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荣华:悍妃天下》 第一章 大佬回来了 阳春三月,正是杨柳吐翠、燕子呢喃、万物复苏的季节。 大燕京城,位于玉春坊富贵大街的徐阁老府门前,大红的鞭炮碎屑还没扫去,金字匾额就披了白,灵幡被吹得翻卷飞舞,空气中有香烛纸钱的焦糊味传了出来。 “阁老府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他们家四姑娘今儿回府,是喜事吗?”过路的百姓不明所以。 “是啊,刚才还敲锣打鼓的迎人,怎么眨眼就挂上白了?” “难不成那位姑娘刚回府就死了?” “闭嘴你,不要命了。” …… 此时,徐家的正堂一片混乱,下人们各个噤若寒蝉,轻手轻脚地布置起灵堂。 地当间黑漆棺材里没有尸首,只摆着一身男子的衣冠,守灵的婆子将纸钱丢进火光明灭的陶盆里,灰烬打着旋儿飞上半空。 “徐长宁,你去死!”悲声一片的屋内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哭声骤止,众人皆惊愕地寻声望去。 “老二媳妇,你疯了?”老太君扑过去一把抱住昏倒在门前的白衣少女,用帕子捂着她涌血的额头,“她可是你的亲侄女!” “我没有这种败家破业的侄女!” “你……”老太君心口起伏,既恼二夫人的无理取闹,又心疼孙女的遭遇。 见此情景,一旁的二奶奶和七姑娘忙上前一左一右拉着二夫人的手:“母亲,您消消气,千万别惹得老太君不痛快。” 可经历丧子之痛的二夫人根本不讲道理。 她拂开二人,瞪着赤红的眼喘粗气,抖着手点指老太君怀里的少女:“徐长宁这个扫把星,若不是为了她回国,我的定哥儿怎么会战死沙场,连个尸首都没落下?” 老太君怜惜地看着怀中昏迷的人:“宁姐儿被抓走时候才八岁,在北冀为质十年,受了十年的苦啊!定哥儿战死固然伤心,可他是为国捐躯,又与宁姐儿有什么相干?” 二夫人涕泪横流,悲声大喊:“母亲……您的孙儿没了,我的小儿子没了!” “没了定哥儿,你还有嫡长子,还有庶子,”老太君悲坳地老泪纵横,“你这样闹下去难道定哥儿就能活过来了?非要让我老太婆的孙子孙女一同出殡你才满意?” 众人见老太君的态度,便对徐长宁关心起来,纷纷围上来观察她的情况。 只见面容精致的少女紧闭双目,小巧的樱唇苍白如纸,额角的鲜血沾湿了老太君的帕子,茶白衣襟和领口绽了朵朵红梅,面色惨白的几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众人纷纷摇头叹息。 “可怜见的,十年了,才回家,话还没说几句……”长房的韩姨娘拿帕子拭了拭眼角,低低说了一句。 老太君闻言,更觉得痛上加痛,悲从中来,伤心的泪雨滂沱。 二夫人却依旧咬牙切齿愤恨不已。 徐长宁前脚刚进府,后脚便传来她次子徐长定战死的消息,甚至连尸首都没找到,徐长宁多事救了七千战俘回国而被北冀人追杀,却带累她儿子送死,她怎能不恨? 二夫人捏紧了帕子还欲跟老太君继续争辩,就见原本昏迷不醒的徐长宁忽地睁开眼,竟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变故突发,二夫人唬得踉跄退后,反手撑住方几才稳住身形。 “宁丫头你醒了?头痛得厉害吗?可看得清?”老太君扶着徐长宁关切地连声询问。 徐长宁脑子昏沉沉的,鲜血顺着她白皙的面颊滑落,她似毫无所觉,只睁圆了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眼前走马灯般闪过刚才“梦”中经历的一切。 ——暴雨,法场,家人们身首异处的尸体,一滩滩被大雨冲刷的鲜血。一个陌生的英俊男子自称是她夫君,污蔑她与顾九征通奸,她看着母亲滚落的人头,最后心灰意冷,绝望地从城墙一跃而下…… “宁丫头?”老太君见徐长宁双目无神,担忧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徐长宁一动不动,似个被剪断了吊线的精致木偶。 “七姐姐,你看四姐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撞傻了?”旁边的九姑娘扯着七姑娘衣袖小声问道。 “胡说什么?” “我哪有胡说?你瞧她那模样,祖母问话都不知回答,不是傻了是什么?” “你还说!” …… 老太君听到议论,心里咯噔一跳,急声问道:“大夫呢?大夫怎的还没到?”双手握住徐长宁的柔若无骨的手,“宁丫头,你这是怎么了?你说句话,别吓唬祖母啊。” 手背传来的温度,让徐长宁眼里终于有了聚焦,她下意识转向声源处,入目便是老太君担忧的脸。 徐长宁一愣,“梦”中鲜血淋漓的画面太过惨烈,好半晌才迟疑地道:“祖母……” 老太君一喜,连连点头:“是我,是我,宁姐儿,你怎么样?” 徐长宁垂下长长的睫毛,声音娇软,乖巧道:“祖母,您别担心,我无碍的。” “啊——老天不公,为什么你要活过来?你怎么不去死?”二夫人尖叫一声扑上来。 “老二媳妇,”老太君护住徐长宁,扭头看着旁人,“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她拉开?” 众人连忙阻拦,却听得二夫人声泪俱下地喊道:“我儿子是为她死的,她凭什么活着?我要她给我儿子抵命!” 刺耳的尖叫扎入耳膜,徐长宁忽然想起母亲被砍头时鲜血喷溅的画面,心脏砰砰狂跳,脑中一阵嗡鸣,她猛地挣脱老太君,起身踉跄向外奔去。 “四丫头,你要去哪儿?”老太君大惊失色。 徐长宁头疼的厉害,脚步也有些虚浮,可她必须现在就见到母亲,立刻,马上! 谁知她刚冲出屋门,竟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人身上有淡淡的熏香与墨香,一双大手扶着她的手臂,待她站稳后立即退后了一步,声音温柔又担忧:“姑娘?你没事?” 徐长宁抬眸,正对上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瞳孔骤然缩得针尖大小。 这不是方才她在“梦”里见的“夫君”吗?! 她在“梦”里见到的陌生人,如今竟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 那她的“梦”,还是梦吗? “如此粗鲁,成何体统?”一旁传来父亲徐阁老低沉的训斥声。 徐长宁这才发现,这个陌生青年是与他的父亲和二叔一同来的。 轻抿嫣唇,垂下羽睫,将眼中对父亲的恨意掩藏起来,徐长宁一言不发的往内宅跑去。 “宁姐儿!”老太君被女眷们搀扶着来到门前,焦急地跺脚,“哎,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追上去,看看四丫头的情况。” “是。”众人答应,一路簇拥着老太君往后宅走。 二夫人一马当先,甩开众人先一步追了上去。 徐长宁穿过垂花门,眼里只剩下记忆中的那条路,根本看不见旁人,路上撞翻多少仆婢都不在乎,她只听得见自己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近了,近了! 转个弯,又穿过一道海棠门,入目的是斑驳的粉墙和几畦翠竹,一座淡绿窗棂的屋子藏在竹后,隐约听得几声压抑的咳嗽,还有轻声的对话。 “宁姐儿应该回来了,十年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母亲别担心,长安在时就常夸四妹妹过目不忘,她走时都已八岁了,已是记事的年纪,您放心,她一定记得您的。” “对呀对呀,祖母别哭,四姑姑一定记得祖母的。” “哥哥说的对!” …… 徐长宁扶着竹子,寻声踉跄走去,转过弯,上了台阶,染血的素手撩起竹帘。 宽敞的屋内摆设无一处不精致,但也无一处不透出冷清。 绕过翠竹色的素面屏风走到里间,就看到一个瘦弱的妇人穿着一身淡青色的云锦褙子,斜躺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掩口咳嗽,一个纤细的素衣少妇背对着她侍奉汤药,两个五六岁的男童趴在榻前捧着小脸说话。 “娘……”徐长宁哽咽低唤,母亲身首异处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宁姐儿?”孟氏猛地坐直身子,看着模样精致乖巧的少女,再看她那双小鹿一般水润的眼睛,声音颤抖,“你,你是我的宁姐儿,十年了,我的囡囡长大了就该是这个模样……” “娘!”徐长宁扑上前,一把抱住孟氏,泪如雨下,“娘我想您,娘,我好想您……” “宁姐儿,我的儿!”孟氏紧紧抱住徐长宁,“娘的乖囡囡,十年不见,已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可你大哥他,却永远看不见了……” 想起战死的长子,想起这些年的心酸,孟氏当真心如刀割。 一旁寡嫂阮氏抓着衣襟,捂着脸泣不成声,一对双生子叫着爹,也“哇”的大哭起来。 一家人抱头痛哭,孟氏冷静后才发现徐长宁额头染血,心疼地问,“这是怎么了?谁伤了你?” “娘,女儿没事,女儿再也不想离开您身边了。”徐长宁再度紧紧抱着孟氏。 不论刚才那个“梦”是怎么一回事,她都绝对不会让那凄惨的一幕发生在她的至亲身上。 正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咣当”一声。 徐长宁回头看去,就见二夫人叉着腰,宝蓝色锦缎绣鞋踩在翻倒的翠色屏风上,眼神恶毒的要吃人一般。 “好个徐长宁,你以为有你娘护着你,我就能饶了你了?” “二弟妹,你这是何意?”孟氏搂住女儿,面色一冷,“宁姐儿的额头是你伤的?” “呸!这个丧门星害死我的定哥儿,她才磕破了头你就心疼了,那我家定哥儿的性命谁来赔?我今日就要掐死这个扫帚精,给我儿赔命!”二夫人尖叫一声便冲了上来。 “二婶,你这是做什么,”大奶奶阮氏大惊失色,忙拉住二夫人的手臂,“有什么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 “滚开,谁跟她是一家人!”盛怒中的二夫人一把就将阮氏推得跌坐在地。 “娘——”双生子见亲娘受了委屈,冲过去抱住二夫人的腿就咬。 五六岁的男孩力气不小,二夫人疼得“啊”一声尖叫,就要撕扯两个孩子。。 徐长宁生怕两个侄子吃亏,忙将孩子护在怀里,忽然,她想起了刚才“梦”中看到的画面。 ——倾盆暴雨,湿泞的法场,刽子手的钢刀卷了刃,三刀才砍掉一颗人头,那落地的人头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分明是三堂兄徐长定…… 三堂兄是被杀头而死的! 如果那“梦”昭示着未来,眼下三堂兄可能根本没有死。 把两个侄子塞进大嫂的怀里,徐长宁一转身,正瞥见老太君一行进了院子。 老太君腕子上的檀香佛珠和领口挂着的青玉佛像十分醒目。 徐长宁灵动的美眸一转,立即拔高了娇软的声音:“二婶,您别这样,菩萨给我托了梦,三堂兄根本没有战死沙场,他还活着!” 第二章 高能预警 “放屁!什么菩萨托梦,只有榆木脑子才会信什么菩萨,谁真见过菩萨了?你见过还是我见过?你害死我儿,现在还想拿菩萨来搪塞,我看你是找死!” 二夫人本就不信菩萨,平日里最瞧不惯老太君张口闭口“阿弥陀佛”,丧子之痛尚未消去,罪魁还敢用“菩萨托梦”来开脱,她怒火更盛,冲上来就打。 徐长宁拉着两个小侄子往后躲,她身材纤细娇小,额头有伤,白衣染血,又护着两个孩子,几次惊险的避开二夫人纤长的指甲,显得十分委屈。看得孟氏和阮氏心疼不已,急忙阻拦。 院中的老太君看到这一幕,回想方才二夫人的话,当即大怒:“老二媳妇,还不给我住手!” 盛怒之下,二夫人双眼赤红,转身瞪着老太君:“母亲还要护着这个扫把星?她居然敢用菩萨托梦做借口……” “正是因为你对菩萨心不诚,口出不敬,才会害死你儿子,”老太君气得直跺脚,“孽障,孽障,我就算念一万句经,也抵不过你口出的恶言啊!” 二夫人被气了个倒仰,叉着腰对着老太君尖叫:“都这时候了,您还只想着菩萨,若菩萨真的那么灵验,您去求菩萨让我的定哥儿活过来啊!” “你……”老太君心口剧烈起伏,显是被气得狠了。 “母亲,您消消气,莫伤了身子。”徐阁老忙扶住了老太君手臂。 二老爷见老太君动了怒,又看大哥面色不悦,当即冲上前,扬手就给了二夫人一个耳光。 “放肆!无知蠢妇!” “啪”的一声脆响,二夫人被打得一愣,脸上瞬间肿了起来。 二房长子徐长实见母亲挨了打,赶忙拦在她面前:“父亲,您别动手……” “这个刁妇,竟敢对老太君无礼,哭,你还有脸哭?” 二老爷还要再打,徐长实展臂阻拦,父子俩玩起了老鹰捉小鸡,二夫人捂着脸躲在长子身后哭,拔了毛的鹌鹑似的,全不见方才的嚣张气焰。 徐长宁见状,垂下长长的羽睫掩住眸中的笑意。 二老爷打不到人,只得转身给老太君跪下:“母亲息怒,是儿子没管教好媳妇,儿子这就让她跪在菩萨跟前反省,您千万别动气。” 磕了个头,二老爷瞪着二夫人:“你还有脸哭,还嫌丢人不够?给我滚回去闭门反省,定哥儿出殡之前再不许你出来闹事!” “你……”二夫人还预争辩,却被长子捏住了手臂,话音便哽在喉中。 “父亲不要动气,老太君也请原谅,母亲也是因为弟弟的事伤心太过了才会如此,我这就送母亲回去。”徐长实给大老爷、二老爷、老太君等人都行了礼,回身扶着抽噎着的二夫人离开了院落。 老太君原本气二夫人不敬菩萨,可听了徐长实的话,面色也缓和了不少,无奈的长叹了一声。 九姑娘徐长兰看了一眼徐阁老身边的俊美青年,想到刚才徐长宁扑进这人怀里的一幕,不由得捏紧帕子,柔声开口。 “二婶也是可怜,其实四姐姐方才若不说那话,二婶也不至于如此冲撞了祖母。” 这话说的长房的人都微微蹙眉,尤其徐长兰的生母韩姨娘,忙偷眼打量徐阁老的脸色。 徐阁老面无表情,仿佛万事不萦于心。 二老爷却面色稍缓,蹙眉看向了徐长宁。 大夫人孟氏斜睨庶女,眼神黑沉,刚要开口,徐长宁却先一步道: “九妹妹说的是,菩萨托梦的事,我原不想说的,可又怕二婶伤心过度伤了身子,本想着告诉二婶,也好让二婶宽心,不成想却闹成这样。” 徐长宁眨巴着小鹿一般纯净的水眸,懊悔地叹了口气,转而又问:“九妹妹这么说,你也不相信菩萨的话吗?” 徐长兰一噎,见老太君已不悦地皱了眉,脸涨得通红:“哪有,我自是笃信菩萨灵验的。” “原来如此。”徐长宁点点头,手便被老太君干燥温暖的手握住了。 “好孩子,你说的都是真的?菩萨真的托梦给你了?” “是,祖母。” “哎,那定哥儿应该是没事的,”老太君担忧地查看徐长宁额头上的伤口,转身问道,“大夫怎的还没来?” 屋门前的仆妇小心回话:“回老太君,杏林堂的李神医已经来了。” “那还等什么?快请进来。”老太君声音急切。 徐长宁就与大嫂阮氏一同扶着老太君坐下,两个小侄儿也一左一右的去给老太君捶腿。 “老祖宗,您累不累呀?佑儿给您捏捏就不累啦。” “老祖宗,宝儿给您捶捶,您别气啦。” 两个小重孙白净可爱,奶声奶气的一口一个“老祖宗”,听得老太君皱纹都舒展开了,笑眯眯的捏捏两个重孙的脸蛋。 “不累,不累,你们四姑姑回来了,宝哥儿和佑哥儿又都这么乖巧,老祖宗一点都不累,也不生气了。” 徐长宁与大嫂阮氏相视一笑,抬眸时,看见父亲已经带着刚才那个青年走远,其余人也鱼贯离开,其中有个水蛇腰的妇人拉着徐长兰凑着头说话,眼神沉了沉。 婢女端了茶盘到门前,徐长宁收了心神上前接过,谁知黑漆方盘刚一入手,她脑中忽然白光一闪,周遭环境瞬间变换,她竟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中! ——灯光昏暗,落地博古架上的红珊瑚摆件泛着莹润的光,男人猥琐的脸近在咫尺,口中喷出恶心的异味,她的嘴被一只带着浓郁烟草气的大手掰开,一个冰凉的药丸被强行塞进来,入口便化了。 沙哑的声音狞笑着:“这是噬心蛊,每月用一次解药才能压制,否则你的心脏就会被一点点吃掉,你若不听吩咐……” 白光闪过,环境骤变,她又回到母亲的卧房。 徐长宁看见阮氏和孟氏近在咫尺担忧的脸,这才发现刚才的茶盘跌落在地,青花茶具碎了一地。 “宁姐儿,可是头晕?快躺下,大夫怎么还没来?” “老太君,李神医来了。”门外有小丫头子脆生生的回话。 阮氏扶着徐长宁在一旁的贵妃榻躺下,老太君和孟氏都去客气的寒暄了一番。 第三章 刀子终于落下 李大夫年过古稀,须发皆白,颇有道骨仙风之态,干燥的手指搭在徐长宁腕上,才让她从震惊之中回过神。 “外伤无碍,将养些时日便好了。只是姑娘心思过重,忧虑过甚,又自小亏损伤了根本,若想养好怕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孟氏忧虑地皱着眉:“老神医可有办法为这孩子调养?” 李大夫沉吟着:“无妨碍的,且吃两副方子再看看。”说着便去桌边开了个方子,命小童去照方子抓药,又来给徐长宁清理伤口。 徐长宁配合着包扎,待绷带绕着她额头缠了两圈,忽然问:“李神医,您知道什么是噬心蛊吗?” 李大夫一愣,惊讶地笑道:“老朽虽医术不精,这类传说倒是听过一些,这东西只存在于传说中,姑娘怎么想起来问的?” “我从前听人说起过,忽然间想起,觉得好奇的很。”徐长宁眨巴着小扇子一般的长睫毛,大眼睛里满是求知欲。 她本就是天生讨喜的样貌,当她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人时,总能让人心里柔软,不忍拒绝她的要求。 李大夫看她与自己的孙女差不多年纪,便禁不住更多了几分耐心,笑着道:“这噬心蛊是一种金色的蛊虫,听说服下后会遭噬心之痛,若不定期服用解药,便会被吃掉心脏而死。” “竟是如此可怕?” “正是呢,”见小姑娘白了脸,李大夫又好心的解释道,“不过万物相生相克,这噬心蛊再厉害也有天敌,它最怕烈酒了,遇上烈酒就会迅速死去。” “那中了噬心蛊,岂不是吃些烈酒就没事了?” “并非如此,它只寄生之前怕烈酒,若被人服下后,用烈酒就没用了,不过宿主一死,噬心蛊也会一起死去,所以噬心蛊也还有个别号,叫‘同生蛊’。” “原来如此。”徐长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说话间,李大夫已为徐长宁包扎妥当。 见徐长宁还有心情与大夫好奇的问这问那,并无异样,老太君、孟氏和阮氏也都放了心,客气的奉上诊资,亲自送了李大夫出去,又围着徐长宁嘘寒问暖。 徐长宁心里藏着事,面上却不露分毫,安慰了母亲,又送老太君回去休息。 见徐长宁面色苍白,满脸疲惫还在陪着自己说话,孟氏心疼不已。 “宁姐儿快去休息,你大嫂已吩咐人将陶然园整理出来给你住了,院子里也安排了人伺候,娘这里冷清,就不留你了,你才进家门就受了伤,身子又亏损的厉害……”说着话,孟氏的眼泪便在眼圈里打转。 徐长宁心里一片柔软,抱着孟氏的手臂安慰:“娘别担心,女儿年轻着呢,好生调养很快就好了,您的身子不好,才要好生休息。” 孟氏不愿女儿担忧,笑着擦净了泪,点点头。 徐长宁又笑眯眯地与两个小侄儿挥挥手。 两个孩子动作整齐划一的歪着头,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她,也都腼腆的笑出小酒窝,朝着她挥手。 徐长宁屈膝告辞,由高嬷嬷送回了阁老府内宅东北角的陶然园。 她头疼得厉害,脑海中都是方才离奇的经历,无心观赏阁老府的景致,更无心与四名陌生的丫鬟们说话,便先回房休息。 正房的菱花格扇糊着明纸,屋内光线十分柔和,外间的玫瑰椅上铺设了成套的淡绿色锦缎坐褥,绕过一扇四君子屏风,便到了内室。 徐长宁疲惫地抬眸,视线正撞上黑漆博古架,那泛着亚光的红珊瑚摆设与方才看到的画面重合在一处,一股寒意猛然攀上了背脊,直袭心底。 这房间,正是刚才她刚才在白光之后身处的房间! 两次了,现实印证了她在“梦”里经历过的人和事,转眼就在现实中遇见。 所以那不是梦,而是某种预警? 真的会有人在夜晚闯到这个房间,强行将噬心蛊喂给她? 会是谁派来的?是她的上峰,还是有人发现了她回国是来执行“潜匿”任务的,所以要利用她? 徐长宁手脚冰凉,抱膝坐在床头,面上却依旧冷静,沉思片刻,忽然高声吩咐:“来人。” “奴婢缨萝,听姑娘吩咐。”一个脸上带了小雀斑,模样周正的婢女走了进来。 “缨萝,给我预备一壶烈酒来。” “烈酒?” 徐长宁点点头:“我习惯吃酒才睡。” 缨萝诧异瞠目,怎么也想不到这般精致漂亮的人还会有如此爷们的嗜好。不过想到徐长宁在北冀国长大,那边民风彪悍的很,缨萝也就了然了,快步退了下去,很快便送回一壶酒来。 徐长宁将酒壶放在枕边,打发了上夜的丫头,将门窗都从内锁死,含着一口烈酒,睁着眼一夜没睡。 接下来的两天,徐长宁只清早去给老太君和母亲请安,在灵前给三堂兄上香,便被允准回房养伤。 二夫人被罚禁足反省,倒也没再来捣乱。 徐长宁眼下的黑眼圈却越发浓重,头上缠着白纱布,更增了几分病容。 三堂兄出殡的前夜,徐长宁含着一口烈酒,抱膝坐在拔步床上,戒备地盯着紧闭的门窗。 忽然,她听见拔步床后的净房里传来“吱嘎”一声,她立即起身,尚来不及动作,便有一个黑影冲到了她面前。 一张眼熟的猥琐面容就在眼前,那是个瘦得骷髅般的中年男子,留了稀疏的胡须,带着烟草气的大手一把就捏住了她的下巴。 徐长宁奋力挣扎,看到了她在“梦”中看到的相同画面,不等反应,嘴缝里就被强行塞入了冰凉的药丸。 她怕被人看出端倪,别开脸闭紧嘴,尽量让烈酒与之接触。 沙哑的声音嘿嘿笑着:“这是噬心蛊,每月吃一次解药才能压制,否则你的心脏就会被一点点吃掉,你若不听我的吩咐,就让你被噬心而死,你定不信我说的话?那就先让你体会体会,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话音方落,那黑影如狸猫一般闪开,迅速消失不见。 徐长宁抿紧唇,确定人走了,忙吐出口中含着的烈酒,又对着净桶抠着嗓子催吐,直到吐出胆汁才喘息着松了口气。 悬着的刀子终于落下,她熬了两夜没合眼的疲惫也终于席卷而来,强撑着倒回床上,终于昏睡过去。 第四章 炫技 徐长宁是被吵醒的。 悠悠地睁开眼,就看到屋内还是一片幽夜的深蓝,有人在外头敲门,缨萝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四姑娘,您该起了,待会儿三爷就要出殡,若去迟了怕是不妥。” “知道了。”徐长宁揉着眉心应了一声,疲惫地起身,开门让婢女进来服侍她盥洗更衣。 黑漆云纹条几上点了两盏绢灯,柔暖的桔色光芒驱散黑暗,仿佛昨夜从未出现过什么可怕的人。 徐长宁坐在妆奁前,看着西洋美人镜中的自己,任由缨萝和君桃一左一右的服侍她梳头。 行动之间,她忽然看到镜中自己的左耳上有金光一闪。 她不曾佩戴金饰,怎会有金光? 疑惑地摘了耳坠子,就见水滴状的小巧青玉坠子上,竟嵌着米粒大的金色宝石。 那宝石流光溢彩,在灯下熠熠生辉,竟比她在北冀皇宫见过的金刚石还要耀眼夺目。 她的耳坠子上,几时嵌了这个? 徐长宁凑近了绢灯去看,心下倏然一惊。 这哪里是宝石?分明是一只圆形的小虫! 徐长宁忽然想起李大夫说的话——噬心蛊是一种金色的蛊虫。 难道这就是噬心蛊? 烈酒果真起了作用,阻止了此物融合进她的身体,此时将它泡进烈酒里,是不是就可以彻底消灭它了? 这念头刚一起,徐长宁便感觉到一个陌生的存在,同时感受到了愤怒、惧怕和潮水一般汹涌的杀意。 莫名的,她知道那是噬心蛊的想法,它在威胁她! 徐长宁心下震惊,面上却依旧是清晨未醒的表情,低垂着长睫,掩藏着眸中波动的情绪。 她竟然与一只蛊虫心意相通了? 缨萝和君桃仔细绕开包扎在额头的纱布,为她梳好双平髻,并未选用配饰,只用素色的缎带固定,见她朦胧娇慵的模样,不由都笑起来。 “姑娘,好了。” “嗯,清晨有些冷,我想再加一件披风。”徐长宁抬眸,与镜中的两婢女对视。 那双眼澄澈温柔,二人都感觉似被一汪清澈温暖的泉水包裹住,面对这样一双眼,没人会喜欢不起来。 “是,奴婢这就去给您取来。”二人快步去了侧间翻找。。 徐长宁迅速将青玉耳坠子收回木盒,密密实实锁进妆奁,心里这才安定了一些。 悠哉取了一对白玉的水滴状耳坠戴上,对着妆奁看了看,却清楚的感觉到噬心蛊的愤怒和憋屈。 忽然与一只虫子心灵相通,能感受到除了自己以外另外一个东西的情绪,这体验着实称不上美妙。 “姑娘,这是大夫人命人送来的,您穿上试试,合身不合身。”缨萝抖开一件石青色云锦披风。 徐长宁起身穿上,披风略长了一些,但十分暖和。 她垂眸浅笑,白皙如新雪初凝的手轻抚过泛着亚光的锦面,眼中一片温暖:“母亲有心了。” 缨萝和君桃都禁不住笑起来。 “姑娘,时辰不早了,咱们快去前院。” “好。” 徐长宁与两婢女出了门。 谁知就在关门的一瞬,徐长宁眼角捕捉到一闪而逝的金光,旋即就感受到一种得意洋洋的情绪。 下意识摸上左耳垂,一个米粒大的小凸起正贴在她的白玉耳坠子上。。 噬心蛊竟跟过来了。 徐长宁不禁去用指甲抠,噬心蛊纹丝不动,她感觉到意洋洋的情绪在她心里越发放大了。 “姑娘,可是耳坠子戴着不适?”缨萝疑惑地问。 “没有,方才只是觉得脖子有些痒。”徐长宁笑笑,只能戴着它出门。 陶然园外是一条甬道,右转不过二十步就是母亲孟氏的清欣园,上前问过,小丫头子毕恭毕敬地道:“回四姑娘,大老爷方才来接大夫人,已一同出去了。” “知道了。”徐长宁听到“大老爷”三字,心下便似堵了什么,神色却不露分毫,回头对缨萝与君桃道,“看来是我耽搁了时间,咱们快些走。 两婢女笑笑,便提着灯引着徐长宁沿着冗长的甬路走向垂花门。 黎明前的天色更显幽深,远远近近的灯光闪烁,就像一只只萤火虫。 垂花门前,有婆子笑着行礼:“四姑娘。” 徐长宁微微颔首,迈步过门槛时,她忽然感觉有些不对,摸向左耳坠,噬心蛊竟然不见了。 难道它逃走了?几时逃走的? 心下疑惑,徐长宁却悄然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的经历太过离奇,她周围的环境会莫名变换,让她经历完全陌生的人和事后又闪回到现在,而那个陌生青年和噬心蛊的存在,更证明了她的“预知”能力,这对她十八年的人生来说着实是不小的冲击,着实不想再多一个刺激了。 正如此想着,徐长宁的左眼忽然出现了一个她根本不可能看见的画面。 由上向下的视角,二夫人梳着高髻,斜插着银凤钗,行走时凤钗上的流苏和身上宝蓝色的锦缎被子呼应着冷光,她一手搭着二奶奶狄氏的手臂,有四个丫头在她前头提着灯引路。 随后,徐长宁的左耳听见了二夫人的咒骂声:“那个小贱人,引我在老太君跟前出丑,我早晚要弄死她!” 画面和声音忽然消失,眼前又只剩垂花门外的小院和引路的婢女。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徐长宁面容镇定,心里却已经惊涛骇浪。 她感觉到了噬心蛊那种得意又炫耀的心情,刚才她左眼左耳看到听到的,就是噬心蛊所见所闻。 原来与一只虫子心意相通,竟还有这个意外收获? 这想法刚一冒出来,她就感觉到了噬心蛊的怒意,仿佛在怪她嘲讽它是只虫子。 出殡的过程复杂冗长,因没找到三堂兄的尸首,也只能立下衣冠冢。 整个葬礼的过程,噬心蛊都像炫技一般,让徐长宁看到了不少她原本不可能看见的画面,听到了不少人的低声耳语。 回去的途中,徐长宁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缨萝将一个温度适中的黄铜雕花暖手炉放在她手边,徐长宁便微微一笑,将手炉抱在膝上。 温暖隔着一层锦缎浸入手心和指尖,徐长宁理清了思绪,心内一片豁然。 小蛊虫,既然你还有一个名字叫同生蛊,你我便同生。 念头刚起,她感受到另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平和与认同。 额头上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口泛起一阵清凉,纱布下的伤口竟不疼了。? 回府后,徐长宁趁左右无人时掀开纱布对镜查看,发现伤口竟好了大半。 感受到噬心蛊那孩子气的炫耀情绪,徐长宁不由得再度震惊。 原来噬心蛊还会疗伤? 或许,她还要感谢那个意图操控她的人。 徐长宁将纱布重新包好,唇边泛起个玩味的笑。 三堂兄出殡后,阁老府的一切都走上正轨,日子并不会因为少了二房的一个少爷而过不下去。 徐长宁安心又养了几天伤,每日只跟着孟氏去给老太君晨昏定省,就被允准回到清欣园一家子团聚,与母亲和大嫂谈心,与两个可爱又调皮的小侄子一起玩耍,日子过的无比舒心。 唯一让她心里不快的是她的父亲,当朝阁老徐滨之,一直都没有露面。 这个当年口口声声说最疼她,却在关键时刻抛弃了她,一手将她推给北冀国的罪魁,如今也毫无愧疚,根本就没将她这个女儿放在心上。 三月初四,殿试放榜的第二天。 老太君的荣鹤堂桃花儿开得粉霞一般,热热闹闹的粉红了半边天。 徐长宁额头的伤已经痊愈,一手牵着徐天佑,一手牵着徐天宝,笑眯眯地在桃树下玩,左耳和左眼却探查着屋里的动静。 穿着墨绿色比甲的婢女将白瓷茶碗端给老太君。 坐在下手位的三夫人李氏笑着道:“陈公子高中榜首,得了个状元,说不得要来个双喜临门的。” 老太君笑着点头,啜了一口白瓷茶碗中的蜂蜜水。 二夫人一身宝蓝褙子坐在另一边,只阴沉着脸不言语,老太君见了,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二奶奶狄氏见婆婆如此不合时宜的冷脸,急忙打圆场:“三婶说的是呢,‘金榜题名时’陈公子都占了,大伯父是陈公子的恩师,想来必定会亲上加亲、锦上添花了。” 第五章 状元郎 一屋子人就都看向了面容清瘦、精神不济的孟氏。 孟氏也只是笑着点点头。 徐长宁左眼的画面一转,噬心蛊越过了一道鲤鱼戏莲的镂雕插屏,屏风另一侧,二房的七姑娘徐长绯,用肩膀撞了一下长房的九姑娘徐长兰。 “九妹妹,我看陈公子一直对你有意,说不定你很快就要做状元夫人了。” 徐长兰脸色羞红,嗔道:“浑说什么呢。” “我看未必,”三房的八姑娘徐长蔓嗤笑了一声,“没见那天四姐姐不小心撞上陈公子,陈公子那眼神吗?” 徐长兰的笑容立即僵硬起来。 徐长绯冷着脸低声道:“男子自然喜爱她那样的容貌,可娶妻娶德,纳妾才纳色呢,陈公子是正经人,又怎会娶一个德行败坏的女子?。” “德行败坏?”年纪最小的徐长媛不赞同地道,“七姐姐别乱说,四姐姐人又可爱又随和,哪里德行败坏了。” 徐长绯嗤笑,将声音压的更低:“你们别天真了,北冀国那群蛮夷过的都是茹毛饮血的日子,那里的男人一只胳膊就能赶得上我的腰粗,你们只想想边城被那群野蛮人劫掠了多少就知道了,徐长宁一个异国抓来的质子,却能在那样的地方活十年,她靠的是什么?” 徐长兰掩口压下惊呼,眼眸中迅速蓄满了泪:“七姐姐,你是说四姐姐早已经……” 徐长绯点头,低声道:“她若不靠着伺候男人,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陈公子是金科状元,怎会娶一个残花败柳做夫人?” 画面不见,声音消失。 不多时徐长宁就感觉到噬心蛊回到了自己的耳坠子上。 女孩子们聚在一起说的话虽不好听,但也是有因由的,徐长绯是二夫人的嫡女,她能说出这些,可见二夫人背后嚼舌了多少。 不过不打紧,收拾这些背后嚼舌的都是小事,她可以慢慢清算,只当是内宅生活的调剂。 只是,想到“预兆”中全家身首异处的画面,陈青宣分明脱不了干系,这人竟还是她未来的夫君,徐长宁就觉得危机临头。 她不只自己不能嫁,就连陈青宣要娶徐家其他的姑娘,她都必须尽力阻拦。 “四姑姑,四姑姑,你蹲下呀,蹲下嘛。” 裙摆被拉了拉,徐长宁回过神,配合地蹲下:“怎么啦?” 一枝桃花被簪在了她的鬓间,徐天宝搂住徐长宁的脖子:“四姑姑真好看。” 徐长宁心都要化了:“我们宝哥儿和佑哥儿才最好看。” 徐天佑一扬小下巴:“四姑姑好看就够啦,爹爹说了,我们是男人,男人要好看没用,我们将来都要做大英雄!” “我也要做大英雄!”徐天宝也信誓旦旦握拳。 五岁孩子要当英雄,徐长宁被逗得禁不住笑,可想起战死沙场的兄长,心里不免一阵闷痛,母亲生了一儿一女,取名“安、宁”,可她和大哥,谁都没有得到安宁。 正当这时,院门前传来仆从的问候声,旋即就见徐阁老与二老爷、三老爷,一同带着陈青宣走了进来。 徐长宁笑容依旧,只是眼中再无情绪,看着那一直对她避而不见的父亲,起身恭敬地远远行礼,宝哥儿和佑哥儿也都憨态可掬的跟着行礼。 徐阁老看见徐长宁脚步一顿,面色冷沉。 倒是三老爷笑着开口道:“宁姐儿怎没进屋去?” “回三叔,老太君允我带着佑哥儿和宝哥儿出来走走。” 三老爷便笑着点了下头。 一旁的陈青宣望着粉白桃树下容姿明艳的白衣少女,听着那娇莺出谷一般柔软的声音,有一瞬的恍神。 徐长宁察觉到那有些冒撞的眼神,不悦地蹙眉垂眸。 陈青宣这才回过神,急忙低了头,耳根通红地咳嗽一声,跟上了徐阁老、二老爷和三老爷的步伐。 徐长宁心中对这位新鲜出炉的状元郎越发不喜,想离他远点,索性继续带着两个侄子在外面玩。 谁知不过片刻,屋内就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脚步声纷至传来,正屋湘妃竹帘一撩,女孩子们说说笑笑的走了出来。 八姑娘徐长蔓远远地看到徐长宁,便笑着道喜:“恭喜四姐姐,要做状元夫人了。” “什么?”徐长宁一愣,心下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徐长兰挽着徐长绯的手,抿着唇泪盈于睫,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徐长绯气不过,咬牙切齿的走到徐长宁跟前,压低声音怒道:“好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你用了什么办法,竟让青宣哥哥与大伯父求娶你?你才刚回国来便要抢别人心上人,好歹毒的心思。 徐长宁惊讶的抬眸,事情来的竟这么快? 想到她在“预兆”中经历的一切:全家斩首,自己惨死,徐长宁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七妹妹这话,也是闺阁女子该说的吗?”徐长宁不悦地沉下了脸。 “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四姐姐做出了龌龊事,还怕有人当面问你不成?”徐长绯肤色偏白,愤怒时双颊桃粉,吊梢丹凤眼眯起,更添几分凌厉。 “闺中女子,素来不与外男私相授受,”徐长宁背脊笔直的端立在原处,剪水双眸中冷意森然,气势迫人,“你左一句‘狐媚子’,右一句‘心上人’。敢问,是哪一位将外男当做了心上人?” “你……”徐长绯被问的一噎。 徐长兰听得心头剧跳,拉着徐长绯的手道:“七姐姐,算了……”像是惧怕极了,压低声音凑在徐长绯耳边续道,“七姐姐不要如此,当日就连二婶都吃了她的亏,你不是她的对手,咱们快走。” 徐长兰的“劝解”,彻底勾起了徐长绯怒气,想起母亲受的委屈,再想想死去的二哥,愤然的点指着徐长宁: “好个不要脸的东西,强词夺理倒是厉害,我只问你,我二哥好歹是为了营救你才会战死沙场,你内心毫无愧疚不说,反去坑害我母亲,难道这就是你长房嫡女该有的规矩和气度?” 徐长宁水眸眨了眨,满眼的疑惑:“我又几时坑害过二婶了?当日明明是二婶伤心过度着了魔,言语鲁莽冲撞了老太君,二叔才会罚二婶反省,这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若不是你说什么菩萨托梦,我母亲怎会冲撞老太君?”徐长绯气得跳脚。 第六章 亲就这么定了? 徐长宁诧异:“菩萨托梦是真的,菩萨说过,三堂兄真的还活着。怎么,难道七妹妹也不信菩萨?” “你……强词夺理!”徐长绯语塞。 徐长兰适时地抽噎道:“四姐姐还是少说几句,三堂兄战死沙场,已够凄惨了,那一战三千兵马遭遇敌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少数逃兵死里逃生,四姐姐难道是在暗指三堂兄做了逃兵不成?” “正是,你难道在讽刺我二哥是逃兵?你好歹毒的心肠!”徐长绯越想越气,声音也越发尖锐起来,“你别想将北冀蛮夷的那一套带回家来,没的将全家女孩儿们都带累坏了,如此粗鄙无礼,你根本就不配做徐家的女儿!” 徐长宁娇软的声音却依旧慢条斯理:“粗鄙无礼?难道在祖母的院中拦着人大呼小叫,便是徐家女儿该有的规矩吗?二婶只有你一个嫡女,倒将你教导出几分个性来。” 又看向一旁的徐长兰,徐长宁面上挂了个微笑:“九妹妹知道的不少,可见韩姨娘也没少私下里教导你?” “你……”徐长绯被说的张口结舌。 徐长兰则委屈的红了眼眶。 正当这时,正屋的锦缎夹竹门帘被撩起,老太君身边的蔡嬷嬷笑着走了出来。 “姑娘们都在呢?小厨房预备了甜汤,才刚老太君还说若姑娘们回去了,就叫奴婢去给姑娘们都送上一些呢,如今姑娘们既还没回去,正好一起来用甜汤。” 蔡嬷嬷几句话的功夫走到近前,看向徐长绯的眼神多了几分警告:“小姐妹们说说笑笑,也不要伤了和气才是,吃一些甜汤,甜甜嘴也好。” 侧身做请的手势:“几位姑娘,一同到花厅来。” 蔡嬷嬷这么说,便是屋里听见他们此处的动静了? 徐长宁无所谓,事情不是因她而起,她也未曾高声说话,反倒是徐长绯越吵声音越大。 看了看已是脸色惨白的徐长绯,徐长宁便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小侄儿的手,笑道:“多谢蔡嬷嬷,那我与佑哥儿、宝哥儿就厚颜留下,再蹭祖母一顿。” 蔡嬷嬷听得噗嗤一声笑,一面在前头引路,一面道:“四姑娘您若每日都来,老太君才喜欢呢,您在北冀国受了这么多年苦,老太君每每想起就要伤心地哭上一场,这些年不知求了菩萨多少次,如今您平安回来了,还能得菩萨托梦,老太君直说您有佛缘呢。” 一句话,就将后头的徐长绯打击的脚步又缓了一些。 看来老太君是当真听见了。 三房的三位姑娘便都凑趣的跟徐长宁闲聊,说说笑笑的先进了花厅。 徐长兰与长房的十一姑娘徐长颖,一左一右的拉着徐长绯的手,低声安慰着,也随后进了门。 不过片刻,甜汤便被端了上来。 徐长宁喜甜,双生子也不例外,只是平日阮氏管得严,不许他们吃多,徐长宁便也依着大嫂的意思,不给宝哥儿和佑哥儿多吃,吃过甜汤,还监督他们漱口。 就在这时,院中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 徐长宁白皙素手端着白瓷茶碗,肌肤与白瓷交映着柔光,抬眸看去,便见对面的徐长兰正伸着脖子往外看。 晃动的珠帘外,几个人影渐渐走远,想是那位状元郎告辞了。 不过片刻,老太君屋里的大丫鬟喜桂就来门口回话:“姑娘们,老太君请几位去正屋说话呢。” 徐长宁将茶碗放在手边的黑漆方几上,笑着拉住两个小侄子的手:“宝哥儿,佑哥儿,跟姑姑去给老祖宗请安了。” “好!”徐天宝和徐天佑异口同声,一左一右的拉着徐长宁走在前头。 其余姑娘也都跟随在后。 老太君屋里只剩自家女眷,显然外客已由男丁送了出去。 姑娘们进了门,规矩地齐齐行礼问候。 徐天宝和徐天佑也都憨态可掬的行礼,随后就小猴子一般蹦跶到老太君的跟前,缠着她往榻上爬。 老太君原本还有些恼,方才徐长绯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她听得清清楚楚,正打算狠狠训斥她一番,可如今重孙在怀中,再一想二房毕竟没了一个嫡次子,老太君也不想给二儿媳难堪,就只叹了口气。 “老二家的,绯姐儿也不小了,眼看就要及笄,之后便要成婚了,趁着这段时间,你还是好生教导绯姐儿一些规矩,免得将来去了侍郎府中吃亏。” 二夫人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脸色涨得通红,恨恨地瞪了徐长绯一眼。 徐长绯红唇抿着,面皮紫涨,眼中已蓄了委屈的泪,低着头倔强地一言不发。 二奶奶狄氏见情况不妙,生怕小姑和婆母吵嚷起来,搅合了长房大好的日子,赶忙暗地扯了下二夫人的袖子。 二夫人压下火气,想起丈夫背地里对自己说的话:“往后在府里,也要小心一些,我刚得了摄政王的重用,却不似大哥早已是摄政王身边的红人,能不开罪长房的就不开罪……” “是,媳妇谨遵老太君的吩咐。”二夫人恭敬地行礼。 “嗯。”老太君笑容又柔和了几分,笑望着徐长宁道,“如今,宁姐儿也算是有了好归宿,想必你也知道了,你父亲的门生陈公子乃是今科状元,他登门求娶,你父亲也已经答允了。” 苍老的手拉着徐长宁细白的手拍了拍,“初十那日咱们家要做定亲宴,你放心,祖母一定叫他们办的红红火火的,不叫任何人小看了你去。” “老大媳妇,你身子不好,定亲宴的事便交给韩姨娘去安排,你看可好?”老太君拉着徐长宁的手,笑着去问大夫人孟氏。 屋内众人就都不着痕迹的打量孟氏和韩姨娘的神色。 韩姨娘是老太君的侄女,太君不曾苛待过孟氏,但孟氏常年体弱,早有过短寿的传言,人人都知道将来孟氏若去了,韩姨娘将来是会被扶正的。 徐长宁望着母亲,着实心疼的紧,父亲为了自己所谓的“忠义”,十年前亲手将她送给了北冀国,最痛苦的应该便是母亲。 甚至在内宅中,父亲也不能对母亲从一而终,年轻时就纳了三房妖娆的美妾,其中一个还是地位超然的韩姨娘,后来又出了大哥徐长安战死的事,若母亲事事都能顺心,又何至于四十几岁便如此虚弱? 第七章 英雄变狗熊 可孟氏却笑容得体的起身,给老太君行礼:“多谢母亲,母亲一心为媳妇着想,媳妇哪里有不满意的?韩姨娘素来谨慎,想来有她操劳,又有母亲把关,定亲宴的事万万错不了的。” 老太君闻言,便满意的点点头。 韩姨娘暗恨徐长宁夺走了徐长兰的好姻缘,原本想借机发挥的,可孟氏的一番话,就如同警钟一般,将她彻底震清醒了。 这种大事,她若办不好,那丢的可是老太君和韩家的脸! “夫人放心,婢妾必定仔细行事,有不懂的,婢妾还少不得要去请教夫人。” 孟氏便微笑着颔首:“都是为了家里的姑娘。” 徐长宁悄然放松下来,对母亲的聪慧和手段又有了新的认知。 只是这个陈青宣到底是个隐患。有什么法子,能让家人否了这门亲事? 傍晚,徐长宁沐浴后屏退了下人,独自侧躺在临窗的贵妃榻上,一面把玩着左耳的白玉耳坠,一面绞尽脑汁的想对策。 细嫩的指尖一下下从耳坠上小小的凸起上滑过,徐长宁感觉到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似乎十分轻松愉悦。 “你倒是轻松,这算是给你按摩吗?”徐长宁摇头失笑。 正当这时,拔步床后的净房中似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心下一凛,徐长宁猛然起身,便见一个身材瘦得骷髅一般的男子,从净房之中负手而来。 “啧啧,阁老千金的香闺,真是香得很。”男子猥琐的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十分陶醉。 徐长宁面色镇定,只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惊讶地一挑稀疏的眉,负手绕着徐长宁转了一圈:“到底是在北冀十年都不死的女子,就是和一般的大家闺秀不一样,见了我竟没跪下求饶?怎么样,这些日的噬心之痛还没能让你学乖?” 徐长宁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对方并未发现噬心蛊的异常,她谨慎地抿着樱唇,仿佛强忍着痛苦,倔强的不肯低头。 猥琐男子见她竟如此刚强,又啧啧了两声,忽然沉着脸吩咐道:“你的第一个任务,不许嫁给陈青宣。” 什么人会给她安排这种任务? 徐长宁满心疑惑,面上却做出不满和委屈的模样:“为何?” “为何?”猥琐男子一把捏住了徐长宁的脖子。 沐浴后的少女身上带着特有的馨香,昏黄灯光显得她肌肤白瓷一般细腻,五官也越发精致迷人,手下的触感那般细滑,颈动脉在生机勃勃的跳动,只要他稍微一使劲,就能掐断她的脖子。 徐长宁浑身紧绷,满额冷汗,心脏惊恐之下狂跳,许是感觉到她的恐惧,噬心蛊也不安起来,让徐长宁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疯狂杀意。 猥琐男子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你这么好的皮囊,若将来噬心蛊发作,被吃了心,我还能将你扒皮做个灯笼,美人儿的皮做成的灯笼,就挂在……” 男子的话音戛然而止。 徐长宁只看见金光一闪,电光石火间,她颈上的禁锢已松了。 猥琐男子不可置信地瞪着徐长宁,捂着心口扑通倒地,嘴角紫红的血蜿蜒流下。 金光闪过,噬心蛊回到她的左耳坠上。 徐长宁不可置信地蹲下,食指去探男子的颈动脉,发现此人已气息全无。 不过是眨眼间,噬心蛊竟杀了一个武技高手! 徐长宁被彻底震撼,心里也越发不安起来。 至今为止,噬心蛊所做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之内,它有自己的意志,就算帮她探听,帮她疗伤,甚至为保护她而杀人,也都不是出于她的命令,而是它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感觉,就像身边跟了个武艺超群却不受她管控的高手,许多事都超出了她的掌握,随时都会造出突发状况来,着实让人心慌。 就如现在,她一个阁老千金,屋子里竟多了具男尸,噬心蛊杀人之前,根本就不会考虑如何善后的问题。 徐长宁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了噬心蛊的虚弱。 她起身去开了妆奁的锁,从最里头翻找出一个看似寻常的白瓷小瓶,旋即费尽力气,将男子的尸首拖去了净房外的后院树丛里,也亏得这人瘦得骷髅似的,否则她还真搬不动。 抹了一把汗,徐长宁将那白色的药粉倒在男子身上,立即捂着鼻子退开几步。 只听得“刷”一声,男子身上迅速冒出许多泡沫,白色的泡沫吞噬了他的衣料、皮肤,泡沫旋即变成了血红色…… 徐长宁将从北冀带回来的化尸粉仔细收进怀里,俏脸上满是镇定,亲眼看着那尸首彻底消失不见,又用泥土遮掩住地上的痕迹,这才悄悄回了卧房,仔细洗了手。 躺回拔步床,徐长宁眼前还是方才尸首被化干净时的血腥画面,她平静地看了淡绿色的床帐一会,才在心里感应了一下。 谁知这一感应,徐长宁便大惊失色地猛然坐起身。 她竟然感应不到噬心蛊的存在了! 一夜没睡好,徐长宁次日清晨依旧无法感应到噬心蛊,心里便有些焦虑。 噬心蛊又叫同生蛊,正常情况下,不论是蛊虫还是宿主,只要有一方死亡,便都一起消亡。 她的噬心蛊虽因烈酒发生了变化,可再变,它与她既能够心意相通,便说明她们已是同生同死了。 如今,她感应不到噬心蛊,是不是说明她的生命也在渐渐消亡? 徐长宁压下心里的焦虑,清晨照旧去老太君的荣鹤堂昏省。 韩姨娘见几房的女眷们都在,便将自己列出的单子拿出来给老太君瞧。 “……您瞧,四姑娘的定亲宴时就用这样席面可好?老爷在朝中人脉广,咱们预备的席面少了怕是坐不开……”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仆妇的声音由远及近:“老太君!三爷没死!三爷没死!” “什么?”老太君一时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放下单子疑惑的看向身边众人,“你可听见说什么了?” 二夫人一脸茫然,下意识站起了身。 一个穿着墨蓝比甲的仆妇撩帘子冲进来,满脸喜色:“老太君,三爷还活着!” 第八章 顾二公子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二夫人不可置信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仆妇的衣襟。 仆妇被勒地喘不过气,憋红了脸语如溅珠一般:“听说摄政王府的顾二公子去边境杀完七千奸细,与北冀国和谈后回京,带回了许多逃兵,三爷就在逃兵之中,有人亲眼看见了!” 徐长宁闻言大惊,仿佛有重锤狠狠地敲击她的心脏,耳边嗡嗡直响。 她费尽心力营救的七千战俘,竟被当做奸细杀光了?下手的人,还是顾九征? 其余人也都是一脸的震惊,但他们震惊的不是“七千奸细”被杀,而是徐长定果真还活着。 女眷们看向二夫人的眼神,都变得十分微妙。 家里刚多出的“为国捐躯”的英雄,眨眼就变狗熊了? 二夫人去长房闹了一场,甚至将长房嫡女的头都打破了,结果为的却是这么个做了逃兵的孬种。 孟氏轻笑了一声:“恭喜二弟妹了,不管怎么说,人活着就是好的,也不辜负二弟妹一片慈母之心。” 二夫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时间甚至都不知该欢喜儿子活着,还是该恨儿子做了这等龌龊事。 老太君从震惊中回过神,皱着眉道:“老二媳妇,你还有什么话说?当初宁姐儿告诉你,菩萨给她托了梦,定哥儿还活着,你却偏不听,还说出那么多诋毁菩萨的话来,如今你看,菩萨可不是灵验的?” 二夫人讷讷不成言,她是素来不信菩萨的,可回想当日,徐长宁信誓旦旦说出徐长定还活着的消息,言语中那般笃定,今日的事实也证明了她的正确。 难道,这世上真有菩萨?菩萨还当真给徐长宁托了梦? “母亲……”二夫人满脸通红,垂首道,“媳妇知错了,媳妇再不敢说那些毁僧谤道的话了。” 想起二夫人当日作态,老太君依旧有气,可二夫人既已悔过,老太君便也不好再追究。 “罢了,你大嫂说的有理,定哥儿活着是好事,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虽是做了逃兵,说不得摄政王对此事就不追究了,回头咱们一家人想想办法便是了。” 二夫人点点头,心里也想开了些,压下窘迫不去看长房的人,只恭敬地给老太君行礼:“母亲说的是。” 老太君拉过徐长宁的手拍了拍,满面慈爱的笑,声音都温和了几分:“我就说咱们宁姐儿是个有佛缘的,否则菩萨怎么可能给你托梦?宁姐儿在敌国十年依旧安安全全,多半是菩萨庇佑,也不枉费我诚恳在佛前诵经。” 徐长宁从顾九征杀光七千战俘的消息中抽回神,笑得眉眼弯弯的点头:“祖母说的是,也多亏得祖母诚心礼佛,菩萨才会保佑孙女。” 此时她有些理解当日二夫人的感受了,她这十年来能活下来,能得北冀太后青睐成为女官,靠的可从来都不是什么神佛,老太君一句话却都归功于菩萨了。 老太君爱怜地捏了捏徐长宁那张白净讨喜的小脸,笑着道:“还是我们宁姐儿懂事。” 孟氏、二夫人、三夫人便都跟着凑趣的笑,其余女孩们瞧见了,也都轻笑出声。 徐长兰依偎在老太君另一边,娇俏可人地打趣道:“如今您是疼四姐姐,都不疼我们了?” “你呀,就知道贫嘴。”老太君哈哈大笑,也掐了徐长兰的脸蛋一下。 正当满室欢声笑语时,院中却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像是大门被什么坚硬之物撞开了。 徐长宁蹭地起身,面色凝重地看向门口。 错杂的脚步声飞速逼近,院中仆妇们在惊呼,一队身着软甲、腰配长刀的军兵潮水一般闯了进来,鲤鱼戏莲的镂雕插屏砰然倒地,少了遮挡,屋外的阳光直射进门,军兵迅速包围了众人。 女眷们被吓得惊声大叫,有四散躲藏的,有抱成一团的,甚至还有当场晕倒的。。 徐长宁面色微凝,这是抄家? 她伸开手臂将老太君、孟氏、阮氏和两个侄儿都挡在了身后,虽身姿娇小,面容却十分镇定,挡在慌做一团的女眷之前,无所畏惧。 军兵们在屏风两侧列了两队,一个身材高挑的黑衣青年逆光走来。 阳光自他背后照射而来,在他的锦缎衣料上形成一圈光晕,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表情,锐利的眸子扫视过屋内众女眷,眼神似落了闪耀的星辰,视线定在徐长宁身上,玩味的挑起唇角。 徐长宁心下一惊,暗道不好。 这不是她回国前,在北冀客栈见过的那个男子吗? 那天她“借”几个南燕军汉的“刀”,除掉了送她回南燕执行“潜匿”计划的上峰,逃跑时误闯此人的房间,却正赶上他在沐浴…… 想不到,他竟是南燕的官员? 难道她奸细的身份,暴露了? “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就敢乱闯?”二夫人此时回过神,扶着老太君,壮着胆子高声质问,“敢在我们家撒野,知道我们家与摄政王府的关系吗?” 三夫人也大着胆子附和:“就是,这可是阁老府,你们是哪里来的当兵的?敢闯我们家!” 这时院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二老爷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倒要看看谁敢闯进徐家?吃了熊心豹子胆,没王法了不成?大哥没在家,难道摄政王府的关系就不存在了?” 二老爷和三老爷带着护院气势汹汹冲了进来:“我看是谁……” 俊美的黑衣青年漫不经心地转身看去。 四目相对,二老爷似被掐住了喉咙,半晌方挤出一句:“顾,顾二公子?” 徐长宁闻言,瞳孔骤缩。 他就是顾九征? 是那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征征”? “顾二公子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二老爷的态度顿时天翻地转,立刻换上谄媚的笑脸,恭恭敬敬地行礼,“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老太君和二夫人、三夫人一听来人竟是摄政王的二公子,也都到了近前来行礼,七嘴八舌的热切欢迎。 “您看看,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顾二公子千万别与我个妇道人家计较。”二夫人还轻轻地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顾九征长眉微蹙,面现厌恶,一指徐长宁,说出了进府后的第一句话:“把她带走。” 第九章 暴露了吗 “是!”军兵们齐齐应是,抓了徐长宁的双臂,押着就往外走。 孟氏大惊失色,匆忙追来拉住了徐长宁的手,一面被带着往外跑,一面转回身哀求地望着顾九征。 “顾二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宁姐儿在北冀国为质十年,当年好歹是代替您去的,求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 提起当年之时,所有人的面色都是一变。 二夫人立即去拉着大夫人的手往后退,连声道:“大嫂你看看你这是做什么,顾二公子找宁姐儿,定是有要紧事要办,咱可不能捣乱。” 二老爷也紧张地抹汗:“二公子,有什么话咱们好好商量,宁姐儿是个姑娘家,这样带走……” “嗯?”顾九征微微眯眼,垂眸看着二老爷。 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二老爷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话锋一转:“……那也是必须要带走的,您看看您,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下官亲自将人送去,也不必劳您亲自走一趟不是?” 孟氏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二老爷:“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转而又焦急的望着顾九征,“宁姐儿好歹为国受了十年苦,你要抓人,怎么也要有个说法,我家老爷今日不在家,你等他回来……呜!” 老太君一把捂住了孟氏的嘴,与二夫人一同将孟氏拉到了一边。 大奶奶阮氏见不得婆婆如此委屈,急忙去劝解:“老太君,二婶,您们先放手,这样我婆母不能好好呼吸了,她身子弱……” 徐天宝和徐天佑也都哭着去拉扯二夫人和老太君,一时间大人求,小孩哭,场面乱作一团。 徐长宁被军兵反剪双臂,焦急的看着孟氏,努力挣扎却不能挣脱分毫,只能大叫道:“娘,你们先放开我娘!” 孟氏满脸是泪,连连摇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徐长宁双眼赤红,愤怒地瞪着二夫人和老太君:“你们这般做法,难道不虑后事了?” “什么后事不后事的,”二老爷斥责徐长宁,转而谄媚地对顾九征笑,“顾二公子,都是这些妇道人家不懂事,让您见笑了。摄政王他老人家可好?一直想去府上拜见,却不知摄政王是否得闲,您看……” 顾九征剑眉微蹙,沉默不语,抬起手微摆了一下,转身便走。 军兵们立即会意,押着徐长宁就往外走。 “四姑姑!”徐天宝和徐天佑一看徐长宁被抓走,转身便冲了上来,一左一右就要去抱顾九征的大腿。 二老爷眼疾手快,一手一个提住了双生子的领子,强行将他们拉住。 宝哥儿和佑哥儿还不依地踢腾着双腿,挥舞双手。 “四姑姑,你凭什么抓走我们姑姑!” “大坏蛋,你……呜!” 两个孩子的嘴被捂住了。 徐长宁被押着往外走,无法回头,只能听见背后的声音,眼中的赤红渐渐退去,变得一片冰冷。 果真是患难见真情啊。 今日之事,她记住了,若她不死,必当百倍奉还! 光线昏暗的刑部大牢,空气中散发着腐朽的霉味,潮湿墙壁上一盏油灯,火光不住轻颤。 徐长宁双手被铐在木椅上,稍微动作铁链就发出“哗啦”一声。 她断定自己回国“潜匿”的计划暴露了,紧绷着神经严阵以待。 顾九征踱到她面前,俊美面庞在黑暗中愈发显得肌肤雪白、薄唇殷红,透出几分诡异和阴森。 “说说,你是何人,为何要假扮徐长宁?”半蹲在徐长宁面前,清朗声音透着诱哄,“你若说实话,还能免受刑罚。” “假扮?”徐长宁诧异地睁圆了杏眼。 “八岁的女童,被抓去北冀十年还能平安归来,你觉得可信吗?” 徐长宁抿了抿唇,眼前的青年与十年前那个和她一般高的小男孩重叠在一处。 “你小时候被猫抓破过脸,所以你便特别怕猫,可你偏不肯叫人知道你怕,还故意养了一只小黑猫,取名叫灶坑。” 顾九征眸色微闪。 “……那个冬夜,北冀人打进了安青城,你爹逃走了,就剩我爹一个幕僚主持大局,我爹故意将你的大红缂丝过肩蟒披风披在我身上,让你和大小姐都穿难民的衣裳……” 徐长宁仿佛又看到了那天的画面,声音颤抖:“一路上,你一直在与我抢那件披风,我当时不懂,还以为你是不想把自己的披风给我穿,还是惠心小姐做主将披风给了我,直到我被北冀人带走才明白,原来你当时是想救我,而我爹和惠心小姐,都想让我去死,这些年,我一直……” 听到“惠心”二字,顾九征的眸光闪了闪,手紧握成拳,骨节分明:“你回国来,有何目的?” 她的话被突然打断,就似被兜头泼了冷水,童年的画面灰飞烟灭。 徐长宁不得不回到现实,面前这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与她一起长大的“征征”了,他是摄政王的帮凶,为了与北冀求和,甚至能枉杀七千条人命的屠夫! “我回自己的国家,能有何目的?”徐长宁的声音冷了下来。 “没有目的?”顾九征轻轻一笑,皓齿明眸,声音却愈发冷了,“你在北冀已有十年,为何偏赶在此时回国?” “因为我救了七千南燕战俘,北冀人发现了,要杀我。” “啧,‘南山营的英雄’,这称号是那七千战俘赠予你的。”顾九征起身,负手踱步,低沉声音毫无感情。 “一个弱女子,在敌国为质十年不死,甚至还能营救七千战俘?你如何做到的?” “我假造了北冀太后懿旨,让七千战俘去修皇陵,半路用药迷晕了看押的守军,将他们放了。” 顾九征清越的笑声在牢房中回荡,更衬出了几分阴森:“不论旁人如何想,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你是不是与北冀人密谋好了?放人不过是你故意取信南燕的手段,你这会子说实话,我可以饶你不死。” “我没有!”徐长宁心内狂跳,面上却是被冤枉狠了的委屈模样,“我被北冀的探子追杀,那天在客栈你也见了……” 第十章 回不去的当初 顾九征忽然凑近,双手抓着椅子扶手,俯身直视着徐长宁的双眼,与她鼻尖挨着鼻尖。 徐长宁皱着如烟的秀眉,紧靠着椅背竭力躲避,可呼吸间依旧被陌生男子的气息包围着。 “据我所知,追杀你的人都死了。”顾九征低沉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些诱惑的意味。 “你们为了博取南燕人的信任,打算演一出苦肉计,你打算刺探什么消息?还是有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徐长宁摇着头,小鹿一般无辜的眼中已蓄满了泪水,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滑落串串晶莹。 可她的心却因紧张而狂跳,因为他猜的全对! 她之所以利用营救七千人之事回国,一则因北冀国太后失踪,她失去了依靠;二则因得知父亲病重,她想见他最后一面;三则,便是因为她在代太后批阅奏折时,发现了一封秘奏。 北冀国制定了“潜匿”计划,择恰当人选潜入南燕,而潜匿任务的第一环,便是暗杀镇国将军顾九征。 她当时看了秘奏,立即打定了回国的主意,模仿已失踪太后的字迹,矫诏一封,派遣自己参与“潜匿”,为的就是想回国救他! 可她回国后,发现一切都变了。 她要见最后一面的父亲根本没有病,她想救的人,也变成一个滥杀无辜的刽子手。 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寒冷的冬夜,她的亲生父亲想要她死时,是顾九征不顾一切的想要救她。 可眼下,那个“征征”已经变的根本就不值得她救…… 徐长宁难得有了脆弱的情绪,便顺势利用了突然而来的伤心。 “你怎能这样污蔑我?你说得对,我一个女子,在敌国为质十年居然不死实在奇怪,可你知道这十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好容易能回家,命都险些丢了,你却把我抓起来,像对犯人一样对我……” 委屈的泪水沿着她白净的小脸滑落,鼻尖都哭红了。 顾九征面色微缓,当时她在客栈被人追杀的确是他亲眼所见,他当日带去的人也的确回说杀了三个北冀情报司的探子,有腰牌为证。 况且徐长宁不知他的行踪,即便要演戏,也只会演给去平阳村接她的人,而不是他。 顾九征忽然俯身,一把捏住了她的脖颈:“你说你是徐长宁?好,那我便暂且信了你。” 徐长宁被迫抬头与他对视,鼻息缠绕,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藏的狠辣与杀意。 “我会牢牢地盯着你,若你有半分可疑,做出任何不利于南燕的举动,我定会亲手活剐了你!”男人的声音刻意压低,更添几分狠辣与阴森。 徐长宁背上的冷汗渗透了内衫。 不等她开口回答,忽然感觉到沉寂了一整天的噬心蛊有了反应! 眼角微弱的金芒一闪,禁锢着她脖颈的大手骤然松开。 顾九征右手捂住脖颈,手背上一阵刺痛,低头仔细查看痛处,却没看到手背上有任何伤口,那冰冷刺痛感却是真实存在的,他不禁后怕地轻抚过自己的脖颈。 “那是什么?”顾九征捏住了徐长宁下颌,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徐长宁泪盈于睫,茫然又恐惧地道:“什么?你在说什么?” “你还在装无辜?” 徐长宁当然知道方才是噬心蛊在虚弱之中强行发动了,但她只是哽咽,凄楚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想弄死我,只需要给我扣个细作的帽子便是了,又何必如此苦苦为难?” 看着她被泪水洗过,显得格外明亮的眼,顾九征有一瞬的心软,却立即摇头将不该有的情绪甩去。 不对,情况太不对了。 方才那金光分明是从她的鬓边闪过,直奔他脖颈而来的,他察觉不对,下意识用手挡住,这才只是手背刺痛,若是他慢一步,疼的便是脖颈,伤的甚至是颈部动脉,到时情况又会如何? 眼前这个女子,看似无辜,话语中也不见破绽,可情况分明透着诡异。 徐长宁抿着唇,泪珠在长睫尾端欲落不落,端的是楚楚可怜,只是她心里却在后怕。 如果方才噬心蛊真的像杀掉猥琐男子一般顺利的杀掉顾九征,只怕她也再不用想从大牢出去了。 顾九征是摄政王的二公子,在审讯她时无故丧命,她哪里能洗脱干系? “来人,备车。”顾九征忽然高声吩咐。 牢房外立即便有人应声。 锁链“哗啦”响动,顾九征弯腰给徐长宁解开了镣铐。 徐长宁揉着通红的手腕,气鼓鼓地瞪着顾九征:“怎么,顾二公子这便打算换个地儿将我处死了?” “我不会滥杀无辜。”顾九征的右手成拳负在身后,手背的疼痛已扩散到整个手臂。 不滥杀无辜?那七千个无辜的战俘又怎么算?徐长宁面无表情仰头看着他,心下却在冷笑。 被她琉璃一般剔透明亮的眼睛望着,顾九征没由来的一阵烦躁:“我会仔细盯着你,若你有任何危害南燕的举动,我亲手剐了你。” 徐长宁委屈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二公子,马车已经预备妥当。”栅门外,侍卫恭敬回话。 顾九征冷冷地望着徐长宁:“走,我送你回去。” 马车在傍晚的街道上行行驶,木质的车轮吱嘎作响,粉墙黑瓦绵延至远方,各色小店鳞次栉比,招牌酒幌被吹得翻飞。 徐长宁挑窗帘看着外头的街景,眼角余光几次扫过顾九征端坐在马上的背影。 人都说顾九征诡计多端,眼下他极有可能是故意放了她,为放松她的警惕,好等着抓她的破绽。 如果她“潜匿者”的身份暴露,不只她死无葬身之地,就连整个徐家都会被牵累。 潜匿计划的第一环便是刺杀顾九征。 既然他已经彻底变成一个滥杀无辜之人,根本不值得她营救,那么最好的自保办法,就是灭口。 徐长宁垂眸,放下了窗帘。 片刻后,马车停在了阁老府门前。 徐长宁踩着垫脚用的木凳下了马车,刚踏上府门前的台阶,不等叩响门环,便听见门内传来一阵吵闹,二叔的声音尤为尖锐: “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你怎能与摄政王闹不愉快?那可是你的侄儿,是咱们徐家的血脉啊!” 第十一章 可曾后悔过? 徐长宁脚步微顿,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许是主子们的吵嚷声太大,将门子也吸引了去,此时府门前并未见有值门,徐长宁回眸看了端坐在马上的顾九征一眼,便自行从虚掩的角门进了府中。 花木掩映之后,远远就看到二道仪门旁聚了几个人。 二夫人素蓝色的身影藏身于灌木后,声音焦急又尖锐:“……你侄儿侥幸逃生,好容易保住了性命,可摄政王却说要将一百多逃兵都斩首示众,凭咱们家与摄政王的关系,只要你开个口,摄政王总要给这个恩典的,可你,你怎能这个节骨眼上与摄政王闹不愉快?” “朝中之事,妇道人家不要多言。”大老爷徐滨之面沉似水地避开二夫人。 “我看大哥分明就是恨不能我们二房和你长房一样,闹个断子绝孙才痛快!”二夫人崩溃大哭。 徐滨之眉头紧紧皱起,沉下脸来望着二老爷。 二老爷面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回头沉声斥责二夫人:“休要胡言,你给我退下。” “我的定哥儿,好容易活了下来,却闹得这样下场,”二夫人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当初我就不同意定哥儿去从军,是你偏说定哥儿去那个什么京畿大营不过是当闲差,谁能想到摄政王会叫他们去边疆啊,三千少爷兵,被杀的全军覆没,剩下一百多人也要杀头,这可怎么是好?我定哥儿若是被杀头,我也不活了!” “母亲,您别这样,”二房长子徐长实扶着二夫人,“您便是如此,也解决不了问题啊,眼下还得求大伯父想办法,大伯父好歹是当朝阁老,与摄政王关系匪浅,必定有法子的。” 二夫人、徐长实夫妇就都乞求地望着徐滨之。 二老爷也僵硬的行礼:“大哥,还望你伸出援手。” 徐滨之眉头微蹙,摇头道:“ 我方才便已说过,因我与摄政王的观念不和,这段时间要赋闲在家,摄政王跟前我是说不上话了。” “大哥,你便去与摄政王服个软又能如何?为了你侄儿……” “逃兵当斩,这是铁律,定哥儿既是从军,便要遵循军纪,摄政王要严惩逃兵,我说不上话,二弟,弟妹,你们还是想开一些。”徐滨之说罢,便沉着脸往内宅方向走去。 “大哥,你当真如此绝情,就眼睁睁看着你亲侄子去死?”二夫人尖叫。 二老爷满面赤红地瞪着徐滨之的背影,咬牙道:“你与摄政王什么观念不和?不过是因为摄政王没听你的谏言,派顾二公子去杀了七千战俘罢了,那七千人死都死了,你却还要跟摄政王使性子,不顾你侄儿死活,大哥这样做,分明是不拿我们当一家人!” 徐滨之脚步微顿:“法理道义在前,徐长定临阵脱逃,理应严惩,这是法理之中的事,正因定哥儿是我的侄子,我才不能多言。” 徐滨之缓缓转身:“何况就连宁姐儿,当年为了大局,不是也……” 话音戛然而至。 徐长宁与徐滨之四目相对,微微一笑:“父亲说的是。” 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徐长宁屈膝一礼:“法理道义之前,一切都在其后,当年为了大局,父亲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能送给北冀人,如今三堂兄的事父亲不好多言,其实也是一视同仁,这正是父亲将二叔当一家人的表现。” 徐长宁的声音柔软沉静,转回身看向一脸惊讶的二老爷和二夫人,眉眼弯弯地笑了。 “今日二叔和二婶在危难之前,定也是将我和我母亲当成一家人,才会那般做,对吗?” 二老爷和二夫人一时间竟被问得张口结舌,面上都十分尴尬。 “四妹妹,当时顾二公子登门,我父亲母亲也是为了家族考虑,怕殃及更多家人,才只好出此下策,私下里我父亲母亲也十分心疼你,只是四妹妹在北冀国十年,自是深明大义的。” 徐长实向着徐长宁拱手行了一礼,“想来四妹妹这般懂事的女子,是不会计较此事的。” 徐长宁微挑秀眉。 照着徐长实的说法,如果她计较此事,那就是不懂事,不深明大义,不肯为家族考虑的自私之人了? “二堂兄说的极是,我正是这样想的,”徐长宁明亮的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长睫毛上挂着泪珠,越发楚楚可怜,“为了大义,为了家族,我一个小女子的生死名节都是置之度外的。所以我想,三堂兄必定也是我这样的想法。” 徐长宁上前拉住了二夫人的手摇了摇,“您放心,三堂兄身为男子,自是比我这个小女子还要懂事,还要深明大义,还要为家族考虑,他断不愿让家里为难的,二婶能教导出三堂兄这样的好儿郎,着实让人敬佩。” 二夫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恨恨甩开了徐长宁的手。这话是什么意思?分明是在讽刺她教出一个做逃兵的儿子! 徐长实也终于变了脸色,看着徐长宁的眼神充满探究。 “好了!”二老爷沉声斥责,快步走到大老爷跟前道,“大哥既这样决定,做弟弟的无话可说,此事我自是要问问母亲,到底该怎么办!”说罢便往荣鹤堂冲去。 徐长实也扶住了二夫人的手臂,一面劝说着,一面强行将人带走了。 一时间,前院就只剩下徐长宁,与对她避而不见多日的父亲徐滨之。 徐滨之的眼神从她身上略过,淡淡道:“回来倒是快。” 徐长宁听不出徐滨之的意思,只道:“是。” “这半日时间,顾二公子带你去何处了?” 徐长宁抬眸望着徐滨之:“父亲是关心女儿?还是关心女儿的名节受损,会污了家中声誉?” 徐滨之冷下了脸:“十年未见,倒让你学会伶牙俐齿了。” “多亏了父亲,从小女儿就跟在父亲身边学习,这十年能在北冀国求生,还多亏您的教导。” 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徐滨之上下打量徐长宁,半晌方道:“看来,你心里还是怨恨我。” “看到父亲身体康健,步步高升,女儿也算是没有白白牺牲。只是女儿有一事不明,还请父亲告知。” “讲。”徐滨之语气已有不耐。 徐长宁抬眸望着徐滨之,眸光灿若繁星:“当年父亲放弃了我,这十年,您可曾后悔过?” 第十二章 奇葩 徐滨之面色沉静地望着徐长宁,下人们已将灯笼点亮,大红灯笼投射下的光芒将徐滨之的脸庞一半藏于阴影中,让人越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为国家大义,便是为父自身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年为父教导你的,难道你都忘了?”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徐长宁微笑着点点头:“父亲说的极是。” 这个口口声声说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却是在出卖自己女儿之后,更加抱紧了摄政王的大腿,步步高升、入阁拜相。 当今小皇帝践祚六年,才刚七岁,朝政常年把持在垂帘听政的太后与摄政王手中。 若徐滨之当真那般深明大义,为何还要依附权贵,全不在意如今南燕朝政畸形至此? 无非是满口仁义道德,却一心往上爬的国贼禄蠹罢了。 “大老爷,老太君请您去一趟。” 正当父女二人相对无言之时,荣鹤堂的小丫头子飞奔着来传话。 “知道了。”徐滨之凝眉,沉着脸走向荣鹤堂。 徐长宁看徐滨之如此,心情却莫名变好,随手叫住那小丫头子,从袖中拿出一颗银瓜子赏给了她。 “你去一趟清欣园,回大夫人,就说我已经平安回来了,这会子去给老太君请安了,请大夫人不必担忧。” 小丫头捧着银瓜子,眼睛瞪得溜圆,欢天喜地的连连行礼,撒丫子就往清欣园跑去。 徐长宁便去了老太君的荣鹤堂。 过了穿堂,踏上院中铺设整齐的青石砖路,远远便见橘色的灯光将屋内人影投射在窗户纸上。 大丫鬟喜桂悄然行了礼,为徐长宁撩起门帘,蹑足引着她绕过屏风去了侧间。 侧间里,老太君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褶子,正盘腿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 “老大,这件事你不帮忙谁帮忙?这是咱们自家的事,定哥儿做了逃兵,固然是有错, 你大可以将他救回来后,再狠狠的惩罚他,眼下还是救人要紧,明日午时定哥儿可就要被问斩了啊。” 徐滨之面上有些无奈:“母亲,此事难办,此番去前线的三千少爷兵,各个都有来头,做了逃兵的百余人家家都是高门大户,甚至公侯之家的子孙也是有的,摄政王却下令严惩,就连秋后问斩都等不得了,任何人情面都不给。国公和侯爷都没办法,儿子的脸面又哪里有那么大? “况且,儿子刚刚因理念不合冲撞了摄政王,近些日都不打算上朝,与摄政王也是说不上话的,这样的情况,又如何能让摄政王网开一面? “即便去求了,若侥幸摄政王单独放了咱们家的定哥儿,那咱们徐家岂不是与其他那些勋贵人家成了仇敌了?那样对二弟的仕途也是不利。” 二老爷原本横眉怒目,一心怨恨徐滨之不肯去帮忙说情,听了此话,却犹豫了。 老太君皱了皱眉:“这……老大,你莫不是在寻借口?你与摄政王闹了龃龉,不过是去低个头,服个软,你侄儿就能活命,还是你不想低这个头?” 大老爷徐滨之发迹之前,徐家不过是个富庶的耕读人家,老太君也就是个寻常的地主婆,不懂许多政事,她只一心希望儿孙都能平平安安。 “母亲,”徐滨之眯起锐利的双眼,半晌方缓声道,“就如今日母亲做主,让宁姐儿被顾二公子带走一般,您是出于为家族考虑,不愿将事情闹大伤及全家,如今儿子这样做,也是这个理由。” 老太君的脸色有一瞬的尴尬。 二夫人垂泪听了许久,见老太君竟要被徐滨之说服了,扑通一声跪下:“母亲,求您救救定哥儿,好容易人活了,明明能营救的,怎么能丢开手不管他呢?那是您的孙儿啊!” 二夫人哭得肝肠寸断,惹得老太君和三夫人也跟着红了眼眶。 三夫人刚想开口劝解,却被三老爷暗中拉了一下袖子,三夫人立即闭了嘴。 二夫人这厢已开始连连叩头。 老太君素日念佛,最是心软,见二夫人如此,也不免动容了。 “老大,这件事我做主,定哥儿还是要救的。”老太君坐得端正,沉着脸发话。 徐滨之皱眉。 “定哥儿毕竟是咱们家的男丁,你就想想办法,怎么能既救了定哥儿,又不叫那些人仇视咱们家。” 徐滨之的眉头已拧成了疙瘩。 所有人都在看着徐滨之,二夫人更是膝行到徐滨之面前:“大哥,求你发发慈悲,救救定哥儿!” 见二夫人哭得可怜,老太君也老泪纵横:“阿弥陀佛,既然是菩萨保佑定哥儿活命,如今又哪里能让定哥儿被杀头呢?老大,为娘给你跪下,还不成吗?” 老太君说着,竟是下地要给徐滨之下跪。 徐滨之急忙将人搀扶起来:“母亲休要如此。” “那你就快救救你侄子。”老太君使劲捏着徐滨之的手臂。 徐滨之脸色黑如锅底,长叹了一声,拂袖而去。 二夫人急忙爬起来,追着徐滨之的脚步:“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一言不发的就走了啊!” 徐滨之却头也不回,几步就跨出了院门。 二夫人又是求,又是跪,已是折腾的颜面尽失,却没得到徐滨之一句准话。 素日里,因徐滨之是摄政王最信任的谋士,二房总是被压着一头。如今徐滨之开罪了摄政王,又不肯帮这个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二夫人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她回过头看见徐长宁,忽然摸了一把眼泪,道:“母亲,定哥儿的事,就只看大哥如何处置了。如今还有另外一桩,儿媳觉得少不得要提前谋划才是。” “什么事?”老太君接过蔡嬷嬷递来的热帕子。 二夫人慢条斯理道:“宁姐儿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却在北冀做了十年质子,外头早已有人议论说嘴了。今儿个她更是叫那么多军汉,直接给抓了去。” 二夫人拉住了徐长宁的手,怜惜地拍了拍:“好孩子,二婶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咱们家里除了你,还有未出阁的姑娘在,二婶说这话,也是为了全家的姑娘的名誉考虑。” 此话一出,屋内便是一片寂静。 服侍在老太君身后的韩姨娘趁机道:“姑母,婢妾觉得二夫人说的极是,还有一桩,陈公子先前不计较四小姐为质十年,可今日她被那么多男人抓了去,陈公子堂堂状元,可未必不在意,结亲是为了两姓之好,可不是为了结仇啊。” 老太君望着徐长宁,眼中又是疼惜又是纠结:“那依着你们的意思呢?” 第十三章 拉大旗扯虎皮 徐长宁望着老太君,眼神波澜不兴,只是垂下小扇子一般的长睫,乖巧地低下头,一副听凭长辈吩咐的模样。 老太君想她这些年的遭遇,再看她不争不抢的柔顺,越发觉得心疼了。 韩姨娘压下兴奋,满面怜惜地道:“回老太君,依着婢妾的小见识,还是让四姑娘去庄子上与六姑娘一起做个伴儿的好。” 长房的六姑娘徐长珍,六年前陪同她生母曲姨娘去了庄子上养病,至今未归。 “这就是你的好主意?”老太君的眉头皱了起来,微有些不满的看着韩姨娘。 她自然知道,韩姨娘相中了陈青宣做女婿,如今这主意颇有为徐长兰扫除障碍的原因在,纵然她是她亲侄女,此时她也觉得韩姨娘有些过分了。 “姑母……老太君见笑了,”韩姨娘察觉老太君不快,立即改了口,“婢妾不过是一些小见识罢了,这事自然是您做主。” 二夫人眼珠一转,道:“母亲,这事儿依着我的意思,宁姐儿应去庵堂中修行才是,宁姐儿能得菩萨托梦,就说明她有佛缘,如果她去庵堂修行,一则能够服侍菩萨,二则能为家里祈福,三则还可以不耽搁家里其他的女孩,这样岂不是好?” 老太君的眉头微微舒展,似在考虑此话的可行性。 “我说这话,也不是为了我自己,”二夫人走到老太君跟前,轻声游说,“我们二房只有绯姐儿一个姑娘,且也已经订了亲的,倒是不打紧,可长房和三房的姑娘多啊, 万一因此搅了其他姑娘的亲事,可怎么好?” 老太君犹豫着看向徐长宁。 徐长宁也安静地望着老太君。 她的眼睛生的极为漂亮,眼神清澈,仿佛一只误闯进人群的小鹿,单纯而无害。二夫人和韩姨娘说了这么多,她也似半懂不懂似的,端的是惹人怜惜。 老太君的眼圈儿红了:“宁姐儿,好孩子,你过来。” 徐长宁便乖巧的握住了老太君的双手。 “你愿意去佛前侍奉菩萨吗?” 徐长宁看着老太君那慈祥的脸,心下轻嗤了一声,乖巧地点头道:“回祖母,孙女自然是愿意侍奉菩萨的。” 二夫人、三夫人、韩姨娘等人都觉得十分意外,想不到徐长宁会答应的这样痛快。 “只是,今日之事我还没有回明祖母。”徐长宁声音含笑。 “是什么事,你说?你有什么要求,祖母都答应你。” “回祖母,今日顾二公子带我出去,询问了不少北冀国的事,还说近些日还会再来,另外摄政王与太后娘娘都将召见我,具体几时要见,顾二公子也说不准,他只叫我在家里等着吩咐。我若是这会子去了庵堂,只怕到时候摄政王府和宫里传召的人来,要扑空的。” 老太君惊愕地睁圆了眼,惊喜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宁姐儿,你说的可当真?” 三夫人、韩姨娘也都死死盯着徐长宁,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徐长宁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满意地笑了:“自是当真的。” “若这么说,顾二公子今日来,或许就是太后娘娘或者摄政王授意的?”老太君一改方才的焦灼,满面欣喜道,“咱们若这么就将宁姐儿送走,反倒是像对太后娘娘和摄政王不满似的,这么做不妥。” 三夫人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说不得往后姐妹们还要多沾宁姐儿的光的。” “你说这些,莫不是为了不去庵堂,故意扯谎的?”二夫人狐疑地看着徐长宁,“那顾二公子来家中的态度,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若真如你所说,何必这样阵仗?” 徐长宁忽闪着长睫毛:“二婶若不信我说的,您大可以去找顾二公子求证的。” 二夫人一噎,她敢去找那个煞胚? 徐长宁对这些人行事的套路也算看透了,扯摄政王的和太后的虎皮毫无压力,也不怕他们敢去求证。 手被老太君苍老的大手握住,手背被一下下的拍着:“好了,好了,咱们哪里也不用去,你就在家里,我瞧谁能将你如何?” 仿佛刚才要送徐长宁去庵堂的话,她老人家没说过一样。 徐长宁笑着挽住老太君的手臂,笑容真诚:“孙女也舍不得离开祖母身边。”眼角余光瞥见二夫人铁青的脸色,徐长宁无声的嗤笑了一声。 又陪着老太君说了一会话,徐长宁便告辞去了清欣园看孟氏。 今日的事将孟氏气得不轻,孟氏下午就发了热,请了大夫来开了方子,吃过药就睡了,徐长宁也不回自己的陶然园,就守在清欣园侍奉了一夜。 次日清早,徐长宁盥洗时仔细感受了一下,噬心蛊毫无动静,她将白玉耳坠子摘下来,换了另一对丁香戴上,距离稍微远一些,她就感觉到一阵心悸和不适。 看来噬心蛊依旧活着,只是非常虚弱,她与噬心蛊不能分开,分开便会身体不适。 徐长宁又换回了那副水滴状的白玉耳坠。 昏省之时,大奶奶阮氏带着佑哥儿和宝哥儿来了清欣园。 “祖母,您好些了吗?”宝哥儿爬上拔步床,跪坐在床沿看着孟氏奶声奶气地问。 孟氏笑着点点头,摸了摸宝哥儿的额头:“祖母好多啦,你离开祖母远一些,不要过了病气给你。”又看阮氏,“你带着孩子们去给老太君请安,就说我病着,为免将病气过给老太君,今日就暂且告个假。” “是,您放心,老太君今儿个想来也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了。”阮氏端着鸡汤,喂了孟氏两口。 徐长宁笑着坐在一边的交杌上,搂着佑哥儿和他拉着小手:“大嫂,你听了什么消息?” 阮氏道:“方才橘红去了一趟荣鹤堂,这会子荣鹤堂正乱着,二婶叫人连夜预备了纸人纸马香烛纸钱,说是要等午时三堂弟一问斩,她这边就要给送纸钱,这会儿东西都堆在老太君院门口呢。” 孟氏蹙眉:“这如何使得?” 徐长宁听得噗嗤一声轻笑,心想着:难道这就是互相折磨? 一上午眨眼便过去,用过午饭,徐长宁让阮氏留下照顾孟氏,独自一人去了荣鹤堂。 还没进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二夫人沙哑的哭声。 “我的儿,你死的好惨,都怪那些没良心的,还口口声声说是一家人,都不肯救你的命啊!” 第十四章 又迷住一个? 徐长宁脚步一顿,禁不住好笑的摇了摇头。 她在北冀的这十年,有大半时间都跟随在太后的身边,经历的危难数不胜数,多大的场面她都见过,却极少见到二夫人这般行事的女子。 如今看她这般撒泼,倒像看到猴戏一般,觉得新奇有趣的很。 “四姑娘。 ”院门口的喜桂给徐长宁行礼。 徐长宁微微颔首,跟随在喜桂身后走向老太君身边,行走之间不着痕迹地打量众人的脸色。 徐长定的丧事已经办过一次,该哭的早就哭过了,况且他又做了逃兵,此番被杀头,意思到底与为国捐躯不同,徐长宁倒没从众人的脸上看出多少伤心。 老太君神色木然地望院中堆积的纸人纸马、童男童女,见徐长宁来,疲惫的向着她招了招手:“宁姐儿。” “祖母。”徐长宁快步上前行礼,握住老太君的手,疑惑道:“这是……” 老太君心里对二儿媳已是不满到极致,可这一次,就连二儿子都默许了他媳妇的做法。 “你二婶要在此处给你三堂兄送盘缠,毕竟你三堂兄是被摄政王下令斩首的,公然祭祀叫人发现了不好,还是躲在这里安全……” “那也不该在老太君的荣鹤堂里送盘缠啊,府里这么大的地儿,难道还没个烧纸的地方?”八小姐徐长蔓低声嘟囔。 话这么一说,场面就尴尬起来。 二夫人的哭声一顿,旋即叫唤的更加响亮了:“定哥儿,你看清楚是谁害了你,你为了救人上了战场,不留神当了逃兵,你救下的人可不感激你,她爹还不肯救你呐!我的儿,我可怜的儿!” 二夫人话音方落,老太君身边的蔡嬷嬷就道:“二夫人,时辰到了,可以开始了。 ” 叫声一顿,二夫人的眼泪这下子真真切切落了下来。 午时三刻,正是问斩之时。 有仆妇拿了火折子来,上前来帮着将烧料点燃,又有仆妇蹲在陶盆前帮着烧起了纸钱。 二夫人一下子跌坐在地,望着面前明灭的火光怔愣出神。 她这才意识到,她的小儿子,真的没了。 “定哥儿,你,你要疼死为娘……”二夫人闭上眼,紧紧抓住宝蓝色的锦缎衣襟,低下头涕泪横流,脸上的妆容都糊成了一团。 原本方才看着二夫人那般吵闹还很生气的老太君,这时也动了恻隐之心,闭上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徐长宁望着二夫人僵坐的背影,一时间也不免叹息。 正当这时,徐长宁忽然听见外头似有错杂的马蹄声传来,还隐约听得见有人在嚷嚷着什么。 马蹄声? 徐长宁诧异地道:“祖母,您听见了吗?” 一旁的三夫人李氏也道:“我也隐隐约约听见了……” “咣当”一声,荣鹤堂的大门忽然被撞开,一匹通体漆黑毛色如锦缎一般光亮的高头大马径直闯了进来,马上端坐着一个身材劲瘦的俊美青年,却是顾九征! 徐长宁诧异地抬头,就见顾九征神色冰冷,飞扬入鬓的剑眉不耐烦一般紧紧皱起,殷红的嘴唇更显得整个人冷若冰霜,他策马到了跟前,忽然一抽绑缚在马背上的带子。 扑通。 “哎呦!” 一个重物落在了还燃着火星的纸人纸马灰烬上,紧接着便是一声痛呼。 徐长宁就看见一个蓬头垢面、满脸胡茬的青年,拍着屁股连滚带爬的躲开,身上脏污的囚服上已被火星燎着了。 “定哥儿?”二夫人又惊又喜,已是呆愣住了。 二老爷大叫:“快灭火!快!” 仆妇们从震惊之中回过神,赶忙去墙角的大水缸里舀水,往徐长定的身上泼。 哗啦一声,徐长定终于消停了,捂着屁股直“哎呦”。 “定哥儿?你,你没事?你回家来了?”二夫人脚步踉跄的扑上去,一把将徐长定抱在怀里,“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儿……” “娘……”徐长定也哑声哽咽,与二夫人抱头痛哭起来。 原本已要被杀头的人,竟被摄政王府的顾二公子亲自送了回来,便是送人的手段粗鲁了一些,可到底人是活着回来了。 老太君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直念佛 三老爷和三夫人对视了一眼,也都跟着感慨起来。 二老爷摸了一把泪 ,与三老爷一同走到顾九征的马前,仰头看着高高端坐在马上的人。 “顾二公子,这可要怎么感谢您,”二老爷感激涕零,“多亏了摄政王网开一面,这着实是天大的恩惠,属下这一生都为摄政王马首是瞻,这辈子都报答不尽……” 老太君、二夫人、三夫人,以及在场的儿郎与姑娘们,都齐齐给顾九征行礼。 顾九征依旧面无表情,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徐长宁的身上。 徐长宁也抬眸与他对视着,经过了一场审讯,她与顾九征之间,已根本再回不去童年时那般亲密了。 场面一时变的沉静,众人也都察觉到气氛的奇怪,视线在顾九征与徐长宁之间来回。 顾九征方才来时眉头深锁,脸色也很不好,此时却似放松了许多,就连眉头都舒展了。 二老爷心头一动,回头看了看徐长宁,似乎有点明白了。 别的不说,他这个侄女的模样的确是好,莫不是她迷倒了一个状元郎,这会子就连摄政王家的二公子都给迷住了?如过真是这样,事情还不好办了呢。 正当二老爷想再多询问两句时,顾九征却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似上次那般清越,显得有几分低沉:“人已送到,父王为贺徐四姑娘回府,还特地送了一些礼物来,稍后便能送到,告辞。” 冷着脸说罢,顾九征便一抖缰绳,催着马径直离开了。 徐长宁抿着唇,看着顾九征骑着马离开的挺拔背影,蹙起了秀气的眉头。 徐长绯、徐长兰、徐长颖等几个姑娘,再看徐长宁时候眼神中都多了几分酸意。 老太君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拉住了徐长宁的手,颇有深意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孩子,看来这件事,你父亲出了力,其中也颇有你的关系在啊。”说罢颇有深意地看着二夫人。 第十五章 不得不幽怨 二夫人与二老爷脸上都十分尴尬。 昨天他们那般苦求,徐滨之都没松口,谁能想到他不声不响的走了,竟将事情办成了,还让顾二公子亲自将人给送了回来? 看看荣鹤堂院子里的一片狼藉:被水泼过的灰烬糊成了满地泥泞,又被刚才乱跑的徐长定踩了一地的脚印,这哪里像一家主母的院落?简直比外院马棚都不如。 二老爷觉得脸上无光,将眼睛一瞪,狠狠斥责二夫人:“蠢妇,你还不跪下?” “我……”二夫人刚想反驳,对上二老爷的视线,到了嘴边的话就被吓得咽了下去。 “母亲,是媳妇爱子心切,才在您的院子里送盘缠,媳妇保证一会儿就让人将此处收拾得干净如初,”二夫人腆着脸去扶老太君的手臂,“母亲是菩萨心肠,可千万别与媳妇计较。” 老太君却是将手臂抽了出来,拉着徐长宁的手走向徐长定。 “定哥儿,你可好吗?身上可有什么伤?” 二夫人尴尬地满脸通红,灰溜溜地跟在了人群后。 徐长定端正跪下,给老太君磕头:“回祖母,孙儿一切都好,身上只有一些轻伤,这一次,多亏了大伯父了,才刚孙儿都已上了法场了,是顾二公子及时赶来,将孙儿给带走了,其余弟兄,都,都……” 徐长定想起当初的同袍如今都成了刀下亡魂,禁不住捂着脸哭起来。 看着徐长定狼狈至此,徐长宁无奈的摇了摇头,战场上贪生怕死的人,倒是很有“同袍情”? 不过这些日她也打探过,徐长定所在的队伍,原本是应该戍在京城周围的,里头都是一些少爷兵,也不知摄政王是怎么想的,竟然会让这样一支毫无战斗力的队伍去边境,还好巧不巧的与追杀她的北冀南山军撞上了,三千多人,竟然被七百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这么一想,这些少爷兵就更可气了,摄政王不会反省自己的指挥失误,就只会怪这些兵不争气,将错处都推给逃兵就对了。 “好了,好了,能回家就好,过去是事便都过去了,你先回去去换一身衣裳,吃些热汤热水的。”老太君叹息。 “是,祖母。”徐长定磕了个头站起身。 二夫人赶忙去拉着徐长定往外走。 老夫人又吩咐身边的蔡嬷嬷,“你叫人去请大夫,来给定哥儿瞧瞧。” 蔡嬷嬷听了吩咐便赶紧退下。 二奶奶狄氏见婆婆带着小叔子走了,无奈的只能吩咐自己的人留下来清扫荣鹤堂。 其余人就都回了屋内。 徐长宁被老太君牵着手,带到了首位,老太君端坐在圈椅上,徐长宁就侧身坐在了老太君脚边的小交杌上。 下人们端了热茶上来,众人吃了几口润喉。 老太君将青花盖碗“笃”的放在手边的方几上,冷着脸看着二老爷:“今日事情出现转机,还都多亏了你大哥,若不是你大哥去见了摄政王,我想不出顾二公子有什么理由亲自将人送回来。” “母亲说的是,”二老爷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却也不得不表示出一个态度,“定然是大哥顾及他侄儿,否则大哥那般有原则的人,也不会去求摄政王了。” 老太君嘟嘴,哼了一声:“你可记着你和你媳妇是怎么闹的,回头你大哥回来,你该怎么做?”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定会给大哥赔不是。”二老爷笑容僵硬的行礼。 “嗯,你知道就好。 ”老太君又低头看着坐在身边的徐长宁,眼角眉梢的笑纹里都藏着喜爱,“我们宁姐儿是有福气的,这次说不定也多亏你了。” 徐长宁无辜的眨眨眼,不明所以的笑了笑。 看着她那清澈的眼神,老太君到了嘴边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觉得在一个姑娘家跟前说这些,着实有些过分。 “好了,好了,今儿个大伙儿都累了,便都去歇着。” “是。”众人起身,齐齐行礼。 徐长宁跟随在一众姑娘的身边一起退了出去。 院子里清扫了一半,大家绕到了院门前,徐长兰才笑挽着徐长宁的手道:“四姐姐,你与顾二公子很熟悉呀?” 那语气娇憨天真,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徐长宁此时心里就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偏生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就只以同样的娇憨来回应:“我与顾二公子小时候比较熟,如今都十年没见了,九妹妹不知道吗?” 徐长兰一噎,笑着松开了手:“是啊,知道的。” 徐长绯直接许多,斜睨徐长宁道:“九妹妹是想问四姐姐,你昨儿与顾二公子出去,都发生什么了?为何顾二公子送人回来,却只盯着你看?” 徐长蔓、徐长颖、徐长媛几个都缓下脚步,好奇地看着此处。 徐长宁对这类任性的女孩子并无好感,加上心情极差,也没有耐心应对,板着脸道:“此事我已回过了祖母,姐妹们若是好奇,就去问问祖母,我也不确定什么事能告诉你们,什么事不能说。” “你……小气。”徐长绯知道眼下老太君正对二房不满,哪里敢去找晦气?只得瞪了徐长宁一眼,转身走了。 徐长宁则与众姐妹礼貌的道别,回了清欣园。 孟氏已经得知了徐长定已安然无恙的消息,见徐长宁回来,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宁姐儿,你二婶和二叔都去看你三堂兄了?” “是,母亲。 ” 徐长宁笑着接过阮氏端来的茶碗,与她道谢,然是也回以一笑。 孟氏面色苍白,叹息道:“你父亲因反对摄政王杀掉那七千战俘,与摄政王闹掰了,我本以为他不会去求人的,看来,他心里家里人还是有位置的。” 徐长宁心里的一股火,不自禁“腾”的烧了起来:“是啊,父亲对侄儿的确是看重。” “大老爷安好。”门外传来婢女的问候声。 徐长宁与阮氏都站起身,侍立在一边。 徐滨之穿着昨日出门时的衣裳,面色疲惫的进了门,见徐长宁和阮氏都在,他便也没多言,只先去净房洗漱,换了一身家常的天青色宽袖道袍出来。 婢女端了热茶,徐滨之坐在了临窗的玫瑰椅上,抿了口茶,道:“你身子好些了?” 孟氏点点头,神色略有些冷淡:“不妨事,倒是这次去求了摄政王放人,着实辛苦老爷了。” 徐滨之摇了摇头。 “当年,老爷因为国家大义,为了保护主帅之子,将宁姐儿这个亲生女儿都牺牲了,在你心里,国家大事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可如今,老爷却能为了侄儿,改变了自己的原则。” 孟氏语气幽幽,面带微笑地问:“老爷心里,咱们的孩子,就不如你的侄儿了?” 第十六章 强硬的手腕 徐长宁猛然抬眸看向孟氏,明亮的水眸之中倏然盈满了泪水,却倔强的没让眼泪落下来。 她如何也想不到,孟氏会恰好问出她心中所想。 被北冀人抓去时,她刚八岁,当时的摄政王顾天麟还只是镇北将军,北冀人以为抓住了顾天麟之女,拿她到两军阵前做要挟,谁知道顾天麟当场一句“那不是我女儿,你们随便杀”,就彻底不管她了。 抓到一个冒牌货,北冀人那些撒气、报复的手段层出不穷,在她还未曾得到太后庇护之时,那段日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自己都不愿回想。 早前她还可以安慰自己,父亲牺牲了她,是为了国家大义。 可如今父亲的原则,竟然为了一个侄子就可以轻易改变。 那她这么多年她受的苦,又算什么? 徐滨之面无表情的坐在玫瑰椅上,浑身肌肉都紧绷成石头一般,长须微微颤抖,一言不发。 孟氏脸色苍白如纸,掩口咳嗽了起来,徐长宁和阮氏忙端着热茶服侍孟氏润喉。 好半晌,孟氏才缓过气来,摆手让徐长宁和阮氏退开,声音变得更加沙哑。 “为了你的国家大义,我的宁姐儿在敌国做了十年质子,好容易回了家,定了亲,还有人背后戳她的脊梁骨;为了你的国家大义,我的安哥儿上了战场,死的不明不白,一腔热血都洒净了,而你今日,却将你的行事原则轻而易举的改变了。” 孟氏说到此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蜿下来,一旁的阮氏低下头,泪水落在了衣襟上。 “阁老大人,妾身不知道在你心里,你的妻儿与你的侄儿望女哪个重要,也不知道下一次再有这样的事,你是不是还会将我们当成你的所有物,随意便可以放弃。” 徐滨之的手紧握成拳,面色僵硬的不发一言。 孟氏别开眼,拿了帕子优雅的拭泪,声音依旧慢条斯理,不高不低:“妾身身子不适,不能服侍大人,韩姨娘一心想着将兰姐儿许给陈公子,不成想陈公子却选了宁姐儿,这些日韩姨娘心里委屈,大人不如去安慰安慰他。” 徐滨之缓缓站起身,抿着唇柱子似的又戳了半晌,说了句“你好生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孟氏掩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刚吃的茶都呕了出来。徐长宁和阮氏手忙脚乱,忙端痰盂和温水来服侍。 看着孟氏如此孱弱,徐长宁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母亲何必如此自苦呢?您这样,自己的心里也不好过。” 孟氏吐过后觉得通透了不少,笑着摸摸徐长宁的脸颊:“这事儿你不必多担忧,娘心里有数,这些年日子都这么过来了,许多事也都看淡了。” 徐长宁有心想劝,可父亲与母亲的感情之事,并不是她做女儿的可以指手画脚的。 “回大夫人的话。 ”正当这时,院子里有小丫头子脆生生的回话,“摄政王府送的礼物到了,老太君让来问您的意思,这些东西是怎么处置的好?” 孟氏想了想,叫了身边的高嬷嬷来 :“你去一趟前厅,那些东西既是摄政王府赏赐给宁姐儿的,咱们也不能拂了王爷的面子,你去点算清楚,就都充做宁姐儿的嫁妆也便是了。” “是。” 高嬷嬷笑着点头,“夫人放心。” 徐长宁眼神复杂的望着孟氏,叹息了一声。 东西是摄政王府为了庆贺她回国而赏赐给她的这不假,大家谁都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这一点。 可老太君这会子特地来问问孟氏的意思,这就说明她老人家是不想将东西都给了她的,如今孟氏却做了这个主。 孟氏似看出她的顾虑,笑道:“你别担忧,这些都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就只管安心的备嫁便是了。还有三日便是定亲宴,定亲宴后,你与陈公子的亲事就要筹备起来了,到时候还有的忙。” 有那么一瞬,徐长宁差一点将不愿嫁给陈青宣的事说给孟氏。 但她怕孟氏问起缘由,那样匪夷所思的能力她解释不清,反而会将孟氏吓着,也就只好作罢了。 老太君院中,换了一身衣裳的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在等着孟氏,谁知来的却是孟氏身边得力的嬷嬷。 “奴婢给老太君磕头。”高嬷嬷恭恭敬敬地跪下,端正磕了头,道。 “回老太君,大夫人身子着实不适,方才吃下的药又吐了出来,听说老太君这里有吩咐,可偏生爬不起来,大奶奶和四姑娘都在跟前服侍着呢,大夫人就只好吩咐奴婢来给您回话,还请您千万别见怪。” 老太君点点头,关切道:“孟氏身子不好,好生将养才是真的,这几大箱东西,孟氏怎么说?” 高嬷嬷叩头道:“大夫人说,四姑娘在北冀受了十年的苦,当初到底是代替顾二公子去的,想来摄政王也是顾念了这一层,另也是因为看重大老爷,知道四姑娘订了亲,这才送了礼,咱们家不好拂了摄政王的好意,这些东西充做四姑娘的嫁妆,才能显示出咱们的尊重来。” 老太君闻言,微微颔首:“的确,孟氏说的有理。” 二夫人、三夫人却都拧紧了眉头。 “母亲,摄政王府赏赐的是咱们徐家,应当各房都有份儿的才是。”二夫人道。 “是啊母亲,”三夫人有些急,语速也极快,“媳妇倒不是说贪多少银子,摄政王府的赏赐,拿出来那是多大的荣耀,将来娶妻嫁女,做陪嫁或者聘礼也有面儿不是?” 二夫人连连点头:“媳妇也是这个意思。” 老太君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可孟氏说的对,摄政王与他长子之间的关系,若是这些东西没有出现在徐长宁的陪嫁单子里,反而显得不尊重。 “这事就不必再提了,”老太君吩咐高嬷嬷,“你领了人,将东西都送去四丫头的陶然园,可仔细一些,不要磕碰了。” “是,奴婢这就去。”高嬷嬷再度恭敬磕头,起身张罗起来。 眼看着高嬷嬷找了粗壮的小厮,将一箱箱真金白银、绫罗绸缎往陶然园抬,二夫人和三夫人看得眼红不已。可偏生老太君已经吩咐下来,他们不敢反驳,也只能暂且歇了心思,心里却将孟氏恨上了。 家里闹了这么一场风波,却并未耽搁定亲宴的安排。 徐长宁也做定了主意,想要断绝了徐家与陈青宣之间的联姻关系,除了让父母收回成命,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彻底与陈青宣撕破脸。 至于是否得罪了状元郎,再或者事发之后父母和家人要如何惩罚,那只有兵来将挡了,反正她是绝不会允许预兆之中发生的事,降临到她至亲身上的。 既已经打定主意,徐长宁便不再纠结,只专心在孟氏身边侍疾。 转眼间,便到了三月初十。 第十七章 又是个奇葩 “姑娘,老太君吩咐奴婢给您送这一身衣裳来。” 清早起身,徐长宁刚吃过早饭,老太君身边的蔡嬷嬷就带着人来,将个精致的小包袱放在了外间的八仙桌上。 “老太君说了,今日是您的好日子,让您好生打扮,今日家里的宾客多,不一会就陆陆续续有各家人登门来了。宴会在晌午,请您早些穿戴整齐,去老太君的荣鹤堂待客。” “知道了,劳烦嬷嬷,替我多谢祖母。”徐长宁笑着点头应下,将人客气的送出门。 还不等折返,孟氏身边的高嬷嬷也捧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来了。 “四姑娘,这是大夫人给您预备的,说今儿个客多,又是您的好日子,让您仔细装扮,拿出咱们阁老府姑娘的风仪来。” 话都说的竟都与老太君差不多。 徐长宁笑着道:“多谢嬷嬷,我母亲今日好些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去请安。” “大夫人好多了,今儿大奶奶去的早,已经服侍大夫人用过早饭吃了药,这会子正服侍大夫人梳妆呢,说待会儿要去荣鹤堂。” 徐长宁又是感叹又是惭愧:“这些年多亏有大嫂在,我这个女儿不及嫂子多了。” 高嬷嬷笑道:“姑娘多年没在家,如今平安归来,往后即便成婚了也可以常常回来,还怕没有尽孝的机会?” 徐长宁笑点头道:“高嬷嬷说的极是。” 高嬷嬷就跟着进了屋,与缨萝、君桃几个一同伺候徐长宁梳妆打扮。 老太君命人送来的是一身簇新的蜜合色交领掐腰锦缎被子,袖口的位置细致的绣了葡萄缠枝纹,配上水绿色的八幅裙,显得温暖又雅致。 高嬷嬷命缨萝和春桃将徐长宁的长发挽起个随云髻,从孟氏送来的檀木首饰匣子里,选了一套珍珠的头面来用,为配合喜庆的气氛,还簪了鎏金嵌着红宝的流苏花头簪。 徐长宁对着西洋美人镜照了照,脑后的金流苏便随着她的动作摆动,摇出一片金影。 高嬷嬷笑道:“姑娘这么打扮,越发的明艳了,”将一对珍珠耳坠子凑在徐长宁两腮,“姑娘今日戴这对儿金镶珍珠的耳坠儿,与头面刚好搭配。” “嬷嬷说的是。”徐长宁点点头,将白玉的耳坠子摘下,指尖捻了捻噬心蛊那一小点金色的凸起,心里想着:小蛊虫,自己跟上来呀。 起身走到屏风的另一侧更衣时,徐长宁感受到了噬心蛊微弱的波动。 它似乎很不情愿动弹,疲惫至极的模样,但低头时,徐长宁依旧感受到了噬心蛊的靠近。 摸了摸珍珠耳坠,熟悉的小圆点落在金镶珍珠耳坠上不起眼的位置。 徐长宁莫名觉得欢喜,噬心蛊比前些日要活跃了一些,不再虚弱的让她担心自己也要“同生共死”了。 绕过屏风来到外间,徐长宁发现高嬷嬷、缨萝、君桃看着她的眼神都变得亮晶晶的。 “怎得这样看着我?”徐长宁低头打量自己,并无哪里穿得不妥。 高嬷嬷笑道:“哪里是穿的不妥,是奴婢瞧着姑娘如此俊俏,一时间看呆了。” 君桃也连连点头:“高嬷嬷说的是,姑娘素日不施脂粉,头面也不喜欢戴,如此一捯饬,可不就叫奴婢看呆了,您常日也要多多打扮才是。” 徐长宁听得噗嗤一声笑:“哪里就这么夸张了。” 一行人径直往老太君的荣鹤堂去,路上所遇仆婢都穿红戴绿,一副欢乐模样,见了徐长宁时纷纷行礼,态度比从前要恭敬许多。 徐长宁有些好笑。 跟红顶白、捧高踩低是人的常性,她定了状元郎的亲,又得了摄政王的赏,在这些仆婢看来,她已经不是刚回府时那个为质十年一无是处的老姑娘了。 老太君的荣鹤堂里一片热闹,徐长宁刚进门,就见徐长兰、徐长颖、徐长绯等姑娘正陪伴着一些面生的姑娘和媳妇,在院子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听见脚步声,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往徐长宁这里看来。 或好奇、或打量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徐长宁面色如常,笑着与众人颔首致意。 女眷们便也都笑着与她打招呼。 一路来到正屋,喜桂、福桂两个大丫鬟迎了徐长宁进门。屋内一股果香与花香,混合着脂粉香扑面而来,绕过屏风,就见一群穿红着锦,朱环翠绕的贵妇们,正坐在老太君的正屋里说着话。 “老太君,四姑娘来了。”喜桂笑着回。 老太君今日穿了葡萄紫色的簇新锦缎褙子,闻言慈爱笑着向徐长宁招手:“宁姐儿来了,快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徐长宁笑着先给老太君、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和其余女眷们礼数周全了一番,才缓步走到老太君身边,屈膝道:“祖母。” 老太君上下打量着徐长宁,满意的笑着:“这身衣裳你穿着极好,小姑娘家的,就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时常在我的跟前,我瞧着也喜欢。” 一旁便有一位穿着墨绿色褙子的老妇人笑着道:“徐老封君说的事,咱们这个年岁, 不就是图着一家子乐乐呵呵,团团圆圆吗。” “瞧我的记性。”老太君笑着道,“宁姐儿,快来,你还不认得呢,这位是陈公子的祖母,”又指着一个穿玫瑰红褙子,生了容长脸的妇人道,“这是陈公子的母亲,你未来的婆母。” “陈老夫人、陈夫人安好。”徐长宁大大方方的敛衽一礼。 陈老太太连连点头:“好,好。” 陈夫人挑剔的上下打量徐长宁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到底是阁老府的千金,这容貌,这身段儿,到哪里都是拔尖儿的。” 虽是夸奖,可谁都看得出她的态度不冷不热,说得话也颇不入耳。 在场的女眷们哪个不是人精?见陈夫人的态度,脸色就都有些微妙起来,视线都若有似无地落在徐长宁身上。 订亲宴还没开,婆母就给了个下马威,这若是将来进了门,日子可怎么过? 徐长宁挑眉,心下冷笑,这不是现成的机会就来了? 第十八章 抢亲现场 娶妻娶德,纳妾纳色,陈家是要订正妻,可陈夫人却阴阳怪气的夸奖徐长宁的身段儿、容貌,这着实有贬低和讽刺的嫌疑。 “多谢陈夫人夸奖。”徐长宁娇憨一笑,仿佛没听懂陈夫人言语之中的挑剔与讽刺。 “陈公子才学出众,我父亲也常常夸奖陈公子是栋梁之才呢。说真的,陈公子这般出众,我却是我父亲的女儿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也觉得是高攀了。” “高攀”二字,被徐长宁咬的重了一些。 在场众人神色微妙,这门亲事若真要论是谁高攀谁,尴尬的可不是徐家。 陈夫人心头咯噔一跳,面上便有些讪讪的,一改方才的挑剔表现,挤出一个微笑,上前来拉着徐长宁的手。 “四姑娘太谦虚了。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你可别忘心里去,我们家青宣私下里夸奖过你多次呢,我欢喜都欢喜不过来,哪里会觉得是你高攀?” 徐长宁的手被捏的微痛,眉头一皱抽挥手,故意抓住她话中破绽:“陈夫人,我与陈公子从前素昧平生,至于要订亲,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请您不要乱说,毁我清誉才好。” 陈夫人手上一空,脸上火辣辣的烧热起来。 “好了,你还不退后?”陈老太太见脸色黑沉的斥道。 陈夫人咬牙切齿的退下,只觉自己身为状元郎母亲的脸面都被踩在地上磨了个稀碎,在场之人看她的眼神都透着嘲讽。 好个小贱人,将来过了门,她有的是法子报仇! 察觉到陈夫人已被激怒,徐长宁就站回到了孟氏身边,接下来任由陈老太太和陈夫人怎么搭话,她都只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话也不愿多说了。 陈老太太和陈夫人都十分尴尬,可今日之事起因在陈夫人身上, 二人也不好多言,就只能改而与比较和气的老太君说话。 “老太君,大老爷已经吩咐开宴了。请您与诸位夫人一同移步前院花厅。” 门外仆妇的回话声打破了尴尬的场面,老太君暗自松口气,笑着起身客气地让客 :“诸位,请到花厅用宴。” “请。” “徐老太君先请。” …… 一众女眷们客客气气、说说笑笑的去了前院的花厅。 徐长宁扶着母亲的手走在队伍的最后,正盘算着稍后要如何再激陈夫人一次,最好让她当场闹起来,毁了这门亲事,就感到手被孟氏捏了一下。 “宁姐儿,”孟氏的声音压的极低,“陈夫人看不上这门亲事,是她瞎了眼,问题并不是出在你身上,稍后娘找机会敲打她,若是还不行,娘去跟你爹说,不让你嫁给那种人家。” 徐长宁猛然抬头看向孟氏,如何也想不到母亲会这样说。 “娘……” “好孩子,你别难过,你去做了质子是为了南燕国,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孟氏怜惜地紧了紧握着徐长宁的手。 徐长宁的心里就像灌满了温热的蜜水,动容道:“娘,我知道了。” 花厅建在阁老府前院的大花园子里,六边形的建筑就在花木掩映之中,四面门窗都敞开着,从垂落的竹帘缝隙能看到厅内人影晃动。 厅内地当中摆设了一整排镂雕屏风,将花厅一分为二,女眷们从花厅的西门进了厅内,徐长宁扶着孟氏走向老太君的主位,从婢女手中接过淡绿色的弹墨坐褥为孟氏铺设好。 孟氏笑着,却只叫徐长宁先坐下,自己与二夫人、三夫人、大奶奶、二奶奶都站在一边服侍。 各家女眷们依着身份和与徐家的亲疏远近纷纷落座。徐老太君笑道:“好了,今日是宁姐儿的好日子,我也不要你们立规矩,你们都一同坐下。” “这是母亲疼我们了。”二夫人凑趣笑着,先行了礼。 孟氏这才与徐家的媳妇们一同是入了席。 徐长宁与女孩子们坐在一桌,左手边是八姑娘徐长蔓,右手边是九姑娘徐长兰,徐长兰的身边是徐长绯,一回头便能透过屏风看到另一边男宾们的景象。 徐长宁便一面分心听着对面的动静,一面想着稍后要如何做。 屏风另一侧,有个微醺年长的男声道:“一个徒弟半个儿,徐阁老素来将陈状元当做亲子一般教导,如今能定下亲事,着实是天大的好事。” “是啊,我等共饮一杯,庆祝此番大喜事。” 男宾们便热热闹闹的喝了酒。 徐长宁这里已想好了对策,回过神,便发现身边的徐长兰低垂着头,眼圈已经红了,一副期期艾艾被夺所爱的模样,徐长绯则拉着徐长兰的手,低声与她咬耳朵。 有趣了,不知徐长兰能做出什么来。 或许徐长兰和徐长绯也能利用一下。 徐长宁刚这么想,就听屏风另一侧有人问:“徐阁老,大婚的日子可曾选妥了?” 徐阁老笑道:“已去找了钦天监的人依着八字来合算了,他日大喜的日子定下,老夫定当下帖子与各位。” “如此甚好。” “能请得动钦天监的人,也就是徐阁老了。” …… 众人欢笑着,徐长宁这里也已选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垫了肚子,吃了一口温茶漱口。 该轮到她表演了。 正当徐长宁心下打定主意便要起身时,花厅外的花园中传来一阵尖叫和嘈杂。 “啊!” “这是什么人!” …… 众人大惊,纷纷往声源处看去,就见一人一马忽地闯了进来, 马上之人长发凌乱,剑眉紧锁,黑色箭袖锦缎外袍与黑马光亮的毛色在左冲右突中连一片黑影,显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顾二公子?” 男宾中有人惊呼。 徐长宁挑眉,这位难道将阁老府当成摄政王府的跑马场了,还能随时骑马乱闯? 便有人笑着上前,拱手行礼。 可马上的顾九征脸色着实恐怖,眨眼之间催马逼近,竟一马鞭抽在了对方脸上。 “啊!”一声大叫,那人捂着脸跌倒在地,男宾一阵兵荒马乱。 花厅中的屏风被掀翻在地,顾九征的黑马直接踏在屏风上,径直逼近了女眷。 “天啊!” 女眷们惊叫,姑娘们有退后的,也有兴奋望着传闻中摄政王二公子的。 徐长宁蹙着眉,就见顾九征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心头忽然一跳,尚来不及反应,顾九征催马靠到她面前,长臂一伸就将她捞上了马背。 “宁姐儿!”孟氏大惊失色。 徐长宁被迫坐在他身前,被他铁臂死死扣住腰肢,勒得几乎喘不过气。 “你……” 顾九征一言不发,驳马就往外闯,速度之快,让徐长宁忍不住眯起了眼。 陈家老太太和陈夫人都已吓得惊叫:“这是怎么回事?徐老太君,你家姑娘在外头还有野男人?” 徐阁老这里已是面沉似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第十九章 不心痛的距离 徐长宁僵硬地坐在顾九征身前,腰上禁锢着她的力道太过蛮横,勒得她生疼。 “顾二公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今日定亲,你这样强行将我带走,要让人背后如何议论我?还要不要我做人了!” 徐长宁背对着顾九征,声音委屈又颤抖,似已怕到了极致,可面上却十分淡定。 顾九征不发一言,只闷着头催马狂奔,将阁老府门前的街闹了个人仰马翻,转入后头僻静的小路,直往东北方向城郊而去。 春风拂面,空气中满是潮湿清新的青草香气,徐长宁鬓角的长发飞扬,一面仔细记着来路,一面酝酿情绪,眼泪便扑簌簌的落了下来,鼻音浓重地抽噎着。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上次将我关起来,这次直接搅了我的亲事,我都已十八岁了,我的姐妹们比我年纪小的都已订了亲,好容易陈家不介意我做了十年质子,你却……你若要杀我,直接掐死我罢了,做什么这样折磨我?” 顾九征只一言不发的催马,但禁锢她的力道放松了些许。 察觉背后的人身体不再紧绷的像石头,徐长宁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 京城的喧嚣被甩在身后时,顾九征策马的速度也放缓下来。 眼前青山绿水、草长莺飞,在一片小树林旁,顾九征勒停了黑马,轻巧地跃下马背,却抱着马鞭退后两步,盘着手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 徐长宁已是将眼都哭红了,纤细的身子侧坐在马背上略微发抖,双手死死地抓着黑马的鬃毛,一副不会下马,明明害怕,又不想求他的倔强模样。 徐长宁隔着泪目,诧异地发现顾九征的脸色竟好了许多,全不似刚才他闯进徐家时苍白的像鬼。 “说,你到底做了什么?”顾九征开口,清越磁性的声音略微沙哑。 “什么?你是什么意思?”徐长宁疑惑地歪头,脑后的金流苏簪子摇出一片金影。 “装傻?”顾九征嗤笑了一声,“那天我带你去刑部大牢问询时,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徐长宁心头一跳,面上依旧迷茫:“啊?” “那天什么东西攻击我脖颈,我用手挡了一下,回去后疼痛就从手臂蔓延到心脏,起初是针扎一般的疼,但是间歇性的,后来就像有什么在一点点啃噬我的心脏,疼到令人难以忍受。” 顾九征眯起眼:“我原以为我是病了,可那天,我送徐长定去你家中,见到你的一瞬,疼痛竟然消失了。” “今日也是一样,”顾九征若有所思,“我本来疼痛发作,已是疼得恨不能自戕解脱,失去理智之时,只想去找你问清情况,可见了你,疼痛果然又一次消失了。” 顾九征忽然伸出大手,徐长宁只觉脚踝似被铁钳夹住,一股大力往下一扯,眼前天旋地转,再回过神,她已被顾九征拽下马背,压在草地上。 “你到底用了什么毒,还是什么妖法?”顾九征的脸色比刚才又健康了一些,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喉咙。 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要了她的命。 难道当日噬心蛊没杀成顾九征,却让他落下了暗伤?可为什么他们一靠近,他的暗伤就不再发作了? 可惜现在噬心蛊依旧沉睡一般,她无法与它感应,即便能够感应到它的情绪,她也不能与它交流。 眼泪顺着她眼角滑落,湿润了鬓发,徐长宁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挣扎道:“我,我哪里用了什么毒,你身子不舒服,就去找大夫,为什么偏要为难我?” “正是大夫查不出缘由,我才来找你,我一靠近你,立即便不疼了,你还能狡辩?” “你叫我说什么?你有病就去看病,几次三番为难我一介女流算什么英雄好汉!” 顾九征居高临下,眼神冰冷。 徐长宁泪眼婆娑,双手用力去掰他的手。 挣扎之间,她鬓松钗迟,长发散在青翠的草地上,领口也敞开了些许,露出细腻的肌肤。 顾九征眼神一暗,像被烫了手一般忽然起身退后。 徐长宁立即翻身坐起,抓着衣襟往后蹭,泪水糊了她的淡妆,显得狼狈又可怜。 “顾二公子,你若觉得被一个女流之辈代替做了质子是一件丢份儿的事,你也可以当做这事没发生,你只管不理会我便是了,你几次三番为难,难道是要我一脖子吊死了,才能顺你的心?” “你今日众目睽睽将我抢出来,除了众多宾客,我未来的夫君和婆母可都在场,你叫我往后怎么办?那么多人,背后一人一口唾沫都要淹死我的。” 她哭得一抽一抽,委屈至极,可心里却在暗笑。 有顾九征的神来一笔,拒婚就容易了,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但她依旧不能将噬心蛊伤了他的事告诉他。 “你污蔑我是奸细不成,现在又污蔑我用妖法害你,你,你干脆杀了我,反正,反正我也没脸见人了……”徐长宁抽噎着缩成一团。 顾九征眉头已拧成疙瘩,只沉着脸看着她哭。 徐长宁“嘤嘤哭泣”之时,不忘了仔细去感应,虽不能感应到噬心蛊的情绪,却发觉它的状态似乎一下子就好转了许多。 徐长宁就更放心了。 看她哭了许久,顾九征才道:“你可以不承认。” 徐长宁猛然抬头,眼睛红红的望着面无表情的顾九征。 “我会盯着你,你休想再耍花招。” “你!混蛋!”徐长宁像被气急了的小猫,抓了一把青草连着土坷垃,毫无攻击力的狠狠砸向顾九征。 泥土和草叶子打在顾九征小腿,不痛不痒。 顾九征看了一眼脏了一点的外袍,面无表情的吩咐:“整理一番,我送你回去。” 徐长宁这才抽噎着起身,重新给自己挽了发,将簪子摆正,又将衣裳整理妥当。 只是哭过的眼睛红的兔子一般,却是骗不了人的。 她一边做出毫无杀伤力的愤怒模样,一边想着稍后回府要怎么应对。 忽然,顾九征走到跟前,伸出大手。 徐长宁被他掐过两次脖子,心下一惊,下意识后退,谁知他的手落在她的头上,摘下了一根青草,随手丢在地上。 “走。” 顾九征翻身上马,向她伸出手。 徐长宁不肯伸出手,小脸一转,哼道:“我不想与你共乘一骑,我要乘车。 ” “毛病不少。” 顾九征嗤了一声,忽然弯腰将她捞上马背,催马往城里飞奔。 第二十章 竟然走了 顾九征策马狂奔,比来时还要更赶一些。 徐长宁被颠得受不了,抗议道:“顾二公子,你就这样带着我进城,会有更多人瞧见的,你也不愿与我扯上关系?还劳烦你为我雇一辆马车。” 她的话音柔软, 便是抗议也毫无脾气。 顾九征冷着脸道:“我无所谓。” 徐长宁暗中翻了个白眼,委屈地道:“你自然无所谓,你是摄政王的二公子,谁敢背后非议你?我看你就是诚心想置我于死地,为何不给我个痛快的算了?” 顾九征不答,只沉默的催马狂奔。 然而二人还不等来到玉春坊,徐长宁迎面就看到了一群熟悉的人策马而来。 徐滨之面色阴沉的端坐马上,二老爷徐涣之紧随其后,她的未婚夫婿陈青宣脸色铁青的也骑着一匹黄骠马,后头还跟着若干今日的宾客与徐家的男丁。 一群人浩浩荡荡,街上的百姓见了他们的阵仗都赶忙避让开。 徐长宁不信以素日里徐家的态度和行事风格,他们会给自己撑腰,但依旧泪眼朦胧的招手,低声唤着:“父亲,二叔。” 顾九征低头看了坐在自己身前的徐长宁一眼,在心里转了一路的怀疑又消了一些。 两厢靠近,纷纷翻身下马。 徐长宁被“忘”在了马背上,看着顾九征一下下用马鞭拍着手心,信步来到徐滨之、徐涣之和陈青宣等人的面前。 宾客之中,便有个姓赵的御史责问道:“顾二公子今日这是何意?徐阁老家中大喜的日子,都被顾二公子搅了。便是顾二公子仗着有摄政王撑腰,也不能如此为所欲为,成何体统!” 徐长宁期期艾艾地瞧着,心里却暗暗敬佩,这位赵御史敢于直言,已是难得了。 顾九征全然无视了赵御史, 只对徐滨之拱了拱手:“徐阁老。” 态度极为轻慢,甚至旁人都被他无视了。 徐滨之冷着脸吩咐身后的随从:“还不去扶四姑娘下来?” “是。”随从们应是。 徐长宁视线落在陈青宣身上,见他脸色铁青,面带挣扎,却并未有动作,不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随从到了近前,双手拢着,用袍子垫在手心。徐长宁便踩着对方的手借力下了马。 脚踏实地后,徐长宁低垂着头,抽抽噎噎地回到徐滨之等人面前无言行了一礼,就站到了徐滨之身后。 她察觉到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眼珠一转,便扑簌簌地落下泪来:“父亲,女儿想先回家去。” 听她哭得嗓音沙哑,簇新的蜜合色褙子上还有不起眼的几处沾染了青草汁,徐滨之眉头皱眉的更紧。 “顾二公子,”徐滨之声音慢条斯理,也并未拔高,可语气中的不满和威严却毫不掩饰,“今日这般做法,到底是何意思?若顾二公子不能给我一个解释,我便要去摄政王跟前问个清楚。” 二老爷一听,当即吓得面无人色,急忙拉徐滨之的袖子,满脸堆笑地打圆场。 “大哥这话说的,顾二公子想来是有正经事办,想是四丫头从北冀国回来,知道一些什么,顾二公子为了国事,情急之下就先将人带走去问了。” 二老爷将理由想的天衣无缝,宾客之中有人点头,就连陈青宣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顾九征却并不走二老爷给他铺的台阶儿:“徐阁老莫生气,之所以将四小姐带走,着实是因在下心中对四小姐极为仰慕,只不过将人带走后,冷静下来,又自觉此事办的不妥,只好将人又带回来。” 徐长宁听得眉头直跳,面上的悲伤和委屈险些装不下去。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如此时刻,说出这种话来,这不是做实了她与他之间的确是有点什么? 徐长宁虽不想嫁给陈青宣,可也不代表她就愿意与顾九征扯上关系。 徐滨之面沉似水,胡须颤抖着,却没说出话来。 徐二老爷却是张大了嘴,眼神在顾九征和陈青宣之间来回了几次,仿佛在估量这二人到底谁更适合做侄女婿。 不只是徐二老爷, 在场之宾客大多都与他是相同的反应。 徐长宁打量过众人,最后视线落在左前方的陈青宣身上,这人脖颈通红,像是被什么烫伤了,浑身紧绷,显然是愤怒到极致。 她不介意添把柴。 “你,你简直胡说八道!”徐长宁大怒,指着顾九征,气得话都说不顺,“我与你有什么相关,你为何如此诋毁我的清誉!” 徐滨之面色凝重。 二老爷已是回头怒瞪徐长宁,沉声斥道:“宁姐儿,你还不先回去休息,还在此处,不怕丢人现眼吗?” 徐长宁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的陈青宣,抿着唇声音软软的反驳:“二叔这话没道理,被闯进府中,抢走未婚妻和闺女的并不是我,甚至眼下都不敢讨回一个公道,丢人现眼的人也不是我。” “你!”二老爷不可致信地瞠目,狠狠瞪着徐长宁。 徐长宁一句话,将在场所有不敢反驳顾九征的人都骂了。 陈青宣也似被抽了一鞭子一般,回头看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 徐滨之眉头紧锁着,上前一步沉着脸做请的手势:“顾二公子,请回。” 顾九征嘲讽地看了看面前这一群人,用马鞭点了点徐长宁的方向,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看着顾九征离开的背影,徐滨之脸色已彻底黑沉下来,回头见周围甚至还有不少百姓在围观,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便低声斥道:“还不回府,还等什么?” 说着竟越过了徐长宁,自己上了马,先一步策马离开。 二老爷、陈青宣等人也都上了马,宾客们面面相觑,看了一眼被丢在原地的徐长宁,也不好多管别人的家务事,也只好跟上了徐阁老的步伐。 徐长宁站在原地,看着徐家人离开的背影,红肿的眼圈里流下眼泪,心里却在冷笑,看看,这就是他那满口仁义道德、国家大义的父亲。 关键时刻,竟是可以抛下女儿就走的,这也着实是他素来的老作为了。 第二十一章 再加一把火 幸而徐长宁被留下之处距离徐家不远,她从小被北冀抓去,也没机会缠足,一双天足不多时就走到了府门前。 “四姑回来了。”刚到门口,徐滨之身边的长随孙吉祥便迎了上来,“老爷吩咐小人在此处等着您,请您先去外院书房,老爷有话要问。” 徐长宁微微颔首:“我这就过去,还劳烦你先命人给老太君和我母亲报个平安。” “您放心,大老爷已与老太君和大夫人一众主子说明白了。” 徐长宁便放下心,跟在孙吉祥身后进了大门,右转过了二道仪门,便进了一条东西向的巷子,转了个弯进入垂花门,便是一个宽敞的院落。 院子里布置的安静雅致,除了葡萄架下摆设着石桌石凳,四周还用水缸仰着巴掌大的红锦鲤。 徐长宁左右瞧瞧,便径直来到正屋门前。 孙吉祥在门外低声道:“老爷,四小姐回来了。” 等了片刻,徐长宁才听见里头传来低沉的一句:“让她进来。” 孙吉祥便侧身为徐长宁撩起门前悬着的宝蓝色锦缎门帘。 一进屋内,便能闻到清爽的松柏清香,徐长宁穿过铺了木质地板的正屋,穿过落地罩来到侧间。 徐滨之端坐一张黑漆大画案后,背后是和身侧是落地的书架,上头琳琅满目的堆满各色书籍,地上一口半旧的白瓷大缸,里头插插满了画卷。 徐长宁的视线从桌上半旧的文房四宝移开,屈膝行了礼:“父亲。” 屋内一片安静,只有滴漏发出轻微的声响,日头已经西斜,屋内的光线也泛出柔和的橘红,将徐滨之的侧脸勾勒出深浅明暗的轮廓,平白就多了几分阴森与威严。 “看来我是低估了你。”徐滨之的声音毫无感情,“说,你是如何与顾二公子有了瓜葛的?” 徐长宁低垂着头,不让自己的嘲讽与愤怒表现的太过明显:“父亲这话说的,女儿听不懂,我回国后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有出去的时候,也都是被迫。父亲为何不去问顾二公子,反而来问我?” “狡辩。”徐滨之的声音因愤怒而拔高,蹭的站起身道,“顾二公子是什么人?这些年来从未有过这种时候,若没有原因,他不会只盯上了你。” 徐长宁猛然抬头,明亮的双眼望着徐滨之,仿佛重逢后第一次认识了他。 “父亲难道不该是护着女儿的吗?女儿被人抓了去,父亲不为女儿出头,反而来质问女儿缘由?” 徐滨之冷笑:“你不要避重就轻转移话题。顾二公子的脾气我知道,他不会随意便闯如别人家中掠走女眷,这么多年,顾二公子就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你二叔说的对,‘苍蝇不叮无缝蛋’,定然是你这里做了什么才,才引起顾二公子注意。” 看着徐滨之一本正经的面孔,徐长宁心里若还藏有一星半点对父爱的希望,如今也彻底破灭了。 小时候,徐滨之总是将她带在身边,亲自给她启蒙,教导她知识和为人处事的道理,因太喜欢她,就是随着顾天麟去边疆,也要将她也带上。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不过是自作多情,甚至她都被北冀抓去了十年,靠着自己的努力活到现在重回家中,还曾对父爱抱有期望。 多可笑? 徐长宁笑了笑,眼里又干又涩,哭不出一滴眼泪,冷下脸道:“既然父亲不愿为女儿讨回公道,我也无话可说。女儿也不知是怎么就引起顾二公子注意了,他几次三番如此,我也没法子。” “那你就安分守己一些,不要与摄政王府的人有任何瓜葛。”徐滨之严厉地呵斥。 似乎已忍耐到极限,徐长宁咬牙道:“不与他近,难道去做你笼络你弟子的工具?” “你!”徐滨之瞪眼。 徐长宁道:“我才回到家中,被人几次三番的欺负,您不给撑腰不算,还要将错处都赖在我的头上,甚至将我随便就许给了人,父亲当年让我代替顾二公子被抓,难道还没博足摄政王的好感?” 徐长宁的声音又娇又软,可她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刀子一般,扎的徐滨之面色扭曲。 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徐滨之终于狠狠砸了一下画案:“滚出去!” “我知道父亲看我不顺眼,我也不留下讨嫌了。”徐长宁礼数周全的屈膝,便背脊挺直的离开了书房。 站在廊下,被斜阳的余晖刺的眯起红肿的双眼,徐长宁面无表情的走向内宅。 路上所遇得下人照旧恭敬行礼,可徐长宁明显感觉到这些人的态度与从前不同。 好在,今日之事已闹成这样,以陈家老太太和陈夫人的性子定不会忍耐,这门亲事八成是结不成了。 刚这样想着,徐长宁眼前忽然白光一闪,走向内宅的甬道瞬间扭曲,周遭景物一变。 红帐幔,红桌巾,一身红的她坐在铺设了大红锦缎床单的拔步床沿,红盖头被她抓在左手,右手一摸,满床是莲子、花生、铜钱等物。 徐长兰熟悉的声音微微气喘,从隔壁传来。 “青宣哥哥,我,我实在不该……今天可是你与四姐的好日子,你别……” “别理那贱人,”陈青宣的声音十分沙哑亢奋,“她若不是嫡女,我会要她那残花败柳?” 一阵白光闪过,景物变换,徐长宁扶着二门内甬道的墙壁,额头冒汗急促的呼吸。 怎么会这样?难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还是没能摆脱陈青宣,甚至和徐长兰一起成了陈青宣的人? “四小姐,您怎么样?”二门上的仆妇担忧地望着徐长宁。 徐长宁摇摇头,笑道:“多谢嬷嬷关心,我刚才有些头晕,这会子已经好了。” “奴婢扶您去荣鹤堂。”婆子殷勤的扶着徐长宁手臂。 徐长宁此时头晕腿软,也不推辞,道了谢就大大方方的任婆子搀着,心里却在飞速计较。 看来她还要再加把火才行! 第二十二章 难道还买一送一? 徐长宁一路来到荣鹤堂,进大门,过穿堂,就见大丫鬟喜桂正吩咐小丫头子们去点灯。 一盏盏红灯笼被长杆子挑着挂在廊下,将院中各处撒上了柔和的暖光。 “四姑娘。 ”喜桂见了徐长宁,忙屈膝行礼,偷眼打量她的模样。 徐长宁并不在意众人的视线,只笑着问:“老祖宗可在吗?” 这里是老太君的荣鹤堂,老太君不在这里还能在哪? 喜桂愣了一下,就明白徐长宁是想打听现在还有什么人在。 这位毕竟是大老爷的嫡女。 喜桂便堆着笑迎上来,道:“在呢,在呢,老太君,三位夫人,还有陈家的老太太和陈夫人这会子都在呢。” 徐长宁便点头道:“我想去给祖母请安。” “您请,方才老爷已经命人来吩咐过了,老太君也正等着您呢。” 喜桂撩起了湘妃竹帘,恭敬的请徐长宁进去。 绕过屏风,来到老太君平日待客用的侧厅,就见满屋子珠光宝气的妇人和徐家各房的千金此时都在。 徐长宁自回府后,家里的姑娘还没聚的这般齐过。 “老太君,母亲,各位长辈安好。” 徐长宁笑着上前行礼问候。 孟氏前倾着身子,仔细将徐长宁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除了眼睛有些红肿外,其他并无不妥,这才略微放下心。 陈老太太和陈夫人却是出乎徐长宁意料的笑着道:“看你,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多礼,出去办差辛苦了,快坐下歇一歇。” 老太君慈爱的笑着,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亲家说的是,宁姐儿,来祖母这里坐。 ” 徐长宁颇觉得意外,本以为进了这个门,少不得要一阵暴风骤雨的,不想老太君和陈家人竟都是这样的态度。 “好孩子,累了?”老太君搂着徐长宁的肩膀拍了拍,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便笑着道,“待会儿祖母让他们预备你爱吃的,咱们好生补一补,瞧你身子弱的。” 徐长宁这下子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她在订亲宴上,被外男半路抢走,她出门时甚至还听见陈老太太和陈夫人大喊什么“野男人”,都闹成这样了,他们还能对她如此客套? “你父亲都告诉我们了,顾二公子抓住了几个探子,却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北冀国人,知道你在北冀日久,这才急着找你去分辨一番,随后就将你送回来了。” 徐长宁明媚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了然。 今日之事闹的那么大,顾九征在街上说的话,有可能瞒得住一时,却瞒不住一世。 陈家老太太和陈夫人未必不知情,只是他们想保住这门好亲事。 老太君笑眯眯的道:“还有一桩喜事要与你说,你知道定然开心。” 徐长宁笑着问:“祖母自然是一心为了我好的,您说的喜事,自然是好事。” “可不就是一件好事?”老太君揽着徐长宁纤弱的肩膀,慈爱地道,“才刚你回来之前,我们已经商量妥当了。你在北冀国十年,这才刚回家,还没什么机会与家里人相处,今年也要出门子了 ,我便想着在你的姐妹中选一个聪明伶俐的,做你的媵嫁,将来到了陈家,与你一同侍奉夫君,孝顺公婆,你说可好不好呢?” 怪不得陈家人如此平静,原来是已经得了补偿了,嫌弃她是“残花败柳”,所以搭赠了一个清白的庶女。 还不等得夫君的喜爱,就先平白多出个情敌,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即将出阁的姑娘身上,都说不得好? 纵然她并不想嫁给陈青宣,此时所也被激起了怒气。 但徐长宁在北冀国官场打滚多年,越是动气时,反而越让人看不出情绪。 “这感情好,九妹妹蕙质兰心,我很是喜欢,将来我们也能相处的好,”回头笑望着徐长兰,眼角扫韩姨娘低垂的脸,徐长宁轻笑了一声,“其实孙女倒是觉得,九妹妹这般才华品格儿 ,与陈公子其实是天生一对。做个媵妾着实是可惜了。倒不如我让贤,让九妹妹做个正房才好。”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 孟氏握紧了圈椅的扶手。 韩姨娘和徐长兰却都是面色一喜,但分辨不出徐长宁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倒有些踌躇了。 陈夫人忍耐了半晌,终于没憋住:“四小姐这话说的,好像活生生的大姑娘成了大萝卜一样,难道这事儿还能凭你一张口,说改就改了?订的是嫡女就是嫡女,难道还能中途换人?” 徐长宁诧异地看着陈夫人,局促地站起身,怯怯道:“陈夫人息怒,我不在时,您不也议好了媵嫁之事吗? “活生生的大姑娘不是大萝卜,自然也不能平白说做妾室就做妾了。我父亲好歹是当朝阁老,即便九妹妹是庶女,难道还做不得寻常人家的正房夫人吗?” “你!”陈夫人闻言,当即满脸张红。 老太君也呆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韩姨娘。 主意是韩姨娘出的,她也想不到徐长宁敢当众什么都说出来。 仔细打量徐长宁的模样,仿佛吓得要哭出来了,她说出这般让人下不来台的话,难道只是因为天真直爽? 孟氏笑了笑,道:“好了好了,毕竟结亲是结两家只好,这件事,还是要与我家老爷商议,再要问过陈公子的意思才是的,若是陈公子不喜欢,怕是咱们做长辈的安排再多也是无益。” 孟氏的一句“不喜欢”,将徐长兰说的脸色惨白。 老太君也意识到自己私下里做的这件事有可能坏了儿子的事,就赶忙转移话题,叫了蔡嬷嬷到跟前:“你去外院,告诉大老爷和陈公子,今晚上要摆宴,咱们一家人一起用饭,也好彼此熟悉熟悉。” 蔡嬷嬷便点头应下,快步出去了。 谁知不过片刻,蔡嬷嬷回来时,脸色却很尴尬,屈膝行了一礼道:“陈公子说是晚上有些事,要急着去办,不能留下用宴了。另外,顾二公子方才命人送两大樟木箱子的东西来,说是给四姑娘的,大老爷让给抬进内宅来了。” 众人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将或者诧异、或者妒忌,或者打量视线落在徐长宁身上。 徐长宁蹙眉,顾九征这又是在搞什么? 陈老太太和陈夫人对视了一眼,便一同起身笑着道:“既是如此,我们也不久留了。” 老太君的脸色有些尴尬,又出言挽留,可陈家婆媳不肯再留,也就只好客气的将人送出去。 老太君身份高,不好亲自相送,便吩咐孟氏与徐长宁:“你们都出去送送。” “是。”孟氏笑着起身,将手交给徐长宁搀着,与陈家人一起离开了荣鹤堂。 一路上,两厢都有些沉默,徐长宁与孟氏一同将人送到了垂花门前。远远便看到一个高挑的青年站在二门前,徐滨之身边的长随孙吉祥提灯在旁边伺候着。 “宣哥儿。”陈夫人见了儿子,当即欢喜的叫了一声。 陈青宣点点头,视线越过祖母和母亲对,落在了徐长宁身上,遥遥的给孟氏行了礼,这才道:“四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第二十三章 这就是套路 徐长宁心下暗嘲,这人的胆子不小,这会子在两家的长辈跟前,都敢单独叫她去说话,可方才在顾九征面前,却屁都不敢放一个。 徐长宁看向身边的孟氏,低声道:“娘,我过去说几句话就回。” 孟氏满眼担忧,今日发生的事闹的不小,她虽未跟去,也多少知道一些缘由,此时生怕陈青宣会冲动之下伤害徐长宁。 毕竟,哪个男人定亲宴上未婚妻被抢走,偏又不敢反抗,会不憋气呢? 看到母亲的担忧,徐长宁低声安抚道:“您别担心,这是在咱们家里呢。” 孟氏犹豫一下,点头道:“也好。” 徐长宁便点点头,走向陈青宣身边,陈家老太太和陈夫人也都站在二门边上,远远看着。 陈青宣见两家长辈都在,客气的拱手行了一礼,这才单手做请的手势,示意徐长宁到一边的假山石旁边站定。 确定距离已足够远,长辈们听不见他们的话音,陈青宣压低了声音。 “四小姐,你为何要跟着顾二公子走了?为何不当面严词拒绝他?相信当时那么多人在场,你只要高声说个不字,必定会有正义之士挺身而出为你说话的,那顾二公子虽然跋扈,可到底也是个要脸面的人,难道还会继续强行将你带走?可你却偏没吭声!” 陈青宣一面说着,一面激动地鼻翼扇动,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 徐长宁抬起头,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望着陈青宣,怯生生道:“陈公子当时是不是去更衣了,所以才不在场?” 陈青宣一愣。 “我就知道,陈公子若是在场,必定会站出来高声对顾二公子说个‘不’字。我着实是太没用了,当时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想来陈公子是今日定亲宴的男主角,您若是振臂一呼,必定会有正义之士挺身而出的。” 陈青宣听得脸上腾的一阵火烧,仿佛这辈子的脸都在徐长宁的面前丢尽了。他觉得徐长宁是故意的,可她的眼神太过清澈,神色太过依赖,那张精致得如雕如琢的小脸上神色凄楚,叫人心生爱怜。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姑娘,应该不是在讽刺他? 徐长宁心下嗤笑,这么个怂包,当时不敢出头,现在却将所有错都推到女子的身上,这也算个男人?她岂能让徐家将来断送在这种人手里? 美眸一轮,心里就有了计较。 “陈公子……”徐长宁眨了眨小扇子一般的长睫,柔软的声音含着几分羞涩,轻声道:“承蒙公子不嫌弃,今日出了这般的事,依旧如此有担当。只是小女子实在福薄,年幼时被北冀国抓去,如今虽是清白之身,也有人背后非议,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 她说着,便有泪在微红肿的眼中打转儿,眸子在灯光之下显得越发晶莹闪烁,勾魂夺魄。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陈青宣此时望着徐长宁,已是心旌摇动。 徐长宁轻声道:“方才贵府上的老太太与太太都已说了,已为你选中了我的庶妹九姑娘,我这妹妹模样生的极好,性情也温婉,自小饱读诗书,又无闺誉上的污点,着实比我好得太多了。” 她的话音最后落入喉间,变为叹息:“陈公子状元之才,也该有一位这样的佳人来婚配的,而我却不配……” 陈青宣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捏住,看着她低垂螓首泫然欲泣的模样,热血翻动之下,焦急地道: “我没有,我当时见了你,便已是倾心,这些年我在恩师的关照之下,时常于府上走动,若是我对九姑娘有心,早便可以提了,又何至于等到遇见你?” 她不信陈青宣与徐长兰之间全无瓜葛,当然是因为徐长兰是庶出,他看不上庶女,才临时换了目标。 徐长宁心下腹诽,面上却满是感动:“陈公子,你,你还愿意……” 陈青宣心荡神驰,上前一步想握徐长宁的手,又碍于远处有长辈看着不敢动作,局促地在袍子上搓了搓。 “只要你与顾二公子没有什么,我自是愿意娶你为妻的,你可愿意?” 徐长宁羞涩的垂眸,声音更低了:“我,我自是……可顾二公子毕竟是摄政王府的公子,今日闹了这么一场,还不知摄政王是否知情,后来又要做什么也未可知。我是怕陈公子会因我而被带累了官途啊。” 这么一说,倒激起了陈青宣的满腔豪情。 “我虽才刚入朝,可我早看不惯摄政王把持朝政,难道此番他纵容儿子来搅我的婚事,我还要一声不吭的忍让不成?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我便豁出去与他斗一场,相信清流文臣必定会站在我这一边!” 陈青宣将话说出口,心里也越发激动了,这不正是他扬名的好机会? “陈公子果然真男儿!”徐长宁似感动至极,哽声道,“如果陈公子能顶得住摄政王的压力,那你就是真正的英雄,我又怎会拒绝嫁给一个英雄?原是我将陈公子看低了,公子是清流文臣,当今状元,又怎会惧怕一个摄政王?” 退后两步,徐长宁屈膝一礼,郑重道:“小女子静候佳音。” 陈青宣热血沸腾,重重点头:“你等我。” 说罢又深深地望着徐长宁,将她娇软玲珑的身段看在眼中,越发觉得心荡神驰、文思翻涌,甚至还没离开徐阁老府,一篇讨伐顾九征的檄文便在脑海中成型了。 徐长宁羞涩的低着头,只微微应了一声。 陈青宣就大步走向了陈老太太和陈夫人身边,先给孟氏行礼:“师母,青宣告辞了。” 孟氏微笑颔首:“回去好生休息,莫要读书太晚了。” “是,多谢师母挂心。”陈青宣笑着应下,回身扶着陈老太太:“奶奶、娘,咱们走。” 陈老太太与陈夫人便又与孟氏道了别。 徐长宁扶着孟氏走在回清欣园的路上。 “宁姐儿,顾二公子是不是对你有意?”孟氏压低声音以气音问。 第二十四章 当枪使 徐长宁苦笑,顾九征那个混蛋,他们的牵扯可多了去,只是他对她有的是敌意、杀意,唯独没有情意。 “娘,我虽与顾二公子有一些渊源,到底我们也都大了,如今我也是无心的。” “那你对陈公子呢?”想起方才远远看到的画面,孟氏的心都揪了起来,她最是明白所托非人的痛苦,但又怕伤了女儿的心,只能斟酌言辞。 “陈公子的家人,的确不是好相处的,他们又提出要个媵嫁,兰姐儿和韩姨娘的性子差不多,我怕你嫁过去,非但要吃婆母的亏,还要吃妾室的亏。” 说到此处,孟氏停下脚步,拉着徐长宁的手将声音压的更低:“宁姐儿,起初娘觉得你若是不喜欢,推了这门亲倒也无妨,可现在看来却……娘是怕你将来受苦。” “娘,我懂的。”徐长宁抱住了孟氏,母亲身上有淡淡的药味,却最是能让她安心的气息,“您别担心,女儿有分寸,不会让自个儿吃亏的。” 孟氏的手落在她的头上,徐长宁就像一只被爱抚着的小猫,舒服的眯起眼。 “好。”孟氏笑着道,“娘看得出你心里有成算,那便凭你这小丫头去做,可只有一样儿,你要记得,娘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儿的,遇到危难的事,你尽管告诉娘,我虽身子不如从前好了,可护着你还是护的住的。” 徐长宁感动得眼圈里蓄满了泪,重重的点头:“娘,我知道了。” 母女二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孟氏才带着徐长宁回到了荣鹤堂。 此时天色晚了,老太君已吩咐了摆饭,留了三房的女眷都在一起用饭,仆婢们忙碌的来回穿梭,铺设桌巾的,提食盒的,端茶碗的,忙忙碌碌热热闹闹。 徐长宁扶着孟氏刚进门,老太君就问道:“人已经送去了?” “回母亲,已经送去了。”孟氏笑着走到老太君身边行了礼,就又轻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徐长宁也不知母亲到底说了什么,反正老太君听了孟氏的话,面上隐有的愠恼都不见了,甚至笑眯着眼睛念了两声佛。 “好了,好了,今日不要你们立规矩,都坐下来,大家一起用了饭,回去各自休息便是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吩咐三个儿媳。 二夫人察言观色,见老太君高兴成这样,就知道徐长宁的婚事又有转机,笑着道:“母亲疼媳妇,媳妇也不好不懂事啊,何况媳妇伺候您用饭已经习惯了。” 二夫人身子康健,多站一会儿也没什么,三夫人也是如此。只有孟氏体弱多病,多站一会儿额头就要出汗的。 孟氏笑望了一眼不怀好意的二夫人,道:“二弟妹说的是,媳妇愿意服侍母亲。” 说着便接过蔡嬷嬷递来的公筷和小碟,拣了几样老太君爱吃的放在她的手边。 老太君笑得见牙不见眼,吃了几口就再次让三个儿媳都入座。 二夫人这下也像出了一口恶气似的,趾高气昂的看了一眼孟氏,便坐下了。 饭罢用了茶,众人又陪着老太君凑趣片刻,就各自散去。徐长宁送了孟氏回清欣园休息,看着母亲吃了药睡下,便也打算回自己的陶然园。 谁知道转过拐角,已经瞧见陶然园的院门了,背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四姐姐。 ” 徐长回头,笑望着相携而来的徐长绯和徐长兰。 “这么晚了,二位妹妹还没回去歇息?” 徐长兰仿佛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眼睛都是红肿的,只苦笑了一下,不发一言。 徐长绯见徐长兰这个窝囊模样,眼睛一瞪,拽了她一下:“你倒是说话啊。” “别,七姐姐,咱们还是回去……” “没用的东西!”徐长绯低声呵斥,索性上前一步替徐长兰出头,“四姐姐倒是好手段,一面勾引了青宣哥哥,一面又能勾引顾二公子,引得顾二公子来抢亲不算,还往你院子里送东西,怎么着,四姐姐这是要卖身?” 徐长宁冷下了脸:“七妹妹慎言,你好歹是大家闺秀,别跌了徐家的体面。” “有人做都做得出来,难道还怕我说?”徐长绯尖声道。 “七妹妹倒是急公好义,敢问七妹妹,这件事与你有关吗?况且今日之事早已解释开了,我是有差事要办,祖母和我父亲母亲都没说一句不是,陈公子也不在意此事,难道七妹妹这是想当徐家的家了?” 说到此处,徐长宁挑起秀丽的眉,音调拉长:“还是说,这是二婶的意思?” “你!”徐长绯一噎,冷笑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韩姨娘与我母亲本来是好意,九妹妹肯答应委屈自己去为你做媵,与你一同侍奉夫君,也好弥补你的不足,将来内宅中也好有个照应也是一片真心,就连老太君都点头了的事,你却在外人面前阴阳怪气的,什么‘大姑娘’‘大萝卜’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原来这事儿还有二夫人的手笔? “九妹妹一心为我,我自然知道,老太君、二婶和韩姨娘的情我也领,”徐长宁无辜地眨巴着眼,“今日下午我分明将正妻的身份都让了出来,想成全九妹妹的一片深情了,怎么到你这里,我就成了不知好歹的人?” “你胡说,你分明是挤兑……” “七妹妹,还是该多吃一些核桃的,对脑子好。”徐长宁诚恳的建议。 徐长绯被气了个倒仰,咬牙切齿恨不能撕了徐长宁的肉吃。 徐长宁端正了神色,看了一眼一直不发一言的徐长兰,满脸羡慕地道:“七妹妹与九妹妹感情真好,每次九妹妹的事,即便九妹妹不开口求,七妹妹都愿意出头,宁可自己背着不是也在所不惜,我当真太羡慕了。也是我没福气,没能从小就在家里,与你们一同长大。” 徐长宁摇着头,长叹了一声,拍了拍徐长绯的肩膀:“好在来日方长,咱们姐妹往后好好相处。”送上一个微笑,便转身进了陶然园。” 徐长绯却将眉头拧成了疙瘩,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徐长兰。 徐长兰心里突突直跳,拉着徐长绯的手道:“七姐姐,你真好,妹妹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好……” 一墙之隔,徐长宁听见徐长兰这一句,嗤笑了一声,懒得再听她们多言,只管回房休息。 次日昏省过后,孟氏正与老太君提起要请个西宾回家里来教导姑娘时,却见蔡嬷嬷快步进了门来。 看她神色不对,老太君疑惑地问:“怎么了?” 蔡嬷嬷道:“老太君,外头彻底乱了,陈公子连夜写了声讨顾二公子的檄文,张贴的满城都是,还号召了不少同窗和同榜,将摄政王府二公子在抢亲的恶行给吵嚷开了。现在这事儿传的满城风雨, 就连摄政王好像都知道了!” 第二十五章 又一个变化 “怎会这样?”老太君担忧地紧锁眉头。 二夫人唬得当场跌了茶碗,茶叶泼了自己满裙子:“哎呀!” 婢女手忙脚乱的拿了帕子帮二夫人擦腿上的茶,二夫人却焦急地道:“这陈公子怎么能如此想不开,竟做出这等招灾惹祸的事?顾二公子可是摄政王府的人,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前程都不想要了,敢去写什么檄文?” “这可不好办啊!” 三夫人李氏也一样忧虑,“摄政王权势滔天,得罪了他老人家,万一摄政王震怒,陈公子岂不是前程都没了?” “前程没了也就罢了,他可是咱们家的准四姑爷,万一带累了咱们家怎么是好?”二夫人急的直跳脚。 老太君被他们说得脸色发白,焦急地吩咐蔡嬷嬷:“快快快,去外院看看老大他们回来了不曾,若是回来了,叫他们立即进来见我,就说我有急事!” “是。 ”蔡嬷嬷紧张不已,忙冲了出去。 一道镂雕屏风相隔的里间,徐长宁正与徐家的几个姑娘坐在一处,将外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陈青宣肯上当,这就好办了。 徐长宁甚至闲适的端起茶碗来吃了一口。 徐长兰却是脸色煞白,焦急地低声道:“这可怎么是好?青宣哥哥太傻了,做什么要去硬碰。” “啧,即便是陈公子有个什么,也轮不到九妹妹担忧?”徐长蔓最是看不惯徐长兰素日的做派,冷笑了一声。 “四姐姐是未来正妻,尚且称呼一声陈公子,你却像是与陈公子多亲昵似的,一口一个青宣哥哥, 我听了都腻得慌,陈公子写不写檄文,轮到你一个未来的小妾担心么?” 徐长兰闻言,险些无法维持端庄和柔弱,咬牙切齿地将要出口的恶言咽了下去,只不做声低头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徐长蔓翻了个大白眼,起身就先走了。 徐长宁便也不多留,带上缨萝和君桃回了陶然园,才刚预备好了点心和热奶茶,宝哥儿和佑哥儿就手拉着手一起来了。 “四姑姑,我们来啦!” 徐天宝和徐天佑倒腾着小短腿,一左一右的冲到了近前,先是憨态可掬的给徐长宁行礼,然后一人一边扑倒徐长宁怀里。 “四姑姑,今天给我们讲什么故事呀?” “是呀四姑姑,前几日你讲得北冀国那些人如何在冬日里躲避野狼,是真的吗?” 徐长宁搂着两个侄子,喜欢的眉眼弯弯,一边的君桃和缨萝见了,也都禁不住笑起来,去将徐长宁吩咐预备的果子也端来。 “当然是真的了,那是姑姑亲眼所见的。” “哇!”徐天宝眨巴着和徐长宁颇像的大眼睛,捧场的道,“四姑姑你好厉害呀,怎么什么都知道?” “娘说了,因为四姑姑不是井底之蛙,是见过大世面,真正有本事的人。”徐天佑奶声奶气,语气认真。 徐长宁听得禁不住笑,她的大嫂是个极好的女人,从来不背后嚼舌人是的错处,这样的女子,带出来的孩子也坦荡。 徐天宝像个小糖糕似的粘着徐长宁:“四姑姑四姑姑,再给宝儿讲一讲北冀人都吃什么嘛,他们真的吃生肉吗?” “是呀,他们真的吃生肉吗?好多人说北冀人都是茹毛饮血的妖怪。” “好,那今儿就说说北冀人都吃什么。”徐长宁给两个孩子拿了点心吃,就拣自己在北冀的所见所闻,选好玩儿的给他们听,趁机教他们一些常识,还教了几个字。 俩人缠着徐长宁听故事,午饭也在陶然园吃了,午睡过后,阮氏带着身边的橘红找了过来。 “大嫂。”徐长宁笑道,“可是教功夫的师父已经来了?” 阮氏笑着点点头,指尖点了两个小调皮的额头:“陆师傅已经来了,你们还不快去?整日就知道缠着你们四姑姑。” 徐天佑和徐天宝吐了吐舌头,乖乖给阮氏和徐长宁行了礼,才在橘红的陪伴下离开了陶然园。 徐长宁就请阮氏坐下吃茶,将白瓷茶碗捧给了她,一抬头,却见阮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嫂,可是有什么事?咱们都是自家人,大嫂不要与我外道才是。”徐长宁笑容真诚,脸颊上的小梨涡十分讨喜。 阮氏叹了一声,怜惜地拉住了徐长宁的手:“四妹妹,你要想开一些,好姻缘会有的,如今不能成的,说不定是你缘分没到,将来会有更好的人来与你婚配的。” “大嫂?”徐长宁心下一喜,却不表现出分毫,只是迷茫地忽闪着长睫毛望着阮氏。 “哎……方才公爹回了清欣园,告诉了婆母,今日摄政王府的八大侍卫亲自去了一趟翰林院,似乎是摄政王得知了檄文的事,颇为不悦,叫身边的人去警告了陈公子,陈公子转头就跟公爹说了,与你定亲之事……说是不做数了。” 徐长宁欢喜的恨不能出去放挂爆竹来庆祝,可她不能叫人看出端倪,就只点点头道:“这种事,强扭的瓜不甜。” 看她如此懂事,又如此稳重,阮氏对这个小姑越发的喜欢和怜惜,轻声叹息道:“方才,婆母与公爹又拌了几句嘴,公爹虽然一言不发的就走了,婆母依旧气的不轻,我服侍婆母休息了,才来告诉你。稍后老太君处少不得要与你说起这些,我想提前让你知道了,也好有个心里准备。” “大嫂,多谢你。”徐长宁拉着阮氏的手,满是感激与动容地道,“这些年,多亏了有你。” “四妹妹说的哪里话?你大哥在时,时常就与我说起你,咱们姑嫂虽未谋面,我心里对你却已经很是熟悉。你大哥没有福气,早早就去了,咱们一家人就更要相互扶持。”阮氏眉眼温柔,声音也温柔。 徐场景动容的点头,刚要说话,院子里就传来了蔡嬷嬷中气十足的声音。 “四姑娘在吗?老太君吩咐您去一趟荣鹤堂,说有要紧的事要吩咐。” 徐长宁与阮氏对视了一眼,便都撩帘子出门,到了廊下。 “劳烦蔡嬷嬷走一趟,我这就随您过去。”徐长宁客气的与蔡嬷嬷打了招呼。 两人便一同离开了陶然园,来到了荣鹤堂。 徐长宁敏锐地察觉到路上所遇的仆婢,看她的眼神又有不同,蔡嬷嬷亲自为她撩起门帘,徐长宁进了屋,绕过喜上眉梢的大插屏,却见韩姨娘、徐长兰和老太君三人都面带喜色,正低声说着什么。 见徐长宁来,老太君才端正了颜色,慈爱笑着:“宁姐儿来了,来,到祖母身边来坐。” 徐长宁心头一跳。 若是陈家与阁老府退了亲,老太君、韩姨娘和徐长兰不会是这幅表情。 难道她的计划没有成功?陈青宣与徐家的牵连还没彻底斩断? 第二十六章 见风使舵 老太君笑容慈爱、慢条斯理地道:“宁姐儿,你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可对不对呢?” “这话自然是对的,”徐长宁打量老太君的神色,笑着点头道,“我们年轻,能见过多少世面?这种事到底是要听从长辈安排才是,长辈做什么决定,也都是为了我们好的。” 老太君听了这话,就像是三伏天里吃了一碗绿豆汤,每个毛孔都透着舒爽:“好孩子,祖母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 说着话还瞪了韩姨娘一眼。 徐长宁看见韩姨娘尴尬地笑了笑,便知道她方才必定挑拨过了。 “哎,我们做长辈的,就是希望小辈儿们都能过的好。没有做长辈的会去害自己晚辈,你说是不是?” “祖母说的是。”徐长宁乖巧地点头。 老太君信心十足地道:“是这么回事儿,你与陈公子的订婚宴左右也是没办完成,后来也是被人给搅合了,也便不做数了。” “陈家如今找了咱们家来,因先前你也有了话在,希望你九妹妹能去陈家做个正房,陈家便改了主意,定了你九妹妹为正妻,你说这可好不好呢?” 徐长宁一时间对老太君为人处世的底线又有了新的认识。 且不论这婚事她想不想要,便是她不想要,退了她的亲事,让庶女去做正妻,还美其名曰是因为她高风亮节让出去的,还来问她好不好。 她当然觉得很好,能摆脱那么个人渣,哪里能不好? 韩姨娘见徐长宁回答的有些慢,便趁机挑拨。 “四姑娘生气了?四姑娘,你可别怪老太君,这件事到底也与咱们无关,是那陈家先提出来的,九姑娘本来也不想答应,觉得这样做会伤了姊妹之间的和睦,可是陈家点名要让她去做正房,到底陈公子也是老爷的弟子,不好直接扯破了面皮。” “韩姨娘说的是呢,”徐长宁忽闪着小扇子一般的长睫毛,乖巧的拉住老太君的手。 “祖母,陈公子迫于摄政王府的压力,不敢娶我,我也能理解,没因为这件事结仇,陈家还肯要咱们家的姑娘,也是好事。” 一句话,就将方才韩姨娘给自己脸上贴金的那些谎话掰扯了个干净。 韩姨娘羞臊的满脸通红。 老太君和徐长兰自然也听出了话中的意思,面色也都有些尴尬。 徐长兰眼珠一转,眸中立即盈满泪水,抽噎着走到徐长宁跟前:“四姐姐,你要是怪,就怪我,这件事全不与祖母相干,你也不要迁怒祖母和姨娘。” “好妹妹,你说这话就是外道了。咱们是亲姐妹呀,”徐长宁声音软软的,笑容满面的道,“咱们自家的姐妹哪里能因为这种事而闹出龃龉?联姻是联两姓之好,你我都是徐家的女儿,谁嫁过去对于家族来说都是一样的。” 最后一句话,着实说进了老太君的心坎里。 老太君也觉得韩姨娘得了好亲事还非要踩上嫡女一脚,着实有些不妥,又瞪了她一眼。 韩姨娘面红耳赤,低垂着头撇撇嘴,退到了角落里。 徐长兰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解。 徐长宁见她一副呆样子,便掌握主动权,笑道:“联姻是为了两家交好,将来九妹妹去了陈家,也要尽全力维护家族颜面才是。” “四姐姐说的是。”徐长兰僵笑着点头 老太君就欢喜的点头:“好孩子,你最懂事了,这次的事,祖母心里知道,其实你是受了委屈,只是摄政王府势力太大,就连皇上和太后都……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祖母说的极是。”徐长宁便体贴的点头,又安抚了老太君几句。 她现在有些想开了,预兆之中,她嫁给了陈青宣,徐家最后才落得那样的结局,自己才会惨淡收场,如今她与陈青宣之间的关系彻底变了,事情走向已经完全不同了。 经过了抢亲、檄文、换亲这类的事,陈青宣的人生也不可能完全与预兆之中一样,况且只要有她在,把握着家里的风向,陈青宣恐怕也没本事再害徐家一次。 既然徐长兰这么喜欢做状元夫人,便去做好了。 老太君就欢喜的叫了全家人都来,将此事宣布下去,又吩咐韩姨娘去再预备一次定亲宴。 如此一来,徐长宁明显察觉旁人对她态度上的微妙变化。 尤其徐长绯,见了她就仿佛斗胜了的小公鸡,趾高气昂的模样,仿佛赢得了好亲事的是她,看起来无知又好笑。 最高兴的要数韩姨娘,先前心不甘情不愿的准备了定亲宴,如今却都成了给自己女儿预备的,她见了人都多了几分笑脸。 这日午后,韩姨娘正将定亲宴的单子给老太君看:“您瞧瞧,明日的宴,咱们预备这些可好?” 老太君接过单子,韩姨娘立即殷勤的将老花镜仔细取了出来,给老太君戴上。 老太君伸直手臂眯着眼看了,点点头道:“你做的很好,陈公子毕竟是状元之才,又在翰林院做了编修,虽然兰丫头是庶出,但为了对陈公子尊重,这样办也好看一些。” 一道屏风之隔,与徐长绯正低声说着话的徐长兰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一瞬。 八姑娘徐长蔓闻言捂着嘴低声笑,凑在徐长兰耳边道:“看见没,老太君的心里可明镜似的。” 徐长兰气得脸腾得红了。 徐长绯见徐长兰被欺负了也只知道脸红,屁都不敢放一个,颇为瞧不上,压低声音道: “再怎么说,九妹妹也是状元夫人了,先前有人将媵妾挂在嘴边,如今那人可连亲事都丢了。” 徐长宁抬眸,便见几个姑娘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徐长绯撇嘴,用气音道:“何苦来的,又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姑娘了,为质十年,谁还敢要?不知安分守己,如今闹得这样下场,没带累了全家的姑娘都算是阿弥陀佛了。” 徐长宁“笃”的一声,将茶碗放在手边的方几上,刚要开口教训,外头忽然传来高嬷嬷焦急的声音。 “老太君,摄政王来了府上,这会子在外院和大老爷吃茶,点名要见咱们家四姑娘。” 第二十七章 摄政王 “怎会这样?”老太君蹭地起身,紧张的额头上都见了汗,“前面怎么说的?摄政王怎会想见四丫头?” “是啊,”二夫人抹汗,焦急地叠声问,“是不是因为檄文的缘故?莫不是摄政王他老人家知道了陈公子写檄文的原因,兴师问罪来了?” 所有人都恐慌起来,摄政王行事张狂、喜怒无常,等闲人是在摄政王的面前想表现亲近都很难,就更少听说他会去什么人家串门,还点名要见人家嫡女的。 这件事从里到外都透着蹊跷。 高嬷嬷恭敬地道:“回老太君,孙吉祥说摄政王今儿心情很好,说是当年的小英雄回来了,又是顾二公子的恩人,他理应一见。”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他们猜测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摄政王前来不是怪罪徐长宁,而是心存感激的。 老太君先是一愣,旋即便激动的往前一步,眼睛只瞪着高嬷嬷:“此话当真?” 高嬷嬷恭敬地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奴婢也没在当场,只是听孙吉祥是这样说的。” “好,好啊,这可是天大的体面!”老太君喜上眉梢,立即转身向着里间高声吩咐:“宁姐儿,快,快过来。” 徐长宁听着老太君几人的慌乱之时,已经镇定下来,对徐长兰和徐长绯几人微微一笑,便转过镂雕的插屏去了外间。 看着她的背影,徐长兰要紧牙关才能维持面上的笑容,原本她成功夺了徐长宁的亲,徐长宁则成了全家人的笑柄,该是她踩着徐长宁头风光一把的时候了。 可谁想能想到,摄政王竟要亲见徐长宁?这是多大的体面? 徐长绯更是妒忌得红了脸,翻了个白眼嗤了一声道:“看她轻狂的那个样子。”说话间,也拉着徐长兰出了内室。 徐长宁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地来到老太君跟前,行礼道:“祖母。” 老太君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她今日的穿着打扮,只见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的小袄,下头配着一件鹅黄色的八幅裙,半披的长发缎子一般垂在身后,巴掌大的小脸上未施脂粉,却越发显得肌肤细腻,皓齿红唇,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一般讨人喜欢。 老太君忍不住将徐长宁搂在怀里拍了拍:“好孩子,你都听见了?到你给咱们家露脸的时候了。” 一个把持朝政的摄政王召见,也能算是“露脸”? 徐长宁心下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眨巴着猫儿一般明亮的大眼睛,像只迷路的可爱小动物,迷茫又无助地道:“祖母,孙女怕做的不好,要不祖母陪着孙女去。” “这孩子。”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禁不住笑起来,老太君也搂着徐长宁笑的合不拢嘴。 “傻孩子,摄政王是什么身份,他老人家没吩咐,谁敢擅自去他跟前走动?摄政王既召见你,就不要耽搁时间让他久等了,”戴着翡翠戒指的苍老大手摸了摸是徐长宁的头,“去,祖母在这里等着你,你也不要怕,你父亲约莫着在场。” 徐长宁只得怯生生的点头应下,跟着高嬷嬷离开了荣鹤堂。 看着她纤细娇柔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老太君点着头满意地对孟氏道:“老大媳妇教导的好,宁姐儿的脾气性子都讨人喜欢,她又有佛缘,如今又能得摄政王的青睐,说不得将来的前程,要比做状元夫人远大呢。” 孟氏掩口咳嗽了两声,笑着点点头:“母亲说的是。” 韩姨娘低头紧攥着单子,纸都捏出皱了也不自知,徐长兰更是恨的咬牙切齿,偏生还要做出为徐长宁开怀的模样来。 老太君房里的各房女眷,对待孟氏的态度都又殷勤客气了几分,全不见前几日的表面客套,内心嘲讽。 徐长宁这厢跟着高嬷嬷快步沿着甬道走向垂花门。 “四姑娘不必担忧,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和几位哥儿此时都在前院待客,有大老爷在,必定无碍的,摄政王他老人家素来倚重大老爷,近些日对二老爷也多有提拔,凭咱们家的关系,再加上您当年替顾二公子去北冀国受了十年苦,摄政王见了您必定也不会为难。” “是,多谢嬷嬷提点。” 徐长宁笑容甜美,看得高嬷嬷都觉得心软。 “哎,姑娘可不要与奴婢客套,奴婢一心只盼着大夫人和您都好,您能得摄政王的青睐,在府里便能抬起头来做人,不必担忧人背后嚼舌了,这样大夫人的心里也好过一些。” “嬷嬷说的是。” 徐长宁自然知道这些日子孟氏为了她操的心,甚至和徐滨之都有几分决裂的之意,母亲对她素来都是真心实意的。 说话间来到外院待客的前厅,高嬷嬷轻手轻脚撩起了锦绣福禄寿喜的门帘,徐长宁一矮身就进了屋。 绕过一道黑漆镂雕福禄寿屏风,就见首位上端坐着一个四旬出头的英俊男子,徐家的男丁依着身份恭敬地立在左右两侧,就像是一个小朝廷。 对于摄政王顾天麟,徐长宁的记忆只停留在年幼时所见的,那时的顾天麟还只是一个镇北将军,被排挤出京城,在军中打滚,如今看来,十年过去,这人并未见老,依旧是修长身材,一身的慵懒书卷气,不似个武将,倒似个书生。 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富有诗书、慵懒贵气的人,会是手段狠辣、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参见摄政王。 ”徐长宁恭敬地行大礼。 “嗯。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也是命硬,”摄政王的声音低沉磁性,懒散地道,“抬起头,给本王瞧瞧。” 徐长宁面色平静地抬起头,垂着小扇子一般的长睫,将视线落在眼前的花梨木方几上。 就见面前的摄政王倾身向前,单手撑颐“啧啧”了两声:“怪不得呢。” 什么怪不得? 徐长宁懒得去细想,只是恢复了恭敬谦卑的姿态。 头顶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一双不染尘埃的皂靴停在视线中,肩头上被拍了拍,摄政王的声音带着玩味:“你不错。”说罢,便往屋门前走去。 “徐滨之,来送送本王。 ” “是。”徐滨之行礼,看了一眼徐长宁,忙追了上去。 二老爷徐涣之,三老爷徐沐之和几个堂兄弟都眼巴巴地跟着殷勤地送出了院子,徐长宁站起身,回头看着屋门前的锦缎门帘撩起又放下,看着那群人的背影走远,不禁陷入了沉思。 摄政王见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二十八章 鸡飞蛋打? 徐长宁在前厅等候了片刻,不过片刻就见锦缎门帘被撩起,徐家的男丁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父亲、二叔、三叔。“徐长宁上前去给徐滨之、徐涣之、徐沐之三人行礼,转回身又问候堂兄弟们好。 “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多礼?” 二老爷一见徐长宁,便笑得见牙不见眼,声音里透着欢喜和谄媚,“从前我就说宁姐儿是有大福气、大气运的,你就说换做别的姑娘,去了北冀国十年,还能全胳膊全腿儿的回来吗?” 二爷徐长实配合地道:“父亲说的是,四妹妹的确是有运气,也有佛缘,不过依着儿子看,最要紧的是四妹妹人也聪慧。” “对对对,若是不聪慧,哪里能得了顾二公子的青眼?顾二公子在京城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多看谁家姑娘一眼,如今却对咱们家宁姐儿青眼有加,连摄政王他老人家都来相看了,还夸宁姐儿甚好,啧啧,这是旁人家三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啊!” 二老爷声音格外激动亢奋。 徐长宁就想起前些日顾九征来家里抓她时的场面。 二老爷如今的谄媚和讨好,与当日在顾九征面前鞠躬哈腰,要将她直接送过去的嘴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徐长宁不禁为二老爷的人品下限感到震惊,得是什么样的人,脸皮能厚到这种地步? “还有,就连三弟的性命,也都多亏了大伯父和你,”徐长实拉过一旁低垂着头,霜打的茄子一般的徐长定。 “三弟,你还没当面与四妹妹道谢呢,四妹妹将来若是能进了摄政王府,那是要飞黄腾达的。” 徐长定面上十分尴尬,满脸通红地看了一眼徐长宁,低声与自己哥哥嘀咕:“这件事是大伯父帮忙,怎么要谢四妹妹?” 二老爷一巴掌就打在了徐长定后脖颈上:“混账,你忘了是谁将你送回府的了?以宁丫头与顾二公子的关系,你对她道谢,与对顾二公子道谢有什么区别?” 徐长定被打蒙了,呆呆地“哦”了一声,对着徐长宁拱手:“多谢四妹妹。” 徐长宁嘴角抽了抽,一时间当真不知该说什么。 一直沉默不语的徐滨之脸色黑沉地道:“宁姐儿,跟我来。”说着便往外去。 徐长宁礼数周全地与 二叔、三叔等人行礼,出了门走在院子里,还能听得见屋里二叔、三叔的夸奖,直将她夸成了仙女下凡,菩萨身边的玉女转世。 看着远远走在前面的徐滨之的背影,徐长宁快步跟了上去。 刚一靠近,便听徐滨之沉声道:“怎么,你很得意?” 徐长宁勾了勾唇角,明眸中满是嘲讽,父亲见了她,说话就从来没有过好声气,她都习以为常了。 “父亲从哪里看出女儿得意?” 徐滨之低沉的声音十分冷漠:“为父先前说,不准你与顾二公子扯上关系,你偏不肯听,你在北冀十年,为父想给你说一门好亲事,也算是对得起你,可你自己作死,青宣最后选择了兰姐儿,你也谁也怪不得。” “谁也怪不得?”徐长宁猛然抬头,看着徐滨之的背影,情绪翻涌之下,脱口便道,“那么当年我被抓走时,也是我自己作死了?” 话音方落,面前的徐滨之便骤然驻足,猛然回头看来。 徐长宁对上父亲的视线,只觉得一股子混迹官场、久在高位的威压迎面而来,若是个刚入官场的,怕都要被吓出一背脊的冷汗来。 可徐长宁在北冀国得太后重用后,混的就是官场,什么世面没见过? 她丝毫不惧,似乎感受不到父亲带来的压迫感,只歪着头笑了笑:“父亲,女儿想问问您,您到底将女儿当做什么人呢?” 二人视线相对,徐滨之冷淡一笑,转身又往内宅走去。 “我的话,你最好听进去,摄政王府的事,你不要抱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别以为那就是一个能让你站稳的高枝儿了……” 话音未落,徐滨之脚步骤然顿住。 徐长宁走在父亲高大的身影之后,视线都被遮住了多半,见他驻足呆立,好奇的越过他往前看去,就见孟氏正在高嬷嬷和阮氏一左一右的搀扶下迎面走来。 心头一跳,徐长宁忙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娘,您今日劳累了,怎得还出来?” 她有些担心,孟氏刚才听去了多少? 徐长宁的手被孟氏微凉柔软的手握住,人也被她护在了身后,病弱的身子像是爆发出无穷力量,孟氏的声音也是底气十足的。 “老爷好大的官威啊。” 徐滨之沉着脸一言不发。 徐长宁被孟氏拉着手向前了几步,旋即便听孟氏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 “老爷只管做好在外头爷们应该做的事,有能耐的,你去外头使,你若是个真男人,好父亲,你就为你自己的孩子去出头,不要在外头卑躬屈膝的一副嘴脸,回家来却将所有错处都推在孩子头上,没的叫我恶心。” 想不到孟氏竟会这样为她说话,徐长宁心里又是动容又是焦急,拉着孟氏的手摇了摇:“娘……” 孟氏却不等徐长宁说完,便嘲讽开口:“老爷既是男子汉,又不会攀龙附凤攀高枝儿,你的闺女被欺负了,你就该拿出爷们的风范来,破着头破血流闹一场也为孩子出口恶气,这才是你的本事! “可如今既你自己都猴儿在高枝儿上不肯下来,闺女被欺负了你不敢吭声,那就请你在家里闭紧嘴,我宁姐儿好不好,也用不着你训斥!” “孟茹茵!”徐滨之声音拔高。 “徐滨之!”孟氏也毫不客气的吼了回去。 “你既看不上我的宁姐儿,看不上我这个糟糠病秧子,那便看得上谁就去谁那,咱们两不相干,你若是什么时候发慈悲,肯给我一纸休书,我立长生牌位感激你!” 话音方落,搂着徐长宁就往清欣园走。 徐长宁被母亲护在怀里,受了再多委屈都没掉下泪来,此时却是泪盈于睫。 回到清欣园,徐长宁、阮氏和高嬷嬷都急忙给孟氏顺气,又伺候她吃了药,孟氏激动的情绪才缓解下来。 “大老爷呢?”孟氏仰躺在贵妃榻上往外看。 高嬷嬷叹息:“大老爷没跟进来。” 方才被那般驳面子,当朝一品大员,哪里肯进这个门? 孟氏似乎无所谓:“不来更好,随他去,”疲惫的闭上眼,“我有些乏了,想睡一会儿。” 徐长宁便轻声道:“娘您睡,女儿在这里陪着您。” 孟氏笑了笑,微凉的手指握住了徐长宁的。 正当孟氏昏昏欲睡之时,院子里忽然传来韩姨娘的尖叫声:“四小姐,四小姐你出来!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声来的着实太突然,孟氏被唬的一个激灵睁开眼,抚着胸口直喘。 徐长宁勃然大怒,冷着一张俏脸撩起门帘:“韩姨娘,主母院中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体统?”韩姨娘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我兰儿状元夫人都要做不成了,我还要什么体统?” 徐长宁听得一愣:“你说什么?” 第二十九章 强将手下无弱兵 徐长宁十分诧异,徐家与陈家的亲事一波三折,好容易定了下来,双方都达到了满意的程度,没得再生事端,难道陈家到底还是嫌弃徐长兰是庶出?凭陈夫人行事的风格,倒也有可能反悔。 “韩姨娘的意思我不懂,”徐长宁怕吵着孟氏,放下帘子到了院子中,“我不过一个小女子,自己的婚事尚且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九妹妹的婚事,我又能做什么?” “你还不承认?”韩姨娘泪糊了艳妆,“你见了摄政王才多久,就有人告发陈公子科场舞弊,摄政王问也不问就将陈公子的功名革去,永不录用了!我兰儿好容易要做状元夫人了,眼下状元却都做不成状元,你,你分明是存心的!你怨恨我兰儿抢了你正妻的位子!” 韩姨娘泪雨滂沱,坐在地砖上双腿直蹬:“我的兰儿好生命苦,一心为了自己姐妹着想,先前她还哭着对我说抢走了你的好姻缘,心里不落忍呢,可没想到,你竟如此恶毒!” “你自己不检点,陈家不肯要你,却与我们兰儿有什么相干?你到底背后做了什么手脚,摄政王怎么就下了这样的谕,你今日不与我说明白,我就与你拼命了!” 韩姨娘越说越气,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要来推搡徐长宁。 徐长宁蹙眉往旁边一闪,冷着俏脸道:“韩姨娘莫不是神志不清了?你这是在污蔑摄政王手段不公正?还是在质疑摄政王的行事?” 韩姨娘的哭声骤然一噎,哭得发昏的脑子瞬间如被兜头泼了冷水。 徐长宁上前一步,面色严肃,声音娇软 :“摄政王跟前,我父亲和两位叔叔尚且要谨慎行事,韩姨娘却敢在此处大肆污蔑摄政王与我一个小女子勾结,手段不公的对待当今状元,你这么大的的气魄,怎么不去顺天府击鼓鸣冤?” 话音方落,徐长宁大眼睛里立即有了泪意,娇嫩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个凄苦的表情。 “韩姨娘若是心里怨怼,大可以对着我出气,可我母亲还病着,您就这般在我母亲院子里吵嚷,您将咱们徐家的规矩和礼仪放在何处?” “你,你你!”韩姨娘先是被吓唬了一顿,又看徐长宁那无辜的模样,心里的火再度腾的一下烧了起来,比先还要愤怒:“你到这会子还要用大道理来压人?我便豁出命去,也要与你斗一场!” 韩姨娘大吼着就往徐长宁面前冲。 这是道理上不占上峰,便要开始撒泼了。 徐长宁从前混迹官场时,这类泼皮行为也没少见,此时便只做出被吓怕了的模样,一面惊呼着,一面往院子外面跑去。 她一双天足,虽身体娇弱、体力不足,但一瞬间却也跑得飞快,眨眼就冲出了清欣园,将韩姨娘甩在身后。 韩姨娘是三寸金莲,跑得快了进两步退一步,却依旧紧追着不放。 正屋里,孟氏揉着眉心,吩咐身边的高嬷嬷:“好了,韩氏也闹开了,别真的叫宁姐儿吃了亏,你去劝降她几句。” “是。夫人放心。”高嬷嬷说着便往外走。 阮氏端了热汤给孟氏吃,口中劝解道:“娘别担心,四妹妹是个聪慧的,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孟氏的唇边不禁露出笑意:“这丫头,从小就古灵精怪,鬼主意多,如今在北冀国混了十年,更是个小滑头了。” “瞧您说的,媳妇倒觉得这样很好。”阮氏便笑着与孟氏凑趣,哄着孟氏放松心情。 徐长宁这厢跑出清欣园,还故意放缓速度等了韩姨娘一会儿,见她太近便稍微加速,看太远了又做虚弱模样跑慢一些,口中还惊叫着: “快来人!韩姨娘疯了,要打死我!” 韩姨娘眼睛赤红,好几次她马上就要抓住人了,偏生徐长宁泥鳅似的滑不留手,激得她怒气更盛了。 “你毁我家兰儿前程,我今日豁出去给你偿命了!”韩姨娘崩溃大哭。 姨娘敢追着小姐喊打喊杀,这还得了? 姨娘再是半个主子,在嫡女跟前也是下人,家里的丫鬟婆子瞧见这一幕 ,都围在一旁指指点点,还有人讨巧儿,往老太君那里去回话,更有上前来劝和的。 徐长宁见周围人聚得差不多,便装作虚弱得跌倒在地。 “四姑娘!”高嬷嬷追上来,正看到这一幕,当即唬的魂飞魄散,忙冲上来搀扶。 徐长宁被高嬷嬷有力的大手搀扶起来,刚一站定,高嬷嬷就急忙为她拍掉裙摆上的灰尘,口中不忘连珠炮似的数落: “好个韩姨娘,敢对我们四姑娘如此无礼,以下犯上,以奴欺主,你眼里可还有王法吗? “摄政王明断舞弊案,那是朝廷的事,当初陈公子选了我们四姑娘为嫡妻,你们用阴司手段将婚事抢了去,这会子难道又嫌弃程公子不是状元了?难道你们只存攀龙附凤的心,只是想嫁给陈公子的状元身份? “便是如此,陈公子做不成状元,那又与我们四姑娘有什么相干?你狼嚎鬼叫的在主母院子里撒泼,还敢追打四姑娘,你满京城里打听打听,谁家的姨娘敢对嫡女这般行事? “你这还只是个姨娘呢,就如此张狂,你将老太君和我们夫人置于何处?还说你是大家族出来的呢!没得给大家族抹黑!” 高嬷嬷玉如溅珠,根本不给韩姨娘插嘴的空隙,为徐长宁整理好衣裙的功夫,就将韩姨娘数落的体无完肤。 徐长宁听得连连点头,心里暗爽: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母亲厉害,母亲身边的人也不弱。 韩姨娘这时被众人围观,又被抢白了一番,又羞又急,还要扯着脖子与高嬷嬷理论,尚未动作,手臂就被拉住了。 徐长兰满脸是泪,哭得楚楚可怜:“原是我不配,我不过是个庶出,姨娘不要为了我如此……” 一句话,就让人忍不住同情起她来。 姑娘的婚事到底是长辈定下的,如今陈状元做不成状元,受伤害最大的是九姑娘,韩姨娘作为生母,为自己孩子出头也是出于为人母的心情。仆婢们都不禁同情地叹息,倒是将韩姨娘撒泼的行为理解成了母爱。 徐长宁有趣地看看徐长兰,这位九妹妹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四姐姐,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你最是心善的一个人了,一定能理解我姨娘的一片苦心……”徐长兰苦苦哀求,还要来拉徐长宁的手。 徐长宁当即就抽噎起来,仿佛遇上了猛兽,可怜兮兮得往高嬷嬷身后躲:“嬷嬷,我怕……” 第三十章 演戏,我是专业的 徐长宁生的娇柔,模样又俊俏,尤其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当她望着人,很难让人心里不生出保护欲,加之她原本就命运坎坷,如今被人抢了婚事,还被姨娘和个庶女欺负。 高嬷嬷保护欲爆棚,展臂护着徐长宁,大怒道:“谁敢再动我们四小姐,奴婢就和谁拼命了!” 说的徐长兰像是来杀人一样。 徐长兰脸上的悲苦表情差点维持不住,她不由得打量高嬷嬷身后的人,一时间竟看不出徐长宁是真的害怕,还是在故意作戏。 徐长宁藏在高嬷嬷身后,被吓怕了的小动物一般,只露出一双眼睛往外看,见远处荣鹤堂走出了几人, 徐长宁便适时地道: “九妹妹,陈公子选择了你,我全无怨言,也早就认清现实决定退出了,如今你们的亲事你也是愿意的,怎得现在见陈公子不是状元,你就生气了,还来攀扯我?我不过是个深闺女流,摄政王高高在上,我能做什么?” 韩姨娘闻言暴起,怒道:“你还说你什么都不能做,若不是你,怎得摄政王召见你后,回去陈公子就被人告了?你就是妒忌我兰儿得了好亲事,也不能如此……” “韩玉文,你还不住口!”老太君的声音满含愤怒,由远及近。 韩姨娘被吓了一跳,猛然回头,便见老太君在二夫人、三夫人的搀扶之下走在前头,手里的紫檀木拐杖在地上戳得“噔噔”直响,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走在后头,陈青宣则是走在大老爷身旁。 “老太君安好,老爷、夫人、公子安好。 ”众仆婢们齐齐行礼。 徐长宁也从高嬷嬷的身后出来,屈膝行礼。 “孽障,孽障!在家里喊打喊杀的,竟还敢对嫡女动手,谁教给你的规矩!韩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韩姨娘是老太君的侄女,老太君觉得脸上无光。 韩姨娘张了张嘴,但见陈青宣也在,又不好再多言,只得垂首站在一旁。 老太君点了点韩姨娘:“等我回头收拾你!”说着越过徐长兰,去拉住了徐长宁的手。 “宁姐儿,你没事?” “祖母,我没事。”手被老人温暖干燥的手握住,徐长宁怯生生抬起头来,明亮的水眸中含着眼泪,刚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眼泪就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老太君看她如此委屈,心疼地将人搂在怀里 :“好孩子,祖母知道,这事儿与你不相干,父亲和你叔叔、哥哥们都将摄政王召见时的事儿说了,你就只请了安,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出了事,就有人混赖上你了?” 徐长宁仿佛沉冤得雪,压下委屈挤出个笑:“只要祖母相信孙女就好。” 大老爷徐滨之脸色黑沉,表情像是吃了十斤黄连还不准漱口,瞪了徐长宁和韩姨娘半晌,才斥责道:“闹够了没有?还不回去,闭门反思?” 徐长宁就看见韩姨娘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就连刚才巧舌如簧的徐长兰都低垂下头,她倒是不怕,反正今日丢人的也不是她。 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徐长宁似不经意的看去,正对上陈青宣阴冷的视线。 似乎想不到徐长宁会看来,陈青宣愣了一瞬,才冷着脸别开眼。 徐长宁越发觉得好笑了。 看来,陈青宣是在迁怒她。 她又没按着陈青宣的头让他做什么事,当初遇上危险,陈青宣没有一点担当,将脖子一缩就罢了,事后还将错处都推到她的身上,以他的性子,他自然不认为自己有一点错误,错的还是别人。 可人终究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老太君见场面僵的不像话,沉声道:“好了,都不要动气了,明日咱们家还要办兰姐儿与宣哥儿的定亲宴,再闹下去,成何体统?” 徐长兰猛然抬头,情急之下,眼中的不可置信都藏不住了。 老太君道:“无论如何,宣哥儿是个佳婿,便是没有了功名,照旧是状元之才,与兰姐儿婚配也是门当户对。” 可不是门当户对么,从前是庶女配状元,还有高攀的嫌疑,如今却是阁老府的千金配一个将来不可能走仕途的白身,这就成了低嫁,同时还彰显了徐家的高风亮节。 韩姨娘和徐长兰前两日有多风光,眼下的落差就有多大。 反观被换了亲的徐长宁,倒像是菩萨保佑一般,非但跳出与陈家的联姻,还得了摄政王府的青眼。 反差如此巨大,让众人都不由得感慨徐长宁的好运。 徐长宁扶着老太君,笑着道:“恭喜九妹妹了。 ” 高嬷嬷也带着头地贺喜:“恭喜九姑娘,恭喜陈公子。” 徐长兰低垂螓首,满面娇羞。韩姨娘的脸色却极为难看。 “恩师,咱们先出去。”陈青宣的声音僵硬,俊秀的五官都几乎皱在一处。 徐滨之蹙眉颔首,回头怒斥道:“韩氏,宁姐儿,你们都给我回去闭门反省,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你们出来!” 徐长宁被徐滨之吼得浑身一抖,像被吓怕了一般,下意识往老太君怀里躲。 老太君心疼孙女,又气韩姨娘不给韩家争气,偏生还不好反驳长子的话,正当两难之际,二门上的媳妇子忽然从远处快步走来。 “回老太君、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的话,宫里来了一位老爷,说是来传皇上口谕给咱们家四姑娘,让四姑娘出去一见!” 院内一下变的安静,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徐长宁身上。 徐长宁心下疑惑,当今皇上践祚六载,才刚七岁,尚未亲政,朝政常年把持在垂帘听政的太后和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手中,这样一个空坐龙椅却无实权的小皇帝,他能传什么口谕? 虽心下疑惑,徐长宁却不放弃任何挤兑徐滨之的机会,怯生生地道:“父亲,女儿是现在去闭门思过,还是去见传口谕来的内监老爷?” 徐滨之脸色黑沉,原本颇有些仙风道骨谪仙气质的人,如今却被徐长宁几句话就拉扯回凡间,强忍怒气地道:“先去外院听口谕。” 欣赏够了父亲的憋闷,徐长宁恭敬地道是,便随着徐滨之辞别女眷,快步往外院正厅走去。 第三十一章 谁风光,谁打脸 徐长宁跟随在徐滨之身后来到外院前厅,刚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穿着铁灰色圆领葵花衫的中年内监,正垂首站在地当间儿。 见了徐滨之,那内监满脸堆笑,恭敬行礼,声音沙哑又尖细:“奴婢给徐阁老问安了。” “原来是王总管。”徐滨之笑着拱手,“有失远迎,怠慢,怠慢了。” “哎呦,徐阁老这般说,可是折死奴婢了。” 王总管态度谦卑,狭长的眼一转,视线落在徐长宁的身上,又“哎呦”一声,“这便是徐阁老的嫡千金?好个模样品格儿,奴婢瞧着,竟有徐阁老当年的风采。” 徐长宁垂首,暗暗腹诽内监的嘴,骗人的鬼,徐滨之当年不过是个小幕僚,皇帝身边的内监怎么可能认得寂寂无名的他? “小女子见过王总管。”徐长宁乖巧行礼。 “徐小姐请起,”王总管单手虚扶了一把,笑着道,“皇上听说徐阁老的千金回了府,甚为欢喜,尤其感慨徐小姐一介女流,却能与北冀蛮夷斗智斗勇十年得以平安脱险,又能营救了七千南燕战俘回国。皇上的口谕,请徐小姐明日进宫,皇上要亲自召见。” 短短一番话,听的徐长宁心惊胆战。 她回国执行“潜匿”任务,为取信南燕,的确营救了七千战俘,可她才刚回国没几天,摄政王为与北冀国求和,就命顾九征斩杀了“七千奸细”。 如今小皇帝派来的内监口中,那七千人不是细作,反而又成了战俘,还隐隐有歌颂她功绩的意思在,这是摆明车马在与摄政王作对。 这也是第一次,徐长宁直面南燕两大权力之间的较量。 “小女子惶恐,多谢皇上。” 徐长宁唯唯行礼。 徐滨之则道:“这丫头在北冀蛮夷之地长大,规矩礼仪学的不好,只怕冲撞了皇上。” “徐阁老您就是太过谦虚了,奴婢瞧着令千金却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您只管放心,明日奴婢会好生伺候徐小姐的。” 徐滨之笑着颔首,拉着王总管的手到一旁说话之际,一个荷包便借宽袖的遮挡,滑进了对方的袖子里。 “那么明日小女还要多劳王大伴照拂了。” 察觉到入手重量,王总管笑容越发真切了,连称不敢,笑着道:“您放心,您府上的千金,那是自己人,奴婢必定服侍的妥妥帖帖。” 徐滨之便又与王总管寒暄一番,随即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徐长宁要入宫面圣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府。 老太君欢喜不已,当场就去佛前上了三炷香,连连叩拜:“菩萨保佑,菩萨显灵啊。” 二房和三房也都笑着凑趣,尽拣好听的话说。 长房中,闭门思过的韩姨娘气得当场就砸碎了茶碗。 “好个狐媚子,竟如此好运!那风光原本该是我兰儿的,今日却全都被她抢了去,就像她那个半死不活的娘,只知道勾引人!” “姨娘息怒,可别这么说,叫人听了去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丫鬟春福拉着韩姨娘低声劝说,“您好歹忍耐一些,明儿虽四姑娘风光,咱九姑娘要做定亲宴,也是一样的风光啊。” “风光个屁!”韩姨娘戴着金戒子的素手狠狠一拍黑漆案几,“那个陈青宣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好好的,他去写什么檄文?他那小细胳膊,难道还能拧得过摄政王的大腿不成?” 春福见韩姨娘如此,到底不敢再劝。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徐长兰站起身,严肃的望着韩姨娘道:“娘今后切不可如此鲁莽了。你这般行事,又叫女儿如何自处?这个时候,咱越发要示弱才行,只顾着争眼下的一口气,万一伤了陈家的体面,往后女儿日子怎么过?” 韩姨娘被女儿训斥,心中不忿,可一抬头对上徐长兰的视线,到底没有再咒骂。 “兰姐儿,那你说,咱们现在如何是好?” 徐长兰笑了笑,轻声道:“日子还长着,可大夫人的命未必长,老太君私下里都曾经明示暗示过几次,只要大夫人归西,立即便会扶正了您,您便要从现在起就要做出主母的风范,不要叫人说嘴才是。只要您做了主母,还有什么仇不能报?” 这话说的韩姨娘仿佛吃了人参果似的,方才的怒气和暴躁一扫而空,将背脊挺得笔直,扬起下巴端坐在圈椅上:“还是我兰儿聪慧。” 且不论外头的人是什么心思,此时的徐长宁却无心理会,只在心里猜测,小皇帝召见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于入宫面圣,孟氏也有些担忧,拉着徐长宁的手,一下下地拍着她的手背叮嘱:“你入宫后,定要谨慎小心,咱们皇上年纪虽小,可心不小,办事儿更不小,你不要存了轻慢之心才是。” 徐长宁反握住孟氏的手摇了摇:“您放心,女儿心里有数。您的脸色还不好,不如再歇一会儿,女儿就在这里陪着您。” 说着话,也不等孟氏反驳,蹬了绣花鞋,便挨着孟氏躺下了。 孟氏哭笑不得地道:“这丫头,仔细娘将病气过给你。” “娘身上好闻的很,咱别说话了,我困了。 ”徐长宁抱着孟氏的手臂,呼吸着母亲身上淡淡的清香和药香,闭眼假寐。 孟氏轻叹一声,低头望着靠着自己肩膀的孩子,看着她小扇子一般的长睫毛忽闪着在她眼睑下落了一圈阴影,那精致的小模样怎么看怎么讨喜,心都要化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徐长宁刚刚打扮妥当,君桃就进屋来回:“四姑娘,宫里的马车来了。” 徐长宁点点头,因入宫不能带自己的婢女,便独自一人离开清欣园,踏着清晨略微湿润的青石砖路,沿着长巷一路出了垂花门。一路所遇不少仆婢,都在忙忙碌碌的预备今日徐长兰与陈青宣的定亲宴。 但这些人见了她,态度都恭敬又讨好,全不见先前的轻慢。 出了侧门,一辆黑漆油壁车已经等候着,一个穿着银灰色葵花衫,年龄二十出头的小内侍站在马车旁,见徐长宁来,忙扶着她上了马车,不敢耽搁功夫,催促着驭夫启程。 马车摇晃着离开玉春坊,木质车轮与地面发出“吱嘎”“轱辘”的碰撞声,徐长宁闭目养神,思考着入宫之后遇到突发状况的应对之策,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 “徐小姐,请您下车,随奴婢步行。” 徐长宁跟随小内侍从侧门入宫,一路沿着冗长的宫道步行往里去。 清晨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琉璃金瓦上,将整个皇宫都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光,走在红墙碧瓦之间,仿佛身临仙境。 徐长宁不动声色的打量南燕的皇宫,不自禁与北冀国巍峨高大的皇宫做比较。一个华贵雍容,一个恢弘大气,完全是两种风格,便是行事也完全是两种极端。 跟随小内侍走了两柱香时间,穿过一个石砖铺设整齐的广场,便来到了小皇帝日常起居作息所用的养心殿。 “徐小姐,皇上吩咐,请您在偏殿稍后片刻。”小内侍笑着请徐长宁来到偏殿,吱嘎一声推开了菱花格子门。 一声轻响过后,入目的是一个光线幽暗却华贵的宫室,花梨木的官帽椅上搭着簇新的正红椅褡,一条云纹双头翘起的案几放在正中,上头的白玉镂雕八宝香炉里散发出袅袅清香。 “多谢公公。”徐长宁收回视线道了谢,在临近门前的一张官帽椅坐下。 那小内侍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徐长宁便沉心静气,耐心的等待。 只是眼瞧光影在格子窗上移动,落在地上的影子也在变换,徐长宁便有些着急起来。 她如此枯坐,已经过去小半天了,依旧没有人来传话,她早上只随意吃了一碗粳米粥,此时早就腹中饥饿,也有一些想上小厕,但这里是皇宫,她不好随意走动,更不能唤人来,怕不留神触了霉头,也只能继续耐着性子忍耐。 直到透过格子门上照射进来的阳光变成一片暖金色,徐长宁判断已是日落时分,门外才有动静。 “吱嘎”一声,殿门被推开,徐长宁精神一震,站起身来。 来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内侍,冗长脸,狭长眼,正是昨日去家里传口谕的王总管。 只是徐长宁敏锐的发现,王总管的脸色十分苍白,眼神也有些惊恐。 难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王总管安好,可是皇上这会子得闲?”徐长宁压下疑虑,客气地问。 王总管快步走到徐长拧跟前,压低声音道:“徐小姐,咱家提醒你一句,稍后进了大殿,您只管低头回话,不得吩咐,不要抬头,可记住了?” 王总管这样说话,徐长宁便断定,宫里一定是出事了,她这是什么运气,被召见进宫,也能遇上突发状况,只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长宁垂眸掩去眼中的疑惑,点头道:“多谢公公提点,我记住了。” “那您跟奴婢来。”王总管声音显焦急,转身在前头引路,徐长宁发现他的脚步也格外急,没有了昨日虽为内监,却步履从容的风度。 提起万分的小心,徐长宁跟随在王总管身后进了养心殿的正殿。 第三十二章 欺负小孩 进殿后,徐长宁便低垂螓首,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儿,细软的淡蓝色绣鞋在牙白色的裙摆间若隐若现,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殿内模糊的影子。 不多时,走在她前面的王总管跪下行礼:“回主子,人已带到,奴婢告退了。”说着便躬身往后退去。 徐长宁眼角余光见王总管那般小心翼翼的姿态,自己也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规矩跪地行了大礼,叩头道:“臣女徐氏,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娇软清脆的女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徐长宁额头贴着地面,不得吩咐并不敢抬头。 殿内一片寂静,根本无人理会她。 徐长宁没得吩咐,自然不敢起身,只保持着行大礼的姿势,额头贴地、跪地不起。 地砖冰凉,冷意顺着额头、膝盖,双手、流窜遍全身,让她多了几分警醒。 忽然,徐长宁听见了一声隐约的抽噎,似乎还有水滴滴落的声音。 耳朵动了动,她依旧没有擅自起身,只侧耳细听,果然不到片刻,就又听见一声孩子憋着气的抽噎声。 孩子,在哭? 在养心殿的孩子,除了小皇帝还有谁? 徐长宁心里越发的疑惑了。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笑声从正前方传了过来:“你倒是守规矩。” 那清越磁性的声音十分熟悉,前几日他还将她从定亲宴上抢走,逼问她到底给他下了什么毒,才会害得他心痛难忍。 这个时间,顾九征怎会在此处? 徐长宁猛然抬头,只见御阶之上,顾九征穿着一身玄色锦袍,怀里抱着一个七岁左右穿着龙袍的男孩,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龙椅前的书案上。 书案的另一边,放着一个鲜血粼粼、死不瞑目的人头! 明黄色的桌巾被鲜血浸染,顺着桌巾的一角,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血。 顾九征怀里的小皇帝,此时眼里含着两泡泪,憋红了小脸一副强忍着不哭的模样,甚至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也是身为人臣应该做的事? 徐长宁心头火蹭的窜了起来。 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忠义之士,自从她年幼时被父亲亲手推进了火坑,受尽世间苦楚才活下来后,她的心里就已经没有什么家国,只有她自己的生存才是最为要紧的事。 可即便是她这样冷心的自私之人,看到顾九征所为,也不免动了怒气。 她再一次感到后悔,是她太傻太天真,当初她看到北冀国情报司的密报,见“潜匿”计划的第一环就是刺杀顾九征时,竟然会急着回来救他? 这种人,也值得救? 她现在只想杀之而后快,既能灭口,又能除害! 脚步声在殿内回荡,顾九征抱着小皇帝,一步步踏下御阶。 徐长宁垂眸,只见一双皂靴停在面前,原来他玄色的袍角上用同色的绣线绣了华丽的云纹,与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一样泛着光。 “既然皇上还有人要见,臣便不耽搁了。”顾九征磁性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一阵衣料窸窣声后,穿着明黄龙袍的小皇帝被放在了地上。 徐长宁下意识抬头,与顾九征四目相对。 顾九征挑眉一笑,当真如春暖花开一般,对比他方才做过的事,就显得更加可恨。 顾九征比了四根手指摇了摇,便负手闲庭漫步地向外走去。 徐长宁疑惑不已,他方才那个动作是何意思? 殿门敞开又关闭,面前的小皇帝憋了憋着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七岁的孩子,比她的两个小侄儿也高不了多少,揉着眼睛哇哇大哭,哭得小脸通红的模样,着实惹人怜惜。 “皇上,皇上别哭。”徐长宁手足无措,忙拿了帕子膝行两步给他擦眼泪。 许是刚才被吓得狠了,小皇帝竟闭着眼,大哭着搂住了徐长宁的脖子。 徐长宁心疼不已。 一个七岁的孩子,看见那般鲜血淋漓的一颗人头,且这颗人头还极有可能是小皇帝认识的人,心理上哪里受得住 ?更何况顾九征那个狗男人,竟然以下犯上,仗着自己是摄政王的二公子,就敢对天子如此不敬。小皇帝心理上的落差,恐怕也是无法承受的。 “朕,朕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小皇帝呜呜得哭着,边哭边跺脚。 “好了好了,咱不气了。”徐长宁就像在家里哄着佑哥儿和宝哥儿一般,温言软语的耐心哄着小皇帝。 过儿了半晌,小皇帝终于哭声渐弱,打起了哭嗝。 徐长宁看小孩长睫毛被打湿,眼睛也哭得红肿,叹息了一声,将帕子翻了一面又给他擦擦眼泪。 这时候,小皇帝似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显出几分尴尬,旋即就见他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双手负在身后,小大人一般,用带着鼻音的小奶音问:“你就是徐阁老家的四小姐?” 徐长宁忙退后一些,恭敬行礼:“臣女徐长宁,给皇上请安。” 看她如此恭敬的态度,小皇帝十分受用,点头道:“徐阁老是个好的,你也很好,你从北冀国救了七千战俘,朕心里记得。” 小皇帝的话,让徐长宁立即明白了摄政王与皇帝之间的矛盾发展到何等地步。 她营救的七千战俘,已经被摄政王扣上了奸细的帽子,被顾九征处死了。可小皇帝这里,却依旧只当他们是战俘,不说他们是奸细,并且承认了她的功劳。 “这都是臣女身为南燕子民应该做的。 ”徐长宁再度叩头。 小皇帝挺起小胸脯,点点头:“你身为女子,在敌国十年,辗转求生,回国时还能营救七千人,已很不容易了,只是……今日不巧,朕改日再宣你。” “是,臣女告退。”徐长宁恭敬地应下,起身后退。 小皇帝咳嗽了一声,又道:“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再有旁人知晓。” 这是怕丢了皇家的威严? 徐长宁立即正色行礼,巴掌大的小脸上表情坚毅:“皇上放心,臣女绝不会胡乱嚼舌。” “朕相信你,”小皇帝摆摆手,“退下。” “遵旨。” 徐长宁退至于殿门前,在开门前的一瞬,看到了站在空旷大殿之中的孩子。 明黄色的小身影,就那么负手端正的站在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一朵开在黑色泥沼之中的花朵,孤独又骄傲。 冗长的宫道上寂静无人,只每隔一段距离便可见几个林立的侍卫,身姿笔挺,站得如同戳灯一般笔直。 落日几乎隐没于地平线,但依旧有红霞顽强的在天边渲染着绚烂的颜色。 徐长宁在小内侍的引领下出了宫门,一路来到墙根下的一辆黑色油壁车前。 小内侍行礼退下后,徐长宁才转身踏上黑色的脚踏,撩起车帘。 谁料想,马车里却盘膝坐着一个人。 第三十三章 你就是药 “顾二公子?” 徐长宁眨眨眼,下意识便要退后,可不等动作,手腕便被一只铁钳子似的大手抓住,稍微用力,就将她带进了车里,被强制安置在他的对面。 想起方才在养心殿看到的一切,徐长宁心里警铃大作。 这位顾二公子莫不是怕她将所知道的传扬开来,想来灭口? 他想灭口?她还想呢! 徐长宁面色戒备地往后挪,直到靠在了木质的黑漆车壁上,小脸上不见惧怕,心里却在呼唤噬心蛊。 关键时刻,小蛊没有如往常那般让她感受到情绪,却让她感受到它的状况在好转。 两次了,虚弱的噬心蛊,在遇到顾九征之后就会变得健康一些,这是何缘故? “四天。”低沉的声音似笑非笑。 徐长宁眨眼,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灵动的忽闪着。 顾九征凑倾身凑近她,眼中满是探究:“我今日,原本便有心疾发作的征兆,可见到你后,疼痛骤然消失了。也便是说,我与你,只要超过四十八个时辰不见面,我的心痛便会发作。” 一只手按在了徐长宁背后的车臂上,呼吸陡然靠近,徐长宁被唬的又缩了缩脖子。 “徐长宁,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徐长宁摇头:“顾二公子,我哪里有那个本事?你还是找个好大夫,好生瞧瞧,有病就要吃药,不能放弃治疗啊。” 顾九征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眼中明显带着探究,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盯了过来,徐长宁也毫不躲闪的与他对视着。 “你就是药,”过了片刻,顾九征缓缓坐直了身子,宣布道:“其他治心疾的药没用,我试过了。现在能缓解我心疾的只有你。以后,咱们每隔四日便要见一次面,我会去找你的。” 顾九征说罢,不等徐长宁反应就下了马车,回身吩咐车辕上坐着的驭夫:“送徐小姐回阁老府。” 驭夫应了一声,一扬马鞭:“驾!”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沿着墙根往玉春坊方向而去。 徐长宁坐在马车中,想着顾九征方才的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噬心蛊的宿主是她,这一点她可以肯定,而噬心蛊的毒没有毒死顾九征,却让顾九征多添了一个病症,离开她身边超过四天,便要承受噬心之痛。 如果他们必须每隔四天就要见上一面,或许她除掉他的机会也会更多? 这么想着,徐长宁倒也安下心来。 至于顾九征对她的怀疑,反正她也不指望他会对她客气,无非是斗智斗勇罢了,她玩得起。 心情轻松地回到徐家时,天色已经暗了,徐家今日的定亲宴办的十分顺利,老太君心情好,吃多了一些酒,徐长宁去请安时她已经睡下了。 徐长宁就回了清欣园,给孟氏请安。 “宁姐儿,可回来了。”孟氏焦急地道,“今日入宫可还顺利?怎得这么晚才回来? 徐长宁笑着接过高嬷嬷端来的热茶吃了一口润喉,笑道:“娘别担忧,今儿入宫去,与平日在家也没什么不同。 ” “哦?”大嫂阮氏疑惑不已。 徐长宁打趣地道:“平日在家也是与宝哥儿和佑哥儿玩,今日入宫去,皇上问我的问题也无非都是一些北冀国的风土人情、衣食住行,就像宝哥儿和佑哥儿一样的好奇心重,我呀,在宫里讲了一整天的故事,说的嗓子都要冒烟儿了。” 孟氏放下心,面上绽出笑意。 阮氏则是听得“噗嗤”一声笑,点了下徐长宁的额头:“你这丫头,连皇上都敢打趣了。” “好嫂子,我不敢乱说了,家里可有吃的?我在宫里抹不开脸,午饭就没敢用多少。” 孟氏笑道:“你嫂子早给你预备了黄芪炖鸡,说是给你补身子的,叫他们盛来你吃。 ” “还是嫂子疼我。”徐长宁搂着阮氏的手臂笑道,“回头我好生给宝哥儿和佑哥儿讲故事,一定讲的比给皇上讲还用心。” “你这泼猴儿。”阮氏听得咯咯的笑,吩咐大丫鬟橘红去端了鸡汤来,又去预备了几样点心端来给徐长宁吃。 吃过了饭,徐长宁漱了口,阮氏便笑着道:“今儿老太君吩咐,给家里的姑娘每个人都要预备四个大丫鬟,好让姑娘们练习练习如何摆布人,你房里原本有两个大丫鬟,我做主,又给你选了两个来。” 说着话向外一招手,橘红便出了们去,不多时,就带回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两人都穿着嫩绿色的长裙,桃红的比甲,一个容貌憨厚,看起来十分实诚,还有一个生得秀丽,但神色恭敬,可出她是个谨慎之人。 “这是扶芳、这是拾杏,往后就跟缨萝和君桃一样,都做你身边的大丫鬟,都领二等的月例银子。” “奴婢扶芳(拾杏),给四姑娘请安。” 两婢女一同跪下恭敬地行了大礼。 徐长宁笑着道:“都起来,往后咱们相互扶持,一起将日子过好便是了。我的陶然园也没有什么大事,你们往后多问问缨萝和君桃,几日就可以习惯了。” “是,多谢四姑娘。”扶芳与拾杏相视而笑,都退在了一旁。 徐长宁又陪着孟氏说了一会子话,见孟氏略有些疲惫,就笑道:“娘,您歇息,我也回去了。” 孟氏如今对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儿越看越喜欢 ,哪里舍得她回去? “要么你今儿就住下,隔壁正好有一间屋子,虽常住不方便,但临时住一夜也好,明儿一早你也不用叫人去抬食盒,你嫂子预备的鸡汤还有呢,娘明早再给你预备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前儿存的桂花蜜还有呢。” 徐长宁哪里舍得拒绝?当即笑道:“那我今儿就赖在您这,不走了。” 阮氏立即吩咐人去将隔壁屋子收拾妥当,带着徐长宁去歇下,又安排了扶芳今夜给徐长宁上夜,让拾杏先跟君桃、缨萝回陶然园去收拾。 一切安排妥当,阮氏才客气地与徐长宁道别。 随手打散了长发,脱了褙子将自己砸在柔软的锦衾上,徐长宁用手背遮住眼睛,心乱如麻。 她要救的人,已经变成一个是非不分的刽子手,如今他们之间的纠葛越来越深,她要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顾九征,又不给自己留下一点错处呢? 还有那个背后给她下了噬心蛊的人,到底是谁? 她回国前,在边城的客栈,已经将知道她“潜匿者”身份的两个上峰全部除掉。照理说,现在应该没有人知道还有潜匿计划这一回事儿了。可如今凭空又冒出来一个人,知道她回国其实是做奸细的…… 这就像一把刀子悬在她的头顶,仿佛随时都会落下。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徐长宁闭着眼疲惫道:“扶芳,我小睡片刻,这里不必伺候了,你自去忙。” 可并无人应她。 徐长宁察觉情况不对,猛地弹坐起来,看到大喇喇坐在她榻边的人,戒备地压低声音:“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三十四章 上峰,就这? “我是谁?我是你的上峰。”婢女扶芳依旧是那张青涩憨厚的面容,可眼中神采却似变了个人。 徐长宁闻言,瞳孔一缩。 潜匿计划的知情者都死了,再没人知道她的潜匿者的身份了,可如今怎么又冒出了一个她都不知道的上峰来? 难道,知道她潜匿任务的还有第三人?亦或者,太后的失踪,并没有如她猜测那般崩逝,已经知晓了此事? 扶芳抱臂翘起二郎腿,嫩绿裙裾在她淡蓝鞋面上一荡一荡:“别说,你家环境还不错,你娘这人病歪歪的,你爹嘛,虽是个一品大员,可朝中大臣巴结你爹的架势就像在巴结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似的。” 扶芳说着,掩口笑了个花枝乱颤。 徐长宁听得心头火气,她的父亲,她可以恨,却容不得旁人讽刺。 面色不变,垂眸将愤怒藏在小扇子般的睫毛下:“扶芳,你既是忠于北冀,被遣来潜匿,便要时刻记好你的身份,你如今是我的婢女,若有人忽然闯进来,看到你这样行径,你便有暴露的危险。” “婢女?”扶芳冷笑,“我看你是想拿大,我劝你别忘了任务,若打错了主意,只怕你小命难保,还要带累你全家!” 扶芳说着忽然起身,徐长宁尚且来不及反应,手腕就被拉住,被她暴力的扯下床,踉跄之下扶住红木方几才站稳。一回头,见扶芳躺在她的床上,舒坦的双腿交叠着。 “你瞧什么?还不去给我倒碗茶来,我还要吃点心。” 徐长宁穿着雪白的里衣,赤足站在地上,足心传来的冷意让她冷静下来,眼瞳漆黑如深潭,似在酝酿一场风暴。 无论扶芳的上峰是谁,若叫她得逞,往后她的日子便不用过了。 “怎的还站着不动?难道我指使不动你?” 扶芳不耐烦地下了地,手指一下下戳在徐长宁额头上。 “我让你去,你还不去?还不去?告诉你,在人前,你是主我是仆,可关起门来,我是主,你才是仆!” “哦?”徐长宁被戳得连连后退,紧贴着木柜站稳,忽闪着大眼睛道,“所以上头是打算让你来执行任务,我可以抽身退步了?” “我……”扶芳收回手,深呼吸两次,旋即扬起下巴骄傲地道,“我可是北冀左翎王府的郡主,是贵族,可不是你这个下等人能指使的。” “那又如何?” “什么如何?我出身高贵,你却只是个贱民,在我们北冀狗舔似的巴结太后你才能活,现在可没有太后给你撑腰了。” 徐长宁敏锐的抓住“没有太后撑腰”这一句,看来太后极有可能出事了,那么潜匿计划的知情者另有其人! “我可以随时向上峰报告,只要我说你一句不是,上头就会派人来清理了你,别以为你现在得了顾二公子的青睐,他就能护着你,你别忘了,顾九征可是你的任务目标!” 徐长宁眼中的狡黠一闪而逝,骄傲的扬起下巴,跋扈道:“你算什么东西?你的作用不过就是传递消息罢了,真正做事的还是我,别说你是左翎王府的郡主,你就是公主,在我这你也只能是个婢女。” “你放肆!”扶芳大怒。 徐长宁继续激她:“这里是南燕,是徐家,若还想完成任务,你就要听我调派,别将你北冀的那套摆出来,我的地盘我说了算,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你这小贱人,找打!”扶芳被彻底激怒,抓住徐长宁手腕旋身一拧。 徐长宁的手立即被剪在背后,不得不哈腰捂着肩膀,当即大呼起来:“来人呀,有人要反了……” “你疯了?”扶芳如何也想不到她竟会吵嚷开,大惊之下就要去捂徐长宁的嘴,“叫了人来咱们就暴露了……” “暴露什么?”徐长宁揉着肩膀,冷笑道,“我是徐家的四小姐,你不过是个婢女,奴大欺主,你看看你口中‘病歪歪’的人会怎么处置你?” “你敢!” “有什么不敢?你若敢反抗,便等着暴露。” 说话时间,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扶芳唬得赶忙松了手,退后几步站在一旁。 淡绿细棉门帘一撩,披着一件雀蓝色褙子的孟氏在阮氏的搀扶下进了门。 “宁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见徐长宁披散长发,只着雪白的里衣赤足站在地上,眼睛红红的,似被欺负狠了的模样,孟氏忙走到近前,将人搂在怀里。 “好孩子,怎么了?” “娘,扶芳她欺负我……”徐长宁委屈的憋着嘴。 阮氏蹙眉看向扶芳,这一批婢女都是她采买进来的,才安排到小姑的房里,竟就出这样的纰漏。 扶芳心里咯噔一跳,任务还未完成,她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回大夫人,是奴婢伺候不周,惹四姑娘动怒了。”扶芳跪下叩头。 孟氏搂着娇娇软软的宝贝疙瘩,凝眉看扶芳:“我的宁姐儿脾气是最好不过的,她能动怒,的确是你伺候不周。” 阮氏歉然行礼:“娘,是媳妇儿失误,选了个靠不住的下人来。四妹妹没事?嫂子这就给你出气。” “大嫂不要这样说,这事儿又与大嫂有什么相干?是扶芳自己不好,许是瞧不上我这里,便不肯听我的话了。” 阮氏望着徐长宁,眼神柔和,心里越发喜欢这个小姑,再看扶芳,眼中又多几分厌恶:“既然扶芳不好,就将她带到角门外,打她十板子发卖了。” “是。”阮氏的大丫鬟橘红立即应下,就要去拉扯扶芳。 扶芳这下当真着了急。 北冀废了大力气才给她编排出一个靠得住的身世,又想尽办法让她进了徐家,眼下任务毫无进展就被赶出去,她往后回国还怎么做人? “大奶奶息怒,奴婢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扶芳急忙叩头求饶。 孟氏却冷着脸道:“宁姐儿在北冀受了十年苦,回国后日子过的也不太平,我知道有那些个黑心烂肠的背后嚼舌她,眼下连个二等丫头都敢欺到她头上来,当我这个做娘的死了不成?寻个人牙子来,我要将她卖个最下等的地方去。” 扶芳大惊失色,她若进来第一天就被撵出去,只怕会被严惩。 第三十五章 小小年纪不学好 “大夫人饶命,奴婢再不敢了,”扶芳连连磕头,又去抱徐长宁的腿,“四姑娘,求您给奴婢求求情,奴婢当真知错了,往后再不敢了!” 走了个扶芳,说不定又要来个更难摆布的,况且她尚未站稳脚跟,着实不易打草惊蛇。 徐长宁就拉着孟氏的手摇了摇:“娘,要么就这么算了,她年纪小,往后女儿慢慢教就是了。” 阮氏却心里柔软,扶芳是她买进府的,徐长宁这样做,也是在婆母面前顾全她的脸面。 孟氏也想到这一层,垂眸看着扶芳:“好,既然宁姐儿这么说,便罢了,只是虽不发卖,罚却是不能少的,高嬷嬷,将她带出去,在二门过道里掌嘴二十,让人看看,轻慢四小姐是什么下场。” “是,大夫人。”高嬷嬷立即命人将扶芳带下去。 阮氏拉着徐长宁的手在一边坐下,让橘红取了热帕子来帮她擦脚,自己取了帕子帮她擦脸。 “好妹妹,你受委屈了,这次是嫂子选的人不对,嫂子往后护着你。” “大嫂可千万别这样说,咱们是一家人,”徐长宁反握住阮氏的手,“我十年未在家中,大嫂从进了门便代我在父母跟前尽孝,你的好,大哥不会忘,我也不会忘的。” 阮氏动容的红了眼眶:“好妹妹,不怪你大哥从前时时刻刻都在提起你,说你聪慧又懂事……不说这些了,如今你回了家,就忘了过去,咱们好好的将日子过下去。” 这十年,一个女孩家在北冀那种蛮夷之地,到底是怎样求生的?作为长嫂,阮氏都不敢去细想,何况孟氏。 她们不愿在徐长宁面前提起这些,又安慰了她一番才出去,只是回房少不得要悄悄抹泪。 扶芳回来时脸都被打肿了,却再不敢对徐长宁放肆,只是凑在她耳边道:“你等着,我的上峰不会放过你!” 徐长宁瞳孔缩了缩,面上却笑的淡然,往拔步床上一躺:“你退下。” 扶芳恨的咬牙切齿,瞪了徐长宁一会儿才退了下去。 徐长宁看着垂在淡蓝帐子里的银镂雕香球,出神了好一会儿才睡着。 次日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徐长宁神清气爽的由扶芳服侍着换了一身蜜合色的褙子,配牙白锦缎八幅裙,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就去了母亲屋里用饭。 孟氏拉着徐长宁在自己身边坐下,将一块桂花糕放在她碗里,眼神慈爱:“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娘特地早起给你做的,你快尝尝,喜欢不喜欢。” 徐长宁心里温软的咬了一大口,白嫩的腮帮鼓起,连连点头:“喜欢。” 孟氏禁不住摸了一把女儿可爱的小脸蛋,刚要说话,外头却传来阮氏惊慌的声音。 “娘,娘……”阮氏快步撩帘子进了门。 “怎么了?慌张成这样?”孟氏含笑问。 阮氏回头屏退了下人,焦急地道:“娘,大事不好了!” 孟氏知道阮氏素来稳重,这样惊慌失措必定与孩子们有关,脸色就苍白了几分:“你快说,是不是宝哥儿和佑哥儿出事了?” 阮氏连连点头,眼泪串串滑落,压低声音:“佑哥儿和宝哥儿又出去胡闹,这次抢劫了不该得罪的人!” “什么?”孟氏蹭的站起身,“他们又去抢劫?” “抢劫?”徐长宁不解地歪着头,珍珠耳坠子在她颈边荡出亚光:“嫂子,你在说什么呢?宝哥儿和佑哥儿才五岁,他们能抢劫?” 她回家了这么多日子,两个侄子整日里缠着她玩耍,与她格外亲近,平日里虽然有时淘气,更多时却乖巧懂事,像是两个小大人,他们会抢劫?徐长宁觉得听见了笑话。 阮氏以袖拭泪,石青料子已有一大片变成深色:“四妹妹不知道,你两个小侄儿是玉春坊有名的孩子王,身后跟着一群孩子,大的十一二岁,小的四五岁,平日就喜欢玩什么劫富济贫的游戏,做梦都想当大侠,玉春坊住的又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大家想巴结公爹不成,有时候甚至乐得被劫一下……” 孟氏焦急的脸色惨白:“因为这个,你父亲刚打了他们板子没多久,两个小家伙趴了半个月,如今屁股刚消肿,竟又出去作妖了!”转而问阮氏,“他们这次抢了谁?还是兵部侍郎家那个败家子?” 阮氏眼神惊恐,犹犹豫豫道:“他们……他们这次劫了顾二公子……” 孟氏惊地跌坐在罗汉床上,手指抓紧了大红锦缎坐褥。 “这,这两个孽障,那杀神是能惹的吗?” “娘您也是知道的,宝哥儿和佑哥儿从小就被长安教导,就喜欢做大英雄,越是名声在外,他们才越是要惹,何况上次顾二公子来家中绑走四妹妹,被这两个孽障看见了,当时他们想拦就没拦住,必定已记在心里了。” “这俩臭孩子!”孟氏焦急道,“这会子人在何处?被抓去摄政王府了?” “若这样只怕还好些,好歹不会闹大,可,可谁能想得到顾二公子堂堂镇国将军,竟然会跟一群孩子过不去?” 阮氏又抽噎起来,“顾二公子被一群孩子围着抢劫,又不肯交出银子,被打了,听说还伤的不轻,一气之下就,就闹到顺天府去了!” 孟氏脸色煞白,快要喘不过气。 徐长宁和阮氏忙为她顺着胸口。 “顾九征一个大男人,能被五岁的孩子打伤?”徐长宁诧异。 “宁姐儿你有所不知,你父亲从前就与我说过,顾二公子从小就被摄政王打到大,身子早就打出隐疾了,似乎是不能学武。” 徐长宁有些惊讶,但是随即也明白了。 顾九征领兵,从来都是以诡计多端着称,会带兵的人,也未必就是武林高手,再想想她回国前,与顾九征在边境客栈之中的交锋,还有她回国后多次交集,也只见过他的马术和正常男子都会有的力气,却从未见他施展武功,她心里也明白了。 谁能想得到,威震北冀,让北冀屡次暗杀未遂,甚至制定“潜匿计划”时第一环便要杀之而后快的人,武力值居然有可能不如一只鹅…… 阮氏愧疚地抽噎:“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教好他们,现在宝哥儿和佑哥儿被抓去了顺天府,可如何是好?” 第三十六章 直面风雨的勇气 想起顾九征对她的针对,再回忆顾九征与徐滨之的关系,徐长宁道:“这不是小事,官宦子弟竟然抢劫,说大可大,更有甚者会影响全家的,我看还是要告诉父亲,让他来定夺才是。” “不能告诉他,”孟氏一把按住徐长宁的手,捏得她手上发疼,“上次你父亲下了狠手,这两个孽障偏又再犯,你父亲那人,素来对自家人铁面无私的,这次还不将他们活活打死?” 阮氏也连连点头:“四妹妹,公爹真的会打死佑哥儿和宝哥儿的。” “可这事若不通过父亲,也不好解决。” 阮氏想了想道:“娘,要不咱们去问问老太君?老太君是有春秋的人了,人脉也广。” 孟氏闻言,忙吩咐身边的高嬷嬷去老太君屋里悄悄地递个话,让老太君暂且将身边的人都遣走她们再去。 不过片刻,高嬷嬷就回来了:“才刚韩姨娘、长兰小姐都在,老太君叫他们去歇着了。” “那咱们这就过去。”孟氏点头,阮氏和徐长宁一左一右搀扶着孟氏,一同去了老太君的荣鹤堂。 小丫头子见孟氏一行来,都笑着屈膝行礼,为他们打起帘子。 老太君一身宝蓝色锦袄,闻声抬头,急忙就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阮氏就将事情细细的告诉了老太君。 老太君一听,当即吓的脸色惨白,连连摇头:“不中用,不中用,这事难办。” “祖母,此事不能告诉我父亲吗?”徐长宁蹙眉问。 “可不能告诉他!”老太君的语气与孟氏如出一辙,“老大那个脾气,非将我两个心肝儿打死不可。” “这事非但不能告诉老大,老二老三全家也不能告诉他们,最好是咱们暗地将事压下来,悄悄解决了才好。” 母亲、大嫂和祖母都这样说,看来此事便是真的不能告诉徐滨之了。 眼下知道这事的就是她们四个,看看没了章法的嫂子,再看看已开始抹泪的祖母和病弱苍白的母亲…… “既谁都不能告诉,谁也不能出头,那我去顺天府瞧瞧。”徐长宁叹息。 阮氏猛然抬头看着徐长宁,眼神感激:“四妹妹……”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徐长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才刚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好容易安稳下来,若是再与顺天府衙门扯上关系,只怕外界传闻会更难听。 “嫂子别担心,我去探探,尽量将此事压下去,只盼着顾二公子别将事情声张开才好。”徐长宁拉着阮氏的手,安抚的拍了拍。 阮氏感激地点头:“多谢四妹妹,你的好,嫂子都记得。” “大嫂说的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啊。” 事不宜迟,徐长宁回房拿了帷帽,寻了一件浅蓝色的披风,乘上阮氏为她预备的蓝幄小马车一路往顺天府衙门去。 到了顺天府门前,徐长宁又遇上了其余的四家的家长,巧合的是来的都是女眷。 太仆寺少卿的夫人刘氏急的眼睛都哭肿了:“这破家败业的种子,不好生上学,跑去抢劫,回去我非打断他的狗腿!” 徐长宁嘴角抽了抽:“刘姐姐不必如此,现在情况如何了?” 礼部侍郎的小儿媳孙氏好奇的打量徐长宁,闻言回过神:“这会子还不知道,我也是刚到。” 徐长宁见一群女眷聚在这里只知道又哭又骂,无奈只能去顺天府门前询问。 “敢问小哥儿,方才顾大人带来的孩子们,如今都关押在此处吗?” 值门也不敢回话,往里去请出个师爷来。 师爷是顺天府尹的心腹,见了门前的女眷们,恭敬的拱拱手,视线落在徐长宁身上,眼神便带了几分好奇和惊讶。 师爷耐心地解释:“蒋大人本想将事情压下,只是……如今这事儿顺天府管不了了,压也压不住,顾二公子将犯人都带去大理寺了,诸位夫人、小姐,若要寻人,还须得去大理寺。” “什么?”有女眷着急起来,声音尖锐道,“一群孩子罢了,怎么至于闹到大理寺去?” 女眷们虽抱怨,心里却也都清楚,抢劫不是小事,何况各家都是做官的。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自家的孩子都管教不好,若被御史抓住把柄参他们家一本,可当真是要败家破业的。 “事已至此,咱们在此处逗留也无用处,”徐长宁建议道,“咱们也只能去大理寺问问情况了。” 其余家女眷们也都点头,叹息道:“只能如此了。 马车在街市中穿梭,这一次,徐长宁没了去看街景的心情,一路盘算着稍后可能遇到的情况。 谁知到了大理寺门前,打探到的消息却让人心惊。 “对不住,您说的案子,沈大人已受理了。”值门笑的有些勉强,看来也是被这事闹的不轻。 “沈大人?你说的可是大理寺少卿沈珏?”女眷中有人惊诧地问。 值门点了点头。 女眷们一阵静默,气氛瞬间低迷起来。 就连刚才还叽叽喳喳骂顾九征小题大做的人也禁了声。 众人走到一旁,徐长宁不解地问:“孙姐姐,刘姐姐,这位沈大人是何许人?怎得一听到他的名字,姐姐们都如此消沉?” 太仆寺少卿夫人刘氏面带难色:“徐家妹子才回京,自然不知沈大人的名声,这位大人是元康三年的状元,被今上破格擢为大理寺少卿,颇受重用。若此事放在其他大人手上,还有压下来的可能,可是沈大人素来刚正不阿、铁面无私。” “是啊,沈大人既受理了此案,咱们想悄声解决此事就不容易了。”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真将事情闹大了,只怕……” …… 女眷们被自己吓的不轻,又咒骂起自家不懂事的孩子:学什么不好,去学抢劫。 还有人低声嘟囔:“顾二公子那般人物,能打不过小孩子?一定是他故意拿着此事不放,说不得还是摄政王的意思,难道摄政王想对咱们几家……” 话未说完,女眷们就都唬的面无人色。 徐长宁心下沉重,事情若真如他们所说,只怕越发棘手了。 可大哥的血脉,她能不管不顾吗? 想起宝哥儿和佑哥儿的可爱,素日里与她的亲近,徐长宁就不可能撂开手不管,即便是自己惹上一身的麻烦,也必须护着两个侄儿周全。 更何况,此事可大可小,一个不好还有可能被人拿住刀把威胁到全家。 可她并无人脉,顾九征那个狗男人也未必肯听她的劝说,她该如何是好? 思及此,徐长宁又回到门前:“劳烦了,请问沈大人打算在何处审理此案?” 值门不敢开罪这些官儿太太、官儿小姐,自然有问必答:“您问着了,这会子顾二公子与沈大人都在二堂,想来正在说此事。” 徐长宁闻言便点点头。 女眷们一听顾九征也在,心里便生出一些希望,若能说服顾九征撤诉,只怕还有希望。 可她们素来惧怕顾九征威名,加之他不久之前刚屠杀了七千“细作”,据说七千人的血将草地都染红了,下了一场雨,都汇聚成了一条血河,他甚至敢在皇上的跟前挺腰子,把御史的脑袋砍下来放在龙书案上…… 第三十七章 谈判现场 这么个煞神,谁敢去与他谈判? 四家的女眷就将目光都落在徐长宁身上。 徐长宁被看得一阵不自在,礼部侍郎的儿媳孙氏便上前来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恳求道:“徐家妹妹,这件事少不得要劳你出头的。令尊与摄政王的关系素来亲厚,何况你们两家之间又有那样的渊源……” 话未说完,可所有人都知道她指的是徐长宁代替顾九征去做了十年质子之事。 其余女眷也立即反应过来,纷纷来劝。 “是啊,是啊,徐妹妹出马最好,我们这些人去了,只怕话都说不利索,办砸了事可怎么是好?” “况且我们去,顾二公子必定听我们说话都不肯的。” “这件事只有徐妹妹出马,才能够解决。” …… 徐长宁被四家的女眷拉着手,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说着,只得点头。 “好姐姐,好姐姐们,我知道了,你们别急,我去问问便是,可你们也别抱希望……” “只要妹妹肯去。” “是啊,回头我们必登门感谢妹妹。” 徐长宁其实也不放心将宝哥儿和佑哥儿的性命交给这些人,是以半推半就的被推到了门前。 值门进去通传,不过片刻便出来道:“徐小姐,沈大人请您进去。” 徐长宁凝眉,顾九征对她的怀疑与日俱增,非但怀疑她是细作,还怀疑他的心疾是她下毒,如今没有处置,也不过是还未找到彻底解决噬心之痛的办法,她现在送上们去,着实是羊入虎口。 何况一个顾九征已经够难缠的,再加上一个刚正不阿的沈状元…… 徐长宁定了定心神,目光坚定下来,缓步踏上丹墀,在一名小吏的引领之下迈进大理寺的门槛。 身后其余四家的女眷们都面色凝重,捏着手帕子焦灼得望着她的背影,像在看一个奔赴沙场的女英雄。 太仆寺少卿夫人刘氏摇着头喃喃:“起初听说她在北冀活了十年,还救了七千战俘,我还当那是一位武技高强的女侠客呢,不成想本人竟是个如此娇滴滴的美人……” “刘姐姐慎言,”礼部侍郎的小儿媳孙氏提醒道,“那是七千奸细,摄政王已命严惩了。” 刘氏自知失言,忙住了口,其余两家的女眷心情也十分沉重,紧张地等着消息。 徐长宁这厢一面沉思,一面跟随小吏的脚步穿过院中,过穿堂向右转,又穿过一道月亮门,行了数十步,便来到一座院落外。 小吏回头道:“徐小姐请稍候。” “有劳了。”徐长宁站在原地,颔首致意。 小吏道了一声不敢,先进去禀告,不过片刻出来,为徐长宁撩起墨蓝色的门帘:“您请进去。” 徐长宁谢过小吏,举步迈进了门槛。 这是一处书房,进门后绕过屏风,入目的便是三面墙的书柜,上头堆满了各色书籍,地当中摆着一张黑漆大书案,案上魁星踢斗的笔筒中插着一大把毛笔,其中有几根被磨秃了毛,砚台上的墨锭也只剩了一小节,桌上铺开了数本书册,显是主人只看到了一半便被打扰。 穿过厅堂往右侧去,就见两排官帽椅相对设立,首位上端坐两人: 一个年约弱冠,身着黑衣,容若月华,坐姿笔挺,听见脚步声斜睨徐长宁一眼,便垂下眼拨弄手里的茶碗盖子,正是顾九征。 另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茧绸道袍,浓眉大眼,气度沉稳,想来这便是外头女眷们口中所言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少卿沈珏。 “小女子徐氏,见过沈大人,见过顾将军。”徐长宁盈盈一礼。 “徐小姐免礼。”沈珏声音低沉。 徐长宁察觉似有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眸对上沈珏的视线,坦然一笑:“多谢沈大人,今日小女子前来,为的是我那两个五岁的侄儿。” 沈珏微微颔首,向着顾九征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徐长宁去与顾九征说。 徐长宁便走到顾九征面前,见这人冷着一张玉雕似的俊脸,细看便能发现他眼角处有淡淡的淤青,隐没于雪白交领的脖颈上也有两道抓痕。 看来的确是被打了。 “顾二公子,我那两个小侄儿不懂事,他们做的事的确不对,我一定会带回去严加管教,请顾二公子看在两个孩子才五岁的份儿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孩子一般见识。” 顾九征挑眉看了徐长宁一眼,重重地放下茶碗,习惯的想翘起二郎腿,却疼的他眉头一皱,索性别开眼。 徐长宁抿了抿唇,她承认,两个熊孩子做的不对,抢劫这种事着实可恶,必须严加管教。 但顾九征这样人品低劣、滥杀无辜、狗仗人势的走狗,她都恨不能杀之而后快,两个侄子打了他一顿她都还担心孩子手疼。 只是形势迫人,自家孩子,回去怎么管教都使得,不能让他们在此处丢了性命,更不能让这件事发酵放大,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来拿捏徐家。 徐长宁眨巴着小扇子一般的长睫,盈盈水眸中迅速聚了迷蒙的雾气,看起来可爱又可怜,声音也软得似小刷子沾着蜜糖往人的心上搔一般。 “顾二公子,我那两个侄儿做错了事,实在是我们做长辈的管教不当,我定要带回去严惩的,顾二公子您此番遭受无妄之灾,您的损失我们也会加倍补偿,只求顾二公子高抬贵手,饶了这些无知稚童,给他们一次改过的机会。” 顾九征依旧不理,将脸转去了另一边。 徐长宁咬了咬唇,心下已将这狗男人骂了个底朝天,但此番的确是宝哥儿和佑哥儿做错在先,她只能将态度放的更软。 “顾二公子,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那两个孩子自小失去了父亲,如今又才五岁的份儿上,您便饶了他们。” 也不知是哪一句打动了顾九征,顾九征终于肯抬起头来,给了她一个正眼:“此事我已交给沈大人,沈大人会秉公处置。” 言下之意,此时交给沈珏秉公处断了。 第三十八章 八面玲珑 徐长宁着实有些担忧,顾九征话虽说得漂亮,可据那四家的女眷说,沈珏此人刚正不阿,最是不好通融的,她与沈珏又不熟悉,更不能拿出自己父亲的身份来压人。 正犯愁时,沈珏已坐正身子,沉声道:“依南燕律,当街抢劫,行为恶劣者,当处流刑。” “沈大人……”徐长宁听得心里一突,脑子已飞速的转了起来,小脸上却是凄楚模样。 沈珏垂下眉目,沉声续道:“此番事着实严重,别看这些孩子们年纪小,可他们行为实在恶劣,拦路抢劫,对方不肯交出银子就要大打出手,他们才几岁?这要是长大了,可还得了?难道因为他们年幼,便可以被轻易原谅? “这是打了顾二公子,若是打了寻常百姓,对方无权无势,又该如何?难道你们各家用银子钱去垫补,随后就继续纵容他们如此下去?待过个十年,朝廷岂不是又多了几个不成体统的恶霸来?” 沈珏一番话说得极为有理,徐长宁无从反驳。 “您说的极是,这些孩子的确做错了,也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没教导好的缘故在。若他们已是成人,此番我都没有脸来厚颜与您求情,可这些孩子都还太小,禁不得流放之苦,还请沈大人网开一面,给他们个机会。” 屋内一片沉默,沈珏面无表情,只是目露沉思。 徐长宁想了想,赶忙又保证道:“小女子回去后,定告知家中对孩子们严加管教,绝不会滋长他们这样的风气,一定谨记教训,不再让他们犯错。” 沈珏轻咳了一声,转向顾九征道:“顾二公子,依我看,此事就这么罢了?” 徐长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要沈珏肯松口,事情就又多积分把握。 顾九征俊朗的脸上并无表情 ,仿佛没听见方才沈珏的话。 沈珏想了想,便对徐长宁微笑解释道:“徐小姐,其实顾二公子并非斤斤计较之人,此番之所以将事情闹大,也是担忧这些孩子长大后会彻底长歪了,若不让他们吃一些苦头,稚童无知,家人若也浑不在意,放任自流,将来后果又将如何?” 徐长宁连忙点头称是,心下却不由暗赞沈珏此人的聪慧。怪道他这个年龄便能在天子、太后与摄政王的角力之下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子,还有刚正不阿的名声在外。 单看他既维护了众家的颜面压下此事,又能给顾九征脸上贴金,便不得不让人赞服他的本事。 徐长宁忙接过沈珏搭的梯子,放在顾九征面前:“原来顾二公子一开始就没打算与孩子计较,只是为了让他们长个教训,多谢顾二公子不罪之恩,改日小女子必当带着那两个混账给您登门致歉。” 徐长宁说话间不忘仔细打量顾九征的神色,谁知顾九征竟“蹭 ”地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背脊挺直向外走去。 仔细一看,顾九征走路竟有些跛。 不但被打青了眼眶,抓破了脖子,腿都伤的不轻,看来几个孩子果真没吝力气。 沈珏追着送到了门前,恭敬道:“二公子,下官送您?” “不必。”顾九征头也不回。 沈珏目送顾九征走远,这才转回身走到徐长宁的跟前,态度较之前缓和了许多。 “徐小姐,顾二公子并未明确表态,没说现在追究,但也没说不追究了,此番你便先将孩子们都带回去,回头你想法与顾二公子跟前走动走动,若他松了口不再追究此事,便可以彻底消了案。”这便是再给徐阁老府一个好儿了。 徐长宁心下明了,仰头望着沈珏,感激地笑着:“是,多谢沈大人。” “徐小姐多礼了,时候不早,我让人带你去牢房里领人。” 一听宝哥儿和佑哥儿被关牢房,徐长宁就心疼不已,急忙点头,再度对沈珏道谢,这才转身跟着小吏一同往大牢走去。 门廊下,沈珏负手而立,看着徐长宁的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唇畔逐渐绽出几分兴味的笑意。 光线昏暗的牢房中,徐长宁拧眉跟在提灯的狱卒身后,呼吸之间都是潮湿发霉的气味。 没走多远,就听见幽黑的走廊伸出传来小孩的抽泣声,还有孩子奶声奶气的呵斥:“哭什么,咱们是为民除害。” “对,我爹爹说了,做男儿就要做大英雄,为民除害,死了也不亏。” “死?咱们真的会死吗?”有孩子憋不住,哇的一声大哭泣起来。 一个孩子这般激动,引的其余孩子也都跟着嚎啕大哭。 “我要找我爹!” “我要回家!” …… 孩子的哭声在幽暗地牢房里回荡,着实震耳欲聋,狱卒在前头领路,不厌其烦地道:“快快快,您快领走,这几位小祖宗,简直吵死个人。” 哗啦啦一阵铁链作响,木栅门嘎吱一身刚拉开,狱卒将白花花的灯笼往牢门上一插,由上而下的光照在他生了络腮胡子的脸上,着实阴森得很。 “小崽子们,还不出来!” “啊!救命呀!” “娘,我要我娘!” 孩子们被吓得抱成一团,非但不往外走,还都挤挤挨挨得凑在了墙角。 徐长宁看到自家的两个小侄儿也被吓得不轻,无奈地站了出来。 “宝哥儿,佑哥儿,带着你的朋友们,跟着四姑姑走。” 柔软的女声在牢中回荡,极有安抚力。 徐天宝和徐天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这般可怕的牢房里,怎么会有四姑姑的声音? “宝哥儿,佑哥儿,还不出来?”徐长宁催促。 两个孩子这才反应过来,寻声看去,就见徐长宁正俏生生地站在牢门前,身上的锦缎料子在像是会发光。 “四姑姑!”两个孩子一起冲过去,一左一右抱住了徐长宁的腰,仰头看着她,“四姑姑,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你们此番犯了大错,回去后慢慢与你们算账。叫上你们的朋友,都跟着我来。”徐长宁点了孩子们的额头,转身先往外走去。 徐天宝和徐天佑对视了一眼,见徐长宁竟都不肯抱他们了,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垂头丧气地回头招招手,叫了那其他四个孩子,跟在徐长宁身后出了牢门。 四家的女眷们这时都已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灼地在大理寺门前来回走动,伸长脖子张望,看见大门打开,徐长宁带着一群孩子出了门来,众人都急忙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