纪的女明星来演一名“年轻”漂亮的姑娘…… 或许可以通过化妆来弥补?杜安这么想着,但是旋即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好像想太多了——巩利可以说是现阶段中国最大牌的女演员了,就算能够化妆来弥补年龄上的缺点,但是人家会愿意屈尊来他的剧组吗?就算巩利真的脑子抽筋了肯来,她的片酬杜安也付不起。 束玉都说了,总共才能给他七百万,而巩利一个人的片酬就不止这些了。 那不然周讯? 杜安马上又摇了摇头:这女演员年龄倒不是问题,演技也不错,但是她成不了齐薇——周讯就像个精灵,而齐薇……杜安自己也说不出来,他只知道周讯演不了齐薇,就算演出来了那也是周讯的齐薇,而不是他想要的齐薇。 更何况,周讯现在已经是一线女明星了,片酬虽然没到巩利的水平,但也是八位数级别的,他根本请不动。 这么一想,好像就只能明天去演员工会淘金,看看有没有片酬低水平不错形象又符合的了。 杜安这么想着。 写了半天他也终于有些困了,于是放下了原子笔芯,先走过去把灯关了,然后把裤子一脱双腿缩进了被子里,重新把自己包得跟个蚕蛹一样蜷在了沙发上,闭上眼,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杜安是被窗外射进来的强烈阳光刺醒的。 伸出手去挡住阳光,勉强睁开迷蒙的双眼,他看到束玉已经起来了,小西装铅笔裤的打扮,看样子正准备上班去。 此刻束玉正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个本子,杜安揉了揉眼睛看过去,发现她手里的正是自己昨天拿来写剧本的笔记本。 “你要拍的是这个?” 发现杜安醒了,束玉于是看了过来,眼神有些古怪。 她举起笔记本,手指着封面上的五个字,“色?情片?” 只见笔记本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五个字: 风月俏佳人。 第三十五节:回家 “这不是色?情片。” 束玉大致浏览了一番剧本后才相信了杜安的话,这确实不是一部色?情片。与这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名字相对应的,是一个单纯美好的爱情故事。 “我觉得应该换一个名字。” 束玉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杜安掀开被子,被窝外的冷空气让他身子一颤。他抓过旁边的桌子上的毛衣迅速往身上一套,这才暖和一点,然后把外套穿上,问道:“换什么名字?” 束玉说:“麻雀变凤凰,简单明了。” 杜安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叫横店爱情故事呢。”对于束玉的审美观他实在无力吐槽。 “对了,今晚我就不住你这了。” 在沙发上蜷了一夜实在让他受够了。 “你有地方去?” “沈阿姨说会给我留着屋子的,我去看看,要是还留着就住那。” 穿好衣服洗漱一番后,杜安拉着旅行箱和束玉一起出门,又问出了昨天晚上的问题。 “你车呢?”他可是记得那天束玉是开着车去他姐姐家找他的。 冬天清晨的老街被金黄色的阳光覆盖着,街上行人稀少,全裹得严严实实的,走路都哈着白气,街边种着法国梧桐,枝叶寥落,一米以下的部分全刷上了白漆。左前方几步处是一家早点铺,门前生着炉子,上面放了口油锅炸油条,锅上有半边铁架,上面放着炸好的油条;炉子左边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高高的笼屉,最上面用白布盖着,在低温下白布上白气蒸腾。 “这里没地方停,放公司了,谁要用谁用,算是公司的公车吧。” 束玉说着,紧走两步来到早点铺前,“两个青菜包,一包豆浆,”说完头也不回地问道:“你要什么?” “两个肉包,一个豆浆。” 满面笑容的胖老板一手抓住第二层笼屉的耳朵,温柔有力地往上一抬,空出一个口子,另外一只手已经套上了塑料袋,娴熟地伸进去一抓一捞一拉,笼屉重新放下,两个包子就拿了出来。他如法炮制又拿出两个肉包,递给束玉,再从温水盆里抓出两包豆浆,用桌子上的抹布随便擦了下,递过来,收钱,找钱,又去招待下一位顾客。 两人边走边吃,等走到街口的时候,包子都已经吃完,豆浆也正好喝完,杜安拿过束玉的塑料袋和干瘪的豆浆袋,和自己的卷成一团,扔到街口的垃圾箱里。 “我先去公司了,你那边安顿好了之后先去一趟演员工会吧。再过一个多月都过年了,趁着年前赶紧把演员定下来,不然到时候都回家过年了面试都不好做。” 束玉顿了一下,补充道:“出多少片酬你自己看着办,省着点花,反正七百万花完电影还没拍成的话我们一起完蛋。” 杜安点点头,算是应承了下来,然后两人就分手了,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拖着行李箱走到公交站台,等来97路,上去,到许家巷站下来,又沿着东吴南路走到许家巷巷口,沿途没有一个人向他打招呼,只有零星几个觉得他面熟的投过来疑惑的眼光,想了一下没能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于是继续匆匆路过。 或许这些普通的行人还记得一个多月前的假证事件,还记得“杜安”,但是记得他的脸的没几个了,这让杜安心里轻松了些。 在巷子里绕行、穿梭,最终来到熟悉的门前,敲了敲门。 “谁呀?” 门开了,站在后面的是宋甄。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棉衣,款式有些老气,版型也不好,很臃肿,下身是一条花棉裤,再下面是一双咖啡色的棉拖。 当宋甄看到自己的时候,杜安看到她的瞳孔睁大,马上又缩小、恢复正常。 “进来吧。” 宋甄让开房门,很平常地转身走回去到沙发上坐下,看向电视。 杜安看了一眼电视,是南扬3套,大清早地就在重播《还珠格格》。 他拖着旅行箱进来,关上了门,看了眼厨房,里面没有人。 “沈阿姨呢?” “买菜去了。” 杜安拉着旅行箱站在那,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他屋子都退了,这下突然跑过来算个什么事呢?这么一想更加尴尬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先把东西放进屋子里吧,” 宋甄看着电视,说了一句。顿了一下,她又说:“那屋子还一直给你留着呢,我妈说要是你年前还不来的话就不给你留了。”自始至终一双眼睛都牢牢地盯在电视上,没向杜安瞥上一眼。 杜安这才舒了一口气,拉着行李箱过去自己的房间门口,正要拉开房门宋甄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那群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大街上那么多买假证做假证的也不见他们去揭发,而且就是买个假证算什么诈骗?最多判个行政处罚,一群法盲。” 这是在跟我讲话? 杜安回头看了一眼,宋甄还是在看电视,眼睛完全钉在了电视上。 听宋甄的话语,似乎还因为他的事情向专业人士咨询过,这让他心中一暖。 “谢谢。” 接着拉开房门进去了,没有向宋甄解释这其中的复杂情形。 屋子里的摆设和他当初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钢丝床,小桌,凳子,半身镜。应该是沈阿姨经常打扫的缘故,屋内很干净,看不到灰尘,凳子似乎也修过,墩在那笔直的,不像以前那样上半截往左斜。 杜安拉着行李箱走去墙角放下,在这屋子里呆了没多一会儿就出去了,想要去演员工会,却在经过电视机前改变了方向,拐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还是先等沈阿姨买菜回来了跟她打声招呼再出去吧。 杜安这么想着,发现沙发前的茶几上多了两杯白开水,还挂着热气,明显是刚倒的。 他稍侧过脸看了一眼宋甄。 宋甄在他坐下来的时候往旁边挪了挪,现在正在专心地看电视。 一时之间屋内寂静下来,只有电视上小燕子在喊着“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五阿哥对喊“难道你就不无情你就不残酷你就不无理取闹”,小燕子再喊“我哪里无情哪里残酷哪里无理取闹”,五阿哥回应“你哪里不无情哪里不残酷哪里不无理取闹”…… 宋甄目不斜视,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杜安却听得实在蛋疼,只好没话找话,“那个……你今天不上学?” “今天礼拜天。” 宋甄双腿竖在身前,抱着双腿,这么回答,一个字都不高兴多说。 杜安点点头,一时之间找不出别的话来了,只好重新看向电视。 电视上小燕子还在喊“我就算再怎么无情再怎么残酷再怎么无理取闹,也不会比你更无情更残酷更无理取闹”…… 赵微怎么样? 杜安的心思不知不觉间又转到了选角上,但马上他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赵微的片酬可不会比周迅的低,而且赵微被这部电视剧限制得太牢了,成也还珠,败也还珠,真让赵微去演齐薇,观众分分钟出戏。 “你回来是来拍电影的?” 他的思绪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拉了回来。 杜安看了一眼宋甄,发现她还是专心地看着电视——他实在不知道宋甄这说话不看人的习惯是什么时候培养出来的,她以前好像不这样啊?却还是回道:“是的。” “恐怖片?” “爱情喜剧。” “叫什么名字?” “风月俏佳人。” “色?情片?” “爱情喜剧……” “什么时候上映?” “还不知道。” “谁来演?” “正在选演员。” …… 两人你问我答,给杜安的感觉就像是正在被警察审问一样,汗都快出来了。 还好大门处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沈慧芳推门进来,救了他一命。 “沈阿姨!” 杜安激动地站了起来。 沈慧芳见到他,先是一怔,随即温和地笑着,“回来了啊。” 好不容易从被审问的状态中脱身出来,杜安是再也不敢坐在宋甄旁边了,赶紧向着沈慧芳迎上去。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又把租房的事重新商定了下来,杜安谢绝了沈慧芳留他一起吃午饭的邀请,迫不及待地就出门了。 先坐公交去了演员工会,把自己对于女演员的要求说了一下,又把片酬定在了十万到一百万之间,具体详谈,最后把束玉今天留给他的公司地址告诉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做好登记之后承诺会在两天之内筛选出符合要求的女演员,并通知到位,只是她们到时候去不去就两说了。 “……你也知道你现在的情况的,杜导,说实话,现在那些个符合你要求的,基本都不太想和你扯上关系,所以你最好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工作人员是这么说的。 杜安想了想,还真是:他现在名声这么臭,那人要混得有多惨才会愿意往他这摊子上跳? “那就……十万到三百万吧,另外,你到时候再把符合条件的女演员的资料也给我送过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是这样都还推不动,那就只能自己主动出击了。 工作人员咂了咂嘴,不置可否。 从演员工会出来,杜安打算先去束玉的公司,一辆车开来,在他面前缓缓停下。 车窗摇下,是束玉。 “上车。” 坐到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车子重新发动。 “你怎么还过来接我了?” “刚拜访完一家发行公司,正好路过。” 杜安怔了一下,“我们公司没有发行能力?” 他下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完全绑在了束玉这条船上。 束玉盯好了前方路况,目不斜视,“随便注册个影视公司就能有发行能力了还要那么多发行公司干嘛?” 杜安也不太懂这一块,只好附和地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电影都还没拍呢就开始联系发行干吗?” 束玉不说话,然后杜安就秒懂了。 是啊,他现在一是名声臭,二是假证事件得罪了中戏,娱乐圈又是个关系千丝万缕的地方,所以现在有没有公司肯发行他的电影都两说呢,这电影要是真拍出来了却没有人愿意发行那不就歇菜了吗?——事实好像也确实如此,从束玉现在的表现来看,刚才拜访的那家发行公司应该是听到了他的名字后不愿意发行。 他总觉得对于自己现在要拍的这部电影来说,找到一个合格的女演员是最大的难点,现在才发现能不能找到一家愿意发行的公司原来才是真正的难点。 第三十六节:十亿 “你找过几家了?” “今天上午跑了三家。” 接连三家都不愿意发行,看来他们这部电影还真是举步维艰呢…… 听到这个数字后,杜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束玉是个非常合格的女司机,手完全没有离开方向盘,只是说:“我西装口袋里,自己拿。” 杜安摸了摸鼻子,有点怀疑束玉是不是没有把自己当男人:哪里有女人会对一个男人说“自己拿”这种话的,这不是鼓励对方占自己便宜吗? 还好杜安很规矩,规规矩矩地把手从束玉西装口袋里摸进去,拿出了手机,然后又从自己的外套内衬口袋里摸出一个半巴掌大小的黑色电话簿,翻开,在上面找到一个电话后,用束玉的手机拨通了这个号码,右手拿着手机放到耳边,手肘撑着车窗窗沿,望着窗外。 道路两旁的防护栏往后疾驰,非机动车道上骑着自行车的路人也一眨眼就消失在了窗户里,下一刻出现在了后视镜里。 电话也通了。 “喂,齐总,是我,杜安……嗯,我回来了……你现在在哪呢?……今天有空吗,有点事我想找你谈谈……好,那我下午就过去。” 杜安讲完电话后,把手机又重新塞回了束玉西装口袋里。 束玉看着前方的路面,问道:“谁?” “齐晟。” 杜安说道:“他们公司有发行能力,我看看能不能从他那边走通。今天我们得飞一趟北金了,你找人买一下机票吧。” 束玉想起来了:小马影视的齐晟,当初在尚海看过他们露天放映的《电锯惊魂》,也是因为齐晟的关系才促使《电锯惊魂》最终能够顺利上映,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束玉随口问道:“你怎么有他电话的,他后来还和你联系过?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前。” 一个多月前…… 那时候正是假证事件炒得最火的时候。 束玉突然抿紧了嘴,开车到现在头一次眼睛离开了前方的路况,狠狠地瞥了杜安一眼,牙齿缝里蹦出三个字。 “王八蛋。” 小马影视,齐晟,假证事件,杜安…… 她就知道这王八蛋当时是有办法的! …… 小马影视的总部在首都北金。 从南扬坐下午的飞机赶到北金后已经是晚上了,两人在路上随便找了点东西吃吃,又联系了一下齐晟,就打车去了齐晟家里。 齐晟家在东城的阳光都市,对面就工体,地理位置可谓得天独厚。杜安路上顺嘴问了一下司机这里的房价,一万出头的均价让他吓得直咧嘴——南扬是省会,经济水平也挺高,但现在房价也才三千多,这北金直接就三倍不止了啊。 同时杜安也领略到了北金的哥的能侃。 “……您还别嫌贵,怎么说咱这也是天子脚下,贵有贵的道理,就这价,要我说还得涨!不翻个三四倍都对不起这地儿!这地界多好呀,走两步都快到紫禁城了……哎我说,您二位是打哪儿来的?这来咱北金是出差还是旅游呐?”司机师傅说得唾沫横飞,杜安就问了一句,这的哥恨不得就回十七八句,时不时还从中央后视镜里瞥一眼后边坐着的束玉。 杜安看着窗外,看着看阔的路面,一座比一座高仿佛在比赛似的高楼,脸色有些惆怅,“南扬来的。” 他是个有点内向的人,面对北金的哥的热情实在应付不来,不由后悔自己刚才没事干嘛要问那么一句,同时也有点羡慕束玉的聪明——她早就闭上了眼睛,假装在睡觉。 这的哥的嘴一张完全就停不下来了。 “南扬啊……” 的哥拉长了语调,转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地一顿,“前几年去过,中山陵,紫金山什么的都爬过,不错,不错。”说着不错,但是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对了,南扬现在房价多少啦?……” 好不容易到了地儿,杜安付了车费后赶紧把假寐的束玉拉下了车。 北金的哥太能侃,这一路过来他脑子都快被侃晕了,直到坐在了齐晟家的沙发上,杜安的耳边都还好像有几百只鸭子在嘎嘎叫着。 “招待不周,家里只有茶,凑合一下吧。” 齐晟端出了三杯果茶,放在茶几上后就坐在了两人对面,笑望着杜安,又加了一句:“评价就不用说了,反正我这手艺也就这样。” 这个光头瘦竹竿显然还有些记恨那次在尚海被杜安一套组合拳打懵了的事情。 杜安端起果茶轻啜了一口,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房间整体以黑白色为主,典雅大方;客厅很宽敞,四五十平方的样子,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张沙发和茶几,四角上放着盆栽,靠墙挂着一台42吋的液晶电视。 杜安又端起果茶啜了一口,神态平静,舔了下嘴唇,似乎是在回味果茶的滋味。 坐在他对面的齐晟顿时如临大敌,整个人紧绷起来,目光鹰隼般紧紧射了过来——他可是清楚地记得,那次在尚海的时候,杜安的神态动作和现在一模一样,然后这家伙就硬是把一部制作成本二十万的电影忽悠到两百二十万卖给他——最悲催的是自己还没能买下来! 每次一想到这件事,齐晟就恨不得从这里打开窗户跳下去——五百万,仅仅只要付出五百万,一部利润在一亿多的电影就归他们小马影视了啊!更别提这部电影每年的续集利润更是一个无比牢固的稳定增长点,他却仅仅因为五百万拒绝了! 要不是他和李铭、钟莉芳是密不可分的铁三角,在董事局上他们三人掌握绝对话语权的话,他现在早就因为这件事下台了。 但是齐晟的精神紧绷并没能给他带来什么心理上的优势,杜安的第一句话就把他再一次砸懵了。 “我有一部电影需要发行,全球票房不会低于10亿。” ! 齐晟瞳孔骤然扩大,束玉手一抖,杯子差点从手里滑下来。 “咳咳!……” 可能是被口水呛到了,齐晟咳个不停,老半天才平息下来。 真是防不胜防啊。 杜安笑了一下,“齐总,你总这么绷着累不累啊?我看着都难受,现在轻松了吧。” 齐晟苦笑着摇头:放松个屁! 要是杜安接下来继续说出各种理由来说服他,让他相信杜安要做的电影能有10亿票房,他绝对会当杜安在放屁,偏偏杜安这么猛烈的一拳打过来之后又突然偃旗息鼓,反而让他的心被骚动了起来。 万一真能有10亿呢? 齐晟这么想着。 人总是贪心的,忍不住会去想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比方说买彩票——福彩每期的巨大购买金额都说明了人有多贪心,更说明了贪婪冲脑时人类有多智障。 现在去相信杜安的新电影票房能有10亿,就好像在买彩票。唯一比买彩票靠谱点的,大概就是杜安有过以20万成本制造将近5亿票房的奇迹先例。 谁说他就不能再次复制这个奇迹了呢? 齐晟多么希望杜安现在多说点什么,多给他点信心,偏偏杜安什么都不说了,只是跟他叙旧:“齐总,对于你曾经在那个时候伸出援手,我虽然没有接受,但一直是很感激的,这次来也主要是表达一下谢意。不过呢,你看,俗话说得好,大恩不言谢,所以这次我也就没买什么东西……” 齐晟心不在焉地跟杜安你来我往地鬼扯着,束玉在旁边听了半晌,别的没听出来,倒是把他们在一个多月前的那件事听了个大概出来。 原来在假证事件刚爆发的时候,齐晟就带着律师特地来南扬找了杜安。 当时根据律师的判断,假证事件的关键点在两个方面:一,是瑞星影视方面是不是因为杜安“中戏导演系毕业生”的身份从而同意对他投资,二,就是这份投资的性质。 根据《刑法》条文,诈骗罪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用虚构事实或者隐瞒真相的方法,骗取数额较大的公私财务的行为,属于结果犯。如果瑞星影视咬定了他们是被杜安“中戏导演系毕业生”误导才同意对他进行投资的,这投资的二十万也确实到了杜安手上,那么杜安就坐实了诈骗罪了,除非这份投资的性质有问题——这也是齐晟打算做文章的地方。 齐晟带来的那名律师看过杜安当初和瑞星影视签订的合同后,建议杜安一口咬定这份投资是瑞星影视的自有资本,他杜安只不过是一个打工的,那样的话,他顶多捞个伪装企事业单位印章罪,最多也就判个3年,按惯例也就1年,若是再加把力,打成“买假证”的话,那就更轻了,说不定捞个行政处罚就结束了。 那律师当时很兴奋——中国影视圈发展得又快又火爆,就因为太快了,所以很多法律保障都没跟上,就比如说现在瑞星的这份二十万投资的资本性质鉴定。现在这个官司牵动了全国的眼球,若是能把这个官司打下来,那么必将推动影视圈的法律完善化,他也将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更能一跃成为全国知名的大律师。 可惜杜安拒绝了他们,而采取了走第一条路的办法。 “……秦刚后来还一直跟我抱怨,说你害得他失去了成为大律师的机会。” 齐晟心不在焉地说着,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束玉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复杂曲折的一幕。 杜安摆了摆手,“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谈了。好了,今天就到这吧,齐总你也要休息了,我们就告辞了。” 这就走了? 束玉有些不明白:除了吹了个10亿票房的牛之外,发行的事情不是根本一点都没谈呢吗? 但是杜安一把站了起来,左臂还弯成一个半圈,手掌撑在腰间。 赶紧走,不要说话,脸上不要出现异样。 束玉秒懂了这个肢体语言,于是她配合地将手挽了过去,两人像是一对小情侣一样向外走去。 “慢走啊。” 齐晟把他们送到门外,皮笑肉不笑地和他们挥了挥手。 正当杜安两人迈开步子,准备离开的时候,齐晟突然说了一句话:“我们公司发行部门的副经理吕方何这个月好像打算辞职了。” 然后又自言自语嘀咕着:“那些影院老板只看钱不讲良心,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谁的面子都不给,这中国影院是要好好整治一下了。” 说完,就关上了门。 成了。 ps:等更的朋友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工作事多,这一章又比较难写,一直写到现在才赶出来,是15号的,16号还有两更 第三十七节:试镜 走在路上,束玉还有点不敢置信:“这就成了?” 杜安点头,“嗯。” 这地段确实好,旁边就工体,夜店也多,大晚上走在路上不时有杜安不识得牌子的车驶过,奇形怪状的不少,现代感十足,看模样就比束玉开的那车好多了,想必价格也不便宜。 唯一不好的就是北金这地方天太冷了。 刚才来的时候下了飞机直接打车过来,下了车又上了楼,楼里有暖气,根本不觉得异样,现在才发现温度是不会说谎的,没有暖气覆盖的户外,北金确实比南扬冷,两个人即使有所准备故意多穿了点衣服还是冻得簌簌发抖,恨不得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杜安瞥了一眼旁边的束玉,即使他感觉自己鼻涕都快被冻出来了,还是决定放弃了这个想法。 路过的行人看到这两个穿着“单薄”的家伙,都以一种看二傻子的目光瞧过来,这让本来想吹吹冷风玩玩情怀的束玉也有些受不住了,面无表情地挥手拦了一辆出租,上了车才终于暖和起来。 “附近找个快捷酒店。” 束玉对司机师傅说了这么一句后,又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怎么知道找他就能成的?” 杜安说:“当初在那种情况下别人都恨不得离我八百米那么远,他却偏偏敢来找我,还要搅事,可见这个人胆子极大,所以就来碰碰运气咯。不过这个人胆子大是大,倒也聪明,他这么做即能得利,又不会和我们搅和到一起去,两头讨好,至于具体事情怎么做你跟他的人商量去吧,我就不管了。” 束玉点点头,开始思量起接下来的运作计划,也不说话了。 在北金住了一夜后,两人第二天又飞回了南扬,等了两天,演员工会安排的试镜时间终于到了。 束玉的公司在建设大厦,租了三楼的半层,地方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连还没个影子的发行部都已经腾出了办公区域,可以看出这个女人野心不小,也是这个时候杜安才知道束玉这家公司的名字,特大气——梦工厂。 试镜的地点就在临时挪出来的会议室里。 一张长桌,桌子后坐了三个人,分别是杜安,束玉,还有演员工会派来的一名叫王国顶的工作人员,旁边架了个摄像机。杜安和束玉是今天的主考官,王国顶则是演员工会派来监督试镜流程,以防发生劣*件,保障演员权益的。 除了三人外,还有两个公司里的员工临时被抓了壮丁,一个在门口负责喊号,一个在里面协助,也就是打杂跑腿,有可能还要临时客串一下陪演。 王国顶给他拿来了四份资料,他和束玉一人两份。两份资料中,一份是今天确定能来参加试镜的女演员的资料名单,薄薄的一叠,一份是演员工会登记在册的所有符合杜安要求的女演员的资料名单,厚厚的一摞,杜安拿手指比了下,都差不多快有一个指节那么高了。 杜安就看看这一摞,再看看那一叠,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看到杜安的动作,王国顶嘿嘿笑了下,“杜导,小张不是早就提醒过你不要报太大期望了吗?能有这么多符合条件的肯来已经算不错了。” 都说同行是冤家,但是娱乐圈内部的这些个小圈子里,在之前的事件中炮轰杜安最凶的反而是演员圈——那些个中戏北电出身的演员们一个个差不多都跳了出来,“强烈指责”,“严正抗议”,在这些大哥大大姐大的带头下,本来跟这事没什么关系的小演员和野路子也都纷纷跟上,趁机刷个脸博个版面。 现在虽然事情已经渐渐平息,但是在这些明星演员们心中,杜安无疑已经被划入了黑名单,娱乐圈论“资”排辈的风气又重,眼下这些个女演员敢顶着以后被穿小鞋的风险来参加试镜,也是够拼的,杜安想通之后不禁甚是感动,恨不得泪流满面以表达自己的欣慰之情。 “咳咳,” 杜安假咳了一声,从那一小叠试镜名单上拿过第一张,示意门边的那名工作人员喊号。 “一号!” 没一会儿,一个姑娘就走了进来。 陈彤,安惠省人,25岁,身高168厘米,体重49公斤…… 杜安大致浏览了一下资料,抬头看向这姑娘,眼睛一亮:这陈彤长得还真不错,捣鼓一下应该挺适合齐薇的角色的,外形上可以给到90分。 “导演好,各位考官好,我是陈彤,毕业于秦宜艺术表演学院,曾经在……” 陈彤喋喋不休地自我介绍着,声音也很好听,而且听得出来有练过,对白功力不会差。 杜安到现在都还挺满意的,又有些纳闷:这姑娘外形念白都不错,怎么看资料上却只在一些小制作的电视剧里演个小配呢?尤其是都这年纪了。 杜安一边想着一边在陈彤的资料单上写了两个90,然后打断了陈彤的话,说:“好,我现在需要你表演一下。嗯,假设你现在深爱的男人说要包养你,车子,别墅……他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就是不能和你结婚,你会怎么做?” 陈彤想了一会儿,问道:“导演,能给我找个人搭下戏吗?” 杜安就让屋里那打杂的工作人员过去给她陪练,自己去打开了摄像机。 调度好两人的站位后,杜安就喊了一声“走着”——他对于这句开拍词有着固执的坚持,不这么喊心里不舒服,似乎如果不这么喊的话,他那突如其来的诡异导演才能就会被老天爷全部夺回去。 但是果不其然,陈彤瞬间笑场了。 “哈哈……导演,哈哈,不好意思,重来一次。” 陈彤也知道当面取笑导演是不好的行为,很容易给自己减分,但是这句“走着”实在太突然了,她完全扛不住。即使是现在,她也在使劲地憋着,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的。 杜安无奈,只好对束玉说:“你来喊吧。” 束玉点点头,接过了杜安的任务,等到陈彤终于冷静下来,喊了一声“开始”。 陈彤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突地作出了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模样,对着面前那工作人员大声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见到此幕,杜安牙齿就是一酸。 然后就见陈彤更加激动地表演着。 “我是因为爱你才和你在一起,而不是因为你的车子,你的房子,你的钱!”念到这里,陈彤的手还下意识地挥了一下。 杜安的牙齿更酸了。 耐着性子看完陈彤的表演,他这才关了机器,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他算是明白这姑娘条件不错却为什么这个年纪还在演不知名的小配角了。 “导演,我演得怎么样?” 陈彤满怀期望地追问着。 “不错不错,勇……这个,天赋可嘉,”杜安鼓励了一句,差点说漏了嘴。接着又说道:“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具体的面试结果我们会打电话通知你的。” 把陈彤应付出去后,杜安看了眼旁边的束玉,发现她的资料上干干净净的,一点记号都没有,显然是抱着打酱油的心态来的。 接下来的几个女演员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要不外貌很好,要不形体出色,却都败在了演技上,这也让他明白了娱乐圈从来都不缺美女,缺的是那种有演技有特色的美女,所以好演员才会那么少。 面试了十几个之后,杜安拿过资料的手突然顿了一下。 这个有意思啊…… 章静初,湖建省人,23岁,身高165厘米,体重47公斤,中戏97级导演系大专班毕业…… 第三十八节:选择 文静,贤淑,这是章静初给杜安的第一印象。 她乖乖地坐在那里,就像个话不多的邻家女孩,每个人生命中的少年阶段似乎都遇见过这样一个女孩,然后随着我们的成长她们逐渐消失不见,直到再也听不到她们的消息。 这种感觉,似乎是叫初恋——初次暗恋。 杜安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敲了两下,道:“站起来一下好嘛?章静初小姐。” 她依照杜安的话站了起来,接着又依言分别展示了一下左侧面和右侧面,最后杜安说:“给我一个笑容。” 于是她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眉毛弯弯,露出洁白的牙齿,像是一缕阳光,温暖照人,和刚才文静时候那如秋日般凉爽的气质迥然相异,形成鲜明的反差,张力十足。 “非常好。” 杜安难得夸赞了一下。 到目前为止,章静初不管是形体、外貌还是气质,都非常符合他的要求,尤其是当她笑起来时的活泼和不笑时候的文静之间所形成的那股张力,更令他非常满意,也愈加期待如果她演齐薇这样一个充满了人格魅力的妓女的话,会有怎样出彩的效果。 但是到底能不能行,还是要看她的演技的。 “好,接下来你表演一下,情景是这样的:假设你深爱的男人对你说要包养你,他可以给你车子,房子,钻石项链等等等等,但就是无法跟你结婚,你会怎么办?给出你的想法。” 担当陪练的工作人员已经自觉地走了上去。 章静初思索了一会儿,又酝酿了一下情绪,比了个ok的手势。 “开始。”束玉照例代替杜安喊出了开拍词。 杜安安静地看着。 章静初束玉喊了“开始”后没有像之前那些姑娘们那样反应激烈——她几乎没有动,只是看了面前的工作人员一眼,眼睛里似乎有话要说,却没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苦涩的笑容。 杜安看到这里,眼睛一亮。 非常好!虽然表演上还稍显稚嫩,但她是真正揣摩了自己给出的这个角色并代入了进去,把那种想要拒绝却因为这是她深爱的男人而又舍不得放手的纠结体现了出来,这才是他想要的。至于之前的那些姑娘们,根本就是把对面的工作人员当阶级敌人了,哪里有一丝“对方是自己深爱的男人”的感觉? 对面的工作人员这时候傻傻地看着章静初,章静初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于是两个人僵在了那里。 “停。” 杜安也看出来这工作人员不是个合格的搭戏者了,把他喊了下来,想了一下后自己走了上去,站到了章静初面前。 “现在我来和你搭戏,我们再来一遍。” 束玉喊了“开始”后,章静初重复了刚才的表演,杜安适时跟上一句“怎么了?” 他很自然地就进入了所需要的状态,面带笑容,眼神温和而又宠溺,却隐藏着一丝不安,并且这丝不安转化到了动作上,伸出手去想要拉住章静初的手,像是在担心她会就此跑掉。 章静初没有躲开,顺利被他抓住了手。 事实上,章静初是被杜安的演技吓到了,甚至产生了一种“这导演不会是早就喜欢上自己了吧?”这种感觉,所以没能反应过来。直到杜安已经抓住了她的手,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 她甩开杜安的手,快速退后了一步,摇头,轻声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慌了点,表情也没处理好,没有刚才的表演那么从容,看得出来这演员想法是有的,但临场反应可能就不是那么好了,不过总体上还算能接受吧,反正真正拍的时候多的是时间给她去熟悉角色,也不需要多强的临场反应。 杜安这么想着,脸上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他脸上的笑容慢慢褪下,眼中的不安更盛,右脚动了一下想要上前紧逼,却又怕自己逼得太紧反而起到反效果,于是右脚还没离地就又重新放下,努力勉强自己笑着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 章静初一方面没想到杜安还会这么穷追不舍,另一方面杜安的眼睛看着她,里面蕴含的深情宠溺把她的脑子烧成一片空白,心跳都加快了,一时之间想不出词来。 随机应变的能力需要再加强一下,总体合格。 杜安心里作出了评价,表情恢复成平静,笑着表扬道:“做得很好。”接着就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章静初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捋了捋头发,加快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下来。 “章小姐,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女主角应该就是你了。” 杜安低着头,一边继续浏览章静初的资料一边说道。 他这么早就给出明确的信号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现在他杜安成了一团烂泥,有水平的不愿意往里面跳,看在钱的面子上愿意往里面跳的又都是没什么水平的花瓶,好不容易找到个双方都互相满意的那还不赶紧抓牢了,不然下一个这样的都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同时,今天的试镜也说明了中戏和北电成为娱乐圈的两座大山不是没有道理的,光看这章静初就知道了——一个导演系大专班毕业的,都比别的影视学院表演专业的学生还要强,那些中戏北电表演系的专科生们的能力自然也可想而知了,难怪顶尖的大明星都是中戏北电系的。 只不过章静初这么一个导演系毕业的怎么就来当演员了呢? 又看了下去,杜安才明白了原委:原来这章静初凭着中戏导演系的名头,虽然是大专班,却也找到了人投资,拍了部《我的前女友》,之后的导演相关资料就没了,接下来就是两个电视剧小配的资料,想来是电影拍砸了,意识到自己不适合干导演,又来干演员了。 演而优则导的听说过,这导而烂则演的杜安还真是头一次看见。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杜安从资料里抬起头来,最后一次问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女主角应该就是她了。 章静初想了下,问道:“我能先知道这大概是个什么故事,会是什么级别的片子吗?” “当然可以,” 为了保密,杜安只提供了项目名称给演员工会,想必章静初也是想到那个容易令人浮想联翩的名字才会这么问的。 “这是一个妓女和企业巨头的爱情故事,级别的话……不出意外应该会是辅导级。” 辅导级这个级别应该会打消章静初的顾虑,毕竟在这个级别的话,完全不会有裸露镜头,自然也不可能是色?情片。 但是杜安没想到他这话出口,不仅没有打消章静初的顾虑,反而让她低下了头。 半晌,章静初才抬起头来,道:“抱歉,导演,我不能演。” 杜安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章静初没回答,只是满面歉意地说着“实在不好意思”,还是王国顶悄悄解答了他的疑惑:“杜导,要不你把剧本改一下?也不用动到你的主线脉络,就是把女主角的身份改一下就行了。”杜安这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章静初不想演一个妓女。 他回忆了一下最近自己因为要拍《风月俏佳人》而临时恶补的一大堆爱情喜剧电影,突然发现他这部影片确实稀罕,算是独一份:以往的那些影片中,女主角可以富有,可以穷,可以身世婉转离奇,可以处境凄惨催泪,但有一条是不变的,那就是女主角必须恪守最后一条底线——贞节。 纵观那些爱情喜剧电影,还从来没有哪一个的女主角是妓女的。这大概和社会价值观有关,电影人从来都遵守着这条规则,就算有想拍的也都把自己的想法压抑住,生怕市场不接受,所以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触碰这个禁区。 反观在大学里那个有钱人家的舍友的笔记本电脑上曾经观摩过的几部色?情片,女主角是妓女设定的倒是很多,似乎女主角要设定为妓女的话,只能拍色?情片。 “改不了。” 杜安摇头。 在这个故事中,齐薇这个角色正是由于她特殊的身份才会有如此巨大的张力,产生强烈的个人魅力,并且整条故事线可以说都是由齐薇的这个特殊身份推动的,所以怎么改?同时杜安也不想改。 他想了另一个办法,“静初,” 好吧,为了拉近自己和章静初的距离,更好地博取形象分,他连称呼都从“章小姐”变成了“静初”。 “我想我们可以先谈另一个话题——片酬。我当初对演员工会报的片酬是一个浮动的区间,因为我也确实不知道最后我能找到的是什么样的人,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如果是你的话,片酬我觉得两百万是一个合适的数字。” 既然有顾虑,那就用钱来砸吧。 杜安觉得自己挺三俗的。 但是这一招确实有效,章静初不说话了。 杜安紧紧地盯着章静初,他能看出来,这个女生此刻心里正在天人交战。 很好,马上就能成功了。 杜安正要开口,把两百万提高到两百五十万,一举压垮章静初的心理防线时,章静初身上的手机响了。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不好意思,导演,我接个电话。”这似乎是个重要的电话,在试镜的时候都不舍的拒绝——或许她也是看出了现在的杜安完全不会因为她的这个举动而生气。 杜安温和地笑着,给了个请便的手势。 看得出来章静初此刻心里确实摇摆得很厉害,接电话都不愿意去外面接,直接坐在椅子上讲了起来,不过从头到尾也都是“啊?”“真的?”“哦”之类的无意义的词汇,让杜安完全猜不出电话那头的人跟她说了什么。 挂断了电话后,章静初向杜安看了过来。 杜安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个眼神平静得让他很不安。 “导演,实在很抱歉,不过我真得演不了。对不起,告辞了。” 章静初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鞠了个躬就走了。 而王国顶随后在联系了好几个人之后告诉了他是谁扔出了这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长谓准备拍一部电影,《孔雀》,女主角定了章静初。”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今天的试镜已经结束了,最后一个女孩刚刚离开。 今天试镜的这些演员,除了章静初外,没有一个杜安能够接受的。 “顾长谓不是摄影吗?” 杜安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他早就不是当初拿了个假证到处骗投资、对娱乐圈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了,对于娱乐圈虽说还不至于门儿清,但是顾长谓这种摄影名家还是知道的。 “他早就想拍电影了,今年你的事可能也刺激到了他,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拍电影。” 杜安愕然,着实没想到今天的变故竟然是由自己带来的。 是啊,他这样一个管理学院毕业的家伙都拍出了大卖的电影,想必给了顾长谓不少的信心去转作导演。而摄影大家转作导演,虽说是处女作,但摄影功底在那呢,还跟最顶级的几个导演都合作过,经验肯定也是有的,圈子里人脉又广,跟着顾长谓,怎么看都比跳进他这泥潭里强。 尤其在他这泥潭里捞个女主角还是个史无前例的妓女角色。 章静初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杜安面无表情整理着资料,准备离开,突然想到一件事:《孔雀》现在准备开拍,《风月俏佳人》也是,到了明年,这两部抢过同一个女主角的电影说不定还能在市场上碰个头? ps:现实中,《孔雀》03年4月就开机了,为了小说需要做了调整,之后这样的调整就不再另行说明了。 第三十九节:糖水 直到睡到日上三竿,实在睡不下去了,杜安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穿好衣服裤子溜达出来,刚开门,就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甜腻得人发慌。 听到声音,沈慧芳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到杜安捂着鼻子站在房间门口,又把头缩了回去。 “起了啊,电饭锅里给你留了菜,热一下就好了。” 江南这一片爱吃甜食,可杜安不知道是不是基因异变,对甜食深恶痛绝,因此一闻到这甜腻得令人发慌的味道真正受不了,捂着鼻子跑去洗漱了一番,挤进了厨房里,手也从鼻子上拿下来了——人的适应力确实强大,闻着闻着也就接受了。 沈慧芳家厨房很小,挤进两个人就几乎塞满,转个身都困难。 杜安打开电饭锅,里面是剩饭,中间还搁了个盛着雪菜炒肉丝的小瓷碗,利用饭的余温保温着。杜安拿起来隔着碗沿试了下温度,还温着的,于是也就没有再麻烦沈阿姨,自顾自地打开碗橱拿出一个瓷碗来盛了饭直接就着雪菜炒肉丝吃起来。 菜是半温,有点凉,却能接受。 “哎!你这孩子,把菜热一下!” 沈慧芳一手伸过来就要拿菜,杜安阻止了她,一手护着碗:“不用,温度刚好,热了就太烫了,我吃不下去。” 面对杜安的执拗沈慧芳也没有办法,只好放弃,重新回去****自己的事。 杜安边吃饭边看着沈慧芳,随口问道:“沈阿姨,你这是在煮什么呢?这么甜,你这是放了多少糖啊?”脑子里却是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那天面试过后,杜安也看出来喊人来试镜的办法实在不靠谱,于是自己主动出击,四下里寻找那些中意的女演员主动游说。他也是分清了目标的——中戏北电系的全部划入了黑名单,一概不找,反正找了也没戏——他找的以港台系为主,杨恭茹、贾靖雯、张筳等等,只要最近在南扬附近拍戏的,他都去拜访过,不过统统失败了。 这些人比章静初更难搞:他能拿出来的杀手锏两百多万片酬对于章静初这个新人来说非常有诱惑力,但是对于这些有了些名气的演员来说却根本不算什么,相比之下,女主角是妓女的这个设定更让他们顾忌,所以统统都推辞了。 他这边想着,沈慧芳那边把他的话接了过去:“这不是街道办新来个干事嘛,挺有能力的,从南艺拉了几个小伙子小姑娘来给咱们街道办演话剧,还是义演,不收钱,今天晚上就开演。我也就想啊,这大冬天的,这些个小孩子大老远跑来给我们演个话剧也不容易,他们不收钱,吃点东西总行吧?我听说这些个娃娃大多是广洲人,所以这不就煮点糖水嘛。第一次煮,也不知道他们喝不喝得惯。” 杜安扒了两口饭,咀嚼了几口完全咽了下去才道:“有免费的喝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不成?”心思却还在自己的电影上。 这样下去实在不行,要不,就把剧本改一改?把齐薇妓女的身份换掉? 似乎也只能这么办了,杜安开始思索起改编剧本的可能性和方向来。 想着想着,一碗饭已经吃完,杜安收拾好碗筷洗干净放进碗橱里后,那边厢沈慧芳的糖水也终于煮好。 看着沈慧芳作势要亲自把那口装满了糖水的高压锅端起来,杜安赶紧阻止了她:“哎沈阿姨!放着别动,我来!”说着抢上去把沈慧芳挤到一边。 这高压锅装满了糖水,分量可想而知,更别提还要端到街道办剧场去。于是杜安就抢过了端高压锅的活儿,沈慧芳用个篮子装了碗筷,两人向街道办剧场走去。 街道办小剧场离这儿不远,走了七八分钟就到了,大门口上面挂上了“热烈欢迎南扬艺术学院今晚义演《雷雨》”的红幅,铁门开着。走了进去,转过弯,就是一片大院,院中摆满了长条凳,院子那头搭着舞台。舞台两边分别矗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音箱,舞台上还有五六个身着便服的学生在那儿排练着。 这院子四周高墙遮掩,院中无风,院中的长条凳上零星坐着几个没事干的老人家,冬天午后金黄色的温暖阳光洒下来,晒得人懒洋洋的,这几个老人就一边没事看两眼舞台上的学生们排练,一边昏昏欲睡,时不时地和身边的人闲聊上两句,其中有个戴瓜皮帽的老头已经迷了过去,拄着拐杖在那儿打瞌睡。舞台上排练的学生们没用话筒,音箱也关着,只有他们偶尔声音大了才能从舞台上传下来,一下一下的,像是催眠曲,衬上直要把人骨子里的力气都抽走的温暖阳光,整个院子悠闲静谧。 杜安端着锅,跟着沈慧芳来到舞台前。 在沈慧芳的一声招呼下,那些学生们立刻欢呼着跑了下来,杜安和沈慧芳分盛糖水递给他们。学生们都笑说着“谢谢阿姨”然后接过糖水,一边喝着一边聊着天,其中有几个时不时向杜安看上两眼,觉得这个人眼熟,似乎就是前阵子搅起假证事件的那人,但几人之间小声议论了几下后又哄然一笑,显然是觉得两人只是长得相像,杜安不可能是那人。 这几个学生确实还都是广州人,相互之间说话的时候都是说的白话,杜安勉强能听懂一些。 “杜导?” 一个女声将杜安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他转头望去,瞧见一个穿着呢子外套、打扮庄严的女子。 “朱干事。” 杜安还没说话,沈慧芳已经率先打了招呼。 “朱……干事?” 杜安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面前这打扮庄严的女子是朱茜:当初在《电锯惊魂》剧组中,他最欣赏的就是这名女演员了,可她如今怎么在这?沈阿姨还叫她朱干事? 朱茜走了上来,笑着招呼道:“沈阿姨,你怎么还真给他们做了糖水送过来?还真是麻烦你了。”沈慧芳连连摆手,说:“应该的应该的,这些小家伙一个人在外地也不容易,好好的礼拜天没得休息还要来给我们做义演,实在辛苦啊。” “能捞到面向群众的表演机会,他们才是占了便宜呢。”…… 待沈慧芳和朱茜寒暄完,沈慧芳就拎着盛碗筷的篮子先回去,锅让杜安一会儿拿回去;学生们喝完了糖水也重新回到了舞台上,开始排练起来;杜安就和朱茜随便找了条长凳坐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儿?干事是什么?” 杜安迫不及待问了出来。 朱茜看了看舞台上的那些学生们,又看向杜安,给了他一个洒脱的笑容,说道:“我现在已经不当演员啦……” 当《电锯惊魂》大获成功后,虽然杜安没捞到什么好处,但是片中其他人好处可都是捞得足足的,尤其是两个主演张家译和朱雨晨,光凭着这一部电影就一飞冲天,俨然已经跻身二线明星序列了,不过朱茜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电锯惊魂》大火之后,这个小配角的处境还是没有改变,依然只是个特约演员,依然还是只能在一些小制作当中担任个配角,这也彻底打碎了朱茜的信心。 “……这样的机会我都抓不住,火不起来,我想我以后可能再也找不到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一辈子估计也就只能这样半死不活地混着了,我确实不是吃这碗饭的。所以我也终于放弃了,接受了家里的安排,到这边的街道办当了个干事,然后结婚、生子。” “我家里人说得没错,我先天不足,不适合当演员。” 朱茜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太阳从她的正面射过来,金黄色的阳光温柔地覆盖在她的脸上,从杜安这里看去,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细密的绒毛。 杜安听着她的话,看着她洒脱的笑容,心里堵得难受,只想大骂一句:去******先天不足,一群他妈****瞎子导演! ps:今晚一更在凌晨12点 第四十节:雷雨(求推荐票) 话剧和电影不同。 电影有特写,有各种景别,这就注定了电影演员们的表演需要细致,因为他们的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动作都逃不过镜头的捕捉、然后放大。而话剧是在舞台上表演,最近的观众都离他们几米远,远一点的甚至隔了十几二十多米,所以话剧需要适当地夸张,用力要大,这样观众才能看到他们想要表达的东西。 舞台上的南艺学生们排练得不错,中规中矩,和街道办自己组织的那些表演确实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别光说我了,说说你吧,杜导。实在没有想到你竟然就住在我们街道,你最近怎么样了?” 面对朱茜的询问,杜安笑了一下,“我怎么样全国人民应该都看到了吧?离开了娱乐圈,回去过了个小长假,然后又回来南扬了,打算拍一部新电影。”说到“新电影”的时候他特意注意了一下朱茜的表情。 没有任何改变。 看来她真的已经放弃演戏了。 “那挺好的……” 两人闲聊着,舞台上的学生们的排练进入到了尾声,没一会儿就结束了。他们收拾好了东西,下台来和朱茜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留下几个闲坐的老人,还有朱茜和杜安。 朱茜抬手看了下表,站起身来,“杜导,那我也先走了,晚上有空的话过来给咱们街道办捧个场啊。” 杜安笑笑,说“好”,看朱茜转身就要离开,突然开口道:“朱茜,你看过《雷雨》吗?” 朱茜重新把身子转了过来,“看过啊,怎么了?” 杜安说:“反正我下午也没什么事,你要是也没事的话,咱们上台去玩玩?” 朱茜盯着杜安看了半晌,不知道杜安是个什么意思,最终摇了摇头,轻笑道:“算了,杜导,我台词都记不得了。” 杜安却不依不饶:“不记得台词没关系,就是玩玩,随便说,我也不太记得台词了,说到哪儿是哪儿呗。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又没人看,你怕什么?反正你回去了也是看看报纸喝喝茶等下班,多无聊啊。” “不了。” “来吧。” …… 朱茜终究还是抵不过杜安的拉扯,无奈地被拖到了台上。 “这样吧,咱们来周朴园和侍萍初次重逢的那一段,我演周朴园,你演侍萍。” 杜安对朱茜这样说,然后把旁边的一张桌子拉了过来,摆在了舞台中央。 接着,杜安站好位置,对朱茜说:“走着!” 他们便开始了。 台下那几个零星坐着的老人家继续晒着太阳,看到有街道办新来的朱干事和一个小伙子上了台,颇为好奇地看过来几眼,没几下就又收回了目光,该闲聊的闲聊,该打瞌睡的打瞌睡,午后懒洋洋的阳光继续平铺这间大院场。 “这是太太找出来的雨衣吗?” 杜安指着桌子问道——事实上,桌子上空无一物。 朱茜看着他,眼神有些奇怪,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大概是的。” 杜安摇头,“不对,不是这件。这件是新的,我要我的旧雨衣,你回头跟太太说一下。” “嗯。” …… 《雷雨》是曹寓先生所创作的话剧,通过二十四小时这样一个极短的时间,集中展开了周鲁两家三十年的恩怨情仇,展示了一幕人生大悲剧,剖析了社会和历史的深重罪孽。这部话剧被誉为“中国话剧现实主义的基石”,在中国话剧史上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是经典中的经典,几幕经典选段都被列入了课本必修课,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现在他们表演的这一段也是课本中所节选的,因此杜安才能记得个大概。 “……窗户谁叫打开的?” 朱茜很自然地走到杜安所指的方向,关上窗户,慢慢走过去,就要离开。 杜安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突然说道:“你站住。” 朱茜停住,没有转身。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杜安的眼中闪着赞叹。 这是一个天生的演员,那种压抑的情绪表现得非常到位,既不会过火,又在平静的外皮下跳动着、蛰伏着,随时准备蹦出来。动作也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节奏掌握得非常好。 到现在为止他都非常满意,也能看得出来,国家干部的悠闲生活并没有将演戏的天分从朱茜的身上剥去,甚至他觉得现在的朱茜比起在拍《电锯惊魂》的时候,更多了一种平静的力量,烟火味尽去。 她是不是能够做到更多呢? 杜安盯着她的背影,这么想着,然后来了兴致,语调突然一变,“你贵姓呀~” 轻佻味十足。 朱茜怔了没一下就缓过了神来,转过身子,答道:“我姓鲁。”一双眼睛欲语还休,勾人心魄。 “姓鲁?” 杜安小迈了一步上前,眼中闪着****的神采,“你的口音可不像北方人。” 朱茜避着杜安的眼睛,偶尔眼神一触碰,也立刻如一只受惊的鹌鹑般躲避开去,“对了,我不是的,我是姜苏的。”双手在小腹前纠缠着,欲拒还迎。 …… “梅家的一个年轻小姐,很贤惠,也很规矩。” 杜安懒洋洋地说着,眼神里闪过一抹嘲讽,“有一天夜里,忽然投河死了,后来……你知道吗?” 他又换了戏路。 朱茜完全跟得上。 只见朱茜淡然地看着杜安,“我倒是认识一个姓梅的姑娘,可是我不敢说。” 杜安眉毛一挑,“说说看呢。” 朱茜说:“我认识那姓梅的姑娘,不是小姐,也不贤惠,听说还不大守规矩。”语调幽远,还带着些惆怅。 …… “老爷问这些事干嘛?” 杜安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如饿狼般盯着她,“这个人跟我们有点亲戚。”声音阴森,仿若从九幽之下传来,令人听了心里毛骨悚然。 “亲戚?” 朱茜歪斜着头回望过来,眼里闪动着残忍嗜血的光芒。 杜安舔下了嘴唇,阴险地一笑,“我们想把她的坟修一修。” 朱茜的眼神丝毫不退缩,更加紧逼,还上前一步,“那用不着了。” …… 他们俩完全是用电影的方式在表演,在台下那些视力听力都已经开始退化的老人家看来,就只是两个人在上面一直嘀咕着,于是更加没兴致看了。 太阳也开始往西落去,院墙的影子渐渐变长,气温慢慢下降。 “三十年的功夫,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杜安突然一甩衣袖,冷冷地看着朱茜。 这是又回来了? 朱茜马上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愤懑地看着杜安,语调凄怨自艾,“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里又碰见你。”眼睛微红,双眼已经泛起了雾气。 她的手在腰间捏紧,死死抓住自己的衣服,整个人的情绪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 杜安突然长叹道:“是啊,这是天要你在这里又碰见我。” 这下朱茜是真得怔住了,“杜导,台词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杜安没有回答她,反而笑着道:“你还是放不下啊,你看,台词不对了你都还记得。” 基本上每个演员都演过《雷雨》,所以对于朱茜记得大致的台词他倒是不惊讶。 朱茜不说话了,情绪很快就全部收了起来,最后洒脱地笑了,“那么多年一直在这上面折腾了,哪里能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要不还是回来吧,” 杜安这么对她说,“你看,你根本就放不下,所以还是回来吧,”不等朱茜拒绝,他就又抢着说道:“这次不是特约演员,不是配角,而是女主角,真真正正的女一号!我记得在拍《电锯惊魂》你的戏份杀青的时候,我对你说过,如果我有下一部电影,我会找你当女主角,现在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世事难料,他当时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万没想到自己还真会有下一部电影,更没料到最后竟然真要来找朱茜当女主角了。 他紧紧地盯着朱茜,见到朱茜静静地站着。 放过章静初可以,放过杨恭茹、放过张筳、放过其他所有人都行,唯独放过眼前这个人不行。 他本来还有些担心朱茜转了行之后演技下降了,但是通过刚才的表演可以看到,朱茜的演技不仅没有下降反而更有精进,以至于他现在越看越觉得齐薇这个角色就是为朱茜量身打造的,尤其是朱茜那股恣意洒脱万事不羁的气质,绝对能将这个角色掌控得非常完美! 夕阳开始西下,热力散去,寒意来袭,台下那些老人家一个个站了起来,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之前打盹的那个老人也醒来,拄着拐杖,一步步颤巍巍向外走着,没人注意台上这两人。 “你必须得来。” 杜安又加了一句,然后继续盯着朱茜。 良久,朱茜突然笑了。 “我该怎么跟家里说?” 杜安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却还兀自有些不确信:“你答应了?” “你都说我必须得来了,我还怎么拒绝?” “正确的选择。” 杜安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夸朱茜还是夸他自己,“走吧,为了庆祝我的剧组终于找到女主角,也为了庆祝你终于能当女主角了,我请你去大吃一顿!” 一直烦恼着的事,总算是解决了。 和朱茜步下舞台,两人向大门口走去,前面不远处就是零星几个正在慢悠悠走着的老人家,夕阳把所有人的身影在地上拉扯成斜斜的一条,毫无区别。 “我要演的是什么?” “一个妓女,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的声音传来,渐去渐远。 “我后悔什么,好歹也是女主角,你别让我脱光光就行。不过我这样貌真行?” “中国人的审美观得改一下了,就从你开始吧。” “你知道诱拐国家干部是什么罪吗?” “我假证都做过,再诱拐个国家干部怎么了?债多不压身。” …… ps:周一了,求一下推荐票,大家看完之后记得顺手投一下推荐票,谢谢了 第四十一节:摄影师 狭小的客厅内,厚厚的窗帘已经拉起,屋内也没开灯,冬天的阳光又不甚强烈,所以即使在白天,这间屋子里都还是显得幽暗。客厅里靠墙摆了张沙发,此刻一个男人正坐在上面,沙发对面的电视柜上有一台方方正正的长虹大块头彩电,和时下开始兴起的液晶电视一比颇显笨重。 电视画面渐渐暗下,男人从沙发上走起来,到电视柜前,蹲下身子,把柜中影碟机的托盘按了出来,将影碟取出,装到了一个vcd盒里,合上,只见盒子的封面上是一张女性的诱惑性照片,旁边还配了文字“18岁清纯女星初下·海”“尺度爆炸”“人狗情未了”之类的字眼。 男人把这盒vcd放在一叠vcd盒子的上面,旁边还有一大摞更高的vcd。他从这摞vcd的最上面拿过一张,盒子上同样是诱惑性的图案,一男一女摆出一个令人面红心跳的姿势,配着的文字是“灯芯和尚”。 打开,从里面取出光碟,放进了影碟机里,然后男人退到沙发上用心地观看起来。 这男人正是杜安。 最重要的女主角终于找到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马上开机了,男主角、几个配角、道具组、美工组、布景组等等等等,都需要筹备建组,还好束玉这次又挂了个制片人的名头,想必已经合作过一次的她会帮他处理得很好。唯一需要他来操心的,就是男主角和摄影师了。 男主角不着急,他已经给演员工会发了通知,那边通知到位后会有人来参加面试的,需要杜安操心的是摄影师。 在一部电影当中摄影师有多重要?如果说导演是一部电影的大脑,由他来指定这部电影该是什么样,那么摄影师就是手脚,按照导演这个大脑的指使,把他所需要的东西呈现出来,所以一个好的摄影师对于一部电影来说非常重要,尤其是对于杜安现在正准备拍的这部《风月俏佳人》来说。 因为他采用了朱茜作为女主角。 朱茜的外形不符合现在流行的“大眼小嘴瓜子脸”,如何让观众接受朱茜,并且觉得她美,这除了需要朱茜自身的功力外,还需要的就是摄影师的功力——圈子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个好的摄影师可以把母猪拍成貂蝉,一个糟糕的摄影师可以把貂蝉拍成母猪。这句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是摄影师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会拍女人的摄影师,所以他才会坐在这里一部部地看着色?情片——这种片都是女人专题,也只有这种片更能看出一个摄影师拍女人的功力,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至于其他的构图能力、摄影技术,这在杜安看来都是能由自己来协调的,大不了多画点分镜图,让摄影彻底明白自己的需要就是,实在不行,还能再请个副摄影来协助。 唯一麻烦的是,这样的选摄影师方式实在有些让人吃不消。 他这一天下来,下身起起伏伏个不停,感觉人都快有些崩溃了。 “我也算是为艺术献身了啊……” 杜安看着电视画面,喃喃自语。 他这边正琢磨着,大门处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门开了,朱茜走了进来,随身关上门,换上拖鞋,溜达到沙发这,看了一眼电视,收回了眼睛。 “还在看呢?” 杜安“嗯”了一声。 沈慧芳家和束玉住的地方都没有影碟机,他也只能跑朱茜这儿来看了。还好朱茜家境确实不错,给她买了一套六十多平方的小公寓,倒是不用担心自己的行为会惊扰到朱茜的家人——这也并没出乎杜安的意料,一个能把自家闺女随便塞进街道办的人家,能是普通人家吗? 虽说决定离职了,但是有些辞职还是需要时间的,所以这几天朱茜也都照常上班交接工作,倒避免了跟杜安一起看色?情片的尴尬。 “有什么收获没?” 朱茜坐了下来,看了一眼电视,上面正放着激情画面,d杯的女主角正坐在男主角身上疯狂摇晃着,演技浮夸。 她马上就把视线挪了开来,脸虽没红,眼中却有些羞意。 虽然不像一般的女生那样矫情,洒脱很多,但终究还是个女生啊。 看到朱茜的反应,杜安心中这样感叹着:要是束玉的话,此刻大概会像看动物世界一样随意地看着,时不时可能还会评论上一句“这女的胸挺大”之类的话语。 “暂时还没有。等会晚饭给我煮两个鸡蛋,看了一天,感觉营养都跟不上了啊。” 杜安老式不客气地吩咐道,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朱茜没理他,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报纸递了过来,“你先看看这些东西再想晚饭的事情吧。” 什么东西? 杜安记过报纸,疑惑地看了起来,朱茜也走到一边把客厅的灯打开。 “《电锯惊魂》导演杜安筹备新片”,这是标题,正文则是说根据知情人士透露,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诈骗事件主角杜安自在娱乐圈消失了一个多月后重新回归,而且有新片计划,已经开始选角。 瑞星影视发表了声明之后,这些报纸倒是不敢再用“诈骗犯”这个词来称呼他了。 “……据悉,该部影片名为《风月俏佳人》,据可靠人士爆料,影片女主角设定为一名流莺,极有可能是走色?情片路线,因此,杜安看中的女主角、一位名叫章静初的演员拒绝了他的出演邀请……” 报纸还采访到了《孔雀》的制片人马宝平,他是这么说的:“杜安导演的道德我就不去评价了,不过他确实曾经有意邀请章静初出演《风月俏佳人》的女主角,但是这位演员很果断地拒绝了他,然后来到了我们《孔雀》剧组。我相信她作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也许明年她就能因此在华表奖上捧起最佳新人奖了。” “还有这个。” 朱茜又递过来一份报纸。 又是一篇针对杜安的报道,这家报纸采访到的是《电锯惊魂2》剧组——没错,瑞星影视趁热打铁,已经宣布将要制作《电锯惊魂2》,导演也由杜安变成了李邵红。 面对媒体,李邵红李导是这么说的:“《电锯惊魂》令我惊讶,实在想不到一个非科班毕业的年轻人能将一部影片制作成这样,这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但是我现在很遗憾地看到他在自暴自弃。” 色?情片不登大雅之堂,而且由于日苯市场的挤压,现在色?情片市场越来越小,处境越来越艰难,一个导演沦落到要去拍色?情片,基本上就可以被认为是没出息了,用“自暴自弃”来形容并不夸张。 “《电锯惊魂》这个故事很有趣,自从《银蛇谋杀案》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这样的片子了,但是这个系列重新激起了我的热情,瑞星影视的诚意也打动了我,相信《电锯惊魂2》一定会比《银蛇谋杀案》更加精彩。” 朱茜又递过来两份。 “……我很喜欢《电锯惊魂》,但是当我听到我要演的是一个妓女的时候,你知道的……我出演的电视剧《大汉风》即将播出,我需要配合剧组的宣传活动,确实也没有时间……” 天知道只是一部电视剧,又不是电影,宣传任务能有多重? 再看了一份,基本上都是借着杜安复出的事件出来刷个脸、踩一脚、再宣传一下他们的新片。 “都借着我打广告,我要不要问他们要宣传费?” 杜安开了个玩笑。 电视上的影片已经变了,他刚才换了张碟。 朱茜摇摇头,“你不要受到影响就行了。”她说着,站了起来,打算去做晚饭,“我觉得我这个女主角也算是倒霉到家了,不仅要演戏,还要负责给导演做晚饭。对了,你这摄影师要挑到什么时候?还没挑好?” 杜安没有说话。 他定定地看着电视,旋即,轻笑起来。 “好像已经找到了。” 第四十二节:男主角 杜安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一次问道:“真得要拔吗?” “真得要拔。”他身边那个打扮得非常时尚,大冬天的还露出半截大腿的女子这样说。 杜安又问:“可我要的是老了十几岁的感觉啊,这跟拔眉毛有什么关系?” 那女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就算老了十几岁不也还是要英俊潇洒吗?” 杜安想了半天,没弄明白拔眉毛和英俊潇洒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不过这女子是专业的,既然她这么说了,自己最后还是听从吧。于是他视死如归地叹道:“那你就拔吧。” 女子又翻了个白眼:拔个眉毛而已,有必要弄得跟上刑场一样吗?手下却不闲着,没几下就将她觉着碍眼的那几根眉毛用镊子一一拔掉了。 杜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一只即将上桌的鸡一样被拔着毛,越看越悲凉,干脆不去看了,想起自己的心思来。 剧组已经筹建得差不多了,全员基本到位,唯独就是男主角一直定不下来:他倒也是有看中的,比如说周闰发,不过很明显发哥是不会来他的剧组的。 至于其他的男演员们,就跟选拔女主角的时候一样,要么就是他根本无法满意,要么就是他觉得稍微还能凑合,结果人家根本就大牌到不想理他,最终还是没能发生像找到朱茜这样的捡漏事件。 正当他愁的一筹莫展的时候,还是朱茜给了他提示:“杜导,实在不行,你干脆自导自演算了。” 朱茜对他算是知根知底的,也明白这导演确实是有自导自演的能力。 听到朱茜的提议后,杜安琢磨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这似乎还真是个办法,唯一有点需要顾虑是自己的年龄不大对得上。 在《风月俏佳人》中,男主角方伯伦是一个离过一次婚的男人,还白手起家拥有一家大型企业,按照这种背景设定的话怎么着也都三十来岁了,而杜安只有22岁——哦,现在已经是2004年,那就是23岁——23岁和三十来岁,差得有点多。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通过化妆应该能够解决。 这也就是为什么杜安现在会坐在这里任由化妆师折腾的原因了。 这化妆师叫陈妤欣,年龄不大却是经验丰富,已经在好几部电影里担当过化妆了,还跟一些小明星有着长期的合作关系,也有过化老人妆的经验,这才没要去再去多请一名化妆师来。 “好了,杜导你看看怎么样。” 想着想着,陈妤欣已经一拍他的肩膀宣布大功告成了。 杜安这才收起思绪,向镜子里看去,然后就是一怔。 镜子里这人是他? 人还是那个人,脸也是那张看了二十来年的脸,但是经过陈妤欣的妙手,在额头和眼角添了几道细纹,再把肤色稍微打暗了一些,立刻就老了十来岁,十足就是个三十来岁的大叔了。 更奇妙的是,仅仅是拔了几根眉毛,打了些极淡的鼻影,头发又修了一下,还用定型着哩把头发抓着往上竖了起来,整个人竟然变得帅了很多。 大概是老杜家的基因不错,杜安本来就颇为帅气,但是他平时根本不打理自己,剪头都是去那种老师傅两元一次的理发店剪,所以平常看着也不怎么突兀,可经过陈妤欣这么一整,这帅气顿时上升了两个档次。 “这是我?” 杜安忍不住问道。 陈妤欣显然也对自己的这个作品很满意,看着现在镜子里的杜安,再联想到刚才杜安那副老土模样,简直有一种想要掐死这个男人的冲动——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要好看一点而不得,只能跑去韩国整容吗?你有天生的底子在这却白白糟蹋了,完全不打理,这种玷污美学暴殄天物的行为让她完全接受不了。 但是这个人现在是她的上司,于是她也只能按耐住犯罪的冲动,走到一边那两排的衣架旁挑选起来,随手拿起一件白底黑字的休闲卫衣朝着杜安遥遥比划一下,又放了了下去,然后再拿起一件深灰色的呢子外套比划一下,再放下,嘴上还说着:“就是你,别怀疑了,要不是你是导演我现在可能已经掐死你了。” “为什么?” “浪费,浪费你懂么!” 陈妤欣愤愤不平地说着:“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你之前就一直在犯罪!” 杜安纳着闷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自己哪里浪费了。 嘴上虽然在抱怨着,陈妤欣的动作却不慢,很快就挑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件白衬衫,一件经典款的黑西装,还有一条黑色西裤。 “你看起来太古板了,古板的人配古板的东西,我想这些应该会适合你,拿去换上吧。” 杜安被陈妤欣推进了更衣间,和他一同进来的还有那些需要他更换的衣服。他把自己那间暗绿色的棉外套脱点,又把毛线衣脱点,正要穿衬衫的时候觉得有点冷——毕竟是冬天了——于是他又把毛线衣床上,把衬衫穿在了外面,显得鼓鼓囊囊的,再把西装和西裤换上,最后走了出来。 “怎么样?” 杜安走出了更衣间,有些不自在地看着陈妤欣,双手无意识地拉扯着西装下摆。 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穿西装,怎么穿怎么觉得别扭。 在他进去换衣服的空隙,陈妤欣抽空打了个电话,现在正半屁股坐在化妆台上和电话那头的闺蜜哈拉着。听到杜安的声音后,她随意地望了过来,然后眼睛就怔住了,半天没有眨,直到电话那头的闺蜜连声问“喂,你还在吗?”,她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对电话那头的闺蜜说了句“我这里有事,等会打给你。”之后,迎了上来。 “大叔,不错嘛~” 她调戏着杜安,双眼闪着光,还像个女流氓一样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但是她马上发现了一处碍眼的地方,急忙冲上来到杜安面前,双手一伸,捏住杜安衬衫的领教往中间挤,扣上。 “下次穿衬衫记得里面别穿毛衣,更别让毛衣露出来,实在太难看了!你可以穿保暖内衣,或者记得把扣子全部扣上。” 杜安像个僵尸一样直挺挺地站在那任由陈妤欣摆布。 系好扣子后,陈妤欣退后一步把杜安从头到脚又看了一遍,双手环抱在胸前思索了一会儿,又去旁边拿过一条棕色的领带和一双锃亮的黑色低帮皮鞋。 “换上。” 杜安先把脚上的阿迪王换成这双皮鞋,然后又像个衣架子一样站在那里,由陈妤欣给他系领带。两人之间相距只有二十多公分,陈妤欣的脑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着,清爽干净的头发散发出洗发水的淡淡香味,还有些幽幽的香水味,直往他的鼻子里窜去。 鼻子有点痒。 他其实很想说“我自己来”,但事实是他不仅是第一次穿西装,也是第一次打领带,所以他根本不会打,只能任由对方折腾。 “好了。” 陈妤欣系好领带后又拍了拍他的胸脯——这让杜安感觉自己面对的似乎是一位女色狼——然后退后一步,从头到脚又扫描了一遍,这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完成,你自己看看。” 杜安依言走到全身镜前,往里面看去,再一次地怔住了。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确实不是没有道理。虽然不知道陈妤欣给自己换上的这身衣服多少钱,但想必不是便宜货,这一换上之后整个人的气场立刻就迥然不同了——如果说之前杜安始终是民工范儿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国际范儿了,十足一位翩翩美中年,极其耀眼,走在大街上说不是明星都没人信的那种。 更为重要的是,这种质感正是杜安心目中的方伯伦所需要的。 性感,沧桑,温暖,成熟,这就是杜安心目中的方伯伦,眼前镜子里的这个小伙子已经具备了性感和沧桑,那么温暖和成熟有没有呢?或许现在就可以试一下。 杜安想着,就这么做了。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一生中所见过的那些成熟男人们,回忆着他们的眼神、表情、动作,等到回忆完了之后,他将那些自己需要的外在表现拆分、揉碎,提炼出里面精华的东西来,最后合成自己所想要的。 然后他向着镜子笑了一下,眼角微压。 他身后的陈妤欣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正在一边喝水一边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这个作品,接着就看到了杜安的这个表情。 “咕嘟” 她猛地咽下一大口水,斜撑着化妆台的胳膊一划,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杜安赶紧转过身来,“还好吧?” 陈妤欣把水杯放到化妆台上,站直了身子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心中却在哀叹:为什么老娘偏偏就有男朋友了啊!为什么偏偏这个男朋友还对自己这么好,舍不得分手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 刚才杜安那一笑都快把她的心笑化了,心跳都加速,恨不得一口把这个男人吃进自己的肚子里。 偏偏自己名花有主了…… 这化妆师毕竟也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近十年了,见过帅哥无数,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安慰着自己:没事没事,等这戏拍完了这家伙又会重新变回以前那副锉样了。 可这么一想反而觉得更加不对劲了:就是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他人当石我知是宝才更有吸引力好么! 反正怎么想都不对劲。 杜安并不知道自己剧组的这位化妆师心里活动这么复杂,只觉得自己现在的造型还是挺满意的:他揣摩了情绪之后的那一笑,适当地给出了温暖和成熟感,于是,这么一来,方伯伦这个角色所需要的东西全都有了。 不过肉眼毕竟只是肉眼,还是需要通过镜头再来甄别一遍。 杜安这么想着,就打算去让自己看了一天片子挑出来的摄影师给自己拍点定妆照看效果。 这本也是在今天计划内的。 看着杜安往外面走去,陈妤欣总算回过了神来,大叫着:“杜导,等会记得把我东西还回来,都是我私家珍藏啊!” 杜安摆了摆手,“知道了。” 第四十三节:试一下 (求一下推荐票支持,首页新人榜就差一点点了) 摄影棚已经准备好了,打光板什么的已经摆好,灯也开了起来,杜安走进来的时候,看到摄影师在和旁边的朱茜闲聊说笑着。 朱茜的工作已经交接完毕,正式离职了。还没开拍的现在她本可以是在家里安安稳稳地过着混吃等死的悠闲生活,偏生她闲不住,没事就往公司跑,追踪着剧组的每一步动态,比八卦小报都要热情。 可以看得出来,她确实还是喜欢演戏,恨不得《风月俏佳人》明天就开拍。 “准备开始吧。” 杜安这么说了一声,把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看到杜安现在这副模样,朱茜先是一怔,随后才笑道:“杜导,不错哦。”倒是没有像陈妤欣那个女流氓一样吹口哨。 旁边那男摄影师也点了点头,“一开始茜茜说你来演男主角我还有些不放心,不过现在放心了。别的不说,就光靠杜导你这造型,咱们票房少不了。” 这男摄影师名叫康俊安,也就是那个杜安为艺术献身了一天挑选出来的人。 康俊安,《仲夏夜迷离》、《仲夏******》的摄影师,野路子出身,只在一家私人办的艺术学院里学过一年的摄影,不过天赋是有的,尤其是拍女人,这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三十岁男人很有一套——或许可以这么说,他有一种善于发现女人美的眼睛,每一个女人在他眼里都能发现其独特的美。 再换个说法的话,那就是,这是个色狼,不挑食的那种。 随着色?情片这块被日本挤压得逐渐溃不成军,吃这碗饭的人越来越少了,康俊安也不例外。头两年的时候还能找点活儿,近两年已经根本没人找他了,就是他想转型拍点正经的片子,人家一听他以前是专门拍色?情片的,也都不愿意请他。最后没办法,他只好用自己那两年的积蓄开了家照相馆,没事给街坊邻居们拍拍全家福,给小孩拍拍儿童照,再靠着以前在圈子里的关系给些小野模们拍点写真之类的过活。 杜安让束玉找出了他的联系方式并****去找他的时候,他就正在给一名野模拍写真,从野模离去时两人之间暧昧的调笑来看,说不定还有一腿。不过找摄影师又不是找过日子的,也不能对人的品格要求那么多,技术好就行了。 在杜安把自己的要求讲了一遍后,又给出了几张他临时画的分镜图之后,康俊安觉得自己能够胜任。杜安也要求他展现了一下技术,确实可以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甚至有的画面比杜安预想的还要更好,这让他不由感慨自己又捡了个宝。 想着想着,杜安对两人笑说:“茜茜都叫上了?这关系进展得可真快。”又故作神秘地对朱茜悄悄说了句:“你要小心这个人,这家伙可是见到头母猪都会想要扑倒的。” 朱茜和康俊安一愣,随即都笑了起来,康俊安还调侃道:“母猪太夸张了,总得是个女人吧。还有啊,杜导,你心情不错嘛,都开起玩笑来了。” 在两人的印象中,杜安虽说不至于整天板着个脸,但也是古板传统的类型,想要见到杜安开这样的玩笑可不容易。 心情不错? 杜安闻言,一怔,随后才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心情不错。 为什么…… 他恍恍惚惚间似乎明白了:即便平日里像个小老头,但其实他也只是个23岁的小男生,也有爱美的一面,只是以前因为经济的原因从来没有能力去装扮自己,而到了现在有经济能力的时候又忙着筹备剧组。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打扮一下,捯饬得像个人样,大家评价都还挺高的,忍不住心头就有点小得意起来了,性子都变得稍微活泼些了。 杜安把自己的这些小心思马上甩到了一边,摇了摇头:还真是个小男孩啊。旋即马上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不开玩笑了,开始工作吧,先给我来两张定妆照,我看看效果怎么样。” 康俊安比了个“ok”的手势,让杜安站到白色幕布前。 按照康俊安的指使,杜安像模像样地摆了几个pose,随着闪光灯咔咔乱闪,定妆照很快就拍好了。 杜安走下来到康俊安身边,康俊安把刚才拍的那几张照片调给他看。 “挺上相的。” 杜安看着照片,听着康俊安的评语,也点了点头。 确实,从镜头里看他这造型也不错,符合他想要的那种气质。 “再来试个戏,看看合不合吧。” 杜安四下里看了看,最后目光在朱茜身上定住了。 “朱茜,你剧本看过没?” 朱茜咧嘴笑了下,“我都快要能倒背如流了。” 杜安不置可否,没有太相信朱茜的话。他凝眉想了想,最后说道:“那就来那段,齐薇在洗澡,然后方伯伦进来、对她说要继续雇佣她一个星期那一场。台词记得吗?” “当然,” 朱茜挑了下眉毛,“不要小看我。” 先让康俊安摆好机器,然后两人站好位,这场戏就准备开始了。 正式拍摄的时候,在这里杜安是打算用多机位分拍的,这点在给康俊安的剧本上已经标明,不过现在是试戏,要求倒是不用那么多,一台摄像机侧拍勉强也能看个大致效果来了。 “开始!” 康俊安一声令下,两人的表演开始了。 杜安之前拿了张椅子过来,现在朱茜就坐在地上,背靠着椅子,当作自己在洗澡,按照剧本中所写闭着眼睛唱歌。 “……我,我要,我要你……” 杜安皱着眉头喊了停。 一开始就不顺。 朱茜睁开眼睛,有些不解,“有什么问题吗,我唱的不好?”在好几年前她可是专门抽出过几个月的时间来学过歌的,这点功夫到现在也还没扔下呢。 康俊安也不解:这不是唱得挺好吗? 杜安解释道:“不是不好,但是这首歌你不能这么唱。怎么说呢……观众不是来听你开演唱会的,方伯伦也不是来聆听你优美的歌声,恰恰相反,你得唱撕裂了,不能在调子上,怎么高兴怎么走,关键是要把你现在兴奋的情绪,还有那种得意忘形配合歌词表达出来,这样才对。歌不重要,情绪才重要。” 朱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吧,我想一下。” 她低眉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抓到了头绪,对杜安说:“这次行了。” 两人重新站好位。 “开始!” “我!~我!要!~我要你!~~……” 杜安没有再打断她:这次对了。 朱茜确实很有悟性。 康俊安则是听得直咧嘴:好端端的一首歌唱成这样,也真是作孽。 朱茜唱着唱着,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杜安就坐在她面前看着她,正专注地看着她,眼神温暖而又宠溺,简直像是能把人淹死在里面,不禁有些被惊到又有些小害羞,扭过头躲开杜安的视线,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声“喜欢葛岚的歌吗?”嘴却止不住地笑着,显然对杜安着迷的表情很满意。 杜安笑着道:“不错。”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的笑意却是挥之不去。 “你怎么不敲门?” 朱茜开始反客为主,责问杜安为什么不敲门,以此来遮掩自己的心慌。杜安却不按她的套路走,直接说:“薇薇,我有一个职位要给你。”随着话语,他的笑意也收了起来,摆正了自己的坐姿,眼中带了些许认真。 朱茜疑惑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到这个星期天我都会在这儿,我想要你跟我呆一个星期。” 说话的时候杜安尽量认真,却又让表情不那么肃穆,柔和着,以此来表现方伯伦职业商人和陷入恋爱中的男人的双重特质。 “真的?” 朱茜有些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是的,是的我想雇你,能考虑与我共渡一周吗?” 杜安这么说着,让自己的表情更加柔和了一些,眼神再多一些宠溺。 …… 这一段表演完,康俊安却迟迟不喊“停”,杜安无奈只得自己喊了停,然后走过去。 “为什么不喊停?” 直到杜安的声音响起,康俊安才从取景器后抬起头来,“这就停了?”语气很是遗憾,随后又立马兴奋起来,“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茜茜要让你自己来演方伯伦了,没错,就应该你来演,你就是方伯伦!杜导,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场戏实在太甜了!我如果是个小女生的话也会迷上你的!你知道的,小女生就喜欢这种调调!……” 杜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离康俊安远点。 他觉得康俊安现在就挺小女生的,甚至忍不住怀疑起来:这家伙是双向插头? 第四十四节:副导演 “你知道吗,你的眼睛简直会放电!那种深情,我相信是个女人就会恨不得把自己淹死在你的眼里的……” 杜安专心看着刚才的片段回放,康俊安则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总体来说很不错,效果比他预期的还要好,也确实就像康俊安说的那样,他和朱茜两个人搭起来的氛围非常甜蜜,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不过如果自己真的要当男主角的话,那么有一件事就不得不考虑了——他在演戏的时候谁来导演?这种时候就需要再请一个副导演了。 副导演比演员还要难找,他第二天去导演工会发布了信息又等了两三天的功夫,那边的工作人员才告诉他没有一个人愿意来给他当副导演。 “……电影市场本来就火,你自己没事又跑来加了一把火。现在那些个科班出身的导演看到你一个野路子都能捣腾出全球5亿票房的电影来,心里都憋着不服气呢,一个个就想着也来个大的,让别人看看他们的能耐,怎么可能甘心屈尊来给你当个副导……” 这些都是那工作人员告诉他的,不止这些,还有别的:“……那些投资人也是,被你这20万博了5亿的神话刺激着,一个个脑子更热了,逮住个导演只要挂个学院的名字就敢投资,投资量还一个比一个大,就想着也来个几百倍的投资回报。投资人多,但导演就那么些个,所以啊,现在没有哪个导演是缺钱的,只要有点本事的都不差钱,谁肯来你这?……”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人。 “……呶,这些个你要是不嫌弃,可劲儿地随你挑,爱挑哪个挑哪个,我相信他们肯定也没什么意见,然后接下来的事你们就知道谈去吧……” 工作人员说的随他挑的那些全都是野路子:要么是哪个学院摄影系毕业的,要么是哪个学院表演系毕业的,全都转行想来做导演。不过这些都还算好的了,在这里面他还见到了跟他一样管理学院毕业的也来当导演的!——反正导演工会的门槛也低,只要每年准时把会费交上来,不管你是什么人,都能顶个导演的头衔。当然,有没有人请你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杜安只好矮子里面挑大个,捡了几个野路子的作品看了一下,却毫无例外地全部不过关。但是这副导演还是得继续找,没办法,只好让导演工会继续送作品过来,看能不能从其中找出符合自己心意的。 这就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了,而杜安此刻正坐在电脑前,双眼紧盯着屏幕,手拿鼠标点个不停,正在玩扫雷。 “叮铃铃” 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杜安手一抖,一下子点歪,一颗雷顿时炸了,然后ver。 丢下游戏不管,他拿起电话,“什么事?” “杜导,有人找你,说是来应聘《风月俏佳人》剧组副导演的。” 应聘副导演?应聘副导演怎么不通过导演工会来,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 杜安有些不解,想了一会儿,还是道:“让他进来。”然后把电脑上的扫雷关了,站起来、拿过桌上的杯子走到墙角的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靠外墙一张沙发,靠内墙一张办公桌,一张老板椅,一张会客椅,一台电脑,两个书柜,三盆盆栽,这就是杜安现在的办公室了。 新剧还没开拍,杜安这个导演整天闲着没事干在外边乱晃也不是个事儿,有的时候有正事了想找到他的人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多方面因素一考虑,束玉干脆就把他召进了公司里,也算是为处理社会闲散人员、维护社会大家庭和谐安定出了一份力。 本来刚进公司的时候杜安是整天往束玉的总经理办公室里一泡,但是毕竟两人孤男寡女的,时间久了也不好听,于是束玉大手一挥,又给了他一间专用的办公室,只是这办公室牌子上倒是难住了两人,也不知该给他安排个什么职。两人想到最后也懒得想了,干脆就挂了个“杜导办公室”的牌子。该职位不在公司编制内,没有工资,只包伙食,剧组开工了立刻停用。 杜安坐了没一会儿,门就响了,“请进”,然后那人就开门走了进来。 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发际线有点高,看样子是要中年秃顶了,模样看着很喜庆,让人一看就生出好感,身上还挎了个包。 “杜导你好,我叫宁皓。” “你好你好,” 杜安没跟他多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要来当副导演?”听到对方说“是”后,又问:“有作品吗?作品带了没?”宁皓又是赶紧点头,说“有,带了。”说着就要打开挎包从里面往外掏东西。 杜安止住了他的行动,“这里看不了,走,去放映室看。” 束玉这家梦工厂影视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目标远大,人虽不多配置却全,放映室也是有的。带着宁皓来到放映室,把宁皓的作品拿出来放映,两人坐着静静地观看起来。 这是一部叫《香火》的作品,是讲了一个和尚想要修补自己庙中的佛身,去找政府政府推诿,四处化缘却处处不顺,最后给人卜卦算命才总算凑足了钱修补好了佛身,结果影片的最后政府为了修路要把庙给拆了。 看着影片结尾,和尚侧身看向庙墙上那个大大的“拆”字的镜头,杜安闭目想了一会儿:这部片子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可以看出这导演的基本功还是有的,而且颇有灵气,就他目前看到情况来看,这个名叫宁皓的家伙应该是能符合他的要求的,不过有一点他不明白。 “你是什么学院毕业的?之前没人找你拍电影吗?” 宁皓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北电摄影系毕业的。”要知道中戏和北电跟他是最不对付的了,除了上次那个章静初外,这宁皓是第二个这一系列中跟他靠近的。 “我一学摄影的,又不是学导演的,他们也不高兴来找我啊。这不就鼓动几个朋友集资搞了这部电影么,但是拍了出来又没地方放,正打算过阵子去参展呢,现在看到你找副导,就先过来试试成不成,成了怎么着也能先混口饭吃吧。” 这还是个话篓子,“混口饭吃”这种话都出来了——要知道之前那些个来杜安这应聘副导演的,一个个话说的比谁都漂亮,似乎全部都是为了艺术理想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也只有这宁皓敢说个“混口饭吃”了。 杜安的疑惑都被解答清楚了,于是也不再问,干脆利落地道:“成,等会你去签个合同,咱们就算开始了。” 他已经等不及了。 制片人监制,导演副导演,男女主角,摄影美工化妆道具布景全部就位,《风月俏佳人》终于能够开拍了! 第四十五节:开拍 横店,隶属于折江省冬阳市,是中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影视基地,所有知名影视公司在此都设有办事处,更有众多影视公司直接将总部设置在此,这也造成了横店规模的扩大化,以一个小镇愣是发展成了市级规模,并拥有火车站、高铁站、机场等配套设施,交通极其便利。 横店主影视城建有香江街、秦王宫、明清宫苑、华夏文化园、红?军长征博览城等三十多个大型影视拍摄基地,基本上所有戏都能在这里拍摄完成,因此众多剧组也愿意直接在横店取景拍摄,省去全国辗转舟车劳顿之苦。 据统计,截至2003年年底,已有一万六千多部电影电视剧在横店拍摄完成,在此参与拍摄的明星更是多如天上繁星——说句不夸张的话,在横店随便找一条街看见车来了就躺下,碰个一天的瓷,至少就能敲诈到三个一线明星。 国外的就更不要说了,那些外国明星们打破了头想要往这里面挤,理由很简单——只要能在横店捞个戏,转身回国了再找媒体炒作一下,立马就能跃升成国际范儿。 《风月俏佳人》的第一站就在这里。 杜安并不打算要用到那些影视基地,他要用到的是横店本身,那些横店的街道,那些横店著名的地标——横店名头这么大,这也是他打算把故事设置在横店的一个原因,相信对于横店的好奇会吸引更多的观众进入影院观看这部影片。 “清场清场,无关人员全部清场,动作快!” 杜安站在卡车行,举着个喇叭大声喊着,声音有些急促。 没办法,他现在是占用公用街道拍摄,拍摄许可证虽然下来了,但是他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旁边需要用到的这家店更是只答应给他一个小时的时间,得抓紧时间把这条街道上的所有戏都拍完才行,不然下一次的拍摄许可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申请下来。 横店的人们对于拍戏早就习惯,也没有看热闹的心思,都非常配合,零星几个出来夜游的好奇游客驻足观望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一个熟面孔,也都撇撇嘴离开了。 很快,场地就处理完毕了,场记报场次,打板,杜安一声令下“走着!”,然后坐到监视器后面看起来。 这台摄像机是架在卡车上的,以差不多三十度的角度斜向俯拍,镜头中的三名演员已经就位,在杜安旁边坐着的则是副导演宁皓。 “嘿,佩虹,你在看明星吗?” 扮演齐薇舍友王宁的演员李倩看着另外那名靠着树的女演员,一边悠闲得打着招呼一边慢走两步,来到指定的位置上站好。 三个人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正是杜安想要的构图。 杜安看着监视器里那名演员李倩,突然喊了一声“停!”,所有人愕然看了过来。 “太呆板了,我需要你的角色生动起来,”看着李倩,杜安这么说着。他想了一下,又道:“你等一下走的时候手上试着多一些动作,比如说,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右手悬在身边,然后手臂不动,手掌向上翻了一下。 “类似这样的小动作,你要明白,你的角色性格是比较活泼的,不是文静。” 李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琢磨了一下,然后说“行了,导演。” 杜安点点头,重新坐了回去。 宁皓有些不明白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还要重拍干什么,但是杜安是导演,他说了算,于是摸了摸鼻子也不说话。 看到演员们重新就位后,杜安大喊一声:“走着!” “嘿,佩虹,你在这看明星吗?” 李倩继续走位,边走边说,在走到位置上时正好说到“明星吗?”,右手也适时翻了一下,看起来有些小俏皮。 还行。 杜安暗自点了点头,没有再喊“停”:这个娇小玲珑的女演员虽然经验不怎么丰富,演戏也有点套路古板化了一点,但至少肯听话,做得也不错,也就还行了。 坐在他旁边的宁皓则是若有所思:这么一看,确实好很多,李倩扮演的这个妓女王宁的角色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扭头看了一眼旁边坐在导演椅上的杜安,有些感慨:这家伙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并不像媒体上说的那样只是运气好。像他自己就曾经在北师艺术系学过导演,自认也有些天赋,但确实就做不到杜安这样仅仅只是加了一个动作,就能让角色鲜活起来。 导演这行饭确实需要天分,自己要学的还很多啊。 “是的。”扮演妓女佩虹的特约演员答了一声,按照调度走了两步,离开树,到位置上站好,随意地动了动。 这下子三个人成了等边三角形,构图要求达到了,能够将观众的眼睛吸引过来。 “那好,齐薇和我在这儿干活,我们为许多大明星服务过,我们是老资格了……” 李倩谨记着杜安的话,说话的时候手上加了很多小动作。 “这儿是我们的地盘,一直到那边,全都是,你最好从这儿离开。” “过!” 杜安一声大喊,这第一场戏就算是过了。 “做得不错。” 他夸奖了一下李倩。 能够举一反三,这小个子女演员确实给了他一个小惊喜。 马上他又急促地喊了起来:“都过来搬机器了,赶快,抓紧时间!” “催命啊……” 康俊安抱怨了一声,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指挥着助理把机器搬下去,自己也去旁边抱了一台机器——按照拍摄方案,等会是三机位拍摄。 群演们趁着这时间纷纷跑去穿衣服,也不管等会还是要脱——快到一月了,横店的气温下降得很厉害,今天晚上更是连十度都没有,却还是要穿春季服饰,是个人都会冷。 其中,三位女演员最夸张,她们争分夺秒跑到一边把大衣一裹,拿着暖宝宝取起暖来——由于角色的设定,她们的穿着已经不能用单薄来形容了,露胳膊露腿的,这一会儿拍下来皮肤都已经冰凉了。 看着这些演员,宁皓感慨了一声:“干这行不容易啊。”双手却拉住大衣的领口拉紧了些,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傻笑。 “干哪行容易了?”杜安随口说了声,已经跳下了卡车。 宁皓跟在后面跳了下去,又听到杜安继续说着:“咱们这剧组还算不错了,有的剧组冬天拍夏天戏,那才叫受罪,尤其是水戏,特别是那种河里的,水都烧不了,还要硬着头皮往下跳,还要在里面游,又要装出一副惬意的样子,那才真叫遭罪。” 宁皓却只听着有些奇怪: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那么大干嘛?自己就在他旁边,又不是听不到。 但是看到那些演员们的表情后,他就明白了:杜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大了些,好多人都听到了,然后就见那些本来表情苦逼的演员们脸上的苦情淡去了一些。 激励演员的情绪,这也是导演的工作啊…… 宁皓感觉自己又学到了一招,心里的感觉却更加古怪了:他这堂堂一个科班毕业的,反而还没明白这个野路子出身的导演明白的多,还真是别扭。无怪乎那么多科班毕业的真成了大导演的也没多少个,相反顶级大导里面倒是有好几个是半道出家的,看来干导演这行确实天赋和经验更重要。 刚激励了一下,杜安又重新转变回了黑脸模式,大声吆喝起来:“都别坐着了,时间紧迫,赶紧都就位了!” 第四十六节:不对劲 鸡腿,回锅肉,韭菜炒蛋,西芹肉片,还有香喷喷的白米饭,这就是杜安的午餐。 他使劲扒着饭,迅捷地大口吃着,看起来很香。 旁边的李倩看着,有些不忍直视,哀叹着男神形象全毁了——实际上并不只是这一次,每次吃饭的时候看着这位导演兼主演,她都有一种这家伙是非洲难民的感觉。 果然,人无完人,即使他只要一上妆简直就是白马王子的标准模版,但他也是有缺点的。 李倩随便扒拉着饭盒里的菜,夹了一片西芹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咽下去,看了杜安两眼,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菜不好吃吗?” 杜安虽然在吃饭却是眼观六路,马上就发现了李倩的不对劲——这大概得益于他在乡下的经历。 在乡下的时候,受到已故父亲的影响,他总喜欢捧一碗饭上面堆着菜、蹲在家门口吃,一边吃着一边扫视着周围,活像警犬,看到有熟人路过就会聊上两句,有的时候聊着聊着能把饭菜给聊凉了。 李倩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又低下头扒拉了两下饭盒里面的菜,最后抬起头来张眼四顾,似乎在找什么。 现在他们是在万盛南路上,今天的戏都在这,刚拍完一部分,等到吃完了午餐要赶紧把接下来的戏份全部拍完。 在横店的外景拍摄简直就像在催命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要争取。 “有什么你就说嘛。” 杜安也不吃饭了,停下筷子这么说道。 调解演员的情绪也是他的分内工作。 “这菜单也是经过投票表决的,你当初也同意了,按理来说每天总归有你喜欢的菜的呀。” 杜安百思不得其解。 在《风月俏佳人》剧组,他又把在《电锯惊魂》剧组的那一套搬过来,并且更加夸张化了——光是定菜单就经过了剧组几十号人的投票表决,确保菜的口味适合剧组的大部分人,更确保了每个人在一天中都能吃到一份自己喜欢的菜。 “不是菜的问题……” 李倩的眼睛灵动地四处扫描着,似乎没有发现危险,这才低下头来,悄声说道:“杜导,你没有发现茜茜姐最近有点不对劲吗?” “不对劲?” 杜安一愣,努力想了一下,迟疑着道:“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呀?” 确实也是。 在剧组这些演员中,最让他省心的演员就两个人,一个是朱茜,一个是他自己,这两个演员基本不需要太多的指导。 “她不是表演得很好吗?哪里不对劲了?” 李倩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来,只是说了句“没什么,大概是我想多了”,然后低下头开始猛吃饭。 “是有些不对劲。” 宁皓的声音响了起来。 杜安转头一看,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捧着盒饭凑了过来。 杜安的神色终于凝肃起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如果是他的副导演都看出演员情绪不对劲,那就真是大问题了。 宁皓摇了摇头,嘿嘿一笑,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道:“当局者迷啊……不可说,不可说。”说着就咬了一口鸡腿。 正当杜安打算追究到底,强逼着他说出来的时候,宁皓已经把那一口鸡腿肉咽了下去,抓着筷子在面前划了个圈。 “我记得那场戏还没拍吧?……嘿嘿,杜导,你别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看着宁皓这幅样子杜安恨不得踹他一脚,却不能踹——踹坏了他上哪去找副导演去?这两天的拍摄要是没有宁皓,实在很难进行。 “你知道吗?在我们那,像你这种说乎说半截的是要被人打死的。” 他只能扔下一句话,然后低头扒着剩下的饭菜。 听宁皓的话,似乎这要通过某场戏就能看出朱茜哪里不对劲了,于是他也懒得再问了——反正问了这两个家伙也不说。 宁皓听着杜安的威胁,嘿嘿一笑,也不在意,反而对李倩道:“倩倩,你看,咱们杜导也不对劲了。放以前,他哪能这样跟我开玩笑?难怪看不出来,真是当局者迷啊。” 李倩猛点头,看的杜安恨不得把这两人都踹飞出去。 还好午餐时间很快就过了。 下午是拍摄杜安带朱茜去购物的一场戏,购物的商家已经联系好了,同意给出三个小时的拍摄时间。 场地清理完毕,彩排调度完毕,群演就位,摄像就位,可以开始。 “开始!” 场记打完板,随着宁皓的一声令下,开始了。 杜安已经换上了戏服,标准钻石王老五的模板,牵着朱茜的手从街尾步入镜头。 杜安在前,朱茜稍靠后一点,由杜安拉着往前走,有点复仇者的感觉。 “人们老是看我。” 朱茜一边走着,一边四下张望,有些不自信地说着,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他们看的不是你,是我。” 杜安继续拉着朱茜往前走,过街,上了人行道,整个过程目不斜视,自信感十足。 康俊安也把镜头慢慢转向,始终保持两人在镜头的中央,随着他们渐渐走近,慢慢调试着焦距。 “那些商店对人不友好,我不喜欢他们。” 朱茜这样说着,脸上表情很不自信,还不时用些抓头发,大力咀嚼口香糖之类的小动作来表现她的不自信和不安。 “商店从来就对人不友好,他们只对信用卡好。” 杜安继续这样说着,拉着朱茜的手大踏步往前走,依然没有看朱茜,而是慢慢看向旁边的商店。 “好了,” 他终于把头转向了朱茜,说:“别总是坐立不安的样子。” 这场戏很简单,主要细节在朱茜身上,所以他有更多的时间去观察自己的这位女主角——朱茜现在的情绪很正确,很不自信,又有些惧怕,正是他想要的,完全没有看出来哪里不对劲了。 顿了一下,他又道:“把你嘴里的口香糖吐出来。” 按照剧本,朱茜此时应该是把口香糖吐到手上,然后粘到路旁的咪表上。 但是朱茜直接鼓了一下嘴,“噗”地一口直接吐到了地上,正好有群演路过,差点吐在了群演身上,那位群演也被这突然袭击吓得往前很自然地小迈了一步。 很好的即兴表演! 杜安心中一亮,宁皓也看出来这个即兴表演的美妙性,没有喊停。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这么做。” 杜安无奈地说道,语气中却满是宠溺,朱茜自然地笑了起来,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身子还顺势往杜安那边靠了靠。 非常自然真实的情侣状态。 杜安转头把朱茜拉着往商店里走去,心里却对宁皓和李倩的说法更加不以为然起来:多好的演员,哪里不对劲了? “过!” 随着宁皓的喊声,这场戏过了。 真他?妈省胶片啊,杜安此刻突然好想剧组里的所有演员都能像他们一样,那样该能省多少钱? 接下来是室内戏了,是杜安依靠金钱的力量把这家店从上到下所有人包括店长在内全部发动起来为朱茜服务,以此来改善朱茜对于购物的不良印象,他自己则在一旁打着电话,和只有嘟嘟声的电话说台词,时不时向那边被所有人包围着、像个公主一般的朱茜看上两眼。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似乎终于发现了宁皓和李倩所说的“不对劲”是什么。 在这场购物戏中,按照剧本,被包围着的朱茜在众人簇拥中会无助地看过来两三次,就像是来到一个陌生环境的孩子,会本能地向她最依赖的人求助。 但是朱茜看过来的次数太频繁了,远远超过了剧本上所规定的次数。 有点过了。 她好像真的成为了一个陷入热恋的女生,而在这里站着的杜安则是她的男朋友。 杜安隐隐觉得这已经不是演技的问题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杜安一出神,表情立刻就不对了,那头的宁皓大喊了一声“停!”,随着这声口令,剧组人员按照他接下来的指示重新开始准备现场,他则一脸贼兮兮地踱着步子来到杜安身边,瞥了朱茜一眼后,悄声道:“看见了吧?” 杜安不发一言,又向朱茜看了一眼,发现她正在看着自己,见到他望过来后灿烂地笑了一下。 很甜蜜的笑容。 “发现了。” 联想到刚才朱茜吐口香糖之后向着自己很自然靠过来的即兴表演,杜安觉得自己脑袋有点大。 第四十七节:两难 (之前44节直接修改的,手机客户端用户可能还是老章节,所以今天把那章重新删除上传,这是今天第一更,第二更我努力在码) 夜,盛德酒店 杜安站在窗户前,望着外面横店绚烂的夜景,灯光如长龙般排开,排列而去,在夜色中组成璀璨的人间星河。 良久,他开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别问我,我不知道。” 他身后的李倩说着,突然伸手从宁皓手中抢出了遥控器,然后一举跃到了杜安那张大床上,把电视台调到冬阳三套,接着就把遥控器放在了身下,整个人趴在了床上,还侧头给了宁皓一个挑衅的眼神,意味很明确:我看你怎么抢。 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的宁皓摇了摇头,看了眼冬阳三套正在放着的《海豚弯恋人》,嘴里蹦出一个“俗”字,似乎觉得味道还不够强烈,又加了一句“真俗”。 “你看那些收藏节目就不俗了?”李倩反击道。 杜安转过了身,看到自己的床被李倩糟蹋得像是有十八个大汉在上面滚过,无奈地叹了口气。 宁皓看着杜安这模样笑了,道:“杜导,你当初就该给自己订个套间的,那样的话你的床也不会被糟蹋成这样了,这还能睡吗?” 李倩被说得有些脸红,小声道:“我走的时候会收拾好的。” “套间?到处都要用钱啊……” 杜安又叹了口气,扳着手指给宁皓数起来:“人员工资,这就是大几十万了,这还没算每天日结的那些群演费,还有租酒店的钱,设备费用,每天的伙食,给那些答应拍摄的商家的营业损失补偿,申请街道拍摄许可打点的费用,这些还只是外景,等过了年回去南扬还要拍内景,到时候要搭棚,建楼,还有租车的费用,借用私人飞机的费用……” 《风月俏佳人》的拍摄费用确实远远不是《电锯惊魂》可以比的,光是租用那几辆豪车和借用私人飞机的费用,就比《电锯惊魂》整个剧组的制作成本都要高了。 也是这时候他才知道有个制片人兼监制的好处:如果束玉在这的话,这些东西根本不用他来操心,偏偏束玉没跟来,留在了南扬,于是这些东西全部压在了他一个导演的头上。 束玉当时的话他都还记得:“我知道你们这些导演都讨厌有人骑在你们头上对你们指手画脚,说这样拍不行那样拍成本不够。我希望这是一部好电影,所以我就不干这种扫兴的事了,所有一切你都自己看着办,钱不够了问我要,我来想办法,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把电影拍好。” *裸的信任,换做别的导演恨不得痛哭流涕抱大腿表衷心了,杜安却是感激不起来,反而觉得束玉这根本就是在偷懒。 他甚至都有了立刻打电话把束玉叫过来的冲动,但终究还是没打这个电话——大概他心底也有些害怕束玉要是真过来了对他指手画脚的话,他是不是能接受。 算了,这个问题先不管了,把横店的事先搞定再说吧。至于南扬的拍摄部分,就先让束玉跟组试两天看看,实在不行再让她离组。 把这些思绪先抛到了脑后,杜安继续刚才的话题,又问宁皓,“宁皓,你说呢,我该怎么办?” 宁皓说:“要我说,杜导,干脆你就接受了呗。朱茜好歹也是个美女,比这丫头可漂亮。”说着,他还指了指李倩。 李倩不甘心地再次反击:“我才20,还没长好呢!” 宁皓撇撇嘴,“是啊,你还‘小’,我估摸着你永远也就这么‘小’了。”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李倩的胸部。 李倩看到宁皓的眼神,脸一红,“流氓!”,然后就气哼哼地看向电视,不理他了。 “但问题是,我……” 下面的话杜安说不出口了,不过意思大家都明白。 他不喜欢朱茜。 或者说,他对朱茜没有那种男女之情。 宁皓随口说道:“那你就暗示她一下。”眼珠子却盯着李倩,记挂着怎么从她手里把遥控器抢过来——这电视剧太腻歪了,看得他直恶心,实在受不了。 “我暗示过了,没用啊。” 杜安在床边坐了下来,无奈道。 那是在今天下午的时候,他意识到了情况不对的时候还特意去跟朱茜说了一下戏,希望她等会表演的时候“收一点”“这是在演戏,不是真的”之类的隐晦话语,不过看朱茜的模样,显然是没有听明白。 偏偏这种事又不好说的太明白,不然显得他太自作多情,双方多尴尬啊? 眼见着李倩把遥控器保护得很好,宁皓也只好接受自己要被这电视剧继续摧残的结果,终于认真地看向杜安,说了一句:“杜导,其实这种事在圈子里很常见,经常就有演员因为拍戏的时候投入太深,拍着拍着就在一起了,倒是你啊,杜导,我看你演得时候那么真,怎么一出戏就这么冷酷无情了?” 杜安回了他一句“方法不同”。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朱茜入戏这么深他却完全没感觉的缘故了:在之前拍《电锯惊魂》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朱茜是属于那种体验派的演员,演戏的时候会全情投入。之后他通过《雷雨》来试朱茜的戏的时候,可以看到朱茜逐渐在向方法派过渡,慢慢在尝试体验派和方法派两种表演方式的融合,所以演技有了一定的提升,但终究还是以体验派为主,所以一拍到《风月俏佳人》她就控制不住了。 要是一场两场还好,偏偏他们这一段时间以来天天都是感情对手戏,一次次的感情投入,让朱茜这个体验派逐渐开始沉沦了——她慢慢地真把自己当成了齐薇,把杜安当成了方伯伦。 这是一个好演员的幸与不幸。 反观杜安,就不一样了——这货演戏的时候压根就不投入一丝一毫的情绪,纯粹是靠着表现派的方法来演绎。按理说这样的表演很难打动人,像之前在《电锯惊魂》合作过的张亦和朱雨晨就有这样的毛病,但是杜安不同。 作为一个表现派,他的表演实在太细了,细到每一个部分都做到了精雕细琢仔细琢磨的程度,有的时候甚至比朱茜这样的体验派表现得更好——毕竟电影也只是让观众通过演员的表情来揣摩他们的内在情绪,而不是真的能让观众走进演员的心里。杜安这样精细的表现派,能够很完美地将情绪传递到位,而体验派有的时候太注重个人情绪不顾及镜头,反而不能让观众很好地感受到他们的情绪。 “方法不同?” 宁皓突然来了兴趣,拉着杜安问起来:“怎么个方法不同了?” 于是杜安就将自己瞎琢磨出来的这三套表演方式一一阐述了一遍,宁皓听着听着,也不再椅子上摇晃了,边听边思索起来,李倩的注意力也慢慢集中了过来,还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 他们一个是学导演理论和摄影出身的,一个只在一家私人的三流影视学院里学过一年基本功,对于表演的认识都很浅薄,所以对于杜安这自创的表演理论很能接受,不像当初的张亦和朱雨晨那样不屑一顾,反而越听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基本上就是这样了。我猜朱茜也是因为体验派的方法用太多,入戏太深了,这才把自己套进去,并不是真的喜欢上我‘杜安’这个人——换言之,她喜欢的其实是方伯伦。” 杜安最后做了一个总结发言,拿起手上的罐头喝了一口椰汁。 因为他这段讲话太长,宁皓很狗腿地跑去拿了三罐椰汁过来——盛德酒店算是三星级,房间里市面上的饮料基本都有,随便拿,只不过费用都会结算在房费里。 “喝水就行了,拿什么椰汁?这都是钱啊。” 杜安喝着椰汁还喋喋不休——没办法,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钱和拍摄,其他什么都装不下了。 他说着说着,转头看向宁皓,打算再教育他一下以后要懂得节省开支,却发现宁皓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得他有些发毛,“干什么?” 宁皓又看了他半晌,这才叹了一口气,道:“杜导,你不去中戏教书真是可惜了。”心里觉得某些人有些好笑:那些中戏北电系的人,一口一个“道德败坏”,一口一个野路子,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些正儿八经科班毕业的有没有这样的理论高度呢? 再一想又不对:自己可是北电出来的,他这一讽刺不是把自己也讽刺进去了吗? 李倩的侧重点则不在这上面。 她正两眼发光地盯着杜安,甚至都动手了——她也不去保护遥控器了,把手里的椰汁罐头往床头柜上一放,整个人往前爬了两步爬到杜安身边,抓着杜安的胳膊就问道:“杜导,那你看我是什么派的?” 杜安随口道:“表现派。” 确实,李倩到底经过了一年的基本功培训,和张亦还有朱雨晨一样,都是表现派的底子——那些学院似乎教的都是表现派。 不过虽然都是表现派,但是李倩的演技和那两人还是有些差距的。 李倩又追问道:“那杜导你是什么派?” 杜安接着道:“也是表现派。” 李倩像中了大奖一样两眼发光,“那我岂不是以后也可以跟杜导你一样厉害了?” 在拍摄的这段时间内,她可是对杜安和朱茜的演技钦佩不已——这两个家伙简直不是人,怎么演怎么有。 面对李倩的话,杜安鼓励了一句:“很有可能,加油。”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李倩的演技他都看在眼里,太稚嫩,也不擅长用脑子演戏,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过优点也是有的,那就是这个演员喜欢学习,这是个好习惯。 跟话题重点都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的李倩不同,宁皓紧抓重点问道:“杜导,听你刚才的意思,那就是表现派不需要投入感情,而体验派需要投入感情?” “没错,就是这样。” 得到了杜安的肯定,宁皓猛地一拍大腿,“那不就简单了,让朱茜变成表现派不就行了!” 杜安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这么简单。每个人的表演方式都是一套固定的系统,很难改变,就算要改变,那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事实上,在拍《电锯惊魂》的时候,我已经跟朱茜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并且当时还让她用表现派的方法试着来演了几场,但是效果很差。” 好嘛,这又陷入死结了。 “那……要是实在不行……” 宁皓想到了什么,犹犹豫豫地说着:“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朱茜现在的状态,也挺有利于咱们拍戏的……” 杜安不说话。 他曾经也想过,就像宁皓说的这样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利用朱茜的情绪把这部戏拍完,但是他下不了这个决心——可以预见,当《风月俏佳人》的拍摄越来越深入,朱茜对“他”的感情也会越来越深,真到了戏份拍摄结束那天,由他来对朱茜说“游戏结束”,那是怎样的一种残忍? 在他看来,对朱茜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在现阶段朱茜的感情还没有太深的时候,直接有力地斩断这一缕不正确的情丝。毕竟朱茜愿意改变主意跟他来拍戏,在他最艰难的时候让他的剧组能走下来,他已经把朱茜当作了自己的朋友,实在不忍心利用她、伤她太深。 但是这样一来的话,朱茜受到的伤害虽然变小了,但是情绪却无疑会受到影响,情感体验上也会出现裂痕。对于朱茜这样的体验派演员来说的话,接下来还能不能贡献出这样高质量的戏来就难说了。 一边是《风月俏佳人》的电影质量,一边是友情,他该如何抉择? 第四十八节:女朋友 “鸽子,鸽子!管好那些鸽子,别再让它们到处乱跑!……” 杜安戏服已经换好,西装革履的,却非常违和地举着一个扬声器喊叫着。 剧组的道具师傅在养鸽人的帮忙下好不容易把几十只鸽子集中在道路中央,养鸽人还在和他们交流着经验:“……其实很简单,我的这些鸽子都很听话,你们只要在路中央撒上食物就行了。当然,这些饲料都是我特制的,像你们刚才放的面包屑就不行,鬼才吃那个东西。而这些饲料的话,你们可以向我多买一些,接下来可能还要用得到……” 道具师傅笑着,嘴上说好,心里却道多买个屁。整部戏也只有这里要用到鸽子了。 看着场景布置得差不多了,那些鸽子也很听话地在路中央不动,杜安就把导演话筒重新交还给宁皓,准备开始了。 “我觉得不需要鸽子。”宁皓对于杜安非得弄点鸽子来的事依旧有些不满,觉得他是多此一举。 “没有鸽子照样拍,为了弄这点鸽子来我们耽误了多少时间和钱啊?而且这是大路上,你见过哪条大路中央有这么多鸽子的啊?偶尔一两只就算了,这有几十只靠近一百只了,也太不合逻辑了!” 刚才就因为这些鸽子的不听话ng了一次,宁皓对这些鸽子怨言更大了。 “有些东西能省则省,有些东西一点都不能省,” 杜安匆匆向着车子的方向匆匆跑去,丢下一句话,“多了这些鸽子意境会提高很多,整部影片的情绪也能提升起来,这是重头戏,每一个细节都要做好。” 然后钻进了车子里,声音却还是飘了出来。 “至于不合逻辑的问题,人家教堂里鸽子都能乱飞,路上怎么不能飞了?观众要的只是好看,像你这么死心眼的毕竟是少数。” 宁皓没办法,谁让他只是副导演呢?导演说了算,于是只好大喊一声“开始!”。 现在他们拍的这场戏是说方伯伦在最后关头战胜了自己摇摆不定的感情,去找齐薇,放在影片中是最后一幕了。 镜头边缘,车子远远地行驶过来,杜安站在车子里,上半身从天窗上伸出来。 车子越来越近。 当车子行驶到那些鸽子前时,鸽子四散飞开,从监视器上看过去简直要铺天盖地,场面壮阔唯美。 “好像是有些意境。” 宁皓盯着监视器看了半天,冒出来这么一句,撇了撇嘴。 这场面还挺浪漫的,他都被惊摄到以至于一时忘了去追究“为什么大路中央有几十只鸽子”这种问题了,相信那些小姑娘们看到之后更是会被浪晕过去,就算再看个三四遍恐怕都不会去察觉到这个逻辑问题。 当车子行驶到指定的位置后,杜安大喊“薇薇!”,还高举着手里的黑色雨伞向一旁的楼房上挥伞示意。 “过!” 这场戏没什么好说的,主要考究的是道具师驯鸽子的功夫和摄影师的功力。道具师不行,但是有养鸽人的帮助,所以这边没问题了,而他们的摄影师康俊安显然比道具师靠谱,功夫不错,不是只会拍女人,这种场面也处理得很好。 杜安过来看了一遍后,也觉得能过了。 接下来又继续按照顺序把这里的几场戏一一拍完,等到结束,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 “换场!” 人群又忙碌起来,把东西往旁边停着的车上搬,等东西都搬完后,几辆客车和卡车发动起来,急匆匆地往下一个场地赶去。 他们在横店出外景的这些日子里,这样的场面很常见——由于男女主角都很省胶片,所以本来设定拍摄计划往往只要一半的时间就能完成,多出来的时间怎么办?杜安在剧组的一次会议上提出了建议:按照八小时工作制来,多出来的时间不能下班,而是换明天的场继续拍,换场拍摄的时间都算加班,给予额外的加班补贴。 由于春节临近,剧组里很多人都归心似箭,恨不得明天就能拍好立马回去准备过春节,所以对于杜安的建议都很赞同,尤其是明明还在上班时间却有加班补贴的这项举措,更是令他们欣喜,工作热情也更高了。 当然,杜安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做亏本生意:剧组早点完工他们也能早点离开横店,那样就能省下很多住宿费和伙食费,和这些大头比起来,那点加班补贴都不算什么。如此一算,还是他赚了。 “你刚才咬痛我了。” 杜安正低头发着短信呢,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抬头看去,见是朱茜。 “对不起。” 他很诚恳地道了个歉。 刚才那一场戏有吻戏,这不仅是他可怜的从影生涯中的第一次吻戏,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吻戏,虽然从镜头上很美,但他当时的动作其实很笨拙的,没想到会咬痛了朱茜。 只不过他记得他上这辆客车的时候,旁边坐着的是宁皓吧?宁皓人呢? 伸长脖子环视了一圈,这才发现宁皓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左后方相隔了三个座位的地方。看到他看过来,宁皓还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笑容。 “算啦,原谅你了。” 朱茜眼珠子转了一下,有些八卦地问道:“这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是的。 杜安却不能这么回答,不然的话接下来的戏也演不了了,于是摩棱两口地说了一句“银幕初吻”,然后低下头继续编辑手里的短信,最后点击了发送。 他可不会去买一个手机,这在他看来实在有些浪费钱,但是束玉显然不这么想,于是硬给他买了这么一个诺基亚的直板机,方便联络。而他现在也确实感觉到有手机的确方便很多,比如说现在。 “跟谁发短信呢?” 听到朱茜好奇的问话,杜安顿了一下,最后硬着头皮说了出来那三个字。 “女朋友。” “女朋友?” 朱茜重复了一下。 “是啊。” 杜安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来。 不愧是演员。 然后他看到朱茜突然笑了起来。 “跟你认识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有女朋友呢,什么时候交的?是谁?我认识吗?长得怎么样,漂亮吗?是干什么的?” 杜安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不知道从哪一个开始回答好,只好说:“她过两天会来横店,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了。” “哦?是吗?”笑着说完这句后,朱茜不说话了。 杜安看到她双手环胸,靠着椅背,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还闭上了眼睛。 车子很快就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场务已经提前过来跟这边的负责人联系过了,只等器材布置到位马上就可以开拍。 杜安刚从客车上下来,就看到有个人走过来。 “亲爱的。” 那人这么说着,脸上却没一丝笑意,反而面色平静。如果只看表情不听声音的话,还以为她刚才说的是“你?妈x”。 “你怎么来了?!” 杜安就比她敬业多了,满脸的惊喜和不可思议——事实上他刚才的短信就是发给面前这个人,让她可以就位了。 “不是说还要过几天才能过来的吗?” “我想你,所以一处理好南扬的事情就过来了。” 那人继续面无表情地说着台词,杜安心里已经哀嚎起来了:大姐,你给点情绪好嘛?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敬业啊! 不过他也明白,劝说这人配合演戏已经不容易了,再指望她有什么情绪显然不太可能——他跟她认识这么久,唯一见她情绪波动激烈反映到脸上也就那么两次。 算了,人来了就好。 “束总!” 朱茜万万没想到杜安嘴里的女朋友竟然会是她! 没错,这个面无表情说着“亲爱的”的正是束玉。 第四十九节:镜头 “你……你和杜导是男女朋友关系?” 朱茜对这个结果还有些不敢置信,至于束玉的那副死人脸倒是没让她起什么疑心——她从拍《电锯惊魂》的时候就认识束玉了,对她有些了解,自然也明白这个女人除了这个表情外不会有别的表情。甚至于她有时候都在想这个女人会不会恋爱?有什么男人能受得了她?她家里人死了她会不会哭之类的问题。 “是啊。” 束玉非常干脆地承认了,完全没有一点小女儿的羞涩,似乎刚才朱茜对她说的是“今天天气很好”之类的话语。 杜安适时走了上去,手一弯,束玉的胳膊很自然地就挽了过来,然后两人肩并肩向里走去,低声说着悄悄话,非常和谐自然的情侣画面。 朱茜静静地看着这两人,没过几秒,就也向里走去。 马上要开拍了。 这里的戏没有杜安的戏份,所以他终于能坐回了自己的导演椅上,指挥着工作人员将场地布置完毕,然后盯着监视器指导拍摄。 “走着!” “过!” “走着!” “过!” …… 戏很碎,都是几秒的短镜头,所以杜安几乎是喊个不停。 这场戏是李倩扮演的王宁来酒店找齐薇,两人在外面谈话。 方伯伦想要包养齐薇,齐薇却不愿意接受,她在和王宁的谈话中透露出了这些消息,并且明确表示自己在这个礼拜的合约期结束后会马上离开方伯伦。虽然是如此决定了,但是她终究还是喜欢方伯伦的,所以在谈话中需要表现出她的不舍和那种强颜欢笑的伤心来,而这些朱茜都做得很好。 这也是杜安为什么会安排束玉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原因——几场需要伤心情感的外景戏,他都排在了后面,正是为了借助这一助力,让朱茜的突发状况不仅不影响拍摄,反而有助于拍摄,同时也能尽早帮助朱茜脱离出来。 一举两得,这就是他想到的办法。 “那她接下来怎么办?” 束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过了年南扬还有很多室内戏要拍摄,到时候她的情绪你准备怎么调整?” 杜安摇了摇头,说:“马上这边拍完了就放假,加上过年期间拍不了,等到拍南扬那些戏的时候都已经大半个月之后了。她现在陷得也不深,大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她走出来了吧?” “实在走不出来也能拍,她这演技打个折扣也都能算不错的水平了,到时候镜头再分细一点,慢慢拍,总能拍个*不离十。就算10亿收不到,收个7亿我也认了。” 宁皓听着乍舌:他今天才知道这部戏竟然是奔着10亿票房去的?这杜导也真能吹牛x。 “至于她之后的人生,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毕竟她是个演员,还是个体验派的,这种事以后难免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之前只是因为她始终只能演没什么戏的小配,接触不到这么大量的感情戏,才没有这样的经验,而等到这部电影上映了我相信她肯定能接到不少类似的角色,难道每次还要我来帮她吗?我不能搀着她走一辈子,有些事她还是需要自己去克服。” “冷血。” 束玉给了他这么一个评价,宁皓却觉得杜安说得很对:他虽然导演经验不丰富,但是怎么说也是在学校里呆过好几年的人,从那些同学和老师们的口中也听过不少圈子里的事,自然也知道这样因戏生情很常见,但往往没有什么好结果——原因很简单,演员在演戏过程中爱上的,往往是那个剧本中的人物,如果非要往现实里的人身上套的话,就算一时能在一起,时间一长也只会劳燕分飞。 不过那些导演们就算看到剧组里有这样的情况产生也不会说什么,毕竟那样的情况一般而言反而更有利他们拍摄,也只有杜安会大费周章地来搞这么一套了,怎么算都能说是业界良心了。 “走着!” “停!重来一遍!” 这边和两人聊着,杜安眼睛还盯着监视器,继续指导着拍摄,耳畔马上又传来宁皓的声音。 “杜导,这边要不换个拍摄方式吧?” 宁皓对于朱茜的那点破事没什么兴趣,倒是对于杜安现在的拍摄方式有些异议:大概是杜安坐在监视器后的时间还没有他长,所以他慢慢倒是习惯了这个位置。现在离开了这个位置,看着杜安在那边指挥,总想干点什么。 “你看,就这么正反打打来打去的,也太单调枯燥了,要不然就用你在《电锯惊魂》里出场时的那种变焦镜头?” 宁皓特别喜欢那个镜头,因为学过摄影的缘故,他本身也挺喜欢玩花样的,所以越想越觉得那个镜头用在这里会很酷。 杜安没有采纳他的意见,继续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方式来。 他本不想给宁皓解释些什么的,但是偶尔一抽空,看到宁皓在旁边情绪有些不对,这才解释了起来——没办法,导演和副导演之间要是有了分歧、闹矛盾,这往后的戏难拍啊。 “那种镜头不适合用在这里,那种镜头适合用在需要冲击力的场面下。而现在我们要的只是两个人正正常常的谈个话,让观众了解到她们谈话的内容,再通过齐薇的表情了解一下她的内心,只是个平和信息的传递过程,要什么冲击力?用这种近景正反打就足够了。” 说到这里,杜安又想起了自己刚来到横店拍《风月俏佳人》的那几天:那时候他也跟现在的宁皓一样,沉浸在镜头的世界里,就想着怎么花式地把这部电影拍出来。 “你也还记得我们刚来横店的那几天吧?” 宁皓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不是也玩了好几次花样吗?后来不还是全删了重拍?就是因为类似的原因。” “有的镜头很花式,你拍出来好看是好看了,但是对于影片整体的质量起到的效果反而还没有一个普普通通的近景来得强,那么那个镜头还有什么意义?所谓镜头和镜头语言,都是涵盖在影片这个整体之下的,所以,没有好镜头和差镜头,只有合适的镜头和不合适的镜头。” 这些东西都是杜安亲身经历得来的经验教训,说出来后自己也是颇有一番感触:这次《风月俏佳人》的拍摄,确实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啊。 宁皓听着,这才明白其中的原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我还以为是因为康俊安一直在抱怨,所以你才不那么拍了呢。” 一开始的时候,为了应付杜安天马行空的镜头要求,康俊安爬上爬下抱着摄像机长途跑之类的事可没少干过,几天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两斤。那时康俊安的情绪用怨声载道都不足以形容了,简直就是声泪俱下,恨不得要给杜安跪下了,所以杜安后来改了拍摄方式之后包括宁皓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是因为康俊安的原因。 我真想要那种效果我会管他死活? 这句话到了杜安嘴边,终究还是憋了回去,只是微笑了一下。 继续给剧组人员留个好印象还是很有必要的。 第五十节:过年 钻在厚厚的被子里,房间里的空气寒冷肃张,让人除了脑袋之外不想把任何东西伸出来。 屋后的人家爆竹即将点完,最后零星的两个鞭炮炸了后,声音终于消失。可还没等杜安松一口气,不远处又有一户人家燃起了鞭炮,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现在是早上六点零三分,他就是被这爆竹声吵醒的。 今年是2004年1月22日,大年初一,《风月俏佳人》剧组早在半个月前就把横店部分全部拍摄完毕,杜安也依照约定给剧组放了个假,假日一直持续到大年十五,也算是宽厚有加了——南扬的内景棚和楼都在建,太早拉回去了也拍不起来,干脆多放些日子,反正也不急着上映。 杜安脑袋枕在枕头上,双眼望天,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确定自己确实再也睡不着了,把手伸出杯子迅速地拿过手机,想了想,给束玉发了条信息:“起了没?春节快乐。” 他虽然嘴上说手机没什么用,但是这么一段时间下来,他还真就慢慢习惯了手机的存在,用手机打字的速度都提升得飞快。 等了好一会儿,那边才回了信息。 “别烦我,睡觉。” 好吧,看来她现在不想聊天。 杜安悻悻地把手机重新放回了床头柜上。 束玉没有亲人——事实上还是有的,不过她显然没把那几个人当作自己的亲人——所以过年她只能一个人过。杜安也曾经想过是不是邀请束玉来自己这一起过年,不过这个念头转了转还是被他抛出了脑后。 听着楼下传来的忙碌声,他知道姐夫一家应该全都已经起了,反正睡也睡不着了,杜安干脆猛地一掀被子爬了起来,迅速地穿好衣服,然后开门,下了楼,见到姐夫段智杰正坐在堂屋里抽烟,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崭新的蓝黑色羽绒服。 “姐夫,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杜安大喊了两声喜庆话,段智杰也笑着站了起来说了句“新年快乐,祝你今年事业有成”,接着又道:“灶门有早饭,去吃两个圆子。”然后就重新在堂屋里坐下来,手边是那张缺了个角的方桌,上面摆着瓜子花生果冻膨化食品等一大堆吃的,就等着村里的孩子们上来要货呢。 拐进厨房,可以看到姐姐杜萍正坐在灶膛后面烧火,看到自己弟弟进来了,她大喊一声:“先去洗脸刷牙!” 杜安依言先去洗漱了一番,再拿了个碗去锅里舀圆子。 “圆的是甜的,长的是菜的。” 杜萍已经从灶膛后面出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在身上拍打着,把沾到身上的草秆拍掉。确认身上已经干净了之后才把一旁挂着的红色的新大衣穿上,眼睛却是盯着杜安看,满意地笑了下,“我弟弟穿上新衣服还是很帅的嘛。这衣服怎么样,好看吗?” 老习俗了,再穷的人家新年也要穿一次新衣服,所以杜萍早早就给她这个弟弟准备好了,倒是杜安,一直忙着拍戏的事情把这茬给忘了。而且就算后来记起来了,他也没想着去买什么新衣服穿,从这点上来看,他倒是越来越像个城里人了。 “挺好看的。” 杜安端着碗,咬着圆子,就这么站着吃起来,一边还模糊不清地回答着杜萍。 大概是在剧组里和化妆师陈妤欣接触多了,被这个时尚达人所感染,杜安觉得自己的审美观似乎也有所提升,所以对于自己身上这件同样是蓝黑色的羽绒服实在不敢苟同,穿在身上跟个大狗熊一样。不过这是姐姐的一片心意,所以衣服什么样倒是无所谓了。 “好看就好,这衣服要一百六呢!要不是你今年赚钱了,说什么也不舍的买……” 除了从《电锯惊魂》上得到的七千块,束玉还以公司的名义先借给了他这个导演五万块,这也让他现在的日子终于开始好过起来,不仅把他上大学时候欠的那些外债给还清了,还有一点剩余,所以这个年一家人是过得前所未有的舒心。 “对了,你年纪不小了,有喜欢的女孩子没?” 杜萍嘴碎着碎着,突然碎到了这个问题上。 杜安一口圆子汤水没咽好,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把水从气管里咳出来,他这才道:“没有,我才多大,你急什么。” 杜萍说:“我急吗?我就是问问,村东褚二愣子家老大比你还小一岁,去年都结婚了,今年小孩都出来了……” 杜安翻了个白眼:这还不叫急? 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还真是一点不错。 “……你要是没有喜欢的女孩子,那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你也认识,就三胖子家女儿,今天要从城里回来的,到时候你们见个面,说说话……” 事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杜安听着杜萍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话,脑子一时有些空白。 这是……相亲? 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相亲? …… 对于三胖子家女儿,杜安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六七八岁的年纪上。 他记得,那个时候三胖子家女儿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小女孩,很多小孩都喜欢和她玩,自己也曾经是其中一员,还是最别扭的一个。不过从上小学开始,她家大人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就搬去县里面住了,一边打工一边供孩子在县里面上学。也是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三胖子家女儿。 “苏瑾,她叫苏瑾,听她奶奶说现在是在南扬一家百货公司里站柜台,我觉得挺不错的,你们公司不是也刚好在南扬吗?以后你们俩周末休息了正好还能约出来玩玩……” 杜萍一边唠叨着,一边满脸笑容地给那些****要货的孩子们拿货:一捧瓜子,一捧花生,一袋“虾条”,两个果冻…… “我要方便面!” 面前这小胖子盯着左边的那几包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垂涎欲滴,杜安记得这小子好像是后面两排吴老二家的儿子——姐夫家和自己原来的家就在一个村上,所以村上人他倒是全认识,就这些新生代不太熟。 “好,给你方便面!” 杜萍抓火腿肠的手停顿下来,抓过一包方便面塞进小胖子随身携带的大袋子里,顺手还捏了一下小胖子红嘟嘟的脸颊。 “三胖子姓苏?” 认识了十几年,但是直到今天杜安才知道原来三胖子家姓苏。 没办法,大家都喊三胖子,倒是没人喊全名了。 “嗯,” 看看暂时没人来,杜萍拉着杜安坐了下来,段智杰不在——他去村子里窜户拜年去了。 “你从小就不太喜欢说话,但是今天可不行这样,要多说话,不要让人家女孩子以为你没见过世面。对了,你不是说你们老总给了你七百万吗?” “那是给我拍电影的又不是给我的。” 杜萍翻了个白眼,打了他一下,“你不说谁知道这里面的差别啊?到时候你就把这事说出来……不行,还是我来说……这样也不好,我想想看怎么让她知道呢……” 杜安看着杜萍一副未来婆婆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就在刚才听到自己今天要相亲的消息,相亲对象还是小时候“暗恋”过的女孩子,他也坐立难安了,上了三次厕所,每次经过卫生间里的那面镜子的时候还会忍不住停下来看镜子里的那个人,看鼻毛有没有跑出来,看胡子有没有刮干净,看脸上是不是有痘痘…… 杜安以为自己会慢慢平静下来,但是他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天,越到晚上越强烈,一个小时恨不得要上五次厕所,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迎来他人生的第一次相亲。 “……她那边有点事,这两天赶不回来了……” 杜萍向杜安转告这个消息的时候,神情模样很遗憾。 杜安却是整个人都松了:他此刻情绪有些复杂,似乎有些遗憾,似乎又有些庆幸,百感交杂。 在姐姐家一直待到大年初七,杜安终于受不了乡下这种平和静谧的生活了,寻了个由头回南扬——从这点看,他确实是越来越适应城市生活,越来越像个城里人了。 “路上好好的,有什么事了打电话回来……” 段智杰半跨在自行车上,对杜安叮嘱着。 这里是大路上的公交站台,段智杰骑着自行车把杜安送过来的。 杜安背着一个双肩包,笑着说:“行了,我知道的,你先回去吧,不然宋老倌要把你的钱输光了。”段智杰本来在茶馆里打牌呢,也是被杜萍强拉着拖来送杜安的。 段智杰话一紧,也不唠叨下去了,笑了下,道:“那我先走了,你自己等等吧,车子最多15分钟就有。” 看着段智杰骑着自行车从路口消失,远远地沿着路向深处骑去,杜安慢慢收回目光。 初七还是冷,这公交站台又只是一个天顶竖着,四周围没有广告牌,不挡风,寒风吹得杜安直哆嗦,忍不住就跺了跺脚,侧头向左侧看去。 还真被他看到一辆车开了过来。 可惜不是公交车,而是那种长途客车。 客车在他面前停下,门一开,一双纤细的小腿出现在他眼前。 牛仔裤紧包着,下面似乎还有秋裤的痕迹,但是这双小腿就这么看依然非常纤细。 然后一个人走了下来,柔和的灰白色外套,瓜子脸,颇碎的短发。 杜安似乎站得太前了,这人下来后几乎快要冲到了杜安身上。 “哈?” 这人小退了一步,反手扶助了车门。杜安也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站位有问题,赶紧退后一步让开地方,说了一句“对不起。”眼睛向着这女人看了两眼。 看起来很漂亮,很安静的一个人。 女人抿嘴笑了笑,摇摇头,示意没事,然后去长途客车中部。司机也跟了下来,帮她打开底舱门,还大声喊叫着提醒车上的客人“注意自己的行李”之类的话,靠窗的客人也都把头贴到了车窗上,看她会不会“误拿”行李。 女人从底舱拉出一个小巧的鲜黄色旅行箱,放到地上,拉出拉杆。看到女人把她的行李拿了出来,司机也把底舱门合上,重新走回了车上,那些脸贴在窗户上的乘客们也都把脑袋缩了回去。 杜安站在公交站台上,看着长途客车重新驶出,看着那个安静的女人拉着拉杆箱穿过马路。 这时公交车来了,杜安上了车,找了个行驶方向左侧窗户的位置坐了下来,目光顺势往车外望去。 那个女人拉着拉杆箱已经走进了马路旁边的路口——这个路口延伸向内的那条马路连通着十三个村子。 公交车开动,向前,杜安收回了目光。 车外,路口处 那细腿的短发姑娘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向后望了一眼,发现公交站台上没人了之后又向已经驶动的公交车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继续拉着拉杆箱向前走。 ps:今天1。22,书中的今天也是1。22,真是天定的巧合,哈哈 第五十一节:春天来了 狭窄的客厅内,电视开着,南扬综艺频道早间新闻的主持人喋喋不休地汇报着昨日的新闻,却没有一个人的注意力在她身上。 宋甄报着个板子,上面是一张数独的纸,正在做着数独游戏——不得不承认,学霸的爱好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她凝眉思索着,好不容易想出来一个数字填上去,然后就从面前茶几上的果盘里拈出一颗樱桃番茄美美地咬上一口。 对于这个家庭来说这东西可是稀罕事务,大概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买上一些了,是宋甄一年中难得的美味。 坐在她旁边的杜安怔怔地看着电视机,双目没有焦距,一看就知道正神游天外。 门悉悉索索的响动,开了,早起去买菜的沈慧芳进了门来,手里拎着一袋子菜,透过门可以看到外面的雪正洋洋洒洒地下着,地上都铺了薄薄一层。 这是南扬市今年的第二场雪,应该也是最后一场雪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下雪,弄得青菜都涨价了,就这么一把都要两块钱,南扬现在的天气真是越来越古怪了……”沈慧芳唠叨着,去了厨房把菜放下,回到客厅,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看看杜安,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杜安却没看到,他还在神游天外呢。宋甄却看到了,顺着母亲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杜安这个木楞楞的样子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来了火气,挺想一脚踹过去的。 “小杜啊,” 听到喊自己的名字,杜安这才回过神来,向沈慧芳看了过去。 “你今年都24岁了吧?” 杜安点了点头,摸不清楚头脑,不明白沈慧芳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慧芳继续说着:“你这个年纪好多人都已经结婚了,你连女朋友还没吧?” 杜安又点了点头,心中突生不详的预感。 果然,沈慧芳又说:“今天我在外面的时候碰到老李他老婆了,她还问起你来了。”她顿了顿,接着道:“是这样的,老李他家有个外甥女,是在省中医院当护士的,人我也看过,长得挺白净的,身形也苗条,跟你挺般配,要不你们约个时间见一下?”不等杜安拒绝,她抢着继续说下去:“反正就是见一面,也不是说一定就要谈什么的,还是看你们年轻人自己不是吗?你们觉得好了,就继续谈,觉得不好那就算了,我们也就是起个牵线搭桥的作用。” 拜去年的媒体炒作事件之福,附近人家都知道了沈慧芳家住了个大导演,虽说后来这导演名声不好了,也没什么消息,但沉船也有三斤钉呢,对于这些小市民来说,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家,所以还是有人惦记着的。 听完沈慧芳的话,杜安苦笑起来:怎么沈阿姨和他姐姐一样,都惦记着他的婚事呢?似乎女人都一样,结婚前操心自己的婚事,结婚后又开始操心别人的婚事,乐此不疲,难怪古代说媒的都是媒婆,而不见媒公呢。 不过他现在还真没心思去相亲,电影还没拍好呢。于是说道:“沈阿姨,我现在工作还忙着呢,抽不出时间来啊。” 沈慧芳呵呵一笑,“工作嘛,天天都有事,总不能因为工作就不谈恋爱了啊?而且你敢说你现在不想找对象的事?阿姨我也是过来人了,什么事一看就知道,你啊,刚才那分明就是……” 她的话突然顿住了,看了宋甄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宋甄却不耐烦地道:“妈,行了,我也不小了,都十八了,已经成年了,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不就是想说他发春了么。” “发春”这个字眼太过刺耳,杜安和沈慧芳听了一时都有些尴尬,沈慧芳更是啐了一口,面色不愉,“死丫头,你在学校里都学了点什么!女孩子家说话就不能文雅一点吗!”却没有反对,显然她也是认为杜安发春了。 杜安这下子是真的坐立难安了,赶紧站起身来把羽绒服往身上一裹,“沈阿姨,我得去片场了,先走了,今天就不回来吃晚饭了,你们不用等我了。”,说着就慌不择路地往大门口跑去,拉开门跑了出去。 “带伞!外面下大雪呢!” 沈慧芳一声大呼下,杜安又回头拿了伞,重新跑了出去。 等到杜安不在了,沈慧芳坐了一会儿,就打算去厨房把菜收拾一下——操劳了一辈子,闲不下来,一没事做就有些闲得慌。 宋甄这时候却又开口了,“妈,你没事就别惦记着了给他张罗婚事了,你介绍的那些人他看不上眼的。” 沈慧芳身子停住,不以为然:“有什么看不上眼的?人家小姑娘是省中医院的护士,人长得也不差,我看跟小杜挺配的。” 宋甄翻了个白眼,双脚从棉拖里抽了出来,盘坐在沙发上,给自己老妈解释起来:“你看啊,他虽说现在混得不怎么样,但终究也是辉煌过,见过世面的,那些明星估计都接触过不少,什么漂亮的没见过?你真觉得他会看上一个小护士?而且他现在还在拍电影,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火起来了,到了那个时候……” 宋甄讲到这里突然沉默了,怔怔地盯着数独纸,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慧芳听了女儿的话,咂咂嘴,还是说道:“小杜不是那种势利眼,只要两人看对眼了,我相信他不会介意什么的……”似乎是觉得和还在上高中的女儿讨论这种成人感情问题不太妥当,沈慧芳斩断了这个话题,“我去洗菜了,你要是不看就把电视关了,浪费电。”,说着就钻进了厨房。 宋甄依言拿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上,拿过一个樱桃番茄咬了两口,慢慢咀嚼着,最后视线重新盯向数独板,开始填起数字来。 …… 坐在出租车上,杜安侧着头看着窗外,大雪纷飞,黑色的灯柱都被覆盖成了白色的冰棍,路上行人稀少,大多打着伞步行,偶尔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也是谨慎地骑着,想快又不敢快的样子。 今天雪太大了,他一时懒病犯了,干脆也不去等公交,直接打了个车。 到了位于仙林影视基地的片场后,杜安发现自己是来得最早的了,等了好一会儿才陆续有人来,纷纷跟他打着招呼“导演早啊”“杜导今天怎么来这么早”,等到八点半了,今天的人才全部来齐了。 在南扬这边拍的都是室内戏,所以大雪并不影响——托施工队的福,棚子都搭得差不多了,有一个楼还没完全修好也不碍事,可以先拍其他场景的戏,边拍边等那边的楼修好。 只是由于外面雪有点大,反光比平时大,影响到了室内光线,却也不碍事,灯光师根据情况调整一下就行。 “我买了件衣服。”朱茜拎着个装衣服的袋子背在身后,对酒店经理这么说。 这是一个近景,构图中央是朱茜和扮演酒店经理赵国平的刘佩奇,背景虚化。 刘佩奇说“我希望你穿上它。”,眼睛看着镜头外并不存在的酒店客户们。 朱茜说:“我不想把它弄脏了!我还买了鞋子,想看吗?”外表平静语气有些跳跃起伏,可以让人感受到她此刻内在隐藏着的那股雀跃兴奋。 …… “过!” 杜安喊了“过”后,让工作人员开始准备下一场戏。 “演得不错哈。” 宁皓看着监视器里回放的画面,赞了一句。 “是不错,这是个天生的演员,情绪调整得很快,不像有的演员那么轴。”杜安也附和了一声。 “所以,朱茜这边是没什么问题了,”宁皓说道,“倒是你,杜导,你有问题啊。” 杜安一愣,“我有什么问题?” 宁皓突然一副八卦的模样,双眼闪着光问道:“我已经观察你好几天了,过年以来拍了三天,这三天里你至少有十七次恍神,以我的经验来看,你肯定是思春了。” 杜安身子一紧。 宁皓舔了下嘴唇,眼中的光芒更加闪耀了,“你跟束总来真的?” 听到这句话,杜安身子猛然一松,暗中长出一口气,笑骂道:“翻滚吧牛宝宝,我跟束玉能有什么?你也真能想。” “那不然是谁?” 杜安却没有再回答,而是道:“还副导演呢,别这么八卦了,想想下一场戏怎么拍吧。” 心中却闪过一个身影,旋即又马上摇了摇头,把这个身影抛出了脑海。 连宁皓都看出来了,的确是不能再去想这件事了,毕竟一个不知道名字,不知道住处,更加不知道能不能再次相遇的人,想了又有什么意义?若是影响到工作就更不值当了。 就把这当作是一场美好的相遇,永远埋在心底最深处吧。 第五十二节:《风月》杀青 酒店大堂中,两架摄影机架好,一向前一向右,呈九十度角双向拍摄。 朱茜向酒店门口走去,背着个单肩包,上身是白色小背心,红色外套缠绕在腰间打了个结,外套垂下来,盖住了大腿,脚上是黑色的包腿高脚靴。她一边走一边自然地挥舞着双臂躲避大堂中经过的客人,肢体动作到位却不过火,光从背影就能看出她此刻兴奋的心情,大堂中的群演们也配合地把目光投向她。 “周小姐,你认识那位小姐吗?” 扮演酒店经理的刘佩奇问了一下服务台的女服务员。 “不认识,先生。”女服务员这样回答。 刘佩奇转过头,就这么一直看着朱茜走出酒店。 “过!” 杜安拿着扬声器喊了一声,又吸了一口气,在剧组所有人员的目光中大喊道:“《风月俏佳人》,杀青!” 这是拍摄表上面的最后一场戏了。 片场立时欢呼声四起,朱茜把腰上系着的外套解下来顺势披在了身上,和旁边的演员谈笑着——现在已经是四月份了,气温稳步上升,就披一件外套也不会觉得冷。刘佩奇这个老配角则是赶紧把领带松了开来——由于他本身的长相特征特别接地气,在这么多年的配角生涯中几乎所有导演都是找他演那种类似于农民的角色,在《风月俏佳人》剧组倒是第一次演一个经理,所以即使这一身西装领带的打扮及时已经一两个月了,也还是不太习惯,总感觉这领带把自己勒得慌。 陈妤欣快步向朱茜的方向走去,身后跟着化妆助理;宁皓这个副导演还在回放刚才的画面,仔细做着检查工作;束玉给他调配来的那个片场制片拉着群头在讲话,群演们则纷纷向公众化妆间走去,一边走一边随意地脱戏服;灯光师和他的徒弟在关灯、拆灯、拆打光板,康俊安在和摄影助力说话,时不时还笑着拍一下对方的肩膀。 杜安看着片场这乱中有序的场景,心中感慨:自己的第二部电影,就这么杀青了。 现在是四月,从十二月开始算起,这部电影拍了有四个多月的时间,在这部电影当中,他也收获了很多宝贵的经验,有拍摄技术方面的,比如说镜头的选择和把握;有现场工作方面的,比如说演员情绪和拍摄计划的调整配合;还有自我控制方面的,比如说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工作。通过这四个多月的时间,他感觉自己在电影拍摄、如何当好一个导演上有了更多的心得体会,更加成熟了。 导演,确实是一项复杂的工作,不单涉及到技术和艺术性,还有管理、自我调整、工作协调、与人相处等方方面面,可以说当好一个导演和管理一个企业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幸好他是学管理出身的。 “大家先静一静,听我说句话,” 杜安又拿起扬声器大声喊道。等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过来,他接着说道:“先把片场收拾一下,然后金陵饭店集合,剧组所有人都份,而且最多可带两名家属!” 《电锯惊魂》剧组杀青的时候束玉只是弄了个蛋糕和香槟,非常寒碜,一是因为两人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二是因为当时剧组资金确实也紧张,但是现在可不能这么搞了。毕竟《风月俏佳人》剧组有资金——昨晚上杜安看到资金还剩两百多万呢,杜安现在也有了经验,所以搞一顿杀青庆功宴非常必要,可以起到联络感情的目的,方便以后合作。 在这点上杜安可是深有体会的。 《风月俏佳人》剧组除了朱茜是他从《电锯惊魂》剧组带出来的老班底外,其他人所有人都是后来另招的。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一方面是因为他现在名声不大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当初在拍《电锯惊魂》的时候只关注影片效果,而没有和剧组人员搞好关系,到杀青的时候更是连一顿庆功宴都没有,这么抠门又不好说话的导演,谁还会想要跟他合作第二次? 吸取了那次的经验教训后,杜安可不希望自己再犯这样的错误,所以别人没有的要有,别人有的更加不能没有,为的就是给剧组工作人员留下一个好印象,方便下次合作。毕竟他也不想每次拍戏都把一大把时间都花在建组上,有自己的固定班底是非常必要的。 听到庆功宴设在金陵饭店,并且还能带家属蹭吃蹭喝,片场顿时呼声四起,动作更加麻利了,恨不得立刻收拾完毕杀向金陵饭店,更有人已经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家属了。 康俊安丢下摄影助理跑了过来跟杜安磨蹭,看能不能把家属名额增加到三个。 杜安问他:“你不会是想把你爸妈和女朋友都喊来吧?”他口中的“家属”本意可是老公老婆男女朋友之类的,最多加个小孩,所以才定在了两个,可没想喊长辈们来,毕竟这里都是年轻人,喊了长辈来他怕大家玩不开。 康俊安嘿嘿一笑,道:“不是,这不是有三个朋友吗,落下哪一个都不太好啊。” 杜安随口又问了声:“男的女的?” “都女的。” 杜安和宁皓顿时停下了手里的事,齐刷刷看向康俊安,宁皓更是来了句“牛x啊康哥。” “都是朋友。”康俊安这么说着,但是杜安从他脸上那猥琐的笑容可看着不是这么回事。 最后杜安无奈地应允了他增加一个名额的要求:这就是导演,这种破事都要来问他。至于康俊安的私生活他也不想去管,毕竟他只是导演,和康俊安也只是合作关系,说太多了不好。 宁皓则是一脸嘿嘿嘿的笑容拉着康俊安讨教起他是怎么做到这种神奇的事的——一让一二三号同时出席,一般人可做不到这么牛x的事。 在金陵饭店吃了两个多钟头后,庆功宴在和谐欢快的气氛中拉下了帷幕,《风月俏佳人》的拍摄工作也算是彻底结束了。不过和大部分工作到此结束的剧组人员不同,杜安还有后期的事要做,为此他还特意找到已经喝的找不着北、被两个女模特搀着的康俊安想要叮嘱一番,不过看他那模样,显然话都听不清了,于是也只能放弃。 反正到时候也就打个电话的事。 走出金陵饭店,安排着工作人员一个个离去,最后只剩下杜安一个人望着南扬看不到星星的污浊天空,以及大街上穿梭不息的车流。 做完了拍摄工作,他即将迎来新的工作伙伴——后期团队。 等到再把后期做完,他的第二部电影,就要上映了。 第五十三节:排期 在做后期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上映排期和宣传工作。 “……按照杜导你给的完工时间,那么最快差不多能排在七月份全面上映,到时候能有五百六十家影院留出放映厅,这是我们能谈下来的最终数字了,分布图在你们桌上,上面也标记了每家影院到时候所能给出的大致放映时间,具体放映时间还可以再谈。” 干净明亮的会议室中央是一张椭圆形的长桌,六个人分散坐着,正在说话的是梦工厂发行部的经理吕方何——这位小马影视派来的联络员年前就已经入驻了梦工厂,担当发行部经理。在吕方何的帮助和小马影视的资源默许下,梦工厂的发行部成功地运作了起来,当然,小马影视也不是烂好人,两家公司私下订立了契约,影片的最终可支配票房收入中的10%将划归小马影视作为发行费用,具体的支付方式由双方律师协商。 杜安正在看着吕方何制作好的分布图,一张张地在看着,所花的时间并不多——也就五百六十家,要看多久? 看完之后他皱起了眉头,还没说话,束玉已经开口了,“吕经理,这些影院的位置,似乎不怎么好?” 岂止是不怎么好?用偏僻形容才更为恰当。 杜安刚才也看了一遍,发现五百六十家影院要么就是三线小城市,要么就是大城市靠近郊区的地点,偶尔有一两家地理位置好的影院,放映时间也是在下午和凌晨,地段好放映时间段也好的影院竟然是一家也找不到。 听到束玉的质问,吕方何苦笑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笔。 这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一米七左右的个子,身材有些发福,人看起来和善。此刻这个中年男子解释道:“束总,当初你给我的指示是尽量多地扩大发行量,这个数字已经是‘我们’所能联系到最大数字了,其中的原因我也跟您汇报过了,如果您不记得了,我可以再说一遍。” “首先,市场不看好我们的影片类型。” “大家都知道,中国影片的市场大头从来都在那么几种类型上——喜剧片,动作片,剧情片,像《风月俏佳人》这样的都市爱情轻喜剧,在之前没有大规模成功的案例。就算扩大范围,放到整个爱情片领域来说的话,成绩也不算好。” “去年的《忘不了》,最终国内票房一亿三,全球票房两亿九,这还是在杜奇峰大导演和刘清云张栢芝的超强阵容下创造的,里面还特意添加了人文关怀的元素,大家知道的,观众就爱这些东西,如果是纯爱情片,数据应该还没这么高。” “九六年的《甜蜜蜜》,又是一部大片,陈可幸执导,黎鸣张蔓玉主演,阵容比《忘不了》更豪华,国内票房一亿八,全球票房三亿八。” 吕方何拿着手中的资料继续说着:“票房数字看起来还不错,但是我们需要知道的是,那么多爱情片,这样的票房只有这两部影片达到了,而且这样的票房数字是建立在豪华阵容下的,如果剥去了他们的主创阵容,换成不知名的新人来演,能有这样的票房吗?所以院方对爱情片这个类型信心不足,更别说我们的电影还没有以上的豪华阵容,更加是没有过大规模成功经验的都市爱情轻喜剧类型——要是换*情悲剧,说不定放映影院还能多一些。” 说到这里,吕方何拿起面前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继续说下去。 “其次,市场不看好我们的影片。” “刚才我也提到了,我们这部影片,从主演到场记,就没一个明星和知名人士,这也是我们的弱点。” “那些影院和院线老板怎么选择放映哪一部电影呢?他们的选择方式很简单,能卖钱的电影,他们就愿意多给放映场次和放映厅。而什么样的电影能卖钱?在电影上映之前,一切还是未知数的时候,他们有自己的判断模式——明星多不多,导演够不够大牌,这两点是他们最重要的判断方式,很遗憾,我们这部电影没有明星。” 说到这里,吕方何向杜安笑了笑,“不过我们有一个知名导演,这是我们值得庆幸的一点。” “杜导,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不要生气。” 杜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会生气,又扬了下手,示意吕方何说下去。 “杜导你虽然在娱乐圈名声不大好,不过在影院老板那里还是很吃得开的。那些人就是一群纯粹的商人,他们不会去管一个人的名声好不好,水平有多高,他们看得很简答——谁能给他们带来钱,他们就喜欢谁,而在这一点上杜导你做得很成功。” “知道我们这部影片的导演是杜导你的时候,很多本来不同意或者只同意给一个放映厅的老板都愿意增加放映场次,想必是杜导你之前那部《电锯惊魂》给他们带去了太多惊喜,他们还希望你再来这么一次呢。不过我们需要看到的是,这样的提升也只是有限的,毕竟咱们的杜导也只拍过一部电影,影院老板对他抱有希望,这希望却不会太大,更不会大到把场次调整到黄金场,而五百六十家,以及与此相对应的那些放映时间和场次,就是在这种希望下所能争取到的最大数字了。” 杜安没想到自己在院校和影院老板的眼中,形象竟然这么好,这倒是一件他始料不及的事。 “还有吗?” 束玉追问了一句,吕方何摇了摇头,把手中资料放下,然后束玉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后看向了杜安:“你怎么看?” “比《电锯惊魂》的时候好多了,不是吗?” 杜安这么说道。 他可是还清楚地记得,《电锯惊魂》刚上映的时候,全国只有47家影院,现在初步上映就有五百六十家,显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正当束玉以为杜安是决定就这么上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不过就这么上肯定也是不可以的。” 杜安看到会议室中五个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慢慢说了起来:“五百六十家,看起来不少了,如果情况够好的话,第二周还会继续增加,但是我们也需要看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增加的幅度。” 说到这里,他竖起了右手食指。 “我们先做个假设。” “假设,我们依照院校方的安排进行上映,那么会发生什么情况?就算我们的电影质量好,能吸引人,但是按照这种放映场次和时间段安排,上座率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我觉得20%就算非常好了,那样的话,不是烂片都变成烂片了,前景渺茫。可如果,我们将放映量压缩呢?” “将我们的资源集中起来使用,不要多,一个城市一个影院就够了,甚至于一个城市一个放映厅都不是不能接受,但是位置要好,再拿下一个好的时间段。那样本来会分散开来、本来不会观影的观众就会聚拢到这里,那么上座率将会提到大幅度的提升,达到70%,80%,甚至90%!然后我们再拿这个成绩去和院线方谈判,在这样的成绩下面,我相信院线方会做出我们期望的决定。” “所以,我觉得既然我们得不到想要的放映场次,那么干脆就不要了,压缩发行量,用一周时间来打口碑,再用这一周的少量票房损失博取更大的票房收入。” 听完杜安的话,吕方何苦笑起来,“杜导,您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您的假设情况如果要成立,那得建立在影片确实能吸引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如果压缩了院线之后上座率还是20%呢?这种情况又不是没发生过,那样的话,既浪费了一周时间,还减少了票房收入,更不会有利于接下来的谈判,还不如一开始就尽可能地扩大发行量,光撒网,多捞鱼,至少能保证有一定盈利。” 影片对于观众的吸引力这东西是最难看出来的,没有投放市场之前,没人能看出来——这样的例子从来不少见,很多之前被看好的片子,投放市场后扑得一塌糊涂,很多不被看好的片子,投放市场后反而活得风生水起,观众的口味太难把握了。所以对于杜安把一切都压在了影片的吸引力上,吕方何觉得不保险。 杜安笑了下,没有反驳。 他也承认吕方何说的有道理,所以他只能把决定权交给一个没有明显立场的中间人,束玉。 于是另外几个人也都和杜安一样看向束玉,等待这位公司最大的boss做出决定。 束玉执着手中的笔在桌子上一顿,一顿,慢慢地点着,迟迟不说话。可以看出,她现在压力也很大。 毕竟这家公司是她的,影片的所有投资额也都是她出的,如果失败了,她等于是被一朝打回解放前了,这个决定不由得她不谨慎。 一边是稳扎稳打好死不如赖活着,一边是冒险突进不成功就灭亡…… 她手中的笔停了下来,眼睑抬起,朝着会议室里的几人望过去,最后在杜安的脸上定了下来。 “照你说的去做。” 第五十四节:后期 由于杜安的发行计划被采纳,宣传计划相对应也做出了改变,将资金集中了起来,等到具体的院线下来后,就会集中在这些影院所在的城市做平面推广:公交站台广告宣传栏,楼面海报,地铁站广告……这也是二百万的宣传资金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梦工厂倒是有心想要在电视台也拉开推广,可惜电视台的天价广告费不是他们这区区二百万的宣传资金所能负担得起的。 还好,一旦按照杜安的发行计划来做,那么排期的影院会集中在一线城市和规模稍大的二线城市,需要铺设广告的地方数量减少很多,这也使得这二百万资金能够更加切实有效地利用起来。 宣发计划制定了之后,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就等着杜安把后期做好,送审通过。 于是杜安也陷入了紧张的后期制作流程当中。 “不行不行,我需要这个画面,你不能把它剪掉。” 杜安看着电脑显示器屏幕,连连摇头。 这里是租用的剪片室——梦工厂资金有限,还没有建立自己的后期制作中心。 坐在杜安身边的是孔静蕾,这是一名出身北电的女剪辑师,也是《风月俏佳人》的剪辑师。一想到这人的出身,杜安就感觉自己脑袋有些疼:找个合格的副导演是北电出身的,再找个剪辑师也是北电出身的,由此不难看出在娱乐圈中中戏北电系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偏偏他之前就还侵犯了这两大院校的权威。 还好经济社会利益为重,中戏北电影响是大,却终究也无法像古时的少林武当一样一言九鼎置人生死。 感谢这万能的经济社会。 至于副导演宁皓?杜安会请他当副导演也只是想要个执行导演罢了,在影片的基调上杜安可没打算给他发言权,所以在戏份杀青时宁皓的工作就已经结束了。 面对杜安的话语,孔静蕾头也不转,只是说着:“这里必须要剪掉,太拖沓了。”这个给包括《站台》在内的多部文艺片当过剪辑的女人语气很平静。 杜安满脸痛苦,内心深处恨不得一脚把这个女人踹开。 一部电影拍摄下来,有效素材时间往往是最后成片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这些有效素材里绝大部分的画面都是导演喜欢、觉得好的,才会留了下来。而就在这些导演面前,剪辑师无情地把他们喜欢的这些东西一一删除,斥之为累赘,相信每一个导演面对这一幕心里都不好受。 但是杜安终究没有再出言反对。 他已经不是拍《电锯惊魂》的时候了。 在那个时候,剪电影的时候他可以蛮横地对剪辑师说“我是导演,我说了算”,可是事实让他知道他错了——回望《电锯惊魂》成片,以杜安现在的眼光来看,可以说是漏洞多多,尤其是节奏上把握得不是很好,略显沉闷,很多不必要的镜头完全可以删除。这里面固然有当时那个没什么名气的小剪辑师的责任,但是他的责任更大。 就像一句话说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作为拍摄出这些画面的导演,他的主观性太强了,他需要一个剪辑师来帮他做出理智的分析。 所以他这次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静静地看着。 眼看着孔静蕾又把几个镜头移了出去,他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道:“这里绝对不能剪!” 孔静蕾只好耐着性子给这位导演解释道:“这几个画面太幼稚了,小孩子气太重,和整部影片的风格不搭,还损伤齐薇的成熟气质。如果剪掉的话,不提这一茬,反而能让齐薇的心境更上一个层次,更迷人。” 她要剪掉的这几个画面是齐薇大肆购物之后装扮得和贵妇人一样,去之前把她赶出店里的商店嘲讽那些店员。 杜安摇头,语气很坚决:“这段戏很重要,呼应了前面的戏,并且它没有损伤齐薇的形象。你是女人,或许有的时候并不明白,一个女人吸引男人的地方不在于她有多聪明,多漂亮,而在于她的真实可爱。女人因为可爱而美丽,并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 “也许在你这样受过高等教育,心智成熟的女人看来这段戏很孩子气,但是这正是我想要的齐薇——她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她只是一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不懂得什么叫大度的女人,在她的完美之下,存在着这样的瑕疵和缺点,这能使她更加迷人和容易接近。毕竟对于一个太过完美的人,我们往往会觉得不真实,这段戏使她更真实可爱,所以你不能剪。” 孔静蕾继续和杜安争论,但是杜安这次的态度非常坚决,不管她怎么说就是不能剪,并且从影片整体气质、人物塑造、甚至于观众受教育程度等多方面来辩论。最后孔静蕾被说得词穷了,只好按照杜安的意见来。 剪辑工作就是在这样讨价还价的流程中慢慢过去。 等到剪辑工作终于完成,这部加上片尾字幕一共两小时长的最终剪辑版本出炉之后,杜安和孔静蕾说了拜拜,然后迎来了他新的合作伙伴,配乐师阿鲲。工作场合也转移到了南扬市对外出租最顶配的一家配乐工作室:高配计算机四台,88键midi键盘两个,吉他、钢琴、小提琴、bass、架子鼓……与此相对应的,自然也是不菲的租用费用。 配乐对于一部电影来说非常重要,一曲好的配乐,能烘托电影情绪,增强电影感染力,展现人物性格,让整部电影锦上添花,甚至是起死回生。配乐如此重要,杜安自然也是舍得花钱的,为此租下这价格不菲的工作室他眼睛眨都没眨。 花名阿鲲的这位配乐师学历很丰富,把电科大、中音、川音轮流上了一遍,功底扎实,不过实战经验缺乏,到目前为止只给两部电视剧配过乐——杜安还特意查了一下,那两部电视剧甚至都没能在任何一家电视台播出过! 不过这没有关系,杜安当初就是看中了他功底扎实。 “我这里想要一些激昂的音乐,振奋人心的那种,但是又不能太激昂了,要欢快一点,同时又要轻松愉悦的,呃,是不是有些矛盾?” 杜安指着正在播放的片段说道,旋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不怎么懂音乐,不过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阿鲲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比杜安大一些,加上留着络腮胡,看起来年纪就更大了。听到杜安的要求,他闭目思索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笑了笑,道:“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乡村摇滚应该可以达到你的要求,不过我现在没什么头绪,最好还是先把这部电影看完,大概就能有点构思了。” 于是两人就看着没有配乐的版本直至看完,阿鲲又闭上眼睛想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站起身来走到后面,拿起一把吉他调了下音,然后弹了几下,又弹了几下,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一会儿之后,杜安都看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才终于弹出了一段连贯的音乐。 “有点感觉了。” 杜安默默听完后发表了意见。 阿鲲重新把声音录下来,又去了架子鼓那里录了一小段,再然后是电子琴……他把这些声音一一录了下来,然后熟练地用软件把音轨匹配起来,最后放了出来。 阿鲲临时创作的这段音乐不长,也就十秒不到的样子,但是杜安听完之后眼睛立刻就亮了。 “就是这种感觉!” …… 时间就在这漫长的后期制作过程中慢慢流逝。 第五十五节:相亲(求推荐票) 灯光略显昏暗的餐厅内,一张张桌子排列着,每张桌子两侧都放置着嫩绿色的沙发。每两张餐桌都相隔颇远,中间也都夹杂着一些绿意盎然的盆栽,私人空间保护得很好。 餐厅中飘扬着柔和的轻音乐,服务员们身着白衬衫、外套咖啡色马甲,很有气质地行走于餐厅间,基本不出声。在氛围的带动下,餐厅内的客人们也都自觉地放低了音量,相互间说话也都尽量小声。 餐厅角落处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对人,东侧那张沙发上坐着的是沈慧芳和杜安,他们对面坐着的是一位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和一位长相清秀的妙龄少女。 杜安面带礼节性地笑容看着对面的这对母女,中年妇女的声音喋喋不休地钻入他的耳朵:“……老早就听说沈阿姨家里住了个大导演,今天总算是看见了,真真是一表人才啊,哈哈哈……” 中年妇女笑着,杜安继续赔笑,谦虚了一句“大导演不敢当,就是个拍电影的”,眼睛余光扫射到那位妙龄少女,发现这小姑娘很是矜持地静静听他们说话,一派淑女作风。 这位中年妇女就是之前沈慧芳跟他提过的老李的老婆了,姓安,从体型上就可以看得出家境不错,伙食很好。安阿姨旁边那位少女,则是她家那在省中医院当护士的外甥女,听安阿姨刚才介绍,是叫陈莎莎,长相清秀美丽,身材苗条,想必在医院里不乏追求者。 现在已经是五月底了,《风月俏佳人》后期已经制作完毕,成片终于出炉拿去送审,现在就等送审通过了。闲下来的杜安每天没事干,不是泡图书馆就是在南扬市里坐自己的11路自助公交车溜达,结果今天懒病刚一犯,在家里窝了一天,就被沈阿姨拉出来相亲了——也是巧,陈莎莎这样的三甲医院护士平时都很忙,正巧今天休息了,两个闲人凑到了一块儿。 几人之间你来我往地互相客套恭维了半天,杜安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安阿姨突地漫不经心道:“对了,小杜啊,我看报纸上说的,你之前拍那部电影,赚了有5亿啊?”眼里的光藏都藏不住,就像激光一样,简直要射出来,把杜安射穿。 杜安点了下头,又怕对方误解了,解释道:“票房是有5亿,不过那些不是我的钱,都是公司的,我的工资是七千。” “哦,半年赚七千,那也不少了……” 杜安看到这位安阿姨眼睛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不少,从200瓦的大灯泡变成了25瓦的白炽灯,笑容都有些不自然了。 沈慧芳见状赶紧插上一句:“小杜现在又拍了一部电影,已经花了有五百万了吧?”说着,她还特意看了杜安一眼。 杜安收到沈慧芳的眼神,无奈,只能应了下来,“嗯,拍摄加后期花了五百五十万,宣传又扔了两百万。” 电影制作离他们这样的小市民阶层毕竟太过遥远,而以万做基础单位的金额更是想都不敢想,于是安阿姨的眼睛又亮了起来,笑容重新燃起了温度,眼中却还是有些不解。 “你不是就拿了七千吗?这几百万哪来的?” 她对七千这个数字倒是记得牢。 “公司投的。” “哟,要不就说你们这些娱乐圈的人跟咱们小老百姓就是不一样呢,张张嘴动不动就是几百万几百万的,”安阿姨眼中疑惑尽去,说到一半却顿了下来,胖嘟嘟的手指在自己快和她外甥女上臂一样粗的手腕子上抓了抓痒,才继续说道:“那你这部电影能赚多少?总不会还是几千吧?” 也不等杜安开口,她又喋喋不休地说起来:“小杜啊,咱们刚入行,交点学费是应该的,不过你现在也算是出师了,可不能再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了,你得有自己的想法啊。就你刚才说的,这电影你们都已经花了几百万了,你是导演,导演……”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导演到底是干什么的,干脆道:“嗨,反正你是导演,要我说,这部电影他们不给你个一百万,怎么也不能答应!”说到这里,她还语重心长地说了最后一句:“小杜啊,做人可不能太老实了,老话说得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 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杜安是她女婿呢。 杜安也不知道怎么跟安阿姨解释,说太多了他自己都嫌烦,只好说:“安阿姨,不是这么算的,我能拿多少都是要看电影票房的。” “哦……” 安阿姨这下有点懂了:敢情听这小子的意思,别看这电影投了有几百万,他最终能拿多少还是个未知数呢? 这些娱乐圈的人就是不靠谱。 正当安阿姨打算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时候,沈慧芳开口了:“艳红,街道办今天不是有晚会吗?我们再不去可来不及了。” 安艳红一愣:街道办今天有晚会?她怎么不知道?不过一看老姐妹的样子,她也明白了。 算了算了,小孩子的事留给小孩子自己谈吧,反正今天也就是吃个饭,有的情况慢慢再了解也不迟。 “哦,你不说我倒是忘了。” 然后两位阿姨就携手离开了。 看到两位阿姨从餐厅门口消失,杜安脸上的笑容这才自然下来。 这也太累了,三堂会审啊。 对面那位淑女从进来到刚才一直保持着矜持优雅的姿态,此刻终于轻笑了一下,“我舅妈很啰嗦吧?” 声音清脆。 杜安摇了摇头,笑道:“还好,我姐比你舅妈可啰嗦多了,这么一听还蛮亲切的。” “你还是第一个说我舅妈亲切的,真新鲜,” 陈莎莎这么说着,又问了一句:“你是导演?” 杜安点了点头,“嗯。”旋即反应过来他这么回答好像太冷淡了,又追加了一句:“你之前不知道?” 陈莎莎说:“我不怎么看电影的,明星也就知道那么周星池,华仔、发哥那么几个,导演更加是一个都不认识。你是不知道,我们当护士的平时有多忙,每天下了班恨不得立刻就扑到床上去,根本没时间看电影。” 周星池现在也是导演了,你导演还是认识一个的。 杜安心里这么想着,却没说,只是继续微笑着。 陈莎莎又从她随身的小坤包里拿出一叠东西,摊开,竟然是一叠报纸。 “你看,”她把报纸推到杜安面前,“都是我舅妈今天塞给我,说是要我抓紧时间做一下功课。”说到这里她轻笑起来,似乎觉得这件事很好笑。 “那还真是苦了你了,休息日还要做功课。” 杜安客套地说着,翻过那些报纸随便看了看。 “《功夫》七月重磅来临”“顾长卫转型处女座《孔雀》内部试映一片叫好”“黄圣宜章静初预订华表奖最佳新人”…… 基本都是七月上档的另外几部电影的消息,不过毫无例外地,每篇报道里都提到了同样在七月上档的《风月俏佳人》:有的是给《功夫》排同期片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提到的,有的是借章静初曾经试镜《风月俏佳人》最终却选择了《孔雀》的事顺势提了两句。 同样毫无例外的,就是每篇报道里提到《风月俏佳人》的时候,从字里行间就可以看出,他们全都不看好这部影片——首先,这部电影是杜安拍的,而杜安曾经的作品是什么?《电锯惊魂》,恐怖片。一个野路子,在拍血腥恐怖片上貌似还有点运气,却不把这点运气把握下去,非要转型拍什么都市爱情轻喜剧,这不是找死吗?他知道什么叫爱情片吗?那可不是《电锯惊魂》里那样偷个情再大喊大叫两声的东西。更何况还是都市爱情轻喜剧,以往的影库中,这小众类型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电影吗? 其次,因为曾经的风波,杜安的名声不太好,在媒体当时铺天盖地的报道下,很多观众也对这位导演产生了“道德败坏”的印象,光凭这一条,大概就会有不少观众拒绝看这部影片。 最后,《风月俏佳人》这部电影的主演们没一个有名气的,非要矮子里面拎大个,也就杜安这个男主角名气最大了——老天,更为可笑的是,这部影片不仅是这位新手的第二部影片,而且还是自导自演,这个杜安以为他是周星池吗? 名声不好的导演,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导自演,没有名气的主演们,总制作成本只有几百万,没有成功先例的小众类型……《风月俏佳人》差不多集齐了一切烂片的特点,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一部烂片的诞生,所以也无怪乎媒体如此不看好《风月俏佳人》了,多提两下都懒得提了。毕竟观众爱看的是有争议不确定的事,比如说《功夫》能不能破了《英雄》的神话?黄圣宜和章静初谁更有希望拿到华表奖最佳新人?顾长卫从摄影转型导演是否能够成功?至于已成定局的事,比如《风月俏佳人》是一部可以预见的烂片这种事,观众们是不会有兴趣的,媒体自然也懒得写。 “你还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导演呢。” 陈莎莎单手托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杜安,这么说道:“不过媒体好像不看好你的电影。” 杜安把报纸推到了一边,继续微笑:“很正常,我是小导演,我们剧组是小剧组,跟《功夫》这种大片肯定比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静静地盯着陈莎莎看。 虽说今天的相亲是沈慧芳安排的,但其实他自己也是有这个意思的——他大概确实是发春了,所以应允了沈慧芳的安排,也没有反抗任由沈慧芳把自己打扮成现在这样一个模样,活像只剥了壳的鸡蛋。 他年纪不小了,确实是想要谈一场恋爱了,他想给自己个机会。 但是看着陈莎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当时那种发春的感觉——其实面前这位陈莎莎小姐算是挺漂亮的了,他大学里的那些女同学里也就一两个是这样水平的。 或许是今天月亮不够圆? 他侧头,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空。 还真不够圆。 那么正月初七那天是月圆吗? 他把头转了过来,这样回想着,眼睛无意识地继续盯着陈莎莎看。 或许自己该学狼人一样嚎叫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点发春的感觉了…… 小姑娘容易害羞,被他这样像个色狼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半天,陈莎莎也吃不消了,双颊浮上两抹淡淡的红晕,稍稍低下了头去,像个鹌鹑一样。 “喂!” 小姑娘娇嗔了一下,把杜安的心思惊扰了回来,“怎么了?” 陈莎莎抬起眼睑,瞥了杜安一眼,静默了一下,小声道:“是不是该点餐了?” 杜安这才意识到进来餐厅坐了这么久,先是跟陈莎莎她舅妈聊,然后又是跟陈莎莎小姑娘聊,聊到现在竟然还没点餐。于是赶紧把服务员喊了过来,让陈莎莎点了几个菜。 整个用餐过程很安静。 杜安是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陈莎莎则不知道为什么也不说话,于是杜安也乐得安心吃饭,思索着该怎么让自己对陈莎莎发起春来。 想到一顿饭结束也没想出来主意,杜安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俩人吃完饭先坐着聊了聊,又去外面压了一会儿马路,看看时间不早了,杜安就把陈莎莎送回了家。 “今天我玩得很开心。” 在陈莎莎家单元楼门洞口处,小姑娘这么对他说着。 陈莎莎此刻正看着他,两只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着光。 杜安终究也是当过两次编剧的男人了,尤其是《风月俏佳人》还是部爱情片。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明白自己现在应该说一句“那么我下次还能约你吗”或者直接要电话号码。 但是他终究只是点了点头,微笑着道:“我也是。”然后看着陈莎莎默站了一会儿后转过身子,打开单元门,关上,上楼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渐至不闻。 杜安看了眼天,月亮从乌黑的云层里露出个尖角来,是弦月。 他刚才在餐厅就确认过了。 “嗷呜!……” 他神经病一样朝天嚎了一嗓子,引得三楼一户人家灯光亮起,一个大婶从窗口探出了身子大骂“三更半夜叫魂啊!” 杜安抱头鼠窜,脑海里一个短发女人的模样若隐若现。 “小赤佬跑得快啊!” 大婶的骂街声被他甩在了身后。 …… ps:周一了,惯例求一下推荐票,各位看完了投一下推荐票吧,谢谢啦 第五十六节:首映礼 六月二十六日,卢米埃国际影城 杜安正跟李倩闲聊着,旁边是《风月俏佳人》剧组的一系列主创们:制片人束玉,女主角朱茜,大配刘佩奇……他们都分散着各自坐着,有的找人说说话,排解心中的紧张感,有的闭目养神,显出与往常不同的高冷来。 这里是卢米埃影城的休息室,《风月俏佳人》最终定于七月二日全国上映,今天是首映礼——这也是束玉坚持要搞的一个东西。 “……我今天穿得有没有哪里不对?” 李倩看起来非常紧张,时不时就把自己全身上下环顾一遍,就怕衣服哪里有污渍,“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首映礼……” 杜安安慰她:“挺好的,别紧张,就是上台亮个相而已,下面观众又不会吃了你。” 李倩还是无法不紧张,“那么多媒体呢!” 那么多媒体? 杜安不置可否。 《风月俏佳人》这部电影一直不被看好,尤其在这个当口上还接连撞上了《孔雀》这样被人期待的新星和《功夫》这样的重量级大片,更是被这两部影片完全抢去了风头。就算小马影视竭尽所能,今天能来的媒体数量也有限吧。 两人正说着话,门一开,一个人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了进来,虽是穿得一身光鲜却是垂头丧气。 杜安看了过去,不由问道:“怎么了?” 进来的这人是宁皓。 宁皓慢慢把低下的头抬了起来,就见他的头发全被往上梳了上去、定型,本来就很高的发际线现在看起来就更高了,配上他的脸,特别有喜感。他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语气生无可恋,“杜导,我觉得陈妤欣肯定跟我有仇……”眼神黯淡绝望。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你本来就不帅,难道还非要往帅的路子上去凑么?” 陈妤欣跟在他屁股后面走了进来,提着个小巧的化妆箱,不屑地拍了一下宁皓,“我这么一弄你整个人的形象立刻就突出了好么?与其在自己不擅长的方面努力,还不如发挥自己的优点。” 不过她的理论显然不能被宁皓所接受——这家伙一直瞪着她。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陈妤欣已经被切片了。 宁皓的到来给休息室注入了一股活力,说说笑笑下,气氛逐渐轻松起来。没过多久,首映礼终于开始了。 卢米埃国际影城的1号厅最大,梦工厂也是把这里拿下了作为首映礼的举行地点。一行人先进去坐下,等待媒体和观众入场。 杜安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上,左手边是朱茜,右手边是束玉。他看看朱茜,朱茜注意到他的目光,侧头给了他一个微笑,再看看束玉——呃,束玉鸟都不鸟他,只是紧盯着银幕,于是杜安也看向了银幕,却看不出这漆黑的银幕屁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思绪却是一下子飞回了半年多前。 那时候《电锯惊魂》全国上映,他第一次在电影院里看到自己的电影,也是在卢米埃国际影城。 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的功夫,大半年的时间都过去了。 朱茜大概也有些紧张,或者无聊,随便找了个话题向杜安问道:“杜导,你们的《电锯惊魂》当初也是在这里上映的吧?” “嗯,” 杜安点了点头,“不过不是这个厅,也不是这个时间点。” 朱茜当初拍摄的阶段就已经差不多脱离出来了,到现在过去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杜安能看出她完全把之前的那段阴霾给抛下了,这也让他能够安心和她交流。 朱茜又说:“那这里还是你的福地呀,《电锯惊魂》就在这里起飞的,希望这次这块福地能再发挥作用吧。” 杜安苦笑:朱茜都把希望寄托到不可知的所谓“福地”上来了,可见她对于这部电影有多么没信心。而一个女主角都这么想,相信这也是绝大多数剧组人员的心声。 不过别说朱茜了,就是他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少信心——十亿票房什么的,吹牛的时候可以吹的很潇洒自然,但是真正想要做到却是千难万难。毕竟当初《电锯惊魂》多位面营销才拉出了五亿的票房,还是在没有重量级大片,最大的对手还只是一部《忘不了》的情况下。 现在《风月俏佳人》的对手可不少,旁的不说,单只万众瞩目的《功夫》,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自己能做的已经做了,尽人事,知天命吧。 就算再差,收回成本总没有问题吧? 媒体们慢慢进场,观众也陆续进来,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主持人上台,一通啰里八嗦的介绍过后,主创们被集体请上了台,站成一排,乍一看像在开批斗大会,就差没在胸前挂个牌子了。 在台上站稳之后,看着台下,杜安的心当时就一凉。 比他预期的还要糟糕。 1号厅六百个座位,现在只坐了一半多一点,看那些长枪短镜的数量,媒体也来得不多,就五六家的样子。 从来只听说首映礼的票很难抢,要有关系才能弄到,他们《风月俏佳人》首映礼的票直接发售竟然都还卖不完,这是有多惨? 这据说是从南扬教育频道请来的主持人倒是有功力,他刚才在下面看了半天,愣是没从这家伙的脸上看出半点难堪来。面对这样可以用“冷清”来形容的首映礼,这家伙还热情洋溢地像是主持华表奖一样,也是专业。 杜安一边面带笑容地听着主持人拉住束玉问着一些排练好的脑残问题,一边心中思索着:宣传计划看来是没起什么成效,难不成就只能靠一点点的名声积累和观众的自我传播慢慢把票房拉起来? “……这还真不容易。听说拍摄期间也出现了很多困难,相信观众们对此也一定很感兴趣,不知道是否能说一说呢?” 主持人已经把目标从束玉转换到了朱茜身上。面对主持人的提问,朱茜笑着把排练好的话说了出来:“当然可以。嗯,怎么说呢?……就拿在横店的外景来说吧……” 按照排练的顺序,杜安这个导演兼主演是最后谈话,起一个压轴的作用,所以他现在很闲,有功夫去想自己的事情。 正想着,厅门突然透过来光,开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光线将杜安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然后他看到一个短发细腿的女人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从厅门口往前走,一直走到第三排站住,跟第三排靠外的人张了张嘴,应该是说抱歉。第三排靠外的几个人统一地身子和腿缩了起来,以方便她过去,女人笑着又张了张嘴,大概是在道谢,接着就要通过这条通道进去,但似乎是察觉到有什么人在看她,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最后目光在舞台上的杜安身上定住,整个人停在那里,忘了进去。 电闪雷鸣,火光四射 杜安看着她,她看着杜安,两人像是凝固了的雕塑一般。 杜安有个怪癖:越是紧张的时候,脑子转得越快,而他现在脑子的转速,大概已经到了电子计算机的级别。 “机会。” 他头也没回,以几乎微不可闻地声音对旁边的束玉说了这么一个词,然后在突然往前走去,走出了队列中。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1号厅所有人都愣住了,媒体、观众、甚至包括电影主创们的视线全部集中了过来,主持人也是一下子呆住了:有排练过这一幕么?这是什么戏啊? 杜安以一种稳健快捷的步伐走到了舞台边缘,猛地跳了下来,带着所有人的视线焦点,稳步走到那个女人面前,整个过程目不斜视。 现在他和这个女人之间的距离在一米左右,女人已经站直了身子,安静地看着他。 这一刻,1号厅中所有人的目光聚集于此,若是有眼神有温度,他们俩已经被燃成一堆飞灰。嗅觉灵敏的媒体们则是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内心嗷嗷狂叫着纷纷把相机举了起来,噼里啪啦猛拍个不停。 杜安对着她笑了一下,“我可以认识一下你吗?” 因为首映礼的缘故,今天杜安又是被特意打扮了一番,而且还没特意扮老,比起在《风月俏佳人》中的钻石王老五形象少了几分稳重,又多了两分洒逸,是年轻版的白马王子模板。 本就好看,又在生活中出现这样浪漫的情节,第三排靠外的那名二十来岁的女观众眼冒红心,看样子恨不得把杜安面前这女人一把推开自己扑上来。而八卦的观众们也早就忍不住了,有些离得远的已经站了起来,甚至还有站到了椅子上的,伸长了脖子往这里看。 “苏瑾。” 面前女人吐出两个字。 村公交站台,三胖子的女儿,苏瑾…… 杜安脑袋一阵晕眩。 生活果然比电影更离奇。 “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 苏瑾侧头看了下:她那朋友此刻正站在座位上看着这里,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显然是没有兴趣来搭救她。再看看四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媒体们相机上的闪光灯更是闪个不停。 这电影显然是看不下去了。 杜安把她的动作当成了她还想看电影,不想离开,干脆又说了一句:“这电影没什么好看的。” 这句话更是往媒体们本就打了鸡血的血液中注入了98%浓度的浓硫酸,整个烧沸腾了:一部电影的导演兼主演为了追女孩在公众场合诋毁自己的电影,声称“这电影没什么好看的”! 这太有爆炸力了!往前放个几十年有谁做过! 明天头条妥妥的了。 “好吧。” 苏瑾只能答应了下来。 她现在确实不能再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 杜安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和苏瑾两人缓步离开,走到厅门口,开门,光线涌入,外出,关门,光线遮蔽。 媒体、观众、电影主创们的目光还痴痴地集中在厅门上,似乎下一刻厅门会打开,他们两人会回来。 但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 神雕侠侣,绝迹江湖。 第五十七节:兵荒马乱 “各位,” 束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朱茜手中拿过了话筒,轻声说道:“《风月俏佳人》首映礼继续进行。”通过1号厅中的十六个高低音音箱单元,她的声音响彻厅内。 媒体、观众和主创们这才回过神来,然后所有人顿时全部沸腾了。 继续?继续你妹啊! 导演兼主演都中途跑了,还说“这电影没什么好看的”,这还怎么继续啊!我们塞了满肚子的疑问你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从首映礼开始就一直懒洋洋提不起劲,随便摆了个摄像机就相互聊天、想起来才拍一下照片的媒体记者们刚才被杜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下子打了三公斤的鸡血,现在听到束玉这话又被打了两公斤的鸡血,全都如同疯狗一般举着照相机就冲到了舞台下面,看样子都恨不得冲上台去。 也有记者呼喊摄像大哥把摄像机拉过来,再拉进一点,全部对准了台上的束玉,话筒也都拿了出来,一个个举着话筒像是大狗熊抓着玉米棒子往台上捅。 “束制片,对于杜导突然跑路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束制片,杜导公然炮轰‘这部电影没什么好看的’,是不是代表着他也认为他拍的这是一部烂片呢!”“束制片,对于自己的合作伙伴公然拆台你有什么想说的!”“束制片,请问那位被杜导临时邀请离开的女观众是谁!”…… 还好来的记者本就不多,倒是不会拥挤。 观众们倒是没有记者们这么疯狂:偶像剧的男女主角走了,他们大多重新又坐回了自己位置上,只是嘴巴就闲不住了,不管周围的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绝大多数人都满脸兴奋地相互议论起来。 也有看模样二十来岁的青年故作成熟地说“这不过是炒作罢了”,但是事实是事件已经发生,不管是不是炒作,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事并为此兴奋着。这种时候,就算明知道是炒作对这些兴奋的人来说又有何影响?他们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狂欢和互相交流的机会罢了,事实如何他们并不关心——在这方面,媒体无疑比他们更聪明:这些媒体记者们根本不关心这件突发事件是不是剧组排练好的炒作,他们只知道这件事代表的是头条和奖金。 真相是什么?那能换饭吃吗? 还有观众拿出了手机给朋友打电话:“你根本想象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什么烂片不烂片的,关键是刚才这电影的导演为了追一个女孩当众跑路了,首映礼都不管了!……我骗你干什么,我骗你有糖吃啊……真的,赶紧来,这里才坐了一半人,你来还来得及看看后续,媒体都疯了,你是没看见啊……” 整个1号厅热闹得像是开联欢会一样。 主创们跟这些媒体、观众们比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束玉还是一副天塌下来有她顶着的冷静模样外,其他人也都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对于杜导的突然离开,我觉得我们应该理解,毕竟他是一位艺术家,艺术家总是感性的……” 束玉条理清晰地回答着记者们的问题。 现在显然不能再按之前的首映礼流程来了,而在杜安对她说出那句“机会”的时候,她已经大致猜到会发生一些突发事件,并为此做了准备,所以此刻才能如此冷静地将事件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并引导使之向着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这两人的默契毕竟是大风大浪培养起来的,一个词汇已经可以传达出足够多的意思了。 “……至于杜导说‘这部电影没什么好看的’,我也可以理解。因为众所周知,杜安导演虽然从影经历并不丰富,但是极有天分,他的第一部作品《电锯惊魂》就能体现出这一点来。同时杜安导演的成长速度也非常惊人——还是拿《电锯惊魂》来说,那部影片在现在的他看来就非常不成熟,而《风月俏佳人》就是在他这样的一个进步下所拍摄制作完成的。不过很显然,《风月俏佳人》的拍摄制作又让他的导演水平有了进步,所以才会说出‘这部电影没什么好看的’这种话来,毕竟对于一位不断进取的导演来说,永远是下一部电影更好,之前的所有,都‘没什么好看’。” 嗅觉灵敏的记者们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她这句话里的重点:“你是说,《风月俏佳人》比《电锯惊魂》更好?” 束玉继续答记者问:“一部电影好不好,只有观众说了算,不过从杜安导演个人的角度和他刚才离开时说的话来看,应该是觉得《风月俏佳人》比《电锯惊魂》更令他满意。” 一番话滴水不漏连消带打,硬生生把“这部电影不好看”的烂片意味扭转成了“这部电影比《电锯惊魂》好看”,但其实她根本屁都没说,只是把刚才的情况解释了一下。 …… 看着舞台已经变成了束玉一人大战众媒体的独角戏舞台,主持人都被抛到了一边傻站着,朱茜对身边的宁皓轻声苦笑道:“咱们这导演还真是不省心。” 宁皓则是看看那些媒体,又看看表,眼神忧郁,整个人像是进入了更年期,最后长叹一声。 “咱们杜导太爱出风头了。” 他本来还期待着媒体采访采访他,说出点经典语句来博个出镜顺便展现一下个人风采呢——他台词都准备好了,私下里还排练过好几次,但是现在全完了。 等到这些媒体采访个够,电影都该首映开幕了。 李倩则是兴奋地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猜杜导这是真地一见钟情了还是炒作呢?也太浪漫了吧!我要是那女孩子我现在死了都甘愿!” “炒作吧。” 朱茜回想着跟杜安相处的日子,这样说着——从以往的经验和表现来看,杜安这人在男女情感上太迟钝了,怎么可能突然做出这么浪漫的举动? 宁皓却有不同的意见,“我看他是真地发春了,他眼睛里那光瞒不了我,”顿了一下,又道:“大学里我有个同学每次看到他暗恋的女生眼睛里都是这种光,杜导比他那光还强烈。”只是由于不能被采访了,他依旧很忧郁。 想露个脸真难啊…… 至于引起这场骚乱的源头,杜安,此刻正和苏瑾一起漫步在南扬的街头,头顶街灯悠扬,身侧车流如织,时不时有快车驶过发出“呼呼”的声响。 街上有些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书本气的少男少女结伴嬉笑着擦身而过,应该是已经高考结束的高三毕业生们。 第五十八节:开幕 五月底的晚风凉丝丝的,吹在身上能够驱走南扬已经升腾的热意,很舒服。 杜安默默地走着,身边的女人也静静地陪伴着,没有人说话,耳边只有路人的嬉笑声。 现在首映礼上应该已经沸腾了吧?不过以束玉的能力,应该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杜安这样想着,又把心思转了回来,看了眼身边苏瑾安静的侧脸,鼻间嗅到了她身上飘来的淡淡清香,心情大好。 首映礼被弄了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想必已经沸反盈天,而作为始作俑者的他们两人,此刻却静静地漫步在南扬市宁静的夜晚街头,这种感觉有些奇妙,恍惚间有种超脱于人世、忘却红尘之感。 不过他们终究是凡人,苏瑾的话将他飘脱的情绪拉了回来。 “你将我从电影院拉了出来,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苏瑾轻声说着,“还是说,你找不到咖啡馆了?” 杜安环顾了一下四周,入目是陌生的楼宇和街道——不知不觉地走着走着,他竟然迷路了,更别说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咖啡馆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他咧嘴笑了一下,“刚才走的匆忙,很多事没说,我正想重新跟你认识一下呢。” “杜安,栗水铜陵镇小河村人,很高兴认识你。” 他说着伸出了手,满心希望能看到苏瑾诧异的表情,却发现苏瑾还是那副安静的模样,别说诧异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苏瑾。” 苏瑾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她的手很小,很软,柔乎乎的,握着感觉很舒服。 “你知道是我?” 杜安握了一下后收回了手,问道。 看苏瑾的模样,显然已经猜到了他是谁。 苏瑾接下来的话解答了他的疑惑:“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奶奶让我回去,但是公司过年正是忙的时候,请不开假,直到初七我才有空回去。等到了家里才知道她是想安排我相亲,相亲对象是隔壁萍姐的弟弟,不过奶奶说他刚刚离开,回南扬了,再联想到在村口公交站台上刚好搭公交离开的你,不难猜出你是谁。” “聪明,” 杜安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没话找话说:“你今天怎么会来首映礼的?媒体都认为这是一部烂片呢,从现场也能看出来了,一部电影的首映礼连观众都坐不满。” 为了搭话他很干脆地把自己的电影再一次给卖了。 突起了一阵小风,把苏瑾的左耳的发丝吹动,遮挡到了她眼上。她伸手把发丝拨开,拨到耳后,“同事本来想和她男朋友来约会的,结果她男朋友有事来不了了,就便宜了我,没想到最后这便宜还是占不了。” 杜安打蛇随棍上,道:“现在看不了也没关系,想看的话,等到七月二号上映了,我请你。”说完,他状似轻松,眼角却若有若无地观察着苏瑾的反应。 只见苏瑾沉默了一小会儿,轻轻点了下头,“好。” 虽说杜安没有谈过恋爱,不过他终究不是个傻子,这个“好”的韵味实在耐人寻味。于是一时信心大增,笑容不自觉地洋溢在了脸上,连思路似乎都通畅了许多,一边开始迈步向前走,一边说着话:“没想到今天这么巧,竟然能在那里遇到你。我记得你自从上了小学,你们家就搬到了县城里去了,后来我又一直在外面上学,所以那次在公交站台上还真没认出你来。” 苏瑾也随着他的脚步缓缓并肩前行,“嗯,你那次把我弄哭没多久我们家就搬去县城了。”没有再提咖啡馆的事情。 “……那么久的事了你还记得?” “记得很清楚。” “……饶了我吧,我那时候不是还小嘛。” “好吧,我忘了。” “……你刚才明明还说记得很清楚的……” 两人并肩走着,身影渐渐远去,街灯楼光的追溯下,气氛宁静,城市夜晚的喧嚣似乎都离他们而去,不染分毫。 同样宁静的地方还有卢米埃影城。 《风月俏佳人》首映终于开始了。 得到了足够消息的媒体们已经离去,剩下的是真正的观众们:或许这些人里面有些只是想找个地方约会,认为电影首映礼似乎是个比普通观影高大上一些的地方从而选择了买这里的票;有些是看都没看随便买了张票,只是在电影院里消磨一下时光;还有些是自持为专业的豆瓣影评人,不管什么电影都会第一时间并且抢占先机率先发表评论的那种——专业的影评人对这部电影感兴趣的可没几个,梦工厂发动金钱攻势也只请到了两位只能算是小有名气的影评人,还提前发了红包,希望他们到时候发影评的时候能高抬贵手,捧一下。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此刻都坐在了这里,和少部分真正想看一场电影的观众们一起,看着电影开幕。 “希望不会太血腥吧。” 第十排16号座位的叶琳自言自语着,挪了挪屁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叶琳是一位办公室白领,日常爱好是每天上豆瓣逛一逛,有空了看看电影,写一写影评,因其犀利大胆的文风,很是吸引到了一批支持者,在豆瓣影评圈还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今天会来看《风月俏佳人》是因为刚好今天是周六,有空,同时也因为杜安之前的那部《电锯惊魂》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就应该拍恐怖片的导演能拍出多好看的爱情片来。 随着银幕上梦工厂的logo消失后,影片开始了。 开头是一个小魔术,很容易就把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然后是一个长镜头——包括那个小魔术在内的长镜头。叶琳心里默数了一下,这个长镜头的长度在四十多秒,不算夸张,但也不短了。 可以看出导演在调度上把握得不错,这个镜头的节奏很好,一气呵成,光线也很好,明亮,干净,和《电锯惊魂》的风格迥然两异。而在内容上,阳光,有序的热闹,上流社会的派对,让人一下子心情就好了起来。 “还不错。” 叶琳轻声点评了一下。 光从现在这个镜头来看,完全想象不出这个阳光的导演是拍《电锯惊魂》的那个家伙。 接着杜安扮演的方伯伦出场了。 一出场就是在电话中与女友分手,而后情绪没有受到半点干扰立刻又投入了工作中,让人立刻明白这是一个工作狂——一个风度翩翩、堪称钻石王老五的工作狂。 叶琳眼睛亮了一下。 就像男人喜欢看美女,女人也喜欢看帅哥,杜安的造型无疑让她觉得很养眼。 但也仅此而已,毕竟演艺圈帅哥那么多。 “演技好像更好了点,真实自然。” 叶琳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和媒体不看好杜安的自导自演不同,她对此倒是颇为期待,毕竟她将《电锯惊魂》都看过三遍了,自然也注意到了杜安在里面所展现出来的演技。 电影继续进行着,1号厅中静悄悄的,没人说话。 第五十九节:一场梦(上) 空中航拍的横店街道、地标建筑,夜色下璀璨的灯光,街边贩卖地图的小贩,当街招揽生意的流莺……伴随着阿鲲创作的轻快音乐声,这些画面一下子就把观影厅里的观众们带入到了真正的横店夜生活当中。 “酷!” 叶琳轻叹着,双眼闪着光,满是向往。 对于她这样天天坐办公室,习惯于家和公司两点一线生活的白领一族来说,这样迥异于南扬的城市风光有着莫大的吸引力。特别是导演的节奏把握得很好,不拖沓,寥寥几个镜头就从大到小勾勒出了横店的社会面貌。 音乐渐渐淡去,响起了闹铃声,画面转到一双大腿上,丰腴修长,光线也打得恰到好处,有点哑,极有质感,看上去非常美。 康俊安确实拍女人有一套,他很容易地就发现了朱茜最大的优点——美腿,并且用他的镜头将这种美放大,摄人心魄。杜安看过之后也采纳了他的方案,决定先不露脸,从腿开始展现齐薇这个人物,起一个先声夺人的效果。 现在看来效果是不错的——观影厅中很多男人的眼睛都直了。 接下来女主角齐薇正式出场。 她发现房东正在楼下催缴房租,于是赶紧回去房间,从马桶水箱中取出一个盒子想要拿钱交房租,却发现盒子里的钱只剩下一张,最后只能从窗口爬出去,顺着外墙上的楼梯爬下来。 短短的几个镜头,台词都没有一句,却已经展现出了这个女主角与以往那些爱情片中坚强温柔善良的传统女性完全不同的野性魅力来。 接着镜头随着齐薇转移,来到酒吧。 齐薇在酒吧里找到她的室友王宁,证实了马桶水箱中的钱都是王宁拿走的,而且已经全部买了****、要不回来了。齐薇发了一通火后却无可奈何,只好和王宁离开了酒吧。 刚离开酒吧,王宁就和另外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吵了起来。 “……齐薇和我在这儿干活,我们为许多大明星都服务过,我们是老资格了。这是我们的地盘,一直到那边,全都是,你最好从这边离开……” 叶琳皱起了眉头。 从刚才齐薇的出场一直到现在,她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现在听着银幕上王宁的话,愈加觉得不对劲了,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王宁赶走了那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和齐薇聊了两句后一辆敞篷车从远处驶来,副驾驶上的乘客对她们吹了声口哨远远地大喊“姑娘们!” 本来还饿得无精打采的王宁一下子来了精神,手抚着街边的咪表热情地回应着。 车子驶近,副驾驶上那人继续大喊着:“今天是我生日,免费服务一下怎么样!” 王宁比了个中指,“做梦!” 车子驶过。 哗! 像是有一架小型飞机从1号厅上方低空掠过,厅内嗡嗡声一片。 这女主角看样子竟然是个妓女?绝大部分的观众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设定,都惊呆了。 这导演胆子还真大啊,拍一部爱情片竟然敢把女主角设定为妓女,他难道就不怕观众受不了、直接离场不看或根本就拒绝买票进场吗?事实上已经有人想要离场了,坐在叶琳左手一侧的那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就是如此。 他的传统观念让他接受不了一部电影的女主角是一名妓女,所以他的屁股已经离开了座位,直接离开了。 另外一些人也想离开,终究没有这人如此果断。同时也因为票都买了,本着不看白不看的心情继续看了下去,不过心头始终是有一根刺横隔在那里。 当然,还有一种人的表现截然不同,这种人和叶琳一样——她现在正两眼发光地盯着银幕,低声自语着:“有意思……” 拿妓女当女主角的影片也并不是没有,不过这种题材一般比较沉重,只适合拍一些黑色剧情片,探讨一下社会和人性问题,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有谁会拿这个人物设定来拍都市爱情轻喜剧呢。 这个导演的胆子太大了。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杜安这位导演并不像媒体所说那样只是“运气好”——从开幕到现在的画面来看,这位导演的水平是有的。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银幕上的光线都很好,画面充满活力,有质感,节奏轻松有序,整个故事也娓娓道来不急不缓,没有半点烟火气和刻意的痕迹,味道非常正。 但是叶琳很快就没有心思去思索这些技术性的东西了。 在齐薇和王宁的闲聊中,方伯伦驾驶着下属的跑车经过,却因为不熟悉这辆跑车而熄火了,停在了路边。看到这一幕的王宁鼓励齐薇上前捞一笔,齐薇在王宁“上吧”“加油”的夸张口号声中脱下外套,缓缓走到方伯伦的车旁,弯下身子向里面的方伯伦询问道:“亲爱的,你在找人约会吗?” 方伯伦对她没什么兴趣,只询问了一下该如何去自己下榻的酒店,齐薇却借此索要二十块钱问路费。方伯伦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不过他的钱包里最小的面额只有五十块,没有二十块的零钱,齐薇顺势挤上了副驾驶座,把五十块抢了过来,说五十块就能亲自带他去。 在路上,齐薇对着方伯伦大谈车子的性能,最后方伯伦还让她来开车,展现了她远超方伯伦的驾驶技术——纵观所有涉及到开车的影视片段,全都是例行地男性开车、女性坐副驾驶,这里却反了过来。 这一幕又让影厅中的观众们大感新鲜。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方伯伦整理着自己的大衣,闲来无事随便问道:“这年头,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要价是多少?” 齐薇侧头看了他一眼,“不低于三百块。” 方伯伦整理大衣的动作顿了一下,看着齐薇的侧脸,“一夜三百?” “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方伯伦开始嘲讽:“你一小时挣三百块,却穿着别着别针的靴子?你开玩笑吧?” 齐薇表情很认真,“我从不拿钱开玩笑。” “我也一样,”方伯伦又看了齐薇一眼,又小嘲讽了一下,“三百块一小时,非常坚挺。” 他话音刚落,齐薇右手松开方向盘,伸过去,顺着他的小腹往下摸,在某个部位上停住,抓了一把。 “唔……不够坚挺,不过非常有潜力。” 方伯伦先是低头看了看齐薇抓着自己身体某部位的手,然后侧头靠着椅背上看了看齐薇,整个过程面无表情,嘴角微微有些勾,似笑非笑。 导演厉害,摄影师厉害,这两位演员更厉害,情绪给的恰到好处,所以这样一个镜头拍得不但一点也不色?情,反而很有趣,让观影厅中的观众们都不禁露出了会心一笑,对于女主角妓女身份的排斥,似乎也没那么强烈了。 到了酒店后,方伯伦准备进去,齐薇也准备回去了。 从镜头上能看出来,方伯伦是希望她能留下的,齐薇也是想要留下的,不过两人都没就这个话题开口,只是扯些有的没的——方伯伦在等齐薇主动开口。 他是金主,是顾客,齐薇是卖家,顾客是上帝不是吗?所以理应齐薇先向他推销自己,那样他才会顺理成章地接受她的推销。 但是齐薇并没有。 她只是********,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孤独地等着公交车。 虽然没有台词,也没有旁白,但是叶琳透过这几个镜头看懂了齐薇这个角色的内心。 这是一个自尊自爱的新时代妓女。 妓女这个词从来都和下流、不要脸、没有贞操观、道德败坏等不好的词语联系在一起,但是叶琳看着眼前的画面,才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妓女也是人,是人就有优点和缺点,妓女自然也有她们的优点。 就像眼前的齐薇——若是换做现在社会上那些削减了头想要嫁入豪门的女孩子站在她的位置上,面对着方伯伦这样一位明显对自己有意思的钻石王老五,怕是早就恨不得把自己脱光光用绳子捆起来再打个蝴蝶结主动送****了——偏生她这样一个妓女碍于她那可笑的自尊心反而在等待。 异于常人,所以独具魅力。 第六十节:一场梦(中) 不知道是真的被这个女人的独特魅力吸引了,还是看到齐薇坐在长椅上的样子很孤独心生怜悯,方伯伦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我在想,真的是三百一小时吗?” “是的。” “好的……如果你没有更好的客户的话,我很乐意让你陪我到里面去。” 齐薇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成交。” “你叫什么名字?”齐薇的声音都变了,光从声音就可以听出她情绪的转变——从刚才的略显伤感变成现在的欢快跳跃。 表演是立体的行为,不是光靠表情就行,动作,念白,走位,都是表演功底的一部分,而朱茜无疑把握得非常好。 “方伯伦。” …… 进入高级酒店的齐薇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惹人发笑,特别是在电梯门口还特意戏耍了一把之前对她面露不屑的贵妇人,让人脸生笑意。 观众们也渐渐陷入电影所构造的世界中,所有人安稳地坐着,没有人离去,倒是有之前被人打电话喊来此时才赶到的人零星入场。 进了方伯伦位于酒店最顶层的总统套房之后,方伯伦只想谈谈心,还叫来了香槟和草莓,齐薇却急于完成“工作”好能脱身,这让从来被女人围着转的方伯伦感到有趣,于是决定包下齐薇的一夜。 吃完草莓喝了香槟后,齐薇去了洗手间似乎想干点什么,方伯伦突然闯入,齐薇始料不及,匆忙之间把一个东西握在手中反手藏在背后。 “你手里……是什么?” 这也是观众想问的。 “没什么。” 方伯伦沉默了一会儿,走过来拿起齐薇的包,顺手拉住齐薇的手将她往外面推去,“听着,我不想跟毒品沾边,收拾你的东西,拿了钱走人。” 这也是观众所想的。 之前已经出现过齐薇的室友沉迷于毒品的画面,还多次出现她们的同行也大多是吸毒者的事实交代,这并不令人惊讶——妓女和毒品,这两样有太多的关联之处,现在齐薇毒?瘾犯了也在情理之中。 事实上,已经有很多人猜到了。 叶琳甚至觉得她的预感没有错:那个拍《电锯惊魂》的家伙特质已经摆在了那里,加上女主角的妓女设定,所以这根本就不会是一部令人轻松的爱情喜剧,而是一部黑色剧情片。 想转型哪有那么简单,想摆脱个人特质更加没那么轻松。 “我不吸毒!”齐薇的表情有些愤怒,有些委屈。 “那这是什么?” 方伯伦却不信她的话,顺手将她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拉过来,掰开她的手指,结果发现了一盒牙线。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方伯伦非常诧异,“牙线?” “是的,所以呢?” 齐薇生气地夺过自己的牙线,“我刚才吃了很多草莓,草莓籽都在我的牙缝里!” “我很抱歉,你请继续。” 方伯伦抱着齐薇的包,走到卫生间门口却没有离去,而是看着齐薇,久久不语。最后他把包还给齐薇,说:“我想说……很少有人能使我惊讶。” 一个妓女不仅不吸毒,还随身时刻带着牙线注意个人口腔卫生,确实够使人惊讶的。 “你很幸运,是个人就能吓到我。”齐薇并不接受他委婉的歉意,反而拐弯抹角地讽刺他。 方伯伦没有再争锋相对,只是安静地看着齐薇,脸上表情愈加柔和。 情绪循序渐进,表演很有层次感。 如果说电影一开始的风格还颇为现实的话,那么从这一刻开始,在杜安的表演层次的转变带动下,整部影片的格调开始一点点向浪漫温馨转变。 两人共渡了一夜后,第二天,方伯伦接到他律师打来的电话,通知他他们将要收购的那家公司的董事长今晚想邀请他共进晚餐,并且要求他最好带个女伴出席。方伯伦想到了齐薇,进入了浴室——齐薇正在总统套房里那个双人床大小的浴缸里洗泡泡浴,一边洗一边戴着耳机闭眼自唱自嗨,唱到兴头处还对着空气连亲好几口,可爱极了。 观影厅里的女观众们看到这一幕都会心一笑:她们在自家家中也干过这种事,只不过她们家的浴缸都没这么大罢了。男观众们也都眼睛一亮:这位女主角嘴是有点大,不过她现在这模样太可爱了,足以令人忽视她的缺点。 至于她的妓女身份?不知不觉间,他们似乎都开始忽略了这点。 方伯伦讲完电话,走到浴缸边坐下,看着齐薇,一副想笑又憋住的模样,眼中的宠溺和爱意简直要满溢出来。 他也不开口,就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偏偏还一直给的是近景,于那些女观众看来就像是在看她们一样,那种浓烈的宠溺和爱意,还有那潇洒的外型,简直把她们的心都快融化了。 接下来是两人的互动戏。 “薇薇,我有个职位想要给你。到这个星期天我都会呆在这里,我想要你跟我呆一个星期,你能够考虑一下跟我共渡一周吗?” “真的?”齐薇不自觉地傻笑起来。 “是的。”方伯伦微微笑着,眼神太暖了。 齐薇继续傻笑着,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表情不妥,强行抿嘴,略微收敛了一下,故作矜持道:“你这么有钱又英俊,有成千上万的姑娘想要跟你在一起,为什么是我?” 方伯伦似乎看穿了她的小把戏,却不揭穿,只是继续眼带笑意看着她,道:“我想要个专业的。” “……那价钱可不便宜,如果按照一天24小时计算,那可是很多钱。” “当然,” 方伯伦一拍大腿,从浴缸边缘站起,笑了出来,脸上那种无可奈何和眼神中的宠溺让人心醉,“好吧,我们开始谈判吧。”…… 齐薇的活泼可爱、那种陷入恋爱中的小女人的娇羞,还有方伯伦的潇洒温柔、面对心爱女人时的无奈和宠溺,让这场戏真实好看——这两人比最甜蜜情侣还要甜蜜上一百倍,简直甜得不像真的却又那么真,甜到人的心底深处,比吃了一百颗蜜糖还甜。 所有观众,不管是男是女,是之前认定这部电影会是黑色剧情片的叶琳还是对齐薇的妓女身份心生芥蒂的某些人,此刻都忘记了一切,只沉浸在电影画面所营造出来的甜蜜浪漫氛围中无法自拔,嘴角全都不自觉地勾了起来,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部电影真的有毒。” 宁皓把目光从银幕上拉了回来,对身边的朱茜这样说。 他也不是第一次看成片了,但是不管多少次,每次看到这场戏都会忍不住傻笑,继而开始期待爱情——要知道他的目标可是把种子洒满祖国大地,可是打定决心不再相信爱情的。 更别说这场戏还是他亲手导的——他这个不婚主义者亲手导演了一场让他又重新开始期待爱情的戏,多么可笑的逻辑。 “没错。” 朱茜点了点头。 没有人比她对宁皓的言论更有感慨的了:当初在拍这部戏的时候,她就因为拍摄过程中那种甜蜜的感觉而陷了进去无法自拔。而现在站在一位观众的角度去看,由于后期制作使得电影画面比拍摄时更加精巧的缘故,这种甜蜜感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愈加增强。 这部电影有毒。 宁皓特意回头大致张望了一眼:在他可见范围内,所有观众像是集体中毒一样不自觉地盯着银幕傻笑。 但是这部电影的甜蜜陷阱才刚开始。 第六十一节:一场梦(下) “我能叫你阿伦吗?” “想让我理你就别这么叫。” 齐薇紧追不舍,“我可能只要你一万。”她显然也看出了方伯伦生意人的本质。 不过方伯伦并不妥协,“我可能会付给你三万。”然后转身就走,他得去公司了。 齐薇裹着浴巾靠在墙上,望着方伯伦,非常霸气地宣布:“听着,我会好好伺候你,让你永远也不想让我走。” 方伯伦在门口停下,回头看着她,脸上不自觉地轻笑着,“六天就要两万块,薇薇,我会让你走的。”说完转身关门离开。 在他离开后,齐薇眼睛转了转,自言自语:“但是我现在在这。” “经典!” 叶琳不自觉地轻叹出来。 但是我现在在这。 多么聪明和自信的话语,她爱上这个女人了,这句话绝对会成为经典! 叶琳已经完全融入了电影所构造的世界中,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观众,随着人物的故事和情绪在走,完全忘记了去剖析影片的技术性问题。 兴奋过后的齐薇打电话给好友王宁,报告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后告诉她自己在服务台给她留了钱,让她来酒店拿钱,接着又问了下王宁去哪儿买上档次的衣服——她这样接近三点式的小背心小热裤显然不适合正式晚宴,方伯伦临走前让她去买件高雅点的衣服。 “万盛南路!” 伴随着阿鲲为电影特别制作的那首《火热女孩》轻松欢快又略带点激昂的副歌部分,齐薇行走在横店的街头。 长镜头,变焦,远景,全景,中景,各国际一线顶级品牌的店标特写,明亮的光线,干净整洁的街道,梦幻般的温暖阳光,展现出一个与夜晚迥然两异的白天的横店。画面节奏欢快有序,将人一下子都拉进了这个世界当中,心情都跟随着齐薇的笑容兴奋起来。 这一段美得像是梦一样。 但是梦终究是梦。 齐薇进了一家高级女装店,想要买衣服,却因为她艳俗不入流的穿着而被店员拒绝。 “多少钱?” “我不认为它适合你穿。”店员眼睛很尖,从一个人的穿着上就能看出对方的经济能力来,而齐薇在她看来显然买不起这家店里的任何一件衣服。 同时,对于齐薇这样的人她也见多了——这些人没有经济能力买下这里的高级衣服,只不过是来试穿过把瘾罢了,她都懒得接待。 “我没问你适不适合我穿,我问多少钱一件。”齐薇有些生气了。 店员也有些生气,觉得这种蹭衣服试穿过把瘾的人还能这么理直气壮有些不可理解,于是问了店长一句“这件衣服多少钱?” 店长摇头,“这件衣服‘非常’贵。” 店员看着齐薇,挑了下眉毛,“你听到了,这件衣服非常贵。”然后她开始赶人,“我想这里没什么适合你的,你显然走错地方了,请你离开。” 镜头扫过,店里其他人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齐薇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些人,最终还是离开了这家店。 电影的背景音乐缓缓响起,轻柔、伤感,幽幽地传来,仿佛要钻进人的心底去,而齐薇走在横店的街头,阳光被高大的楼房遮挡住,镜头中全是高楼拉下的阴影。齐薇也重新把那件系在腰间的红色外套穿上,紧紧地拉好了,面无表情,双手抱胸,大踏步走着,路过的行人都对她外套遮不住而露出的性感背心报以异样的眼光。 叶琳鼻子一酸,有点想哭。 梦终究是梦,一旦醒了,她还是个妓女,并不是公主,所有人都拿歧视的眼光看她。 回到酒店后,酒店经理赵国平也针对她,将她带到了办公室,并警告她:“在别的酒店发生的事,绝对不允许在威舍尔发生。不过方先生是个非常特殊的客人,而我们一向把特殊的客人当作我们的朋友。我们希望方先生遵守我们的规矩,为来访的客人登记,不过作为朋友,我们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显然见多识广的他一眼就看出了齐薇的职业来。 “那么,我猜你是方先生的……” 赵国平和齐薇互相看着对方,从对方眼里猜测各自的想法,头渐渐低下,都用上眼白盯着对方,像是两只公牛。 “……亲戚?” 齐薇转了一下眼珠,承认:“是的。” “我也这么想。那你是他的……” 两人又互相对视着,头渐渐低下,用上眼白盯着对方。 “侄女?”这次是齐薇说了出来。 “当然。”赵国平觉得这个说法他很满意。 许多观众看到这里不禁嘿嘿一笑:这种互相猜测着得出所谓事实的方式实在太好玩了,演员的表演也很到位。这不禁减少了一些刚才的悲意。 不过这部电影的导演显然是个混账,他绝不希望观众好过。 “我希望在这儿看见你的时候你能穿得更得体一点,就这些,其他我没什么想说的了。”赵国平这么说着,看来也是打算赶人了。 不过他的话正好勾到了齐薇的伤心事。 “不,不是这样,我也想穿得体面一些。” 齐薇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我今天到万盛南路去,想要买身衣服,但是那些女人不愿意帮我。我有钱,可是没衣服。”她说着,已经把口袋里的钱掏了出来,一团团的钞票像是纸团一样被她捧在手上,“我并不指望你能帮我,可我的钱都在这,”齐薇的声音开始有了变化,稍稍开始带一点哭音,情绪慢慢起来。 她把手里捧着的那一堆钞票往赵国平手里塞。 “我必须为今天的晚宴买身衣服,可是,没有人,愿意帮我。” 齐薇的眼眶微红,语调激烈,终究还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又默默接过赵国平捧回来的钞票,还有他顺势递过来的一条毛巾。 “谢谢。” 她没哭,观众却哭了。 之前那种把人用甜蜜的场景吊到高空再狠狠摔下来砸个稀烂的手法实在太操蛋了,张力十足,他们光是看着就感同身受,已经很难受了,现在再经过齐薇非常到位的表演一勾,情绪完全抑制不住喷涌了出来。 “她好可怜……” 有女生从男朋友手里拿过纸巾,眼睛红通通的。 “你应该帮助她!”还有男生对着银幕上的赵国平这样说,而就在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对齐薇的妓女身份心存芥蒂。 银幕上的赵国平也确实如观众所愿,给女装部打了电话,“帮我找周雪。” 是的,帮助她,她理应得到帮助! 所有观众心中都是这个想法,并为此兴奋起来。 “嗤!……” 银幕上的齐薇拿着赵国平递给她擦眼泪的毛巾猛地擤起了鼻涕来,声音大得夸张。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所有人一愣,然后都不禁面露笑容。 如果齐薇在影片一开始的时候就这么做,配上她妓女的身份,绝对会令观众厌恶,但是在经过一系列波折、被人所怜悯的现在,她这么做却只让他们觉得真实、可爱,也更符合她的受教育程度,形象立体,惹人喜爱。 在赵国平的帮助下,齐薇终于买到了衣服。 当方伯伦晚上来酒店接她的时候,齐薇的扮相让所有观众暗自惊呼。 穿着晚礼服的齐薇雍容,华贵,完全就是一位迷人的上流社会小姐,半点也看不出之前的妓女痕迹。 从妓女到贵妇,仅仅只是一件衣服的距离。 而在这形象陡转的巨大反差下,所有人都只觉得这女主角好美,没有人再去关心她的嘴是不是稍嫌有些大了。 康俊安确实非常会拍女人。 角色开始转变了的齐薇陪同方伯伦去参加晚宴,在方伯伦的陪同下疯狂购物,这个两天前还是妓女的女人被人当作公主一般簇拥起来,还在整个人焕然一新之后去了之前将她赶出去的那家店奚落那些店员,让所有观众暗呼过瘾。 她逐渐开始融入方伯伦的世界,陪同方伯伦出席她听都没听过的马球比赛;她也会因为方伯伦对他的律师说“她是妓女”而生气想要离开他,却在他自承自己是在吃醋的言论下重归于好;她还和方伯伦乘坐私人飞机飞去欧洲,只为了听一场歌剧;她甚至鼓动工作狂的方伯伦抛下公司不管,翘了一天的班,陪他体验了一天普通情侣的休闲假日。 高级餐厅,璀璨的珠宝,私人飞机,歌剧,上流社会,贵族化的马球比赛……这些观众们平时根本就接触不到的东西全部搬上了银幕,让这一切美得就像一场梦,这两人也像是真正的情侣——不,比真正的情侣都更要甜蜜,观众沉浸在这场梦中无法自拔,全都不自觉地傻笑着。 在这甜蜜氛围中,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来到了最后一天。 “很不错的消遣。” 叶琳揉了揉自己的脸,这么说着。 糖吃多了总会腻,笑多了脸也会累。 “但也只是消遣了。” 她承认这部电影非常美,那个拍《电锯惊魂》的导演才能真的非常惊人,风格转换这么大竟然还能拍得如此明亮、甜蜜自然,半点也看不见《电锯惊魂》的晦暗风格,像是一个布满了蜜糖的陷阱让人不知不觉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不过也就这样了。 接着大概就是王子顺理成章地娶了灰姑娘,游戏结束。 所有爱情喜剧的套路。 银幕上的画面也验证了她的想法。 “我在这儿的事基本上办完了,我要回尚海了。” 方伯伦放下了餐刀,深情地看着他面前的齐薇,说:“我真的很想再见到你。” 刚才听到方伯伦要离开还面无表情的齐薇笑了出来。 “你想吗?” “是的,我想,” 方伯伦点着头,想到自己的安排,脸上的笑意按耐不住,“我已经为你买了房子,买了车,商店那边我也已经说好了,你可以随时去买你喜欢的东西,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听着方伯伦的话,齐薇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 “哦,见鬼!” 叶琳看到这一幕,心中闪过不详的预感。 她怎么就忘了,这个导演可是拍了《电锯惊魂》的那个人,这还是个把人弄哭的时候还想着来逗笑你的恶劣家伙,他怎么可能乖乖出牌! “不要!” 叶琳轻呼着,也不管导演是不是能听到她的呼声。 虽然有些厌倦创意不足,但是这部电影实在太甜蜜了,她完全沉醉了进去,也非常乐于看到齐薇和方伯伦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两人实在太配了,他们就应该在一起!谁敢拆散他们就是十恶不赦! 一切都能够结束了,就让美好留在这一刻吧,不要再搞什么幺蛾子了! 如果导演敢把这两人分开,把这部电影的结局拍成灰暗的黑色剧情片,她发誓自己绝对会寄一把刀给这导演! 第六十二节:槐花香 卢米埃国际影城1号厅中,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银幕,没人说话。 “还有什么?” 银幕上的齐薇无力地扶着额头,满脸厌倦,“你每次路过这个城市的时候,会在床头留些钱给我吗?” 方伯伦很抱歉,“薇薇,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 “至少你不必到街上去。”方伯伦说得很理直气壮。 齐薇似乎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可理喻,“那只是地点不同罢了。”说完,她站起身,走去阳台。 “当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每次我做错事,就会被妈妈关在阁楼上。我就幻想,我是个公主,被邪恶的皇后关在了塔楼上。” 齐薇站在阳台上,身后是方伯伦,“突然,来了一个骑士,骑着一匹白马,身后彩云缭绕,他举起手,拔出长剑,我向他挥手,他就爬上塔楼,把我救了出来。” 看到这里,观影厅中好多女性都会心一笑:她们在小的时候何曾没有这样幻想过呢?每个女孩子都曾经无数次地在心中勾勒过她们的白马王子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但是在我的想象中,” 齐薇转身,走到方伯伦面前,“从来没有一次骑士是对我说,‘来吧,宝贝,我送你到一个豪华公寓去’。” 虽然很希望把美好就留在这一刻,但是叶琳也不得不承认,这才是齐薇:聪明自信,自尊自爱,有自己的想法和独立人格,表面上是个妓女,实质上却代表了新时代的自立女性。 她的爱情,不是能用钱买来的,你必须同样付出爱情才能收获她的爱情。 她要的是平等的爱情。 叶琳发现自己甚至开始崇拜这个妓女。 离别终将到来。 王宁来到酒店找齐薇,两人在酒店外聊了一会儿,齐薇宣布自己将会离开方伯伦,即使她在这一刻满面悲伤。方伯伦也在这一个礼拜里也被齐薇所影响,放弃了即将成功的公司并购拆分,转而去帮助那家公司继续运营。 方伯伦的律师杨学明白是齐薇这个妓女的出现让自己的老板出现这么大的变化,眼见着大生意泡汤的他无比愤怒,来到酒店总统套房想找方伯伦说个明白,却只有齐薇在。 “你是个妓女。” 杨学的话点醒了沉醉在美梦中的观众们。 他们所有人看着看着,竟然忘记了这是个妓女。 好强的魔力。 “也许你是个很出色的妓女……我是说,如果我干了你,我可能就不会在乎损失了好几百万的金钱了。” 杨学的话让人听着非常恶心。 妓女似乎从来都跟不好的词汇联系在一起,而律师从来和“精英”联系在一起,但是在这一刻,两人的身份品格似乎对调了。导演一句旁白都没添加,仅仅是运用了这么一个场景,就传达出了这样一个理念:人的品格,从来就和身份职业没有太大的关联。 “现在我要诚实地告诉你,现在我马上就要做,我真想做。我是说,马上,你知道吗?” 杨学的话越来越恶心,紧接着还马上伸手去摸齐薇的大腿,被齐薇一把打开。 杨学加大了动作,齐薇剧烈反抗,但是由于男女体质上的差距,她被杨学一巴掌打到了地上,紧接着杨学扑了上来。 “不要,不要,我真会给你寄刀的……” 叶琳紧紧盯着银幕,小声嘀咕着。 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讨厌黑色剧情片——千万不要是该死的反映社会现实的那狗屁的黑色剧情片模式! 万幸,白马王子从天而降。 方伯伦及时赶到,抓住杨学的衣服一把将拎了起来,一路推到门口。 庸俗的剧情,不过她喜欢! 杨学还不肯罢休,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她是个****,她是个该死的……” 话还没说完,本已准备不去管他的方伯伦转身回来直接一记直拳把他打倒在了地上,和他以往的做事风格一样,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帅呆了!” 叶琳两眼发亮。 之前的方伯伦一直是以温文尔雅的君子形象出现,这一刻猛地一怒为红颜,展现暴力一面,顿时张力十足,整个人的形象更加立体,也再添两分魅力。 不过这并不能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 方伯伦还是无法下定决心——是啊,和一个妓女结婚,这听起来多可笑?即使他愿意,其他人也会嘲笑他。 而齐薇也坚定地离开了他。 轻柔舒缓、略带些伤感的音乐带动画面进行着:方伯伦终于克服了自己的恐高症,敢站到阳台上去了,不过他还是克服不了来自自身和社会的压力,他终究选择了离开。齐薇也有了自己要走的路——有了方伯伦给她的两万块,她决定离开这里,去杭洲上学,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天上下着雨,象征着他们各自的忧伤。 故事似乎已经有了结局。 观影厅中零星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难道就这样了?”“拜托,不要浪费我的敢情,他们应该在一起!”“管他的世俗偏见,像个男人一样去找她!”“说实话,我觉得到此为止就很好,这才是现实,毕竟一个人是千万富翁,一个只是妓女。”“你怎么这么冷血?晚上你一个人睡沙发吧”…… 叶琳静静地看着银幕。 如果是以往的影片,她能很确定导演会让两人最终在一起,但是这个导演实在太让人猜不透了——他在《电锯惊魂》中就玩过那样一手。这个导演似乎以耍弄观众为乐,所以她也无法肯定他会不会让这两个有情人走到一起。 她祈祷,她也只能祈祷。 如果这个结局不让她满意的话,她一定会去豆瓣上骂死这个导演,然后在以后的日子里拒绝看他的所有影片。 在酒店经理的提示下,方伯伦知道了等会送他去机场的司机也是昨天送齐薇回家的那个司机。 现在选择的机会就在他手中,这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方伯伦坐在车上,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司机对他说“您的飞机准时起飞,先生,你应该能准时到达尚海。” 叶琳凝着眉头:观影无数的她很明白这些导演的手法——下雨象征着悲伤,现在雨还在下,那就说明方伯伦还是无法下定决心,结局仍旧不明了。 她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这两人最后能不能在一起。 这该死的导演,他非要到最后才肯揭晓答案吗?提前透露一点会死吗? 突然一个蒙太奇,画面转到了王宁身上。 她正在一家小店中,和另外一名妓女说话。 镜头拉远,可以看到太阳出来了,阳光很鲜艳,雨已经停了。 非常明确的信号,但是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蒙太奇而又有了不确定性——谁也不知道这个蒙太奇的镜头所代表的时间点还在不在刚才那个时间轴上,说不定现在这个镜头已经一年后了? 画面边缘,一名男子闯入了镜头,在小店旁的花摊上买了一束红玫瑰。 虽然没露脸,但是看背影正是方伯伦。 “哦……” 叶琳直起了背,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银幕,心头的期待感开始累积。 观影厅中悄然无声,没有人再说话,全都看着银幕。 镜头转到齐薇租的房间内,她收拾好了东西,正要离开,已经走到了门口。 但是窗外隐约传来了喇叭声,这让她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慢慢向窗口走去。似乎猜到了什么,她脸上渐渐露出笑容,丢下背包,走到窗边,向着外边望去。 悠扬激昂的歌剧声渐起,随着镜头一转,观众视角来到了窗外的街上。 一辆豪车正远远驶来,一边行驶一边按着喇叭,而方伯伦就站在车上,从车顶打开的天窗中露出半截身子,双手按着车顶盖。 街道中央不知道为什么有上百只鸽子,在豪车接近时,这些鸽子四散飞开,铺天盖地,伴随愈加悠扬激昂的歌剧声,整个场景浪漫的令人窒息。 这是现实中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场景,而电影却有能力将其展现在观众面前,这就是电影的魅力。 宁皓此时很恶趣味地回头扫视了一圈。 不出他所意料,借着明亮的银幕光线可以看到,在他视线可及范围内的女性此刻全都是满脸的花痴样,显然全被这个镜头浪晕了。男性观众也都很激动,眼神兴奋地傻笑着,似乎在幻想着自己就是那方伯伦。 宁皓不得不承认,杜安导演的水平确实不是自己能比的——他设计的这个镜头简直就是点睛之笔,将之前所慢慢营造积累的情绪在这一刻通过这个不合逻辑却偏偏唯美之极的画面引爆出来,一下子把观众的脑子炸晕,将这些人全部炸成了傻子。 方伯伦手持鲜花,口咬钻戒,克服了自己的恐高症,从外墙那危险的墙梯爬上了高楼,来到了齐薇面前。 “骑士爬上去救出了公主后,发生了什么?” “她也救了他。” 齐薇直到最后一刻依然如此自信,绽放着独特的个人魅力。 伴随着镜头拉远,阿鲲为电影特别创作的乡村摇滚歌曲《漂亮女人》那欢快的节奏再度响起,画面变黑,演职员表开始滚动。 没有人站起来,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竟然都傻乎乎地盯着演职员表看。直到演职员表滚完,厅内灯光亮起,剧组人员除了导演兼男主角外全部又重新站到了舞台上,他们才意识到一件事——这个美丽的故事结束了。 “啪啪啪” 角落里有人鼓掌,一下一下地拍着手。 掌声像是会传染一般,越来越多,越来越响,直至最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脸带笑意,鼓着掌,把掌声送给为他们带来了这份精彩故事的电影主创们。 光听掌声的话,根本想象不到这是一个只坐了一半观众的观影厅。 掌声一直停不下来,那个从南扬教育频道请来的主持人想插话都插不进来,只好举着话筒一直傻站着。 此时此刻已经无需太多的语言,观众的掌声就是最好的认可。 叶琳鼓着掌,根本没有去想今天的影评该怎么写,只是欣慰这个导演给了她一个最浪漫的结局,她非常满意——这导演的下一部电影她会继续第一时间观看的。当然,如果还是他自导自演的话那就更好了,这个叫杜安的家伙现在已经成为了她心目中“最想结婚的男人”前三名。 可惜,媒体记者们在得到一开始的那件劲爆消息后全都赶着回去赶制明天的头条新闻稿了,没人留下来,不然的话将现在的状况报道出去倒是也能为《风月俏佳人》再添一分彩。 束玉静静地站在那里,这么想着,看着下面那些激动的观众们,听着厅内如雷的掌声,悄悄把手机塞进了裤兜里——她刚才给那位任性的导演发了一条信息,内容是“首映成功”。 而在距此三里之外,某位任性的导演从口袋中掏出振动的手机,点开信息看了一眼,就又把手机塞回了口袋,对身边的女子笑了一下,“电影结束了。” 他们两人此刻正坐在南中医鼓楼校区足球场旁的水泥台阶上。 足球场内灯光开着,有学生在跑道上夜跑,还有面对暑假即将短暂分离的情侣在跑道上手牵手慢慢散步,在他们左侧十几米处,则是一对男女偎依在一起你侬我侬,似乎要把身子粘在一起才甘心。 水泥台阶较高,风比平地大一些,晚风吹来,卷起发丝,传来槐花香。 第六十三节:约会 纯逛街是一种很傻的行为,初做似乎有趣,但是走久了也累得慌——当然,杜安是不觉得累的,他此刻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去跑个马拉松感觉都不是问题,他只是怕苏瑾累了。所以在路过母校的鼓楼校区的时候,他就把苏瑾拉了进来,走到了足球场边上寻了一处台阶坐了下来。 “会不会很无聊?” 杜安问道。 苏瑾摇了摇头,把身上的衣服拉了拉——高处风大,夜晚风凉,杜安刚才已经把自己的西装脱了下来让她披在了身上。 “挺好的,我没上过大学,现在看看也不错。” “其实上大学也没什么用,” 杜安又果断地把自己母校也给卖了,“像我,上了四年大学,管理,财务,营销,基础医学……杂七八拉的东西学了一大堆,结果到毕业了一点用也没有,现在干的工作跟自己的专业完全不搭界。” 苏瑾正想说些什么,突然身上手机铃声响起。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杜安瞄了一眼——是个颇为陈旧的翻盖机。 “喂?” “你现在在哪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炸出来,连杜安都听到了。 不等苏瑾回答,电话那头那人继续叫着:“你现在是不是跟我男神在一起呢?!” “你男神?”苏瑾皱眉,显然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多了个男神。 “就刚才在电影院里把你拉走那人,他现在已经是我男神了!” 那女人的声音是真大,杜安不想听都听得一清二楚了,有些尴尬:电话那头那人显然就是今天约苏瑾去看电影的好友,此刻却大嚷自己是她男神,不知道会不会让苏瑾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不过苏瑾比他想象的要高段位,她只是语气平淡地说了句:“李建平肯定对你的男神很有兴趣。”就让电话那头的声音顿时熄火了。 李建平大概是那女人的男朋友了。 然后苏瑾又说了一句:“还有,你说的人现在就在我旁边,你刚才声音那么大,说的话他也都听到了。” 电话那头立刻就挂断了,传来嘟嘟的盲音。 “不好意思,” 苏瑾把手机收进了包里,“她这个人总是大大咧咧的,你别介意。” 杜安看得目瞪口呆:她安静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一个小恶魔。 “吓到了?” 苏瑾自嘲地笑了一下。 杜安连忙摇头,“没有。”继而笑了起来,“你好可爱。”心中涌上了舍友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拯救了世界都是错的,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放个屁都是香的。 苏瑾似乎对他的夸奖有些始料不及,静静地怔了一会儿,面色平静地道了声“谢谢。” 杜安是干导演的,观察力极其敏锐,所以他看到了苏瑾的耳根微微泛了些红,于是心情大好。 他心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胀出来,好想伸出手去抱抱身边这个女人,但是两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才刚认识,这样做明显不妥,最后只得站起来——他实在坐不住了。 苏瑾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有点热,” 杜安这样解释着,“我去跑两圈。”说着,他解下了自己的领带,交给苏瑾,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跳下了水泥台阶,冲到了跑道上,沿着跑道开始往前跑。 苏瑾披着他的西装,手里拿着他的领带,坐在水泥台阶上看着下方正在撒丫子狂奔的那个男人,晚风吹乱她的发丝。 良久,嘴角露出笑意。 同一片星空下,生活着无数的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所想的那个人在干什么,就像叶琳绝对不会想到刚刚在她心目中晋升成了“最想结婚的男人”前三名的那个男人此刻正跟个二傻子一样在四百米跑道上跑圈。 从影院回家之后,她循惯例坐到了电脑前,打开豆瓣,想要写下今天的影评。 《风月俏佳人》的页面已经建立了,但是还没有一篇影评出现,也许她写的这一篇就会成为第一篇。 但是她迟迟不知该如何下笔。 她突然想给这电影打1分——是的,1分。 然后她就开始写了。 “别看这部电影。” 这是标题,接着是正文。 “今天去看了《风月俏佳人》,整个过程就是傻笑,傻笑,无止尽的傻笑,最后是一点心酸。见鬼的爱情喜剧,让人白日做梦,看了这部影片后,让我觉得现实是如此无聊无奈,连找个人来爱,都是茫茫人海遍寻不着。为什么电影里两个人相遇是那么容易?似乎每个人都有个命定的守候,而且总是从天而降似的,嘭!爱情来了,含金量极高的爱情来了。” “但是这些终究都只是电影情节罢了,从《风月俏佳人》两个小时的浪漫世界中回到现实,我们遇到的只会是三姨婆组织的相亲局,四百度眼镜的工科男,他还会嫌弃你已经不是处女了,终究不会有白马王子从天而降,所以,别看这部电影。” “别看这部电影,看罢你会不愿面对现实,毕竟这是个青蛙当道的世界。最怕的是看着电影里杜安那张令人尖叫的帅脸,再看看身边不太高明的普级帅哥,落差!受刺激!” “别看这部电影,看罢你会期待无数浪漫的可能,可没有几个人有杜安这样编故事的头脑——他可是靠这个吃饭的。” “别看这部电影,看罢你会想嫁个有钱人,可是怎么邂逅有钱人?据说可以在大街上搜索百万名车,然后,冲上去。宝马奔驰都不够格,要撞就撞劳斯莱斯,不死的话,嫁个有钱人你就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不过还是别看了,会出人命的。” “别看这部电影,看罢你会觉得了无生趣,觉得怎么自己的生活这般无聊,什么都没有发生。” “别看这部电影,可是不看,我的生活更加无趣。至少,看了后,我还能做个美梦。” “大概就像这部电影的制作公司的名称——梦工厂一样,这部电影就是个梦。” “造了一个梦,害了许多人。” 叶琳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地写完,手握着鼠标移到评分上,点到1分上,就要按下,却停住了。 许久,她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赢了。”她把鼠标往右拉,移动到10分上,点下。 第六十四节:起势 清晨,杜安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大短裤白汗衫,脚上耷拉着一双塑料人字拖。他睡眼迷蒙地去了卫生间洗漱了一番,总算振作起一点精神来。 昨天他和苏瑾约会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束玉突然来了个电话喊他去吃庆功宴。他是有心想把苏瑾也带去,不过两人终究算是第一天认识,就这么带去似乎有些逼宫的意味,给女孩的感受不太好,所以两人的约会到此结束,苏瑾打的回去,他去了庆功宴。 一顿饭吃到十二点多才散场,回到沈阿姨家洗漱躺下已经一点多了,却因为太过亢奋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到底几点才睡了过去,结果一大早就又被自己亢奋醒了。 明明很困,却怎么都睡不着了,于是只得起来。 走到客厅,发现宋甄已经起来,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还没上班?” 杜安走到沙发另一头一屁股坐下,看了眼电视。 《雪花女神龙》。 “九点呢。” 宋甄看都没看他,回了一声,然后拿过遥控器换了台。 到底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高考结束后,宋甄完全闲不下来,去了东吴南路上的那家大娘水饺店打工,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杜安看了会儿电视,看着电视台右上角闪过的时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志愿填了没?” “明天去学校拿表。” “填报志愿可是件大事,比高考还重要,” 杜安来了精神,“首先,不能选管理专业——经贸管理,国际贸易,公共事业管理等等等等,只要是管理类型的,统统不能选。现在已经不包分配了,学了这些东西出来了就等着失业……” 他喋喋不休地传授着自己当初的经验,痛心疾首地陈述着自己当初是怎样选错了专业,才导致毕业后悲催地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让宋甄千万不能再重蹈自己的覆辙,要选就选那种技术性强的专业。 正当宋甄忍无可忍,打算把这个啰里八嗦的家伙一脚踢飞的时候,门响了,沈慧芳走了进来,一手拎着菜,一手还拿着几份报纸,脸上的表情不太好,写着忧愁。 “妈,怎么了?” 宋甄开口问道,杜安也望了过去。 沈慧芳没搭理,先把菜放去了厨房,这才回来,把那几份报纸放到了茶几上,忧心忡忡地看着杜安,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道:“小杜啊,做事要分得清轻重,我看你平时不是停稳重的么?怎么这次……唉……” 这是怎么了?搞得跟天塌了一样。 杜安疑惑地随手拿过一份报纸看了下。 “导演杜安首映礼公然炮轰自身新片”,《南扬晨报》头版头条,加粗黑体字,上面还有一男一女离开观影厅的照片,看背影正是杜安。 翻到相应的版面,可以看到正文。 “本报记者报道:昨日导演杜安的新片《风月俏佳人》于卢米埃国际影城一号厅举行首映礼,但是在首映礼上出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本片导演杜安于首映礼进行过程当中跳下舞台,搭讪一名女观众,并公然诋毁该部影片,称‘没什么好看的’,之后,更是携同该名女子马上离场,直至影片开映依旧不知所踪……” 记者就是记者,不添油加醋似乎就不会活了一般:束玉昨晚明明镇定自若,这记者非得写上“面对导演兼主演杜安的离场和公然诋毁,该片制片人束玉面色难看”,“副导演宁皓深感痛心和不解”。文章的最后还呼吁“广大影视创作者应加强自身道德修养”,“各工会吸纳会员时应将道德考量加入考核标准”。 天知道杜安直到今天都还没加入导演工会呢,这记者也不去多做点功课。 宋甄拿着另外一份报纸在看,内容大同小异。 “你要是想谈女朋友了,阿姨给你介绍就是了。上次不是给你介绍了老李家外甥女吗?听老李说,你之后也没跟人家小姑娘再联系,是不喜欢吧?也没事,阿姨再给你寻摸寻摸还有哪户人家,不过公是公,私是私,你可别轻重不分呀。毕竟你拍电影的钱都是你那朋友给的,人家对你真的是没话说了,你现在怎么能公然拆她的台呢……” 杜安苦笑。 他是看出来了,沈慧芳这是以为自己****熏心、罔顾工作了——事实上好像也没差。 “沈阿姨,不是这么回事,其实我这就是在工作呢。” 杜安只好给她解释起来,“我们这电影的宣传工作一直上不来,制片方正着急呢,现在我这么一搞,你看,这宣传不就跟上来了吗?都是免费的广告,还这么多,真要做这样的广告我们得花多少钱呀?可现在一分钱没花就把这工作做了,多好?你别看报纸上说什么她很生气什么的,其实我那朋友她现在高兴着呢,昨天电影结束了还打电话来把我喊去吃庆功宴,所以我昨天到那么晚才回来嘛。这可是好事。” 沈慧芳听得将信将疑,“这上面可都是说你道德有问题呢,这还好?”她还是抱持着老思想,觉着上报纸是件大事,要是再因为恶名上报纸,那事就更大了,不定得多着急呢,怎么小杜还这么淡定,还说是好事? 杜安只得再解释道:“拍电影要的就是赚钱,但是宣传跟不上,观众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来看,这怎么赚钱?现在我这样跳出来,不管招来的是好名还是恶名,终究是出名了,自然就会有更多的观众知道这部电影,也会有更多的观众进电影院去看这部电影,那么这钱自然就来了。牺牲我一个,成全这电影,当然是好事。” 沈慧芳不说话了,良久,才叹道:“小杜啊,你这人就是太老实了,你这样是要吃亏的啊……” 杜安嘿嘿一笑,“吃亏是福。” 被沈慧芳这么一说,他俨然间还真有点自己就是耶稣降世的感觉了。 旁边的宋甄听着自己老妈和这家伙的对话,翻了个白眼:这家伙耍了个花枪让这么多人入局以达到自己的预期目的,狡诈无比,也能叫老实人?如果这也算老实人的话,宋甄觉得自己就是观世音菩萨了。 宋甄听不下去了。 “我上班去了。”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去把衣服换了,再换好鞋子,出了门。 “下班早点回来!” 沈慧芳在后边叫唤了一声,然后把视线转移了回来,看着杜安,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杜安赶紧站起了身子,“我有点事先出去了,沈阿姨!”说完就冲进了自己房间里急匆匆地换好了衣服,然后夺门而出,像是身后有老虎在追他一样。 沈慧芳那眼神他太熟悉了——每次她想给自己介绍对象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出了门,杜安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上哪儿去,溜达到巷子口的报亭那停了下来,把报亭上有的报纸全都大致翻了一遍。 好几份上都是《风月俏佳人》的消息——更准确的说是他这个落跑导演的消息,还有几家报纸昨天没有派记者去首映礼,所以没动静,不过今天应该就会有反映了,转载啊挖掘报道深度啊什么的,反正这些媒体逮到一件狗屁倒灶的事都能折腾出个五六七八来,现在他这种事出来了不炒一个礼拜都算浪费资源了。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别说《孔雀》了,就算是《功夫》恐怕都抢不过《风月俏佳人》的风头。 而一个礼拜后,《风月俏佳人》就要正式全国公映了。 第六十五节:公映 七月二日,百盛,杰克琼斯专柜 杜安从试衣间走出来,身上是一件v领长袖,下身一条淡蓝色直筒牛仔裤,看着干净帅气。 他来到试衣镜前,装模作样地看了几下,拉高了声音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在柜台后站着的阮莹推了一下身边的苏瑾,狭促地笑道:“喂,还不快去,这单生意跑了店长可饶不了你。” 苏瑾只得从柜台后面出来,走到杜安身边,挂上公式化的笑容,说着公式化的语言:“先生,这件衣服配你真的很帅呢。” “嗯,” 杜安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他说着,又将目光投向另外一边,“那件短袖好像也不错。”他说着走了过去,抓着新看中的那件短袖看了起来。 苏瑾没有跟上去,而是回到了柜台后面。 “喂,” 阮莹拱了一下她,眼镜向杜安努了一下,“他真的很有诚意哎,这都已经第六天了,天天来买衣服,不愧是电影导演,脑子跟李建平那种木头疙瘩就是不同,不过你怎么就没点反应呢?我都感动得不行了,我说你是不是该原谅他了?” 苏瑾低头在纸上写着些什么,随口道:“你感动了你上呀,我看你这两天流的口水都快可以做一锅汤了。” “人家看上的又不是我,我扑上去他也不要啊。”阮莹言语间有些小遗憾。 苏瑾手中的笔顿了一下,道:“李建平对这句话肯定很有兴趣。” “我的姑奶奶哎……”阮莹赶紧一把抱住苏瑾的胳膊,陪着笑,“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把我刚才说的话当个屁给放了吧。” …… 杜安在那边看似专心地挑选着衣服,其实注意力一直在柜台这边呢:他听都不用听,光是猜的就能猜出她们俩在说什么。继而嘴角泛起苦笑。 首映礼那天的事他是做的爽了,一箭双雕,但是事实证明世界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第二天他去找苏瑾的时候,苏瑾一改之前的状态,变得不冷不热起来,让他摸不着头脑。 还好他有个好内应,阮莹。 阮莹就是那天晚上和男朋友去看《风月俏佳人》首映礼结果男友没空、把苏瑾喊去场的那位苏瑾的同事,也是她告诉了杜安,是她把那些报纸上关于《风月俏佳人》首映礼的报道给苏瑾看了之后,苏瑾才变成了现在这个状态。不难猜出,苏瑾大概是以为杜安是在利用她,所以态度才会有这样的转变。 “……现在,首先要确定的一点就是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想法,如果真的只是利用她炒作的话,那你请走吧。”面对杜安的连连摇头,阮莹才继续说了下去,“那好,如果你真想追她的话,那么你就得拿出你的诚意来,让她知道你不是利用她,你是真的想追她。具体怎么做,你自己想吧,我也不知道。” 然后杜安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每天都来苏瑾工作的专柜买衣服,让她不想搭理自己都不行。还好《风月俏佳人》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也没有需要他这个导演的地方了,所有的事都由束玉的公司在办,他这个导演现在别的东西没有,空闲时间倒是有的是,这才能做到每天像上班一样地准时报到。 不过在这里晃悠了一个礼拜,苏瑾的态度还是没有明显的转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稍一气馁,杜安立刻就拿先烈的事迹来鼓舞自己: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前辈董存瑞,这么一想顿时又充满了革命斗志。 不过斗志虽然又充满了,但是这家专柜的衣服也忒贵了点。 杜安拉了拉身上衣服的领口。 就这么一件薄薄的长袖竟然就敢要两百六,比他冬天穿的棉衣都要贵!而就在这个礼拜,这样的衣服他也已经买了好几件了,算一下都花出去了一千多,幸亏束玉之前借给他的五万块还了家里的债之后还有剩余,不然以他现在的经济条件还真撑不住。 短袖应该要便宜一点。 杜安拿起手里的短袖,看了一眼价码牌,等更衣间里的那个人出来之后,进去换上了。 看着杜安又进了更衣间,阮莹长叹一声,“真正是二十四孝男友啊,有些人还在拿乔……”说着瞥了苏瑾一眼。 苏瑾还是在低头写着东西,没点反应。 很快,她就把手里要写的东西写完了,而杜安也从更衣间里出来了。苏瑾放下手里的笔,从柜台后走了过去。 阮莹精神一振,盯着那边。 杜安从更衣间里出来后,装模作样地对着镜子看了半天,还没等他开口喊,就从镜中看到苏瑾站到了他身后。 “这件衣服怎么……” 还没等他说完,苏瑾就断了他的话,“行了,你这个礼拜买的衣服都够你穿两个夏天的了,别买了。” 杜安精神一振:貌似有效果了? 阮莹也双手撑在柜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这边。 杜安想了想,试探性地说了一句:“今天《风月俏佳人》公映了,要不要去看?” 苏瑾不说话。 杜安看着镜子里的苏瑾,又试探性地追问了一句:“那你下班了我来接你?” 苏瑾还是不说话。 杜安也不等她说话了,快刀斩乱麻地说道:“那你下班了我来接你,先去吃饭,再去看电影。”说完就冲去了柜台,衣服都不脱了,直接把今天穿过来的那件旧短袖让阮莹包了起来,再把身上的短袖付了钱,马上离开了专柜,根本不给苏瑾反悔的机会。 旁边那正在试一件卫衣的小胖子都看傻了,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这家店真好,买衣服还送约会! 小胖子这么想着,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了柜台那边的阮莹,看得阮莹一阵恶寒。 …… 《风月俏佳人》今晚全国公映,卢米埃影城安排的是九点一刻的场次,不算太黄金,但是也能接受,这也是小马影视所能做到的极致了——全国九十八家一线城市地理位置不错的影院,每家两个厅,一场九点左右,一场十点多,这就是《风月俏佳人》最终的场次安排。 杜安选的就是九点一刻的这一场。 和苏瑾吃完饭之后,又闲逛了一会儿,时间就到了八点半,再赶到卢米埃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九点了。 一进影城大厅,入目便是一片热闹的场景:大厅里到处都是人,座椅已经坐满了,有找不到座椅的观众站着。这些观众们时不时地抬头看上方的放映时刻表,柜台那边还有人在闹。 “……怎么就没票了?离开映还有一刻钟呢!” 正在喧哗的是个年轻男子,身后跟着一个满脸不耐烦的女子。 柜台后面除了收银员外,还站着一个腆着肚子的中年胖子,此刻胖子正满脸赔笑:“这一场的票早在今天下午五点多就卖完了,要不你看别的?今天刚上映的《孔雀》不错,顾长卫转型处女座,业界评价很高,也有票,九点一刻就有一场。” “鬼要看《孔雀》,我们就是来看《风月俏佳人》的!” 年轻男子很不满,但是没票了也确实没办法,只好说:“那给我来两张十点多的。” 中年胖子继续陪着笑:“十点多那场也没票了。” “搞什么!” 年轻男子身后那女子不满了。 “我这就要说说你了,老板,”,年轻男子开始指点江山了,“你就不会多开几个厅,多放几场啊?一天就两场,想看都看不到!你这样做生意不行啊老板,把客人往外面推。” 中年胖子连声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些人都是被媒体赶过来凑热闹的,也就热闹个两天。现在炒了一个礼拜,媒体的风头都开始收了,《风月俏佳人》的热潮也保持不了几天,到时候还不是《孔雀》的天下?当初真要多开几个厅,接下来还不知道怎么亏呢。 听着柜台那边的争吵,苏瑾轻声说了句:“炒作很有效果呢。” 杜安听她又提这一茬了,心头冷汗直流,只好嘿嘿笑着道:“凑巧,凑巧了……” 第六十六节:笑和哭 托首映礼失踪事件的福,杜安现在在南扬又算是小火了一把,重新开始认识他的人虽说不多,但也总有那么几个,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还特意买了顶鸭舌帽戴着,把帽檐压低了,遮住半张脸。 去买了两杯可乐,一大桶爆米花后,已经过了九点,可以开始检票进场了,大厅里的人们大半站了起来,排队进场。杜安也跟苏瑾一起混杂在人群中,慢慢踱了进去——他的票在下午就已经买好了。 进去了观影厅,在座位上坐定下来后,杜安不动声色地四下里观察了一番:现在距离电影开始还有十三分钟,但是观影厅里已经坐了一半的观众,还不断有观众从入口处进来,听之前那个在大厅里看到的大概是影院老板的胖子的话,最迟到电影开始时,这里三百个座位将会坐满——是的,和首映礼特意租下来、拥有六百个座位的一号厅不同,这里是三号厅,只有三百个座位。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比《电锯惊魂》那时候可好得太多了。 他记得《电锯惊魂》上映的第一天,整个观影厅里好像就十六个人,还是十七个?他记不清了。 观察完了观众后,他看向旁边的苏瑾。 她正安静地吸着可乐,盯着银幕上的广告看。 似乎是察觉到杜安的目光,她看了过来,把手里的可乐放下,思索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会想到拍电影的?” 杜安笑了一下,说:“说起来你可能都不会信,那还是在我刚毕业的时候。那时候我找不到工作,然后有一天,我在人才市场外面遇到了一个老同学……” 两人聊着聊着,厅内的灯突然全灭了。 电影开始了。 “开始了。” 杜安这么说着,看向银幕,闭上了嘴。 关于首映礼的成功,他这个礼拜都是从束玉嘴里,从宁皓嘴里,从朱茜嘴里听到,观众们对于这部电影的感受到底如何,他现在才能亲眼看到。 随着片头梦工厂的logo过去,电影正式开始。 开头的小魔术很讨巧,之后的长镜头很流畅,光线,节奏,配乐,演员的表演,一切都很好,似乎没什么可说的,观众的反应也说明了这一切——周围那些之前还在聊天的家伙们此刻都闭上了嘴。 杜安却皱了下眉头。 他看到一个不和谐的地方:在整个派对场景的最后面,负责拉大提琴的那个群众演员一直在傻笑,手也在乱弹,最后一下他的手甚至离开了琴弦在琴身上按着! 这个镜头是个群戏场面,他记得这场戏动用到的群众演员就有二三十个,之前从没接触过群戏的他当时导演起来、即使有宁皓的帮忙也确实有些手忙脚乱的,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在之后的后期工作当中竟然也没有察觉,真是个失误。 还好那个出纰漏的群演在构图的边缘,处于视觉的盲区,稍许纰漏没什么影响——看周围观众的反应也是这样,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察觉到这一点。 接下来方伯伦出场了。 这不是杜安第一次在电影院的大银幕上看到自己——第一次是在《电锯惊魂》,不过和《电锯惊魂》里不同的是,这次的他是被打扮了白马王子的形象出现在大银幕上,对于他而言也算是个新奇的体验。 挺帅的。 杜安看着银幕上的自己,给他打了80分。 观影厅中的女观众们也都集体眼睛一亮:好帅! 银幕中,方伯伦在电话中跟现任女友分了手,即使身处宴会也马上又投入了工作,顿时塑造出了一个工作狂的形象。 “姗姗,我听说你结婚了?” 接下来,方伯伦在宴会上遇到了自己的前女友,两人聊了起来。 那位扮演他前女友的演员把左手亮了出来,无名指上是一枚戒指:“是啊,我不能总等着你呀。” “嗯,” 方伯伦点了点头,突然说道:“姗姗,我问你点事。” “什么事?” “做我女朋友的时候,你跟我秘书的话比跟我还多吗?”他显然是想到了刚分手的女友在电话里抱怨,说每次打电话给他都是他秘书接的电话,跟他秘书说话的时间都比跟他说话的时间还要多。 他前女友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你秘书后来成了我伴娘。” 方伯伦一脸无语。 看到这一幕,影院内顿时笑成了一片。 “哈哈哈,这家伙好失败……”坐在杜安旁边的那个女生对她男朋友笑着说道,她男朋友也是一脸笑意,“有点意思。” 杜安特意观察了一下苏瑾,借着银幕的光,可以看到她嘴角微勾,似乎也觉得有趣。 呼,成功。 影片慢慢进展着。 当齐薇妓女的身份被揭晓时,影院内起了一阵小骚动,显然有很多观众只是在报纸上随便看到个名字就来了,并不知道具体的人设,所以对于一部影片的女主角竟然是个妓女有些抵触。不过好彩的是,杜安并没有看到有人离场,这比首映礼好多了——据宁皓的说法,当时看到女主角是妓女的时候,首映礼上可是有好几个人马上离场了。 接下来就没有观众再为这个问题而揪心了。 随着影片的展开,齐薇的个人魅力一点点表现出来,观影厅中慢慢安静下来,除了自己吃爆米花的声音和电影的声音,杜安几乎听不到什么议论声了。 而当被宁皓称为“甜蜜杀招”的那场浴室戏开始后,影院里更是鸦雀无声。 杜安谨记宁皓的提示,特意伸长了脖子三百六十度张望了一圈,发现这些观众们果然都如同宁皓所言那般,全都盯着银幕傻笑着——大概有三百个二傻子。 哦,不,应该是二百九十八个二傻子,他这个不喜欢看电影的家伙没有傻笑,苏瑾也没有。 她只是聚精会神地看着,眼睛里光芒闪烁。 随着《火热女孩》的歌声响起,第一个小*到来。漫步于横店街头的齐薇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干净整洁的横店街头,布满了琳琅满目奢侈品的街道,经过后期调试梦幻般的光线,都让这个横店美得不像话,观众们仿佛置身于天堂。 “好想去横店啊……” 杜安身边的女生轻声呢喃着,眼中满是憧憬。 只不过在他这个不安分的导演的手下,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齐薇想去买衣服,却因为自己的衣着被歧视、最后被赶出了店铺,面无表情地行走在街上。在这里,她虽没有像以往的影片中那样用泪水来展现伤心,但是这种内敛的悲伤更加激烈,成功地将观影厅中所有观众的情绪拉了下来,之后在和那场和酒店经理赵国平的那场对手戏中展现出来的那种将哭未哭的游离状态,更是将这种情绪一下子引爆了出来。 这也是在整个拍摄过程中朱茜最让杜安满意的一场戏了,这位女演员真的是个天才。 “也许你需要你这个?” 杜安拿出已经准备好的纸巾,抽出一张,递给苏瑾。 他看到苏瑾的鼻子抽动了两下。 “谢谢。” 苏瑾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接过纸巾,攥在手里却没有用。 观众中像苏瑾这样的女孩子很多,就比如说杜安身边的这位——这位女观众和她男朋友应该是老夫老妻了,也不顾忌什么,擦了擦眼睛后用力地擤起鼻涕来。 “哦,别这样……” 杜安还听到自己身后有一位男性观众这样轻声哀叹着。 所有人都沉浸在了电影所构造出来的这个世界当中。 但是银幕上齐薇超大声擤鼻涕的声音和酒店经理赵国平那无奈的表情立刻又让他们忍不住都轻笑起来,轻笑声连成一片。 听着这些动静,杜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了微笑。 好想还真像束玉说的那样,电影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王。 他让观众哭观众就哭,他让观众笑观众就笑,他掌控着这个世界。 他是世界之王。 第六十七节:最遥远的距离 (更新来晚了,不好意思。刚码完,这章太难写了) “怎么样?” 杜安问旁边的苏瑾。 两个小时已过去,《风月俏佳人》已经结束。 在他们前方的银幕上,演职员表在滚动,《漂亮女人》的歌声从影厅四周的喇叭中传出,没有掌声。 大概是场合不同——首映礼有开幕前主创见面,有媒体在场,有受邀人员,终究显得正式,在那种场合下用掌声表达喜爱没有人会觉得不妥,而在现在这正常观影的场合下,鼓掌似乎有些傻。 “挺不错的。” 苏瑾说着,站了起来,打算走了。 杜安随同她一起站了起来,四周围观众们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你明天有没有空?要不然我们明天再来看一遍吧。”“我就不懂报纸上为什么都说这部电影不值得期待,我觉得这是我今年看过最好的电影了。”“方伯伦太帅了!我以后找男朋友就要找这样的!”“我觉得齐薇好漂亮,她的嘴太性感了。”“阿风,你明天把她约出来看一下这部电影吧,说不定看了后她就想恋爱了”…… 虽然没有掌声,但是喧闹得如同菜市场一样的观影厅和观众们的议论已经说明了一切。 杜安走之前还回头大致张望了一下:绝大部分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而地上散落着很多纸巾——影院的清洁工大概会骂死他了。 夹杂在人群中往外慢慢走去,由于人太多,杜安一手虚按在苏瑾肩膀上护着她不被别人所挤到,一边走着。到了检票口的时候,由于检票口通道窄小,人群就显得更加拥挤,他们好像沙丁鱼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每一点空隙都被压榨,于是他的手也保持虚按的姿势,落实在了苏瑾肩头,两人中间也没了缝隙,被迫贴在了一起。 感受着苏瑾身体的温度,杜安一时之间只想仰天长啸一声,另外说一声感谢。 感谢中国的庞大人口,感谢卢米埃窄小的检票口通道。 但是他很快就感谢不起来了。 拥挤中,有人把他的鸭舌帽挤落了下来。 拥挤的人群根本没有留给他弯腰的空间,而且人群一直往外涌,也没有时间给他停留,他只能护着苏瑾一直往外挤去。 到了大厅里,人群散开,这拥挤的状况总算缓解了。 杜安站住了身子,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旁边的苏瑾问道。 “我帽子落在里面了,”杜安指了指检票口,转头看向苏瑾,“等人少点我去把它拿回来。”这鸭舌帽花了他十块钱,就这么丢了怪可惜的。也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苏瑾的肩膀上,自己正以半拥抱的姿势一手揽着苏瑾。 “不好意思!” 他赶紧收回了手,解释道:“刚才人太多,我怕你被挤着。” 苏瑾摇摇头,正要说些什么,已经有人抢先喊了出来。 “方伯伦?!” 那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还穿着校服,此刻她正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杜安。 银幕上的杜安经过特别的化妆看起来比真实的他老了十几岁,但是脸部轮廓并没有改变,所以她轻易地一眼认了出来,只是还兀自不信刚才在银幕上看到的男主角此刻竟然真的就站在了她的面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真的是方伯伦!” 又有人叫了起来。 这次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 “啊啊啊啊啊!” 就在杜安身边的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听到她们的喊声看到她们的视线后转头看了过来,然后尖声大叫着。 人群瞬间凝固了。 本来已经在往外走的人听到后面的尖叫声疑惑地回过头来,然后看到了刚才在银幕上那个让她们流口水的男主角竟然近在咫尺,立刻不敢置信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这边;大厅中一些打算看另外一部电影正在等待进场的人好奇地看过来,不明真相,接着就转身向身边的人打听这人是谁;看今天热场已过,应该不会再有状况的影院老板、那个中年胖子马上对着门口的方向大声喊叫起来,让保安赶紧过来,喊完了就让收银员准备本子和笔——等会儿这种贴心的举动能为他的影院增添许多印象分。 杜安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就发生了:身边小女孩那声尖叫就像是发起了总攻的号角,一刹那的诡异时间静止之后,人群就像是被从天扔下一枚炸弹一样,瞬间爆炸。 “给我签个名吧,方伯伦!”“你有女朋友了吗!”“看这里,看这里!”“我要给你生猴子!”“跟我合个影吧!”…… 大厅内一时之间被尖叫和杂乱的喊叫声充斥,本已四散开来的人群重新以杜安为中心往这里聚拢。 没办法,《风月俏佳人》这部电影实在太浪漫了,杜安所塑造的方伯伦这个角色更是完美,满足了女人对于白马王子的一切幻想,这些刚刚观影结束的姑娘们还沉醉在那样浪漫的故事中没有脱离,很多人已经把他摆上了“最想结婚的男人”的位置。 此刻见到本该在大银幕上、和她们的生活有着千万里距离的人骤然出现在眼前,比电影情节还玄幻和浪漫!这些姑娘怎么能不激动? 她们的脑子本来就被《风月俏佳人》这枚浪漫炸弹炸得智商所剩无几了,现在又被一枚更大的炸弹炸中,大脑已经格式化了,智商被清零。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男观众们并没有这么疯狂,他们面对疯狂汹涌的女性浪潮全都明智地选择了后退,所以拥挤的状况总算没有发展到更严重的程度——哦,有两位男性友人也在往里面挤,尖叫声比女性同胞还大。 人潮中央的杜安感觉自己此刻就像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被人群所组成的大浪推的左摇右摆,所幸他四面八方都是人,不至于倒下。 “签个名吧!” 靠他最近的那个小姑娘——也是刚才尖叫的那位——此刻正兴奋地看着他,身子几乎完全贴到了他身上,这也让这位小姑娘的表情更加兴奋了。 “我没有笔。” 杜安艰难地说出这么一句,影院的保安们总算到了。 在他们的帮助下,这样疯狂的状况总算得到了缓解——人潮移动到了大厅左侧,不至于妨碍其他观众进场观影,人群之间也没有贴得这么紧了,但还是成圆形把杜安包围在了中间。笔和本子也都送到了,这也确实让这些观众对这家影院的印象飙升,很多人都说下次看电影还来这里。 杜安拿着笔,在人群中央给这些观众们一一签名,心情有些古怪:他明明是一个导演,这次主演也是因为实在找不到男演员了,却没想到他当演员竟然比当导演受欢迎得多了——在《电锯惊魂》上映后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曾经在电影院里被包围过,不过那时候的人们明显没有这么疯狂,不需要保安帮忙都能自发地遵守秩序。 这么一想有些挫败——他明明是个导演啊! 不过受人欢迎的滋味好像也不错。 杜安不得不承认,被这么多女生包围着,每个人都在说着“我好喜欢你”“你好帅”,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于是他一边给她们签着那狗爬一样的签名,一边美滋滋的,抽空看了一眼身边,发现苏瑾已经不在了。 立刻四下环顾,然后看到苏瑾正孤身一人站在人群边缘安静地看着他。 看着好遥远。 第六十八节:开会 周五首日的票房第二天下午就统计出来了。 全国98家影院,平均每家影院放映两场,一共收下94万票房,平均上座率98%。 虽说昨天晚上被疯狂的女观众们包围的时候杜安已经有了首日票房不会低的预感,但是真正当这个恐怖的上座率呈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呼吸还是一窒。 “我们可以看到,《风月俏佳人》的开映成绩非常好,” 发行部经理吕方何做着报告。 这里是梦工厂的一号会议室,束玉,杜安,还有几个部门经理正围坐在椭圆形会议桌旁,就《风月俏佳人》的票房现状进行分析以及制定下一步的发行计划。 “虽然首日票房没有过百万,那也是因为我们的发行策略,所以首日票房这个数字我们可以忽略不计,直接看上座率,这也是现阶段最能反应问题的一个数字。” “98%,这个数字的出现原因是多方面的,究其原因的话,首先,是得益于杜安导演的发行建议。如果不是缩小了院线并且集中资源拿下那些地段好的影院、拿下那些较好的时间段的话,我相信这个数字是无法达到的;其次,是得益于媒体的炒作。大家都知道,《风月》全国公映前的这一个礼拜媒体揪住我们杜安导演大肆炒作,连带着也使得《风月》频频在报纸上露脸,极大地扩大了知名度,很多人都对这部电影产生了好奇心,这才使得首日上座率能如此高。” 说到这里,吕方何停顿了一下。 这么恐怖的上座率的背后原因,细究起来,竟然全跟杜安这个导演有关,说直接一点的话,简直就是杜安一手导演了如此恐怖的上座率,跟他这个发行部经理半毛钱关系没有——哦,他起到了一个跑腿的作用。 他堂堂一个职业经理人在营销上面竟然还不如一个导演会玩?这个事实让他很是挫败。 但是他终究是个合格的职业经理人,很快找到了方法调整自己的情绪——他对自己说,这家伙只是胆子大罢了,他的路子太野,剑走偏锋,终究不是正途,一不小心就容易摔得粉身碎骨,自己的方法才是正途,稳扎稳打,以不变应万变,这才是王道,做企业还是要以稳为主,太过冒险那就不是做企业、而是赌博了。 杜安这次只是赌赢了,运气好而已。 这么一想,吕方何觉得自己心情立刻好了很多,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看到惊人上座率、细究出它背后原因的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这种多因素早就的惊人上座率是不正常的。大家都知道,杜安导演在首映礼上导演的那件事的热度在逐渐降低,媒体已经开始把方向转向别的方面,这连带来的一个后果就是《风月》的免费宣传力度下降,那么可以预见的就是,接下来的上座率会下滑,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够做好准备。” 吕方何先给了众人一棒槌,又扔出了一把糖果,“不过根据我们分析师的预测,首映周末这三日的下降不会太严重,上座率应该还能保持在90%以上,媒体效应的消失所带来的观众下降率会集中在下周体现,大概会以每日10%这样一个速度下降,由于我们院线的集中性和时间段的普适性,最后上座率应该能稳定在50%到70%之间。” 杜安随手翻着面前的资料,听着吕方何的话,打了个呵欠:昨天和苏瑾从电影院回去后,他就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不过苏瑾还是那副安静的样子并没有变化,他也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回去之后他躺床上想了半天也还是想不明白,迷迷糊糊之间也不知道到底几点才睡着的,一大早就又来了公司待到现在,难免有些困。 摇了摇拖,把睡意驱走,杜安拿着面前的资料默默地思索起来:他干导演的这大半年来,对影视圈的了解越来越多,已经算是大半个内行了,对于吕方何的话自然也是很轻松就能听出他话语背后的意思——对于一部影片来说,平均40%的上座率就算得上是卖座了,而50%到70%之间的上座率,那已经是有大火的趋势了,如果一切按照预测来走,那么他们就有了足够的底气去和院线方谈判,在扩大放映量的同时拿下优质的影院和时间段,使得成绩进一步的扩大。 这也正是他这个策略制定之初的意图。 “如果不出意外,那么我相信最迟下个礼拜三,我们就能拿到一份令人满意的下下周放映院线合同,”看着计划顺进行,吕方何作为发行部的经理也很振奋。他把手中拿着的资料放下,又从旁边抽过一叠,继续说着:“说完了我们自身,那么接下来我来说一说我们同档期的竞争对手。” “《孔雀》,顾长卫转型处女座,投资1500万,宣传成本未知,预估不会低于800万,这是我们最大的一个竞争对手。” “和我们一样,《孔雀》也是七月二号、也就是昨天全国公映。虽然《孔雀》里没什么明星,但是顾长卫这个人真的不容小觑——他这个人在圈子里的人脉太广了,一开始的时候还说动了章子宜来演女主角。还好,章子宜因为档期原因最后还是没能来,但是这件事终究还是被炒了出来,让《孔雀》还没开拍就已经在热炒了。之后他更是动用自己在圈内的人脉关系,多方宣传,估摸着也就1000万的宣传费愣是被他玩出了3000万宣传费的效果。在这点上,顾长卫和咱们杜导可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吕方何说到这里向杜安笑了笑,杜安也回了他一个笑。 顾长卫的能量确实大,自己从给《风月》选演员的阶段就可以在媒体上看到《孔雀》的炒作,大半年里陆陆续续不断有,动不动就跳出来让你知道一下有这部电影的存在。单从宣传上来说,《风月》和《孔雀》差了不是一个级别。 不过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自己正好是在全国公映前的这一个礼拜的关键节点上盖过《孔雀》,掌控了舆论中心。 这就好像一个名叫孔雀的家伙辛辛苦苦地在爬山,眼见着要爬到山顶了,结果身边响声大作,转头一看,傻愣愣地看到之前被他甩在了屁股后面不知道多远的那个名叫风月的登山者此刻正坐在直升飞机上往山顶飞去。 别提多憋屈了,就差没喊一声“报告老师他作弊”了。 “和我们的小范围放映不同,《孔雀》直接上了1500家影院,昨日晚间平均每家3场,今天开始每天7场,可以看出顾长卫野心不小。而《孔雀》的成绩确实也不错,昨天首日报收810万,平均上座率在50%以上——别看这个数字和我们的上座率没得比,但我们同时需要看到的是《孔雀》的大放映量更加不是我们可比的,如果把《风月》换成如此大的放映量,我相信想要达到50%还是有点难度的。” “这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啊。” 吕方何叹了一口气,有点头大,拍了拍手里的资料,双眼发直地愣了几秒后,摇摇头,回过神来,继续说了下去:“还有一位档期重叠的,是《功夫》。” “周星池又一部自导自演的作品,比《少林足球》更受期待,今年最大的几枚重磅炸弹之一。还好他7月16才上映,所以我们不需要去太过担心它。” 在全国大范围放映后,《风月》和《孔雀》还是能拼一拼的,所以吕方何才对《孔雀》介绍了那么多,至于《功夫》?这注定是七月份的霸主,根本没有半点拼的希望,所以吕方何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带过了。 “至于其他的影片,也没有什么值得介绍的了。接下来我们就来谈一谈怎么应对《孔雀》这位对手,看看是不是还能出点什么招……” 第六十九节:第二周 6月28日到7月4日这一周的票房排行榜出炉之后,和大部分人推测的没有区别:《孔雀》以首映周末三天共计2800万的票房排在周票房排行榜第二名,在它上面的是放映第二周的《天黑请闭眼》,这部恐怖片抓住了暑期档开始前的这个真空期,成功地以4700万的第二周票房夺得了周票房排行榜第一名。 4700万周票房就能夺得周票房第一名,也说明了这个档期是多么尴尬。 不过还好,火热的暑期档要来了。 和《孔雀》一样在7月2日全国公映的《风月俏佳人》以290万爬上了本周票房排行榜第五位,这个数字似乎没有什么耀眼的,光从票房来说,《风月俏佳人》已经被《孔雀》彻底打败了,但是如果仔细翻下去,看到这个数字背后的影院数——98家,就能知道这个数字有多么恐怖了。 98家影院,每家每天两场,三天平均每场96%的上座率,创造出了290万、周票房排行榜第五名的成绩。 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包括娱乐记者、影院老板、院线大佬等等各色人等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周票房排行榜前十名里面随便拎出一部片子来,都至少有五百家影院在放映,而周票房排行榜前五名的每一部电影,更是至少有一千家影院放映,他们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一部电影在不足一百家影院放映的情况下就杀入了周票房排行榜前五名。 特别这还是在只放映了周末三日的情况下! 惊呆了的众人们开始寻找原因:哦,原来是正巧在上映前一个礼拜炒得一团火热,一下子开映了有点热度也是应该的。再找找原因:哦,原来这些影院的地理位置都还行,放映时间也都不错,再加上影院数量还少,这种情况也是可以接受的嘛。等到热度过去了,相信观众们也都会恢复理智的。 这是普遍的观点,甚至于梦工厂内部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管怎么说,首映周周末三天的票房大数据,《孔雀》是打败了《风月俏佳人》的,而且看势头,《孔雀》在接下来的一周拿到周票房排行榜第一名并没有什么问题,这也给《孔雀》剧组给予了莫大的信心,顾长卫接受媒体采访时的那张老脸一时之间仿佛都年轻了十岁,精神奕奕,笑脸盈盈,逢人开口便笑——他能不开心吗?转型导演的第一部作品就获得了成功,三天时间就把制作成本收回了大半,下周就能把全部成本收回来,接下来就全部都是纯利润了,他当然开心,要知道,《孔雀》他也有分红的。 而其圈内人对于《孔雀》的评价都很高,堪称艺术商业双赢,这还不够他开心的? 《孔雀》的制作人马宝平则对媒体说:“我年前就说过,章静初谢绝了《风月俏佳人》的邀请来到我们《孔雀》的剧组是正确的选择,我当时似乎是说她可能会因此捧起华表奖的最佳新人奖?好吧,我可能太过于谨慎了,除了华表奖的最佳新人奖,她似乎还有可能迎来她作为主角的第一部票房过亿的电影。” 这毫无疑问是二次炒作,继续把《孔雀》的热度往上炒。 《孔雀》会炒,《风月俏佳人》自然也不甘落后,束玉针对马宝平的这番言论就对媒体说:“我不知道章静初会不会获得华表奖最佳新人奖,但是《风月俏佳人》里有华表奖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所以我为什么要对章静初的未能出演感到惋惜?” 当时做这采访的三名记者简直要疯:影视圈这么多制片人里面,这种话也只有束玉说得出口了——这个女人和她的黄金搭档杜安一样,都是胆大包天之徒。 当然,媒体也最爱他们俩,几乎可以肯定,有他们的地方就少不了猛料,像这次,不就是的吗? 大家开开心心地回去添油加醋好好炒了一番,观众看得开心他们奖金也拿得开心,《孔雀》和《风月俏佳人》剧组继续被炒也都开心,全部都开心,真是皆大欢喜。 然后第二周到来了。 “等到热度过去了,相信观众们会恢复理智的。”这是某位院线大佬面对《风月俏佳人》的市场调查表后发出的定论,在周一的票房数据上,他的这个言论也确实验证了。 不过不是在《风月俏佳人》上,而是在《孔雀》上。 基于上周末三天平均每日报收八百多万票房的喜讯,《孔雀》的发行方正信心大涨,期望《孔雀》这周收下至少四千万的票房,但是周一的票房给他们的心窝子插了狠狠一刀。 230万,这是《孔雀》周一在全国1500家影院收下的总票房,比起周日的1080万的票房狠跌了五分之四!就算周一确实对于票房有影响,和周日不能比,但是五分之四的比例也太大了吧?他们的心理底线是跌一半啊。 而就在此之前,他们还踌躇满志地想要在下一周继续扩大发行呢。 “应该只是意外,后面会起来的。” 《孔雀》制片人马宝平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难看,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没什么信心,而在他对面坐着的顾长卫则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事情总是往糟糕的方向发展。 周二日票房,《孔雀》收下220万,基本和周一持平,并没有上涨的趋势,不过对于现在的《孔雀》来说,能稳住就算好的了——工作日稳住,周末三天发威,按照上周周末三天的势头,这周冲四千万还是有希望的。 马宝平也不敢再露面说什么这会是章静初第一部作为主角票房过亿的电影了。 周三240万,周四180万…… 这几天的票房数字看得马宝平和顾长卫觉都睡不好,实在想不出来哪里出了问题——业内人士不是都评价很高吗?顾长卫还特意去网上看过,豆瓣上《孔雀》的评分可是7。8,这个分数相当不错了,说明群众们对于这部影片的评价也是很高的,但是为什么票房会跌得这么厉害呢? 和《孔雀》不同,《风月俏佳人》稳如泰山,说好的场均96%上座率就是96%上座率,纹丝不动。周一、周二、周三、周四,连续四天,每天平均下来的场均上座率都在94%到98%之间,平均一下也就是96%,和公映首周三天的上座率基本保持一致。 “连续好几天了,上座率一点提升也没有,作为导演、作为这部影片的负责人,我很自责啊。” 这是杜安在周四开会的时候对束玉说的话,吕方何一口老血憋在喉咙口差点没吐出来:都96%了,你老人家还要怎么提升啊!你这话说出去要是被顾长卫听到了他绝对一巴掌呼死你的你信不信啊! 说实话,当面对这些数据的时候,吕方何第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按照分析师的分析,新的一周里按照正常趋势,票房应该会下降才对啊?就算是杜安构造的种种有利因素在,下降幅度会减小,但是也应该要下降才对啊?怎么就定在96%上座率这个恐怖的数字上不动了呢? “不用自责,这个成绩我还算满意,相信在座各位也没什么意见吧?” 看着杜安和束玉这对狗男女一唱一和唱双簧,其他人只能赔笑:“没有没有,杜导你已经很厉害了。”“能保持这么高的上座率,一般人可做不到,还是杜导你电影拍得好。”“我觉得束总这个制片人当得也好,我提议,咱们公司下部电影还是继续要杜导和束总合作,相信能够再次续写这次的神话。”…… 看着这群马屁大军,杜安心中连连摇头,又暗自庆幸:还好他没有按照普通人的人生轨迹去上班,不然的话长时间下来估计也和他们一样拍马屁都拍习惯了。 “下周的院线谈得怎么样了?” 束玉懒得去听这些人的话,问她右手一侧坐着的吕方何。 吕方何汇报道:“万达和金逸已经谈妥了,两条院线一共1700家,每家影院每天5场往上,其中至少有一场保证是在黄金时段。至于其他的几条院线,还在磋商,最晚明天应该就能定下来。” 能谈得这么容易,可完全是拜《风月俏佳人》日平均96%的上座率所赐:如果说周末三天的这个上座率还是多种因素导致的,不足为信的话,那么连续四天都是这样的恐怖上座率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这部电影对于观众确实是有强大的吸引力,这是一颗票房炸弹,谁错过谁就是跟钱过不去! “拷贝要提前做起来了,时间紧迫,别到时候慌手慌脚的……” 《风月俏佳人》确实稳定,场均96%的上座率稳如泰山,只不过到了周末三日的时候稍稍有了些浮动——从场均96%上座率上升到了场均100%上座率,对于票房影响不大。而《孔雀》终于也摆脱了连续四天徘徊在200万左右票房的艰苦时期,于周五冲上了600万,眼见着周六能再度发发力,结果到了周六,票房诡异地一个扭头跌到了450万,简直要把《孔雀》的主创气吐血。 2290万,《孔雀》第二周的票房定格在这个数字上面——这一周的七日票房加起来竟然还没有首映周末三日的票房高!依靠这个票房数字,《孔雀》继续排在第二位,上面还是《天黑请闭眼》,2450万,周票房排行榜第一位。 《天黑请闭眼》的发行方和制作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们已经做好准备这周让位了,没料到《孔雀》的票房曲线竟然这么诡异,硬生生地把周票房冠军再度让给了他们!于是他们也乐得继续蝉联这个冠军,不过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拿票房周冠军了。 《孔雀》会失手,《功夫》却不会。 下周五,《功夫》全国上映,虽然只有周末三天,但是纵观现在的票房排行榜和各公司的排片计划,下周的周票房冠军已经被《功夫》预订的了,全国影迷也翘首以待。 伴随着《功夫》的到来,火热的暑期档票房大战终于要拉开帷幕了,各路猛片即将纷至沓来。 而在周票房排行榜上,《风月俏佳人》往上迈了两步,以670万的数据,悄悄窜到了周票房排行榜第三位。 下周,它即将迎来第一周全国大规模放映,开画院数, 3600家。 第七十节:第三周(求推荐票) (周一了,大家来点推荐票吧。还有,距离上架至少还有两周……) 3113万 周一票房统计数据出来后,连续两周蝉联周票房冠军的《天黑请闭眼》在这个单日票房数字面前提前六天失去了他的冠军。而这个比上周票房冠军还要高出几百万的单日票房更是在整个中国影视圈投下一颗核弹头,将所有有准备或者没准备的人炸了个人仰马翻。 这是《风月俏佳人》于周一,在3600家影院收下的单日票房。 当然,院线的扩大标志着场均上座率不可能再继续保持在96%,不过40%的场均上座率,每家影院每日至少五场的放映量已经足够收下这个辉煌的数字了。 “《功夫》王座或将不保”已经有媒体打出了这样的标题:他们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在周一这样一个票房萎靡的日子里都狂澜3113万票房,《风月俏佳人》这周票房明摆着要破亿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它是准备破一亿就算了还是准备破两亿了。 在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票房怪物面前,《功夫》的首周冠军是否能够拿到确实已经是模棱两可的事了,毕竟《风月俏佳人》比《功夫》多出了五天的本周票房累积时间。 但是在面对《功夫》之前,《风月俏佳人》首先需要面对的是它的老对手,《孔雀》。 《孔雀》已经惨到不能再惨。 因为第二周的票房下滑趋势明显,本来有意续约放映的几条院线都闭上了嘴,观望起来,所以在第三周的时候孔雀还是只有1500家影院放映,但是周一单日86万的悲剧数字已经告诉了所有人,1500家影院对于这部影片来说实在是太过浪费。 它可能这周都撑不过去——只要院线方和发行方谈妥了,那么它都不用等到合约结束,就会提前下档,以空出影厅给更能赚钱的影片。 所以,《孔雀》已经提前退出了第三周的竞争。 谁都没料到会出现现在这样诡异的结局:之前被大家所看好的《孔雀》连一次周票房冠军都没有拿到,在第三周就因为票房不佳即将提前退局;而完全不被看好、平时只是作为《孔雀》和《功夫》的点缀才出场的《风月俏佳人》,却在第三周实现了奇迹性的逆袭——这家伙甚至有可能在这周把《功夫》干翻! 这特么太疯狂了! 而当媒体们把焦点重新放回这个突如其来的票房怪物身上的时候,有一个名词是他们躲不过去的。 杜安。 就是这个名字,在去年的时候以十万制作成本创造了全球接近5亿的票房,让恐怖片的最高票房纪录换了个名字,而今年夏天,他又回来了。 媒体们都还记得,当初是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下,杜安以一个丧家犬的狼狈姿态离开了娱乐圈,在年初的时候又默默地回归——不过那时候的人们已经对这个流星般陨落的家伙失去了兴趣,媒体们自然也不会把精力浪费在他身上。 但是现在,他们不得不正视这个名字。 “王者归来!” 有一家不要脸的南扬地方小报《南扬城市日报》为了销量竟然打出了这样的旗号,每个看到这篇报道的同行都恨不得啐那记者一脸唾沫,杜安自己看到了都是老脸一红,觉得这记者形容得太夸张了——最后边那感叹号去掉的话还比较能接受一点。 在这篇报道中,记者花了大量笔墨渲染当初杜安地离开是如何地“不甘心”,如何地“发誓所失去的一定要拿回来”,他离开娱乐圈之后又是如何地卧薪尝胆,“每天观看至少五十部国内外电影以提升自己的艺术细胞”“从书店买了两百本专业电影学书籍以提高自身技术水平”“卧室四周的墙壁上全是随手写下的艺术灵感”,而在得到了这个拍摄《风月俏佳人》的机会之后又是如何地感激给他这个机会的束玉,向她表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杜安不知道别人看不看得下去,反正他是看不下去了——这记者太特么能扯了,脑洞简直有月球那么大。而且他很想当面问那人一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还能这么用?还有,一部电影按照一个半小时来算,五十部电影就是75个小时了,正常人一天只有24个小时,他杜安是有多不正常才会一天有75个小时来看电影啊?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老百姓们就喜欢这样劲爆的标题,更喜欢报道最后说的“他是带着血与火的愤怒而来”“他的归来,不是为了证明他行,而是想要表明,他所失去的,一定能拿得回来!”。 老百姓就喜欢这种复仇式的快感,这也导致了这份小报当天卖得脱销。 不过不管报纸上怎么说,时间该流走的还是流走。 在周四的时候,院线方与发行方协商完毕,《孔雀》提前全面下档。 截至下档,它总共收走了5520万票房,宣传成本按照800万来算的话,加上制作成本1500万,它成本至少是拿回来了,还有一点点小赚头,但是这点赚头对于本来期望满满的投资商来说有等于无——他们本来可是看在了顾长卫的名头上才决定投资的,就是期望借着“摄影大师转型导演处女作”的噱头和顾长卫在娱乐圈积累多年的人脉大捞一笔,没想到东扣扣西扣扣,花了大半年的时间仅仅是赚了几十万,这和他们的预期实在相差太大了。 唯一能够苦中作乐的是,《孔雀》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很有希望在今年的华表奖中出场,获得那么一两个奖项,而它在豆瓣的评分也不错,一直在7。6到7。8这个范围内徘徊。 作为它同期的对手,《风月俏佳人》就比较惨了。 《风月俏佳人》的评分一直在5。6到6。3之间徘徊,很多人认为这部影片“内容空洞”“立意不正”,只是一部“看过就忘的东西”。更多人觉得杜安这位导演在堕落:想当年,他的《电锯惊魂》虽然逻辑幼稚了点,但至少在努力地讲一个珍惜生命的主题,还有里面的一些花式技巧也让此类技术的爱好者们极为欣赏。可是到了《风月俏佳人》里,他的技术没了,那些镜头沦落于平庸,他的思想更没了,只是讲一男一女如何不切实际地谈恋爱。 “很可惜这位有才华的导演在陨落。”这是很多豆油的言论。 但是如果翻番他们的发言纪录,就能看到在去年的假证骂战中,这些正在“惋惜一位导演的陨落”的家伙正是那些骂杜安骂得最凶的人。 而也正是他们所说的这“堕落的导演”所拍摄出来的“没有价值和意义的东西”,连续四天的日票房保持在了3000万以上——这是截至到周五下午的统计数据。 在过去的四个工作日内,《风月俏佳人》所创下的本周总票房达到了1。3亿。 这部“没有价值和意义的东西”,仅用了四个工作日就破了亿,而它即将迎来周末三天的票房高峰日,与来势汹汹的《功夫》正面抗衡。 “神挡杀神!” 这又是《南扬城市日报》的报道,还是那个叫“吴骏”的记者所写的,堪称是上一篇“王者归来”的姐妹篇——这位记者极尽夸张之能事,声称“杜安王者归来之威无人可挡”“神挡杀神,佛挡杀魔”“《风月》开历史之先河,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凡人无可阻挡”,简直把新闻报道当成了玄幻小说来写。 若是放在一周前,所有人只会嗤之以鼻,觉得这人脑子有坑,但是现在他们不得不正视这种可能性。甚至于很多大报的专题作家们也开始在各自的专栏上就这个问题从影片技术性、观众基础、宣传力度、院线分布等各个方面来分析,不过理性分析过后,大部分的人还是认为《功夫》虽然只有三天的时间来迎战,不过目标是《英雄》37亿票房神话的它,给自己定的首映周末三日票房本就在4亿左右。 4亿的票房,击败四天只收下1。3亿的《风月俏佳人》,似乎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周五,已经到来。 第七十一节:亿万富翁 “为什么?” 束玉这样问,而吕方何拿着手中的报表,默默地看着,久久不说话,不知道如何去回答束玉的这个问题。 这里是梦工厂周二的一次紧急会议,会议室中,椭圆形的长桌旁坐了很多人,最顶端的是束玉,她的左手边是杜安,右手边是吕方何,其余人等都是各部门副经理级别以上人员,算上他们仨共有十五人。 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是讨论《风月俏佳人》的成功模式以及其的可复制性,而现在他们就在讨论第一个议题:《风月俏佳人》为什么会这么成功。 为什么? 吕方何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风月俏佳人》能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周末以总计3。9亿的周票房力压《功夫》的3。4亿,拿下了上周的周票房排行榜冠军! 从成本和号召力上来说,这两部电影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上的,《风月》就像是一个小个子,而《功夫》是十足的大块头,但是,现在,这个大块头却被小个子放翻了。 即使《功夫》只是放映了三天,即使《功夫》的首周三日票房未能达到他们预期中的4亿票房,即使《风月俏佳人》正是全国大规模放映第一周、经过长达一个礼拜的饥饿营销后它也正处于猛涨的势头上,但是《功夫》首周败北还是令全国的星迷们愤怒了——这可是周星池,这可是他们继《少林足球》后等待了三年的超级大片,怎么能被一部一男一女谈恋爱的无聊影片打败! 网络上无数的星迷们自发聚集起来,纷纷表示要推荐身边的朋友去电影院看《功夫》,有已经抢先在首映周看过的还相约这周再去二刷三刷,誓要将《风月俏佳人》从冠军的位置上赶下来。 而这周周一,《功夫》7510万和《风月俏佳人》2770万的单日票房对比也说明,《风月俏佳人》本周不会再是冠军,它已经提前把冠军位置交给了《功夫》。 但是这并不重要。 把《功夫》干翻一次,对于《风月俏佳人》、对于梦工厂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们已经拿到了想要的筹码将这部影片的热度再继续炒下去——干翻《功夫》这个噱头已经足够把那些还没有进影院观看过《风月俏佳人》的人赶进电影院去观影一次,而这周一同比上周一只下降了11%的单日票房也很能说明这个噱头的重量。 根据分析师分析,按照这个趋势,本周《风月俏佳人》很有可能再度收到2亿以上,截至到本周结束,《风月俏佳人》的国内总票房乐观估计将达到6亿以上,而《风月俏佳人》的成本才多少? 七百五十万,这个数字吕方何记得特别牢。 这位前小马影视发行部的副经理,在小马影视和梦工厂达成协定之后,就被跳槽到了梦工厂,一手帮助这家公司组建出了自己的发行团队。在这家公司里,他亲眼看着《风月》这个项目从无到有一点点建立起来,直至今天这一步,所以对于《风月俏佳人》公司投在这个项目上的钱,也记得特别牢靠。 就是七百五十万,五百五十万的制作成本,二百万的宣发费用,一分都没多的。 说实话,五百五十万的制作成本勉强能看,但是两百万的宣发费用在吕方何看来实在少得可怜,这点钱扔在水里都不见得能起个泡泡,但就是依靠这勉强能看的制作成本和少得可怜的宣发费用,《风月俏佳人》走到了今天这一个他之前完全不敢想象的境地:截至全面下档国内总票房目测不会低于7亿,就算国外票房不争气,按照国内电影在国外的普遍规律,5亿海外票房总是要有的,最保守估计,全球票房都会在12亿往上。 光靠这一个项目,光靠票房,梦工厂就能收获4。6亿的纯收入,这还没算家庭市场的录像带和vcd售卖收入,还有后续的电影原声带贩卖等等,这些都是后续收入。 吕方何也是这时候才明白齐晟当初为什么要走出这一步,和梦工厂这样一个刚刚建立就把全部身价投到一部电影上、在财务上已经岌岌可危的公司合作——小马影视从头到尾几乎什么都没做,只是让他们的发行部副经理挪了一下位置、换了个工作场所而已,就给公司创造了至少四千六百万的纯利润,这笔买卖也未免太划算也太有远见了。 吕方何不明白齐晟当初这么做到底是真有眼光还是赌运佳,他也不想去猜,他现在只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部总成本七百五十万的影片,即将创造4。6亿以上的纯利润?这股疯狂的观影热潮是怎么掀起的? “宣传做得好?” 有人提了这么一句。 “这只是一个方面,”吕方何紧抿着嘴,摇了摇头,“虽然在全国公映前一周被我们夺去了风头,但是《孔雀》的宣传稳扎稳打,时间跨度长,覆盖面广,宣传力度更大,论真实普及型,比我们更广,开映的全国票房也说明了这一点——它在宣传上其实比我们更强。但是它仅仅坚持了两周就退出了市场,说明宣传不是唯一的因素。” 原因没有这么简单。 “饥饿营销的策划做得好,首映礼上的营销做得好,当然,”吕方何手执钢笔在桌子上点了点,继续说到:“最关键的,还是影片拍得好,迎合了观众的口味,拍出了群众喜爱的影片。我相信,这才是真正让我们这部影片走到今天的根本原因,也是我们和《孔雀》逆向行驶的真实原因。” 好,不动声色地拍了杜导和束总的马屁,功力深厚。 大家也都不甘落后,纷纷鼓掌以示赞同。 啪啪啪 杜安面带微笑地接受大家的掌声,心里有些别扭: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和梦工厂只是雇佣关系,当《风月俏佳人》的分红发放完毕后,他和这些人都将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实在没必要拍他的马屁。不过他也明白,虽然从法律意义上来说他和梦工厂没关系,但是从现实角度来看,他和束玉是绑在一起的,几乎是一体两面,以至于媒体都用“抢钱夫妻”来形容他们。甚至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以后会板上钉钉地成为梦工厂的董事之一,他的下一部电影也必将会是由梦工厂制作发行,所以要说他是这些人的老板也未免不可。 不过他的心思马上转到了另一个方面。 按照他和束玉当初签订的合同,《风月俏佳人》扣除税收、电影发展基金、影院还有院线的抽成后的可分配收入里,要抽出10%给小马影视,另外的90%,则由他和梦工厂平分——束玉待他确实没得说,赔钱她来,赚钱了大家分。 按照粗略估算全球4。6亿的可分配收入来计算的话,那么他将拿到手的会是2亿700万,再扣掉一些个人税种的话,也有1亿多。 转眼之间,他就要变成亿万富翁了? 第七十二节:变化 站在自己那间狭窄小屋的镜子前,杜安对着镜子,戴上墨镜,把鸭舌帽也戴上,又把夹克衫的拉链拉到头,遮住下巴,然后盯着镜子里的这个自己看了半天。 “你要是这么出去全街的人都得盯着你。” 他小屋的房门没关,宋甄从他门口经过,看到他这幅模样,冷嘲热讽,“十足一个神经病。” 也是哈,杜安听着宋甄的话,看着镜子里的这个自己,觉得还真是:除了神经病外,有哪个正常人会在七月的南扬白天高达三十多度接近四十度的高温下穿夹克戴帽子的?别的不说,光就这么一会儿,他就热出了一背心的汗。 爽利地脱下夹克,扔到床上,又把帽子拿下,用手背在额头上抹了把汗,杜安再看向镜子里现在的这个自己。 五分裤,黄短袖,大墨镜,看起来正常多了。而且他特意买的那副大墨镜确实大,把脸遮挡掉了一半,如果不是熟悉的人的话,乍一看之下完全不会认出他来。 嗯,这样就行了。 杜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准备出门了。 他也是没办法。 要是换做往常的话,他随随便便就出门了,耷拉个拖鞋穿着大裤衩去巷口买酱油的事他又不是没干过,但是现在不行了。 《风月俏佳人》全国大规模放映已经来到了第三周。 在《风月俏佳人》全国大规模放映第二周、也就是《功夫》首映周末后的第一周,《功夫》以6。2亿的周票房霸气登顶,《风月俏佳人》则是以2。3亿屈居第二位。 《功夫》登顶没什么好说的,单周6。2亿也没什么好说的,甚至对于《功夫》剧组来说,这个票房数字还低了——按照现在这个趋势,《功夫》想要打破《英雄》的纪录很难了——而《风月俏佳人》继续收下2。3亿的周票房,这才值得说。 首映周末三日,小规模上映一周,大规模上映两周,《风月俏佳人》在过去的24天里一共收下了6。3亿的票房。按照一部电影正常放映一个月的时间来看的话,《风月俏佳人》在市场的存活期还有6天,差不多也就是一个礼拜——按照这周周一的下降趋势来看,《风月俏佳人》在最后的这一周里很有可能会再度收下1亿左右的票房,那么《风月俏佳人》截至到下档时的总票房,会定格在7。3亿这个数字上。 作为一部国内总票房7。3亿的大卖影片的导演兼男主角,杜安现在可算是又火了一把,甚至比当初《电锯惊魂》时还火——那时候他只是作为导演兼配角,而现在他可是作为导演兼主角。媒体看准时机冷饭热饭一起炒,让这把火又再添了七八分温度。 他现在火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就明白了:他昨天闲在家中没事,就替沈阿姨去菜市场买了个菜,本来来回时间加上买菜时间最多只要半个小时,他愣是花了两个小时才回来——和认出他来的影迷合照、给她们签名,还要回答各种奇葩问题,譬如“你也来买菜啊?”不买菜我吃什么?我还会拉屎呢。 杜安有些招架不住众人热情的同时也颇为感慨《风月俏佳人》的受众面之广:这些卖菜大婶和来买菜的家庭妇女都看,这就不难说明《风月俏佳人》的高票房到底是哪里来的了。 而认识到自己今时不同往日的杜安也第一时间去买了墨镜夹克之类的东西来武装自己,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天气也只有墨镜用得上了。 “马上要吃饭了你还出门啊?” 沈慧芳在厨房里听到脚步声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看到杜安的打扮喊了一声。 “有事出去,就在外面吃了。” 杜安说着就去到门口开门出去了。 巷子里都是老人家,从来不进电影院的,所以不用担心被认出来。出了巷口,来到东吴南路上,来来往往很多小年轻,这才是考验的时刻。 杜安提心吊胆却面色平静脚步平稳地走了十几米,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大墨镜很管用,没有人认出他来。 也是这时他才终于真正放松脚步慢慢闲走起来,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时光。 前阵子一直在为《风月俏佳人》的事忙碌着,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悠闲地漫步于南扬街头了。 东吴南路不宽,勉强是个双车道,一辆公交过来对面开车的司机就要小心驾驶了。路边隔上十米左右就种上了一颗法国梧桐,夏天时节正盛开得鲜艳,连白色的树皮都透着绿,赏心悦目。黄昏的太阳橘黄的光芒铺洒下来,覆盖在整片街道上,像是披上一层黄色的外衣,黄得亮眼,迎面走来的路人脸上的肌肤都被染成了黄色。 马路两边的人行道垫高,铺着暗红色的地砖,人行道边是一家家的商铺,粉丝店快餐店大娘水饺沙县小吃应有尽有,还有理发店药店皮鞋店网吧夹杂其中,最多的是服装店:都是那种江浙乡镇小厂生产的不知名品牌,门口很多还放了个喇叭,这家的喇叭喊着“最后三天,清仓大甩卖,件件三十”,那家的喊着“亏亏亏,亏到我心痛,降降降,降到你心动!”。 和横店比,这里简直就是城乡结合部的感觉,但是杜安觉得这样的场景更让他感到亲切。 一辆出租车驶来,亮着绿灯,杜安眼疾手快,一挥手,把车拦下,钻了进去。 马上都要是亿万富翁的人了,他也开始有意识地学着去花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就像昨天,他中午特意出去了外面小饭馆吃饭,一个人就点了四个荤菜两个素菜还要了个汤,在别人看神经病一样的异样眼神中提前适应亿万富翁的生活。 车子行驶,杜安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思绪飘扬。 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回去老家把祖屋重新买回来,然后买房子,买好多好多房子——栗水县城买两套,南扬买两套,姐姐家爱住哪住哪,住不了的就空着落灰养老鼠。 别问为什么,有钱任性。 车也得买了,姐姐姐夫还有自己都要去学车,拿了驾照就去买车,五十万级别以下的都别看,要买就买贵的,四个圈的起步。 杜安想着自己的小心思,越想觉得这美好生活越美,嘴角都不自觉勾起来,从后视镜上看去,活生生是个正在傻笑的二愣子。 “到了。” 司机开口,终于让他回过了神来。 掏出钱付了车费,杜安下了车。 面前是个老小区,门卫都没,大门敞开着,随意进出,有老奶奶正牵着小孙子的手从里面慢慢溜达出来。 杜安掏出手机,把那条短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然后走了进去。 在小区中,他一边走一边打听,总算是找到了短信上的地址。 单元门是绿色的大铁门,上边标志着楼层按钮的电子面板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空荡荡的凹槽,凹槽的边缘还伸出两根电线,头上用黑胶布包裹住了。 他用手机发了条短信过去,没一会儿,咔嚓一声,单元门开了。 开门走了进去,上到6楼,左右一看,在601门前站定。 这就是他今天此行的目的地了。 第七十三节:苏瑾 (改了好久,来晚了,另外说件事。下周上架,大家的月票请留给我,谢谢。) 站在601门前,还没等杜安敲门,门就开了,门后站着的人让杜安一愣。 是苏瑾。 他知道这里是苏瑾的家,也是苏瑾告诉了他地址,让他过来的,但是门后站着的这个苏瑾让他愣了好一会儿。 一件灰色的短袖,下身灰色的七分裤,很宽松,看不出腿部曲线。她素面朝天,还是那么美,刘海撩了起来,堆到一起,用根橡皮筋扎成了小辫,朝天竖起,露出洁白的额头。非常居家的打扮,和他平日里见到那精致的苏瑾迥然不同。 看到杜安的表情,苏瑾嘴角勉强勾了一下,有些自嘲。 “来了?进来吧。”说完转身走了进去。 杜安这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玄关左手边是个简陋的鞋架,三层,上面两层是各色各款的女式平底鞋、高跟鞋,最下面一层是拖鞋。 “穿灰色那双吧。” 苏瑾的声音传来,杜安依言换上这双看起来是新买的拖鞋,走了进来,感觉气氛有些诡异。 这是一间小两居的房子,大概目测之下有六十多平方米,地上铺着棕红色的木地板。客厅里摆着一张黑白双色的沙发,前面是茶几,再往前靠墙是电视柜,上面摆着一台方方正正的大块头电视,此刻电视正开着。 客厅过去是阳台,阳台上有个晾衣架,上面正挂着一些女生的私密小衣物,随风晃荡。 杜安走过去,到沙发上坐下,旁边是苏瑾,她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副女**丝的模样,和她平日里给杜安的那精致状态大不相同。 再看茶几,上面是一只海碗,里边是吃了一半的面条,红色的油浮在上面,一双筷子斜插着。 康帅博红烧牛肉面。 毕业后有一段时间以方便面为主食的杜安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不是很惊讶?” 苏瑾的话将他拉了回来。他看了过去,苏瑾正看着他,眼神有些莫名的挑衅意味在里边。 他不知道什么地方惹到了她。 “这是……” 杜安说了半句话,又憋住不说了。 一切都太反常了。 他和苏瑾相处了有将近一个月了,在他的印象中,苏瑾是一个非常酷的女生:她不喜欢说话,不喜欢笑,很安静;她平时虽然不会浓妆艳抹,但是由于工作的需要,每天都简单地化一点淡妆,给人的感觉很精致;她手袋中的物品永远是整整齐齐,各安其位,由此不难联想她在生活中也是将所有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整齐有序;她生起气来可以对自己不理不睬、冷热不定,原谅你了也只是静静相处,不会给你什么笑容。 这是一个非常酷,非常有气质又有主见,大概是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新时代完美女性,这也是杜安所迷恋的地方,但是今天他却看到了一个跟他印象中截然相反的形象。 卫生间就在玄关旁边,他刚才走过来的时候通过卫生间的门看到里边的洗衣机桶壁上还挂着半截粉色的内衣;她也不再那么精致,现在她这幅模样和平日里所见到的那些居家妇女没什么不同;而在此时,她还盘腿坐在沙发上,活像个女**丝——依照杜安对她的想象,她不是应该像个淑女一样双腿并拢斜放在地上坐着吗? 更别提茶几上这碗吃了一半的方便面了——像她这样的气质女性应该是自己做饭才是呀!不需要多么丰盛,简简单单的一个番茄炒蛋总能配得上她的气质的,而不是方便面。 “这才是我。” 苏瑾勉强笑了一下,静默了一下后,她接着说道:“这才是我真实的状态。” 说出了这句话之后,杜安看到她的表情骤然放松,本来有些紧绷的脸孔如释重负,仿佛放下了心头重担。 杜安此刻心头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却不知从何说起,苏瑾似乎看了出来,也不等他开问,就说道:“我还是从头开始说吧。” “小时候那些不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村口的公交站台上。” 开了头的苏瑾似乎是完全放开了,熟练地双手伸出抓住自己的两只小脚丫,一扳,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了些,继续说道:“那时候我没说话,但是我看到了你的眼睛。”她顿了一下,突然笑起来,“你那双眼睛就跟狼一样,好像冒着绿光。” 听到苏瑾的话,杜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那时候的样子大约跟个花痴没什么区别。 “其实我觉得很奇怪,你知道吗?小的时候你是很讨厌我的,你是村子里那些孩子的头,你好威风。你带着他们到处疯,你和谁都处的好,但就是讨厌我,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所以在公交站台上看到你那个样子我很惊讶。” 杜安瞪大了眼睛。 他这时才知道,原来早在那个时候,苏瑾就已经认出了他,后来说的那些推断也只是骗他而已。 而且听苏瑾的语气,好像她小时候就很……向往自己? “我那时候就在想,为什么你的转变会这么大?然后就到了首映礼。” “你大概不知道,我完全没想到会和你在这样的场合下再见面,所以你后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舞台上跳下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没能回过神来,你说‘走吧’,我也只能傻傻地说‘好’。” 基于女孩子的自尊,即使到了这种打算跟一切说再见的时候,苏瑾也没有告诉他在此之前她曾经多少次幻想过两人再见面的种种场景,却唯独没有想象过会是这样一副场景:他万人瞩目,灯光加身,像个王子一样从舞台上来到她身边。所以她当时才会傻掉。 “后来我发现了,你喜欢我。” 苏瑾陈述了这么一个事实,杜安没有否认。 “但是我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因为在我们之前的每次相遇里,你好像都很讨厌我。” 随着苏瑾的话语,杜安慢慢回想起来了那些埋在记忆里的东西:自从小时候那次把泥土房子踢烂也要拒绝和苏瑾一起玩之后,苏瑾家没多久就搬去了县城里。之后每次放假苏瑾回来的时候,他也因为自己的心理障碍而拒绝和这个女孩子相处——越喜欢一样东西越不愿意接近、越想破坏,这就是他年前从栗水回来南扬之前的心理状态。 当束玉拯救了他,让他终于醒悟自己要长大之后,他才战胜了这种幼稚的心理。 为什么会一见钟情?为什么不是对别人一见钟情,而是对苏瑾?或许他当时已经从这个女孩子的面容上找到了她幼时的痕迹,只是自己没有发现。而当时那个新的他,已经长大,可以勇敢地对喜欢的说“是”,不再拒绝。 “和你离开了电影院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你会从讨厌我变成喜欢我?所以我一直也没怎么说话,后来我好像想明白了。” “你喜欢的是现在的我、你喜欢的是我这个安静的样子,所以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喜欢你喜欢我,这句话苏瑾没说。 阮莹对苏瑾说过,她这叫开启装哔模式,但是阮莹明显忘了告诉她,女人本来就有哔,再装就成了二哔。 杜安也想起来了:首映礼那天晚上,两人从影院出去之后,苏瑾用小时候的事来呛他,还有在之后足球场边的水泥台阶上,她用两句话就把喋喋不休的阮莹呛得挂断了电话。 那个小恶魔才是真的她,而不是他一直所看到的那个安静的气质女子? “我装了大半个月,但是我装不下去了。” 为什么装不下去了? 苏瑾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然后得到了答案:喜欢杜安?有一点吧,毕竟是从小就很“向往”的人,而决定和杜安在一起,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圆她小时候的一个梦,她享受这种被自己一直仰望的人所仰望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好。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感觉不美好了。 她越来越享受和杜安在一起、被他捧在手心里的感觉,于是总是担心杜安若是发现她不是他所看到的这个样子,她还是那个被他从小所讨厌的那个样子,他还会不会这么喜欢她,迷恋她? 她已经不想圆梦了,她只想正正常常地谈个恋爱,但是这段感情是她骗来的。 骗来的感情,终究不会长久,真相始终是会暴露的,不如早点揭穿,长痛不如短痛,趁自己陷得还没太深。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而且,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深切地意识到这一点,是在杜安和她去看《风月俏佳人》全国公映的那天晚上:看到杜安被所有人簇拥着,人们为了他尖叫,而她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两人中间隔了十几米的距离,有如天堑。 而更深重地意识到这一点是在最近的几个礼拜。 杜安的名字频频出现在报纸杂志上,出现在电视媒体上。他开始发光发热,所有人为了他惊呼,在网上查询和他相关的资料时苏瑾甚至看到有人自发为他建立了贴吧,众多女网友称呼他“老公”。 这样的一个人,和她这个普普通通的专卖店女售货员不是一个世界的。或许他曾经只是自己的邻居,同村的小孩,但现在他是王子,她却依然只是灰姑娘,而王子和灰姑娘在一起,那是只有童话中才有的故事,更别说她这个吸引王子的灰姑娘还是装出来的。 王子应该和公主在一起,灰姑娘会嫁给马夫,这才是现实。 “所以,回到你的世界去吧。” 听完苏瑾的话,看着她双腿盘坐靠坐在沙发上的模样,杜安不知所措。 当苏瑾邀请她今天过来的时候,他还满心期待,以为自己和她踏出了更坚实的一步,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状况?她早就认出了自己?她小时候就喜欢他?她之前的那种气质,那种安静的模样,那种爱搭不理的潇洒酷劲,全是装出来的? 这特么太玄幻了。 信息量太大,杜安脑子太乱了,以至于他听从苏瑾的话傻傻地站了起来,转身向门口的方向。 就这么走了? 突然后脑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杜安转过头来,看到一个纸团在自己脚边滴溜溜地滚动。 “你干什么?” 他问苏瑾。 苏瑾一点也没有做坏事被抓住的样子,理直气壮地道:“不干什么。” 他转头,后脑勺又被东西砸了一下,再转头,又是一个纸团在地上滚动。 再看向苏瑾,见到她坐在沙发上,双手扳着脚丫子,头别向一边,眼眶微红。 她终究还是不甘心。 第七十四节:你想拍电影吗? 气氛正僵持,门口有响动,两人的目光都射了过去。 一阵悉悉索索的钥匙开门声后,有人走了进来。 看到这个人的瞬间,室内光线似乎都黯淡了一些。 这家伙太大只了。 杜安身高一米七八,在江南人中算是比较高的了,身板也硬实,但是和这人一比简直就是只小鸡。 这家伙身高目测至少一米九,留着小平头,脖子上一条金链子,身材魁梧,一件短袖套在身上被绷得紧紧的,底下的肌肉似乎要炸裂开来,露出来的胳膊比苏瑾的小腿还要粗。他下身一条深色的牛仔裤,短袖下沿收进了裤子里,大腿更是粗实,一眼就感受到满满的爆裂感。 简直就是个人肉推土机。 这人低头熟稔地换好拖鞋,一抬头,看到杜安,一愣,“你是……杜安哥?” 杜安,还哥? 杜安看着这人,却着实不记得这人是谁。 如果他有什么熟人长这副模样的话,他绝对不会没有印象的。 “我是苏云啊。” 大汉笑了起来,“你不记得我了?”这话说的有些心虚:他从小就搬到了县城里长大,不像苏瑾那样偶尔还回去一趟,现在会认出杜安,也只是因为最近杜安实在太火了,他前几天还被刚认识的小姑娘拉去看了他拍的电影。 苏云?这个名字杜安还是没有印象,直到苏瑾说“这是我弟弟”,他才想起来这是谁。 一个小时候跟在他屁股后面玩的小屁孩。 在他记忆里,这还只是个留着两管鼻涕的小屁孩呢,没想到如今都长这么大只了,而且看模样,现在他是个……活闹鬼?(注1) “哦,是你啊。” 杜安换上了笑脸,笑容看起来有点勉强——他现在脑子还有点乱呢。 “现在干什么呢?” 他随口问了一句,打算随便寒暄两句就离开了。 他得回去好好想想今天的事。 “帮人家看看场子什么的,” 得,还真是个活闹鬼。 苏云说着,走上前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过来一根。 杜安摆手拒绝,“谢谢,我不抽烟。”说着回头对苏瑾说了声,“我先走了。”就缓缓往外边走去。 “这就走啊?坐坐呀,杜安哥!” 苏云喊了一声,看眼神是真想把杜安留下来坐坐。 他倒不是真和杜安有什么感情要叙旧,毕竟两人之间的交集也就小时候在一起玩过,那点吊事也没什么好聊的,他想和杜安聊聊,只是因为杜安现在是个名人,特别在南扬市,可是老出名了。 若是能和杜安在一起聊聊,最好能再一起吃个饭,合个影,那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有吹牛的资本了,正好也坐实了他前天的说法——前天一起打台球的时候他还跟自己的那些朋友说现在报纸上天天登的那个杜安是他邻居,结果那些人都不信,说他吹牛,到时候自己要是能把自己和杜安的合照往那些人眼前一甩,那该多惬意? “别闹。” 苏瑾说了一声,苏云就不作声了。 看来她这个姐姐还挺有威严的。 杜安走到门口,弯腰换鞋,动作很缓慢,脑子还是很乱。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想走还是想留,身后传来了苏云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姐,你和杜安哥有联系呢?我怎么不知道?”他却不知道他的嗓门有多大,刻意压低了还像个响雷在炸。 “不关你的事。” 杜安听到苏瑾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又道:“你今天怎么来了?又没钱了?” “看你说的,我现在日子过的不知道有多潇洒,我会没钱?我就是看你天天一个人吃泡面太可怜了,没事了过来请你出去吃个饭,不然把你饿瘦了爸又要骂我。” “有钱了省着点花,我还不至于要你请我吃饭。”…… 杜安的手停了下来,把自己的运动鞋重新放回了鞋架上,转身,走回来,站到苏家姐弟两人面前。 苏瑾和苏云看过来。 杜安笑了一下,没看苏瑾,看着苏云问道:“你想拍电影吗?” 苏云整个人懵逼了。 好半晌,他才竖起一根手指头指着自己,以一种看外星人的目光看着杜安,“我?拍电影?” “嗯。” 杜安点了点头,“拍电影,主角。” 苏云觉得杜安疯了,苏瑾也觉得杜安疯了:他被自己刚才说的话刺激到,脑子抽筋了? 但是她终究还是喜欢面前这个人的,不想让他干出一些蠢事来,所以她不得不开口,“你别闹了,他就是个活闹鬼,初中文凭,拍什么电影?他连摄像机都不认识。” 大姐,你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拍电影用的是摄影机而不是摄像机。 杜安却没说出来,只是看着苏云。 在杜安说出“拍电影”“主角”的时候,苏云像是被从天而降的五百万大奖砸中了一样,所以他才那么懵逼,半天回不过神来。 要知道他平时可是很冷静的,砍起人眉头都不皱。 因为和杜安这个火起来的名人沾亲带故,也为了给自己的吹牛增添一些资本,苏云在吹牛之前可是做了一些功课的:他用苏瑾的电脑查了很多杜安的资料,也知道杜安现在有一个“点金手”的名头——媒体都这么说。 因为拍《电锯惊魂》,张家译和朱雨晨这两个默默无闻的家伙火了,直接做升降梯踏入了二线明星的行列。 因为拍《风月俏佳人》,朱茜火了,这个在演艺圈演了无数小角色的女演员此刻坐火箭般身价飙升,已经有剧组开出三百万的片酬邀请她的加入,不过她没有答应,还在观望。媒体也认为那个开三百万片酬的剧组太寒酸了——按照朱茜在《风月俏佳人》中展现出来的惊人演技,还有《风月俏佳人》所带来的巨大人气,以及基本上已经稳定了的“全球十亿票房女主角”的头衔,朱茜厚积薄发,直接连升三级,一个大踏步进入了一线女星的行列,片酬少于八百万根本不用来谈。 就连刘佩奇这个《风月俏佳人》中的大配都小火了一把,身价翻了一倍。 而现在,这样一个拍谁谁火的导演,现在准备邀请他拍电影,还是主角? 哥这是要火啊! 苏云脑袋里只充斥着这一个想法,然后听到了苏瑾损自己的话语,忍不住就反驳道:“姐,你还是我亲姐吗?我怎么就初中文凭了,我明明上到高三的好吗!” “是啊,高三上学期就退学了。” 苏瑾一句话就把苏云一口老血憋进了胸口。 得,不跟你说。 苏云看向杜安,脸上笑开了一朵花,“杜安哥,你真要给我拍电影?” “不是给你拍电影,” 杜安纠正了他的说法,“是我有一部电影要拍,我觉得你挺适合当主角的。” 他说完,就看到苏云满脸纠结,纠结了半天之后,苏云才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 “可是我不会拍戏啊……” 苏瑾这弟弟倒是实诚,虽然很想有这个机会,但还是据实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杜安一笑,“没事,这部戏不要演技,你只要面无表情就行,你也可以理解为装酷,别的走位调度什么的开拍前临时培训一下就行。装酷会不会?” 苏云顿时来了精神,胸脯拍得咚咚响。 “说到装酷你就找对人了,有多少少女就是因为我的酷才拜倒在我燕子矶云哥的牛仔‘酷’下。” 这难得的一语双关让苏云很得意,嘿嘿笑了起来:自己还是挺有文化的嘛,当活闹鬼也是可惜了。 “你认真的?”苏瑾问道。 杜安看过去,看到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眼眶不再红。 “当然。” 杜安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脑子里确实有一部电影需要苏云这种爆炸大块头,而且那个角色也确实不需要什么演技,只要会酷就行,相信苏云经过他的调教后完全能够胜任。至于是不是有其他的因素……他也不清楚。 注释1:活闹鬼,南扬方言,指小流氓,古惑仔。 ps:今天下午的提前到上午更,晚上老时间继续更 第七十五节:敲定 杜安终究没有走。 有了拍电影的由头,他得跟自己的未来男主角好好商量一番具体事项,现在自然走不了,刚好又是饭点了,苏云是来找苏瑾吃饭的,他正好也没吃晚饭,于是顺理成章地也就留下来了。 “走,杜安哥,姐,咱们去老康那里撮一顿,我请客!” 一想到自己要成为电影男主角了,特别还是杜安这位被称为点金手的导演的电影男主角,苏云现在已经兴奋得忘乎所以了,“老康”这个词一溜烟就冒出了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老康是轩记餐厅的老板,而轩记是一家人均消费不会低于五百的高级餐厅,他们这些活闹鬼平日里也就口头上摆摆谱,说什么有钱了就去老康那里开两桌,一桌吃一桌供着,但是真有什么大喜事了也不会去,毕竟那种餐厅不是他们消费得起的。 他这也是太兴奋说溜嘴了。 但是话都说出口了,也不好收回来,不然怎么让杜安看他?他们这些活闹鬼别的没什么,但是面子是讲得最实的,说出口要请客再反悔那是抽他脸,干不出来。于是只好心下苦笑着盘算了一番,发现自己带的钱好像不够,等会儿看看能不能从姐那弄点过来。 还好杜安解了他的囧局。 “算了,就在家里吃吧,外面人多口杂,在家里商量事也方便。” 杜安这样说着,苏云立刻面色轻松下来,接过话头道:“对对对,杜安哥你现在天天上报纸,跟你一起出去,咱们这饭也不用吃了,签名都要签死。”事实上轩记很高档,出入名人很多,别人也不会因为你是杜安就围过来要签名。 不过问题马上又出现了——谁做菜? 杜安看了看苏云,马上否定了:指望一个活闹鬼转变成家庭妇男显然是一件不靠谱的事。然后他又看向苏瑾,最后目光在茶几上那吃了一半的方便面上停住:她好像也不是适合的人选。 看来只能他这个客人来做了。 “看什么!” 苏瑾留意到他的目光,脸一红,站出来挡住了方便面。 杜安笑了一下,没有再刺她,自来熟地踱步去了冰箱前面拉开冰箱门看了一眼:只有些水果和酸奶,别说菜了,连鸡蛋都没。再去厨房看了看,锅碗瓢盆灶倒是齐全,但是调味品一样都没。 得,还得去大采购一番。 戴上墨镜,招呼苏家姐弟一起出门去超市——要买的东西太多了,他现在又没车,一人可弄不回来。 附近就有一家美家超市,货品齐全,三人在里面一通采购,大米、猪肉、牛肉、青椒、青菜、油盐酱醋……最后是苏云付的钱,因为他块头最大,于是那袋30公斤的大米也是他来抱。又付钱又当苦力他却一路上笑呵呵的,满脸喜气挡都挡不住——这点钱跟去轩记比可是节省太多了,而且30公斤的大米算什么?现在让他扛个70公斤的汉子他都乐意。 回到家中三人又是一通忙活。 将东西都放好,分工把许久不用已经落灰的厨具清洗了一遍,淘米煮饭,洗菜摘菜,杜大厨亲自上阵炒菜,好一通忙活,等到饭菜都好,天已经完全黑了。 因为从来不在家里做饭,苏瑾这里连餐桌都没有,只好把菜都端到茶几上,苏瑾坐沙发,杜安和苏云坐地板上——这两人个头都高,坐地板上也不会嫌矮。 “杜安哥,我先敬你一杯!” 菜还没吃,苏云就给自己和杜安都倒了一杯啤酒,举起来一口干了。 杜安也一口干了,就听苏云说道:“杜安哥,你……你真让我当男主角?我真不会演戏啊……” 杜安看向苏云,只见他一脸愁容。 显然这个小伙子兴奋过后,开始考虑实际的问题了。 开了头,苏云就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我不是你们这行的,但是我也知道演戏不是说说就成的事,不然满大街随便拎个人出来就能演戏,还要演员干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杜安的话不靠谱,他自己是个什么料子他自己清楚。 苏瑾没有开口,她在揣摩杜安的意思:他是真觉得自己弟弟能演戏?好像不大可能,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变相地在向自己表明心迹。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苏瑾就忍不住傻乐起来,吃一口菜笑一下,吃一口菜笑一下。 还好两个男人正在对视,没人看她。 杜安看着苏云,再一次给他解释起来:“演戏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神秘,我不也是学管理出身的吗,还不是照样当了导演?其实演戏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总结出来就是一句话,那就是,在合适的时间给出合适的形象,其他的自然有我这个导演去操心,不需要你担心。而我现在需要的这个角色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形象,那就是给人压迫感,压迫感怎么来?最简单的,那就是高大壮,你的形象很好,很符合我要的这个形象。真要去找演员的话,影视圈里还真没有比你更适合这个角色的人了,所以我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至于你说你不会演戏也没事,因为这个角色性格很单调,只有一个形象,不需要以演技的变幻来塑造角色的复杂性格,你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就能表演好我需要的这个角色,至于现场的一些调度,和其他演员的配合,那都很简单,开拍前我给你培训一下就行。” 杜安说的这些苏云都不明白,只感觉虽然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最后杜安说了一句:“反正我说你行,是从专业角度衡量过的,也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我说你行,你就行。” 天知道他有个毛的深思熟虑,刚才根本就是一拍脑门临时定下了这个计划。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你演不演?如果要演的话,那么你的‘工作’就不能去干了。” 杜安也想到了这个层面:一部电影的男主角过去可以是个活闹鬼——香江那边好些个知名男演员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一旦他踏入这个圈子,他就要和过去说再见。 苏云猛地又灌了一杯啤酒,“演!” 他之所以犹豫,也只是因为怕以自己的本事演不好,把事情弄砸了,既然杜安都差不多要拍着胸脯说他能演好了,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至于看场子的事……见鬼去吧,要不是找不到好工作,谁爱干那狗屁倒灶的事! 杜安夹了一筷子青椒牛肉,慢慢咀嚼了一番,咽下肚子,说:“好,那么我们现在就来谈谈你的片酬……” 一边和苏云商谈着具体事项,杜安一边想到了些别的事:鉴于《风月俏佳人》的热映和他此时的风头大盛,那些媒体都在猜他的下一部电影会找那些演员来演,包括古添乐胡君在内的很多明星都被提上了他们的猜测列表——毕竟杜安之前不请知名演员只是因为他请了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来,而现在只要杜安开口,相信很多演员都会乐意接他的戏的。 如果让这些媒体知道,他的下一部电影找了个没有演过戏的路人来当主角,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第七十六节:睡不着 又失眠了。 当杜安在自己那张钢丝床上翻了第十七个身之后,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又再翻一个身,仰躺着,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 窗外不远处就有一盏路灯,光线远远地透过来,从窗户进入屋子,打在天花板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淡黄色光膜,上面还有一些粗黑线,是窗户上防盗用的铁栅栏。 大概是因为晚上他和苏云两个人干了一箱啤酒的缘故,他失眠了——每次喝酒都是这样,只要一喝多就先晕过,晕一会儿就清醒了,然后就是感受着酒精仿佛在血液里流动蒸腾,烧得整个人都睡不着。 既然睡不着,那就起来吧。 杜安从钢丝床上爬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床吱呀吱呀地叫着。 过去开了灯,走到桌前坐下,拿过桌子上放着的那本看到一半的书,摊开,翻到书签页,看起来。 五分钟后,杜安摇了摇头把这本《名利场》重新合上。 脑子被酒精烧得慌,很是兴奋,根本静不下心来,看不进去。 他又拉开桌子左侧第一排的那个抽屉,里面有一沓崭新的笔记本,都是他前两天买书的时候顺手买的。 他将最上面那本拿了起来,放在桌子上。 看不了书,那就写剧本吧。 或许对于别人来说,创作更需要一颗清醒的头脑而不是被酒精灼烧着的浑噩脑子,但是对于杜安来说,他的创作只是把自己脑子里存在的东西搬出来罢了,根本不用去管自己是否能够集中精神。 本子有了,笔却找不到。 杜安把桌子上寻摸了一遍,又把抽屉一个个拉开,竟然一支笔也找不到。 看来还是他太久没动笔了。 去客厅里找找吧,宋甄的书包啊文具啊什么的都放在客厅里,那里肯定有笔,先借来一用。 轻轻打开门,杜安也懒得开灯了,借着自己房间里的灯光和客厅窗户外的路灯灯光,向沙发走去——宋甄的书包就放在后面。 走了两步,杜安慢慢放缓脚步,最后站住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沙发看,心慢慢提了起来。 沙发上有个黑影,一动不动的。 黑影不动,杜安也不敢动,等到他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客厅的黑暗环境,看出这黑影似乎是个人。 “宋甄?” 杜安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沈阿姨不会闲着没事干半夜不开灯坐客厅里一动不动,这黑影要是人也只可能是宋甄。 但是黑影不出声,也不动,这让杜安暗暗又吞了一口口水,心重新又提起来。 他缓缓退后两步,右手背到身后伸直了,在墙上一阵摸索,总算找到了客厅中那盏日光灯的开关,一按,灯座上的启辉器跳了两下,灯光两头一红,啪一下亮了起来,洒下白光充斥整个房间。 看到沙发上坐着的那个女孩子,杜安翻了个白眼,长舒一口气。 还就是宋甄。 “怎么还不睡呢?” 杜安问道,宋甄看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心情不好?没理由啊。 杜安最近没事就窝在家里不动,能不出去尽量不出去,所以他今天也看到邮差送来了录取通知书,是南医临床医学的。南医临床医学,那可是一本中的热门,多少人想考还进不来,宋甄考上这专业,将来出来了随便找个医院都是要的,已经稳稳是一名医生了,若是到时候再找找人拉拉关系,进省中医院这样的三甲医院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那就更加前途无量了。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件可都算是大好事,她不说要有多开心吧,怎么还心情不好了呢? 杜安仔细又一琢磨,恍然大悟:是了,她是在为学费操心呢。 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本就不好,自己也都看在眼里,宋甄又是个懂事的孩子,会操心到睡不着也是很正常的事。特别是临床医学这东西学制是五年,经济压力比别的专业更大。 关于这事,杜安早就打算好了:反正他马上是亿万富翁了,又很感激沈阿姨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照顾,宋甄这学费他肯定是要扛下来了,只是还没跟她们说,到时候也打算找个委婉点的方式把这事办了。现在看到宋甄为学费忧心得睡不着,他就打算开口,让她不必担心,一切有自己呢,不过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可能真是今天酒喝多了,他一时玩心大起,打算先不告诉宋甄,让她多忧心忧心——谁让她平时从来不给自己好脸色看呢? 杜安嘿嘿一笑,走到沙发边,“借你的笔用一下?” 宋甄不说话。 “我当你默认了啊。” 宋甄还是不说话。 杜安从她书包里翻出一个笔袋,随便拿了支圆珠笔,把笔袋重新放回去,整理好书包,走回自己房门口。 “关灯。” 宋甄总算开口了。 杜安依言把客厅里的灯关了,进了屋,把房门一关,让宋甄继续在外边忧心去吧。 他坐到桌旁,打开本子,开始写起来。 打算让苏云当主角的这部电影是一个科幻故事。 十几年后的一次核战过后,地球被机器人统治,幸存的人类聚集到一起,反抗机器人的残暴统治。为除掉人类反机器统治斗争的领袖,机器人统治者派出了一个杀手——这个杀手是半机械半血肉的生物,但在外貌上却与人类无异——回到2005年,前去刺杀人类抵抗运动领袖的母亲,一位名叫陈莎莎的女人,同时,未来世界的人类领袖也派了一个叫周仁的战士去保护陈莎莎。 他一时发懒,直接把以前沈慧芳给他安排的那位相亲对象的名字挪了过来。 周仁和杀手“终结者”一起从2050年回到了2005年的中国尚海,当时尚海有三个名叫陈莎莎的女人,其中两个被终结者杀掉,第三个是个大学生。一天晚上,陈莎莎在回家时遇到了终结者,多亏周仁及时赶到,一番追逐后,两人甩掉了终结者,周仁也将一切都告诉了莎莎。在患难中,周仁和莎莎相爱了,终结者却又一次追来。 最后经过一番艰苦的大战,周仁和终结者同归于尽,而幸存下来的莎莎不久之后发现自己怀上了孩子,这就是未来人类抵抗运动的领袖。 这个剧本花了杜安一个多小时就写好了,比他之前写的都要简单。写完之后,他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 把本子翻到头上,他把自己写的这东西重新看了起来,连续这样看了两遍后,他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那个叫终结者的杀手,也就是他打算让苏云扮演的角色,光看剧本的话,形象好像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有压迫感。 他又想到刚才自己出去客厅被静静坐着的宋甄吓到的场面,凝起了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后,果断地拿起笔,把本子又翻到了头上,开始一行行地划线:这里不要,这里不要,这里也不要……当划到最后一页后,他扔下笔,从头再看一遍,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这形象就好多了。 他把杀手终结者的对话大幅度删减,能动手的地方尽量不哔哔,整个剧本改下来,终结者的台词只剩下17句。 虽然说表面上看起来周仁和陈莎莎才是主角,终结者只是大反派,但是杜安脑子里早就有了大致的成品画面,在这些画面中,毫无疑问终结者才是戏份最多、也是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角色,他才是真正的主角。 一个只有17句台词的主角,嗯,很好,这样苏云的压力也更小。 杜安满意地在这本笔记本的封面写上了名字——《人机争霸》。 看着这名字,杜安想了会儿,越想越觉得这名字挺中二的,于是大手一挥,在这个名字上面涂了半天,然后在下面重新写上了三个小很多的字。 终结者。 第七十七节:准备 《终结者》的剧本很简单,一个多小时就写好了,难的地方在分镜图和概念图。 和他之前拍的两部电影不同,《终结者》是科幻惊悚片,影片中有未来科幻战争场面,而终结者本身更是一具包裹着血肉的机械体,这些都需要杜安这个导演来设计形象,可不是光用文字描述就能让剧组工人人员听明白的,所以杜安又拿出了一个本子,将自己脑子里的那些东西一点点画出来。 首先,是终结者的概念图:全金属架构,仿人体骨骼设计,红外电子眼,钛合金覆盖面,电缆导线,液压管…… 随着杜安手中的圆珠笔来回滑动,他想象中的终结者形象出现在了本子上:中间一个竖着的大圆筒,边上四个小一点的圆筒,五个圆筒上都画了很多黑线;中间那个大圆筒顶上是个大圆圈,大圆圈里好几个小圆圈。 屋内很安静,昏黄的白炽灯光从头顶洒下,铺在本子上,将圆筒人的形象照得清晰。 手中的笔尖抵在本子上不动,杜安双眼盯着这个超现实主义、后现代风格的圆筒人看了半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确实没有绘画的天赋。 愁啊愁…… 作为一名导演,绘制分镜图的能力很重要,很多导演本身都有极高的绘画功底,像徐客徐大导,水平就堪比专业漫画师,但是能把终结者画成圆筒人的杜安明显没有这种能力。 他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从小一路念书上来,美术课只在小学里上过,早就忘了,如今的水平也就是画个小鸡啄米图的程度,如何能画出终结者那么复杂的东西? 杜安握着笔,在本子上一点,一点,望着窗外默默出神:学画画,嗯,必须得去学画画,还有男女主角也要去找。女主角问问朱茜行不行,要是要价太高就算了,反正这女主角也不需要那么好的演技,男主角的话……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还是交给演员工会的人去操心吧,反正他是不会再自己演了——演戏太累,自导自演更累,他实在不想再干这种事了。摄影师也要找一个,康俊安的风格不太适合这部戏,不过也说不定呢?可以先找他过来试试看,他的能力还是有的…… 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想着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都听到了轻微的开关门的声音,想必是客厅里的宋甄终于去睡了,杜安这才终于有了睡意,上床睡去了。 第二天起床后已经是十点多了,洗漱一番后杜安直接拿着剧本去了梦工厂,也没找束玉,先在大厦食堂里把中午饭解决了,这才去了她的办公室。 看到是杜安,本来站身欲起的秘书对他露齿一笑,打了声招呼“杜导早啊”就坐了下去,没有拦他。 杜安敲了敲门。 “请进。” 推门进去,见到束玉正低头拿笔在一份文件上写写画画,听到他进来头都没抬。 他走到束玉办公桌面前,把剧本往她桌子上一扔。 啪,一声轻响。 束玉头稍稍一抬,视线在这本子上一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文件推到一边,把本子拿过来翻起来。本子很短,她大致浏览了一遍只花了五六分钟,然后杜安见到她放下本子看着自己。 “新电影?” 杜安点点头,眼睛在她脑袋上扫了一下,看到那根筷子还是像他刚见到束玉时那样斜插在她的脑袋后,忍不住开口道:“梦工厂马上怎么说也是家资产过亿的公司了,你这么大个老总,怎么还老是把那根筷子当发簪用呢?可以换换啦,黄金白银的俗气用钻石的也可以呀。” 此言一出,顿时感觉自己向着亿万富翁的格调又靠近了一点——他最近一直在提早适应亿万富翁的生活。 “我妈留给我的。” 束玉一句话就把这个土包子暴发户的话怼了回去,杜安耸了耸眉,不说话了:死者为大。 “你想拍那就拍,不过暂时拍不了。” 束玉说道:“《风月》还没有下档,缩小放映量再撑一个礼拜还能再收点钱,所以《风月》下档至少还要再等一个多礼拜,它票房又这么高,要换成以前,统计工作有的忙,还好现在影院电子账单普及了,能快不少,不过估计也得到九、十月份的样子。” 这点杜安没有异议,“没事,正好我要去学画画,你让我现在拍我暂时也拍不了。”谈到风月,杜安又想起一件事来,“海外上了吗?” 束玉说:“八月上,吕方何已经把路子都铺好了,北美欧洲两个主要市场的放映条件和数量都不错,亚洲、南美也还行。” 杜安却是想到了更远的地方,“那吕方何走了怎么办?你公司那些人跟在他屁股后边,有没有把发行渠道的路子踩好?”这也是他们当初定下的计划,先跟在小马影视后面走一遍,看能不能借此把自己的发行渠道建立起来。 “他不走了。”束玉说道。 杜安霍地看向束玉,半晌,才笑起来,“有点本事啊,齐晟知道吗?” 束玉已经又把刚才那份文件拿了过来,低头涂涂改改的,一边说了句“知道”。 杜安没有再问下去:这里面肯定又是一场不为人知的交易,他终究不是梦工厂的人,和束玉也只是合作关系,人家公司的机密他不方便探问,而且束玉不愿意说的话他也不想强问。 他只需要知道下一部电影两人合作的时候不会再被第三发行方分去利润就行了。 和束玉又随便聊了两句,看她工作正忙,杜安识趣地退了出来,正要去自己的办公室上一会儿网,却在经过束玉秘书的办公桌时停了下来。 “菲菲,” 菲菲是束玉这秘书的名字,全名凌菲。 “你有空的时候帮我找个美术老师,能上门教画画的那种。” 让杜安自己去找还真不知道哪里去找,束玉这秘书就不同了:听束玉说,她在圈子里人脉挺广的,就算她不认识,她认识的人里面总有认识的。 “好,” 凌菲马上甜笑着应了下来,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杜安,想要听听他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有秘书就是好啊,有事秘书干,没事……那个啥。 杜安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态,道了声谢后,胡思乱想着去了自己办公室。 这间“杜导办公室”在剧组开拍后就封存了,影片上映后又开封,还是只包伙食、没有编制、不发工资的节奏。 刚刚打开电脑,扫雷还没开呢,手机就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 “谁?” 杜安现在也是闲的蛋疼,不管什么号码,先接了再说。 “你好,” 电话那头是个粗犷的男人声音,“杜导吗?” “是。” 一听是的,电话那头那个男人的声音立刻热情了起来,“啊,杜导,是这样啊,我们这里是‘鲁钰有约’栏目组,我们下一期想要邀请您做嘉宾,现在就是先问一下您的大体意向。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空,不如您约个时间地点我们见面详谈?” 杜安坐正了身子,“鲁钰有约?” 访谈节目这可是前三甲,历史悠久牌子老,能上就说明你在全国都有名了。 论现在这热度,好像也确实是该来找自己了啊…… 第七十八节:艺术片(上) 本来杜安想约在三五天后的,毕竟人家是凤凰台的栏目,大本营在香江呢,从那来南扬可要花点时间。结果没想到对方比他急得多,话里话外就透露出个“能不能提前”的意思,杜安也只好说他最近都在梦工厂办公楼里,让对方什么时候来了什么时候来找他。 挂断电话放下手机,杜安打开扫雷,点两下就死,重开了再点两下又死,连续死了十几把之后他终于把鼠标移到了扫雷框右上角,关掉。 不行,一想到要上鲁钰有约了就有些小激动,静不下心来了。 《鲁钰有约》是一档谈话性质的脱口秀节目,自从该节目的主持人陈鲁钰1991年以中国传媒大学毕业生的身份毕业之后,就进入凤凰台开创主持这档栏目并一直延续到今天,迄今为止已经有13个年头了,可以说是此类节目的探路者和领头羊。更为重要的是,《鲁钰有约》从来只邀请娱乐圈的同行作为嘉宾,而且还要是那些近期知名大火的,因此《鲁钰有约》也被人称为娱乐圈的编年史,能上这节目说明大众已经认同了你,对娱乐圈人士而言是一种肯定和荣耀。 小时候家里没条件,仅有的一台黑白电视只能收到几个地方台和中央卫视,因此没看过这节目,而上了大学后有一位舍友家境很好,带了个笔记本电脑来上学,宿舍里几个人没事就围着那台笔记本看东西,《鲁钰有约》也是他们经常看的东西——明星多呀——因此杜安对于《鲁钰有约》的风格还是有所了解的,由此可以推测出,《风月俏佳人》的相关信息肯定是她谈话的一个大重点。 赶紧补补。 杜安打开网页,开始搜索《风月俏佳人》相关的信息。 首先打开的是豆瓣。 豆瓣上《风月俏佳人》的页面一片骂声,1分2分的打分帖随处可见,总评分也在5。1分上。 这就是为什么杜安想要了解自己影片的相关信息还要上网来临时抱佛脚的原因了:和《风月俏佳人》的高票房不同,《风雨俏佳人》的评价实在让人看着糟心,他在大规模上映两三天的时候看了几次后就不愿意再上网查找这方面的相关信息了,看了纯是找虐。 “不明白这样一部烂片为何可以获得如此高的票房,在我看来,成功的电影普遍规律是总能满足观众内心潜藏的愿望或梦想,那么《风月俏佳人》到底是要说明妓女不仅美好纯洁还很刚烈,还是想说每个女人都想着嫁入豪门妓女也不例外,还是想说每个男人都梦想着娶一个漂亮性感的女人,她们来自烟花柳巷还是豪门世家都没关系?现实中风度翩翩正值英俊的钻石王老五大概会去风月场所鬼混,但是会开着敞篷车口衔玫瑰手握钻戒爬上他们鬼混对象的公寓楼求婚吗?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部愚弄观众侮辱智商的电影,取得这么高的票房令我不由得感叹这个年头傻子太多,骗子都不够用了。” 这个帖子打了1分——这也是所能打的最低分数了——而在这个帖子下面,有很多跟帖表示认同楼主的观念,也有零星几个表示楼主是来秀优越感的,还有一个则表示楼主的年龄大概不会超过二十五岁,社会阅历浅薄,想事情总是自以为,说“现实的可能性远比你自以为的多,我一位开公司的朋友就是为了娶一个夜总会陪酒女刚在月前离了婚”。 更多打1分的帖子则是盯住了《风月俏佳人》主题薄弱性的缺点进行抨击,这些帖子下面则没有多少人在进行回击——就连《风月俏佳人》的支持者们也不得不承认,这部影片实在没什么内涵,就只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罢了。 “悲剧啊……” 杜安喃喃了一声,抓了抓脑袋:都是这种评价,要是在《鲁钰有约》上聊到这情况了,他该怎么说?难道要说:很多人看的时候很爽,但是看完了回去又开始挑刺、嫌弃、说不好,以此来显示自己的高逼格?其实这正是杜安的真实想法,在他想来,这也正是《风月俏佳人》高票房和低评价的源头所在——那些观众就像嫖客,在你身上爽了还要嫌你不够紧。 但是这种话他不能说,他要真敢在电视上这么说,怕是要得罪一大半观众了。 杜安终究也不是个傻大胆。 唉,先不管了,去看看同行吧。 他在搜索栏里打下“孔雀”两个字,打开了《孔雀》的页面。 7。8分,评论页面一溜的10分帖,通篇赞美,一看就赏心悦目,和《风月俏佳人》乌烟四起战火弥漫的界面完全不同。 两部电影同时上映,结果在票房和评价上出现了两个截然相反的对应结果,陈鲁钰很可能会就此发问询问他的想法,所以还是先来这里看看吧。 随便点开一个10分贴看了看。 “最后五分钟,终于出现了孔雀,在北方寒冷的冬天动物园里,低头耷脑,萎靡不振。又过了两分钟,孔雀开屏了,他们一家人全都错过了这禽鸟界最虚荣的一刻,正如一家人各自的命运,都是在机会错失中度过的。” “本片讲述了一个普通家庭中兄妹几个人‘中国梦’的幻灭,这种幻灭不会让人感慨命运无常而是让人惊叹社会不公。这是看似安阳这家普通人家的命运,其实也是千千万万被错失机会的中国人的命运。正如片中这家人一样,大部分中国人就这样一代又一代的,在当权者的文治武功下,如鲁迅所说,辛苦而麻木的生活,辛苦而恣睢的生活,电影没有给人任何希望,希望看过的人深思,希望从我辈起,努力挣脱,告别这种可怕的宿命……” 梦想,命运,理想主义,内容充实,立意深刻……翻开这些评论,各种高大上的字眼充斥其间,满满的推崇之情洋溢,可见这些发影评的观众们对于这部电影是多么喜爱多么推崇。 但是它的票房只有五千多万,连《风月俏佳人》的十分之一都没,这是事实。 很多观众看这电影的时候看得想睡觉,爆米花一吃完就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也是事实——杜安去电影院看过《孔雀》,这是他真实目睹的场景,所以《孔雀》的票房才会这么低。 让人看得爽,转头就丢,或者是让人看得没那么爽,但是回想起来可以思考一些东西,这就是《风月俏佳人》和《孔雀》的区别,也是商业片和艺术片的区别。大部分人都觉得后者是好片,前者是烂片,这也是中国现有的一个评价趋势和大部人电影人认同的一个标准模板。 这套标准模板的认可程度和普及程度,从《功夫》上就能看出来:为了表示自己是有思想、是有深度的,《功夫》这样的商业大片都强化了人性本善、有教无类的主题,片尾那个金属做的竹蜻蜓飞向天空的画面更是含义丰富,所以《功夫》在豆瓣上的评价可比《风月俏佳人》高多了。 而杜安则看得脑袋都大了:他发现如果陈鲁钰要把《风月》和《孔雀》拉到一起来聊的话,还真就是商业片和艺术片之争了,这命题太大,他到时候怎么聊感觉都不太好聊啊,怎么都要得罪人。 妈?的。 啪! 杜安一拍桌子,怒了。 既然聊不了,那就拿自己开刀,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一拿定主意,他就登录了一个叫“爱吃大香蕉”的账号,来到了《风月俏佳人》的界面下噼里啪啦打了半天的字,然后一个10分帖就出来了。 《浮名浮利,一切虚空——盛装下的绝望》 谁说《风月俏佳人》是商业片了?这是艺术片! 第七十九节:艺术片(下) 陈筱是一家公司的办公室文员,今年二十一,花容月貌不至于却也清秀可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做做报表,整理打印文件之类的杂事,大部分的时间都非常空闲,而且部门经理一般不下来办公区域,所以她此刻才能好整以暇地打开网页,在工作时间上豆瓣。 风月俏佳人,她在搜索栏里输入这个名字,打开相应的界面。 那位她中意已久的男同事终于约她出去了,就在今天晚上,先吃晚饭再看电影,看的就是这部《风雨俏佳人》。 最近的报纸上网络上经常能看到这个名字,但是陈筱一直没有去了解过,今天晚上马上要看了,她就先来豆瓣看看评价怎么样。 5。1分,开头的这个分数就让陈筱心里一凉,接着继续往下拉,人气最高的4个帖子里有3个是给了1分,说这部电影是烂片,只有1个给了10分,标题是“别看这部电影”。 评价不怎么好呀,陈筱心里想着,就要点开那个给了10分的评论贴看,鼠标却在某个地方停下了。 那里是新评论贴显示的地方,按最后回复时间显示,同时只能显示3个,此刻那里有一篇帖子给了10分,名字叫《浮名浮利,一切虚空——盛装下的绝望》,光看名字好像很厉害很专业的样子,于是陈筱点了进去。 “这是一部残酷到令人窒息的黑色剧情片,而不是都市爱情轻喜剧,建议重新分类,接下来,我就来分析一下为什么要说这是一部黑色剧情片。” “大家都知道,影片的开头是个魔术,大家也都知道,这场景跟剧情无关,只是随便选了宴会上的一景作为切入点,但是,我想问,真的跟剧情无关吗?动一动你们的脑子吧,银行的工作是不是正如魔术所演示的那样,将我们的钱转移来转移去,变多变少?这就是现代金融系统,而整部影片,就是基于这个概念上产生的。所以,开头的这个魔术场景绝不是无聊场景,恰恰相反,这是整部影片的情感基调。” “方伯伦为了赚钱,来到横店,齐薇为了赚钱,和方伯伦认识,也是为了赚钱,男女主角有了一夜风流,更是为了赚钱,有了之后的一个星期的相处;因为被认为是穷人、没钱,齐薇被服装店的店员歧视,因为向店长表明自己有钱并且准备花很多钱,齐薇受到了公主般的待遇,所有人都围着她转,更因为金钱的魅力,她呼风唤雨——还记得影片中的小细节吗?男性店员在为齐薇换鞋子,齐薇说方伯伦会喜欢他系着的那条领带,于是店长就要求男店员把领带脱下来给齐薇,导演在这处地方集中体现了金钱的魅力,强烈嘲讽了这个金钱至上的病态社会。” “我们为什么会觉得千万富翁和妓女相爱的故事这么浪漫?当齐薇遭受不幸时我们希望她获得幸福,而为什么我们对她获得幸福的定义是和方伯伦在一起?因为我们自身也和影片中的那个病态的金钱至上的世界一样,保持着相同的价值观。我们认为,有钱就是幸福,没钱就是不幸,生产资料私有制的观念在我们的思想中已经扎下了根。所以我们会觉得千万富翁和妓女相爱的故事会浪漫,齐薇一开始是没钱的,所以我们觉得她很不幸,最后方伯伦决定和她在一起,她有钱了,于是我们觉得她获得了幸福。” “如果把方伯伦千万富翁的身份抛去,换做一个小白领甚至于一位民工,我们还会觉得这部电影浪漫吗?还会有这么多人去电影看这部电影吗?答案很明显——不会,当这个答案产生的时候,相信你已经感受到了这部电影的残酷之处。” “是的,这部电影的残酷之处就在于,它表面上是一部爱情喜剧,但是事实上却超脱了银幕,以真实的世界为舞台——当票房越高,越能说明我们这个社会被资本主义价值观腐蚀得有多严重,金钱至上、生产资料私有制的概念有多么根深蒂固,甚至以生产资料多寡而划分的贵族阶层都有了雏形,开始另一种形式的复辟。” “但是我国是*国家。” 陈筱看到这里整个人脑子都晕了:这部影片这么复杂,含义这么深刻呢?要真的去看懂貌似好难好难啊。 虽然别人不承认,但是她自认胸大无脑,平时也最讨厌看这种烧脑的影片了,于是开始想起了自己的小心思:要不要和他说,今晚换一部影片看呢? 想了想,还是没有打出这个电话。 等会再说吧。 陈筱继续看了下去,这评论还没完呢。 下面还有好多,不过这写评论的也不多分点段,密密麻麻地夹在一起,一眼看过去都懒得看,于是直接跳到了最后, “最后送上一句话。” “浮名浮利,一切虚空。我们这些人里面,谁是真正快活的?谁是称心如意的?就算当时遂了心愿,过后还不是照样不满意?来吧,孩子们,收拾起戏台,藏起木偶人,咱们的戏已经演完了。” 这段话陈筱恰好知道。 自认胸大无脑的她知道这段话出自《名利场》,而《名利场》是十九世纪的一部抨击封建贵族和资产阶级的小说。 “百多年前的故事,如今还在上演,而曾经被喊骂痛打的它换了副面孔后变得名正言顺、根深蒂固,多么绝望。” “风月俏佳人,一曲盛世悲歌。” 再往下拉,就是其他豆油的跟帖了。 “以世界为戏!我服辣!” “谁说《风月俏佳人》没有内涵的?一群伪专家,楼主才是真正懂电影的人啊!” “楼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模样很有我当年的神采,再接再厉。” “楼主联系我,我有大香蕉,管饱。” “楼主我要跟你磨豆腐!” …… 陈筱越看越是迷糊,看这些跟帖各说其是,这评论里说得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部电影到底是不是真这么复杂啊? 而在她身后十二公里外、距离地平面同样高度的地方,杜安伸了个懒腰。 这下好了,要是陈鲁钰把《孔雀》拿出来跟《风月》比,问他艺术和商业这么难回答的东西,他就把这位“网友”的评论拿过来糊弄:不要乱划分阵营,咱也是文艺片啊,大大的良民!所以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 谁也不得罪。 第八十节:访谈 “我现在将抽取一名幸运观众来和我们杜安杜导完成下面这个游戏环节!大屏幕,滚动起来!” 杜安满面笑容地看着自己身旁的主持人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地喊叫着,不发一言。 这里就是“鲁钰有约”的节目现场——准备来说,是陆羽有约,这位西装革履头发往后梳得整整齐齐的主持人就是陆羽。 鲁钰有约,陆羽有约……坑爹呢这是! 陆羽有约是苏江卫视城市频道的一档娱乐访谈类节目——嗯,非常有特色的节目。 “……我们节目开创了国内同类节目之先河,将访谈和娱乐综艺结合到一起,动静结合,既有娱乐性又有深度……” 这是节目编导当时对他说的话,他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怎么将娱乐性和深度兼顾,这在他看来,是如同把影片的艺术性和商业性结合那么困难,直到录节目的这天拿到了节目流程他才能明白:原来就是把节目切成两块,第一块是和嘉宾玩游戏,第二块是访谈……多么巧妙的结合方法,令人震惊。 本来他听到这原来是个本地山寨版的鲁钰有约后是不想来的,但是闲着也是闲着,上节目还能赚点钱——两万块——所以本着有钱不赚白不赚的原则,杜安就来了这里晃晃。 装作很期待的样子和主持人一起看向大屏幕,在主持人的提示下喊了一声“停”,然后一个数字出现在屏幕上。 37。 陆羽大喊:“让我们有请这位观众!” 对应位置上是个女观众,她兴奋地叫了一声跳了起来,拨开人群就冲上了台来。 听着陆羽喋喋不休地介绍游戏规则,杜安一边抱持着微笑,一边无聊地想着自己的心思。 现在已经是8月13号,《风月俏佳人》在热映了一个月又加映了一个礼拜后,终于完美退场,截至下档,国内总共收下7。8亿票房,很惊人的一个数字,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多。光是从国内票房上,杜安估计自己就能收下1亿以上,亿万富翁的头衔还真是坐定了,因此,他倒也没有抱着到处去上节目捞钱的想法——和拍电影比起来,上节目捞钱还是太慢了,一个节目两万块的话,多少年才能赚到1亿? 这次来参加这个节目,主要也是票房分红想要下来还有段时间,至少得等到九月份,而他现在需要花钱的地方有些多:学画,安排苏云去进行枪械训练,日常开销,这些都要钱,总是问束玉借可不是个事,所以先来这里捞点钱应付一下最近的开销。 特别是学画,凌菲为他找的那位南师范美术系的老师据说是张大千的徒孙,一节课两个小时就要五百,简直是抢钱,他不来这里弄点钱还真上不起那课。 “……好,相信这位观众朋友你已经听清楚了游戏规则,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开始游戏!” 陆羽话音刚落,那位女观众就举起手来,红着脸道:“我……我有一个请求,”然后看向杜安,鼓起勇气道:“杜安导演,我……我能抱一下你吗!” 台下起哄声四起,杜安则是微笑着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让她的脸更加红了,然后杜安心里对演戏更加排斥了:要不是在《风月》里出演了男主角,相信这位女观众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还是当专心地当导演好,当了演员感觉自己都像是卖身的了。 玩了几个游戏后,终于进入了访谈环节,他也终于能坐下了。 “我们都知道,杜安导演你是现如今世界上最年轻的一位拥有超过10亿票房的电影导演,而你达到10亿票房这个目标仅仅只是用了一年时间,两部电影。这不得不令人惊叹,同时也令人好奇,毕竟众所周知,你大学里学的是管理,非科班毕业,却做到了所有科班毕业的导演们未能做到的事,你能分享一下有什么秘诀吗?” 现场安静了下来。 演播室里的这些观众大多是电视台的人安排的,也就是所谓的托,仅有少数是通过各种渠道拿到了票来的。但即使是这绝大多数的托,也确实对这个问题很好奇,所以不用现场导演的指示就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杜安想了想,慢慢说道:“大家都知道,我大学里是学管理的,在我看来,导演和管理有很多相似之处——导演是掌控片场,而管理是掌控公司,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所以,我相信这也是我能掌控好片场、拍出我想要的东西的一个重要因素,所以你说我是非科班出身这一点,我不大赞同,我认为我至少是半科班毕业。” “当然,除了管理能力外,如何拍出一部好的电影,非常大的程度上也确实需要一些专业能力,而在这一点上我也一直在进行相关的学习……” 访谈并不是随机进行的。 据说有的访谈节目是完全即兴,但是《陆羽有约》并不是——在上场前他就和陆羽对过稿了,对于陆羽会提的这些问题也都打好了腹稿,倒不至于措手不及。 两人聊着聊着,没一会儿就过了一半,突然,杜安看到陆羽眼睛一亮。 有杀气。 “……我们大家都知道,杜安导演你最近的新片《风月俏佳人》创下了7。8亿的高额票房,全球总票房有机会突破15亿,票房喜人,而同期上映的《孔雀》却只收下了五千多万的票房,这其中的差别在哪里?对于这种现象,我们国家的电影人又该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已经涉及到了商业片和文艺片之争,在之前的对稿中并没有,显然节目组摆了他一道。 这个问题的刁钻之处就在于,隐然间把《风月》和《孔雀》分成了商业片和文艺片两个不同的阵营,让他对于商业片和文艺片之争发表看法了。 电影的商业性和艺术性之争一直存在,对于谁优谁劣也一直争论不休,不管现在杜安准备站到哪个阵营上,势必都会得罪另一个阵营,而他本来就有一屁股的屎没擦干净,再摊上一泡屎实在没必要。 他只想拍拍电影赚点钱,对于这种阵营之争完全没兴趣。 还好他早有准备。 杜安微微一笑,道:“其实《风月俏佳人》和《孔雀》本质上是相同的,都是想要表达一种观念,正巧,前段时间我在豆瓣上看到一位网友发表的评论,就说得很好……”他把“那位网友”的评论大致说了一下。 “……所以,我认为,我们电影人需要做的,就是继续拍出像《孔雀》和《风月俏佳人》这样的电影来。” 除了几个喜欢上豆瓣的网友外,其他观众包括主持人陆羽在内都听呆了:他们现在才知道,原来《风月俏佳人》竟然也是文艺片?……这特么也太能扯了吧!偏偏仔细一思索之后,他们还无从反驳。 陆羽对于这个问题也问不下去了:既然《风月》和《孔雀》一样,都是文艺片,那么阵营之争自然就谈不上了,只能谈导演个人水平问题,毕竟既然两部影片都是文艺片了,一部的票房这么高一部的票房这么低,那么肯定是两个导演水平有差距。 但是他又不敢谈。 阵营之争一直存在,是摆上了台面的,大家谈谈无妨,但是这种针对到导演个人水平的问题就尖锐了,他不敢谈,因为不管是杜安还是顾长卫都是他这个小小的主持人得罪不起的。 “呃……对了,杜安导演,面对成功,你有什么想要跟我们大家分享的吗?” 他只好顺着稿子继续问下去,结束了这个问题。 杜安也就继续和他聊着。 没多久,访谈就结束了。 杜安也没去计较节目组阴他的事,和这些人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直接走人了。 出了演播室,缓步向电梯的方向踱去,走了几步,正好看到电梯门要关上,杜安赶紧小跑上去大喊“等一下!”。等他赶到电梯口时,电梯门重新打开了。 “谢谢。” 他对里面的人道了声谢,走了进去。 电梯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和他差不多高,女的很娇小。 看了眼电梯面板,发现1楼的按钮亮着,也不用他再去按了,于是杜安就这么站着,对着电梯门面壁。 电梯开动,向下落去,而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杜安杜导?” 他顺着声音看去,是那个男人。 男人戴着口罩,见杜安看过来,把口罩一摘,略有些羞涩地笑了下。 杜安看了这男人几眼,迟疑地问了句:“陈……陈昆?” 男人点了点头,杜安心中舒了口气:幸亏宋甄前阵子狂看《金粉世家》,他也顺带着看了一些,这人在里面是主演,倒也记下了名字,所以现在才能认出来。不然人家向他打招呼他却不认识别人,挺令人难堪的。 第八十一节:陈昆 电梯一点点往下落去,狭窄的空间内杜安和陈昆互相对望着,另外那个个子娇小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助理。这位男演员穿着一件灰色的v领短袖,下身牛仔七分裤,很清爽,长得也很帅,看起来挺安静的一个人,此刻他正看着杜安,笑得有些腼腆。 陈昆,演过《金粉世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杜安对于这位演员的了解只有这么多。 随便寒暄了两句后,杜安问道:“你今天也来录节目?” “嗯,”陈昆点了点头,“过来宣传新专辑的。” 杜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有点不明白:他不是演员吗? 演而优则唱的事不是没有,但至少得等到演戏上名头大起来才会去干,而眼前这男演员好像名气也不怎么大,怎么就跨界发展了?不过这是人家的事,他也不打算去问,于是就笑笑,道:“挺好,多元化发展。”然后就没话了。 一时间三人无话,电梯里很安静。 和这些演员比起来,杜安接触这个圈子一年都不到,认识的人也只有朱茜张家译这么几个合作过的人,可以算是彻彻底底的新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些人交流,而陈昆又是一个闷骚的人,面对陌生人话很少,所以现在气氛有些尴尬,只能感受着电梯一点点往下。 “对了,” 陈昆想起来什么,拍了下手,让那个女助理从包里拿了一张他的新专辑出来,接过,递给杜安。 “新专辑,这么巧,正好遇到,如果杜导你不嫌弃的话,就拿回去听听吧。” 杜安“哦”了两声,接过,看了眼:封面两个大字“渗透”,中间是陈昆的那张帅脸。 “多谢多谢。” 杜安道了两声谢,看看陈昆,又看看他那女助理,没说话。 他是干导演的,这双眼睛很毒,一眼就看出了陈昆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不过陈昆掩饰得比较好。他那女助理就比较外露了——从自己刚进电梯,他那女助理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时不时还用眼神示意陈昆,一副想让陈昆开口的样子。 “叮” 一楼到了,电梯门打开。 杜安就要出去,陈昆还是没说事,只是笑笑,做了个手势示意杜安先走,他那女助理却终于忍不住了,急促地开口道:“杜导,你现在有空吗?” 杜安已经走出了电梯,听到她的话转过身来,看着这两人。 果然是有事。 杜安甚至隐隐都猜到是什么事了,于是他又仔细端详了陈昆两眼,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和那些去肉摊上买猪肉的大婶一个眼神。 最后他思索了一下,点了头,“有空。” …… 香园中餐厅,二楼999包厢 三人坐下点了菜之后,就让服务员出去了。 陈昆把路上重新戴上的口罩摘了下来,杜安也把墨镜摘了下来,看看陈昆的口罩,再透过旁边的窗户远眺外面漆黑的天空、闪烁的街灯,回想着刚才行来的路,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有点傻——是啊,大晚上带着大墨镜在外面到处晃悠,能不傻吗? 明天去买个口罩,墨镜这东西在大晚上的太碍眼了,杜安心想着,然后见到方琳一通忙活,把三人的碗筷都拆开,然后把几只茶杯都用纸巾擦干净、又用开水烫了一遍,倒上茶水。 方琳就是这个个子娇小的女人,如杜安所料,她确实是陈昆的助理,刚才在路上闲聊的时候了解到的。 杜安本来想自己来的,但是方琳执意不肯,他也只好坐在椅子上不动,道了声谢。 空调就在他的左侧,冷气呼呼地从出风口出来,把室内的温度打得很低,刚才一路走过来热出的汗渐渐蒸发,凉意袭体,很舒服。 “杜导,媒体上说……你有部新戏要上?” 杜安正凉快着呢,就听到方琳这么问。 他就猜到大概是这件事。 在得到杜安有新戏要拍的消息后,束玉没多久就让人把这料爆给了媒体,趁着《风月俏佳人》热映的势头造了一把势,提前宣传。那些媒体在梦工厂的公关之下也确实给面子,揪住这消息报道了一番。 先是南扬市本地的媒体,然后是外省的媒体,十几天下来,全国大概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没办法,谁让杜安现在风头正劲呢?最年轻的十亿票房导演,再过不久可能还要升级成最年轻的十五亿票房导演,这可是注定要被载入娱乐圈历史的!而现在,这位最年轻的十亿票房导演要拍新片了,能不报道吗? “……这位年轻导演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完成了两部电影,达成了十亿票房的创举,而现在,他又公布了新的拍片计划,自从香江电影的黄金年代过去之后,这种拍片速度堪称恐怖,这位年轻导演确实精力充沛。另根据本报记者了解,杜安导演的新片名《终结者》,是一部科幻片,广大影迷朋友们已经可以开始期待了,相信这部《终结者》能够再度给我们带来惊喜……” 这是《南扬晨报》娱乐版的报道,也是梦工厂做过工作的媒体。 “……一年时间,两部电影,十亿票房,这是荣耀,这位年轻导演前途无量,但是同时不禁令人怀疑,这位年轻导演是否已经在掌声中迷失了自己,因为他的第二部电影还没下档,他就宣布了自己的第三部电影计划。众所周知,电影是一门需要以庄严态度来对待的艺术,急忙赶工只会毁了这门艺术,香江电影的没落就说明了这个事实,而现在,又有一位导演在这么做了。我们无从猜测这位年轻导演是否荣誉冲昏了头脑,我们只希望,他能够冷静下来重新审视一番,不要让《终结者》成为他的‘终结者’……” 这是外省一家省报娱乐版的报道,也是梦工厂还没来得及做工作的媒体。 这份报道也代表了很多人的心声:在如今这个香江电影快制作的模式没落、精雕细琢的观念盛起的时代,一部电影做上一年是基本的,做上两三年也很常见,与此相比,杜安一年两部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更别说现在一年时间都还没到,他又公布了第三部电影计划,这么快的速度实在令人担忧他电影的质量是否还能保证。 很多人都觉得,他在巨额的票房面前迷失了自己,变成了一个自大的人,而他的新片《终结者》也将如同这个名字一样,终结他自己。 至于报纸上毫不留情地吐槽香江电影的没落,倒是没什么可说的——香江电影的辉煌使得香江的电影人养成了自大的习性,甚至就是在现在这个香江电影没落、香江电影人纷纷北上的时代依旧如此,内地的电影人和媒体们早就看不顺眼了,报道起来毫无压力。 “没错,” 杜安承认了自己有新戏要上的消息——不承认都不行,这件事已经是瞎子头上的虱子,众人皆知了。 陈昆也不再沉默了,张了张嘴,问道:“那么,杜导……你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适合我的角色?” 说完还瞥了方琳一眼。 以他的个性,从来都是等别人上门,这样毛遂自荐还真不是他的风格。不过方琳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不开口,还让方琳来说的话,未免不像话。 到底是朝夕相处的人,陈昆一个眼神方琳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撅了撅嘴没说话:她容易吗?这种事由她来开口,跳过演员和经纪人,已经是越权了,要不是这个机会实在难得,她也不会这么干。不然,要是等自家这闷骚男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会错过。 第八十二节:脱衣服 听了陈昆的话,杜安不作声。 《终结者》里的主要人物有三位,第一位是给苏云定了的终结者——在杜安看来,这个角色也只有苏云才能演了,他那块头,在影视圈中可找不到第二个了,算是特型——第二位是男主角周仁,第三位是女主角陈莎莎。 陈莎莎这个角色不需要多好的演技,过得去就行,随便找个女演员都能应付。不过和朱茜合作过两部戏了,对这位女演员他很有好感,所以这次的这个角色他也打算找朱茜来演,只是朱茜今时不同往日,片酬猛涨,如果把她拉进来的话制片成本无疑会飙升,所以杜安还一直在犹豫中,迄今为止也没有联系朱茜。 周仁这个角色,则是更加不急了:说实话,周仁虽然名为男主角,但是在杜安的构想中,影片三个角色,论重要性来排序依次是终结者、陈莎莎、周仁,现在第二重要的角色还没定呢,所以对于周仁他根本不急,不过现在既然有人送上门来了,那看看也无妨。 于是杜安盯着陈昆看了起来。 陈昆拍过电视剧,也拍过电影,经验丰富,自然看出了对方是在看他的形象,有些紧张。 虽然他现在凭着《像雾像雨又像风》和《金粉世家》在国内也算小有名气了,但那些都是电视剧,和电影相比始终是矮了一截的。他在电影上的成就就两部,最出名的是前年的《巴尔扎克和小裁缝》,在法国那片倒是收获了一些声誉,不过在国内反响并不好,所以在电影圈他还算得上是新人,此刻乍一面对杜安这样的大导试镜,自然不免有些紧张。 陈昆腼腆地笑了一下,问了一句“需要我摆什么造型吗?”,想要以此来让自己不那么紧张。 杜安点点头,“麻烦你站起来我看一下。”陈昆推开椅子,依言站了起来,他又道:“给我个侧脸,”看陈昆侧面对着自己几秒钟后,他再道:“背朝着我……转个圈……好,停……” 陈昆在他面前做了好几个动作之后,杜安请他坐了下来,低眉沉思。 无可否认,眼前这陈昆是个帅哥,但是陈昆的帅有些阴柔,不够刚硬,而周仁这个角色是从未来回到现代、经过战火洗礼的铁血战士,从他预设的角色形象上来说,不太符合。 算了,今天这顿自己请了吧。 至于演技,杜安也不想试了:再试演技只是浪费大家,毕竟从形象上就不符合了——总不能苏云这样一个人肉推土机的对手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吧?太没说服力了…… 杜安这么想着,就开口道:“不好意思啊,我觉得……” 他话还没说话,只是“不好意思”四个字一出口,陈昆那女助理方琳的脸就垮了下去。这小妮子马上又意识到自己表情太作妖——她这是给杜导脸色看呢?于是她马上又笑,就是这笑容很勉强。 陈昆则只是眼神黯淡了一下,马上笑着开口,就要说“没关系,理解”之类的话。 只是他还没开口呢,杜安就自己把话停了下来。 他脑袋里突然闪出一个想法:谁说未来战士就一定要是那种又刚又硬的猛男? 他重新低眉沉思,然后又想到了更多。 苏云那体型,已经猛到不行,他再怎么找刚硬的,也不可能比苏云更刚硬了,只会被苏云的形象盖下去,所以,他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找一个阴柔的来搭配呢?这就像是很多影片中会使用的反差法一样——大块头丈夫配娇小妻子,瘦子男友配胖子女友,邪恶反派配正义主角,有强烈的反差和对比,才有戏剧的张力,所以,他为什么不能让陈昆来演周仁呢? 如果是陈昆演周仁,苏云演终结者,两人一柔一刚,一正一邪,不管是从形象上还是角色性格上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绝对会将这部戏的张力拉到最大! 这么一想杜安有些兴奋了。 他又仔细琢磨了一番,越想越觉得可行,不过还有几个问题需要考虑。 “呃,” 杜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向陈昆,有点不好意思,张了张嘴,还是说了出来,“麻烦你,请问……能把衣服脱了吗?” 这话一出口,他感觉方琳和陈昆看他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这两个家伙该不会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吧? 杜安赶紧解释道:“我需要看看你的身形怎么样,我希望你演的那个角色在身材上有点要求。” 此言一出,陈昆和方琳都是精神一振。 刚才听杜安的话,他们还以为没有机会了呢,没想到竟然出现了逆转! 于是也顾不得去考虑这个杜安导演到底是不是有龙阳之好了,陈昆又重新站了起来,双手交叉抓住短袖下摆,稍一犹豫,就一把将自己的短袖脱了下来,露出下面光洁的*。 杜安盯着陈昆的上身打量了一番。 唔,看得出来平时有锻炼,还是有肌肉的,不错。 虽然确定周仁需要和终结者走不同的方向,但是既然身为未来战士,那么肌肉是肯定要有的,精壮那种是最好,既有柔的形象,又符合战士的身份。从这点来说,陈昆的身材也是合格的。 “麻烦你转个身。” 陈昆又把背部朝向了他。 背部肌肉也还行,线条还是有的。 杜安最终开口道:“行了,麻烦你了,把衣服穿上吧。” 等到陈昆穿好衣服坐下,杜安说:“我们现在来试一试戏。” 他越看陈昆越觉得符合他现在的构思,现在只差演技了——和终结者不同,周仁这个角色可是需要演技的,而陈昆的演技他暂时还不知道行不行。 虽然《金粉世家》他也看过,但是电视剧和电影不同,很多东西在上面都看不到,还是要亲自试一试才保险。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话出口后,对面的陈昆笑了起来,很灿烂的笑,和刚才那种礼节性的笑不同。 显然知道自己大有机会之后,这位年轻演员也很兴奋。 “情景是这样的,”杜安斟酌了一下,说道:“你见到了一位你仰慕已久的女性,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她坐在一起并且像个朋友那样的谈话。嗯,大概就是这样,台词即兴发挥吧,我来和你对戏。”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杜安尽量不透露和剧情有关的东西出来。 “准备好了和我说一声。” 陈昆眼睑垂下,看样子正在思索该怎么表演,在一旁坐着的方琳脸上的紧张藏都藏不住,看起来比陈昆本人还紧张得多。 多好的助理啊,杜安心中感叹着。 没过多久,陈昆看向杜安,“好了。” “好的。” 杜安应了声,突然嘴角一勾,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竟然很是柔美。 “说点什么吧。” 陈昆马上意识到,这是开始了,于是赶紧把自己预备好的东西展现出来。 “说点什么呢?” 杜安看到对面的陈昆看着自己,说完话后双唇紧闭,眼神平静,但是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了些,让人感受到一种刻意压制的激动。 有点味道,但是层次还是单调了一些。 杜安脱了戏,说:“重来一遍。” 这就是考验了,如果这次陈昆还是无法到达他心里的及格线的话,那么他就只能把陈昆列入候选名单,先去看看是不是还有别的类型相似演技又能让他满意的演员了。 杜安的不满意傻子都能看出来了,陈昆于是有些紧张,眉毛好像都一高一低了——杜安仔细看了一下,确定自己没看错,两边的眉毛还真不一般高了。 方琳则更是紧张地小拳头都握紧了。 杜安想了想,安慰道:“不要紧张,其实你刚才的表演不错,我还算满意,只是我想看看你是不是能给我更多的惊喜。”演员的紧张可不利于演技的发挥,排遣演员心理压力的活儿他两部电影干下来也算是驾轻就熟了。 陈昆沉思了一会儿,又深吸了两口气后,点了点头,“行了。” 杜安于是嘴角一勾,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柔美,竟然和刚才的表演半点不差——若是拿尺子去量的话,会发现他嘴角上扬的高度和刚才的误差在1毫米以内。 “说点什么吧。” 他还是这句台词。 “说点什么呢?” 陈昆也还是这句台词,但和刚才不同的是,他的嗓音低了一些,目光也集中起来,不再飘,紧盯着自己的双眼,眼睛还是睁得比平时大了些,让人感受到一种刻意压制的激动。 不错,仅仅一个视线上的改变,就把那种仰慕已久和不敢置信都表现了出来,这演员有上升空间的。 “说点你知道的,比如,我……” 两人又对了几句台词,杜安一边和陈昆搭戏一边观察对方,最终满意地道:“行了,就到这吧。” 陈昆的演技虽然在他看来还是青涩了些,也有一些局限性,但是难得是基本功不错,也有灵性,完全可以胜任周仁这个角色——也得亏是《终结者》,要是《风月俏佳人》的话,他可不敢让陈昆来演。 而方琳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杜导,你看……” 杜安看了她一眼,再看向陈昆,道:“男主角,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让你经纪人找个时间来梦工厂一趟吧。” 这就是成了?还是男主角?! 方琳小眼一亮,喜不自胜。 酒水还没来,她倒是想要以茶代酒敬上一杯,但是这活儿她这助理来干可不像话,有些越俎代庖了,得正主儿来办。 但是正主儿陈昆此刻还有些懵呢:《风月俏佳人》他看过,杜安在里面确实演得好,令人惊叹,就算是现在公认演技惊人的朱茜都挡不住他的光芒。可银幕上终究是银幕上,直到现在他才是真服了——就刚才搭戏那一段,他几乎都要认为自己面前的这大老爷们确实是个女人了,那形象,也太生动了! 第八十三节:学费 (马上初一,祝大家新年快乐,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财源广进,生活美满,万事如意!) 沈慧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盯着电视,但是电视机上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画面。 火红的夕阳从侧面的窗户穿透进来,温柔地扑在她的脸庞上,染上一片黄红色,看起来很温暖。黄红色中还有几条黑线,那是窗户上的防盗铁栅栏。 现在已经是傍晚,除了被夕阳照射的这片空间外,客厅里其他地方都陷入昏暗中,看不太清楚。 突地,沈慧芳叹了一口气。 愁啊…… 宋甄的爸爸去世得早,留下她和宋甄孤儿寡母的,日子很是难过——她记得她那时候整天只知道哭,感觉天都塌了,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还好,她男人总算是留了一间房子下来,再加上她在纺织厂里做工,还有父母的接济,这日子勉强算是过了下来,而随着最近几年工资越来越高,宋甄也逐渐长大,这日子也是越来越好过了。 偏生又遇到了上大学这事。 上大学,那就意味着要花钱,花大钱,对于这个家庭来说,那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但是不上又不行——现在这个社会,就是大学生出来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要只是个高中生的话,那就更艰难了。而且宋甄考上的可是南医临床医学,那可是个好学校好专业,出来了就能当医生,前途无量,所以就算是砸锅卖铁,自己也是一定要让她上的。 沈慧芳现在就是为钱发愁。 这阵子下来,她把能想的办法都想遍了,能凑的地方也都问了一遍,但还是没能把这学费给凑出来:她父母生得少,兄弟姐妹算上她自己只有三个,而且那两位兄姐的情况比她家好不到哪里去,也都有孩子在上学。她厚起脸皮去上了一趟门,总共也只借来了一千多,就算加上她自己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那些钱,也才两千八,离所需要的费用,六千,可还差了不少。 这还只是学费和住宿费,还没算书本费和宋甄每个月的生活费呢。 愁啊…… 沈慧芳正在为这事发愁,从窗口射进来的那火红的夕阳逐渐黯淡,屋外风声渐渐急促起来,呜呜地叫着。 起风了。 “砰砰砰”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把沈慧芳惊醒。 她赶紧起身,小碎步跑去卧室,只见窗户开着,被渐起的大风吹着、一下一下地往窗棱上撞。 她赶紧上去把窗户拉上,把插销落下,插好,转身,就要回去客厅,在快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继而转身,目光射向床头柜,只见此刻床头柜上正放着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里面塞着什么。 沈慧芳怔怔地看着那个牛皮纸信封,隐隐猜到了那是什么。她慢慢走上前去,把信封拿起来,打开一边的口子,往里面一看。 都是一百元的钞票,有红的有蓝的。 “小杜。” 她叫了一声,捏紧了信封,快步走出卧室,来到杜安房门前敲了敲门,“小杜,你在吗?” 杜安最近都在做准备工作,没戏拍,很多时候都窝在这个家里。按照惯例,他此刻应该是在家的。 “小杜,在吗?” 沈慧芳又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最后她一扭把手,开门进去了——杜安这门有锁,不过他就刚来这里住的那个月会上锁,之后的日子基本上从来不上锁。 房间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空无一人,就连本来挂在墙上的那几个钉子上的几件短袖都不见了。 沈慧芳没有说话,捏紧了信封,心事重重地回到客厅坐下,又像刚才一样发起了呆来。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红日当天、热意无限,现在却是乌云弥漫、不见天日,狂风呼啸着,呜呜声越来越大,犹如鬼哭狼嚎。 有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大门口停下,悉悉索索一阵动静咔嚓两下后,门开了。 宋甄走了进来,小喘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后看到自己母亲坐在客厅里发呆,脸色一暗,随即吸了一口气,强笑起来。 “妈,你怎么灯都不开?黑灯瞎火的。” 宋甄说着开了灯,日光灯闪了两下亮了。 “哦,回来了?” 沈慧芳这才回过神来。 宋甄换好鞋子,走到沈慧芳身边乖乖坐下,开口道:“你还在为我学费的事操心呢?” 沈慧芳没说话。 宋甄很灿烂地笑着,一副兴奋的模样,说道:“妈妈妈,你听我说啊,你根本没必要为这事操心。阿明哥说了,大学里是有绿色通道的,到时候我申请绿色通道就行,我们家这情况,肯定能申请下来!”阿明哥是一位同样利用假期在大娘水饺店里打工的大学生,比宋甄大两岁。 绿色通道助学贷款这种刚刚兴起的事,沈慧芳也听人说过,不过同时她还听说了申请这种助学贷款的学生会被人看不起、很容易被同学孤立,她不想自己的女儿也这样,所以才会这么努力地想要把学费凑齐。 但是现在她确实是不用操心这事了。 “没事,” 沈慧芳摇了摇头,笑着摸了摸宋甄的脑袋,“你的学费不用你来操心,妈都给你弄好了。” 宋甄一愣:她家什么情况她还能不知道?这几天沈慧芳的动静她也都看在眼里,完全不像是给她准备好学费的样子啊。 然后她注意到了自己老妈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鼓鼓囊囊的。 她立刻就明白了:是杜安给的钱。 她多想让妈妈把这钱还给那个人,但是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而此刻的杜安正身背一个包急匆匆地往一栋单元楼下冲。 录完《陆羽有约》到现在,已经过去*天了。 在这段日子里,拿到自己两万块酬劳的杜安先联系了凌菲介绍的那位老师,约好了时间地点后,第三天就开始学起画来了,同时还让束玉找了点关系,把苏云塞进了南扬市一家有官方背景的枪械俱乐部,让他开始学起枪械来——《终结者》中绝大部分的战斗场景都是以枪进行,尤其是终结者,在他拍摄计划中需要动用到多种武器,这就需要苏云有相关的知识储备了,不然让一个半点不懂枪的人来演,只会让观众觉得假、不专业。 要知道,很多时候严谨的专业性能够增强影片的真实性和说服力,细节决定成败是有一定道理的。 除了这些工作上的事,还有一件私事需要他操心。 眼看着就要到九月份大学开学了,但是看沈阿姨的神色,似乎宋甄的学费还没着落。不过杜安早就把钱给准备好了——那是他上节目赚的钱,拿出了八千来用信封装好了,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放到了沈阿姨的床头。 他知道,以沈阿姨的性格,若是他当面把钱给她,她是肯定不会要的,甚至就是他偷偷把钱放在了她床头,她也会还给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留下钱,然后自己消失一阵子,等到开学了,看着别人家孩子都能去上学,难道她这个当妈的还能眼睁睁地让宋甄不去上学不成? 所以他此刻才会背着包出现在这里,打算先来这里借住两天或者三天——反正时间不会太长,因为根据束玉的消息,他的票房分红马上就要下来,到时候他就能在南扬市拥有自己的住房了。 第八十四节:提名 (可能我没说明白,应该是这周五,12号上架) 夜色已深,华灯初上。 还算宽敞的客厅里,电视开着,日光灯下,一张茶几上摆着两菜一汤。 苏瑾盘腿坐在沙发上,正小口地吃着饭,眼睛盯着电视;杜安坐在旁边的地板上,屁股下放了个坐垫——茶几太矮,他坐沙发上吃饭难受——他靠着茶几,一手端着碗,一手执筷,慢慢往自己嘴里扒饭,不时也把视线射向电视机。 “……获得2004年最佳剪辑提名的有,《大块头》,罗勇昌……” 电视上是中央六套,此刻正在举行华表奖的提名仪式。 中国电影华表奖,由中国电影艺术发展学院创办于1958年,目的是为了表彰在过去的一年当中所迸发出才能的优秀影片和优秀影职人员——对于从事电影制作的所有影职人员来说,华表奖是人生的至高荣誉,就算俗气点来说,一尊华表奖也能令你身价倍增。 华表奖在每年的十月中旬举行,在特殊时期,曾经因为拒绝向政治妥协而停办了十年,随后,在1979年重新开始举办,并且随着近年来中国电影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华表奖隐隐成为了全世界电影的最高荣誉。 今天是8月31号,每年的这个时候,每年华表奖的提名仪式都会准时举行并进行直播。 “……《手机》,周影……” 现在在主持台后面站着的是江之强,他也是中国电影艺术发展学院的现任主席。随着江之强的每一次话语停顿,在他左手一侧的屏幕上就会闪过一个人的特写和文字介绍。 他很快就把最佳剪辑的提名报完了。 没有《电锯惊魂》或者《风月俏佳人》。 杜安默默吃饭,不说话。 这在他预料之中,要是他的这两部电影真出现了最佳剪辑的提名,他才会惊讶呢。 江之强报完了最佳剪辑的提名之后,请了一位演员上来,和他一起主持。 是多步杰,《可可西里》的主演。 杜安眯了一下眼睛:距离华表奖越来越近,很多流言也开始满天飞,他在梦工厂的时候听束玉的秘书凌菲说过不少,而不管是哪条流言中,《可可西里》都是大热门。现在再江之强这作派,信号非常明显,想必接下来《可可西里》的提名不少。 摇了摇头,杜安头一扭,目光离开了电视机,伸出筷子,想夹一筷青葱炒咸肉,却看到苏瑾伸出右手在夹菜、衣袖都快挂进西红柿蛋汤里了。 九月将近,气温也不像高峰时那么热,晚上有点凉。苏瑾本身也有些体凉,所以早早已经穿上了长袖——宽松的、袖管可以塞个拳头进去的那种。 杜安赶紧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腕,这才避免她的袖管挂到汤里。 然后他看到苏瑾茫然地低头看过来,嘴唇上油光闪亮。 显然她一直专注着看电视,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你衣袖都要掉进汤里了,” 杜安放下碗筷,双手伸出,把她右手的袖管往上卷了五六圈,都快到胳膊肘了,这才停下,“好了,这下不会掉到汤里了。注意点啊,衣服不要你洗是不是……” 苏瑾听着他的唠叨,有些不忿:“我还洗碗呢!你怎么不说。” “那不然你来做菜我来洗碗?”杜安一句话就让她闭上了嘴,埋头吃饭。 杜安端起碗筷,重新吃起饭来。 他从沈阿姨家离家出走之后,没地方能去——束玉家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住,只能睡沙发,那沙发他睡过一次就不想再睡第二次了;朱茜那里倒是有地方住,不过来请他他都不敢去,不然的话说不定第二天就上全国头条了,“杜安朱茜因戏生情,秘密同居。据知情人透露,朱茜已怀有三月身孕,两人年前结婚”。 而除了这两个人之外,他在南扬市好像也没什么朋友了,所以他最后只能来苏瑾这借宿下来。 她这是两居室,虽说是小两居,但是那间客房收拾了一番后还是能住人的。 “……获得最佳编剧提名的有,《可可西里》陆船,” 电视上江之强歇了一下,让多步杰来宣布最佳编剧的提名,而第一个就是《可可西里》。 不愧是大热门。 “……《电锯惊魂》,杜安,” 杜安心里一松:终于有了。 再往电视上确认了一下,只见江之强左手边的那块屏幕上此刻呈现的正是他的脸。 “……《大块头》韦家辉、游奶海、欧建二、叶添成……”多步杰继续宣布着最佳编剧的提名。 “有你哎!” 苏瑾捧着碗叫了一声。 杜安看过去,只见她脚也不好好盘着,身子正不安分地在沙发上蠕动,两只眼睛精光闪闪地盯着自己,嘴角有饭粒挂着。 “嗯,” 杜安指指自己的嘴角,示意她,“有饭粒。” 苏瑾身子一僵,杜安已经转过头去,重新看向电视。 江之强和多步杰交替宣布着:最佳原创音乐,最佳男女配角等等。在这其中,杜安注意到,黄圣宜和章静初如媒体先前所猜测那般,分别凭借《功夫》和《孔雀》获得了最佳新人的提名。 又过了好几分钟后,终于开始进入戏肉。 “……获得最佳女主角提名的有,《忘不了》张栢芝,《台湾往事》蒋文丽,《手机》笵冰冰,” 多步杰宣布都这里,抬头看了眼摄像机,笑了笑,公布了最后一个名字。 “《风月俏佳人》,朱茜。” 提名现场响起了不太热烈的掌声——四位最佳女主角提名,报到其他人的时候现场没反应,只有她享受到了这项殊荣,可见现场观礼的那些观众们也对她的演技表示认同。 “yes!” 杜安轻轻说了声,呼了一口气。 朱茜在《风月俏佳人》中的演技爆发有目共睹,若是华表奖不给出这个提名,怕是不能服众。 至于能不能得奖?杜安有自己的判断。 另外三部同样获得提名的电影他在这两天也都看过:张栢芝相比以前有一定提升,令人眼前一亮;蒋文丽还是那个样子,毕竟底子在那里,但是突破不大;笵冰冰也算是有提升,不过杜安是真没看懂为什么会把这个提名给她。 和朱茜相比,三个人中,杜安认为就蒋文丽还有点希望,不过也够呛:他在《风月俏佳人》中给了朱茜太多发挥的空间,整部戏都是围着朱茜来转的,将朱茜的表演才能发挥到了最大并将其展现在观众们面前,从“电影中的表演”这个角度来算,《台湾往事》中的蒋文丽完全不如《风月俏佳人》中的朱茜。 杜安觉得这个最佳女主角是稳的了。 第八十五节:大嘴猴 电视上的华表奖提名仪式在继续进行着。 宣布完了最佳女主角的提名,接下来轮到的就是最佳男主角。 “……获得最男主角提名的有,《手机》,葛尤,” 现在是江之强在宣布,他说了名字后,左手边的屏幕上就出现了葛尤那喜感的模样。 “《可可西里》多步杰,” 多步杰就在他旁边,报完之后,江之强转身跟他握了握手,笑道:“恭喜你,多步杰。” 多步杰连声道“多谢”,笑得异常恐怖,激动非常——可以理解,这位演员和朱茜的经历有点像,都是默默无闻了好多年,然后通过一个机会一朝出名,自然不免会过于激动了些。 江之强继续宣布着:“《忘不了》刘清云,” 屏幕上出现刘清云的容貌,还是《忘不了》中的特写剧照,但是现在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没心思去看刘清云的那张大黑脸。 两人期待的是下面那个名字。 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苏瑾饭都不吃了,双手捧碗放在小腹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机。杜安虽然也有些在意,但却没她这样,他还转过头来,伸出筷子,好整以暇地夹了一根青菜,视线在苏瑾身上顿了一下。 她身上这件长袖是前几天刚买的,嫩黄色,胸口印了个大嘴猴。现在她一只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上、露出白嫩嫩的小臂,一只袖子整整齐齐地垂到手腕上,双手捧碗放在小腹前;视线往上,可以看到她的刘海被束到一起扎成个小辫子,眼神焦点集中,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完全没察觉到杜安在看她。 杜安一口把那根青菜塞进嘴里,回头看向电视机。 江之强终于说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无间道2》吴震宇。”旁边的屏幕上出现了吴震宇的面孔,相信这位还从没有获得过华表奖提名的演员此刻肯定很开心,说不定已经大叫起来了。 四个名字都报完,没有杜安。 说不遗憾那是装,杜安此刻嘴里咀嚼着青菜,心中有点空落落的。 虽然《风月俏佳人》基本上可以说是为朱茜量身打造的,但是他自认为他在里面的表演也很不错,在和朱茜对戏的过程中不落下风,这种水平,拿个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好像也不是太过分呀? 不过这失落感不是太强烈。 杜安终究认为自己是个导演,演员这身份,不是太有认同感,所以没提名就没提名吧。 倒是苏瑾,反应比他夸张多了,大叹了一口气,然后还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似乎担心他会失落之下干出什么伤害自己的自残事件来。 杜安的感觉比她灵敏多了,她只是看了两秒他就感应到了,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下,“我可是导演,这才是我关心的。”他说着,握着筷子的手指了指电视。 江之强在公布最佳导演提名了。 “获得最佳导演提名的有,《忘不了》,尔东生,” 最佳导演到底是大头,就算现在只是提名并不是颁奖,时间都比别的项目长一点——他左侧的那屏幕上放了三张尔东生在拍摄过程中被拍下来的照片,这才开始公布下一个名字。 “《台湾往事》,郑东天,” 这是位老前辈了,年纪比杜安死去的父母都要大。 连续两个名字都没听到自己,杜安咽下嘴里的青菜,把碗捧在身前,先不吃了。 两部电影拍下来,他已经完全认同了自己的导演身份,这已经成为了他的工作、事业。他希望自己在事业上的成就得到别人的肯定、得到来自专业领域的肯定,而华表奖,无疑就是最大的肯定。 他们,会给自己一个提名吗? “《可可西里》,陆船,” 《可可西里》迄今为止在这届华表奖上已经收获了包括最佳编剧、最佳摄影、最佳男主角等在内共5项提名,加上最佳导演,那就是6项,领跑这届华表奖。 如果说之前的《寻枪》被普遍认为有姜闻的影响因素在里面,那么这次这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导演算是真正证明了自己。 而到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了。 会是他吗? 杜安把碗放到茶几上,筷子横放其上,双眼盯着电视机,一言不发。 他在看电视,苏瑾在看他。 这次他太专心了,没有察觉到,他只看到江之强左手边的屏幕上出现一张脸。 一个长歪了的男人咧着嘴在笑,门牙特别喜感。 “……《手机》,冯晓刚。” 不是自己。 看着冯晓刚那朴实的脸,杜安扯起嘴角,很难看地笑笑,摇了摇头,端起碗,重新吃饭。 失落吗?有是有,没那么严重。 这个结果他已经预料到了:《电锯惊魂》和《风月俏佳人》两部电影都是商业片,其中,《风月俏佳人》纯粹就是个谈恋爱的故事,影评人们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呢,得不到提名正常;《电锯惊魂》虽然构造巧妙,但这种巧妙流于表面,本质上的立意还是经不起推敲,很薄弱,所以得不到提名也在杜安的预料之中,所以说他失落,却并不是非常失落。 他更多的是觉得荒唐。 在这个圈子里也混了一年了,他对于这些电影奖项多少了解,知道一部电影基本上只有两条路:要么卖钱,要么得奖,这就是商业片和文艺片的区分了。但是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拘泥于商业片和文艺片之分呢?为什么非要是那些普通人看不懂、看不下去的东西,他们才愿意给奖呢? 就像冯晓刚,他拍《甲方乙方》,他拍《不见不散》,他嬉笑怒骂,他挥斥方遒,观众喜欢他,但是华表奖就是不愿意搭理他,直到现在,他妥协了。他拍《手机》,这片子观众不爱看,华表奖却很满意,然后一气儿给了他最佳女主角、最佳男主角、最佳导演三个重量级提名——冯晓刚于是上岸了,荣誉加身。 杜安对此觉得荒唐,因为这种事让他想到了《水浒传》。 他们这些导演就是自由散乱的梁山好汉,举办各种奖项的那些个学会、那些个专业影评人、专业电影人们,则是规矩森严的朝廷。其中,他杜安这样的,是刚上山,还没被招安的,而冯晓刚这种的,则是被招安了的。 几百年前的事在现在依然存在,于是杜安觉得荒唐,不明白当初某人所说的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是什么意思——他明明看到有很多人还在跪着。 以后兴许冯大将军还会回山上来晃晃,但是他终究被招安了,接受了朝廷的那一套,他不再是梁山好汉了,而杜安呢?他自己以后会被招安吗? 杜安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抱抱。” 扭头看去,见到苏瑾手里的碗已经放下。 她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站在地上,正双手张开看着他,一只手上的袖子垂到腕子上,一只手的袖子还卷在胳膊肘上,露出白嫩嫩的小臂,胸口的大嘴猴正对着他笑。 “抱抱。” 苏瑾看着他,又软软地叫了一声。 杜安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走过去到她面前,伸出双手,抱住了她。 他知道,这是苏瑾在用她的方式来安慰他。 而电视上已经到了最后一项,最佳影片的提名公布。 “……获得提名的有,《可可西里》,制片人,杜洋、王忠磊” “《月光下我记得》,制片人,林正楠、萧远贵,” “《手机》,制片人,冯晓刚” “《忘不了》,制片人,方佳煌” “《台湾往事》,制片人,赵海成。” 还是没有杜安那两部电影什么事。 除了最佳编剧和最佳女主角,他的两部电影《电锯惊魂》和《风月俏佳人》在票房大卖的情况下颗粒无收,同样沦为难兄难弟的还有《功夫》——这部国内票房截至下档达到了16。7亿的大片也是两个提名,最佳特效和最佳新人。 有《功夫》垫底,似乎不那么冤了。 杜安双手稍稍加了点力,把怀里的人抱紧了些,然后感到苏瑾的小手在他背上轻轻抚摸着。 电视上,江之强已经在说结束词了。 “……第37届华表奖提名仪式到此结束,颁奖典礼将于10月16日晚准时进行,届时中央六套将全程直播……” 第八十六节:几人欢喜几人忧 “丁玲丁玲~丁玲丁玲~丁玲丁玲~” 杜安和苏瑾两人正抱着呢,手机响了。 杜安放开苏瑾,退后一步,看到苏瑾的发丝有些凌乱,正低着头,双颊微红。 他收回目光,掏出手机看了眼,是朱茜。拿着手机走到阳台边上,接通,放到耳边,朱茜热情洋溢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杜导,恭喜恭喜,恭喜你得到最佳编剧的提名!” 杜安走上了阳台,靠在窗边,看着对面楼房亮着的灯光,头上是苏瑾的小内衣,还能听到风儿吹过、衣架晃荡的声音。 他笑了下,“我恭喜你才是,最佳女主角的提名含金量可比我这个最佳编剧高多了。”朱茜这个演员空有实力却默默无闻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得到了她该有的荣誉,他是真心为对方感到高兴。 接着,他听到电话那头朱茜的声音有些感慨。 “要不是杜导你当初给了我这个机会,我现在大概还是在街道当一个干事,每天处理街道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会和这个提名有什么关系,所以还是要谢谢你,杜导。” 听着朱茜的话,杜安沉默,心中也很是感慨。 想当初束玉孤注一掷,给他七百万去折腾,他却连女主角都找不到的时候,如何能够想到会有今天? 现在《风月俏佳人》海外发行已经进行到了三周。 由于有国内的高票房打底,这次海外发行倒是没有像国内这样还先试水,直接在第一周就冲上了4。8亿人民币,现在第三周差不多快结束了,海外总票房也冲破了8亿,根据分析师分析,全面下档时海外票房有希望突破9亿。 如果是放在当初,有谁能够想到一个连女主角都没人愿意接手的电影,全球总票房会突破15亿?又有谁会想到这个没人愿意接手的女主角会得到华表奖的提名? 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和杜安一样想不到这一切的还有一个人。 远在北金的章静初正靠在沙发上,手里抱着个抱枕,双眼望着电视机。 电视机上是中央六套,此刻正在播放广告,而在几分钟之前,今年华表奖的提名仪式刚举行完,她获得了最佳新人的提名。 上镜的第一部电影就演了女主角,还获得了华表奖最佳新人的提名,章静初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比起无数还在配角甚至于龙套角色上挣扎的新星们已经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是看她的样子并不开心。 她表情平静,右手慢慢收缩、用力,揪着手里的抱枕,脑海里回想着刚才江之强的话。 “……获得最佳女主角提名的有……《风月俏佳人》,朱茜……” 那个角色本来是她的。 如果当初她选择了《风月俏佳人》,而不是《孔雀》的话,她现在的提名大概就不是最佳新人而是最佳女主角了吧?更别说这部电影的全球票房现在已经突破了15亿! 她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章静初慢慢揪着手里的抱枕,抱枕上麦兜的脸孔扭曲狰狞。 突然,她一松手,然后把抱枕扔到一边,从面前的茶几上把手机拿起来,打开,在通讯录里找到经纪人的名字,按下呼叫按钮。 当初要不是这个经纪人刚好在那个时候打电话给她,并建议她接下《孔雀》放弃《风月俏佳人》,现在朱茜的一切就该是她的。 也许她该换一个经纪人了…… 远在北金的这一切杜安并不知道。 他刚刚放下电话,转身,走回客厅,结果前脚刚迈进客厅,后脚还在阳台上,手机又响了。 拿起手机一看,是束玉。 怎么都集中着来呢? 他只能重新走回阳台上,靠窗,看着外面——对面楼那人家客厅开着灯,窗户开着,可以看到正有四个人围着桌子在打牌。 “恭喜就免了,我就想知道我的分红什么时候能下来。” 杜安没跟束玉绕什么弯弯,直截了当地提到分红的事。 自从知道自己即将变成亿万富翁之后,他就一直以一个有钱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比如说出去吃饭至少点三个菜,没有公交的时候看见出租车也上——但是国内票房分红却迟迟不下来,说好的亿万财产只能想象无法触及,他这心里就像是有好多只蚂蚁在爬一样,难受呀。 束玉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就是跟你说这事的,明天来公司一趟。” 杜安一喜,“下来了?” “没,不过快了,所以要你来公司一趟。我给你找了个法务会计,明天你来公司签几个委托书,他会帮助你合理避税和减税的。” 束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这也是杜安没有想到的部分。 上税。 也是,他的国内票房可分配红利有上亿元人民币,按照正常劳务报酬缴税的话,直接一下子划去小一半,太恐怖了。有精通法律的专业人士帮忙的话,相信可以省下不少钱来,毕竟这么大一笔钱,一个点就是一百多万啊。 还是束玉想得周到。 又讲了两句后,就收了电话。杜安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就从阳台返还回去。 他看到苏瑾已经吃完了,正侧躺在沙发上背对着他装死。 杜安也不去管她,走到茶几旁坐下。 又是提名仪式又是打电话的,这么大半天过去饭菜都已经历凉了,不过杜安也不适那种娇气的人,一点也不介意,端起碗就吃起来,很快就把两菜一汤吃得干干净净,基本上是一点不剩。 他把碗筷一放,对沙发上那个装死的叫了一声。 “洗碗去。” 苏瑾没动静,继续背对着他装死。 他又喊了一声,苏瑾终于回了他一声。 “我睡着了!” 算了。 杜安摇摇头,把茶几上的碗筷碟子一一端到了厨房里,又拿着抹布过来把茶几上抹干净了,回去厨房,把碗碟一一洗掉。 看样子他的分红最多也就这两天就能下来了,马上要摇身一变成为亿万富翁,而且还拿到了华表奖的一个最佳编剧提名,杜安此刻心情大好,也不去计较该是谁洗碗这种小问题了。 摆脱了洗碗重任的苏瑾听到厨房里的水声,一下子就活了,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开开心心地去冰箱拿了个苹果出来,跑到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啃。 第八十七节:买买买 南扬市东方商城 手扶电梯履带转动,运转不停,顺着电梯口看过去,可见到一个脑袋缓缓出现在视野里。 这人是位男性,当他的身子完全从电梯口露出,可以见到他大概一米八左右的样子,戴了副大墨镜,嘴上还有个大口罩,一身简单的长袖牛仔裤,脚上一双阿迪王。 男人的身边站着个女人,戴了个大黑框眼镜,很美的一张脸却很臭,一副别人欠了她五百万的模样,脑袋后面的头发盘起来,扎到一起,用根筷子斜插过来。 正是杜安和束玉。 杜安在前束玉在后,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杜安左手抓住束玉的胳膊,几乎是把她一路拉着前行。 拉着束玉走了两步后,杜安停下了脚步,环顾四方,最后问束玉:“去哪家?”说着自己就先到处看起来。 ga…… 前边十米处一家店的logo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就是这家了,杜安拉着束玉就要过去——他的手一直抓着束玉的胳膊呢,就怕她跑了,毕竟他是把她强行从公司里拉出来的——束玉那边却传来了反作用力。 杜安回头看了束玉一眼,“干什么?” 束玉看着他,反问:“你要去哪儿?” “阿玛尼啊,” 杜安指了指十米远处那家店的logo,“我在大学里听同学说过,很贵的。” 束玉平静地道:“贵是贵,不过太老气,不适合你,去这家。”她反手指向一家店铺。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是一个杜安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牌子。 杜安疑惑地问道:“这家有阿玛尼贵吗?” 束玉点头,“一样贵。” 得到这个答案后,杜安豁达地一点头,“那行!”就拉着束玉往那家店走去。 店堂明亮,空间开阔,一眼看过去,几个售货员长得都很漂亮。看到两人进来,就有一位女孩子迎了过来,“欢迎光临范思哲。”笑容和善,彬彬有礼,并没有因为杜安戴着大墨镜和口罩而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来。 杜安随手捞了一下身边的一件衬衫,一翻吊牌。 2280 好! 杜安不惊反喜,果然贵,太好了! 还好面前这位售货员无法窥探到他内心的想法,否则的话大概要觉得他是个傻x了:哪有人会因为自己要买的东西定价高而开心的? 不过杜安现在确实就是这个心理——他就是想买些价格高的东西,价格越高越好! 会产生这种心理,是因为《风月俏佳人》的国内票房分红在昨天已经到账了。 总共9420万。 当时他看着自己银行卡里的这一连串数字,久久没有说话。 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钱是一回事,真正看到这么多钱出现在自己银行卡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昨天晚上他前半夜一直睡不着,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然后今天一觉醒来就跑去梦工厂把束玉生拉活拽了出来,来到这个号称是整个南扬市消费最高的商场里。 那些钱放在那里太虚幻了,似乎只有使用起来才能真实感受到它们的存在,他现在总是明白那些西山省煤老板们用麻袋装钱去消费的思路了。 至于为什么要拉上束玉,则是因为他家境不怎么样、从小到大买东西从来不认牌子,更不会知道那些牌子才是奢侈品,而束玉虽然出身也不是大富大贵,但是平常生活挺精致,应该知道不少奢侈品品牌,带上她,想必能让自己花钱花得爽。 而现在这件标价2280的衬衫说明他把束玉拉出来的举动是正确的,这家店确实贵——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敢想象过一件衬衫竟然能卖到两千多块! 他直接把那件标价2280的衬衫拿起来,问售货员,“这件2280?” 售货员伸手翻了下标牌,面带笑容道:“是的,2280。” 杜安又问:“没折扣?” 售货员摇头,“不好意思,这是今年秋季新品,没有折扣。” 杜安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折扣好啊,要什么折扣。 “包起来!” 听到他的话,售货员傻眼了:她不是没见过爽快的顾客,但还真没有见过这么爽快的——别说试穿了,就连在身上比划一下都没,直接就要包起来了,这是买衣服还是买菜呢?买菜你也要挑挑啊,更别提这还是两千多一件的奢侈品衣服啊! 杜安没再去理那售货员,只是把目光放到了店内的衣服上,一边走一边挑,跟从地里拔萝卜一样,看哪件衣服顺眼,就把它拿出来扔给售货员。 束玉没有管他这脑残举动,跟他一起慢慢走着,问道:“你怎么不找苏瑾陪你来?” 自从首映礼那次后,她也见过苏瑾几次,知道现在杜安和苏瑾这不清不楚的关系。 “她要上班呢。” 杜安随口解释道,但真实原因却是他不希望苏瑾看到他现在这脑残举动,实在有损形象。而束玉不同,这位亲密战友知道自己的一切,所以他可以不必顾忌。 一件件从衣架上拿下来扔给售货员,转眼之间就拿了十几件衣服了。 嗯,三四万估计有了。 杜安疯狂的没脑子购物总算停歇了下来。 他没有再去拿衣服,而是对旁边的束玉说:“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吗?送你。” 束玉反问:“这么好?” 杜安一笑,“当然,还要你再帮忙挑些衣服,我姐姐,姐夫,苏瑾,都要挑些。” 束玉也不再废话,“那你把账结了吧,我不喜欢这家的衣服。” 不喜欢这家的衣服还让自己过来这边买! 杜安听着她这话,恨得牙痒痒的,不过终究只是翻了个白眼,然后去挑了一件长袖,一条休闲裤,一双鞋子,去试衣间把身上都换了一遍。 一万多块穿在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杜安从试衣间出来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扭了扭脖子,并没有觉得一万块穿在身上就有什么非一般的感觉。 倒是旁边的那售货员连声赞叹,“先生,你挑衣服的眼光真不错呢。”同时心底有些疑惑:为什么她觉得这个戴墨镜和口罩的古怪家伙看起来有些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穿上了身索性也不换了,杜安直接穿着这身走去了柜台,把账结了。 “一共是四万九千八百元整,请问是现金还是刷卡?” 那位女性店长统计好了金额数目,满面笑容地汇报着。 “刷卡。” 杜安把卡递过去,那位店长拿着他的卡开始刷卡的时候,他脑子里的想法有些奇特:要是突然刷不出来,那九千多万都是他做梦的那就好玩了。 不过终究没有发生。 “您好,麻烦请签名。” 在出账单上签好名,收回自己的卡,那位女性店长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在店长的声音中,杜安拎着几袋子衣服走到了门口。 五万块呀,就这样一眨眼就没了…… 不过他心里确实也踏实一些了。 “继续!” 束玉没跟他客气,阿玛尼,迪奥,夏奈尔,一家家转过去。等到大包小包挂满身从东方商城出来的时候,粗略一估算,这么短短两个小时已经花去了二十万。 “这就是亿万富翁的生活啊!” 站在东方商城门口,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人群,杜安这样感叹道。 就在一年多年前,他还为了能够找到一份月薪过八百的工作而焦头烂额呢,一年后已经能够两个小时花掉二十万不眨眼了。 人生啊…… “你说错了,” 一个声音从束玉那传来。 杜安看过去,见到她把下面的话说出来,“这是爆发户的生活。” 杜安呵呵一笑。 爆发户就爆发户吧。 第八十八节:粒子引擎 杜安好不容易过上了暴发户的生活,觉得果然很爽,怪不得所有人都在为钱奔波,钱果然是个好东西。而且九千多万只是国内票房,国外票房眼看着可以突破9亿,虽然国外渠道参与人数多,克扣得多,但是束玉给他分析了一下后,按照9亿来算的话,他到时候能拿到手的也有八千万左右,所以他这个亿万富翁的头衔已经坐定了。 不过在东方商城一通消费后,他这个暴发户的一颗激动之心总算是消停了两分,总算没有再折腾束玉,放她回去公司了,顺便也搭束玉的车回了公司。 到了公司后,他跟在束玉屁股后面去了她办公室,还没等束玉喘一口气,就说:“给我找个人帮把手,我想买个公司。” 束玉回头看了他一眼,“买公司?” “嗯,” 杜安点了点头。 自从被瑞星坑了后,这个想法他一直都有,没有公司始终还是没有底气,一直依靠束玉也不是个事。之前是因为没有钱,有想法也没用,只能想想,现在他也有钱了,可以开始着手这个想法了。 束玉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待杜安也坐下了,才问道:“你想买个什么公司?” “特效公司。” 杜安不假思索地说道。 《终结者》即将开拍,特效是个问题,正好现在买一个特效公司,肥水不流外人田,可以把钱花在自己公司身上,用《终结者》来练手,给自己的公司增加经验增长技术,为将来做准备。 毕竟做人眼光要长远,他可不会只拍《终结者》这一部需要特效支持的影片,他脑海里还有很多影片都需要强大的特效技术来支持。 束玉拿着一支笔,轻点着桌面。 “你打算用这家公司来跟我合作做《终结者》这个项目?” 杜安略有些诧异地看了束玉一眼。 这个女人确实聪明,连这点都想到了。 “没错。” “行,” 束玉放下了笔,拿起电话,打了个内线,“王经理,来下我办公室。” 没一会儿王经理就来了,敲了敲门后,进来。 “束总,您找我?” 这是个已经开始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长相敦厚,见人三分笑,给人的感觉很友善。 杜安最近整天在梦工厂闲混,对于梦工厂最近的人事变化也有所了解,知道这位王经理全名王志远,是束玉最近招的一个副总经理,四十出头。他原来是中影的一个中层领导,听束玉说工作能力还是有的,影视圈内的事情基本上门儿清,人脉也颇广,不过在中影这个体制内一直郁郁不得志,后来被她挖了过来。 束玉直接切入主题,“王经理,你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先给我们杜导搭把手。我们杜导想买一家特效公司,你帮着找找看业内有没有什么打算出手的或者撑不下去的,给我们杜导牵个线,早点买完也好早点让我们杜导滚出去,别整天在我们公司里混吃混喝了。” 束玉能开挖苦杜安王志远可不敢,只是笑着说“好”。杜安也不再赖着了,站了起来,“那我先出去了。” 两人出去后,王志远又去杜安办公室聊了一会儿,杜安也算是对国内现有的特效公司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现在的中国电影偏向于故事性,对于特效要求不多,做做特效也基本上是些后期修修补补的活儿,比如说把威亚去掉之类,《功夫》这样动用到大量特效的算是少有,所以特效公司活儿不多,大活儿更少,发展比较困难,有自己独有技术的都是行内顶尖的公司,比如水晶石或者基础数字之类。像这种行内的顶尖公司,想要收购是不可能的,先别说杜安的钱够不够,就是够了,人家也不会卖,所以杜安想要买只能盯着那些小公司。 三天后,王志远交给了他两份资料,是关于两家暂时可收购的特效公司的,也是王志远口中的“小公司”。 其中他正在看的这份资料是个叫做粒子引擎的公司。 “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叫李明远,是个技术狂人,在业界认识人挺多,中科院、清华计算机系、多家民间实验室,他都认识人,所以他公司里不缺技术人才,技术水平在同等规模的小公司里算是顶尖,这是个优势。” 王志远坐在他对面给他汇报着。 杜安有些不解,“那为什么他会愿意出售?” 王志远笑了,“捞不到活儿,看着公司一直在亏损,又没有资金撑着,不出售怎么办?”他也知道杜安对于这方面不是太懂,就主动解释道:“李明远这个人做技术可以,做企业有点死脑筋,打个比方吧,同样一部电影的后期,人家收五百万,他就要收一千万,做出来效果确实好一点,但也就是好一点而已,谁在乎?现在一般的电影对特效要求不高,做后期特效都是过得去就行,所以人家更愿意找五百万那家。而真正像《功夫》这样对于特效有要求的大片,更愿意找基础数字这种技术过硬的大公司做。” “而且李明远这个人的人脉主要都是在技术领域,影视圈内认识的人很少,靠关系拉活儿对他来说很难,于是粒子引擎高不成低不就的,自然撑不住了。听说李明远自己也有点心灰意冷,打算退休了,所以才会想要把公司出售。” 杜安感慨道:“这是工匠啊。” 学校里这种人很常见,觉得只要有技术就有了一切,但是到了社会上才会发现,技术其实没那么重要,人脉和资金才是最重要的。 王志远又给他分析了另外一家公司后,杜安拿着两份资料看了看,最后把粒子引擎的资料一拍。 “就这家了!” “这家公司是有债务的。” 王志远尽责地提醒道:“外面还背了六百多万的债。” 杜安大手一挥,“没事,有钱。”十足暴发户姿态,同时不禁心中感慨,有钱真好。 他之所以看中粒子引擎,并不是看中粒子引擎的现在,而是看中了李明远这个人在技术领域的人脉和他的工匠精神,看中了粒子引擎的未来。 杜安最近也了解过国内几家顶尖特效公司的产品,在他看来,国内如水晶石基础数字这几家公司完全能够胜任《终结者》的特效,但是他的目标远远不止《终结者》。 在他脑海里的好些个电影的特效效果,国内的这些特效公司都无法满足。同时,碍于国内电影的发展趋向,这些公司似乎满足于现有的技术,技术进展非常缓慢,现在的技术和几年前的技术相比基本没有什么进展,指望他们来把他脑海里的那些电影特效实现,太不靠谱了。 他需要一家能够把他脑海里的那些电影特效实现的公司,既然没有,那就自己来做。 反正他现在钱多,不怕花钱,要的就是技术能够飞起来,将来能够做出他想要的完美效果来。 “好吧,” 看杜安已经下定了决心,王志远也不多说了,“既然杜导你心意已决,那我们就来谈谈收购的事吧。你知道的,梦工厂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去处理,所以很抱歉我无法陪你继续接下来的工作了,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 “他叫冯康,跟我一样都是北审毕业的,是我师弟,圈内人,在收购和财务这块很精通。正好他刚刚从尚影辞职了,闲赋在家没事干呢,我相信他会很乐意帮你组建一个收购团队,而且,我想,杜导你现在需要一个经纪人了。” 杜安默默地听着,继而点了点头。 之前他要么跟束玉混,要么跟束玉混,什么事都是两个人说了算,但是现在两人各自有了自己的事业,马上要分开了,那么他确实需要一个经纪人来代替他处理各项商业事宜了。 毕竟他的那些财务知识也就是看个报表的程度了,再专业一点就摸不着头脑,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比较靠谱。 第八十九节:工业光魔 杜安没有立刻让王志远联络冯康,而是先让他联系了李明远。毕竟他看中的是李明远这个人,如果到时候公司收购下来了结果李明远跑去搞游戏了,他哭都不知道上哪儿哭去。 和李明远的会面是在九鼎轩私人会馆里,是李明远定的地儿。这家私人会馆不接纳非会员,杜安还是打了个电话才由李明远出来迎了进去。 会馆里很安静,布置成古典中式风格,雕台楼檐,木质窗棂随处可见,每个座位都用盆栽隔开,相聚颇远,不虞别人会听到说话的声音,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由服务员引导着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坐下后,李明远问道:“杜导喝点什么?” 杜安在宽松的沙发上坐下,摘下大墨镜,又脱下口罩,“随便。” 这家私人会馆确实不错,他看到服务员见到自己的真容后眼神一变,显然是认出了自己,却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担当着服务员的工作。 这是个好地方呀,看来等会得办个会员,以后有事就来这谈了,方便。 “那就来壶龙井吧。” 李明远做了主。 待服务员走掉后,杜安这才第一次仔细地看了眼前的李明远一遍。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面容纯朴,若是忽略掉衣服的话,和村子里的那些下地干活的邻人没什么不同,完全看不出是家公司的老总。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杜安进入了主题,“李总,我对你的公司粒子引擎很有兴趣,打算收购,这事王志远应该跟你说过吧?” 李明远点点头。 杜安继续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我收购了粒子引擎后,希望你继续担任现在的总经理一职,管理公司,我也会给你留一部分股份。” 他看到,在自己这话出口后,李明远表情有些诧异。 李明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最后自嘲地笑了一下,道:“王志远跟我说这事的时候,我还以为杜导你掌控公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开了呢。” 显然他也明白是他那死板的工匠精神才导致粒子引擎走到今天这一步。 “恰恰相反,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 杜安说道:“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那么我就会注资接管粒子引擎,而且我保证,以后粒子引擎只需要关心技术方面的事,商业方面不需要操心。简单来说,以后你们只需要操心怎么花钱,赚钱的事有我。” 说完之后,杜安看着李明远,发现他低着头思索。 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不过杜安也没催他。 等了半晌,李明远才抬起头来,看向他。 “杜导,你要是早几年跟我说这话就好了,现在……唉……”李明远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年纪大了,也不想折腾了,只想退休,安安稳稳地过完剩下的日子就行。” 看来他是在这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确实累了。 杜安当然不会罢休:他本就是奔着这个人来的,怎么可能放他这么退休? “李总,你知道我有一部科幻片准备拍吧?《终结者》。” 既然强说不行,那就换个方式。 李明远说:“嗯,知道。”前阵子报纸上都是《终结者》的消息,他怎么能不知道?而且在他看来,杜安现在想要买他的公司就是为了这部《终结者》。 “其实《终结者》的特效,我找水晶石,找基础数字都能做,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自己买一家特效公司吗?” 李明远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的目标不仅仅是《终结者》,我有一个大计划。” 杜安目光深邃,表情凝重,充满了神秘气息。 他准备开始忽悠了。 他的演技帮了他的忙,李明远被这位华表奖影帝级演员的表演所影响,表情也开始凝重起来。 “什么计划?” “特效大片,” 杜安说道:“不是《功夫》那种,是真正的特效大片。”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试想一下,在我们只能通过人造卫星观察到的外太空,存在着另外一个银河帝国,或者半人马帝国,随便吧,管他呢,反正就是一个纯粹的外星国度。在那里,也有智慧生物,不过和我们不同,他们可能长得奇形怪状,而他们也有自己的国家,一个邪恶的帝国统治着一切,然后,有一天,一位青年开始踏上反抗帝国的道路。” “超科技的外星球,荒凉的外星球,违反物理常识的地理景观,浩淼的宇宙空间,超现代感的宇宙飞船,发生在外太空的宇宙大战,半个地球那么大的战争基地,长得奇形怪状的绿皮外星人,这些无法想象的东西,都能让观众们从银幕上看到,到时候观众该多激动?而支撑这一切的,就是特效。” “但是中国现在的特技做不到这些,就算做出来了,也是假得可怜,没有真实感,我要完美的效果,所以我需要你,需要你领导的粒子引擎,因为我相信你能将这一切都实现。当然,并不是现在,现在的粒子引擎没有这种技术,所以我会先拍《终结者》,我会给你们时间来锻炼,我也会给你所需要的资金去挖掘你认为需要的所有人才,我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几年后的今天能够给我所需要的技术,帮我这一切搬到银幕上,以假乱真,让观众看到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新世界。” “所以,我需要你在粒子引擎继续待下去,引导着粒子引擎继续成长,然后在将来某一天,你我联手,带来新世界,将中国的电影史拉开崭新的一幕。” 李明远听呆了。 杜安说的这些他完全没有想象过——现在的中国电影要么拍现代,要么拍古代,还从来没有人想过去拍外星球、外太空的,这位年轻导演也太敢想了! 确实,如同杜安所说,如果要拍外太空的话,特效是必不可少的,毕竟外太空这种东西,演员根本上不去,怎么拍?只能特效支持。而如果以外太空为背景,还有外星人,特效肯定会很多——说不定一部电影下来倒有百分之六七十都是需要精工细作的特效镜头,从来没有人尝试过这样的电影拍摄方式。 不过如果这部电影真出来了,绝对是颠覆了以往的所有电影形式,只要故事讲得还不差,肯定会震撼人心。而这位最年轻的十五亿导演已经用两部作品证明了他讲故事的能力,所以,如果技术真跟上了,这部电影必将震撼人心,载入史册,而他李明远的名字也将跟着一起载入史册。 杜安画的大饼太大了,以至于李明远现在心乱如麻。 看这盆油浇得差不多了,杜安又在最后加了一把柴,“李总,你想想看,按照我说的,其实你什么都不用付出,只需要继续保持现在这种每天工作的节奏,就能得到你之前一直所追求的,何乐而不为呢?” 半晌,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看向杜安,眼中精光四射,“什么时候拍?” 观众们看着银幕上那些以假乱真的场景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界为之疯狂……一想到这些,这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仿佛回到了青春期,激动的不能自已——他当初选择干这一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只不过在由于长年累月的修补中一点点把激情磨灭了而已。 但是现在,他又找到了那种激情。 他感觉自己现在精力充沛。 看着李明远的模样,杜安有些想笑:一谈到他感兴趣的东西,眼前这人就跟个年轻人一样热血沸腾、不能自已,难怪会将公司经营得这么惨了。 不过他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人。 “等《终结者》结束了吧,我需要看看到时候我们的技术是不是能支撑这一切,这就需要你来做了。” …… 将李明远忽悠妥当后,杜安终于联系了冯康。 冯康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和在中影养了几年老、已经发福的王志远不同,他身板颇为削瘦,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一丝不乱,衣衫整洁,看得出来平时是个严于律己的人。 对于杜安这位最年轻的十五亿导演,冯康的兴趣很大,或许也有王志远的因素在里面,约出来吃了顿饭,谈好了条件后,他就揽下了这件事。 他的效率也很高,两天时间就组建出了包括资产评估师,律师,财务会计等人在内的专业收购团队,在李明远的配合下,他们很轻松地就得到了粒子引擎的财务报表。专业会计对这份财务报表做了审计报告后,确定没有问题,数据翔实,然后资产评估师带队把粒子引擎公司闹了个天翻地覆,估算出了粒子引擎的总体价值——办公设施,电脑,业务关系等等,其中占大头的是粒子引擎所拥有的两项专利技术。 接着就进入了报价谈判阶段。 由于杜安现在完全是个傻大款的状态,谈判进行得很顺利。 李明远手中一共有90%的股份,杜安最终以一千两百万的代价取得了其中的85%股份,给李明远留了5%。 他最终成功入主粒子引擎,成为了粒子引擎的董事长。 而这位董事长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改名字。 “这名字太拗口了,也不霸气,”这是杜安的理由,其实真正的想法是消弭李明远的影响力。 如果还是叫粒子引擎的话,总会让人感觉这家公司还是李明远的。 “那叫什么?”冯康在一旁问道。 杜安想了想,“工业光魔。” 冯康在心底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你这名字比粒子引擎还要拗口。 第九十节:开机 九月中旬的南扬,白天气温依然很高,但是到了晚上往往会降低将近十度,说明夏季确实已经过去,秋天来临了。 杜安穿了件夹克,和苏云面对面站着,目光越过苏云的身体看过去,可以见到漆黑的夜色下,现场灯火通明,推土机已经就位,摄影机也摆好了,康俊安正拉着他的摄影助理在吹牛打屁,再往左边过去是陈昆,他正坐在椅子上借助现场的灯光看剧本,时不时闭上眼自我琢磨一番。 突地灯光略微一暗,顺着过去一看,发现是灯光师关了两盏灯,然后又打开一盏,思虑了一下再关掉两盏,然后带着他那徒弟一人举了一台射灯四下走动着,寻找适合的角度。 这里是仙林影视基地,《终结者》剧组租下的片场,今天是开拍的第一天。 跟那位南师的老师学了一个月的画,杜安的绘画水平大有长进,总算不至于把终结者画成圆筒人了,而苏云学了一个月的枪械后,拿起枪来也有模有样了,再加上他和束玉的分红都下来了,资金就绪,《终结者》这个项目终于启动。 工业光魔和梦工厂分别出资两千万,共计四千万来做这个项目,后期特效已经签给了工业光魔,费用从这四千万里面出,梦工厂则负责制片,束玉还是担任了这次的制片人。 两人今时不同往日,有钱有名头,尤其是在三大主演已经确定了的情况下,建组速度飞快,两三天时间就把剧组建得七七八八,能够开始拍摄了。 男主角周仁是陈昆,片酬三百万。这位演员虽说在电影领域只是初露头角,但是在电视领域的影响力还是有些大的,颇有人气,所以杜安给这钱也给得痛快,想着到时候还能把陈昆的那些粉丝们拉点来为票房做个贡献。 终结者自然就是苏云了,束玉给了个十万的片酬,杜安也没说什么,毕竟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最好还是分开来的好。而且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演艺经历的纯新人来说,这个价已经非常高了,束玉多半还是看在了他的面子上。 至于女主角陈莎莎,杜安最终还是没有找朱茜。 朱茜的片酬其实不是问题,因为在得知他想要拍新片的时候,朱茜就打了电话过来问他有没有适合她的角色,一部戏给个十万就行,按照现在朱茜的行情来说,基本上就是白给他打工了。 不过杜安还是婉拒了。 “不是我不想用你,实在是因为这部戏不适合你,” 杜安当时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这部电影的情况我也不瞒你,男主角是陈昆,你应该知道这个人。”朱茜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然后大反派是苏云,你不认识,是个新人,纯新人,完全没有演过戏,连走位调度都不会的那种,”朱茜没说话,认识这么久了,她也知道杜安这个导演经常有一些奇怪的想法,现在找个完全没有演过戏的人来扛大梁演大反派也不出奇。 “还有就是女主角了,这就是这部电影的三个主要角色。其实我本来也想过你让来演这个女主角,不过后来想想还是不合适,因为你的演技和他们俩不是一个水平上的,如果让你来演女主角的话,整部电影的效果会很突兀,有一种撕裂感,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我能当你是在夸我吗?” 朱茜当时是笑着这么说的。虽然她表示遗憾,不过也没有勉强杜安,这也让杜安松了一口气。 而舍弃了朱茜之后,他最后是通过演员工会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女主角。 林佳欣,一位来自香江的台湾女演员。 这位1978年出生的女演员经历颇有些传奇:她没有上过专业的学校,刚出道的时候其实是一名歌手,发过两张专辑,但是因为被某人封杀而得不到什么发展,最后还是到了香江之后,认识了许安华导演才得到了机会,出演了首部电影《男人四十》就获得了金像奖和金马奖的最佳女配和最佳新人,之后又凭借第二部电影《异度空间》得到了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提名。 虽然金像奖和金马奖这两个奖项的含金量比不上华表奖百花奖之类,但是一个从来没有演过电影的新人能做到这种程度,林佳欣也确实能称得上天赋卓绝了。 杜安之所以看中她,一是因为她有演技,二是因为在实地给她试镜后发现,她确实有天赋,但是终归是出道没多久,还没有上过专业的演艺学校,所以还在成长阶段,现阶段的演技能和陈昆搭配得比较融洽,不至于让电影的整体效果太突兀,所以才最终拍板选中了她,片酬两百万。 片酬主要看人气,奖项只能加加价码,更何况林佳欣到手的两个奖项含金量并不高,影后提名最终还是没能得奖。而若是论人气的话,她在内地远远不及陈昆这个电视剧演员的人气高,所以两百万的价格还算是比较公道的,她也欣然接受了。 …… 杜安收回四处巡梭的目光,以温和的语气劝慰面前的苏云:“你放松点,放松点,真的没什么好抗拒的,拍电影么,都是这样啦。” 在他对面的苏云明明是一米九的魁梧大汉,此刻脸上表情却是委屈得如同一个小媳妇一样,一副像是要被人强奸的模样。 杜安继续劝说着:“好多电影里女演员露两点上银幕的都有,人家也照样去拍了,你还是个大男人呢,有什么的?你现在还只是光屁股上银幕,前面的又不拍,况且你前面的重点部位我不是都让人给你遮起来了吗?” 苏云终于说话了。 “拿这个遮?”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布条,语气悲愤欲绝。 他手中的是个五厘米宽,十五厘米长的黑色布条,顶上两边还有两条略窄的布条延伸出来,反面粘着胶水。 杜安左右看了看,工作人员都离他们远远的,这才说道:“不硬起来的话,这长度应该足够了吧?”说着还往苏云的下体瞄了一眼,“而且我不是让他们还给了你个袜子的吗?” 苏云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夹了下腿,接着继续哀求道:“杜安哥,等会儿你就让我穿条裤子吧。” 杜安解释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按照剧本设定,时空穿梭是不能携带非生命物品的,这牵涉到所有的情节,你要是穿了裤子整个电影怎么拍下去?” 虽然他已经在苏瑾家给苏云讲解过不少关于演戏、关于调度方面的知识,而且苏云所要扮演的终结者这个角色并不需要什么演技,不过毕竟苏云是第一次演戏,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干脆把苏云的戏拉到第一天来拍,让苏云早点熟悉片场。 而现在要拍的,就是苏云的第一场戏:终结者从未来穿梭时空回到现代。 这场戏很简单,杜安写得很明白了,就是摆个pose,然后站起来左右张望一下,往前走,台词都没有一句。甚至杜安还运用自己突飞猛进的画技给苏云画了分镜图,连他的pose该怎么摆都给他画出来了,看了之后,只要是个人就能演。 唯一的难点就在于,需要****——其实也不是****,前身镜头不拍下面,后背镜头才拍全身、包括屁股,所以完全可以把下面给遮住,而苏云现在手里的那根布条就是杜安让人找来给他遮体用的。 不过苏云显然羞涩了。 第九十一节:风格 为什么要先拍这场戏,杜安也是有他的深意的。 苏云终究不是个演员,他是个普通人,是个普通人就有社会属性,会在意别人的目光,被这么多人围着看也会害羞,说不定到时候他连面无表情这样的表演都做不来,而杜安现在先拍这场戏,就是让他尽快从普通人向一个演员转变。 如果连裸身在镜头前都能保持面无表情的表演状态,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了,那么穿着衣服时候的表演自然也不在话下。 在杜安看来,这是让苏云最快习惯演戏状态的办法。 “……程龙裸过,张国容裸过,周闰发也裸过,现在就轮到你了!” 杜安孜孜不倦地忽悠着苏云,“为艺术献身是光荣的,从我刚才举的例子你应该也能总结出规律来了,想要火,先要裸。如果你真的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当一个演员,那么裸是必然的,今天不裸,以后有一天也肯定要裸,毕竟你的身板摆在这呢,只要是个导演就不会放过你这身体无数的可能性。” 一番话说得苏云毛骨悚然:杜安这话,怎么说得好像导演全是基佬一样? “那么给我找个裸替行不?” 苏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杜安瞥了他一眼,“都这个点了,我上哪儿给你找裸替去?而且你也不想想,你这身板,找遍全省都很难找到身材相似的,怎么替。”最后,一般只有大牌明星才能动用裸替,像苏云这样的新人根本没人会给他找*的。 当然,最后那句话他没有说,不想打击到这孩子。 “再说了,又不是光你裸,人家陈昆不是也要裸吗?你看他现在多悠闲,哪像你这么慌张。” 杜安祭出了最后一招。 这一招果然有用,苏云立刻变了脸色。 对于这些活闹鬼来说,什么都可以不要,面子不能不要,在道上混,最重要的就是面子。虽然苏云已经退出江湖,打算以后就在影视圈里捞饭吃了,但是好几年的活闹鬼也不是白当的,这种性格还是在骨子里深深扎根了。 “好,我上!” 杜安先让苏云穿着衣服走了两遍,指导了一下他的走位,确定没问题了,这才让他去换装——也就是脱光。 在苏云脱光的当口,康俊安凑到他身边,问了一句:“杜导,你真觉得他行?” 杜安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位《终结者》的摄影师此刻嘴上正叼着一根烟卷,烟气弥漫遮住了他的眼睛。大概是因为烟雾刺激到眼睛的关系,康俊安下意识地眯缝着眼睛,正盯着化妆间的方向看。 和《风月俏佳人》的剧组相比,《终结者》的剧组班子基本上焕然一新,《风月俏佳人》剧组的老人屈指可数,康俊安就是其中之一。 本来杜安还担心他给不了自己想要的镜头,因为《终结者》和《风月俏佳人》不同。 《风月俏佳人》讲的是一个浪漫的、温暖人心的爱情故事,所以它的画面色调是暖色调,温暖活泼,就像春末夏初的阳光一样温暖你的心灵,让你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跟随镜头雀跃,在这一点上康俊安做得很好,而《终结者》不同。 在杜安的预想中,《终结者》是一部偏向于惊悚类型的科幻片,大部分的画面色调应该是冷色调,有一种肃杀的气氛,就像是身处寒冷冬夜里没有灯火的小山村中,向村子深处看去,一片漆黑,有如一张深渊巨口般的神秘和危险感。 这应该是那种光从色调上就能让观众感受到紧张危险的气息,让他们无法把心情放松下来、随时保持提心吊胆但同时也忍不住看下去的效果。 他之前并不确定康俊安是否能做到这点——他可不希望看到周仁和陈莎莎在一个晚风初凉桂花飘香的浪漫夜晚乘车和终结者进行枪战,那太不伦不类了——所以他并没有直接给康俊安这个职位,而是先检查了一下他的功底。 令人惊喜的是,康俊安的基本功确实非常扎实,在影视圈长年累月的打磨也让他积累了非常多的经验,试镜的几个镜头可以看出他对于杜安的要求把握得很好,完全能够给到杜安想要的这种肃杀的风格,甚至于杜安还从里面看到了一种冷艳的金属质感——他在镜头上发挥得比在《风月俏佳人》里还要出色。 并且在听了杜安对于自己这部电影的大致描述后,康俊安也给了他的一些建议。 “……纯粹的冷色调其实我觉得并不是太好,我建议在女主角的日常生活部分用偏暖一点的色调,这样的话能和之后的肃杀形成对比,更好地衬托出你所需要的那种压迫感来。当然,也不能太亮了,这点我还是能把握好的。” 杜安也接纳了他的这个建议,同时暗自感叹自己和这样的专业摄影师相比起来,确实还是有一些不足。 见杜安不说话,康俊安拿下嘴里的烟卷,扭头看向他。 杜安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康俊安一撇嘴,“这不单是我想问的,基本上剧组里所有人都想问吧,只不过他们都觉得你是个大导,不敢问罢了。”他说着,眼睛在片场扫视了一圈。 杜安顺着他的目光也扫视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察觉到他目光的那些工作人员要么对他笑笑,要么低下头装作正在忙活的样子。 他现在约莫也是个腕儿了。 “报纸上都说你是疯了,所以才会找一个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个圈子的路人来挑大梁,毕竟圈子里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康俊安继续说着,“纯新人出演不是没有,不过很少,非常少,而且就是那些人也都是集中在那种讲究原生态本色出演的小成本文艺片上,咱们这部片可是商业片,还投了四千万,三大主演之一竟然是个纯新人,换谁来都要打一脑门问号的。” “报纸上?” 杜安迷糊了,“他们怎么知道的?” 他最近忙着收购粒子引擎和投资建组的事,每天都忙得昏天黑地的,回到家里恨不得澡都不洗立马睡下,所以也不知道最近媒体舆论的方向。 康俊安看这位导演好像还真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说了声“得”,跑去四下里一通搜刮,抱来了好些份报纸。 剧组工作说忙也忙,说轻松也轻松,忙起来能忙得脚跟不点地一路小跑都嫌不够快,闲起来一坐就干坐几个小时的事也时有,所以很多人都会带些报刊杂志什么的来消磨那些空闲的时间。 从康俊安那里随手拿过两份报纸一一看过,杜安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九十二节:无人看好 (第一次强推,也不知道为什么周五了还没上架,责编放年假也联系不上,但是下周上vip分类推荐,所以最迟下周一肯定会上架。因为我经验不足闹了个笑话,对大家说声抱歉。) “激进的导演。” 这是《金陵晚报》上的标题。 这篇报道在娱乐版头版占据了整整半个版面,还配了两张杜安的脸部特写照片,足见南扬市人民对于杜安这位“自家人”的看重。 杜安继续看下去。 “最年轻的十五亿导演,杜安,最近又有了新动向。” 《风月俏佳人》的海外公映已经全面下档,最终海外票房停在了9。1亿这个数字上,加上国内的7。8亿票房,总票房达到了16。9亿,所以杜安的“十五亿导演”名头已经完全坐实。 “在上月,杜安导演公布了他的新片计划《终结者》,而根据本报记者从梦工厂影视文化传播公司得到的消息,短短一月后的今天,《终结者》剧组已经筹建完毕,总投资四千万,即将开机。这位最年轻的十五亿导演确实精力充沛,但同时我们也从梦工厂影视文化公司公布的剧组名单中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苏云。” 原来是束玉把消息公布出去的,想来是为了做宣传。 这种情况很常见,很多剧组都是从立项、筹备、建组就开始一直做宣传,只不过大多数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报纸也懒得报道——全国每年那么多电影立项呢,你要没有一线明星、知名大导参与,建组开机这种小事谁高兴去报道?读者也不爱看啊。 不过杜安就不同了。 首先,他的《风月俏佳人》下档不足两月,尚有余温;其次,他刚坐实了最年轻的十五亿导演的名头,风头正劲;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他找了苏云这样一个纯新人出演一部投资四千万的商业片——这些媒体记者确实神通广大,没几天的功夫就把苏云的底细翻了个底朝天,知道了这位陌生的演员是初中文凭,没有上过任何演艺学校,也没有任何演艺经历,初中毕业后在南扬市各家夜总会打工,最后一份工作是皇家壹号会所的领班。 “……这位年轻导演似乎总是喜欢启用不知名的演员,但这次他更为大胆,直接启用从未有过影视圈相关经验的纯路人,这不禁令人担心,《终结者》是否会如同某些人所预测的那样,将会成为他的‘终结者’?我们都知道,年轻人在面临巨大成功的时候往往容易迷失自己,希望这位年轻导演不要被成绩冲昏了头脑,戒骄戒躁,踏踏实实迈出下一步……” 因为杜安是南扬人,南扬市的这些报纸一向对他颇为宽容,有了成绩更是大肆报道,像这样明显质疑的报道还是很少见的。由此也可看出,他这次启用苏云的做法确实不被人所看好。 杜安将康俊安手上的报纸一一拿过来,大致浏览了一遍,发现绝大多数报纸都不看好他,几乎已经到了四面楚歌的程度。其中,《金陵晚报》的报道还算克制了,另外几份报纸更不客气,尤其是一份全国性的报纸,更是大批其“疯狂”,还引用了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的说法,称“《终结者》将成为这位年轻导演的滑铁卢”。 不过这些报纸倒并不是无脑抨击,而是摆事实讲道理,有理有据。 《终结者》是科幻片,这是一个他们不看好的一个点。 在中国电影的历史上,科幻片是一个绝对冷门的分类,出名科幻片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霹雳贝贝》,《卫斯理传奇》,《关公大战外星人》,《超级学校霸王》,《力王》……《风月俏佳人》所属的都市爱情轻喜剧分类已经算是冷门,但是和科幻片领域一比,都算大众分类了。 冷门之所以成为冷门,自然是因为难拍,更难拍得好,所以对于杜安一头扎进这个死穴里,大家都不看好,之前南扬市的报纸们唱好也只是因为梦工厂的工作做得到位,加上杜安这个自家人的优势而已。 而第二个他们不看好的点就是苏云这个没有任何演艺经历,以前就是个活闹鬼的家伙。 纵观影史,那些演员们大多数都是经过相关训练的——要么是北电中戏这样的演艺学校出来的,要么是香江的无线演绎训练班出来的,纯粹的野路子也有,比如说现在就在《终结者》剧组里的林佳欣,不过她也是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过,出过唱片还演过电视,积累了经验,这才能在《男人四十》当中一举爆发。再比如杜安自己也是野路子,不过他本身就是个天才导演,而且也是在《电锯惊魂》中扮演过一个配角后,才轮到上《风月俏佳人》担当主演进行爆发。 直接一步登天的例子,找不到。 而苏云呢? 根据媒体们的调查,他唯一跟影视圈相关的经历就是经常去ktv嚎两嗓子。这样一个家伙,谁能放心他来担当一部四千万大制作的主演?也就只有杜安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了。 而谁又能相信这样一个家伙担当主演的影片会是一部好片?大家仿佛已经看到,每当苏云出境的时候,这部电影的画面都会从一部电影转换成家庭录像。 科幻片加上一个纯路人主演,基本上烂片没跑了,所以现在的舆论风向几乎是一面倒地唱衰《终结者》,就连亲和杜安的南扬市地方报纸也是这样一幅态度,毕竟杜安自己作死,非要找个没有任何演艺经历的人来挑大梁,他们也不能跟主流舆论方向顶风干了,新闻媒体还是要点真实性的嘛。 “放心吧,” 杜安把手上一大堆报纸重新扔进了康俊安怀里,安慰道:“当初媒体上不是也不看好《风月》吗?还不是票房大卖了。” 康俊安接过报纸,抱在怀里,听得杜安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风月俏佳人》虽说不被看好,但至少他觉得那时候杜安的制作态度还是很认真的,同时朱茜这位女主角还有杜安自己这男主角的演技非同凡响,令人惊叹,所以才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但是现在呢? 一个纯路人,刚才他看苏云走位的时候好几次都差点走出了镜头框…… 要光是科幻片这一个点康俊安也不会说什么了,毕竟他是亲眼见证了杜安成功的,对于杜安的信任比其他人更多,但是再加上一个苏云……就连他也没什么信心了。 看康俊安的模样,似乎还是不放心,杜安又伸手过去在他怀里一阵乱翻,找出一张报纸来,“你看,也不是所有媒体都不看好我们,还是有人对我们有信心的嘛。” 杜安手中拿着的是一张《南扬城市日报》,上面的标题触目惊心。 “苏云预定华表奖影帝!” 这标调太过玄幻,杜安这位最支持苏云的人看着都有些不忍直视。 这家报纸上那名叫做吴骏的记者似乎打定主意要跟所有人唱反调了,在这个所有人都不看好杜安这个决定的时候,打了鸡血一样站了出来强力支持杜安的决定,称“这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说杜安“不仅擅长导戏,还擅长发掘潜力演员”,还拿刚得到了华表奖影后提名的朱茜作例子来佐证他的这个观点,称苏云是一位“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赋型演员”,“将震撼全世界”,“2005年的四个华表奖影帝提名只剩三个”。 康俊安往杜安手上的报纸瞟了一眼,干笑了两声,没说话。 两人都知道这奇葩记者纯粹是为了销量瞎诌,并不会当真,当然,康俊安也不会当着杜安的面揭穿这个事实,大家心照不宣就行。 而这时,苏云总算化完妆出来了。 第九十三节:我的事业 结实的胸大肌,初步目测之下至少有b?杯,往左右看去,是如同女子大腿般粗细的上臂,肌肉虬结,青筋突显,往下,是拥有六块腹肌的小腹,和胸大肌相比凹了下去,形成流畅的线条,再往下,呃,是一双手。 杜安看着苏云,摇了摇头。 这家伙还是放不开,即使有袜子和布条的遮掩措施,他还是拿双手还捂着下体呢。不过现在还没开拍,也不去管他。 杜安走上前去,靠近苏云,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把他打量了一遍。 嗯,按照他的要求,苏云身上淡淡地涂了一层油,肤质表现得很好。 “就位吧。” 杜安这么说着,就要把苏云赶过去,苏云却不走,还在跟他磨叽。 “杜安哥,要不,清场吧……” 苏云现在的表情有些扭捏,跟个小姑娘一样,同时目光闪烁,时不时往周围看上一遍。 虽说当初脑门一热,一拍屁股决定要裸上了,但是真到了现场,把自己光洁的身体袒露在这么多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他还是虚了。 杜安则有些郁闷:平时在苏瑾家教了苏云那么多,这小子走位没学好,裸替清场这些规矩倒是记了个门儿清。 “清不了,这个镜头需要配合的部门很多,每个人都要在场,”杜安随口胡诌,看苏云还有些不情愿,拉住旁边正要走开的康俊安,从他怀里把刚才那张《南扬城市日报》拿了出来,把记者吴骏杜撰出来的玄幻小说往他面前一拍。 “你自己看看,都未来的华表奖影帝提名人了,这点困难还克服不了?” 《苏云预定华表奖影帝》这篇报道太玄幻了,完全是当成小说在写,极尽煽情之能事,不明真相的读者看了绝对会热血沸腾,而苏云这个家伙显然是个门外汉,完全不知道就他这表现别说华表奖影帝了,王八坨子乡村电影节最佳新人奖提名都够呛。 所以他看了之后还真有些相信了,理由很简单:要不是看出自己有明日影帝的潜力,杜安这位人气导演凭什么坚决拍板由他来饰演终结者这个重要角色? 一时之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身处北金展览馆剧场中,左手边坐着发哥,右手边坐着星爷,前面是葛尤,后面是程龙,而台上的颁奖嘉宾念到了他的名字,宣布他是2005年华表奖影帝。镁光灯在闪烁,摄像机全部对准了他,他在众人的祝贺声和掌声中缓步来到台上,拿起那座金华表奖杯,然后在万众瞩目中开始热泪盈眶地感谢父母的培育,感谢姐姐的照顾,感谢杜安杜导的栽培和信任…… 这场景,想想都激动,不能自已。 苏云立刻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清啥场?作为华表奖明年的影帝,这点小困难完全可以克服! 杜安看着面前的苏云眼珠子乱动个不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没一会儿,他就看到苏云的目光坚定下来,也不跟他提清场的要求了,双手捂着下体,义无反顾地向预定的位置走去。 “摄像,灯光,所有人员,全部就位!” 剧组忙碌起来,无关人员立刻飞一般离开,不然要是被拍进镜头里可是会惹导演发火的。 “准备好了没!” 康俊安头也没回,反手给了他一个大拇指,苏云蹲在那里动也不动,双手总算不捂着下体了,按照规定的姿势半蹲在那里,其他人等也都笑着说“好了”。 杜安深吸一口气,看着现场,心头情绪有些复杂:他的第三部电影终于开始了。 细数他的几次拍摄经历,发现每次都不同。 拍《电锯惊魂》的时候,是为了生活;拍《风月俏佳人》,是因为束玉对他的邀请,也是为了反击别人对他的质疑。这两次都是因为外界的因素,才推动他一步步走下去,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有用的工具而已,而《终结者》则不同。 这次没有生活的压力逼迫他,也没有别人的要求推动他,这次是他自己要拍。他还为此主动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学画画,买特效公司,主动联系束玉成立项目。 他终于从“你们要我拍”,转变成了现在的“我要拍”,也终于从一个工具,真正变成了一个导演! 杜安还记得,自己在刚毕业的时候,每当深夜躺在沈阿姨家的那张钢丝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由外射进来的光斑,静静地听着巷子里的虫鸣,经常会想一些事情。 那个时候他的思想很简单,还集中在满足温饱的初级阶段。 而当《风月俏佳人》热映,他得知自己即将成为亿万富翁的时候,再躺在那张钢丝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光斑,听着巷子里的虫鸣,则开始想另一些事情。 他现在已经温饱不愁,甚至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这样混吃等死过完一生了。 每当他这么想的,都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人的贪婪是无止尽的,当一个人的目标实现后,他并不会因此而满足,恰恰相反,他只会产生空虚和迷茫,甚至于恐惧。 他的人生就这么提前结束了?这样跟个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不能这样。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整个的生命和精力,都已献给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在中学学到这篇课文的时候,杜安只知道死记硬背,远远无法理解这段话的含义,而当他终于赚到了足够他提前退休的钱、开始对未来的人生产生恐惧的时候,他终于理解了这段话的含义。 人活一世,总要做些事,这些事,有一个高大上的名字,叫做事业。 要是换个粗俗点的说法,那就是,生命在于折腾。 保尔的事业是解放全人类,而杜安的事业,是拍电影。 当他在那个夜晚确立了这件事的时候,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涌上心头。 他不再空虚,不再恐惧。 这种感觉,或许可以称之为幸福。 他仿佛隔着遥远的星空和几十年前的奥斯特洛夫斯基产生了共鸣。 “开始吧。” 杜安收摄心神,对场记说道。 “第一组镜头第一次,开始!” 场记打了板。 “走着!” 杜安大喊,精神奕奕,眼冒绿光。 这是他的事业。 第九十四节:华表奖(上) 十月十六 在这个时候的南扬,夏季的余热尚在,白天出去多穿两件衣服都能热出一脑门子汗来,但是在北金已经降温,外出需要穿外套才行,尤其是在晚上。 所以杜安穿着一件衬衫加西装也并不热,他只是有些不耐烦,看着对面镜子里的女人拿着眉刷在他眉毛上一直刷来刷去——他实在看不出这样有什么区别。 “别苦着一张脸嘛。” 陈妤欣停下手里的眉刷,一手掐住杜安的下巴把眼睛凑上来仔细端详了一番,边看边说:“人家来参加华表奖都是开开心心的,你怎么就这么一副苦瓜脸呢?要是我能进去坐着,我做梦都能笑出来。” 但可惜的是她到目前为止是别想进去华表奖颁奖典礼上坐着的了——华表奖只设立了最佳美术奖,而没有最佳化妆奖。 听着她的唠叨,杜安眼珠子往下一转,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你要是‘找’点折腾完我也许会‘嗨’心点。” 因为下巴被陈妤欣掐住的缘故,他这句话发音有些古怪。 然后他就看到陈妤欣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接着向旁边的人诉苦:“茜茜姐,你看,这人实在太不要好了。华表奖这种场合,谁来参加不是把自己打扮到最佳状态的?也就只有这家伙跟个乞丐一样就过来了。” 两人身旁站着的是朱茜,她已经化好妆了。 这位华表奖影后提名人一袭嫩黄色及地长裙贴合身形,凹凸有致,胸前的口子开得也不是很低,尊显典雅,脖子上则是一条精巧的钻石项链画龙点睛,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美。而她那张本来在人们看来嫌大的嘴,经过《风月俏佳人》的甜蜜轰炸后已经成为了性感的代名词,反而让她在这大多数女性美感度都极其相似的娱乐圈中另辟蹊径、独树一帜,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听到陈妤欣的话,只是咧嘴一笑,没说话。 杜安却不满地开口了:“我那件衣服是范思哲,三千六一件呢,哪里像乞丐了?” 想到这里他就郁闷。 他本来是在南扬市拍《终结者》的,因为他最佳编剧的提名,华表奖给他发来了颁奖典礼的邀请函,然后他就在十六号颁奖典礼这天来了北金。结果刚到北金跟朱茜联系过之后,刚来酒店,就被陈妤欣疯狂吐槽他的穿着打扮,然后立刻被这个女色狼把衣服扒了下来,换上了现在这一套——陈妤欣是朱茜请来的,给她的华表奖颁奖典礼之夜做造型顾问,正好便宜了杜安。 “呵呵,” 陈妤欣皮笑肉不笑,“还范思哲呢,杜导,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她一边说着话,手上的活儿却一点不落下,站在杜安面前换了一支笔一下一下地给杜安打鼻影。 “暴发户。” 杜安很干脆地承认了。 陈妤欣“哟”了一声,“原来杜导你还知道呐?真是可惜了这幅好皮囊。”说到这里陈妤欣就是一肚子气。 她今天刚见到杜安的时候,那衣服就先不说了——虽然明显不配杜安的气质,但至少也是件一线名牌——最让她接受不能的是杜安的脸。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开口了。 “杜导,我说你到底是有几天没洗头发了?还有你那眼睛,黑眼圈都那么大了,你这是每天睡多少小时啊?最离谱的是胡子都没刮,而且也没修过,乱得不成样子,我光给你刮都刮半天!要不是我现在把你截下来的话,你是不是打算就之前那样去参加颁奖典礼啊?” 作为一名专业的化妆师,看到有人把这样一张帅脸如此粗暴地处理,不好好呵护,那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杜安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俩的朱茜终于开口了。 “剧组很忙吗?” 陈妤欣正在给他化妆,所以杜安头不敢动,只是两颗眼珠子往旁边转溜过去,瞥了朱茜一眼,只见她眼神关切。 “还行吧。” 杜安把眼珠子转了回来,“就是夜戏比较多,最近一段时间日夜颠倒了,有的时候懒得再回去了就直接睡在片场了。” “自己注意点,别太拼了,” 开了个话头,朱茜也就很自然地继续聊了下去,“这部戏拍得怎么样了?还顺利吗?什么时候杀青?” 杜安又说了个“还行”,琢磨了一下,说道:“拍得挺顺利的,有点小问题也都处理好了,至于杀青的话……最多还有一个月吧,不过要上映那还有得等,后期估计有得做了。” “小问题?” 朱茜揪住了这个字眼,“是……那个苏云吗?” 杜安苦笑:这是全国人民都知道他杜安找了个纯新人演员的节奏啊。 然后他摇了摇头,“不是,是林佳欣。” 还真不像全国人民所想象的那样,是苏云出问题——恰恰相反,苏云的表现他非常满意! 第一场****的时候,苏云虽然被他忽悠得肯上了,但是拍摄的时候因为是第一次正式拍摄,还被这么多人围观着,虽然他的面无表情表现得很到位,但是肢体动作略微有些僵硬机械。 这给了杜安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终结者本身就是一个半生物组织半机械的机器人,他本来是想让苏云只用面无表情就行了,别的也怕苏云做不到,没想到苏云误打误撞的这种糟糕镜头表现反而有了更好的表达效果。 于是杜安之后每次拍摄苏云镜头的时候都特意多喊些人过来围观,以让他保持这种状态,起到的效果确实也不错,除了一些动作上的失误外,苏云基本没有怎么ng过。 反倒是得到过金像奖影后提名的林佳欣,让他****许多心。 “她?” 朱茜没想到问题不是出在那个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新人,而是出在这位演员身上,“她不是拿过金像奖影后提名吗?照理说演技应该不错呀。” 杜安笔直地站着,由身前的陈妤欣给他专心化妆,眼珠子则再一转,诧异地瞥了朱茜一眼:林佳欣之前一直在香江那边混,从来不来内地的,要不是这次演员工会的推荐他也不会知道这位演员,怎么朱茜还知道呢?还知道她拿到过金像奖影后提名? 转念一想,好像又明白了:大概是因为她也想知道自己拒绝她出演女主角之后到底是选了谁来出演女主角吧? “怎么说呢?” 杜安想了想,说道:“演技是不错,但是能收不能放。” 在杜安看来,这大概也是陈妤欣为什么只是金像奖影后提名而无法得奖的缘故。 “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问题也解决了。” 杜安斩断了这个话题,瞪着眼前的陈妤欣,“姑奶奶,什么时候搞完?颁奖典礼都要开始了吧。” 其实他对于是不是能赶上这个颁奖典礼倒是无所谓——反正他拿的也就是个最佳编剧的提名,要是最佳导演的话他还能兴奋激动一下——他这么催,主要是因为朱茜。 她得到的是影后提名,想必很激动,这次的颁奖典礼对她来说可是万万不能错过的。 然后他接收到的是陈妤欣回瞪过来的目光。 “催什么催,好了!” 第九十五节:华表奖(中) 北金,中国首都,也是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 在横店还没崛起之前,北金曾是中国影视文化最发达的地方,无数名导大腕聚集于此,以至于当时很多演员到了京城后不由感叹到了北金才知道自己腕儿小。 虽然自从横店崛起之后,影视圈的重心逐渐往横店影视基地转移,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北金依然在影视圈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打个比方吧,八大影视公司在南扬市都设有分公司,但是八大中,有三家的总部位于北金,却没有任何一家的总部位于南扬,这就是北金的底蕴,和南扬市这样的次一级城市的差距。 今年的华表奖依然是在北金举行,地点位于北金展览馆。 漆黑的夜空下,北金展览馆附近灯火通明,地上架设的照空激光灯射出笔直的巨大光束直刺天际,无数盏大瓦数的卤素灯把展览馆附近照射得如同白天一般无二。红毯已经铺设好,一直延伸到下车区,每次有车子停下,门打开,车中的人走出来,都会抹杀一片菲林。 和尚海电影节上联合国开会般的情景不同,华表奖基本上全是中国影视人,偶尔才有一两个获得最佳外语片提名的外国同行登上红毯。对于这些演员主创们,来自全球100多个国家的现场媒体们除了和他们同国的,其他人只是礼节性地拍上几张,只有那些中国的大牌们出场了,才会出现闪光灯交织成一片几乎要把人闪瞎的节奏。 又是一辆加长林肯在红毯前停下,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上前一步彬彬有礼地弯腰打开车门,一男一女走了下来,踏上红毯,女人挽着男人。 是杜安和朱茜。 靠近他们这边的闪光灯开始闪,还有通过各种渠道得到红毯观礼门票的观众在后面大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杜安!”“朱茜!”…… 从电视上看,华表奖颁奖典礼看起来似乎是一辆车一辆车地进来,但其实大家全部早就都到了,都在外面等着呢,排好顺序之后再一批一批地乘车进场,也因此杜安能看到在他们俩之前的刘清云和张栢芝走红毯的状况——那种闪光灯的密集程度和观众们的呼喊声之大,不是他们现在所能比的。 杜安面带笑容地配合着记者们四处扭头让他们拍照时,还看到有记者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似乎是不认识这两个人。 “还真是不到北金不知道自己腕儿小。” 杜安继续面带笑容,由朱茜挽着自己的胳膊,两人站定了让媒体们拍摄着,同时嘴唇微不可见地蠕动着,对身边的朱茜这样说道。 拍了几秒钟后,两人继续往前缓缓走去,朱茜优雅地紧随在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也微不可见地蠕动嘴唇说道:“不要气馁,在南扬你还是很火的。” 杜安内心哭笑不得:这姑娘的话真是安慰人的吗?他怎么怎么听怎么觉得她是在说自己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呢? 不过杜安对这种情况倒也没有真的气馁什么的:他很清楚,别看南扬市的媒体快把他捧到天上去了,说什么“天纵奇才”“点金手”之类的,但是在除了南扬之外的其他地方看来,他杜安就是个刚好拍了两部卖座电影,拿了个最年轻的十五亿导演头衔,颇有前途的年轻新锐导演罢了,这从其他地方的报纸毫不避讳地宣传“《终结者》将是这位年轻导演的滑铁卢”就可以看出来。 毕竟杜安就拍过两部电影,还什么奖都还没拿过,而在影视圈里的人看来,最能证明一位导演能力的途径就是拿奖。 所以杜安此刻在导演圈的位置,大概也就是从一个门外汉窜升到了二三线的样子,别说一线大导如张艺某冯晓刚之流了,就是今趟的大热门陆船,那位同样年轻的导演,在媒体们心中的地位估计都要比他高。 他现在的成绩,也就是能让陈昆这样电视剧有成绩、电影摸不着门路的演员主动送上门来,像那些在电影上有发展的,比如说古添乐之流,束玉公布《终结者》选角消息的时候何曾主动联系过他? 走到红毯的尽头,转弯,是个暂时的采访区,此刻刘清云和张栢芝正在接受采访。 好家伙,都提早走了那么久了,还在采访呢。 杜安看看这两人,正拿不定主意是带着朱茜就这么绕过去还是等等,已经有一名女记者举着麦克风冲了过来,一位摄像大哥扛着摄像机吭哧吭哧地紧随其后。 “你好,杜安杜导,朱茜小姐,我是北金综艺频道的记者。” 这位女记者短发,瓜子脸,让杜安有点想起在南扬的苏瑾,然后也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你好。” 和杜安打了声招呼后,这位女记者就把话头转向了朱茜。 “朱茜小姐,据我们所知,这次这部《风月俏佳人》是你第一部担纲女主角的电影,结果第一次担任女主角就获得了影后提名,你现在心情如何?” 朱茜咧嘴笑了一下,“很开心。” 女记者把麦克风收了回去,继续问道:“那我们都知道,这次你的竞争对手是张栢芝,笵冰冰和蒋文丽,三位对手的实力都非常强劲,请问你有没有信心把这个影后奖杯拿到手呢?” 说完就把麦克风又递了过来。 “呃,看评委们吧,” 朱茜斟酌了一下,说道:“我相信评委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所以我只能祈祷,希望能拿到这个奖杯。但是如果是其他人拿到了,我也会祝贺她们,每个能得到提名的人其实已经证明了她们有拿奖的实力。”…… 问了朱茜几个问题后,这位女记者终于开始采访杜安。 第一个问题就很尖锐。 “杜导,这次关于你在《风月俏佳人》中的演出,很多观众和影评人都认为你的表演非常出色,完全足够得到影帝提名,但是评委会却没有把影帝的提名给你,请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杜安看到这位女记者的眼神中隐藏着一丝兴奋。 大概是由于自己曾经做假证骗投资、还有之后首映礼上为泡妞公然离去的事情,给这些记者们造成了一种“这家伙是个傻大胆”的印象,所以这位女记者此刻大概是希望他炮轰评委会,让她有点猛料可拿呢。 不过她注定要失望了。 杜安礼貌地笑了一下,道:“我相信评委会有他们的判断原则,我尊重他们的评选方式。” 他看到自己这话出口后,女记者眼中的愕然和失望——这个女记者难道不知道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导演吗?表情还如此不内敛。 女记者还不死心,又接连追问了几个如“对于一年两部电影都没能拿到最佳导演提名你有什么想对评委会说的吗”之类的问题,杜安一一和缓地化解,最后她也没了辄,算是看出了面前的不是个“傻大胆”,而是个老油条,只好问了些中规中矩地问题,杜安都好好回答了之后,后边的人都过来了,她总算放过了杜安和朱茜。 而他们俩也终于能够进场了。 第九十六节:华表奖(下) “我还以为你会呛她呢。” 在座位上坐下之后,朱茜把脑袋探过来低声说道。 杜安笑着摇摇头,转头四顾。 这里是北金展览馆剧场,拥有2700多个座位,前方是舞台。现在,现场这2700多个座位全部在椅背上贴上了标牌,上面写着各自各色名字,参加颁奖典礼的人员就是凭借这些标牌来落座。 座位区分为8个区,前面4区从左到右为前1,前2,前3,前4,围绕舞台呈扇形并列环绕,后面4区同样如此,只是面积更大,从落座的位次上基本就能看出参将颁奖典礼的这些娱乐圈人士在圈中的地位:像张艺某、周闰发之流,就是坐在前2区第四排的位置上,这里又靠前又居中,位置最好,至于更前面,那是谢晋谢芳之类的老前辈们坐的,纯属敬意。 而像杜安朱茜,则是坐在前1区中段位置,有点偏,视角不太好。不过还好总算还在前区,没掉到后区去。 杜安又看了一眼自己右手边的椅子,椅背上贴着一个名字,“张家译”。 自从《电锯惊魂》杀青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演员。 又和朱茜聊了好一会儿,外面的红毯仪式总算是结束,人都进得差不多了,旁边过道上拥堵着不少工作人员,还有一些衣着华丽满脸兴奋的观众稀稀拉拉地进来:每年华表奖总有一些人不会赴约,为了营造出座无虚席的感觉,主办方都会提前邀请一些华表奖的铁杆粉在外提前等待,开场时若有哪些嘉宾没有到场,就从这些观众中挑选人员进来填座——这也是纯观众想要现场观看华表奖颁奖典礼的唯一方式。 而杜安旁边坐着的张家译也到达,落座了。 “杜导。” 杜安看到这个男人对自己笑了笑,虽然今天张家译穿了一身正式的西装,但是这个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憨厚。 两人寒暄了几句,开幕了,剧场内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 一段歌舞过后,主持人出场。 “中国电影艺术大奖,中国电影华表奖即将开始,有情颁奖典礼主持人经炜,朱俊。” 经炜穿了一袭蓝色低胸及地长裙,貌美非常,最厉害的还是今年刚从传媒大学毕业就进入了中央台电影频道担任主持人,今天更是担当了华表奖颁奖典礼的主持人。 一出场,两人就你一句我一句说起来,还是那么老一套的说辞。 “追寻中国电影的光荣与梦想,”经炜的声音还是蛮不错的,台词功底很好。 “分享中国电影的荣耀与辉煌,”朱俊是老主持人了,虽然风格很老,但是基本功确实好,台风非常稳。 “用充满激情和热爱的光影,书写伟大的时代,”…… 杜安得不稀的去听了:类似的说辞在学校里都听了十几年了,还没听够吗? “杜导,”旁边的张家译似乎也不想去听这些,把脑袋稍微探过来一些,低声开口了,“听媒体上说,您在拍新片,叫《终结者》?” 杜安点点头,也把脑袋抵了些过去,跟张家译靠在一起,低声道:“没错。” 他以为张家译是像之前的朱茜一样,想要在里面捞一个角色:虽然已经开拍了,但是编剧是他,想要塞个角色还是很简单的。这对他这部电影也很有利,毕竟张家译在《电锯惊魂》之后又拍了两部电影,现在二线明星的位置也坐稳了,在电影领域的话,比男主角陈昆的成绩还要大,人气不低,来《终结者》里客串一下,露个面,相信还是能给观众不少惊喜的。 杜安甚至开始想怎么塞这个角色了。 “还没杀青吗?” “没呢,估计还得一个月才杀青。”杜安随口答道。 张家译不说话了。 杜安看过去,发现他的表情有些纠结,不由笑道:“有什么你就说呗。” 他看到张家译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才搓着手,道:“杜导,你下部戏要是有需要的话……打个电话给我,随叫随到,主角配角都行。” 杜安面色不变,心下却苦笑:想捞个角色是没错,但是却不是《终结者》,而是自己的下部戏。 想来张家译看到如今得到影后提名的朱茜,心里也有些想法了:当初在《电锯惊魂》的时候,朱茜可还是一个特约演员,台词都没多少的,而他张家译可是第一男主角。但是如今一年下来,朱茜已经是一部15亿票房大片的女主角了,还得到了影后提名,而他张家译拍了两部不温不火的片子,除了赚到点钱外,还是一个二线演员,并没有什么提升。 不过就算是张家译有了想法,也还是想着自己的下一部电影,而不是参合到《终结者》里面来,可见《终结者》是有多不被看好。 “行吧,我手机号你记一下,打个电话给我存一下……” 两人在下边说着,上边的废话终于结束,颁奖典礼正式开始了。 第一个奖项是最佳科教片奖。 “……请大家看提名短片。”随着朱俊的话语,大屏幕上出现华表奖的象征,那个金色的华表。 “获得中国电影艺术大奖,第37届中国电影华表奖,最佳科教影片奖提名的是,电影《农村防控传染性*型肺炎》,” 屏幕上出现这部科教片的截取片段。 “电影《保护耕地》……电影《咱也学学打官司》……电影《婚育新风》……电影《菊芋治沙》……电影《赡养老人与遗产继承》……” 最佳科教片这种就是开胃菜,光听这些电影的名字就知道没什么人关注了,算是热个场吧。 “有请颁奖嘉宾,徐婧蕾。” 听着徐婧蕾在上面面带微笑地热场,杜安已经和张家译交换好了手机号,重新把注意力回到了舞台上。 “……获得第37届华表奖最佳科教片的是……《婚育新风》,恭喜!……” 现场掌声一片,杜安也赶忙跟着鼓起掌来,眼珠子在现场里转悠起来,想要看看这剧组的制片人坐在哪呢。 但是他却没有看到有人站起来,台上幕布却换换拉起,露出了后面的人。 原来早就站到了舞台上。 接下来徐婧蕾给他们颁了奖之后,杜安惊愕地发现他们获奖感言都没有,就直接下台结束了。 “这些奖是这样的了,” 似乎是看到了他的疑惑,坐在一旁的张家译解释道,“他们都是坐后区的,走到前台太慢了,所以都会提前上去,同时他们也是无法发表获奖感言的,毕竟今天晚上要颁发的奖项太多了,若是人人都发表感言的话,时间根本不够用。不过杜导你不用担心,你的最佳编剧奖是可以发言的。” 杜安这才“哦”了一声,对身旁的朱茜道:“你获奖感言准备好没?” 他是没准备,反正他认为自己得奖希望不大,《电锯惊魂》剧本有创意,但是漏洞和逻辑矛盾也很多,评委会要是把这个最佳编剧真的给了他,他都要怀疑评委会的脑子是不是被车撞了呢。 倒是朱茜的最佳女演员,他觉得很有希望。另外三名影后提名人的演技还有在影片中的表现,在他看来,和朱茜相比,都是有所不足的。当然,这只是他的个人感受,可能带了个人情绪在里面,而且他也不是评委,他说了不算。 朱茜摇了摇头,笑了下,“应该不会是我。” 杜安看到张家译也一脸不以为然,然后就听到他说:“杜导,你也知道我这人说话直,我说句不中听的你别介意呀。” 杜安点头。 张家译继续说:“茜茜演得很好,不过《风月俏佳人》是纯商业片,最重要的是票房这么高,所以她肯定不会拿到影后的。” 杜安更迷惑了:怎么能不能拿奖还跟票房有关了? “听你的意思,只要票房高,就不能得奖?” “差不多吧,” 张家译斟酌了一下语言,说道:“你们看啊,《英雄》,牛吧?37亿票房,到现在还没人能超过,但是当年的华表奖评委会用一个最佳美术效果就把它打发了,张艺某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有《无间道》,票房26亿,在最佳男女主角和最佳导演,最佳影片这几个大头上不也是颗粒无收?不过比《英雄》好点,还能捞点最佳男配这种边角料。” “基本上都是这样的,票房越高,评委会越不喜欢,《风月俏佳人》还不错了,票房没过20亿,茜茜在里面演得又确实很不错,所以评委会才会给一个影后提名,不过茜茜,你还真别抱什么期望。要我看,这次这个影后不是蒋文丽就是笵冰冰的,笵冰冰的可能性还要大一点,听说评委会里很多人都对冯晓刚这次的转型很满意。” “我明白的。” 朱茜说道:“我就是来见见场面的。” 杜安听得一愣一愣的:颁个奖而已,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门道道呢? 第九十七节:最佳编剧 虽然朱茜嘴上说着“我就是来见见场面的”,但是杜安毕竟是和她认识了这么久的朋友了,还是一眼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 也是,她要是真只是来见见场面的至于把陈妤欣还喊到北金来给她做造型吗?她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也是想要上台去展示的呀。 正想说点什么,旁边的张家译起身去了厕所。 等到张家译从过道里消失,他扭头转向旁边的朱茜,鼓励道:“他说得也太危言耸听了,跟玄幻小说似的,不用管他。你在《风月》里表现得很好,我相信评委们都会看到你的表现的。” 他看到朱茜咧嘴一笑,笑容有些勉强,“谢谢。” 显然她自己也没什么信心。 杜安问道:“还是说你觉得你自己演的不好?” 朱茜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我觉得在《风月俏佳人》里就是我的巅峰状态了,”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要是这次都不能拿到最佳女主角的话,我真不知道我以后的戏还能不能发挥得比这次更好。” 杜安明白,她说得没错:《风月》是朱茜第一部担纲女主角的戏,她的热情十足,演出时激情无限,这是一个原因;另外,《风月》的剧本基本上全部都是围绕着女主角在展开,女主角的身份又很有张力,从剧情上来说,可供朱茜发挥的空间非常大,这是第二个原因;最后,朱茜拍这部戏的部分阶段整个人入了戏,甚至发生了因戏生情这种事,也因此她在那个阶段的表现和发挥非常好,这是第三个原因。 综合以上三个因素考量,朱茜在《风月俏佳人》中的演出可以说是她演出生涯的一个巅峰了。正像她所担忧的,如果就连这次的巅峰时期都不能获奖的话,那么以后想要再拿这个影后,可就难了,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杜安于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对她说评委们一定会把影后宝座颁给她?即使自己愿意说她也不会信呀。 两人相对无言,只听到前后左右的低语声——除了他们之外,其他明星们显然也不愿意干听主持人满嘴跑火车,都在聊着各自关心的事情,杜安甚至听到后面有人在评价朱俊,开玩笑地说他堂堂一个央视主持人都没钱去做头发,发型几十年不变,有够可怜的。 这人声音有些沙哑,杜安稍稍侧头一看,见是周讯。 周讯接触到他的目光,吐了下舌头,对他笑了笑,杜安也对她笑了下,把脑袋转了回去。 一时无言,没多一会儿,张家译从厕所回来了,从过道上慢慢挤进来坐下。 颁奖典礼进行着,颁几个奖穿插一下表演,有唱歌,有组舞,等了好久,才终于把最佳纪录片之类的冷门奖项颁完,开始进重头戏了。 “……获得最佳编剧提名的有是,电影《可可西里》编剧,陆船,” 现在是朱俊在主持,随着他的声音,大屏幕上出现《可可西里》的电影画面。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杜安电影的拍摄风格。 “电影《电锯惊魂》编剧,杜安,” 大屏幕上画面一转,出现了在密室中扮死尸的陈康从地上爬起来的一幕,配上激昂的音乐,即使在场的人都不是第一次看了,依然感到很震撼人心。 随着《电锯惊魂》的画面在中央大屏幕上播放,场内的吊臂摄像机也对准了杜安,杜安的面孔出现在右侧大屏幕上,这一幕也通过电视直播实时传输了出去,很多观众看着电视机上这个翩翩俊公子,都是一愣:这不是《风月俏佳人》里面的男主角吗?主持人是不是念错了,这是在颁最佳男主角而不是最佳编剧吧? 导演再大牌,也还是导演,是幕后人员,观众们了解最多的还是演员这样的台前人员,就像大部分观众们所知道的导演,只有张艺某冯晓刚等寥寥几个一线顶级的,知道的演员却数不胜数,那些三线演员在观众中的知名度都比很多一线导演都要来得高。 所以在大多数的观众心目中,杜安的形象是一个男演员,只有那些电影爱好者才会了解他的另一个身份——导演,而另外又只有电影发烧友或者是圈内人士,才会知道他除了演员和导演外的第三个身份——编剧,所以很多观众才会对此产生疑问,毕竟从卖相上看,杜安和刚才陆船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的,根本不像个编剧。 还好,接下来的两个提名者又回复了陆船这样的正常画风,让人知道这确实是最佳编剧的提名环节。 最佳编剧的颁奖嘉宾是刘佳玲,都39岁的女人了,看起来还是很美,比起年轻女孩来还多了一种成熟的韵律。 听说这些女人都会往脸上打什么玻尿酸,杜安正想着康俊安平时拍摄间隙跟自己说的八卦,突然感觉灯光一刺眼,回过神来,犹自听到未完的话语。 “……有请杜安上台领奖。” 杜安傻傻地看着上空射下来把他笼罩在里面的光柱,看着周围的朱茜和张家译大力地为他鼓掌欢笑,看着吊臂摄像机把自己的面孔映在右侧大屏幕上,兀自不敢相信。 他竟然得到了最佳编剧奖? 知道自己获得了最佳编剧的提名之后,他也拿另外几个提名者比较过。在他看来,综合考量之下,《可可西里》的剧本比《电锯惊魂》得奖的概率大不少,毕竟《电锯惊魂》剧本是他写的,他清楚的知道这里面的逻辑漏洞和立意的薄弱,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拿到最佳编剧奖。 但是现在这个奖确实是给了他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此刻显然不是他发呆的好时机。 杜安发扬自己影帝级的表演实力,面带笑容,表情似乎有些平静,但是在摄像机的放大之下又能让人从他颤动的嘴角和抖动的眼皮感受到他压抑的激动,很好地塑造了一个乍闻自己获奖后激动非常又强作冷静的形象,没让人看出一点异样来。 和身边的朱茜还有张家译拥抱了一下后,杜安站起来,一边往外挤一边和旁边祝贺的人道谢,好不容易挤过这一排的人群来到过道上,走上台去。 “恭喜,恭喜你,杜安。” 走到近前,杜安才发现刘佳玲年纪确实大了,岁月的力量不是人类所能抵挡的,不过那股成熟女人的魅力却是更醉人了。 舞台上有两个发言台,一左一右,左侧那个是两位主持人的常住地,右侧这个是颁奖嘉宾和获奖者发表感言用的。 从刘佳玲手中接过金色的华表奖杯,和这位著名女演员并肩站着,鼻间还能闻到对方身上飘过来的香水味。 接下来就是发表获奖感言了。 但是杜安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获奖,所以也没有准备。此刻站在台前,嘴巴前方十厘米处就是麦克风,杜安环顾了剧场内一遍,实话实说:“我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得这个奖,所以我也没有准备获奖感言,我只想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让人措手不及。好吧,我只想感谢,感谢华表奖的评委们能把这个奖颁给我,感谢当初的投资商愿意给我的这个剧本投资,感谢……” 嘴上说着中规中矩的发言,杜安心里却在感叹着别的东西:华表奖的评委们水平就是高,自己这种庸人完全猜不透这些评委们心中所想。 想必《可可西里》的剧本还是有着自己没能看出来的不足,而《电锯惊魂》这个自己写的剧本又存在着一些自己这个作者没能看到的闪光点,所以才会让评委们舍弃《可可西里》而选择了自己。 高,实在是高。 同时他也在担忧着一件事:朱茜在《风月俏佳人》中的表演,在自己看来能力压其他三位竞争者了,但是水平比自己要高不少的评委们,是不是会火眼金睛地发现到她表演中的不足,然后又发现到其他三位影后提名人表演中自己所未能发现的亮点,从而做出把影后给另外这三人的决定呢? 第九十八节:一出戏 (责编终于上班了,这周五上架,这次不会再错了) 站在舞台上,面对着下面几千名来自全国乃至全世界各地的影视圈精英们,说着获奖感言,感谢这感谢那的,感受着几千号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着走道上的那些记者们举着相机不停地拍他,甚至还能想象到全世界有上亿观众正坐在电视机前看着自己,杜安一边机械地发表着感言,一边有些恍惚。 他倒不是为了能拿到这最佳编剧恍惚了,而是感慨于命运的不可捉摸。 就在一年前的现在,他还只是个超市的卖肉员工,拿着一个月六百五的工资,正在为了如何拉高《电锯惊魂》的票房而绞尽脑汁,一年后的现在却已经站在了中国电影最高荣誉的殿堂上,捧起了象征着荣誉的奖杯——虽然只是个最佳编剧。 命运的不可预测,就在于此。 杜安视力不错,所以看到台下前2区中间考前的位置上坐着的刘德桦。《电锯惊魂》上映的时候,他主演的《大块头》也正在上映,他还记得在卢米埃国际影城的大厅里,《大块头》宣传海报就放在《电锯惊魂》海报的前面,而这次的最佳编剧提名里,就有《大块头》的份儿。 《大块头》的剧本在杜安看来很不错,充满了一种中国特色的佛学禅意的美感,意味深长,华表奖最佳编剧的每个提名果然都非泛泛之辈,但是最终还是自己的《电锯惊魂》这个之前被杜安自己认为最没希望的剧本拿到了最佳编剧。 杜安甚至还看到坐在刘德桦左手边三个座位外的韦嘉辉虽然在笑,脸上的落寞却溢于言表——他是《大块头》的编剧之一。 他只好再一次感慨评委会的水平确实不是他一个入行一年多的新人可以揣测的。 无以言表,唯有再一次感谢。 “……最后,再一次感谢评委会,感谢你们把这个奖颁给了我。” 说完了获奖感言后,会场照例响起了捧场的掌声。 捧着奖杯从舞台上下来,回到座位上坐下,杜安还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拿到这个奖了。 “恭喜你,杜导。” 朱茜笑得很灿烂,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杜安客气着:“就是一最佳编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奖项。” 他还真不是太兴奋:华表奖最佳编剧,对于编剧们来说或许是一个了不起的荣誉,但是他是个导演,拿这个奖还真没什么感觉,特别是这个奖还拿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所以他还是把手里的华表奖奖杯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张家译在一旁低声道。 杜安和朱茜对视一眼,发现各自都不太明白张家译的话,于是一同望向张家译。 见这两人不太明白,张家译想了想,最终还是说出来:“杜导,你看呀,你的两部电影分别得到了最佳编剧和影后的提名,里面呢,《电锯惊魂》还算是有点向华表奖靠拢的,《风月俏佳人》就完全不搭边了。现在评委会把最佳编剧给了你,那意思就是影后没了,这是平衡啊。”顿了顿,他又道:“而且,《电锯惊魂》是有思想深度的,他们把这个奖给你,也是鼓励你以后多拍些这样的电影,从这个角度看,茜茜的影后就更悬了。” 杜安有点明白张家译的意思了。 华表奖等各种奖项的设置,多少有些引导电影行业发展趋势的意思,也确实起到了卓越的成效:在华表奖百花奖等一系列注重电影立意内涵的专业性奖项的引导下,中国电影现在的主流审美是“能发人深省的电影才是好电影”这样一个审美观,电影人也都视之为真理,所以即使是像《英雄》这样的商业片巅峰,也是要加入以和为贵天下大同之类的思想的,似乎不加任何艺术思想的纯商业电影就是烂片一样。 《风月俏佳人》就是这种不符合华表奖审美观的纯粹荷尔蒙电影,除了他胡诌的那些东西外,并没有什么艺术性在里面,所以《风月俏佳人》得不到最佳影片的提名他自己也觉得没什么争议,但是影后不同啊。 在杜安看来,影后影帝这样演员个人能力的角逐,应该是摘出来另算的,和影片的题材有什么关系呢? 而很快,就到了最佳女主角的颁奖环节。 “……获得提名的有,《忘不了》,张栢芝……《台湾往事》,蒋文丽……《手机》,笵冰冰……” 经炜每报一个名字,大屏幕上就会出现相关影片的截取片段,三个名字报完后,到了最后一个名字。 “……《风月俏佳人》,朱茜。” 杜安看着大屏幕,只见上面出现了朱茜的侧面特写,她正扶着额头,一脸无语:“还有什么?你会在床头给我留些钱吗?” 其实杜安更喜欢浴室那场戏。 侧头一看,只见朱茜面无表情,但是仔细观察之下却可发现她的小手握紧。 虽然听过张家译的分析,她也明白自己希望不大了,不过只要奖项还没有颁布,总归是还存在着期望的。 而且就像她自己说的,在《风月》中她已经发挥到了最佳状态,如果这次不拿这个奖,下次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不由得她不紧张。 “获得第37届华表奖最佳女演员的是……” 这个奖的颁奖嘉宾是王嘉卫,即使是在华表奖的颁奖典礼上他也是依旧很有个人风格地戴着一副大墨镜。 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张,他缓缓报出了这个名字,“电影《手机》,笵冰冰。” 杜安眼睛睁大,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什么鬼?!在杜安心下拟定的排名顺序中,朱茜是最有可能获奖的,接下来依次是蒋文丽,张栢芝,最后才是笵冰冰,但是华表奖的评委们的想法确实不是他可以揣测的,所以他无法去当评委。 他再转头一看,只见朱茜握成拳头的手渐渐松开,身子也慢慢放松,察觉到他的目光后投来一个洒脱的笑容。 “看吧。” 张家译在一旁凑声说了句。 这一切和他刚才预测的一般无二。 看着笵冰冰踉踉跄跄地上台,惊喜无限接过奖杯,看模样激动得简直要哭出来了,看着周围的人热烈地鼓掌,再看看身旁的朱茜洒脱中暗含着一丝不甘的笑容,杜安有些恍惚。 这多像是一幕戏啊…… “张哥,” 他突然转头面向旁边的张家译,“你今年还有档期吗?” 他见到张家译先是一愣,然后眼中闪出惊喜,连声道“有有有”。 “我大概有部电影要拍,主角不会是你,不过能给你个配角,戏份还不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 配角啊……张家译犹豫了一下,问道:“主角是谁?” 杜安算是看出来了,他大概是被《终结者》的事弄怕了,怕自己又弄出一个纯新人演员来挑大梁。 “还没定,”杜安确实也没想好找谁来演那个主角。 张家译犹豫了一会儿,说道:“那到时候杜导你电话我吧。” 杜安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下去,收回目光,环顾了一下剧场,最后看向台上那个大大的华表,放下了手里的华表奖奖杯。 大概是在农村长大,野惯了的缘故,他没这么容易被招安,而他接下来所要进行的举动,约莫也更像是这幕戏中的那个刺头了。 就是不知道明年的华表奖有没有勇气直视这部电影。 那场面想必很精彩。 第九十九节:细节 虽然心头的情绪很澎湃,但是手头上还有工作,所以杜安也没有急着去着手这个新项目。从北金参加完了华表奖之后,他就回到了南扬继续进行《终结者》的拍摄。 此刻他坐在椅子上,正端着一个盒饭——别人都已经吃过了,就他这个导演刚才一直在忙别的事,到现在才抽出空来吃饭。 他一边吃一边看着面前这个苏云的脑袋,耳边传来特效师的话语:“……到时候只要有人站在后面操作就行了,像这样。” 特效师钱国明把那个半人身的模型架在自己身上,给杜安演示了起来。 只见这个完全用苏云的脑袋倒模制作出来的模型在钱国明的操纵下脑袋上扬,下垂,左摇,右晃,半边是正常人脸,栩栩如生,赫然就是苏云,另外半边的眼睛则被挖掉了,本该是眼睛的部位是一个黑色的机械眼球,很诡异。 即使是在青天白日下,看着这样一幕场景还是有些恐怖。 杜安咬了一口鸡腿,咀嚼了两下咽下,拿着筷子指点起来,“眼睛怎么不眨的?” 钱国明闻言,动作停顿了下来,从半身模型后面探出脑袋来,苦笑道:“杜导,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像真人一样保持正常的眨眼频率?” 杜安摇摇头,“不行,还是有点假。”说完向旁边的苏云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苏云脸色有些不好看,强笑了一下,道:“我觉得挺好的。” 任谁看到另一个自己就在自己面前,还只有上半身,都会有些不好受。 杜安又扒了一口饭,缓缓咀嚼着,不说话。 《终结者》正常的部分很好拍,那本就是杜安擅长的,就是这些特效镜头有些难搞,就像等会儿要拍的这场戏一样:接下来的这场戏,是拍终结者在一次追逐战之后被打坏了眼睛,回到临时住所把仿真眼球用刀割下来、露出下面的机械眼球的戏。 跟剧组的特效师商量了之后,特效师钱国明建议用模型拍摄,说现在圈子里都是这么做的。杜安到底是第一次拍摄这种特效片,所以就听从了钱国明的意见,还让他提前给苏云的脑袋做倒模,花了十几天的功夫弄出了这么个模型来。 钱国明的水平还是不错的,这个模型栩栩如生,乍一看根本看不出和苏云本人有什么区别来,也难怪苏云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不过杜安觉得还是不够满意。 无他,只是因为觉得还是不够真,仔细观察之下还是能发现这个模型比起真人来还是略显僵硬了,细节部分也无法做到和真人一样,特别是一旦动起来,这种僵硬感更加明显,远没有真人那么灵活。 杜安甚至都想到了更远的部分:这场挖眼球的戏结束之后,是要拼接上苏云的正常表演的。现在这个模型这么僵硬,和苏云的表演拼接上了之后,很明显会造成一种怪异感——就像是一个人从慢动作突然变成了正常动作,看起来会非常突兀。 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用cg能不能做?” 杜安突然转头问旁边的一个人。 这人是个面色白皙的男子,三十来岁的模样,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就是头发有些乱。 他叫郭庭坤,工业光魔驻组的后期特效师,是来指导影片拍摄中需要后期处理的场景该怎么处理等一系列问题的。 “用cg是能做,” 郭庭坤说道:“不过依照我们现在的技术水平来做的话,做出来的效果也不会比现在这个模型好太多,但是所需要花费的资金却多太多,所以从性价比上来说,我不建议用cg做。”和一般技术人员只讲究技术不考虑现实因素不同,郭庭坤在资金和技术上拿捏得很好,这也是李明远会把他派来驻组做后期特效师的原因。 钱国明对于杜安的话也不以为然,好心地插了一句嘴,“杜导,国内都是这么拍的,浪费钱不值得。” 杜安知道钱国明说得没错,像钱国明这样想的人也是大多数,可在他看来,正是这种想法太多了,国内特效技术才一直发展不起来:所有人都想着性价比,觉得凑合凑合就行了,技术怎么发展?想要发展技术,就得有李明远那样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 杜安摇了摇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然后又转头问郭庭坤:“要是用cg的话,效果能好多少?” 郭庭坤犯难了:“这种东西,很难量化的……” 杜安换了个说法:“那能不能让观众反复看两三次之后,还无法相信这是假的?” 郭庭坤想了想,点点头,“可以,如果给我们的时间充足,慢慢做的话。但是真的好不了太多,盯着看上五六遍还是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的。” 这种程度已经是杜安可以接受的了,相信没有谁会无聊到去电影院把一部电影反复看上五六遍就为了盯着一个镜头看的。 “那就行,” 杜安拍了板,“那就用cg做,这东西返库吧。” 钱国明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得,这位爷的脾气他这么一段时间下来也是了解了,说一不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至于浪费的资金问题……那就留给制片人去头痛吧,不关他的事。 杜安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知道他们对于自己抠一个细节抠到这种程度很不解,觉得是浪费钱,不过他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在《终结者》中,终结者在几次追杀中慢慢破损,一点点露出人类皮囊下的机械结构,这是一个压迫感缓慢累积的过程,这种贯穿全场的压迫感也是这部戏的核心。而挖眼球这场戏,是终结者第一次在观众面前表现出他非人类的一幕,可以说是重中之重,能不能震撼到观众,这一场戏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所以他不容许一点瑕疵,能做到多好,就做到多好,不然一眼就让观众看出来这是假的还不分分钟跳戏? 即使是假的,也要让他们怀疑这是真的。 在杜安看来,一部电影能不能吸引人,很多时候就体现在这些细节部分,《风月俏佳人》就是他这理论的一个代表——《风月》的故事其实很庸俗,但就是因为他细节设置得真实,朱茜和他表演得真实,所以才好看。 就为了贯彻他的这种锱铢必较的细节精神,剧组多出了很多开支:比如说终结者和周仁利用先进了四十五年的黑客技术,在网吧入侵当地公安系统调档查询陈莎莎住址的戏,本来随便电脑上显示些乱七八糟让人看不懂的东西都行,他却专门请来了南大计算机系的教授做技术指导,务求专业。还有之前送苏云去学习枪械相关知识,也是本着这个原则。 唯一苦了的,就是苏云了。 因为接下来挖眼球的戏改成了用cg做,苏云还被带去了化特效妆,等到出来的时候,他左眼闭着,被勒令不准睁开,上面涂满了绿色的颜料,还分布着一些红色的跟踪点——这是为了后期做特效的时候让电脑能够识别这些区域,从而数字化地添加内部金属结构。 而这时杜安也吃完饭了,根本没有饭后休息的概念,直接跑过来开工。 第一百节:变通 挖眼球这场戏重点还是在特效上,表演部分很简单。因为终结者本来就是机器人,不会感受到疼痛,所以苏云整个过程继续保持着面无表情就行了——这也是他敢让苏云来担纲这个角色的原因,从头到尾没有别的情绪,就算自残的时候也只有一种面瘫表情。 最后这个镜头则更简单了:终结者看着镜子,戴上墨镜,然后转身离去。 苏云也做得很好。 他拿起墨镜——杜安特意让康俊安给了墨镜一个一秒的特写,这家暴龙眼镜是影片的赞助商之一——然后戴上。 此刻他该转身离开了,不过也不知道苏云抽了什么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双手伸出,整了下发型。 好吧,他现在就是个小平头,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整的。 杜安看着这个镜头,没有喊停,反而眼镜一亮。 直到苏云放下手,转身离开了镜头,他才大喊一声“过!”。 刚喊完,他就看到苏云跑了过来,苦着一张脸,嗫嚅道:“杜安哥,我刚才没照剧本演……” 显然他也知道自己动作多余了。 杜安却没有如他所预想般面色不善,反而笑吟吟的,“没事,剧本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觉得你刚才的表现不错,给了我一个惊喜。” 刚才苏云的即兴发挥确实给他很大的惊喜:在他的预想中,终结者这个角色很特殊。由于是生物组织和机械的结合体,终结者的身份很尴尬,既不是纯粹的人,也不是纯粹的机器人,而刚才苏云的发挥,显然表达出这一层次的含义,非常棒。 他已经决定把这个镜头留在终剪版当中了。 “对了,这部戏拍完,我还有一部戏马上要上马,” 看着剧组人员在忙碌,杜安随口道:“里面有一个角色挺适合你的,你做好准备,到时候上,这段时间先买点书学学表演吧。” 在华表奖颁奖典礼上决定要拍的那部戏,苏云确实很适合里面的一个角色,但是那部戏和《终结者》不同,是需要一些演技的,所以他一直没能确定是不是让苏云上。现在看到苏云的即兴发挥,他觉得这家伙还真是有点天分,终于决定让他试一试。 “又有?” 苏云喜出望外。 媒体报道他看了不少,也知道所有人都不看好自己,更在深入了解了影视圈之后知道像终结者这样像是专门自己量身打造的角色屈指可数,火成大明星什么的只不过是他自己妄想罢了。 他本以为凭着自己这根本算不上演技的演技,等到这部戏结束之后自己大概又要回去当活闹鬼了,没想到马上又有新片约了。 “还是主角?” 杜安翻了个白眼,“想太多了,配角。” 苏云咂咂嘴,“配角也不错了。” 两人在这边哈拉了两句,那边钱国明又跑了过来。 “杜导,接下来这场戏怎么拍?” 作为一个导演,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今天的拍摄计划看一遍,所以杜安都不用拿拍摄计划表就知道接下来这场戏是什么:和挖眼球的戏性质差不多,接下来这场戏是苏云把自己的小臂切开,修理里面的故障。 钱国明又追问了一句:“是不是也用cg?” 他觉得自己大概算是摸到了这位导演的口味: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反正就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他都打算把那条做好的假手拿去返库了,但是杜安的回答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就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用假手。” 脸部大概是人类最精细的部位了,特别是眼睛,所以想要做一个以假乱真的脸部模型很难,但是手臂不同,这东西的构造简单得很。 特效组做的那个假手他看过,跟真的没什么差别,完全可以用上,再用cg的话就是纯属吃饱了撑的,而且效果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吧。” 钱国明摸摸鼻子走了。 这位导演的秉性他还真是摸不透。 由于接下来挖手的戏按照时间顺序来说是在挖眼球之前,所以苏云的特效妆还不能卸,要继续保持着现在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后期会在制作时给他做成眼睛损伤的效果,那种血腥真实的效果可比单纯的化妆好多了,怎么血腥怎么来,相信到时候会给影院里的观众造成更大的压迫感。 至于分级……大量的枪战、爆破、残肢断骸,自从开拍开始杜安就没指望这部片能拿到普遍级的分级。 《终结者》的拍摄就在这样的不断改变计划中进行着,几位特效师都快被杜安折腾得怨声载道了:往往是昨天刚做好的模型,到了今天就不能用了,要换成后期来做特效,偏偏他们还不敢把杜安要求做什么模型的话置之不理,因为他很多时候又会用到这些模型。最崩溃的是做城市微缩模型的了,那浩瀚的工程做起来累人,却又不知道这位导演到时候会不会用到,会不会又是一句话就不用了,整天做着都提心吊胆的。 同样受累的还有李明远。 工业光魔现在的技术确实稍显薄弱了些,一些杜安想要的效果凭他们现在的技术力量无法做出来,不过杜安自然有他的解决办法。 “你不是认识很多人吗?直接去挖,价格不满意就加,直到他们满意。” 这也是他当初一力坚持要留下李明远的原因,就是看中了李明远的广博人脉。 这位暴发户乍一有钱之后简直就不拿钱当钱看了,挥金如土,后期又注资了两千万进场。 穷惯了的李明远一下子富了起来,都有些不知道怎么走道了,立刻打了鸡血一样地满世界到处飞,挥舞着支票本找老朋友们喝茶叙旧,人情理想加金钱三管齐下,于是每天都有不同的技术人员风尘仆仆地从全国各地往工业光魔涌来,隔几天就有新的项目小组成立。 杜安隔三差五地听着李明远的汇报,感觉这种成长的速度确实令人满意,就是烧钱的速度有些吃不消——特效技术还真是个无底洞,他这新入场的两千万资金没几天功夫,就被各小组的预算分去一大半了,数码扫描,粒子渲染……这些个他都没听过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就能伸手要动辄几百万的初期预算——听听,几百万,还是“初期”。 不过这些还算好了,听说还有个搞动作捕捉技术的研究小组更是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敢申请一千万的预算,被李明远好说歹说总算降到了五百万。 那些没钱做研究憋了好几年的技术人员来到工业光魔算是开心了,就是苦了他这个当老板的。 收购花了一千两百万,成立《终结者》项目花了两千万,现在又在工业光魔上再扔了两千万,眼见着李明远还嫌不够,话里话外地问他要钱,杜安一时不禁感叹自己当初的格局还是太小了:他之前还想着九千万不知道要花到什么时候去呢,没想到半年都没到已经去了一半多。 难怪国内特效技术一直难有大发展,这烧钱速度确实恐怖,关键是钱扔进去暂时还看不到个响儿,也只有他这样的冤大头愿意这么干了。 还好听束玉所说,海外票房再过不久就要下来了。 第一百零一节:拍摄杀青 (当你们看到这节的时候,我已经在老家了。父亲初十过寿,老家没网,手机诺基亚,又没存稿,所以明天的更新不能照常了,如果明天晚上回得去,就两章晚上一起更新,如果回不去,就后天四章一起更新,还请见谅,谢谢) 这是一条小巷,左右两侧分别是方方正正的高楼,镜头中,垃圾桶的盖子倾斜,里面的垃圾已经堆满了出来,地上散乱着报纸、拆开的硬纸箱等杂物,杂乱不堪。 这里是哈尔宾,室内景和没有明显标志的人造街景拍完后,《终结者》剧组趁着天气还没有彻底冷下来,火速来到了这里拍摄最后的外景,已经拍了好几天了,按照计划,今天是杀青戏。 根据温度计指示,十月底的哈尔宾白天气温已经很低,夜晚更是靠近零度,不过神奇的是,同样的温度在南方已经冷得无法忍受了,在这里竟然感觉还行,演员们穿着略显单薄的衣物也不是冷得无法接受。 杜安没有去计较这里面的原因,只是感谢这不明觉厉的地况差异,然后抓紧时间把该拍完的都赶紧拍完。 “抓紧时间,抓紧时间!” 杜安一边催促着,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因为靠近北方那头大熊的缘故,哈尔宾的建筑风格和老大哥苏联很靠近,满街都是这样四四方方又高又大的建筑,和南方截然不同,很有异国风情。 巷口,道具师正在摆弄鸽子。 是的,又是鸽子。 杜安发现自己好像拍鸽子拍上瘾了,《风月俏佳人》里用到鸽子,这里又用到鸽子。 不过不得不说,鸽子四散飞开的那种场面确实很有意境。 这次没有《风月俏佳人》里的那场*戏一样弄来很多鸽子,只有十一二只,但是也够道具师折腾的了。 杜安看着道具师忙活,见到鸽子们都站在地上安静地啄食,没有乱飞的,于是他慢慢走过去,走到近前,走到鸽子群中,最后低头看着这些还在专注地吃着饲料的傻鸽子,一脑门的黑线。 “它们怎么不动的?” 他都走到了鸽子群中了,这些傻鸽子还站着不动。要知道,在他的计划中,陈昆走到近前的时候鸽子们应该四散飞开才对的。 道具师也有些尴尬,“要不,杜导,你动一下?”说着,他脚下动了动,做了个踢腿的动作,连踢了好几下,这些鸽子终于扑腾扑腾地飞了起来。 “你看,杜导,飞了飞了!” 杜安有些无语,站着不动,看着那些鸽子们在旁边饲养员的招呼下重新飞了下来,才低声问道具师:“这些鸽子哪来的?也太傻了吧。” 道具师轻声道:“市政部门养在索菲娅广场上的,估计是天天被游客喂多了,也不怕人了。” 杜安摇摇头,开始想起来心思来:要是等会陈昆走到这里,这些鸽子不飞怎么办? 这就是导演了,片场出点什么状况都要他来想办法解决。 他想了好一会儿,最后一招手,把早就等在一旁批了个大衣在聊天的陈昆喊了过来。 “你看着我,我给你示范一下,等会你这么走。” 让陈昆侯在一旁,杜安从巷道靠里预订好的位置慢慢向巷口走去,每走一步脚都在地上拖一下,再跨起时有点像是踢人的动作。 等他用这个姿势走到巷口时,那些还在地上吃食的鸽子立刻四散飞开。 嗯,这个方法果然有用。 “看到了吗?” 等到陈昆点头,杜安又让他试着走了两下,确定他到时候能把这些傻鸽子给惊飞了,这才让陈昆把大衣脱了,拿好道具枪就位,自己走回了位置上坐下。 最后一场戏了啊…… 看着工作人员都处理妥当,清场完毕,陈昆也在位置上站好了,他拿起扬声器大喊一声:“走着!” 镜头中,陈昆一手按着风衣,向前走去,脚下像刚才杜安那样踢踏着迈动。 走到鸽群前时,鸽子如杜安所愿四散飞开,一辆车子从巷口驶过。 “过!” 杜安大喊一声,站起身来,举着扬声器,四下里一看,说道:“《终结者》,杀青!” 剧组工作人员立刻欢呼起来,一直压抑着激情总算迸发了出来,陈昆也从巷口那边回转过身来,呵呵笑着。 “收拾一下收拾一下,早点收拾完早点回南扬吃庆功宴!” 杜安举着扬声器四下走动着,一手拎着一个袋子,碰到那些哈尔宾本地临时招募的工作人员就放下扬声器,从袋子里拿出早就包好的红包发过去,钱不多,是个心意,也是讨个彩头。 当天剧组收了工,远道而来的工作人员们都乘飞机赶回了南扬,和大本营的那些剧组成员们一起去金陵饭店吃了顿庆功宴,《终结者》的拍摄部分就算是彻底结束了,不过距离上映还早得很。 先不说那些常规的后期制作部分,就是后期特效,都要做上好久——李明远暂时给出的数字是半年,不过听李明远的意思,很有可能是要更久。 杜安也没办法,毕竟为了影片好看,他很多地方都没有将就地直接用模型上,那些画面处理和爆炸效果制作起来很费时间,尤其是工业光魔还处在一个起步阶段,很多人员都是新招募来的,一些技术需要边做边发展,就更是需要时间了,他也只能等了。 不过这段时间他也不是干等没事做——他预设的那部新电影正好趁着这段时间来制作,要是《终结者》做得慢的话,说不定这部电影还能赶在《终结者》之前上映也未可知。 所以他现在坐在客厅里,茶几上放着一本本子,杜安一手拿笔,停在本子上不动。 该怎么写呢…… 南扬市十一月的风有些凉了,透过窗户吹进来,吹动衣架轻轻作响,窗外黑压压,可以见到对面楼房住户窗中透出的光亮。 苏瑾就坐在他旁边,横躺在沙发上,两只小脚丫子并拢在一起,翘在他腿上,拿着一个苹果正啃得津津有味,侧着脑袋看着电视,上面正放着《快乐大本营》。 杜安瞥了眼电视机,又低头看了眼苏瑾的两只白嫩嫩的脚丫子在他腿上不停自我纠缠着,“你脚不冷啊?” 他看着都替她觉得冷。 “冷,” 苏瑾嘴里含着苹果,说话声音有点模糊不清,“帮我捂捂。” 杜安只好放下笔,用手包住她的脚丫子开始揉搓起来。 他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种状态的:自从他从沈慧芳家逃了出来借住到这里,霸占了小客房之后,两人之间似乎就默认了双方的情侣关系,谁也没有开口提那晚的事,谁也没有开口确认关系,一切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当然,他们到现在也并没有切实履行情侣间该履行的义务关系。 电视进了广告,于是苏瑾收回了目光,看向杜安,“听小云说,你那戏拍完了?”大概是受了那晚她话语的影响,杜安从来不把工作的事带回这里来。 杜安随口“嗯”了一声,专心给她捂脚。 手感挺好的,都有点舍不得放开了。 “他表现怎么样?” 苏瑾问道。 苏云总跟她说自己在片场表现得多好多好,不过对于自己这个弟弟她还是了解的,十句话里有一句能信的就不错了,所以也不大相信。 “对于一个新人来说,很不错了。” 杜安一边低着头给她捂脚,一边说着,“我让他来我下一部戏里了,他跟你说没?” “我老苏家也能出一个专业演员了?” 苏瑾有些不敢相信,不过马上就被拐到了杜安的下一个话题里,“下一部戏?”看了眼茶几上的本子,“你这是在写剧本呢?” 杜安又“嗯”了一声。 “什么戏?” 苏瑾瞬间来了精神,坐起身来,“爱情戏么?” 苏云每次一来这里就在她耳边唠叨,唠叨得她耳朵都起茧子了,也知道了《终结者》是一部科幻片。对于这种片她一向兴趣乏乏,尤其是自己弟弟还在这里面出演,还是个戏份超多的主角,这让她更没了兴趣——苏云那张脸她从小看到大,早看腻了,还那么熟悉,看到了分分钟出戏。 还是《风月俏佳人》那样的片子更合她的胃口。特别是《风月俏佳人》跟她之前看过的电影都不一样,实在太好看了,要是杜安再拍爱情片她第一个想看。 杜安摇头,“不是,是个剧情片,一群男人的故事。” 苏瑾瞬间没了精神,像只猫一样懒洋洋地重新躺了回去,随口问了句:“你自己想的故事?” 杜安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应该……是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想拍的这部电影他看过类似的小说,不过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的了——毕竟他自幼家贫,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看小说,到大了也没改掉这个习惯,没事了就爱捧一本小说看着,从中到外各种小说来者不拒,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看过这个故事很正常。 为此他还特意上网搜了下,却发现没有类似名字的小说。他甚至还特意找专门的人士咨询了下,也没发现有类似的小说,于是只能归结于幻想了。 毕竟那个梦他做过,印象还很深刻,因此脑中出现这样的幻想也很正常。 不过不是小说也好,还省了买版权的钱。 第一百零二节:新电影 (喝多了,今天就一章,明天三章) 《快乐大本营》又开始了,不过苏瑾这次没有再看电视,而是躺在那儿继续拉着杜安闲聊。 “这个故事主要讲了什么?” 虽然对于这部电影并不是爱情片有些失望,不过终究是杜安想的故事,她还是想要了解一下。 杜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双手捂着她的脚丫子,抬起头来想了想,说道:“主要讲了一个胆大妄为的人,混进了精神病院的事……” 杜安娓娓道来。 这是一个关于疯人院的故事:主角王明,由于厌恶监狱里的强制劳动,装作精神异常而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但自从他来到这里后,才发现精神病院并非他想象中的避难所。 在这里,护士长李慧制定了一整套的秩序,一切都要以此为准则,病人们受到了严格的管制,被剥夺了自由地追求自己生存*的权力,还不时受到她的侮辱和折磨。 王明对于李慧的行为十分不满,不时以冷嘲热讽的方式对她加以攻击,李慧则给予了反击:她用大量音乐折磨病人,并冷酷的拒绝王明想要降低音量的要求;在酷爱足球的王明提出观看日韩世界杯的实况转播时,李慧又想法设法拒绝,即使在最后关头王明得到了高大的蒙古大汉“巴特”的支持,凑够了表决的票数,但李慧又以表决时间已过为借口而拒绝打开电视机。 王明想让病人们打起精神,快乐的生活一天。有一天,他把病人们带上汽车,来到了一个港口。他们偷了一条船,出海钓鱼作乐,病人们欣喜若狂,回来后,王明受到了惩罚。但不久,他就联合一直装疯卖傻的蒙古大汉巴特,制定了一个逃离疯人院的计划,接着,按照计划,他在某一天把自己的姘头和另一个女人弄到了疯人院里,在里面开了一场狂欢舞会,人人喝得酩酊大醉,把疯人院闹得天翻地覆。王明和巴特也因为醉了过去,丧失了逃离疯人院的最佳机会。 第二天,上班发现了这一切的李慧把怒火发泄在视她为母亲一般的病人吴佳身上,还不顾吴佳的拼命求饶说要把这件事告诉吴佳的母亲,绝望的吴佳选择了割开自己的颈动脉自杀,李慧却无动于衷。这一幕使得原本想要逃离疯人院的王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他扑上去掐住了李慧的脖子。 李慧没有死,被警卫救了下来,继续统治着这个疯人院,而王明却遭受了惨无人道的待遇——他被切除了额叶,从此变成了一个白痴。 “……最后,巴特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用枕头闷死了已经变成白痴的王明,以超乎常人的神力搬起卫生间里没有人可以搬动的大理石盥洗台,砸开窗户,完成了王明所没能完成的事,在夜色中飞越了疯人院。” 说完这个故事后,杜安看向苏瑾,发现这个家伙已经竟然哭了,正拿着几张纸巾胡乱地擦拭着眼泪,眼睛红彤彤的。 “有必要吗?” 杜安有些无语:只是听个故事梗概都能哭出来,她的泪点是有多低?真要看完这部电影她岂不是要眼泪逆流成河? “你懂个屁!” 苏瑾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只炸毛的小猫,把手中揉成一团的纸巾随手扔到一旁的纸篓里,又从茶几上的抽纸盒里拉出几张纸巾来擤鼻涕,一边擤一边说:“这个王明,是真的……真的好可怜啊。” 好不容易把眼泪鼻涕擤干净,苏瑾提出了一个跟她的悲伤情绪完全不搭的问题:“为什么主角要叫王明?那个护士长又要叫李慧?这两个名字也太普通了,你就不能好好想一个名字吗?” 杜安解释道:“之所以这样取名,就是因为这两个名字很普通,这就表示这个故事能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他看到苏瑾拿着纸巾擦了擦鼻涕,突然开口问道:“你这部电影是不是有什么深层次的意思?” 杜安大惊失色。 “你竟然有智商?” 然后他就见到苏瑾一下把脚从他手中抽了回去,脑袋上顶着一个刘海扎成的冲天小辫,如同一个愤怒的牛宝宝般咬牙切齿地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扑倒了在沙发上,然后小口一张,恶狠狠地到处乱咬,手上也挠个不停。 两人闹了好一阵子,杜安被她这软乎乎的身子蹭来蹭去,鼻间嗅到的是她身上沐浴露的香味,时不时还能感受到两团肉乎乎的东西触碰到自己,下面渐渐都有反应了,赶紧求饶:“好了好了,我认输我认输!投降输一半!” 苏瑾这才放过了他。 杜安看过去,只见她小脸蛋红扑扑的,脸上似乎蒸腾着热气,发丝凌乱,眼睛还水汪汪的,实在诱人犯罪,不敢多看,赶紧转开视线,心中默念起《心经》来。 不然可是容易变身成狼人的。 “呃,确实是有深层次的含义。” 杜安用话语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过这个更深层次的含义是什么,我就不说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没有标准答案。” 苏瑾的小眉头皱了起来:她的人生理想是混吃等死,最烦的就是思索什么含义啊深度啊之类的,碰到这种影片她一般都是避而远之,但是杜安刚才说的那个故事好好玩又好催泪,实在让她很想看,纠结啊纠结。 “哎,不对哎,” 苏瑾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不是专拍商业片的吗?这部算是文艺片了吧?” 杜安点了点头,“确实是算文艺片了,不过偶尔拍拍也无妨,关键是我想骂人了,这部片子想必可以骂得很爽。” 就为了骂人,所以要拍一部电影,而随随便便拿出来的创意就是这种一听,就让她这个只喜欢爱情片的少女都好想看的其他类型…… 苏瑾立刻觉得自己家男人帅呆了! 看着苏瑾一脸怀?春少女春?情?荡漾的模样盯着自己,眼睛里粉红色的爱心直冒,杜安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默默地给自己刚才装的那个哔打了1分。 还有99分不给是怕自己骄傲。 最后,他在本子封面写下了五个大字。 《飞越疯人院》。 第一百零三节:商议 《飞越疯人院》的剧本比《终结者》复杂多了,杜安折腾了小半夜才终于搞定,睡到个九点多起来之后,苏瑾已经去上班了。他洗漱一番后,披上一件夹克拿了剧本出门打了个车就往梦工厂去。 在梦工厂他是个特殊人物,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来到了束玉办公室外,和凌菲闲聊了两句后,直接就敲了下门进去。 束玉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他,又重新把头低了下去看文件。 杜安走到她办公桌前坐下,把手里的剧本往她桌子一扔。 束玉头稍稍抬起,瞥了眼这本子。 “新项目?” 杜安“嗯”了一声,束玉静默了一会儿,问道:“《终结者》你都还没做好吧?怎么又跑出来个新项目?” 杜安往椅背上一靠,说道:“《终结者》在做后期,概念图和各种要求我都已经列出来给他们了,我也插不上手,只能等,所以这不就闲着了么,正好有点灵感,想要拍个新东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把这段时间利用起来。” 束玉拿过他的本子,看到《飞越疯人院》这个名字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然后打开,快速浏览起来。 杜安也不去打扰她,把她的电脑显示器掰了过来,面对着自己,又把她的鼠标拿了过来,直接点开扫雷开始玩起来。 第一把就很顺,顺利地在左下角开了局,没一会儿就点开了大半地图,右上角的时间显示才78秒,这次很有可能冲进150秒内。 杜安玩得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把地图全部开完了,时间却到了168秒,没能进入150秒。 “唉,” 杜安叹了一口气,按了f2,正要重新开始,束玉开口了。 “你这部电影很危险。” 杜安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她,只见她已经大致浏览完了,正看着自己,手拿剧本。 “影射的东西太多了,要是早个二三十年,这电影都不用拍,剧本流露出去你就要被拉去批斗了。” 杜安叹道:“同样是人,你的智商跟我家里那个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转瞬又道:“你也说了,是早个二三十年,现在没那么夸张了,依照现在的政策,能过审。” 束玉点头,“过审是能过审,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电影拍出来的结果?”也不等杜安回答,她就继续说道:“我听说了,你去华表奖拿了个最佳编剧,朱茜没能拿到影后,被笵冰冰拿了,所以你想拍这部电影吧?你不觉得你现在的心态有点问题吗?华表奖的规则就是这样,你也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一年了,也应该知道的,就算《风月俏佳人》是张艺某拍的,朱茜还是拿不到影后,他们并不是针对你,你何必要跳出来呢?” 杜安放下了手里的鼠标,坐正了身子,面向束玉说道:“我知道,但是你刚才也看了剧本了,我就拿剧本来说吧。” 他手指伸出,点点剧本,“王明也没有被针对,如果他忍字当头、安安稳稳地当个缩头乌龟,他能平平安安地在疯人院里熬到监禁期满,但是他看不惯,所以他才跳了出来。有些人就是这样的,没事找抽,我正好就是这种人。” 束玉叹了一口气,“但是你就算把这部电影拍了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杜安笑了下,“我知道,但是至少我说出了我想说的话,我发泄过,我爽了。” 束玉不说话了,看着杜安,沉默不语,良久,才道:“艺术家都是疯子。” 杜安闻言,有些受宠若惊:自己竟然还成了艺术家了? 还好束玉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转移了话题,“那我们来说说你这电影的市场定位吧。” 她举起剧本,“你这电影在我看来,最好的方向就是冲击奖项,不过你都这么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了,他们到时候是否会忍着恶心把奖给你,我实在不看好,所以奖项估计有点悬,那就要看市场了。毕竟一部电影出来,要么拿奖,要么拿市场,不然我真不知道这电影拍了还有什么意思。” 纯粹的商人思想,杜安在心里默默吐了个槽。 他很想说也有为了情怀的,比如自己,不过转瞬一想还是算了:他这情怀着实没那么高尚,就是看不顺眼了想骂人而已,和泼妇骂街没有什么两样。 束玉继续说着:“既然奖项悬了,那么你估计,你这电影的票房能有多少?” “十亿吧。” 杜安想都不想就报出了这么个数字,然后看到束玉一脸无语。 她显然不相信一部含义如此深刻的文艺片能拿到这样的票房。 “其实这部片有很多点可以挖掘,” 杜安解释道:“疯人院本来就是一个另类的世界,相信观众们都对那里面的生态环境感到好奇,而在某一天,一个胆大妄为的家伙,闯入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在里面搅风搅雨,这件事本身就存在非常大的戏剧张力,而戏剧张力是所有吸引人的电影所必备的一项因素,光从这个设定上来看,就非常有看点。节奏方面我也会把控好,不会跟国内那些文艺片一样怎么黑暗怎么来。为什么文艺片票房总是不高?因为他们太专注于表达自己的想法了,根本不考虑观众爽不爽,而且总喜欢用压抑来表达深刻,所以整部电影我会用欢乐的方式来拍,放大王明的成功面,让观众们跟着他来完成一件件不可思议的事,想必他们会看得很爽——从这个角度看,这部电影非常商业……” 束玉打断了他的话。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反正你知道的,我也不懂。” 说到这里,束玉看着面前的男人,心中有些感慨:想当初两人刚认识的时候,杜安比她还要不懂电影,但就是两部电影的拍摄加上一些自学,现在的杜安已经比她懂得太多了。这让她不得承认,世界上确实有一种生物叫做天才,像牛顿,爱因斯坦之流,那种天赋并不是普通人通过努力就能达到的。 “你说十亿就十亿吧。” 束玉这么说着,不过杜安看她的表情显然根本不信这部电影能到十亿票房。 “制作成本你打算定在多少?” 杜安心头一暖:听束玉的话,是打算进场了。不愧是亲密战友,即使不看好,也义无反顾地进场支援,来帮他分担投资风险。 转瞬又是一想,好像更大的可能是束玉打算白扔这个钱也要和他保持现在这样亲密的合作关系,以期未来长远的发展。 “不知道,主要是演员片酬支出,” 杜安也不去想束玉到底是怎么想的了,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甩出脑袋,说道:“这部电影的主角很要求演技,所以我打算请个一线的男星,葛尤姜闻这种,他们的片酬肯定很高。还有配角,这部电影里的配角也非常重要,现在我定了一个,还有大概四五个重要的配角,也很要求演技,这些就需要你去忙了。” “葛尤你就别想了,冯晓刚御用的,出钱再多估计也不愿意来,姜闻也悬,他现在导演当得好好的,根本不会愿意来演戏。” 束玉否决了他的提议,“我们只能考虑其他人选,但是按照你举的这种例子,同等级的片酬都低不了,没有三千万很难说动。还有你说的那种配角,按照你的要求,也得是金牌配角级的,光是演员开支算算估计都得靠近四千万了。” 四千万,这已经是《终结者》的制作成本了,放到这部《飞越疯人院》上还只是演员开支。 束玉觉得真要玩得这么大,回本的希望更小了。 第一百零四节:胸要大 四千万…… 杜安知道束玉在顾虑什么,她还是对《飞越疯人院》的吸金能力没有信心,认为不可能达到十亿票房。 《飞越疯人院》在她看来太文艺了,而文艺片的艺术性从来都是和吸金能力成反比的,偏偏在她看来《飞越疯人院》的艺术性太强,所以吸金能力堪忧。若是现在是拍《风月俏佳人》这样的片子,她绝对二话不说,想找哪个演员就找哪个演员。 但是杜安是真的觉得《飞越疯人院》从情节角度来说很有吸金能力——刨去它的影射含义,它的创作规律完全遵循了商业片的框架结构。 “要不然,你自己来?” 束玉提出了一个建议。 演戏这东西她虽然不太懂,但是身边的人都说杜安的演技好,那么这样一个要求演技的男主角角色为什么杜安不自己来呢?这样一来可以省好多钱。 杜安想都不想直接摇头,“我不上。” 束玉问道:“为什么?” 面对束玉的疑问,杜安抛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部片子和之前我拍的那几部都不一样,很需要导演的现场调控,我要是自导自演的话怕拍不好。” 真实原因却是因为演戏太累了,他懒得受这份罪。 他和那些体验派演员不同:那些体验派的演员把自己扔进角色里就行了,一切自然而然就发生了,他不同,他是表现派。 每当他表演的时候,他的行为分为三个阶段:首先,他需要脑力全开,想象这种场景下角色需要的表情和动作;然后,通过自己的记忆库搜索这些表情和动作;最后,再运用自己的肢体能力把这些东西都重现出来。在整个过程中他还要全程保持自己的清醒,时刻分析表演对手的表现,以此来做出相应的反应,完全是一心二用,比体验派复杂太多了,所以每场戏下来都很累。 以前那两部电影,他要不呢,是没钱,要不呢,是没人,没办法才上的,现在既然有钱有人了,他凭什么还要去受这份罪?就算给他发三千万的片酬他也不要。 没办法,兜里还有近亿资产的暴发户就是这么壕气。 “反正我是坚决不会上的。” 见杜安态度坚决,束玉没有再劝说,直接道:“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男主角的人选你直接列个名单给我吧,我去谈。另外,其他角色你有没有看好的人选?” 舒服。 跟束玉谈合作就是顺心,都不用多费口舌,不过杜安也看出来了,她是完全不抱希望,完全抱着扔钱的心态去了。 想到此处,杜安说道:“那个护士长也有人选,朱茜。” 束玉坐在椅子上,捂了一下额头,无力道:“现在不是去年了,你知道她现在身价多少吗?” 杜安点了点头,“略有耳闻,八百万朝上吧。”既然三千万的男主角费用都扔了出去了,再扔个八百万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又涨了,” 束玉爆出了他不知道的新料:“前几天有媒体捅了出来,陈恺歌找她拍《无极》,开价一千两百万,就在你们从华表奖回来之后。” “哦?” 杜安眼睛一亮,笑道:“涨得倒是快,直接涨了一半啊。” 现在国内影视圈还是存在着性别差异,像周星池程龙李联杰这样的顶级男演员片酬基本在五千万到六千万的样子,而且这些人要么自己做老板了,要么专注于别的事业,你有钱人家都不一定愿意来;稍微往下一些的是葛尤刘德桦这样的,片酬基本在三千万到四千万之间,女明星则差一些。 顶级女星如巩利张蔓玉之流,片酬在三千万出头,再下去一点是章梓怡这种,在两千万到三千万之间,而赵微周讯这样的一线女星,基本上在一千多万到两千万的样子。 从片酬上来看,朱茜现在已经是一线女星了。 一手把这位女演员将当初默默无闻的龙套捧成现在的一线女星,杜安有一种看着女儿长大的感觉,甚是欣慰。 “她答应了没?” “暂时还没有相关消息,应该还在考虑。” 杜安点了点头,没答应就好。 不过束玉并不像他这么乐观。 “这身价我们先不去谈,就说电影,你认为她会愿意来吗?” 束玉把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了出来,“《无极》,顶级导演陈恺歌的大片,投资三亿,我们呢?首先,你从名气上来说就跟陈恺歌差了十万八千里,其次,投资也差了很多——好吧,就算全按照你说的来,在演员开支上花五千多万,可是你这电影拍摄能用掉多少钱?我看这剧本,撑死了三千万,这样算,总投资就是八千万,也就是人家的四分之一多一点,她凭什么扔下《无极》选你?” 听到束玉的分析,杜安面色郑重了起来。 他考虑的东西和束玉不同。 他拍《风月俏佳人》的时候,《孔雀》把章静初从他手里抢走了,结果对于章静初来说大概是遗憾的,而现在,他如果要找朱茜的话,相当于从陈恺歌手里抢人了,结果对于朱茜而言会是好的吗? 他相信,要是自己出口的话,凭着两人的交情,还是有希望争取到朱茜的,但是这样做对朱茜来说是否好就说不定了。若是让朱茜变成另一个章静初,那他罪过就大了,这也是他作为一个朋友不愿意看到的。 思忖良久,杜安开口道:“那护士长这个角色就找别人吧。” 综合各方面因素考虑,他觉得《飞越疯人院》和《无极》相比大有不足,也许让朱茜去拍《无极》对她而言才是一个好选择。 然后他又追加了一句,“演技要好,然后身材要好……呃……身材要好的意思是,胸要大。”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看到束玉以古怪的目光盯着自己。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束玉无奈地问道:“你给我看的这个剧本……还有多少戏没写呢?这真是剧情片?” 胸要大……这个要求实在太古怪了,完全和剧本对不上啊,都让她觉得杜安是不是打了个剧情片的幌子打算去拍色?情片。 杜安苦笑:他就知道自己这么一提束玉就要想歪了。于是解释道:“呃,怎么说呢,那就是另一种解读方式了……从角色设定上来说,护士长李慧这个角色是一个象征含义,她整天板着一张脸,努力消除自己的女性特征,这是一种超我的象征,放大到整个疯人院,都是一种超我。但是人的物质属性是无法磨灭的,她终究是一个女人,人类无法磨灭自身的天性,这就是本我的存在。完全的超我是不存在的,胸大这个设定就是想要说明这一点……” “停,” 束玉伸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说了,反正我也听不懂。” 杜安摸摸鼻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说起这种东西来就滔滔不绝,把束玉都听烦了,放在平时他明明就是个话很少的人。 “行了,我知道了,反正胸要大是吧?” 束玉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杜安这个导演的很多想法在她看来都太天马行空了,找了个这样的合作伙伴,有的时候感觉还真是累。 杜安点点头,想了想,又加了句:“其实b以上就差不多了,加几个垫子应该能达到我要的效果。” 束玉捂着脑袋无力地摇头。 她已经不想和这个人说话了。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赶紧滚,我还有工作呢。” 第一百零五节:买房 (写得慢了点,但是绝不食言,说三章就是三章,这章算是昨天的。) 见束玉已经下了逐客令,杜安于是乖乖地拿过一张a4纸,顺过束玉的笔,打算把自己想要的主角人选写给束玉就离开,但是正准备下笔却停住了。 昨天写完剧本今天就给束玉送过来了,也没来得及仔细想一下各个角色该由谁来演比较合适,现在一琢磨,发现还真不知道写谁好。 葛尤姜闻首先排除了,这两位估计弄不来。 程龙李联杰也排除,都是功夫明星,这可是细腻的感情戏,需要演技。 周星池也不行,这是演喜剧的,就算他肯来,观众看到他的脸就开始发笑了。 …… 这么一点点排除下来,这个名字似乎呼之欲出了。 最后杜安动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 周闰发。 他把纸交给束玉,束玉看到这个名字后皱起了眉头。 “他可不好请啊……” 在香江电影的黄金年代,有一个说法叫做“双周一程”——双周指的是周星池和周闰发,一程指的是程龙。 这个说法是说,有这三个人的电影,票房肯定有保证,这三个人的票房号召力可想而知,片酬之高也与此成正比。近些年来,程龙年龄见长,打不动了,开始转型幕后、开公司,周星池转行做导演,唯独周闰发还是在演员的道路上继续发展,不过接戏也少了,还这么大牌,想请动他,难度可想而知。 到了这三个人这种程度,是否出演一部影片,片酬已经不是关键因素了,更多的是人情。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程龙和周星池是根本不可能请得动,周闰发则不同。 他至少依然还是个专职演员,请他的难度比请另外两个要低不少,但也是相对而言——对于张艺某吴雨森这种顶级大导演来说,邀请周闰发出演可能性不小,可对于杜安来说,就难比登天了。 “我试着联系下吧。” 束玉的话很没有自信,杜安也明白这里面的困难。 或许他在南扬来说是顶级导演了,但是放到整个中国来说就排不上号了:张艺某,陈恺歌,吴雨森,杜奇峰,王京……这些导演都有着辉煌历史和庞大的影库,随便拎一个出来都不是他这个新人导演可以比的,但就是这些导演中某些人都不一定能请得动周闰发,何况是他杜安呢? 正当杜安准备离开的时候,束玉突然又问道:“能不能换一个?” 杜安苦笑。 看来这个任务的难度还真是不低,束玉这是非常没有信心啊。 不过他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一定得是他。” 写出这个名字后,他在脑子里一直尝试着把周闰发代入到王明这个角色当中去,结果越想越觉得他非常适合王明这个角色:周闰发影片众多,其中各个角色或如小马哥般潇洒,或如阿郎般真实平凡,他全都能诠释地非常到位,尤其是在《赌神》中的表现,王者和痴傻的两种状态处理得都非常自然、真实可信。 这是一个演技非常棒的演员,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相信他的演技更加成熟了,有了他的加盟,王明这个角色能更加鲜活,能把杜安想要的东西完美地展现出来。 束玉叹了口气,“我尽量吧。” 离开了梦工厂后,杜安先回了一趟苏瑾那,拿了点东西后直接打车找了一家二手房中介。 马上《飞越疯人院》就要选角、建组、开机拍摄,一系列的事情忙下来他又没空了,有些事得赶紧办了才是,比如说,买房子。 都是亿万富翁了,还一直窝在苏瑾那实在不像话,得赶紧买个房子了,还有前几天姐姐打电话来报喜,说她终于有了,让他准备当舅舅,所以还得给姐姐一家在南扬市买套房子。 其实拿到了《风月俏佳人》的票房分红之后,杜安就想给姐姐一家在南扬市买套房子,他还为此回了一趟栗水,本来是想直接把姐姐姐夫接到南扬来的,但是姐姐一直说她们在村上呆惯了,左邻右里都是认识的,乍一去南扬不习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杜安也没办法。 可是现在不同了。 姐姐有了,这孩子出生了总得上学吧?这就牵涉到教育资源的问题了。 南扬市的教育资源可不是栗水县可以比的,光为了孩子着想,相信这次就能说动姐姐。 杜安本来是想买新房的,但是想想不妥当:新房买下来还要装修,要住进去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还不如直接买新一点的二手房,省心。最后他挑中了金陵王府的两处房子,都是一年的新房,一间150个平方,四室一厅,一间145个平方,三室一厅,带去看了之后装修不错,之间也只隔了一栋楼,走动方便,又不至于在一栋楼里,能有独立的私密空间,杜安非常满意。 花了几天的时间联系房东、把房子手续弄下来,房费、装修费加中介手续费,两间房子总共花了220万,让杜安不禁感叹房价上涨速度之快:他记得去年刚毕业那会儿,南扬市的房子才均价三千多的样子,现在已经六千多了——当然,这跟他买的房子也有关,听中介说,金陵王府这地段好,又是新楼盘,格局好,所以贵一点,但是南扬房价均价算算也要四千多了。 要不是自己运气不错干上了导演这活儿,真不知道要工作多久才能买上这样一套房呢。 杜安感慨完毕后,当晚就迫不及待地住进了他的新房里。 这是那间三室一厅的房子,房子的主人有点格调,整间房子布置得以黑白两色为主,屋内家具也都是现代风格,显得简洁大方,和老房子迥然两异。 杜安坐在沙发上,一边开着电视一边跟苏瑾发信息,“今晚有事,不回去了。”发完之后他放下手机,看向电视。 买房子的事这两天还没跟苏瑾说,他就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说出来,顺便再撺掇苏瑾搬来跟自己一起住——三间卧室呢,空着也是浪费,还不如利用起来。而且苏瑾自己那房子也是租的,正好可以退掉,还能省一点房租。 就是不知道怎么找这个借口,还是明说呢?明说的话,好像有点土财主强行要包养小媳妇的感觉,不知道会不会让苏瑾觉得不舒服。 杜安正发愁,手机响了。 他本以为会是苏瑾,抓起一看却是束玉。 “什么事?” 束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这几天我找了个中间人跟周闰发谈过这事,他没什么兴趣,要不你还是再重新找个人吧。” 杜安皱起了眉头。 这事果然不好办啊…… 突然,杜安眼睛一亮。 他刚才不是还正发愁怎么找借口让苏瑾过来呢吗?这不就是个好借口么?正好也能去把周闰发的工作做做,说不定就一箭双雕了。 “行,我知道了,你把周闰发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试试看。” 第一百零六节:抠脚皮 轻轻打开房门,走进去,反手关上房门,然后杜安的视线射过去,可以看到客厅内灯光明亮,电视开着,苏瑾正身穿一件大袋鼠的玩偶睡衣坐在沙发上,双腿盘着,右手拉着右脚,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扳高了,垫在左腿上,左手则放在右脚上,大拇指和食指深处,捏住右脚跟上的一块。 这是在……抠脚皮? 杜安保持反手关门的姿势不动,看着苏瑾以歪着脑袋的姿势盯着自己。只见她双眼圆睁,表情非常惊愕,显然是没料到杜安会在此刻出现在门口。 “啊!” 苏瑾尖叫一声,手迅速收回,火速把两腿放下,也不管拖鞋在哪了,直接踩了下去。 杜安可以看到,她的两只脚丫子一只踩在了地砖上,另一只倒是踩到了拖鞋,却是整只脚盖在了拖鞋上。 还没等杜安说什么,苏瑾就抢先开口:“你不是说今晚不回来了吗?!” 杜安好笑地看着她:传说中,女孩子有很多隐秘的事,她们不希望这些事被任何人知道,包括她们的亲人、爱人、朋友们。 抠脚皮相信就是其中一样。 他看到苏瑾的脸庞此刻瞬间通红,像是一只被蒸熟了的虾子,看都不敢看自己,脑袋上刘海扎成的那个小辫子似乎也失去了精神,有点蔫。 “唔,事情解决了,” 杜安也不想她难堪,装作没看见刚才那一幕,很自然地弯腰换鞋,然后走了过来,“看电视呢?看个电视你瞎叫什么。”脸上笑意已经隐去,似乎完全没看到刚才那一幕。演技说来就来,逼真程度让苏瑾都怀疑他刚才是不是真没看到自己在抠脚皮。 “没什么,” 苏瑾强作镇静。脸上的红晕一时半会却消褪不去。 “对了,这电视真好看……” 这个话题转移得还真是生硬。杜安心中吐槽,忍不住又想笑,但是听到苏瑾的话语硬生生顿住感到有些好奇,不禁往电视机上一看。 这下他是真忍不住了,嘴角上扬,不过还好,总算没有笑出声来。 她大概刚才抠脚皮抠得太专注了,根本没注意到电视上放的是什么——只见电视上是一栏肉乎乎的猪。右下角显示着节目名称。 《母猪的产后护理》。 “是不错,” 杜安顺着她的话一本正经地道:“瞧这些猪拍的,这镜头,这构图,这色彩,完美……”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旁边的苏瑾,只见她本来开始退潮的脸颊重又开始红起来,然后她一把抓过遥控器换了一个台。 这次是个电视剧,总算正常了。 苏瑾又问道:“对了,今晚有什么事你说不回来了?”依旧还是不看他。 杜安也看出来了。她大概是打算掩耳盗铃到底了。也不去拆穿她,说道:“工作上的一些事,”说着。揪住她的袋鼠睡衣拎了一下,“什么时候买的,怎么没见你穿过?” 她平时穿着还是偏向于成熟气质向的,乍一穿这身实在太可爱了,让他忍不住就想捏捏。 杜安转移话题的能力明显不是苏瑾能比的,她一下子被移开了注意力,“买了……两天,今天想穿就穿了。” 杜安没有再逗她,两人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电视后。他突然开口:“我这两天买了两套装修好的二手房。” “嗯?” 苏瑾终于肯转头看他了,“怎么突然买房子了?你要……搬出去?” 杜安扭头看向她。只见她面上的红晕已经完全褪去,回复了往日的白皙。此刻眼神有些闪烁。 “我姐姐有了,” 杜安说道:“而且我现在也有能力了,就想着让他们来南扬,就当是为了孩子吧。毕竟南扬市的教育资源不是栗水可以比的,我当年要是在南扬上学的话,说不定都考上北大了。” 这说法让苏瑾的眼神安定了些。 杜安继续说着:“还有一套是给自己买的,毕竟我现在也有钱了,总在你这边赖着也不是个事儿。”还不等苏瑾有什么反应,他就立马又道:“今天房子已经拿到了,不过我接下来又要去香江,想找个人帮我看房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东西都齐全,床垫被褥什么的我也都买了新的,你直接人过去就行,帮我看个几天我也就回来了。” 这就是纯属扯淡了,房子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有门窗。 不过很多时候有些事不能摆明了说,双方心里明白就行,这就是中国人的含蓄美感。 看苏瑾还有些犹豫,杜安又说道:“从香江回来估计又要忙了,所以我打算明天就去栗水,最好让他们这两天就搬过来,我正好也能帮把手。要是我姐姐姐夫住到这边来,在南扬也人生地不熟的,你正好也可以帮忙照顾一下,反正两套房很近,走路也就一两分钟。” 苏瑾低下了她的小脑袋,眼神闪烁。 这是打算……见家长了? 虽然和杜萍姐很熟,和杜安的姐夫段智杰也认识,但是她要是真在南扬去照顾他们,这意味想必不说双方都明白了。而杜萍姐什么都好,就是那张嘴太大了,这事要是她知道了,保准明天就传到父亲耳朵里去。 苏云也不是瞎子,早看出了他们俩的关系,只是迫于她的淫威一直没向家里说而已,可要是自己答应搬过去,那父母那边怎么都瞒不住了…… “好,” 苏瑾最终还是点了头,“杜萍姐来了南扬,你又不在,我不去照顾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死就死吧,早死晚死都是要死,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这一刻,苏瑾觉得自己的表情大约是悲壮的。 杜安摇摇头:他实在不懂为什么她的表情这么悲壮,像是慷慨赴死的革命先烈。 也不去管她,掏出手机,打算打个电话给束玉。 现在既然这边定了,那么那边也要启动起来,刚才在电话里他还有些事情没有说清楚。 在等待电话接通的空档,他还抽空跟苏瑾说了一声:“你刚才忙完没?没忙完继续,我不介意的。” 苏瑾咬牙切齿。 这家伙不说出来会死吗!亏她刚才心里还甜蜜蜜的。 恶狠狠地扔了一个靠枕过来,然后气哼哼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电视也不看了,她直接冲回了房间里,屁股后面的袋鼠尾巴还一晃一晃的。 而电话也接通了。 “喂,睡没?” 杜安靠在沙发上问道,听到电话那头束玉的答复后说道:“没睡就好,还有些事跟你说一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节:新片公布 母爱的力量是伟大的。 本来杜萍死活不愿意来南扬,但是一旦有了孩子后,立场立刻就动摇了。 在杜安的劝说下,她终于答应了来南扬,但是却不是现在——她和段智杰还有工作关系在栗水呢,这些事情的处理需要时间,还有搬家也是一个繁重的活儿。杜安倒是想很土豪地说“全扔了,缺啥再买!”,不过考虑到这句话出口的后果就是被一向崇尚节俭的姐姐念成满头包,他终究还是把这句话憋回了肚子里。 虽然姐姐一时半会来不了,但是苏瑾在第二天已经被他哄进了新房里,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一半。 现在他就坐在客厅里,朝阳和煦,从一旁的落地窗里整个涌进来,铺满客厅,晒得人懒洋洋的。 杜安半躺在沙发上,眼睛半睁半合。 他因为早起还有些睡意朦胧,但是刚才下去被十一月清晨的寒风吹了一圈又不太睡得着,真是一种痛苦的状态。 不过没多久他就得救了。 客房传来开门声,然后是踢踏踢踏的拖鞋笈地声,杜安恍恍惚惚看过去,见到苏瑾穿着那件袋鼠睡衣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房间里出来,转去洗手间,没多久就是稀里哗啦一通水声,是她在洗漱了。 被这么一吵,杜安的睡意是彻底没了,搓了搓脸从沙发上起身,去了餐厅,把他刚才下去小区门口买来的那些早饭一一打开,油条、包子、鸡蛋,摆了一桌,又拿出两只碗来,把热豆浆的袋子撕开,分别倒进了两只碗里。没一会儿桌子上已经是种类丰富的一桌中式早餐了。 苏瑾在洗手间里洗漱完毕后又回了房间里折腾了半天,才终于容光焕发地出来了。 袋鼠睡衣已经不见,换上了绿色的小风衣。下身是一条亮黑色的铅笔裤,把她的腿显得更为纤细。手上拿了个棕黄色的小手袋,脸上则化了一些淡妆。 她本来打算直接出门的,却在路过餐厅的时候被里面的食物香味所吸引,忍不住探头一看,然后就冲了进来。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向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太阳还是在东边,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一根金灿灿的油条就咬了一口,咀嚼了一番咽下去后一脸满足。 “可以坐着吃早饭而不用边走边吃真是一种幸福!” 往常的时候她都是自己下楼才能买到早饭,公司里又不准吃早饭,她就只能边走边吃了,即使是在杜安搬去她那里后,这种状况也没有改善——杜安是能给她解决晚饭,但是这男人起得比她还晚,早饭根本指望不上。 没想到今天破了个例。 杜安抬手看了眼表,“时间还早,慢慢吃。”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把驾照考一下了。有辆车的话是会方便很多,这样苏瑾也不用每天去赶公交了。 两人是默认的情侣关系了没错,但是财务方面暂时还是分得比较清楚的。即使他有心自己出钱让苏瑾每天打的去上班她也不愿意。 难得悠闲一会的苏瑾也悠哉悠哉地吃起早饭,这边咬一口油条那边啃一口包子,闲着无聊还拿起桌上的报纸看了看——这也是杜安刚才下楼的时候顺手买的。 只不过翻开看了一会儿后,杜安就看到她皱起了眉头。 “这些记者是不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干了?怎么整天就知道盯着你死磕呢。” 杜安不用看都知道她在看什么。 “头脑发热的导演”,这是很多报纸娱乐版上的重要新闻,他面前这份《南扬晨报》上也是如此。 既然打算去香江和周闰发面谈了,香江的狗仔队又那么发达,到时候很容易会走漏风声,而且《飞越疯人院》开组在即。这消息瞒也瞒不了多久,倒不如他们主动出击。主动公布新片计划,还能提前打点一下。稍微把控一下舆论方向,这也是杜安这两天跟束玉商量的事。 只不过他现在这举动在旁人看来确实是头脑发热了——他进入影视圈也就短短一年半不到的时间,已经有两部电影上映,一部电影在制作中,如今又公布了新的电影计划,换做谁来看都会觉得这速度实在太恐怖了,不正常,这样的超速下还能指望继续出好作品?不可能。 这家伙真当拍电影是买菜呢? “……梦工厂影视文化传播公司昨日公布了一项杜安导演新的电影计划,剧名《飞越疯人院》,预计投资八千万。杜安导演执导过三部影片,两部已上映,总计全球票房突破二十亿,一部正在制作中。杜安导演本人也凭借着他个人的第一部电影《电锯惊魂》获得了今年的华表奖最佳编剧奖杯,是影视圈中年轻一代导演的生力军……” 这是梦工厂提前花大力气做好了公关的媒体,因为时间太紧,这样做过公关的媒体并不多,而且也都是些没什么说服力的小报,那些没来得及做公关或者做不动的媒体则是一面倒地不看好他。 “……《终结者》尘嚣未定,杜安导演又有新计划。根据知情人士透露,此项新计划预计投资高达八千万以上,是杜安导演迄今为止制作成本最高的一部电影,不过超快的拍片速度令人不禁怀疑这是否又是一部如同《终结者》般的玩笑之作……” 更有媒体叫嚣“这位年轻导演和他的合作伙伴将会为他的狂妄付出惨重的代价”,“《风月俏佳人》的巨大成功毁了一位有潜力的年轻导演”,“年轻导演面对巨大的成功要保持冷静、自知和克制”…… 之前《终结者》和苏云的消息,让媒体们对杜安的态度从追捧逐渐转变成了不看好,但压力并没现在这么大,还是有一部分媒体抱持着不同意见。尤其是南扬媒体,在面对他的报道时保持着相对克制的姿态。 而现在《飞越疯人院》的新计划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消息一出来,就连很多南扬市本地的报纸都开始不得不扯下那最后一块遮羞布,承认这位“南扬市的骄傲”头脑发热,不知天高地厚了,更别提那些外地外省的报纸了。 “你生个什么气呢?我都没生气。” 杜安老神在在,并不因为这些报道而烦恼,“而且这些报道也有助于我们宣传电影,可比当初做《风月》的时候好多了。那时候我还不得不把你带走才能把媒体们的眼睛吸引过来,现在我都不用把你带走了,直接透露点风声出来就能让他们帮我免费炒上一阵子。” 苏瑾还是闷闷不乐,狠狠地咬了两口油条后也吃不下了,在杜安的逼迫下又喝了两口豆浆,说了声“我吃饱了”,就打算上班去了。 看着她要走了,杜安说道:“我今天要去香江,这两天的晚饭你自己解决吧。” 苏瑾脚步顿了下,回过头来问了声:“什么时候回来?” 杜安想了想,“顺利的话,后天也许就回来了,不顺利的话可能要多待两天。” 苏瑾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然后转身离开,上班去了。 杜安坐着又吃了会儿,感觉差不多饱了,就停了下来,扭头望向窗外。 阳光正射进来,打在他脸上。 他从来就不是个肯乖乖服输的人,以前《电锯惊魂》无法上映时不是,之后《风月俏佳人》无人问津时不是,现在依旧不是。 在得知周闰发态度坚决后,他非常老套地给周闰发寄去了他手写的剧本原稿,附带上了他连夜写的角色分析,满满三张a4纸,纯手写,还特意查字典弄成了繁体书写,空运速递。 周闰发也收到了,还打电话来感谢了一番他的诚意,不过话里话外的意思依旧是不愿意接下这部戏。 但是杜安并不打算放弃,他准备直接去香江见他。(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节:你是谁 香江,中国境内一片神奇的领土,享有除外交和国防事务以外所有事务的高度自主权,是继纽约、伦敦后的世界第三大金融中心。 在国内特殊时期时,大量影视界人才南下进入这片自由港口,曾经造就了一段香江电影的黄金时代:在那个时候,只要你肯投钱拍电影,完全就是稳赚不赔。同时,因为利益的驱使,那时候的香江电影以快著称——现在像杜安这样一年半时间上映两部,制作一部,再公布一个电影计划,已经是骇人听闻的拍片速度了,但是在黄金时代的香江,一个礼拜制作完成、一个月上映的电影比比皆是,要是把杜安放到那个时期去,别人只会嫌他慢,根本不会产生现在这样一片唱衰的情况。 不过现在的香江电影已经没落,远远比不上内地了,个中原因复杂,杜安也没心思去深究,毕竟他又不是来拯救香江电影的,他只是来找自己的男主角。 凌菲给他定的是上午的飞机,下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他本来还担心自己会被人认出来,手里拿着口罩墨镜随时准备戴上,但是下了机他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和他在南扬街头不伪装随时随地被认出来、然后人群围上来的情况不同,下了机之后,他发现旁人最多好奇地朝他看上两眼,并没有多余的举动。 也是,他只是个新晋的二线导演,终归是幕后人员,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唯一能给观众留下印象的也只有《风月俏佳人》中的方伯伦一角,而现在《风月俏佳人》都下档快半年了,影视圈又是个新陈代谢速度极快的地方。在这个遥远的地方,能有人好奇地朝他看上两眼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杜安心情愉快地把伪装工具都放进了随身的袋子里,哼着小曲朝外走去。没事还扯两下衣服——他知道香江气温高,所以只穿了件毛衣就过来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这里的高温,就是这样都感觉有点热。 现在都十一月了,但是感觉这里的气温还有二十度左右。 边扯衣服边走,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束玉安排来接他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穿西装的胖子,长得挺喜庆的,双手举高一块白色底的牌子,上面用鲜红色的水笔写着“杜安”两个大字。有点血淋淋的感觉。 “杜安杜导演,介里!” 这胖子发现他之后一手抓着牌子,另一手朝他挥舞起来。 大概是“导演”两字有点刺耳,周围有人看过来,但是看到杜安陌生的样子却无法与岛内的哪个导演联系起来,于是也就转过头去不理了。 杜安快步走了过去,两人聊了两句,知道了这人叫吴耀祖,普通话虽然有点别扭,但大体还行。所以束玉才会安排他来接待自己。 两人出了机场后,杜安本以为吴耀祖会开车带自己去下榻的地方,没想到这个胖子非常娴熟地带他上了辆的士。 “你……没有车吗?” 现在内地都开始逐渐普及汽车了。香江这么发达,听说人均收入是内地的十几倍,而且香江是个******,进口没关税,车子价格都比内地要便宜得多,怎么会买不起车呢? 大概是胖人怕热,吴耀祖拿出一条毛巾擦了擦汗,然后从副驾驶上转过头来笑着道:“买得起,开不起呀。好多税费要缴,油价又那么高。开车还不环保,所以还是坐的士好。”显然他也不是第一次接待内地来的客人了。立刻就知道了杜安的疑问所在。 “哦,” 杜安了然地点点头,然后听到驾驶座上的司机说了句什么话,是用的粤语,他完全听不懂,于是问吴耀祖:“他是在跟我说话吗?” 他观察到吴耀祖的面色稍一尴尬,然后又堆满了笑,道:“没有,他是在说今天天气好热。” 很显然并不是,大概是什么脏话。 杜安面带微笑朝向司机的方向回了一句:“小炮子子。” 吴耀祖愣了一下,这话他完全听不懂,“你说什么?” “我说天气确实很热。” 杜安面不改色地解释道。 吴耀祖也知道杜安大概是猜出了司机说的什么,这是在反击了,于是脸色更加尴尬,赔笑了一下,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杜安则是靠坐在椅背上,扭头看着窗外,长久不语。 吴耀祖先带他去把午饭解决了,然后把他送到了下榻的酒店。 束玉给他安排的酒店是文华东方酒店,弄了个套间。把他送到这里后,吴耀祖留下电话就先走了,说是有事打他电话。 这套房挺大的,也很豪华,杜安参观了一番后,跟周闰发通了下电话,打算约他吃个晚饭,顺便把事情谈一谈,没想到对方比他还要急切,直接询问了他的房间,打算登门来拜访,这让杜安突然感觉事情有了转机——他终于被自己的剧本和诚意感动了? 于是也坐不住了,把等会儿打算用来劝说的话语在脑中反复过了一遍又一遍,争取一举拿下。 到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门铃响了。 杜安过去开了门,见到周闰发就站在门外,手上拿了个包,独自一人,身边并没有助理的陪伴。 “你好,发哥,” 杜安微笑着伸出手去,“我来香江找你还让你登门拜访,实在过意不去。” 这个49岁的男演员看起来比电影上老一些。 周闰发也伸出手来和他握了握,满脸笑容,一口大白牙露出来,“理猴理猴。”普通话比吴耀祖还烂,不过香江人么,可以理解,能听懂就行。 将周闰发迎了进来,这时就体现到束玉订下套房的好处了——外面有个会客区域。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寒暄了几句后。杜安就切入了正题。 “这部电影的男主角真的很适合你,我思前想后,觉得实在是非你不可。我给你的剧本你应该也看了吧。发哥?”看到周闰发点头后,他继续说:“这个角色的戏剧张力特别大。非常有发挥空间。我也是当演员的,《风月俏佳人》就是我主演的,所以也明白,对于一位演员来说,有的时候我们就是为了一个角色而存在,我觉得王明就是这个角色……” 他明明几天前还极度痛恨演戏这活儿,此刻又恬不知耻地以演员自居了。 但是说着说着,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周闰发只是微笑着。从他的眼睛里,杜安看到的只是平静。 按理说他都主动登门拜访了,不该是这个情绪啊? 杜安停了下来。 等到他停下来,周闰发抱歉地笑了下,说道:“杜安导演,你年纪轻轻就这么年轻有为,真是令人佩服,你的诚意也很令我感动,特别是那份角色分析,你还特意用繁体写了。真是非常细心。”(为了阅读通畅,港式普通话就不翻译了,大家明白就行) 听到周闰发的话。杜安心中叮咚一响:这是标准的十分感动然后拒绝的节奏啊! “但是演了这么多年,我也想给自己放个长假休息休息了。” 果然。 什么放个长假,杜安知道这是让自己脸上不那么难看的托词罢了:难不成还要人家明着跟你说,“我不想演”吗? 杜安却不肯放弃,像个牛皮糖一样继续死缠烂打,好说歹说,唾沫横飞,但是周闰发始终就是一脸微笑,并不应允。 最后杜安也只好无奈地放弃了。 看来周闰发的决心很坚定。自己是怎么都无法说动对方的了。于是他也不再纠缠下去,两人又随便聊了些闲事后。周闰发就告辞离开了。 “以后再有机会的话,希望可以合作。” 这是周闰发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送走周闰发之后。杜安回到沙发上坐下,前面的茶几上摆着一个本子,几张纸,是他之前寄给周闰发的那些东西,周闰发这次过来又带来还给了他。 杜安拿起那几张纸晃了晃,自言自语道:“这种老套的招数果然还是不靠谱……”想想也是,周闰发想拍片的话,找哪个顶级大导不行?能因为这种老套的招数就这么轻易看上他的电影那才有鬼了,即使他有个最年轻的二十亿导演的名头,但是对于周闰发这种级别的演员来说,这个头衔依然不够,只是个“新锐导演”罢了。 之所以愿意见面,估计也是看在他大老远跑来香江的份上,给个面子,认识一下吧。 他摇了摇头,把纸重新放下。 看来只能重新找人了。 放下了工作负担后,杜安一身轻松,暂时也不去想男主角人选的事了,接下来几天就由吴耀祖陪着,把香江大致玩了一遍,最后去尖沙咀买了点东西准备去带回去给亲戚朋友后,就结束了此次香江之旅。 他是乘坐当天傍晚的飞机回南扬的,去的时候双手空空,回来却拉了个小皮箱,里面都是礼物。 因为苏瑾也住进了他那,所以他拉着箱子直接回了金陵王府的住处。 电梯门打开,他拉着皮箱出来,右转,一手伸进裤兜里正准备掏钥匙开门,却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动作也一滞。 金陵王府的过道灯是声控的,他刚才出来时灯就打开了,所以可以看到在他家门口一侧坐着一个人,脑袋垂下,安安静静地坐着,无声无息,跟个鬼一样。 也难怪他被吓了一跳。 听到杜安的动静,那人抬起了头来。 只见这人看模样有三十多靠近四十的样子了,是个男人,很老土的中分发型,头发还挺长,都过耳了,是十一二年前流行的那种摇滚风。这人看脸部轮廓,能瞧出来年轻时候挺帅的,当然,现在也可以称得上是个英俊中年。 “杜导?” 这人慢慢站起来,可以看到他穿着一条牛仔裤,上身是牛仔外套,都挺旧的了。 杜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然后就见这人说道:“我叫贾宏生,是个演员。”(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节:贾宏生 (睡醒了,开始工作。看到月票,你们太给力了!当然,我的压力也更大了……努力开写) “贾宏生?” 杜安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而且他也确定自己在圈子里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过这人却说他是个演员……大概是哪里的群演吧,能找到这里也是有本事。 他点点头,微笑了下,“你好,请问你找我有事吗?” 面前这人伸手进了口袋里,掏了半天,摸出一盒皱巴巴的烟。 杜安看了下,是点八中南海。 他大学宿舍里有个舍友喜欢抽这种烟,是北金烟。 贾宏生摸出一根递给他,“来一根?” 杜安摆摆手,“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有个陌生人站在自己家门口,他也不好现在就进去,就这么拉着小皮箱杵在门口。 贾宏生把烟给自己点上,抽了一口,眉头皱了一下,乍看之下倒像是一个不会抽烟的人强行抽烟的模样。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杜安再一次开口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人好像比他还不擅长交际,明明是他找到自己家门口的,结果却傻站着不说话,于是也只好自己来开口了。 贾宏生一手夹烟,从口中拿下,吐了一口烟气,这才开口,慢慢道:“我从报纸上看到你有新戏要上,想问问你要不要演员。” 杜安心中已经认定面前这人是个群演了,所以听到对方的话不禁一愣:现在的群演已经吊到这种程度,都直接找上导演家门自荐了?按照常理,这种群演不都是应该在中影厂门口趴活的吗? 杜安又仔细打量了这人两眼,觉得自己的判断好像有点错误。想了想,问道:“你演过电影吗?” “演过,” 贾宏生点头。又抽了一口烟,才道:“《夏日的期待》。《银蛇谋杀案》,《北金,你早》,《周末情人》,《苏州河》,《昨天》。” 听到他脱口而出的这一长串名字,杜安愣了下。 别的可能他还不是太清楚,但是《银蛇谋杀案》他还是知道的——当初李绍红接手他的《电锯惊魂》系列。拍摄续集,他还因此特意去了解过这位导演,知道《银蛇谋杀案》就是这位女导演拍的,并且凭此片一举成名。还有《苏州河》,这部文艺片他也听说过。 作为一部文艺片,能让他这样一位进入影视圈才一年多的新人导演都知道,《苏州河》怎么都能说得上知名了。 不过他还真是没关注过这些电影的相关信息,也不知道面前这个贾宏生在里面是饰演的什么角色。 “你在里面都是演的都是哪些角色?” 贾宏生又抽了一口烟,道:“都是主角。” 杜安懵了。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面前这个他连听都没听过的演员,竟然会是这两部影片的主角。 能让李绍红一片成名。《银蛇谋杀案》在当年的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而《苏州河》这样一部知名文艺片,能选来做主角的演员。想必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其他影片不去说,光是能当这两部电影的主角,贾宏生不说大红大紫,至少也该在圈内比较有名吧?他怎么可能连听都没听说过?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贾宏生在说谎,要不,就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杜安思忖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贾宏生。确定如果动起手自己分分钟能把面前这个瘦弱的家伙干趴下,于是点了点头。道:“行,我们进去说吧。” 面前这人不太可能说谎。毕竟这两部电影算是知名电影,等会儿只要自己打个电话问一下,很轻易就能判断出他有没有说谎。而且自己搬到这里没多久,对方就能找到这里,看起来在圈子里确实有些门路。 贾宏生让开路,杜安上去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我回来了。” 他喊了声,反身招呼贾宏生换鞋。两人换完拖鞋进去,杜安就见苏瑾蹦蹦跳跳地从餐厅里出来,“欢迎……” 她还是穿着一身大玩偶睡衣——这次不是袋鼠,是浣熊了——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看着杜安身边的贾宏生,灿烂的笑脸僵了一下,然后对贾宏生打了声招呼:“你好。” 贾宏生点了点头,“你好。” “请坐。” 杜安领着贾宏生到客厅沙发上坐下,“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放一下东西。”说着,就转身,想去卧室把行李放一下,差点撞到紧紧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苏瑾。 苏瑾对着他挤眉弄眼,眼珠子还向贾宏生的方向瞥了一下。 他很轻易地就读出了她的意思——这是谁? 演员。 杜安用口型说出了这个词,然后拉着小皮箱,从苏瑾身边绕过,丢下一句话,“你先招待一下,我马上出来。” 这家房子三室一厅,现在杜安住主卧,苏瑾住次卧——他本来是想让苏瑾住主卧的,但是苏瑾说什么也不肯,只好作罢。 他去主卧把小皮箱放下,反手关上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束玉打了个电话。等接通之后,也不等束玉开口,就直接问道:“贾宏生是谁?” 他专心于拍电影,娱乐圈的事了解得不是太多,但是束玉不同。从瑞星时代开始算起,束玉在这行比他混得时间长多了,想必对于这圈子里的很多事都知道。 “过气演员,上世纪火过。” 杜安挑了下眉毛:贾宏生好像确实没有骗他。不过还是继续问道:“《银蛇谋杀案》还有《苏州河》都是他主演的?” 电话那头的束玉回道:“没错。” 杜安不解:“那我怎么没听说过他?”按理说在上世纪就开始火了,这演员之后混得再怎么差也得是姜五这种级别的了吧?怎么自己一点都没听说过呢? “吸毒,精神病,叛逆,不想拍戏……这人的毛病太多了,把自己给毁了。他最后拍的一部电影是《昨天》,01年的片子,可能他是想凭此翻身,不过拍完之后好像又犯病了,也没见再出来接戏,到现在都好几年了,你进这圈子他早就销声匿迹了。” 原来如此,难怪自己没听过了。 “怎么,他找上你了?” 杜安“嗯”了一声,“我刚回来就看到他坐在我家门口,问我要不要演员。” “你香江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谈崩了,没成功……” 杜安又和束玉聊了几句后,就挂断了电话,走出去了客厅里。 贾宏生大概确实是一个内向的人,现在正和苏瑾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也没人说话。 看到杜安出来后,苏瑾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杜安赶紧上去把她拯救下来,坐到了她身边,看向贾宏生,“呃……” 他还真不知道说什么。 问你想演什么角色?见鬼去吧。听束玉的话,这人也许是有才华,但是好几年没演戏,也不知道还行不行了;还有,听束玉的话,眼前这人是个麻烦的家伙,吸毒,精神病,叛逆……圈内人粘上一样都够呛的了,这人齐活了,也是个奇葩。 要是换做一般导演,怕是早就送爷爷送奶奶一样把这人赶紧送出去了,不过杜安打算再看看。 “吃饭没?” 杜安突然问道。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随便说点了。 “没,” 贾宏生摇了摇头。 杜安看向苏瑾,“你说做了饭,没骗我吧?” 今天确定要回来之后,他跟苏瑾打电话的时候苏瑾说过要给他做一顿饭好好犒劳一下辛苦出差的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苏瑾有些不高兴,显然是不乐意自己和杜安的温馨情侣餐被外人打扰,不过还是知大体地点了点头,“嗯,做好了。” “那行,” 杜安站起身来,招呼贾宏生:“先吃饭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节:给我一个角色 来到餐厅坐下,看着桌子上的菜,杜安有些意外。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桌子的黑暗料理,比如说看起来像茄子的丝瓜,黑乎乎的鸡蛋之类,但是桌子上的菜出乎他的意料:油光闪亮的油焖茄子,红黄相间的番茄炒蛋,香味扑鼻的红烧鲫鱼,酱色香浓的红烧肉,还有清清爽爽的紫菜蛋汤。 对于杜安的惊讶,苏瑾显然很满意,也消除了一些来了外人一起吃饭的不快,得意地去盛饭。 “坐吧,不要客气。” 杜安招呼贾宏生坐下来。 他本来还以为这些菜可能是外面饭店里弄来的,不过看到苏瑾得意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了——看来这小妮子平时只是懒得做菜,还是有一手好手艺的。 贾宏生也不客气,待到苏瑾盛来饭之后,直接就开吃了,这让杜安对于这个人的性格更多了一些判断:不推辞一下就在刚认识的人家吃饭,之后也不等主人招呼就直接开吃,这人确实不擅长与人交际,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会干出大晚上的冒昧登门拜访这么需要勇气的事的。 这些菜外表好看,味道也不错。 要是换做平时杜安已经毫不吝啬地夸奖起苏瑾来以期她以后继续承担做饭的重任,不过他现在的心思都在怎么处理贾宏生这件事上,所以并没有夸奖苏瑾,而是默默地吃了一会儿后,暂时先放下了筷子,看向贾宏生,说道:“冒昧地问一句,你现在……还吸毒吗?” 他也不想问得这么直接,不过若是真要把这位演员弄进剧组里。那么这就是一个逃不过去的问题。 杜安自己现在已经是一身话题了,要是在被曝出《飞越疯人院》里还有个演员吸毒,那就真是热闹大发了。 贾宏生伸出来夹菜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住。慢慢收回,继而看向杜安。脸上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如果我说我不吸了,你信吗?” “信,” 杜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语气坚定,表情认真,假话却随口就来。 天知道,他从来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他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人可以说谎,但是眼睛和脸部肌肉不会说谎。 他看到贾宏生定定地看了自己好一会儿,然后轻声道:“不吸了。” 没有说谎。 杜安从贾宏生脸上读到的信息是这样。 大概是看出了杜安的顾虑,贾宏生思索了一会儿后,主动开口道:“你应该也知道,我进过精神病院。那时候我吸毒太多,出现了幻视幻听什么的,所以被家里人送进去养了一阵子,不过后来好了。还有就是拍《昨天》的时候,症状反复过。但是现在也好了。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你如果是担心这些的话,完全可以放心。” “所以。给我一个角色吧。” 杜安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贾宏生。 吸毒,精神病……对于一个人来说,这样的过往很尖锐,大多不愿触碰,贾宏生却主动揭自己的伤疤,看得出来这位演员确实很想在他这里捞到一个角色。 家里来了这么一个客人,苏瑾却还是自顾自地吃着饭,一点没有表现出异样来:苏云当活闹鬼的那阵子。他的那些朋友比贾宏生更离谱的比比皆是,她见多不怪了。跟那些人比起来。贾宏生这样的都算乖宝宝了。 甚至她还展现着女主人的风范,时不时地给贾宏生劝菜。让人怀疑她一开始得知贾宏生要在这里吃饭的时候脸上流露出的不满意是不是没存在过。 “为什么是我?” 杜安问道。 贾宏生拍了电影也不少,在圈子里认识人也多,如果是想找戏的话,念在过往情分上,那些人总会给他一个角色吧?可为什么要来找自己这么一个陌生人呢? 贾宏生说:“因为我从报纸上看到了你有戏要开,而且我不认识你。” 杜安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因为不认识自己?细细一琢磨,却大概明白了贾宏生的想法,于是也不再开口,继续吃饭。 该了解的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看自己是否给他一个角色了。 吃完饭之后,苏瑾很给面子的揽下了洗碗的活儿,让杜安不由开始胡想,是不是每天都找点人来家里吃饭? 不过这事以后再说,现在还是先把眼前的贾宏生搞定了。 带着贾宏生重新回到客厅坐下,杜安身子陷在沙发里,开始思索该怎么处理贾宏生了。 现在《飞越疯人院》剧组还没开始建组,提前定下的演员也就一个半:苏云是肯定进组,扮演蒙古大汉巴特的了,还有半个是张家译——虽然通过在华表奖上的沟通,可以确定他确实有意出演《飞越疯人院》,但是看张家译当时的模样,如果主角不确定的话,他也不会来,只能算半个。 所以空缺的角色很多,该怎么给这个角色,就有得考虑了。 杜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给哪个角色:按照贾宏生的外形来说,适合的空缺角色不少。 最终他一拍沙发,让贾宏生先等一会儿,自己去了书房,拿出了一个本子,一支笔,就在客厅里写起东西来。写了大约十几分钟,他把本子往贾宏生面前一推,“看看,我们来演一下。”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虚的,最后还是看演技说话。如果这家伙本事没丢,演技牛-逼的话,给他个主角都不是不可以!但要是这几年远离影视圈的生活让这人把演技给丢了的话……那抱歉,他怎么来就怎么回去吧,杜安可不会因为可怜一个人就给他机会。 贾宏生也知道这是在考校自己演技了,于是拿起本子认真看起来。 时间紧迫,杜安只写了一小段戏,再把角色背景性格大致描述了一下,字不多,他没多久就看完了,然后又从头再仔细一点点看了一遍。 看到贾宏生这认真的模样,杜安提醒道:“台词不用一字不差,大致意思差不离就行。” 贾宏生点点头,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本子。 杜安听着厨房里的水声都完全消失了,他还在看。 苏瑾走了出来,还端了两杯茶给两人放在茶几上,让杜安忍不住想要探头出去看看是不是大晚上地出太阳了。 最后她打了声招呼“我先回房了”,就要回去,杜安却喊住了她。 “你不看电视了?” 往常这时候,苏瑾都是坐在客厅里看各种狗血八点档电视剧看个不亦乐乎的。 苏瑾没说话,眼睛向贾宏生努了一下,意思很明显:他有客人在,两人还在谈正事,她就不打扰他们了。 “没事,你就坐在这看吧。” 杜安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把她拉过来按在沙发上坐下,还拿过遥控器,帮她把电视打开。 上任主人装修的时候确实肯花钱,电视是稀罕的液晶电视,42吋,可不便宜。 电视一开,声音传出,杜安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贾宏生,发现他还是低着头看本子,表情一丝变化都没有。 杜安视线转回来,问苏瑾:“你前几天追的那剧叫什么名字来着?” “《爱在有情天》,” 苏瑾也看出来了,杜安是有深意在这里面的,于是也不再客气,在沙发上坐好,从杜安手中抢过遥控器调到了自己想要看的频道上。 陪苏瑾看了一会儿电视剧,揪住她睡衣上的浣熊耳朵扯了半天,贾宏生终于从本子里抬起了头,看向杜安。 “好了,来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节:沉默的羔羊 (三章已更,算上月票加更,今天还有三章。先睡觉去了,睡醒继续写,顺便求订阅,求月票) 客厅中,电视开着,马景滔在咆哮,苏瑾看得津津有味。 贾宏生站在门前的实木隔断旁,对杜安说:“把问卷给我。” 杜安从面前的茶几上拿过他用来写戏的本子,站起来,绕过沙发,走到贾宏生旁边,把手中的本子递给他。然后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双腿并拢斜放在地上,双手垂下,放在大腿上,嘴巴微微撅起,扬着头,看着贾宏生。随着贾宏生的运动,他的脑袋略有幅度地晃动着,眼睑忽而放低。 他们已经开始试戏了。 旁边就有现成的大戏上演,其中一个还是她的男朋友,于是苏瑾将目光从电视机上挪了下来,闪闪发亮地盯着杜安。 然后没过一会儿,她就兴奋地瞪大了眼睛,眼神中仿佛喷射着熊熊火焰。 现在这个杜安太妖媚了!那坐姿,那微微撅起随后又抿起来的嘴巴,还有那放在大腿上的手、小拇指无聊翘起的动作,都是如此的风情万种。特别是那个眼睑忽而放低的动作,简直比女人还女人,不用看剧本她都知道自己男朋友这是在演一个女人。 苏瑾一直不太懂演技是个什么东西,她只知道戏好不好看,但是现在她好像有点明白什么叫演技了。 不过她更加兴奋地发现自己男朋友竟然还能有如此娇媚的一面,一时之间脑袋中浮想联翩起来,各种十八禁画面闪过。 杜安却不知道自己女朋友现在脑子里的思绪有多复杂纷乱,他只是看到贾宏生接过本子,然后靠在了门前的那实木隔断上,扭头看了自己一眼。灿烂地抿嘴笑着,眼睛却是微眯,和善中藏着杀气。气质和之前那个安安静静的贾宏生截然不同。 接着他看到贾宏生把手指放到嘴前,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动作看似正常,却有些滞缓,透露出一股色-情的味道。 然后贾宏生不再看他,低下头,用那根舔过的手指翻开本子。 这个舔手指的动作杜安没有写,是贾宏生的即兴发挥。 有的时候纸张粘在一起难以打开,舔一下手指去打开很常见,但是能通过这样一个动作。隐晦含蓄地传达出一股色-情的意味,来丰富人物的内心,却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办到的。 有点意思…… 杜安配合地嘴唇微张,给了他一个不是笑的笑容,继续看他的表演。 贾宏生翻开本子看了两页后,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把本子合上,转头看向杜安。 “你以为凭着这份拙劣的问卷就可以分析我?” 他脸上的笑容已经隐没不见,但是说到最后的时候嘴角还是往上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可以看到他若隐若现的得意。 “不。” 杜安脸上表情垮下,轻轻摇了下头,脑袋向前微微探出。张嘴解释道:“我……我只是相信以你的学识……” “就是的,” 贾宏生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你掌控了一切,不是吗?” 不等杜安说话,他继续说道:“你知道你穿着高级皮包,穿着廉价鞋子像什么吗?” 他脸上已经的笑容已经完全隐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好了杜安,专注地样子仿佛看穿了杜安这个人。看到了他的心里,看到了另一个别人所看不到的世界。 “像个土包子。一个干净忙碌、带点品味的土包子。” 杜安配合他的表演,给出了适当的举动:他面无表情。继续仰着头望着贾宏生,嘴巴抿着,身体绷紧,眼睛半张,眼神不耐烦,又有些压抑着的怒意,像个正在被老师说教又不敢表现出愤怒来的乖乖女。 他还咽了口口水,脖子上的皮肤收缩。 在这个仰着头、把脖子呈现出来的姿势下这个举动很明显,可以让人看到他的紧张。不过他是男人,咽口水的时候喉结滑动明显,一下子就让几乎真要把身旁这人当成女人的苏瑾反应过来,这是她男朋友。 “虽然你成长过程中不至于挨饿,不过你也只不过是个出身下层的市井女孩。” 贾宏生继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杜安。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仿佛从杜安身上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嘴角不可自抑地勾起,却努力保持着冷漠,这种状态非常古怪,“对吗,李科员?” “你努力想摆脱你的口音——那地道的西山腔。” “你父亲是矿工吗?煤窑有没有让他满身臭气?” 贾宏生不住嘴地说着,眼睛越来越闪亮,神情也越来越有一种病态的兴奋。 杜安则是不知不觉间身子前倾,眼睛也不再眨动,表情专注,双眉往中间收了约莫2毫米的距离,从他面无表情的状态下可以使人感受到他内心的惊讶。 “男孩们对你说喜欢你,只是想要把你带去旅馆,你却希望能和他们远走,走到海角天涯。” “走到国安局。” 看完贾宏生到目前为止的表演,杜安差不多已经心中有数了。 不过他想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还有更多的东西。 杜安先紧抿了一下嘴唇,然后眉头一挑,咧嘴做了个微笑的表情,脸的上半部却是僵硬得不动。 “你真是观察入微,但是否能用你敏锐的观察力,来观察你自己?” 杜安紧盯着贾宏生,眼中有着挑衅的意味,说话间还带有气音,可见情绪很不稳定。他小动作也多了起来,随着话语身体微微颤抖,脸颊肌肉抽动,脑袋也小幅度地忽左忽右晃动,唯一不变的是眼睛——他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牢牢盯着贾宏生,只是再没了刚才的坚决,眼神开始脆弱。 这是一种动态的激动,和刚才贾宏生那种静态的动作形成鲜明的反差。 “怎么样?你何不观察一下你自己,把观察所得写下来,”说到这里,杜安所有的小动作一下子消失,咬紧牙关,双眉扬起,眼中有着快意,“也许你害怕这么做。” 说完后他紧抿嘴唇笑了一下。 很轻蔑的笑。 似乎他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贾宏生默默地左右来回走了两步,边走边抽空抬头看一眼杜安,最后他重新回到实木隔断旁,伸出手去,拉住旁边的实木隔断猛地拉了一下!——这间屋子的装修不错,东西牢靠,他这一拉并没有把实木隔断拉坏,反而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杜安却像听到一声巨响,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一个颤抖,脸上却还是保持着紧抿嘴唇的冷静模样。 “曾经有个国安的科员想要调查我,” 贾宏生不再是像刚才那样侧靠在实木隔断上——他现在依旧靠着实木隔断,但是整个人的位置往后移动,是用自己的右边身体靠在上面。 他还是像刚才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杜安,目光幽远,仿佛从杜安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把他的肝炒毛豆吃了,配上地道的红星二锅头。” 贾宏生的语气很舒缓柔和,说完之后,他似乎不准备再说话了,却突然用舌头以飞快地速度进出嘴唇,发出“否否否”的声音,最后缓缓地长出一口气,似乎是在回味当时的美味。 偏偏他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杜安。 “飞回学校去吧,小李,” 贾宏生身子离开实木隔断,转过身去双手背在身后,走到门前,还能听到他不停地轻声说着“飞飞飞,飞飞飞……”。 “过!” 杜安喊了一声,“你过来坐吧。”顺便也把自己的姿势回复了正常。 贾宏生却没立刻过来,而是先到实木隔断那摸了摸。 “没事,那东西很结实,拉不坏的。” 听到杜安的话,也确实没摸到裂痕,贾宏生才过来沙发上坐下。 苏瑾则是已经重新把目光转回了电视上。 电视一直在放着。 杜安看看贾宏生,现在这位演员已经恢复了之前那安静的模样,闷声不响,面无表情。 他斟酌了一下后,说道:“男主角,拍摄大概两个月,预计十二月开工,有时间吗?” 是的,男主角。 对于贾宏生刚才的表演,他只想说,这是天才级的。 难怪这家伙在上世纪就能火。 他看到贾宏生放在腿上的手紧了下,然后缓缓松开,“有时间。” 杜安点点头,“你有经纪人吗?” “没有。” “去演员工会找一个吧,那里多的是自由经纪人,” 杜安给了他一个建议,然后道:“片酬的事,就让你经纪人去谈吧,去梦工厂找束玉。” 又随便和贾宏生聊了几句,再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贾宏生后,杜安就把他送走了,就要关门时,却停住了。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我听人说,你之前不想拍戏。” 这个问题杜安一直憋到现在了,实在不吐不快。 他见到贾宏生的脚步停住,没有转过身,只有声音传来。 “我一直在靠我父母养着,连出去吃碗面都要问他们要钱。我一直没觉得这样有什么,直到几个月前,我看到我爸头发都白了。” “我今年三十七了,不能再这样了。” 杜安拉着门的手停在半空,看着这个并不强壮的背影,良久,才道:“我知道了,慢走。” 然后关上了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节:立项 (我手残,我没用,今天三章完成不了了……今天欠两章,连夜补) 第二天睡到九点多起来,杜安洗漱了一番后就去了梦工厂,临进束玉办公室之前还给她的秘书凌菲送了一条手链。这是他在香江买的,虽然不贵,但是重在心意。 在凌菲开怀的笑脸中推门进了办公室,看到束玉伏在办公桌前,已经兢兢业业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杜安摇了摇头:这女人太不懂得偷懒了,什么事都要管,每天把自己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道她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乐趣。 他走过去,把右手拎着的袋子提起,放在办公桌上。 “送给你的。” 束玉抬起头来,看了那袋子一眼,也不跟他客气,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了下,是几件洋装,还有一条裙子,都是她喜欢的古驰。 “每天穿工作装累不累呀?再这样下去我真要怀疑你还嫁不嫁得出去,” 杜安往她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一坐,好心建议道:“工作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做就行了,你在大局上掌控一下不就行了么?多关心关心个人生活吧,年纪也不小了,正好这次去香江,就给你带了几条衣服。试试看吧,我觉得挺符合你的气质的。” 因为有了女朋友,他这话说起来格外有底气。 束玉把衣服都塞回了袋子里,然后顺手把袋子拿到脚边放下,“谢了。” “不用客气,” 杜安坐不住,又站了起来,跑到一边的小水吧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扭头问束玉:“你喝什么?”熟络得好像这里是他的办公室。束玉才是客人一般。 束玉无语地看了这个男人三秒,才道:“苹果汁。” 杜安给她倒了一杯苹果汁,端着两杯水过来。把苹果汁递给她,举起白水喝了一口。感叹道:“香江的奢侈品是真便宜,比我们这便宜了快靠近一半了,要不是考虑到海关问题,我还真准备多买点回来。” 有这人在,工作也别指望能干了。 束玉把文件推到一旁,看着他,问道:“这次香江之行怎么样?” 杜安在香江的时候从来没有打电话过来跟她说过相关情况,昨天晚上那个电话还是他去香江之后第一次给束玉打的电话。 “没成功。” 杜安摇了摇头,“唯一的成果就是买了很多东西,还去维多利亚港看了看。” 束玉又问道:“那男主角怎么办?你有没有别的人选?” 杜安一笑,“不用找了,找到了。” 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个电话,束玉若有所思,“贾宏生?” 杜安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到束玉面色有些不善。 “我昨天也跟你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人有多麻烦。” 束玉忍不住就开口了:“吸毒,精神病。总是惹麻烦……这个人就是个定时炸弹!你自己就够麻烦的了,现在又找来这么个人,媒体有的文章做了。”想到这里束玉就头疼。忍不住按了按额头。 杜安却不在乎,“这样多好?这么大的话题,宣传费用都能减少不少了,到时候再找人炒炒,来点‘浪子回头’,‘凤凰涅槃’什么的噱头,宣传效果十足。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能省钱。” 说到这里,杜安又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下,在桌子上一顿。“省很多钱。” 束玉静静地思索起来:确实,她刚才光顾着考虑贾宏生的负面效应了,却没有考虑到他的优势。 在她看来,贾宏生最大的优势,在于便宜。 本来杜安给她的男主角预算是三千万,想要用周闰发之后,这个价格直线飙升到四千万,但要是用贾宏生的话……根据束玉了解的情况,最多一百万就能封顶了,制作成本直接少了将近四千万,投资风险也大大降低。 更何况,就像杜安说的那样,这个人话题性十足,如果真用这个人做男主角的话,同样的宣传费用所起到的宣传效果都截然不同,相当于变相降低了宣传费用。 就是这宣传方向有点不可控…… “他行吗?” 束玉最终还是抵挡不了将近四千万制作成本的诱惑,下意识地开始忽略贾宏生的负面效应了,“他都好几年没演戏了。” 杜安手上把玩着杯子,专注地盯着里面的水看,头也不抬,说道:“我昨天试了一下,完全可以。”最后抬起头来看了束玉一眼,“我不会拿我的电影开玩笑的。” 若是换了随便一个人来,都要对他这话吐槽不已:你老人家哪次没有开玩笑?远的不说,就说近的,《终结者》——找一个没有任何演艺经历的纯新人来挑大梁,那些混日子的导演都不会干这种事啊! 不过束玉却没有异议,直接进入了下一个话题。 “那么接下来怎么说,开始立项?” 杜安点头,“立项吧。”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最后把《飞越疯人院》项目的制作成本定在了三千万这个数字上,还是像《终结者》一样,梦工厂和工业光魔各出一半。 杜安算了一下,到目前为止,不算《飞越疯人院》项目,他从《风月俏佳人》上分到的钱、国内票房加上外海票房,整整1。7个亿的巨额资金,竟然已经花去了一半:收购工业光魔花了一千两百万,《终结者》项目扔了两千万,对于工业光魔后期的陆续三次注资共计六千万,总共是九千两百万。再算上他最近买房子、日常开销什么的,差不多靠近九千五百万了。 这里面的大头主要是工业光魔的后期注资,怪不得特效难发展,这烧钱程度太狠了。 不过好处也是有的,那就是,根据李明远的汇报,工业光魔已经有一个研究小组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相信很快就能拿出切实可行的新技术来了。另外,在他的疯狂注资下,李明远和其他一些零散小股东的股份被不断地稀释,他现在对于工业光魔的统治力更加牢固了。 商议完了立项的大体方向后,具体的细节就留给专业人士去操作了,杜安则是拿出一个本子递给束玉。 “这是我昨天晚上写的,关于具体各角色的要求,你就照着这个方向去找吧。” 立完项后,建组就要开始了。 配角人选和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杜安打算还是交给束玉来做,他自己则是负责一些紧要部门的选择,比如说摄影师,剪辑师之类的。 “另外,还有这次的布景。” 杜安说道:“这部戏的主要场景都是在精神病院里面,所以我们最好能找一个合适的精神病院来进行拍摄,如果实在找不到的话,就只能自己搭了。” 束玉点头,“我去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愿意配合的。”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后,杜安就离开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节:专访(上) “《飞越疯人院》正式立项,投资三千万,杜安一人身兼导演、编剧、联合制片人三职。” 这是梦工厂公布的信息。 这条信息并没有什么好议论的,毕竟梦工厂之前就已经透露出了《飞越疯人院》的计划,现在只是坐实罢了。杜安一人身兼三职也没什么好讨论的,现在谁都知道这个导演是个非常固执、而且有点写作才能的家伙,他只拍自己写的剧本,而《风月俏佳人》又给他带来了丰厚的收入,蹿升为制片人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值得媒体关注的是梦工厂公布的另一条似乎不那么起眼的消息。 “《飞越疯人院》男主角将由贾宏生担任。” 这才是吸引媒体注意力的地方。 贾宏生是谁?对于现在的大部分影迷来说这个名字很陌生,只有那些有了些年纪的才会记得这个在上世纪曾经红极一时的人,但是每一个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也都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吸毒,精神病,麻烦……他那到现在都不知道有没有完全戒掉的毒瘾,反复发作的精神病,还有他不愿意拍电影的古怪态度,让每一个制作人都对这位上世纪曾经红极一时的演员望而却步。 特别是在现在,这位演员早就没了当初的名气,再加上浑身一大堆麻烦,更加是没人愿意碰这位演员。而杜安却在这时让这个跟“麻烦”几乎是同义词的演员来担当他新片的男主角?要知道,他的这部《飞越疯人院》早就不被人所看好了,如今还找了这么个麻烦来担当男主角……他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彻底吗? 媒体们不知道杜安是怎么想的,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这可是大新闻! 一篇篇的报道加紧赶制了出来,舆论风暴逐渐形成。准备掀起新一波的热潮。 赶稿的同时,这些媒体人也都在心底默默地感激杜安:这位特立独行的年轻导演还真是新闻之源,时不时就跳出来一条劲爆消息让人可以大书特书。有他在娱乐圈一天,他们都不用担心没有值得报道的新闻稿可写。 而此刻的杜安正在他金陵王府的家中。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的是一位身材姣好的大眼美女,旁边还陪同着一位男性。外面阳光正好,落地窗开着,阳光的暖意中初冬的寒冷无法抹去,冷峻的空气非常提神,让人不至于迷醉在这懒洋洋的午后阳光中。 这美女是《电影周刊》的记者胡婕,此次是应梦工厂之邀来给他做专访的。旁边的则是她的同事。 这也是杜安出道到现在第一次专门接受杂志的专访。 自从上次的华表奖和这次的香江之行后,杜安意识到自己光顾着拍电影了,知名度没能及时跟上,于是和束玉商量之后,打算从现在开始注重他形象的塑造和知名度的提升,毕竟导演的知名度高了,电影的票房相应也能有所提高,而知名度也不是光靠作品才能提升的,其他方面可做的功夫不少。 “……请问您的《终结者》什么时候能跟观众见面呢?” 胡婕问道,手上的本子摊开。上面已经记了不少东西,可见访谈已经开始了有一会儿了。 杜安琢磨了一下,答道:“后期特效还在制作当中。加上其他的后期制作,预计还要制作半年多的时间,应该会在明年九、十月份的样子。” 胡婕看了看面前这年轻导演,抿了抿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众所周知,杜导您最近又公布了新的电影计划,《飞越疯人院》。自从您出道到现在,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已经有两部电影上映。一部电影在制作中,一部电影即将制作。很多人都对您越来越快的拍摄速度感到诧异,认为实在太快了。而中国又有句老话,叫做慢工出细活,您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杜安就知道要问这个问题。 他摇了摇头,笑道:“胡记者,我对你的说法无法赞同。慢工出细活这句话是没错,但是本可以用两个月做完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拖到三个月四个月甚至半年来做呢?《电锯惊魂》和《风月俏佳人》就是很好的例子。我制作这两部电影,从开拍到上映再到下档,加起来总共是一年的时间,也就是每部半年的时间,但是这两部电影的票房都还不错,说明它们还是不错的,所以才能受到观众的欢迎。这个例子,就很好地说明了半年时间足够用来制作好一部电影了。” 杜安歇了口气,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越来越快,我更加不能赞同了。《终结者》从开拍开始算起,到预期的上映时间,整整一年的时间,我的速度不仅没有像你说的那样越来越快,反而是越来越慢了,按照你慢工出细活的理论,这部电影应该会更好才是。至于《飞越疯人院》,按照我们的计划最快会在明年暑假和观众见面,算一算也将花费半年时间以上,所以我觉得你刚才的说法有问题。” 胡婕手上的笔刷刷地动个不停,快速地将他话中的要点一一记录下来,然后才抬头看向他,问道:“既然杜导您提到了《飞越疯人院》,我也正好有个问题想问您。” 杜安扬了一下手,“请说。” “根据梦工厂影视文化传播公司公布的消息,《飞越疯人院》的男主角将由贾宏生担任,请问您知道这位演员有吸毒史吗?” 杜安点头,“我知道。”他挪了下屁股,把自己的身体摆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上,继续说道:“我跟他认识没多久,关于他的过往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吸毒,精神病什么什么的,不过我在现在的他身上看不到这些东西。我现在看到的贾宏生是一个想要拍戏、靠自己的力量养家糊口的演员,仅此而已,他让我看到了他的力量,我相信,以他的这种力量,战胜毒品对他而言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他也有这样的决心。” “过去只是过去,现在的贾宏生,还有我相信以后的贾宏生,会是一个和过去完全不同的人。” 胡婕又问了一些和杜安切身相关的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自我感觉太好了,杜安总感觉面前这位美女记者在对他放电:她的眼睛眨动频率相比正常人而言过快了些,而且从进门到现在为止,这位美女记者已经捋了七次头发,还不时对他抿嘴微笑。 虽然对这位叫胡婕的美女没什么意思,不过被人放电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节:专访(下) “……杜导,从名字来看,《飞越疯人院》应该是一部描绘精神病患者的电影,我们都知道,类似题材的电影很少,比较著名的有尔东升导演的《癫佬正传》,不知道《飞越疯人院》是不是和《癫佬正传》一样,是部人文关怀片呢?” 不等杜安回答,胡婕接着问道:“众所周知,杜导你最擅长的是商业电影的拍摄,出道以来大获成功的两部电影都是商业电影,突然拍摄这样的人文关怀影片,是不是代表着您以后打算往这方面发展?又是因为什么事触动,使得您做出这样的决定呢?根据时间来看,《飞越疯人院》的拍摄计划是在华表奖颁奖典礼之后,你突然转向此类电影的拍摄,是不是想要冲击明年的华表奖?” 杜安刚才还认为面前这美女记者在对自己放电呢,结果转眼间就来了一通组合拳,着实不像是看上自己的模样,不由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想多了。 “首先,我要声明一点,《飞越疯人院》是一部商业电影,纯粹的商业电影,观众们可以看得很爽,” 杜安开始满嘴跑火车——他觉得自己没有乱说,在他看来,《飞越疯人院》就是纯粹商业片模版框架的正统商业片,至于观众怎么想,从中感受到了什么,那是观众的事,他总不能拦着观众的思想吧? “其次,我从来不认为想要得华表奖就非得拍你说的那种电影不可。我相信华表奖评委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不会狭隘地因为影片的类型来决定给不给一部电影颁奖,他们是公正的,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只要达到了他们的标准,不管你是商业片还是文艺片。都能得奖。最后,我倡议,我们电影工作者应该将工作重心放在怎样做好一部电影上。而不是为了某些奖项去迎其所好。当你做好了,自然会有奖项落到你头上。” 杜安看到面前美女记者表情有些异样——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吃了屎一样难受,显然是被他这番假大空、根本没人信却又冠冕堂皇的话给恶心到了。 胡婕缓了一口气,恢复了一下,才继续问道:“贾宏生之前主演过一部自传性质的电影《昨天》,里面涉及到他在精神病院的遭遇,你是否因为是因为这部电影才会选中他来担任男主角?” 她算是看出来面前这位年轻导演打官腔的本事不亚于外交部官员,于是也很干脆地不再继续在影片类型上面白花功夫了。 听到她的询问,杜安不假思索地否决道:“不是。” “那是为什么?” 杜安想了下。把原因说了出来:“有天晚上我回家,看到他蹲在我家门口,问我有没有适合他的角色,然后我临时给他做了个试戏,就这么定了。” 胡婕又问了些问题后,这次的专访就到此结束了,但还有些事要做。 这是杜安第一次上杂志做专访,全国独一份,勉强也算是个历史性的时刻,《电影周刊》颇为看重。所以不仅派了工作人员专门跑来南扬上门拜访,还想让杜安给这期的《电影周刊》当封面。 本着提高知名度的原则,杜安对于这个要求自然也是求之不得。所以在专访结束之后,他就跟着两人一块儿离开了家,来到了梦工厂。 《电影周刊》的大本营在北金,在南扬并没有办事处,不过杜安友情提供了梦工厂的摄影棚出来拍封面照——当然,梦工厂并没有他半毛钱股份,他也只是借花献佛,还好束玉不计较。 杜安让临时拉来的化妆师给他化了半天妆后,从化妆间走了出来。迎面走向在外面等了半天的胡婕。 这女人本在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机,好像在玩什么小游戏。听到杜安出来的脚步声后抬起头看了眼,然后杜安见到她眼睛一亮。 现在的杜安虽说不再像没发财之前那样穿着寒酸。但也只是在衣着上改善了下,平时并没有什么打理自己的想法,都是纯素颜示人,而现在一化妆,皮肤看着比平时光滑多了,鼻子更挺,眼睛都比平时要大一些,特别是发型做了一下,整个人凭空又帅气了三分,和当初演《风月俏佳人》时差不多了,也难怪胡婕会看得眼睛发亮,目不转睛。 “杜导,你明明有这么好的一张脸,不当演员去当导演真是可惜了。” 胡婕站起身来,半真半假地恭维了一句,杜安不以为意地笑了下,说了声“多谢夸奖”,对胡婕身旁的那个男人说道:“咱们进去拍照吧?” 陪同胡婕来南扬的那位同事就是《电影周刊》的摄影师,听到杜安的话后,他点点头,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相机,又拿出一个镜头现场开始装,装完之后招呼杜安进了摄影棚。 杜安和他进入摄影棚之后,按照他的要求不停地摆着姿势,连续拍了约莫有百多张了还没停,却没有提出疑问。 他也明白,这大概就和他拍电影差不多,实际拍摄的镜头往往有几千个,但是最终呈现给观众的却只有那么一千多个——这摄影师大概也是这样,拍摄很多张,从中挑选出最适合的一张来当封面。 就是苦了杜安,只是站着摆姿势,却感觉比演戏还累。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才总算解脱,又请这两人吃了顿饭后,就把他们送走了。 而没两天,新的一期《电影周刊》就上架了。 或许对于全国观众来说,杜安这个名字还是不够响亮,但是对于那些会订阅《电影周刊》的人群来说,这个近年来火速蹿升、时不时就冒出来蹦达一下的名字还是有点力道的。尤其是这几天媒体又开始炒贾宏生的复出,连带着把《飞越疯人院》和杜安一起炒了出来,杜安这个名字就更引人关注了。 整片专访还算是中规中矩,杜安对于贾宏生的信任,在这些观众们看来更像是官方词汇,没什么人信,他们更关注的是《飞越疯人院》的透露内容——这竟然是部商业电影? 自从梦工厂公布了贾宏生担任《飞越疯人院》主演的事项后,媒体们就掀起了一波热炒,大多唱衰这头脑发热的年轻导演和这位过往历史不堪入目的过气演员,少部分不走寻常路地则开始故意对着干,表示看好贾宏生的回归,认为“他已经告别了过去,《昨天》就是他交出的答卷”,“贾宏生将成为《飞越疯人院》唯一的亮点”,“这位曾经的华表奖影帝提名人有能力让这部影片不那么难看”。 而现在《飞越疯人院》类型的诡异性,更在这火上浇了一勺油,愈发火热了。毕竟,由于精神病患者群体的特殊性,所有围绕这个题材的电影全都是聚焦在人文关怀这个角度上,还从来没有人尝试过在这个题材上来进行商业电影的拍摄,杜安这算是独一份了。 他们之中有些人甚至开始期待《飞越疯人院》的上映,打算到时候第一时间进影院,去看看这部关于精神病患者的片子,到底是怎么个与众不同的商业法儿。 同时,《电影周刊》封面上杜安一手扯衣领的照片也让很多之前只是听过这个名字,却从来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样的观众一下子认识了这位导演,知名度算是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但是杜安现在却没空去理睬这些事,因为建组工作已经开始,他作为导演兼制片人,和另外一位制片人束玉需要开始忙选角的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节:选角 (三连发,昨日两更已还清,今天第一更,顺便求订阅,求月票) “嗯,差不多了,” 杜安从镜头后站了出来,对站在试镜室中的那位男演员说道:“回去等消息吧,有了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 这两天类似的话他已经说过不下于五十遍了,但是每次说出来,都还是会不禁联想到去年夏天:在那个夏天,还没跨进这行之前,这样的话语他可没有少在人才市场的那些招聘主管们那里听到。 那位演员一听杜安这话,也知道自己基本上没什么戏了,脸上表情有些难看,却还是鞠了个躬,退了出去。 这里是梦工厂的试镜室,杜安每天来这里报道,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五天了。 《飞越疯人院》建组之后,束玉在他的演员要求上添加了各角色的薪酬标准,发给了演员工会,演员工会立马运作起来,给全国各地符合条件的注册演员发去了面试邀请函,应邀而来的人不少,和现在媒体上对于杜安的唱衰形成鲜明的反差——这很正常,杜安再怎么被唱衰,让人没信心,但至少也是个二线导演,而且束玉开出的片酬也不少。对于这些连二线都进不去的特约演员、配角专业户们来说,能有戏上,有片酬拿就是王道了,管这戏能不能火?火了他们也基本上捞不到什么便宜,烂了于他们的事业也基本没影响。 杜安走回到桌后坐下,没有再叫下一个进来,而是对坐在桌子后面的束玉说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么,要矮一点,看起来喜庆一点的,你到底是不是照实把我的要求发过去的?你看刚才那个。看个子都一米七五了,根本不符合我的要求啊。” 试镜室内摆了一张桌子,后面放了三张椅子。分别坐着他,束玉。还有演员工会派来监督面试情况的人,王国顶——这也是位老朋友了,《风月俏佳人》女主角试镜的时候,就是他来梦工厂驻场的。 王国顶听出来杜安这话明着是对束玉说,其实是对他说的了,苦笑道:“杜导,我们确实是按照你的要求来筛选人员的,刚才那个我们确实也是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 杜安也不说话了。有些气闷地靠坐在椅子上。 现在的面试主要是招收《飞越疯人院》中几个戏份比较多的配角,比如说有狂躁症的病人熊继刚,表面绅士实则懦弱怯世的费庸,好像正常人一样却经常性地歇斯底里、神经质的史威等等。其他人选都还好说,外型要求不太严苛,演技合格就行,基本上一天一个很快就定下了一半人选,现在是卡在了马尼上。 在杜安的设定中,马尼是一个个子矮小,有点弱智的病人。专门负责搞笑的部分,以调节影片的气氛。这个人需要天生有喜感,让人看着他就想笑。所以对于这位角色的选择尤其要慎重。 也就是因为要慎重,所以都两天了,杜安也没找到个适合的人选:演员工会推荐来的这些人,不是演技太差,就是外形不符合,要不然就是没有那种惹人发笑的气质,总之就是没个称心的。 “唉……” 杜安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让人把下面的人叫进来,继续开始漫长的选角旅程。手机却响了。 拿出来一看,是张家译。 在华表奖上的时候。杜安就想找张家译来蹭一配角,不过当时张家译没有立刻答应。只说再联系。 杜安本想在开始试镜的时候就打电话给张家译问他来不来的,不过因为找了贾宏生这个麻烦的家伙来担当主角,他觉得张家译可能会因此对这部戏更加地敬而远之,所以也没有再联系过张家译,没想到他今天竟然打电话来了。 杜安接通电话,“喂”了一声,对于张家译为什么打这个电话差不多已经心里有数了。 “哎,杜导啊,我张家译。” “嗯,我知道,最近怎么样啊?” 两人寒暄了几句,杜安绕来绕去就是往日常生活上绕,也不问张家译有什么事,最后张家译实在忍不住了,直接切入正题,道:“杜导,你那戏,还有角色吗?” 杜安见架势拿够了,也不端着了,直接道:“有,一配角,戏份还不少,你来吗?”然后听到那头的张家译说:“来,我明天就去南扬,咱们见面谈行吗?” “行。” 杜安又和张家译聊了两句,放下了手机。 虽然马尼卡住了,但是史威搞定了,也是一件喜事,这让杜安心头的烦恼舒缓了一些。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张家译为什么非得往自己身上凑,他怎么说也是个二线演员了,还怕没戏演么? 杜安想想,想不明白,于是也不去想了,张张嘴,正要把下面的人叫进来,结果手机又响了。 怎么还连着来的。 而等到他拿起来一看,竟然是朱茜! 杜安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个电话,就在犹豫间,他却愕然发现自己已经把手机接通,放到了耳边。 “杜导,听说你有戏要上?有没有我的角色啊。” 朱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杜安苦笑了一下,“你不是有《无极》要上吗?”接着语重心长地道:“《无极》是部大片,你可得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飞越疯人院》的女主角、护士长李慧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选角也在进行中。不过和配角选角这样的筛选面试不同,都是由束玉找了之后他一个个单独相约面试的,但是到现在也面试了五六个,却还是没能找到让杜安满意的。 在面试了好几位女演员后,杜安是愈发觉得朱茜合适,不过他是真心把朱茜当朋友了,不愿意耽误她的前程,所以也不愿她抛下《无极》来自己这儿,要是换做别的什么人,他早就连哄带忽悠地把对方弄进剧组来给他当女主角了。 朱茜的笑声从那头传来,“那边二月才开机,在之前我没地方混呀,所以今天才打这个电话给你。要是你那边二月之前有活儿的话,给我留个角色呗?我也好多赚点钱好过年。你要是手头紧的话,按市场价走一半都行,反正就是打个零工。” 杜安不说话了。 朱茜的话让他心里暖暖的,现如今,这样仗义的朋友可是越来越少了。 然后他心里开始计算起来。 虽说护士长李慧这个角色是女主角,但是在整部戏来说,戏份并不算多,要是做拍摄计划的时候把李慧的戏全部集中起来,拎到最前面来拍,一个月的时间绰绰有余,这样就算一月才开拍,到二月也稳稳能搞定了。 尤其朱茜的实力他也知道,ng次数极少,更能缩短时间。 如此想了一番后,杜安开口道:“行,那你就来吧,不过降价就不必了,我也不能坏了规矩,这个头一开,以后你这价钱可就没这么好谈了。该是多少还是多少吧,我别的没有,就是有钱,你也不用跟我省。” 跟朱茜的电话聊完之后,杜安脸上的神情愈加放松了。 好嘛,男女主角全部搞定了,都是令他满意的人选,还有什么不好放松的?几个配角,慢慢选就是了,总能找到的。 “朱茜?” 束玉在一旁问道。 杜安点了点头,然后束玉接着问道:“她有b以上?” 杜安表情一滞:敢情她还把自己那条件记得牢牢的呢。 他看也没看束玉,直接盯着门口,说了句“亲手量过,c”,然后对门口的工作人员说道:“喊下一个进来。” 在拍《风月俏佳人》的时候,他和朱茜亲热戏不少,到处都摸过,对于某些东西也是了然的。 随着工作人员的喊声落下,门一开,挤进来了一个个子矮矮的男人,看模样三十来岁。 这人长相有点痞,嘴角微微上勾,走到中间站定,一笑,两只眼睛都几乎看不见了。 “各位老师好,我叫黄勃。”(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节:黄勃 杜安拿起资料看了一下,赫然发现面前这个叫黄勃的男人竟然是北电的。 黄勃,生日1974年8月26日,青岛人,当过酒吧驻唱歌手,做过舞蹈教练,2000年的时候出演过《上车,走吧》,这是他第一部电影。之后,他还出演过多部电视剧,《大脚马皇后》,《黑洞》等,不过都是些龙套角色,记都记不住的那种。 总的来说,这是圈子里很常见的那种特约演员,而且都这个岁数了,基本上不会再有什么大成就了。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这家伙竟然还是北电02级配音班的学生。 三十岁的北电学生,还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杜安心中感慨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黄勃。” 虽说有三个人面试,不过三个面试官里,王国顶是来监督面试工作的,束玉是来熟悉相关业务知识的,真正能起到面试决定作用的,就只有杜安一个,之前的那些个也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在面试。 黄勃也笑着回了他一下,“你好,杜导。” 这位人生经历丰富的演员笑起来很有亲和力,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那我们废话不多说,直接开始吧,先给我一个侧面。” 杜安让黄勃给自己展现了一下正面、侧面等几个镜头,顺便观察了一下对方的体型,发现从外型上来说,眼前这个演员还是挺适合马尼这个角色的。 就是高了点,要是能再矮小一点就好了。 杜安看了眼资料,上面写着这位演员身高一米六八。 “你一米六八?” 黄勃点了点头。 杜安缓缓道:“一六八啊……我现在找的这个角色其实最好是一六五不到,你一六八……” 他心里思索起来。 其实一六五和一六八,也就差了三公分。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尤其是面前这人虽说长得有点帅,不太符合他对于马尼这个角色要求的平凡普通,但是黄勃那嘴角他很喜欢。天生的微微有些勾,不语先笑。很有喜感。 正当杜安思索时,黄勃突然抬起一只脚来,一手抓住鞋子,一拉,脚就从里面拉了出来,直接踩在地上。然后他又如法炮制,把另外一只脚上的鞋子也脱了下来,两只脚仅着灰色的袜子。踩在地上,两手分别拎着一只鞋。 看到他这突然的举动,束玉面不改色,王国顶瞪大了眼睛,杜安则是眉头一皱。 他们三人这五天面试了几十个演员了,还真没有这种当众脱鞋的。 就见黄勃咧嘴笑了下,“穿鞋一米六八,脱了鞋一米****。” 四公分的鞋子…… 杜安眼角抽了下,他还真没见过有什么男人穿四公分的鞋子。不过看现在脱了鞋站着的黄勃,确实矮了不少。再看了两眼他拿在手上的鞋子,因为离得远,也看不出里面的玄妙来。 对于男人来说。身高确实是一件很在乎的事情,尤其是眼前这个穿了四公分内增高鞋子的男人,看得出来对于这件事尤其在乎。现在为了得到这个角色,他竟然把真实身高都暴露出来了,也是拼。 不过这身高杜安确实很满意,看外型更符合他的要求的了。 “行,你把鞋子穿上吧。” 待黄勃把鞋子穿上,杜安右手手指点了点桌面,说道:“现在你是一个智商有问题的精神病人。你可以理解为弱智,但又不是纯粹的弱智。怎么说呢……”杜安思虑了一下,想到了一个词。“二,就是一个比较二的弱智。” “你现在是个比较二的弱智,然后笑一个。” 黄勃想了一会儿后,给了他一个笑容,本来就微微上勾的嘴角更是快咧到耳根了,嘴巴却没有张得很大,仅露出了几颗牙齿。而他那本来就小的眼睛在这一笑之下被挤到了一起,眯成了一条缝,几乎都快看不到眼球了。 很傻很猥琐,这是杜安对于这个笑容的观点。 马尼这个角色,在《飞越疯人院》中几乎没有什么别的情绪,从头到尾就是笑,各种智商欠费的傻笑,能笑成这样,黄勃基本上已经满足了杜安的要求。 不过就是长相稍帅了点,马尼应该是那种非常平凡的普通人。 杜安想了想,从桌子后走了出来,走到黄勃面前。 他看到黄勃看着自己,“我能动一下你的头发吗?” 得到了黄勃的允许后,杜安直接上手,把对方特意修理过的头发乱拨一通,弄成了鸡窝样凌乱,然后往两边拨开,弄成中分,退后两步看了下,觉得不是很满意,于是又上去到黄勃面前,把他的刘海全部捋上去。 这帅哥的水分十足,现在把头发这么一折腾,整个人的帅气程度直线下降,杜安非常满意。 到时候让化妆师把他的发际线剃高,再把他化老一点,相信完全可以满足自己的要求。 “好了,” 杜安放下手,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如果你准备接我这部戏的话,那么我到时候需要将你的头发做一些改变,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见?” 部分演员对于这种改变发型的事情很介意,尤其是演光头戏的时候,有些注重形象的偶像型男演员如果不允许戴头套甚至会拒演,不提前说清楚的话,到时候双方都麻烦。 不过黄勃显然没有这种顾忌,他听到自己通过面试了,兴奋得瞪大了眼睛,连声道:“可以可以可以,没意见没意见,你把我头发剃光了都行!” 他又道了很多声谢,杜安才把这人送走。 一直卡着的马尼解决了之后,选角的工作重新又顺畅了起来,再加上女主角都谈定了,接下来的选角几乎是一帆风顺,又花了七八天的时间,就把所有角色都全部搞定了。 而这些天里面,杜安也不是光忙着选角这一件事情,他每天试镜下班之后,都会继续去联络以前合作过的一些感觉满意的伙伴,筹建剧组相关部门。 摄影师他还是找的康俊安,前后两部电影的合作,让他对于这位摄影师的业务技能很放心,至于摄制组的其他成员,杜安还是沿用了《终结者》的老班子。而其他的一些部门,如美术指导,录音,布景组等等,杜安则全部交给了束玉来负责筹建。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不和谐的声音大概就是精神病院没能谈下来,没有一家精神病院愿意将院区贡献出来给他们拍摄。最后没办法,他们也只好采用备用计划,直接在仙林影视基地内搞了块地出来,自己建一座精神病院以供拍摄。为了节省时间,选角还没结束这项建精神病院的计划就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了。 所幸杜安所要的精神病院并不是什么高楼大厦,建筑结构简单,又舍得出钱,按照合同,最迟十二月底就能完工交付,一月初怎么着都能开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节:开机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月初,南扬市正式入冬,气温开始往零度靠近。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没出太阳,天阴沉沉的,还有绵密的雨丝一点点地往下落,不大不小,就是不停,搞得人心烦意躁。而在仙林影视基地新搭建起来的精神病院内,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话筒吊高点……再高点,这么低等会儿会拍到的,” 杜安四下巡梭着,时不时大叫一声。他身边的工作人员们来来往往地忙碌走动,各安其职,忙中有序。 这里是搭建好的精神病院内大厅过道,长长的过道完全贯彻了他的意念,长且宽,从一头看过去很有空旷感。 在超期完工有额外奖金的鼓励措施下,施工队日夜兼程,于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就提前交付完工了。之后布景组入驻——这新建的精神病院需要再做旧装饰一番——同样是按照他的要求,内景的设置全部按照淡雅的色调来,乍一看过去都是单调的黑白色,没有冷色调,没有突兀的亮色,整个精神病院内景的色彩就是那种看了让人会昏昏欲睡的类型。 “杜导,这个扮相怎么样?” 一个声音将杜安的注意力拉了过去,扭身一看,剧组的化妆师拉着朱茜走了过来。 只见朱茜穿着黑色制式外套,头戴护士帽,头发被盘起来扎在脑后,用帽子盖住,两缕发丝却从额头两侧垂下来。 按照计划,朱茜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杜安把她的所有戏全部集中到一起拉到最前面拍摄。所幸虽然说是女主角,但是护士长李慧的戏份并不是太多,杜安估摸着按照他们俩的速度,半个月就能搞定。 “不行不行,” 杜安连连摇头,走上前去,拉了拉她额头两侧垂下来的两缕发丝,“这东西是个什么鬼?我说过了。要尽量消除她的女性特征,这两缕头发太女人了。”杜安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将朱茜的帽子拿掉,把她用来包头发的发圈拿掉。回忆着村子里那些老奶奶的模样,将她脑袋两侧的头发往后梳拢,“你来按着。” 等到化妆师帮他按住两边的头发后,他又上手,将朱茜的刘海捋起来。抓住,往头顶聚拢,形成了一个大背头。 “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你来看一下。” 杜安让那化妆师过来自己的方位看了一遍,化妆师看了一眼后,面色古怪:女孩子梳个大背头,这也太难看了吧…… 这么想着,化妆师不自觉地看了眼朱茜。 朱茜回望了她一眼,道:“导演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吧。” 杜安见状。呵呵笑了一下。 朱茜现在也是个腕儿了,要是在她没出名的时候,这些化妆师哪会顾及她的想法,还不是导演怎么说就怎么做,现在却首先要考虑她是不是愿意接受了。 又按照杜安的要求重新做了下造型之后,朱茜的形象总算令杜安满意了:大背头,两边的头发往脑后聚拢,妆容往老了化,额头上还有两道抬头纹,肤质做差。涂得有些蜡黄,完全没有了她日常的靓丽,用自毁形象来说都不为过。 还好这位演员很有敬业精神,并不以为意。反而对自己现在的造型很好奇,时不时拿个镜子照来照去,呵呵傻乐。 “很好,” 杜安很满意,临时又补充讲解了一下等会儿表演的几个要点之后,就让朱茜过去就位了。 “就位就位!” 杜安环顾现场。看到所有人都准备就绪,场记打了板之后,大喊一声:“走着!” 摄影机放在大厅过道这头,对准了过道那头的大门方向。随着杜安一声令下,朱茜打开大门走了进来,然后又打开第二道铁门,以正常的步率往镜头走来,在监视器中的身影越来越大。 这是一个长镜头,摄影机保持不动,随着朱茜走过来,康俊安慢慢变焦,背景虚化,焦点中,朱茜边走边把弄着手中的钥匙串,低了下头,找到了护士站的钥匙,用大拇指和食指夹住,手放下。而在整个过程中,她一直面无表情,嘴角微微往下,眼神冷漠。 杜安的剧本中只写了“李慧打开门走了进来,很有威严”,找钥匙的小动作是朱茜自己临时添加的,不过杜安觉得很不错,不然光是走路的话,好像太单调枯燥了,这动作一加,立刻真实灵活了起来。 好演员就是好演员啊,有脑子。 杜安心中感慨,然后适时喊了声“过!”。 “喔哦!” 康俊安眉头一挑,轻呼起来,周围的工作人员们脸上也都洋溢着笑容。 开机第一场戏就一次过,是个好兆头。 “准备下一场戏!” 杜安大喊一声,工作人员们又开始忙碌起来,搬摄影机的搬摄影机,拆打光板的拆打光板,朱茜也凑了过来,看了眼监视器,“刚才怎么样?给我看下呗。” 杜安把刚才的画面调出来给她观看,同时赞了声:“你刚才的小动作加得不错。” 朱茜凑上去看了会儿,觉得确实还行,达到了剧本上的要求,看工作人员还在忙碌,一时半会开不了镜,随口闲聊道:“你这停也不停地一部接着一部的拍戏,不累啊?” 下一场戏从时间顺序上来说是接着这一场戏的,所以她也不用再去化妆,直接等开始就行了。 杜安摇了摇头,“不累。”他是真心不明白为什么媒体上那些家伙总喜欢说他这样的拍摄速度会导致精力不济,从而影响影片的制作水平。 那些人大概是没有经历过农忙吧?农村抢收的时候,天天一大早就出去,弯腰割一天的稻子,直到天黑了才回来,累得腰酸背痛的,吃完晚饭后恨不得脸都不洗就直接上床睡觉了。然后第二天起来,又是这样的重复,一连好几天。 那样才会累,才会精力不济,他现在拍一部电影休息好几个月,怎么会精力不济呢? “年轻啊,精力充沛,” 朱茜感慨着,让杜安忍不住想笑:她也就比自己大个两岁而已,这话说得她已经多老了一样。 又闲聊了两句后,朱茜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贾宏生这个人怎么样?” 杜安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挺不错的,跟你一样,天才级的演员。” “哦?” 杜安看到朱茜的眼神有些好奇,又有些跃跃欲试。 “到时候你就看到了,明天就有你们俩的戏。” 杜安这么一说,朱茜不说话了,看眼神却是愈加迫不及待了。 杜安摇了摇头:他是真不明白这些演员的心理,碰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好像就想比一比,好胜心太强了。贾宏生也是这样,听他说了女主角是由朱茜来出演后,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但是杜安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火热。 两人正聊着,凑过来一个人。 “茜茜姐,杜导,你们在聊什么呢?” 杜安转头看去,是李倩。 这位合作过《风月俏佳人》的演员这次又被他拉了过来,在《飞越疯人院》中饰演朱茜的助手,一位小护士。 “聊咱们杜导的惨无人道,” 朱茜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非得给我加垫子,实在难受。” 可能是因为个子和脸蛋的关系,这位本来年龄就小的女演员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人,因此也被所有剧组人员都当小妹妹来对待照顾。 杜安摸了摸鼻子,也没开口。 朱茜虽然有C,但是他还是不满意,又让她加了两个垫子,一直到D的程度才总算满意。 三人聊了会儿,缅怀了一下《风月俏佳人》的拍摄时光,那边总算是布置好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节:发火 “停!” 杜安喊了一声,看着朱茜,皱眉不语。 现在拍的戏是,朱茜扮演的李慧进入护士站,和李倩扮演的小护士打招呼的场景。 随着杜安的喊声,周围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眼神中都透露出无奈。 这已经是他第五次喊“停”了。 这场戏非常简单,就是朱茜进来,开灯,关门,然后李倩从护士站的里间出来,和朱茜打招呼,朱茜回应,就这么简单,是个人都能演。在这些工作人员看来,朱茜也演得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导演怎么就是不满意。 杜安看了看周围这些工作人员,想了想,道:“大家先休息一下。”于是大家松了一口气,去喝水的喝水,找人闲聊的闲聊,还有人趁这个空挡赶紧去把刚才的消息回一下,场内稍稍有些喧嚣起来。 杜安则是坐在监视器后,把刚才的几遍拍摄内容翻来覆去地回看。 在这几遍ng中,朱茜完全展现了一位实力派演员的底蕴,从第一遍的冷漠、面无表情,到第二遍的愈加冷峻,到第三遍的眼神微变、带了些温度,再到第四遍的加了个小动作、帮李倩整理帽子,她的每一次表演都不相同,同时又不是彻底的风格迥异,而是在保持整体情绪的基础上延伸出相关层次。 但是他就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朱茜没有去休息,而是凑了过来,把脑袋探过来,靠在杜安的肩膀上盯着监视器看了一会儿后,问道:“我到底该怎么演?” 杜安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作为一个导演来说。这大概是最可怕的答案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演。 导演是剧组之主,他掌控着整个电影的艺术风格,所有人。包括摄影师,演员。灯光师等等,剧组所有人都是为了贯彻他的艺术理念而服务,所以导演需要有他明确的拍摄要求。若是连导演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拍了,那真是完了。 杜安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他的直觉告诉他有问题,但是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唉……” 杜安长叹了一口气。 接连两部电影的成功似乎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了,觉得自己约莫真是什么天才,随便拍拍就能成功,但是真到这种遇事的时刻就暴露了他的年轻——他在这行的经验太浅薄了。出了事都不知道问题发生在哪里。 朱茜就靠在他身边,鼻间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香味,这让他的心绪更是烦躁。 要不是她始终无法给出自己想要的效果,他至于这么烦躁吗? 朱茜在一旁提议道:“要不,我再加点动作?” 杜安没睬她,只是看着监视器,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 朱茜也看出来他此刻心情不好,于是也不再说话,默默走到了一旁。 休息了一会儿后,杜安依旧没有头绪。但是时间可耽误不起:朱茜档期紧张,若是在一月结束前还无法把她的戏份拍完,这部电影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准备准备了!” 杜安大喊着。把正在休息的工作人员们重新赶回了各自的岗位上,继续开始拍摄了。 但是漫无目的的拍摄让他像是一只无头苍蝇,又重新拍摄了六条之后,每一条都是毫无例外的“停”。 “停!” “停,重来!” “停!再来一遍!” …… 杜安声音越来越大,火药味开始弥漫,现场渐渐鸦雀无声。 大家都从他的声音听出了这位导演现在快接近暴走状态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做着事,生怕成为这位导演的出气筒。 有一位杂务不小心踢倒了放在地上的灭火器。桄榔桄榔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杜安顺着看过去。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了有将近二十秒钟。那位杂务欲哭无泪,傻站着不敢动。 现场死寂一片,有人已经打算上去拉架了。 还好杜安最终收回了目光。 “就位!” 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重新拍摄的第七条,又是毫无例外地喊了“停”。 “停停停停停!” 这次杜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一连喊了五个“停”,双眼怒睁,脸颊上的肌肉都抖动起来,朝着朱茜大喊:“你特么地到底会不会演戏!” 他心中的那团火再也压不下去了,喷了出来。 就因为她的表演始终不对头,他才会一直卡在这里;也因为她的档期紧张,为了迁就她,需要把她所有的戏码全部都集中到前面来,所以打乱了他预订的拍摄计划;最后还是因为她的档期紧张,需要在一个月内把她的戏全部拍完,让他感觉时间紧迫,根本无法慢慢去拍,不然的话,若是像以前一样能慢慢来,慢慢想,他至于这么焦躁吗? 在片场发火的导演多了去了,把演员骂哭的也不少,甚至连当场动手打人的都有,相比较而言,杜安这样算是比较正常的了。不过杜安一直以来给剧组人员留下的是个好说话的印象,从来都是笑眯眯的,这骤然一发火,还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老好人发火,尤其可怕呀。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被他大吼的朱茜则是站在那里,紧紧抿着嘴,盯着他。 “不会演给我滚蛋!” 杜安大吼道。 他全然忘了自己在此之前还是多么推崇这位女演员,而他和朱茜之间也是有深厚的友谊在的。他现在只知道,面前这人是害得他无法将拍摄工作顺利进行下去的罪魁祸首,脑子一热之下,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工作人员的眼睛都瞪大了,看着这两个人:要是双方地位悬殊,骂骂也就算了,不至于把事情搞大,但是眼前这两位一个是晋级一线行列的女明星,一个是有着二十亿票房的新锐导演,论派头,谁也不怵谁,不可能出现单方面的谩骂另外一方却完全不反击的现象。 康俊安则是硬着头皮走到了杜安身边,随时准备将这位怒火过盛的导演止住住,心中则是感叹起来:这位导演总算也是有了发火的时候。他就说呢,合作过的导演也不少了,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导演不发火的,杜安能坚持了两部电影不发火,在他看来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了。 冲突眼见着一触即发,众人紧张不已的当口,却见朱茜点了点头,轻声道:“好。”然后转身就走,去了化妆间,她的那位助理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随着。 过了一会儿,就见朱茜走了出来,下了妆,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最后,她远远对杜安说了句:“你先冷静一下。”然后就带着助理走了。 众人眼见着即将产生的冲突消弭于无形,松了一口气的当儿却又哭笑不得:这女主角都走了,今天的戏还拍不拍了?不过却没人敢去拦她。 杜安盯着朱茜离开的方向看了良久,最终烦躁地一挥手,“收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节:症结 (大家元宵节快乐!来晚了,三更送上) 打开门,把墨镜摘下,连同钥匙一起放在一旁的内嵌储物柜中,弯腰,脱鞋,换上脱鞋,杜安一步一步像个僵尸一样地机械僵硬地走到客厅里,把自己往沙发上狠狠一扔,仰头望着天花板,盯着看了良久,长叹一口气。 “唉……” 因为女主角的愤然离场,也因为他的思路阻碍,今天的剧组提前收工,他也终于在这两天头一次天还没黑就回到了家里。 天色很阴沉,落地窗已经关了起来,隐隐可以听到外面有风在呼啸。 杜安张开一只手放在眼前,看了半天,思绪却在别的地方: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刚才对朱茜的大骂了。 其实今天的问题全在他身上,是他找不到拍摄的方向,朱茜只是按照他的要求去演,演不好怎么能怪她?这就像是一个人一样,他杜安是大脑,朱茜是手,大脑指挥着手去抓了一泡屎,却反而怪手太恶心,这怎么都说不通啊。 不过当时他的火头上来了,确实压制不住。 也许该打个电话给她说声对不起,杜安这么想着,却始终没能把手机拿出来。 厨房里有响动,没一会儿,脚步声渐近,一个阴影覆盖在他面前,让他抬起了头来。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苏瑾问他,身上围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 姐姐一家在十二月的时候搬了过来,打那以后,苏瑾就养成了经常下厨的好习惯——这和她工作的变动有关系。 她不在百盛站柜台了,准备和姐姐一起谈个专柜下来,自己当老板。于是最近就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所以也才有空做晚饭,尤其是在最近几天剧组的拍摄工作开始后。基本上每天的晚饭都是她来做。 杜安猜想,这其中或许也有些想要做给姐姐看的意思:由于父母去得早。姐姐就相当于他半个妈,苏瑾大概是想让杜萍知道她是一个贤惠的女人。 杜安对她勉强笑了一下,“片场出了点事,就早点收工了。” 苏瑾看了他半天,一句话也没说,最后去了厨房。 杜安听到关煤气灶的声音,然后苏瑾又走了出来,把围裙脱下来。在他身边坐下,伸出双手来抱住他,整个人往他怀里拱啊拱的。 杜安也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把下巴抵在她的小脑袋上。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良久,杜安开口道:“我还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媒体说他的速度太快了,他还不信,觉得自己精力充沛,这种速度根本不算个事儿,但是今天发生的事不得不让他直面这个问题:他现在一面要盯着《终结者》的后期特效制作。一面要进行拍摄工作,抽空关心工业光魔的研究进展,时不时还要关注一下《风月俏佳人》的后续周边、电影原声带之类的销售情况。要忙的事太多了,这多少也是他今天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的一个原因。 杜安喃喃道:“这两部电影做完之后,我也许真得休息一下了。” 他是人,不是神,劳逸结合才是正确的工作之道。 “好啊好啊!” 一说到这个苏瑾就来了精神,把脑袋从他胸前抬了起来,兴奋地道:“到时候我们去旅个游,先去新马泰,然后去欧洲。最后去美国!” 杜安笑看着她,看来她早就有这个计划了。 “那我要累死。哪里还是休息……” 两人说笑了好一会儿,苏瑾又去做饭了。 吃完饭。相拥着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剧,杜安觉得自己的烦躁情绪差不多完全好转了。 好吧,拍摄方向有问题那就慢慢想,发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还有朱茜那边,也得说声对不起,今天这火她受得实在有点冤。 拿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给朱茜,却见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上显示着“贾宏生”。 “喂,” “杜导,你在家吗?” “在。” “现在方便吗?我带个朋友来看看你。” 朋友?杜安思索了一下,道:“行,我在家,你们直接来吧。” 挂了电话后,苏瑾抬头一问:“谁要来?” “贾宏生,”杜安答道:“说带个朋友来看看我。” 自从定下了贾宏生之后,他和这人就没再怎么见过面,也摸不准贾宏生到底准备带什么朋友来看自己。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门铃响了,过去开门一看,正是贾宏生,身后还跟了个人,稍显有些敦实的身材,从气质上看和张家译有几分相像,敦厚老实。 贾宏生还是那个样子,都入冬了,还穿着牛仔服牛仔裤,只是里面多加了几件衣服。另外还有不同的就是他戴了个毛线帽子,本来超过耳际的头发都没了。 只是因为电影的需要,杜安让他把头发给剪短了。 “这是杜安杜导,这位是贾璋柯贾导。” 杜安和贾璋柯握了握手,“你好。” 他听过这个名字:这位圈内的同行和他一样,都是新锐导演的代名词,不过他是走商业路线,贾璋柯是走的文艺路线,在各自的领域地位大抵是相同的——他在商业片上两部电影拿了二十亿票房,贾璋柯则是凭着《小武》《站台》等影片拿过华表奖最佳影片的提名,还拿过百花奖的最佳影片。 将两人迎到客厅里坐下,苏瑾谨守女主人的礼仪,去给他们倒了茶、端了水果过来,几人就聊上了。 “头发怎么样了?” 杜安问贾宏生。 他倒是想要问今天贾宏生这是干什么来了,不过这么问好像有点赶人的意思,于是就先寒暄两句。 贾宏生脱下帽子,只见他额头上发际线被推高,头顶中央头发被刻意剪得稀疏,光看发型,活脱脱是个四十来岁人到中年开始谢顶的男人。 贾宏生问了声:“这样行吧?” 杜安点点头,“不错。”然后就见他把帽子重新戴上了。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后,在贾宏生有意无意地引导下,聊着聊着,话题就到了今天片场的事。 “……情况就是这样,我就觉得感觉不对,但是真要让我说,也说不上个一二三来。” 杜安说完,看了贾宏生一眼,“你怎么知道今天片场的事的?” 他算是看出来今天贾宏生来的目的了。 “场记打电话给我,说让我明天不用去了,拍摄计划有变,然后我问了下,就知道了。” 杜安点点头,也不说话了,看向贾璋柯。 只见贾璋柯喝了口水,琢磨了一下,说道:“我觉得这不是表演的问题,而是角色的问题。你能不能把那角色跟我说一下?” “嗯,这是一个象征了超我的角色,她古板,不苟言笑,谨守着自己认可的秩序,做事一丝不苟……” 杜安缓缓把他剧本中护士长李慧的形象描述了出来。 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说不定和贾璋柯商量一下还真能找到拍摄的问题所在。 听完杜安的描述后,贾璋柯又喝了一口水,摇头道:“人物性格不真实。” “人物性格不真实?” 杜安愣了一下。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一个方面。 他所拍摄的电影都是从梦中取材,所有人物性格也都是套用梦中的模板,他要做的,只是把这些东西拍出来,所以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我明白你的拍摄想法,不过完全的超我是不存在的,人嘛,真实才自然,才动人,” 贾璋柯继续说着,“我明白你想要用一个符号化的人物来表达你的思想,但是人是复杂的动物,他们不可能符号化,如果硬要这么做的话,那么出来的效果就是不真实,这可能也就是你觉得不对劲的关系。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 这两位导演的对话贾宏生听着也不是太懂,于是默默地在那里吃水果。 听完贾璋柯的话,杜安默默想了半天。 他似乎也确实找到了症结所在。(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节:以世界和平为己任的邪恶反派 经过贾璋柯“不真实”的评价,杜安这才意识到,是他把护士长李慧这个角色想得太过简单了。 在他的初始设定中,这是一个单纯地恶魔:她通过大声地播放音乐来“折磨”病人,她拒绝王明想要观看世界杯的合理要求,她在病情讨论会上无情地揭开别人的伤口、即使患者再如何不愿意,她也不会停止讨论。 这似乎就是一个从折磨病人中产生快感的病态女人,所以杜安要求朱茜这么来演,但是演出来却让他不满意,用贾璋柯的话来说,就是“不真实”。 确实不真实。 重新分析这个故事,可以发现护士长李慧另外的一面。 她大声地播放音乐,不因为王明的要求而降低音量,并不是因为她想要故意折磨病人,而是因为她觉得病人中有很多老年人,他们的耳朵不大好,声音太低了他们听不清音乐;她拒绝王明想要观看日韩世界杯的要求,是因为她认为病人们习惯了现行的作息时间,如果允许王明他们观看世界杯,电视声和观众们的喧嚣声会打扰到那些不看世界杯、正常休息的病人;她在病情讨论会上无情地揭开别人的伤口,是因为她坚信治疗的过程必定是痛苦的,涅槃过后才能重生。 她的想法并没有错,甚至于可以这么说,她的想法非常好,出发点之好,无从攻击,宛若最善良的天使。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杜安看向贾璋柯,说出自己的观点:“因为影片主题的需要,我之前一直把她放在主角的对立面,作为纯粹的反派来出现。也是为了加强这种表现效果,我把这个人物简单脸谱化了。但是我错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她才是对的,主角才是反派。” 反派是对的。主角是错的? 这个观点太新奇了,贾璋柯不禁眼睛一亮。鼓励道:“继续。” 杜安一边整理着自己脑海中的思绪,一边继续说道:“在我的设定中,这个角色有些病态,一直通过折磨别人来维持自身的权威,这是她作为反派的基本要素,但是我错了,她从来没有想要过折磨别人,她想做的只是帮助别人。” “从她的角度来说。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为了病人好,主角才是错的,主角才是把病人带入无底深渊的恶魔。” “这个角色的可怕之处,并不是因为她的道德上存在缺陷,恰恰相反,她在道德上完美无缺。而正是因为她是个好人,她才可怕。” 杜安思路渐渐顺畅起来,声音也慢慢提高:“她占领了道德的制高点,她笃信自己的制度没有错。她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病人好。打着‘一切都是为了病人好’的旗帜,她要求病人们严格按照她认为正确的路来走,但是她是护士。她并不是病人,那只是她认为的‘为了病人好’,她从来没有去真正了解过病人需要什么。” 所以李慧想得没错,却不全面:她没有意识到过大的音量确实会影响病人的正常交流;她也没有意识到很多病人确实不想揭自己的伤疤,强制性揭开伤疤的后果就是让这些病人把自己的心包裹得更加紧密;她更没意识到在这座枯燥的精神病院中,有很多病人都想看一场四年一度的世界杯,来丰富他们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 她只知道她做的是正确的。 愚昧和盲目自大的好心,很多时候比纯粹的恶意更具有杀伤力。 贾璋柯听着听着,也来了精神。忍不住插嘴道:“这就像是宋明理学、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那个年代,当人们把出轨或者疑似出轨的女性浸猪笼的时候。他们是不会有任何获罪感的,反而认为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对社会有益的事。” “没错,就是这样。” 杜安接过了他的话,“当不合理的制度化作了心中的道德标准,那么他们的行为就只能代表制度而不能代表他们自己了,偏偏他们还天真地以为那是他们内心的抉择,却不知道是制度的作用结果,好心办坏事,说的就是这种,这个角色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代表。” “她不应该是个单纯的好人或者坏人,从这一面看,她是好的,从那一面看,她是坏的,这才是她。” “这是一个内心和善、以世界和平为己任的邪恶反派,这才是我要的角色!我之前想的太片面了,我都是要求演员从她的这一面来表现,却没有给出她的那一面来,这就是我觉得演员表演不对的地方。人都是复杂的,万物皆有因,单纯的善和单纯的恶都是不存在的,善恶并存,因善而恶,这样才对,才真实。” 杜安总结出来问题的症结所在后,长舒一口气,随即叹道:“干-他-妈的文艺片!” 文艺片真是他-妈-的纠结,人物性格这么复杂,要是换做他以前拍的那些影片的话,角色性格多么简单?哪里需要分析这么一大通。 不过通过这一番分析,他也总算是分析了出了问题的最大症结所在:他之前想要拍这部电影,就是因为想要讽刺华表奖,从个人情感来说,他一开始就站在了自己的角度上来看问题,把护士长李慧当作了华表奖的代表,将自己对于华表奖的情绪倾注在了李慧这个角色身上。 而他看华表奖的角度,无疑是单纯的、是倾注了太多个人情绪的、是片面的,他现在跳出来看,立刻看到了另一面。 存在即合理,华表奖和李慧并不是大魔王,他们有多面性,有复杂性,有矛盾性。 这才是真实自然的。 “以世界和平为己任的邪恶反派……” 贾璋柯念叨着这个词,眼睛越来越亮。 对于他这种人而言,这种人物太有吸引力了! 这两个疯子在这边发疯,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贾宏生根本插不进嘴来,只好在一旁认真地吃苹果,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啃着。 苏瑾本来送完了茶之后,还在杜安旁边坐着相陪,但是杜安和贾璋柯这些神神叨叨的话聊下来,她实在听得无聊,听又听不懂,于是悄悄溜回房间玩电脑去了。 “多谢你了,贾导,” 杜安真心实意地对贾璋柯道了声谢。 要不是贾璋柯刚好把问题提到了点子上,他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想通。 贾璋柯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基本上都是你自己想通的,我也没有帮上什么忙。对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之前也没有了解过你的这部新片,能不能问一下,你说的这个角色是谁来演的?” 他越想越喜欢这个角色,太真实太深刻太典型太具有戏剧张力了!这样的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角色,他实在担心由不合格的演员来演,发挥不出这个角色的魅力,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朱茜,”杜安报出了这个名字。 贾璋柯重重地点了点头,“很好!” 他知道这个名字,今年华表奖影后提名人之一。他也看过《风月俏佳人》,对于朱茜的演技非常欣赏,甚至在他看来,这位女演员的表演绝对是今年的华表奖影后。可惜的是她挑了一部商业片,所以最终还是没能得到影后的荣誉。 但是明年,应该跑不掉了,这个角色的发挥空间实在太大了,再配上她的演技…… 他甚至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这部精彩的影片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节:**** 问题解决之后,杜安心情放松很多,开始聊起了一些别的东西。 “……这真是个好演员,不过我今天骂了她,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杜安忐忑不已。 他看到贾璋柯好笑地看着自己,问道:“这么说来,杜导你是第一次在片场发火?” 杜安点了点头,然后就见贾璋柯说道:“拍了三部电影才发火,杜导你脾气还真是好,佩服佩服,我拍第一部电影的时候就经常发火了。” “你知道的,片场上到角色性格、表演问题,下到一面墙涂什么颜色,各种琐事都要来问你,有的时候你真的恨不得把那些人的脑袋剖开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稻草。” “还有就是,杜导你之前一直拍商业片,主要注重剧情和画面效果,人物的话直接套模版就行了,所以你可能拍起来比较轻松,就算有些小问题,杜导你脾气这么好,也都能压下来,不过文艺片不同。在这里面,剧情都很弱化了,注重的就是人物性格和关系,注重的就是演员,如果不能指导好演员的话就拍不好。像王嘉卫导演的《东邪西毒》,更是这方面的代表,杜导你可能乍一转换,不太适应,所以一直以来积累的情绪就爆发了,没什么的,多拍两部就好了。” 贾璋柯撇了撇嘴,又加了一句:“干导演这行,没有人不发火的,不发火说明你没态度,发火是好事,大家都能理解的。” 听贾璋柯这么一分析,杜安这才明白自己今天到底为什么发火,原来是个厚积薄发的过程。 确实。这种工作模式他还真是不太适应,一时之间只知道有问题,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贾璋柯又道:“不过杜导你第一部文艺片就能这么敏感。还真是厉害。有的导演就只能拍商业片,一拍有点深度的。怎么拍都不是味道,就是因为他们没有你这样的敏锐嗅觉,从这点看,杜导你倒是很有往我们这边发展的潜力呀。” 杜安连连摇头,苦笑道:“拍完这部我再也不拍这种影片了,真是累人。” 像《电锯惊魂》《风月俏佳人》之流,直接跟着剧情走就是了,人物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最多加些细节,哪里需要把人物琢磨到这种深度的?忒费脑子了,不值当。 而且在他看来,到时候上映了之后,《飞越疯人院》的票房是肯定不可能和《终结者》比的,还这么费脑子。 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多拍两部《终结者》了,赚钱才是王道。 又聊了一些电影技术和圈子里的事之后,贾宏生和贾璋柯就告辞了。 把他们送走后,杜安在客厅里待了半天。最终还是摸出了手机,打开通讯录,在上面找到了朱茜的电话。 手指放在按键上面犹豫了半天之后。杜安终于按了下去。 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是漫长的,杜安仿佛等了六十年,电话才终于接通。 “……” 他把手机贴在耳边,那头的朱茜久久不说话。 “喂,咳咳,是我,杜安,” 朱茜不说话,只能他来开口了。 朱茜的轻笑声从那头传来。“我当然知道是你,我就看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口呢。” 听朱茜的语气。似乎并不生气,这让杜安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也笑起来,说道:“还没睡呢?” “这才几点?现在哪还有人这么早睡的。” “也是,” 杜安拿着手机,在客厅里四下走动着,最后走到落地窗前,打开落地窗,走了出去,站在阳台上,仰头望向南扬市漆黑的看不到星星的污浊天空,迎面有冷风吹来,从他毛衣领口往里蹿,他却没打算去遮挡。 “今天的事,对不起了。” 他最终还是把这句对不起说了出来。 那头的朱茜却不介意,直接爽朗地道:“嗨,这算什么事?我以前拍电影的时候,经常被导演骂来骂去的,都习惯了,而且你这才哪到哪啊?我碰到过好几次,导演都想动手打我了呢。” 杜安轻笑着,不出声。 在他看来,朱茜这么好的演员,导演们应该都恨不得一天三炷香地供起来,哪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大概是安慰自己吧。 电话那头的朱茜听到他的轻笑声,语气认真起来,“杜导,你还真别以为我是在安慰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该不会以为我的演技都是天生的吧?我又没上过学,这些东西都是一点点被骂出来的。我还记得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二十岁的时候,在一部电视剧里跑龙套,因为怎么都哭不出来,被导演指着鼻子骂了十几分钟,整个剧组都停下来看着我们,最后我终于被骂哭了,也没人来安慰我,马上抓紧时间赶紧把那场戏给过了。” “后来我就会哭了,每次有哭戏的时候,我就想那时候的情景,然后眼泪就下来了。我的演技也都是这样一点点慢慢出来的。” 杜安不笑了,静静地听着。 “所以啊,杜导你真的没有必要自责,都是为了剧组工作,我理解的,并不影响我们的交情。” 听到这里,杜安实在受不了这煽情的气氛,忍不住开了个玩笑:“那我下部戏找你还是半价?” 他听到电话那头的朱茜说道:“行啊,别说半价了,一块钱都行,只要你要我就行。”语气诚恳。 只要你要我就行…… 知遇之报,莫过于此。 杜安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对面的楼,黑漆漆的,零星两三家亮着灯火,从窗户里可以看到里面有人走动。 “今天的问题,我想通了,明天继续吧,这次不会再有问题了。” “那就好,” 朱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懒洋洋的,还有点水声。 杜安不禁问道:“你在干嘛呢?” “洗脚呢。” 头上有东西碰到脑袋,杜安抬头一看,是苏瑾的吊带衫。 他往旁边挪了一步,擦了擦头发,对着电话那头的朱茜说道:“最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朱茜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好消息?” “明年华表奖的影后已经没了,” 杜安看着星空,这样说着。 正当那头的朱茜还在纳闷怎么明年的华表奖影后怎么就没了的时候,杜安说出了答案。 “被你提前半年拿走了。” 他听到电话那头水声戛然而止,朱茜静默。 良久,才听到朱茜没好气地声音从那头传来,“杜导,你这爱吹牛的习惯该改改了!” 杜安呵呵轻笑,并不反驳,只是继续仰望无垠的夜空。 当他终于想通了李慧应该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他就知道,华表奖会吃下《飞越疯人院》这坨屎,还要拍着手说好吃。(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节:走着,再见 “……笑,但不是敷衍的笑,而是真诚的笑,” 杜安站在导演椅旁,对身旁的朱茜说着戏,“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你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同事,你也会下了班之后和他们一起去吃饭,也会休假的时候找两个同事去ktv唱歌,你就是一个平常人。” 朱茜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这里是片场,昨天的突发事件发生过后,今天照常开工。 “但是在面对那些病人的时候,你又是一种上帝的姿态。你认为你的做法都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就应该接受,同时为了贯彻执行你的政策,你需要保持威严,所以对他们,你不能笑,就还是像之前我和你说的那样来演。” 杜安说完之后,看了眼朱茜,“懂了没?” 朱茜闭上眼睛静静思索了良久,才终于睁开眼睛,“明白了。” “行,” 杜安满意地点了下头,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后,有些羞赧地对朱茜又说了句:“昨天真是不好意思,脾气那么大。” 朱茜猛一愕然,随即笑道:“你还挂念着这事呢?” 杜安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道:“关键是昨天是我的问题,我却把火发到了你身上。” 这才是让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地方。 朱茜却不以为意,摇摇头,道:“生活中谁没有点烦心事?迁怒于人的事太多了,我也干过。”看了看杜安,她犹豫了一下,说道:“而且,你现在压力很大吧?” 压力?…… 关于昨天的事,杜安一直把它定性为是自己工作节奏太快。太累了,脾气一时控制不住的原因,现在听朱茜这么一说。他仔细一琢磨,发现竟然有一个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问题驻扎在心中。 就是压力大。 他今年才23岁。却乘势而起轻松攫取了一亿多的巨额财富,放在以前那个以当个体面的城市人为目的的他而言这是一件完全不可想象的事。但是获得财富的惊喜过后,接踵而来的就是压力。 没有钱不可怕,可怕的是拥有了巨额财富后却可能骤然失去,他现在就是这么一种状态。 他害怕自己拍的不好,水平下降;他害怕观众不再喜欢他的电影,所以每件事都要做到精益求精,甚至就连选演员都不再像以前那样马虎。为了一个角色大老远地跑去香江各种努力说服;他更害怕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导演能力突然消失不见,所以还是固执地喊着“走着”。 但是这些压力却是真实存在的。 这些压力积压在他心头,随着他故意的忽略而越积越多,当在拍摄上遇到了困难之后,就一股脑儿爆发了出来。 就算昨天没有爆发,这些压力在接下来的某一天也总会循着一个渠道迸发出来。 他的表情大概让朱茜看出了什么,只见朱茜自嘲地笑了一下,说道:“《风月俏佳人》刚下档的时候,我的片酬一天天翻着倍的涨。十万,二十万,五十万。一百万,三百万……人们只看到我风光的一面,却不知道我那时候的压力有多大。我就是一个跑龙套的,我怕自己扛不起这么高的片酬,我怕明天一觉醒来,我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丑小鸭,所以那段时间我的脾气也很坏,都没有联系你们,每天就是把自己关在家里。我的经纪人都因为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我骂过好几次。” “是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就会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会不自觉地迁怒于人,谁能摸着良心说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这才真实啊。” 朱茜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杜导,你是人,不是神。” 我是人,不是神…… 杜安在心里细细琢磨着朱茜这句话。 还没等他琢磨过味来,朱茜又道:“而且,你不觉得,你发了一次脾气之后,片场有很大改善吗?” 改善? 杜安看向朱茜,见到她眼珠子往旁边一努。 他顺着朱茜的眼神看过去,发现康俊安正在摆弄着摄影机,一脸认真地和摄影助理在讨论着什么,而在以往的时候,这个老油条此刻从来都是在聊天打屁外加调戏女职员的。 他再往旁边看去,灯光师在呼呼喝喝地使唤着他的学徒在抬灯,场记走来走去走个不停,美术指导和化妆师聚在一起拿个画板在低头交流…… 由于他的一贯好说话外加全程笑脸,他的片场从来都很散漫自由,仿若天堂,不到他催的时候这些大老爷都懒得动屁股。 但是现在不同了,这些人变得勤快认真起来——正应了那句话,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他们开始怕你了,” 朱茜这么说着,最后做了个总结:“这就是导演的威严,杜导,你现在总算有了,恭喜你。” 恩威并重…… 杜安脑海中闪过这个词汇。 在他所学的管理学课程当中,恩威并重是一条很重要的思想,管理者就该这样:恩是为了让员工能在你的企业待下去,威则是让你的员工能够在压力下努力工作,一个企业要良好地运转,两者缺一不可。 他约莫真是把自己当导演了,却忘了自己的专业是管理,甚至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一条管理原则。 杜安沉思了良久,最后瞥了一眼现场,又问朱茜:“准备好没?” “好了,随时可以上了。” 杜安点了点头,“那就上吧。” 朱茜离开他的身边,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后又转过头来,对他说道:“有些事总要去面对的,你盯着那些压力看,慢慢也就习惯了。” 杜安看着她,不说话,良久才点点头。 这次他没有拿扬声器,而是朝着那些工作人员大喊一声:“各部门就位,第一场戏准备!” 有条不紊地一通忙乱之后,所有人都打来了ok的手势。 杜安心中默算了一下,比昨天的准备时间缩短了三分之一。 想做一名优秀的导演,他确实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杜安在监视器后静静地站着,等到场记打了板,他举起扬声器,平静地喊了一声:“开始!” 既然决定了在这条路上走很久,那么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也强求不来,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他能做的,就是在实事上下功夫,努力提高自己的各项技能水平,一声固执的口号并不能给他带来无尽的导演才能。 走着,再见。(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节:朱茜杀青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杜安的一声“开始”后,片场所有人员都愣了半天。 他们已经习惯了那熟悉的“走着”,乍然一换正儿八经的开始,还真有点不习惯,唯独朱茜若有所思,看着杜安的方向。 她大概是片场除了杜安之外唯一一个反应了过来,不过光是她一个人反应过来也没用——她按照剧本上写的打开门走进来、关门、转身,接下来该是李倩从里间走出来和她打招呼,但是李倩愣在里面半天没动弹。 “对不起对不起!” 李倩看到朱茜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终于反应过来现在开拍了,自己却没有动起来,赶紧对着四周围的人连声抱歉,“再来一遍,这次绝对不会出问题了!” 杜安没有责怪她:口号骤然一换,确实是会让人一下子适应不了。 “再来一遍,各就各位!”他举着扬声器喊着。 所谓的各就各位,其实也就是朱茜重新走回到过道、李倩回到里间去。 “开始!” 随着他再次的一声令下,这次所有人员终于没有再出纰漏。 朱茜打开门进来,随手关上门。李倩接着从里间走出,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早上好,护士长。” “早上好,” 朱茜对她点了点头,微笑着,笑容很温暖。【ㄨ】 “停!” 最让剧组人员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的导演在同样的地方又一次喊了停。 杜安发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一副看着绝世大魔王的样子,心下不禁有些好笑。 “李倩,你过来一下。” 不过他这次不再是盯着朱茜了,而是把李倩叫了过来。 李倩哭丧着一张脸走了过来,杜安看得直想发笑,有心想要捉弄这小丫头一下,不过正事要紧,工期紧张。终究还是直接指导了起来:“你等会跟她打招呼的时候不要笑,保持平静的面色就行了。还有,以后你跟朱茜搭戏的时候,也都不要笑。” 见杜安没有像条五爪金龙一样喷火过来。李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马上又对杜安的要求感到好奇:“为什么不要笑?” 杜安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道:“这是镜头语言的需要,主要是为了用他人的反应来表现李慧这个角色的人物性格。具体的东西,你等会儿可以去借朱茜的人物剧本看一下,顺便再对照一下《镜头语言的应用》这本书,应该会有所了解。如果能弄懂的话,对于你的演技也会有所帮助。” 李倩这个姑娘他知道,虽然没能考上北电中戏,但是对于演戏一直很热衷,还自费去一个私人办的演艺学校学了两年。对于这种热爱演戏的乖乖仔,他不介意多说一些。 “《镜头语言的应用》?” 李倩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问道:“这是导演看的书吧?” 杜安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必要分得这么清,其实演员和导演本身就是相通的。不管是当导演还是当演员,归根结底就是三个问题,你是谁,其他人是谁,现在是什么环境,搞清楚了这三点,你就知道该怎么去导了,也知道该怎么去演了。所以很多好演员都顺理成章地转行当了导演。就是因为导演也是需要搞清楚这三个问题就行了,这些好演员搞清楚了,他们就能当导演。” 李倩听得晕头转向:在演艺学校的时候,老师只是教怎么去哭。怎么去笑,怎么去惊讶,怎么去难过这些具体的东西,但是杜安现在说的东西全是理论上的,对她来说太抽象了,根本听不懂。 杜安看李倩的样子也是没听懂。摇了摇头,“行了,你收了工自己慢慢想吧,现在先去把你该做的事做好。记住,不要笑,面无表情。” “哦。” 看李倩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回去,杜安回想着自己刚才的话,心情舒畅:他的导演技能并没有因为口号的改变而消失。 他之前固执地谨守“走着”的口号,以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能力不消失,但终究是迷信——他的所有知识都是通过梦境、看书和片场拍摄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并不是一个口号所带来的,也并没有因为口号的改变而消失。 杜安想着想着,看向现场,见演员已经就位,又跟各部门确认OK之后,喊了“开始”。 经过他的临时指导后,这次李倩没有再笑着打招呼,而是面无表情,就像无数为了生活忙碌、逐渐变得不会笑的城市人一样。 反观朱茜,则是温暖地笑着。 这就是他要的另一面。 配合上李慧在片中大部分场景所展示的恶魔形象,这才是一个全方位的真实的李慧,而通过不会笑的李倩这样一个陪衬,则是把李慧的这一面放大给观众看到。 这就是镜头语言,李倩所不了解的东西。 这个场景确实很简单,就是打个招呼,当杜安终于把思路理顺之后,很容易就过了。 “过!” 当杜安喊下这声后,他听到片场轻呼声四起,他还看到康俊安一连如释重负,摩挲着摄影机,就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终于回到了温暖的故乡。 一场戏拍了两天,总算过了,也难怪大家反应这么大了。 “下一场准备!” 杜安举着扬声器大喊着,赶鸭子一样把他们赶得动起来…… 理清了思路之后,接下来的拍摄工作畅通无阻,大问题不再有,基本都是些小问题,多拍几条也就过了,杜安于是进入了每天片场家里两点一线来回奔波的日程表,时不时去工业光魔盯一下后期特效制作,看他们有没有把东西做偏,再顺便把他们觉得理解不畅的部分再详细具体地描述出来,以帮助他们能更加精确地做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到了一月下旬。 朱茜站在护士站里面,玻璃窗半开着,她一手抓住支在台面上的伸展式麦克风,面朝着镜头。 因为脖子上有颈托的缘故,她脖子不能低下,现在的姿势很奇怪。 “一切顺利吗?” 朱茜问道。 摄影机镜头对准了她,给了焦点,背景虚化。通过监视器可以看到,在她身后是李倩扮演的小护士,只是因为背景虚幻了的缘故,人看不清楚。 “非常好。” 朱茜点了点头,继续说着“你现在感觉好多了吧?” 根本没有人回答她,她却又点了点头,脸上表情略显温和,表示满意。 “过!” 杜安大喊一声,常身而起。 现在朱茜的戏看起来是独角戏,但是通过后期剪辑,就能和别人的戏配起来,这也是集中戏份拍摄的一个方法。 而现在,朱茜的戏份总算是全部杀青了。 “收工!” 紧锣密鼓地拍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剧组人员想必也都累了,于是今天趁着朱茜的戏份全部杀青,不用再赶,他干脆也就提前放大家收工了。 随着他英明神武的命令传下,现场欢呼声四起,热闹喧嚣,一片嘈杂声中,朱茜谢过一个个祝贺她戏份杀青的演员,走到他面前,脖子上的颈托已经不见了。 “又结束了,这是和你在一起的第二部戏了,” 朱茜笑着对他说,然后又问道:“接下来的戏还准备拍多久?” 杜安估摸了一下,说道:“快马加鞭的话,二月底应该能拍完。”朱茜扮演的这个角色和剧中很多人物都有互动,拍摄的过程中顺带把其他人的部分也都拍了一些了,所以接下来的部分并不是单纯地把朱茜的戏份刨除出去这么算的,实际上要少很多。 听到杜安的话,朱茜白了他一眼,“拜托,你过年不准备给他们放假的啊?二月九号都初一了。” 杜安一愣:他最近太忙,竟然都忘了这茬事了。 是啊,要过年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节:拜早年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杜安两手分别拎着几盒高档营养品,行走在巷子中。 这里是许家巷。 巷子里的路灯依然不多,隔上十几米才有;建筑还是那么陈旧,墙根上有青苔,黑砖裸露在墙面上;透过打开的房门看进去,可以见到大部分人家家中八仙桌后的墙上还是贴着积年的年画;巷子里的熊孩子还是那么神出鬼没,吓了你一跳之后,很快就如同风一般消失在你的视野里。 跟半年前一模一样。 杜安在八月底搬到苏瑾那里去了以后,没过多久就把他在沈阿姨家中租下的那间小单间给退了,东西也都拿走了,只是时不时地还会来探望一下。现在眼瞅着年关将近,因为接下来的工作一直要忙到年前,等到过年歇下来了,他可能又要和苏瑾去见她父母,实在没时间,于是就趁着昨天朱茜杀青、今天放假的时间,来沈阿姨这边拜个早年。 沿着熟悉的道路走到门前,敲了敲,等了一阵儿后,有人来开门了。 门后的是宋甄。 这位小姑娘现在上了大学,身体逐渐长开,本来有的一点点婴儿肥现在也完全看不见了,十足的一个美人坯子。 宋甄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羽绒服,那还是他买给她的,只是托了沈阿姨的手,并且没让告诉她。 看了他两眼后,她返身往屋内走去,“进来吧。” 杜安亦步亦趋跟在她屁股后面走了进去,把礼品在沙发旁放下,顺口问了句:“沈阿姨呢?” “还没下班。” 宋甄看样子本来想在沙发上直接坐下的,不过脚步停顿了一下后,往厨房走去,声音遥遥从里面传来。 “你喝什么?红茶?绿茶?” 杜安受宠若惊。 他知道,因为自己搬了进来侵占了她的最后一点私人空间,所以宋甄很讨厌他,对他从来都是爱搭不理,说起话来也是夹枪带棍。不给好脸色看的,什么时候竟然还开始问他喝什么茶,像招待客人一样客客气气地来招待他了? “不用麻烦了,我马上就走了。” 杜安回了她的话。然后想想,觉得宋甄现在会招待他完全是因为大学的功劳:要不为什么很多人说大学没用但还是得上呢?就是因为在大学里你的思维模式逐渐被培养起来,你的思想逐渐成熟。 不过他马上就知道什么思想成熟都是他的幻想了。 “要你喝你就喝,假客气个什么!” 宋甄不耐烦的话语从厨房里传来,让杜安苦笑起来。 她还是看自己不顺眼啊。从来没变过,刚才所谓的成熟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那就红茶吧。” 既然都在帮他准备茶水了,那么现在就走显然是不合适的,于是杜安也只好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把墨镜摘下来放在茶几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 没过一会儿,传来响动,循声望去,却不是宋甄端了茶水出来,而是自己的房间门打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哦,现在那不是自己的房间了,看样子,沈阿姨已经把这个单间顺利地租了出去。 这个女人看模样挺普通,穿着花白条纹的睡衣,鼓鼓囊囊的,可以猜到睡衣下面肯定还加了很多衣服。她头发蓬松,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刚醒。 杜安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能睡到这个点也是厉害。 “你好,”他扬起手,朝这个女人挥了挥,笑着打了声招呼。 然后他见到这个女人开始使劲揉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揉了又揉,他都不禁替她担心眼睛会不会被揉坏了。 最后,这个女人终于不揉眼睛了——她只是朝着自己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回去了房间,关上了门。 杜安也把目光收了回来。 他还以为她这是要上厕所还是干吗呢。没想到开了门又关了门,真是莫名其妙。 看了电视没两眼,马上又传来了响动。 这次是宋甄了。 宋甄端来了一杯红茶,给他放到了茶几上,然后自己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 “谢谢,” 杜安道了声谢,端起茶杯来吹了吹,想试着能不能喝下去,但是嘴唇刚刚触碰到水面他就停了下来。 太烫了。 无奈,只好把茶杯重新放回茶几上去。 两人看着电视,没人说话,良久,杜安轻轻开口:“我那房间,租出去了?” 两个人坐在一起,一直没人说话实在难受,偏偏他现在又不能走——让人家倒了茶,结果喝都不喝一口就走实在不太好。 所以,干脆还是他先开口吧。 “嗯,” 宋甄看都没看他,盯着电视机,说道:“租出去了,刚一个月不到。” 找到了宋甄愿意接的话题,杜安继续聊了下去:“我看她好像现在才起?” 宋甄随口答道:“她是KTV里的收银,最近在上晚班,凌晨三点才下班。” 杜安“哦”了一声,正当他不知道再聊些什么的时候,突听宋甄问他:“今天没拍戏?” “今天休息一天,” 为了赶朱茜的戏,剧组成员都劳累了半个多月,每天超额工作,停都没停过,这些剧组成员们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不然的话到最后恐怕只有他这个为自己打工的老板能撑住,那些为他打工的都要撑不住了。 两人你方问罢我登场,断断续续地聊了好一会儿后,沈慧芳还还没下班。 杜安把茶也喝得差不多了,总算能告辞了。 他挪了挪屁股,正想告辞,却见自己的房间门打开——哦,不,现在是人家的房间——一个女人出现在房间门口。 正是刚才那个女人。 现在的她化了淡妆,头发打理过,看起来比刚才精致不少;睡衣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亮闪闪的黑色皮夹克,下身是同样亮闪闪的黑色皮裤,身材曲线还不错。 宋甄看她这模样,有些纳闷,再看看客厅墙上挂着的壁钟,更是疑惑了:她往常不都是要五点才会准时起床的吗?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请问你是杜安吗?” 这女人走到杜安面前,这样问道。 杜安点了点头,刚才听宋甄说过,他面前这位新房客是叫郑媛媛。 “真是你呀!” 郑媛媛眼睛里精芒四射,看样子恨不得扑上来把杜安推倒顺便把裤子给扒了,但也知道这样是违法的,总算还保持着理智,只是在杜安和宋甄中间坐了下来。 她侧头看着杜安,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又问道:“你和甄甄认识?” 杜安笑了下,说道:“我以前就在这里住的,就你现在那间屋。” “那还真是缘分!” 郑媛媛眼里的小星星此刻更是繁若星辰了。 接下来基本上就是她拉着杜安在这里提问,越坐越近,杜安最后没地方坐了,只好站起来,却不料自己这一站起来郑媛媛一下子想到了要紧的事,回去房间里拿了一个照相机出来,让宋甄帮忙,又跟他合照了几十张才满意,这让杜安不禁暗自感叹,大概也只有在南扬他才有这样的待遇了,随便逮到个人就是自己的粉丝。 正想着,他听到郑媛媛的话语。 “原来甄甄你和杜安认识,那你还……” 话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杜安看过去,见宋甄不知道时候和郑媛媛站到了一起,两人的手背在身后,而郑媛媛面色古怪。 他也懒得探究这俩女生有何秘密,抬手看了眼表,道:“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 宋甄点点头,“好。” “等你妈回来了,那些东西记得让她吃。” 杜安又叮嘱了一番。 “知道了!” 看到宋甄不耐烦地应下,他这才在郑媛媛“有空常来!”的热情欢送声中告辞离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节:璀璨 休息了一天之后,杜安又重新回到了日常拍摄工作当中。 因为朱茜的离开,剧组总算不用再赶时间,加上春节又临近,大家也都归心似箭,恨不得明年就回家,于是工作节奏一下子慢了下来。 工作节奏太快的时候觉得累,工作节奏慢了下来又感觉甚是无聊,杜安觉得自己还真有些变态。 不过拍摄工作嘛,想找点事总是能找点出来的。 比如现在。 在杜安的面前有五台监视器,现在这五台监视器以上二下三的顺序摆放着,画面各不相同。 第一台监视器中,贾宏生叼着烟在发牌,是个近景。 他那本来就已经做成了地中海发型的头发,因为杜安的要求,被做出了两天没洗的效果,脑袋中间那一撮毛发更是虬结在一起,露出旁边两道圆弧形的光洁脑壳。 因为他是庄家,一手拿牌一手发牌,烟卷只能叼在嘴上,不能用手拿,刺眼的烟气往上飘去,直往眼睛里冲,呛得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好了,下注下注。” 他终于发完了牌,不慌不忙拿下嘴里的烟卷,拿到一边先放着,皱着的眉头也终于松开。 有人问道:“这是什么?” 然后镜头左边那半个身影伸出一只手,手上举着一根香烟。 从第二台监视器中看,能看到黄勃蹲在椅子上,正无意识地傻笑,举着一根香烟,也是个近景。 还有三台监视器,分别是对着桌面、张家译,最后一台则是对着吴靖安和陈昆——因为形象上符合,演技也还行。陈昆又被杜安拉到了《飞越疯人院》剧组里来,饰演说话结巴、恐惧与人交往的精神病患者吴佳,吴靖安则是一位老牌配角了,是在选角中选出来的,饰演患有躁郁症的精神病患者熊继刚。 杜安的视线正在这些监视器的画面上不停巡梭,一旁站着观摩的苏云看得暗自乍舌:这么多机器一起看,真是把人都要看疯了。幸亏他不是导演。 现在这是一场打牌的群戏,说好拍也好拍,说难拍也难拍,就看导演怎么拍了。而杜安大概是最近一下子回到了之前的悠闲工作状态中,闲的有些蛋疼,选择了五机位同步拍摄。 好吧。五机位也就算了,偏偏这五个机位只有对着桌面的那台机器比较好摆,是独立镜头,其他四个机位,分别是两两相对! 如何让这两组相对的机器不把对面的机器和设备拍进镜头里,这是一个大问题,更是一个细致活。康俊安先设定了几个大概的角度。然后带着他的助理一点一点角度地挪,不断地尝试,最后还把演员们叫过来,利用演员们的身体来遮挡。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总算做到让两组相对的摄影机在拍摄中完全拍不到对方的机器。 不过这还不算完,机器摆好了,却发现监视器用不了了…… 他们之前用的监视器有两种,一种是单通道的,一种是四通道的,之前杜安最多拍个三机位。四通道就够用了,结果现在乍然一搞五机位,四通道立刻不够用了。让人去买。结果去买的人跑回来,说跑了好几个专业的器材店都没有四通道以上的实况监视器买。公司里也没有库存。 他没有办法,只好用一台四通道和一台单通道,但是两个监视器虽然通道不一样,尺寸却是一样,现在一个单画面一个四画面,看起来立刻就觉得不舒服了,视觉跳动间,画面根本看不清。搞到最后他实在没辙,只好用这种笨办法,五台同样尺寸的监视器一起来,也算是个五通道了。 现在杜安眼珠子灵活地移动着,一会儿在这个画面上,一会儿在那个画面上,一会儿看黄勃,一会儿看陈昆。 现场表演继续着。 “马尼,下注,” 贾宏生不耐烦地看了黄勃拿在手里的香烟,“这是一毛钱。” 黄勃配上发型,勉强还可以称得上是个英俊中青年,但是现在他的头发被杜安让人给剃了,弄成跟贾宏生差不多的类型,仅仅就是比贾宏生茂密一些而已。于是帅气立刻削减五分,看起来比较平凡,总算不那么抢眼了。 尤其是他现在这种内敛的傻笑,看起来还真就是个傻子,又把帅气再削减三分。 听到贾宏生的话之后,黄勃手上停顿了一下,似乎这个傻子也有思考的过程,然后马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中的香烟从中折断成两半,将其中半段放在自己面前,咧嘴笑着,看着贾宏生。 “我下五分。” 贾宏生无奈地看着他:“最少要下一毛。” 黄勃似乎认真地思索了一番,然后把折断的另外半截香烟也放到了面前,继续咧嘴傻笑,“那我下一毛。” 贾宏生满脸无语,转头,视线离开黄勃的身上,拿起放在旁边的香烟抽了一口,都不想理这个傻-逼了,不过他最终还是转过头去,拿起黄勃那两根折断的香烟,举起来,对他说:“这不是一毛钱。”然后两只手一手抓一截,扔到桌子上,又从自己面前拿起一根完好的香烟,示意给黄勃看,“这才是一毛钱。” 他说着,自己将这根完好的香烟从中折断。 “如果你分两半,你不会有两个五分钱,只是一堆废物,” 贾宏生看准了黄勃,这样说着,然后抽了一口烟,双眉上扬跳动了一下,“懂吗?” 从另一个监视器上来看,黄勃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没有变过,那就是傻笑。 “懂了,” 黄勃这么说,表情却还是傻笑着。 贾宏生摇摇头,知道自己白说了,“不,你不懂。” 他也懒得再去解释了,直接开始发牌。发了一圈后,从张家译饰演的史威开始说话。 “你还要牌吗?”贾宏生问他,又抽了一口烟。 从监视器上看,张家译在所有人当中是最惨的——别人至少还是个地中海,脑袋中间有片头发,而他地中海中间的头发几乎被剃得一点不剩,仅剩稀疏的两三缕挂在上面。 他为这部影片做出的牺牲也是够大了。 张家译装作很专业的模样慢慢看了眼自己的底牌,然后咧嘴无声地笑起来,斜着身子对贾宏生招手,示意再来一张。 贾宏生发出了一张J。 看着这张牌,张家译还在无声地咧嘴大笑,同时贾宏生的声音传来。 “23点,你爆了,史威。” 张家译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皱起眉头,猛地一抬头,嘴里念念有词,开始研究起小学两位数加法的数学问题来。 这时黄勃在旁边说道:“给我一张。” 他从开始发牌就在喊这个。 “闭嘴!” 吴靖安毫无征兆地大喊一声,看样子像是要动手,他旁边的陈昆则是始终把身体伏在桌子上,一个暴躁一个阴郁。 这些人里面也只有他们俩能把这种两位数的复杂加法问题算清楚了。 …… 杜安在监视器后看着,觉得自己找到的这几个人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好用,演得都还不错,尤其是黄勃。 贾宏生就不说了,这人的演技他那天晚上就知道了,他又很用心,演得好是顺理成章的事,倒是黄勃,这位之前一直默默无名的演员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惊喜。 黄勃把一个智商有问题的傻子表现得很好,特别是他的那种喜剧气质,在杜安看来是独一无二的。他甚至觉得黄勃早该把头发剃成这样了,走以前那种耍帅的路线就是自寻死路!不过现在也为时未晚。 看着监视器里这些正在用心投入表演中的演员们:贾宏生,黄勃,张家译,陈昆,吴靖安,再想到之前离去的朱茜,杜安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许多年后的一天,当有人再回首这部拍摄于2005年的电影,看着这个演员阵容,看着这份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看到他们都在同一部电影里,会是怎样的感受?(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