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玥纪》 第24章 执锐见赤诚 青依此时方才幡然醒悟:“这可不是寻常玄甲军能有的战力,难道竟是铁血十八骑!记得曾听父王说过:‘铁血十八骑厉害非常,虽然个个只是聚灵修为,杀同境如屠狗,便是对阵金丹大修,也有一战之力。’啊哟,小九四修炼时日尚短,独自应战铁血十八骑,必不是对手,这可怎生是好!” 夏无神一招失利,方知这十八人联手,其实蕴含极厉害的阵法。若只是寻常十八名聚灵修士,他自信便是不敌,也可全身而退,此时情形急转直下,心中好不懊悔:“早知如此,方才便应趁其不备,以兔起鹘落之势,将青依姐姐带走。” 他此刻身临逆境,全无惧意,反倒豪气激生,朗声道:“今日之战,快哉,爽哉!” 只见他伸出右手,乌金色的光芒自他手掌喷涌而出,无数光华慢慢凝聚,形成一柄通体乌黑的断剑。 他有剑在手,信心大增,将真气运转,导入剑身,断剑登时光芒大作。 旁人见此情景,俱各一愣,心中暗惊:“这是什么剑,竟如此怪异?” 青依数次见他佩剑,先是赶路之时暗藏衣袖,后是客栈之时缚于腰间,始终不能瞧个通彻,这一回终于看得分明。 只见这断剑约摸一尺余长,只是剑柄便占了近一半长度。再看剑刃,远不如一般长剑凌厉锋锐,却是无锋之剑。 断剑表面不时有暗金色光芒闪烁,从剑刃到剑柄,都镌刻一道浅浅的花纹。尤其剑柄处,隐约竟有腾空、画影四字镌刻于上。 此间众人,青依为姜国公主,自幼遍阅奇珍,白泽久经沙场,可称见多识广,此时见到夏无神所持断剑,只觉灵气逼人,实是生平仅见,不禁暗自吃惊:“难怪他不愿示之以人,却原来是一柄灵剑。” 他们却是不知,夏无神这把剑本非凡铁所铸,乃是玄铁铁精打造而成。 本是九天缥缈楼掌门陈抟之师为其所炼制,后陈抟赠予夏无神。夏无神得到宝剑,以神魂蕴养,并改名“诛神”。 当此之时,夏无神手持断剑横扫,一霎时嗤嗤作响,光芒立时化作无数电光疾闪。 他并不急于进攻,只是将断剑挥舞,剑刃过处,便有电光萦绕,如有形之物,凝聚空中。 待他使到十数招时,身前电光已经凝成一张电网,缓缓向铁血十八骑移去。 白泽站在铁血十八骑身后,仍觉剑气逼人,心中暗惊:“好凌厉的剑法!这电网看似华丽无实,实则耀人眼目,声势摄人,其中更将剑气暗藏,蓄势待发。倘使电网来到身前爆发,登时便有无数剑气涌出,乱流之下,全无踪迹可寻,委实令人防不胜防。” 他瞧出其中诀窍,一声断喝,道:“推!” 铁血十八骑闻言,剑锋直指夏无神,十八股强劲力道连贯一体,向他奔涌而去。 夏无神微笑道:“白泽兄好眼界。”断剑抖动,双足点地,向后退去。 电网随他退开,一面退,一面收缩,终于凝成一股,聚在断剑之上。 白泽暗呼:“不好!他原来藏着厉害后招。如此凌厉的剑气聚集一点,威势之猛烈,只怕瞬间可破阵。” 当下再顾不得观战,向前急跃,喝道:“看掌。”连劈了几掌,虽不及夏无神之前打出的十八掌,却也是雄浑无比。 夏无神见白泽入阵,不敢轻视,全力相接。他以断剑格挡白泽掌力,只觉一掌强似一掌。 此时有铁血十八骑环伺一旁,他不敢硬挡,只得向后退让,消解白泽掌力。 二人交换数招,夏无神已退了十余步。 白泽知他忌讳铁血十八骑,不敢全力相搏,心中暗喜:“此时不攻,更待何时!”当即奋不顾身,全力相拼。 他与夏无神的路子全不一样,讲究轻灵飘逸。只见他儒雅英俊,白袍飘逸,若云中之仙,飞舞于天际,全不似在与人生死相搏。 青依常听其父夸赞白泽不仅修为精湛,更用兵如神,心中一直对他满是好奇,现今终于见到其人,先是惊艳其样貌,此时再见他与人交手,虽招招凶险,却仍不失潇洒,不禁赞道:“这个白泽果非常人可比,难怪父王如此倚重。” 顷刻之间,二人翻翻滚滚的已拆了百余招。 夏无神身子站定,并不移动,只用诛神剑格挡。他虽使剑,因修的降魔锻造篇功法,走的却是刚猛路子,劈砍挑刺,全不成章法。 白泽却是东奔西闪,轻灵飘逸,每攻出一招都是杀招,且方位皆不同。一时间,夏无神只觉四面八方俱是白泽身影。 这一场战斗,只瞧得青依目眩神驰,咋舌不下:“父王曾说白泽善用奇兵,如偏锋利剑,无孔不入。我虽未见他用兵,但从他此刻使的招式,便可看出,这人确善奇谋。这等诡异身手,旁人哪里防得住。也亏得夏小九四功力坚韧修,不然早着了他的道儿。” 她于战阵之外,瞧见夏无神威风凛凛,每一招都是勇猛凌厉,周围百丈之内,飞沙走石,心想他虽功力深厚,但如此打法,总是不能持久,不禁有些后悔:“早知这白泽如此厉害,又有铁血十八骑在此,便不该求小九四助我。我自与他们回去便是。现今害得小九四被困,无法脱身。” 正在青依心思急转之际,忽的便听白泽一声嘶吼:“刺!”人已自战阵之中,消失不见。 又听身旁咚地一声响,侧眼看去,便见白泽竟已出了战阵,翻倒在地,口吐鲜血,喘息未定。 原来白泽久攻不下,见夏无神愈斗愈勇,如此再过得百余招,自己落败之后,铁血十八骑怕更不是敌手,心念急转之后,思得一计。 当即以全力发出数掌,一掌快似一掌,掌风更带起地面沙石,如旋风急转,将二人笼罩其中。 夏无神一面格挡,一面寻思:“我自将降魔锻造篇练至第二层后,始终未遇敌手,今日才逢高手,何不试他一试,且看这功法到底如何玄妙。”当下将诛神剑插回腰间,举掌还击。 夏无神这一回出掌,与之前打出的十八掌并不相同,乃是以降魔锻造篇第二层的功法打出。 掌力未发,便已嗤嗤作响。待掌力发出,但听虎啸龙吟,以气吞山河之势,将白泽掌力尽皆吞没。 白泽吃了一惊,见夏无神掌力悍猛,只劲风便将自己震得倒退数步,更觉骇然:“这是什么功法?我竟从未听闻!”斜身蹿出,想要避开掌力。 夏无神这一掌何等威势,便说雷霆万钧也不为过,又岂是白泽轻易能避得了。 只听得噗的一声,这一掌正打在白泽后背。白泽嘶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借着掌力跃出战阵,急吼道:“刺!” 他心中的算计,乃是以凌厉掌风使沙石蔽日,阻碍夏无神的目光,再令铁血十八骑伺机出手,将他逼退。 岂不料夏无神功法了得,竟将自己打伤,惊怒之余,急令铁血十八骑出手。铁血十八骑得令,十八柄利剑急刺而出。 夏无神以降魔锻造篇功法将白泽打伤,正惊喜交集:“这功法果是威猛无铸。难怪师父传功之时,曾再三交待,非生死之际,不可轻易施展。” 忽觉寒气袭体,一股剑气翻滚而来,暗呼:“糟糕!我怎么忘了他们。”当下双足点地,急向后退去。右手抽出诛神剑,迎面挥出。 听轰地一声,两股剑气相交,十九人连人带马俱被激得倒退数丈,十九柄剑也脱手飞出,冲天而起。又是一阵哐当声响,剑身在空中碰撞,许久方才落地。 夏无神浑身酸麻,胸中更觉绞痛难当,五脏为剑气所伤,竟喷出一口血肉,但他生性悍勇,嘶吼一声,强颜道:“白泽兄好手段!在下佩服。” 此时,他只觉体内真气翻滚沸腾,知伤了真元,索性懒得理会,右手虚按,诛神剑受他真气感应,竟自地上弹起,跃入他手中。 铁血十八骑连退数丈,这时已去到白泽身后。 白泽见夏无神面色惨白,知他已吃了暗亏,回头又见铁血十八骑目光中竟有一丝惊意,不禁骇然,这可是自铁血十八骑组建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须知铁血十八骑乃是自百万军中挑选而出,素以悍不畏死著称,从不知惊惧为何物,纵使不敌,也只死而已。 白泽暗叹:“能令十八骑心生敬畏,天下也只他一人而已。我见他英雄气概,本只想将他逼退,不想他竟强至如此。若不杀他,必成十八骑心魔,从今而后,十八骑再不复无往不利。” 他缓缓举起右手,咬牙闭目道:“杀!”终于按捺不住看了夏无神一眼,目光中竟有几分怜惜之意。 夏无神心道:“终于要下杀手啦。哼,那便只管动手罢。且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与白泽目光相接,心念一闪,即明他的心意,笑道,“白泽兄不必自责。夏无神能死于你手,亦不枉矣。只可惜咱们还未能把酒言欢,切磋武道。” 白泽叹道:“无神兄弟气度恢宏,在下自愧不如。只可惜,自今日之后,天下再无夏无神。” 铁血十八骑佩剑已失,也不下马拾起,却从腰带上取出长柄眉尖刀。 这长柄眉尖刀刃长两尺,柄长三尺,既能劈砍,又能突刺,与弓箭同为姜国玄甲军的基本武器装备。 姜国的玄甲军本无佩剑,因铁血十八骑不同普通军士,个个是一流高手,故而配利剑。 只听十八骑高举眉尖刀,连吼:“杀!杀!杀!”其声虽不甚响,却凛然肃杀,令人闻之颤栗。 青依本以为凭夏无神的修为,便是不能得胜,自保无虞,却哪知形势急转直下,只是寥寥数招,白泽、夏无神先后受伤,急道:“住手!你们要做什么?” 她一面惊呼,一面跳下了马,伸开双手,挡在夏无神身前。 铁血十八骑乃是玄甲军士出身,地位并不甚高,并不知她是本国公主。何况便算识得,也不会当真依她之言而住手。须知士卒向来只听军令,只行军法。 青依见铁血十八骑对她浑若不见,心中更急,道:“白泽,你快些下令他们住手。若我有半分损伤,你且掂量掂量,是否担待得起?” 她见白泽无动于衷,急得跺了跺脚,又道,“这夏无神乃是……乃是我未来夫君,将来是何身份,你自必知晓,他也是不能有半分损伤的。” 夏无神只觉青依奔来之时,一股炎热同时而至,心中正觉奇怪,忽听她说话,不禁一愣,道:“青依姐姐,这个……这个……,此事关系甚大,还请姐姐慎言而行。” 青依低声道:“小九四,你待我好,我是知道的。今日之事,是我累你受伤,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你切勿多心,我这只是权宜之计,难道你竟没看出来,他们可是想置你于死地哩。” 白泽缓缓伸出右手,摆了摆,便是下令铁血十八骑罢斗,寻思:“我甲胄在身,坐镇边关,干系何等重大。此次公主私自离宫,竟调我出来寻找,足见公主的分量,在王上心中是何等重要。王上膝下无子,只得几位公主,将来储君之选,便在其中。这位青依公主英气勃发,行事果决,远胜余下诸位公主,又是唯一的嫡女。王储之位,非她莫属。我之前强掳公主,已将她得罪。公主虽气我无礼,却知我事出无奈,并未如何见责。” 他扫了青依、夏无神二人一眼,又想:“此番为保夏无神性命,公主竟不惜牺牲名节。须知女子名节何其重要,更何况公主乎?以公主的身份地位,竟至如此,足见这夏无神在她心中地位之重。我以草莽英雄而居高位,全凭修为高深,战阵之上,建立功勋。诸多武将之中,其实资历浅薄,满朝文武,不乏眼红嫉妒之人。倘使再得罪公主,又是王上最为宠爱的公主,未来王位最有可能的继承者,届时必遭百官弹劾,身败名裂之期不远矣。” 第23章 莫知我心哀 夏无神犹自半信半疑,见青依端坐马背,神情木然,对周边事物充耳不闻,知白泽以意念封住青依的神识,道:“你且解开她的禁制,待我问过她,若你所说属实,咱们再做计较。” 白泽苦笑道:“无神兄弟有所不知,在下出门之时,我家主人便有交待,说小姐性格执拗,但凡心中认定,只凭旁人三言两语,委实难以改变心意。小姐年轻,不知江湖险恶,定要吃了亏,才学得乖。可是我等做下属的,又岂能让小姐有损伤,之前我等行为冒犯,实则是替小姐着想。倘使回归之后,小姐心中怨愤,要责罚我等,那也只能认命。无神兄弟久历江湖,通情重诺,自必明白在下为难之处。” 他见夏无神面色凝重,心念一转,又想:“这人虽然年少,然英姿勃发,实是我生平仅见。倘使我是女子,多半儿也会给他迷住。在龙门客栈之时,公主殿下待他神情极是亲切,可见对他已有倾慕之意。只不知他是什么来历。唉,公主殿下的私事,又岂是我们做臣子的可以决断?莫不如邀他同归,待见过君上之后,再做打算。” 他心中打定主意,笑道:“无神兄弟若实在放心不下,又无俗事缠身,也请到小姐府上做客。我家主人交游广阔,爱结交豪杰之士,能请到无神兄弟这等贵少年英侠,想来也十分欢喜。” 夏无神何等样人,听得此话,便知他的心意:“他是怕青依姐姐不肯回家,故而邀我同归。呵,你这可想得差了。我与青依姐姐相识未久,只因她性格爽朗,甚得我心,这才结下善缘。她回不回家,我可是管不着。” 他转念又想,“我既答应青依姐姐,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且看她是何想法。倘使她自愿回家,我固不能阻拦。若是她不愿回家,今日却也不能让青依姐姐给他们带走。” 白泽见夏无神沉吟不语,只道他不愿,道:“无神兄弟,在下可是诚意相邀,绝无恶意。何况以兄弟浑厚修为,自是想走便走,想留便留,我等兄弟本无力拦阻。” 夏无神摇头道:“白兄,咱们还是先看看青依姐姐意下如何吧。” 白泽干笑一声,伸手在青依面前晃了一下,一股青烟自青依耳鼻飘出,落在掌心,消失不见。 夏无神稍觉讶然,寻思:“竟然并非以意念封闭!他修的是什么功法,竟可以封闭他人六感,怎的我从未听说?” 他见青依恢复神采,正要出言相询,却已听青依大声道:“白泽,你竟敢未经本宫同意,私自封闭本宫六感。待本宫回宫之后,定治你不敬之罪。” 话声甫毕,方才惊觉,此地已非客栈之中。又左顾右盼,见夏无神、白泽俱在此地,还凭空多了十数人,瞧着装乃是玄甲军士。 青依心中登觉惑然,想起方才失态,立时羞愧难当,双手捂住了脸,道:“白泽,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会在这里?” 白泽不敢隐瞒,将自己封闭她的六感、强行带走,以及夏无神追至此地之事据实相告。 青依听罢,脸色顿变,气呼呼道:“哼,今日之事,我且记下了。” 这个白泽,青依常听其父提及。他乃是姜国的上将军,百万玄甲军四大军团长之一,善用奇谋,用兵如神,素有“鬼才”之称。 青依此次私自离宫,想不到竟是派他出来寻找,心中甚觉惊讶。 须知白泽乃是一军统帅,身份何等特殊。倘使他有所闪失,亦或被擒,亦或身故,数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轻则边关不宁,重则国祚不熙。 青依略一沉吟,即明其理:“公主私自离宫出国,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若消息泄露,必致国家动荡,他国也会全力寻找,借机要挟我姜国。这白泽与他人不同,且不说修为之高,朝野上下无出其右者。单其出身江湖,于江湖之事所知甚多,遇事可随机应变,便只这一条,便使其为出国寻人的不二人选。” 白泽只觉一股炎热扑面而来,心中暗叫不好:“早就听闻公主体质奇特,情绪急剧变化之时,会令周边之人燥热难当。今日一见,果与传闻一般?” 当下便急忙躬身道:“属下行事确有失当,小姐莫怪。待回国之后,属下定向主人请罪,届时自当任由小姐处分。只是眼下小姐身处他国,境遇危险,还是早日回国的好。” 青依哼了一声,低声嘀咕道:“哼,回去之后,我定要狠狠打你的屁股,非打的你屁股开花,教你哭得稀里哗啦,才解我心中恨意。” 她转眼见夏无神满面疑惑,正望着自己,心中一暖,柔声道,“小九四,你为了救我,一路追赶至此。你待我可真好。” 夏无神道:“这位白泽朋友为人行事飞扬勇决,非寻常人物。我见他掳走姐姐,唯恐对姐姐不利,便一路追踪至此。现今知晓他乃是姐姐家的侍臣,看来却是我多此一举啦。”言语之间,隐有几分失落。 青依低下头,轻声道:“小九四,你是在怪我骗了你么?” 不等夏无神说话,又急道,“不是的,不是的。九四,我确实从未见过白泽,也并不识得他,是在他报了姓名以后,才想起我父亲曾与我提起过他的。小九四,我并非有意骗你,只是……只是当时事出紧急,我来不及与你细说。” 夏无神知她性格直爽,不会谎言相欺,适才白泽也说二人从未谋面。其实倒并非怪她未告诉自己识得白泽,而是想起她将要离开,心中竟隐隐生出几分不舍,道:“白泽兄修为精湛,心思缜密,有大将风范。姑娘与他同行,我放心的紧。便是途中邂逅强敌,白泽兄足可应付。” 青依徐徐点头,道:“他的本领确实高强,我在家之时,常听父亲提起他,每回说到他,总是赞不绝口。我父亲的眼界可是很高的,而且看人极是精准。他既如此说,自不会有错。” 说到后面,眼眶渐而湿润,声音也越来越低,道,“只是我此番乃是有要事出门,这事干系我一生的幸福,我……我真不想就此回去。小九四,你能帮帮我么?” 夏无神暗忖:“唉,青依姐姐传我功法,待我一片赤诚。我若力所能及,当助她完成心愿。” 待见青依眼神忧郁,期盼中又有几分失落,全不是初见之时的清澈,心底骤然一紧,失声道:“嗯。你说怎样,我便怎样。今日便算天王老子,也休想带你离开。” 青依登时欢喜,微笑道:“小九四,还是你待我最好啦。” 白泽摇了摇头,心中暗自懊恼:“早知如此,便不该解开公主禁制。我原以为这个夏无神能识大体,不想也这般由着性子胡来。唉,游侠到底是游侠,总是肆意妄为,行事全不计后果。” 他转身与青依躬身道:“小姐,主人在家中牵挂得紧,属下出来之时曾吩咐,无论如何都要将小姐带回去。” 青依道:“哼,我若执意不回呢?” 白泽道:“若是如此,属下只有强行请小姐回去了。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青依闻言,登时怒火中烧,指着白泽,叱道:“你……你……,怎敢如此?” 夏无神见白泽之意甚坚,劝道:“青依姐姐,既是令尊之令,何不……” 未等他说完,青依急道:“你怎么了,难道是怕了?哼,若是你认为许诺之事,当不得真,可以不用理会。那我回去又有何妨。”心中气她也劝自己回去,转过头,不再看他。 夏无神大笑道:“在下混迹江湖,虽从来不在乎礼仪法度,‘信’字却是极为看重。既已答应姐姐,自必说到做到。白泽兄,在下诚心结交,不想与你为难。今日之事,还请看在夏无神面上,就此离去,如何?” 白泽摇了摇头,寻思:“看来今日若想带公主回去,须得先把他击退。”当即拱手道:“夏无神兄弟,你我一见如故,甚是相惜,何必刀兵相见呢?” 夏无神道:“义之所在,但求心安。”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只可惜此地无酒,不然与白泽兄痛饮几碗,尽情一醉,再大战一场,岂不壮哉。” 青依寻思:“才一年多未见,这小九四怎的如此大的酒瘾,颇有古人慷慨悲歌之风。” 白泽见他豪气干云,心中愈加钦佩:“无论今日结果如何,不可伤他性命。” 白泽道:“无神兄弟英雄气概,在下佩服。你我各有情宥,既免不了一战,那便手上见真章罢。无神兄弟虽境界不及我,然功力之深厚,在下自愧不如,咱们这也不是江湖人之间相约比武。在下以多胜寡,兄台莫怪。” 夏无神笑道:“白泽兄何必多言,尽管出手罢。”说罢,忙潜运内劲,全神戒备:“他功力较我稍逊,不是我对手,必是众人联手,须得加倍小心。” 他自闯荡江湖,虽身经百战,未尝一败,却从未同时与这许多高手对敌,心知今日将是生平未遇之险。 白泽点了点头,右手握拳高举,道:“攻!” 话声未落,除青依坐下铁骑,余下十八骑同时嘶吼,声势登时勃发,直令风云变色。 夏无神却是不知,这后面来到的十八骑,并非寻常修士,乃是从姜国百万玄甲军中挑选出来。 他们久经战阵,杀人无数,见惯尸山血海,早将性命置之度外,只凭主帅一声令下,便是令之自焚,亦是义无反顾,故而取名铁血十八骑。 这铁血十八骑被挑选出之后,又经特殊训练,终于练成极厉害的阵法。 这阵法一旦结成,可将十八人的功力连贯一体,威力成数倍增加,比之十八人的功力总和,尚且高出数倍。 铁血十八骑可说是姜国最精锐的战斗力,战场之上,纵横捭阖,从无敌手。若非形势紧迫,绝不轻易动用。 此番白泽出国,竟将他们带了出来,可见姜国主对青依的重视。 当此之时,十八骑同时而起,缓缓向靠拢,一股威压铺天盖地而来。 夏无神心中顿觉骇然:“瞧这十八人,不过是聚灵境界,威压怎会如此厉害?我虽只是筑基巅峰,然得师父赠以神药,功力比之聚灵巅峰尚且不弱,此时竟有些力有不逮!” 只听他长啸一声,登时胸口热血上涌,朗声道:“我以筑基修为行走江湖,同境未逢对手。今日纵是尔等联手,我又有何惧。” 当下双手纷飞,接连拍出十八掌,掌力如怒潮狂涌,向十八铁骑疾冲而去。 白泽只觉十数股力道雄浑无比,排山倒海的涌了过来,暗赞:“这等筑基境界,当真闻所未闻,他是怎样炼成这般功力的!远非聚灵初期修士可比,十八掌瞬间打出,又同时具备如斯力道。我乃聚灵巅峰的修为,便是如此拍出一掌,也须倾尽全力。”忙运功护住青依,喝道:“连!” 他先前说“攻”,乃是下令铁血十八骑向夏无神发起攻击。此时说“连”,却是教他们将功力相连,防御夏无神的掌力。 十八人拔出佩剑,剑锋横摆,功力同时释放,立时连接一片,如一堵无形的高墙,将夏无神的掌力挡住。 两股力道相互碰撞,一股强劲的气流平地而起,冲向天际。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天空之中,登时电闪雷鸣,乌云蔽日。 夏无神但觉双臂酸麻,胸中气息紊乱,暗惊:“我这十八掌虽未使用绝学,却是全力而发,聚灵初期修为,无人能挡。怎的他们非但挡住了,还险些令我受伤?这其中必有门道。莫非他们竟个个都身怀秘技?这秘技凭数人之力,便可越阶而战,我久历江湖,怎地从未听说?” 青依初时见到铁血十八骑,以为只是寻常玄甲军士,并未如何在意,心想夏无神如此功力,便是白泽与之对敌,可是胜负难分,此时一个回合便落入下风,心中登时骇然。 第22章 夺门复巧掳 青依愤愤道:“那不是吃白食么?” 酒保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若是个个客人都似他这般,生意还怎么做,偏生老板娘不吱声,惯着他胡闹。我们手底下做事的,又哪里敢说话。”说罢,端着碗筷进了里屋。 夏无神却想:“这夏侯楚欣虽举止怪异,却修为甚高,想来不是出自某个世家强族,便是某个宗派耆老。你这么一个小小客栈,便想白请他来住,人家还未必肯屈就。” 他正想着,念头一转,又想,“听酒保说,这客栈老板娘与夏侯楚欣相熟,莫非也不是个寻常人物?” 青依犹自激愤,道:“九四,你说这夏侯楚欣,看似豪爽,怎地行事作风却是这般赖皮狡侩?” 夏无神道:“青依姐姐,这个中缘由,我等外人不明就里,还是不要妄加评论。” 青依白了他一眼,气呼呼道:“我算看得透了,你确如那夏侯楚欣说的一般,说起话来两面三刀,其实骨子里精明的很。哼,也是一个奸诈狡猾的家伙。” 她正说着,忽又“啊呀”叫了一声,道,“我怎地便忘了,你还没给我说宗派之事哩。” 未等夏无神说话,却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悠扬缓慢,振聋发聩。 笑声甫落,又听那声音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姑娘本非江湖中人,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夏无神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模样十分俊美的白衣公子缓缓走了进来。青依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当初在楚国官道上问路的公子。 夏无神哪里见过这等模样的男子,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姑娘啊!” 青依闻言,不禁想起自己初见这人之时,也是这般说法,忍不住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夏无神瞪了他一眼,低声道:“青依姐姐,你笑些什么?” 青依端起酒碗,遮住面颊,强忍住笑,连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青夏无神虽年少,却久历江湖,知她在笑自己,可又实在想不到她为何发笑,见她不说,不禁有些生气,跺了跺脚,恨恨道:“你这人实在可恶。” 青依低下口,细声道:“九四,你可认错啦。将雄兔当作雌兔啦!” 夏无神不禁一愣,转头又打了那白衣公子两眼,见他果有喉结突起,竟真是个男子,也捂住嘴巴,呵呵笑了起来。 那白衣公子耳聪目明,本就是为青依二人而来,于他们的一举一动全瞧在眼底,略一沉吟,便知二人为何发笑,心中气恼,哼道:“这位小兄弟如此无礼,实非待客之道。” 夏无神面上一热,道:“我自与我姐姐调笑,与旁人又有何干系。倒是兄台偷听他人私语,怕才是真无礼?再说这酒肆之中,客来人往,在下更非此间主人,何来待客一说?” 白衣公子略皱眉头,却又笑道:“小兄弟巧舌如簧,在下佩服。也罢,就当是在下无礼,在此赔礼了。在下白泽,自姜国而来。这一路舟车劳顿,口渴得紧,可否向二位讨杯水酒喝?” 青依看了看大堂之中,其时天色渐晚,已有不少男男女女来到饭店,或是打尖,或是住宿,天南地北,各式样的人皆有。尽管如此,仍有不少桌子空了出来。 她指了指墙角的一张空桌,道:“那里不是有桌子空余,干么非得凑到咱们这边?你说江湖险恶,我看你这人才十分莫名其妙……”见夏无神目光闪烁,嘴唇微张,知他有话要说,立时住口不言。 夏无神笑道:“在下夏无神,楚国人氏。这是我姐姐,咱们姐弟俩初入江湖,年轻不懂事,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莫怪。兄台若不嫌弃酒菜粗陋,便请过来同饮一杯。” 那自称白泽的白衣公子嘟囔了一句:“呵,姐弟么?”随即笑道:“既有酒,又有肉,又怎算是粗陋?”也不与二人客气,径直来到席上坐下。 青依虽心中颇为不愿,但见夏无神已然应允,也不便再说,只是转过头,不去看白泽。 夏无神吩咐酒保新取一副碗筷,又点了几样小菜。他见龙门客栈坐落荒野之中,酒客仍络绎不绝,心中甚是不解,趁着酒保取酒送菜之际,询问之下,方才得知。 原来这龙门客栈位处楚国与古鱼国接壤之地,周围百里杳无人烟,往来行旅客商,都在此处歇脚借宿。 酒保给夏无神、白泽斟了两碗酒,正要再给青依斟酒时,却被白泽伸手拦住。 酒保一愣,看了看青依,对白泽道:“客官,您这是……?” 白泽笑道:“酒味甘辛,大热而有毒。虽可忘忧,亦能作疾。姑娘身子纤弱,还是少喝为好。” 青依本来对白泽的举止便颇有微词,又见他不许酒保给自己斟酒,心中暗气,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人忒也无礼了些。我与你素不相识,且不说你死皮赖乞地凑过来,现今我喝酒不喝酒,你也要管?” 白泽不以为忤,微微一笑,道:“姑娘喝酒不喝酒,别人或许管不着,在下却是能管。” 青依一愣,心中不禁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话,见夏无神也是一脸茫然看着自己,奇道:“咦,那你倒是说说看,凭什么你能管我喝酒不喝酒?” 白泽笑道:“青依姑娘,你此番私自离家出走,却不知家中之人牵肠挂肚,好生想念,唯恐你孤身在外,稍有差池。” 青依惊道:“我的名字你从哪里听来的?还有,你又怎知我是私自离家?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泽道:“姑娘切勿惊慌,在下乃是受令尊所托,前来接你回去。” 青依道:“哼,我才不信哩!你满口胡话,我父……我父亲倘使要接我回去,我又怎出得了姜国?况且我在家之时,怎么从未见过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话间,她忽地抓住夏无神的手,急道,“九四,这人不是好人,咱们快些走。”又将桌子掀起,登时酒菜横飞,全洒向白泽。 夏无神见状,不及多想,手上使劲,将青依搂入怀中,双腿微一用力,人已来到门口。 便在这时,忽听背后嗤嗤声响。他斜眼见是两只竹筷,并未瞧在眼底,只吸气凝神,将内劲遍布全身。 那竹筷还未来到,劲风先至,夏无神只觉后背一震,直有破功而入之势,暗叫:“不好!”急忙放开青依,回手拂开竹筷,但觉手掌一阵麻痹,心中暗暗钦服:“这叫白泽的男子看似柔弱,力气怎地这般大?只是这一掷之势,便已如此厉害,修为怕是高出我一筹不止。” 正在他这一怔之间,突然砰的一声响,眼前黑影一闪,便听青依一声惊呼,再看时,竟已不知去向。 夏无神吃了一惊,见大门已被撞穿,登时醒悟过来,青依已被白泽掳走,破门而出。 夏无神不禁赞道:“兄台好快的身手。”跟在后面,也从门洞中穿越而出。 当下便瞧见一个白色身影,肩上扛着一人,疾步往西面而去,料来便是白泽。 夏无神被白泽偷袭,挟人破门而去,一时雄心陡起,大声叫道:“白泽兄好厉害的手脚。咱们比比脚力,如何?”加快脚步,急追过去。 他天赋异禀,乃是不世出的奇才。自拜师而始,不论什么招数,但入眼中,便即会使,会而即精。 其师见他天生奇才,授他《降魔锻造篇》功法,那是足可媲美当今各大门派镇派神功的绝顶功法。 这降魔锻造篇的功法与修行等级相同,只分六层。其师曾对他言道:“若将降魔锻造篇修炼至第六层法天象地的境界,便是这一方天地,举手投足间,亦可毁灭。” 第一层功夫已十分难练,须到聚灵圆满方始能练,资质寻常之辈,甚至炼体后期才能练成。 第二层更比第一层加深数倍,凡人之中,唯有结成金丹方能练成。如此递增,越是往后,修炼越难。待到第五层之时,已非斩道成仙不能练成。 夏无神得授绝学,潜修苦学,进境奇速,竟于筑基之境练成第二层神功。 他游侠天下,锻炼功法,同境罕逢敌手,此刻终于遇见一个可相匹敌的对手,不由得见猎心起。 两人一前一后,向西疾驰。夏无神始终不能追及,白泽也无法摆脱。 如此这般,天色渐晚,暮色将至,两人已奔出二百余里,仍是这般不即不离。 夏无神见他轻功了得,心生结交之念,叫道:“白泽兄果然厉害,我追了你数百里,仍是追你不上。咱们且两相罢斗,寻个酒馆,喝几碗酒,歇息一会。再比脚力,如何?”虽在说话,脚步却丝毫不见缓慢。 白泽道:“我不敢与你正面动手过招,只是一味奔逃,算不得厉害。你口中说话,功力仍运用自如,才是真的了不得。” 他这一开口,速度登时慢了下来,见夏无神迫近数丈,心中好不懊恼:“他自说他的话,我理他作甚?” 夏无神见他速度放缓,而后又一股劲的急奔,知他轻功固然厉害,功力却不及自己精纯,道:“我没能追得上你,便是我输了。更且别说你肩上还扛着一人,我更是远远不及了。” 白泽斜眼相睨,见夏无神脚步豪迈,霸气天成,心下愈加佩服:“这人境界不高,功力怎的如此精纯坚韧! 这般下去,别说我携着公主殿下,便是独身奔跑,再用不得五百里,便会给他追上。他来自楚国,我怎么从未听过他的名头?莫非是九天缥缈楼中的少年高手?” 夏无神见他不再说话,知他料定功力不及自己坚韧,只将全副心神放在疾行之上。当下腿上愈加用劲,二人之间又近了数丈。 白泽心中暗叹:“这哪里还要五百里,不消两百里,他便可追上我啦。我好不容易找到公主,难道便这么放她离去?也不知他与公主殿下有什么干系,瞧模样也并不甚亲密,怎的对公主之事这般尽心?唉,这可怎生是好?” 正在此时,忽听蹄声如雷,十余乘高头大马风卷残云般驰骋而来。 泽见到这突然出现的十余骑,登时迎将上去,心时大喜:“你们终于是到了。” 此番来的共有十九骑,其中一匹并无乘客,相携而来,秩序井然。 奔到近处,白泽双足在地上一点,人已跃到马上,勒住缰绳,将青依安置后,又跳将下来。 他待夏无神来到面前,拱手为礼,笑道:“夏无神兄弟,你别追啦。今日咱们到此为止,还是改日再切磋吧。” 夏无神点了点头,却不言语,又瞧了众人一眼,心中暗惊:“这十八人气势雄壮,远非寻常江湖人物可比。青依姐姐的父亲竟驱使这许多高手来寻她,今日怕是有些难救啦!” 他当下不动声色,淡然道:“倒是我失算了,原来白泽兄早在这里做了埋伏。” 白泽笑道:“夏无神兄弟误会了。我本与这十八位兄弟相偕而来,只因我修为稍高,又擅感知,故而走在了前面,并非在此设伏。青依姑娘乃是我家主人的独生爱女,孤身闯荡江湖,我家主人心中挂念的紧,故令我等接她回去。” 他见夏无神对自己身后的十八铁骑视若无睹,好似浑然不觉,心中更觉钦佩:“我这铁血十八骑乃是从百万玄甲军中精挑细选而来,个个是顶尖高手。战阵之上,杀人无数,只凭一股肃杀之势,曾吓退十万雄兵。他竟视之如无物,如此少年,当然了不得。” 夏无神摇头道:“白泽兄,你说奉青依姐姐的父亲之令,来接她回去,可是在客栈之时,她便已言明,与你素不相识。尔后你见青依姑娘不愿随你而去,竟强行将掳她至此地。你的所做作为,实难取信于人。” 白泽道:“我与小姐确实素未谋面,她不识我,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效忠主人已有十余载,功劳、苦劳都立了不少,相信主人必然在小姐面前提起过我。小姐只需听我姓名,自然便知我的身份。” 第21章 偶遇夏侯氏 夏无神道:“青依姐姐,咱们分别两年未到,你怎的竟认不出我啦?” 青依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现今比从前更健壮了些,模样倒是变化并不甚大,只是这白头发委实惹眼,一时间难以认出你来。” 饭正吃得热闹间,夏无神忽然脸上变色,停住不吃,倾耳而听。 青依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要出言相询,却听他已然说道:“有人来了,来者颇为了得。真出乎我的意料,这古鱼国的荒野之地,竟有如此厉害人物!” 青依哼了一声,心中甚是不服:“呵,这小子学了些功夫,倒是会装模作样啦。” 她撇了撇嘴,问道:“九四,你现今修为已到了哪般地步?有没有筑基……嗯,方才路上奔走之时,我见你身法不凡,该到了聚灵境了吧?” 夏无神道:“青依姐姐,你说的轻巧。我修行时日尚短,不过堪堪筑基而已。” 青依摇头,兀自不信,道:“你又想骗我?我见你奔走疾跑之时,动作甚是敏捷利落,而且筑基境界我见得多啦,从未有你这般耐力持久。” 夏无神道:“我也不太懂这些,师父也没有教我。大概是师父曾给我吃了一颗丹药,以至于此。”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师父当世高人,有此神药也不稀奇。”青依叹道,“筑基乃是修炼之始,待聚灵之后,结出金丹,才称得上山上神仙。修行之路何等漫漫,九四,你虽功力深厚,境界却不过筑基,千万可不要懈怠。” 夏无神点了点头,道:“嗯,我晓得哩。青依姐姐,你现今是什么境界?” 青依面露得色,嘻嘻笑道:“呵呵,你想知道么?我偏不告诉你,谁叫你方才戏弄我。” 话不多时,先是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一个粗犷豪迈的声音传了过来:“酒保,老板娘在不在?” 青依二人随声望去,只见一个颇为消瘦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这人三十来岁年纪,个头甚高,满脸络腮胡子,一只耳朵上垂着一只亮蹭蹭的黄金大环,狮鼻阔口,一身船夫打扮,形貌颇为凶狠诡异。 青依见这人装着十分古怪,吐了吐舌头,低声道:“你说的便是这人么?我瞧他怪模怪样的,全不似你所说的高手。” 夏无神虽不喜他外貌装扮,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沉声道:“人不可貌相,且勿多言。” 青依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撇嘴道:“不说便不说,谁爱理你。” 那人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叫道:“酒保,老板娘在是不在?” 酒保走了过来,笑道:“老板娘出外未归,不知先生找老板娘可是有事?” 那人摇了摇头,失望道:“那她有没有说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酒保道:“哎呦,您可真会说笑。老板娘的行踪,哪是咱小的们能知道的。” 那人喃喃道:“这倒也是。她要去哪里,自不必说与你等知道。也罢,她既不在,我便独自前去。哼,谅一个小小的古鱼国,能有什么高手?” 青依低声道:“小九四,这人口气忒也大了些。这古鱼国虽不及我姜国横跨近十万里疆域,比之有穷等小国,却是强大不少。他竟说是‘小小的古鱼国’,便真当自己是一派掌门么?” 夏无神暗觉骇然:“听他口音,南北混杂,委实想不出他是来自何地?其声由远及近,仍听得如此清楚,其修为之高,我也只见过师父、陈掌门等寥寥数人可胜之。” 夏无神沉吟道:“这一年多,我遍游楚国,结识许多朋友。常听他们说起咱们楚国的九天缥缈楼,还有姜国的武林城等大宗派,乃是天下修真魁首。这人修为如此了得,想来也是出自某个大门派,只不知是哪一派?” 青依道:“我姜国的武林城的名气也十分响么?我怎的从来不知?小九四,你快给我说说,都有哪些顶尖儿的门派。” 夏无神愣了一下,讶然道:“青依姐姐,你行走江湖,都不了解这些么?” 青依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道:“这个……这个……,我确实未曾听说,我在姜国之时,便是元婴大修都只见过几回哩!来了古鱼国,心中只想着早些寻到十二月花,不知其他。” 夏无神心念一转,登觉释然,笑道:“我以为似九天缥缈楼这等宗派威名赫赫,必是妇孺皆知,却原来也不尽然。青依姐姐,你来自姜国,你难道连武林城也是不知?” 青依面上微红,一时无言以对,嗔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这有什么稀奇?哼,假使你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你难道便晓得你家隔壁村的老母鸡今天下了多少鸡蛋么?” 她心中却暗自寻思:“听他这话,这武林城很是厉害,乃是我姜国武道翘楚,怎的我从来不知?父王常与我说起国中逸事,怎么从未听他提及?” 夏无神一愣,心道:“青依姐姐好不讲道理。我不过随口一问,她却胡搅蛮缠。不过,她将哪些门派与老母鸡做比,倒是十分有趣。” 说话之间,那人已点了十斤白酒,两斤黄牛肉。酒保给他倒了一大碗酒,便不再理会。 他也浑不在意,只用手将牛肉抓起来便吃,吃几块肉,喝一碗酒,不过片刻功夫,十斤白酒竟去了一半有余。 青依看得咋舌不下,道:“看他身形瘦弱,酒量怎的如此了得?我常听人说古鱼国盗贼猖獗,莫非都是这等酒肉之徒。哎,酒色乱人性,当真害人不浅。” 话声甫毕,却见那人似有意无意看向这边,便住口不言。 青依是直性子,心里藏不住话,瞧了那人一会,低声道:“九四,你看这人,瞧模样装扮,好似那种常年生活在海上的船夫,可身上却半点也没有那种船夫独有的腥味!” 未等夏无神答话,那人已转过头,看了青依一眼,道:“小姑娘,你倒孤陋寡闻了罢!世间并非所有的船夫都有那种腥味的。倘使你晓得我是谁,驶的什么船,便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青依喝道:“姑娘便姑娘,这里哪里有什么大姑娘、小姑娘。依你这么说,你浑身上下不过几两肉,我是叫你胖开船的好些,还是瘦开船的好些?” 那人与夏无神俱各一愣,均觉无语,暗赞:“这姑娘,言语好不犀利。” 那人瞥了夏无神一眼,寻思:“瞧这二人,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像兄妹。那男的虽只是筑基境界,然而内劲雄浑深厚,便是聚灵境也是少有人及。尤其一双眼睛竟是金色,却不知是修炼何种功法所致?这女的也非寻常人物,我竟看不透她的修为。听她口音,该是来自姜国,来此作甚?”道:“在下夏侯楚欣,不知二位高姓大名?” 青依道:“我叫青依,他嘛……他是我兄弟……”转头看向夏无神,见他并未反驳,喜道,“我兄弟叫夏无神。” 夏侯楚欣心中不禁暗自好气:“听你二人口音,一个来自姜国,一个来自楚国,竟与我说是兄妹,真当我夏侯楚欣好骗么?” 他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对,不对,他二人身上血脉波动甚是神似,却又并无血缘关系,这是怎么回事?” 青依见他失神,叫道:“喂,夏侯楚欣,你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哩?是了,你方才说你的船很是特别,能给我们姐弟说说么?” 夏侯楚欣得意道:“我的船么?那可是不同寻常。小姑娘,我且问你,你听说过大船、小船、好船、烂船,可曾听说过飞船?” 青依一愣,心中却不以为然:“莫非你的船便没有大小、好坏之分?”摇了摇头,道:“这个倒是并未听说。” 夏侯楚欣道:“不想我只百余年没有到人间,你们这些凡人便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不由仰天长叹一声,神色颇显失望。 夏无神心中一惊:“凡人之寿,极为短暂,素来人生七十古来稀,过期颐之年者,更寥若晨星。修士之中,也只结出金丹方才增寿。自金丹而起,增寿百年,元婴千年,斩道万年。听这人说有百余年未到人间,莫非他竟不是出自某个大门派,而是什么,难怪有此修为?” 夏侯楚欣见青依二人没有说话,只道他们已惊得呆住,道:“小姑娘,你和你兄弟想不想去我的船上见识一番?” 虽是询问,语气却甚是倨傲。 青依摇头道:“我倒很想去,只是我此番有要事在身,却不能耽搁,还是改日再来叨扰罢。” 夏侯楚欣失望地摇了摇头,叹道:“哎!你说是改日,不过是推托之词。”说着,喝了一大碗酒,又吃了几大口牛肉。 青依连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可是当了真,只是现下确有不便。” 夏无神道:“我姐姐说的确是实话。兄台修为精湛,远胜我辈,承蒙相邀,实在却之不恭。待此间事了,我们姐弟定当登门造访。” 夏侯楚欣道:“小姑娘,你这兄弟可比你精明干练得多哩。” 青依奇道:“我怎么只看出他好似呆头鹅一般,哪里有你说的精明干练?” 她才说罢,又忽地想起自己与夏无神相识不过数日,怎可如此当面评说,顿觉羞愧难当,双手急忙捂住面颊,只将左眼微微睁开,自手指缝中偷看,见他面色如常,似浑不在意,心中稍安。 夏侯楚欣笑道:“夏无神兄弟改日来访,实则探知我所居何地。咱们虽是初次邂逅,然我却知你修为甚厚,又非门派中人,处事波澜不惊,想必阅历极是丰富。以夏无神兄之阅历,只需知道我的住处,便能猜出我的来历,甚至可能推断出我的身份。夏无神兄以一言而洞悉一切,难道还称不上精明干练?” 青依奇道:“夏侯楚欣,你便怎知我夏无神兄弟非属门派之中?” 夏侯楚欣笑道:“夏无神兄弟境界并不甚高,然而泊泊然,似无穷无尽,同龄人之中,无人可以与之并论。若是门派中人,我又岂能不识?” 夏无神暗道:“你又岂知我并非门派中人?不过不是咱们楚国门派而已。唉,我自拜别师傅,已有近两载,,许久未见师傅,心中好生挂记,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这三人说得正欢,忽有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若有若无般传了过来:“夏侯楚欣,可敢与我一战?” 夏侯楚欣闻言,面色陡变,猛一拍桌子,道:“好贼子,今日好教你晓得我夏侯楚欣的手段。”又对酒保道,“酒钱且记在账上,待下回再算。” 话声未落,人已出了饭店。身形之快,当真令人目眩。 青依待要出去瞧个究竟,夏无神淡然道:“追不上啦。人早走远了。” 他说罢,心中不禁寻思:“外面那人,修为当不在夏侯楚欣之下。素闻各大门派虽常有门人行走人间,金丹高手却是少有,更且不说元婴大修。怎地在这古鱼国接二连三的出现顶尖儿高手,只怕事有蹊跷?” 青依撇嘴道:“哼,就你厉害,偏偏我不知道。你且说说,这个夏夏侯楚欣与客栈外面那人是何出处?” 夏无神摇头道:“这个我却不知。” 青依白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十分厉害么,怎的这时又不晓得了?”心中与他赌气,倒了一碗酒,自斟自饮,不再说话。 酒保见夏侯楚欣离去,过来收拾碗筷,摇头叹道:“哎,又是一笔陈年烂账。” 青依奇道:“小二哥,你这话怎么说法?” 酒保道:“回姑娘问话,这个夏侯楚欣与我们老板娘相熟,承老板娘面上,每回路过此地,都要来吃上几顿酒。” 青依道:“他照顾你生意,那好的很啊。怎的你这般不情愿?” 酒保摇头苦笑道:“姑娘却有所不知,这夏侯楚欣每回吃完酒,都是大袖一挥,不见半分银两,全是赊账。如此一来二往,已有数年光景,只酒钱都不知有多少了。” 第20章 原来是故人 青依见他平地奔驰,说话之时仍无半分停顿,听来与平时坐着说话一般无异,心中好生佩服,道:“也罢,本宫……本姑娘大人大量,就不与你计较啦。” 青依嘻嘻一笑,挥鞭抽马,道:“姓夏的,你追得上我么?追上了,便将马还你。”赤骢身上吃痛,奔得更加快了。 夏无神无奈,摇了摇头,暗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青依姐姐,忒也不讲道理了。这本是我的马,被她使计盗了去,怎的我还不占道理了。” 他见青依先我着鞭,赤骢又健步如飞,霎时间将他甩开数丈,一时好胜心起,赶忙脚上加劲,又迫近丈余。 这两人,一人骑马,一人后追,在官道之上驰骋,始终相距数丈。如此一前一后,不觉已奔出数百里。 青依只觉胯下的坐骑逐渐乏力,奔跑之际已无先前那般迅速,夏无神却似乎犹有余力,渐渐追赶上来。 她见自己凭着宝马之力,仍胜不得他,正想认输,忽见前方不远处有间房舍,屋顶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一个条幅,条幅上写着“龙门客栈”四个大字。 青依嘴角微翘,回头笑道:“夏无神,前头有家饭店,到了那里我请你吃饭。” 夏无神一路奔跑,体力消耗甚大,早已疲惫不堪,当下点头称好,笑道:“姑娘,还是我请你罢。” 青依摇头笑道:“呵呵,且看是谁先到,便由落后的那个请客罢。” 夏无神道:“也罢,便依姑娘所言。” 两人行出数里,便到了饭店门口。最后几里,赤骢疲惫,脚步终于慢了下来,落在后面。 夏无神当先来到,也不理会青依,大跨步进了饭店。青依怜惜赤骢疲累,拴在马槽,又亲自给它喂完草料,这才进来饭店。 青依进来之时,夏无神已要了五斤白酒,切了两斤牛肉,再炒了几个小菜,正自斟自饮。 青依也不以为意,径直在他席上坐下,笑道:“夏无神大哥,你好快的脚程,我骑汗血马尚追不上你。我说话算数,既输给了你,汗血马便还给你罢。这顿酒钱也算我的。” 夏无神对她使计盗马之事,心中颇有微词,此时听她称自己“大哥”,不由得打趣道:“一匹名种宝马竟只换得一顿饭来,姑娘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青依笑道:“夏无神大哥,你这是取笑我盗你的宝马么?也罢,这事到底是我不对在先,在此与你赔罪了。我叫青依,来自姜国。夏无神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我小小丫头斤斤计较啦。”举杯与他同饮了一杯,权当赔罪。 夏无神摇了摇头,笑道:“姑娘英姿飒爽,不拘小节,如此人物,实是在下生平仅见。” 他一面说着,心中一面寻思:“我如此捉弄青依姐姐,待会儿与她相认,她会不会恼羞成怒之下,将我打死了事。” 这一路来,他全副心神都在赶路之上,并未细看青依的模样。此时两相对饮,心中又存疑,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来。 只见青依面貌清秀,黑色的眼瞳中隐隐泛起一阵银色涟漪,甚是灵动活泼。 她面上挂着笑容,显得纯真无邪,小巧的嘴唇微微翘起,嘴角上的一粒美人痣,更是凭添几分娇美可爱。 夏无神不禁暗暗赞叹:“我初见青依姐姐之时,只顾与她学功夫,全为想到她竟如此明艳无俦。” 青依给他直勾勾瞧得颇不自然,面上一红,低下头去,暗道:“这人也忒无礼了,怎能如此盯着女儿家看。” 夏无神见她这般模样,登时回过神来,尴尬一笑,道:“在下失礼,姑娘切勿见责。只是这一路来,与姑娘结伴同行,竟未看清姑娘面貌,不知姑娘竟是如此美貌绝伦,真令我惊叹。” 青依头垂得更加低了,道:“夏无神大哥如此盛赞,小妹哪里当得起。” 她正说着,忽又叹息一声,道,“女子生的好看顶得什么用处,还不如平凡人家,粗茶淡饭,安安稳稳的实在。” 夏无神微微一愣,心中暗觉奇怪:“青依姐姐比我大不得几岁,原该是无忧无虑的花样年华,怎么说话却如此沧桑?” 他起了恻隐之心,下意识便道:“青依姐姐,你有什么不如意之事,尽可以与我说。” 青依一怔,心下疑惑顿生,再看夏无神时,只觉这幅面庞颇有几分熟悉,不禁想起一人,沉吟道:“青依……姐姐?我只认识一人,是这般称呼我,你……你是小九四?” 夏无神无奈,暗叹:“青依姐姐端的机敏!”叹了口气,道:“青依姐姐,我是陈九四,现今唤作‘夏无神’啦!” 青依闻言,呆了半晌,兀自不信,道:“你果真是小九四,楚国那个陈九四?” 夏无神点了点头,当下将二人分别后,古庙偶遇王禅、缥缈峰被囚,自己后来如何拜师王禅之事,一一说了。 青依听罢,一时说不出话,过来半晌,方才回过神,登时脸红耳赤,又羞又怒,猛一拍桌子,道:“好你个小九四,你方才是在戏弄我!” 夏无神干咳道:“青依姐姐,你可别生气。我只是许久不曾见你,心中挂念得紧,今日忽而得见,极是高兴,才忍不住与你开个玩笑。” 青依怔怔发了一会儿呆,忽地难以自已,伏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夏无神大急,忙道:“青依姐姐,你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了么?我现在已跟着师父学了本事,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打他。” 青依抬起头,拭去脸颊上得泪水,笑道:“小九四现在真有本事啦,竟然还要给我出头。” 夏无神心下大定,道:“青依姐姐,你不怪我戏弄你了么?” 青依摇头道:“其实姐姐也骗了你,我本名不叫青依,青依乃是我的小名。” 夏无神道:“那青依姐姐本名叫什么?你这般漂亮,想来名字也十分好听。” 青依叹了口气,道:“我原本姓姜名姒,乃是姜国之主的女儿。此次来古鱼国乃是寻一样东西。”说着,便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这青依本名姜姒,可不是寻常人物,乃是姜国的公主。 相传十八年前,姜国王后外出游玩,见到一个巨大的脚印,王后一时兴起,以足迹丈量脚印。 回宫之后,王后竟有感而孕!其时国王与王后已有数月未行房事,王后如何得有身孕,一时间王宫中风声四起,各种谣言屡禁不止。 国王乍闻此事,也是恍若晴天霹雳,大怒之下,便要杀了王后。又想王后素来贤良淑德,极为忠贞,按说不会背着自己做出这等颠鸾倒凤之事。 当下便命人找来王后亲信伴驾之人,逐一盘查,方才明白事情始末。于是昭告天下,此子神授天赐。 然而,自王后有孕而始,便患上恶疾,每日燥热难当,生不如死。 宫中医官起初只道是寻常寒热之症,开了张方子,给王后服用。一副药用完,王后的病非但未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这些医官都是姜国医道最精的名医,见王后病情加重,又反复研究推敲,始终无计可施。 国王盛怒之下,杀了一批,流放一批,又发檄文遍请国中名医,许诺凡能医治王后者,不论出身贵贱,皆可加官进爵。 一时之间,姜国中医风鼎盛,诸多名医、庸医,乃至市井老妪,都说有祖传秘方可医治王后。 王后逐一尝试,饱受其苦,病情始终未见起色。国王无奈之下,命专人为王后摇扇打风,再以冰块外敷,至融化后而更换,才稍解炽热。 如此这般,几个月后,王后终于诞下一名女婴,自己却产后失血而死。 国王伤痛王后崩殂,便为女婴取小名青依,后因王后出自太姒氏,又取名姜姒。 青依自幼体质奇热,身旁服侍之人终年身着短袖长裙,依然如置火窟。 幸而这奇热之症,并不随着青依年龄增长而加剧,只是会因其情绪变化暴涨。 每当她心情或好或坏,炎热都会剧增,甚至影响王宫周边百里之地,使得人们日不能歇,夜不能寐。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得举家搬迁。堂堂国家都城,人烟日渐稀少。 国王初时倒还请名医为她医治,结果始终不如人意。那些名医看罢,都是束手无策,摇头不语。 长此以往,国王见青依虽疾病缠身,仍每日照常作息,似乎无甚影响,便了却寻医问药之心。 青依年幼之时,只知身边之人对自己总是避而远之,好似如何面目可憎一般,心下虽甚是不解,但想或许是忌讳自己公主身份,却也不萦于胸。随着年龄渐长,心智成熟,这许多童年时不解之事,也都渐渐明白。 她这回是私自出宫,便是听说东方古鱼国有一奇地,名为迷雾鬼林。这迷雾鬼林之中,生有一种奇花,可解自身怪病。 这种花生长在深山老林中,悬崖峭壁上,以吸食天地日月之精华而生。 只因一百二十年才开一株花,不畏风雨严寒,花开一年而凋零,故而被称为十二月花。又因这花花瓣为红、绿、黄、蓝、白、黑、金七色,也有人称之七色花。 她起初听闻古鱼国有此奇花,又碍于从未出过宫门,自己虽贵为公主,于人情世故却一窍不通,与深山野人无异,始终不敢踏出家门。 哪知在她得知自己所患之症竟有药可解之后,心中便再也无法安定,每日吃饭睡觉,脑海中总是浮现旁人如何对自己避而远之,如何背着自己窃窃私语的模样。 每日这般,使得她读书写字之时,也是心中烦躁,不到片刻就再难继续,玩耍之时,也是郁郁寡欢,总是一副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如此过了数月,终于按耐不住,留了一封书信:“父王亲鉴:女儿终日为疾病所扰,身边亲信之人皆视若魑魅魍魉,远而避之,使得女儿总是心神不宁,夜不能寝。女儿听闻东方古鱼国有一奇地,名为迷雾鬼林。林中有一奇花,名为十二月花,可解女儿之症。女儿此番去到东方,寻得十二月花,待怪病得治之后,便即回转。勿念。女青依叩上。”便独自一人,整装上路。 出了都城,才发觉自己如井底之蛙,于世间一切竟是一无所知,心中顿觉万分迷茫。 她不识道路,只得逢人便问:“你知道迷雾鬼林怎生走法?” 旁人见她模样美貌,又天真灿漫,都待她甚是亲近。有知情者给她绘了一副地图,并加以指导,告诉她只须如此如此,就可去到迷雾鬼林。 她照着指点,行走月余,一路颠簸,才出了姜国,来到楚国境内。而后便有了偶遇夏无神之事。 后来二人分别,青依来到古鱼国,辗转一年有余,始终不知迷雾鬼林在何处。 这日,青依行走半天,腹中渐觉饥饿起来,要找饭店歇息,偏偏寻常人家也是不见。 她从未出过宫门,想不到独自在外,竟是这等艰难,只得坐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双手支颐,发起愁来。 她坐了一会,心想:“倘使在山野之中,没处吃饭,也可寻些野果充饥。只是官道之上,又哪有半点果树的影子。” 这时,忽听得马蹄声响,一乘马自西面奔来。来得近了,便见马上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庞眉白发,身材甚是魁梧,瞧模样似不过束发之岁,再细看时,又仿佛耄耋之年,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他浓眉大眼,鼻高口阔,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隐然显现出一股睥睨天下之色。 青依心底暗暗喝彩:“好一个少年,只这一股气色,便可堪称英雄,不知我姜国的少年英侠之中,可有这等人物。只是这少年瞧着怎么有几分眼熟!” 青依忽地灵光一闪,心中有了计较:“啊呀,这人来的可真是及时,省了我的脚力。” 于是,便有了青依使计盗马之时,却哪知这少年正是之前偶遇的少年陈九四,现今已改名夏无神。 第19章 何处不相逢 夏无神呆了半晌,忙跟在王禅身后,紧紧拽住他的衣角,道:“师父,咱们要去哪里?” 王禅道:“咱们出门在外,行走江湖,总得置些行头。”当下带着他寻到布庄,缝制了一袭青色锦衣、一双皮靴。 待夏无神换了新衣,又梳洗一番,赫然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 王禅仔细打量一番,奇道:“徒儿,你这模样为师怎么瞧得有几分眼熟?” 夏无神道:“师父可是有什么故人,与弟子模样颇为相似么?” 王禅想了一会,摇头道:“为师记不起啦,想来是没有的!你小孩儿不懂,修为到了师父这等境界,早已过目不忘,若果真见过相似之人,定不会忘。” “我原以为师父交游广阔,见过与弟子模样相近之人,也好问一问身世,却是痴心妄想了。”夏无神叹了口气,道,“师父,我看陈掌门这般一派之主,都对你礼敬有加,你如今是什么境界的修为?” 王禅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只是带着夏无神来到马市。但见一匹匹大马俱都身高骠肥,毛色光润。 夏无神喜道:“师父,咱们是不是来此买马?” 王禅笑道:“徒儿,你瞧一瞧,看上哪匹,咱们便买了它。为师教你的骑术,不过口头述说,你不骑马驰骋一番,终究只是空谈。” 夏无神闻言,好不欣喜,谢过师父,便专心致志看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声悲嘶传来。二人闻声望去,只见一匹瘦骨嶙峋的暗红色小马被一名大汉牵着辔头,走了过来。 夏无神见那小马满身的鞭伤,血渍斑斑,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道:“师父,不如咱们买这匹吧!” 王禅笑道:“这匹小马肌肉已消,骨似枯柴,已不堪其用,你确定要买它?” 夏无神点了点头,道:“我看到它,便想到了我从前,卑躬屈膝,为奴为婢,所求不过是苟全性命。现今我有了师父,可以学本事,不再看人脸色过活,它却如此苦楚,无人来搭救。师父,咱们将它买下,好不好?” 王禅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向那人买马。那人起初摇摇头,待见王禅掏出一片金叶子,忙接过金叶子,将缰绳给了他。 待王禅牵着马走回来,夏无神接过缰绳,笑道:“师父,谢谢你。”又摸了摸马背,道,“小马,你以后就跟着我啦!我而今跟师父学了本事,以后保管饿你不着。” 小马瘦弱,却颇有灵性,见夏无神神态亲昵,也伸过头,在他身上挨擦。 “师父,你钱它在与我亲近哩。”夏无神欣喜道,“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王禅在马市的小贩那里买了些料草,一面喂它,一面笑道:“好啊。你便给起一个吧。” 夏无神想了一会,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实在想不出来,师父,你学问高,还是你帮着起一个吧。” 王禅打量一下小马,道:“此马虽瘦小,然神骏内敛,或不是寻常马匹。我看它皮毛泛红,乃是本身色泽,不如便见它赤骢如何?” “不愧是师父,便是起个名字都好听些!”夏无神拍手叫好,又召出腾空画影剑,道,“师父,一事不烦二主,不如给我的断剑再起个好听的名儿?” 王禅道:“此剑不是已有了名字?” 夏无神摇头道:“那到底是别人起的名儿,不如咱们自己起的名儿听着舒坦。” 王禅道:“你何不自己起个名字?” 夏无神摸了摸后脑勺,神情颇是忸怩,道:“师父,你觉得‘诛神’这个名字如何?” 王禅一怔,道:“你怎么想的?” 夏无神道:“我想师父既然给我起名‘无神’,想来是有天下无神之意,但这世上又岂能真的无神,那待我学成了本事,手持此剑,诛尽世间神。” 话声才落,忽听轰隆几声猛然响起,原来晴空万里的天际骤然出现几道雷光,一闪而过之后,便消失不见。 “天意!天意啊!”王禅抬头看向焦雷消失之处,怔怔出神半晌,缓缓道:“徒儿,为师此番来楚国,乃是身有要事,只是一直茫然无所得,才到缥缈峰赠药,先伏下一桩机缘,待日后有所求之时,再来拜山。现今你已初有所得,只需按部就班修炼即可,为师该去办自己的事啦。” 夏无神眼眶一红,哽咽道:“师父,你不要徒儿了么?徒儿不要新衣,不要新鞋,不要小马了,师父不要不要徒儿好不好?” 王禅见他神色凄楚,目光充满祈求之色,心中一阵酸楚,道:“乖徒儿,师父怎会不要你。咱们只是暂且分别,来日自有相见之日。” 夏无神举起衣袖,拭去眼泪,道:“师父,你便带着徒儿一起。徒儿虽见识浅薄,修为微弱,但师父为难之时,徒儿也可与师父说说话,解个闷儿。” “徒儿,你如今年岁尚小,该历练江湖,以增见闻,以后方能有所建树。须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王禅掐指算了一番,道,“三年之后,大雪之时,为师恐怕会有一劫,你届时来魏国都城金陵城,或许可救为师一命。” 夏无神一怔,道:“师父,你已是这般厉害,还有谁能伤得了你?再说徒儿如此愚笨,纵是这三年间不吃、不喝、不睡,无时无刻都在修炼,怕也是难以追上师父。师父尚且无法匹敌,徒儿有本事救么?” 王禅道:“徒儿切不可妄自菲薄,你颇有天资,根基亦十分雄厚,假以时日定能胜过为师。”说罢,递给夏无神一个小包裹,里面放着几本书籍,还有一些散碎银子、几片金叶子。 “师父,那咱们是就此别过么?”夏无神接过包裹,声音渐而哽咽,“你年岁大了,在外行事别太操劳。三年之后,我便来寻你。” 师徒二人告别,夏无神伫立街道中,眼望王禅渐行渐远,终于被人潮淹没,一时间不舍与茫然尽皆涌上心头。 过了良久,夏无神才收拾心情,骑上小马赤骢出了丹阳城,也不辨方向,只是缓缓信步而行。 一路之上,夏无神打尖住店,也不忘了给赤骢备上一份。如此过得半月,原本瘦弱的小马精神逐渐健旺,身体也膘肥体壮。 这一人一马,互以为伴,遍游楚国大地。夏去秋来,冬尽春至,如此过了一年有余。 这一日,夏无神忽地一时兴起,便离了楚国,来到古鱼国。正在官道上驰骋时,远远瞧见一个身影正在路边小憩。 待到近时,夏无神瞧得明白,却不是青依是谁?当下心中大喜,便要勒马相认,心念一转,又想:“我与青依姐姐许久不见,也不知她还认不认得我?且待我逗她一逗。” 马匹奔驰极快,转眼便到了跟前。夏无神勒住马头,遥指前方,问道:“小姑娘,前面过去可是到了古鱼国地界?” 青依见到他双目流光溢彩,一双眼瞳竟是金色,心中一凛,暗道:“这是什么人,眼睛竟是金色,看他童颜鹤发的模样,莫非是什么隐世高人?若果然如此,我该与他结交为友。呵,不想我头一遭出门,便遇此等好事。” 夏无神见青依发愣,暗自纳闷:“莫非青依姐姐已认出了我么?且让我再试她一试。”又问道:“小姑娘,敢问前面过去可是到了地界?” 青依心念一转,故作生气,道:“哼,你这人好不识趣!” 夏无神不禁一愣,奇道:“我怎的不识趣了?” 青依道:“瞧你模样,也不过十多岁年纪,比我也大不得多少,区区几岁而已,怎的便小姑娘前小姑娘后?” 夏无神笑道:“姑娘说的在理,是在下鲁莽了。” 青依哼了一声,又道:“还有,似你这般,见了人也不通姓名,也不打揖作礼,只坐在马上,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有你这般问路的么?” 夏无神无奈,只得下了马,抱拳为礼,道:“姑娘,在下夏无神,自楚国而来,此去东南。敢问前面过去可是到了古鱼国地界?” 青依心中颇觉失望:“我这两年徘徊于楚国与古鱼国,常听人说起九天缥缈楼,却从未听说夏无神这一号人物!听他说话,声音青涩,想来年纪并不甚大。青依啊青依,你忒也异想天开了。这世上的隐世高人岂是你轻易能见着的。” 她点头道:“嗯,如此才对,你下回须得记住了,做人切记不可傲慢无礼。你叫夏无神么?这名字好生怪异。咦,你姓夏?这楚国还有人敢姓夏么?” 夏无神闻言,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却听青依忽地叫道:“咦呀,你这红马倒甚是威武。” 她一面说着,便伸手摸了过去,忽觉手上一凉,似有一股粘糊糊的东西蘸在手上,缩回手时,不觉大吃一惊,道,“哎呀,这马流血了。你这人怎的这般铁石心肠,有什么大事须如此焦急赶路,这般骏马硬生生给你毁了。” 夏无神傲然一笑,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且请看,这马精神抖擞,哪有半分受伤的迹象?” 青依伸过手,给他看手上的血迹,气呼呼地道:“那这个你又作何解释,若不是受了伤,怎会流出这许多血?” 夏无神哈哈笑道:“姑娘,你这可就孤陋寡闻了,这不是血,是马身上流出的汗!” 转念一想,又觉怪异:“听这姑娘口音,分明是姜国人,怎的会不识我这赤骢的出处?” 夏无神这坐骑正是之前与其师分别之时,所买的小瘦马赤骢。 赤骢本是出自姜国的汗血宝马,只因所遇非人,以致屈于村夫之手,后来经他精心照料之下,渐渐恢复本性,原来是不可多得的千里良驹。 青依愕然道:“你当我三岁孩童么,这世上哪有红色的汗?明明是你将马骑得坏了,故意这般说法。” 夏无神此时已哭笑不得,耐着性子,道:“这确是汗。姑娘,你有所不知,姜国有一种奇马,人称汗血马。出汗时殷红如血,胁如插翅,可日行千里。我这红马便是从姜国而来。” 青依点点头,似恍然大悟,口中啧啧称奇,又伸手去摸,忽地身形一闪而过,人已纵身上马,笑吟吟道:“我现今晓得这不是血,而是汗了。谢了你的马儿,待到了古鱼国我再还你!”话声未落,红马四蹄翻飞,已发足疾驰而去。 她本是姜国生人,这汗血马便出自姜国,她如何不识得。只是此时饥肠辘辘,心中只想快些赶路,等到了饭店大吃一顿,故而假作不知,先将马骗来再做计较。 青依双腿一夹,纵马疾驰,但觉耳旁呼呼风响,路旁树木不住倒退,晃眼便奔出了里许,心中兀自得意:“从前在家里时候,这汗血马随时可见,并不觉得如何稀奇。此时着急赶路,竟派上大用,只有些对不住那少年。瞧他那人,体格健硕,壮如蛮牛,走个数百里路,当不在话下。” 她使计得了红马,心中甚是欢喜,回头看去,却是一惊,身后竟没了夏无神的踪影。 正失神间,忽听得他的声音自耳旁响起:“姑娘,你要骑马,与我说了,我让给你便是,何必耍弄于我。且看是你四条腿快些,还是我两条腿快些。” 青依闻言,心中骇然,转过头,见他随马在侧,不禁奇道:“你怎地在我旁边!” 又见他身后尘土不扬,如御风而行一般,心中暗自钦佩:“似他这等身法,想来修为不弱。瞧他不过十多岁的模样,比我或者还小着一些,堪堪束发之年,怎地如此了得,便是我姜国最年轻的少年天才,也不过如此。” 青依见他身法了得,心中敬意顿生,又见他慷慨豪迈,也不生分,道:“兀那少年,怎么说话的,凭什么你是两条腿,我便是四条腿啦。好端端一个人教你给说成了畜牲。” 夏无神面上一红,微觉窘迫,道:“在下失言,请姑娘万勿见怪。” 第18章 行止皆修炼 王禅摇头道:“为师当日将你送到陈家之时,顾虑你生身父母寻来,不得其果,便有言在先,只是寄养,并非送养于陈家,所以你并非姓陈。” “唉,可是他们终究没有来寻我!”陈九四叹道:“如此便依师父之言,以后我就叫夏无神啦。” 自此,陈九四便有了正名,姓夏名无神,‘陈九四’三字只做小名之用。 夏无神道:“师父,你说我还有三位师兄师姐,不知何时给我一一引见?” 王禅引着他一面继续前行,一面笑道:“你没有师姐,三个皆是师兄。他们三人,一个在韩国,一个在魏国,还有一个我也不知在哪儿,怎么给你引见?” 夏无神大是遗憾,道:“那三位师兄都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模样,师父你说来听听,省的以后遇见了,却见面不相识。” 王禅道:“此时多说无益,他日你们相见之时,自会知晓。” 夏无神见王禅不说,便不再问,道:“师父,你方才教我的是什么功法,走起路来端的轻快。” 王禅道:“不过是一些微末的轻功。咱们边走边学,我再教你一些闪转挪疼与空中转身的技巧。” 王禅擅长其实并不在此,只是他一样精百道通,于轻功之道亦有其独到见解。 他言传身教,将内劲外铄之法,细细解说而来。言语之间,诙谐生动,说到精深奥妙处,也不觉枯燥,直听得夏无神如此如醉。 师徒二人如此这般,一路迤逦而行。待到天色向晚,仍未看到集镇。 夏无神问道:“师父,前面还不见有人家,咱们今晚吃些什么?” 王禅笑道:“九四啊,你可知咱们修道之人,有服气辟谷一说。为师传你一套吐纳引导之术,引天地元气为食,可使人神清气爽,步履轻捷。” 夏无神撇嘴道:“师父,我现今已经不再叫‘九四’啦。此刻我肚子饿得实在难受,咱们今儿便不做修道之人吧。” 王禅道:“徒儿,你当知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 “师父,我妈妈他们全是饿死的,怎的也没见他们成神?”夏无神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正咕咕咕作响,叹道,“我若是饿死,想来也是成不了神,只能做个饿死鬼啦。” 王禅无奈,吩咐夏无神捡了些枯柴断枝,生了个火堆。又寻了几块条石,砌在篝火旁,再架上一口铁锅,便成了一个十分简陋的灶台。 夏无神见他不知从哪拿出一口锅,正是古庙初相遇时所见那口锅,道:“师父,这铁锅你藏得如此隐秘,莫非是什么宝贝不成?” 王禅笑道:“哈哈,铁锅只是寻常物什,不过锅里的东西嘛,却是好东西。” 他说罢,双手轻拂,铁锅中登时雾气弥漫。一会儿功夫,雾气凝固,结成水滴流向锅中。 夏无神呆滞当场,一时怔怔无言。 待锅中水满,王禅才停了下来,道:“你在此等着,为师去去就回。”说罢,漫步走进左近的树丛中。 不到一盏茶时分,便见王禅拎着一只野兔,笑吟吟走了过来。 夏无神此时已兀自回神,乍见野兔,惊喜不已,拍手叫道:“师父,这荒山野岭的,你哪里捉来的兔子?啊呀,我晓得啦。是你用仙法变的。” “师父可不会仙法。”王禅摇头道,“为师这点微末道行,杀野兔倒是容易,变活物却是万万不行。” 他用锅中的水将野兔洗剥干净,又用树枝架了起来烤。一面烤着,一面抹上佐料,不停翻转,直至兔身嗤嗤作响,兔肉滴出油来。 王禅烹调的手段甚是了得,虽是山乡风味,却是色味俱佳。 夏无神闻到肉香,登时垂涎欲滴,接过王禅递来的兔腿,当即张口大嚼,风卷残云般吃得干干净净,眼睛盯着架上剩余的兔肉,口中赞道:“这兔肉做的十分好吃,师父你不去做厨子啦。” 王禅莞尔一下,指了指木架,道:“你把这余下的兔肉一起吃了吧。” 夏无神咽了口唾沫,摇头道:“我已吃饱啦。师父,还是你吃吧。” 王禅知他心虑自己未吃,当下甚是欢喜,道:“我不爱吃肉,这野兔全是给你烤的,你便一起吃了吧。吃饱喝足,我再教你使剑的法门。” 夏无神闻言,再也按捺不住,全不顾兔肉烫手,抓住了便吃,直将一张嘴塞得满满当当,鼓着腮帮,含含糊糊道:“师父,我还从未吃过兔肉哩!原来竟是如此美味,咱们明儿再吃,好不好?” “野兔我可再也找不着啦。”王禅故作神秘道,“不过,我却有一个法子,保你能捉到野兔。” 夏无神喜道:“什么法子?师父,你快些教我。” 王禅指着一个老树桩道:“你明日在那树桩下待着,便可白白收获一只兔子。” 夏无神半信半疑,道:“师父,你此言当真?可别欺骗我小孩子,没念过书。” “是真是假,你试过才知。”王禅说着,拿出一只茶壶、两个茶杯,用锅中鼎沸的热水,冲了两杯茶,“来,喝杯热茶清清肠,咱们开始练功啦。” 夏无神端着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只觉入口爽滑,舌面生津,不禁啧啧出声,道:“师父,我除了跟你学功夫,还可以学烤野兔,还有泡茶的功夫么?” 王禅点头道:“咱们师徒相遇,乃是累世的缘分。你想学什么,师父定会倾囊相授。”指了指夏无神系在腰间的断剑,道:“咱们便先从剑道开始吧。” 夏无神摘下断剑,道:“师父,这断剑有什么名堂?我看陈掌门这般大人物,都宝贝的很哩。” 王禅道:“此剑非凡铁所铸,乃是玄铁铁精打造而成,名为腾空画影。断剑无锋,却有其灵,非寻常宝剑可比。白云先生将他赠你,其实是送你一场机缘,你当好好珍惜。” 夏无神愣了一下,道:“那我该怎么使它?师父,你是要教我剑法么?” 王禅道:“这等灵器,须以精血蕴养,但你修为浅薄,无甚精血,自无法蕴养。不过,我见你神魂强大,可令它与你神魂交融,蕴养其中。你可愿意?” 夏无神道:“我全听师父的。” 王禅点了点头,伸手探出,将断剑抓住。手指轻轻画过,断剑蓦地化做一道灵光,自夏无神眉心突入,置于其神魂之中。 夏无神见断剑消失,正要出言询问,却听王禅道:“不要说话,闭目冥想,渐至物我两忘,便可进入识海。腾空画影剑便在识海之中。” 夏无神闻言,闭目内视,用起功来。初时颇觉茫然,待摒除杂念,不觉思止虑息,全副心神恍若进入另一个世界。 这片世界中,有喜、怒、哀、惧、爱、恶、欲等等,全是一个又一个不同的自己,相互间撕扯纠缠一起,终于形成一道又一道汹涌的波涛。 夏无神初见此等景象,不禁心神恍惚,下意识便要睁开眼睛,又听王禅喝道:“不要分心!为师正在牵引你的神魂探寻识海,你要找准窍门,以后便是你自己进去啦。” 夏无神收敛精神,全神贯注,继续审视识海。不多时,便见一柄通体乌黑的断剑悬于半空,正是腾空画影剑。 夏无神叫道:“师父,我找着剑啦!” 此时,王禅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识海,亦真亦假,亦虚亦实。他环顾四周,不禁叹道:“不想你的识海竟如此广袤,难怪神魂较常人要强大甚多。” 夏无神道:“师父,这便是识海么?是不是别人都是如此?” 王禅摇头道:“人与人不尽相同,有的人识海如半亩方塘,浅薄易见,有的人却似汪洋大海,深邃浩荡。” 夏无神道:“师父,那我的识海算不算大?” “你现今无甚修为,如此识海,可说十分巨大。待你功力精深,识海还可扩延。”王禅指了指断剑,道,“咱们便在此练剑吧!识海中修炼,虽费精深,但更能领悟精髓。” 王禅之前便传了夏无神《降魔锻造篇》的功法,他虽一知半解,但也囫囵吞枣的硬背了下来。 王禅此番言传身教,依着功法口诀,逐句解释演练,使得夏无神登时心领神会,尤其学到奥妙处,竟能生出万般变化,不由得沉醉其中,只觉乐趣之大,简直无以言宣。 王禅将功法与剑法融会贯通,劈、撩、点、挑、崩、截等,各种剑招,一一演示。 夏无神学的越多,越觉其乐无穷,心中不禁赞叹,难怪世人皆爱修仙,果真令人沉迷,无法自拔。 师徒二人在夏无神识海之中传功,由功法而及剑法,不觉光阴渐逝,夏无神识海竟逐渐干涸。 夏无神见状,惊呼道:“师父,我的识海快没啦。我是不是快死啦?” 王禅笑道:“识海其实是精神力的显现,精神消耗殆尽,识海便会如此。待你休息一二,精神恢复,识海又将恢复如初。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说罢,带着夏无神走出识海。 夏无神神魂回归,顿感疲倦不堪,困顿欲睡,与王禅招呼一声,便径直走到树桩下,昏睡过去。 王禅见状,即明其意,不禁啼笑皆非,叹道:“果然为人师者,必先正其身。我不过一时玩笑之语,不想他竟当真啦。” 他摇了摇头,也不理会,只是席地坐在火堆旁,开始闭目冥想。 如此过了一夜,天色微明,夏无神便已醒转。他久事耕作,惯于早起,见王禅兀自静坐,定了定神,再次进入识海。 腾空画影剑依然悬于半空,只是较之先前,乌黑色的剑身却多了几分光泽。 夏无神伸手握住断剑,轻轻抚摸,便有一声微弱的剑鸣响起,嗡嗡然良久方息。 他细加审视,思及前事,喃喃道:“如此宝物,千金难买,陈掌门却这般轻易送我,皆因师父赠药之故。师父的丹药竟如此珍贵么?” 他在识海中温习昨日师父所传功法,虽只过了一夜,却是更加纯熟,颇有进境。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夏无神才从识海中走出,便见王禅早已架好了铁锅,一面烧水煮茶,一面冲他招手,道:“徒儿,你不是要学烹茶么?且上前来,为师教你煮茶之法。” 夏无神撇嘴道:“师父,咱们早饭只是喝茶么?这东西也不饱腹啊。” 王禅找骂道:“傻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为师煮的这茶水,天下想得者不知凡几。” 夏无神忙凑上前来,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师父,你这茶是什么门道?” “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为师这煮茶之水,乃是以天地灵气凝聚而成,只此一条,已非所谓泉水、山溪水可及得。” 王禅指着铁锅,道,“你看锅中沫饽尽去,茶水交融,波滚浪涌,已是三沸之时,正合饮用。咱们师徒两个一面品茗,一面细说。” 他取出两只茶杯,均匀斟入,道,“这斟茶也有讲究,似咱们这般均分,则含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之意。” 王禅当下将茶之起始、选茶、泡茶、品鉴等,一一说来。直至茶水饮尽,方才继续上路。 师徒二人并不着急赶路,这一路之上,且行且学,走得甚是缓慢。 王禅博学多识,每日所授,除了修炼之道,琴棋书画,韬略机谋,无一不教。 夏无神虽识字甚少,所知有限,却知王禅教的都是大有裨益的真本事。是以许多学问纵使苦涩难解,仍是硬记在心。 不一日,二人来到丹阳城。这丹阳乃是楚国立国后第一个都城,尽管僻处边陲,倒也十分繁华。 二人才进城门,踏足青石铺就的大街,便有诸多街楼屋舍参差,市肆店铺摩肩接踵而至,直令人目接不暇。 夏无神一直在山野郊村长大,便是镇上也未到过几回,没回皆是去老爷吴德家里,哪里见过这等八街九陌,百姓熙来攘往的景象,心中只觉一片茫然,不由得怯意暗生。 第17章 惜哉剑无锋 陈抟虽早有揣测,此时得到道人亲口确认,仍不免吃了一惊。 先前道人使了一手千里传音的上乘功夫,知他修为不在自己之下,这等人物想来不会冒他人之名行事,那必王禅无疑。 陈抟不由得细细打量道人,见他若渊停岳峙,气势端的非凡,心中暗暗吃惊:“记得葵丘会盟,七国相王之时,便曾听说韩国相国王禅之名,皆说他博学多识,却从来不知他有此等修为!” 他与王禅寒暄几句,问道:“相国身居高位,没在韩国辅佐韩王,处理国事军事,却不远万里来我楚国,所为何事?” 王禅摇头道:“此事咱们暂且不提。敢问贵派夏黄公崔广、甪里先生周术、东园公唐秉和绮里季吴实,这四位长老何在?” 陈抟面色微变,沉声道:“却不知王相国何事要找他们?” 王禅道:“贫道本来去往古鱼国,有要事去办。偶然间望见缥缈峰黑云翻滚,有血光显现,待以周天易数卜算得知,缥缈峰有一劫数,应落在四位长老身上,故有此一问。” “王相学究天人,卜算之法精深神妙,非我辈所能企及。”陈抟叹道,“四位长老日前已遭了难。此刻身受重伤,药石不可及。” 王禅问道:“无法用药?四位长老是练功反噬,还是遭人重伤?” 陈抟道:“实不相瞒,他们四位乃是被人掌力所伤。适逢有穷国的秦越秦先生游历至此,已请他悉心诊治,现今情况颇有好转。” 王禅赞道:“咱们韩国虽离有穷国甚远,近乎万里之遥,但秦先生医术高超,我从前时常听闻他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日前我国公子忽患恶疾,便想请秦先生莅临,多番打听始终无他音讯,原来是在漫游江湖,惬意人生。” 陈抟道:“秦先生醉心医术,不为凡尘俗世所羁绊,乃是我等所不能及之处。却不知贵国哪位公子感染疾病,现今病情如何?” “乃是敝上次子。侥天之幸,如今已无大碍。”王禅说着,从口袋掏出一个瓷瓶,递给陈抟,道,“这有几颗‘生机造化丹’,于内伤颇有裨益,乃是贫道的一点微意,请陈掌门收下。” 这生机造化丹乃是王禅炼制,陈抟本不知晓,因缘际会,他曾听魏国相国张信提及,乃是洗髓伐毛,使人脱胎换骨的宝药。 陈抟本不想要,一转念想到四皓之伤,亟待解决,秦越亦无法根治,只得接了过去。 陈九四想起自己也曾服用一颗,药效极佳,不由得暗自嘀咕:“老神仙这丹药不是说十分珍贵么,怎么跟不要钱似的往外送?” 陈抟收下丹药,又是一番客套,忽地指着陈九四,问道:“王相国,这位小兄弟说与你定了约会,我便带他来此,你看认识么?” “确有此事。”王禅点了点头,看向陈九四,道,“小兄弟,这儿乃是九天缥缈楼,楚国门派之冠,你可愿在此学艺?” 陈九四闻言,愣了一下,一时沉吟不语。 王禅笑道:“这位乃是九天缥缈楼掌门白云先生当面,你若是有意,我可为你引荐保举。” 陈抟早见过陈九四,只是忧心四皓之事,一直并未关注,此时细细打量,见他白发异瞳,不禁暗暗称奇:“方才未在意,现在看来,这少年果有几分异于常人之处。” 陈九四寻思:“雷霸天大哥来缥缈峰盗书,听他言下之意,这经书十分重要,缥缈峰那是决计不能罢休了。我若拜入缥缈峰,那便成了雷大哥的敌人,他日门派令我杀雷大哥,我与他相识于患难,又怎能下得去手?” 他心中有了计较,看向王禅,道:“老神仙,咱们不是早已说好了么?你难道又不想收我做徒弟了?” “你这傻小子,便是实心眼儿。”王禅摇了摇头,无奈道:“我现今还有要事在身,也没多余时间细细教你,你便跟我走罢,咱们便走边学。”说罢,起身向陈抟告别。 陈抟一怔,心中暗暗纳罕,猜不透王禅闹的什么玄虚,他孤身前来,难道只是赠药? 陈抟心下惊疑,挽留道:“王相国身居高危,轻易不得闲暇,此番远道驾临缥缈峰,当真是蓬荜生辉。相国乃是当世高人,陈抟心仪已久,岂可不奉杯水酒,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王禅见他如此好客,心中甚是高兴,可惜分身乏术,只得惋惜道:“今日得能结识高贤,足慰平生之望。只是确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久留。待事情了结,贫道自当登门拜访。” 陈抟叹道:“既然如此,陈抟便不留相国啦。相国身在楚国,行事如有不便之处,请不吝差遣,在下当得效劳。” 王禅拱手道:“陈掌门美意,贫道先行谢过。此番就此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且慢!”陈抟说着,招呼弟子取来一柄通体黝黑的断剑,道,“这柄断剑乃是炼制,虽无剑锋,却另有神妙之处。今日便送给这位小朋友,全当是你拜师相国的贺礼啦。” 陈九四愣了一下,见那断剑古朴浑厚,只是一眼见过,便甚是喜欢,笑道:“这是送给我的么?” 陈抟点了点头,便将断剑递给陈九四。 陈九四看向王禅,见他点头示意,便伸手接过,拿在手上,忍不住轻轻抚摸,但觉寒光凛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道:“陈掌门,这柄剑很好,我十分喜欢,谢谢你啦。” 陈抟与王禅二人见他说话天真灿漫,心直口快,不禁相对莞尔。 陈九四不知断剑珍奇之处,王禅却一眼便看了出来,心中暗暗咋舌,知这是陈抟感念王禅赠药之恩,故此借花献佛,以宝剑还礼。 这柄断剑名为腾空画影,非凡铁所铸,乃是玄铁铁精打造而成。 缥缈峰之北有山,方数千里,山中有神铁。其山有瘅毒,不可轻易采取。陈抟拜师学艺之时,误入此山,历九死一生,才偶得这一小块玄铁。 其师以神通为他流炼为剑,又恐宝剑锋利,多生杀戮,是以不开剑锋,不铸剑尖,只得此半截断剑。 陈抟每日以自身真气蕴养,又于万丈高峰之上,取紫气东来,穷十载光阴,终于脱去凡胎。 置于匣中,已不同寻常宝剑,常有虎啸龙吟之声。待陈抟催动功力,注入其中,剑光更如电,可切金如泥。 又因与陈抟神机相通,功成一脉,可随心所欲,凭意念指使。若四方有强敌环伺,可指其方而至,心念到处,杀敌致胜。其师见宝剑炼成神通,为其取名为腾空画影。 后来陈抟神功大成,不滞于物,飞花摘叶皆可为剑,断剑亦再未使之。时而久之,宝剑渐蒙尘于匣。 忽然某日,陈抟一时兴起,欲将宝剑传给门人弟子,于是使神通抹去宝剑上自身印记,但一时并无合适的人选,只得暂且作罢。 哪知近日有了四皓重伤之事,便是秦越这等医道圣手,仍是无可奈何。一筹莫展之际,恰得王禅慨赠灵药,真可谓雪中送炭。 陈抟见王禅并无所求,心中甚是不安,愧无以报,一念之间,想起此剑,于是便有了赠剑之事。 王禅见陈九四得了宝剑,十分欢喜的模样,心中略慰,当即告辞离去。 陈抟也不再留,送了出来,直出了山门,才兴冲冲回转。 王禅当先而行,领着陈九四往山下而去,一面快步行走,一面余光扫视,见他手脚沉稳,比之初见之时,已强上不少,显然这些时日勤练功夫,已有了些许成效,甚感慰藉。 陈九四跟在王禅身后,眼见渐行渐远,急道:“老神仙,你脚步放慢些,我跟不上啦。” 王禅却不停步,悠然道:“你依着我的脚步走,便可以追上我啦。” 陈九四低头注目,果见地上有一排淡淡的脚印,于是循着印记,一步一步走将起来。 王禅这步法甚是怪异,有时前后之间相隔甚远,须得跳将过去,才能跟上,有时左右竟是反向而行,直要跃起转身,方可贯通。 陈九四心知这是王禅在传授功法,心中十分欣喜,当下全神贯注,认真钻研起来。 如此一路离了缥缈峰,又行了约摸十余里路,这才体力不支,坐在地上,歇息起来。 他此时虽觉双腿酸软无力,却仍是十分兴奋,心道:“难怪世人皆想修炼成仙,原来其中竟有这般乐趣,当真难以言喻。” “小九四,你可是觉得体力不支,无以为继?”这时,王禅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却是他走了一阵,见陈九四遥遥跟在后面,已停步不前,当即折返回来。 陈九四点头道:“是的,是的。老神仙,你好快的脚程,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王禅笑道:“我传你的功法,你怎么却忘啦?” 陈九四奇道:“可是,老神仙你不是说过,你那功法只能夜深人静之时,才可习之么?” 王禅愣了一下,干咳道:“你这孩子便是实心眼儿,全不晓得变通。我的愿意是不可人前演练,教别人偷学了去。” 他正说着,忽然便回过神来:“这孩子心直口快,他既说只在夜晚修炼,想来不会伪言相欺。只是我这功法十分难修炼,这才十几日功夫,我怎的便感觉有一股微弱的气息在他体内运转!莫非他竟真是修炼的奇才么?” 王禅哪里知道,在他传授功法之前,陈九四已学了青依的呼吸之法。 陈九四心中牢记青依所言,即使是在吃饭、走路,甚至身陷囹圄之时,仍然是运行不休。 如此已是半月有余,功法堪堪入门,体内已有一股时冷时热的细微真气,在四肢百骸运行。 王禅道:“小九四,你可知我已多少岁啦?” 陈九四向他上下打量一番,道:“老神仙看着虽老,但神气内敛,怎么着也是期颐之年。”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道,“老神仙乃是得道高人,不同于寻常凡人,该显得的年轻些。莫非已是双庆之岁?” 王禅笑道:“我修道三百年,成道五十载,如今已有四百岁啦!” 陈九四闻言,惊得呆了,一时怔怔无言,只在心中喃喃念着:“这世上竟真有长生不死的仙人!” 王禅道:“我因性情疏懒,不喜收徒传功,这四百年来,只收了三个徒弟。小九四,你若愿拜在我问下,便是第四个啦。” 陈九四久历患难,心思缜密,当下双膝跪地,重重磕了几个头,道:“请老神仙收我为徒!” 王禅伸手将他扶起,笑道:“起来吧!我这儿没那么多繁文缛节,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徒儿了。” 陈九四喜不自胜,又要跪倒在地,却被王禅拉住手臂,叹道:“我初见你时,尚在襁褓之中,只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那是我便有些亲近之感,不忍你死于荒野,便将你送给陈九寄养。没想到咱们再次相遇,你竟成了我徒儿,这缘分倒是难得。” 陈九四一怔,惊呼道:“老神仙,我爹口中说的那道长便是你么?是你将我送来咱们家的!” 王禅笑道:“正是。你现今该叫师父啦。” 陈九四忙跪下磕了三个头,道:“谢老神仙……啊呀,谢师父当年活命之恩。” 王禅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足为意。你现今虽不算得仙道中人,但已有了师门,远非世俗中人可比,该有个正经名字啦。九四九四的叫唤,终究有些不妥当。” 陈九四道:“我爹全无半点学识,我也没念过学塾,哪里会取什么名字,便请师父赐个名字。” 王禅想了一阵,一时涌起许多念头,喃喃道:“为师一生奔波无定,都是为了国家大事,以及咱们人族复兴,倘若终是无法完成,便由你来继续。” 陈九四听得似懂非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禅道:“小九四,自今日起,你便姓夏,名无神,好么?” 陈九四点了点头,迟疑道:“师父,你莫不是弄错啦。我姓名姓陈,该是‘陈无神’才对哩。” 第16章 事了拂衣去 当日四皓回归,恰见风漫天于缥缈峰之上,言辞犀利,咄咄逼人,心中十分愤然,皆怒目而视,脸色严峻。 风漫天视若无睹,看向陈抟,大声道:“陈掌门,你怎么说?” 陈抟淡淡的道:“那我便领教风城主高招。” 四皓久闻风漫天之名,深知其修为高绝,不逊于陈抟,二人相搏,必然两败俱伤,暗道自己惹出的事端,岂能教掌门出头! 当下便听夏黄公崔广道:“我等四人行事,自认无愧于心,相信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风城主却咬定徒儿之死乃是咱们不顾江湖道义,使了卑鄙手段所为。现今双方各执一词,不如由咱们四人来请教风城主高招。若是咱们学艺不精,不幸给风城主打死了,全当给风城主徒儿赔命啦。” 风漫天斜睨四皓一眼,冷笑道:“倒是有些骨气。哼,我也不欺侮你们,你们接得住我三掌,此事就此了结。” 陈抟与风漫天斗了数百年,只因功力在伯仲之间,又各擅胜场,使得虽互有胜负,却难以真正分个高低。 此时他见四皓约战风漫天,便四皓知不是其对手,叹了口气,正要出言劝阻,东园公唐秉已拍掌叫道:“就依风城主之言!” 陈抟见状,心知无法再劝,只得立于一旁,屏气凝息,暗暗运功,只待危机之时,出手相救。 玄冰宫主一个转身,人已去到高台之下,全神贯注,想要瞧瞧这位与她齐名的一派之主修为到底去到何等地步。 却听风漫天大喝一声,衣襟无风而起,左手凌空劈出一掌,一股偌大掌风径自朝着四皓翻滚而来。 四皓见微知著,这一掌劲风凌厉,远胜于己,急忙运功,同时使出十成功力,举掌格挡。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广场众人耳鼓被震得嗡嗡作响。 待回过神来,便见风漫天傲立高台,神情淡然,恍若没事人一般,四皓却是身子一晃,后退数步,全身发颤,脸上肌肉扭曲。 风漫天冷笑道:“缥缈峰四皓好大的名头,我在武林城亦如雷贯耳,却也不过如此。” 四皓此时只觉胸口热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过了许久,方才定下神来,道:“还有两掌,请风城主赐教。” 风漫天缓缓道:“适才这一掌,我不过用了三成力道,你们已难以招架。下面这一掌,我使五成功力,你们觉得自己是什么下场?” 陈抟与玄冰宫主二人,不由得暗暗叹气,知风漫天这等顶尖高手,又是一派掌门至尊,自不会虚言,仅三成力道便伤了四皓,功力之深,实在可敬可畏。 缥缈峰一众弟子见风漫天一招间伤了四皓,无不愤恨填膺,但见他轻描淡写的模样,又不禁凛然生畏,半响做声不得。 风漫天道:“第二掌来啦!你们是当场毙命,还是筋断骨折,便讲运道了。”说罢,轻飘飘拍出一掌。 他这一掌看似平常,甫到中途,竟忽地生出变化,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渐而四面八方皆是掌影,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令人眼花缭乱。 陈抟心下暗惊:“好厉害得掌法!如狂风骤雨般,等闲难以招架,他使出真本事啦。” 四皓见掌风猎猎,不敢正撄其锋,各自提气后跃,待要避开掌力。 风漫天冷哼一声,道:“呵,避得开么?我这门掌法,乃是生平绝学之一,离得愈远,掌力愈加雄浑。” 只见广场之上,掌影飞舞,如有了灵性一般,循着四皓的身影追逐。 霎时之间,只听啪啪啪的响声不断,掌影一掌接着一掌,纷纷落在四皓背上、胸口、肩头及至全身。 四皓被掌力打得飞起,在半空中不断翻滚,而后重重摔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就此人事不知。 风漫天这一掌变幻莫测,端的是精妙无比,只瞧得众人神驰目眩,张口结舌,全然忘了四皓生死。 陈抟眼见四皓伤势十分严重,再顾不得旁的,赶忙上前一一探查,见四人虽呼吸微弱,却仍有气息,心下稍安,转身对风漫天道:“风城主,这第三掌便由陈抟代领如何?” 风漫天哼了一声,却不言语。 玄冰宫主见风漫天神态倨傲,心中虽颇为不喜,仍然笑道:“四位长老此时已是重伤之躯,恐难再接风城主这第三掌。风城主乃是天下顶尖的高手,必不会倚强凌弱,欺侮重伤之人。依本宫之见,不如待四位长老伤势痊愈后,再定约会如何?” “也罢,今日瞧在宫主面上,此事就此作罢。”风漫天斜眼相睨,看了四皓一眼,道,“陈掌门,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说罢,跃下高台,领着武林城弟子径自离去。 玄冰宫主见事已平息,四皓重伤,陈抟也无心他顾,当即陈抟告别。 陈抟拱手道:“缥缈峰有难,承蒙宫主千里来援,敝派上下,实不知何以为报。他日若有差遣,陈抟定当效劳。” 玄冰宫主摇头道:“贵我两派素来交好,缥缈峰有难,我玄冰宫岂能袖手旁观。差遣二字,决计不能提。”说罢,转身离去。 陈抟忧心四皓伤势,与玄冰宫主珍重告别,并未远送,只是遣弟子将玄冰宫众人送到山脚,才将四皓带回洞府。 此时,四皓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陈抟虽知风漫天那一掌极其厉害,却不想竟如此了得,立即将自身功力输入四皓体内,才保住了四皓一命。 他又将缥缈峰珍藏的各种灵丹妙药拿了出来,研磨成粉,拌着灵汁甘露喂之,才使得四皓悠悠转醒,渐渐有了生气,只是周身筋脉受损,真气被封,浑身酸软无力,连常人也不如。 陈抟虽修为高绝,于医道却一窍不通,无法可施之下,只得亲自去到地牢,将秦越请了过来。 秦越逐一为四皓搭脉,不由得一惊,又换了只手,再次一一搭脉,过了良久,这才缓缓缩手,缓缓轻搓,又闭目沉思。 陈九四见秦越迟迟不说话,心下暗暗着急:“这秦先生不是说医术极好么,怎么反复搭了几次脉,却又不说还如何治?” 又过了许久,才见秦越睁开眼来,道:“陈掌门,伤他们四个的是何人?” 陈抟奇道:“乃是武林城城主风漫天。秦先生有何指教?” 秦越闻言,啧啧称奇,道:“他们所中掌力十分怪异,看似大开大合阖,光明正大,实则阴狠毒辣,暗含杀机。我行医数十载,见过至刚的硬派功夫,也见过阴毒的邪门功夫,这般古怪掌力,却是从未听闻。” 陈抟一怔,道:“秦先生这话是何意思?还请细细分说。” 秦越白了他一眼,道,“他们四人乃是正面对敌,被对手以摧枯拉朽之势伤了筋脉,而掌力却未消融,如跗骨之蛆缠绕伤口之上,继续腐蚀筋脉,使其扭曲变形、若断若续。能使出这种功夫之人,非大奸大恶之辈不可。” 陈抟急道:“可有医治之法?” “若是旁人,自然束手无策。他们四个便在这慢慢等死吧!”秦越淡淡的道:“至于我嘛,比他们却要强上一些。” 陈抟赞道:“不愧是秦先生,医术之高,实在……” 秦越打断他的话头,道:“你且别着急拍马屁,我也没说能治。” 陈抟一听之下,错愕不已,恼怒之心激增,但转念想到现今有求于他,又将火气压了下来。 又听秦越摇头续道:“筋脉之伤,我尚有法子治。只是这修为尽皆丧失,我却无能为力啦。” 陈抟大喜,道:“修为之事,秦先生毋须虑心,只将他们筋脉治好便可以啦。” “呵,我本来就没多操心,是你自作多情。”秦越向他斜睨一眼,道,“陈掌门如此聪明,想必已将我的东西都给带来啦。现在便拿来吧。” 陈抟哈哈一声干笑,神色颇不自然,从袖口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秦越。 秦越接过布包,在手中掂了掂,微笑道:“老家伙,你咱们又见面啦。”说罢,便打开布包。 只见这布包之中,安插着大小、粗细各自不一的银针,足足有百余枚。 秦越取出八枚较细银针,分别在四皓的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等八脉插下。 这八脉因别道奇行,故称奇经八脉,乃是沟通十二经脉之间的联系,于十二经气血有蓄积渗灌的调节作用。 秦越下完针,再次给四皓搭了一下脉,又将布包中银针一枚一枚取出,随手便扎在四皓身上。 陈九四看得不明就里,只在心中疑惑不定:“秦先生给人瞧病,便是在病人身上插满了真么?” 陈抟虽不明医理,但他是当世武术名家,人身各处穴位都知之甚详,此时见秦越看也不看,随手插针入穴,不差丝毫,方知人人赞他医术通神,其实所言不虚。 待秦越将针插完,浑身已是大汗淋漓。陈抟赶忙命弟子烧了热水,给他擦拭。 秦越歇息一阵,道:“这四人伤势极重,须每日针灸,如此连续半月,才见好转。” 陈抟闻言,喜不自胜,正要请秦越去休息,便听一个声音远远传了过来,道:“白云先生何在?韩国王禅求见。” 陈九四乍闻此声,登时惊喜交集,连声见道:“老神仙!老神仙!” 陈抟唯恐疗伤之时受到惊扰,特地将四皓安置于洞府之中,说是与世隔绝亦不为过。这声音竟能突破洞口法阵传进来,足见来人修为之高,恐不逊于己。 “王禅?我记得韩国相国便叫王禅,莫非便是此人?他此时来此作甚?”陈抟沉吟一会,见陈九四满心欢喜的模样,问道,“小兄弟,你认识这说话之人?” 陈九四点了点头,道:“这说话的是老道爷,他曾救过我的性命。” 陈抟笑道:“那小兄弟可知这位老道爷的姓名,又是哪里人?” 陈九四怯声道:“嗯,该是叫王禅吧。他方才不是说了么?” 陈抟摇了摇头,笑道:“秦先生且先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秦越此时十分疲倦,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了。 陈九四道:“陈掌门可否带上我?我与老道爷曾有约定,他会来缥缈峰见我。” 陈抟愣了一下,心中暗自奇怪:“这说话之人若真是韩国相国,那也算得一号人物,能与你这小小孩童定什么约会?” 他兀自不信,却也点头示意,带着陈九四便往洞外走去。 陈九四看向秦越,二人虽相识未久,却同为阶下囚,已成患难之交,此刻离去,怕是天各一方,再见亦无期,未免颇为不舍。 秦越神色忸怩,转过了头,低声道:“傻小子婆婆妈妈,没点男子汉气概。要走便走,他日江湖再见。” 陈九四点了点头,也不言语,跟在陈抟后面,缓缓走了出去。 此时,陈九四原路返回,出了洞天,景色依旧,心境却是大不相同,尤其想到拜师道人之事,也不知他是否应允,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忐忑。 不多时,二人已来到客堂。 堂前廊道摆满着各色鲜花,四面墙壁上也挂着香珠,进入殿堂,便觉馨香怡人。客堂中陈设精雅,桌上摆着鲜果美食,堂后亦有香炉烧熏。 堂中坐着一人,羽扇轻摇,品着香茗,正是与陈九四于古庙相识的老道人。 陈九四与他相见,心中十分欢喜,叫道:“老神仙,你终于来啦。我险些儿见不着你哩!” 道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又向陈抟抱拳为礼,道:“陈掌门,贫道来得冒昧,只因救人心切,多有打扰,请勿见怪。” 道人以其精湛修为,使千里传音之法,将他的话语传遍缥缈峰,籍此逼得陈抟不得不见,可说十分无礼。 陈抟虽心中气恼,但听他话中之意,似乎另有隐情,当即笑道:“道长适才自称姓王名禅,来自韩国。敢问可曾听闻韩国相国大人?” 道人指了指自己,笑道:“正是贫道。” 第15章 以为医待诏 其时,四皓待诏于殿前,听说此事,心想秦越乃是自己等人寻来,若因此被杀,不免道心有妨,当即请陈抟从中斡旋。 陈抟初闻此事,也颇感不可思议。 须知秦越不过是世俗凡人,不通修行之事,心中全无超越轮回、不死不灭的念头,而竟要给人开颅治病,岂是常人所能想?若是寻常百姓,也便罢了,可太后乃是一国之母,身份何等尊贵,岂可轻易以身试药。 陈抟当下便寻到秦越,问了治疗法门,知晓其中关节后,便遣人捉了数只虎豹,使其一一演示,竟无一死亡,心中更服其能。 他有了计较,便上奏王上,道:“太后之疾,非秦越不可医治。”又恐王上心中顾虑,直言道,“今人有疾,讳疾而忌医,终至灭其身。” 王上闻言,心中不悦,又忌其身份威望,不便驳斥,只得无奈问道:“寡人素闻白云先生神通广大,乃是当世绝顶高人,可有仙法护佑太后无有损伤。” 陈抟点头道:“王上安心,陈抟虽不能医治太后疾病,却可在秦先生诊治之时,保太后无恙。” 王上沉吟良久,方才叹道:“既然白云先生如此说了,那便依先生所言。” 二人正说着,忽有太医院医女来报:“太后忽发噩梦,吓得大叫而醒。惊醒之后,头风复发,立即感到头脑疼痛不可忍。” 王上闻言,大惊失色,一面赶忙去往太后宫中,一面教陈抟去请秦越。 陈抟不敢耽搁,离了殿堂,便御气而去。不消片刻,便带着秦越折返宫中。 秦越随着陈抟而来,才到宫闱之前,远远望见太后,面色陡变,便要转身离去。 陈抟忙拉住了他,奇道:“秦先生,还未给太后诊治哩,这是做甚?莫非是忘了什么器具,秦先生只管告之,陈抟给你取来便是。” 秦越摇了摇头,叹道:“太后之疾,已深入骨髓,此刻便将风涎取出,亦不能根除,愈后遇触即复也”。 “太后顽疾竟已到了此等地步了么?”陈抟一愣,沉声道:“请秦先生实言告之,若不将那风涎拿出,太后还有多少时日?” 秦越沉吟一会,才缓缓道:“快则三五日,慢不过旬月之间。” 陈抟又道:“若将之取出后呢?” 秦越道:“待取出太后脑中风涎,再辅以汤药,按期服用,可延寿三五载。太后吉人天相,又有太医调理,或可苟延七八年。” 陈抟点了点头,低声道:“既已如此,还请秦先生为太后医治。只是太后的病情,切记不可说与旁人知晓。” 秦越颇为不解,问道:“若王上亦或是太后问之,难道我也欺瞒他们?” 陈抟点头道:“秦先生只管如此。王上是个十分孝顺之人,若教他知晓太后病情,必迁怒于先生,届时先生只怕性命难保。” 秦越听罢,不禁神情凝重,缓缓点头,道:“就依陈掌门所言!” 二人有了计较,这才迤迤而行,来到宫中。 秦越先命宫娥煮了一碗麻沸汤,待太后饮过,睡意袭来,便请王上屏退左右,只留陈抟于一旁照料。 王上临行前问道:“陈掌门不通医术,秦先生只留他一人,恐难有作为,何不请太医院的医生、医女辅助?” 秦越道:“风涎滞留太后脑中甚深,须以利刃开颅,方可将之取出。治疗之时,皮肉外翻,血流如注,旁人见之必会万分骇然,惊叫连连,我受累其中,便无法动手啦!” 他这一番话,只听得王上心惊肉跳,惧意顿生,赶忙负手离去。 秦越安排妥当,便洗手去污,以白布裹住面颊,只露出眼口。又将尖刀置于沸水之中,煮了一会,才请陈抟翻过太后的身子,再以尖刀将其后脑划开。 太后后脑顿时献血淋漓,虽是睡梦之中,仍不禁轻呼出声。陈抟于一旁严阵以待,忽而听闻太后的声音,忙运转神通,以自身灵法裹住太后。 不多时,秦越便从太后脑中割下一小块黑肉。置于一旁后,便将药敷好,又用细线缝合伤口。 秦越收起尖刀,取了白布,长吁了一口气,指着那块黑肉,道:“陈掌门,已治完矣!这便是太后脑中的风涎。” 陈抟愣了一下,惊讶道:“啊?如此神速?”说着,一面缓缓收了灵法,一面传讯四皓,使四皓请王上进来。 王上得禀,疾步走了进来,人未来到,话声先至,道:“秦先生,太后病情如何?” 秦越道:“侥天之幸,风涎已然取出。只需调养半载,便可复原。切记勿要动怒,食忌辛辣。” 陈抟将风涎献上,道:“这便是太后脑中之物。幸有秦先生神术,堪称起死回生。” 王上细细端详那块黑肉,其状嶙峋,端的奇丑无比,不禁啧啧称奇,道:“不过这么一小块肉瘤,便使得太后终日惶惶,食睡不安。秦先生真神医也,比之太医院那些庸医强上百倍。” 秦越摇头笑道:“王上言重了。区区小技,何足道哉,何足道哉。” 王上见太后匍伏在床,姿势甚为不雅,心中颇为不悦,道:“秦先生,太后为何这般睡姿?” 秦越道:“王上,太后开颅之后,脑后有伤口存留,虽以细线缝合,仍恐触碰后开裂,有血流出,故而暂时不宜躺卧。须得过些时日,待伤口愈合,才可随意行动。” 王上细查太后后脑伤口,果如其言,虽已缝合,仍不时有些许鲜血渗出,问道:“秦先生,太后脑后怎的仍有血流出?” 秦越道:“太后新伤,肌肤尚未结合一致,偶有残血溢出,亦是常理。我有一剂药贴,将之敷在太后脑后,每日更换。如此这般,满月之后,伤口自可愈合。” 王上喜道:“如此多谢秦先生啦。只是这段时日便苦了太后啦。”一面说着,一面轻唤,“母后?母后?”叫了数次,仍不见回应,不禁心生疑窦,问道,“秦先生,太后怎的还不醒来?” 秦越笑道:“太后饮了麻沸汤,暂时无所觉。须等药效过后,才能醒转。” 陈抟问道:“秦先生,这麻沸汤却是何物?怎的太后饮了,便不知人事了?” 秦越道:“这麻沸汤乃是臣下用药多年,潜心研究而成。人生于世,逃不过生老病死四字。这病痛又分内外,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才可刳破皮肉,抽割其积聚。” 陈抟赞道:“秦先生潜心医道,学究天人,果是旁人无可企及。” 王上笑问道:“这麻沸散如此神妙,秦先生可曾想过授之于人,福泽天下?” 秦越摇头道:“常言道,道不可轻传。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 王上闻言,颇感失望,叹道:“惜哉!惜哉!既然如此,寡人便不为难秦先生啦!今日有劳秦先生,还请陈掌门引秦先生暂去歇息,稍后寡人自有封赏。” 二人出了王宫,长长吁了口气,心中积压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次日,太后转醒,虽仍觉头脑疼痛,却不如从前那般痛彻心扉。 太医查验伤口,道:“太后脑中之疾已除,只待新伤长成,便可痊愈啦!” 王上得知,大喜过望,即传王令道:“自古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惜常受累于疾病,使人不堪其忧。今有医者秦越,通古今方书,辨药物真伪,医人在心,心正而药真,能起虢活燮。特以医待诏,行走于太医院,专治宫中顽疾。” 秦越乃有穷国生人。有穷国不过偏隅小国,民不过数千户,地不出万里。所谓国君,也只与楚国一州郡守相当。 此番秦越为医待诏,虽是医散官,却是宫中近臣,便是有穷国国君当面,也须得以礼相待。尤其自太后脑疾治愈后,更为王上所喜,言必称先生。 秦越终日听闻曲辞谄媚之语,又自恃功高,以太后为倚仗,渐生骄傲之心,便是太医院诸多医官,亦不假颜色。 如此以往,终于而至一发而不可收拾。屡次出席,不分场合,言语间常有轻慢王室之意,道:“若无我秦越,焉能有太后如今?” 左右之人言道:“我等常听闻白云先生陈抟之名,世人皆称其有仙风道骨,去神仙不远矣。有太医曾言道:若无白云先生神通护法,太后亦不能得治。” 秦越讥笑道:“陈抟其人,举进士却不第,郁郁不得志,只得归隐山林,终日嗜酒自醉,有能耐医治太后?” 又有人道:“今有四皓,德高望重,品行高洁,为当世大贤。先王欲废公子另立,太后劝之无果,乃迎四皓出山,定公子名位,终于成就当今王上。秦先生以为四皓如何?” 四皓安储之事,秦越从前尚居有穷国时,便已有所听闻。 四皓原是先王逸民,因不喜俗世纷争,不愿行尔虞我诈之事,相携来到缥缈峰。 四人登上缥缈峰,只见千山苍苍,四野茫茫,泉石青幽,草木含情,比之蝇营狗苟的红尘俗世,真是人间净土。遂决心岩居穴处,紫芝疗饥,在缥缈峰隐居。 后先王因喜庶妃,及至欲以其子为储。王后请陈抟劝阻先王,陈抟言道:“王上性疑,轻易不信人言。可约请四皓出山,相助于公子。” 王后闻之大喜,使公子遣人以高车驷马,卑词厚礼迎接四皓。 四皓乃是饱学宿儒,初闻易储之事,登时便想起夏宣王故事。 昔年,夏国国君宣王,先后九次兵车之会,终于一匡天下,确立其诸国霸主地位,气焰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却因以妾代妻,废嫡立庶之事,使的国家覆灭,为列国蚕食。 四皓恐王权更迭,以至国内动荡,百姓遭苦,又知公子为人忠厚,便决然出山。 公子迎四皓于公子府邸,以国士之礼待之,四皓自此形影不离于公子左右。时有姜国南侵,屯重兵于边界。先王遣公子出征,四皓随行,大获全胜。 公子凯旋而归,先王于宫中设宴,见公子身后有四皓跟随,气度儒雅,颇为不凡,甚感惊讶,便问道:“谁也?” 四皓报上姓名,先王奇道:“寡人寻诸位久矣,诸位总是避而不见,为何如今却去辅助公子?” 四皓道:“良禽择木而栖,贤才择主而事。公子仁慈孝顺,谦恭下士,所以臣等投奔公子,愿为宾客。”说罢,便飘然而去。 先王叹道:“公子羽毛已丰,甚得人心。”心中亦绝了易储之念。 而后先王去世,公子继任王位,感于四皓辅佐之功,便要封侯命爵。四皓竟谢绝封赏,重回缥缈峰隐居。 此番太后忽患脑疾,国中无医可愈,四皓应召而出,不辞奔波劳苦,从有穷国请来秦越,亦可堪居功至伟。 秦越念及往事,哂笑道:“四皓虽居荒野,看似避世,却心系王室,非世外之人。” 秦越言语无忌,时而久之,终于使人渐生怨怼,向王上告发。王上亦不满秦越久矣,只恐太后为难,便使人询问太后之意。 太后虽居于后宫,亦知秦越之事,心中颇有芥蒂,言道:“白云先生、四皓皆国士,有兴国安邦之功。秦越自恃其功,屡屡口出狂言,以言语辱之,更有轻慢王室之语,王上当秉公办事。” 王上闻言,当即令人将秦越收押,欲以不尊王室之名,将其斩首。 陈抟听说此事,想起太后脑疾,恐还需依赖秦越诊治,便立刻进宫面见王上,为之求情。 王上碍于陈抟颜面,又念秦越医治太后之功,便以大不敬之罪将他关押。 数年之后,太后去世,王上渐而忘却此事。四皓因秦越之事,心中有愧,便请陈抟从中斡旋,将秦越移交九天缥缈楼拘禁。 这一番囚禁,便是二十载。 直至近日,武林城主风漫天以其弟子之死为由,责难缥缈峰,出手将四皓重伤。秦越便因疗伤之故,终于重获自由。 第14章 于焉复逍遥 秦越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哼,你们既做得出来,却不许别人来说,端的无耻之尤。” 陈抟面露尬色,干咳两声,道:“适才秦先生有言,只需在下答允一件事,便出手救人,还请赐教?” 秦越道:“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我自问无过有功,却被囚禁在这阴暗卑湿的牢狱之灾,足有二十载。” 又指了指陈九四,道,“这小兄弟与我一般,并无过错,也被抓来至此,想来又是一桩冤屈。我也没什么要求,只将我二人解脱束缚,还回自由即可。” 陈抟道:“秦先生所言在理,我本意便要还秦先生自由之身。只是这地牢乃是我缥缈峰刑罚重地,寻常弟子也是只知其名,却不知这位小兄弟是如何被关进来的?” 秦越道:“小兄弟,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这位道貌岸然的陈掌门说说。你大可放心,这人极重颜面,只要你所言不虚,他必不会为难你这小小孩童。” 陈九四点了点头,立即便将自己如何跋山涉水前来拜师,又如何与被刘定武诬陷偷书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陈抟何等样人,只须察言辨色,便知陈九四所言不假,心中暗忖:“武林城主忽然驾临缥缈峰,来势汹汹,竟使得上下乱了分寸。此事不宜在此查察,还是另做打算。” 秦越曼声道:“陈大掌门,此事该如何处置,全凭你一言而决。” 陈抟笑道:“缥缈峰出了这等事情,倒教秦先生见笑了。”便令人将二人释放,又暗中传唤刘定武至戒律院待命。 当下便有九天缥缈楼弟子在前引路,陈抟引着秦越二人紧随其后,出了地牢,便随之从地道中往外走去。 陈九四被抓之时,已昏迷不醒,进来全然不觉,此时出去,方才发现这地道的四面墙壁竟是铁板浇铸而成,端的牢不可摧。 陈九四见状,不禁一阵后怕:“这等铜墙铁壁,若是被囚于此,哪里逃得出去!” 沉吟之际,众人只觉一团强光倏忽照射进来,登时豁然开朗。 原来这地牢竟建造在缥缈峰绝壁上的一处山洞之中。洞口光滑如境,草木不生,又位于半空之中,常年云雾飘渺,他人便是想都不敢想,当真是安如磐石。 陈九四怯怯跟在秦越身旁,低声道:“”老……老先生,这牢狱竟建在这等天堑之中,咱们该怎么离去?” 秦越朝着陈抟努努嘴,道:“九四兄弟,你瞎操什么心。他们既有法子进来,还怕出不去么?” 陈抟笑了笑,却不说话,只将手中拂尘摆弄几下,便见云海翻滚,数十只黄鹤双翅拍打,于天际翱翔盘旋而来。 陈九四陡见这云海滔滔,黄鹤齐鸣,宛若神明显圣,登时惊得咋舌不下。 待他回过神来,已被秦越拉着骑上一只黄鹤,不禁吃了一吓,双腿颤抖不止。 秦越见他这番模样,不由得打趣道:“小兄弟,抓紧啦!可千万别掉下去喽,到时候没人救得了你。” 陈九四闻言,不及细想,赶忙紧紧搂住那黄鹤的脖颈,双目紧闭,口中喃喃说道:“仙鹤啊仙鹤,你是神兽仙鸟,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今日骑在你背上,实是情非得已,你可千万莫怪,别将我扔下去啦。” 那黄鹤被他掐住脖颈,顿感不适,一面嘶鸣出声,一面急拍双翅,便要朝下摔去。 陈抟见状,大袖一挥,法由心生,便将黄鹤托了起来,笑道:“小兄弟,莫要害怕。这黄鹤乃是我缥缈峰豢养,只做骑行之用,极是稳当。” 陈九四听罢,心神稍定,才将手上力道松了一些,仍是不敢彻底放手,心中不禁赞道:“这九天缥缈楼当真名不虚传,无愧传说中的修真圣地,这等仙家之物都能豢养。” 黄鹤得了喘息之机,也渐趋平稳,跟在后面,踉跄飞行。 秦越此时脱离困境,又骑鹤而行,看着烟波浩渺,也颇觉慨然,叹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人生际遇,当真奇不可言阿。” 陈九四此时耳朵嗡嗡作响,只听了个懵懵懂懂,大声道:“老先生,您说什么?说得大声些,我听不大清。” 秦越抚须大笑,道:“小兄弟,我赞你天真灿漫,没半点机心。” 众人骑鹤,绕缥缈峰盘旋而上,不过须臾之间,便已到达峰顶。陈九四此番再临顶峰,虽仍觉雄伟,却不如前次那般扣人心魄。 从黄鹤背上下来,陈抟一面引着众人朝广场走去,一面问秦越,道:“秦先生是否需要憩息片刻?” 秦越摇了摇头,冷冷道:“歇息了二十年,还在乎这一时半会么?咱们还是早些去看看那几个老匹夫要紧。治完了病,我也好早些离去。哼,待在这人间仙境,仙气没见着,阴气倒着实不少。” 陈抟身后众弟子听得此话,均义愤填膺,横眉怒目。陈抟却不以为然,笑道:“如此甚好,请秦先生随我前往。” 此时,广场之上,仍有不少弟子走动,见到陈抟一行,纷纷行礼避让。 陈九四随着众人,走过不知多少殿堂院落,有的富丽堂皇,有的气势巍峨,渐觉头眼昏花,不禁嘟囔道:“这么多的房子,得有多少人,才住得完。” 秦越道:“小兄弟,你一个人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哩?” 陈九四尬笑道:“没……没什么……”顿了顿,又道,“老先生,陈仙师是请您给谁看病?我瞧他的模样,脸色甚是难看,想来是十分重要之人。” 秦越点头道:“嗯。小子说的一点不错,这几个人在老头子眼中,虽是一文不名,但是在他们九天缥缈楼之中,甚至于整个楚国,那可是名声响当当的绝世高人。” 陈九四道:“那绝世高人是不是便是传说中的仙人?可是,仙人也会生病么?” 秦越讥笑道:“呵,他们四个么?沽名钓誉之辈,也能得是仙人么?小兄弟,你净瞎说什么胡话。” 陈九四道:“老先生,那你能与我说说,仙人到底是哪般模样?” 秦越闻言,敛神息语,举目远眺,却不言语。 陈九四摇了摇头,心中暗暗叹息:“秦先生定是被囚得久了,神智有些模糊了,竟常常神思不属。” 过了许久,秦越方才轻吟道:“弹琴石壁上,翻翻一仙人。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 陈九四道:“秦先生,秦先生,我晓得这首诗哩。从前我听学塾的先生念过,后面约摸还有四句,只是……”说着,挠了挠头,颇感歉疚,道,“只是我怎的竟将它忘了!” 秦越叹道:“唉,忘了也好!忘了好啊!” 说话间,二人随着众人已出了院落,又走了一段山路石阶,便来到一处洞府。 这洞府之前,白云浮玉,青松常绿,翠藓堆蓝,不时有瑶光摇曳。洞口矗着一块石碣,镌着“松月福地,清云洞天”八个大字。 众人才到洞口,便听铮铮铮几声琴音传了出来。只是这琴音虽是曲调,却断断续续,并不连贯,只奏了几下,便戛然而止。 陈抟见琴音再未传来,朗声道:“四位师叔,陈抟幸不辱命,有幸请得秦越秦老先生出山,前来诊治。” 洞中一个低沉声音道:“此番辛苦掌门,四皓感激之至。我等四人行动不便,还须劳烦掌门,代引秦先生进来一叙。” 陈抟道:“秦先生请随我来!”当即吩咐众人洞口等候,领着秦越便要进去。 秦越拉着陈九四,道:“慢着,这位小兄弟随我一起进去。我恐他独自在外,遭了宵小毒手。” 陈抟身份何等尊崇,九天缥缈楼掌门,楚国修真圣地圣主,平日颐指气使,何人敢有半点不敬,今日却连遭秦越言语讥讽,不禁心中恼怒,又想此刻有求于他,便只得按捺下来,当下一言不发,也不理会秦越二人,独自走在前面。 秦越拉着陈九四跟在后面,只觉呼吸稍滞,双目一眩,身子便被一股莫名的吸力吸入一片小天地之中。 这小天地之中,虽无日月争辉,却有烟霞照耀,光明洞彻。又有松竹奇花无数,绿柳倚立镜湖,湖畔四间草房比邻而居。 草房之前,赫然有石亭矗立。石亭之中,桌椅相间,案上香烟袅袅,流转入瑶琴。 这一番景象,只看得陈九四心醉神迷,便是秦越这等仇视九天缥缈楼之人,也不禁赞道:“真是个安身的好去处!” 瑶琴之侧,有四人或坐或倚,皆须眉皓白,衣冠甚伟,正是九天缥缈楼的四大长老,自号“缥缈峰四皓”。 “贵客枉顾寒舍,老朽行动不便,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说话之人,正是四皓中的甪里先生周术。 秦背负双手,冷哼一声,道:“来都来了,还说这等虚假的言语做甚?还是赶紧治好了伤,放我等离去。” 四皓相顾无言,不禁摇头苦笑,心中暗叹:“这秦越先生,还是与从前一般的性子,说话全无半点忌讳。” 原来这秦越虽是有穷国生人,与陈抟、四皓等人二十年前却已相识,可算得故交旧识。 有穷国乃是方外之国,与楚国相隔之远,几可说天各一方。 秦越所以能识得四皓,便是由于二十年前,楚国王太后忽患头风,头脑疼痛不可忍,终日卧病在床,寝食不安。 王上急传旨遍求良医治疗,始终不能痊可。 有御医举荐秦越,道:“当今天下医道之精,当属有穷国秦越为第一。只是有穷国乃是弹丸小国,地处姜国以北,与咱们大楚相距足有万里之遥,常人恐难企及。” 王上无奈,只得亲临缥缈峰,请教九天缥缈楼掌门陈抟。 陈抟亦闻秦越之名久矣,知太后之症,药石不能及,若传言非虚,秦越或可治之。只是楚、姜两国素有嫌隙,寻常人物前去恐遭为难,请人之事又急急迫,当下便遣四皓前往有穷国求医。四皓不负使命,终于请来秦越。 秦越到后,一面与太后身边的宫娥采女细问病情,一面又要来了太医的病历处方细细审阅。 时有太医院众医生候立一旁,见他其貌不扬,言语倨傲,心中甚为不服。 便有太医存心刁难,以言挑之,道:“太后头痛之症,经久难愈,时发时止,甚至一触即发。在下于楚国太医院之中,亦常听闻秦先生神医之名,不知太后之症,秦先生有何见解?” 秦越斜睨他一眼,曼声道:“头乃元神所居,诸阳之会,清阳之府,又为髓海所在之处,五脏精华之血、六腑清阳之气皆会于此。于是,天气所发,六淫之邪,人气所变,五脏之逆,均可导致头痛。头痛是全身病理变化的局部反应。故而太后之病,当从其全身而起,一一施诊,继而全面分析,辨证剖析,方可消除病根,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众太医听得此言,皆暗暗点头。 又有太医道:“道理确是这般,却不过是泛泛之谈。敢问秦先生,可有何良方能医治太后?” 秦越缓缓点头,沉吟道:“头风之症,常起于风寒或风热侵袭,痰涎风水,郁遏头部经络,使气血壅滞所致。”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以悬丝诊脉之法,给太后诊脉视病。 过了良久,秦越诊视完成,道:“太后头痛时常反复,病势较剧之时,痛连眉梢、眼睛,目昏不能睁开,甚至偶有鼻流臭涕、恶心眩晕、头麻耳鸣等症状。” 宫中诸人闻言,见他亲眼目睹一般,俱都惊叹不已,连连称赞:“先生真乃神医也!” 王上亦大喜,忙问道:“秦先生的医术,真神乎其能!太后之症与先生所言别无二致,不知先生可有医治之法?” 秦越道:“太后头脑疼痛,因患风而起。病根在脑袋之中,风涎不能出,枉服汤药,不可治疗。某有一法:先饮麻沸汤,然后用利刃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方可除根。” 太后闻言,骇然万分,怀疑秦越有意害她,便要使王上将他杀了。 第13章 白璧竟何辜 刘定武强忍着怒意,道:“小兄弟,你侠义心肠,我十分佩服。只是人心隔肚皮,你又怎知别人心中所想?你那位雷大哥指不定此时正不知在何处偷偷讥笑于你哩。” 陈九四奇道:“他笑我什么?” 刘定武讥笑道:“呵,还能笑些什么?自是笑你傻啊!” 陈九四愣了一下,道:“雷大哥他为何笑我傻?” 刘定武笑道:“你还说你不傻?分明是别人做了恶,却教你来遭罪。你好生思索,若是正人君子,会来我九天缥缈楼盗书么?我九天缥缈楼可是天下闻名的名门正派,他既与我们为敌,又岂能是什么好人?” 陈九四听得此言,寻思:“他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只是……雷大哥定不是这样的人,嗯,这人定是为了诱骗我说出雷大哥的下落,故而这般诓我。” 刘定武见陈九四起初目光迷茫,待过得一会,竟又变得坚定,心想:“也不知那贼子给这小贼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使得他这般信任。看来若想他说出贼子的下落,还得另外想个计策。”便不再理会陈九四,径直走出地牢。 刘定武想得入神,那油灯也忘了带走。陈九四本想跟在他身后出去,只是刘定武脚步奇快,数步便走了出来,将门锁住。 陈九四怒极生恨,大声嚷道:“喂,你快放我出去!快将我放出去……” 直到刘定武走远,陈九四方才停歇,心中兀自惴惴,寻思:“这人实在可恶。我与他无冤无仇,他竟将我囚在此处。哼,倘使我终身不能脱困,亦或是死在此处,那便罢了。若有朝一日,我得以逃脱,必报此仇。” 正思量间,忽见墙角有个黑影轻晃,心中大骇,惊呼道:“什么东西!” 惊得他赶忙揉了揉双眼,定睛看去,果见一团黑乎乎的事物正缓缓蠕动,不禁害怕至极,颤声道:“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却听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小……小兄弟,莫急,莫急。我不是东西,是人哩!人哩!” 陈九四愣了一下,环顾四周,却不见有人,又对那黑影怯怯道:“喂,方才是你说话的么?” 此时,那事物已缓缓爬了起来,隐约中看去,倒似是个人形。 陈九四蹑手蹑脚将刘定武遗忘的油灯提了起来,照了过去,果见一人蓬头垢面,依墙而坐,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又听那嘶哑的声音道:“小兄弟,莫……莫要骇怕。我是活人哩。” 陈九四惊魂稍定,道:“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我怎的竟然不知道?” “你问我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你问我什么时候……”那人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也记不清楚啦!五年……十年……或许是二十年……” 陈九四见他不知所云,心中暗自纳闷:“听他话中之意,竟已被关在此处多年。这般邋里邋遢的模样,说话颠三倒四,这人难道竟是个疯子?” 他提着油灯又靠近了些,想看清那人的模样,细声道,“你既被关了那么久,怎的我先前却未曾见着你?” 那人道:“小兄弟,自从你被关了进来,便一心想要逃出生天,全副精神都在想着如何出去,自是察觉不到我了。” “你叫什么名字?”陈九四一面问道,一面寻思:“他说的也在理。这几日我总是迷迷糊糊,一时昏迷不醒,一时心思焦虑,哪里顾得了别的?” “你问我叫什么名字?呃,且容我细细想想,我叫什么名字……”那人喃喃的道,过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秦药师?秦越?嗯,是的。我叫秦越!” 陈九四暗忖:“这世上怎的还有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这人怕不是个疯子,便是个痴子。听他口音,似不是我楚国人,却不知为何被关在这里?” 他一面细细打量那人,一面问道:“我叫陈九四,是楚国人。你是哪里人,又怎么会被囚禁在此?” 那秦越闻言,却不答话,愣愣想了一会,忽地便嚎啕大哭起来。 陈九四见状,一时手足无措,急道:“喂,你怎的却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虽被关了十年……二十年……,唉,管他多少年,总之活着便算你命大,有什么好哭的?” 秦越一时怔怔出神,口中喃喃道:“活着算我命大……活着算我命大……”说了一会,也不再哭了,问道:“小兄弟,你怎会被关在此地?” 陈九四摇了摇头,沮丧道:“方才分明是我在问你,你倒反过来问我?我听你的口音,该不是咱们楚国人,你是哪里人?” 秦越道:“是啊!方才分明是你在问我,怎的我倒反过来问你?小兄弟,我被关在这里太长岁月,已记不得多少年了,没有人与我说话,这时说起话来,口齿有些不灵,你莫要见怪。” 陈九四此时已全无惧意,提着油灯靠了过来,见秦越披头散发,遮住了面貌,只有双眼略有神采,尴尬一笑,道:“你现今倒好,有我给你作伴,以后便有人与你说话啦。” 秦越道:“小兄弟,瞧你的衣着打扮,不像是九天缥缈楼的弟子。那九天缥缈楼自诩名门正派,你又年纪轻轻,便是惹了祸事,想来也不至如何严重,他们为何将你囚禁于此?” 陈九四叹了口气,便将自己上山之时与雷霸天相识、被打落山涧,以及如何被擒之事一一说了。虽提到经文之事,却并未细说,只是一语带过。 秦越听罢,摇了摇头,叹道:“原来你也是蒙冤入狱啊!先前那楚国弟子在这里的所言所语,我也听得清清楚楚,此刻与你说的两相对证,果是不虚。小兄弟,你确未骗我。” 陈九四哼了一声,噘嘴道:“我干嘛要骗你?骗了你便能出去么?” 秦越笑道:“九四小兄弟,你性子磊落爽直,我十分喜欢。” 陈九四撇嘴道:“你喜不喜欢,那是你的事,与我有何干系?我此时肚子饿得紧,没力气与你说话。再说了,与你说话也无甚趣味,总是我答你,你却不回我的话。” 秦越笑道:“哈哈,小兄弟,非我不答你的话,委实是不可说,不可说啊!”顿了顿,道,“小兄弟若是饿的慌了,我这里还有点食物。你若不嫌弃,便拿去吃了罢。” 他说着,便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鸡腿,酸馊之气登时四溢。 陈九四正饥肠辘辘,听他说有食物,兀自大喜,待见得那鸡腿,忙捂住鼻子,道:“你这鸡腿从哪里来的,怎的这般臭不可当?” 秦越板着脸,道:“小兄弟,这话却是不对啦。这鸡腿我可是辛辛苦苦攒了好些时日,总是舍不得吃。我老人家瞧你顺眼,才将它拿出来,若是旁人,闻都不给他闻哩。” 陈九四白了秦越一眼,道:“就这个啊!不晓得是从哪个泔水桶里面捞出来的,我是下不去口,您还是自己留着吃罢。” 秦越摇了摇头,叹道:“你啊,小孩儿便是小孩儿,莫看你这会儿要强,待你真饿得慌了,可别哭着喊着求我给你吃。” 陈九四见秦越虽模样可怖,说话却十分亲热,不觉生出亲近之意,道:“老头儿,你是怎么被捉到这里的?” 秦越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其声急促凌乱,道:“小兄弟,有人来了。” 陈九四奇道:“是谁来了?” 秦越失笑道:“你这小孩倒是有趣,我又不是神仙,又怎知来的是什么人?” 说话之间,地牢之中,灯光骤亮,已有十来人来到地牢门口。当先一人正是九天缥缈楼掌门陈抟,身后诸人都身着白袍,俱是九天缥缈楼的弟子。 陈抟见到陈九四,不禁一愣,暗忖:“这少年模样好生怪异!” 他心中虽颇觉怪异,却未多想,只是看向秦越,道:“秦先生,陈抟来拜访你来啦。”见秦越闭目不语,又道,“秦先生,当年之事,至今已二十载,时过境迁,已是对错难辩……” 不等他说完,秦越已厉声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当年若非老夫给那老妇人开颅去疾,她的头风病能好得?呵,用不着一年半载,早成疯老太婆病死啦。可你们倒好,老夫救了人,非但不思回报,还将老夫囚禁于此二十年。亏你九天缥缈楼以名门正派自居,呸,狗屁的九天缥缈楼,狗屁的名门正派。” 待他骂完,地牢之中,众人骇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陈九四于一旁也直惊得舌桥不下,寻思:“我倒小觑了这老头。那人可是九天缥缈楼的掌门陈抟先生,传说中的仙人,他竟分毫情面也不留,张口就骂,还是这般破口大骂。” 只听陈抟笑道:“先生扪心自问,你虽被囚二十载,性命却得以保全。他日倘若得离此处,岂不依旧潇洒,过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陈九四心中一凛:“这秦老头竟当真被关了二十年!”想到此处,更觉手脚冰凉,“啊哟,难道他们竟要将我也囚禁二十年,又或者更久?是不是我一日不说出雷大哥和经文的下落,他们便不放我离去?哼,什么名门正派,专行此腌臜之事。” 秦越瞥了陈抟一眼,冷笑道:“你陈抟向来自视甚高,自号‘白云先生’,将天下修士都不瞧在眼底。老夫自关在此处二十年,从来未看过一眼,此番来到,却这般低眉顺眼,想是有事求老夫。” 陈抟道:“二十年未见,先生依如往昔,还是这般爱在口舌上争胜。陈抟此番来见先生,确是有事相求先生。” 秦越双眼一翻,道:“咱们两个交情向来平平,有什么事你还是爽爽快快说出来罢。至于出不出手,却要看老夫的心情。你陈抟固有熏天权势,老夫却也丝毫不惧,哼,不过一死而已。” 陈抟道:“先生既如此说,那陈抟便直说啦。我九天缥缈楼的四大长老为人所伤,现今生死难料,想请先生仗义出手。” 秦越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哈哈,这四个狗贼,当年之事他们便是首恶,此番身受此灾,当真是报应不爽。是谁打伤的他们,我定要谢他一谢。嗯,这四个狗贼修为不弱,能同时打伤他们的人,当今之世便怕是不多啦,难道是哪个圣地的掌教?” 陈抟此时虽心有不愉,但想天下能救得四皓者,仅此一人,沉声道:“还请先生出手。陈抟在此感激不尽。” 陈抟身后诸弟子见秦越这般无礼,俱各激愤难当,怒目而视。有几人手按剑柄,直待陈抟一声令下,便要上前将其斩杀。 秦越见状,又是一阵狂笑,道:“白云先生啊白云先生,枉你道貌岸然,一副假仁假义的虚伪面孔,只可惜你门下弟子却早泄了你的老底啦。你且看看你门下那群弟子,龇牙咧嘴的模样,岂不个个欲除我而后快?” 陈抟环顾诸人,厉声道:“秦先生乃是国士,有大功劳于我楚国,你等不可无礼。” 秦越哼道:“陈抟,旧事不用再提。你要我救那四个狗贼,也无不可,只是你须得应我一件事。” 陈抟道:“先生只要救了四位长老,陈抟便放先生身脱牢笼。先生离了缥缈峰,便从此天高任鸟飞,陈抟只当从未见过先生。” 秦越摇了摇头,冷笑道:“你们九天缥缈楼不过奉命看守,只是小小的狱卒罢了,你陈抟哪里来的权利放我脱身?” 陈抟沉吟道:“此一时彼一时,便是我此刻放了先生,亦不会有人察查。” 秦越不禁一愣,心念急转,忽而哈哈大笑,道:“真是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啊!那毒妇自恃强国大邦,讥言我有穷国乃是弹丸之地,我秦越不过是浅行之夫,以武力胁迫……” 陈抟猛地喝道:“秦先生慎言。”又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有些言语说出来,便是泼天大祸,秦先生还是藏起来的好。” 第1章 若只如初见 此时正值六月时节。正午的骄阳似火,高挂苍穹之上,烘烤着大地众生。 在姜国去往楚国的官道之上,一个身着白色绸衣,脚穿皮靴,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女正疾步前行,似有要紧之事着急赶路。 少女一面走着,一面喃喃自语:“自离了王宫算来,已有一月光景,如今才到楚国。似这般走法,何时才到得迷雾鬼林?” 她叹了口气,又道,“前面官道尽头,便到了古鱼国的地界。这一路上,常听人说古鱼国有盗贼逞凶,却不知厉害不厉害?” 正没理会处,忽觉脚下地面震动,又听蹄声如雷,十余乘马风卷残云般疾驰而来。气势之壮,如有千军万马。 少女听到动静,凝目远望,但见每一匹马俱都高头长腿,远胜寻常马匹,心中不仅骇然:“哪里来的铁骑,不过十余乘便有此等威势?” 这支马队共有十九骑,领头的是个一身白衣的青年公子,其余十八骑皆身着黑色铁甲,浑身紧裹,便是面庞也带有铁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目光狰狞。 不一会儿功夫,马队已行至少女身前。 那白衣公子勒住缰绳,拱手为礼,道:“请问姑娘,前面可是古鱼国方向?” 少女愣了一下,随声望去,见那白衣公子肤色白皙胜雪,眉目如画,眸若寒星,模样尤其俊美,便是许多美貌女子也是远远不及,不由得看得呆住,赞道:“好俊俏的姑娘啊!” 白衣公子闻言,登感气恼,双目精光闪烁,重重哼了一声,道:“请教姑娘,去古鱼国该往何处走?” 少女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大窘,忙伸手指着前方,道:“你走这条官道,道路尽头,便是古鱼国啦。” “谢过姑娘指路之德。”白衣公子抱拳一拱,便领着马队疾驰而去。 少女眼见马队身影逐渐变小,心中仍自暗叹:“这人怎生的如此漂亮?看他咽喉处有喉结突起,必不是女子假扮。唉,这模样真令人好生羡慕。”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惊叫道:“咦,这人说的虽是楚国官话,言语之间,却隐约夹杂咱们姜国口音。方才倒竟忘了问他是哪里生人。” 她一面说着,一面正要继续赶路,忽又听得淙淙水声,心中大喜,忙循声而去。 下了官道,走不多时,果然便见一条小溪。 溪水缓缓流淌,冲击着水底的碎石细沙,声音叮叮咚咚,此时听着尤其悦耳。 少女来到溪边,见水清澈见底,忙掬了一口水喝下,只觉一阵清凉,直透心底。 她喝足溪水,又除了鞋袜,卷起裤脚,伸足到溪水中洗涤。一股清凉从脚底直冲心田,将一路心酸疲倦皆冲洗殆尽,仅余一派轻松。 洗了一会,忽觉水中有白光闪烁,凝神看去,便见水底有几条鱼儿兀自游荡。 少女大喜,心想这几日赶路,远离集镇,只以野果充饥,饥一顿饱一顿,早馋得垂涎欲滴,不想今日还有送到嘴边的美食,当真再好不过了。 当下便在岸边随手捡起一根枯树枝,玉足缓缓在水中蠕动,悄然挑起一块碎石在脚趾上,倏忽踢了出去。 碎石受力,虽在水中,仍飞射而出,击在一尾鱼儿肚上,只听泼喇一声,一尾大鱼被打得飞出水面。 少女眼疾手快,使枯树枝疾刺而去,正中鱼身,不禁十分欢喜,道:“妙极!今日有鱼肉可以吃啦!”说着,从袋中取出一柄小刀,将鱼开膛破肚,清洗干净,又找了些枯枝败叶,生了篝火,将鱼烤了起来。 不一会儿,鱼肉渐熟,脂香一阵一阵四溢而出。 少女早饿得急了,也顾不得烤鱼烫手,片刻之间,便将一条鱼吃得干干净净。 少女吃完了烤鱼,惰性暗生,渐感困倦,于是熄了火堆,便靠在溪边的一颗树干打起盹来。 她连日赶路,奔波劳顿,这一觉睡得甚是酣然。树阴眠正着,不觉光阴渐逝,忽然一阵冷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寒噤,睁眼望天,竟已是夜半三更。 是时,天空没有月亮,大地一团漆黑。 少女缓缓地打了个哈欠,睁开惺忪的睡眼,轻揉双眸,茫然四顾,四周一片朦胧。 正怅然间,忽听得嘶嘶几声怪叫,便见天空中隐约有一团黑云飘动。 此地多山丘,地形崎岖,有秃鹫等猛禽栖息于此。这黑云便是秃鹫在夜间窥视,寻觅人或动物的尸体以为食物。 少女一时顽心大发,随手捡起一颗碎石,朝着黑云飞掷而去,接着便听“嘤嘤”一声惨叫,一个黑影疾疾飞走,只有几根羽毛缓缓飘落。 少女双脚一蹬,翻身跳跃,抓住羽毛,嘻嘻笑道:“呵呵,你这扁毛畜生,这回可吃了苦头吧!” 少女正径自得意,一声惊呼传了过来。 她乍吃一惊,循声望去,便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手中拽着一根麻绳,正在不远处呆呆望着自己。 那孩童赤着脚板,身上只挂了件洗得发白的破烂长袍,浑身骨瘦嶙峋,全不见半点肉色。 麻绳另一端绑着一个裹着甚紧的草席,草席一头露出两只干瘪的小脚,惨白僵直。 少女愣了一下,嘀咕道:“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小孩?”说着,便招招手,笑道,“嘿,小朋友,你是否居住在附近?” 孩童却不理会,看了少女一会,目光忽然落在地面的鱼骨,便不再移开。 少女见他直勾勾盯着鱼骨,脸上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迟疑道:“你……你想吃鱼么?” 她才说完,便蓦地惊觉。自己家学渊源,又得名师指点,修炼之道已初得精要,于黑夜中视物亦如同白昼,能看见地上残留鱼骨并不奇怪,只是这孩童怎的也能见着? 少女吃了一惊,指着鱼骨问道:“你……你看得见这个?” 孩童点了点头,又咽了下口水,迟疑一阵,道:“大姐姐,你可以教我打秃鹰的法门么?” 少女想了一下,道:“这倒无需什么法门,只需使内劲掷出即可?嗯,至于准头嘛,无他,但手熟尔。” 孩童问道:“内劲是什么?” 少女愣了一下,心中甚感疑惑:“这孩童好似对修炼之道一窍不通,却又如何做到暗中视物?” 孩童见她不答话,只道她不愿传授,便道:“大姐姐,我穷苦出身,家里无钱无粮。你教了我法门,待他日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少女摇了摇头,叹道:“我并无索要回报之意,只是……只是这内劲却是通过修炼所得,乃是一种贯穿全身骨节,随心意运转的力。你不懂修炼之事,我却无法与你细说。” 孩童喃喃道:“修炼……修炼么?大姐姐,你说的修炼可是成仙之道?” 少女沉吟道:“你这般说法,倒也没错。只是……唉,只是证道成仙却是难如登天!” 孩童摇头笑道:“大姐姐想多哩!神仙之说,虚无缥缈,不是我这般凡夫俗子可以奢求。你只需教我飞石掷鸟的法门便行啦。” 少女心中颇感无奈:“这孩童好不见外!咱们不过初次见面,便一直要我教他功法,真令人好生为难。” 孩童见少女久不言语,知她心中不愿,颇为失落,过了一会,又笑道:“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听你说话不是咱们这的人,你是哪里人?” “我叫青依,乃是姜国人士。”少女见他不再说功法之事,顿时松了一口气,便拣了块石头坐下,笑道:“咦,我说的楚国官话不对么?你怎的听出我不是楚国人?” 孩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对还是不对,总之与我们说话貌似一样,又大约不对,所以便问你啦。” “呵,你这狡黠的小鬼,原来是诈我哩!”少女青依目光在孩童身上缓缓扫了过去,便见到地上的草席,以及僵直的脚丫,不禁一怔,伸手指着草席,道“这……这……” 孩童见她这幅模样,神情顿时黯然,叹道:“这是我兄弟,今日不幸落水淹死,我爹要我将他拉到乱葬岗埋了。” 青依闻言,心中微感歉疚,沉吟一会,干笑道:“嘿,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孩童抬手指着北面,道:“我叫陈九四,便住在前面的陈家村。青依姐姐,你叫我九四便可以啦。” “九四……九四……”青依念叨几下,奇道,“你这名字好生奇怪。你爹为何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陈九四挠了挠脑袋,干笑道:“或许是我爹叫陈九,而我在家中排行老四,所以便取名陈九四。” 青依闻言,脑海中灵光一闪,问道:“那个……小九四,你们这一家子可是兄弟几个,都是以排行大小取名?” 陈九四点了点头,又想了想,道:“不只是我们兄弟几个,咱们村皆是如此,有什么问题么?” 青依摇了摇头,叹息了口气,低声道:“唉,自古百姓最愚昧啊!” 陈九四见她神思不属,问道:“青依姐姐,你是在想家了吗?” 青依眼圈一红,道:“呵,我才不想哩。我爹爹整日价便只顾着忙他的事,从来不爱睬我,也不看我,都是我一个人玩。” 陈九四道:“我爹爹也是如此啊!每日要去吴老爷家点卯,忙完田间的活儿,还要挖野菜回来做饭。可忙着哩。那你妈妈呢?” 青依道:“我妈生我时便死啦!我爹爹说是我害死了妈妈,心中便恼我厌我。可那时候我才出生,不过是个婴孩,哪里晓得这些……”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自禁留下泪来。 陈九四见她这般模样,一时无措,过了许久,方才说道:“青依姐姐,咱们倒是颇有几分相似,都是可怜人。只是你爹爹虽不爱睬你,却总算将你养育成人,好过我不知父母何人,却是幸运得多了。” 青依奇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方才不是便听你说了你起爹爹!” 陈九四沉吟良久,这才娓娓道来。原来他本是个孤儿,出生便不知父母为何人,被弃于山野之中,幸得一个游方道士相救。 那道士闲云野鹤般的性子,身边哪能带个呱哇啼哭的婴孩,便在近处的村落中找了户老实人家,给了些银钱,将他寄养。 陈九四的养父名叫陈九,世居于陈家村,父子三代都是贫农,只因生活凄苦,现今未及半百,却已是老态龙钟。 陈九四在家中排行老四,上面还有两个兄长和一个二姐,下面两个皆是兄弟。 按照惯例,百姓无功名、富贵在身,亦或非修道之士,是没有名字,只能以出生时日命名,亦或是家中排行大小称呼。陈九四一家便是如此,兄弟六人,皆以大小为名。 他们一家八口,挤在三间低矮的茅草房里,房顶有一处已经塌了,粮囤里也无多余的口粮。 一家子一年辛苦到头,粮食仍是不够吃,每年总有一两月需吃野菜树根度日。 陈九四虽是年幼,却看得通透。自出生那时起,似野猪、野狗那般,浑浑噩噩,总是能活下来。 自二姐嫁到城里给县老爷做陪房后,他便与兄长、父母一起外出做活。 老五、老六年纪甚小,不过孩提之岁,每日他们出门时,父亲便用一根绳索将他们系在桌腿上,留他们在家。 如此这般,日子也还凑合。却哪知今岁光景不好,古丘国内先是河水泛滥,数十万人沦为难民。而后瘟疫接踵而至,使得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 灾难未过,北面的晋国又趁火打劫,挥军南下,攻城掠地。兵连祸结之下,无数古丘国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陈九四一家,便是其中之一。 老大、老三被捉去投军,再无音讯。而后,先是老五饿死,未及数日,母亲也饿死。至此,家中只剩父亲陈九、陈九四与老六三人。 这一日,陈九四与父亲陈九如往常那般,将老六系好之后,便出门做活。却哪知待夜晚归家之时,便见老六竟淹死在水缸之中。 第2章 孤坟话凄凉 父子二人见状,都沉默不语。 过了良久,才听陈九道:“定是老六口渴至极,自行将绳索解开,去水缸舀水喝,失足跌了进去,终于而至淹死。” 陈九四眼见亲人一个一个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顿觉悲从心来,失声痛哭,哽咽道:“爹爹,咱们家早没有钱,没有吃的啦。老六的寿衣、棺材,该从何处来?咱们又把他埋在哪里?” 陈九久经灾难,已惯于听天由命,只叹道:“这天下虽大,到处都是土地,却并无一块是咱们的。”话至此处,也是眼泪盈眶。 他咬了咬牙,又道,“我儿啊,不如去求求吴老爷,棺材咱们就不奢求了,只盼他看在咱家给他当了一辈子佃户的份上,赏老六一件寿衣罢。” 陈九四道:“爹,你莫不是忘了,上一回娘过世的时候,咱们去求那吴德吴老爷,他怎么说来着?他说我娘死了,与他有什么干系,咱们给他干活,他也给过咱们饭吃。咱们再求他,他就将咱们轰打了出来。咱们在他家门口哭,他还放狗咬咱们哩。” 陈九沉吟一会,叹道:“也罢,便如你母亲、老五那般,换身干净的衣服,用草席裹了,就埋在乱葬岗。你母亲、老五俱都埋在那,老六此番归去,做了孤魂野鬼,也可与他们作伴。” 说到此处,却顿了顿,看了一眼老六,又道,“等哪天我死了,也将我埋在那儿罢。”说完,转身回到房中。 陈九四见陈九背影蹒跚,心中不觉生出几分凄凉,想起前日放牛之时,路过学塾,听学塾的先生授课。先生授业,说文解字,道理深入显出,使得当时悄立矮墙外的乡野少年都深有所得。 他此时有感而发,不禁吟道:“魂悠悠而觅父母无有,志落魄而泱佯。” “老四,你在做什么?”陈九在房中约摸听见陈九四言语,又听不真切。 “没……没什么,我在找草席哩。”陈九四收了心思,慌忙回答。 “唉!你从小便是这般,爱胡思乱想,不能一心一意,踏实做活。”陈九叹息,缓缓道,“当年道长将你送来咱们家时,便曾说会来寻你。可十多年过去了,也不曾见他到来,似如今这光景,我怕是等不着喽。” “道长!什么道长?”陈九四闻言,火燎般走进房间,惊急的问。 只见陈九瘫躺在床上,神情呆滞,双目黯然无神,轻轻抬了一下手,道:“我今日有些倦了,便由你去将老六葬了吧。” 陈九四见状,不敢多言,心知便是问了,父亲也不会说。当下只得寻了根麻绳,又找来草席,一面裹着老六的尸身,一面喃喃自语:“老六啊老六,爹爹用绳索将你系在桌腿上,凭你在地上哭闹玩耍。任你吃泥也好,玩脚趾也罢,你怎地偏偏要去弄那绳索?现今倒好,解开了索子,小命却丢啦。” 不过片刻功夫,便已裹得严严实实,只是那草席用得久了,破破烂烂,遮了头又露了脚。陈九四也不去管它,只是拖着草席便朝着乱葬岗走去。 他蹒跚着走了一阵,身体渐感不支,喘了几口粗气,又用力扯了扯麻绳,终于瘫坐在地。 陈九四席地而坐,仰着头,见那乌云蔽月,人迹踪绝,坟头凄凄,说不出如斯寂寞,低声骂道:“该死的贼鸟,来得倒快。天灾人祸,饿死了恁多人,却饿不死你们这些吃人的畜牲。” 他歇了一阵,一面起身前行,一面又叹道,“唉,死了也算是幸事!一了百了,不必似我这般,每日早起去拾粪,白天还要放牛,夜间又要编草席。困了累了,打个盹儿,没好没歹,还得挨上一顿拳脚。” 正说话时,忽地听见一声嘶鸣声传了过来,正是青依以飞石击落秃鹫传来的惨叫声。 陈九四闻声,忙三步并作两步,循声而来,恰见青依自空中翻身落地,不由得惊得呆住。 过了半响,他才回过神来,心中大为震骇,不曾想世间竟有此等功夫,不禁十分欣羡,便想青依传授他几手功夫。 青依此时知晓来龙去脉,对他油然而生怜悯之心,轻声道:“难怪你定要我传你这飞石之法,是想籍此驱赶秃鹫么?” 陈九四点头道:“正是如此。乱葬岗上好多人,才埋了进去,转头便给这该死的贼鸟啄出来吃掉啦。大家伙都恨死它了,却又拿它没办法。” 青依道:“乱葬岗是哪里?” 陈九四道:“这乱葬岗在咱们村子西面,通常村里有人家死了人,无钱安葬,便在此地草草掩埋。” “我自小养尊处优,从来足不出户,竟不知世间疾苦,已至如斯。”青依沉吟一下,随即笑道:“小九四,我想好啦,便将这飞石之法传给你,只是这乃是我家独门秘技,你可不能教给别人。” 陈九四闻言,又惊又喜,忙躬身行礼,道:“青依姐姐,今后你便是我师父啦。师父叮嘱,徒儿定当遵从。” 青依伸手将他扶住,摇头道:“我不做你师父,你也不是我徒儿。” 陈九四一愣,怯生生道:“那……青依姐姐,你还教我功夫么?” “你这小傻瓜!”青依拍了拍陈九四的脑袋,笑吟吟道,“我不做你师父,便不能教你功夫么?” 陈九四闻言,顿时喜上眉梢,道:“青依姐姐,此言当真?我还是个孩子,你可别骗我。” 青依道:“呵,这世上有你这般胆大的孩子么?见了生人也不害怕,还大半夜孤零零一个人拖着死人四处跑。” 陈九四忽地在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惊呼道:“啊呀,我怎么却把正事给忘了?青依姐姐,你且在此等我一阵,我将老六埋了便来与你学功夫。” 青依看了一眼草席,本想一同前去,但她到底是个女孩儿,此时夜黑风高,想到乱葬岗孤坟遍野,心中不禁有些胆怯,点了点头,道:“嗯,你快去快回,我在此等你。” 陈九四应了一声,便拖着草席往西面走去。不多时,便已到了乱葬岗。 这乱葬岗不过是个土岗,并无守墓人打理,村子里死了人大多草草埋葬于此,又常有秃鹫等猛禽在此觅食,以致杂草丛生,白骨处处。 陈九四在杂乱无章的坟茔中,寻到母亲的坟,见旁边还有块空地,正要动手挖土,便听有人叫道:“九四,你半夜三更,来乱葬岗作甚?” 陈九四依声辨人,知是同村的一个女孩,叫黄小丫。其人与陈九四年岁相仿,然身体壮硕,发黄肤黑,与男童无异。 他左右观望,未见其人,道:“小丫,是你么?你躲在哪里,我怎地瞧不见你?” 却听那声音道:“我躺在地上哩。你又怎会瞧见我?你随着我的说话声过来,便见着我啦。” 陈九四放下麻绳,循声而去,果见黄小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道:“你怎么动也不动?如死了一般。” “呵,死了倒好,省的再受苦受难。”黄小丫瞥了他一眼,道,“我饿得极了,便来此寻些野菜充饥。偏生野菜没找到,倒遇见了你。咦,你拖的那是什么?” 陈九四在她身旁坐下,叹道:“老六死了。爹爹叫我把他送到母亲的坟地旁葬了。” 黄小丫一愣,道:“你说老六死了!我晌午从你家门前过去,他还好端端的,还叫了我,要和我耍哩,怎地忽然便死了?” 陈九四摇了摇头,却不说话,心中更觉悲凉,道:“如今这世道,天灾人祸,兵荒马乱,能活着已是幸事了。” 话至此时,二人不禁相顾黯然。 沉默一阵,黄小丫忽道:“九四,我要走了,咱们以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你会想我么?” 陈九四奇道:“你要去哪里?” 黄小丫道:“前几日,我随爹爹去城里讨饭吃,给城里的老爷相中,要买我去做丫鬟,我爹爹已经答应啦。他们商量妥当,我明日便要走啦。” 陈九四叹道:“这是好事啊!省得再挨饿受冻,过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只是……只是咱们便再也见不着啦。”黄小丫低声道,“唉,九四,你将来长大之后,想做什么?” 陈九四道:“而今灾难肆虐,人人饥寒交迫,吃了上顿,下顿尚不知在何处,活着尚且难说,哪里想得那许多?” 黄小丫道:“倘使终有那一日呢?我听爹爹说,旱灾过去,咱们的苦日子也就到头啦。” 陈九四道:“这些事你爹爹哪里晓得,都是老天爷说了算。老天爷说下雨便下雨,说出日头便出日头,咱们凡人只有受着的份。似咱们这等穷苦人家,还能奢想什么?能有几亩地种,混口饭吃,再娶个媳妇,此生足矣。” 黄小丫忽地笑了起来,伸手指着天上,道:“我与爹爹去城里讨饭吃那会儿,便见着有人在天上飞哩!似鸟儿那般,在天上飞来飞去,你晓得么?我后来听他们说,那是修仙的仙人。我还听他们说,那些仙人都不饮不食,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九四,若我得遇这天大的机缘,便拜仙人为师,学修仙之法。” 陈九四不禁想起方才初见青依之时,功夫如她那般卓绝,纵起跳跃,离地也不过二十余丈,更别说翱翔于天际。 陈九四摇头笑道:“小丫,你净会异想天开。世上哪有这样的人?不吃不喝,过得三五日,早饿死啦。你看我妈妈,还有老五,还有咱们村子里那些人,可都是饿死的。” 黄小丫愤愤道:“你才瞎说呢。你妈妈他们不过是凡夫俗子,我说的可是仙人、仙人!你懂么?哼,真是对牛弹琴。” 她越说越恼,忽的捧着肚皮,叫了起来:“哎呦,我肚皮饿得慌,实在没力气与你吵架。我不想说话啦。你去把老六埋了,咱们一起回家。” 陈九四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好笑:“这个黄小丫,心里不知想些什么?咱们一家人,在土地上耕作一生,现今死了,入土为安尚且不行。城里的地主老爷,整日无所事事,却衣食无忧。这世上若当真有神仙,怎不见他来管上一管,给咱们一口饭吃?青依姐姐如此厉害,尚且须以鱼肉果腹,这世间岂能真有修成不死的神仙之身。” 他一面用草席中掏出一把铁锹挖土,一面喃喃道:“老六啊老六,你下辈子投胎,可千万莫再做人啦。做猪做狗多好,无需下田种地,也不用放牛拾粪,便有吃有喝。” 不多时,便挖出一个三尺有余的土坑。 陈九四将席子拖了下来,解开麻绳,现出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孩童,其面色惨白,身体肌瘦僵直,已死去多时。 他摇了摇头,一面给那孩童整理衣冠,一面又将席子盖上,道:“老六,你做了鬼魂,与妈妈、老五他们相聚,便无忧无虑啦。” 话声未落,便听一阵乌鸦嘶鸣,随之一股冷风拂过,直教汗毛直立。 黄小丫心中害怕,颤声道:“九四,白天不说人,晚上不念鬼。你在那里碎碎叨叨,别真把鬼召来啦。快些将老六埋了,咱们好早些回去。” 陈九四应了声,忙将土块铲起,朝着土坑覆去。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培出一个小土包。 黄小丫见状,起身道:“九四,我方才说的话,你到底信是不信?” 陈九四挠挠头,道:“啊,你说的什么?” 黄小丫嗔道:“好你个陈九四,却不听我说话。”跺一跺脚,便向前跑去。 陈九四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又听黄小丫远远叫道:“九四,明日早间,你去放牛,将它拴在湖边,便来此处,我有话对你说。切记,一定要来啊。”说罢,飞也似的跑了。 “她说有话对我说,却不知何事?”陈九四不禁暗自纳闷,见她离去,也不再言语,只在心中寻思:“小丫说有仙人存于世间,却怎地不见他来救咱们?嗯,待会见着青依姐姐便去问她。青依姐姐吐属隽雅,见识想来是不凡。” 第3章 难剪愁千缕 待陈九四来到小溪边时,果见青依正坐在树下等待,不禁叫道:“青依姐姐,我来啦。” 黑夜之中,青依独自一人置身荒野,虽艺高人胆大,仍不禁有些害怕,此时见陈九四来到,甚感欣喜,忙招手示意。 陈九四快步来到青依面前,笑道:“青依姐姐,你是现在便教我功夫么?” 青依道:“武学之道,博大精深,你想学什么?” “青依姐姐,难道我想学什么,你便能教什么?”陈九四摇头晃脑,想了一阵,叹道,“我实在想不到要学什么,你还是教我飞石掷鸟的法门吧!” 青依皱眉道:“这算哪门子功夫,不过是最基本的内劲运转。我既然答应教你武功,自然要传你几手真功夫。” 陈九四怯声道:“额,青依姐姐,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其实也不知道要学什么!” 青依愣了一下,登时恍然。这陈九四只是个乡野村民,每日奔波劳碌,所想所做,不过为苟活而已,私塾尚且难进,更别说触及武道。 青依一念及此,忍不住问道:“九四,他日你若是练武有成,想做什么?你先好好想一下,再回答我。” 陈九四沉吟良久,沉声道:“我自小饱受磨难,深知生存艰苦,若有朝一日,我有了真本事,当扫尽天下不平事。” “呵,倒是我小觑了你,不想你竟是个有志气的孩子。”青依笑道,“传你功夫之前,我先得与你说明白了,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我徒弟。我传你的功法,只许自己修习,不可外传。将来你习武若是有所成就,为善也好,作恶也罢,都与我无关。” 陈九四道:“青依姐姐,你既然不做我师父,那我还要听你的话么?” “除了不做你师父,以及功法不可外传这两条,其他都不用听。”青依叹道,“其实武学之道,我也不过初窥门径而已,也没什么能教你的。” 陈九四道:“青依姐姐,你本事已是这般了得,难道还有人胜过你么?” 青依哂笑道:“我这点微末道行,在真正顶尖的高手面前,算得什么?世间绝顶高手,飞花摘叶,皆能伤人。” 陈九四闻言,不禁心生神往,道:“那可以凌空御风,如有云霞托拥,遨游天际么?” 青依点头道:“武功练到极深时,自然可以。我曾见过有人御风而行,便是十分神骏的宝马,风驰电掣般全速而行,犹自不及。” 陈九四闻言,心中暗暗吃惊:“小丫果然没有骗我,这世上竟真有仙人!” “来,坐下吧。我先教你一套呼吸之法。”青依一面席地而坐,一面传了他几句修习的口诀,“你此刻须脑中澄澈,不能有任何杂念,依照我传你的口诀运转。” 陈九四依法而练,渐觉心中一片空明,不多时,竟有一股暖流在体内游走,时而急躁,时而平和,有时渐行渐弱,有时又如洪水泛滥,汹涌澎湃。 过了一会儿,陈九四便觉浑身麻麻痒痒,令人帽当,正要伸手去挠,便听青依喝道:“九四,你此时可是周身奇痒难耐?不必惊慌,这乃是修习内功应有之象。我教你怎生抵抗这麻痒之感。”说罢,又传了几句口诀。 陈九四依言试而行,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麻痒之感修炼消失,只有一股微弱气流在四肢百骸游走。 青依此时愈瞧愈加心惊:“这呼吸吐纳之法,虽只是我家家传武功的入门功法,却甚是难练,常人若要似他这般,非十天半月之功不可,便是我之前修习之时,也几乎费了三日时间,才得以如此。” 陈九四练习了大约半个时辰,便听青依道:“我这套呼吸之法,虽不是高深武学,然只要你坚持修习不懈怠,不论平日吃饭做事,甚至睡觉之时,皆可修炼,时而久之,体内所蕴真气便能自行运转,使你功力与日俱增,于你大有裨益。” 又过了半个时辰,青依见他已初得精要,甚感欣慰,道:“九四,今日便到这里吧!你先回家,明日此时再来此地,我教你飞石之法。” 陈九四闻言收功,便觉精神抖擞,身子仿佛一下子轻盈几分,不由得又惊又喜,立时拜倒在地,道:“九四谢过青依姐姐传道之恩。” 青依笑道:“我传你功法,你这一拜我便受起啦,以后可不能如此。” 此时,已是五更时分。青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九四,今日天色太晚,便到此为止,你明日再来吧。” 陈九四心中颇为不愿,但见青依神情萎靡,知她连日赶路,已是十分疲倦,无奈只得告辞离去。 临别之时,青依仍不忘再三叮嘱他,不可与别人提及自己,以及传授功法之事。 陈九四连声应允,待到家时,父亲陈九酣然正眠。他唯恐惊醒劳乏的父亲,小心翼翼地将干草铺齐,这才躺了上去。 只是许久之后,他翻来覆去的,仍是无法入睡,眼睛睁得溜圆,如城里富贵人家门口挂着的铜铃一般,从屋顶塌陷的缝隙里,想寻觅些许月光,却只见一簇簇黑云缓缓飘过。 “老四,你在做什么,还不睡么?”陈九的声音忽的从房里传了出来,带着几分不悦。 陈九四吃了一吓,赶忙回道:“没……没做什么。只是有些睡不着,兴许是肚饿了。” 过了一阵,不见陈九说话,陈九四又怯怯地道:“父亲,你说这世上有仙人么?” 只听陈九长长叹了口气,道:“唉,老四啊,你都已经十二岁了,也到了谋生的年纪,怎的性情还是这般跳脱,总爱胡思乱想。” 陈九四低声道:“我方才在乱葬岗遇见小丫了。她说在城里讨饭时,便曾见过有仙人哩。” 他说着,又不禁想起了青依。她也说曾见过有人御风而行,可惜并未明确讲明是仙人,此时不由得有些心虚。 陈九哼了一声,道:“那个黄毛丫头,进过几回城,正经事没做,净学着瞎扯胡说。老四,你离她远些,可别跟着她厮混,竟学着偷奸耍滑。” 自此,二人再无言语。 陈九四依然无法入睡,却不敢再有动作,只将手指在地面轻轻划着。 如此这般,待天明之后,陈九四赶早挖了点野菜吃过,便将牛拴在湖边阴凉处,任它在水里饮水玩耍,自己独自来到乱葬岗。 他见老六的坟茔边,又添了几座新坟,不禁怆然,自语道:“又是哪家死了人,怎地我昨晚不曾见着?” 正胡思乱想之时,黄小丫也到了,见陈九四怔怔出神,道:“嘿,你在想什么呢?” 陈九四回过神,便见她腰间系了个小包裹,笑道:“小丫,你这是作甚?” 黄小丫忽地满面绯红,低下头去,低声道:“迟些时候,你自会晓得。” 陈九四见她不说,也不便再问,道:“小丫,你昨晚说有事,却是何事?快些说了,我好去看牛,莫给人顺手牵走啦。” 黄小丫白了他一眼,恼道:“呵,牵走了不是正好,教吴老爷的家丁打死,一了百了,也省得挨饿受冻。” 陈九四听了这话,心中便觉不悦,冷声道:“小丫,你怎么不讲道理。我自看我的牛,又没招惹到你,干嘛却咒我去死?” 黄小丫怒道:“你心里便只有你的牛,索性这辈子也不用娶媳妇,便与牛成亲算啦。” 陈九四一愣,气呼呼道:“小丫,你今日是野菜吃得多了,撑着肚子,火气恁大?好没来由的说我一通,不是咒我死,便是教我娶不着媳妇,我可未开罪于你。” 黄小丫却不理他,只是席地而坐,双手支颐,发起愣来。 陈九四见状,火气渐消,也不再言语,只得在她身旁坐下,寻思:“她这是作甚?瞧她的模样,似是十分不痛快。唉,说是有话与我说,却又不明言,只在此发愣,徒然误了我的光阴。” 过了半晌,黄小丫忽道:“九四,我不想去城里,不想做人家的丫鬟。” 陈九四奇道:“却是为何?做丫鬟有什么不好?有的吃,有的住,更不用挨冻受冷。” 黄小丫怒道:“哼,你懂得什么?” 她心中气恼,却见陈九四满面愕然,又于心不忍,只得柔声道,“我听他们说,我去给城里的老爷做丫鬟,现今年纪尚幼,活做得好他们自管我吃,管我住。待我成年之时,便要我给老爷做小。若是如此,也还罢了。时运稍有不济,便许给小厮,又或是转卖他人。” 陈九四此时才知她心中苦恼,却又无可奈何,叹道:“便是这般,又能如何?总比我妈妈、老五他们,活活饿死要强上许多。咱们穷苦人家,吃穿尚难寻求,哪里敢想这些不着边际之事。似我这般,心中苦闷之时,便寻个安静所在,悬梁一场梦,聊以zi_慰便罢。” 黄小丫见他摇头晃脑的模样,甚是滑稽,气极生笑,道:“谁会似你这般,没皮没面的,净会白日做梦。” 她见陈九四面色难堪,只道自己方才言语不堪,惹恼了他,轻咳几声,转过头,低声道,“九四,你昨晚说的话,可是当真?” 陈九四奇道:“我昨晚说的什么话?” 黄小丫声音更低,垂下头道:“昨晚你说,你说要娶个……娶个媳妇。” 陈九四哂笑道:“我倒是想当得真,只是我家无斗储,谁又愿嫁给我这样的穷酸?” 黄小丫瞥了他一眼,道:“嗯,待我长大了,便……便嫁给你,你可愿娶我?” 陈九四惊道:“小丫,你……你怎会忽地说出这等话来?你……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生是好。 黄小丫虽是幼学之年,然女孩比男童早熟,于男女之事已约摸懂得一些。 只听她言道:“我这话莫非有错?但凡男子,总是要娶妻生子的,似咱们穷苦百姓,年岁到了,也会有相与的,不然你爹爹如何娶得你妈妈,你等兄弟又自何处来?” 陈九四知她所言不虚,心中又觉不妥,却说不出所以然,只期期艾艾地道:“道理却是这般,只是……只是……” 黄小丫却不理他,自顾自说道:“只是!只是!你倒只晓得只是。那你说,你心中是怎么想的?” 陈九四道:“我只想着好好地活下去,等年岁到了,便托村里的王老太做媒,找个手脚勤快的姑娘当媳妇。再生几个儿女,等儿女长大了,能自谋生路,我便辞了吴老爷的事务,只留几亩地,种些粮食,交完租子,能有口饭吃便行。” 黄小丫斜睨他一眼,讥笑道:“呵,你异想天开,想得倒美。” 陈九四偷瞄黄小丫一眼,低声道,“小丫,你能去城里富贵人家做丫鬟,不是挺好的么?怎地……” 话未说完,黄小丫已摇头说道:“你哪里晓得,便是丫鬟,也分三六九等,能许得人家的,那是少之又少。多半儿在堂外伺候,砍柴烧水,做些力气活。待人老力衰,便被扫地出门,只能乞讨为生,孤独终老。” 陈九四见她说的可怜,动了恻隐之心,道:“咱们现今年方幼小,这许多事情还拿不得主意。再说罢,你今日便要去城里给老爷做丫鬟啦。便是我当真要娶你,也只是井中捞月,一场徒然。” 黄小丫闻言,登时喜形于色,道:“哈,你若果有此心,我自有办法。” 陈九四甚是不信,摇头道:“你一个小小丫头,能有什么办法?” 黄小丫哼道:“呵,你却是个有意思的人?你又不是我,便怎知我没有办法?” 陈九四奇道:“那你且说,咱们该怎生是好?” 黄小丫环顾四周,未见有人,低声说道:”我心想,咱们偷走出去,不告诉你爹爹,也不说与我爹爹妈妈他们晓得。且寻个荒芜人迹的所在,待过得几年,咱们年岁渐长,便结为夫妻。到了那时,咱们已生米煮成熟饭,我爹爹,还有你爹爹他们又能奈得咱们何?” 第4章 如尘逐风转 陈九四不料她竟说出这等言语,吃惊更甚,心如乱麻之际,见远处有几个人影,正往此处奔跑过来。 他注目细看,正是他二人的父亲陈九几人,心中一颤,道:“我爹爹和你爹爹他们来寻咱们来啦!” 黄小丫一愣,心中兀自不信,道:“呵,好你个陈九四,你若不愿与我相去,便爽快些说出来,我岂是那种死皮赖乞的人,自不会纠缠于你,何必编排这等瞎话诓我?” 陈九四摇头道:“我何必骗你?想是你爹爹见你出走,四处寻你不见,走到湖边又不见了我,便猜想咱们两个一起逃走,邀了我爹爹一起来找咱们啦。” 说话之间,黄小丫隐约中忽听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循声望去,见果如陈九四所言,正是二人的父亲一面走,一面呼喊。 黄小丫心中大急,道:“九四,咱们快走。别给我爹爹捉住了,便要将我送去城里啦。”拉着陈九四便跑。 陈九四猝不及防,脚下失足,摔了个跟头,道:“小丫,你不想去便与你爹爹说清楚。我想你是你爹爹的女儿,他总是疼你的,必不会强你所难。” 黄小丫气道:“你终日在村里放牛,从未出过远门,又懂得什么?如今这世道,只要能吃饱肚子,卖儿卖女,那又算得什么?我在城里讨饭之时,便见着头上插了草标儿,上市去卖的,多了去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抓住陈九四的胳膊,便将他拉了起来,往村外跑去。 陈九四见事已至此,暗忖:“我爹爹他们不见了我和小丫,只道是我将她拐跑啦。我便要回去,小丫定是不依,不会与我回去。我独自回去,也将事情说不清楚,他们总是不信我的话。不如暂且与她离去,然后再做打算。” 正仓惶间,忽然一个身影闪过,伸手抓住了二人肩头,陈九四心中大惊,正要惊呼出声,便听一个声音道:“别出声,我带你们离开。” 陈九四听得是青依的声音,惊魂大定,低声道:“是青依姐姐么?” 那身影正是青依。她昨晚与陈九四分别之后,便在大树上睡着了。次日又捉了两条鱼儿烤来吃了,闲着无事,就在附近游逛,正好见着二人出走,立刻出手相助。 青依轻身功夫甚是了得,不过几个纵跃,便已带着他们来到昨晚的小溪边。 青依放下二人,看着陈九四,怪笑道:“小九四,不错啊!小小年纪,就晓得与人私奔啦。” 此时,陈九四惊魂甫定,又听青依出言嘲讽,不禁讪讪笑着。 黄小丫直勾勾盯着青依,迷惘的眼神中夹杂着几分期待,怔怔道:“九四,她是谁?” 陈九四正要说话,忽地眼前一黑,一个模样极为丑陋的人出现在眼前。 只见这人绿色的头发,如火焰般,不停飘动。两只眼睛的形状也甚是怪异,一个棱角突出,一个半月弯弯。两个鼻孔一孔朝天,一孔向地,鼻孔上面凹凸不平,好似长着触角,时而伸出,时而缩回。整副面孔只有两只耳朵略微正常,不过也异常巨大,较常人大了两三倍不止。 陈九四啊呀一声,一面惊呼:“鬼啊!鬼啊!”一面拉着兀自失声的黄小丫往青依身后躲去。 青依注目细看,低声道:“你且细看,哪里有什么鬼?是人哩!” 陈九四从青依身后颤颤巍巍伸出脑袋,怯道:“果真是人么?怎么会有人生得这般骇人?” 青依也是心中骇然,大着胆子正要问询,但见那丑鬼眯着双眼,瞧了过来,一股凌厉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 青依心中更觉惊骇:“这人虽然模样丑陋,功力却如此了得。我所识之人,怕是没有几个及得上。” 那丑鬼侧目斜睨青依三人一眼,神态甚是倨傲,冷哼一声,道:“你们可曾见过一个白衣公子领头的马队?” 青依见他如此傲慢无礼,顿感恼怒,本不想理会,一转念又想:“他问的莫非是昨日那十分俊美的白衣公子?” 青依做了个鬼脸,道:“呵,我又不认识你,干么要告诉你?” 那丑鬼怒道:“臭丫头,找死哩!”说着,飞身而起来,劈头便是一掌拍了过来。 青依惊呼一声,全没想到这丑鬼一言不合便动手,忙举掌格挡。 二人甫一对掌,青依功力不及,登处下风,只觉呼吸急促,如有千钧之力压在身上,忙向后跃来,犹自头昏眼花,落在地上,登登登连退十余步,方才定住身形。 丑鬼见青依硬接了自己一掌,已试出她的功夫深浅,见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不禁大为诧异,问道:“小丫头跟谁学的功夫?” 青依虽心中着恼,却知功力不敌这丑鬼,也不敢出言冲撞,只得强忍怒气,转过头去,并不理会。 丑鬼厉声问道:“小丫头好大的架子。爷爷问你师父是谁,你为何不答?” 青依忽地笑道:“我爷爷问我,我自然会答,可惜他早死啦。你问我么,我干么要答?” 丑鬼冷冷道:“臭丫头逞口舌之利,真当爷爷奈何不得你?你好好回答,爷爷心情好了,未必就不会放了你。” 青依奇道:“你为什么定要问我师父是谁?我师父可是当世有数的大人物,说出来怕是骇破了你的胆子,还是不说也罢。” 丑鬼怒道:“臭丫头如此不识好歹,爷爷今日便让你尝尝厉害。”说罢,抬手又是一掌,朝她肩头拍去。 青依转身躲闪,抓住陈九四、黄小丫二人,双手使劲,将他们抛出数丈,传音入秘,对陈九四道:“九四,快跑。我不是他对手,等会儿也得伺机逃跑。” 青依说完,便听呼呼风响,知那丑鬼杀招已到,忙举掌横劈。 只听砰的一声,二人手掌相抵。青依虽力有不敌,却临危不乱,借势上跃,跳到树梢之上。 陈九四见青依处于下风,心中大急,想上前助战,又想自己全不会一点功夫,去了也是累赘,只得拉着黄小丫狂奔离去。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二人身体渐感不支。 黄小丫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叫道:“九四,我没有力气啦。你看看那丑鬼是否追来了?” 陈九四转过头,四处眺望,见并无人影,摇头道:“后面没人。小丫,咱们去哪里?” 黄小丫停下脚步,抬头远眺,又环顾四周,此时艳阳高照,山野茫茫,无炊烟袅袅,更无鸟畜飞走,登觉一片茫然,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晓得。这天下之大,总有咱们容身之地。” “如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啦。”陈九四叹道,“也不知青依姐姐现今如何,有没有从那丑鬼收下逃走。” 黄小丫道:“那个厉害得紧哪,她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认得的?” 陈九四摇头道:“小丫,我答应过青依姐姐要严守秘密,这个可不能说。” 黄小丫重重哼了一声,气鼓鼓道:“哼,不说便不说,倒像别人稀罕似的。” 二人不再言语,歇了一会,才又赶路。 亏得他们两个自小做活,耕地犁田,放牛牧羊,都做过不少,身体较寻常孩童要结实,也并不觉得十分疲累。如此行到天黑,仍是不见有人家,此时俱已是饥渴难耐。 黄小丫道:“怎地都不见有人家?别说给口饭,便是给碗水喝,也是好的。” 陈九四道:“小丫,咱们越走越冷清,已是荒山野岭中,哪里会有人家。还是便在此地歇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黄小丫点头道:“定是早间咱们慌于逃跑,走错了方向,明日再换个方向走,便会有人家啦。” 二人摘了些野果子吃,又寻了个山洞,四处捡了些干柴,在洞口生了火,抵足抱膝而坐。这一夜狼嗥枭啼,两人心中害怕,都不敢入睡。 待至半夜,黄小丫见陈九四靠着洞壁,仰头看天,道:“嘿,九四,你在瞧什么呢?” 陈九四道:“没瞧什么。我只是在想你昨晚在乱葬岗说的话。” 黄小丫奇道:“昨晚么?我说了很多话,你指的是哪一句?” 陈九四却不回答,只问道:“小丫,你说这世上当真有仙人么?” 黄小丫白了他一眼,道:“我便知你不信我的话。我可是亲眼瞧见有仙人在天上飞来飞去,这能作得假么?咦,你怎么忽地想起这个?” 陈九四道:“我只想有口饭吃,只想与父母一起活下去。可是如今,妈妈与老五都饿死啦。我若不走,想来过不得多久,我与爹爹也会饿死。这世上倘使真有仙人,怎地不见他们来救咱们?” 黄小丫撇嘴道:“你这话说的,好不讲道理!这天底下,似咱们这等穷苦人家,多了去了。” 她指了指天上,道,“便如这天上的星宿,一颗一颗又一颗,哪里数的明白。只说咱们村子里,都不晓得饿死多少人啦。仙人便是要管,他管得过来么?再说啦,咱们是凡人,凡人之事自有君王做主,又哪里轮到仙人来管?” 陈九四道:“既然仙人不管,那老天爷呢?我妈妈在世时,总说功不唐捐,人在做天在看,可到底还是饿死啦!” 她追忆往事,只觉悲愤难当,一时心情激荡,猛地站起身来,指天骂道:“你这贼老天、恶老天,不见世间疾苦,不顾苍生死活。总有一日,我陈九四定要将你搅得天翻地覆。” 话声甫毕,便听几声惊雷奔腾。顷刻之间,闪电乱挥,东面一道,西面一道,煞是惊人。 黄小丫吓得面色陡变,赶忙拉住陈九四,捂住他的嘴巴,道:“你个好不知好歹的家伙,怎么敢说出这等妄语?老天爷啊老天爷,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可千万莫要同咱们小孩子计较。他年纪小,不懂事,净会瞎说。”一面说,一面哭了起来。 陈九四胸中激愤难当,还待再说,见到黄小丫泪流满面的模样,心中登时一酸,拍了拍黄小丫的手掌,便要他松开。 黄小丫嘶声道:“我不放!我不放!我松开手,你又要胡说八道哩。你没见着么?外面雷声轰鸣,你若给雷劈死,丢下我一人,可怎生是好?” 陈九四摇了摇头,道:“我不骂了便是。”他嘴巴给黄小丫用力捂住,气息不畅,说话却是含糊不清。 黄小丫隐约听见“不骂”二字,沉吟道:“你当真不再骂了?” 待见陈九四点头,她这才松开手掌,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道,“九四,你的胆子忒也大了。怎么连老天爷都敢骂?” 陈九四颓然坐下,沉吟良久,道:“小丫,老天爷不理咱们,君王抛弃咱们,这世上已没人来救咱们啦。咱们若想活下去,便只能靠自己。我要去寻仙人,学修仙之法。待我学成仙法,定让这混浊之世,变成朗朗乾坤。似咱们这等穷苦人家,亦能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 黄小丫道:“你想得倒美。且不说待你学得仙法,已不知是猴年马月。只怕你还未找着仙人,便已不知饿死在何处啦。咱们还是找个市集,讨要些饭菜,先把肚子填饱,才是正经。” 二人说了一会话,便觉睡意袭来,各自沉沉睡去。直至次日中午时分,方才酣然醒来。又在山中寻了些野果吃了,才往山下摸索而去。 走了约摸一个时辰,上了大路,不久到了一个小村落。黄小丫便与陈九四商议,想去讨些饭菜,哪知村落俱是空屋,竟连一个人影也未见。 陈九四奇道:“这些人都去了哪里?” 小丫倒不以为然,道:“今岁先是洪水泛滥,后来又是瘟疫、旱灾,往年数十载难遇的天灾,现今全给赶上啦。似这等小小村庄,村民要么饿死,要么去城里讨饭过活,所以多半儿是十室九空,没有人的。” 陈九四却是不信,道:“你怎地晓得这许多?” 黄小丫道:“我随爹爹去城里讨饭,到过不少这样的村落,有许多皆是这般。起初我也不知,后来问了爹爹,方才晓得哩。” 第5章 人命轻草芥 这两人一面说话,一面继续赶路,但见沿途田地尽皆龟裂,便是野草也未生长,极尽荒凉。 陈九四腹中渐觉饥饿,见黄小丫浑若无事,心中暗暗佩服:“小丫可比我懂得多,我枉为男子,却不如她一个女孩。” 又走了一会,却见路边、野地不时有尸体横卧,浑身干瘪,面黄肌瘦,一望便知是饿死的。 他们见惯饿殍,身边许多亲近之人,也是这等死法,已是见怪不怪。 陈九四此时再见,不禁心生感慨,寻思:“他日我若饿得极了,便寻个清净所在,自己拿刀抹脖子,也省的受这等苦。” 待到傍晚,二人便来到一间古庙。远远便见庙中有白烟袅袅升起,正是生火造饭的炊烟。 他二人俱各大喜。自离了村子,一路未见人烟,今日更是滴水未进,早已饥肠辘辘,当下快步向白烟升起处走去。 行到近处,见古庙甚是破旧,两扇大门已斑驳不堪。庙中端坐着一个童颜鹤发的老道人,手持羽扇轻摇,正看着面前一锅热气腾腾的沸汤。 老道人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见到陈九四、黄小丫二人,招手道:“两个小娃娃,你们自何处而来?这是要到哪里去?” 陈九四正要说话,黄小丫自背后伸腿踢了他一脚,大声道:“咱们便是这邻近村子的小孩,因贪玩迷失了道路,特在此地等着家里的大人来接哩。” 正说话间,又见两个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走了进来,见到三人,登时拍掌大喜。 一人道:“兀那老道,你带两个小娃娃在此作甚?那锅里热气翻腾,煮的什么东西?” 道人笑道:“这两个小娃娃乃是独自来此,非与我相伴。至于这锅中之物,你看它云雾翻滚,生生不息,煮的却是一方天地。” 那两个汉子相顾大笑,道:“你这老头,瞧着仙风道骨的模样,原以为是山上的老神仙下凡,却原来竟是个疯子。” 一名汉子道:“李四,今日倒教咱们走运。白捡了两只肥羊和一只老羊。” 另一个汉子狞笑道:“正是。这几日总是吃那些死羊,浑身全没几两肉,吃的多了,还要闹肚子。这两只小羊便不同,肤紧肉嫩,够咱们饱餐一顿啦。” 陈九四低声道:“小丫,他们说的肥羊、小羊,是什么意思?我怎地一只羊也未见着?” 黄小丫此时已是胆颤心惊,听得陈九四言语,又不禁好笑,怒骂道:“你这呆子,他们说的小羊,指的便是咱们哩。” 陈九四登时吓得魂飞天外,惊道:“小羊指的是咱们?那他们说吃小羊,那便是……便是说要吃咱们?他们怎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一名汉子讥笑道:“老子已有三个月未进粒米了,不吃人,那要吃什么,当真有牛羊可吃么?再过得数月,这方圆百里的草根树皮也教吃完啦。” 他一面说着,一面便伸手揪住陈九四二人,叫嚷起来,“咱们先吃公的,还是母的?” 陈九四愤愤道:“你们连活人也敢吃,不怕有违天和,王法制裁么?” 那汉子轻啐了一声,道:“如今这世道,人命如草芥,你却来与我说王法?岂不是教人笑掉大牙。” 那叫李四的汉子道:“张三,你与这小娃娃喋喋不休,说那许多作甚?” 他瞟了老道一眼,又横眼瞧黄小丫,咽了口水,道:“他奶奶的,这些时日里,老子尽啃些树皮草根,今日终于开得洋荤啦。先把这女娃娃宰了,填饱肚子才是正经。那男娃娃便留着明儿再吃。” 陈九四见他目露凶光,如饿狼一般,神情着实可畏可怖,喝道:“你们这些恶人,须知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来日总有比你们更恶的恶人来惩治你们。” 李四松开抓住陈九四的手掌,在他头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冷笑道:“呵,便有恶人将咱们杀了,你也瞧不见啦。” 他伸手从背后拔出一柄牛耳尖刀,笑道:“这女娃娃身子倒是比男娃娃结实,怕更有几分嚼劲。” 黄小丫见李四手持尖刀,明晃晃的刀刃正对着自己,登时惊惶失措,嚎啕大哭起来,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给你做小妾,给你做丫鬟,伺候你吃穿。求求你,莫要杀我。” 李四一手捂住黄小丫的嘴,一手将她打横挟起,道:“你这小娃娃,乳臭未干,谁要你做小老婆?老子自己尚养不活自己,吃了上顿,没了下顿,又拿什么来养活你?你还是乖乖给老子吃了罢。” 那叫张三的汉子唯恐陈九四伺机逃跑,伸手便揪住他头颈。 陈九四适才给那汉子打了一巴掌,头上吃痛,一手捂住头顶,一手反手抓住那汉子的衣襟,大声道:“你们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子,可知我师傅是何人?今日你们害了我二人不打紧,他日我师傅又岂能罢休?” 张三笑道:“咦,你这小娃娃,尽在此唬人。我便不信,凭你这磕碜模样,能有什么厉害的来头?难道你师傅还能是九天缥缈楼的仙人不成?” 陈九四寻思:“这九天缥缈楼是什么地方?听他话中之意,莫非竟是仙人居住之所?现今顾不得那许多了,且先认下来,保住了性命,再做打算。” 他心中计较已定,便道:“我师傅正是九天缥缈楼的仙人,他有无敌神通,能飞天遁地。你们今日杀了我,来日我师傅定会宰了你们两个狗头,为我报仇。” 那两名汉子一愕,继而相视大笑,道:“老子如今饿得前胸贴后背,一条性命已去了半条,你便是天王老子,我也先吃了你。再说罢,你便果是九天缥缈楼的弟子,等你到了我的肚子里,除了天知地知,又有何人晓得?” 张三瞥了眼老者面前的热锅,道:“快些将小羊宰了,也用不着再生火烧汤了,便在那老羊的锅里炖来吃。” 李四应了一声,撕破黄小丫的衣衫,将尖刀在她身上比划几下。 这时,那老道忽地跳了起来,叫道:“啊呀,兀那汉子,快些住手。” 张三一愣,道:“老道,你待怎地?你这老胳膊老腿,老子便轻轻拍你一下,也未必吃的消,难道竟想出手阻拦不成?” 老道闻言,面色陡变,立时便住口不言,只是不住摇头叹息。 陈九四见事已至此,心知到底难逃一死,只恨自己年小力弱,救不得黄小丫性命,道:“两位大爷,你们定要吃人不可,便将我吃了罢。只求你们瞧在大家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份上,放了这个小妹子。” 黄小丫正哭得迷迷糊糊,忽听陈九四此言,知他要舍身相救自己,心中一暖,哽咽道:“九四,你待我真好。可是……可是……” 她本想叫陈九四寻到机会,便独自逃走,却不知怎地,总是说不出口。 那李四一愣,道:“老子倒是看走了眼,你小小年纪,竟颇有侠义之风,只是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今日我放走一个,明日我饥饿难熬之时,又去哪里找吃的?” 他心中为陈九四言语所感,生出几分钦佩,道,“小娃娃,见你如此重情重义,我也不忍心你受苦。老子与你保证,明日杀你之时,手脚利落些,包管让你一刀丧命,没有半点痛楚。” 张三也笑道:“小娃娃,你尽可安心,若说杀猪宰羊,那可是他的拿手本事。他既如此说,必不会有半点差池。” 他说罢,又转头去催李四,道,“你还不去将小羊宰了,更待何时?老子快饿得不行啦。” 李四道:“你且在此看着那老头和这小羊,我去去就来,可千万别给他们跑啦。这小娃娃牙尖嘴利,肚子里七拐八弯,花花肠子多着哩。”一手握着尖刀,一手提着黄小丫,便向门口走去。 陈九四的头颈被揪住,无法转身,见讨饶不成,只得瞎踢乱动,嚷道:“恶贼,你给我站住。你若真敢杀了小丫,我便是做了鬼,也决计不会放过你。” 张三哪受得他如此挣扎,只觉手指酸痛难当,骂道:“你这小畜生,老子好心饶你多活一日,你却来讨死。”把陈九四举了起来,便往地上掼去。 陈九四被他摔在地上,只觉周身剧痛难当,正要匍匐起身,又给张三自背后抓住,呼呼打了几拳。 张三喝道:“你这小畜生,不给你些苦头吃吃,又怎知大爷的厉害?” 陈九四给他紧紧抓住,哪里挣扎得脱,只得飞起双脚,照他身上胡乱踢打。 李四本已走到庙外,见二人争执不下,叫道:“那小畜生如此不受管,咱们索性将他两个一起宰了?” 张三点头道:“也罢,便一起宰了。反正总是要杀,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分别?” 他提着陈九四走了出来,见道人跟在身后,也走将出来,哂笑道,“老头,你跟着出来作甚?难道竟想要逃走?” 李四道:“老头,你年老力乏,可跑不咱们赢。还是乖乖在庙里看着热锅,等会儿有新鲜的羊肉吃。将大爷伺候得舒坦了,也赏你一块肉吃。” 道人摇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对无辜孩童下此毒手,岂不是人性泯丧之举?老道奉劝二位就此罢手,不为晚矣。” 两名汉子俱各一愣,继而捧腹大笑,道:“老头,方才咱们捉住他两个之时,你不曾言语,此时却来胡说八道。你难道不怕死么?” 道人摇头叹道:“老道的生死,自有天意安排,却非你们可左右。这位小兄弟适才说过,天道好轮回,你们不怕报应不爽么?” 张三咧嘴笑道:“老子吃人肉也不止这一回两回了,还不是活蹦乱跳,何曾有过报应?呵,老头,你说咱们有报应,老子便当着你的面宰了这小畜生,倒教你看看,报应在哪里?”当下从另一名汉子手中夺过尖刀,便向陈九四身上刺落。 陈九四猝不及防,便被尖刀刺在肩头,只觉一阵刺痛袭来,嘶吼一生,登时昏迷过去。鲜血自他肩头喷涌而出,射在黄小丫脸上。 黄小丫出身贫寒,平日里杀猪宰羊都是少见,更别说活人被杀,此时陡见陈九四鲜血喷出,竟吓得呆住,也顾不得拭去脸上血渍,只怔怔道:“九四……死了……九四死了……” 张三将尖刀拔了出来,大笑道:“哈……哈……,老道,现今如何?你说的报应却在哪里,我怎地未曾瞧见?” 道人哼了一声,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本以为你二人人性未泯,不至对两个小小孩童下此毒手,却是老道痴心妄想了。” 李四也随之发笑,忽见陈九四肩上伤口处,竟有一团黑气随着鲜血涌出,吃了一惊,便将黄小丫放开,走到近前,道:“张三,你瞧这小子的肩膀,涌出许多黑乎乎的是什么?” 张三愣了一下,奇道:“你瞎说些什么哩!”说着,低下头来,见陈九四肩上果有一股黑气,浓如黑墨,兀自翻滚而出。 道人见状,喃喃道:“果是如此,果是如此啊!” 说话之间,便听一声雷鸣,天际黑云翻腾而来。只霎时间,竟使得大地昼夜交替,如置黑暗。 两名汉子此时已骇破了胆,丢下陈九四,躲在道人身后,战战兢兢地,颤声道:“道爷,这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怎地天色一下便黑透了?” 未等道人答话,忽有数道闪电裂空而过,便见一团黑气在几人头顶盘旋而聚。 黑气之中,一道金色细芒射出,投在陈九四肩膀的伤口之上。 道人脸色一沉,抬头朗声道:“孽畜,你来此何为?”说着,挥手虚斩,便见他身后的古庙之中,煮汤的热锅竟骤然鼎沸,热气如羽箭飞出,直击在金芒之上,将其打断。 黑云之中,却传出三个声音,同声道:“你是何人,敢坏我的好事?” 那声音说罢,又咦了一声,道,“你竟不是凡人!难怪如此胆大,看来果有几分道行。” 第6章 老道传奇功 道人闻言,却是一愣,心中甚觉疑惑:“这是什么回事?它怎的竟不识得我啦!莫非它肉身被我斩杀,竟致记忆缺失?” 道人微一沉吟,道:“孽畜,你肉身被灭杀,魂魄幸得逃逸,不静修思过,却在此兴风作浪。” 那声音“呸”了一声,讥笑道:“呵呵,你这老道又晓得什么!当年那贼子若非借天地之力,又岂能将我封印?老道,休要不知进退,还不快快退开。今日我便要夺了这孩童体内真血,重塑肉身,再现于世间。” 道人道:“孽畜,竟如此猖狂,真当这世间无人能收你?哼,老道今日便要效法先贤,诛邪杀魔。” 那声音怒极反笑,道:“好老道,你这是找死!哼,今日你若不乖乖退让,待我再造肉身之时,便将这天地尽数毁灭。” 话声甫毕,只听一声呼啸,一时间阴风大作,血腥之气充塞天地,那黑云分化三股,自三面围向老道。 道人听哀嚎声遍起,似有无数哀魂哭泣,心中一惊,暗道:“这十余年间,又不知被这孽畜吞噬多少生灵,须容它不得!” 道人双手在身前虚按,身后热锅之中的沸水再次飞出,化作无数白色羽箭,射向三团黑云。 那黑云见羽箭势大,心中一凛,道:“难怪敢口出狂言,倒是有几分手段!呵,只这点伎俩,比昔年那老贼尚且不如,如何杀得我?”话声甫毕,一阵狂风骤起,分从三面铺天盖地而来。 道人闻言,不禁一怔,却是回过神来:“原来昔年我借天道之力斩它,却失了真我,吾已非吾,难怪它认不出我了。” 道人双手前伸,十指相扣,念了一句口诀,一道金光自天空飞出,竟穿过黑云,落在道人头顶。 只一霎时,金光焕发,已将道人笼罩其中,使其法相庄严。 那黑云惊道:“你既非凡人,又不是神仙妖怪,怎的竟可引发天道之力!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三团黑云跟在狂风之后,化作三只血口巨兽。那巨兽状如马而有鳞,口中喷火,直向道人呼啸而去。 道人却不理会,只不停歇吸收天道之力。当此之时,金光逐渐增强,已将陈九四等四人以及破庙俱都笼罩其中。 那三只巨兽与金光相碰,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金光消逝,道人喷出一口血。 道人闷哼一声,道:“好个孽畜,不愧是与天地共生的存在。分明已是魂散游离之身,修为几近全无,依然如此了得。”说罢,双膝一软,摔倒在地。 又听轰地一声,尘土飞扬,却是那古庙墙壁崩塌,屋顶陷落。 道人转头看去,便见身后庙宇已化作废墟,边缘处有四只脚板露在外面,一动不动。正是那两名衣衫褴褛的汉子,古庙骤然崩塌,他们不及逃脱,竟被当场压死。 道人怒道:“孽畜,你为何滥杀无辜?” 那巨兽笑道:“若非这两人,我要寻到这真血踪迹,却不知要再费多少时日。本来也无须杀他二人,只是他们伤了这孩童,欲置他于死地,这孩童若是死了,真血也许因此灵性消逝,我岂能不杀他们,以儆效尤。不过两只蝼蚁罢了,何足道哉?” 道人手指巨兽,道:“你……你……”叹息一声,又看向废墟,摇头道,“哎,我早告诫你们,你们偏是不听,现今倒好,枉然丢了性命。” 他巍巍站起身来,道,“孽畜,你草菅人命,如此丧尽天良。老道便是拼了性命,今日也教你有来无回。” 巨兽讥笑道:“只凭借你么?那一点微末道行,凡人之中算得绝顶,想要杀我,却是白日做梦。”说罢,嘶吼一声,再次冲向道人。 道人见巨兽势猛,寻思:“我自得道至今,便再未使那《降魔锻造篇》功法,不想今日又要故技重施。” 只听那道人一声大喝,双掌不断拍出,一连拍出十余掌。掌力催发,在半空之中,化作十余道青光,激射而出。 当此之时,那三只巨兽已然来到,无形威压汹涌而至,与青光相碰,登时化为虚无。 道人见巨兽受阻,精神大振,又拍出数掌。他这几掌,已是倾尽毕生修为,掌力浑厚无比,如排山倒海,扑向巨兽。 那巨兽本在僵持之中,见道人掌力又至,力道之强,委实无以复加,心中惧意顿生:“这不知哪里来的老道,如此了得。若是从前,我肉身尚在之时,又何惧他,只弹指之间,便可将其击杀。” 只听它一声怒吼,道:“好老道,今日暂且放过你。这一箭之仇我且先记下了,待他日我形神合一之时,必报此仇。” 话音未落,便见青光闪烁,三只巨兽又化作黑云,四散开来,顷刻之间,又归于无形。 道人见黑云退去,惨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叹道:“这厮生于混沌虚空,法力果然强悍无匹,玄妙之处,非我辈所能揣度。今日若非借助天道之力,只怕此间便是老道葬身之所。” 道人待巨兽退去,环顾四周,见陈九四、黄小丫二人兀自昏迷不醒。 陈九四肩上伤口处已不再有黑气涌出,血流渐止,肌肉生出,复旧如初。 道人心中不禁骇然:“这真血真是了不得啊!他身受如此重伤,一个时辰未到,便已全然恢复!” 道人打量陈九四一眼,叹道:“这便是当年那婴儿?真是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道人叹息一声,打量陈九四一眼,伸手把陈九四夹在肋下,又看向张三二人,低声道,“你们也在此安息罢。” 说罢,往地上拍了一掌,顿时泥土翻滚,那古庙的断木残垣如波浪起伏,涌在一块,堆成一坟,将张三二人掩埋其中。身子霍地拔地而起,直飞云中,御气投南面而去。 陈九四被道人夹在肋下,凌空而行,冷风凄凄,一阵寒意袭来,不觉悠悠转醒,但见眼前云雾缭绕,耳旁呼呼风响。 过了许久,陈九四方才回过神来,登时吓了一跳,大声道:“这……这是什么地方?你要将我带去哪里?” 道人见陈九四醒来,缓缓收住口诀,拣了一处荒野落地,才把他放下,笑道:“小兄弟,你因何事嚷叫?” 陈九四一愣,道:“你把我带来这里作甚?”一面说着,一面左右观望,却不见黄小丫的身影,心中大急,道,“小丫呢?你把小丫弄到哪里去了?” 道人问道:“小丫?小丫是谁?额,你说的可是方才古庙之中的那个女童?” 陈九四道:“便是那女孩,她叫黄小丫。她是不是给你害死了?” 他也不理会道人如何说法,念及黄小丫也死了,又想到自己现今有家不得归,独自在外无依无靠,登觉悲从心来,大声哀嚎起来,道:“你竟将小丫害死啦!” 道人忙道:“小兄弟,那女童并未死去。你也无须为她烦忧!我看她眉毛下垂,枕骨丰满,且目有神光,必是长寿之相!” 陈九四一愣,止住了哭,道:“你说的话,可当得真么?那小丫去了哪里,我怎的不见她人?” 道人见他一脸肃然,不禁莞尔,道:“咱们修道之人,又岂能妄言?你且勿急,依老道算来,你俩尘缘未尽,他日必有再见之时。” 陈九四闻言,心中犹自半信半疑,忽地脑中灵光一现,道:“如此说来,你是修道的仙人?” 说着,又想起方才自己清醒之时,正被他挟住,翱翔于云端,便是青依似乎也无此等修为,当下再无怀疑,纳头拜倒,道:“道爷,你既是仙人,方才想是你从那两个贼人手中救了我的性命。” 他又伸手摸了摸肩膀上的伤口,竟无半点痕迹,只道是道人相救,钦服之心更甚,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小子一拜。” 道人忙扶起陈九四,道:“小兄弟何须行此大礼?老道可受之不起。” 陈九四哽咽道:“老神仙,现今世道不平,天灾人祸不断,百姓苦不堪言。我妈妈,还有几个兄弟,他们不堪其苦,俱都饿死了。我再不想挨冻受饿啦。我想与你学修仙。” 道人闻言,甚觉感伤,想起幼年学道之时,亦是满腔热血,不禁叹道,“老道此生修行,愿只为黎民苍生出剑斩不平。” 陈九四听闻此话,心念一动,蓦地又跪了下来,咚咚咚,连着磕了几个响头。 道人摇头道:“老道知你心意,只是你与老道缘分未至,却不能收你为徒,且勿行此大礼。” 陈九四见他不允,心中大急,道:“老神仙,那咱们俩的缘分何时来到?只怕时机成熟之时,我却又寻不到你啦。” 道人笑道:“咱们几番相遇,既是天道注定,也是有缘。老道虽不能收你为徒,却有一套修行法门,可传与你修习,你可愿学么?” 陈九四颇感失落,道:“老神仙,你这法门可是修仙之法?似这般可得长生不死、御风驾云么?” 道人一愣,沉吟道:“咱们道家以修炼金丹、全身保真为正道。又三百六十旁门,可请仙扶鸾、朝真降圣、休粮守谷,繁不胜举,皆可成正果。只是你这具肉身是经真血凝炼,无法修炼此道。” 陈九四寻思:“这老神仙,莫不是年岁大了,头脑开始蠢笨,说话怎地糊里糊涂,前后不搭?一时说与我几番相遇,今日之前,我何曾见过他?一时又说不能收我为徒,却要传我修炼法门。我问他传我什么法门,他闲扯这许多,却总不说传我什么功法,只道我无法修炼。” 道人见陈九四深情怪异,心念一转,随即大笑,道:“我有一套修行法门,名为《降魔锻造篇》,乃是我独创的呼吸吐呐之法,虽算不得绝顶,也非寻常武功了比得。如此功法,我将之传授与你,你却要应我几件事。” 陈九四听他所言,便知这功法十分不凡,登时欣喜若狂,道:“老神仙尽管直说,我答应你便是。” 道人点头道:“我传你法门之事,切记不可与旁人说起,便是至亲好友,也说不得,你可能做到?” “青依姐姐是如此,这老神仙也是如此,难道高手都是这般性情?”陈九四不禁暗暗纳闷,“我现今有家不能回,更没有朋友伙伴,我便是要去说,也不知该与何人说起。”当即点头答应。 道人又道:“我这法门不同其他,须每日修习,持之以恒。不可于人前演练,只在夜深人静之时,方可习之。你能否做到?” 陈九四点头道:“老神仙请放心,我自当谨记于心,决计不会有半分违背。” 道人道:“我这功法十分难练,你用心切记,坚持锻炼。待练成第一层的功法,于世间行走,亦足以自保。”当下将口诀传给了陈九四。 道人传的这套口诀,约摸三千余字,内容并不连贯,枯涩难明。亏得陈九四记性极佳,只用了两个时辰,便已烂熟于心。 道人见陈九四将功法背熟,道:“你资质甚佳,只须勤加苦练,他日必有所成。口诀之中,若有不明之处,亦可自行钻研。若实在难以参透,待咱们再遇之时,我再逐一解答。” 又望天长叹一声,喃喃道,“这《降魔锻造篇》功法,共分六层境界,若能修炼至第六层法天象地的境界,便是这一方天地,举手投足间,亦可毁灭。” 陈九四闻言,直惊得咋舌不下,媚笑道:“老神仙,你所传的功法如此神奇,不知何年何月,方能有所成就。依我所想,你不如收我做徒弟,将我时时带在身旁,待我有何不解之时,你也可从旁指点。” 道人不禁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厮,倒十分狡狯,心中尽想美事。你切勿多心,只需依照口诀练习,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陈九四道:“老神仙,我哪里说错了?你虽传我口诀,然我不过是凡人之躯,一时之间,如何能有所成?如今恰逢乱世,正是饥寒起盗心,便如今日之事,指不定哪日便遇凶徒,对我拳脚相加,就会惨遭横死。” 第7章 此地忽相遇 道人暗叹:“你说的乃是凡人,你与他们又哪里相同!若轻易能丢了性命,我如今又怎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他不禁想起方才古庙之事,叹息一声,道:“也罢。你既如此说,我便赠你一颗‘生机造化丹’,助你洗髓伐毛,改善体质。” 陈九四道:“老神仙,这‘生机造化丹’又是何物?你说的话,我怎的都听不懂?” 道人道:“凡人修道,需锻肤炼骨,吐气纳虚,方可洗髓去垢,渐除身体杂质。我这‘生机造化丹’可是千锤百炼的精妙之物,能助你去繁从简,以药力改造体质。”说着,拿出一个乳白通透的丹药,递给陈九四。 陈九四忙接过丹药,凝目细审,见其表似有气流涌动,运转不息,知是绝世珍品,当即食之。 丹药入口,又觉满口生津,香甜无比。未及片刻,便觉一股暖流自从小腹而起,渐至周身,直教精神舒爽,不觉物我两忘。尔后竟有臭气从口鼻呼出,浑身肌肤流出一层漆黑熏臭的汗液。 道人见他入定,颔首笑道:“你这小子,倒是走运。这‘生机造化丹’十分珍稀,可使人脱胎换骨,我也是斩道之后,方才炼出几颗……” 话未说完,便见陈九四眉发由黑变白,异状陡生,不禁一愣,奇道,“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待以神通探查,竟发觉陈九四体内有一股真气游走,遍及周身百骸,时而渐强,时而渐弱,浑厚雄劲,全然不逊色于金丹境界的大修士。 道人此时心中惊疑不定,又不禁骇然万分,寻思:“我这‘生机造化丹’只可伐毛洗髓,却不能增强功力。他初习法门,便臻此等境界,当真是匪夷所思!” 当此之时,陈九四周身已被自身排出的杂质覆盖,只觉难受至极,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睛,不断在身上拍打,大声叫道:“老神仙,这是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怎地气味如此刺鼻难闻,是从哪里来的?” 道人待要说话,却见陈九四双目流光溢彩,原本的黑色眼瞳竟已变成金色,心中一凛,立时想起先前在古庙门口,那三团黑云曾以金光投在陈九四身上。 他心中暗自寻思:“难道是那孽畜的魂魄夺舍之时,激发了他体内真血,使他逐渐与那滴真血融合?此事甚是离奇,不可以常理度之,还是待我回归天道之后,再窥天机如何。” 陈九四只觉浑身上下,有无数暖流流转,端的使人神清气爽,舒适无比,歌不禁喜道:“老神仙,你这神丹当真管用!我此时只觉得身轻体健,体内力气充盈,好似使之不尽一般。” 道人见他神情灿漫,心念一动:“当年与那孽畜争夺真血,久战不胜,恰好见他被遗弃荒野,无奈之下,只得将真血蕴藏在他体内。哪知竟生出这等变故,也不知是好是坏。” 道人轻叹道:“九四,你可知你现今有金丹境界的修为,可称得大修士啦!” 道人口中所说的斩道金丹境界,指的是世间修行者的修为等级。 人间自古有神仙一说,一般是指修炼得道,神通广大,变化莫测而又长生不死之人。但其实神与仙却是有区别的。 神是先天自然之神,出于天地未分之前,即出身便为神,代代相传,非世间凡人通过修炼能够修成。 仙是后天在世俗中修炼得道之人,即通过长期的修炼,最终达到长生不死的人,就是仙人。 质而言之,由天而人的是神,由人而天的谓仙。且不论神亦或是仙,俱要从炼体而起,经筑基、聚灵、金丹、元婴,而后斩我明道,才可为神为仙。 凡人之中,金丹境界已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自古至今,能斩己身,证道成仙者,寥寥可数。 陈九四奇道:“老神仙,你说我已是金丹修士,却是何意?” 道人当下便将凡人修仙者的等级是如何划分之事,细细说与他知,道,“陈九四,你天赋异禀,实非常人。只须坚守本心,以苍生为念,他日成就必不可限量。” 陈九四闻得此言,心中甚喜,笑道:“老神仙,我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哪里禁的起您这般夸赞?倘若果有那一日,我定然不会忘记你的恩德。” 道人却摇头道:“你以总角之年而身负金丹修为,却并非已达此等境界,于修行之事可谓一窍不通,便如三岁孩童手持金银行于闹市之中,使人生觊觎之心。” 陈九四虽才学不高,然久经磨难,心智早熟,略一沉吟,便明其理,心中一阵后怕,道:“我从前放牛之时,在学塾的矮墙下偷听,便听先生讲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故事,境况是否与我现今一样?” 道人点头道:“正是如此。” 陈九四叹道:“若是这般,该怎生是好?老神仙,你修为精持,神仙一样的人物,我还是拜你为师罢。” 道人摇了摇头,沉吟半响,道:“花开不择贫家地,月照山河到处明。世间只有人心恶,万事还须天养人。盲聋音哑家豪富,智慧聪明却受贫。年月日时该载定,算来由命不由人。” 陈九四道:“老神仙,我只是个山野孩子,没念过书,不懂你的话中之意。” 道人道:“天道无常,世事难料。也罢,贫道且先封住你的修为,再做打算。” 陈九四心中一惊,不禁怯惧,弱声问道:“老神仙,修为封住了,还可以再恢复么?” 道人轻笑道:“时机到时,自然可以。再说,修为封了未必便是坏事,你可重头来过,根基更深,将来大道可期。” 道人说罢,走将上前,执羽扇在陈九四头上轻拍了一下。一道光芒自羽扇中喷薄而出,从陈九四头顶的百会穴而入体内。 陈九四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身体好似被抽空了般难受。过了一会,才渐渐恢复神采。 道人羽扇轻摇,抚须轻笑道:“你现今修为已被我封印,轻易不可使。” 陈九四点头道:“嗯。老神仙,我晓得啦。便只当我从来不曾有过。” 道人笑吟吟点头,正要赞他,忽见北面红光骤起,忙掐指一算,登时怒喝道:“孽畜,安敢如此!” 说罢,又对陈九四道,“我俗事未了,不能久留此间,你可前往九天缥缈楼等我,咱们再见之时,我便收你为徒。我传你的功法务必勤加练习,切记不可示于人前。”说完,人已不知所踪。 陈九四不见了道人,心中登感茫然,急道:“老神仙,这九天缥缈楼在哪里?”声音于天地间回荡起伏,却不见道人答允。 这些时日以来,陈九四惨遭人寰,母亲、兄弟先后离世,虽与青依邂逅相遇,却陡遭变故,又匆匆分别,本来与黄小丫相偕远走,如今也与之失散,一阵凄凉冷漠之感顿时涌了上来,忍不住泪如泉涌。 陈九四哭了一阵,心情渐而平复,寻思:“我的修为被封,为今之计,也只得听老神仙的话,去那什么九天缥缈楼啦。只是这九天缥缈楼却不知在何处?我又该往哪里走?也罢,且先寻个人家讨些吃的,再做计较。” 他心中打定主意,也不辨方向,便信步而行。走了大半日,天色渐晚,双腿已是酸软乏力,腹中更觉饥饿,仍不见人烟,叹道:“眼见便要天黑了,还不见有人家,这可怎生是好?若是小丫在这儿,定然有法子可想。” 正在他思量间,忽听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叫道:“师哥,你走太快,我跟不上啦!你等一等我!” 又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妹,师尊传你功法,你不用心练习,又怎跟得上我?” 陈九四闻之大喜,暗忖:“莫非是九天缥缈楼的仙人?”当下再顾不得饥肠辘辘,循环着说话声,奋力奔跑过去。 未及里许,便见一个女孩迎面走来。那女孩罗衣飘飘,肤色白嫩,明眸皓齿,眉黛青颦,宛若画中仙子。 陈九四只是村野小童,哪里见过这等人物,此时乍见之下,竟看得呆住。 那女孩见陈九四直勾勾望着自己,心中不悦,噘了噘嘴,道:“你是谁?干嘛盯着我看?” 陈九四道:“我叫陈九四,是……”他曾听学塾的先生讲学,本想掉书袋说自己乃是楚国一介布衣,心念一转,却道,“我是楚国人,此去九天缥缈楼拜师学艺。” 女孩道:“哼,九天缥缈楼便了不起么?我来试试你的功夫。” 那女孩一面说着,便忽地向前疾冲,身法极是飘逸,呼吸之间便已来到陈九四面前,双手猛地击打在他胸膛之上。 陈九四猝不及防,登时向后跌倒,摔了个筋斗,连呼啊呀。 女孩见陈九四不是对手,讥笑道:“呵呵,九天缥缈楼偌大的名头,我以为如何了不得,原来也不过如此。” 陈九四在地上打个滚,爬了起来,揉了揉胸口,寻思:“听她话中之意,难道竟不是九天缥缈楼的弟子?” 他虽是挨打,却浑不在意,心生钦佩之心,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本事这么厉害,是在哪里学的?” 女孩转过头,撇嘴道:“我又不识得你。干嘛要说给你晓得?” 陈九四笑嘻嘻道:“我和你一起玩,你便告诉我,好不好?” 女孩道:“哼,你功夫太差,我才不要和你玩。我师尊叫我不要和来历不明的野孩子说话。”说罢,转身便跑。 她一面跑,一面大声叫道,“师哥……师哥,你在哪里?” 陈九四喃喃道:“她还有师哥在这儿,我怎地并未瞧见?”愣了一下,随后追去,大声叫道,“我叫陈九四。我不是野孩子。” 他见那女孩年龄约摸与自己相仿,功夫虽胜于己,个头却矮了几分,只须全力而为,定可追上。 哪知那女孩好快的脚程,才奔出数丈,便被她远远抛在身后。 女孩见陈九四落后,停住脚步,回头叫道:“你追得上我么?追上了,我便告诉你我的功夫在哪里学的。”不等陈九四说话,回身又跑。 陈九四心中甚感不忿,道:“你瞧好啦,我定然赶得上你。”猛吸口气,急追过去。 女孩一面向前疾跑,一面回头观望,见陈九四初时落在后面,脚步远不及自己迅速,然而只要稍缓一会,便追了上来。虽仍是赶不上自己,但其耐力之强,却远胜于己。 女孩加快几步,又将他抛开几步,过了不久,待自己调息之时,见陈九四又追了上来,心中暗暗钦服:“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瞧他眉发皆白,金色眼瞳,怪模怪样的,怎地跑得这般快?” 她一心二用,全未在意脚下,忽地一个踉跄,竟被地上突起的树根绊了一下,登时向前跌出,忙使个“十八翻”的轻身功夫,想借势稳住身影。 便在这时,忽见一道白色光芒飞出,如绳索一般,紧紧缚女孩腰间,竟将她拉得翻转身来,稳稳落在地上,纹丝不动。 女孩一声轻呼,笑道:“师哥,别躲躲藏藏啦。我晓得是你,你快些出来。” 陈九四忽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道:“你这小丫头,尽在此顽皮胡闹,还不快些赶路,早日赶到九天缥缈楼。若迟了时日,误了师尊大事,看师尊怎么罚你。” 女孩道:“师尊才舍不得罚我哩。师哥,师哥,你方才不是在我前面么,怎地忽然又从后面来了?啊呀,我晓得啦。你定是趁着我与那野孩子玩耍之时,偷偷跑到了我身后。” 陈九四听得女孩与人说话,转过身来,便见眼前白影飘过,却不见有人。 又听身后有人说道:“我不与你胡搅蛮缠,咱们快些走吧。” 陈九四依声辨人,正是方才说话那人,心中疑窦顿生:“这人分明在我身后,怎地我转身又不见有人?此时听他说话,却又到了我身后,难道是我撞见鬼啦!” 正惊疑不定,又听那女孩娇嗔道:“我哪里与你胡搅蛮缠啦。师哥你也不讲道理,冤枉人。哼,待回去以后,我定要说给师尊听,教她来评理。” 第8章 鼋鸣而鳖应 陈九四听得此言,寻思:“原来不是我撞见鬼,却是你们在装神弄鬼。我便不信这一回仍是瞧你不见。” 他疏忽间再次转过身来,便只见一个高大的白色背影,一手女孩揽在腰间,足不点地般,向前疾步而去,转眼不见了身影。 陈九四心知再难追上女孩,心中暗暗叹道:“听那女孩口音,不是咱们楚国人,与青依姐姐说话也大不相同,想来也不是姜国人,却不是是哪里人?我从来不曾知晓,这世上除了咱们楚国,尚有许多国家。” 他想到此处,又不禁十分失落:“他们原来不是九天缥缈楼的弟子,倒是我一厢情愿啦。唉,不知以后可有再见之日。适才听他们说,要去九天缥缈楼办事。我加快脚程,早日赶到九天缥缈楼,或者还能再见着他们。” 陈九四心中计较已定,当下不顾疲倦,便随着女孩消失的方向,信步而行。 他本是贫农出身,过惯清苦日子。一路之上,但逢河流便饮河水,途径树林便吃野果,遇见人家就讨些干粮。 如此这般,过了十余日,虽终日风餐露宿,时常饭不饱肚,倒也熬了过来。 这一日,陈九四正走到一处山野之中,忽听得山上一阵嘈杂呼喝之声。 一个低沉的男声吼道:“恶贼,这缥缈峰之下,岂容你在此作祟?” 陈九四听到声音,登时喜出望外,待要赶上前去,又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刃相交之声,心中凛然一惊,赶忙在路旁的灌木丛中伏下。 他才藏好身子,便有一物不知自何处飞出,啪的一声砸在头顶。他伸手抓住,却是一本书册。 正待查看,又一道黑影闪过,一柄长枪飞了过来,插在身前空地之上,入土甚深。 当此之时,只见一个体貌奇伟、身高臂长的青年汉子飞奔而来。那汉子脚步奇快,提足急走之间,便已奔出丈余。 在他身后,一个白衣少年提剑追赶而至。 那白衣少年一面奋力急追,一面厉声喝道:“好贼子,敢来九天缥缈楼盗书,今日便教你有来无回。”说着,使剑凌空虚斩,数道剑芒随之飞出,尽数落在汉子背上。 那汉子后背为剑气所伤,顿觉五脏移位,喷出一口鲜血,脚步踉跄,摔倒在地,打了几个翻滚。 白衣少年追到身前,笑道:“小贼,看你逃得何处去?快些将你在藏经阁偷的经文交出来,小爷便留你一个全尸。” 汉子哼了一声,道:“什么藏经阁?什么经文?老子不过山野村夫一个,斗大的字不认得一筐,偷你的经文有甚用处?你这人说话,颠倒黑白,叫人好生难以明白。”说罢,转过头去,再不看他。 白衣少年道:“你还在此狡辩,山野村夫有你这般大的力气么?那柄虎头湛金枪是你的吧?那枪乃白金铸就,不下百余斤,寻常人提得起么?” 汉子喝道:“哼,便是老子的又如何?那是老子打猎之时,毙兽杀虎所用。” 白衣少年冷笑道:“哼,到了这等地步,你还嘴硬。待小爷将经文搜将出来,看你还有何话说?” 白衣少年一面将剑抵在汉子胸膛,一面伸手在他身上摸索,悉悉索索翻了个遍,却什么也未搜出,不禁气恼,恶狠狠道,“恶贼,你将经文藏在何处?快快说来,也可少受皮肉之苦。” 汉子笑道:“老子方才不是说过,那劳什子的经文非我所盗。你们修道之人便了不起么,可以生捏白造些罪名来加到我头上?” 正说话时,那汉子蓦地一跃而起,双脚飞出,砰地一声,踢在白衣少年的腰间。 白衣少年猝不及防,不想那汉子受制之下,尚有救命绝招,只觉腰间一阵剧痛,登时身形不稳,朝着路边摔了出去。 汉子见那白衣少年摔倒,心知他本领高强,自己远不是对手,方才所以一击即中,不过趁其不备而已,立时又扑将过去,骑在他身上,手起拳落,一阵痛殴。 白衣少年给汉子忽施偷袭,心中懊恼不已,本想挣扎爬起,又被汉子骑在身上,十几记重拳打在身上,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汉子见他昏倒,咧嘴笑道:“九天缥缈楼又如何,还不是教老子揍得死去活来,生死不知!” 他一面说着,一面转过头瞧向陈九四藏身之处,叫道,“小子,倒教白白你瞧了一场好戏,还不快些出来?” 陈九四心中一凛,暗道:“原来他早发现我啦。”只得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道:“这位大哥眼力真好,你是如何得知我藏身于此?” 汉子见陈九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奇道:“小子,瞧你这模样,并非九天缥缈楼的弟子,你从哪里来?来这缥缈峰作甚?” 陈九四道:“我叫陈九四,是楚国人……” 不等他说完,那汉子摆了摆手,不耐烦道:“废话。老子当然晓得你是楚国人,姜国人敢来这缥缈峰么?” “姜国人为何不敢来此?”陈九四愣了一下,续道:“我叫陈九四,是楚国人。来九天缥缈楼拜师学艺,习修仙之法。” 他说罢,心中忽而又觉侥幸:“原来此地便是缥缈峰,九天缥缈楼之所在。亏得遇见这两人,我这一路浑浑噩噩,指不定便要错过。” 正说话间,忽听一个声音喝道:“呵,谁说姜国人不敢来缥缈峰?” 话声未落,只见树后走出一个少年,斜睨二人一眼,道:“哼,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少年说罢,倏忽而来,双掌齐出,便拍在陈九四二人胸口。又倏忽而去,站在一旁,动作极是迅速。 他这一掌,力道奇猛,直将二人打得五脏沸腾,口吐鲜血,摔倒在地上,翻滚出去。 汉子躺在地上,只觉四肢酸痛,困顿欲死,怒道:“你是何人?老子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无端端却来打老子?” 陈九四一面喘气,一面叫道:“啊呀,我的娘啊,痛死我啦。那位大哥,你难道还不猜不着么?这人定是九天缥缈楼的弟子,想是他见你伤了他的同门,来报仇雪恨啦。” 少年见陈九四骨瘦如柴,只道他受了自己这一掌,便是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岂不料陈九四神采奕奕的模样,哪里有半点重伤的迹象,不禁一愣,道:“小叫花子身子倒是结实。” 他哪里知道,陈九四自与青依习得呼吸之法,又于古庙之中遇见道人,得他赠“生机造化丹”伐毛洗髓,并传授《降魔锻造篇》的功法。这十余日每日勤加修炼,已颇有心得,即便他修为被封,身体之强健已远胜于常人。 汉子摇头道:“你这小子,你一点见识没有,还敢来拜师学艺?九天缥缈楼以天地为尊,修众生之法,说无色无相为本相,是以尚素色,门人子弟皆着素服。你再看眼前这人,一身奇装异服,又怎么会是九天缥缈楼的人?依我看啊,他多半儿是姜国的蛮夷。” 陈九四望了那少年一眼,点了点头,问道:“额,那素色又是什么色?” 那汉子顿时气结,道:“小笨蛋,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一点常识也无,素色便是白色。” 陈九四摸了摸脑袋,尴尬道:“这位大哥,我家境清贫,哪里有钱供我上学。我没念过书,自不晓得这些道理,你切莫见怪。只是……只是……” 汉子听得此话,心下颇为疑惑,又见陈九四吞吞吐吐,恼道:“小兄弟,你有话直说无妨。咱们现今受制于人,已是待宰的羔羊,还有什么忌讳不成?” 陈九四低声道:“大哥,依你所言,这素服不是与人送终之时,方能穿戴的么?” 汉子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小兄弟,所言甚妙。”说着,瞟了少年一眼,又兀自笑个不停。 那少年并未听到陈九四说话,见汉子神色轻蔑,只道他二人取笑于己,心中恼怒顿生,恶狠狠道:“你们两个兔崽子,在笑些什么?不许笑。” 汉子斜晲他一眼,道:“老子爱笑便笑,与你何干?你管得天、管得地,还管得老子的脸么?” 陈九四见汉子虽身陷囹圄,仍谈笑自若,心中甚感钦佩,暗忖:“男子汉便当如此。”当下附和道:“正是。老……老子爱笑便笑,与你又有何干?” 汉子笑道:“哈哈,小兄弟,你这回却说错啦!” 陈九四奇道:“我哪里说错了?” 汉子道:“你倘使是他老子,那你为何发笑,却又与他有了干系。老子笑儿子,儿子岂能不问个明白?故而这个‘老子’,你是称不得的。” 陈九四想了一下,道:“大哥所言甚是,是我失言。可是大哥,你又为何自称老子?” 汉子道:“小兄弟,你年方幼小,当不得他老子。我年纪甚大,自是当得,而且当之无愧。”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匹夫找死!”少年受他二人戏弄,登时怒从心中起,大喝一声,便挺身向前,一手一个,抓住陈九四二人的衣襟,用力一带,砰地一声,将二人重重摔在地上。 陈九四只觉周身剧痛难当,筋骨若裂,只是不住呻吟。 那汉子却不喊痛,只睁大眼睛,狠狠瞪着少年,道:“好家伙,力气倒是不小。老子没白养你一回。” 少年却不理会,丢了陈九四,双手抓住汉子小腿,一股劲儿往路旁树干上砸去。如此砸了十数下,见汉子浑身血肉模糊,只道他已死去,随手弃之,转身看向陈九四,道:“小兔崽子,现今到你啦。给爷爷磕一百个响头,爷爷便赏你一个痛快。” 陈九四眼见汉子惨遭横死,心中惧意顿生,但听少年话中之意,总是不放过自己,索性将心一横,道:“左右是死,你爱怎样便怎样,我……老子不怕你。” 少年狞笑道:“呵,你既不想好死,爷爷便成全你。”一面说,一面走向陈九四。 他走得甚慢,脚步极沉,一下一下,便如踏在陈九四心头。 此时,又听得汉子的声音响起,道:“哈哈哈,小兄弟,好气魄。黄泉路上有你相伴,老子也不枉此生了。” 这汉子体质极是状健,少年方才竟未将之砸死。他歇息一下,恢复几分力气,见陈九四不屈于少年胁迫,便忍不住出声喝彩。 陈九四见汉子未死,登时喜出望外,道:“大哥,你又活转过来啦!” 汉子“呸”了一声,道:“小兄弟,你这话说的,可就大大的不对啦。我哪里有这等本事,死了还能活转。” 陈九四笑道:“呵,那你定是还未死透哩。” 汉子道:“咱们草莽汉子,皮糙肉厚,没那么容易死。”又抬头对少年道,“儿子打老子,总是不会下狠手的。”说罢,又呵呵笑了起来。 他此时皮开肉绽,浑身疼痛不堪,虽是在笑,却极是难看,与哭无异。 少年道:“到了此时还在逞强!哼,方才既未死透,现今便让你死得彻底些。”说罢,前跨两步,来到汉子面前,扬起手掌,便朝汉子头上拍去。 只听一声闷响,道路之上,尘埃扬起。再看时,却不见了汉子的身影。 陈九四与那少年俱各一愣,便听一人道:“你将他打死了,我去哪里寻回经文?” 二人循声望去,正是之前被汉子偷袭打晕的白衣少年。 他昏厥良久,此时悠悠转醒,见少年欲置汉子于死地,急忙一个箭步,从少年手底下将汉子救了出来。 只见这白衣少年立于路旁,一手提剑,一手抓在汉子腰间,紧盯着少年,道:“你是何人,竟敢在缥缈峰之下行凶杀人?我瞧你掌力浑厚,想来也是修道之人,岂不闻九天缥缈楼之名?” 陈九四见汉子得救,悬着的心登时放了下来,暗道:“这大哥忒也好运气,几次三番死里逃生。”又想,“老神仙叫我来此等他,莫非他乃是九天缥缈楼的得到高人?此地乃是九天缥缈楼之下,那少年敢在此逞凶横行,想是大有来头。” 第9章 山涧梅自开 正思量间,便听那少年道:“哼,九天缥缈楼未必便是天下第一。若论当世一流高手之数,九天缥缈楼又岂能及得上武林城?” 白衣少年怒道:“好狂徒,在缥缈峰之下,竟敢口出妄言。你与武林城有什么关系,莫非是武林城的弟子?” 少年嘴角微翘,冷笑道:“呵,我是何人,是否武林城弟子,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汉子虽为白衣少年所制,神智却是未失,忽道:“这人说话之时满嘴的姜国口语,定是出自武林城。哼,姜国的蛮子,你在姜国作威作福便罢,怎敢来我楚国逞凶。” 陈九四心中却甚是不解:“这大哥怎的说那人是姜国的蛮子?” 他却是不知,那姜国多山地丘陵,百姓未开化者众,民风甚是彪悍,故常被诸国蔑称蛮子。 少年怒道:“你这作死的乞儿,竟如此无礼,小爷誓取你性命。” 汉子笑道:“呵,老子无礼又不是这一回了。你要杀我,杀得了么?切莫教人笑掉大牙。” 白衣少年将汉子弃于路旁,手捏剑诀,道:“你果真出自武林城!你来缥缈峰作甚?” 不等那少年说话,汉子便已大声道:“他们姜国的蛮子都不是好人,此番两国交战之际,定有所图谋。” 白衣少年斜睨汉子一眼,道:“他有何图谋,我自有决断,无需你于一旁指手画脚。待我将他捉住,问明来由,再来处置你。” 少年冷笑道:“呵,好大的口气。我便在此处,且看你如何将我捉住。” 白衣少年不再言语,大喝一声,倏地将剑刺出,指向少年肩头。 少年见剑锋甚急,心中一凛,肩膀微耸,竟一双肉掌格挡。砰地一声,剑掌相击,二人各自退开数步。 少年讥笑道:“九天缥缈楼!好大的名头,我还以为如何了得,原来亦不过如此。十招之内,我必可擒你。” 白衣少年手中握剑,嗡嗡作响,震声兀自未绝,暗忖:“这人以掌力与我的宝剑交锋,竟丝毫无损,其功力之深,远胜于我。” 他心中怯意顿生,又想,“我若不敌而去,岂不堕了师门威名?为今之计,只得以命相搏,拼个两败俱伤便罢。” 白衣少年心中打定主意,抢攻上前,剑招急使,连刺出数剑,皆削向少年腰间。 少年嗤笑一声,左手呼地拍出,挡住白衣少年的剑招,右手接踵而至,击向少年胸膛。 白衣少年见状,忙撤剑回防,向后急退数步,避开掌力,心中暗惊:“啊呀!这少年好不了得,险些着了他的道儿。” 他心念急转,手中却是不停,长剑蓦地横扫,一道剑光飞出,正是先前打伤汉子的招数。 少年道:“哼,雕虫小技,也敢于人前卖弄!”举一双肉掌,迎击上去。 这一回,白衣少年存了必死之心,剑招越来越紧。一时之间,两人竟斗了个平分秋色。 陈九四于一旁正看得入神,忽觉肩膀一沉,一团重物压了过来。 他心中一惊,回头看去,却是那汉子缓缓爬了过来,倒在自己身上,道:“大哥,你的伤要不要紧?” 汉子摇头道:“小兄弟,风紧扯呼!现今哪里还顾得这些?咱们还是快些逃命是正经,待他们打完,便要对付咱们啦。那姜国的蛮子手段凶残,咱们落在他手中,都讨不得好。” “大哥说得在理。”陈九四赶忙将汉子扶起,见他周身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不禁凛然心惊,道,“大哥,你身上还在流血哩。” 汉子伏在他身上,只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陈九四脱下外衣,本想披在汉子身上,奈何人小衣短,汉子又身高体壮,只得裹在他腰间,道:“大哥,咱们往哪里走?” 汉子一面喘着粗气,一面竭力道:“咱们且先下了山,再做计较。” 汉子叹了口气,又喃喃道,“可惜我的虎头湛金枪,此番却是带不走啦。也罢,待我伤好之后,再来取回。” 陈九四没听得清他自言自语说什么,便要出言询问,见他面上肌肉扭曲,咬牙切齿的模样,知他正忍受莫大的痛苦,当下不再说话,背着他便向山下走去。 二人才走了数步,便听身后一声大喝:“贼子,哪里逃!”话声未落,便有一股劲风袭来,打在汉子后背之上。 却是姜国那少年在与白衣少年相搏之际,见陈九四二人欲就此离去,想起方才二人数次戏弄于己,心中兀自不忿,争斗之中竟腾出手来,向二人忽施偷袭。 少年这一掌倾尽全力,掌力着实厉害,本该打在陈九四背上,亏得那汉子伏在他身上,给他挡了去,只受了不到一成力道。 饶是如此,陈九四仍觉背心奇痛彻骨,脚下趔趄不稳,一面急道:“啊哟,大哥,我站不住啦。” 只听他惊呼一声,便摔倒在地,向山下滚将而去。汉子跟在后面。也摔了下来。 二人这一番滚落,直摔得觉七荤八素,身子不断撞击在山石之上。偏生这缥缈峰地势奇陡,直过了约摸半刻钟,才听扑通两声,摔入一处山涧之中。 陈九四喝了几口涧水,眼前金星乱飞,幸而他牧牛之时,常在河边戏耍,早已通晓水性,略一定神,便爬了起来。 又见汉子躺在水中,一动不动,心中大急,道:“大哥!大哥!”他一面呼喊,一面趴在涧边,抓住汉子足踝,将他拖了上来。 汉子被陈九四一阵折腾,哇哇吐出数口血水,才缓缓睁开眼来,道:“小兄弟,咱们死了没有?” 他神智方才回复,周身剧痛便即涌了上来,禁不住叫出声来,嘶吼道:“啊哟,痛死老子啦。” 陈九四见汉子未死,喜极泪流,道:“大哥,咱们都还活着哩!还活着哩?” 汉子白了他一眼,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活着是咱命大,有什么好哭的?” 陈九四用衣襟拭去泪痕,点头道:“大哥所言甚是,我不哭了便是。” 汉子道:“小兄弟,咱们也算同生共死一回啦。我还不知你的姓名哩!我叫雷霸天,你叫什么名字?” “大哥这名字取得倒是贴切,人如其名,性子果是桀骜不驯。”陈九四暗赞一句,回道:“我叫陈九四。方才已与大哥说过啦。” 汉子道:“你何时说的,我怎么不记得了?罢了,便当你讲过啦。九四兄弟,咱们相识于危难,蒙你不弃,更救我性命。我雷霸天本该重报,只可惜……可惜……” 陈九四见他气息微弱,说话之际,胸前急剧隆起,知他正竭力支撑,道:“雷大哥,你别说话啦。你浑身是伤,还是留些力气,养好身子要紧。” 雷霸天摇头道:“我周身疼痛难支,力不由心,只怕大限将至,活不得多少时候了。我不过山野莽夫一个,死不足惜。只是我心中却有一件大事未了,这般丧命,委实心有不甘。” 陈九四急道:“雷大哥,你的伤势虽重,不过是外伤,未伤及根本,未必当真难治。这山涧甚是僻静,那两人一时半会寻不到此地,左右无事,咱们便在此地慢慢养伤。再说罢,那两人恶斗之中,怕早将你忘在九霄云外啦。” 雷霸天闻言,心中稍定,死志立消,恢复了几分神采,奇道:“咦,九四兄弟,听你这话,倒似颇懂得几分医理,可你却说你没读过书,真是奇哉怪哉!” 陈九四道:“教雷大哥见笑啦!我哪里懂得什么医术,不过是我曾在咱们镇子医庐打过杂,照搬那些医师平日医病时的言词罢了。” 雷霸天点了点,道:“原来如此。姜国那蛮子倒是无甚,咱们避着些,他也未必来寻咱们。只是九天缥缈楼的那名弟子,终是不会放过我。” 陈九四奇道:“雷大哥,你与那人有何泼天仇恨,他定要置你于死地?” 雷霸天道:“我与他倒是并无纠葛,只是……”话至此处,不觉心境激荡,又咳出一口血水,才缓缓说道,“九四兄弟,你道那人为何追杀我?” 陈九四摇了摇头,正要说不知,忽地灵光一闪,道:“莫非是因为你偷了他们的经文?” 雷霸天心中一惊,道:“啊,是啊!只是这事我做的十分隐蔽,你是如何知晓?” 陈九四笑道:“雷大哥,你误会啦。我其实哪里晓得,不过是那人追杀你之时,曾说要你将从藏经阁偷的经文交出来,还搜遍你全身。我因此得知。” 雷霸天恍然道:“原来如此。嗯,确有此一说。楚兄弟,你可知我偷的是什么经文?” 陈九四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看你宁死也不说出经文的下落,想来那经文十分了得。只是若为此丢了性命,那便不值当了。” 雷霸天怒道:“你这野小子,懂得什么?那可是九天缥缈楼的镇派之宝,世间绝顶的功法,天底下的人打破了脑袋都要得到的至宝,便是送了性命又有何足惜!” 陈九四见他着恼,忙道:“雷大哥,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你别在意。那是什么经文,竟如此了得?” 雷霸天道:“也罢。念你年少无知,我便不与你计较。那经文名为《雷神劫》,习有所成,即能役使诸天神力,得长生不死之造化。” 陈九四愣了一下,即叹道:“长生不死么?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般神奇的功法,我想也不敢想,连做梦都不曾梦见哩。雷大哥,如此珍奇的功法,必有高人守护,你怎么偷得来?” 雷霸天赞道:“九四兄弟,你能想到此节,也是个十分聪明之人。其实我能偷到这经文,也是走了时运。我暗潜入九天缥缈楼,本没想去偷经文,原只打算趁着他们练功之际,偷学个三招两式,以做防身之用。岂不料阴错阳差之下来到藏经阁,见竟无人看护,便顺手偷了出来。” 陈九四连连摇头,奇道:“真是奇哉怪也!雷大哥,依你所言,这经书既如此重要,九天缥缈楼又怎会不派遣高手看守?” 雷霸天摇头笑道:“这功法乃是九天缥缈楼的镇派之宝,岂能当真无人看守?只是这几日间,忽有高手来缥缈峰寻衅生事,来者十分了得,派中高手俱都出去迎敌去了。只令数名第三代弟子看守,追杀我的那人便是其中之一。” 陈九四奇道:“我一路走来,常听人说起九天缥缈楼,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顶尖门派。怎的还有人敢来此寻衅滋事?却不知来的是什么人?” 雷霸天摇头笑道:“这些事情,哪是我能知晓的?不过当今之世,敢来九天缥缈楼挑事的,来头想必是不小的。我潜伏藏经阁之时,曾听那些弟子们闲话,这一回来的高手可不少哩,据说还有仙人亲至。” 陈九四不禁惊呼出声,道:“啊呀,这世上当真有仙人么?” 雷霸天白了他一眼,道:“兄弟,你怎么如同深山野人一般,全无半点见识?” 陈九四低下头,不禁面红过耳,低声道:“倒教大哥见笑了。我从记事起,便是日出而作,日入未息,凿井无水饮,耕田不得食,哪里及得上大哥走南闯北,见识广博。” 雷霸天闻言,神色亦是黯然,叹道:“现今这世间是到底是怎么啦?天有灾情,地无走兽,百姓多苦,君王却高起华堂,钟鸣鼎食。” 隔了一阵,雷霸天忽地问道:“九四兄弟,你怎的会来九天缥缈楼学艺?” 陈九四道:“我曾得遇一位奇人,便是在他的指点之下,这才来此拜师。” 当下将古庙偶遇道人,及其救他性命之事说了出来,只瞒了赠药传功一节。 雷霸天听罢,慨然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等世外高人,我却无缘得见。兄弟,你既然有此等机缘,当得紧紧抓住,可别与其失之交臂。” 陈九四点头道:“老道爷超然物外,确是真正的世外高人。雷大哥,你说九天缥缈楼可有仙人坐镇?” 第10章 来时无与偕 雷霸天点头道:“仙人自是有的,只是咱们见不着罢了,否则咱们大楚早已不复存在啦。” 陈九奇怪道:“咦,这又是如何说法?” 雷霸天并不答话,只是笑问道:“俗话说安邦兴国须文治武功。兄弟,你可知是何道理?” 陈九四摸了摸脑袋,憨笑道:“倒教大哥见笑了。这等国家大事,我哪里懂得?” 雷霸天道:“兄弟,你现今年纪不大,自是不懂。待过得几年,再长大些,便明白啦。这文治指的是治理国家,要由饱学多识之士,去民之灾,整治吏政,使百姓安居乐业。而武功说的则是咱们修道习武之人,开疆扩土,保境安民,终而建功立业。” 陈九四听得此言,不禁感慨,道:“大哥说的这等盛世,却不知何时可见?如今这世道,不是天灾人祸,便是战火狼烟。我妈妈饿死了,我兄弟饿死了,也不见有谁来救咱们。” 话至此处,二人皆叹息不语。沉吟良久, 雷霸天忽地怒道:“九四兄弟,这君王既不理咱们百姓之事,要他又有何用,还不如另换个人,来做这至高之位。” 陈九四深以为然,连连点头称是,道:“此言甚是。常言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似这样的君王,不要也罢。” 雷霸天道:“兄弟,你这人十分豪迈,我与你相交,倒也不枉了。咱们方才讲到哪里了?” 陈九四想了一下,道:“讲到‘文治武功’啦。” 雷霸天点头道:“似咱们修道之人,当有济世救人之心,以天下为己任。这当今之世,诸国并立,除了咱们楚国,尚姜、魏、晋等诸多泱泱大国,还有一些边陲小国,如古鱼、古蜀等,只是不入流,咱们不提也罢。” 陈九四叹道:“我从前还以为这世上只有咱们大楚与古鱼两国,后来又知有姜国,今日听大哥一言,才晓得不尽如此,还有这许多国家。只是这与九天缥缈楼又有何干系?” 雷霸天道:“这两者干系可不是一般大哩!你想啊,当今诸国并立,如此多的君王,又有哪个君王不想做天下共主?这修真门派便是各国脊柱,如咱们楚国国的九天缥缈楼,姜国的武林城等等,皆是有仙人坐镇,使得各有所忌,天下终于不能一统。” 陈九四寻思:“我自离了家乡,常听人说起九天缥缈楼,原来地位竟是这等尊崇。雷大哥虽出身草莽,却颇有见识,实非我能及。” 陈九四心生神往,道:“大哥,你说九天缥缈楼有仙人坐镇,你曾见过仙人么?” 雷霸天摇了摇头,神情略显低落,道,“我并未亲眼瞧见,不过是道听途说,但世人皆这般说,想是不假。似咱们这等凡夫俗子,处乱世之中,能得一技防身足矣。至于得道成仙,终是痴心妄想。” 他沉吟一会,道:“现今回想,这缥缈峰之上,怕有大事发生。难怪如此轻易便给我盗走经书,却不是他们玩忽懈怠。此刻上山,定可瞧得一场好戏。只是我如今这般模样,哎……” 陈九四虽认识雷霸天未久,却知他乃是十分豁达之人,竟也引以为憾,好奇更甚,道:“雷大哥,到底是何事令你这般叹息?难不成你如今这般风景,还想着上山去凑热闹?” 雷霸天叹道:“兄弟,世间自古便有神仙一说,然究竟有无,却始终无人得见。不想今日终于有仙人现身,我却身受重伤,无缘一睹真容,岂不是可惜之至?” 陈九四道:“雷大哥,我见你虽伤得体无完肤,可说话之时,却神情完现,想来伤势不重,未及筋骨。我去山上寻些草药,给你敷好包扎。如此过得几日,伤口定会好转。到时候你是要上山看仙人也好,下山逃命也罢,都由得你。” 雷霸天摇头道:“姜国那蛮子将我撞在树上,使了莫大力气,使得我肋骨撞断了数根。后自山上跌落下来,更将肋骨撞得偏移,这时说话呼气,更觉疼痛难当。” 陈九四见他说话与常人无异,只道他不过是皮肉之伤,此时方知竟如此严重,却未见病吟之声,心中敬意顿生,道:“雷大哥,你且等一等我,我去寻些草药,再给你续上断骨头。” 他说罢,转身往林中急奔而去。不一会儿功夫,便抱了一些树枝回来。 雷霸天奇道:“楚兄弟,你不是去寻草药么?怎么捡了这许多木头?” 陈九四笑道:“雷大哥,也不知是我见识浅薄,不识得那些药材,还是这山中草药十分稀少,只寻到了这些山藿香,消肿止血甚是灵验,你且将就着用。这些树枝是给你接续断骨后固定用的。” 雷霸天笑道:“小兄弟,你道你雷大哥是个莽汉,便净在此诓我!” 陈九四奇道:“雷大哥何出此言?咱们自相识而起,我可从无半句谎言。” 雷霸天道:“方才你又说不懂得医术,这回却露了馅啦!看你准备得这般周全,想是常给人接骨。” 陈九四面上微红,颇为尴尬,道:“大哥,我怎会骗你?咱们村里面的大黄、小黑断了骨头,都是我给接好的。” 雷霸天道:“大黄和小黑是谁?” 陈九四笑道:“大黄是小丫家里的狗啊。大黄十分听话,白天与我们玩耍,夜间还看家守门,很是能干。小黑是它的崽,憨态可掬的模样,也十分惹人爱。” 雷霸天笑骂道:“呵,你这是变着法骂我是畜生哩。也罢,只须你能将我治好,便做一回畜生又如何?” “雷大哥,你知我不是这意思。”陈九四一面将草药捣碎,一面又喃喃自语,“可惜后来发大水,大黄还是被淹死了,小黑也不见了,想是给人偷走吃掉了。” 雷霸天叹道:“现今兵荒马乱,人尚且食不果腹,更别说这些畜牲啦!” 陈九四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又见雷霸天身上血迹干涸,皮肉与衣服粘在一起,忙从山涧捧了些水过来,洒在上面。 过了一会,待衣服湿润,血水渐化,这才缓缓将之撕了下来。 他见雷霸天抬头望天,喘气甚重,脸上涔涔流汗,心中不禁惴惴,唯恐力气使得猛了,令到他痛苦加剧。 如此用了约摸半个时辰,终于将衣服尽数撕开,血肉尽数显现。又从山涧中取来清水,洗净污血,这才将断骨对准,涂上草药,将树枝紧紧绑住。 待陈九四将衣服撕成布条,将雷霸天的伤口包住,这才长舒了口气,道:“好啦。大功告成。大哥,你现今觉得如何?” 雷霸天道:“我感觉浑身清凉,疼痛骤减,比方才舒服多啦。小兄弟,你接骨的功夫倒是不赖。多谢你啦。” 陈九四道:“大哥这说的哪里话?咱们患难与共,本该相互照应。我看这里地势甚是隐蔽,追杀你的人一时之间未必能寻到,咱们便在此修养几日,待伤势好些,再上山去如何?” 雷霸天摇头道:“待过得数日,黄花菜都凉了,仙人早走啦,还有什么看头?” 刹时之间,陈九四心中一念闪过,古庙之中险些丧命,与黄小丫生死两茫茫,幸得老道人救命传功,心中不胜唏嘘慨然。 雷霸天见他怔怔不语,又道:“兄弟,你给我接骨之时,我已想得明白。我伤势甚重,无法行走,是见不着仙人了。你无病无痛,又与人定了学会,当早些上山去。” 陈九四道:“大哥,我怎可在你危难之际,弃你而去?这话可千万不要再说啦。” 雷霸天道:“你这呆子,怎地便不开窍?仙人现世,那可是百年难遇的天大机缘。错失了这一回,要再等下一次,更不知猴年马月了。” 陈九四只是摇头,却不再说话。 雷霸天见状,心中大急,道:“你已给我包扎好伤口,只需摘些野果来,放在这里,我自理会得。待过些时日,便去山上寻你。” 他见陈九四不为所动,又道:“兄弟,先前下山之时,那少年追得我甚紧,我与他打了几合。他修为比高出我甚多,我不是对手,随身的兵器也给弄丢了。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物,也不知去了哪里。” 陈九四心念一闪,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正是他藏身之时从天而降,砸在头顶的的那本书册,道:“大哥,你说的重要之物,可是这本册子?” 雷霸天见到书册,劈手便要夺过,浑然忘却身上伤口并未愈合,竟牵动肋骨再次裂开,痛得哇哇直叫,大声道:“他奶奶的,痛死老子啦。” 陈九四赶忙给他把胸口的树枝重新固定,又将书册递在手上,心想:“大哥原来也如常人一般,也会怕痛,见到入眼的事物,也会忘乎所以。” 陈九四强忍住笑,道,“大哥,你要这册子,与我说了,我给你便是,怎的这般急不可耐?伤口若再裂开,我可没了法子。” 雷霸天黝黑的脸上微微一红,将书册放入怀中,干笑道:“哈哈哈,是大哥失态啦。” 陈九四道:“大哥,这小册子有什么名堂,竟教你如此在意?” 雷霸天道:“兄弟,你可知九天缥缈楼的那弟子为何在我身上搜不出经文?” 陈九四奇道:“却是为何?”忽地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莫非这本小册子便是他们失窃的经文?” 雷霸天点了点头,道:“当时我在藏经阁盗经,不想回转之时竟给发现,原想将经文藏在山上一处隐秘所在,怎奈东奔西走之间,却给那少年追了上来,只得带着经文逃跑下山。” 陈九四奇道:“那你怎么又将经文给丢了?” 雷霸天道:“我在山道之上,给那少年追上,寥寥数招便将我的兵器击落。我那时心想这一回是跑不掉啦,只得铤而走险,先将经文丢掉,待脱身后再来寻回。这山道极是隐蔽,我也幸得常在此山狩猎,方才知晓。旁人便是得人详加指点,也未必能找到。却哪知给你误打误撞,走此路上山,还将经文捡了去。” 陈九四道:“大哥委实机智。当时我藏身灌木中,那经文砸在我脑袋上,倒惊了我一回,还以为给人发现了哩。咦,我怎么记得明明是经文先飞过来,兵器再才落下?” 雷霸天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兄弟,我才赞你聪明,却又来与我装傻。经文是被我使力飞掷而出,自然快些。我的虎头湛金枪乃是被击落,从天而降,当然在后面落下。” 雷霸天见陈九四虽知这经文乃是天下至宝,眼神中却并无半分贪婪之意,不禁暗暗点头,道:“兄弟,你与我啰里啰嗦,说了这许多,徒然费了光阴,还是快些上山。” 他见陈九四神色迟疑,又道,“你上山之时,且先将我的虎头湛金枪寻回,觅个隐蔽所在藏起来。待我养好身子,自会上山寻你。这枪于我十分重要,你切记藏得隐秘些。” 陈九四寻思:“雷大哥兜了偌大一个圈,却原来是要我上山。我若不从,他定要生气。” 他心知拗不过他,只得依从,道:“大哥,你那虎头湛金枪是什么模样?我方才受了惊吓,还未看得分明,可别给人掉了包,也徒然未知。” 雷霸天道:“我这虎头湛金枪乃寒铁打造而成,长一丈一尺三,枪头为黑金虎头形,虎口吞刃,枪体镀金,乃白金铸就,锋锐无比,砍刺剁劈,不怕火炼,百炼精铁。” 陈九四点头道:“大哥既如此说了,兄弟便上山了。大哥千万养好身子。” 他说罢,便将雷霸天安置在涧旁一块巨石身后,又摘了许多野果,放在雷霸天身侧,这才与他分手,向山上走去。 陈九四行出数里,便到了与雷霸天初遇之地,却不见了那两名少年,心中甚是感慨:“雷大哥英气逼人,实乃世间少有的奇男子。”又想,“那两人哪里去了?却不知胜负如何?” 第11章 云涌缥缈峰 陈九四胡思乱想一阵,便收住心神,来到先前藏身的灌木丛旁,见那柄长枪仍在原地,心想:“这便是雷大哥说的‘虎头湛金枪’,竟然还在此地!嗯,想来是那两个少年只顾着打架,忘了这一节。” 他一时兴起,伸手用力扯了几下,却是纹丝不动,不禁骇然:“这枪忒重啦,少说也有百余斤,雷大哥怎么使得动?” 陈九四一面说着,一面绕着那虎头湛金枪转了几圈,沉吟良久,终于有了注意。 只见他寻了些树枝尖石,在枪头入地处,扒出一个大坑,才见那枪轰然倒地。 他抓住枪身,又提了几下,直累得气喘吁吁,仍是提将不动,只得蹲坐一旁,犯起难来:“这枪这般沉重,我拿都拿不起,该藏在哪里去?照啊!我便将长枪埋在这里,又有哪个会想到?” 当下便挖出一个长坑,将那枪掩埋,又往地上洒了些树叶。待到这时,天色已晚,便在灌木丛中歇息一晚,至次日天明,这才往山上走去。 他心想追杀雷霸天的那少年既被派往看守藏经阁这等要地,地位想来不低,自己怕是已被认定同谋,走大路唯恐行踪泄露,便尽拣荒野小路走去。 又走了七八里路,山路之上逐渐云雾缭绕,飘缥缈缈,恍若置身人间仙境。 陈九四抬头望去,便见不远处有一座形似鹰嘴的巨石,刻着“缥缈峰”三字,不禁赞道:“此地似仙山隔云海,如霞岭玉带连,果不负‘缥缈峰’之名。” 当此之时,山道越来越险,更时有断裂之处,缺口既深且宽,非修士不能行,陈九四只得弃小道走大路。 大路皆是由青石铺垫而成的台阶,直入云霄,宛若通天之道。 陈九四拾级而上,走了数百道石阶,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到了峰顶。 顶峰入口处甚是开阔,并无余物,只有一座巨大的石碑巍然矗立。 石碑之上,刻着“九天缥缈楼”五字。这五个大字苍劲挺拔,气象万千,题字之人胸中必有丘壑。 陈九四不懂书画,也没进过学堂,只趁放牛之时,偷闲在学府听先生讲过几年课。虽无甚文采,倒也识得不少字,见石碑落款上写着“陈抟”二字,知是人名,暗忖:“这‘陈抟”何许人也?莫非是仙人之名?” 他站在峰顶,登觉胸怀舒畅,放眼望去,云涛汹涌,峰群争相。心中一念而过,道:“大丈夫当登临绝顶,看千山争比肩。” 石碑之后,再走百余步,却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为火成岩所建,极是庄严大气。 广场之上,又有一座约摸两丈的高台。高台中竟有两人南北相望,立于其中。 南面那人身着白袍,头戴紫金冠,须髯若神。另一人则燕颔虎须,身高八尺有余,手持巨剑,形貌极其雄武。 高台之下,尚有千余人背向石碑,端坐在广场。这些人有男有女,大多身着白袍,余人服色各异。 陈九四曾听雷霸天说起,晓得身着白袍者皆是九天缥缈楼门人。 他环顾四周,见广场上只有西面人迹罕有,仅寥寥数人。这几人也是身着白衣,不过却非袍泽,而是衣裳。 一个白衣蒙面女子独坐其首,其星眸明亮,修眉婉约,一股慑人的威严散于无形。 她身后坐着一男一女两名少年,男的清秀俊俏,女的眉目如画。少年之后,又有四名白衣蒙面女子,也是神采卓绝。 那两名少年陈九四却是见过,正是半月前邂逅相遇,又戏弄于己的女孩,那少年则是她的师兄。 他见到这两人,心中暗自庆幸:“他们果然在此!却不知她还记得我么?” 这时,只听那高台之上,那雄武男子道:“常言道:‘兵凶战危。’我武林城的弟子若是死于战阵之中,倒也罢了,可事实偏偏不是如此。战场之上,百万之众亲眼所见,乃是你们九天缥缈楼的长老忽施偷袭,将之杀害。” 这缥缈峰绝顶之上,风起云涌,呼啸之声此起彼伏,可这人说话之声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众人耳中,如在耳旁细语。 陈九四心中暗自疑惑:“这人的声音并不十分大,怎的我却听得如此分明?” 他哪里知道,这雄武男子名为风漫天,乃姜国修真圣地武林城的城主,是当世顶尖儿的人物。 风漫天此番来到九天缥缈楼,是为其门下弟子被杀之事前来评理。 当今天下分崩,列国争霸,互有攻伐,姜、楚两国更是交恶久矣。 今岁楚国洪水为害,而后又生瘟疫、旱灾,使得邦guo殄瘁。姜国趁此时挑起战火,急欲图之。 姜国素来民风彪悍,军士更以悍不畏死著称,又得武林城高手相助,一时所向披靡,直打得楚国大败亏输。 适值此时,九天缥缈楼派遣高手增援,连杀武林城数名高手,又败姜国主帅于阵前,终于使楚国军转危为安。 九天缥缈楼派去增援的高手乃是派中四大长老,合称“缥缈峰四皓”。 这四大长老初临战阵,见姜国军队斩关夺隘,奇勇无比,又见三军之前,有数人骁勇善战,勇猛果敢,斩人如草芥,登时大惊失色。 四皓当即询问军中主将,得知这几人身怀绝艺,极善领兵,国中将士多亡于其手。 四皓有感军士惨死,激愤难当之下,于两军交战之际出手偷袭,将那几人击杀。 他们却不知,他们所杀之人,乃是武林城城主风漫天的得意弟子。 风漫天派他们上战场,不过是为磨砺其道心。岂不料竟给四皓一锅端,全杀得干干净净。风漫天听闻此事,盛怒之下,便携弟子来到缥缈峰问责。 这高台之上,与风漫天对峙的白袍道人,正是九天缥缈楼掌门,名为陈抟,号白云先生,乃是与风漫天并肩的绝顶高手之一。 陈抟本在派中闭关静修,听闻武林城主风漫天亲至,心中甚觉难解,待问左右,方知四皓之事,当下不敢怠慢,亲出迎接,道:“武林城风城主驾临缥缈峰,不知所为何事?” 风漫天冷冷的道:“陈掌门,你九天缥缈楼与我武林城并峙而立,虽不相统属,却是同道中人。现今你缥缈峰门人以大欺小,杀我武林城弟子,此事该当如何了结?” 陈抟道:“风城主此言差矣。若是江湖仇杀,豪杰相争,我派中人偷袭暗杀,自是他们不对。可此番却是两国相争,寸土不得相让,一步不能后退,不分生死,不论输赢。既是性命攸关之事,只须不违天和,不肮脏下作,使些手段,也在常理中。” 风满天闻言,登时恼怒,道:“你九天缥缈楼的弟子杀了人便是道理,我武林城弟子死了便是草芥,天下岂有这等道理。哼,今日我风漫天上来缥缈峰,便是要讨个说法。哪料你陈抟陈掌门,身为一派之主,天下有数的高手,竟如此是非不分,包庇门人,岂不令天下人不齿?” 陈抟笑道:“天下人爱怎么想,那是天下人的事。自我陈抟执掌缥缈峰,已有二百余载,大风大浪也经历了不少,内解门派纷争,外助国家鼎立,始终未存半点私心。此乃有目共睹之事,非你风城主三言两语便可颠倒抹杀。” 风漫天厉声道:“陈掌门,你态度这般强硬,难道想两大门派开战?” 陈抟斜睨一眼,冷笑道:“呵,如此岂不正如了风城主的意?” 风漫天怒道:“你说这话却是什么意思?难道天下便只有你九天缥缈楼是修真圣地,我武林城便是世俗门派,一心只想着打打杀杀?” 陈抟忽地脸色一板,道:“我楚国势羸弱,兵少将寡,今年又逢天灾,内忧日深。偏生有些蛮夷之邦虎视眈眈,令我楚国人食寐不安。我修道之士,当以苍生为念,方能证大道。故门派之事,不过小事,国家之事,关乎民生,才是大事。” 风漫天道:“咱们说的是我武林城弟子被杀之事,你扯这许多国家、百姓之事作甚?你楚国昌盛繁荣也好,衰败势弱也罢,与我又有何干?” 陈抟道:“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风城主又何必与我打哑谜?你不过借弟子被杀之由,欲挑起两派火并,趁机削弱我九天缥缈楼的实力。哼,今日我若将四位长老交于你手,你定不会手软,杀之而后快。我缥缈峰少了四大高手,你武林城却一点也没损耗,此消彼长之下,你武林城的实力便远远强过我缥缈峰。风城主,你打的好如意算盘。” 风漫天道:“数万年来,我武林城与你九天缥缈楼同为圣地,天下修士,无不敬仰。两派虽于一千多年前交恶,却一直泾渭分明,从未有过纠纷。陈抟掌门今日说出这等话来,污蔑我风漫天,却将武林城置于何地?” 陈抟道:“我楚国虽国力衰弱,却不是蛮夷之邦能挑衅。我缥缈峰固不及你武林城威名赫赫,更不是你风漫天可随意欺辱。你要战便战,无须多言,陈抟候着便是。” 听得此言,陈九四心中一惊:“原来他便是‘陈抟’!果是飘然若神。” 他虽年少识浅,更不懂国家大事,但见陈抟侃侃而谈,不卑不亢,心中不禁暗暗折服。 未等风漫天说话,众人便觉眼前一花,一个白衣女子已出现高台之上,正是坐在广场西面首位的那蒙面女子。 只听她道:“风城主,陈掌门,你们二位可都是一派之主,更是威震天下数百年的大人物,受天下修士敬仰,怎地火气还是这般大?” 陈抟道:“宫主,并非陈抟火气大,而是有人欺人太甚。你旁观者清,岂能不明某些人的鬼蜮伎俩?” 风漫天冷哼道:“呵,明明是我的弟子被杀,我不过是来讨个说法,怎的还成了恶客?倒是我欺人太甚!哼,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缥缈峰虽人多势众,我风漫天也不是吃干饭的。” 广场之上,千余人听到此处,心头尽皆一凛,暗想:“要动手啦!” 须知江湖上所谓“评理”,不过是个说法,往往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陈抟叹道:“今日之事,你我双方各执一词,便是再说上数日,也难以说服对方,只得以修为强弱定输赢。风城主为当今天下修真者的领袖人物,我陈抟无德无能,愧为缥缈峰之主,未必是风城主的敌手,然事到临头,又不能退缩避阵,只得勉力一战。” 说着,又转头看向那蒙面女子,道,“今日幸有玄冰宫主在此,正好为我二人做个见证。” 蒙面女子道:“陈掌门,风城主,当真非战不可?以你们二人的修为,全力一战,只怕这缥缈峰也将不复存在了。” 这蒙面女子便是罗兰国修真圣地玄冰宫之主,虽与风漫天、陈抟等人齐名天下,成名却早了数百年。 罗兰国位于楚国之西,虽不是当世大国,也非古鱼、古蜀等小国可比得。 玄冰宫主此番东来,只带了数名弟子,乃是听闻武林城与九天缥缈楼的纷争,专为止息干戈而来。 风漫天大声道:“呵,要打便打,哪里来的这许多名堂?比武较量,强者存,弱者亡,还要什么见证?你若怕毁了缥缈峰,咱们便去天上打。” 话声甫毕,便听有人大声说道:“不愧是武林城城主,一方圣地圣主,好不威风!好不厉害!” 众人闻言,循声望去,便见四名童颜鹤发的老者相携而来。 风漫天见到这四人,登时怒不可遏,道:“好贼子,还敢来此?”话声未落,便有一股无形的波动自他体内释放出来。 这波动来得甚快,转瞬之间,便已弥漫广场之上。场上众人顿觉胸中纳闷,气息紊乱。 陈抟心中暗急:“你们怎地此时回来?这风漫天岂是良善之辈,定不会轻易罢手。” 玄冰宫主却想:“武林城主风漫天名满天下,果然名不虚传。只这一股威压,便已不在我之下。” 第12章 诡计把人欺 这后面来到的这四人,正是九天缥缈楼的夏黄公崔广、甪里先生周术、东园公唐秉和绮里季吴实等四大长老。 他们四人因志趣相投,修为相当,又眉皓发白,故号为“缥缈峰四皓”。方才说话之人便是“四皓”中的绮里季吴实。 当此之时,四人已来到高台之下,虽见风漫天瞋目切齿,直勾勾望着己方四人,犹然不惧。 东园公唐秉笑道:“武林城风城主大驾光临缥缈峰,却不知所为何事?” 风漫天冷哼一声,道:“哼,我为何而来,尔等心知肚明!只是我全未想到,你们竟还敢回缥缈峰!” 甪里先生周术道:“我等四人本就是九天缥缈楼的长老,为何不能回缥缈峰?” 唐秉摇了摇头,道:“风城主威名赫赫,修为出神入化,乃是当今天下了不起的大人物。我等四人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夫,与风城主如有云泥之别。若是平日里,我等便是远远瞧见风城主大驾,都得退避三舍,更何谈知晓风城主心里在想些什么?” 唐秉说完,便不再看他,与其余三人向陈抟躬身,道:“四皓见过掌门。禀掌门,现今恶贼授首,战火将熄,我等四人幸不辱命,遂归复命。” 又与玄冰宫主行礼,道:“原来是玄冰宫主驾临,四皓未能相迎,真是失礼。” 玄冰宫主笑道:“四大长老言重了。本宫不过带徒儿外出游历,以增见闻。途径缥缈峰,过门而不入,未免失礼,是以特来拜会陈掌门。” 陈抟忙道:“这个可不敢当。”指了指广场西面那两名少年男女,道,“敢问这两个少年,可是宫主的高足?小小年纪,便要踏入金丹境界,较之陈抟当年,可是强上太多,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玄冰宫主道:“陈掌门谬赞了。本宫这两个徒弟,最爱顽皮胡闹,不知世间艰险,这才带他们出来见见世面,也好教他们知晓,天外更有天。回去之后,才肯用心修炼。”又对两个少年道,“你们两个还不拜见陈掌门和风城主!” 少年作揖,道:“晚辈玄冰宫弟子刘陵与师妹洛仙,拜见九天缥缈楼陈掌门,拜见武林城风城主。” 那女孩见师兄行礼,也随之深深作揖,心中暗自疑惑:“这陈掌门好生了得,难怪能与我师尊并称。他是如何看出我已是金丹瓶颈的?” 玄冰宫主微微皱眉道:“怎么不磕头?” 陈抟笑道:“宫主太见外了,若是当真论资排辈,我可是比他们还低上一辈。我等修道之士,何须拘泥凡俗礼法?” 风漫天却是一愣,暗忖:“适才只顾着与陈抟争辩,并未留心他人。玄冰宫主这徒儿叫刘陵?怎么竟与罗兰国储君同名!听闻罗兰国储君刘陵乃其母怀胎十四月而生,天生神力,却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人?” 这几人修为精湛,又未刻意传音入秘,是以陈九四虽在广场外围,几人的话语却是一字不漏,全听了去,心想:“原来那女孩叫洛仙,是玄冰宫的弟子。” 他知晓那女孩姓名,便想再瞧一瞧她的模样,只是前面有成百上千的人头攒动,便想找个缝隙,挤到前面去。 忽听得一声冷喝:“呵,小叫花子,原来躲在此处!”接着后背一震,只觉一股大力传了过来,便即昏迷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九四慢慢转醒,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片漆黑,跟着一阵冰凉入骨,挣扎着便要起身,略一扭动,却觉后背一阵剧痛,按捺不住叫了起来。 陈九四原本神智并未完全清醒,竭力回想,只约摸记得闭眼之前,曾听到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但总是想不起是谁,心中寻思:“这里黑漆漆的,一点生气也无,难道竟不是人间?我定是已经死了!” 他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阵伤心,登时万念俱灰,又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这一回昏睡,陈九四于睡梦之中,只觉饥渴难耐,口中不禁“嘶嘶”出声,虽仍觉头脑迷糊,浑身疼痛,心底却明白了几分:“我怎地会觉得十分饥饿?难道我竟没有死?” 他存了生念,再顾不得其他,当即叫道:“有人在吗?这里有没有人……” 他叫了一阵,口中更觉奇渴,再无力气喊叫,心中不禁惶然,正要嚎啕大哭,又想起雷霸天曾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活着是咱们命大,有什么好哭的?”便强忍住眼泪。 正在他伤心焦虑之际,只听一个声音说道:“你小子命倒是硬,受了这等重伤,竟然没死。”接着亮如白昼,一个身影提着一盏油灯缓缓来到面前。 陈九四久置暗中,此时陡见亮光,虽照得双眼刺痛,心中却欣喜若狂,唯恐这一线光明稍现即逝,蓦地跳将起来,朝着光亮便扑了过去。 哪知便在他将要靠近之时,却被那人一脚踢在胸口,立时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之上,只觉四肢百骸好似裂开一般。 又听那人冷笑道:“小叫花子,你老老实实将经文和那贼子的下落说出来,小爷心中快活,或者大发慈悲,赏你个痛快。” 陈九四缓缓抬起头,凝目望向那人,顿时醒悟过来,道:“原来是你这恶人!你捉不到我雷大哥,就忽施偷袭,捉我一个小孩子回来。” 那人怒道:“你算什么东西,值得小爷出手偷袭?还不快些将那贼子得下落说出来。若是不说,便教你领教领教小爷折磨人得手段。” 陈九四心中一凛,寻思:“我与雷大哥逃走之时,他与姜国那人剧斗方酣。现今他安然在此,想来是将那人打败或是杀了。他恨雷大哥入骨,是万万不会放过雷大哥的。我若将雷大哥得下落说了出来,咱们两个都难逃一死。与其如此,还不如死我一个便罢。” 他有了计较,当下把心一横,道:“哼,我说与不说,你都是要杀我,左右是死,那我干嘛要说?” 这人正是那日于山路之上追拿雷霸天,后与姜国少年交手得九天缥缈楼弟子。 这人名叫刘定武,是九天缥缈楼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这次武林城主风漫天来缥缈峰寻衅,九天缥缈楼中好手俱出,他被安排看守藏经阁。 藏经阁本是九天缥缈楼的禁地,自九天缥缈楼创派至今,已有数万载,从未有过外人进入,便是派中弟子未得掌门,亦或是长老院许可,也不得私入。 刘定武自恃九天缥缈楼为天下武林圣地,享誉已久,声势之盛,天下无人敢越雷池,是以监守之时,竟生出懈怠之意,擅自去了别处。 岂不料雷霸天却是个专做拦路抢劫、打家劫舍勾当的悍匪。他来九天缥缈楼偷师学艺,阴错阳差走到藏经阁,不见有人看守,便偷入盗经。 出来之时正给刘定武撞了个正着,便有了后来雷霸天被追杀一事。 刘定武这一路追杀几近得手,却哪知凭空杀出个姜国少年,竟要将雷霸天杀了。 刘定武尚未追回经文,怎能让他将雷霸天杀了,当下二人便交上了手。 待拆到十余招,刘定武力有不逮,给那少年一掌打在胸口,身子晃了几下,跟着摔倒在地。 那少年见状,冷笑一声,呼的双掌拍出,便要将刘定武毙在掌下。 哪知他掌力尚未发出,便觉一股大力自身侧袭来,心中一凛,只得强行将掌力收回,急向后退去。 少年惊魂甫定,拱手为礼,道:“是哪一位高人至此,坏了我的好事?” 过了一会,见无人应答,又道,“敢问是九天缥缈楼的高手,还是路过的前辈,还请现身一见。” 又过了一会,才听有人说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娃娃,老头子不愿现身,那是教你好知难而退。” 又有一人道:“小子,你自恃武力,在姜国横行霸道,无人管你。来到我楚国,却来欺我缥缈峰弟子,今日瞧在你师尊风城主面上,此事便作罢,还不快些离去。” 少年听二人说话,如平时坐着说话无异,其声由远及近,在林中回荡,久久不绝,心中一凛:“我方才并未使出师尊独门功夫,他却知我师尊是谁!这两人该是九天缥缈楼的前辈高人。我现今不过初聚灵初期,还是别招惹了他们,徒然惹个灰头土脸。” 他虽心生退意,但素来行事飞扬跋扈,就此离去,心中难免不甘,道:“既是如此,晚辈就此告辞。晚辈武林城童百川,他日若是有缘,有再见之日,还请前辈来武林城舍下盘桓数日。” 却听又一人道:“咱们从不与人订什么约会。你若心有不甘,他日大可来缥缈峰找咱们。咱们不是那藏头露尾之辈,姜国的小子,你听好了,咱们共有四人,合称四皓。” 那自称童百川的少年心中一惊,暗道:“哼,原来是你们四个老不死的,却来坏我的好事。今日便算我输你一阵,此仇来日自有相报之时。” 他自知不敌,也不再说话,冷冷瞥了刘定武一眼,转身离去。 刘定武见童百川退去,心中大喜,当即拜倒,道:“弟子遭逢大敌,深陷险境,幸得四位长老出手相救,弟子不胜感激。” 过了良久,仍未见回复,知四皓已然离去,抹了一把脸上虚汗,暗叹:“我自拜入师门,素知有四大长老,性情淡然,终是无缘得见。” 他得四皓相救,甚是感慨,寻思:“我九天缥缈楼现今大敌当前,对手更不知是何等人物,便是四大长老这等淡泊的心性,也都赶了回来。” 他想到此处,心中恨意陡生,愤愤道:“全赖那该死的莽夫,竟趁着我不在,偷入藏经阁,将《雷神劫》的经文盗走。哼,待我找着你,看不将你剁得稀烂。”便循着陈九四的足迹,往山下找去。 刘定武虽是九天缥缈楼的弟子,却甚少外出,便是偶有下山之时,也都走的大路,从来不知有这样一条林间小道。 他在林中穿来插去,许多地方分明有迹可循,但左一拐,右一弯,却到了尽头,只得折返回来,再觅出路。 如此这般,刘定武在山上东走西顾,终是寻不着任何踪迹,不觉天色渐晚。 刘定武心中更觉烦躁:“这小路十分难走,照这般走法,怕是还未找着那贼子,我便已迷失于此了。如今之计,只得先回缥缈峰,邀几个相好的师兄弟,大家一同下山寻找。那贼子受了重伤,经不得折腾,想来便躲在山上某个隐蔽所在。” 他心中计较已定,便就地生火,歇息了一晚。待次日天明,才摸索着回走。 待到峰顶之时,正见陈九四往人群里凑,心中不禁大喜过望,道:“呵,小叫花子,原来躲在此处!”立时全力拍出一掌,打在陈九四后背。 他这一掌,直将陈九四打得昏死过去,心中暗急:“可别把他打死喽!” 又赶忙探了探陈九四口鼻,见还有气息,心中稍定,又见场上众人都全神贯注看着四皓等人,无人留意到他,不禁一阵窃喜:“小贼,待你将经文的下落说出,我再慢慢整治你。”便将陈九四擒拿,囚在九天缥缈楼的地牢中。 这地牢位于缥缈峰的山腹中,乃是专为惩治派中犯规的弟子所建,平时鲜有人迹。 待过了两日,敌人退去,刘定武才来到地牢,见陈九四已然苏醒,便盘问他经文的下落,岂知陈九四如何也不肯说,不禁气恼,道:“小子,我瞧你与那偷经的贼子并非旧识。你这般不顾自身性命,来保他人安宁,人家却未必怀恩感德,何苦来哉?” 陈九四道:“你不必以言语来诓骗我,想我说出雷大哥的下落,那是怎么也不可能的。我虽与雷大哥是初识,但我瞧他为人慷慨豪迈,定是个重义轻生的好汉子。” 刘定武此时心中恼怒至极,暗忖:“好个不识好歹的小子,老子暂且不与你计较。待追回经文,你与那偷经的贼子,都别想有好死。” 第13章 白璧竟何辜 刘定武强忍着怒意,道:“小兄弟,你侠义心肠,我十分佩服。只是人心隔肚皮,你又怎知别人心中所想?你那位雷大哥指不定此时正不知在何处偷偷讥笑于你哩。” 陈九四奇道:“他笑我什么?” 刘定武讥笑道:“呵,还能笑些什么?自是笑你傻啊!” 陈九四愣了一下,道:“雷大哥他为何笑我傻?” 刘定武笑道:“你还说你不傻?分明是别人做了恶,却教你来遭罪。你好生思索,若是正人君子,会来我九天缥缈楼盗书么?我九天缥缈楼可是天下闻名的名门正派,他既与我们为敌,又岂能是什么好人?” 陈九四听得此言,寻思:“他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只是……雷大哥定不是这样的人,嗯,这人定是为了诱骗我说出雷大哥的下落,故而这般诓我。” 刘定武见陈九四起初目光迷茫,待过得一会,竟又变得坚定,心想:“也不知那贼子给这小贼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使得他这般信任。看来若想他说出贼子的下落,还得另外想个计策。”便不再理会陈九四,径直走出地牢。 刘定武想得入神,那油灯也忘了带走。陈九四本想跟在他身后出去,只是刘定武脚步奇快,数步便走了出来,将门锁住。 陈九四怒极生恨,大声嚷道:“喂,你快放我出去!快将我放出去……” 直到刘定武走远,陈九四方才停歇,心中兀自惴惴,寻思:“这人实在可恶。我与他无冤无仇,他竟将我囚在此处。哼,倘使我终身不能脱困,亦或是死在此处,那便罢了。若有朝一日,我得以逃脱,必报此仇。” 正思量间,忽见墙角有个黑影轻晃,心中大骇,惊呼道:“什么东西!” 惊得他赶忙揉了揉双眼,定睛看去,果见一团黑乎乎的事物正缓缓蠕动,不禁害怕至极,颤声道:“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却听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小……小兄弟,莫急,莫急。我不是东西,是人哩!人哩!” 陈九四愣了一下,环顾四周,却不见有人,又对那黑影怯怯道:“喂,方才是你说话的么?” 此时,那事物已缓缓爬了起来,隐约中看去,倒似是个人形。 陈九四蹑手蹑脚将刘定武遗忘的油灯提了起来,照了过去,果见一人蓬头垢面,依墙而坐,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又听那嘶哑的声音道:“小兄弟,莫……莫要骇怕。我是活人哩。” 陈九四惊魂稍定,道:“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我怎的竟然不知道?” “你问我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你问我什么时候……”那人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也记不清楚啦!五年……十年……或许是二十年……” 陈九四见他不知所云,心中暗自纳闷:“听他话中之意,竟已被关在此处多年。这般邋里邋遢的模样,说话颠三倒四,这人难道竟是个疯子?” 他提着油灯又靠近了些,想看清那人的模样,细声道,“你既被关了那么久,怎的我先前却未曾见着你?” 那人道:“小兄弟,自从你被关了进来,便一心想要逃出生天,全副精神都在想着如何出去,自是察觉不到我了。” “你叫什么名字?”陈九四一面问道,一面寻思:“他说的也在理。这几日我总是迷迷糊糊,一时昏迷不醒,一时心思焦虑,哪里顾得了别的?” “你问我叫什么名字?呃,且容我细细想想,我叫什么名字……”那人喃喃的道,过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秦药师?秦越?嗯,是的。我叫秦越!” 陈九四暗忖:“这世上怎的还有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这人怕不是个疯子,便是个痴子。听他口音,似不是我楚国人,却不知为何被关在这里?” 他一面细细打量那人,一面问道:“我叫陈九四,是楚国人。你是哪里人,又怎么会被囚禁在此?” 那秦越闻言,却不答话,愣愣想了一会,忽地便嚎啕大哭起来。 陈九四见状,一时手足无措,急道:“喂,你怎的却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虽被关了十年……二十年……,唉,管他多少年,总之活着便算你命大,有什么好哭的?” 秦越一时怔怔出神,口中喃喃道:“活着算我命大……活着算我命大……”说了一会,也不再哭了,问道:“小兄弟,你怎会被关在此地?” 陈九四摇了摇头,沮丧道:“方才分明是我在问你,你倒反过来问我?我听你的口音,该不是咱们楚国人,你是哪里人?” 秦越道:“是啊!方才分明是你在问我,怎的我倒反过来问你?小兄弟,我被关在这里太长岁月,已记不得多少年了,没有人与我说话,这时说起话来,口齿有些不灵,你莫要见怪。” 陈九四此时已全无惧意,提着油灯靠了过来,见秦越披头散发,遮住了面貌,只有双眼略有神采,尴尬一笑,道:“你现今倒好,有我给你作伴,以后便有人与你说话啦。” 秦越道:“小兄弟,瞧你的衣着打扮,不像是九天缥缈楼的弟子。那九天缥缈楼自诩名门正派,你又年纪轻轻,便是惹了祸事,想来也不至如何严重,他们为何将你囚禁于此?” 陈九四叹了口气,便将自己上山之时与雷霸天相识、被打落山涧,以及如何被擒之事一一说了。虽提到经文之事,却并未细说,只是一语带过。 秦越听罢,摇了摇头,叹道:“原来你也是蒙冤入狱啊!先前那楚国弟子在这里的所言所语,我也听得清清楚楚,此刻与你说的两相对证,果是不虚。小兄弟,你确未骗我。” 陈九四哼了一声,噘嘴道:“我干嘛要骗你?骗了你便能出去么?” 秦越笑道:“九四小兄弟,你性子磊落爽直,我十分喜欢。” 陈九四撇嘴道:“你喜不喜欢,那是你的事,与我有何干系?我此时肚子饿得紧,没力气与你说话。再说了,与你说话也无甚趣味,总是我答你,你却不回我的话。” 秦越笑道:“哈哈,小兄弟,非我不答你的话,委实是不可说,不可说啊!”顿了顿,道,“小兄弟若是饿的慌了,我这里还有点食物。你若不嫌弃,便拿去吃了罢。” 他说着,便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鸡腿,酸馊之气登时四溢。 陈九四正饥肠辘辘,听他说有食物,兀自大喜,待见得那鸡腿,忙捂住鼻子,道:“你这鸡腿从哪里来的,怎的这般臭不可当?” 秦越板着脸,道:“小兄弟,这话却是不对啦。这鸡腿我可是辛辛苦苦攒了好些时日,总是舍不得吃。我老人家瞧你顺眼,才将它拿出来,若是旁人,闻都不给他闻哩。” 陈九四白了秦越一眼,道:“就这个啊!不晓得是从哪个泔水桶里面捞出来的,我是下不去口,您还是自己留着吃罢。” 秦越摇了摇头,叹道:“你啊,小孩儿便是小孩儿,莫看你这会儿要强,待你真饿得慌了,可别哭着喊着求我给你吃。” 陈九四见秦越虽模样可怖,说话却十分亲热,不觉生出亲近之意,道:“老头儿,你是怎么被捉到这里的?” 秦越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其声急促凌乱,道:“小兄弟,有人来了。” 陈九四奇道:“是谁来了?” 秦越失笑道:“你这小孩倒是有趣,我又不是神仙,又怎知来的是什么人?” 说话之间,地牢之中,灯光骤亮,已有十来人来到地牢门口。当先一人正是九天缥缈楼掌门陈抟,身后诸人都身着白袍,俱是九天缥缈楼的弟子。 陈抟见到陈九四,不禁一愣,暗忖:“这少年模样好生怪异!” 他心中虽颇觉怪异,却未多想,只是看向秦越,道:“秦先生,陈抟来拜访你来啦。”见秦越闭目不语,又道,“秦先生,当年之事,至今已二十载,时过境迁,已是对错难辩……” 不等他说完,秦越已厉声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当年若非老夫给那老妇人开颅去疾,她的头风病能好得?呵,用不着一年半载,早成疯老太婆病死啦。可你们倒好,老夫救了人,非但不思回报,还将老夫囚禁于此二十年。亏你九天缥缈楼以名门正派自居,呸,狗屁的九天缥缈楼,狗屁的名门正派。” 待他骂完,地牢之中,众人骇得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陈九四于一旁也直惊得舌桥不下,寻思:“我倒小觑了这老头。那人可是九天缥缈楼的掌门陈抟先生,传说中的仙人,他竟分毫情面也不留,张口就骂,还是这般破口大骂。” 只听陈抟笑道:“先生扪心自问,你虽被囚二十载,性命却得以保全。他日倘若得离此处,岂不依旧潇洒,过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陈九四心中一凛:“这秦老头竟当真被关了二十年!”想到此处,更觉手脚冰凉,“啊哟,难道他们竟要将我也囚禁二十年,又或者更久?是不是我一日不说出雷大哥和经文的下落,他们便不放我离去?哼,什么名门正派,专行此腌臜之事。” 秦越瞥了陈抟一眼,冷笑道:“你陈抟向来自视甚高,自号‘白云先生’,将天下修士都不瞧在眼底。老夫自关在此处二十年,从来未看过一眼,此番来到,却这般低眉顺眼,想是有事求老夫。” 陈抟道:“二十年未见,先生依如往昔,还是这般爱在口舌上争胜。陈抟此番来见先生,确是有事相求先生。” 秦越双眼一翻,道:“咱们两个交情向来平平,有什么事你还是爽爽快快说出来罢。至于出不出手,却要看老夫的心情。你陈抟固有熏天权势,老夫却也丝毫不惧,哼,不过一死而已。” 陈抟道:“先生既如此说,那陈抟便直说啦。我九天缥缈楼的四大长老为人所伤,现今生死难料,想请先生仗义出手。” 秦越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哈哈,这四个狗贼,当年之事他们便是首恶,此番身受此灾,当真是报应不爽。是谁打伤的他们,我定要谢他一谢。嗯,这四个狗贼修为不弱,能同时打伤他们的人,当今之世便怕是不多啦,难道是哪个圣地的掌教?” 陈抟此时虽心有不愉,但想天下能救得四皓者,仅此一人,沉声道:“还请先生出手。陈抟在此感激不尽。” 陈抟身后诸弟子见秦越这般无礼,俱各激愤难当,怒目而视。有几人手按剑柄,直待陈抟一声令下,便要上前将其斩杀。 秦越见状,又是一阵狂笑,道:“白云先生啊白云先生,枉你道貌岸然,一副假仁假义的虚伪面孔,只可惜你门下弟子却早泄了你的老底啦。你且看看你门下那群弟子,龇牙咧嘴的模样,岂不个个欲除我而后快?” 陈抟环顾诸人,厉声道:“秦先生乃是国士,有大功劳于我楚国,你等不可无礼。” 秦越哼道:“陈抟,旧事不用再提。你要我救那四个狗贼,也无不可,只是你须得应我一件事。” 陈抟道:“先生只要救了四位长老,陈抟便放先生身脱牢笼。先生离了缥缈峰,便从此天高任鸟飞,陈抟只当从未见过先生。” 秦越摇了摇头,冷笑道:“你们九天缥缈楼不过奉命看守,只是小小的狱卒罢了,你陈抟哪里来的权利放我脱身?” 陈抟沉吟道:“此一时彼一时,便是我此刻放了先生,亦不会有人察查。” 秦越不禁一愣,心念急转,忽而哈哈大笑,道:“真是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啊!那毒妇自恃强国大邦,讥言我有穷国乃是弹丸之地,我秦越不过是浅行之夫,以武力胁迫……” 陈抟猛地喝道:“秦先生慎言。”又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有些言语说出来,便是泼天大祸,秦先生还是藏起来的好。” 第14章 于焉复逍遥 秦越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哼,你们既做得出来,却不许别人来说,端的无耻之尤。” 陈抟面露尬色,干咳两声,道:“适才秦先生有言,只需在下答允一件事,便出手救人,还请赐教?” 秦越道:“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我自问无过有功,却被囚禁在这阴暗卑湿的牢狱之灾,足有二十载。” 又指了指陈九四,道,“这小兄弟与我一般,并无过错,也被抓来至此,想来又是一桩冤屈。我也没什么要求,只将我二人解脱束缚,还回自由即可。” 陈抟道:“秦先生所言在理,我本意便要还秦先生自由之身。只是这地牢乃是我缥缈峰刑罚重地,寻常弟子也是只知其名,却不知这位小兄弟是如何被关进来的?” 秦越道:“小兄弟,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这位道貌岸然的陈掌门说说。你大可放心,这人极重颜面,只要你所言不虚,他必不会为难你这小小孩童。” 陈九四点了点头,立即便将自己如何跋山涉水前来拜师,又如何与被刘定武诬陷偷书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陈抟何等样人,只须察言辨色,便知陈九四所言不假,心中暗忖:“武林城主忽然驾临缥缈峰,来势汹汹,竟使得上下乱了分寸。此事不宜在此查察,还是另做打算。” 秦越曼声道:“陈大掌门,此事该如何处置,全凭你一言而决。” 陈抟笑道:“缥缈峰出了这等事情,倒教秦先生见笑了。”便令人将二人释放,又暗中传唤刘定武至戒律院待命。 当下便有九天缥缈楼弟子在前引路,陈抟引着秦越二人紧随其后,出了地牢,便随之从地道中往外走去。 陈九四被抓之时,已昏迷不醒,进来全然不觉,此时出去,方才发现这地道的四面墙壁竟是铁板浇铸而成,端的牢不可摧。 陈九四见状,不禁一阵后怕:“这等铜墙铁壁,若是被囚于此,哪里逃得出去!” 沉吟之际,众人只觉一团强光倏忽照射进来,登时豁然开朗。 原来这地牢竟建造在缥缈峰绝壁上的一处山洞之中。洞口光滑如境,草木不生,又位于半空之中,常年云雾飘渺,他人便是想都不敢想,当真是安如磐石。 陈九四怯怯跟在秦越身旁,低声道:“”老……老先生,这牢狱竟建在这等天堑之中,咱们该怎么离去?” 秦越朝着陈抟努努嘴,道:“九四兄弟,你瞎操什么心。他们既有法子进来,还怕出不去么?” 陈抟笑了笑,却不说话,只将手中拂尘摆弄几下,便见云海翻滚,数十只黄鹤双翅拍打,于天际翱翔盘旋而来。 陈九四陡见这云海滔滔,黄鹤齐鸣,宛若神明显圣,登时惊得咋舌不下。 待他回过神来,已被秦越拉着骑上一只黄鹤,不禁吃了一吓,双腿颤抖不止。 秦越见他这番模样,不由得打趣道:“小兄弟,抓紧啦!可千万别掉下去喽,到时候没人救得了你。” 陈九四闻言,不及细想,赶忙紧紧搂住那黄鹤的脖颈,双目紧闭,口中喃喃说道:“仙鹤啊仙鹤,你是神兽仙鸟,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今日骑在你背上,实是情非得已,你可千万莫怪,别将我扔下去啦。” 那黄鹤被他掐住脖颈,顿感不适,一面嘶鸣出声,一面急拍双翅,便要朝下摔去。 陈抟见状,大袖一挥,法由心生,便将黄鹤托了起来,笑道:“小兄弟,莫要害怕。这黄鹤乃是我缥缈峰豢养,只做骑行之用,极是稳当。” 陈九四听罢,心神稍定,才将手上力道松了一些,仍是不敢彻底放手,心中不禁赞道:“这九天缥缈楼当真名不虚传,无愧传说中的修真圣地,这等仙家之物都能豢养。” 黄鹤得了喘息之机,也渐趋平稳,跟在后面,踉跄飞行。 秦越此时脱离困境,又骑鹤而行,看着烟波浩渺,也颇觉慨然,叹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人生际遇,当真奇不可言阿。” 陈九四此时耳朵嗡嗡作响,只听了个懵懵懂懂,大声道:“老先生,您说什么?说得大声些,我听不大清。” 秦越抚须大笑,道:“小兄弟,我赞你天真灿漫,没半点机心。” 众人骑鹤,绕缥缈峰盘旋而上,不过须臾之间,便已到达峰顶。陈九四此番再临顶峰,虽仍觉雄伟,却不如前次那般扣人心魄。 从黄鹤背上下来,陈抟一面引着众人朝广场走去,一面问秦越,道:“秦先生是否需要憩息片刻?” 秦越摇了摇头,冷冷道:“歇息了二十年,还在乎这一时半会么?咱们还是早些去看看那几个老匹夫要紧。治完了病,我也好早些离去。哼,待在这人间仙境,仙气没见着,阴气倒着实不少。” 陈抟身后众弟子听得此话,均义愤填膺,横眉怒目。陈抟却不以为然,笑道:“如此甚好,请秦先生随我前往。” 此时,广场之上,仍有不少弟子走动,见到陈抟一行,纷纷行礼避让。 陈九四随着众人,走过不知多少殿堂院落,有的富丽堂皇,有的气势巍峨,渐觉头眼昏花,不禁嘟囔道:“这么多的房子,得有多少人,才住得完。” 秦越道:“小兄弟,你一个人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哩?” 陈九四尬笑道:“没……没什么……”顿了顿,又道,“老先生,陈仙师是请您给谁看病?我瞧他的模样,脸色甚是难看,想来是十分重要之人。” 秦越点头道:“嗯。小子说的一点不错,这几个人在老头子眼中,虽是一文不名,但是在他们九天缥缈楼之中,甚至于整个楚国,那可是名声响当当的绝世高人。” 陈九四道:“那绝世高人是不是便是传说中的仙人?可是,仙人也会生病么?” 秦越讥笑道:“呵,他们四个么?沽名钓誉之辈,也能得是仙人么?小兄弟,你净瞎说什么胡话。” 陈九四道:“老先生,那你能与我说说,仙人到底是哪般模样?” 秦越闻言,敛神息语,举目远眺,却不言语。 陈九四摇了摇头,心中暗暗叹息:“秦先生定是被囚得久了,神智有些模糊了,竟常常神思不属。” 过了许久,秦越方才轻吟道:“弹琴石壁上,翻翻一仙人。手持白鸾尾,夜扫南山云。” 陈九四道:“秦先生,秦先生,我晓得这首诗哩。从前我听学塾的先生念过,后面约摸还有四句,只是……”说着,挠了挠头,颇感歉疚,道,“只是我怎的竟将它忘了!” 秦越叹道:“唉,忘了也好!忘了好啊!” 说话间,二人随着众人已出了院落,又走了一段山路石阶,便来到一处洞府。 这洞府之前,白云浮玉,青松常绿,翠藓堆蓝,不时有瑶光摇曳。洞口矗着一块石碣,镌着“松月福地,清云洞天”八个大字。 众人才到洞口,便听铮铮铮几声琴音传了出来。只是这琴音虽是曲调,却断断续续,并不连贯,只奏了几下,便戛然而止。 陈抟见琴音再未传来,朗声道:“四位师叔,陈抟幸不辱命,有幸请得秦越秦老先生出山,前来诊治。” 洞中一个低沉声音道:“此番辛苦掌门,四皓感激之至。我等四人行动不便,还须劳烦掌门,代引秦先生进来一叙。” 陈抟道:“秦先生请随我来!”当即吩咐众人洞口等候,领着秦越便要进去。 秦越拉着陈九四,道:“慢着,这位小兄弟随我一起进去。我恐他独自在外,遭了宵小毒手。” 陈抟身份何等尊崇,九天缥缈楼掌门,楚国修真圣地圣主,平日颐指气使,何人敢有半点不敬,今日却连遭秦越言语讥讽,不禁心中恼怒,又想此刻有求于他,便只得按捺下来,当下一言不发,也不理会秦越二人,独自走在前面。 秦越拉着陈九四跟在后面,只觉呼吸稍滞,双目一眩,身子便被一股莫名的吸力吸入一片小天地之中。 这小天地之中,虽无日月争辉,却有烟霞照耀,光明洞彻。又有松竹奇花无数,绿柳倚立镜湖,湖畔四间草房比邻而居。 草房之前,赫然有石亭矗立。石亭之中,桌椅相间,案上香烟袅袅,流转入瑶琴。 这一番景象,只看得陈九四心醉神迷,便是秦越这等仇视九天缥缈楼之人,也不禁赞道:“真是个安身的好去处!” 瑶琴之侧,有四人或坐或倚,皆须眉皓白,衣冠甚伟,正是九天缥缈楼的四大长老,自号“缥缈峰四皓”。 “贵客枉顾寒舍,老朽行动不便,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说话之人,正是四皓中的甪里先生周术。 秦背负双手,冷哼一声,道:“来都来了,还说这等虚假的言语做甚?还是赶紧治好了伤,放我等离去。” 四皓相顾无言,不禁摇头苦笑,心中暗叹:“这秦越先生,还是与从前一般的性子,说话全无半点忌讳。” 原来这秦越虽是有穷国生人,与陈抟、四皓等人二十年前却已相识,可算得故交旧识。 有穷国乃是方外之国,与楚国相隔之远,几可说天各一方。 秦越所以能识得四皓,便是由于二十年前,楚国王太后忽患头风,头脑疼痛不可忍,终日卧病在床,寝食不安。 王上急传旨遍求良医治疗,始终不能痊可。 有御医举荐秦越,道:“当今天下医道之精,当属有穷国秦越为第一。只是有穷国乃是弹丸小国,地处姜国以北,与咱们大楚相距足有万里之遥,常人恐难企及。” 王上无奈,只得亲临缥缈峰,请教九天缥缈楼掌门陈抟。 陈抟亦闻秦越之名久矣,知太后之症,药石不能及,若传言非虚,秦越或可治之。只是楚、姜两国素有嫌隙,寻常人物前去恐遭为难,请人之事又急急迫,当下便遣四皓前往有穷国求医。四皓不负使命,终于请来秦越。 秦越到后,一面与太后身边的宫娥采女细问病情,一面又要来了太医的病历处方细细审阅。 时有太医院众医生候立一旁,见他其貌不扬,言语倨傲,心中甚为不服。 便有太医存心刁难,以言挑之,道:“太后头痛之症,经久难愈,时发时止,甚至一触即发。在下于楚国太医院之中,亦常听闻秦先生神医之名,不知太后之症,秦先生有何见解?” 秦越斜睨他一眼,曼声道:“头乃元神所居,诸阳之会,清阳之府,又为髓海所在之处,五脏精华之血、六腑清阳之气皆会于此。于是,天气所发,六淫之邪,人气所变,五脏之逆,均可导致头痛。头痛是全身病理变化的局部反应。故而太后之病,当从其全身而起,一一施诊,继而全面分析,辨证剖析,方可消除病根,而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众太医听得此言,皆暗暗点头。 又有太医道:“道理确是这般,却不过是泛泛之谈。敢问秦先生,可有何良方能医治太后?” 秦越缓缓点头,沉吟道:“头风之症,常起于风寒或风热侵袭,痰涎风水,郁遏头部经络,使气血壅滞所致。”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以悬丝诊脉之法,给太后诊脉视病。 过了良久,秦越诊视完成,道:“太后头痛时常反复,病势较剧之时,痛连眉梢、眼睛,目昏不能睁开,甚至偶有鼻流臭涕、恶心眩晕、头麻耳鸣等症状。” 宫中诸人闻言,见他亲眼目睹一般,俱都惊叹不已,连连称赞:“先生真乃神医也!” 王上亦大喜,忙问道:“秦先生的医术,真神乎其能!太后之症与先生所言别无二致,不知先生可有医治之法?” 秦越道:“太后头脑疼痛,因患风而起。病根在脑袋之中,风涎不能出,枉服汤药,不可治疗。某有一法:先饮麻沸汤,然后用利刃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方可除根。” 太后闻言,骇然万分,怀疑秦越有意害她,便要使王上将他杀了。 第15章 以为医待诏 其时,四皓待诏于殿前,听说此事,心想秦越乃是自己等人寻来,若因此被杀,不免道心有妨,当即请陈抟从中斡旋。 陈抟初闻此事,也颇感不可思议。 须知秦越不过是世俗凡人,不通修行之事,心中全无超越轮回、不死不灭的念头,而竟要给人开颅治病,岂是常人所能想?若是寻常百姓,也便罢了,可太后乃是一国之母,身份何等尊贵,岂可轻易以身试药。 陈抟当下便寻到秦越,问了治疗法门,知晓其中关节后,便遣人捉了数只虎豹,使其一一演示,竟无一死亡,心中更服其能。 他有了计较,便上奏王上,道:“太后之疾,非秦越不可医治。”又恐王上心中顾虑,直言道,“今人有疾,讳疾而忌医,终至灭其身。” 王上闻言,心中不悦,又忌其身份威望,不便驳斥,只得无奈问道:“寡人素闻白云先生神通广大,乃是当世绝顶高人,可有仙法护佑太后无有损伤。” 陈抟点头道:“王上安心,陈抟虽不能医治太后疾病,却可在秦先生诊治之时,保太后无恙。” 王上沉吟良久,方才叹道:“既然白云先生如此说了,那便依先生所言。” 二人正说着,忽有太医院医女来报:“太后忽发噩梦,吓得大叫而醒。惊醒之后,头风复发,立即感到头脑疼痛不可忍。” 王上闻言,大惊失色,一面赶忙去往太后宫中,一面教陈抟去请秦越。 陈抟不敢耽搁,离了殿堂,便御气而去。不消片刻,便带着秦越折返宫中。 秦越随着陈抟而来,才到宫闱之前,远远望见太后,面色陡变,便要转身离去。 陈抟忙拉住了他,奇道:“秦先生,还未给太后诊治哩,这是做甚?莫非是忘了什么器具,秦先生只管告之,陈抟给你取来便是。” 秦越摇了摇头,叹道:“太后之疾,已深入骨髓,此刻便将风涎取出,亦不能根除,愈后遇触即复也”。 “太后顽疾竟已到了此等地步了么?”陈抟一愣,沉声道:“请秦先生实言告之,若不将那风涎拿出,太后还有多少时日?” 秦越沉吟一会,才缓缓道:“快则三五日,慢不过旬月之间。” 陈抟又道:“若将之取出后呢?” 秦越道:“待取出太后脑中风涎,再辅以汤药,按期服用,可延寿三五载。太后吉人天相,又有太医调理,或可苟延七八年。” 陈抟点了点头,低声道:“既已如此,还请秦先生为太后医治。只是太后的病情,切记不可说与旁人知晓。” 秦越颇为不解,问道:“若王上亦或是太后问之,难道我也欺瞒他们?” 陈抟点头道:“秦先生只管如此。王上是个十分孝顺之人,若教他知晓太后病情,必迁怒于先生,届时先生只怕性命难保。” 秦越听罢,不禁神情凝重,缓缓点头,道:“就依陈掌门所言!” 二人有了计较,这才迤迤而行,来到宫中。 秦越先命宫娥煮了一碗麻沸汤,待太后饮过,睡意袭来,便请王上屏退左右,只留陈抟于一旁照料。 王上临行前问道:“陈掌门不通医术,秦先生只留他一人,恐难有作为,何不请太医院的医生、医女辅助?” 秦越道:“风涎滞留太后脑中甚深,须以利刃开颅,方可将之取出。治疗之时,皮肉外翻,血流如注,旁人见之必会万分骇然,惊叫连连,我受累其中,便无法动手啦!” 他这一番话,只听得王上心惊肉跳,惧意顿生,赶忙负手离去。 秦越安排妥当,便洗手去污,以白布裹住面颊,只露出眼口。又将尖刀置于沸水之中,煮了一会,才请陈抟翻过太后的身子,再以尖刀将其后脑划开。 太后后脑顿时献血淋漓,虽是睡梦之中,仍不禁轻呼出声。陈抟于一旁严阵以待,忽而听闻太后的声音,忙运转神通,以自身灵法裹住太后。 不多时,秦越便从太后脑中割下一小块黑肉。置于一旁后,便将药敷好,又用细线缝合伤口。 秦越收起尖刀,取了白布,长吁了一口气,指着那块黑肉,道:“陈掌门,已治完矣!这便是太后脑中的风涎。” 陈抟愣了一下,惊讶道:“啊?如此神速?”说着,一面缓缓收了灵法,一面传讯四皓,使四皓请王上进来。 王上得禀,疾步走了进来,人未来到,话声先至,道:“秦先生,太后病情如何?” 秦越道:“侥天之幸,风涎已然取出。只需调养半载,便可复原。切记勿要动怒,食忌辛辣。” 陈抟将风涎献上,道:“这便是太后脑中之物。幸有秦先生神术,堪称起死回生。” 王上细细端详那块黑肉,其状嶙峋,端的奇丑无比,不禁啧啧称奇,道:“不过这么一小块肉瘤,便使得太后终日惶惶,食睡不安。秦先生真神医也,比之太医院那些庸医强上百倍。” 秦越摇头笑道:“王上言重了。区区小技,何足道哉,何足道哉。” 王上见太后匍伏在床,姿势甚为不雅,心中颇为不悦,道:“秦先生,太后为何这般睡姿?” 秦越道:“王上,太后开颅之后,脑后有伤口存留,虽以细线缝合,仍恐触碰后开裂,有血流出,故而暂时不宜躺卧。须得过些时日,待伤口愈合,才可随意行动。” 王上细查太后后脑伤口,果如其言,虽已缝合,仍不时有些许鲜血渗出,问道:“秦先生,太后脑后怎的仍有血流出?” 秦越道:“太后新伤,肌肤尚未结合一致,偶有残血溢出,亦是常理。我有一剂药贴,将之敷在太后脑后,每日更换。如此这般,满月之后,伤口自可愈合。” 王上喜道:“如此多谢秦先生啦。只是这段时日便苦了太后啦。”一面说着,一面轻唤,“母后?母后?”叫了数次,仍不见回应,不禁心生疑窦,问道,“秦先生,太后怎的还不醒来?” 秦越笑道:“太后饮了麻沸汤,暂时无所觉。须等药效过后,才能醒转。” 陈抟问道:“秦先生,这麻沸汤却是何物?怎的太后饮了,便不知人事了?” 秦越道:“这麻沸汤乃是臣下用药多年,潜心研究而成。人生于世,逃不过生老病死四字。这病痛又分内外,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才可刳破皮肉,抽割其积聚。” 陈抟赞道:“秦先生潜心医道,学究天人,果是旁人无可企及。” 王上笑问道:“这麻沸散如此神妙,秦先生可曾想过授之于人,福泽天下?” 秦越摇头道:“常言道,道不可轻传。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 王上闻言,颇感失望,叹道:“惜哉!惜哉!既然如此,寡人便不为难秦先生啦!今日有劳秦先生,还请陈掌门引秦先生暂去歇息,稍后寡人自有封赏。” 二人出了王宫,长长吁了口气,心中积压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次日,太后转醒,虽仍觉头脑疼痛,却不如从前那般痛彻心扉。 太医查验伤口,道:“太后脑中之疾已除,只待新伤长成,便可痊愈啦!” 王上得知,大喜过望,即传王令道:“自古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惜常受累于疾病,使人不堪其忧。今有医者秦越,通古今方书,辨药物真伪,医人在心,心正而药真,能起虢活燮。特以医待诏,行走于太医院,专治宫中顽疾。” 秦越乃有穷国生人。有穷国不过偏隅小国,民不过数千户,地不出万里。所谓国君,也只与楚国一州郡守相当。 此番秦越为医待诏,虽是医散官,却是宫中近臣,便是有穷国国君当面,也须得以礼相待。尤其自太后脑疾治愈后,更为王上所喜,言必称先生。 秦越终日听闻曲辞谄媚之语,又自恃功高,以太后为倚仗,渐生骄傲之心,便是太医院诸多医官,亦不假颜色。 如此以往,终于而至一发而不可收拾。屡次出席,不分场合,言语间常有轻慢王室之意,道:“若无我秦越,焉能有太后如今?” 左右之人言道:“我等常听闻白云先生陈抟之名,世人皆称其有仙风道骨,去神仙不远矣。有太医曾言道:若无白云先生神通护法,太后亦不能得治。” 秦越讥笑道:“陈抟其人,举进士却不第,郁郁不得志,只得归隐山林,终日嗜酒自醉,有能耐医治太后?” 又有人道:“今有四皓,德高望重,品行高洁,为当世大贤。先王欲废公子另立,太后劝之无果,乃迎四皓出山,定公子名位,终于成就当今王上。秦先生以为四皓如何?” 四皓安储之事,秦越从前尚居有穷国时,便已有所听闻。 四皓原是先王逸民,因不喜俗世纷争,不愿行尔虞我诈之事,相携来到缥缈峰。 四人登上缥缈峰,只见千山苍苍,四野茫茫,泉石青幽,草木含情,比之蝇营狗苟的红尘俗世,真是人间净土。遂决心岩居穴处,紫芝疗饥,在缥缈峰隐居。 后先王因喜庶妃,及至欲以其子为储。王后请陈抟劝阻先王,陈抟言道:“王上性疑,轻易不信人言。可约请四皓出山,相助于公子。” 王后闻之大喜,使公子遣人以高车驷马,卑词厚礼迎接四皓。 四皓乃是饱学宿儒,初闻易储之事,登时便想起夏宣王故事。 昔年,夏国国君宣王,先后九次兵车之会,终于一匡天下,确立其诸国霸主地位,气焰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却因以妾代妻,废嫡立庶之事,使的国家覆灭,为列国蚕食。 四皓恐王权更迭,以至国内动荡,百姓遭苦,又知公子为人忠厚,便决然出山。 公子迎四皓于公子府邸,以国士之礼待之,四皓自此形影不离于公子左右。时有姜国南侵,屯重兵于边界。先王遣公子出征,四皓随行,大获全胜。 公子凯旋而归,先王于宫中设宴,见公子身后有四皓跟随,气度儒雅,颇为不凡,甚感惊讶,便问道:“谁也?” 四皓报上姓名,先王奇道:“寡人寻诸位久矣,诸位总是避而不见,为何如今却去辅助公子?” 四皓道:“良禽择木而栖,贤才择主而事。公子仁慈孝顺,谦恭下士,所以臣等投奔公子,愿为宾客。”说罢,便飘然而去。 先王叹道:“公子羽毛已丰,甚得人心。”心中亦绝了易储之念。 而后先王去世,公子继任王位,感于四皓辅佐之功,便要封侯命爵。四皓竟谢绝封赏,重回缥缈峰隐居。 此番太后忽患脑疾,国中无医可愈,四皓应召而出,不辞奔波劳苦,从有穷国请来秦越,亦可堪居功至伟。 秦越念及往事,哂笑道:“四皓虽居荒野,看似避世,却心系王室,非世外之人。” 秦越言语无忌,时而久之,终于使人渐生怨怼,向王上告发。王上亦不满秦越久矣,只恐太后为难,便使人询问太后之意。 太后虽居于后宫,亦知秦越之事,心中颇有芥蒂,言道:“白云先生、四皓皆国士,有兴国安邦之功。秦越自恃其功,屡屡口出狂言,以言语辱之,更有轻慢王室之语,王上当秉公办事。” 王上闻言,当即令人将秦越收押,欲以不尊王室之名,将其斩首。 陈抟听说此事,想起太后脑疾,恐还需依赖秦越诊治,便立刻进宫面见王上,为之求情。 王上碍于陈抟颜面,又念秦越医治太后之功,便以大不敬之罪将他关押。 数年之后,太后去世,王上渐而忘却此事。四皓因秦越之事,心中有愧,便请陈抟从中斡旋,将秦越移交九天缥缈楼拘禁。 这一番囚禁,便是二十载。 直至近日,武林城主风漫天以其弟子之死为由,责难缥缈峰,出手将四皓重伤。秦越便因疗伤之故,终于重获自由。 第16章 事了拂衣去 当日四皓回归,恰见风漫天于缥缈峰之上,言辞犀利,咄咄逼人,心中十分愤然,皆怒目而视,脸色严峻。 风漫天视若无睹,看向陈抟,大声道:“陈掌门,你怎么说?” 陈抟淡淡的道:“那我便领教风城主高招。” 四皓久闻风漫天之名,深知其修为高绝,不逊于陈抟,二人相搏,必然两败俱伤,暗道自己惹出的事端,岂能教掌门出头! 当下便听夏黄公崔广道:“我等四人行事,自认无愧于心,相信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风城主却咬定徒儿之死乃是咱们不顾江湖道义,使了卑鄙手段所为。现今双方各执一词,不如由咱们四人来请教风城主高招。若是咱们学艺不精,不幸给风城主打死了,全当给风城主徒儿赔命啦。” 风漫天斜睨四皓一眼,冷笑道:“倒是有些骨气。哼,我也不欺侮你们,你们接得住我三掌,此事就此了结。” 陈抟与风漫天斗了数百年,只因功力在伯仲之间,又各擅胜场,使得虽互有胜负,却难以真正分个高低。 此时他见四皓约战风漫天,便四皓知不是其对手,叹了口气,正要出言劝阻,东园公唐秉已拍掌叫道:“就依风城主之言!” 陈抟见状,心知无法再劝,只得立于一旁,屏气凝息,暗暗运功,只待危机之时,出手相救。 玄冰宫主一个转身,人已去到高台之下,全神贯注,想要瞧瞧这位与她齐名的一派之主修为到底去到何等地步。 却听风漫天大喝一声,衣襟无风而起,左手凌空劈出一掌,一股偌大掌风径自朝着四皓翻滚而来。 四皓见微知著,这一掌劲风凌厉,远胜于己,急忙运功,同时使出十成功力,举掌格挡。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广场众人耳鼓被震得嗡嗡作响。 待回过神来,便见风漫天傲立高台,神情淡然,恍若没事人一般,四皓却是身子一晃,后退数步,全身发颤,脸上肌肉扭曲。 风漫天冷笑道:“缥缈峰四皓好大的名头,我在武林城亦如雷贯耳,却也不过如此。” 四皓此时只觉胸口热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过了许久,方才定下神来,道:“还有两掌,请风城主赐教。” 风漫天缓缓道:“适才这一掌,我不过用了三成力道,你们已难以招架。下面这一掌,我使五成功力,你们觉得自己是什么下场?” 陈抟与玄冰宫主二人,不由得暗暗叹气,知风漫天这等顶尖高手,又是一派掌门至尊,自不会虚言,仅三成力道便伤了四皓,功力之深,实在可敬可畏。 缥缈峰一众弟子见风漫天一招间伤了四皓,无不愤恨填膺,但见他轻描淡写的模样,又不禁凛然生畏,半响做声不得。 风漫天道:“第二掌来啦!你们是当场毙命,还是筋断骨折,便讲运道了。”说罢,轻飘飘拍出一掌。 他这一掌看似平常,甫到中途,竟忽地生出变化,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渐而四面八方皆是掌影,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令人眼花缭乱。 陈抟心下暗惊:“好厉害得掌法!如狂风骤雨般,等闲难以招架,他使出真本事啦。” 四皓见掌风猎猎,不敢正撄其锋,各自提气后跃,待要避开掌力。 风漫天冷哼一声,道:“呵,避得开么?我这门掌法,乃是生平绝学之一,离得愈远,掌力愈加雄浑。” 只见广场之上,掌影飞舞,如有了灵性一般,循着四皓的身影追逐。 霎时之间,只听啪啪啪的响声不断,掌影一掌接着一掌,纷纷落在四皓背上、胸口、肩头及至全身。 四皓被掌力打得飞起,在半空中不断翻滚,而后重重摔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就此人事不知。 风漫天这一掌变幻莫测,端的是精妙无比,只瞧得众人神驰目眩,张口结舌,全然忘了四皓生死。 陈抟眼见四皓伤势十分严重,再顾不得旁的,赶忙上前一一探查,见四人虽呼吸微弱,却仍有气息,心下稍安,转身对风漫天道:“风城主,这第三掌便由陈抟代领如何?” 风漫天哼了一声,却不言语。 玄冰宫主见风漫天神态倨傲,心中虽颇为不喜,仍然笑道:“四位长老此时已是重伤之躯,恐难再接风城主这第三掌。风城主乃是天下顶尖的高手,必不会倚强凌弱,欺侮重伤之人。依本宫之见,不如待四位长老伤势痊愈后,再定约会如何?” “也罢,今日瞧在宫主面上,此事就此作罢。”风漫天斜眼相睨,看了四皓一眼,道,“陈掌门,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说罢,跃下高台,领着武林城弟子径自离去。 玄冰宫主见事已平息,四皓重伤,陈抟也无心他顾,当即陈抟告别。 陈抟拱手道:“缥缈峰有难,承蒙宫主千里来援,敝派上下,实不知何以为报。他日若有差遣,陈抟定当效劳。” 玄冰宫主摇头道:“贵我两派素来交好,缥缈峰有难,我玄冰宫岂能袖手旁观。差遣二字,决计不能提。”说罢,转身离去。 陈抟忧心四皓伤势,与玄冰宫主珍重告别,并未远送,只是遣弟子将玄冰宫众人送到山脚,才将四皓带回洞府。 此时,四皓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陈抟虽知风漫天那一掌极其厉害,却不想竟如此了得,立即将自身功力输入四皓体内,才保住了四皓一命。 他又将缥缈峰珍藏的各种灵丹妙药拿了出来,研磨成粉,拌着灵汁甘露喂之,才使得四皓悠悠转醒,渐渐有了生气,只是周身筋脉受损,真气被封,浑身酸软无力,连常人也不如。 陈抟虽修为高绝,于医道却一窍不通,无法可施之下,只得亲自去到地牢,将秦越请了过来。 秦越逐一为四皓搭脉,不由得一惊,又换了只手,再次一一搭脉,过了良久,这才缓缓缩手,缓缓轻搓,又闭目沉思。 陈九四见秦越迟迟不说话,心下暗暗着急:“这秦先生不是说医术极好么,怎么反复搭了几次脉,却又不说还如何治?” 又过了许久,才见秦越睁开眼来,道:“陈掌门,伤他们四个的是何人?” 陈抟奇道:“乃是武林城城主风漫天。秦先生有何指教?” 秦越闻言,啧啧称奇,道:“他们所中掌力十分怪异,看似大开大合阖,光明正大,实则阴狠毒辣,暗含杀机。我行医数十载,见过至刚的硬派功夫,也见过阴毒的邪门功夫,这般古怪掌力,却是从未听闻。” 陈抟一怔,道:“秦先生这话是何意思?还请细细分说。” 秦越白了他一眼,道,“他们四人乃是正面对敌,被对手以摧枯拉朽之势伤了筋脉,而掌力却未消融,如跗骨之蛆缠绕伤口之上,继续腐蚀筋脉,使其扭曲变形、若断若续。能使出这种功夫之人,非大奸大恶之辈不可。” 陈抟急道:“可有医治之法?” “若是旁人,自然束手无策。他们四个便在这慢慢等死吧!”秦越淡淡的道:“至于我嘛,比他们却要强上一些。” 陈抟赞道:“不愧是秦先生,医术之高,实在……” 秦越打断他的话头,道:“你且别着急拍马屁,我也没说能治。” 陈抟一听之下,错愕不已,恼怒之心激增,但转念想到现今有求于他,又将火气压了下来。 又听秦越摇头续道:“筋脉之伤,我尚有法子治。只是这修为尽皆丧失,我却无能为力啦。” 陈抟大喜,道:“修为之事,秦先生毋须虑心,只将他们筋脉治好便可以啦。” “呵,我本来就没多操心,是你自作多情。”秦越向他斜睨一眼,道,“陈掌门如此聪明,想必已将我的东西都给带来啦。现在便拿来吧。” 陈抟哈哈一声干笑,神色颇不自然,从袖口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秦越。 秦越接过布包,在手中掂了掂,微笑道:“老家伙,你咱们又见面啦。”说罢,便打开布包。 只见这布包之中,安插着大小、粗细各自不一的银针,足足有百余枚。 秦越取出八枚较细银针,分别在四皓的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阴跷脉、阳跷脉、阴维脉、阳维脉等八脉插下。 这八脉因别道奇行,故称奇经八脉,乃是沟通十二经脉之间的联系,于十二经气血有蓄积渗灌的调节作用。 秦越下完针,再次给四皓搭了一下脉,又将布包中银针一枚一枚取出,随手便扎在四皓身上。 陈九四看得不明就里,只在心中疑惑不定:“秦先生给人瞧病,便是在病人身上插满了真么?” 陈抟虽不明医理,但他是当世武术名家,人身各处穴位都知之甚详,此时见秦越看也不看,随手插针入穴,不差丝毫,方知人人赞他医术通神,其实所言不虚。 待秦越将针插完,浑身已是大汗淋漓。陈抟赶忙命弟子烧了热水,给他擦拭。 秦越歇息一阵,道:“这四人伤势极重,须每日针灸,如此连续半月,才见好转。” 陈抟闻言,喜不自胜,正要请秦越去休息,便听一个声音远远传了过来,道:“白云先生何在?韩国王禅求见。” 陈九四乍闻此声,登时惊喜交集,连声见道:“老神仙!老神仙!” 陈抟唯恐疗伤之时受到惊扰,特地将四皓安置于洞府之中,说是与世隔绝亦不为过。这声音竟能突破洞口法阵传进来,足见来人修为之高,恐不逊于己。 “王禅?我记得韩国相国便叫王禅,莫非便是此人?他此时来此作甚?”陈抟沉吟一会,见陈九四满心欢喜的模样,问道,“小兄弟,你认识这说话之人?” 陈九四点了点头,道:“这说话的是老道爷,他曾救过我的性命。” 陈抟笑道:“那小兄弟可知这位老道爷的姓名,又是哪里人?” 陈九四怯声道:“嗯,该是叫王禅吧。他方才不是说了么?” 陈抟摇了摇头,笑道:“秦先生且先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秦越此时十分疲倦,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了。 陈九四道:“陈掌门可否带上我?我与老道爷曾有约定,他会来缥缈峰见我。” 陈抟愣了一下,心中暗自奇怪:“这说话之人若真是韩国相国,那也算得一号人物,能与你这小小孩童定什么约会?” 他兀自不信,却也点头示意,带着陈九四便往洞外走去。 陈九四看向秦越,二人虽相识未久,却同为阶下囚,已成患难之交,此刻离去,怕是天各一方,再见亦无期,未免颇为不舍。 秦越神色忸怩,转过了头,低声道:“傻小子婆婆妈妈,没点男子汉气概。要走便走,他日江湖再见。” 陈九四点了点头,也不言语,跟在陈抟后面,缓缓走了出去。 此时,陈九四原路返回,出了洞天,景色依旧,心境却是大不相同,尤其想到拜师道人之事,也不知他是否应允,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忐忑。 不多时,二人已来到客堂。 堂前廊道摆满着各色鲜花,四面墙壁上也挂着香珠,进入殿堂,便觉馨香怡人。客堂中陈设精雅,桌上摆着鲜果美食,堂后亦有香炉烧熏。 堂中坐着一人,羽扇轻摇,品着香茗,正是与陈九四于古庙相识的老道人。 陈九四与他相见,心中十分欢喜,叫道:“老神仙,你终于来啦。我险些儿见不着你哩!” 道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又向陈抟抱拳为礼,道:“陈掌门,贫道来得冒昧,只因救人心切,多有打扰,请勿见怪。” 道人以其精湛修为,使千里传音之法,将他的话语传遍缥缈峰,籍此逼得陈抟不得不见,可说十分无礼。 陈抟虽心中气恼,但听他话中之意,似乎另有隐情,当即笑道:“道长适才自称姓王名禅,来自韩国。敢问可曾听闻韩国相国大人?” 道人指了指自己,笑道:“正是贫道。” 第17章 惜哉剑无锋 陈抟虽早有揣测,此时得到道人亲口确认,仍不免吃了一惊。 先前道人使了一手千里传音的上乘功夫,知他修为不在自己之下,这等人物想来不会冒他人之名行事,那必王禅无疑。 陈抟不由得细细打量道人,见他若渊停岳峙,气势端的非凡,心中暗暗吃惊:“记得葵丘会盟,七国相王之时,便曾听说韩国相国王禅之名,皆说他博学多识,却从来不知他有此等修为!” 他与王禅寒暄几句,问道:“相国身居高位,没在韩国辅佐韩王,处理国事军事,却不远万里来我楚国,所为何事?” 王禅摇头道:“此事咱们暂且不提。敢问贵派夏黄公崔广、甪里先生周术、东园公唐秉和绮里季吴实,这四位长老何在?” 陈抟面色微变,沉声道:“却不知王相国何事要找他们?” 王禅道:“贫道本来去往古鱼国,有要事去办。偶然间望见缥缈峰黑云翻滚,有血光显现,待以周天易数卜算得知,缥缈峰有一劫数,应落在四位长老身上,故有此一问。” “王相学究天人,卜算之法精深神妙,非我辈所能企及。”陈抟叹道,“四位长老日前已遭了难。此刻身受重伤,药石不可及。” 王禅问道:“无法用药?四位长老是练功反噬,还是遭人重伤?” 陈抟道:“实不相瞒,他们四位乃是被人掌力所伤。适逢有穷国的秦越秦先生游历至此,已请他悉心诊治,现今情况颇有好转。” 王禅赞道:“咱们韩国虽离有穷国甚远,近乎万里之遥,但秦先生医术高超,我从前时常听闻他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日前我国公子忽患恶疾,便想请秦先生莅临,多番打听始终无他音讯,原来是在漫游江湖,惬意人生。” 陈抟道:“秦先生醉心医术,不为凡尘俗世所羁绊,乃是我等所不能及之处。却不知贵国哪位公子感染疾病,现今病情如何?” “乃是敝上次子。侥天之幸,如今已无大碍。”王禅说着,从口袋掏出一个瓷瓶,递给陈抟,道,“这有几颗‘生机造化丹’,于内伤颇有裨益,乃是贫道的一点微意,请陈掌门收下。” 这生机造化丹乃是王禅炼制,陈抟本不知晓,因缘际会,他曾听魏国相国张信提及,乃是洗髓伐毛,使人脱胎换骨的宝药。 陈抟本不想要,一转念想到四皓之伤,亟待解决,秦越亦无法根治,只得接了过去。 陈九四想起自己也曾服用一颗,药效极佳,不由得暗自嘀咕:“老神仙这丹药不是说十分珍贵么,怎么跟不要钱似的往外送?” 陈抟收下丹药,又是一番客套,忽地指着陈九四,问道:“王相国,这位小兄弟说与你定了约会,我便带他来此,你看认识么?” “确有此事。”王禅点了点头,看向陈九四,道,“小兄弟,这儿乃是九天缥缈楼,楚国门派之冠,你可愿在此学艺?” 陈九四闻言,愣了一下,一时沉吟不语。 王禅笑道:“这位乃是九天缥缈楼掌门白云先生当面,你若是有意,我可为你引荐保举。” 陈抟早见过陈九四,只是忧心四皓之事,一直并未关注,此时细细打量,见他白发异瞳,不禁暗暗称奇:“方才未在意,现在看来,这少年果有几分异于常人之处。” 陈九四寻思:“雷霸天大哥来缥缈峰盗书,听他言下之意,这经书十分重要,缥缈峰那是决计不能罢休了。我若拜入缥缈峰,那便成了雷大哥的敌人,他日门派令我杀雷大哥,我与他相识于患难,又怎能下得去手?” 他心中有了计较,看向王禅,道:“老神仙,咱们不是早已说好了么?你难道又不想收我做徒弟了?” “你这傻小子,便是实心眼儿。”王禅摇了摇头,无奈道:“我现今还有要事在身,也没多余时间细细教你,你便跟我走罢,咱们便走边学。”说罢,起身向陈抟告别。 陈抟一怔,心中暗暗纳罕,猜不透王禅闹的什么玄虚,他孤身前来,难道只是赠药? 陈抟心下惊疑,挽留道:“王相国身居高危,轻易不得闲暇,此番远道驾临缥缈峰,当真是蓬荜生辉。相国乃是当世高人,陈抟心仪已久,岂可不奉杯水酒,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王禅见他如此好客,心中甚是高兴,可惜分身乏术,只得惋惜道:“今日得能结识高贤,足慰平生之望。只是确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久留。待事情了结,贫道自当登门拜访。” 陈抟叹道:“既然如此,陈抟便不留相国啦。相国身在楚国,行事如有不便之处,请不吝差遣,在下当得效劳。” 王禅拱手道:“陈掌门美意,贫道先行谢过。此番就此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且慢!”陈抟说着,招呼弟子取来一柄通体黝黑的断剑,道,“这柄断剑乃是炼制,虽无剑锋,却另有神妙之处。今日便送给这位小朋友,全当是你拜师相国的贺礼啦。” 陈九四愣了一下,见那断剑古朴浑厚,只是一眼见过,便甚是喜欢,笑道:“这是送给我的么?” 陈抟点了点头,便将断剑递给陈九四。 陈九四看向王禅,见他点头示意,便伸手接过,拿在手上,忍不住轻轻抚摸,但觉寒光凛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道:“陈掌门,这柄剑很好,我十分喜欢,谢谢你啦。” 陈抟与王禅二人见他说话天真灿漫,心直口快,不禁相对莞尔。 陈九四不知断剑珍奇之处,王禅却一眼便看了出来,心中暗暗咋舌,知这是陈抟感念王禅赠药之恩,故此借花献佛,以宝剑还礼。 这柄断剑名为腾空画影,非凡铁所铸,乃是玄铁铁精打造而成。 缥缈峰之北有山,方数千里,山中有神铁。其山有瘅毒,不可轻易采取。陈抟拜师学艺之时,误入此山,历九死一生,才偶得这一小块玄铁。 其师以神通为他流炼为剑,又恐宝剑锋利,多生杀戮,是以不开剑锋,不铸剑尖,只得此半截断剑。 陈抟每日以自身真气蕴养,又于万丈高峰之上,取紫气东来,穷十载光阴,终于脱去凡胎。 置于匣中,已不同寻常宝剑,常有虎啸龙吟之声。待陈抟催动功力,注入其中,剑光更如电,可切金如泥。 又因与陈抟神机相通,功成一脉,可随心所欲,凭意念指使。若四方有强敌环伺,可指其方而至,心念到处,杀敌致胜。其师见宝剑炼成神通,为其取名为腾空画影。 后来陈抟神功大成,不滞于物,飞花摘叶皆可为剑,断剑亦再未使之。时而久之,宝剑渐蒙尘于匣。 忽然某日,陈抟一时兴起,欲将宝剑传给门人弟子,于是使神通抹去宝剑上自身印记,但一时并无合适的人选,只得暂且作罢。 哪知近日有了四皓重伤之事,便是秦越这等医道圣手,仍是无可奈何。一筹莫展之际,恰得王禅慨赠灵药,真可谓雪中送炭。 陈抟见王禅并无所求,心中甚是不安,愧无以报,一念之间,想起此剑,于是便有了赠剑之事。 王禅见陈九四得了宝剑,十分欢喜的模样,心中略慰,当即告辞离去。 陈抟也不再留,送了出来,直出了山门,才兴冲冲回转。 王禅当先而行,领着陈九四往山下而去,一面快步行走,一面余光扫视,见他手脚沉稳,比之初见之时,已强上不少,显然这些时日勤练功夫,已有了些许成效,甚感慰藉。 陈九四跟在王禅身后,眼见渐行渐远,急道:“老神仙,你脚步放慢些,我跟不上啦。” 王禅却不停步,悠然道:“你依着我的脚步走,便可以追上我啦。” 陈九四低头注目,果见地上有一排淡淡的脚印,于是循着印记,一步一步走将起来。 王禅这步法甚是怪异,有时前后之间相隔甚远,须得跳将过去,才能跟上,有时左右竟是反向而行,直要跃起转身,方可贯通。 陈九四心知这是王禅在传授功法,心中十分欣喜,当下全神贯注,认真钻研起来。 如此一路离了缥缈峰,又行了约摸十余里路,这才体力不支,坐在地上,歇息起来。 他此时虽觉双腿酸软无力,却仍是十分兴奋,心道:“难怪世人皆想修炼成仙,原来其中竟有这般乐趣,当真难以言喻。” “小九四,你可是觉得体力不支,无以为继?”这时,王禅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却是他走了一阵,见陈九四遥遥跟在后面,已停步不前,当即折返回来。 陈九四点头道:“是的,是的。老神仙,你好快的脚程,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王禅笑道:“我传你的功法,你怎么却忘啦?” 陈九四奇道:“可是,老神仙你不是说过,你那功法只能夜深人静之时,才可习之么?” 王禅愣了一下,干咳道:“你这孩子便是实心眼儿,全不晓得变通。我的愿意是不可人前演练,教别人偷学了去。” 他正说着,忽然便回过神来:“这孩子心直口快,他既说只在夜晚修炼,想来不会伪言相欺。只是我这功法十分难修炼,这才十几日功夫,我怎的便感觉有一股微弱的气息在他体内运转!莫非他竟真是修炼的奇才么?” 王禅哪里知道,在他传授功法之前,陈九四已学了青依的呼吸之法。 陈九四心中牢记青依所言,即使是在吃饭、走路,甚至身陷囹圄之时,仍然是运行不休。 如此已是半月有余,功法堪堪入门,体内已有一股时冷时热的细微真气,在四肢百骸运行。 王禅道:“小九四,你可知我已多少岁啦?” 陈九四向他上下打量一番,道:“老神仙看着虽老,但神气内敛,怎么着也是期颐之年。”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道,“老神仙乃是得道高人,不同于寻常凡人,该显得的年轻些。莫非已是双庆之岁?” 王禅笑道:“我修道三百年,成道五十载,如今已有四百岁啦!” 陈九四闻言,惊得呆了,一时怔怔无言,只在心中喃喃念着:“这世上竟真有长生不死的仙人!” 王禅道:“我因性情疏懒,不喜收徒传功,这四百年来,只收了三个徒弟。小九四,你若愿拜在我问下,便是第四个啦。” 陈九四久历患难,心思缜密,当下双膝跪地,重重磕了几个头,道:“请老神仙收我为徒!” 王禅伸手将他扶起,笑道:“起来吧!我这儿没那么多繁文缛节,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徒儿了。” 陈九四喜不自胜,又要跪倒在地,却被王禅拉住手臂,叹道:“我初见你时,尚在襁褓之中,只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那是我便有些亲近之感,不忍你死于荒野,便将你送给陈九寄养。没想到咱们再次相遇,你竟成了我徒儿,这缘分倒是难得。” 陈九四一怔,惊呼道:“老神仙,我爹口中说的那道长便是你么?是你将我送来咱们家的!” 王禅笑道:“正是。你现今该叫师父啦。” 陈九四忙跪下磕了三个头,道:“谢老神仙……啊呀,谢师父当年活命之恩。” 王禅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足为意。你现今虽不算得仙道中人,但已有了师门,远非世俗中人可比,该有个正经名字啦。九四九四的叫唤,终究有些不妥当。” 陈九四道:“我爹全无半点学识,我也没念过学塾,哪里会取什么名字,便请师父赐个名字。” 王禅想了一阵,一时涌起许多念头,喃喃道:“为师一生奔波无定,都是为了国家大事,以及咱们人族复兴,倘若终是无法完成,便由你来继续。” 陈九四听得似懂非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禅道:“小九四,自今日起,你便姓夏,名无神,好么?” 陈九四点了点头,迟疑道:“师父,你莫不是弄错啦。我姓名姓陈,该是‘陈无神’才对哩。” 第18章 行止皆修炼 王禅摇头道:“为师当日将你送到陈家之时,顾虑你生身父母寻来,不得其果,便有言在先,只是寄养,并非送养于陈家,所以你并非姓陈。” “唉,可是他们终究没有来寻我!”陈九四叹道:“如此便依师父之言,以后我就叫夏无神啦。” 自此,陈九四便有了正名,姓夏名无神,‘陈九四’三字只做小名之用。 夏无神道:“师父,你说我还有三位师兄师姐,不知何时给我一一引见?” 王禅引着他一面继续前行,一面笑道:“你没有师姐,三个皆是师兄。他们三人,一个在韩国,一个在魏国,还有一个我也不知在哪儿,怎么给你引见?” 夏无神大是遗憾,道:“那三位师兄都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模样,师父你说来听听,省的以后遇见了,却见面不相识。” 王禅道:“此时多说无益,他日你们相见之时,自会知晓。” 夏无神见王禅不说,便不再问,道:“师父,你方才教我的是什么功法,走起路来端的轻快。” 王禅道:“不过是一些微末的轻功。咱们边走边学,我再教你一些闪转挪疼与空中转身的技巧。” 王禅擅长其实并不在此,只是他一样精百道通,于轻功之道亦有其独到见解。 他言传身教,将内劲外铄之法,细细解说而来。言语之间,诙谐生动,说到精深奥妙处,也不觉枯燥,直听得夏无神如此如醉。 师徒二人如此这般,一路迤逦而行。待到天色向晚,仍未看到集镇。 夏无神问道:“师父,前面还不见有人家,咱们今晚吃些什么?” 王禅笑道:“九四啊,你可知咱们修道之人,有服气辟谷一说。为师传你一套吐纳引导之术,引天地元气为食,可使人神清气爽,步履轻捷。” 夏无神撇嘴道:“师父,我现今已经不再叫‘九四’啦。此刻我肚子饿得实在难受,咱们今儿便不做修道之人吧。” 王禅道:“徒儿,你当知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 “师父,我妈妈他们全是饿死的,怎的也没见他们成神?”夏无神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正咕咕咕作响,叹道,“我若是饿死,想来也是成不了神,只能做个饿死鬼啦。” 王禅无奈,吩咐夏无神捡了些枯柴断枝,生了个火堆。又寻了几块条石,砌在篝火旁,再架上一口铁锅,便成了一个十分简陋的灶台。 夏无神见他不知从哪拿出一口锅,正是古庙初相遇时所见那口锅,道:“师父,这铁锅你藏得如此隐秘,莫非是什么宝贝不成?” 王禅笑道:“哈哈,铁锅只是寻常物什,不过锅里的东西嘛,却是好东西。” 他说罢,双手轻拂,铁锅中登时雾气弥漫。一会儿功夫,雾气凝固,结成水滴流向锅中。 夏无神呆滞当场,一时怔怔无言。 待锅中水满,王禅才停了下来,道:“你在此等着,为师去去就回。”说罢,漫步走进左近的树丛中。 不到一盏茶时分,便见王禅拎着一只野兔,笑吟吟走了过来。 夏无神此时已兀自回神,乍见野兔,惊喜不已,拍手叫道:“师父,这荒山野岭的,你哪里捉来的兔子?啊呀,我晓得啦。是你用仙法变的。” “师父可不会仙法。”王禅摇头道,“为师这点微末道行,杀野兔倒是容易,变活物却是万万不行。” 他用锅中的水将野兔洗剥干净,又用树枝架了起来烤。一面烤着,一面抹上佐料,不停翻转,直至兔身嗤嗤作响,兔肉滴出油来。 王禅烹调的手段甚是了得,虽是山乡风味,却是色味俱佳。 夏无神闻到肉香,登时垂涎欲滴,接过王禅递来的兔腿,当即张口大嚼,风卷残云般吃得干干净净,眼睛盯着架上剩余的兔肉,口中赞道:“这兔肉做的十分好吃,师父你不去做厨子啦。” 王禅莞尔一下,指了指木架,道:“你把这余下的兔肉一起吃了吧。” 夏无神咽了口唾沫,摇头道:“我已吃饱啦。师父,还是你吃吧。” 王禅知他心虑自己未吃,当下甚是欢喜,道:“我不爱吃肉,这野兔全是给你烤的,你便一起吃了吧。吃饱喝足,我再教你使剑的法门。” 夏无神闻言,再也按捺不住,全不顾兔肉烫手,抓住了便吃,直将一张嘴塞得满满当当,鼓着腮帮,含含糊糊道:“师父,我还从未吃过兔肉哩!原来竟是如此美味,咱们明儿再吃,好不好?” “野兔我可再也找不着啦。”王禅故作神秘道,“不过,我却有一个法子,保你能捉到野兔。” 夏无神喜道:“什么法子?师父,你快些教我。” 王禅指着一个老树桩道:“你明日在那树桩下待着,便可白白收获一只兔子。” 夏无神半信半疑,道:“师父,你此言当真?可别欺骗我小孩子,没念过书。” “是真是假,你试过才知。”王禅说着,拿出一只茶壶、两个茶杯,用锅中鼎沸的热水,冲了两杯茶,“来,喝杯热茶清清肠,咱们开始练功啦。” 夏无神端着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只觉入口爽滑,舌面生津,不禁啧啧出声,道:“师父,我除了跟你学功夫,还可以学烤野兔,还有泡茶的功夫么?” 王禅点头道:“咱们师徒相遇,乃是累世的缘分。你想学什么,师父定会倾囊相授。”指了指夏无神系在腰间的断剑,道:“咱们便先从剑道开始吧。” 夏无神摘下断剑,道:“师父,这断剑有什么名堂?我看陈掌门这般大人物,都宝贝的很哩。” 王禅道:“此剑非凡铁所铸,乃是玄铁铁精打造而成,名为腾空画影。断剑无锋,却有其灵,非寻常宝剑可比。白云先生将他赠你,其实是送你一场机缘,你当好好珍惜。” 夏无神愣了一下,道:“那我该怎么使它?师父,你是要教我剑法么?” 王禅道:“这等灵器,须以精血蕴养,但你修为浅薄,无甚精血,自无法蕴养。不过,我见你神魂强大,可令它与你神魂交融,蕴养其中。你可愿意?” 夏无神道:“我全听师父的。” 王禅点了点头,伸手探出,将断剑抓住。手指轻轻画过,断剑蓦地化做一道灵光,自夏无神眉心突入,置于其神魂之中。 夏无神见断剑消失,正要出言询问,却听王禅道:“不要说话,闭目冥想,渐至物我两忘,便可进入识海。腾空画影剑便在识海之中。” 夏无神闻言,闭目内视,用起功来。初时颇觉茫然,待摒除杂念,不觉思止虑息,全副心神恍若进入另一个世界。 这片世界中,有喜、怒、哀、惧、爱、恶、欲等等,全是一个又一个不同的自己,相互间撕扯纠缠一起,终于形成一道又一道汹涌的波涛。 夏无神初见此等景象,不禁心神恍惚,下意识便要睁开眼睛,又听王禅喝道:“不要分心!为师正在牵引你的神魂探寻识海,你要找准窍门,以后便是你自己进去啦。” 夏无神收敛精神,全神贯注,继续审视识海。不多时,便见一柄通体乌黑的断剑悬于半空,正是腾空画影剑。 夏无神叫道:“师父,我找着剑啦!” 此时,王禅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识海,亦真亦假,亦虚亦实。他环顾四周,不禁叹道:“不想你的识海竟如此广袤,难怪神魂较常人要强大甚多。” 夏无神道:“师父,这便是识海么?是不是别人都是如此?” 王禅摇头道:“人与人不尽相同,有的人识海如半亩方塘,浅薄易见,有的人却似汪洋大海,深邃浩荡。” 夏无神道:“师父,那我的识海算不算大?” “你现今无甚修为,如此识海,可说十分巨大。待你功力精深,识海还可扩延。”王禅指了指断剑,道,“咱们便在此练剑吧!识海中修炼,虽费精深,但更能领悟精髓。” 王禅之前便传了夏无神《降魔锻造篇》的功法,他虽一知半解,但也囫囵吞枣的硬背了下来。 王禅此番言传身教,依着功法口诀,逐句解释演练,使得夏无神登时心领神会,尤其学到奥妙处,竟能生出万般变化,不由得沉醉其中,只觉乐趣之大,简直无以言宣。 王禅将功法与剑法融会贯通,劈、撩、点、挑、崩、截等,各种剑招,一一演示。 夏无神学的越多,越觉其乐无穷,心中不禁赞叹,难怪世人皆爱修仙,果真令人沉迷,无法自拔。 师徒二人在夏无神识海之中传功,由功法而及剑法,不觉光阴渐逝,夏无神识海竟逐渐干涸。 夏无神见状,惊呼道:“师父,我的识海快没啦。我是不是快死啦?” 王禅笑道:“识海其实是精神力的显现,精神消耗殆尽,识海便会如此。待你休息一二,精神恢复,识海又将恢复如初。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说罢,带着夏无神走出识海。 夏无神神魂回归,顿感疲倦不堪,困顿欲睡,与王禅招呼一声,便径直走到树桩下,昏睡过去。 王禅见状,即明其意,不禁啼笑皆非,叹道:“果然为人师者,必先正其身。我不过一时玩笑之语,不想他竟当真啦。” 他摇了摇头,也不理会,只是席地坐在火堆旁,开始闭目冥想。 如此过了一夜,天色微明,夏无神便已醒转。他久事耕作,惯于早起,见王禅兀自静坐,定了定神,再次进入识海。 腾空画影剑依然悬于半空,只是较之先前,乌黑色的剑身却多了几分光泽。 夏无神伸手握住断剑,轻轻抚摸,便有一声微弱的剑鸣响起,嗡嗡然良久方息。 他细加审视,思及前事,喃喃道:“如此宝物,千金难买,陈掌门却这般轻易送我,皆因师父赠药之故。师父的丹药竟如此珍贵么?” 他在识海中温习昨日师父所传功法,虽只过了一夜,却是更加纯熟,颇有进境。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夏无神才从识海中走出,便见王禅早已架好了铁锅,一面烧水煮茶,一面冲他招手,道:“徒儿,你不是要学烹茶么?且上前来,为师教你煮茶之法。” 夏无神撇嘴道:“师父,咱们早饭只是喝茶么?这东西也不饱腹啊。” 王禅找骂道:“傻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为师煮的这茶水,天下想得者不知凡几。” 夏无神忙凑上前来,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师父,你这茶是什么门道?” “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为师这煮茶之水,乃是以天地灵气凝聚而成,只此一条,已非所谓泉水、山溪水可及得。” 王禅指着铁锅,道,“你看锅中沫饽尽去,茶水交融,波滚浪涌,已是三沸之时,正合饮用。咱们师徒两个一面品茗,一面细说。” 他取出两只茶杯,均匀斟入,道,“这斟茶也有讲究,似咱们这般均分,则含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之意。” 王禅当下将茶之起始、选茶、泡茶、品鉴等,一一说来。直至茶水饮尽,方才继续上路。 师徒二人并不着急赶路,这一路之上,且行且学,走得甚是缓慢。 王禅博学多识,每日所授,除了修炼之道,琴棋书画,韬略机谋,无一不教。 夏无神虽识字甚少,所知有限,却知王禅教的都是大有裨益的真本事。是以许多学问纵使苦涩难解,仍是硬记在心。 不一日,二人来到丹阳城。这丹阳乃是楚国立国后第一个都城,尽管僻处边陲,倒也十分繁华。 二人才进城门,踏足青石铺就的大街,便有诸多街楼屋舍参差,市肆店铺摩肩接踵而至,直令人目接不暇。 夏无神一直在山野郊村长大,便是镇上也未到过几回,没回皆是去老爷吴德家里,哪里见过这等八街九陌,百姓熙来攘往的景象,心中只觉一片茫然,不由得怯意暗生。 第19章 何处不相逢 夏无神呆了半晌,忙跟在王禅身后,紧紧拽住他的衣角,道:“师父,咱们要去哪里?” 王禅道:“咱们出门在外,行走江湖,总得置些行头。”当下带着他寻到布庄,缝制了一袭青色锦衣、一双皮靴。 待夏无神换了新衣,又梳洗一番,赫然是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 王禅仔细打量一番,奇道:“徒儿,你这模样为师怎么瞧得有几分眼熟?” 夏无神道:“师父可是有什么故人,与弟子模样颇为相似么?” 王禅想了一会,摇头道:“为师记不起啦,想来是没有的!你小孩儿不懂,修为到了师父这等境界,早已过目不忘,若果真见过相似之人,定不会忘。” “我原以为师父交游广阔,见过与弟子模样相近之人,也好问一问身世,却是痴心妄想了。”夏无神叹了口气,道,“师父,我看陈掌门这般一派之主,都对你礼敬有加,你如今是什么境界的修为?” 王禅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只是带着夏无神来到马市。但见一匹匹大马俱都身高骠肥,毛色光润。 夏无神喜道:“师父,咱们是不是来此买马?” 王禅笑道:“徒儿,你瞧一瞧,看上哪匹,咱们便买了它。为师教你的骑术,不过口头述说,你不骑马驰骋一番,终究只是空谈。” 夏无神闻言,好不欣喜,谢过师父,便专心致志看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声悲嘶传来。二人闻声望去,只见一匹瘦骨嶙峋的暗红色小马被一名大汉牵着辔头,走了过来。 夏无神见那小马满身的鞭伤,血渍斑斑,不由得生出恻隐之心,道:“师父,不如咱们买这匹吧!” 王禅笑道:“这匹小马肌肉已消,骨似枯柴,已不堪其用,你确定要买它?” 夏无神点了点头,道:“我看到它,便想到了我从前,卑躬屈膝,为奴为婢,所求不过是苟全性命。现今我有了师父,可以学本事,不再看人脸色过活,它却如此苦楚,无人来搭救。师父,咱们将它买下,好不好?” 王禅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向那人买马。那人起初摇摇头,待见王禅掏出一片金叶子,忙接过金叶子,将缰绳给了他。 待王禅牵着马走回来,夏无神接过缰绳,笑道:“师父,谢谢你。”又摸了摸马背,道,“小马,你以后就跟着我啦!我而今跟师父学了本事,以后保管饿你不着。” 小马瘦弱,却颇有灵性,见夏无神神态亲昵,也伸过头,在他身上挨擦。 “师父,你钱它在与我亲近哩。”夏无神欣喜道,“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王禅在马市的小贩那里买了些料草,一面喂它,一面笑道:“好啊。你便给起一个吧。” 夏无神想了一会,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实在想不出来,师父,你学问高,还是你帮着起一个吧。” 王禅打量一下小马,道:“此马虽瘦小,然神骏内敛,或不是寻常马匹。我看它皮毛泛红,乃是本身色泽,不如便见它赤骢如何?” “不愧是师父,便是起个名字都好听些!”夏无神拍手叫好,又召出腾空画影剑,道,“师父,一事不烦二主,不如给我的断剑再起个好听的名儿?” 王禅道:“此剑不是已有了名字?” 夏无神摇头道:“那到底是别人起的名儿,不如咱们自己起的名儿听着舒坦。” 王禅道:“你何不自己起个名字?” 夏无神摸了摸后脑勺,神情颇是忸怩,道:“师父,你觉得‘诛神’这个名字如何?” 王禅一怔,道:“你怎么想的?” 夏无神道:“我想师父既然给我起名‘无神’,想来是有天下无神之意,但这世上又岂能真的无神,那待我学成了本事,手持此剑,诛尽世间神。” 话声才落,忽听轰隆几声猛然响起,原来晴空万里的天际骤然出现几道雷光,一闪而过之后,便消失不见。 “天意!天意啊!”王禅抬头看向焦雷消失之处,怔怔出神半晌,缓缓道:“徒儿,为师此番来楚国,乃是身有要事,只是一直茫然无所得,才到缥缈峰赠药,先伏下一桩机缘,待日后有所求之时,再来拜山。现今你已初有所得,只需按部就班修炼即可,为师该去办自己的事啦。” 夏无神眼眶一红,哽咽道:“师父,你不要徒儿了么?徒儿不要新衣,不要新鞋,不要小马了,师父不要不要徒儿好不好?” 王禅见他神色凄楚,目光充满祈求之色,心中一阵酸楚,道:“乖徒儿,师父怎会不要你。咱们只是暂且分别,来日自有相见之日。” 夏无神举起衣袖,拭去眼泪,道:“师父,你便带着徒儿一起。徒儿虽见识浅薄,修为微弱,但师父为难之时,徒儿也可与师父说说话,解个闷儿。” “徒儿,你如今年岁尚小,该历练江湖,以增见闻,以后方能有所建树。须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王禅掐指算了一番,道,“三年之后,大雪之时,为师恐怕会有一劫,你届时来魏国都城金陵城,或许可救为师一命。” 夏无神一怔,道:“师父,你已是这般厉害,还有谁能伤得了你?再说徒儿如此愚笨,纵是这三年间不吃、不喝、不睡,无时无刻都在修炼,怕也是难以追上师父。师父尚且无法匹敌,徒儿有本事救么?” 王禅道:“徒儿切不可妄自菲薄,你颇有天资,根基亦十分雄厚,假以时日定能胜过为师。”说罢,递给夏无神一个小包裹,里面放着几本书籍,还有一些散碎银子、几片金叶子。 “师父,那咱们是就此别过么?”夏无神接过包裹,声音渐而哽咽,“你年岁大了,在外行事别太操劳。三年之后,我便来寻你。” 师徒二人告别,夏无神伫立街道中,眼望王禅渐行渐远,终于被人潮淹没,一时间不舍与茫然尽皆涌上心头。 过了良久,夏无神才收拾心情,骑上小马赤骢出了丹阳城,也不辨方向,只是缓缓信步而行。 一路之上,夏无神打尖住店,也不忘了给赤骢备上一份。如此过得半月,原本瘦弱的小马精神逐渐健旺,身体也膘肥体壮。 这一人一马,互以为伴,遍游楚国大地。夏去秋来,冬尽春至,如此过了一年有余。 这一日,夏无神忽地一时兴起,便离了楚国,来到古鱼国。正在官道上驰骋时,远远瞧见一个身影正在路边小憩。 待到近时,夏无神瞧得明白,却不是青依是谁?当下心中大喜,便要勒马相认,心念一转,又想:“我与青依姐姐许久不见,也不知她还认不认得我?且待我逗她一逗。” 马匹奔驰极快,转眼便到了跟前。夏无神勒住马头,遥指前方,问道:“小姑娘,前面过去可是到了古鱼国地界?” 青依见到他双目流光溢彩,一双眼瞳竟是金色,心中一凛,暗道:“这是什么人,眼睛竟是金色,看他童颜鹤发的模样,莫非是什么隐世高人?若果然如此,我该与他结交为友。呵,不想我头一遭出门,便遇此等好事。” 夏无神见青依发愣,暗自纳闷:“莫非青依姐姐已认出了我么?且让我再试她一试。”又问道:“小姑娘,敢问前面过去可是到了地界?” 青依心念一转,故作生气,道:“哼,你这人好不识趣!” 夏无神不禁一愣,奇道:“我怎的不识趣了?” 青依道:“瞧你模样,也不过十多岁年纪,比我也大不得多少,区区几岁而已,怎的便小姑娘前小姑娘后?” 夏无神笑道:“姑娘说的在理,是在下鲁莽了。” 青依哼了一声,又道:“还有,似你这般,见了人也不通姓名,也不打揖作礼,只坐在马上,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有你这般问路的么?” 夏无神无奈,只得下了马,抱拳为礼,道:“姑娘,在下夏无神,自楚国而来,此去东南。敢问前面过去可是到了古鱼国地界?” 青依心中颇觉失望:“我这两年徘徊于楚国与古鱼国,常听人说起九天缥缈楼,却从未听说夏无神这一号人物!听他说话,声音青涩,想来年纪并不甚大。青依啊青依,你忒也异想天开了。这世上的隐世高人岂是你轻易能见着的。” 她点头道:“嗯,如此才对,你下回须得记住了,做人切记不可傲慢无礼。你叫夏无神么?这名字好生怪异。咦,你姓夏?这楚国还有人敢姓夏么?” 夏无神闻言,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却听青依忽地叫道:“咦呀,你这红马倒甚是威武。” 她一面说着,便伸手摸了过去,忽觉手上一凉,似有一股粘糊糊的东西蘸在手上,缩回手时,不觉大吃一惊,道,“哎呀,这马流血了。你这人怎的这般铁石心肠,有什么大事须如此焦急赶路,这般骏马硬生生给你毁了。” 夏无神傲然一笑,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且请看,这马精神抖擞,哪有半分受伤的迹象?” 青依伸过手,给他看手上的血迹,气呼呼地道:“那这个你又作何解释,若不是受了伤,怎会流出这许多血?” 夏无神哈哈笑道:“姑娘,你这可就孤陋寡闻了,这不是血,是马身上流出的汗!” 转念一想,又觉怪异:“听这姑娘口音,分明是姜国人,怎的会不识我这赤骢的出处?” 夏无神这坐骑正是之前与其师分别之时,所买的小瘦马赤骢。 赤骢本是出自姜国的汗血宝马,只因所遇非人,以致屈于村夫之手,后来经他精心照料之下,渐渐恢复本性,原来是不可多得的千里良驹。 青依愕然道:“你当我三岁孩童么,这世上哪有红色的汗?明明是你将马骑得坏了,故意这般说法。” 夏无神此时已哭笑不得,耐着性子,道:“这确是汗。姑娘,你有所不知,姜国有一种奇马,人称汗血马。出汗时殷红如血,胁如插翅,可日行千里。我这红马便是从姜国而来。” 青依点点头,似恍然大悟,口中啧啧称奇,又伸手去摸,忽地身形一闪而过,人已纵身上马,笑吟吟道:“我现今晓得这不是血,而是汗了。谢了你的马儿,待到了古鱼国我再还你!”话声未落,红马四蹄翻飞,已发足疾驰而去。 她本是姜国生人,这汗血马便出自姜国,她如何不识得。只是此时饥肠辘辘,心中只想快些赶路,等到了饭店大吃一顿,故而假作不知,先将马骗来再做计较。 青依双腿一夹,纵马疾驰,但觉耳旁呼呼风响,路旁树木不住倒退,晃眼便奔出了里许,心中兀自得意:“从前在家里时候,这汗血马随时可见,并不觉得如何稀奇。此时着急赶路,竟派上大用,只有些对不住那少年。瞧他那人,体格健硕,壮如蛮牛,走个数百里路,当不在话下。” 她使计得了红马,心中甚是欢喜,回头看去,却是一惊,身后竟没了夏无神的踪影。 正失神间,忽听得他的声音自耳旁响起:“姑娘,你要骑马,与我说了,我让给你便是,何必耍弄于我。且看是你四条腿快些,还是我两条腿快些。” 青依闻言,心中骇然,转过头,见他随马在侧,不禁奇道:“你怎地在我旁边!” 又见他身后尘土不扬,如御风而行一般,心中暗自钦佩:“似他这等身法,想来修为不弱。瞧他不过十多岁的模样,比我或者还小着一些,堪堪束发之年,怎地如此了得,便是我姜国最年轻的少年天才,也不过如此。” 青依见他身法了得,心中敬意顿生,又见他慷慨豪迈,也不生分,道:“兀那少年,怎么说话的,凭什么你是两条腿,我便是四条腿啦。好端端一个人教你给说成了畜牲。” 夏无神面上一红,微觉窘迫,道:“在下失言,请姑娘万勿见怪。” 第20章 原来是故人 青依见他平地奔驰,说话之时仍无半分停顿,听来与平时坐着说话一般无异,心中好生佩服,道:“也罢,本宫……本姑娘大人大量,就不与你计较啦。” 青依嘻嘻一笑,挥鞭抽马,道:“姓夏的,你追得上我么?追上了,便将马还你。”赤骢身上吃痛,奔得更加快了。 夏无神无奈,摇了摇头,暗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青依姐姐,忒也不讲道理了。这本是我的马,被她使计盗了去,怎的我还不占道理了。” 他见青依先我着鞭,赤骢又健步如飞,霎时间将他甩开数丈,一时好胜心起,赶忙脚上加劲,又迫近丈余。 这两人,一人骑马,一人后追,在官道之上驰骋,始终相距数丈。如此一前一后,不觉已奔出数百里。 青依只觉胯下的坐骑逐渐乏力,奔跑之际已无先前那般迅速,夏无神却似乎犹有余力,渐渐追赶上来。 她见自己凭着宝马之力,仍胜不得他,正想认输,忽见前方不远处有间房舍,屋顶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一个条幅,条幅上写着“龙门客栈”四个大字。 青依嘴角微翘,回头笑道:“夏无神,前头有家饭店,到了那里我请你吃饭。” 夏无神一路奔跑,体力消耗甚大,早已疲惫不堪,当下点头称好,笑道:“姑娘,还是我请你罢。” 青依摇头笑道:“呵呵,且看是谁先到,便由落后的那个请客罢。” 夏无神道:“也罢,便依姑娘所言。” 两人行出数里,便到了饭店门口。最后几里,赤骢疲惫,脚步终于慢了下来,落在后面。 夏无神当先来到,也不理会青依,大跨步进了饭店。青依怜惜赤骢疲累,拴在马槽,又亲自给它喂完草料,这才进来饭店。 青依进来之时,夏无神已要了五斤白酒,切了两斤牛肉,再炒了几个小菜,正自斟自饮。 青依也不以为意,径直在他席上坐下,笑道:“夏无神大哥,你好快的脚程,我骑汗血马尚追不上你。我说话算数,既输给了你,汗血马便还给你罢。这顿酒钱也算我的。” 夏无神对她使计盗马之事,心中颇有微词,此时听她称自己“大哥”,不由得打趣道:“一匹名种宝马竟只换得一顿饭来,姑娘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青依笑道:“夏无神大哥,你这是取笑我盗你的宝马么?也罢,这事到底是我不对在先,在此与你赔罪了。我叫青依,来自姜国。夏无神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我小小丫头斤斤计较啦。”举杯与他同饮了一杯,权当赔罪。 夏无神摇了摇头,笑道:“姑娘英姿飒爽,不拘小节,如此人物,实是在下生平仅见。” 他一面说着,心中一面寻思:“我如此捉弄青依姐姐,待会儿与她相认,她会不会恼羞成怒之下,将我打死了事。” 这一路来,他全副心神都在赶路之上,并未细看青依的模样。此时两相对饮,心中又存疑,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来。 只见青依面貌清秀,黑色的眼瞳中隐隐泛起一阵银色涟漪,甚是灵动活泼。 她面上挂着笑容,显得纯真无邪,小巧的嘴唇微微翘起,嘴角上的一粒美人痣,更是凭添几分娇美可爱。 夏无神不禁暗暗赞叹:“我初见青依姐姐之时,只顾与她学功夫,全为想到她竟如此明艳无俦。” 青依给他直勾勾瞧得颇不自然,面上一红,低下头去,暗道:“这人也忒无礼了,怎能如此盯着女儿家看。” 夏无神见她这般模样,登时回过神来,尴尬一笑,道:“在下失礼,姑娘切勿见责。只是这一路来,与姑娘结伴同行,竟未看清姑娘面貌,不知姑娘竟是如此美貌绝伦,真令我惊叹。” 青依头垂得更加低了,道:“夏无神大哥如此盛赞,小妹哪里当得起。” 她正说着,忽又叹息一声,道,“女子生的好看顶得什么用处,还不如平凡人家,粗茶淡饭,安安稳稳的实在。” 夏无神微微一愣,心中暗觉奇怪:“青依姐姐比我大不得几岁,原该是无忧无虑的花样年华,怎么说话却如此沧桑?” 他起了恻隐之心,下意识便道:“青依姐姐,你有什么不如意之事,尽可以与我说。” 青依一怔,心下疑惑顿生,再看夏无神时,只觉这幅面庞颇有几分熟悉,不禁想起一人,沉吟道:“青依……姐姐?我只认识一人,是这般称呼我,你……你是小九四?” 夏无神无奈,暗叹:“青依姐姐端的机敏!”叹了口气,道:“青依姐姐,我是陈九四,现今唤作‘夏无神’啦!” 青依闻言,呆了半晌,兀自不信,道:“你果真是小九四,楚国那个陈九四?” 夏无神点了点头,当下将二人分别后,古庙偶遇王禅、缥缈峰被囚,自己后来如何拜师王禅之事,一一说了。 青依听罢,一时说不出话,过来半晌,方才回过神,登时脸红耳赤,又羞又怒,猛一拍桌子,道:“好你个小九四,你方才是在戏弄我!” 夏无神干咳道:“青依姐姐,你可别生气。我只是许久不曾见你,心中挂念得紧,今日忽而得见,极是高兴,才忍不住与你开个玩笑。” 青依怔怔发了一会儿呆,忽地难以自已,伏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夏无神大急,忙道:“青依姐姐,你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了么?我现在已跟着师父学了本事,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打他。” 青依抬起头,拭去脸颊上得泪水,笑道:“小九四现在真有本事啦,竟然还要给我出头。” 夏无神心下大定,道:“青依姐姐,你不怪我戏弄你了么?” 青依摇头道:“其实姐姐也骗了你,我本名不叫青依,青依乃是我的小名。” 夏无神道:“那青依姐姐本名叫什么?你这般漂亮,想来名字也十分好听。” 青依叹了口气,道:“我原本姓姜名姒,乃是姜国之主的女儿。此次来古鱼国乃是寻一样东西。”说着,便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这青依本名姜姒,可不是寻常人物,乃是姜国的公主。 相传十八年前,姜国王后外出游玩,见到一个巨大的脚印,王后一时兴起,以足迹丈量脚印。 回宫之后,王后竟有感而孕!其时国王与王后已有数月未行房事,王后如何得有身孕,一时间王宫中风声四起,各种谣言屡禁不止。 国王乍闻此事,也是恍若晴天霹雳,大怒之下,便要杀了王后。又想王后素来贤良淑德,极为忠贞,按说不会背着自己做出这等颠鸾倒凤之事。 当下便命人找来王后亲信伴驾之人,逐一盘查,方才明白事情始末。于是昭告天下,此子神授天赐。 然而,自王后有孕而始,便患上恶疾,每日燥热难当,生不如死。 宫中医官起初只道是寻常寒热之症,开了张方子,给王后服用。一副药用完,王后的病非但未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这些医官都是姜国医道最精的名医,见王后病情加重,又反复研究推敲,始终无计可施。 国王盛怒之下,杀了一批,流放一批,又发檄文遍请国中名医,许诺凡能医治王后者,不论出身贵贱,皆可加官进爵。 一时之间,姜国中医风鼎盛,诸多名医、庸医,乃至市井老妪,都说有祖传秘方可医治王后。 王后逐一尝试,饱受其苦,病情始终未见起色。国王无奈之下,命专人为王后摇扇打风,再以冰块外敷,至融化后而更换,才稍解炽热。 如此这般,几个月后,王后终于诞下一名女婴,自己却产后失血而死。 国王伤痛王后崩殂,便为女婴取小名青依,后因王后出自太姒氏,又取名姜姒。 青依自幼体质奇热,身旁服侍之人终年身着短袖长裙,依然如置火窟。 幸而这奇热之症,并不随着青依年龄增长而加剧,只是会因其情绪变化暴涨。 每当她心情或好或坏,炎热都会剧增,甚至影响王宫周边百里之地,使得人们日不能歇,夜不能寐。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得举家搬迁。堂堂国家都城,人烟日渐稀少。 国王初时倒还请名医为她医治,结果始终不如人意。那些名医看罢,都是束手无策,摇头不语。 长此以往,国王见青依虽疾病缠身,仍每日照常作息,似乎无甚影响,便了却寻医问药之心。 青依年幼之时,只知身边之人对自己总是避而远之,好似如何面目可憎一般,心下虽甚是不解,但想或许是忌讳自己公主身份,却也不萦于胸。随着年龄渐长,心智成熟,这许多童年时不解之事,也都渐渐明白。 她这回是私自出宫,便是听说东方古鱼国有一奇地,名为迷雾鬼林。这迷雾鬼林之中,生有一种奇花,可解自身怪病。 这种花生长在深山老林中,悬崖峭壁上,以吸食天地日月之精华而生。 只因一百二十年才开一株花,不畏风雨严寒,花开一年而凋零,故而被称为十二月花。又因这花花瓣为红、绿、黄、蓝、白、黑、金七色,也有人称之七色花。 她起初听闻古鱼国有此奇花,又碍于从未出过宫门,自己虽贵为公主,于人情世故却一窍不通,与深山野人无异,始终不敢踏出家门。 哪知在她得知自己所患之症竟有药可解之后,心中便再也无法安定,每日吃饭睡觉,脑海中总是浮现旁人如何对自己避而远之,如何背着自己窃窃私语的模样。 每日这般,使得她读书写字之时,也是心中烦躁,不到片刻就再难继续,玩耍之时,也是郁郁寡欢,总是一副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如此过了数月,终于按耐不住,留了一封书信:“父王亲鉴:女儿终日为疾病所扰,身边亲信之人皆视若魑魅魍魉,远而避之,使得女儿总是心神不宁,夜不能寝。女儿听闻东方古鱼国有一奇地,名为迷雾鬼林。林中有一奇花,名为十二月花,可解女儿之症。女儿此番去到东方,寻得十二月花,待怪病得治之后,便即回转。勿念。女青依叩上。”便独自一人,整装上路。 出了都城,才发觉自己如井底之蛙,于世间一切竟是一无所知,心中顿觉万分迷茫。 她不识道路,只得逢人便问:“你知道迷雾鬼林怎生走法?” 旁人见她模样美貌,又天真灿漫,都待她甚是亲近。有知情者给她绘了一副地图,并加以指导,告诉她只须如此如此,就可去到迷雾鬼林。 她照着指点,行走月余,一路颠簸,才出了姜国,来到楚国境内。而后便有了偶遇夏无神之事。 后来二人分别,青依来到古鱼国,辗转一年有余,始终不知迷雾鬼林在何处。 这日,青依行走半天,腹中渐觉饥饿起来,要找饭店歇息,偏偏寻常人家也是不见。 她从未出过宫门,想不到独自在外,竟是这等艰难,只得坐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双手支颐,发起愁来。 她坐了一会,心想:“倘使在山野之中,没处吃饭,也可寻些野果充饥。只是官道之上,又哪有半点果树的影子。” 这时,忽听得马蹄声响,一乘马自西面奔来。来得近了,便见马上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庞眉白发,身材甚是魁梧,瞧模样似不过束发之岁,再细看时,又仿佛耄耋之年,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他浓眉大眼,鼻高口阔,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隐然显现出一股睥睨天下之色。 青依心底暗暗喝彩:“好一个少年,只这一股气色,便可堪称英雄,不知我姜国的少年英侠之中,可有这等人物。只是这少年瞧着怎么有几分眼熟!” 青依忽地灵光一闪,心中有了计较:“啊呀,这人来的可真是及时,省了我的脚力。” 于是,便有了青依使计盗马之时,却哪知这少年正是之前偶遇的少年陈九四,现今已改名夏无神。 第21章 偶遇夏侯氏 夏无神道:“青依姐姐,咱们分别两年未到,你怎的竟认不出我啦?” 青依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现今比从前更健壮了些,模样倒是变化并不甚大,只是这白头发委实惹眼,一时间难以认出你来。” 饭正吃得热闹间,夏无神忽然脸上变色,停住不吃,倾耳而听。 青依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要出言相询,却听他已然说道:“有人来了,来者颇为了得。真出乎我的意料,这古鱼国的荒野之地,竟有如此厉害人物!” 青依哼了一声,心中甚是不服:“呵,这小子学了些功夫,倒是会装模作样啦。” 她撇了撇嘴,问道:“九四,你现今修为已到了哪般地步?有没有筑基……嗯,方才路上奔走之时,我见你身法不凡,该到了聚灵境了吧?” 夏无神道:“青依姐姐,你说的轻巧。我修行时日尚短,不过堪堪筑基而已。” 青依摇头,兀自不信,道:“你又想骗我?我见你奔走疾跑之时,动作甚是敏捷利落,而且筑基境界我见得多啦,从未有你这般耐力持久。” 夏无神道:“我也不太懂这些,师父也没有教我。大概是师父曾给我吃了一颗丹药,以至于此。”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师父当世高人,有此神药也不稀奇。”青依叹道,“筑基乃是修炼之始,待聚灵之后,结出金丹,才称得上山上神仙。修行之路何等漫漫,九四,你虽功力深厚,境界却不过筑基,千万可不要懈怠。” 夏无神点了点头,道:“嗯,我晓得哩。青依姐姐,你现今是什么境界?” 青依面露得色,嘻嘻笑道:“呵呵,你想知道么?我偏不告诉你,谁叫你方才戏弄我。” 话不多时,先是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一个粗犷豪迈的声音传了过来:“酒保,老板娘在不在?” 青依二人随声望去,只见一个颇为消瘦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这人三十来岁年纪,个头甚高,满脸络腮胡子,一只耳朵上垂着一只亮蹭蹭的黄金大环,狮鼻阔口,一身船夫打扮,形貌颇为凶狠诡异。 青依见这人装着十分古怪,吐了吐舌头,低声道:“你说的便是这人么?我瞧他怪模怪样的,全不似你所说的高手。” 夏无神虽不喜他外貌装扮,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沉声道:“人不可貌相,且勿多言。” 青依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撇嘴道:“不说便不说,谁爱理你。” 那人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叫道:“酒保,老板娘在是不在?” 酒保走了过来,笑道:“老板娘出外未归,不知先生找老板娘可是有事?” 那人摇了摇头,失望道:“那她有没有说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酒保道:“哎呦,您可真会说笑。老板娘的行踪,哪是咱小的们能知道的。” 那人喃喃道:“这倒也是。她要去哪里,自不必说与你等知道。也罢,她既不在,我便独自前去。哼,谅一个小小的古鱼国,能有什么高手?” 青依低声道:“小九四,这人口气忒也大了些。这古鱼国虽不及我姜国横跨近十万里疆域,比之有穷等小国,却是强大不少。他竟说是‘小小的古鱼国’,便真当自己是一派掌门么?” 夏无神暗觉骇然:“听他口音,南北混杂,委实想不出他是来自何地?其声由远及近,仍听得如此清楚,其修为之高,我也只见过师父、陈掌门等寥寥数人可胜之。” 夏无神沉吟道:“这一年多,我遍游楚国,结识许多朋友。常听他们说起咱们楚国的九天缥缈楼,还有姜国的武林城等大宗派,乃是天下修真魁首。这人修为如此了得,想来也是出自某个大门派,只不知是哪一派?” 青依道:“我姜国的武林城的名气也十分响么?我怎的从来不知?小九四,你快给我说说,都有哪些顶尖儿的门派。” 夏无神愣了一下,讶然道:“青依姐姐,你行走江湖,都不了解这些么?” 青依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道:“这个……这个……,我确实未曾听说,我在姜国之时,便是元婴大修都只见过几回哩!来了古鱼国,心中只想着早些寻到十二月花,不知其他。” 夏无神心念一转,登觉释然,笑道:“我以为似九天缥缈楼这等宗派威名赫赫,必是妇孺皆知,却原来也不尽然。青依姐姐,你来自姜国,你难道连武林城也是不知?” 青依面上微红,一时无言以对,嗔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这有什么稀奇?哼,假使你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你难道便晓得你家隔壁村的老母鸡今天下了多少鸡蛋么?” 她心中却暗自寻思:“听他这话,这武林城很是厉害,乃是我姜国武道翘楚,怎的我从来不知?父王常与我说起国中逸事,怎么从未听他提及?” 夏无神一愣,心道:“青依姐姐好不讲道理。我不过随口一问,她却胡搅蛮缠。不过,她将哪些门派与老母鸡做比,倒是十分有趣。” 说话之间,那人已点了十斤白酒,两斤黄牛肉。酒保给他倒了一大碗酒,便不再理会。 他也浑不在意,只用手将牛肉抓起来便吃,吃几块肉,喝一碗酒,不过片刻功夫,十斤白酒竟去了一半有余。 青依看得咋舌不下,道:“看他身形瘦弱,酒量怎的如此了得?我常听人说古鱼国盗贼猖獗,莫非都是这等酒肉之徒。哎,酒色乱人性,当真害人不浅。” 话声甫毕,却见那人似有意无意看向这边,便住口不言。 青依是直性子,心里藏不住话,瞧了那人一会,低声道:“九四,你看这人,瞧模样装扮,好似那种常年生活在海上的船夫,可身上却半点也没有那种船夫独有的腥味!” 未等夏无神答话,那人已转过头,看了青依一眼,道:“小姑娘,你倒孤陋寡闻了罢!世间并非所有的船夫都有那种腥味的。倘使你晓得我是谁,驶的什么船,便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青依喝道:“姑娘便姑娘,这里哪里有什么大姑娘、小姑娘。依你这么说,你浑身上下不过几两肉,我是叫你胖开船的好些,还是瘦开船的好些?” 那人与夏无神俱各一愣,均觉无语,暗赞:“这姑娘,言语好不犀利。” 那人瞥了夏无神一眼,寻思:“瞧这二人,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像兄妹。那男的虽只是筑基境界,然而内劲雄浑深厚,便是聚灵境也是少有人及。尤其一双眼睛竟是金色,却不知是修炼何种功法所致?这女的也非寻常人物,我竟看不透她的修为。听她口音,该是来自姜国,来此作甚?”道:“在下夏侯楚欣,不知二位高姓大名?” 青依道:“我叫青依,他嘛……他是我兄弟……”转头看向夏无神,见他并未反驳,喜道,“我兄弟叫夏无神。” 夏侯楚欣心中不禁暗自好气:“听你二人口音,一个来自姜国,一个来自楚国,竟与我说是兄妹,真当我夏侯楚欣好骗么?” 他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对,不对,他二人身上血脉波动甚是神似,却又并无血缘关系,这是怎么回事?” 青依见他失神,叫道:“喂,夏侯楚欣,你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哩?是了,你方才说你的船很是特别,能给我们姐弟说说么?” 夏侯楚欣得意道:“我的船么?那可是不同寻常。小姑娘,我且问你,你听说过大船、小船、好船、烂船,可曾听说过飞船?” 青依一愣,心中却不以为然:“莫非你的船便没有大小、好坏之分?”摇了摇头,道:“这个倒是并未听说。” 夏侯楚欣道:“不想我只百余年没有到人间,你们这些凡人便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不由仰天长叹一声,神色颇显失望。 夏无神心中一惊:“凡人之寿,极为短暂,素来人生七十古来稀,过期颐之年者,更寥若晨星。修士之中,也只结出金丹方才增寿。自金丹而起,增寿百年,元婴千年,斩道万年。听这人说有百余年未到人间,莫非他竟不是出自某个大门派,而是什么,难怪有此修为?” 夏侯楚欣见青依二人没有说话,只道他们已惊得呆住,道:“小姑娘,你和你兄弟想不想去我的船上见识一番?” 虽是询问,语气却甚是倨傲。 青依摇头道:“我倒很想去,只是我此番有要事在身,却不能耽搁,还是改日再来叨扰罢。” 夏侯楚欣失望地摇了摇头,叹道:“哎!你说是改日,不过是推托之词。”说着,喝了一大碗酒,又吃了几大口牛肉。 青依连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可是当了真,只是现下确有不便。” 夏无神道:“我姐姐说的确是实话。兄台修为精湛,远胜我辈,承蒙相邀,实在却之不恭。待此间事了,我们姐弟定当登门造访。” 夏侯楚欣道:“小姑娘,你这兄弟可比你精明干练得多哩。” 青依奇道:“我怎么只看出他好似呆头鹅一般,哪里有你说的精明干练?” 她才说罢,又忽地想起自己与夏无神相识不过数日,怎可如此当面评说,顿觉羞愧难当,双手急忙捂住面颊,只将左眼微微睁开,自手指缝中偷看,见他面色如常,似浑不在意,心中稍安。 夏侯楚欣笑道:“夏无神兄弟改日来访,实则探知我所居何地。咱们虽是初次邂逅,然我却知你修为甚厚,又非门派中人,处事波澜不惊,想必阅历极是丰富。以夏无神兄之阅历,只需知道我的住处,便能猜出我的来历,甚至可能推断出我的身份。夏无神兄以一言而洞悉一切,难道还称不上精明干练?” 青依奇道:“夏侯楚欣,你便怎知我夏无神兄弟非属门派之中?” 夏侯楚欣笑道:“夏无神兄弟境界并不甚高,然而泊泊然,似无穷无尽,同龄人之中,无人可以与之并论。若是门派中人,我又岂能不识?” 夏无神暗道:“你又岂知我并非门派中人?不过不是咱们楚国门派而已。唉,我自拜别师傅,已有近两载,,许久未见师傅,心中好生挂记,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这三人说得正欢,忽有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若有若无般传了过来:“夏侯楚欣,可敢与我一战?” 夏侯楚欣闻言,面色陡变,猛一拍桌子,道:“好贼子,今日好教你晓得我夏侯楚欣的手段。”又对酒保道,“酒钱且记在账上,待下回再算。” 话声未落,人已出了饭店。身形之快,当真令人目眩。 青依待要出去瞧个究竟,夏无神淡然道:“追不上啦。人早走远了。” 他说罢,心中不禁寻思:“外面那人,修为当不在夏侯楚欣之下。素闻各大门派虽常有门人行走人间,金丹高手却是少有,更且不说元婴大修。怎地在这古鱼国接二连三的出现顶尖儿高手,只怕事有蹊跷?” 青依撇嘴道:“哼,就你厉害,偏偏我不知道。你且说说,这个夏夏侯楚欣与客栈外面那人是何出处?” 夏无神摇头道:“这个我却不知。” 青依白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十分厉害么,怎的这时又不晓得了?”心中与他赌气,倒了一碗酒,自斟自饮,不再说话。 酒保见夏侯楚欣离去,过来收拾碗筷,摇头叹道:“哎,又是一笔陈年烂账。” 青依奇道:“小二哥,你这话怎么说法?” 酒保道:“回姑娘问话,这个夏侯楚欣与我们老板娘相熟,承老板娘面上,每回路过此地,都要来吃上几顿酒。” 青依道:“他照顾你生意,那好的很啊。怎的你这般不情愿?” 酒保摇头苦笑道:“姑娘却有所不知,这夏侯楚欣每回吃完酒,都是大袖一挥,不见半分银两,全是赊账。如此一来二往,已有数年光景,只酒钱都不知有多少了。” 第22章 夺门复巧掳 青依愤愤道:“那不是吃白食么?” 酒保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若是个个客人都似他这般,生意还怎么做,偏生老板娘不吱声,惯着他胡闹。我们手底下做事的,又哪里敢说话。”说罢,端着碗筷进了里屋。 夏无神却想:“这夏侯楚欣虽举止怪异,却修为甚高,想来不是出自某个世家强族,便是某个宗派耆老。你这么一个小小客栈,便想白请他来住,人家还未必肯屈就。” 他正想着,念头一转,又想,“听酒保说,这客栈老板娘与夏侯楚欣相熟,莫非也不是个寻常人物?” 青依犹自激愤,道:“九四,你说这夏侯楚欣,看似豪爽,怎地行事作风却是这般赖皮狡侩?” 夏无神道:“青依姐姐,这个中缘由,我等外人不明就里,还是不要妄加评论。” 青依白了他一眼,气呼呼道:“我算看得透了,你确如那夏侯楚欣说的一般,说起话来两面三刀,其实骨子里精明的很。哼,也是一个奸诈狡猾的家伙。” 她正说着,忽又“啊呀”叫了一声,道,“我怎地便忘了,你还没给我说宗派之事哩。” 未等夏无神说话,却听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悠扬缓慢,振聋发聩。 笑声甫落,又听那声音道:“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姑娘本非江湖中人,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夏无神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模样十分俊美的白衣公子缓缓走了进来。青依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当初在楚国官道上问路的公子。 夏无神哪里见过这等模样的男子,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姑娘啊!” 青依闻言,不禁想起自己初见这人之时,也是这般说法,忍不住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夏无神瞪了他一眼,低声道:“青依姐姐,你笑些什么?” 青依端起酒碗,遮住面颊,强忍住笑,连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青夏无神虽年少,却久历江湖,知她在笑自己,可又实在想不到她为何发笑,见她不说,不禁有些生气,跺了跺脚,恨恨道:“你这人实在可恶。” 青依低下口,细声道:“九四,你可认错啦。将雄兔当作雌兔啦!” 夏无神不禁一愣,转头又打了那白衣公子两眼,见他果有喉结突起,竟真是个男子,也捂住嘴巴,呵呵笑了起来。 那白衣公子耳聪目明,本就是为青依二人而来,于他们的一举一动全瞧在眼底,略一沉吟,便知二人为何发笑,心中气恼,哼道:“这位小兄弟如此无礼,实非待客之道。” 夏无神面上一热,道:“我自与我姐姐调笑,与旁人又有何干系。倒是兄台偷听他人私语,怕才是真无礼?再说这酒肆之中,客来人往,在下更非此间主人,何来待客一说?” 白衣公子略皱眉头,却又笑道:“小兄弟巧舌如簧,在下佩服。也罢,就当是在下无礼,在此赔礼了。在下白泽,自姜国而来。这一路舟车劳顿,口渴得紧,可否向二位讨杯水酒喝?” 青依看了看大堂之中,其时天色渐晚,已有不少男男女女来到饭店,或是打尖,或是住宿,天南地北,各式样的人皆有。尽管如此,仍有不少桌子空了出来。 她指了指墙角的一张空桌,道:“那里不是有桌子空余,干么非得凑到咱们这边?你说江湖险恶,我看你这人才十分莫名其妙……”见夏无神目光闪烁,嘴唇微张,知他有话要说,立时住口不言。 夏无神笑道:“在下夏无神,楚国人氏。这是我姐姐,咱们姐弟俩初入江湖,年轻不懂事,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莫怪。兄台若不嫌弃酒菜粗陋,便请过来同饮一杯。” 那自称白泽的白衣公子嘟囔了一句:“呵,姐弟么?”随即笑道:“既有酒,又有肉,又怎算是粗陋?”也不与二人客气,径直来到席上坐下。 青依虽心中颇为不愿,但见夏无神已然应允,也不便再说,只是转过头,不去看白泽。 夏无神吩咐酒保新取一副碗筷,又点了几样小菜。他见龙门客栈坐落荒野之中,酒客仍络绎不绝,心中甚是不解,趁着酒保取酒送菜之际,询问之下,方才得知。 原来这龙门客栈位处楚国与古鱼国接壤之地,周围百里杳无人烟,往来行旅客商,都在此处歇脚借宿。 酒保给夏无神、白泽斟了两碗酒,正要再给青依斟酒时,却被白泽伸手拦住。 酒保一愣,看了看青依,对白泽道:“客官,您这是……?” 白泽笑道:“酒味甘辛,大热而有毒。虽可忘忧,亦能作疾。姑娘身子纤弱,还是少喝为好。” 青依本来对白泽的举止便颇有微词,又见他不许酒保给自己斟酒,心中暗气,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人忒也无礼了些。我与你素不相识,且不说你死皮赖乞地凑过来,现今我喝酒不喝酒,你也要管?” 白泽不以为忤,微微一笑,道:“姑娘喝酒不喝酒,别人或许管不着,在下却是能管。” 青依一愣,心中不禁疑惑,以为自己听错了话,见夏无神也是一脸茫然看着自己,奇道:“咦,那你倒是说说看,凭什么你能管我喝酒不喝酒?” 白泽笑道:“青依姑娘,你此番私自离家出走,却不知家中之人牵肠挂肚,好生想念,唯恐你孤身在外,稍有差池。” 青依惊道:“我的名字你从哪里听来的?还有,你又怎知我是私自离家?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泽道:“姑娘切勿惊慌,在下乃是受令尊所托,前来接你回去。” 青依道:“哼,我才不信哩!你满口胡话,我父……我父亲倘使要接我回去,我又怎出得了姜国?况且我在家之时,怎么从未见过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话间,她忽地抓住夏无神的手,急道,“九四,这人不是好人,咱们快些走。”又将桌子掀起,登时酒菜横飞,全洒向白泽。 夏无神见状,不及多想,手上使劲,将青依搂入怀中,双腿微一用力,人已来到门口。 便在这时,忽听背后嗤嗤声响。他斜眼见是两只竹筷,并未瞧在眼底,只吸气凝神,将内劲遍布全身。 那竹筷还未来到,劲风先至,夏无神只觉后背一震,直有破功而入之势,暗叫:“不好!”急忙放开青依,回手拂开竹筷,但觉手掌一阵麻痹,心中暗暗钦服:“这叫白泽的男子看似柔弱,力气怎地这般大?只是这一掷之势,便已如此厉害,修为怕是高出我一筹不止。” 正在他这一怔之间,突然砰的一声响,眼前黑影一闪,便听青依一声惊呼,再看时,竟已不知去向。 夏无神吃了一惊,见大门已被撞穿,登时醒悟过来,青依已被白泽掳走,破门而出。 夏无神不禁赞道:“兄台好快的身手。”跟在后面,也从门洞中穿越而出。 当下便瞧见一个白色身影,肩上扛着一人,疾步往西面而去,料来便是白泽。 夏无神被白泽偷袭,挟人破门而去,一时雄心陡起,大声叫道:“白泽兄好厉害的手脚。咱们比比脚力,如何?”加快脚步,急追过去。 他天赋异禀,乃是不世出的奇才。自拜师而始,不论什么招数,但入眼中,便即会使,会而即精。 其师见他天生奇才,授他《降魔锻造篇》功法,那是足可媲美当今各大门派镇派神功的绝顶功法。 这降魔锻造篇的功法与修行等级相同,只分六层。其师曾对他言道:“若将降魔锻造篇修炼至第六层法天象地的境界,便是这一方天地,举手投足间,亦可毁灭。” 第一层功夫已十分难练,须到聚灵圆满方始能练,资质寻常之辈,甚至炼体后期才能练成。 第二层更比第一层加深数倍,凡人之中,唯有结成金丹方能练成。如此递增,越是往后,修炼越难。待到第五层之时,已非斩道成仙不能练成。 夏无神得授绝学,潜修苦学,进境奇速,竟于筑基之境练成第二层神功。 他游侠天下,锻炼功法,同境罕逢敌手,此刻终于遇见一个可相匹敌的对手,不由得见猎心起。 两人一前一后,向西疾驰。夏无神始终不能追及,白泽也无法摆脱。 如此这般,天色渐晚,暮色将至,两人已奔出二百余里,仍是这般不即不离。 夏无神见他轻功了得,心生结交之念,叫道:“白泽兄果然厉害,我追了你数百里,仍是追你不上。咱们且两相罢斗,寻个酒馆,喝几碗酒,歇息一会。再比脚力,如何?”虽在说话,脚步却丝毫不见缓慢。 白泽道:“我不敢与你正面动手过招,只是一味奔逃,算不得厉害。你口中说话,功力仍运用自如,才是真的了不得。” 他这一开口,速度登时慢了下来,见夏无神迫近数丈,心中好不懊恼:“他自说他的话,我理他作甚?” 夏无神见他速度放缓,而后又一股劲的急奔,知他轻功固然厉害,功力却不及自己精纯,道:“我没能追得上你,便是我输了。更且别说你肩上还扛着一人,我更是远远不及了。” 白泽斜眼相睨,见夏无神脚步豪迈,霸气天成,心下愈加佩服:“这人境界不高,功力怎的如此精纯坚韧! 这般下去,别说我携着公主殿下,便是独身奔跑,再用不得五百里,便会给他追上。他来自楚国,我怎么从未听过他的名头?莫非是九天缥缈楼中的少年高手?” 夏无神见他不再说话,知他料定功力不及自己坚韧,只将全副心神放在疾行之上。当下腿上愈加用劲,二人之间又近了数丈。 白泽心中暗叹:“这哪里还要五百里,不消两百里,他便可追上我啦。我好不容易找到公主,难道便这么放她离去?也不知他与公主殿下有什么干系,瞧模样也并不甚亲密,怎的对公主之事这般尽心?唉,这可怎生是好?” 正在此时,忽听蹄声如雷,十余乘高头大马风卷残云般驰骋而来。 泽见到这突然出现的十余骑,登时迎将上去,心时大喜:“你们终于是到了。” 此番来的共有十九骑,其中一匹并无乘客,相携而来,秩序井然。 奔到近处,白泽双足在地上一点,人已跃到马上,勒住缰绳,将青依安置后,又跳将下来。 他待夏无神来到面前,拱手为礼,笑道:“夏无神兄弟,你别追啦。今日咱们到此为止,还是改日再切磋吧。” 夏无神点了点头,却不言语,又瞧了众人一眼,心中暗惊:“这十八人气势雄壮,远非寻常江湖人物可比。青依姐姐的父亲竟驱使这许多高手来寻她,今日怕是有些难救啦!” 他当下不动声色,淡然道:“倒是我失算了,原来白泽兄早在这里做了埋伏。” 白泽笑道:“夏无神兄弟误会了。我本与这十八位兄弟相偕而来,只因我修为稍高,又擅感知,故而走在了前面,并非在此设伏。青依姑娘乃是我家主人的独生爱女,孤身闯荡江湖,我家主人心中挂念的紧,故令我等接她回去。” 他见夏无神对自己身后的十八铁骑视若无睹,好似浑然不觉,心中更觉钦佩:“我这铁血十八骑乃是从百万玄甲军中精挑细选而来,个个是顶尖高手。战阵之上,杀人无数,只凭一股肃杀之势,曾吓退十万雄兵。他竟视之如无物,如此少年,当然了不得。” 夏无神摇头道:“白泽兄,你说奉青依姐姐的父亲之令,来接她回去,可是在客栈之时,她便已言明,与你素不相识。尔后你见青依姑娘不愿随你而去,竟强行将掳她至此地。你的所做作为,实难取信于人。” 白泽道:“我与小姐确实素未谋面,她不识我,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效忠主人已有十余载,功劳、苦劳都立了不少,相信主人必然在小姐面前提起过我。小姐只需听我姓名,自然便知我的身份。” 第23章 莫知我心哀 夏无神犹自半信半疑,见青依端坐马背,神情木然,对周边事物充耳不闻,知白泽以意念封住青依的神识,道:“你且解开她的禁制,待我问过她,若你所说属实,咱们再做计较。” 白泽苦笑道:“无神兄弟有所不知,在下出门之时,我家主人便有交待,说小姐性格执拗,但凡心中认定,只凭旁人三言两语,委实难以改变心意。小姐年轻,不知江湖险恶,定要吃了亏,才学得乖。可是我等做下属的,又岂能让小姐有损伤,之前我等行为冒犯,实则是替小姐着想。倘使回归之后,小姐心中怨愤,要责罚我等,那也只能认命。无神兄弟久历江湖,通情重诺,自必明白在下为难之处。” 他见夏无神面色凝重,心念一转,又想:“这人虽然年少,然英姿勃发,实是我生平仅见。倘使我是女子,多半儿也会给他迷住。在龙门客栈之时,公主殿下待他神情极是亲切,可见对他已有倾慕之意。只不知他是什么来历。唉,公主殿下的私事,又岂是我们做臣子的可以决断?莫不如邀他同归,待见过君上之后,再做打算。” 他心中打定主意,笑道:“无神兄弟若实在放心不下,又无俗事缠身,也请到小姐府上做客。我家主人交游广阔,爱结交豪杰之士,能请到无神兄弟这等贵少年英侠,想来也十分欢喜。” 夏无神何等样人,听得此话,便知他的心意:“他是怕青依姐姐不肯回家,故而邀我同归。呵,你这可想得差了。我与青依姐姐相识未久,只因她性格爽朗,甚得我心,这才结下善缘。她回不回家,我可是管不着。” 他转念又想,“我既答应青依姐姐,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且看她是何想法。倘使她自愿回家,我固不能阻拦。若是她不愿回家,今日却也不能让青依姐姐给他们带走。” 白泽见夏无神沉吟不语,只道他不愿,道:“无神兄弟,在下可是诚意相邀,绝无恶意。何况以兄弟浑厚修为,自是想走便走,想留便留,我等兄弟本无力拦阻。” 夏无神摇头道:“白兄,咱们还是先看看青依姐姐意下如何吧。” 白泽干笑一声,伸手在青依面前晃了一下,一股青烟自青依耳鼻飘出,落在掌心,消失不见。 夏无神稍觉讶然,寻思:“竟然并非以意念封闭!他修的是什么功法,竟可以封闭他人六感,怎的我从未听说?” 他见青依恢复神采,正要出言相询,却已听青依大声道:“白泽,你竟敢未经本宫同意,私自封闭本宫六感。待本宫回宫之后,定治你不敬之罪。” 话声甫毕,方才惊觉,此地已非客栈之中。又左顾右盼,见夏无神、白泽俱在此地,还凭空多了十数人,瞧着装乃是玄甲军士。 青依心中登觉惑然,想起方才失态,立时羞愧难当,双手捂住了脸,道:“白泽,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会在这里?” 白泽不敢隐瞒,将自己封闭她的六感、强行带走,以及夏无神追至此地之事据实相告。 青依听罢,脸色顿变,气呼呼道:“哼,今日之事,我且记下了。” 这个白泽,青依常听其父提及。他乃是姜国的上将军,百万玄甲军四大军团长之一,善用奇谋,用兵如神,素有“鬼才”之称。 青依此次私自离宫,想不到竟是派他出来寻找,心中甚觉惊讶。 须知白泽乃是一军统帅,身份何等特殊。倘使他有所闪失,亦或被擒,亦或身故,数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轻则边关不宁,重则国祚不熙。 青依略一沉吟,即明其理:“公主私自离宫出国,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若消息泄露,必致国家动荡,他国也会全力寻找,借机要挟我姜国。这白泽与他人不同,且不说修为之高,朝野上下无出其右者。单其出身江湖,于江湖之事所知甚多,遇事可随机应变,便只这一条,便使其为出国寻人的不二人选。” 白泽只觉一股炎热扑面而来,心中暗叫不好:“早就听闻公主体质奇特,情绪急剧变化之时,会令周边之人燥热难当。今日一见,果与传闻一般?” 当下便急忙躬身道:“属下行事确有失当,小姐莫怪。待回国之后,属下定向主人请罪,届时自当任由小姐处分。只是眼下小姐身处他国,境遇危险,还是早日回国的好。” 青依哼了一声,低声嘀咕道:“哼,回去之后,我定要狠狠打你的屁股,非打的你屁股开花,教你哭得稀里哗啦,才解我心中恨意。” 她转眼见夏无神满面疑惑,正望着自己,心中一暖,柔声道,“小九四,你为了救我,一路追赶至此。你待我可真好。” 夏无神道:“这位白泽朋友为人行事飞扬勇决,非寻常人物。我见他掳走姐姐,唯恐对姐姐不利,便一路追踪至此。现今知晓他乃是姐姐家的侍臣,看来却是我多此一举啦。”言语之间,隐有几分失落。 青依低下头,轻声道:“小九四,你是在怪我骗了你么?” 不等夏无神说话,又急道,“不是的,不是的。九四,我确实从未见过白泽,也并不识得他,是在他报了姓名以后,才想起我父亲曾与我提起过他的。小九四,我并非有意骗你,只是……只是当时事出紧急,我来不及与你细说。” 夏无神知她性格直爽,不会谎言相欺,适才白泽也说二人从未谋面。其实倒并非怪她未告诉自己识得白泽,而是想起她将要离开,心中竟隐隐生出几分不舍,道:“白泽兄修为精湛,心思缜密,有大将风范。姑娘与他同行,我放心的紧。便是途中邂逅强敌,白泽兄足可应付。” 青依徐徐点头,道:“他的本领确实高强,我在家之时,常听父亲提起他,每回说到他,总是赞不绝口。我父亲的眼界可是很高的,而且看人极是精准。他既如此说,自不会有错。” 说到后面,眼眶渐而湿润,声音也越来越低,道,“只是我此番乃是有要事出门,这事干系我一生的幸福,我……我真不想就此回去。小九四,你能帮帮我么?” 夏无神暗忖:“唉,青依姐姐传我功法,待我一片赤诚。我若力所能及,当助她完成心愿。” 待见青依眼神忧郁,期盼中又有几分失落,全不是初见之时的清澈,心底骤然一紧,失声道:“嗯。你说怎样,我便怎样。今日便算天王老子,也休想带你离开。” 青依登时欢喜,微笑道:“小九四,还是你待我最好啦。” 白泽摇了摇头,心中暗自懊恼:“早知如此,便不该解开公主禁制。我原以为这个夏无神能识大体,不想也这般由着性子胡来。唉,游侠到底是游侠,总是肆意妄为,行事全不计后果。” 他转身与青依躬身道:“小姐,主人在家中牵挂得紧,属下出来之时曾吩咐,无论如何都要将小姐带回去。” 青依道:“哼,我若执意不回呢?” 白泽道:“若是如此,属下只有强行请小姐回去了。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青依闻言,登时怒火中烧,指着白泽,叱道:“你……你……,怎敢如此?” 夏无神见白泽之意甚坚,劝道:“青依姐姐,既是令尊之令,何不……” 未等他说完,青依急道:“你怎么了,难道是怕了?哼,若是你认为许诺之事,当不得真,可以不用理会。那我回去又有何妨。”心中气她也劝自己回去,转过头,不再看他。 夏无神大笑道:“在下混迹江湖,虽从来不在乎礼仪法度,‘信’字却是极为看重。既已答应姐姐,自必说到做到。白泽兄,在下诚心结交,不想与你为难。今日之事,还请看在夏无神面上,就此离去,如何?” 白泽摇了摇头,寻思:“看来今日若想带公主回去,须得先把他击退。”当即拱手道:“夏无神兄弟,你我一见如故,甚是相惜,何必刀兵相见呢?” 夏无神道:“义之所在,但求心安。”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只可惜此地无酒,不然与白泽兄痛饮几碗,尽情一醉,再大战一场,岂不壮哉。” 青依寻思:“才一年多未见,这小九四怎的如此大的酒瘾,颇有古人慷慨悲歌之风。” 白泽见他豪气干云,心中愈加钦佩:“无论今日结果如何,不可伤他性命。” 白泽道:“无神兄弟英雄气概,在下佩服。你我各有情宥,既免不了一战,那便手上见真章罢。无神兄弟虽境界不及我,然功力之深厚,在下自愧不如,咱们这也不是江湖人之间相约比武。在下以多胜寡,兄台莫怪。” 夏无神笑道:“白泽兄何必多言,尽管出手罢。”说罢,忙潜运内劲,全神戒备:“他功力较我稍逊,不是我对手,必是众人联手,须得加倍小心。” 他自闯荡江湖,虽身经百战,未尝一败,却从未同时与这许多高手对敌,心知今日将是生平未遇之险。 白泽点了点头,右手握拳高举,道:“攻!” 话声未落,除青依坐下铁骑,余下十八骑同时嘶吼,声势登时勃发,直令风云变色。 夏无神却是不知,这后面来到的十八骑,并非寻常修士,乃是从姜国百万玄甲军中挑选出来。 他们久经战阵,杀人无数,见惯尸山血海,早将性命置之度外,只凭主帅一声令下,便是令之自焚,亦是义无反顾,故而取名铁血十八骑。 这铁血十八骑被挑选出之后,又经特殊训练,终于练成极厉害的阵法。 这阵法一旦结成,可将十八人的功力连贯一体,威力成数倍增加,比之十八人的功力总和,尚且高出数倍。 铁血十八骑可说是姜国最精锐的战斗力,战场之上,纵横捭阖,从无敌手。若非形势紧迫,绝不轻易动用。 此番白泽出国,竟将他们带了出来,可见姜国主对青依的重视。 当此之时,十八骑同时而起,缓缓向靠拢,一股威压铺天盖地而来。 夏无神心中顿觉骇然:“瞧这十八人,不过是聚灵境界,威压怎会如此厉害?我虽只是筑基巅峰,然得师父赠以神药,功力比之聚灵巅峰尚且不弱,此时竟有些力有不逮!” 只听他长啸一声,登时胸口热血上涌,朗声道:“我以筑基修为行走江湖,同境未逢对手。今日纵是尔等联手,我又有何惧。” 当下双手纷飞,接连拍出十八掌,掌力如怒潮狂涌,向十八铁骑疾冲而去。 白泽只觉十数股力道雄浑无比,排山倒海的涌了过来,暗赞:“这等筑基境界,当真闻所未闻,他是怎样炼成这般功力的!远非聚灵初期修士可比,十八掌瞬间打出,又同时具备如斯力道。我乃聚灵巅峰的修为,便是如此拍出一掌,也须倾尽全力。”忙运功护住青依,喝道:“连!” 他先前说“攻”,乃是下令铁血十八骑向夏无神发起攻击。此时说“连”,却是教他们将功力相连,防御夏无神的掌力。 十八人拔出佩剑,剑锋横摆,功力同时释放,立时连接一片,如一堵无形的高墙,将夏无神的掌力挡住。 两股力道相互碰撞,一股强劲的气流平地而起,冲向天际。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天空之中,登时电闪雷鸣,乌云蔽日。 夏无神但觉双臂酸麻,胸中气息紊乱,暗惊:“我这十八掌虽未使用绝学,却是全力而发,聚灵初期修为,无人能挡。怎的他们非但挡住了,还险些令我受伤?这其中必有门道。莫非他们竟个个都身怀秘技?这秘技凭数人之力,便可越阶而战,我久历江湖,怎地从未听说?” 青依初时见到铁血十八骑,以为只是寻常玄甲军士,并未如何在意,心想夏无神如此功力,便是白泽与之对敌,可是胜负难分,此时一个回合便落入下风,心中登时骇然。 第24章 执锐见赤诚 青依此时方才幡然醒悟:“这可不是寻常玄甲军能有的战力,难道竟是铁血十八骑!记得曾听父王说过:‘铁血十八骑厉害非常,虽然个个只是聚灵修为,杀同境如屠狗,便是对阵金丹大修,也有一战之力。’啊哟,小九四修炼时日尚短,独自应战铁血十八骑,必不是对手,这可怎生是好!” 夏无神一招失利,方知这十八人联手,其实蕴含极厉害的阵法。若只是寻常十八名聚灵修士,他自信便是不敌,也可全身而退,此时情形急转直下,心中好不懊悔:“早知如此,方才便应趁其不备,以兔起鹘落之势,将青依姐姐带走。” 他此刻身临逆境,全无惧意,反倒豪气激生,朗声道:“今日之战,快哉,爽哉!” 只见他伸出右手,乌金色的光芒自他手掌喷涌而出,无数光华慢慢凝聚,形成一柄通体乌黑的断剑。 他有剑在手,信心大增,将真气运转,导入剑身,断剑登时光芒大作。 旁人见此情景,俱各一愣,心中暗惊:“这是什么剑,竟如此怪异?” 青依数次见他佩剑,先是赶路之时暗藏衣袖,后是客栈之时缚于腰间,始终不能瞧个通彻,这一回终于看得分明。 只见这断剑约摸一尺余长,只是剑柄便占了近一半长度。再看剑刃,远不如一般长剑凌厉锋锐,却是无锋之剑。 断剑表面不时有暗金色光芒闪烁,从剑刃到剑柄,都镌刻一道浅浅的花纹。尤其剑柄处,隐约竟有腾空、画影四字镌刻于上。 此间众人,青依为姜国公主,自幼遍阅奇珍,白泽久经沙场,可称见多识广,此时见到夏无神所持断剑,只觉灵气逼人,实是生平仅见,不禁暗自吃惊:“难怪他不愿示之以人,却原来是一柄灵剑。” 他们却是不知,夏无神这把剑本非凡铁所铸,乃是玄铁铁精打造而成。 本是九天缥缈楼掌门陈抟之师为其所炼制,后陈抟赠予夏无神。夏无神得到宝剑,以神魂蕴养,并改名“诛神”。 当此之时,夏无神手持断剑横扫,一霎时嗤嗤作响,光芒立时化作无数电光疾闪。 他并不急于进攻,只是将断剑挥舞,剑刃过处,便有电光萦绕,如有形之物,凝聚空中。 待他使到十数招时,身前电光已经凝成一张电网,缓缓向铁血十八骑移去。 白泽站在铁血十八骑身后,仍觉剑气逼人,心中暗惊:“好凌厉的剑法!这电网看似华丽无实,实则耀人眼目,声势摄人,其中更将剑气暗藏,蓄势待发。倘使电网来到身前爆发,登时便有无数剑气涌出,乱流之下,全无踪迹可寻,委实令人防不胜防。” 他瞧出其中诀窍,一声断喝,道:“推!” 铁血十八骑闻言,剑锋直指夏无神,十八股强劲力道连贯一体,向他奔涌而去。 夏无神微笑道:“白泽兄好眼界。”断剑抖动,双足点地,向后退去。 电网随他退开,一面退,一面收缩,终于凝成一股,聚在断剑之上。 白泽暗呼:“不好!他原来藏着厉害后招。如此凌厉的剑气聚集一点,威势之猛烈,只怕瞬间可破阵。” 当下再顾不得观战,向前急跃,喝道:“看掌。”连劈了几掌,虽不及夏无神之前打出的十八掌,却也是雄浑无比。 夏无神见白泽入阵,不敢轻视,全力相接。他以断剑格挡白泽掌力,只觉一掌强似一掌。 此时有铁血十八骑环伺一旁,他不敢硬挡,只得向后退让,消解白泽掌力。 二人交换数招,夏无神已退了十余步。 白泽知他忌讳铁血十八骑,不敢全力相搏,心中暗喜:“此时不攻,更待何时!”当即奋不顾身,全力相拼。 他与夏无神的路子全不一样,讲究轻灵飘逸。只见他儒雅英俊,白袍飘逸,若云中之仙,飞舞于天际,全不似在与人生死相搏。 青依常听其父夸赞白泽不仅修为精湛,更用兵如神,心中一直对他满是好奇,现今终于见到其人,先是惊艳其样貌,此时再见他与人交手,虽招招凶险,却仍不失潇洒,不禁赞道:“这个白泽果非常人可比,难怪父王如此倚重。” 顷刻之间,二人翻翻滚滚的已拆了百余招。 夏无神身子站定,并不移动,只用诛神剑格挡。他虽使剑,因修的降魔锻造篇功法,走的却是刚猛路子,劈砍挑刺,全不成章法。 白泽却是东奔西闪,轻灵飘逸,每攻出一招都是杀招,且方位皆不同。一时间,夏无神只觉四面八方俱是白泽身影。 这一场战斗,只瞧得青依目眩神驰,咋舌不下:“父王曾说白泽善用奇兵,如偏锋利剑,无孔不入。我虽未见他用兵,但从他此刻使的招式,便可看出,这人确善奇谋。这等诡异身手,旁人哪里防得住。也亏得夏小九四功力坚韧修,不然早着了他的道儿。” 她于战阵之外,瞧见夏无神威风凛凛,每一招都是勇猛凌厉,周围百丈之内,飞沙走石,心想他虽功力深厚,但如此打法,总是不能持久,不禁有些后悔:“早知这白泽如此厉害,又有铁血十八骑在此,便不该求小九四助我。我自与他们回去便是。现今害得小九四被困,无法脱身。” 正在青依心思急转之际,忽的便听白泽一声嘶吼:“刺!”人已自战阵之中,消失不见。 又听身旁咚地一声响,侧眼看去,便见白泽竟已出了战阵,翻倒在地,口吐鲜血,喘息未定。 原来白泽久攻不下,见夏无神愈斗愈勇,如此再过得百余招,自己落败之后,铁血十八骑怕更不是敌手,心念急转之后,思得一计。 当即以全力发出数掌,一掌快似一掌,掌风更带起地面沙石,如旋风急转,将二人笼罩其中。 夏无神一面格挡,一面寻思:“我自将降魔锻造篇练至第二层后,始终未遇敌手,今日才逢高手,何不试他一试,且看这功法到底如何玄妙。”当下将诛神剑插回腰间,举掌还击。 夏无神这一回出掌,与之前打出的十八掌并不相同,乃是以降魔锻造篇第二层的功法打出。 掌力未发,便已嗤嗤作响。待掌力发出,但听虎啸龙吟,以气吞山河之势,将白泽掌力尽皆吞没。 白泽吃了一惊,见夏无神掌力悍猛,只劲风便将自己震得倒退数步,更觉骇然:“这是什么功法?我竟从未听闻!”斜身蹿出,想要避开掌力。 夏无神这一掌何等威势,便说雷霆万钧也不为过,又岂是白泽轻易能避得了。 只听得噗的一声,这一掌正打在白泽后背。白泽嘶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借着掌力跃出战阵,急吼道:“刺!” 他心中的算计,乃是以凌厉掌风使沙石蔽日,阻碍夏无神的目光,再令铁血十八骑伺机出手,将他逼退。 岂不料夏无神功法了得,竟将自己打伤,惊怒之余,急令铁血十八骑出手。铁血十八骑得令,十八柄利剑急刺而出。 夏无神以降魔锻造篇功法将白泽打伤,正惊喜交集:“这功法果是威猛无铸。难怪师父传功之时,曾再三交待,非生死之际,不可轻易施展。” 忽觉寒气袭体,一股剑气翻滚而来,暗呼:“糟糕!我怎么忘了他们。”当下双足点地,急向后退去。右手抽出诛神剑,迎面挥出。 听轰地一声,两股剑气相交,十九人连人带马俱被激得倒退数丈,十九柄剑也脱手飞出,冲天而起。又是一阵哐当声响,剑身在空中碰撞,许久方才落地。 夏无神浑身酸麻,胸中更觉绞痛难当,五脏为剑气所伤,竟喷出一口血肉,但他生性悍勇,嘶吼一声,强颜道:“白泽兄好手段!在下佩服。” 此时,他只觉体内真气翻滚沸腾,知伤了真元,索性懒得理会,右手虚按,诛神剑受他真气感应,竟自地上弹起,跃入他手中。 铁血十八骑连退数丈,这时已去到白泽身后。 白泽见夏无神面色惨白,知他已吃了暗亏,回头又见铁血十八骑目光中竟有一丝惊意,不禁骇然,这可是自铁血十八骑组建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须知铁血十八骑乃是自百万军中挑选而出,素以悍不畏死著称,从不知惊惧为何物,纵使不敌,也只死而已。 白泽暗叹:“能令十八骑心生敬畏,天下也只他一人而已。我见他英雄气概,本只想将他逼退,不想他竟强至如此。若不杀他,必成十八骑心魔,从今而后,十八骑再不复无往不利。” 他缓缓举起右手,咬牙闭目道:“杀!”终于按捺不住看了夏无神一眼,目光中竟有几分怜惜之意。 夏无神心道:“终于要下杀手啦。哼,那便只管动手罢。且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与白泽目光相接,心念一闪,即明他的心意,笑道,“白泽兄不必自责。夏无神能死于你手,亦不枉矣。只可惜咱们还未能把酒言欢,切磋武道。” 白泽叹道:“无神兄弟气度恢宏,在下自愧不如。只可惜,自今日之后,天下再无夏无神。” 铁血十八骑佩剑已失,也不下马拾起,却从腰带上取出长柄眉尖刀。 这长柄眉尖刀刃长两尺,柄长三尺,既能劈砍,又能突刺,与弓箭同为姜国玄甲军的基本武器装备。 姜国的玄甲军本无佩剑,因铁血十八骑不同普通军士,个个是一流高手,故而配利剑。 只听十八骑高举眉尖刀,连吼:“杀!杀!杀!”其声虽不甚响,却凛然肃杀,令人闻之颤栗。 青依本以为凭夏无神的修为,便是不能得胜,自保无虞,却哪知形势急转直下,只是寥寥数招,白泽、夏无神先后受伤,急道:“住手!你们要做什么?” 她一面惊呼,一面跳下了马,伸开双手,挡在夏无神身前。 铁血十八骑乃是玄甲军士出身,地位并不甚高,并不知她是本国公主。何况便算识得,也不会当真依她之言而住手。须知士卒向来只听军令,只行军法。 青依见铁血十八骑对她浑若不见,心中更急,道:“白泽,你快些下令他们住手。若我有半分损伤,你且掂量掂量,是否担待得起?” 她见白泽无动于衷,急得跺了跺脚,又道,“这夏无神乃是……乃是我未来夫君,将来是何身份,你自必知晓,他也是不能有半分损伤的。” 夏无神只觉青依奔来之时,一股炎热同时而至,心中正觉奇怪,忽听她说话,不禁一愣,道:“青依姐姐,这个……这个……,此事关系甚大,还请姐姐慎言而行。” 青依低声道:“小九四,你待我好,我是知道的。今日之事,是我累你受伤,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你切勿多心,我这只是权宜之计,难道你竟没看出来,他们可是想置你于死地哩。” 白泽缓缓伸出右手,摆了摆,便是下令铁血十八骑罢斗,寻思:“我甲胄在身,坐镇边关,干系何等重大。此次公主私自离宫,竟调我出来寻找,足见公主的分量,在王上心中是何等重要。王上膝下无子,只得几位公主,将来储君之选,便在其中。这位青依公主英气勃发,行事果决,远胜余下诸位公主,又是唯一的嫡女。王储之位,非她莫属。我之前强掳公主,已将她得罪。公主虽气我无礼,却知我事出无奈,并未如何见责。” 他扫了青依、夏无神二人一眼,又想:“此番为保夏无神性命,公主竟不惜牺牲名节。须知女子名节何其重要,更何况公主乎?以公主的身份地位,竟至如此,足见这夏无神在她心中地位之重。我以草莽英雄而居高位,全凭修为高深,战阵之上,建立功勋。诸多武将之中,其实资历浅薄,满朝文武,不乏眼红嫉妒之人。倘使再得罪公主,又是王上最为宠爱的公主,未来王位最有可能的继承者,届时必遭百官弹劾,身败名裂之期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