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谋伐》 第一章 俺也一样 涿郡涿县。 张庄。 “关羽虽一介武夫,也颇知忠义二字,正所谓择木之擒,得其良木,择主之臣,得遇明主,关某平生之愿足矣。从今之后,关某之命,既是刘兄之命。关某之躯,既是刘兄之躯。但凭驱使,绝无二心。” “俺也一样。” “俺也一样。” “某誓与兄患难与共,终身相伴,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俺也一样。” “俺也一样。” “有渝此言,天人共戮之。” “俺也一样。” “俺也一样。” 陈暮面无表情,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器。 “大哥。” “大哥。” “大哥。” 关羽张飞陈暮相继拱手喊道。 刘备热泪盈眶,感动道:“二弟,三弟,四弟!” 四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异口同声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说罢,四人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流着泪水一边大笑,相拥喜极而泣。 “可惜外面大雨,天色也渐暗了,不然就去我的桃园,拜天地当场结义,那才不枉我们四兄弟之情。” 张飞哈哈大笑,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地落。 刘备笑道:“三弟莫要心急,结义之事待天明雨歇再说也不迟,刚才四弟的话令我拨云见日,茅塞顿开,不若过来先坐,继续听他讲完。” 四人坐下,陈暮道:“刚才咱们说到大哥打算自己招募乡勇,讨贼安民,三哥要售卖家产,倾囊相助是不是?” “正是。” “此乃下下之选。” “哦?为何?” 刘备不解询问。 他胸有大志,自然不愿意屈膝于人,因此想自己组建军队,干一番大事业。 刚好这次黄巾之乱,朝廷下令地方豪强可以自己组建军队,抗击叛逆,只要立有军功,皆可授予官职,而不需要举孝廉。 对于刘备这样连寒门都不算的落魄贵族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机会。因此刘备才想响应朝廷号召,大干一番拳脚。 陈暮却笑着摇摇头:“大哥,如今这局势,您怎么还看不明白?朝廷昏庸,天子卖官鬻爵。官场黑暗,官员腐败猖獗。举孝廉已经被世家大族垄断,寒门平民上升通道十分艰难,如果不用金钱贿赂,几乎不可能会被授予官职。” 刘备纳闷道:“正因如此,我才想组建乡勇,立下军功,开创一番事业。” “问题在于,您没有任何背景,朝廷没有人为您说话。同样的一份功劳,到了那些世家子弟手里,就是四百石的下县县令,甚至六百石的上县县令、议郎、郡丞、都侯。到了您的手里,顶多也就是被授予一个二百石的下县县尉,未来还有被革职遣散的风险,实在不是一条好的上进通道。” 陈暮回想起以前看过的怒鞭督邮这事,电视剧和三国演义都说是张飞干的,实际上却是刘备干的。昭烈帝前期的脾气暴躁得很,而且战斗力不弱,最少也是个一流战将的水准,要不然也不会参与到关羽张飞吕布这种级别的战斗当中还能全身而退。 刘备想了想说道:“我平生之愿望,就是希望可以治理一方土地,保境安民,让百姓过得更好。并不奢求官职大小,就算是做个县尉,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也不是不可。” “但官做得越大,管理的地方也就越多,保护的百姓是不是也更多?品德高尚的人可以不嫌弃官职的大小,但不能抛弃更多的百姓。大哥的品德优良,自然是对官职有多大无所谓,不过如果能当更大的官,庇护更多的百姓,是不是更好一些?这难道就不是大哥平生所愿吗?” 陈暮巧妙回应。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 很多人都说刘备假仁假义,但先不管他的仁义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就当他是假仁假义,那么他至少要保证做一些仁义的事情,从而来换取名声。 所以只要揪住这一点不放,告诉他官做得越大,就能对更多的百姓服务,更能彰显他的仁义,自然可以轻松说服他。 刘备的确被陈暮说得心悦诚服,点头称是:“四弟说得有道理,不愧为曲逆侯之后。” 陈暮笑了笑。 他穿越在了同名同姓人身上,继承了前身记忆,让他知道自己是曲逆侯陈平的后代。 不过陈平的后代可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而是市井平民,连寒门都不如。 在东汉时期寒门子弟是什么? 是落魄贵族。 而且还不是像刘备这样家里穷得经常要族叔接济的落魄贵族,而是有钱有官,却没有太高政治地位的落魄贵族。 比如刘备的祖父刘雄,当过六百石县令,官位不大不小,可以称为寒门。但到了刘备这一代就不行了,因为没有官职,所以只能称为平民,再穷一点就是贫民。 曲逆侯陈平的后代本来是世代的侯爵,门第显赫,家世尊贵。但到了第四代犯事,被除爵,子孙贬为平民,曲逆侯这个爵位也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不过门第虽然不在,但子孙至少也繁衍下来。原来的陈暮就是曲逆侯陈平的十三代世孙,根正苗红。 在陈暮穿越过来,了解到目前的年代和情况之后,就开始为自己做谋划。 曲逆侯之后勉强能算一个招牌。 考虑到乱世将至,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没有世家门阀的力量,二没有万人敌的沙场本领。要想安身立命,不出现随时被人砍死的情况,就得找一个雄厚的靠山,保障自己的人生安全。 而且这个靠山还必须得硬,比如魏蜀吴这三个最后的赢家。 虽然也可以找个其他人,像袁绍,袁术这类,初期实力比较强大,借助他们的力量,未来靠陈暮的远见卓识,为他们出谋划策,帮他们翻盘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陈暮的出身决定了他必然不可能在这些门阀世家弟子面前站在高位,并且影响到他们的决定。 沮授田丰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他就得找个不歧视平民子弟的人当靠山,比如手下有郭嘉戏志才这样平民出身,却待他们极好的曹阿瞒。 不过老曹人在洛阳,从县城到洛阳直线距离虽然不知道多少,但听县里人说,走路的话得好几个月,就算骑马也得十天半月。一想到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在这乱世当中一路步行走几个月去洛阳会是什么下场,陈暮打消了去找老曹的念头。 剩下的东吴就更不用考虑,那地方离幽州十万八千里,走一年都未必能走到。 因此陈暮也就只有一个选择——刘备。 如今的曲逆县在东汉初就改名,名为蒲阴,刚好蒲阴县离涿县只有100公里,离得近,两天就到,而且官道宽阔,人来人往,有军队驻守。至少不用担心走着走着,遇到山匪路霸,忽然人就没了,在安全上要比去更远的地方强得多。 至于怎么找到刘备也简单,找到张飞就行。 张飞文化水平虽然不高,只会一句“俺也一样”,但为人喜欢附庸风雅,家里又有钱,正在招西席先生。听说陈暮是陈平之后,家里藏着陈平留下的很多书籍,学识渊博,才高八斗,不由大喜,就把陈暮留了下来。 这一两个月来,陈暮和张飞相谈甚欢,关系非常好。这次张飞在街上偶遇关羽刘备,三人不打不相识,眼看天色渐暗,要下起瓢泼大雨,就喊他们来自己家里,一起喝酒畅谈。 又多了两个兴趣相投的人,张飞自然得把陈暮叫出来做陪,结果大家越聊越开心,越聊越兴奋,择日不如撞日之下,当场结拜为兄弟。 这就是为什么桃园三结义,本来应该是猛男三兄弟的相遇,会混入一个奇怪的文弱书生的缘故。 而现在,就是陈暮为自己的结拜大哥刘备刘玄德做谋划的时候。 “大哥,自己招募士兵,不仅要出很多钱财,而且捞不到太多功劳,实非良策。所以要想完成大哥的愿望,成为一方大员,保卫地方百姓,就得寻求一个靠山。” 陈暮缓缓说道:“有了靠山,你的功劳就会被承认。有了靠山,就不用担心将来面临被遣散的风险,才能立足于朝堂,有一处根基。” 刘备为难道:“可是我并不认识什么大官。” “怎么没有?” 陈暮微微一笑:“您的老师卢尚书就不错。” “师君?” 刘备纳闷道:“师君如今为尚书令,在洛阳校勘儒学经典,我去找他,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呵呵。” 陈暮摇摇头:“如今天下大乱,朝廷必然会派兵清剿黄巾,朝堂之上可为大将者不多,段颎皇甫规等人前几年才去世,张温乔玄等人太老了,张懿守并州刘虞镇幽州,都不能轻动,耿鄙傅燮盖勋等人资历又不够。剩下能领军资历又够的,也就只有皇甫嵩、卢植、朱儁等寥寥几人,所以我猜测您的老师卢尚书必然在这其中。” 古代交通不便,如果是不太重要的信息,有时候得好几个月才能传递出去。 如今才中平元年三月,上个月黄巾才刚刚起义,朝廷于三月初,也就是十多天前才派皇甫嵩、卢植、朱儁领军讨伐,消息当然没有传到幽州这边来。 “如果真的是师君的话,我自然愿意追随他杀敌建功,就怕” 刘备迟疑,他怕陈暮判断有误,白耽误工夫。 陈暮当然知道他的顾虑,分析道:“就算朝廷没有启用卢尚书也无妨,如今黄巾军的主力都在颖川、巨鹿一带,特别是巨鹿,是匪首张角的老窝。涿郡这边的黄巾军只是小股势力,不足为惧,就算全剿灭也立不了多大功劳,去巨鹿的话,就有机会立更大的功劳。” “这” 刘备看向关羽和张飞。 关羽还没有说话,张飞就急吼吼地道:“哎呀大哥,你还犹豫什么。四弟说得对啊,涿郡才几个贼人?全抓了还不够俺老张塞牙缝的,咱们就招兵买马,杀向巨鹿,把张角老儿活捉了,立下这泼天大功,皇帝还不高兴地给您封侯?” “我看可以。” 关羽抚着长须,点点头。 “好。” 刘备当时就拍了桌子,激动道:“那就去巨鹿!” 第二章 结义 第二日天朗气清。 张家桃园。 张飞家里并不是豪强,而是商人。 豪强是指地方门阀势力,至少家里要出个六百石官才能称为豪强。 事实上刘备也不是个卖草鞋的,织席贩履的意思是指他从事商业活动,以此贬低他的身份。 所以张飞虽然家里有钱,但本质来说,却依旧属于平民阶层,桃园是他的祖产。 阳春三月,桃花盛放。 张家仆人摆上神案、香火、烛台。 后来人结义,在神位处摆放的一般是关公像。 现在自然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他们摆的是天地。 当时的人们信奉的神仙可不是后世耳熟能详的玉皇大帝和如来佛祖,而是昊天上帝。 这个昊天上帝,就是指头顶老天爷。 黄巾军起义,打的名号就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苍天,就是昊天。 神案摆上,四人祭上五谷和牲畜,举着四杯酒,磕头下拜,祭祀上苍。 “我刘备。” “关羽。” “张飞。” “陈暮。” “今日结为异姓兄弟,从此性命相交,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不求同年同于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违此誓,天人共戮之。” 四人将手中的酒杯倒在地上,跪在神案前磕下三个响头,待刘备起身之后,关羽张飞陈暮又向刘备磕了一个头。 “二弟三弟四弟!” “大哥!” “我们今日起事,共创一番事业。” 刘备将三人扶起来,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张飞哈哈大笑道:“正应如此,昨日我就已联系买家,变卖祖产,我们当用来招募兵卒,训练士兵。” 陈暮道:“那我就去规划行军路线,尽量避开黄巾军大部队,寻找朝廷主力投奔。” 关羽涨红了脸,三弟四弟都有事做,自己好像无所事事,憋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去城门口张榜。” 刘备心花怒放:“好好好,不过光有士卒也不行,还得有马才可以。我认识两位马商,苏双与张世平,早年曾有过结交,我今日就出发去找他们买马,二弟三弟四弟,你们等我的好消息。” 中午刘备就急匆匆地骑马去了中山国找苏双和张世平,中山国相当于一个郡,陈暮所在的蒲阴县就在中山国,苏双和张世平是这里着名的马商,与刘备有所交集。 四人分工明确,张飞联系买家出售自己的家产,充当军费。关羽写下告示,开始在城门口征募兵士。陈暮则研究其他们要走的行军路线。 这个时代有地图,名字叫做舆图。比如荆轲刺秦的时候,就是用的献上燕国各地舆图这个借口来接近秦始皇。 不过地方舆图要么在地方豪强手里,要么在官府手里,而且资料并不详细,只会标注官道和一些标志性景物,细节末枝就只能实地勘验。陈暮就去了酒馆饭馆这类外地人来得较多的地方打探消息,了解一下目前情况。 涿县地处于幽州和冀州的交界处,就是后世的保定涿州,巨鹿连名字都没变过,属于邢台市管辖,二者不过300来公里距离。上个月巨鹿黄巾起义,占领大半个冀州,消息自然轻易传到了幽州这边来。 第二天早上,刘备就回来了,眉宇间喜气洋洋,带来两个消息,一是他去中山国的时候找人问过,卢植的确是这次出兵将领,目前在荡阴一带,即将开赴邺城,与黄巾主力交手。 二是苏双和张世平听闻他要干一番大事业,居然决定资助刘备,送了他50匹马,10万钱,以及一千斤上好的镔铁,这种铁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花纹钢。 刘备交友广泛,在中山和范阳两郡到处有朋友,原本他是打算让那两位马商带着马来涿县给他们钱,现在直接白嫖,当然很开心。 几天之后,张飞关羽招募了500健壮士兵,同时1000斤镔铁也打造成了三把神兵利器。 雌雄双剑,青龙偃月刀,丈八蛇矛。 本来张飞还鼓噪着给陈暮打一把佩剑,这些铁绰绰有余,但陈暮显然已经给自己定位为一个狗头军师,对于一个杀鸡都下不了手的现代人来说,在后面出谋划策,搞点卑鄙阴谋小手段还行,让他去战场上杀敌那就不太可能,极力推辞掉了。 三月下旬,刘备领着他的乡勇军就开始启程,按照陈暮规划的路线,他们决定避开黄巾军主力,不选择南下直接去巨鹿,而是往西去中山国,穿过常山郡北部区域,往赵国,广平郡一带走。 常山郡就是后来的石家庄,东南部是华北平原,地形开阔,官道平整。西北部属于太行山中段,崇山峻岭非常多,道路十分难走。 从此时的舆图就能看出来,整个常山郡八个县,西北面一个都没有,几乎都分布在东南面,沿途荒无人烟,村壮之间可能相隔几十公里,有时候连路都要一路披荆斩棘才能走出来。 不过这么走也有好处,那就是常山郡的繁华地带都靠近东南的巨鹿郡,巨鹿是黄巾军老巢,势力辐射到了常山,所以如果从常山郡荒无人烟的太行山一带绕道赵国,南下去广平郡与卢植会师,一路上就碰不到大股黄巾部队。 目前张角手里有20多万黄巾军主力,先不说刘关张手下的500人同样都是刚拿起武器的农民,和黄巾军战力比起来没什么区别。单说刘关张再是悍勇,也不可能真的以一敌万,那也太夸张了一点。 因此在行军路线方便就得避实就虚,走相对人迹罕见的地方。 不过虽然黄巾军大部队被陈暮研究的行军路线巧妙避过,但到了赵国之后,小股黄巾军开始多了起来,这让张飞异常兴奋,出征都十多天了,他的长矛早就饥渴难耐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暮才第一次看到了那支着名的黄巾军。 当时这些人正在劫掠一个村庄,约有几百人,大部分都是青壮,额头绑着黄色布条,手里的武器也大多是农具,只有少部分配有刀,其中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还有一匹干瘦的黄马,握着大刀骑着马在村庄里肆意纵横杀戮。 这个村子里的青壮不多,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力量。老弱妇孺仓皇失措地逃跑,几十个有胆气的汉子抄起武器反抗,保护家人,被数倍于自己的黄巾军用锄头木棒等农具围殴致死。 有个老人拉着孙子在村中央大道上往北面逃,那里有个小树林,跑进去就不会死,被小头目骑马追上来砍了一刀,临死前还在催促着孙子跑。 妇人勉强能捡到一条命,但大部分都是被抓住,有人兴奋地当场开始撕她们的衣服。 哭喊声,尖叫声,辱骂声,大笑声不绝。 看到这一幕,刘备毫不犹豫地一马当先,带领人马冲向村子。 陈暮身边有人保护,别过头,尽量不去看这人间惨剧。 本质上来说,这是一起一群农民被另外一群农民欺负,然后又有一群农民来帮忙的事件。 但事件的残忍程度和血腥程度也远不是简单一句话能够概括。 史书上寥寥几笔黄巾之乱,更多的笔墨都着重在这群星璀璨,波谲云诡的乱世英雄上。 不管是现代,还是以前,人们永远都只关注那些建功立业的英豪们。 谁又关心这些卑微个体生命的消亡与兴衰呢? 不过是无论兴亡,百姓皆苦而已。 第三章 卢植 “不过瘾,太不过瘾了。” 张飞一脚将背面朝上的尸体踢了个翻身,将手里的钢矛在他身上擦了擦血,鄙夷道:“还以为是个厉害汉子,一招就被俺刺死,太不禁打了。” 黄巾军小头目的干瘦黄马在主人被刺死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种驽马老实憨厚,它可不在乎主人是谁。 村里剩余的人见事态平息,开始哭着收拢尸体,细细一数,原本二百余人村庄,现在怕是只剩下不到一半,而且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和半大孩子,青壮已经没有几个了。 日子总要过下去,家家户户虽然都在哭,可真寻死觅活的却没有。 有位长者老泪纵横,扑过来向刘备下跪,被眼疾手快的刘备急忙拉住,劝道:“老人家,这是做什么。”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乡下人哪懂什么官位,只知道人家领兵,就喊句将军。 老人面目呆滞,眼泪已经流不下来几滴,但悲伤之色难以掩饰。刘备看着可怜,转头对已经走过来的陈暮道:“四弟,你去取” “大哥,黄巾军的人还说是在替天行道,行径却跟盗匪无异,令人不齿。村子里的人太可怜了,只剩下这些老弱,不如将黄巾军身上的钱财武器用具马匹赠与村人,有了这些东西,也能帮他们安稳渡过日子。” 陈暮抢在刘备仗义疏财之前替他做了决定,当年自己这好大哥织席贩履从事商业活动,赚了一些钱,就立即到处结交豪杰朋友,还喜欢狗马、音乐、美衣服,存不了几个钱。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家当,可不能让他再这样继续送下去。虽然这些家当都是张飞和苏双张世平资助的,不是他的钱,但这些钱他另有用处。 刘备用下嘴唇包着上嘴唇咂了咂嘴,表示为难,犹豫片刻还是沉默了。 这些黄巾军留的财产虽然不多,但有一匹马和不少铁器,应该可以卖些钱。现在村子人不多,这些钱帮他们度过春耕还是没什么问题。 过了约一个时辰,去追杀逃跑贼人的关羽回来了。 这股黄巾军大概有三四百人,在初期交战中几乎是直接崩溃,丢下三四十具尸体纷纷扯下黄头巾四散逃跑了。关羽就领着五十骑兵追赶,带回来一百多只耳朵。这些都是军功,可以向朝廷索要赏钱。 离开村庄,继续南下的路上,刘备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四弟,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帮他们呢?” “天下大乱,到处都是这样的人间悲剧,散尽我们所有的钱,您又能帮几个?” 陈暮反问。 刘备说道:“能帮几个就帮几个,这样我会问心无愧。” 看来自己的好大哥还没有接受过社会的毒打,没有过那几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依旧有着心怀百姓的浪漫理想主义呢。 陈暮自嘲笑笑,摇摇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您现在还很穷,没有钱,没有实力,连自己都保不住,更何况去拯救别人?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壮大自己。等您强大起来,才可以帮助更多的百姓。” “道理是这个道理” 刘备迟疑片刻,愁苦的脸色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唉,算了。是我无能,如果我有钱有兵有权的话就好了” 一路无话,从赵国中丘县进入广平境,这里几乎已经算是黄巾老巢。 陈暮安排了探子四处打探,遇到大股黄巾势力和县城,就尽量避开,遇到小股势力就吃掉。 由于他们人数很少,又是轻装简行,每人除了带上干粮以来,都是露宿野外,连辎重帐篷都没有,因此非常好打游击战。 短短七八天,就击溃了三四千黄巾军,斩获了600多枚耳朵做军功。 这么多天下来,刘备他们也见惯了杀戮,村庄被屠杀,县城被占领。刚刚出兵的雄心壮志磨灭地差不多,剩下地就只剩下沉重的心情和拼死杀敌报国的一腔热血。 广平郡,邯郸。 卢植率领的北军五校正驻扎在这里。 黄巾军虽然声势浩大,一夜之间啸聚百万,占领了冀州、兖州、徐州、豫州等中原重要几个大州,对京畿司州有合围之势。 但实际上这支部队分散地厉害,严重缺乏组织能力,战斗力和执行力,称得上乌合之众也不为过。 一开始黄巾军气势如虹,到处占领州郡,如星星之火,点燃整个草原。 一个月内,全国七州二十八郡都发生战事,黄巾军势如破竹,州郡失守、吏士逃亡,震动京都。 但很快朝廷就做出反应,拜卢植为北中郎将,率领北军五校的主力北上进入冀州,对抗张角的黄巾军主力大军。 拜朱儁为右中郎将,皇甫嵩为左中郎将,领少部分北军五校,三河将士,再招募一些精壮,总共约一万多人马,南下抗击兖州和豫州的黄巾军。 不过朱儁和皇甫嵩的进军目前并不顺利,朱儁的人马不多,只有几千人,刚出司州不久,就被波才迎头痛击,打了个败仗。皇甫嵩领军救援,与朱儁退守长社,官军和黄巾军双方对峙,暂时还没有分出一个结果。 而卢植这边就顺利得多,北军五校的主力是汉末的精锐士兵,带甲三万,甚至还有五千骑兵,战斗力很强。 几乎是在卢植出了河内,在魏郡与黄巾军刚一交手,人数占优的黄巾军反倒是处于崩溃之势,卢植连战连捷,一路势如破竹杀进了邯郸,准备继续向北,直扑张角的巨鹿老巢。 此时邯郸城外,大军驻扎的营中,卢植正在帐中研究地图。在他身边是副手乌桓中郎将宗员,屯骑校尉鲍鸿,越骑校尉伍孚,长水校尉种辑,射声校尉王子服,步兵校尉吴兰北军五校的统领以及其它大小十多名军中将领。 宗员见卢植表情凝重,似乎犹豫不决,不由问道:“先生,发生什么事情了?” 卢植是海内大儒,在朝野上下都非常有声望,虽然宗员的官职跟他差不多,都是秩比二千石大员,平时也没有统属关系,但为了表示尊敬,他称呼卢植为先生。 卢植叹了口气:“冀州黄巾主力如今已经被我们打退至广平一带,余者虽分散在多地,却不足为惧。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他们弃守广平,逃到巨鹿。广平城小,地形开阔,将他们围困至此,张角插翅难飞。巨鹿郡黄巾军经营多年,城高粮多,恐怕会是场旷日持久的战斗。” 宗员点点头,说道:“巨鹿和广平相隔不过百里,大军一日内就可以赶到,的确是个问题。既然如此,不如分兵击之。尽三路大军,走易阳、曲梁、斥章三方包围广平,再以骑兵绕道广平北面,切断他们北上逃亡巨鹿的道路。” 卢植认真思考了一下宗员的建议,这个时代的人读书认字的很少,更别说拥有战术思维和战略思维的人,宗员也是一名百战老将,有一定战术头脑,从这方面考虑,的确是个可行方案。 不过因为信息不对称,卢植其实并不知道,不仅巨鹿被张角经营得很好,广平也已经算是黄巾军的老巢,因为两地相隔实在太近,所以同样被黄巾军辐射。 张角虽然退守广平,看似是因为卢植兵锋正盛,连战连胜,杀了他一万多人,不得已而为之。 但实际上是因为魏郡、广平、巨鹿、清河、阳平等郡都属于华北平原,地貌特征为多平原,低山丘陵,就算有山也并不险要,除了一些县城以外,几乎没有地方可以据守。 面对卢植的大股精锐部队,特别是还有骑兵的情况下,在平原野外决战无疑是找死的行为。 因此张角退守广平,有一定战略意义。 事实上后来的发展也的确是这样,张角利用广平、巨鹿、广宗互为犄角,死死地顶住了卢植的攻击,甚至在卢植被撤换之后,还击败了董卓,并没有被朝廷的主力大军给歼灭。 这种情况一直到张角病死,皇甫嵩击败了颍川黄巾,收拢了豫州各地官军之后。皇甫嵩腾出手来北上,两军合一,这才把冀州黄巾平定。 因此朝廷派出的两路大军,皇甫嵩和朱儁部前期虽然进展不顺利,但后期势如破竹。卢植部虽然前期兵锋锐利,但后期却遭遇了铜墙铁壁。二者的进度几乎相反。 此时卢植正在认真思考宗员的建议,根据他的观察,黄巾军真的可以用乌合之众来形容,战力很差,几乎很难和大汉精锐抗衡。 分兵虽然在有时候是兵家大忌,但在打追击战的时候很容易扩大战果,特别是这种合围战。 犹豫片刻,卢植还是打算稳扎稳打,摇摇头道:“孙子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我们对前方的局势尚不明确,不知道张角还藏有多少实力,不可冒然分兵。还是以步步紧逼之策,大军压进为好。” 这是老成只见,宗员点点头。也是前期顺风仗打得太好,几乎是摧枯拉朽一样把魏郡和广平西南的黄巾军清理掉,让宗员都有点飘了,觉得可以分兵打,随便怎么都能赢。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有人喊道:“报。” “何事?” 守帐将士问道。 “营外来了一曲兵马,为首的人说是将军弟子。” “哦?” 帐中的卢植听了,思索道:“他叫什么?” “来人自称刘备,字玄德。” “让他进来。” 第四章 乃祖之风 人一过万,密密麻麻。 三万人的营帐分为前中后三军,倚靠滏水安营扎寨。 因为是临时驻扎,没有防守意义,因此没有修筑围栏,有点像是草原上的蒙古包。 外面有人把守,周围有人巡逻,士兵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各司其职,有人负责打水,有人负责做饭,袅袅炊烟正在营中升起。 刘备顺利地进入了军营里,不过带来的乡勇不能进来,只能在外面等着。 关羽张飞陈暮三人尾随其后,在兵士的带领下来到了中军。 陈暮四下观察,作为现代人虽然学到的知识和信息如海洋一样涌入脑子里,但这种安营扎寨的本事却不是一个现代人会特意去研究的东西。 卢植作为经世致用的儒将,对兵法很有心得,营帐分布井然有序,兵力布置恰到好处,十分有参考价值。 进入大帐内,里面十多个将领济济一堂,左右两侧分别跪坐了六位高级将领,陈暮推测他们就是出征的五位北军校尉以及副中郎将宗员。 其余将领则站在营帐门口附近,见有人进来,稍稍让开一点道路给他们。 主坐上跪坐着一中年将领,面容清瘦,下颌留着山羊胡,虽身披战甲,却依旧能看出儒雅气质。 这人就是卢植了。 陈暮心想。 卢植曾拜大儒马融为师,年岁不小,今年应该有五十多岁了,在这个年代50岁就可以称为老人,精神头看着倒是不错。 “师君!” 刘备一进帐,当即跪倒在地磕头礼师。 他这个大哥都跪下,关羽张飞陈暮也就不得不一起下跪。 卢植的家乡就是涿县,十多年前赋闲在家的时候,曾经开过学堂,收了几位弟子,其中就有刘备和公孙瓒。 看到多年不见的徒弟成长了不少,面容也成熟许多,卢植轻点下颌,说道:“玄德经年不见,为师甚是想念。不过你不在家乡涿县,怎么来了邯郸?” 刘备忙道:“黄巾叛逆,天下纷争。备本想在家乡组织乡勇,抗击逆贼,为国效力。不成想听闻朝廷拜师君为北中郎将,率军北上清剿张角。备虽愚钝,却也知道张角势大,啸聚百万,恐师君缺兵少将,便自告奋勇领兵前来,愿为师君阵前驱使,做犬马之劳。” 这句话的意思里完全没有害怕卢植打败仗才来,而是害怕张角人多,卢植人少,所以才来助一臂之力。语言的艺术就是这样,人都喜欢听好话,特别是刘备这番话,既表现得自己为国效力的心思,又表达了对老师的孝意,说得很漂亮。 卢植从主坐上站起来走过去扶起刘备,哈哈大笑道:“玄德有心了。” 刘备笑道:“为国分忧,为师分忧,是备应尽之责任。” 卢植点点头:“不错,你来得正好,我大军正准备开拔,进军广平,一举歼灭张角。多一股人马多一点力量。你就在我帐下做个羽林,执掌近卫。到时候上了战场,需冲锋在前,勇猛杀敌。切勿贪生怕死,堕了为师名头。” 羽林在西汉时候就是大名鼎鼎的羽林军,不过到了东汉,这支队伍早就名存实亡,只在光禄勋下还有个羽林署的名字在,总共也就几百人,充任守门侍从,再没西汉时的威风。 不过卢植的北中郎将属于五官中郎将,是光禄勋属官。五官中郎将也有属官,羽林就是五官中郎将的卫士,所以卢植是让刘备担任他贴身侍卫的意思。 这是他这个老师在提携刘备这个弟子,虽然羽林依旧只是个大头小兵,但在外面当炮灰兵和在主将身边当近卫兵是两个概念。 前者死得快,几乎没有上升通道。后者比较安全,打几个仗捞点功劳,很容易当基层军官,再加上主将推荐的话,升迁速度会非常快。 卢植也是看在刘备千里驰援拳拳孝心,再加上有师徒情分上帮他一把,不然以他刚正不阿的性格,绝对不会帮人走后门。 没想到刘备却说道:“不瞒恩师,弟子虽不才,却也骑马上了战场,一路从幽州走来,遇到大大小小的黄巾军不下万人。大小恶战打了10多余场,击溃数千,斩获千余贼首,亲自手刃了四十多名贼寇,战果累累,绝非贪生怕死之徒。所以备恳请恩师让我去前锋军,为恩师披荆斩棘,开辟道路。” “哦?” 卢植脸色微微动容,惊讶道:“你那一曲人马,莫非是幽州精锐?” 一曲人马就是500人,500人遭遇上万黄巾军,还斩杀了1000多人,也就只有精锐部队才能做到。 刘备摇摇头:“不是,是备在家乡涿县招募的本地精壮,此前从未上过战场。” “哈哈哈哈哈。” 帐中立即有人大笑道:“你这人真是好吹牛,500从未上过战场的乡勇击溃数千贼人,斩杀千余,这怎么可能呢?” 说话的是个身高八尺,浓眉大眼的粗壮汉子,一脸不信。 其实不止是他,在座的其他中高级军官同样都脸色揶揄,眼神中透露着古怪。 显然这里没人信刘备说的话。 这个时代不是火器时代,人数多寡和部队精锐程度往往决定了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 虽然历史上以少胜多的例子不胜枚举,但更多的战斗却还是携大军压进之势,人多打人少,从而取得胜利。 这就是所谓的一力降十会。 只不过碍于刘备是卢植的爱徒,其他人都没有点明而已。 那个说话的汉子是北军一名中级军官,屯骑司马孟震,隶属于屯骑校尉鲍鸿帐下,性格比较鲁莽直爽,没有考虑到要给主将官面子,所以才出口反驳。 张飞听到有人驳斥自己大哥,不由震怒,正要出声,却见四弟陈暮拉着自己,微不可查地摇摇头,示意一切听大哥指示。 刘备瞧了眼卢植的脸色,发现他脸色并不好看,显然是在怀疑自己说谎,打了他这个做老师的脸。 不过刘备却并不惊慌,只是对孟震道:“请问这位是?” “屯骑司马孟震。” “呵呵。” 刘备笑着对孟震拱手道:“孟司马,有时候说话切勿这么武断。黄巾贼者,土鸡瓦狗也,我二弟三弟有万夫不当之勇,再加上四弟出谋划策,制定作战谋略,即便我部马少人寡,亦能乱中取胜。如若不信,你可去检查首级,皆是铁证。” 在秦代的时候,斩获敌人的脑袋,就是功劳,可以升一级,所以称为首级。但这种方式对于士兵来说是个负担,再勇猛的士兵身上挂几个人脑袋,再继续追杀敌人也不可能实现了。 所以到了汉代以后,就慢慢用耳朵取代了首级,而且统一用左耳朵。不过这种记军功方式比较少见,大部分时候还是由军中特定的军官记录。只是刘备是组建的乡勇军,没有正规军的军制,不得已才用这种血腥直白的方式当作军功。 见人家手里有证据,孟震就不说话了。 卢植脸色缓和下来,询问道:“玄德,此事若是真的,当乃大功一件,不过为师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 刘备转头看向身后:“恩师,为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二弟关羽,字云长。” “关羽拜见将军。” 关羽忙拱手敬礼,他这人傲上而不辱下,不过却对有学识的人非常尊重。卢植是海内大儒,又是马融的徒弟,郑玄的师弟,声名显赫,值得他一拜。 “这是我三弟张飞,字翼德。” “张飞拜见将军。” 张飞也拜道。 “这是我四弟陈暮,字子归。” “陈暮拜见将军。” 陈暮的打扮不像关羽张飞,一身长衫袴、褶,没有戴冠,头上裹着帻巾,风度翩翩,有儒雅气质。 刘备又道:“我二弟三弟作战勇猛,每逢战事,必冲锋在前,此次斩获千余首级,他二人就占了十之三四。此为我军胜利关键之一。” “我四弟乃曲逆候之后,家学渊博,善于谋划。此次行军路线,就是他安排的。一路行军打仗,如何埋伏,歼灭敌人,也是他所策划。此为我军胜利关键之二。” 卢植愕然道:“曲逆候之后?” 陈暮又拱手笑道:“正是。” 古人崇尚先祖,如果祖上有名人,后辈子孙不仅脸上有光,就连外人也会高看一眼。 如果夸一个名人之后,就说他有先祖遗风,就是最大的赞誉。 所以刘备到处跟人说自己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是汉室宗亲,刘邦的后代,成了他最大的政治资本。 同理还有马腾和马超,用伏波将军马援后人这块招牌,才能在西凉站稳脚跟。 曹操更不用多说,用的是西汉开国丞相曹参的名头,虽然当时的曹氏家族没落,但有了这块招牌,曹操作为一个被士人鄙夷的宦官家庭出身的孩子,才能够和四世三公的袁家子孙混迹在一起。 因此名人之后有时候不重要,但有时候也非常重要。 听闻自己弟子的结拜兄弟是曲逆候之后,卢植也不由得高看了陈暮一眼,问道:“可否说说你谋划之细节?” “无它,总结起来就两句话。” 陈暮说道:“扬长避短,逐个击破。” “如何扬长避短?” “我部有50骑兵,黄巾贼少马,可发挥机动性,军队前进的时候,由骑兵分散出去侦查,如遇大股部队,则提前躲避,不与之交战。如遇小股部队,则侵而吞之,尽数歼灭。” “如何逐个击破?” “黄巾军主力大多在县城肆掠,只有小股部队侵扰乡野地方。我军不走县城官道,而走乡野小道,先将县城外的小部队慢慢消灭,再集中力量,召集当地官府乡勇豪强,一起攻取县城。” 陈暮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这一套进了广平就行不通了,赵国的黄巾贼人少,县城也顶多几千人,而且会被当地官府豪强牵制,实力不强,趁着双方交战之际,我们可以浑水摸鱼。但进了广平,各县县城几乎都被贼寇彻底占领,人数少则上万,多则数万,我军人少,不可力敌。” 他说完之后,大帐内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卢植才点点头,称赞道:“很好,有乃祖之风。” 第五章 贿赂 “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不愧为曲逆候的子孙。” “这个办法却是可以学学。”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有此佳徒,又得二位猛将和曲逆候之后相助,此次平叛,必然如虎添翼。” 之前说过,称赞一个名人之后,说他有先祖遗风就是最大的赞誉。 卢植对陈暮的评价,显然是相当不错。 而且大帐内的将领们听完之后,也是心服口服,对刚才的不信任一扫而空,纷纷交口称赞,认为他们的确做到了以少数人,斩杀了千余人的战果。 众人的风评转变,前倨后恭,陈暮稍稍一思索,大抵也就明白了原因。 事实上这个战绩对于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们来说,也都觉得自己很难办到,因此一开始才觉得刘备信口开河大言不惭。 只是碍于卢植的情面,没有明说。 唯有孟震心直口快,没有想到得罪人的问题。 他们认为这件事情做不到的原因也简单,无非就是刘备人少,敌人人多,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除非他们的五百人都是精锐,是见过血的百战老兵。否则在同样都是农民军这种战力的情况下,几乎做不到在损失很少的情况下击杀击溃这么多人。 实际上大部分人做不到,不代表就没人做不到。 关键在于做事方式的不同。 这个时代的知识和读书权力掌握在谁手里? 门阀世家手里。 世家子弟不屑于去做中低层军官,因此很多从底层升上来的将领不认字,不读书,不会兵法,打仗习惯性靠勇猛冲锋或者一些作战经验行事,很少去思考计谋。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客观因素,如他们没有两个万夫不当之勇的大将。 但抛开这些因素,陈暮觉得事情其实很简单。 无非就是发挥机动性和组织力,搞点偷袭,没什么大不了。 一,骑兵警戒,用游击战偷袭。 二,组织地方官方豪强势力,进行针对打击。 当然,这只能算一个笼统的概括战术,里面还有很多细节没有说。 如马匹问题,认路问题。 马的爆发力虽然不错,但耐力不行,持续跑个两三个时辰就会累瘫。所以一般情况下,有50匹马,不一定就有50名骑士。 不过他们并不需要如同在大草原上那样奔跑,只需要平时保持和步兵差不多的速度,在部队附近巡逻侦查即可,发现了敌人就回来报告情况,让陈暮做出判断。 这样就可以保护马力,让他们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拥有更多的骑兵。 认路的问题也很重要。 在古代信息不发达的情况下,一个乡下小民一辈子的认知范围可能也就是方圆几十里,甚至方圆几里,顶多就是村子到附近集镇,或者到县城的区域,对于更远的地方,就没有太多的认知概念。 所以出兵打仗,在没有人认识道路的情况下,就只能走有明确标识的官道大路,走小路的话很容易迷路。 刘备虽然当年四方游学,算是比较有经验,但他哪知道其它郡县的乡间小道? 这个时候群众路线就起了良好的用途。 黄巾起义初期,黄巾军被豪强和官府抵制,却遭到民众拥护,很多日子过不下去的百姓纷纷加入起义军,让黄巾军迅速壮大,势头十分凶猛。 但随着事态愈演愈烈,黄巾军组织能力低下,纪律差的问题就显现出来。 各地民众受到黄巾军侵扰,烧杀抢掠到处都有,一时间黄巾军风评急转直下,遭到百姓抵制。 刘备军每到一处,就先派人寻找当地豪强,豪强令乡民带路,专走小道,四处偷袭侵扰,再加上还有本地官府的帮助,对于外地来搞破坏的黄巾军来说,属于客场作战,自然是苦不堪言。 因此相比于这些没文化,只会靠经验作战的将领来说。陈暮来自后世的信息思维和发散性思维就起到了很大帮助,能够在有限的情况下,创造出无限的可能。 卢植听罢后十分满意,说道:“非常好,玄德,一路行来,战功赫赫,不枉为师对你的教导。既然你有报效国家之意,又有功劳在身,我便命你为北军中郎,带领你那一曲将士去前锋军,你二弟三弟就做个屯长,子归则为曲军候,你看如何?” 北军中郎是五官中郎将属官,也就是卢植的直属官吏,算是认可刘备是他的嫡系部队。这样就远比同样是秩比六百石的曲长身份高得多,打个比喻的话,一个是中央军嫡系营长,一个是地方杂牌军营长,不可同日而语。 最主要的是刘备这一下就算是一步登天,从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平民变成了秩比六百石的小官吏,官职还比后来他那安喜县尉要高一个级别。 辛辛苦苦三十年,远不如大人物一句话,这就是有靠山和没有靠山的区别。 刘备大喜,拜倒道:“多谢师君,弟子必效犬马之劳,在战场杀敌立功,不堕师君威名。” 出了营帐,就有军中主簿带刘备去领军械辎重。 这一路从幽州过来,看似穿州过郡,路途遥远,其实就是在河北省里打转,总共也就三四百公里。 不过古代路途不便,再加上沿途受到黄巾贼寇的袭扰,他们的行进速度很慢,之前带的干粮早就消耗光,靠地方豪强补充粮食,随身也没有任何物资,一直风餐露宿,当然需要领取。 “北军乃是京畿之地重要的守卫力量,总共也才五万多人马,此次卢将军带出了三万多人,而且一应军用物资齐全,足可见天子器重。” 姓赵的主簿带着浓浓的关中口音,夹杂着半生不熟的洛阳官话,一边带领着他们往后营去,一边热情地介绍道:“这次天子也是发了狠,连西园军马和内库钱币也取出来赏赐给将士,各种粮草盐铁就更不用多说,简直是数不胜数,你们运气不错,要在往日,一曲兵马可绝对没有相应配给,需要你们自己筹措。” 从这段话里陈暮听出了三个信息。 一是汉灵帝怕了,这次剿灭黄巾,下了死力气,连卖官鬻爵的钱都掏出来了,对于这个老抠门来说,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二是中央执掌的力量也就洛阳这一块,其它地方的军队基本都被地方长官控制,因为中央居然不出钱养军队,需要地方长官自己筹措,如此一来,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几乎说无。 难怪三国群雄割据,不是没有原因。 三是洛阳现在的守备力量非常空虚,北军五校和左右羽林五营是洛阳最主要的军事力量,北军总共有五万多人,羽林五营则只有一万多人,加上其他京畿戍守部队,总计不到十万,是洛阳的全部军事实力。 卢植把大半的北军五校带了出来,朱儁和皇甫嵩则只有一万多人,其他力量就得四处招募,并且京畿重地还得分兵防御函谷关、大谷、广城、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等各地重要关口,洛阳现在的防御力量,恐怕已经接近枯竭,随便一支5000人军队杀入城中,就能造成偌大王朝覆灭。 怪不得后来汉灵帝要设立西园八校尉,看来也是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可惜想法是挺好,但格局太小,等董卓的五万西凉军进入洛阳的时候,西园八军那一万多人,还不够西凉军塞牙缝。 这祸根,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埋下。 来到后营,连绵几里营帐,辎重都在里面。主簿找来一个军需官,将情况说明一下,军需官便带着刘备一曲的人马去搬运需要的物资。 看着营帐当中成山成堆的粮草铁器食盐,陈暮心里一动,赵对主簿说道:“既然粮草盐铁充沛,可否给予我等多一些?” 赵主簿为难道:“这个大军辎重配给,都是有规章制度,各营每日多少,也有定制。就算刘中郎是卢将军弟子,恐怕也不好逾矩。” “我当然不会令主簿和几位军需官难堪,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陈暮塞了两小块金饼过去,笑着说道:“我部为前锋军,每逢战事,必然最先与敌人开战。到时候我们多报些损耗,主簿只需要在勘验上照顾一二即可。” 赵主簿在宽大的袖子里掂了掂分量,约有二斤重。这个时代,金银铜都是钱。整个西汉时期的官方记载里,朝廷每年开采的黄金只有400公斤,这意味着黄金的价值非常高,有一金值万钱的说法。 实际生活当中金价更贵,正常的金铜比例是1比130左右,而民间的金铜比例已经达到了150甚至200。 这是因为一斤铜可以造70枚五铢钱,但到了东汉后期,五铢钱粗制滥造,甚至还有铁币出现,通货膨胀下导致钱币贬值,一斤铜在不同的地方价格也不一样,有些地方值80钱,有些地方值百钱,最少也维持在70钱以上。 因此这样算的话,一斤黄金,就不止能兑换万钱,浮动应该是在一万到两万钱之间。两斤黄金虽然不能算是一笔巨款,但对于一个小小的书记主簿来说,已经相当于大半年工资,不算少了。 赵主簿脸色阴晴不定,微微变幻,最后咬牙道:“刘中郎是前锋军将士,容易伤亡过重,多要一些军需也正常,只是运粮官、仓官、辎重官等几位军需官” “这就不劳主簿费心,我自会一一打理。”陈暮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 第六章 观察 “你贿赂了主簿和几个军需官?” 营帐中,关羽皱起眉头。 刘备去找前锋营主将报到去了,巧的是那人正是屯骑司马孟震。 如今营帐内就只有关张陈三兄弟在。 由于关羽这个新任屯长以后要负责和陈暮一起去辎重营那边领物资,陈暮就把这事跟关羽说了一下。 “朝廷给的辎重都是上好精品,粮草盐铁就不用多说,武器铠甲也都是熟铁打造,比我们士兵用的生铁刀具强得多,既然可以用很小的代价拿到,为什么不要?” 陈暮回应道,东汉时期就已经有了炒钢法,所谓的熟铁其实就是用这种炒钢法弄出来的东西,如果能达到百缎,就可以称为镔铁,也就是花纹钢。 当前所有知名的神兵利器,如刘关张的武器,曹操的倚天剑青釭剑,都是用花纹钢打造。 这次汉廷给的武器虽然只是普通熟铁制成,远不如刘关张手里的武器厉害,但也比普通生铁造的武器强得多,特别是在对付装备较差的农民军时,有非常大的优势。 大部分农民军的武器都是生铁农具,砍两刀武器就迸裂了,而熟铁武器顶多有个豁口,这就是在兵器上占的便宜。 如果是在平时要弄到500人的熟铁武器,价格需要在30万钱以上,更不用说还要粮草衣物食盐等生活用品,以张飞那几百万的家产,打不了几仗大家就得原地散伙,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 而现在陈暮就可以利用东汉朝廷的支持,以很小的代价补充自己的力量,偷偷进行扩军,不断以战养战,一边和黄巾军打捞军功,缴获物资,一边向辎重营上报损失,再重新领取一批新的武器用品。这样打着打着,队伍只会越来越多,实力也会越来强。 按照后世流行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薅羊毛了。 “四弟,此事不可取。” 关羽的丹凤眼缓缓闭上,对于陈暮的做法,他并不认同。 汉末时依旧存有先秦风骨,此时的人普遍有重义轻利的思想,虽然上层腐败,连三公九卿这样的顶级官职都可以自由买买。但在底层民间,反而更看重道德和诚信。 “二哥,这是权宜之计。我军目前只有500余人,虽然算是见过血,却没打过硬仗,兵员素质都不算精锐。而且武器装备也不好,这样的部队拉到现在这种大型战场上去,恐怕打了几场战斗就得消耗光。如果不想着补充兵员,大哥一番事业,或许还未开始,就得中道竭产。” 陈暮知道,跟三观已经形成的人千万不要试图去改变他的三观,也不要想着说服他,特别是像关羽这样犟如牛的人,就用另外一种思路去解释:“所以我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保存我们的实力,而且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好,下次不会了。” 关羽长叹了一口气:“既然你答应我下次不再这样,那就如此。不过负责去辎重营要物资的事情我就不去了,翼德你去。” 张飞纳闷道:“二哥你这是怠惰不愿去吗?” “非也。” 关羽摇摇头:“那主簿和军需官收受贿赂,实非君子行径,某不愿意与他们去打交道。” 用了个“某”,看来二哥还是心有耿耿。 陈暮心想。 来到东汉也很长一段时间了,对这里地方风俗也有些了解。 普通百姓一般自称“我”“吾”,在一些特殊的语境下也有用“鄙”“愚”“敝”“卑”等自谦。其中“某”用在表示情绪激烈的时候,比如遇到敌人时,大喊“某乃燕人张飞”“某乃常山赵子龙”之类,以此增强气势。 陈暮笑着说道:“二哥也不用这么说人家赵主簿,他应该是位破落世家子弟,艰难得个官身,囊中又羞涩,还得养家糊口,大家的生活都不容易嘛。” 关羽惊讶地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之前去拿辎重的时候,虽然陈暮是偷偷找的赵主簿行贿,但大家都在一起,可没见过他们二人有什么深交。 这种个人隐私秘密,得心多大的人才会与第一次见的人就吐露出来? 张飞大笑道:“四弟,又是你那一套推测的把戏。二哥,不瞒你说,我刚与四弟见面的时候,都差点把他当神仙。不仅知道我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年龄多大,就连我早上喝了一坛酒,吃的羊釜炙都算得一清二楚。” 羊釜炙其实就是用白水把羊肉煮熟,然后沾上酱料吃,不止羊肉,牛肉猪肉都可以,是当时有钱人吃饭时经常使用的吃法。 陈暮心道涿县卖肉的就那么几个,随便找人打听就能把你祖宗十八代问出来,这还用算? 至于怎么算到张飞早上吃了什么也简单,当时遇到张飞的时候是还不到中午,不是午饭的时间,再加上扑面而来的一股酒味和羊膻味,络腮胡上还沾有酱料,傻子都知道他早上吃的羊肉火锅。 “的确是推测出来的。” 陈暮点点头:“赵主簿是北军中郎属官佐吏,与五位北军中侯监领营中的都官从事、功曹、别驾、簿曹、兵曹、主簿、门亭长官职相当,都是秩六百石,按道理来说,月俸不算少,养活一家人口足够。不过我见他穿着朴素,只是件普通的浅蓝色曲裾长衣,浆洗发白,鞋履老旧破损没有换。虽年近而立,却未佩戴相应的头冠,只是简单扎了一条儒巾。若非腰间悬挂的官印鞶囊和墨绶三彩,我都看不出来他是个官,反而更像一个普通寒门儒生而非一个六百石官吏,这就说明他的月俸并没有用来改善自己的生活。所以我推测他的月俸应该是用来赡养家人,而且家里人数不少,应该是前年四月关中大旱,不得已举家来的洛阳,艰难某了个差事。” “也许人家只是勤俭节约呢?”关羽不服反问。 陈暮笑道:“勤俭节约的人应该不会佩戴白玉,我注意到他全身上下唯有腰间用一条流光白丝带挂着一件白玉,看成色应该是常年蕴养的老玉而非新玉。说明是祖上传下来的遗物,贴身佩戴。以此推断,赵主簿家祖上也曾阔过,只是到了他这一代家道中落,不得已而落魄。”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他的月俸是用来供养家人,而不是花在别的开销上?也许他积攒起来,准备买一个大官做呢?” 关羽又问。 朝廷上卖官鬻爵都算是常态,连三公九卿的官位都明码标价,更遑论其它官职。而且买官之后也不一定安全,每年还得交一笔钱上去,不然就会被撤职,所以很多官就得拼命捞钱来保住自己的官位。 事实上后来刘备的安喜县尉被撤也跟这个有关系,汉灵帝可不想这么多人一毛钱不交就白占着官身,这些官职都是他要拿去卖的。在他眼里,这些根本不是官位,而是真金白银的钱。 陈暮想了想道:“除了白玉外,还有一绿碧青丝香囊,应该是他夫人相赠,这也许是赵主簿最珍贵的东西,所以才与白玉一起贴身佩戴。那香囊和赵主簿曲裾长衣下露出的半截里衣都是蜀锦所制,而外面的长衣却是麻衣。香囊的缝制方式粗糙,甚至还有几根丝线没有缝好。外衣和里衣却做工老成,十分精细。因此我推测赵主簿的夫人应该是蜀中人,出嫁时带了一点蜀锦,缝制技术不是很好。外衣和里衣由赵主簿的母亲或者裁缝制作,不过前者的可能更大,因为他们家境贫困,既然妻子会缝制,母亲又不在的话,就算缝制技术不好,他也不会浪费钱去外面找裁缝,所以我认为赵主簿家中有妻儿老母俱在,甚至还有未及冠及笄的兄弟姐妹要赡养。” 东汉时商品经济不是很发达,衣食住行对于现代人来说,都可以用钱解决。但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就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粮食自己种,布匹自己纺,衣服自己缝。除了有钱人,生活贫困的家庭是不可能去外面找裁缝给自己定制衣服,都是母亲或者妻子帮忙缝制。 因此陈暮通过两种不同的制作工艺来判断,香囊是赵主簿的妻子缝制,衣服则由赵主簿的母亲缝制,从而确定他家至少有个老婆和母亲。 至于怎么确定他有儿女也简单,这个时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主簿看起来已经30来岁了,结婚最少七八年以上,要是没有儿女的话,他母亲早就把他老婆赶走了。 毕竟这种事情在古时候并不少见,早在先秦时代的《诗经》就有记载,如《芣苢》、《氓》、《谷风》,还有着名的《孔雀东南飞》里也有这方面因素。 听完了陈暮的话,关羽半信半疑,虽然四弟说的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不过人都是这样,在未见到事物的真相本质之前,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仅仅只是看人一眼,就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 但事实上陈暮穿越之前就是个侦探爱好者,还曾经研究过算命的相术,发现这些东西与福尔摩斯探案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通过细微之处观察,从而得出结论。 不过这种分析也有一定偶然性,结论不一定正确,但只需要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就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比如那天和张飞见面的时候,陈暮通过张飞身上的酒味和羊膻味判断他可能喝酒吃了羊肉,但不能用这么肯定的语气来说,万一打脸怎么办? 虽然羊膻味只有羊有,但张飞是个屠夫,也许是他宰羊的时候沾染的气味也有可能。 所以这里就需要用到话术,陈暮当时说的是你早上喝了酒,接触了羊肉。 结果张飞大吃一惊,回答说你怎么知道我吃了羊釜炙,于是得到张飞早上吃了羊釜炙这个信息,再顺着这方面继续往下说,顺利和张飞结交相熟,做了他们家的讲席。 所以道理还是那个道理,算命大师不一定真的会算命,但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巧妙的语言艺术,就能保证他在你眼中变得高深莫测,从而心甘情愿地把口袋里的钞票递过去,去欣然接受那虚无缥缈的命运安排。 第七章 未虑胜,先虑败 这个时代的聪明人好像都有这样观察事物的本领。 郭嘉看了眼袁绍,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未来是什么下场,毫不犹豫投奔了曹操。 诸葛亮抬头了一眼天空,就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会刮风。 曹操布置了夜间口令为鸡肋,杨修就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回家。 要是一个现代人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就一定比古人聪明,那显然是一件自作多情的事。人家的智慧不会比你差,只是见识没你广而已。 所以要想对付一个时代的精英,除了要比他见识广以外,更重要的是智商还不能太低,要跟他一样聪明,才能与之抗衡。 陈暮就觉得自己智商还不错,敲定了薅羊毛计划,马不停蹄就开始下一步策略。 “张角退守广平,广平离巨鹿也就不到百里,汉朝没有公里这个说法,算起来还真麻烦,不过应该也就是三四十公里左右,骑马支援不过一个多小时,再加上旁边的广宗,这三地还真是固若金汤。” 看着手里的舆图,陈暮细细思索,汉朝时候的广平、巨鹿以及广宗三地都和后世不一样,此时的三地离得更近,有点类似于后世巨鹿、广宗和平乡的地理位置,形成稳固三角,是张角经营多年的老巢,根深蒂固。 卢植三万多人马要围攻这三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贸然攻打其中任何一座城池,很容易被另外两座城池的敌人包夹偷袭,在人数不占优的情况下,搞不好还会打败仗。 “难怪当初卢植要在广宗安营扎寨,做旷日持久的打算,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看来这边的战斗并非一时半会就能解决,得另外筹划其它的计较。” 盯着舆图看了两天,到了三月末,大军已经休整完毕,准备再度开拔。 虽然战场有一鼓作气的说法,但张角已经退守广平,也不怕他逃跑。卢植大军之前连日克敌,已经有些疲惫,如果不休息的话,到了广平就是疲倦之师,这是兵家大忌,卢植自然不会犯。 阳春四月,草长莺飞。 秦汉时代的人口聚集,主要以县城郡城为主,邯郸作为战国时赵国首都,又是下联邺城、司隶,北接赵国、巨鹿的交通要道,四通八达,人口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邯郸北面城外有一条笔直宽阔的官道,城门口的官道右侧边修有亭舍楼,汉袭秦制,班固着的《汉书·百官公卿表》里曾说:“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 意思是在城市附近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以此为基础,辐射了一个县城辖区所有的领地。汉高祖刘邦当年就是以亭长起事,最终夺得了天下。 官道两侧一望无际有大片绿油油的麦田,只是麦田并不整齐,离官道较近的麦穗被人拔掉,光秃秃的,只有远一些的地方还保留着麦苗。无数田奴、徒附穿着犊鼻裤,光着膀子在其间忙碌,从邯郸旁波涛汹涌的滏水支流里源源不断地挑水浇灌。 前些日子黄巾起事,浩浩荡荡席卷天下,张角部有数万人围攻邯郸。邯郸县令与城内豪强拼死抵抗,再加上卢植救援及时,才将这里保护下来,不然城外平原数十里麦田恐怕就不止损毁这一点。 卢植军休整完毕,沿着北面宽阔的官道开始进军。 刘备部作为先锋军提前一炷香的时间开拔,为了不扰民,大军都是依次以阶梯形式前进,第一拨先锋军只有3000人,加上现在的刘备部,也只有3500人,排成一字长蛇阵,沿着官道一路向北。 还未到日中,路上车马来往、行人颇多。 有单衣布履的儒生,有衣服文采的商人,也有穿着黑衣或白衣的黔首。因为世道不宁、道路不靖,行人多随身佩戴短刀、长剑。 陈暮骑在马上观察,发现这个时代行军打仗没有秘密可言,城外军营开拔,不管是县城附近的土着居民,还是其它地方的外乡人都可以随意观看,没有任何保密意识和措施。 如果他是张角,肯定会派人先潜伏进邯郸,观察官军动向。在发现官军开拔之后,以轻骑回广平汇报,然后根据敌方行动,采取相应的策略进行反制。 这就是所谓的信息战。 不过广平在邯郸的东北面,属于华北平原,一路地势平坦,也没什么好埋伏的地方。反倒是西北面有太行山支脉,板山、武华山、黑龙山等数十余崇山峻岭,可惜卢植并没有走那个方向。 “二弟三弟四弟,你们看这平原多辽阔,天空景色多美。”刘备骑着高头大马,换上新发下来的皮甲铁胄,远看山河,显得意气风发。 陈暮抬头远眺,此时正是上午,朝阳东升,柔柔的阳关洒落在大地上,带给这世间无限的生机。 张飞叹道:“这么好的天色,可惜了没有一壶好酒。” 刘备大笑道:“三弟,待破了黄巾,平定了山河,我们兄弟再一起饮酒作乐,岂不美哉?” 关羽嘴唇微动,他本来想跟刘备说起陈暮贿赂军需官的事情,迟疑片刻,还是没有说。倒不是他想打小报告,而是在他眼里,既然大家结拜为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陈暮干的这事儿在有道德观念的人眼里不是什么好事,特别是秦汉时代,道德还未败坏,士人崇尚君子之风,游侠看重仁义豪气。 关羽是怕陈暮做的事情传出去,损害了刘备的名气,到时候让卢植心里不快,那就更加麻烦。 不过他想起自己答应四弟不跟大哥说,最终也只能一声长叹,沉默不语。 陈暮对刘备说道:“大哥,我看过舆图,广平、巨鹿、广宗三县互相之间相隔不过数十里,巨鹿又是张角老巢,只要张角不笨,必然以这三县为根基,防守得固若金汤。易阳曲梁斥章三县易得,广平巨鹿广宗三县怕是要打硬仗,咱们得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刘备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出发前我问过师君,他亦觉得巨鹿和广宗难攻,怕张角退守巨鹿和广宗,还在考虑要不要派轻骑绕道广平身后,截断张角撤退的道路,此事你怎么看?” “我之前就已经这么想过,卢将军手里有大量骑兵,广平地区又多平原,适合骑兵驰骋,而且大军就在身后,不用担心补给问题。就算张角人多,想要吃掉一股在平原上的骑兵也不现实。所以这个方法肯定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一来切断张角后路,二来阻拦巨鹿援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卢将军肯定也会这么做。” 陈暮正说着,忽然感觉到大地在震动,转头一看,几里外的官道上扬起冲天的尘土,身后像是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刘备也回头望着这股大队骑兵,喃喃自语:“看来师君已经做好了计划。” 骑兵的主将是越骑校尉伍孚,别看是校尉不是将军,却是秩比二千石大员,北军中侯监领的高级将领,在他的带领下,骑兵部队超过了先锋军,沿着官道一路向北而去,似乎走了另外一条道路。 前锋军的主将屯骑司马孟震看着伍孚率众超过他,纳闷道:“伍校尉这是要抢俺的先锋军饭碗吗?” 别人摸不着头脑,刘备和陈暮却知道,他们是打算从北面绕过易阳县、广年县,来到广平县的后方,切断张角从广平县撤退到巨鹿县的通道。 “难怪张角后来是被围困死在广宗,而不是他经营多年的巨鹿老巢,原来是去巨鹿的通道被截断,迫不得已逃去了东面的广宗县。看来自己这只小蝴蝶扇动的翅膀并没有带来任何效应,历史的车轮依旧在以它正常的轨迹转动。” 看着骑兵远去的背影,陈暮心想。 “四弟真是料事如神。” 刘备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看向陈暮的目光再次变得不一样起来。 自己是从师君那里得到的消息,四弟却已经断定师君会这么做,这份机敏聪慧,当真是厉害。 二弟三弟虽然悍勇,却无计谋,在这乱世当中,勇猛无匹能当几人?果然只有身怀智慧,才能抢占先机,无往而不利呀。 “大哥过誉了。” 看到刘备炙热的目光,陈暮打了个寒颤。 这厮老变态了,每次睡觉都要厚着脸皮拉自己张飞和关羽一起,美其名曰四兄弟抵足而眠,培养感情,鬼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爱好。 “四弟觉得此战我方胜算如何?”刘备又问。 他是觉得虽然黄巾军都是乌合之众,但毕竟人多,而且还是占领城池据守,人少的一方进攻人多一方的城池,怎么看怎么觉得胜算似乎不大。 陈暮回答道:“这种事情不太好预料,不过如果硬要我说的话,胜算很小。” 刘备睁大了眼睛:“四弟也是此般认为?” “是的。” 陈暮点点头:“原来大哥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刘备叹道:“是啊,我方人少,又是攻城之战。如果冀州黄巾齐至,恐怕胜算渺茫。” “大哥是担心黄巾的援军?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看来大哥不愧是大哥,我只想到了三个我军会败的情况,大哥却想到了四个。” 陈暮一脸佩服。 刘备:“???” 你在说啥? 什么我军三个会败的情况? 难道除了因为对面人多,我们人少这个原因外,还有其它原因吗? 大家都长一个脑袋,为什么你就能比我聪明那么多? 好想问问四弟另外三个情况是什么。 但又不敢问。 万一他觉得我是弱智怎么办 也太有损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威严了 第八章 一吼之威 “咳咳。” 刘备咳嗽一声,面色自如道:“四弟不妨说说,看与我想的是否有出入。” 陈暮沉吟道:“我暂时想到的只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攻心,取反间计,派人去洛阳,贿赂宦官,散布谣言,捏造卢将军畏战不前,拥兵自重。天子多疑,就算没有实质证据,肯定也会替换主将,如果换个能力平庸的主将来,就可以轻松击败。” 历史上卢植就是这么被替换的,不过却不是中了张角的反间计,而是被自己人捅了一刀。因为北方战事僵持,汉灵帝就派宦官左丰去看看情况。结果左丰找卢植索要贿赂,被卢植拒绝,回去后就说卢植坏话,导致卢植围攻广宗的计策失败,换上来的董卓又不给力,反倒被黄巾击败。 这件事情的后果是让冀州黄巾主力得到了保存,虽然皇甫嵩腾出手来带兵北上,将冀州黄巾扑灭。但实际上是因为张角此时已经病死,黄巾军没有了主心骨,各自为战。皇甫嵩也只是击溃了张梁和张宝而已,其他黄巾军则四散而逃,并没有被全部歼灭。 后来的黑山军,白波军,以及青州冀州两地一度多达百万的余部,就是这个时候诞生出来的。 而这些黄巾残部的结局大家也都知道,便宜了曹操,在青州黄巾迅猛发展的时候,济北相鲍信引狼入室,把自己弄死的同时,让曹操收编了这些残存的黄巾余部,为曹操早期的军事力量奠定基础,才有了老曹统一北方,称霸中原的实力。 不过刘备并不清楚天子为人,只是听说有些荒唐,但再怎么荒唐,临阵换将那么大的忌讳,傻子都不会犯。不由有些狐疑,问道:“天子虽行事诡谲,但阵前换将乃是大忌,应该不止于此。” “呵呵。” 陈暮只是笑笑,也没打算跟刘备辩驳,只是说道:“此计本来就是没有本钱的买卖,无非就是消耗一些金钱而已,黄巾军烧杀抢掠,花的也不是属于自己的钱财,拿来贿赂并不心疼。成了就一本万利,失败了也无所谓,因此我才定为上策,并不是说它一定就会行得通。” “原来如此。” 刘备点点头,说道:“那中策呢?” “中策围城,我看舆图上标注广平依洺水而建。洺水上游是滏水和大陆泽,之前我见滏水正是春汛之际,水流凶猛,可见洺水此时的水势跟滏水一样波涛浩瀚。我若是张角,便在洺水上游修筑堤坝,蓄水建池,待卢将军攻城之际,假意败退,撤出城中,等卢将军攻入城内,便立即引河水灌入,水淹三军。等水势过后,趁着北军立足未稳,再尽起伏兵,反杀入城内,则可一战定乾坤。” 说到最后一句话,陈暮伸手虚握,语气自信,似乎一切事物已尽在彀中。 刘备听得一身冷汗,他本是幽州人,离冀州不远,曾经也来巨鹿游学过,自然知道附近有哪些湖泊河流,城市跟河流之间的关系。 广平依靠洺水建立,上游就是大陆泽,在漳河对岸不远的曲周还有一条滏水,水系虽不像南方那样错综复杂,却胜在城市依河而建,护城河就连着洺河河水。若想用水淹这条毒计,还真不困难。 如果黄巾军按这条计策行事,恐怕师君要危险了。 不行,必须得跟师君提一下才行。 刘备几欲想调转马头回去,不过忽然又想到现在局势还不算糟糕,到了广平城下再提也不迟,这才止住念头,心有戚戚道:“此计的确凶险,等到了广平城下,我得立即告诉师君,小心张角军水攻之策。” 陈暮笑道:“其实大哥也不用如此心慌,张角出身微末,手下都是大字都不识几个的贫民,身边没有一个谋略之士,我猜测他顶多用下策,绝不会想到这一点。” “下策又是什么?”刘备又问。 “下策守城,广平城小,守军应该不会太多。但好处就是利用洺水做护城河,易守难攻,慢慢跟我军耗就是。” 陈暮摇摇头:“这是个笨办法,不过却勉强能用,我军毕竟人少,以三万人马想围困一座县城难免有疏漏之处。只要张角不傻,利用洺水运送物资和兵力,跟我们打消耗战,胜负则只能在五五之间,难以预料到最终结果。” 以历史的角度来看,卢植这次出兵算是失败了。并且他的继任者董卓也兵败下曲,没有把冀州黄巾彻底扑灭。但并不是说黄巾军不能打败,因为张角马上就要病死,只要耗到那个时候,什么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朝廷会不会给卢植耗的机会。 不过这都跟陈暮没什么关系,他要做的就是如果乱中取胜,用一切手段保证刘备军在这次事件当中壮大起来,至于卢植会不会被撤职,这次出征会不会失败,陈暮并不关心。 刘备感叹道:“四弟之谋,当真是惊天地鬼神,幸好你是我四弟,若是张角身边的谋士,我大汉天下恐怕危如累卵。” 陈暮说道:“大哥不也算到了吗?难道大哥跟我想的计策并不一致?” “这这个有些许差异,大体方向不变。” 刘备吱吱唔唔,随口糊弄过去,转移话题道:“你瞧那边的山坳漫山野花开放,长势极美。” 陈暮笑了笑,没有刨根问底给刘备难堪,转头看向远处风景。 他们已经从邯郸出发走了一个多时辰,准备走西北易阳,沿途虽然也有山岭,但基本都是百丈高的小山,山势并不茂密,就是道路两旁林木较多,村庄和农田已经极少。 之前说过,这个时代的人口聚集一般都在城市附近,离开城市大概二三十里范围,就开始变得荒无人烟,一路荒山野岭,来往行人寥若晨星。 等先锋军走过往曲梁去的岔路口,陈暮看到前方三岔路口林木森森,几个草棚茶摊空无一人,地上还有血迹。 古时路途不便,交通不发达,县城与县城之间往往相隔百里甚至数百里,如果没有马匹,光靠脚走的话,走上好几天是很正常的事情,因此在各处交通要道的岔口一般都有小贩经营店铺,给南来北往的行人提供食宿。 刘备看到这一幕,叹息道:“可怜这乱世,此地商人何其无辜,却是为贼人所害了。” 陈暮盯着地上看了一会儿,忽然摇摇头:“小心有埋伏。” “怎么了?” 刘备握紧了手中的剑。 关羽顿时警惕起来,张飞四下观望,低声道:“四弟,人在何处?” “这林中可能藏有贼人,不过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勇气动手。”陈暮望向不远处的树林。 地上光有血迹却不见尸体,而且还有车辙印深入林中,道路旁的杂草蓬蒿都被压弯,种种迹象说明树林中有埋伏。 不过这树林并不茂密,可以藏的人并不多,顶天了四五千人,陈暮推测应该不是张角派来的伏兵,要么是附近小股黄巾部队,要么是趁火打劫的其它反抗军势力。 事实上陈暮推测的不错,这股势力是易阳县西面武安县罗市的一股起义军,说是起义军,其实就是一群浑水摸鱼之辈。 黄巾起义后,除了黄巾军以外,天下到处都有叛乱,大大小小的势力多达上百股,大的两三万人,小的也有三四千。 武安这群人的头目何良本为罗市游侠,四处结交豪杰,上个月天下大乱,何良揭竿而起,打着黄巾军的名号攻击县城,烧杀抢掠,一时风头无量。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何良怎么也没想到他才刚把武安县城攻破,还没享受几天,就被朝廷的援军打败。本来聚众上万人,现在只剩下三四千人,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向东面逃跑,准备去投奔广平的张角。 但何良抢到的金银财宝全部丢弃在了武安,现在身无长物,担心去了黄巾军因为没有献上钱财而不受重用,因此何良几日来都心情不是很好。 在路过永年乡时,何良手下一个邓家逃奴献计,他说邯郸巨富邓家与灵丘巨富田家每月都有大笔生意来往。田家会从北方购置马匹牛羊卖给邓家,邓家则会准备铁器粮食给予田家,双方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现在年月不算太平,这笔交易很有可能暂时取消。但他知道邯郸城外几个乡的土地都是邓家财产,有大批粮食存放在那边,虽然没有那么多金银财宝,但带上这批粮食,也是一笔保障。 到时候就算黄巾军没有接纳他们,有这笔粮食在,亦能招兵买马,再次聚众起人马,另图大事。 这个计策立即被何良采纳,攻击了永年等几个乡镇,抢夺到了这批粮食。 结果何良驾驶着赶粮草的牛车马车还没等易阳境内,正在路边休整,就有探子回报,说是南面的邯郸方向来了朝廷正规军。 听到这个消息,吓得何良急急忙忙带人把东西藏入树林中。 林子里,何良等人大气都不敢喘。 虽然对方的人数跟自己这边差不多,而且自己这方还是隐藏在林子里,但前些日子被朝廷击败的心理阴影还在,何良哪里敢主动攻击,只求对方没有发现自己,尽快离开。 然而越怕什么就来什么,何良看到,待官兵走到岔路口附近,有一豹头环眼的壮汉,骤然看向林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怒吼道:“何方鼠辈,滚出来!” 轰隆隆! 何良只觉得似有雷音贯耳,耳朵轰鸣声作响,震得头晕眼花,几欲昏厥。 一声之威,何以至此? 第九章 罗市贼 “官兵来了,快跑!” “逃啊,再不逃就没命了。” “站住,不许走,都给我回来。” 何良的核心部众是武安市井泼皮,平日自称游侠,其实就是一群混混。烧杀抢掠再行,和正规军打仗就不行了。 看到自己被敌人发现,很多人吓得连武器都拿不稳,掉头就往北面跑。 何良差点没把鼻子气歪,大喊着阻拦部下逃跑,但于事无补,眼看溃败已成定居,无奈之下,何良也只能抛下刚抢到的粮食,加入进逃跑的大军中。 发现林中有变,前锋军主官孟震立即反应过来,下令全军出击,剿灭这伙乱军。 “还以为有场硬仗打,怎么又是溃军,端的是无趣。” 张飞见林中的兵马根本不是张角的伏兵,顿时变得兴趣缺缺,一路从涿县进入冀州,沿途千里,他们要么是搞偷袭打小股势力,要么是配合豪强打防守战,野外刀对刀枪对枪的硬仗从未打过,让他实在提不起兴趣。 不过这也不能怪陈暮的策略有问题,因为南边战事吃紧,卢植军在魏郡连战连捷,打得张角进攻司隶的部队溃不成军,因此他不得不把北面的人马调过来,集中在巨鹿周边县城,据城死守。 这样一来冀州北面的黄巾势力就弱了许多,再加上各地豪强奋起反抗,陈暮又绕了远路没有走黄巾军比较多的巨鹿安平两郡,能碰到硬仗才怪。 陈暮在张飞耳边说道:“三哥,等到了易阳城,有的是硬仗打,现在赶紧追上去立军功。记得多俘虏一点人马,多一份功劳,日后才能扶持大哥青云直上,我等亦能建功立业。” “好。” 张飞叹了口气,跟随着部队勒马进林。 孟震带着人进入到树林里才发现这批贼人押运着一批粮草辎重,不由大喜,以为是黄巾贼的运粮部队,便命令队伍停止追击,准备把这批粮食让人押送去后方邀功。 早在先秦战国时代,军队打仗,就已经意识到了后勤补给的重要性。两军交战,如果不能一战定胜负,那么双方就会围绕着后勤做很多策略。 比如断敌人粮道,保护自己的粮道,或者利用粮草诱敌,利用粮道声东击西等等,各种虚虚实实的套路层出不穷。 最着名的案例就是长平之战,廉颇知道秦军远道而来,粮草必然不能坚持多久,于是修筑壁垒,避战不出。 范雎便用反间计,让赵国将廉颇换掉,换成了纸上谈兵的赵括。 果然。 赵括上线后,就立即发起进攻。此时白起佯装败退,诱敌深入,将赵括团团围困住。 为了断掉赵括的后路,白起命令一支3万人的部队专门拦在赵军的粮道上,所有的骑兵都用来打击赵军的粮道。 秦昭王更是亲自跑到了前线河内郡,加封当地百姓爵位一级,并征调河内郡十五岁以上的青壮年集中到长平战场,拦截诸国的援军和粮运。 于是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赵国四十万大军直接崩溃,甚至发现了人吃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这一战的结局大家也都知道,赵国元气大伤,彻底衰败,自此再也无法与秦国抗衡。 汉人向来都以史明鉴,无数例子表明,战争中如果自己后勤被断,那离兵败的下场也不远。 因此秦汉时代出兵打仗,若是有人能截断敌方粮道,就是大功一件,损坏的粮食越多,功劳就越高。要是能把这些粮食运回来,那功劳就更大。 这批粮草是邯郸巨富邓家积攒了两个月准备与灵丘田家做交易的商品货物,数量不少,是何良从邓家的粮仓里抢出来的,光运送的牛车马车就有二百多辆,就算每辆车并没有载满,算每车四十石,也有八千石以上。 汉朝一石相当于当时的120斤,现代的27斤,那时候的粮食热量不高,填不饱肚子,为了维持体力,士兵每天最少要吃14汉斤,相当于现代3斤多的食物。 虽然看着很夸张,但这的确是事实。因为现代人的食物提供的营养和热量都非常好,一天吃一两斤食物就能维持。 而当时候的食物提供的热量不多,平时在家务农的时候还可以忍饥挨饿,每天吃两顿,以此减少不必要的支出。但打仗消耗太大,必须多吃才有体力。 因此八千石的粮食不是个小数目,按照当时的物价,算上牛马和车辆,应该在200万钱左右,可以让一支一万人的部队吃七天。 虽然在那些动则数亿数十亿家产的顶尖豪门巨富眼里,200万钱的商品不过是毛毛雨,但对于孟震这个穷鬼来说,已经是一笔天大的功劳,就跟白给的一样,哪里还有心思再去追杀敌人,乐呵呵地招呼士兵牵引牛车马车。 “司马,林中呼喊杂乱,声音太小,刘备王忠赵义没有听到您的命令,引他们的部众去追击敌寇去了。” 之前去下达停止攻击的传令兵回来禀报孟震。 古代军马打仗一般是以锣鼓和传令兵来下达命令,像曹刿论战里的“一鼓作气”,说的就是锣鼓在战争中的作用。 但孟震的先锋军是以在大军前方开路为目的,必须轻装简行,因此没有携带传令锣鼓,只能用人工传令。 但这里是树林,马匹不好奔跑,大声呼喊也很容易被过滤,造成了先锋军旗下王忠和赵义两个部曲一千多人的队伍没有收到命令,继续选择追击。 刘备倒是听到了,不过在陈暮的授意下,四兄弟假装没有听到,闷头衔尾追击。 自从听了陈暮的话,跑到邯郸来,一跃从白身瞬间晋升为六百石的小军官后,刘备就已经开始对陈暮言听计从,认为他说的话一定正确,很少反驳。 这次陈暮的要求是击溃这股军队,然后尽量多俘虏一些人马,以补充到刘备的队伍里。 这片树林并不茂密,面积也不过一两平方公里,追了约半个时辰,在森林外的平原上刘备军就追到了何良部。 此时何良部四散奔逃,跟在何良身边的只有七八百人,余者要么被王忠和赵义两部追上,要么就孤身从别处逃跑了,作鸟兽散,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力量反抗。 “降者不杀!” 张飞一马当先,声若洪雷大喊。 何良一个部众看到身后的追兵有马,绝望道:“大哥,降了,我们的马匹都用来运载粮草,跑不过他们。” “愚昧!” 何良抄起手中的大刀,发起狠来,对部众说道:“尔等也不想想我们之前做了什么,武安县令的尸体还没凉呢,杀官造反,落在朝廷手里必死无疑,还不如拼死一搏!” “大哥说得对,我们当初杀官起事,早已经没了退路,拼死一战。” “拼了!” “唯!” 何良的死忠齐齐怒吼。 这些人总共有100多人,都是武安当地的泼皮无赖,后来聚拢起来的万余部队,则是一些活不下去的贫困户。 当初造反的时候,是何良带着他的核心人马先攻占了县城,杀死了县里的官吏,将几个当地豪强屠了满门。大量贫民因此加入到了何良的队伍里,但这些人没有参与杀官吏的过程,所以罪责不大,而何良的死忠人马则不行,只能背水一战了。 “贼寇不降,杀!” 刘备看到敌人不仅不投降,还敢反击,勃然大怒,挥舞着雌雄双剑,怒吼道:“放下武器者免死,反抗者一律杀无赦。” 关羽本来眯着的眼睛骤然挣开,这世间仿佛就有一道明亮的光照进了他的眼睛里,迸溅出可怕的寒芒。 下一秒,关羽身躯前压,双腿一夹马腹,催马奔驰,倒提青龙偃月刀,向着贼首何良冲去。 何良浑然不觉自己脑袋上已经有了一个“危”字,见有人骑马袭来,心中大喜,若是可以将那红脸汉子击下马背,他就可以夺到一匹良马逃跑。 “那红脸汉子的大刀笨重,挥舞速度必然缓慢,待他劈砍之际,我便趁机斜刺,将他戳下马来,夺下他的战马!” 何良在心中做好算计,目光全神贯注在关羽身上,待马奔到他三丈外,骤然暴起,举刀就砍。 “唰!” 白光一闪,何良在意识模糊之前,只觉得自己人在天上飞。 吾怎么飞起来了? 朦朦胧胧间,隐隐约约看到地面有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正缓缓倒下。 原来是吾的头颅在天上 好快的刀 咚! 何良失去了意识。 在《后汉书·皇甫嵩传》上还曾经有过名号的罗市贼首何良,仅仅一招,就死在了关羽手上。 “大哥大哥死了。” “为大哥报仇!” “我愿降,我愿降,不要杀我。” 何良一死,大部分人都跪地求饶。只有少数十几个还保留着游侠义气的顽固份子向关羽杀去,要为何良报仇。 但要是个普通武将也就算了,被十多个人围殴没准真会阴沟里翻船。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武圣关羽 青龙偃月刀寒光如映射,冷厉的白芒像是冬天里的雪一样,带来刺骨的冰寒。 片刻功夫,关羽的身边就只剩下十几具尸体。 周围的贼人在这阳春四月仿佛如堕冰窟,只觉得遍体生寒,汗如雨下,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好在关羽听从了陈暮之前交代的指令,没有大开杀戒。 刘备挥手道:“收缴武器,全部押回去。” “哎呀呀,气煞俺也!” 张飞本来提着丈八点钢矛还想来大干一场,结果匪首被关羽一刀给剁了,其他人全部跪地投降,连个热身的机会都没有,气得牙痒痒,嘴中喊着“哎呀呀”,掉转马头就往回跑。 刘备不解道:“翼德,你要去哪儿?” 张飞头也不回地道:“俺去找四弟,他再不给俺安排一场仗打,俺就烦死他!” 第十章 收敛尸体 张飞虽然想找陈暮的麻烦,但无奈口舌不利,被陈暮三寸之舌忽悠得找不着北,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军都已经出发了,进入了易阳境内。 从邯郸到易阳约90余里地,换算成现代人看得懂的单位,大概是40公里距离。 沿途村庄杳无人烟,路边随处可见无人收敛的骸骨尸体,豪强在各处乡野的庄园被屠戮殆尽,田园荒芜,新坟遍地。 这场灾难不仅给了汉朝这古老帝国沉重一击,同时也给百姓造成了无数伤痛。 受到黄巾影响最严重的三个郡,广平巨鹿安平,甚至可以用曹操那句“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来形容。 数百万人口流离失所,小部分跟随张角起义成了反贼,大部分人要么被杀,要么逃难去了别的地方,整个易阳县境内,居然看不到一点人烟。 特别是越靠近易阳县城,场景愈加恐怖。 陈暮就亲眼看到,在离官道只有二十步外的一个庄园,原本应该是易阳县某个地方豪强的土地。庄园建筑规模宏大,占地面积近百亩,以坞堡形式建立,从洺水支流取了一泓清溪,绕着庄子,形成护城河。 堡垒外围建有约二丈高的围墙,四角一端各有一处三丈多高的角楼。大门洞开,从外面向里窥探,能看到重重叠叠的成群院落,有门房、甬道、正房、厢房、厕所甚至还有庭院和水井,宛如一个小型城镇,可同时容纳数千人居住。 但此时坞堡的正门破碎不堪,门口倒着数十具尸体,头戴黄色头巾,浮肿发臭的身上插满了箭支。高墙外搭满了梯子,庄园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屠戮的庄丁,家具破损,瓷器碎片满地,女性尸体大多没有穿衣服,任何值钱的财物都没有留下,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死去的孩童。 一切的一切,都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艰难的防御战争。 先锋军从此地经过的时候,每个士兵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口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尸臭,令人作呕。 看到这一幕,刘备眼泪都下来了,一夹马腹,加快速度追上前面的孟震,表情悲痛道:“孟司马,请允许刘备滞留此地,暂缓行军。” 孟震疑惑道:“刘中郎,大军就在身后,需要我等为先锋开路,你怎能停滞不前?可知军法严厉乎?” 刘备红了眼睛,啜泣道:“一路行来,沿途白骨森森,尸体成堆无人收敛,备实在不忍他们就这样曝尸野外。愿领我本部人马和千余俘虏留下,收敛尸身。一来清理道路,方便后方大军通行。二来掩埋尸体,以免造成瘟疫霍乱。三来抚慰亡灵,愿他们早日安眠地下,不做游魂野鬼。” 孟震肃然起敬,说道:“刘中郎真乃仁义君子也,只是军令如山,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在易阳县郊选定地址,安营扎寨,不宜耽搁太久。” “无妨,等处理完沿途尸体,即便急速行军,备亦会在后方大军之前赶到,绝不误了时辰。” 刘备做出了保证。 孟震想了想便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应允你,还请刘中郎务必及时抵达,莫犯军纪。” “唯!” 刘备脸色凝重,拱手行礼。 卢植那边的三万多大军开拔,行军速度不会太快,每小时大概能走个3-4公里。 别看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平均每天走170里,也就是相当于每天走68公里。但人家是专门训练了这样一支急行军部队,只带了几天的干粮,千里奔袭,完全不考虑后勤问题。 而卢植这边则带上了很多粮草辎重,除了三万战兵以外,还有两万多运粮兵和民夫,光运输马队就连绵数里,二者行军速度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汉代十二时,分别为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脯时、日入、黄昏、人定。 因此卢植的大军在吃完早饭,也就是食时(上午7-9点)之后,从邯郸出发,要晚上人定时分(晚上9-11点)才能到易阳。 而孟震的先锋军任务可不是单纯地为后方大军探路和踩雷用,是要在大军抵达之前先侦查好敌情,为大军找一个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让大军抵达之后就可以立即休整,所以任务艰巨,至关重要。 一旦孟震没有做好相应的工作,让后方大军无法提前做好准备,导致战争失利,作为主将的卢植肯定会毫不犹豫一刀斩了孟震,拿他祭旗。 所以刘备也明白孟震为他担了不少风险,心中十分感动。 回到自己的部曲,刘备下令全军停止行动,任由孟震的先锋军本部六曲人马从他们身边经过。 张飞不解道:“大哥这是?” 刘备叹气道:“我见道路两边无数尸骨没有掩埋,怕生起瘟疫霍乱,便请孟司马准予我部人马暂缓行军,收拾沿途尸体,为后方大军开辟道路。” 没想到刘备还挺有防疫认识。 陈暮心想。 东汉末年瘟疫肆掠,特别是黄巾大乱之后,战乱导致瘟疫再度大规模爆发,冀州青州豫州黄巾最严重的三州,人口十不存一。 汉恒帝时期全国还有6000多万人口,到了三国鼎立时期,只剩下1600万人,锐减了四分之三,刨除掉战乱造成的小部分直接死亡,其中大半都是因为饥荒和瘟疫导致。 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和曹植的《说疫气》就曾经描述过瘟疫霍乱带来的影响。 一路进军,陈暮都用丝绸巾外面用两层葛布裹着一层木炭颗粒掩住口鼻,当口罩来用。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总得试试。 刘关张三人身体壮如牛,在瘟疫肆掠的三国乱世四处行走多年连个感冒都没得过。自己这可怜的小身板随便来点细菌病毒就得嗝屁,而且还是无药可救的那种,不注意不行。 “既然如此,便速速行事。”关羽翻身下马,他跟刘备一样也很体恤平民,见这些死去的民众尸身腐烂,任由野狗吞吃,同样有些不忍心。 张飞嚷嚷道:“这乱世死个把人不是很寻常吗?若天下要死之人我们都得帮其收敛尸身,这辈子都不得清闲。” 也不知道是张飞没心没肺,还是根本没有怜悯之心,完全不想做这样没好处的事情。 不过历史上陈寿曾经评价张飞“暴而无恩”,所以应该是后者。 刘备皱起眉头:“翼德,掩埋这些尸体是为了替后方大军开辟道路,防御瘟疫,并非无用之功,此乃军令,执行任务。” 陈暮说道:“大哥二哥三哥,瘟疫者,疫气也,死者身上散发的疫毒所致。如果只是掩埋的话,无法杀死疫病,应当收敛尸体,取干柴草木,以火焚之。而且你们虽然身体强健,但疫毒难防,因此在搬运尸体时应以丝巾葛布掩住口鼻,尽量不要多呼吸死者身上的味道,让士兵们也这么做最好。” 刘备惊讶道:“四弟还懂医术?” “略知一二。” 陈暮想起了最基础的防疫知识,比如喝的水必须烧开,病患要进行隔离,患者用过的东西要么高温杀毒,要么就烧毁掉,尽量不要接触。这些知识在三国应该很有用处,如果能推广出去的话,恐怕能活人无数,可比张角用符水治病强得多。 “那便听四弟的,以葛布蒙面,将沿途道路上的尸身聚敛焚烧。” 刘关张三人下马,招呼士卒羁押着何良的罗市贼降兵逼他们带上葛布系成面巾口罩,一部分人收敛尸体,一部分人则去捡取柴火,50人的骑兵部队则在周围虎视眈眈,一旦降兵有逃跑的迹象,立即就地格杀。 这么处理的话就比掩埋尸体有效率得多,但仅仅只是那个豪强庄园里就有数千具尸体,再加上沿途道路上的村庄被屠戮一空,光官道附近的尸体就不下万具,行进速度依旧很慢。 等到接近天黑,刘备军也不过是前行了十余里路,差不多是3公里距离。不过战果累累,此地是易阳县境内张窑、龙泉二乡,被黄巾贼洗劫一空,死者近万。 从午后一直到天黑,接近三个时辰的努力,这些死者大半都被焚烧,也算是安魂入土,夜枕青山了。 换来的代价是刘备军离易阳城还有七八公里距离。 现在已经天黑,已到黄昏时分,日落西山,天边仅有一缕美丽绚烂的火烧云还映照着大地,带来一丝丝明亮,勉强能够看清楚前方的道路。 按照时辰推算,先锋军是提前一个时辰出发,并且轻装简行,步行速度能达到每小时5-6公里左右,此时应该早已经在易阳县城外才对,但因为耽搁了时辰,刘备军现在还在龙泉乡,没有正式踏入易阳城区域,身后的卢植大军已经离得很近了。 如果被卢植抓到刘备现在还在龙泉乡附近慢悠悠闲逛,一个慢军之罪恐怕逃不了。 刘备也急了,上马之后催促士兵快速前进。 陈暮献计道:“大哥,可令士卒与降卒一起急行军,骑兵在队伍左右后方游弋,若有掉队和逃跑者,斩!” 关羽爱惜平民,皱眉道:“我部兵马都是精壮,饮食管饱,体力充沛应当无甚问题,那些降卒本是活不下去的贫民,无奈才反,亦未做甚伤天害理之事。他们个个瘦弱无力,恐怕能跟上队者寥寥无几。” 这些降卒都是何良攻下县城后依附他的,虽然在之后杀伐豪强当中出了力气,但经过刘备审讯,知道何良的主要人马都是他手下的罗市游侠,因此只诛了首恶,并没有杀死这些俘虏。 陈暮笑道:“二哥,这些人多是农家子弟,平日务农,体魄强健,只是饮食没有跟上才虚弱无力。如今他们造反,抢夺到了粮食,已经温饱有一段时日,体力必然已经恢复不少,一路急行军,必无大碍。更何况我们筛选步卒,也得体力健壮者优先,优胜劣汰,此乃自然之理。” 关羽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刘备打断道:“那便依四弟所言,不过掉队者斩杀便不必了,若实在身体有疾或者虚弱,我可将我的马匹让予,若是想逃跑,则由骑兵砍杀。” 第十一章 招募 听了刘备的话,陈暮也不得不佩服。 确定身体有病或者体弱者,他可以把马匹让给别人,自己步行。而如果是逃兵,则毫不犹豫果断斩之。 前者是事出有因,刘备则报以仁义。后者则是原则问题,不容妥协。 难怪后来三分天下,以微末起事的刘备能成为开国之君。大是大非分得非常清楚,在关键时刻亦能做出决断,果真有君王之风。 可笑的是后世很多人还以为刘备这皇帝是哭来的,却不知道能做开国皇帝者,无不是雄才大略。 就连曹操青梅煮酒,自己都承认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又怎么能评判那时的英雄豪杰呢? 刘备一曲人马加上一千多俘虏再次出发,开始加速急行军。 现代人跑42公里的马拉松能够3小时跑完全程,平均用时7小时,是因为现代人的身体素质其实远比古人强得多,餐餐大鱼大肉,营养更得上。 而古人吃不饱穿不暖,多以谷物充饥,肉食条件不太好,耐力要差一些。按照很多名将选兵方式,在全副武装下能达到每小时3公里的行进速度,就已经算是精锐士卒。 比如《荀子·议兵》提到战国时期魏国选魏武卒的条件是“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服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 翻译一下就是身穿三层护身铠甲,手操十二石力度的强弩,腰挎装有五十支箭的箭囊,肩荷平戈,冠戴头盔,身佩宝剑,带上三日的口粮,半日急行一百里。 战国时期一里跟汉朝一里相差不多,一个是380米,一个是400米,百里就相当于38公里左右。而古代半日就是6个时辰,12个小时。 因此这就说明,魏国大名鼎鼎的魏武卒,全副武装的情况下,行进速度也只有每小时316公里。 虽然这其中也有负重和不负重的关系,但对比一下我们现代军队,单兵负重13公斤,5公里27分钟为及格线,轻装10公里一般都在50分钟内完成,就可以知道现代优秀的士兵和古代优秀的士兵比起来,其实是要强很多。 至于为什么很多现代人会觉得古人身体素质比现代人好,原因是因为现代人大多不运动,喜欢躺在家里当肥宅,自己体力变差了而已。 何良的这些部众俘虏原本就只是平民出身,常年营养不良,虽然造反后吃得稍微好了一些,但一口吃不成胖子,比不得刘备精心挑选的500精壮士卒。 很快,在跑步行进了20多分钟后,就有数百人掉队,拖拖拉拉掉到了队伍后面。 这还是刘备军负重了武器铠甲,而这些俘虏都是徒手前进,身上没有带任何负重的结果,就可以知道大部分营养不良的古人有多体弱。 “快走!延误了时机,全部杀头!” 张飞嫌后方的俘虏速度太慢,扬起马鞭,准备抽一个不慎跌倒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身边有两个青年立即扑倒在他身上,大喊:“莫伤我父。” “翼德住手!” 刘备出声制止张飞,翻身下马。 只见那中年汉子脸色发白,全身冷汗,显然是有疾病在身,才行进速度缓慢,至于那两个青年应该是为了照顾他们的父亲,才跟不上队伍速度。 “何事?” 刘备问道。 中年汉子艰难回答:“禀将军,小人只是体虚,并无大碍。” 他是怕刘备把他当瘟疫携带者,把他杀了。 现在天下大乱,他们这些人跟着何良本就是混口饭吃。如今被刘备军俘虏,按照孟震的意思本应该是要杀掉的,不过刘备却硬要带着他们。 虽然他们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命运,但现在有口饭吃,赖活着总比好死强,更何况他还有两个儿子。 “你似乎得热病。” 刘备蹲下身来,伸手触碰到汉子额头,感觉到汉子额头滚烫,不由皱起眉头。 “怕是伤寒温病。”陈暮牵引着马过来,在一旁冷眼旁观。 “不是伤寒,是疲惫,只是疲惫而已。” 汉子连忙解释。 伤寒是一切发烧病的统称,因为瘟疫也会发烧,因此瘟疫包含在伤寒里,被统称为伤寒病。 以陈暮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生病发烧的原因是自身免疫系统为了杀死病毒,而提升身体温度,从而出现发烧症状。 只是现在是古代,没有现代科学帮助,连感冒也会发烧,所以很难判断这个人到底得没得烈性传染病。 如果按照陈暮自私自利的性格,肯定是把这人丢弃在路边自生自灭。 不过刘备跟他的作法显然不同,犹豫片刻,对那汉子说道:“汝坐上我的马,跟上队伍,切勿掉队。” 汉子惊讶道:“将军,不可,小人一贱民,怎么可以坐将军的马。” “呵呵。” 刘备笑道:“无妨,只因世道不靖,天灾人祸。汝等才一念之差投了贼,既然原本都是良家子,又未做甚伤天害理之事,只想活命又有什么错?待到了易阳,我面见北军卢将军,为尔等求情之后,便给予尔等盘缠,自谋生路去。” 汉子当场眼泪都下来了,拉过两个儿子对刘备说道:“将军仁义,小人本是武安罗市一乡民,贱荆去的早,留下两个孩儿,耕种几亩田地度日。怎耐如今天灾人祸不断,家乡早已破败,如今已无处可去,若将军愿意收留我父子三人,我等愿效犬马之劳,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请将军收留。” 两个儿子连忙给刘备跪下。 刘备叹道:“既然如此,那尔等就跟着我。” 周围的降卒都瞪大了眼睛,有聪明的立即跟着一起跪下,高呼:“请将军收留。” 呼呼啦啦就跪下一大片。 陈暮在心里当场就夸666。 自己这便宜结拜老大哥真不是盖的,若说起收买人心的手段,曹操和孙权怕是拍马也赶不上。 孙权就不多说,若非父兄帮他打下基础,他能收了江东人心才怪。 曹操虽然也会收买人心,但事后就翻脸的事也没少干。 典型的例子就是许攸,听到许攸来连鞋子都不穿就跑出去迎接,弄得许攸十分感动。结果官渡之战后没多久,许攸就被曹操给砍了。 反观刘备套路就深得多,这些俘虏的反贼本身就不重要,想放就放,不想放全部砍了就是。 毕竟在孟震眼里,那八千石粮食可比这一千多俘虏值钱得多。而且抓了俘虏还得管饭,孟震是一百个不愿意,是刘备在陈暮的撺掇下,执意要把这些人留下来。 现在刘备公开说,等他面见卢植,为这些人求情放了他们,还给他们回家的盘缠。一下子就让这1000多人感恩戴德,纷纷当场高呼仁义。 如今冀州这么乱,这些人早就无家可归,哪还有去处?能给他们口饭吃,就已经是很大恩典了,更别说收留他们。 刘备一顿操作猛如虎,立即就把这一千多降卒收拢起来,成为了他的忠实拥趸。 也许有人会奇怪,既然同样是招募兵马,直接把这群人收了就是,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大费周章? 这就关乎到忠诚度的问题了。 直接招募来的人贪图的只是当兵有口饭吃,忠诚度不高,如果遇到硬仗难打,为了保命很有可能就当逃兵跑路了,称不上精锐。 而刘备一番操作,收买了人心,这样的士兵忠诚度就会很高,为主将打仗的时候,就会因为忠诚而变得不怕死。 在这个冷兵器作战的时代,有一群不怕死的士兵是非常重要的,在战场上完全可以以一当十。 比如项羽破釜沉舟,让士兵没有了退路,三万楚军大破二十万秦军精锐,就是典型悍不畏死造成的结果。 除了让士兵有这种不怕死的精神外,与之同理的还有为信仰奉献的信徒,某些狂热信徒为了信奉的所谓神明,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因此忠诚度够高,就越能够为主将舍命,士兵战斗力也就越强。虽然情况不同,但道理其实都一样。 刘备十分开心,但脸上还是做出为难的表情,犹豫片刻,叹息道:“本来朝廷大军都有度数,我部下只有一曲人马,没有权力扩充军士。但尔等着实可怜,那便到我部下做下军辅兵。” 春秋时代就已经有上军,中军,下军的说法,这也是三军这个词的由来。上军就是打仗的兵,也称为战兵。中军则是担负警备任务和防守任务士兵,称为守兵。下军就是从事工程运输任何和后勤保障任何的兵,一般称为辎重兵或者辅兵。 “多谢将军。” 降卒们大喜,纷纷拜谢。 再次启程,有了奔头就有了动力,众人热情高涨,行军速度也跟了上去。 刘备当然不至于跑步前进,他跑来跟陈暮合乘一骑。 没办法,张飞和关羽一个八尺一个九尺。 根据汉墓出土的骨尺测量,汉代一尺为23厘米,这俩人都是一米八一米九的壮汉,体重都在200斤以上,刘备自己分量也不少,一匹马根本承受不住这体重。 反观陈暮跟他三个兄长一比就是二等残废,只有七尺四寸,勉勉强强有个一米七,体重偏瘦只有100斤左右,不跟他同乘跟谁同乘? 虽然陈暮极力抗拒,但刘备美其名曰增进“兄弟友谊”,强行上马。 考虑到未来还得继续跟着刘备吃饭,陈暮也只能含泪答应,前提条件是陈暮坐在后面,抱着刘备,而不希望刘备抱着他,借口也好找,就说自己骑术不行,怕坐两个人控制不好方向。 第十二章 一口鸡汤 “四弟。” 再次启程之后,刘备悄悄说道:“兄已按照你的意愿,把人留下了,只是朝廷定然不会为我招募的士兵发放军饷,粮草一应也得我全权负责,还有武器装备甲胄,之前淘汰下来的那批武器还在,但亦有500多人的缺口,你看是不是差人去其它地方,再购买一批武器?” 卢植的三万北军是正规军,由朝廷发放军饷,负责粮草饮食。刘备原本招募的士卒属于地方杂牌部队,并不是正规军,本来也领不到物资。不过卢植开口,刘备的500人马立即摇身一变,成为了正规军里的王牌嫡系。 但刘备本身没有扩充正规军的权力,因为他的人马已经有定数,只有一曲500人而已。如果想要扩军的话,粮草武器装备只能自己负责。 陈暮能写会算,刘备就将财政和后勤大权全部交给他,因此刘备才会找他商量买武器装备的事情。 “这是自然。”陈暮回应道:“此事我会去办,大哥就不用操心了。” “四弟办事,我放心。” 刘备目光瞥了眼马匹左侧悬挂的一个木箱,笑呵呵地说。 张飞的家产虽比不得动则数亿数十亿钱的巨富,但也有很多祖产田地,手里流动资金亦有数百万,将不动产全部出售之后,再购置了大量武器装备,甚至还在桃园开了几次士兵大会,五六百人一起饮酒吃肉,各种开销后,现在还剩下一千多万钱。 这些钱是四兄弟起家的重要资金,因为沿途一路要轻装简行,大量五铢钱不方便携带,在张飞出售掉资产之后,被陈暮换成了金银珠宝之类的等价物品,放置在马匹一侧捆好的箱子里。 再加上一路大大小小也打了十余仗,缴获了不少物资,都贱卖给了当地豪强,林林总总也有数百万钱,所以刘备军的财政勉强还算充足。 不过这是建立在他们人数少的基础上。打仗就是烧钱,这是个在任何时代都亘古不变的道理。 一旦部队扩充到万人以上,先不说给士兵发放军饷的问题,单说一个万人军队一个月日常开销,人吃马嚼,就能消耗粮草四五万石。即便全是步兵队伍,没有骑兵,不算马匹消耗,也得合近千万钱。这意味着刘备这点钱养一支万人部队,刘氏草鞋公司一个月就得申请破产。 因此陈暮就得想办法借鸡生蛋。 比如花重金贿赂军需官,这样就可以用很小的代价,换取到大量武器装备,从而节省开支。 这事儿他没告诉刘备,怕刘备又打算当什么道德模范,虽然能做枭雄的人应该不会这么拘泥于小节,但陈暮现在是在薅谁的羊毛? 卢植的羊毛。 哪怕这些钱也不是卢植的,是朝廷的。可一旦东窗事发,卢植即便打赢了胜仗,以汉灵帝那锱铢必较的性格,恐怕也会将他下狱问罪。并且卢植本人是海内大儒,素有清誉,教出的弟子却搞py交易,也有损他的名声。 万一刘备觉得这样会害了师长,强令陈暮不允许这个做,扩军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所以有些东西,当老板的不一定要全都知道,只要员工真心为公司好,哪怕吃了回扣,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也得假装当作没看见。 天色逐渐黯淡,西边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夜空当中,世间就变得黑魆魆起来,队伍不得不打起火把,夜间行军。 夜盲症,一个古代军队普遍存在的问题,就算有月亮,很多士兵都看不清道路。 好在火把是军中必需品,装备在骑兵的马上,每个骑兵都用火石点起火把,50余个火炬点亮了昼夜,让所有士兵都能够看清楚方向。 远远地,穿过平原上的几处丘陵,已经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田野,以及道路尽头那模糊不清的城池。 “快到易阳了。” 刘备脸有喜色,眉飞色舞道:“四弟,破了易阳,再挥兵北上,直取广平。到时若能攻破广平,生擒张角,则这乱世可平定,百姓亦可以安居乐业,享受平静生活了。” 这么想当然吗? 陈暮心想。 刘备还是太天真,完全没有意识到东汉朝廷已经腐朽,彻底到了崩坏的边缘,仅仅平定一个黄巾之乱可不是结束,反而是噩梦的开端。 不过一个时代的变化本就充满波谲云诡,西汉末年的时候也有人以为汉朝要终结了,结果冒出个位面之子刘秀延续汉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站在后人的角度来看前人的问题,本就是事后诸葛亮,当不得多厉害。 要是刘备现在就能看出东汉要灭亡,那就不是陈暮在这当谋士,而是刘备自己多智近妖,一人横扫天下,吊打郭嘉荀攸贾诩荀彧诸葛亮司马懿庞统等所有军师联盟了。 “子归想问,大哥平生之愿望是何也?” 陈暮斟酌一二,开口询问。 刘备想了想回答道:“初时我之愿望,便是坐市卖履,娶一房妻子,供养母亲。后来天下大乱,就想趁时事起兵,为朝廷征讨四方贼寇,等待天下太平之后,能做一方刺史,监察一州百官,济世安民,就已经心满意足。” 其实刘备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想过能做刺史,当初自涿县起来,觉得自己要是能立下军功,当个县令县尉之类的也很开心。 结果到了卢植这里后,啥都没干就得了个六百石的官身。 这官来得太容易,让刘备野心滋长起来,想着现在已经是六百石,如果能在攻打张角的时候立下什么汗马功劳,运气好老师卢植再帮忙举荐一二,弄个同为六百石的刺史应该不是问题,所以才有了这个愿望。 没想到陈暮却说道:“区区刺史,就能够让大哥满足吗?” 区区刺史? 刘备心道自己这老弟还真膨胀,刺史虽然也是六百石,但官算比较大的了,一州少则有七八郡守,多则十多个郡守,而刺史却只有一位。 哪怕权力不如郡守大,却有监察县令郡守的职责,因此以六百石统领二千石,属于官小权重的类型。 没想到四弟居然连刺史都不放在眼里,难道他觉得自己可以当郡守? 刘备试探道:“那一方太守?” “呵呵。” 陈暮摇摇头:“太小太小,兄长的志向若只是如此,可是要愚弟小看了。” 两千石的太守还小? 刘备虎躯一震,要知道郡守已经算是大汉的高级官员,很多人以为刺史比郡守官大,实际上刺史官职很小,它有的是权力比较大,可以有弹劾太守、县令的职责,而不说它拥有在一个州里为所欲为的能力,那是州牧的权力。 所以刺史唯一的权力就是弹劾太守和县令,没有军权没有地方管理权,甚至连插手地方政务的资格都没有。 而太守作为一个郡的最高长官,不仅拥有治理地方的权力,还有任免地方官员,掌管地方军队的权力,论起实权来说,刺史跟太守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在西汉东汉两朝,很多官员的出仕经历都是先被举为孝廉,然后是当郎中、议郎、尚书、令丞之类秘书性质的小官,再转到地方当县令,干出成绩后就去做一州刺史,再转为地方太守。 从很多汉朝官员升迁表里也可以当做证据来佐证这一结论。 比如汉灵帝时期三公之一的太尉李咸,升官经历就是举孝廉出身,除郎中、光禄茂才,迁卫国公相,授高密县令,再迁徐州刺史,转渔阳太守、度辽将军,迁河南尹,再转到中央做尚书令,将作大匠、大司农、大鸿胪、太仆卿,太尉。 从这个经历就能看出,李咸的升官转折点就是从徐州刺史到渔阳太守开始,从那以后,他的官职就一直维持在二千石上下,最后回到中央当千石尚书令,很快做了九卿之一的大司农,慢慢爬到了三公的职位上。 所以从刺史做到太守属于一个很大的官职跳跃,有点像是正厅升副省,有些人迈不过这个坎,就一辈子是个县令刺史之类的中层官员。迈过了这道坎,走入中央做九卿也不是梦。 而刘备作为一个并非举孝廉出身的官员,能做到太守就算是顶天了,更别说太守以上的官职,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莫非老弟是觉得自己可以当九卿或者五府将军? 这种事情,做梦都不敢想啊。 刘备颤颤巍巍道:“那贤弟觉得,愚兄的志向应该做到什么地步才好?” 你的志向问我做什么? 陈暮心里腹诽,不过他也知道,野心这种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步步升华。朱元璋做乞丐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想得怎么吃饱饭,而绝对不会去想自己以后要当皇帝得天下。 步子迈太大,容易扯到蛋。 所以陈暮想了想,便解释道:“我听说过先秦时有一个故事,宋国有三个人,第一个人好高骛远,想一步登天,于是就跑到了邻国去求官职。” “第二个人是贵族出身,有父母给他安排的官职,于是整日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四处游荡,什么事情都不做。” “最后一个人同样想做大官,但他并没有立即去谋求职位,而是拜师求学,培养学识。” “很快,第一个人四处求官,但因为没有本领,不受重用,仅仅是谋到了一个很小的官职,他觉得受了侮辱,于是辞官回家。” “第二个人在父母死后,官职很快被别人抢走,家产耗尽,流落街头,晚景凄惨。” “最后那个人学习了很多年,终于有所成就,于是同样周游列国,寻求官职。但他遇到了一个没有才能的君主,只是赐予了他一个小官。” “但是第三个人并不嫌弃,从小官做起,一步一步,最终完成了心中目标,成为了一国之相,权倾天下。” “从这个故事中,兄长看出了什么?” 陈暮最后问。 刘备若有所思,恍然道:“我明白了,贤弟是想告诉我,志向可以定得远大,但首先要自身强大起来。如果你没有相应才能,就做不了大官。就算能做大官,也会因为没有本领而结局凄惨。” 陈暮点点头,一脸孺子可教道:“不错,现在兄长只想着一县一刺史之职位。那么兄长未来的发展也仅限于此,如果兄长一开始就想着要做三公九卿,那么当兄长做到县令的时候,就要考虑如何升迁到刺史,升到刺史的时候,就要考虑如何升迁到太守,如此你才能一步步强大自己,做到你曾经不敢想像的事情。” 第十三章 与空气斗智斗勇 一口鸡汤给刘备灌下去,刘备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扬起鞭子给马抽了一记,在风中驰骋。 世人都说《三国演义》尊刘贬曹,但在对刘备的描述上,还远不如《三国志》。 无论是从外表还是品德的描写,都让人分不清楚谁在捧,谁在贬。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三国演义》把刘备的外表几乎刻画成了一个未开化的猿人,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这是人类? 还有在性格方面也十分矛盾,说刘备沉默寡言,又喜欢结交豪杰。请问沉默寡言的人怎么去四处结交豪杰?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不说话,就算是认识当朋友了? 最离谱的是说刘备喜怒不形于色,然后在书里讲他到处掉眼泪,遇到困难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哭,与关羽张飞诸葛亮徐庶赵云等人全都哭过。 这样的反差一下子导致很多人将刘备看作伪君子,认为他的哭根本不是真心诚意,因此十分反感。 反观陈寿就客观许多,“先主之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焉。及其举国托孤于诸葛亮,而心神无贰,诚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 意思是刘备刚强果断、宽容仁厚,能根据每一个人的贤愚好坏来分别对待他们,具有汉高祖刘邦那样的风度,英雄的胸怀器量。他把整个国家大事和辅佐太子的大事全权托付诸葛亮,而不存半点疑心,君臣实在都为正直无私知己的人,可以说古往今来最佳楷模。 一个是明朝人对刘备的评价,一个是三国亲历者给他的评价,可悲的是大部分现代人居然都把《三国演义》当了史实,却不知道如果靠哭就能哭出一个国家,靠哭就可以与曹操这样的人争雄,那这三国乱世也未免太儿戏了一点。 至少在陈暮眼里,与刘备结拜之后,他看到的是一个最真实的刘备。 中平元年的刘备也不过只有二十四岁,他有他的七情六欲,有他的喜怒哀乐,有他的烦恼牵挂。生气的时候会暴怒,开心的时候会大笑。遇到问题的时候会自己想办法,豪情壮志时会非常兴奋,看到百姓尸骨随意被丢弃在路边无人安葬时,也会为他们感到悲伤而落下眼泪。 他有主见,但也会善于听从别人的建议。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也会尽量迁就亲近之人。跟关羽张飞陈暮三人仅仅认识一天,就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从此不离不弃,百分百的信任。 刘备在三国里不是最好的主公,因为他没有曹操那样的,没有孙权那样的父兄,无钱无势,给不了手下太多。 但却是最合适的主公。 因为你在他手下会非常舒服,只要真心实意为他效力,换来的就是百分百的信任。不用担心哪天会因为被主公猜忌而忽然暴毙,也不用担心他不重用你,只要你有才能,他就一定会给你相应的位置。 陈暮在跟刘备结拜之后,还曾经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敢赌一赌搏一搏,拿命去走这一段千里路程,去洛阳找曹操。 毕竟跟着老曹,未来也许会过得更好。 但相处一段时间,陈暮反倒已经觉得庆幸自己没有去洛阳。 自己的性格自己知道,之所以去涿县找刘备,纯粹是因为怕死不敢走远路。如果在三国里找个和陈暮相似的人,也就只有贾诩可以媲美。 一样的贪生怕死,自私自利。为了活命,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得出来。 在刘备手下,他还能有点小心思,玩点花招套路。 但在曹操手下,要么像贾诩一样明哲保身,尽量别站错队。要么就祈祷幸运眷顾自己,搞了小动作没被发现。 比如说这次贿赂赵主簿的事情发生在曹操那边,假设被曹操发现了,以他多疑的性格,说不好就怀疑陈暮有别的想法,当场就把他给宰了。 而刘备却不可能这么做,因为这种事情在刘备眼里,或许只是一件小事。 后来的张飞曾经数次误事,害得刘备几次丢掉了基业,刘备也没有责怪他,可见一斑。 七八公里路很快过去,官道穿过前方一座矮山丘陵,透过路边的林木枝叶,已经能看到月色下的易阳城。 “刘中郎何在?” 道路右边的灌丛木忽然钻出两人,用司隶口音询问,吓了前方士兵一跳。 这大半夜看不清道路的时候,人吓人很容易被吓出病来。 “吾在此。” 刘备驾驶着马匹飞奔到队伍前面。 那两人是孟震部的小卒,被安排在此等候刘备,行礼道:“中郎,司马已经在前方等候,让我等引你过去。” “前方引路。” 刘备不疑有他,他来卢植军当中郎的事情只有前锋军的将士和昨日在营帐的十多个将领知道,连后方军需官都不认识他,毕竟全军三万多人,鬼知道来领军需的是哪部人马。 因此除非孟震的人马在短短的四个时辰内被黄巾军围歼了,不然不可能是黄巾军设下的陷阱。 两个士卒引着刘备军来到了易阳城约半里外的一处山坳里,这是个小山坡,四面环绕着几丈到十几丈高不等的小山头,中间凹陷进去,有点像是一个回字。 孟震带着百余人正趴在山头上向不远处的城池观望,到了他这种将领级别,因为有钱经常吃鱼虾牛羊猪肉,补充维生素a,很少会患上夜盲症。 见到刘备过来,孟震轻点下颌:“刘中郎,事情是否办妥?” “已经将道路清理了。” 刘备又说道:“司马,前锋军何在?” “在那边树林。”孟震指了指山坳后方的小树林,说道:“你先引你本部人马去林中,待会过来议事。” “唯。” 刘备领命前去。 过了片刻,安顿好士卒的刘备又带着关羽张飞陈暮以及十多个亲卫过来。 陈暮四下观察,发现这个小山坳地理条件很不错,从上到下有接近四十度的斜坡角,敌人爬坡速度很慢,只要守着山头,就是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地形太小,顶多放个千把人,要是再大一点,完全可以当做驻扎营地。 不过现在作为城外的至高点,也可以通过这里窥视易阳城。 就看到半里外,也就是差不多二百多米远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小县城,城门紧闭,城墙只有二丈左右,差不多46米的高度,随便搭个梯子就能上去,攻城战应该并不难打。 想也知道,易阳只是座普通小县城,比不得巨鹿是郡城,更加不可能和长安洛阳那高达五丈的巨型城池比,城墙矮一些十分正常。 “司马。”刘备望向远处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灯火,说道:“贼人防备如何,可有巡夜守卫?” 孟震哭笑不得地道:“我已观察了近两个时辰,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城门紧闭,城楼上却空无一人,只有几名头戴黄巾的老卒点了灯火,便进了城楼睡觉去了,几乎没有任何防备,太不合情理。” “莫非城里有伏兵?” 刘备思索道:“我师兵锋锐利,连败黄巾贼于荡阴、安阳、邺县、临水,逼得张角撤入广平,易阳曲梁斥章三县为广平屏障,攻克此三县之后,广平一马平川,易阳三县地理位置如此重要,敌人怎么可能会松懈防御?” “我也是这般想的,之前张角从临水撤军,卢将军就派了骑兵衔尾跟踪,两日后骑兵回报,张角逃进了广平,在易阳曲梁斥章三县留下重兵把守,现在这样,委实不像有重兵的样子。” 孟震想了想,说:“前锋军还有窥探敌方虚实的任务,如今敌势不明,亦不知道城里有多少伏兵,我想靠近城池边,且做试探,中郎可愿意随我前去?” “备愿往。” 刘备毫不犹豫地答应。 前锋军的作用其实就是为后方大军探雷,查探敌人虚实也在他们的任务范围,现在前锋军主将都去了,作为部曲的刘备当然也得跟着去。 孟震也果断,点齐了百余没有夜盲症的士兵,加上六部曲的曲长和屯长等精锐基层军官,摸黑向城边而去。 易阳没有护城河,城外杂草蓬蒿遍地,十分易于隐藏,但越往里走孟震越心惊胆战。 一路过来,居然畅通无阻,敌人不仅在城门上没有卫兵,野外那么高的蓬蒿草地也不安排暗哨做警备,防守松懈得令人难以想象。 曲长王忠见此情景,说道:“司马,敌人如此懈怠,不如干脆下令攻城。” “不可。” 孟震狐疑道:“当初探子来报,张角留了两万贼人在易阳,不可能防备如此疏漏,小心有诈。而且我军轻装简行,没有攻城器械,还是得大军过来再说。” “也许是敌人根本就没有守城意识呢?”另一曲长赵义提出疑惑。 “可之前在荡阴安阳等地攻击战中,黄巾贼虽不强悍,却防守还是很严密,不至于短短几日之内,就变得如此不堪。” 孟震按照之前和黄巾作战的经验分析,犹豫片刻,说道:“继续向前,到城墙下再看看。” 一行人借助杂草丛掩护,很快来到城墙根。 滴沥! 一股水流声从头顶落下,浇在孟震的头顶。 孟震连忙退后两步,只见城墙上有人正在对外面嘘嘘,不由骇然色变,忍不住道:“果然有埋伏。” “谁!” 城墙上的人听到动静,探头下看。 孟震本能想喊“撤”,不远处的陈暮实在难以忍受这家伙一系列与空气斗智斗勇的操作,扬声道:“我们是武安太平军,被汉贼攻击逃至于此,请开门放我们进去。” 陈暮之前问过被他们击溃的黄巾贼,黄巾贼是汉庭对他们的称呼,因为他们头上佩戴黄色布巾,以此做标识,而他们自己内部则称为太平军。 城墙上的人向下窥探,就看到城门下黑漆漆一片,受到夜盲症的影响,隐隐只能见到百十来个人的身影,见不清样貌。 想着如果是敌人,应该不会只派这么点人来送死。因为城里可是有两万大军,于是城墙上的人“哦”了一句,下到城门内,一边开门,一边自言自语道:“也算你等运气,若是再晚两日,我们就要走了,到时就是官军在此城,尔等便成了大陆泽里的蠢鱼,一头撞在官军的网里。” 嗯,这人看来以前是大陆泽的渔民,虽然不知道自投罗网这个成语,但还懂点这方面的道理。 城门打开,那渔民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柄寒冷的宝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透出彻骨的冰寒。 第十四章 易阳城巷战 与陈暮猜测的一样,易阳城里的防守简直跟形同虚设没什么区别。 黄巾军里唯一有点战略意识的人应该就是张角。 在这个时代,读过书和没读过书的差别非常大。普通农民一辈子都只关心自己地里种的粮食,忽然上战场变成士兵,让他们一夜之间成为有卓越见识的人,实在是太难为他们。 因此张角在军营的时候,还能够控制住队伍,安排他们巡查守夜。等张角不在了,所有人都变得自由散漫,完全没有一支军队该有的纪律性。 卢植三万人打得张角二十多万人溃不成军,皇甫嵩那边也只有一两万人,一直到曹操支援的时候才有四万,照样能将颍川豫州几十万黄巾主力收拾得一干二净。 就连后汉书,三国志里提到黄巾军的失败,也都归咎于组织散漫,纪律性差,就可以知道这支部队战斗力和主观能动性有多低。 陈暮一路看过去,如果黄巾真的设有伏兵,那么易阳城左右两侧的树林和茂密的蓬蒿草地是最好的选择。 但之前孟震让刘备带着自己部曲人马去树林的时候,他就发现人马进入丛林,发出的动静惊起了很多飞鸟。这个时代的野兽鸟类非常多,不像后世那样遭到大量捕杀,如果树林中藏有大队人马,很容易惊动夜晚在丛林栖息的鸟类。 再加上城门上没人值守,城下杂草丛没有暗哨,种种迹象说明,易阳黄巾军,或者说,这里的守将几乎没有任何防卫意识。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接到任务,再过两日就撤离,防备松懈也有可能。 城门被轻易骗开,刘备用雌雄宝剑架住开门人,那人的确是大陆泽的渔民,年逾五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活得比较久了,因为被官府剥削而加入黄巾军,属于老弱病残那一类兵种,所以被派来守夜。人老成精,为了活命这渔民毫不犹豫地闭上嘴巴,没有大声呼喊,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这” 孟震都惊呆了,这就把城门诈开了?太轻松一点了。 实际上倒不是孟震笨,也不是强行降智,而是他没有跟这样松散的农民军有过作战经历,不清楚敌人的作风而已,多打几次这样的仗,就可以有自己的判断了。 “孟司马,城门已开,不如叫前锋军攻城。”陈暮见孟震愣着,小声提醒道:“若大军今夜能入驻易阳,司马大功一件。” “哦对,快,快去叫人。”孟震忙不迭吩咐士兵去城外树林叫人。 半里地顷刻就到,大军轰隆隆杀入城内。 冀州黄巾军的将领除了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以外,大部分都是后来的黑山军将领,在黄巾被剿灭后,这些人各自拉了山头,重新自立为王。现在张角还未兵败,他们也都在张角麾下。 易阳守将就是后来黑山军之一的于羝根和郭太贤,于羝根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他的外号。 先秦时代贱民和平民的区分就在于一个有名无姓,一个有名有姓。 比如苏秦穷是穷了点,但他有姓氏和名字,还可以读书,至少就说明他比贱民要高贵一些。而一些贱民没有姓氏,只有一个名,比如苏秦二字去掉“苏”姓,就是名“秦”,这样的人就是最底层的劳动人民,属于被剥削者。 而到了汉朝,名字被划在了一起,有没有字,变成了高低贵贱的区别。比如刘备,字玄德,他有字,代表了他虽然没什么钱,但至少读书识字,有个大家族撑腰,和不读书识字的农民产生了本质区别。 于羝根则混得最惨,不仅没有字,甚至连名都没有,因为姓于,而且下颌长了胡子虬结在一起,于是人们就给他取了外号叫于羝根,成为了他的名字。 不过不可否认,作为底层劳动人民,于羝根素有武力,作战十分勇猛,听到城门口传来喊杀声,立即推开抢到的两名小娘子,穿上盔甲拿上武器,从原来易阳城县令的豪宅里跑出来,大声喊道:“来人,迎敌!” 此时孟震的先锋军已经杀入了城池,抢占了城门口,之前守夜的几十名老卒全被俘虏控制住,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三马当先冲入城内,指挥士兵四处纵火引发混乱。 如今整个易阳城几乎被屠戮一空,黄巾军烧杀抢掠,城里几乎没有了百姓,于羝根和郭太贤部的士兵都抢占了房子夜宿,睡得正香,忽如其来的喊杀声和火灾让他们顿时一片惊慌,纷纷跑出屋子,结果迎面而来的就是汉军的枪矛,战场形势一面倒,黄巾军几乎形成不了有效反抗。 陈暮向来爱惜自己的生命,看热闹是一回事,亲临战场又是另外一回事,因此早就站在了城楼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让刘备在城里放火就是他吩咐的,除了给黄巾军造成混乱以外,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城里变得昼亮,方便他看戏。 不过这么做也有坏处,那就是于羝根和郭太贤跑出来后,如果城里一片漆黑,他俩就得思考怎么逃跑了,因为人员混杂,他们甚至都分不清楚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很容易造成误伤。 现在城里到处都是大火,视野十分明亮,于羝根毫不犹豫令人竖起黄色大旗,高声呼喊让士兵聚拢,很快聚集了三千多人,与前锋军交战在一起。 由于易阳城小,街道并不宽阔,马匹没法横冲直撞,导致前锋军与敌人直接开启了巷战,两边僵持不下,战事竟隐隐胶着。 “杀啊!” “官军人少,只有千余,我们有两万人马,每人吐口吐沫就能淹死他们!” “贼娘养的官军,给俺死!” 黄巾军虽然打了几场败仗,但毕竟是新军,又曾经屠戮过很多豪强,有一定作战经验,保持着不错的士气,纷纷从屋子里冲出去杀敌。 两股洪流碰撞在一起,一时间各种刀枪斧钺剑戟勾叉齐鸣,兵器与兵器的金属碰撞声不绝,叮叮当当擦出剧烈的火花迸溅。 刘备冲在前头,挥舞着雌雄双股剑,左剑挑开一名敌人的长塑,右剑斜突刺进敌人下肋,还未拔剑就听到耳侧风声来袭。关羽低喝道:“大哥小心。” 一低头,耳畔凌厉之气划过,再一看有柄大刀砍空,不由惊处一身冷汗。若再慢一步,自己的脖子可就要断成两截。 张飞见刘备险些遭遇不测,勃然大怒,单手持丈八点钢矛先将身侧敌人扫开,整个人一跃而起,居然跳了一丈多远,气势如虹,魁梧壮硕的身体如同一颗炮弹般砸在偷袭刘备的兵士身上,将他掀翻在地,左手下探,扼住那人喉咙,单手将他提起来,居然生生将其掐死。 还未等他将手里的尸体掼下,前方数柄明晃晃的尖刀就已经砍来,刘关张三人离得很近,关羽青龙偃月刀已经连斩数人,见张飞遭遇危险,立即长刀往上斜撩,架住了那数柄尖刀,张飞的武器适合刺,不适合劈砍,刘备顺势用剑连戳死三人,替关羽解围。 三人配合紧密,周围数十黄巾贼居然短时间内近不得身。但巷战的坏处就是太混乱,不仅周围的巷子里随时随地都有敌人出来偷袭攻击,连旁边的房子里,窗户边,都有可能探出武器,导致三人狼狈应付,周围的亲卫人数越来越少。 前锋军只有三千余人依旧是个大问题,易阳城的黄巾军哪怕防守不严密,但人马实在太多。他们纷纷呼喊官军人少,为已方增添士气,两万多人就算只来了一半,也足够将前锋军堵在城门口不方便进去。 事实上这场战斗的指挥者正是于羝根和郭太贤,两人聚拢士兵后就立即冲到了城门口先把前锋军堵住,再继续招呼兵马,士兵源源不断地过来,对前锋军形成包围之势。 狭长而密集的阵形让刘关张施展不开,张飞气喘吁吁,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刺死了几人,估摸着倒在他手下的敌人没有四十也有三十。地上尸体成片,但他万万没想到敌人如此悍不畏死,以往遇到黄巾军都是一战皆溃,这股黄巾军战斗力怎么这么强? 张飞不知道,这股黄巾军其实是张角的力士部队。古人迷信,张角用符水法咒忽悠了一批精壮士兵,说他们是黄巾力士,乃天神下凡,有刀枪不入的能力,就算死了也能回到天国当天神,所以个个都十分不怕死,作战十分骁勇。 于羝根就是黄巾力士里的佼佼者,手下有一千这样的队伍,全被他派了出去,围攻刘关张就死了一百多人,但他却丝毫不心疼,见自己抵抗住了官军,不由心中得意,翻身上马,让卫兵竖起大旗,准备反攻。 城里马匹不好施展,不过于羝根是想自己骑在马上,当作主将来提升士气。结果刘备眼睛一亮,看到了二十余丈外的黄色大旗,说道:“二弟三弟,掩护我上房顶。” 关羽张飞心领神会,长矛大刀护卫在侧,犹如两名天神一般冲入敌人阵中交战,吸引了周围敌人的火力。 刘备把双股剑插入剑鞘,如猿猴一样一个提速借步,蹬在了一户人家的窗台上,再跳跃而起,攀到了屋檐,双手用力,就爬到了三米高的屋顶,从背后取出二石长弓,箭筒里取了一支箭,瞄准于羝根,一箭如飞羽流星般射去。 曲阳之战中,刘备曾经在疾驰的马上搭弓引箭,在乱中一箭射到了张宝的左臂,足见其弓马娴熟,平时在外作战,不仅腰悬双股剑,背上也会背着二石弓和箭筒,现在正是到了用武之地。 只见那箭似闪电一般划过夜空,于羝根才刚上马,正准备自引人马掀起反攻,忽然只觉面门风声呼啸,再一看的时候,一矢疾来,正中他的面门。 “贼首已死,投降不杀!”刘备见于羝根落下马背,不由大喜,立即开始呼喊。 一时间,官军士气大振,攻势迅猛,很快冲进了城中。 第十五章 易阳城破 在战场上,主将倒下对士兵的士气打击非常大。 几乎很多人都知道的一句名言:失了一颗马蹄钉,丢了一个马蹄铁;丢了一个马蹄铁,折了一匹战马;折了一匹战马,摔了一位国王;摔了一位国王,输了一场战争;输了一场战争,亡了一个帝国。 这个典故的反面教材人物就是英国历史上的一位国王查理三世的真实案例。 汉人自古以来就懂得这个道理,因此从春秋战国开始,主将一般都会坐镇中央,而很少亲自出动,就是怕出现这样的事故。 像刘备刚刚出山的时候,弓马娴熟,与黄巾军战斗,都是亲自上阵杀敌,曾经在虎牢关下与吕布大战三百回合都不带怕的。但到了后期做了一方诸侯,立即就变得金贵起来,再也没有上过战场。 倒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身份的改变已经无法再让他处于险境。毕竟一旦他倒下,那他这个势力基本就算完蛋。比如张角一死,黄巾军就没了主心骨,直接树倒猢狲散。 于羝根倒下之后,郭大贤本来还想接替他的位置重新稳定军心,然而抬头一看,二十多丈外的房顶上,那名射死于羝根的壮硕汉子再次引弓搭箭,瞄准了他这个方向,“嗖”地一声,箭无虚发,居然一箭射掉了挂在旗杆上的黄色大旗。 战场打仗的时候凭借的就是一股勇气,如果敌人忽然开始喊自己这方的主将死亡,士兵的勇气就会被挫败,此时都会下意识回头去看主将旗帜。因为谁也不知道主将到底死没死,就得通过军旗去判断。 结果黄巾军的士兵没有听到于羝根洪亮的叫喊声,再回头看旗帜的时候,旗帜已经被打落,顿时慌乱起来,官军的士气大涨,一鼓作气下,居然打得黄巾军节节败退。 “弓手呢?弓手何在?给我把屋顶上那人射死。”郭大贤气急败坏,指着远处的房顶大喊。 “首领,若是调集弓手,恐伤了弟兄。”左右回应。 巷战是近战,就连关羽张飞这样的战神都有些施展不开,更别说需要一定距离才能发挥的弓手。 在队形密集的街巷里,弓箭手一没有至高点可以射击,二来双方士兵都簇拥在一起贴身肉搏,一旦万箭齐发,人多的黄巾军首先就得遭遇。 因此在巷战中让弓箭手去射箭,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命令。 不过郭大贤看见刘备是孤身一个人站在房顶,眼珠子一转,说道:“那便差人上房顶杀了他,或者让少数弓手射那汉子就行。” 然而周围的人显然已经没法听从他的命令,在于羝根被射杀后黄巾军已经出现溃败之势。 左右见此情形,连忙跟郭大贤道:“首领,于渠帅战死,已经管不了屋顶上那汉子,汝应当骑上马背,聚集弟兄,鼓舞士气,号令杀敌。” “嗖!” 也许是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刘备再次射出一箭,贴着郭大贤的脖子划过,“叮”地一声穿进了他身后的房屋木板上,尾翼发出嗡嗡响声。 见识到了屋顶上那汉子可怕的箭术,郭大贤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自自当如此。” 郭大贤期期艾艾答应,在左右搀扶下上马,却并没有号令士兵冲锋,而是忽然掉转马头往城北而去。 主将居然临阵逃跑? 于羝根和郭大贤的亲卫都惊呆了。 战机瞬息万变,于羝根本来靠着一千不怕死的黄巾力士勉强挡住了局面,只要调集其他部队,仗着人多势众,倒也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现在于羝根被刘备射杀,郭大贤被吓跑,没有了主将指挥,城里的黄巾军顿时各自为战,纷纷丢下武器逃跑。 后面的官军立即士气大震,前锋军本就是一军精锐所在,之前是被于羝根的黄巾力士拿命顶住了第一波攻击,如今敌人开始撤退,几乎都不用长官下命令,马上衔尾追杀,开始了一场追击战。 “跑啊,渠帅死了,首领跑了,再不跑就没命了。” “小人投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救命,大牛二虎快来救救我。” “丢下武器者,跪地免死。” 此时的战况比刚才还要混乱,有人跪地磕头求饶,有人大声哭喊茫然无措,有人丢下武器转身逃跑,有人悍不畏死舍命一搏。 官军也知道凭借三千人想把两万多人全部杀死也不可能,孟震第一时间下令让手下喊投降者免死,三千官军纷纷鼓噪起来,宛如一股浩浩荡荡的洪流,向着城内席卷而去。 因为陈暮让刘备部曲在入城后大量引火,一开始火烧还不大,但古时县城多以木板造房子,随着时间推移,火势发展的很快如风,城里已是烈焰滔滔。 在官军和大火的逼迫下,大量黄巾军不得不拥挤在没有起火的街道上,被官军像是赶牲口一样往后方南城门口那边赶。 一时间整个城市都乱成一团麻。 有负隅顽抗者奋起反抗,很快被成群结队的官军戳死;有慌不择路者一头撞进了起火的房子里,全身燃烧变成火人,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惨叫哀嚎;还有的居然爬到了城墙上,从二丈多高的地方一跃而下,摔断了腿。 当天灾和兵祸同时降临到他们头上的时候,好像一瞬之间这群黄巾贼人又变回了低眉顺目、饱受沧桑的普通百姓。 但谁又知道,曾经他们也是施暴者。 攻城夺邑,焚烧官府,扫荡豪强地主坞堡,杀死大量不愿意加入他们的平民百姓。 从受害者变成施暴者,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快!打开城门。” 郭大贤骑着马跑到了北门,身上是乌压压一片溃兵,熊熊烈焰燃烧,映照出他狰狞而又惶恐的脸色。 北门还控制在黄巾军手里,大门轰隆隆打开,郭大贤冲在最前头跑出去。 但后面的溃兵就遭了殃,县城的城门本就不大,只有不到二丈宽,仅能容纳七八人同时并行,忽然数千上万人拥挤而来,很快发生了踩踏事件。 这种情况一直到卢植的后方援军赶到,将整座城池控制住为止。 卢植的部队本来已经到了易阳城几公里外,结果忽然看到远方天空浓烟直冒,滔天的火焰染红了半边天,离着几公里外都能看到直冲云霄的焰浪。 主将卢植立即意识到前方出现了战事,当即下令战兵抛弃辎重部队,全速前进,赶往战场。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战事已经接近尾声。 “将军!” 孟震一身血污,因为奋力拼杀加上城里温度极高,导致他像是从血水里爬出来一样,不得不把沉重的甲胄脱掉,只穿了件白色单衣就急匆匆跑来面见卢植。 卢植沉声问道:“没有我的命令,你怎么可以擅自攻城?” “禀将军,并非我等想攻打城池,而是在查探敌情时不慎被发现。所幸刘玄德义弟陈子归急中生智,谎称我等是从武安过来的败军,结果就这般被稀里糊涂地引入了城里,不得不打将起来。” 孟震哭笑不得,他哪知道易阳城防守这么松懈,要是早知道的话,干脆就不来侦查了,直接等后方大军过来将城池团团围住,趁着敌人还在做春秋大梦的时候直接用云梯登上城墙,恐怕城里所有贼人都插翅难飞,哪像现在这样被敌人逃跑了近万人。 “原来如此。” 卢植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做为主将,最害怕的就是手下将领不听从指挥,他给前锋军下达的命令是前方开路,侦查敌情,让后方大军能安稳地抵达目的地,可以顺利安营扎寨即可,并没有授予进攻敌人的权力。 倒不是卢植不想给这个权力,而是根据情报,易阳守军有两万余人,让前锋军三千多人去进攻一座两万人防守的城池,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结果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前锋军居然诈开了城门,轻易地攻破了易阳城,已经不需要后方大军出马。 一旁的宗员笑道:“黄巾军果然是一帮乌合之众,虽然发现了孟司马的侦查,却轻易相信了陈子归的话,如此掉以轻心,我看那张角也不足为惧,不如今夜趁胜追击,调集精锐一路继续猛攻曲梁和斥章,再渡过洺水,将广平团团围住,则大事可成。” 邯郸离易阳约90里路,但易阳曲梁斥章三县却离得很紧,因为这三县都属于洺水水系,古代建造城池,都要离水源地相近,因此三地相隔不过百里,从易阳到曲梁是40里路,再从曲梁到斥章则是60里路。 这三县都在洺水沿岸,而洺水则是一条由西向东走的中等大小河流,发源自武安县上方的黑山,也就是后来的太行山脉,走势是先由武安到易阳,过曲梁,再到斥章,到了斥章后转道往北,注入大陆泽,再流经安平、河间、渤海三郡,最后流进渤海。 而广平正位于大陆泽下方,斥章县的正上方,所以只要攻破了斥章,大军从斥章渡河,离广平也就不足30里路,在易阳已经到手的情况下,如果今夜大军开拔,直接猛攻曲梁和斥章,顺利的话,明天下午,大军就可以包围广平城。 卢植认真地思考了宗员的提议,点点头道:“此方案可行,趁着此时曲梁和斥章的贼人还未反应过来,正好趁夜猛攻。今夜逃了不少贼人,二县有了防备这仗就不好打了。传我命令,前军开拔,攻打曲梁!” 第十六章 奇袭曲梁 卢植大军很快控制了易阳城的局面。 战后数据统计,数千黄巾军被俘虏,逃跑了近万人。 孟震的前锋军死伤在千人左右,而黄巾军死伤在四倍以上,战损比约为1比4。 这么大的伤亡还是卢植大军出征以来的第一次,之前数次攻城战,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伤亡千人而已。 从这一点也不难看出为什么古代战争很少发生巷战,守城一方在城池被攻破之后,宁愿弃城逃跑也不愿意和敌人在街巷里打,就是因为巷战的伤亡率实在太高。 在地形狭窄很难施展的地方贴身近战,就是纯粹的消耗战了,双方都会进入一个添油战术的死循环,一直到哪一方人员被全歼为止。 事实上黄巾军的伤亡率本来没那么大,毕竟靠着一千多不怕死的黄巾力士,于羝根已经稳住了局面,再打这样的添油战术他也不怕了,两万多人即便是2换1,也可以仗着人多轻易将孟震的前锋军吞吃。 但大火蔓延速度极快,从南城门口一路烧到了县城中央。孟震军则占着县主道,其它黄巾军分散在县城各处,被大火席卷。特别是在于羝根阵亡之后,黄巾军溃败,陷入追击战。 所以实际上大部分的黄巾军伤亡并不是由官军造成,而是大火、踩踏、追击战乃至于自己人为了从北城门逃出去而自相残杀,也是相当大的战损。 不过前锋军伤亡虽大,卢植却在这一战中看到了机会,立即果断下令,前军开拔,准备趁胜追击,一举荡平洺水南岸三县。 其中中军跟在前军身后出发,因为前军是轻装简行,万一前方战事不利,就需要中军为前军携带一些辎重以方便打消耗战。后军是辅兵部队,不算在三万战兵里,留下来处理战后问题,比如扑灭大火,清理尸体,关押俘虏等等,要到第二天早上才会继续前进。 处理了善后事,卢植站在城门口四下观望,开口询问:“我弟子玄德何在?” 孟震连忙说道:“将军,刘中郎在攻城战中身先士卒,多次陷入死战,黄巾渠帅于羝根召集死士抵挡住了我方攻击,差点让我部全军覆没。多亏刘中郎急中生智,爬上房顶趁机一箭射死了于羝根,如今应该带人在清理城内黄巾残余。” 卢植听了十分高兴,自己的弟子发挥出色,自己脸上也有光彩,不由笑容满面道:“不错,此战刘玄德当记首功,孟震为次功,吾会上奏朝廷,为尔等增添功绩。你去派人将玄德叫来。” “唯。” 孟震大喜,虽然他只是次功,但人家刘玄德一来的确是这次攻城战最大的功臣,骗开城门的是刘备部曲陈暮,冲锋在前的是刘关张以及麾下500将士,一箭射死贼首于羝根,吓走郭大贤。他能混个次功就算不错了,所以他一点也没嫉妒,喜笑颜开地应是。 过了约半刻钟,刘备同样一身血污,急匆匆跑来面见卢植,离着十多米就疾步奔到卢植面前单膝下跪,拱手说道:“师君。” 汉朝不兴跪礼,除了正式场合以外,平时就算面见天子也不需要下跪。 不过有二者例外,一个是父母,一个是师父。 跪父母和师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卢植亲自将他扶起来,欣慰地点点头:“甚好,玄德此战攻城斩将,扬我门风,为师十分欣慰,待战后为师当为你向朝廷请功。今夜你便好好休息,休整部队,明日来曲梁与为师会合。” 刘备大惊道:“师君是打算今夜趁势再拿下曲梁?” “不错。” 卢植说道:“今夜你们虽攻破了易阳,但因为兵少将寡,放跑了大批黄巾贼人,等他们逃到曲梁斥章甚至广平,张角必然警惕,为防止节外生枝,必须速战速决,将三县屏障拿下,到时渡过洺水,广平便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刘备想了想,说道:“备请命执殳,为师君前驱。” 卢植摇摇头:“你刚历恶战,部曲伤亡不小,正需要休息,还是算了。” 刘备却笑道:“师君,备虽自不量力,却也跟随师君学习过经典,自认有些计谋。今日我看四弟谎称武安败军,用计诈开城门,听师君说要攻曲梁,备不由心生一策。刚刚在城中,备收拢降卒,得千余人,再加上孟司马俘虏的其他贼寇,恐怕人数能达数千之多。若驱使一些降卒往曲梁方向败退,我军部队混于其中,伪装成易阳败军,曲梁守将很有可能如今夜这般城门洞开,我军便开趁势攻入城内,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三县夺下,明日一早,大军便能围困广平。” 卢植疑虑道:“若这些降卒坏事如何是好?” “备来担保!” 刘备拍着胸脯保证,他刚在城里晃悠了一圈,阻止了不少军士击杀溃败的黄巾军,略施手段就如拉拢何良部曲一样收拢了不少降卒,现在手下有三千人马了,部队越打越多,让他信心大增。 这个时候陈暮也已经走下了城楼,见城门口卢植和刘备正在议事,就想着过来,被卢植的亲军拦住,好在不远处的步兵校尉吴兰认识他,便挥手示意亲军放行。 陈暮施施然走过来,拱手道:“见过将军。” 卢植轻点下颌,说道:“子归,此战全凭汝急智大获全胜,再加上之前领玄德南下策略,足见乃智谋之士,不知道如何成学,是否有师?” 他是在询问陈暮是怎么成就学业的,有没有老师教授。 陈暮说道:“后学虽为曲逆候之后,却因门第败落,早已非高门士族,唯有蒲阴陈氏还留有一部分先祖藏书,暮尝以为族老清扫书屋之名,借书窥探,以此自学。” 卢植感叹道:“原来你是以替族人清扫书屋,换取看书的代价,实属不易。吾前岁于洛阳与马日磾、蔡邕、杨彪、韩说等人一起校勘儒学经典,刊正经书文字,刻写过太学石经。太学收纳天下学问,我愿举荐你为太学学子,可愿否?” 陈暮大喜道:“后学早就听闻太学石经,曾造成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陌,轰动全国。可惜后学家贫,没有去洛阳的路费,不然早就愿意去太学门口一窥究竟。今先生提携,后学万分愿往,必学有所成,报答先生。” 打蛇随棍上,连称呼都开始从将军变成了先生。 太学石经其实就是熹平石经,因为立于太学门口,所以被当时的人称为太学石经而非熹平石经。 陈暮在穿越之前也是个双商极高的学霸,又出生于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还曾经去世界排名前几的大学留学,知识储备丰富,并不在意熹平石经上刻写的内容。 他在意的是太学学子这个身份。 在汉朝太学学子是个相当不错的上升台阶,如果在太学刷了影响力,镀一层金,回乡立马就可以被举为孝廉,如果没有回乡,选择在朝廷做官,随时都有可能被三公征辟为属官,升迁速度也非常快。 简单来说,这地方相当于党校,虽然没有上过太学,被举孝廉照样可以做官,但上过太学再举孝廉,那就跟叠buff一样,升官速度像坐火箭。 陈暮之前也曾经考虑过,如果他没有找到刘备曹操孙坚他们,而要有自保能力,就得做官拥有招募兵马的权力才行,县里举孝廉的路子被县里的豪强霸占,他这样的普通平民几乎没有任何机会,唯一的办法就是上太学。 可惜入太学的条件极为苛刻,一是高官子弟,二是由郡国选拔,三是由大儒举荐。 前两条都被门阀士族垄断,第三条他又不认识什么大儒。 现在卢植打算举荐他,陈暮当然很开心。 “甚好。” 见到陈暮这么上进,卢植也很欣慰,若非他现在在朝为官,不像十多年前那样辞官回涿县治学,他都想收陈暮做弟子了。 “对了先生,后学此来是想说,大哥此次麾下伤亡过重,兵甲大量损坏,需要补充,请批条增补。” 陈暮想到了正事,向卢植请求。 “此乃小事,以后玄德部曲有战损,不需要再问我,直接找赵琳即可。” 卢植转头对那位赵主簿说道:“赵琳,你去核对。” 陈暮对赵主簿露了个笑容,说道:“赵主簿,我二哥和三哥在那边,可让他们带你去。” 赵主簿脸色不变,矜持地点点头,踏步找关羽张飞去了。 陈暮又向远处的关羽张飞使了个颜色,二人心领神会,带着赵主簿去“核对”战损。 刘备见陈暮和卢植相谈甚欢,便说道:“四弟,师君打算今夜袭击曲梁。我提议让大军混入降卒之中,冒充易阳败军,诈开曲梁城门,你看如何?” 陈暮想了想道:“此方法当然可行,但需要马匹,易阳离曲梁不过40里地,洺水汹涌,此地溃军没有船只,必然本能大批逃向曲梁,若用此策,则必须抢在溃军抵达曲梁之前到,不让易阳陷落的消息传递给曲梁之前方可。” 这就是经典的以时间换空间的策略,也可以算是与时间赛跑。相当于两个人跑步,谁先到达终点谁就赢。但一个人已经先跑了好一会儿,后面那个人要想追上去,就得作弊了。 卢植为人果断,只沉思片刻,就当即下令道:“传我命令,带上一部分降卒,召来骑术精湛士卒,集中所有马匹,奇袭曲梁!” 第十七章 骑兵的作用 卢植的骑兵部队被他派去了广平,广平城身后就是巨鹿,那里是张角老巢,易守难攻,为了防止张角撤退到巨鹿城里,卢植不得不在战略上进行截断打击,把骑兵派了出去。 这使得目前卢植大军的骑兵部队奇缺。 马匹倒不缺,因为大军开拔,辎重部队连绵数里,解放几千匹马还是没有任何问题。 缺的是骑术精湛的骑士。 洛阳属于中原地带,并不算北地,而且四周多山岭,整个京畿区域光山区和丘陵地形就占了九成,有郁山、邙山、青要山、荆紫山、周山、樱山、龙门山、香山、万安山、首阳山、嵩山等十数条山脉,平原只有一成。 这种情况使得洛阳除了专门训练出来的三河骑士以外(三河骑士是指司州河内、河东、河南三郡的骑兵部队),其他大部分士兵都不擅长骑射。 卢植的部队多为司州人,让他们上战场打仗还行,上马驰骋就有些难为他们,因此找来找去,居然只找到了千余可以骑马的将士,使得听到这个结果的卢植非常尴尬,奇袭计划差点夭折。 好在关键时刻,陈暮献计,易阳到曲梁不过四十里,他们的目的只是比黄巾溃军快一步先赶到曲梁。所以并不需要策马奔驰,只要保持速度比人奔跑速度更快就可以。 黄巾军溃兵在易阳鏖战了近一个时辰,又疯狂奔跑,体力必然早已透支,跑不了多远。卢植军完全可以把辎重原地卸下,将车马空出来,让马夫驾车行进。 如此,即便无法发挥马匹最快速度,既每小时40公里以上,但也可以保持每小时20公里左右,就算黄巾溃兵能每小时能跑10公里,也可绰绰有余。 当然,陈暮肯定不会以每小时多少公里这种计算方式告诉他们原理,只是以春秋战国时的战车做举例。汉朝离战国时期也就四五百年的时间,很多文化都得到了诸子百家的传承,以这样的方式解释,让人更容易理解。 这个计策很快被卢植采纳,开始下令后军原地卸载粮草辎重,腾出车马,以此用马车当作运输士兵的交通工具。 刘备的人马全是幽州人,大部分士卒都骑术尚可,在他的恳求下,希望被允许参与这次计划。 他的托词是自己手里有几百幽州骑兵,对于奇袭计划,有很大帮助。 卢植听了十分犹豫。 他考虑的是刘备部曲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需要时间好好休整,如果再让他们上战场,对士兵来说是巨大的负担,毕竟人不是铁打的,短时间内连续作战,士兵们就算没战死,恐怕也得累死。 刘备见此情形,对陈暮使了个眼色,示意让陈暮说句话。 现在陈暮也算是能在卢植面前提意见的人,有曲逆候之后这块招牌,再加上陈暮的确有真才实学,让卢植非常欣赏,甚至打算将他推荐入太学。 陈暮的话,卢植应该能听得进去。 陈暮无奈,只能说道:“先生,黄巾军的部队大多为贫寒农家子,俱患有夜盲症。所以逃散的黄巾军可以不必理会,因为他们夜晚看不清楚道路,甚至连方向都不知道,不可能独自跑到曲梁城去报信。不过我问过被俘虏的黄巾军,除了被大哥射死的渠帅于羝根外,还有另外一名贼首郭大贤,此人见战事不利,领着数千贼人从北城逃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在无法看分辨道路的情况下,必然会利用洺水的流向来确定方向,从而往东走去曲梁,而且沿途为照顾看不清道路的士卒,他肯定也会打起火把,照亮道路,到时候在黑夜当中,十分显眼。如果我们手上有一支骑兵部队,就可以随时对他们进行侦查,确定他们的位置,从而进行有利判断。” 刘备虽然有些地方听不太懂,但忙不迭点头道:“正是正是。” 陈暮又补充道:“目前大军中既然缺少骑士,便正是我部人马大展身手之时,我部人员伤亡虽大,但依旧有三百多名可用士兵。这些士兵都是幽州人,幽州多牧场,很多士兵都是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如果只是用来打探情报,完全可以胜任。” “正是正是。” 刘备眼睛一亮,连连附和。 大汉十三州,善骑术者唯凉州、并州、幽州这三地。 原因有三。 一是这三州都产马,比如并州就是后来的山西以及小片内蒙,大名鼎鼎的并州九原吕布,再过两千年就得被称为内蒙包头吕布。还有幽州是后来的东北,凉州是后来的甘肃,三地共同的特点就是都离蒙古草原很近,都有辽阔的养马草场。 二是这三州常年与鲜卑、西羌、胡羌、匈奴、乌桓等草原民族战斗,有丰富的骑兵作战经验。不过三国时代的外族堪称经验宝宝,随便拿出一国来,都吊打四方蛮夷。 三是这三州地形都极为辽阔,比如幽州全境除了后世小片河北以及首都外,包括整个东北,小片俄罗斯领土,以及半个朝鲜半岛。还有凉州就更加夸张,有后来的新疆,汉朝时的西域长史府,小片巴基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版图甚至能抵达后世的阿富汗。 如此庞大的地域,又没有复杂的水系发展航运,如果不会骑马,光靠两只脚走路的话,可能要好一两年才能走遍整个幽州或者凉州。因此骑术于这三州之人,几乎成了一种必备生活技能。 如果在卢植军中还能找出骑术娴熟的将士,大抵也就刘备的幽州军了。 卢植思来想去,觉得陈暮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于是询问道:“若要这三百骑士,该如何运作?” 陈暮毫不犹豫道:“现在郭大贤已如惊弓之鸟,必然摸着洺水全速往曲梁方向前进。骑兵的作用有三,一是要知道敌人的位置。二是拖延敌人速度。三若战场有变,可做奇兵。” “要知道敌人位置有何用?” “方便确定我们会在他们之前赶到曲梁,比如此时敌人已经跑了二刻钟,已在易阳十里外,那么我们就可以计算出,他们要跑到曲梁的时间至少还要六刻钟的时间,虽然他们不可能有这样的体力,但我们就得保证六刻钟之内抵达曲梁,提前布置,以此来做精准计算。” 汉朝计时用的漏刻制度,所谓漏刻,就是用一个可以漏水的器皿,一天漏多少水来记时,每漏出多少水,就刻一道痕迹,所以称为漏刻。 当时普遍制度为100刻,也就是把一天分为100刻钟,平均每刻钟144分钟。 至于人们熟知的96刻钟制度,要到南北朝梁武帝时期才会确立,因此现在的计时制度,还不算完全规范。 卢植又问道:“如何拖延敌人速度?” 陈暮回答:“如果我们在短时间内无法超越郭大贤,便可以命令骑兵出现在郭大贤部视野范围里,却不用进攻,只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身边有一只骑兵就可,远远盯着他们,让他们不敢快速前进,如此就能做到拖延目的。” “既然可以用战车追上郭大贤部,为何不将其彻底歼灭?” 卢植似乎又在对陈暮进行考校。 不过有些地方卢植的确不是太懂,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了一些数学问题,汉朝时虽然已经有了九章算术,证明此时的数学家能力不弱,但卢植搞的是儒学经典,对数学几乎一窍不通,需要陈暮为他解惑。 “先生,您既然已经猜到,又何必如此考校我呢?” 陈暮无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还要他说的话,那卢植也太笨了点。 卢植哈哈大笑道:“陈子归啊陈子归,幸好你是我麾下一员,若是黄巾贼,恐怕吾得头疼死。” 陈暮和刘备陪着笑,周围宗员王子服吴兰等高级将领虽然不太明白他们之间在打什么哈哈,不过主将都在那乐了,他们自然也得跟着一起笑,不然就显得太不合群了一点。 等众人笑罢,卢植点点头:“玄德,陈子归的确说服了我,那你听令,调集你麾下能上马者,按陈子归的方法行事。切记,在需要你们拖延速度之前,绝不可以出现在他们的视野范围内,只远远盯梢即可,等大军攻克了曲梁,尔等亦是头功一件。” 不上战场就能拿头功? 刘备愣了一下,四下张望,发现王子服、吴兰、鲍鸿、伍孚、种辑手下将领脸色微变,看向他的目光隐隐透露着不善,顿时就知道不妙,诚挚请求道:“请师君收回成命,备若只是衔尾追击郭大贤,一无败敌之功,二无斩将之绩,怎么比得上攻城战中舍生忘死的将士,实难当得起头功。” 若说易阳攻城战刘备拿头功没问题,因为攻城的是孟震部队,跟另外四校人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硬扯关系也就屯骑校尉鲍鸿是孟震的上司,还能有个领导有方的表扬。但北军五位校尉都是两千石的高级军官,这点小功劳根本不看在眼里。 而五位校尉手下的司马、都官、功曹、别驾、兵曹、门牙官等中低层基础军官则不同,他们要想升官,就需要积累大量的功勋,刘备领着几百骑兵啥都不干就给个头功,他们能服才怪。 卢植是海内大儒,汉末三名将之一,本身就是聪明人,注意到刘备的目光后,很快明白自己的命令让刘备损害了中低层军官的利益。 不过刘备的几百骑兵在经过陈暮的讲解之后,有了很大的战略意义,在这次战斗中十分关键,甚至可以说影响到卢植大军今夜能否一举攻克曲梁和斥章二县,不给功劳也实在说不过去,犹豫片刻,说道:“那便允许你部在抵达曲梁后,参与最后的战斗。” 刘备大喜,叩谢道:“唯,备敬遵师命!” 第十八章 天命在我 刘备拿到了新命令后兴高采烈,马上就去调集士兵,准备附和卢植的作战命令。 陈暮在一旁平静地看着。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干预对于刘备来说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因为这与历史上的刘备行径截然不同,自己很可能已经改变了他的性格和命运。 通过刘备现在争先恐后地抢作战任务就可以知道,现在他还根本没有想当一方诸侯的打算,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这次战斗中立下军功,等待朝廷授予他一个官职,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此时的刘备存着建功立业的心思,有什么活都抢着去做,带着一股不怕死的拼搏精神,非常符合昭烈帝前期热血暴躁的性子。 毕竟前期一怒之下,能怒鞭督邮的人,现在肯定还存留着年少气盛的念头和想法。 如果继续按照历史上的发展,刘备鞭打督邮后弃官四处流浪,先后担任过下密县丞,高唐县尉,高唐令等官职,最后在公孙瓒那边渡过几年,跟着公孙瓒讨伐过董卓,才于十年后,也就是公元194年在徐州粉墨登场,总算是登上了历史舞台。 不过虽然在中原有了一席之地,但徐州地理位置很差,上面是袁绍,左边是曹操,下面是袁术,还有个吕布在一旁虎视眈眈,可谓四战之地,使得他很快又兵败如山,再次开启流浪生涯。 可以说,未来刘备二十年的颠沛流离的生活,是他最终能够成功的重要二十年。 这些时间抹去了刘备少年时的暴戾,平静了他躁动的内心。给了他坚毅、宽厚、犹如竹石般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顽强品质,让他拥有了一个开国君王的气度。 而现在的刘备高了许多,有关羽张飞护持,人身安全有保证。有陈暮做谋划,远比按照历史进程那样流浪二十多年好得多。有卢植照顾,就没人能抹除他的功劳,朝廷也会有人替他说话。 一切的一切都标志着他已经提前走入了历史舞台,未来也不太可能再变成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也不需要再等十年之后的徐州战争打响。 少年得志和中年得志是两个概念,前者容易忘形,后者成熟稳重。 人是会变的。 少了许多生活的磨砺,就连陈暮也不知道,未来刘备会变成什么样子。 跟曹操一样大气洒脱、胆识过人却又夹杂着多疑暴戾? 还是像孙坚孙策那样变成一个悍勇的武将? 亦或者走上另外一条道路? 谁也不知道。 历史已经改变,陈暮这只小蝴蝶扇动起了翅膀,让后来者再也看不到前方的路。 只是。 那又如何呢? 愚笨的穿越者还在历史书上循规蹈矩,遵从历史的发展演变来蝇营狗苟。 聪明的穿越者却早已经看透了历史的本质,丝毫不惧未来的发展是否超脱自己的认知。因为他们已经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在历史书上刻写自己的名号。 如果什么都跟着历史进程走,那么当有一天历史忽然发生改变的时候,恐怕也是愚笨的穿越者走到尽头的时候。 “那便只能且行且走。” 陈暮仰望苍穹,星垂四野,夜幕下点点璀璨繁星明亮,宛如这大争之世,对应着这一个个鲜活灿烂的历史人物,洒下浩瀚余晖照耀人间。 关羽和张飞收拢了部属,刘备军伤亡惨重,五百人马从幽州一路穿州过郡大大小小十余场恶战,仅仅折损了不到二十人,其中还有几个倒霉蛋是被流失射死的,真正战死的士兵很少。 但在易阳城巷战,街巷里短兵相接,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战斗,居然让刘备军伤亡近半,死了七十多人,伤了一百多人,还剩下不到三百可战之兵。 从这一点上来看,也能看出古代攻城战和巷战的残酷性,远比其它任何战斗方式都要惨烈许多。 相比之下,野外战斗有时候敌我士兵一击即溃,伤亡反而不会那么大。 比如赤壁之战中,曹操号称八十万大军进攻荆州。孙权吓得都已经在考虑投降的问题。而《三国志·周瑜传》以及《资治通鉴》中都记载,周瑜向孙权分析了曹操的兵力,认为“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已久疲;所得表众亦极七八万耳,尚怀狐疑”。 意思是曹操北方所有的军队也不过十五六万,还得部署队伍防止北方胡人偷袭,各地城池也要派兵驻守,所以能够携带的兵力不超过七八万,再加上收降刘表的七八万人,总兵力顶多十多万人而已,绝不可能有八十万人马。 十多万人的军队进攻江东,赤壁之战后,《三国志》记载说是曹操损失了三分之二的兵力,曹操十五六万大军,折损了三分之二,那就是还剩下五六万人马,看上去好像损失惨重。 但实际上曹操部队真正战死的士兵极少,曹操损失的只有刘表的那几万水军和南方军队而已。从中原带来的陆军由于不善水战,在船上连站都站不稳,所以被他安置在了赤壁江北的乌林安营扎寨,根本没有放置在船上。 等赤壁之战开打之后,周瑜火烧赤壁,把曹操的数百艘战船烧毁,对曹操的水军造成致命打击。 而曹操的陆军呢? 屁事没有。 反倒是因为北人不适应南方气候,导致曹操陆军军营发生瘟疫,死了不少人。 如此曹操不得不撤退,十五六万大军,除了刨除掉刘表的部队,曹操自己的部队其实根本就没有战死几个,之所以他七八万中原陆军回去的时候只有五六万,是因为瘟疫死了一万多人而已。 这就是赤壁之战的全部过程。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古时候野外战争想要出现大规模伤亡,靠纯粹的短兵相接几乎不可能。要不就用火烧,要不就用水淹,而最大的敌人,居然是瘟疫之类的疾病。 原因很简单,士兵也是人,不是机器,发现打不过的时候,会本能选择逃跑。 这种情况下,靠衔尾追杀根本斩获不了多少。 毕竟,即便是十几万头猪要一刀一刀追着宰,杀个三天三夜也杀不完,更何况十几万大军。 士兵体力有限,砍杀个几分钟就得累瘫痪,哪还有力气去追杀丢下盔甲武器,一心想要逃命的敌方士兵? 因此在无法逃跑的攻城战和巷战当中,其实才最为可怕。 因为攻城战和巷战就犹如斗兽场,特别是被攻击的那一方,完全没有后路,只能拼死抵抗。 像唐朝安史之乱的睢阳保卫战,18万叛军围攻了睢阳整整一年,张巡七千人马全军覆没,安庆绪的叛军也死伤两万多人,守军到最后不得不沦落到吃人的境地,战况惨烈,可见一斑。 与之相比,易阳战役孟震的三千前锋军,仅仅只损失了三分之一,已经算是运气相当不错了。若是刘备没有射杀于羝根,卢植大军再晚来一会儿,三千都得死。 不过即便如此,关羽在发现自己的士兵伤亡惨重,依旧闷闷不乐,毕竟这些士兵之前还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整日朝夕相处,都有感情。 他甚至记得自己那一屯人马每一个士兵的名字,记得他们的长相,知道他们的家在何处,记得他们的笑容和嘱托。 但战争就是这样,有怜悯之心也换不回这些死难的生命。活着的人要活着,死了就让它去。 “唉。” 无数哀恸,也只能换来一声长叹。 相比之下,张飞就冷漠许多,见到关羽长须短吁,他纳闷道:“二哥,平日总见你英雄豪气,今日怎么如此失态?” 关羽爱护士卒是写在史书里的事情,但张飞不爱护士兵同样也是写在史书里的事。 《三国志·张飞传》记载: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意思是关羽善待士兵,面对上层人物则很狂傲,十分轻视。而张飞尊敬有道德的君子,却不体恤下人,对士兵十分严苛。 因此对于士兵的死伤,张飞丝毫不关心,对于他来说,普通平民的生命像草一样贱,死了一批,再招募一批就行,哪用得着在此地这么惋惜长叹? 关羽并不想跟张飞争执什么,也不跟他做计较,只是说道:“无事,四弟让我们去拿军械,点上那批新降的士兵,跟我们去。” 赵琳已经在那边等着,他的任务是核对一下刘备部曲的战损情况,关羽让活着的士兵去把死掉的部曲士兵收拢起来,将武器盔甲剥落,在城外安葬,这样就能瞒下一百多副战甲武器,再加上赵琳多报损个两三百,这样就多出了三四百的武器装备出来。 关键这还只是个开始,等战争一波一波地开打,后勤辎重部队就会发现,刘备部曲的战损好像非常高,一波接着一波来领物资,很快就会不止是百副铠甲兵器,千都有可能。 没准到时候刘备打着打着,忽然发现自己都快从一个曲长变成了校尉,可以和王子服吴兰等五营校尉都平起平坐。 赵琳核查完战损,带着关羽张飞以及数十士兵去后军领物资。 第十九章 主簿赵琳 后军的位置在城外,他们属于辅兵系统,按照惯例要远离交战点,防止被敌人将粮草辎重损坏。 不过易阳城已经回到了官军怀抱,因此后军已经抵达城外,大量的辅兵被安排进入城池内扑灭大火,人们有条不紊地将辎重卸下来,等待城内大火扑灭,就将物资送入城里仓库存放。 值得一提的是,黄巾军抢到的粮草都放置在城内仓库里。 几乎是从上古尧舜禹时代开始,古人就已经意识到了防火的重要性,因此古代的仓库都要远离繁华的城镇中心,特意规划一块偏僻少人烟的土地修建粮仓。 不过大多数官府粮仓都能跑耗子,所以平日的官府粮仓都会租给地方豪强使用,黄巾军抢来的粮食和金银珠宝没地方放,也只能置在此地。 于羝根死的时候,郭大贤吓破了胆,逃命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去管这些,里面有价值的东西都被前锋军的将士抢掠一空。 卢植才不会去管这些战利品,古时候的攻城战中,为了犒赏大军,激励士兵的士气,甚至有允许士兵在城破之后劫掠的说法。至于在战斗中缴获物资,更是没有上交的传统,私藏战利品早已是潜规则。 前锋军劫掠最狠的当然是刘备部,别忘记除了五百战兵以外,陈暮手里还有一千多降卒可以用。凭借着刘备的人格魅力,这些降卒早就死心塌地跟随,被陈暮偷偷派去仓库拖东西。 虽然也有少数起了歪心思的降卒想要抢拿东西就跑,但之前被刘备扶上马背的父子三人注意到之后,就立即大呼小叫,引得大部分愿意跟随刘备的士兵将那十几名偷拿东西想逃跑的士卒抓起来,押送至陈暮面前处置,这让陈暮又不得不开始佩服刘备收拢人心的手段。 陈暮派人劫掠了城中仓库,获得了价值数百万钱的金银珠宝。易阳城破之后,很多当地巨富豪强被黄巾贼掠夺,不过大部分的金银珠宝都被贼人抢走,携带在身上,因此仓库中的金银珠宝很少。 若非于羝根和郭大贤留了一些准备给张角进贡,可能这价值数百万钱的金银珠宝也不会给陈暮留下。 其它的钱则是五铢钱,虽在仓库堆积如山,约有上亿,但这玩意儿根本带不走,后来的官军只扫了眼已经被劫掠过的仓库,发现里面只有五铢钱扭头就走了,这么多钱丢在仓库竟然无人问津。 也许有人奇怪,为什么有钱居然没人拿?难道五铢钱不是钱? 原因很简单。 五铢钱的铢是计量单位,正所谓锱铢必较,意思就是连一铢钱都要计较,形容人非常吝啬。一铢钱跟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毛钱意思相近,五铢钱的意思就是有五铢那么重的一枚钱。 汉代一斤为十六两,一两为二十四铢。 这意味着77枚五铢钱就有一斤重,虽然东汉一斤只合现代22273克,45斤才相当于后世的1公斤。 但就算你力大无穷,能扛着相当于现代100公斤重的五铢钱健步如飞,实际上一袋子的钱也就相当于枚钱而已。 枚五铢钱能干嘛? 东汉时一石大米价格在和平年代是两三百钱到四五百钱之间,饥荒年代则要涨到七八百钱甚至一两千钱都有可能。 买个太守以上的两千石官职需要千万钱,三公之位更是要上亿,曹操的老爹曹嵩自己就是九卿之一的大司农,贿赂了十常侍又给汉灵帝捐了一亿钱才买到太尉。 这意味着官职不是你想买就能买,比如你想买个县令,首先你得是个县尉,交一笔钱当县令,然后再交一笔钱当刺史,再交一笔钱当太守这样层层递进,不断花比之前多一倍甚至数倍的价钱才能步步往上爬升。 而不是说你花一亿钱,就可以立马摇身一变,从白身变成三公。 三万多五铢钱,连刘备那个安喜县尉都买不到,在饥荒年代米价达到两千钱一石的时候,只能买十多石大米,相当于400多公斤的食物,其实际价值非常小。 这就相当于现代人如果发生战乱的话,没人会身上带着百十公斤面值为一毛钱的硬币去打仗是一个道理。 因此五铢钱在和平年代还可以流通,但到了战乱年代,在士兵眼里,反而相当不值钱。 不过既然带不走也不能浪费,陈暮索性都赏给了士兵,只要他们能带多少就全给他们。千余名降卒本来穷得叮当响,现在每人身上带个几千枚,一下子哄抢了数百万,让那十几名想偷窃的士卒悔断了肠子。 这边陈暮在发完战争财之后又在与卢植谈笑风生。 那边关羽和张飞则在去取武器装备的路上。 出了城后,关羽看到一旁的北军主簿赵琳,忽然想起了陈暮的推测,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向赵琳说道:“赵主簿。” “哦?” 赵琳疑惑回头:“关屯长,何时?” “请问汝夫人是否蜀中人?” 关羽问道。 赵琳脸色大变,吃人一般的目光看向关羽。 刹那间,关羽顿时有些后悔自己莽撞,跟一个不熟悉的询问对方的家庭状况,显然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容易让人误会。 关羽连忙解释道:“主簿莫要误会,并非羽暗中窥探主簿家事,也非藉此要挟主簿,实则是我四弟陈暮跟我说赵主簿之妻为蜀中人,吾甚为好奇而已,若是主簿不方便,权当是羽戏言。” 赵琳脸色难看,低问声道:“关屯长,请告知赵琳到底是何缘由?” 关羽尴尬,早知道就不那么好奇了。 本来以关羽较为沉稳的性格,也不会真去窥探别人隐私。 只是陈暮之前的推测又一直萦绕在他心里挥之不去,关羽又非常敬重有本事的人,陈暮只看一个人,就把他的家庭状况推测得这么清楚,实在是匪夷所思,现在刚好遇到赵主簿,就想跟他问问,验证一下陈暮说的是否属实而已。 结果问完才想起来,跟陌生人打探对方的家庭情况是大忌讳,而且一开口还是询问人家老婆,很容易让人误会为关羽对人家老婆有什么想法,颇有曹丞相那味儿。 由于不擅言词,关羽被赵主簿眼神一逼迫,十分窘迫,害怕被人误以为自己是一个品行不端的人。 好在张飞解围,哈哈大笑道:“其实也没甚大事,是我四弟说赵主簿在洛阳艰难讨生活不易,我们就好奇为什么他知道,他就跟我们说你有妻子、老母甚至还有兄弟姐妹要养活,为了验证,二哥才会出声询问。” 说着就把陈暮之前那番推理说辞拿了出来,听到关羽张飞的解释,赵琳脸色才缓和下来,不自觉摸了摸腰间的香囊,露出一个微笑:“陈子归真乃神人也,不错,吾妻确为蜀中人,当初我去蜀中游学,寻访大儒茂安公,定祖公,结果在那广汉缠绵无数的山林中迷路,干粮用尽,差点葬身财狼之腹,幸好被一猎户发现,带回家,救得一命。吾妻虽为猎户女儿,却怀瑾握瑜,端庄淑美,不失蜀中女子之温婉。相处半月,早已私定终生。后来我于绵竹拜师定祖公,学业有成回乡之后,依旧对她念念不忘,终日茶饭不思。所幸我母深明大义,没有嫌弃她家贫,劝我将她娶来。我才下定决心又回到蜀中,跪在她家门口足足三日,才将我妻带回了扶风。” 关羽听了不由肃然起敬,说道:“赵主簿真乃痴情之人。” 张飞却乐得竖起大拇指:“从关中扶风到巴蜀广汉怕是不下两千里路,赵主簿为了一猎户女儿来回两次,我看才是真神人。” 面对张飞的打趣赵琳也不在意,手间抚摸着香囊,笑呵呵地道:“这枚香囊就是我妻缝制,虽略微粗糙,却是我珍爱之物。每当看到这个,我都会想起她临行前的嘱托。我虽是扶风赵氏子弟,祖上为天水赵氏,家中亦出过多位高官。但到了我这一代,却已门第凋零,繁华不在。以我如今这破落家世,能取到如此贤妻,已是幸运,又哪里有其它奢求呢?便是再跑两千里地,亦是心甘情愿。” “原来是天水赵氏的后人。”关羽惊讶,他是河东解良人,解良县离雍州非常近,几乎就在雍州和司州的边境线上,所以对关中一些望族也稍有了解。 天水赵氏非常了不得,是战国七雄里赵国的后代,秦始皇统一全国后,就把赵国皇室迁移到了雍州天水郡,而扶风郡的赵家则是天水赵氏的分支,祖上亦出过很多名人,比如汉武帝时的廷尉赵禹,东汉初年的大夫赵羽。 不过扶风赵氏到了赵琳这一代算是没落了,已经不能算是门阀望族,所以赵琳虽然拜了蜀中有名的大儒任安为师,又举了孝廉,但依旧没做什么大官。前几年关中大旱,他就不得不举家逃到了洛阳,被当时的三公之首太尉刘宽征辟为三公府掾主簿,去年刘宽从三公之位退下,做了光禄勋,他又变成了光禄勋属官。 由于五官中郎将也是光禄勋属官,所以这次卢植出兵,理论上来说需要刘宽派人马来协助他。但战场上十分危险,那些世家门阀出来的子弟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来,唯有赵琳毛遂自荐,才来到卢植军中做了掌管文书和处理后勤事务的主簿。 关羽这人傲上而不轻下,听到赵琳并不是世家弟子,也跟他一样家境贫困,而且为人十分痴情,不由心生好感,说道:“赵主簿真乃性情中人,可惜军中不许饮酒,等此次战事平定,羽想邀主簿同饮,不知意下如何?” 赵琳笑道:“自无不可。” 一般来说,赵琳是六百石的主簿,官比地方县令,而关羽只是个二百石的屯长,两人官职地位不对等,关羽是没资格邀请赵琳的。 不过赵琳出生微末,没有世家子弟那般盛气凌人,而且刘备现在是卢植眼前的大红人,弟凭兄贵,赵琳也当然愿意多个朋友多条路,欣然同意交往。 张飞听了大笑道:“喝酒怎能忘了俺,到时咱们痛饮三百杯!” 三人说说笑笑,气氛拉近了不少。 第二十章 儒生 当陈暮从卢植那边抽出身,来到城外找到关羽张飞他们的时候,就看到关羽张飞赵琳三人在前面谈笑风生,后面跟着一大帮士卒搬运着铠甲武器。 易阳城外现在像是变成了菜市场,大军没有安营扎寨,只是原地休整,但无数士兵穿来穿去,显得异常杂乱。 远远地看到陈暮和几个保护他的士兵过来,张飞挥舞着手大嗓门喊道:“四弟!” 周围路过的士兵纷纷看过来,弄得陈暮被人注视,相当尴尬。 这就有点像是在步行街逛街的时候,你的坑爹损友隔着几十米就对着你大喊大叫,搞得周围的行人都行注目礼一样,会让人特别不舒服。 陈暮无奈,加快步伐走过去,看到赵主簿,拱手行礼道:“赵主簿。” 赵琳连忙回礼:“陈军候。” 一个曲有一个曲长,一个曲军候,曲长是六百石,管五百人。曲军候是秩比六百石,相当于副曲长,官职就比赵琳这个主簿低了一点点。 陈暮笑道:“主簿似乎跟我二哥三哥十分投缘?在聊些什么?” 张飞一手持丈八点钢矛,另外一手比划道:“刚才赵主簿说他去过西海,在西海见到过这么大的一条鱼,足有五尺长,这怕是一条鱼精怪。还说若我等有时间,便去雍州看看,他带我们见识一下西凉美景。” 西海就是后世的青海,汉代叫西海郡,属于雍州和凉州边境区域,目前掌握在汉人手里,不过那地方也非常复杂,羌汉矛盾尖锐,发现过多次叛乱。 赵琳笑了笑:“我少时就离家游学,走南闯北。去过蜀中、凉州等地拜访名师大儒,虽无所建树,也没学到什么本事,但亦算是见多识广。以后江山平定,天下太平,陈军候也可以去西凉看看,那壮阔的景色,我到现在都难以忘怀。” 陈暮乐于跟赵主簿搞好关系,当然附和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西凉大漠景色我早就有所耳闻,若能和好友同去观赏,自是极好,以后若可以去的话,赵主簿可要务必为我兄弟等人导游。” 这就是在暗示了。 赵琳愣了愣,思索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好诗,将西凉大漠的景色完美呈现,仿若那波澜之景便在眼前。陈军候大才也,自幽州一路到冀州,有谋划之才。只见我一眼,便知道我家中有妻子老母兄妹,有辩物之才。如今还有诗才,这等本事,让琳属实敬佩。” 汉代就有五言诗,不过属于小道,一直到魏晋时期才慢慢流行,到唐朝则是诗歌的巅峰时代。这个时候流行赋,比较出名的像司马相如、扬雄,都是写赋的大家,诗词歌赋虽为一体,但如今远不是诗词的时代。 因此陈暮随口两句诗,听着是让人觉得不错,但也没有让人惊才绝艳到纳头便拜的地步。 不过赵琳依旧觉得他很有才能,以后前途无量,有了交往的想法,又说道:“若军候看得起,也不要叫我赵主簿,我名琳,字伯瑜,军候唤我一声赵伯瑜即可。” 陈暮打蛇随棍上,立即大笑道:“伯瑜兄!” 古代取字,需要跟名意思差不多,或者要解释这个名的含义。比如诸葛亮字孔明,亮,就是明亮。张飞字翼德,飞起来了,需要一对翅膀才能飞嘛。而陈暮这个子归意思也差不多,暮就是天黑了,天黑了要干嘛?得回家呀。 所以赵琳这个琳字,在古代是“玉”的意思,可以取的字就是“瑜”“璋”“瑾”等几个形容美玉的词汇。像陈琳,字孔璋。周瑜,字公瑾。而赵琳则取了这个“瑜”字,并且“伯”字,也代表了他在家中的地位是老大,说明他的确有其它兄弟姐妹存在,侧面印证了陈暮的推测。 两人一口一个子归弟,一个伯瑜兄,很快也亲近起来。 不管在什么地方,和管理后勤的人搞好关系,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比如别的部门的人来找赵琳核定战损,索要辎重,赵琳肯定会公事公办,损失多少就补多少。而刘备部门过来,那就是特事特办,损失一百,马上补三百,这种好事上哪找去? 其实这也是因为陈暮是士人,赵琳也是士人,士人在军队中很难和没文化的将领有什么共同语言。但如果大家身份相近,有共同语言,很容易沟通在一起。 再加上刘备兄弟又是卢植这个主将眼前的大红人,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赵琳作为一个吃过苦的破落世家子弟,虽然没有大才能,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面对陈暮的主动交往,他也当然愿意巴结。 如此陈暮关羽张飞赵琳很快就混迹在一起,关系很好,一下子反倒没了刘备什么事儿。 不过刘备要是在的话,以他的手段和拉拢人际关系的本领,恐怕现在四个人就不止是关系不错,说不准在他的中和下,大家很快就好得像是穿一条裤子,在军队里结个小帮派都不成问题。 只是现在刘备有点忙,宗员提出要奇袭曲梁,卢植认真思考了这个建议,同意了这个提议。 陈暮和刘备则献计利用马车运兵,并且派三百幽州骑兵做侦查。 卢植命令刘备带领这三百幽州骑兵去执行这个任务,刘备现在正召集了他的部曲,然后跟着卢植去领马匹,同样也在城外大军当中。 等到运送辎重的马匹纷纷被卸下,正在装马鞍的时候,刘备找人问了陈暮他们的位置,骑着马奔驰而来,一见面就说道:“二弟三弟四弟,郭大贤已经跑了近三刻钟,我们必须加快步伐,不能让他们提前到达曲梁,二弟三弟跟我走,即刻出发侦查郭大贤部,四弟你留下统领新兵。” “刘中郎。” 见刘备过来,赵琳行礼问好。 刘备这才注意到赵琳,主要是天色太晚了,军中虽然点起火把,但光线不太好,他也连忙下马回礼道:“赵主簿,大军马上要再次出发了,恕备不能与主簿兴谈了。” “无妨无妨,大事要紧。”赵琳连连摆手。 关羽道:“那羽先行告辞。” “俺也走了。” 张飞挥舞着丈八点钢矛,兴奋道:“终于可以又打仗了。” 这俩人真是。 陈暮不由得羡慕起关羽张飞那变态的体力。 一个小时前他们还在易阳城里拼杀,死在他们手里的不下百人,累得气喘如牛,一身大汗,眨眼间就恢复得差不多,简直是超人。 与赵琳陈暮道别后,关羽和张飞就跟着刘备去了,很快军营中奔出三百匹马,沿着往曲梁的官道奔腾而去。 其实这些马作为辎重马一般都是耐力好,爆发力不行的驽马,不过只要是个马跑起来肯定就能比人跑的快。更何况郭大贤的部队又经过血战和亡命逃跑,体力必然大量消耗,刘备追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除此之外夜晚的时候马匹奔跑声音很大,然而陈暮料定郭大贤部的士兵都患有夜盲症,辨认不清楚方向,肯定会点起火把,沿着洺水的方向走。 现在正是春汛时期,洺水水流量汹涌,会发出巨大的噪音掩盖马匹奔跑,而且郭大贤的部队人数上万,这么多人点火把在夜晚中非常醒目,因此在洺水河边只要远远注意到了大量火把,就根本不怕暴露,只需要衔尾跟踪即可。 可以说,陈暮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算了进去,现在就看卢植和刘备的了。 卢植也不负期望,在刘备先行出发后不久,就把部队整合起来,大量辎重被卸下,只留下马车,前军近万人登上了马车上,每架车四五人,上千辆马车轰隆向着曲梁驶去,一时间都让赵琳恍惚回到了春秋战国时代,颇有种技术倒退的既视感。 “子归贤弟这一招真是妙,自从战车被淘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战场,没想到你居然会利用马车运兵,真是让我这般常读百家经典的儒生汗颜。你若是生在先秦,恐怕亦能称贤矣。”赵琳摇摇头。 陈暮笑道:“百家之说既为经典,自有它的道理,只是后人不会运用罢了,不管是先进的东西,还是落后的东西,存在即有理。早在先秦时代,这世间的大道就被圣人们道尽,我们这些后人,勉强灵活运用就已经很难,哪敢说和他们并列为贤啊。” 汉朝继承了秦朝,秦朝二世而亡,所以汉朝实质性离战国时代并不遥远,总共也就相差四百多年。并且汉朝时的读书人学的都是儒家经典,不过儒家脸皮比较厚,“借”过来不少书。 两汉时的儒生主要是修七经,为《尚书》《诗经》《礼经》《周易》《春秋》《孝经》《论语》。 其中《尚书》《礼经》《周易》都跟周王室有关系,比如群经之首的《周易》,据说是周文王所作,《尚书》则是周王室所藏的政治文书,《礼经》又名《周礼》《周官》,是周王室的宗伯管理的典章制度,是周公制作。 除此之外,《诗经》是各国的诗歌总集,跟儒家也没多大关系。 这其中只有《春秋》勉强跟儒家搭边,因为《春秋》是春秋战国时代各个国家的史书合集,那个时代除了周王室以外,其它各国都有史官,记录历史。秦始皇焚书之后,各国的历史就没了,《春秋》一度失传。 到了西汉,儒家学者借口耳相传,整理成《左传》、《公羊传》等着作,于是《春秋》就变成了儒家经典。 但实际上在孔子出生之前,《诗》《书》《礼》《易》《乐》《春秋》等六经就已经出现,不过其中的内容被孔子推崇,所以就被儒家“借”来用。 而真正没有争议,属于儒家制作的经书,则只有《论语》和《孝经》。 因此赵琳说自己是读百家经典的儒生,这个说法其实并没有错。 不过汉朝的儒家品德倒不至于这么败坏,当时的儒家学着也并没有宣称这些作品是他们制作的,只是这里面的内容符合儒家思想,所以儒生要学习。 而且当时的儒生可不是后来那样的腐儒,《公羊传》说“九世之仇犹可报乎。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论语·宪问》孔子曰:“何以报怨,以直报怨。” 所以那时候的儒生可都是腰挎宝剑,敢上马和人拼命死战的狠角色,跟后来的儒生完全是两个概念,不能将汉朝的儒生品德和清明时期儒生的节操相提并论。 第二十一章 追击 卢植大军兵分三路。 一路前军带着数千俘虏,驾驶着战车轰隆隆驶向曲梁。 一路中军留在原地整理辎重,用剩下的马车载着一定量的物资慢慢向曲梁进发。 一路后军开始收拾易阳城这个烂摊子,大火要扑灭,城里仓库的粮草、钱币都要收拢,一堆事情要做。 陈暮被刘备留下来管理新降的新兵,这些士兵一来刚刚投降,二来大多都是冀州人,会驾驶马匹的人不多,派不上什么用场。 易阳城外的辅兵们在大量中层军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搬运着物品,城里的大火虽然还未完全扑灭,但由于洺水就在城外不远,取水方便,因此灭火并不困难。 在辅兵们前赴后继下,火势已经小了许多,大量的士兵开始在城中清理残垣断壁,留下来的高级军官则寻找可以住的地方,准备让后军早日休息。 如今包括冀州治所高邑在内,巨鹿安平广平赵国等黄巾灾难最严重的几郡大多十室九空,百姓要么去当黄巾贼,要么被杀害,要么逃命跑到其它郡去了,因此整个易阳城居然找不到什么百姓。 这种情况要到年底黄巾被平后,汉灵帝将冀州治所从高邑迁移到邺城,冀州休养生息好几年,才能够从这次元气大伤的叛乱当中慢慢恢复过来。 没有了百姓的情况下,整个城市就被卢植大军当作军营住下,城里没有主人的房子,自然也变成了军营。 城内大火渐渐被扑灭,军队陆陆续续入驻。 后军作为不是战兵的辅兵,需要明天早上才会出发前往曲梁,所以今天晚上要住在城里。而且易阳距离曲梁斥章广平等城非常近,在攻下易阳之后,这里也有了战略意义,可以作为后方大营,一旦前方战事不利,卢植军还有个撤退点。 因此城市被迅速清理出来,卢植治军严明,军纪非常好,在做清理工作时,上万人马各司其职,场面井然有序,干活的干活,值班的值班。等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易阳城也很快陷入了平静。 而就在卢植的后军入驻易阳,前军和中军开拔往曲梁的时候,刘备这边的先遣部队却并不算轻松。 因为他们不知道敌人已经走到了哪里,所以就必须一直在洺水沿岸前进。而当时河岸边没有公路,也没有堤坝,就只能沿着河岸走。但问题是此时的洺水根本就没有经过任何休整,也没有一点防洪措施。 作为滏水最重要的一条支流,洺水由于河道上大下小且有弯曲,过水能力与来水量很不适应,每到汛期宣泄不及,洪水经常泛滥成灾,需要到二十世纪以后,新时代到来,才把水患平定。 这意味着东汉时期的洺水河畔经常会发生洪涝灾害,再加上沿途树木砍伐、有大量农田,土制结构比较松软,走河滩边骑马过去,那速度可想而知有多慢。 唯一的好消息是刘备部队陷入了河滩较软的土制结构里,郭大贤部同样如此,并且由于郭大贤的部队人数非常多,体力消耗严重,行进速度比想象中的还要慢一倍。 从易阳城撤出来,到刘备部队开始追击,中间有了四刻钟,接近一个小时的时差,但他们居然也才走了8里路,也就是差不多3公里路程。 也许有人奇怪,就算路况再不好,这速度也太慢了,跟普通人散步没什么区别了。 实际上倒不是因为郭大贤不想加快脚步逃命,而是黄巾军的人员组成问题。 别看易阳城有两万黄巾,但青壮未必有那么多。 古代很多起义军都是携家带口造反,一万青壮里,最少有一两万家眷。 黄巾军的构造也是如此,由于这两年各地都有灾难,年景不好,很多老人和妇女都饿死了,剩下大量有劳动力的中年人和青年。 这些人实在活不下去了,才跟着太平道一起造反。 这其中青年人还好,可中年人到四十岁以后就体力下降严重,耐力也远不如年轻人,便造成了这个局面。 最典型的例子像刘备当年从新野逃去荆州时,在当阳长坂坡那场兵败,就是因为刘备带来十多万老弱妇孺以及很多粮草辎重,每天才走10里路,行动十分迟缓。而曹操则派出了轻骑追杀,一昼夜行三百里,比刘备的速度快了30倍。 结果曹操的五千虎豹骑顺利在长坂坡拦截拦截到了刘备军,一场大战损失惨重,连两个女儿和徐庶的母亲都被曹操掳走,就可以知道军队中带着体力不行的老弱是什么结果。 现在的刘备当然不知道自己未来还有跟郭大贤一样的遭遇,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追击,在距离曲梁城22里外,他们总算是追上了郭大贤。 跟陈暮想的一样,郭大贤一开始不认识道路,只能从易阳城北面的洺水来判断方向,虽然古代就有通过北斗七星来判断方向的谶纬学说,特别是汉代十分流行,很多经学家也是着名的谶纬学家,如诸葛亮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但指望一帮农民军会看星象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找准了方向之后郭大贤本来也可以找到官道的位置。但可惜他不敢走官道,怕身后有追兵,只能沿着洺水继续前进,行进速度可以说相当缓慢。 当刘备在距离郭大贤部约二里外看到他们的时候,就看到连绵数里的长龙沿着河岸边龟速前进,黄巾军扶老携幼,打起火把,慢吞吞地在往曲梁方向逃。 粗略看去,最少有七八千人以上。易阳城破之后,只有少数人慌不择路地跑散了,大部分人被郭大贤聚拢起来,组成了这支队伍。 在队伍的最前方,郭大贤骑在高头大马上不断回头催促着部下走快一些,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 “大哥,郭大贤。” 关羽视力极佳,一眼看到了远处马上的那个身影。 不过七八千人就他一个人骑马,而且还是走在队伍最前面,想不显眼都不行。 张飞纳闷道:“既然郭大贤有马,为什么不独自去曲梁报信呢?” 刘备笑道:“他哪里敢,黄巾兵本就缺马,只有少数将领有马骑,易阳陷落之后,城里拢共数百匹马全落在了我们手里。单他一人独自走在阴森恐怖,且到处都是尸体的官道上,心里有亏心事,也不怕鬼神收了他的命?” 如果陈暮在这里,肯定对这番话嗤之以鼻。作为新时代受到过高等教育,且出国留学,拥有极为冷静头脑和缜密思维的高素质人才,唯物主义早已贯彻于心,根本不信什么鬼神之类的迷信思想。 但汉朝时期,几乎可以说是古时候最迷信的朝代之一,汉武帝时闹得沸沸扬扬的巫蛊之祸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而太平道本就是宣扬迷信思想的宗教造反派,郭大贤对鬼神之说自然是深信不疑,让一个迷信的人夜半三更走一条到处都是尸体的道路,绝对能吓破他的胆。 没办法。 谁让黄巾自己在冀州造了孽呢? 现在冀州中部地区四郡十室九空,真可以说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普通人走个坟山都能吓个半死,更别说满地尸体。 “既然将他逮到了,不如一路杀将过去,俺有把握,冲入阵中,绝对可以一矛将他刺穿咯。” 张飞挥舞着手中钢矛,跃跃欲试。 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 在这个时代可是扬名的好机会。 刘备却摇摇头:“不可,此地河滩地软,马匹难以奔腾起来,一旦深陷泥中,就再是悍勇也会被围攻致死,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就听四弟的安排。” 张飞气恼道:“哎呀,四弟虽聪明,但战机瞬息万变,他既不再战场,怎么能算准不可预测的事情呢?现在机会难得,正是一战定乾坤的好时机,只要杀了贼首,其他敌人必然望风而降,这可是大功一件。” 关羽跳下马来,用青龙偃月刀在地上狠狠一顿,只见刀柄轻易陷入地里,不由说道:“四弟在出发之前曾经跟我说过,如果需要我们拖延敌人前行速度的时候,就让我先检查一下河滩地质,如果河岸土地松软,就一定不能在河岸边与敌人发现冲突。翼德,此地不行,等到了前面再看看。” “还是四弟有先见之明。” 刘备赞许地点点头:“翼德,你就听话。再耐心等一等,到了土地比较坚硬的地上,就可以发挥骑兵的冲锋了,到时候一旦接到命令可以和敌人开战,我许你第一个冲锋。” “好。” 张飞无奈,只得同意。 就跟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一样,同样一条河,地质条件也不能一概而论。 有些地方地方因为河水冲刷地质很软,在岸边随便踩几脚,没准就会引发滑坡和塌陷。 有些地方是条直线,河滩比较固定没有被河水长年累月冲刷,地质情况就会稍好一些,马匹就可以奔跑。 这是陈暮想到了宋朝时那位绝世猛将杨再兴的悲惨遭遇而做出的策略。 毕竟那位猛男可是单人冲入上万敌人的大阵之中,一个人弄死了数百金人,简直是吕布在世,霸王再生,就是这样的猛男却因为在河边打仗马蹄陷入泥里,结果被人乱箭射死。 陈暮可不想刘备关羽张飞走他的老路,必须提前预警才行。 第二十二章 曲梁城破 刘备这边追上了郭大贤,就立即派人去联络正在官道上驰骋的卢植前军部队。 这支部队由卢植亲自带领指挥,部下有屯骑校尉鲍鸿,长水校尉种辑,射声校尉王子服,步兵校尉吴兰四位高级将领。 至于北军副将宗员被卢植留在了易阳城做后军的统筹工作,而越骑校尉伍孚此时则带着五千骑兵抵达了广平县和巨鹿县之间位置,在汉朝时,此地叫鸡泽乡。 之前说过,汉朝时的广平和巨鹿跟后世的广平巨鹿地理位置不一样。 后世的鸡泽县跟广平巨鹿二地相差很远,但此时鸡泽刚刚好就是处于二地中间,位于巨鹿郡和广平郡的边境线上。汉朝属于巨鹿郡管辖,要一直到公元221年才会被曹魏归属入广平郡管辖。 但无论如何,这里的确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由于此地有大片沼泽湖泊,有很多芦苇荡和高过人身的野草蓬蒿,五千骑兵隐藏进去,宛如水滴流入河里。 一旦侦查到张角大军打算从广平退守巨鹿,那么在鸡泽这个地方,五千骑兵退可以拦截在广平出城之后的平原上,进行堵截。进则可以放张角大军过了鸡泽,等出了这片沼泽地后,到了平地上再衔尾追杀。 从这一点上来看,卢植部队的指挥系统是相当有战略眼光,远比张角只会被动防守挨打强得多。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不管是在任何时代都不缺聪明人,缺的只是社会的进步和思想的改革而已。 卢植部队利用战车在官道上驰骋,这个时候的官道其实就是比较宽阔的土路,一旦下雨的话会变得十分泥泞。不过最近天气不错,没有下倾盆大雨,让战车顺利奔驰。 其实战车的速度也不会太快,因为地不平,造成的颠簸让士兵和俘虏都受不了,因此只能放缓速度,比自行车还不如,每小时只能走八九公里。 骑过自行车的人都知道,正常情况下,人走路的时速是3-5公里每小时,自行车的时速则是人的三倍以上,在15-20公里每小时左右。 而马匹奔跑速度在每小时35公里以上,一些比较好的战马,如赤兔、的卢这种,最高能达到每小时60公里以上。 由此可见,卢植的速度是相当缓慢,基本就跟马匹在慢跑散步没什么区别。 可即便如此,也比郭大贤的部队快了很多。 卢植一边前进,一边也在路上做了很多标记,方便刘备派的人找到他。 比如刘备派去的人在官道上没有找到标记,这就说明卢植还没到,那人就得骑马顺着易阳的方向逆行去找卢植。而如果找到了标记,那就说明卢植已经在前面,那就在官道上策马奔腾,往曲梁方向,追上卢植。 事实是此时卢植已经将郭大贤部队远远甩在了后面,当郭大贤花了一个时辰才走了七公里路的时候,卢植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追上了他,甚至连刘备都没有跟上卢植的脚步。 易阳到曲梁是40里路,换算成公里,其实就是差不多16公里左右。卢植每小时走七八公里,大概两个多小时就能抵达曲梁。 而郭大贤平均每小时走35公里,即便先出发,他也得用四个小时才能到。 虽然他提前出发了大概40多分钟左右,但一边靠两条腿走路,另外一边则用车轮,速度完全被碾压了。 如此这中间就有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差,这一个小时,就是陈暮作为一个精通数学概念的现代人能够规划出来的完美时机! 战争,打的就是时机。 格鲁希带领的援军离滑铁卢只有4个小时的距离,但正是这4个小时,改变了一位伟大皇帝的命运。 当刘备派去的人找到卢植的时候,此时卢植距离曲梁已经不足3公里。 “玄德已经追上了郭大贤?” “是的。” “很好,你先回去跟他说,让他务必紧紧跟随,莫要暴露,等待我的将令。” “唯。” 骑士领了命令又奔回去报信。 古代打仗没有电话没有无线电,部队之间沟通全靠传令骑手,虽然不方便,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卢植骑着马,做为儒将,他可不是什么孱弱的书生,早在当年做九江太守,平定蛮族叛乱的时候,就曾经亲自上马杀过蛮人,手刃数名贼寇,十分悍勇。 事实上三国时代很多儒生都不是善茬,远不是大家所想那种文弱形象。 如徐庶早年就做过游侠,为朋友报仇杀人而被官府抓捕。 程昱在东阿亲自带领乡民抗击黄巾。 孙吴的官员虞翻,原来是饶舌天王会稽太守王朗的部下。后来投奔了孙策,不仅学问做得好,精通《周易》,擅长医术,还有一手耍长矛的本事,可谓真正的文武双全。 因此卢植骑在马上没有任何的不适,作为骑术精湛的幽州人,年逾五十的卢植依旧保持着充沛的体力,一边策马小跑,一边对身边的屯骑校尉鲍鸿说道:“鲍屯骑,此地是何处?距离曲梁还有多远?” 鲍鸿早就在俘虏当中找到了一个曲梁人当地人询问过路况,马上回答道:“回将军,此地为吕固乡,位于明山以东,滏河以北,离曲梁已经不到8里路程。” 易阳、曲梁加上洺水河对面的广年县,其实就是后世邯郸市的永年开发区,对于现代人来说,这761平方千米总面积的地方小的可怜,甚至可以用屁大点地方来形容,开车环绕一圈连半个小时都不用。 但在汉朝,在没有公路、没有车辆的情况下。易阳和曲梁之间短短的16公里路,却是相当崎岖难走,沿途有很多高低不平的丘陵,对于战车的行进造成了很大的阻碍。 听到已经离曲梁不足8里,卢植对鲍鸿和吴兰说道:“鲍屯骑,吴校尉,你二人带领大军继续前进,其余人跟我先行一步,去曲梁观察地形。” “唯!” 众人齐齐回应。 卢植有亲卫数十余人,纷纷骑马,再加上射声校尉长水校尉屯骑司马长水司马步兵司马等一众中高级将领的卫兵,总共数百人,催动马匹快速前进。 他们是单人骑马,不是像战车那样四匹马拉着车慢步跑,全速奔驰起来,一下子就把车队甩在了身后。 8里路程只花了10多分钟就抵达,非常迅速。 离曲梁城二里的时候,卢植下令放缓奔马,轻步前进。 有经验的边塞骑兵趴在地上,能听到几里外的战马奔腾声,放慢步伐之后噪音就会小很多,这样就不会打草惊蛇。 卢植勒转马头,进入了官道旁的野草地里,穿过草地后,来到了城外一处小山丘上。 这小山丘也就十多米高,但视野还不错,曲梁城外一览无余。 只见曲梁跟易阳的规模差不了多少,建在离洺水南岸二里外的一处平原之上,城楼约二丈高,大门紧闭,十分安静。 卢植看了半天,惊讶的发现曲梁城的守将实在离谱,比易阳还过分,上面居然连值守的人都没有。 一般来说,夜晚城楼上必须点上火把,有人值班巡逻守夜,毕竟之前也说过,还是古代多夜盲症的问题。如果不点火把有人值守的话,很容易被敌人悄悄用云梯攻进城内。 看到这一幕,卢植哭笑不得:“这曲梁守将是何人?怎么如此粗心大意,连值守夜班之人都不遣,却是不知我大军兵锋之厉乎?” 一旁的长水校尉种辑笑道:“回将军,之前我问过易阳俘虏,说是乃张宝爱将严政。” “真是庸才。” 卢植摇摇头,敌人都已经在百里之外的邯郸了,夜半时居然不派士兵在城门上警戒,简直是朵奇葩。 射声校尉王子服分析道:“曲梁西有易阳,南有列人、典农、肥乡,东有斥章,周围黄巾贼势力遍布,兵力不下八万,严政怕是以为自己有五县做屏障,高枕无忧了。” 卢植掉转马头,说道:“兵马如箭,这世上那有什么绝对安全之地。易阳一破,列人典农肥乡三县则危如累卵,这严政还真是心大。回去传令将士,于曲梁二里外停止前进,令兵士伪装成俘虏,混迹于俘虏之中,准备攻城。” 之所以卢植依旧采用陈暮的诈城计,而没有选择用云梯直接上城楼,是因为前军一路风尘仆仆,根本就没有攻城器械。所以哪怕敌人在城楼上都没有守卫,他也不得不继续按照原计划实行。 此时早已过了夜半,到了鸡鸣时分(午夜1-3点),曲梁城静悄悄的,城中有一万多黄巾军睡得正香。作为曲梁城的守将,严政霸占了曲梁城原来的县令府,抱着抢掠来的女子呼呼大睡,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 其实城楼上倒不至于空无一人,只是守城的士兵是刚拿起武器没两个月的农民,根本没有专业素养。到了人定时分,也就是11点左右,困得不行,干脆就熄灭了火把,跑去城楼里面睡觉了。 因此当卢植派出去诈城门的人大呼小叫着在城外喊门的时候,里面的人也听到了动静,被吵醒来,迷迷糊糊从城楼里走到城墙上,向下窥探询问。 十多个守城的士兵看到城外约有一两千人,领头的一口地道的广平话,大声喊道:“开门,快开门!” “汝等是何人?” “我们是从易阳逃出来的太平军,官军攻打了易阳,城陷失守,我们逃过来的,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于渠帅和郭首领呢?” 城门上的人还算警惕,并没有第一时间开门。 不过下面这些人都投诚了官军,而且卢植也很鸡贼,特意找了列人典农肥乡易阳曲梁五县附近的人,把他们的亲属抓住,每人身边安排两个官军,逼得他们不得不真诚实意的表演。 没想到正是这个安排有意外惊喜,城下有个俘虏是典农县安平乡人,城楼上来人的时候,点燃了火把,仗着明亮,他注意到了上面有自己一个同乡。 这人马上大喊道:“程黑豚,程黑豚,俺是你兄长马志,快把门打开。” 小名叫黑猪的程姓汉子定睛一看,的确是自己的同乡好兄弟,不由大喜道:“真的是兄长,我这就给你开门。” 既然互相认识,其他士兵自然也就没了警惕,很快大门打开,所有人都鱼贯而入。 程黑豚第一个迎上去,脸上充满了喜色:“兄长,自从前年家乡大旱,我们不得不四处讨生活,已是两年未见,没想到你也参加了义军。” 然而让程黑豚没想到的是,马志并没有和他一样热情的拥抱上来,而是脸色十分尴尬的站在原地。 还没等到他弄清楚情况,一柄锋利的长刀已经夹在了他的脖子上。 马志低声道:“噤声,蹲下!” 咚咚咚咚。 密集的脚步声几乎同时响起。 城外,前军万人奔腾而来,轰轰隆隆,杀入了城中! 第二十三章 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 曲梁城陷落速度可远比易阳城快得多。 攻易阳城的时候孟震只有三千多人马,无法快速控制城里的两万人。 而卢植前军有一万人,和曲梁城里的人数相当,根本不给曲梁城的黄巾军整顿的机会,迅速把控制了整个城市。 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一方睡得迷迷糊糊,铠甲武器全都没拿,另外一方则全副武装,气势汹汹而来。战斗谁胜谁败,可想而知。 作为后来出卖过张宝的黄巾将领,严政在发现自己从抢来的府邸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官军团团包围。 面对困境,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时候就抄起了宝刀跪在地上横举,投降了官军。 “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居然这般轻易降了,将军,把他砍了。” 有卢植的部下看到严政跪地献刀,非常看不起他这种没骨气的行为,向卢植建议将他砍了祭旗。 卢植却笑了笑,见严政十分惶恐,背负着手,笑眯眯地走过去。 “将军!” 有部下惊讶不已,想上去护卫在卢植身侧。 步兵校尉吴兰却笑着将他拦下,低声道:“汝怕是不知将军的武艺有多高。” 严政汗流浃背,倒不是觉得眼前缓缓向他走来的小老头给了他很大压力,而是他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趁机将这人挟持。 眼前的人被称为将军,身份地位一定极高,如果能够挟持他的话 正犹豫间,严政只觉眼前身影闪动,自己手里的刀刹那间就被夺走,不由心中骇然,冷汗嗖嗖地直冒,才明白过来,这人原来是个高手! 卢植把刀取来细细观看,点点头:“倒是柄不错的宝刀。” 严政露出谄媚的笑容:“这是小人同乡送给我的,将军若是喜欢,小人愿意双手奉上。” 其实这刀是他从曲梁一位豪强家搜出来的,除了刀以外,还有大批的金银珠宝,全被他藏了起来。这一两个月奢靡的生活,让严政完全不想就这样死掉,哪怕抛弃信仰也不无所谓。 卢植瞥了他一眼,作为崇尚武力的燕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位大儒,但实际上自幼修习武艺,弓马娴熟,相当能打。 严政看着孔武有力,其实就是有一股子力气而已,这等小人卢植还没放在眼里,便笑呵呵地上去将严政扶起来,说道:“严首领,如此,吾就却之不恭了。” 见卢植收了自己的礼物,严政总算是松了口气,说道:“将军,我愿领曲梁万人投降。” “很好。” 卢植点点头:“本来汝即为附逆之贼,本应不可饶恕,不过朝廷素来仁义,不忍多起杀戮。吾又刚好有个机会让你戴罪立功,汝可否愿意?” 严政毫不犹豫道:“小人愿意!” 洺水河畔。 刘备军依旧远远地监视着郭大贤部。 郭大贤骑在马上,大声催促道:“快,快,咱们必须尽快赶到曲梁,然后派人去广平向大贤良师示警。” 大部队艰难跋涉,离曲梁城已经不足五里,此时快到鸡鸣末尾,月黑风高,之前的纷纷攘攘早就已经过去,黄巾军迁徙部队里静谧无声,唯有耳畔波涛汹涌的洺水,带来丝丝凉意。 一骑兵自官道方向驾驶着马匹缓缓笃步而来,刘备和卢植传递消息采用的是二段式,刘备会派一个骑士在官道上等候,卢植把消息给他,再往刘备这里传递。 那骑兵不敢纵马奔驰,怕被几百米外的黄巾注意到马蹄声,靠近过来后,对刘备说道:“中郎,将军说一切都已经部署好了。” “吾知道了。” 刘备点点头,安静地立于暮春四月的晚风里,平静地观看着远处洺水河潮起潮落。 这一战后,黄巾军部署在洺水河附近的数万大军,就得飞灰湮灭。 到时候必然朝野欣喜,自己也能声名鹊起了。 郭大贤远远地已经看到了曲梁城上点燃的火把,虽然不是特别明亮,但在黑夜之中却极为显眼,让已是惊弓之鸟的他陡然心中有了丝丝暖意。 终于逃到了曲梁。 他喜出望外道:“快,曲梁就在眼前,马上就可以进城歇息了。” 身后沿河缓缓前进的军队将这个消息层层传递下去,很快大军都士气一震,加快了步伐,向着曲梁快速前进。 过了片刻,他们终于来到了曲梁城外。 城墙上的守军立即敲锣打鼓,有人喊官军来了,快去取箭来。 听到上面要射箭,郭大贤连忙喊道:“莫要惊慌,我等也是太平道,我是易阳守将郭大贤!” “既是易阳守将,为何出现在这里?” 上面有人喊。 郭大贤想尽快入城,便说道:“官军攻入了易阳,我率部撤退于此,你去将严首领叫来,我和他相熟。” 城楼上的人便没再说话,显然是去叫人去了。 过了片刻,严政跑上来,借着城下郭大贤部队手里的火把照明,看清楚了郭大贤的长相,这才喊道:“原来是郭首领,既是如此,汝快快进城。不过曲梁城小,你这一万多人,就先在城外,你自己进来。” 让我一个人进去? 郭大贤当时就恼了,勃然大怒道:“我部兄弟死伤惨重,正要休整,怎可以留在城外风餐露宿,汝既不接应,那便算了,我去斥章投李大目。” 其实倒不是他怀疑严政,而是郭大贤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内心十分恐惧。 易阳到曲梁本来就不远,他害怕曲梁城也朝不保夕,万一官军就跟在身后衔尾追杀过来,他人进城了,部队在野外,没有城池保护又缺少武器战马,岂不是要被官军肆意屠杀? 在黄巾军里,每个首领渠帅都需要有一定部队才能够维持得了自己的身份。一旦部队没了,那这个首领地位也没了。 郭大贤可不想当个光杆司令,寄人篱下。 因此他宁愿去斥章也不愿意一个人进曲梁,反正易阳一破,曲梁也处于官军的兵锋之下,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逃回广平,那里城高兵多,又有大贤良师庇护,比曲梁可安全得多。 “将军。” 严政见郭大贤不上当,心中戚戚,看向旁边隐藏于城楼旁的卢植。 卢植想了想,对身边的吴兰耳语几句,等吴兰领命而去,又对严政说道:“既然郭大贤不愿只身入城,你就先拖延一会时间,等我大军将他们包围起来,一举将其歼灭。” 卢植语气平静而又温和,但听在严政耳朵里却深寒刺骨。 一举歼灭? 这城下一万多人? 严政想到这里已经不敢再想,两腿颤颤,趴扶在城墙边上,强忍着惧意向下喊道:“郭首领莫要误会,曲梁的确太小,容纳不了那么多人,不过如果汝要去斥章,我部倒是有数百匹马可以借予你,汝要还是不要?” 郭大贤忙道:“要,当然要,除了马匹,再给吾一些兵刃。官军突然攻城,我部很多士兵都还没来得及穿衣取刃,现在不少士兵手无寸铁,正需要严首领支援。” “我部有多少人马郭首领还不知道?比不得郭首领于渠帅兵多将广,哪还有那么多兵刃,只能提供少许。” “少许就少许,再给我拿大批麻衣,这些总该有。” 二人像是在菜市场一样扯皮。 卢植一开始的计划是把郭大贤骗入城内,只要将贼首抓住,其他的人就是乌合之众,顷刻间就能土崩瓦解。 但现在郭大贤不进来,就得执行第二套计划。 毕竟卢植也实在不想打巷战,如果放郭大贤那一万人进来,会造成官军不必要的损失。 更何况城里还有一万不稳定因素,万一严政突然反水,哪怕这仗还是打赢了,卢植前锋军的一万精锐,就算损失个一千,也够他心疼的。 趁着严政拖延时间的功夫,卢植已经派了五千人从东城门出去,来到了郭大贤的右翼埋伏,隐藏于黑暗,伺机而动。 郭大贤和严政扯了一会儿,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这严政怎么满嘴胡说八道,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能说上一说,甚至还说要把城内的金银送给自己,就算是同属太平军,但人都是自私的,怎么会把到手的金银拱手于人? 想到这里,郭大贤也懒得和他纠缠,喊道:“严首领,金银就不用了,你先把马匹兵刃麻衣送出来,此事就当我郭大贤欠你一个情,以后必然结草衔环相报。” 严政还未说话,卢植已从黑暗当中走出来,微微一笑:“郭首领,马匹兵刃麻衣没有,我大汉天威神军却是有数万,汝若现在投降还可留有一命,若是不降,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看到城楼上忽然冒出大量的官军,郭大贤又惊又怒,指着严政怒道:“严政,你居然投降了官军,大贤良师必然不会放过你!兄弟们,有埋伏,快撤!” “哼,愚不可及,放箭!” 卢植一声冷哼,早在城楼上埋伏的弓箭手立即箭如雨下,嗖嗖不绝,城下惨叫一片,郭大贤部队惊惧万分,纷纷作鸟兽散。 等他们逃离了弓箭的范围,城下留了数百具尸体,郭大贤运气很好,居然没被射死。 几乎同时,锣鼓作响,位于曲梁城左,郭大贤右侧,早已埋伏的官军趁势杀出,纷纷呐喊着向敌人冲去。 眼看终于有万人的野外作战,张飞兴奋难当,对刘备道:“大哥,你之前应允过我。” “去。” 刘备无奈。 张飞又对关羽道:“二哥,那贼首是俺的了,你可不许和我抢!” 关羽抚了抚下颌胡须,微笑着点点头。 现在关羽和刘备年纪差不多,也才二十四岁,但年纪轻轻就有了半尺长的山羊胡,再保养几年,历史上二尺长胡的美髯公就能出世了。 张飞得到了刘关许可,兴奋不已,他现在是十九岁,正是气血旺盛的年纪,浑身力气不能施展,快憋出病来,当时就一拍马臀,举着丈八点钢矛怒喝道:“燕人张飞在此,郭大贤拿命来!” 战马如飞般冲刺,眨眼间就杀入战场之中,直奔着前方骑着马指挥作战的郭大贤而去。 郭大贤正左右拼杀,忽然听到声音,回头一看。 只觉得似有天神下凡,一铁塔般的汉子来到眼前,举矛向他刺来。 郭大贤也素有勇力,立即拿手中大刀格挡。 叮! 长矛与大刀相拼,郭大贤骇然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比不过对方,大刀一招就被对方磕飞。 “死!” 张飞纵马交错,长矛再刺,只第二招,就将郭大贤刺死在马背上。 更让人觉得恐惧的是,张飞用长矛挑着郭大贤尸体,高高举起,大喝道:“贼首已死,还不速速投降!” 声若洪雷,整个战场,都仿佛已变得静谧无声。 第二十四章 战略谋划 郭大贤一死,部众瞬间兵败如山倒。 有人下跪投降,有人不知所措,有人四散逃跑,还有人奋起反抗想为主将复仇。 但这场骚乱随着卢植留在城内的伏兵尽出,迅速被控制住。 刘备三百多骑兵只冲了一个来回,杀了一两百人,正准备继续回头冲锋的时候,战事就已经平定了。 花了两刻钟时间,将所有俘虏押回曲梁城,卢植对吴兰王子服等人说道:“兵贵神速,趁着今夜大胜之势,应当继续出发,一举攻下河南六县,明日一早,我要在广年休整,傍晚大军要出现在广平城下。” 众将士齐道:“唯!” 河南六县并不是说的后来的河南省,而是泛指河水的南岸。洺水南面,滏水北面有肥乡、列人、典农、斥章、曲梁、易阳六县,是张角派在这里的前军屏障。 这六县攻克之后,渡过洺水,就是张角的后方大营,也就是广平、巨鹿、曲周三角地,只要攻克了这三地,则黄巾就平定了。 一时间卢植部队气势如虹,虽然经过一天赶路,又连续作战,众将士都赶到十分疲惫,但想到马上就能平定叛乱,加官进爵,军中的所有军官都非常兴奋,催促着士兵继续前进,攻打另外四县。 其实加官进爵跟普通士兵没什么太大关系,毕竟在战场上除非立大功劳,底层士兵很难得到晋升。不过能发财呀,一路搜刮,个个富得流油,有了财富,自然愿意鼓起余勇进军。 一夜之间,卢植部队向斥章、列人,典农、肥乡等县发起迅猛攻势。作战方式也很简单,由严政伪装成败军,诈开城门,再一窝蜂杀进去。如果没能诈开城门,则先围而不打,等后方辎重部队将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到后,就发起猛攻。 等到天明的时候,河南六县就已经全部被攻克,后军辎重部队以及中军支援部队甚至都跟不上前军的攻城速度,等到天亮时分,上午食时,吃罢早饭,卢植就渡过了洺水,已经将广年城团团围住,两万多人马加上四万多降卒,很快将城矮兵少的广年攻克。 如果卢植让自己人马在后面看戏,逼着降卒去攻城,很容易发生哗变。但他非常聪明,命令降卒在前方南门佯攻,只摇旗呐喊即可,主力从左右东西两门猛攻,刘关张部队身先士卒,冲上城楼,把东门打开,放官军进去。 广年城位于洺水北岸,已经算是后方,兵力不多,只有八千多人。这其中还有不少士兵畏惧于官军人多,根本不敢死战,结果导致攻城战迅速结束,只在第一波攻击,广年就很快沦陷。 此地虽是洺水南岸六县的后方,却是广平、巨鹿、曲周三地的前营阵地,听到广年陷落的消息,此时正在广平城县令府的张角迅速找来众将议事。 张宝为人悍勇莽撞,一进议事厅,就大声嚷嚷道:“大哥,广年城没了,让我带大军杀将过去,灭了官军。” 张角脸色惨白,摆摆手示意让他坐下。 过了片刻,诸将坐定。大小首领渠帅约十余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后来的黑山军将领,比如左髭丈八,三十六渠帅之一,张角兵败之后,带领手下藏进了黑山,后来被袁绍斩杀。还有于毒、左校、刘石、杨凤等等,都颇有武力,成为一方渠帅首领。 不过黄巾军中最大的问题除了组织性和纪律性以外,就是缺少一个谋略家,这里面也就张角读书认字,其他人连两个弟弟张梁张宝在内,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所以在张角死后,他的部队也很快树倒猢狲散。 喊这些人来张角就没想过要议事,因为他们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意见方案。张角环视一圈,强忍着咳嗽的欲望,缓缓说道:“广年城失守,广平城池不如巨鹿,我想迁移至巨鹿去。” 张宝大惊道:“大哥,这是为何?我们还有十多万兵马,官军也不过三万多人,怕他做甚。” 其实张宝一直不明白之前他们攻城略地,声势如此浩大,为什么张角在邺城遇到卢植之后,就一败涂地,连本来已经在围攻的邯郸都不要了,连战连输,退守到了广平。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人这么多,却害怕和官军正面战斗。 但唯有张角自己知道,他的身体恶化严重,已经吃不消军中颠簸,不得已才退到广平想休养,结果这些日子发现吃再多的药,喝再多的符水,病情依旧顽固,没有一点好转的意思。 这让他觉得自己是遭受了天谴,已经无力回天。 张角不由苦笑,看来是自己“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激怒了上苍,上天降下了责罚。否则的话,自己往日效果不错的符水怎么会失灵呢? 不过如果陈暮在的话,以他现代人的知识储备,肯定能判断出张角应该是得了肺部疾病。 古代肺部疾病称为肺痨,几乎是不愈之症,致死率极高。 张角懂医术,所以他的符水里都参杂了大量草药。 这些草药治疗一般的感冒发烧没什么问题,但治疗肺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天天当水喝,也没有什么效果,自然不能救他的命。 张角明白,只要自己一死,轰轰烈烈的太平道就彻底土崩瓦解,黄巾军也会一败涂地。 如此下去,自己掀起的滚滚洪流,恐怕危矣。 想到这里,张角心中哀伤,难以自控。 但他还是得为自己的弟弟和部将做考虑,悲伤的情绪只持续了片刻,脸上依旧强撑着说道:“我们虽然人多,但士兵都没有经过训练,武器刀剑也不如官军锐利,应当避其锋芒,先守城不出。反正我们粮草辎重无数,跟他们耗得起。等官军后继无力,再一举进攻,则可一战歼敌。” 渠帅刘石问道:“良师,巨鹿虽城高粮多,但如此死守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从将曲周的兵马也调动过来,如此十几万大军汇合在一起,等官军攻势疲惫,大军全军出击,胜算会不会就更大一些?” 张角的三弟张梁现在驻扎在曲周,手里也有五万人马。冀州黄巾在二月份刚刚起义的时候如星星之火点燃燎原,声势非常浩大,一夜之间就有二十余万。 再算上兖州、豫州、青州、徐州等地黄巾主力,不下百万。本来是兵分三十六路同时向洛阳进军,结果一个卢植,一个皇甫嵩,一个朱儁就将他的百万人马挡在司隶之外。 如今卢植兵锋锐利,连战连胜,把冀州黄巾主力打掉了七八万之多,张角手里只有十多万人马了。 听了刘石的建议,张角摇摇头:“曲周的兵马不可轻动,我料卢植占领广平之后,必然将广平作为后方粮仓。一旦卢植围攻巨鹿,曲周的兵马便可随时策应,进可作为援军解巨鹿之围,退可偷袭广平断卢植粮道,绝不可将其调来。” 不得不说,张角的确有一定的战略眼光,毕竟能掀起那么大攻势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蠢物。 广平地理位置特殊,位于曲梁巨鹿南斜面,三地形成一个倒三角,作为三角当中突出来的那一部分。 如果张角退守巨鹿,卢植占领广平之后,必然以广平为依托点,向巨鹿发起猛攻。到时候广平就是最好的粮仓基地,向前线运输非常方便。 就算卢植没有把粮仓放在广平,广平依旧是唯一的粮道,只有通过广平,才能把粮食送到前线。 如此洺水河对岸的曲周就非常重要,位于广平和巨鹿右侧,只要渡过洺水,随时都能进攻广平断卢植粮道,或者配合巨鹿的守城部队,攻打卢植的军营。 这就是古代战争中常见的掎角之势。 而且卢植还没什么办法。 因为卢植总共就三万多点人,不管是围攻曲周还是巨鹿,都分不出人手来。除非他冒着被各个击破的风险分兵,不然就一定会被张角牵着鼻子打。 这是张角连日来思索定下的计策。 《鬼谷子》曾说过:“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 张角显然已经摸到了谋国的门槛,能够制定出一定战略计划。从而实现战术失败,只能据城死守。战略上胜利,不用被动挨打,为以后打赢胜仗奠定坚实的基础。 然而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卢植却比他技高一筹,早就研究过舆图地形,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局面,派出了骑兵部队做拦截。 因此张角的谋划,显然无法得逞。 这番隔空交手,卢植完胜。 其实从这一方面也能看出,古代谋士的重要性。 刘备在得到诸葛亮之前,没有一个谋士替他规划战略,使得颠沛流离二十多年,都没有一点成就。 有了诸葛亮帮他制定计划之后,很快就夺取了益州,有了一席之地。 由此可见,在古代拥有一个有战略眼光的顶级谋士有多么不容易。 就跟下棋一样,笨的人只关注于自己下一步棋该怎么走。而聪明的人,早已经在想到十几步之后,甚至几十步之后的事情。 但下棋只关注眼前的人如芸芸众生,数不胜数。而一眼能看出几十步之后的人,却凤毛麟角,少得可怜。 张角虽然有谋略,但依旧不能算深谋远虑,没有想到自己后路会不会断,最终只能放弃巨鹿,退守曲周,落得个兵败的下场也很正常。 第二十五章 广年对 甲子年戊辰月乙亥日。 其实陈暮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具体哪一天。 不过他知道一个星期前过了寒食节,五天前则是清明节,两个节日连在一起。 这么算的话,现在应该接近四月中旬,也就是要到谷雨的日子。 谷雨之后,就是立夏,正式进入炎炎夏日。 陈暮在第三天上午就进驻了广年县城,和汉朝大多数北方县城一样,广年县并不大,城高二丈,城门上方建有城楼,飞檐斗拱,庄严朴素。 下方城门只有约一丈宽,仅能容纳四五人并行。之前攻打广年城的时候,卢植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进攻城门。 进入城内,是一条向斜的街道。 广年县就建在洺水旁边,因此自洺水挖了一条水渠进入,从对角斜向流淌进来。 从平面图上看,有点像是一个正方形斜向划拉出一条对角线,将完整的正方形分成了两片三角。 如此房屋自然就得沿着河岸建立,造成了广年县城南宽北窄,街道毗邻河水,道路向东北和西南倾斜的奇特景色。 从南门口进去之后,沿着街巷走,就得偏向右上方前进。 这条路显然是广年的商业街,两侧建有平房或者二层小楼,商铺林立,酒楼、饭店、布庄、客栈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章台馆。 章台馆很多人不知道,其实就是汉代的娱乐场所,出自《汉书·张敞传》,有走马章台这个成语。因为西汉时长安章台街有很多妓馆,因此这类形式的地方就逐渐被称为章台馆。 不过章台馆的形式还是有别于妓院,硬要说的话,此地有点类似于唐宋时朝的教坊,里面的人虽然被称为妓女,但都属于卖艺不卖身。 汉朝卖身不卖艺的地方叫做女闾,由春秋时管仲发明,到汉朝还没有完全流行开。 当年曹操进入宛城的时候,还曾经询问过此城可有妓女,很多人知道他喜欢别人的老婆,从而联想到他特别好色。 这倒是冤枉了曹操。 因为汉朝时的妓女是歌舞表演者,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种女子,二者不是一个概念。 换一个比较明白的词汇,就是艺伎。 所以曹操那个时候可不是想寻花问柳,而是单纯地只是想看看歌舞表演而已,结果莫名其妙就被黑了一把,属实比窦娥还冤。 陈暮沿着街巷策马缓缓前行,好奇地左右观看这座独特于冀州的斜角城市。 他见过幽州县城的粗犷,也见过北方的辽阔。像是大江东去的豪放派,在平原上建起一圈无规则的城墙,城内的建筑物凌乱摆放,房屋与房屋之间隔得很远,道路宽敞,人来人往随意流动,街面上甚至能跑起马来。 这其实也是汉朝北方边塞城市的常态,因为幽州地广人稀,所以城市可以建得相当大,而且幽州的主要交通工具是马和马车,因此城市的街道也必须宽阔,这样才能容纳马匹奔腾。 而冀州是中原区域,也就是后世的河北区域,从炎黄上古时代开始,就是人类的发源地之一。人口较多,城市建造也非常规律,主要以平缓严谨,粗壮质朴为主,与江东地带较为细腻含蓄、幽静雅致的园林结构形成一南一北两派不同的风格。 广年城连章台馆都有,也恰恰说明这里商业繁华,是经济相当不错的地方。 从地图上也能看出来,这里北连广平巨鹿,南下邯郸邺城,水陆交通非常发达,可以作为货物运输集散地,经济状况比较好也很正常。 陈暮甚至看到了不少青楼豪宅院落。 汉朝时说青楼这个词,是豪门大院的意思,比如曹植的《美女篇》中,写有“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 这句话翻译出来就是青漆的楼阁紧临大路,高大的宅门了两道门栓。 形容诗里的人是豪门望族之女,并非说人家是妓院女子。 沿着街道一路前行,穿过河上的桥梁,来到城西,陈暮和几个护送他的士兵在一处可以堪称豪华的宅院前停下。 这宅院大门破败,积落成灰,屋檐下蜘蛛网没有清理,显然很久没有人打理。 刘备在门口等着,引领他进入门中。 陈暮一边缓缓前行,一边观察着这座宅院里的情形。 青石板铺成的砖瓦地上能看到缝隙间暗红色的血迹,左右两侧回廊梁柱破败腐朽,上面留有刀劈斧刻,对这些木质结构的房屋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一路行来,能看到原本做工精致的院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到处都是破损的痕迹,瓦片散落,门窗毁坏,屋里攒了一层厚厚的灰。 整个前院,甚至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绝世美女的脸上被人划出一道很长的刀疤一般令人惋惜。 等穿过了前院,到中庭的时候就更加令人不舒服。 四下扫视,院子里花蕊与杂草齐生。 石斛、萱草、蔷薇、蓬蒿等植物快速生长,无人修剪的情况下,居然衍生出一片片荆棘丛。 在杂乱无章的荆棘丛里,甚至隐约能看到数块白骨。 可以想象,这里的花草是用什么施的肥。 刘备注意到陈暮望着那荆棘丛里的白骨沉默,感叹唏嘘道:“听人说,这里原来是广年巨富王家的宅子,闹黄巾的时候,王家很快就被贼人攻破,屠了满门,着实可怜。” 陈暮摇摇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如今这世道黑暗,人命贱如蝼蚁,自涿县出发,我反倒看到了太多,也看淡了许多。” “四弟能这么想就好了。” 刘备引领他穿过中庭,进了宅院主厅。 汉朝时房屋的主厅和后来明清时房屋的主厅差不多,不过左右两边会客的地方从椅子换成了桌案,客人可以跪坐在桌案后面,主人的位置则正对着大门,中央空出一小片区域供歌伎演奏,一般是用来请客人吃饭欣赏歌舞的地方。 但此时同样一片狼藉,两侧雕刻着精美图案的楠木梁柱迸裂开,桌案被劈成两半,用来跪坐垫脚的垫子上全是灰黑和血迹,唯有旁边两处稍稍干净些,应该是刘备早上临时清理出来。 两人各自找了块干净的垫子跪坐下,刘备说道:“这两日连番奔袭数县,你二哥三哥早已疲倦不堪,现在已经睡下,就莫要叨扰他们了。” 陈暮看到刘备同样一脸倦意,说道:“大哥亦是劳累两日,不去休息吗?” 刘备笑道:“军中还有很多士兵没有休息,我又怎么能够休息?等安顿好他们,我这个主官才能休息啊,不然的话,谁来替他们安排食宿呢?” 其实刘备自己那三百多人早就安排去休息了,他刚才是去指挥另外那两千多名新降的士兵,为他们安排事情做。 不过让他很诧异的是,这两千多名士兵居然已经有大半穿上了小札甲,拿上了环首刀和搠,装备十分精良,堪比正规军。 汉代札甲分为大小两种,小札甲是如今大汉正规军穿的普通铠甲,由铁片编缀而成,没有头盔,像个马甲一样只保护前胸和后背。 大札甲保护性则更加全面,像一条装满铁片的连衣裙,上到颈部,下到小腿,进行了全方面覆盖。头上再戴上头盔,除了面部和脚没有保护以外,防御力很强,只有将领才有资格佩戴。 老版《三国演义》电视剧中的士兵,大多都是身披小札甲,头上带布帽,手上拿环首刀或者搠矛之类的武器。 而将领级别则是穿大札甲,头上戴有胄。虽然武器有点五花八门,斧锤刀枪戟钺勾叉什么都有,但大部分装束还是非常符合史实,有一定参考价值。 对于刘备的疑问,陈暮给的解释则是这些装备都是淘汰下来的次品,赵琳见他们的新兵士卒没有装备,就送给他们了,如此糊弄过去。 刘备虽然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在这方面多做计较,毕竟谁会嫌弃自己的军队装备好呢? 陈暮说道:“既然军中事务都已安排好,大哥不如先去睡一觉。” “四弟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刘备询问。 “呵呵,还是瞒不过大哥。” 陈暮笑了笑,脑袋里却在构思话术,该怎么和刘备谈接下来的正事。 刘备笑道:“贤弟,你我为兄弟,有什么话直说即可。” 陈暮想了想,缓缓说道:“大哥,弟是想问,如今您对这乱世有何看法?” “看法?” 刘备纳闷道:“能有何看法,待黄巾平定,江山自然稳固。” 陈暮又道:“既如此,大哥以后想何去何从?” “自然是朝廷任命我去哪,我就去哪。” 刘备一脸向往道:“最好是让我去幽州边塞,与我那同窗兄弟公孙伯圭一般,驰骋边关,纵横睥睨,将来在墓碑上能提一句大汉征北将军刘侯之墓,我就心满意足了。” 就一个征北将军给你打发了? 陈暮心里想笑。 现在还算是东汉,军制没有太大改变。将军等级由上到下,是为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以及前后左右四将军这八个最为尊贵,其他的将军则属于杂号将军。 四征将军就在杂号将军之列,属于最低等的将军,要到曹操掌权之后,才会把品秩提升上去。另外还有四镇将军,四平将军,四安将军,现在连杂号将军都不是,因为这三种将军称号还没有产生,同样要到曹魏时期才会有。 杂号将军虽也是秩二千石大员,跟卢植现在的五官中郎将权力差不多,按照品秩,仅次于三公九卿和八将军之下,勉强算是高级官员,但这样的志向对于一个未来要当皇帝的人来说,还是太小了一些。 想到此,陈暮摇摇头:“大哥,我的看法与你却是完全不同。” “哦?” 刘备不解道:“因何?” 陈暮一语道破天机:“因汉室已倾颓,已到了如王莽篡逆,群雄并起之时。” 第二十六章 广年对(2) 王莽篡逆,群雄并起? 刘备骇然说道:“四弟,不可胡言乱语。如今世道虽乱,但朝廷依旧有掌控之力,待收拾山河,重定乾坤,这天下可依旧是大汉江山。” 他是汉室宗亲,虽然他这个头衔没有给予他任何好处,大汉江山也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但这就好像后世地域维护一样,你生在某个地方,天天骂这个地方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房价高物价高工资低,但如果外地人骂,心里必然不舒服,要站出来维护。 这就是所谓的自己人可以黑,外人不能黑。 刘备现在的心理也是如此。 大汉江山的确跟他没关系,可他姓刘,祖宗是刘邦,当然会下意思进行维护。而且也不会去真正思考大汉朝会不会灭亡的问题,因为站在他刘家子孙的角度去想,必然是希望这个朝代永远流传下去。 然而陈暮却表情十分严肃地说道:“大哥,你也跟着卢植先生拜读过经书,写过文章知晓天下大势,见识不该如此短浅。黄巾之乱虽然现在很有可能要被平定,可是你该明白,陈涉吴广的起义也很快被平定,可秦朝的天下太平了吗?如果现在天子将卖官鬻爵的钱财全部拿出来,抚恤士兵和各地难民,江山也许还能稳固几十年。但这依旧属于治标不治本,只要朝廷一直如此黑暗,地方就会一直民不聊生,那么造反起义者依旧会层出不穷,源源不断。再加上天子昏庸,居然下令各地豪强自己组建兵马抵抗反贼流寇,这无异于是把兵马的权力让给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再过几年,恐怕这些手握兵权有朝廷任命官职的正规军,反倒会变成最大的贼寇。” 东汉末年其实就是死循环烂摊子,皇帝、宦官、外戚、官吏、豪族无不对百姓进行残酷剥削。 汉桓帝的妻妾多到五、六千人,其他在宫中服役的更兼倍于此。 汉灵帝的贪婪更胜过桓帝,他把原有的卖官制度扩大执行,每品官都有定价。如果买官的人当时拿不出钱来,还可赊欠一下,到任后再加倍缴纳。造成当时地方官吏贪污成风,疯狂压榨百姓。 那时有“官非其人,政以贿成”的说法,《后汉书·贾琮传》言:“时黄巾新破,兵凶之后,郡县重敛,因缘。” 黄巾刚破,汉灵帝就以修宫殿为借口,大肆加税。 中平二年,也就是185年,宦官张让、赵忠劝说汉灵帝聚敛天下钱,名曰“修宫钱“,每亩十钱,用来修宫室、铸造铜人。又下诏令州郡出纳材木文石,送到京师。大郡二三千万,小郡一两千万,全国七八十余郡国,敛财达百亿之巨。 这些钱可都是积压在各郡的太守头上,各地太守无奈,就只能继续向百姓收税,剥削地方,搜刮民脂民膏。 有的太守学汉灵帝,在地方卖买低级官职来收敛钱财。 有的太守为官清廉,像后来的巨鹿太守司马直,被这笔钱逼得吞药自杀。 还有的太守则会找地方豪强帮忙,让他们出钱。 可豪强怎么可能会白出钱? 于是在被地方官员逼着缴纳一定“税收”之后,各地贵族、世家大族、地方豪强、富商也开始加入到了这场狂欢里。 以前只敢小规模侵吞百姓的土地,现在则直接肆无忌惮,疯狂侵占田地,役使农民,敲诈勒索,奢侈踰制,几乎是进行竭泽而渔的剥夺。 各地百姓被迫无奈,纷纷破产逃亡,饥寒交迫,求生无路。 这种由上而下的矛盾一直从汉安帝时期就积攒,到了今年彻底爆发,造成轰轰烈烈的黄巾起义。 其实从汉末的发展演变也能看出问题所在。 汉灵帝除了当吸血鬼搜刮财物以外,最大的两个昏招一个是在黄巾起义时允许地方豪强组建军队,另外一个是重置州牧制度。 前一个造成了东汉末年群雄割据,比如讨伐董卓的十八路诸侯,都是得益于地方组建军队这项政令。 而后一个则实质性造成了三国,由于州牧制度导致各地州牧在本州权力跟皇帝没什么区别,如此扩军、征税、任命官员,兼并地方豪强组建的军队,最后扩展到一个国家。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曹操,十八路诸侯讨董之后,曹操占领兖州,自立为兖州牧,南征北战,吞并了北方大量地方势力,最终建立起曹魏政权。 从这两点也能看出,汉灵帝两个昏招对于朝廷掌控地方打击有多大。 虽然由于这两项政令,让各地叛乱逐渐被平息,但可以说伤敌八百,自损两千,直接导致地方势力坐大,朝廷的权力缩小,实质性地将汉代朝廷变成了周王室那样,没有实权的吉祥物。 不过陈暮作为一个要游说刘备起割据想法的谋士,当然不会说未来天下会三分,毕竟现在还没有州牧制度,地方权力也仅限于一定的兵权而已。 超前一步是聪明人,超前十步那就是疯子,会被人当成鬼上身请巫师施法。 因此陈暮只讲了汉灵帝开放各地兵权的危害,而没有说以后会出现州牧制度,对天下造成多么大的打击。 但即便如此,刘备也是面色不愉,反驳道:“四弟休得胡言,天子虽荒唐,但朝廷仍有杨太尉、袁司徒、张司空三位忠正廉明之士在,还有逯乡侯、刘君朗、张司农、邓太仆等忠君爱国之人扶持朝政,有他们在,朝廷必然能拨乱反正,恢复乾坤。” 杨太尉就是杨赐,这个月才刚刚被罢免,由于古代信息不发达,刘备还不知道。司徒则是袁隗,也就是袁绍和袁术的叔叔。张司空则是帝师张济,不是张绣的叔叔,而是东汉名士,皇帝的老师,前两天去世了,由司农张温补上司空的位置。 至于逯乡侯、刘君朗、张司农、邓太仆这些人,分别是光禄勋刘宽,宗正刘焉,大司农张温,太仆邓盛,不过今年都各有人事变动,比如张温迁司空,杨赐被罢免后,由太仆邓盛担当太尉的重担。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朝廷里,刘备远在冀州打仗,当然不清楚这些。不过他说的这些人,也的确算是党锢之祸后,勉勉强强还能称得上正直廉明的臣子。 但要知道这些人的权力是谁给的? 汉灵帝目前依旧掌控着中央,只要他是个昏君,那臣子再正直廉明有个屁用? 更何况朝廷也就这几个人能看,其中刘备看好的刘焉还是万恶之源,自己就怀着篡逆之心,其他诸如大鸿胪曹嵩,廷尉崔烈,卫尉董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么是靠外戚上位,要么靠买官上位,这样的朝廷能好才怪。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暮知道朝廷一系列的举措会给地方带来什么灾难,也知道朝廷上的皇帝和臣子都靠不住,可是当时的人哪里清楚? 就连曹操这样远见卓识之人都要到董卓之乱后,才明白世道变了,又到了秦失其鹿的时候,更遑论目光没有曹操长远的刘备? 因此刘备根本不听陈暮的劝言。 陈暮见他不信,思索片刻,就打消了劝刘备有早做自立打算的念头。 他原本是想告诉刘备,以后时局会更加动荡,应该趁此机会立下战功,有了一定官职之后,再想办法买个更大的官,等天下大乱的时候,可以有一块地盘休养生息,不至于到后来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但现在刘备根本不听劝,那就只能换另外一种方式来说。 陈暮于是说道:“既然大哥不信,那权当是愚弟胡乱言语,不要当真。不过大哥素有仁义之心,如今各地民不聊生,天下大乱。以后如果大哥想保国安民,心中可有良选?” 这是在问以后刘备要是去当地方官,想去哪个地方? 刘备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幽州。” 衣锦还乡嘛。 谁不想回到家乡光宗耀祖? 陈暮说道:“之前我曾问过大哥,志向几何,大哥说做一方刺史足矣。我劝大哥要想得更远一些,要做刺史,就得立功劳。做了刺史之后,还得有更好的志向,做太守、将军、九卿,是与不是?” “不错。” 刘备点点头:“所以自那以后,我就更改了志向,希翼如果能当上刺史,未来还能更进一步当太守,将军,在墓碑上提汉故征北将军刘候之墓。” “那么请问,以大哥如今帮助卢将军平定广平六县的功绩,能官至几何?” 刘备迟疑道:“约莫能做个县令?” 他本来就是六百石的中郎官,如果只有现在的功劳的话,就算有卢植的推荐,也顶多是平调当个六百石县令,不可能做刺史。 “那平定张角呢?” “这是件大功劳,虽然师君为首功,但我若是可以先攻入广平城内,刺史应当可期。” 刘备踌躇满志,这些日子他带着关羽张飞拼命杀敌,每次都冲锋在最前线,就是为了多立战功,达成将来朝廷任命他为一方刺史的功劳。 以一介白身想一步登天,当上刺史,也的确只有平定贼首那么大的功劳才能做到。 虽然朝廷论功行赏,卢植肯定是首功,但他要是能生擒张角,或者率先攻入城内,那就是奇功一件,再加上卢植举荐,没准真的可以当上刺史。 如果刺史没有空缺,当个实权地方郡丞、上县县令、郡长史、都候也不错。 毕竟刺史名头听着大,在汉朝其实就是个风闻奏事的监察官而已。同为六百石的地方县令、郡丞、长史的权力都要比刺史大很多,并不是很多人想的一州长官。 不过刘备其实还不知道,自黄巾以后,朝廷给予地方刺史的权力开始越来越大,最后发展到居然拥有了人事任免权的地步。 以往各地太守县令都由朝廷任命,刺史只有弹劾地方官员的权力,而没有罢黜官员的权力。如果发现某地太守县令有贪赃枉法的行为,刺史可以上奏朝廷,由皇帝和三公检验,才能对这位太守县令进行处置。 而黄巾之乱后,地方刺史的权力越来越大,中央监管力度变弱,很多州的刺史趁虚而入,接过了朝廷人事任免权。 有了这项权力,短短几年间,刺史就由原来的监察官变成了一州之地的长官。 到中平五年,也就是188年,刘焉干脆向汉灵帝建议把刺史改为州牧。 汉灵帝居然同意了这个荒唐的请求,这其中也不免有很多地方的刺史已经拥有了实质性的州牧权力,尾大不掉,干脆顺势而为的原因。 第二十七章 广年对(3) “可若是张角短时间内难以平定呢?” 陈暮又问。 刘备不解道:“师君兵锋正盛,怎么可能无法平定?” “兵者,锐气也。卢将军连战连胜,士气正旺。张角要是聪明,就绝对不会和卢将军硬碰硬,而是选择坚守城池,挫败官军锐气。” 陈暮说道:“我曾经谈上中下三策退敌,张角既没有选择上策反间计,也没有选择中策水淹计,那他必然会选择下策守城。不过我料其短时间内也会吃败仗,因为卢将军派了骑兵断其后路。” 广平城其实就是广平郡的治所,和巨鹿城是巨鹿郡的治所一样,二者相当于两个地方市的市区,却离得很近。而且广平城的城池也比普通县要高一些,卢植没那么快攻进广平。 陈暮虽然不清楚历史上卢植是怎么只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就把广平巨鹿曲周三地攻克,并且在六月的时候将张角围困在广宗县,但他能结合实事进行分析。 第一,张角为什么不逃回自己的巨鹿老家? 原因是因为卢植派骑兵偷家,断掉了张角的后路,让他没办法选择撤退到自己的大本营里。 第二,张角为什么会放弃广平? 看舆图就知道,广平城和广年县一样,都是建在洺水旁边。 一个是在下游,一个是在上游。如果卢植大军有船的话,就可以顺水而下,直接开船进入广平城里,几乎没有险可守。 如此一来,张角就只能退守曲周。 第三,万一在撤军曲周的路上,张角被卢植的骑兵和步兵夹攻呢? 那么当然就只能继续撤,撤到广宗县去。 这就最终演变成了历史里的那一幕,张角率军退守广宗县,据城死守。卢植率军包围广宗县城,并挖掘壕沟,制造攻城器械,准备攻城,然后就被左丰索贿。 历史上只寥寥几笔,宣扬卢植连战连胜,张角被打得溃不成军。最后是因为阴险小人左丰的原因,才导致攻打张角失败。 却远远不知道,现实当中卢植和张角进行过多少次交战,用了多少计谋。 如果卢植不派骑兵抄张角老家,以张角在巨鹿的势力,会那么快就败? 如果不是广平地理位置不好,张角会不在广平死守? 如果不是卢植追杀他撤退的部队,张角又怎么可能会退到几百里外的广宗去? 历史书上没有写的一幕幕在陈暮面前徐徐展开,窥一斑,而见全豹。他犹如拥有了一双天神般的眼眸,立于云端之上,通过无数蛛丝马迹,草蛇灰线,猜测到了那些没有被写进书的故事。 既然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事情发展,那陈暮自然就得顺势而为,帮助刘备做更多的规划。 也许有人说,既然你已经预料到了张角的后果,那为什么不干脆帮刘备截杀张角,帮助他立更大的功劳,捞到更大官职呢? 这个问题很简单。 因为这是大势,无法改变。 除非刘备军的人马不是三百精锐加两千新兵,而是有最少三千骑兵加两万精锐士卒。 不然的话,靠他这点人想阻拦张角十多万兵马撤军,犹如白日做梦。 而且卢植显然也预料到了这一切,不然也不会派骑兵拦截。 但他的兵也还是太少了,三万战兵对抗十几万,能打赢就很不错了,还想着击杀敌方主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事情会按照陈暮预想的方向发展,但他却因为自己的力量太弱小而无法改变。 这就好像你是一个医生,明知道有个病人得了癌症会很快病死,但因为你也没有治疗癌症的药物,所以你无法拯救这个人是一个道理。 刘备听着不是很明白,问道:“既然张角会败,又怎么短时间内不会败。四弟,你到底想说什么,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陈暮迟疑片刻,还是说道:“张角不敢和卢将军正面打,必然会守住城池。这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很容易发现变故。所以我想跟大哥说的是,等攻打完广平之后,大哥应当向卢将军请辞,往南去投皇甫义真将军。” 这算是终于绕到主题了。 “砰!” 刘备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指着陈暮气道:“四弟,你怎么可能说这种话。让我在师君艰难之时离他而去,我刘备万万做不到!” 陈暮无奈。 绕了那么多圈子,到这里的时候,终究是绕不开。 他就知道刘备会生气。 历史上刘备和卢植的关系,其实就只有刘备少年时和公孙瓒、刘德然、高诱等人在卢植门下当了一年多学生,关系不至于多亲密。 但要考虑到,这是汉朝。 汉朝传承儒家法统,以孝治天下,从西周姜子牙留下的《太公家教》当中就汲取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 荀子定下“天地君亲师”,被董仲舒强化为“三纲五常”,成了汉朝儒生必须遵守的纪律。 因此在儒家学之中,老师是像父亲一样的存在,连皇帝都不能免俗。因为他如果想要当好这个皇帝,就首先得向天下人做好表率,表示自己是一个孝顺的人,才能维护好形象。 像今年刚刚去世的司空张济,在168年汉灵帝刚刚继位的时候,被太尉杨赐介绍给汉灵帝当老师,从那以后,就一直受到汉灵帝的尊敬。以布衣之身,短短11年之内,就一路青云直上,到了三公之一的司空位置。 而且他这个司空还不像汉灵帝朝别的官员那样升迁频繁,一待就是五年,从179年一直到184年今年去世,都没有变动过。 在张济死后,更是赐关内侯,再封其子张根为蔡阳乡侯,荣宠不衰。 还有太尉杨赐,同样也是帝师之一,这位跟张济比起来,都可以算是天降猛男。 公然顶撞汉灵帝,痛斥汉灵帝卖官鬻爵,收敛私财,黄巾起义后,在朝堂上和汉灵帝争辩,把汉灵帝气得不行。 然而汉灵帝每次生他的气时,就找借口罢了杨赐的官,但过后不久,又给他恢复,如果在他罢官之后,原来的官职被人顶替了,那就给他另外一个三公九卿的位置。 除了卫尉和宗正没干过,这位仁兄几乎在三公九卿上转了个遍。 最严重的一次,是杨赐上书弹劾汉灵帝几个宠臣,张让赵忠乐松等人,汉灵帝十分生气,于是就把蔡邕给流放了 蔡邕估计当时候就一头问号。 要知道蔡邕那时是卷入了另外一场事情,被酷吏阳球诬陷。汉灵帝自己也知道他冤枉,还让他上书陈述一下被陷害的经过,并没有打算迫害他的意思。 结果刚好杨赐在这个时间点触了汉灵帝霉头,又想到蔡邕以前也经常直言劝谏。治不了师父,还治不了你蔡邕? 于是就找借口把蔡邕给流放到了朔方 杨赐虽然当时候也被罢了官,丢到太学去教了几个月书,但同年12月,汉灵帝就亲自去太学又把杨赐请出来,尊为国三老,继续做九卿高官。 如此多“劣迹斑斑”,这要是换了其他官员,不是汉灵帝的老师,恐怕尸体都凉了。 从这里也能看出,古代特别是汉代儒学最正统的年代,学生与老师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因为他教过你多久的书,也不是你们有多少感情,而纯粹就是一旦有师徒名分,那你就必须要把他当父亲一样尊敬。 卢植在十年前教了刘备一年书,以现代人的眼光,恐怕早就把这个师父忘到了九霄云外。可在当时人的眼里,你要是敢忘了自己的恩师,那就是不孝顺,是品德败坏之人。 不孝顺的人犯的罪名,可比杀人罪严重得多,不仅要坐牢,还要被所有人歧视。 以后世的刑法来看,显然难以理解,但在汉朝的确是这样。 陈暮苦口婆心劝道:“大哥,并非是在卢将军危难时刻而去,而是我料定张角不敢和卢将军正面打。必定据城而守,张角在巨鹿等地经营多年,城池内粮草众多,攻城之战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打完。如今皇甫义真将军兵少将寡,战事必然不顺,正需要你的帮助。” 刘备生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他知道自己能走到现在全凭四弟的谋略,所以不会对陈暮有什么意见,但在这件事上,他十分固执己见,摇摇头,心平气和地说道:“四弟,此事背离师道,必不能行,请勿复言了。” “可大哥该明白,如果大哥能南下去颍川,则能帮助皇甫义真将军破敌,又是大功一件。等平定了颍川黄巾贼,再回豫州,助卢将军大破张角,数件功劳加于身,刺史之职可期矣。” 陈暮这个策略,又是一个打时间差的办法。 在他的记忆中,卢植军一开始顺风顺水,三万大军攻城拔寨,连破张角数座城池,打得张角溃不成军。 但在广宗却被拦住,旷日持久达两个月,到六月份左丰来索贿,都还没有击破张角。 而皇甫嵩那边战事一开始不顺利,现在还被围困在长社,要到五月份夏季来临,火烧长社,才能够击败波才部队,完成在颍川的逆转攻势。 所以现在离开卢植,前往豫州的话,刚刚好赶上这场大战。 皇甫嵩吃肉,刘备捞点汤喝,功劳不断积攒,再加上陈暮藏了一笔私房钱准备买官,就是将来加官进爵的资本。 如果能跟着皇甫嵩击破了豫州黄巾贼,差不多已经是七八月份,到时候卢植已经被撤换,董卓兵败,就又能跟着皇甫嵩北上捞击破张角三兄弟的功劳。 这几乎是一条立功的完美康庄大道,时间线把握得极好。 因为冀州和豫州,其实就是后世的河南和河北,两地并不遥远,从邯郸到许昌也不过300多公里距离,如今四月份从豫州出发,五月份就能到,时间刚刚好。 到时候有了南击豫州黄巾,北破冀州黄巾这两份大功,再加上向西园捐献财产,以刘备的年纪,做千石相国或者两千石太守不太可能,但捞个六百石刺史,没准还真勉勉强强可以做到。 然而刘备依旧不肯,站起来道:“好了,四弟。连日奔波,你已经疲倦,去休息。黄巾都尚未破,何谈加官进爵之事,此事以后再议。” 陈暮就不说话了,没办法,很多时候就算你制定的策略是正确的,但这不符合古人的价值观,人家自然也不会去做。 就好像曹操明明已经大势在握,掌握了大半个北方,手下群臣纷纷向曹操劝进,但曹操依旧不愿意废献帝自立,说:“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这其实就是古人价值观的一种体现。 因为曹操把自己定位为匡扶汉室的周文王,所以他哪怕人臣之位已到极点,依旧想要保留名声。即便明知道自己死后曹丕会做什么,只要自己生前没有篡逆,那他仍然是大汉的忠臣,在对汉朝尽忠这件事上,没有任何污点。 第二十八章 广年对(4) 陈暮劝不动刘备。 不管是侧面绕圈子,旁敲侧击告诉刘备大汉快不行了,让他早做准备。 还是直奔主题,让他离开卢植去找皇甫嵩,都不行。 因为这两件事都背离刘备价值观。 别看刘备后来颠沛流离,依附过不少人。 但要知道,投奔是投奔,投降是投降,二者是两个概念。 在刘备一生流浪的生涯之中,他投奔过曹操,投奔过袁绍,投奔过刘表,投奔过很多人。 但唯独没有投降过任何人。 因为在古人的认知里,投奔就是去做客,当你的客人,二者关系至少在名义上对等。 比如刘备第一次投奔曹操的时候,曹操向汉献帝帮刘备请封,封刘备为豫州牧。 而当时曹操的官职是什么? 是兖州牧、司隶校尉。 在官职上,刘备和曹操几乎对等,没有谁高谁低的差别。 而投降,就是成为你的臣子,你的附庸。 要是刘备当时候是投降了曹操,而不是投奔曹操,曹操会帮刘备请封为和自己品秩大小差不多的官? 用脚指头想都不可能。 所以投奔可以,投降却不行。 同理。 现在刘备在卢植帐下。 卢植是他的老师,他可以离开别人,是因为别人和他的关系对等,双方没有从属关系。 但和卢植有。 他们有师生关系这个牵绊在。 一旦刘备离开了卢植,去投奔皇甫嵩,那在道义上,就属于背弃师长,说严重点,都可以算是欺师灭祖了。 除非卢植亲口下令让他去支援皇甫嵩,这样就是尊师命,反倒是一种尊敬师父的体现。 但不管是以刘备的身份还是陈暮的身份,都不可能去找卢植要这份命令。 主将看得起你,是你的幸运。 你要是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和主将谈条件的资格,想要得寸进尺要更多的东西,那就是典型的不识抬举,白眼狼的行为。 任何一个主将在发现自己器重的下属居然有想要投靠别人的打算,都会觉得不高兴。 就好像你在公司被上司看重,你却一门心思想去别的部门,那上司脸面何在? 因此在这两点上,不管陈暮从哪个角度去劝说刘备,都行不通。 不过陈暮也不会在这方面做计较,一定死缠烂打要刘备接受自己的提议。 谋士嘛,其实就是参谋。 至于老大愿不愿意听你的,是他的事情。 你的事情,就是把分内的任务做好,把最好的方案拿出来就行。 如果老大不听从你的方案,除非你另起炉灶自己当老大。不然的话,那就老老实实听天由命。 反正爱笑的男孩子运气肯定不会太差,刘备既然能当一国君主,机会总是会有的。 二人出了厅堂,刘备摇头说道:“四弟,我知你的提议是为了我好,若是别人,我必然听从你之计策。但让我离开老师,我万万做不到。此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先去好好休息。” “嗯,我知道。” 陈暮点点头,正准备说一些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的话语,还未等他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刘备疑惑不解,迈步走到中庭。 陈暮跟在身后,发现外面走进来七八个士兵,提着扫帚和水桶,领头的人正是之前被刘备救下的那中年汉子。 那人姓胡,叫胡志,广平武安南乡人,本是有几亩田的自耕农,后来妻子患病,他不得不把田地出售给当地豪强为妻子治病,结果病没治好,田地也没了。 无奈之下,他带着两个儿子当了豪强的田奴徒附,黄巾起义时,他依附的豪强被人杀了,粮食也被人抢走,被迫之下,不得不跟着人造反。 刘备军破了罗市贼,俘虏了他们这些小卒,当时胡志惶恐自己和两个儿子会被杀,惊惧之下脸色苍白,冷汗直冒,让陈暮怀疑他得了瘟疫,差点当场把他抛弃。 还好刘备安抚了他,把自己的马让给了胡志,如此仁义举动,收拢了那一千多降卒。 从那以后,胡志就跟自己两个儿子说,他们一家三口已经把命交给了刘中郎,以后刘中郎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由于在易阳劫掠仓库时不错的表现,抓到了十几个想偷跑的降卒,陈暮对胡家父子非常满意,就任命胡志为新兵一个屯长,两个儿子各为伍长。 按照之前陈暮下达的命令,胡志等数名新来的屯长现在正应该在城外操练新兵士卒,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中郎,军候。” 胡志看到刘备和陈暮,慌忙行礼。 刘备诧异道:“胡志,你来此做甚?” 胡志弯着腰,露出讨好的笑容:“回禀中郎,小人本在营中操练士卒,早训结束之后,吃罢午食,就想着来寻中郎求些事情。到了府上看到门庭败落,无士兵值守,便想着打扫一二,为中郎站岗立哨。” 刘备连连摆手:“我不过是军中一普通中郎官而已,又不是什么将军校尉,哪需要部曲把守。尔等只需精心操练,待日后杀敌建功,便是我最大的欣慰。” 陈暮却说道:“胡志,你有什么事情就说。” 胡志略微迟疑,见刘备和陈暮都在等着他开口,便忙不迭向身后招了招手,后面走进来一个半大孩子,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中郎,军候。这孩子叫武旬,是我一同乡之子,之前在半路上遇到,父母在易阳被火烧死了,我见他可怜,便藏在了军中。我知道小人自己都朝不保夕,更何况还去心疼他人,只是他父母与我也算旧识,我实在于心不忍” 胡志拉着那孩子当场给刘备陈暮跪下。 其实这孩子的确是胡志的同乡,也是武安人,但胡志和他并不认识。 冀州是黄巾的大本营,这里很多百姓都是太平道的信徒,武旬就出生在一个信徒家中。 黄巾起义之后,武旬的父母参与了造反,结果易阳城大战,陈暮下令放火,武旬的父母就在大火中丧生,唯独他活了下去。 官军看武旬的年纪就知道不是黄巾反贼,就给他放了。 但孩子也就十一二岁,哪里能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刚好遇到胡志,出于同乡的情怀,哪怕不认识,也咬牙把他收入了刘备军里。 像这种年纪小的孩子在黄巾军甚至在冀州各地到处都有,父母死后如果没有其他亲属宗族或者同乡扶持,就只能当流浪儿,一般要不了多久就得饿死。 刘备陈暮他们从幽州一路走来,在路边看到这样流离失所,没有家园的流浪儿童何止数十,成百上千都有了。 不过汉朝时同乡情谊和宗族情谊非常牢固,胡志看在同乡的情面上收留了这名叫武旬的幸运儿。 所以严格来说,陈暮就是武旬间接的杀父杀母仇人。 听到胡志的话,陈暮瞳孔微微一缩。 他让刘备在城里放火,原因在于孟震的前锋军人少,无法掌控局面。 火势一起,城内大乱,黄巾军就很难积蓄力量抱团袭击。 事实上那场火也的确达到了效果,于羝根到头来也不过聚集了几千人。大部分的人马都因为火势起来,各自逃窜而无法组织起有效反击能力。 虽然事出有因,可不管怎么说,武旬的父母也的确是因为那场大火而死,陈暮总归是要负一些责任。 哪怕站在不同的角度来看,陈暮现在的身份是官军,而他们是反贼。 官军杀贼,天经地义。 但父母是反贼不假,孩子是无辜的。 如果没有胡志的话,武旬大概也就只能饿死这一条路可走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是个无解的命题。 只能说,这吃人的世道啊 陈暮摇摇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去掉,目光看向刘备。 刘备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唉叹一声,上去把二人拉起来,责怪道:“胡志,你既是我军中士卒,便是我之手足兄弟。你同乡之子,亦是我之亲人,我怎么会责骂自己的手足,赶走自己的亲人呢?以后这孩子就跟着你,务必要将他照料。” 胡志大喜过望,感恩戴德道:“谢谢中郎,谢谢中郎。我虽年老体衰,但亦知忠义。是中郎给了我一家三口和这孩子饭吃,我也希望能为中郎出点力气,不能杀敌时,请允许我为中郎清扫庭院,站岗巡逻。” 刘备本想推辞,但胡志心里过意不去,一定要如此,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同意。 其实三国几位君主当中,刘备曹操孙坚孙策的武力值都不低,孙坚孙策刘备就不多说,马上打来的天下。 曹操也是位猛人,《三国志·魏书》:“太祖以卓终必覆败,遂不就拜,逃归乡里。从数骑过故人成皋吕伯奢;伯奢不在,其子与宾客共劫太祖,取马及物,太祖手刃击杀数人。” 这又是个误会曹操的地方,很多人以为是曹操怀疑吕伯奢要举报他,所以才杀人一家。实际上是吕伯奢的儿子和门客真的要把曹操抓了献给董卓,这才奋起反抗。 除了这段记载以外,曹魏骠骑将军孙资的玄孙,晋朝史学家孙盛的《异同杂语》中记载,曹操曾经刺杀过张让。 “太祖尝私入中常侍张让室,让觉之乃舞手戟于庭,逾垣而出。才武绝人,莫之能害。” 曹操曾私入张让的府邸试图行刺,张让发觉,派人追捕,曹操挥舞着手戟,从庭堂一路打将出来,张让的卫士无法接近他,曹操且战且退,退到垣墙边时,纵身一跳,逾墙而出。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三国时期能干出大事业的,除了聪明过人,有绝佳的智慧以外,武力值也都不低。 所以刘备虽然现在有两三千人马,但他和关羽张飞一起驰骋,向来都不带护卫。 毕竟就算有人想来刺杀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武力比不比得过他们。 不过胡志一番心意,推辞掉难免伤了他的心,刘备也只能勉强同意,答应了他给自己看家护院的请求。 第二十九章 论仁 胡志离开后,陈暮皱起眉头:“大哥,你真要收留那孩子?” 刘备叹气道:“那孩子内无亲人,外无宗族,若是不让胡志收留,很快就会饿死。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可是他的父母皆是在易阳大火中丧生,火攻是我等定下的策略。此子若是知道,将来必然视我等为仇寇。此乃引狼入室也,不斩草除根便算好的,怎么可以收养仇人?” 陈暮这话堪称冷血,但他本身为人就非常自私,投奔刘备也纯粹是为了在这乱世能够自保,他可不希望自己身边有什么不稳定因素出现。 孔子还有因学术纠纷而诛杀少正卯的时候,更何况自己杀父杀母的仇人就在身边,谁能保证他哪一天会偷偷摸进刘关张陈四人的营帐,趁他们睡觉的时候,学范强张达二人把他们给杀了? 刘备摇摇头:“师君曾经跟我说过,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我杀他的父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身份对立。他的父母是反贼,我是官军,互相残杀,天经地义。但他一个孩子,与我们没有仇怨,我应该赡养他以成全我心中的仁义道德准则。” 呵,跟我说仁义道德了? 陈暮冷冷道:“子夏问于孔子:“居父母之仇,如知何?”夫子曰:“寝沾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武旬虽不是反贼,却因父母从贼而得以活。“父母之仇,子不复,非子也。”他不是我们的仇人,我们却是他的仇人。仅仅为了成全大哥的仁义,而让一个可能对我们有威胁的人存在我们的身边,那又是不是真正的仁义呢?司马公做《史记》,曾言:“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弊,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真正的仁义是无私的品德,大哥只见到了这个孩子可怜,却没有想过将来他会不会杀了我们以成全他自己的孝义,这恐怕有违儒家仁义。” 刘备惊讶道:“四弟治的莫非是《公羊经》?” “只是学过一些。” 陈暮面无表情,这其实就是原则问题。 早在先秦百家诸子时代,就已经阐明。孔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从儒家的角度来看,如果你杀了孔子的父母,不管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杀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孔子带着三千门徒追杀到天涯海角。 虽然儒家也有仁义,宽恕的说法。但这得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思考问题,比如两国交战,本身没有仇怨,那么这就是一场不正确的战争,可以进行宽恕。 如果一个国家坑害了另外一个国家,如纪国的国君害得齐哀公被烹杀,这就是九世之仇,犹可报也。所以齐国攻打纪国,就是一场义战。 但国家仇恨之间的义战不容宽恕,父母之仇同样也不能宽恕。 如今刘备陈暮作为官军,杀死了武旬的父母,二者之间虽然没有仇怨,但却有大义在,一方为正统代表,另外一方为反贼代表。 哪怕这些反贼都是活不下去,被迫只能造反的人。可在当时人的世界观里,贼就是贼,官就是官。 官军杀贼,天经地义。而子报父母之仇,同样也是天经地义。 如果赡养一个有杀父之仇的人在身边,那么就犹如养了一头随时会反噬你的老虎,不可掌控。 这显然有背于儒家的思想。 也许有人觉得这种理念很奇怪。 但这就是古代,不能用后世的价值观套用在古人身上。 就算孔子来了,他也不会将仁义施展给反贼,甚至会进行痛斥。 比如盗跖,盗跖严格来说,和张角没什么区别,都属于起义军领袖。但孔子依旧不认为他这么做是正确的,从而否定了他的举动。 统治阶级祸害百姓,却不许百姓奋起反抗? 看似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至少孔子的思想是如此。 别看孔子向来主张仁政,但他认为为君者对百姓施展仁政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百姓不犯上作乱,不成为统治者的反抗者。 《子产论政宽猛》中孔子曾经说过:“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 意思是对待百姓要刚柔并进,一边拿刀,一边拿枣。 对待那些反贼,必须“纠之以猛”。 所以不管反抗统治者的人为什么要反抗,在孔子眼里,只要你当了反贼,那就已经不是人,必须要处理掉。 陈暮就是以儒家关于“父母之仇”“反贼的定义”以及刘备的做法是否真的符合“仁义”准则三个方面来对抗刘备关于自己的“仁义”理解。 这就是所谓的用魔法来打败魔法。 你不是讲仁义吗? 那你对敌人的孩子仁义,是不是就对身边的人残忍了? 刘备听了,忍不住夸赞道:“四弟真是博学多才,我不如也。” 陈暮没有一点骄傲的表情,只是说道:“我知道我的德行和才能不够,我也希望向大哥学习仁义之道,但我希望大哥应该明白,仁义是有条件的,不能一味地对别人太好,否则就会变成妇人之仁。” 刘备沉思道:“四弟虽然说得很有道理,但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义,武旬的父母因我而死,他要我报仇,无可厚非。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这就说明我的德行还不够,他也不懂什么叫是非大义,所以我会把他当成敌人一样对待,但至少现在不是。孔子云:“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我追求仁义,是希望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天下没有灾害,每个人都能过着安定平和的生活。现在世道不好,今天我和黄巾贼的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所以我会举起屠刀杀死他们。但当有无辜者出现的时候,我依旧会保护他们,哪怕他与我有仇怨,我也会因为他弱小而庇护他,直到他可以自己生存下去为止,这就是我追求的俯仰无愧于天人啊。” 看这意思,是要和我坐而论道? 谁说刘备不喜欢学习来着? 人家读书明明读得还不错嘛,知道不少大道理。 而且早期的刘备居然这么充满理想浪漫主义,让陈暮都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人。 不过考虑到刘备当初任平原相时,那几乎与赵盾一样的节操品德,深受百姓爱戴,连刺客去刺杀他,都不忍心,便也能窥见年轻刘备时的品质。 而且人的性格是会发生改变的,也许早期的刘备的确有接近于圣母般的仁义之心。但等再过个几十年流浪生涯,受到过社会的毒打,他或许就明白有些事情他的确做不到。 陈暮想着。 “大哥既然要俯仰无愧,这世上像武旬一样的孩子多得是,缘何不都接济过来?” “只要我见到,有能力,我自然会帮助他们。” 刘备认真地回答。 得,这一下子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关于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论调上了。 果然。 人不能吃太饱。 之前刘备啥都不是,还能劝一劝。 现在当了官,算是有了能力,就一下子想搞点事情出来了。 陈暮摇头说道:“我赞成大哥对反贼的儿子施以仁德,但施展仁德的方式却不赞同。你可以给他一些钱,或者帮他找到其他亲人,给他一些土地,让他自己养活自己,却不能够将他养在身边,这是取祸之道也。” 刘备说道:“四弟的话是对的,但武旬内无亲人,外无宗族,只有一个同乡胡志收留他,就算给他钱,给他土地,他怎么能养活自己?我希望等他再年长一些,可以自保,再让他做打算。” “” 陈暮还能怎么说。 按照当时的儒家思想定义,陈暮的话才是正统。 刘备的仁爱,反倒颇有点墨家的意思。 不过这依旧是定义问题了。 陈暮想表达的意思并不是反贼的儿子,就一定是反贼。 他想说的是,我们是武旬的杀父杀母仇人,哪怕官军杀贼,是大义,不存在任何心理愧疚。 但子为父母报仇,也是大义,不会因为你赡养过我,同样存在任何心理愧疚。 所以把贼寇的儿子养在身边,是不符合孟子所言:“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这个理论的。 毕竟谁也说不清楚你养的到底是狼还是羊。 然而刘备也没错。 反贼之子就一定是坏的吗? 我施以反贼之子仁义,同样也符合孟子:“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这种较为狭义的恻隐之心。 所以这种学术争端其实没啥意义,你说孔子,我聊孟子。我也聊孟子,你说孔子。 说来说去,谁也说服不了谁。 到了最后,刘备看着陈暮,认认真真地说道:“四弟,我知你虽晓微言大义,却与三弟一样,较少对下属施以恩情,对百姓施以仁德。却不知“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若时时刻刻只想着自己的利益,而没有兼济之心,是不可取的。愚兄衷心地希望你将来做的官职比兄大,对百姓施以的仁义比兄多,品德比兄更加高尚。先贤曾经说过:“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者,必也圣乎”。连尧舜都难以做到的品质,这是我向往德行。正所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在树立自己的仁义之心时,也能帮助他人树立;在思考自己的时候,凡事也能够推己及人,为他人着想。” 好家伙,自己反被教育了。 陈暮无奈,只能拱手一礼:“弟,受教了。” 第三十章 东汉门阀 四月。 在广年城休整几日后,卢植大军启程,准备挥军北上,直扑广平县东北方八十里外的广平郡城。 从地理上看,其实斥章县离广平县更近。 广平城为广平郡的治所,位于广平郡与巨鹿郡的边境地带,而斥章县则处于广平县的正下方,洺水从中间将它们隔开,双方距离约五十里。 不过从斥章县进军有个坏处,那就是需要渡河。斥章没有桥,想过桥就必须得走广年县的浮桥,因此只能从广年进攻。 这两日卢植也没有闲着,为了应付各路人马,面对多方压力,几乎是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在大军基本平定了冀州南部的叛乱后,冀州很多名士、原来各地方官员也都聚集到了他的帐下,比如原巨鹿太守郭典,原冀州刺史李邵,新任安平相李燮,渤海太守杨璇等十数人。 其中有在黄巾之乱时逃跑的;有在黄巾之乱时原来的官员被杀,临时被调任过来的;还有的则是被卢植解救逃得一命。 比如魏郡太守张则,守邺城的时候差点被黄巾被杀,是卢植救了他。 至于没来的,要么就是已经被杀,要么就是在来的路上,要么就是在自己治下收复之后,回到了自己官职所在的地方放榜安民、恢复生产。 像清甘陵国相冯巡被杀,朝廷已经下令让原幽州刺史刘虞担任新的甘陵相现在正在赶往冀州。还有河间相李遵,是目前光禄勋刘宽的门生,被张角杀害之后,朝廷派了新的国相陈延过来。 而魏郡已经收复,张则便在魏郡运输粮草,担当卢植的后勤。 常山郡和中山国的黄巾闹得不太严重,被刘备清理了小部分,太守孙瑾、国相臧旻在安定民心。 其余聚集在卢植这里的官员因为地盘被占,没地方去,自然只能跑来投奔卢植,等待着自己的地盘被收复。 由于朝廷给了他们不小的压力,他们也只能催促着卢植尽快起兵,平定冀州。 其实以卢植的角度思考,他是不打算这么快就进攻广平。 原因很简单。 根据埋伏在鸡泽的骑兵来报,这两日广平不断有兵马趁夜从广平北门出去,源源不断的金银珠宝,粮草辎重正在运往巨鹿。 从这一举动来看,卢植判断,张角很有可能打算弃守广平,往巨鹿逃。 这又回到了十余天前卢植在邯郸时的担忧。 击破了魏郡黄巾,卢植就对宗员说过,他很怕张角逃回巨鹿,毕竟广平好攻,巨鹿太难打了,很容易发展成旷日持久的围城战。 不过好在卢植有先见之明,提前应对,早早地埋伏了骑兵。 广年县离鸡泽也不过五十里,骑兵全速行进,一个时辰就能跑个来回,所以消息很容易传递给卢植,让他能够根据实际情况迅速做出判断。 明白了张角的打算之后,卢植就已经考虑,利用骑兵做文章,等张角大军撤出广平,往巨鹿方向去的时候,骑兵与步兵同时杀出,与张角在鸡泽野战,则可以一战定乾坤,将张角的主力尽数扑灭。 然而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偏偏这个时候各地官员都跑了过来催促他尽快出兵,再加上另外一件事很头疼,那就是安平国国王刘续被张角掳走了,涉及到朝廷的脸面,汉灵帝刘宏就要求卢植把刘续救出来,使得卢植有点投鼠忌器的意思。 其实汉朝和明朝有点像,都是藩王分封制度,不过和明朝末年因为各地藩王疯狂吸血,导致中央财政困难不同。 汉朝的藩王一是封地很小,二是权力很小,三是经过汉武帝酎金夺爵,藩王数量也少了许多。 如此一来,汉朝的藩王就掀不起什么浪,朝廷也不用每年赐那么多土地,出那么多钱来赡养一群猪。 只是正因为如此,各地藩王在政治意义上反而十分重要。 一旦让天下知道刘家连自己的子孙都保不住,对于汉室朝廷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因此刘宏才下令卢植务必把刘续救出来。 至于救出来之后,对他怎么处置,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事实上汉灵帝也的确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刘续这个人的生死,他在意的是刘续这个安平国国王的头衔而已。 《后汉书》记载,在刘续被俘虏后,吝啬如汉灵帝,居然会花费了一笔重金将刘续赎回。而赎回之后,很快就以“大逆不道”的罪名把刘续杀掉,将安平国除国。 这一举动看上去有点像是脱裤子放屁,既然你不在乎刘续的生死,为什么要白白花一笔钱把他赎回来呢? 实际上这是一种政治手段。 如果让天下的人知道刘家子孙,堂堂一个安平国国王被反贼俘虏,朝廷居然对此无计可施,那么朝廷的威信何在?汉室的正统也会受到打击。 而如果能把刘续弄回来,那么立即就可以找借口把刘续杀掉,同时除掉安平国,这样又能加强中央集权,可谓一石二鸟。 所以就必须要刘续安然回来,只要不死在黄巾手里,一切都好说。 这就使得卢植十分头疼,他的打算是一举把张角扑灭在鸡泽,如此一来,则大势已定,黄巾尽除。 现在一堆人跑来求他尽快出兵攻打广平,又有朝廷下命令希望让他把刘续救出来,各种扯后腿,一边让他尽快出兵,一边又让他把人救出去,左右为难,实在不太好办。 偏偏他又不好推辞。 很多人以为魏晋时期是门阀政治时代,东汉是外戚与宦官掌权。实际上早就在东汉时期,门阀制度就已经逐渐形成,各大门阀世家已经站在了权力中枢点。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 这两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关系错综复杂,如今的太尉杨赐,司徒袁隗,便是这两大世家之人。 除了这两家以外,次一等的家族同样数不胜数,如太原王氏、颍川荀氏、河内司马氏、颍川陈氏、琅琊诸葛氏等等。 再次一等,如东吴陆、朱、顾、张四大家族同样也属于门阀世家。 门阀制度的产生其实就是源于一个家族当中有很多官员诞生,比如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除了占据着三公九卿的高官之位以外,其门下在朝廷担当中低级官员的数不胜数,掌握的权力越多,名望就越高,势力也自然最大。 而后面这些颍川荀氏、河内司马氏、琅琊诸葛氏、太原王氏、颍川陈氏等几家,相当于一个州的大士族,家里必须要有数位两千石以上的高官。 颍川荀氏、颍川陈氏、河内司马氏以及琅琊诸葛氏就不用多说,太原王氏很多人没听说过,但说起策反吕布,弄死董卓的司徒王允大家就应该知道了,如今王允担任豫州刺史,正在颍川与皇甫嵩共剿黄巾。 最次一等的东吴四大家族,就相当于一个郡的士族门阀。家里的掌门人必须担任一郡太守,如陆逊的叔祖父陆康为庐江太守,掌控一地,自此开始繁衍生息。 所以从上到下,就能看出,东汉时期的门阀状况。 第一等为国家大门阀,最顶尖的当然是皇帝刘氏以及依附于刘氏的外戚和宦官势力,其次就是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 第二等是一州之地的大门阀,像颍川荀氏从荀彧的祖父荀淑开始,家里接连出了荀绲荀爽荀棐荀昙等数位千石以上的高官,其中荀爽更是官至三公之一的司空,在颍川声名显赫,根深蒂固。 还有河内司马氏,从司马懿的高祖父司马钧开始,陆续有司马量司马儁司马防等数位两千石以上高官,在河内门生故吏无数,同样是名门望族。 另外太原王氏有雁门太守王柔,代郡太守王泽,豫州刺史王允。颍川陈氏有太丘令陈寔,大鸿胪陈纪,司空掾陈谌。 最后琅琊诸葛氏,从诸葛亮的祖父诸葛丰开始,有司隶校尉诸葛丰,太山郡丞诸葛珪和豫章太守诸葛玄。 只是再过几年琅琊诸葛氏会因为汉末征伐而没落,一直要到诸葛亮诸葛瑾诸葛诞三人在魏蜀吴分别担任重要官职,才会重新崛起。 第三等就是东吴四大家族那样,一郡之地的小门阀。 如果在东汉就评九品中正制,那么东吴四大家族顶多算是中品,归不到上品。 至于一县之地。 对不起,一县之地的大家族只能算豪族,而不能称为门阀。 虽然卢植也是出身名门,范阳卢氏。 但问题是,特么卢植自己就是范阳卢氏的开山祖师。 有了卢植,才有了范阳卢氏。 这意味着需要等到卢植死后,他的子孙后代才会借助他生前的名望成为世家门阀,而作为平民出身的卢植则完全享受不到门阀带来的好处。 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在官,围在卢植身边的冀州各地官员,个个都有背景。 渤海太守杨璇是大司农张温的门生,后来被张温推荐为尚书仆射。冀州刺史李邵是袁家的人,黄巾平定后被袁家推为巨鹿太守。 安平相李燮自己就是门阀,祖父李合是汉安帝时司空、司徒,父亲李固为汉冲帝时太尉,门第显赫,家世尊贵。而且他是着名的名士,与颍川荀氏和党锢之祸的首领贾彪都关系极好,素有清名。 虽然李燮没有给卢植压力,但他人在这里,就是一种压力。 在官场上混,人情世故要是不拿捏好,哪一天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 再加上天子那边给的命令,卢植左右为难,根本没办法继续执行自己的原定计划。 多方掣肘,无奈之下,卢植与冀州多位官员和名士商讨过之后,只得推翻了之前的想法,重新制定了新的计策。 以大军从广年至广平的官道主路出发,前往广平城外安营扎寨,给予张角一定压力,同时修书一封,要求与张角谈赎回安平国国王刘续的事情。 于是经过几日休整和扯皮之后,卢植的大军,再次踏上了征程。 第三十一章 试探 四月中旬,谷雨。 初夏时节,昨夜的一场大雨冲刷得山谷清新、林木滴翠。 沿着洺水河畔前进,路边的绣球、山茶、蓬蒿、桑椹、蔷薇,花影扶疏,争奇斗艳。午后的阳光洒落下来,从树荫里映出点点斑驳。 要是以往,在田里干活的农民徒附,做生意的商人小贩,驾着牛车马车,去城外踏青的地方豪族必然来往不绝。 可如今世道动乱,如果是冀州北面的常山中山地界勉强还算有些人气。但在冀州中部黄巾重灾区域,说得上十室九空也不为过,道路上别说人,就连野犬都没有几条。 前些日子死人最多的时候,各地县城外的乱葬岗是野狗最喜欢去的地方。往往一处乱葬岗,有数十上百条野狗徘徊,吃人肉吃得眼睛通红,比野狼还要吓人,偶尔遇到落单的行人,甚至会壮起胆子群起而攻。 刘关张陈四人骑着马,走在队伍前面。一列列穿着札甲,拿着长矛大刀,举着将旗的士兵排成长龙,顺着官道缓缓前进。虽然已到初夏,但阳光还不算炙热,道路两侧也有树荫,不算辛苦。 作为低级军官,刘备并没有专属于他的一面旗帜。简单来说,就是他不配拥有旗子。他隶属于屯骑司马孟震帐下的一曲人马,队伍番号为前军旗下的前锋军,举着“孟”字大旗,在三万大军最前方。 不过孟震也算是比较照顾刘备,因为刘备部在易阳攻城中损伤惨重,本部精锐死伤二百多人。虽然后面又补充了两千余新兵,但都是新降的俘虏,战力远不如当初刘备从幽州精挑细选带来的老兵,所以孟震就把他们安排在了前锋军末尾。 张飞从马鞍左侧取下水囊,拧开给自己灌一口,咕噜噜几口下去,舒爽得打了个嗝,将水囊伸手递向陈暮道:“四弟,你出门也不带个水囊,大热天的出那么多汗,来,喝两口。” 陈暮礼貌地笑了笑,接过水囊,扭头用宽大的袖袍遮住面部,佯装喝了一口,其实并没有喝。水囊是猪膀胱做的,还被张飞用嘴对着喝过,作为一个有轻微洁癖的现代人,他实在无法鼓起勇气用猪膀胱喝别人喝过的水。 等他“喝”完了水,刘备对于今早上头忽然传达的命令十分疑惑,询问陈暮道:“四弟,你之前说师君不会围攻广平,而是会尽起伏兵往鸡泽去。为什么这次突然说是要攻打广平?我不太理解。” 陈暮斯文地擦了擦嘴,把水囊归还给张飞后,才好整以暇道:“很简单,我判断张角会弃守广平,是因为广平不太好守,张角如果聪明,肯定不会把决战放在广平,顶多就是前线接触,双方试探一下对方实力。卢将军既然把骑兵派了出去,必然也清楚张角的意图,所以我才认为决战点在鸡泽。” “那现在呢?” “现在?” 陈暮冷笑一声:“现在就听天由命,运气好能把张角困住,运气不好就等着打个一年半载。” 刘备大惊道:“为什么要打这么久?” 还能为什么? 陈暮看这几日城里来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官员名士就知道是什么原因。 自古以来,朝廷和各方压力遥控指挥前线部队的事情就没少干。最有名的那位就不多说了,宋朝那位谥号为神功圣德文武皇帝的宋二就是另外一位典型的遥控瞎指挥代表人物,弄个阵图就敢搞轰轰烈烈的雍熙北伐,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其实陈暮并不知道卢植现在面临的困境,但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也能推断出肯定是朝廷和地方官员给了他掣肘。 如前日天子的天使过来下达指令,地方官吏也天天围在他身边。 有了这两条线索,卢植不去鸡泽搞埋伏,反而大张旗鼓要去围攻广平,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原因。 不过陈暮当然不会这么和刘备说,只是道:“张角在冀州攻城拔寨,到处烧官府,杀官吏,镇压朝廷兵马,攻打豪强庄园。收敛大量金银珠宝粮草辎重,他的本部人马装备也很好,粮草充足,远不是河南六县的乌合之众相比,如果不能一战将张角平定,自然要打很久。” 张飞放好水囊,大大咧咧道:“大哥无需担忧,那张角若敢出来迎战,我必一矛戳得他肠穿肚烂,取了他的心肝来下酒。” 刘备知道张飞是在开玩笑,笑了笑:“就怕那张角不敢出来。” 关羽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道:“四弟素有谋略,可有破广平之法?” “广平临着洺水而建,要破也容易,正是春汛,水淹广平就是。不过城中有水闸,必须双管齐下,一面修筑堤坝,一面猛攻城池,让敌人无暇他顾。” 陈暮看向官道不远处滚滚波涛的洺水,洺水自西向东注入渤海,从斥章上方就有个大急转弯,水流湍急,流向由南往北,路过广平的时候流速经过几十里的缓冲会慢一些,正好用来修筑堤坝。 如此蓄水几天,等到开闸之前,把下游给堵上,开闸之后,洪水就会自然而然地顺着广平的护城河渠冲入城中。 要知道古代的护城河并不是死水,而是人工挖掘而成,广平城护城河河水来源于旁边的洺水,从洺水挖渠过来形成了一个圈,并且还在护城河西城段引入了一渠流入城内,方便城中百姓生活用水,如此一旦形成洪水,广平城势不可挡。 当初陈暮说张角能够打败卢植有上中下策,中策就是水攻。 只不过如果张角也用水攻计策的话,那么蓄水的地方就不能在洺水上游,而只能在广平城边。毕竟城外被官军占领,他没法做到在官军的眼皮底下修筑堤坝。 所以就算能用水攻,声势也不可能太浩大,顶多就是一小股洪流,把官军的阵势冲垮,淹不死几个人。 但也不需要淹死人,只要让官军攻势一滞,手忙脚乱即可。 黄巾军趁乱反扑,差不多就能胜了。 只是张角没有想到这一层,那现在局势就得反过来,官军可以用水攻之策了。 当然,很多事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一般从护城河引入的水渠都有一道跟城门大小的水闸,俗称水门。 《汉书·循吏传·召信臣》中就记载:“信臣行视郡中水泉,开通沟渎,起水门提阏凡数十处,以广溉灌。”说的就是汉朝人对于水闸的巧妙利用。 平时利用水门水闸控制水量,一旦有洪水,就立即关闭水闸,这样城池就不会被淹没。 因此陈暮的计策看起来简单,实施起来就比较复杂,必须要让敌人不知道他们在蓄水。如此就得做两手准备,一边攻城吸引敌人注意力,不能让他们观察到这边的动向,一边蓄水建池,等待时机开闸放水。 “那我要不要去跟师君提一提?” 刘备迟疑。 他作为低级军官本来是没资格去见主帅,不过毕竟有层师生关系在,古代师生名同父子,去找卢植并不算逾矩。 陈暮却摇摇头道:“没那个必要,卢将军不是蠢人,我知道,他肯定也知道,只是他的顾虑太多了而已。” 很多人评价东汉时的谋士,首推诸葛亮郭嘉司马懿荀攸程昱荀彧贾诩等人,却不知道这乱世有智谋之士如过江之鲫,似浩瀚繁星般璀璨。 卢植能以一介平民之身创下未来赫赫有名的范阳卢氏,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光论起智谋,他绝对不比很多顶级谋士差到哪里去,只是在朝为官,身不由己而已。 一路闲聊,广年离广平不过数十里,大军顷刻即到。 才过晌午,卢植开始在广平城外三里外一处平地上安营扎寨,数万大军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张角得到消息,强撑着病体来到城门上。 只见城外旌旗招展,卢植的大军开始砍伐城外林木,修建壕沟、栅栏、拒马等防御工事,一列列帐篷升起,显示是有长期作战的准备。 一旁的张宝看到这一幕,喜道:“大哥,卢植的军队正在安营,此事若派人出城劫营,则必然大胜,我愿为先锋。” 张角摇头道:“二弟,卢植用兵素来谨慎,怎么会不做防备?我料定他必有伏兵。” 渠帅于毒说道:“良师,卢植有无伏兵,一试即可,不若派出一股人马,向卢植大营猛攻,若能攻进去,则后方大军俱出,杀他个措手不及。若有伏兵,则迅速撤回,也无损失。” “此言有理。” 张角摸了摸下颌的长须,赞同道:“左髭丈八、刘石,命你二人带五百骑兵出城迎敌。二弟,你与于毒左校杨凤领大军尾随骑兵进发,若前方攻势顺利,则大举进攻,若是不顺,则接应左刘二位将军。” “唯!” 数位渠帅同时应是。 广平城小,放置不下太多人,张角在城里只有三四万兵马,其余兵马分散在曲周、巨鹿、广宗一带。所以哪怕他看似人多势众,拥兵数十万,其实分散各地,并不能聚集在一起。 也正是因为广平放不下这么多人,张角才想着撤到巨鹿,利用巨鹿高大的城池集中力量防守。毕竟冀州不产骑兵,而官军有骑兵,野外鏖战必败。 不过趁着官军刚刚抵达城外,立足未稳,张角还是下了血本,决定把仅有的几百骑兵派出去,试试运气,看能不能偷个家。 很快。 广平城门大开,左髭丈八与刘石两位黄巾大将骑着马,拿着长矛大刀,带着五百骑兵奔驰出城。 冀州多平原,骑兵冲锋在平地上很容易被人注意到。 几乎是在他们有所动静的同时,被派来侦查的卢植军探子就发现了情况,立即回去禀报。 卢植军中,得知敌寇来犯,主将卢植一拍桌子,冷厉道:“来得好。” “孟震何在!” “卑在。” 孟震从几个中级军官的阵列中走出来。 因为他属于屯骑校尉鲍鸿部下,所以只能称“卑”,后来演变为卑职。 “命你部前锋军去迎敌,许败不许胜。” “唯!” 孟震领命而去。 “吴兰、鲍鸿、种辑、王子服。” “末将在。” 吴兰鲍鸿种辑王子服四名高级军官出列。 他们是处于主将卢植,次将宗员之下的末将,所以可以如此自称。 “待孟震前锋军败退,敌人追击之时,你们各引本部司马部曲,四面包抄而出!” “唯!” 诸多将领鱼贯而出,各领各的命令准备出去迎战。 第三十二章 中伏 三里之地其实就是1200多米,以马的速度,两三分钟就能跑到。 因此等孟震带着先锋军出来迎敌的时候,左髭丈八和刘石已经接近卢植大营前方,正在大营外面休整工事的辅兵看到敌人骑马杀来,早就吓得丢下工具作鸟兽散。 “他nn的,许败不许胜是什么命令。俺张飞从涿县一路杀来,到现在都还没打过一场败仗,今天却要故意输,这是什么道理?” 张飞伏于一侧营帐之后,嘴中骂骂咧咧。 卢植把军营安置在了一块平地上,周围草木很少。虽然这两日下雨,敌人不太容易火攻,但要是僵持时间太长,等到盛夏草长莺飞,要是大营安扎在草木旺盛的地方,搞不好就是一出火烧连营。 因此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卢植肯定会把大营地址安排得无懈可击,不会出现被火攻水淹之类的情况。 但有得必有失,大营附近没有草木掩护,远在一公里外的张角就可以站在城楼上把这边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左髭丈八和刘石的部队也能够一路驰骋过来,没有任何阻拦。 如此,卢植想做伏兵就十分困难,只能依托已经建立起来的营帐和附近几处小山坡做掩护,利用一些视野差来充当掩体。 听到张飞的埋怨,刘备瞪了他一眼,小声道:“翼德休要胡说,这是师君的诱敌之计,依计行事便可。” 张飞浑然不在意刘备责怪他,嬉笑道:“行了行了,俺知道了,不过大哥,待会要是下令冲锋,可得让我第一个上。” “放心,必让三弟杀个痛快。” 刘备握紧手中的剑,从两侧边缘营帐后探出脑袋观察。 左髭丈八和刘石见大营外数千辅兵四散奔逃,不由哈哈大笑,带领人马直接从卢植大营杀将进去。 由于工事都还没有修好,各类壕沟、栅栏、拒马无法形成有效防御,战马轻易冲入军营当中。只是由于军营里竖起了很多营帐,不得不让马匹减缓了速度,约跟正常人奔速相差不多。 孟震见时机已到,大喊道:“敌袭,快,快上。” 数百士兵从后方营帐中钻出来,左髭丈八和刘石以为有伏兵,吓了一跳,差点打算勒马回走。 但凝神察看,顿时乐了,就看到那帮士兵衣服都没有穿戴整齐,帽子歪歪斜斜,有的甚至干脆赤脚,武器都没拿稳的样子,显然是没有预料到他们的突然袭击。 “杀!” 左髭丈八和刘石双腿一夹马腹,当先冲杀过去。 两边人马只交战一个回合,官军就丢盔弃甲,被杀得狼狈而逃。 看到这一幕,左髭丈八洋洋得意,对刘石道:“我看卢植也不过如此,不如继续杀进去。” 三万多人的大营当然不止这一点点,虽然没有后来夷陵之战七百里连营那么夸张的地步,但也差不多连绵数里,而且前军、中军、后军分开驻扎,每军分为营区和校场两个部分。 左髭丈八与刘石冲的军营是前营,且只是刚冲进前营门口,后面帐篷无数,光突破前营门口根本不算什么,左髭丈八仗着身后有数万大军,俨然有了大举进攻的打算。 刘石还算谨慎,劝道:“良师只是命我们来此做试探,如今已经查明卢植虚实,应该等待后方大军赶到,再行商议。” “还商议个屁,不趁着敌人兵败趁胜追击,难道让他们逃跑之后,整顿好兵甲再和我们打吗?” 左髭丈八冷哼一声:“你这人就是胆小,要等你自己等,我不奉陪。” 说完拍马继续冲锋。 刘石无奈,只能与五百骑士跟着左髭丈八继续往里冲。 前方忽然从营帐后又杀出数十人马,为首的是个豹头环眼的壮汉,论起体魄和那一身腱子肉,比之在黄巾军中素有勇力的左髭丈八更胜一筹。 那汉子骑在马上,一个回合就把一名黄巾骑士刺翻在地,大吼道:“俺乃燕人张飞是也,谁敢上来送死。” 左髭丈八见来了好对手,立即拍马舞刀,大喝道:“左髭丈八在此!” 二人二马交错在一起。 兵刃相接,刀矛相撞。乒乒乓乓,迸出激烈火花。 “看矛!” 张飞低头躲过一刀,抬手准备将丈八点钢矛向左髭丈八露出的空档处斜刺过去。 只两三个回合,张飞就试探出了他的虚实。左髭丈八力气不小,但技巧不足,张飞有把握这一矛绝对能把他刺下马去。 就在此时,刘备从侧翼杀出,大喊道:“翼德,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张飞马上惊醒,自己是要诈败,要是把敌人贼首给刺死了,还败个屁,到时候无功反而有过了。 念头转动不过一瞬,幸好这一刺还没刺出去。 张飞立即改刺为挡,双手高抬矛杠,架住左髭丈八接下来的一刀劈砍,用力一推,反将左髭丈八连人带马推后几尺。 等左髭丈八狼狈拉住坐下战马,张飞掉转马头哈哈大笑道:“你这汉子力气太大,俺打不过你,走了。” 好家伙,这嘲讽技能直接点满。 安抚好战马的左髭丈八当时肺都快气炸,你特么连人带马都快差点把老子推翻,居然还说打不过我?简直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小瞧人也不是这么小瞧的。 自诩为黄巾军中第一力士的左髭丈八当时候就怒了,不服气道:“你这没卵子的阉人休走,再来与俺大战三百回合。” 说罢拍马去追。 张飞听到左髭丈八辱骂他是没卵子的阉人,当时就差点暴走,想要回头继续战斗。 好在刘备尚有理智,大喊道:“贼军势大,撤!” 眼见自己这边队伍都纷纷撤退,敌人五百骑士加上后方大军的喊杀声渐近,张飞也只能含恨拍马撤离。 双方一跑一追,很快就来到了前营中心校场地带,也是卢植提前准备好的埋伏点。 校场的地形稍微开阔一些,孟震早就预备好兵马接应刘备,左右王忠赵义二位曲长带领部曲五六百人前来支援。 左髭丈八见对面又有援兵也不惧,因为这些人都是步兵,他们要想走随时可以折返跑掉。 而且校场周围的栅栏木墙都还没有修建好,即便不能折返从原路逃跑,也能从左右两侧突围,靠步兵不可能把他们这些骑兵留下。 因此左髭丈八怡然不惧,长刀一指,大喊道:“冲上去,我要杀了那阉人!” 五百骑兵同时冲锋,虽然队列并不整齐,与幽州并州凉州三地的精锐骑兵差得太远。但毕竟骑兵与步兵的差距摆在那里,卷起尘土漫天,声势依旧吓人。 孟震等十多位有马的中级军官率先冲杀进去与敌人鏖战,双方很快交织在一起,千余人打成一团。 很多人以为三国时期打仗就靠双方主将单挑,比如一方攻城的时候,双方各派一名将领出去打。实际上这种情况很少,更多的还是战场厮杀。 后方主将帐中,有士兵急匆匆奔来,到卢植帐中单膝下跪禀告:“报!敌人骑兵已经进入埋伏圈,孟司马与他们交战在一起。” 卢植坐在席上正看书,汉朝虽然有纸,但纸价昂贵且不易书写,所以大部分书本依旧是竹简刻制。 听闻前方战事,卢植将手中的竹简放下,淡淡地道:“敌人大军何在?” “已踏入前营。” “传令,准备全军进攻。” “唯!” 士兵回去传达军令。 这个时候张宝于毒等人的步兵军团也抵达了战场,见前方的骑兵部队势如破竹,张宝大喜道:“左将军和刘将军已经杀进去了,官军果然没有防备,弟兄们,给我冲!” 黄巾数万大军蜂拥而至,杀得卢植的前营军人仰马翻,官兵前军包括先锋军在内有一万余人,见黄巾大军压境,纷纷丢盔弃甲,四散逃命。 张宝杀得兴起,纵马追逐,如狂欢盛宴,手中大刀不断左右来回砍,片刻功夫,就已经有七八名士兵死在了他的手里。 然而张宝并不知道,这些士兵并不是战兵。而是修建工事的辅兵和工匠,被卢植安排在前营充当诱饵。 目前在前营作战的战兵总共就只有孟震的三千余人,连刘备的新兵都没在这里。 也就是说,卢植在用辅兵和工匠的命来迷惑张角。 这一计堪称狠辣,毕竟辅兵战斗力低下,遇到黄巾军精锐几乎只有死路一条。近万的辅兵面对数万敌军冲击,最少上千条命要交代在这里。 但慈不掌兵,自古就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 如果能用少数辅兵的命,换取大量敌人中计,在卢植看来,绝对值得。 很快,前营官军败退,张宝率领大军杀到了校场,眼看要与左髭丈八兵合一处,孟震见势不妙,大喊道:“贼人援军抵达,撤!” 中营里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声音。 张宝和左髭丈八都以为这是敌人撤军的命令,二人大喜,下达命令道:“继续追击!” 然而他们却并不知道,这鸣金声其实是下令反攻的号角。 孟震率领着一千多前锋军将士往中营大门跑,张宝等人衔尾追杀,眼看就要跟着他们杀入中营。 却在此时,忽然中营里锣鼓声天,从已经修建好的围栏后骤然冒出数千弓箭手,他们站在围栏的木台上,居高临下,同时放箭。 顿时万箭齐发,“嗖嗖”的羽箭嗡鸣作响,射得黄巾军人仰马翻。 刘石于毒等还算冷静的将领一看情况不对,立即喊道:“不好,官军有埋伏,快撤!” 然而此时显然已经来不及,埋伏在校场左右两侧伏兵尽出,卢植军大小十余将领带着两三万战兵齐齐杀出,包围了黄巾军。 两军相撞在一起,一时间战场无比混乱。黄巾军遭受伏击,士气低落,战意很低,稍一接触,就有溃败之势。 第三十三章 斩二将 数万大军交织在了一起,由于中了埋伏,黄巾士兵战意不高,不少士兵甚至都不敢反击,转头就往回跑。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带着本部三百精锐骑马冲阵,四处砍杀。 在混乱当中,关羽注意到了十余丈外有一敌将驰骋,颇有武力,一手铁槊舞得虎虎生风,四处刺杀,在他身边已经死了不下十名官兵。 看到此人战力不俗,关羽狭长的丹凤眼微眯,杀心已起,双腿紧夹马腹,驾驶着战马向那敌将冲去。 战场上冲锋的马匹几乎无人敢挡,因为马的冲撞力足够把人的五脏六腑撞碎,因此关羽横冲直撞,只需要注意时不时两侧有无冷枪暗刀即可,根本没有人敢上去拦他。 那敌将正是黄巾渠帅杨凤,砍杀间,忽然听到左右卫兵喊将军小心,回头一看,只见一红脸汉子拖刀纵马冲来,已经离他不足三丈远。 “来得好!” 杨凤自恃武力,当即挥槊既刺。 正所谓矛长丈八既为槊,张飞的丈八点钢矛刚好有一丈八,所以可以称矛,也可以称槊。 而正常的槊要比矛还要长一点,约丈九左右,也就是四米二。 很多人觉得手里拿着一柄四米二的武器会不会不好施展,但实际上四米三的铁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如果是硬木槊,槊杆由铁皮裹着硬木,总重量大概也就8公斤左右。 如果是全铁槊,包括槊杆也是铁制的话,总重量能达到24公斤,只不过很少有人能用这么重的武器,所以纯铁槊比较少。 而且马上作战主要是靠马的冲刺惯性杀敌,武器自然是越长越好。 因此从战国时代开始,古代打仗用的枪矛长度一般都在3-5米,用来结阵抵御骑兵的长矛甚至能达到10米。到了西汉时,4米长的马槊就已经十分流行。 而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只有九尺五寸,也就是两米二左右,重量是16公斤,在武器长度上会很吃亏。 杨凤一槊刺来,关羽处于冲锋之势,想避开是不可能,只能用刀去劈挡。 槊有八面,每一面都开了刃,就算你躲开了这一刺,人家立即可以换招,改刺为撩、劈或者盖,可以变换的招式很多。 你在马上很难腾转挪移,就算可以连续躲闪,攻势也被敌人压制住,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所以避是不可能避的,只能架或者格。 关羽虽然年轻,但自幼习武,经验老道,见马槊刺来,身躯微微后仰给自己的刀让开空间,同时单手持刀上撩,以刀刃撇开那刺来的马槊。 叮! 刀槊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杨凤见第一击不中,立即改换招式,双手用力挥舞马槊,横向斜劈。 马槊虽然是矛,以刺为主。但实际上开刃并非两面,有数面之多,甚至有些槊四周还装有铁钉,可以像锤子一样砸。 此时战马已经来到近前,双方只差得不到一丈远,关羽双腿紧夹马腹,松开拉着的马缰,右手将刀递向左手,左手旋转刀柄,在身后打了一个璇,青龙刀又递回右手上,身躯后仰,避开杨凤的第二次攻击。 马槊比青龙刀长了两米,便是在这一瞬之间,杨凤就有两次攻击的机会。 但到了第二次,一招被躲后,就再也没有下盖的机会。 只见青龙刀刃灿如霜雪,在空中划过一个美丽的弧线,两马交错而过,电光火石间似有银龙咆哮,一秒之后,所有人都看到黄巾将领杨凤捂着脖子一脸不可置信地从马上坠落下来。 一招! 仅一招在黄巾军中素有勇力的将领杨凤就被斩于马下! 官军士气大震,纷纷欢呼:“贼将死了!贼将死了,将军英武,将军英武。” 周围几个黄巾将领看到关羽如此勇猛,不由心惊胆寒,本来还想试试稳住阵势,反戈一击的想法顿时熄灭,纷纷勒马逃跑。 “贼人哪里走!” 张飞见二哥勇猛无敌,已经斩杀敌方一名大将,不由起了好胜之心,一声怒吼,拍马冲阵,目标直指老仇人左髭丈八。 左髭丈八哪还顾得上他,逃命都来不及,勒转马头往东面跑去,那边官军人少,而且校场没有栅栏,只要跑过去,就可以沿着洺水河畔逃回城里。 但张飞瞅准他不放,死死咬住。 两人的马都不算什么好马,就是普通战马,速度相差不多,不过一来二人离得不算远,只隔了十多丈。二来左髭丈八在兵马混乱中被不断窜来窜去的自己人和官军挡了挡路,时不时还会撞到人,跑得不算快。 而张飞只需要跟紧他,如此,左髭丈八就相当于给张飞开路,等他冲出重围,马力奔跑起来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身后劲风袭来,回头一看,那豹头环眼的巨汉居然已经到了身后。 “又是你这厮!” 左髭丈八勃然大怒,抄刀回首劈砍。 但此时张飞已经不需要留手,怒吼一声,一矛先将那劈来的刀挑开,再闪电般一刺,丈八钢矛如蛇信吐出,直穿了左髭丈八的心脏,当场将其毙命。 张宝作为出征的主帅,见顷刻间就有两名大将折损,骇然失色,当即大喊:“撤,快撤!” 却在此时,忽有暗箭射来,刚好射中张宝左臂。 张宝痛呼一声,差点跌落马背。 好在他也忍得住,将右手的武器扔掉,咬牙将箭支从左臂膀上拔出来,猛刺马臀,夸下枣红马吃痛,玩了命一样奔跑,带着他冲出了包围圈,往广平城逃去。 刘备看到这一幕,也只能叹一声可惜。 不过虽然没有击杀或者俘虏张宝,但主将都跑了,黄巾军自然兵败如山倒,纷纷丢盔弃甲往广平方向奔逃,官军士气大振,趁胜追击,一路击杀贼寇或者抓获俘虏无数。 等战事总算平定下来的时候,黄巾军三四万人马只有一两万跑回了城里,加上城里留守的一万多人,整个广平城瞬间变得空虚许多。 “砰!” 广平太守府,作为一郡之地的郡所,张角将自己的府邸搬进了太守府,如今原本摆着各类神牌香炉的桌案被踢倒在侧,炉灰洒了跪在地上的人一身,却没有人敢去清理。 张角强忍着咳嗽,喘了好几口气之后才冷声说道:“吾是怎么跟尔等说的?不许追之过深,若情况不对,立即撤离,都当吾死了吗?” 刘石颤颤抖抖地道:“良师,我劝过左髭丈八,军中多人可以为我作证。是他被那名叫张飞的汉子一激,自己追了过去,我等无奈,只得随在他身后,一路冲杀,死了数千官军,谁曾想卢植居然毫不在意这些官军的生死,在后方埋伏了伏兵。” 这也是卢植的狠辣之处,如果他不隐瞒敌军可能劫营的信息,让那些辅兵和工匠继续修建营寨,张角就不会上当。如果不是他安排了这些诱饵,那左髭丈八和刘石也不会继续追击,一环扣一环,把张角算计得死死。 张宝的左臂已经进行了简单地包扎,见刘石把责任都推到了已经死掉的左髭丈八身上,也立即顺水推舟道:“大哥,这件事情的确不能怪我们。我们去的时候,左髭丈八就已经和官军打将起来,我们不得不去接应,这才被围。” 张角冷哼一声,说道:“尔等出去,二弟留下。” 众人如蒙大赦,退出了大厅。 张宝问道:“大哥,这次我们折损了不少人马,城内力量颇为空虚,是该撤退了。” 张角摇摇头:“本来是想先把广平运空,给卢植留座空城,没想到他攻势这么快,短短几日就已经打了过来。现在撤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和官军谈判。” “和谈?” 张宝瞪大了眼睛:“官军会接受?” 张角冷笑道:“会的,你去把那肥如豚般的安平王刘续带来。” 早在昨日张角就收到了卢植送来的书信,要求他们进行谈判,关于可否拿金钱赎买刘续的问题。 张角本来想待价而沽,先吊着卢植的胃口,看以后能不能拿刘续再换取点其它利益。 卢植也知道张角没那么容易松口,所以才不得不尽起大军围攻广平。 一来是满足那些围在他身边的冀州各地官员名士的催促,二来则是给张角一定压力,让他尽快做选择。 但如此强行进军,对于卢植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压力。 不要以为古代行军打仗是件轻松的事情,卢植从洛阳出发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从魏郡到广平郡,大小十余仗,行军也走了近千里路程,士兵颇为疲惫,有了厌战的情绪。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其实不是趁胜追击,而是提升士兵的士气。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当兵打仗要么是为了官,要么是为了财,要么是为了有口饭吃。 连日胜仗战利品无数,现在士兵们已经不缺钱,当然不愿意再继续拼命。 士气提升不上去,打仗就很容易出现败仗。 因此卢植驻军广年县,一是想等待机会一举把张角在鸡泽消灭掉,二来也是要休养生息,不能让士兵太过于紧张,否则一旦发生哗变或者营啸,就是个很大的自我打击。 可惜有朝廷和冀州各地官员这些猪队友给了他很大掣肘。 不过卢植自己也没想到老天似乎对他还不错,刚到广平,张角居然会真的来劫营,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机会。 现在广平城里五万黄巾军被清理了近半,防御力量严重不足,张角就算想据城死守恐怕也不行。 之前说过,广平城城池没有巨鹿那么高,因为依洺水而建,四周城门多有水门,水系四通八达,虽然易守难攻,但却需要大量人手进行全方面防御,如今人手少了一半,就很难做到面面俱到。 就算卢植不用水攻之策,强行硬攻,张角也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张角手里的两张牌,直接少了一张。 对于张角来说,他无法确定朝廷会在他和刘续之间做个选择。 是刘续的命重要,还是他这个起义军首领的命重要,他不能赌,也不敢去赌。 所以在丢掉了一半人马,守城力量缺失的情况下,他不得不祭起刘续这张牌,来保全自己。 第三十四章 洞悉人心 四月下旬。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广平城外的西屏山林木旺盛,茂林修竹、野花老藤,雨滴打在野芭蕉叶上,发出滴滴答答清脆的响声。 西屏山脚开垦有大片农田,本该是麦青稻绿之时,却已经变得十分荒芜,田地里长满了野草和蓬蒿。 道路泥泞打滑,运送人质的马车几次陷入泥坑里,全靠力士抬才能缓慢前进。 山脚修有亭舍,是原来亭长值守之地。 这里属于广平城外的西屏乡,山里和附近水源处栖息着山民和乡民,又挨着城市,自然需要有亭舍这样的基层治安建筑。 只是此时的亭长早就不知所踪,西屏乡也变得荒无人烟。在亭舍前,有人举着竹簦立于朦胧烟雨里。 竹簦其实就是汉朝的雨伞,由竹子和羽毛、动物皮毛缝制,外观并不算美。 但即便如此,烟雨下立簦,长袍在风雨里飘渺轻扬,犹如诗中画里的神仙人物下落凡尘,令人看得心驰神往。 为怕其他人莽撞误事,张角这次派来的是为人谨慎的刘石。 刘石运送着马车抵达之后,发现汉军的确很守规矩,只带了三十名士兵,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但又仔细凝神一看,心跳却立刻极速跳动起来。 只见那亭舍前有站着一白面儒生,头戴巾帻,穿蓝色儒服,举着竹簦站在亭舍的廊下,眼若狐媚,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在他身边,一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腰身两侧各置一柄宝剑,剑穗飘动,似有杀气从鞘中飘荡而出。 另一人身长九尺,面如重枣,一身绿色鹦鹉战袍,右手持青龙偃月刀凛然而立。 最后一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虎目怒睁,宛如樊哙再世。 刘石一眼就认出,那红脸的汉子正是一刀斩了杨凤的关羽,那豹头环眼的汉子则是一矛戳死左髭丈八的张飞。 这几日张角也打听到了这四个人的消息,知道他们是结义四兄弟,刘备是卢植的学生,另外三人则是刘备的义弟。同时张角还得知,刘关张三人曾在易阳以三挡百。 若非他们三人,河南六县恐怕没那么快沦陷,张角也有更多的时间做另外的打算。 见到是他们,刘石不免心惊肉跳。 刘备先不多说,除了一箭射死于羝根,射伤张宝以外,目前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 但另外两人在战场上,他可是亲眼见到关羽是如何斩杀杨凤,张飞如何戳死的左髭丈八,那战斗力简直不是称得上当世绝顶猛将也不为过。 有他们二人在,刘石甚至觉得自己人可能带少了,后悔不该只带五十人,最少也该带五百人才是。 见刘石带着车马缓缓而来,刘备迎上去,微微拱手算是见面礼,毕竟他们现在是私下交易,而不是行军打仗,必要的一点礼仪还是要有。 刘石看到关张二人就一点造次的想法都没有,连忙还礼,说道:“足下便是刘备刘中郎,某为乐陵渠帅刘石。” 刘备淡然道:“见过刘渠帅,不知安平王是否安在?” “在车里。” 刘石回答。 “可否勘验?” “自无不可,不过钱币带来否?” “在亭中。” “能否一观?” “自然。” 刘备点点头,让开道路。 刘石向旁边两名士兵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入亭舍廊下,看到里面密密麻麻,摆了数十担金银财宝。 在古代,运送财物可以用车马,但普遍是用扁担来挑,箩筐来装。 为了把安平王赎回来,汉灵帝算是下了血本,花了他价值五千万的金钱。不过若非卢植打了胜仗,花费可能还要多一倍。 只是五千万钱也够汉灵帝心疼的,这得卖多少官才能回本,心里也不免对刘续痛恨更深一分。 两名士兵见到货真价实的钱财,出来回报,确认无误。 刘备问道:“可否勘验安平王?” 刘石笑了笑,说道:“放心,安平王每日吃得好睡得好,你们去一个人看。” 刘备点点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身后站着一名身材不算高大,目光却微微阴鸷的三十岁青年男子,此人面白无须,戴着进贤冠,一身长袍,脸色冷厉。 见刘备的目光看来,他轻点下颌,示意旁边一老者去那边马车里查看。 青年男子名为王钧,是宫里派来执行这次交易的黄门令。 那老者则是曾经安平国王宫里的侍者,认识安平王,需要他来勘验刘石带来的是不是安平王本人。 在没有照相机,画像又不够精确的古代,一般也就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做这样的事情。 过了片刻,老者从车上下来,向王钧点点头。 “既然勘验无误,那便按照之前说的,我们带着东西和人先走二里,二里之后,我们会把马车留在原地。” 刘石忌惮地看了眼刘备身后关张二人,这两人的武力,足够把他们这五十人团灭了。 刘备让开位置,向亭舍里一摊手:“请。” 刘石便让人进去提金银。 过了片刻,刘石的人把金银珠宝一担一担地挑出去,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他们走出二里地,把马车放下,飞快跑远。 刘备立即带着关羽张飞和士兵们追过去,这趟差事是卢植亲自吩咐他办的,刘备不敢有闪失。 看着刘备急速奔跑,想去尽快确定安平王的安危,陈暮的脑子却在飞速转动。 这件事情刘备应下,本就是陈暮大力推动。作为东汉知名大儒,卢植在海内素有清誉,如果传出与反贼做交易的事情,会影响他的名望。 所以一开始,卢植是打算在中级官员里找个背锅侠。不过陈暮让刘备自告奋勇,替老师承担这个罪名。 刘备虽然不太理解,不过他觉得自己反正就是个无名小卒,一无声望二无背景,背个锅也无妨,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应下来。 过了片刻,刘备从马车上把安平王扶下来,之前那名勘验的老者跪倒在安平王面前泣不成声。 陈暮转头对王钧微微拱手施礼:“黄门令,安平王无恙。” 王钧松了口气:“既无恙,便回去罢。” “回哪儿?” 陈暮问。 王钧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自是回洛阳。” 陈暮笑了笑:“天子爱财,此番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赎回安平王,恐怕心中不愉。” “陈军候似乎有话要对某说?” 王钧微微皱眉,很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打哑谜。 他虽然只是个黄门令,六百石小宦官,但一来是天使,代替天子出使军营,二来投靠在十常侍赵忠门下,在皇宫里地位不高,可到了外面,就连卢植都得对他客客气气。 “暮是来向黄门令送一份大礼。” 陈暮善于观测人心,见到王钧的胃口被吊得差不多,微笑着说道:“一份足够让黄门令在天子面前立下大功之礼。” 王钧果然来了兴趣,问道:“何礼?” 陈暮指了指远处担着金银已经即将消失在烟雨里的刘石等人道:“自然是追回那价值五千万钱的金银。” 王钧目光看去,略微迟疑,嘴中欲言又止。 这趟差事行事只能低调,所以哪怕天使名头虽大,但王钧也不敢过于嚣张,面对一个小小的军候,能正常对话,已经算得上脾气够好。 同时也恰恰说明,王钧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把这价值五千万的金银追回,汉灵帝极为高兴,也轮不到他上位。 先不说张让赵忠等人在宫里地位稳固,单说他作为赵忠门下之人,擅自建功立业,想着拿大头功劳,即便被汉灵帝宠信,加官进爵,以后也必然要被赵忠嫉妒,说不好某天就遭了他的毒手。 因此王钧脑子里已经在飞速思考,这份礼,他要不要接。 片刻,王钧笑道:“陈军候莫要说大话,张角虽新败,但犹有十数万大军。卢中郎将又按照约定撤军三十里,张角固守城池,这些金银又如何取得回?” “金钱取不取得回来,此为小事尔。天子要的只是这五千万钱而已,至于是不是原来那五千万,这都无关紧要。” 陈暮摇摇头,汉灵帝心疼的是钱,至于这些钱是不是之前的钱,都无所谓,反正是要五千万钱就行。 王钧哑然道:“这倒也是,不过天子令急,某已打算翌日便走,恐怕不便逗留了。” 陈暮狭长的狐眼微眯,眼尾上翘,仿若已洞悉人心,缓缓说道:“我听说黄门令是投在常侍赵忠门下,黄门令是在担忧赵忠。” 王钧闭上嘴巴,不置可否。 虽然现在这亭中只有他们二人,但他是绝对不可能在外面说赵忠的坏话。 在皇宫里,莫名其妙消失那么几个小宦官,是常有的事情。 “黄门令可知那刘备刘玄德是何人?” 陈暮看向远处的刘备。 王钧摇头:“只听说是卢中郎将的学生,其它的某倒是不知。” 陈暮说道:“刘玄德乃汉室宗亲,汉景帝阁下玄孙,中山靖王之后,祖父刘雄曾为范县县令,曾祖刘惠为济川侯,高祖刘不疑为丰灵侯,此事皆有族谱考证,只是到了刘备这一代,门第稍许败落而已。” 王钧脸色平静道:“原来是汉室宗人,陈军候说这些,又是何意?” 作为宫里的宦官内侍,皇帝都经常看,更何况这些家世已经败落的普通宗室成员,在王钧眼里,刘备的确不算什么。 “很简单。” 陈暮嘴角上翘,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黄门令此番回去,暮另有大礼相送,届时黄门令带五千万钱予天子,称是刘玄德追回。又予数百万钱于赵忠,赵忠必然大喜。此时黄门令再劝赵忠,让赵忠替刘玄德向天子上奏,为其正式录入汉室宗碟,按族谱加官赐爵。” “哦?” 王钧玩味道:“陈军候倒是好算计,可若是如此,全是刘玄德得了好处,与某何干?” 功劳和好处都是刘备赵忠的,他又得不到,凭什么这么做? 陈暮却摇摇头道:“黄门令还不明白吗?足下将安平王和五千万钱追回,本就是大功一件。届时面见天子,又提到是赵忠张让等常侍命你如此做,然后你再命刘备如此做。此般,天子赵忠张让都会大喜,绝不会猜忌于你。而刘玄德立了功劳,被录入汉室宗碟,加官进爵,必然也会感恩于黄门令。到时黄门令内有赵忠张让扶持,外有刘玄德应策。卢植又是刘玄德师长,此乃人情关系。此后黄门令不管是在宫中还是朝中皆有人撑腰,则地位稳固,以后升官进候,应萌子孙宗族,万事不殆也。” 王钧认真思索。 这其实就是一个分功劳的法子,把功劳一半给赵忠张让这两个灵帝最宠幸的宦官,再把功劳一半给刘备。 那么王钧的好处是什么呢? 一是追回五千万钱本就是一件功劳,天子必然铭记于心。二是不会得罪赵忠张让,甚至还会让他们非常高兴,从而对他更加看重。三是扶持起朝中势力,让刘备做外援。 带回安平王仅仅算是任务之内尽本分的事情,而追回五千万,再按照陈暮的做法,好处实在太多。 被陈暮一说,王钧只觉得豁然开朗,顿时醒悟过来,伸出双手,握着陈暮的手,大喜道:“陈军候一言,当真是令我拨云见日,茅塞顿开。那我便多等几日,尽候军候佳音。” 第三十五章 反其道而行之 刘石带着数十担金银珠宝回到了广平。 其实张角攻城拔寨,四处烧杀抢掠,获得的金银何止五千万? 从各地豪强巨富的家中搜出的钱币堆满了张角的货仓,巨鹿仓库甚至都快堆放不下,这五千万钱张角根本没放在眼里。 他看重的,只是以刘续做交易来的附加条件而已。 卢植大军后撤三十里,交易地点则只能在广平城外,除了交易的人马,不许卢植任何军队靠近。 而且他还非常聪明地选在雨天。 很多人都知道,明朝时的火器在雨天会失效。却很少有人知道,骑兵在雨天也会失效。甚至连雨中打仗,在古代都很少发生。 在没有水泥地的时代,雨天路滑,人都要小心翼翼地走路,更何况马。 卢植有五千骑兵,这是张角最忌惮的一支部队。也是为什么张角空坐拥十多万大军,却被卢植接连打败的原因。 除了官军装备武器好,素质更加精锐以外。这支骑兵起到了重要威慑作用,野外大战,一旦骑兵团参战,对于步兵来说,也就只有被屠杀这一个下场。 现在骑兵失效,正是张角撤军的好时机。 因此张角以刘续作为要挟,等到大雨将至之时,才松口提出条件。 此时的广平城撤军计划已经安排得差不多,张角在广平城太守府,开了最后一次高级将领会议。 “昨日我派尔等去侦查卢植军动向,侦查得如何?” 张角脸色微微苍白,强撑询问。 于毒回禀道:“报良师,卢植已经撤军三十里,每日从广年城运送大量粮草辎重至军中,可见卢植军中消耗不少。如今天降大雨,道路泥泞,他们绝不可能快速行军。” 张角微微点头:“嗯,这大雨是我作法所至,乃黄天垂青。可惜我作法过多,法力消耗无已,不然小小卢植,早为我所败。” “良师法力无边,又有黄天厚爱,我军必当所向睥睨。” 众手下目光多为敬畏。 张角能够起事,就是靠着太平道的鬼神邪说。 平日以符水治病,招揽信徒。经常弄一些所谓神迹,糊弄这些大字都不认识一个的贫民加入到太平道的阵营里。 实际上张角只是会一些图谶之术和堪舆之术,懂得如何预判什么时候下雨而已。 汉末魏晋时期,玄学风非常流行。 到东晋的时候,甚至有“穷学经,富修玄”的说法。 意思是当儒生学习儒家经典,是穷人书生干的事情。富人家的孩子都是修玄学,从小就被灌输乱七八糟的鬼神之说,全然忘记了先贤教导,子不语怪力乱神。 不过搞玄学在汉末时期的确很有效,至少张角的手下一个个被蛊惑得五迷三道,全心全意信奉张角,把张角奉若神明。 众人大肆吹捧,早已忘记了前几日还被卢植设计击败。 就在此时,有探子来报,进入大厅单膝下跪禀告道:“良师,我军探子刚刚在大雨之中看到有大队骑兵回到卢植营中,根据马蹄印追溯,发现他们来自鸡泽方向。” 鸡泽? 张角当时就生出了一股冷汗。 这些日子他一直找不到卢植的骑兵在哪里,左思右想,完全想不明白卢植留着这支骑兵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他之前出兵,就注意到了卢植军中似乎没有大股骑兵,而且卢植的营地周围极为空旷,料定他的骑兵不在,才决定出城劫营。 但并不是说他不知道卢植手里有这张王牌在。 与卢植对军,就好像身处迷雾之中,永远都摸不清楚对方的套路。 如今尘埃落定,发现敌人的骑兵居然在鸡泽,位于自己的后方,当时候就吓了张角一跳。 要知道鸡泽就位于广平和巨鹿中间,哪里生有大片沼泽湖泊,比人还高的杂草芦苇蓬蒿遍地,别说五千骑兵,五万大军都能轻易隐藏进去。 如果自己没有防备,直接从鸡泽撤军 张角在这一刹那,居然有种拨云见日,原来如此的感觉。 幸好这些日子大雨,而且自己手上还有刘续这张牌,令卢植投鼠忌器,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屋外小雨霖霖,张角后背冷汗直冒,庆幸不已。 “此乃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我祈求黄天降下大雨,便是为了逼出卢植骑兵,看来是奏了效果。” 张角面色镇定,面对手下将士,毫不迟疑地功劳拦在了自己头上。 下面的将领钦佩不已,纷纷鼓吹法螺:“良师果然深谋远虑,算无遗策,小小卢植,必不在话下。” 张角心安理得地接受吹捧。 过了片刻,刘石完成任务回来,向张角禀报。 见刘石已经完成交易,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张角大手一挥道:“下令,全军撤离广平,回巨鹿。” “唯!” 广平城大半都被张角搬空,的确没什么好守的了,诸多将领同时回应。 “报!” 卢植军中。 探子回报:“禀将军,张角人马从广平北城撤出,往巨鹿去了。” 卢植帐下各路人马俱在,唯独少了所有将领,听闻消息,诸多官员名士纷纷露出笑容,表情十分轻松。 之前刘备已经把安平王带了回来,现在张角入彀,只要能将张角击败,冀州很快就可以平定。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也会轻松不少。 卢植微点下颌,问道:“张角军容如何?” 探子道:“军容不整,黄巾贼寇皆无雨具,害怕淋雨,争相以锅碗瓢盆置于首。” 卢植轻笑一声,取出一张军令掷下去:“果然如我所料,传我将令,命宗员在鸡泽乡设伏,待张角人马入伏击点,全军出击,务必将张角全歼。” “唯!” 士兵接到命令,不顾一身泥泞,再次跑出营帐,准备去传达军令。 大雨天,不仅仅是火器和骑兵,就连普通士兵也很难作战。 不说道路问题,单单在雨中用兵刃挥舞,所耗力气就是平日一倍,砍个几刀,就累得不行,根本不可能打仗。 这也是为什么张角放心在下雨天出发撤军的原因,因为他料定卢植不敢来追。 但张角显然是小看了天下英雄。 卢植的才智远超张角十倍,张角心里在想什么,他早已洞若观火。 因此他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决定雨天出兵,反其道而行之! 能全歼张角的机会难得,卢植一点都不想放过。 有困难,那就克服。 于是这几日卢植一边以偷梁换柱之计,利用广年后方给前线运输粮草的机会,不断将战兵与辅兵进行替换,以此麻痹张角。 一边令魏郡太守张则,筹集数万蓑襞衣。 蓑襞衣,就是蓑衣。 在春秋战国时期,按照古语发音叫“袯襫(boshi)”。到东汉末年至魏晋南北朝时,则被称为蓑襞衣。再到隋唐时期,则简化为蓑衣。 几日之内筹集数万蓑衣? 接到这个指令的张则几近崩溃。 要知道东汉时期的蓑衣并未普及,北方民间使用者极少。 而且魏郡才刚刚平定不久,民生都需要恢复,上哪去给卢植弄数万件蓑衣? 就算把张则杀了也拿不出来啊。 不过幸好卢植也没有强迫他,而且这次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后有冀州各地的官员和名士相助。 各种关系网络铺开,冀州全境甚至包括徐州、司州、幽州周边区域,大批大批的蓑衣迅速运往魏郡,有些离得远,现在还在路上。 魏郡作为一个中转站,很快接收到大批蓑衣,由张则负责运往前线。 到四月下旬的时候,从包括广平开始已经有十天时间,卢植就已经筹集到了需要的物资,开始进行谋划。 张角会图谶之术,一直在拖延时机,等待雨天到来,卢植又何尝不会? 图谶之术和堪舆之术其实就是天文地理知识,蚂蚁搬家、蜻蜓低飞、山悬雾色,这是小学自然课教的知识,却是汉人千百年来的经验总结,古人在这方面的造诣远超乎现代人的想象。 学过初中地理的就知道,我国降雨区域以秦岭淮河一线为界,南面是亚热带气候,降雨丰富,属于多雨区域。北面是暖温带气候,降雨较少,属于少雨区域。 虽然古代和现代的气候可能会出现偏差,但地理结构大致没有改变,因此大方向是不会有差异的。而到了四月份,清明季节,南方雨季到来,一个月连下十几天也是常有的事情。 冀州位于后世的河北,属于少雨区域,所以在清明第一场谷雨之后,张角只能根据自己学到的知识来等待四月的第二场雨天到来。 可惜他的对手同样研究过天文地理,早就有了应对。 下午,借着朦胧雾色,张角的大军缓缓出城,顺着官道往北,一路向广平郡北面的巨鹿郡行军而去。 与此同时,数支身披蓑衣的官军,浩浩荡荡如蚂蚁般走入了荒野,利用广年城到鸡泽乡之间的各地乡村小道,早早地来到了鸡泽乡附近的蓬蒿海洋埋伏起来。 冀州南面本就是华北平原区域,山岭极少,就算有山,也不过是小山,虽然下雨泥泞,不过道路还算通畅,几乎无法给行军造成任何阻碍。 而且广年城到鸡泽乡的距离总共也就50里地,换算成公里,则是20公里左右。 虽然广平到巨鹿的距离只需要40里,但早在今天下雨,卢植就已经下令进军,因此当张角他们出发的时候,官军几乎是刚好抵达了埋伏点,按照之前部署的计划,有序进行。 行走20公里,还要在雨天打仗,其实对于官军来说,本身也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 幸运的是,大雨早就在昨夜下过,到今天白天的时候,只有灰蒙蒙的小雨。官军筹集数万蓑衣都需要时间,更何况没有做准备的黄巾军。 因此面对这场伏击战,作为指挥官的卢植信心满满,认为可以全歼张角,一举解决冀州黄巾这个后患! 第三十六章 鸡泽设伏 张角的确没有想到卢植会真的在雨天敢来埋伏他。 春秋战国时代,先贤早就指出天时、地利、人和是作战时最重要的三个条件。 在雨天作战不利因素太多,视野、体力、士气,都有很大的影响。 虽然也有关羽水淹七军,利用暴雨洪水猛攻樊城的例子。 不过那毕竟是少例,关羽也是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才最终成功。 所以张角完全料想不到,卢植居然有雨天作战的胆量。 此时黄巾军的兵马出城,士兵没有雨伞蓑衣,不得不将城内搜刮出来的一切能遮雨的东西顶在头上,以至于队伍乱糟糟的,没有任何秩序。 虽然雨伞和蓑衣早在春秋之时就已经发明,但在汉朝并没有推广。一直要到隋唐时期,才会普遍用于民间。 汉末的时候,北方多有大旱,连卢植都得多方搜集,才能筹得数万蓑衣,就更别说黄巾军。 因此很多士兵都没有遮雨的工具。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老天爷是让他们又恨又爱的东西。 雨天多了怕洪涝,晴天多了怕旱灾。 一旦下雨淋湿,一个感冒就可以要人的命。 可没有雨天和晴天,麦苗和稻穗就没办法成长,百姓就吃不了饭,人就会饿死。 因此在古代做平民百姓,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一个普通人如果能活到七十岁的话,遇到病痛和遭受灾难,可能要经历无数次。 就算侥幸活到了七老八十,也许还得经历数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折磨。 黄巾士兵很多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或者被张角蛊惑的信徒,太明白淋雨会有什么后果,哪怕被迫行军,也要防着雨水,不让自己被淋湿。 如此一来,这样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有多低下。 张角坐在马车当中,不知为何,只觉得胸口气闷,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冥冥之中,像是会发生什么事情,可又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滴滴答答的雨声敲击在马车木质棚顶,令人心烦意乱。 “到底怎么回事咳咳。” 张角心中难安,肺病又犯了,剧烈地咳嗽。 如果他是个现代人,可能会明白,这种感觉被叫做第六感,或者叫直觉。 但对于古人来说,特别是像他这样的修玄之人,则可以称为心血来潮,是上天神明的指引。 “难道是黄天降下的警示?” 张角咳嗽之后,觉得胸口稍许舒服一些,脑子里胡思乱想。 过了片刻,他掀开窗帘,对张宝道:“二弟,快,立即派人赶往巨鹿,让张牛角带大军出城接应。” 巨鹿是张角的老巢,城里的大军都是他的铁杆信徒,数位守将也都是他收的徒弟。因此张角哪怕带领军队都已经打到司隶边境,也不怕后院起火。 张宝不解道:“大哥,下雨路滑,派信使骑马奔跑,恐容易摔了马匹。而且我们还有两万多大军,就算官军和我们正面打,没有了骑兵,他们在野外要将我们击溃也不容易,何必弄得这么麻烦?” 张角不耐烦道:“要你去便去,休得啰嗦。下雨路滑,那便多派些人,骑兵全派出去,就算摔几个,总不能全都摔了。” 张宝见张角发火,也不敢再顶嘴,嘟囔了两句不理解的话,便去安排事情了。 广平城和巨鹿城分别为两郡治所,但十分奇葩的是,巨鹿城位于巨鹿郡最南,而广平城虽不是广平郡最北,却是最东北区域,两地刚好处于各自郡府的边境,相隔近40里,徒步行走的话,约三个时辰就能抵达。 鸡泽乡虽然不在二地的正中间,但地理位置却和洺水东岸的曲周县相对,一个在广平城的正东方,一个在广平城的西北方,而巨鹿城则在广平城偏西北一点,在鸡泽的东北面。 如此鸡泽乡和广平、曲周形成一条横着的线,而巨鹿、鸡泽、广平三地形成了一个小区域的三角。 不过虽然是个三角形,却不等边,鸡泽离巨鹿更近一点,从广平到鸡泽需要24里路,而巨鹿到鸡泽只需要16里。由于从广平城到巨鹿的官道必须要经过鸡泽,所以张角其实并不是在走直线,而是需要绕一点远路。 相比之下,官军不仅先出发,而且走的都是乡野小道,道路虽然不如官道宽阔,却连过好几个乡亭村镇,行军速度远远比张角快得多,此时早已经在鸡泽乡里埋伏起来。 这次领军之人便是副将宗员,因为大军集体出动,各校尉之间没有上下级关系,互不统属,必须要有一个将军级别的人物来镇场子才可以。 鸡泽附近河流极多,大型河流有洺水、漳河,小型河流多不胜数。形成了低洼地势,沼泽湖泊遍地,杂草芦苇蓬蒿丛生,非常方便藏匿人马。此地的乡民世代居住,在黄巾猖獗的时候逃的逃,藏的藏,全都跑进了沼泽当中隐匿起来。 卢植的骑兵部队进驻鸡泽的时候,就遇到了不少藏在湖泊沼泽芦苇荡里的乡民。不过鸡泽乡的乡老知道这是朝廷的军马后,不仅没有给黄巾军报信,反而帮助军队隐藏,派机灵的乡民随时观察黄巾军的动向。 归根到底,封建社会的宗族制度还是非常强大。特别是在汉朝,乡里置三老,乡老基本都是当地宗族族长或者有名望的长者担任,只要他们没有背叛朝廷,整个乡镇的人基本都不会叛乱。 此时烟雨朦胧,近三万大军藏匿在鸡泽乡沼泽深处芦苇荡中。 宗员在一个木棚下与鸡泽乡三位乡老会面,手里有一份鸡泽乡的舆图,是当地乡老所献。 “毛族长,这份舆图帮了大忙。此战若能一举平定黄巾,吾必向朝廷为汝奏功。” 看到这份舆图标注清晰,地图详细,宗员大喜。 虽然他有当地乡民帮助,早已经熟悉了附近地理,已经有了埋伏的想法。 但从地面看地形和在舆图上看地形是两个概念,一个在空间理论上比较立体,另外一个则像是上帝视角,对于他构建脑中的战术会提供很大帮助,思路也会清晰许多。 毛族长连忙道:“这份舆图并非老夫所有,而是本地一名年轻才俊制作,交于沮族长,是沮族长让老夫代为传递。” “哦?” 宗员来了兴趣,看向沮族长,问道:“是何才俊?” 一乡有数个村庄,村庄大多为同姓宗族,鸡泽三大姓为毛、张、沮,因此坐在宗员面前的三位乡老分别是毛张沮三姓族长。 沮族长的年纪不如毛族长大,声望也不如他高,所以才会让毛族长献上地图,不过见宗员感兴趣,便说道:“是我侄沮授,他前岁做了冀州别驾,后因能力出众,被州府举为茂才,朝廷让他做了经县县令,如今这乱世,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原来如此,这等才俊竟流落在外,当真是可惜。” 宗员随口提了句,其实也就是句场面话,作为两千石大员,同时也是三万大军的副总指挥,位高权重,一个区区四百石的下县县令他还没放在心上。 手里有了这份舆图,战术布置上就方便许多,宗员便叫来五名校尉,开始分配任务。 过了片刻,一穿着犊鼻裤,粗布短衣的汉子急匆匆奔来,远远的被拦下,那汉子与士兵交谈之后,有士兵过来汇报道:“禀将军,毛氏有一在外观察的乡民回报,说在鸡泽十里外的盟南乡见到了黄巾贼,贼寇似乎派出了数十骑兵,前往巨鹿去了,要不要拦截?” “这么快就来了?” 宗员沉思道:“黄巾贼居然派出了骑兵往巨鹿去了?莫非是发现了我等布置?”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一时间让宗员不知该怎么安排。 步兵校尉吴兰说道:“不管这些骑士去做什么,应当不能让他们通过才是,若是张角派人去巨鹿求援,恐怕不好应付。” “可若是张角早就与巨鹿那边有所联系,这些骑士皆是张角派去报平安的信使。若这些人没去的话,巨鹿那边警觉,派人出城查看可如何是好?” “我军士气虽旺,但野战没有骑兵的话,还是寡不敌众,我看还是谨慎一些,不要打草惊蛇,让这些骑士先过去,按原计划设伏。” “不可,巨鹿离鸡泽也不过十余里地,倘若这些骑兵搬来巨鹿援兵,我军将陷入前后夹攻的不良境地” 几位校尉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各有不同的意见。 宗员原来是驻守在幽州上谷代郡等地的乌恒中郎将,和鲜卑乌恒等草原民族战斗经验倒是丰富,打这种步兵战役就有些力不从心。而且跟卢植相比,谋略这方面实在不擅长。 听到众人不同意见,宗员不由觉得头皮发麻,脑子一片混乱。 原本还觉着朝廷让卢植担当主将,心里稍微有些不服气的念头,现在看来,幸好自己不是主将,不然光想这些就得被烦死。 但现在摆在宗员面前的问题还得解决,偏偏主将卢植不在这里,军中虽然也有其他谋略之士,比如围在卢植身边的那些冀州名士,但也都不在此地。 本来孟震帐下还有个曲逆候之后陈子归,可惜他跟着刘玄德去赎安平王了,导致身边一个可以帮忙谋划之人都没有,真是气煞个人。 迟疑片刻,宗员最终还是做出了决断,说道:“不要吵了,不管他们是去做什么,先把人都拦下,问清楚不就行了吗?” 众人见宗员下达了命令,便纷纷应是,步兵校尉吴兰道:“那末将立即去布置拌马索。” “去。” 宗员点点头。 吴兰率众而出,准备去办事。 正在此时,不远处忽然有人疾呼道:“且慢。” 第三十七章 沮授 “来者何人?” 外面守卫的士兵将手中的长矛逼去,怒声大喝。 一旁的沮氏族长看清来人,忙对宗员道:“将军,这便是我侄沮授,旁边之人是其弟沮宗。” 宗员远远瞧去,见那沮授约三十年纪,一身曲裾青袍,长得相貌堂堂,仪表不俗,想到沮族长所献舆图就是他所制,便招手令士兵放人。 沮授和沮宗兄弟不敢倨傲,一路小跑过来,见到宗员和五位秩比两千石的校尉,匆忙鞠躬行礼,表示敬意。 “汝便是绘制地图的沮授?刚才何故阻拦军令?延误了军机,你担当得起吗?” 宗员语气不算严厉,但至少也是用责问的话语来询问。 沮授忙道:“将军,非愚阻拦军令,而是刚才在远处听诸位将军谈话。愚便询问了毛堪,毛堪说那些骑兵并非一齐出动,而是每隔约数丈一名,排列有数十名。若想一次性将所有骑兵全部抓住,几乎不可能。只要逃出一个,消息便会走漏,所以万不能拦下他们。” 毛堪就是来报信的那名毛氏族人,黄巾之乱时,毛张沮三姓不敢和黄巾军同流合污,只能放弃家乡房舍,躲入几里之外的沼泽深处藏匿。 沮授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亲属族人,不过也没发现尸体和血迹,他本来就是极为聪明的人,利用一些蛛丝马迹,猜测到族人肯定逃入沼泽芦苇中躲藏起来,于是顺着痕迹来到了沼泽外围,被躲在附近的村人发现,带进了沼泽深处。 本来他应该是要去沮氏的临时聚集地找老婆孩子,汉代去外地为官,妻子一般都要留在宗族之内,自己孑然一身去赴任。结果刚才发现这边有官军,好奇之下靠近过来,听了一会儿,才找机会出声。 宗员皱起了眉头:“没想到贼人如此狡诈,这可如何是好。” 他自己也没问清楚那些骑兵是一起走还是分开走,这是个很严重的失误。因为绊马索即便成功,也顶多是扳倒前面几人,后面的人一看形势不妙,立即可以折身回跑。 只要走漏了一个人,鸡泽有伏兵的消息就会传到张角本部,到时候张角逃往别处,那他的罪责可就大了。 沮授见有机会,立即给出意见:“将军,以愚之见,应当放任他们过去。愚是本地乡人,知晓鸡泽离巨鹿虽近,但即便他们是求援之兵,一者来回距离增倍,二者巨鹿兵马雨天临时出动,也绝非顷刻间就能出发,必然耽搁时机,没那么快能抵达战场。” 宗员迟疑道:“话虽有理,只是你一个小小的四百石县令,自己治下都被黄巾占领,未尽到守土之则。若又听了你的建议,打输了仗,朝廷怪责下来,你可承担不起。” “沮授愿一力承担。” 沮授是一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他出身贫寒,但少有大志,长于谋略。曾经谋求了个冀州别驾的官职,这个官其实很小,只有三百石,毕竟冀州刺史才六百石,能指望刺史属官职位有多高? 哪怕后来举了茂才,担任经县县令,也依旧只是个四百石的芝麻大小的小官,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但如果能在这次黄巾之乱为官军立下大功,宗员上奏朝廷,不仅之前没有守住经县的罪责会被抵消,说不准上达天听,更进一步,成为六百石的官吏,那就是正式迈入了中级官员的领域。 这个机会对于沮授来说非常难得,有极大的吸引力,让他愿意放手一搏。 宗员还在考虑。 这下雨天气,黄巾军可以不心疼马匹和士兵,让他们在雨里肆意驰骋,官军必须得心疼。 雨天纵马狂奔,不仅有马匹摔倒的风险,更有马匹淋雨生病、容易受伤的危险。而且雨水流入马的眼睛时,马匹也会出现视野模糊的问题,所以宗员一匹马都没有带,全都留在了营地。 如果不放任对方离开,宗员没有马的情况下,的确没有办法一次性把数十名骑兵全部抓住,只要走漏了一个,消息就会外泄,风险反而更大。 宗员也是有决断之人,想到这里,陡然站起来,喝令道:“北军五校尉何在?” “末将在!” 五名校尉同时起身。 “张角派去报信的骑兵全部放任他们通过,鲍鸿、种辑、吴兰,命你三人在敌人信使通过之后,率本部人马分别埋伏于鸡泽乡官道两侧芦苇荡之中,等张角人马一到,锣鼓声响,则全军出击。” “唯!” “伍孚、王子服,命你二人率本部人马策应,待敌军溃败,从侧方杀出,拦截敌军!” “唯!” “其余人等,随各自上官杀敌,若有懈怠,军法从事。” “唯!” 五人与其他各部门下属纷纷应是。 屯骑校尉官职虽然带了骑字,但实际上队伍配置里只有少量重甲骑士,大部分都是步兵,总人数大概在六千人左右。孟震的前锋军,就是隶属于屯骑校尉鲍鸿帐下。 而越骑校尉才是真正的骑兵,汉武帝置八校尉时,选能骑而射者为越骑,人数最少,只有三千人。 长水校尉的部队原来也是骑兵,是西汉时掌屯于长水与宣曲的乌桓人、胡人骑兵。到了东汉,慢慢演变为混合兵种部队,总人数有六千人,混杂着刀斧手、长枪兵、骑兵、弓手等,基本是用什么武器就是什么兵种,算是个大锅烩。 射声校尉的部队则多数是弓手,《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射声校尉掌待诏射声士”,队伍中选取的士兵都是黑暗中闻声而射,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名为射声士,人数约为四千人。 不过虽然是弓箭手,不代表不能近战,敌人近身之后,抽刀挥砍即可,只是战力与常年近身搏斗的刀斧手有一定差距。 步兵校尉的部队就不用多说,人数最多,有一万多人,是正面战场的主力军之一。 卢植的五千骑兵来源,就是由越骑校尉伍孚的三千本部轻骑兵,以及屯骑校尉鲍鸿、长水校尉种辑、步兵校尉吴兰三人帐下的少数骑兵凑出两千相加而来。 如今处于雨天作战气候,骑兵和弓箭手的战力被严重削弱。虽然现在只是小雨,但鸡泽附近多沼泽和芦苇荡,骑兵马匹容易陷进泥坑,弓箭手的箭支会被风吹偏,也容易被芦苇荡阻碍。 因此射声和越骑部队没办法参与正面战争,原来的骑兵和弓兵全转为步兵,只能做策应和追击部队来使用。 一番任务安排,诸多将领按照部署带领着士兵前往埋伏点设伏。 而此时,张角派出的骑兵已经临近鸡泽。 埋伏于两侧的士兵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通过了官道,扬长而去,没有人进行阻拦。 甚至张角一名骑兵,在即将通过鸡泽埋伏圈的时候,马失前蹄,摔倒在地上,众人也只能看着,不敢上去抓俘虏。 没办法,张角谨慎,只分批派人,抓一个,消息就得泄露,只能放任他们通过。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大批黄巾部队缓缓而来。 鸡泽乡官道道路两侧有山坡丘陵,田园和房屋错落分布在沼泽湖泊沿岸,因为本地属于湿地结构,鱼虾极多,适合养鸡养鸭,因此自先秦时代,就有人在此定居,大量养鸡鸭,如此则被称为鸡泽。 后世课本里大名鼎鼎的毛遂,就是鸡泽毛氏族人。 张角撩开马车窗帘,看到了不远处茂密森森的芦苇荡,不知何故,那种心胸抑郁的感觉又油然而生。 “不可能的,卢植已经撤军三十里,他的军队也没有迁徙的痕迹,怎么可能会在雨天埋伏我。而且我已经派人去两侧芦苇荡搜过,什么都没有,必然是我想多了。” 张角在心中自我安慰。 他也怕出事,所以派了手下去道路两侧查看。 但可惜芦苇荡茂密森森,又是雨雾弥漫,黄巾士兵根本不敢深入其中,在外围随便用长矛戳两下就觉得无碍了,根本没有仔细检查。 等黄巾大军踏入鸡泽乡后,原本寂寥只有风声雨声的荒野似乎多了某股肃杀之气,冷厉寒风吹拂。 “咚咚咚咚!” 忽然之间,锣鼓声天,万钲齐鸣,喊杀声自两侧传来。 仿佛在刹那间就荒野就变成了嘈杂的菜市场,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张角的马车一滞,颠簸间差点将他掀出车里。 怕是什么来什么。 “敌袭!” 外面的张宝发出凄厉的喊声。 然而黄巾军士气本就低落,根本没有作战的勇气。 在发现官军埋伏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本能逃跑。人们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混乱之中,有的因为下雨路滑摔倒,要么被人踩死,要么被追上来的官军戳死。 有的慌不择路,反倒冲入旁边沼泽地里,要么投入官军怀抱,要么摔入水塘淹死。 还有的被激起悍勇,想拼死一搏,却很快被淹没在官军的海洋里,掀不起一丝浪花。 一时间,战场无比混乱,黄巾前军只想着跑,后军摸不着状况,两三万人的阵型直接崩溃。 “杀呀!” “冲冲冲!” “天汉万胜!” 官军喊着口号,蜂拥而至,冲在最前头的数十士兵举着长矛向队伍中间的马车戳来。 张宝见势不妙,当即不顾伤势还未痊愈的左臂,跳下战马,奔到张角车上推开马夫,死命抽打着马背,驾驶着马车想冲过去。 但天雨路滑,车轮很快陷进了泥坑里,无论怎么抽打马匹,还是无法脱身。 无奈之下,他只能从车里把气急攻心的张角背了出去。 “地公将军,良师怎么样了?” 黄巾大将左校一路劈砍出一条道路,杀到了马车周边。 张宝喊道:“大哥法力反噬了,快找匹马来。” “上我的马!” 左校颇为忠义,与张宝扶着张角上了他的马。 很快,于毒和刘石也率领数百悍不畏死的黄巾力士靠近了这边。 左校大喊:“护送良师突围,某来断后!” “杀!” 数百黄巾力士齐齐怒吼,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将周围的官军全部逼退。 两边的士兵交战在一起,不过官军的士气似乎不高,只是围而不攻,偶尔兵刃交接,也不敢过分冲锋,只是用矛远处戳,硬是让黄巾力士们杀出一条道路出来。 第三十八章 夹击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进攻!” 宗员骑在马上,站在远处的小山坡气急,明明官军已经胜券在握,为什么士兵们却裹足不前,这是何道理? 一旁的沮授也十分纳闷,官军一个个看着龙精虎猛,怎么追起敌人这么不卖力? 战场一片混乱,黄巾军向南败退,宗员下令继续追击。 等黄巾军疯狂奔跑,一路撤了五六里,还想回到广平城的时候,却发现广平方向早已经杀来追兵。 卢植谋略过人,怎么可能不会衔尾追杀? 在张角撤军后,就立即下令后方辅兵队伍以及各路人马募集的私军入驻广平城。 刘备的本部人马也在其中,他被派去赎回安平王耽搁了时间,不过又很快被卢植任命为先锋军,冒雨极速前进,赶到了战场。 看到前方官道上出现逃跑的黄巾士兵,刘备大手一挥:“贼军就在前面,众将士听令,杀贼立功!” “hoooooo!” 刘备的部队经过十多天的训练士气高涨,如一群嗷嗷叫的野狼,向着黄巾士兵杀去。 陈暮向来都怕死,上战场杀敌的事情绝对不会做,只是找了个小山坡,在几名颇有勇力的士兵护卫下,举着竹簦远远地观看。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长袍翻飞,数百米外,战场纷乱。 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新的人冲上去。 两方队伍,像是两股洪流般冲撞在了一起。互相交织,鼓荡出剧烈的浪潮。 很快,血水染红了地面,与洼地里的泥水混杂在一起,形成了砖红色。但无数只脚踏在泥地里,浑浊的泥黄夹杂着血水,让地面的颜色都变得越来越橙。 没有了马匹,那就是步战。 关羽一人冲在最前面,鹦鹉长袍早就脱下,一身短衣,横刀立马。数柄大刀向他斩来,双手举着青龙刀横架,猛地向上一抬,竟是硬生生将七八人掀翻在地。 倒握青龙刀刀柄,九尺五寸的长度远比普通环首刀更加有利,只握着刀柄,尖刀似月牙撒下银辉,在空中划了个圈,便又有几人倒下,周围的黄巾士兵成百上千,一个都不得近身。 张飞杀得兴起,挥舞着手中的丈八蛇矛,在空中打着璇,巨塔般的身躯仿若一只恐怖的黑罴滚入泥湖里,一头撞入人潮当中。每一个与他相碰的人都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千斤重的老熊拍了一巴掌,被撞飞数丈远。 远方山岭隐于雾色之中,呼啸的风吹在连绵数里的野草上折弯了它们的腰。 陈暮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看着刘关张三人如虎入羊群,战场厮杀闲庭碎步,不由发出由衷的感叹。 人与人之间的体质果然不能一概而论。 还记得穿越之前,在网上看过一个视频,一个外国女孩一拳打碎榴莲,顺手又把摆放榴莲的石头锤成两半。 这要是换了陈暮,榴莲和石头不会碎,手会碎。 幸好自己聪明。提前做了保命规划。 在这样的乱世里,如果没有万人敌一样的身手,有颗聪明的脑袋也不错。 “官军追上来了,别和他们纠缠。” “保护良师冲过去。” “杀!”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于毒刘石左校张宝等人不得不号令剩余的黄巾力士,保护着张角撤退,不与刘备军纠缠。 刘备军人数其实不多,卢植把精锐部队全给了宗员,留在营地的只有辅兵和少数私军。 张角的部队虽然被前方官军冲散,但犹有数千上万,刘备就算有八只手,人家一门心思想跑,砍杀个几人便很难再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角趴在马上,被一路护送往东南方向跑去。 古代的官道并非大家所想的没有具体标准,按照秦始皇时代,“书同文车同轨”的制度,由于定下车轨之间距离为六尺,便有途、道、路的区分。 知名大儒马融的徒弟,卢植的师兄郑玄曾经在《周礼·地官》中作注:“涂容乘车一轨,道容二轨,路容三轨。” 意思是涂的宽度必须容纳一辆马车,道的宽途必须容纳两辆,路的宽度必须容纳三辆。 广平和巨鹿之间的官道,属于郡城往来的大路,宽度甚至还要比“路”的规章标准还要宽,约为六轨,换算到后来的米,差不多就是11米左右,相当于现代四个车道的距离。 虽然并不是说整条道路都有这么宽,但鸡泽南盟二乡本就是多股河流交汇出来的冲洪积扇地貌,地势低平,道路比较好休整,几乎都不需要非什么大力气开垦。 利用天然形成的道路休整一二,就能得一条好官道。宽阔的地方能达到12米以上,窄的地方也有6米。而且两侧要么是农田村庄,要么是荒野平原,村涂小道极多,四通八达,完全不是那种一条小路左右两边悬崖的情况。 如此一来,人数较少的刘备军要想绞杀人数较多的黄巾军,的确非常困难。 打不过,就往附近的村庄跑。 张宝扶着张角,于毒和刘石拉着马飞奔,左校断后,在黄巾力士的簇拥下,跑进了南盟乡的一个村庄。 刘备振臂一呼,高声道:“莫要走了反国逆贼,前面那匹马上之人就是张角,抓住他!” “hooooooo!” 士兵们士气高涨,冲入了村庄当中。 贼首跑掉,黄巾军其他人毫无战意,纷纷作鸟兽散,有的跟着张角逃跑,有的往远处荒野平原跑去,有的逃向另外的村庄,还有的跪地投降了官军。 局面很快被控制下来,张角两万多大军,被俘虏了数千,被杀数千,跟着张角逃跑了数千,四散奔逃了数千。 泥泞的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有的还活着,挣扎着求救,有的气若悬丝,只剩下哀嚎。 宗员的部队几乎全都留下来清扫战场,没有人去追张角,看到没死的补一刀,看到跪地的就捆起来,场面十分血腥,极富冲击力。 陈暮这两个月来倒是见惯了这种生死,早已心如铁石。 远远地看到宗员骑马过来,指着吴兰等人鼻子臭骂道:“尔等搞什么,让你们追杀张角,磨磨蹭蹭,放跑了贼首,拿尔等试问。” 吴兰等高级军官也十分委屈,他们早就下达追杀指令了,甚至一个个还冲锋在前,十分英勇。但士兵们的积极性一点都不高,甚至最开始突袭的时候,很多都是在后面只呐喊不上去拼杀。 要不是黄巾军自己没有战意,看到有埋伏光想着跑不敢反击,这场战斗谁胜谁负还说不准。 “将军,这可不能怪我等。” 鲍鸿被一顿臭骂,心里不爽,但还是辩解道:“我等已经下达指令了,士兵们冒雨蛰伏在芦苇中本就疲惫,穿着数十斤的蓑襞衣挂在身上,挥砍几次就没了力气,哪还能追上敌人。” 城市里的孩子可能对蓑衣没什么印象,但年龄大的农村孩子应该知道,蓑衣虽然防雨效果很好,但却非常沉重,大概有七八斤甚至十斤重。 不过汉代一斤约为220克,所以现代七八斤的蓑衣,在汉朝的重量的确为数十斤。 “是啊将军,雨天湿气又重,大家拿着数十斤的兵刃,穿着数十斤的蓑襞衣,能砍杀敌人就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追上他们,将军若是不信,亲自下马来奔跑试试,必然跑不了多快。” 吴兰等人也给出了理由。 旁边的士兵们看到这一幕,纷纷鼓噪道:“校尉说的对,这衣服太重了,淋了雨又沉,怎么能跑得起来。” “是啊,这不能怪我们。” “这是非战之罪,将军可不能如此无端指责我等。” 宗员看了眼远处奔跑如风,追着张角残兵上蹿下跳的刘备部曲,眼皮子直跳。 心道大家同样是穿蓑襞衣,人家健步如飞,你们就跑两步累成这样? 但正所谓法不责众,底下的军官和士兵都不想承担责任,要是继续闹下去,说不准会引起士兵的逆反情绪,万一弄得下不来台,对谁都不好。 无奈之下,他只得说道:“原来如此,是某考虑不周了,如此大家便先清扫战场,押解俘虏回广平。” 陈暮见这边尘埃落定,便从小山坡下来,与几个士兵笃步来到战场。 “宗将军。” 陈暮款款而来,拱手施礼。 宗员轻点下颌,说道:“陈子归,你部来的正是时候。” 陈暮说道:“是中郎将派我等来接应,另外,暮应天使之托,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办。” “哦?” 宗员正想找个人化解尴尬,问道:“何事?” 陈暮轻声道:“那五千万钱” “噢。” 宗员恍然大悟,说道:“之前倒是看到了黄巾贼用马车载着货物,也不知道现在拉在哪里,你自己去找。” 陈暮笑了笑,摇头道:“不急,等我大兄回来之后再说。” “宗将军,这位是?” 一旁的沮授见一青年儒生与作为将军的宗员谈笑风生,升起了攀谈的想法。 作为一名郁郁不得志,又自认为有大才之人,沮授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晋升的机会。 看他出身就知道,广平鸡泽乡下沮氏宗族的贫寒村民出身,前面十年一直干着低等小吏,一直到年近三十,才做了一个下县县令。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没有钻营的心思? 事实上历史上的沮授也的确如此,发现韩馥不顶事后,为了出人头地,果断投奔了袁绍。 至于为什么后来没有投降曹操,大抵还是觉得袁绍家当比曹操厚,失败一两次没什么太大问题,依旧是想留在袁绍那里。结果密谋准备逃跑的时候,不幸被发现而惨遭杀害。 不过此时的沮授还没有发迹,态度相当谦卑,即便眼前的儒生看上去好像也只有十七八岁,比自己小了十余岁,也没有任何轻视的念头。 宗员这才想起来沮授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想着自己还挺欣赏他和陈子归的,便介绍道:“陈子归,来,给汝介绍一位鸡泽才俊。此人为沮授,字” “公与。” 沮授拱手一礼:“唤我公与即可。” 陈暮略微奇异地上下扫了眼这名士人,回礼道:“在下陈暮,字子归,先祖曲逆侯。” “原来是曲逆侯之后,失敬失敬。” 沮授肃然起敬。 要是说自己的官职,也就是个秩比六百石的曲军候,拿不出手。 但说起老祖宗,连卢植都得高看一眼,更何况沮授。 这就是有个牛x老祖宗的好处。 第三十九章 晋升资本 陈暮和沮授似乎一见如故,一番攀谈,很快聊到了一起,高谈阔论,有说有笑。 过了约莫两刻钟,刘备才率领部队回来,脸色不愉,整个队伍垂头丧气,士气低落,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打了败仗,就是没有追上张角。 不过陈暮估计,以张角那点残兵想打赢刘备士气高涨的队伍还是非常困难,所以应该是后者,只是因没有抓到张角而失落而已。 果不其然,刘备来到宗员等诸多将领身边,满脸歉意道:“宗将军,备失职了,万没想到过了南盟乡,便是洺河,河上有浮桥,让张角逃到了对岸,先一步砍断绳索,断了桥梁,无法追击。” 这个时候如果宗员想找个没有全歼张角的背锅侠的话,刘备是个很好的选择。 但可惜刘备是卢植爱徒,连番作战又有大功,在军队里已经有了威名,宗员可不想得罪刘备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因此只得宽慰道:“无妨,张角兵败,天下已无他容身之处,跑不了多远。”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 陈暮在一旁提醒道:“大哥,我等还有其它事要办。” “哦。” 刘备经过陈暮提醒,才想起来另外一件事,便对宗员道:“将军,那备就先去办事了,这也是师君吩咐的事情。” “去。” 宗员点点头,事关天子皇家秘密,这件事情他一点都不想掺和。 一旁的沮授倒是十分好奇,问道:“子归贤弟,如今战事已经平定,还有什么事情要办?” 陈暮笑了笑:“公与兄若是好奇,可以跟我来看看。” “不知方便与否?” “也无甚大事。” “那我也便去凑凑热闹。” 沮授应下,主要是他看到陈暮是打算往鸡泽方向去。 此地是鸡泽和南盟的交界处,他反正也要回家,干脆就一起顺道。 路上,陈暮便向刘备介绍了沮授,听闻刘备是朝廷大军主将卢植的徒弟,又是汉室宗亲,沮授十分热情,二人相谈甚欢。 沿途一路,陆陆续续的官军都懒洋洋的,抓捕了俘虏,慢吞吞地往广平方向而去。 沮授纳闷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官军士气不高,之前本可以一举将张角全部歼灭,却都畏惧不前,要么摇旗呐喊,要么以矛刺之,不敢近身搏斗,真是奇哉怪也。” 陈暮笑道:“公与兄可曾听闻一个道理。” 沮授好奇道:“是何道理?” “当一个人去追求生活的必需品的时候,他往往是勤奋和勇敢的;当一个人去追求生活的消费品的时候,这个时候他往往变得懒惰和温和;当一个人去追求生活的奢侈品的时候,这个人就变得软弱了。” 陈暮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雨势小了很多,便把伞收了起来,略微感受着那股初夏时的微寒,缓缓说道。 沮授若有所思:“如果一个人穷得没有饭吃,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当他有了一些钱,可以解决温饱,以前的勤劳就懈怠了许多。等他的钱更多的时候,他开始贪生怕死,是这个道理吗?” “不错。” 陈暮点点头:“这些士兵原来都是京畿司隶的北军士兵,一开始当兵是为了一口饭,但他们也有家人,所以打仗的时候十分勇敢,舍身忘死,拼命杀敌。等他们打赢了一些胜仗,获得了一些功劳和战利品,他们的士气就会低落一些。等到他们的钱足够到一家人生活无忧的时候,你说他们还愿意去拿命相搏吗?” “原来如此。” 沮授还未说话,刘备倒是先行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师君还跟我说,这一仗已经是极限,务必让我想办法击杀张角,原来他也已经料到了麾下士兵们的锐气已尽,希望这一战毕其功于一役。” 古代打仗,为了激励士兵,很多将领攻城之后,都会犒赏三军,甚至会许诺可以让士兵在城里对女子随意发泄,任意抢夺财物的命令。 卢植的军队虽然是正规官军,不可能下达让士兵对百姓蹂躏的指令。但劫掠黄巾军抢夺来的财物,就属于包括卢植在内都默许的潜规则。不然的话,他连魏郡都打不下,官军的士气肯定会比没有任何训练的黄巾兵还要低。 而一路从魏郡打来,大小十余仗,官军士兵们各个搜刮得肥肠满肚,连普通的五铢钱都已经不看在眼里,要么抢“绢”“帛”“丝”“绸”之类布匹,要么拿“金”“银”“珠”“玉”等高价值物品。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钱足够一家人的温饱生活无忧,可以赡养家庭,没有家庭的话,就可以考虑拿这些钱娶媳妇生孩子。有了后顾之忧,自然就没有了拼命杀敌的勇气。 明白了这个道理,沮授由衷的佩服:“愚兄虽做了数年小吏,见惯了市井之人的计较。却忘记了这里面参杂的大道理,子归之才,吾不及也。” “呵呵。” 陈暮低下头,沿着道路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一边四处扫视,一边笑着说道:“公与兄也莫谦虚,我知兄有大才,抱大器,如今只是一时不得志而已。不知兄未来有何打算?” 沮授长叹一口气道:“还能有何打算,如今经县还在黄巾贼手里,我也只能回归乡里等候朝廷命令,看看将来朝廷会不会再征辟我。” “那就祝兄前途无量,早日盼来朝廷旨意。” 陈暮随口回应了一句,正所谓“交浅而言深者,愚也”,他倒是知道沮授的确有谋略,但如今这个时代未来,再有远见的人,也只能看到天下情况不妙,而想象不到已经是王朝末年,想招揽人才,那是做梦。 所以先打好关系,等将来董卓之乱后,局势开始变得明朗,天下的英才也自然会明白到了什么时候,该去投奔什么人,该做什么事,这就所谓的时机。 简单来说,现在想帮刘备招揽沮授,时机不对,并非陈暮嫉贤妒能。毕竟对于他来说,有一个天然的优势在,那就是刘备的结拜老弟。有这层关系,他完全不用担心有别的谋士取代他的地位,反而希望有更多的人才来帮他分担才好。 “四弟发现了什么?” 刘备看到陈暮忽然停下脚步,望着旁边的芦苇荡出神。 在芦苇荡边坐着数十个士兵,吊儿郎当,看到他们靠近的时候,目光顿时警惕起来,手不自觉地抓向了旁边的兵器。 陈暮沉默了片刻,对他们说道:“尔等走,这些东西你们动不得,莫要因贪婪而自误。” 领头的士兵喝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滚。” “自寻死路。” 陈暮摇摇头,对刘备说道:“天使要的东西就在这里,这些人若阻拦的话,尽可杀之。” 朝廷这次派官军出动,卢植带着这些士兵一路从魏郡杀到巨鹿,攻城战都打了十多次了,士兵们搜刮了不少,应该心满意足才对。 要是还起贪婪之心,想要天子的钱,那就是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了。 刘备点点头,缓缓拔出了雌雄双股剑,剑尖犹有暗红色血迹未干,杀气弥漫。 身后关羽张飞带着数十部曲,握着武器,慢慢逼近过来,脸色不善。 那群士兵见情况不对,立即对芦苇荡里喊道:“有贼人要抢我们的东西,快出来。” 草丛中簌簌响动,片刻又有数十官军骂骂咧咧跑出来,人数竟然有上百。 看样子这群士兵应该是在混战当中,抢夺到了押送金银财物的马车,但这些东西总数量太大,害怕带回去会被上司掠夺,就起了就地掩埋的心思,财帛动人心呐。 陈暮长叹了一声,拉着不明就里的沮授退后了数十步。 很快兵器碰撞声和怒骂厮杀声响起,不时伴随着兵刃刺入肉体而产生的哀嚎声,过了约五六分钟,声音才渐渐消散,归于平静。 刘备又溅起一身的血,雨滴打在他的蓑衣上,身上的血液随着雨水顺流而下,从蓑衣下摆滴入泥地里。 “可惜了,本都是朝廷的好汉子,却因一时的贪恋误了自己。” 刘备摇摇头,和黄巾兵打,那是官军杀贼,天经地义。和官军打,就是同室操戈,让他着实不忍心。 但这些东西本就是天使点名要的,是天子拿来赎回安平王的钱财,普通士兵要是对这些东西产生想法,必然是要遭受祸患,就算刘备不弄死他们,落到卢植和王钧手里,这些人也依旧是这个下场。 只能说,人有的时候,就该知足常乐。战场上没有死,发了财就可以了,要是还想着一夜暴富,就怕人心不足蛇吞象,会撑死自己。 “去把东西都搬出来。” 陈暮说道。 刘备对关羽张飞道:“二弟三弟,你们去。” 二人点点头,带着数十士兵进入了芦苇荡,不一会儿,两两抬着三十多个大木箱从里面走出来。 刘宏为了赎回安平王算是下了血本,足足五千万钱。 以官价换算成金子,就是5000斤,即便是黑市价格,也差不多是3700斤左右。换算成后世的计量单位,应该是11吨到800公斤之间。 不过汉朝一年黄金的年产量也才400公斤,刘宏当然没有财大气粗到全给金子,所以大部分都是金银珠宝,玉石翡翠,布匹丝绸进行抵消,总重量约在两三吨左右。 这笔钱,在东汉末年足够一个人从白身一路买官做到两千石太守的位置。 陈暮看着这些木箱的眼神十分欣慰。 一路筹划,总算有了回报。 从投靠卢植,到现在舍命拼搏,终于能安稳些了。 虽然都是背黑锅他来,送死刘关张去,但作为脑力劳动者,合理地获取酬劳,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些东西。 可都是未来晋升的资本呀。 第四十章 表功 就在宗员派大军清扫战场,命令士兵把俘虏押回广平的时候,巨鹿城里,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出城,向着鸡泽方向缓缓而去。 正如沮授预料的那样,虽然巨鹿离鸡泽更近,但张角派出骑兵,赶往巨鹿本身就要一定时间;巨鹿的守将接到命令之后,临时集合队伍,又要一笔时间;等他们整顿好队伍,出发赶到,还要一笔时间。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所谓兵贵神速,如果他们在接到命令之后,立即就出发,没准还能遇上战事。然而巨鹿本身就是张角老巢,几个月都没打过仗,守军自然早就松懈下来。 虽然也听说卢植大军已经杀到了广年,逼迫广平城。但巨鹿城高足有四丈,粮草充足,早被张角经营得固若金汤,守军一点都不担心卢植打来。 最主要的是,就跟张角的军队会因为冒雨前进而士气降低一样。巨鹿的守城士兵也不希望在雨天行军,如此拖拖拉拉,能过来就已经不错了,更别说在须臾之间快速行军十多里,跑到事发地点。 因此等巨鹿守将张牛角李大目张白骑张雷公等人抵达鸡泽时,才骇然发现这里遍地都是尸体,血流漂橹,满地尘霜,居然经历过战争。 “糟了,良师肯定是遭到了伏击。” 张牛角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只觉得心惊肉跳,连忙派遣士兵四处搜索,看看张角有没有在里面。 好在士兵搜寻过之后,发现并没有张角的尸身,当时候军队领取战功,如果杀死了敌方将领,一般都是割首,而不是整个尸体拖回去。 战场上没有被割首的尸体,这让张牛角稍微安心了一些,至少有了一丝期盼。 李大目满脸愁容地问道:“如今官军伏击了良师,良师生死不明,地公将军和其余渠帅也不知所踪,只剩下满地尸体,我们现在进不得,退也不得,如何是好?” 张牛角犹豫不决,最后说道:“还是先撤回巨鹿,派人打探良师消息,等待结果。” “唉,也只能这样了。” 李大目叹了口气。 黄巾各路渠帅基本都是张角的弟子,所以哪怕张角自称天公将军,他们都是称张角为良师。 作为黄巾军的首领,张角威望最高,是全天下太平道的领袖。 如果他出什么意外的话,恐怕就连张宝和张梁都不一定能服众,到时候黄巾军内部必然分裂,产生很多个小集团。 完整的黄巾军尚不是朝廷的对手,分裂的黄巾军日子恐怕更加艰难。 张牛角和李大目充满了担忧,祈祷着张角不要出事。 而就在张牛角等人自怨自艾之时,广平城太守府的卢植情绪也不是很好。 听宗员回报,此战虽然胜利,但走脱了张角,甚至连一个黄巾渠帅都没有留下,让他心情相当糟糕。 要知道,这场战斗是他给予厚望的决战,作为一军主将,他也明白现在军队士气问题。所以如果能够现在就把张角解决,那就天下太平,黄巾军没有了首脑,哪怕还有残余,也掀起不多大风浪。 如今跑了张角,那就是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只要张角的个人威望在,哪怕击垮黄巾多少次,他们依旧能够卷土重来,以后还有的是头疼的时候。 不过这场战斗虽然没有如他所愿一举将张角歼灭,至少将他重创,也还算欣慰。 更重要的是安平王刘续赎回来了,完成了天子交代的任务,以后再和张角对峙,就不会那么投鼠忌器,害怕安平王受到伤害,而被天子责罚。 赎回安平王的大功臣 卢植坐在桌案后,左手敲击着桌面,右手轻抚下颌山羊胡。 虽然张角跑了,不过安平王这块心病刘备帮他医好了,倒也不错。 卢植对自己的徒弟表现十分满意,左思右想,刚好天使还在,便提起笔来在竹简上开始写奏章。 这就是要为刘备表功了。 其实《三国演义》里说起,刘备在卢植那待过。但有一点不符合逻辑,那就是卢植带着刘备接连打了胜仗,却没有为刘备表功,实在不符合常理。 先不说他们是师徒关系,单说只算是路人关系,卢植也不该这样才对。 我们对比一下历史上孙坚的发迹经历。 “坚又募诸商旅及淮、泗精兵,合千许人,与儁并力奋击,所向无前。汝、颍贼困迫,走保宛城。坚身当一面,登城先入,众乃蚁附,遂大破之。儁具以状闻上,拜坚别部司马。” 一开始孙坚带兵投奔朱儁,被封为佐军司马,官职相当于伍长,比关羽张飞这俩个屯长还不如,因为立功,朱儁上奏朝廷,拜为别部司马。 别部司马就是卢植帐下前锋军孟震的官职,千石的中等军官。孙坚立功能升官,刘备为什么没有? 因此实际上还是因为刘备在黄巾起义的时候,只是带着关羽张飞在幽州小打小闹,根本就没有来冀州投奔卢植。 原因也很简单,一是幽州信息闭塞,刘备不知道卢植是统帅。二是他人实在太少,五百人去黄巾大本营冀州,的确很需要胆量。 就算是陈暮为他出谋划策,也都是绕了远路,一路走乡下小道,花了十多天才过来,更何况当时候的刘备还没有战略眼光,自然只能在幽州搞点事情。 如此一来,他自然也抓不住在黄巾之乱中立大功劳的机会。 而现在刘备是真的跑到了卢植帐下,并且立下不少功劳,虽然现在还未尘埃落定,但也该是为他表功的时候了。 在竹简上写下刘备的功劳之后,卢植又开始为关羽张飞以及陈暮表功。 尤其是陈暮,除了给他表功以外,还写了推荐信,举荐他入太学。 当时的太学基本都被高官子弟垄断,寒门子弟唯有求得大儒推荐这一条路可走,陈暮也算运气好,如果他是在朱儁和皇甫嵩帐下,就算立再大的功劳,也得不到被举荐的机会。 就在卢植为刘关张陈表功的时候,陈暮此时也在为刘备的未来操碎了心。 “黄门令,此番回京,不仅将安平王顺利带回,还将五千万钱完璧归赵,当乃大功一件,可喜可贺,来,再喝一杯。” 陈暮为王钧倒上一杯酒,这里是广平城一处宅院,灰墙乌瓦,庭院中茂林修竹,坐在屋舍廊下,看斗拱飞檐雨水顺着瓦片落下,颇有点像后世某岛国的庭院景色。 实际上这就是汉末魏晋时期有钱人家的建筑风格,岛国只是学习了我们的文化而已,并不是来源于他们。 刘备和赵琳在一旁作陪。 之所以没叫关张,是因为关羽素来瞧不起宦官,认为阉人误国。至于张飞倒是没有瞧不起谁,但他是个大嘴巴,万一说错话惹得天使不高兴就不好。 “此事全赖刘中郎和陈军侯,待我回到朝廷,禀告天子,必为尔等奏功。” 王钧小酌几杯已经脸色微红,不过心情却很愉悦,放下酒杯,夹了块猪肉放到热腾腾的锅里烫熟,在佐料碗里卷了卷,递进嘴里慢慢咀嚼。 这是汉朝有钱人常用吃法,用釜煮白开水,把猪羊牛肉放进去煮熟,再配上醓醢酱汁佐料,有点像火锅。 平民也可以这么吃,但吃不起猪羊牛肉,就会用狗肉或者蔬菜替代。 像曹植着名的七步诗,就是用釜煮豆子。 刘备笑着说道:“能为天使和天子效力,实乃备之荣幸,以后天使若有驱遣,备必当结草衔环,万死不辞。” 陈暮向赵琳使了个眼色,说道:“伯瑜兄如今在光禄勋当差,亦是京官,何不敬天使一杯?” 赵琳有些拘束,他只是个小官,在洛阳无权无势。人家是天子近侍,又是这次出差的使臣,连卢植都不敢慢待,他哪里敢出声说点什么。 听到陈暮的话,赵琳连忙举起酒杯道:“赵琳敬黄门令一杯。” 刘备给王钧斟酒,王钧心情不错,举起酒杯随口问道:“汝现在当何职?” “如今是文饶公属吏主簿。” 赵琳想了想,又给自己脸上贴了点金:“此番出征,便是文绕公钦点,以示光禄勋配合大军征战。” 文绕公就是光禄勋刘宽,这人威望很高,也是汉灵帝的老师之一,两度担任百官之首的太尉之职,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连汉灵帝对他也是极为尊重。 听闻是刘宽的属吏主簿,王钧点点头,收起了轻视。不过也不至于多看重,顶多算是正常交往。除非是刘宽亲至,不然有天子近侍这个头衔在,就算是两千石的太守,也得对他十分客气。 只是聊天谈话嘛,就得有个话题,只要能聊起来,很快就能放下最开始的拘束。 王钧心情很好,愿意和他们聊天。而刘备陈暮赵琳刻意逢迎,专门捡一些好话奉承,很快四人推杯换盏,说得十分开心。 正所谓酒越喝越有,谈得兴起,感情也越发升温,四人很快称兄道弟,成为了朋友。 其实东汉末年宦官和士族有着天然的对立面。 自从第一次党锢和第二次党锢之祸后,二者关系形同水火,不可调和。 比如以张让赵忠为首的十常侍,就一直策划着打压党人。 而以袁家为代表的士族门阀子弟,则一直站在大将军何进的身后,为其出谋划策,对付宦官。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灵帝一死,双方矛盾彻底激化,从而弄到董卓进京的地步。 但党人是党人,普通平民是普通平民,宦官也不可能与全天下的人对立。 陈暮出身陈平的家族不假,可陈平的家族早在西汉就被夺了爵,他的身份现在就是个平民,连士子都不算,因为他没有拜过师,也没有进过书院,全靠自学。 刘备和赵琳倒是勉强可以称为士子,因为他们拜过大儒为师,有学子的身份。可惜连寒门学子都谈不上,顶多只是个普通士人而已。 在东汉,能被称为党人的,首先你得有名望,比如三君、八顾、八及、八俊、八厨这些人。 刘备和赵琳跟他们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卢植倒是大儒,不过他为人精明,不怎么搀和这些事情,和党人那边联系也不深,所以就算追究起来,刘备也不会因为师父的问题而受到宦官区别对待。 如此王钧和刘备他们身份不对立,再加上三人刻意结交,八面玲珑,双方关系能够升温,倒也十分正常。 第四十一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第二日天晴,王钧带着安平王和数十车金银珠宝准备上路。 卢植虽然没有来相送,但让宗员刘备赵琳过来以示对天使的尊重。 等宗员客套一番走后,大家又才愉快地聊在一起。 “玄德贤弟,伯瑜贤弟,子归贤弟,我昨天酒后没有失态。” 宗员一离开,见其他人都站得远,旁边没有什么闲人,王钧小心翼翼地询问。 昨天大家一起吃饭喝酒,早就已经称兄道弟,关系很近了。 陈暮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笑着说道:“王兄你忘了吗?昨日我们酒后就各自回去休息了,只聊了一会儿风月,哪会失态。” 王钧又试探问道:“那那我喝多了以后,说了些什么古怪的话没有?” 他今天早上醒来,回忆起昨日宴会,总隐隐好像自己说了些什么,可仔细思考,又总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说。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因为王钧是个宦官,每天待在皇宫里,接触过很多国家大事,一旦透露出去或者说了些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那就是个大麻烦。 他可不希望祸从口出。 一旁的赵琳说道:“王兄到后来喝得有些多,想休息一会儿。光听子归贤弟讲先秦时候宋国笑话来着,倒是没记得王兄后来有没说些什么。” “哦。” 王钧庆幸道:“那就好,那就好。” 刘备笑着插了一句嘴:“我倒是想起来,王兄后来本是打算要和我们说说宫里的事情,不过四弟不愿意听,说这些都是俗事,我们几个兄弟一起喝酒开心,才是头等大事。” 王钧听到前面那句话,心里顿时揪起来。听到后面那句话,马上喜笑颜开,以感激的目光看向陈暮道:“子归贤弟说得对,宫里的事情也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俗事,也没什么好聊的,哪有我们兄弟逍遥自在来得好。” 四个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酒桌上王钧的确没有和大家谈论国事。 因为王钧喝多了之后,几次想聊一聊朝野和宦官们,都被陈暮糊弄过去,换了别的话题。 王钧喝多了,陈暮的脑袋却很清醒。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很清楚。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朝廷局势波谲云诡,现在可不是他们几个能指点江山的时候。 就算陈暮对未来的局势了如指掌,清楚迷雾之中的真相是什么,也知道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又有什么用? 难道要他摞点四狼?告诉王钧,将来张让赵忠会先下手为强,把何进骗去皇宫宰了他。然后袁绍带兵杀入皇宫,把宦官们一窝端? 先不说这番话说出来,别人不会把你奉若神明,只会把你当神经病。 即便人家信了,对自己又有什么帮助? 宦官和外戚两个集团的矛盾是不可能调和的,即便想改变大势,也只能帮助其中一方彻底剿灭另外一方。 如果陈暮现在位高权重,或许还能参与到这里面的权力斗争里,下场和他们掰掰手腕。 可惜他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不仅不能自己说,也要阻止刘备和赵琳掺和进去。 不能让他们发表任何意见。 朝堂上的对立,也没有任何必要跟一个赵忠党羽宦官去推心置腹地谈。 说十常侍等人以后没什么好下场? 那就是得罪王钧,说不好王钧回去禀告赵忠,三人都得牵连。 说党人的坏话? 以后党人发迹了,打倒宦官集团后,怀恨在心说他们也是宦官党羽怎么办? 而且刘备陈暮赵琳虽然不是党人,但民间普遍讨厌宦官而同情党人,这种话说出去,惹人厌烦。 所以有些东西,心里知道就行,却不能说出来。 祸从口出,聊风月的时候在那说朝政格局,那是一件有伤风雅的事情。哪怕刘备和赵琳不懂事,好奇想知道,陈暮也得强行打岔歪一歪楼。 知道自己没有酒后失言,王钧放心了许多,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差不多该启程。 王钧过来的时候,带着数十车金银珠宝,现在回去的时候,不仅依旧带着这数十车金银珠宝,还多了个安平王。 完美完成了任务,赎金还完璧归赵。 以天子爱财的秉性,到时候得多开心?还不得多加封赏? 想到此,王钧心中得意,神采飞扬。 按照送别的最后程序,喝完送行酒,众人各自说了几句祝福的话,王钧该正式出发了。 但这时却传来不和谐的哭声,众人定睛一看,却是陈暮。 王钧不由纳闷道:“子归贤弟,何故哭泣。” 陈暮啜泣道:“唉,看到王兄要走,依依离别之情,我便想起了家乡早逝的大兄,有些情难自控了。” 王钧一头雾水:“吾与子归弟的大兄有何联系?为何看到吾要走便流泪?” 陈暮解释道:“王兄有所不知,大兄与王兄十分相似,也是这般温厚仁义。我与王兄一见如故,早就当兄长般对待,却又想到马上要与王兄离别,心中故而悲伤,因此情不自禁,真是惭愧。” 王钧一脸惊讶:“没想到子归弟如此舍不得我。” “是啊。” 陈暮眼泪汪汪地说道:“我那兄长自幼对我极好,家中有吃食,总是先让予我。见到王兄宽厚的品德,毫发不爽的俊朗样貌,就仿佛见到了我那逝去的大兄一般,让我泫然流涕。” 王钧十分感动,握着陈暮的手感叹道:“原来如此,万没想到我居然与子归弟的大兄长相相似。子归弟,若是不嫌弃,以后我就是你的兄长,等哪天若是有闲,到了洛阳,必要来找兄,兄长定视你为亲弟般招待。” “当真?” 陈暮大喜道:“能得兄垂青,吾生无愧矣。以后我去了洛阳,探望兄长,兄长切不可因我粗鄙而嫌弃。” 王钧大笑道:“怎么会,弟若能来,我必扫榻以待。” 二人情谊相交,看得旁人热泪盈眶,羡慕他们的兄弟义气。 一旁的刘备:“???” 说好的咱们才是结义兄弟呢?怎么眨眼间你就傍上了人家的大腿,我们的兄弟情深去哪了? 过了片刻,王钧终于启程,护卫士兵数千,浩浩荡荡向洛阳而去。 陈暮依依不舍,挥手道别,一直到王钧的车队转过了山脚,消失在了远方,这才停下。 等王钧一走,陈暮瞬间变了面孔,脸上的感动和泪水消失得无影无踪,换成了一张儒雅随和的司马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 刘备纳闷道:“四弟,你家乡还有兄长?” 陈暮理所当然地道:“没有呀。” 刘备当时候就虎躯一震,问道:“那你为何说你早逝的兄长与王黄门很像?” 陈暮想了想,随口道:“可能是族内某个族兄,反正也不是很熟,看着想像就提了句,哪知道王钧还真把我当弟弟看了。” 刘备和赵琳一脸的黑线。 汉人都崇尚信义,重诺言轻生死。陈暮满嘴胡说八道骗人眼泪,属实狡诈恶徒不当人子。 “四弟” 刘备欲言又止。 “嗯?” 陈暮应了声。 “咱们结义之情” “当然是比真金白银还真。” 陈暮一边搂着刘备往回走,一边拍着胸脯保证:“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我与王钧逢场作戏,假仁假义。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希望他在天子面前替大哥多美言几句,我可都是为大哥在着想啊。我与他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我们才是真正的兄弟,拜了天地,立下誓言,如此情谊怎么可能会有假” 一番攀谈交心,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天花乱坠,很快就把刘备忽悠得找不着北,并且心中生出惭愧之情。 原来四弟都是在为我考虑,看来我是误会四弟了,四弟不愧是个忠厚君子。 亏自己刚才居然对他的兄弟情谊产生了怀疑,真是羞愧 第四十二章 走马豫州 张角败逃之后,逃到了洺水河对岸的曲周。 张梁驻守在那里,城中还有数万兵马,但广平城是郡所,城池虽然没有巨鹿高,好歹也比一般县城强一些,而曲周则是一个县城,城池不高,一旦被围攻,后果难以想象。 最重要的是现在张角情况很不妙,气急攻心,加上拖延了许久的肺病更加严重,已经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虽然还没死,却也是高烧不断。 再加上卢植就屯兵于洺水对岸的广平,对曲周虎视眈眈,因此形势对于张氏三兄弟来说,极为不利。 曲周县府衙之中。 张宝在大厅中走来走去,张梁跪坐在一旁的桌案后一言不发。 张氏三兄弟,张角是大哥,张宝是二弟,张梁是老三。虽然张宝排行第二,论起性格,反倒不如张梁沉稳。 “不行,大哥病得厉害,再这么下去,恐怕要有不测,必须想办法救救大哥。” 张宝走来走去,心情十分烦躁。 张梁沉声道:“药也吃过,法也做过,怎么都不见好转。能有何办法,还是先应付眼前的局面再说。”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病成这样也不管。” 张宝恼怒质问。 “大哥的病要管,眼下的局势也不能忽视。” 张梁不紧不慢地道:“朝廷的官军就在身边,随时都可以攻破曲周,再不处理,别说大哥,连我们的命都保不住。” “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宝一屁股坐到了位置上,他现在六神无主,也没什么主意。 相比于张宝,张梁仅仅只是性格沉稳一些,但论起智谋,他同样没有办法,只能思索道:“曲周太危险,我们必须撤军,广宗兵粮足备,城池也比曲周高大,可以撤往那里。” “为何不撤去巨鹿?” 张宝不解。 张梁摇摇头:“去巨鹿就得过河,一条浮桥被你砍了,另外一条浮桥在广年,你是打算绕上千里路从堂阳过河,还是打算在官军的眼皮底下过去?” 张宝脸色一僵。 张角之前跟他说起过自己的战略意图。 一开始说要撤兵巨鹿,其实是打算和官军打持久战。 因为官军有一支骑兵在,非常夸张的是这群骑兵还是能骑善射者,人家都不需要冲锋,利用轻骑兵的机动性远处射箭就能把张角的步兵队伍打得稀烂。 在魏郡的时候,张角就吃过大亏,野外战斗几乎没法打。 所以他只能选择据城而守。 巨鹿城高粮足,不像广平那样有一定漏洞,又与曲周互为犄角,不管官军打那边,另外一方都可以偷袭。 比如官军攻打巨鹿,那么曲周的兵马就可以通过南盟乡的浮桥,或者广年城的浮桥偷袭官军的后方。要是官军发狠了把南盟乡的浮桥断掉,曲周的兵马还可以沿河向下,去打易阳曲梁斥章等地,断官军粮道。 官军打曲周,巨鹿就更加好应对,都不需要过河,就近去打广平和广年就行。不管怎么样,官军都会因为人少而首尾不能兼顾,哪怕有一支骑兵在,也难以应付。 因此张角才策划回巨鹿死守城池。 结果他万万没想到人家居然敢在雨天来埋伏他。 而如今张角兵败,主将跑到了曲周来,巨鹿就不会再成为官军主攻方向。 没有了张角指挥,巨鹿的兵马估计都不知道该怎么作战,官军只需要少部分人马盯防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地猛攻曲周了。 想到此,张宝一拳打在桌子上,愤恨道:“可恨卢植为什么有一支这么精锐的骑兵,如果没有这支骑兵牵制,汉军早就被我们打退了,好恨呐!” 张梁叹气道:“这有什么办法,朝廷虽然昏庸,但犹有三边精锐在,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拖垮他们。” “那巨鹿怎么办。” 张宝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迟疑道:“要不然把巨鹿的兵马撤走,与我们兵合一处?” 张梁想了想,摇头道:“不行,我们没有数万大军的船只,除非连夜搭建浮桥,不然张牛角他们想与我们汇合,就得绕路千里,还是只能召集安平甘陵等郡的军队过来一起守住城池,让大哥安心养病才是。” “那就如此。” 张宝也没有了主意,只能同意。 黄巾军休整两日,大军就浩浩荡荡从曲周撤军,奔赴广宗。 卢植虽然有探马侦查到了这个消息,却没法阻拦。 一来广平到曲周渡河桥梁已经被损毁,大军要想过河,就得绕数百里路走广年-易阳-曲梁-斥章-曲周这条路线,时间上赶不及。 二来古代军队都是有奶便是娘,当兵打仗为的就是吃饭发财。如今这两项齐全,军队没有战心,战斗意志不是很高,卢植也只能安心修养,等待恢复士兵战力,再做考虑。 如此一来,张角在曲周的部队,也顺利撤去了位于安平郡和甘陵郡交汇处的广宗县。 而在此时,陈暮也准备正式向刘备请辞,南下前往豫州。 “四弟,你要离我而去?” 刘备刚听到陈暮的请辞,大惊失色。 这是广平城的一处宅院里,大军入城,作为军官当然可以入驻一户有钱人家空置出来的豪宅。 反正黄巾军烧杀抢掠,对于地方豪强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很多豪强被屠了满门,这些房子都没有了主人,可以随便住。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一开始攻打巨鹿附近城池的时候是张角亲自领兵,纪律还没有完全涣散,对百姓侵扰较少,因此巨鹿附近还藏着很多逃入山里的平民。 如今朝廷连番收复失地,这些难民也陆陆续续从乡下和山里回到城市,河南六县和广宁广平二城也逐渐恢复了一些人气。 陈暮笑道:“不仅我要走,二哥和三哥也得跟着我去一个。我预料接下来的数月,卢中郎将只能围攻城池,而没法在野外与黄巾军决战了,这是旷日持久的战争,既然大哥不愿意南下,那就只能小弟代劳,去南边再为兄长建功立业。” 刘备摇头说道:“对于建功立业,我心已经看淡许多。师君昨日跟我说起,说已向朝廷为我表功,诸多功劳加于一身,一个别部司马跑不了,能担任千石官吏,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何必让我们兄弟分离呢?” 陈暮劝道:“大哥此言差矣,就算大哥建功立业的心思淡了许多,也得为二哥三哥考虑考虑。卢中郎将说要举荐我入太学,等回归蒲阴,我必然被举为孝廉,入仕为官。而二哥和三哥要想入仕,单靠朝廷的封赏是不行的,还要大哥的官职更高,才能有资格提升他们的职位,不能一直让二哥三哥做小小的屯长。” 关羽微笑道:“我们四兄弟既然结义,就是同为一体。我做什么官职,都无所谓,只要兄弟不离不弃,那便是一直做屯长,我也愿意。” 张飞挠挠头,其实他倒是想升官来着,但义字当头,也马上说道:“俺也一样!” 他俩这么一说,反倒是让刘备迟疑起来。 的确,四兄弟结拜,出征沙场,好像大家伙在一起就好,哪需要管什么朝廷封赏。 可一路打仗,陈暮关羽张飞出力最多,反倒是自己这个大哥出力较少,结果捞的功劳反而最大,就算兄弟们无所谓,也得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痛不痛。 刘备叹气道:“我宁愿把军功分与三位兄弟” “大哥说这些做什么。” 陈暮笑了笑,他知道刘备是真心的。 不过没用,军队当中,军功一直是从上往下延续。 比如这次出征,大头功劳肯定是卢植的,然后再是宗员和五位北军校尉。 再其次才能轮得上刘备,等分到关羽张飞头上,就已经很少。 这还是刘备作为卢植的徒弟,跳过了军司马这一层,不然的话,孟震还得分一杯羹,落到刘备头上的功劳就更少。 没办法,这是封建社会,公平这个词汇,即便两千年后都不一定能实现,更何况现在? “唉,是我无能。” 刘备头一次有点恨自己官不大,居然没办法让兄弟们升官发财,想到此,摇头道:“四弟,你要去的话,有何打算?” 陈暮分析道:“如今正是五月初,目前尚不知官军在豫州的战况如何。不过我预计要么已经打胜,要么还处于对峙阶段。不然要是大败的话,朝廷震动,很有可能会把卢中郎将调过去。现在没有动静,说明情况尚可。” “冀州黄巾新败,必然龟缩城池,卢中郎将也无法拿他们怎么样,肯定也会处于对峙阶段。此时我们南下去豫州,则如同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无论哪边先开打,都可以两处捞功。” 陈暮自信满满。 这就是三国时期很多门阀的玩法,两头下注,像诸葛家龙虎狗,三分天下,哪家都有他们的人,无论谁获得了胜利,家族都可以连绵昌盛,万代不绝。 刘备点点头:“那如此,我便向师君请示,为你取一道军令。说是去援助皇甫将军和朱将军的援兵,你看如何?” “那便最好。” 陈暮微微一笑,望向关羽张飞道:“二哥三哥,你们谁愿与我同去?” 张飞瞅了眼关羽,他想去,但碍于是老三,不好说。 关羽轻笑一声:“让翼德去。” 张飞大喜:“还是二哥懂我,这没仗打的日子憋坏俺了,再这么闲下去,可要憋出病来。” 见是张飞,陈暮眼珠子一转,说道:“三哥,带你去可以。不过话得说在前头,届时去了豫州,任何事情都得听我的,万不可莽撞行事。” 张飞拍着胸脯保证:“那是自然,到时候四弟叫俺去杀鸡,绝对不撵狗。叫俺去追牛,绝对不赶马。” 陈暮心道我信你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 现在有刘备这个大哥压着,张飞还能听劝。等离开了刘备身边,立马就得变成孙猴子逃出五指山,还不得给来个大闹天宫? 第四十三章 曹操 古人长幼有序,张飞头上有关羽和刘备,四人在一起的时候老老实实。但现在就只剩下陈暮,作为老四,他哪有什么资格管老三,到时候肯定会搞幺蛾子出来。 想到这里,陈暮心生一计,说道:“三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既然三哥如此配合,做小弟的当然也不会三哥难做。如果三哥能够听话的话,小弟便取出家藏美酒,给三哥一尝,不是我吹,此酒冠绝天下,比之秫酒强十倍不止。” 张飞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不敢置信道:“比秫酒强十倍不止?当真?” “那是自然。” “好。” 张飞大喜:“大哥二哥,你们可都听到了,得为我作证。” 刘备无奈道:“好了好了,我听到了。” 关羽虽不像张飞那么嗜酒如命,但也是爱酒之人,看向陈暮,目光闪烁:“四弟,非是我不信,比秫酒强十倍不止的酒,我还从未见过,不如取出来瞧瞧,让吾开开眼界?” 陈暮哪还不知道自己二哥打什么鬼主意,翻着白眼道:“那可不行,这是我答应三哥的。这酒量少,等下次回蒲阴,再多拿几瓶给三位兄长。” 关羽欲言又止,实在好奇。但现在正行军打仗,本就不宜饮酒,虽然很想见识见识,也只能作罢了。 当天下午,刘备就向卢植讨了一份军令,并且将所有精锐都给了陈暮。 算上涿郡带出来剩余的三百将士和收降罗市贼的两千多人,总共三千余人。而刘备自己帐下,反倒只剩下最近新降的士兵,总共两千多人,战斗力不是很高。 不过考虑到未来已经很难有战事发生,陈暮也就接纳了刘备的好意,带着这三千多人上路。 原来的罗市贼就是胡志等人,这些人战斗意识不高,被孟震的前锋军轻易击溃。后来刘备收纳了他们,并且多番仁义之举收服了他们的心,变得忠心耿耿,成为了一支有战斗意志的军队。 只是有战斗意志还不行,必须得经历战争,见识过血才行。 因此在经过十多天操练之后,刘备带着他们打了鸡泽伏击战,每个人手上都沾了血,虽然不至于一下子成为百战老卒,但至少比之普通黄巾乌合之众强得太多,算是可堪一用。 至于刘备现在收下新收的部队,还需要刘备的一番调教才可以,关于练兵这方面,陈暮只能提供一点参考意见,实际还得让刘备自己来。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和赵琳关系越好,刘备的部曲羊毛也薅得越多,原本只是五百人一曲的军马,硬生生薅出快五千人的大部队,其中三千人的武器铠甲制式已经和官军一模一样,如此大的消耗,结果自然是被卢植发现。 这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就是贪污,往小说就是渎职,重则杀头轻则丢官。 因为东窗事发,导致刘备才发现陈暮关羽张飞居然瞒着自己在和赵琳做这种勾当,气得不行,把三人一顿臭骂。 但四兄弟情同手足,打又打不得,骂也不能骂得太重,刘备也只能咬牙跺脚,自己跑去卢植那一力承担了所有罪名,请求卢植责罚。 结果没想到卢植连申饬他都没有,甚至还允许他扩军,将本部人马增至一千,扩大了他的权力。 这是刘备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从卢植那回来后,还是不敢置信。 然而卢植的态度却在陈暮的意料之中。 为什么会这样? 原因很简单。 卢植是草根出生,不仅聪明,而且深谙明哲保身和人情世故的道理。 军队中大小事情他说了算,刘备部队损耗报上去,有没有损耗同样也是他说了算,就算有人上报朝廷,朝廷派人下来核验,战争中损耗的东西,上哪去给你查验,难道还去各地战场一一翻找? 所以就算朝廷有人来查,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如此一来,对于卢植来说,这件事情风险极小。而他不责怪刘备,只要刘备不过分到拉个几万人部队出来薅他一个人的羊毛,把整只羊都薅秃噜了,那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毕竟刘备现在立大功,他的奏章写了上去,天使也带着刘备的功劳回洛阳,以后刘备发达是迟早的事情。 师生情同父子,刘备发达了,万一以后他这个老师落魄了,至少还有条退路可走。 这就是所谓的狡兔三窟。 卢植这糟老头子,比谁都精明。 如此,陈暮就带着张飞和三千训练有素,且都是官军制式武器装备的军队南下,准备走马豫州。 冀州离豫州非常近,一个是黄河以北,俗称河北。一个是黄河以南,俗称河南。 两地虽不接壤,却只隔着一个陈留国,从邯郸到许昌的直线距离,也不过300公里而已。 但在汉代,路途不便,需要绕远路,行程要上千里。 不过陈暮又不是傻子,黄河附近水系极为发达,特别是冀州兖州司州豫州接壤的四地,河水流域能达到上百条之多。 有些河流从黄河分支出来后,南下去了兖州和豫州,则可以接用船只顺河而下。 他的部队只有三千人,其中还有刘备帮忙凑出来的五百骑兵部队,人数较少,让张飞带着骑兵南下,陈暮带步兵用数十条船只就可以走水路。 唯一的问题就是北人不擅水,船只摇晃,一路导致士兵们呕吐不止,等出了浚水,到了浚仪县城,也就是后世的开封的时候,士兵们实在顶不住了,不得不原地休整两日,恢复士气和体力。 等士兵恢复,再等到张飞与他按照原定路线汇合之后,军队才开始步行去西南的新郑。由于陈留国已经被黄巾占领,想穿过陈留比较困难,因此陈暮只能选择从新郑走。 抵达新郑,已经是五月下旬。 恰在此时,朝廷听说皇甫嵩和朱儁被围困在长社,于是就派出了曹操带领五千人马前去助阵,刚好和陈暮同时抵达新郑。 新郑位于河内郡,处司州和豫州的交汇处,与长社相隔不过百里,是长社县最近的城市。 朝廷拜曹操为秩两千石骑都尉,二十九岁就成为秩比两千石大员的曹操生得细眼长髯,仪表堂堂,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地进驻了新郑县城。 新郑令预备了粮草军需出门迎接,在城门口等候着他。 正在此时,曹操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平原上,一支军容整齐的军队收拾好了营寨,从新郑城北的侧面官道,缓缓向着南方而去。 曹操眯起了眼睛,问新郑令道:“此是何方人马?” 新郑令回应道:“此为朝廷新任北军司马刘备刘玄德的部下,刘玄德为卢中郎将之徒,据说乃中山靖王之后。在冀州大破黄巾,立功无数。天子大喜,派人前往幽州查其族谱,欲收录宗室,又封为北军司马。此番皇甫将军战事不利,卢中郎将便遣其部下陈暮张飞二人来援助皇甫将军和朱将军。” “原来是最近轰动朝野的刘玄德部下。” 曹操点点头。 他本来就是洛阳权力中心的人物,自然知道最近朝廷上发生的事情。 王钧作为天使回到洛阳,向天子禀报一切。 按照陈暮的计策,王钧首先是向天子替张让赵忠表功,说他之所以命令刘备帮忙把天子花出去的赎金取回来,全是张让和赵忠授意。 如此张让和赵忠莫名其妙得了个大功劳,自然十分高兴。 王钧则趁势让赵忠帮忙向天子举荐刘备,并且还把陈暮给王钧让他帮忙贿赂赵忠的五百万钱交了上去。 平白无故得了功劳,还收了人家的钱,赵忠当然一百万个愿意。立即向天子为刘备请功,再加上卢植的奏章也到了洛阳,两相合一,天子自然是不吝赏赐,大肆封赏。 本来按照刘宏的意思,刘备一下子帮他免掉了五千万赎金,龙颜大悦之下,是打算直接赐予高官厚禄,拜他为秩比两千石的校尉来着。 但考虑到刘备一来太年轻,升官太快不好。二来还在卢植帐下做事,一下子跃到和吴兰等五校尉平起平坐的地步,容易引发原来的上级领导不满。 因此王钧立即劝谏一番,建议刘宏把刘备录入宗室,给予名分和爵位。 这其实也是陈暮的意思。 临走之前,陈暮面授机宜,说是如果天子太高兴,要给刘备赐大官,就千万要阻止。 因为对于刘备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高官,而是爵位。 在汉末,高官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位列三公,说被杀就被杀,比之猪狗不如。 唯有爵位,才是名望。 如此就能坐实刘备汉室宗亲的头衔,而不会给予旁人落下口舌。 东汉时期刘姓家族开枝散叶,刘氏成为了最大的门阀,而皇室这个主家,则有宗正这一九卿之一的高官来管理宗室事物。 一般来说,像刘备这样属于宗室破落弟子,是没有录入宗室资格的,皇家族谱上,连他的名字都没有。 比如他的祖父刘雄,官至范县县令,就没有被录入宗室。 因为录入宗室之人,就必须要赐爵位,像刘备的曾祖父济川侯刘惠,高祖丰灵侯刘不疑才能在皇室宗族里找到他们的名字。 陈暮的目的,就是要让刘备的名字,写进皇室的族谱里,成为名正言顺上的皇室成员之一。 但要想被录入宗室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汉末的爵位虽然泛滥,但现在还没到二十多年后烂大街的地步,如今依旧比较珍贵。 汉灵帝就算想给,也需要派人前往涿县调查刘备在涿县的族谱,把他祖宗十八代清查一遍,确定他的确是汉室成员,才能正式修订族谱,将他录入门墙。 因此刘备虽然还没有被赐爵,但朝廷已经派人去涿县了,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刘备就不止是个别部司马,而应该列侯,最少是个亭侯。 到时候他再说自己是汉室宗亲,那说服力就杠杠的,名望和声誉,自然也是扶摇直上,很快就会海内尽知。 第四十四章 曹操发动技能——奸雄 陈暮当然不知道曹操就在身后。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队伍兵行不过二里,他们就得淌过洧水,也就是后来的双洎河。 这两条河河流汇聚到一起,交汇处水势浩大,无法通行,只能从新郑上游的溱水绕路,走水浅的地方淌过去。 由于行军速度缓慢,等人过了一半,就有探马喊道:“中郎,后方来了一队人马。” 早在新郑的时候,陈暮就已经得知了朝廷最新命令。 卢植向朝廷表功,不仅刘备升为北军司马,陈暮也荣升中郎官,关羽张飞各为曲长。 其中刘备为秩比一千石,陈暮关羽张飞则是秩比六百石。 比,相当于后来的从。 按照官级品秩来说,秩比六百石,已经跟普通的中县县令差不多,等于明清时候的从七品。 陈暮坐在马上远远了望,只见远处河对岸旌旗招展,从道路尽头缓缓走来大队人马。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官军,队伍最前头数人骑着马,浩浩荡荡而来。 等那队人马靠近河滩两岸,能够看得稍微清楚一些后,就能看到那旌旗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曹”字。 曹操? 陈暮骑着马,立于河岸坡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支队伍靠近。 “是朝廷派来的官军?” 张飞凑过来。 陈暮淡淡地道:“不去管它,我们走我们的。” 等自己的人马过了河,那边也开始渡河了,陈暮收整队伍,准备离开。 却在此时,有人驾驶着马匹飞奔淌过河水,向这边奔来,大喊道:“前方军队慢行,我部乃朝廷宿卫,有事询问。” 宿卫军,就是东汉的禁军。原来叫羽林军,后来羽林军没落,这支队伍也就变成了宿卫军。 这批人马算是刘宏最后的精锐,虽然没有全给曹操,但也给了很大的支持,其中骑兵就有一千。对于兵力已经捉襟见肘的汉室朝廷来说,能挤出五千人马给曹操,已经很不错了。 对方喊出名头,要是不留下来等,那就是得罪别人。现在局势还未明朗,冒然得罪背景深厚的曹操不是一件好事,陈暮也只能立足原地,等待那骑士过来。 片刻后,那骑士到了近前,问道:“这位将先生,我等为朝廷宿卫军,主将乃曹都尉,都尉让我来问你,你部是哪处人马,为何在此?” 这骑士原本是想喊将军,虽然将军没那么泛滥,但在军中如果不知道对方职务,统称为将军属于惯例,就好像你后世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妹子,不管人家漂不漂亮,叫一声美女肯定没错是一个道理。 不过他靠近过来才注意到陈暮根本没有穿铠甲头盔,身上也没有携带武器,穿着打扮像个士子儒生,甚至连士子标准的佩剑也没有,一时拿捏不准,就只能喊句先生。 陈暮回应道:“我部乃是北军中郎将帐下部曲,我为北军中郎官陈暮,如今卢中郎将战事顺利,兵围张角,大事已定。因此派遣我等前往豫州支援朱将军和皇甫将军,一应手续军令俱在,请问曹都尉有何见教。” 其实曹操已经知道了陈暮的底细,但聊天嘛,总要有个借口,先假装不知道过来询问,这样才能顺势攀谈上。 骑士说道:“都尉说,让你等原地等待,他随后就到,届时有事相商。” 有事相商? 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陈暮心中冷笑,曹操这厮真是不负狡诈之名。 想吞并就直说嘛,还玩什么套路。 虽然曹操是骑都尉,秩比两千石大员,和北军五校尉的官职相当,次于卢植皇甫嵩驻军宗员等人。 不过双方军队互不统属,也没有上下级关系,就算曹操官比陈暮大,按照惯例,能指挥这支部队的,也就只有卢植、宗员以及刘备三个。 连北军五校尉吴兰鲍鸿他们都不行,因为北军司马,按照品秩,和孟震他们级别相当。 他也再不隶属于孟震的先锋军,而是归属在卢植帐下近卫军。 上级领导换了人,双方隶属没有联系,因此除了卢植和宗员,以及卢植头上光禄勋跟汉灵帝以外,其他人一律指挥不了刘备。 所以如果曹操下命,陈暮可以完全可以不听他的。 但现在人家做出一副过来商量的语气,没有仗着官大给你下命令,那就是属于正常交谈。 你要是不给面子,那就是打脸的行为,不怪人家事后报复。 因为这是另外一回事。 也许有人说,万一人家只是闲着无聊过来和你聊聊天,没有别的意图呢? 然而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曹操过来能和他商量什么事? 还不是兵合一处,一起去长社救援皇甫嵩的事情。 如果两帮人马分开去长社,到了那边开打,那就是两路援军,两处战场,打赢了功劳各自分各自的,没有上级领导分你的功。 但兵合一处,那就是一股人马杀过去,打输了责任分半,打赢了谁官大谁拿大头功劳。 这种借鸡生蛋的事情,曹操轻车熟路,未来也不会少干。 不过现在陈暮还真没办法化解。 因为人家没有用命令的口吻,而是商量的语气来,这就是所谓的绵里藏针,笑眯眯地用钝刀子割你的肉。 你要是拒绝,就是打人家的脸,容易引起争端。 所以没办法,只能原地等待,见招拆招。 过了片刻,曹操渡河而来。 陈暮和张飞不得不下马过去,到河滩边迎接曹操。 靠近过去,来到近前看到曹操模样,让人不得不赞一句长相的确当得起威风凛凛四个字。 只见此人细眼长髯,看起来约三十上下,面目红润,披风翻飞,不怒自威。 在曹操的身边还有另外一高大威猛的汉子,面如紫玉,目若朗星,提着一把约九尺长的环首大刀,看身材就知道非等闲之辈。 陈暮装作不认识他们,上前拱手行礼:“北军中郎将帐下中郎官陈暮,见过都尉。” “我为骑都尉曹操。” 曹操坐在马上打量着他,说是军官,却不穿铠甲也不佩兵刃,一身儒生打扮,倒是稀奇得很。 陈暮心里有了准备也不惊讶,镇定问道:“不知曹都尉唤我何事。” “听闻汝部为卢中郎将遣去豫州的援军,恰好我为朝廷军马,如今豫州黄巾猖獗,兵凶如火。我见你部人少,想邀请你兵合一处,一齐进军,方便照应,陈中郎是否愿意?” 曹操露出狡黠的笑容。 按官职,骑都尉秩比两千石,北军中郎官秩比六百石。按人数,他有五千人,陈暮只有三千人。 兵合一处,肯定就是以他为主。 到时候两股力量合在一起,攻打黄巾军获胜之后,攫取的功劳怎么可能会对半分? 最重要的是曹操还是以陈暮兵少为借口,一片好心。 到了战场上,陈暮不仅要帮他白打工,还得承曹操的情。 一顿操作猛如虎,换了不明就里的人,没准还真对他感恩戴德。 只是陈暮早就识破了他的伎俩,一脸为难道:“一齐进军倒也无妨,只是我部为客军作战,沿途地方没有朝廷指令,不供应我军粮草,所以我急着要去找皇甫将军索要军需。若是跟了都尉,我军就得饿肚子” 说到这里,陈暮一脸期盼地看着曹操。 你想让我给你打工,那我就找你要粮草,而且保证我军一个个都是大肚汉,饭量是常人的一倍,吃都吃穷你。 曹操脸色一滞,他的军需也都是地方提供,一路从洛阳过来,由沿途的缑氏县、京县、密县等地给予粮食,到新郑的时候食物刚吃完,才从新郑令那领了粮草,还没捂热就要分出去? 不过想到长社已经离得不远,到了皇甫嵩帐下,找皇甫嵩要物资也不是不可以,用一点粮草换一群打工仔血赚不亏,于是咬牙道:“吾来提供。” “那真是太好了。” 陈暮一脸喜悦的表情,又说道:“刚巧我军兵刃不足,箭矢短缺,若都尉有多余的器械,可否” “不行,我部的兵刃箭矢也没多少。” 曹操毫不犹豫拒绝。 开玩笑,粮草到了皇甫嵩那还可以补充,军需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自己也没多少,分出去的话,自己麾下的士兵怎么办? “那真是可惜。” 陈暮摇头惋惜道:“等到了长社,我就只能去找皇甫义真将军,带领队伍投入到他的帐下,不然我部的后勤是个很大的问题。” 曹操皱起了眉头。 他之所以想拉陈暮入伙,原因是因为他并不想融入皇甫嵩和朱儁的帐下去。 古代军队打仗都有主将次将末将之分,主将不仅仅只是将军的称号,按照后世的说法,其实就是元帅,就是三军统帅的意思。 比如汉武帝打匈奴,主将是卫青。所以着名的漠北大战,卫青就是元帅,由他统领全局,带各路将军打仗。 只是两汉时期,“帅”这个字还没有衍生出“元帅”这个含义,因此以将军代之。 如今朝廷出征,三路兵马,皇甫嵩朱儁和卢植,就是三路主帅。 他们三人的兵马是单独列出来,地位相等,立下的功劳也由他们分配,都有向朝廷奏功的权力,自主权非常大。 而如果融入他们的帐下,那就要受到他们的节制和统帅,立的战功也会被他们分润走。 因此曹操就想单独自成一派,并不希望自己的功劳被他人分去。 不过想法是挺好,但他的人数毕竟不多。 听说皇甫嵩和朱儁都被困在长社,敌军浩浩荡荡二十多万人,声势浩大,以他这点人马,想打胜仗还是力有不逮,这才打上了陈暮的主意。 哪知道陈暮这支部队居然还缺兵器少粮草。 鸡还没借到,蛋也还没下,自己先搭出去几把米。这种赔本买卖,傻子才愿意做。 想到此,曹操摇摇头,说道:“若是如此的话,那便算了。” 陈暮瞧了眼曹操身后依旧还在渡河的军队,笑了笑,说道:“既然都尉不肯收留,陈暮便去投皇甫将军了。唉,可惜了,若是都尉军粮辎重齐全,我是很愿意追随都尉的,告辞。” 好家伙,最后再倒打一耙,说是自己愿意追随曹操,是曹操不收留的锅,不关他的事情。 一番太极拳打下来,反倒变成了曹操的不是,弄得老曹这个气。 可没办法,谁让人家的理由正当呢。 出兵在外,没有后勤,就相当于孤军。 就连曹操都需要到地方再补给,更何况陈暮。 这也算是曹操想要独领一军最大的弊端,那就是皇甫嵩朱儁和卢植出来的时候把大部分军需辎重带走,曹操得到的支持很少,后勤压力比较大,只能顾自己,顾不了别人。 第四十五章 长社城下 打发了曹操,陈暮再次启程上路。 其实陈暮也考虑过要不要跟曹操合并的问题。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中打了个转就立马否决,没有任何犹豫。 原因很简单。 皇甫嵩朱儁卢植三人都还算正直,在海内富有声望,可以算是正人君子。 在他们的手下做事,至少不用担心他们会坑害你。 有功劳会帮你上奏,有贡献也会给予奖赏。比如孙坚,就是因为作战勇猛,受到朱儁的提携而平步青云。 可阿瞒不行。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不跟你嘻嘻哈哈,绝非浪得虚名。 陈暮作为客军,依附在曹操帐下,受他节制。一旦曹操起了歹心,比如打仗的时候让陈暮做先锋,拿他当炮灰,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不要以为曹操做不出来,当年济北相鲍信迎曹操为兖州牧,可以说是曹操早期最大的恩人。 结果曹操准备伏击黄巾兵,带着鲍信先抵达战场。 坑爹的是两人的军队还没到,曹操和鲍信两个人就先跑到了战场上去,然后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遇上了敌人。 为了救曹操,鲍信战死。 《三国志·魏书》是这么记载的。 “太祖以贼恃胜而骄,欲设奇兵挑击之於寿张。先与信出行战地,后步军未至,而卒与贼遇,遂接战。信殊死战,以救太祖,太祖仅得溃围出,信遂没,时年四十一。” 里面这段最离谱的是,你去设伏兵,两个主将莫名其妙跑到战场上去被敌人围困,然后鲍信死了,就曹操一个人跑了回去。 说曹操不是为了鲍信的人马故意把他坑死都没人信。 更甚至做阴谋论的话,不乏恶意猜想,也许他们两个人根本就没有遇到敌人,或者说,只有鲍信遇到了敌人 虽然这种猜想未免有摸黑老曹的嫌疑,但里面的疑点也实在耐人寻味了些。 而且娄圭、许攸、边让一个个鲜活的例子摆在前面,有如此多的前车之鉴,再加上还有被抢走功劳当打工仔的风险,陈暮当然不愿意跟着曹老板混。 除非是打算抛弃刘备投奔他,不然去投皇甫嵩朱儁都远比投在曹老板帐下好。 陈暮带领队伍一路南下,扬长而去,曹操的部队远比他的队伍人多,渡河缓慢,等他走出了数里,消失在了远方道路尽头,曹操的队伍才渡河大半。 一旁的夏侯惇低声道:“孟德,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后世很多人以为曹操的父亲曹嵩是曹腾从夏侯家抱养的孩子,所以曹操又名夏侯操,是夏侯家的人。 但实际上,经过现代dna检测,曹操跟夏侯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反而有曹氏家族血脉,因此可以断定,曹嵩应该是曹腾从曹氏宗族里抱养的孩子。 不过夏侯家和曹家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他们两家都是沛国谯县豪强,家族世代联姻,到了这一代,夏侯渊就娶了曹操的妻妹。特别是曹操夏侯惇夏侯渊这一代,从小一起长大,是发小关系,夏侯渊还替曹操坐过牢。 因此曹操这次出征黄巾,就带上了夏侯惇,令他为裨将,也就是副将。至于夏侯渊曹仁曹洪曹纯等后来的班底如今并没有,夏侯渊在坐牢,曹仁曹洪曹纯等人才10多岁,还没有登上历史舞台。 现在曹操的手下,除了朝廷分配的几个副将以外,就只有夏侯惇和乐进两人为后世所知。其中夏侯惇是裨将,乐进则只是曹操的一个侍卫,就是之前过河来找陈暮的那骑士。 “此人明明是一军中郎官,却是士子儒生打扮,恐怕是有智谋之辈,许是看穿了我的意图,不可小觑。” 曹操眯起了眼睛,他到现在也分辨不出,陈暮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不过是个小小的中郎官而已。” 夏侯惇撇撇嘴。 曹操摇头道:“如今黄巾猖獗,世道不靖,正是龙蛇翻覆,豪杰并起之时。元让,不可小看了天下英雄。” 曹操倒不至于现在就能看出汉祚已至,而是觉得天下已经有了乱象,乱象之中就肯定有英雄人物起势,到时候平定了天下,这些人肯定要被封赏,如卫青霍去病一般在太平年月也能打出个名堂。 二人谈话间,陈暮已经走出了新郑地界,算是正式进入了豫州。新郑到长社不过百里路,换算成公里,就是38公里左右。不过这是直线距离,古代道路崎岖,实际距离更远。 按照每小时3公里徒步时间计算,陈暮上午出发,要到晚上才能到。所以别看从冀州到豫州短短300多公里,他们却走了大半个月,不是没有道理。 进入豫州之后,山脉丘陵逐渐变多。豫州就是河南,与河北的平原地貌相比,河南西高东低,山岭要比河北多很多。 长社所在的颍川郡就位于豫州西面,刚好处于秦岭和太行山末端的交汇点,一路崇山峻岭,蜿蜒崎岖。 在粮草问题上陈暮其实没有说谎,因为他是卢植派过去的部队,不是朝廷的部队。 没有朝廷的军令,沿途的官府大方的还会供应一部分粮草,小气些的并不会给他们提供物资,因此从冀州带来的粮草用完后,他们也只能快马加鞭去找皇甫嵩。 好在队伍带了10天干粮,一路上有些官府也给了一部分,勉勉强强能支撑到。不然的话,陈暮就得花钱去购买食物,一支三千人的部队每天人吃马嚼,花费不是一个小数目,很难支撑得起。 如今已经是五月末,夏季太阳烘烤着大地,豫州气候炎热,天干物燥。到了夜晚的时候稍微凉快一些,路上经过一些乡镇,沿途问路,临近傍晚,已经来到了长社县境内。 这里是长社县城外十余里的长葛乡,山林茂密,平原田地,沿着河水两岸,有房屋建立。此时却少了人烟,远远观望,隐隐看到有头戴黄巾的人驻扎在村里。 “看来长社已经危如累卵,连长社北面的乡镇都被黄巾军占领,说明皇甫嵩只剩下一座孤城。不过如果没记错的话,皇甫嵩应该会对黄巾军用火攻之计,从而反败为胜,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陈暮示意兵士隐藏于林里,远远地观望村庄中黄巾兵的动静,心里默默地想着。 张飞低声说道:“四弟,有贼人。” “嗯。” 陈暮点点头:“看到了,这应该是黄巾兵前哨,我们不要惊动他们,走脱了一个,对方就知道朝廷来了援兵。” 张飞四下观察,皱眉说道:“西边山势陡峭,难以逾越,就算有山路绕道,恐怕也要浪费不少时间。东面是平原村庄,河水波涛,从那边走会被黄巾兵马发现,如何是好?” “无妨,天马上就要黑了,届时贼人必然回村庄休息,等他们安睡之后,再从远处践踏田地过去。” 陈暮抬头看向天空,远方的夕阳落下,残留着的霞彩染红了半边天,火烧云如蒸腾起的焰浪,来势汹汹,卷走了天边回翔的暮鸦。 暮鸦尚且知道回家,何况人? 可田园荒芜,长满了杂草。 这里没有人,只有杀人的兽。 随着大地最后一抹阳光消散,夜幕降临。 一轮银月挂上了天空。 陈暮张飞二人带着士兵悄然从树林中走出来,骑兵牵着马,步兵用绳子串连起来,握着兵器,蹑手蹑脚,从村庄旁边的田地里穿行过去。 长葛乡有数个村庄,东面是平原,田地数百亩,绕远一些,倒是不用担心被村庄的敌人发现。 “敌袭!” 才刚过了村庄不到二里,身后蓦地发出一声尖啸,在寂静的夜晚犹如余钟磐音般破云穿空。 张飞顿时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整个队伍精神为之一绷,人人都警惕无比。 陈暮喝道:“是身后的朝廷官军进入村庄惊动了敌人,我们不用理会,全军继续前进。” “中郎有令,是朝廷的官军惊动了敌人,不用理会,继续前进。” 命令一个个传下去,夜幕下,月光无法给夜盲症的士兵提供太多的视野,大家只能继续拉着绳子前行。 夜晚行军对于士兵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考验。一来夜盲症太多,看不清楚道路。二来人都是会对未知充满恐惧,视野里全黑,必然会害怕。 不过陈暮用绳子把所有士兵串联起来,借鉴了曹操的铁锁连船,这样大家情绪就会稳定许多,也能顺利地继续行走。 曹操的军队路过长葛乡,与驻扎在这里的黄巾军发生冲突,一切都在陈暮的预料之中。 他可不会替曹操去趟雷,现在打起来,功劳不会太多,而且容易打草惊蛇。 所以陈暮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赶到长社,与皇甫嵩汇合在一起。 身后传来喊杀声,怒骂声,兵刃交织,金属碰撞声不绝。 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慢慢又归于平静。 三千人的队伍埋头前进,没有人说话,气氛似乎有些压抑。 走了约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看到了远处位于道路尽头的一座城市。 长社城坐落在平原上,西北面就是秦岭山脉,崇山峻岭,东南面则是平原,田园无数。 四周森林草地茂密,洧水与溱水交汇的河水波涛浩瀚,绕着平原和城市流淌,浇灌着这片土地。 这里是长社城城北,四周万籁俱寂,隐隐只看到了远处山坡下,近千帐篷连绵,灯火萦绕。 黄巾军十数万大军已经把长社城团团围住,北面的部队不算多,只有一万多人。 东面和西面也是一两万人,三面合在一起不过四五万。 南面是黄巾的主攻方向,那里驻扎了十万大军!这几日已经攻了好几次,每次都被官军勉强打退。 第四十六章 人皆蝼蚁 “四弟,好多贼军啊。” 山岭漆黑一片,张飞透过黄巾大军营寨里的火把,隐隐约约能看到大队士兵巡逻。 陈暮的目光却并没有在停留在黄巾营寨上,而是往向前方的城市。 夜幕下,长社城寂静无声,城墙上灯火通明。 大量士兵紧张地在城墙上穿梭来去,不时向城外窥探,虽旌旗招展,声势浩大,但难免有些虚张声势的意味。 《后汉书·皇甫嵩》传中记载,皇甫嵩和朱儁兵合一处,也不过是万人。 而黄巾军波才部则有十余万之众,长社城兵少,敌我力量悬殊,军中惊惧,士兵惶恐难安,十分害怕。 看到长社城现在城楼上那么紧张的气氛,就可以知道城内的氛围的确到了十分压抑的地步。 “皇甫将军和朱将军现在的压力看起来很大呀。” 陈暮感叹。 张飞纳闷道:“四弟是怎么知道的?” 陈暮笑道:“如果压力不大的话,你会让士兵在城楼上不断来回晃悠,探头察看,给予外面敌人一种,我们时刻在监视你们的动向,你们不要乱来的感觉吗?” 张飞眺目远望,的确如此,城里的人将城楼上的火把全部点燃,光照明的火把就用了上千之多,城墙下附近灯火通明,显然是在害怕敌人夜半强行进攻,不得不每个地方派人巡逻。 反观黄巾军就悠闲许多,虽然也有巡逻的队伍,却像是例行公事,在外围转两圈就回去了,根本不仔细检查周围的环境,甚至连暗哨都没有。 《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黄巾军是皇甫嵩和朱儁的十余倍,如果长社县城被攻破,那几乎可以算是一场歼灭战,一万多将士无一生还,对于城里的士兵来说,是生死考验,压力的确如排山倒海而来。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张飞问道。 “等。” “等?” “不错。” 陈暮说道:“再等一两个时辰。” “然后呢?” “然后劫营。” “我们三千人” 张飞瞠目结舌。 三千人劫营人家十多万? 就算自己能以一敌万,还有十余万咋办? “所以得等。” 陈暮淡淡地说道:“午夜三更时分,是人最疲倦的时候。黄巾军围困长社那么久,必然也是人困马乏,锐气尽失。此时是他们警惕心最低之时,正好劫营。” “劫营之后呢?” 张飞又问。 “当然是进城。” 陈暮理所当然道:“我数过,北面黄巾军只有千余帐篷,说明他们在这里顶多只驻扎了一万多人马。东西南面的三路兵马没那么快赶来,必须要在他们的援军到来之前,速战速决,然后撤入城内。” 张飞迟疑:“万一长社城门不开” 的确。 他们这边三千人攻打一万多人的营寨,肯定会非常顺利。 因为黄巾军已经围困了长社一个月了,一直以来都是黄巾攻打皇甫嵩,皇甫嵩从未敢派兵出城,所以警惕性非常低。 当年甘宁百骑劫营,也是同样的道理。 曹军攻打东吴,在濡须口号称步骑四十余万,营帐连绵数十里,成群结队的士兵像海边的沙粒一样密集,夜晚点起的火把像天上的繁星一样浩瀚。 正因为曹军觉得自己人多势众,安营扎寨之后,放松警惕。结果被甘宁一百多骑兵轻松闯入营寨,杀死数十人后扬长而去。 问题在于,甘宁是孙权派过去的,所以甘宁回去的时候,孙权肯定也会打开城门放甘宁进去。 而他们虽然是援军,可跟城里的皇甫嵩朱儁没有任何联系。 一旦劫完营,四面八方的黄巾援兵赶到,而长社城门不开的话,他们这三千人马,就会被淹没在十多万大军的海洋里,掀不起半点浪花。 也许有人会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不派人去城下联系长社城里的人? 原因很简单,长社城被四面团团包围,城里的官军在盯着城外的黄巾军,黄巾军又何尝没有在盯着城里? 在长社城如此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下,大摇大摆地来到被灯火笼罩的城门口,就相当于在黄巾军的眼皮底下过去,傻子都知道朝廷来了援军,不立即警惕才怪。 “所以只能赌。” 陈暮摇头说道:“赌皇甫嵩现在无比盼望援军为他整顿士气,赌他会为我们开门。曹操的兵马有辎重,他们可以作壁上观。我们不行,要么只能回新郑,要么就想办法入城,别无它法。” 张飞低声道:“非得用命去赌吗?” 陈暮笑了笑,回头看了眼士兵们,同样低声道:“不是我们的命,是士兵们的命。我不会上战场,三哥你有马,劫营之后,如果长社城门不开,也可以来去自如,至于士兵们” 那就各安天命。 饶是张飞心坚如铁,向来不把士兵们的命当命,也是毛骨悚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三千人惊动十余万敌军,与蚍蜉撼树没什么区别。 如果长社城门不开,这三千人除了那五百有马的骑兵以外,其余人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这是在用三千人的性命去赌。 自己这四弟,何止是不把人命当命,简直是除了他以外,人皆蝼蚁。 “为什么要这么赌呢?” 张飞不理解,劝道:“回新郑或者和后面那姓曹的一起不好吗?” 陈暮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个原因,一,新郑太远,一旦发生战事,计划赶不上变化。二,皇甫将军和朱将军现在压力无比大,他们最渴望的就是援军。如果有援军到,我认为他们开城门的可能性高达九成。所以我们全军覆没的概率很低,这才是我愿意赌的原因。”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如果和曹老板兵合一处,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到时候他就得跟着老曹屯兵在附近,等待着战事发生变化,一旦皇甫嵩定下了火攻,那么他能捞取的功劳,也就只剩下追击黄巾残兵。 而如果能够进城,以援军的身份必然会得到皇甫嵩和朱儁的重视。只要在他们之前,就提出火攻的计划,那么这泼天大的功劳,就会按在陈暮的头上。 到时候不说扬名天下,也相差无几。 这么大的好处,才是陈暮愿意拿自己手下这三千人去赌的原因。 至于自己手下的士兵 慈不掌兵,狠辣是狠辣了一点。 但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这世上拿命去赌的战役多了去了。 巨鹿之战,如果没有项羽破釜沉舟的豪赌,又哪来百二秦关? 井陉之战,如果没有韩信背水一搏的勇气,又哪来天下大汉? 更何况,陈暮觉得最坏的结局,也就是他和张飞狼狈逃走,骑马远遁。 只要自己不死,那一切都可以重来。 他陈暮,输得起! 第四十七章 进城 夜幕降临,星垂平野。 夏日微凉的风徐徐拂过山岗,山林微微荡漾,驱散白日的暑气。 已到二更天,黄巾军大营早已经寂静。 长社城中,无数将士却难以安眠。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心情起伏,戚戚难安。 县衙府大厅里,皇甫嵩与朱儁分列而坐,点燃蜡烛,同样无法安睡。 朱儁叹气说道:“朝廷精锐全被卢植带走,我们只有万余人马,如今被围困至此,怕是凶多吉少。” 皇甫嵩自然也知道眼前的困境,但作为主将,只得强自镇定道:“前些日子派出去的信使应该早就已经到了洛阳,援军许在路上,公伟当耐心一些才是。” 一个多月前,朱儁的军队先一步赶到颍川,在颍阳等地和黄巾波才部交战,结果被波才击败,损兵折将,一路撤军,一直到长社才算勉强稳住。 皇甫嵩后一步入驻长社之后,知道敌情,趁着黄巾还没围城,派了信使去洛阳求救,算算日子,援军也该到了。 “万一” 朱儁迟疑:“三河精锐全在卢植手里,万一朝廷现在手里也没了兵马怎么办?” 皇甫嵩沉声道:“现在天下大乱,各地流民逃向洛阳。如果朝廷没有兵马,自流民中募选即可。我们这些兵马不也是这么来的吗?” 严格来说,朱儁和皇甫嵩的军队只有小部分是精锐。因为东线战场是主力,贼首张角聚众二十多万,号称百万,在冀州掀起腥风血雨。所以朝廷只能把精锐力量全给卢植,给予朱儁皇甫嵩的很少。 因此他们从洛阳南下的时候,军队大部分都是募集而来。很多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总计有四万人马,每人各领两万,浩浩荡荡南下杀贼。 结果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敌人的人马居然有这么多,才刚进豫州,朱儁就被波才迎头痛击,两万人马死伤惨重,所剩无几。 皇甫嵩虽然没打败仗,但波才这一个多月来疯狂攻城,还是损失了不少士兵,使得如今整个长社只剩下一万多人,守住城池都捉襟见肘,更别说突围甚至打败黄巾军。 特别是现在城里气氛紧张,全军上下十分惶恐,一个处理不好,就有可能发生营啸或者哗变,让皇甫嵩和朱儁压力很大。 朱儁思忖道:“我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不管朝廷有没有援军,我们自己也得想想办法才行,城里的情况已经很不好,再这么下去,士兵们恐怕难以承受,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发生营啸我们就全完了,届时万事休矣。” 皇甫嵩从桌案后站起来,背负双手走下大厅,颇为烦躁地道:“我又何尝不知如此?可如今被困在城池里,出又出不去,想做点什么也是兵少将寡,难以有所动作,能有什么办法?” “唉,也是。” 朱儁叹道:“幸好城中粮草充足,若是没有了粮草,这仗就更难打了。” “只希望朝廷能尽快派来援军。” 皇甫嵩想了想道:“也不知卢子干那边怎么样了,战事是否顺利。” 朱儁也站了起来,苦笑道:“你还有闲心担忧卢植?先管好我们自己。今夜怕是睡不了安稳觉了,我出去巡守城门,为士兵鼓舞士气。” “嗯。” 皇甫嵩点点头,抚着脑门道:“我再想想办法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朱儁出了县衙,一股带着干爽的夏风拂来,浸入心脾。 夜凉如水,在几名亲卫的护送下,朱儁骑着马来到长社南城门。 这里是黄巾主攻的方向,守卫在这里的将士也最为紧张。 朱儁过来安抚了士兵,又一路去其它城门巡视。 过了约半刻钟,即将到三更天的时候,朱儁来到了北门。 北门的黄巾军人最少,也是最有希望突围的一个城门,因此被朱儁重视,时时刻刻过来观察敌人动向,看有没有突破口。 “敌军有何动向?” 朱儁过来巡视一番,在城楼上观望,随口询问旁边的将士。 将士回答道:“与往日一样,并无动向。” “嗯。” 朱儁点点头,他观察过,虽然北门的敌人的确人少,但只要他们敢突围,被北门的敌人缠住,那么东门和西门的敌人就能快速支援,从而将他们歼灭。 因此那么多天,哪怕明知道这里敌人不多,他和皇甫嵩依旧不敢赌。 没办法。 这就是人少的悲哀。 可惜了。 要是他这一万多人全是骑兵,别说十多万乌合之众,就算二十万,他和皇甫嵩都敢杀出去。 野外作战,骑兵为王! “咦?” 朱儁做完例行巡视,正准备离开,忽然瞧见远方黑夜中灯火闪烁,似有动静。 再定睛一看,只见二里外的黄巾营帐口,有人在搬运着什么。 “有人要劫黄巾军的营!” 朱儁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他亲眼见到数十人陡然出现在黄巾军营寨,这些人行动迅速,相互配合将守门的卫兵快速击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门口的鹿角拒马搬开。 这其实就是后来甘宁百骑劫营的套路,一般配置齐全的营寨大门,都会有塔楼了望台来做制高点,上面会安排鹰眼士兵或者弓箭手窥探敌情。 甘宁当年是先射杀了塔楼的士兵,再搬走鹿角和拒马,从而率领骑兵冲入曹军营寨。 而黄巾营寨哪来的塔楼,只需要把门口卫兵解决就行了,没那么麻烦。 因此借着黄巾营寨大门口点燃的火炬,朱儁清楚地看到那些人在把拒马鹿角搬走之后,黑夜里顿时响起奔腾的马蹄声,五百骑兵身后跟着二千多步兵,开足了马力,向着黄巾营地冲去。 “敌袭!” 黑夜中黄巾军发出长啸,但这些安稳的日子过得太久,官军被围在城里,向来都是他们打官军,哪有人料到官军敢来劫营。 如此一来,士兵们纷纷惊慌失措,连衣服都没有穿,跑出营帐四散奔逃,乱成一片。 在长社城门上的朱儁大喜,为了振奋军心,大喊道:“朝廷援军来了,朝廷援军来了,快,准备作战。” 北城守卫的士兵顿时精神一振,连日来的惊恐消散得一干二净,士气大幅度提升。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奔到了城楼下,有人大喊道:“我们是朝廷援军,由北军中郎陈暮率领先锋军劫营,骑都尉曹操大军就在身后,快开城门,等劫营之后让我们进去。” 朱儁在上面回应道:“可,我这便打开城门。” “多谢。” 那人勒转马头,挥舞着武器杀奔战场。 等他走后,朱儁对身边的将士说道:“把城门打开。” “真的要开吗?” 将士迟疑。 连日来一直被黄巾军围着打,万一这是对方的计策呢? 朱儁冷笑一声:“打开一半,让弓箭手和刀斧手准备。如果这是黄巾军用诈,等劫营之后,那群人身后必然跟着大量黄巾军追杀,我们可放速度快的骑兵进来,射杀之后立即关上城门。如果不是阴谋,黄巾军必不敢追杀,则可让他们全部进来,埋伏好弓手和刀斧手,即便有诈,两三千人也翻不起浪花。” 其实看城下那人的穿着朱儁也知道大概率是朝廷援军,因为他们的衣服都是官军制式铠甲。 不过朱儁也是纵横沙场的老将,该有的后手还是要有。 如果是波才的计策,那么那队人马的任务,肯定是扮作朝廷援军,假装劫营之后逃入城里,身后必然有大批黄巾军。 这样的话,那群人只要进入城,先控制城门,等待身后的援兵赶到就行。 如果不是计策,说明他们是真的劫营了,除非黄巾兵提前知道有人劫营,不然没有准备之后,肯定会被打懵,绝对不可能追出来。 所以判断这些人到底是不是援军,只要看他们劫营之后身后有没有追兵即可。 只是哪怕觉得这些是真的援军,朱儁也不敢掉以轻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道理他还是懂。 “唯!” 将士准备领命而去。 朱儁一边观望着远处形势,一边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补充道:“去通报皇甫将军,再去西城和东城叫些人来,睡着了的就不要喊了,小心营啸。” “明白了。” 身边的亲卫去传达命令。 远处的战场上一片杂乱,张飞带人杀入营寨,四处纵火。 黄巾兵的帐篷都是布制作的,很快被点燃,一时间北城的黄巾营寨乱做一团麻。 士兵们从帐篷里茫然跑出来,不知道自己上官在哪,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没有组织没有命令,根本无法组建有效的反击力量。 趁着这个机会,张飞带着队伍杀了数百人,骑着马来回冲杀,不断制造混乱,把黄巾营地打成了跑马场。 “稳住,稳住!” 北城营寨主帐中,黄巾主将黄邵才刚穿上盔甲,衣衫不整地跑出来,看到营中大乱,气得拉住一个小兵大喊:“跑什么,都不准跑,给老子回去杀敌!” “将军,快跑,朝廷兵马来了,有数万人。” 那士兵惊惧不已,他们虽然有一万多人,但张飞那边有三千人,双方实力差距不算特别大,让黄巾兵以为朝廷来了大股援兵,十分惶恐。 “数万人?” 黄邵瞪大了眼睛,眼珠子一转,转身也加入了逃跑的队伍。 连主将都跑了,更何况小兵? 张飞带着人马冲杀了一个来回,斩杀近千人,只觉得酣畅淋漓,哈哈大笑道:“痛快,太痛快了,兄弟们,给我杀!” 陈暮的士兵组成由来是原来的幽州三百骑兵加上后来招纳的罗市贼,胡志也在其中。 胡志有两个儿子,大儿名叫胡平,已经升做伍长,会骑马,因此被填充入骑兵队伍,成为五百骑兵中的一员。 见张飞还要再杀,胡平连忙劝道:“曲长,不能再杀了,中郎说敌人援军马上就会到,我们该撤了。” “休得啰嗦,再杀” 张飞热血上头,正准备不理会胡平的劝言,忽然想起临出发前,陈暮说如果自己听话的话,他就会把珍藏的美酒给他。 想到这里,张飞冷静下来,说道:“也是,四弟的话俺得听,兄弟们,撤!” 一声令下,部队开始撤军,从来时的方向跑出去。 远处长社城门早已半开虚掩,朱儁埋伏了弓手和刀斧手,眺望黄巾营寨的动静。 其实他看到营寨起火,喊杀声和哀嚎惨叫声遍地就知道不似有假。 如果黄巾军舍得放火烧了自己营寨,还叫得这么凄惨逼真,那就算有诈他也认了。 不过该做的准备还是得做准备,因此没有撤下人手,继续埋伏着,等待那群所谓的“援军”过来。 张飞率领着军马出了营寨,身后果然没有人敢追赶。 黄巾兵被夜袭打懵,大部分都被吓跑,哪还有人狗胆包天跑出来衔尾追击? 这使得张飞很快接近城池。 长社城门洞开,陈暮的人马鱼贯而入,顺利进城。 第四十八章 长社城内 当城门缓缓关上的那一刻,陈暮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的身边有几个亲卫,也都骑着马。 张飞从黄巾兵营中撤出来,按照之前的约定,往城门方向跑。 陈暮也同时从远处的林间出来,在城下与张飞会合,三千人列着队,缓缓进入长社。 长社城门和大部分县城一样只有两三丈高,宽不过一丈,城矮兵少,这么小的城池能坚持这么久,也多亏了黄巾兵没什么攻城器械。 进入城内,以皇甫嵩和朱儁的战术素养,四门早就布置了大量守城道具。 早在战国时代,攻城道具和守城道具就已经非常丰富。 这得益于墨家和公输家。 攻城方面有冲车、壕桥、云梯、巢车、井阑、投石车、木幔等等,各种类型数不胜数,在《三国志》和《后汉书》中都有大量记载。 可惜黄巾兵这些东西一个没有,就只有普通云梯。 反观长社城防守就十分严密。 城门口有闸板,与城门覆盖,敌人如果攻打城门,可以把城门放开,打开闸板置入固定好的槽内,利用闸板上的孔用矛探出去刺。 门内道路两侧有左右陷马坑,上面覆盖着泥土,下面藏着鹿角木、竹刺等,一旦敌人策马攻城,立即陷入进去。 除此之外,铁菱角、地涩、拒马、壕沟、顶板、机桥等一应俱全,若非城内有人接应,一步步地告诉他们走哪些地方安全,这三千多人直挺挺地冲进去,最少得折损大半。 而且这还只是城门的守城道具,城楼上五花八门就更多,女墙、弓弩台、塔楼、白露屋、钓桥、垂钟板,城墙上大量放置石灰、擂木、火鞴等。 黄巾军没有大型攻城器械,哪怕十倍于官军,每次攻城的时候,折损都是官军的十倍以上,可以说杀敌一百,自损一千。 在城内守军的指引下,陈暮的队伍绕过各种陷阱,占地方的马匹都被拉走,这才勉强容下。 陈暮四下扫视,长社城是县城,没有瓮城,进入城内就是街道民居,房屋鳞次栉比,角落似有人影森森。左右两边稀稀疏疏有数十名官军,表情严肃,警惕地看着他们。 再抬头张望,就看到右侧城楼石梯上站着十多名将士,为首的人穿着高级军官穿的铠甲,在城楼上向下窥视。 “请问这里是哪位将军主事。” 陈暮扬声问道。 朱儁在城楼上说道:“我乃右中郎将朱儁,汝是何人?” “原来是朱将军,小人是卢中郎将帐下北军中郎,卢将军那边战事顺利,听闻南边进展不利,特派我等为援军,这是信函凭证。” 陈暮从马上下来,怀里取出盖了卢植北中郎将官印的手续文件,递给一旁的士兵。 士兵拿着文件快步上楼给了朱儁,朱儁借着城楼上的火光检查无误,大汉官方文件都有制式,上面的官玺铜印对于黄巾兵来说也很难造假,现在可以说是信了十分。 不过虽然确定是援军,但听到他们是卢植派来的,朱儁还是忍不住皱眉道:“怎么只有你们来了吗?不是说还有朝廷派来的骑都尉曹操?” 陈暮解释道:“禀将军,的确还有曹都尉的人马。只是他们人多,难以在黄巾兵眼皮地下大摇大摆进城。所以只能驻扎在几里外的长葛乡,等待时机,里应外合。” “原来如此。” 朱儁下了城楼,缓缓向陈暮走来。 陈暮微笑着拱手一礼:“将军,现在信我们是援军了,城内的伏兵是否收回去呢?” 朱儁四下扫视,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伏兵?” 弓箭手都安排在城墙上,刀斧手则安排在街道两侧房屋后,一旦城下有变,城楼上万箭齐发,两侧房屋上千刀斧手同时杀出,可以保证将他们三千人尽数诛灭。 但朱儁自认为隐藏地很好,这是怎么被看穿的? “忘了自我介绍。” 陈暮笑道:“在下姓陈名暮字子归,蒲阴人,祖上为曲逆侯。” 蒲阴县,以前就是曲逆县。 大汉开国以来到如今四百余年,曲逆县除了陈平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的封地在那里。 因此曲逆侯在汉朝几乎特指西汉开国丞相陈平一人。 朱儁脸色微微动容:“原来是曲逆侯之后,怪不得能一眼看穿我的埋伏。” 陈暮心道我们这些人进来的时候,你接应我们的士兵都像是见瘟神一样慢慢散开,不敢靠近,城内气氛这么紧张,隐隐像是把我们包围了一样,傻子都知道有伏兵了。 咚咚咚! 正在此时,远处街道传来马匹奔跑的声音。 过了片刻,七八骑在街口停下,为首的是另外一名高级军官,翻身下马,焦急质问陈暮他们道:“你们就是朝廷的援军,怎么只有这点人手?” 朱儁见皇甫嵩来了,忙道:“义真,这是卢子干的援兵,朝廷的援兵还在后面,因人多,不敢进城。” “原来如此。” 皇甫嵩松了一口气。 只要有援兵就好,就是不知道是一万还是两万,如果有个四五万那就最好了。 想是这么想。 如果让皇甫嵩知道曹操只有五千人,不知道该怎么个失望。 不过援兵进不了城也没办法,城门四处都是陷阱,三千人进城就已经十分缓慢,人更多的话,反而是件麻烦事。 黄巾不是傻子,肯定会反应过来袭击,到时候援兵没救到人反而添乱。 朱儁见大家都聚集在城门口也不像是个事儿,就说道:“先回县衙再说。来人,带援兵先去城内休息,陈子归,你跟我去县衙,详细说说情况。” “唯!” 陈暮拱手应是。 古代有唯唯诺诺这个成语。 说的就是古代应答语。 其中“诺”,是上级领导回应下级的话。 而“唯”,则是下级回应上级。 陈暮的士兵奔波一天,又刚刚冲杀过敌军,十分疲倦,的确需要好好休息。 朱儁和皇甫嵩带着陈暮张飞去了县衙。 四人在大厅分列而坐。 由于皇甫嵩朱儁都是五官中郎将,双方平级,所以没人坐主座,在左右坐下,陈暮和张飞自然只能坐在他们下首。 落座之后,皇甫嵩就迫不及待地道:“朝廷派了多少人马?” 陈暮想了想道:“约莫一万。” 他没有说谎,曹操五千多人,自己三千多人,加起来八千多人,四舍五入,勉勉强强算是接近一万。 “只有一万啊,黄巾兵有十五六万之众,怕是杯水车薪。” 皇甫嵩感到失望,如果只有这么点人,加上城里也不过两万多人,与敌人十余万比起来,力量依旧悬殊,帮他们突围都困难。 陈暮笑道:“左中郎将何必担忧,黄巾军者,乌合之众也。卢中郎将在冀州也不过是三万兵马,却能打得黄巾贼首张角二三十余万众弃甲抛戈,望风而降。如今豫州黄巾不过十五六万,又有何惧之?” 皇甫嵩气笑了,怒视道:“你这小儿好大口气,卢子干的兵马全是三河精锐,北军五校尉手下的人马都是常年操练的老兵。我手下全是新招募的新兵,二者战力怎么可以同日而语?” 陈暮还未说话,朱儁却想到陈暮的聪慧,思忖道:“义真先莫动怒,听陈子归言,似有良策对敌?” “并无良策。” 陈暮摇摇头。 皇甫嵩哑然失笑,搞半天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也对。 此人不过是个小小的中郎官,职比曲长。 估计是跟着卢植打了几场顺风仗就以为天下英雄不过如此,却不知天高地厚。 若非看他是援军,平日自己恐怕连理都不会搭理这样的低级军官。 算了,何必与他见识。 想到此,皇甫嵩正准备打发了陈暮和张飞离开。 哪知道朱儁似有问不完的话,又说道:“我原以为你身为曲逆侯之后,来到长社城内,藐视黄巾。面对老夫与皇甫义真将军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毫无良策这等话来,既然如此,何故口气甚大?” 曲逆侯之后? 皇甫嵩竖起耳朵,这小子居然出身不凡? 陈暮笑言:“回禀将军,我说黄巾不足为惧,看今夜便可知。我部三千人劫营,黄巾一不做警戒,二不布暗哨,三无人了望,仅仅只有几队巡逻的兵马,可见其士兵懈怠,将领懒惰,毫无警惕之心。这等兵马,只是仗着人多势众而已,无需惧怕。至于退敌良策,还需我明日观望之后,再做分晓。” 朱儁点点头:“也是,你初来乍到,尚不知敌军厉害,那便明日先看看再说。” 双方又聊了一会儿。 也就是朱儁询问卢植那边的情况,陈暮一一作答。 当听到卢植连番计策,打得张角溃不成军,几近将冀州黄巾全歼的时候,朱儁和皇甫嵩只能连连摇头叹息。 他们三月从洛阳出发,一开始进展还算顺利,结果没多久就在颍川被波才击败,一路丢盔弃甲损失两万多人,败退到长社,与卢植一比,实在丢尽颜面。 不过现在朝廷有了援兵,至少给了城里的官军很大的希望,只要明日大肆宣扬朝廷的援军已至,官兵的士气必然大涨,未尝不是个反败为胜的机会。 第四十九章 记仇的曹操 陈暮夜袭了黄巾军北门驻地,骑兵和步兵冲杀了一个来回,斩敌千余人,大胜而归。 北门黄巾兵将领黄邵狼狈逃窜至西门黄巾军营,这里的守将是何仪,他已经听到了北面动静,于是夜晚率领兵马准备去看看情况,刚好撞上了北面逃来的溃兵。 “黄邵,你怎么回事!”何仪看到北面有大股人马跑来,本来无比警惕,靠近些借着营寨火把才看到是黄邵,不由大怒质问。 黄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后数千军队,狼狈不堪,喘着粗气惊恐道:“不好了,朝廷援兵来了。” 何仪大惊:“多少人马。” “约有数万。” “快,擂鼓,去南门通报给渠帅。” 何仪吓了一跳,立即下令叫人。 一时间西门鼓声大作,城外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何仪部的所有黄巾士兵都被唤醒,拿起武器出了兵营,连最远的南门波才部都被惊动。 很快,东门的何曼,南门的波才纷纷带着人马赶来。 黄邵收拢士卒,也有几千人,与何仪兵合一处,又回到北门察看情况。 只见北门营地一片狼藉,死伤士兵无数,残存了一两千人。 何仪召集士兵询问情况,得知对方居然只有两三千人,已经跑回了长社,好悬没被气死,瞪着黄邵责备道:“这哪是朝廷援兵,不过是城里夜袭的军队而已。” 黄邵尴尬道:“天色昏暗,士兵们都睡了,谁知道他们会出城夜袭。” “你就不能派人盯着?” “我派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看到,许是守夜训练的人偷懒了。” “敌军人少,你不能奋起反抗?” “我出来的时候士兵乱作一团,我想组织人手,可没人听我的,这不怪我。” “哼,真是无用,自己去跟渠帅解释。” 何仪冷哼一声,他们十多万黄巾兵在颍川声势浩大,眼看就要击败朝廷官军,北上攻打洛阳,与大贤良师汇合,结果今天居然被人袭营,脸都丢尽了。 不过他与黄邵的级别相当,都是黄巾军的首领级别,上面还有渠帅,因此就算他想指责黄邵,也不好说什么。 此时波才和何曼也赶到,听闻事情经过,波才大怒,指着黄邵喝骂道:“你这蠢材,区区两三千人就把你打成这样?” 在黄巾部队当中的上下级关系当中,最大的当然是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 其次则是三十六方渠帅以及普通将领。 波才是豫州颍川黄巾渠帅,统领颍川郡黄巾,黄邵属于他的下属,自然可以责骂。 “我部兵最少,敌人出城夜袭,我能怎么办。” 黄邵双手一摊,推卸责任。 波才气得不行,举起手里的刀就要劈了黄邵,被何曼刘辟龚都等手下劝住。 “渠帅,官军当前,不宜内讧。” “黄邵虽有责任,但我们这些日子也的确懈怠了些,不能全怪他一人。” “渠帅,大局为重啊。” 几名将领纷纷劝道。 波才被劝住,恼怒道:“那尔等说说,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理?” 何曼说道:“渠帅,如今不是追查责任之时。既查明不是官军的援兵,那就说明城里的官兵外无援手,只能自己想办法。我看今夜之事,一定是他们想要突围试探,不如在北门加强人手,小心应对。” 何仪也说道:“连日来天气炎热,我军已经有数日没有攻城。看来城里的官军经过休息,有了力气,不如明日再战,消耗官军锐气,也许再战几日,就能破城。” “何仪说的对,我看确实如此。” “不如向城里官军下去战术,约他们出城来战。” “他们不会那么傻。” “斗将鏖战如何?” “我军十余万,人才济济,就怕官军不敢。” “还是先休整一二,明日再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波才虽然气恼黄邵无用,但现在责怪也无济于事,只能作罢,带兵回营。 其他众人重新帮助黄邵收拾好了营寨,又安排了人手过来帮忙,这才各自散去。 而黄巾兵这里骚乱平息时,远在十余里外长葛乡的曹操却不好受。 他们人多,行军速度比较慢,天色渐晚才抵达长葛乡,并不知道这里已经被黄巾占领,结果一头撞进村庄,与这里的黄巾兵发生战斗。 战斗结束的倒是快,黄巾兵在这里只有一千多人,夏侯惇带着士兵一顿冲杀,杀了数百人后对方就四散而逃,不见踪影。 曹操虽然占领了长葛乡,但派出了探马回报,说是长社城外有十余万黄巾兵,将长社城团团围住,如此大的力量悬殊差距,让曹操根本不敢进军,只能偃旗息鼓,暂时驻扎在长葛。 而且即便在长葛也不安全,因为长葛就在长社城西北外十余里,换算成后世距离,大约也就是4-5公里左右,如此近的距离,一旦被黄巾包围,插翅难飞。 因此曹操犹豫再三,决定先在这里看看情况,如果黄巾军的动向是来找他麻烦,他就得考虑立即撤回新郑,暂时观望一下。 民居当中,曹操难以入眠,对睡在另一张床上的夏侯惇道:“元让,睡了吗?” “还没,孟德睡不着?” “嗯。” “怎么了?” “心里辗转难安。” “在想什么?” “想这一仗该怎么打?” “你是指?” “黄巾十余万人马,长社危如累卵,我军这五千人过去,也只是杯水车薪,恐怕不好应付啊。” 曹操忧心忡忡,虽然他今年不过二十九岁就做了秩比两千石的骑都尉,但曹家在朝廷地位并不稳固,只能算是二流势力,比不得袁家杨家,若是这一仗打输了,曹家怕要受政敌攻讦了。 夏侯惇比曹操小两岁,二人在谯县就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匪浅,说话自然也随意许多,想了想说道:“我们这点人马过去,的确是以卵击石,不如” “哦?” 曹操来了兴趣,问道:“不如什么?” 夏侯惇迟疑几秒,小声说道:“不如按兵不动,先观望一番形势。若是情况不对” 曹操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气氛似乎为之一滞,空气凝固下来。 过了片刻,夏侯惇干笑一声道:“若孟德觉得不妥,便当我什么都没说。” 曹操不置可否道:“夜深了,元让睡。” “哦。” 夏侯惇一头雾水,不明白曹操到底什么态度,只好闭眼休息。 曹操等夏侯惇鼾声如雷,便披上外衣走了出来。 门口有值班的卫兵,村庄附近有巡逻队,明哨、暗桩。 初出茅庐的曹操虽然没有立即成为军事天才,但读书和不读书的区别至少让他的军事素养可比黄巾军强得多。 最基础的安排还是要有。 见曹操出来,众多士兵纷纷行礼:“都尉。” 曹操摆摆手,示意他们各司其职。 士兵是三班倒,一次一个半时辰,上半夜一班,午夜一班,下半夜一班,以此不至于让士兵疲倦。 乐进就在上半夜这一班里,他是曹操早期侍卫之一,后来被经常拿来和李典并列,但实际上论起跟随曹操,乐进远比李典要久,早在黄巾时就是曹操帐下小吏。 见到曹操出来,乐进立即跟了上去,低声道:“都尉。” “嗯。” 见是乐进,曹操点点头。 “都尉还未歇息吗?” 乐进以胆识勇烈着称,很早就跟着他了,所以能跟曹操说得上话。 曹操忽然想起了陈暮,不由皱眉道:“在想一些事情,你今天白日见那北军中郎官,给你的感觉如何?” 乐进不解道:“都尉怎么问起了他?我觉得他个人的感觉很怪,既是武将,却身穿儒服,也不佩武器,当真是个怪人。” “可是他明明走在我们前面,为何在长葛乡是我们遇到敌人,他们却看不见人了?” 曹操有些费解,就因为前面一路有人趟雷,他才放心大胆地跟着,结果到了村庄,完全没有想到这里有敌人,被黄巾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也幸好黄巾人少,如果有个一万人马,恐怕他就得凶多吉少,交代在这里。 乐进想了想道:“许是他们绕道了。” “绕道?” 曹操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忽然脸色难看道:“这个陈暮真是不当人子。” 既然绕道,就说明他们早就知道这里有人。 明明提前发现了敌军,却不跟后方的友军通报,害得他们一头闯入有黄巾的村子,简直是居心叵测。 “等回到了朝廷,我必参他一本。” 小心眼的曹操记下了这个仇。 第五十章 斗将 第二日清晨,长社城内如临大敌。 休息了一整夜的黄巾兵开始了动员,锣鼓响动,万钲齐鸣。一列列的士兵从营寨中走出来,扛着云梯等器械,来到了南门城外依次列队,乌压压十万人马,一眼望不到头。 城楼上的官兵立即把敌人动向报告给了皇甫嵩和朱儁,二人一边派人去叫陈暮,一边快速来到了南城门上。 “敌人来势汹汹,怕是昨夜陈子归夜袭黄巾营,激怒了他们。” 皇甫嵩看到城下一箭开外,黄巾军整齐排列,虽然没有分成方阵,也没有表现得极有秩序,但人山人海,似乎一朵浩瀚黑云压来,依旧给予人极大的震慑力。 城楼上数千弓箭手纷纷探出女墙搭弓引箭做好准备,不过敌人在一箭之外,约300米距离,超出了弓箭范围,因此所有人都没有射箭。 朱儁观望黄巾军势,脸色微微动容:“今日黄巾怕是要倾巢出动,其它四门压力应该也会不小。” 长社城并不临水,最近的河水就是西北面的双洎河,有支流进长葛乡,离长社却有那么几里路。虽然有从双洎河里引渠灌溉东南面平原农田,可渠水太小,所以没有护城河。 没有护城河的情况下,守城池的压力会非常大。因为敌人可以四面八方围攻,一旦某处有个缺口,对于城内的打击会非常大,因此今天攻势怕是要防守艰难。 皇甫嵩说道:“昨日那小子不是口气甚大,叫他出来看看。黄巾虽是乌合之众,可一万乌合之众与十余万乌合之众天差地远,如何相提并论?” 朱儁叹气道:“还是先吩咐好士卒准备守城,陈子归为曲逆侯之后,自诩有智谋,又跟着卢子干打了胜仗,口气大了些也正常。义真莫要与晚生后辈做多计较,还是先顾着眼前,看看如何守住城池。” 皇甫嵩便下令动员全军,包括昨日陈暮进城的三千援兵,全都上了城墙。南门作为黄巾主力进攻点,守卫的士兵最多,算上昨天那三千,城里有了一万七千人,其中八千都在城南。 两边都在做动员,片刻之后,黄巾兵摆好阵势,有一骑兵来到城下叫阵,大喊道:“朝廷走狗听着,我太平道波才渠帅问你们,你们城里可有人敢出城鏖战?” “这是要临阵斗将?” 皇甫嵩迟疑,斗将的方式算比较罕见,但也不是没有。这归根于汉朝时游侠风气,喜欢单打独斗,呈个人英雄主义。 不过这种方式在两军交战的时候有利也有弊,利的是斗将赢的那一方士气会大涨,毕竟士兵都喜欢强者,如果能够在单挑的时候把敌将斩落马下,对于士兵的士气会大幅度提升。 但弊端之处也是如此。 万一输了,那对自家士兵的士气打击会相当严重。像华雄在汜水关前连斩数名联盟军将领,弄得联盟军十分尴尬,进退不得,最终还是关羽(其实是孙坚)出手,温酒斩华雄,这才止住士兵蹭蹭往下掉的士气。 朱儁摇摇头道:“我军都是招募来的士卒,平日缺乏操练,比不得黄巾军中有擅长武艺者,还是不要和他们斗将,他们要攻城,让他们来就是,莫要中计,平白堕了三军气势。” “嗯,我也是这般想。” 皇甫嵩点点头:“那便射死那骑士,以此明示。” 他正准备下令弓手放箭,却在此时,身后忽然有人说道:“既然黄巾兵白白送一个增长气势的机会,二位将军为何错过?” 朱儁和皇甫嵩回头,看到陈暮已经过来,不由眼睛一亮。 只见陈暮今天换了身衣服,白色长袍鹤氅,头戴纶巾,手中羽扇,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双眼似狐,即便是皇甫嵩不喜欢陈暮昨日夸夸其谈,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端得是一位儒雅美少年。 不过人长得好看是一回事,这年头长得好却没什么内涵,中看不中用的人多了去了,皇甫嵩冷笑道:“陈中郎还是莫再发表你那小儿之见,岂不知我部士兵少有以勇力见着者,而黄巾军中多有游侠,常年习武。我军没有悍勇之将,出了城也是白白送死,为他人增长士气。” 陈暮却笑了笑:“皇甫将军没有,刚巧我有,为您介绍一番,这是我结拜三哥张飞张翼德,曾在万军从中一矛刺死冀州黄巾渠帅郭大贤、左髭丈八,在卢中郎将帐下素有万人敌之美誉,只要我三哥出战,任黄巾来多少人,都是有来无回。” “不错,俺的长矛早就饥渴难耐了。” 张飞适时候站出来亮个相,手握丈八点钢矛,一身虬结的腱子肉,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凶悍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为之震慑。 朱儁赞道:“好一名威武汉子,既是如此,那便出城迎敌。” 得了军令,张飞大喜:“唯,小人必带几个贼将首级回来,为将军做下酒菜。” 说罢下了城楼,披挂上阵。 “咚咚咚咚!” 长社城上鼓声大作,城门洞开,张飞骑着高头大马奔出城,左右数百名士兵跟在身后,分列城池两边。 城楼上擂鼓齐响,金钲齐鸣,沙场列阵,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张飞策马来到城外,与黄巾兵距离约有百米,声若洪雷:“燕人张飞在此,谁敢上来一战!” 波才何仪何曼刘辟龚都黄邵等七八位颍川黄巾将领济济一堂,骑马观战。 波才眯着眼睛道:“没想到官军还真敢应战,谁去?” 何仪说道:“我部悍将吴彬,原是颍川游侠,武艺娴熟,力气不小,可斩此人。” “去。” 波才应声说道。 何仪帐下立即有一骑冲出,挥舞着手中环首大刀,喝道:“吴斌在此,贼将纳命来。” 张飞策马冲去,二人交战不到一个回合,吴斌被刺落马下。 “hooooooooooo!” 城楼上官兵士气大震,擂鼓震天,高声欢呼。 张飞大笑道:“就这?再来!” 波才脸色难看,说道:“还有谁人出战?” 黄邵想起昨天的失误,为弥补过失,连忙说道:“我部大将周霸,力大无穷,十分悍勇,必能斩杀此獠。” “去。” 波才吐出一个字。 黄邵帐下奔出一骑,挥舞着铜锤,大喝道:“周霸在此。” 二人又战在一起,只两个回合,周霸就因为挥舞铜锤,露出一个破绽,被张飞斜刺肋下,一矛戳死。 “hoooooooooooooo!” 东汉时期豪侠之气严重,士兵又普遍崇拜强者,见斗将官军大胜,城中士兵皆挥舞着武器呐喊助威,城楼上战鼓轰鸣,气势已到达顶点。 张飞哈哈大笑道:“尔等黄巾兵只有这等武力吗?真乃土鸡瓦狗尔,一个一个上不过瘾,我要打三个!” 波才大怒,道:“给我去三个斩了他!” 何曼刘辟龚都等部众帐下立即出来三名将领,策马冲来。 四人交战在一起,打了不过十回合,被张飞戳死一个,硬生生拖下马去生擒一个,最后一人惊恐万分,转身逃跑,灰溜溜地跑回去了。 “太弱了太弱了。” 张飞大声讥讽:“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大将?也不过是俺一合之敌而已,再来,我要打十个!” “hoooooooo!” 城楼上的官兵全都沸腾了,摇旗呐喊,声势震天,不过一万人,却似乎将城外十万大军的气势都遮掩住。 反观波才部,十万人马鸦雀无声。 士气不知不觉中竟是跌落不少,人人都面露惊色,畏惧于官军大将的悍勇。 波才都快气疯了。 明明前些日子官军还没有这么凶悍的人,怎么眨眼间哪冒出个强人来? 自己部下也有悍勇之辈,可上去一个死一个,与那人相比,自己帐下的勇将反倒一个个变成了小鸡仔。 “再去十人!若是没斩了他,你们自己提头来见。” 波才脸黑如炭,昨天是谁提议斗将鏖战来着?那人实在该死。 早知道听他们胡说八道做什么,还不如老老实实攻城好得多,现在士气跌落严重,若不能宰了那城下汉子以壮军威,今天怕是都难以攻城了。 波才下令之后,各主将帐下又出来十名将士,策马向张飞杀去。 张飞怡然不惧,奔马居然反向他们冲锋。 十一人很快交战在一起。 数把武器同时戳来,张飞左突右挡,防守得密不透风,一时间哪怕十人围攻竟也拿他毫无办法。反倒是因为马匹太占地方,每次只有四五人出手,不好施展开来。 过了片刻,有机灵的大喊道:“杀了他的马!” 射人先射马! 众人被提醒,顿时各路武器向张飞坐下的马匹招呼去。 张飞守住自己游刃有余,但马匹身体太大,怎么可能挡得住,很快被对面找到机会一刀砍在身上,马匹吃痛之下发力狂奔,居然将张飞掀下马去。 “糟了!” 城墙之上,皇甫嵩和朱儁以及近万士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张飞太托大了,单挑虽然无敌,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敌人不打你的人,只戳你的马,还真没办法。 一旦骑将没有了马匹,不仅无法利用马匹借力,而且很容易被敌人居高临下和机动性的优势拖死,就算再强的人,也不能一个人对抗十名骑兵。 即便一开始稳如老狗的陈暮,也是皱起了眉头。 自己这结拜三哥在搞什么,一个打三个就够了,何必那么装逼,非要打十个,现在出事了,这下要出大问题。 “快。” 皇甫嵩虽然不屑于陈暮夸夸其谈,但却很喜欢张飞的悍勇,见张飞不慎被马匹掀翻,立即向城下士兵喊道:“快去把张飞救回来。” 然而黄巾兵与长社城相聚一箭之地,也就是约三百米。按照约定俗成,斗将是在中间区域,也就是150米左右。 不要以为150米很近,博尔特跑100米都得9秒多,更何况普通士兵150米。 这短短距离,最少要用20多秒。 20多秒的时间,够张飞被戳死十次了。 就看到战场中央马匹奔腾,黄土漫天,十名骑将几乎是在张飞坠下马后,同时举起手中的武器向地上刺去。 灰尘虽然遮蔽了视野,看不清楚场上形势,但几乎每个官军都闭上了眼睛不忍看这一幕。 这个叫张飞的汉子,怕是没了 第五十一章 步战之王(求票,求收藏,求章评,求打赏。) 靠! 陈暮瞪大了眼睛。 不会。 自己结拜三哥就这么要没了? 饶是陈暮向来冷静的头脑,在这一刻也直接宕机。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事情,万人敌的猛将居然装逼过头,被人掀下马去。 要是张飞真的死在这里,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都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在刘备集团混下去。 毕竟让张飞出城去斗将是他同意的,虽然是张飞擅自要打十个,但他同样有责任。 三哥,你千万不能出事啊! 陈暮内心起伏难安。 成群结队的士兵向着战场跑去,试图去把张飞抢回来。 波才看到这一幕,也是立即下令进攻。 轰隆隆数万人向着城门杀去,尘土漫天飞扬,喊杀声不绝。 原本要去抢人的士兵看到这一幕,当即吓得调头就跑,气得城楼上的皇甫嵩破口大骂。 陈暮脸色严峻,嘴唇轻抿,双手伏在城楼上,紧抓着女墙,心中极不平静。 现在人家全军出击,三哥生死难料,全在自己预期之外。 自己这个狗头军师,做得还真失败。 同时这也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发现有些东西,并不是做好了计划,就能够完美实现。 计划之外的意外事件,永远都难以琢磨,没有十全十美的谋划,比如张飞这次忽然要打十个,就在他的预期之外。 还是对人的性格把握不够,哪怕是自己的结拜哥哥,居然也忘记了他冲动暴躁的个性,这次难办了。 “完了!” “可惜那了汉子。” “将军,不如下令杀出城,为张将军报仇。” 城楼上的士兵们议论纷纷。 刚才张飞的表现给了他们极大的士气鼓舞,看到张飞情况不妙,很多人都热血上头,想要出城一战。 陈暮咬紧牙关,说道:“将军,救救我三哥。” 但皇甫嵩和朱儁作为主将头脑必须得冷静,只能咬牙道:“关城门。” “将军” “关城门。” “唯” 士兵只能去执行命令。 城下灰尘漫天,十名黄巾将领依旧围着那处地方打转,不断用手中的武器向地上去戳。 很多人都转过了脑袋,不忍心去看。 恐怕城下那名叫张飞的汉子,现在怕是浑身已经被戳出无数个血洞了。 就连陈暮,都扶着额头,心中戚戚,在想怎么该向刘备去解释。 轰隆! 就在此时,一声轰鸣巨响。 仿佛是有千斤之物砸在了地上。 尘土四溅,土石迸裂。 无数人都伸长了脖子,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就看到之前斗将鏖战的场中心,一匹马居然摔倒在了地上。 漫天尘土飞扬,让人看不到里面场景。 忽然就视力极佳的弓箭手大声说道:“大家快看,张飞!他没有死他还没有死。” “没死?” 陈暮慌忙抬起头去看。 城楼上的官兵们也同时都伏到了城墙边。 就看到漫天尘雾之中,似有一鬼魅般的身影昂然而立。 手中丈八蛇矛挥舞,挡得密不透风。 “想让爷爷死,你们这群鼠辈还差了点,给老子滚下马来。” 张飞一把将敌人刺过来的长槊抓住,用力向下一拉,就将马上那人拽下马去,狠狠一踢,竟是踹出数米之远。 “他真的没死!” “他还在战斗。” “张将军威武!!” “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 咚咚咚咚! 擂鼓的士兵只觉得热血上涌,拿出了吃奶的劲拼命敲打着锣鼓。 城楼上鼓声大作,士兵们纷纷欢呼。 城下战马嘶鸣,张飞将一人掀下马背之后,连吐了几口吐沫,地上的灰尘全进到嘴里。 “本来还想跟你们玩玩,没想到你们如此卑鄙,将俺的马刺伤了。” 张飞站在原地,手中握着丈八点钢矛,前方几米外八名黄巾军将领游弋不敢靠近。 他瞪着眼睛,声音逐渐洪大。 “俺现在告诉你们。” “俺生气了!” “俺现在,非常地生气。” “所以我告诉你们。” “你们。” “都得死!!!!” 说到最后,张飞仰天长啸,已是声若洪雷,似晴天霹雳! 战马扬蹄,被这恐怖的吼声惊得连连后退,张飞的身边居然为之一空。 所有人都被这大嗓门给惊到了。 黄巾军队的冲锋之势一滞,人人都捂着耳朵,呆立原地。 只觉得振聋发聩,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一般。 城墙上的朱儁龇牙咧嘴,捂着耳朵对陈暮道:“陈中郎,你三兄不仅力气武艺惊人,这嗓门也委实” 陈暮心道我三哥的狮吼功不是盖的,连虎胆英豪夏侯杰都被震下马去,更别说你们。 就在所有人都骇然于张飞的声如雷鸣之时,他已经悍然向一骑将冲去。 “刚才就是你刺我的马?” 张飞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论起胳膊,猛然一拳朝那骑将座下的马轰去! “嘶!” 战马一声哀鸣,“轰然”倒地,溅起无数尘土。 有人惊恐喊道:“这黑厮力气太大了,小心被他抓了兵刃,用马撞他。” 张飞身高一米八,体重多达200多斤,那一身的虬结的腱子肉过于恐怖,说力能扛鼎也不为过。 现在大家反倒不敢用武器去戳,害怕被他反抓住武器拽下马去。 已经有两个人就是这样被拉下马来。 听到那人的喊话,其余人立即散开,驾驶着马匹在四周奔跑。 最先喊话的那人很快发起死亡冲锋,待奔到张飞面前,一拉马绳,战马高高举起双腿,向着张飞蹬去。 “来得好!” 张三爷一声怒吼,将丈八点钢矛插入泥地,扎了一个马步,双手高高举起。 战马扬蹄蹬下,裹挟着千斤之力,如风雷蹬来。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马匹的力气远超常人数倍,再加上体重压下,这是人能硬抗的力气吗? “小心啊。” “快躲。” “将军快躲开。” 在看到战马扬起蹄的刹那,所有士兵都忍不住喊起来。 然而他们只看到,那汉子像是被眼前奔腾而来的战马吓住,居然站在那一动也不动。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害怕待会看到的是一具血肉模糊被踩死的尸体。 “吁!” 场上尘土飞扬,耳边听到战马一声暴叫,双蹄砸落,轰的一声,像是天塌地陷。 尘土渐渐散去,两军将士睁开眼,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战场中,一伟岸巨人擎天憾地,双手高抬,竟是硬生生将战马砸下来的双蹄给接住。 张飞浑身肌肉暴跳,脚下的大地都要裂开,双腿却像是生根,毫无波澜。 人们都惊呆了! 双手接一马之力! 这是人类能干出来的事儿? 战马上那名黄巾军小将更是不知所措,愣在当场。 波才见自己大军被慑住,不敢上前,而自己手下的将领一个个也在旁边惊愕,勃然大怒,大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呀。” 还在场上的七名黄巾军将领如梦初醒,纷纷拿起武器准备去杀了张飞,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谁也没想到张飞武艺如此强悍,一把钢矛使得出神入化,竟是找不到任何破绽。 现在他居然把钢矛插在地上,手上没有武器兵刃,正是偷袭的好机会。 “将军小心!” 城楼上的士兵纷纷鼓噪,摇旗呐喊。 张飞咧嘴一笑,大喝道:“滚!” 额头青筋暴跳,一身的力气使出来,竟是生生把那战马掀翻在地。 几乎是在掀翻一人一马的同时,右手快速握向丈八点钢矛,闪身躲开一骑的槊刺,回头横扫,将一人扫下马。 数十斤的钢矛轻得像是一片羽毛,在手中打了个璇,格挡住右边两柄武器袭来,反手一个推拉。 砰砰! 两骑将直接坠下马。 他们并不是被张飞拽下马去的,而是被张飞格挡了武器,反手一压,吃不住这恐怖的力道,硬生生给推下马去的。 短短不到十息的功夫,场上就只剩下四人,六人躺在地上,不断哀嚎,痛苦万分。 “再来!” 张飞只觉得酣畅淋漓。 虽是幽州人,骑术了得,但世人不知道,张飞其实更擅长步战。 看他的体型就知道,身躯雄伟,体魄惊人,这样的身体普通战马根本承受不住,因此在马上反而不敢用全力,生怕战马被他压垮。 现在下了地,只恨天无把,恨地无环,一身力气可以全部用出来,当真是痛快之至,酣爽不已,还要再战。 可见识到这天神般的巨力,剩余四名黄巾将领哪敢再来,调转马头,拍马便逃。 波才看到这一幕,肺都快气炸,大喝道:“杀,全军出击,给我杀了那黑厮!谁能杀了他,赏百金!” 黄巾军本来已经跑出了七八十米远,靠近了中央战场,听到命令,再次前进。 但此时,张飞抓住一匹无主之马,翻身上来,双目圆睁,举矛怒喝:“谁敢来送死!” “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 身后城楼之上,万余官军齐齐大喝,以壮声势。 行军打仗要的就是气势。 气势这个东西很玄妙,一支军队如果士气旺盛,打仗勇猛,气势凶悍,那么就算是遇到几倍于他们的敌人,也往往招架不住,被他们击败。 官军看到张飞的神威,连日被围困的低落士气不断上涨,一个个热血上头,恨不得立即出城死战。 反观黄巾军,虽看似人多势众,但张飞一人站在那,嗔目相视,所有被他看的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寸步不敢靠近一步,任黄巾军中各阶层小头目、首领、将领催促,也不敢前进分毫。 “哈哈哈哈哈!” 张飞仰天大笑:“来人,给我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捆了,俺答应皇甫将军和朱将军抓几个俘虏回去当下酒菜。” 身后的官军冲上来,把躺在地上哀嚎的六个黄巾军小将五花大绑,抓进城内。 直到此时,张飞才冷哼一声,调转马头回城。 接近城池,张飞赶紧拍马,加快速度一溜小跑冲进城。 一打十还勉勉强强,可人家十多万,再神勇也不可能真万人敌。 溜了溜了溜了。 装完逼就跑,真刺激。 第五十二章 借东风 城外十余万黄巾兵眼睁睁地看着张飞抓了俘虏跑回城内。 那雷霆霹雳般的怒吼,掀翻战马的巨力,都深深地烙在了无数黄巾士兵的心里,为之震撼。 波才见张飞跑回去,大怒道:“进攻,进攻,给我杀进城里,我要屠了长社!” 左右何仪何曼劝道:“渠帅,今日斗将一败涂地,军中士气不济,就算进攻,也不能破城,还是再休整两日,再做打算。” 波才怒道:“若是今日就这样撤军,大军士气就更差,官军还会嘲笑我等不战而逃,吾实在丢不起这颜面。” 于是强令三军进攻,数万兵马冲进弓箭范围内,顿时箭如雨下,黄巾兵抱头鼠窜,毫无战斗意志,丢下几百具尸体匆匆逃走。 波才气急,又无可奈何。 行军打仗首重士气,要是士兵战斗意志不强,任何军队都难堪大用。黄巾兵本就是乌合之众,靠着人多势众才把官军压在城里打。 现在全军士气被张飞弄得濒临崩溃,根本没有勇气再战。 反观官军个个气势汹涌,要不是皇甫嵩和朱儁依旧忌惮他们这十五六万大军,没有命令出城追击,没准现在已经杀出城了。 张飞回到城中,所有官军士兵都以敬畏的眼神看着他,至少今天来说,张飞已经打出了名堂,等战事平定,这一万官军都会化成说书人,悍勇之名将传颂天下。 “哈哈哈哈哈!” 张飞跳下马来,大笑着对过来的朱儁皇甫嵩拱手行礼道:“朱将军,皇甫将军,飞幸不辱命。” 朱儁赞不绝口:“好壮士,真乃虎将也,在卢子干帐下做个小小的曲长真是屈才,此战过后,我当上报朝廷,为尔请功。” 皇甫嵩轻点下颌:“这一战至关重要,不仅挫败贼兵锐气,还令我军士气大涨,功劳的确不小,到时我也会联名上书。说来,我还真是羡慕卢子干那老儿,居然有这么勇猛之将,难怪冀州张角主力被打得连番败仗,我要早日得翼德,那还会被围困在小小长社城里。” 这俩主将真是毫不掩饰对张飞的喜爱,正所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能够带领士兵行军打仗的将领本来就不多得,更别说像张飞这样,不仅能带兵打仗,还勇冠三军,这样的人往往能给士兵极大的勇气,从而战胜强大的敌人。 然而张飞却大笑道:“二位将军抬爱,其实俺的本事不算什么,跟我大哥二哥比起来差远了。当初在涿郡,我与我二哥不打不相识,空手战了几百回合不分胜负,大哥过来就把俺们分开,那才叫厉害。” 朱儁和皇甫嵩愕然,张飞的身手已经极为了得,还有两个比他更厉害的? 陈暮却在一旁窃笑。 刘关张三人相识过程他可是亲眼目睹。 那天张飞闲着无聊,把一扇猪肉放在井里,又用一块千斤巨石压着,扬言说谁能把这块石头搬开,猪肉就送给谁。 很多围观的百姓尝试之后都放弃了,那石头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搬动的。恰巧一个叫关羽的靓仔推着卖绿豆的车路过,听说了此事,就过来把那千斤巨石搬开,将井里的肉取出来分给百姓。 结果张飞闻讯赶到,与关羽大打出手,二人像两只人形恐龙,一拳一块木板石砖,差点没拆了半条街。 最后是围观的刘备把二人分开。(节选演义,用来参考武力值。) 不过陈暮在一旁看得很清楚,倒不是说刘备的武功比关张强,而是当时关张正处于角力阶段,被刘备用巧劲分开,所以很难说是刘备以一敌二战胜两人。 但也从侧面说明刘备腕力绝不算差。 张飞之所以说刘备关于比他强,属于贬低自己,抬高两位兄长的谦虚说法。 只是即便如此,也是吓了朱儁和皇甫嵩一跳。 张飞已经悍勇难当,居然还有两个比他强的,岂不是项羽再世也不过如此? 想到此,皇甫嵩不无艳羡道:“既是如此,我就更加羡慕卢植那老匹夫了,这厮真是好运气,朝廷的精兵被他带走了,座下还有如此猛将,真是可恶。” 朱儁苦笑道:“谁让他面对的是黄巾兵主力呢,不过幸好朝廷援军已至,又有翼德勇猛,此战我们的胜算又多了几成。” 说起胜算,皇甫嵩又想起了昨天陈暮的话,便问道:“陈子归,你昨夜说黄巾弹指可破,现在看到城外那十余万人马,有何做想?别看张翼德悍勇,但一人之力难以撼动千军万马,我军人马太少,难以正面硬战呀。” 陈暮笑了笑,轻摇羽扇,缓缓说道:“禀将军,暮还是那句话,黄巾兵不过乌合之众,虽有十余万人,不足为惧。” “哦?” 皇甫嵩来了兴趣,问道:“既是如此,今日也观望过形势,莫非汝已有良策?” “确有良策。” 陈暮自信地点点头。 “说来听听。” 几人走在城楼之上,观望着远处黄巾军退兵的阵势。 虽然这次攻城虎头蛇尾,被张飞一个人就拦下了气势。但基础人数摆在那里,十多万人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地撤军,光回去行走的路上,就是尘土漫天,一眼望不到尽头。 无边无沿的人海蔚为壮观,想象一下,若是被这么多人围攻,普通城池恐怕早就失守,也的确侧面反应了皇甫嵩和朱儁的能耐。 陈暮远远了望,看着黄巾营寨的方向说道:“不知将军注意到没有,黄巾兵倚草偎林结营。” “你是想说用火攻之计?” 皇甫嵩冷笑一声,不屑说道:“陈子归,你小看了天下英雄,此计我和公伟早就想过,可夏季草木燃烧缓慢,又无大风借势,就算想火攻,也根本不可能实行。” 朱儁和皇甫嵩二人也是老将,连日来早就已经在思考所有对策。在陈暮还没来之前,他们观看黄巾营寨,就已经想到了火攻之计。 长社这个地方刚好位于秦岭与太行山末端,西面崇山峻岭,东面则属于平原地区。 所以城西多山岭,城东是平原,有大片田地。 黄巾兵战术素养不高,没有把兵营驻扎在平原上,反而是驻扎在了山岭下。 山岭下方草木旺盛,连绵不绝的野草蓬蒿,还有森林树木,如果要用火攻的话,是非常好的办法。 但可惜现在是盛夏,不是深秋。 现代人应该都知道,盛夏时节叶子翠绿,草木中含有大量的水分,挤压树叶能滴出水来。 用打火机烧一片绿叶做试验,可以观察到,树叶的燃烧速度十分缓慢,比不了深秋时候枯叶那么迅速,可能要好一会儿才能点燃。 不过毕竟是草木,想引起大火肯定可以,但火势发展也肯定不快,黄巾兵只要不是傻子,自然可以在大火蔓延之前逃离,如此依旧无法给黄巾造成损失,顶多就是烧了他们的营寨而已。 所以朱儁和皇甫嵩一直没有使用这个计策。 如果陈暮是觉得用火攻可行的话,皇甫嵩也只能表示失望,因为在他看来,这只是无法使用的一个假想计谋而已,除非老天爷帮助,刮一股东南风,否则根本不可能实现。 陈暮缓缓行走,抬头观望天色,轻笑说道:“欲破黄巾,只有火攻这一条路可走,将军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皇甫嵩冷然道:“此时盛夏,哪来的东风。” 众所周知,一年四季,有春风、秋风、冬风的说法,在古诗词当中,这三季的风常写在诗歌里,如“春风不度玉门关”,“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北风破南极,朱凤日威垂”等等。 唯独很少有人说夏风的诗词,因为即便夏天有风,也只是夜晚微风而已,极少刮大风。风势比之和熙的春风;萧瑟的秋风;严寒的冬风要差上许多。 因此火攻虽然是唯一击破黄巾的办法,但由于夏季火势发展缓慢,又没有大风帮助这两个原因,很难奏效。 陈暮却想起了以前学过的历史。 小时候作为大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不仅成绩优秀,还常读国内外名着,看二十四史。其中在看《三国志》和《后汉书》的时候,隐隐记得,皇甫嵩是在仲夏六月,借着大风放火才最终破了颍川黄巾。 现在是五月末,马上就要到仲夏六月初,也就是说,最晚不过十来天,肯定会有大风。 偏巧高一时的地理老师还说起过关于预测天气的民间谚语,如“燕子低飞蛇过道,鸡不回笼喜鹊叫”,“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朝霞不出门,晚霞走千里。”等等。 其实类似于这样的话,农村孩子在日常生活中应该常能听到长辈叙述,看似是中国五千年来民间总结的经验,实际上就是一些气象学理论。 在现代气象学当中,是有所涉及的。 而汉代的图谶之术,堪舆之术,经纬之术,其实大多也都跟这方面有关系。 古代行军打仗,天气对军队的影响非常大。所以如果带兵打仗的将领会一些气象学知识,就对战事有很大的帮助。 不过这方面的知识别说在汉代,就算是在明清时期,也没有完全普及,高级将领根本没有学的必要,普通将领没有学的渠道,所以在汉朝除了少数专门研究这方面的经学家以外,一般人还真不会。 陈暮回忆着当初地理老师教过的谚语,抬头去看天色。 太阳当空照,火辣辣的日头晒下来,哪有风雨迹象? 然而陈暮却笑了,对皇甫嵩说道:“将军,盛夏时节虽无风,我却能借来风,不知将军是否愿意一试?” “借来风?” 皇甫嵩冷笑一声:“陈子归当吾是村民愚夫不成?” “皇甫将军不信?” 陈暮心里纳闷,不是说古人迷信吗? 特别是汉代,连皇帝都“不问苍生问鬼神”,怎么皇甫嵩还是个无神论者? 皇甫嵩理所当然道:“你若是张角,我还信你几分。那张角得南华仙人传书,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你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哪来的法力借取东风?” 好家伙,原来不是他不迷信,而是觉得自己太年轻了,担当不起呼风唤雨的重任。 陈暮一边腹诽,一边缓缓开口道:“皇甫将军有所不知,我研习祖上传下来的经书,已经学会祈告之术。张角宣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惹怒了上苍,我正好向上苍禀报,并非是用法力借取,而是向上苍汇报张角的恶行,让上苍降下灾祸。” “原来如此。” 皇甫嵩迟疑:“你有几分把握?” “当是八成以上。” “该如何做?” “开法坛,行祭祀。告上苍,借东风。” “何日能借来东风?” “若是顺利的话,当下月之内。” “好。” 皇甫嵩也是果决之人,拍板道:“反正也无其它办法,那就姑且一试,若是下月不来风?” 陈暮咧嘴一笑,露出一对洁白的门牙:“请将军治罪。” 第五十三章 先帝创业未半,花光预算 陈暮借东风当然跟鬼神没有什么关系。 除了一是因为他隐隐记得史书上记载六月长社会刮起大风以外,最重要的是,他回忆高中地理老师说起的气象谚语,隐隐有几个相对应之处。 不过汉代迷信程度可以说是历代王朝之最,汉武帝巫蛊之祸就不用多说,不问苍生问鬼神也不用多说。 单说汉末时期,张角能够掀起这么大的浪潮,跟迷信思想就有很大关系。 所以陈暮假借上苍之名,反倒更容易令人信服。 同时也容易传出名望。 在汉代,名望非常重要。 袁绍家四世三公,就是积累多年名望。董卓之乱后,袁绍能虎踞冀州,就是因为袁家名望所在。 还有曹操刘备,曹操若是没有名望,就不可能被鲍信迎入兖州。 刘备要是没有名望,也不会被孔融请去救北海,更不可能被陶谦请为徐州牧。所以名望这个东西,看似很虚,实际上带来的好处难以想象。 所以如果陈暮能在这一战中攫取名望,再加上有曲逆侯之后这个加分选项,未来对于他举孝廉或者茂才,步入仕途有很大帮助。 因此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假借上苍名义的缘故。 长社城中高架法坛,准备五谷牲畜等祭祀之物,向上天祷告。 而远在冀州,刘备这边也不轻松。 倒不是说战事不利,而是张角病重之后,张宝张梁缩紧人马,将分散在冀州其它各地的黄巾兵召集而来,屯兵广宗县,据城死守,巨鹿城那边也没有攻破,两地依旧处于僵持阶段。 但卢植兵戈锋利,冀州黄巾连番败仗,各地乱象基本已经平定,因此也是到了恢复民生的时候。 之前藏匿在深山老林,或者背井离乡的百姓也开始陆陆续续回乡。 面对家乡的满目疮痍,农田荒芜,房屋破败,无数勤恳的劳动人民即便再有怨恨,也只能怀着悲伤沉痛的心情,重新一头扎入了田地里,尝试着能不能再让土地焕发出曾经的生机。 这些有田地,且还有存粮能活下去的人算是大多数。秦汉时期宗族制度比较盛行,往往一个姓氏族人都会抱团在一起,形成一个固定的村落。 比如鸡泽乡,就是由毛、沮、张三姓,同族之间互帮互助,族老统一扶持分配,总归是不会饿死人。 受苦的是那些没有宗族的百姓。 虽然田地夺了回来,但家里没有了余粮,今年也没有了收成,再加上小灾小难无数,天灾人祸之下,这些百姓最终也只有饿死一个结果。 刘备被卢植派去北上,帮助安平、巨鹿、赵国等地官员收复失地,配合当地豪强清剿小股黄巾部队。 沿途来到经县、任县、堂阳、南宫等地。这里是冀州中枢安平巨鹿二郡,受黄巾之灾最为严重。官道上偕老妇幼,成群结队的流民返乡,百姓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哀民凋零。 刘备看得十分不忍,跃下马来,走到一个老者身前拱手问道:“请问老丈,你们是何地人?” 老者被家人簇拥,搀扶着颤抖说道:“回禀将军,小老儿是南和县人,家乡闹了太平道兵灾,无奈只能带着宗族北上逃去了幽州,最近听说朝廷派了兵马平定灾祸,我等便与家乡父老,结伴回乡。” 刘备又问道:“回乡之后,有何打算?” 老者叹气道:“还能有何打算,期盼田地还有肥力,能耕种一次晚粮。小老儿宗族还有些余粮,勉强能支撑到回乡。最惨的是那些外姓人,很多人路上饿得受不了,去就吃树皮,吃草木,甚至是吃泥土,活活胀死。” “太可怜了。” 刘备看了眼一眼望不到头的难民潮,咬牙对关羽说道:“二弟,我们便在此地先安营扎寨,在路边摆设粥摊,施舍给这些百姓。” 关羽也很心疼,但他们的军粮是要用来行军打仗的,如果布施出去,那北上清剿黄巾的任务该怎么办,于是迟疑说道:“可是军中只带了半月粮草,用完之后,士兵就得饿着肚子打仗了。” 刘备想了想道:“无妨,四弟走之前将所有财物都留给了我,前方就是阜城县,军粮用尽,我们就去阜城找城中豪强买粮食,一路上能帮扶几个百姓,就帮扶几个。” 如果陈暮在这里,就又得痛心疾首。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途花光预算了。 但陈暮去豫州要的是轻装简行,身上那价值数千万的财产自然是不可能带走。所以临行之前,只能留给刘备,而且他也嘱托过,一定要妥善保管,这些钱未来大有用处。 可惜他忘记了刘备可是说出那句“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千古名言的人,仁义之心,可见一斑。 不过对于刘备自己来说,这些钱其中一部分是张飞出售家产剩余,另外一部分则是军队打仗缴获。这段时间攻城拔寨,刘备的主力人马就是幽州那五百精锐,而陈暮则利用那几千降卒在城破之后,四处搜刮财产。 如果是官军抢夺地方豪强的财产,那当然是违法的。但黄巾兵杀了豪强,抢夺了豪强巨富们的钱财,再由官军缴获,那性质和概念就不一样,财产也成为了军队获胜的战利品。 因此这些钱财反正是白得的,不管是地方豪强自己靠勤劳致富的财产,还是搜刮的民脂民膏,最后的结果,在刘备看来,也无非是用之于民而已。 很快,刘备就在官道上开始施粥,不仅施粥,对于那些有田地,却没有余粮,也没有宗族的百姓,他赠予钱财和一些粮食。 而对于那些无家可归,连田地都没有的百姓,则收入军中,当作辅兵来用,算是提供了一份有饭吃的工作。 结果一路行走,光是在巨鹿安平二郡,他就施舍了数万百姓,收拢了数千无家可归的流民。 其中青壮年和小孩占大多数,因为古代天灾兵祸的时候,最容易死的就是体质较弱的老人。青壮饿个几顿还没事,老人一旦缺少粮食,很容易死去,因此军中的老兵倒是不多。 不过即便如此,这样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也是非常差。一群饭都吃不饱的流民别说拿起武器上战场,就算是操练武艺,打熬力气,也没有那个时间。 好在张角的主力都已经集中在了广宗和巨鹿,其它各地的兵马势力已经极少,少则数千,多则一两万。 刘备这次出来带了五千人,配合当地豪强官府,再加上关羽之勇,倒也勉强应付。 第五十四章 斗法 陈暮是五月初出发去豫州。 刘备则是五月中旬接到卢植的命令,让他帮助冀州各地官员清剿地方黄巾势力,让这些官员能够安全赴任。 从五月中旬到六月中旬这一个月的时间,刘备穿县过郡,在安平巨鹿两郡四处施舍。 但冀州人口达六七百万,安平巨鹿二郡更多达一百二十余万。 刨除掉战争瘟疫死去、不需要帮助的世家豪族大户,以及参加黄巾的人口,剩余七八十万还是绰绰有余。 即便是去掉其中大半有宗族扶持的百姓,也还剩余二三十万无家可归的流民。 想帮助这么庞大的人口,就算是金山银山,也不可能做到。 当年曹操屠徐州的时候,一次坑杀江淮难民就达数十万,竟至江淮间空尽,人民相食。 就是因为曹操自己也养不起那么多人,索性全给杀了,可见一郡之地人口本来就不少。要想养活这么多人,每日消耗粮草数以万吨来计。 刘备这几千万的财产可以说是杯水车薪,仅仅不到一月,就全部花光。即便再攻城拔寨,驱逐黄巾,也收获不了太多。 不过这些钱财也不是花得完全没有意义,刘备施舍粮食的同时,还帮助数万百姓回归家乡,安置田地。 再加上到六月初的时候,冀州黄巾已经算是勉强平定,黄巾大部队都被困在广宗巨鹿等地,而其它区域的小规模队伍已经很少,慢慢被清理光,百姓也总算是可以继续休养生息。 等到六月中旬的时候,刘备帮助安平相李燮平定了安平国,南下回广宗向卢植复命的时候,他的部队已经浩浩荡荡,多达一万五千余人,比出发时多了两倍。 如果陈暮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心情复杂。一方面他无法说服刘备放弃“仁义”,另一方面,又得心疼那花出去的几千万钱。 那些钱可都是张飞的家产和辛辛苦苦打了这么多仗积攒起来的家业,就这样被刘备给挥霍一空了。 心痛得令人无法呼吸呀。 唯一的好消息是陈暮现在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现在的陈暮非常的忙。 忙什么? 忙着和黄巾军斗法。 原来那日祭祀之后,陈暮登上高台,装作祈祷上苍。 远处黄巾士兵看到情况后,向上汇报。 波才等人出了营寨,顶着炎炎烈日手搭凉棚向城头观望,就看到城头搭起二丈高台,有人穿着道袍在上面舞剑做法,祭祀上天。 看到这一幕,一开始波才等人十分费解,不知道长社城里的官军在搞什么鬼。 后来黄巾军中的黄老道士提醒,才明白这是在开坛做法。 太平道脱胎于黄老道,也就是后来的道教。 张角在各地黄巾军中都安插了黄老道士,这些道士平日里制作符水给士兵喝,遇到士兵有战争创伤的时候,以鬼神之说糊弄他们,算是早期的心理医生。 波才军中就有很多黄老道士,其中带队之人是张角太平道的嫡传弟子,名叫高凤,在波才军中的地位非常高。 在发现长社城中有变化之后,波才就找到了高凤,询问情况。 “这是在祈祷上苍。” 高凤表情严肃。 波才纳闷道:“大贤良师不是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吗?” “你不懂。” 高凤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我太平道为黄天在人间的化身,若我太平道能成功夺取天下,苍天才会彻底消亡,以此被黄天取代。而如今苍天虽已垂垂老矣,却仍旧占据着中央主天之位,此时正是苍天与黄天的角力期,若被官军祷告上苍,苍天降下灾难,我军危矣。” 陈暮当然知道这纯属胡说八道,黄天一说来源于张角的《太平经》,在道教中实际并不存在。不过东汉时期本来就是道教萌芽时期,这个时候的道教经典都还未产生,张角怎么说都行。 所以陈暮不信,波才却深信不疑,大惊失色道:“高师,有何良策应对?” 高凤说道:“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们也开坛做法,阻挠他祭祀。若是运气好的话,还能沟通黄天,如大贤良师一般,祈求黄天给官军降下灾祸,到时候战事可定,我军将长驱直入,一举捣毁腐朽的汉庭。” 波才大喜:“那请高师开坛。” 于是第二日,在城楼上继续施法作秀的陈暮就惊讶地看到,对面黄巾营寨门口,同样升起一个高台,而且比自己脚下的高台还要高,足有五丈。 台上两侧挂了横幅,左边写“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右边写“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高台上站了一个道士,烈日炎炎下非常敬业,学陈暮开始挥剑做法,两人跳大神一样,隔着数百米,像是在隔空斗法。 到了午时,上午的祭祀结束,陈暮下了高台,朱儁迎了上来,纳闷道:“对面什么情况?” 陈暮一开始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跳了一会儿舞,差不多也想明白了对面什么意思,向朱儁解释道:“对面也有高人啊,太平道信奉黄天,黄天力量不可小觑,如果让对面阻拦了我们的祷告,此次借东风,恐怕功败垂成。” “那该如何是好?” 朱儁皱起眉头。 陈暮脸色严峻道:“看来只能使出我陈家数百年来酝酿的独门绝技了。” 朱儁:“???” 当天下午,长社城法坛之上,也挂出两道巨大的黄符,比黄巾那边的还要大。 黄符由黄布制作,在明清之前,黄布并不犯忌讳,因为汉朝的龙袍是黑红色,并不是黄色,所以使用黄色布匹并不逾矩。 黄巾那边看到这一情况,马上报告给了波才,波才就让一个视力极佳且认字的士兵靠近过去查看。 很快士兵回报,说左边横幅写着“苍天不老,犹有壮心。”右边写着“黄天欲立,但绝永年。” 这句话的意思是苍天还没有老,依旧处于壮年时期。黄天想要取代,永远都不可能。 波才又找来高凤,问道:“高师,这是何意?” 高凤冷笑道:“长社城上之人是要和某斗法,以苍天符咒压我的黄天符咒。” “那应当如何应对?” 波才又问。 “无妨,待我今日准备一二,明日再与他斗。” 高凤回去准备。 下午朱儁看到黄巾那边果然未敢再出来做法,抚须大笑道:“陈子归之秘术的确有独到之处,把那黄巾贼道吓得不敢出来了。” 皇甫嵩也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点头说道:“看来曲逆侯世代家藏典籍当真是厉害,家学渊源,令人艳羡。” 陈暮微笑说道:“家学知识再渊源,又哪里比得上这世间所有的道理,我不过是予以回击罢了。” 汉代的知识手段掌握在世家贵族手里,而且并非所有的知识都掌握在他们手上。 也许可能有人不知道,在纸张出现之前,一本书有多厚。 汉朝出土的竹简分为大简和小简,大简能写二三十个字,小简能写十到二十个字。如周易有五千多个字,那么就需要用到约200多片大简,400多片小简。 这还只是周易,汉朝时《连山易》和《归藏易》并未失传,三易加起来据说有九万字,需要用3000-4000片大简才能写完。 而3000-4000片大简有多重呢? 大约十多公斤。 相声祖师爷东方朔写自荐书就用了3000片竹简,需要两个人抬才能抬起来。 司马迁写《史记》,52万字,用了50多公斤的竹简。 所以古人说学富五车,不要以为这是褒义词,原本是个贬义词来着。因为庄子说学富五车的那个时代,五车书还真不算多。 在汉朝,一个世家如果有一本完整的儒家经典,就能够当作家学传下去,成为世家门阀的底蕴。 《后汉书·儒林传》记载,弘农杨氏,世传欧阳《尚书》。汝南袁氏,世传孟氏《易经》。沛国恒家,世传《尚书》。北海甄家,世传《公羊春秋》。河内司马家,世传《汉书》。鲁郡孔家就更不用多说,《论语》都是他家的。 因此家学累世相守,除了族内弟子,或者族中大儒收的徒弟,外人根本不可能学习。造成了世家家学也逐渐变成了神秘的代名词,汉末游学风气重,“师无常”的出现,就是意在打破这种家学情况。 不过陈暮的蒲阴陈氏已经破落,家族传下来的典籍也就一些零散片段,哪还有什么秘籍。所以祖传秘术,纯粹是假借家学之名,忽悠皇甫嵩和朱儁而已。 偏偏这种忽悠还真能糊弄过去,毕竟家学的东西外人不知道,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全靠一张嘴,死的说成活的都行。 这边长社城回击了黄巾营寨的法坛,第二天,黄巾营寨又开始作妖。 一大早,就看到有士兵抬着两把巨大的铁剑出来,铁剑足有二丈长,百斤重。 这里的斤是汉代的斤,相当于后世十多公斤。 毕竟黄巾军不可能真的弄两把实铁的东西,所以实际上是木剑,上面包了层铁皮。 士兵将两把剑挂在法坛左右,横着摆,剑尖直指长社城。 长社城上的士兵马上向朱儁和皇甫嵩汇报。 二人赶来,惊讶不已。 这下不用陈暮解释,他俩都明白对面这是在诅咒长社。 剑乃杀戮之物,剑尖指着自己,傻子都明白缘由。 第五十五章 令人智熄 “陈子归,这该如何应对?” 看到这一幕,朱儁连忙询问陈暮。 陈暮脸色难看道:“对方有备而来呀。” “有良策否?” “黄巾这是以兵锋锐气咒杀我等,非凡俗之物能化解,我需要准备一二才行。” “要多久?” 朱儁问。 陈暮摇摇头:“给我一天时间,明日再来。” 其实以他的聪慧,又怎么能不明白黄巾军这是要和他斗法。 但陈暮却根本没有提前做准备,因为他并不想。 原因很简单,现在对于长社城来说,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他假装做法,目的也是拖延时间。 现在对面这么配合自己,当然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因此今天假装败下阵来,让对面以为自己无计可施,等明日再来,就又能拖延一日。 事实上黄巾军那边看到今天长社城没有作法,波才等人顿时喜上眉梢,对高凤交口称赞。 高凤洋洋得意道:“此乃大贤良师赐我斩龙剑,专斩汉庭赤帝龙脉。” 波才好奇问道:“赤帝龙脉?有何说法?” 高凤解释道:“当年汉庭高祖刘邦自号赤帝之子,斩白帝之子起义。如今的汉庭就是延续了赤帝龙脉,斩了龙脉,汉庭就没了气数,便由大贤良师以黄帝之子代之。” “原来如此。” 波才恍然大悟,他是黄巾军的将领,却不是道士,对这些东西还真不太了解。 事实上这些东西就是张角给自己披上的一层神话外衣,与当年刘邦斩白蛇起义,和甘夫人生刘禅时梦见北斗又满室异香,这种神话色彩的传说如出一辙。 东汉时期的黄老之学,其实就是黄帝和老子学问的合称,也算是道教的祖师爷。 这个时期的黄老学说盛行,因此慢慢衍生出了很多道教思想。 像天师道的张道陵,灵宝派的葛玄,太平道的于吉和张角,太清派的左慈都是这个一时期诞生的人物。 其中张角的太平道就信奉黄帝,假托黄帝之名,说当年刘邦以赤帝之子的身份得了天下,如今赤帝江山岁寿已至,该轮到黄帝掌权的时候。 这实际上就是张角为了给自己的造反披上一层合法的外衣,使用的一个借口而已。 至于龙脉的说法也是如此。 龙脉一词最早出自《黄帝内经·素问》,汉末到魏晋南北朝时期,风水学大盛,光是在汉朝就出现了《宫宅地形》、《图宅术》、《周公卜宅经》、《堪舆金匮》等风水学专着,到晋朝郭璞着《葬经》时达到了巅峰。 风水学在当时被称为堪舆术,与图谶术,经纬术,合称为谶纬堪舆神学。 现代人看来觉得是装神弄鬼,但在当时确实是主流学说之一,很多汉代大儒不仅是顶尖的儒学家,同时也是顶尖的经学家和谶纬学家。 其中儒学家是指研究这些儒家经典,经学家是指对传下来的所有经书进行阐述和解释,而谶纬学家则是天文地理大师,比如星相学、风水学、地理学、气象学、命理学等等都包含在谶纬术里。 像陈暮曾经研究过的相术,在观察张飞和赵琳以此进行推测的方法,就属于谶纬术的范畴。 所以这两人在隔空斗法,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有说道的。 黄巾军今天起了两柄大剑,镇压住了陈暮的符咒。 波才立即命令营中黄老道士四处宣传,以振奋军心。 当得知长社城里有高人作法,要给他们降下灾难的时候,一开始士兵们都惶恐不安。 但又听说军中的道士们同时开坛作法,将长社城里的法坛镇住时,一时间士气大增,因张飞斩将而衰落的士气也慢慢有所回升。 第三天,更是无数士兵在上官许可的情况下,跑出军营,过来观看双方斗法。 双方数万人驻足观望,等待两边法坛上的高人就位。 不过等高凤上了法坛之后,长社城里还是没人出来,像是无人应战。 法坛下方的波才大喜,以为长社城的法坛被打败,再也不敢和太平道争雄。 然而没过多久,就看见长社城楼上,缓缓降下一面巨大的木盾。 这盾甚至连铁皮都懒得包,就是一块大木板,上面泼了一层厚厚的黑狗血,似乎画了个符咒。 黄巾士兵看得发愣,不解其意。 “这是啥意思?” “不知道,是他们怕了,挂免战牌吗?” “笨啊,这都不知道。高师悬剑降灾,人家用盾挡,阻拦灾祸。” “原来如此,那这场是谁输谁赢了?” “应该是平手” 士兵们议论纷纷,看不懂斗法局势。 高凤在法坛上皱起眉头,过了片刻,只得从上面下来,摇头叹息。 波才忙问道:“高师,这又作何解?” 高凤脸色严峻道:“黑狗血乃天下至阳至赤之物,暗合汉庭火德,我以黄帝之剑想斩赤帝之子,却被这黑狗血盾所阻,又被他反制了。” 波才愣愣地问道:“我们的剑就不能戳破他那面盾吗?” 高凤翻起白眼:“这五行相克,如何能破?” 波才纳闷道:“他不是火吗?我们是土,哪里相克了。” “你看他那盾是不是木制?” 高凤耐心解释道:“木盾泼上黑狗血,这盾短时间内就是一面火木之盾,我们的黄帝之剑被他木克制,又被他火烧,哪里能敌?” “好” 波才表情讪讪,内心腹诽,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不过高凤还真没忽悠他。 五行学说早在《尚书》之中就有,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提出《五德始终论》,被后来的学者继承。 西汉一开始被认为承自秦朝,所以刘邦时期自认为秦朝的水德,于是当时的皇帝龙袍颜色都是黑色,表达继承。 到了汉武帝时期,经过司马迁等人的努力,最终让汉武帝改变了朝代属性,将汉朝水德变为土德,自此西汉的龙袍就带了一点黄色。 到西汉末年的时候,《山海经》的作者刘向刘歆父子提出了新五德始终论的概念,认为汉朝应该是火德。 这个观念在当时并不被大众认可,但偏巧西汉末年的掌权者王莽十分推崇这个理论,于是又强行改变了汉朝属性,将五行改为火。 到光武中兴,刘秀本来也想改,不过火德已经深入人心,并且火德这个概念与当时流行的刘邦赤帝子斩白蛇起义的说法相吻合,于是最终就把东汉确定为火德,自此流传下来。 火和土之间没有相克关系,却有相生关系。 因此张角自号天公将军,信奉黄帝,认为汉朝是火,应该蕴育而出土属性朝代,如此就把自己定义为土德。 陈暮下了一面木盾,木克土,高凤的土之剑,当然斩不了木之盾,反而要被上面的黑狗血克制。 波才迟疑片刻,问道:“既是如此,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高凤苦思冥想,为难道:“不好办呐,若他只是用木盾,我还能用纯铁打造之斧制之。可他用火木盾,金克木,火却克金,单单靠铁斧,难以与他争雄。” “那水呢?” 波才又问。 “水能灭他火,却能润其木,只能平手,而无法取胜。” 高凤摇头。 波才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为今之计,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用水攻之,打个平手。二是等他几日,木能生火,自己却会被火烧,等他狗血变黑,说明木已燃尽,则以水攻之,方能取胜。” 高凤又出了个馊主意。 其实陈暮根本没想着斗法,他装神弄鬼,只是在等东风而已。 哪知道黄巾是以鬼神之说起家,士兵信道,太平道的道士更是对张角信若神明,以为陈暮是在和他们斗法,于是自己攻略自己,撞上门来。 陈暮本来就是想拖延时间,现在这种情况当然求之不得,巴不得黄巾士兵全都缩在军营里,看他们在那舞剑逗乐。 波才听说现在无计可施,也无法子,只能吩咐下去,让士兵安静等待。 这边长社城中官军看到自己这边盾牌一立,对面法坛上的道士就麻溜跑路,不敢继续作法,顿时群起欢呼,发出高昂喊声。 那边黄巾兵发现高凤下了法坛回去了,也明白今日这场斗法输了,只得装聋作哑,悻悻而归。 今日斗法,长社城再胜一筹。 黄巾军营高悬免战牌,高凤连等三日不敢上台作法,长社城上每日都在欢呼鼓噪,弄得黄巾军营怨声载道。不明白他们堂堂太平道天师(天师一词出自《庄子·徐无鬼》)为什么会被朝廷打败,士气再次低落许多。 但到了第四日,也就是斗法开始的第六日,黄巾这边终于又有了新动作。 高凤见黑狗血已经全部干透,因为血迹变黑,浸透木板,将整个木板都染成黑色,犹如一块烧焦的朽木,不由抚须大笑,对波才道:“那木已经全部燃尽,正是我们水攻之时。” 波才小心翼翼询问道:“若是等我们水攻之后,他们又摆起火木盾该如何是好?” 高凤冷笑道:“万法只可用一次,故技重施法术将会失灵,这样他们的祭祀就会彻底失败,会惹怒上苍,反降给他们灾祸。那城楼上的道人若是聪明,怎么可能会继续这般作法?” “原来如此。” 波才大喜,按照之前高凤的吩咐,让士兵端来一个巨大的水盆,摆在法坛之下。 水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居然反射到了木板上,像是要将木板洗尽。 看到这一幕,皇甫嵩对陈暮问道:“这是什么法术?” 陈暮想了想,道:“这是水攻之术。” “如何对敌?” “正所谓水来土掩,当在城门口垒砌土堆。” “好,我现在就吩咐士兵去做。” “不可,今日黄巾水攻之后,我军气势已落,敌军气势大涨,一旦出城垒土,他们必然进攻。还是等夜半三更无人之时,再做计较。” 陈暮连忙阻止。 他可不希望一天连斗几次法,最好是每天斗一次或者几天斗一次,这样才能更方便拖延时间嘛。 皇甫嵩不懂这些神神道道,却又信,已经见了双方斗法数天,也不差这一天,便点头道:“好,听你的,那今日就不作法了,夜晚再说。” 双方隔空施法,与空气斗智斗勇,令人智熄。 第五十六章 阴损之计 黄巾以水攻火,大胜一局。 在军中黄老道士们的宣传下,黄巾兵士气大涨,于营门外欢呼叫嚣了一天,宣泄着连日来被官军镇压的怨气。 反倒是城楼上的官军一个个鸦雀无声,无力反驳。 没办法,这场他们的确输了。 不过,官军们也不气馁,一个个憋着气,期待着明日陈暮对敌人进行反制。 陈暮和张飞进城之后,被围攻的阴霾已经少了许多。 再加上张飞那日震撼三军,效果堪比辕门射戟,给了官军很大鼓励,即便城外如何挑衅,也不为所动。 夜晚。 长社城南门外,一队官军悄悄出城,担着从城里挖出来的土,累积在城门外。 垒砌一个小土包并不需要多大功夫,数十官兵只来回两趟,就砌出一个约三四丈高的小土堆,摆在门口,与黄巾兵营门口的水盆针锋相对。 你用水,那我就用土。 说的好像这年头谁还不懂个五行相克似的。 到了第七日,黄巾士兵出了营寨,看到了那个土堆,马上又去报告给了波才和高凤。 二人出了营寨,都不用高凤说,波才就知道,肯定又是被反制了,于是愁容满面道:“高师,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五行相克源源不断,到时候谁也奈何不了谁呀。” 高凤眉头紧锁:“的确,我以水攻之,人家就高垒土堆,就算我再用木行相克,人家又能用火。如此反反复复,还是无用之功。” “那该如何是好?” 波才背着手,心中烦躁:“高师,您还得想个法出来才行啊。” 高凤犹豫了一会儿,道:“方法也不是没有,只是这破局之法实在阴损,虽然不伤天和,但我为顺应天道之人,做如此事情,以后怕是黄天都会嫌弃。” 波才忙问道:“是何办法。” “我不能说啊,说了就是泄露天机。”高凤摇头叹息。 “哎呀,高师,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快输了,到时候苍天降下惩罚,大贤良师一番事业就没了呀。” 波才苦口婆心劝说。 谈起张角,高凤才微微动容,无奈道:“唉,也只能这样了,你听我说,今晚夜半三更时,我们如此这般” 波才睁大了眼睛,惊愕道:“这法子” 高凤无可奈何:“是啊,我说过于阴损,黄天嫌弃,但也就这个法子才能破了这局。” 波才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法子的确阴损,黄天老爷不嫌弃才怪。 不过高凤天机已经泄露,现在不用都不行,波才毫不犹豫行事,马上去安排。 这边官军看到新的方法奏效,昨日法坛上耀武扬威的道士不敢上法坛,顿时欢呼阵阵。 远处的黄巾士兵看见今日败下阵来,已经习惯了,反正明天又击败对手,一个个心态平和了许多,回了军营。 双方又相安无事一天。 到了第八日清晨,长社守城士兵在城楼之上,忽然闻到一股腥臭之味,但天色尚暗,在城墙上什么都看不清楚,也不敢出城查看。 一直到鸡鸣天晓,差不多是早上五六点钟,天色灰蒙蒙发亮的时候,才有人发现情况不对。 人们从城墙上探出头,值守的士兵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就看到城门土堆上,被丢弃了大量排泄物,堆积如山,腥臭味道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闻讯赶来的皇甫嵩和朱儁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简直无法直视,跑出数十丈远,来到城墙的另外一侧。 虽然现在没有刮风,但自然散发出来的味道就够恶心了,属实难以坚持。 朱儁用布捂着鼻子,脸色难看,气急败坏道:“黄巾真是卑鄙,居然用这等肮脏的计策。” 皇甫嵩强忍着吐意,说道:“太恶心了,快去叫人清走。” “不行,万一这里面有什么说道呢?还是得去请教一下陈子归。”朱儁出言反驳。 几日来斗法,虽然啥都没发生,但都是信鬼神的人,哪怕看不懂,也不敢随意乱动,得找明白人问问情况才行。 “那就快去请他来。” 皇甫嵩实在受不了这气味,转身跑去了西门,再在南门待下去,他怕自己真吐出来。 朱儁派人去把陈暮叫来。 陈暮跟着士兵施施然来到南门,闻到这味道就已经知道不好,上了城楼只远远瞧了一眼就赶紧溜之大吉,远远跑开。 朱儁也下了城墙,这地方实在没法待了。 二人来到上风口,臭味散去后,朱儁才苦着脸道:“陈子归,你看此事” 陈暮皱起眉头:“我是万万没想到黄巾兵居然如此下作,这么阴损的法子都能用出来。” 朱儁倒是知道民间传说黑狗血和污秽之物能破法术,所以担忧道:“那我们的祭祀会不会被破坏了?” “现在还无事,再这么下去肯定会出事。” 陈暮想了想,又道:“我要的东西打造好了没有?” 朱儁点点头:“已经让城里的工匠在赶制了,大抵也就这一两天的事。” “那就好。” 陈暮摸着下巴:“只要有这东西,祭祀当万无一失。” “先别管其它的,那些肮脏东西如何处理?” 朱儁一想起那堆积如山的排泄物就觉得胃部翻腾,几欲作呕。 陈暮说道:“无妨,让士兵们用土掩埋即可。” “好,我这就吩咐。” 朱儁连忙去下令。 看他离去的背影,陈暮心里却是在思索。 现在已经拖了七八天,到了六月初,算算日子,大风应该也就这几日到来。 夏天草木湿气重,夜晚的时候甚至还有露珠,没有风帮助的话,这大火还真不容易烧起来。 现在也只能希望史书上是对的,这场风应该会如期而至。 当然。 就算史书出现了偏差,作为一个聪明人,陈暮又怎么可能不会做两手准备? 事实上别说两手,三四手都有,有智谋的人要学狐狸,不仅要有伶牙俐齿,还要有一颗狡猾而又聪明的脑袋。 其中一条还是黄巾军刚刚给了启发。 那就是守城之策。 金汁这种守城利器,可是要到宋朝以后才会出现。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玩意儿实在考验人的下限,在城墙上熬煮,绝对香飘十里。杀敌一千,自损一万,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尽量别用。 远处黄巾营寨法坛之上,有太平道高人挥剑做法,营门口黄巾士兵欢呼鼓噪。 长社城的法坛空无一人,无人敢上去应战。 官军鸦雀无声,士气低迷。 陈暮远望着黄巾那边法坛上的身影,却是冷冷一笑。 小老弟,我在等风,你在等死。 在朱儁的命令下,官军们一个个强忍着臭味,一担担的土运出城,不断倒在土堆上,最后再铺上大量石灰。 石灰这种东西并不是近代产物,早在四千年齐家文化遗址中就发现了石灰遗迹,春秋时期的《周礼》中也记载了石灰,这东西此时大多用于修建房屋,在汉朝用途就已经非常广泛,其中也有军事用途。 在守城用的白露屋、塔楼、女墙当中,藏有大量生石灰,一旦敌人通过云梯爬上城墙,擂木和石灰会如雨一样丢下去,因此石灰作为军用物资,在长社城里也大量储备。 泥土和石灰覆盖下去,臭味总算是遮掩住。 但南门的官军受到这臭味袭击,一个个精神萎靡不振,城墙上到处都是呕吐物。朱儁无奈之下,只能让队伍调防,派其它门的士兵过来清理呕吐物和驻守城池。 黄巾军那边,见官军受到这么大物理打击,个个士气大震,在城门外不断挑衅,高声起哄,鄙夷官军弱不禁风。 闹哄哄了一天,总算是到了日落。 那夕阳黄橙橙的。 庭院之中。 陈暮与张飞在下棋。 是象棋。 象棋据说是舜发明的,早在战国时期就有记载。 不过当时的象棋跟后来的象棋并不是一个概念,毕竟战国时代哪来的楚河汉界。 但现在有了。 陈暮重新发明了新的象棋,与张飞一起娱乐。 可惜张飞是个臭棋篓子,陈暮别说放水,都快放了一个太平洋了,还是没有输过一次。 “不下了,没意思。” 张飞这急躁性子哪受得了慢吞吞的棋局,连连摆手说不来了。 陈暮笑着说道:“三哥,闲着无事,再来几把。” 张飞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来了不来了,你三哥是个粗人,哪会下这种东西,你要玩,就找别人玩去。” 陈暮含笑不语,开始收拾棋盘。 张飞抓耳挠腮,只觉得索然无味,忍不住问道:“四弟,你说这风到底什么时候来?想打个仗都难,这些日子实在憋死俺了。” 陈暮抬头看了眼天色,黄灿灿的夕阳已经落下,天空云彩如鱼鳞般整齐划一,东边升起一轮带着蒙蒙雾色的银月,月边似有一圈光环笼罩,熠熠生辉,洒下皎洁的银霞。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这两日。” 陈暮装作掐指测算,眼眸中闪烁出丝丝笑意:“如果预料没错的话,三哥你很快就有大仗要打。” “真的?” 张飞兴奋难耐,抄起一旁的丈八点钢矛,当时就在庭院中挥舞操练起来。 陈暮站在一旁回廊下观看,就看到张飞的武艺精湛,长矛耍得虎虎生风,双手回旋若孙悟空耍棍,竟像三挡电风扇旋转,前方地上飞沙走石,劲风呼啸。 人与人之间体质果然不能一概而论,网友诚不欺我。就好像泰森打十个陈暮,陈暮的攻击给人家刮痧挠痒痒,人家一拳过来,陈暮就得当场躺在地上,让泰森跪着求他不要死。 幸好自己有三位老兄当保镖,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 可不谋身,如何谋国谋天下? 在这乱世,宁做贾诩,也不能当荀彧陈宫沮授田丰。 第五十七章 巫蛊(中秋国庆快乐,求推荐票。) 斗法第九日,已经接近六月中旬。 夏日酷暑难耐,日子一天比一天热,一大清早,陈暮没有在城头斗法,鼓舞士气,而是蹲在县衙庭院的花坛里,静静地观察。 朱儁和皇甫嵩走过来,两人对视一眼,不明白陈暮在搞些什么飞机。 “子归啊,你在这儿做什么?” 朱儁咳嗽一声,开口询问。 陈暮正盯着草木上的露珠在太阳的蒸腾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冷不丁听到有人说话,吓了一个激灵,回头看是朱儁和皇甫嵩,抱怨道:“二位将军,下次走路您能发出点声音吗?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皇甫嵩翻着白眼,脸色不善道:“陈子归,我叫你上台去斗法,你却跑到县衙来看花草,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对待眼前的困境,再不想办法,你是想等卢子干来替我等收尸?” 陈暮笑了笑,说道:“皇甫将军别急,我今天来找你们,不就是来要东西的吗?工匠那边打造得如何?已经做好了没有。” 朱儁迟疑道:“应当差不多了,我命营中工匠只要造好,就立即来向我汇报。” 古代行军打仗都要带上工匠,一来安营扎寨、攻城器械等物品都需要工匠制作,二来兵刃武器如果坏了,也需要工匠修补,因此陈暮要的东西,还真有工匠可以制作。 而且长社城不像冀州中枢许多城市被黄巾破坏过,城里的百姓还没有撤离,城中也有工匠在,所以要想打造东西,还真不太难。 陈暮要打造的东西其实在汉朝就有,只是平时这东西属于小物件,制作起来麻烦。而陈暮的要求则是放大许多倍,不仅其中打造工艺复杂,还涉及到许多物理学的知识,所以集合城中所有工匠,打造了七八天还没有完成。 “要不去匠房看看,没有这物件,想要斗法取胜,比较困难。” 陈暮提议。 朱儁点点头:“好,刚好我也准备过去看看新造的一批弓箭制成进度。” 三人出了县衙,骑马往城内营房而去。 现在是战备状态,城中百姓没有被疏散,可生活还得过,大街上人虽不多,却依旧有人在从事商业活动,贩卖商品。 好在外面黄巾军虽然围城,但城里有很多水井,连着地下河。皇甫嵩和朱儁出来平定叛乱,得到了朝廷的支持,汉灵帝下了血本,给予他们行军辎重无数,倒不至于出现缺水缺粮的问题。 来到军队营房,营房中很多昨夜值班的士兵正在睡觉,三人为了不打扰士兵休息,下马步行。 匠房位于后营深处,一路过去,就听到无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音。 汉代冶炼技术已经非常发达,早在战国末年,古人就已经掌握了脱碳、热处理技术方法,从而实现将生铁变成熟铁。 到西汉时,技术进一步加强,已经有了至少两种炼钢技术,其中工艺比较简单,最普遍使用的就炒钢法,将生铁进行熔炼搅拌,变成熟铁之后不断打造,最终形成精钢,也就是俗称的花纹钢。 靠近匠房,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伴随着煤炭的味道。 “嘿咻!” “嘿咻!” “嘿咻!” “嘿咻!” 匠房门口,两名没有穿上衣,一身黑炭的工匠正举着锤子将一块长铁反复锤炼,旁边则有另外一个工匠用钳子将长铁固定,这是用来制作汉朝军队普遍使用的环首刀。 看到朱儁皇甫嵩陈暮,匠房的匠造令丞急急忙忙跑出来,拱手说道:“朱将军,皇甫将军,陈中郎。” 这几日陈暮也来过,匠造令丞已经认识他了。 朱儁问道:“东西制作得如何?” 令丞回道:“禀将军,已经差不多,只剩下一点细节打磨。” “午时前能做好吗?” 陈暮询问。 令丞笑道:“午时前必然能做好,若是没做好,中郎拿我试问就是。” “那便好。”陈暮点点头。 又陪着朱儁去看了眼弓箭的打造进度,三人在匠房转了一圈,不敢进去,本来天气就热,匠房里头还烧着一千多度的煤,里面比蒸笼的热度都高,在外面站一会儿就一身的汗,哪里还敢进去。 从匠房出来,路过校场。就看到张飞正操练士兵,上午太阳还不算炎热,正是操练的好时机。到了晌午就不行,太阳会变得更加毒辣,晒一会儿就没力气,无法操练。 皇甫嵩看到张飞举着百斤重的石锁轻如鸿毛,上下腾飞,笑着说道:“连日来翼德应该也觉得无趣了,一身的力气没地用,端得闲着慌。” 陈暮笑着说道:“本想与三哥每日弈棋,陶冶三哥的耐性。可惜他那性子耐不住,也只得每天在校场挥洒体力。” 朱儁说道:“从昨日开始,黄巾就在门外挑衅,今日是不是也该予以回击了?不然军中士气怕是要落下去。” “谁能想黄巾军会用这么阴损的招数,属实不当人子。” 陈暮摇摇头,这屎尿屁的甩过来,是挺恶心人。 “闲着无事,不如我们去城头对弈?” 皇甫嵩提议。 他出自将们世家,也不是那种目不识丁的大头兵,又素有谋略,玩象棋水平比张飞高一些。 这几日来,陈暮发明了新象棋,已经被皇甫嵩和朱儁尝试过,觉得有趣,乐在其中。 一开始他们与陈暮下了几盘,被吊打之后,说是要回去潜心研究,看样子现在是有了心得,要卷土重来。 陈暮笑着道:“自无不可。” 三人又出了营房,准备往南门而去。 正在此时,有南门士兵慌慌张张奔来,大喊道:“将军,不好了将军。” 皇甫嵩皱起眉头:“何时如此惊慌,黄巾又攻城了?” “不是啊,将军,您快去看看。” 士兵慌张道:“黄巾法坛上又有变故,他们用黄符写了您和朱将军的名字,不知何谓。” 皇甫嵩和朱儁暗道一声不好,立即上马直奔南门。 长社只有一条主街道,街上人不多,纵马狂奔,很快来到南城门。 三人下马急匆匆上了城楼,眺目远望。 只见法坛上原本的黄符已经收了起来,重新挂上了新的黄符,上面写着皇甫嵩和朱儁的名字,在黄符下还竖着两个草人,离得远看不清楚,但隐隐能看到草人额头也贴着符咒。 “这是” 皇甫嵩大惊失色:“这是巫蛊之术吗?” 朱儁脸色严峻道:“应当是。” 汉武帝时的巫蛊之祸离现在也不过两百多年,巫术在汉朝是很多人谈之色变的东西。 看到黄巾居然开法坛诅咒他们,皇甫嵩和朱儁当然惊恐难安。 “陈暮,对,陈子归。” 皇甫嵩看到法坛之上的道士正不断做法,忽然想起来什么,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看向陈暮道:“快,快想想办法,阻止他们。” 陈暮内心大喜,脸上却面无表情道:“黄巾居然行巫蛊之术,这是要从邪术的道子一路走下去,会遭天谴的。” 朱儁无奈道:“先别管他们以后会不会遭天谴,我们现在怎么办?” “要破他们的法子倒也不难。” 陈暮想了想,说道:“刚好我要匠房打造的东西就能破解,二位将军不要着急,容我先登台作法,拖延一下诅咒时间。” “那你快去。” 皇甫嵩和朱儁急急催促。 陈暮心里在腹诽这些古人的迷信真是害死人,不过配合他们表演没有坏处,一来获得皇甫嵩和朱儁的好感和人情,二来攫取名声,可谓一石二鸟,绝对不亏。 穿上道袍,登上法坛,陈暮又开始跳起了大神,与对面的高凤一北一南,居然还有点遥相呼应的味道。 下面的皇甫嵩和朱儁看得内心焦躁,因为他们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舒服。 像是一下子什么毛病都出来了,整个人浑身都是病痛。 不过看陈暮舞了一会儿剑,不知怎么地,就觉得舒坦不少,心情也平和一些。 其实这都是心理因素在作祟,就好像有人在嫖之后,发现套破了,就会忧心忡忡,害怕自己得病。 这个时候很容易因为内心的烦躁而坐立难安,浑身不舒服,等到去医院检查之后,发现自己没得病,那一下子就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人也会轻快许多。 但皇甫嵩和朱儁哪知道心理学,还以为是陈暮做法起了作用,不由大喜,就连一向看不惯陈暮说大话的皇甫嵩,也对他起了好感。 高凤和陈暮二人这一跳,直接跳到了中午。 中场休息时间,高凤跳了一上午,再加上热晒,体力有点坚持不住,先停下施法,从法坛上爬了下去。 “高师,如何?” 波才看到他下来,连忙上去询问。 高凤冷笑道:“对面的人还想阻止我,可惜我咒已下,只能延缓皇甫嵩和朱儁的死期,难以救他们的命。” 波才听了放心不少,大喜道:“若是能咒杀了此二贼,高师大功一件,必得良师称赞。” 高凤轻点下颌:“我行巫蛊之咒,此乃邪术,死后怕是黄天都不收。不过为了师尊的宏图大业,我也只能舍弃这条贱命了。” “高师视死如归,当真是我等楷模。” 波才肃然起敬,为了大贤良师普泽众生的事业连命都不要了,真是令人敬佩。 高凤摆摆手:“诶,贱命而已,何足挂齿,下午继续做法,不出一旬,他二人必将病倒。半月之内,教他们地底长眠。” 二人互相吹捧。 陈暮这边也下了法坛。 朱儁和皇甫嵩立即迎上来问道:“如何?” 陈暮道:“暂时拖延住了。” “有何法子破解?” 朱儁焦急询问。 陈暮想了想道:“将军少安毋躁,我要的东西送过来了没有?” “送来了。” 皇甫嵩指着远处一辆正缓缓驶来的马车。 陈暮站在城楼上,看到马车上放着一个巨大的青铜圆盘,笑着说道:“有此物,二位将军安矣。” 第五十八章 呔,看法宝 朱儁和皇甫嵩深知陈暮对这个物件的看重,因此在运来的时候,特意嘱咐不仅用马车运送,还派数十名士兵开道守护,防止出现意外。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匠造令丞三步并坐两步,跑上城楼,对三人拱手说道:“皇甫将军,朱将军,陈中郎,幸不辱命。” 陈暮笑道:“来得正是时候。” 皇甫嵩盯着那青铜圆盘,问道:“此物到底有何作用?真能破解我等的巫蛊诅咒?” 陈暮看着马车缓缓驶近南门,高深莫测道:“这件东西,可是我先祖遗留下的图鉴制作的法器。有它在,不仅能破解诅咒,还能杀敌于百丈之外。” “真得如今神奇?” 皇甫嵩和朱儁震惊。 “二位将军不信,待会安装此物之后,自见分晓。” 陈暮仿佛成竹于胸,自信满满。 马车靠近南门,城下的士兵问道:“将军,此物如何摆放?” 皇甫嵩和朱儁看向陈暮,陈暮扬声道:“搬上来,切勿摔坏了。” 那圆盘的直径足有两丈长,打造十分不容易,要是摔坏了,他的一番心血就没了。 士兵们抬着青铜圆盘上去,除了这圆盘以外,还有一个用来固定的底座。 两件东西抬上了城楼,陈暮对匠造令丞道:“令丞,确定这东西的效果没有任何问题吗?” 匠造令丞道:“中郎,论起造这东西的工艺,您找这长社城里的匠人可没办法。也就我手下的匠人都是将作监最厉害的工匠,打造这东西,才有些把握。而且按照您的吩咐,进行了改正,可以利用枢纽自由调节。” 秦朝置将作监,汉继秦制,这个官署保留下来,长官为将作大匠,秩比两千石。皇室宫殿园林陵墓、精美金银工艺品、玉石树木雕刻、军营武器铠甲弓箭之类都由将作监制成。 这些随军出征的工匠就是将作监的属吏,平日在洛阳制作手工艺,一旦遇到战事或者需要大规模修建任务的时候,将作监就会召集工匠进行打造。 因此可以说,这些人的手艺可以说是代表了汉朝最顶尖的工匠水平。 听到匠造令丞的担保,陈暮这才放心道:“那便好,将法坛上方的供桌清理下来,将此物置于法坛之上。” 法坛是在城楼上修建,并不是像黄巾军那边的木塔楼,而是一个高台,有阶梯可以上去。 士兵抬着这个数百斤重的青铜圆盘,从台阶往上搬运。供桌被抬下去,法坛就空了出来,刚好可以摆下这件东西。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圆盘放置在底座上,底座有卡扣,可以将这个圆盘固定好。 等圆盘彻底安放好之后,陈暮朱儁皇甫嵩拾级而上,皇甫嵩左右看看这巨大的圆盘,纳闷问道:“就这破圆盘是什么宝贝?能破了对面黄巾邪术?” 陈暮笑道:“小事一件尔,原本这东西只是用来透光。经过我陈家祖传秘技改装之后,有了破除邪术之效果。” “哦?快来一试。” 皇甫嵩来了兴趣,催促他使用。 陈暮抬头看了眼天色,摇头道:“不急,现在才晌午,等过了正午再说。” 晌午差不多是11点左右,正午则是12点到1点之间。 “那好,那就再等一个时辰。” 皇甫嵩点点头,道:“先去午食。” 陈暮这边去吃午饭去了,黄巾那边也差不多生火做饭。 不过波才依然命令人在营寨门口守着,密切关注城里官军的动向,这边那么大一个圆盘抬上祭坛,当然被黄巾兵注意到,立马向波才高凤等人汇报。 波才何仪何曼高凤等人出了军营,看到官军的祭坛上莫名其妙多了件青铜器物,不由十分疑惑,不解其意。 波才问道:“高师,这是何物?” 高凤上哪知道去,皱眉道:“看着像是一件法器。” “官军摆这东西出来作甚。” 一旁何仪不解。 何曼翻着白眼道:“这还用猜,必然是应对高师法术之物。” 高凤冷笑道:“我诅咒已下,不管他拿什么东西出来都没用,皇甫嵩和朱儁必死无疑。” “那莫去管它?” 波才迟疑,总觉得官军不可能无的放矢,弄一个没用的东西出来。 高凤不屑道:“无需理会,这物件再厉害也不过是件死物而已,我有师尊赐下黄符护体,神鬼不侵,能奈我何。纵是弓弩,也越不了二百丈之远伤到我。” 说罢转身拂袖回营。 黄巾军驻扎在长社城一里之外,营门离长社城城门达四百米之远,这个距离别说弓箭,就连汉代已经普及的床弩都碰不到,十分安全。 除非现在东汉科技进步,跨越数个朝代,直接把宋朝能射五百米以上的黑科技八牛弩弄来,不然以普通弓箭100多米,床弩200多米的有效射程,几乎无法威胁到黄巾军的营地。 波才等人一听觉得有道理,也都各自回营去了。 正午过后,到了下午登台作法的时间,高凤再次爬上了法坛。 法坛是一个塔楼造型,上面有顶,可以遮蔽阳光,里面空间也大,摆放了几盆凉水,倒也不怕炎热。 高凤正准备开始下午的跳大神任务,眺目远望,忽然就觉得一股强光照射过来,眼前一片白茫茫,像是在直视太阳光,差点没晃瞎他的眼。 “这是什么?” 高凤只觉得头晕眼花,眼睛半天睁不开,摇摇晃晃,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好在塔楼有护栏,不至于让他摔死。 下面的波才等人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连忙向远处城楼看去。 就看到城楼之上,有一物体散发出炽烈的白光,形成一束强光,向着营寨塔楼的方向射来,将整个塔楼笼罩。 “这是何物?” 波才等人大惊失色,互相对视,面面相觑。 而在长社城楼上,陈暮还在调整角度,以便把光完美照在高凤身上。好在他让匠造令丞制作了两面铜镜,一面叫透光镜,另外一面叫阳燧。 这两样东西在汉代就有,制作方法也很简单,把巨大的两面镜子合在一起,用的时候打开下面的透光镜,这样当太阳在头顶的时候,透光镜吸收阳光,折射到阳燧上,再往黄巾兵营那边反射。 即便太阳的方向不对也没关系,他可以通过调整透光镜的角度,来达到太阳光无论怎么变化,都可以照射在阳燧上,从而照着黄巾营寨门口的塔楼。 至于这玩意儿的原理,读过初中物理,或者在上学的时候,有拿女生镜子在教室照别人经历的人应该会明白。 其实就是光的反射。 不过阳燧可不是一般的东西,早在西汉时期,就有人用铜镜制作的阳燧取火,这东西就是一面凹面镜,可以聚光。 而凹面镜的直径越大,聚光的效果就越好。 理论上来说,如果能制作一面比地球还要大的凹面镜,在地球下方吸收太阳光,聚集的热量可以瞬间把焦点部分的地球射穿,就像是电影里的激光卫星武器一样。 唯一可惜的是,陈暮没办法完美地调节焦距,不管是凹面镜还是凸透镜都不行。 凹面镜的焦距接近球半径的一半,不过实际焦距还得测量,毕竟有误差,因此想把焦点弄到四百多米外,得要一面半径非常夸张的凹面镜。 至于凸透镜在理论上来说,焦距是可以无限调的。曲率半径越大,焦距就越远,可以无限大。 但这种工艺水平别说在东汉,就算是在后世,也需要极其精密的仪器才能做到。 而且为了保持强光度,凹面镜的曲面还不能太弯,所以陈暮只能造一面接近平面镜的大镜子,有点类似于端菜的菜盘,焦距会稍微远一些,但聚热效果非常差。 不过饶是如此,聚集的强光照射过来,也足够把高凤射得头晕目眩,眼花缭乱,根本没办法振作精神,像往日一样跳大神施法咒。 陈暮远远眺望,发现高凤在塔楼上被射得东倒西歪,不由冷笑。 你拿奥利给扔我,我就拿光照你。 老子晃不死你。 那边高凤的确被晃得不行,按理来说,光在真空当中是可以无限传播的。 但在地球不行,因为会被空气中的颗粒阻拦。 可惜陈暮的镜子足够大,而且双方的距离也只有四百米,不算太远,完全可以聚集强光照射。 很快高凤就招架不住,在剧烈强光下,他几乎无法睁开眼睛。眼泪哗啦啦地掉,摇摇摆摆下,大喊着:“妖术,这是妖术。” “高师,高师!” 波才等人在下面焦急的大喊。 “快救我。” 高凤一边大喊一边摸索着想要从塔楼上爬下去。 可他脑袋晕乎乎的,也看不清楚方向,摸索着脚下一空,一声惨叫,居然从塔楼上摔了下去。 下面的波才等人本能伸手想接,但临到即将要接住的时候,才想起来这塔楼有四五丈之高(汉代一丈23米),这高度摔下来,人要是在下面接的话,还不把人砸成肉饼? 因此连忙又把手缩了回去。 砰! 一声巨响,高凤重重地摔在地上。 众人急忙上去查看,波才将高凤扶起来,惭愧道:“对不起高师,计算错误少走了一步,没接到您。” “你” 高凤口吐鲜血,睁大了眼睛看着波才,估计是想说句p。 但可惜五脏六腑被摔烂,已经说不出话了,眼睛瞪圆看向天空,脑袋一歪,魂归黄天而去。 “这” 波才等人面面相觑,在黄巾军中地位崇高的高师死了,他们罪过可就大了。 再回头看向长社城城楼上,只见高台之上有人道袍飘飘,似有谪仙降世,施展无穷法力,百丈之外取人性命。 众人看得胆寒,抱着高凤的尸体急匆匆回营,紧闭营门,再也不敢出来。 第五十九章 起风了 “真能杀人于百丈之外!” 皇甫嵩和朱儁看到塔楼上有人摔下来,瞪大了眼睛,愕然不已。 陈暮也心中惊讶,他原本是想利用阳燧微弱的聚热效果,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把塔楼下方的稻草人点燃,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不过想也是,为什么电影里警察审犯人经常会用强光灯照犯人眼睛?就是因为普通人骤然被强光照射,脑袋会出现一定眩晕,从而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更容易被警察突破了心理防线。 高凤在被强光照射过后,如果闭上眼睛,就地趴伏,等待失明的状况慢慢恢复可能还没事。但他非要作死这个时候爬下塔楼,头晕目眩之下一脚踩空,不出事才怪。 不过这么好的积攒名望机会,陈暮当然不会错过,洒然一笑道:“二位将军如何?现在施术之人已死,巫蛊术自然破解,将军可高枕无忧矣。” 朱儁佩服道:“子归家学渊源,学识不凡。连这神鬼之物都能化解,真能神人也。此事之后,我当上报朝廷,予以表彰。” 陈暮微笑不语,说谦虚的话就不用了,但也不必自夸,有些东西,就让他自然酝酿就行。 只是虽然觉得自己的小命得救,皇甫嵩依旧忧心忡忡,问道:“子归啊,这术是破了,可这风还得什么时候来?” 陈暮轻摇羽扇,笑着说道:“皇甫将军不急,再等等。” “还得等啊。” 皇甫嵩挠挠头,哪怕连日来已经打破了黄巾几次嚣张气焰,但毕竟人家十多万大军,城内满打满算不到两万,再不来风,都不知道还能顶住黄巾几次攻击。 “要等多久?” 朱儁也在忧心这个问题,他和陈暮关系越来越近,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问道:“具体日子有什么推算吗?” 陈暮装模作样掐指,缓步走上高台边缘,眺目远望东面荒芜的田园,张开手臂,闭眼细细品味。 夏日炎炎,日头高晒,没有任何风吹的迹象。 过了片刻,远方的山岭上的树木枝桠忽然微微抖动,像是在向天空招手。 田园里的杂草轻轻弯了腰,狗尾巴草和蒲公英徐徐摇曳起来,耳侧有咻咻的声音呼啸而过。 陈暮抬起头看向天空,一缕微凉的清风拂面,他指着东南远方,笑了起来:“瞧,那风,不是来了吗?” “风来了?在哪?” 皇甫嵩手搭凉棚张望,清风没有颜色,没有形状,他什么都看不到。 呼呼呼呼! 下一秒,忽如其来的狂风就吹在了他的脸上,皇甫嵩猝不及防,闭上眼睛连退几步,却来不及扶住头上的官帽,将他平日戴的武将鹖冠都吹飞。 “将军。” 身边诸多士兵赶忙聚拢过去,也有士兵急匆匆要去追鹖冠。 然而皇甫嵩根本不在意飞走的帽子,几名士兵将他搀扶住后,皇甫嵩大喜过望,激动不已:“风,风真的来了,哈哈哈哈。” 陈暮感受着呼啸的东南风,心中却是在感谢自己当年的高中地理老师。 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 鱼鳞天,不雨也风颠。 日落黄澄澄,明日刮大风。 连日来看天色,诸多迹象表明,最近很快就有东南风来。 现在看来,地理老师诚不欺我也。 午后的东南风迅猛吹拂,吹得城头军旗猎猎作响,城下飞沙走石,尘土飞扬。 皇甫嵩被扶着进了城楼里,朱儁的衣衫上下翻飞,不得不以手抚衣遮面,对陈暮大喊道:“子归,进城楼来叙。” 陈暮身上的衣服同样被吹得飘飘如仙,抬头仰望天空。 午后阳光黯淡不少,大风将云层吹来,遮蔽了太阳,不过他知道现在这个天气属于大旱,不会下雨,早上也看过露珠,顷刻间就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这真是个放火的好天气。 回到城楼里,皇甫嵩还在大笑,乐得合不拢嘴,指着陈暮道:“陈子归啊陈子归,一开始我以为你在说大话。万没想到你还真能借来东风,你先祖曲逆侯,恐怕也不过如此。” 陈暮拱手谦虚道:“将军过誉,比之先祖奇谋定江山,暮还差得远。” “诶,休得过谦。你之功绩,我与公伟自当上表朝廷。” 皇甫嵩笑道:“如今大风已至,该当如何?” 其实皇甫嵩和朱儁当然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先问陈暮,就是在说明他们已经认可了陈暮的谋略,是尊重他的意思。 陈暮毫不犹豫回答道:“应当事不宜迟,今晚纵火。” “好。” 皇甫嵩一拍城楼里的桌案,对传令兵道:“传令三军将士,今夜准备作战。” “唯!” 士兵出去传达命令。 皇甫嵩又对陈暮道:“此计是你策划,火攻计划就由你实施。” 这是要把首功记在陈暮的身上。 其实对于皇甫嵩和朱儁来说,对于功劳已经没那么看重。 因为只要他们破了黄巾,就是他们的指挥有方,头功自然而然会落在他们身上。 至于命令实施之后,谁的功劳最大,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这种情况对于汉人来说,在官场军队算是常态。 陈暮心道算你有良心,面上却恭敬道:“那暮,现在就去行事。” “去。” 皇甫嵩大手一挥,这个功劳送出去,也算是弥补一点人情。 陈暮出了城楼,张飞已经在外面等着。 看到他出来,张飞咧嘴一笑:“四弟,怎么样?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陈暮点点头:“不错,召集士兵,准备作战任务。” “得令。” 张飞装模作样地拱手敬礼。 二人下了城楼,骑着马直奔军营。 军营中他们自己的三千人马单独在一列军营里。 由于张飞出色的表现,赢得全城官军尊重,他们这些人也隐隐被人看重,地位很高。 “胡平,去召集士兵。” 张飞来到军营中,对平时护卫在身边的胡平下达指令。 胡平一路小跑,将营中的士兵们召集起来。 三千人快速奔出各自营帐,这个时候正是吃完了午饭后的午休时间,很多人才刚刚睡醒。 不过陈暮平日严格要求,所以在军令一下,就立即全部起来,迅速列好队伍。 看到士兵们如此迅捷,没有一个迟到,陈暮点点头,对张飞细语几声。 没办法,在没有扩音器的年代,想对三千人训话让每个人听到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也就张飞这天生大嗓门能办到。 “中郎有令!” 张飞声若洪雷,在他身边的陈暮立即堵上了耳朵,熟练得让人心疼。 “一曲去城中收集干柴草木。” “二曲去后营领取油脂火镰。” “三曲去匠房索要弓矢弩箭。” “其余人等,静候指令。” “今晚三更,我们火烧敌营,都给我杀!” “杀杀杀!” 士兵们高声呼喊,杀气冲天。 第六十章 陈暮发动技能——万箭齐发 古代没有汽油,行军打仗的引火之物一般是用薪柴膏油。 所谓薪柴膏油,就是干柴草木以及动物油脂。 其中膏油物品又以鱼油最佳,其它动物油脂或者植物油次之。南海鲛油千年不灭的传闻,很多人应该都听说过。 在《三国志》记载的赤壁之战中,孙刘联盟,就是以鱼膏油做燃料,船中放置大量柴草枯木,靠近曹军的连环船之后,点燃船只冲向曹军,从而火烧赤壁。 所以膏油物品其实是早期很重要的战略物资储备,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就有人使用。 皇甫嵩和朱儁这次出来,带了不少,军中就有存货。 不过张飞不太理解为什么陈暮要弓弩,等士兵们在各曲长带领下去按命令行事后,纳闷问道:“四弟,咱们没有弓箭手,你要那么多弓箭做什么?” 陈暮神秘一笑:“做个好东西。” “哦?” 张飞来了兴趣:“什么好东西?” 陈暮想了想说道:“三哥,你知道自古行军打仗,若以火攻,一般会怎么做吗?” 张飞挠挠头:“这个问题你问俺做什么,俺上哪知道去。” “看,叫你多读。” 陈暮笑了起来。 张飞理直气壮道:“有四弟一个聪明的脑瓜就行,我再读书的话岂不是抢了四弟的饭碗?” 陈暮:“”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张飞哈哈大笑:“所以四弟你要做什么你就直说,绕那么多弯做甚。” 陈暮翻起了白眼:“我要做火箭。” “火箭?” 张飞不解道:“那是什么。” “待会就知道了。” 陈暮微笑着打了个哑谜。 火箭嘛,与火把原理一样,箭头缠布,浇上油脂点燃即可。 但很有趣的是,东汉并没有火箭。 原因很简单,当时的人还没有把这东西发明出来。 史料记载中,历史上第一次使用火箭,是三国时期,也就是公元228年。 诸葛亮第二次北伐,兵进陈仓。 陈仓守将郝昭以火箭射蜀军攻城云梯,把云梯点燃,蜀兵从云梯上掉下去摔死,导致诸葛亮此次北伐失败。 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记载使用点火的箭的记录。 而在此之前,按照《孙子兵法·火攻篇》记载,人们常用的火攻之术,就是以火车、火船、火牛之类冲进敌人阵营,然后近距离投掷引火物。 像田单收复齐国失地,就是以火牛冲阵,从而获取胜利。 现在是公元184年,离火箭第一次出现在史料记载中还有44年,自然不可能有火箭。 陈暮记得穿越之前,网上还有杠精问诸葛亮草船借箭的时候,曹操为什么不放火箭。 有人为了维护诸葛亮,就说当时的油脂太贵,曹操用不起。 实际上当时的油脂的确昂贵,但以曹操的雄厚实力,不至于十万支火箭都没有。 主要是现在没有火箭,曹操上哪弄去? 至于为什么当时的人没有发明火箭,大抵是因为射程问题。 在宋朝利用松脂制作火箭之前,魏晋南北朝以及唐朝的火箭都是在上面包一层布,再引火。 这样制作的火箭一来箭支无法回收,成本比较大。 二来会影响箭支射程,飞不了太远。 因此使用频率比较小。 一直到宋代以后,用松脂涂抹燃烧的火箭才大规模普及。 松脂就是松树油脂,涂抹在箭杆上,这样做出来的火箭就非常轻便,不影响射程。 因此宋明时期,火箭就开始大规模出现在战场,甚至到明朝,由于火器的发展,还有窜天猴型号的火箭出现。 不过陈暮也不需要火箭飞多远,能点火就行。 毕竟古代的弓箭手培养不容易,就像是现代培养狙击手一样,需要花很大的力气。 近距离射火箭就容易许多,也不要求精准度,只要往那个方向射,让火箭可以燃烧草丛树木和营帐就行,没那么多要求。 到下午,各曲士兵陆陆续续将需要的物资取回来,陈暮下令,让士兵用大量布条包裹箭头,只露出箭尖,再把箭头放入鱼油桶中浸透,制作成膏油火箭。 到晚上的时候,士兵们就已经制作了五万支火箭。毕竟这活也不是什么精细活,一个士兵几分钟就能搞定一支,两千多人同时做,五万支箭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情而已。 火箭制作之后,士兵们每人带上长弓,背上箭壶。之所以陈暮要用火箭,一是这样更容易快速把火点起来,二来也是珍惜士兵的生命。 毕竟近距离冲入敌营去点火,对于士兵的威胁会非常大。点火的人相当于敢死队,说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而隔着几十米射箭,就算敌人杀出来,也有逃跑空间。 皇甫嵩和朱儁亲自跑到陈暮的驻地,骑马过来,远远看到陈暮的士兵已经排列整齐。 陈暮迎上去:“皇甫将军,朱将军。” “准备得如何?” 皇甫嵩问道。 “万事俱备,就等今夜三更点火。” 陈暮自信满满,他刚才试过,火箭如果逆风而行,会被风吹灭。如果背风或者顺风的话,影响就会小很多。 黄巾军营驻扎在西面山脚下,倚草结营。 现在刮东南风,他们完全可以在黄巾军营的背面山坡下射火箭,这样风吹不到,因为会被营寨挡风,等火箭射进去,大火燃烧起来,火借风势,立即就能形成可怕的火灾。 “好,此战就靠你了。” 皇甫嵩满意地点点头,十多天相处,他发现陈暮还是非常可靠的,相信他的决策。 “必不负将军所托。” 陈暮认真回应。 皇甫嵩和朱儁离开,他们也要去布置作战任务。 一旦陈暮这边顺利点火,大军就全军出击,先攻破波才主营,然后再处理东西北三处副营。 夜晚二更。 黄巾营寨静悄悄的。 守卫士兵按照每日任务,在营中和周围巡逻。 黄巾一个巡逻队长有些奇怪。 因为他看到往日点满火把,将城墙四周点得通亮的长社城上,这次火把居然熄灭了。 小队长不解地对身边一个士兵说道:“今日官军的火把怎么熄了。” 那士兵想了想道:“也许是风太大,吹熄的。” “哦。” 小队长一想也是,今天的确是个大风天。 他不会去想,既然城墙上没有了照明,不如趁夜发动袭击。 黄巾本就缺乏战术发明的人才,连那些将领都没有去想这个问题,更别说他们这些小兵了。 队伍训练到营地西侧树林,这里草木旺盛,蓬蒿遍地,离营地约有二三十余丈。 旁边就是黄巾营地的木栅栏,按照命令,他们要绕营地一圈。 十多万人的营地有多大?光外围栅栏的长度就达到四五里,营地里面也是杂草丛生,帐篷就扎在草地里,没有任何防火措施。 按照《后汉书·皇甫嵩传》记载,波才军的确没有任何战术素养,六月正是草长莺飞之时,草木森森,居然没有意识到敌人会放火,让全军处于易燃危险之下。 这队巡逻士兵缓缓离开,不远处的草堆里,探出个豹头环眼的脑袋。 四周黑魆魆的,除了黄巾营寨里的篝火外,就只剩下越走越远的黄巾巡逻队手中的火把。 张飞看着巡逻队的背影,对身边的陈暮道:“四弟,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陈暮看了眼天色,已经是二更天,马上就要到三更,说道:“再等等,等黄巾士兵全都熟睡之后再行动,现在出去,小心打草惊蛇。” “好。” 张飞只能暗暗忍耐。 呼啸的风越来越大,吹得身后的山林猎猎作响。 云层被风吹了过来,遮蔽了月光。 这对于陈暮来说,是个很好的消息。 天越黑,就更方便他们行动。 三千人,其中五百是骑兵,藏在远处等待信号。 两千多人背着弓箭,隐匿在丛林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在外面没有刻漏,很难分辨时间,陈暮是二更天出来,差不多11点左右,他现在也只能在心里默数时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长社的方向摸来一人,沿着山林里走。 这人是胡志,他被派去与城里联络。 胡平去接应了他的父亲,胡志过来之后,对陈暮道:“中郎,皇甫将军说三更已至,可以点火了。” “好!” 陈暮眼睛一亮,低声喝道:“点火。” 呼啦啦。 旁边林木当中,瞬间站起来两千余人,举着弓箭。 两千多人站成三排,每一排又分数十个阵列,每个阵列站十个人,区分出八十个队列,每个队列三十人。 经典三段射击! 陈暮下令点火之后,每个阵列的伍长几乎同时点燃了手中的火把,然后一一将众人手中的弓箭点燃。 “搭箭!” 第二个命令下达,人人都将手中的箭搭在了弓上。 “射击!” 嗖嗖嗖嗖嗖嗖! 八百支箭同时射出去,由于这些人都不是专业弓箭手,射的精准度很差,箭支乱飞,很多都射在了黄巾营寨外面的木栅栏上。 但无所谓,他们的距离够近。陈暮的目的,本就是只是让火箭取代火把,不要近距离投掷就行。 火把只能靠近了丢,而火箭能离五六十米外射击,当然是火箭更有优势。 “射击,射击,射击!” 八百支箭当然不是结束,仅仅只是开始。 三段射击,第一队射完之后,第二队已经点火搭箭,马上衔接。第三队继续跟上,第一队则撤回来点火。 如此循环,能保证源源不断的火箭射出去,仅仅片刻功夫,靠近西面的黄巾营寨就起了冲天火光。 不仅如此,埋伏在远处的骑兵部队得到了信号,立即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发起了冲锋。 一时间,整个黄巾营寨大乱,东南风呼啸,再加上杂草遍地,大火蔓延的速度极快。 仅仅不到二十分钟,无数烟雾冲天而起,火光映照了半天天空,甚至开始往西侧山林燃烧,对陈暮这边造成了威胁。 “撤!” 见任务已经完成,陈暮大喊。 五万支火箭全部射完,士兵们拔腿就跑,才刚撤完没多久,之前藏身的林木就被火焰席卷,黄巾营寨已是一片火海。 第六十一章 人命如草芥 “火雨,火雨,天上下火雨了。” “天神发怒了,降下火雨。” “快救火。” “啊啊啊啊,火烧到我了,救命。” “火太大了,快跑啊。” 几乎是在无数火箭射向黄巾军营之后,整个军营乱成一锅粥。 没人经历过火箭的袭击,黑夜之中,只看到无数飞火流星向他们袭来,黄巾士兵们惶恐不已,以为是惹怒了天神。 波才急急忙忙跑出营帐,听到远方的喊杀声,大怒道:“什么天神,是敌袭,敌袭!传令兵,给我去各营找主将,让他们安抚好士兵,准备战斗。” “敌袭!这是敌袭” 数十名传令兵四散而去,喊破了嗓子,试图安抚混乱的士兵。 但大火燃烧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特别是前营,本来就依靠草堆安营扎寨,无数火箭如雨点般砸落,迅速将草丛和帐篷点燃,在大风吹拂下,燃烧速度极快。 冲天的火光席卷而去,营地中大量的易燃物和大风给了火焰绝佳的肆掠场。连绵火焰似一条咆哮的炎龙,在军营里四下乱窜。 热浪翻滚,浓浓黑烟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黄巾军中储备的粮草、帐篷,全都被点燃。 士兵们在睡梦中被惊醒,起来后发现营地失火,全都乱成一团,一个个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不得不从火海里冲出去。 可营帐外面也不安全,地上全是杂草,都烧了起来,士兵只能尖叫着往兵营外跑。 火焰迅猛如电,从前营烧到中营,又很快蔓延到后营。 十余万人的密集程度难以想象,喊叫声、哀嚎声、碰撞声、呻吟声不绝于耳。 有人被火烧死,有人被撞到在地上活活踩死,有人被烟呛倒,大部分的人一窝蜂地向冲出去,因为环绕着营地的木栅栏变成了一圈火墙,反倒把他们困在里面,只能从四周营门逃。 但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多了,营门哪里容纳得下,很快空气里就弥漫着一股烧糊的焦味。遍地都是烧死的尸体,整个黄巾军营成了一个蒸笼炼狱。 波才本来还想尝试稳定军心,但还没等他号令三军,大火就已经向他席卷而来。 无奈之下,他只得在亲卫的护送下,一路砍杀出一条道路,跑出中营。身后是滔天大火,可刚出了营地,黑夜之中无数火把如满天繁星,官军早已经在外面等候。 看到这一幕,波才又气又怕,气的是官军居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怕的是现在自己部下死伤惨重,几乎已经无力回天。 “跑!” 波才一咬牙,率领着逃出来的数万残兵四散奔逃。 这些残兵本来就没打算听波才意见,人才刚出来,主将在哪里,谁是主将,全都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唯一在想的事情,就是怎么逃跑。 所以在跑出漫天大火的营地之后,又遇上了官军,他们毫不犹豫四散奔逃,要么往南,要么往西,作鸟兽散。 皇甫嵩骑在高头大马上,大喝道:“杀!” “杀杀杀!” 官军怒吼。 其它三门的黄巾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何仪何曼黄邵刘辟等人纷纷率领部队前来支援。 数万人于长社城南门外战在了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此时的陈暮早已经回城。 他的部下是如何避开黄巾营寨塔楼的了望哨来到的黄巾营寨西侧外围的山林下? 方法很简单。 原本长社城城楼上全是火把,用来防止黄巾军夜晚偷城。 但今日城楼上的火把全部熄灭了。 如此整个城市都隐藏于黑暗之中,没有一点光亮。宛如深渊之中的一张巨口,静寂无声。 黄巾军早已经习惯了官军不敢出城作战,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此时的南城墙上,有数十条绳索扔下来,两千余人,利用茂密的草木遮掩,悄悄地藏进了黄巾营寨西面的山林里。 至于骑兵,他们并没有出城,只是埋伏在南城门口,一旦火箭射出去,他们就立即点起火把,骑马冲出城,来到一里之外的黄巾营寨,将火把丢进去。 双管齐下,黄巾营寨瞬间大火漫天。而陈暮也及时撤出了作战区域,因为火焰燃烧得太快了,已经把西山小半片林木烧了起来。 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无比明亮,长社城外宛如白昼,何仪何曼黄邵等人的援兵与官军战斗在了一起。 “四弟,准备好了,杀出去。” 张飞换好了装备,急匆匆地跑来,向站在城楼上观望的陈暮询问。 他们之前必须要携带大量干柴草木,还有弓箭和箭支,不方便携带环首大刀和长矛长槊一类的战斗武器,所以近身战斗力很差,即便遇到黄巾巡逻队也不能悄然击杀。 现在全军回城里换好了装备,全副武装之下,正是出兵之时。 陈暮却摇摇头道:“不急,再等等。” 张飞瞪大了眼睛,焦急道:“等什么,不是说好马上就出去打吗?再等的话,战事都打完了。” 陈暮笑道:“我们已经是首功,三哥还要和二位将军的属下抢攻吗?” 张飞挠挠头,说道:“其实功不功劳的无所谓,主要是俺想去打架。这十来天没得打,俺手实在太痒了,浑身难受。” “哈哈。” 陈暮笑了笑,正准备跟他说马上就能上了的时候。 轰隆! 一声巨大的爆炸陡然发生。 前方像是被丢下一颗炸弹,巨大的焰浪腾空而起,轰鸣一声,气浪翻滚,升腾出一朵蘑菇云。 狂风席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灼的焦味。 远在一里之外,都能感受到这股爆炸带来的震动响声。 天空仿若变成了白昼,陈暮张飞站在城楼上,呆呆地看着远方。 巨大的焰火染红了半边天空,似要把天都燃烧起来。 “这是地龙翻身了吗?” 张飞骇然不已。 唯有陈暮知道,这是发生了大规模爆炸。 至于为什么发生爆炸? 原因很简单。 火势太大,造成了爆燃效应。 所谓的爆燃效应常发生于山火当中,是由植物落叶腐败堆积,慢慢形成沼气,遇到明火爆发而造成。 长社城外连绵数里陡坡、山脊、草塘沟等地形,杂草树木无数,堆积了沼气。 黄巾军缺乏战术素养,依靠陡坡森林草地安营扎寨,又是炎炎夏日,东南风吹拂,被陈暮的数万支火箭点燃了营寨之后,火势便如滔天洪水般汹涌,短短须臾之间,便能席卷开来。 西侧小山被点燃了近半,如此山林、草塘沟等地积累的沼气被点燃,因此出现了爆燃。 这个爆燃发挥了很好的效果。 爆炸声后,本就十分害怕的黄巾士兵已如惊弓之鸟,彻底没有了士气,纷纷丢下武器逃跑。 陈暮看到这一幕,点头道:“时机已到,可以去追杀了。” “好。” 张飞激动不已,马上下了城楼,带着士兵们冲出城去。 五百骑兵一马当先,似一支利箭一般冲入敌阵,张飞举着长矛四处拼杀,黄巾在大火中死伤惨重,只有数万残部和东西北三门士兵,总共约有七八万。 骠悍的骑兵展现出惊人的杀伤力,大量的黄巾贼被锐利的长矛戳穿,被锋快的环首刀辟为两截,被奔蹄的铁蹄踏碎了头颅。 他们流尽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城门以南,但官军始终没能冲垮黄巾贼的兵阵,因为黄巾贼的阵形太密集了。 长社这块地方本来就不大,拥挤了十多万人,虽然大部分黄巾士兵都在四面八方地逃跑。 可还是那句话,就算十万头猪让人抓,抓个三天三夜也抓不完,更何况十万个活蹦乱跳,会思考的人类。 官军衔尾追击,一路砍杀,也仅仅只是斩杀了数千人而已。 但就在这个时候,曹操的兵马及时赶到,火光冲天,如白昼般的战场轻易让人分辨出敌我。 “杀!” 曹操骑在马上,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身后的五千士兵顿时化作一柄利刃,与皇甫嵩和朱儁的人马混合在一起,向着黄巾兵追杀而去。 两万官军士气如虹,黄巾军没有了一点战斗意志,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拼命地跑。 连夜追击,皇甫嵩获得大胜,追杀了数十里,杀了数万人,到第二天才返回。 而此时的长社城外已是一片狼藉。 大火烧到第二日还没有结束,整个西侧小山都已经被烧秃,弥漫的烟雾当中混杂着血腥味和烧焦味道,令人作呕。 朱儁骑马大胜回来,看到这宛如人间地狱的一幕,皱起眉头,说道:“火攻虽好,却有伤天和。死的人也太多了一些,连山都烧没了。” 皇甫嵩却冷笑一声:“反国逆贼,当诛无赦。而且他们叛逆上苍,是上苍降下的大风对他们惩罚,我们应当筑起京观,向上苍献祭,以此感谢上苍的庇护。” 黄巾军信奉黄天,而汉朝人当时普通信奉昊天,也就是所谓的上苍。 太平道和朝廷乃至世俗观念之间,不仅是文化、政治上的对立,还有信仰上的对立。 因此在皇甫嵩看来,这些人已经不再是大汉的子民,而是与那些番邦外族一样,都是入侵者,是异类。 朱儁惊愕道:“筑京观?” “不错。” 皇甫嵩对身边士兵道:“传令,把敌人头颅割下,在长社城外筑京观。” 士兵接到命令前去执行军令。 朱儁默然。 筑京观过于残暴,他并不想这么做。 但皇甫嵩作为主帅之一,地位与他相当,他同样没有权力阻止。 在这乱世,人命如草芥蝼蚁,谁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第六十二章 朝会 长社城外,筑起了高高的京观。 陈暮站在城楼上,默然不语地看着这蔚为壮观,又充满残暴嗜血的封建时代产物。 数万人头堆积,摆成一列列的小山是什么概念? 破烂的皮肉与露在外面的肌肉组织混合在一起,无数头发相互纠缠,血液粘稠得汇聚成了一条河。 死去的人睁着眼,脸上还保留着死前的惊恐,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血腥味。 昨日还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现在要么是一具残留着余温的烤肉焦炭,要么被刀分成两截,尸体随意摆放,血流漂橹,头颅堆积成山。 这一把火,烧的不仅仅是这数万条人命,同时也带走了豫州黄巾的生机,让这次黄巾起义,破灭了一半。 皇甫嵩站在城楼上,俯瞰着城下两万多官军,大喊道:“大汉万胜!” “万胜!” “万胜!” “万胜!” 所有的官军都举起了武器,高声地呼喊。 这座京观给人带来的直观感受过于强烈,不管是恐惧还是兴奋,每个人都在颤抖。 耳边山呼海啸。 血腥味随风扑鼻而来。 陈暮仰头望天空,心里却在想。 如果这世界真有鬼神,那么自己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人命在自己手中,像是割草。 不知怎么的,陈暮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血。 以前的自己,不是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视人命如草芥? 还是以前就这样? 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是因为自己害怕死啊。 陈暮苦笑。 陡然从和平年代来到乱世,命只有一条,谁也不想下一刻成为待宰的羔羊。 借着别人的尸体一步一步往上爬,只想保全自己。 自己错了吗? 错了。 可那又如何? 生与死之间,当然选择你死我活。 每个人都想成为易小川,最后却都活成了高要。 也就只有大哥才能一直怀揣着理想,继续在这乱世里做着他的仁义梦。 陈暮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双手缩在宽大的袖袍里,站在城楼的阴影里,面露微笑。 眼眸中却透露着森然阴冷。 宛如一只鬼。 一只无家可归的野鬼。 中平元年六月,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月份。 皇甫嵩在长社大破黄巾,烧死数万,斩杀数万,在城外筑起京观,消息传回洛阳,朝野振奋。 一时间,满朝文武对于皇甫嵩的评价都是扶摇直上,交口称赞。 就连多日不开大朝会的天子刘宏,都破例开了朝会。 洛阳南宫崇德殿,三公九卿以及京中数十位身居高位的大臣踩着小碎步,缓缓进入大殿。 按照正规的大朝会礼仪,应该还有依次跪拜大礼,由赞礼官直呼姓名。 不过这次朝会只是临时召开的小会议,没有那么多讲究。 众人拱手弯腰行礼之后,按官职大小在崇德殿下方两侧分就坐。 其中大将军与三公地位最高,坐在皇帝的左手边。 《礼记》中规定,左为尊。 但秦朝是右为尊,西汉继承秦制,所以西汉的丞相都在皇帝右手边。 不过到了东汉,恢复了西周礼仪,又改为左。 大将军与三公都是万石,原本三公地位在大将军之上,到汉和帝时窦宪,窦宪权势非常大,从那以后大将军地位超过了三公。 因此如今在汉灵帝刘宏下方的左手边,分别为大将军何进,太尉邓盛,司空张温,司徒袁隗。 右手边则是九卿,分别是光禄勋刘宽,卫尉许戫,廷尉崔烈,大鸿胪曹嵩,少府黄琬,宗正刘焉,以及包括太子少傅、将作大匠等少数两千石以上高官。 其中太仆、太常、大司农这三个位置空了出来,没有人坐。 因为之前的太尉杨赐,司空张济被刘宏罢免了,因此现在的太尉和司空是原来的太仆和大司农补上,导致有几个官职出现了空缺。 今年二十八岁的汉灵帝跪坐在台上,左右两侧分列着中常侍与宫廷侍卫,面无表情,平静地俯视着下方。 对于这个皇帝,后世大多是给予“昏君”的名号。在西苑开市场,在宫里做买卖。喜爱驾驶驴车,造成洛阳驴贵。又以狗为官,让当时人常叹息执政者为驴,做官者为狗。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亦有他的帝王手段。 废掉世家出生的宋皇后,改立平民出身的何皇后;设立鸿都门学,对抗太学。在何进权势日益增长的时候,又开西园校尉,分何进兵权,种种迹象都表面,他远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般昏庸无道。 “卢植在冀州连战连胜,皇甫嵩和朱儁在豫州大破黄巾,诸卿以为如何?” 刘宏高坐台上,缓缓开口询问。 袁隗老神在在,一言不发。邓盛虽资历深厚,但在朝廷根基不足,也没有说话,三公之中唯有张温说道:“陛下,长社一把火,击破黄巾数十万,皇甫嵩和朱儁威震天下,此解了洛阳危急也,真乃大功一件。” “嗯,如何封赏?” 刘宏又问。 张温想了想道:“三人功劳不小,可迁九卿。” 刘宏微微皱眉。 九卿现在的确空缺三个,以卢植皇甫嵩朱儁的资历,再加上这次功劳,再进一步做九卿也无可厚非。 但这三个位置是他准备留着卖钱用的。 更何况刘宏向来不喜党人,皇甫嵩是解党禁的主力,再给他升官,还是九卿高位,党人的势力就再次会崛起。 因此刘宏毫不犹豫道:“九卿非德高望重者不能担任,皇甫嵩卢植朱儁三人功劳有,德行还不够,就封个侯。封皇甫嵩为都乡侯,朱儁为西乡侯。卢植那边虽有胜仗,但功劳不如皇甫嵩朱儁大,暂且先看看。” “唯。” 皇帝都定了调子,大臣们当然就不再说话了。 君不见,与天子据理力争的帝师杨赐都被赶出庙堂,送去太学教书了? 他们这些人要么是保皇派,要么是买官派和宦官派,朝中的党人几乎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哪有胆子学杨赐。 “邓太尉,皇甫嵩卢植朱儁上表请功,其中有诸多助力的功臣你觉得当如何赏赐?” 刘宏又问邓盛。 汉朝的制度很多人应该在历史书上学过,三公九卿制,皇帝这个天子与三公九卿是直属上下级关系,而三公与九卿之间也有上下级关系。 比如太仆、鸿胪、廷尉三卿就是司徒的下属。宗正、少府、司农是司空的下属。太常、卫尉、光禄勋是太尉的下属。 太常是九卿之首,太尉则是三公之首,皇帝开大朝会,这些三公也有开小朝会的权力,就是所谓的开府。 像后来朝代“开府仪同三司”,说的就是相当于三公自己开一个小朝廷,负责天下日常事务。 如前线战报,一般都是先提交给前线将军的上级领导光禄勋,再由光禄勋转交给太尉,最后则由太尉呈递给皇帝。 皇帝过问了三位首功的将领赏赐之后,对于其他的人赏赐,一般由三公商量来决定,很少亲自过问。 见天子忽然问起,邓盛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据实说道:“禀告陛下,此次三线战报,核对战功,有蒲阴人陈暮,涿县人刘备张飞,解良人关羽,此四人功劳盛大。刘备关羽张飞为武人,可授予别部司马职,陈暮为士人,卢植举荐他进太学读书。” “哦?” 刘宏看了眼一旁的新任千石中宫侍王钧,轻笑道:“听闻这陈暮是曲逆侯之后?” “不错。” 邓盛点点头:“已派人去蒲阴查验过,确是曲逆侯之后无疑。” 刘宏摇头:“曲逆侯虽是国爵,但早就除了国,如今蒲阴陈氏早已非豪门望族,身份不过是平民白身,哪有资格入太学,送他去鸿都门学。” “这” 邓盛迟疑,看了眼一旁垂着脑袋,默不作声的何进,只能咬牙道:“尊天子令。” 呵呵。 刘宏内心冷笑。 党人最多的在哪里? 在世家和太学中。 其中太学子弟大多是世家子弟,也是两次党祸的主阵地。 这个陈暮看他的事迹就知道,是一位绝顶聪明之人。 把这种人送给对手,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至于鸿都门学,可是他亲自建立。 里面的人都是寒门和平民子弟,是汉灵帝自己培养的知识人才。 按照后来朝代的话,就叫做天子门生。 以后都是要为他这个天子效力的。 汉灵帝这么做虽然是在掘士人的根,可他是天子,党锢才刚解禁,杨赐被罢官,袁隗装聋作哑,世家和党人根本没有力量与他抗衡。 “至于刘备。” 刘宏轻轻敲击着桌案,缓缓说道:“宗正,刘备家谱是否已查清。” 刘焉站起来回话道:“陛下,派去涿县的人已经回来,家谱已经查清,确实是景帝阁下玄孙,中山靖王之苗裔,父亲、祖父、高祖父等十余代族系都有对应,按照宗法血脉,是陛下族弟,臣之族侄。” “很好。” 刘宏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将刘备录入族谱,按照族谱赐爵,封为亭侯。” “唯。” 刘焉领命坐下。 这次群臣更加没有人说话。 一来刘备不像陈暮一样可以为士人增砖添瓦。 二来这是天子家事,别说封侯,就算是封王,只要人家是刘氏血脉,功劳够大,他们也管不着。 如今士人都依附在大将军何进门下,何进只要一言不发,士人就没法说话。 确定了这次功劳分配,刘宏冷冷瞥了何进一眼,原本他立何氏为皇后,就是想有个听话的外戚,结果何进偏偏就被士人忽悠瘸了,非得和他作对,自己这个大舅哥的表现,真是让人失望。 “散朝!” 赞礼官一声呐喊,宣布了这次朝会结束。 第六十三章 人心险恶 六月中旬,小黄门左丰带着封赏刘备的旨意以及汉灵帝的巡察任务出了洛阳,往东面战场而去。 中宫侍王钧则带着封赏皇甫嵩朱儁和陈暮的旨意南下,前往豫州南面战场。 此时的陈暮与皇甫嵩正在趁胜追击,继续追杀波才残部。 由于那日大火,黄巾死伤惨重,各路人马四散而逃,一部分依附于波才,逃往西面的阳翟。另外一部分则南下汝南,去依附于西华的彭脱。 因此皇甫嵩和朱儁兵分两路,朱儁去追杀波才,皇甫嵩和曹操则南下攻打汝南的彭脱,追击逃走的另外一部分波才残部。 长社大胜,摆上京观之后,皇甫嵩威震天下,豫州四面八方的地方势力也依附过来,补充兵力。 比如新任豫州刺史王允,汝南太守杨奇,鲁国相陈逸,以及诸多地方豪强。 其中孙坚是跟着朱儁去打波才,按照后面的发展,皇甫嵩在西华击败彭脱之后,就应该会被调任北上,去接替董卓继续攻打张角,朱儁则留下来清理豫州兖州荆州等地黄巾残部势力。 而就在朝廷的命令还没抵达豫州的时候,六月下旬,一骑快马驶入了皇甫嵩的大营之中。 “洛阳来信。” 来人对营帐门口的守卫自报皇甫嵩的家奴,称是夫人给的家书,在得到皇甫嵩的允许之后,畅通无阻地进入营内。 皇甫嵩得知消息,驱散了营帐中的众将士,单独召见了他。 “主人!” 家奴进来,就立即单膝跪在地上,他的确是皇甫嵩的家奴,在程序上没有任何错误。 “是阿圭啊。” 皇甫嵩点点头:“什么消息?” 那名叫阿圭的家奴从怀中取出一个很小的竹筒,呈给了皇甫嵩。 皇甫嵩接过来,里面是一张很贵重的麻纸,一张价值近百钱,摊开之后,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陈暮?” “鸿都门学?” 皇甫嵩喃喃两句,眼神逐渐迷离。 他居然是宦官那边的人? 真是让人失望。 皇甫嵩摇了摇头,不由自主地摸向胸口。 那里面有几封信件。 原本就想兴许已经到了借题发挥的时候,也许这是个机会。 想到此,皇甫嵩提起笔来,另外找了一张麻纸,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交给了阿圭。 “送过去。” “唯,主人。” 阿圭接过麻纸,小心翼翼地方进竹筒里,拱手而去。 等他离去后,皇甫嵩陡然从桌案上站起来,走出营帐,对传令兵道:“传我将令,全军攻打西华!” 轰隆隆的西华县大战正式打响。 几日之后,西华县,皇甫嵩大军在颍水河畔将彭脱军团团围住,连续几日的东南风呼啸,河水波涛汹涌,西华县城小,黄巾没有守城器械,很快就被官军攻克。 彭脱不得不弃城逃跑,带着数万黄巾军往北逃。但西华县后方就是颍水,官军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彭脱已经无路可退。 “儿郎们,官军残暴,将我等首级砍下悬于城门之下,筑造京观,投降是死,逃跑也是死。” 彭脱激发出了匪气,撕裂下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站在小山坡上,怒吼道:“官军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就自己杀出一条活路来。血战到底,拼死一搏!” “血战到底,拼死一搏!” “血战到底,拼死一搏!” “血战到底,拼死一搏!” 黄巾士兵们战意高昂,纷纷热血上涌。 身后是河水滔滔,前方是官军步步紧逼,没有退路之下,所有人都愿意背水一战。 远处皇甫嵩与陈暮等人观望。 他们同样站在一处山坡上,亲眼目睹了彭脱鼓舞士气,甚至能隐隐听到黄巾士兵们汹涌澎湃的呐喊,冲天的杀气向着这边迎面而来。 看到黄巾士兵们士气旺盛,似乎是打算拼死一搏,皇甫嵩问左右道:“黄巾士兵像是要拼命死战了。” 陈暮暗自腹诽,还不是您老非要筑什么京观,现在把人家弄成哀兵了。 新任汝南太守杨奇是弘农杨氏族人,前任太尉杨赐是他的亲叔叔,后来的太尉杨彪是他的堂弟,被曹操砍了的杨修是他的堂侄,四世三公,在皇甫嵩面前地位很高。 听到皇甫嵩的话,杨奇笑道:“将军长社一战,威震天下,此地黄巾残兵,不过土鸡瓦狗之辈而已,何不出兵一举捣灭?” 皇甫嵩军中数位司马也鼓噪道:“是啊将军,彭脱小儿已经被我们赶出了西华,没有了城池掩护,他拿什么阻拦我等大军,不如现在出击,宰了这厮。” 双方军队在颍水河边对峙,东风呼啸,乌云遮蔽了天空,天色仿佛阴暗了许多,没有了太阳的照射,世间如同多了无数股肃杀之气。 皇甫嵩大军军容整齐,最前排的是重甲长枪步兵,每人穿三层札甲,佩戴头盔,英勇地站在队伍最前列。 身后则是步兵队伍,在第一波长枪兵利用兵器优势打出第一轮攻击后,拿环首大刀的步兵将会成为第二轮进攻阵列。再加上身后的弓兵和少数骑兵,这样的阵容的确可以把连铠甲都没有的黄巾兵打得溃不成军。 但不知道为什么,皇甫嵩依旧没有下达命令,而是又对曹操说道:“孟德,你也觉得应该此时出兵吗?” 曹操的家族现在有曹嵩在当大鸿胪,而且曹腾虽死却素有声望,按照郭德纲的话来说,那就是出生于书香门第,宦官之后。在出兵队伍中家世仅次于杨奇,有资格被皇甫嵩问意见。 曹操毫不犹豫道:“将军,黄巾主力已经被您在长社击败,如今的汝南黄巾只剩下小股残余。击败了彭脱后,豫州算是基本平定,不能放过这等良机。” 听了曹操的意见,皇甫嵩不置可否,又转头问王允陈逸等人道:“你们也认为该出兵吗?” 王允想了想道:“禀将军,允认为杨使君与曹都尉说得不错,黄巾已是到了难以反抗的境地。此时出兵,则可一战定乾坤,将豫州的黄巾平定,届时将军也可以腾出手收拾其它地方的反国逆贼。” 陈逸说道:“全凭将军做主。” 陈逸是陈蕃之子,党锢之祸后,陈蕃的宗族遭到通缉,他被父亲的朋友朱震藏匿了起来,逃过一劫。这次皇甫嵩上书解除党锢,被朝廷任命为新任鲁国相。 鲁国的位置在兖州,与徐州和青州相接,离豫州南辕北辙,如今特意来皇甫嵩的军队,其实是特意来感谢他的。 所以面对皇甫嵩的询问,陈逸没有给出意见,毕竟他不像王允和杨奇那样利益相关。 “都认为该打呀。” 皇甫嵩叹了口气,摇摇头,看向不远处的陈暮:“陈子归,你怎么说。” 我t。 陈暮当场翻起了白眼。 心道老子屁都没放一个,你就要我说话,这不把老子放火上烤吗? 但皇甫嵩都点名了,陈暮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陈暮咬牙道:“将军,为今之计,也只有出战这一条路了。” “哦?这是你的真心话?” 皇甫嵩又问。 陈暮抬起脑袋,用真诚地目光看向他:“是真心话。” “那好,陈暮听令,命你部为前锋,攻击敌营。” 皇甫嵩咧嘴一笑,暗暗威胁道:“若是没有打下来,斩你头颅示众。” 靠! 陈暮当时就气炸了。 真就欺负老子没后台呗? 要是在西汉,你这么坑害陈平后代,陈平不得把你骨灰都扬咯? 可没办法,现在是东汉,胳膊扭不过大腿。 陈暮暗恨。 这个仇老子记下了。 面上却古井无波,平静地道:“将军,我刚才又想了一下,认为此事进攻不妥。” “有何不妥?” 杨奇曹操王允三人面色不善地看过来。 杨奇是汝南太守,想尽快摆平黄巾,立马上任。王允是豫州刺史,平定叛乱分内之事。曹操想建功立业,巩固曹家势力。 因此平定黄巾与他们三人利益相关。 眼看皇甫嵩这一战后马上就能大功告成,没人想拖着时间。要是再等个十天半月,甚至数月,他们还不能把自己治下的黄巾平定,到时候朝廷问罪,被开刀的可就是他们。 陈暮硬着头皮道:“皇甫将军虽然在长社筑造京观,威震天下。但也让黄巾士兵知道投降不能免死,因此必然困兽犹斗。当年淮阴侯在井陉背水一战,说得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们应该让出道路,卸掉他们的士气,才能取得胜利。” “好。” 皇甫嵩大喜道:“子归之言深得我心,传令三军,撤退一里,放黄巾离开。” 命令下达,官军开始缓缓撤退。 曹操杨奇王允三人看向陈暮的眼神顿时变了许多,充满了恶意。 朝廷的政令下达,他们这些人都各有渠道,早就得知了一些消息。 本就有些厌恶陈暮,现在看他阻拦自己等人捞取军功,就更加看他不顺眼。 但作为没有任何势力和情报来源的陈暮当然不知道朝廷的命令下来,莫名其妙背了一口大锅,心里也是暗恨不已。 杨奇是弘农杨氏,曹操是沛国曹氏,王允是太原王氏,三人的家族都不是善茬,在朝廷有人。 皇甫嵩不想得罪他们,就拿自己背锅。 td。 人心真是险恶。 皇甫嵩,你丫给我等着,这个仇迟早要报。 第六十四章 暗箭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前些日子陈暮进长社的时候,皇甫嵩虽然一开始不喜欢陈暮说大话,但后来出谋划策,火烧长社,已经对他有所改观,十分看好。 但现在皇甫嵩看到了黄巾背水一战哀兵必胜,觉得这个时候出兵,肯定会损兵折将,不愿意打这种硬仗。 所以本身他比较抵触这个时候出战。 偏偏杨曹王三家又不断催促,让皇甫嵩十分纠结,在考虑要不要按照这些世家子弟的意见出兵。 他现在的处境,跟当初卢植在冀州的处境差不多。 卢植想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不希望在士兵士气不高的时候去打张角。但冀州的官员却不断地给他施加压力,不得不让他强行出战。 要不是卢植运气不错,加上谋划得当,说不好得吃败仗。 现在同样如此,皇甫嵩也不想出兵,可杨奇王允曹操等人难免会有意见。 官场上的关系错综复杂,卢植不想得罪冀州那一派的官员,皇甫嵩也不想得罪豫州这一派的官员。 所以就只能想其它办法。 而陈暮,刚好就是一个绝佳的背锅侠。 哪怕皇甫嵩之前十分看好陈暮,甚至在向朝廷表功的时候,都把他放在了首位。 可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瞬间翻脸无情,把陈暮出卖。 相比于得罪杨曹王三家,没有根基,没有后台的陈暮,凭什么就不能得罪? 哪怕他现在立功了那又如何? 记仇了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还能一夜翻了天当上三公九卿不成? 皇甫嵩内心冷笑,军令下达,三军撤退。 列阵于前的数千官军缓缓后撤,后军数千人,加上左右两翼,以及骑兵和弓手,纷纷往后方缓慢有序地退后。 当初在长社与朱儁合军有两万余人,现在朱儁带走了一半,即便加上杨奇王允曹操等人的世家兵,皇甫嵩手头也只有一万多人而已。 彭脱原本就有不少人马,又接受了长社败退下来的很多黄巾兵,总人数超过了五万。 虽然双方战斗力不成正比,皇甫嵩依旧不想冒这个险。 等官军人马撤退了数百米,黄巾士兵们才反应过来。 “官军撤退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用管是怎么回事,我们跑。” “跑啊。” 原本气势汹汹的黄巾士兵在发现官军撤退之后,士气立即被卸掉了大半。 沸腾的热血褪去,每个人的脑子里就只剩下逃跑。 《孙子兵法》中写道:“围师必阙!” 这就是所谓的围三阙一。 如果你四面埋伏,将敌人团团围住,就有可能促使敌人下定拼个鱼死网破的决心。 而放出一条生路,就会让敌人以为可以逃跑,从而斗志涣散。 王允和曹操是聪明人,他们没有想到是因为王允对于兵事不太擅长。而曹操早期的军事能力也不算特别强,败仗不少,需要一定时间成长。 毕竟他才二十九岁,谁也不是出生就是天才。 所以皇甫嵩看出来了,陈暮也看出来了,皇甫嵩不能说,就只能逼着陈暮说。 这也算是陈暮第一次见识到东汉社会的黑暗以及官员丑陋的嘴脸,在这个十七岁的时候,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恶意。 人心险恶,深似水呀。 在皇甫嵩兵退之后,黄巾士兵们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分散往左右南北方向逃。 从天空之上俯瞰的话,就会看到聚集于颖水河畔的数万黄巾士兵,一开始宛如蚁潮般聚拢在一起,紧接着很快似两股洪流一般左右分开,浩浩荡荡,各自逃命而去。 彭脱虽然有心想要组织起力量,让士兵们抱团在一起。可这些士兵本身就与他不是一条心,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波才残部,与他不熟。 再加上皇甫嵩故意撤退的套路,自然让他无法聚集起力量,眼见军心涣散,他也只能咬牙率兵撤退。 远处的皇甫嵩眸子里泛出冰冷的杀意,如今黄巾军心已卸,正是进军之时,手中长剑一挥,喝道:“全军出击!” “咚咚咚咚!” 战鼓雷鸣,万钲齐响。 最先出发的自然是骑兵,这股由陈暮五百骑兵,曹操一千加上杨家和王家的一千,总计两千多骑兵,悍然向着最近的左侧黄巾兵发起了进攻。 一里之地转瞬即到,潮水般席卷而来的骑阵带着强大的惯姓狠狠地撞上溃败的黄巾贼阵,霎时绽放出璀璨的浪花。 人体抛飞、战马悲鸣,兵刃的冷辉迷乱了阴暗的天空,殷红的血液染红了冰冷的沙滩。 张飞奋力一矛刺过去,一名士兵想用刀斩在长矛的矛尖上,却吃不住这恐怖的力道,“当”得一声手中大刀就被击飞。 人马交错,张飞冰冷的长矛已经将他贯穿,同时余力如雷霆万钧,将他身后的人如串糖葫芦般挑起来,血光飞溅,哀嚎声遍野。 战马庞大的身躯涌入敌阵里,四面八方的刀矛刺来,张飞咧嘴一笑,露出森然冷意,眼眸中满是嗜血的杀气,挥舞着手中长矛,挡得密不透风,将攻击全部隔开。 另外一骑从侧翼杀来,手中大刀一个挥砍,就将围攻张飞的数名黄巾兵斩杀,头颅高高飞起,鲜血溅射,将张飞泼成了血人。 张飞擦了把脸,恼怒地看了眼那人,喝道:“汝是何人?” “某乃沛国夏侯惇是也。” 夏侯惇长刀横扫,挑衅地看了眼张飞。 张飞眯着眼睛,认出了他正是那日跟着曹操的人,冷笑一声,策马杀向别处。 冷厉的东南风呼啸,清澈的颖水逐渐染红,成了血的颜色。 无数人被逼着跳河,无数人的尸体被扔进河里。 这场战斗注定是一场屠杀。 没有了士气,只想着逃命的黄巾士兵,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力量。 一个个宛如待宰的羔羊,甚至有官军手中的刀都砍卷了。 没有人去关心他们的命运,皇甫嵩不关心,陈暮不关心。也许张角和刘备会关心,但现在他们的命运,也只剩下被屠杀一个下场。 这场追杀足足过了半日,直到战场上只剩下尸体为止。 皇甫嵩和陈暮的招数阴损,但很有效果,很大概率减少了自己士兵的伤亡以及胜率。 毕竟韩信背水一战在前,作为老将的皇甫嵩自然不可能犯陈馀的错误。 因此官军分左右两路追杀,很快就将彭脱击败,一路追击,斩杀一两万人,大获全胜。 不过对于杨奇王允来说,这场胜利的果实还是太小。 没有把这五万多人全部击杀,让他们逃去了豫州各地,就像是没有扑灭的蝗虫,到处都是灾害。 他们作为豫州当地官员,任由这些黄巾残部乱窜的话,就是治理不当,要受到责问。 因此不由怨恨起陈暮来。 他们不会去管陈暮的难处,反正皇甫嵩已经把锅甩出去,那梁子就已经结下,一个小小的中郎官,他们不会放在眼里。 当天夜里,彭脱被击溃之后,皇甫嵩于汝阳安营扎寨,王允连夜来到了杨奇的营帐当中。 杨奇正在营帐里思考一些事情,杨赐被罢免,杨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太需要他来当好这个汝南太守,巩固杨家地位。所以平定汝南黄巾,就是摆在他面前最严峻的问题。 见到王允忽然拜访,杨奇有些意外,询问道:“子师,找我何事?” 王允进了帐篷,眉头紧锁,低声道:“公挺,我今日在战场,找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哦?” 杨奇来了兴趣,问道:“是何物?” 王允左右看看,确定杨奇营帐中没有他人,才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 这书信是纸做的,在当时算比较稀罕,只有特殊情况下才会用纸质物品书写,也侧面反应了这封书信的重要性。 杨奇接过书信,打开只看了一眼就满脸骇然,睁大了眼睛,说道:“此物只有你一人知道吗?” 王允想了想道:“这是我手下部将从敌人尸身上搜得,他们不识字,应该不知道。” “好啊。” 杨奇大喜:“有此物,必能扳倒张让赵忠这两个阉宦。” 王允冷笑一声:“还有那陈子归,本来今日该是一场全歼大胜,却被他阻拦,尤为可恨。” 杨奇王允二人利益相关,他们才不管在背水一战的情况下,就算官军赢了也只能是惨胜。官军的死活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关心的是战功,是自己治下没有黄巾祸乱。 现在陈暮被皇甫嵩抛出来背锅,他们二人当然把陈暮也连带嫉恨上。 这个时代嫉恨的理由千奇百怪,董卓因为皇甫嵩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而嫉恨,许攸向袁绍献计未被采纳而心生怨恨,很多记恨都令人莫名其妙,更何况现在阻人官路,犹如人杀父母。 杨奇其实倒是无所谓,他四世三公,也没打算和一个小小的中郎官计较。便说道:“此事就这么算了罢,他也是被皇甫义真抛出来挡箭之人,何必与他计较。” 他这么说,王允却不乐意。 王允为人虽然有他为了维护皇权而坚强不屈的一面,但也有小肚鸡肠的一面,人本身就有两面,谁也难说一辈子做坏事的人做不了一件好事,一辈子做尽好事的人干不出一件坏事。 历史也证明了王允的多面性,在铲除董卓之后,王允就自以为可以当董卓第二,逐渐居功自傲,嚣张跋扈,连蔡邕都下狱处死,更何况陈暮。 因此他冷笑道:“一个小小的中郎官也骑在我等世家头上威风,传出去我等家族颜面何在?” “那你的意思是?” 杨奇询问。 王允思索片刻,缓缓开口:“在这书信末尾,写上他的名字。” 杨奇惊讶道:“子师,过于狠辣了些。” “没了他,战功分润” 王允漠然地看着杨奇。 杨奇福如心至,点头说道:“那便如此办。” 第六十五章 人心叵测 夜晚,王允与杨奇商量好了细节,就在书信的末尾写上了蒲阴陈氏这四个大字。 并且写好了奏折,第二日清晨就派遣信得过的家臣送入洛阳。 王允被征召为豫州刺史,他也征辟了名士尚爽和孔融担任从事,他们三人也是老朋友了。 第二天早上,孔融注意到王允脸色不太好看,熬了黑眼圈,不由奇怪问道:“子师,昨夜没休息好吗?” 王允心道还不是为了你们操碎了心? 昨天拿到的那封书信内容可是吓了他一跳,原来这是张让宾客与黄巾军高层之间的来往书信,里面涉及到了很多关于太平道的隐秘之事。 信件内容也很简单,其实就是豫州和冀州各地信奉太平道的信徒名单。 张角发动黄巾起义之前,太平道在全国上下的信徒无数,触角甚至伸入宫廷里,很多达官贵人都是他们的信徒。 而能够写进这些信徒名单里的人,身份都是非同一般,有些是当地豪门望族,有的是各地名士,有的是朝中的宦官,还有的是天下各地官员,甚至连益州的太平道官员信徒都有。 其中鲁国孔家居然也有太平道的弟子。 为此王允和杨奇昨天商量了一夜,挑挑捡捡,把该删去的和该留下的做了分析,这才写好奏折上报,准备扳倒张让。 也许有人会奇怪,单凭王允的一封奏折,无凭无据,怎么能扳倒张让? 但事实上在太平道起义之前,这个宗教虽然没有受到朝廷官方承认,却也没有被朝廷打压,属于正统宗教,民众允许自由信仰。 皇宫里很多宦官宫女,就是太平道的信徒,像马元义联络的中常侍宦官封谞、徐奉就是张角的人,这些在《后汉书》当中都有记载,汉灵帝自己也知道。 所以在原本历史上,王允的奏折本来就是无凭无据,仅仅只是张让的宾客在书信里的确聊了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而已。 王允查了半天,也只是怀疑张让与黄巾有牵连,没有真凭实据。 毕竟汉灵帝不是傻子。 如果王允真的拿到了张让与太平道有瓜葛的确凿证据,确定张让被太平道控制,是黄巾的人。即便张让再受宠,这种威胁到皇权与自己生命安全的事情,汉灵帝再傻也不会包庇,早就把张让拉出去砍了。 因此可以预见,王允的奏折,也只能是捕风捉影的事,不能算有实质的东西。 不过信上的内容全都是真的,经得起推敲。 汉灵帝只需要在名录上随便找一家查下去,查他们以前是不是太平道信徒,百分百就能查出猫腻,验证这封信件的真伪。 因此实际上这些信件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写信的人是张让的宾客,是张让亲近之人在与黄巾联络。 如此自然就能牵扯到张让的头上,让汉灵帝对张让起猜忌之心。 但这些话偏偏没办法去和孔融说,总不能告诉他,你们孔家也有太平道的二五仔。 王允只得敷衍道:“嗯,昨夜观书看到深夜。” 孔融佩服道:“子师真是我辈楷模,即便是行军打仗,也不忘了看书。” 王允懒得接他的茬,孔融这个人太正直,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哪里,太正直的人走不了多远。 这次计划王允本来可以借别人的手做,比如将书信交给杨家,让杨赐来干这事。 反正杨赐是帝师,也曾经与宦官对着干过,哪怕是刘宏也拿他没办法。 但王允却觉得这是一个攫取声望的好机会,如果扳倒了张让,他立即就能名满天下,成为海内皆知的清流名士。 即便没有扳倒张让,有帮助各大世家豪门删减名录的人情在,朝廷很多官员也必然会保他一命。 如此让他名声大噪的机会,王允又怎么可能错过?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青史记载,此次事件过后,王允虽然没有扳倒张让,使得张让数次陷害他,将他多次下狱。 但每次他下狱,无数官员就会争相救他,如杨赐、袁隗、何进、张温都曾经出过手,甚至联名拯救他出狱,保住了他的性命后来董卓进京,拜他为司徒,也是看重了他的名望。 由此可见,这次事件给了他受益不小。 至于陈暮? 那只是顺带的事情而已。 蒲阴陈氏有没有人信奉太平道王允不知道,这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重点是只需要给天子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就能把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和名望的功劳竞争者打入地狱。 一个家族当中有太平道信徒的人,这样的人还能继续重用? 就算没有罢官,也得调去其它地方。 而且这个手法无疑非常高明,成功率极高。 毕竟书信的内容是真的,那么书信上的名录肯定也是真的。 汉灵帝随便查一家,就能查到事实依据,查十家,就有十家,那么到第十一家上,还需要去查证吗? 这就相当于一百颗珍珠当中,只有一颗是假的。确定了前面九十九颗的真的,最后那一颗是不是假的,也不重要了。 说慌的最高境界,就是99是真话,只有1是假话。 所以王允之计,无疑非常狠毒,几乎可以说是断掉了陈暮的官路,让他失去了在豫州战场所有能揽到的战功。 当然,也许有天真的孩子会问,他们两人之间无冤无仇,王允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而对于提出这样问题的孩子,哪怕是现在只有十七岁的陈暮,也只能回答一句,世间的险恶,你还不懂。 一个人赚了钱,回到家乡,家乡的父老乡亲不是热烈欢迎,而是各种上门借钱,借了钱还不还,如果不借还要戳你的脊梁骨,说你忘本,眼红你发了财。 一个人在公司干出了业绩,受到上司的表扬,同事之间表面恭喜,背地里巴不得你死。 有些人心底善良,可仍旧不免偶尔泛出的恶毒念头。 有些人本就是豺狼,在他们眼里,错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些靠奋斗和努力获得财富的人,凭什么他们就有钱了,凭什么他们不把钱给我? 这世上的人无数,人心也最难猜测。 陈暮无权无势,在长社有大功劳,在西华也有提出意见,被皇甫嵩采纳,从而大破彭脱的功绩。 这样的人,那些世家怎么可能不会眼红? 怎么可能会不想着把他挤走,独自霸占他的功劳? 人心叵测,阴暗复杂。 没人弄得懂人心,世事也总是这般难以预料。 第六十六章 党人 官军收服了汝南,各地百姓也逐渐恢复生机,开始安居乐业。 汝阳城外十里街亭,两侧青山碧翠,颖水缓缓流淌,远处夏风十里,抚动山峦,官道两侧林木森森,阳光透过枝叶洒落在地上,布满了斑驳。 道路拐角,车队缓缓驶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支整齐排列的汉军,步伐平稳,军容强盛。 王钧代表天子出使,就是天使,护卫的士兵自然也是中央精锐。 皇甫嵩带着豫州各地官员前来迎接。 车队行驶到街亭口,在亭舍前止住。面白无须的王钧从马车上下来,皇甫嵩与众人一齐上去拱手施礼。 王钧升官了。 原本是六百石黄门令,现在是千石中宫侍。 宦官的等级一般分为三种,六百石的小宦官,一般是小黄门、黄门令、守宫令、上林苑令等等,属于宫廷里最底层的小宦官,再下面就是在皇宫里干货的仆役以及值班的低等属吏。 中等宦官则是千石官位,一般到了这个官位,就统称为中宫官,比如中宫侍,中宫仆,中宫丞,中宫尚书等等,属于皇宫里管家一类的角色。 至于中常侍,那是可以和朝廷高官相提并论的大宦官,权力并不只在皇宫里,还辐射到朝廷政令。 因为他们的职责是辅佐皇帝传达诏令和掌理文书,又有随时向皇帝提意见的能力,因此权力极大。像张让赵忠这一类大宦官,本身就住在皇宫外面,已经与臣子没什么区别,并不是大家想象中的住在皇宫,天天跟着皇帝转。 王钧下了马车之后,宣读了天子圣旨,勉励了皇甫嵩一番,官军上下按功劳封赏,皇甫嵩封为都乡侯,陈暮升任别部司马,张飞升任别部司马,其余小大官员,也都各有赏赐。 宣读完圣旨,皇甫嵩就请王钧入汝阳城一起饮宴,双方宾客尽欢。 因为宦官在名义上来说,应该属于少府的管辖,所以这次副使是少府属吏。 饮宴结束之后,皇甫嵩就召见了少府丞李度。 二人相聚在府衙后院回廊亭里。 “德高。” 皇甫嵩见到李度过来,大笑道:“经年不见,吾甚是想念。” 李度感叹道:“义真,我们有十年未见了。” “是啊。” 皇甫嵩目光满是回忆:“自从元礼公之事后,还是十年前在荆州匆匆一别,十年时间,我们也老了。” 谈起自己的叔父,李度苦笑道:“也多亏了义真,不然的话,我还被关押呢。” “可惜了青凰,先坐下。” 皇甫嵩摇摇头。 李度一边跪坐在皇甫嵩对面,一边冷笑道:“青凰那次怕是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 皇甫嵩同样冷笑:“这些新起的世家豪门,早已经没有了元礼公仲举公周甫公等人当年的气节,一个个巴结阉宦,蝇营狗苟,令人不齿。” “如今的朝堂上,除了伯献公以外,哪个不是交了无数修宫钱买官得来。袁傀邓盛之流,尸位素餐之辈也,何进曹嵩,阉党外戚。更可笑那崔烈自称幽州名士,却交钱交得比谁都快。” 李度叹了口气。 皇甫嵩岿然长叹道:“天汉士人风骨,已经被他们丢得一干二净。幸好如今党禁已解,未来亦是我等大展身手之际。” 现在的朝廷已经不是十多二十多年前的朝廷,那个时候虽然侯览曹节王甫等人只手遮天,但依然有大量不畏阉宦的正直官员在,哪怕从容赴死,也愿意拼死一搏。 而如今的朝廷,三公九卿除了一个杨赐还敢和宦官斗一斗,敢和汉灵帝据理力争以外,其余人哪个不是闭口不言?哪个不是坐在朝廷之上当泥塑菩萨?甚至暗中与阉宦结交,花钱买官? 世人只知道皇甫嵩为东汉最后的三大名将,但却不知道,他也是曾经的党人之一,父亲皇甫规与当年党锢之祸的陈蕃李膺,就是最好的朋友。 一朝党锢,天下君子志士尽数被残害得七七八八。 前些年那个字青凰的永昌太守曹鸾想向汉灵帝祈求为党人平反,最后也只能落得个被下狱拷打致死的下场,导致原本处境已经极为凄惨的党人后代又遭到了牵连,五族之内都被关押禁锢,不允许为官,日子更加艰难。 这次若不是皇甫嵩,李度作为李膺的从侄,恐怕依旧还被关押着,不见天日。 李度摇头道:“没那么容易的。” 皇甫嵩眉宇间划过一抹杀气:“你是在担忧那些世家。” “当年的事情我也算是看出来了,那些世家不敢正面和阉宦对抗,蛊惑了我叔父和仲举公等正直君子,怂恿他们。结果遭殃的是我等,他们却依旧把持着朝政,依旧与宦官为伍,还美其名曰虚与委蛇,说到底,也不过是在利用我们而已。” 李度握紧了拳头,心中无比愤怒。 皇甫嵩冷笑一声:“侯览曹节王甫等人安插宗族之人各地为官,占据了那些世家本该要的官位,他们之间利益之争,形同水火。却推举三君八俊八顾冲锋在前,连累了元礼公等人,如今还有脸窃据朝堂,当真是可恶至极。” 李度若有所思地道:“如今也就只有杨家和荀家还留了些底子了。” “你是在怪他们?” 皇甫嵩听出了他话里有话,轻笑道:“德高,你也不要怨恨。当年杨秉公也算是出了力气,荀家也死了人,受牵连的世家子弟多达数百上千,有些比你家还惨,家破人亡不在少数。” “只可恨了那张奂老贼!”李度一拳砸在桌案上,愤怒至极。 “诶,然明公也是受了蒙蔽,德高切莫动怒,老友再见,本应该心平叙旧,何故发怒呢?” 见李度怒发冲冠,皇甫嵩出声安抚。 “义真,我好恨呐。” 李度长叹一声:“恨不得诛尽天下阉宦。” 皇甫嵩平静地道:“德高,不要心急,现在党禁刚解,他们污蔑我等为朋党,那我们就做这个朋党,当年的老友如今还有很多人在,就连元节公都得到了赦免,一步一步慢慢来,再谋它图,早晚有出头之日。” “哦?” 李度眼睛一亮:“义真莫非有了对策?” 皇甫嵩冷笑一声:“德高可知,当年为什么士人与阉宦之间矛盾日益尖锐的缘故?” 李度想了想道:“五侯等阉人倒行逆施,仲举公与游平公匡扶正义?” 皇甫嵩摇摇头道:“那只是表面,你之前不是还说已经想明白了吗?难道还看不出来,关键点就在太学。” “太学?” “不错。” 皇甫嵩点点头:“太学原本是我大汉官员的根基所在,各地官员的子辈入学,学成之后很快就能入仕为官,如此周而复始,形成了无数世家。而你再看看后来五侯乱政之时,他们的家族之人在各地为官有多少?” 李度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道为何当初的那些世家如此怂恿我叔父杀了那张成张朔,原来是他们的子弟上升通道被宦官们占据了,所以才唆使朝廷正直之辈为他们出头。” 皇甫嵩冷笑道:“正是如此,我等父辈党人是为了正义,而那些世家则是为了利益。宦官酿祸,他们不敢抗争,我等父辈却敢。可叹抗争到了最后,我等党人流血牺牲,那些世家见我等失败,却开始与宦官勾结,花钱买官,同流合污,当真是蛇有蛇路,鼠有鼠路。” “既然如此,义真为何说我等依旧有出头之日?” 李度不解纳闷。 皇甫嵩说道:“那些鼠辈虽然畏惧于宦官权势,但宦官的胃口也是越来越大,买官钱交了后,每年还得出一大笔修宫钱,犹如无底之洞,世家再是富裕,也难以维系,你猜他们还会不会继续忍耐下去?” 李度顿时醒悟,说道:“我明白了,正如当年我们与五侯等人的矛盾一样,现在朝廷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与张让赵忠等人一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终有一日会再次爆发?” “不错。” 皇甫嵩轻笑道:“如今的世家都依附于大将军何进,当年的旧事恐怕又要重演。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正如当年我们被他们利用一样,何进那厮也必然会被世家蛊惑与宦官作对,到时我等党人复起之日,不再久矣。” “可是天子如此信任张让等人,恐怕难以令何进有所动作。” 李度迟疑,他虽然才被放出来不久,但原来尊敬李膺的很多门生故吏还在,帮他通了不少消息,也让他知道,现在天子对于朝廷掌控严密,张让赵忠等人也是胜券在握,就算是何进,也难以应付他们。 “所以正如当年元礼公诛杀张成张朔,被宦官们嫉恨,蛊惑桓帝大肆捕杀党人一样,现在的他们,也需要一个借口。” 皇甫嵩眼眸中闪烁出异样的光:“没有这个借口,我来送他们一个借口。” “哦?是何借口?”李度好奇询问。 “几封书信。” “书信?” “不错。” 皇甫嵩道:“我昨日在战场搜到了几封书信,是张让宾客与黄巾勾结的证据,让人想办法转交给了王允的部下。” “王允?” 李度沉思道:“他会上奏吗?” 皇甫嵩摇摇头:“我也不知,所以我另外安排了一手。” “是何手段?” “你可知那陈暮?” “最近颇有声名的那位曲逆侯之后?” “不错。” 皇甫嵩冷冷说道:“我原以为这是一位可造之材,没想到他竟然与宦官勾结在一起。” “此事我也听说了。” 李度皱眉道:“原本他受卢植举荐,应当入太学。结果张让赵忠谗言,竟让他去了鸿都门学,且吾听闻他与中宫侍王钧称兄道弟?” 如果陈暮在这里,一定会惊悚于这些人的情报能力。 他和王钧结交是在卢植军营里,这都让他们知道了,怎么能不让人惊讶。 皇甫嵩冷笑道:“你可知王钧现在去了哪?” 李度思索道:“陈暮军中?” “嗯。” 皇甫嵩点点头:“所以我昨日故意将其敲打了一番,且在他面前将那些书信展露,你说如果陈暮是宦官的人,他会不会向张让报信?” 李度明白了,睁大了眼睛,道:“如此一来,王允不上奏也得上奏,世家也不得不与宦官拼个死活?” “正是。” 皇甫嵩哈哈大笑。 李度也笑了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第六十七章 天子赐剑 世家、党人、门阀、宦官、士族、皇权错综复杂的纠葛,理不清楚的关系。 皇甫嵩,到底在图谋一些什么? 陈暮脑子里快速地思索。 昨日皇甫嵩莫名其妙地要强行把自己跟杨曹王三家拉对立面,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然后当着自己的面,假装不经意间露出一些书信的内容。 那书信内容虽然没看全,但也隐约见了个大概。 回想起读书的时候,曾经通读二十四史,看过《后汉书》,隐约记载王允状告张让的事情 皇甫嵩莫名的举动,是无心之失,还是别有所谋? 陈暮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眼前好像有一团迷雾,令人看不清,摸不着,像是处于云中雾里,找不到方向。 青史寥寥几笔,在这乱世里,却如波谲云诡,谁也不知道真假,令人难以捉摸。 但对于精通数学逻辑的陈暮却又隐隐猜测,这一切的关键点就在皇甫嵩身上,他在想做一些事情。 至于为什么自己会被牵扯进去,也许就与眼前的人有关了。 “子归贤弟,又见面了。” 王钧笑容满面。 陈暮的脸上也挤满了和熙的笑容:“恭喜兄长,贺喜兄长。” “哦?喜从何来?” 王钧问道。 陈暮理所当然道:“一来兄长升迁,二来有了外援,双喜临门,岂有不贺之理?” “哈哈哈哈。” 王钧乐了,指着陈暮道:“贤弟啊,你这嘴真是尽喜欢捡好听的说。” 二人在屋中坐下,酒宴摆了上来。 陈暮笑着说道:“兄长广年一别,已有近两月未见,当真是雄姿英发得紧,不知升了何官?” 王钧谦虚道:“不是甚大官,中宫侍而已,负责天子中宫。” “天子近侍,还不算大官吗?” “与常侍们相比,我还差得远呢。” “哪里的话,今天升了中宫侍,以后升中常侍岂不顺理成章?” “诶,贤弟莫再说这些遥不可及的事了,喝酒喝酒。” 二人相互吹捧了几句,举杯共饮一口。 王钧放下酒杯,笑眯眯地道:“我此次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办。” “何事?” 陈暮好奇。 “进来。” 王钧对外面喊了声。 门口的侍卫托着一长盒入内。 陈暮不解道:“这是何物?” 王钧笑呵呵地道:“这是天子允你入鸿都门学,特赐的宝剑。” 鸿都门学? 陈暮脸色不变,内心却掀起轩然大波。 他终于明白这两天的不对劲了。 原来是天子把他弄去了鸿都门学,而不是太学! 在东汉,正统的官学是什么? 是太学! 太学的组成是全国各地所有官员的子孙。 这些官员的后代从太学出来后,回到当地,立即就能举孝廉,举茂才,然后继续做官。 如此周而复始,在大汉十三州一百五十多个郡近千个县中,形成了无数世代为官的家族。其中典型的代表就是弘农杨氏,汝南袁氏,并且最终演化出了东晋无数门阀。 而汉灵帝开设鸿都门学,就是在掘太学的根,在掘天下官员们的根,如此一来,鸿都门学必然受到无数抵制,受到整个东汉官僚集团敌视。 鸿都门学的学子组成是什么? 平民与寒门子弟。 这些人一没有根基,二没有后台。从鸿都门学出来后,即便做了官吏,也是困难重重,在官场举步维艰。 但不可否认的是,东汉的党锢之祸后,宦官们虽然取得了政治斗争上的胜利,然而在舆论和社会地位上,与士人相差太远。 反抗宦官的士人不管去哪里,都是望门投止,处处受人尊敬。 而宦官们,在全国上下都是一片骂声。 如此宦官集团为了取得舆论胜利,就要培养自己的士人力量。 其中鸿都门学就是他们最重要的培育基地,很多学生入学,都会被宦官给予很大的优待,毕业之后,也会赠与高官。 最差都是四百石县令起步,有些甚至是刺史、太守,高官厚禄,平步青云。 因此在东汉入学鸿都门学几乎就是等同于被视为宦官党派,要被当时的士人唾骂。 虽然同为读书士人,却与那些正统士人格格不入,时常受到排挤。 难怪皇甫嵩对自己态度大变,原来是这个原因。 陈暮无奈。 东汉的官僚集团还没有被乱世的格局打破,至少还能维持五年。 他本来就没有打算与其中任何一方作对,夹缝中生存,慢慢等到大变之时来临即可。 可身处于这个时代,就难免身不由己。 皇帝轻飘飘的一道指令,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自己的阵营,甚至改变自己的意志。 封建社会害死人呀。 陈暮长叹。 “子归贤弟,天子圣旨,你不开心吗?” 王钧见他沉默不语,脸色微变。 陈暮脸上挤出笑容:“我这是喜极而不知道如何表达。” 你看我笑得多开心?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暮的勉强,王钧淡淡地道:“贤弟可不能辜负了天子一番美意。” 卫士将手中的长盒递来,陈暮接过去,勉强笑道:“这是自然。” 打开长盒,里面摆放着一把精美无比的长剑。 看尺寸应该是普通文人带的剑,约有五尺长,差不多是12米。剑锋锐利,上面雕刻花鸟兽纹,纹理清晰,色彩鲜艳,末端还吊着剑穗,旁边则有细长的剑鞘。 “好剑!” 陈暮拿在手里,顿时觉得武力值加了最少5点。 虽然肯定比不上方天画戟,青龙偃月刀之类的神器,但相比于普通市面上的剑做工和材料都强上无数倍,拿去换钱都少说值个数千钱。 “贤弟喜欢就行。” 王钧笑呵呵地道:“常侍还让我给你托句话,你送的礼物他很喜欢,去了洛阳,喜欢你亲自去他府上一叙。” 陈暮心中冷笑。 这是在逼自己站队了呀。 有曲逆侯之后这个名头,再加上这些日子的卓越表现,看来宦官集团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十常侍也不是傻子,面对朝野上下的舆论压力,恐怕已经有所图谋。 那皇甫嵩的奇怪举动?莫非他是在暗示什么? 陈暮一边脑子里飞速旋转,一边表面恭敬地道:“这是自然。” 二人咸鱼兄弟相逢,少不了相谈甚欢,又多喝了几杯,谈兴渐起,一直说到深夜方才罢休,各自回去睡去。 第六十八章 我入彀中 就在豫州发现了小小的变故的时候,远在冀州,也出现了一些令人难以预料的风波。 六月下旬,天空微微发亮的时候,左丰的车队浩浩荡荡进入了卢植的大营。 卢植比不了周亚夫,所以他只能带领全军上下军官站在营帐外等候。 左丰下了车,看到一列列的官军排成长队,不断地在军营内外巡视,整齐划一的步伐像在提醒一切来访的人——现在是战时。 “左天使,有失远迎了。” 卢植微微拱手,以示对天子的尊敬。但态度不冷不热,对于宦官,他的确喜欢不来。 左丰却热情地上去挽着卢植的手,笑眯眯地道:“卢将军为天子分忧,劳苦功高,未能按照制例出营迎接天驾也能理解。” 卢植皱起眉头,天使虽然代表了天子巡狩,但汉朝礼仪里可没有规定天使到来必须出城或者出营迎接,只是官场约定俗成的惯例而已,左丰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卢植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自己在接待程序上的问题,确定不可能被人抓到有什么把柄之后,才缓缓说道:“天使远道而来,先进营帐安坐。” “这是自然。” 左丰与卢植进入营帐,军中主营帐非常大,地面铺了地毯,左右点上灯烛,上下将领分列而坐。 由于左丰是代表了天子巡视,卢植只能把上首的位置让给他。 “中平元年,汉天子皇帝刘宏诏书:告北军中郎将,贼势汹涌,海内震荡,君当早日破除黄巾之贼,肃清寰宇,以盖有非常之功,羣下百辟,皆以厚望。告北军司马刘备,汉室宗亲,又立军功,录入宗牒,敕亭侯,以勉之。” 左丰宣读了圣旨,这句话的意思是希望卢植能够快点把冀州黄巾扫清干净,做到这常人难以做到的功劳,天子和百官都对他寄予厚望。 另外已经查清楚刘备的确是汉室宗亲,又立了军功,所以封为亭侯以此勉励。 卢植和刘备拱手下拜道:“尊天子诏书。” 左丰收起竹简,笑呵呵地说道:“天子虽然高坐明堂,但也忧心着战事发展,皇天大命,卢将军不可稽留,还望尽早出兵,平定叛乱才是呀。” 卢植淡淡地道:“自当如此。” 左丰环视左右,又道:“天子在临行前嘱咐,特命我来观察贼情,不知道将军方便与否?” 卢植抚须笑道:“天使大可放心,张角已被我围困广宗,我正在制作攻城器械,不日之内,就可以破除城墙,将张角的首级献给天子。” “只是天子之命难违” 左丰表情迟疑,似乎非常为难。 卢植想尽早打发了这宦官,想了想便道:“那请天使来军中塔楼观望。” “有高处观望便最好。” 左丰点头。 二人出了营帐,来到高台上观望。 就看到广宗城上全是黄巾士兵,面对官军如临大敌,密密麻麻地站在城头。 “天使观之如何?” 卢植自信满满地道:“城中贼寇虽多,亦不过土鸡瓦狗尔,待我器械制作完毕,就是决战之时。” 左丰左顾而又言它:“将军连日破敌,大获全胜,收敛锱铢应当无数。” “天使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植心中微怒。 虽然也知道宦官贪婪,可没想到贪婪到这个程度,连在外打仗的将领都要索贿。 左丰笑呵呵地道:“无事,只是前岁天子宫中塌陷,无钱修缮。听闻将军破杀张角,斩获大量钱币辎重,所以特命将军将这些东西运至洛阳,以修缮宫室。” 卢植冷冷地道:“那就请天使回报天子,张角虽败,却将钱财藏匿起来,植并未搜刮到钱币。更何况如今军中粮草尚缺,无钱上供天子。” 左丰脸色逐渐转冷,“既是如此,那我也只能据实上报了。” “天使好走不送。” 卢植拂袖而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左丰眯起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洛阳,千年古都。 从豫州回来之后,王钧已经等了两天了。 今日一大早,在辰时梆子敲响时准时迈出家门,前往皇宫。 东汉的宦官并不需要住在皇宫里,他们在外面有自己的房子,甚至还有妻子家人,与普通臣子并无二致。 王钧头上戴着进贤冠,一身宽大的曲裾长袍,以缓慢而又稳健的步伐迈出门。 门口就有车夫等着,不仅如此,随行的还有护卫,如今朝野对于宦官们很敌视,张让就有过被刺杀的经历,所以宦官们自己也很小心自己的人生安全。 “王侍中,您今天这么早就入宫了?”守卫宫门的羽林检查完他的腰牌之后,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是啊,最近天子忧心海内贼寇,文书政务繁多,得尽快处理。” 王钧也微笑着回答。 侍中是天子侍从,仅次于常侍,西汉的时候多由大臣士人担任,东汉以后多是中层宦官,再往上就是中常侍的位置。 现在正值黄巾之乱,海内各州郡县的上报奏折如雪片一样飞来,都需要天子一一检阅,由于宦官的任务就是帮助天子整理文书,这无疑加大了他们这些宦官们的工作量,王钧自然也忙得不可开交。 “这该死的张角,朝廷肯定会早日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挂在洛阳城门上。”羽林抱怨了一句,最近天天开朝会,他们这些值守卫士也工作量加大了许多,远不如以往那么清闲。 “嗯,会有那么一天的。” 王钧随口回应了一句,踩着小碎步缓缓进入了洛阳皇宫。 洛阳皇宫比不得明清故宫那般浩大,但别有格致,从中东门进去后就是一笔直的甬道,一路通向南宫和北宫相连的复道。 此时天子应该还在北宫的长秋宫未起,王钧作为在南宫值守的宦官并没有资格去北宫。这两个宫殿的宦官体系不同,南宫的宦官是伺候皇帝的常侍,而北宫的宦官则负责后宫,他们的长官叫大长秋,级别和常侍一样。 因此王钧依旧按照平时一样,双手笼在袖子里,低着头,迈上了高大的白玉台阶。穿过玄武门,就来到了南宫。他的目的很明确,连续穿过数殿,到达了南宫最外围的明光殿。 明光殿属于前殿,右侧连着苍龙门,仅靠三公府,那里是三公办公的地方,所以每天全国各地的奏折先从三公府走一遍,再送到尚书台。 不过东汉末年三公跟形同虚设已经没什么区别,所以尚书台实际上就承担了明朝内阁的任务,所有的奏折都会直接送到尚书台来,由尚书台检查过后,才会上交给皇帝阅览。 王钧走进明光殿的时候,里面有几名尚书台的官吏正在办公,见到他来,纷纷拱手行礼:“王侍中。” “嗯。” 王钧点点头,问道:“可有豫州来的奏折?” 尚书左仆射是个六百石的小官,上前回话道:“有十余封,昨日晚间送来的。” “在哪?” 王钧问。 尚书左仆射指着不远处竹简堆积如山的桌案道:“正在清理。” 王钧微微皱眉:“梁尚书昨日没令你等整理?” 众官吏们互相对视,面面相觑。 王钧心中不满。 梁鹄虽然是他们宦官派系的人,从鸿都门学出来之后,被张让赵忠一路扶持到了尚书令的地位。 但此人志大才疏,平日只懂得媚上,整天钻研书法,自己分内工作的事情却做得一塌糊涂,真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张常侍和赵常侍如此看重。 “先将豫州的奏折清理出来,等常侍们检阅过后,再呈递给天子。” 王钧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天子之所以派他出使冀州,处理安平王的事情,就是因为他的性格沉稳,耐得住性子。 反正天下所有的奏折上报,都必须过尚书台这一关,他也不急。 过了约半刻钟,官吏将昨日送来的豫州奏折整理出来,约有十多封竹简,摞在一起达四五公分之厚。 “侍中,都在这里。” 王钧点点头,过去每一封竹简查看了一番。 汉朝的奏折都是打上死结捆上的,再在绳子上和竹简上印上官员的官印,如果想要拆开的话,就必须把绳子剪断,这样来防止上奏的内容被别人看见。 一般来说,只有天子才有拆封的权力。王钧虽然没办法拆开奏折,却可以通过竹简上的官印来判断是谁的奏折。 当他看见一个右上顺读为“豫州,刺史”四字的官印时,脸色平静地将这封奏折拿了起来,对尚书左仆射说道:“这封奏折是张常侍点名要的东西,我取走了。” 尚书左仆射脸色为难:“侍中这不合制例。” 王钧笑道:“放心,不会为难你等,等常侍看过之后,就会递交给天子,不关尔等的事情。” 众人就不再说话了。 如今朝廷上下,尚书台、御史台等几个重要职权部门都掌握在宦官手里,他们这些官吏也都是鸿都门学出来的人,王钧作为赵忠一系的宦官,自然也有一定权力。 出了明光殿,王钧心情起伏不定。对于他来说,这亦是一场豪赌,因为他也不知道陈暮说的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的。 擅自打开朝臣奏折,对于常侍们来说不算什么,对于他来说 可陈暮说的又太过于惊悚。 宦官派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张让倒台,那宦官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也只能希望陈暮说的是真的了。 第六十九章 西凉铁骑 七月上旬的时候,洛阳下起了雨。 对于江河日下的东汉帝国来说,这几天注定是一段不平静的日子。 先是官宦左丰弹劾卢植畏敌不前,以待天诛。 又有豫州刺史王允,弹劾常侍张让疑似与黄巾勾结,为太平道内应。 淅淅沥沥的雨水泼洒在西宫屋脊上,顺着瓦片流下,经过斗拱飞角,从屋檐垂落,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的响声。 张让脱下帽子,披头发散,跪在西宫殿前。 西宫内殿里,汉灵帝将衣服前襟解开,袒露着胸腹大剌剌地躺在木榻上,把弹劾的奏折随手丢向旁边,侧身对赵忠问道:“这点小事也值得大动干戈?张让呢?” 赵忠早就习惯了汉灵帝在后宫的随意,说道:“将这奏折送来后就在外面跪着呢,说是管教宾客无方,有罪于陛下,没有颜面来见您。” “哦。” 刘宏挑了挑眉头,张让是他信任的人,如果往日是其它的罪,也不过是小事一桩,懒得追究。 但这次事情貌似不小,跟反贼勾结,颠覆自己的皇位。虽然这奏折是张让亲自送过来的,没有中途截留,嫌疑少了许多,可这种事情总免不了些许怀疑和猜忌。 张钧,封谞,徐奉太平道的手连皇宫里都敢伸 刘宏莫名觉得有些不寒而栗,看向赵忠的目光略微带了丝丝狐疑,如果身边这些人全都被渗透的话,那 天子不说话,内殿里就安静了许多。 感受到天子锐利的目光看来,赵忠只觉得坐立难安,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以天子对他们的宠信程度,如果是在往常,天子早就汉张让进来了。 “那宾客在哪里?” 刘宏忽然问。 赵忠浑身打了个激灵,毫不犹豫地躬身道:“这事得问张让。” “让他进来。” “唯。” 赵忠拉了拉木榻旁边的铃铛,西宫内殿门口进来一个宫女,走着小碎步躬身过来。 “去把张常侍叫进来。” 赵忠说道。 宫女弯腰又倒退出去。 过了片刻,张让披头散发地走进来,跪倒在刘宏面前哭道:“陛下。” 刘宏漠然道:“张钧那次你说是诬告,封谞徐奉那次你说是王甫候览做的,那这一次呢?” 张让哭诉说道:“是臣御下不严,请陛下治罪。” “好一个御下不严。” 刘宏冷笑一声:“轻飘飘一句御下不严,就能逃脱你的罪责吗?不如据实交代,你与张角到底有何联系。” 张让伏地拜道:“臣绝没有与张角有联系,若是天子不信,请陛下将我送入监狱,将我的全部家产做军费,用来剿灭张角,以示臣与张角没有任何牵连。” 又是这一招? 刘宏微微皱眉,上次张钧的事情,张让也这么做过,这是在撇清他和张角的关系。 不过能让视财如命如命的张让把全部家产交出来,或许这也侧面证明了或许他与张角的确没有什么牵连。 更何况这次弹劾的奏折,还是他亲自送过来的。 只是 这次毕竟有实质证据在,他门下的宾客也确实牵连了,虽然不想承认,可万一张让真的 想到这里,刘宏狠下心来,说道:“既然如此,你去把那名叫侯栩的人带来,朕来亲自审问,如果确定与你没有关联的话,朕向你赔罪。” 能让刘宏说出这样的话,足见他的重视。 张让脸色大变,他原本也知道自己家里那些宾客信奉太平道。因为张角的确送了很多金银珠宝给他,让他包庇太平道传教。这些金银珠宝,就是自己门下的宾客给他的。 原本以为张角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野道人,传教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欣然接受了贿赂,哪知道他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如果早就知道张角会造反,借张让十个胆子也不会受贿。 宦官的权力来自哪里? 来自皇帝的宠信。 没有了皇帝,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张让虽然知道自己不够聪明,这一点道理还是明白。 所以在黄巾事起之后,他就立即赶走了门下那批黄巾信徒宾客,让他们离开洛阳,滚得越远越好。 原本张让甚至还有过把那批人处死的想法,然而毕竟收了人家那么多钱 张让这个人虽然贪婪,可信誉极好。 扶风人孟佗,同时也是着名二五仔孟达的父亲,本来只是一个普通富豪,用大量金钱贿赂了张让,只要求张让对他极为尊敬。 一般来说,到张让这个级别,除了天子以外,其他人不可能让他毕恭毕敬。 更何况孟佗并不是什么高官,只是一个乡野富豪而已。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张让居然应允了。甚至在孟佗登门拜访的时候,特意出门迎接,等他走的时候,又在众目睽睽下出门送他离开,态度对他十分恭敬,给足了孟佗面子。 如此孟佗利用张让的权势,轻松成为了凉州刺史。 从这一点上来看,张让很有模范商人的潜质,你找我买东西,只要出得起价,什么都能买到,包括我张让的尊严。 现在下面那群信奉太平道的宾客全被张让赶走了,他上哪去找人去。 不过天子的命令他不能不遵从,张让只能咬牙道:“张角事发后,侯栩就跑了,请天子给臣一点时间,让臣去找到他。” “那你就去找,没找到就别回来。” 刘宏语气平淡且又冷漠。 他是藩王出身,并非先帝的儿子,继承皇位本就来之不正。 平日里那些大臣的目光看他仿佛像是在看一个外人,似乎他们才是天下的主人,刘宏莫名就产生了一种自卑感。 上位之初,原本是想借宦官的帮助巩固自己的皇权,将大权揽在手里,谁知道先有王甫侯览弄权,后来又有封谞徐奉为黄巾内应。 如果连身边的宦官都不能信任的话,那这世上还有谁能相信? 卢植被押回洛阳问罪,新换来了一个董卓。 当前来捉拿卢植的天子卫队将他送上囚车的时候,刘备差点挥舞着双股剑上去拼命。 好在关羽还有理智,硬生生将他拦下来,没有让事态变得严重。 其实刘备冷静下来之后,也为自己的冲动后悔。 不过这事儿后悔也得做,哪怕是做样子。不然的话,天下的人会怎么看他?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后,刘备气恼道:“朝廷怎么会这样,师君明明没有过错,却要把他抓走。” 关羽沉声道:“大哥,现在不是气的时候,还是想想眼前该怎么办。” “四弟素有谋略,如果他在的话就好了。” “听说豫州已经平定,也许三弟和四弟不日就会随皇甫将军和朱将军北上。” “那样最好。” 刘备点点头:“不知道这新来的董卓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关羽想了想,“我在解良的时候听说过他,是西凉豪强,在羌人中很有威望,曾经跟随然明公大破匈奴鲜卑和叛乱的羌人,做过并州刺史与河东太守。” 解良县就在河东郡,董卓以前做过河东太守,算是关羽当地的顶头大官,可以称为使君,关羽知道他也不算奇怪。 “原来是位西凉将军。” 刘备放下心来。 西凉三明虽然都已经去世,但战功赫赫,威震天下。然明公就是张奂,作为张奂的手下大将,这个董卓手段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然而他们才刚以为这是个厉害的将军,就在此时,外面忽然有人喊:“北军司马刘备何在?” 刘备出了营帐,外面是一个陌生面孔的传令兵,骑着少见的西凉高头大马,手中持着新来的东中军郎将令旗奔驰而来,一般有这个令旗在,军中就能畅通无阻。 意识到这是新任东中郎将的令旗,刘备拱手道:“备在。” “东中郎将有令,命你为先锋,准备出发。” “出发?” 刘备大惊失色:“去哪里?” 传令兵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下曲。” “下曲?” 刘备愕然不已:“现在大军已经将张角团团围住,为什么要去攻打下曲?” “这是将军之令,若有疑问,自己去问将军去。” 传令兵转身就纵马离开。 刘备脸色略微难看,原以为这新来的董将军是个厉害人物,没想到才刚刚上任就胡乱指挥。 就算刘备现在的军事能力不算强,也能够看出来。卢植已经大军围困广宗长达一个多月,攻城器械也差不多快打造完毕,只要加紧攻势,很快就能把广宗击破,生擒张角。 现在忽然转而去打北面的下曲,放弃已经围攻了那么久的广宗,这不是半途而废,错失良鸡吗? “二弟,眼看广宗将破,这董卓居然让我们去攻打下曲,这是何意?” 刘备皱着眉头,委实看不懂董卓的路数。 关羽正待要说话。 咚咚咚咚。 脚下忽然传来轻微的震动,声音由远及近,像是要震撼了整个大地。 刘备和关羽赶忙走出自己的营帐。 就看到远方的平原上,一条狭长的黑线如潮水一般涌来,身后是卷起漫天的尘土。 等靠近一些,人们才看到,那居然是一列列身覆黑甲的重骑兵,仿佛排山倒海,要将身前的一切碾为齑粉,汹涌澎湃而来! 这是名震天下的西凉铁骑! 第七十章 等人 皇甫嵩接到北上命令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 这个时候豫州兖州的黄巾已经被扫清得差不多,其余各地虽然还有小乱,但包括扬州、荆州等地的黄巾规模都小了许多。 朱儁带着孙坚一路平推,在荆州北部的宛城击破了赵弘,孙坚阵斩敌将,被表为别部司马。 此时皇甫嵩正在做陈国和梁国的收尾工作,听到命令,准备北上。 陈国和梁国位于陈留的下方,陈留的黄巾势力虽然被剿灭得差不多,但上方的东郡依旧有黄巾渠帅卜已部残留,所以皇甫嵩准备直接从陈留国境,进东郡再去冀州。 到陈留己吾的时候已经是天黑,大军在己吾驻扎下来,陈暮的营帐在己吾城外,自从那日之后,他对皇甫嵩有所提防,习惯了单独扎营。 夜晚时分,一个车队缓缓进入了陈暮的军营里。 陈暮早就知道了消息,出来迎接,王钧下了马车后脸色沉寂地对他说道:“贤弟,进去说话。” “嗯。” 陈暮心领神会,与王钧快步走入自己的主将营帐中。 营帐里有桌案,两人相对而座。 王钧落座后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贤弟说的是真的,王允果然上了奏折,在末尾还加了你们蒲阴陈氏。” 加了蒲阴陈氏? 陈暮心里一惊,王允这厮至于吗?明明是皇甫嵩下的套,何必真往里面钻呢? “天子怎么说?” 陈暮平静地问道。 王钧摇摇头:“幸好张公听从了我的劝告,没有将这份奏折销毁,而是亲自给天子呈阅,天子只是惩罚了名单上一些世家,罢黜了他们的官职,勒令贤弟早日进洛阳,入鸿都门学,其余的,就只剩下让张公把那写信之人抓捕回去,天子亲自审问。” 陈暮轻笑一声:“张常侍还算听劝。” 王钧苦笑道:“当场销毁的话不是欲盖弥彰吗?等下一次他们再上奏折的时候,天子肯定会发怒,质问张公是不是在销毁证据,这点道理张公还是懂。” “嗯。” 陈暮点点头。 史料记载这次张让的确被汉灵帝骂了个狗血淋头,虽然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摆平的,事后竟然还让汉灵帝对他依赖更甚,甚至喊出张让是我父的说法。 但至少眼前的境况,张让肯定十分狼狈。 王钧苦着脸道:“贤弟,这次事情是你帮了我们,按理来说,也不该再麻烦你,可天子这次好像动了真怒,不仅下令罢黜了名单上有官员的世家,还让张公早日把那人带回去,现在我也只能来找你问计了。” “王允现在已经名满天下了。” 陈暮却似乎意有所指地问道。 王钧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恨意:“岂止是名满天下,朝野弹劾张公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到明光殿,虽然都被天子压下来,但再这样下去,张公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宦官集团以张让赵忠为首,这两个随便倒下一个,对于他们的打击都非常大。 现在虽然还没到墙倒众人推的地步,但也相差不了多远。 “有个问题我想问。” 陈暮斟酌着用句,试探道:“张常侍到底有没有勾结张角。” 王钧脸色微变。 现在朝野上下都说张让勾结了张角,并且王允提交的奏折就是证据,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天子都快信了。 然而实际上呢? 还真勾结了 张角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传道,经过十多年的发展,信徒一步步壮大,声势浩大。 前几年汉灵帝多次召见在朝野颇有名望的宗室刘陶,刘陶就曾经说过,巨鹿人张角蛊惑百姓,图谋不轨,应该惩处。 还有奉车都尉乐船,司徒长史韩巳等人都上书张角可能要谋反,朝中除了封谞徐奉在包庇他以外,还有很多官员宦官也在为张角开脱,其中就包括了张让。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朝野很多官员都是黄巾道的信徒,宫里也有很多宦官同样信奉黄巾道。 张角虽然没有信道,可他收贿呀。 马元义在洛阳行贿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给张让和赵忠这两个贪婪的宦官送钱? 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通过张让赵忠门下的宾客转送。 所以黄巾之乱追究起来,张让赵忠哪怕不是参与者,也是张角的协助者。 要是真让汉灵帝拿到了证据,张让赵忠在颠覆他的江山,别说两个帮他捞钱的宦官,就算是亲爹,汉灵帝恐怕也会把他们砍了。 因此王钧对于这件事也是讳莫如深,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张公当然没有和张角有勾结。” 陈暮低声道:“既然没有勾结,那张常侍就不需要害怕,你也不会来找我。” 王钧:“” 和聪明人打交道还真难。 王钧只得苦笑道:“好,我承认,张公的确收了张角很多钱。” “让我猜猜,你们找不到那个写信的人。” 陈暮摸了摸下巴。 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下巴长出了青涩的胡须,摸起来还挺扎手。 王钧叹气道:“什么都瞒不过贤弟,那侯栩是魏郡人,张公从天子那出来后,就立即派人去他的家乡寻找,结果扑了个空,他全家都已经人去楼空。所以我才来找贤弟,一来传达天子调令,二来也是拜托你帮忙,看能不能找到那人。” 陈暮奇怪道:“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呢?天子要的不过是张常侍有没有勾结黄巾的证据,随便用金钱重赏一名死士,冒充此人,就可以糊弄过去,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除非” 除非那人手里有张角贿赂张让的确凿明证。 王钧古怪道:“贤弟这个办法我们倒是没想到,不过贤弟猜得不错,那侯栩手里有很多张收据,都盖了张公侯印” 好家伙。 张让这人还真讲究,收贿就收贿,还给收据,还盖自己的列侯官印,真是个讲信用的好商人。 陈暮无语道:“张常侍做事,还真是个地道人。” 王钧讪笑道:“张公也是受了蒙蔽” 陈暮还能怎么说。 严格来说,他也被张让赵忠坑了一把。 他找王钧,顶多就是想帮刘备弄个宗室身份而已。 结果张让赵忠看他是个人才,就想弄去鸿都门学,大力培育一番。 也许在张让赵忠看来,这是个天大的恩赐。 毕竟对于当时的平民学生来说,进鸿都门学,那是一步登天的事情,哪怕被世家排挤,也有无数人挤破头都想进去。 看现在的尚书令梁鹄就知道了,贫民出身,二十岁从鸿都门学毕业后,张让直接给他弄了个刺史,然后是太守,又转到中央做权倾朝野的尚书令,今年才三十岁,就已经是高官厚禄,权财两得。 陈暮要是走这条路子,升官速度可谓坐火箭。 可他们的好意陈暮倒是心领了,但他是知道这条路子走不了多久,再过几年,大家都得完玩,到时候宦官派系有多惨,谁都知道,所以陈暮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巴结宦官的路子。 但现在好了。 叫你帮忙,没叫你超越呀。 你这么一弄,就被皇甫嵩王允等人看作了陈暮与宦官勾结,成了宦官派系的人,加以针对。 搞得陈暮自己也莫名其妙陷入了这场政治斗争的漩涡里。 如果王允没有在名单上写蒲阴陈氏,那现在陈暮完全可以不搭理王钧这茬,因为他现在和宦官们派系还没有纠葛太深,卖点人情可以,卖命就算了。 但现在王允搞了这么一出,陈暮就算是被迫上了贼船,毕竟张让一倒,名单坐实,他也得受到牵连。 沉思片刻,陈暮缓缓说道:“让我帮你们找人也可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要等到什么时候?” 王钧焦急问道。 陈暮道:“我在等两个人。” “等谁?” 轰隆。 营帐之外,发出巨大的响声。 “嚯嚯嚯嚯嚯嚯!” 士兵们的欢呼声纷纷涌来,打扰了帐篷中的平静。 “怎么回事?” 陈暮对外面喊了一句。 门口的守卫进入帐篷说道:“司马,张司马找到了一个汉子,两人熬斗力气,说是要举军中的门牙旗,现在正在比试呢。” 陈暮笑了起来,对王钧道:“看来其中一个我已经等到了,兄长不如与我一同出去看看?” “好,那就去看看你在等的到底是何人。” 王钧站起身,跟他一起出去。 皇甫嵩得到豫州兖州各地豪强补充兵力,现在有了四五万大军,浩浩荡荡,自然不可能住在城里,晚上休息的时候,只能在野外安营扎寨。 陈暮驻扎军营是学的卢植,帐篷有秩序地摆放,四周用栅栏围起来,前方留出一个空地做校场。 校场上士兵们围成了一个圈,纷纷拍手鼓噪,大喊着:“再比一次,再比一次。” 陈暮和王钧凑过去。 就看到张飞和另外一个汉子躺在地上,气喘如牛,旁边倒着两段断裂开的门牙旗。 “陈司马来了。” “参见司马。” “这是怎么回事啊?” 陈暮笑吟吟地问道。 胡平笑道:“司马,张司马带回来一个汉子,说是之前打过,不分胜负,到了军中还要比一场。二人先各自举门牙旗,都轻而易举,又争抢旗杆,门牙旗断成了两截。” 看到陈暮过来,张飞躺在地上,穿着粗气大笑道:“哈哈哈哈,四弟,你说的这个叫典韦的汉子还真是厉害,我这辈子除了服大哥二哥,现在也服他了。” “哦?” 陈暮笑道:“你就不服我?” 张飞理直气壮道:“你是老四,要服也是你服我这个做哥哥的,哪有哥哥服弟弟的。” 陈暮:“” 每次和张飞斗嘴都觉得吃亏,满嘴歪理,还特么说不过就很气。 第七十一章 典韦 皇甫嵩大军路过己吾,陈暮怎么可能不去打探一下典韦的消息。 于是就让张飞去己吾城问了一句。 没想到典韦在己吾的名气还挺大,随便找人一问就知。 主要是当年典韦帮朋友报仇,跑到隔壁郡的梁国睢阳当街杀人,以一敌百,名声大噪,成为了己吾着名的游侠,被当时称为豪杰。 汉朝的乡土情节很重要,人在外地,出门在外如果是同乡,就会受到额外照顾。 张让发迹以后,他的同乡几乎鸡犬升天,很多都在各县担任官职。 这也算是宦官集团和官僚集团另外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之一。 所以典韦从睢阳逃回了家乡后,就被家乡人包庇,外地来的官差根本没法抓捕他,成为了法外狂徒。 张飞进己吾打听典韦的消息,己吾人都以为他是来抓捕典韦的官差,双方差点发生械斗。 后来张飞解释了原因,找到了典韦,两人比试了力气,发现半斤八两,不分高下。 张飞见猎心喜,就问典韦愿不愿意从军,来陈暮的军中担任曲长,典韦欣然同意,就有了刚才发生的一幕。 陈暮走过去,看那汉子,只见面容丑陋,却身材高大威猛,上身的衣服脱去,露出古铜色的胸膛,结实有力,臂膀的肌肉虬结,一看就是个堪比张飞的猛男。 “你就是典韦?” 陈暮十分满意,相比于跟着曹操死在宛城,让典韦跟着自己多好,至少他对比较重要的人还是很关照的,不会像对待小兵那样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某家正是。” 典韦和张飞拼力气拼到脱力,躺在地上一身大汗,说话却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可愿入我军中?” 陈暮又问。 “既然都来了,自不用多说。” 典韦连个字都没有,家世背景就是普通平民,甚至平民都不如,可以称为贫民。 他现在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现在一进军营就给军官,他当然乐意。 “很好,你就先在我三哥帐下做个曲长。三哥,你带典韦入军营,他要是有什么同乡好友也想参军,可同来。” 陈暮吩咐之后,转身与王钧又回自己的营帐。 王钧说道:“既然你等的人已经等到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洛阳。” “别急,我不是说还要等一个人吗。” “还要多久?” “可能要一两日。” “那么久?” “不急,刚好还有一些细节要商讨一下。” “什么细节?” “先进去再说。” 走到营帐门口,陈暮对守卫吩咐了一句,让任何人都不得来打扰,才和王钧进去。 两人坐下,王钧急不可耐道:“贤弟,到底要说什么?” 陈暮回答道:“我现在两眼一抹黑,当然得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先坐下再说。” 安抚好急躁的王钧,两人坐下。 陈暮先问道:“说说看,你们现在手头上有什么线索?” 王钧脸色尴尬:“什么线索也没有。” “那真是难办了。” “没有一点办法吗?” “这得我亲自去看了才能判断,在此之前,我还想问,如果事发的话,天子拿到了那些行贿证据,张常侍最坏的结局是什么?” “应该” 王钧迟疑。 张让这两年太受宠了,哪怕无数人弹劾都屹立不倒。 最主要的是他很会帮天子捞钱,也是他一直没有像王甫候览那样失去天子宠信从而落得凄惨下场的原因。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勾结反贼,颠覆汉朝天下。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允许身边的人造反,所以对于张让最坏会是什么结果,他也不知道。 不过凭借着对主子的了解,王钧还是试探地回答:“也许也许张公把全部家产献给天子的话,或许就没事,再想办法帮天子敛财的话,又很快会得到重用。” “嗯,意料之中。” 陈暮点点头。 来东汉也有些年头了,对于现在的法律和汉灵帝干的那些破事也算是有些了解。 先是卖官鬻爵,整个朝堂上下,大半以上都是买官来的。 这算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其次是卖马。 “四年(181)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豪右辜榷,马一匹至二百万。” 东汉内部是问题多多,但对外还是十分强大,随便出来一个边境刺史都吊打周围的草原部落。 因此边境的郡国经常能在草原部族那弄到马匹,汉灵帝就将这些马拿出来卖。 其中像赤兔这种等级的极品马,能卖到200万一匹,被当时的世家豪族垄断,让不少豪族的私军中有骑兵,在汉末军阀混乱的时候起了不小的作用。 最后是法律,汉灵帝践踏的法律能让所有法官活活气死。 “天下系囚罪未决者,人缣赎!” 汉灵帝刚上任没多久,就颁布了这道诏书。 这句话的意思是犯罪的人可以花钱赎罪,有钱人杀人都不犯法,社会着实黑暗了点。 不过严格来说,汉灵帝应该不该背这个锅,他上任的时候才12岁,12岁的孩子懂什么,大概率是他那更贪婪的董太后所为。 但不可否认的是,董太后给汉灵帝灌输的贪婪非常要命。导致他谁能帮他捞钱,谁就是他亲爹。 所以哪怕张让的确和张角有勾结,只要张让不是亲自参与进来造反,家产全部献给汉灵帝,再继续帮汉灵帝捞钱的话,还真应该能挺过这次难关。 难怪历史上张让在这次弹劾中屹立不倒,大概率就是这个缘故了。 “可是这毕竟涉嫌谋逆,我也不敢说绝对” 王钧吞吞吐吐,其实他和陈暮说这些已经算是出格了,毕竟两人只是见过几次,关系不一定有多深。 但宦官集团现在也没办法,张角贿赂张让的礼单收据就是实质证据,如果这些拿到天子面前,伴君如伴虎,谁也不敢百分百保证天子会放过张让。 别看天下聪明人无数,但宦官集团能招募的人如果是放在某三国游戏里,智力没一个能超过50,都是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完全不靠谱。 所以王钧也只能向陈暮求助。 “我明白了。” 陈暮点点头:“还有一点我想知道,你们愿意为拿回东西付出多大代价?” 王钧不解道:“多大代价?贤弟是要多少钱?” “不是钱。” 陈暮摇摇头:“是指可以承受得范围。” 王钧咬牙道:“只要不牵扯到张公和赵公二位就行。” “可以动用的力量有多少?” “很多。” “很多是多少?” “御史台、尚书台、羽林署、执金吾、城门校、六部尉、各宫门令属吏” 王钧每说一个官职名,陈暮的脸都黑一分。 怪不得世家集团要找宦官集团拼命,除了三公九卿以外,洛阳大半的实权部门都被宦官集团垄断。 而且这还是京城洛阳,换在各州郡县地方,宦官集团还有很多亲戚、同乡、宾客、门人在担任要职,数百个宦官各走门路,分出去数千个官职都没问题。 作为既失利益者,世家集团怎么能不气? 不过这些官职当中,除了皇宫和城门的少数戍守部队以外,就只有六部尉的官差衙役算是武装人员,满打满算估计顶多几千人。 难怪何进一死,袁绍能率领西园士兵轻易攻入皇宫,将皇宫差点屠戮一空。 看来他们远还没有认识到在这乱世掌握军队的重要性。 陈暮一摊手说道:“好,该了解的情报差不多也知道了,等我再等到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就随你去洛阳。” 王钧欣喜道:“贤弟是答应出手相助了?” “我还有选择吗?” 陈暮苦笑一声。 如果王允不写他的名字,陈暮可能还得考虑考虑做这件事的后果,但现在王允已经把他逼了过来,那也没办法。 这几天他认识了一些人,了解了一些当年的内幕,也算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皇甫嵩是什么人? 你可以说他是世家,因为他的确靠着皇甫家族的势力才得到重用。 要是换一个像贾逵一样的出生,看他能不能当上官。 但还得注意另外一个身份。 那就是党人。 准确来说,他的父辈都是党人,与陈蕃李膺等人关系极好,就连这次党禁,皇甫嵩也是功不可没。 党禁结束之后,当年那一批被关押起来的人想要复出,宦官集团依旧是个很大的阻碍。 而以杨家袁家为代表的世家集团对宦官集团同样恨之入骨。 陈暮受到张让赵忠的举荐去了鸿都门学,就意味着被这两个集团视为宦官集团的一份子,从而成为了眼中钉。 那么皇甫嵩和以王允为代表的世家借着这次张让宾客的信件借题发挥,并且还莫名其妙地把他带进去,也就很好理解了。 关键在于陈暮完全不想上贼船来着。 他是想进太学,学世家的玩法,混点资历就行,完全没有去鸿都门学走捷径的意思。 可现在去向皇甫嵩去解释已经没有了意义,毕竟在别人眼里,你现在的身份的确是宦官派系的人,不仅和王钧走得近,还得到了张让赵忠的提携。 那么陈暮自然就只能被迫接受这个新的身份,因为在这场政治斗争中,张让可能还有机会保命,他就有可能遭受到无妄之灾,好不容易积累的东西全都要失去。 所以这次哪怕不想出手也得出手了。 第七十二章 阎忠 八月,皇甫嵩于东郡苍亭击败黄巾卜已。 眼看皇甫嵩就要前往冀州,在东郡的时候,陈暮总算要出发前往洛阳。 他命张飞和典韦带领大军回冀州找刘备,自己则只带了胡平等少数几个比较机灵的年轻小伙,跟着王钧的车队离开。 皇甫嵩大军中一片忙碌,很多士兵在军营周围各处巡逻,四下搜索追捕,似乎在找些什么。 当王钧的车队驶出陈暮军营的时候,皇甫嵩的士兵就围拢上来。 “大胆,这是天使的车队,尔等要造反吗?” 王钧的护卫脸色不善,将人拦住。 天使车队? 士兵互相看看,迟疑片刻,最终退去。 其实王钧这趟出来是私下出京,并不是有差事在身上。 他是受张让所托,来找陈暮问计。 一般来说,像官员调令这种东西,并不需要特意派宦官去宣旨,各州郡县有文书台,有专门的郡曹佐吏去送这些公文。 比如东莱郡的太史慈以前就是负责送刑事案件到州里的郡曹佐吏,不可能让宦官亲自跑一趟。 因此王钧现在其实就是狐假虎威,如果皇甫嵩较真,他还真要被搜查。 好在士兵们忌惮他天使身份,自己撤去。 车队安然地驶出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当过了濮阳,离皇甫嵩大营已经数里之外后,陈暮看着马车里这位大汗淋漓的中年文士,轻笑道:“诚汉兄,已走远了。” 阎忠苦笑道:“多谢子归搭救,差点就没命了。” “诚汉兄到底跟皇甫将军说了些什么?惹得他如此大动肝火,居然出动军队来抓捕你。” 陈暮一脸好奇的询问。 他当然知道阎忠是劝皇甫嵩不要北上,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继续南下,占领扬州荆州等地,南面称王。 不过这种事情要假装不知道,不然的话未卜先知也太明显了一点。 阎忠左右而言它道:“没没甚大事,只是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惹皇甫将军不高兴。对了,子归这是要去哪?怎么忽然离营了。” 皇甫嵩大破豫州黄巾,名震天下,全国各地名士聚集过来,陈暮在其中也混了个脸熟,和阎忠关系很好。 主要是阎忠在皇甫嵩帐下并不受重视,凉州名士嘛,再怎么有名肯定也不如司隶豫州等文人辈出之地名气大。 所以阎忠颇有些郁郁不得志的意思。 这个时候已经在天下小有名气的陈暮凑上去,有人搭理自己,阎忠当然也不会抵触,如此两个人很快相熟,算是朋友。 阎忠事发后准备逃跑,但皇甫嵩已经下令搜捕他,这个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找陈暮帮忙。 陈暮笑着说道:“我去魏郡。” “哦,这是北上去黎阳还是去顿丘啊?” “去安阳。” “这样啊,那我就不耽误你了,你把我送到前方,随便找一个有人烟的乡亭将我放下就行。” “诶,诚汉兄与我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怎么能这么快走呢?” “我家里还有事” “诚汉兄,现在皇甫将军大破黄巾,正是威震天下之时,要是他余怒未消,还在搜捕你的话,我现在放你走,岂不是把你害了?” “这” “不如你先跟着小弟,等去了安阳,我再想办法送你回武威。” “好好。” 面对陈暮的盛情难却,阎忠也只能同意。 最主要的是他的确担心皇甫嵩咬死不放,毕竟他劝皇甫嵩南面称制,已经跟张角造反没什么区别。 如果皇甫嵩上报朝廷,朝廷发下搜捕文书,那他也只能远遁塞外来保命了。 深夏时节,天气更加闷热。 沿途道路崎岖,偶有行人,也是成群结队,拿着刀剑,各自警惕。 现在世道乱了,除了黄巾贼以外,还有无数小股动乱势力遍布天下,这些人多则成千上万,少则数百近千,或占山为王,聚啸山林;或盘踞湖泊江水,四处劫掠。 比较典型的例子就是甘宁,现在正祸害益州巴郡。 不过王钧惜命,出来的时候带了数百护卫,都是官军制式装备,战斗力强悍,普通的山贼盗匪根本不敢靠近,因此一路相安无事,从东郡濮阳走了两日半,顺利抵达魏郡安阳县。 侯栩是安阳本地人,原本只是个县吏,之所以成为张让的宾客,是因为张让门下的同乡有信奉黄巾道,在张角的示意下,侯栩就被举荐进去,因为以前读过书,能写会算,成了张角贿赂张让的中间人,提出要张让写收据礼单,也是他做的。 事实上皇甫嵩从豫州黄巾那搜到的书信并不完整,因为侯栩不仅是张角的联络人,同时还是豫州黄巾的联络人,在洛阳的地位仅次于被车裂的马元义,因此完整的书信当中,是写给豫州黄巾他们在官府的内应。 只是这批书信被销毁了,皇甫嵩只搜到了少部分信奉黄巾道的名录。如果能抓到侯栩,将所有的信息全部上报给天子的话,不仅宦官集团要遭到重创,豫州很多世家同样要受到牵连。 所以这个人非常关键。 马车悠悠地停在安阳南城门大街巷,陈暮和阎忠下了马车,另外一辆马车上,王钧也同时走下来。 三人并排站在一起,看向旁边的一座独栋小院,小院上了锁,门口的落叶无人清扫,门上和地面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隐约还能看见几个模糊不清的脚印。 “你们上次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陈暮用手指擦了擦门上的灰,这样厚的程度,恐怕已经有一年以上没人居住了。 王钧说道:“是的,天子要人的时候,张公就立即去找,托了很多人问,认识侯栩的人说,侯栩离开张公府邸,说是要回乡了,可后来派的人没有找到他。” “嗯。” 陈暮顺着墙壁缓缓行走,一边四下观察,一边随口问道:“你们的人上次有没有进去过?” “没。” 王钧摇摇头:“当时差人过来见大门紧锁,又问了左邻右舍和当地官府,知道人没回来,就离开了。” “这种办事方式还真是敷衍。” 陈暮轻笑一声,表达了对宦官那帮手下的不屑。 王钧尴尬道:“人没回来,就算破门进去也无用啊。而且张公说了要低调行事,尽量不要惊动官府,太大张旗鼓,更容易被天子误会。” “胡饼,新鲜的胡饼,来尝一尝。” 旁边巷口,有小贩在卖胡饼。 胡饼是张骞出使西域,引进芝麻、胡桃后汉人制作的新鲜食物,和后世的馕有些类似。 陈暮摸了摸肚子,对王钧和阎忠道:“肚子饿了,你们饿不饿?” 王钧和阎忠摇摇头,王钧有使命在身,急着办事,那有心思吃东西。阎忠是担心自己被通缉,这两日来连睡觉都不踏实,更何况吃胡饼了。 “那我去买个饼,你们就在此地等我。” 陈暮走过去,和卖饼的小贩聊了几句,过了片刻,拿了两个饼回来,边走边吃。 王钧焦急道:“贤弟,你就别顾着吃饼了,快说说现在怎么办?” “我正在长身体嘛,容易饿。” 陈暮将咀嚼的食物缓缓吞咽进去,才慢条斯理地对王钧说道:“有两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个?” “好消息。” 王钧毫不迟疑地回答。 “还是先听坏消息。” 陈暮又咬了一口饼,边吃边说:“第一个坏消息呢,是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另外一批人在找他,你们的人没进去过,墙上却有新鲜的脚印,说明有别人进去过侯栩的屋子。” 王钧想了想,反驳道:“万一只是普通的窃贼呢?” “刚好我们来找人的时候,就有窃贼,太巧合了点。而且我问过那边的小贩,的确有人曾经来问过他有没有见侯栩回来,是颍川口音。” “颍川口音?” 王钧纳闷道:“是谁在捣鬼?” “先不管幕后还有谁。”陈暮接着说道:“第二个坏消息呢,是侯栩自始至终都没有回来过,如果他随便找个山里一藏,这辈子都别想抓住他。” 王钧无语了,合着半天什么收获也没有,于是问道:“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那批人没有找到侯栩。” “这算什么好消息?” “这怎么能不算好消息呢?侯栩要是被别人抓住了,那张常侍的把柄岂不是要落在别人手里?受制于人?” “额,这倒也是。” 王钧见陈暮又开始往回走,不解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回去。” “回哪儿?” “洛阳。” “不进去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屋子里除了一片狼藉以外,什么线索都没有。” 陈暮摇摇头。 如果时间是在现代,里面的任何痕迹都非常有用。 指纹、脚印、各种痕迹,现场遗留物。 可这是古代,就连户籍和身份信息都可以作假,除了特别出名的人,普通人想隐藏起来实在是太方便了。 灵帝光和七年,也就是今年年初,人口还有5000多万人。 一个黄巾之乱,再加上汉末军阀混战,天灾瘟疫过后,到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的时候,短短三十三年,人口锐减到了1500多万,减少了三分之二。 除了兵灾饥荒瘟疫等元素以外,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汉末各大世家豪族隐藏了无数黑户。 这些黑户是没有户籍的,你在官方资料里完全查不到他们的存在,世家豪族想做点不干净的私事,用这些人,你都无从查起。 第七十三章 洛阳 东都,洛阳。 当陈暮看到这座目前世界上最宏伟的城市时,注定是失望的。 因为一路走来,两侧道路平房林立,街边摊贩无数,横沟草木旺盛,木质的板房一列列没有秩序地排列,街头巷尾无比杂乱。 人们有的在街上闲逛,有的在远处农田干活,还有的走街过巷贩卖商品。东家长西家短,家庭主妇出门倒水,妇孺在门前沟渠洗菜,还有小孩光着屁股乱跑,充满了乡土气息。 如果不是王钧告诉他这里的确是洛阳,陈暮也许会以为这是哪个边缘县镇。 但实际上这里的确是洛阳,天下大乱以后,冀州和豫州很多难民都开始往司州跑。这属于正常的民众迁徙,就跟曹操屠徐州的时候,徐州的人要么南下,要么北上,造成幽州和扬州人口大增是一个道理。 汉顺帝140年时河南郡二十一县人口不到百万,到190年董卓迁都长安的时候,人口达到了数百万。虽然没有精准数字,但可以确定的是,至少在200万以上。 所以今年洛阳的人口已经接近达到了饱和,洛阳令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在洛阳周围四处搭建房屋,安顿流民。 沿途走来,一路上安居乐业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的流民都面黄肌瘦,艰难求生。有的在路边插标卖孩子,有的沿街乞讨,还有的饿死在路边,最后被官府收敛了尸体,丢去了城北的邙山乱葬岗,便宜了那里的野狗。 虽然也有官府在赈灾施粥救济难民,可惜杯水车薪,很多有钱的世家豪门趁机掠夺人口,将人像牲畜一样买卖,健壮的青年男子可以用来做田奴徒附,女子可以用来当纺织女工,或者做其它用处,可怜的是小孩和老人,饿死的大多是他们。 王钧略微嫌弃地坐在马车里,连窗帘都不愿意掀开看一眼。 阎忠则是不忍,闭着眼睛默不作声。 乞丐们看到数百护卫的车队从街上走过去,像是在躲避瘟疫一样离得更远,没有人再愿意去送命。 开始那几天还有人希翼着权贵能发发善心,有车队出城的时候总是一窝蜂围拢上去,在被打死了数百上千人后,人们知道,除了少数像刘宽那样忠厚的长者会可怜他们,偶尔会来城外开设粥铺以外,在大部分权贵的眼里,他们的生命或许不如一条狗,一根草一样贱。 如果大哥在这里的话 陈暮撩起窗帘,目睹了沿街的惨状,又想起了刘备。 英雄式的人物之所以能够成为英雄,就是在于他们不会计较自己的得失,而总是会想到如何去反抗或者拯救。 冯子曾经说过:成大事者争百年,不争一息。 一时的成败不代表什么,千秋的成败才是英雄们该去考虑的事情。 有人说为什么英雄们总是别人在传唱他们的故事,而从来不亲口讲述,是因为他们都死了。 但可惜的是一百年后,一千年后。刘备曹操他们的故事依旧流传着,而那些苟且偷生的人哪怕再多活二十年,也没人会记住他们的名字。 至少刘备在这里,哪怕无能为力,也会幻想着未来能创造出一片属于黎民的天地,为百姓们创造一片乐土。 曹操在这里,不会去想拯救苍生,他会想着怎么去打破现有的秩序,从而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哪怕他盗过墓,掘过坟,吃过人肉屠过城。什么坏事都做过,可他依旧是个英雄。 陈暮在这一刻忽然也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自己那便宜大哥总是能屡败屡战的原因,因为他不仅在压迫中反抗,还在寻求他自己的梦想和愿望。 但遗憾的是现在不是西汉,刘备也没那个运气当光武帝,所以他最后终究是只能把这个愿意与他自己的人生一同埋葬进了坟墓里,并且和曹操孙权一样,拱手把江山送给了司马家,酿造了比现在还要可怕十倍,百倍,千倍的五胡乱华。 马车缓缓前进,走了约数里地,总算是正式进入了洛阳外城。 洛阳城分外城和里城,二者泾渭分明开来。 里城自津门、小苑门、开阳门、平城门等门进去后就属于皇宫的范畴,虽然也有人居住,如永和里步广里等两个里坊,但住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朝廷官员,普通百姓在里城居住的极少。 而外城相对繁华许多,东面的中东门,西面的雍门两门外分列着东西二市,各里坊市街区整齐规划,总算是有了点公元184年世界第一大城市的样子。 比较有趣的是外城连城门都没有,中东门外就是东市,周围各个里坊规划分布,街上人头攒动,招牌林立,各类商铺鳞次栉比,卖食物的香味、人流浑浊的汗味、酒肆的酒香、远处马市传来刺鼻的马粪味道,都在告诉着陈暮——这里是真正的洛阳。 “子归贤弟,到了洛阳,总该放我走了。” 阎忠叹了口气,一张苦瓜脸紧锁着眉头,本就长满皱纹的脸上就更加显得沧桑。 “当然。” 陈暮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二斤马蹄金,平静地递过去:“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诚汉兄,希望诚汉兄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从洛阳去西凉要比豫州去西凉方便许多,这是路费,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阎忠又惊又喜,表情复杂道:“子归弟不是要把我送去天子那领赏?” 陈暮佯怒道:“我以赤城之心待兄,兄何必侮辱于我?” 阎忠苦笑着道歉:“对不起子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主要是我一路都没想明白,我们之间邂逅相遇,你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助我。” 其实阎忠最没想明白的是陈暮为什么要和宦官搅和在一起,虽然也有名士和宦官打交道,比如张让的父亲死的时候,天下闻名的陈寔就曾经去吊唁,不过大家都知道,陈寔去吊唁只是出于对死者的尊敬,并不是要结交张让,所以对他的名声没有一点影响。 反观崔烈之流原本在东汉很出名的名士,哪怕没有和宦官勾结,在西园贿赂了宦官,又交了买官钱之后,名声也是直转急下,就可以知道现在的宦官的名声有多差,和他们为伍的人,自然也被排除在东汉文人圈中。 陈暮笑着说道:“只因在皇甫将军帐下,诸多名士虽然声名显赫,唯有我知道,诚汉兄才是有大才也,只希望将来如果兄长有难处,还望不要忘记小弟,随时可以来找我。” 阎忠认真道:“我知道了,多谢!” 接过马蹄金,对外面的马夫呼喊了一声,待马车停下之后,这才回头又拱手相别,下车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陈暮知道,阎忠的眼界虽然看得远,知道东汉王朝已经濒临破灭,所以才建议皇甫嵩南面称制。 但本身来说,现在大汉依旧维持着筛子般的局面,刘备也没有一个稳定的根基,想招揽人才,很难实现。 因此还是那句话,交好就行,没必要太执着。更何况阎忠本身就是他的一步棋,现在仅仅只是棋局开始,离收官还有十万八千里,所以不急,慢慢来。 马车重新出发,正式进入城里,继续往西去。二十多分钟后,通过车窗缝隙,陈暮总算是看到了那座浩大的洛阳内城。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浩大的阳渠,河水浩浩荡荡,环绕了半个洛阳城,巨大的吊桥从中东门放置下来,一旦发生战争,没有人能从这宽十丈的河面越过去。 城南虽然没有没有护城河,但光看那高六丈,巍峨耸立的城门就知道这里有多难攻打进去。 车队缓缓驶过吊桥,身覆全身披挂重甲的城门尉士兵手持长矛,腰悬环首刀,笔挺地站在城门口,警惕的目光看向任何一个靠近城门的人。 王钧的马车上挂着他的官牌,车队畅通无阻地进城。 从中东门进去后,是长长的复道,左边是阳渠支流,沿岸杨柳飘飘,右边是步广里与永和里,建筑林立。 向远处眺望,还能够看到遥远的复道尽头,两侧成群的宫殿建筑巍峨,水榭亭阁无数。 哪怕没有亲自来过洛阳,只听人说起,陈暮也知道,洛阳内城总面积约10平方公里,光一个皇宫就占了三分之二,远比明清时期的故宫大得多。 这座城市的功能意义与政治意义远大于生活意义,因为内城才是洛阳的核心,所有的官员权贵都住在这里,外城连城墙都没有,就可想而知发生战争的时候,几乎任何军队都可以在外面对平民进行屠杀。 城墙和护城河不保护平民,只保护权贵。颇有些西市外那座被写进历史教科书里的千年古庙白马寺中的佛一样,只渡有钱人。 “吁!” 车夫拉住了缰绳,马车缓缓停下,在一座巨大的府邸前停留。 汉朝时候的高门大院可不像明清时候的大家府邸一样会在门上悬匾,就连挂对联的习俗也是从唐朝挂桃符的时候才开始,所以哪怕这座大宅再豪华,除了本地人以外,没人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 但陈暮知道。 这是东汉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张让的府邸。 门口守卫森严,不仅有守门卫兵,宅邸中甚至还隐隐有巡逻的人。 听说曹操刺杀过张让? 虽然陈暮严重怀疑这是孙盛在美化曹操,因为以张让的权势,再加上曹腾去世多年,哪怕曹操家族再厉害,也不可能庇护得了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东汉想让张让死的人肯定不在少数,遇到的刺杀也绝不在少数。 王钧下了马车,陈暮走过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两人等了片刻,院中走出来一人,面容清瘦,脸色微微发白,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 “这是张公。” 王钧低声说道:“记得行礼。” 陈暮点点头。 按照礼仪,等张让走到院门口的台阶上方,居高临下,面对两人微微拱手行礼。 等他礼毕之后,下方的陈暮和王钧也同时拱手弯腰回礼。 算是礼仪结束。 这个时候陈暮和王钧才可以正式登门。 第七十四章 张让 以张让的权势,在整个东汉能让他出门迎接的人少之又少。 扶风孟佗倾尽家产,也不过换了一个这样的待遇。 张让能出门迎接陈暮,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但并不是说明陈暮有多重要,而是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很不好,希望有人能尽快帮他解决麻烦。 “张公。” 王钧和陈暮上了台阶,又拱手没有弯腰地普通见面礼。 张让亲切地上来挽着陈暮的手,笑呵呵地道:“你便是陈子归?当真是年轻俊朗的好少年。” 别误会,并不是张让有什么特殊癖好,在这个时代,如果你出门迎接客人,按照礼仪,还得一起执手进门,表达对客人的欢迎。 陈暮挺直了腰板,尽量让自己的微笑充满了阳光,如春日最和熙的那一抹暖阳照射下来,语气带着略微激动地说:“区区贱名,怎么敢让张公挂在齿间。” 他知道,今日之后,就算自己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了。整个洛阳无数双眼睛盯着张让府邸,就算不名动天下,也算相差不远。 “进来一叙。” 张让拉着他的手进门,等到了大门后才分开,从左右两边大门各自进入,走入了院子里。 东汉的房子突出一个字——大。 汉灵帝那个占地七平方公里的皇宫就不用多说,张让的府邸也够宽敞,进门的外院有半个足球场,假山花草树木铺设在道路两旁,雕梁画栋的回廊走道千转百折,像是走入一个迷宫。 到了正厅后,三人各自席地而坐,张让还特意给陈暮多加了一张席子。 汉朝虽然已经有椅子,但人们还是习惯坐在席子上,再在上面弄个坐垫,所以才有席地而坐这个成语。 “子归要饮酒还是饮茶?” 三人坐下后,张让作为主人率先开口询问。 喝茶的习俗就始于西汉,到东汉的时候已经逐渐与酒平分天下,在有钱人家,客人上门按照礼仪,可以选茶或者酒。 陈暮回答道:“清茶即可。” “嗯。” 张让轻摇铃铛,外面走进来侍女,他说道:“三杯清茶。” 侍女走后,三个人都不说话。 过了片刻,侍女送来三碗煎茶,等她款款离去了,厅堂没了外人。 张让缓缓开口道:“子归,你是有大才之人,此事你已知晓,可有办法教我?” 陈暮问道:“我想问张公,您是要一定抓到人,还是只是不希望这些东西上报给天子?” “抓到人何讲?” “抓不到,人海茫茫,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让脸色微变,道:“既然抓不到人,又何谈将东西拿到手?” “我也没说把东西拿到手,只是东西不会到天子面前。” 陈暮笑了起来,端茶轻抿了一口。 万事万物都有逻辑可循,找到了规律,那么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一定会有解决的方法。 张让的思维转不过弯来,也不想和陈暮打什么哑谜,直截了当道:“具体该怎么做呢?我又该做些什么?” “具体的话,还是找人,不过不是找侯栩。” “找谁?” “找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 “你知道是谁?” “不知道。” 陈暮当然知道。 皇甫嵩肯定是其中一个。 就算不是主谋,也一定是重要参与者。 不过他没打算现在拿皇甫嵩开刀,甚至都不打算拿王允开刀,因为他俩还有任务。 下棋嘛,你以为我是棋子,可以任人宰割,到头来发现你自己才是棋子,对手摇身一变成了棋手,那才叫有意思。 “既然人都不知道,又该如何查找?” 张让脸色微黑,虽然知道眼前的少年战绩斐然,曾经一把火烧了长社十几万黄巾大军,但眼下他的事情更加急迫,总觉得这人满嘴跑火车像是有点不靠谱。 “总归是有办法的,如果张公不想试试的话,那权当暮什么都没说。” 陈暮淡定自若,现在急的可不是自己,是张让。 “让公。” 王钧见张让脸色不对劲,拱手低声道:“子归算无遗漏,若是他都不行,恐怕无人能行了。” “唉。” 张让叹了口气,向陈暮又拱手说道:“也罢,子归,此事,就拜托给你了。我待会去找赵忠谈谈,与他合力,各自将我们二人的宫牌给予你等,这样你们就能在洛阳畅通无阻,可以调动很多力量。” 说着又摇了摇铃铛,过了片刻走进来一个大汉,那大汉进来后就大大咧咧地喊道:“耶耶。” “这我吾儿张奉,目前在鸿都门学,以后你们就是同窗,还请多多关照。” 张让介绍。 宦官没有g2,肯定是生不出儿子。 但在东汉,宦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最少要出身豪强。 像曹操的祖父曹腾,就是沛国谯县曹氏,而张让则出身于颍川张氏,都是背后有家族的人。 发迹之后,就得想办法有个孩子。 于是宦官掌权时,就会大力培养自己的宗族亲人,一来笼络宗族,二来也是给予宗族恩惠,从而让自己有个后代。 张让的养子张奉,就是张让从自己颍川张氏的宗族中抱养回来的儿子。 不过陈暮知道,说是介绍同窗,其实就是安排一个人监视。 张让赵忠的权力有多大? 说是东汉半个皇帝也不为过。 他俩的宫牌合在一起,足以调动城门尉和六部尉的兵马。 这种权力怎么可能会放心给陈暮一个外人? 所以赵忠派了王钧,张让也得弄个心腹过来,而且不止一个。 当陈暮从张让家出来的时候,不仅多了张奉这个小尾巴,还另外多了一个监奴以及十多名护卫。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南城小苑门而去。 王钧住在这里。 而且最重要的是,鸿都门学就在小苑门附近。小苑门北面是一片住宅区,过了这片区域,就是皇宫的朱雀门。 其中鸿都门学,就设立在朱雀门与鸿都门之间的鸿都馆当中。 东汉的时候鸿都馆就是个图书馆,为了对抗开阳门外的太学,汉灵帝下旨在这里设立学校,招纳广大寒门和平民弟子。 虽然这里没出过什么有名的大才,但来往之人依旧络绎不绝,鼎盛时期曾经有上千名学子,毕业之后分散全国各地和太学世家出身的学子抢饭碗。 陈暮来洛阳在名义上,就是来鸿都门学读书,所以他进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找住的地方,然后去学校报到。 有王钧的陪同,这个过程只需要花很短的时间,等到下午的时候,陈暮就办理了所有手续,明日就可以正式前往鸿都门学读书。 回到王钧安排的住处,王钧和张奉以及张让派来的那名叫张河的监奴四人相对而坐。 陈暮缓缓说道:“我的事情都办完了,那就开始张公的事情。” 王钧说道:“贤弟,你吩咐。” “第一,我要一份壬午月癸未日尚书台出入名单。” “你要这个做什么?” 王钧纳闷。 陈暮笑着说道:“自然有用,第二,我要一份今年党锢解除之后,党人在洛阳的名录。” 又是一份不知所谓的东西。 王钧心中不解,不过见陈暮自信满满,便在心里记下,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散出人手,让洛阳六部尉的追踪高手去找侯栩在洛阳的熟人,最好全部抓起来,我来一个个询问。” 陈暮摇摇头:“不过我对这方面其实不抱什么希望,姑且试试。” 在汉武帝那个皇权高度集中的时代,一个朱安世就能逍遥法外多面,堂堂大汉丞相公孙贺花费大量功夫,才艰难把他抓到,就可以知道这年月要找人有多难。 所以最后一个方法其实就是个试试运气的笨办法,管不管用就得另说。 第七十五章 从地狱里回来 中平元年八月,洛阳,洛阳县,西市。 充足的人力资源给如今的洛阳带来了强大的手工业制造,有商品自然就有买卖,今日虽然艳阳高照,天气不太好,但依旧阻止不了人们上街购物的热忱。 从雍门出去之后,过了吊桥复道,迎面是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左右两侧沿着洛水河畔以及岸边大量店铺行肆,笔直正对着雍门的大街就是洛阳着名的西市大街,一路从街头望向结尾,绢布店、铁器店、食肆铺子、瓷器店到粮铺、油盐酱醋铺、酒楼、乐器行、歌伎院、金银首饰钿器铺等等一应俱全。 除了店铺以外,街头巷尾充斥着大量摆设的摊贩或沿街叫卖的货郎。嘈杂的叫卖声、人流攒动声、器具碰撞响声、马驴之类的牲畜蹄子蹬在地上的回音,林立的招牌在风中摇曳,午后的阳光洒落下来,灾难的年代依旧挡不住商业的繁荣。 赵恭从平安里的西北巷里走出来,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荀和在街口等着他,赵恭一身武官打扮,腰间悬着环首刀,看到荀和,摇摇头:“白跑一趟,他人不在这里,只是一个信徒的住处,我拷问过那人,说是看到了暗号,家里多了些钱,才愿意做这个传话筒。” 荀和因为没有期待,所以倒也谈不上失望,与赵恭并排走在街上,平静地说道:“意料之中的事情,张角既然让他在张让府邸,就证明他在司隶的地位不比马元义差不多少。聪明人都是惜命的,现在马元义死了,他要是还想活着,肯定会想办法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找到。” “你怎么确定他还在洛阳?万一他只是让人传个话,人却已经跑到了外地,我们也不可能找到他。” 赵恭不是特别理解。 唐周告密之后,司隶黄巾被一网打尽,就算藏得深一点,肯定也会只想着逃。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纯粹是扯淡,做为一名反贼在事发之后,不立即逃去天涯海角,还整天在官差面前晃悠,那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毕竟只要你逃的时候手脚干净点,不让人找到位置。不管怎么样也都要比待在别人眼皮子底下,随时随地可能会出现的意外要强得多。 因此赵恭总觉得他们是在白费功夫。 荀和笑了笑,反问道:“如果你是侯栩,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跑呀。” 赵恭毫不犹豫地回答:“造反是死罪,当然是有多远跑多远。” “可他有家人。” 荀和迈着小步,不急不缓地在人流当中笃步行走。 赵恭反驳道:“我们去魏郡的时候,他家已经没人了,说明在他事发之后,就立即通知了他的家人逃跑,也许现在他已经与他的家人汇合,逃到了益州或者交州,天高皇帝远,谁知道呢?” 荀和笑了起来:“子谦,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天下大乱的时代,作为一个正常人,独自远行的代价是什么?更何况他的家人也不见了。” “那万一他抛弃了家人自己走了呢?” 赵恭像是要和荀和杠到底。 荀和淡淡地道:“这世上的人分为两种人,有情有义的和无情无义的。” 赵恭想了想道:“你是想说,这个侯栩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拖儿带女,不方便逃跑?” “不是。” 荀和说道:“我是想说,无论他有情有义地拖家带口,还是无情无义地抛妻弃子,他现在都很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钱。” “谁都缺钱。” 赵恭笑嘻嘻地道:“党锢解禁后,我找耶耶以前的老友谋了这个洛阳西部尉的职,除了出仕以外,可不是为了钱吗?没钱怎么养家糊口。” 洛阳六部尉,分东南西北左右六尉,归属在洛阳令旗下,四百石,负责京师治安,相当于今天首都公安局分局局长。 曹操当年悬五色大棒,打死宦官蹇硕的叔叔的时候,就是做的洛阳北部尉。 不过其实曹操也是挑了软柿子捏,因为那个时候蹇硕还只是个普通小黄门,没什么太大权势。而且当时候曹嵩已经是大司农,九卿之一,位高权重,想压下这件事,还是非常简单。 所以别看这个青年曹操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但实际上如果蹇硕当时候就已经是中常侍,并且得到了汉灵帝信任,让他当西园八校尉之首,借曹操俩胆子都不敢动手。 但即便如此,曹操也算是得罪了宦官集团,被明升暗降,调去当了外地县令,就可以知道宦官集团有多强大。哪怕一个普通小黄门,都不好招惹。 荀和微笑着说道:“可是侯栩要很多很多的钱。” “为什么?” 赵恭不解道:“我们找到的资料说明,侯栩是张让安插在张角身边的内应。每次贿赂的大笔金钱,都是通过他来给张让。如果他自己私藏一部分,应该就够他下半辈子快活地了。” “那你说他为什么要联络我们?” 荀和的目光在无数的商品之间来回梭巡,他的儿子今年十九岁了,比堂兄荀彝家的儿子荀攸小几岁,可十多年来要么东躲西藏颠沛流离,要么被关在牢里暗无天日,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连原本订的亲事都被退掉,到现在都没有妻子。 如今终于重见天日,也该看看这繁华的人间。 前些日子堂弟荀衢送了一些钱过来,手头上有余钱,或许可以趁现在给家里的妻子置办一些东西,虽然以前还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但现在既然有了希望,就总归是不能过得太惨。 赵恭想了想,回答道:“也许是他想戏弄我们?” “呵。” 荀和嗤笑一声:“你呀,平日叫你多读书,亏你父亲还是益州名士,教出来的儿子却只知道耍刀枪棍棒,我若是你父亲,恐怕得活活气死。” 赵恭满不在乎地道:“耶耶反正也死了那么久了,我就算是想气他也气不了了。这老头子整天啰里啰嗦,我烦都要烦死,不过你说得对,如果耶耶还在世的话,肯定会骂我。但等他人走了,我才会去想,如果他还在的话,有该多好” 说着说着,情绪已经低落了许多。耷拉着脑袋,眼角闪烁起泪花。 当年的党锢之祸涉及的人何止那些名闻天下的名士,名单上千人,受到迫害致死的就有数百,还有数百要么逃亡,要么关押,要么藏匿,到后来连坐,像他们这样的亲属被连带了上万。 比如荀和,荀和的父亲是八俊之一的荀昱,荀和的祖父是荀彧的祖父荀淑的亲兄弟,而荀攸的祖父则是荀昱的亲弟弟,所以荀和是荀彧的族兄,荀攸的亲堂叔。 颍川荀氏一门多俊杰,可一次党锢之祸,荀昱是和李膺一起慷慨赴死,留下的儿子却颠沛流离,过着凄惨的生活。就连荀攸的祖父和父亲也受了连累,被罢了官职,早早地离开人世。 而赵恭的父亲则是益州名士赵彦,与陈蕃是好友,最后被下狱拷打致死。 到了今年党禁解除之后,很多像荀和赵恭这样三四十多岁,人到中年,恢复了自由之后,却已经失去了父母,长辈,亲人。 他们有的才刚从牢里放出来,有的从山里或者塞外回家,还有的早已经在流亡与关押中死去。 时过境迁,最近一次党锢是八年前,离他们父辈死的时候,也是十六年前的事情。 过了那么多年,如果能够放下,也早就放下了。 可荀和与赵恭就是放不下。 心里憋着一股怨气。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的亲人就得死,你们却活得好好的? 凭什么大家明明都是一样的共同利益,一样的诉求,你们就投降地这么快,继续当着官,我们就得苟且偷生? 曾经荀和以为这天下的士人都一样,充满了风骨,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跪着活。 可他发现他错了。 这世上有硬骨头的人只是少数,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那就是投降,向敌人下跪。 党锢之前,天下的官员都站在了他们父辈的身后,像是一股无法撼动的正义,要将这浑浊的世道变得天朗水清。 党锢之后,大半的官员选择了让自己变成一滩浑水,对他们避而远之,离开他们的圈子,傍上了宦官的大腿,再交一份买官钱,就可以继续搜刮民脂民膏,甚至美其名曰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些人,他们从来不在意什么是正义,什么叫与邪恶抗争到底,也从来不在乎光明就一定要战胜黑暗,他们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利益而已。 一旦发现战胜不了对手,那就加入他们,继续维持着自己的利益。只是换了一个阵营,换了一个身份,没什么大不了。 曾经荀和以为自己的父辈们与他们是站在一边的,因为他们都是士人,都有着共同追求。 希翼着他们和自己一样,都在为打倒黑暗腐败的宦官政权而做出牺牲和努力。 但后来荀和才发现,原来他们和自己的父辈们是不同的。 就好像有的人高尚,有的人卑劣一样。 他们要的是自己的子弟能继续当官,要的是自己可以继续欺压百姓,从来都不在乎这些宦官是不是在祸乱朝政,也从来都不在乎天下黎民的生死。 自己父辈们有的铁骨铮铮在他们身上没有,父辈们的坚韧不屈他们也没有。 所以这些士人一个个升了官,巴结上了宦官,子弟也成了官,家族当中的官员一个接着一个,慢慢就成了世家。 而那些有硬骨头的人,则被宦官们打断了腿,砍掉了头,烧掉了衣服和皮囊,除了一身的清白和高尚的品质留在了这人间以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甚至到现在,党禁解除的也仅仅只是解除了对他们的羁押、通缉、禁锢。 却在历史的篇章里,依旧写着陈蕃窦武的叛乱,党人名单上的人依旧是勾结在一起的朋党,将他们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告诉世人,造反就是这个下场。 所以荀和回来了。 从地狱里回来。 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 第七十六章 三股势力 “摆在侯栩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留在洛阳,一种是远远逃跑。如果是后一种,那张公就可以高枕无忧,因为这说明侯栩再也不会回来,除非那些人神通广大到把只想藏的人找出来。” 陈暮慢慢地研墨,然后执一管簪笔,在一方蔡侯纸上练习书法。不得不说,鸿都门学果然够奢侈,学生平日练习书法,都可以拿到纸张,甚至还有学生偷纸出去卖。 不过蔡侯纸虽好,但实际上比现代纸张要差得许多。再等个几年,青州的左伯发明左伯纸的时候,才是开启晋代书法大时代的时候。 王钧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在纸上临摹大儒蔡邕的《篆执》,是在学蔡邕自创的飞白体,轻笑道:“蔡议郎的才学是极好的,可惜就是不太会做人。人家王智也是好心为他送行,却惹得宾主不欢,现在还被流放。” “学问做得好,性格太耿直了点。” 陈暮随口回应了句。 张河在旁边阴恻恻地道:“先别管蔡邕的事情,我想问陈司马,如果侯栩没有离开洛阳,又做何解?” 陈暮停下笔,想了想,说道:“没有离开,就说明他有目的,他一个黄巾道的人能有什么目的?为了扳倒张公?还是想自投罗网?所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钱,或者和别人做交易,赦免他的死罪。” 对于黄巾军来说,侯栩手里的东西已经没有了任何作用。因为唐周的告密,使得太平道不得不仓促起义,原本准备好的内应计划就泡汤,他们也没办法通过要挟张让得到什么。 而且现在黄巾起义的势头已经被打得几乎濒临崩溃,张角应该也没心思再利用这些东西做文章。 所以从黄巾军的角度看,这些东西在侯栩手里,其实就是一叠废纸而已。 但对于张让以及幕后可能存在的世家党人势力,这些东西却是扳倒张让最好的武器。 侯栩如果逃出了洛阳,就意味着这些东西他没有任何想要留存的意思。那么张让得不到,幕后的那些人同样得不到。 只要没有政敌攻击,张让自然可以高枕无忧,找一个假的侯栩去糊弄汉灵帝,事情也就过去了。 如果侯栩还留在洛阳,就说明他还有别的诉求。 黄巾起义现在都已经被镇压得七七八八,作为一个马上就要失败的造反集团。侯栩如果还想着待在洛阳当内应,那纯粹是他脑袋有问题。 所以他既然在,目的自然是为了拿一大笔钱跑路,或者赦免自己的造反死罪。 无论是其中任何一种,他都不可能接触张让。 毕竟相比于另外一伙人,只要东西不要命。张让也许是人和东西全都要,命也可能要交代在他手里。 “赦免死罪是不可能,造反的罪名,就算是张公和赵公都没办法帮他。” “那就是为了钱咯。” “如果他自己就有钱,藏匿在深山老林里了呢?” 张河又问。 陈暮反问道:“你说,如果一个人在乱世当中带着大量金银珠宝出门,他会怎么样?” 张河还在想,王钧就已经帮他抢答:“会死。” “不错,会死得很惨。所以侯栩需要一股势力,不管是什么势力,哪怕只是几十名护卫,都可以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那么侯栩要到哪里去找这股势力呢?”张河询问。 “问得好。” 陈暮笔尖继续在纸张上龙飞蛇舞,脑子里的思考却一直没有停下,说道:“我听说司隶的黄巾势力只是被株连了千余人?” 王钧脑子比张河灵活得多,很快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其它州的黄巾闹得这么大,司隶的黄巾不可能只是小打小闹,所以还有很多黄巾信徒我们没有找出来。” “是啊。”陈暮笑着说道:“你信不信现在洛阳城外数十万流民当中,顷刻间就能凑出一支数万人的黄巾大军?” “我明白了。” 王钧激动道:“侯栩被张公赶出去后,他要么走,要么留。走了的话,说明他独自一人藏匿了起来,而且还不能带很多的金银细软,肯定也不会带上那批礼单,必然已经被他销毁。如果他留下来的话,就只能去找司隶的黄巾信徒。” “是的。” 陈暮一脸孺子可教。 作为一个已经体验过汉朝生活的现代人,他深知这个时代的不方便。 出门在外,要么步行走路,要么使用交通工具。 南船北马,侯栩想要离开洛阳,就得坐马车,或者自己骑马,这样带上一些财产和私人物品,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但问题是现在是什么年代? 汉朝的士人想要游学,必须带上佩剑,并且勤习武艺,邀上好友,才敢出门远游。 这还是和平年代。 而在战乱年代,一个人出门,还带上大笔钱财的话,无疑跟送人头什么区别。 山匪路霸,败兵暴民,任何一种都足以要人的性命。 所以如果侯栩从张让那出来后,身上带了钱,并打算离开洛阳的话,就只能带上少数可以藏匿的金银,昼伏夜行,避开可能存在的危险,才有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如果家人也在身边的话,那就更麻烦,一家几口人走荒郊野外,可能会遇到豺狼虎豹,山匪路霸,给家人带来危险。跟着流民走,流民也会变成暴徒,抢夺他的财产食物,欺辱他的妻子,甚至很多州已经开始吃人肉,生命都难以得到保障。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些人手同行来保证自己的安全。比如原来准备在司隶起义,却没有被抓到处死的黄巾信徒。 可一个人出去和一群人出去是两个概念,一路上吃喝拉撒,光靠侯栩自己的钱肯定不够,靠那些穷得叮当响,不得不起义反抗朝廷的黄巾信徒肯定也不够。 因此侯栩需要一大笔跑路费和安家费。 这就有点像后世古惑仔电影里,某个社团成员犯了大案子,需要大笔钱跑路到外地去是一个意思。 那么钱从哪里来呢? 当然就得打手头上这批掌握张让私通张角证据的礼单的主意。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陈暮去魏郡看了一眼,就立即说要回洛阳的原因。 因为他猜侯栩大概率还没有走,就算走,也不会离开司隶。 三人静静地在房间里等待。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张奉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大叠竹简。 张奉满头大汗,进来就大声说道:“可累死我了,这些名单又不是需要记录的东西,还得一个一个查找询问。忙了我半昼的时间,也只找到了这部分。” “是哪部分?” 陈暮询问。 “尚书台的出入名单,我是找尚书台当值的几个佐吏和小黄门问出来的,一个个名字官职什么的都写上了,怕是有数百人。还有一部分是党人大赦名单,天子只是下了个命令,实际名录还得去各部门要,我一个个搜寻访问,也不过才问清楚了数百人,太难找了。” 张奉将数斤重的竹简丢在桌案上,摇摇头。 天子轻飘飘一句党禁结束,大赦天下党人,党人的禁锢就算是解除了。 张奉却得跑断腿,四处问人。 因为光灵帝初年时期的党人名录就有上千,熹平五年,也就是八年前曹鸾上书掀起的最后一次党锢之祸,涉及到党人的亲属后代多达上万,再加上以前涉及到的人,几次党锢之祸波及范围最少数万人。 这批人如果是直系亲属,就要遭到追捕。如果是旁系亲属,则会被禁锢,不允许为官,不允许去外地。 所以除了党人的直系亲属以外,朝廷不会花这个力气去搜寻所有涉及到名录。 毕竟旁系亲属只是不允许当官而已,出仕要查清楚祖上五代以内的亲属状况,一旦查到,就不可能出仕,没必要留存名录,因此这一批旁系亲属最为难查。 张奉忙了一天,这批人在哪里,现在在做什么,除了当事人以外,谁也不清楚。 “那就先从这一批开始看。” 陈暮取来竹简,将属于尚书台那一部分的名录推到王钧面前,说道:“这些你来看。” 王钧一头雾水:“我看这些有什么用?” “皇宫里的人我不熟,只有你熟,这些人我一个不认识,怎么找。” 陈暮耸耸肩,表达无能为力。 王钧傻眼道:“那你也该告诉我要找谁。” 陈暮想了想,说:“找那些这个时间点,不应该出现在尚书台的人。那些送公文的就算了,应该与他们无关。” 王钧费解道:“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直白了当地告诉我不就行了吗?” “我来问你,咱们大汉各州郡的文书要上达天听,一般是怎么做?”陈暮询问。 王钧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是由各州郡的奏曹送到洛阳,呈递到尚书台,再由尚书台整理,呈给天子阅览。” “如果王允的那份奏折被张公看到,你猜这份奏折能不能到天子那里?” 陈暮反问。 这下王钧不说话了,张河倒是说道:“让公肯定会把奏折截取,将王允下狱。” 一旁的张奉脑子没转过弯来,问道:“既然这样,那王钧你为何劝我阿父主动将那份奏折呈上去?” 别说王钧陈暮,就连张河都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说道:“王允一旦下狱,百官就会闹腾起来,各种弹劾奏折上报,天子一旦知晓,就会觉得让公在欲盖弥彰,反倒坐实了让公私通张角,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捂得住?” 陈暮点点头:“所以有人就得去一趟尚书台,来保证奏折不会被张公截取。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前脚王兄刚离开尚书台,后脚他们的人进去过。” “不对,既然截取奏折合了那些人的心意,为什么要保证奏折不被截取呢?不符合正常道理呀。” 王钧想通了一些关节,他不太明白,既然张让截留王允奏折会加深天子的怀疑,那为什么还要派人去,而且还是保证奏折到天子那里,而不是保证奏折被张让的人截留,太不符合逻辑了。 陈暮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淡然,缓缓地开口道:“因为百官是百官,背后的人是背后的人。百官想要张公死,而背后的那些人,只是要一个威胁张公的把柄而已。” 以前党人和官员不分家,因为他们都是士人。现在已经分家了,因为党人遭到了迫害,而官员们,却一个个成了世家。 之前陈暮也以为他们二者抱团在一起,直到他在魏郡发现了这里面只有党人的影子,而没有官员的影子。 毕竟如果这一切都是官员在主导,那么在魏郡搜寻侯栩的人,一定是官府的人,而不是一群操着颍川口音不明身份的人士。 而且自始至终,官员那一边在王允上奏以后,都没有任何动作,哪怕跟着弹劾张让的人,陈暮也怀疑是另外一拨人。 这说明二者的情报和资源没有共享,目的也完全不一样。 一切的不同寻常,都说明陈暮面对的并不是一股势力,而是分为明、暗以及藏起来的侯栩,总共三股。 就是不知道朝堂上的官员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棋子,如果不知道的话,那就太没意思了点。 第七十七章 马 马汾站在阳渠南岸的街道上,和无数翘首以待的民众一样,都在望着那高高升起的吊桥。 洛阳外城虽然没有城墙,但其中三面同样被分割开来,西市外是天子后苑,有上林苑、广成苑、平乐苑、显阳苑、西苑、鸿得苑等等,白马寺就处于显阳苑与西苑中间的街道上。 而南面是普通居民区,虽然也有太学、灵台、明堂之类的官方机构,但洛阳的普通民众,基本都会居住在城南,因此他们要去城东城西两侧的市场,就得通过两侧的护城河,如去西市要经过洛水吊桥,去东市要经过阳渠吊桥。 每天早上辰时,就是吊桥落下的时候。 随着嘎吱一声巨响,连接着南城与东城的巨大吊桥缓缓落下,无数要去东市的粟市购买食物的民众排着队伍,陆陆续续走到了桥上,进入了东市。 东市外围用一圈木质栅栏围拢起来,栅栏上贴着通缉告示,当马汾看到侯栩的名字出现在里面的时候,瞳孔微微一缩。 告示下面写的赏金实在太多了,为了找到侯栩,张让出了一百万钱,对于任何一个东汉民众来说,这都是一笔一辈子无法企及的巨款。 一瞬间的贪心仅仅只是稍纵即逝,因为马汾知道,自己作为司隶原本的黄巾小将,归属于大方渠帅马元义手下,属于朝廷不可能赦免的那一群人。就算自己去举报了侯栩,可能拿不到这笔赏钱,就得被押去刑场。 而且侯栩带着他们回到洛阳后,就让他们分散藏进了难民当中,采取了以前张角命令他们做内应时候的单线联络方式,马汾自己也是听从另外一位黄巾将领的指示,他自己也没法找到人。 跟着人流进入东市,马汾在洛阳也待了有些年头,熟门熟路地一路往北,穿过了人潮拥挤的粟市,来到了中东门外的马市。 一靠近骡马榷场,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马粪味,各式品种的骏马在分隔成一间一间的木围栏中打着响鼻,栏杆上挂着树皮制成的挂牌,上面用刻刀雕刻了产地及马的雌雄、年齿。马贩子则站在一旁,向路过的每一个人吆喝自己马匹的优点。 战乱年代马的售价也如粮价一样飞涨,特别是像那些有钱的世家豪强,不管是用来组建一支可以抵御贼寇的力量,还是当成运输工具准备带着粮食钱财藏去山里构筑坞堡,马匹都是最好的选择。 马汾却对这里的马匹没有任何兴趣,因为他也没钱买。司隶黄巾还没开始起义就被扑灭,他们不得不转到地下,生存都是个问题,更何况其它没必要的消费。 在市场晃悠了半天,马汾总算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他要找的人——那是一个胡子邋遢,一身酒味的干瘦老头,躺在榷场最里面的角落的一张凉席上,身边还放着一坛酒,虽然满身稻草屑,却依旧有些怡然自乐的味道。 “这马可有主人?” 马汾拍着一匹马的马背大声询问。 榷场里错落分布了数十头驴骡马,就算是马,也只是不值钱的驽马,所以地理位置不太好,这也侧面说明这个榷场的主人只是个普通的小马贩,没有什么太大的实力。 但整个榷场的人都知道,孙老头虽然喜欢赌,导致他的生意一直做不了太大,可若说起门路,整个东门马市谁不知道他消息灵通路子野? 毕竟要是你在这一行业待上六十年,你也能成为这个行业的翘楚。所以如果有大笔生意,很多人也愿意来找他。 孙老头正躺在席子上晃悠着二郎腿,听到外面喊话,一咕噜从凉席上爬起来,一路小跑过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苞米般的大黄牙,点头哈腰道:“这位客人,看上了哪匹马?” 马汾平静地问道:“你这里就只有这几匹驽马吗?” “客人是想要好货?” 孙老头眼睛发光,看眼前的人穿着打扮一般,没想到是有大生意上门。 虽然是战乱年月,各路豪强都想要马匹。但可惜的是洛阳的马没办法出去,外面到处都乱,长途生意没法做,对于马市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孙老头已经很久没有接到什么像样的大单了。 “我想要五百匹马。” 五百匹? 孙老头心里窃喜,脸上却苦着道:“这” “怎么,很为难吗?” “倒不是为难,这五百匹中原马我也得凑,需要一段时间,而且现在马匹价格涨得很快,这定金” “我不要中原马,我要草原马。” “客人莫不是在消遣小老儿。” 孙老头脸色微变。 汉朝的马分两种,一种是中原马,一种是草原马。 中原马的产地大多是在益州、司隶两地,比如东汉在益州就有数处马苑,司隶的河内河东二郡也都有牧场。 这两地产出来的马个头比较小,但耐力极佳,大多用来干活。比如后世云南四川的茶马古道,用来走贸易路线运输商品的马匹,就是云南四川产的中原马。 而草原马的产地则在雍凉并幽四州,靠近草原边境,这种马长期奔跑驰骋,因此爆发力惊人,跑得极快,成为了战马的主要来源。 在马市,同样是马,中原马和草原马的价格天差地远。 因为中原马就是常人所知的驽马,一匹驽马价格在数千钱到万余钱不等,没两年活头的老驽马甚至只需要一两千钱就能买到。 而一匹战马的价格,根据年龄、雌雄、品种的不同,便宜的数万钱,贵的甚至能达到一两百万钱。 像赤兔那样的汗血宝马,一匹的价格更有可能在五百万钱以上。 五百匹驽马好拿,五百匹战马,孙老头哪怕舍弃了老脸,去找门路拿货,光成本就得先垫进去数百万钱。更何况最近朝廷查得紧,几匹还好说,几百匹,简直是要他的老命。 然而马汾却根本不吃他那一套,目光阴冷地在他身上扫视了一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孙老先生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你还信誓旦旦地说有。” “前些日子还有?” 孙老头细细琢磨了这句话,忽然骇然色变,酒劲消了大半,惊恐地道:“你是” 这事都过去快半年了,当初发现来订购马匹的大客户就是被朝廷车裂的反贼马元义的时候,一开始孙老头十分害怕,甚至已经做好了带着一家老小逃跑的准备。 可提心吊胆了一两个月,朝廷没人来抓他,黄巾的人也没有再找过他,事情似乎已经平息,孙老头自己也都快忘了这件事。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们竟然还是找上了门来。 “孙老先生应该记得,我们当初可是给了二百万钱的定金,你这做生意,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 马汾目露凶光,咄咄逼问。 孙老头吱吱唔唔道:“是你们的人后来不过来取马,怎么能说是我言而无信呢。而且这定金交了你们却忽然毁约,这是你们的问题,按照规矩,定金是不退的。” “定金的事情好说。” 马汾低声威胁道:“你卖五百匹战马给我们,有契约为证,你说朝廷若是知道了,会怎么处理你?” 孙老头脸色骤变:“我也是受了你们的蒙蔽,若早知道你们我怎么可能会卖马给你。而且就算你去告发我,你也会死,大家何必鱼死网破?” “我怎么可能会死。” 马汾咧嘴一笑:“我的身份清白,查不到跟他们有任何瓜葛,只是碰巧捡到了一张契约而已,上报给朝廷,有功无过,你说呢?” 孙老头脸色阴晴不定,浑身开始发抖。 过了片刻,他才苦笑道:“你到底想怎样,小老儿爱博戏,那笔钱已经输了大半,现在就只剩下三四十万钱,我全给你就是,若是不够,你看这里的东西能抵多少,你都拿去抵债。” “我不要钱。” 马汾平静地道。 “那你要什么?” 孙老头如筛糠般抖动,不要钱难道要命? “要十匹马。” “十匹马?” “是。” “战马?” “五匹战马,五匹驽马。” “好,这好办。” 孙老头舒了一口气,说道:“十匹马我还是能弄到,如此就一言为定,客人明日来取即可。” 马汾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忽然笑了起来,阴冷地说道:“老先生,你是个聪明人,我希望你不要做傻事,不然德安里独柳巷第三栋宅子,你的一家老小,命可留不住。” 这番话听得孙老头汗如雨下,连连点头:“明白,明白,那张契约?” “明日给你。” 说罢马汾转身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孙老头惴惴不安。 其实一开始他也想过报官,看能不能获得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可人老了都怕死,给反贼售卖武器装备是同等的谋逆死罪,按照株连的下场,要夷灭三族。 孙老头不敢赌官府会不会放自己一条老命。 更何况五匹普通战马和五匹普通驽马,价格在二十万钱左右,二十万钱买自己一条命,这个要求不过分。 而且现在人家还掌握着自己一家老小的命,想起自己的儿孙,孙老头就更加不敢起小心思。 现在他只祈求马汾言而有信,马给他之后,把契约还给他,双方再无瓜葛。 第七十八章 如狼似虎 当陈暮看到吴伉的时候,他正被关在洛阳北城监狱的地牢里,地牢暗无天日,他的眼睛却透明光亮,仿佛一束光照射进来,让人只能看见里面的纯净和无暇。 这是一个很好的宦官,按照吴伉的资料来看,此人博学通达,虽是宦官,却并不与张让赵忠等人结交,平日里也不参与政事,每日托病要么在住处研究佛法,要么就去城西的白马寺休闲养生,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陈暮让人打开牢房,走了进去。 吴伉盘膝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只是平静地微笑,并没有开口。 “听说你很会算命?” 陈暮说道。 吴伉保持着微笑,点点头:“只是看得书多了,学了一点而已。” “那你算算,今天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陈暮又问。 吴伉想了想,回答道:“风角之术,只能定吉凶,也算不了术者。” “那算算我为什么在这里。” 陈暮换了个方式。 “也许是因为我一个数年没在宫中行走的人,忽然去了一趟尚书台。” 吴伉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一丝狡辩的意图。 “聪明。” 陈暮笑了起来:“那你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吗?” 吴伉摇摇头:“不说。” “真不说?” “打死真不说。” “好,那就不说了。” 陈暮转身出门。 吴伉也不阻止,依旧平静地看着他离去。 走出了监狱,张河快步跟了上来,低声道:“就这么算了?” 陈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人家不说你有什么办法?” “当然是拷问。” 张河比划了一下手势:“洛阳监狱的狱史个个都是拷问的高手,肯定能问出话来。” 陈暮笑着摇摇头:“你想多了,他这样的人,一旦决定不松口,是绝对不会透露半点,如果逼得狠,你信不信他立即死给你看?” 没骨气的宦官很多,比如张让赵忠,个个都是祸国殃民的大坏蛋。虽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汉灵帝这厮本身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敛财连江山都不顾。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批人同样助长了汉灵帝的贪婪。 如果皇宫里的宦官个个都是像吴伉一样的人,朝廷上下的官员个个都是像陈蕃李膺那样的名士,汉灵帝再贪婪也得收敛一些,大汉天下自然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归根到底,封建制度害死人嘛。 张河隐隐觉得陈暮的话似乎有所讽刺,略微哑口无言,憋了点内伤,片刻后才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白马寺。” “白马寺?去哪儿做什么?” “当然是问吴伉最近有没有和人交流,问谁是他的朋友。” “你是说有人指示吴伉去了尚书台?” “先去问问。” 陈暮从北宫出来,坐上了宫门口的马车,王钧和他关系比较好,所以同乘一辆,张河就跟张奉在后面那辆马车里。 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往城西而去。 马车上,王钧低声说道:“吴伉人不错,以前还帮我卜过吉凶,这事会牵连到他吗?” 陈暮笑着问道:“你想帮他?” 王钧连忙摆手否认:“我就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兄长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是生是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兄长放心,这个忙我帮定了。” 陈暮拍着胸脯保证,也许是受到了他那大哥刘备的影响,那日看了洛阳凄惨的景象后,脑海中不自觉又想起了当初在广年被教育过的经历。 以前他总觉得其他人的事情跟自己无关,做好自己的事情,能在乱世苟全性命,就万事大吉了,谈什么恩泽天下拯救苍生,那是诸葛亮和刘备他们要做的事情。 但现在看多了死亡,特别是在看到皇甫嵩那种漠视人命,拿同类的尸体筑京观那么令人惊悚的事情之后。 陈暮就忽然觉得,生而为人,还是善良一点比较好。 更何况既然不涉及自己的利益,又能得到王钧的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那就多谢贤弟了。” 王钧谈不上有多高兴,因为他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无缘无故就成了陈暮帮他忙了,这人情债背得就莫名其妙。 为了怕王钧醒悟过来,陈暮很快又转移话题:“对了,你知道吴伉在皇宫里和谁关系最好吗?” 王钧的思路被陈暮带走了,想了想说道:“吴伉性格孤僻,看上去和谁的关系都不错,但实际上大家好像有种距离感,真要说得上关系最好,似乎也就只有中常侍吕强和他私交甚笃。” “吕强?” “是啊,吕常侍一直和让公他们不和,因此虽为常侍,但与我们关系都不太好,听说他结交了不少名士。” “哦。” 陈暮脑子里快速思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派系。 就好像朝廷很多官员有些会抱紧宦官的大腿,有些保持中立,还有些为了帮助党人,连官都可以弃之不要一样。 宦官集团同样不是铁板一块,汉灵帝身边有十多个中常侍,其中十个就是人们所知的十常侍。 这十个人肯定是大奸大恶,与汉灵帝狼狈为奸,坏事做了不少。 但还有别的中常侍不想与他们为伍,吕强就是比较正直的一个。因为从皇甫嵩那联想到了党人这一特殊团体,陈暮还特意查阅过资料。 他发现今年年初黄巾之乱起的时候,包括皇甫嵩、吕强在内,中央足有数十位大臣上书建议赦免党人。 虽然跟中央政府数千名官吏比起来,这是个很小的数字,一点都不起眼。但无疑说明这些人应该就是党人在朝中的势力,之前跟着王允一起弹劾张让的人,也大多是这批人。 另外,陈暮还隐约记得《后汉书·宦官列传》里记载,今年年末,吕强就会因为得罪张让赵忠被诬陷,从而被逼自杀。 看来这里面有故事。 如何找到吴伉的朋友一点都不难,吴伉肯定以为只要他不开口,陈暮就永远找不到那些人。 但却忘了,他与朋友们在白马寺会面,那些和尚总该知道他与哪些人来往。 并且其中几个大和尚,本身就跟他们关系极好,属于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并不奇怪。 而且从和尚们的嘴里要到信息也不难,白马寺的大和尚不像他一样孤家寡人,没有妻子亲人,没有要牵挂的东西。 陈暮拿着张让的宫牌,威胁他们要将和尚赶出大汉,不允许他们在大汉传播佛法。 在迦叶摩腾和竺法兰来东汉的时候,因为佛法的理念与统治阶层的理念不符合,所以汉朝的佛教一直受到打压,天子甚至明令禁止汉人出家为僧。 因此东汉的和尚过得很苦,名义上甚至他们不算是和尚,只是在寺庙里修行的居士,勉强维持着佛教的体面。 在佛教如此艰难的环境下陈暮还要断绝了他们的法统,就像是在刨绝户坟一样令人发指。但正因为如此,才能让和尚动摇。于是在出卖朋友与断绝法统之间,白马寺的那位大和尚最终选择了出卖朋友。 等陈暮走出去的时候,隐约能听到寺里传来其他和尚们的哭声,那位和尚死了,他失去了道义,所以自杀了。这嚎啕的哭声像是诅咒一样,盘绕在了陈暮头顶。 又是一笔无辜的血债。 陈暮干脆就没有坐马车,骑上马在洛阳西市奔驰,直奔向昌明里,像是要逃离这片土地。 “陈子归?” “嗯,他今天上午逼死了白马寺的王明法师。” “张让还真是找了条好鹰犬。” “曲逆侯之后,真有他先祖的风范。” “查到哪了?” “徐瀚,李昭他们都被抓了。” “那就快查到我们身上了,钱凑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 兴盛里的一家酒楼里,赵恭惊讶于陈暮的做事手段,狠辣而又果决。 游侠们还说祸不及家人,他却总拿别人家人开刀,哪怕他们组织再严密,再小心,也架不住这种如狼似虎的追踪。 荀和却没有感到任何意外,不择手段的人很多,他以前不是,现在也变成了这样,人都是会变的,所以只是平静地说道:“尽快安排交易。” “那这陈暮怎么处理?” “我来对付他。” 荀和戴上了一顶斗笠,脸埋在阴影里,走出了酒楼,往东城而去。 他原本以为会用不到这些人,但可惜的是他遇到了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对手,那他也只能同样选择不按套路出牌了。 第七十九章 局势明朗 侯栩的确没有走。 他虽然说不上绝顶聪明,但做了那么多年内应,该有的一些反侦察素养还是有。 从张让府中被赶出来后,侯栩第一件事,当然是想去找张角。 于是他联络了一批人,准备一起共赴冀州。 但还没走出司隶,就听说了张角连战连败,被打得溃不成军,卢植已经收复了半个冀州。 这种情况下再去投奔张角是不可能了,侯栩只能先去魏郡把自己的家人接走,然后准备南下去豫州。 因为当时候豫州的黄巾正如火如荼,将皇甫嵩围困在长社,气焰凶悍,大有一举进攻司隶,横扫洛阳的势头。 结果才刚走到阳城,就听说了长社大败。如此一来,包括侯栩在内,这一批黄巾无比惶恐,只觉得前路黯淡,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司隶冀州豫州三地转来转去,身上的钱也用得差不多,无奈侯栩只能回洛阳。 为什么回洛阳? 因为洛阳他最熟悉。 古代交通不方便,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一辈子待的土地,就是赖以生存的家乡,也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 侯栩短暂的四十多年生涯当中,前面二十多年是待在家乡安阳,后面十多年待在司隶。 现在身上没有钱,也没有地方可去,惶惶不可终日,侯栩自然会下意识留在他最熟悉的地方。并且他本身也已经有了主意,需要一大笔钱才能带着人逃遁得更远。 侯栩的打算分为三步,第一步,找到需要这批东西的买家,谈好一个合适的价格,然后出手。第二步,带着钱离开洛阳。第三步,有了钱以后,就逃得远远地,去交州或者益州避祸。 现在他开始准备走第一步。 如何找到买家也很简单,侯栩在张让府邸待了那么多年,谁是宦官集团的敌人,他就去找谁。哪怕有些人不敢接这份礼,只要消息传出去,就总归有人找上门来。 反正他在洛阳盘根错节经营这么多年,那些可以牺牲掉的普通太平道信徒无数,他只需要这些信徒去传递消息即可。 如果有回信的话,就按照约定用太平道的密语写在某些指定地方,即便这些人被抓了也无所谓,立即切断联系就行,也追查不到他身上。 所以当第一步开始走的时候,就非常顺利,双方洽谈好了细节,已经确定交易。 马汾带着几个人从马市将需要的马牵出来,侯栩坐在远处的茶摊边,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事情是他吩咐下去的,但他却采取了单线联络,稍微乔装打扮后,反而侦查起自己手下的情况。倒不是怀疑马汾,而是害怕马汾暴露,毕竟他要想带自己的家人逃离洛阳,马匹必不可少。 一直等到马汾将马匹一路从马市运出去,确定他这边没有任何问题后,侯栩才对自己的弟弟说道:“去和安里,带上那批东西。” 这年头,除了自己的家人以外,也没什么人能信任的了。 这个时候,陈暮正在家里练习绘画。 来洛阳已经有几天时间了,别的没什么长进,书法绘画倒是进步不少。 没办法,鸿都门学教七经的比较较少,因为汉灵帝喜欢书法和绘画,所以教艺术类的课程反倒更多。 至于追查的事情,现在就交给张河他们在做。 这个时代不乏聪明人,但信息传递手段不发达,没有电话、没有无线电、没有电脑,人们想要传递信息,就只能依靠人与人之间的接触。 所以只要能够找出一条线索,就很容易顺着这条线索继续往下查。 查到了吴伉这条线,就去查他在白马寺经常会面的几个朋友。按照张奉收集起来的党人名录去一个一个地抓。 反正人已经被他顺藤摸瓜查了出来,拷问的事情,就交给张河他们处理就行。 这些党人也的确有硬骨头,有好几个咬牙什么都不说,可惜的是,家人永远是他们的软肋,稍稍一威胁,就把知道的和该交代的全说了。 这种方法卑鄙是卑鄙了点,但的确有效,而且陈暮也没有感到任何羞愧,毕竟他对于自己的定位,就是李儒和贾诩。 “查到了。” 张河急匆匆地回来,进门就说道:“荀昱的儿子荀和,还有赵彦的儿子赵恭。赵彦原本不在党人名单里,是他自己要求与李膺一起赴死,所以名录里找不到赵恭,他现在担任洛阳北部尉,统领北城贼曹掾。” 洛阳北部尉? 陈暮算是知道党人是怎么和侯栩联系上的了。 六部尉归属于洛阳令下,相当于洛阳市六个分局局长,跟刘备那个安喜县尉职权差不多,统领贼曹掾,属于基层官差衙役类型,这种阶层能够接触很多底层民众。 恰好信奉黄巾道的人大多也是底层百姓,打听这种消息,是他们这样基层官吏最擅长的事情,双方自然轻易能联络上。 “就只查到这点东西?” 陈暮停下了手中的画笔,皱起眉头。 如果后面的党人只有这点力量,那未免也差劲了点。 张河又道:“这两个包括我们抓到的徐瀚、李昭等人在内,总共有十余人是核心组织者。其余涉及的朝廷官员还有太中大夫何邵、太仆丞杨旦、大行令许密、博士祭酒严彪、中散大夫周仲,谏议大夫余夔、议郎卫琳等。” “都是跟党人有密切相关的人。” 陈暮点点头。 何邵出身陈郡何氏,他的堂兄何衡就是被宦官陷害的党人。子孙后代当中,有何夔何曾等人,特别是何夔,算是陈郡何氏的奠基者。 还有杨旦许密严彪这些人,要么是兄弟曾经被朝廷列为朋党,要么是父辈被宦官陷害,难怪这群人要联合在一起。 不过这些官员的职位都不高,就只有何邵的太中大夫作为光禄勋副手勉强是中枢官员,其余人都在千石到六百石之间徘徊,算不上朝廷核心人物。 陈暮是不信后面没有大官在主导这一切,不过能找到这些,已经不错了。 这还是他通过吴伉抽丝剥茧寻出来的,要是一般人,没有那样缜密的思维逻辑和洞察力,连这些人都寻不出来。 张河继续道:“除此之外,我们还从抓到的士人那得到一个消息。荀和通过杨旦从许多士人那里筹集了大量金银布帛钱币,总数约达到300万钱。其中弘农杨家就出了200万,这笔钱莫非就是用来交易那份礼单?” “杨家还真舍得下本,看来没少推波助澜。” 陈暮想起了那位汝南太守杨奇,弘农杨氏是现在堪比汝南袁氏的顶尖大家族,家里的财产不可估量。 曹操在汉朝中央朝廷不过是个二流家族,父亲曹嵩买官花一亿,后来资助他起兵又不知道花了多少,杨家比曹家富裕数倍,200万钱不过是小意思而已。 “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张河已经佩服起陈暮来,先通过敌人的动机分析出宫里有内鬼,再通过内鬼再顺藤摸瓜,把幕后搞事的人身份查清楚,这份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当然是去找荀和赵恭。” 听到张河的话,陈暮毫不犹豫道:“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和张奉了。” “交给我?” 张河诧异道:“那你去哪?” “我去马市。” 陈暮站起身,收拾了一下桌面,准备出门。 “去马市做什么?” 一直在旁边看他画画的王钧也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陈暮神秘一笑:“当然是去抓人。” 抓人? 上马市抓谁去? 众人一头雾水。 不过陈暮是王钧举荐,张让也把全权交给了他,他的命令,大家自然也得听。 于是两边分头行动,张河张奉带着张让的宫牌,准备去找城门尉和洛阳令,让他们调动人手,去把荀和与赵恭找出来。 陈暮则和王钧骑着马一路往马市而去。 第八十章 仓库 为什么去马市? 这就涉及到一个正常现代人应该都能想到的问题。 在没有身份信息全面录入网络的年代,有人犯了罪,如果要逃跑的话,会怎么选择? 火车站、汽车站、机场。 如果自己有车,就会走国道或者高速公路。 所以九十年代到两千年时代,很多警察在追捕犯人的时候,这些客运集散地都是严密把控的区域。特别是汽车站,因为汽车站很少查身份证。 那么古代通缉犯逃跑又要去哪? 一个人去深山老林? 那是去喂老虎。 毕竟这个时代的豺狼野兽可以说是层出不穷,县城旁边的小山里没准都有好几只。 而且藏去山中,没有食物,根本也躲不了多久。 因此就需要马匹和钱。 马匹用来当脚力,钱用来做消费,保证自己不会饿死。 像张俭当年被追捕的时候,如果不是一路上无数人帮助,可谓望门投止,他根本就逃不到塞外。 即便如此,因为收留他而死的人就多达数十人,因为帮助他而家破人亡的多达数百户,导致郡县都凋零,就可以知道在古代一个人逃避追捕有多困难。 张让赵忠的权势比之当年的候览还要大,如果真让他们下狠心发动全国的力量追捕侯栩,没有钱财没有马匹,侯栩连司隶都跑不出去。 所以现在侯栩找党人要钱,陈暮猜测,他一定会想办法拿到马匹。 于是他就找了张让,让他利用自己的关系网去马市寻了个大马商,探听一些消息。 以张让的权势找几个大马商还是非常容易,通过这些人,陈暮自然而然就听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在半年前,马市的老商贩孙老头接到了一笔大单,这单子在业内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因为那位客人大手笔,居然要五百匹战马。 战马在幽州、并州、雍州和凉州四地的价格相对便宜一些,但运到了洛阳价格就成倍的往上涨。 毕竟古代运输成本极大,离原产地越远,价格自然也会越高。 因此五百匹战马的价格能达到两千多万钱,是一笔相当大的生意。 孙老头为了这笔单,找了好几个大马商一起联合,才总算是凑齐了这批货。 结果约定好三月份拿货,那位客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别人不知道,孙老头却知道。 因为二月份黄巾起义爆发了,孙老头见过马元义,通过车裂时候贴出的告示画像认出了他。 其他马商不认识马元义,当然就不知道孙老头接的单是黄巾军的单子。 这件事情一直是孙老头的秘密,对谁都没说过。 但在行业内,虽然大家不知道那位大手笔的客人是谁,可有人买马付了定金没来取货这个消息却有很多人都知道,不算隐秘。 陈暮正是通过这一点,猜测孙老头就是给司隶黄巾提供战马的供货商。 因为他知道,原本张角是打算三月份起义,结果叛徒唐周告密,司隶黄巾被一网打尽,导致他不得不提前了一个月造反,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没人去取马的原因。 因此他派出了胡平等人,这几天一直蹲守在马市,监视着孙老头。 侯栩虽然狡猾,也在利用马汾看看有没有人已经注意到了这条线。但陈暮比他更狡猾,早在马汾找到孙老头的时候,胡平就已经在了,远远地观察,早早地记下了马汾的样貌。 也许有人会问,马市这么多人出来问价格,如何确定马汾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道理也很简单,正常的顾客怎么会让老板脸色数次变幻,而且两人交流的时间,也完全不像普通顾客在询问商品的模样,因为马汾甚至连挑选货物的姿势动作都没有摆,一直。 所以侯栩在马市观察情况的时候,胡平他们却已经在马市外围的出入口蹲点,并没有出现在马市里面。 当然。 侯栩本人在马市里,这一点是陈暮没有想到的,如果他知道的话就直接动手抓人了,哪需要费那么大功夫。 但没办法,人的行为是无法控制的,包括陈暮的举动,也都是通过一些细节观察,从而得出一些结论,并且采取行动,并不是就说明他已经掌控了所有局面。 “司马。” 离马市数十丈外的酒铺里,胡平他们正在与几个大汉喝酒玩樗蒲,樗蒲是汉代类似于飞行棋的游戏,民间十分常见,深得广大人民群众喜欢。 看到陈暮过来,胡平急忙站起身,恭敬地道:“已经查清楚了。” 陈暮扫了眼那几个大汉,虽然看到他和王钧的时候都是一脸拘谨地站在一旁,但通过他们腰间佩戴的刀剑,不难看出都是些凶人。 这些人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是洛阳的游侠儿,按照后世的理解,就是当地帮派份子,俗称东汉古惑仔。 洛阳是东汉帝国首都,人口达到百万,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张让赵忠的党羽虽然占据了半个城市的实权部门,但对于这些底层势力基本不怎么看重,平日里干地下脏活都是给门下的宾客去处理。 豪强蓄养死士早在汉末就是风俗,比如刺杀孙策的许贡三门客就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代表人物。 张让自己没蓄养,可他的手下蓄养了。 毕竟对于张让来说,他的地位实在太高了,几乎相当于半个皇帝。所以家里除了看家护院的士兵以外,不可能养普通游侠小喽啰,最差也是头领级别。 比如张河看似只是个地位低下的监奴,但却与洛阳地下很多游侠关系很好,有这方面的资源提供。 陈暮很清楚,跟踪这样的差事,官面上的人出马容易走漏风声,连六部尉都有他们的人,谁知道城门校里有没有。而胡平他们对洛阳又不熟悉,所以找当地的地头蛇最稳当。 “人在哪?” “去了城东粟市仓库。” 胡平回答道:“彭兄弟的人分了几班交接,一路跟过去了,确定他进了其中一间货栈。” 陈暮四下扫视了一圈,向老板问道:“老板,你们酒铺有无后院?” “有,客官里面请。” 酒铺老板早就看出陈暮隐隐是这群人的头领,连忙上来点头哈腰。 东汉时期的酒铺其实就是街边小店,卖的都是廉价秫酒或者果酒,会提供几个小桌在店铺外面。像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当年当垆卖酒,就是这个模样。 马市附近马粪味重,因此地价便宜,在这里开的酒铺自然也不是什么大店,谈不上保密,陈暮才要一个里间。 说是里间,其实就是老板平时自己吃饭的地方,属于前后院,里面住人,外面开店。 陈暮王钧胡平以及游侠首领彭岑来到里院,老板知道他们有事情要谈,上了两瓶酒,很识趣地离开了。 彭岑知道自己身份地位低,主动给大家每人倒了一杯酒。 陈暮向他点头致谢,从怀里掏出来一张舆图摆在桌子上,就看到那图上标志着洛阳外城大大小小的所有地图标识,虽然画得笼统,但地理位置极为清晰。 王钧惊讶道:“这是外城的舆图?” “嗯。” 陈暮点点头,不管是在任何一个朝代,京城的舆图都是一个王朝绝密中的绝密,甚至有一些朝代在修建好皇宫之后,就把工匠全部杀掉,只有皇室自己收藏了舆图,几乎不可能外泄。 不过洛阳不同,洛阳的外城没有任何城墙阻碍,核心区域是内城。甚至可以说,内城才是原本的洛阳皇城,因为这座城市建立本身就没有考虑普通民众的生存意义。 按照刘秀的设想,一开始他是打算只是让洛阳成为一个对天下发号施令的地方,只有政治意义而没有经济和文化上的意义,所以才只修了一个皇宫。 东汉初的时候,洛阳人口不到十万人,经过80年的发展,到永元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00年的时候,达到了51万人口,又经过八十年时间,到如今,已经超过了一百万。 发展起来的原因也很简单,中央的官员也需要吃喝拉撒,也需要享受生活,全国各地的东西运送到了首都,人口也随之迁徙流动,慢慢经济繁荣起来。百姓依附于内城外就逐渐形成了外城,最后也就演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所以说实际上洛阳外城原本就不应该存在,董卓为什么要迁都?还不是因为洛阳除了内城皇宫以外几乎无险可守,一旦被围住,就插翅难飞,不得不西迁长安。 因此天子对于外城舆图并不是很在意,甚至这份舆图本身就不是应该被收录起来的绝密,而是放在洛阳县衙,有权力的官员都可以拿到。 陈暮摊开舆图,对彭岑说道:“彭壮士,具体位置在何处?” 这份舆图中间部分是空白的,因为这部分是内城,彭岑的目光直接扫过粟市,食指点在了鸿池上方某处:“这一处,东市粮库货栈丁十二仓,进去后一直未见动静,已有约一刻钟。” “东市粮库是何人在管理?” “太仓令丞。” “带我去找他。” “唯!” 彭岑恭敬回应。 太仓令丞是大司农属官,秩三百石,掌管京城粮食仓库。 粟市就是洛阳最大的粮食交易市场,原本这里是洛阳官署仓库地,后来变成粮市。而旁边的官署仓库,自然也慢慢变成了粮商们租借来存放货物的场地。 古代的仓库一边都建在水源地附近,因为仓库容易失火,所以离粟市最近的鸿池,自然就是粮仓的首选之地。 鸿池离洛阳内城最近的耗门有二十汉里,但离粟市也就五六汉里,相当于现代2公里左右。而马市则在粟市的正北面,离粟市也只有一公里,众人骑马过去,五六分钟就能抵达。 不过越靠近粟市,人流量就越多。毕竟灾荒年代,最重要的就是粮食,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外的,有钱的没钱的,都得吃饭活着,因此这里每天能发生很多次骚乱。 彭岑是附近地头蛇,带着众人走小巷,很快就到了鸿池北面,粟市南面的粮仓官署。 陈暮沿途仔细观察,发现这里是成片的弄巷,地势多洼下湿,仓库货栈连绵,约有数百个大仓库,纵横交错起来,犹如一个大迷宫,如果在这里要追一个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第八十一章 埋伏 太仓令丞虽是大司农的属吏,但毕竟只是个小官,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张让哪止官大一级?不说他的权势,单他中常侍的品秩就是两千石,仅仅只在三公九卿之下而已。 所以当陈暮拿着张让的腰牌,找到这个管理粟市仓库的小吏时,在他的带领下,很轻易地来到了货栈丁十二仓对面的粮仓的楼上,通过方形小孔观察。 丁十二货栈是一所压檐木制建筑,长五十步,宽四十五步,近乎方形,只有一个入口,四面有通风窗,但特别小,不容成人通行。 “这个货栈是何人何时租借?” 陈暮问太仓令。 太仓令快速翻阅了账本,片刻后回应道:“是今年年初一位冀州商人租借,说是用来储备陈粮,租了整整一年。” 那行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是太平道租的。 太平道在全国八州同时起义,唯有司隶黄巾因为唐周的背叛而被一网打尽。看来他们前期做了大量准备工作,包括粮草武器马匹,可惜没有来得及用上,只能说时也命也。 不过司隶黄巾还是给侯栩留下了一些遗产,比如马匹订单,比如货栈仓库。这些东西的租借手续肯定是匿名的,没有被查出来,侯栩正好可以拿来用。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陈暮会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查到这里,这得益于穿越之前因为兴趣爱好而研究的推理刑侦技术,而且五百匹战马,就算是平时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吃下,豪强地主再有钱,也不会特意花费这么多,除了用来造反,想不出其它用途。 “人是何时进去的?” 陈暮又问。 一旁的彭岑回答道:“隅中二刻左右进去,现在接近隅中四刻。” 汉朝一刻差不多14分钟,隅中二刻就是上午9点半,现在应该是10点左右,这意味着马汾和那几个牵马的人已经进去了半个小时。 “这里面还有其它通道吗?” “绝无。” 彭岑答道:“每一个货仓都有栅栏围住,人可以翻越过去,马怎么可能越过栅栏。” “嗯。” 陈暮点点头:“可有他人进出?” “并无。” 彭岑摇摇头。 货仓人流量不大,除了租借各仓库的老板在拿货的时候,就只剩下每个货仓的看守人员。 彭岑是地头蛇,像这样的仓库看守工作,他的手下也会接,毕竟仓库无人看守,会有偷盗的事情发生。 而且如果不雇佣地头蛇帮忙照应,那么偷盗的人,就可能不是小偷了,自古以来游侠儿们的生存方式,向来都是如此。 听到从张河那里发来的详细指令后,就找了一位相熟的粮商,借用了他的货仓。 一般的货仓分上下两层,这样更容易堆积货物。二楼都会有通风口,所以只需要在二楼通风口向外面观察,就可以将附近所有通道监控。 丁十二仓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倒是不少,毕竟现在处于饥荒时期,粮食运量大,因此每天都会有大批粮食运进来或者运出去。 但彭岑的人可以确定,除了之前牵马的人以外,就没有其他任何人进出过,已经有两刻钟不见动静。 一旁的胡平低声道:“司马,动手,正好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不急,再等等。” 陈暮摇摇头,侯栩既然能被派来做内应,就肯定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做事不可能没有任何防备。 如果是陈暮来做,肯定会做障眼法。比如分数批人取马,各取一匹分散离开。或者头天马汾去,第二天换人。如此鱼目混珠,很大概率能轻易骗过追踪的人。 不过这么玩也太高级了一点,也就无间道才那么夸张。现实生活中稍微有点反侦查意识就算了不得,一个汉朝人有这智商,陈暮甘拜下风。 货栈附近拴着许多牲口,马嘶骡鸣,搬运货物的苦力来往,好不热闹。 又等了约一刻钟,丁十二仓货栈门口忽然来了十多个人,警惕地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在注意这边之后,这才开门进去。 “黄巾的人?” 王钧隐隐看到他们人人都佩戴了刀剑,汉朝百姓是允许佩刀剑的,但没人会在城市中带着刀剑四处乱逛。 胡平说道:“司马,现在可以动手了吗?” 陈暮想了想,道:“继续等。” 过了片刻,五人骑马出了货栈,往别的地方奔驰而去。 其余十多人牵着另外五匹马走了出来。 “两路人马?追哪一路?” 胡平皱起眉头,货仓的马路非常宽敞,因为需要给运送货物的马车提供通道,人家纵马而去,不好追呀。 “那一路不用管,跟着这一路就行。” 陈暮思索道:“前面五匹是战马,耐力不佳,不可能被选为逃跑来用。” 他虽然是冀州人,但蒲阴位于中山国的幽冀边境,与雁门郡接壤,北面就是鲜卑人,因此这一带的人与幽州人一样,都擅长马术。 陈暮会骑马,而且马术不错,自然也能看出战马和驽马的区别。 战马体型较大,肌肉曲线流畅。驽马体型较小,马腿比战马纤细许多,而背部则会宽大一些。这样的体型不善奔跑,但耐力极佳,可以连续走很久。 “好。” 胡平带着人下了楼,原本他们属于正规军,清一色应该是小札甲配环首刀。 不过为了方便行动,全都换上粗布麻衣,扮成普通平民。 一行十余人,悄悄地跟上了后面那批人马。 当陈暮这边追踪侯栩逃跑用的交通工具时,那边张河与张奉却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张河看着和安里门口挂着的木制牌坊,不由皱起眉头。 和安里是西城最南的区域,已经接近谷水,按照后世的话来讲就属于郊区中的郊区,附近草木旺盛,人烟不多,虽然洛阳人满为患,但这里毕竟是外城范畴,难民不允许入内。 他们之所以能追到这里,是发动了全城的力量。张让赵忠在洛阳可以算是只手遮天,想找一个人,并不困难。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从捉住的士人那里问清楚他们提供的钱币去向,300万钱不是一个小数目,士人们没那么财大气粗全都是金银,一半以上都是五铢钱,需要用马车来运,这对于追踪来说太方便了。 除此之外还通过北部尉就行,赵恭虽然是北部尉的首领,可上司的顶头上司下令,底下的公牙自然没法违抗命令。 只用了一个时辰,赵恭的动向就送到了张河面前,张奉虽然只是个平庸之人,但张河作为张让的得力监奴,速来狠辣又有急智,立即带着人马往和安里赶。 根据从士人与公牙们那里得到的线索,荀和告诉自己朋党内部的人,今天傍晚日入他们就会进行交易。而北部尉的公牙则是提供了消息,说是他们的校尉带着几个贼曹吏去了和安里要捉拿一帮贼人,之前还有人在南城见过他。 今天傍晚日入,就是他们交易的时候。现在才刚到晡时,离他们交易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当抵达和安里的时候,张河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带着人马掠过十字街,钻进曲巷,分与里坊一侧宅院附近藏匿。 虽然和安里算半个废坊,但依旧有人居住,而且他也暂时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只能先安排人手,进去查探一番再做计较。 里坊中静悄悄的,和安里离城区太远了,地理位置相当于河边滩岸,与城区离了七八公里之远,四周鸦雀无声,偶尔也有几个住户穿梭而过,大抵也不过是门可罗雀,连做买卖的人都极少。 探访的人回来,根据里坊中新鲜的车辙印,张河判断的确有大量的马车进出,看来得到的情报没有错。 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张河激动起来,如果能一次性就把侯栩和他手中的东西,以及幕后使坏的党人一网打尽,那不仅让公地位稳固,他也能立下泼天功劳了。 “走!” 张河一招手,吩咐一旁的中都官带人进去。 中都官是司隶校尉的佐吏,目前的司隶校尉张忠是董太后姐姐的儿子,属于宦官派系里的中坚力量。 虽然张忠现在正随着朱儁在击破宛城的黄巾,但他的直属士兵还留了一些人马,张让自然能调动他的属下。 很多人以为司隶校尉不重要,但事实上西汉时期的司隶校尉的确地位较低。可到了东汉,职权逐渐上升,到如今甚至接近九卿的地位。 在职能上说是只有检察权,但实际上已经有了兵权在手。像前些年汉恒帝诛杀梁冀的时候,就是派司隶校尉张彪率兵围困梁冀住宅,将他杀死。 所以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意外出现,张河当然不会用六部尉的人,用自己的力量放心得多。 一列列士兵陆续进入,他们头戴铁胄,身披墨色铁甲,手持擘张弩,腰悬环首刀。 相比于普通正规军装备,他们的装备更加精良,武器也更加强悍。特别是擘张弩,是汉朝唯一的单人弩,直到唐时出现角弓弩才将其取代。 有这支队伍在手,张河自信可以将侯栩与幕后党人势力一网打尽。 士兵缓缓进入和安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沉闷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萦绕在每个人心里。张河按照地上的车辙印,追踪到了里坊深处的一个小巷中。 “分散警戒。” 中都官凭敏锐的直觉感觉到不对劲。 就算和安里再少人烟,四周也太安静了些,感觉像是走入了一个荒山坟地。 “咻!” 就在此时,平静刹那间被打破,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 中都官大骇道:“不好,有埋伏。” 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巷中左右两侧的宅院围墙上冒出无数人影,张弓就射。 嗖嗖嗖的箭雨打在铁甲上叮叮当当,但士兵们的铁甲并非全面覆盖,脖子、手臂、大腿纷纷中箭,虽然他们也立即进行还击,但弩箭的弊端就是射速问题。 为什么弩一直到宋朝才开始发展,哪怕到唐代弩箭依旧没有取代弓箭,就相当于火绳枪和燧发枪一样,有本质的区别。 士兵还击只射了一轮,勉强算是阻挡了敌人的攻势,就不得不转头往巷子外面逃跑。 等他们出来的时候,没有铁甲保护的张河早就被射成了刺猬,只剩下数十名士兵以及在外围带着另外一对士兵进行包围防止逃跑的张奉还活着。 第八十二章 计中计 侯栩此时正在和安里南侧的雒水边上,他与荀和选择的交易地点根本不是在和安里,而是雒水河畔。 东汉的官方钱币是五铢钱,金银虽然也是钱币,可产量极低。所以民间交易,大部分还是以五铢钱为主,丝缣绢帛为副,但即便三分之一用丝绸抵押,两百万五铢钱有多少? 简单的数学题,一铢等于065克,两百万五铢钱就是一千万铢,065乘以一千万,相当于6500公斤,也就是65吨。这么重的重量,光用双辕牛车拉,都得拉个十多车。而且牛车速度缓慢,招摇过市,想不引起人注意都难。 因此侯栩很清楚,他想要带这批钱离开,靠慢悠悠的马车牛车肯定是行不通的,必须要走水运,得打洛阳附近几条河道的主意。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想过在城里交易,而是选择了外围的雒水边。和安里就在南城雒水边上,这里人烟稀少,离城市较远,而且河滩两岸植物杂草茂密,方便船只隐藏,也不容易暴露。 选择这个地方,是经过他许久慎重考虑的结果。 这次跟着他一起走的有两百多个兄弟,加上他们的家人,浩浩荡荡五六百人,在这乱世只要不遇到上千人的大股匪徒,还是拥有一定自保能力,有钱之后,就可以找个地方结寨而居了。 下午晡时三刻,到了约定的时间。 夏风吹拂着河滩边的芦苇荡,雒水滔滔滚滚地流淌,赵恭带着数十人赶着牛车缓缓而来,慢吞吞地靠近河边,在离河滩约十多丈的地方停下。 侯栩注意到牛车的车轮在靠近河滩的时候几乎深陷泥里,说明里面的确有东西,不是钱就是石头。 不过这至少说明可能有钱。 数十名黄巾站在河边,身后是十多条船,双方人数相差不多,虽然没有形成对峙,但隐隐都是互相戒备。 “哪位是侯先生?” 赵恭扬声问了一句。 一个中年男人往前走了两步,说道:“我是。” “钱已经带到,东西在哪里?” 赵恭又问。 “在此。” 那男人又指了指身后的船,示意东西都在船上。 张角贿赂张让的礼金可不少,价值接近千万,光写礼单的竹简就有数十斤,每一份都按了张让的列侯侯印。 当初侯栩并没有把东西放在张让府邸,而是藏在了另外的地方,就是为了等司隶黄巾起势的时候,利用这些东西逼迫张让做内应。 那时侯栩都算计好了,他确定张让一定会答应。毕竟只要黄巾一起,东西呈到汉灵帝面前,就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奥利给也是奥利给,张让不可能不做出选择。 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司隶黄巾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如此一来,这些东西自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毕竟你拿去威胁张让,没有了司隶黄巾外在的支持,张让完全可以把你抓起来,将证据销毁。 因此这份东西的实质意义,自然也就只剩下拿去卖给张让的政敌,来换取自己安身立命的资本。 赵恭顺着男人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小船上放着一摞竹简,便问道:“可否勘验?” “自无不可,不过我们也要先看看钱。” 男人回应了一句。 赵恭点点头,让开一步,示意男人过来检查。 中年男子不疑有他,和两个人一起过来,牛车上装着木质大槽,上面用麻布盖着,绳子捆起来。 男子走过去掀开麻布,看到了木槽里堆积如山的钱币,都是货真价实的五铢钱。 “很好。” 男子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示意让赵恭去检查竹简。 赵恭带着几个人靠近船边,翻阅物品。 就看到小船里的竹简摞成一小叠,每一份竹简都用绳子捆好,上面都盖了鲜红的印章。 确定了张让侯印的真假,赵恭大声道:“不错,东西也没有问题。” 那边的男人说道:“既然如此,交易。” “当然。” 赵恭缓缓向他走去,笑了起来,等两个靠近,他骤然大喝道:“动手。” 几乎是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变故陡生。 不远处他们来的河滩上方,倏地冒出数百人影,向这边围拢。 赵恭拔出腰间的刀,夹在了那个男人的脖子上。 蹭蹭蹭蹭! 两边所有人都把武器拔出。 只是黄巾这边由于男人被挟持,不敢有所动作。 男人脸色大变,喝问道:“这是何意?” “侯先生,钱,你的朋友可以拿走,但你和东西,都必须留下。” 赵恭快速蹿到男人身后,用手将他脖子勒住,将他控制。 汉灵帝有多宠信张让? 全天下的人都在骂他,朝廷上下弹劾张让的奏折能摆满一个屋子,可他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就可以知道想扳倒他有多难。 光凭这些东西,虽然是实质铁证,但荀和依旧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做到这一步。 所以人证、物证他全都要,不仅东西要拿,人,他也要带走。 听到赵恭的话,男人却笑了起来,低声道:“赵部尉,我兄长早就猜到你们有这一手,你看看那边。” 赵恭皱起眉头,往男人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远处芦苇荡里,冒出百人伏兵。 同时河面上飘来一叶扁舟,舟上站立着一个男人。 那人扬声道:“赵部尉,放了我弟弟,不然东西你就别拿走了。” 在男人身边还有一条小船,上面用麻布盖着,船上的人将麻布掀开,露出一大叠竹简。 之前给赵恭看的竹简是真的,但只是一小部分。 一份竹简顶多写几百个字,张让分数批总共送了价值近千万的礼金名录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点记录,侯栩早就做了两手准备,让他弟弟代替他去交易。 赵恭脸色微微发白,这个局面是他万没有想到的,关键是荀和不在这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竟有些骑虎难下。 “赵部尉,做人得言而有信,切莫食言而肥呀。” 侯栩见他摇摆不定,高声喊道:“若是你再不放了内弟,我就将这些东西一把火烧掉,到时候谁也拿不到。” “这” 犹豫片刻,赵恭只得把刀放下,忿忿道:“算你厉害。” “多谢赵部尉。” 侯栩向他一拱手,挥手示意旁边的船划过去。 侯栩的弟弟恢复人生自由,向赵恭笑了笑,对岸边的人说道:“搬钱。” 牛车上面的木槽是可以拆卸的,黄巾众人将木槽直接抬起来,七八个人才能抬起一个木槽,如蚂蚁搬家,往船上运。 过了一会儿,装着竹简的船只也靠岸过来。侯栩没在身边,而且敌人也有伏兵,赵恭再动手也就没了意义,只得算是不情不愿地完成了交易,勉强达到了最初的目的。 “赵部尉,后会有期。” 远处江上的侯栩见交易完成,再一拱手,两侧芦苇边的黄巾纷纷将隐藏好的船只取出来,坐上船只离开。 赵恭脸色发苦,荀和是让他东西和人全拿,现在人跑了,怎么向他交代。 第八十三章 计中计中计 陈暮知道,张河肯定能找到荀和,这毋庸置疑。因为汉代的货物运输实在太好追踪了一点。三百万钱不是个小数目,如果用牛车拉,需要二十多车,就算一部分换成等价物品,最少也要十多车。 这些车辆进出入城市,都要登记在册。内城外城每天都有大量公牙巡逻,各里坊也有坊丁巡检,还有城门尉士兵驻岗,稍微一问,就知道车辆去了哪。 但陈暮不信张河从士人们嘴里问出来的消息百分百是真话。 他要是荀和,当听说张让已经派人出来追查侯栩以及那批东西的下落时,一定不可能放真消息出来。 比如侯栩给出了交易时间和交易地点在某时某处,那么陈暮就会进行篡改。 毕竟车辆去了哪里可以查,可越往城外走,就越不好查线索。到时候打时间差就行,提前把车辆运出去,再放出假消息,必然能转移敌人视线,拖延时间。 所以从一开始陈暮就没有去考虑荀和那条线,而是盯在了马汾身上。因为他很清楚,他的目的不是荀和,是侯栩。 侯栩要走,只有陆路和水陆两条线。 如今天下水系资料,都记录在班固所着的《汉书·地理志》里,至于后来享誉盛名的《水经注》,还得等三百多年。 《汉书·地理志》的记载虽不详细,但已经能让人脑海中有了一个清晰的概念。 在隋唐京杭大运河开通之前,北方船运一直不发达。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北方的水系大多是由西向东,一路流经豫州冀州两地,再流入渤海或者黄海,几乎很少有由北向南的河流,即便少数几条支流,也顶多到淮水,还是得东去。 这意味着在汉朝的北方走水路,其实走不了多远,也不如陆路快。而且走水路目标太大,沿途很容易被发现,陈暮是不信侯栩会真的打算走水路。 通过胡平那边的反馈,也的确证明了他的猜想,那批人拉着驽马,一路沿着阳渠往东去,靠近了鸿池。 夏秋交际之时正是草木旺盛之际,鸿池边蓬蒿如海,芦苇荡深如丛林。 彭岑的人与胡平一路跟随,最终发现他们在鸿池北岸将驽马套上了马车。远远的看到这一幕,陈暮说道:“去把他们抓起来,记得留活口。” 胡平早就想大展身手,拱手说道:“唯!” 一旁的彭岑立功心切,也道:“陈司马,我要不要也去?” “都去。” 陈暮点点头,人多点稳一些。 对方大概有十多个人,自己这边加上军中带出来的护卫和彭岑的人,多达四五十,应该可以搞定。 胡平与彭岑带着人手隐藏于鸿池边的芦苇荡里,缓缓靠近。 等到了河滩岸边,离着约不到数丈距离的时候,胡平骤然拔刀,默不作声地冲了出去。 身后数名军中悍勇之士与数十名依附于张河的游侠儿同时杀了出来。 “不好,有埋伏。” 那边的人大骇,慌忙丢下马车逃窜。 战斗结束得很快,十多个人被杀了几个,余下地都被抓了起来。 这个时候,侯栩正顺江而下。 洛阳南城的雒水自西向东流淌,而洛阳的护城河就是从雒水、瀍水、涧水等河流截取,到城东就会汇入鸿池,鸿池继续向东,最后又流入雒水。 所以侯栩从雒水乘船顺水漂流的话,就会抵达鸿池下游,两条河流交汇在一起,根本不需要特意去其它地方。 陈暮猜得没错,侯栩的确没有打算硬走水路。 在北方走水路妄图逃避追捕,就跟在海里试图靠游泳去躲避鲨鱼的追击一样愚蠢。 所以侯栩的撤退路线也做了两手准备,第一手就是安排那一二百余黄巾士兵与他们的家属乘坐船只离开,第二手则是安排自己的家属和少量心腹走陆路南下。 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走水路的那一批人可以吸引朝廷的视线,毕竟他们也没有大型楼船,只找了些渔舟小船,光船只就得二十多艘,浩浩荡荡那么多人,沿途还得经过许多城镇州郡县,想不引起人关注都难。 而等到走水路的那批人吸引了朝廷注意力之后,侯栩就可以带着数十心腹,走陆路避开官道,不走县城,专走乡野小路,这样既能保证安全,又能完美地躲过朝廷的追捕,可谓一举两得。 完成了交易,侯栩意气风发,他知道张让的人也在找他。可做内应这么多年,侯栩明白,自己能活下来,靠的都是一份小心和一份谨慎。 连与他有过接洽的党人势力都没有抓住他,侯栩并不觉得就凭张让手底下那群酒囊饭袋能把他带回去。 雒水滚滚流淌,数十艘小舟缓缓靠近了鸿池东岸。 这里是他与手下约定的地方。 走水路的这批黄巾都不是傻子,不会白白看着侯栩带着钱离开。 所以侯栩必须有个托词,他借假要去接弟弟家属的名义,会让自己的弟弟带着一部分布帛金银等方便携带的财产与数十心腹在岸边等待。 五匹驽马是用来拉马车用的,五匹战马则是用来给几名心腹做武力用,沿途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 等自己的弟弟带着钱财和自己的家人离开之后,他就与这批黄巾带着不宜携带的铜钱继续顺河南下,再找个地方脱身,如此一来,顺利摆脱了累赘,并且完成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 有了一个大部队做掩护,他就不信朝廷还能抓到他。 可惜他遇到了不按套路出牌的陈暮。 陈暮追踪的方式独特,不管你计谋再深,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捏住了你的逃跑路线,就可以以逸待劳,把人找到。 侯栩靠近江边,远处停了数辆马车,隐约能看到十余人影。 “奇怪。” 看到这一幕,侯栩纳闷。 自己过来了,家人怎么还待在马车里? 而且看自己手下那群人的样子,似乎隐隐有些不对劲。 大部分的人低着头,看不清楚脸,只有站在前面的几个心腹脸色苍白,神情变幻。 不对! 侯栩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对身后的人大喊道:“走!” 船只止住了靠岸的趋势,众人不知所措,但侯栩是司隶黄巾仅次于马元义的大头领,有很高的威望,因此在他下令之后,初期些许骚乱,马上止住,准备调转船头离开。 但在此时,河岸的芦苇荡里传出了一个声音:“侯先生,看看他是谁?” 侯栩转过身去,瞧见芦苇荡里钻出数十人影,一狐眼的白面儒生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儒生身边,有人扼住了一个少年的喉咙,不远处还有一对母女,同样被人控制住。 这是侯栩的妻子女儿。 侯栩在算计荀和,荀和在算计陈暮,而陈暮,则早早地抓住了侯栩的小尾巴。 第八十四章 计中计中计中计 “未请教。” 侯栩苦笑一声,他以为已经万无一失,没想到自己家被人抄了。 陈暮拱手敬礼:“蒲阴陈暮。” “曲逆侯?” “暮的先祖。” “哦。” 侯栩点点头:“你是张让的人?” 陈暮想了想,含笑不语。 他可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在东汉跟着宦官一条道走到黑,那是自绝前路。 曹操当年在兖州为什么杀了那么多名士,导致与陈宫反目成仇? 还不是因为他宦官家庭出身,身份不干净,惹人非议? 结果杀完之后一看,各个世家全都对他避而远之,无奈之下才发了招贤令。 这里人多眼杂,承认的话名声就会臭,否认的话,张让那边就会有意见,所以沉默不语,以后再解释,就有回旋的余地。 “张让倒是找了条好狗。” 侯栩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说话便有点颇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陈暮也不生气,微笑着回答:“你是谋逆的太平道,我是官军,官兵捉贼,天经地义。” “你到底想怎么样。” 侯栩脸色严厉起来。 “你留下,其他人包括你的亲属,都可以走。” 陈暮说道。 侯栩冷笑一声:“我留下有活路?” “应该大概” 陈暮装作沉思装,吊足了胃口最后才说道:“是没有。” “那我凭什么跟你走?” “好问题。” 陈暮回头对胡平道:“先杀一个。” 胡平手起刀落,将侯栩派来保护他亲属的一名心腹砍死。 人头落地,血流入了河水里。 侯栩与身后数百黄巾都脸色骤变。 遇到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主,没人心里不怵。 虽然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杀官造反起义的逆贼。 但如果有活路的话,谁不想继续活下去? “我觉得,牺牲你一个人,救活了几百人,这笔买卖,应该很划算。” 陈暮笑嘻嘻地说道。 这就属于道德绑架了,没人想死,所以牺牲你一个,能救活我们那么多人,你为什么不做一下牺牲呢? 他这话说完,身后数百人的目光都变了,原本侯栩是仅次于马元义的大方首领,可现在司隶黄巾还没起义就破灭,侯栩的威望没有马元义高,自然服不了众。 侯栩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此人玩弄心术太厉害了,不过寥寥几句,就将自己的队伍直接弄得涣散,再让他继续说下去,怕是自己身后的部众就要被他说动,直接将自己抓起来,扭送过去。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传来奔马的声音,五名战将骑着战马,身后跟着数十人。 侯栩大喜,这是他安排保护家人的心腹,这些战马也是马汾取来的,是他最后的手段,有了这些人马,心里顿时就有了底气,冷然喝道:“就凭你这几十人?我们这有数百人,拼着我家破人亡,也要把你挫骨扬灰!” “我好怕啊,好多人哦。” 陈暮一脸害怕的表情,像是一只小白兔一般惊慌失措,惶恐不安。 侯栩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陈暮的表情很害怕,可语气却十分的平淡,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继续喊道:“既然怕了,就把我的人放了,我自当放你一条生路。” “呵呵。” 陈暮笑了起来,拍了拍手。 嗖嗖嗖嗖! 河岸边的蓬蒿草丛当中站起无数弓箭手,弯弓搭箭,指向河岸边的黄巾伏兵与河面停泊的船只。 在把人抓住后,陈暮就已经派了人回城里叫人。用张让的宫牌把城门尉的士兵召来,就是等在这里埋伏侯栩,这个后手算计得他没有任何逃跑的余地。 陈暮甚至拍了拍胸口,一脸庆幸道:“还好我的人也不少。” 所有人都骇然无比,原本抛弃岸上的人,直接不管侯栩的家属和那些被抓住的同伴,不是不能跑。 现在一瞬之间,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是想跑都跑不成了,船只飘动哪有箭快。 侯栩在看到弓箭手的那一刹那,就知道什么都完了,一下仿佛苍老了二十岁,苦笑着摇摇头:“你赢了,我跟你走。” 其实当陈暮出现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已经不妙。 因为官府既然找到了他的踪迹,那么不管是走水路还是陆路,都要被各州郡县追杀。哪怕他今天逃走,携家带口再加上数百余人部众,目标太大,根本跑不过汉朝天下公文的通缉。 个人武力强悍如朱安世,都逃不过举国之力的罗网,更何况侯栩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强大的武力,也没有如张俭那样望门投止的名声,结局也只有被抓一条路。 所以侯栩看到之前派出去的人手回来,顶多也就是尝试负隅顽抗,想着先跑了再说。没想到人家也有后手,根本就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这才像话嘛。” 陈暮笑了笑,说道:“我这个人不太喜欢伤及无辜,也不太喜欢造杀孽,你一个人过来,等我把你绑了,你的人都可以离去,包括你的家人和亲属。” 侯栩无语道:“不太喜欢造杀孽?我听说长社的时候,有个叫陈暮的一把火烧了数十万人,死伤数万?难道是重名?” “那都是夸大其词了。” 陈暮咳嗽一声,这打脸来得真快。 “你厉害。” 侯栩转过头对自己的弟弟说道:“二弟,照顾好你嫂子和一对侄儿,全都托付给你了。” “大哥!” 侯栩的弟弟抱着他眼泪直流,兄弟情谊感人至深。 侯栩却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将小船划到岸边,昂首阔步走到陈暮面前,说道:“我来了,放人。” “绑上,放人。” 陈暮挥了挥手,身边的人过去将侯栩五花大绑,控制在了手里。 身后蓬蒿草丛中的伏兵将搭好的弓箭下垂,但却没有收弓,依旧警惕地看着下面的人,一旦发现不对,立即可以射箭。 侯栩的家人和心腹都被放下,他的妻子儿女哭喊,被侯栩的弟弟强行带上了船。 等船只驶向江心,缓缓开始离开的时候,侯栩狐疑问道:“曲逆侯之后应该不会言而无信,等事后再派人追杀。” 陈暮笑着说道:“把你抓住就行,抓你的家人和你的手下又没什么利益,懒得费这功夫。” 其实也有利益,船上还有三百万钱呢。 不过现在也不算缺钱,而且以后应该也不会缺钱,为了这点钱得个言而无信的名头,没必要这么做。 第八十五章 养寇自重 侯栩的人被放走,陈暮带着侯栩准备回去。 城门校尉徐彬是张让的人,与陈暮并排一起走,露出讨好的笑容说:“陈司马,此番出兵,我可是违背了每日值守命令,你看” 陈暮笑着回应:“徐校尉的功绩,我自当禀报给让公,我想,这抗命之事,应当可以理解。” 徐彬大喜:“那就多谢司马了。” “小事一桩,徐校尉。” 二人正交谈间,远处忽有人骑马奔来,神色慌张,焦急万分。 陈暮认出来,那人是张让府邸的一个守卫统领。 “陈司马,不好了。” 那人隔着老远就大喊,举止无措,像是出了大事。 等到了近前,陈暮平静地道:“出了何事?” “张监事,他死了。” 那人满头大汗地回应。 张河是张让的监奴首领,其实就是管家一类的角色,汉朝称之为监事,意思是监管家中事务的意思。 他的死对于别人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对于张让来说,肯定是件天大的大事。 因为张河为人机警聪明,深得张让信任,经常会问他主意,是他的得力干将。 包括这次张让命令张河跟着陈暮,说是协助,其实也是让自己信任的人去监视他的意味更浓一点。 现在突然死了,张让还不知道会如何雷霆大怒。 “怎么回事?” 陈暮脸色一沉。 张河死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不死自己怎么忽悠张让? 表面却满是一脸沉痛,紧锁眉头,问那人道:“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那人哭丧着脸:“张监事追捕荀和赵恭,被人伏击,人马死伤惨重,唯有少郎跑了出来。等少郎叫了人马,贼人已经跑了,只找到了张监事的尸首。” 东汉称自己主人家的公子不叫少爷,一般叫少郎或者郎君,张让是太监没有儿子,只有个养子张奉,少郎指的就是他。 陈暮表情肃穆道:“张监事虽死,万幸侯栩已经抓到了,还是先回张公府邸。” “唯。” 那人唯命是从。 众人浩浩荡荡回城,先回到了东城粮仓。 之前出来的时候王钧是一起过来的,但王钧马术不佳,只会慢悠悠地骑,而追赶敌人就得快马,王钧跟不上,自然只能在这边等。 听到张河死的消息,王钧也是大吃一惊,不过好在又听闻抓到了侯栩,至少算是完成了任务,心里总算有个安慰。 只是现在也不是寒暄的时候,二人汇合在一起,赶到了张让的府邸。 进门之后,他们就看到外面的庭院中摆了张席子,上面用布盖住,隐约能看出一个人形。 看来就是张河了。 张让坐在大厅里,深锁眉头。 张河并不是宦官,而是他的族侄,平日张让对他非常信任。 现在族侄忽然死了,对张让是个不小的打击。 “让公,节哀。” “节哀。” 陈暮和王钧进去,向张让拱手安慰。 张让叹了口气,说道:“坐,是这孩子福薄,怨不得谁。” 二人席地而坐,王钧说道:“让公虽失了张河,但万幸的是子归抓住了侯栩,解了让公的心病。” “哦?” 张让眼睛一亮,问道:“在何处?” 陈暮答道:“已押入洛阳监狱。” 洛阳监狱是东汉唯二的诏狱,原本还有魏郡诏狱和巨鹿诏狱,后来被光武帝裁撤,就只剩下洛阳狱和延尉狱。 诏狱虽然行使监狱的职能,但关押的都是重刑犯人和高官犯人,守卫远比普通监狱森严许多。 按照《后汉书·百官志五》记载,洛阳监狱由司隶校尉、河南尹、洛阳令共同管理,三方职权覆盖,光各自派去的狱丞、狱吏、牢监就有一百余人,狱外还有大量狱卒把守,严密程度可见一斑。 像侯栩这样仅次于马元义的大反贼,足够有资格被关入诏狱了。 听到侯栩被抓进洛阳监狱,张让放心不少,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去一趟。” 去这一趟做什么? 无外乎威胁侯栩面见天子之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只要将这次天子的疑虑打消掉,那么他张让,又会是那个在大汉呼风唤雨的大宦官。 然而王钧却尴尬道:“让公,人虽说是抓到了,可那批东西却流落了出去,落到了一些对您心怀不轨之人手里。” 张让大惊失色:“什么?为什么你们抓到了侯栩,却没有拿到那批东西?” 陈暮解释道:“张公,侯栩将东西卖给了党人。我们得到消息,兵分两路,我去抓侯栩,张河去追党人。可能是他轻敌大意,带少了人手,中了埋伏身死,东西自然也拿不回来。” “党人?” 张让十分费解道:“我与党人素无仇怨,今年皇甫嵩上书要求解除党禁,天子问我是否应允,我还帮了他们一把,他们怎么可能如此待我?” 为什么这么对你? 心里没数? 陈暮心中冷笑。 张让的确和党人没什么仇怨,因为第一次党锢之祸是汉恒帝时候的大宦官侯览赵津干的,那个时候张让还只是个卑微的小黄门,站在候览等人面前如喽啰,根本没有话语权。 后来汉灵帝即位,发生了第二次党锢之祸,而这次的罪魁祸首则是王甫和曹节,张让此时虽然已经发迹,升常侍,可依旧只是王甫曹节的跟班,没有获得权力。 而最后一次八年前因为曹鸾而发生的党锢之祸,仍然是曹节做的好事,跟张让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党人恨上他,张让岂不是比背锅侠还冤? 但事实上张让还是没弄明白党人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他们和现在的朝廷官吏一样,原本都是朝廷的官吏。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为人正直,作风硬朗,敢于和黑恶势力做斗争。 比如第一次党锢之祸的起因,就是侯览赵津的党羽无视法律为非作歹,成瑨、翟超、刘质、黄浮等朝廷官吏不畏权贵,处置了这批人,得罪了宦官集团。 包括八俊之首的李膺,也是处死了宦官党羽,得罪了他们,造成了党锢的开始。 而现在朝廷上下的官吏虽然也有这样正直的人,但因为受到迫害,少了许多。很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哪怕心里正义,也不敢表现出来。 其他的大部分官吏则是庸庸碌碌,靠交钱买官度日。甚至连张温这样素有清名的两朝元老,在汉灵帝将他迁为司空的时候,还找他要了升官钱,就可想而知现在的朝廷政治有多黑暗。 党人求的是政治清明,他们才不管你以前有没有帮过他们,只要你这个掌权的大宦官和侯览赵津王甫曹节等人一样玩弄权术,祸乱朝政,他们一样就要弄死你。 所以张让虽然跟党人们没仇,可政治目标上却天然对立,不找你张让的麻烦,难道去找天子的麻烦? 毕竟现在的思想就是这样,天子都是贤明的,为君者都是好的。只是一时受到宦官蒙蔽,做出了错误的举动而已。 只要他们能够清君侧,把宦官全都弄死,他们就能辅佐天子治理国家,劝阻天子走向正规,那么从此政治清明,海晏河清,天下大吉。 从形式上来看,东汉末年的党人和宦官之争,颇有点像明末东林党和宦官之争。可惜的是人家东汉的党人是货真价实的君子,道德水准极高,而明末东林党人嘛 “党人这么做,无非是想与张公谈条件而已。他们才刚刚被赦免,一无政治积累,二无官场人脉,想要入仕,举步维艰。” 陈暮装模作样地分析道:“如今有个天大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怎么可能会错过。” 听了他的话,张让冷笑一声:“居然想要挟我,就怕他们没那么长命。我立即吩咐下去,让中都官、城门校、洛阳府衙所有兵马出动,将这些人抓回来。” 陈暮忙道:“张公,不可。” “为何?” 张让不解。 陈暮说道:“他们既然敢有此番动作,就说明早就想好了打算。你即便抓了人,把人杀了,东西还是找不到,过两天如果证据摆在天子桌案前。到时候你这番举动,无疑是坐实了欲盖弥彰,到时加上证据两相佐证,天子必然大怒,怀疑张公私通张角确凿,引来祸端。” 张让细细思索,感觉陈暮说的有道理。 因为东西在党人手里,党禁才刚刚解除,无缘无故又抓捕党人,这不是为了销毁证据是什么? 天子不是傻瓜,他爱财,但江山和权力都没了,上哪敛财去? 所以为非作歹可以,祸乱朝政也可以。 但要颠覆他的江山,汉灵帝才不管你是不是他最爱的太监,就算是他亲爹,肯定也会砍了。 想到这里,张让点点头:“子归说的是,我差点误了大事。” 陈暮笑道:“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们既然有诉求,那就好好和他们谈就是。只要东西拿到后,或者张公打消了天子的疑虑,重新揽上大权,那么小小党人,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俱。” “就怕他们贪得无厌。” 张让说出自己的担忧。 陈暮自信满满地道:“我去与他们谈就是,必然会谈妥,不至于让张公太为难。” 张让大喜:“那就全托付给子归了。” “不过谈判这种事情需要诚意,请张公下令把抓来的党人释放,让他们把谈判的消息带回去。” “这些事情你自己全权处理,不用询问我。子归做事,我是一万个信任。” “唯!” 陈暮恭敬领命。 第八十六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 出了张让府邸,与王钧走在街头。 王钧皱着眉头说道:“真要与那些党人做交易?” “唉,只能这样了。” 陈暮叹了口气,装作无能为力的样子。 “没有别的办法吗?” “如果东西没在他们手里还好说,现在投鼠忌器,什么法子都不灵了。” “可惜,这件事情本来能妥善处理好。都怪张河张奉立功心切。” “无妨,如果能和他们聊下去就有回旋的余地,再看看。” 陈暮一边和王钧聊着,一边在心里冷笑。 侯栩与荀和都很聪明,但古人的局限性导致了他们依旧玩不过陈暮这个现代人。 如果真想人和东西一起要,陈暮也不是没有办法。 但他却不能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 当一个人有求于你的时候,就是他最软弱的时候。这个时候索要报酬和利益,就是很轻易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原本以刘备四兄弟的军功,四个人想要身居高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孙坚南征北战多年,打黄巾,平凉州,战长沙,从184年一直打到187年,花了三年时间,才最终得了个长沙太守,而且还是荆州南部偏远地区的地方长官,就可以看出想要一步登天,有多艰难。 因此陈暮要想攫取更多的利益,首先就得让张让明白,陈暮不可取代,也不可失去,一定要花大力气笼络,给予高官厚禄,要什么就给什么才行。 这就是明末边关将领的玩法,俗称养寇自重。 乱世有兵的人才是王,孙坚在讨董卓的时候带了几万人北上,一路上可以随便找理由杀刺史和沿途的太守,就可以知道到那个时候,秩序已经崩溃,没有兵马,就是待宰的羔羊。 可兵的来源是什么? 是地盘,是粮草,是金钱。 没有地盘粮草和钱,哪怕你位比三公都没有任何意义。 董卓进京之后,杀的朝廷高官不知多少,难道是因为他长得胖才能杀?还不是因为他有兵。 刘备的太低,想升官,自然得另辟蹊径。 原本陈暮是不考虑走宦官路线,毕竟这路子是双刃剑,有点剑走偏锋的意思,容易伤敌也容易伤己。 但这世间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却会被人推入同一条河流。 既然走不掉,那就只好全都算计一把,也不枉来洛阳走这一遭。 陈暮与王钧去释放了党人。 放了人,就是在向他们传达善意。 包括吴伉在内,除了白马寺的大和尚自杀了以外,党人什么力量都没有损失。 当这些人回去将陈暮希望谈判的消息传达给荀和的时候,荀和已经将那一批关键证据转移,自己在家里等待着张让的爪牙上门。 听到这个消息,一开始荀和还比较惊讶,他觉得以宦官的秉性,当知道幕后是他们的时候,一定会暴跳如雷。 荀和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抓走然后被拷问致死的准备,多年逃亡生涯,早就不惧生死。 反正东西已经到手,也就无所谓了,大不了与宦官们鱼死网破。 然而他没想到,宦官集团居然没有对他出手,而是告诉他,张让的爪牙,最近声名鹊起的陈暮陈子归,即将亲自拜访他的府邸,与他有事相商。 荀和与赵恭坐在自家厅堂里,两人对饮一杯,赵恭放下杯子,疑惑不解道:“张让这是在玩哪一出?” 这个消息还是赵恭给荀和带过来的,荀和摇摇头:“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赵恭脸色凝重:“那陈子归,怕是来者不善。” “兵来将挡就是。” 荀和冷笑一声,那陈子归早听说过,是张让一手提拔出来,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千石官吏,而且调去了鸿都门学进修,虽然武将转文职还得迈几个坎,但无疑说明张让的看重。 未来这个陈暮怕是要走入汉庭的权力中心,站在世界的顶点。 可那又怎么样。 父辈们和宦官派系做了一辈子斗争,他荀和也不是什么孬种,要是怕死的话,岂不是愧对了自己父亲八俊的名声? 二人闲谈了许久,天色渐晚,一直到傍晚时分,门口守着的贼曹进来向赵恭禀报:“部尉,人来了。” 当陈暮出现在巷口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里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盯着。 宦官与党人的争端,早在王允上奏折,很多人跟着他一起弹劾张让赵忠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端倪。 朝堂上的诸公,有些人看出了眉目,有些人甚至自己就是幕后推手,大部分人虽庸庸碌碌,但也隐隐察觉到了风云变色,猜测到朝堂出了大事。 陈暮的一举一动,都在很多有心人的眼里。 马车缓缓地驶入巷子里,停在了荀和家门口,陈暮下了马车,完全不怕两侧巷子会不会冒出无数弓箭手。 荀和敢杀张河,是因为埋伏地点是在和安里的深巷,和安里本来就是人迹罕至,深巷里更加不可能存在别人。就算张让知道是他干的,没有实际证据,也抓不到把柄。 当然。 张让也从不需要实质证据,冒着天下大不韪干的坏事又不是一件两件,真不讲道理,大不了再发动一次党锢之祸。 但张让现在正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当口,汉灵帝对他起了疑心,就意味着地位不稳。再加上荀和把东西拿到,张让自己反倒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如此一来,自然投鼠忌器,也只能吃了张河一死的哑巴亏。 而现在陈暮是在闹市街头,在洛阳城内行凶无异于造反,荀和要是敢动手,立即就能震惊朝野。不仅是朝堂上,连民间都会知道这事,荀和怎么可能会做这么自掘坟墓的事情。 “这里就是荀和住的地方,党人大赦之后,他将家人送回了颍川,独自一人来洛阳,在这里租了一套房子。” 王钧扫了眼四周,徐彬的人已经包围了这里,保护他们的安全,但联想到张河的下场,王钧依旧有些心中戚戚,摇摇头道:“党人们还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知道这里藏了多少杀手。” “光天化日,他们不敢行凶的。” 陈暮瞥了他一眼,王钧这小子是被迫害妄想症了,埋伏左右刀斧手摔杯为号那得是撕破脸皮才会做的事情,连项羽都没有干,荀和怎么会这么蠢? “就怕万一嘛。” 王钧想了想,问道:“就这么上门吗?” 陈暮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奇怪地看向王钧:“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请他们去洛阳监狱再谈会比较合适。” 王钧对于党人这个天然敌对集团充满了恶意。 嘎吱一声,门开了。 站在陈暮眼前的是一个中年儒生,饱经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故事,似乎总是压抑着一股愁意,见到陈暮,微微点头,露了个笑容,也不说话,只是把门打开示意他们进去。 陈暮向他也轻点颔首,毫不慌张地迈过门槛进入到院内,浑然无视不远处一名脸色凶悍男子投射过来杀人般的目光。 小院并不大,堂屋前有棵硕大的柏树,沿着青石板十多米外就是厅堂。有点像是后世某岛国的房子,木质围墙夯土地面,落叶挤满了庭院,厅堂的屋檐下就是光滑的木地板,下雨天坐在上面看身前雨滴落下的时候,一定浸入心脾,非常舒服。 荀和把门关上,转身对陈暮说道:“久闻大名,今日有幸相见。” 陈暮也说道:“伯修公之名望,我亦万分钦佩。今能见到先生,如见伯修公当年之风范,暮也是三生有幸。” “呵呵。” 荀和笑了笑,伸出右手指向厅堂:“请。” 赵恭目光凶厉,冷漠地看着他们。 四人进入屋里,相对坐下。 荀和咳嗽了一声,缓缓开口:“陈先生忽然造访,不知有何事请教?” “不敢说请教。” 陈暮看了眼王钧与赵恭,说道:“荀先生之妙计,暮实属佩服,只是在洛阳城内动武,如同造反,荀先生有些过了。” 赵恭脸色微变,凶相毕露。 荀和却轻笑道:“陈先生在说些什么,和怎么听不明白?” “也是,四个人在场,的确有些话不方便说。” 陈暮对王钧拱手说道:“王兄不如先回避,如此有些话才好明白来说。” 这就是要创造私密谈话空间了。 王钧自然也懂,宫里的龌龊事无数,没人会在人多的时候说些不该说的话。 私下两人说,就算有什么涉及到大逆不道的言论,出来之后没有第三个人作证,一个死不认账就行。 所以王钧也明白这一点,知道单人对峙比较好,点点头:“那我出去了。” 荀和想了想,对赵恭也说道:“子谦,你也去。” “公舒?” “无妨,你去。” “哼。” 赵恭冷哼一声,看着陈暮道:“若你敢对公舒不利,我必杀汝。” 说罢起身快步出门。 陈暮也只是笑了笑,没有生气。 等院中清静下来,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世界仿佛安静了。 这时已是傍晚,屋外天色暗淡,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空。接近九月的秋风抚动,吹得庭院的树叶哗哗作响。 王钧和赵恭出去,屋里就只剩下陈暮和荀和两个人。 荀和微笑着说道:“他们都出去了,有什么话,请说。” 陈暮点点头:“我是来与先生商量大事的。” “何事?” “请先生归还了张让的那批礼单。” “呵呵,我若是不还呢?” “张让与党人素无仇怨,先生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他蛊惑天子,祸乱朝政,我辈正义之士自当挺身而出,悍然抨击!” 荀和冷笑起来。 他付出了这么大代价拿这批东西,就是为了扳倒张让,凭什么要还出去? 陈暮认真道:“荀先生,我也是士人,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哦?” 荀和故作不解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陈暮一脸苦笑道:“我还不是被皇甫嵩和王允给坑了,本来是战场立了功,卢植卢先生将我推荐入太学,结果张让想拉拢我,将我弄去鸿都门学,我本来可以拒绝,但没想到皇甫嵩和王允不问青红皂白,陷害于我,我才不得已奋起反抗。” “还有这等事?” 荀和狐疑。 “千真万确,我什么都没干,还帮着皇甫嵩灭了豫州黄巾,结果转眼皇甫嵩和王允就陷害我,在王允上的奏折里加了我宗族名录,连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当真令人心寒。” 陈暮摇摇头,这事皇甫嵩和王允做的真不地道,你们就算听说了自己是张让的人,好歹也过来问问,中门对狙当场对峙都行,何必玩阴的呢? 听了他的话,荀和脸色微微动容,拍着额头道:“这皇甫义真跟王子师还真是” 真是坑爹。 平白无故给党人树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强敌,差点让他的计划翻车,这不是猪队友是什么? 不过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荀和摇摇头道:“都回不了头了。” 陈暮却摇摇头笑道:“非也非也,正是时候。” “此话怎讲?” 荀和诧异问道。 陈暮严肃说道:“暮想问先生,你觉得这大汉天下如何?” 荀和想起这么多年流浪生涯,遍历人间辛酸苦辣,若不是背后有大家族伸出援手,怕是早就遭遇不测,不由发自肺腑感叹道:“哀民生艰呐。” 陈暮点点头:“不错,此番黄巾之事,便是明证。天下已经大乱,百姓水生火热,生灵有倒悬之急。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天子昏庸不堪,张让这厮虽然可恶,但罪魁祸首还是天子。天子敛财成性,不顾万民生死,卖官鬻爵,流放了正直的官员,让一些卑劣之徒窃取了高位。这些人不思报效国家,反而四处压榨百姓,巧取豪夺,致使国困民疲,民生凋零,酿造了今年的黄巾之事。朝野上下很多人都说,这一切都是宦官们的错,可宦官的权力来自何处?还不是来自皇权?背后是天子在撑腰。所以今日就算除掉张让,明日还会有王让李让宋让继续替天子为非作歹,荀先生岂不闻楚王好细腰,宫中多有饿死者?所以除掉张让,治标不治本也。” 东汉灭亡其实有很多原因,比如天灾人祸,外战不断,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聚集到一起,全让汉灵帝一个人背锅肯定有失公允。别的不说单说他的前任汉恒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卖官鬻爵就是从汉恒帝开始,严重打击了朝廷的公信力以及官员的权威。 但不可否认的是,汉灵帝依旧是个昏君。如果他励精图治,好好治理这破乱不堪的江山,东汉再延续百年寿命也不是不行,可惜的是这厮比他的前任汉恒帝还过分,为了敛财什么事都能做,完全不顾百姓死活。 所以即便是把张让弄死,事情的根源汉灵帝只要还在,那么问题就依旧得不到解决。万一张让的下一个继承者比张让还要过分,最终损害的,仍然是这个国家和万民。 “这” 荀和皱起了眉头,这个道理他自己也知道,奈何身为士人,忠君爱国是本份,对朝廷再如何不满,他也不敢于皇权做斗争。 “所以荀先生应该明白,你今日扳倒了张让,其实对你,对党人,对这个国家一点好处都没有。” 陈暮继续劝道:“还不如与张让修好,帮他渡过这次危机。如此张让必然感恩戴德,大肆提拔党人,党人复出之后,便可以赶走那些压榨百姓的贪官污吏,好生治理天下,还大汉一个朗朗乾坤。” 荀和皱起眉头,不满道:“你是让我投靠阉宦?” “当然不是。” 陈暮笑了起来:“我是想告诉先生,当年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打败,为了复仇,甘愿俯身做夫差的奴仆,日夜服侍,甚至尝粪以表忠心,才感动吴王被放归越国,从此卧薪尝胆,秣马厉兵,最后灭了吴国报仇雪恨。如今天子虽昏聩,但长子辩已年方八岁,聪颖有加,智慧过人。若有朝一日天子遭遇不测,皇子辩继位为帝,则新帝自有新气象。此时若是像先生这样的士人已经崛起,占据了朝堂官位,那么可以正如勾践服侍吴王一样,带着天下仁人志士,进宫诛灭宦官,辅佐少帝治理天下,教授少帝为君之道,自此国安民乐,万世太平,岂不美哉?” 荀和摇摇头:“天子正当壮年,怎会遭遇不测?” 陈暮反问道:“荀先生可知我在长社是如何击败的黄巾?” 荀和想了想,说道:“听说是借来了东风?” “不错。” 陈暮点点头:“我祖上传下图谶秘术,这是皇甫嵩知道的事情,我今年多次观察紫微帝星,推算天命,天子即将命不久矣,五年之内,必龙驭归天而去。此时先生假装与张让友好,虚与委蛇,壮大自己,待当今天子离去,皇子辩继位,则万事可平矣。” 荀和蹭地一下站起来,愕然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此乃天命,怎会有假?” 陈暮装作不悦。 荀和背负着手在厅堂走了个来回,蓦然回首问道:“我怎知你说的是真假,若听你一番胡说,我就将东西交出去,张让明日就拿我等士人开刀,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先生不信?” “不信!” 陈暮自信一笑:“我有三策,可让先生信服。” “你说。” “第一,我最近夜观天象,发现西北破军星高悬,这说明再过一两个月,西北便有刀兵起,边疆会有大事发生。” 陈暮仔细在脑中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后汉书》记载,慢条斯理地说道:“第二,去岁我观天象,看到有黄色光芒的大星落下,这说明有德高望重之士要死。我推测之后,发现只有伯献公符合条件,明年伯献怕是” “伯献公” 荀和脸色动容,伯献公就是杨赐,作为如今朝堂上硕果仅存的正义之士,杨赐在士人里的威望极高,很多名士都是他的弟子,庇护了不少党人,他如果死了的话,对于士人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巨大的地震。 “第三策呢?” 荀和又问。 陈暮答道:“第三策便是大将军何进,何进新立为大将军,威望和权势都不够,在朝堂的话语权也不足。但有皇后撑腰,地位还算稳固。此时若先生依附何进,让何进去与张让说和,我再去游说张让,让他的儿子张奉娶了何进的妹妹为妻,如此他们成了一家人,张让也会看在何进的面子上不为难先生与党人。” 事实上何进之所以对宦官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甚至到最后也只是想杀一个蹇硕,而没有考虑把宦官集团全部诛灭,就是因为他本身与宦官集团就有很深的交集。 比如何进有两个妹妹,一个是何皇后,一个是后来嫁给了张让的儿子张奉。 另外何皇后前两年毒杀了汉献帝刘协的生母王美人,汉灵帝震怒,差点把何皇后废掉,还是张让等人劝解,又集资了一千万钱给了汉灵帝,这才让汉灵帝消了怒,没有废掉何皇后。所以张让对何进有恩,这也是为什么何进只想杀蹇硕,而对于杀张让等人总是犹豫不决的原因。 现在何皇后地位比较稳固,外有何进,内则与张让等宦官极为交好,如果荀和等士人把威胁张让的东西交出来,并且全都倒向何进,那么看在何进的面子上,再加上陈暮的游说,张让大抵不会秋后算账,再拿党人开刀。 “何进的话” 荀和在脑中细细思索,何进虽为大将军,但毕竟是屠户出身,在士人眼里地位极低,党禁解除后,何进倒是想征辟一些人去他的中朝,可惜都没有人应辟,投靠他的话,还颇有些掉身价的意味。 不过对于荀和来说,其实投靠何进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相比于臭名昭着的宦官一党,何进至少还没有什么太大劣迹,与他为伍,总好过与宦官为伍强得多。 想了许久,荀和还是摇摇头:“你说的这些还是过于虚幻,鬼神天象之说,我虽敬畏,但却避而远之,说些实际点的。” 陈暮笑道:“那就说点实际的,最近朝中多人弹劾张让,恐怕也是你们在试探天子底线。” 荀和先是颦眉,又舒展开来,眼前的人太聪明了,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便索性大方承认道:“不错,的确是在试探。若天子有松动迹象,那些张角赠与张让的礼单,便是压垮张让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试探出了什么?” 陈暮一摊手:“连皇甫嵩都亲自下场,前两天弹劾张让的宅邸逾矩,天子依旧没有有所表示。这说明天子还在犹豫,我若是张让,只需要继续帮天子敛财,淡化此事的影响,再过一段时间,天子就会把这事忘记,你把东西交上去,最终也只是落得个张钧的下场而已。” 荀和沉默不语,这的确是他最担心的地方。连日来他推动朝中与党人还有密切联系的官员,上奏弹劾张让。奏折如雪片一样飞到了明光殿,可天子却把所有奏折压下不表,这里面的意思,恐怕有点耐人寻味。 陈暮继续说道:“所以还是那句话,你拿到东西,只是代表了一种扳倒张让的可能性。扳倒了张让,于事无补,还有赵忠,还有郭胜,还有其他宦官,只要天子不死,张让多的是人可以取代。如果没有扳倒他,那就是将张让彻底得罪,恐怕又是一场腥风雪雨,张让的报复,也许就不止是几千颗人头那么简单,到时候斩草除根,党人没一个能活下去。因此我奉劝先生,做人不能太耿直,有的时候该隐忍的时候,还是得隐忍一番,当年韩信若是忍不了胯下之辱,与人决斗,又怎么会有今天这大汉数百年国祚。听我一句劝,将东西交出来,与何进张让结好,让他们帮助党人复出,一步步让党人走向朝堂,占据高位。” “如此静待时机,等到天子归天而去,少帝登基之时,先生依附于何进乘风而起,那便是党人真正复起之日。到时先生治国之才则尽可施展,将来青史留名,那便是无异于昭宣中兴的功绩。而且还可以为党锢翻案,为伯修公等人讨回一个公道。” 陈暮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口若悬河,天花乱坠。 荀和下意识去幻想那个场景,不由欣然向往,但理智还是告诉他要冷静,沉思说道:“你说的对,一切根源还是在于当今天子的问题。但张让把持着洛阳大部分兵马,就算天子离去,少帝登基,我又如何诛杀宦官?” 陈暮笑了起来:“荀先生忘了,皇甫嵩卢植和朱儁可还在呢,而且我兄长刘备为汉室宗亲,常思报效国家,等待天变之日,荀先生可以向何进进言,召集他们的兵马同入洛阳,有这么多忠君爱国之士,带着人马,难道还不怕诛灭不了宦官?先生可以怀疑我,莫非皇甫嵩卢植等人的忠心也怀疑?” “这” 荀和瞪大了眼睛,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皇甫嵩在大汉军中威望极高,又是党人亲密伙伴,如果真的如当年窦武等人一样准备兵谏的话,有皇甫嵩在,这成功率似乎极高。 这么一看,陈暮说的似乎没错,如果天子真的会早死的话,那么他完全可以复制窦武的办法,劝何进召集兵马来洛阳。 毕竟当年窦武他们之所以失败,是运气不好刚好碰上张奂回京,张奂被宦官蒙蔽,才造成那次兵谏失败。而这次做好准备,有皇甫嵩的数万大军做外援,再加上卢植朱儁和刘备等人的兵马,那就必然万无一失了。 想到这里,荀和也有些心动。 因为陈暮说得很明白。 第一,你扳倒张让,其实依旧无法达成党人求政治清明的结果,只要汉灵帝还在,那么政治就一定会黑暗。 第二,如果没有扳倒张让,那他们这些人的谋划就会付诸东流,党人将再次堕入深不见底的地狱。 这两个问题摆在荀和面前,十分的严峻。 而陈暮不仅提出了问题,还给出了解决的方法。 那就是先与宦官集团虚与委蛇,壮大自己,等到汉灵帝死的时候,就召集人马,诛杀宦官。 方案的可行性极高,毕竟窦武试过,虽然没有成功,但只是窦武的运气太差了而已,并不是说办法不可行。 荀和沉思良久,才开口说道:“你说劝何进召集兵马来洛阳,可之前又说游说张让的儿子娶何进的妹妹,如此他们是一家人,何进会同意?” 陈暮摇摇头:“荀先生,我以为你应该是明白的。如果皇子辩登基为敌,那么何进就是天子的亲舅舅,你说作为亲舅舅,他会忍着让自己的外甥被宦官操纵权术,而眼睁睁地看着皇权落在宦官手里吗?大汉数百年来那么多例子,不用我一一来列举。” 就跟党人与宦官天然敌对一样,外戚和宦官同样如此。纵观东汉二百年历史,外戚和宦官的权力斗争就没有停过。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对皇权的争夺而已,谁能战胜对方,谁就能夺得皇权,粱翼如此,窦武也是如此。 所以别看何进与张让他们交集很深,在诛杀宦官这事上犹犹豫豫,但犹豫完之后,还是得下定决定这么做。因为他不这么做的话,刘辩的权力就还是在张让他们手里,何进怎么可能会忍得住? “嗯,我知道了。” 过了片刻,荀和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长舒了一口气,问道:“我想知道,陈先生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的什么?” 如果说陈暮是为了大汉天下,为了黎民百姓苍生,这话他是半句都不会信。 陈暮认真回答道:“荀先生,我之前说过,我也是士人。皇甫嵩和王允虽然陷害我,败我的名声。但我心中依旧怀着的是对士人身份的认同,我做这些,便是为了将来不得一个宦官党羽的名声,为了青史留名,为了流芳百世,不知先生信不信与否?” “我信!” 荀和点点头,世上的人无数,有些人为了权,有些人为了钱,而对于他们这些士人来说,真正喜欢的是名。 一个流芳百世的机会,足够让任何士人为之心动,为之狂热。 “荀先生是同意了?” 陈暮问。 荀和摇头道:“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 “嗯。” 陈暮看了眼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聊了快一个时辰,便说道:“那请荀先生好好考虑考虑,暮便不打扰了,告辞。” “不送。” 荀和坐在原地,倒不是他不想送,外面那么多人盯着,他送陈暮出门,会对外界产生令人误会的信息。 陈暮走出厅堂,来到了庭院。 天色暗淡,银白色的月光洒落下来,将院中的柏树投射出一个巨大的阴影。 陈暮站在这阴影下,身上满是斑驳的月光,回头看了眼荀和。 荀和依旧坐在厅堂,脸色变幻,苦思冥想。 呵。 陈暮轻笑一声,转身出门。 等解决了这事后,他就会建议张让向汉灵帝进谗言,向天下每亩收取10钱的修宫钱,再加剧一下汉朝的灭亡速度。 到时候汉灵帝一死,天下大乱,就是刘备进京的时候,也是与董胖子扳手腕的时候。 当然。 刘备那点实力肯定打不过董卓,所以到时候陈暮会谋划一番,替刘备捞取足够的声望和政治积累,等董卓正式掌权,祸乱宫廷的时候,就是宣檄文发矫诏,号召天下义军共讨董卓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刘备的声望必然能到达天下的顶点,将来争霸,对他的好处就是无限大。 翻手为云覆手雨。 这腐朽的大汉天下陈暮要灭,刘备他要扶持,名声和权力,他全都要! 在他眼中,这天下,不过是棋盘。众生,不过是棋子。 只是这天下,不知谁有资格与自己对弈呢? 月光下,陈暮的背影越拉越长。 站在阴影里,低着头,出门看到王钧站在马车前等他,陈暮露出了人畜无害的微笑,宛如春风一般和熙。 第一章 董卓兵败 中平元年九月,冀州。 初秋时节,凌厉的朔风呼啸而来,像是要席卷四海八荒,大地一片苍莽。 宽阔的曲阳城高有三丈,巍峨树立在平原之上,远方连绵的野草在风中摇曳,卷动着冰冷的肃杀之气。 城池之外,旷野大地尽头有一条淡淡的黑线在蠕动,地面仿佛在震动,数万大军乌压压一片,缓缓前行,浩浩荡荡,无数旌旗招展,宛如一朵恐怖的黑云向着曲阳压来。 董卓骑在马上,神色冷漠而又充满了暴戾,眼眸之中杀气四溢,恶狠狠地盯着远处的城池,像是如同一条饿狼般要将它吞下。 这将是他最后的一次进攻,因为他听说朝廷已经不耐烦,皇甫嵩马上就要过来接替他的位置。 以胜军之将被替换和败军之将被替换是两个概念。 卢植现在还被关押着,要不是皇甫嵩替他上书求情,没准早就被朝廷问斩了。 从六月末决定出发来曲阳,到九月初已经有两个多月,张宝聚拢巨鹿河间等地黄巾十余万人,据城而守,他的西凉铁骑几乎无用武之地。 而原本卢植留下的军队则战意极差,攻城之时,经常是稍有伤亡就自行溃败,让董卓吃尽苦头。 这一次他决不允许士兵再撤退! “攻城!” 董卓凶厉地扫了眼自己后方的步兵方阵,手中的宝剑高举,放声尖啸。 最前排的士兵推着用来抵挡箭矢的冲车和木幔缓缓向前,成群结队的步兵跟在后面,等待云梯架好。 曲阳城楼上箭矢如雨般洒落,钉在了冲车和木幔上方的挡板上,发出咚咚咚沉闷的声音。 士兵推着一列列井阑、扛着一架架云梯躲在冲车与木幔之后,靠近城墙,云梯快速架好,数万大军如滚滚洪流,卷起惊涛骇浪,向着城墙轰鸣拍去。 无数箭支嗖嗖嗖地如雨点般砸下,云梯架到了城墙上,井阑上的官军弓手也同时向城里射箭,压制敌人的火力。刀盾手举着盾牌,在各营基层军官的指挥下,如蚂蚁般向上攀登。 董卓举剑督战,高喊道:“第一个上城墙者,赏百金,后撤者,斩!” 连绵悠长的号角齐鸣,战鼓轰隆隆的作响,在他的身边三千西凉铁骑如影随形,静静地列于阵后,他们全身覆盖着黑色甲胄,仿佛来自地狱的幽魂,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城墙上滚石檑木砸下,大袋大袋的石灰粉倾倒,木盾可以抵挡箭支,却挡不住滚石檑木和石灰,顷刻间就有数百人被砸落,很多人的眼睛里不慎落入石灰粉,顿时感觉到眼睛火辣辣地疼痛,惨叫一声从云梯上跌落下去。 箭镞声、喊杀声、哀嚎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有些士兵看到这一幕肝胆俱裂,不敢再攀爬云梯,还有些士兵只敢躲在后面呐喊助威,冲车撞在城门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城门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在黄巾的反击中,往城墙上冲的士兵成排成排地倒下,足有数里长的城墙上,箭矢乱飞,血花迸溅,官军人头攒动,依附着大型攻城器械,缓慢地向城墙攀爬。 可黄巾的人实在太多了,城墙上不断探出一丈长的长矛向下刺,各种重物不要钱似地往下扔,除了井阑上的弓手能反击以外,很多官军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被城上的人打下去,如断线的风筝般坠落。 巨鹿太守郭典看到无数士兵用命在试图冲上城楼,却一次次地被打下,不由心急如焚,对董卓劝道:“将军,敌人据城而守,这样打下去士兵伤亡太大了,还是围城。” 上个月郭典就提议过,曲阳城里有十多万黄巾兵,守城力量充沛。但十多万人每天的粮草消耗极大,只要董卓有点耐心,对曲阳围而不攻,断了黄巾粮道,不出两三个月,城里的黄巾士兵就会因饥饿而逃出城,曲阳城到时必然沦陷。 但董卓立功心切,强行命令士兵进攻,都打了两月了,城里的黄巾兵未见失败的迹象,反倒是官军已经人困马疲,若不是畏惧于这三千西凉骑兵组成的督战队,北军恐怕早就已经消磨怠工,不愿出战了。 董卓恶狠狠地看了眼郭典,大喝道:“卢植就是因为懈战而被朝廷撤换,你是想让我也跟他一个下场吗?” “将军!” “不用在说。” 听到董卓坚决的回应,郭典无奈,小孩子才问对错,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利弊。 围而不攻的打法肯定是对的,可那又怎么样? 董卓要的是速战速决,要的是立即就有成效。如果不能马上拿出成绩,朝廷不会体谅前方将领的难处,被关押在洛阳监狱的卢植,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战争还在打! 孟震的先锋军虽然以悍不畏死着称,但短短一个时辰不到,损失就已经达到了七八百人,伤亡堪称惨烈,孟震脸色铁青,心疼得浑身直哆嗦。 回头看了眼远处还在举剑高声喊着冲杀的董卓,孟震一咬牙,拔出环首刀带着剩下的队伍向着城楼发起冲锋。 初秋九月自塞外来的朔风刮在人的脸颊上,犹如刀子割脸般生疼。卢植留下的数万北军精锐早就疲惫,从三月自洛阳出发,已经打了半年的仗,没人再继续想打下去。 但身后三千西凉骑兵的督战队刀锋闪烁着冷厉的寒芒,董卓已经下了死命令,这次攻击一旦跟以往一样败退,西凉骑兵绝不留情,必然斩杀逃兵! “杀!” 刘备左手举着盾牌,一边如猿猴般向梯子上攀登,一边高声狂喊。 箭雨如骤,或是从他身边如流星飞过,或是射在巨大的木盾上,盾牌上钉满了箭支。 刘备并不想打这一仗。 广宗的黄巾随着自己师君卢植的连日打击,已经少了许多,只有七八万人马,攻城器械也造得差不多,明明可以继续围攻广宗。董卓却为了在短时间内有所成绩,非跑到曲阳来。 而且为了加快速度,董卓命令士兵强行军,没有携带那些完成得差不多的攻城器械,结果到了曲阳才发现,曲阳的兵马比广宗还多,官军变得骑虎难下了。 刘备原本聚拢了一万多乌合之众,士气极低,连日战斗损失不少,再让他们上去,徒增伤亡而已。 可董卓逼得紧,不上也得上。 幸好自己四弟陈暮在被朝廷征召回洛阳之前,将原来的精锐全都让三弟张飞带了回来,还附赠了一位猛将典韦,不然的话,再没有士兵继续上去打,董卓恐怕会暴怒。 虽然刘备有了亭侯爵位,董卓资格处置他,可上报朝廷一个懈怠军事跑不掉,到时候爵位要是被削的话,他哪来的脸面去见涿郡父老? “大哥小心!” 正在此时,一块巨大的滚石向着刘备砸来,不远处的关羽连忙大声提醒。 刘备慌忙间无法躲避,只得纵身一跃,跳下云梯。 咔嚓一声,巨石将云梯砸断,连带着云梯正蚁附刘备上梯的部众同样砸倒一片,哀嚎声不绝。 在下面帮忙固定云梯的典韦见主将有难,连忙过去将刘备接住,二人在地上滚了个圈,旁边的关羽本来都快登到了城墙上,看到这一幕不得不单手举着盾牌阻挡箭矢,另外一只手扶着云梯快速往下爬。 攻城战包括张飞在内,武器都没法携带,关羽张飞只能用普通的环首刀,使用起来十分不顺手。之前张飞就带着死士冲上过城墙一次,被敌人的长矛逼了回来,受了伤,现在还在修养。 “大哥,怎么样。”关羽的盾牌上扎满了箭支,幸好他力气大,用的盾牌也大,遮住了全身大部分地方,不至于被箭矢击伤。 典韦将刘备扶起来,周围数名亲兵立即举起盾牌,将刘备团团护住,就看到他的后背上挂着一支箭,插进了后背肩膀的位置,箭头深入,末端羽翼还在随风飘动。 “无妨,先撤!” 刘备龇牙咧嘴,这一箭是他跳云梯的时候被人射的,运气还不错,只射到了肩膀处,而且可能是黄巾弓手已经射了一段时间,力气用得差不多,所以力道不是很大,只是箭头进去,皮肉伤而已,没有伤到骨头。 不过即便如此,他作为北军司马,冲锋的中级军官,也不能再继续作战了,有了这个理由,相信董卓也不会强行命令他继续往城墙上去冲。 刘备的北军部曲缓缓撤退,攻城的数千人死伤惨重,损失了接近千人,一个个相互搀扶,撤离这一段城墙。 远处督战的董卓看到这一幕,大怒道:“刘备怎么回事!” 督战官回来报信:“将军,刘司马在登城的时候被箭矢射中了,他的部曲把他抢了回来。” “死了没有?” “应该没有。” “那就让他的部众继续进攻,谁也不许后退!” 董卓露出豺狼般凶厉的神色。 这一战事关他的前途安危,他决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传来兵将董卓的命令下达到了刘备那边。 刘备这个时候正被典韦和关羽扶着回去,听到命令,勃然大怒。他的精锐部曲总共也才三千多人,死伤近千,连他自己都受了伤,董老贼怎么可以如此不近人情? 但大汉官军等级森严,上下尊卑,刘备虽然有心想骂董卓几句,也只能作罢,暗恨对关羽道:“二弟,下令士兵,继续进攻!” 关羽心疼士兵,劝道:“大哥,不能再打了,再打的话,咱们从幽州出来的老兵全没了。” 典韦也说道:“司马,的确不能打了,我们的伤亡太大了。” 刘备何尝不知道不能这么打下去? 攻城战大多是以多打少,《孙子兵法》云:十倍围之五倍攻之,还没见过几万人围着十几万人的城池打的,就算官军个个精锐,野外鏖战不怕,但城池攻守本就不平衡,更何况人少? “唉!” 刘备叹了一口气,正不知道该怎么办间。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忽然悲恸喊道:“孟司马阵亡了。” “孟震死了?” 刘备浑身一颤,他原本做中郎的时候就在孟震麾下,与孟震关系极好,他居然阵亡了? “周司马也阵亡了。” “何司马重伤。” “逃。” “再不跑没命了。” “走!” 官军冲杀了一个多时辰,早就精疲力尽,如今又有数位中层将领阵亡,给官军极大的打击,士气大跌,纷纷转头逃跑。 在没有鸣金的情况下,士兵们自发后撤,如潮水般退去,没人再愿意承受更大的伤亡。 董卓大怒,举着宝剑厉声喝道:“不许退!都给我继续攻城!” 没有人听他的。 卢植率领的北军自三月出发,到现在九月,已经打了半年仗,伤亡很大,士兵都已经厌倦了战争,士气十分低落。 “后退者斩!” 董卓暴怒之下,高举宝剑,策马狂奔,三千骑西凉铁骑如影随形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庞大的骑阵仿佛来自银河的洪水,挟裹着踏碎一切的威势,如天崩地裂,如惊涛拍岸,向着前方漫卷而去。 他居然要用自己的骑兵来阻拦溃败的阵型。 不远处的刘备骇然色变,大喊着:“董卓疯了,他真的疯了!” 两股洪流轰然撞在了一起。 西凉铁骑如虎入羊群般扎进了官军溃逃的残阵,锋利的长矛像扎稻草一般洞穿了士兵们的身体,董卓砍倒了一名溃兵,帅字大旗高高悬挂,骑在马上扬声怒喝道:“谁也不许跑,跑者一律按逃兵论处!” 只是一刹那,数百名最先逃跑的士兵便被西凉铁骑的环首斩马刀砍翻在地,闪烁着寒光的兵刃上沾满了同胞的血线,所有人都吞咽了口水,再也无法挪动第二步。 就在此时,曲阳城上的张宝看到这一幕,大喜过望,大喊道:“官军内讧了,全军出击,给我杀出去!” “杀!” 连日来的守城战早就赶到无尽憋屈,城墙上无数黄巾士兵高举武器呐喊,城门打开,黄色的头带卷成一股洪流,向着城外的官军席卷而去。 官军早就没有了战心,现在只是勉强被西凉骑军摄住,但当十余万黄巾倾巢而出的时候,就是压倒他们最后的稻草。 所有人都哭爹喊娘地逃跑,开始了第二轮溃败,无论董卓如何呐喊,也阻止不了他们逃亡。 荒野朔风呼啸,鲜血染红了大地,溃败,也就变成了一场屠杀。 第二章 营寨鏖战 董卓本来有机会挽回颓势,如果他能在黄巾出城追击的时候,带着三千西凉铁骑反戈一击,没准可以带领着溃败的官军反杀进城里。 毕竟官军虽败,并不是他们战力不行,而是人少打人多,又是攻城战,导致他们不愿意做这样无谓的伤亡。 但董卓暴怒之下,命令西凉骑兵对自己的阵型发动冲锋,导致西凉骑兵深陷自己人的泥潭。 如此一来,他再想组织攻势已经来不及,身边逃跑的士兵无法让西凉骑兵组成冲锋的阵列。再加上黄巾追兵已经靠近,想发挥骑兵的机动性已经很难了。 所以当董卓发现黄巾杀出了城,大吼着命令士兵不许逃跑,原地留下反击的时候,他已经连自己手下的西凉骑兵都没法控制住。 “给我回来,列阵,杀敌!” 董卓还在咆哮。 战场上一片兵荒马乱,官军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兵败如山倒,个人的力量在溃败的大军当中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见到这一幕,董卓的部将徐荣苦苦劝道:“将军,走,士兵已无战心,还是收拢残兵,来日再战。” 董卓浑身都在发抖,他不是在激动,而是在害怕,他怕已经没有来日再战的机会。 可是强令攻城后,伤亡太大,损失了数位素有威望的中层军官,大量基层士兵也伤亡极大。 卢植给他留下的三万多人,加上他自己带来的一万多人,总共四万多人马,连日攻城已经折损接近一万,现在毫无功绩,甚至眼看就要打败仗,朝廷不会放过他。 “走!” 但此时黄巾追兵已经越来越近,周围的士兵也越来越少,董卓就算再恨,也只能咬牙忍住。 远处的刘备被护卫七手八脚地抬着跑,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鲜血不断从伤口溢出来,他的脸色发白,感觉自己的右肩膀使不出力气。 “大哥,你感觉如何?”关羽不时回头去看后方的追兵,他们有马,不过攻城战马匹没有用,所以全放在了营寨里。 “敌人追兵到哪了?” 刘备忍着疼痛询问。 “一箭外。” “先回营寨,准备反攻。” “可是你的伤势。” “不能跑,二弟,你必须带领士兵结寨防御,如果大败的话,朝廷会怪罪下来。” “明白。” 关羽脸色凝重地点点头,他们四兄弟的官位来之不易,全靠战场舍身忘死的拼杀才有了今日,如果这一仗打成溃败,连营寨都守不下来,董卓虽然占主要责任,但他们这些军中将领也得受罚。 荒野上的人潮像是草原上被驱赶的羊群般亡命奔跑,尘土飞扬,凌厉的北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的沙土。 官军攻城一个多时辰,死伤惨重,体力也消耗极大。明明离营寨不过二三里地,他们却感觉像是很远很远。万幸的是黄巾军人数太多,城门狭窄,没办法一次性通过十多万大军,因此张宝的追击速度也不算太快。 等到官军跑回营寨的时候,黄巾军的大部队离着营寨还有一箭的距离,勉勉强强足够董卓收拢士兵,将营寨的大门关上,等待黄巾军的攻击。 张宝骑在马上,他知道此时正是进攻的好时候,趁着官军疲于奔命,自己人马士气正旺,说不好就可以将董卓尽数歼灭,于是高举长槊,没有任何犹豫地大喝道:“杀!” “杀!” 身后数万黄巾健儿轰然回应,声如洪雷,从高空俯瞰,十余万的黄色头巾组成的海洋如倾泻的黄河泛滥,滚滚铁流瞬时越过了张宝继续向前冲锋,汹涌澎湃地像是要吞噬前方所有的一切。 董卓三步并作两步爬到了营寨的望台上,大喊着:“弓箭手呢,弓箭手在哪里?” 副将宗员留守大营,他万没想到官军气势汹汹地攻城居然打成了溃败,根本没有做好准备,急匆匆跑过来道:“董将军,现在士兵溃散,弓箭手还没有集齐。” “那就把人全都叫上来,给我守住大营!”董卓吃人般的目光朝着宗员咆哮,吐沫星子都快喷到宗员的脸上。 宗员也是老将,和卢植打的时候连番胜仗,在军中备受尊敬。结果换了董卓,不仅对他毫无敬意,甚至还打了败仗,让宗员无比气愤,差点发作。 但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再不整顿士兵,这里的人谁都别想活,宗员冷冷看了董卓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身下了望台去召集士兵防守。 万幸的是营中还有数千士兵留守,这些士兵休息充沛,并没有体力不足方面的问题,被宗员与各校尉快速集结,急匆匆赶到了营寨后方的台阶上,用来抵御黄巾的攻击。 他们人才刚上来,乌压压的黄巾士兵如潮水般涌来。营寨不比城楼,木质的栅栏高不过一丈二,大概三米多,人站在下面用兵器往上面探,就能碰到栅栏顶。而且论起栅栏的厚度和坚固,也比城墙差了不止十倍。 当黄巾士兵的第一波冲锋狠狠地撞在营寨大门与两侧栅栏上的时候,像是洪水撞在了三峡两侧的悬崖墙壁上,轰隆一声,整个营门居然都在摇晃,仿佛暴风雨里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倾翻。 营寨内侧的台楼连接着栅栏,栅栏在晃动,上面的官军甚至都有些站不稳,连武器都拿不住。但强烈的求生欲还是促使着官军反击,每个人都明白,营寨一倒,无人生还! 刘备忍着伤痛靠近营门,被典韦搀扶着来到望台上,对董卓说道:“将军,此时新败,士兵士气不高,请将军派西凉骑兵从后营出去,偷袭敌人侧翼,以振军心。” 旁边的徐荣眼睛一亮,进言道:“将军,刘玄德说得有理,我愿带兵马出营。” 刘备又道:“军中还有数千骑兵,与西凉骑兵合近八千,野外鏖战有骑兵就有反败为胜的余地。这一仗若是能打好,将军不仅能一扫我军颓势,还能趁势反攻,彻底将曲阳攻破。如此我们就不是溃败,而是诈败反攻了。” 董卓此时正处于暴怒状态,又急又气,听到刘备和徐荣的话,也是逐渐恢复了冷静,细细思索,刘备说的的确有道理,连连点头:“好,徐荣,我派你率领全营骑兵出城,分左右两翼包抄!” 这就是骑兵阵型经典的钳形攻势,当几千年后德意志第三帝国最擅长用这一招的时候,早在几千年前,草原上的匈奴人和汉帝国的铁骑就已经使用过无数次。 后营大门打开,原来卢植留下的五千骑兵和董卓的三千西凉铁骑兵合一处,八千骑兵浩浩荡荡,左右分散开去。 左边是徐荣领着三千西凉铁骑,右边是伍孚领着五千越骑,铁蹄奔腾,大地在震动,天地间仿佛只有成千上万匹健马同时叩击大地所发出的轰鸣声,整个世界都在战栗、在颤抖。 野外鏖战,骑兵为王! 官军虽然败了,可骑兵犹在。 关羽坐在马上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灼热了他的双眸。 打攻城战自己的青龙偃月刀带不了,马匹带不了,就像是被捆住了手脚一样,浑身都不自在,充满了憋屈感。 但回到马上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一身的力气又可以施展出来。 双眸微眯,双腿紧夹马腹,握紧长刀,向前奔涌。 可惜三弟受伤未在! 轰隆! 此时正面战场,营门终于不堪重负,被黄巾推倒在地。 “杀!” 黄色的海浪翻滚,嘶吼着向营寨里冲去。 门口的官军败退,典韦铁塔般的身躯越众而出,手持短戟,长声怒吼道:“已吾典韦在此,谁敢上来送死!” 刘备的数千精锐聚集在他身后,齐齐怒吼:“嚯!” 肃杀之气汹涌澎湃。 黄巾士兵的攻势几乎没有得到任何阻拦,毫不犹豫地向着他们杀来。 典韦脚下摆着数十把短斧,待黄巾士兵接近,浑身虬结的肌肉紧绷,拎起一把一个回旋投掷,短斧似流星划过夜空,尾翼闪烁着冰冷的寒光,重重地砸在一名黄巾兵身上,将他砸地吐血倒飞。 这人还算幸运,只是被斧柄砸中,至少不会死。但另外一个人就没那么运气好,斧头在他身上打了个旋儿,斧刃飞驰划过旁边一人的脖颈,顿时血流如注,将他割喉! 第一把飞斧扔出去,第二把接踵而至,斧头似雨点般砸落,顷刻间就击杀了数十名黄巾。但敌人实在太多了,眨眼间营门就失守,无数黄巾士兵像是汹涌的潮水般向着典韦冲来。 典韦拿起一对短戟,怒吼着杀过去。最前面的黄巾士兵数把大刀劈来,就看到典韦身子一缩,躲开其中几刀,双戟架住迎面的刀锋,用尽力气,反推回去。 前面的黄巾兵被推得连连后退,身后倒了一排。但两侧的长槊又紧接着刺来,已经成为老兵的胡志与他的二儿子胡勇连忙刺矛,帮典韦架住。 典韦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一个飞扑,宛如一只老罴冲阵,竟是硬生生将数名黄巾士兵给撞飞出去。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典韦与三千多名刘备部曲死死地顶住了营寨中门,帮助官军后方溃败的士兵尽快恢复阵列,完成整顿。 而此时,营寨多处栅栏被破坏推倒,像是大坝出现了无数豁口,再也阻挡不了洪水,黄色的海洋即将把整个官军营寨淹没。 西凉铁骑与越骑兵,也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营外左右两侧。 徐荣和伍孚几乎同时挥舞手中的武器,高声大喊:“冲锋!” 轰隆隆! 左右两侧的黄巾士兵骇然地看向远处。 数千骑兵排成一列,暴躁的铁蹄滚动着尘沙,卷起漫天烟雾,轰鸣着向他们冲来。 骑兵一旦有了开阔的地形,就仿佛推土机一般,横扫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