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少卿》 第1章 周国公武承嗣 长安城外,白云庵。 吴成思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望着天花板看了几秒,心道:“这天花板怎么这么高?造型也好生古怪!” 忽然,脑海中闪过一段画面,那是辆飞速靠近的汽车,甚至能透过车窗,看到司机妹子惊恐的神色。 然后啪的一声,记忆戛然而止。 吴成思猛然坐起身,抬头一看,不禁愕然变色。 这里既不是大街,也不是医院,身前一丈之外,有座巨大的观音佛像,看起来像是间佛堂! 莫非自己过了多年的佛系生活,死后终于成佛了? 身为一名佛系外卖员,吴成思多年来送外卖的风格就是谨慎、戒骄戒躁。宁愿少接几单、少赚点钱,也绝不闯红灯! 然而,今天却是个例外。 昨晚,他看了本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快到结局揭秘之时,钟点到了。吴成思每天都是十一点半之前睡觉,无奈之下,只能将结局留待明日。 整个白天里,他一直在猜测谁是凶手,当接到最后一单时,想着马上就能看到结局,实在忍不住,外卖生涯第一次闯了红灯! 然后,他被车撞了…… 吴成思揉了揉脑袋,站起身来,四顾环视了一圈。 入目之处,有佛像、香烛、案台、供奉。 不会错,这里应该是间寺庙,而且古风保存完好,看不到任何现代化的东西,属于古董级别寺庙。 房门是木制,上面插着根门栓。咦,那是什么?他眼角突然瞥到什么,上前两步,看清之后,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住! 在靠近大门处,竟然趴着名女子,先不提她为何穿着汉服,关键问题是,在那女子后背上,竟插着把匕首! 短暂的惊愕后,吴成思很快恢复冷静,走到女子旁边察看起来。 因为平日最爱看推理小说,他体内的推理之魂开始躁动,不自觉间,便琢磨起这女子的死因。 房门紧锁,从内栓住,佛堂内一目了然,没有其他门窗,室内只有他和女子两人。 那么人是谁杀的呢? 该不会是还藏着其他人? 想到此处,吴成思后背微微发凉,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也穿着汉服! 他用极为缓慢的速度,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别人。那就奇怪了,没有第三者,人到底是谁杀的呢? 莫非…… 莫非有地道! 吴成思想到就做,用手指在地面敲敲打打,就在他忙碌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吴成思心中一惊,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没一会,啪的一声,大门被人踢开! 两队穿着古装制服的男子鱼贯而入,身上都带着佩刀,表情清一色的冷酷、严肃。这些人左右摆开后,一名身穿黑衣,头带幞头帽的伟岸男子进入房间。 吴成思吞了吞口水,呐呐道:“你、你们该不会是在拍电影?” 那伟岸男子没有理睬他,鹰隼一般的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一圈后,走到那名死了的女子身边,细细检查起来。 “你们到底是谁?这里是哪?”吴成思又问。 “周国公,你再装疯卖傻也没用,今日人凶并获,我狄某人定要亲手将你抓入大牢,以告慰郑家死去的十六口人命,来人,给我拿下了!”黑衣男子冷冷道。 吴成思呆若木鸡。 “狄寺丞,周国公毕竟是我等上司,又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咱们是不是先上报一下。”黑衣男子身后,一名手下上前劝说。 “那又如何?皇后娘娘若要怪罪,本丞一力承担便是!”黑衣男子凛然道。 那名手下不敢再劝,与其他几名制服男上前几步,拱手道:“国公爷,得罪了。” 吴成思倒也配合,乖乖伸出双手,让他们将自己锁住。 这一回,他是真真确确想明白了。 他穿越了…… 另外,杀死那名女子的凶手他也想明白了。 很可能是他自己杀的…… 不对,准确来说,是穿越之前,这具身体的主人。 既然犯了罪,身为三好良民的吴成思自然不会反抗,而且到目前为止,他对眼前的人和事,还缺乏真实感! 当他被锁着离开佛堂后,这才发现这里是间尼姑庵,外面围满了尼姑。 “狄仁杰!你胆敢对公爷无礼?”远处一道声音传来。 说话的是名身穿管家服的男子,在他身后站着四名家丁,五人都想冲过来,却被身穿制服的大理寺吏卒给拦住。 狄仁杰? 吴成思震惊的向黑衣男看去,莫非他就是那个断案如神的狄仁杰?也就是说现在是周朝? 不对,狄仁杰这么年轻,现在应该还是唐朝! “公爷又如何?武承嗣杀了人,犯了法,那就必须受到王法的制裁!”黑衣男子朗声道。 吴成思脑子一懵,一瞬间他还以为狄仁杰说的是吴成思,不过联想到自己已经穿越,他顿时明白了,狄仁杰叫的是武承嗣!武则天的侄子武承嗣! 他莫非进入武承嗣的身体了! 霎时间,他脑海传来一阵剧痛,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在他脑海中,一幅幅画面如同幻灯片一样,不断闪过。 押着他的两名吏卒见他神情有异,忙向狄仁杰请示。 “装模作样,不必顾虑,带走!”狄仁杰绷着脸道。 就这样,吴成思被架了起来,带出庵外,上了一辆马车。 黑衣男骑马在前,一挥手,十几名吏卒押送着马车,向官道扬长而去,另有十几名吏卒留在此处,看守现场。 …… 大理寺,大牢。 回过神时,吴成思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昏暗潮湿的房间,青色的墙壁、稻草铺就的地面、再加上一扇棋盘大小的窗户,看起来是间牢房。 恶劣的环境下,吴成思反而清醒了许多,首先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是在做梦,真真切切回到了大唐帝国! 刚才失神期间,武承嗣一生的记忆,如同一部长长的电影,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让他对眼前这个时代,多了几分熟悉。 眼下是麟德三年,也就是历史上的公元666年。 皇帝是唐高宗李治,他老婆便是历史中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几年之前,皇后武媚经历了人生最后一次政治危机。 废后之危! 宰相上官仪已经开始草拟废后诏书,危急之时,武媚主动找上皇帝李治,与他申辩了一夜。 到了次日,李治便放弃废后的想法了。 次年,宰相上官仪和一干与他关系亲密的大臣要么被杀,要么被贬,从此以后,由皇后把持朝政,皇帝则深居金銮别院,较少过问朝事,专心调养身体。 武媚为了巩固实力,大肆提拔武氏子弟,武承嗣、武三思、贺兰敏之这三位嫡亲侄子、外甥,便成了她重点扶持对象。 便是这个原因,二十多岁的武承嗣,不仅承袭祖父周国公的爵位,还被提拔为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武承嗣记忆中的这个大唐帝国,大致上和历史中的唐朝是一致的,不过也有一些与历史不同的地方,比如一些历史名人的年龄和官职等问题。 不过这些还都在其次,这部名为“武承嗣的一生”的电影,在结尾处,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那名女子并不是武承嗣杀死的! …… 狄仁杰穿过一道月亮门,沿着回廊走了许久,来到大理寺卿的政事房外,敲门而入。 屋内陈设简朴,唯一的一张桌案后,坐着名身材矮小、容颜瘦削的老者,他便是大理寺最高长官,大理寺卿诸葛三元。 “寺卿,您叫我。”狄仁杰拱手道。 诸葛三元一言不发,眯着眼静静打量着他,狄仁杰坦然以对,目光毫不避让。 “怀英,我知道你与武少卿不和,但你向来做事都很有分寸,这次怎会如此莽撞,将他抓入大牢?”诸葛三元绷着脸问。 “我在白云庵将他人凶并获。杀人偿命,属下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狄仁杰反驳。 “愚蠢!”诸葛三元站起身,铁青着脸训斥:“他是皇后娘娘的侄子,就算犯下天大的罪,让刑部或者京兆府去管就行了,你何必主动去接下这麻烦?” “您若是知道他做下的那些事……” 诸葛三元一伸手,打断道:“我不管他做了什么,你立刻去放了他。” “寺卿!” “怎么,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一瞬间,从这名矮小的老者身上,散发出惊人的气势。 狄仁杰额头现出一滴冷汗。 便在这时,一名文吏急匆匆进入政事房,拱手道:“寺卿,皇后娘娘招狄寺丞进宫。” 诸葛三元脸色微变,凝视着狄仁杰,一字字道:“狄仁杰,到了皇后娘娘那里,千万小心说话,明白吗?” 狄仁杰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见他神情,诸葛三元就知道,他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摇头叹了口气。 狄仁杰是他手下最优秀的下属,然而性子却有些倔,只要认准一件事,就会顽固到底。对此,诸葛三元既有些欣赏,又担心这一点迟早会毁了他。 第2章 女皇武则天 阴森幽暗的大牢中,吴成思盘腿坐在地上,蹙着眉头,依然在思索着那名女子的死因。 根据武承嗣记忆,那女子本是名在白云庵带发修行的尼姑,后来与武承嗣勾搭上,两人约在佛堂幽会。 武承嗣是个善于维护个人形象的人,对外表示不爱美色,一心为国为民。未婚妻是长安城最有名的美人,却也一直没有娶过门,纳妾更是从未有过。 也因这个原因,他在朝中名声要比他那位堂弟武三思和表兄贺兰敏之好上一些,那两人都是不折不扣的色中饿鬼,贺兰敏之更是连太子的未婚妻都强奸过。 不过实际上,武承嗣也是爱美色的,只不过他更爱权力。不久前,他无意中在白云庵发现这女子,见她美貌,便出言搭讪。 那女子得知他身份后,巧言迎奉,二人一拍即合。 今日是武承嗣第三次来白云庵与这女子幽会,然而刚一进佛堂,便突然晕倒,醒来时,灵魂被吴成思取代。 回想着佛堂内看到的一切,吴成思发挥出多年来看推理小说而获得的强大推理能力,经过半个小时的缜密分析,巧妙的获得了真相! 那女子是自杀的,绝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想到此处,他长长松了口气,走到牢门前,深吸一口气,大吼道:“快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若是旁人这样吼,狱卒早上前棍棒伺候了,武承嗣毕竟身份不同,狱卒们只能装作没听到,继续聊天喝酒。 便在这时,一阵密集交错的脚步声响起,吴成思以为是自己喊话成功,闭上嘴,向牢房通道看去。 只见十几名身穿红黑铠甲的男子向这边走来,最前方引路的是大理寺狱丞和大理寺主簿。 “将军,周国公便关押在此处。”来到牢门外后,主簿向一名留着大胡子的武将说。 “还不打开牢门?”大胡子武将声如洪钟。 狱丞应了一声,命狱吏开锁。大胡子向吴成思拱手道:“周国公,皇后娘娘宣你觐见。” 吴成思心中一突,这么快就要见到女皇,心中还真有点小紧张。幸好他落户的是武则天侄子体内,想来不会见到她暴戾冷酷的一面。 出了大理寺大牢,在千牛卫护送下,吴成思坐着马车向皇城而去。 透过车帘,他终于有闲暇瞧一瞧唐朝的人文风貌。 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然而令他吃惊的是,街道两旁竟没有任何酒肆商铺,只有高高的墙壁。 更惊奇的是,街道竟有百米来宽,比后世的大街还要宽上几倍,这不仅超出他的想象,也与电视中看到的古代场景绝然不同! 他急忙调出武承嗣记忆翻看了一下,忍不住咋了咋舌。 设计长安城的工匠,绝对有强迫症! 整座长安城被设计为一个正方形,呈网布结构,东西横向十四条大街,南北横向十一条大街,将长安城分割为一百零八个里坊。 每座里坊都是长方形,四面各有一门,宛如一座迷你小城,里面有客栈、酒楼、商铺。 东西各有两市,分别叫“大唐西市”和“大唐东市”,在这个时期,相当于国际商业中心,汇聚全世界的奇珍异宝。 很多外国人在本国买不到的东西,都会特意来长安城购买,其中西市聚集着龟兹、疏勒、高昌、吐蕃等西域国家的商人。东市则聚集着高丽、新罗、倭国、契丹等辽东国家商人。 如此宽阔的大街跑骑兵都没问题,马车自然通行无阻,奔行如飞。没过多久,吴成思便来到朱雀门外。门内是皇城,聚集着朝廷大部分官署衙门、宗庙和内庭机构。 从朱雀门进入皇城,又从东安门出了皇城,未几,马车停在一座巨大的宫门外。 在大胡子将领示意下,吴成思下了马车,仰头看去,但见城门上凿刻着“丹凤门”三个大字。 吴成思心中一凛,这座长七十多米、宽四十多米的丹凤门,虽在名气上比不上玄武门,却是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门! 而这座丹凤门后面的宫殿,便是历史中最大的宫城,大明宫! 一个大明宫的面积,便相当于四个故宫。而且大明宫还只是大唐帝国皇宫的一部分,属于东内。 在大明宫以左,皇城以北,还有个小一些的宫城,名为太极宫,称为西内。 穿过丹凤门,沿着御道走上两百多米,前方出现一座三出宫阙,名为含元殿,又称“外朝”,一般只有重大庆典才会使用。 含元殿以北是宣政殿,称为“中朝”,皇帝李治病重之前,都会在此殿临朝听政,不过他如今已搬到后宫的金銮别院居住,很少过问朝事。 宣政殿两旁是门下省、中书省、弘文馆、翰林院等官署,这些衙门属于秘书部门,故而设在宫城之内。 皇后武媚处理政务的地方,在宣政殿以北两百多米,名为紫宸殿,又名“内朝”。 本来紫宸殿是皇帝李治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官员在这里朝见皇帝时,称为“入阁”,是莫大的荣耀。 如今,李治已将这些繁杂政务,全部交给自己老婆处理,自己则躲在金銮别院养病。 另外,太子东宫在太极宫,也负责处理一部分朝务。 当吴成思行走在紫宸殿长廊时,但见前方一队千牛卫押着名男子,向他迎面走来。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抓他进大牢的狄仁杰! 瞧见吴成思后,狄仁杰目光中几乎要喷出火焰,死死瞪着他。 吴成思忙摆了摆手说:“狄寺丞,你误会了,其实那人不是我杀的。” 狄仁杰一言不发,死死瞪着他,直到被千牛卫押走。 …… 半个时辰前,狄仁杰先一步来到紫宸殿,在宫殿内面见皇后武媚。 身为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狄仁杰还是第一次被皇后亲自接见。面对这位把持朝政的正宫娘娘,他毫不畏惧,将在白云庵见到的一切都挑明说了。 “……皇后娘娘,臣说的每一句话都乃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还请娘娘圣鉴!” 宝座台上,武媚身穿一身黄绸宫裙,头戴凤冠,姿容华贵,虽已有四十多岁年纪,却因保养得体,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 “狄卿,本宫听诸葛三元提过你几次,说你擅长办冤案错案,在民间风评甚佳。”武媚一边翻阅着奏折,一边说道。 狄仁杰微一错愣,不知皇后为何忽然提起这个。 “臣不过是恪尽职守而已,不敢当娘娘称赞。” “这是御使上报来的折子,扬州官吏与士绅勾结,强占民田,这件案子你替本宫去查一下。”武媚将手中一份奏折递给旁边女官,那女官接过后,递给狄仁杰。 狄仁杰脸色微变,道:“可臣眼下正在办周国公……” “你那个案子可以放下,本宫会让别人替你去办。” “可是……” “农为邦本,本固邦宁,孰轻孰重,还要本宫教你吗?”武媚声音抬高了些,她声音虽然悦耳,但本就自带五分威严,音量一抬高,听到的人无不心生惶恐。 可狄仁杰偏偏面不改色,据理力争道:“娘娘,此案臣即将查清,恐无法分心再办别的案子,还请娘娘派别人去!” “狄卿,你要违抗本宫的旨意吗?”武媚凤目抬起,凝视在狄仁杰身上。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臣对娘娘一向敬仰,绝不敢违抗娘娘旨意。然周国公做出的事实在令人发指,臣若不能将其绳之于法,请问天下公允何在,朝廷律法何存?” “大胆狄仁杰,你怎敢用这种语气对娘娘说话?”武媚身边的女官斥声道。 武媚抬了抬手,示意女官闭嘴,问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愤懑,你说来本宫听听。” 狄仁杰从袖中取出一张诉纸,双手高举道:“娘娘一览便知。” 武媚向身边那名女官看了一眼,女官上前接过纸张,递给了她。将纸上内容全部看完后,武媚双手颤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平静。 “狄卿,这些年来你破获不少冤案错案,功劳不小,本宫决定将你擢升为大理寺少卿,至于这件案子,就让刑部的人负责,好吗?”武媚温和的说道。 “请恕臣无法接受,此案……” “放肆!”武媚站起身,怒喝道:“来人,将狄仁杰押入大牢。” 她翻脸速度之快,让狄仁杰心惊不已,不过他并没有开口求饶,任由侍卫将自己押走。 “娘娘,周国公已到殿外了。”女官低声说。 武媚单肘撑在龙案上,拳头轻轻揉着额头,闭着双目,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挥了挥手道:“将他关回大牢去,再去宣刑部尚书……不……宣大理寺卿觐见。” 第三章 太平公主 自从看过武承嗣记忆后,吴成思就从没慌过,武则天对自己两个哥哥虽然不好,但对两个亲侄子十分疼爱。 就算武承嗣真杀了人,他相信这位武皇后也会救他,更何况人不是他杀的! 只要见上一面,将当时情况告诉她,再将自己对这件案情的判断也告诉她,应该就没问题了。 应该是这样才对。 谁知,武则天竟然不见他! 这是一个不妙的信号,虽不知事态发生怎样变化,但继续等待已不可取,眼下必须自救! 突破口依然是武皇后,必须想办法让她见自己一面! 回到大理寺牢房后,吴成思在牢房内走来走去,苦苦思索自救方法,距离他不远处的一间牢房内,狄仁杰闭着双眼,盘膝而坐。 忽然,他睁开双眼,但见牢门外,站着名红衣女子。 “狄大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红衣女子低垂着双目,神情悲痛。 “郑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是狄某人太没用了,没能将他绳之以法,为你家人报仇。”狄仁杰低声道。 “不,我知道那贼子是皇后侄子,你能将他关入大牢,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让我自己去做个了断。”红衣女子决然道。 “郑姑娘,你想做什么?”狄仁杰大吃一惊,急忙站起身。 “我要亲手杀了他!” 说完,红衣女子向牢房深处走去,狄仁杰脸色大变,急道:“郑姑娘,快住手,你犯不着为他赔上自己性命!” 几名狱吏听到动静,向这边探头张望。 红衣女子一言不发,一步步走到吴成思牢门前,死死瞪视着这名让自己家破人亡的大仇人。 “姑娘,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吴成思瞧见她表情后,后退一步,暗生警惕。 “小贼!受死!”红衣女子拔出腰间长剑,一剑斩断门锁。 张望的狱吏大吃一惊,纷纷向这边跑来,然而红衣女子早已踢开牢门,持剑进入牢房。 吴成思心理素质一向良好,虽惊不慌,灵敏的向旁边一滚,躲过第一剑,然而毕竟不会武艺,第二剑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眼见长剑向他咽喉刺去,一枚铜钱忽然激射而来,将长剑荡开。一道黑影快若流星的进入牢房,与红衣女子搏斗起来。 两人在狭窄的环境中你来我往,身影交织在一起,没过多久,红衣女子便被对方制住。 与她打斗的是名黑衣男子,他将红衣女子交给狱吏锁住后,对吴成思拱手道:“公爷,让您受惊了。” 吴成思确实被惊住了,因为他根本不认识这女子,这名救他的男子倒认得,是大理寺四大寺丞之一的聂子云,平日对武承嗣还算恭敬。 吴成思望着红衣女子,一个主意悄然而生,忙道:“聂寺丞,你能不能去将我家管家叫过来。” “武承嗣!你这狗贼,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红衣女子厉声道。 聂子云手掌在她脖子上切了一下,红衣女子立时昏了过去,转身向吴成思道:“公爷有命,下官自当遵从。” 说完,押着红衣女子向门外走去。 经过狄仁杰牢房时,狄仁杰沉声道:“聂寺丞,还请看在狄某面上,莫要为难这位郑姑娘。” “我自有分寸。”聂子云不冷不淡的回了一句。 …… 管家文荣进入牢房时,距离红衣女子被带走,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公爷,您不必担心,属下已将您的情况通过金吾卫,传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了,相信您很快就能出来!”中年文士还不知事态变化,出声安慰。 吴成思没有和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你有纸笔没?” 文荣怔了一下,摇头道:“属下没有,不过属下可以去找狱吏要,谅他们也不敢不给。” “去……等等,再拿些猪血过来。” “……属下明白了。” 文荣办事很利索,没过多久,就将吴成思所需之物全拿来了,还用一个托盘整齐的摆好。 猪血用一只瓷碗装着,吴成思用手指搅了搅,发现血还是热的,也不知文荣从哪里弄来的。 他用手指蘸着猪血,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受武承嗣身体影响,字体比以前写的好看了些。 “你立刻将这张血书拿去给皇后娘娘看!”写完后,吴成思郑重道。 文荣没有多问为什么,只是请示道:“公爷,属下只能让金吾卫帮忙传递,恐怕有些不妥当,不如属下去找应州伯、或者乐寿伯,让他们帮您传入宫中?” 应州伯是武三思,乐寿伯是武攸暨,两人都是武承嗣堂弟,这两人在武氏子弟中与武承嗣关系最好。 吴成思受电视剧影响,对武三思有些排斥,便说道:“那你让武攸暨帮我传一下。” 文荣应了声是,拿着血书离去了。坐着马车一路来到乐寿伯府,与伯府管家说了两句话后,被迎进偏厅。 一个多时辰后,在金吾卫担任郎将的武攸暨得到消息,匆匆回府,从文荣手中拿了血书,直奔皇宫。 来到紫宸殿时,却被挡了下来。 “乐寿伯,娘娘正在处理公务,没时间接见你,她让你好好在金吾卫当差,其他的事莫要多管。”女官谢瑶环说。 武攸暨长年待在军中,行事一向干脆,见无法面见皇后,转身便走了。出宫后,他一路向太平公主府而去。 他是太平公主远房表兄,两人关系一向不错。通报后,进入公主府大厅,等了没多久,太平公主李令月从耳门款款走出。 “五表兄,你今日怎得空来看我?”太平公主年芳虽才十五,却已出落的十分标致,声音甚是娇柔动听。 武攸暨站起身,飞快的说:“二哥出了事。” 在武氏子弟内部,武承嗣排行老二,武攸暨排老五,因而称呼武承嗣二哥。 “是吗?”太平公主表现的十分冷淡,袅袅走到一张锦椅旁坐下,轻轻摇着圆扇。 “他被关入大理寺大牢中,我需要你的帮忙。”武攸暨直截了当的说。 太平公主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悠悠道:“不会,谁那么大胆,敢将他关入大牢?” “是狄仁杰!”武攸暨咬牙道。 “嘻嘻,是他呀,听说此人查案时不避权贵,是个难得的好官,看来传言是真的呢。”太平公主抿嘴一笑。 武攸暨眉宇间多了几分怒气。 太平公主莞尔一笑,道:“我也是实话实说嘛,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武攸暨将血书取出,递了过去:“帮我将这东西交给皇后娘娘。”相比武承嗣和武三思,武攸暨与武则天关系要隔了一代,因此平日不敢以姑母相称。 太平公主闻到血腥味后,皱了皱鼻子,吩咐道:“知礼。” 旁边一名宫女应了声,伸手接过血书,小心的折叠好。 “难得你今天过来,不如我们一起去黎圆耍耍击鞠如何?我府中马球队最近训练的很是刻苦呢!”太平公主微笑着邀请。 击鞠又称马球,是一种马上击打蹴鞠的游戏,相比蹴鞠,更受唐朝贵族喜爱。武攸暨是击鞠高手,而太平公主更是养了一支马球队,时常与其他豪府中的球队比赛。 武攸暨轩眉一皱,道:“现在还打什么击鞠?你赶紧将这东西拿去给皇后娘娘,改日我陪你玩个够!” 太平公主摇了摇头,道:“母后现在一定在批阅奏折,这种时候,她心情一般不太好。” “那娘娘什么时候心情才会转好?”武攸暨急问。 “一般是在晚膳后,听了谢瑶环的琴曲后最佳。” 武攸暨沉默片刻,说道:“那我先去大理寺见二哥一面。”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你现在去找他就是在害他。”太平公主急忙喊住他,白了他一眼道: “本来这事还算隐匿,就连我也事先不知情,你若是去看他,只会引起其他人关注,不管是传到太子哥哥、又或是父皇耳里,对你二哥都没甚好处!” 武攸暨连连点头,不过脸上依然挂着忧心的表情。 太平公主叹了口气,道:“你这傻瓜,若是你被抓了,你那堂兄才不会像你这么着急呢。” 武攸暨摇了摇头,并不认同太平公主的话,不过也没有反驳。 “罢了,既然你这么关心他,咱们就立刻进宫,先去找一趟谢瑶环。” “找她做甚?”武攸暨疑惑道。 “自然是让她等会给母后抚琴时,选一首比较哀伤的曲子啦!”太平公主微笑着回答。 “为什么?”武攸暨一愣。 “真笨!无论是谁处于多愁善感的状态,都要好说话一些!” 第4章 武后之威 吴成思穿过紫宸门,沿着紫宸殿回廊绕了一圈,来到后殿寝宫。 门外除了宫女侍卫外,还站着名英姿勃发的少年和一名明眸皓齿的少女。 通过记忆,吴成思得知那少女便是历史上有名的太平公主。他看了少女两眼后,目光转向少年道:“五弟,辛苦你了。” “自家人,何必说这种话。”武攸暨笑道。 “二表兄,这次我也出了很大的力哦,你就不谢我吗?”太平公主道。 “当然要谢!不过我还要急着见姑母,若是这次能活下来,改天去你府里登门道谢!”说完,吴成思跟着女官进入宫殿。 寝殿之中,但见武媚侧卧在榻上,几名宫女正在她身边服侍。瞧见吴成思进来后,她一摆手道:“你们全都出去。” 众宫女齐齐应了一声,鱼贯而出。 吴成思抬头看去,只见武则天柳眉凤目,琼鼻樱唇,年过四十,却肌肤如雪,依然显得年轻美丽,难怪李世民父子都对她如此着迷了。 就在他欣赏女皇容颜时,一道惊雷般的声音响起:“还不给本宫跪下!” 这声音充满一股无与伦比的气势,吴成思身为佛系外卖员,心理素质极佳,并没有被她吓倒! 不过将来要想在这个世界混,毕竟还要靠女皇罩着,面子不能不给。他双膝一跪,低着脑袋说:“姑……姑母,侄儿知错了!” 武媚走到他身前,举手便是一巴掌。 还蹬鼻子上脸了,吴成思大怒之下,站起身便是一顿左右开弓,接着一拳一脚,将女皇打倒在地! 以上全部基于想象。 啪的一声,脸上被打了一巴掌,幸好武媚最后收了力,倒不算太痛。 “你这孽畜,干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还叫人家查个明明白白,武氏一族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武媚怒斥道。 “姑母,那女子不是我杀的!”吴成思大声叫屈。 武媚冷冷斜了他一眼,走到桌案前,将一张血书向他扔了过去,道:“本宫不想听你废话,你说有人要杀你灭口,是怎么回事?” 血书落在地上,只见上面写着“有人要杀我灭口,求姑母救命!”十几个大字。 吴成思小心翼翼地道:“姑母,今日下午,大牢中忽然闯入一名陌生女子想要杀我,这不是灭口是什么?” “你的口有什么好灭的,难道还能说出什么秘密不成?”武媚冷笑道。 吴成思来之前早已想好说辞,回道:“姑母,你有没有想过,侄儿若是真想杀那女子,为何将门反锁?还一个人留在里面,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人是我杀的人吗?” 武媚一向多疑,听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沉吟道:“指征你的是狄仁杰,你是说他在害你?” “不是狄仁杰,以他的为人不会做出这种来,陷害侄儿的另有其人!” “如果不是狄仁杰害你,那他说的话就都是真的了?”武媚凤目一眯。 “应该是真的。”吴成思回答。 武媚怒斥道:“若他说的是真的,他进去之前房门反锁,里面又没有别人,杀人的除了你,还会有谁?” “那间佛堂很大,说不定其他地方还藏着什么机关密道之类的!”吴成思辩解道。 “本宫会派人去检查的,若是没有这些机关,那就是你在骗本宫!”武媚语声转冷。 “那也还有可能是自杀!”吴成思求生欲爆发。 “她一名修行中人,好端端的,为何要自杀?”武媚没好气道。 “说不定有人故意用这种方法,指使她来害我!” “本宫派人去查过尸体,回报的结论和狄仁杰一样,那女子伤口是在背部,入口很深,不可能是自杀!”武媚表情越来越冷。 吴成思愣了一下,挣扎道:“用手可能做不到,但也许还有其他方法!” “还能有什么方法?”武媚嗤笑道。 “比如将匕首倒插在冰块中,然后站在椅子或者桌子上,用后背着地的方法落下来,这样匕首就能深深刺入后背!” 武媚眨了眨眼,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样一种办法,思索片刻,问道:“若真是如此,尸体旁边应该有椅子。而且就算死亡时间比较久,冰块融化,地面也会有水,你醒来时地上可有水?尸体旁可有桌椅?” “都没有!不过侄儿只是提出这样一种可能,类似这样的可能,难道就不存在吗?”吴成思反问。 武媚定定看了他片刻,眯眼道:“承嗣,去了一趟大牢,思维倒变得敏捷啦?” 吴成思暗暗叫遭,武则天似乎怀疑他了,他心念电转,急忙道:“姑母,侄儿都要被别人诬陷致死了,再不多思多想,只怕以后就没机会思了!” 武媚挑眉道:“你是本宫侄子,若真有人冤枉你,本宫绝不会让你含冤受死,不过若是敢骗本宫……” “侄儿若是骗姑母,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完全摆脱迷信,听武承嗣发出如此恶毒的誓言,武媚又多信了他半分,说道:“本宫会再派人去白云庵调查,至于你杀死郑家十几口的事,本宫也会为你处理干净,不过……” “什么杀死郑家的事?”吴成思猛吃一惊,急忙打断。 武媚皱了皱眉,拿起桌案上另一张纸,扔了过去:“自己看。” 吴成思急忙将纸捡起,飞快的看了起来,越看越是心惊,只因这上面描述的事情,实在是一场惨剧。 纸上说:长安城有一郑姓人家,三代从商,这一代家主希望更进一步,便将儿子送去书院读书,大女儿送去周国公府为婢。 大女儿凭借出色的容貌,获得周国公青睐,许她妾室身份。 然而某一天,大女儿再也没有回家,郑家人去国公府打听,却说大女儿出逃多日,若非国公爷心软,早已上报衙门了。 后来郑家经过千辛万苦的寻找,才查出大女儿是被国公府给害死了,二女儿去京兆府告状,却被打了一顿,扔了出来。 告完状的第二天,郑家便全家离开京师,谁知半路遇到山匪打劫,只有三女儿侥幸逃脱,其他十几口人命,全部被杀! 经狄仁杰调查,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便是周国公武承嗣! 若是吴成思没有看过武承嗣记忆,说不定还真相信是他做的,然而从记忆来看,武承嗣对此事一无所知,的确是被冤枉了! “姑母!侄儿绝没有杀死郑家任何一个人,有人在陷害侄儿!”他急忙道。 武媚沉默片刻,淡淡道: “承嗣,你要知道,若是郑家的事被揭露出来,民怨沸腾,到时候就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所以无论人是不是你杀的,这件事都必须掩盖下去。” 吴成思心中一寒,眼前之人无论是在历史中,还是在武承嗣记忆中,都是一个踏着鲜血前进的女人。 想要劝她善良,不仅没用,还会遭到她的毒手。 吴成思心念急转,道:“姑母,依侄儿所见,幕后之人将事情做的如此天怒人怨,说不定就是针对姑母您,咱们若是放任不管,说不定下次会出现更严重的事态!” 武媚静默不语。 “咱们可以暗中调查此事,将幕后之人揪出来,这样才能消除隐患!”吴成思继续劝说。 “真的不是你做的?”武媚幽深的眸光凝视过来。 “真的不是!”吴成思露出一个诚恳的表情。 武媚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许久后,转头凝视着吴成思,一字字道:“本宫可以再等三天时间,让大理寺调查,若届时无法证明你的说辞,为了武氏一族的声誉,本宫只好将相关之人全部处理掉。届时,你的周国公、大理寺少卿也都不用做了,本宫会将你发配到岭南!” 妈蛋,这位未来女皇性格果然狠毒,再多求情估计也没用,眼下只能想办法自救! “多谢姑母,不过侄儿希望在这三天内,能亲自去调查,以证清白!” 武媚蹙眉道:“你又不会查案,这三天还是老老实实在国公府待着,本宫自会派得力之人调查!” “侄儿不是去查案,而是监督,毕竟只有三天时间,他们若是不上心,侄儿岂不是死的很冤!”吴成思哀求道。 武媚注目他良久,目光一柔,叹道:“也罢,明日本宫给刑部传旨,让他们协助你办案。” “侄儿不要刑部帮忙,只需一人助我即可!”吴成思忙道。 “谁?” “狄仁杰!” 第5章 狄仁杰 身为一个五品的大理寺丞,狄仁杰已经是第二次进紫宸殿见皇后娘娘了。而且这一次还是在寝宫面见。 这种殊荣,对文武百官来说是求之不得,狄仁杰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臣狄仁杰,叩见皇后娘娘。”身处寝宫,狄仁杰将头压的很低。 “狄卿,本宫宣你过来,是希望你能替本宫去调查一件案子!”武媚斜靠在榻上,一名宫女正在给她捶腿。 “娘娘,臣眼下正在办周国公的案子,无力再分心办其他案件!”明知这样说可能会触怒皇后,狄仁杰却依然不肯妥协。 武媚微笑道:“本宫希望你办的案子,就是周国公的案子!” 狄仁杰吃惊的抬起头,看到武媚后急忙又将头低下,说道:“多谢娘娘,臣一定会秉公办理!”他怕皇后让自己给周国公脱罪,便先将话堵死。 “别急着谢,本宫让你办此案,有一个要求。” “娘娘请吩咐。” “本宫希望你将这件案子当做一个冤案去处理,你做得到吗?” 狄仁杰心中一沉,咬牙道:“娘娘,周国公犯下滔天大罪,证据确凿,臣恳请娘娘抛开私情,将周国公依法定罪,以儆效尤!” “狄仁杰,你在教本宫做事吗?”武媚声音转寒。 “臣、臣不敢。” 武媚冷哼一声:“狄仁杰,那名在大牢刺杀周国公的女子,你可认识?” “娘娘,郑姑娘是郑家三女,她只是为了替全家人报仇!还请娘娘宽宥!”狄仁杰急忙道。 “她为家人报仇就可以用私刑,置国法于不顾!本宫却不能为救自家侄子触犯国法,狄仁杰,你是不是觉得天下的道理都站在你那一边?”武媚疾言厉色。 “臣、臣不敢。”狄仁杰额头现出一丝冷汗。 “本宫不想与你争辩,狄仁杰,只要你肯答应本宫的条件去办这件案子,那本宫也就不追究她了,否则,本宫立即将她以刺杀国公的罪名处死!” 狄仁杰闭上双眼,深呼吸几口气后,叩首道:“臣明白了!” “行了,你退下!”武媚挥了挥手。 “微臣告退。” 待狄仁杰躬着身子退出寝殿后,吴成思从一座屏风后走了出来,心中对武媚的手段十分钦佩。 “姑母,那侄儿也告退了!” 武媚闭着眼挥了挥手,连话都懒得说了。 她本就处理了一天的政事,精神十分疲惫,回寝后还要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很有些心烦意乱。 吴成思不敢再打扰她,告退离去。 出皇宫时,天色早已黑了,宫门也已关闭,幸好武承嗣有武则天赐给的腰牌,得以从小门出去。 皇宫外,国公府管家文荣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将吴成思搀扶上马车后,车夫一扬马鞭,马车向国公府徐徐而去。 戌时四刻已过,城内宵禁已开,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队队金吾卫来回巡视,周国公的马车金吾卫们都认得,因此不敢过来查问。 吴成思坐在马车中,脑中思索着自己的处境。 周国公本是武则天父亲武士彟的爵位,他名声虽不如李靖、秦琼、程咬金那么出名,却也是唐朝开国功臣之一。 故而,周国公府是武氏一族的象征,谁继承了周国公爵位,便相当于武氏一族的头领人物。 武承嗣父亲武元爽早已过世,武承嗣袭爵后,一人独居在国公府内。 每逢有外地武氏子弟进京,都会住在国公府,武氏一族的聚会,也都在国公府内举办。 总的来说,要是没有被人诬陷,附身在武承嗣身上,也算是件不错的事。有武则天罩着,就算什么都不做,当个快活国公爷也是很享受的。 只可惜想法很美妙,现实却很残酷,若是不能三天破案,就只能去岭南“享受”了。 没过多久,马车来到国公府所在的平康坊,坊门虽关,但瞧见国公府马车后,早有坊吏开门放行。 坊内如同一座小城,因为不必像坊外一样宵禁,街道上行人马车并未止绝。坊内富贵人家不少,尤其是东南角的青楼区,灯烛辉煌,远远看去,如同火树银花。 国公府位于坊内西北角,行不多时便到,门外有两个大石狮子,正门上有一匾,上书“周国公府”四个大字。 除了正门,东西各有一个角门。 吴成思迈步急行,一连穿过外厅、暖阁后,才总算进入大堂。一路上碰到的家丁婢女皆停下手中事物,向他躬身请安。 这间国公府奢华无比,扩建过好几次,约占了平康坊十分之一的面积,光书房就有五间,茶室有三间,独立院落十几间,厢房一百多间。 这还只是前院,后院比前院更大,一处大花园,三处小花园,马球场一座,迷你猎场一座,还有座小牧场,里面的马匹就有上千匹。 正堂是五间九架结构,横向有五个开间,地面铺有猩红地毯,家具皆是楠木、金丝木、沉香等名贵木材所制。 吴成思进入正堂后,挥手吩咐管家退下,将门关上,走到一张紫檀圈椅上坐下,长长吐了口气! 武媚只给他三天时间,这让他压力很大。而他面对的又是个栽赃诬陷的案件,属于最不好破解的类型! 根据多年看推理小说的经验,破案一般须从两个点着手最有效果。其一,作案动机。其二,犯罪现场。 作案动机的话,准确来说,是作案目的,可能是复仇,也可能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 从郑家的惨案来看,诬陷他的人处心积虑,心狠手辣,让武皇后都打算放弃他!那么此人为什么要诬陷他呢?能得什么好处呢? 这一点可能性太多,武承嗣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仇人两只手也数不完,暂时很难锁定对象。 另外,有一点令人在意,郑家那个失踪的长女并非武承嗣所杀,这一点他可以肯定,可为什么郑家人认定是武承嗣杀死的? 当夜,吴成思吃了顿十分丰盛的晚餐,不过心中有事,很有些食不知味。吃完饭后,在两名丫鬟伺候下,洗漱一番,早早睡下。 …… 次日晌午,吴成思悠悠醒转,推开大门,望着已经爬到头顶的太阳,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明明只剩下三天时间,他居然还能睡过头! 他并不觉得是自己的原因,一定是武承嗣这具身体太过懒散的缘故! “公爷,奴婢服侍您更衣!” 一名穿着粉裙的婢女抱着铜盆跟了出来,不久,另一名抱着官服的婢女也跟了出来。两人一个叫秋婵,一个叫玉绵,是武承嗣最喜爱的两名婢女。 在两人服侍下,吴成思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心想着等会该先去哪里为好? 思忖片刻,他决定先去大理寺,在查案前,他还有很多问题没弄明白。 计议已定,带上几名侍卫,离开府邸,一路直奔城西北的大理寺衙署。 长安城内有东西两市,后世的“买东西”三字,就是由此得来。从国公府前往大理寺,需通过西市。 穿行在集市中,武承嗣终于感受到长安城的繁华。 但见宽广的街道由青石铺就,人烟稠密,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黄墙碧瓦延伸到视线尽头。 客栈、酒楼、武行、镖局,各种行铺让人眼花缭乱。 商铺之间,不少行贩见缝插针的摆上摊位叫卖,每隔一阵,还能看到杂耍、卖艺的摊位。 甚至在一座茶楼旁,还有人在摆擂台,比武招亲! 吴成思被这热闹景象所吸引,下了马车,打算过去瞧瞧擂台。就在这时,一道女子的嘶喊声传入耳中。 “还给我……求求你们把女儿还给我!”声音甚是悲切。 第6章 上官婉儿 吴成思脸色大变,三步做两步,奔到传出声音的地方。 只见一辆华贵马车前,一名妇女瘫在地上,在她旁边,一堆布匹散落在地。看起来,似乎是抱着这些布匹行路时,被马车给撞倒了。 那妇女抱住一名四十多岁的黑袍男子大腿,嘶声喊叫着。 在黑袍男子身后,两名家丁抓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向马车内走去。少女长的钟灵俊秀,相比泣不成声的妇女,显得十分安静。 黑袍男子一脚将妇女踢开,没好气道:“你这贱妇,好不识趣,难得我家少爷赏识你家女儿,肯带她脱离苦海,你该高兴才是,瞎嚷嚷什么?” “老爷……小妇人如今一无所有,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没了她,你让小妇人怎么活啊!”妇人爬起身,锲而不舍的又抱住黑袍男子的脚。 吴成思怒气上涌,正要出声喝止,有人却先他一步出声,而且还不止一人。 “狗东西,竟敢当街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快放开那小姑娘,不然拉你去见官!” “我舅舅是京兆府捕快,你们看着他,我这就去喊我舅舅过来!” “天子脚下,岂容你胡作非为!” “狗贼,再不松手,就吃姑娘一剑!” 吴成思吃了一惊,只见周围百姓迅速将马车给包围住了,一副群情激愤的态势。 就连远处摆擂台的一对父女都下了擂台,跑了过来。最后一句话便是那名比武招亲的蓝衣女子说的。 眼见众人纷纷喝止,黑袍男子却毫不畏惧,恶狠狠道:“我家少爷姓贺兰,你们想管闲事,可想仔细了!” 吴成思眉头一皱,武则天姐姐武顺的夫家就是贺兰氏,贺兰敏之是武则天亲外甥,他妹妹贺兰敏柔更是深得高宗皇帝李治的喜爱,所以说,贺兰家在长安城颇有权势。 本以为听到贺兰氏,众人会纷纷退却,然而只有一小部分人走了,大部分人并未被吓到。 其中一名穿着白衣的年轻人高声喊道:“就算他安远县伯就在这里,也不能如此目无王法,当街强抢民女!” 白衣男子刚说完,他旁边的两名年轻人急忙扯了扯他衣袖,似乎在劝他莫要太刚,只可惜白衣男子毫不领情,怒斥道:“尔等畏惧权贵,我可不怕!” “说的好!”那名摆下擂台的蓝衣女子大声称赞。 便在这时,马车车帘被人掀开,一名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走下马车。 他向围观众人扫视一圈后,厉声道:“本官乃刑部郎中贺兰操之,尔等刁民竟敢围住本官的马车,信不信本官将你们关入大牢!” “你这贪官污吏,当街强抢民女,信不信我去京兆府告你!”白衣男子针锋相对。 “对,去告他!” “京兆府不管,就去御史台!” “御史台不管,就去丹凤门外告御状!” 人群如同接力一般,纷纷出声附和。 贺兰操之毕竟年轻,被众人群情威势给吓住,忍不住退后了一步。人群见他退缩,顿时气势更盛,有性子暴躁的甚至喊出“打死他”的口号。 贺兰操之咬了咬牙,怒声道:“这两人是掖庭宫的罪女,你等为她们说话,莫非与她们有什么瓜葛不成?” 闻听此言,围观人群都愣住了 掖庭宫内,都是犯下大罪的官员女眷,为他们打抱不平不仅会牵连自己,还可能被当做犯下大案的同党,到时候就是全族遭难了! 人群顿时一哄而散,包括白衣男子和摆擂台的蓝衣女子。那女子和她父亲又爬上擂台,继续比武招亲,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由于旁边人走光了,还站在原地的吴成思变得十分显眼,他正打量着那名年轻人,总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年轻人自然也注意到他了,脸色一变,快步上前道:“武公爷,您怎么在这,是不是有事要交代给下官?” 吴成思眼下还有要事在身,便懒得和他废话,直截了当的说:“光天化日下,你竟敢做出这种事来,还不给我快滚!”这个“滚”字说的奇爽无比。 年轻人愣了一下,又上前两步,低声道:“武公爷,此女是我堂兄指名要的,还请莫要让小弟为难。” “我管是谁!再不滚,我就拉你去京兆府!”吴成思半点不留情面。 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怒色,命手下人放下少女后,拱了拱手告辞了。 那名妇人急忙将少女抱在怀中,向吴成思行了一礼,道:“多谢恩公搭救小女,小妇人感激不尽,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举手之劳,不必道谢。”吴成思摆了摆手,目光转向那名正在给母亲抚拭泪水的少女,奇道:“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自然知道。”少女瞥了他一眼。 “那你怎么不哭?” “哭又有何用,只会让母亲更加悲伤。”少女低声道。 那妇人闻言心中悲痛,又道了声谢后,将地上布匹抱了起来,拉着少女想要离去。 那少女却拉住妇人,轻轻说道:“母亲,他们不会放过女儿的,不如咱们向这位武大爷求求情,兴许他能救我们。”说完又偷偷看了吴成思一眼。 “我们不过冲撞他们马车,当不至于苦苦相逼?”妇人愣愣道。 “他们是故意撞我们的,您没发现王公公和其他人都不见了吗?”少女冷静道。 妇人吃了一惊:“你是说王公公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是的,不然这种出宫的差使,怎会突然轮到母亲头上,还非要指名带上女儿?”少女轻轻道。 “可他们又没见过你,为什么要抓你?”妇人还是不信。 “母亲,其实……其实前些日子有名官爷来掖庭宫找过我,说只要我跟了他,就帮我脱去罪籍!”少女低着头说。 “还有这等事,你……你怎么不与我说,哎呀……你干嘛不答应他?”妇人表情数变。 “母亲,我怎能丢下你一人?而且他是骗我的,我看得出来。”少女幽幽道。 见这对母女当着自己的面聊起天来,吴成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抓了抓头道:“我说……你们到底要不要我帮忙啊,我可是很忙的!” 少女急忙向吴成思走了过来,敛衽一礼道:“还请武大爷救我!” 吴成思近距离看了她一眼,更觉她灵气逼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好像黑珍珠一样,不由问道:“你要我怎么救你?” “若是可以的话,请武大爷帮我去找那位官爷说一声,请他放过小女。”少女低声道。 “你说的官爷莫非就是贺兰敏之?”吴成思摸着下巴问。 “就是他。” “可就算我去找他,只怕也没什么用。”在武承嗣记忆中,他和贺兰敏之关系并不大好。 少女低着头,眼圈终于还是红了。 “算了,我帮你去说一声就是,能不能成功就不能保证了!”吴成思急忙道。 “多谢武大爷!”少女欣喜道。 “没事。”吴成思摆了摆手,转身就要离去,忽然,转过身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女微微一笑,道:“小女上官婉儿。” 第7章 大理寺 吴成思吃了一惊,想不到自己竟无意中救了大名鼎鼎的上官婉儿! 正飘飘然时,发配岭南四个字忽然钻入脑海。他立即惊醒,与上官母女告辞。 在他催促下,马车很快来到大理寺。 寺为官署之意,大理寺即是总理全国邢狱审核的官署。 署衙为四进结构,坐北朝南,从南面穿过兽头大门后,由前到后,分别是大堂、二堂、内堂和后院。 二堂东西两边,分别是寺丞衙、大理寺监牢。 吴成思的办公衙门叫少卿衙,诸葛三元的衙门叫寺卿衙,都在内堂东侧,内堂西侧则是三座档案库。 后院属于官舍,九品以上官员都可搬进去居住,一些比较穷的官员,为了节约房租,都会选择住在衙门里,比如狄仁杰这种。 吴成思便是来找他的,然而一问之下,才知狄仁杰一大早便去了城外白云庵。 吴成思自然也打算去白云庵,不过在这之前,要先去一趟大理寺监牢。 拐过一道走廊时,只见两名吏卒押着名少年从另一条走廊走来。 那少年名叫诸葛南,是诸葛三元义子,今年年初才升为大理寺寺丞。 “公爷。”两名吏卒瞧见吴成思后,急忙行礼。 吴成思瞥了眼将头偏向一边、不肯向自己行礼的诸葛南,问道:“你们怎么把他给押起来了?” 一名吏卒拱手道:“回禀公爷,诸葛寺丞在查案中,将凶犯殴打至残,寺卿下令,将他在大牢内关上一个月,以做惩处!” 吴成思暗暗好笑,诸葛南疾恶如仇,又年轻气盛,时常控制不住脾气,殴打凶犯,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 他没有再多问,当先向大理寺大牢行去。 进入监牢,来到女牢区,向狱吏问询后,来到红衣女子郑令萱牢门外。 栏杆内,只见郑令萱被锁了脚镣和手镣,盘腿坐在地上。 她面容本十分清秀,不过瞧见吴成思后,目光瞬间变得凶狠,表情变得狰狞! 吴成思斟酌了一些措辞,认真地说:“郑姑娘,我有件事想问你,只要问清楚了,就能找出杀害你们全家人的真正凶手!” 郑令萱没有答话,用吃人的目光狠狠瞪视着他。 “我只问一个问题就走,你为何认定是我杀死你家大姐!”吴成思锲而不舍道。 一阵牙齿打颤的“得得声”传来,吴成思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只见郑令萱站起身,浑身颤抖着向他靠近,目光因充血变得通红! 吴成思叹了口气,这女子对他恨之入骨,要想从她口中问出话来,恐怕是不成的了。 就在他转身之际,郑令萱嘴唇一张,从嘴里吐出什么东西,射向吴成思脖子。侍卫首领韩成一伸手,便将那东西握在手中。 摊开一看,是支木钗的尖端,被她咬断,含在嘴里。 “武承嗣,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红衣女子恨声道。 “公爷,可要属下教训她一下?”韩成请示。 吴成思摇了摇头,带着众人离开牢房。他心中也升起怒火,不过却不是冲着郑令萱,而是那名杀死郑家一家人的凶手。 虽然愤怒,吴成思却没有失去冷静,从郑令萱的态度,他想到一件被他忽视的事。 那就是狄仁杰的态度。 眼下他的身份是武承嗣,狄仁杰本就厌恶他,再加上这桩惨案,难保狄仁杰不会受情绪影响,判断错误! 事关重大,吴成思决定还是谨慎一些,再去找诸葛三元要一个帮手,帮自己查案。 寺卿衙中,听到吴成思来意,诸葛三元微笑道:“武少卿,聂寺丞正在追查一件王府失窃的案子,姚寺丞离京在外,还未回来,老夫手下实在没有人手了,不如你去刑部调用如何?” “不是还有诸葛寺丞吗?”吴成思哼道,对这名上司,反不像对狄仁杰那般敬重。 “这……就怕他鲁莽冲动,会坏了武少卿大事。”诸葛三元迟疑道。 “没关系,那这么定了,下官告退。”吴成思没时间多废话,离开寺卿衙后,直接去大理寺监牢将诸葛南放了出来。 诸葛南揉着手腕,向吴成思问道:“武少卿,咱们要办什么案子?”少年人感情比较简单,吴成思放他出来后,他态度立刻就好了许多。 吴成思将白云庵,及郑家的事简略与他说了,诸葛南听后勃然大怒:“武承嗣,这些事都是你做的?” 吴成思皱眉不语,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韩成冷冷道:“若是我家公爷做的,他怎会让狄仁杰和阁下一同协助调查此案?” 诸葛南哼了一声,道:“好罢,我暂且相信你,不过若是让我查出来是你做的,我一定亲手抓你进大牢!” 吴成思平静道:“郑家三女如今就关在大牢中,你可以去向她问话,了解案情详细经过。对了,你就说是狄仁杰拜托你协助调查,可别说是我。” 诸葛南狐疑的看了他几眼,点了点头,转身返回大牢中。 吴成思则带着侍卫离开大理寺,一路出了南门,向南骑行。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白云庵外。 命案发生在东院,来到庭院中时,只见院内站满了大理寺吏卒,一眼望去,却看不到狄仁杰。 “张司直,狄寺丞呢?”吴成思向门外看守现场的一名男子问。 他便是昨日劝狄仁杰不要莽撞行事的人,名叫张栋,担任大理寺司直吏。 “回禀公爷,狄寺丞已经回城了!”张栋恭敬的回答。 吴成思皱了皱眉:“他怎么回去了?可曾查出什么线索没?” “没有,我们将佛堂内都搜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发现,不过……” “不过什么?” “狄寺丞曾向庵内几名师太询问过,问她们庵内有没有人失踪?” 吴成思吃了一惊,虽不知狄仁杰为什么这么做,但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这是个好的信号! “那她们怎么说?” “那些尼姑说庵内并没有人失踪。”张栋回答。 吴成思微感失望,在庭院又扫了一眼后,进入佛堂。那女子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地上用线条画出尸体死亡时的位置。 吴成思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向张栋问道:“那死去女子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那女子名叫王秀云,是外地人,来长安投奔亲戚,因亲戚搬离长安,流露街头,幸得白云庵主持静云师太收留。”张栋小心翼翼的说。 吴成思眉头紧锁,就这么个普通女子,应该不会有人想杀她,最大的可能,还是有人利用她来嫁祸武承嗣! 可问题是对方怎样杀死她的呢? 又或者她真是自杀?可她是如何将匕首插在后背上呢? 吴成思没有再多想,蹲下身子,在佛堂内仔细搜索,甚至趴在地面一寸一寸的看,然而一圈检查下来,却什么痕迹都没发现! “公爷,狄寺丞和我们早已仔细检查过佛堂,并无特别之处!”张栋在一旁赔笑。 吴成思沉思不语,如果是用特殊办法自杀,必定留下痕迹才对,既然没有痕迹,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不是自杀,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当时佛堂内还有第三人! 莫非…… 抬头向天花板看了一眼,与现代建筑不同,古代天花板都很高,由房梁支撑,而且由于天花板是锥形,房梁上是有空间可以藏人的。 吴成思道:“韩侍卫,你能跳上天花板上检查一下吗?” “您是怀疑当时凶手躲在房梁之上?”韩成惊道。 张栋笑道:“公爷,狄寺丞上房梁检查过,并没有发现痕迹。再说,当时我们进入佛堂时,狄寺丞也在,若有人躲在房梁上,他一定能发现!” “哪那么多废话,韩成,你上去看一下!还是说你跳不上去?”吴成思恼羞成怒道。 “公爷放心,就算比这再高一些,属下也能上去。” 韩成纵身一跃,手臂抓住房梁,探头在上面张望起来。半晌后,他跳了下来,平静道:“上面积了一层灰,并无痕迹。” 吴成思闷哼一声,可以肯定,当时绝对有第三者躲在佛堂中,不然没有其他解释了。 可不在房梁的话,还能在哪呢? 第8章 京兆府尹 他一双目光在佛堂内扫来扫去,忽然,视线在那座观音佛像上定住了。 “张栋,狄寺丞检查过观音佛像没有?”吴成思焦急的问。 “没、没有。”张栋惊异道。 吴成思目光一亮,大声吩咐道:“你立刻带几个人检查一下佛像,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张栋吃了一惊:“公爷,您是怀疑佛像中藏人?” “难道不可能吗?”吴成思斜了他一眼。 张栋心中虽不信,但吴成思毕竟是他上司,只得叫上几个吏卒,让他们检查佛像。 吏卒们先向佛像合手告了声罪,才小心翼翼的检查起来,检查完后,回报说:“公爷,张司直,佛像内并无机关!” 吴成思不肯放弃,又问:“佛像距离墙壁有多远,有没有可能躲人?” “距离墙壁不足一尺,不可能躲人!”吏卒回答。 吴成思眉头蹙成一团,静静站立片刻后,心想,既然想不通此女死因,不如先放过去,从其他地方着手。 想到此处,大步出了佛堂。 来到庭院,忽然注意到庭院对面的走廊上,站着两名吏卒。 吴成思记得自己刚进庭院时,那两人就站在那里,顿觉有些奇怪,便走了过去,问道:“你们在这做什么?” 一名吏卒拱手道:“公爷,是狄寺丞命我二人看守在此处的。” 吴成思向两人中间看去,只见地上有一堆泥土,蹲下身凑近一看,还能瞧见土中有一朵花,泥土周围尽是瓦罐碎片。 似乎是什么人捧着花盆经过此处,失手打碎花盆。 吴成思托着下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回到庭院,在石阶上坐下。两只拳头撑在下巴上,皱眉苦思。 王秀云的死因暂不去想,那么还有什么地方能成为案情的突破口呢? 忽然,他一下子跳起身来,向白云庵外飞奔离去,韩成等侍卫急忙追了上去。 出得庵外,吴成思翻身上马,向城内疾行! 他忽然想到一个关键地方,这起案件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构陷武承嗣,那么问题是武承嗣为何会去白云庵呢? 武承嗣记忆显示,是国公府副管家曹琦劝他去的白云庵,那么他一定有问题! 吴成思心急火燎的回到国公府,进入外厅后,便让韩成将曹琦叫了过来。 “公爷,您、您叫我?”曹琦畏畏缩缩的进入厅堂。 瞧见他表情,吴成思更觉有鬼,一把抓住他衣领,喝问:“是不是你小子害我,快说!” “公爷,就算给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害您呐!”曹琪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吴成思被他一带,差点趴到他身上。 他定住身形,喝问:“那你为什么怂恿我去白云庵?” 曹琪呐呐道:“这……这……” “再不说,家法处置!” 国公府家法十分残酷,曹琪顿时被吓住,急忙道:“公爷,是小人与蔡进、张化和黄贵他们几个喝酒时,听他们说白云庵内有个貌美的小娘子,所以才……小人是真不知道会在庵中发生那种事啊!” 蔡进、张化和黄贵都是几名武氏子弟府中的管家,同为管家圈子,一起喝酒聊天很正常。 莫非只是巧合?吴成思想了想,又问:“这话到底是谁说的!” “是黄贵!” 吴成思一愣,黄贵是平阳伯武希玄家中的管家,按理来说,虽然武希玄与武三思关系最好,但与武承嗣关系也不差,没理由会害他。 难道真是个巧合? 便在这时,文荣上前几步,低声道:“公爷,明晚的宴会还办不办?” 武氏子弟每个月都会聚在一起开一次宴会,彼此联络感情。吴成思都要发配岭南,哪还有心思开宴会,一摆手道:“不办!” 他径直离开了国公府,一路向大理寺而去,接连两条线索都断了,必须再寻找新的突破口! 刚进入大理寺,便在走廊上碰到诸葛南,他脸色铁青,一看到吴成思,便一拳打了过来,韩成上前一步,伸手架开。 诸葛南后退两步,目光转到韩成身上。 眼瞧着他还要动手,吴成思没好气道:“诸葛南,你有点长进行不行,就知道鲁莽行事!我不管你从郑家三女那里听到什么,起码先听听我的说辞,再判断孰是孰非?” 诸葛南怒哼一声:“不说别的,郑家二女去京兆府告状时,你指使京兆尹将她打了二十棍,然后扔出府衙,这事总不会错?” 吴成思暗暗心惊,郑家二女竟然还去过京兆府?而且还被打了二十棍? 俗话说官官相护,以他周国公的身份,就算他没有去支气,京兆府尹为了不得罪他,也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此时争辩也无用,吴成思抓着诸葛南手臂道:“到底如何,你我一同去京兆府问个清楚明白,如何?” “去就去,谁怕谁?” …… 京兆府位于长安城西市旁边的光德坊内,与西北角的大理寺相距不算太远,吴成思和诸葛南穿过西市,急冲冲来到京兆府,谁知立刻碰了个钉子。 “明府正在审理一件案子,还请两位稍等片刻。”京兆府判官,赵广汉将两人迎进偏厅,笑眯眯的回答。 “张府尹在升堂问案?”吴成思问。 “那倒不是,明府在二堂处理一桩案子。”赵广汉回答。 一般只有重大案件才会升堂,小些的案件都是在二堂查问理清。 “我等有大案在身,还请转告张府尹,让他立刻过来一趟!”诸葛南不耐烦道。 赵广汉心中暗怒,诸葛南品级还没他高,说话却如此没大没小,让他很不爽。 不过顾忌吴成思在此,只得忍耐脾气,拱手道:“两位请稍待,在下这便去转告。” 没过多久,京兆府尹张敞和判官赵广汉一同来到偏厅。张敞是名四十多岁官员,额头开阔,鼻梁挺直,神情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 瞧见吴成思后,他上前两步,拱手道:“不知周国公驾临,下官有失远迎。” 吴成思站起身,还了一礼,说道:“张府尹不必多礼,我这次过来,是有一事想询问张府尹,还望见告。” 张敞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等吴成思在上首坐下后,才在旁边坐下,赵广汉则在下首陪坐。 只有诸葛南抱着手臂站着,神情很不耐烦。 “公爷请问。”张敞言语虽客气,神情却是一丝不苟。 “你们京兆府一个月前,是不是接到过一个诉状,状告对象便是周国公?”不等吴成思开口,诸葛南便抢着发问。 张敞与赵广汉对视一眼,点头说:“确有此事!” “那你们为何不接诉状,还将状告人打了一顿,扔出府衙!”诸葛南大声质问。 “不,我们京兆尹接了郑家二女的诉状,然而经过审判,此案乃系郑家二女诬告周国公。按照律法,诬告当朝国公是重罪,明府见郑家二女是个孤苦女子,才只将她杖责二十,轰出府衙!”赵广汉朗声道。 这番话不仅诸葛南愣住了,就连吴成思也吃了一惊。 他只知武承嗣并没有指使人去京兆府,还以为是京兆尹为了巴结武承嗣,这才颠倒黑白! 诸葛南反驳道:“不可能,郑家三女说她们有证人,可以证明是周国公杀死郑家长女,怎么可能是诬告!” 赵广汉昂然道:“就是那名人证,当堂指证郑家二女,说她用钱财贿赂于他,让他指证周国公!” 诸葛南狠狠瞪向吴成思,他绝不信郑家人会用钱买通别人做伪证,一定是武承嗣威胁那名人证,对方才在公堂反水。 不止是他,就连吴成思也不信郑家人会用钱财贿赂他人,他望着张敞,沉声道:“张府尹不觉奇怪吗?郑家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买通别人,指证我?” “下官之前也有过推测,认为郑家人是因他们家大女被国公府所害,这才出此下策。其实下官也正想问问国公,不知郑家大女的失踪,是否真与国公府有关?”张敞灼灼的目光向武承嗣射了过来。 “不是!”吴成思没好气道。 张敞收回目光,淡淡道:“不知国公还有什么话要问询的?” 吴成思想了想:“最后一个问题,那名证人是谁?” 张敞诧异的看了吴成思一眼,道:“此人正是您府上家丁,王六,您不知道吗?” 第9章 西院失火 大理寺大牢。 诸葛南将在京兆府的事全告诉了红衣女子郑令萱,末了,还埋怨一句:“你怎么不把人证反水的事告诉我?” 郑令萱怒道:“王六被武承嗣逼迫,在公堂上反水,有什么好说的!” 诸葛南眉尖一挑,不过想到她凄苦的遭遇,只得强压下脾气,问道:“那你们是怎么找上王六的?” 郑令萱沉默了一会,低声道:“我二姐有一次去茶楼买茶,听到茶楼中有客人谈话时提到周国公府,便悄悄偷听。” “那客人就是王六?” “不错,我二姐从他们对话中,得知王六要买一口棺材,对方问他买来做什么,他却不肯说!” “我懂了,所以你们怀疑那棺材是给你大姐买的?”诸葛南摸着下巴说。 “大姐就是去了国公府才失踪的,难道不该怀疑吗?”郑令萱恼火道。 “那后来呢?” “二姐将这事告诉我后,我便在国公府外守着,趁王六出门时将他捉住,一番逼问下,他告诉我们,大姐被武承嗣那恶贼给杀死了!” 诸葛南挠了挠眼角,疑惑道:“那武承嗣为什么要杀你家大姐?” 郑令萱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长,正当诸葛南以为她不会说时,她徐徐开口道: “那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当时大姐每次回家,情绪都非常好,我们问询她时,她才透露说是那奸贼许了她妾室名分。当时爹爹高兴之下,还给她买了件翡翠镯子,谁成想,那次却成了我们姐妹最后一次见面!”说到后来,声音变得嘶哑。 诸葛南顿时怒火中烧,心想一定是武承嗣后来反悔,不愿收郑家大女为妾,郑家大女哭闹不止,这才糟了毒手。 “你等着,等会他来了,我帮你质问他,只要是真的,我一定帮你主持公道!” 郑令萱摇了摇头:“连狄大哥都拿他没办法……算了,我已经认命了。” “狄仁杰拿他没办法,不代表我也没办法!”诸葛南怒气更甚。 郑令萱抬头凝视他片刻,说道:“你若真肯帮我,就放我出来,我亲手杀了武承嗣!” 诸葛南连连摇头道:“不说我身为大理寺丞,不可能这么做,就算我真帮你,我们俩联手也打不过他身边的侍卫韩成。” 郑令萱闭上双眼,不再开口。 诸葛南抱着胳膊,在她牢房外等候,大概一个多时辰后,吴成思进入牢房,脸色有些沮丧。 “找到王六没?”诸葛南急问。 吴成思摇头说:“我府中管家说他得了重病,请了一个月长假,我已经派人出城去他家中查看……” “你不必装模作样了!”郑令萱冷哼道:“我和狄大哥早就去找过王六,他已经死了,是被你杀死灭口的,对不对?” 吴成思心中一凛,也懒得和郑令萱争辩,问道:“他怎么死的?” 郑令萱冷笑道:“虽然你让官府以“失足掉入井中、意外死亡”结案,但狄大哥还是从现场痕迹中推断出,他是被人推下井中害死的!” 诸葛南眉头一皱,瞪着吴成思道:“你怎么说?” 一直冷眼旁观的韩成道:“到目前为止,这位姑娘说的话都只是猜测,毫无任何证据,旁人只要买通王六,就可以陷害我家公爷!” 诸葛南转头问道:“郑姑娘,你手上有证据吗?” 郑令萱大怒:“若是握有证据,狄大哥早将他抓起来了,还会等到现在?” 吴成思知道再和她多说也没用,摆手道:“我会找到证据的,郑姑娘,你且再耐心等候几天。” 出了大理寺监牢,诸葛南从后面追了出来,问道:“你去哪?” “白云庵。”吴成思头也不回的说。 “我和你一起去!” 吴成思正想借助他查案的能力,便没有拒绝,与他还有韩成三人一同骑马出南门,再次来到白云庵。 来到王秀云死亡的东院内,向看守在这里的大理寺吏卒询问,得知狄仁杰还是没有回来过。 吴成思微感奇怪,心道:“狄仁杰究竟去哪了?该不会躲在哪里睡觉?” 进入佛堂后,诸葛南问起案情,吴成思便将醒来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诸葛南吃惊道:“你确定门栓住了吗?” “寺丞,门是栓住的,狄寺丞带我们来时,发现门推不开。”张司直说。 诸葛南瞄了吴成思一眼,心想:“大门栓住,死者又不是自杀,人应该就是他杀的?” 吴成思瞪了他一眼,道:“你若查不出来就回去,狄寺丞可是已经查出来些眉目了。” “谁说我查不出来!”诸葛南好胜心起,拿了一盏油灯,在佛堂内细细勘察起来。 吴成思见他开始干活,便离开佛堂,来到庭院,命人将白云庵主持静云师太叫了过来。 “贫尼见过国公爷,不知公爷找贫尼来有何事?”静云师太是名四十多岁的尼姑,原本慈和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戒惧。 吴成思知道她以为是自己杀了王秀云,温言道:“师太不必惊慌,我只想问师太几个问题。” “公爷请问。” 吴成思略一沉吟,开口道:“不知昨天庵中可发生什么奇怪的事?特别是在东院!” 静云师太皱眉思索片刻,答道:“昨日确实发生了一事,之前也有名官爷问过,不过也谈不上怪事,而且是发生在西院。” “到底是什么事?”吴成思急问。 “昨日庵中西院一间灶房走了水,幸好发现的早,救火及时,很快便将火扑灭了。”静云师太回答。 吴成思愣了一下,问道:“是何时失火的?” “约莫在午时四刻。” 吴成思暗暗寻思,昨日狄仁杰带人闯进来的时辰是申时,起火在这之前两个时辰,很可能与案情有什么联系。 根据他的经验,一般凡是涉及到命案时,与命案一起发生的不寻常的事情,都极为重要。 吴成思将这个线索记在心中,又问:“除此之外,还有没有什么怪事?” “再就没有了。”静云师太回答。 吴成思点了点头,正准备放静云师太回去,一名年轻尼姑忽然匆匆跑了过来,说道:“师傅,刚刚玄沉师姐在附近的石台村询问时,有名村民说看到了玄清师姐。” 静云师太向吴成思双手合十道:“公爷,贫尼庵中还有些事物需要处理,就先行告退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吴成思多了一嘴。 “无事,无事,贫尼告退。” 年轻尼姑撅嘴道:“师傅,玄清师姐肯定是被那和尚欺负了,这才离庵出走。” “和尚?什么和尚?”吴成思忙问。 静云师太没有解释,告了声罪,拉着另一名尼姑离去了。 吴成思暗哼一声,他现在最敏感不过,哪肯放过一丝线索,当即派了名吏卒去将那名年轻尼姑单独请了回来。 “你刚才说有人被和尚欺负,是怎么回事?”他虎着脸问。 那尼姑低着头,小声道:“官爷,我没说什么和尚呀。” 韩成喝道:“大胆,身为出家人竟敢当年撒谎,你身前站着的可是当朝国公,仔细说话!” 年轻尼姑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告罪。 吴成思见吓过头了,脸色缓和了些,温言道:“不必害怕,起来说话。”尼姑起身后,又道:“你刚才说的和尚是怎么回事,详细说与我听。” 年轻尼姑应了一声,低声道:“我也是听另一名师姐说的,她说昨日在走廊上,一名师姐瞧见普海在调戏玄清师姐,对她又拉又扯。师姐告知师傅后,师傅说那和尚很有权势,不许我们声张。” 第10章 女皇之怒 吴成思顿时有些失望,普海和尚他也知道,准确说是武承嗣与他打过交道。 这和尚很有手段,年气轻轻就当上光义寺主持,与不少朝廷权贵皆有来往,还被魏国夫人请去讲过经,难怪静云师太不敢声张。 这种事情,实在和案情扯不上关系,不过出于谨慎,吴成思还是多问了一句:“你那名师姐是在哪里看到的?” “外堂走廊。” 吴成思摆手道:“多谢相告,师太请回。” 回到东院,只见诸葛南正带着人一寸寸在庭院中搜索,连草丛花簇也毫不放过,吴成思也不奇怪,因为这是诸葛南一贯的办案手段。 他头脑经验皆不如其他几位寺丞,便将所有精力放在寻找线索上,偶尔还真被他发现别人忽略的线索,也就更热衷于此了。 吴成思见他在忙,便没有打扰他,决定去白云庵附近村子问一下,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 刚出庵门,便听到远方一阵马蹄声响,凝足静观,来的是一队千牛卫。 “国公,皇后娘娘召您进宫!”为首的千牛卫靠近后,翻身下马。 吴成思眉头一皱,按理来说,武媚知道自己忙着查案,应该不会派人来打扰自己才对,莫非发生什么事不成? 皇后相召,自然不得不去,吴成思跟着千牛卫一路向长安城急行。 来到宫门外时,已是申牌时分,这是吴成思第三次入宫,前两次都是刚从大牢出来,当时他满怀心事,只求脱困,没有仔细观察皇宫。 这次进宫,才注意到皇宫内禁卫森严,一眼望去,整座宫城威严而肃穆,让人心生敬畏。 满眼尽是千牛卫,每座殿宇之间相隔甚远,视野开阔,若是擅闯皇宫,不可能避过千牛卫的视线。 过了含元殿,宫道上出现些身穿官服的官员身影,不少官员遇到吴成思后,还会停下见礼。 又前行不久,金碧荧煌的紫宸殿出现在视野中。 殿门之外,武媚的贴身女官谢瑶环早已等候许久,瞧见吴成思后,轻声道:“公爷,娘娘已等候多时了。”言语中似有责备之意。 记忆中,谢瑶环一向对武承嗣没好感,武承嗣也因她性格过于秉正、时常在武皇后面前揭他的短,而十分讨厌她。 吴成思想法和武承嗣不同,他不仅欣赏谢瑶环的清高正直,而且此女对武则天有很大的影响力,这种人应当极立拉拢。 想到此处,拱手道:“我一直在城外白云庵搜寻线索,累的谢女官在这里久等,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谢瑶环淡淡道:“公爷严重了,快进去。” 吴成思又一拱手,这才进入大殿。 宝座台上,但见武媚低着头,聚精会神的处理政务,殿中仅只有她一人,想来要讨论的事十分隐秘。 吴成思没有出声,安静的等候武媚问话。 片刻后,武媚头也不抬的问道:“听说你在街上救下一名掖庭宫罪女,可有此事?” 吴成思心中一凛,肯定是贺兰敏之找武则天打了小报告! 幸好他救下上官婉儿后,早就考虑过武则天会问及此事,不慌不忙的回答:“回姑母,确有此事。” “你知道你救下的是什么人吗?”武媚声音听不到情绪。 “是前任宰相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 “明知是上官仪的女儿,你还敢去救?”武媚蓦地抬起头,冷冷注视着他。 这时候从道德方面去说,武媚根本不会信,她是个政治度极为敏感的女人,若是解释不好,很可能让她生出疑心。 “姑母,侄儿听掖庭中人传扬,说此女小小年纪,便聪慧过人、文采斐然,因而路过之时,便顺手一救。” 武媚冷笑一声:“顺便?你倒很有闲心呐,案子查完了吗?” “已经有些眉目了,姑母尽管放心,侄儿有把握为自己洗刷清白。”吴成思回答。 武媚凝视他片刻,缓缓道:“你应该知道上官仪与本宫的仇怨,就算他孙女再有才,依你的性子,也不会与她牵扯上瓜葛才对。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吴成思深吸一口气,道:“姑母,其实侄儿很早就听闻此女才名,一直在留意她,也派人调查过她母女。她母亲是个识趣的女人,没有给她灌输半点上一辈的恩怨,因此侄儿是想将这女子献给姑母,为您分忧!” 历史中,上官婉儿一辈子对武则天忠心耿耿,吴成思这些话是可以打足包票。 武则天仰首大笑了几声,好半天,才止住笑容,笑吟吟地道:“承嗣,你是让本宫将仇人的孙女留在身边吗?” 吴成思暗叫不妙,从武承嗣记忆来看,武则天露出这种表情时,代表愤怒到极点。这不对啊,历史中她明明就用了上官婉儿,为何劝不动? 现在可不能退,吴成思咬牙道:“若是别的女人,侄儿绝不会提这种意见,但姑母胸襟广阔,不让须眉,这才冒昧提此意见。” “你少给本宫灌迷魂汤。”武媚没好气道:“若是只有这个理由,本宫可不饶你。” 吴成思急忙道:“侄儿这么做,确实还有一个原因,不过侄儿说出来后,希望姑母不要生气。” “别废话,赶紧说,若是说的有理,本宫便饶过你,若是没理,便赏你一顿板子!” 吴成思暗暗一笑,看来刚才那记马屁效果还是不错的,不然她不会只惩罚打板子。 “姑母,您的能力,侄儿相信普天之下没有谁不敬服的,但为何还总是有人与您为难呢?” 武媚眸光一闪,紧紧凝视着吴成思:“继续说。” “原因就在人心上,上官仪与姑母作对,有此下场是他活该,但世人愚钝,难免会对他心生同情。您在这时候以爱才之名用他的孙女,不仅能让天下人见到您的仁慈,还相当于告诉世人,凡是有才之人,就算是罪人之女,您也能不计前嫌的任用!” 武媚眯着眼,定定打量了吴成思片刻,微笑道:“承嗣,你以前一直在刻意藏拙,告诉姑母,为何要如此,你在怕什么?” 吴成思愣了一下,露出一副“唉,还是被你看穿了”的表情,沉重道:“姑母,那侄儿可就说了,您不要生气。” “你是本宫侄儿,就算再生气,我还能把你怎么样?”武媚淡淡道。 吴成思徐徐道:“姑母,咱们武家因您一人而兴盛,但侄儿却觉得,这繁盛的背后,稍有不慎,就会满盘倾覆。眼下姑母虽把持朝政,但那些大族元老没有反抗过于激烈,是因为我武氏子弟都比较平庸,这样他们就不会过于忌惮姑母您!” 武媚霍然起身,从宝座台上走了下来,走到吴成思身前,伸手在他肩膀一拍:“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能看的如此分明,还一直默默在背后为我分忧,我很高兴。”声音中又是感叹,又是欣慰。 “姑母,那发配岭南的事?”吴成思趁机道。 武媚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才夸了你两句,就原形毕露了?”转身回到宝座台上,淡淡道:“本宫言出如山,你还是赶紧去找线索自证清白!” 吴成思虽有些失望,但经过一番说辞,成功转危为安,还解释了自己身上的变化,也算收获不小。 “那侄儿告退了,姑母您别太劳累。” “去。”武媚埋下头,继续处理着政务。 第11章 文酒之会 离开紫宸殿,吴成思沿着皇宫大道向南而行,忽然,只见远方一处殿檐之下,几名宫女簇拥着一名盛装打扮的女子前行。 那女子身着凤冠华服,身材曼妙,乃是魏国夫人贺兰敏柔。 看方向,应该是向后宫而去,很可能是去金銮别院给皇帝李治侍寝。 吴成思望着贺兰敏柔姣好的背影,很有些感慨。 贺兰敏柔是武则天外甥女,美则美矣,脑袋却不够聪明。 简单来说,是个花瓶。 像她这种空有美貌而没有心机的女子,深入后宫之中,下场一般都不会太好。眼下是因她是武媚外甥女的原因,武媚还没有向她下手。 但女皇可不是慈悲之人,等她耐心消耗完时,又或者觉得贺兰敏柔对她构成威胁时,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了。 历史中,便有不少学者猜测贺兰敏柔是被武则天毒杀,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亲眼见证这一幕。 离开皇宫后,吴成思先去了趟大理寺,狄仁杰依然不知所踪,诸葛南却回来了,而且满脸兴奋之色。 “武少卿,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诸葛南埋怨道,脸色红润。 “去了趟宫中,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诸葛南抱着手臂,十分得意的说:“我知道你和义父总觉得我不如狄仁杰、聂子云他们,但这一次,狄仁杰可输给了我!” “你查出真相了?是谁杀了那女子?”吴成思惊喜道。 诸葛南抓了抓脑袋,尴尬一笑道:“那倒没有,不过我找到一件重要证物!” “什么证物?”吴成思皱眉道。 诸葛南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串佛珠,说:“这是在庭院花丛中发现的!” 吴成思瞥了一眼后,说:“在尼姑庵中捡到串佛珠,又有什么奇怪的?” “你仔细看一下!”诸葛南伸近了些。 吴成思低头又查看一番,终于有所发现。这串佛珠是用最名贵的沉香所制,并非普通人能够所有。 诸葛南继续道:“这佛珠是在花丛里面发现的,旁人根本不可能从那里经过,你说佛珠又怎会掉进去?” “那你的结论是什么?”吴成思抬头问道。 诸葛南笃定道:“一定是有人从花丛上纵跃过去时,佛珠不慎掉入花丛中!” 吴成思回想了一下花丛位置,记得是位于庭院东西两侧,思索一番,又道:“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 诸葛南神秘一笑:“武少卿可注意到东院通往外厅的走廊处,地面上有一些泥土和瓦罐碎片吗?” “当然记得,那是狄寺丞发现的,他还让两人看守在旁边,不许别人乱动。” “那种明显的线索,我一样也能发现。”诸葛南哼了一声,道:“如果把佛珠发现位置和那些泥土连成一条线,延伸下去,你知道通向哪里吗?” 吴成思微微一惊,摇了摇头。 “王秀云死的那间佛堂大门!”诸葛南一字字道。 吴成思仲怔了一会,很快反应过来,吃惊道:“你是说有人站在走廊处,直接跃到佛堂门外,纵跃过程中,佛珠掉在花丛内?” 诸葛南抱着手臂,笑道:“就是这样,你可知佛珠的主人是谁吗?” 吴成思心中一动,脱口道:“莫非是普海和尚?” 诸葛南惊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听庵内师太提起过,说事发当日,普海也在庵中。”吴成思一边回答,一边思索。 他曾经听其他武氏子弟提过,说普海不仅精通佛法,而且武艺不凡,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诸葛南点点头,道:“我发现佛珠后,找庵中尼姑一问,才知是那和尚的佛珠,便立刻去了光义寺,找他询问,你猜我在那里碰到了谁?” “狄仁杰?”吴成思脱口道。 “哈哈,不错,虽然他早我一步找上普海,却只是因为比我多调查了一日的缘故,这次应该算我赢了!” 说话间,二人走到少卿衙,吴成思吩咐手下吏员给诸葛南泡上一壶上好的龙井,问道:“你们找他问出什么没?” 整个大理寺中,武承嗣衙门中的茶品种最多,也最为名贵,诸葛南见武承嗣不像以前一样摆架子,对自己甚是尊重,心中十分满意,笑道: “我质问他佛珠的事,他只说是不小心掉入花丛,不过我一看他说话,就知他在撒谎。武少卿不必担心,这事我觉得很可能和他有关,狄寺丞正日夜监视着他,应该能有所收获。” 吴成思皱眉不语,仅凭一串佛珠,根本无法证明什么。 诸葛南安慰道:“我见狄寺丞好像也有所发现,虽然他不肯告诉我,但言辞中可以看出,他对你的怀疑已经降低很多。” 吴成思拱手道:“之后还要有劳诸葛兄弟了。” 诸葛南大笑一声,将手中茶一口喝干,站起身道:“武少卿请放心,普海的事就交给狄仁杰了,我这就去一趟商州,调查一下郑家命案。” “商州?为何去那里调查?”吴成思疑惑道。 “我刚才又去大牢找郑家三女问了一下,得知她一家人是出了长安,进入商州地界后才遭难的,我想去检查一下遇难现场,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 一旁安静倾听的韩成目光忽然闪动了一下。 吴成思点头道:“好,那就辛苦你了。” 诸葛南离去后,吴成思有些坐不住了。 虽还没有发现决定性的证据,但狄仁杰和诸葛南都已经相信自己,时间还有两天,应该来得及。 眼下最重要的线索就是光义寺的普海,不过有狄仁杰盯着,他就没有必要再过去了。想了想,吴成思决定还是再去一趟白云庵。 虽然天色已晚,但吴成思破案心切,想着今晚干脆就在白云庵住一晚。 然而刚离开大理寺,国公府有家丁来报,说武攸暨和太平公主来访,吴成思只得转道回府。 国公府内堂。 吴成思与武攸暨、太平公主分宾主而坐,仆人奉上香茗后,太平公主将茶杯放在一边,微笑道:“二表兄,我今晚在府中举办文酒之会,请来了长安城中名气最大的几名才子,由颜茴茴来主持,你过来帮我压压场子。” “我那点诗文,哪压得住场子?”吴成思连连摆手,不是他谦虚,武承嗣确实没什么文采,他自己更不行。 太平公主掩嘴一笑:“又不是真要你来做诗词,你和五表兄只用坐着就行。如果他们之中谁的文采令你们心折,你和五表兄以后便在仕途上给他们方便一二,如此这些书生才更有干劲些不是?” 吴成思露出为难神色,他现在实在没功夫去做这种事! 太平公主嗔道:“你可还记得昨天说过要谢我的吗?转眼就给忘了不成!” 吴成思向武攸暨看去,见他摊了摊手,做出一个同病相怜的表情,只得苦笑道:“行是行,可这种事你怎么不去找你几位哥哥?” 太平公主娇哼道:“大皇兄每天忙于政务,找他说话也不理,三皇兄和四皇兄就知道斗鸡,我才不找他们呢。” 李治共有八个儿子、四个女儿。其中一半是武则天为他所生。 太平公主口中的大皇兄是太子李弘,本来是李治第五个儿子,但太平公主只愿称同母哥哥为兄,所以一直称他为大皇兄。 “好,那就陪你一回。”吴成思无奈道。 三人一同出府,太平公主坐马车,吴成思和武攸暨骑马,一路向公主府而去。 韩成命其他侍卫随身保护,自己却没有跟去,而是一路向平康坊最出名的青楼“夜雨秋”而去。 第12章 青楼都知 在大理寺时,诸葛南说郑家十几口是在离开长安城地界才遇到山匪。 这句话引起了韩成注意。 他怀疑杀死郑家的人,很可能是绿林中人。 自从五十年前,大唐一统天下后,天下结束战乱,百姓生活越来越好,绿林好汉也纷纷洗手退隐。 就比如韩成父亲韩义,以前也曾聚啸山林,建立山寨。不过后来他带领手下投效李唐军队,成为千牛卫一名低级军官。后来又被李世民赐给周国公武士彟做侍卫。 韩义凭借高超武艺,做到周国公府侍卫统领的位置,年老后,又将位置传给自家儿子。 长安城中有不少像韩义这样洗白的绿林大盗,与普通人相比,他们更加珍惜这份安稳的生活,绝不允许有任何人破坏。 因此绿林道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谁也不许在帝都长安生事,否则下场将极为凄惨。 所以往往发生在长安城的命案,几乎没有绿林中人的身影,若是他们要杀的人在长安,也会等其离开长安地界,这才动手。 这和郑家人遇袭的情况很吻合,韩成觉得顺着这个方向调查,说不定能帮到自家公爷。 没过多久,韩成便来到夜雨秋门前,眼前是一座碧瓦朱檐,富丽堂皇的楼宇,因天色近晚,楼外宾客已成群结队而来。 在唐朝时期,“青楼”这两个字与低俗是并不沾边的。楼中姑娘以唱曲跳舞维持生计,卖艺不卖身,称得上是文人士子的精神乐园。 青楼女子也分档次,最低档以卖笑为生,中档女子大多容貌出众,但缺乏才艺,多服侍权贵。 最高档的女子都是博学多才之辈,被旁人尊称为“都知”。 这种女子不仅才貌双全,文采卓越,而且气质高雅,长袖善舞。 长安城中无论是豪门权贵还是文人墨客,都以参加她们举办的文酒之会为荣。 平康坊最出名的“都知”有三位,分别是夜雨秋的顾珞儿、落樱楼的蓝小楼,以及浣溪苑的颜茴茴。 与落樱楼和浣溪苑不同,夜雨秋的宾客既有身着锦衣玉带的豪门公子,也有一袭布衣的寒门书生。 这只因夜雨秋头牌“都知”顾珞儿对达官显贵不屑一顾,而那些文采出众的寒门书生,反而更能得她礼遇。 韩成迈步进入青楼,只见大堂之内,桌案摆放的极为雅致,吟诗声、丝竹声、唱曲声不绝于耳。 韩成很不适应这种氛围,皱着眉头对一名管事说了句“我找卢雄”,便找了张座位坐了下来。 不久,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走了过来。 此人便是卢雄,他老子以前也是绿林贼首,与韩义是结拜兄弟。不过因为没有投靠朝廷,后来只得隐姓埋名,混的远不如韩义好。 两年前,卢雄拿着父亲的书信,来京师投奔韩家父子,韩义耐不住人情,便给卢雄在夜雨秋谋了个护院的营生。 这工作不仅钱多活少,还能听曲看美人,卢雄对此十分满意,心中一直都很感激韩家。 “我最近听人说周国公被狄仁杰给抓了,我正准备去找你问问呢,国公爷没事?”卢雄刚在韩成对面坐下,便开口询问。 韩成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这事你听谁说的?” 卢雄笑道:“乐顺楼的王家兄弟,不过我知道你不希望这种事传开出去,所以警告了那两小子,让他们不得乱传!” 韩成点了点头,乐顺楼是间茶楼,王家兄弟以前是大马贼,私底下还和黑道有来往,消息灵通倒也正常。 “怎么了?是不是真出事了?”卢雄见韩成一脸凝重,忍不住问道。 “这事我以后告诉你。”韩成说:“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查一查,最近长安城有没有道上来的生面孔。” 卢雄浓眉一拧,怒道:“是不是有人坏了规矩,在长安城犯事啦?” “不,是在商州动的手,所以我怀疑是道上的人做的。” 卢雄双眼一眯:“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听善德堂的唐家老五说,最近一段时间,城中确实多了些生面孔,而且都和城南高隆那老小子有来往。” 韩成面色一冷,高隆虽然和他父亲一样,以前也是绿林大盗,但他是通过向朝廷出卖自家兄弟,这才在官府消除案底。 这种行为一向为道上人不耻,不少人扬言要取他狗头。 不过自从他落户长安后,行事低调,从不犯事,别人也拿他没办法。 “卢大哥,有劳你帮我调查一下高隆,看他最近有没有派人去商州做案子。”韩成拱手道。 卢雄哈哈一笑:“自家兄弟,客气什么,来,喝酒!” 就在这时,从门外忽然走进一名书生。 那书生穿着虽然寒酸,然而当他向执事开口说了句“在下卢照邻,求见顾都知”后,大堂中人都向他看了过去,包括卢雄。 那名执事上二楼通报了一声,然后便领着卢照邻上到二楼,进入最左边一间房间。 “那书生是你亲戚吗?”韩成见卢雄目光一直盯着书生,疑惑道。 卢雄翻了翻白眼,道:“我祖辈几代人中,识字最多的就是我,怎么可能有这种亲戚。” “那你干嘛那样看着他?” 卢雄喝了杯酒,叹道:“你知道顾都知吗?” “平康坊最出名的三名都知之一,我自然听说过。” 卢雄闷哼一声:“兄弟,我虽没见过什么颜茴茴、蓝玉锦,但就算她们是天仙下凡,也不可能比得上咱顾都知。” 韩成哑然失笑,想不到卢雄这样一个粗犷汉子,在青楼待了许久,竟也和那些文人墨客一样,迷恋上青楼女子。 卢雄向远处的执事招了招手,问道:“老管,今儿个没听说顾都知要办文酒会啊,怎么这么多人进了她房间?” 那名叫老管的执事五十来岁,两撇焦黄鼠须,缩头耸肩,形貌猥琐。 听卢雄问起后,红着眼睛道:“那帮穷酸,都是来找顾都知诉苦的,顾都知人也忒好,干嘛要理他们。”说完不住拉扯胡子,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卢雄奇道:“诉什么苦?” “您不知道,今日晚间,太平公主殿下在府中开文酒之会,请了城中最有才名的十名才子去参会。这些来夜雨秋的穷酸,都是没收到请帖的,希望咱们都知安慰他们几句呗!” 卢雄顿时大怒,与老管一起大骂这些文人无耻,韩成暗暗摇头,站起身道:“卢兄,我还要去保护公爷,就先告辞了。” 卢雄起身将他送到门外,回到大堂,也不去后院巡逻,站在在一根廊柱旁,默默望着顾都知的房间。 他武艺高强,又很能解决问题,而且是韩家推荐来的,青楼中上至老鸨,下至杂工,都对他十分尊敬,就算偷懒也无人管他。 良久,卢雄收回目光,虎目在大堂中巡视一圈,见没有闹事的客人后,便准备回后院巡逻。 便在这时,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在青楼中响起。 声音是从二楼右边第三间房传出来,卢雄反应极快,向二楼急奔而去。 来到二楼时,只见一名四十多岁的女执事瘫坐在一间门外,目光惊恐的望着房间里面。 卢雄一边快步向她靠近,一边急问:“怎么啦?” “卢……护院,柳娘子……尸体……和、和尚!”女执事语无伦次的说。 卢雄几步走到门外,向里面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屋内共有两名女子,皆躺在地上,两人身下尽是鲜血,仔细一看,胸口上都有一道伤口。 更奇怪的是两人手中都有一把带血的匕首! 这两女中,一人是夜雨秋舞女柳容,另一人却是名尼姑。 第13章 万年县尉 目光环视一圈,房间中唯一的窗户是开着的,从窗外传来一阵惊呼呵斥声。 这间窗户是通向后院,卢雄几步来到窗边,只见窗下庭院中,四名护院正在围攻一名年轻和尚。 那和尚武艺不俗,若是寻常护院,早被他打倒,但夜雨秋的护院都是卢雄亲自调教,虽处于下风,还是死死缠着那和尚。 卢雄怒喝一声,如同大鹏展翅一般,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你们都让开!”他大吼一声,扑向那名和尚。 两人拳脚不断交接在一起,那和尚武艺远不是卢雄对手,几招过后,被卢雄抓住双臂,横退一扫,一阵骨折声响起,和尚躺在地上惨呼不止。 卢雄抓住他后背,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将他拎到正堂。只见正堂大部分人都跑到二楼去了,不少人议论纷纷,青楼老鸨张妈妈刺耳的声音不住响起。 “哎哟,我的天哪,这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在楼里杀人害命……这尼姑又是从哪来的?老管,你是个死人不成,还不快去报官!” 瞧见卢雄过来后,老鸨带着一帮人下来了,急道:“卢护院,出事了,楼里死了人啦!”注意到卢雄手中和尚后,又问:“他是谁?” 卢雄一把将和尚掷于地上,怒冲冲道:“就是这和尚杀的人!” 老鸨顿时大怒,用扇子在和尚光头上拍了一下,气道:“好你个贼和尚,敢来老娘这里杀人。” “我没有杀人!你们不要冤枉好人!”和尚大声叫道。 卢雄冷笑一声:“等官府的人来了,你去和官府说!” 那和尚脸色变幻莫测,忽然,嘴巴动了动,卢雄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抓住他下巴,大吼道:“你吃了什么?” 和尚不答,目光有些焕然,没一会,嘴角流出鲜血,毙命当场。 这一变故不仅在场中人瞧呆了,就连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卢雄都惊愕不已,他后背一凉,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人群一片哗然,不少人惊呼“他怎么死啦?”,还有人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卢雄,怀疑是他将和尚殴打致死。 青楼老鸨更是惊呼连连,听到喧哗声,二楼房间中的人都出来了,最左边那间房门也被推开,一名女子和三名书生走了出来。 那女子柳眉粉靥,身材高挑,杨柳般的细腰不堪一握,正是夜雨秋的头牌都知,顾珞儿。 她和卢照邻等三名书生下得楼来,向老鸨询问,得知一连死了三条人命,不禁花容变色。 卢雄是在场中少数还保持冷静的人,向老鸨问道:“张妈妈,二楼中那尼姑是谁?为何会在柳娘子房中?” 老鸨惊魂不定,嘴里念叨不停,全没听到他问话。卢雄大吼一声:“都别吵了!”众人被他镇住后,又向老鸨重复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啊!”老鸨茫然道。 她只知柳容今天忽然说不见客,因柳容是楼中仅次于顾珞儿的舞女,张妈妈平日很顺着她,便答应了,哪知她房间中忽然多了个尼姑! 便在这时,一名与柳容关系不错的青楼女子道:“这尼姑我认识,她是柳容的姐姐!” 张妈妈愣住了,她虽然对柳容一向关心,但关心的是她的身体状况、以及和熟客的关系,却不知她还有个姐姐。 “这事我也知道。”顾珞儿轻柔的声音响起,说:“柳妹妹是个苦命人儿,因她父亲欠下赌债,为了还债,才将姐妹二人卖入青楼。” 卢雄奇道:“那她姐姐怎变成了尼姑?” 顾珞儿垂着双目,幽幽道:“听柳妹妹说,她姐姐胆子太小,不敢见人接客,时常被青楼妈妈威逼。后来不知遭了什么折磨,变得又聋又哑,被赶了出去。幸好被一座尼姑庵收留。”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老鸨,张妈妈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是从其他楼里将柳容买过来的,从未对她刻薄过!” 卢照邻望着那死去的和尚,怔怔道:“如此可怜的姐妹,这和尚为何要去害她们?” “莫非是想对她们俩玩什么特殊花样,她们不肯,这才杀了她们?”一名长着绿豆眼的绿衣男子目露奇光。 “人家可是和尚,怎会因这种理由杀人?”有人道。 “和尚怎么了?说不定是个花和尚呢?”绿衣男子哼道。 张妈妈瞪着一名执事,怒道:“这和尚哪来的?怎会进入咱们楼里?” 那执事委屈道:“他说他是光义寺的和尚,我哪敢拦他呀!” 听到光义寺之名,众人都有些吃惊。那佛寺是长安城最出名的几座寺庙之一,方丈普海时常与权贵来往,虽是座寺庙,却十分有地位。 卢雄目光微微闪动,向那名四十多岁的女执事问道:“你刚才推门时,可看到什么了?” 女执事脸色苍白的回答:“好像……好像那和尚蹲在柳娘子旁边,然后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那他是怎么死的?”有人问。 “应该是中毒死的。”回答的是卢照邻,他正蹲在和尚尸体旁边检查。 便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只见大门处,一群捕快跟着老管进入大堂。 捕快左右排开,随后一名穿着青色官服的三十多岁官员缓步而入,身后还跟着名四十多岁的老捕快。 卢雄在长安城待了有近两年了,对长安城官员颇为了解,知道那名穿青色官服的男子叫汪斌,是万年县县尉,那名捕快则是万年县捕头蔡义。 因长安城太大,难以管理,故而长安城南北以朱雀大街为轴,分为东西两城,东城设万年县,西城设长安县,同归京兆府管辖。 汪斌进入大堂后,没有去看尸体,而是先将目光在大堂中扫视一圈。见没什么达官显贵后,将双手负在身后,鼻孔朝天道:“是谁报的案?” “回官爷,是民妇报的案!”张妈妈上前道。 “为何报案?”汪斌瞥了她一眼。 跟在汪斌身后的老管插嘴道:“官爷,小人刚才跟您说过,有……” “本官问的是她!”汪斌大声打断,瞪着张妈妈道:“还不快说!” 不少在场中人瞧见汪斌做派,都皱起了眉头。 张妈妈吞了口口水,低声道:“禀官爷,民妇小楼中,有两名女子被一名和尚给杀死了,然、然后那和尚又死了!” 汪斌这才向地上的和尚看了一眼,冷冷道:“这和尚怎会死的?莫非是你们动用私刑将他打死?” “没有,没有,他是自己突然就死的。”张妈妈急忙摆手。 “不对,这和尚是你楼中护院擒过来的,说不定是他下手过重,将人打死!”人群中忽有一人道。 卢雄大怒,向那人看去,却是名曾在夜雨秋捣乱过的泼皮,被卢雄教训过一顿,这才怀恨在心,趁机报复。 卢照邻上前两步,拱手道:“汪县尉,依小生之见,这和尚是中毒而死,再联系他之前杀害两名无辜女子,想来是自知无法逃脱王法制裁,这才服毒自尽!” 卢雄见他为自己辩白,而且逻辑清晰,合情合理,心中又是钦佩又是感激,心道:“难怪这书生能得顾都知青睐。” “本官断案,何用你来教?”汪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后,一甩衣袖道:“上楼去看看!” 上到二楼,捕头蔡义在尸体旁检查了一会,回头说:“县尉,这两人好像是相残而死,她们身上的伤口都是对方手中匕首造成的!” 卢雄大吃一惊,急忙道:“这两人是那和尚杀死的,有人亲眼所见?” 汪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又是何人?” “草民乃楼中护院。” “莫非就是你将那和尚擒下的?”汪斌逼问道。 “是、是的。” “来人,将他给我拿下!”汪斌猛一挥手。 这一变故让围观众人都吃了一惊,卢照邻旁边的一名矮瘦书生上前道:“汪县尉,你莫听之前那人胡说,这位护院将那和尚拿过来时,那和尚除了双脚不便,神情不似受到重伤!” 卢照邻也跟着道:“不错,这和尚定是中毒而亡,县尉何不让仵作来验明?” 汪斌瞥了两人一眼,翻着眼皮道:“本官会让人验尸的,不过也不能排除打死人的可能性,本官先将他抓回衙门,待查明真相后若与他无干,自会放人。” 第14章 初唐四杰 卢雄心中一沉,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尤其是想到那和尚竟然自杀,背后很可能牵扯着什么重大阴谋。 若去了衙门,指不定黑的变成白的。 他对身后一名护院吩咐道:“快去请我韩兄弟来一趟!” 那护院应了一声,急忙退出房间。 汪斌瞧见后大喝:“慢着,你让那人去做什么了?是不是去毁灭证据?来人,去把他给我拦住了?” 几名捕快正要出门,却被一名女子挡住,那女子正是瞧起来弱不禁风的顾珞儿。 她此刻表情十分严肃,质问道:“汪县尉,那人是我夜雨秋护院,不知犯了何罪,你要拿他?” 汪斌知她与不少权贵有来往,客气的一拱手道:“本官也是破案心切,这才冒失了些,还请顾都知莫要见怪。” “小女子不敢。”顾珞儿见他不再拿人,便退回到一边, 汪斌向蔡义道:“现场就交给你了,本官带着嫌犯先回衙门啦!” 顾珞儿柳眉一皱,正要开口,卢照邻抢先道:“汪县尉,谁是嫌犯?” “自然是他。”汪斌指着脸色发白的卢雄。 卢照邻又问:“县尉说他是嫌犯,可有证据?” “死者死前只与他动过手,这就是证据!”汪斌冷哼道。 那名矮瘦书生道:“那和尚被这位护院抓过来时,还活的好好的,脸色红润,并无重伤之态。此乃我等亲眼所见,足以证明死者并非这位护院所杀!” “也可能是之前打斗留下暗伤,后来才发作!”捕头蔡义眯着眼道。 “胡说,卢大哥只扫了那和尚一腿,怎么可能留下暗伤?”一名护院插嘴。 “哦?既然你也是个人证,那就随我等一同回衙门!”蔡义微冷冷道。 众人都听出蔡义威胁之意,心中皆是一惊。 卢照邻和矮瘦书生虽有心阻止,但对方只将卢雄列为嫌犯问话,属办案正当行为,一时不好再阻拦。 眼瞧着卢雄要被带走,顾珞儿又上前几步,挡住了大门。 汪斌皱眉道:“顾都知,还请不要干预本官办案!” “敢问县尉,这和尚闯入我夜雨秋中,杀死两人的案子,又该怎么算?”顾珞儿言辞中充满怒气,不少人还是第一次瞧见她如此生气的模样。 “尚不能断定人是这和尚杀的!”蔡义皮笑肉不笑的说。 “不,这、这事是民妇亲眼所见!”那名女执事尽管心中害怕,还是鼓起勇气上前。 “你亲眼看见这和尚杀人啦?”蔡义凶狠的瞪着她。 “那倒没有,不过民妇开门时,瞧见他就蹲在死者旁边。” “既然没有亲眼看见杀人,那就不能断定是他杀的人!”蔡义一摆手道。 “蔡捕头,你可知这两名女子是何关系?”卢照邻忽然问。 “不知道。”蔡义不耐烦道。 “她两人是亲姐妹!” “那又如何?” “亲生姐妹,怎可能自相残杀?而案发时和尚就在旁边,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和尚是杀人凶手吗?”卢照邻喝问。 蔡义不耐烦的一摆手,道:“行了,办案是我等衙门的事,你等不得再妨碍我等办案,去做自己的事!” 众人哪里肯答应,纷纷出声反驳。 汪斌本不想理会这些人,将卢雄直接押走,奈何顾珞儿挡住大门,汪斌顾忌她身份,不敢让人强行将她架开,众人一时陷入僵持。 …… 安兴坊位于康平坊以北,与康平坊相隔两个里坊。 太平公主府便位于安兴坊内,公主府偏厅内,韩成和手下侍卫正在对坐饮酒。 几杯酒下肚后,一名侍卫还要再倒酒,韩成用手挡住,说:“等会还要保护公爷回府,不可再多饮了。” 那侍卫笑道:“韩大哥你也太小心了,有谁敢行刺咱们公爷?” 韩成摇了摇头:“最近情况不同,你我都需打起精神来,切不可大意。” 便在这时,公主府一名执事领着名身穿短打的男子进入偏厅。 那男子一脸焦急之色,瞧见韩成后,上气不接下气道:“韩……统领,您……快去救救……卢大哥!” 这男子韩成倒也认识,是夜雨秋一名护院,他倒了杯酒,递给男子说:“别急,喝了这杯酒,有事慢慢道来。” 短装男子一口将酒饮尽,说道:“楼中发生命案,卢大哥抓住凶手,谁知那些官府中人不分青红皂白,却要将卢大哥抓走!” 韩成虽没完全听明白,却也知道事情紧急,向几名侍卫交代几句,离开公主府,向平康坊而去。 当他上到夜雨秋二楼时,远远听到一道悦耳的女子声音响起:“汪县尉,你一口认定这两名女子是自杀的,就是为了替那和尚脱罪,然后再为卢护院杀死那和尚定罪名,是也不是?” “顾都知,本官敬你才名,所以对你一直忍让,你若是再干扰本官办案,莫怪本官对你不客气了!” 韩成快步来到门外,顿时吸引众人视线,顾都知转头一看,见是他到了,忙让开身子。 她早知卢雄与国公府护卫统领是朋友,因此故意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韩成到来。 汪斌虽不认识韩成,蔡义却是认识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汪斌脸色微变,笑着上前道:“下官万年县尉汪斌,见过韩统领。” 韩成是国公府统领,在朝廷挂六品官职,而汪斌只有八品,见了他自然威风不起来。 韩成没有理睬他,目光扫视一圈,瞧见那名尼姑后,瞳孔一缩。 卢雄快步上前,将事情与他具说了一遍。 韩成听完后,拱手道:“汪县尉,要证明卢大哥是否涉案,让人检查一下这和尚死因就一目了然了,你以为如何?” “……这个嘛。”汪斌露出为难神色,道:“韩统领,不是下官不给你面子,但县衙办案自有规章,下官当然会让仵作检查死因,只不过要在衙门里检查才行!” 韩成暗哼一声,转头对那名短打护院说:“兄弟,有劳你再去一趟公主府,请国公爷过来一趟,就说有十分紧急的事情。” 那护院脸上一阵激动,兴冲冲跑了。 汪斌脸色大变,忙道:“且慢,且慢,韩统领,就照你的意思办,下官这就让仵作过来检查,这种小事,何必惊动国公爷呢?” 韩成抱着手臂,淡淡道:“就请汪县尉陪本统领在此等候片刻。” 汪斌面如土色,旁观之人都暗暗叫好,卢雄走到韩成身边,不安道:“兄弟,真的要请国公爷过来吗?他不会怪责你?” 韩成微微一笑:“卢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 有韩成在此,众人也不担心汪斌强抓卢雄去衙门,便一同在大堂内等候。两刻钟后,一群人鱼贯进入大堂,瞧见当先三人后,不少人脸色大变。 除了周国公武承嗣外,同来的还有太平公主李令月,至于乐寿县伯武攸暨,因长年在军中,爵位也不高,认识他的人较少。 在三人身后,还跟着许多年轻男子,皆是书生模样,个个神采不凡。 “草民(下官)拜见公主殿下,见过国公!”汪斌和一小部分人躬身作揖,其他人见后,忙跟着躬身行礼。 太平公主笑着站到武攸暨身后,向吴成思看去,示意他来说话。 吴成思心道:“这丫头还挺照顾我面子。”伸手一抬道:“众位请起。” 韩成上前几步,说道:“公爷,此处发生两条命案,死者中有一名尼姑,杀她的很可能是光义寺的和尚!” 吴成思猛一转头,吃惊道:“你说光义寺和尚杀了一名尼姑?” 韩成严肃道:“是的。” 一霎时,吴成思脑海中各种念头转过,他理了理思绪,问道:“那尼姑在哪?” “就在二楼。”韩成回答。 吴成思立刻向二楼走去,太平公主等人跟了上去,吃瓜群众们也紧随其后。 第15章 背锅侠 汪斌望着上楼的人群,擦了擦额头冷汗,神情惊惶不定。 “县尉,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蔡义呐呐道。 “国公爷和公主都来了,还能怎么办?”汪斌没好气道。 “可那位那边怎么交代?” 汪斌想了想,吩咐道:“你派个人,去将情况向徐员外郎通知一声,剩下的事,就不是咱们能插手的了!” 蔡义应了一声,正要离去,忽然瞧见韩成从二楼下来,向门外出去了。紧跟在韩成身后,一名捕快也急步下来,慌张道:“县尉,蔡头儿,公爷让你们上去。” 汪斌烦躁的一摆手道:“知道了。” 蔡义急忙吩咐一名手下去找徐员外郎,随后和汪斌一起上楼。 上到二楼,进入凶案房间,只见吴成思正蹲在那名死去的尼姑旁边,太平公主则在与顾珞儿说着话。 “公爷,您找我。”汪斌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吴成思站起身,缓缓道:“你说这两人是自杀?” “不,不是下官说的,是他说的!”汪斌手指一转,指向蔡义。 蔡义愕然望着他,头上仿佛有一堆问号。汪斌瞪了他一眼,怒道:“蔡捕头,你还不快向公爷说明!” 蔡义心中直骂娘,嘴上却不得不笑着解释道:“公爷,小人也只是推测而已,这两人身上的伤口都与对方手中凶器吻合,所以……” 吴成思一摆手打断他,目光在房中环伺一圈,问道:“诸位有谁与蔡捕头的看法不同吗?” 太平公主身后,一名穿着白衫的书生抢步上前,拱手道:“公爷,学生以为这两人绝不可能是互残而死!” 这书生名叫王勃,字子安,便是历史中那位写过“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初唐四杰之一。 吴成思在公主府认识他后,因他后世的名声,对他十分礼遇。王勃以为得到他赏识,大受鼓舞,在公主府文酒之会上,佳句不断,大放光彩。 到了此处,也仍不忘表现。 卢照邻看了王勃一眼,跟着上前道:“学生也以为绝不可能是互残而死!” 吴成思看了两人一眼,微笑道:“子安,你先说。” 王勃应了一声,走到两具尸体前面,还未开口,太平公主忽然道:“喂,你先别说,让本公主想一想。” 王勃愣了一下,向吴成思看去。 “表妹,你别胡闹,二哥在办正事呢!”武攸暨训斥道。 吴成思微笑道:“无妨,刚好我也要等一个人,表妹既然有兴致,那便想想,五弟,你也可以看一下。” 太平公主给了吴成思一个灿烂的笑容,款步走到两名死者旁边,正要仔细察看。 便在这时,顾珞儿肃然道:“公主殿下,国公爷,柳容妹妹和她姐姐都是苦命人,如今死于歹人之手,民女以为追凶查案是件严肃的事情,二位怎能将之视作游戏?” 老鸨大吃一惊,急忙去拉她袖子,却被她甩开,卢照邻和卢雄等人也都吃了一惊,向吴成思和太平公主看去。 太平公主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淡淡道:“顾珞儿,本公主也是想替她们找出凶手,何曾将其视作游戏?” 顾珞儿垂着眼睑,咬唇不答。 吴成思拍了自己额头一下,苦笑道:“还是顾姑娘提醒的对,死者为大,是我等太无礼了。”转头向太平公主说:“表妹,咱们还是听听子安怎么说。” 太平公主见他这么说,只得应了一声,斜眼瞥了顾珞儿一眼,心中有些不快。 王勃走到死者旁边,朗声道:“诸位请仔细看这两名死者,她们皆是胸口中刀,这证明两人死前是面对着面,那么便能排除偷袭的情况。” “这又能说明什么?”一名围观之人问。 王勃微微一笑,道:“若两人正面搏杀,死前必会有一番搏斗,大家再看,这两人衣冠整齐,并无搏斗痕迹!” “着啊,我就总觉得哪里瞧着不对劲,原来是在这里!”一名围观书生大叫,说完还向吴成思和太平公主看了一眼,见二人没有看向自己,微微有些失望。 蔡义脸色黑如锅底,这些细节,他何尝没有瞧出来,只是不说罢了。然而瞧在别人眼里,他这个干了几十年的捕快,眼力却还不如一名书生,可以说无能到极点。 王勃蹲在尸体前,悠悠道:“除此之外,两人若是用匕首杀死对方,手背上必有鲜血,可这两名死者只有手心有血,足以说明是事后有人将沾血的匕首塞入她们手中的!” 人群顿时纷纷称赞,太平公主脸上也恢复笑容,说道:“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吴成思称赞道:“子安果然心细如发!” 王勃微笑着向二人拱了拱手,退回人群中。 卢照邻其实也有所发现,但刚才顾珞儿的一番话让他醍醐灌顶,见王勃已证明两人不是相残而死,便没有再开口。 吴成思目光转向蔡义,脸色沉了下来:“这么明显的他杀之案,你却说是自相残杀,莫不是有人让你这么说的?” 蔡义脸色一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是小人一时糊涂,没有瞧明白,不过小人也只是说有可能,并没有下结论,请公爷明察!” 吴成思身为大理寺少卿,又是当朝国公、皇后之侄,只需去吏部打个招呼,便可让五品以下官员丢官去职,更何况他一个小小捕头,由不得他不怂。 汪斌见吴成思脸色依旧阴沉,知道事情难以善了,厉声道:“蔡捕头,枉本官对你如此信任,你却险些误导本官,以你这种能力,若是继续担任捕头,还不知天下还会出多少冤案、错案!本官回衙后便会上禀县令,免去你捕头之职!” 这一番话,将他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蔡义嘴唇颤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小人行事糊涂,自知无法再胜任捕头,回衙后便向县令请辞。” 汪斌向吴成思拱手道:“公爷,此案一定是这和尚杀了这两名女子,然后畏罪自尽,下官这便将这凶犯尸身带回衙门,只要检验出是毒杀,便可结案,您以为如何?” 吴成思瞥了他一眼,道:“汪县尉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地方。” “……这,还请公爷指教。” 太平公主轻笑一声:“当然是这和尚杀人的动机了,你这人好不糊涂,也不知是怎么当上这官儿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听在汪斌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急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下官愚钝,下官愚钝,请公主殿下饶命啊!” 众人纷纷对他心生鄙夷,武攸暨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拎起来,喝道:“身为大唐官员,怎能如此没骨气,给我站直了!” 太平公主皱眉道:“二表兄,这种人怎能当咱们大唐的官,你向母后上奏,把他这官给免了?” “表妹言之有理,明日我便去上奏。”吴成思淡淡道。 汪斌脸色惨白,看向蔡义。蔡义瞪了他一眼,似乎在说:“老子已经背了一个锅了,你还想怎么样?若再相逼,老子就跟你同归于尽!” 汪斌无可奈何,急道:“公爷,下官……下官其实是接到上面的命令,让下官设法为那和尚脱罪,还请公爷明鉴啊!” 人群顿时哗然,卢雄一拍大腿,心道:“老子就知道是这样,还好把韩兄弟喊过来了,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是谁指使你的?”吴成思喝问道。 汪斌踌躇片刻,低声道:“是……是吏部员外郎徐晖!” 第16章 安远伯 宣阳坊的安远伯府,在长安城极为有名。 虽是一座伯府,府邸之宽阔,却还要胜过一般候府、公府。 对此,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因为府中不仅住着皇后的亲外甥贺兰敏之,还住着皇帝宠爱的魏国夫人贺兰敏柔。 府邸坐北朝南,后园中有一座巨大的马球场,占了伯府四分之一面积。 碧草如茵的球场上,红蓝两支队伍如同捉对厮杀的军队般,每人手上一根一米多长的球杖,马蹄纷飞,嘶吼如雷。 他们争夺的不是对方性命,而是地上一颗拳头大小的空心木球。双方各十人,两边各置一个球门,与蹴鞠高高的风流眼不同,马球球门设在地面。 就在双方打的不可开交时,一名貌美的年轻女子小跑着进入球场,大声喊道:“伯爷,伯爷,普海大师来了!” 她只顾着寻找自家伯爷,却没注意到身后一人骑马向她冲了过来,随着马匹越来越近,那女子终于听到声音,转头一看,不禁花容失色。 谁知那马上骑手在即将撞到女子的一刻,猛一调方向,马匹从女子旁边经过,骑手一操手,便将女子抱在怀里。 那女子抬头一瞧,拍着胸口嗔道:“伯爷,您真坏,吓死人家啦!” 但见抱住他的男子额头绑着一条红巾,年轻俊美,英武不凡。 “你这丫头也忒胆大,连本伯的马球场也敢乱闯乱跑,也不怕被马儿踩到,看本伯罚不罚你!”英武男子微笑道。 那女子吐吐舌头道:“人家太着急了嘛,您想怎么罚我?”目光看似胆怯,实则透着几分期待。 “这样如何!”英武男子将头埋在她羊脂一般的脖子上,乱嗅乱啃,女子一边喊着不要,一边“咯咯”娇笑个不停。 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忙道:“伯爷,普海大师来了,国夫人正在接待他呢!” “本伯正忙着呢,就让妹妹先接待他好了!”英武男子一边继续忙活,一边回答。 貌美女子娇喘连连道:“他、他看起来脸色很凝重,说、说有重要事情找您,国夫人也让您快些过去!” 英武男子终于停下手中动作,抱着年轻女子翻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显出极高明的骑术。 下马后,他脸上表情已恢复严肃,向大堂方向阔步而去,他身后的貌美女子正要小跑着跟上,英武男子头也不回的说: “袖荷,我们要谈些正事,你就别跟去了。” 貌美女子“哦”了一声,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这英武男子,正是武皇后的外甥,安远伯贺兰敏之。 在长安城中,贺兰敏之的名声毁誉参半,有人认为他文采风流,潇洒不羁。也有人觉得他不过是个贪花好色之徒,寡廉鲜耻之辈。 不管是喜是恶,无可争议的是,他确实有其过人之处,不仅相貌堂堂,文武双全,而且精通音律,长安城中暗暗倾慕他的女子不计其数。 甚至有传言说平康坊三大都知之一的蓝小楼也对其倾心。 然而尽管拥有这么多东西,贺兰敏之却并不满足,他对自己拥有的东西只觉理所应当,毫不放在心上。然而对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却耿耿于怀,思之切之。 穿过耳门,进入大堂,他的妹妹魏国夫人贺兰敏柔正言笑晏晏的与普海和尚交谈。 贺兰敏之能看出来,普海和尚的笑容十分僵硬,显然心思并不在聊天上。 普海是名三十多岁的和尚,身材颀长,面容清秀,瞧见贺兰敏之后,急忙站起身,合十道:“伯爷,出了点状况。” 贺兰敏之一挥手,让下人全退下了,走到上首位置坐下,问道:“什么状况?” “那名瞧见我做案的尼姑出问题了!” 贺兰敏之眉尖一挑:“你不是说她又聋又哑吗?还能出什么问题?” “她是又聋又哑,可还能写字。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一直派人寻她,今日下午寻得她下落,便派了一名弟子将她杀了,可不想我那名弟子却被人给捉了!” 贺兰敏之霍然起身,沉声道:“你干嘛派自己的人去动手,我不是告诉过你,有事可以去找高隆吗?” “哥,你别这样对大师说话?太过无礼啦!”魏国夫人撅嘴道。 普海苦笑道:“这事的确是贫僧没有考虑周全,伯爷生气也是应该的。” 贺兰敏之脸色缓和了些,朗声道:“我不是怪大师,只是这事干系太大,一个不好就会反噬到我们身上,不可不慎。” “伯爷说的极是,贫僧也知不该派自己人去动手,然而贫僧已被大理寺的狄仁杰给盯住了,实在无法去找高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贺兰敏之大吃一惊,急道:“狄仁杰为什么会盯上你,是不是你留下什么马脚?还是有其他人也看到了?” 普海低下头,颇为歉意地说:“贫僧在案发庭院处,不小心遗落一串佛珠,这才被大理寺的人找了过来。” 贺兰敏柔微笑道:“不就一串佛珠吗?有什么打紧。” 贺兰敏之一抬手道:“不,狄仁杰这个人我听说过,此人一年多时间,就将大理寺积压的大量案件判决,涉案之人有一万多人,却无一人冤诉,足见其能。从现在开始,我们行事须万分小心!” 说到这里,他直直盯着普海:“大师,既然狄仁杰盯上了你,你为何还直接过来找我?” 普海合十道:“伯爷放心,贫僧是趁狄仁杰离开,才过来此处的。” 贺兰敏之松了松眉,道:“那便好,不知大师徒弟是被哪个衙门抓去了?” “那尼姑躲在夜雨秋中,贫僧那徒弟是被夜雨秋护院给捉住的,他是个好孩子,被捉住后就自尽了。” 魏国夫人感叹道:“名师出高徒,不愧是大师门下弟子,既然他死了,大师还担心什么呢?” 贺兰敏之皱眉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算他死了,别人也知道他是光义寺的和尚,大理寺的人如果得知,只怕立刻就会怀疑到大师身上。” 普海叹道:“伯爷说的极是,其实贫道也事先派另一名弟子去找过吏部的徐员外郎,让他帮忙照应一二,谁知徐员外郎突然派人通知我,说这案子被周国公给撞上了,他正在亲自审问!” “啪”的一声,贺兰敏之手中茶杯一个不稳,摔落在地上。 贺兰敏柔脸上也露出担忧神色,惊慌道:“哥,是不是情况有些不妙,要不要我去找陛下?” 贺兰敏之一摆手道:“还没走到那一步,就算武承嗣知道是普海大师派人杀的人,也找不到证据,只要普海大师来个死不承认,他也无可奈何。” “那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魏国夫人歪着头问。 “我担心的是他察觉出普海大师杀那尼姑的目的,进而知道普海大师与白云庵的案子有关联!” “那也不必担心呀,大师不是说唯一的人证就是那尼姑吗?如今尼姑死了,谁还知道大师在白云庵做了什么呢?”贺兰敏柔不以为然道。 “不,不,所有事情都是相连的,如果狄仁杰对白云庵的案子起了疑心,那说不定也会对郑家的案子起疑心。”贺兰敏之露出深思的表情。 普海道:“伯爷是担心高隆那边出问题?” “不错,他可是什么都知道,要是大理寺追查到他身上,事情就不妙了!”贺兰敏之目光中闪烁着冷光。 普海见他表情,就知他想杀高隆灭口,而且绝不会派自己人动手。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普海来动手。 但普海却并不想这么做。 “伯爷,夜雨秋的案子过后,狄仁杰和武承嗣一定都会盯上贫僧,贫僧这边实在不好出手,不如您和高隆说一声,让他出城避避风头如何?” 贺兰敏之深深看了普海一眼,微笑道:“好罢,高隆毕竟跟随我多年,可以的话,本伯也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 普海站起身,向两人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出了伯府大门,普海上了一辆华贵的马车,向光义寺返回。 他离去后不久,一名黑衣男子从街角现出身形,望着伯府大门的目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 第17章 英王檄鸡文 夜雨秋。 吴成思、太平公主和武攸暨坐在大堂内,在吴成思身前,一名身穿绿色官府的中年男子躬着身,低着头,脸现挣扎神色。 此人便是吏部员外郎徐晖,在他身后,汪斌和蔡义都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吴成思也不逼他,静静喝着茶。 不过太平公主却没那么好耐心,娇斥道:“你这奸官,才区区六品,就敢指使下级官员颠倒黑白,乱抓好人,若是让你把官做大了,将来还不得吃人!”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徐晖吓得跪倒在地。 一旁围观众人一个没散,只觉今天的事比看戏有趣多了,好戏一幕接一幕上演,演完“和尚杀人自尽”和“贪官颠倒黑白”后,竟还有“惩治贪官”的好戏。 而且这位年轻的公主殿下不仅长的貌美,兼且端方正直,众人心中都暗暗喝彩,不少年轻人都对她暗生倾慕。 吴成思一摆手道:“表妹,别让他说!明日我便把此事告诉姑母,凭他这股死不悔改的劲头,丢官去职都是轻的,顺利的话直接流放岭南。若是他说了,姑母说不定一心软,罚的便轻了,那不就便宜他了?” 太平公主掩嘴一笑:“说的有理,徐晖,你回去,收拾一下行礼,明儿个准备搬到岭南去住!” 徐晖脸色惨白,颤声道:“公爷,公主殿下,请二位高抬贵手,这事……其实是光义寺的普海和尚让我这么做的,并非下官之意啊!” 吴成思心中一动,喝道:“就因为一个和尚说的话你就敢是非不分,滥用职权?我看你这官不必再做了!” “公爷息怒,公爷息怒,普海与魏国夫人关系极好,下官实在得罪不起他呀!”徐晖叫屈道。 太平公主一向最恨魏国夫人,闻听此言,顿时大怒:“你只知怕魏国夫人,就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吗?来人,给本公主掌嘴二十!” 两名公主府侍卫上前两步,一人按住徐晖,另一人左右开弓,将他扇了二十巴掌,围观之人无不叫好。 吴成思瞧的暗暗心惊,偷偷瞥了太平公主一眼。 他穿越前不过是个普通小老百姓,如今虽身居高位,内心身处却还是个奉公守法的良民,绝没有太平公主身上这种肆无忌惮的皇家做派。 太平公主仍不解气,恨恨道:“真搞不明白,父皇和母后干嘛要用这种人为官!” 王勃上前两步,微笑道:“公主殿下不必过于气恼,我大唐政通人和,吏治清明,这种害群之马不过少数。” 太平公主表情缓和了些,哼道:“原来是这样,本宫还真担心朝中都是这种人呢,我瞧着你就很不错,若是做官肯定比他们俩强,二表兄,五表兄,你们说是不是?” 王勃心花怒放,不过却强自克制,脸颊憋的通红。 吴成思对王勃也颇为欣赏,向王勃问道:“王公子,以你的才华,莫非还没考上功名吗?” 卢照邻身旁的矮瘦书生上前两步,拱手道:“公爷,子安兄十六岁便进士及第了,后来在沛王府担任侍读时,因写了一篇文章,触怒当今陛下,这才被贬出王府。” 王勃脸色变得更红了,这次却是因羞愤而红。 “你写了什么文章,惹得父皇不高兴啦?”太平公主奇道。 王勃嘴唇颤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那名矮瘦书生却毫无顾忌,笑道:“子安兄那篇文章,名叫《檄英王鸡文》!” 大堂中众人听到后皆放声大笑。 太平公主十分反感斗鸡,秀眉一皱,道:“那就是你的不该了,难怪父皇会生气!” 王勃心中凉了一截,他是个热衷仕途的人,不然也不会为了讨沛王李贤欢心,而犯下大错。 自从被皇帝训斥后,他便一直积极寻求再度入仕的机会,毕竟他功名还在,仍有做官机会。 然而有此污点在身,吏部官员哪敢给他分派职位,故而这五年来他东奔西走,却一无所获。 这次被太平公主和周国公赏识,被他视作一大良机,若是再错过,真不知道又要蹉跎多少岁月。 正当他患得患失之际,吴成思出声道:“既然当初陛下只是将你贬出王府,而没有革去功名,这说明陛下还是看中你才能的。你且安心,过几日我便去吏部帮你问一下。” 王勃喉头一哽,大声道:“多谢公爷!” 众人望向王勃的目光,顿时由调笑变为艳羡。便在这时,韩成大步进入大堂,身后还跟着名尼姑,正是白云庵静云师太! 吴成思站起身,带着众人又上了二楼,让静云师太辨认死者。 静云师太瞧见那名尼姑后,直打哆嗦道:“阿、阿弥陀佛,公爷,她……她是玄清呀,她怎么死了?这样一个又聋又哑的可怜人儿,为何还会有人杀她?” 听到她的话,吴成思终于应证心中判断,长长呼出一口气。 整个事情终于全部连起来了! 在白云庵时,一名尼姑曾说过,玄清被普海和尚拉扯调戏,她其实看错了! 真实情况是玄清师太在东院中看见了什么,普海和尚一路追踪,目的是为了杀人灭口。 只不过被人瞧见了,才不得已放弃。 再根据诸葛南发现的佛珠,走廊地面上的瓦罐碎片和泥土,吴成思脑海中浮现出当时情景: 玄清师太抱着花盆从东院走廊经过,忽然间,瞧见佛堂门外的普海和尚正在做什么,受惊之下,花盆掉落在地! 普海和尚纵身跃起,从佛堂门外扑向走廊,中途佛珠掉落在花丛之中,玄清师太拼命奔跑,跑到正堂外时,被普海追上。 普海正要对她动手,被另一名经过的师太瞧见,还以为他在调戏玄清,大声呵斥,不得已,普海只能放弃。 玄清师太受惊之下,当夜便离开白云庵,来夜雨秋找自己亲妹妹,不想还是被普海派出的人给杀死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玄清究竟看见什么,竟让普海非要杀她灭口呢?回想起当时情景,一种匪夷所思的猜想,出现在吴成思脑海中。 “二表兄,你怎么了?”太平公主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啊……没事,咱们回去,天色也不晚了。”吴成思回过神说。 太平公主却不肯放过他,嗔道:“二表兄,你还没说这和尚为什么要杀这两个女子呢?” 吴成思转念一想,觉得告诉她也无妨,便说:“先回我府中,我再将详情告诉你和五弟。” 说着,他命人带上静云师太,下到一楼,只见大堂内,三名官员依然跪在原地。 吴成思道:“都起来,汪斌,这里的东西你都不许动,案子由大理寺接管,明白吗?”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汪斌忙不迭道。 吴成思又吩咐韩成,派两名侍卫看住现场,然后和太平公主、武攸暨等一起回府。 他们走后,徐晖、汪斌和蔡义才缓缓站起身。 徐晖脸都被扇肿了,心中气闷至极。他不过想帮普海和尚一个小忙,谁知却因此得罪国公和公主,想到此处,瞪了汪斌一眼,大步离开了夜雨秋。 汪斌和蔡义也灰溜溜跟着离去。 大堂内,王勃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自当年科举及第以来,他便没有像今天这样快活过。 他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一边扇着一边笑道:“今日这帮鼠辈被国公爷和公主打出原形,实乃大快人心之事,我等何不饮酒庆祝一番?” 那名矮瘦书生调笑道:“这三个贪官的事还好说,你王子安得国公爷赏识,不日便能再度入仕,这才是真正的喜事!” 顾珞儿微笑道:“几位公子若是有意,不如一同去小女房中,再行文酒之会何如?” 众人齐声叫好,一同上二楼去了。 夜雨秋经历这一事,再营业是不可能的了,其他客人要么回家,要么去了其他青楼。 第18章 商州取证 国公府中,吴成思将自己被诬陷的事告诉了太平公主和武攸暨。 武攸暨一拍扶手,大怒道:“是谁如此大的胆子,竟敢害二哥你?” 吴成思摇头道:“我现在也还摸不着头脑,不过最起码和普海是有关系的!” 太平公主冷冷道:“凭那一个和尚,哪有那么大胆子,普海和魏国夫人关系密切,指不定就是贺兰敏柔那女人在背后捣鬼!” 武攸暨来回踱了几步,道:“也不能断定是她,普海结交的权贵不少,王侯公卿都有。二哥,要不要我派人将他抓起来,我金吾卫中有不少拷问之法,不信问不出主谋!” 吴成思没料到两人会对这事这么积极,摆手道:“咱们现在并无任何证据指证普海,若是随便抓他,他背后之人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就是我们理亏了,而且他们说不定还会说我们屈打成招!” 武攸暨轩眉皱起,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你们也别太担心,这事大理寺狄仁杰和诸葛南已经在调查了,相信迟早能查出来。” 他不打算将三天期限告诉二人,否则依着太平公主的性子,可能会去找武则天求情。 像武则天这种主见极强的女人,求情不仅没用,还可能会让她觉得是吴成思故意鼓动太平公主,那样就适得其反了。 太平公主站起身,笑道:“听说狄仁杰很擅长破案,有他帮你想来就没问题了。二表兄,那我先回府了,这事若是查出来,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武攸暨也跟着告辞。 吴成思在国公府大门外送走两人后,来到安置静云师太的西花厅。 敲门进入静云师太房间后,直入正题,问起普海和尚在白云庵的所有情况。 “公爷,普海大师几日前邀请贫尼去光义寺讲经,所以贫尼也就回邀了他,讲经之日就在前日,时间是两日。这期间,除了骚扰玄清外,他并无异常举动。”静云师太低声回答。 吴成思顿时有些失望,说道:“今日有劳师太了,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庵。”说着迈步离开了静云房间。 回到大堂后,他只觉一阵疲劳袭来,在椅子上坐下。今天一整天,他就像一个陀螺一样,到处转个不停。 只可惜虽也有些收获,却没得到一件证据。 …… 商州,蓝田坡,一处被两座小山夹出来的谷道中,诸葛南左右看了一眼,只见谷道逼仄,心道:“好一处打埋伏的所在。” 郑家是寻常人家,如果真有人想杀他们,哪里都能动手,可对方偏偏挑这种地方。可以看出杀他们的人是一群很有经验的人,惯在险要之处埋伏。 “拿火把来!”诸葛南大喊了一声,商州捕头王岩接过一名手下火把,上前两步递了过去。 诸葛南接过后,蹲在地上,仔细检查起来。 “诸葛寺丞,此处我们都详细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线索,再说都过了一个月了,还能检查出什么呀?”王岩赔笑道,大晚上被拉来做这种事,心中自然是满腹牢骚。 诸葛南并不睬他,依然埋头在地面搜索着。王岩翻了翻白眼,走到一块石头旁边坐下。 大约一个时辰后,诸葛南站起身,手中多了一串佛珠,双目熠熠生光。 “诸葛寺丞,可……以了吗?”王岩打着哈欠问。 “行了,今晚辛苦弟兄们了,咱们回去!”诸葛南微笑道。 …… 古人早睡,然而已到二更时分,安远伯府内依然灯火通明。书房内,贺兰敏之手持一柄硬木弓,拈弓搭箭,对准房内一座标靶。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名戎装男子大步进入书房,拱手道:“伯爷,属下已去找过高隆,他不愿离开长安城。” 嗤的一声,长箭脱了靶,射到墙上。 “为什么?”贺兰敏之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他说只要一离开长安城,江湖中人不会放过他。” 贺兰敏之从箭壶中又取出一支长箭,冷冷道:“本伯已经给过他机会了,既然他不识相,那就怪不得本伯了。” “伯爷,那就只能派我们自己的人动手了。”戎装男子迟疑道。 “事已至此,想不冒风险是不成的了,本伯会下令金吾卫配合你们,今夜三更就动手!” 嗤的一声,这次长箭正中红心。 戎装男子迟疑道:“伯爷,今晚巡城队伍中,负责高隆那一片地区的都是武攸暨的人,只怕……” 贺兰敏之愣了一下,冷哼道:“算他运气好,那就明日动手,且让他多活一日。” …… 翌日清晨,兴许是睡的早的缘故,吴成思难得起了个大早床,在府中吃了一顿羊肉粥后,便直奔皇宫去了。 紫宸殿内,吴成思将昨日夜雨秋的案子详详细细与武皇后说了,顺便说了几句徐晖和汪斌的坏话! “承嗣,你是不是觉得本宫给你的时间太多了,还有闲功夫去管这种事?”武媚一边低头看着奏折,一边说。 每次一听她开口,吴成思就感觉一股威压扑面而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她是未来女皇,而产生的心理压力。 “姑母,侄儿并非是在管闲事,而是这事与侄儿的案子有着重大关联!” “什么关联?” “是这样的……”吴成思又将白云庵中发现的佛珠,普海调戏玄清,以及玄清是死于光义寺和尚手中的事,一一说出。 武媚抬头道:“你的意思是,害你的人便是普海?” “种种迹象表明是他在背后策划,不过侄儿觉得他应该不是主谋,充其量是个帮凶!” 武媚幽深的眸光凝视他片刻,凛然道:“那主谋是谁?” “目前还没有眉目。” 武媚又低下了头,淡淡道:“那就去查出眉目来,也要找出确凿的证据,空口无凭可不行。” “姑母,那徐晖、汪斌的事?” “行了,本宫会处理的,退下。”武媚挥了挥手。 吴成思拱了拱手,转身离开大殿。 出宫城后,他特意去了趟吏部。吏部尚书李义府是武则天最重要的几名支持者之一,官职虽比吴成思高,对他却十分恭敬。 吴成思提了一嘴王勃的事后,他便明白吴成思来意,隐晦的表明会尽快给王勃安排授官,吴成思道了声谢,离开了吏部。 出了尚书省,吴成思又出城去了白云庵。 发生在庵中的命案受到严格保密,所以白云庵香火倒没受到太大影响,进门后,可以看到不少女香客。 吴成思沿着走廊来到东院,走到发生命案的佛堂门外,一动也不动。 负责看守此处的张栋正要上前说话,被韩成伸手挡住了:“公爷正在想事情,别打扰他。” 张栋应了一声,退下了。 两刻钟后,吴成思长长吐出一口气。 经过一番思索,他排除了其他可能,肯定了心中那个猜想! 现在的问题是,王秀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需要多么深的仇恨,才能让她做出这种事来?从记忆中来看,武承嗣根本就不认识这女子! 忽然间,吴成思脑中一闪。 莫非…… 他快步离开白云庵,向大理寺返回。 第19章 郑家二女 大理寺监牢,吴成思站在郑令萱牢门之外,定定望着她。正在闭目养神的郑令萱猛一抬眼,回瞪着他。 “郑姑娘,有个问题我想问你一下。”吴成思温和道。 郑令萱不答。 吴成思继续道:“你说你们全家被人杀死,不知你是否亲眼看见你二姐死亡?” “你这话什么意思?”郑令萱声音低沉的像只雌虎。 “我带你去见一样东西,见了之后,你就知道了。”说完,他一挥手道:“放她出来。” 两名狱吏应了一声,上前开了锁。韩成上前两步,靠近在吴成思身边,以防郑令萱突袭。 “请随我来。”吴成思转头向大牢外走去,郑令萱揉了揉手腕,疑惑的看了眼他的背影,迈步跟了上去。 吴成思带着她一路来到大理寺停尸房,走到一具被白布盖住的尸体前,手一拉,将白布掀开。 “你认识她吗?”吴成思紧紧盯着郑令萱的表情,只见她嘴巴渐渐张大,眉宇怒气迸发,大吼道:“你这混蛋,将我二姐尸体弄来这里来做什么?” 吴成思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这种“心中猜想得以应证”的感觉,实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郑令萱大怒,向他扑了过去。韩成一跨步,挡在吴成思身前。 吴成思忙道:“郑姑娘,快住手,你仔细想想,如果你二姐在商州就被杀了,尸首早就该腐坏了才对!” 郑令萱娇躯一震,停住了身形,愕然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白云庵的案子你应该知道。” 郑令萱茫然的点点头, “这女子便是死在佛堂中的女子王秀云!”吴成思道。 “不,她是我二姐郑淑英!”郑令萱急道,忽然,她目光一红,咬牙道:“你又杀了我二姐?” 吴成思没好气道:“你能不能用脑子好好想想,为什么你二姐当初没死,为什么又会变成王秀云出现在白云庵?” “为什么?”郑令萱凶霸霸问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人想陷害我,你们郑家只是他们陷害我的工具!” 郑令萱目光不断闪动,她并非愚笨之人,只是突然遭此惊天变故,被愤怒冲昏头脑。眼瞧着本该死去的二姐出现在这里,心中原本被忽略的一些疑惑也涌上心头。 良久后,郑令萱咬牙切齿道:“害死我二姐的人,究竟是谁?” 吴成思沉声道:“在回答你之前,我想详细了解一下你们家遇害的情况,可以吗?” 郑令萱深吸一口气,将头偏向一边道:“你问。” “从你二姐被京兆府赶出来之后的事,还请都详细说上一遍。” 郑令萱瞥了他一眼,低声道: “自那以后,父亲便说我们寻常人家无法与权贵相斗,决定带着全家人离开长安城避祸。然而在离开前一日,二姐忽然对我们说有一个很有权势的人,得知我们家遭遇后,非常同情我们,愿意帮我们家报仇!” “是什么人?”吴成思急问。 “我只知他是个和尚,叫程解,只有二姐见过他,二姐说他认识很多权贵,说不定能帮我们家报仇。”郑令萱垂目道。 “我知道那人是谁!”吴成思冷笑道。 “谁?”郑令萱惊道。 “光义寺的主持,普海!” 郑令萱皱了皱眉,一脸疑惑。吴成思道:“你继续说,等会我会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你的!” 郑令萱微微颔首,续道:“父亲不相信那个和尚能斗的过当朝国公,也不愿再与国公府作对,坚持要离开长安城。” 吴成思长叹一口气,想必是这个缘故,普海才决定杀死他们全家,然后救下郑家二女,实施计划。 “后来呢?” “第二天,我们一家十几口向南而行,准备去杭州投奔大伯一家,谁知刚进入商州,便遇到劫匪袭击,爹爹、娘亲、和二……和弟弟都被杀死了!”郑令萱沙哑着声音说。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我年幼时,父亲救过一名江湖豪客,那豪客为了感谢父亲,在府中教了我五年武艺,我这才得以逃出生天。不过一路上还是有人不断追杀我,若非狄大哥相救,只怕我早被他们杀死了!” 吴成思眉峰一蹙,道:“想必狄寺丞就是从那时开始调查此案了,我不明白的是,他怎么会那么巧赶到白云庵佛堂呢?” “那天夜晚,我忽然收到程解一封信,信上说他为了替我大姐报仇,一直在调查武承嗣。他查到武承嗣在白云庵东院中关押了一名女子,让我告诉狄大哥,只要揭穿这事,就能给武承嗣定罪!” 吴成思长呼出一口气,到这一刻,他才总算将所有疑惑弄明白。 可惜的是,从郑令萱证词来看,只有普海涉案,还无法推断出他背后之人是谁。 便在这时,一名文吏快步而来,拱手道:“公爷,诸葛寺丞回来了!” 说话间,诸葛南已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从他脸上表情,便能看出他此行大有收获。吴成思忙问:“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诸葛南一笑,从腰间取出一个小袋子,拿出一串佛珠,道:“你看这是什么?” 吴成思仔细一瞧,疑惑道:“这不是你在白云庵发现的佛珠吗?” 诸葛南哈哈一笑,道:“这是在商州蓝田坡发现的!” 吴成思还在愣神,郑令萱便急声道:“你是在我家遇害的地方发现的?” “对!” “可、可这佛珠……又能证明什么?”郑令萱侧头问道。 吴成思解释道:“诸葛寺丞在白云庵捡到过一串一模一样的佛珠,主人便是普海,也就是你姐姐嘴里的那个程解!” 郑令萱柳眉一皱:“我还是没听明白。” 吴成思正准备将整个案情说明,忽然转念一想,道:“等会再说与你听,咱们还是先去光义寺抓了普海再说,不然让他给溜了就麻烦了。”离开大牢,点了十几名大理寺吏卒,与诸葛南、郑令萱一起出了大理寺。 与位于城外的白云庵不同,光义寺就在城西崇化坊内,吴成思带着大队人马,直奔而去。 到得寺庙门口,只见寺庙香客如云,见吴成思等人到来,不少人围在一边,窃窃私语。 少顷,普海带着几名弟子迎了出来,一名高个和尚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怎敢来我……” 话未说完,便被普海瞪了回去,这位年轻主持上前两步,对着吴成思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周国公到访,有失远迎!” 吴成思微笑道:“大师倒还挺镇定,只可惜你做过的事本公全部都知道了,跟我回一趟大理寺衙门?” 普海面无表情道:“贫僧不知国公此言何意?要拿贫僧也可以,还请告知贫僧犯下何罪?” “白云庵杀死郑淑英嫁祸给本公,又派杀手在商州杀死郑家十几口人命,你以为真能瞒天过海不成?”吴成思喝道。 郑令萱死死瞪着普海:“你就是程解,是不是?给我写信的也是你?” 普海脸色微变,也不去看她,低声道:“不知公爷可有证据?” “没证据我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来人,给我拿下了!”诸葛南大声道。 围观群众顿时大吃一惊,纷纷退到远处。 就在这时,从寺庙中涌出一堆和尚,个个拿着棍棒,作武僧打扮,诸葛南咧嘴一笑:“哎哟,看来你们是想拒捕了?” 普海深吸一口气,轻喝道:“都给我退下!” 说完对一名心腹弟子打了个眼色,道:“为师去去就回,你告诉那位贵人,就说为师今天不能去她府上讲经了。” 那和尚拱手道:“弟子记下了。” 诸葛南不耐烦道:“哪那么多废话,进了大理寺,你就别想再出来了,走!” 第20章 真相 一行人押着普海回到大理寺后,吴成思将他带入少卿衙,又让人去请诸葛三元过来。 可惜的是狄仁杰不在,说来也怪,原本吴成思打算依靠狄仁杰来破案,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自己找出真相,诸葛南出的力都比狄仁杰要大。 也不知狄仁杰到底干什么去了? 未几,诸葛三元进入少卿衙,环视一圈后,目光在普海身上停留了几秒,当即收回,向吴成思拱手道:“不知武少卿请老夫过来做什么?” “白云庵的案子,诸葛寺卿可知道吗?” “老夫看过文案,也算了解一二。”诸葛三元笑呵呵道。 “那好,除了幕后之人我还不清楚,此案脉络,我皆已了然,下官请诸葛寺卿过来旁听。”吴成思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诸葛三元微笑着点点头,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吴成思目光转到普海身上,沉声道: “大师,虽然我还不清楚你幕后之人为何要陷害我,但你们为了达成目的,不惜将郑家人当做工具,利用他们的性命来诬陷我,这样也算佛门弟子吗?” 普海低声道:“阿弥陀佛,一切皆有缘果。” 吴成思冷哼一声:“你既然不肯说,那就由我来说。最开始,你们将我府上的郑家大女杀死,然后买通王六将矛头指向我,又命王六公堂反水,加深郑家二女对我的恨意,可对?” 郑令萱此刻已完全相信吴成思,回忆着当初情形,喃喃道:“难怪当初我捉到王六时,还没怎么逼问,他就全说了。” 诸葛南横了她一眼,心道:“这种话你当时怎么不说?” 普海低头不答。 吴成思继续道:“后来你化名程解,接近郑家二女,想利用她来陷害我。谁知郑家家主却逃离了长安,于是你们在商州将他们全家杀死,关键时刻,再由你救下郑家二女!” 普海脸色微变,依然没有做答。 诸葛南取出佛珠,嗤笑道:“你不认也没用,这佛珠便是我在商州蓝田坡发现的,与你落在白云庵中的佛珠一模一样!” 普海缓缓闭上双目,心中生出一股寒意,他两次做坏事,佛珠都掉在现场,似乎冥冥之中,佛主在用这种方法惩罚他! 想到此处,他轻轻颔首:“不错,所有的事情皆是贫僧所为,你们给我定罪!” 郑令萱目眦尽裂,拔出腰间长剑,便向普海刺去!忽然,一道紫影一闪而过,诸葛三元瞬息间出现在她旁边,伸出两根手指,夹住长剑。 “郑姑娘,这里是大理寺,你若想为你家人报仇昭雪,最好还是让王法来制裁他!”诸葛三元淡淡道。 吴成思吃惊的望着诸葛三元,想不到人的速度竟能快到这种地步。 “对、对不起,我……我……知道了。”郑令萱伸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胸膛,收回长剑,缓缓退到一边。 吴成思温言安慰了她两句,目光转向普海时,沉着脸道:“你不断加深郑淑英对我的恨意,就是为了在白云庵,让她以牺牲自己性命为代价,来诬陷于我,对吗?” 诸葛南吃惊道:“你是说郑家二女是自杀?可她伤口在背后呀?” 吴成思长叹一声:“不,她不是自杀,郑淑英背上那一刀,是普海干的!” “那他是怎么出去的?莫非他一直藏在佛堂中不成?”诸葛南瞪大了眼睛。 “他不必出去,因为他根本就没进去过,他当时就站在门口,一刀捅在郑淑英背上,然后郑淑英忍着重伤,将门给栓上的!”吴成思低声道。 大堂中人都怔住了,在后背捅那么深一刀,对一个壮汉来说还好,但对一个纤细柔弱的女子来说,这一刀很可能让她失去全身力气。 郑淑英忍着如此重的伤势,将门给栓住,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力。 这股意志力来源于仇恨,而仇恨却是假的,她这条命、这份意力,都成了别人手中的工具,死的没有任何意义! 郑令萱跪倒在地,呜呜哭泣着。 诸葛南忽然向吴成思道:“不对,当时你已被他们控制住,郑家二女又对你恨之入骨,他们为何不直接杀了你?” 普海默然不语。 诸葛三元捻须道:“这想必是幕后之人的意思。若是武少卿死了,皇后娘娘绝不会善罢甘休。而诬陷武少卿,皇后娘娘便只会想方设法掩盖真相,尽快结案。” “那郑家二女怎么肯干休?她那么恨武少卿,想必更希望一刀杀了他?”诸葛南又道。 普海低声道:“她起初确实不愿意,但当我告诉她,她妹妹还活着时,便同意了计划。”他已有悔过之心,只要不涉及幕后之人,便不想再隐瞒。 郑令萱用手按住眼眶,泪水止不住的流下。自家二姐显然是怕连累自己,这才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 吴成思冷冷道:“想必你们也是故意放走郑姑娘的?” 普海点头说:“不错,凭她的武艺,自然是不可能逃脱。我们放走她,又在后面一路追杀,就是为了让她遇见狄仁杰,利用狄仁杰不惧权贵的性格来对付你。” 郑令萱恨恨盯着普海,心道:“自己和姐姐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成为了这些恶人手中的工具,还差点害了狄大哥和武少卿。” 这时,诸葛三元又道:“还有一点老夫想不明白。白云庵中那么多尼姑,又是在大白天,你在门口刺郑淑英一刀,难道不怕被人给撞见吗?” 吴成思插嘴道:“不错,这是这个计划唯一的破绽,所以普海想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 “放火!”吴成思说:“佛堂在东院,所以他便让随行弟子在西院放了把火,救火声一响,众人都会跑去西院,他就能毫无顾忌的在东院动手了!” 诸葛南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有个尼姑没有去救火,刚好在走廊上看到了他刺郑淑英的一幕,所以他才从佛堂门口纵跃到走廊,想去抓那尼姑,佛珠就是那时候掉落的!” 吴成思瞪着普海,咬牙道:“玄清师太是个又聋又哑的尼姑,所以没有听到救火声,这才目睹了你的行为,没想到你居然为了灭口,派人去夜雨秋将她姐妹二人全部杀死!” 普海低着头说:“一切皆是贫僧的罪孽,贫僧愿接受一切惩罚!” “胡说八道,你一个光头和尚,有什么理由陷害武少卿!”诸葛南拎着他衣领,喝问:“快说,幕后指使你的人是谁?” 普海偏头不答,诸葛南大怒,正要给他一拳。便在这时,大门口响起一道声音:“我知道谁是主谋!” 第21章 魏国夫人 随着声音,一身黑衣的狄仁杰大步走入大堂。 “是谁?”吴成思忙问。 狄仁杰瞥了普海一眼:“这还要多谢普海大师给我带路,不然我也猜不到幕后之人竟然是安远伯!” 普海脸色剧变,急道:“不,贫僧与伯爷私交一向良好,去他府上实属正常,你怎……怎能因这种事,就怀疑他?” 趁他失神时,狄仁杰急步向前,诸葛三元见他突然动手,虽不明原因,但还是跟着动手,人影晃动间,二人一人扣住普海一只手臂,将他制服。 狄仁杰捏住他下巴,从牙齿下面取出一包毒药。 诸葛南和吴成思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普海牙间竟藏了毒药。 普海厉声道:“狄仁杰!你休想再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来!” “我不必问。”狄仁杰一拍手,两名大理寺吏卒押着名灰衣大汉进入大堂,普海脸色剧变,失声道:“高隆,你怎么会……” 灰衣大汉抬头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哈哈,普海,你小子也被抓了!好得很,妙得很,哈哈哈……” “高隆,你疯了?”普海惊道。 高隆脸颊抽动了一下,恶狠狠道:“不错,老子是疯了!是被你们逼疯的!老子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什么坏事没做过?可到了今天老子才明白,论起狠毒,老子拍马也比不上你们这些衣冠禽兽!” 普海厉声道:“你都说了?” “妈的,老子全家都被贺兰敏之那畜牲给杀了,老子还帮他保密不成?” 普海心中一凉,心想贺兰敏之还是向他下手了。一直冷眼旁观的韩成也吃了一惊,没想到高隆还真牵扯进来。 诸葛三元微笑道:“狄寺丞,你解释一下。” 狄仁杰点了点头,沉声道:“这几日我一直在跟踪普海,通过他找到了安远伯府,又通过伯府找到了高隆。” 普海闭上双眼,面如死灰。 狄仁杰继续道:“今日清晨,安远伯府的人去了高隆家中,想杀他灭口,被我救下。高隆将一切都对我说了,郑家十几口人命是他杀的,而指使他的人,便是安远伯贺兰敏之!” 吴成思惊喜交集,原先他还暗暗责怪狄仁杰玩失踪,没想到他不仅找出幕后之人,连人证都找来了。 诸葛三元抚须道:“如果安远伯涉案,魏国夫人不可能不知情,武少卿,这事你最好立刻上禀皇后娘娘,不然迟则生变!” 吴成思心中一凛,点头道:“好,我这就进宫!”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跑来一名文吏,急道:“寺卿,武少卿,宫中来人宣旨,召武少卿进宫面圣!” 诸葛三元和吴成思面色皆是一变,狄仁杰抱着手臂道:“一定是安远伯和魏国夫人先去陛下那边告状了!” 诸葛三元略一思索,道:“武少卿,你立刻进宫,可先去找皇后娘娘,让她陪你面圣,应当无碍。” 吴成思早猜到背后之人会反击,因此并不吃惊,微微颔首说:“我知道了。”出了大理寺,向韩成吩咐了一句,这才跟着太监入宫。 诸葛三元、狄仁杰和诸葛南将普海和高隆关入大牢,而后聚在大堂中等待消息。 诸葛南疑惑道:“义父,咱们为什么不立刻开堂审问高隆,将口供坐实,以防出现变数!” 诸葛三元摇了摇头:“高隆以前是山匪,他的证词作用不大,以现在的局面,真相倒还在其次,关键要看宫中的交锋,我们留着他们,等着宫中问话就是了!” 郑令萱银牙紧咬:“他们做出这种事来,难道皇宫中那些贵人,还要护着他们不成?” 诸葛三元念在她命运悲惨,没有计较她出言不逊,摇头道:“陛下也是人,自然也有私心,这也无可奈何。” 郑令萱低头不语。 狄仁杰走到门口,望着大门方向道:“寺卿,武少卿不在,若是安远伯过来要人,咱们怎么应对?” 诸葛南挑了挑眉:“就算他是伯爷,也不能擅闯咱们大理寺?” 诸葛三元脸色却沉了下去,抚须道:“安远伯还好,老夫就怕魏国夫人亲自过来,她手上有御赐金牌,只怕……” 一语未毕,一名吏员飞奔而来,急道:“寺卿,魏国夫人带着人闯入大牢中,将普海和尚和高隆给带走了!” 诸葛南愣了一下,勃然大怒:“你们都是死人不成,就这样让她将人给带走了?” 那名吏员低头不敢分辩,心想对方是当朝国夫人,几位上官不在,他们这些低级吏员哪敢挡她去路。 诸葛三元脸色一沉:“想不到他们真如此大胆!”若是江湖中人,不管来的是谁,他都不惧。然而面对这位皇帝宠爱的魏国夫人,他颇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狄仁杰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向门外奔去,郑令萱和诸葛南随后跟去。诸葛三元回过神来,命人召集吏卒,随后带着人马跟上。 一直追到外堂,狄仁杰才追上魏国夫人一行人。 贺兰敏柔一共带了二十几人,其中十几名侍卫将普海围在中间,高隆被一名侍卫背着,也不知是生是死。 魏国夫人能得李治宠爱,容貌自然超凡脱俗,年岁约在二十岁左右,一张精致的脸孔清晖如新月,秀美绝尘。 不过此时此刻,她俏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寒霜。 狄仁杰向人群中看去,发现其中还有一名刑部官员,眉头一皱,露出思索表情。 便在这时,诸葛南从他身边超过,挡在贺兰敏柔等人身前,一只手掌前伸道:“快停下!” “你是谁?敢拦本夫人去路?”贺兰敏柔抬着尖尖的下巴问。 面对当朝颇有权势的国夫人,诸葛三元和狄仁杰都会有几分忌惮。诸葛南年轻气盛,顾忌反而少些,大声道:“我乃大理寺丞诸葛南!” “一个小小的寺丞,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本夫人面前放肆?信不信我禀奏陛下,治你的死罪?”贺兰敏柔语气冰冷。 “国夫人,普海和高隆是我们抓的犯人,您不能随便带他离去!”诸葛南争辩道。 贺兰敏柔身后一名脸色苍白的男子上前道:“你们大理寺的职责是复审案件,按照规制,这种案子本就该由我们刑部审理!”这男子正是刑部郎中贺兰操之。 “这个……”诸葛南对办案权上的事不太懂,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下意识向狄仁杰看去。 贺兰敏柔却没那么好耐心,不管不顾向诸葛南迎面走去,诸葛南眼瞧着她撞来,急忙闪躲到一边。 便在这时,诸葛三元带着人赶到了。 狄仁杰跨步上前,挡在贺兰敏柔面前,朗声道:“国夫人,你虽贵为一品诰命,但国家自有王法,就算你乃诰命之尊,也不能破坏国家律法!” 贺兰操之冷笑道:“狄仁杰,你少扣大帽子,这桩案件移交刑部审理,合情合法,并无任何不妥!” 诸葛三元眯着眼道:“贺兰郎中,就算你们刑部想将案子要过去,也该是杨尚书来找老夫说话,轮不到你在老夫面前放肆!” 贺兰操之脸色微变,他只是个从五品的刑部郎中,又没有爵位在身,面对从三品的大理寺卿,实在硬不起来。 贺兰敏柔见情况不对,急忙从袖中取出一面金牌,娇喝道:“陛下御赐金牌在此,见金牌如见陛下,都给我跪下了!” 诸葛三元心中一沉,面对皇帝威严,他别无选择,只得跪下,大理寺众人见他如此,纷纷跪倒在地。 唯有郑令萱依然挺立不动,显得极为刺眼。 “你是什么人,见到陛下金牌居然不跪,想造反不成?”贺兰敏柔怒道。 第22章 公主驾到 郑令萱眼见仇人在此,大理寺官员不仅不敢拿她,还任由她耀武扬威,心中失望透顶。 一拔长剑,向贺兰敏柔刺了过去,忿忿想道:“就算我斗不过他们,也绝不向他们屈服!” 就在这时,贺兰敏柔身后一道人影倏地窜出,那人双掌夹住郑令萱长剑,运劲一拧,长剑断为两截! 出手之人是名四十多岁的戎装男子,他将断剑扔在地上,冷冷道:“就你这点微末功夫,也敢行刺国夫人,简直是找死!” 诸葛南急忙道:“郑姑娘,快回来!” 郑令萱咬唇不答,死死盯着男子身后的魏国夫人,只觉这天下毫无公理可言! 贺兰敏柔被她盯的很不自在,娇哼一声:“大胆刁民,不仅见金牌不跪,还敢对本夫人动手,来人,给我当场格杀了!” 戎装男子应了声“是”,纵跃上前,一拳向郑令萱打去,郑令萱明知对方武艺远在自己之上,还是迎了上去。 几招过后,郑令萱腹部中了一拳,被击飞三丈多远,躺倒在地,一边呕着血,一边死死盯着戎装男子。 戎装男子名叫莫无心,本是绿林有名的大盗。 武皇后重视武人,将诸葛三元这个出身草莽的人任命为大理寺卿后,大理寺除了彻查冤案外,便多了一个职能。 设通缉榜文,捉拿天下大盗! 莫无心以前便是大理寺通缉的要犯,然而他长年躲在霸州深山之中,霸山为王,朝廷也拿他无可奈何。 不过他也知道朝廷深得民心,这样下去,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便积极联系朝廷中人,想要弃暗投明。 最后是安远伯贺兰敏之上奏,将他招安,收入金吾卫之中。莫无心从此解散山寨,成为金吾卫中一名军官。 对他这种大盗来说,郑令萱这种眼神他一生不知见过多少,毫不放在心上,一拳便向郑令萱心脏部位打去。 诸葛南终究还是忍耐不住,站起身,拔刀向莫无心迎了上去。 虽然他武艺是诸葛三元亲自传授,但毕竟功力尚浅,十几招后,便架不住莫无心攻势,而且莫无心还是空手。 又过了数招,莫无心一拳击来,诸葛南横刀一挡,嘭的一声,诸葛南只觉从刀身上传来一股恐怖的力道,连退十几步,坐到在地。 莫无心击败诸葛南后,脸色却凝重起来,只见狄仁杰持着一柄柳叶短刀,挡在郑令萱身前,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大胆,你们都要造反不成?还不跪下!”贺兰敏柔气急道,将金牌向狄仁杰又凑近了些,好让他看个清楚。 狄仁杰垂目道:“魏国夫人,天下除了帝王之威外,还有公道人心,还请国夫人高抬贵手!” 贺兰敏柔思索片刻,收了金牌,冷哼一声,道:“我们走!”带着从人向大理寺大门而去。 诸葛三元、诸葛南和狄仁杰都不敢再上前阻拦。 便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太平公主驾到!” 只见大门外,一行侍卫宫女簇拥着一名华服少女穿门而入,刚好挡住了魏国夫人一行人,为首之人正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太平公主与魏国夫人突然撞上,一时也有些搞不清状况,眉头皱了起来。她身后一名男子上前两步,在她耳边低语解释状况。 那男子正是韩成,吴成思离去前担心贺兰敏之抢走证人,便吩咐韩成将太平公主请了过来。 贺兰敏柔顿感不妙,她一向与太平公主不对付,对方的公主爵位是正一品,她的国夫人爵位是从一品,也无法强令她让路。 “表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太平公主听完韩成说明,笑吟吟道。 贺兰敏柔一咬牙,道:“本夫人在协助刑部提审犯人,太平,你赶紧让开!”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昨儿个,我就对二表兄和五表兄说是你在背后捣鬼,他们还不信我,现在看来,本公主一点没猜错!” 贺兰敏柔一扬手,娇喝道:“陛下御赐金牌在此,你赶紧让开!” 太平公主盯着金牌看了一会,从袖中也取出一块金牌,淡淡道:“不就是快金牌吗?你以为只有你有吗?” 贺兰敏柔脑袋凑近,细细看了一会,没好气道:“你这是皇后娘娘赐的金牌?” “是啊,有什么不妥吗?” “皇后娘娘的金牌,怎能与陛下御赐的金牌相比!”贺兰敏柔脱口道。 “哦?你敢蔑视母后的金牌,本公主等会就把这事转告给母后,你到时候可别不承认。”太平公主眯眼道。 “你……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争论时,诸葛三元已经站起身,狄仁杰向他问道:“寺卿,有公主在此,我们直接将人抢回来?” 诸葛三元微笑道:“不急,既然公主殿下到了,人就跑不了,先等他们动手。” 太平公主口齿伶俐,没一会便将魏国夫人辩的哑口无言,贺兰敏柔恼羞成怒道:“来人,将他们赶到一边!” “谁敢!”太平公主喝道。 莫无心与普海对视一眼,一同纵跃出手,他们不敢对太平公主动手,只将太平公主身边的宫女侍卫扔到一边。 那些侍卫虽也训练有素,却哪里是这两人对手。 太平公主大怒:“来人,将他们拿下!” 韩成应了一声,向普海迎了过去,远处的诸葛三元见时机成熟,大喝道:“拿下他们!” 诸葛南带领着大理寺吏卒向魏国夫人的随从侍卫们攻了过去,狄仁杰几个纵跃,欺近莫无心身边,与他斗在一起。 诸葛三元负手来到太平公主身旁,保护着她的安全。 贺兰敏柔又惊又怒:“诸葛三元,你敢对我的人动手?” “本官不过是在保护公主罢了,国夫人切莫乱说。”诸葛三元淡淡道。 太平公主微笑道:“诸葛寺卿保护本公主有功,本公主定会向母后禀明,嘉奖于你。” “下官不敢。”诸葛三元躬身道。 瞧着他们一唱一和,贺兰敏柔气的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不久,她身边侍卫全部被拿下,又过了会,普海被韩成踢中膝盖,跪倒在地,场中只剩下狄仁杰与莫无心激斗。 莫无心用的是军中长刀,狄仁杰则是一柄柳叶短刀,两人以快打快,短短时间内,武器便交击一百多次。 见他们打的激烈,旁观中人包括韩成在内,都瞧的暗暗心惊,唯有诸葛三元抚须微笑,似乎早已知道结果。 一刻钟后,狄仁杰纵身跃起,脚尖点在莫无心刀尖上,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双脚踢中莫无心后背。 莫无心向前踉跄几步,长刀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 贺兰敏柔眼瞧着就剩自己一个人了,跺着脚,哽咽道:“你们都欺负我,给我等着,我去找陛下治你们的罪!” 说完,迈着小碎步逃也似的走了。 第23章 唐高宗李治 大明宫,紫宸殿。 阶下,吴成思正在向武媚汇报案情。 “……两名人证皆已抓捕,已经可以确定,在幕后陷害侄儿的人就是贺兰敏之!” 武媚静默良久,问道:“贺兰敏柔可曾参与?” “十有八九。” 武媚微微颔首:“贺兰敏之正在陛下那里,我会下旨召他过来,你再去找陛下辩解,照实说即可。” “侄儿明白!” 在紫宸殿等了没多久,贺兰敏之受召而来,他表情显得有些忐忑,飞快的看了眼吴成思后,拱手道:“外甥见过姨母。” 武媚没有理他,向吴成思道:“承嗣,去。” 吴成思拱手离去,临走前看了眼贺兰敏之,他已注意到武媚态度冷淡,神情显得有些不安。 一路沿着宫道向北,越往后宫深处去,楼阁花园越来越多,大殿越来越少。 两刻钟后,他来到金銮别院,这是座风景优美的宫殿,依着一条小河而建,宫殿左侧有一片竹林,右侧是一片花园,视野开阔,端的是一处养病的好所在。 通报一声后,吴成思进入宫殿,在一名太监带领下,进入书房。 在书房中,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唐高宗。 李治正站在桌案前,似乎在写着什么东西。 他身材不高,年纪看起来比武媚要大些,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容,手臂挥舞间透着股儒雅气质。 若是再年轻十岁,便如同浊世间一名翩翩公子,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位皇帝。 “承嗣,你来了呀。”李治头也不抬,脸上表情依然温和,让吴成思感觉不到半点压力。 “侄儿参见陛下。”吴成思躬身道。 李治用另一只手虚抬,淡淡道:“朕听敏之说,你在白云庵杀了人,还伤了一户商家十几口人命,有这事吗?” 吴成思急忙将整个事情解释了一遍,只说是普海陷害自己,并没有提及幕后之人是贺兰敏之。 李治微微一笑:“朕就知道,媚娘亲自调教的孩子,当不至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 吴成思一怔,难怪李治态度如此温和,看来他并没有相信贺兰敏之的说辞。而他之所以相信吴成思,却是源自对自家老婆的信任。 正是因为他这种信任,才有机会创造出一名女皇,吴成思心想。 解释清楚后,吴成思便想要告退,李治笑着说:“你平日也不来向朕请安,这次难得过来,就由朕考教考教你。” 说着,便不由分说的考教起吴成思的学问。 幸好武承嗣平日花了不少精力在学问上,李治的问题虽不能全答上来,也回答了大半,经文解析,也还马马虎虎。 李治大体还算满意,微笑道:“回府后还需多用功夫,有空多去找弘文馆几位先生请教……” 说到此处,他眉头忽地一皱,手肘支在案台上,脸露痛苦之色,旁边伺候的宫女急忙上前给他揉捏额头。 吴成思知他又犯病了,忙道:“陛下,您好好休息,微臣告退了。” 李治摆了摆手,似乎连说话都有些困难。 吴成思默默同情了他几秒钟,转身离开了金銮别院。 李治这病叫风眩,发作时头晕目眩,目不能视。 古代医疗落后,面对这种时时发作、又无法缓解的头痛病,就算是做了皇帝,恐怕也没多少乐趣可言了。 吴成思很善于从别人经历吸取教训,决定回府后多多锻炼身体,远离疾病,如此才能做个逍遥快活的国公爷! 出得后宫,吴成思直奔紫宸殿,通报后进入大殿,殿内只剩武媚一人,贺兰敏之不知所踪。 正要询问时,武媚威严的声音响起:“皇上没责怪你?” 吴成思拱手道:“回姑母,侄儿只说全部是普海在背后谋划,陛下便没有多问了。姑母,贺兰敏之呢?” 武媚停下手中动作,抬手道:“本宫让他去偏殿等候了,承嗣,你说已经掌握证据,证明是敏之在背后陷害你,是真话?” “侄儿绝无虚言,大理寺诸葛寺卿可作证!” 武媚缓缓站起身,走到吴成思身边,低声道:“你有把握吗,别过会本宫将他们叫来与你对峙时,又出什么意外状况!” 吴成思微笑道:“侄儿有绝对的把握。” 武媚点了点头,回到宝座台上,向谢瑶环吩咐道:“传本宫懿旨,召魏国夫人、诸葛三元和狄仁杰觐见!再让安远伯在殿外等候,等另三人都到了,再让他们一起进来。” “奴婢领旨。” 谢瑶环离去后,武媚又埋头处理政务,吴成思大着胆子上到宝座台,站在武媚身边,看她批阅奏折。 武媚斜了他一眼,倒也没有驱赶他下去。吴成思微一思忖,进言道:“姑母,侄儿有一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是本宫侄子,当讲的固然要讲,不当讲的讲了也无妨!”武媚白了他一眼。 吴成思笑道:“侄儿以为,您身边需要一批文人。” 武媚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道:“继续说。” 吴成思沉吟道:“侄儿以为,您可以从弘文馆、着作郎以及还未授官的进士中,招揽一批杰出的人才,进入翰林,成为您的亲信。名义上让他们负责修撰典籍,实则让他们参与朝事,分宰相之权!” 武媚猛一转头,定定望着吴成思,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因为吴成思提的建议,正中她心中所想! 虽说她与李治感情甚笃,但她是个很有危机感的女人,为了稳固地位,早琢磨着组建一批亲信班子,想不到自家侄儿竟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自然不会想到,吴成思提的主意,正是她在历史中做过的事情。 武媚很快压下情绪,淡淡道:“朝廷大臣如今都支持本宫,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吴成思道:“他们看起来虽支持您,其实只是见您将国家治理的平平稳稳,所以才没有意见,若是您做点稍微出格的事,他们未必会继续支持!” 武媚微微一笑:“就会拍马屁,本宫是皇后,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啦?”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总之有备无患才好!”吴成思一副老谋深算的表情。 武媚笑了笑:“那好罢,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好了。” 吴成思愣了一下,他只是想借机刷点好感度,顺便帮女皇提前登基,可没想过把差使揽到自己身上。 本质上,他是个很懒的人! “姑母,要不您让别人去,我怕做不好。”吴成思推托道。 武媚瞥了他一眼:“承嗣,你还真是转性了,要是以前,这种差使你可是抢着要做!” 吴成思赔笑道:“别的差使可以干,但这事太过重要,侄儿怕找来一帮庸才,误了姑母您的大事!” 武媚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行了,就知道趁机要好处,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稍后本宫就命人赐你面金牌,不许再推脱了!” 吴成思呆愣了一下,心想躲是躲不过去了,只得应道:“侄儿领命。”转念一想,武媚让自己来做,证明对自己越来越信任,倒也是件好事。 随后,武媚继续批阅奏折,吴成思则琢磨着怎么完成武媚交代的差使。 很快,他便想好一个最偷懒的方法:只需找几个像王勃一样的历史名人,再让他们推荐几个人,考核一下就成了。 要说看人的眼光,在这个时代,又有谁比得上他? 就在这时,武媚忽然道:“对了,你向本宫推荐的那女子,本宫见过了。” “谁啊?”吴成思心道,忽然,脑中一闪,惊道:“您是说上官婉儿?” “除了她,你还向本宫推荐过别的女子吗?”武媚没好气道。 “姑母,你觉得她怎么样?”吴成思笑道。 “马马虎虎,本宫已免去她母子贱籍,让上官婉儿在本宫身边伺候。” 吴成思奇道:“那我怎么没看到她?” “她在后殿!”武媚瞥了他一眼:“承嗣,你向本宫推荐她,该不会是想让本宫将她赏给你?” “怎么会呢?”吴成思笑道:“侄儿是怕您劳累,给您找个小帮手!” 武媚没有再理他,低头继续忙碌起来。 吴成思看了一会她批阅奏折,没多久就觉得有些枯燥,下了宝座台,靠在一根廊柱上歇腿。 第24章 长安第一美人 大半个时辰后,诸葛三元、狄仁杰、贺兰敏之和贺兰敏柔一同进入大殿。 谢瑶环凑到武媚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武媚脸色一沉:“贺兰敏柔,本宫宣你觐见,你却先跑去见陛下,是何缘故?” 贺兰敏柔心中一慌,低声道:“我……我……” “回禀姨母,妹妹是听说陛下龙体有恙,所以……” 武媚一拍桌案,怒喝道:“本宫没有问你!” 贺兰敏之脸色一白,跪倒在地。纵使他再胆大妄为,面对武媚的威势,骨子里也是畏惧的,贺兰敏柔答不上来,也跪倒在地。 武媚连案情都懒得再多问,缓步走到贺兰兄妹面前,俯视着贺兰敏之: “本宫就奇怪,最近为何陛下总与我商量给你赐姓之事,想来是你们兄妹在鼓动陛下。你是觉得改为武姓后,再陷害了承嗣,本宫就会让你袭承周国公之位,对吗?” 吴成思一惊,他一直不明白贺兰敏之陷害自己的目的,原来是因为周国公的爵位! 贺兰敏之在武媚强大的威压下,精神已然崩溃,嘶声道:“论文才,论品貌,外甥哪一点比不上武承嗣?难道就因为我不姓武,就不能承袭周国公爵位吗?我想不明白,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慢慢想,传旨,免去安远伯和魏国夫人爵位,将两人押入天牢!”武媚挥了挥手。 “姨母,姨母!我知错了……您原谅我!姨母……我是敏之啊……我是您亲外甥啊!”贺兰敏之嘶声力竭的喊着。 武媚不为所动,转过了身。 一队千牛卫进入大殿,将贺兰敏之押了下去,一同被押的贺兰敏柔默默流着眼泪,一声不吭。 武媚回到宝座台坐下,目视着诸葛三元:“诸葛卿,你将案情整个经过,详细的说与本宫听!” 诸葛三元应了一声,从郑家大女被害说起,一直说到普海派人杀死玄清师太,期间,武媚一言不发,默默倾听。 “……两件关键证据是诸葛南发现的,人证和幕后之人是狄寺丞找出来的,不过能破此案,还多亏武少卿识破了普海在白云庵的作案手法!”诸葛三元总结道。 武媚哼了一声:“你不必为他说话。身为当事人,若连这点都查不出来,还有什么资格做大理寺少卿!” “姑母说的是,这次多亏狄寺丞和诸葛寺丞,侄儿以后定向他们多多学习!”吴成思机灵道。 武媚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道:“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你等都退下。” 出皇宫路上,吴成思心情大好,来到这个世界明明才三天,却一直处于忙碌中,给人的感觉就像来了一个多星期了。 如今压在头顶上的石头终于搬开,他只觉通体通畅,百骸具爽。想到以后将以武承嗣的身份,在这盛世王朝做个逍遥自在的国公爷,他对未来的生活便充满了期待。 转头一看,只见狄仁杰眉头紧皱,武承嗣疑惑道:“狄寺丞,怎么了?还有什么没想明白的事吗?” 狄仁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下官有一事不明,若是出口相问,又怕惹武少卿不快。” 武承嗣笑道:“这次你帮了我大忙,有什么事只管问!” 狄仁杰道:“据郑姑娘说,她大姐在遇害之前,曾得国公许以妾室,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不,我没有许她妾室!”武承嗣急忙回答,心中也微微有些奇怪。 郑家大女没必要在这事上撒谎,更何况人的情绪骗不了人,若不是得了妾室承诺,她不会在自家妹妹面前那么高兴? 可原主记忆中,确实没有郑家大女的踪迹,他唯一偏爱的,只有秋婵和玉绵两个丫头。 狄仁杰定定望着武承嗣,似乎在分辨他话中真假。 诸葛三元一笑,抚须道:“狄寺丞,你错怪国公了!” 狄仁杰转头向他看去,皱眉道:“您的意思是郑家大女撒谎?” 诸葛三元微笑道:“我问你,贺兰敏之最擅长的是什么?最出名的又是什么?” 狄仁杰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贺兰敏之以文采风流出名,最擅长的是沾花惹草,以他的身份和品貌,对郑家大女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许郑家大女妾室的,应该就是他。 狄仁杰沉默半晌,忽然向着武承嗣长身一躬,道:“武少卿,狄仁杰遭人误导,错怪了您,在这里向您赔罪了!” “多亏你找到幕后真凶和人证,也算将功赎罪,这事就揭过去了,如何。”武承嗣将他扶起,微笑道。 狄仁杰与他对视良久,点头道:“好。” 武承嗣仰首看着天空,叹道:“唉,我虽然没事了,只可惜郑家三名女子的悲惨遭遇却无法挽回,那位郑姑娘你可要好好对她!” 狄仁杰微一错愕,若是说好好照顾,他自然责无旁贷,但“对”这个字立意完全不同,他急忙澄清道:“公爷,下官和郑姑娘不是那种关系!” 武承嗣笑道:“这样啊,那你就要好好加油了,两位,告辞!”说话间,众人已出了皇宫。 武承嗣也不给狄仁杰解释机会,带着韩成,向国公府返回。 回到府邸,命人搬了两张长椅,摆在庭院一棵柳树下,屁股一张,双脚搁一张。就这样,武承嗣悠哉的渡过了一下午,缓和了这几天紧绷的情绪。 到了晚上,他命国公府厨子做了顿大餐,菜色丰富,有黄焖牛肉、油爆虾、火踵神仙鸭、蜜汁火方、松鼠鳜鱼、人参鸡汤等一共十几道菜。 他也不请别人,一个人在府中吃喝,又让韩成、文荣、秋婵、玉绵四人坐下陪他喝酒。 若是以前的武承嗣,四人绝不敢答应,不过自从经历白云庵一案后,府中人都觉自家公爷心性大变,和善许多。 府中人也没有多想,只当他受到刺激,导致大变,而且众人皆乐于看到这种变化。 吃完饭后,武承嗣早早睡下,两个丫头服侍完他后,一同回到秋婵房间,兴奋的谈论起刚才吃饭的事。 秋婵和玉绵能成为武承嗣贴身丫鬟,自有不同之处,秋婵本是宫中宫女,由武媚赐给武承嗣,见多识广,能站的住大场面。 玉绵心思细腻,能记住武承嗣每一句话、每一个吩咐,属于贴身小蜜型,故而武承嗣常将她带在身边。 “秋婵姐姐,你说公爷今天让我们和他同桌,是不是有什么用意?”玉绵低着头,俏脸浮现一丝绯红。 秋婵将桌子上的油灯挑了挑,回首笑道:“应该没有,我琢磨着,他是因为破了案子,心情比较好罢。” 玉绵微微有些失望,用手托着腮,怔怔望着火光。 秋婵在她小脸上刮了一下,调笑道:“你这小丫头,莫不是以为公爷想纳你为妾了?” 玉绵大羞,反手向她胳肢窝抓去,秋婵立即施以反击,两女大战十几回合后,以不怎么怕痒的玉绵取胜。 秋婵告饶几声,趴在桌子上,喘着气道:“你这疯丫头,想呵死我呀!” “谁让你乱说!”玉绵哼了一声。 秋婵喘了几口气,直起身道:“不过话说回来,别人都说咱们公爷那位未婚妻是长安城第一美人,公爷却少与李家来往,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玉绵神秘一笑,走到窗边,关上窗户,道:“这事确实有个缘故,只有府中少数几人知道!” 秋婵见她神神秘秘,忙问:“快说,快说!” 玉绵将声音压的更低,凑到秋婵耳边说了好半晌,秋婵一掩嘴巴,噗噗直笑。 “哎哟,想不到公爷还做出过这种事,我……我快不行了……” 玉绵扁嘴道:“你还笑的出来,这事被公爷当做奇耻大辱,府中谁也不敢多提一句,也因这个原因,他再没去过英国公府。” 秋婵兀自笑个不停。 玉绵叹了口气,道:“公爷真可怜,明明有这样的大美人做未婚妻,却在她面前出这样的大丑,也不知以后两人还会不会成亲。” 秋婵调笑道:“我看是你这小妮子着急了,担心公爷不娶妻,就不能纳你为妾啦!” 玉绵二话不说,向她胳肢窝抓去,秋婵奋起反击,二人进入第二回合。 第25章 英国公府 长安城北三十里外的官道上,一骑飞马由北往南而来,天黑夜深,隐约可见马上是名高壮男子。 在经过一处岔道时,地面上一条绊马索忽然拉直,马儿前足一跌,带着主人一同摔倒。 那男子反应极快,落地后一滚,躲过几只破空而来的长箭。 霎时间,官道两旁,十几名黑衣人从林中穿出,向地上的男子砍杀而去,那男子拔出背后长枪,奋力与黑衣人搏斗。 黑夜之中,刀光枪影不断闪动,那些黑衣人个个身手不凡,男子渐渐不敌,身上伤口越来越多。 眼见男子将死于乱刀之下,从南边传来一阵马蹄声,高壮男子精神一振,勉力闪躲。 不久,一队身穿白衣的骑兵队策马而来,这支队伍不仅人人身穿白衣,连胯下马匹也具是白马。 打头之人身姿曼妙,是名窄衣紧袖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瞧见官道上厮杀,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在长安城外行凶?” 一名黑衣人高声喊了一句,另一名黑衣人跟着喊了一句,两人似乎在交流,然而说的却都不是汉语。 白衣女子英眉一挺:“既非我族,又持刀行凶,定不是好人,全杀了,留张嘴给姑娘问话!” 她身后白骑兵顿时向黑衣人冲杀过去。 那些黑衣人倒也凶悍,持刀向白衣骑兵迎了过去,战不多时,黑衣人伤亡过半,白骑兵也微有伤亡。 白衣女子见黑衣人如此强悍,暗暗心惊,一挺长枪,加入战斗。 不多时,黑衣人被杀的七七八八,剩余黑衣人想要逃跑,被白衣骑兵一一射死,唯留一名活口,用长绳套住。 白衣女子翻身下马,正要问话,那名被套住的黑衣人取出一把匕首,自尽而亡。 白衣女子柳眉一皱,问道:“田仓,弟兄们伤亡如何?” “小姐,咱们的人伤了五个。”一名英朗青年回答。 “给受伤的弟兄们包扎伤口,再搜一下,这些人还有没有活口。”白衣女子说完,走到那名持枪男子身边,只见他身上尽是伤口,已陷入昏迷。 不久,英朗青年上前道:“小姐,那些受伤的黑衣人都自杀了!” 另一名年长些的手下沉吟道:“刚才听他们说的话,像是高丽语(注:此高丽国不同于宋朝时期的高丽国,历史中为了区分,称其为高句丽)。” 白衣女子思索了一会,随即不耐烦道:“管他们是什么人,明天派个人去京兆府报案,让他们去调查就是了,田仓,你带着他上路。”手指着那名英朗青年。 田仓应了一声,将持枪男子简单包扎了一下,然后将他放在马上,牵马而行。 白衣女子带着队伍重新上路,不久,官道向西北延伸出一条小路,骑兵队顺着小路走上二里路,一座巨大的府邸出现在路旁。 府门外,四名侍卫昂首挺立,左右摆放着两只直立的石狮子。朱红色的大门上,一块五尺长的匾额横立其上,在两只大红灯笼照耀下,“英国公府”四个大字清晰可见。 这座府邸,正是英国公李积的住宅。 门口侍卫瞧见白衣女子一行人后,纷纷上前行礼,一名侍卫进府通报,一名侍卫打开二门,领着他们进入府宅。 …… 苏定节迷迷糊糊中,听到两名女子在谈话,其中一女子的声音英气逼人,另一女声音温柔动听。 “……听张叔说,那些黑衣人是高丽人,那些蛮夷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敢跑到长安城来行凶!”英气女子说。 “依我看,也未必是坏事。”温柔女子轻声回答。 “哦?这是为何?” “祖父说,高丽王室时常对我大唐不敬,朝廷早有伐高丽之心,只是缺了个理由,这件事说不定可以当做理由!” “哈哈,那就是他们找死了!对了,英国公有没有说,朝廷准备派谁当主帅?是你爷爷?还是我爹爹?”英气女子兴奋道。 “都不是,爷爷说很可能是邢国公苏定方老将军挂帅。” 苏定节听到此处,闭上双眼,眼泪簌簌流下。 过了半晌,那温柔女子又道:“你干嘛将那人安置在自己客房里?” 英气女子道:“当然是等他醒了,好问问那些高丽人为什么要杀他呗!” “你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怕坏了名声!” 英气女子哈哈一笑:“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顿了顿,她又道:“对了,说到这,有件事我觉得和你说一下为好,是关于你那位未婚夫的。” 温柔女子沉默了一会,问道:“他又怎么啦?” “我听我哥说,两天前,他在白云庵犯了命案,杀了一名年轻女子。” “后来呢?”温柔女子问。 “你不吃惊吗?” 温柔女子笑了笑:“那女子又不是他杀的,我有什么好吃惊的?” “你怎么知道?” “等会再告诉你,后来呢?” 英武女子笑道:“后来案子破了,是光义寺的普海和尚在诬陷他!” 温柔女子静默片刻,轻轻道:“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背后当另有其人。” “可……可大理寺对外宣称,是普海犯的案子啊!” 温柔女子道:“很可能是皇后娘娘下令掩盖真相。” “武皇后为什么这么做?武承嗣可是她侄子!” 苏定节吃了一惊,那温柔女子的未婚夫是武承嗣的话,那她的身份不言而喻,难怪她的声音如此动听。 温柔女子又沉默了一会,道:“有一种可能性最大。” “什么可能?” “背后陷害他的是武氏子弟或者李氏子弟,皇后娘娘不愿家丑外扬。” “嗯,有可能,很有可能!那你觉得是哪边的可能性更大?” 一阵轻轻地脚步声响起,似乎是那温柔女子在踱着步子,苏定节尽管心中悲痛,听到那女子和缓的脚步声,情绪竟渐渐安宁下来。 尽管还未见到那女子一面,但苏定节脑海中已能想到,那定是一位温文尔雅,端庄秀丽的女子。 这时,温柔女子出声道:“我猜是武氏子弟的可能性更大,半年多前,武承嗣承袭周国公爵位,若是有其他武氏子弟觊觎国公之位,便可能会害他。” 英气女子错愕道:“那会是谁?不会是武三思?” “若他丢了爵位,武三思和贺兰敏之最可能承袭爵位,他二人动机最大。” “啊!”英武女子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 “我哥说,今日下午,皇后娘娘罢免了贺兰敏之的金吾卫郎将之职!” 温柔女子轻轻道:“那应该就是他了。” 英武女子似乎被两人推理出的情节惊住了,好半天才道:“芷盈,贺兰敏之近来是不是还在经常骚扰你?” 被称为芷盈的女子淡淡“嗯”了一声。 英武女子低声道:“你说贺兰敏之会不会是因为你的缘故,才想得到周国公爵位?” “我不知道……不过就算是真的,他也是妄想!”温柔女子声音僵硬了些。 英武女子迟疑道:“芷盈,贺兰敏之文武双全,远胜武承嗣,而且那武承嗣和只你见过一次面,就因为自己出丑,就不再来找你,你又何必……” 温柔女子道:“薛玉锦,你想说什么?”声音中隐隐传来怒气。 英武女子忙道:“我只是有些奇怪,没别的意思!” 温柔女子正色道:“天下人皆知武承嗣是我未婚夫,虽还未娶我过门,但亲事已定,我已经是武家的人了。无论他将来如何,我都会跟着他,绝不会再嫁他人!” 英武女子无奈道:“你也太传统了,何不找个真心喜欢的人呢,我瞧那武承嗣人品相貌都配不上你,你应该也不可能见一面就喜欢上他?” 温柔女子沉默了一会,答道:“玉锦,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与你不同,我只想为祖父分忧,他让我嫁给谁我便嫁给谁,至于对方性格如何、品貌如何,我并不在乎。” “哼,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温柔女子微微一笑:“是啊,我哪有你聪明呀。” 英武女子哼道:“是,是,我没你聪明,你还没说,为什么认定武承嗣没有杀那女子?” 温柔女子迟疑了一会,低声道:“因为他没那胆子。” 英武女子顿时哈哈大笑:“也是啊,他若是稍微有点男子气概,当初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温柔女子白了她一眼:“好啦,别提他了,你救的那位公子也许醒了,咱们过去瞧瞧。” 苏定节闻言吃了一惊,忙闭上眼睛。 第26章 官升三品 不久,两道脚步声靠近,阵阵幽香传了过来。 “他看来伤得太重了,说不定要明天才能醒过来,芷盈,我今晚和你睡好了。”英武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柔女子道:“我觉得这位公子应该快醒了,你叫他两声,说不定就叫醒了。” 苏定节吃了一惊,怀疑那女子已瞧出自己在装睡。正犹豫着要不要睁眼,一只冰凉的手忽然在他脸上拍了拍。 “喂,快醒醒!”英武女子大声道。 苏定节心道:“这女人真没教养。”慢慢睁开双眼,只见床头左边站着名英姿飒爽、五官端正的女子,目光转到右边时,眼神一下就直了。 那是名穿着浅蓝裙装的女子,只见她身形苗条,肌肤如雪,琼鼻樱唇,眉目如画,长长的秀发披到后心,用蓝色丝带挽住,脸上带着几分关切神色,不过瞧见苏定节目光后,偏开头,眉宇间多了几分羞恼。 苏定节定了定神,艰难的拱手道:“在下苏定节,多谢两位姑娘相救。” 蓝衣女子脸色微变,仔细看了他一眼后,询问道:“公子可是英国公府上的人?” 苏定节脸色一白,道:“实不相瞒,邢国公苏定方正是在下祖父,还不知此处是何处?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白衣女子抚掌笑道:“原来你是苏定方孙子呀,我叫薛玉锦,我爹爹是平阳郡公薛仁贵,你应该听说过。” 苏定节吃惊道:“原来是“三箭定天山”的薛将军千金,苏某失礼了!”心想:“这女子果然没教养,竟敢直呼我祖父名字。” 薛玉锦又道:“这位是英国公李司空的孙女,李芷盈,这里就是英国公府啦!” 苏定节偷听二人对话,早猜到这一节,向蓝衣女子拱手道:“李姑娘,在下有要事求见英国公,还请帮忙通传一声!” “你找祖父何事?”李芷盈奇道。 苏定节脸现悲切之色,咬牙道:“我们苏家遭人诬陷谋反,只望英国公他老人家,能念在昔日与祖父的袍泽之情,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进言相助!” 薛玉锦吃惊道:“不会,我怎么没听我哥哥提过?” 苏定节低声道:“我全家被捕,只我一人逃脱,这一路我马不停蹄直奔长安,也许比官驿要快上一步。” 李芷盈静思片刻,疑惑道:“你刚才说全家被捕是怎么回事?邢国公是营州都督,右骁卫大将军,谁敢抓他?” 苏定节咬牙道:“祖父手下出了一名叛徒,他联合营州刺史钱九得、营州副都督庞孝泰和幽州都督郑仁泰一起向祖父发难。祖父不愿唐军自相残杀,便没有反抗,被囚于营州刺史府大牢中。钱九得又派人包围都督府,将我全家抓捕。” 两女皆心惊不已,薛玉锦忙问:“你说有人诬陷你们谋反,莫非指的便是这四人?” 苏定节低头道:“此事有些复杂,一言难尽,还请李姑娘能让我面见英国公,苏定节感激不尽!” 薛玉锦没好气道:“你不说清楚,我们干嘛让你见李爷爷啊!” 李芷盈微笑道:“玉锦,你替我招待一下苏公子,我去见祖父。”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薛玉锦吃惊道。 “是真的。”李芷盈轻轻道。 薛玉锦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李芷盈继承了李积医术,行医中的望闻观切四大样,她最擅长于“望”,不仅能看出对方健康状态,还善于通过别人面部表情,判断对方是否说谎。 故而薛玉锦一向相信她的判断。 …… 翌日辰时,武承嗣还在睡梦之中,便听到秋婵低低的呼喊声:“公爷,公爷,快起来啦!” 武承嗣翻了个身,将屁股对着那道声音。 “公爷,皇后娘娘传来旨意,您赶紧起来接旨!”秋婵又道。 俄顷,武承嗣慢慢坐起身,揉着眼睛问:“知道是传什么旨吗?” “听传旨女官说,是有好事呢!” 武承嗣呆愣了片刻,哈哈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金牌来了,快服侍我更衣。” 穿戴整齐后,武承嗣来到大堂,传旨的是谢瑶环,她对武承嗣态度恭敬了不少,问了句“公爷安好”,才宣读旨意。 只听她说道: “门下:周国公武承嗣克徳复礼,孝友宽厚,温文肃静,践君子之中庸,穷贤人之义理,是用举其成命,擢兼为翰林院掌院学士,挑选贤才,编撰文史,主者施行。” 武承嗣叩首道:“臣遵旨!”心中琢磨着旨意。 整道旨意中,兼那个字最关键,也就是说,他不仅升为从三品的翰林院掌院,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官位也还在。 看来昨天那提议,武媚表面一副从容淡定的表情,心中指不定怎么高兴呢,不然也不会奖励这么大个官位给他! “公爷,这是娘娘让我给您的!”谢瑶环递过一块托盘,上面用黄帛盖住。拉开一看,一块巴掌大的金牌静静躺在托盘上。 武承嗣欣喜的接过,只觉入手一沉,拱手道:“辛苦谢女官,来人,奉茶!” 谢瑶环道:“多谢公爷好意,奴婢赶着回宫复旨,这就告退了。” 武承嗣命文荣送她出去,在大堂一张椅子上坐下,翘着腿,琢磨着怎么完成女皇交代的任务。 除了王勃外,这个时期的历史名人中,他印象最深的是张柬之。 命人将文荣叫来,向他询问起张柬之情况。文荣脸色微变:“公爷,您问起他来,莫非是想将他调入翰林院?” “只能说是备选,你快说说,认不认识他!”武承嗣催促道。 文荣跪倒在地,俯首叩拜。 “你这是做什么?”武承嗣吃惊道。 文荣不答。 武承嗣转念一想,立刻便明白了,他是希望自己将他也调入翰林院中。 话说回来,文荣也是有功名在身的,做个官并无不妥。 只不过他的功名间明算及第。 相比热门紧俏的进士科和明经科,明算科属于冷门科目,不好就业,于是才跑到国公府屈尊当管家。 文荣在国公府待了半年多,处事周到,很得原主欣赏,在大理寺大牢时,帮忙传信时,武承嗣也觉他精明能干。 而且他与古人不同,并不轻视明算科、明书科和明法科,很看中文荣这样的人才。 只可惜,他决不能让文荣进翰林院。 “文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将自家管家塞入翰林院,皇后娘娘怎么想?天下人又会怎么想?”武承嗣肃然道。 文荣愣了一下,苦笑道:“公爷说的是,是属下痴心妄想了。” 武承嗣一摆手道:“别妄自菲薄,你很有才能,这一点我最清楚。你若是愿意,我可以举荐你去地方担任县令,造福一方,你可愿意?” 文荣转忧为喜,拱手道:“公爷,能得您称赞,文荣感激不尽,属下愿继续追随您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武承嗣笑道:“这样最好,你若走了,我也一时找不到更好的管家了,只要你有上进之心,勤身自勉,立身持正,将来我会重用你的!” 文荣脸现激动之色,长身一躬道:“多谢公爷。” 武承嗣想了想,又道:“文荣,自今已后,我希望你能好好管理府宅,尤其是对外,绝不许府中之人仗势欺人,明白吗?” 文荣肃然道:“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武承嗣点点头,再次问起张柬之。 文荣道:“公爷,张柬之年轻时是国子监太学生,国子监祭酒令狐德芬老先生对他评价极高。后来此人进士及第,在清源担任县丞,通过贤良方正科后,又任监察御史,年前因得罪吏部尚书李义府,被贬到归德担任县令。” 第27章 长安古意 武承嗣吃了一惊,倒不是惊讶张柬之的经历,而是文荣竟能将张柬之的生平一一道来! “文荣,你莫非认识此人不成?” 文荣微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属下平日闲来无事时,会多关注一些朝廷中的事。” 他说的虽轻描淡写,武承嗣却知道这背后一定下了苦功,心中对他又高看了一层。 张柬之眼下正处于不得志的时候,这时候提拔他,最有效果。 思忖片刻,武承嗣道:“文荣,我想调此人入翰林院,你觉得如何?” 文荣迟疑道:“公爷,天下人才何其之多也,您为何唯对张柬之如此青睐?” “怎么,有什么困难吗?” “张柬之得罪了李义府,公爷若启用此人,只怕会和李义府生出嫌隙。” 武承嗣一挑眉:“他是怎么得罪李义府了?” “张柬之当监察御史时,弹劾李义府之侄李诚贪污受贿,导致李诚丢官罢职,李义府也受牵连,贬为吏部尚书,所以李义府对他十分记恨。” 武承嗣吃了一惊:“那李诚是否贪污受贿?” “自然是有的,而且明目张胆,旁人因为怕得罪李义府,都视而不见。”文荣垂目道。 武承嗣一拍桌案,大怒道:“还有这等事?那李义府也太无法无天了?” “公爷,李义府是皇后娘娘的心腹。”文荣低声提醒。 武承嗣心中一紧,这事恐怕武媚也知道,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当初废王立武时,李义府为武媚出了大力,武媚虽精明能干,但也有个缺点,对自己人比较护短。 武承嗣心中有了计较,道:“文荣,你觉得咱们长安城内,有哪些怀才不遇的人?” 文荣思索片刻,笑道:“属下虽不太清楚,但属下知道一人,绝对能回答您这个问题!” “哦?是谁?” “顾珞儿!” 武承嗣一拍大腿道:“不错,整个京师内,应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咱们这就去夜雨秋!” 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吩咐道:“文荣,你派个人去吏部,让他们将王勃调入翰林院任编撰!” “是!” …… 夜雨秋,顾珞儿房间。 正中心一张绣花锦毯上,九只小案围成一圈,其中五案后,坐着五名书生,齐刷刷望着一个方向。 众人视野所向,只见顾珞儿跪坐在一张锦团上,低首弹奏着箜篌,声音柔美清澈,浑然空灵,让人沉醉。 一曲奏毕,众人纷纷叫好。 王勃大笑道:“如此妙音仙曲入耳,当得浮一大白!”众人齐齐应是,共饮了一杯。 顾珞儿轻轻道:“这一曲是小女画了一个月时间,向白老先生请教后所得,还需配一首词才算完成,不知哪位公子能助小女完成此曲?” “莫非是那位担任过二十多年宫廷乐师的白明达老先生?”一名刚进京不久的书生吃惊道。 顾珞儿微微颔首:“正是。” 众人皆是满腹文采之辈,见此曲是白明达指导所做,所配之词决不可随意,纷纷皱眉思索起来。 王勃想了想,摇头笑道:“顾都知和白老先生这一曲,颇有幽婉之意,需配上一首哀切之词最佳,小生一时恐难做出合适的词,还望见谅。” 坐在他旁边的一名灰衣书生笑道:“是啊,谁都知道你王子安得周国公赏识,不日就能入仕朝堂,婉转哀苦的词自然是跟你沾不着边啦?” 王勃微微一笑,也不反驳。 忽然,与灰衣书生相邻的卢照邻取出纸笔,奋笔疾书,似乎已有所得。 众人纷纷挪到他身后,凝神观看。 词做到一半,词中的苦闷抑郁之情,便从文字中透了出来。王勃看了他一眼,心想:“听说此人科举落榜,没想到词却做的不错,难怪顾都知每次都请他来。” 顾珞儿也轻轻走了过来,低首观看。 只见卢照邻一首词写完,在词首写上《长安古意》四个字做标题后,仿佛抽空力气一般,瘫坐在地上。 顾珞儿怔了一会,柔声道:“多谢卢公子。” 无论是她还是在场众人,都能深切体会到词中卢照邻对长安生活的美好向往,以及怀才不遇的寂寥和不平之心。 众人除了王勃外,都是些不得志之人,不然也不会大白天跑到夜雨秋来喝酒,同病相怜之情从心底涌出,一时都陷入沉默。 顾珞儿小心翼翼的收起诗词,放入自己最珍爱的百宝箱笼中,她这箱中没有一件金银珠宝,全是别人送她的诗筏和字画。 就在众人沉浸在哀伤时,大门被人用力推开,一名穿着锦衣的书生急步而入,转头四顾道:“子安,子安在吗?” 灰衣书生忙问道:“周兄,怎么了,莫不是吏部来了人,找王兄授官?”王勃急忙起身,紧紧盯着锦衣书生。 这人叫周兴,字子游,与王勃等人是好友,也在今日文酒之会被邀之列。他功名之心在几人中为最,天天会跑去吏部别院打听消息。 周兴走到王勃面前,深吸一口气道:“王兄,你的运气来了!” “胡说八道,什么叫运气来了?”王勃笑骂道,心中却噗噗直跳。 灰衣书生吞了吞口水,道:“莫非子安被授了京官?” 周兴双眼通红,沙哑着声音道:“从七品的翰林院编撰,如何?”目光中充满着艳羡之色。 “当真?”王勃又惊又喜,一把抓住他手臂。 周兴一脸兴奋:“我刚才去吏部别院打听消息,听说周国公被任命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皇后娘娘命他从朝廷各部,以及未授官的进士中,选人量才,录为翰林编撰!你如此得周国公赏识,这翰林编撰的位子,还跑的了吗?” 众人脸色都变了,望着王勃的目光也变了,只有卢照邻长长叹了口气,闷坐喝酒,他是在场中唯一没有功名在身的人,事情再好也与他无干。 周兴目光灼灼道:“王兄,照小弟估计,国公爷说不定会找你举荐人才,我们兄弟几个的前途,就全系在你身上了!” 王勃一向心高气傲,虽与这些人相交,心中瞧得起的却只有孟怀良一人,嘴上敷衍道:“小弟尽量。” 众人大喜之下,纷纷向王勃敬酒,颇有些巴结讨好的意思,不过也有两人除外,一个是卢照邻,另一个是名蓝衫书生。 又过了不久,一名书童敲门而入,快步走到王勃跟前,兴奋道:“少爷!少爷!吏部派了人来找您,好像要给您授官,您赶紧回去一趟!” 王勃心中喜不自胜,面上却还保持着冷静,微笑道:“知道了,我马上就来,你在外面等我。”说完,向众人拱手告辞。 周兴盯着他看了一会,沉声道:“王兄,这次就全仰仗你了!” “一定一定!”王勃回了一句,快步离去。 周兴是个精干之人,察言观色之下,觉得王勃言辞敷衍,定不会为自己说话,便道:“王子安一向瞧我等不起,未必会向国公爷举荐我们,还需得另想他法!” 灰衣书生叹道:“我等都不识得周国公,还能有什么办法?” 一名矮瘦书生道:“那也不一定,王子安能得到周国公赏识,全因太平公主举荐,太平公主一向礼遇读书人,不如我等一起去求见公主殿下,让她为我等引荐!” 周兴拍手道:“好主意!咱们立刻就去公主府干谒!” 灰衣书生疑惑道:“既如此,何不直接去国公府求见?” 周兴一摆手道:“那不一样,若是我们直接过去,周国公还以为咱们是冲着求官而去,将我等视作追名逐利之辈!” 灰衣书生不以为然:“我等本就是为求官而去,又何必遮遮掩掩?” 周兴摇头道:“那范兄自去便是。”说着向众人一拱手,与矮瘦书生一同走了。灰衣书生犹豫片刻,也跟着告辞离去。 第28章 举才 转眼间,房中只剩卢照邻和那名蓝衫书生。 顾珞儿望着依然端坐的卢照邻和那名书生,问道:“卢公子,孟公子,你们不去吗?” 卢照邻苦笑道:“在下无功名在身,此事与我又有何干系?” 孟公子安慰道:“卢兄,不必灰心,那日在夜雨秋,我观周国公是一个爱才之人,你进入仕途的机遇,也许不久就会到来。” 卢照邻一愣:“孟兄何意?” 孟公子笑而不答,目光转向顾珞儿:“顾都知,你的这首长安古意,相信不久便能名噪京师。”说完站起身,悠然离去。 卢照邻隐约明白:“蓝衫书生的意思是,长安古意会名声大噪,届时他这位填词之人也会跟着出名。” 但到底是不是,心中不能确定,起身告辞一声,追着蓝衫书生出去了。 婢女小雪嘟嘴道:“小姐,他们又没给酒钱!” 顾珞儿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下去问问便知。” 小雪迈着小碎步出去了,没多久便回来了,笑容满面道:“还是孟公子好,每次来都还知道付钱!” 顾珞儿摇头道:“你懂什么?光是卢公子那首词,就是无价之宝。” 小雪吐了吐舌头道:“我看也就小姐你当做是个宝,卢公子连功名都没有,想必也没什么才学!” 顾珞儿摇头一笑,取出那首长安古意,静静看了起来。就在这时,一名执事敲门而入,道:“姑娘,有客求见。” 顾珞儿蹙了蹙眉,心道:“若是普通客人,妈妈必不会让执事来烦扰自己,想必来的是朝廷权贵。” 雪儿撅嘴道:“老管,小姐刚接待了一批人,正累着呢,现在不见客!” 老管赔笑道:“姑娘,这个人您恐怕必须见一见了。” 顾珞儿幽幽一叹:“既如此,就请尊客进来。”也不问是谁,命小雪整理房间。 少顷,一名身穿黄色圆袍的公子哥,握着一把折扇,笑吟吟的走入房间,身后跟着一名中年文士和武服男子。 顾珞儿吃了一惊,上前福礼道:“民女顾珞儿,见过武公爷。” 武承嗣微笑道:“顾姑娘不必拘礼,上次你的那番话让在下受益良多,今番特来当面请益!”说着话,走到一张桌案下坐下。 文荣在武承嗣左边坐下,向还在发呆的顾珞儿说:“顾都知,请安坐,公爷这次的确是来向你请教的。” 顾珞儿应了一声,命小雪关好门,款步走到武承嗣对面,低声说了句“文先生有礼,韩统领有礼”,这才坐下。 武承嗣一向不爱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顾姑娘,在下这次来找你,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公爷请问。”顾珞儿垂首待答。 “听说姑娘认识不少才子,刚好在下想寻一些有才之士,不知可否向我推荐几人?” 顾珞儿瞪大了眼睛,听了周兴等人刚才的谈话,她自然知道武承嗣寻这些人是为了做什么。 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对方会来询问自己! 文荣瞧出她的困惑,微笑道:“都知不必紧张,是公爷觉得长安城中,没有人在这方面比你更了解,这才来请教。” 顾珞儿并非怯场之人,抬头看了武承嗣一眼,轻声道:“小女子只怕引荐不当,坏了公爷大事。” 武承嗣摆手道:“你不必顾忌,我也只是做个参考,问完你之后,我也会再问别人的,总要好好筛选才是!” 顾珞儿接过小雪递来的茶壶托盘,走到武承嗣身边,分别为三人倒了杯茶,这才轻轻道:“承蒙公爷垂询,小女子不敢不答,我认识的学子中,文才最好的有两人。” “一人是不是王勃?”武承嗣笑道。 顾珞儿摇了摇头:“不是,一人叫卢照邻,另一人叫孟怀良。”说完回归座位,低头不语。 武承嗣向文荣看去,文荣沉吟道:“孟怀良是雍州人士,出身宦官世家,叔父是冀州长史孟良嗣。麟德元年进士及第,精通诗、书、画、乐。来京师半年左右,正在等吏部铨选,故而滞留京中。” 顾珞儿惊异的望着文荣,她与孟怀良相交已久,也只知他博学多才,有功名在身,别的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那卢照邻呢?”武承嗣问,心想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文荣迟疑道:“只听说此人有些诗才。” 顾珞儿急忙站起身,取出自己的百宝箱笼,将卢照邻作的《长安古意》拿了出来:“公爷请看,这是卢公子今日所作的一首诗词。” 武承嗣低头看了一会,也品不出个好坏,悄悄向文荣瞥了一眼,只见他目光发亮,看的极为认真。 看来是不错的了,武承嗣心里有了数,点头道:“嗯,果然是好词,顾姑娘推荐的人很好,改日我定会见见他们。” 顾珞儿走到箜篌旁边,微笑道:“公爷,小女子为你弹上一曲可好?” “哈哈,想不到今日还能有这耳福,这乐器我还没听过呢,顾小姐快快弹来!”武承嗣笑呵呵道。 顾珞儿才不信他没听过,以为他有意讨好自己,心中暗暗欢喜,戴上指套,选了首欢快的曲子弹奏出来。 便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小雪一开门,连退几步,惊道:“老管,妈妈,这是?” 武承嗣正觉奇怪,只见青楼老鸨和一名管事进入房间,在他们身后,一名少女带着几名太监和千牛卫跟了进来。 瞧见少女后,武承嗣大吃一惊,这少女竟然是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定定凝视他片刻,福了一礼道:“武公爷,多谢您救母亲和我脱离苦海,婉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恩情!” 武承嗣站起身,摆手道:“昨天我还向姑母问起过你,她说你在紫宸殿当差,我也就放心了。以后好好给皇后娘娘帮忙就是,不必谢我。” 上官婉儿忙道:“奴婢自当尽心服侍娘娘,哪谈得上帮……帮……”帮忙两个字终归不敢说出口。 武承嗣也没有多纠结,问道:“是姑母让你来找我的吗?” 上官婉儿瞥了顾珞儿一眼,低声道:“是。” “好,我这就随你进宫。”说着,转身向顾珞儿道:“顾姑娘,那在下就告辞了,改日再来请教。”说着带人离去。 一干人走后,老鸨急步上前,赔笑道:“珞儿,你什么时候与武公爷关系这么好了?” 顾珞儿皱眉道:“妈妈,我有些累了。” 老鸨脸上闪过一丝不满,不过随即笑道:“好,那你好好休息。”带着老管转身走了。 雪儿关上大门,捂着胸膛,一张小脸兴奋的通红,道:“小姐,那位武公爷竟然让您为他举荐人才,这要是传出去……我的天呐……长安城青楼艺馆中,还有谁能比得上您啊!” 顾珞儿微微一笑,静默片刻后,自语道:“他似乎不像精通音律的样子,不过他如此爱才,想必很有文采,改日定要找他讨要一筏诗词才是。” 小雪愣了一下,悄悄道:“小姐,我听人说,这位武公爷好像没什么文采。” “传言哪能尽信。”顾珞儿横了她一眼,走到箜篌旁,又低首弹奏起来。 第29章 中书令刘仁轨 武承嗣行走在皇宫大道上,一边走着,一边向上官婉儿问起她现在的生活。 上官婉儿歪着头道:“公爷,您不问一下,皇后娘娘找您做什么吗?” “不用问,想必是关于贺兰敏之兄妹处罚的事,姑母想看看我有没有意见!”武承嗣轻描淡写道。 上官婉儿垂下头,低声赞道:“您真聪明。” 武承嗣瞥了她一眼,奇道:“你怎么瞧着不太高兴?” 上官婉儿笑道:“没有啊。”回头看了身后太监宫女一眼,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公爷,小婢以后会定期将皇后娘娘的大小事务,向您一一汇报。” 武承嗣一愣,也回头看了一眼,压着声音道:“你干嘛要汇报给我?” “您让我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上官婉儿眨了眨眼。 武承嗣瞪大了眼睛,上官婉儿静静与他对视。好半天,武承嗣木然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十四岁。”上官婉儿面颊上浮出淡淡红晕。 “看起来不像,我倒觉得你心理年龄恐怕都二十岁不止了。”武承嗣没好气道。 上官婉儿反应了一会,才隐约明白他话中意思,头垂的很低,一副委屈模样。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武承嗣忙道。 上官婉儿幽幽道:“公爷,婉儿从小就盼着早些长大,好保护母亲,你说我有二十岁,我倒觉得心里高兴呢。” 武承嗣心中一酸,道:“好孩子,苦日子都过去了,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们了。” 上官婉儿眼眶一红,忙又将头低下。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以后小婢每半个月给您写张纸条,记下娘娘每日的事,您再派个隐秘之人来找小婢拿。就算小婢暴露了,您也是安全的。” “你这小脑袋瓜,总在想些什么呢!”武承嗣抚着额头,表情有些无奈。 上官婉儿抬起头,露出不解神色。 武承嗣耐心道:“婉儿,你要记住,从今往后,只要身处这片宫墙中,你就要全心全意为皇后娘娘着想、分忧,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自己和你母亲,明白吗?” 上官婉儿静静看了他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武承嗣笑道:“这才是好孩子,行了,咱们赶紧走。” 来到大殿外,待武承嗣进入殿内后,上官婉儿望着身后四名宫女太监,淡淡道:“武公爷去夜雨秋的事,谁都不准乱传,不然我撕烂他的嘴,都明白吗?”小小年纪,却颇有几分狠厉气质。 “奴婢遵命!”四人齐声道。 武承嗣入得大殿,只见武媚正在面见官员。瞥眼一看,殿下站着两名紫袍男子,分别是中书令刘仁轨和吏部尚书李义府。 刘仁轨在几年前的白江口海战中,大败过倭国军队,武承嗣对他颇为尊敬,便向他行了一礼,刘仁轨瞧见后,点头回礼。 李义府正在向武媚汇报什么,听得片刻,似乎是说:吏部侍郎裴行俭被人举报,贪污受贿,买卖官爵。刑部经详细调查,已掌握确凿证据。 武媚寒声道:“堂堂吏部,主管全国官员升降的要害部门,次官竟如此胆大妄为,你身为吏部主官,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李义府忙跪倒在地,叩首道:“臣有罪。” 武媚冷哼一声,淡淡道:“罢了,念在你举报有功,这次就不予降罪,刘卿,传旨刑部,让他们加紧审理裴行俭一案,早做惩治!” 刘仁轨拱手道:“娘娘,老臣以为裴侍郎在民间一向风评甚佳,当年做长安县令时为百姓若称赞,此事背后也许有隐情!” 武媚冷冷道:“刘卿,你这是在为裴行俭开脱吗?” 武承嗣心中了然,裴行俭一向反对武媚,故而武媚想趁机除去这个障碍,就算案件真有隐情,她估计也不想知道。 刘仁轨暗暗一叹,拱手道:“老臣不敢。” “都下去。”武媚摆手道。 待两人走后,她才将目光转到武承嗣身上,斥责道:“承嗣,你在大理寺这么久,难道就没听说过裴行俭贪污的事吗?还要李义府亲自举报弹劾,本宫才能得知?” 武承嗣哪知这都能被牵连上,急忙道:“姑母,侄儿未曾听说过。”心想:“历史中裴行俭是不亚于薛仁贵的名将,评价极高,料想不会贪污受贿。应当正如刘仁轨猜测,背后有什么隐情,说不定就是武媚指使李义府干的!” 他眼下是站在武则天的大船上,虽有些同情裴行俭,却也不愿去管这事。 武媚严肃道:“本宫让你去大理寺可不是让你去玩的,以后一定要将眼睛放亮一些,耳朵放长一些,知道吗?” “侄儿明白了。”武承嗣拱手道。 武媚淡淡道:“好了,你过来瞧瞧,这是本宫关于贺兰敏之一案的处理结果,你看看怎么样?” 武承嗣上到宝座台,取过御案上的公文,看完后心中叹了口气。 贺兰敏柔被打入掖庭宫,贺兰敏之被发配岭南。普海、莫无心、高隆等其他涉案之人,全部被处死。就连贺兰操之这种涉案很浅的人,也被处死,显然是武媚在安抚他。 然而郑家之案却被隐瞒了,只公布了白云庵之案。 “姑母,侄儿觉得不妥。”武承嗣沉声道。 武媚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之色,道:“承嗣,你要知道,为了给贺兰兄妹定罪,本宫昨晚与皇上差点吵起来,若是真将贺兰敏柔处死……”说到这里,语声转柔:“就怕他伤心过度,病情恶化,那可怎么办?” 武承嗣暗暗惊异,瞧她表情,似乎是真在关心李治身体,这样看来,李治在位时,她应该不会篡位。 “那总可以杀了贺兰敏之!”武承嗣试探道。 “他兄妹感情甚笃,若杀了贺兰敏之,贺兰敏柔很可能也会寻死。” 武承嗣默然无语。 武媚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手臂道:“承嗣,本宫知道你这次受了委屈,本宫不也给了你补偿吗?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好吗?” “侄儿不是为自己难过,而是因为连累郑家人,心中有些愧意。” 武媚思索片刻,道:“那本宫给郑家三女封个爵位,你看如何?” “只怕郑令萱不会接受的。”武承嗣叹道。 “那你想怎么样?”武媚声音转冷。 武承嗣朗声道:“侄儿以为,郑家的案子不必掩盖,也不能掩盖!” “哦,怎么个不能,你说来听听?”武媚面无表情道。 武承嗣向谢瑶环等看去,武媚一挥手,谢瑶环带着众宫女退下,将门掩上。 武承嗣低声道:“姑母,郑家的事,若是揭露出来,会怎么样?” 武媚没好气道:“那还用问,为了一个周国公之位,表兄弟互相倾轧,草菅人命十数条,武氏一族的名誉必受影响!” 武承嗣笑道:“恕侄儿直言,咱们武氏一族除了姑母您,其他人名声都不算太好,这件事贺兰敏之是主谋,也受到惩罚,并不会让咱们名声更坏了。” 武媚凝视他片刻,冷脸终于绷不住了,一笑道:“你也不必拍马屁,本宫的名声比你们还坏,你当本宫不知吗?” “民间对姑母毁誉参半,不像我们,都是毁,没有誉!”武承嗣笑嘻嘻道。 “行了,别只挑好听的说,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就破罐子破摔,不用顾忌武氏一族的声誉了?”武媚眯眼道。 武承嗣微笑道:“不是破罐子破摔,姑母您想啊,贺兰敏之是您亲侄子,无论在哪个朝代,就算皇亲国戚犯下大罪,大多数时侯都会被包庇!可您却将他发配岭南,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是骂您呢,还是赞您大公无私呢?” 武媚怔了一会,微笑道:“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会说了。” 武承嗣道:“这只是其一,其二,侄儿以为,应该将您昨晚与陛下的争吵传扬出去。天下人便都知道了,您已经做到最好,责任全在陛下。” 武媚怒道:“承嗣,你这是在挑拨本宫与皇上的关系吗?” 武承嗣正色道:“姑母,平心而论,这件事本来责任就在陛下,贺兰敏柔是您外甥女,他却如此行径,丝毫没有顾忌您的感受,也当有此惩罚。” 武媚吃惊的看着他,良久后,一声感叹:“原来你在为这事耿耿于怀,你能为姑母感到不平,姑母很感激。” 沉默了一会,幽幽道:“不过承嗣,你不明白陛下对我的感情,当年他受病痛煎熬,无法治理国政,所以让我帮他治理。这却导致我无法分心伺候他,后来他后悔了,想让我专心陪他,是我不愿意了。他也不勉强我,这才找别人替代,我又怎能怪他。” 武承嗣吃了一惊,这可是惊天秘闻。 忽然间,一个古怪的想法进入脑中,李治如此宠爱贺兰敏之,该不会就是因为她是武媚侄女? 第30章 翰林院命案 武媚很快调整好情绪,淡淡道:“本宫同意将郑家的案子告知天下,也答应一年后,贺兰敏之随你处置,至于别的,就不必再提了。” 武承嗣已大致摸出武媚底线,她对李治的感情是真的,那么助她登基的事就不能操之过急,眼下这种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侄儿明白了。” 武媚站起身道:“你若真的有心,就帮本宫将翰林院的事办好了。”说完下了宝座台,向门口走去。 “姑母,你去哪?”武承嗣奇道。 “去看看皇上。”武媚说着,忽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抬起手臂道:“承嗣,本宫这件新宫装怎么样?你觉得皇上会喜欢吗?” 武承嗣抱着手臂,品头论足道:“款式还算马马虎虎,不过颜色不怎么样,侄儿建议您下次让人做一件大红色的!” 武媚笑骂道:“哪有皇后穿大红色衣服的?本宫就不该问你!”说完脚步轻快的离去。 霎时间,大殿内只剩武承嗣一人,瞥了眼龙椅后,他终归没胆子去坐上一屁股。出了大殿,见上官婉儿不在,便径直向翰林院行去。 行至半路,一名太监从后方急步奔来,尖声道:“国公,国公。” 武承嗣止步后,他小跑过来,喘着气道:“武公爷,太……太平公主殿下和乐寿侯请您去上林苑……看马球赛。” 武承嗣一翻白眼,心道:“这些贵族子弟,还真是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不过两人毕竟帮过他不少忙,也不好推托,只好随太监去了。 上林苑位于后宫西面一处平地,土地肥沃,还有片小树林,本是皇帝狩猎场所。因李治身体不好,被一些年轻的贵族宗室子弟占用,当作打马球的场子了。 来到上林苑,只见开阔的平地上,用竹墙围了一个方形球场,两旁搭了两座锦台,台上坐着华衣贵服的少年男女。 右边锦台最好的位置上,太平公主和武攸暨发现武承嗣,起身向他招手。 上得平台,穿行至太平公主身边,一路上看到不少熟面孔,都是武承嗣记忆中见过的王侯公卿家的子弟。 刚走到两人旁边,武攸暨身边一人快步上前,柔声道:“二哥,贺兰兄妹是怎么回事?听说贺兰敏之被押入天牢,贺兰敏柔被幽禁在宫中,老五说这事与你有关。再问,这小子竟不肯告诉我!” 他这一问,台上所有人目光都从球场上离开,转移到武承嗣身上。 问话那人是名二十出头的男子,眉清目秀,五官阴柔,若是换上女装,活脱脱一个女子。 然而,记忆告诉武承嗣,他就是历史中比武承嗣更加有名的武三思,没想到竟是名娘炮。 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武承嗣对他没什么好感,皱眉道:“他在背后算计我,想夺周国公爵位,幸好大理寺诸葛南和狄仁杰侦破他的阴谋。” 武三思气愤愤道:“我早瞧那小子不是个东西,回头我让人在狱中狠狠揍他一顿!”。 武攸暨淡淡道:“三哥恐怕言不由衷,我瞧你之前和贺兰敏之走的很近呢。” 武三思瞪眼道:“老五,你可别别胡说八道,我那是不知道他真面目,要是早知道他敢算计二哥,我扒了他的皮!” 武攸暨冷笑不语。 这时,又一名与武攸暨年纪差不多的黄杉男子上前打圆场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争吵,难得今天三哥的马球队和殷王殿下的球队交锋,大家看球,看球!” 这人是平阳伯武希玄,与武三思的关系,就像武攸暨与武承嗣一样。 武承嗣没有再搭理武三思,目光穿过马球场,向对面锦台上的几名少年看去。 台上最中间坐着两人,年长一些的约莫二十出头,一脸和善憨厚,乃是英王李显,王勃当年的斗鸡檄文,就是为他写的。 在他旁边,坐着名比他小两岁的少年,与温厚的李显相比,这少年眉目更加锋锐,眼眶深陷,带着几分傲气,正是殷王李旦。 武承嗣这一边,大都是武氏子弟,以及与武氏子弟交好的豪门子弟,对面则皆是李氏子弟。不过倒也没那么泾渭分明,就比如太平公主,身为李姓,却坐在武攸暨旁边。 武家子弟谈话时,她面带微笑的观看比赛,也不插嘴,只向武承嗣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再向场中看去,不得不说,唐朝的这种娱乐活动,就算比起后世的橄榄球赛,那也要有震撼力的多。 马球场上,不时有马匹撞在一起,球员摔落马下,有的摔的重了,立刻被人抬了下去,换上替补球员。若是谁运气不好被马踩上一脚,重伤毙命都有可能。 武承嗣看了一会,武三思又过来搭话:“二哥,我这次和殷王赌了彩,要是输了,城郊北面那座庄园就归他了,你看我能赢吗?” “看不出来。”武承嗣冷淡道。 武三思脸色微变,退回自己位子去了。 又坐了一会,马球赛太过血腥,不时便有人挂彩,武承嗣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激烈的运动,便向太平公主和武攸暨打了声招呼,向台下走去。 二人对视一眼,起身跟上。 武三思和武希玄从另一边下了锦台,走到一处角落,武三思冷着脸道:“老四,二哥今天对我的态度不对劲,我感觉他怀疑上我了。” 武希玄皱眉道:“应该不会,咱们也只是帮了贺兰敏之一个小忙,将白云庵那女子的消息,传给公府副管家曹琦。这种事就算他知道了,也没理由就怀疑上咱们!” 武三思冷冷道:“若是贺兰敏之把我说出来呢?” “那咱们就来个死不承认,看他能怎么办?”武希玄狠狠道。 武三思摇了摇头:“没有证据,我相信二哥不会将事情闹大,问题是,他若知道这事,以后兄弟怕是做不成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武希玄叹道,心想:“周国公爵位只有一个,又有谁不想要呢。” …… 通往皇宫南门的一条甬道上,太平公主微笑道:“二表兄,那天在大理寺,我给你帮了一个大忙,你要怎么谢我?” 武承嗣笑道:“只要我国公府上有的东西,你想要什么都行!” 武攸暨忍不住道:“二哥,我要皇后娘娘赐给你的那匹大宛马。” 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你又帮了什么忙了,也好意思要东西,就算想要,也要排在我后面。” “那你想要什么,快说。”武攸暨催促道。 太平公主嘻嘻笑道:“让我想一下,二表兄府上有什么东西是我公主府上没有的!” “快想!” “我偏要慢慢想。” 武承嗣暗暗好笑,摆手道:“好了,五弟,我们兄弟之间那么客套做什么,那匹大宛马晚上我就让人送去你府中。” “多谢二哥!” 太平公主扁了扁嘴道:“二表兄,你快说说,你有什么好宝贝,我也好挑选一下。” 武承嗣思忖片刻,心中一动,道:“我过几日送你件礼物,保准你一定喜欢!” “那要是我不喜欢,你还得再送我一件!”太平公主狡黠一笑。 说话间,三人来到紫宸殿外,一名女官忽然快步而来,说道:“公爷,翰林院发生了命案,皇后娘娘让您去调查一下。” 武承嗣吃了一惊,他刚成为翰林院掌院,立刻就有命案发生,不会又有人想陷害他? 迈开大步,向翰林院急行而去。 第31章 遣唐使 翰林院位于弘文馆东面,除了一间办公的行政殿,另有五座大书库。 院内编制是一名从三品掌院学士、两名正五品副掌院,六名正六品翰林学士,以及十几名正七品的翰林编撰。 因翰林院属于空闲衙署,一年到头没什么活,副掌院长期空置,翰林学士也都是兼职,都有其他正经差使。 就比如刚刚被弹劾的吏部侍郎裴行俭,也挂着个翰林学士的职位。 翰林院真正的主力军是翰林编撰,他们每天都到翰林院上班,负责将书库中的经史典籍整理分类,也负责修改错误的注解和文典。 武承嗣来到翰林院时,只见门外把守着一队千牛卫,正中间一名年轻军官瞧见他后,快步上前,拱手道:“千牛卫郎将李多祚,见过武公爷。” 武承嗣心道:“又碰到个名人!”心中已波澜不惊,一摆手道:“不必多礼,李将军,皇后娘娘让本公调查此案,不知凶案现场在哪里?” “就在翰林院政事堂内,公爷请随小将来。” 跟在李多祚身后,进入政事堂,举目看去,这间大堂十分宽阔,左右各摆着五张桌案,排成两列。每只桌案上,皆堆满书籍。 左边一张桌案上,趴着名身穿绿色官服的官员尸体,年龄约莫四十多岁,桌案另一头地面上,躺着名三十多岁的官员尸体。 两人死前表情都十分惊恐,尤其是那名三十多岁的官员,面容扭曲惊惧,眼球突出,简直就像见到鬼一样。 然而带上手套检查了一下,两人身上却找不到任何伤口。 李多祚在一旁解释道:“公爷,这两人都是中毒而亡。”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却是太平公主和武攸暨跟了过来,太平公主走到尸体旁,也不害怕死者的表情,低头察看起来。 武攸暨则向李多祚问话。 自从经历夜雨秋的案件后,太平公主对破案多了些兴趣,仔细观察了一圈后,一拍手道:“我猜,这两人一定是中毒而死的!” 武攸暨失笑道:“表妹,李将军不是才说这两人是中毒身亡吗?还用你猜?” 太平公主大怒:“本公主又没听你们说话!” 武攸暨淡淡一笑,一脸不信。 身为推理迷,武承嗣很能够明白太平公主此刻的心情,故意皱着眉头问:“表妹,若不是听李将军说的,你是如何瞧出来他们是中毒死的呢?” 太平公主指着桌案,急不可耐道:“二表兄你看,这里有一壶酒,还有酒杯,说明两人之前在对案饮酒,对不对?” “不错!”武承嗣颔首道,桌上有两只高脚青铜酒杯,与目下流行的圆形酒杯不同。 “他们身上没有伤口,又刚好在喝酒,再看两人脸上表情,一定是喝了毒酒死的!”太平公主一手插着手臂,一手指着酒杯。 “嗯,表妹分析的合情合理。”武承嗣出言鼓励。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颇为得意。 武承嗣转头向李多祚问起两人身份,却发现他有些出神,连问两次,才回过神回答:“回禀公爷,这两人一人是翰林编撰陆志宁,另一人是工部主事高岚。” “是谁发现凶案现场的?”武承嗣又问。 “翰林院另一名编撰,薛稷!” “他人呢?为何不在此处等我们审问?”太平公主皱眉道。 “小将命人将他们关在西面厢房了。”李多祚急忙解释:“案发时,除了他外,翰林院内还有四名文吏和两名遣唐使,我将他们都关起来了,公主殿下想问的话,小将立刻就去叫他们过来。” “且慢,你刚才说遣唐使?”武承嗣吃了一惊。 “是的,案发之时,倭国遣唐使守大石、新罗遣唐使崔保昇都在翰林院,抄录杂文副本。” 太平公主莞尔笑道:“二表兄,你有所不知,这些蛮夷心慕我大唐文化,想要抄录弘文馆内的重要典籍,父皇不许,只准他们抄录翰林院的杂文。” 武承嗣沉默不语,所谓的杂文,便是除诗书礼乐画之外的其他书籍,有建筑类、冶炼类、农业、服装、饮食等。 这些书籍不被时人所重视,然而,里面却都是唐朝文化中最实用的一面,包含许多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技术。 只能说古人在技术保密方面,实在缺乏远见。新罗迟早灭亡,倒还无所谓,可倭国却不一样,他们几乎所有文化技术都学自唐朝,将来却利用这些来对付中国。 就比如日本刀就是学自唐横刀,在明朝时,因为唐朝不少技术失传,导致日本冶炼技术超过中国,倭寇兴风作浪,沿海百姓深受其害。 想到此处,武承嗣摆手道:“走,瞧瞧他们去!” …… 翰林院一间厢房中,薛稷悠然坐在一张案上,正在临摹王羲之的《长风贴》,在他身后,除了围站着翰林院的八名文吏外,还有新罗遣唐使崔宝昇。 这位遣唐使身穿绿稠文衫,身高肩长,留着一撇小胡子,一边观看,一边不住叫好。 几人不远处,倭国遣唐使守大石跪坐在一只小案几旁边,抄写着一本饮食类书籍,双目放光道:“哟西哟西,想不到鱼类还能切成生鱼片来食用,厉害!真是厉害!不愧是大唐国呢!” 在他不远处,薛稷闻言微笑道:“你等是海岛之国,难道不知这种吃法吗?” 守大石一躬身道:“是的,我国还没有学到这种高级吃法!” 崔宝昇嗤笑道:“你们这些野蛮人茹毛饮血不就行了,这种吃法可不适合你们,太过有辱斯文。” 若是只有两人,守大石早就八嘎一声,扑了上去。但在这里,他却不敢造次,眸中冷光一闪而过,继续埋头抄写。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武承嗣等人推门而入。 薛稷急忙起身,守大石反应比他更快,几乎是瞬间站直,他本就奇矮无比,身子一躬,显得更加矮小。 李多祚冷然道:“这位是皇后娘娘派来查案的周国公,你等将案发情形详细说来,不得有所隐瞒!” 薛稷上前一步,朗声道:“公爷,下官薛稷,是翰林院编撰,是下官最先发现陆编撰和高主事的尸体。” 说着,将当时情况详细说明了一遍。 翰林院本有六名学士,十五名编撰,八名文吏。 其中六名学士都在其他部门当值,十五名编撰中,一人老父身死,在家丁忧,两人被东宫借去。 另有十人被武媚调走,只留陆志宁、薛稷和八名文吏,好方便武承嗣重新组建翰林院。” 陆志宁负责管理政事堂,薛稷则管理五座书库。两人都是辰时四刻(8点)上衙,巳时初(9点),守大石和崔宝昇进入书库抄写副本,薛稷在旁监督。 巳时三刻(9点45),薛稷听文吏报告,说高岚来访,他素知高岚与陆志宁交好,也没放在心上。 等到了巳时末,他准备过去和高岚打个招呼,从耳门进入大堂时,便发现两人尸体,立刻通知了千牛卫。 换句话说,两人死亡时间可以确定为巳时三刻(9点45)到巳时末(11点)之间。 “这段时间内,有人进入过翰林院吗?”武承嗣问。 一名文吏道:“小吏看到黑齿常之将军来过!” “是什么时候?”李多祚急问。 “巳时五刻左右(10点15)。”文吏回答。 第32章 大唐礼仪 武承嗣听这名字奇怪,调出武承嗣记忆查看,原来这黑齿常之是百济降将,目前也担任千牛卫郎将。 李多祚怔怔道:“果然是他。” 武承嗣奇道:“怎么,你知道些什么吗?” “回禀公爷,今日上午,小将在含元殿附近,瞧见黑齿将军与高岚说话,当时小将也没在意,直到高岚死后,小将才觉得不对劲。” “这么看来,凶手就是此人了。”武攸暨抱着手臂道。 武承嗣疑惑道:“可那两人是中毒而死啊?” “这很简单,黑齿常之只需打昏两人,再将毒酒灌入二人嘴里就行。”李多祚解释道。 “不对,若是你说的那样,他们的表情不会那么惊恐!”武攸暨忽然道。 李多祚想了想,又道:“那可能是制住他们,再强行灌毒酒!” “那他的动机是什么?”武承嗣问。 薛稷道:“下官听人说过,黑齿常之是百济降将,陆编撰是高丽降官,两人素来不和,黑齿常之杀死陆编撰,也就不足为奇了。” 武承嗣点了点头,这案子这么容易就被侦破,他还真有点不习惯,摆手道:“李将军,传我命令,带人将黑齿常之抓起来,押入大理寺中,剩下的交给大理寺审理就可以了。” 李多祚点头应是。 就在这时,一声娇斥声响起:“你这蛮夷,怎敢如此无礼?”说话的是太平公主,只见她神色不悦的盯着守大石。 “表妹,怎么了?”武攸暨目光一沉。 “他一直盯着本公主瞧!讨厌死了!”太平公主俏脸微红。 守大石本还以为她是宫女,这才大着胆子多看了两眼,哪知竟是公主,顿时跪倒在地,告饶道:“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崔宝昇眼珠一转,高声叫道:“公主殿下,小使有罪!” 其他人都没有理他,他便自顾说道:“守大石这混蛋,昨天和小使谈话时,提到公主殿下和皇后娘娘。小使当时就说,大唐人物非我等小国可比,殿下和娘娘是天女下凡,怎可在背后谈论亵渎?谁知这混蛋却说……却说……” 守大石愕然的望着崔宝昇,一时都忘了反驳。 武承嗣目光一亮,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大唐公主和皇后都比不上倭国公主和倭国王后,还说要是碰到大唐公主和皇后,一定要好好看个够、瞧个足。小使以为他随便说说,便没有上报。没想到他真如此胆大妄为,这全是小使的罪过呀!”说着跪倒在地。 “八嘎!”守大石怒吼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你这个狡猾的新罗猪,等我回国后,一定禀告大王惩罚你们新罗国!” 武攸暨脸上肌肉一跳,捏着拳头上前,似乎要对守大石动手。薛稷挡在守大石身前,拧眉道:“伯爷,此人是外国使臣,还请莫要冲动。”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武攸暨寒声道。 “五弟,不可无礼!”武承嗣喝道。 太平公主转头瞪着武承嗣:“二表兄,你要回护这蛮夷?” 武承嗣没好气道:“我几时说要回护他了?只是说不许对薛编撰无礼,他是朝廷官员,你等以后都不许太过无礼!”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那你准备怎么处罚这蛮夷?” 薛稷又道:“公主殿下,我大唐是礼仪之邦,这些外使来访我国,代表的是一个国家,涉及到两国关系,还请公主殿下慎言。” “你这小小编撰,是在教训本公主吗?”太平公主笑眯眯道,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暴怒的前兆。 武承嗣喝道:“太平,我刚说的话你就忘了?” “你……”太平公主怒火中烧,脸孔涨的通红。 武承嗣目光一转,瞪着薛稷道:“薛编撰,我问你,这里是哪里?” 薛稷愣了一下,回道:“这里是翰林院。” “这里是我大唐国土,还是倭国土地?” “自然是大唐国土。” “外国使臣在我大唐境内对公主不敬,该当如何处理?” 薛稷会过意来,语重心长道:“事关两国关系,应当谨慎处理。” “也就是说外国使臣在我大唐国土,拥有特权!而我大唐律法,管不了他们,是吗?”武承嗣冷冷道。 “这……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薛稷额头汗水隐现。 武承嗣正色道:“薛编撰,大国要有仪礼,但更要有威仪,不然国家尊严何在?天子威信何存?” 正在生闷气的太平公主转嗔为喜,笑道:“可不是吗?难不成还让这些小国在我们面前放肆?” 薛稷呐呐道:“可若是因此导致两国开战……” 李多祚冷然道:“那就灭了倭国!”武攸暨抱着手臂道:“不错,将倭国国王捉来长安,教教他咱们大唐礼仪!” 守大石在一旁听的浑身直发凉。 他来唐多年,深知大唐人表面温谦守礼,实则凶狠霸道。有一个叫高昌的强国,只因阻拦大唐商队,就惨遭灭国,听说国王是被活活吓死的! 还有一个中天竺国,因新任国王袭击大唐使团,结果那使团首领王玄策(注:百里玄策原型)召集大唐属国,直接就将中天竺给灭了,国王擒到长安。 还有东西突厥、契丹、龟兹、百济…… 被大唐灭掉的国家数不胜数,虽说大唐很少主动出击,但只要有谁敢对这个强大帝国不敬,后果是极其残酷的。 想到此节,守大石惊惶道:“公、公爷,我们倭国一向心慕大唐文化,绝不敢有丝毫不敬啊!” 武承嗣并不理他,望着薛稷道:“蛮夷畏威而不怀德,我堂堂大唐律法,在自己国土上还管不了外国人,既有损律法威严,也会让本国百姓心寒。就连那些蛮夷,也不会念你的好,只会觉得你软弱好欺,你不妨问问这位守大使?看他是不是这样想的?” 守大石颤声道:“小使……不、不敢。” 薛稷苦笑一声:“下官明白了。” 太平公主展颜笑道:“二表兄,还是你大道理多,刚才我错怪你了,你准备怎么处罚这家伙?” “你晚上就知道了!”武承嗣微笑道,他可不仅仅想惩罚守大石,而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断了遣唐使! …… 金銮别院,书房。 李治和武媚站在书桌前,李治站在后面,抱着武媚的娇躯,握着她的纤手,正在教她作画。 便在这时,谢瑶环进入书房,汇报说周国公求见。武媚微笑道:“定是翰林院的案子有结果了,这孩子最近越来越能干啦。” 李治松开手,走到椅旁坐下,笑道:“还不是你教的好。”转头吩咐道:“宣周国公觐见。” 武承嗣入得书房,只见李治安坐在椅子上,武媚站在他旁边,一副温婉的模样。能让女皇在旁边站着,也只有李治和他老子有这种福气了。 武承嗣请了声安后,三言两语,将翰林院的案子汇报了一遍,听得是黑齿常之做的案子,武媚拧眉道:“怎会是他?承嗣,你可以肯定吗?” 武承嗣正要点头,忽然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便摇头道:“他目前只是嫌疑人,还不能确定。” 武媚斥责道:“既然不能确定,那来汇报个什么?还不去查个清楚!” 李治笑道:“媚娘,别怪他,承嗣应该是怕我们着急,所以先来让我们安心。” 武媚哼道:“才刚夸了他两句,就毛毛躁躁起来,看来以后也担不住大事。” 李治拍了拍她手道:“你就是太严厉了。”转头道:“承嗣,我听说你最近和太平走动很多,这很好。表兄妹之间就要多走动。不过表兄弟之间也不能疏忽,有空记得去东宫向你表兄请安,他脑子没你灵活,一些国事上,你可以多给他出主意。” 武承嗣忙道:“侄儿记下了。”本来要汇报守大石的事,但瞧见李治后,怕说出来气坏他身子,便告退离去了。 出了宫殿,在一处通往紫宸殿的凉亭下坐着,慢慢等待。本来后宫是不允许男子随便进出停留的,但武承嗣受帝后宠爱,倒也没人敢说他。 第33章 八百里加急 一个时辰后,武媚凤驾经过,瞧见武承嗣后,奇道:“承嗣,你在这里做什么?” 武承嗣拱手道:“姑母,侄儿还有一事要向你禀告。” “那你……”武媚目光一凝,道:“是不适合陛下听的话吗?” 武承嗣点了点头。 “去紫宸殿再说。”武媚摆手道。 武承嗣随凤驾而行,到得大殿后,才将守大石的话说了一遍,他也没有添油加醋,全部据实而说。 “就因为这事吗?”武媚冷淡道。 “……对啊,您不生气吗?”武承嗣有种不好的预感。 武媚摇头道:“据本宫所知,新罗与倭国一向不和,崔宝昇说的那些话应该都是假的。” “可守大石对太平无礼,总不能就这样算了!”武承嗣急道。 武媚微笑道:“你肯为太平出头,本宫很高兴,不过你不是也说了,那名倭国遣唐使之前并不知太平身份吗?不知者不罪,更何况太平那容貌,蛮夷看呆了眼也很正常。” 武承嗣好生后悔,早知武媚那么精明,就不该那么老实,进几句谗言就好了。 武媚摆手道:“好了,本宫会派人斥责倭国遣唐使几句,这事不必再深究,你退下。” 武承嗣应了声是,心想来日方长,将来总能找到机会断了这遣唐使,让倭国继续停留在部落时代! 出得皇宫,已是午时,在宫门外与韩成、文荣汇合后,武承嗣自觉一上午干了不少大事,便想着给自己放个假,没有去大理寺,径直回府休息去了。 …… 长安城外,英国公府。 薛玉锦骑行至府门外,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名门侍后,脚步飞快的进入府中。 来到后院李芷盈绣楼后,急急忙忙道:“芷盈,城内出了些事,你快去将苏公子请过来。” 李芷盈嗔道:“你请他来我闺房做什么,还是我们一起去他客房。” 薛玉锦拍了拍额头,笑道:“啊,差点急糊涂了。” 二人下了绣楼,一同去到苏定节客房,敲了敲门。 房门呀的一声打开,开门的是苏定节,他体质极为彪悍,一晚休养后,已能下地走动,见到二人后,急问:“薛姑娘,情况怎么样,营州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了吗?” 薛玉锦没好气道:“你总先让我们进去,坐下来再慢慢说。” 苏定节忙让开身子,请二人入内,待二人坐定后,又忍不住催问:“怎么样?朝廷得知营州消息没?裴侍郎晚上会过来吗?” 薛玉锦摇头道:“还没有营州消息。”俏脸一沉,又道:“裴侍郎因贪污受贿,遭人弹劾,已经入狱了。” 苏定节瞳孔睁大,愕然道:“怎、怎么偏偏在这时候……这可怎么办,没有裴侍郎,光凭英国公一人,只……怕难以在朝堂上争取到对祖父有利的结果。” 李芷盈忽然道:“玉锦,是谁弹劾的裴侍郎?” 薛玉锦正要答话,肚子忽然叫了一声,她脸色微红,尴尬一笑道:“跑了一上午,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你们俩就算把我当犯人审,也总该给口牢饭吃?” 李芷盈轻笑一声,出了房间,吩咐下人准备午饭,又让人先取了些糕点过来。 薛玉锦连吃三块糕饼,这才说道:“是吏部尚书李义府,怎么,你怀疑有什么问题吗?” 苏定节猛一转头,直直向李芷盈看去。 李芷盈轻抚鬓间一缕长发,沉吟道:“如果真有人蓄意诬陷苏老爷子,他们自然会想到裴侍郎是邢国公门生,定会为老爷子说话。” 苏定节急道:“当然是蓄意陷害!李姑娘,我昨日不是说过,祖父只是被那高丽贼子骗了,可郑仁泰他们非要说祖父勾结高丽人!” 薛玉锦硬梆梆道:“英国公与高丽人暗中来往是事实,他们怎知英国公说的话是真是假?怀疑他与高丽勾结也没什么不对的。” “你不信我的话吗?”苏定节愤怒的一拍桌子,将整齐堆放的糕点都震散了。他从小便进了军中,故而脾气十分暴躁。 薛玉锦也是个烈脾气,大怒道:“姓苏的,我们肯帮你,全是看在苏定方的面子上,跟你可没半分关系,本姑娘帮你跑了一上午腿,你还敢凶我?这事姑娘还不管了!” 苏定节脸色铁青,一语不发。 李芷盈站起身,柔声道:“玉锦,苏老爷子西灭突厥,北夷百济,那是何等的壮举,我等小辈岂可因意气用事,而置他安危于不顾呢?” 薛玉锦听得“灭突厥、夷百济”六个字后,心头一热,拍着桌子道:“若真有哪个王八蛋敢害苏将军,我薛玉锦第一个饶不了他!” 苏定节脸色缓和了些,低声道:“多谢你了。” 薛玉锦哼了一声,没有理他。李芷盈微笑道:“玉锦,苏公子全家遭难,你若与他易地而处,又会怎样?” 薛玉锦怔了一会,将头偏向一边道:“苏定节,我信你便是。” 李芷盈继续说道:“幕后之人很可能考虑到裴侍郎与邢国公关系,所以提前对他动手。” “莫非陷害苏将军的人,就是李义府?”薛玉锦蹙眉道。 李芷盈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下定论,玉锦,你刚才说营州的消息还没传来,可以肯定吗?” “绝对肯定,你知道,我哥在千牛卫当差,消息最灵通了!” 李芷盈转向苏定节,道:“苏公子,我记得你昨晚说过,在来长安城的路上碰到一伙高丽人。” “不错,我就是因为偷听了他们谈话,才遭受到追杀的!”苏定节说:“只可惜他们说的是高丽语,我听不懂,不过他们好像提到过裴侍郎名字,这事有什么问题吗?” 李芷盈静思片刻,又问:“苏公子,你说郑仁泰等人是在五月二十八日对邢国公动手的,对吗?” “就是那一天!我绝不会忘记。” “玉锦,今天是初几了?” “六月初九呀!”薛玉锦眨眼道。 李芷盈缓缓道:“当朝国公造反,最起码是八百里加急,根据我以往记忆,从营州到长安的八百里加急,一般都是八天到十天路程,可现在都有十二天了!” “这又说明什么?”薛玉锦还是有些迷糊。 “有人故意延后了驿卒传信时间,然后派人赶往长安,陷害裴侍郎,让朝廷中无人为邢国公说话!” 苏定方愕然道:“你是说我来长安路上碰到的高丽人,就是营州那边派来对付裴侍郎的?” 薛玉锦更加惊愕:“芷盈,那岂不是说,营州刺史钱九得、副都督庞孝泰和幽州都督郑仁泰都勾结了高丽人,一同陷害苏将军?” 李芷盈微笑道:“其实要延后驿卒传递时间,方法有很多,并不能证明三人有问题。” “这还说的通,我就说嘛,郑仁泰怎么可能勾结高丽人!”薛玉锦点头道。 李芷盈心知郑仁泰曾提拔过薛仁贵,因此薛家人对他十分尊敬。 “总之,现在有一点可以肯定,确实有人想谋害苏老爷子,而且从他们陷害裴侍郎的行为,可以看出营州和朝廷中都有他们的人!”李芷盈语气凝重道。 苏定节急道:“李姑娘,你说让英国公将这些话告诉陛下和皇后娘娘,能免去我爷爷罪责吗?” “恐怕不行,我的这些猜想主要来自于你看到的那群高丽人,可你的证词,皇后娘娘恐怕不会听取。”李芷盈歉然道。 苏定节肩膀一垮,神情颓然。 “玉锦,除了这事外,你还打听到什么别的消息没?”李芷盈转头问道。 薛玉锦目光一亮,笑吟吟道:“有啊,芷盈,我真佩服你,全被你猜对了!” “什么猜对了?”李芷盈奇道。 “周国公的事啊,你猜的一点没错,背后之人就是贺兰敏之兄妹,而且不止是白云庵的案子,他们还杀死了一户商贾,共有十几口人呢,也是为了陷害武承嗣!” 李芷盈忙问起究竟,薛玉锦细细说了,李芷盈默然片刻,感叹一声:“想不到他竟遇上这种事,幸亏案子破了,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 说完还拍了拍胸口,一副后怕的样子。 薛玉锦瞧着她模样,心道:“芷盈可真温柔,明明不喜欢武承嗣,也这么关心他。要是我是男人该有多好,可以一辈子保护她。”想到这,低头看着胸前两团,表情很有些苦闷。 第34章 刑部截胡 便在这时,敲门声响,几名下人将饭菜端了进来。 三人围桌而坐,薛玉锦毫不顾忌的吃了起来,苏定节心情不佳,只吃了一碗米饭。李芷盈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吃饭,只在一旁喝茶。 薛玉锦吃下第二碗时,忽然抬头说:“对了,今天宫中还发生了一件命案,有两人被毒死啦。” 李芷盈秀眉一蹙:“莫非又是后宫内的勾心斗角吗?” 薛玉锦摆手道:“若是那种无聊事,我才不会和你们说呢,是发生在翰林院的命案。哦,对了,芷盈,你那未婚夫又升官了,被任命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啦。” “他不在大理寺了?”李芷盈吃个一惊。 “那倒不是,如今他挂着两个职位,反正翰林院是个清闲衙门,皇后娘娘估计是想让他攒点资历。” 李芷盈放下心来,问:“翰林院内,怎会发生命案?” 薛玉锦擦了擦嘴角,道:“是个叫陆志宁的高丽降官,他……” “你说谁?”苏定节刷的一下站起身,紧紧瞪着薛玉锦。 “陆志宁啊,怎么,你认识他吗?”薛玉锦惊诧道。 “陆志宁死了?”苏定节瞳孔收缩,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是啊,你到底怎么了?不就是个高丽降官吗?”薛玉锦不解道。 苏定节神情数变,好半晌,才一字字说道:“我听那些高丽人谈话时,除了裴侍郎的名字外,也听到过陆志宁这个名字!” 李芷盈微微变色,忙问道:“那除了他们俩的名字,你可还听到其他名字?” 苏定节抱头思索了一下,沮丧道:“我记不太清楚了,要不是薛姑娘说起陆志宁,我都未必想的起这名字!” 薛玉锦想了想,问道:“那他们提过高岚没?” “没有,没提这名字。” 薛玉锦笑道:“那应该是巧合,高岚和陆志宁一起被毒死了。” 李芷盈俏脸皱了起来,并不觉得是巧合。 薛玉锦顿了顿,又道:“真的是巧合啦,杀死他们的人也已经查出来了,是一名千牛卫郎将。” “是谁呀?”李芷盈问道。 “听我哥说,那名千牛卫郎将是百济降将,一向和陆志宁关系不好,所以才下此毒手。” “他在哪里动的手?” “就在翰林院内!” 李芷盈食指弓起,放在嘴边,疑惑道:“这就奇怪了,他要杀人,为何不在宫外动手,非要选在宫内呢?” 薛玉锦满不在乎道:“谁知道呢,那些蛮夷都比较蠢,也许没想到这一点。” “他叫什么名字?”李芷盈又问。 “哎哟,那些蛮夷名字古里古怪的,我哪记得住啦。”薛玉锦抓了抓脑袋道:“好像……好像叫黑牙齿什么的……” 苏定节猛一抬头,紧紧盯着她。 “你又怎么啦?干嘛这样看着我?”薛玉锦没好气道。 “他……他是不是叫黑齿常之?”苏定节颤声道。 薛玉锦眨了眨眼,一拍手道:“对,就是他!”瞧见苏定节和李芷盈脸色都绷了起来,脑中一闪,脱口道:“莫非这名字,你也听那些高丽人提过?” 苏定节僵硬的点点头,背后升起一股寒气。 薛玉锦皱眉思索了一会,不得要领,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好友:“芷盈,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李芷盈柔声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翰林院的案子,应该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静静思索片刻,又道:“苏公子,这件案子必定和那些高丽人有关,他们提到的名字至关重要,这几天你不妨安静待在屋里,好好回忆一下其他名字?” “我、我尽力试试!”苏定节揉了揉脑袋回答。 “玉锦,翰林院的案子是谁查的?” “就是武承嗣呀!” 李芷盈迟疑了一下,嘱托道:“你去提醒他一下,就说在城外客栈中看到一群高丽人,听他们谈话时,提到裴行俭、陆志宁和黑齿常之这三个名字。” “为什么要说是我看到的?直接说苏定节不行吗?” “营州的消息迟早会传过来,到时候苏公子就是朝廷通缉犯啦,怎么能透露他在长安呢?”李芷盈道。 苏定节闻言低下了头。 薛玉锦站起身道:“那好,我这就过去。”她是个爽利性子,说完推开房门,就要出去。 “你也让武承嗣小心些,这案子背后之人必定很有权势,恐怕办案过程中会有些凶险。”李芷盈轻声补充。 薛玉锦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来到国公府马槽,牵马出府,向长安城策马而去。 来到官道,只见昨日救下苏定节的地方,多了几名穿着公服的人。 薛玉锦认出他们是大理寺人马,策马来到一名黑衣少年跟前,居高临下道:“你们是大理寺的人吗?” 那少年正趴在地上检查,整张脸几乎要贴在地上,理也没理她。 薛玉锦挥马鞭在空中击打了一声,喝道:“问你话呢!” 少年终于站起身,拍了拍泥土,瞪着眼道:“大理寺正在办案,闲杂人等一律绕行,别打扰本官办案!” 薛玉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失笑道:“你这小小年纪,也算什么官?” 少年大怒:“本官是从六品大理寺丞,你怎敢对我无礼?” 薛玉锦微吃了一惊:“你不会是狄仁杰?” 少年抱着手臂,哼道:“狄仁杰是本官同僚,我们俩是竞争对手,他推理能力比我强一点,不过找线索能力,我比他高上一筹!” 薛玉锦哈哈一笑:“那你叫什么名字?看看本姑娘听过没?” “我叫诸葛南,就……算你没听过我,那也是因为我今年才升为寺丞,还没来得及办大案子!”少年仰着脑袋说。 “你就是诸葛南?”薛玉锦这回真吃了一惊。 少年大喜:“你……听过我?你这娘子见识倒还不赖!” 薛玉锦爽朗一笑:“我听说过安远伯的案子,朝廷公文说是你和狄仁杰合力协办,真想不到,贺兰敏之那家伙,竟会栽在你这小毛头身上!” 诸葛南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怒,顿了顿,两种情绪综合在一起,不冷不热道:“谁是小毛头?不过嘛,嘿,那件案子可是我的得意之作!你以后不妨将这事多向旁人说说!” 薛玉锦见他如此好大喜功,心道:“他姓诸葛,指不定与诸葛三元有什么关系,一定是那老头故意给自家人拉功劳,不然凭这小子,怎能与狄仁杰相比?” 她懒得再废话,说道:“我问你,你们家少卿在哪?姑娘有事找他!” “你认识武少卿?”诸葛南狐疑道。 “别废话了,姑娘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他,快回答我!” 诸葛南以为她要投案子,十分积极的回答道:“我出门时,武少卿还没来衙门,不过现在这个点,总应该到了,我带你去大理寺!” 他命几名直属手下继续寻找线索,自己则翻身上马,带着薛玉锦去了大理寺。 来到寺署门口,只见一名红衣女子站在门外,似乎在等什么人。诸葛南下了马,上前问道:“郑姑娘,你怎么还在这?莫非武少卿还没来吗?” 郑令萱低头“嗯”了一声。 薛玉锦听诸葛南称呼,打量了郑令萱一眼,心道:“此女想来就是郑家幸存的那位三女。” 诸葛南抓了抓头,埋怨道:“武少卿也真是的,一天都过了一半,怎的还不见踪影!” 薛玉锦斜了他一眼,道:“皇宫翰林院出了件命案,他也许正在查办这事,你不知道吗?” 诸葛南愣了一下,叫道:“没听说过啊,有案子武少卿怎么不叫我去?” 薛玉锦皱了皱眉,道:“不对啊,我听说他将案子给了大理寺负责,你怎会不知?” “还有这等事,我真的不知道呀!”诸葛南错愕道。 郑令萱忽然道:“诸葛寺丞,确有此事,不过案子又被刑部截去了,人犯和尸体都被刑部带走。寺卿带着狄大哥已经去了刑部,找他们理论呢!” 第35章 高丽安原王 诸葛南愤怒道:“为什么连你都知道,我却不知道!” 郑令萱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应该是……诸葛寺卿希望你专心办平阳郡公府上报的那件案子。” 诸葛南恼怒不已,心道:“那种谁都不重视的案子,办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一旁的薛玉锦听得刑部截走案子,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根据李芷盈判断,翰林院凶案背后另有隐情,武承嗣交代大理寺调查,刑部却突然截胡,这绝对不正常。 便在这时,远处蹄声响起,两骑奔来,正是狄仁杰和诸葛三元。 诸葛三元脸色铁青,狄仁杰神情严肃。 诸葛南立即质问:“义父,翰林院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诸葛三元瞪了他一眼:“那些高丽人的事,查完了吗?” “杀他们的是平阳郡公府的人,也是为了救人,还有什么好查的?”诸葛南撅嘴道。 “救的是谁?” “他们不肯说!” “所以才叫你去查!” “查出来又有什么用?”诸葛南反抗道。 “被那么多高丽人追杀,背后很可能有什么隐情,叫你去你就去,少在这跟我废话!”诸葛三元严厉道。 说完大步进了寺署。 薛玉锦暗暗点头,心道:“不愧是大理寺卿,果然嗅觉敏锐。” 诸葛南扁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样。 狄仁杰微笑道:“诸葛寺丞,你不必担心,再过不了多久,寺卿就会让你一起查翰林院案子的。” “何以见得?”诸葛南忙问。 “翰林院的案子有点不对劲,黑齿常之在宫中杀人不合常理。而且刑部对这案子太过热心,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什么。我估摸着这会是一件大案。”狄仁杰抱着手臂分析。 薛玉锦瞥了他一眼,心想:“此人一定就是狄仁杰了。” 诸葛南眉开眼笑道:“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不去查城郊案子了,若是义父问起,我就说是你说的,你到时候可别不承认!” 薛玉锦直翻白眼,心道:“这小子真不知好歹。”向狄仁杰一拱手道:“阁下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狄仁杰了?” 狄仁杰看了她一眼,拱手道:“不敢,不知姑娘是?” “我叫薛玉锦,来这里是找武承嗣的,我有一件重要事情,要与他当面分说。”薛玉锦直截了当的说。 狄仁杰盯了她一会,问道:“阁下莫非就是平阳郡公府上的人,那么昨晚被杀的高丽人……” “就是本姑娘杀的。” 诸葛南奇道:“那你救的那个人呢?那些高丽人为何要追杀他?” 薛玉锦一摆手,不耐烦道:“我不是来这里听你们审问的,狄寺丞,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翰林院那件案子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诸葛南忙问,他对高丽人的案子本就没兴趣,不过随口一问。 “回答之前,我想先问一下,不知诸葛寺卿和狄寺丞去刑部,可将案子要回来了?”薛玉锦目光一直看着狄仁杰。 “没有,刑部中人推说杨尚书不在,将寺卿挡了回来。”狄仁杰回答。 薛玉锦心中一沉,冷冷道:“他们只怕要做什么手脚,我们必须立刻去找武承嗣!” 诸葛南急道:“你先说说,翰林院案子究竟有什么问题啊!” 薛玉锦白了他一眼,并不作答。 狄仁杰心知她不见武承嗣不会开口,颔首道:“那好,其实我也正准备去找他,既如此,我们一同行动,我估计他应该在周国公府。” …… 长安城东南角,一间破败的后园中,一名身穿绿袍的男子坐在凉亭中喝酒,在他衣服前胸处,画有一只“三足乌”图案。 绿袍男子大约三十来岁,五官瘦长,额头很宽,与他并坐的有两人,其中一人脸上画着花纹,身长近七尺,极其雄壮。 另一人又矮又小,一脸阴郁,别人喝完一杯酒时,他已经三杯下肚了。 雄壮男子忽然哈哈一笑,道:“王子殿下何必烦恼,再过不久,等局势稳定,我与安原王一同助你复国。” 这三人是不同外族,本来交流甚不便。幸而这时期,各族贵族皆学习过唐语,故而三人说的都是大唐话。 矮瘦男子冷哼一声,并不为对方言辞所动,淡淡道:“你们契丹的八部首领李尽忠已成了大唐温顺的绵羊,你能调动契丹军队帮我吗?” 雄壮男子脸色微变,他身后一名黑衣契丹人道:“扶余丰,我们首领好心好意帮你,你别不识好歹!” 矮瘦男子又喝了两杯酒,将酒杯重重砸在桌子上,怒道:“你们契丹人不过是想利用我们百济人的命去消耗唐国罢了,当本王子不知吗?” 绿袍男子微笑道:“二位何必为这点小事争执,你我共同的敌人是大唐,大家记住这一点就是了。” 矮瘦男子扶余丰怒道:“我最大的仇人是苏定方,我要带人去刺杀他,你们帮不帮我?” 雄壮男子没好气道:“你疯了,虽说苏定方如今在押往长安路上,但有一千唐军护送,怎么刺杀?” “一群胆小鬼,你们不去,我自己带人去就是了!”扶余丰站起身道。 绿袍男子急忙劝道:“扶余王子,你若真想复仇的话,决不能杀了他!” “为什么?”扶余丰瞪大了眼睛。 “因为在唐人眼里,苏定方现在是勾结我大高丽的逆贼,按照唐人律法,是要全族灭尽的。若是你去刺杀,反而会让唐人觉得他并未谋反,到时候就算成功,死的也只有他一人,多不划算呀?” 扶余丰愣神了半天,一拍石桌道:“你不说,我还真想不通这里面的道理!好,我不刺杀他,我要看着他全家被杀!”说完桀桀怪笑起来。 绿袍男子微笑道:“这就对了,你我三家合力,将来未必对付不了大唐,来,喝酒!” 另两人一同举杯与他碰了一下,三人这一杯喝的极为畅快。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忽然响起,一条小径中走出一名身穿黄衣的中年文士,三人齐齐站起身,绿袍男子拱手道:“原来是张总管,您来的正好,咱们一起喝一杯?” 中年文士负着双手,冷冷道:“安原王,是谁让你擅自派人去找刑部,还以东翁的名义,让他们将翰林院案子要过去的?” 安原王微笑道:“在下虽来长安不久,却也知道刑部办案能力不如大理寺,由他们来办理,不是更加妥当吗?” “愚蠢!”中年文士厉声道:“本来这案子设计的天衣无缝,你这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只会弄巧成拙,让案子露出破绽来!” 雄壮男子和扶余丰对视一眼,目光中都闪现出怒气。 安原王神色不变,微笑道:“张管家别动气,我是听手下人打听说,大理寺有个叫狄仁杰的厉害人物,若案子到他手中,就怕被他查出什么来!” “这种浅显的事情,你以为我们会想不到吗?”中年文士轻蔑的看了安原王一眼,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一头猪。 “那你们……” “我们早就布置好对策,狄仁杰马上就会离开京师!”中年文士冷笑道。 安原王赔笑一声:“小王不知,小王不知,实在是抱歉。” 中年文士负着双手,淡淡道:“这件事若是暴露,会有什么结果,相信你比谁都清楚,希望王爷以后行事前,务必向本总管通报一声!” 安原王笑道:“一定,一定。” 中年文士一挥衣袖,转身离去了,在这期间,对扶余丰两人视若未见,仿佛他们是路边的小草。 扶余丰一拍桌子,气愤道:“安原王,这些大唐人太可恶了,一名低贱的下人,也敢对咱们如此无礼!” “可不是吗?唐人一向这个德行,视我契丹人如同猪狗,妈的,早晚有一天我们契丹人要骑在他们头上,让他们好看!”雄壮男子怒道。 安原王冷冷一笑:“暂且忍耐,现在是咱们有求于他们,等这次危机过去后,就该他们求咱们了!” 第36章 刑部尚书杨德裔 周国公府后院内,薛玉锦第一眼看到武承嗣时,竟生出一种想揍他的冲动。 只见他穿着白色内衫、披着黄色小褂、手上拿着把蒲扇,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石桌旁,与自家侍女弈棋。 瞧见几人后,他挥着蒲扇笑道:“哈哈,你们怎么都有空来看我,快过来,快过来,我教你们一种好玩的游戏。” 郑令萱怒气迸发:“武承嗣!你当初不是说要帮我们家报仇吗?现在却只判了贺兰敏之一个流放,这就是你的承诺吗?” 薛玉锦吃了一惊,心道:“这女子对武承嗣如此无礼,只怕会激怒他。”谁知武承嗣毫不生气,挥手道:“你过来,我解释你听。” 郑令萱哼了一声,走到武承嗣旁边,听他耳语了几句后,狐疑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不会骗我?” “童叟无欺,绝无虚言,一年后你想怎么弄他都行!” 郑令萱点点头,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 狄仁杰看了眼棋盘,绷着脸道:“武少卿,现在是上衙时间,你不去大理寺坐衙,为何在家中弈棋?” 武承嗣微笑道:“狄寺丞,你也知道,这几天我实在忙坏了,就让我休息两天!” 狄仁杰哼了一声:“我在大理寺当差时,经常为了调查一个案子,几天几夜不休息,你这算什么辛苦?” 诸葛南诧异的看了狄仁杰一眼,心道:“这家伙平日总爱管教别人,但对武少卿还算客客气气,想不到经历白云庵案子后,连武少卿也敢教训了!” 却不知狄仁杰以前对武承嗣客气,是因为心生厌恶,不愿多打交道。经历白云庵之事后,对他印象好转,这才出言责怪。 “是,是,我这就去上衙,总行了!”武承嗣没好气道。 薛玉锦惊异的望着武承嗣,她以前虽与对方见过,却从未说过话,对他的了解,都来自坊间传言。 今日一见,心想:“传言果然不可信,此人虽胆小懦弱,但对人和气,哪里像传言那般跋扈?” 便在这时,武承嗣注意到她,打量了一会,总觉得在哪见过,奇道:“你是……” 薛玉锦福了一礼,道:“小女平阳县主薛玉锦,见过周国公。” “哦,是你啊,快请起,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武承嗣一边伸手虚抬,一边继续思索这女子身份。 薛玉锦也不啰嗦,单刀直入道:“是这样,我在城外一间客栈时,无意中看到一群高丽人,听到他们提及几个名字。” “那些高丽人就是你杀死的高丽人吗?”诸葛南横叉一嘴。 “……呃,算是,他们发现我偷听后,派人追杀我,然后被我反杀!”薛玉锦道,她不惯说谎,说这些话时目光望着地面。 “你不是说杀那些高丽人是为了救人吗?”诸葛南身为一名办案人员,最爱挑人话中毛病。 薛玉锦暗暗叫遭,狠狠瞪了诸葛南一眼,心道:“这小毛头废话真多!” 狄仁杰忽然道:“薛姑娘,偷听那些高丽人说话的人,并不是你,而是你救的那人?” 薛玉锦猛吃一惊,沉默片刻,冷哼道:“本姑娘可是好心来提醒你们的,不是来接受你们审问的,既然你们不想听,我不说便是!”说完转身便走。 武承嗣急忙喊她留步,可薛玉锦走的甚急,没一会便消失在拐角。 武承嗣皱眉道:“狄寺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狄仁杰简略将城外高丽人被杀的事说了,又道:“少卿,翰林院的案子被刑部抢去,黑齿常之也被关入刑部大牢,属下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 武承嗣双眼一眯,道:“不错,若非背后另有隐情,刑部不会横插一杠子?我们这就动身去刑部!”至于薛玉锦的话,因为诸葛南的插嘴,被他忽略了。 “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郑令萱忽然道。 武承嗣见她低着头,捏着衣角,忽然想到这女子在世间已无亲人,无依无靠,倒也怪可怜的。便问道:“郑姑娘,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郑令萱低着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浪迹江湖。” 狄仁杰和诸葛南对视一眼,将武承嗣拉到一边,狄仁杰低声道:“武少卿,我和诸葛寺丞都住在大理寺,实在不方便收留郑姑娘,但你不同,家里这么大一个宅子,腾间屋子给郑姑娘再容易不过。” “或者给她些钱,让她在长安城买间房子也好呀!”诸葛南插嘴道。 武承嗣横了一眼这两个低情商的家伙,他虽与郑令萱接触不多,也能感受到她心高气傲,这两种方法她都绝不会接受。 思忖片刻,他走到郑令萱身边,温言道:“郑姑娘,皇后娘娘之前就和我提过,说想给你封个爵位,补偿你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有了爵位郑令萱就有固定收入,能够自力更生。 “我不要。”郑令萱一口拒绝,顿了顿,小声道:“你能让我进大理寺吗?我想和你们一起破案,为老百姓主持公道。” 诸葛南惊道:“这恐怕不行?还没听说过有女人能进大理寺呢?倒是刑部有过女吏官!” “吏官也行!”郑令萱忙道。 唐朝时期,还没有胥吏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的制度,因而胥吏和官员还没有那么明显的区分。不像后世胥吏一样,几乎成为贱籍。 “那这样,我下午就进宫,替你向皇后娘娘说说,进大理寺不能保证,进刑部应该没问题!”武承嗣道。 郑令萱微笑道:“多谢你啦!” 武承嗣哈哈一笑,穿好衣服,和几人一同出了公府,向刑部而去。 …… 刑部后堂内,尚书杨德裔听到周国公亲自上门要人,心中好不烦恼,在大殿内来回走了几步,一瞪眼道: “我就说诸葛三元亲自过来时,应该把人交回去,你们偏要劝我不交,现在如何?惹出麻烦了?” 刑部侍郎郭正一道:“下官也没想到大理寺会这么重视这案子,毕竟相府派人来发话了,咱们总不好不听!” “可现在周国公亲自过来了,你说怎么应付?”杨德裔没好气道。 刑部郎中江融道:“杨公,要不咱们先将他挡回去,再派人去相府,将情形告知那边?” 杨德裔气急而笑:“那就由江郎中去挡住周国公了?” 江融赔笑道:“下官官职低微,哪挡得住那位爷呐。” 杨德裔冷哼一声,坐回椅子,目光闪烁不定。江融又道:“杨公,要不咱们像对付诸葛三元一样,来个避而不见。” “这能一样吗?诸葛三元虽是从三品寺卿,但出身草莽,在朝廷中毫无根基,得罪了也就罢了。武承嗣却是皇后娘娘嫡亲侄子,武氏一族中的领头人物,若是得罪了他,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那我们总要想个办法才是呀。” 不等杨德裔回答,一名吏卒急报,说周国公直接向后堂闯进来了。 杨德裔大吃一惊,叫道:“郭侍郎,既然是你惹出的乱子,就交给你应付了,本官回避一下。”急急向偏厅奔去。 没过一会,武承嗣带着狄仁杰几人大步进入后堂,郭正一上前道:“下官刑部侍郎郭正一,见过国公。” “郭侍郎,本公来此的目的,相信你已经知道,希望你能给本公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就别怪本公将这事上奏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了!”武承嗣负着双手道。 郭正一拱手道:“此事确是下官所为,下官在这里赔罪了,如果公爷定要上奏弹劾下官,我也无话可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武承嗣喝道。 郭正一心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下官只是觉得,大理寺一向负责的是冤案错案,这种案件刑部更适合查办。” “那我大理寺卿亲自来要人,你们为什么扣着不放?”诸葛南大声道。 郭正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下官以为这是大理寺与刑部争夺办案权的事情,往日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便没有答应。” 第37章 宣阳乡君 武承嗣若还是以前的武承嗣,自然可以大闹一通。 但他如今目光放的长远,要想真正帮助武媚尽早登基,便需要改善武氏一族的名声,收揽人心,这就需要时刻注意自己言行。 郭正一的解释武承嗣是不信的,但他有句话说的不错,以往这种案子都是由刑部负责,武承嗣是因为对大理寺的信任,才让大理寺去办。 就算这事闹到武媚那里,她也顶多斥责两句。 想到此处,武承嗣压下心中不快,冷冷道:“你们刑部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做,本公迟早会查出来。案子由大理寺接手,黑齿常之、两具尸体以及案发现场的一切线索本公要立即带走,你们没有意见?” “下官不敢。” 郭正一不愿真得罪武承嗣,接下来十分配合,不仅派人将两具死者尸体送到大理寺,还亲自陪同,带着武承嗣等人来到大牢,让他们将黑齿常之带走。 出了刑部,诸葛南恼怒道:“这些刑部官员太可恶了,武少卿你为何不狠狠教训他们一下?” 狄仁杰平静道:“别意气用事了,郭正一虽然可疑,但说话滴水不漏,我们暂且忍耐,调查清楚后,若他们果然以公谋私,再收拾他们不迟。” 诸葛南哼了一声,没有再反驳了,几人押着黑齿常之向大理寺而行。 黑齿常之是名黑脸黑须的大汉,明明才三十多岁的年龄,看起来却有四十多岁。本来还以为他被救出刑部后会大声叫冤,谁知一路上一言不发,异常沉默。 到了大理寺大牢,诸葛南急不可耐的向他问道:“黑齿常之,翰林院的案子是不是你干的?” “不错,人就是我杀的,你们赶紧给我判刑。”黑齿常之冷冷道。 诸葛南愣住了,武承嗣沉吟不语,狄仁杰向二人以及郑令萱打了个眼色,转身出了大牢。 三人跟出后,他沉声道:“黑齿常之表情不对劲,根据我多年经验,这绝不是一个杀人犯会有的表情。” “你是说他被人威胁,这才认下罪名?”武承嗣皱眉道。 诸葛南大声道:“一定是这样,所以刑部才将他抢去,就是为了堵他的嘴!” 武承嗣静静思索,总觉得这事有些匪夷所思,若是幕后真有人操纵,那么黑齿常之遭人冤枉的可能性很大。 可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冤枉黑齿常之?又为什么要杀陆志宁和高岚? 幕后之人要么是刑部重要官员,要么能操纵刑部,来头绝对不小。 这种大人物,为什么要花这么大功夫,对付三个官职并不高的人呢? 正思索间,一名文吏急步而来,拱手道:“狄寺丞,寺卿请您过去一趟。” 狄仁杰向几人招呼一声,便跟着文吏过去了。 诸葛南趁机向武承嗣问起案情经过,武承嗣大致说了一遍,诸葛南抱着手臂道:“这么说来,黑齿常之确实有很大嫌疑,不过也不能排除期间有其他人进入翰林院,毒死那两人!” 武承嗣本来准备将这案子让大理寺办,自己并不打算接手,但眼下这案子扑朔迷离,倒激起他的兴趣,提议道:“等狄寺丞回来了,我们一起入宫,再找翰林院中每个人仔细问个清楚!” 郑令萱点了点头,一直安静倾听,没有发言。 “还要仔细检查现场,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线索!”诸葛南强调。 大约一刻钟后,狄仁杰回来了,神色有些不对劲。 武承嗣疑惑道:“狄寺丞,怎么了,少卿找你做什么?” 狄仁杰沉默片刻,叹道:“最近淮南道民怨沸腾,进京请命的百姓很多,朝廷决定派一名监察御史、一名大理寺丞和一名刑部员外郎,一同去淮南道巡查,寺卿决定派我去。” 诸葛南大叫:“咱们正要查案子呢,你去那里做什么?让聂子云去不就行了?” “聂寺丞还在追查王府丢宝的案子,姚寺丞也还未归京,除非……”说到这,瞥了诸葛南一眼。 “那你去,翰林院的案子,有我和武少卿呢!”诸葛南急忙改口。 “狄寺丞,你要是不想去,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武承嗣凝重道,他隐隐觉得事情有些巧合,怀疑有人在背后捣鬼。 狄仁杰摇了摇头:“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而且淮南道那边我也确实不放心。只是关于翰林院的案子,我有种直觉,这案子很可能只是某件大案的冰山一角,武少卿查案时一定要仔细些,不要放过任何不合理之处。” 武承嗣见他心意已决,点头道:“那好,你的话我记下了,你准备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 “我送你一程。” “不必,少卿若是有这时间,不如多琢磨一下案子。”狄仁杰严肃道,说完向诸葛南和郑令萱点点头,转身向后院走去。 “真是的,我有时候感觉这家伙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诸葛南哼道。 郑令萱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就是因为有狄大哥这样大公无私的人在,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才能在这世上感受到一丝公道。” 诸葛南脸孔一红,闭上了嘴。 武承嗣暗暗点头,他以前对狄仁杰的敬意全是因为他名字,现在则是因为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随后,三人出了大理寺,带着人向皇城而去,入宫后,径直来到翰林院。 诸葛南依然是老办法,对大殿进行地毯式搜索,郑令萱则向每人询问口供。 武承嗣向二人招呼一声,离开翰林院,去了趟紫宸殿。 入殿后,向武媚提及郑令萱想要效力公门之事,武媚对郑令萱确有补偿之心,便同意封她一个“刑部令使”的吏官。 武承嗣怕郑令萱在刑部受欺负,又帮她讨了个从五品宣阳乡君的爵位。 出了大殿,穿过宣政殿时,武承嗣遇见李多祚,顿时没好气道:“李郎将,本公让你将黑齿常之押往大理寺,你为何押去了刑部?” “公爷息怒,小将官职与黑齿将军一样,担心他抗命,所以将您的命令传达给王方翼将军,由王将军派人拿下黑齿常之。后来刑部官员拿着中书省的公文,王将军才将黑齿常之移交过去。”李多祚躬身解释。 武承嗣吃了一惊,只有宰相才有资格以中书省名义下公文,莫非这事背后是名宰相不成? 面对这种人物,武承嗣心中多了几分警惕,暗暗将事记在心中,没有再多追问了。 回到翰林院政事堂,只有几名大理寺吏卒看守现场。穿过耳门,来到后廊,发现游廊右侧一片空地上,诸葛南和郑令萱正在向众人问话。 被他们审问的,除了薛稷和八名文吏外,守大石和崔宝昇也在,另外,竟然连王勃也站在人群中,还穿着官服。 走近后,只听薛稷说道:“……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就算高岚没有带酒杯来,陆编撰也会取待客用的酒杯,怎么会用柜中的装饰性酒杯呢?” 便在这时,众人察觉到他靠近,纷纷见礼。 “子安,你怎么在这?”武承嗣奇道。 “回掌院,下官已在吏部办好手续,今日是来上衙的。”王勃拱手道。 其实他得吏部铨派职位后,有三天时间办理各种手续,但他奔波五年,一朝入仕后,哪愿意多等。 一大早就去吏部各个小部门中,领了官凭、任命书、官服等物件,匆匆吃完午饭,下午就穿着官服来报道,这才得知翰林院中竟发生了命案。 武承嗣道:“翰林院出了点事,暂时关闭,你在家中休息几天,等恢复运作后,我再派人通知你。” 王勃迟疑了一下,拱手道:“下官领命。”说完告退离去,心中颇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