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黑脸神》 第1章 玄武门功勋之后 “阿郎,该用膳了…” 正盯着院里老槐树发呆,少年闻言回过神来。 待看清老仆手里端着的食物后,脸上泛起一丝丝嫌弃。 “云叔,怎么又是黄粑?家里就没有别的吃食了么?” 被少年称为云叔的五旬老者,憨厚的笑了笑: “阿郎,户县可不比在绛州老家,若是想吃点新鲜玩意儿,老奴明日就去丰水,给阿郎捞两条鱼来补补身子…” 堂堂功勋之后,日子居然过得这么… 栖惶。 李世民就是这么对待属下家眷的? 敬君弘好歹也算是从龙功臣。 玄武门战死之后,追赠、谥号、一样不缺。 没道理做为国公的后代,想吃点肉糜,还得让家中老仆现去河里捞。 如果是这样,拼死拼活的替人卖命,到头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敬玄想不明白。 让他更想不明白的是… 自己明明驾着车在山道上。 走的好好的,怎么就从悬崖上给冲了下来了呢? 我可是… 老司机啊… 从车窗被甩出的一霎那,敬玄吓得魂飞魄散。 以为自己死定了… 确实是死了啊。 至少现在这副躯壳就不是自己的。 二十好几的成年人。 怎么可能一下子… 就变成了十四岁的少年? 而且还是同名同姓。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但有一件事,敬玄却是无比笃定。 自己驾驶的车子,肯定也跟着掉落在附近的山里。 否则外头的那颗老槐树… 怎么会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燃油味?! “阿郎,慢些吃…” 云叔笑吟吟的提醒着。 见敬玄虽然面上嫌弃,嘴上吃的仍旧香甜,老头子又细心的奉上一杯酸梅汁。 这是前几日敬玄教他熬制的。 甜香中带着丝丝酸意,夏日最是解暑,来往客商纷纷赞不绝口。 就是… 贵了点。 “大娘子来信了,让阿郎您下月初一的时候往长安一叙,还要老奴把您收拾的得体些,可咱家阿郎端的是丰神俊朗,哪用老奴收拾?” 敬玄被老头子炙热的眼光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正想要不要谦虚几句。 不料老头子下一句话差点没把他鼻子给气歪: “就是黑了些…” 天啦! 能不黑吗? 毕竟,灵魂伴随一道强光入体。 换句话说,这具身体可是被雷劈过的… 虽然,对云叔口中的大娘子未曾谋面。 但从这几日的只言片语中,还是得知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敬君弘死后,留下了两儿一女。 长子敬元袭承了敬君弘生前黔昌县侯的爵位。 按照唐朝继承爵位的规则,加上又干了些触怒皇帝的事,敬元已经被降爵为县伯。 不过已于去年,也就是贞观二年病逝。 而敬玄便是敬君弘的次子。 此前一直在绛州太平县老家丁忧。 如今正好满三年,应已经嫁为人妇的长姊之邀,独自一人来长安博取一个前程。 是以按照信上的通关路引,先来到了户县,投奔早先跟随敬君弘的亲卫云叔。 为此长姊早早的便去信,要敬玄来长安。 看能不能托关系,把大兄敬元的爵位保留下来。 毕竟,敬元去世之时,还是个光棍,并未留下任何子嗣。 谁能想到刚到地头,这具身体的主人就被老天爷给换了? 也幸好古代异地交流十分不便,加之云叔此前已有数年没见过敬玄,这才侥幸蒙混过去。 为生计奔走的压力在任何时代都是主旋律。 敬家算是没落了,做为敬家唯一的男丁,敬玄第一次感觉到了古人对于爵位的偏执。 “云叔,长姊的夫家究竟是何许人也?袭爵这种朝廷大事也能说得上话?” 云叔笑呵呵的答道: “阿郎,大娘子的夫家可是赫赫有名的任城郡王,如何说不上话?少爷只管安心便是,有大娘子在,必定会护佑咱们敬家东山再起。” 任城郡王? 李道宗? 我居然成了李道宗的小舅子? 敬玄脑袋有点晕。 李道宗可是李唐宗室里少有的能征善战之辈,深得李世民倚重! 自己的长姊居然是王妃? “阿郎,大娘子可不是王妃,待去了王府之后,万不可失了礼数,王爷在娶大娘子之前,已有王妃,大娘子只是侧妃,不过那位王妃如今病重卧榻,王府一应事物都由大娘子掌管,所以这才……” 听得云伯解释,敬玄有点明白过来了。 以前没这个机会也就罢了,现在那位王妃病重,长姊初掌王府后宅大权。 多半是想往自己娘家这边倾斜一点,所以这才想把自己多年未见的胞弟敬玄从老家给提溜过来… 看来自己这个还未谋面的长姐,怕是李道宗眼里的“扶弟魔”啊… “大娘子还说了,户县这处别院阿郎只管放心住,不用担心有人来打扰,若是真能够袭爵,再想办法在长安为少爷觅一处宅子。” 云伯说这话时,混浊的双眼已经笑成一条缝。 他幼年时便被父母卖到敬家为奴,从小跟敬君弘一起长大,关系似友似仆。 自敬君弘、敬元接连身故后,他便依附在侧王妃羽翼之下,为王府打理户县的别院,闲暇时再摆摆茶棚子赚几个酒钱浑噩度日。 原以为敬家就此没落,没成想现在还有翻身的机会,心中如何能不高兴? 尤其是这位从绛州来的阿郎,气度模样皆是不俗,以后多半能有一番大作为。 敬玄点点头,眼神却在四处打量着。 这别院三面环山,周遭环境极为静雅,遑论远离人烟。 如果自己的车子真的落入这附近,应该还没被人发觉。 不过还是要尽早找到才是,这种跨时代的产物就不应该暴露在世人面前。 毕竟,那可是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啊… 第2章 无非是看人下菜 盛夏的关中异常闷热。 敬玄百无聊赖的倚靠在茶水铺子的柱子边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手里的酸梅汁。 这种天气,就该饮一杯冰爽的啤酒才是,要不可乐也行… 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来到唐朝了呢? “阿郎,您做的那个酸梅汁果然不错,就一上午的功夫,已经卖出去一贯钱了……” 铺子里的小老头喜滋滋掂着手里的钱袋子,望向敬玄的眼神也夹带着一丝丝慈爱。 自己来大唐可不是卖酸梅汁的,饮料大亨? 有什么用? 这两日下来敬玄已经摸透了户县的上上下下,一览无余的地形,压根就没看见来自现代的庞然大物。 只剩下山里没去了。 明天再去转转,说不定掉里头了。 这时候,村口又出现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敬玄随意撇了一眼,指了指前方: “云叔,来肥羊了。” 小老头乐呵呵的答道: “好嘞,阿郎,等招待了这批客人,下午老奴就去长安扯几匹布料给阿郎做一身新衣裳,进王府可不能穿得太寒酸……” 自去岁蝗灾过后,关中的粮食便一直十分紧俏。 加之今年连续数月的旱魃肆虐,不少商贩开始有目地的囤积米粮,企图哄抬市价谋取暴利。 即便一连抄没数家粮行,这种势头仍未得以缓解,李世民不得已之下,只得带着朝中重臣微服私访,体察民间疾苦。 “陛下,天气炎热,前面刚好有间茶水铺子,不如去歇歇脚…” 中书令宇文士及年纪毕竟大了,腿脚远不如李世民矫健,好不容易碰见能歇息的地方,哪里还肯错过。 一边建议,一边偷偷朝同僚们使着眼色,示意他们也赶紧说说话。 魏征装作没看见。 如今大唐正是内忧外患之时,若不及早思出良策,这天下不知又有多少百姓饿殍遍野,一点辛苦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破野头,实在矫情! 李世民也有些不悦,才出来多久?这就受不了了?早知道就带辅机他们出来了! 回头看了看宇文士及额角上密布的汗珠,李世民的心肠还是软了下来,点点头: “那就去歇歇…” 一行人刚走到铺子门口,倚在门口的少年便瞬间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瞧着这少年衣衫褴褛,黑黝黝的胸膛就这么随意的敞露在外面。 加之那张稚嫩的脸却透露出一股与其年岁不相符的暮气,几人都以为他是以行乞为生的穷困少年郎。 李世民实在不忍自己的子民沦落到这般田地,朝身后撇了撇,掌管大唐钱袋子的民部尚书戴胄立刻会意。 在袖笼子里抠抠索索半天,终于摸出了一个铜子儿,小心翼翼的放在少年跟前。 怎么就这么点? 李世民很不高兴,没看见这少年连一身整齐的衣裳都没有么? 好歹你戴胄也是堂堂民部尚书,对子民百姓居然这么小气? 朕还能放心把民部交给你么? 戴胄看着李世民投来的不善目光,嘴皮暗暗发苦。 这一路走来所见饥民乞丐数不胜数,陛下每次见到都要打赏点银钱出去,带出来的钱袋早已经空空如也,哪还有得剩… 再说了,这送出去的都是我老戴的体己钱… 您又不会报账… 戴胄幽怨的眼神让李世民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就半蹲下来,想跟正举着那枚铜钱发呆的敬玄套套近乎。 大人物,总想与最底层的百姓成为朋友,仿佛这样,才能体现出他们爱民如子的一面。 初登大宝的李世民也不例外,英气逼人的脸上挂着浓郁的笑容,想以此感化这名神态冷冽的黑脸少年。 不料下一刻那枚铜钱就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所有人目瞪口呆… 而李世民自然不会跟一位升斗小民计较,一枚铜钱而已,即使砸在脑门上,又能有多疼? 这恰恰说明了这位少年胸中对朝廷,对世道有许多的怨气啊! 正想发问,结果少年十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让一让,挡住风口了!” 正迎着山涧吹来的凉风打盹呢,哪来这么些没眼色的家伙,扰人清梦,着实可恶! 敬玄手上这一下如同捅了马蜂窝似的,跟在李世民身后的几位朝中重臣纷纷开口呵斥: “竖子无礼!” “小小年纪竟不懂的上下尊卑!” “粗鄙莽夫!” 敬玄依然保持着原先那副姿势,大热天的,能不动弹就不动弹,免得流汗。 毕竟眼下洗澡真挺麻烦的,据说要走到深山林子里才有水源。 “无礼的是你们!好端端的怎把人当乞丐打发?” 本少爷浑身上下哪里像乞丐了? 不就是找了件破洞最多的衣衫穿么? 这多凉快啊… 谁让你们古人那么保守的,大热天还穿长衫长裤,捂痱子呢这是? 不是乞丐? 那倒是朕行事孟浪了,李世民有心赔罪,可他身为大唐皇帝陛下,怎会这般容易向一名乡野少年郎低头? 横竖不过一介少年而已,错认了就错认了。 而宇文士及瞄了一眼敬玄手里的杯子,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甘甜,喉头顿时干咽了几下: “主家,先进去乘乘凉,这里风的确挺大的,正好祛祛暑气…” 李世民微微颔首。 侧身绕过敬玄,带头在茶棚找了个位置坐下,一招手,朝正在忙活的云叔呼喝道: “店家,上一壶茶水,要凉的!” 云叔连忙从后头钻了出来。 一边殷勤的给客人们倒着酸梅汁,一边笑着解释道: “好叫几位主顾知晓,小老儿这茶棚子无甚茶水可饮,只有一样,便是这梅汁,用了上好的山楂和乌梅,夏日啄饮最是消渴解暑…” “就是那少年手中端的?你这店家倒是个心善之人…” 李世民到现在仍旧固执的认为,敬玄是一名在人家铺子蹭吃蹭喝的困顿少年郎。 而云叔也没有听出李世民言下之意,只道他是在夸赞自己手艺,连忙摆手道: “这酸梅汁可不是小老儿制作的,都是我家阿郎秘制的配方,一杯只要五文钱,可不就是心善…” 什么? 五文钱? 早两年五文钱能买三两斤粟米了,不但李世民暗暗心惊,就连其余几位大臣也纷纷皱起了眉头。 莫非这是家黑店? 其实说是黑店也没错,敬玄特意交代了云叔,遇上衣着光鲜亮丽之辈,尽管狮子大开口,总要把本钱给挣回来不是? 看人下菜而已。 但宇文士及可管不了这么多。 黑店就黑店,了不起待会通知地方县衙来把棚子掀了便是。 他嗓子干涸得都快冒烟了,端起杯子仰头便一饮而尽… 呃… 幽香却不失清凉,酸涩却又带着甘甜,果然不错,即使五文钱也说得过去… 宇文士及举着空杯子,抖动着颚下的长须,老怀大慰的说道: “店家,再来一杯。” 第3章 树挪死与人挪活 甘甜的饮品最容易让人抒发心中的烦闷之意。 接连几杯下肚后,一桌子大唐首脑谈兴很快就变得浓郁起来。 “没想到在这乡野间也能喝到如此无上妙品,老人家,你就没打算去长安开一间这样的铺子?” 秘书监魏征像个老农似的,咂巴着嘴,一边品尝口中残留的酸甜,一边给云叔出着主意: “长安富商大户可不少,若是去了长安,总比你在这田野间搭草棚子要强。” 云叔闻言笑呵呵的说道: “这位主顾,小老儿摆茶棚子也是无奈之举,我家阿郎说了,长安居大不易,若腰间没缠个十万贯,哪敢轻易上扬州?” 云叔一席话立刻引得几名君臣赞同。 长安百物贵,的确是不适合寻常百姓居住。 尤其是最近,粮价已经番了好几番了,却还没止住上涨的势头… 再这样下去,只怕祸乱就在眼前啊… “你家阿郎倒是个明白人,老人家,这上扬州又是个什么智故?十万贯,好大的口气!” 李世民忽然对云叔口中的阿郎来了兴趣。 看样子应该也是一位读书人。 只是这等乡野间竟然还有读书人隐匿其中? 为何不出山求得一官半职为自己谋取出路? 云叔微微笑道: “这只是我家阿郎随口念的一首诗罢了,入不了诸位主顾的耳。” 一听说有人会作诗,其余几位大唐重臣也回过神来,他们都是饱读诗书之辈,这穷乡僻囊居然还有人会作诗? 这得见识一番! 宇文士及也凑趣: “无妨,老哥哥只管将你家阿郎的诗词念来,好与不好,我等自有论断,就当茶余饭后找个乐子,要是作的好,这位兄台指不定还有赏钱…” 宇文士及说完还偷偷指了指旁边的戴胄。 而戴胄则是脸色一黑,暗骂宇文士及没一点知数,这一桌子茶水钱都不知几何呢,还赏钱? 一会儿就把你老倌先押在这里当人质! 云叔咧嘴一笑,虽然嘴上十分谦虚,可脸上倨傲的表情说明了他对自家阿郎的诗才有多大的信心,张口就念道: “义从亲处断, 贫向富边休, 腰缠十万贯, 骑鹤上扬州。” 众人听完整首诗后,顿时微微错愕。 这还真是一首彻头彻尾的功利诗词,不过还别说,倒是挺符合当下的。 这大概,是尚在温饱阶层挣扎的大唐百姓,心中最美好的期望罢… 李世民沉吟片刻,问道: “你家阿郎何许人也?我等能否有缘一见?” 这下轮到云叔发呆了: “你们不是见过了么?” 李世民一愣,见过了?在哪里? 大唐君臣顺着云叔的手指,将目光停留在门口… 什么? 这暴脾气的黑脸小乞丐就是你家阿郎? 众人眼中透露着难以置信,李世民搓了搓自己发僵的脸颊,尴尬的问道: “就是他?” 皇帝的面子不能不要,想到刚才的敬玄对陛下没有一点礼数,宇文士及非常有眼色的站起来朝敬玄喊道: “那位小郎君,可否过来一叙?” 敬玄正睡眼惺忪的打着盹蓦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连忙站了起来: “云叔开饭了?” 少年滑稽的模样逗的众人莞尔一笑,说到底只是个少年郎啊,竟连睡梦中都还想着吃食。 “小郎君,来,老朽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宇文士及和颜悦色的冲敬玄招着手。 干嘛? 敬玄伸着懒腰,无精打采的走了过去。 哐当一声! 一屁股就坐在了长凳上,差点没把旁边的魏征掀一个跟头! 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镜,十分不满的开口斥责: “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朝气,坐卧间竟像个无骨虫似的,老夫观你也是个读书人,怎无半点读书人的礼仪风貌?” 你谁呀?我认识你么?一上来就开始说教,实在让人讨厌! 敬玄懒得搭理魏征,只是看向让自己过来的宇文士及: “老人家唤我何事?先说好,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一直在默默观察敬玄的李世民听见这句话后,不禁哑然失笑: “小郎君放心,我等可不会行那恶劣之举,叫小郎君来,就是想问问小郎君你,对当下朝廷的赈济之策可有甚不满之处?” 敬玄疑惑不解,我何德何能,能对官府有甚不满? 若无意外,自己这时候本该已经躺在家里吹空调了,然后再喝着冰啤酒看看球赛,多悠闲的日子啊… 这贼老天,为何行事如此不讲究,莫名其妙的就被提溜到了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古代! “没啥不满的。” 敬玄耸耸肩,才刚来呢,啥政策都不知道,摊手表示自己只是个一无所知的傻小子。 李世民眉头轻皱: “小郎君是否有什么顾虑?你大可直言不讳,我等必不会让官府知晓……” 敬玄一听,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李世民,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想造反的贼子? 还是什么恶趣味的官僚下乡? 不过跟自己有啥关系? 旋即自嘲一笑: “树挪死,人挪活,能有什么顾虑?既来之则安之罢了。” 敬玄说的是真心话。 反正来都来了。 而且看样子也回不去了。 只要自己能想办法找到遗落在某个地方的车子。 即便是在大唐,自己一样能混得风生水起! 树挪死,人挪活? 李世民低头细品着敬玄刚才说的话。 乡野间的百姓往往都会说出些貌似粗鄙,却又十分蕴涵哲计的至理。 过了半晌才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敬玄: “何解?” 第4章 不结账都不许走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在这乡野间偶遇的少年郎,似乎能解开连日萦绕在自己心头的困惑。 是以语气中难得带着一丝兴奋: “树挪死乃是常理,人挪活又该作何解释?” 敬玄并不知道李世民的身份。 不过从他,以及其余几名老头的反应来看,眼前这名英武的中年人应该不是什么反贼。 其真实身份至少应该是一方大员。 亦或者是某个官员的幕僚也说不定。 “意思就是人不能被眼前的局限性所束缚住手脚,需知道除了周遭的一方天地,外面还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敬玄的解释很直白。 李世民稍微一琢磨就听明白了,回头看了看其余几位重臣,见他们也纷纷颔首点头表示赞同。 心中稍定,遂又问道: “可有先例遵循?” 什么先例不先例的? 在后世老家待不下去了,外出沿海打工不是很正常么,这有什么好遵循的? 即便古代没有改革开放,那也不可能不让老百姓们背井离乡投亲靠友? 这就是敬玄想错了。 大唐自立国以来,不但周边外敌环伺,其内部更时常有人造反。 不少州县的百姓经常会因为战乱外出避祸。 甚至有的还逃到了敌对势力的地盘,导致了许多州县人口空虚。 这种情况直到武德七年才稍加缓解。 时任大唐皇帝的李渊下召让各州县重新校对户籍。 并严禁再出现举家迁移等乱像,要求一籍一地。 除非有路引为证,否则,旦违此令者,徒三千里。 在敬玄看来理所应当的事情,李世民却有着难言之隐。 登基还没几年呢,就接二连三的推翻父皇所立下的国策,且不说那帮武德老臣会如何反应,就是自己心里这一关,都有些难以迈过去。 “比如他!” 敬玄指向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宇文士及,说道: “这老头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你让他去种地,保管两三天就能给累死,可不种怎么办呢?难道等着饿死不成?” 宇文士及听见敬玄拿自己作比喻,而且还张口不离一个死字,气得吹胡子瞪眼! 不知好歹是小东西,哪有这么当人面咒人家死的? 而李世民则随着敬玄的话陷入沉思,种地会累死,不种会饿死,那该怎么选? 见宇文士及愤恨的瞪着自己,敬玄毫无诚意的拱拱手致歉道: “在下就是举个例而已,老人家勿怪……” 然后转头又继续说道: “这就是樊笼,为何一定要在种地上面做选择呢?这老人家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模样,想必儿女也十分孝顺,为何不去投奔他们呢?只要熬过这段艰难的时日,想必生计也不成问题……” 敬玄的话让宇文士及又有些飘飘然,很自然的点头附和道: “不错,老夫的几个儿女的确十分孝顺,若无活路,老夫大可去投奔他们,这都是老夫平时以身作则种下的善果……” 说完还非常得意的笑了两声,就好像他堂堂郢国公真的成了活不下的老农,下一刻就打算去投奔儿女了。 魏征不满的冷哼两声,提醒老头子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得意忘形的宇文士及这才反应过来,面色异常尴尬。 没想到敬玄这次又指向了戴胄: “这位老伯伯一看便是精于算计之辈,即便不种地,去给有钱的亲戚当账房先生也能过活……” 正在计算袖笼子里剩下的铜子儿够不够付清这一顿茶资的戴胄,闻言顿时一脸茫然的抬起头。 李世民忍俊不禁,这少年郎眼光还挺毒,民部尚书可不就是整个大唐的账房先生么? “投奔亲戚?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若照此张榜施行,关中之民或得喘息之机。” 敬玄摇摇头,有些不争气的看着李世民: “这还是另一个樊笼,百姓不需要别人替他们做选择,他们要的是可以做选择的机会。” 李世民听罢心神一震,紧锁的眉头豁然开朗。 魏征也拍手称赞: “不错,百姓只要有选择的机会,那就会想法设法的活下去,小郎君,老夫受教了!” 说着就要站起来给敬玄行礼,敬玄微微侧身避开,口称当不得老人家一礼。 “当得,如何当不得,就凭小郎君一席话,便令老夫等茅塞顿开,小郎君如此大才,可否留下姓名?” 魏征见他如此谦虚,对于他先前在门口的冒失举动,心中暗藏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甚至还觉得,大抵只是因为身为读书人的傲气,不肯受他人嗟来之食才故意以言语相激。 真是一个好少年啊,如此有见识,怎能埋没于乡野? 李世民也同样一脸期待的看着敬玄,他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这少年自报家门核查无误后,就立刻授予他官职,让他为自己所用。 只是,如果他知道这名少年是在玄武门替自己挡下隐太子援军的大将后人,不知心中又该作何感想? “晚辈名唤敬玄……” 被这么几个老家伙用火辣辣的眼神盯着,即便是敬玄这种后世人也难免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又不是绝世美女,盯着我看干什么… “敬玄…恩,果真是个好名字…一听就是饱读诗书之辈…” 宇文士及抚掌称赞,他现在对敬玄印象极佳,哪怕敬玄说自己叫狗剩儿,他也会想方设法吹得天花乱坠,既然陛下寻到办法了,那自己这把老骨头就可以早早的回家歇息去喽…… 李世民点点头: “敬玄是,记下了,小郎君,我等就此别过!” 李世民说着就站起身子,招呼众人离开,刚走到门口,敬玄的声音复的又传来: “茶钱还没付呢?你们不会是想赖账?” 李世民脸色一僵,朕都准备授予你官职了,区区这点茶水钱你还想着要? 恨恨的看了戴胄一眼,这厮怎么不主动结账,无端端害的自己丢了面儿! 戴胄暗暗叫苦,方才一人饮了好几杯那什么酸梅汁,喝倒是喝痛快了,可钱袋子里已经所剩无几了,根本就不够付茶资啊。 敬玄见他面色很不自然,闪身上前拦住几人: “小本生意,不结账不许走!” 第5章 那就让朕留下吧 敬玄黑着一张脸拦在众人跟前,我才刚来大唐呢! 正指望赚第一桶金好站住脚跟呢! 怎么能平白无故的被人占自己便宜? 李世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我堂堂大唐皇帝,居然会被一名乡野少年给当成了地痞无赖,这叫怎么回事啊? 李世民的脸色忽暗忽明,连带着其余几位大唐重臣表情也不太自然,刚想自报家门透漏身份,没成想敬玄一句话就堵死了后路: “我不管你们是谁,今日必须把这茶钱给结了,想要倚老卖老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个个年纪一大把了,学人家吃白食竟一点都不害臊!” 说完敬玄还专门瞄了宇文士及一眼: “亏得我刚才还觉得你老人家慈眉善目呢,呸!算我看走了眼!” 得,这下自报身份也不管用了…… 说不定还会被这黑脸少年给当成满嘴谎话的骗子…… 宇文士及膛目结舌,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被谁这么数落过呢…… 正打算开口想解释几句,结果魏征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这位小郎君,可否容我等借一步商议一番?” 敬玄狐疑的瞅了瞅他,又看了看其余几人,似乎在怀疑他们是不是要趁机跑路。 没办法,这种事情自己在后世的网络小视频上见多了,不可不防啊! “小郎君,我等都是知书达礼之人,万不会行那龌蹉之举,还请小郎君方便则个,也好让我等商议出个对策来,你看如何?” 魏征彬彬有礼的模样无疑也给了李世民说话的机会,这位大唐天子也点头附和: “不错,我等只是稍作商议,一会儿定会给小郎君你一个交代……” 见几人都一脸期盼的望着自己,敬玄侧头想了想,手指向一边: “那好,就在这商议,我不听便是了,但你们也休想溜走!” 敬玄说完便一屁股坐到门口,冷冷的盯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几位大唐重臣。 李世民被敬玄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忙将几人带到一边: “一会儿仁人你先留下做质,玄成,玄胤与朕去一趟户县县衙,待取些银钱便来赎你……” 仁人就是宇文士及的表字,小老头一听自己要留下做人质,心中老大不快,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能遇上这等事,传出去只怕要被人笑掉大牙! 而戴胄则有些心虚,说到底钱袋子余额不足跟他有直接关系。 民部尚书的职责是什么? 就是替大唐掌管钱粮! 怎么掌管? 有计划的支出,并且能够回绝一些不切实际或者没必要的支出! 都怨自己啊,害的陛下也跟着扫了颜面。 戴胄一边回避着宇文士及的幽怨目光,一边干笑道: “陛下,还是让臣留下做人质,宇文中书毕竟身体不大好…” 话还没说完,宇文士及就率先不干了,小老头瞪着眼睛气呼呼的说道: “不劳戴民部费心,小老儿身体好的很!” 说着还原地蹦哒了几下,这个戴胄戴玄胤,当着陛下的面儿说老夫身体欠佳? 安的什么心? 想老夫告老还乡么? 你戴胄明明还虚长老夫几岁,竟如此不会行事,一大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 对于年轻的李世民来说,眼前这几位胡子花白的老臣既是大唐的宝贝,同时又是朝廷的毒瘤。 不过正因为有他们带头,所以朝堂议事大多都是以吵架收场,跟个菜市场似的。 可目前的自己还离不开这些老臣的支持。 李世民忽然变得有些心烦意乱,一边恨不得这些老头子早早的回家颐养天年,一边又需要他们的影响力稳固自己的帝位。 而戴胄被宇文士及回怼了一句之后,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个破野头,怎么就不识好人心呢? 魏征见他二人又有相争之意,连忙向李世民谏言: “陛下,就让臣留下做人质,陛下与两位回去之后也不必急着来赎臣…” 李世民一愣,其他人都不想留下做人质,魏征却反其道而为之,这思想觉悟… 果然… 高下立判啊… 正在暗暗较劲的宇文士及和戴胄也恍过神来,意味难明的盯着魏征。 这老魏要干什么? 装好人? 端的不是东西! 非人哉! 你这样一说,那我俩成什么了? 迎着李世民赞赏的表情,魏征答道: “陛下,咱们这一路行来除了遇见饥民给些钱粮以外,根本没有寻到一条切实可用的策略,直到遇上这位小郎君…” 众人跟随魏征的目光看向背对着他们的敬玄,只是敬玄似乎又在打瞌睡,脑袋时不时撞在门柱上面看上去有些滑稽。 强忍住笑意,魏征继续说道: “这位小郎君能一语见地的指出我大唐眼下的困局,其身上必有大才,因此臣想留下再与他交往几日,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况且走马观花似的体察民情,还不如与民同吃同住了解得透彻,您说呢陛下?” 魏征的话无疑给了李世民启发,这位大唐皇帝背着思考了几步后似乎下定了决心: “玄成说的有理,那就这样,朕留下,你们三人先回长安!” 李世民的语气毋庸置疑,可大唐天子独自怎能身处险境? 为了获得和皇帝陛下独处的机会,其余几人又争执了起来,而敬玄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你们商量出个结果来没?!” 李世民微微一笑: “我留下,他们几个……” 话未说完,宇文士及抢在另外两人前头说道: “老夫也留下,他们两个回去取钱,还请玄哥儿通融则个……” 好家伙,叫得这么亲热? 戴胄和魏征暗暗鄙视着宇文士及,这破野头果真一点廉耻都不要了… 胡人血统啊… “好!那就依你们!” 敬玄拍了拍身上的衣衫,站了起来让开道路,手上还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魏征与戴胄面面相觑,直到李世民微微点头之后,两人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而李世民则是不露痕迹的飞快朝外头的林子里打了个手势。 原本隐隐有人头攒动的树林,复得又归复平静。 第6章 想当初夜御三女 “那个谁,说你呢!” 敬玄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十分不耐烦的指着李世民面前的罐子: “梅子要捣碎才出得了味儿,否则清汤寡水的谁愿意喝?看着挺壮实的,怎么干个活儿都干不好?” 天潢贵胄被一名乡下野小子指着鼻子呼来喝去的,李世民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点点头,手上徒然发力,捣得瓦罐咚咚响: “这样如何?” “轻点!你想捣毁我的罐子吗?” 敬玄觉得这名自称秦礼的中年汉子是故意在跟自己作对,刚想再喝骂两句,旁边那位名唤野仁的小老头又出了状况。 “老头,实在不行就别干了,让秦礼帮你干得了,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万一整出个好歹我可担不起责!” 宇文士及笑呵呵的杵着钉耙从地上站了起来: “小郎君,老头子身子骨硬朗得很,摔一跤也不妨事…” 宇文士及为了在自己的主君跟前展现出年轻的一面也是拼了老命。 当初的秦王府还有一帮从龙功臣等着上位呢,自己可不能就这么轻轻易易的把担子交出去! “谁担心你身子骨了,大饥年的,想在山里采摘些山楂可不容易,这都是云叔费了老大劲从山里找来的,可别给我们糟蹋了,唉,你们也是交友不慎,那两个同伴去了这么久都还没见人影,是不是丢下你俩不管了?” 原先还以为这四人是某个官员的幕僚,不差钱的主,没想到这都快天黑了,另外两个老头还没拿钱来赎人,敬玄估计这四个家伙就是一些喜欢挥斥方酋的意气穷书生。 可不是嘛,电视剧上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龙套,下一秒就会被穷凶极恶的官兵给丢进大牢严刑拷打,这时候主角再…… 想什么呢,跑偏了跑偏了… 敬玄甩了甩脑袋: “抓紧时间干活儿,今日不整完,明日就没得卖了,到时候损失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野仁你先歇着,一会儿放着我来。” 李世民对敬玄的唠唠叨叨充耳不闻,一边让宇文士及悠着点,一边抬头环顾四周打量着: “敬玄,这别院看上去颇为雅致,难道是你家的?” “问这干嘛?” 敬玄一脸警惕的看着李世民: “莫非你想加害于我然后再继承这间别院?我告诉你,休想!” 李世民哑然失笑,这少年,脑子颇为清奇,前一刻还能对着民生国策侃侃而谈,下一刻又像个混蛋玩意儿似的讨人嫌弃! 敬玄不知道李世民在暗暗鄙视自己,自从灵魂莫名其妙附身到这具身体之后,自己的性格也在潜意识的与这具肉体相结合,只是这些变化他并没有仔细思量过。 “我就是问问,看你衣衫打扮,不像是……” 后面的话李世民不好意思说出口,怕伤了敬玄的自尊心。 哪知敬玄根本没当回事: “你说的没错,这间别院的确不是我们的,我们只是帮人打理而已,所以你也不要想着趁我睡觉干什么坏事,即使我死了,这间别院也有主人……” 这混小子,竟然如此难以… 沟通! 李世民真想把手里的棒槌砸在敬玄那张黑漆麻孔的脸上! 想了想,还是算了,朕乃是天子,如何能与升斗小民一般见识! “小郎君,可有茶水解解乏…” 宇文士及背靠在门廊上气喘吁吁的插话道,年纪大了,实在是干不动了,想当初老夫夜御三女都…… 现在居然只是使了一会儿爬犁就腰酸背痛,不服老不行呐! “想喝自己去倒!” 敬玄指了指井里的水。 宇文士及一脸尴尬,他现在好不容易才把腰杆挺直,如果这时候再弯下去,只怕…… 心虚的瞅了瞅远处的陛下,见他没注意到这边,连忙说道: “不喝了不喝了,老夫不喝了,你这个小郎君,太刻薄了,这样…不好…” 竟然被一名老头子说刻薄,敬玄放下手中的糖霜没好气的说道: “等着,我先去把水烧开再倒给你老人家可好?!” 宇文士及喜上眉梢,口中连称: “不用那么麻烦,就凉水好了,解渴……” “生水可不成,尤其是夏日,喝多了容易得疟疾!” 宇文士及闻言呵呵一笑: “你这小郎君尽会危言耸听,老夫还从未听说过喝凉水也能得疟疾,想当初老夫……” “打住!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头,我不管你年轻的时候怎么样牛逼哄哄,你现在总归是老了,身体各方面的抵抗力和免疫力都在下降,如果你再不注意饮食,真的有可能得虐疾或者其他什么病。” 敬玄故意吓唬着宇文士及。 这老头动不动就是想当初,自己耳朵都快要听起茧子了,究竟是活得有多么不如易才这么喜欢追思过往? 这老头,多半就是个落魄书生,说不定他儿女也不要他了,成天摆出一副笑脸或许是心态好,也或许是装出来的… 敬玄看向宇文士及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怜悯了,罢了罢了,谁让本少爷心善呢,就给你烧一壶热水解解渴…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的落在了李世民耳朵里,这位大唐天子对宇文士及的过往并不关心,就那点破事,还成天说个不停,想当初朕…… “敬玄,你说喝生水会染上疟疾可有什么依据?” 李世民目光炯炯的看向敬玄,疟疾在大唐可是极难医治的病症,多少子民都是因为染上了这种恶疾被夺取性命的,想当初在洛阳大营…… “依据?” 敬玄无声的笑了一下,这玩意需要什么依据,生水有细菌呗,煮沸杀菌呗,多简单? 不过跟古人恐怕说不透这个,敬玄想了想,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众所周知,一般水源附近都极易滋生大量蚊虫,而这些蚊虫就是疾病的传播源,包括疟疾也是,有的蚊虫产卵时会不小心把卵产到水里,或者干脆淹死在水里,而很多人即便发现了,也只是把这些东西捞起来继续饮用,根本就不会管里面是否还有病源体,这就极其容易导致感染疾病,所以需要把水烧开,高温的水能够杀死这些病原体,就像我们人一样,不是也怕高温?病原体也同样如此,我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自己主动留下来做人质,还真是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就这么一会儿又长了见识… “那是否杜绝蚊虫叮咬就能避免生病?” 到了宇文士及这个年纪,最是怕死,生怕自己哪天一不小心被蚊虫给咬了,第二天就两腿一蹬归西了。 小老头打定主意,等回到家里就命令下人将家里的蚊虫扑杀干净,往后胆敢有一只蚊子在老夫面前晃悠,腿打折! 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第7章 做人开心最重要 天色稍晚的时候,云叔背着一个大包袱从外面回来。 “阿郎,来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云叔抖了抖捏在手上的新衣往敬玄身上比划了两下,喜滋滋的让敬玄赶紧试试。 正颐气指使的招呼二人干活的敬玄,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衣衫。 “回头再试,云叔你去长安了?” 云叔还没说话,宇文士及便嗤笑一声: “长安离这好几十里呢,半日可赶不回来,小郎君,老夫还以为你什么都懂呢…” “喝水就喝水,随便插话小心一口被呛死!” 敬玄没好气的回过头,怒视着宇文士及。 初来乍到,不懂不是很正常么? 我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宇文士及也不生气,他现在对敬玄的一张毒舌有了相当的免疫力。 反而厚着一张脸皮凑上来摸了摸布料,啧啧称奇: “咦?这种绢布可是难得的好东西,云老哥,上哪搞来的?宫廷贡品也是能在街市上买到的?” 宇文士及的话立刻引来了李世民的注意,这位大唐皇帝也放下手中的活计围了上来。 “把你们的脏手拿开!”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雪白的绢缎上已经有了明显的两个污渍。 “确实是宫里赏赐出去的…” 李世民对敬玄的呵斥充耳不闻,反而一脸怀疑的盯着云叔。 这种名贵的料子,只有得到赏赐的人家才有,而且无一例外都是高官显贵,怎么可能流落到市井小民手里? 而且内府都有详细记录,一查便知真伪。 见二人以为是自己偷的,云叔连忙解释道: “刚才老头子去县里时,在岔道上碰见一伙人正在叫卖物件,说都是从公主府流出来的好东西,老头子就上去瞄了一眼,然后花了一贯钱买下这匹料子又找县里的刘裁缝做成衣衫…” 公主府? 住在户县的公主只有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长沙公主。 李世民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多半是趁公主久居长安之际,府里的下人偷偷拿出来贱卖变钱的。 这种事情在高门大户里屡见不鲜,尤其是眼下各地闹起了饥荒,偷拿主家财货变卖的更是不在少数。 光长安县自入夏以来便审理了三十七宗此类案件。 百姓们活不下去了才会铤而走险,这是朕这个皇帝的过错啊… 李世民长叹一声,闷闷不乐的重新回到座位上,狠狠捣击着瓦罐。 这个秦礼,又怎么了?莫名其妙的发什么脾气? 敬玄刚想过去提醒他手上注意点轻重,宇文士及见状连忙打圆场道: “云老哥,可带了吃食?干了一下午活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说完还向李世民那边瞟了瞟,脸上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敬玄来回的打量着两人之间的那点细微反应,心中越来越狐疑,这两个家伙究竟是干什么的? “也没什么,就两条鲤鱼,少爷昨日还说想开开荤打打牙祭,这不…” 云叔笑呵呵的回答着,全然没发现宇文士及的脸已经变黑了… 大胆刁民… 鲤鱼也是能吃的? “老头子这就去做饭,阿郎,让他们先歇息一会儿,读书人干不了粗活,可别累出毛病来了…” “我帮你!” 宇文士及一把夺过云叔手里的鲤鱼就慌不忙跌的跑了,因为他看见陛下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了。 “你又怎么了?” 敬玄走过去拿脚捅了捅李世民跟前的瓦罐: “脾气怎么恁大?不想干就别干,去歇着,我来就是了。” 短短一下午时间,这秦礼已经发了好几回脾气了,究竟是什么样的运气才让他在这险恶的古代社会活这么久的? 须知道,电视上的那些耿直书生,通常都活不过第一集,最后还要依靠腹黑阴险的主角来为他们报仇雪恨。 自己可不想有一天无意听闻这秦礼惨死街头,最后累的自己为一个不认识的人产生莫名其妙的共鸣再去跟某个大奸臣对着干。 我来大唐既是天意。 也是无奈。 “你觉得这天下还有得救么?” 李世民头一次对自己的执政能力产生了怀疑。 论打仗他不惧怕任何对手,可说到治理国家,他忽然觉得自己力有不逮… 早几年父皇还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虽然大唐同样艰苦,可最终总能化险为夷。 可自己呢? 区区一场蝗灾就使得子民饿浮遍地,百姓们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极其,这是礼乐崩坏的征兆啊… 难道那些世家子说的没错? 真的是因为我李世民得位不正,才导致上苍接二连三的降下灾祸? “咸吃萝卜淡操心,这天下跟你有什么关系?读书读傻了?” 敬玄觉得莫名其妙,这种感觉就仿佛是跟朋友聊天,两人为某首富资产结构变化带来的后果产生了分歧,吵得面红耳赤。 可到头来人家依然是首富,而自己依然是那个拿着死工资的屁民。 李世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我皆是这天下的一份子,如何没有关系?” 敬玄笑了,这家伙还真是读书读傻了,干脆一屁股坐到他对面: “你说的不错,这天下是由无数个你我组成的,我只要吃好喝好,那就是为这天下做了一份贡献,而你呢,因为付不起一顿茶资不得不替我做工还债,你觉得你还有得救么?” 李世民一愣,朕只是体察民情而已,还真当朕付不起这区区一顿茶水钱? 这小黑炭头,还真是目中无人呐! 敬玄把他不屑一顾的表情全然收在眼中: “你看,你又不高兴了,我就不明白了,一个人的气量怎么能小到如此地步?” 什么? 朕的气量小?! 你知不知道朕自从荣登大宝以来,赦免了多少乱臣贼子? 就连当初在玄武门杀死朕心腹大将的冯立,谢叔方二人朕都能委以重任! 李世民十分不服气,但却又无法出言反驳,没想到敬玄下一刻伸出脏兮兮的手拍向自己的肩膀: “知道你不服气,既然你不服气,说明你还有得救,所以啊,只要着眼于当下就好,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比如现在,先把手上的活儿给干好,还了欠我的债之后,再去外面抒发你那郁郁不得志的心态,你知道做人什么最重要么?” 李世民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 “什么最重要?” 敬玄漆黑的脸上露出一口大白牙: “开心最重要!” 第8章 古代的浩瀚星空 两条鲤鱼被炖的喷香。 但李世民端着碗随便刨了几口饭就借故劳累回屋休息去了。 而一直在看李世民眼色的宇文士及,则趁机捞了好几块鱼肉放在碗里。 那囫囵吞枣的模样生怕被人看见似的。 这是多久没吃过肉了? 敬玄一声叹息。 小老头果然也是个命苦之人啊… 罢了罢了,明日就让他们离去,区区几十文钱,就当本少爷心善施舍了。 在这个没有夜生活的时代,吃晚夜饭除了上床歇息就没有别的事可干了。 尤其是普通百姓,他们既不识字,也负担不起挑灯夜读的灯油钱。 所以抓着自家婆娘在床上使劲折腾是晚上唯一的乐趣。 这就导致了超高的生育率。 以及惊人的夭折率。 无论谁家都有好几口人,可问题也接踵而至。 大唐实行的是口分田以及永业田制。 永业田顾名思义,这田就是你的,将来可以传给子孙后代。 男丁按照年龄,以及入伍府兵的年限,被官府授予的永业田从十亩到六十亩不等。 而另外还有几十亩口分田则是替朝廷种植的,每年要按照比例向官府交纳租子。 而这个租子就是最寻常的赋税。 即便不种也要交。 所以家里孩子多的就会想法设法瞒报人口,没办法,地多了根本种不过来,况且还要交税。 一家几个孩子共用一个名字的现象十分普遍,而且百姓们也没什么文化,所以起的名字都很随意。 敬玄趁着夜色一路走来,已经听见了不下七八个自家孩子叫大郎的人家。 白天人多眼杂,敬玄不敢随意乱走,怕引来不必要的盘查。 因为最近闹饥荒闹得严重,好些外乡人都伪装成盗匪想去隔壁富裕的村子打打秋风。 百姓们防贼似的互相提防着,老远就紧握着锄头冷冷的盯着你,实在是让人心里不得劲。 不是说古人大都民风淳朴么? 敬玄生怕后脑勺忽然被人来这么一下子,好不容易捡回的半条命,可不能又稀里糊涂的给丢了。 车子掉落的地方应该就在山里,周围这一带自己前几日都寻遍了,没有重物掉落的痕迹。 何况那么大一辆大卡车,古人哪有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搬走的能力? 夏日的乡村夜晚,月光皎白,一条清晰的天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 大气没被污染过的时代就是好,抬头就能看见银河,原来是长这样的… 只是敬玄无法沉寂心思好好欣赏一下天空的美景,他总感觉有人在暗中跟着自己。 这种感觉直到自己钻入山林,才消失不见。 或许只是错觉? 敬玄深一脚浅一脚的穿梭在林间,这副身体不错,大概是因为从小习武的缘故,翻山越岭简直如履平地。 也是,怎么说也是将门子弟,从小家传的锤炼应该必不可少,这是一门生计,也是敬家先祖在乱世之中挣命的本钱。 又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期间耳畔时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生物的啼鸣。 走夜路果然足够让人提心吊胆,怪不得农村的老人时常说不要一个人在夜里进山。 应该就在附近了,敬玄有理由相信自己离车子不远了,因为鼻尖传来的汽油味越来越清晰。 爬上树梢举目四望,夜色中,好像有个东西微微闪了一下? 那是… 敬玄连忙掏出火折子点燃火把,想看得再清楚些。 随着火苗的跳动,红白相间的反射光线隐隐出现在林间。 车屁股的反光贴纸? 敬玄大喜,可算找到了! 三两步就冲了过去。 我的东风天龙! 我的荣耀手机! 我的…… 敬玄忽然停下了脚步。 万一驾驶室里还坐了个人怎么办? 万一这个人就是穿越前的自己怎么办? 难道我要亲手埋葬我自己的… 尸体… 敬玄又惊又怕的慢慢往车头挪动着,车厢外观有几处明显的凹痕,应该是撞击所致。 毕竟是从山上冲下来的… 车头也凹进去好大一片,整个前脸都得换,估计要花不少钱,不知道走保险的话…… 脑子里忽然钻出的想法让敬玄哑然失笑。 这是在古代啊,哪来的修理厂? 保险公司还有一千多年才问世呢! 是啊,我都在唐朝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就是一具尸体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常年跑车见过的死人还少了? 敬玄大着胆子举起火把从车窗外往里瞄了瞄。 空空如也! 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一幕。 或许自己的肉体在时空隧道掉到了别的什么朝代… 心中最大的忐忑不复存在之后,敬玄费劲巴力的钻进了驾驶室。 和那个时代的所有人一样,第一时间自然是找到掉在油门处的手机。 荣耀手机续航好啊,这都几天了,居然还有电? 只是没有信号,敬玄忽然像抽风似的尝试着拨打110… 第9章 皇帝的初次体验 敬玄在车里枯坐了一夜。 像是在缅怀,又像是在祭奠。 直到第二天刚蒙亮时,才从半梦半醒中回过神来。 拿手一摸,脸上全是泪水。 我这是怎么了? 不就是换个时代继续讨生活么? 有什么大不了的? 眼下还是先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能立即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抽出遮光板的货物清单,敬玄随意扫了一眼,心里顿时长出一口气。 这车物资原本是要拉往戈壁某生产建设兵团的,主要以援建当地子弟小学为主,另外还夹杂着一些那边稀缺的生活物资以及用以戈壁开荒的试验型经济作物种子。 打开货箱,敬玄顿时犯了难,几十吨的东西光凭自己一个人是拿不走的,只能先挑拣些能搬动的。 印着灰太狼的书包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背上背俩,手里提俩,嗯,灰太狼果然结实耐操。 细心锁好车厢后,敬玄又去驾驶室取出单位配发的电棍。 这可是防身护体的好东西,因为戈壁滩时常有野熊狼群出没,上级部门出于安全考虑这才给一线员工配发了这玩意。 一米多长的合金电棍,充满电待机时间能超过四百小时。 墨绿色的邮政车厢根本不需要敬玄再做任何掩饰。 站在山腰处往下望,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山坳底下的树林里还藏了一头钢铁大怪兽。 这就好,应该暂时还算安全。 回到别院的时候,都还没起床,敬玄连忙把东西藏到自己房间的床底下,只是将那一大罐方便面调料给取了出来。 唐朝的食物不是蒸煮,就是炙烤,关键香料又贵,所以寻常百姓做菜都是水煮撒几粒盐花子,条件稍微好点的,大不了再搁几滴醋。 至于传说中的盐布和醋布,听云叔说那都是行军打仗图方便才用的东西。 今天必须吃一顿方便面味道的面条开开洋荤! 敬玄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李世民才刚刚醒来。 好久没睡得这么踏实了! 自从那件事过后,自己无论在哪个宫里留宿半夜总会被噩梦惊醒… 浑身是血的建成和元吉总会抱着脑袋请求自己给他们重新装上… 为此自己请了多少法师和尚驱邪除秽都不管用。 没想到在这山野间,听着林间的虫鸣鸟啼,能安睡得如此之泰然… 李世民伸着懒腰还想再磨蹭一会儿,如果是在宫里,这会儿已经有宫人开始提醒自己上朝了,难得这么清闲啊。 腹中不合时宜的传来两声叫唤,扰乱了这位大唐皇帝睡懒觉的计划。 早知道昨晚就多吃两口了,鲤鱼也没什么不好的,老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什么都吃,比起啃树皮,鲤鱼又算得了什么? 回去就下令礼部,将鲤鱼从忌讳名单上给划掉! 敬玄说的对啊,着手于解决眼前的难题才是正理,老想那么深远干什么? 反正这天下也不会因为几顿饥虞就瞬间分崩离析,朕还有时间救万民于水火… 方便面调料有一大特征就是煮沸之后味道能飘到老远,这一点上与火锅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在抒发情感的李世民也闻到了这股味道。 咦? 什么东西? 好香啊? 李世民遁着香气一路追寻到厨房,发现端着面碗正要开吃的敬玄,肚子又咕噜了两声。 敬玄漆黑的脸霎时变得更黑了。 看着眼前李世民的表情,心里犯起了嘀咕,莫非任何时代都有一个蹲在你跟前等着喝方便面汤的家伙? 手上碗一推: “你吃。” 李世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吃,我就看看……” 说得这么可怜,敬玄仿佛从李世民身上看到了自己学生时代的影子。 没好气的说道: “让你吃就吃,我再下一锅面条就是了!” 李世民这才装作迟疑的模样,小心翼翼的接过敬玄递过来的面碗。 先是故作矜持的吹了吹,然后… 一口下去,李世民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世间竟还有如此美味的膳食!朕此前为何都不曾尝过?? 这浓郁的香气… 舌尖就像是在舞蹈一般… 再也顾不上风仪姿态,粗糙的面条吸在嘴里呲溜作响。 面吃光了还不够,端起碗喝得连汤都一滴不剩。 看那惋惜的架势,大有伸出舌头再把碗舔一遍的冲动… “有这么好吃?” 敬玄目瞪口呆的看着李世民,原以为这些加了食物添加剂的东西并不符合古人的口味,没想到居然这么受欢迎? “朕…” 李世民还在回味唇齿间的美妙,下意识的就说漏了嘴,连忙补救道: “真的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食,这是你做的?” “废话,这里除了我还有谁?这可是独家秘制的配方,你说说,这样一碗面条,如果拿去卖,一碗能卖多少钱?或者说你愿意花多少钱来吃这碗的面条?” 敬玄没有注意到李世民的话语漏洞,他全身心的沉入在卖方便面的伟大事业当中。 酸梅汁配方便面套餐,是否可以打响长安市场,为自己掘到在唐朝的第一桶金? 而李世民和他想的却不一样,这位天下至尊皱着眉头,这么好吃的玩意儿就应该进贡到宫里,谈钱是不是太俗气了? 不过碍于眼下还不能暴露身份,李世民想了想,试探性的报出一个自己能接受的数字: “五贯,亦或是十贯?” 敬玄听罢白了他一眼,以大唐现在的物价而言,十贯钱的购买力等于好几万了。 谁会花几万块吃一碗面? “这种面条其实要油炸过后才好吃,按照成本算下来,最多卖个五六十文就差不多了,再贵就没人吃得起了,你们这些读书人,难道一点都不关心外面的物价?” 敬玄毫不客气的训斥着李世民,认为他只是一名双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 李世民被他教训得老脸一红,关键也不知道如何辩驳,五贯一碗,这大唐恐怕还只有自己吃得起… 只是那时候,怕是魏征老儿要指着朕的鼻子骂朕败家… “记着,你又欠我十贯钱,这可是你自己报的价,童叟无欺。” 敬玄狡黠一笑,又端出一碗面: “再来一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