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女配大翻身》 第1章 凶兽 新娘子秦娇娘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五花大绑,被牢牢地固定在喜床上。 陈秀才带着三分醉意,笑呵呵地掀起盖头来,就被盖头底下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给吓了一跳。 本该明艳娇俏,令人沉醉的美人儿脸,此时此刻,肿得就像个猪头。 面颊上青一块、紫一块,有些地方还在滋滋冒血。 虽然敷了厚厚的粉,却也盖不住这些明晃晃的伤。 新娘子极力瞪着一双眼,眼里冒着两团熊熊燃烧的火。 只可惜,两只眼都肿成了桃儿,其中一只还带着一圈儿乌青。这样瞪人,不但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有几分可怜巴巴。 一张小嘴,被个帕子塞得满满的,只能发出些呜呜哇哇地声音。 陈秀才随手脱了外衫,上了喜床,抬手挑起秦娇娘的下巴,嘴角上挑,微微笑道: “你不要闹了。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自作主张? 你且好好跟我过日子,我会对你好的。” 秦娇娘微微动了动肩膀,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里突然闪现的幽幽的黑光。 见秦娇娘没什么反应,陈秀才又说: “我也知道,你才十四岁,正青春年少。我都二十八了,前头又娶过两房夫人,还有三个孩子。你嫌弃我老,配不上你。也不乐意进门就当娘。 这些我心里都知道。 可你也不想想,我可是咱们太平镇上最年轻的秀才。 跟了我,你就是秀才娘子。将来我若是中了举、做了官,你就是现成的官眷。倘若我再立下几个功劳,给你挣得一副诰命,你就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 你那些嫁到庄户人家的小姐妹,哪个能有这样的好命?哪个能有你过得风光? 你虽然生得模样齐整些,算得上咱们太平镇的一枝花,可除了这一张脸,你还有些什么好处?论出身,也不过是个农家女。 论才干,斗大的字也不识一箩筐。怕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论妇德,你能做下逃婚的事来,自然也不是个安分的。 你继母也跟我娘诉苦,说你勾引过你哥好几回,还故意让你爹撞见,可见你心机深沉、不是个好东西。 再者说,你既在外头过了半夜,这名声,早就不清白了。 就算我再怎么念着亲戚情分,若不是心悦于你,又怎么肯再娶你进门,做这个被人指点嘲笑的活王八? 更不要提,你爹和你继母想钱想疯了,要了足足三十两银子的聘礼,嫁妆却一分钱都不肯出,只肯拿些破旧箱笼来凑数…… 就凭他们这副贪婪的嘴脸,除了我这个被你迷花了眼的傻子,谁敢把你娶回家? 这几年年成不好,人市上插着草标等着卖身的丫头小子,乌央乌央地。 五两银子,就够买个水葱样的好丫头了。就算是青楼妓院,也没有出三十两银子买人的道理。 这样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你却还想着逃婚。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地打我的脸。 我念着你年纪小不懂事,没跟你计较,还愿意顶着流言蜚语,娶你过门,可见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明明是你对不住我,却还是连句软话都不肯对我说,是何道理? 就连你这身伤,也不是我打的。 你就算有怨,也万万不该怪到我头上来呀!” 新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陈秀才听出来,是母亲程氏过来了,忙道: “秦氏,时辰不早了,咱们这就歇下。 你只要答应我不再闹腾,我这就给你把绳子解开。” 秦娇娘迟疑了片刻,终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若不是陈秀才一直死死地盯着她,八成都注意不到。 见秦娇娘总算点了头,虽然动作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陈秀才忍不住有几分按捺不住地暗自得意。 自己这番话,真是苏秦再世,张仪复生!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人心的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就凭她秦娇娘这样子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她能不动心就怪了! 陈秀才对自己的才华万分满意,也不嫌渴,连口水都没喝,就急急忙忙地摸上了秦娇娘的身子。 秦娇娘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要挣扎,但到底还是没有躲开。只是依然不肯吭声。 陈秀才见状,愈发得意。 一边对着秦娇娘毛手毛脚,一边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 绳子虽然解开了,秦娇娘却依然不吭气。只是安安静静地垂着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像真的已经被陈秀才劝服了。 陈秀才满意地笑了笑:“这才乖嘛。” 这床笫之事,到底还是要你情我愿,方得趣味。正所谓良宵一刻值千金,这会子,自然要哄住了这小丫头,让她乖乖地服侍自己。 反正已经拜过堂了,这秦娇娘便是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只要过了今夜,便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打了自己的脸,还想就这么轻轻揭过?呸!想得倒是挺美! 不过,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今后有的是功夫,慢慢地炮制她。 陈秀才得意洋洋地暗自盘算着,身上已经十分燥热起来。 他放开了秦娇娘,猛地扯落了自己中衣的带子,三下两下,便把自己脱成了一腔白羊。然后便笑嘻嘻地躺倒了,招了招手,吩咐秦娇娘: “娘子,这般良辰美景,万万不可辜负!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衣裳脱了,过来服侍相公?” 秦娇娘仿佛没听到一般,依然垂着头,静静地坐着。 陈秀才不由得有些不耐烦,正要开口呵斥她两句,就见秦娇娘缓缓地动了,先是将散落在她身侧的绳子卷了卷,挽在了左手上。 之后,便抬起满是伤痕、面目全非的脸,对着光溜溜的陈秀才,僵硬地笑了一笑。 变了形的嘴角艰难地扯开,露出来两排白森森的牙。 陈秀才不知为何,只觉得后脊梁骨上,忽地掠过一阵凉飕飕的寒风。 简直像是突然被什么凶兽给恶狠狠地盯上了一般,浑身上下寒毛直竖。胳膊上、腿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明明单薄瘦弱、纤腰不盈一握的秦娇娘,此时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头会吃人的凶兽。 第2章 敬茶 秦娇娘的脸缓缓地凑近了,陈秀才的脑门上,“唰”地冒出一层冷汗。 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锐利煞气,陈秀才只觉得自己,如同大冬天里掉进了冰窟窿,冷得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牙齿忍不住咯咯作响,浑身都跟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不,这绝不是秦娇娘! 秦娇娘是个性子绵软的小丫头,每每见到自己别有意味的眼神,还会羞红了脸躲避,万万不会有这副凶相! 秦娇娘的继母小程氏,跟陈秀才的母亲程氏,是同出一源、同村同族的亲姐妹。 他也算是看着这丫头长大的。 这丫头被小程氏教养得老老实实,一副避猫鼠的性子。当初听说她逃婚了,他就知道,这里头准有小程氏的手笔。 秦家找到秦娇娘的时候,她其实也没跑出去多远。就躲在村口那间半塌不塌,一向没人敢去的破庙里头。 秦家人立马就把她绑了回去,又结结实实地打了她一顿。接着,就把她锁进柴房,直到婚礼当天,才放出来。 可是,不过是一顿打罢了,又不是没挨过!她这性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变得这般厉害? 再说了,就算她是被刺激狠了性情大变,可这浓浓的煞气,又从哪里来? 陈秀才越想,越是控制不住地害怕,抖得更厉害了,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到了床角,张开嘴就想喊救命。 秦娇娘随手捞起床上的元帕,塞进陈秀才嘴里,把那一声刚刚冒了个头的短促嘶喊,干脆利落地堵了回去。 一时间,万籁俱寂。 洞房之外,只偶尔能听到几声类似“砰”、“啪”、“咚”、“哗啦”、“咣当”之类,沉闷无趣的撞击声,和一些低低的、含混不清的呜咽,仿佛有人在委屈巴巴地啜泣的声音。 程氏站在门外,攥着帕子、皱着眉毛,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心下猜测,多半是秦娇娘在哭。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了半晌,最终只长叹了一声,缓缓地转身走开了。 第二天早上,敬茶会亲的时候,程氏端足了架子,等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小两口儿才手拉着手,姗姗来迟。 陈秀才神情憔悴、萎靡困顿,两眼底下一片乌青。走起路来腰酸脚软,腿肚子都在打颤。就连个子也似乎生生矮了半头。 比起前一天婚礼上的意气风发,简直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看陈秀才那躲躲闪闪的眼神,似乎对新娶来的小填房,很有那么几分畏妻如虎的架势。 程氏忍不住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程氏的外甥女、陈秀才的两姨表妹冯月娥,一看到陈秀才这副模样,原本笑眯眯的圆团团脸上,“唰”一下变得雪一样白,两眼立马蓄上了一泡泪,要掉不掉,仿佛被人对着心窝狠狠插了一刀。 秦娇娘见了,险些笑出声来。 程氏坐在床沿,表妹坐在程氏下首一把椅子上,另外还有三个小孩,个头高矮不一,挨排坐在程氏手边的小墩子上。 乍一看,乖巧安静,只是眼神一直盯着自己,而且毫不掩饰其中那浓浓的敌意。 嘿嘿。这一家子的架势摆得倒是挺足。 程氏沉着一张脸,验过元帕,元帕上一塌糊涂,倒是没看出什么问题。 抬眼看看哈欠连天、很显然一整夜都没睡好的陈秀才,再看看秦娇娘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程氏突然间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小两口跪在地上,给程氏磕头。 新娘子秦氏恭恭敬敬地端起茶盏,给程氏敬茶: “给母亲请安。请母亲吃茶。” 程氏接过了茶盏,但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底的怒气,劈手就将那茶盏摔了出去,正冲着秦娇娘的额头。 这一下若是打实了,怕是非得给她脑门上开个血口子不可。 秦娇娘轻轻巧巧地一偏头、就躲了过去。 茶盏正正好好撞在了陈秀才肩膀上。 茶叶和着滚烫的茶水,全都扣在了陈秀才的衣襟上。痛得他一叠声大叫起来: “唉哟!烫烫烫!烫死我了!” 程氏慌了神,再顾不上去寻秦娇娘的晦气,急忙飞扑过去,心疼得泪花闪闪,一句句“心肝肉儿”地叫着,忙忙地用手中的帕子,去擦拭陈秀才身上的水渍。 陈秀才的表妹,稍一迟疑,便也身手敏捷地扑了过去,心疼地一口一个“表哥”。 几个原本还安安静静坐着的小孩,似乎也被祖母和表姑哭得慌了神,纷纷跟着哭成了一团。 秦娇娘早在陈母摔茶杯的时候,就麻利地站了起来,利落地躲到了一边。 此时也不说话,只冷眼看着陈家人忘我地表演。 看了一会儿,她自顾自走到床边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地一边喝茶,一边看戏。 借着几人哭声的掩护,陈秀才凑到程氏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程氏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此话当真?” 惊惧地看了一眼秦娇娘,又低下头去,与陈秀才咬耳朵。 之后,程氏忽然就便变得分外和颜悦色起来,还一脸温柔地叮嘱秦娇娘: “秦氏,你年纪小,这刚刚圆房,身子怕是不怎么舒坦。且去你们屋里歇着。阿杰还得温书,今晚上,你们先分房睡。” 秦娇娘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与“表妹”冯月娥和三个现成的儿女客客气气地见了礼,便一脸乖顺地回了住处。 刚进屋,不到两句话的功夫,就听到哐当一声,一把大锁一下锁住了房门。 紧接着,便是陈母程氏那尖利的嗓音: “锁上了!我儿莫怕,娘这就去请虾婆婆来!” “杏儿过来,守着点这门。” “表哥,我害怕……你陪我一起!” “表姑别怕!我和姐姐陪着你!” 过了好久,门外七嘴八舌的嘈杂声,才渐渐沉寂下去。 秦娇娘微微一笑。 这陈秀才,倒是还算有几分小聪明。 新婚之夜,没头没脑地挨了一顿爆锤,竟然就知道自己不是原装的了。 装出一副怕了自己的样子,唯唯诺诺地老实听话,转过头,就把消息递给了程氏,还把自己锁在房内,想方设法找人来对付自己。 第3章 捉妖 只可惜,陈秀才和程氏,怕是注定要失望了。 秦孟真细细检查过委托人的记忆,可以断定,“虾婆婆”只是个自学成才的土郎中而已。 虽然这老太太也会一点儿诸如收惊、驱邪、取名、看风水、算吉日之类的手艺,怕是管不来自己的事儿。 其实别说虾婆婆了,哪怕是真正有修为的道士,也捉不来自己这只“妖”。 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是妖。 作为一个在无数个小世界之间自由穿梭的任务者,秦梦真还真不知道,自己应该算什么。也许,可以算是某种跨次元的高科技——意识投影? 不过,不管自己到底是什么,都不是虾婆婆这种小角色能管得着的。 略一思索,秦娇娘便将这件事儿,漫不经心地抛到了脑后。 她抬起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便点开了一张透明的任务面板: 委托人:秦娇娘。 委托人年龄:24岁。 身份:秦家村土着农家女。 剧情节点:新婚之夜(委托人14岁)。 任务目标:1远离秦家人、陈家人和程家人。2寿终正寝。 任务完成度:0。 剧情提要:…… 自打绑定了“后悔药系统”,秦梦真就一直穿梭在无数个小世界之中做任务——替代愿意付出昂贵的魂石的委托人,完成他们的某一段或者全部生命,解决掉那些与他们纠缠不休的种种遗憾、后悔、怨念与不甘。 经历过一次又一次不同的狗血人生,秦梦真的一颗心,早就锤炼得冷硬如铁。 但,即便冷漠如她,追溯完委托人秦娇娘的记忆,却还是忍不住为她一声叹息:也不知这娃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几乎就没遇见过一个好人!” 亲娘张氏,是个重男轻女的,一直嫌弃秦娇娘是个丫头片子。 亲弟弟秦虎子,被亲娘娇惯得,把亲姐当个奴才看。 亲爹秦老抠儿,自打张氏病重,就跟同村的俏寡妇——秦娇娘后来的继母小程氏,搅和在了一起。 张氏得了信儿,生生被气死了。 秦老抠儿干脆在七七热孝之内,就喜滋滋地把小程氏迎进了门。 小程氏是个教科书级的茶艺大师。 带着足足四个拖油瓶,还能把秦老抠儿给拾掇得服服帖帖。后来还老蚌生珠,给秦老抠儿添了个心尖上的老来子。 继母的长子,数次轻薄于她。有一回都被秦老抠儿撞见了,却被小程氏两句话,就说成了她品性恶劣,处心积虑地勾引继兄,还故意让秦老抠儿撞见,好栽赃陷害。 就连嫁给陈秀才做填房的这门亲事,也是小程氏的手笔。 秦娇娘在继母小程氏手下,每天活得战战兢兢。一生中最大的勇气,大概就是反抗这桩继母安排的婚事。 但这份反抗,一多半,是得益于继姐的挑唆。 秦娇娘万万没想到,逃婚一事,其实只是继母一家子给她设下的圈套。 秦娇娘不但没能逃出生天,反而被继母、继兄和继姐,借此机会狠狠地暴打了一顿。旨在警告她,即便嫁了人,也绝对逃不出继母的手掌心。 秦娇娘闹出逃婚的事来,扫了陈家的面子,自然难免被陈家人记恨。再加上陈母程氏,原本就是继母小程氏的族姐。 继母和婆母联手,把个傻孩子秦娇娘,磋磨得苦不堪言。 秦娇娘悔不当初,一心一意地给陈家做牛做马。然而她的付出,却并没有得到回报。 陈秀才前脚中了举,后脚就要休妻。 秦娇娘辛苦付出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既委屈、又不甘。 多年来秦娇娘一直任劳任怨、埋头苦干,又被陈家人变着法儿各种磋磨,流产过不止一次,身子骨儿早就虚透了。 再加上这回,大喜大悲、怒急攻心,一股子心火上来,一下子便病倒了。 也不知陈家人是不是在药物中做了什么手脚,给她连续寻医问药数日之后,秦娇娘的病反而越发重了,几乎就只剩下了一口气。 最让秦娇娘伤心欲绝的是,陈秀才竟然连等待她咽下这一口气的耐心都没有。 一边卖田卖地,急着要举家上京,一边一碗砒霜下去,就干脆利落地把她提早送上了黄泉路。 杀了人之后,竟然只用了一领破席子,将她的尸身随意裹了裹,就扔到了乱葬岗。 秦娇娘活得太过窝囊,死得也太过憋屈,不免怨气冲天,差点动摇了这个小世界的核心。 也因此,触发了“后悔药系统”的紧急任务通道。 于是,秦孟真筹划已久的休假,就这么泡汤了。 系统坑了秦孟真,就按惯例躲起来装死,千呼万唤不出来。 唯独一个任务面板功能,还可以正常使用。 秦孟真早就被那二货系统给坑出了经验,可是依然没压住火儿……于是陈秀才的洞房花烛夜,就变成了惨遭爆锤的地狱模式。 陈秀才是个有脑子的,自然难免会对秦娇娘产生怀疑。 秦孟真不仅不介意这一点,反而有几分乐见其成。 她前前后后,已经反复捋了好几遍剧情。越看越觉得,委托人秦娇娘的心愿,实在是卑微得可怜。 受了这么多伤害,她竟然一丁点儿都没想着要报复回去! 唯一渴望的,就只是能够躲起来,躲得远远地,能平平安安地活到寿终正寝就好…… 若是陈家人把自己当成妖怪、或者鬼物,却始终找不到能降服自己的道士,而自己竟然愿意主动离开的话,他们多半不会阻拦。 说不定还会千恩万谢,外加送上盘缠呢! 只是搭上些身外之物,就能把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的搅家精给送得远远地,想必陈家一家子精明人,都能算的过来这笔账。 秦孟真想得正美呢,就听到门外一阵嘈杂,紧接着,锁开了,门也开了。 一个弯着腰、弓着背,拄着根黄杨木拐杖的白发老太太,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看她的模样,似乎随时都要跌倒,但似乎就差那么一丝,却又颤颤巍巍地稳住了。 老太太走了进来,慢慢悠悠地来到秦孟真面前,掏出来一面雾蒙蒙的黄铜靶镜,对着秦孟真上下左右地晃了半晌。 靶镜之中没有照出人脸来,只隐隐约约有一团白色流光在闪烁不停。 第4章 以德服人 这老太太,就是虾婆婆。 她手里的这面靶镜,倒是有点意思。 虾婆婆身后,跟着个瘦长脸的小跟班,个子比弓着腰的虾婆婆还要矮半头,身上背着个硕大的小山一样的包袱,也不知里头都装着些什么。 虾婆婆对着秦孟真玩镜子的时候,他就在一边死死地盯着秦孟真的脸看,仿佛要用目光杀死她一般。 见秦孟真始终没什么反应,对小跟班的目光也毫不介意,虾婆婆摇了摇头,又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个绿莹莹的小铃铛,在秦孟真眼前摇来摇去,发出一阵阵清脆的铃声。 片刻后,铃铛上浮起一些秦孟真看不懂的金色花纹,仿佛是某种咒语之类。 秦孟真不由得警觉了几分,想好了万一有什么不对劲儿,就把这铃铛和那靶镜都收了。 大多数时候,秦孟真不会见财起意,主动去抢夺土着手里的好东西。 但如果他们妨碍了自己完成任务,那就没得商量了。 秦孟真打定了主意,便冷眼看着虾婆婆忙活,一言不发。 陈家众人也眼巴巴地瞅着,一声也不敢吭。 忙活了半晌,虾婆婆砸了咂没牙的嘴,转向了程氏: “你这儿媳妇儿,眼神清亮、一身正气,分明就是个好孩子。你做什么非得要说人家撞客了?” 程氏和陈秀才都觉得不对,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又不敢。 虾婆婆指了指自己的靶镜和铃铛,脸色十分严肃: “你们纵然信不过我这土埋到脖颈的老太婆,也该信得过我这两件宝贝。这秦氏分明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哪里来的妖邪?” 说完了这话,虾婆婆便转身往外走,跟来时一样慢慢悠悠、颤颤巍巍,声音却响亮悠长,显得中气十足: “既然信不过我,便另请高明!告辞!” 陈家人见虾婆婆微带怒意,扬长而去,纷纷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这回倒是没人接着把秦孟真锁在屋里了。 陈家人与虾婆婆带来的小跟班推让了一番,最终好说歹说,让人家带走了一袋小米、一条猪肉,外带一百个铜板。 送走了虾婆婆,陈家人喧嚷了半晌,终于安静下来。 秦孟真一脸笑意地看着奓着胆子回转来的陈秀才。 他的腿肚子有点轻颤,但双手却紧紧地攥住了一根黑黝黝的枣木大棍,铁了心要来踢一踢秦娇娘这块铁板。 既然虾婆婆都说了,秦娇娘并不是鬼物上身,那她一个小娘子,昨天能打过自己,多半是因为出其不意,占了先机! 今儿个自己有备而来、占了先手,她那小身板,想必不足为虑! 陈秀才鼓足了勇气,给自己鼓了半天劲儿,终于抡起;枣木大棍,对着秦孟真猛地劈过来。 秦孟真灵活地躲开了。 陈秀才的力气使得太足,收势不及,直接劈到了桌子上。反弹的力道震得他双手发麻,差点就握不住这棍子。 毕竟他这一双白白净净的手,是要留着拿笔杆子的。 平日里,他既不下田、也不打架;横草不拈、竖草不拿,便是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的。对这些需要力气的事儿,全然没有哪怕半分经验。 陈秀才站在桌子边缓了半晌,见“秦娇娘”一直没有动手还击,还以为她大概是被自己吓住了。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提起挥手里的枣木大棍,奔着她的方向,踉踉跄跄地冲了过去。 程氏和陈秀才的两姨表妹冯月娥,此时都站在屋外,踮着脚,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 冯月娥身后,还躲着陈家那三个小孩儿。 秦孟真就跟没看见陈秀才一般,拍了拍手,轻笑道:“都进来,都进来。” 程氏看着“秦娇娘”的笑脸,就觉得格外刺眼。 此时听见秦孟真这样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扯住了冯月娥就进屋来了。三个小孩儿也挤挤挨挨地躲在冯月娥身后,跟着进来了。 秦孟真指了指冯月娥: “你去把门关上。不然这大喜的日子,就打得鬼哭狼嚎滴,让邻居听见了不好。” 冯月娥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程氏,又看了一眼陈秀才,估摸了一下,怎么看怎么觉得,到底还是自己这边人多,便顺从地走过去,关上了门。 陈秀才艰难地提着不知为何、似乎越来越重的枣木大棍,走到距离秦娇娘还有一尺左右的距离,便再也走不动了,只好站在原地休息起来。 秦娇娘笑呵呵地看着他:“你打完了?那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说完,秦娇娘一闪身,便出现在陈秀才面前,从他手里轻轻巧巧地夺走了那根沉重的枣木大棍,然后只轻轻一抡,就把陈秀才打趴下了。 陈秀才跌倒在地,心中追悔莫及,也不知是恨秦娇娘多些,还是恨撺掇自己动手的冯月娥多些。 紧接着,秦孟真便转过头对着程氏、冯月娥和三个孩子笑道: “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程氏和冯月娥,都是真正的娇弱女子,跟秦孟真这个人形凶兽,自然不能比。只是,秦孟真一想到秦娇娘经历过的一切,就忍不住想要出手给她们个教训。 所以,既没有顾忌她们的身份,也没有对她们手下留情。凄凄惨惨的哭声,瞬间便响彻云霄。 三个孩子也不自量力地扑了过来。 秦孟真一脚一个,把他们踢飞了出去,成了一串滚地葫芦。 孩子本性好与坏,她不愿一概而论。 但眼前这几个小东西,被秦娇娘悉心呵护了十年,却从来没有一时片刻,真正把秦娇娘的好,看在眼里过。 甚至还不断地挖坑设套,给秦娇娘捅刀子、使绊子。 就冲这一点,秦孟真对他们,也绝不会手软。 毕竟她秦孟真,一向讲究以德服人。 …… 第三天,便是出嫁女“秦娇娘”三朝回门的日子。 秦孟真带着陈秀才,施施然地回了秦家村。陈秀才准备了一份驴粪蛋子表面光的薄礼——但不要误会,这份礼,百分百都是秦孟真的意思。 秦家人对秦娇娘,真心不怎么样。即使秦娇娘的亲娘张氏活着的时候,委托人的日子,都过得可怜巴巴的…… 凭什么要给他们准备一份厚礼呢?就凭那虚无缥缈的面子吗? 第5章 回门 秦孟真可从来都不是看重面子的人。 她冷冷地盯着打着抖的陈秀才,这哥们儿跟她站在一处,一直有些紧张兮兮,又有几分隐秘的亢奋,多半是憋着什么坏呢。 不过,秦孟真冷眼看着他那不断变换的脸色,心里却暗暗地有几分期待,盼着他最好能折腾出点什么花样来。 若是自己主动攻击土着,情节严重了,会扣任务积分的。 若是土着主动挑衅,那自己是可以无限防卫的。 这样的规则,虽然对任务者而言,有些束手束脚,但还算有几分道理。毕竟任务者经历过那么多世界,谁身上还没几手绝活儿? 若是让他们随意任性妄为,那对小世界的土着来说,绝对是祸非福。说不定等到最后,任务者做完了任务,依然会影响到小世界的秩序与稳定。动摇小世界的存在基础。 “尽管拿出你最厉害的本事出来!省得我还得收着劲儿,怕做得过头了,把给你们玩儿坏了,扣任务积分!” 陈秀才自然听不见秦孟真的心声,不然怕是要吐血三升。 两人搭了村里人的牛车,一大早就赶到了秦家。 秦老抠儿不亏“老抠儿”之名,招待回门儿的女儿女婿,竟然连茶叶沫子都没有,只给他们上了两碗清水。 茶碗倒是挺上档次,白瓷彩绘的细瓷茶具,还描了一层金边。 等到陈秀才奉上了在秦孟真授意之下一减再减的回门礼,秦老抠儿的脸,立马就变得比锅底还黑。 客套话还没有说完,便拂袖而去,将一脸无措的女儿和女婿,留给了自己的继妻小程氏。 小程氏言笑晏晏,虽然也微微有几分恼恨,觉得陈秀才奉上的薄礼,是不给自己面子。 但只要一想到,这回门的礼物越简薄,就越说明秦娇娘在陈家没什么地位,她便感到一种难言的隐隐快意。 小程氏的长子秦贵田,看着妹夫陈秀才,时不时偷眼去看妹子的脸色,便觉得心口里有种狠命压也压不下去的邪火,不停地往头上涌。 这死丫头,端的不识抬举! 他堵了她好几回,却都没来得及得手,次次都被她逃了过去! 竟然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嫁人了! 这陈秀才也是个傻的,竟然还被她拿住了! 秦贵田心里的火气压不住,嘴上也就没了把门的: “妹子,你这刚嫁出去才几天哪?竟然这么快就把我们秦家的家法,忘到脑后了?” 秦孟真疑惑地看向秦贵田。 委托人在秦家过得战战兢兢是没错,但她的记忆里,似乎并不存在什么家法、什么规矩之类的东西,反倒是陈秀才家,特别爱搞这些花样儿。 委托人当年还对着陈秀才原配的牌位磕过头,执过妾礼呢! 秦贵田声音嘶哑地吼道: “见了爹娘要磕头行礼的,你连这么件小事都忘了吗?” 秦孟真轻蔑地睨了他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忘了。” “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秦孟真笑着瞟了一眼陈秀才:“相公,你说——我要磕这个头吗?” 陈秀才看了一眼膀大腰圆的秦贵田,又看了一眼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小程氏,到底压不住心底那份跃跃欲试的期待,不由得试探性地劝了两句: “礼不可废。娘子,你给岳父岳母磕个头,也算是尽了孝心呀。” 秦孟真似笑非笑地瞅了陈秀才一眼,道: “那好,既然你这么懂事,你这便去替我尽孝。” 此话一出,现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小程氏差点就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秦贵田的脸气得都发紫了。 秦满仓、秦媚娘、秦柔娘,还有秦娇娘的亲弟弟秦虎子,小程氏后来生的宝贝疙瘩秦金宝,各个都掩不住脸上的惊讶。 陈秀才一脸苦涩:“娘子说得是。” 起身便对着小程氏拜了下去:“岳母大人在上……” 小程氏惊讶得差点砸了手上的茶杯。好在反应不慢,急忙给秦贵田使了个眼色。 秦贵田急急地大踏步上前,一把扶住了陈秀才,对秦娇娘吼道: “二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忘了孝敬爹娘的礼数也就罢了,反正你一贯也是个不懂礼数的东西! 可是妹夫好心好意,在娘家人面前这般给你做面子,你怎么就敢这样得寸进尺? 我看你怕是皮子紧了?!” 一番话义正辞严,秦孟真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问道: “你说完了么?” 秦贵田被噎了一下,忍不住拍着桌子怒喝道: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 秦孟真看着秦贵田拍着桌子的手,就忍不住想起,这双手,对秦娇娘的那些伤害。 秦娇娘性子怯懦,被他欺负了、也不敢吭声,只一味忍气吞声,千方百计躲着他走。只是,都在一个家里,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而在小程氏的刻意引导之下,全家人都觉得,错在秦娇娘。是秦娇娘不守妇道,搔首弄姿,才害得秦贵田这样一个好好的“端方君子”,一时糊涂、失了分寸! 秦孟真越想越气,“咔”一声,捏碎了手里的茶碗。 碎瓷片刺破了秦孟真的手掌,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陈秀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忘不了新婚夜挨的那一顿爆锤,也忘不了全家人被秦娇娘关在屋里打得鬼哭狼嚎的那一幕。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秦孟真费了很大力气,甚至连“万万不要被个渣渣影响了任务积分”这种理由都搬出来,才勉强抑制住了将秦贵田的那两只手爪子剁下来的冲动。 她干干巴巴地笑道: “咱们家里什么时候竟然这样穷了?带着裂纹的碎茶碗,也好意思拿出来待客?” 此话一出口,众人都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小程氏连忙致歉: “这确是我招待不周。不过娇娘,你这可是回娘家,可不能把自己当个客人看哪。” 秦虎子神色复杂,别别扭扭地问道:“姐,你的手破了,要不要先包一下?”秦金宝已经起了身:“我去找白布。” 秦贵田喝道:“你跟着掺和什么?一边儿呆着去!我的好妹子,你可还没给咱娘磕头呢!” 第6章 过往 秦孟真微微一撇嘴,理都不理秦贵田,扭头转向了陈秀才: “相公,你的意思呢?” 陈秀才感受到了秦孟真身上,刚刚那一瞬间泄露出来的煞气,吓得急忙表态,舌头都有点儿打结儿了: “娘、娘子,你说得对!我、我、我……都听、听你的!” 见陈秀才竟然这样子没出息,怕老婆怕到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一屋子人,都惊掉了下巴。 尤其是小程氏。 她与陈秀才的母亲程氏,原本就是同族的姐妹。 小程氏从小便深知这位姐姐的性格。自然也非常清楚,在陈秀才道貌岸然的外表之下,到底藏着怎样一副心肠。 若是小程氏事先能够知道,陈秀才会被秦娇娘这样轻而易举地拿捏住,她是万万不可能将秦娇娘嫁到陈家的! 就凭她对秦娇娘、陈秀才和程氏这三个人的了解,小程氏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小程氏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秦娇娘,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陈秀才,试图看出些什么来。 这一番谨慎观察,倒还真有些发现。 秦娇娘脸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应该并不是陈家搞事情,弄了个什么冒牌货出来。 但她原本见了自己,就像老鼠就见了猫一般瑟瑟发抖。此时此刻,却一脸的漫不经心,甚至毫不掩饰对秦家人的不耐烦。 陈秀才可不是毛头小伙子了,已经娶过了两房媳妇儿,对付秦娇娘,不应该游刃有余么?怎么竟然一直战战兢兢,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留心那死丫头的脸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莫非,这死丫头在家时候那些蠢样子,都是装出来的?那她装得也太像了?!” 小程氏忍不住有些咬牙。 她用团扇挡住了自己扭曲的脸,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心中的怒火,暂时压制了下来。指尖轻轻地叩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小程氏六七岁的时候,就被父亲卖进了县里的大户人家做婢女。 她聪明伶俐,学了许多大宅门里的阴私手段,也学了不少大户人家的做派。最后,还求得了主家的恩典,许她赎身回故乡。 大家婢女,比起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村妇,自然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来提亲的媒婆,几乎踩断了程家的门槛。 小程氏精挑细选,嫁给了秦家村有名的能干后生秦三郎。婚后,两人果然恩爱非常,羡煞了十里八村的姑娘小伙,汉子婆娘。 但,可惜这世间,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年,秦三郎就英年早逝,撇下了小程氏,和他们嗷嗷待哺的四个孩子。 小程氏一开始,也没想着要改嫁的事儿。 她卸下了簪环首饰,换上了荆钗布裙。日日殚精竭虑、省吃俭用,拆了东墙补西墙,甚至将自己当年攒下的私房,都一一典卖用尽了。 还点灯熬油地做绣活儿,只求将几个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直到有一天,小程氏到太平镇上去卖绣品,遇上了同样嫁在秦家村的老对头张氏。 张氏笑得合不拢嘴,一脸的幸福满足、娇媚可人。 她怀里抱着白白胖胖的秦虎子,秦娇娘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一脸孺慕地仰望着她,紧紧地牵着她的衣襟。 秦老抠儿站在她身边,虽然满脸不耐烦,但却极力忍耐着,听着她絮絮叨叨。 张氏和小程氏从小就不对付。具体因何结仇,小程氏已经记不起来了。 但自己失去了丈夫,还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要养。 每天辛辛苦苦做绣活儿,眼睛都快熬瞎了,却换不来能够让孩子们敞开肚皮吃饱的口粮。 自己的死对头,却笑得像一朵花一样,竟然过得这样好…… 小程氏的心里酸酸涩涩的。 仿佛那么一瞬间,整颗心就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 当天晚上,小程氏一夜没睡。 之后,她便重新又梳妆打扮起来,很是吸引了一些村里闲人的目光,也没少招惹闲话。但小程氏一直都不为所动。对那些到她跟前献殷勤的闲汉,也都不假辞色。 只在秦老抠儿出现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晃了几回。 等到张氏病倒了,秦捞抠儿被迫素了大半年,小程氏再次别有用心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秦老抠儿便再也按捺不住,开始涎皮赖脸地追着小程氏跑了。 又过了几个月,秦老抠儿和小程氏终于成就了好事,甚至在人前,都不大避忌了。 张氏一过身,七七四十九天的热孝还没过完,小程氏就干脆利落地带着孩子们,进了秦老抠儿家的门儿。 虽然秦老抠儿性子抠搜,死把着钱财坚决不撒手,但小程氏也算是过上了吃穿不愁、甚至可以“呼奴使婢”的日子。 只是这奴婢却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张氏留下的一双儿女。 毕竟秦老抠儿这个人,素来把钱财看得极重。若是让他掏钱买两个使唤人,那是打死他也不肯的。但使唤前房孩子,他倒是不当一回事。 偏偏这两个孩子,相貌都像极了张氏。 不但小程氏看见他们,总忍不住觉得碍眼。就连秦老抠儿这个当爹的看见他们,往往也是愧疚大于慈爱。小程氏再恰到好处地撩拨两句,那可怜巴巴的一两分慈爱,也会被心底隐秘的恼羞成怒盖了过去。 再者说,能省下买使唤人的钱财,又能讨得新娶的娇妻的欢心,这买卖,自然是极划算的。 小程氏想到这里,嘴角的笑意,不由得也带上了几分嘲讽。 小娘子总是要嫁人的。 秦娇娘如今嫁进了陈家,虽然不能再给自己做奴婢,但却可以给自己的族姐做奴婢。小程氏深知,族姐的个性,有多么的尖酸刻薄。 把秦娇娘嫁给陈秀才做填房,就等于让秦娇娘在族姐程氏手里,零敲碎打地受尽折磨…… 这是迄今为止,自己走过的最完美的一步棋。 昔日的死对头张氏,倘若真的泉下有知,想必会比自己当初,见到她笑靥如花的得意模样时,还要心痛几分?! 谁曾想,这一切,竟然没有按照自己的设计发展下去! 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错?秦娇娘这个毛丫头,城府当真有那么深么? 第7章 醉酒 秦虎子默默地找来了干净的白布,要给秦娇娘把手掌上的伤包扎一下。 秦孟真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地看着秦虎子不说话。 这小子一向是个糊涂蛋,当初可没少干让委托人伤心难过的事儿,这会子竟然懂事了? 秦虎子顶着姐姐的眼光,脸色从羞涩渐渐变为恼怒,但到底还是忍着别扭,把秦孟真的手给仔仔细细地包扎了起来,动作很是轻柔。 那边厢,小程氏总算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放下团扇之后,又是一脸的温婉动人: “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了,差点忘了准备晌午饭,真真是该打! 你们且坐着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女儿回门,在娘家留饭,本是常规操作。但小程氏这般热情似火地张罗,就很不常规了。 秦孟真眯了眯眼,藏住了眼神里的锋锐。 陈秀才没有错过“媳妇儿”的眼神,忍不住愈发如坐针毡。 他原本以为这趟回门,能借着小程氏和秦老抠儿的力量,把秦娇娘给收服了。却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被秦娇娘借着自己,把秦家人给打压了! 可是,若是胆敢不顺着她,除非现在就休妻,不然她以后不还是要回到陈家的吗?她回了陈家,难道能饶过自己? 要是有个法子,能让她永远回不了陈家就好了…… 陈秀才不知道,笑得温温柔柔的小程氏,此时怀揣着跟他一模一样的想法。 两个人都想把秦娇娘收拾了。最好能够一劳永逸。 只是万万不能亲自动手。 不然,若是被秦老抠儿借着这个由头讹上自己,那可是个无底洞啊!要是论起抠钱的本事,别说在秦家村了,就算在整个太平镇,秦老抠儿都是数得上数的! 当然,秦老抠儿并没有多疼爱秦娇娘这个闺女。但这一点,丝毫不妨碍他借着这个闺女,往自家抠钱。 小程氏和陈秀才各有心思,对秦老抠儿这种牛皮糖,却都有几分隐隐约约的畏惧。两人不约而同,把主意打到了对方头上。 目光相撞的一瞬间,两人竟然奇迹般地读懂了对方的心思,不由得会心一笑。 秦孟真看着俩人眉来眼去,顿时来了兴致。 也许,这俩人想出来对付自己的办法来了?说不定还要联手? 正面刚,陈秀才已经试过了,想必不会再往这上头打主意。 小程氏要在众人面前维护她的形象,再说她一直依靠得都不是武力值,自然也不会采用这样粗糙的手段。 那么,剩下的,大概率就是下毒了? 估计一开始不会搞那种直接要命的毒药。多半是巴豆,或者软筋散、麻沸散之类……秦孟真有些压不住愉悦的嘴角,心里头甚至很有几分跃跃欲试。 也不知小程氏是怎么劝的,秦老抠儿虽然还在生气,嫌弃秦娇娘的礼物太寒碜,到底还是来出席了这一桌回门团圆饭。 秦家人口不少,但为了迎合秦老抠儿的抠门儿习性,这回门儿饭,就只摆了一桌。 全家人挤挤挨挨地坐在一块儿,倒是显得挺亲密。 小程氏想必是尽了自己最大的本事,菜色安排得既体面、又实惠,饭桌上的氛围也很愉快,很和谐。 尤其是男人们之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气氛很是热烈。 倒是女眷们之间比较安静。 毕竟大家都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陌生得让人忍不住害怕的秦娇娘。难道嫁了人,就能让人一下子改变这么多么? 小程氏在秦媚娘和秦柔娘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两人对视一眼,又转过脸看了一眼秦娇娘,到底还是在小程氏严厉的眼神之下,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然后小程氏便起了身,提着酒壶,亲自去给秦老抠儿和陈秀才斟酒。给这翁婿俩倒完了酒,小程氏又笑语盈盈地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儿,把每个人的酒盅都照顾到了。 很快便轮到了秦孟真。 这边小程氏刚给秦孟真把酒杯满上,就见秦媚娘站了起来,满脸苦涩地端起了她自己面前的酒盅,对着秦孟真,便是深深一礼: “妹妹,往常你在家的时候,姐姐没少跟你置气。 只是如今妹妹出嫁了,姐姐想到往昔朝夕相处的情分,便深感愧悔,觉得过去实在是不懂事,对不住妹妹。 今儿个姐姐便厚脸借着这酒,给妹妹赔罪了!我先干为敬! 还望妹妹给我这个薄面,满饮此杯!” 秦媚娘言辞谦卑恳切,说得十分客气,双目之中,水光莹莹,怎么看都像是真心赔罪的模样。 秦孟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她一句为难秦媚娘的话也没有说,只是痛痛快快地抬起酒杯,优雅地用袖子掩住酒杯,一仰脖干了,然后再把杯底在众人面前一亮。 谁都觉得,秦孟真这一手,真是豪爽。 姐妹两个,杯酒之间,尽释前嫌,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吗? 众人纷纷感叹、对两人夸赞不已。 就连秦老抠儿都有几分赞赏地点了点头: “媚儿做得对。都是一家人,闹来闹去的,像什么样子?还是这样和和美美的好。” 紧接着,秦柔娘也站了起来: “姐姐,我也敬你一杯。希望你别和小妹计较,忘了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儿!今后咱们好好相处,和和美美,相亲相爱!” 小程氏忙给秦孟真的酒盅里再续上满满一杯酒。 秦孟真依旧没有唱反调,微微笑了,淡淡地点了点头,将酒盅端起来,再次优雅动人地一饮而尽。 一桌子人,除了秦老抠儿、小程氏和陈秀才,其他人,挨排儿跟秦孟真喝了一杯。 小程氏手里的酒壶都空了,秦孟真还是稳稳当当的,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小程氏脸上的焦急、疑惑,已经快要遮掩不住了。 秦孟真瞟一眼小程氏,身形微微晃了晃,冲着陈秀才的方向招了招手: “相公,你来!扶我一把!我这脑壳晕晕乎乎的,好像有点儿喝多了。” 小程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真切了许多,忙忙地亲手扶住了秦孟真: “娇儿,你既不胜酒力,就先去媚儿屋里歇着。娘给你煮醒酒汤喝。” 第8章 目瞪口呆 “你要是累了,在你媚儿姐姐屋里眯一觉也行。” “用不着急着喊你相公。这里这么多人,还怕我们招待不好你女婿不成?” 秦孟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手扶额,整个人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小程氏连忙扶住了她,往后院走去。途经陈秀才身边,还没忘了跟陈秀才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看小程氏的表现,秦孟真断定,她专门给自己斟的酒水里,一定有古怪。 只是不知小程氏到底下了什么药。 如果是巴豆还好说,自己只要多跑几趟茅房就可以蒙混过关。如果是别的什么药,自己待会儿说不定会演砸了呢! 毕竟那些酒,她都倒进袖子里了。 不过,管它呢! 既然是冲着自己来的,那这剧本,就不归他们说了算了! 秦孟真调皮地翘了翘嘴角,脚步愈发凌乱起来。紧接着,几乎整个人都彻底瘫软在了小程氏身上。 小程氏累得气喘吁吁,头发丝都乱了。 自打改嫁以来,小程氏就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再没干过什么重活儿。万万没想到,秦娇娘这副看起来瘦得皮包骨的小身板儿,喝醉了酒,竟然会这么重! 小程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秦孟真安顿在了后院一间闲置的杂物房里。这个屋子里,摆的是张氏用过的一些旧家具。 小程氏改嫁过来的时候,把能带的东西都带了过来。 张氏睡过的床,她嫌不吉利,秦老抠儿又不舍得扔了,只得暂且安置在这里。 现在用来安置秦娇娘这小蹄子,倒是正正好! 小程氏咬牙切齿地将秦娇娘扔到床上,甩了甩手,喘了几口气,气哼哼地把她的外衫剥了,将衣裳都团成了一团,抱在怀里就准备拿走。 毕竟若是不把衣裳拿走,万一秦娇娘突然口渴醒过来,起身找水喝,再出了这间屋子,自己的布置说不定就白费了。 小程氏考虑得十分周到。 她唯一没想到的是,昔日里任她摆布的秦娇娘,已经换了芯子。偏偏这芯子,还不是个省油的灯。 小程氏稍微歇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缓过气儿来了,抱起来秦孟真的衣裳,就要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后脖颈就重重地挨了一手刀。 她软软地滑落下去,倒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然而,这间杂物房位置偏僻,旁边还有一个鸡圈。有点什么响动,也不会被人听见。哪怕被人听见,也不会有人在意。 秦孟真已经大致可以猜到小程氏的安排了。 唉,这些女人们,怎么这样没创意!个个都喜欢在女人名节上做文章! 她走过许许多多的小世界,一开始没经验,还有过那么一两回中招的时候。后来再遇到这种局,几乎是一打眼就能看出猫腻来…… 熟练度都快刷满了! 秦孟真摇了摇头。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那边酒桌上,秦老抠儿、秦贵田和陈秀才,见小程氏迟迟不回来,都觉得有些挂心。 秦老抠儿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娇儿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粘人?莫不是借着酒劲儿,赖上她娘了?” 秦贵田和陈秀才心里有鬼,也有几分担心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却又不想让秦老抠儿卷进来,忙忙地劝他喝酒。 见秦老抠儿喝的差不多了,秦贵田尿遁离席,往秦媚娘的卧房那边溜过去了。 秦贵田一直对秦娇娘百般垂涎,却一直没能真正得手。 见小程氏果然安排大家伙儿给秦娇娘劝酒,秦贵田便觉得这是个天赐良机。不管小程氏打算怎么炮制秦娇娘,他都打算偷偷摸摸地溜过去,抢了先机,拔个头筹! 无论如何,今儿个一定要遂了自己的心意! 不然心头这股子邪火,怕是下不去了! 秦贵田一路嘀咕着,万万没想到,秦媚娘的房里竟然没人。 他略一思索,便奔着后院的杂物房去了。 想来想去,依娘亲小程氏的性子,断断不会让那小蹄子脏了亲妹子的床,那就只有杂物房那里,最合适了。 秦贵田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小程氏和秦贵田一直不出现,终于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就算秦贵田有可能是喝高了,随便倒在哪里,打起了呼噜。小程氏为什么这么久没动静呢?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 反正酒席也吃得差不多了,桌上杯盘狼藉的,也没什么好留恋之处。 所有人浩浩荡荡一块儿起了身,要去看看小程氏怎么去了这么久,到现在还没回来。 陈秀才脸色变换不停,一颗心怦怦直跳,总觉得有些七上八下的。 这状况,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难道是小程氏临时改了计划了? 他隐隐约约地有些担忧,但又实在没办法把心底的想法说出口——总不能拦着岳父去找岳母,或者拦着人家孩子去找亲娘? 再者说,秦娇娘歇得如何了,他也不能表现得漠不关心不是? 秦媚娘的房间里,不出所料地没有人。 陈秀才的心底,稍微安定了几分。 秦家的院子地方不小,但秦老抠儿没舍得盖那么多房子,所以能住人的房间并不多。 前院走遍了,也没找到人,大伙儿便辗转来到了后院儿。 没多大会儿功夫,就到了那间杂物间。 杂物间的门口,可疑地露出一角粉红色的绸带。 陈秀才有些懵懂,他不知这物件是不是秦娇娘的。确切地说,从新婚当天到现在,他压根儿就没见过秦娇娘的中衣。 秦老抠儿的脸色黑得简直像锅底。 他上前去大力叩门,门后似乎有些响动,又似乎没有,但就是一直没有人来开门。 秦老抠儿很生气,让秦虎子和秦满仓合力去撞门。 杂物间的门本来就不大结实,俩半大小子只撞了两下,合页就掉了下来。杂物间的破旧木门“咣当”一声就摔进了屋里,溅起来许多灰尘。 众人咳嗽了一阵,冲进去一看,顿时被里面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秦媚娘和秦柔娘两个捂着脸,又羞又气,嘤嘤哭了起来。 第9章 孽女 也不怪秦媚娘和秦柔娘两个太矫情,毕竟这屋子里的画面,实在有几分辣眼睛。 秦贵田仰面朝天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不知是醉倒了,还是睡着了。 关键是,不但浑身上下的衣裳统统不见了踪影,还连个被子都没盖! 秦媚娘已经十五岁了,秦柔娘小一些,到今年中秋就满十三岁。 这么大的姑娘,早已经知了人事。面对这样一副羞人的场景,哪个不觉得自己受了大委屈? 这种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她们怕是连说亲都困难了! 这些日子,小程氏正忙着给秦媚娘相看人家呢! 虽然秦贵田是她们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可别说是亲哥哥了,哪怕是亲爹,这副丑态,也不是她们能看的呀! 姐妹俩越想越伤心,哭得也越来越大声。 秦老抠儿怒喝一声:“别哭了!都回你们自己屋里去!” 秦媚娘、秦柔娘姐妹俩,被这样一声断喝提醒了,急急忙忙捂着脸,一边抽抽噎噎,一边转身就跑。 陈秀才心下一沉,暗暗有些恼恨。 小程氏说过,她要让秦娇娘在人前出个丑,递给他个能用一辈子的把柄,可却没说,她是打着这么个主意! 原本说好的,只是让秦贵田摸摸小手而已! 秦贵田竟然一鼓作气脱成这副样子,很显然,是打算来个假戏真做! 一时间,陈秀才的心情十分矛盾,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秦娇娘那让他痛不欲生的武力值了。 这事儿若是被他们做成了,秦娇娘固然是丢脸丢到家了。可自己的面子,不也跟着被踩成了鞋垫子? 再一转念,自己跟小程氏合起伙来算计秦娇娘,反倒被后者识破了……陈秀才忍不住觉得嘴里发苦。 秦娇娘是出嫁女,除了回门这天、以及大年初二之类的特殊日子,她一年到头,大部分的时候,都得呆在陈家! 倘若这回拿不住她的把柄,反倒被她拿住了……天啊! 以后的黑暗日子,陈秀才想一想,都有种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无力。 秦老抠儿此时,也已经发现了好像有哪里不对。 别的不说,这么多人又是喊又是叫的,闹出这么大动静,秦贵田怎么还能躺得那么稳当呢?他不说马上“嗷”一声儿蹦起来,起码也应该赶紧麻溜地扯个布头,遮遮羞! 怀揣着一肚子的迷惑,秦老抠儿一脸狐疑地走上前去,细细地察看秦贵田的脸。 这可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秦贵田的脸色惨白,眼睛闭得紧紧的。仔细瞅瞅,鼻子底下还有两道残留的血迹,都有些发黑了。 这是吃啥中毒了么?还是被揍了? 秦老抠儿试探着喊了两声儿:“贵田?醒醒!贵田?” 秦贵田没什么反应。 秦老抠儿试了试他的鼻息,嗯,还有气儿。 又上手推了推他,结果秦贵田还是没有醒。倒是发出了一声低哑的嘶声,像是被人碰到了伤口时,那种不由自主的痛呼。 这是打昏过去了? 秦老抠一头雾水,懵得有些找不着北。 这可是在老秦家!谁会跑到这里来打人?还是说,家里进贼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秦老抠儿顿时不淡定了。 不过刚刚找人的时候,大家伙儿一间一间找的,挨个房间都走过,没见有进贼的痕迹啊! 秦老抠儿转身冲出了杂物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柴房门口,一脚踹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 “芳儿!” 小程氏整个人都被五花大绑了起来,头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已经肿成了猪头。身上有衣裳遮着,倒是看不出来受没受伤。 陈秀才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他认出来了! 小程氏头脸上这些伤,无论是位置、还是轻重程度,都跟婚礼那天,秦娇娘脸上的伤势,一模一样! 这事儿是谁干的,还用问吗? 拿脚后跟儿寻思寻思,也知道这是报复!这是明晃晃、赤裸裸的报复! 若是问陈秀才此时的感受,就是害怕,非常害怕。 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怎么就那么想不开,愣生生掏了三十两银子,娶了这么个瘟神回家? 贪图她老实、柔顺,好拿捏?自己这眼神儿,怎么就那么瘸? 陈秀才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他长这么大,都没办过这么让自己后悔的事儿。在娶媳妇儿这件事上,他一直都很有眼光。 陈秀才头一个媳妇儿,娶的是他启蒙老师的独女。 自家贫困,老师和师娘喜他勤奋上进,把他当亲儿子看待,没少贴补他。琴儿知书达理,又贤惠、又温柔,还给他生了长子叡儿,长女双儿。 岳父岳母过世之后,琴儿伤心过度,家事又辛苦操劳,两年之后,就撇下了自己和孩子,追随岳父岳母而去了。 填房是娘亲做主,取了镇上一个商户人家的女儿珠姐儿。 珠姐儿上头都是哥哥,一家子把她宠得如珠似宝。嫁到自家时,带了好大一笔陪嫁。两亲家常来常往,十分亲热。 只是生了欢儿之后,珠姐儿的身子骨就一天不如一天,药石罔效,到底还是过身了。 自己当初求娶秦娇娘,一来是看中她的容貌,二来是看中亲戚情分,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看中她性情柔顺,乖巧懂事,勤快能干。 想必她这个性情,一定能帮自己打理好后院,帮自己孝顺好娘亲,替自己照料好孩子们。 可是,陈秀才此时无比清醒地知道,这个美梦破碎了。 秦娇娘不是个温柔的小白兔,她是一头伪装成猫崽子的斑斓猛虎。或者,是一条冷冰冰地潜伏在幽暗之处的毒蛇。 她秉性狠毒,绝非贤妻良母! 陈秀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深悔自己引狼入室。 秦老抠儿这会儿已经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了,很容易就想到了在这个家里,谁跟小程氏有仇。 他给小程氏解开了绳子,扶着她,一边往前院走,一边喊秦金宝去请郎中。百忙之中,还不忘了怒气冲冲地骂秦娇娘: “这个孽女!孽女!畜生!简直就是畜生!” 第10章 投诚 陈秀才看着秦老抠儿那气愤愤的模样,既想提醒他一下他闺女的本质,又带着几分隐秘的期待,希望这家伙能镇住他闺女。 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陈秀才默默地闭上了嘴。 秦虎子悄悄后退了几步。 看着爹爹和小程氏那般恩爱,他心里,隐隐约约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明明姐姐也还没找到呢,也不知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危险,怎么爹爹就不分青红皂白地直接认定了,一定是姐姐的错呢? 其实,在秦娇娘出嫁前,秦虎子一直很看不上秦娇娘。 她对继母小程氏唯唯诺诺,但不管她多么乖巧听话,继母从来没轻了在爹爹面前给她上眼药。 不管别人怎么欺负她,她都一脸隐忍,一副包子样儿,怎么看,怎么让人不爽。 秦虎子觉着,秦娇娘在小程氏面前这样听话,本身就是对亲娘张氏的一种背叛。难道她忘了,娘是被这个恶毒的女人气死的吗? 最可恨的是,她竟然做下那样丢脸的事!跟秦贵田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她活着,简直就是自己的耻辱! 秦虎子从来都不愿也不敢相信秦娇娘的辩解——既然不是你主动勾引,秦贵田为什么不去骚扰别人? 直到姐姐出嫁了,那些个风霜刀剑,哗啦啦直接落到自己头上,他才稍微体会到了几分姐姐当年的处境。 爹爹自从有了金宝,就不再重视自己这个唯一的独苗了。甚至,在有些时候,爹爹待秦贵田和秦满仓这两个外人,比待自己还要好上几分。 秦虎子满心迷茫和委屈,但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得去找姐姐! 万一姐姐也被绑在了什么地方呢?爹爹只顾着骂姐姐,居然一点都不关心她有没有遇到危险…… 姐夫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这种时候,难道不该赶紧去找自己的老婆吗? 秦虎子忍不住凶巴巴地瞪了陈秀才一眼,这才带着点儿气呼呼的模样,匆匆走掉了。 一群人里,除了陈秀才,只有秦满仓一个人注意到了秦虎子的悄然离开。 秦满仓并不相信捣鬼的是秦娇娘。 她若是真有这样的本事,从前就不会那般隐忍,任凭秦贵田那样欺负。 娘亲的说法,也就能骗一骗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秦老抠儿罢了。 不过,秦满仓懒得管他们之间的事儿。 只要不惹到自己头上,也别少了自己那一份儿好处,别人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别把这个家给败了就行。 秦金宝跑得飞快,不到两刻钟,就把村里的范郎中给带了回来。 范郎中给秦贵田和小程氏两人都把了脉,看了诊,收了十五个铜板的诊金,还留下了两张药方子。走之前,范郎中意味深长地看着秦老抠儿,低声劝道: “老秦大哥呀,这过日子,还是得有商有量的。毕竟家和万事兴哪!对着老婆孩子,可不兴下这么重的手啊!” “我……”秦老抠儿百口莫辩。 恰在这个时候,秦虎子扶着秦孟真进来了,秦孟真的脚步踉踉跄跄的,见到范郎中,秦虎子大喊一声: “范郎中!快给我姐瞧瞧!” 范郎中撇开了还想说点什么的秦老抠儿,去给秦孟真把脉。 秦孟真嘴里嘟嘟哝哝地低声训斥秦虎子: “我没事儿,就是之前喝高了,被风一吹,就觉得脑袋有点儿晕乎,胃里也有点难受。吐一吐就好了!你这兴师动众地,瞎折腾什么呀……” 范郎中闻到秦孟真身上浓重的酒味,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再给秦娇娘把脉,脸上的神色就更难看了,他提笔“唰唰唰”写下两张药方: “你这脉象有点特殊啊。这不大像是醉酒,倒像是吃错了东西,中了麻药了。 来,我给你写个醒酒汤的方子,回头喝喝试一试。 这一张呢,算是有备无患。若是喝完醒酒汤就没事了,就不用吃。 若是喝完醒酒汤还是觉得头晕,就抓一副煎汤服用。冷水下锅,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晾凉了喝下去。 吃完这一副药,若是还觉得难受,就再来找我。” 陈秀才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难道,秦娇娘喝的酒里头,还下了蒙汗药? 那她还能把秦贵田和小程氏都给撂倒了? 这也太生猛了! 范郎中看了看秦孟真脸上的旧伤痕,对着秦老抠儿又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 “孩子大了,就算犯了什么错,也不适合动手了。” 秦老抠儿觉得自己太冤了,简直要屈死了的节奏。但范郎中却只点到为止地劝了两句,愣是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自顾自地走了。 把个秦老抠儿气个倒仰。 秦虎子交代了陈秀才一声儿:“姐夫,你照看着点儿我姐。”便跑去熬醒酒汤去了。 陈秀才在秦孟真似笑非笑的目光之下,硬顶着头皮发麻的感觉,挤出来一副心疼的表情: “娘子,你受苦了!” 秦老抠儿把一肚子被误解的怒火都撒向了秦孟真:“死丫头!你死到哪里去了?” 秦孟真一脸懵懂: “爹爹,你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莫非是相公惹你生气了么?我这不喝多了吗?怕把这屋子弄脏了,就出去找地方吐去了。” “你哥和你娘是怎么回事?” “我没见着我哥呀。大哥二哥都没见。我娘说给我煮醒酒汤去了,不过我没等到她回来,就突然特别恶心……” 秦孟真一脸坦然。秦老抠儿死死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想看出她说谎的证据来。 只是瞪眼瞪得眼眶都酸了,也没看出哪里有破绽。 除了这态度太过自然,一点儿都不怕自己之外,一丁点儿反常之处都没有。 秦老抠儿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若不是秦娇娘干的,就说明家里还是进贼了!这贼还欺负了小程氏,贵田说不定是为了他娘,才被揍成那样的! 陈秀才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殷勤地扶着秦孟真,脸上挤出来一个带着颤抖的笑容,悄声对秦孟真耳语道: “娘子,你想做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做,为夫绝对站在你这边!” 第11章 图穷匕见 秦孟真瞟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秦虎子已经端了一碗醒酒汤过来,急巴巴地催促秦孟真,让她赶紧喝下去。 秦孟真也给了秦虎子一个淡淡的笑脸儿,把醒酒汤接过来,喝了两口,就撂下了。 这醒酒汤是以陈皮为主料,辅以其他药材,味道十分酸涩。虽然秦虎子还特意加了糖,但口感并没有好多少。 秦虎子紧张地看着秦孟真:“姐,你怎么不喝了?” 秦孟真点点头,声音不高不低: “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这在酒水里给我下药的人还没找出来呢,我心里不安,喝不下去呀。” 小程氏的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在秦孟真听来,分明透着一股子心虚,却反倒让关心她的人更觉心疼: “娇儿,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混账话?这里是你娘家,谁会给你下药?” 秦老抠儿忙忙地连声附和: “娇娘,你娘和你哥都被贼人伤了,你怎么也不知道关心关心你娘的伤势? 明明是自己贪嘴,不胜酒力还非得贪杯,到头来却说别人给你下药! 还这样不依不饶地对着你娘吵闹,是不是不孝?” 秦孟真斜了陈秀才一眼,陈秀才心领神会,急忙跨步上前,先对着秦老抠儿,先作了一揖: “岳父大人,这事儿真不怪娇娘啊。 娇娘平时多懂事呢。 她这不是刚刚听范郎中说她中了蒙汗药,心慌害怕了嘛!别的不说,这个人今天可以对娇娘下药,明天就可以对媚娘、柔娘,还有岳母下药啊! 岳父大人,家里藏着这么个随时可能会对女眷下手的人,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娇娘执意要找出来这个人,是因为她一心记挂岳母和家中姐妹,这不是不孝,而是大孝啊!” 说完这话,陈秀才偷偷看了秦孟真一眼,见秦孟真眼含赞赏,微微点头,心中大定。 只要这个瘟神能满意,那就比什么都强! 秦老抠儿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并不是傻。这会儿既然他的小娇妻已经安全无虞,他的脑子,自然也就跟着回来了。 秦娇娘醉酒之前,是小程氏张罗着让大家伙儿给她敬酒的。 说是敬酒,其实不就是灌酒么? 那么下药之人是哪个,不用问,也知道了。 最终秦娇娘醉酒、小程氏扶着她过来歇息,秦贵田又那副样子出现……哪怕用脚后跟儿想想,也能知道这是一副什么牌。 范郎中跟娇娘又不熟,不存在什么串供的可能。既然他都说了,娇娘是中了蒙汗药,那自然便是真的。 娇娘若不是喝得太多,胃里遭不住,这一趟,说不定真就逃不过去了…… 看来,是娇娘吐过之后,偶然发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秦贵田。 说不定秦贵田那会儿已经脱得赤条条地,等着她上钩了。于是娇娘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偷袭了贵田,把他打晕了,紧接着又把芳儿绑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所以才下了这么重的手…… 只是,她教训一下秦贵田也就罢了,可怎么能对芳儿出手呢? 芳儿再怎么不对,那也是她母亲! 她身为女儿,胆敢这样对母亲动手,那就是大不孝! 秦老抠儿刚想张口训斥秦娇娘,一眼就看到了陈秀才。 陈秀才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对自己和小程氏都恭恭敬敬地,但人家毕竟是个秀才公。以后,若是中了举,怕是要做官的。 自家对他,可得注意分寸,万万不能得罪得太狠了。 唉,都怪芳儿心慈,竟然给娇娘找了个这样大的靠山! 秦孟真冷眼看着秦老抠儿的面色变幻不定,对他的心思,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毕竟她走过那么多小世界,早就见过无数极品的父母。 秦老抠儿秉性自私、凉薄、偏心,但比起很多极品而言,已经算得上人品不错了。 虽然在小娇妻和亲闺女之间,他总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小娇妻。但在两人没有剧烈冲突的前提下,他倒也并不会故意苛待女儿。 但此时此刻,明显亲闺女是要拿小娇妻开刀。 强压下去是不可能的,因为未来可能做官的女婿,很显然已经站在了娇娘那一边。 那就要讲究些策略了。 秦老抠儿想到这里,不由得挤出来一个笑脸儿: “贤婿啊,小女在家娇惯任性,怕是没少给你添麻烦。今晚上你们两口子且住下,有什么话,咱们翁婿俩慢慢说。” 陈秀才不由得望向秦孟真。秦孟真笑道: “就不多叨扰爹爹了。我们两口子这就家去。这下药的人找不出来也罢。反正找出来这个人之前,我是不敢回来了。” 陈秀才立马挺直了腰杆儿,对着秦老抠儿一脸严肃地推辞道: “娘子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我娘一个人在家,我也有些不放心。我们这就回去了。岳父不必送了。还请留步。” 秦虎子的眼圈儿有些红了。 姐姐一个字都没提到自己个儿。这是生自己的气了吗?是不要自己了吗? 秦孟真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突然回过头看了秦虎子一眼,把他红着眼睛要哭不哭的样子逮个正着。 秦虎子慌忙躲闪,秦孟真笑道: “弟弟,我虽然出门子了,到底也是咱们老秦家人。难免会惦记咱爹咱娘过得好不好。 反正陈家距离咱们家也不太远。 以后你便受些累,隔个两三天,便来看看我,跟我说说咱爹的日子过得怎么样,重点要说说有没有人不孝顺他,惹他生气。 谁要是胆敢惹了爹爹生气,那秦贵田,便是榜样!” 秦虎子的眼泪,已经“唰”地一下,从眼眶里涌出来了。原来姐姐变得厉害了,也依然还惦记着自己这个不懂事的弟弟! 他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哭,便抬起袖子遮住了脸,瓮声瓮气地答应了: “姐你放心,我一准不惜力气,保证把话给你带到了!” 姐弟两个感情倒是好起来了,可秦老抠儿这个当爹的,却被气得不轻。 秦孟真这话,相当于已经承认了,秦贵田被打到昏迷不醒,就是她干的。而小程氏身上的伤,自然也是她的杰作。 第12章 魂石的面子(青云加更) 可是有陈秀才在那顶着,不能冲着女儿发火儿……于是这一口气,顿时便憋屈在了秦老抠儿的胸口,不上不下地噎得慌。 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吐不出来,别提有多难受了。 秦孟真可不管他有多难受。 原本,她可以把秦贵田和小程氏都剥成两只白羊,扔在一张床上,完美地实现他们预先准备的剧本的。只不过,是把女主角换了个人而已。 只是,在她刚刚开始动手打昏了秦贵田的时候,委托人秦娇娘陪在她身边的一缕灵识,便冒了出来,向她深深一揖,双膝跪倒,祈求她放过那两个人渣。 秦孟真十分不解: “他们这样对你,你竟然还想替他们求情?” 那个只有大拇指高的透明小人儿,一脸哀戚地回答了她的疑问: “妾身本不愿强人所难,更不愿妨碍恩公行事。 只是,他们虽然想要害妾身,但他们本身,并未做下如此不知廉耻的恶行。他们虽是恶人,妾身却不愿罔顾事实真相,这般冤屈了他们。 万望恩公高抬贵手!” 秦孟真还能说什么呢? 实现委托人的意志,本来就是任务者的天职。 委托人秦娇娘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报复,她只要求远离秦家人、程家人,还有陈家人,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能活到寿终正寝就满足了。 自己任性而为,原本就有几分越权。 但委托人性子好,并不会因此去投诉自己,所以完全不会影响自己拿积分,换魂石。 对这样的委托人,对自己的殷殷恳求,秦孟真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所以,她放了秦贵田和小程氏一马。 但为了照顾自己的心情,她干脆利落地对这两个渣渣动了手。 考虑到土着的承受力,她没有使出全力。但即便她已经收着劲儿了,那伤势,也够他们两个喝一壶的了。 对于她动不动就暴躁地打人这一点,委托人却没提过什么意见。 似乎还有那么几分乐见其成。 至于秦虎子,也是因为委托人放不下他,秦孟真才对他网开一面。 秦孟真计划着慢慢教一教,掰掰这孩子的性子,然后再帮扶这小子一把,让他能够自食其力,从秦老抠儿家分家出去,单独立户。 回头再找个机会,把张氏的嫁妆要出来,帮秦虎子娶个媳妇儿,找个靠得住的岳家,委托人应该就能彻底放心了。 秦老抠儿和小程氏的家资,秦孟真认为,应该有秦娇娘和秦虎子一份儿。 委托人秦娇娘却不愿意去争。她只希望,自己和弟弟能够不要再受到他们的伤害就够了。 秦孟真的心情,很有几分复杂。 同时,她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为什么委托人死后的怨念,会触及到这个小世界的核心。 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家那个二货系统,宁可坑了自己、破坏掉自己的休假,也要替自己接下这个任务。 这样纯善的孩子,心地这般纯净无暇,她拿出来的魂石,必然是特等品,甚至是超等品! 她本身,就已经单纯善软得可怜可叹了,更何况,还有魂石的面子在呢! 秦孟真决定这一回,尽量不过于任性,尽量不出什么幺蛾子,一定要妥善完成委托人的心愿。 不过么,秦孟真觉着,自己偶尔发一发脾气,在这帮不识好歹的东西身上泄泄火,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反正,只要不误了委托人的正事儿,就不算个事儿! 不过是言语上气一气秦老抠儿,总比让他亲眼看着继子和继妻滚在同一张床上,刺激得轻一些! 趁着秦老抠儿的脸色变化不定的功夫,秦孟真完美地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和行动,点了点头,完全无视了秦老抠儿那怒火熊熊的眼神儿,愉快地扯着陈秀才告辞了。 秦老抠儿看着陈秀才对上秦孟真那一脸谄媚的模样,就觉得心口堵得慌。 偏偏这陈秀才,他还真就得罪不起…… 秦满仓、秦虎子和秦金宝同样无视了秦老抠儿的黑脸,客客气气地送小两口儿出了门。 秦老抠儿本来就觉得呕得慌,这会儿见了三个儿子这般表现,自然愈加火大。 秦满仓滑不留手,平生让人挑不出错来,再说还有小程氏的面子在,秦老抠儿不愿意说他。秦金宝是自己的心肝肉儿,秦老抠儿舍不得说他。 那怒气的出口儿,自然就剩下叛逆又拧巴,处处跟自己对着干的秦虎子了! 只是秦虎子却不是秦娇娘那般好性儿,从来不惯着秦老抠儿,甭管他说得有理没理,都会梗着脖子给他顶回来。 这一回,自然也不例外。 秦老抠儿刚对着秦虎子吼了一句:“你姐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也不说劝着点儿!你是怎么当弟弟的?” 秦虎子冷冷地瞪着他,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 “那自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您老是怎么当爹的,我便是怎么当弟弟的。 再说了,有本事你直接冲着我姐发呀! 现在人都走了,你吼我有什么用?你这不是明摆着,吃柿子捡软的捏吗?” 把秦老抠儿气了个倒仰。 秦虎子拿了药方跑出门去:“我姐走的时候忘了带这方子了,我给她送去!” 就耽搁了这么一会儿,秦虎子就没追上秦孟真。 刚刚秦孟真一出门儿,就想起来,来的时候,俩人坐的是牛车。 这回去坐什么?难道要腿儿着么? 以秦孟真的体力,自是不惧走山路的。但她实在不乐意跟陈秀才一块儿走。 她眼珠一转,便拍了板儿,让陈秀才麻溜地去雇一辆马车回来。 坐一趟牛车,每人只需要五个铜板。但坐马车,若是许多人一起坐车的,每个人就得付十个铜板。如果要包车,走的也不是平常固定的路线,那就需要足足一百个铜板。 陈秀才心疼得忍不住有些龇牙咧嘴——他平日里过得精打细算,并不舍得这样漫天撒钱。 只是,面对秦孟真这么一座连蒙汗药都蒙不住的瘟神,陈秀才实在是一丝一毫也不敢违拗。 只希望把这姑奶奶伺候好了,看在自己殷勤小意的份儿上,她能高抬贵手,放过自己一家人。 第13章 进击的表妹 乐观点想,说不定哪天,这瘟神就突然走到别处去,祸害别人家去了呢? 最不济,起码在揍自己的时候,下手多少能轻些…… 雇了马车,陈秀才坐在车夫旁边的车辕上,一路喝风吃灰。 秦孟真坐在马车里,被颠簸得七荤八素。 忍不住怀念起减震弹簧和橡胶来,足足想了一路。 两人到了陈家,马车在村里引起了轰动。 众人都说:“俗话说得好啊!头房臭、二房香、三房当娘娘!这不过是回门儿而已,怎地就雇了辆大马车回来?” 在家翘首以盼,脖子都望长了的程氏和冯月娥两个,听了这话,气得脸都紫了。见了秦孟真,这姨甥两个,自然给不出好脸色。 但前两天挨的打,还历历在目。她们又不敢跟秦孟真对上,便干脆装作看不见,全围绕着陈秀才嘘寒问暖去了。 陈秀才在秦孟真那里吃足了苦头,伏低做小半晌,秦孟真依然毫不掩饰对他的嫌弃。此时见了母亲和表妹的殷切关怀,顿时有种冰火两重天之感。 秦孟真笑了笑,没说话,回了自己和陈秀才的新房。 这屋子布置得还算舒适。 秦孟真愉快地决定了,如果陈秀才继续睡在别处也就罢了,若是他还敢进这个屋,那他就只能享受打地铺的待遇了。 陈秀才好不容易才挣脱了母亲和表妹,追着秦孟真去了。 见陈秀才那副仿佛完全发自内心的殷勤小意,程氏和冯月娥差点双双咬碎一嘴银牙。 尤其是冯月娥。 冯月娥的父母都去得早,她自小便寄居在陈家,与表哥日日相见,早已心生倾慕。 等到表哥中了秀才,这种感情便愈发不可抑制。 但表哥先后两回娶妻,前有青梅竹马,后有富商爱女,她实在找不到什么见缝插针的地方。好在她年纪尚小,不急着出嫁,不然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亲近表哥了。 万万没想到,表哥第三次娶妻,竟然娶了个秦娇娘! 这女人有什么好? 无论她本人、还是她娘家,都无法给表哥带来任何助力。偏偏她家人,还厚颜无耻地,要了姨妈足足三十两银子的聘礼! 关键是这秦娇娘比自己还小一岁呢,若是要熬到她死,怕是自己早就成了老姑娘了。 更何况,即便她死了,表哥就一定不会再从外头娶个新人回来么? 冯月娥觉得,自己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下去了。 以往的那些策略,什么在姨妈面前给表嫂上眼药啦,或者暗地里给表嫂使绊子啦,对让表哥娶自己为妻而言,都没有什么用。 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应该直接搞定表哥这个当家的男人!且先让那女人得意几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冯月娥眼里的企图,脸上的决心,都实在太过明显,让程氏看了,就隐隐约约地觉得有几分不舒服。 自己这个外甥女,实在是有些拎不清。 阿杰以后,必定是要做官的。 就凭她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怎么配做自己的儿媳妇儿? 若是她甘心给阿杰做个妾氏,自己倒是不至于不给她这个脸面。可她这要什么没什么,却偏偏还要肖想正妻之位的毛病,却不能惯着! 不过,那秦娇娘也不是个好东西!刚进门,就敢对夫家人动手,可见是个张狂的……让冯月娥去给她添些堵也好。 这样想着,程氏便开了口,唤了冯月娥的乳名: “杏儿,你表哥表嫂赶了这半天的路,多半累得狠了。说不定还会口渴。晌午炖的那骨头汤味道不错,你且给他们小两口儿送一碗过去。” 冯月娥喜不自胜,窃以为自己得到了姨妈的支持,美滋滋地应下: “是,姨妈,我这就去!” 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小两口儿的门,一见屋里的情形,冯月娥险些把手里端着的大碗给打翻了——陈秀才正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给秦梦真捶腿。 秦梦真懒洋洋地斜倚在床上,半闭着眼睛,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正优哉游哉地嗑瓜子呢! 冯月娥咬了咬牙,才调整好表情,带着一脸的心疼,轻声道: “表哥、表嫂,姨妈让我给表哥送汤来……”声音婉转,波澜起伏,一唱三叹。 秦孟真简直想送她去学唱戏。 陈秀才是很吃这一套的。 再加上,他跪了半晌、一直举着拳头给秦孟真捶腿,还既不能轻了、也不能重了,已经很累也很烦躁了。 见到表妹送汤过来这台阶,顿时一轱辘爬了起来,对着冯月娥,便习惯性地露出来一个怜惜的笑脸: “表妹辛苦了,快进来坐。” 紧接着,陈秀才伸手就去接冯月娥手里的汤碗,若有意、似无意,手指尖从冯月娥的手指上一扫而过。 冯月娥及时地红了脸颊,声音也变得愈发轻柔: “表哥拿稳了,我撒手了。” 冯月娥满面羞涩地一转身,正好对上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 冯月娥被这双眼睛吓了一跳,一边拍胸口,一边忍不住惊呼出声:“啊呀!” 秦孟真饶有兴味地盯着冯月娥,发自内心地夸赞道: “你这变脸的技术,相当不错呀!” 冯月娥低下头,咬着唇,一脸的隐忍: “表嫂,休要拿杏儿取笑……” 秦孟真笑吟吟道: “姓陈的,端着那汤出去,跟你的亲亲表妹一块儿吃去! 闲着没事儿别老在我眼前晃悠。这碍眼的东西在我眼前晃悠久了,我这手就忍不住痒痒。” 陈秀才听了这话,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但此时,他却不得不把一肚子的怨气吞回去,强忍着恼火与愤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娇娘,我的好娇娘,你千万莫要多心。 表妹只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日常难免少了些避忌,今后我一定注意。” 冯月娥只觉得心酸得要命。 表哥真的就那么看重这个脾气暴躁的女人吗?她到底有什么好?明明对前两任表嫂,表哥都没有这般低声下气! 还是说,表哥其实就好这一口儿? 如果表哥就喜欢这种强势的女人的话,我……我也可以! 第14章 生米砒霜熟饭沉塘 (青云加更) 冯月娥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陈秀才对此浑然不觉。他一点儿都没发现,性情素来“温柔腼腆”的表妹,正在悄悄地学习怎么成为一个强势的悍妇。 秦孟真挥挥手,浑不在意地把陈秀才和冯月娥都赶了出去。 冯月娥一跺脚,气呼呼地先走了。之前的两任表嫂,可都没有这么怠慢过她! 陈秀才却还表现得十分留恋,磨磨蹭蹭地,好像不想走似的。 这一招以退为进,貌似奏效了。 陈秀才刚磨蹭到门口,就听得秦孟真喊他:“哎,内个谁,你回来!” 陈秀才急急转身,喜上心头。 看表妹的模样,也知道自己的魅力明明还在呀!这女人怎么可能对自己毫不动心呢?说不定,刚刚她只是吃表妹的飞醋,欲擒故纵罢了!这不就舍不得我了? 却听见秦孟真一脸嫌弃地斥责道: “你说说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往常在家里,油瓶子倒了都不扶?这么些瓜子皮,你看不见哪?怎么就不知道先打扫利落了再走呢?” 陈秀才心头刚刚浮起来的喜悦之情,就被这么两句话给彻底打击没了。 这女人,真特么的难伺候! 委委屈屈地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一般收拾完了屋子,又给秦孟真重新沏上一盏热热的茶水,陈秀才最终端着那碗已经凉透了的骨头汤出去了。 离了这一处,陈秀才便直奔表妹的香闺,他此时急需安慰! 冯月娥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能走表嫂的彪悍路线。实在是她的力气,远远不如表嫂那么大,做不到一个人打一群,还能稳稳占据上风。 再者说,之前的温柔形象,已经树立了好多年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改不过来啊! 陈秀才喝着表妹重新给他热过的骨头汤,听着表妹柔声的安慰,再加上远离了那瘟神的视线,只觉得浑身上下,几乎连每个毛孔、每根寒毛,都说不出的松快舒畅! 唉!这才算是人过的日子哪! 那瘟神,还是得赶紧找个机会送走了才行。 想着想着,陈秀才的思维,便忍不住发散起来。 那一位,可是连蒙汗药都蒙不倒的主儿,莫非,得直接上砒霜么?砒霜可不好搞呢。 再者说,若是秦家人把她不当回事还好说,若是秦家人坚持要验尸,岂不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秦家别的人跟那瘟神并不亲近,但毕竟还有个秦虎子在呢! 若是先搞掉秦虎子呢? 一个是没什么机会,再一个,那秦老抠儿虽然被小程氏迷花了眼,秦虎子却是他亲儿子。就算他再怎么不重视这个亲儿子,也不大可能坐视他被人害死…… 小程氏也是个精明的,这一回害人失了手,必然要蛰伏许久,才会再发难。 她一天不行动,自己就得忍一天。 这种水深火热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当天夜里,烦躁的陈秀才便多喝了几盅。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整个陈家,便被一阵凄厉的哭闹之声唤醒了。 陈秀才昨晚上喝多了。 竟然在冯月娥的香闺里住了下来! 程氏这下子可逮着理了,先将秦孟真数落了一顿:“ 哪有你这样做人媳妇儿的?睡得跟死猪一般,自家相公没回来,都不知道出去找找?” 秦孟真不以为然地驳了回去: “昨个白天我就说了,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别来烦我就成。 他那么大个人了,晚上还找不到个睡觉的地方不成?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猜到,他们竟然会做出这样没有廉耻的事情来?” 程氏被噎得无话可说,气呼呼地道: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秦孟真拿了根牙签,剔了剔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应道: “那还能怎么办?这样一对狗男女,自然是要浸猪笼的!” 程氏、陈秀才与冯月娥,三个人都变了脸色: “万万不可!”“那可不行!”“饶命啊!” 程氏气得眼圈儿都红了: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竟然娶了个这样子的祸头子回来! 阿杰是你相公,是你男人,那就是你的天!你怎么能这样无法无天!” “还有杏儿,虽然这事儿她固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是这里头,你也有错! 你若是个贤惠的,既然这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你就该主动张罗着,让阿杰纳了她进门! 反正咱们家也不差那一双筷子!” “杏儿可是我娘家小妹亲生的女儿,从小在我眼跟前长大的。 平时我可是把她搁在心尖尖上疼! 你竟然想把她浸猪笼,你这恶婆娘,这是在生生地剜我的心哪!” 秦孟真默不作声,任她发挥。手上却没闲着,继续剔指甲。 冯月娥半仰着头,白生生的脸颊上、缀着大颗大颗晶莹的泪滴,宛如梨花带雨,一管好嗓音,也显得格外委屈巴巴: “表嫂,你竟是这样狠心吗?我错了,我是一时糊涂……我不会跟你争宠的,不会跟你抢表哥的宠爱的……求表嫂饶我一命!” 秦孟真忍不住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不过到底还是克制住了,没有直接发作。 陈秀才见到母亲程氏气得浑身发抖,表妹又如此委屈求全、楚楚可怜,顿时觉得热血上头。压抑了许久的真心话再也藏不住了,脸上的表情、也满满的都是震惊和失落,仿佛已经对秦孟真失望到了极点: “秦氏!你嫁过来才几天,就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我几时苛责过你? 不,我对你,可谓仁至义尽! 新婚夜你不肯圆房,我也在母亲面前为你遮掩;回娘家你顶撞岳父岳母,我也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边! 你怎能这样恶毒,竟然还想要谋害我和表妹的性命?” 秦孟真笑着给他们鼓掌: “一家子好戏子!各个都是角儿!搭个台子,都能演一出折子戏了!给你们点颜色,你们还开起染坊来了!” “你们一家子老老少少,有一个好人吗?做出一副纯良的模样,其实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若是我性子再软和一点儿,或者拳头不这么硬,你们拍拍自己的良心、好好问问自己,哪个会把我当根葱?” 第15章 秦孟真今天不想打人 “我这个人呢,一贯不喜欢麻烦。之前我想着,这日子啊,凑合着过也是过。本来没打算怎么折腾你们。谁曾想,这才多大会儿功夫没盯着你们啊,就给我来这套?” 秦孟真一脸轻蔑,扫了一眼之前跪倒在地求原谅的陈秀才和冯月娥,将炮口转向了程氏: “表哥、表妹,叫的这般亲热,又是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我的好婆母,你若是真心疼你这外甥女,难道舍得她这样稀里糊涂地跟她表哥混在一处?” “你怎么不一早就替你儿子,娶了他的亲亲表妹呢?” “你怎么不一早就替你这心尖尖上的外甥女,定下一门好亲事呢?” 冯月娥的目光随着秦孟真的质问,投向了程氏。是啊,这个姨妈,一直说她对自己多好多好,可是,为何她却从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筹谋? 既不帮自己相看人家,也不拦着自己跟表哥相处……莫非,一开始她就打着让自己给表哥做妾的主意么? 程氏瑟缩了一下,又倔强地挺直了脖子,便准备开口反驳,谁知秦孟真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质问过了程氏,秦孟真又转向了陈秀才: “还有你,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酒后无德,就是什么体面的事儿了? 换个有骨气的,不说自己个儿抹了脖子,起码也得羞得躲在屋里,茶饭不思,吃不香、睡不着,几天不敢出来见人! 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你的文人风骨呢?你的脸呢?脸呢?脸呢?” 陈秀才被秦孟真这样一呵斥,也面红耳赤,仿佛火烧。 只是不知他是因为自己做了件丢人下作的事情羞愧的,还是因为被秦孟真说中了心病恼怒的。 怼完了陈秀才,秦孟真也没有放过冯月娥: “还有你,冯月娥。 以为摆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你就是纯洁无暇的受害者了? 你也不是几岁大的奶娃娃了,便是咱们家小门小户的,不敢讲什么规矩礼法,这男女大防,总是知道的? 就算你跟你表哥从小一处长大、彼此熟不拘礼,可这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难道你心里没数? 你表哥大晚上的在你屋里流连忘返、恋栈不去,你当真不知他图什么?若是你果真不愿意,就算你不愿来找我,难道还不会去找你姨妈? 莫非,你表哥在你姨妈眼目前,还敢这么兽性大发,酒后乱性? 冯月娥被秦孟真毫不留情的一席话,说得无地自容。 只是隐秘的心思就这样被人赤裸裸地揭穿,她脸皮再厚,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娘子,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顿时捂着脸,呜呜哭着跑了出去。 陈秀才顿时一脸挣扎,他十分想出去追表妹,但又不敢就这样一走了之。 秦孟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淡淡道: “我也懒得跟你们蹚这一滩浑水。不想沉塘,倒也不是不成。和离还是休夫,你们选一个!给你们三天时间好好考虑,想好了再来答话。现在,都麻溜地给我滚!” 话音刚落,一脚一个,程氏和陈秀才,就被从两个方向踢飞了出去。二人滚落在地,身体上十分疼痛,但仔细察看,却看不出任何明显的伤痕印记。 秦孟真今天并不想打人,只是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提醒他们要重视自己的话而已。 讲完了话,踢完了人,秦孟真便把门一关,谁也不搭理了。 程氏和陈秀才又是震惊,又是肉疼,一时间面面相觑,简直忘了要生气。 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程氏捂住了额头:“唉哟,造孽哟!” 陈秀才一听这熟悉的开头,就知道接下来的内容了。 他此时十分烦躁,一丁点儿都不想听程氏那些整本大套的抱怨,也觉得自己确实需要静一静,便忙忙地搪塞道: “娘你先回屋歇着,千万莫要硬撑。若是还难受便去请郎中来家看一看,开两服药吃吃。我先去找找表妹,可不要出了什么事儿才好。” 说完了,转身就跑,那速度,简直仿佛身后有狗在撵他一般。 程氏气得心肝脾胃肾哪哪都疼,可是秦孟真不搭理她,陈秀才又见机得快,已经麻利地跑远了,程氏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可诉,便恨上了当初游说她娶这个媳妇儿的族妹小程氏。 小程氏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全然不知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族姐,在秦孟真面前竟然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下来。而且已经调转枪口,准备跟自己来一场内讧了。 未时正,秦孟真觉得有些饿了。 自己到厨房找吃的,发现不但锅清灶冷的,就连菜窖和放粮食的箱笼,都上了锁。 倒是还有两条腊肉、半只熏兔,还挂在高高的房梁上。 看得到,吃不着呀! 秦孟真微微一笑,出门转了一圈儿,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把柴刀。 程氏躺在床上,三个孩子正状若鹌鹑,挨排在给她端茶递水、侍奉汤药。 听到外头的响动,程氏也没让孩子们出来查看。心里甚至还有几分暗戳戳地得意: “谁也甭管,就让那个不安分的女人折腾去!反正粮食和菜窖都锁着呢!不把她拾掇得服服帖帖,怎么配吃我一粒粮食!看我不把她饿个好歹的,算怪的!” 直到热气腾腾的香味儿,一阵一阵从厨房的方向飘过来,程氏才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头上敷着帕子,一脸恹恹地走到厨房,就见到秦孟真正在愉快地用餐。 餐桌上摆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蒸米饭,晶莹剔透、香气扑鼻;熏兔肉和腊肉切成了一片片,摆成了个造型很好看的巨大拼盘;还烫了两把小青菜,摊了一大碗香喷喷的鸡蛋饼…… 秦孟真去过很多个小世界,厨艺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程氏捂着胸口,眼睁睁地看着秦孟真就跟没看见她这个婆婆似的,姿态优雅从容地风卷残云,把一桌子饭菜,吃了个精光。 程氏这下子真的受了刺激了,顿时两眼翻白,软软地向后倒去。 第16章 请你吃个饭 (青云加更) 三个孩子倒是很想扶住奶奶,奈何人小力气弱,不但没有把她扶住,反而被她给带倒了。滚地葫芦一般,哗啦啦倒了一片。 秦孟真吃完了这一餐,连桌子也没收,起身就走了。 走过程氏身旁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仿佛压根儿没见到这个人一般,在她脸上踩了一脚。 程氏被疼醒了,刚一睁开眼,就见到一只精致小巧的红色绣花鞋离开了自己的脸,而另一只同样精致小巧的红色绣花鞋,又准确无误地在同一个位置,再次踩上了自己的脸。 程氏既疼痛又生气,竟然再一次晕了过去。 不过,程氏并没有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躺太久。 这要感谢陈秀才。 陈秀才很快就追上了表妹冯月娥。 原来冯月娥从陈家跑出来之后,并没有走远,只走到了村里的河边,在柳树下徘徊。 从前,陈秀才在柳树下读书,冯月娥就在旁边陪伴。 一边做针线,一边偷看表哥俊朗的脸。 除了陈家,便是这个地方,留下的回忆最多、最甜。 陈秀才对冯月娥十分了解,第一个找的就是河边。 找到了伤心的表妹,软语安慰、赌咒发誓,都用上了,总算哄得表妹回心转意。 陈秀才干脆牵了表妹的手,拉着她回了陈家。 一路上,冯月娥心里一直有些七上八下。她是真心喜欢表哥的,但她并不想要给表哥做妾。她想做正头娘子。 反正表哥也娶了不止一回媳妇儿了,已经落下了克妻的名声儿。不然就凭表哥的才学本事,表嫂的位置,压根儿就轮不到秦氏这样一个女人。 再一想表哥刚刚爆料过,秦氏与他,其实还没有圆房……冯月娥心里,就有种奇妙难言的滋味蒸腾不休。 秦氏跟表哥都没有圆房,为何还敢对姨妈和表哥如此逼迫? 真真是作死,合该她有朝一日,暴病身亡! 想起前两任表嫂那有些蹊跷的早逝,冯月娥就觉得,秦氏的好日子,也差不多快要到头了。 这种想法,在发现程氏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昏迷不醒,几个孩子在周围哭成一团的那一刻起,达到了最顶峰。 冯月娥偷偷看去,发现陈秀才的脸上血色全无,嘴唇都白了。 可见是气得不轻。 陈秀才沉默了半晌,才上前将程氏唤醒过来,扶着她回了程氏房里。 程氏张了张口,可能是发现陈秀才脸色不对,什么也没敢说,只“唉哟”、“唉哟”地叫痛。 当天晚上,陈秀才来了秦孟真房里,请她去正房,说是要全家人一起吃个饭。 秦孟真微微一笑,换上了那套做新娘子时候穿的大红嫁衣,便跟着陈秀才去了正房。陈秀才微微皱眉:“你没有日常的衣裳么?” 秦孟真不以为然:“这身就挺好的。何必换来换去的,那么麻烦?” 陈秀才默了默,没再说什么。 穿着大红衣裳而死会化为厉鬼,也不过是些愚夫愚妇的传说,不足为信。 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膈应的。 秦孟真到了正房,见方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菜色还算丰盛。 看样子陈家人“请吃饭”的诚意满满呀。 秦孟真再次微笑了一下,便坐到了预先给她留出来的座位,也就是下首,与主位相对的位置。不过是个座位而已,没什么好计较的。 她拿起了筷子在手中把玩:“今儿个请我来,是单纯吃饭呢,还是你们已经想好了?” 陈秀才端起了酒杯: “今儿个这酒不错,是咱娘特意请人去县城买来的栗子黄。你先喝一杯,润润嗓子。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指望我们这么快就想好了怎么办呢? 今儿个这一餐,其实主要是咱们一家子,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吃个饭。另外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看看咱们能不能不和离、也不休夫?咱们翻过这一页,今后就好好地过日子,不行么?” 秦孟真微笑着把玩着酒杯,看着里面浑浊的酒水,拒绝道: “陈秀才,我敬你是个读书人,便不与你兜圈子了。 你跟你表妹情投意合,我不愿夹在中间,做那惹人厌的老虔婆。咱们分则两利,合则两败俱伤,何苦非得要捆在一起呢?” “秦氏,表妹通情达理,明明是我的错,她却愿意为了我,受了这份委屈,你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呢?” “陈秀才,你的书难道果真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跟你说人话,你就听不懂? 我明明是要给你表妹腾地方,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既然你的表妹如此通情达理,你怎么忍心让她做妾呢?不应该明媒正娶,给她正头娘子的位置,才对得起她这一份深情与委曲求全吗? 按照咱们大楚朝的律令,妾通买卖。 你让你表妹做妾,其实就等于把她看做如同牛羊猪狗一般无二。 你到底把表妹当成什么了?” 这些话深深地刺激了冯月娥。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陈秀才,想听听他怎么说。 陈秀才的脸涨得通红,对着秦孟真吼道: “你少挑拨离间!我明明不是那个意思!表妹,你万万不要相信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秦孟真一脸奇怪地反问: “那你为何不肯与我和离?或者,你其实比较喜欢休夫?” 陈秀才怒气冲冲,一甩袖子,差点把自己面前的杯盘碗盏带翻了:“胡闹!胡说八道什么?这世间都是男子休妻,哪有女子休夫的?” “哦!这样啊!”秦孟真一脸恍然:“休妻可不成。新婚三天就偷人的又不是我。不过这个时辰,县衙应该已经下衙了。明个儿一早,咱们就去县里,把手续办了!” “这说的什么混账话!”没等陈秀才反应过来,程氏已经先忍不住了:“一家人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地吃个饭?!有啥话不能吃完了再说?” 秦孟真看了看桌上过于丰盛的酒菜,淡淡笑道: “这么好的饭菜,不吃倒是真是有些可惜了,那咱们就吃过饭了再说。” 看到秦孟真竟然真的端起了碗、拿起了筷子,从距离自己近的盘子里夹菜,程氏、陈秀才和冯月娥三人,顿时都觉得心脏不堪重负,怦怦直跳。 第17章 和离 秦孟真端起了酒杯,凑近了唇边。 陈秀才和程氏都略带一丝紧张地看着她,冯月娥拿帕子捂住了嘴,她忽然有点害怕。 秦孟真的酒杯都快碰到嘴唇了,突然“砰”地一声又放下了: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喝酒啊!吃菜呀!” 陈秀才和程氏的脸色差点绷不住,这女人真是麻烦! 冯月娥一直注视着表哥的表情,心里愈发觉得害怕,不会真的是她想的那样…… 见秦孟真还等着他们,陈秀才马上端起了酒杯,遥遥地敬了秦孟真一杯: “娘子,相公敬你一杯。” 秦孟真也举了酒杯,遥遥地应和了陈秀才一声儿。 然后,她就端着酒杯,静静地等陈秀才先喝。 陈秀才无奈地笑了笑,把酒端到了嘴边,微微沾了沾唇就放下了,看向秦孟真。 秦孟真抬起了袖子掩住脸,片刻后,亮出了空空如也的杯底。 程氏脸上顿时笑得眉花眼笑,但秦孟真从她脸上看出来一种莫名的快意,甚至还带有几分不加掩饰的恶毒。陈秀才也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两人笑吟吟地劝秦孟真莫要空腹饮酒,最好再吃些菜。 秦孟真挨排仔细看了看他们的模样,干脆利落地把酒壶拎了过来,亲自执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这酒水的滋味儿当真不错,我要仔细品一品。” 程氏和陈秀才的脸上,都露出了几乎掩饰不住的喜色。只是陈秀才的脸上,除了喜悦,也有一些怅惘、惋惜和茫然,表情显得略有几分复杂。 秦孟真一边看着他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一边姿态优雅地用衣袖掩着脸,将一杯又一杯酒,一饮而尽。 直到酒壶空空如也,再也倒不出来哪怕一滴酒,她才微微皱了皱眉: “怎么?这就没了?这样的好酒,你怎么不多买几壶回来?让人喝都喝不痛快!” 然后她似乎是有几分醉了,微微踉跄着站起身来,端起自己夹好的菜,来到程氏和陈秀才面前,夹了菜就往程氏嘴里喂: “来,娘你尝尝这个,看着就很诱人,滋味一定很好!” 程氏一把拍掉她的筷子: “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没规没矩的?谁要你来献殷勤?” 程氏脸上,原本那份轻松适意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紧张和烦躁。再看陈秀才,同样是一脸阴沉,似乎还带着几分困惑。 秦孟真把菜盘子撂在桌上,屈膝蹲下,把筷子捡了起来,扯过程氏的衣襟,擦了擦筷子上的灰尘和油渍,随意地夹起来一筷子笋丝,笑呵呵地转向了陈秀才: “咱娘这是不给我面子呀。那你这做人家相公的,总得给我点面子! 来,乖乖张开嘴,吃一口。” 陈秀才怒气冲冲地甩开了秦孟真的手:“滚一边儿去!谁要你来假惺惺!” 秦孟真“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面上,两根无辜的筷子一下子就拦腰断成了两截: “刚才你跟我敬酒的时候,我那么给你面子!现在我请你吃菜,你怎么这般不识抬举?” 程氏和陈秀才的脸色都越来越焦躁,这女人怎么还没有中毒倒下呢? 莫非,他们刚刚摆宴席的时候,心情太过紧张,拿错了酒水? 秦孟真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茫,将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直到看得两人冷汗涔涔,方才笑意盈盈地问道: “或者,你们其实不是不给我面子,而只是在等我毒发身亡?”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轻轻软软地说出来,效果却是石破天惊。 程氏吓得一下子躲到了陈秀才身后:“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秀才恨不得去捂住程氏的嘴,对方只是怀疑,怎么能就这么招认了呢? 不过,他也很纳闷,为什么这秦氏喝掉了整整一壶加了砒霜的酒,竟然到现在,还是一丁点儿反应也没有? 为了凑这些砒霜,不算药钱本身,他额外花了足足二两银子贿赂药铺的小二呢! 虽然他在酒里只放了一多半,另外一少半,放进了菜里……但秦氏喝了这么多,她再怎么体质强悍,也不应该一丁点反应都没有啊! 秦孟真看着一脸困惑不解的陈秀才,还有躲在陈秀才背后瑟瑟发抖的程氏,又瞟了一眼站得远远的、也在瑟瑟发抖的冯月娥,露出来一个十分甜美的笑容: “呐,你们已经出过手了,现在,是不是又该轮到我了?” 在被绑起来吊上房梁的一瞬间,陈秀才的脑海突然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种明悟: “如果答应她和离,是不是就不用这般折腾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还是要考中举人,做了官,以后只要给本地县太爷递个名帖,就足够收拾她了,何苦此时,日日与她置气? 即便我不主动出手,只要我考中了,成了举人老爷,做了官,就凭她曾与我和离这一点,就有的是谄媚小人,主动替我收拾她……” 陈秀才把这些想明白了,可是母亲程氏、表妹冯月娥和他自己,都已经被绑得结结实实,吊上房梁了。 程氏和冯月娥的嘴里都塞了帕子,秦孟真原话说的是“怕她们太吵闹,听着心烦”。 陈秀才在秦孟真的鞭子落下来之前,急急地高声喊道: “我答允你!我们和离!马上就和离!” “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还望娘子高抬贵手啊!” 秦孟真笑着点了点头: “好,我且信你一次。只是,我的命也没那么不值钱。你们三个合谋想要害死我,虽然没有得逞,我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说完,秦孟真的鞭子就落了下来。 对陈秀才、程氏与冯月娥,秦孟真做到了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向、公平无比,让他们每个人,都挨了足足十鞭子。 秦孟真并没有用多大力气,而且巧妙地避开了他们的脸。 但这份疼痛和屈辱,依旧让这三人怀恨在心。 陈家人在房梁上吊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刚被从房梁上放下来,陈秀才就乖乖地写了放妻书,签了名,按了手印。 第18章 自立门户 (青云加更) 带着放妻书,带上秦孟真,陈秀才雇了辆车,俩人直奔县城。刚到的时候,县衙还没开门,俩人还在路边的馄饨面摊子上,吃了一顿香喷喷的早饭。 等县衙一开门,陈秀才就找了县衙里的书办,痛痛快快地跟秦孟真办了和离手续,并且还给秦孟真单独立了女户。 立女户的手续不算繁难。 但衙门不会给女户分口分田,也没有宅基地。全都得靠自己置办。 再一个,女子单独立户,往往都需要有强大的娘家支撑,并且依附族人聚居。 不然,单单是那些城狐社鼠、地痞流氓的寻衅滋扰,都已经足够让单独居住的女子,烦不胜烦,甚至人财两失。 这些事情,衙门的书办倒是简单地提醒了秦孟真两句。陈秀才却像个蚌壳一般,紧紧闭着嘴,一句都没有劝。 不过,陈秀才像是真的死了心。虽然没有出言提醒秦孟真,却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甚至连一应打点,他都主动掏了腰包。 作为大楚朝头一对新婚不足一旬,就办了和离文书、还专程跑到衙门上了档的夫妻,陈秀才和秦孟真,一下子就成了许多人口中的谈资。 但陈秀才却顾不得这许多了。 两人办完手续,直接在县衙门口分道扬镳。 秦孟真在原地等了半晌,陈秀才依然没有给她哪怕一分钱盘缠的意思。简直像是逃命一样,脚下生风,甚至连头都没舍得回。 唔,其实这样也好。 既然陈秀才不愿意结这个善缘,那么等需要自己再次下手收拾他们的时候,自己也不必念着一点小恩小惠,对他和他那一家子手下留情了。 秦孟真带好属于自己的那一套文书和户籍证明,愉快地奔着县里最大的牙行走去。这是她刚刚特意跟书办仔细打听过的,方向一准错不了。 买铺子买地、租院子、雇人,样样都得到牙行,干脆这一趟就一块儿办了。 委托人秦娇娘的那一缕灵识,激动地从秦孟真的识海之中浮现出来: “小女子叩谢恩公!” 秦孟真摆摆手: “这不都是事先说好的么?这原本就是我分内的事。再者说,你是出了魂石的,大可不必这样客气。” 秦娇娘的灵识小人儿渐渐凝实起来,五官上都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她向秦孟真诚心诚意地叩了三个头,方才隐没在秦孟真的识海。 秦孟真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随手凌空一指,透明光幕一般的任务面板再次浮现出来: 委托人:秦娇娘。 委托人年龄:24岁。 身份:秦家村土着农家女。 剧情节点:和离当天(委托人14岁)。 任务目标:1远离秦家人、陈家人和程家人。2寿终正寝。 任务完成度:30。 剧情提要:…… 秦孟真收起了任务面板,陷入了沉思。 明明委托人表现得很满意的样子,怎么任务完成度只有30呢?是因为跟秦家人还没有完全切割么? 或者,其实这个任务完成度,另有玄机? 秦孟真想了想,就决定先把这事儿放一放,先去给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是正经。 她展开右手手掌,手心里有一颗浅黑色的痣。 秦孟真轻轻地抚摸了两下这颗黑痣,心中默默用意念联系系统,很快就感到一阵熟悉的波动,紧接着,手心出现了一块小巧玲珑的银饼子。 这块儿银饼子样式精巧,既没有标记、也没有产地,纯度还很高。在大多数古代世界,都可以畅通无阻。 这种银饼子,其实是秦孟真预先储备在系统出品的任务背包里的物资之一。 说起来,这也是被自家的二货系统坑出经验来了。 秦孟真最开始接任务在小世界之中穿梭的时候,因为缺乏经验,又摊上了个不靠谱的二货系统,啥都得自己摸索着来,着实很吃过几回亏。 最惨的一回,她曾经结结实实地饿了三天三夜。到最后,眼睛都饿绿了,路上看到个人,都觉得像是活动着的好吃的。 若不是她天生就具有超级强大的意志力和自控力,那个人就悲剧了。 自那回以后,秦孟真头一次没有把任务积分全部用来换取她最需要也最喜欢的魂石,而是拿出来一小部分积分,兑换了这个任务背包。 用它储备了一些金条、银条、金饼子、银饼子、金币、银币、铜钱,一些现代各国货币,此外还有一些压缩饼干、小包装纯净水、小包装果汁、小包装烈酒、净水片、消炎药、口罩、纱布、云南白药……等各种应急物资。 这个背包是未来科技产品,可以无视小世界的特性。不管是在修真世界、低武世界、原始世界、现代世界,都不影响它发挥作用。 但秦孟真是个喜欢狡兔三窟,多留后手的人。 大多数时候,这个任务背包里的物品,都是用不上的。 因为只要条件允许,秦孟真都会尽力因地制宜、自力更生,轻易不舍得动用这个任务背包里的东西。 当然,像眼下这种急需落脚地的时候,她自然也会毫不犹豫。 有了银子开路,一切都很顺利。 秦孟真很快就在县城一个闹中取静的所在,赁下了一座两进的小院子。并且还从牙行雇了一个兼管做饭和打扫卫生的婆子。 紧接着,秦孟真又去置办了一些简单的家居用品。 她赁下的小院儿里,有不少现成的家具。 虽然都是半新不旧的,也只有一些诸如床、桌、胡凳之类的基础生活用品,但基本都是竹木制成的,还算结实耐用。 她主要添置了一些锅碗瓢盆和粮食菜蔬,以及一些用得上的工具。比如纺车和织布机。 自立门户么,总得有些能摆在明面上,维持生计的本事。 让店家派了伙计把东西送到小院儿,秦孟真接着买买买。主要采购了一些成衣、布料、棉花,然后便回了小院儿。 她得做点手工,先给自己准备出来两套铺盖。 虽然任务背包里头有很方便的帐篷和睡袋,但她暂时还不打算拿出来用。 秦孟真雇的婆子姓梁,今年四十二岁,是县城本地人。 第19章 睡得呼呼地 梁婆子身材干瘦,个子不高,整个人拾掇得利利索索,头发纹丝不乱。浑身短打,窄袖窄裤,外罩利落紧身的麻布裙衫。一看就知道,是干活儿很麻利的那种人。 秦孟真和粱婆子立了雇佣短工的活契,工钱三百文,月结。 秦孟真还给了牙行的中人二十个铜钱的佣金。 粱婆子每天最重要的任务,是给秦孟真准备三餐。 其次是打扫卫生。比方说洒扫庭院、擦桌抹柜、刷刷筷子洗洗碗,洗洗大件儿的衣裳之类,都是她的活儿。 但她晚上要回家去,并不在小院儿过夜。当然,如果秦孟真愿意把工钱再加上二百文,她就愿意留下来陪着秦孟真。 不过,秦孟真微笑着谢过了她的好意,直接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梁婆子难掩失落,不过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 依旧卖力地打扫了庭院和室内的灰尘,把各处能擦能抹的地方都收拾了个遍,最后还给秦孟真炸了一盆鸡蛋酱,煮了一锅很劲道的手擀面条。 忙活完这些,梁婆子还嘱咐秦孟真把用过的锅碗瓢盆都给她留着,她明个儿一早过来洗,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秦孟真没有留她吃饭,甚至连客气一下都没有。 她在牙行打听过了,自己给的工钱,算是比较丰厚的,并没有亏待梁婆子。 秦孟真不想跟她走得太近。 走得太近,就容易给人蹬鼻子上脸的机会。但她秦孟真,又不是那种舍得让自己吃亏的个性。 要不是实在不想在家务事上浪费时间,秦孟真连雇工都不会请。 傍晚时分,秦孟真又出了一趟门,采购了些老鼠夹子、竹签子之类的东西回来。她迅速地在院墙底下挖了不少坑儿,都不深,但布置成陷阱已经足够了。 作为一个钱财露了白的小娘子,又是孤身一人独居在赁来的院子里,被一些宵小之辈打主意,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虽然单靠自身的武力值,秦孟真也能让所有敢不经允许就进入这座院子的人有来无回,但她不希望自己太过引人注目。 设了陷阱,到时候若是有人进犯,即便是凭武力值把他们拿下的,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赖到陷阱头上。 别人顶多觉得这小娘子门户严谨,防范意识太强,却不会发现她力大无穷、武艺高强,甚至还能生撕虎豹什么的…… 虽说被人发现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秦孟真还是希望能够尽可能低调些。 当天夜里,几个黑影,鬼鬼祟祟地翻过了秦孟真赁下的小院儿的墙,紧接着,一阵阵恐怖的嚎叫声,响彻夜空。 秦孟真从打坐中被嚎叫声惊醒了,起身活动了几下,拿着绳子和麻袋就进了院子。 把脚掌或者小腿被竹签子扎透、脚趾被老鼠夹子夹住的入侵者们,一个个捆得严严实实,嘴巴都堵死,塞进麻袋里,堆在了墙角。 重新摆布下老鼠夹子和竹签子,秦孟真就回屋睡觉去了。 天亮前,基本不大可能再有人来,不过就算有人来了,这些布置也够用了。 秦孟真睡得很是香甜。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夜,很多人彻夜未眠。 这里头,当然包括被她塞进麻袋里的那四个受了伤还被堵住了嘴的小地痞。 也包括陈家人和秦家人。 陈秀才跟她办了和离手续之后,越想越气,于是带着母亲程氏,去找了秦老抠儿和小程氏,要求他们退还三十两银子的聘礼。 秦老抠儿在银钱上面,那是一毫一厘,都寸步不让的主儿。 不但没有退还聘礼,还死死地咬住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把陈秀才和程氏,破口大骂了一顿。 小程氏夹在中间,尴尬无比。 族姐对付秦孟真没本事,抓着她算账的本事却不小。在她耳边要死要活、又哭又闹,吵得小程氏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都快要炸锅了。 好在小程氏崩溃之前,秦老抠儿就发飙了。 他连推带搡,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将陈秀才和程氏两人,一块儿推出了门。 按说平日里,秦老抠儿的胆子又小,又喜欢瞻前顾后,是万万不敢这样对待陈秀才的。 但,一涉及到银钱,他就忍不住上头。 一上头,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虽然把程氏和陈秀才这母子俩赶出去的时候,他慷慨激昂、无所畏惧,但等到人真的被他赶出去了,剩下他自己的时候,他的腿脚就都软了。 贴着墙,慢慢地溜到了地上: “我的天老爷哟!造孽哦!这死丫头,当初我怎么就没把她沁死!留着她就会给我惹祸!” 等秦老抠儿哭诉了一阵,彻底没什么力气折腾了,小程氏方才慢悠悠地提醒他道: “这陈秀才若不是犯了什么事儿,万万不可能跟娇儿和离呀!就算是娇儿犯了错,不也应该休妻么? 再者说,他说他跟娇儿和离了,却没有把娇儿送回来,这里头一定有事儿! 他们陈家还好意思跟我们要聘礼! 他们怎么不敢说他们把娇儿弄到哪里去了?” “对呀!这么说来,理亏的不是我,而是他们陈家!” 秦老抠儿顿时觉得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心口也不疼了,连张口说话,都声如洪钟、中气十足起来。 秦虎子愣头愣脑地,默默地蹲在一旁发呆。他想去找姐姐,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明天去找姐夫……不对,是陈秀才,好歹先打听一下! 陈家人铩羽而归,程氏伤心地哭了一路,直到把陈秀才哭烦了,才将将止住泪。 但她已经把小程氏恨到了骨头里,甚至有几分怀疑,族妹将秦娇娘嫁到她家里来,一开始就是不怀好意,是给自家设的一个圈套,就为了骗她那三十两银子的聘礼! 陈秀才同样在暗暗发狠,他下定决心,这回一定要好好温书,什么温香软玉,被看添香,风流倜傥,都没有功名重要! 有了功名,自己才能成为人上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自己做了官,看那嚣张的贱人,能得意到几时? 众人各怀心思,却不约而同地,都睡得不大好。 只有秦孟真,睡得呼呼地香,一觉到天亮,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第20章 骨头里榨出油来 (青云加更) 天亮了,梁婆子来上工了。 敲开了院门,就被墙角那几个不停蠕动的麻袋,吓了一大跳。 梁婆子好奇地踢了两下麻袋,感觉里面软乎乎的,还发出呜呜的声音,有点害怕,找到秦孟真: “秦娘子,这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秦孟真笑意盈盈,轻描淡写: “哦,昨晚上来闯空门的几个小贼。晾了一晚上了,待会儿我问问他们,是乐意赎身还是乐意坐牢。” “啥?赎身?” 梁婆子觉得自己有听没有懂。 秦孟真已经拎着绳子,拖着四个麻袋往屋里走了。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梁嫂子,那些老鼠夹子和竹签子你不用管,别处得拾掇一下。这血迹得清理干净了,省得招苍蝇。” 梁婆子禁不住有点儿哆嗦。 自己这雇主,这是个什么人家啊? 这小娘子怎么说起血迹,不但没有花容失色,反而还有几分嫌烦嫌脏的意思? 秦孟真把四个麻袋拖进了柴房,大声说道: “唉呀,死沉死沉的,累死我了!” 然后她把麻袋口敞开,把四个小贼放了出来,但没有松绑,只是拿掉了堵嘴的抹布,然后笑眯眯地问道: “招待不周。昨晚上睡得好吗?” 四个小贼彼此对视了一眼,发现每个人都面色如土,也不知是不是被秦孟真这话给气的: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秦孟真笑眯眯地继续说: “来都来了,也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对不对?” 几个人听了这话,忍不住隐隐升起一丝希望,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出现了幻听。 虽说“贼不走空”是道上的规矩,可也没听说过哪个被偷被抢的,居然还能这么为他们这些道上的兄弟考虑的呀! 紧接着,秦孟真打破了他们的疑惑: “你们看,是自己掏钱赎身呢?还是我把你们送到官府,去监牢里呆几天呢?” 几个小贼头上的汗都下来了,纷纷求饶: “小娘子,饶命啊!” “小娘子,你人美心善,饶了我们这一遭!” “小娘子,我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 ……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秦孟真摆摆手: “别吵了,吵死人了!再吵都给你们剁碎了喂狗!” 几个人急忙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只偷偷地互相使着眼色。 秦孟真干脆利落地说道: “我也懒得为难你们。 赎金一个人十两银子。 你们如果身上有,直接掏了就是了。如果你们身上没有,可以派出一个人去报信,让你们家人来送钱赎人。至于具体派谁回去,你们自己商量。 如果你们觉得这个价格太低,愿意再多加点,我也没意见。如果你们舍命不舍财,愿意去老方里头蹲几天,我也可以满足你们。 今天午时正之前,给我答复。” 说完,秦孟真抬脚就走。 几个小贼这一回真的有些傻眼了。 没想到这小娘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风吹吹就倒了的模样,竟然这般心狠! 不过,作为走街串巷的小贼,看人还是很有一套的。 虽然一开始被秦孟真这一副柔弱的外表欺骗了,但这么稍稍一接触,就看清了秦孟真的狼灭本质。 于是,几个小贼都乖乖地决定掏钱赎身。没一个头铁的。 解绑了四个小贼身上的绳子,看到他们从头发里、鞋子里、贴身的荷包里,掏出来各种成色的散碎银子和铜钱,秦孟真无比嫌弃。 有那么一瞬间,差点连钱都不想要了。 秦孟真喊了梁婆子来数钱,数清楚了之后,够数,就把他们放了出去。 还不忘贴心地嘱咐了两句: “你们若是心里不服气,想要报复呢,也尽管来。 不过下回若是再落到我手里,赎金翻倍。” 四个小贼麻木地听着这轻描淡写却威力十足的威胁,咧着颤抖的嘴角,拖着受伤的身体,去了最近的医馆。 梁婆子看到那一堆银钱,两眼放光,但却一动都不敢动。 作为县城坐地户,梁婆子对那几个小贼,也并不陌生。 那些个城狐社鼠,一天天在县城各处闲晃,消息比谁都灵通。一般有了新搬来的人家,他们都会去踩踩盘子,看看能不能下手干一票。 没想到,秦孟真这样一个孤身独居的小娘子,竟然让他们吃了这样大的亏。 难道不怕他们找机会报复吗? 梁婆子看着那一堆散碎银子和铜钱,一会儿觉得羡慕不已,一会儿又觉得很是烫手。思量再三,她什么也没说,埋头干活儿去了。 秦孟真把梁婆子的表现看在眼里,微微翘了翘嘴角。 财帛动人心。这梁婆子能在钱财面前不伸手,不管内心多挣扎,倒算得上是个拎得清的。 秦孟真表示她很满意。进屋鼓捣那纺车和织布机去了。 晌午饭吃的,可比昨晚上的面条丰盛多了。 梁婆子蒸了二米饭,煮了嫩嫩的蚕豆、拌了咸鲜口味的酱汁,大火快炒了一盘颜色鲜亮的菠菜炒蛋,还切了半只红彤彤的烧鹅。 秦孟真忍不住升起一种想给梁婆子涨工钱的冲动。 不过,眼下她还处在创业阶段,接下来还有一大摊子的事儿要处理。 除了自己的生计问题,还有秦娇娘的嫁妆,秦虎子的婚事,以及以后可能要应对的、来自于陈秀才一家人和小程氏的报复。 所以,现在在银钱上,秦孟真觉得自己不能手太松。 她打算再观察观察,如果梁婆子的水平一直这么稳定,可以偶尔给她发个奖金激励一下。如果只是昙花一现,那就还是别浪费钱了。 看到秦孟真满意的笑容,梁婆子咽了咽口水,心知自己这份工,八成算是稳了。这几年年成不好,很多小户人家都开始卖儿卖女了。 她打零工,不肯签死契,本来就相当不易。之前已经很久找不到活儿了。 再说,秦小娘子这个雇主,给钱也十分大方。 梁婆子表示,能找到这样的雇主,她谢天谢地,十分知足。现在只求能把这份工,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当天下午,秦孟真又出了一趟门。 第21章 拇指大的透明小人儿 秦孟真到木匠那里定了几个零件,回头可以安装到纺车和织布机上头。等这两套设备改装好了,就可以试一试纺纱织布的效果了。 当然,她没那个耐心自己亲自动手来纺纱织布,一毫一厘地赚那点子零零碎碎的小钱。 对委托人秦娇娘来说,这样能够清清净净地自食其力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了。 但秦孟真的想法却是,把改装过后的纺车和织机的效果展示出来。然后,把机子卖给需要的人。先挣一波快钱,再考虑其他。 委托人原本就不是非常有主意的性格,又对秦孟真感激莫名,自然对她言听计从。 更何况,委托人现在能跟在秦孟真身边的,其实只有一缕灵识。能凝实出一个拇指大的透明小人儿形象与秦孟真说话,都多亏了秦孟真舍得用识海滋养她。 她能够以这样的形式,重新过一遍自己的理想人生,已经万分满足了,又怎么会对秦孟真的安排,提出异议呢? 秦孟真认真逛了逛县城,从最繁华的长乐街街头一直走到街尾。一路上各种买买买,尤其是遇见各种美食铺子或者摊位,她都会停下来,买一点尝一尝。 她不但自己吃,还打包了许多带回家。 主要是打着自己吃的主意。 但秦孟真承认,她也有考虑到委托人秦娇娘的心情。打算每一样美味小吃,都分一点点出来,给委托人的灵识尝尝滋味儿。 梁婆子不仅干活麻利,眼力劲儿也不错。 她见秦孟真出去一趟,就带回来这么多好吃的,便看出来,这秦娘子,是个颇为重视口腹之欲的。 于是,梁婆子做每一餐,都绞尽脑汁。 翻着花样地做些新鲜的,务必要让秦孟真吃得舒坦,吃得满意。 秦孟真觉得,自打雇了梁婆子,在县里赁了院子安顿下来,这小日子,就一天一天地美滋滋起来了。 只不过,好景不长,很快秦孟真的小院儿,就来了一拨不受欢迎的访客。 来人是小程氏的次子秦满仓,和委托人的亲弟弟秦虎子。 秦满仓和秦虎子,是来劝秦孟真回娘家居住的。 按照时下的风气,哪有女儿家抛头露面,自己在外头单身独居的? 虽然秦孟真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而是下堂的弃妇。但即便是弃妇,也没有离开娘家人,自己流落在外的道理。 两人言语间,便把这番意思带了出来。 秦孟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秦孟真看得出来,秦满仓只是来打个前站,出工不出力。秦虎子倒是真心希望秦孟真能回去。他在那个家里很孤单。 秦孟真知道秦虎子的处境,但并不打算马上出手。熊孩子总得多吃点苦,在幸福来临的时候,才不会不懂得珍惜。 秦孟真跟秦老抠儿比起来还算是大方的。虽然她没舍得拿出自己新买的好吃的招待这两位访客,但起码给他们上了茶水。 只是最低档的花茶。三十文一斤的那种。 但比起秦老抠儿的清水来,已经算得上很大方了。 秦满仓和秦虎子被秦孟真的“阔气”震惊了,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秦虎子就径自问出了口: “姐,你哪来的钱?” 秦孟真轻描淡写:“挣的呗。” 秦虎子狐疑地看着秦孟真。 她的衣着十分简单,只是时下小娘子都爱穿的、样式最普通的细葛布衫裙。染色也很平常,是市面上常见的深蓝色。头上绾发之物,也不过是一支荆钗、一张帕子。 这小院里家什俱全,但看得出来,件件都是用过一段时候的旧物。 既然没什么奢侈之处,想必姐姐赚钱也很不容易,也不会是自己最担心的那种情形…… 秦虎子舒了一口气,再次殷勤恳切地劝道: “姐,你跟我回去!咱爹说了要给你做主,要跟陈家讨个说法!我觉得咱爹这回是真的想要为你出头。没看都让二哥跟我一块儿来请你了吗?” 秦满仓淡笑不语。 秦孟真也淡淡地笑了,看向秦虎子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这个小傻瓜,我可拿你怎么办哟?!” 不仅是目光让人心塞,秦孟真口中说出来的话,更让秦虎子觉得心口中了一刀: “弟呀,你是不是傻?我放着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小日子不过,回去任他们磋磨?你这是帮我呢,还是害我呢?还是说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秦虎子十分不适应这样子的姐姐。 他揉了揉鼻子,实在想不通怎么才能劝得姐姐回心转意。也许,自己确实有点傻…… 秦满仓就比他聪明多了。把话捎到了,就不再白费力气。反正他就安心当个传声筒,秦孟真回不回去,都不干他的事。 秦虎子看看秦孟真的态度,再看看秦满仓的态度,终于灰心丧气地接受了姐姐不会跟他回去这个令人郁闷的事实。 秦孟真让梁婆子代她送客,自己歪在榻上,小睡了一会儿。 其实她不困,就是享受一下这种自在的感觉。同时,也让委托人的灵识体会一把,什么叫做随心所欲。 秦孟真交代梁婆子晚上想吃鱼,抓了一把铜钱让梁婆子去买鱼。梁婆子开心地接过铜钱,出门去市场上买鱼了。 雇主都让自己去买菜了,这是信任度上升了呀! 梁婆子把大门关上,脚步声消失渐行渐远了,一个拇指大的透明小人儿,就缓缓地从空气中浮现出来。 秦娇娘对着秦孟真行了个福礼,看着秦孟真一样一样把一些小吃都摆在茶盘里,让她一样一样尝滋味,就有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涌上了眼眶。 但因为她现在是灵识状态,虽然有泪,这泪,却落不下来。 只是这般玲珑剔透的一个小人儿,精致小巧的小脸上,泪花闪闪地,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怜。 秦孟真笑道:“哎呀,可是不得了,没想到你口味这么高。我觉得很好吃的东西,竟然把你都给难吃哭了!” 拇指大的透明小人儿听了这话,带着泪珠儿,就扑哧一声笑出声儿来,两颗泪珠儿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秦孟真把茶盘往她面前推了推:“尝尝!我觉得这几样味道都还成。” 第22章 要嫁妆 (青云加更) 梁婆子拎着一个竹编的菜篮子,喜气洋洋地带了一条大鱼、两个猪蹄回来。 今儿个有大集。她还从集上买了一些笋子、一些莲藕、一些茭白。又从院子里的菜地摘了点嫩嫩的菘菜苗。最后,还跟邻居家要了一把韭菜。 梁婆子已经琢磨了一路了,打算要做出一桌好菜来。菘菜炖鱼、清炒茭白、泡椒脆笋丝、韭菜炒鸡蛋、莲藕猪蹄汤…… 秦娘子是个好雇主,给钱大方,目前为止也挺爱吃她做的菜,还舍得用好材料。顿顿精米白面、大鱼大肉,眼都不眨一下。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饭量,深不可测。 做多少都不会说不够吃,做多少也都不会剩下。让梁婆子想要沾主家的光,吃点残羹冷炙,或者偷渡一些边角料,都没什么机会。 秦娘子这个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儿,经常会在梁婆子做饭的时候,突然勤快起来。动不动就溜进厨房看一看,让梁婆子一丁点儿手脚都不敢做。 这样几次以后,梁婆子就渐渐熄了心思,不再考虑暗地里揩油的事儿了。 毕竟主家给的待遇其实不差,人又精明厉害,这些小动作,还是算了。别到时候便宜没占到几分,还丢了这么好的一份工…… 秦孟真不知梁婆子内心世界这么丰富生动,波澜起伏,倒是对她安排的菜色,十分满意。 秦孟真深感自己运气不错,眼光也超级棒,一眼就在一大堆等活儿的婆子里头,挑中了那个最合适的人。 悠闲地过了几天松快的日子,秦孟真每天都很快活。想吃什么了,就抓上一把铜钱,让梁婆子去买,让梁婆子也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 调试好的纺车和织机已经初见成效。纺车的速度提升到了老式纺车的三倍,而织机的速度,提升到了旧式织机的两倍左右。 下一步,就是找个合适的买家,把图纸卖出去了。不过,这事儿倒是不用着急。 买这套院子,连房价、带到衙门上档子、办手续,以及给牙行的佣金什么的,拢共花了六十四两银子。 买纺车和织机,以及一些家具、日常用的工具什么的,花了二十两银子。 粮食菜蔬,花了大概五百钱。 这些日子让梁婆子采买些新鲜吃食,包括烧鹅、烧鸡、熏鱼、甜皮鸭、酱肘子、酱猪蹄、羊头肉、糯米猪肚、鹌鹑馉饳儿什么的在内,也只花了大概不到三两二钱银子。 秦孟真从任务背包里拿了一块儿银饼子,两根银条,两个银锭,加起来差不多是一百二十两左右。现在还剩三十多两呢。 再说,还有从四个闯空门的小贼身上薅的四十两。 这个时空的物价不是很高,就凭手头这些银子,秦孟真哪怕每天什么都不做,至少也足够她“奢侈”地过上一年了。 不过,秦孟真虽然喜欢偶尔地休闲一下,实质上却不是个能闲得住的性格。 过了几天闲适自在的日子,她就琢磨着要回一趟“娘家”,跟秦老抠儿闹一场,把张氏留下的嫁妆给要出来。 其实不只是张氏留下来的嫁妆,秦娇娘和秦虎子,也都是秦老抠儿的亲生子女,别的孩子有的,也不应该少了他们那一份儿。 秦娇娘原本是并不在意这个的,但还有秦虎子夹在里面呢。一想到,要给弟弟娶媳妇儿,还得给弟弟预留些家底儿,给他留几个过河钱儿,秦娇娘也就没好意思反对。 当天下午,秦孟真带了一包粗茶,雇了一辆驴车,就来到了秦家村,敲响了“娘家”的院子门儿。 陈秀才和秦娇娘和离的事儿,这些天已经传遍了十里八村儿,而且这流言,最早是从县衙传出来的,所以大家吃瓜的热情空前高涨。 目前为止,已经衍生出来了十几个想象力丰富的版本了。 秦老抠儿最近为此十分烦恼。 他要给四个儿子娶媳妇儿,还得嫁出去两个闺女,秦娇娘整了这么一出,多影响行情啊! 四个儿子,老大秦贵田现在还躺在床上不会动弹呢。 能不能治好,还不知道。 要给他娶媳妇儿,不知道要多掏出去多少彩礼钱。给他治伤,药也不能断。这一天天的,简直花钱如流水呀! 可是,不给他娶媳妇儿,小程氏必然是不依的! 秦老抠儿都快郁闷死了。 都怪秦娇娘,她若是不整这一出儿,能省多少事儿,省多少银钱! 秦老抠儿正在家里抱怨秦娇娘,就听说秦娇娘回来了,顿时火气都涌上了头顶,这么多天的郁闷,总算找到出口了。 再一个,前些日子秦满仓和秦虎子去请她回来,她都不肯回来。这会儿怎么又上门了? 秦老抠儿忍不住揣测起秦娇娘的来意。 很快他就不用揣测了,秦孟真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半旧细葛布衫裙,落落大方地对着秦老抠儿福了一福,将带来的粗茶递给了秦老抠儿: “我喝着还成,送给爹爹尝尝。” “你有心了。” 秦老抠儿看着那粗麻纸的包装,就知道这礼物不值什么钱,口气忍不住像吃了枪药一般: “之前不是八抬大轿请你,你都不乐意回来么?怎么了?这是遇到难处了?想起娘家来了?” 秦孟真微微一笑,也不跟他争辩,直言自己的来意: “我这次来,是来要我娘的嫁妆的。” 秦老抠儿气得一拍桌子:“你做梦!你个孽障!怕是非得气死我才甘心是?” 秦孟真笑道: “我听说,大哥这些日子病的很重,天天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昏迷不醒的。什么名贵的药材也用过了,也不见好。可有这回事?” 秦老抠儿稍微收敛了点儿怒气:“是又怎么样?轮得到你这不孝女跑回娘家来看笑话?” 秦孟真笑意盈盈,一丁点儿都不生气: “爹爹,你干嘛把人家想得那么坏呢?其实我是想说,你若是一碗水端平,我就帮你把大哥的毛病治好。” 秦老抠儿怒道: “你少在这里忽悠我!再说我怎么一碗水端不平了?我是缺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 第23章 舍命不舍财 秦孟真依然满脸是温柔大方的笑意: “爹爹,说这话,你当真不亏心?在家的时候,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媚儿、柔儿,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你莫非当真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见?” “你这个不孝女,怎么说话呢?我是你爹!” “哼哼,你要不是我爹,我还犯得着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换个人来,我就直接动手了!” 父女两个气势汹汹地大吵了一架,秦孟真干脆直接摊牌了: “爹爹,你不必这般激动。 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能一碗水端平就行。 原本你预备给其他几个孩子多少银两办婚事,就按同样的标准,给我和虎子多少就成。我一毫一厘也不会多要。 毕竟我和虎子,也是你的亲骨肉。该给我们的东西,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若是你无论如何就是要偏心到底,不肯给我,大不了我就让你从其他的渠道花出去。 比方说,躺在屋里天天灌药的那位,应该已经花了你不少银子了? 还有,我现在已经成年了,虎子也快要成丁了。我娘亲的嫁妆,是时候交到我手上了。” “你做梦!滚!你给我滚出去!” 秦老抠儿气得砸了面前的茶碗,砸完了又心疼银钱,疼得心都在哆嗦。 他听了秦孟真这一席话,别的都没听出来,只听出来这孽女是朝自己要钱来了!而且还不只是要钱,家里躺着的那个药罐子,竟然也是她折腾出来的! 这还得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这死丫头,这是反了天了! 秦娇娘不等秦老抠儿继续发作,便迤迤然起身,优雅大方地福了一福,轻描淡写地说道: “爹爹,你且莫生气,自己个儿慢慢算算这笔账。 若是算不过来,也可以叫上小程氏一起算。两个人的脑子,多少能比一个人清楚些。 我就先回去了,你也不必送我出门。 哪天等你想通了,再让虎子来县城找我就好。” 说完了这些话,秦孟真就走了。 秦老抠儿气得捂住心口,呼哧呼哧喘了半晌。秦孟真的话,小程氏刚刚都听到了。她深受震动。若是贵田是她的手笔,那么自己脸上的伤,也是她打的。 小程氏心中一时又恨又怕,既惊且惧,也明白当初“秦娇娘”还是对她手下留情了。 不然,就算把她打得跟秦贵田一样起不来炕,不也是轻轻松松吗? 而男人这东西,从来都是靠不住的。 张氏病了,秦老抠儿就能跟她搞到一起。 她若是受了伤,从此起不来了,她就会成为下一个张氏。 秦老抠儿一开始,也许还会念着与她的情分,但一年之后、两年之后、三年之后呢?这份感情,总有一天会渐渐消磨光。 到时候,贵田瘫在床上,自是不必提了。怕是连满仓、媚娘、娇娘,甚至连秦老抠儿亲生的儿子金宝,都会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将来他若是又娶了新人进门,那新人,怕是还未必能有自己这份宽容大度呢。哪个后妈能像自己这样心善,有一副容忍前房孩子平安长大的好心肠? 短短的一瞬间,小程氏就脑补了无数内容。 思来想去,最终她觉得,还是忍痛舍一点财,把大儿子救回来是正经。 不过,秦老抠儿却跟秦娇娘较上劲了。 他雇了一辆牛车,拉着秦贵田,去了县里最大的医馆:回春堂。花了足足五两银子的诊费,请了回春堂最贵的大夫封御医,给秦贵田看病。 虽说有一股子顶到胸口的气撑着,可掏银子的时候,秦老抠儿还是心痛到手都抖了。 小程氏关心儿子,也要死要活地跟着一块儿来了。 结果那封御医,竟然要把秦贵田留下,好住在回春堂里医治。 只是,住在回春堂,每日的床位费就要五百钱,汤药费么,自然也不便宜。封御医给开的头一副药,就收了秦老抠儿足足一两二钱银子。 只够喝三顿的。 封御医之所以张罗着要把秦贵田留下,是因为他准备亲自负责秦贵田这个病人。他对秦贵田的症状,很是好奇。 毕竟这种能睡觉、能吞咽、浑身上下没什么伤痕,但一直昏迷不醒,却也不会发烧、不会流血的病人,还是很稀奇的。 但,他看诊的费用是不能免的。这是回春堂的规矩。 封御医看诊一次,就要收五两纹银。 秦老抠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别说秦贵田已经喝了一副一两二钱银子的药下去,依然还是昏迷不醒。就算封御医一剂药下去,秦贵田就醒了过来,这离治好,还差的远呢! 谁知道这一治起来,到底需要多少时日? 又需要多少个五两纹银? 秦老抠儿到底不甘心便宜了秦娇娘,可又实在是舍不得银子,便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那封御医: “封御医,您老给看看,这大概得多少天能好利索啊?” 封御医撸着下巴上的美髯,一脸不悦: “看病这种事,怎么能打包票?这不得先治一治,才能知道么?” 秦老抠儿在封御医那藐视的目光下,冷汗涔涔,但毕竟一涉及到银钱,他就容易上头。一上头,就勇气倍增啊: “封御医啊,不是小老儿不知礼,只是今儿个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多少银子。 不知道要治疗多久,便不知该备上多少银钱。 您多少总得说个数,好让小老儿回家去筹备筹备、挪借挪借啊!” 封御医闻言皱了皱眉:“老夫行医几十个寒暑,最烦你这等愚民,那钱财再好,能跟命比吗?” 秦老抠儿不住抹汗,到底还是把心里话给吐露出来了: “是是是,您说的对,您说的都对! 可是小老儿便是卖宅子卖地,也得多少有个数啊。不然,若是治到一半,人还没好,我这边一分钱都掏不出来了,那您这……还能给继续治吗?” 封御医气得胡子都飘起来了,怒喝一声:“岂有此理!” 一甩袖子,转身便走了,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大声嚷嚷着:“愚民!愚民!愚不可及!舍命不舍财!不可救药!” 小程氏见秦老抠儿气走了封御医,顿时觉得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差点当场摔倒。 第24章 不给也得给 (青云加更) 秦老抠儿脸色十分难看地扶住了小程氏,正想说“要不咱就回去……”,回春堂那个胖敦敦、一副忠厚老实相的掌柜,就笑呵呵地过来打圆场了: “这位老丈,你莫怕也莫气!” “这封御医啊,从前是伺候宫里的贵人的,不大了解咱们民间老百姓的日子。 只是他人虽然暴躁了些,医术却是这个!” 说到这里,掌柜的一竖大拇指,一脸佩服得不得了的表情。 紧接着,掌柜的又笑眯眯地说道: “这银钱么,多了倒也不用。 你且先交到账上五十两银子来,多退少补。 若是封御医看十次诊,还治不好这个病人,那你也不用再看了,直接准备后事就成了。” 这下子,不但小程氏脚软了,连秦老抠儿的脚都软了。 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腿软脚软,坐倒在地,哆哆嗦嗦了半晌,掌柜的一直笑眯眯地在旁边等着。 到底还是小程氏先回过神来:“当家的,咱们不治了,回家!” 秦老抠儿只觉得心口痛,浑身上下也痛,他扣扣搜搜地攒下这一副家业容易吗?哪里禁得住这样花钱如流水? 他垂头丧气地说道:“咱回!芳儿,我没本事,我对不住你!一想到要对那个孽障低头,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小程氏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声音却很坚定: “没事。娇儿和虎子两个,再怎么着,也是你的亲生骨肉。 给了他们,总比给了外人强。 再者说,就算咱们这一回逞强到底,死活不低头,倾家荡产地治好了贵田,若是那丫头再换个人折腾怎么办? 再这样折腾一回,咱们还赌得起这个气么?” 小程氏果然比秦老抠儿要清醒一些。大概是因为她觉着,秦娇娘就算是继续跟秦家人赌气,也祸害不到秦老抠儿和秦虎子身上…… 两人不顾胖掌柜的挽留,陪着笑,流着泪,几乎说尽了好话,好不容易才带着灌了封御医开的药下去,却依然昏迷不醒的秦贵田,离了回春堂,雇了牛车,缓缓地回了家。 一路上,秦老抠儿一直沉默不语。小程氏也没有说话的心情。 到家后,安顿好秦贵田,秦老抠儿就把自家的钱匣子拿了出来。打开钱匣子,将里头的散碎银子和铜板,细细地数了一遍。 一边数,一边默默地掉眼泪。小程氏看着,都有点儿忍不住跟着心酸。 秦家财产的大头,没放在这个钱匣子里。但秦老抠儿是绝对不会在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面前,把那些钱财露出来的。 清点完钱匣子里的散碎银子和铜钱,秦老抠儿又带着小程氏一起,清点了一番张氏留下的嫁妆。 秦老抠儿娶张氏进门的时候,还只是个刚刚买了几亩地的普通农户,尚未凭借他的抠门儿天赋,攒下来后来的这一份家业。 张氏家里虽然挺疼她,能力也有限,并没有给她太多的嫁妆。 不过就是一些普通农户家家都在用的黄杨木家具,几套不值钱的银首饰,一些旧衣衫,以及区区几两银子的“压箱钱”之类…… 两口子吃了许多年的苦,才算是把日子稍稍过好了一些。小程氏一直不知道,其实她遇到张氏逛街的那一回,对张氏来说,也是很偶然的事。 秦老抠儿下定了决心,就没再挣扎,当天就让秦虎子往县里跑了一趟,请了秦孟真回来。 秦孟真跟秦虎子一块儿回了秦家村。 两人到家后,便见到秦老抠儿和小程氏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 小程氏还好些,虽然憔悴,但却连愁容都有几分动人。而秦老抠儿是真的很受打击的模样。他一点儿都不想跟秦孟真低头。 总觉得自己是老子,对自家闺女再怎么不好,也轮不到闺女反过来指责他这个当老子的。 其实他的想法不算错。 只是秦孟真不是秦娇娘。 而且,秦孟真是个懒惰的任务者,既不愿意用别出心裁的方式破局,也不愿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解决问题。 她就喜欢简单粗暴,一锤定音。 如果不服,那就打到你服。 如果不行,那就折腾到你行。 不给也得给,不行也得行! 秦老抠儿哭得很伤心,但秦孟真完全不为所动。 若是他一开始,就好好对待自己的原配妻子留下来的两个孩子,不让小程氏摆布,把秦娇娘嫁到陈家去,不就没后面这些事儿了吗? 秦娇娘那个绵软又勤快的性子,若是嫁到了一个正常些的普通人家,即便日子过得不会怎么富贵,也不至于芳年早逝。 自然也不会有机会让秦孟真来做任务、赚积分,换魂石。 秦老抠儿这会儿这么伤心、这么委屈,比起秦娇娘曾经受过的,怕是连万分之一都不到。 只是,秦娇娘是个温软善良的好孩子,她不愿见到这样的场景秦孟真也就一直收着力气,没敢把她那些损招一样一样都使出来呢。 秦老抠儿哭累了,擦干了眼泪,带着秦娇娘和秦虎子一样一样看了张氏的嫁妆,都交给了秦娇娘。 办婚事,秦老抠儿目前为止只嫁了一个秦娇娘,收了陈家三十两银子的聘礼,却没有给她置办嫁妆。 其实这也是小程氏的主意。 原本秦贵田、秦满仓、秦媚娘,都比秦娇娘大一些,小程氏却张罗着先把秦娇娘先嫁了,还是嫁到陈家。一来是为了博个好名声,二来却是为了这笔聘银。 这笔钱,小程氏是打算留给两个亲生女儿做嫁妆的。 当然,这话她没跟秦老抠儿说过。 在秦老抠儿心里,他原本预期的给秦贵田和秦满仓娶媳妇儿,都是二十两。而给秦媚娘和秦娇娘办嫁妆,都是十两。 所以,给秦娇娘和秦虎子,就应该是三十两。 秦老抠儿掏出这三十两的时候,心里头都在滴血。 要说张氏的嫁妆,其实他还不怎么心疼。毕竟张氏的嫁妆,其实也不怎么值钱。先前不乐意给,主要是不想惯着秦娇娘。 只有我给你的你才能要,我不给你,你不能要! 奈何,这死孩崽子,掐住了他的命脉呀! 第25章 忽悠瘸了 秦孟真面色淡然地收下了秦老抠儿掏出来的三十两银子。 出门就雇了车,把张氏的那些不值钱的嫁妆拉走了。甚至连张氏穿破了的旧衣衫、旧鞋袜都带走了,一件都没留在秦家。 秦虎子一脸懵懂。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抠门儿的老爹,怎么突然大方起来了?惯于吹枕头风的小程氏,竟然能容忍这种事?而且,看姐姐的样子,似乎一点儿都不吃惊…… 他们到底背着自己干了些什么? 秦孟真回了一趟县城,将东西都安置到她赁下来的那个小院子里,让梁婆子先不要动,等她回来再考虑怎么处理。 卸完了车,秦孟真就又返回了娘家。 秦老抠儿和小程氏正忧心忡忡地守着秦贵田,等着她回来呢。 秦孟真到秦家的柴房里,挑了一根最粗的柴禾,一进屋,就奔着秦贵田去了。 小程氏和秦孟真都惊讶地站了起来。 秦孟真拎着柴火,“唰唰”挥舞了两下,试了试手感,之后,照着秦贵田身上,就狠狠地抽了下去。 小程氏惊叫起来,拦在前面不让她抽。 秦老抠儿也怒骂起来:“你这孽障!你是要打死你大哥吗?” 秦孟真笑问:“那你们到底治不治?” 小程氏只一味掉眼泪,小声地啜泣,极力把呜咽声忍回去,但却又时不时漏出来一两声儿。 秦老抠儿顿时额角青筋暴跳,恨不得把那柴禾夺过来,抽在秦孟真身上。 秦孟真暂且停了手,问道: “你们到底治不治?给个痛快话! 要是治就让开。 要是不治,错过了时机,我可没那个本事把他救回来了。” 秦老抠儿和小程氏对视一眼,两人都不愿相信这话,但又下意识地觉着,秦孟真说的可能是真的。小程氏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位置。 秦孟真又看一眼秦老抠儿,秦老抠儿也退了一步。 秦孟真冷冷地说道:“这一回千万别再打断我,看不下去你们就到外头等着去!不然这人若是救不回来,或者只能救回来一半儿,我可不负责啊!” 秦老抠儿和小程氏不敢再说什么,两人走到了门外,却也不想走远,就守在了门口儿。 一阵噼噼啪啪,柴禾棍子抽在肉上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程氏的眼泪,就随着这声音,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差不多一刻钟之后,这响声才停下来。 秦孟真喊了一声:“进来!” 秦老抠儿和小程氏进来一看,秦贵田已经醒了过来。 小程氏红肿着双眼,急忙扑到秦贵田床边:“贵田,你感觉怎么样?口渴吗?要不要喝水?” “我……口渴,头疼,昨晚上我喝醉了是不是?”秦贵田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要起来。尤其是看到旁边站着的秦孟真,更是想马上爬起来。 小程氏急忙把他按下去:“贵田!你别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跟娘说,娘给你淘澄!” 秦贵田挣扎了两下,发现浑身酸软无力,也就不折腾了,直嚷着口渴。小程氏欢天喜地地给他倒水去了。 秦老抠儿却呆愣在了原地,用仿佛见了鬼一般的眼神儿,定定地瞅着秦孟真。 这孩子,该不会是鬼上身了?! 我怎么不知道娇儿还有这样的本事呢? 这样一想,秦老抠儿就有些害怕了,他颤抖着声音问: “娇儿,你是人是鬼?” 秦孟真笑道:“爹爹,你不用怕。我毕竟是你的亲骨肉。只要你不惹急了我,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她回避了秦老抠儿的问题,但听起来却更像是承认了。 秦老抠儿顿时开始牙关打颤:“娇儿,你在陈家受委屈了?可要爹爹给你烧些纸钱?” 秦孟真笑了笑,突然想逗逗他:“若不是受了委屈,哪里会走到和离这一步呢?纸钱就不必了,还是银钱好用啊。” 秦老抠儿都快哭出声儿来了:“那……那你要多少银钱啊?” 秦孟真笑了笑,正要说话,秦娇娘从识海之中缓缓浮起:“恩公,爹爹他年纪大了……” 秦孟真收了笑,传去一道念头:“好,都听你的。” 她认真地对秦老抠儿说道: “爹爹,女儿不会为难你的。说好了只要你一碗水端平,多了一毫一厘我都不会要。 你尽管放心。 不过,你要对虎子好一点儿哦!你偏心金宝我不会说什么,毕竟金宝是老来子。但你对虎子,至少不能比对外来的那四个差。 若是你能做到,我以后都不会再来烦你。 你看这样可好?” 秦老抠儿颤颤巍巍地道: “好!好!我一定做到!娇儿,你且放心。虎子是我嫡嫡亲的长子啊,我怎么可能不疼他!我以后一定好好看顾他!今后你就莫再回来了,爹爹这心,委实经不起这番惊吓啊!” 秦孟真笑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告辞。” 秦孟真缓缓地行了一个福礼,掀开帘子就往门外走去。 正好跟端着水回来的小程氏,走了个脸对脸。 秦孟真冲着小程氏笑了笑,没说话。 明明她那个表情并不狰狞,甚至还挺温柔,但小程氏却只觉得心头一抖,险些没端住手上的水碗。 一出了秦家门,秦孟真就迫不及待地点开了任务面板。果然不出所料,那上面的任务完成度,已经提升到了50。 秦孟真心情十分愉快,嘴里哼着奇怪的小调,溜溜达达地往外走。 秦虎子原本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声音,抬头一看,姐姐怎么走了?他把手里的水舀子往水缸里一扔,急急地冲了出来。 结果竟然连秦孟真的背影都没看到。 秦孟真简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秦虎子怅然若失,回到家中,发现爹爹的态度竟然和蔼了很多,不再一看见他,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了。 秦贵田这会儿已经恢复了不少,甚至能在小程氏搀扶之下,下床走动几步了。 秦老抠儿看着秦贵田身上的变化,愈发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见到秦虎子,忍不住就露出来一个有些不自然的笑脸。 秦虎子看了,都觉得有点儿心底发毛:爹爹这是怎么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事儿,多半跟姐姐有关…… 第26章 吃货,你暴露了 此时,秦孟真已经心情愉快地回了县上。只要把纺车和织机卖出去一波,就可以开始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推开小院儿的门,秦孟真才想起来,对哟,这里还有一堆张氏的嫁妆没处理呢。 秦孟真眼珠儿一转,便抓了一把铜钱递给梁婆子: “梁嫂子,劳烦你老辛苦一趟。我想吃长乐街上陈记的酱肘子了,你去帮我买一只回来。对了,还要吴记的小银鱼,辣鱼脯,各来半斤。回来的时候,再买一只许记的烧鸡……” 本来秦孟真只是想把梁婆子支开,但说着说着,她就真的有点想吃点什么了,一口气念了十几种。 梁婆子听了,不禁呆了一呆: “秦娘子,这……这十几样下来,老身多走几步路倒是不怕,可这钱,怕是不够啊!” 秦孟真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梁婆子忍不住咧了咧嘴,要说这秦娘子也是很奇特。 她说话做事甚至用餐饮茶,都十分优雅大方,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仿佛是什么大家闺秀一般。 但某些时候,这动作又特别的粗犷,简直像个糙老爷们儿…… 秦孟真随手拿了一块五两重的银锭子出来,递给梁婆子:“梁嫂子,你看加上这个,够不够?” 梁婆子连连点头:“够了,够了,我这就去。” 梁婆子前脚拎着菜篮子出了门,后脚秦孟真就把秦娇娘那一缕透明小人儿形态的灵识放了出来: “娇娘,你看看,这些都是你娘亲的嫁妆。你来决定把哪些留下来。” 巨大的幸福感和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流过秦娇娘的灵识,透明小人儿表面闪了一阵五颜六色的光,仿佛海浪一般汹涌澎湃。 过了约莫有足足半刻钟,方才平静下来,恢复成晶莹剔透的透明色。 深深一礼之后,拇指小人儿秦娇娘一样一样珍惜地检视起张氏的嫁妆来。 她从每一件东西上走过,有些还会在上面打个滚儿,有些就只是轻轻地踩两下……秦孟真目不转睛地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并不出言打扰她。 最终,拇指小人儿秦娇娘,选中了一根五瓣梅花头的银发簪,一对细细的绞丝银镯子,又从梳妆匣子里,挑了一张旧旧的绢布出来。 她含着泪对秦孟真说道: “我就要这几样就好。其他都留给虎子。不过,我娘的旧衣衫和这些旧鞋袜,想来对虎子也没什么用处,回头问一问他。若是他不要,就都烧给我娘。” 秦孟真表情严肃认真,郑重点头。 现在依然是任务期间,作为一个口碑卓越的任务者,秦孟真对委托人的意愿,一向都是百分百尽力满足的! 秦娇娘轻轻颔首。 秦孟真的做法一直很粗糙,但却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多年的伤痛。 此时,哪怕是让她直接面对一直折磨了她十年的程氏,和一直利用了她十年的陈秀才,她都不会情绪失控了。 大门那里传来一阵响声,秦娇娘的灵识迅速地一闪而没,躲回到了秦孟真的识海之中。 秦孟真将秦娇娘刚刚挑出来的发簪插到自己头上,又将那一对银镯子戴到自己手腕上,最后把那张泛黄的绢布拿到手里,却突然僵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那张绢布,发现它上面正闪烁着莹莹微光。这是跟魂石同出一源的光! 只是,这是委托人挑中的东西,她不能随便处置…… 秦孟真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要尊重委托人的决定。她虽然性格有些暴躁、有些鲁直、有些任性,但她的人品是过硬的。 对于委托人之外的其他人,她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什么手段都用。 但对于委托人,她绝不会不与而取,拿走本来属于委托人的福利。 秦孟真郑重其事地将这张帕子重新折起来收好,将它卷成一个小小的卷儿,塞到了袖口的暗袋里。 梁婆子已经提着一堆东西,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秦孟真忙伸手去接。她先把酱肘子和烧鸡接了过来,随手往张氏嫁妆里的一张小方桌上一摆,又转身去接小银鱼。放下小银鱼,又去接驴肉火烧。 一样一样往小方桌上摆,不大会儿功夫,一张小方桌就摆满了。秦孟真略微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一回,可真没少买。 梁婆子笑呵呵地拿出一两碎银子和一把铜钱: “秦娘子,你给的钱还剩这么多呢。 这一份鸡汤豆腐卷,是卖烧鸡的许记送的。这一碗酸笋,是卖过桥米线的黄娘子送的。这一袋笋干……” 这里的人,还真是挺厚道的。 秦孟真常常让梁婆子去长乐街上的店铺买些熟食之类。 人家见她买的多了,或者去的次数多了,就会送上一些佐餐的小菜,或者是独具特色的小吃。这其实也是一种揽客的手段,但对秦孟真这种性格单纯的吃货来说,就非常暖心了。 秦孟真不由得想到,自己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稍稍回馈一下这里的人呢? 她拿起鸡汤豆腐卷儿,一边细细地咀嚼着,品味着那份鲜香,一边陷入了沉思。 鸡汤豆腐卷儿迅速下了肚,秦孟真也迅速想出了主意。干脆,给热情的本地人,留下一两样美味的小吃! 这都能想出来,我可真是个天才! 秦孟真喜滋滋地夸了自己一顿,笑得简直就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 识海之中的拇指小人儿秦娇娘,也感受到了秦孟真的喜悦,以及在此之前,单独对着那幅绢布时候,秦孟真的情绪波动。 拇指小人儿秦娇娘默默地决定了,等到最后需要分别的时候,就将这个旧绢布,当做临别礼物送给秦孟真。 秦孟真却不知委托人正在一旁偷偷地感动呢,她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吃上。 陈记的酱肘子色浓味厚,酥烂香醇,明明看起来五花三层的,吃起来却一丁点儿都不腻。 秦孟真什么都不就,都可以直接吃掉半只。 如果再配点米饭,干掉一整只,也是一瞬间的事儿。 摸了摸仿佛无底洞一般的肚子,秦孟真意犹未尽地把手伸向了许记烧鸡。 第27章 山羊胡子 许记烧鸡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秘方,外皮金黄,内里莹白,香气透骨,肉酥骨烂,每一块儿肉都滋味儿十足。 梁婆子不是头一回看秦孟真吃东西了,但依然被她身上自相矛盾的优雅仪态和恐怖速度惊呆了。两人相处到现在,梁婆子自觉跟秦孟真也算比较熟悉了,忍不住出言劝道: “秦娘子,你要不要喝点汤润润嗓子?吃得这么猛,这胃口受得住么?” 秦孟真微笑着点点头: “我没事,你放心。” 一边说,一边继续风卷残云。 小方桌原本摆得满满登登,此时,梁婆子眼见桌面上的东西一样接一样迅速地消失不见,忍不住目瞪口呆了半晌,方才后知后觉地想道: 这秦娘子的胃口,怎地这样大?怪不得会跟陈秀才和离呢…… 这样大的饭量,怕是连秀才家都养活不起! 秦孟真吃完了一桌子美味,再次拍了拍无底洞一般的胃,唔,虽然好像还是没完全吃饱,但这回感觉舒坦多了! 梁婆子已经吓到开始狂想了,她盯着秦孟真依然平平坦坦的肚子,深深地感到不可思议:那么多的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 梁婆子胡思乱想之下,脸色便有些发白,忍不住往秦孟真脸上看了一眼,有红似白,不像僵尸…… 又偷偷往地上瞄了瞄,有影子、影子也很凝实,也没有飘在半空不贴地…… 这秦娘子,大概就是天生饭量大如牛!毕竟人家力气也大呀!之前搬运那些家具的时候,都没用自己帮忙。 梁婆子成功地安慰到了自己,如释重负地拍了拍心口,舒出一口长气。 秦孟真知道,自己大概是吓到她了,温温柔柔地笑道: “梁嫂子,你可莫要笑话我。 我打小儿就饭量大,而且小时候,家里的日子有些紧,一直吃不饱。当初在陈家的时候,人家也嫌弃我吃得多。 现在,我既然自己顶门立户过日子了,就想好好补一补,别亏待我这肠胃。” 秦孟真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抹难得的羞涩来。 梁婆子闻言,便彻底放下了心。 想想也是,谁穷日子过得多了,等到手头有了银钱,不先吃点好的、穿点好的? 别说这秦娘子,别的方面似乎都不大在意,唯独就在这“吃”字上头,十分讲究,差一点儿都不乐意。 梁婆子越想便越是安心,再想到秦孟真给的丰厚工钱,顿时消了所有的顾虑,开开心心地收拾桌上的杯盘碗盏去了。 等她一转过身,秦孟真就悄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唉,自己有点儿得意忘形了,以后还应该多注意些才是。 说好不要太过引人注目的! 不过,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秦孟真的自省,素来不会超过三秒。 这一回也不例外。 秦孟真让“以后要更加低调、更加不引人瞩目”在这个念头,在心头浮现了一瞬,就把它抛到了脑后。 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束,带上了用新纺车和新织布机做出来的几种样品,去了街上最大的一家绸缎庄锦园春。 昨天秦孟真就来过一趟锦园春,还见到了他们的二掌柜,简单聊了聊棉纱、丝线和布料的话题。 今儿个,秦孟真就是来继续撒鱼饵的。 锦园春的二掌柜姓顾,是个身材干干瘦瘦的中年人。头发稀疏,一把山羊胡子倒是颇为浓密,也打理得十分精心。 顾掌柜发髻上插着一根青玉簪,身上穿着一身赭石色底织金福寿团花图案的绸缎长衫,手里拿着一把紫砂壶,脸上带着生意人的热情笑容,亲切地招呼秦孟真: “秦娘子,稀客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秦孟真浅笑道:“顾掌柜客气了。我今儿个带了些样品来,你老给品鉴品鉴。” 秦孟真将她带来的几种样品往柜台上一摆,顾掌柜忍不住便眯起了眼睛,凑近了细看。 这棉纱与丝线,都比店里往日收购来的,要细上少许,但这成色,却是丝毫不差。 而那布料,光滑、轻盈、色泽柔润均匀,质量相当过硬啊! 顾掌柜反复翻看了样品,满意地说道: “这样品都是上品。秦娘子可是要在鄙店寄卖? 这布料,倒是可以在数目上放宽一点儿要求,可这棉纱和丝线么,就这么一点点量,也没法子算钱呀。” 秦孟真笑道: “顾掌柜,您知道这些样品,生产出来用了多少时辰么?” 顾掌柜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了些,声音也略微高扬了几分: “呵呵,秦娘子莫非还要考一考老朽? 拿我们锦园春的熟手织工为例,要纺出来这些丝线与棉纱,至少需要半个时辰。要织出来这样一块布料,至少需要三个时辰。 不过,我们东家收购丝、棉、布料,都是看品质定档次,看数量算价钱的。甭管你手快手慢、用时多少,可都不与价钱相干。” 秦孟真的笑脸,顿时灿烂明媚起来,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掌柜的既然这样说,那我便放心了。 我从八岁起,便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种过田、养过猪、上过灶、洗过衣裳,但唯独这纺纱织布,却是这几天新学的。 我这样一个生手,纺出来这么些丝线,这一项和这一项加起来,拢共只用了一刻钟。 而这一块布,我把它织出来,只用了一个时辰。 顾掌柜想不想知道,我为何能有这样的速度?” 顾掌柜不喜秦孟真故弄玄虚,但他的好奇心确实被撩拨起来了。 这种事情,真假一试便知。秦孟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兴趣一浓厚,顾掌柜便往前略探了探身子: “秦娘子,可是想在我们锦园春的工坊里找个活儿做?” 秦孟真摇摇头: “非也。我之前说过了,我是这几天刚刚开始学纺纱织布的新手。可是我却能有这样高的效率。这不是我的本事,而是我用的纺车和织机的功劳。” “纺车和织机?” 顾掌柜眉头紧锁,这秦娘子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东家前些日子捎信回来,说是在江南地区看到一种新式纺车,能稍稍提升一些纺纱的速度。莫非这消息泄露了? 第28章 跟上她 秦孟真才不管他脑补了什么,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手上这纺车与织机,是我呕心沥血研究出来的。 一开始,本来是想自己用。后来我觉得,我手持这样的利器,何必自己去亲自纺纱织布呢?倒不如卖给需要的人。 咱们长安县虽然不大,老字号与新开业的绸缎庄,却有足足八家。我相信这么多生意人里面,必然有人懂得我这两样工具的价值。 我多方打听,听说咱们锦园春,是最讲诚信、行事最为公道、商誉最优的一家。 所以,我便来找顾掌柜寻求合作了。 主要是我也懒得折腾。 若是顾掌柜做得了这个主,我便直接将这纺车和织机的图纸卖与你们。若是顾掌柜做不得这个主,需要与东家商量,我也可以等你三天。 两样图纸,我只收你一千两。 这个价格很是实在,顾掌柜也不用考虑还价。” 顾掌柜看着秦孟真优雅大方地侃侃而谈,目光灵活而清澈,心底已是信了八成。她谈起一千两银子,就仿佛一两银子一般泰然自若,更是让顾掌柜不敢小觑。 一千两银子对于一般百姓人家,虽然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但凭顾掌柜的权限,他还真做得了这个主。 锦园春每次大规模进货出货,不都得几千两银子打底? 可是,没见到那纺车与织机的实物,也没见过那图纸,自己若是直接就这样答应下来,万一这事儿真的是个坑,那这一千两,可都得自己填上。 亏钱固然恼火,更恼火的,怕是还会让东家质疑自己的本事。 顾掌柜提出: “可否让我看看实物?” 秦孟真笑道: “按说这个要求呢,我本不该拒绝。 只是咱们在商言商。 我这新工具,改进的部分非常巧妙,一般人绝对料想不到。 但看过了实物,想要仿制,却也不是太难。 万一我们最终没有合作成,我这新机子的奥秘却被你们看去了,我这损失谁来承担? 虽然我信得过顾掌柜的人品,但万一,贵东家的想法跟您老不同呢? 不过,若是不让顾掌柜你验货,就让你掏银子出来,还是一千两这样大的数目,也未免太不合情理。 所以,我有个提议。 我虽然不能让你直接看到图纸和实物,但我可以让你看到效果。 顾掌柜可以从贵店带上一些随机选择的材料,跟我去验货。 我就用您提供的材料,现场给您纺成纱、织成布,让您现场检验我用的时间和成品的质量,您看这个办法如何?” 顾掌柜闻言沉思起来,秦孟真也不催他。 这个法子确实不错。 毕竟即便这秦娘子不是新手,她也不可能比锦园春的织工快出那么多。只是,如果这机器这样容易仿制,那一千两的价格,是不是有些高了? 顾掌柜一下一下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没多大会儿功夫,就不小心扯落了几根下来,疼得他脸皮抽了抽,紧接着便迅速回过神来: “秦娘子,你的法子的确不错。只是这事儿事关重大,我还得再跟东家再商量一下。不知秦娘子家住何处?若是东家也觉得合适,明个儿老朽与东家一同上门拜访可好?” 秦孟真笑了笑道: “好说,好说。我就住在长乐街后身的甜水巷第二个拐角那一片,漆黑木门,院门口儿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的便是。” 顾掌柜热情洋溢地亲自将秦孟真送到了锦园春的店铺外头,目送着秦孟真的背影走远了,脸上的笑意才落下。 他转过身,招招手喊过来一个心腹伙计: “小三子,你去,跟上她!看看她住在哪儿就回来,注意别打草惊蛇。” 小三子身材瘦瘦弱弱的,脸也挺嫩,看着至多十二三,其实已经十六了。 他点点头,远远地缀着秦孟真,就跟了上去。 装死了好久的系统,悄悄地发出一阵示警提示音:“滴滴、滴滴,宿主请注意,有人跟踪。” 秦孟真好气又好笑:“二货,怎么不装死了?” 系统:“请宿主端正态度。我是后悔药系统,编号bt2587,不是二货系统。” 秦孟真忍不住偷笑。嘿嘿,bt2587! 你说你这编号,还好意思说你不是二货系统? 不过,系统这么久一直不出声儿,怎么叫它都不敢出来,秦孟真也是隐隐约约有几分惦念的,就没舍得继续跟它斗嘴。 秦孟真既然得了提示,当然得有所表示。 于是,她歪了歪嘴角、偷笑了下,走到最近的一家馄饨摊子边儿上,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拿着把小勺子,慢悠悠地吃上了。 小伙计不远不近地跟着,望着秦孟真悠闲自在地坐在那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馄饨的模样,明明动作毫不夸张,还莫名地好看…… 但却不知为什么,光看着她吃的样子,就让人觉得那一碗馄饨,特别的香。仿佛她不是在喝馄饨,而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小伙计馋得嘴里的口水都快淌出来了。他狠狠地吸溜一下,极力忍住了坐下来也吃上一碗的冲动。 他必须得优先完成任务,不然,回头没法子跟顾掌柜交差啊! 小伙计不知道的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秦孟真一路走,一路吃,遇见什么好吃的,都停下来看一看,闻一闻,尝一尝。 有些就在店里或者摊位上吃了,有些尝了两口,就买上一大包。一会儿走得不紧不慢,仿佛在自家花园子里散步;一会儿又仿佛一阵风似的,走得嗖嗖地快,错眼不见就没影儿了。 小伙子使出浑身解数,一开始还躲躲藏藏地避让着行人,后来干脆连躲都不躲了,就紧紧地跟在秦孟真身后不远的地方,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把这女子跟丢了。 秦孟真饶了足足半座城,连吃带玩,欢快又尽兴,最终总算是到了家。 她收获满满,手上拿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扎着细麻绳的油纸包,背上还背了个细竹篾编的背篓,里面也装满了她买来的各色小吃。 第29章 不情之请 可怜的小伙计,一路战战兢兢地跟着秦孟真,逛了好半天的街。 一路看着她一样一样地从街头吃到街尾,从这条街吃到那条街,还甭管什么好吃的、都要细嚼慢咽地吃上一份儿…… 真是遭受着从身体到灵魂的双重折磨! 反观自己,腿儿都快溜细了! 倒是不口渴,因为一直在咽口水! 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敢坐下来吃点什么!因为一来怕跟丢了,二来嫌贵! 眼看着秦孟真总算敲开了一家院子的门,他匆匆忙忙记下位置,就忍不住一阵腿软,就地坐了下来。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他还得赶紧回去给掌柜的报信呢! 小伙计回了店里,发现除了掌柜,少东家竟然也来了。顾掌柜忍不住皱了皱眉:“小三子,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就让你办这么点事儿,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言下之意,有些怀疑他借机跑出去玩了。 小伙计急忙叫屈: “掌柜的,今天那女的,那真不是一般人哪!逛了一下午的街,一路上就是逛、吃,逛、吃,逛、吃,我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看着她足足吃掉了差不多六两银子的东西!人家还大包小包地买了好多,带回家去了!” “……” 顾掌柜和锦园春的少东家都无语了。 他们在这郑重其事如临大敌的,人家秦娘子竟然乐呵呵地逛街去了!这心也太大了! 不过,这么看来,她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少东家是个急性子,又实在对秦孟真有几分好奇,当晚,顾掌柜就带着少东家,拿了些店里独有的材料,买了两样伴手礼,去找秦孟真了。 梁婆子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正准备回去呢。 一看门口来了两个衣着华贵的男人,顿时不淡定了,满脸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听说是找秦娘子的,她不由得心下狐疑,忍不住东想西想起来。 梁婆子这边正迟疑着要不要放他们进来,那边秦孟真听到动静,出来一看,顿时便笑了: “顾掌柜,你老这么快就考虑好了?” 顾掌柜手上满满登登地,一只手拿着伴手礼,一只手拿着需要用到的材料,腾不出空来捋他的山羊胡子了,不由得浑身上下都觉着不自在。 正在暗暗后悔没带个小伙计一块儿过来,一听见秦孟真这话,立马带点鼻音哼道: “秦娘子,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秦孟真笑了笑,二货系统不装死了,她现在心情很好,自然不会跟来送钱的财神爷计较: “是我失礼了。二位请进。” 一见梁婆子正在担心地看着自己,秦孟真顿时明白了她想到哪里去了,便笑着对她说道: “梁嫂子,这位是锦园春的顾掌柜。我今儿个白天跟顾掌柜谈了一笔生意。只是没想到,两位客人会这个时候到,今儿个怕是得劳烦你晚些回家了。” 梁婆子听了这话,种种不安顿时不翼而飞,心下大定:“秦娘子客气了!” 说完,对两位客人施了一礼,便匆匆退下了,手脚麻利地捅开了灶间的小茶炉,开始烧水烹茶。 秦孟真将两位客人引到客厅坐下,顾掌柜递过礼物和材料,将秦孟真和少东家彼此做了个简单介绍,接下来就要开始谈正事了。 秦孟真也爽快,等梁婆子把茶水端了上来,就让两位客人且先坐着喝茶,并且摆出来一个沙漏给他们看时间,自己拿着材料进了里间。 两人隔着一道门帘,听到纺车和织机的嗡嗡声,顿时觉得心痒难耐。想要凑上去看看那纺车和织机的模样,却又不好意思做出偷窥的事情来。 两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好不容易才借着喝茶,暂且保持住了风度。 好在,只过了不到一刻钟,秦孟真就笑意盈盈地拿着成品出来了。 少东家和顾掌柜一见秦孟真手上的东西,顿时都移不开眼了,两人忍不住激动,“嗖”地一下站起身来。 他们认真地反复检查了一遍,果然是新织出来的布料。 而且这丝线,确定无疑就是他们锦园春独有的。这月月初,刚从江南捎过来少少一部分,还没有摆上柜台售卖过呢! 想必秦孟真是没有办法在这上面作假的。 秦孟真笑道:“两位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秦娘子果然信人也!” 两人心头火热,要是让锦园春的织工都用上这样的机子,那些小作坊如何再与锦园春相争?便是此时与锦园春竞争激烈的何家、宁家,怕是也要被自家远远地抛在身后了。 锦园春的将来,不说一枝独秀,至少可以独占鳌头! 少东家和顾掌柜都觉得满意得不得了,心头火热,甚至连还价都省了。 秦孟真见这两人应得痛快,便也干脆利落地拿出了图纸,放在一个精美的锦盒里装着,摆在两人面前: “咱们这就立下契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何?” “如此甚好。” 秦孟真拿出早就预备好的笔墨,顾掌柜开始奋笔疾书写契书,少东家拿了银票出来,双手递给了秦孟真。 秦孟真扫了一眼票面的金额,又看了一下出票行,数了下数目,便将银票收了起来。 少东家已经打开了锦盒,拿出图纸开始看。 越看脸色越是精彩,最终难掩激动:“原来如此!果然巧妙!” 那边顾掌柜已经写好了契书,吹干了字迹,秦孟真看了看,契书写得公平合理,没有什么毛病,两人便都签了字,按了手印。 秦孟真笑道:“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两位成全。” 顾掌柜疑心秦孟真要坐地起价,脸色微微一变,却听得少东家爽快地应道:“秦娘子说说看,若是做得到的,小生一定鼎力相助!” 秦孟真笑道:“这件交易,我希望两位能保守秘密。我不久前刚刚与夫君和离,独居在此,不欲张扬。若是这桩交易传扬出去,多少总会遇到一些麻烦事。” 少东家点了点头:“好说,好说。秦娘子你放心。这事儿就我和老顾两个人知道,秦娘子既然不想说出去,我自然不会外传,老顾的嘴也严实着呢!” 第30章 想方设法省钱 顾掌柜忙跟着连连点头,一脸诚恳:“那是。只要秦娘子不说,我跟少东家都不会外传。” 秦孟真笑道:“那就好。天色也不早了,两位这便请回。” 竟是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点被下了面子。 但一想到,秦孟真毕竟是个刚刚和离不久的独居妇人,便又觉得,这样的态度,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刚刚他们敲门进来的时候,周围有不少邻居也都看到了。若是天黑透了,他们才离开,怕是会招惹出不少难听的闲话来。 少东家仿佛捧着宝贝一般,亲自拿着装图纸的锦盒,笑得合不拢嘴。顾掌柜也笑得满脸褶子,一边拿起了秦孟真刚刚织出来的布料,一边珍而重之地带上了刚刚签好的契书。 两人向秦孟真点了点头致意,便心情愉悦地告辞了。 梁婆子也在两人离开之后,拿了秦孟真给的赏钱,乐颠颠地回了家。 她知道,秦孟真这回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好像是卖了个什么图什么画的……真看不出来,这秦娘子,竟然还识文断字,能写会画的呢! 梁婆子也是个嘴巴牢靠的。 既不爱在秦孟真面前搬弄是非,也不会对家里人说主家的是非。 尤其是最近,秦孟真不止给了她工钱,还时不时地因为某件差事办得好,经常给她一些赏钱,她对秦孟真,便愈发忠心耿耿了。 秦孟真看着梁婆子出了门,便把大门的门闩,从里面闩好。 又再次检查了一遍院墙周边的那些小小的陷坑,重新加固了一下个别松动的竹签子,换了几个角度、摆好了老鼠夹子,就回屋打坐去了。 那顾掌柜和少东家,若真的如同他们表现出来的那般厚道,今夜这些陷阱,便不会被触动。若是他们当中,有人起了歹心,那正好可以再收割一波赎金。 秦孟真美滋滋地翘着嘴角,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便安心地将双腿盘成麻花,开始打坐了。 委托人秦娇娘自打八岁起,便一直在继母手下讨生活。 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要做许多体力活儿。甚至要大冬天的去漂着冰块的溪水里头,洗全家人的衣裳…… 这样一副身子骨,要承载秦孟真的“意识投影”,其实是很有几分吃力的。 所以,秦孟真每天都需要吃掉很多营养丰富的食物,同时还必须坚持打坐,不能松懈。 这个小世界,虽然大体上类似于平平常常的古代农耕文明,其实还是有灵气存在的。只是这里的灵气非常稀薄。聊胜于无而已。 这里稀薄的灵气,虽然不够修仙问道,但用来滋润委托人的身体,使之能够承受住秦孟真的意识投影,甚至进行一些消耗很大的活动,还是可以胜任的。 除了强化秦娇娘的身体,秦孟真也一直在用识海,滋润秦娇娘的那一缕灵识。 这样,等秦孟真回到主神空间的时候,将这一缕灵识送回到委托人秦娇娘的神魂之中,后者获得的好处,便足以抵消付出魂石的损失。 讲真,除了对魂石势在必得,“收费”颇为高昂之外,秦孟真绝对是个十分喜欢替委托人考虑的任务者。 bt2587对这一点深有体会。 所以,每当遇到那种有资格开启紧急通道的委托人,bt2587都会争先恐后地替秦孟真把任务接下来。 能走紧急任务通道的委托人,往往都是些惨到不能再惨的小可怜,却也往往各有各的问题。 因此,一开始的时候,秦孟真没少被坑,bt2587也没少挨秦孟真收拾。 后来,它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装死。 等过一段时间,秦孟真的怒气平息了,它再冒出来卖个萌、撒个娇,宿主和系统的关系,就又变得无比和谐了。 秦孟真当然知道bt2587这点小心思,但她并不介意。 从主神空间到小世界中流浪,对时间的感受,其实是很有几分混乱的。 有些时候,秦孟真觉得自己的心态,就像是个活了成千上万年的老妖怪。而另外一些时候,秦孟真又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初生的婴儿一般纯粹。 她在一个个小世界之中做任务,做完任务回到主神空间休养,但这一回又一回从生到死的经历,到底还是给她造成了一些影响。 这个时候,bt2587的存在,就真的很重要了。 虽然秦孟真从来没有承认过,但bt2587的地位,其实就像是独居的老人养的那只猫。 一直无怨无悔地陪伴着她,度过一重又一重,孤独寂寞的漫长岁月。 秦孟真一夜好眠。 并没有不识趣的毛贼来送银子。看来,这锦园春的信誉还是挺靠谱的。人家的生意能做这么大,确实有其道理。 秦孟真醒了以后,只用井水简单地洗了把脸,就开始筹划秦虎子的亲事。 只要把秦虎子安排明白了,她就可以按计划远走他乡,换个地方生活。彻底实现委托人念念不忘的心愿。 事涉秦虎子,还是问问当事人的想法比较好。 秦孟真带了两包瓜子,到长乐街上逛了逛,最终来到了南城的车马行,雇了一辆青布驴车和一个车夫,定了三天。 她坐上驴车,就晃晃悠悠地回了秦家村。 来开门的是秦金宝,委托人对这个弟弟没有什么执念,所以秦孟真对他也并不关注。见来开门的是他,便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紧接着便进了屋。 秦老抠儿和小程氏正在算账。 因为前段时间把张氏的嫁妆给了出去,还给了秦孟真三十两银子,秦老抠儿事后,日日心疼,天天晚上睡不着觉。 过后,程氏又来闹过两次,还放话说,陈秀才已经准备要去府城赶考了。等陈秀才中了举人功名回来,就要狠狠地报复秦家。 秦老抠儿又气、又怕、又心疼银子、又不愿意落面子,一股急火上来,嘴角起了好多大泡,差点病倒。 小程氏私底下偷偷塞给了程氏十两银子,算是暂时安抚住了她。 两口子现在,都在想方设法地从各个方面省钱。 第31章 送瘟神 秦家人口不少,头一项被精简的,就是伙食费。 平日里,每天早餐喝的豆浆,晚饭吃的豆腐,都不舍得买了。豆浆改成了清亮亮能照见人影子的稀粥。豆腐改成了长了白毛的芥菜疙瘩。 从前一旬便可以吃上两三回的五花肉,更是再也不买了。改成了每个月吃两回剔得精光的大骨头。毕竟大骨头可比五花肉便宜太多了。 大骨头砸开,炖在菜汤里,还能借到点儿肉味儿。 第二项被精简的就是衣裳。 原本遇到逢年过节之类的日子,小程氏只要在秦老抠儿面前撒个娇,就可以买块染色鲜艳的细棉布,给自己和两个女儿,添上一两件新衣裳。 若是赶上县里的绸缎庄,低价处置被水淹、雨淋、虫蛀的陈货的时候,或是处理那些一尺半尺的碎布头的时候,小程氏还可以挑上一些绸布回来。 经过一番精心剪裁,给自己和两个亲女儿,做上几身出门见客、走亲访友的时候才舍得穿的好衣裳。 这回,给秦贵田“治病”花了不少钱,后来赔给秦孟真姐弟的张氏嫁妆和办婚事的银子,又花了不少。 秦老抠儿再看向小程氏的时候,一双眼睛,就总忍不住嗖嗖冒绿光,老想着从她这里,找补些银钱回去。 小程氏深谙秦老抠儿的心理,早早就把自己和两个闺女的好衣裳,都深深地藏进了箱笼里,重新穿起了粗葛布衣裙。甚至还往一些关键处,打了好些个补丁,生怕碍了秦老抠儿的眼。 但秦老抠儿依然把过年做新衣裳的银子给裁撤了,说让小程氏从旧衣衫里,挑几件没怎么上过身的,给两个闺女改出来两件,自己就胡乱对付一下,忍一忍! 把个小程氏给气得半死,差点没吐血。 但她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把这一口吞不得、吐不得的郁气,生生忍下了。 毕竟这会儿子,秦老抠儿刚刚被那个抢钱的孽女给搜刮过一回,一时半会儿的,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也正常。 这会儿离过年还早哩,她枕头风慢慢地吹着,天长日久的,不怕他不改主意。 两口子各怀心思,在那一项一项地对账,琢磨着还能从哪里,省下些能精简的开支。 听到一阵有些陌生的脚步声走进,一抬头,就看到那个阴魂不散的死丫头,竟然又出现了! 小程氏见了秦孟真笑意盈盈的脸,手底下直接就拨错了一个数字。 秦老抠儿也有些哆嗦,牙关都在打颤。他一边琢磨着秦孟真为啥又来了?莫非又是来要银钱的?一边偷眼去看秦孟真的影子,疑惑她咋就不怕这明晃晃的大太阳呢? 秦孟真扫了一眼两人面前堆着的账本和算盘,便知道,秦老抠儿一准正在想方设法地抠钱。她无意吓唬秦老抠儿,便直截了当地道明来意: “爹爹,虎子这个岁数,也该说亲了。不知爹爹是怎么打算的?” “你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当然。虎子的事儿办完了,我就可以走了。” 秦孟真说的走了,是指离开长安县。秦老抠儿却不由自主地理解成了另外一种含义。顿时打了鸡血一般两眼放光: “娇儿,你莫要挂心!这事儿爹爹一准给你办妥当了!爹爹马上去打听,今年一定给虎子说个好媳妇儿!” “爹爹,你且别忙,这事儿本来就急不得,须得慢慢察访才好。再一个,咱们还得问问虎子自己的想法呢。” “他能有啥想法?这事儿我说了就算!婚姻大事,哪里有他一个小孩伢子插嘴的份儿!” “理是这么个理。可这日子,到底还是人家小两口自己过的。我觉着还是得先问问虎子的想法才妥当。要不然,万一你这边给虎子说了个四角俱全的媳妇儿,但虎子偏生跟她过不到一块儿去,这不是坑害了人家的好姑娘吗?” “呃……你说得对!是爹爹孟浪了。你且安心,爹爹这就去问!” “爹爹,你先别忙。”秦孟真一边说,一边拉住了秦老抠儿的袖子,拦住了他,“虎子前头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你不先把他们的事儿办了吗?” “不用不用!他哥哥姐姐等得起!他哥哥姐姐的事儿,让他们的亲娘去张罗就行了。虎子的事儿必须先办!” 秦老抠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竟然挣脱了秦孟真的手,急匆匆地去找秦虎子了。 秦孟真笑着目送秦老抠儿的背影走远了,便把目光转向了小程氏。 小程氏脸色有几分青白,嘴唇咬的紧紧地。 她心知肚明秦老抠儿为啥是这么个反应,甚至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但听了秦老抠儿这话,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 这种隐隐约约的酸涩感,算是怎么回事儿? 若是给秦虎子说了亲,就能让这个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的“秦娇娘”哪里凉快滚到哪里去,这不明明是一件好事吗? 为什么这种明摆着的好事儿,还让自己这样抵触? 小程氏都快把手掌心给掐破了,依然平息不了心底的愤怒和难过。 但让她直接跟秦孟真对上,她又不敢。 此前她曾经偷偷去过一趟莲湖山,去求那山顶道观里的道士出手降妖捉鬼。 结果,人家一听她的描述,都觉得这事儿太过棘手。她几乎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唾沫星子费了一箩筐,却谁也不肯来。 她的私房钱本来就不算太多,也不舍得全都扔在这么个事儿上头,无可奈何地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回来了。 这事儿,让小程氏对秦孟真更为忌惮。此时便有些埋怨上了秦老抠儿——谁让他自己个儿跑得那么块,却把自己一个人扔下面对这个怪物? 正想着,秦孟真突然龇牙对她一笑,笑得她手底下又抖了一下,算盘珠子彻底乱了。 好在秦老抠儿很快就把秦虎子给带了过来,解了小程氏的困境。 “娇儿,你弟来了,有啥话你亲自问他!这小犟种,还跟我赌气呢!我寻思,要不还是让他直接跟你说……” 第32章 搬回来住 秦老抠儿的声音,一开始很是高亢。也不知怎地,一触及到秦孟真的目光,他的嗓门儿就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就没了。 秦虎子本来还在拧巴,见了秦孟真,一身炸起的毛儿,也顺溜了许多。脸上虽然还有几分别扭,但那通红的耳朵尖儿,早已暴露了他极力掩盖着的羞涩: “姐,你好好地过你的日子得了!哪儿来那么多闲工夫,操心我成亲不成亲?” 秦孟真摸了摸秦虎子的头: “咱娘当初最惦记的人就是你。不把你安置明白了,我也放心不下。” 秦老抠儿一听这话,立马跟着帮腔: “虎子,你姐不会害你的。你有啥想法,都跟你姐好好说,别耍小孩子脾气!” 秦老抠儿一边说着,一边扯了扯小程氏。 俩人自动自觉地避到了隔壁,将这一间屋子,留给了姐弟俩,说些知心话。 秦孟真扫了一眼面前的半大少年,温温柔柔地笑道: “按说,你现在还小呢。现在就考虑成亲的事儿,确实太早了点儿。这事儿啊,是姐太心急了。” 正躲在隔壁听墙根儿的秦老抠儿和小程氏,一听这话,就有些急眼了:“这瘟神怎地想起一出是一出?这么快就又改主意了?” 好在,还没等他们叫出声来,就听到秦孟真又说: “只是,这好姑娘也不等人啊。 你若是不早点看准了、定下来,等到你年纪合适了再开始挑,好姑娘早都被抢光了。至于那些还没定下来的,只怕都是些歪瓜裂枣。 咱娘去得早,我少不得要替你操这个心。” 秦老抠儿长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低声抱怨秦虎子:“这傻小子,差点误了我的大事!”小程氏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是这“秦娇娘”再在秦家折腾个四年五年的,秦老抠儿这些年,攒下来的这点家底儿,还不得都被她掏空了呀?! 到时候自己的四个孩子,还有年纪最小的金宝,难道要喝西北风去? 秦孟真又嘱咐了秦虎子几句,便饶过了他,把最难啃的骨头,交给了秦老抠儿和小程氏: “给虎子找媳妇儿,我寻思着,得有这么几条。” “家里人口可以多,但闺女必须得金贵。 一家人的性情,要温和宽厚。但得有本事,也得心齐、抱团儿……” 秦孟真每多说一条,秦老抠儿的眉毛,就多皱紧一分。 小程氏简直要气死了,这死丫头,这是给你弟娶媳妇儿,还是给皇上选妃呢?人家皇上选秀女,都没你这么多说道! 偏偏她只敢在心里嘀咕,却万万不敢说出口,一张脸憋得红中带紫,很是气闷。 秦孟真也不理她,最后跟秦老抠儿总结了一句: “爹爹,您这儿子也不少,以后若是再努努力,还能再多生几个。若是有条件合适的,让虎子名义上娶媳妇儿,实际上住到岳父家去,给人家做养老女婿都成! 名分上的事儿,咱们不能不讲。 但实际上的事儿,占点便宜、吃点亏,其实都无所谓! 只是这人家,务必得对虎子好!” 听了这些条件,小程氏忍不住翻白眼,暗暗吐槽秦老抠儿: “瞅瞅你的好闺女,这防着谁呢?” 秦老抠儿自然也听出来了这层含义,颇有几分不好过: “娇儿,你就这样不放心你爹?” 秦孟真也不耐烦兜圈子,直截了当地照着秦老抠儿脸上,就丝毫不留情面地怼了回去: “爹爹,你拍拍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这事儿,到底该怪谁? 自打程氏进了门,我们姐弟两个,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我不信你心里真的一点儿数都没有!现如今,我也没让你怎么着你的小娇妻,对不对? 只不过是要你给虎子定下一门好亲事,找个能照看他、能给他撑腰的好岳家,这过分吗?” 秦老抠儿沉默了。 小程氏快要气死了,张开嘴就要反驳,结果,一触到秦孟真笑意盈盈、甚至还微微带点鼓励的目光,想好的话,就都被吓了回去。 话到舌尖偏偏说不出来,憋得这个难受,脸都绿了。 秦孟真撇过头不理她,看向秦老抠儿: “爹爹,这件事若是办妥了,我保证再不到你面前来碍眼。若是办不成,或者办得不如人意……”秦孟真故意留了一点空,笑得格外甜美:“那我就搬回家里来住。” 秦老抠儿和小程氏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跟自己一样的想法:“这可不行!万万不能让她搬回来!” 小程氏忙接过话头: “娇儿,你放心,我和你爹都会尽力的!我们一定尽早帮虎子定下一门好亲事,而且一准得你们两个都点了头才算!” 说完了这话,小程氏便懊恼得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忍不住抬起手就轻轻地抽了自己两巴掌:“老实儿眯着多好?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就凭她提的那些条件,这得上哪儿找去啊? 而且,万一这丫头要是故意跟自己作对,死活不点头,自己就算把腿都跑断了,嘴皮子都磨薄了,不也拦不住她搬回来住么? 小程氏深感自己一遇见这灾星,就会不由自主地乱了方寸,不知已经犯下多少错误了。说不定,这死丫头还在偷偷地看她的笑话! 唉!有她在,哪里还有自己和孩子们下脚的地界哟! 秦老抠儿安抚地拍了拍小程氏的手,示意她不必忧心,转而对秦孟真说道: “娇儿,你且放心。爹爹答允你的事,什么时候食言过?” 小程式只觉得头痛。 别看秦老抠儿说得这样慷慨,其实到时候,一家一家去跑腿的,不还都是自己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后娘? 正当小程氏头痛不已的时候,小程氏的族姐、陈秀才的娘亲程氏,也在为自己的儿子忧心忡忡: “杏儿,不如你就跟着表哥一起去! 反正府城也不远。不然,你表哥身边无人照看,我实在是不放心哪!” “姨妈!” 冯月娥红了眼圈儿,嗓音也有些哽咽。她是不是错怪姨妈了?其实,姨妈还是愿意她跟表哥在一起的? 第33章 你的命值多少钱 陈秀才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娘,还是让杏儿留下来!不然家里只有你跟几个孩子,万一遇到点啥事儿,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我还怎么安心考试?” “娘在家能有什么事儿?几个孩子也都是懂事儿的。你若是实在不放心,大不了让你姐姐回来住几天。 让杏儿陪着你,也好照顾你的饮食起居。省得你在外头人生地不熟的,还得为这些个琐事烦心。娘在家里,也忍不住要牵肠挂肚。” 母子两个正说到动情处,就听得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这个时辰,来的会是谁呢? 作为家里唯一的成年男人,陈秀才一脸疑惑地去开了门,结果就见到秦孟真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口。 陈秀才楞了一下,待要推门将秦梦真关在门外,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已经迈进门来一只脚。 陈秀才很是生气,大声斥责道: “秦氏,你不是死活要跟我和离么?怎么?这是在外头活不下去了?又厚着脸皮回来,求我收留你么?” 程氏和冯月娥听到动静,都急匆匆地赶来助阵: “秦氏,你这恶毒无耻的妇人!快从我家滚出去!阿杰,你若是敢心慈面软,收留秦氏,就别再认我这个娘!” “秦氏,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伤害了我表哥,现在又要回头求我表哥原谅吗?” 秦孟真一开始还笑着看他们骂人,准备等他们骂累了再开口,没想到几个人都中气十足,骂起人来没完没了。 秦孟真觉着,可能是分开太久,他们已经选择性地忘了自己的风格了。 于是,不动声色地徒手劈开了一张椅子。 正在你一句、我一句,滔滔不绝地数落秦孟真的三个人,仿佛突然被人捏住了脖子一般,明明都张大了嘴,却个个安静如鸡。 秦孟真拍了拍手上的木头碎屑,不屑道:“你们说完了没有?” 过了半晌,陈秀才艰难地点了点头:“秦氏,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千万莫要伤人啊!”陈秀才已经拿定了主意,今年要去府城赶考。 若是言语冲突起来,被秦孟真打了一顿,错过了考期,自己多冤枉啊!而且这些年的努力,岂不就白费了! 若是错过这一期,就只能三年后再赴考场。可是三年这样漫长,谁知道中间,会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 要知道,这世间事,从来都如棋局。有时一招走错,便会满盘皆输。 夜长梦多,不得不防啊! 秦孟真看懂了陈秀才的意思,对他的表现也很满意:“不错,是个聪明人。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好说话,不累。” 听着这话,陈秀才很有几分不祥的预感。刚想劝说程氏与冯月娥回避一下,留下他自己跟秦孟真谈,就听秦孟真已经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我今儿个,是来收债的。” 冯月娥一脸疑惑:“可是我们也不欠你什么呀!” 秦孟真笑道:“这里的事儿,你多半不知道。不过,你也可以听听。” 秦孟真用杀气腾腾的目光,一一审视地扫过陈秀才和程氏: “你们两位,到底欠我多少,你们不会心里头没数?” 事实上,秦孟真算的账目,是委托人秦娇娘那血泪斑斑的十年,以及害死她一条命的代价。 但陈秀才与程氏,想到的却只有他们曾经对秦孟真下毒未遂这件事。 陈秀才喃喃道:“你不是说,只要同你和离,这事儿就揭过了么?” 程氏紧紧抓着冯月娥才没有倒下,脸上血色全无,她刚刚才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按照这女人的力气,若是她想要给自己灌点毒药下去,那根本就挣不脱好吗?就算事后,阿杰去报了官,衙门砍了她的脑袋,自己也活不转来呀! 程氏突然无比后悔自己刚刚的出言不逊。 秦孟真满意地看着程氏和陈秀才的反应,笑道: “呐,我今儿个就是来收债的。端看你们是愿意舍命,还是舍财了。” 秦孟真沉思了一会儿,按照梁婆子的薪资来算,每个月工钱三百文,一年下来就是三千六百文。这还没算平时跑腿的赏钱之类的。 一年三千六百文,十年下来,就是三万六千文。 一千文,便是一两银子。也就是说,即便是做像梁婆子这样的轻省的活计,也不给哪怕一文钱赏钱,十年下来,依然需要三十六两银子。 而秦娇娘除了要做家事,还要伺候程氏这个变着法折磨人的婆婆,陈秀才这个有瓶子倒了都不扶的相公,照看家里的三个孩子和借住在陈家的表妹冯月娥,另外还得下地种田…… 工作量起码是梁婆子的四倍。 或者说,秦娇娘一个,相当于三个丫鬟,加一个长工。 三个丫鬟,按梁婆子的工钱算,便是一百零八两银子。 大楚朝一般的长工,不算逢年过节的红包和每日的伙食、四季的衣裳,只论工钱,平均水平,基本上是每个月六百文。 十年下来,便是六十六两银子。 这样,委托人秦娇娘在陈家任劳任怨了十年的工钱,便至少应该价值一百七十四两银子。 但这一百七十四两银子,只算了秦娇娘付出的劳动,还没算秦娇娘最后搭上的一条性命呢。秦娇娘被毒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呀! 这般年轻鲜嫩的年纪,放在自己出身的那个世界,人生的精彩,才刚刚开始。 秦孟真的笑容不由得转淡了。 略微顿了顿,她问出了一个让现场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的问题: “程氏。若是我要买下你儿子的性命,你觉得多少钱合适?” 程氏忍不住开始浑身哆嗦,拐带得连冯月娥也跟着哆嗦起来了。这女人,难道疯了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杀人说得这样轻描淡写? 秦孟真定定地看着程氏,等着她的回答,却见她连嘴唇都在打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秦孟真便把目光转向了陈秀才: “陈秀才,你说呢?若是我要买你一条命,多少钱,你愿意卖给我?” 陈秀才的腿也软的跟面条一般,一点力气都借不上。 第34章 你怎么不去抢 他扶着桌子边,瘫坐到了椅子上,颤抖着声音,试图挽回面前这个疯女人的理智: “秦氏,有话好说。你要钱,只要不过分,我也愿意给。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何必呢?” 秦孟真自然不想要陈秀才的命。 程氏的命,她也不稀罕。 哪怕只有她自己一个的时候,秦孟真也能轻轻松松干掉几个土着,还能一丁点儿都不被怀疑,从从容容地全身而退。 更何况,现在bt2587已经回来了。 二货系统虽然笨笨的,但忠诚度其实很不错,随时都可以无条件地配合她搞事情。虽然有时候免不了碎碎念,总的来说还是个很乖巧很听话的好统。 只是,她的目的并不是杀人,而只是要让陈秀才和程氏,感受到锥心刺骨的痛。 但她也不想天天跟在他们身边,长长久久地折磨他们。 因为委托人秦娇娘,恨不得立马离他们远远的,巴不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们才好。 秦娇娘微微一笑: “你们若是实在想不出来自己的命值多少钱,那我来给你们定个价,可好?” 程氏已经哭得满脸是泪,上气不接下气了。 秦孟真看着她,忽然从心底涌上来一阵厌恶。当年,这个恶毒的女人,在变着法儿折磨委托人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搭理过委托人的求饶或者眼泪。 他们一家人,将委托人吃得死死的。但仅仅是压榨秦娇娘的劳动力也罢了,到头来还要害死她! 这样的人,自己怎么能轻轻放过呢? 秦孟真的脸色变得额外的冷凝,她对陈秀才说道: “我看你这条命,应该是你全家人里头最值钱的。毕竟以后也是要做官的人。” “这样,你表妹冯月娥的命,反正就是个通房丫头,作价十两银子好了。每个孩子,作价五十两。你娘程氏,作价一百两。你自己么,好歹是个未来的官老爷,作价一千两。 怎么样,一家六口,才收你们一千二百六十两,很实惠? 只可惜,你们竟然不知道主动给我送来,还得劳烦我亲自算账,亲自来取…… 看在咱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也不多要,就收你个亲友价,劳务费一百七十四两! 总共诚惠一千四百三十四两。” 程氏原本哭得妆都花了,头发也散了,这会儿听了这话,呆愣了一瞬,便不要命地扑了过来:“你怎么不去抢?我跟你拼了!” 秦孟真皱了皱眉,轻轻巧巧地抬起一只脚,把她远远地踹飞: “废话怎地那么多?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看了一眼已经不再颤抖,脸色铁青、面无表情的陈秀才,笑眯眯地说道: “让你报价,你不肯。我替你报了价,你又磨磨蹭蹭地,到底是几个意思?莫非你那官老爷的前程,和一家子的性命,竟然连一千四百三十四两银子都抵不过么?” 陈秀才咬牙切齿了半晌,方才彻底平静下来,他说: “我给。可是我手上真的没这么多现银,你得容我筹措几日。” 秦孟真点了点头:“好说,好说。我就容你三天时间。三天时间,哪怕是卖房子卖地也够了。更何况,这么点银子,怕是还不需要你卖房子卖地呢。” 陈秀才苦涩地笑了笑: “秦氏,我不知你为何认定我手上有这么多银钱。但我手上,确实没有这么多银子。 卖房子卖地、倾家荡产,若果真能换得一家人平平安安,我也认了。但这一回,咱们能不能就此了断,从此以后,再不要彼此纠缠?” 秦孟真满脸笑意,愉快地点了点头: “好说,好说。待我盘盘账。 若是两清了,自然不会再来搅扰你。 只不过,以后你做了官,得了权势,到时候会不会来报复我呢?若是彻底断了你的青云路,是不是反而会一劳永逸?” 陈秀才好不容易才忍下一口涌到喉头的鲜血:“秦氏!你不要欺人太甚!” 秦孟真收了脸上的笑,严肃道: “陈秀才,实话告诉你。 这一回你若痛痛快快地付了钱,回头也别不自量力地来找我报复,我便放你一马。 若是你不识好歹,不肯出这笔银子,或者暗地里做些手脚,或者得了权势之后,再来报复,我必定让你悔不当初。 这话,我只说一遍。信不信,你自己掂量着办。” 陈秀才点了点头: “且不说我陈志杰好歹还是个秀才公,便是个没有功名的普通人,也没有说话不算的道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咱们击掌为誓,若我痛痛快快地付了银子,此事便到此为止!” “好。”两人轻轻击掌,约好三日后见面。 陈秀才先付了一百两定金,余下一千三百三十四两银子,要到三日后见面时再交付。 秦孟真略带欣赏地点了点头,笑着离开了陈家。 这陈秀才的人品,固然很渣,但处事果断、为人清醒、能迅速判断出形势,怪不得上辈子可以功成名就,还跑到京城去做官了。 秦孟真忽然想到,按照陈秀才这个性格来看,他根本就不该就那么简单粗暴地用一碗砒霜毒死秦娇娘啊! 大不了他自己先一步进京,留下程氏和冯月娥,慢慢地折磨秦娇娘,不也一样能达到目的吗? 难道是因为委托人的寿限未到,所以怎么折磨都不死,他才最终起了杀心? 或者,是因为有什么委托人不曾知道的原因? 秦孟真的身影刚刚从院门处消失,程氏就一轱辘从地上蹦了起来: “阿杰,阿杰,你可不能听那个女人的胡话呀!阿杰,你好歹要想想办法呀!对了,你是秀才公,你去衙门找县太爷,把那个疯女人抓起来!” “娘,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咱们哪里有这许多银子往里填?” “难道你就有银子往那个疯女人身上贴?娘真是看错你了!” “娘,你别生气。这事儿啊,它不能这么办……” 陈秀才的嗓音低了下来,从低声说话,变成了嗡嗡嘤嘤仿佛虫鸣一般,只响在程氏耳边的窃窃私语。 秦孟真微微一笑,对二货系统默默地传音道:“都录下来。” 第35章 请进来饮一杯茶 秦孟真愉快地哼着小调,似乎确定了陈秀才会耍花招违约,她的心情反而特别愉快起来。 bt2587觉得自己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发出滴滴声,严肃地提醒她: “宿主请端正态度。不要得意忘形。过度伤害土着,会影响任务积分。” 正沉浸在意外之喜中的秦孟真,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啰嗦!” bt2587:“……” 每次为她操心,每次都要被她怼。自己身为一个系统,为什么总是这么不长记性? 秦孟真没有理会bt2587的哀伤。 反,正每次它哀伤一会儿,自己就会恢复的。 秦孟真想象着自己把陈秀才的腿敲断的场景。自己是任务做多了,有些变态了吗?怎么一想到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把陈秀才打断腿了,就觉得有种忍不住的兴奋呢? 秦娇娘的那一缕灵识,幻化而成的透明拇指小人儿,缓缓地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 秦孟真看到它,就觉得有一点点头痛。 想当初,自己收拾小程氏的时候,委托人秦娇娘品质高洁,不屑于栽赃,不愿用他们没做过的事情,冤枉他们。 结果,连自己早早定下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都放弃了。 自己磋磨秦老抠儿的时候,不过是言辞激烈了些,委托人又觉得她爹爹好歹生养了她一场,如今年纪大了,受不起折磨,便哀求自己放他一马。 现在,自己要彻底解决陈秀才这个罪魁祸首了,委托人该不会又一次心软了? 秦娇娘盈盈下拜,感激地对秦孟真说道: “恩公容禀……” 秦孟真有些烦躁,摆摆手,不让她说下去了: “别告诉我,你又要放过这个陈秀才!” “恩公切莫误会,妾身只是不愿恩公为妾身沾上杀孽……” “这个你放心,我不会要了他的性命的。” 陈秀才虽然不是这个小世界的男主,但他跟这个小世界原本的女主,关系密切。 委托人秦娇娘上辈子的命运,只是一个炮灰女配工具人。 这辈子,能摆脱上辈子的命运,又没有过于影响到这个小世界的运行轨迹,已经是一种幸运。秦孟真自然也不会太过干涉这个小世界的运转。 只是,她真的需要给陈秀才一个深刻的教训。 以便让他充分意识到,即使有朝一日,他手中真的掌握了权势,他的挣扎,也是徒劳无功的。 委托人确定了秦孟真不会真的杀掉陈秀才一家子,这才一脸忧心忡忡地回到了秦孟真的识海。 秦孟真着实有几分哭笑不得。 她非常喜欢纯善的委托人。这种类型的委托人,产出的魂石都比普通人的魂石要纯净,拥有更高级、更精纯的能量。 但这样的委托人,有些时候也会带来麻烦。他们往往会在自己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扮演那个花式拖后腿儿的猪队友。 好在,秦娇娘虽然性情纯善,却还算有分寸,并不会胡乱指手画脚。 秦孟真作为任务者,清醒地知道,理论上,委托人提出的任何一项要求,自己其实都是有义务无条件满足。 但秦娇娘,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一项权力。 她只是用温和柔软的语气,弱弱地请求自己,不要去做那些她觉得“不合适”的事情。 秦孟真的心情,颇有几分复杂。 她拎着一壶酒,爬上了自家的屋顶,懒洋洋地一手撑着屋脊,一手拿着酒壶,坐在屋脊上,摇摇晃晃地甩着两条腿,一边喝酒,一边远远望着夕阳从火烧云的边缘,缓缓沉没。 夕阳已经坠落。 云上的金红色,却没有完全逝去,残存着几许余晖。 秦孟真将酒壶里最后几滴酒倒进嘴里,把酒壶往外一扔,就纵身一跳,仿佛一只大鸟一般轻盈地落在了院子当中。 梁婆子正好从柴房里出来,见到主家突然从天而降,吓得她后退了两三步才稳住。 她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把所有的疑问都吞了下去。 这样子的主家,自己还是不要多嘴多舌了。 秦孟真很满意梁婆子的眼力劲儿,已经暗自决定,等回头自己要离开的时候,一定给梁婆子多结两个月的工钱。 陈秀才的反击来得很快。 不过手法却有些粗糙、有些平常。他竟然只请了一顿酒菜,收买了两个差役,让他们来秦孟真家叩门滋扰。 秦孟真笑眯眯地让梁婆子把两个砸门的差役请进来,邀请他们进屋喝茶。 关好了大门,便露出了獠牙,将两个美滋滋地想着说不定能够财色兼收的差役,挨个暴揍了一顿。 俩人的鬼哭狼嚎,实在太过激烈,竟然把门外看热闹的邻居都给吓跑了。 秦孟真专门挑着那些不会留伤痕的地方下手。 两人被打过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入骨髓。但连皮肤上的青紫痕迹都找不出来。更别提什么伤口了。 两人惊魂未定,唉声不绝,秦孟真却一脸笑意盈盈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这回事发突然,我也没什么准备。若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两位大哥见谅。 两位下次再来,我保证一定会好好招待。欢迎常来。” 两人连忙摇手推辞:“不敢、不敢……” 一边就艰难地挪动腿脚,退到了大门口,将门闩悄悄拉开,见秦孟真似乎并没有拦着他们的意思,便连滚带爬地跑走了,再不敢回来。 不知陈秀才是太小瞧了自己,还是太不舍得下本儿,竟然连县太爷、或者县衙的书办,都没舍得惊动,只找了两个平平常常的差役过来。 这不就是纯粹送菜么? 秦孟真轻蔑地撇了撇嘴,决定溜达几步,去看看陈秀才在干嘛,是不是在憋着什么大招。 结果,她溜溜达达地来到了陈家,就看到了令自己十分快乐的一幕: 陈秀才正在打躬作揖地对刚刚被自己爆锤过一顿的两个差役赔礼道歉,还塞了一篮子鸡蛋,两只老母鸡,一块儿碎银子过去。 陈秀才家的大门已经被拆了,院子里也是一片狼藉。 看来,这俩差役身体底子还算不错,恢复得还挺快,竟然这么快就有力气来找陈秀才的麻烦了。 第36章 泄露天机 秦孟真笑盈盈地站在一边看着热闹,两个差役骂骂咧咧地从陈秀才家门口走过来,冷不防忽然见到秦孟真,忽然一阵哆嗦。 其中一个反应快的,立马把手里提着的两只老母鸡、和一篮子鸡蛋递了过来,露出一个略带几分谄媚的笑容,十分谦卑地说道: “啊呀,秦娘子,你老人家怎么来了?” 秦孟真笑了笑,挥挥手,让他把鸡蛋和老母鸡收回去: “既然陈秀才给了你们了,这就是你们的。今儿个你们两位也辛苦了,拿回去补补身子。我来看看陈秀才,顺便收个债。” 另一个正捏着刚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银子,犹犹豫豫地,想要递给秦孟真这个煞星表表忠心,又实在是舍不得,正在天人交战。 此时一听这话,顿时大呼小叫起来: “哎呀,竟然敢欠秦娘子的债!那陈秀才想必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两个差役一脸的义愤填膺,转过身去,气势汹汹地冲着陈秀才吼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这算什么读书人?竟然欠了人家秦娘子的钱!说!什么时候还钱?” 陈秀才无奈地苦笑起来。 在此之前,他总觉得,这秦氏即便再嚣张,对上官差,总得多几分小心谨慎。 若是触怒了这些差役,都不用说把她送进监狱里头关几天什么的。 她一个女人,只要让她上衙门过堂,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间,把她衣裳剥了,打一顿板子……单单这份羞辱,就足够让她去投河了! 万万没想到,这疯女人,竟然连差役都敢打! 看着这差役那副谄媚的嘴脸,谁还能不明白,这两个货,这纯粹是被她打服了! 这女人的胆子,到底是什么做的哟! 现在连官差都站到了这疯女人那边,自己哪怕舍得多割些肉,怕是也未必搞得定她。说不定还会像这两个差役一样,反过来记恨起自己来。 最关键的是,自己还得上府城赶考去呢,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跟她纠缠? 陈秀才只觉得自己肠子都悔青了。 他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为秦氏的色相所迷,动了娶她的心思!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时糊涂,听了小程氏的撺掇,把秦氏这个外表乖巧,内里凶残的灾星娶进门! 有两个差役在一旁帮腔,陈秀才甚至连沉浸在悔恨之中的机会都被剥夺了——两个差役争先恐后地逼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还钱。 直到秦孟真让他们自便,两人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秦孟真扯着陈秀才进了院子,将院门一关,便柔声问道: “陈秀才,莫非对你来说,信誉其实一文不值?击掌为誓,也只是糊弄我的权宜之计?” 陈秀才被她说得满面羞惭,却也有些不忿,气哼哼道: “这不还是被你逼迫的! 秦氏,我手上当真没有那么多银钱。欢儿的娘虽然留下了一些嫁妆,但其实那数目也很有限。 再者说,这些年来,既要供我读书,又要供一家六口人开销,那点嫁妆银子,其实早已经不剩什么了。我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银钱?” 秦孟真微微笑道:“那我不管。你有钱没钱,是你的事。但你欠了我的债,就要还我。其实并非是我逼迫你,而是你当初,做得太绝。” “我做得太绝?” 陈秀才一想,自己试图下毒害死秦娇娘,倒也不能说不绝。 可是,那不是她先作闹得不成样子,害得自己忍无可忍,才逼得自己出此下策的么? 秦孟真微微一笑: “我不愿泄露天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按时将银子赔来,我便放你一马。你若再想搞什么小动作,不要怨我夺了你的功名!” 陈秀才大为震动:“你怎么可能夺了我的功名?” 秦孟真微微一笑: “这还不简单?我打断你的腿,毁了你的脸,挑了你的手筋脚筋! 就算你能写出再怎么花团锦簇的文章,看看有哪个考官愿意要你?到了朝堂上,哪个大人又愿意给你官做?” 陈秀才气得浑身发抖:“秦氏!你怎么能如此恶毒?” 秦孟真不笑了,严肃地盯紧了陈秀才: “你娶秦娇娘的时候,你娘跟小程氏之间的勾连,打的什么主意,你不会一丁点儿都不知道?就算这些事儿你不知道,那给秦娇娘下毒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吗? 那药铺的伙计,之所以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卖给你那么多砒霜,一半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另一半,看得难道不是你秀才公的面子吗?” 陈秀才一张脸,一开始被怒火上冲而涨红了脸,紧接着又因为这些话,转为青白。 他确实都是知道的。 这些暗地里的勾当,她为什么都知道? 最关键的一点是,她,为什么不说“我”或者“妾身”,而是要用“秦娇娘”这三个字,来指代她自己? 秦孟真看着陈秀才的面色变换,知道他一准听出来了自己话中明晃晃的暗示: “陈秀才!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应当清楚! 你谋害了人家的性命,人家心地慈悲,不但要饶你一命,甚至还怜惜你十年寒窗不易,要保全你的功名,你该感恩才是! 区区一千多两银子,便换得你的功名和全家人的性命,这价钱,已经十足便宜了!” 陈秀才浑身软绵绵地,仿佛被突然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半,委顿在地。 他听懂了。 新婚之夜的感受,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女人身体里,果然住着一只随时想要吃掉他的凶兽! 只不知,这凶兽的真身,到底是黑白无常这样的勾魂使者,还是地府来的判官阎王! 想透了这一层,陈秀才的冷汗,涔涔而下,不大会儿功夫,就浸透了他的衣裳,在他坐的地方积起了一滩水洼。 他是真的怕了。 他还年轻,他不想死! 他还要去府城考试,他还有大好的前程,他上有含辛茹苦守寡多年供他读书的老母,下有三个稚嫩的孩子,还有一心一意爱重他的表妹,他不能就这样死了! 第37章 韩家小七 陈秀才暗暗求遍了诸天神明,发誓只要这一回能逃过这一劫,今后一定要做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万万不敢再做半点亏心事! 秦孟真弯下腰,盯着陈秀才的脸,随手掏出一把折扇,敲了敲陈秀才的脑门: “呐,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哦!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要浪费了。 这世上的事,人在做,天在看。 任凭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官至宰辅、权倾朝野,这亏心事做多了,也会遭报应的。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当天晚上,陈家有好几个人,一夜没睡。 陈秀才先是把自从娶媳妇的那一天开始发生在秦孟真身上的每一件事情,都仔仔细细地复盘了一遍,然后便去了程氏屋里。 也不知他跟程氏说了些什么,最终,程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哭得哀哀切切,一边翻箱倒柜,动静大得,把冯月娥都给吵醒了。 冯月娥听着那屋的动静,心知肚明,表哥到底还是跟前表嫂妥协了…… 那么多银子,想想都觉得心疼。 可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表哥表嫂明明都已经和离了,表哥还夜夜宿在自己的闺房里。但姨妈和表哥,都绝口不提要娶自己为妻的事情。 也许,前表嫂秦氏说的是对的。 他们压根儿就从来都没有为自己打算过一分一毫! 看着三个睡熟了的孩子懵懂无知的脸,冯月娥不禁悲从心来,默默垂泪到天明。 第二天一大早,陈秀才便来敲秦孟真的门了。 程氏被气病了,头上敷了个帕子,哼哼唧唧的,只说自己身上难受、心里也难受,死活不肯跟着陈秀才一块儿出门。 陈秀才便带着表妹冯月娥,拎了一个大大的竹篮,里面装了些自家树上结的青杏子,过来拜访秦孟真了。 名义上是小两口儿带了一些杏子过来,说是要送给秦孟真尝尝鲜。 实际上,他拎着杏子进了门,就扯着冯月娥,“噗通”一声,一块儿给秦孟真跪下了。 冯月娥在一边红着眼睛,委屈巴巴。 陈秀才却一脸严肃,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一个红色的信封。 秦孟真打开看了看,信封里面,是一千三百两的银票。出自长安县最大的票号隆裕丰。嗯,通存通兑,相当靠谱。 陈秀才把篮子里的青杏拨拉开几颗,下面还零零碎碎地散放着一些小银锭。 大头都给了,想必这点儿零头,也不至于横生枝节。 秦孟真点了点头,便收下了: “成,这事儿咱们就算是两清了。今后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你们这就走。” “是!谨遵吩咐!” 陈秀才不知该如何称呼秦孟真,便省略了称呼,只在原地磕了一个头,便拉着冯月娥一块儿倒退着走了。 秦孟真没对冯月娥的事儿表态。 陈家有程氏在,是万万不可能将冯月娥扶正的。 她以后的日子过得如何,要看陈秀才的良心,也要看陈秀才以后再娶的媳妇儿,是个什么性情了。 不过,这些事情都不与自己相干,不必管它。 陈秀才和冯月娥刚走,拇指小人儿秦娇娘就浮现了出来,对秦孟真盈盈下拜,感激涕零。 秦孟真看着她眼里闪闪的泪花,笑道: “省省力气!反正你这个状态,那眼泪珠子也掉不下来。有那闲工夫,还不如赶紧帮我想想,给你弟弟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是正经!” 秦娇娘被秦孟真打趣两句,悲喜交集的复杂心情反倒被冲淡了。 她略带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们村里的韩小七,是个勤快能干的好姑娘。 今年刚十岁,就已经能独力照看三头猪,还一点儿都没耽误她帮着她娘、她嫂子们,给家里洗衣裳做饭。 不过他家是外来户,在本地没什么根基。 她家里人口多,她上头有六个哥哥呢。若是真能把她定下来,以后虎子若是有什么对她不住的地方,六个大舅哥,可不好打发。” 这个韩家,秦孟真倒是也听说过。 虽然她来这个小世界还没多久,但围观过两回打架事件,都跟这个韩家有关。 其一是韩家大儿媳妇儿的娘家侄女被人欺负了,韩家大儿媳妇儿在家里一哭,全家老少三代都找上门去了。人家一见他们来了这么多人,干脆利落地下跪求饶了。 不过韩家大儿媳妇儿还是跟那家欺负了她娘家侄女的泼妇干了一架。 秦孟真听到消息赶过去看热闹的时候,已经打到尾声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韩家的小儿子,在河里头救了个投河自尽的小媳妇儿,那小媳妇儿的夫家硬要说那小媳妇儿被韩家小儿子看光了,就是污了清白。 结果没等韩家小儿子动手呢,韩家一家人都冲上去,一人一拳一脚,把那夫家的几个男人,都给狠狠爆锤了一顿。 这一回秦孟真吃瓜吃到了现场版,心情十分愉快,还在那家有个老男人想要偷袭韩家人的时候,偷偷地给扔了两粒小石子过去,打中了那家伙的膝盖,害得他吃了一嘴泥。 韩家小七既然刚十岁,想必多半是没定下亲事的。 秦孟真兴致勃勃,立马回了秦家村,自己打听了一圈儿,又到秦家让秦老抠儿去打听。 秦老抠儿和小程氏这些日子正在为秦虎子的亲事烦恼。 他们也找了些备选的人家,但仔细琢磨,似乎没有一家是符合秦孟真提出的那些要求的。 韩家压根儿就没进入过他们的视线。 因为韩小七才十岁。 秦老抠儿觉得要给秦虎子娶媳妇儿,还得马上定下来,还要尽快娶进门儿,那甭管多不容易,也得找个十三四岁的。 不然,新郎新娘都还是孩子呢,这日子可怎么过? 不能不说,其实秦老抠儿的顾虑很有道理。 但秦孟真其实更想早点离开这里,所以便对各方面都很对自己胃口的韩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秦老抠儿见秦孟真的意思,是属意于韩家小七,便认命地让小程氏去探了探韩家人的口风。 第38章 亲自上门 韩家人口多,但人心齐,家里田地不多,不过这些年下来,也陆陆续续地买进了两回。算得上是很能过日子的踏实人家。 而且,韩家就这一个闺女,从韩家老婆子的口中也知道,这老来女韩小七,在他家也是很受看重的。 竟是方方面面都对上了秦孟真提的要求。 小程氏的心情,极度矛盾。 她巴不得这桩亲事不成,因为她打心眼儿里就看不得秦娇娘和秦虎子称心如意。但,她又盼着这门亲事最好能快点说成。因为“秦娇娘”承诺过,若是这事儿成了,便再不来烦扰他们。 可是,秦娇娘真的能信守承诺,不再折腾他们吗?小程氏怀揣着一肚子的忐忑,回了秦家。 秦老抠儿听说韩家还没有给韩小七定亲,便也有几分心动。 韩家人心齐,抱团儿。单凭这一点,便足以弥补他们一家子是村里的外来户这一点不足。 以后等自己年纪大了,就算自己少给秦虎子些家底,韩家小七那六个哥哥,想必一人帮衬一点儿,也够他们小两口儿,把日子给过起来了。 秦老抠儿这会儿倒是没有想到,万一他对待秦虎子不公平,少给他分财产,这韩家的六个壮汉找上门来,他要怎么应付。 秦孟真自然不会去提醒他。 听到小程氏讲了韩家人的态度,秦孟真立马就提了礼物,到韩家去拜访老两口儿——礼物还是从秦老抠儿家里现场搜刮出来的。 秦孟真亲自探过了韩家人的态度,得知韩家人对秦虎子的印象其实不坏。 但一来,韩家人舍不得闺女,想要多留韩小七几年。 二来,韩家人不放心小程氏,觉得这后娘做婆婆,怕自家闺女恐怕要比旁人家的儿媳妇,多受好几倍的闲气。 韩家人因此便很有几分不肯。 秦孟真便笑呵呵地劝说韩家老两口儿: “韩大叔,韩大婶,我这弟弟,秉性还是很质朴纯良的。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乡里乡亲的,二老想必也听说过我家里的情况。 我亲娘去得早,过去我们姐弟俩一直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我年轻识浅,我爹又不管后院的事儿……我这弟弟,便缺了教养,为人处世颇有些稚气、傻气。 但这孩子本质不坏。 这门亲事若是能定下来,以后这孩子,我便交到二老手上,劳烦您二老亲自来教养他。 咱们韩家这么多男丁,各个都通情达理,也都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想必二老在教养孩子这方面,绝对有一套。 您二老若是愿意,把我这不成器的兄弟,教成一个可心的、靠谱的女婿,想必还是不难的。” 韩家老两口儿,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瘦弱的女孩儿,落落大方,侃侃而谈,一时间竟有些目眩神迷,竟然就那么听得入了神。 秦孟真也发现老两口儿的表情,不由得有几分好笑地停了下来: “二老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对,尽管指出来。这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谈成的,二位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放心大胆地提。” “秦娘子既看得上我家小七,我们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不识抬举的人家。 只是,你家的情况多少有点复杂…… 秦娘子也不必急着回复我,你且先回去,问一问秦大哥的意思:我寻思着,能不能把秦虎子分出来单过? 若是应了我这一条,别的都好说。” 秦孟真闻言不怒反喜,这不正是自己设想的最好情形吗? 若是秦虎子跟秦老抠儿和小程氏他们分家了,一来秦虎子不会在小程氏面前碍眼,也少受些害;二来,有韩家这样的岳家庇护,只要他自己不作死,自己再给他多留些启动资金,日后总能把这日子过起来。 秦孟真连连点头:“好说,好说。我们是诚意求亲的,这事儿我回去就跟我爹说。若是二老没有别的想法,明个儿我就请官媒上门了。” 韩家老两口儿深刻地感受到了秦孟真的诚意,虽然对秦老抠儿和小程氏,还是有几分不信任,但到底还是点了头,答应了下来。 两边商谈的过程中,韩家老两口儿还把韩小七喊了过来,让她见了见秦孟真这个未来的大姑姐。 秦孟真见了韩小七,一副利落精干模样,顿时心里愈发满意了七八分。 她想了想,把头上戴着的、张氏留下来的一根银簪给韩小七插在了头上: “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这是姐给你的见面礼,可惜今儿个姐来的太匆忙,没做啥准备。你可别嫌它寒酸,戴着玩。” 韩小七急忙把它摘下来,纵使眼光里满满都是不舍,却依然很懂事地推辞了半晌,直到韩家老两口儿开口让她收下,她才收下了。 平时村里的女人,多半是用帕子包头。 就算有人戴些首饰,也不过是些木钗、竹簪,戴个镀铜的簪子,就相当不错了。 几个人舍得把贵重的银簪子戴在头上? 因此,韩小七这份克制,让秦孟真愈发满意。 秦孟真看着韩小七那清澈的眼神,落落大方的表现,对这孩子的好感度噌噌上涨,连带着对韩家的家风,也越发满意。 这份发自内心的喜爱,就不由自主地写在了脸上。 甚至隐隐约约有些嘀咕,秦虎子配韩小七,好像还真有点儿配不上呢。 韩家二老也明确地感受到了秦孟真情真意切的喜欢,对这门婚事,更满意了几分。 秦孟真跟韩家老两口儿商量定了,只要秦老抠儿答应把秦虎子分出来,秦孟真立马就请官媒上门。 带着这样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秦孟真乐呵呵地回了秦家。 到家就把秦虎子拉到一边,问他:“韩家的韩小七你认得不?” 秦虎子涨红了脸:“见过两回。” 他倒不是对韩小七有啥想法。 实在是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但凡谈起亲事,就没有不害臊的。 秦孟真一如既往地直截了当: “你觉得这孩子咋样?” 秦虎子有点支支吾吾,脸上的红晕也越来越深,扭捏了半晌,不过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我见过她在河边洗衣裳,挺大一盆呢,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洗完了!干活儿挺利落的,比薛二嫂还快!” 第39章 移民实边 薛二嫂是秦家村有名的勤快人儿,看来秦虎子对韩小七的评价很高嘛! 秦孟真愉快地笑了: “那你要是不反对,姐就给你定下来了?” “明个儿姐就去县里请官媒去韩家给你说亲。以后这比薛二嫂还利落的韩小七,就是你的媳妇儿了!” “姐!” 秦虎子的脸彻底涨红了,不但脸蛋儿红彤彤的,就连耳朵和脖子也都没能幸免。 秦孟真抿着嘴笑,看着秦虎子面红耳赤,一扭头跑掉了,便去找秦老抠儿,“商量”把秦虎子分出去的事儿。 秦老抠儿叹息一声,当即便点了头答允了。 他知道,若是不把秦虎子的事儿,按照秦娇娘的意思给办明白了,自家这几口人,就别指望能过上消停日子。 不过,有金宝在,就不愁没人给自己养老送终。 至于娇娘和虎子,好歹也是张氏留下的一点骨血。既然他们跟小程氏处不来,这强扭的瓜不甜,自己没必要强拧着他们,非得让他们待在一处。 就当自己没生过这一对姐弟,随他们去! 秦老抠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其实,也不是他不想把这几个人硬拧在一处,实在是他损失不起银子了。 此时允许秦虎子分家出去,不过损失一点儿锅碗瓢盆。若是放任秦娇娘继续在这个家里折腾,那指不定要搭进去多少银钱! 没见平日里最嚣张的秦贵田,都不敢再在娇娘面前炸刺儿了吗? 小程氏心中百般失落,但她也知道,秦老抠儿这样做,其实还是偏心她和她的孩子更多一些。 虽然眼睁睁地看着这姐弟俩都自立门户,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和摆布,对小程氏来说,几乎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但只要稍微回忆一下秦贵田人事不知、躺在床上当活尸的日子,她就觉得一阵阵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这件事若能善了,分家便分家! 秦虎子得知自己要被分出去的时候,还愣怔了一下。差点就要梗着脖子嚷嚷起来。 但当他发现,这事儿背后,是亲姐姐的意思,他就沉默了。没有像从前那般,不管不顾地跟秦老抠儿顶牛。 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让秦虎子成熟了许多。 他发自内心地更加依赖和信任秦孟真了,自然不会质疑她的决定,更不会当众跟她唱反调。 秦老抠儿找了族老和里正,简简单单地给秦虎子分了家。 秦虎子被单独分了出去,从此,成了他这一支的族长。可以自己修建新的宗祠,从他自己开始,做秦家这一支的祖宗。 秦虎子的心情,十分复杂。 既有一种被家人抛弃的孤独彷徨,又有一种能够自立门户的欢欣鼓舞。 秦孟真把秦虎子带回了县城,让他在自家暂住。 第二天便请了官媒上门,跟韩家提亲。 提亲很是顺利,两边按着本地风俗,将婚礼的流程基本确定了下来。最终的婚期,就定在五年后的中秋节。 为防止夜长梦多,秦孟真在韩家附近买了一块宅基地,给秦虎子起了一套新房,“装修”过,晾干了,便让秦虎子住了进去。 之后,还把张氏的嫁妆,尽数转交给了他。 又反复叮嘱他,日后千万要离小程氏远些。秦家人说什么,都不用太当回事。务必要多多听从韩家二老的教导,与韩小七好好相处。 最后,还给秦虎子留下了一个小木匣,里面装了些应急的散碎银两,和几张大面额的银票。 秦虎子既惊喜,又奇怪。 惊喜的是,姐姐什么时候有了这般本事,哪里来得这么多银两?奇怪的是,为何姐姐这般苦口婆心,事无巨细地叮嘱自己,简直像在交代后事一般?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姐姐竟然报名了参加了朝廷的移民实边! 大楚朝跟北边的大晋打了好几年的仗,夺下了几座城池,只是那边天气苦寒,本朝百姓又都留恋故土,不愿迁徙。 朝廷虽然在各个州县都设了移民实边的报名点,但平时真是门可罗雀,基本上没有几个良民会去报名。 所以各地的州官、县官,为了完成任务,往往要从官牙手里,买些奴籍的人口来充数。更有甚者,有些县官会将一些犯了重罪的犯人,发配过去。 像秦孟真这样,出身清白,竟然主动报名的,还是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子,实在是太罕见了!秦孟真再一次成了县城里热门话题。 秦家人与陈家人此时才知道,原来她说要走,竟然是真的要走。 秦孟真在整个长安县的热议之中,又在县里待了不到一旬。 在此期间,秦孟真传授了秦虎子和韩小七几道密制腌渍小菜的做法。 用本地产的很常见的时令蔬菜为原料,做法简单,配方独特,美味可口。不管是自家吃,还是赠送亲友,或者拿出去做个小生意,都很能拿得出手。 此外,秦孟真还给经常送她礼物的几家店铺,送了几样调味料的秘方。给梁婆子结算了工钱和赏钱。给自己住的小院儿,结算了房租。 诸事办妥,秦孟真便包袱款款地带上了自己的一些随身物品,启程去了北地边境青川府。 作为第一批自发响应号召的移民,又拿得出真金白银来开路,最关键的是,她本人还武力值超群,十分能打…… 秦孟真在青川府的生活,过的轻松写意,甚至充满了传奇色彩。 她从一家开在自家院子里的小作坊开始,一步一步缓缓扩张,做成了北地最大的织工坊。 工坊开了一家又一家,遍布青川府与它下面十三个县城。 十三个县城下面那一百多个镇子,每个镇上,都有“秦娘子织工坊”的蚕茧收购点。人口比较多的大镇上,甚至还不止一家。 这些采购点,一年四季都在收购桑蚕丝与棉花之类的原料。各个工坊里,又请了许多本地女工来做活儿。 可以说,秦娘子织工坊的存在,极大地改善了青川府大部分民众的生活条件。 除此之外,秦孟真还在每个镇上建立起了织工学堂,供织工与织工家的家属和孩子,学习认字与打算盘。 还在青川府建立了慈幼院、慈济堂、普济馆。 慈幼院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儿。 第40章 主神空间 慈济堂收留无家可归、鳏寡孤独、无人照料养老的老人。 普济馆是医馆,重金聘请本地名医来坐诊。 平日里面向普通市民正常看诊,每月上旬、中旬、下旬,各有三天义诊,施针施药。 平常在非义诊的日子里,若有来看病的病人因为家贫无力支付医药费,也可以通过在普济馆、慈济堂、慈幼院做工,来抵扣医药费。 提起青川府的秦娘子,整个青川府,就没有不佩服的。 秦娘子创下这样偌大的家业,也一直慈眉善目,温温柔柔,从来都是未语先笑,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只极品肥羊。 但整个青川府的人,上到官府,下到城狐社鼠,从来没有人敢把任何歪主意,打到秦娘子头上。 毕竟整个青川府都知道,秦娘子的身手,绝非一般人。 因为这青川府,是大楚与大晋的边境。既是边境,自然绝对少不了冲突与战争。 秦娘子曾经在青川府被敌军围困的时候,亲自上了城头,执强弓硬弩,将敌军的大将当场射杀,还曾经一箭射断敌军的旗帜,让敌军军心涣散。 守城的将领当即抓住了机会,率军杀出城去,解了青川府之围。 事后,将领立功受赏,还没忘了把秦娘子的功绩,也一并上报了上去。 秦娘子因此获得了朝廷钦封的“护国夫人”封号,见官不跪,名下的田亩免税,每逢年节,可以进宫参加宫宴。 不过,秦孟真一直没去过大楚朝的皇宫。 她的容貌几十年来,一直没有多少变化,身体衰老的速度,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上了年纪之后,她也用化妆术在脸上弄出来了一些皱纹和斑点,还把发色染成了灰色,但自己对自己,总是难免有几分下不去手。 她的容貌,对比同龄人,还是要年轻许多。再一个,凭借化妆术与染发所做的伪装,难免会有偶尔不那么周全的时候。 再加上她矫健的身姿,过人的身手,超人的精力,说她长生不老,恐怕也有人信。 她实在不想被大楚的帝王烦扰,追着她,要长生不老药啊。 在青川府过了几十年平静的日子,除了打退过几次外敌,收拾过几个不长眼挑衅自己的小家族,婉拒了几回大楚朝宫廷贵人的宣召之外,秦孟真的生活,过得平静而又愉悦。 期间,她总共回了长安县两次。 一次是参加秦虎子和韩小七的婚礼。 一次是参加秦老抠儿的葬礼。 自从秦老抠儿去世之后,秦孟真便再没有踏足过长安县。 在“秦娇娘”五十四岁这一年,在“秦娇娘”的生日当晚,秦孟真看着“任务完成度100,委托人满意度100”的任务面板,毫不犹豫地点击了“返回主神空间”。 月色之下,留在床铺上的“秦娘子”,面带微笑,溘然长逝。 第二天,消息传出,整个青川府,都为秦娘子举哀,家家户户,披麻戴孝。 秦孟真回到了主神空间。 她在识海之中滋养了四十年的拇指小人儿——秦娇娘的一缕灵识,已经越发凝实,立在空中,不再是透明的光影,而与一个拇指大的真人,模样差不多了。 她向秦孟真盈盈下拜,连续磕了三个头才起来,化作一道流光,回到了秦娇娘的灵体之中。秦娇娘向bt2587支付了三枚品质超级精纯的魂石。之后便带着一身凝实的灵力,心满意足地转世去了。 bt2587跟秦孟真结算了这一回任务的积分,秦孟真点开了自己的个人面板: 任务者:秦孟真 等级:lv1 系统编号:bt2587 总积分: 本次任务积分:30 …… 最终,花费了六十积分,兑换到了三颗魂石,秦孟真不由得有几分牙根儿痒痒: 自己做一次任务,只能收获最高三十积分,但每一颗魂石都需要二十积分。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攒够自己要的数目啊?! 不过,抱怨也没有什么意义。秦孟真从来都不会让自己的抱怨超过半分钟。 秦孟真将任务背包等物品全都放下,步入绿色的恢复舱进行修整。 泡进浓密粘稠、不知为何物的透明液体里,秦孟真感到自己的五官都被自然封闭了,只剩下触觉还在。 她能够感受到身边的液体,在轻盈地涌动,仿佛海潮澎湃,在不停地、温柔地冲刷着自己的身体。 经过二十四小时的密集护理,秦孟真觉得,自己的精神和体力,都恢复到了一个相当舒适的状态。原本浸泡着她的透明物质也已经消失不见了。她推开恢复舱的舱门,走了出来。 主神空间,似乎和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秦孟真看着纯白的天花板、墙壁,和地面,一阵恍惚。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每次回到这个地方,这地方的模样,都是一成不变的。 永远都是这么方方正正,一片纯白。 唯一的例外,大概只有那个背靠着一侧墙壁,矗立在那里的恢复舱了。哦,对了,还有与恢复舱并排矗立在那里的投影舱与休眠舱。 恢复舱是绿色的,投影舱是金色,休眠舱是银灰色。 三个舱室,简直就像三个长圆形的巨大蚕茧挂在墙上,除了颜色,几乎一模一样。秦孟真严重怀疑,若是没有颜色区分,自己很有可能会进错门。 有一件事,秦孟真一直觉得很奇怪。 每次去任务世界做任务,人都要整个进入到投影舱里,然后由投影舱,抽取任务者的意识,将任务者的意识投影到任务世界的目标(委托人)身上。 但每次做完任务,返回主神世界,秦孟真都发现,自己是直接出现在这片白色的空间里的。 意识投影已经回复到了身体上,但身体,却并不在投影舱内。 之后,还需要整个人进入到恢复舱,休整至少24小时。 平常午休或者晚上睡觉,需要进入到银灰色的休眠舱。 为了防止任务者的精神过于压抑,每个任务者在连续进行若干次任务,或者执行任务若干时长之后,可以选择去现实世界度假。 据bt2587说,自升级到lv2开始,还可以进入公共大厅,与其他任务者见面交流呢。 第41章 悲情的民国闺秀 但秦孟真已经努力了很久,却一直都滞留在lv1这个级别。她能顺利去度假的时候也非常少。 这一点,可能跟魂石的价格波动有关。 最开始做任务的时候,10积分就可以换到一块魂石。 后来涨到了15积分。 这一回,竟然涨到了20积分。 虽然这种变化,可能跟魂石中蕴藏的能量精纯程度有关,但还是有些太随意了。 秦孟真甚至有几分怀疑,主神空间或者说系统,似乎是有意识地在想方设法阻拦自己升级。至少,让自己的升级不那么顺畅。 看着购买过三枚魂石,自己那仅剩的区区87积分,秦孟真有种被瞬间洗劫了的感觉。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弱了。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有用,还是去训练! 秦孟真敲了敲地面。 地面升起一个圆形台子,秦孟真走上圆形台子,站定,将呼吸放得尽可能平缓,紧接着,她很快就被一束白色光柱笼罩住了。 过了大约三秒钟,秦孟真整个人随着台子和光柱,一起沉降到了地面之下。 光柱消失不见,地面很快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就仿佛,这间安静洁白的房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人一样。 …… 从训练室出来,秦孟真回到了白色房间内,想到自己上回被破坏过的休假,就想着要不要给自己补一个。 结果bt2587不合时宜地滴滴响了起来: “滴滴,滴滴,宿主请注意,有待选任务。” 秦孟真打开任务面板,看到有三个待选任务。 一个身着改良版旗袍的窈窕妇人,手上拿着一把银白色的袖珍勃朗宁,满面哀愁。 一个长着一对弯弯的黑色短角,身上披着树叶做成的简陋衣服的长发少女,双手和身体被锁链牢牢困住,愤怒地瞪着一双大眼睛,眼角流出两行红色的血泪。 一个长着毛茸茸的兔子耳朵的人形幼童,脖子上戴着一个项圈,手脚和身体隐藏在一层淡蓝色的雾气之中,看不大出来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这三个待选任务,都不是走紧急通道的。 所以bt2587只能提醒秦孟真从中做出选择,却不能替她做决定。 秦孟真点开三个任务卡,发现旗袍女处在一个类似地球民国时代的平行时空,黑角少女处在一个类似于原始社会末期的世界,而兔耳朵幼童处在一个充满浓雾的末世世界。 秦孟真最有兴趣的,其实是兔耳朵幼童的末世世界。 但仔细对比了一下发现,旗袍女发布的任务,竟然是这三个世界里面,报酬最为丰厚的——她足足支付了五颗魂石! 兔耳朵只付了两颗,黑角少女付了三颗…… 这还用问吗?当然得选魂石最多的啦! 秦孟真愉快地选择了旗袍妇人的任务卡,再一次把度假的事儿忘到了脑后。 旗袍妇人所在的小世界,是一个类似于蓝星民国时代的平行时空。 委托人名叫秦惠君。出身一个江南儒商家庭。 父亲秦朗是一个世家大族的旁支子弟,读书上没有什么天分,经商却是一把好手。秦朗一边经营着家族产业,一边给自己的小家攒下了好大一笔财富。 母亲林静玟也是商户女,家中几代富贵,从小就受到十分良好的教育。但在秦家,却依然被出身更为高贵的妯娌、和丈夫的姐妹们,各种歧视和排挤。 因此,两人在教养子女的时候,十分用心。格外重视礼仪与规矩。 与此同时,为了让孩子们以后能够过上体面的人上人生活,也是为了远离本家的氛围,秦朗和林静玟在十里洋场的松江府,买了一栋洋房做秦家公馆,也在松江府开了一家银楼来给自家生意试水。 秦惠君是秦朗的幼女,从小就颇受宠爱,她五岁这一年,便跟着全家人一道,从汴梁城迁居到了松江府。 时局艰难,两位姐姐听从家里的安排,先后出嫁,为秦家的家族联姻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三个兄长之中,大哥远赴高卢、二哥东渡霓虹,寻求救国之道。三哥留在了家里,陪着父母打理家中的生意。 只有秦惠君这个幼女,从小就聪明伶俐,玉雪可爱,又一直陪伴在父母身边,父母给了她远远超越其他几个子女的宠爱。 因此,秦惠君也一直非常乖巧听话。 上辈子,秦惠君便是听从了秦家长房嫡支的安排,与松江府的首富方家的六公子结为连理。 但这位方六公子方文熙,是出过外洋读书的,虽然文凭没有拿到,本事没有学到,但却学了一身的西洋做派回来。 娶了秦惠君这样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却嫌弃她没有个性、没有灵魂,沉迷于十里洋场的进步女学生,往家里抬了一个又一个。 如果仅仅如此,不过是纳妾而已,秦惠君作为一个深受旧式教育影响的贤惠女子,也不会这样怨念深重。 秦惠君爱好不多,听戏算是一个。 她一直对当时有名的玉面小生“蝶衣公子”袁春江十分欣赏,常常去崇明剧院听戏,也会给“蝶衣公子”袁春江买花篮、送福签、打赏银元等等。 方六公子听说了这事儿,不由分说,当众斥责秦惠君不守妇道。 而且,完全不听秦惠君解释,直接就带着一群狗腿子,将袁春江打残了腿、划花了脸,还给他灌了哑药,害得他此生再也不能登台唱戏。 经此一事,秦惠君无比消沉,深感自己害惨了一个无辜的人。 袁春江虽然是个当红小生,但因为他不愿阿附权贵、性情清高孤直、不喜趋奉,就连乐意砸银子给他捧场造势的,都没几个。 又怎么可能有人乐意出头,为他一个戏子,对上炙手可热的方家,那最为跋扈的六公子呢? 对上方文熙这样的权贵,袁春江这样的小人物,只能黯然离开松江府。 秦惠君派了贴身的丫鬟锦绣,送了一千两银子给袁春江做盘缠。 袁春江被害得这样惨,虽然明知道这件事不是秦惠君的错,心头到底意难平,并没有收下这份银子。 第42章 悲情的民国闺秀(2) 而替秦惠君办了这件事的丫鬟锦绣,竟然被方文熙,当着全家人的面儿,一枪给崩了。 秦惠君大受刺激,差点精神崩溃。 此后,方六公子常年混迹于松江府的各种风月场所,混得久了,还得了个“多情公子”的诨名。 秦惠君与方文熙彼此不照面,秦惠君渐渐地从一见他就崩溃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两人好歹也算因此相安无事了几年。 只可惜“好景”不长,渐渐地,方文熙在外面浪够了,又觉得家里的女人更干净些。在朋友劝说和父母威逼之下,偶尔也会回一趟家。 每次回家,自然免不了要与秦惠君同床共枕。 秦惠君腼腆羞涩,而方文熙既不爱重于她,性情也不体贴、言行更是堪称粗暴。喝高了便醉醺醺地折腾秦惠君,害得她只要能摆脱这个畜生,恨不得立马死了都心甘情愿。 两人不约而同,将夫妇敦伦,视为苦差。 待到秦惠君终于怀上身孕,方文熙便再不肯踏足她的房门一步。 倒是辗转于各个小妾的田间地头,耕耘得十分辛勤。 方家人一直不觉得方文熙有什么错,反而因为方文熙的态度,看秦惠君各种不顺眼。一众出身不一的小妾,也跑到秦惠君面前耀武扬威。 秦惠君只一味隐忍,甚少抱怨。更不愿回娘家求援。 好在她不缺银钱,手头又松,方家的下人仆役,哪怕单只看在银元的面子上,也乐得对她客气恭敬,并不敢怠慢。 后来,方六公子在一次上流社会的沙龙上,看中了一位曾经出洋留学、接受过西式教育的名门淑女谢秀春。 一见之下,惊为天人。 方文熙立即对谢秀春展开了穷追不舍的追求。每到谢秀春出现的场合,必有方六公子方文熙的踪影。 谢秀春性格圆滑、擅长交际、从不轻易得罪人。对方文熙的追求,虽然十分不耐,但又不愿意正面拒绝他。 便婉转托词,说,方公子已有名门淑女做妻子,自己万万不能接受已婚人士的爱情。 方六公子便回到自家,作天作地,死活要与秦惠君离婚。 有一回,甚至动起手来,当着父母、姐妹,和家里下人的面儿,将已经有了六个月身孕的秦惠君,从楼梯上推倒。 秦惠君从三楼一气滚落到一楼,险些一尸两命。鲜血淅淅沥沥地流淌出来,迅速染红了她为了迎合丈夫的喜好,穿上的白色雪纺洋装。 秦惠君被公婆送进了医院,大夫下了病危通知书,秦家人这才知道消息,大惊,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急急忙忙地赶到医院。 看到病床上脸色苍白、身材瘦削、面容憔悴的小女儿,林静玟泪如雨下,秦朗也面色沉郁。 但两人都没有提起离婚。 这桩婚事,原本就不是他们的意愿。 秦惠君的三嫂倒是干脆利落地表了态,要亲自来接她出院,出院便回秦家长住。 秦惠君失去了孩子,伤心不已。 而公婆竟然还话里话外偏袒丈夫,指责她没本事,连自己个儿的男人都管不住。 秦惠君身心俱苦,郁结于心,住了差不多两个月医院。 在此期间,方文熙一次都没有去看望过她。更别提对她道歉了。 身体稍稍有了些起色,秦惠君便跟着诚心诚意来接她的三嫂,回了娘家小住。顺便延请名医,慢慢调补,休养身体。 秦惠君的大哥,此时恰巧从高卢留学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位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洋婆子苏菲,说她便是秦惠君的大嫂。 两人在巴黎街头一见钟情,已经在高卢一家教堂成婚。 秦朗夫妇都是极重视礼节的人,虽然对长子先斩后奏就娶了媳妇儿十分不满,却还是对苏菲和颜悦色、招待周到,只暗地里狠狠训斥了秦家大哥几回。 秦大哥听家中下人提到了妹妹的遭遇,当天就在一家戏园子找到了方文熙,当着一众松江府名流贵公子的面,狠狠揍了方文熙一顿。 方文熙常年沉迷酒色,哪里是秦家大哥的对手? 这一番较量下来,就落得个鼻青脸、头破血流。甚至连特意定做的华贵西装都扯破了。 方文熙本来就铁了心要抛弃秦惠君,将谢秀春这朵高岭之花娶回家。 此时被大舅哥当众修理了一顿,不但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却因为这件事,径直恨上了秦家大哥,也恨上了所有的秦家人。 很快,大嫂苏菲被诊断出怀了身孕。 秦家人还沉浸在长子嫡孙可能是个混血儿的震撼感之中,却一夜之间,忽然被知府衙门抄了家。 在家的秦家人,从秦朗夫妇,到下人仆役,统统都被投进了监狱。 只大嫂苏菲因为是洋人、无人敢惹,被网开一面。 原来,是方六公子方文熙,为了能够顺利与秦惠君离婚,竟然向松江府知府举报了秦惠君的大哥。说秦大哥暗地里加入了反抗军,还要将秦家的产业与家财,都交给反抗军做军资。 松江府知府原本与秦家主家,就分属两个彼此敌对的阵营,对秦朗的家产,更是垂涎已久。 现在既有这样好的一个现成把柄送上门来,岂有不接着的道理? 于是,在秦家下狱的第二天,方文熙火速登报,单方面宣布与秦惠君离婚。 松江府知府也与方家两下联手,暗地里将秦家的产业瓜分殆尽。 秦家本家不但没有派人来营救秦朗一家,竟然还派了个二等管事,来斥责他们,要与秦朗一家人,火速切割关系。 最终,还是大嫂苏菲,找到了高卢驻松江府的租界,请了高卢公使出面,这才将秦家一大家子人,从监狱里营救出来。 只是人虽然出来了,被吞没的产业和财富,却休想再要回来一星半点。 一家人,从此就在高卢租界里住了下来。 大嫂苏菲在高卢租界有一套花园洋房,本来只是打算偶尔过来小住一下,跟秦大哥过二人世界用的。万万没想到,这下子却派上了大用场。 秦家人从富贵豪奢的儒商名门,跌落成一贫如洗,寄居在洋人儿媳妇儿屋檐下避难的落魄穷鬼,自然多少有些不适应。 第43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然而,并没有谁对秦惠君口出怨言。就连嫂子们,都没有出言指责过她哪怕一句。 甚至可以说,全家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无情无义的方文熙,生怕这个从小温柔腼腆的女子,一时想不开,再寻了短见。 只是,秦惠君依然无法安心,一直自责不已。 她刚刚小产过没几个月,身子骨还没有养好,又遭遇了一场牢狱之灾,事后方知罪魁祸首竟是方文熙那个畜生! 不由得悔恨交加、郁结于心,没过多久,便怀抱着种种委屈与不甘,与世长辞了。 秦惠君的灵体悲伤过度,不愿投胎,一直在阳世间游荡徘徊,不断被阳气侵袭,已经在渐渐衰弱。 不久之后,可能就会彻底烟消云散,不留下一丝痕迹。 机缘巧合之下,她被主神空间的任务搜索器发现了。 问清楚了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就能“兑换到一颗后悔药”,秦惠君简直不敢置信。如果能将过去的痛苦和遗憾统统改写,她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秦惠君心甘情愿地让任务搜索器将她封印进了任务卡。 再之后,秦孟真接下了这个任务。 了解清楚了秦惠君的命运和心愿,秦孟真便整装出发了。 她带上了秦惠君一缕只有绿豆粒那么大、几乎快要熄灭的灵识,和bt2587按照惯例为她准备的任务物品,进入了炮灰女配秦惠君的小世界。 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过后,秦孟真睁开了双眼。 发现自己身姿轻盈、长发及腰,穿了一身白底绣碧绿竹叶的改良旗袍,赤着脚,踩着一双绣了大朵大朵的金线菊的柔软绣鞋,正蹲在一丛玫瑰花丛里。 她手上拿着剪刀与花盘。花盘里还有两朵刚剪下来没多大会儿功夫,还带着露水的玫瑰花。 秦孟真梳理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知道此前,秦惠君正带着丫鬟锦绣逛花园。 她用剪刀摘了几朵开得特别灿烂的玫瑰,刚刚吩咐了锦绣,把那些花儿带到自己屋里去插瓶。 趁着锦绣还没回来,秦孟真急忙点开了任务面板: 委托人:秦惠君 身份:儒商秦朗幼女,大家闺秀 委托人年龄:二十六岁。 剧情节点:十六岁生日后第三天。 任务目标:1与方文熙斩断关系。2报复方家与松江府知府。3保护秦朗全家的安全,报答大嫂苏菲。4补偿袁春江失去的人生。保护好锦绣,让她快乐无忧,寿终正寝。5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剧情提要:…… 绝大多数信息,跟自己在主神空间得到的资料,没多大差别。 秦孟真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她穿越过来的这个时间节点,真是相当不错。 秦惠君此时,还是个年仅十六岁的花季少女,正在碧华书院求学。 这碧华书院,是松江府最为着名的一所私立贵族女校,一向以作风严谨保守着称。它开设的课程,不过是些女四书、社交礼仪、书画鉴赏、插花茶道、女红刺绣之类。 大多数来此读书的学生,都不大把这个文凭当回事。所图不过是个好名声而已。 不过,不管学校靠谱不靠谱,秦惠君此时的身份,便是个在校生。依然是个可以在父母面前,肆意撒娇耍赖的年纪。 而秦惠君记忆中,那个让她一想起来,就瑟瑟发抖的恶劣男人方文熙,此时仍滞留西洋未归。 方文熙比秦惠君大六岁,今年已经二十二了。 两人已在两年前订婚。只是订婚宴上,方文熙并未出面。据说那时候,他已经偷偷买了船票,跑去了西洋。 其实,不只是方文熙不满这桩婚事。 秦惠君也从来没有同意过。 只是这个时代的婚姻,往往是两个家族彼此结盟的一种方式,跟当事人的意愿,往往没多大关系。 这门亲事也不例外。 秦家长房看中了方家在松江府的权势地位,方家老太太看中了秦朗的家风,秦惠君的性情品貌,以及秦家在松江府的那些新型产业。 两家当家人一拍即合,别说是秦惠君了,便是秦朗与林静玟夫妇,在这桩婚事上,也没有开口拒绝的余地。 方文熙缺席了订婚宴,方家老太太当场便拿出来一套满绿的翡翠头面,送给秦惠君压惊。 并且当着一众宾客的面说,她非常喜爱秦惠君这个孙媳妇儿,只等她满了十八岁,就给小两口儿完婚。 秦朗本来就是晚辈,又早早得了秦家族长的吩咐,眼见着方家老太太已经做足了姿态,自然不能不给方家老太太这个面子。 纵然他对方文熙冷落女儿的失礼举动,再怎么不满,也只能暂且先顺着方家老太太递过来的台阶下来。 …… 略略梳理了下这些过往,秦孟真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简单感受了下新身体的状态。 年轻就是好啊! 秦惠君这具十六岁的躯壳,健康状况良好,经脉畅通无阻,最关键的是,与自己的意识投影,十分契合。 秦孟真满意地笑了,脸上的笑容堪称十分甜美。只不知为何,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打个哆嗦。 她“咔嚓”、“咔嚓”,随手剪了几朵花,放在了花盘上,三步并作两步,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穿过回廊,走过门厅,进了自己的卧室,秦孟真顿时眼前一亮。 这里便是自己的闺房了。 这间卧室,装饰得堪称奢华,只是风格有些中西合璧。 秦孟真不但看到了一水的金丝楠木明式家具,还看到了许多外洋来的新奇物件儿。 比如胡桃木的红漆钟架,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罗马数字座钟,一人多高的大穿衣镜,桃花心木的床头桌,带着大喇叭的老式黑胶唱片机,多宝阁上摆着的黄金累丝多桅帆船,精致镂空石雕地球仪,会跳舞的芭蕾舞者八音盒,和摇一摇就会下雪的水晶球…… 最让秦孟真惊讶的,是茶几上那非常醒目的手摇式电话机。 这个时空,已经用上电了吗? 她饶有兴趣地拿起话筒,放到耳边,听到话筒里传来“嗡——”的风音,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么看来,这个世界,她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啊。 第44章 我要退婚 “三小姐!” 一个熟悉又陌生得声音传来,秦孟真抬眼望去,是秦惠君的贴身丫鬟锦绣。 锦绣今年十八岁了,比秦惠君大两岁,是秦惠君奶娘的女儿。 两人从小一处长大,关系亲密,情同姐妹。但锦绣又是个很有分寸的孩子,并不会恃宠而骄。 秦惠君对她的愧疚,深入骨髓。 面对锦绣,秦孟真都深深地感受到了秦惠君那种深切到令她灵魂颤栗的痛苦。 秦孟真“啪嗒”一声把电话的话筒挂了回去,张开双臂,一下子紧紧抱住了锦绣。眼泪不由自主地一滴一滴掉下来,落在锦绣的肩头和后背上。 锦绣被这滚烫的眼泪给砸懵了,一边安抚地拍着秦孟真的背,一边温柔地问她: “三小姐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秦孟真呜咽着不说话。 实在是她跟秦惠君的身体太契合了,那种沉重的痛苦,压在她的心上,让她不用主动去融入,就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委托人的情感。 哪怕为了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她也要开始搞事情了! 秦孟真下定了决心,这回,她要玩儿一把大的! 锦绣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三小姐可能受了极大的委屈,导致她整个人都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只是,自己刚刚还和三小姐在一处呢。 不过是进屋给玫瑰花插个瓶儿,就这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能出什么事儿?谁能这么神通广大,不但瞒过了全家人耳目潜入到花园子里来了,还把三小姐欺负哭了? 锦绣正觉得疑惑,就见三小姐已经收了泪,双目闪闪地望着自己,仿佛在望着一件稀世珍宝:“锦绣,我手头还有多少银钱?” 锦绣是秦惠君的心腹,秦惠君从小到大的银钱,都是交给锦绣管着的。 锦绣见秦孟真问起这个,略一凝眉算了算: “银元差不多有三百大洋,金锭银锭、金瓜子银花生什么的,差不多有一千五百大洋。三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锦绣心中疑惑,暗暗盘算,三小姐可是认识了什么不靠谱的朋友,一向不问这些事的,怎么突然开始关心起银钱来了? 秦孟真点了点头,轻声嘀咕道:“还成,就是不知道够不够。” “三小姐可是要买什么大件儿?” “嗯,我看中了一套房子。” 锦绣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歪着头的样子,简直像一只可爱的猫头鹰: “三小姐,秦公馆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够你住么?怎地突然想买房子了?” 秦孟真笑道:“不过是一套房子,看把你给吓得。” 不过,这种花园洋房,尤其是秦孟真想买的还是高卢租界里的,价格一定很贵很贵。如果只从秦惠君的积蓄中出钱,说不定只能租几年。 她觉得自己手头的钱多半不够。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把自己那么多各色各样的首饰当掉或者卖掉。 但方家送的那些,暂时还得留着,等退婚的时候用得上。 锦绣按照秦孟真的意思,整理她的财物就整理了小半天,而在此期间,秦孟真一直在熟悉秦公馆的结构,和秦惠君的日常行为习惯。 虽然很多东西,秦惠君的记忆中都有,但如果不熟悉一下,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之间,露出一些破绽来。 晚饭时分,秦孟真与秦朗、林静玟夫妇,并三哥秦俊彦,三嫂符霈云,同桌用餐。 秦朗和林静玟都很注重礼仪,所以吃饭的时候,全家人都很安静,咀嚼食物的声音都控制在了最低的程度。 餐后饮茶的时候,秦孟真抛出来一枚重磅炸弹: “父亲、母亲、三哥、三嫂,我想跟方文熙退婚。” 秦朗与林静玟忧心忡忡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面色严肃地问道:“惠儿,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可是有了意中人?” 秦孟真说道:“没有。我只是听说方文熙的一些事,觉得他这个人很不靠谱,不值得我托付终身。” “你从哪里听来的?” “是他们方家人说的,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方文熙有个关系很好的堂妹,叫方文淇……” 秦孟真在秦惠君的记忆中发现,碧华书院里,一位跟她有些过节的女同学方文淇,就是方文熙的堂妹。 因为方文熙看不上秦惠君,方文淇在碧华书院,也一直想方设法针对秦惠君,已经借机挑衅过无数次了。 只是从前的秦惠君乖巧懂事,从来不把这些烦心事跟家里的大人讲。 现在的“秦惠君”,外表乖巧依旧,内心却是个莫得感情的黑芝麻馅儿,对方文淇这种敌对阵营的小喽啰,别说告状了,就是栽赃陷害,那也是眼都不带眨巴一下的! 秦孟真把秦惠君记忆中的几件事拿出来,狠狠地告了方文熙一状: “那个方文熙,是个很暴虐的人。在跟咱们家定亲之前,方文熙有个通房丫鬟,偷偷停了避子汤……” 秦孟真说着说着,便仿佛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抖起来,眼里涌上了泪水,声音也有些哽咽、有些断断续续,俨然一副吓坏了的模样。 林静玟连忙把秦孟真搂进怀里:“好惠儿,不怕不怕啊!” 秦朗皱着眉说道: “方文熙作为方家血脉纯正的嫡系子孙,是被方家老太太宠溺着长大的。从小便蛮横跋扈,不可一世。这种事情,既是他家里人亲口说的,怕是假不了!” 秦孟真暗道,若不是手上早就有了不止一条人命,他残害袁春江、开枪打死锦绣的时候,怎么可能那么自然,那么不当一回事?! 只是,方家财雄势大,方文熙害死的那些人命,除了自家的仆役下人,就是些没根没底的小老百姓。方家老太太又是个铁腕的,往往不等风声传出去,就已经强力压了下来。 上辈子,若不是秦惠君最终嫁到了方家,很多事情,她也未必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林静玟的眼睛里,也情不自禁地涌上了泪水: “烁明,这门亲事,咱们想办法给惠儿退掉!惠儿这样纯良怯弱,怎么能嫁个这般狠毒的人?” 秦朗点点头:“这样看来,这方六公子,的确不是惠儿的良配。” 第45章 珍藏的信 秦朗的眉毛皱的紧紧的,一脸心疼地看向林静玟: “只是平日里,你还得委屈些,暂且跟方家走动着。这事儿,我们得想个稳妥的法子,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打草惊蛇。” 林静玟点头:“我省得。” 三哥三嫂这会儿都听得呆住了。三嫂忍不住追问起细节来:“那方文淇为何要跟你说这些?” 秦孟真道: “方文淇哪里是跟我说这些。这些话,是我不小心偷听到的。” 秦孟真一脸坦然地面对着一家子惊讶的眼神。 怪不得他们大惊小怪。实在是以秦惠君的教养,她是绝对不可能去做“偷听”这种有失体面的事情的: “昨天我跟苏滟去喝咖啡的时候,正巧遇到方文淇在开解赵雪林……” “我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秦孟真咬咬嘴唇,短暂地犹豫了一下,继而,表情坚定起来,“鼓足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赵雪林跟方文熙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一直对方文熙情有独钟。因为我们家跟方家定亲的事,在书院里还总是找我的茬。我平时看到她们俩,都是能躲就躲的。” “我跟苏滟去的那家咖啡馆,平时人很少的。我也没想到会在那里遇到她们两个。 一开始看到她们俩,我还打算换个地方来着。 只是苏滟说她累了不想动,方文淇又有些激动,声音大了点儿,我一不留神听到了方文熙的名字,一时好奇,一下子就听住了……” 秦孟真说着,便低下头去,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她使劲儿憋了半天气,才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两坨红晕,声音也越发低落,还打了个磕巴: “我、我就没来得及避开。” 秦朗和林静玟心痛得不得了:“好惠儿,苦了你了。你这孩子,早怎么不跟我们说?” 秦孟真咬咬嘴唇,欲言又止,摆出平日里秦惠君最常用的乖巧表情来。 秦朗和林静玟一看就明白了。 这孩子,平日里就一直这样懂事,什么也不肯让爹娘操心。 这回,若不是实在害怕方文熙,不想嫁过去,怕是还强自忍耐,压根儿就不会说出来呢! 两口子顿时更加心疼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儿了。 想想要是这孩子就这么生生忍下来了,没跟家里人说,结果嫁到那样一个人渣家里去,回头万一这孩子再有个三长两短…… 两口子瞬间脑补了一出人伦惨剧。 林静玟的眼泪都噼里啪啦掉下来了:“好惠儿,是母亲的错,母亲对不起你!” “母亲,你没有错!再说,不是还能退婚么……” 林静玟搂紧了秦孟真:“好惠儿,你受委屈了!你说得对,幸亏发现得早,还可以退婚!” 只是,嘴里虽然说得很坚决,林静玟脸上,却满满的都是忧虑。 秦朗也面色沉郁。 夫妻俩都想到了,这门亲事既然是长房嫡支定下来的,要退婚,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当年秦朗为了长女的婚事,就曾经跟长房大闹过一场。 结果却被族长二话不说请了家法。秦朗挨了三十棍子不说,还被责令跪在阴冷的祠堂里,跪了足足一天一夜。 若不是当时,林静玟一急之下,晕了过去,查出来她有了身孕、恰好怀了惠儿,秦朗怕是就不止要跪一天一夜了。 据说罚得这样严厉,是因为,长房也是为了杀鸡儆猴。 当初很多旁支子弟,都对长房一手包办子女婚事深感不满。 但只有秦朗,一方面因为他在外经商多年,自觉管理家族产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他不止守成有道,还开拓了许多新的路子; 二来也是他脾气刚硬,又疼爱孩子,明知道别人撺掇他出头,有观望的意思,却依旧没绷住,做了这个出头鸟。 然后么,秦朗就悲剧了。 长房甚至借机收走了秦朗手上的几项产业。 秦朗这次受罚之后,颇有几分心灰意冷,终于开始筹谋要脱离长房嫡支的掌控。 在他努力经营了五六年之后,方才举家搬迁到了松江府。 只是此时,长女和次女的婚事也已经尘埃落定了。依然是听凭长房嫡支做主,进行的家族联姻。 而三个儿子,秦朗一直以年龄尚小、男孩子要先立业后成家之类的说辞为由,硬着头皮拖延着,始终没同意由长房嫡支给他们定亲。 后来,在松江府住了几年之后,长房不知怎么,似乎又想通了,竟然在儿子们的婚事上松了口,允许各家自己做主。但各家的女儿的婚事,却依然要遵守长房嫡支的安排。 而且,各家的儿女亲家,万万不能选择与秦家敌对的阵营。 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给秦惠君退亲,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但秦朗和林静玟都是真心疼爱孩子的父母。 他们宁可自己多吃些苦头,也不愿让孩子们受委屈。 更何况,秦惠君这个从来没有跟他们提过任何要求,一直乖巧懂事的小女儿,竟然第一次在这种大事上,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满足她呢? 几人又闲话了几句,秦孟真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把打算买房子的事情给忍下来了。 一次抛出来太多雷,保不齐会弄巧成拙。 还是先打听下价格,看看有多少资金缺口,再做决定!秦孟真在“良心”的鞭策下,把暴雷的时间,往后面稍微拖延了一点点。 她回到房间,拿出秦惠君从前的日记,认真地看了起来。 温习秦惠君的记忆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她想要熟悉一下秦惠君的字迹。因为接下来,她要给大哥和二哥写信。 这个时代,写信,是远距离交流最普遍、最常用的方式。 秦孟真早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搞事情了,自然要殷勤一点,多给大哥和二哥写写信,联络联络感情。 近在眼前的秦朗、林静玟,三哥三嫂需要争取,远在天边的大哥二哥,也不能落下呀。 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 秦孟真在秦惠君的大床上头舒舒服服地打了两个滚儿,又掀开床头的暗格,拿出来一打秦惠君珍重收藏起来的信件。 第46章 方家老祖宗的生辰礼 秦惠君的字迹,应了一句字如其人,一手秀丽圆润的簪花小楷,看得出,很有几分功底。 秦家大哥二哥,也很是关爱秦惠君这个性格内向、羞涩腼腆的小妹。 尤其是大哥。 在好几封信里,都在耐心细致地鼓励秦惠君,多出去跑马,多出门走动,不要日日闷在家里。还鼓励她要勇敢些,遇到什么事情,不要只一味隐忍、闷在心里…… 秦孟真顿时明白了,为何秦惠君独独对大哥的感情这般深厚。 那份依恋与孺慕,简直跟几岁大的小孩子,面对自己崇拜的英雄人物差不多了。 秦孟真看了一会儿信,决定从现在开始,要逐步透露给秦家人,自己“性格上的变化”。就从给大哥和二哥的信开始! 她兴致勃勃地爬了起来,从案头上挑选自己看得顺眼的笔墨纸砚,准备写信。 丫鬟锦绣听到动静,急忙进来察看。 发现“三小姐”竟然突然兴致来了要写信,急忙帮秦孟真铺开宣纸,又挽起袖子,准备磨墨。 秦孟真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她虽然接收了秦惠君的记忆,但还是难免会受到自己的习惯影响。 比如刚刚她挑中的那支笔,就不是秦惠君日常最喜欢用的那一支。而平日里铺纸磨墨这类事情,都是锦绣来做的,她也在不经意间给忘记了。 秦孟真看着锦绣虽然明明有点儿“三小姐真是小孩子脾气,想一出是一出”的无奈,但还是任劳任怨的模样,就稍稍有几分不好意思。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多加小心。 马甲要穿好。 就算要掉马甲,也得等到她把该搞的事情都搞完了,再掉! 秦孟真模仿着秦惠君的字迹,给大哥二哥都写了信。 之前某个她已经记不清委托人名字的任务世界,秦孟真曾经穿到了一个间谍身上,学会了一手假冒他人字迹的绝活儿。 这会儿居然就用上了。 看来,这人甭管到什么时候,都该多学点本事。俗话讲“艺多不压身”,多学点本事,总是没错的。 这两封信写得都不长,只是日常问候,并且简单说了自己因为听到方家的“内幕”而想要退婚的事——不管这事儿能不能用正规方式办成,总得先给这哥儿俩,提前打个预防针。 另外,也得借此机会,让两个哥哥知道,自己受了刺激、心情不佳,为以后他们熟悉的小妹“性情骤变”埋下伏笔。 把写好的信封进信封,贴上邮票,秦孟真忽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情绪波动。看来,秦惠君的那一缕灵识,在她的识海里,温养得很是不错。 这会儿竟然都有力气情绪波动了。 只是,那一缕灵识这会儿的形态,依然还只是一颗小小的火苗。就像蜡烛头上的小火苗那样,颤颤巍巍的,仿佛风吹吹就能灭了。 秦孟真还不敢随随便便就把她放出来。 她立马分出一缕精神力,温柔地安慰她:“放心,放心,这一世,我会保你大哥二哥都平安无事的。” 识海中那一缕小火苗,抖动了两下,传达着她的感动和愉悦。 秦孟真总觉得自己见多识广、心硬如铁。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面对委托人的灵识,尤其是这种岌岌可危,随时可能会熄灭的,她很多时候,温柔慈祥得简直像个面对着自家小婴儿的亲妈。 安慰了一阵秦惠君的灵识,秦孟真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来。 再过大概半个月左右,就是方家老太太的八十大寿。 到时候,方家人都会齐聚一堂,来给这位以精明强悍、铁血统治着称的老太太,庆贺八十岁的生辰。 方文熙也必定会从海外赶回来。 因为,方家这位老太太,最喜欢儿孙绕膝,也最喜欢儿孙们在她面前各种奉承讨好,拼命竞争表现自己的孝顺。 方家的任何一个孙辈,都绝对不会错过这个讨好老祖宗的机会。 更何况,上辈子方文熙就赶回来了,还给老太太献上了一份千里迢迢从外洋带回来的寿礼呢。 这会儿,他搭乘回国的远洋轮船,说不定都已经快到松江府的码头了。 上辈子,秦惠君还曾经悄悄去了一趟码头,原本打算给未婚夫一个惊喜,结果却遭到了一顿无情的冷嘲热讽。 秦惠君也曾经本着礼尚往来的心思,为方家老太太,精心准备了一份贵重的寿礼。 可方家老太太,似乎觉得秦惠君身为未来的孙媳妇,讨好她就是分内之事。 在后来方文熙犯浑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管过他。 秦孟真想到这些,就忍不住咬牙。 委托人那么温柔怯弱的性子,在方家人手里,真不知到底受了多少罪! 不过,好欺负的秦惠君,已经不在了。 现在这具看似温柔怯弱的躯壳里,是心黑手辣,冷血无情的秦孟真。 上辈子方家人所有对不住委托人之处,她都会认认真真地一项一项讨回来! 之前吃晚饭的时候,秦孟真之所以能想到把方家那些内幕安到方文淇头上,一半是因为,上辈子方文淇就常常欺负委托人秦惠君。 在碧华书院期间,就是这样。而等秦惠君正式嫁到方家之后,方文淇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还变本加厉了。 另一半,就是因为她之前跟苏滟出去喝咖啡,真的遇见了方文淇和赵雪林。两人也确实提起了方文熙。 不过,那时候,秦孟真还没有穿过来。秦惠君的教养,让她根本做不出来偷听的事情。 所以,她只知道方文淇对赵雪林提起了方文熙,却不知道她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不过,这一丁点儿都不妨碍秦孟真理直气壮地把她们拿来做借口。 此时,秦孟真在大床上翻来覆去,一边享受着床品柔软舒适的触感,一边琢磨着,半个月后的方家寿宴,自己要怎么应对。 上辈子秦惠君给方家老太太准备的寿礼,是一座寿山石田黄冻麻姑献寿的雕塑。这块儿石料是秦惠君花了大力气淘到的。请的雕工也久负盛名,是不遇到极品好料子、便不肯动刀的石雕大师何澜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