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炊烟云上来》 第一章 引子 谷厉国北面边境, 天,蓝得澄澈,云彩从西方飞来,梦幻一般,此刻,高原上,青草正盛, “波啦,有人最近去了系原山,他说那里都是黄沙,一点比不上日光城。” 脸上两团高原红的小卓玛呵呵地笑得开心。 “波啦,系原山为什么那么荒芜,没有草木?” 胖嘟嘟的男孩好奇地看着盘膝坐在地上的老者, 老者缓缓地掸去贡布服上的烟屑,温和的笑容让满脸都起了褶子。 “多吉啊,波啦的波啦告诉我,系原山在很久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老者慢慢吸了一口烟,被高原红日晒得黑红的脸庞掩在灰白色的烟里,看不清楚。 “那波啦讲讲,讲讲吧!” 老者身边的孩子开始聚在一起,甜甜地叫着波啦,摇晃着老者的手。 “好好,乖乖坐好,波啦讲给你们听。” 一下子,高原的孩子们就安静下来了,认真地听波啦讲故事。 “波啦的波啦也记不清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在那个时候,系原山还是多么俊秀漂亮的山峦啊!” “系原山上,有好多珍贵的草木,一年四季常青,翠绿的针松又高又直,仿佛是通往天界的阶梯,山间还有潺潺流动的小溪,森林尽头的叮咚泉不分昼夜的吟唱,还有和卓玛,多吉一样可爱的孩子,抱着舍舍迦去摘君迁的果子。” “波啦波啦,你说的系原山怎么会这么漂亮,就好像仙境一样。” 说话的小卓玛面露向往之色,水汪汪的眼睛发着亮光。 老者低低地笑起来,“那个时候,整个土地都是那么的富饶,蓝得像宝石一样的天,嫩得掐出水来的草,还有金色的麦田,阵阵清风吹过,走在田垄上的农夫们就好像闻到白面饽饽的香气了。” “波啦,那个时候的人生活得真幸福。”多吉说道, “是啊!”老者感叹一声,“地上人们每一年丰收之时都要唱歌跳舞来感谢帮助他们的神,感谢寿命无尽的神给他们带来了耕种的知识,给他们一个好天气。” “波啦说的神是日光城供奉的那些天界的神吗?” “卓玛说的对,”老者吸了口烟,神色开始严肃起来,“但是有一个人不满足,他对天界更加向往,他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天界的神寿命那么长,而他们却要受生老病死的折磨,他花了好多年的时间,制造了大量的武器,在山谷深处找到了无数的妖怪精灵去对抗天帝。” “他让风伯和雨师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制造狂暴的风和猛烈的雨,系原山上的针松都被暴风吹断了,小溪里清澈的水变得浑浊不堪,肥沃的麦田也被淹没,曾经快乐的人们变得愁眉不展,终日哭泣。” “波啦,天帝为什么不来救他们!”卓玛带着哭腔的声音急切地传来。 “好孩子,别着急,天帝怎么允许这样的人出现呢,他派了自己的女儿妭下来,” “光热之神妭释放出自己的光热之力,风雨迷雾都消失了,天帝派来的天兵天将便杀了对抗他的那个人。天空变得晴朗,江河平静下来,人们终于重展笑颜。” “波啦,妭是大英雄!” 多吉突然站起来,眼底充满敬佩。 “可是妭也在这一战中失去了神力,再也无法回到天界了。” “啊,妭真可怜。”多吉又唤了一身,慢慢地坐了下来。 “但留在人间的妭虽然失去了神力,却还是和人不一样,她青色的裙摆挥过的土地青草花朵都枯萎,变得荒芜一片,人们惧怕她,驱逐她,指责她丑陋的容颜,邪恶的能力,妭恼怒非常,却无法报仇,被天帝幽闭于系原山,无法踏出山峦一步。” 老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在这之后,系原山因为妭的怨恨寸草不生,针松变为枯黄的秃木,叮咚泉不再歌唱,孩子们再找不到君迁树上清脆可口的红果了,系原山,丧失了活力。” 老者讲完了故事,长久没有人说话,广阔的草原上,只有牛羊嚼食青草的声音,远处吹来的风,摇起旗杆上的铜铃。 第二章 紫阳伊人在 传言,居延海是人界连接冥界的通道,人界在居延海上的一举一动皆能被冥界的王看到,老辈人只言冥界之王浑身上下皆以黑袍包裹,从未有人能窥得他真容,于是乎,世间皆传,冥界之王青面獠牙,面目可怖,素喜生食人心,故而生活在居延海周围渔村里的妇人们,每当家中孩子哭闹不听话,便会威胁将他们送到冥王的手上,话一出,再顽皮的孩子也会因着惧怕冥王的恶名而安静下来。 但传言丝毫减损不了居延海的美丽,它像是一块美丽的蓝水晶,镶嵌在这一片大陆上,太阳升起的时候,海天一色,光芒便似碎金一般洒在沙滩上,渔村的孩子们便迎着海风奔跑。 “也不知道,居延海的尽头到底在哪里?” 奔跑的孩子偶尔凝眸看向蓝色的海水,极力远眺,却是一眼望不到边。 从来没有人知道居延海的尽头到底在那里,就算是经验再丰富的老渔夫驾着自己的小船在海上漂漂荡荡几个月也探寻不到,居延海深处,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 所以人们无从知道,尽头,便是瑰丽的水下宫殿——紫阳宫 和人间的皇宫一样,紫阳宫同样富丽堂皇,往来的鱼群,色彩斑斓,怕是比人界那水晶珠帘还要华美,恢宏大气的正殿台阶,朝上望去便是烫金的紫阳宫三字,再往里走去,雕刻花纹繁杂的白玉横梁,红木雕花大椅,各色水晶玉石摆件,四隅皆摆放着紫水晶大花瓶,真是美得无与伦比,只不过, “祁袅袅,你给我出来!” 满是怒气的声音,在偌大的水晶宫殿里回荡。 “啊,糟了糟了!这下真的闯大祸了。” 少女娇俏的声音从紫阳宫的东南角落里传出来, “不行,不能让六哥抓到我,从来没见过六哥这么生气。”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变成喃喃的低语,不一会儿,鱼尾一甩,便离开了紫阳宫。 “这小混蛋到底去哪里了!” 说话的蛟鱼族六殿下祁萧在找遍了整个紫阳宫也不见自家七妹之后,恼怒地坐在玉凳上,看着桌上摆放的精致礼盒,礼盒之中,赫然是被打碎的水玉萧。 到底要怎么和父皇解释,给离耳国陛下的寿礼已经被祁袅袅打碎了,自己又去哪里补礼物,早知道就不应该疼宠这个幺妹,皮猴一样,顽劣不堪,天不怕地不怕,昨天刚打碎二哥的酒坛子,今天就毁了他的水玉萧,她到底怎么做到的,把至坚之物水玉萧毁成这个样子。 祁萧头疼地抚了抚眉心,算了,先去找新的寿礼吧。 在自家六哥头痛欲裂的时候,顽劣捣蛋的七公主祁袅袅,却是自在悠闲地在海中游动, 少女仰头,看到头顶的亮光,嘴角一弯,冰蓝色的瞳孔里一抹狡黠闪过,便向上游去, “啊!”一阵水浪被破开的声音伴着少女的低呼,金蓝色的鱼尾顺势扬起,细密的鱼鳞在阳光下十分璀璨,如海藻般的黑色长发披散开来,遮住少女妖娆的线条。 “真漂亮!”祁袅袅伸出手抓了一把头顶金灿灿的阳光,眉梢带上喜色,便又是扎入海水之中,向前游去。 祁袅袅一门心思的畅游,却不知道,天色却渐渐地暗下来,乌黑如墨的云朵自西边滚滚而来,带着急促有力的风,翻起了浪。 “噗,我的运气怎么这么差,偏偏遇上风浪了。” 祁袅袅咒骂一声,海上迷雾四起,已经辨别不清方向了。 少女蓝金色的鱼尾再一次扬起,带起巨大的水浪,借势抵抗海上的风暴, 可奈何迷雾重重,便是极力瞪大眼眸也是有心无力。 “海上怎么会起这么大的雾?” 找不到方向的祁袅袅现在有些后悔离开紫阳宫了,少女浮出海面,向四处张望,冰蓝色的瞳孔里有一丝焦急,面前,巨大的浪花却是朝她狠狠地砸过来,带着锐利的气势。 “糟了!” 少女手中捏诀,浑身上下透出通透的蓝色屏障,只期待能够抵抗那巨浪,可无奈之下,屏障却是渐渐地出现裂缝,而后碎裂开来。 祁袅袅沉入海底之际,只看见深蓝的海水,透不过一丝光。 少女幽幽沉入海,蓝金色的鱼尾无力再晃动,海面上,风起云涌,可那波澜之下,却是诡异的平静。 须臾,又是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深海之中,看见少女之后,便急切地游过去,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一点点靠近祁袅袅。 那是个男子,海水中男人的容颜,妖异得同精灵一般,英气的眉宇,墨色眼眸,在水下,没有减损半分,反而更加神秘莫测。 男人的手,环住了少女的腰,水中少女紧闭的眉眼一如男子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样子。 总算是,又遇见你了。 男子环住少女,小心地靠近,肌肤相贴之处,少女身上的蓝光渐盛,睫毛却是轻轻动了一下。 “快,快,就快到了,把船先靠到那里!” 祁袅袅是被这夹杂着欣喜激动的男声吵醒, 自己,这是在哪里? 少女打探着身旁,是潮湿的礁石洞穴的样子,洞口,有光照进来。 第三章 客自远方来 “哇!”孩子的低呼传来, 祁袅袅还没明白过来,循声望去,本反射性的已经做好出击的准备,可当看到那女孩晶亮的眼眸后却是一愣, 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姑娘,好像是七岁的样子,黝黑的面孔,眼睛却是乌黑发亮,正痴痴地看着祁袅袅。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过了好一会儿, “姐姐,你是传说中的鲛人吗?” 小姑娘怯怯地问道,眼底带着好奇,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如海藻般柔顺的长发,皮肤比那些大家小姐还要细嫩,而且她的眼睛是冰蓝色的,又有一条漂亮的鱼尾巴,应该是姥姥说的鲛人吧! 打量着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孩,祁袅袅也有些惊奇,这是,人间的小姑娘啊! 乌羽说的没错,海的另一头叫人的东西和蛟鱼族长得一样,只是没有鱼尾巴。 “嗯。”祁袅袅点点头,算是承认了,正准备走上前去。 “我,”祁袅袅身形一动,鱼尾扬起,小姑娘只觉得眼睛一花, 等那晃眼的光芒消失不见,小姑娘却是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 “姐姐,你的尾巴不见了。” “我的,尾巴,啊!” 祁袅袅看看自己的鱼尾,入眼的却是白嫩修长的两条腿,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 “姐姐,我去给你拿衣服!” 小姑娘说了这句话便急匆匆离开了。 等她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拿了一件灰色的粗布衣裙。 “姐姐,快穿上。” 祁袅袅迷迷糊糊的接过去,道了声谢。 等祁袅袅穿上衣服后,少女便看到小姑娘露出小虎牙,友善地朝自己笑。 “你叫什么?” 祁袅袅此刻已经放松下来,和小姑娘攀谈起来。 “我叫妙妙,姐姐呢!” “哦,我叫袅袅。”祁袅袅回以一笑, 自己为什么会躲过了风暴,而平安出现在这礁石洞里,祁袅袅不打算去想了,总之也找不到结果,一向随遇而安的少女,此时长舒一口气,把此番机遇当作是老天对自己的馈赠了。 寂静的礁石洞里,只听到海浪拍打的声音,以及风的呼啸声,两个女孩的交谈轻轻柔柔的飘散在海风中。 那黑袍男子,隐了身形和气息,确定少女安然无恙后才离开。 “妙妙,我能到你家玩一阵子吗?不过,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是蛟鱼啊。” 在听了妙妙描述的渔村后,祁袅袅期待的看向妙妙。 “啊?好,好的,我,我要问问我爹。”妙妙的脸一红,也想要和这个漂亮的姐姐多相处几天,可又担心爹爹不同意。 “妙妙,妙妙,风暴停了,该回家了。” 袅袅刚问完问题,洞外,便有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进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妙妙心神一动,一抹欣喜漫过眼眸。 “我爹来找我了,姐姐,快跟我来。” 小女孩呼地站起来,拉着祁袅袅走了出去。 礁石洞外,风暴已经停止,本黑沉的天已渐渐明晰起来,海鸥在头顶盘旋,咸湿的海风吹过来,让人心格外舒畅。 妙妙带着袅袅走到一艘渔船前,早就有个穿着寻常布衣的男子等在那里,头上还带着个草编的笠帽,在着急朝四周打量,待看到袅袅身旁的妙妙后,便急急走过来。 妙妙也跑上前去,拉住男子的衣袖便开始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见那男子点点头,而妙妙也朝袅袅挥挥手,唤她过去。 祁袅袅便随着这艘渔船开始在海上航行。 黑夜已至,船上的人早已歇下,祁袅袅却是有些激动,躺在床铺上,听着舱外沉稳有力的海浪涛音,睡也睡不着,便起了身,到甲板吹风。 风暴过后的天,清清爽爽,只是纯粹的黑,却有着无数明星,缀在上面,一闪一闪的皎洁光芒,离祁袅袅那般近。 “在紫阳宫的时候,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漂亮的天空。” 少女望着这从未见过的风景感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漂亮的嘴角上扬,很是享受。 一阵海风吹来,撩起祁袅袅垂在眼前的一缕长发,咸湿,带着腥气,少女睁开眼时,面前,却已经站了一个男子, 天空中没有月亮,只有皎洁的星,甲板上昏黄的灯点着,黯淡的光线里,少女便只见那个男子,一声不吭,一身黑袍,宽宽松松的,便是把脸也罩在了黑色的帽下,男子身姿颀长,祁袅袅还只到他胸口处, 少女打量男子的那一刻,只觉有一股奇异的电流自心间窜过,麻酥酥的,流过脑后,整个人像是团棉花,悄悄炸开。 而此番此景,在深夜安静地海里,和着海水轻拍渔船的幽吟,只见男子的身影渐渐融入海天之中,祁袅袅却是想到了妙妙今日刚告诉自己的居延海的传说,便是那冥界之王,也是做这样打扮。 祁袅袅的心莫名有些慌,只听得自己的心落在胸腔,隆隆的打着鼓,眼睛却是紧紧盯着黑袍男子,脑海里雾蒙蒙一片,就像是被郁水圣器沧澜钟的音波给震得心神恍惚。 见面前少女这般作态,那黑袍男子终是一声轻笑,揉在风里,听不清楚。 “你没事便好了。” 男子掩于帽下的嘴角微微一扬,嘴唇轻启,便是道出了自己的担心。 “你是,传说里那青面獠牙,面目可怖的冥王吗?” 少女见男子说出这句话,正纳罕着缘由,却也是急着把自己心中的疑惑给问了出来,娇娇的语调里,有一丝畏惧的颤抖。 “青面獠牙,面目可怖倒不是,但冥王的身份却是真的。” 往日不多言的冥王此刻看着畏畏缩缩却强装镇定的少女,极有耐心的解释。 真的是冥王,他,他不会是来收自己的命的吧,哎呀,那可就不得了了。 可是,自己蛟鱼族的命按理可不是冥界来收的,那冥王到底是为何而来? 得到冥王的回应,祁袅袅心下百转千回,袖子下的手开始紧张的绞起来,不再说话,眼神却是在自己的脚尖和冥王身上来回打量。 “你,不曾识得我?” “我,我一个小小蛟鱼族七公主,终日都在紫阳宫,哪能识得你。” 祁袅袅盯着男子裸露在外的下巴瞧,只觉得比一般的郁水皇族的公主皇子们还要白上几分,透着一股子冷意,只是,照他的话,自己又在哪里见过他呢? 冥王见袅袅是真不识得自己的样子,见少女的性子也同自己所认识的大不相同,心头极快的闪过疑惑与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恼怒,便启唇说话。 “忘了,也是情理之中。” 说完话,便也不再停留,幻化为黑烟离开。 祁袅袅低低啐了一声,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冥王,可真是个怪人,不过同时,知道冥王不是来收命的,又是放下心来,也就打个哈欠,回了船舱。 海上无浪,甲板上的橘色灯光微弱地照射下来。 第四章 虎口脱险 祁袅袅跟着渔船到了妙妙所在的小渔村,正如妙妙说的一样,渔村的人皆是热情好客,不同于紫阳宫的小小渔村,倒是让祁袅袅生出更多对人间的向往。 已是过了好几日。 此时,在居延海滩寂静的东南角,浪潮一阵一阵涌向巨大的黑色礁石群,激起的浪花翻腾起泡沫,一个七岁上下的小女孩,被晒得黝黑的面孔,一双眼睛却是黑得发亮,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 “袅袅姐姐,你快去吧,这里我给你盯着。” “好。” 礁石后的祁袅袅应了一声便跳入海水中,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蓝金色的鱼尾淹在海水下,祁袅袅长舒一口气,身体的疲乏得到一丝缓解。 她还以为自己要渴死了,在妙妙家喝了多少水都无济于事, 此时整个身子泡在海水中的袅袅才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离开海水便生出腿来的事儿, 所以,自己一旦离开水,便与常人无异,身上的法术也便使不出来了,难怪父皇母后总是拘着她不让她到陆地上玩,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那乌羽是翼族,她也应该不能在紫阳宫生活啊,可看乌羽,身上法力依旧在,丝毫也不受影响。 “啊,有……” 礁石后的袅袅想得出神,只听到妙妙一身惊叫,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儿,便随即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 “谁!” 祁袅袅厉喝,就见一个灰色麻袋朝自己过来,她下意识伸手去挡,可是化为人形过久,灵力还没恢复,怎么抵抗得了呢,几下之际,祁袅袅便被麻袋套住了,正欲挣扎,便被人隔着麻袋一掌劈晕。 礁石群外,妙妙倒在海滩上,没有意识,女孩的身旁还站着两个大汉,一个高瘦,一个粗壮。 “大哥,这个小姑娘怎么办?” 粗噶的男声尖锐地刺进风里,说话的粗壮男人踢了踢妙妙。 “这小丫头没用处,把麻袋里的美人带回去给王老爷便是了。” 脸上一道刀疤的高瘦男子看了一眼妙妙,再看看麻袋,嘴角一勾,眉目之间,尽是贪婪。 “是是是,小的知道。” 背着麻袋的粗壮语气殷勤,狗腿地背着祁袅袅走在高瘦男子的后面。 麻袋中的祁袅袅没有力气动弹,她只是晕了一小会儿便醒过来,正是全身酸乏无力,使不上劲。 才刚有机会接触海水恢复灵力,却被不知身份的人劫走了,少女此时也是又气又恼。 麻袋的土腥气传到祁袅袅的鼻尖,让她很不适,但此刻,也只能静静地等待,走一步算一步了。 日头正盛,小渔村里,渔妇们拿了丈夫打的鱼出来,一条一条的用手编草绳整齐悬挂在竹架上,肥美的鱼正一点点的渗出鱼油,随着咸湿的海风轻微晃动,没有人注意到,两个长相凶悍,不是渔村的人在黄土小道上急匆匆地离开。 祁袅袅晕乎乎地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张柔软舒适的雕花木床上了,层层的粉色纱幔被风扬起,少女伸出手去掀开,只听外面一声窸窸窣窣的响动,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便有一点光透进来。 那白光之处,袅袅只看清是一个影影绰绰的青色女子,祁袅袅正准备探出头仔细打量,那影子便退了出去。 见门又是合上了,祁袅袅只觉干渴至极,便顾不上自己身处何处,赤着脚四处找着水喝,待找到了茶壶,那双莹润似玉的手便端起就喝,粉色的嘴唇,因接触到水而愈发晶莹。 也不知道妙妙现在怎么样了,少女揪着衣角,慢慢地坐回床上,开始抬眸仔细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房内装饰倒是豪华,只比紫阳宫的寝殿稍稍逊色而已。 祁袅袅并不着急,在紫阳宫胡闹惯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呢,随即静下心来,耳朵开始听起周围的响动,不一会儿,便听得有些虚浮无力的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的靠近,似乎正向着自己的方向赶来,袅袅心神一动,便起身拿了桌上的白瓷茶杯,背在手后,如玉的手指缓缓地摩擦起细薄如纸的杯壁。 吱呀一声,门开了。 袅袅所在的房间,便一下子洒进来些许明亮白光。 “哟,美人,等老爷我等得寂寞了吧?” 来者的声音像是潮湿角落里的蛇,粘腻地钻进耳朵里,让祁袅袅有些不适,待看清说话之人的长相。 油得发亮的大脸,两眼底下,隐隐的青黑,再观那人的身材,臃肿的肚子快撑破衣服,袅袅只觉得,都要两个妙妙的爹那么大了。 一看便不是好人。 “哼!”祁袅袅厌恶的冷哼, “你绑我来作甚!” 祁袅袅别过头不去看。 “绑你作甚?自是有我的原因啊,小美人你坐着我的渔船死里逃生,难道你不该有所报答吗?” 王老爷被挤得只剩条缝的眼,此刻却透出淫邪的光,将祁袅袅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祁袅袅被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转过头正对着王老爷,一双生辉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盯着王老爷看。 “倒是有几分胆色,” 盯着少女那一双黑眸瞧着,挺翘的鼻梁,晶莹粉嫩的唇瓣,还有圆润小巧的耳珠,王老爷便觉得祁袅袅比那花楼里的魁首还要美艳动人上几分。 “若不是我跟那不识抬举的渔户讨要你不成,我可不愿如此粗鲁地把你这个小美人绑来啊,呵呵呵。” 王老爷恶心的邪笑回荡在小小的房间,慢慢走向祁袅袅, “今日,就让老爷我,尝尝你的滋味” 少女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捏住了茶壶,眼睛却是紧紧盯着面前那人肚子上颤动的肥肉。 忽地一下子,祁袅袅身后的手一挥,就往那迎面走来的王老爷一挥。 “啊!”一声极其凄厉的痛呼,伴着茶壶碎裂开来的清脆落地声,王老爷捂着受伤的左眼惨叫,指缝间,鲜血正流下来,祁袅袅却是抓准了时机用全身的力气把王老爷一推,跑了出去。 “给我抓住那个贱人!”气急败坏的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哀嚎个不停,从房间追出。 府内听到王老爷吩咐的家丁们便也急匆匆地过来,拘着祁袅袅不让她跑。 好不容易跑出房间的祁袅袅此时也管不了太多,一股劲的顺着五感,见着人便用力推,或是顺手拿了摆放在路上的花盆,朝人砸过去,哪儿顺畅便朝哪里跑。 一时之间,府内乒乒乓乓,婢子们的惊声尖叫,和花盆的坠地声,乱成一锅粥。 造成闹剧的祁袅袅神识却是愈发涣散,她使劲咬唇,维持清醒,可模模糊糊的,只觉那曲曲折折的长廊,不断变幻的吊兰一下下的向自己涌来,她只看到前面一个黑色的身影。 很熟悉,就像那日在甲板上见到的冥王,他应该,会救自己的吧。 她迫切地,伸出手,想冲到那里去。 而那黑色身影,也是伸出了双臂,接去袅袅伸出的手。 第五章 似是故人来 祁袅袅只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 空灵飘渺的歌声,从极其遥远的南方传来,像是吹来一缕暖风,带着温润的湿意,柔柔的浸润到她心里,云端之上,琼楼玉宇,汉白玉铺就的廊桥,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往来的仙娥们皆是着一身粉色纱裙,身姿曼妙,步履轻盈,那裸露在外如珍珠宝玉般润泽的肌肤,惹得人心荡漾。 这儿可真美,该是梦境吧,袅袅感觉自己的意识飘飘荡荡的。 蜿蜒的廊桥之中,是开阔的瞰云台,站在其上,便可看见浩浩荡荡,奔涌而过的皎洁云彩。 瞰云台起了迷雾,乳白色的,祁袅袅走上前,想要看得清楚些,努力地挥动双手,想要驱散迷雾,便走进了那乳白色的迷雾之中, 梦中的少女,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了心神,不断的找着,寻着,一个白色的纤长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披散而下的黑色秀发,被风吹起。 祁袅袅靠近那白色身影,只觉得是个极仙女子,那随风而起的翩跹裙摆,一层一层,涟漪一样的荡开。 也不知她长相如何呢,少女好奇,想要再靠近一点,唤那身影一声,可又怕打扰到她。 然后,祁袅袅还未唤出声,那白色身影便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袅袅只看见她上扬的嘴角,犹如玫瑰一般的娇艳,其他的,哪怕袅袅再怎么睁大了双眼,也看不见了。 袅袅想要抓住那女子犹在的白色丝带,却只觉得手心里细腻润滑的触感一瞬即逝, 她,为什么,觉得那女子虽笑,可那上扬的弧度却溢满了悲伤呢? 涛声浪音,开始不断的传入袅袅的耳中,袅袅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轻盈起来,越升越高,化为万千飘渺的羽毛,散开, 又是突然,感觉片片羽毛重聚在一起,身边的场景开始不断的变幻,只剩模模糊糊的重影,祁袅袅却是清晰的感觉到呼啸着刮到脸上的风,和微弱的呼喊声。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却和自己那么相似,可语调却是绝望与悲伤。 袅袅尚且对那白衣女子的悲伤困得久久不能回神,又被那女子呼喊扰得心肠搅动,可定下心来去看,她却是已至山巅, 漫天飞雪,便夹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气,那着血红衣裙的女子,张开双翼便向天上飞去,祁袅袅还是看不见那女子的面容,只是随着女子腾空而起, 天之尽头,一声鬼气的魔兵朝她过来,队伍前头,血色旗幡,随风扬起,锐利激昂的角声与澎湃的鼓声,让袅袅眉心直跳, 袅袅的眼,睁得疲惫,愣愣地看苍青色的天,变成了赤红一片, 汹汹烈火,自那女子身上发出,团团攻去,落在那群青面獠牙,嘴脸可怖的魔兵身上,凄厉哀嚎充盈在因高温扭动的空气里。 袅袅想要躲,躲那落下的火花,可却迈不动步子, 而为首将领,持着一把利剑,一身黑袍,再无半点装饰 啊! 袅袅恍惚之间,却觉自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那着血色衣裙的女子,看着那没如心口的剑,想要痛呼一声,喉头却是想被掐住一般,哑得发不出声来,她只能睁大了眼,看胸口阴沉沉的黑气,不受控制的漫出来。 那持利剑刺杀自己的男子,却也看不分明,祁袅袅想要大声质问,身子却是不受控制的下坠。 “啊!” 祁袅袅大汗淋漓地醒来之时,已经躺在紫阳宫自己的寝殿的床上,眼中尽是泪,连枕巾都已湿透。 “公主,你醒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乌羽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袅袅愣愣地循声望去,仿佛还沉浸在梦里,便看到乌羽一如既往的冷寒面孔上,满是担忧和关心,而袅袅清清楚楚的看见,乌羽乌黑瞳孔中倒映着的,便是满头大汗,面色苍白的自己。 “乌羽,乌羽,我……我……” 祁袅袅扑到乌羽的怀里,想是找到了依靠,抓着乌羽,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落泪,把近日里的遭遇和梦中的悲伤全都哭了出来。 她想要告诉乌羽,自己经历了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眼睛却睁着, 冰蓝色的眼眸,一再的渗出泪来,从眼角落下,变为一颗颗的珍珠,滚落在地 “公主,已经没事了,乌羽在这里,没事了,公主……” 乌羽的手,轻轻的拍着正在怀中哭泣的少女的背,一下一下,想要把少女的恐惧全都拍散。 少女嘤嘤的低泣,便渐渐变为嚎啕大哭。 待袅袅平静下来,红肿的双眼开始打量起周围,粉色的纱幔,紫水晶珠帘,确定是自己的寝殿之后,一颗心才算是放下了。 “袅袅,母后的袅袅啊!” 蛟鱼族皇后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急匆匆的步子,伴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进门的妇人看到满地的珍珠和袅袅红肿的双眼,便是急切冲到了祁袅袅面前,顾不上一族皇后的仪态,眉目之间,对女儿的心疼满得快要溢出来。 “母后,袅袅没事了。” 祁袅袅乖巧的答话,乌羽刚刚告诉她,她失踪这几日紫阳宫的波折,甚至连郁水都被搅翻天了。 “袅袅回来就好,父皇和母后还有你哥哥们,都要疯了,还好你回来了。” “母后,都是袅袅太调皮了,不过,母后别哭了,这样子看,母后哪像咱们蛟鱼族的皇后啊,都不漂亮了!” 祁袅袅看着自己的母后,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肿如核桃的双眼让鲛后哭笑不得。 寝殿之内,便只剩下絮絮叨叨的呢喃和时不时的欢 第六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祁袅袅的平安归来,紫阳宫维续了多日沉重压抑的气氛才渐渐平和下来,此时偌大的水晶宫殿里手持精致托盘的侍女们皆是往来匆匆,因着紫阳宫最受宠爱的七公主醒了,蛟鱼族的皇帝祁君摆了桌酒席,只叫了亲近些的他国哥弟们小聚一番,同时也感谢他们为找自家袅袅耗费了心思。 紫阳宫膳房,得了闲的两个小侍女凑在一块,说着悄悄话。 “紫玉,今天怎么热闹,还有,竟是瞧不见六殿下了?” 叫紫玉的侍女,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理会她俩这边后,才对着问话的少女勾勾手,凑到她耳旁。 “那青玉,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听我表哥说,六殿下被鲛帝关在寝殿里呢!” “啊?该不会是因为六殿下害得公主殿下出走的事儿吧!” 青玉捂住嘴巴,睁得大大的眼睛满满不可思议。 “估计是了,谁人不知,咱们的公主殿下可是鲛帝宠在心尖尖上的人啊,六殿下害得公主殿下出走,自然是要做一番惩戒的,好了,我不多说了,我姑姑叫我呢,我去忙了!” 紫玉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让她把菜端到正殿去,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膳房再往前走小半个时辰左转便是正殿,此时正殿众人饮酒正酣,琉璃酒杯中美酒被一次次斟满。 祁袅袅此时坐在母后的身边,一动不动,乖巧懂事得很,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却是转个不停,一个劲的打量桌上的客人,待看到桌子的南边角落里坐着的紫衣少年后,眼眸一亮,嘴角弯起,便开始撅嘴眨眼,示意那少年看向这里。 那紫衣少年自是看到了着蓝色纱裙的女孩的眼神示意,刻意地举了举酒杯,咧起嘴露出虎牙,脸颊边的酒窝却是比美酒更醉人。 到外面,我有话要说。 祁袅袅无声启唇,笑意盈盈地看着少年,而后转头看看母后, “母后,袅袅已经吃饱了,想出去休息一下,可以吗?” 祁袅袅撒娇地摇了摇蛟鱼族皇后的衣摆,甜糯糯地询问到, 知女莫若母,皇后抬头看向那紫衣少年处,无奈地摇摇头, “去吧,去吧,母后可拦不住你。” “嗯,那袅袅走啦!” 少女话音刚落,人却像是离弦的箭,一会儿就没影了。 正喝着酒的宾客们没有注意到,少女离开不久,紫衣少年也随之离开。 紫阳宫外,逃出来的祁袅袅便是随手抓了个水晶摆件便丢向随后而来的少年。 “哼!好你个卫衡,本公主用水玉萧救了你,结果就我一个人担责任,还害得我逃到人间去,遇上那番波折。” “呵呵。” 卫衡有些尴尬地摸摸后脑勺,“那,那我也不知道沧澜钟的力量那么大,而且——” “而且什么!你还敢和你姑奶奶我争辩,那可是郁水圣器,要不是我用水玉萧抵挡,你这个臭八爪鱼就没命啦!” 祁袅袅此刻,把自己公主殿下的刁蛮泼辣劲都拿了出来,反驳面前那小小少年。 “好啦,那就多谢公主殿下救我一命,算本皇子欠你一条命。” 少年自觉理亏,学着人间男子一拱手,恭恭敬敬,端端正正地回了一句,而后却是换了一副神色,嬉皮笑脸地问道。 “不说这些了,我听乌羽说,你去了人间,说说吧,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儿了,还有还有,你是不是同那画本讲的一般,劫贫济富,保呼受苦受难老百姓了?” 卫衡也才一万五千岁,小孩子心性,本就好奇心重,又因着同祁袅袅一般是真蛸族的小皇子,也是格外宠爱些,每日便同袅袅一起在这郁水调皮捣蛋,却也腻烦了这寻常的大海,对画本里那多姿多彩,跌宕起伏的人间故事充满向往,尤其羡慕那劫贫济富,行走江湖的侠士。 此时的少年,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嘴巴也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使不完的精力,一个劲地缠着袅袅问这问那。 “好,好啦,你且等等,我慢慢和你讲,事儿太多,一下子讲不完的。” 祁袅袅有些嫌弃地推了推不断靠近的少年胸膛,看着卫衡迫不及待的神情,心里慢慢漫上一股骄傲来,便将自己最近几天的经历都一一与卫衡到来。 说故事的少女,粉嫩的唇瓣动个不停,听故事的少年,聚精会神,随着那故事情节时不时的脸色变一变,又是捶胸,又是顿足,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要是当时本皇子在,保准那淫贼老爷被打得落花流水!” 卫衡听到祁袅袅被绑,火冒三丈,拍了拍xiōng部,做出要打架的气势来,好像王老爷就在眼前,便能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一般。 “乌羽不知道殿下是否能把王老爷打得落花流水,但是乌羽却知道,殿下若是再不回去,真蛸族帝君怕是要揍得殿下您鼻青脸肿了!” 卫衡身后乌羽清冷的声音传过来,被点名的少年转过身去,就看到那总是穿着一身黑色衣裙,左脸上印着翼族印记的乌羽向他走来,一如既往的冰冷面孔,眉梢却是带上几分调笑。 “糟了,我得回去了!” 卫衡拍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家父皇因着自己与祁袅袅去打搅那沧澜钟而损坏了水玉萧一事儿下了禁令,这场宴席之后便把他锁在宫中好好练习法术,若是自己晚归,怕又少不了一顿骂故而看了祁袅袅一眼,便是要急匆匆离开,此番倒是连对人间之事的好奇也放下了,一门心思的要回去。 “袅袅姐,我得走了,等得了空再来找你!” 少年现了原形,挥起十六条腿,风似的离开。 “卫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呢!” 乌羽走到祁袅袅身边,手中端着一盘百里香,启唇说道。 袅袅只是一笑,正要暗骂两句,可看到乌羽手中的百里香,眉间闪过一丝淡淡的哀愁,也不讲话,就拉着乌羽回了寝殿。 待二人走回寝殿,袅袅挥退了侍女,亲自去关上寝殿的门,让乌羽坐下。 “乌羽,” 祁袅袅本打算坐在床边的,可又是起身,手指揉起一丝乌发来, “唉,乌羽,你还记得我告诉你的梦吗?” 说到梦,袅袅的眼底便闪过一丝黯然。 “乌羽知道,公主的梦,怕是可怕得紧,乌羽收拾床铺的时候,枕巾都是湿的。” 想到祁袅袅的反常之举,服侍袅袅万年的乌羽心上却是闪过一丝惊慌,脑海里却是一瞬即逝的异样感觉。 祁袅袅开始在床前来来回回地走, “我接连几天一直在做一样的梦,乌羽,为什么会这样?” “乌羽不知。” 乌羽凝眸想了许久,想把脑海里刚刚闪现的想法传达给祁袅袅,可又怕袅袅无法接受,便还是如此回答。 看向正来回走着,有些急躁的祁袅袅,那想法确实却来却强烈,乌羽几次三番想启唇询问,以证明心中所想,却又是犹犹豫豫,来来回回,想要吐出的话几次三番压在舌尖,等到终是下了决心,果断地问出。 “公主,你背后的图腾,可否让乌羽看看?” “后背上那个吗?” 祁袅袅疑惑着,思及那从出生起便存在的图腾,一万多年来都没有变化,可近日的确有几许异样的,便褪下衣服,露出了光洁的后背。 第七章 征途将至 少女裸露的后背,光洁无暇,更衬得其上遍及整个背部的血色tú腾愈发娇艳,隐隐可见金色流光浮动。 在这之前,乌羽伺候袅袅沐浴之时也曾见过背上图腾,只是那时便是寻常模样,也是血红色,可并不同现在一般,金光浮动,似活了一般。 看到这样的变化,乌羽脑海那抹想法却也是如何抹也抹不去了。 “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有时候后背会像火烧一样疼,但都只是很短的时间,我看这个图腾也没有起什么特别的变化,又不想叫你担心,也就没有告诉你。” 祁袅袅碎碎地念着,乌羽的眸色却是越来越深。 她越来越担心,公主的力量,即将觉醒, 乌羽此刻没有察觉,她的拳头捏得越来越紧,神思也幽幽飘回到带回祁袅袅的那日。 日头正盛,乌羽刚收拢双翼落到地上,在居延海海滩急急寻着祁袅袅的踪迹,那个黑袍男子却出现在她的面前,将公主交给了她,话也不多说一句便离开了, 但乌羽知道,那是冥王,黑袍男子识得公主,但公主却不会识得他,只是公主又是如何到了他怀中。 祁袅袅自是不记得,那日从房间逃出后发生的一切。 她只急切地想要奔向那黑色的身影,直觉所在,他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救救我。” 说完这一句话,少女便再没了气力,软绵绵地要向地上倒去,那黑色身影上前,接住了体力不济,陷入昏迷的祁袅袅,将她一个横抱包裹在怀里。 怀中少女,面色惨白,那黑袍男子便没由来的想到两千年前,昆仑一战,她也是一样,在自己怀里,思及此,隐在衣袖下的拳头便用力捏紧,连指节也因为用力而泛起白色, 黑色的暴虐之气从他身上漫出,丝毫不受控制,掩于帽下的墨色眼眸却是起了波澜,追着祁袅袅出来的王老爷在看到眼前这个抱着少女的男人后,没受伤的那只眼却是惊惧地鼓起,只觉腿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王者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来。 “滚!” 只是冷冷一个字,却好像带了荒古的恼意,和着阵阵邪祟的阴风,让王老爷乱了心智,连滚带爬的往回逃。 黑袍男人看着怀中安静的少女,确保她并无大碍之后才是放下一颗心,嘴角也才有了弧度,心神放至万里之外,待察觉到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后才使了瞬移诀离开。 “乌羽,乌羽!你在想什么,叫你都不应。” 祁袅袅看着发愣的乌羽,在她眼前挥挥手, “啊?哦,没有,没什么。” 乌羽回神,眼底那一丝担忧没有逃过袅袅的眼睛。 “乌羽,你有事瞒着我。” 祁袅袅和乌羽相处了如此之久,知她一向是不喜形于色,此番反应,虽是她故意掩饰,可直觉告诉祁袅袅,乌羽有事瞒着她。 “乌羽,你,必须告诉我。” 少女一个你字,咬得坚定,蓝金色的眼眸便盯着乌羽瞧。 “公主,乌羽不敢隐瞒,乌羽只是推断,公主的力量,要觉醒了。” 乌羽终是抬眸,看向祁袅袅, “力量,觉醒?乌羽你在说什么?” 少女疑惑地出声,丝毫不懂乌羽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觉有些荒唐。 “公主近日做的梦,正和公主身上潜藏力量觉醒有关,但过多的,乌羽现在与公主也是说不清的,公主如今已一万九千岁,便是遇见那黑袍男子也是命中定数,只是公主,从今日起,公主便不再是自己了。” 乌羽自陪伴祁袅袅以来,还从未说过如此长的话,语调里的严肃让祁袅袅意识到乌羽没有和自己开玩笑。 “我,不再是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想了,不想了,不过你提起那黑袍男子倒是让我想起来了,我昏迷前,好像见到过一个黑色身影,应该是他吧,。” 祁袅袅穿上衣服,索性想不明白,看着乌羽严肃认真的脸,又想到可能是那自称为冥王的人救了自己,便一屁股坐在床上。 回想起那日被绑,自己在绝境之地遇到了他,又看乌羽不多做解释,便知道的确是救了她自己,那么自己便应该同父皇所教的一般,知恩图报。可是自己在这深海的紫阳宫内,也不知冥界在哪儿,又该去哪里找他。 或者,自己该去居延海海滩瞧瞧,那儿不说是冥界连接人界的吗,可居延海又是那般远,父皇母后自是不放心她前去的。 祁袅袅越想越是烦躁,总觉得自己应当见那冥王一面,也好对面道谢,她祁袅袅,堂堂蛟鱼族七公主殿下,可是从来不欠别人恩情的,遂起了心思,准备再去那居延海看看。 “乌羽,我决定了,我还是得去当面谢谢他,你帮我收拾点东西,我今天就应该能回来。” “公主,你怎么便知道一定能找到冥王,你上次逃出去便已是经历这番凶险,怎能又出去,要等乌羽去询了鲛帝的意思再说。” 乌羽眉目一凝,对祁袅袅的做法很是不满。 “我只是要去找冥王,又不是出去玩,找不到我自会回来的。” “公主,不可以!” 见往日顺着自己的乌羽难得态度强硬,祁袅袅抓起一串百里香放进嘴里,含糊说道, “那我不去便是了,我这就休息了,不过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卫衡!” 祁袅袅左手便现出一道蓝芒,一个漂亮的皎白珍珠贝悬于其上。 将手中东西递给乌羽,袅袅便挥挥手让乌羽下去。 离开的乌羽走至门处又是一回头,待看到祁袅袅正躺在床上,盖上了锦被,准备小憩一番,才敛了眉目,合上了寝殿的门。 第八章 沧澜钟前又见君 乌羽的脚步声渐渐消散在寝殿旁,只剩殿前檐角的水藻缓缓漂浮,殿内的祁袅袅却是眼睛一睁,一个鲤鱼打挺就做了起来,随手在殿中抓了些能防身的东西,便鬼祟的踱至门前,大门一开,极快地甩动鱼尾,化为一道光芒游了出去。 这边祁袅袅刚刚逃出去,另一边的紫阳宫侍卫长便是发现公主殿下离开,遂匆匆地跑至鲛帝面前禀告了情况,带着一群宫内侍卫要将祁袅袅给捉回来。 祁袅袅游离紫阳宫已经很远,放慢了速度,倒是观赏起美景来。 都是些寻常景致,舞女丝带般妖娆妩媚的昆布群,见那几尾害羞的小鱼掩藏到珊瑚后,祁袅袅却是一笑,手指挥向那红粉珊瑚,一个浪流便又把那鱼儿给激出来。 “今日可没空和你们打交道了。” 祁袅袅说完这句,却听到身后传来的身影,断那架势,似有百人,便判定是紫阳宫中侍卫过来捉她回宫去的,一甩鱼尾,加快了速度朝前游去。 深海之中,便出现了这番奇怪的景象,蓝金色鱼尾的少女,似是要躲避什么人一般,寻着珊瑚群堆成的狭隘小道游得飞快,时不时回头看那时候追兵。 祁袅袅撇了撇嘴,眉间一道清愁闪过,暗道紫阳宫的侍卫眼睛如此之尖,察觉到自己出逃,要是被抓到带回去可就糟了。 少女加紧了速度,却是忽然想起,沧澜钟便离此地不远,眼眸一亮,转了个方向便游去。 郁水圣器,沧澜钟,形大体重,钟唇厚而外张,其上铭文与所刻游龙,灵动繁杂,连郁水之中辈分最大的龟爷也不知道,沧澜钟沉于郁水有多少个年头,只知沧澜钟早有灵性,若有来往族人惊扰,便是不管身份何许,都是一声绵长钟鸣,若离得近了,损了一条命也是可能的。 祁袅袅此时的打算,便是去惊扰那沧澜钟,好叫那层层音波暂时阻挠身后追兵。 “真是打扰前辈您休息了。” 祁袅袅来到沧澜钟前,先是估摸了一段距离,确保自己能鸣响那大钟,在阻了追兵进度的同时又能及时逃得远远的,她可没忘了那碎成几瓣儿的水玉萧,要是自己也不小心受伤了,那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待少女站定,便是手掌翻飞掐诀,眼眸蓝金色光彩更胜,一个巨大的光团便朝沧澜钟打去,与此同时,袅袅不带一丝犹豫地飞快离开。 沧澜钟鸣,深沉,绵长的低吟却是让周围的水流都随之一震,晃晃悠悠,让追来的侍卫稳不住身子,一时之间,队伍里乱成一团。 “哈哈!” 祁袅袅隔了老远还能看见紫阳宫的侍卫正摇头晃脑,搞不清前进方向,便开心得笑出声来,也不转身,就这样一步步后退。 可谁知,撞上了一堵墙。 “啊!” 很硬,撞得祁袅袅有些吃痛。 待她回头看,一张小脸正恼怒得皱在一起,正打算低声咒骂,却发现那不是一堵墙,而是,男子的胸口。 而那男子,正是祁袅袅此行打算找的人——冥王 “是你啊,我正要找你呢!怎生这般巧。” 袅袅见冥王还是一如既往的黑色衣袍,便在心中纳罕着男子怎么如此喜爱黑袍,一成不变多没意思,面上却是殷勤得紧。 “只是正在此处而已,有恰逢沧澜钟如此异动,便过来瞧瞧,你找我是何事?” 男子好心地解释,语调还是一向的冰冷。 想到自己正是来向他道谢的,祁袅袅便是扬头说道, “我找你的确又事,便是多谢你救我一命,我祁袅袅从不欠人恩情,你说说吧,你要我如何报恩!” 少女拍拍xiōng部,豪气万丈。 “报恩,倒是不必,你的谢意我收下,只是,既然已经道过谢,便回紫阳宫吧!” 看着少女自信的眉眼,男子心神一动,便不知从哪儿拿出个黑色手环套在祁袅袅腕间,启唇说话,带着股温柔劲。 “你如此鲁莽冲动,这个你便带着。” 话音刚落,便将祁袅袅一推,让少女朝着正赶来的侍卫方向去。 腕间的黑色镯子正让祁袅袅发愣,少女丝毫不觉自己正在移动。 “公主,请随臣等回去。” 侍卫长的声音唤起袅袅飘飞的神志,少女这才意识到,那男子来无影去无踪,又是不见了。 “本公主随你们回去便是了。” 总归此行目的达到,祁袅袅也不做他想,便昂首阔步地回去。 而到了紫阳宫,见到大殿上跪着的乌羽,祁袅袅才意识到自己又再一次闯祸了。 气氛压抑得紧,祁袅袅急急地冲到跪在地上的乌羽身旁,见乌羽身上并没有受伤,才算是放下了心,有些惧怕地不敢看父皇板着的脸。 “祁袅袅!刚刚脱险回来,便又逃出去了,你个臭丫头!” “父皇,袅袅错了。” 祁袅袅活了一万九千岁,也被父皇骂过无数回,马上低头认错。 “父皇即将历劫,闭关之时便分不出精力来照顾你,你若是知道错便正好,之后一段时间,你便老老实实在自己殿里,哪儿也别去。” 鲛帝怒气冲冲的说完这番话,便一甩衣袖离开,祁袅袅只看到父皇摇晃的衣摆,头却是疼得紧,叫乌羽送信去给卫衡那小子,本就是觉得十五日后一同去人间看看,这下,不知道逃不逃得出去。 唉, 少女只能一声轻叹。 第九章 尤识伊人,明眸善睐 十五日后,紫阳宫防卫森严,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守卫,不过,祁袅袅却还是越过了高墙逃了出来。 “乌羽,接着。” 祁袅袅把包裹扔给乌羽, “就没有什么能难道本公主。” 祁袅袅得意的转过头看一看紫阳宫,便毫不留恋的离开去找那卫衡。 在约好的地方待了许久,才远远的看到一个紫袍少年过来。 “好你个臭八爪鱼,让本公主等这么久!” 祁袅袅拧着紫袍少年的耳朵,恶狠狠地说这话。 “袅袅姐,疼,疼!我这不是老头子逼得紧吗,迟了一会儿也正常。” 卫衡求饶,满脸讨好。 “哼,时间紧迫,没空和你计较,赶紧走!” 说完这话,一行三人,便是消失在原地。 居延海往东,一路行去,是追云国的边境北鸿山, 祁袅袅一行人离开紫阳宫之后便到妙妙家拜访,看到妙妙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祁袅袅多日以来的顾虑便彻底打消,又因着妙妙告诉了她北鸿山的女匪首的趣事儿,倒是把自己的正事搁置一旁,非要去结识那奇女子。 故而此刻,三人正行走在北鸿山边界的山谷。 “公主,此处地形复杂,乌羽也无法辨清方向了。” 乌羽收起双翼,落在祁袅袅面前。 “唉,算了算了,先歇一会儿吧!” 袅袅挥挥手,然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不顾形象的躺在草地上,心下苦恼,要不是自己脱离海水便法力全失,便不必如此疲惫地找路,只是不知道这北鸿寨到底在哪里? “臭丫头,你说你,路也不问清楚,就兴冲冲地赶过来,浪费小爷我精力。” 疲惫得瘫坐在石头上的卫衡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也懊恼在这人间,还得顾虑着人,不能使用法术。 “臭八爪鱼,你叫谁臭丫头,我可比你大四千岁,是你长辈,再说了,如果北鸿寨那么好找,那么怎么凸显那女首领威武。” 祁袅袅躺在地上,眯缝着眼,看透过枝叶洒下的细碎眼光,有气无力地说道。 听妙妙说,北鸿寨的寨主,虽是女儿身,却是武艺非凡,机敏过人,劫贫济富,帮助北鸿山附近被欺压的百姓,可比那什么破县令还令人敬重,祁袅袅只觉这般英勇的侠女,便应该如书中说的一样,踪迹难寻,哪能那么容易就被自己找到。 见公主和卫殿下都是疲惫不堪,乌羽打探了一下周围,见此地荫凉开阔,又是人迹罕至,便准备在此地休息,开始整理收拾起来。 “公主,已经收拾妥当,您先在此处休息,乌羽去打点果子。” “好,去吧,去吧,别担心我。” 祁袅袅此时只想好好休息,朝乌羽摆了摆手,示意乌羽不要担心。 后者看了袅袅良久,不放心地离开。 过了许久,枝梢的蝉鸣扰得袅袅从梦中醒过来。 “唉,也应该睡了许久,但乌羽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 祁袅袅见卫衡正呼呼大睡,好笑地弯了弯嘴角,便开始打探起周遭的环境来。 皆是绿意盎然的一片,抬头看天,洒下的阳光被繁茂的枝叶切得零零散散, “唉。”祁袅袅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无聊地随手拔下根野草,含在嘴里。 草芯甜嫩的汁水却是通过舌尖,流入喉头,窜入肺腑,带起一丝极淡玫瑰香气。 袅袅一惊, 这草汁中,怎么会有自己最爱吃的百里香的味道。 祁袅袅起身,好奇地拨开密密麻麻的草群,弓身前行, 寻着那小道走了也不知道多久,袅袅的脚步一顿, “啊!真的有百里香。” 少女欢快地声音响起,看着眼前一路延伸过去的百里香,抓了一最近的果子便放入口中,步子却是越来越快,一路随着百里香前进,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所处正是极陡的斜坡。 坡上因常年见不到阳光,阴暗湿滑,袅袅分了心神,脚下一滑便倒了下去。 “啊!” 袅袅的惊呼响起,她只觉得自己在不断的下坠,也辨不清是哪儿,只是怪自己粗心大意,当时怎么没有注意到,下面是个山谷,这下完了! 看着快速从眼前晃过的岩壁,灰灰黄黄绿绿一片,模模糊糊的一片,祁袅袅索性把眼睛一闭,心头只闪过对父皇母后的愧疚,鼓起勇气准备面对现实,却只觉一双有力的手环住了她的腰,下落的速度便是减缓了。 漫过祁袅袅鼻尖的是一丝若有似无的清浅沉香,叫少女的心安定下来。 扑通一声,水花飞扬,祁袅袅便突然落入水中,湿润润的水汽接触皮肤,冲淡了鼻尖萦绕着的香气,少女心神一晃,就下意识将自己的手环在某个地方, 周遭却是寂静无声,祁袅袅也管不得自己身处何地,或是脱离了危险,只听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男子怀中的少女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然后,又是另外一只,就见那双浓黑如墨的星眸正看着自己。 她还从未见过,比自己被誉为郁水第一美男子的四哥还要好看的男人呢,紫阳宫书殿里的书上写的“皎如玉树凌风前”怕也不足以形容他一丝一毫,只是这男子,给自己的感觉,十分熟悉,所以祁袅袅带着打量,盯着男子瞧。 祁袅袅蓝金色的鱼尾,在水中一摇一摇,山谷之中透过层层灵木洒下的光照在水面,波光粼粼,清风拂过,带着若有似无的果木香气。 “你要盯我到几时?” 男子终是出声,打破宁静。 “啊?啊!”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的少女惊慌地松手,脸蛋通红,退离那男子数步。 “诶?又是你!” 少女平复下内心,又是将对面的男子打量了一遍,待看到男子湿透了的黑袍,才发觉对男子感到熟悉的缘由。 甲板上见的,便是这男子,自己被绑那天救了自己的,还是这男子,在沧澜钟前遇见的,也还是这个男子,她和这冥王,可真有缘分。 少女想到这,竟是没由来的害羞,俏脸染上一层薄粉。 “你,算是救了我两次了。” 祁袅袅激动地游到男子面前,盯着他上下看。 “你,当真不识得我?” 看着一个劲盯着自己瞧的少女,眼中只有激动和感激,男子出声询问。 “我识得你呀,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呀!你放心,上次你不让我报恩,这次的恩我一定会报。” 听到少女的回答,男子的眉头极快的一皱。 “我先带你上去吧。” “啊?哦。” 祁袅袅一愣,便顺势又把手环在男子的脖颈上。 “诶!救命恩人,我见了你这么多次,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若是冥王冥王的叫,是不是太生分了,我叫袅袅,你叫什么?” 见少女冰蓝色的眼眸望着自己,嘴角弯弯,一派纯真,历来冷酷的男子却是启唇。 “殷离。” 也罢,她若是不识得自己,与她也是种福气。 殷离在心下如此想,便回答了少女的问题。 男子的声音,低沉似水,温润如玉,倒是叫祁袅袅好一阵心动。 少女安安静静的窝在殷离的怀里,双耳火烧一般的红,两眼却是偷偷打量这传言里面目可怖的冥王,此时殷离往常的黑帽也未罩上,却也只见其光洁无瑕的下颚,线条优美,引人遐想。 第十章 北鸿寨主 而此时,袅袅几人原先休息的地方,乌羽却是回来了。 乌羽在摘果子途中,遇到凶兽,废了些时间打跑了它,等急匆匆回到袅袅休息之地时,却是不见了祁袅袅。 “殿下,公主呢?” 乌羽唤醒打着瞌睡的卫衡, “啊?我,我不知道,袅袅她不见了吗?” 卫衡本迷迷糊糊的,听到袅袅不见了,却是马上清醒过来,擦了把睡梦中流下的口水,一下子站起来,在四周来来回回寻找。 “糟了糟了,臭丫头跑哪里去了!” 卫衡此时只暗骂自己贪睡,本就知道袅袅她皮猴一般,天不怕地不怕,莽撞得和个男孩一般,若是迷了路遇到凶兽,凭她的小身板,又丧失了灵力,怕是无法保护好自己的。 两人正着急,却见一黑袍男子从茂密的草丛中走出,怀里抱的,赫然便是祁袅袅。 乌羽待看到黑袍男子之时,便是一愣神,但极快的掩饰过去,走上前去。 “公主。” 祁袅袅听见乌羽的声音,从殷离怀中下来,奔向乌羽。 “我没事,只是想摘百里香,一不小心掉下去而已。” 袅袅知晓自己又叫乌羽担心,说这话时还轻轻地拍拍乌羽的背,似哄五岁顽童,示意乌羽放心。 “公主,你脱离海水便和常人无异,怎能如此不小心!” 乌羽自是知道祁袅袅的脾性,若是在紫阳宫也就罢了,可是在人间,公主没有法力,又如何保护得了自己,这一次,却又是麻烦了冥王,只是她不知道,冥王又是因何会出现在此地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下次小心,下次小心。” 祁袅袅自知理亏,俏皮地吐吐舌头,冲着乌羽一笑。 “袅袅姐,你旁边这个,是谁?” 注意到殷离的卫衡走上前来,却是语气不善, 卫衡见这黑袍男子五官深邃,星眸剑眉,肤色却是比终年居于深海的自己还要白上几分,散着一股子冷气,于是便愈发衬得那唇瓣似血,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很危险,而且,他竟然抱了臭丫头! 少年越是这般想,胸口之处便冒起一股无名的怒火,烧在心头,看向殷离的目光也越发的锐利。 “臭小子,这是我救命恩人,他叫殷离,还有,他是冥王,阶位可比你大得多了。” 似乎是感觉到卫衡不善的语气,祁袅袅只当他是耍起小孩子脾气,不知情况,刮了卫衡一眼,示意少年对殷离要更加尊重些。 卫衡却是傲气地一扭头,不去看祁袅袅的眼刀子。 两人的眼神交流落在乌羽眼底,乌羽无奈,朝着祁袅袅说起了正事儿。 “公主,刚才乌羽回来之时,意外的找到了北鸿寨的所在,是——” 乌羽话还没说完,听到这个好消息的袅袅便是眼睛一亮,马上便打断了乌羽的话,说话的音调也上扬起来, “在哪儿?在哪儿?那快去吧,去吧!” 少女一直以来便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推着乌羽往前走,可须臾,却才想到殷离还在这,乌羽和卫衡本就是同自己一道去的,可殷离不是,要不,就让他一同去好了,自己也可以顺带的报恩了,冥王虽说品阶高,可看殷离几次都有时间来救自己,应该也不会忙的。 “殷离,你和我们一起吗?” 少女便转过身来,娇俏地询问, 殷离心神一怔,看向少女的眉眼,眉头紧锁,就像是透过祁袅袅,在看另外一人,表情不变,话却是吐出口。 “好。” 鬼使神差的,殷离就应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北鸿寨,练武场。 女子一身赭色,手上剑花晃得人眼辨不分明。 外面却是跑进来一个男子,像是侍从的模样。 “寨主,寨外有一行人前来拜见,可要放他们进来?” 穿着寻常布衣的男子半弓着身子,恭敬地询问。 练武场上使剑的女子却是没停下手里的动作,银色长剑反着光,额间布满香汗,双眉一挑,便问出声来。 “可曾问过是因何事?” “只言是仰慕寨主的威名,特寻来此。” “哦?北鸿寨本是难寻,又是主动拜访的客人,不妨一见。” 女子听到此处,想了一会儿,便收了长剑,稳当地落在地面,迈起步子准备去会会客人。 “是,我这便下去准备。” 得了那女子的回复,男子便离开准备招待客人的茶水点心。 那女子的步伐矫健,行走之间带起一阵风,看那气势,竟是比那战场上的将士还要英武几分,不出一会儿便是到了祁袅袅一行人所在的大厅内。 而被请进了大厅的祁袅袅也正好奇地打量着这北鸿寨的环境。 见其与话本子上一般土匪寨子的简陋破旧或是粗鄙脏乱不同,此处布局简洁,打理得十分舒爽,遂对那女匪首越发好奇。 难道是个女将军一样英姿飒爽的人儿吗?那么她的体格一定与常人不同,自然不会和人间那官家小姐一般,该是粗壮非常,比自己要高上些许。 想到那女匪首的体格,祁袅袅便又考虑她长得如何,应该不是花容月貌吧,那是和男子一般生得英武非凡吗? 祁袅袅想入非非,北鸿寨的寨主人还未到,仿佛她就已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拿着一把长剑,低下头来看她,气势汹汹地对着自己说, 便是你要来见我吗? 此番此景倒是有些好笑,袅袅想到此处,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竟不知这位小客人来我北鸿寨如此开心,可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儿,还是嫌我这寨子装扮得寒酸,不合你心意?” 祁袅袅回过神来,就见一赭衣女子朝自己缓缓走来,身姿曼妙,步履轻盈,周身气度不凡,但见女子凤眸上挑,眼上剑眉英气俊朗,肤色虽不似寻常女子白皙,却也是细腻光滑,勾人心神。 “原来你这么漂亮!” 祁袅袅见那女匪首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惊叫出声。 “那么依客人所见,我是怎么样呢?” 那女匪首刚走至大厅,就见四人之中一个长相极美的小姑娘扑哧一声笑出来,遂有了之后的问题。 “客人们请坐吧,北鸿寨鲜少有人拜访,几位前来,自然要好好招待,众位无须客气,唤我天音便是。” 天音见祁袅袅眼底一派纯真,又见其一行人并无敌意,北鸿寨虽说是土匪寨子,可早就是同北鸿山附近百姓无异,只是厌恶那朝廷的管制,便再北鸿寨过起自己的日子。 来者皆是客,自然要好好招待。 祁袅袅见天音身为寨主,却是行事大方,不拘小节,对待他们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也是做足了礼数,起了亲近的意思,回答天音所问。 “天音姐姐,袅袅还以为,你要不其丑无比,要不粗壮如牛,又或者,两样皆占,可姐姐你长得太出乎我意料。” “哈哈,那长得不似袅袅所想真是对不住了。” 天音听到袅袅的话,也不气恼,只是爽朗地笑笑,嘱咐上茶水点心招待客人们。 第十一章 夜半魅影 祁袅袅一行人和天音相谈甚欢,了解到祁袅袅就因着渔村人的传言便仰慕她而特意寻了过来,还差点跌下悬崖,便留祁袅袅在北鸿寨小住一段时间,自己在寨中也无姊妹陪伴,和袅袅相处一段时日,带她看看北鸿山的美景,才不辜负祁袅袅远道而来。 入夜,北鸿寨的人们都歇下了,整个寨子,只剩下林梢温柔流泻下的皎洁月华,如水淌过寂静无声的小院,唯有唧唧的虫鸣自草丛中幽幽传来,融合在风里,裹挟着土腥气和若有似无的栀子清香。 如此一番好夜景! 祁袅袅推开客舍的门,亲手亲脚地走出来时,看到的便是如此景象了。 她有些睡不着,这些日子她睡不安稳,总是反反复复的做着同样的梦,那梦,一遍一遍,越来越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她只怕一入睡,那蚀骨的悲伤就会无穷无尽地向她漫过来,赤红色的云端,令人作呕的腥臭之气,还有男子冰冷的剑没入心房,这些,都真实得太可怕。 “唉,我到底是怎么了?” 少女的低叹,轻轻地落在风里,纤长卷翘的睫毛垂下来,往日古灵精怪的少女,此刻情绪看不分明。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自西南角传来,袅袅打起了精神,往那声音的方向一瞥,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怎么,是天音姐姐,这么晚了,她去哪儿? 祁袅袅心下疑惑,迈出脚步跟了过去。 天音慢悠悠地在前面走,按道理,天音是习武之人,耳目应是过人,可却没有察觉到身后的祁袅袅, 天音越走越深,周遭的景物却是一再变幻,跟在后面的少女早已感觉到自己已经离开寨子了。 越来越多的青松出现在眼前,祁袅袅心中疑惑,这片青松林中,难道有什么秘密吗? 走在前面的天音终于停下,祁袅袅定睛一看,青松林中,还真有一个小阁子。 少女躲在棵青松后,见天音拿了钥匙开了阁子的门,却也不合上,便走了进去。 此刻的天,已是黑得彻底,林间的月光也笼上一层雾似的,使得小阁子里的事物都看不分明。 走进阁内的天音点了灯烛,昏黄的灯光便是盈满了小阁,祁袅袅隐在未合上的木门后,一声不响。 阁内,烛火跳动,女子一言不发,一双素手,却是一再地轻抚放在桌前的牌位。 指腹的薄茧下,红木牌位的凹凸起伏,天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双上挑的眼,开始浮起伤痛,很快的红肿起来,盈满了晶莹。 站在桌前的女子,嘴唇颤动,像是拼尽了气力,开始一字一句的说话。 “奕郎,音儿真的,好想你。” 天音的声音,颤抖,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在空荡荡的小阁里愈加孤寂。 “若是音儿当初再狠下心,把你留住,你便不会,便不会……” 天音只是哭,眼里不断流下的泪水止不住, 那哭泣的女子,只觉得自己在漫无边际的空间里一沉一浮,像是无根的浮萍,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奕郎,你离开前,说过,让音儿等你,可你呢?音儿等到了什么……” 失声痛哭的女子抱紧了那红木牌位,恨不得将它揉到自己的怀中,捏着的指节发白,缓缓地跌落在桌前。 “音儿这三年,一直在练兵,你不让我上战场,我便自己领军前往,你阻挡不了音儿,阻挡不了音儿为你报仇,奕郎——” 天音的哭声,带上丝丝怒意和绝望,她失了依靠,不断的下坠,那空间里,只是灰色的黯淡,她根本抓不到可以依仗的东西,她的耳朵,再也听不到阁外的虫鸣,只剩下那日在都城城门她痛苦的哭号,她想要忘记的记忆,如水地涌过来。 “我叫天音,你叫什么名字?” “我可是救了你,你难道不应该以身相许吗?” “音儿,我会好好待你。” 天音还记得,男子有力的抱住自己,在自己耳边说着这话。 “音儿,等我回来。” 天音还记得,那日男子骑上马,说了这句话便再没有回头看过自己,马蹄踏出的九朵莲花和隐在烟尘中的衣角,便是他和她的最后一面。 少女昔日骄傲的语气和飞扬的眉眼天音记得清清楚楚,可那说话男子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天音沉在自己的回忆里,号啕不止。 烛火下哭得浑身发抖的天音让祁袅袅心疼,白天里,和自己说笑的天音姐姐,原来也会有这么伤心的事儿,袅袅的眼眶有些湿。 可正当袅袅想要上前去安慰天音之时,少女的眼睛却是瞪大了,往日墨色的瞳孔却是慢慢地变成冰蓝色。 一个身影,出现在阁中正在哭泣的女子身旁,高大伟岸,却是模模糊糊,可以透过去一般。 那身影,满怀深情的环住了天音,好似要给那颤抖的女子以安慰,那宽厚有力的手正抚上天音的脸颊,想要擦去女子的泪水。 可等祁袅袅一眨眼,那身影却不见了,袅袅的眸色又恢复正常, 少女无法相信,本怀疑是自己眼花,但脑海里,那身影身上漫出的和天音姐姐一样悲伤的情绪,那声无奈的叹息,却是久久也不曾散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自己最近,怎么总是遇到匪夷所思的事儿,少女想得头疼,挪了步子想要先离开。 后背的图腾却莫名的开始刺痛,火烧一般,一阵阵向她袭来,通过全身,到脑中化为钝痛,侵袭着神志,少女脸色苍白,牙关紧咬,额间冷汗慢慢顺着脸颊滑落。 祁袅袅暗道一声不好,后背的疼痛来得急烈,想要挣扎离开,却是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阁中女子嘤嘤的哭泣声传来,月华如水,洒在青松林中,清风微拂,树影摆动,露出扬动的黑色衣角。 第十二章 月下谈心 青松林里,殷离自松树枝梢跳下,步履飞快,走到倒下的祁袅袅身旁,弯腰便抱起了倒地的少女,随后便一跃,上了青松枝头,神识扩散开来,向四周打探了一番,待找到了灵泉所在,便化作一道黑影消失。 到了灵泉,殷离将怀中的少女放下,带着她到了灵泉中心。 汩汩流动的泉水清冽透明,殷离走入泉中带起哗啦哗啦的拨水声,远处的风息在泉旁的奶白色芦苇间轻轻打转,月华落在怀中双眸紧闭的少女脸上,殷离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女卷翘的睫毛,还有粉嫩的唇瓣。 殷离的喉头一动,心口好似一团火慢慢的烧起来,直上脑门,连他自己也无法描述自己此刻到底是着了什么魔。 祁袅袅的双腿,遇水慢慢变成鱼尾,蓝金色的,一摇一摇,漾起水波。 这个女孩,她的性子,完全变了,可到底是为何,自己一再能遇见她,又是为何? 想着这些的时候,鬼使神差的,殷离伸出自己的手,在祁袅袅纤长的睫毛上一抚而过,羽毛一般温柔的触感便通过指尖,传到身体,让殷离的耳朵,慢慢地烧起来。 “唔。” 祁袅袅神志恢复过来,刚睁开眼,便看到殷离如墨的瞳孔。 怎么,又跑到殷离怀里去了? “殷离。” 少女甜甜一笑。 “你醒了,那你自己在这灵泉中泡一会儿,恢复下灵力,我在外面守着你。” 殷离说完,便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冰冷,走到了芦苇丛后。 “好。” 袅袅身子还虚弱,乖乖应下,便合上了眼眸。 深夜的山林,同那深海的紫阳宫一般,安静,温柔,少女的耳畔,听不到殷离的呼吸声,只有风穿过芦苇丛带来的清冽香气,让人心静。 “殷离,你还在吗?” 祁袅袅又是出声, “嗯。” 过了很久,袅袅才听到殷离的回应,知道殷离还在,祁袅袅的嘴角才弯起来,放松地沉入水中。 “我刚才,跟着天音姐姐到了松林里的小阁里,天音姐姐对着个木牌子在哭,而且,我似乎是看到了一个人影,但是,又不像是人间的凡人,他的身子,是透明的,天音姐姐也感觉不到他。” “我活了一万九千年,从来没有见过哭得这么伤心的人,我们蛟鱼族,从来不哭,父皇说,蛟鱼族是不能随便哭的,人间传说,鲛人泪,化为珠,鲛人一旦落下眼泪,不是悲伤过度,就是恼怒过头了。” 袅袅扬起自己的鱼尾,蓝金色的细密鳞片,在淡如水的月光下,波光闪闪,像是成色极佳的宝石,因着灵泉的滋养愈发润泽,少女看着,撅了撅嘴,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话。 “殷离,在见着你之前,我还从未听说过有如此喜爱穿黑袍的男子呢!你每日都拿那黑袍遮着脸是为何呢,我之前总觉得,冥界有的,怕都是些丑陋的鬼魂,可殷离你生得如此俊俏。” 祁袅袅的话匣子一打开,便合不上了。 “殷离,你既是冥王,那你可是知道,我在阁子里看到的那身影,是人是鬼?” “按袅袅所说,应是鬼魂。” “可是,鬼魂不是应该到冥界去了吗?为何还在人间,还是我看错了?” “有一些执念深的魂魄,不会规矩的到冥界去,而是在人间游荡,数量太多,冥界有时会顾及不到。” “哦,是这样啊,看那鬼魂,应该不想伤害天音姐姐,应该是没事儿,唉,怎么人人都有烦恼的事儿,我也一样啊。” 少女的轻叹,似是从荒原之中传来,悠悠转转便飘进殷离的耳里, “乌羽曾说,我遇到了你,我便不是祁袅袅了,殷离,这话说得我云里雾里的,可是也不无道理,我的确是在见到你之后总是做梦,而且,背上的图腾也疼得紧,我的梦里看不见那女子的脸,却知晓她的悲伤,好像经历那些的,也便是我,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少女在皎洁的月光,温柔的灵泉之中,格外放松,呓语一般,叽里咕噜的就说了这么多话,心下便轻松几分,便从灵泉中出来,准备回去。 “殷离,我们回去吧,今天又麻烦你救了我一次啊,这救命之恩,是怎么还也还不清了。” 祁袅袅苦恼地摇摇头,刚刚恢复了灵力,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走在殷离前头。 “便当是我欠你的吧,只希望你,不会怪我。” 袅袅身后的殷离,在听到少女苦恼地感叹后,又陷入了沉思,而后嘴角却是弯起,带着冷嘲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山林里的风声,有些大了,少女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第十三章 手下银枪,寒芒正盛 祁袅袅自灵泉回来便歇下了,因着困乏至极,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说来也怪,袅袅昨晚睡得极好,北鸿寨客舍的床铺比不得紫阳宫公主寝殿的豪华舒适,便是那屋中摆设也比不上分毫的,但一连多日惊扰少女的迷幻梦境却是没有出现,反而是十分香甜,就像是整个人浸在那天界的渺烟泉,柔似云棉的水流漫过肌肤的每一寸,令人浑身舒爽,神志也清明几分。 祁袅袅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出去,便是感到林间风息柔柔拂在脸庞,带起凉意。 “公主,昨日可受那梦境所扰?” 身后乌羽跟上来,关心地询问。 “昨晚睡得香甜,并没有做梦,可能是那灵泉疗养之效。” 祁袅袅的心间漫过一丝甜意,想起昨晚月华之下男子冷硬坚毅的容颜,嘴角却是不受控制的上扬。 “灵泉?公主何时去了灵泉,这北鸿山之中,又是何时有了灵泉?” 祁袅袅想得出神,听到乌羽的询问,话已经说出口才发现说错了。 “哦,昨晚睡不着,便想着出去走走,寨外的路曲曲折折的,便找到了一处灵泉。” 袅袅出口解释, “乌羽,这儿太无聊,我要去天音姐姐那儿看看,你不必跟来。” 袅袅想到昨晚天音哭得哀伤,便想着今日去看看。 “是,公主可要乌羽去摘一些百里香来?” 昨日公主同乌羽解释自己是为了才百里香而不留神跌下陡坡,那公主一定是还未吃上百里香,便如此询问。 “百里香吗?好啊!” 少女话音刚落就没了影,乌羽望向那远去的蓝色身影,眉眼含笑,遂展开双翼离开了。 祁袅袅风似的离开客舍一阵乱跑,就到了天音平日练武的地方。 空地上的天音,今日着了一身赭色练武服,服帖的现出女子曼妙的曲线,一头青丝仅以同色发带扎起马尾,干净利落,有着不失男儿的英气。 祁袅袅不懂那凡间剑法,只觉天音手中的银枪晃了心神。 银枪一出,尖梢寒芒便似银蛇吐信,令人脊背生寒,手腕回转之间,又似那蛟龙出世,绕着散起的烟尘腾飞而起,迷了人眼。 看着天音使枪的少女张大了嘴,如此繁复的招式,和自己在紫阳宫中只是捏个诀引得那海浪奔腾完全不一样,一招一式中皆是锐利之气。 使枪的天音却是如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一般,银枪上浮动的寒光却让她浮想联翩。 她尤记得,这银枪,唤为封月,还是那人赠与她的,自己素来用惯了剑,刚拿起银枪来便是手腕如何发力也忘了,手无足措地像是个孩子,几次三番的把封月落在地上。 可自己却是碍于堂堂北鸿寨寨主的威名而倔强得不告诉那人,自己不善使枪。 “寨主可是倔强,若是不善使枪,倒也可惜这封月了,不如让我教你。” 男子爽朗的笑声便从身后传来, 天音正起了怒意,要大声斥责,身后男子的手便是轻抓她的手腕,手指便搭上了银枪,运起一套枪法。 感受到男子常年习武而起了厚茧的指腹传来的热意,天音的心却是抖了一抖,脸颊渐渐地烧起来,喉头泛起一阵干哑,鼻子也是有些堵得慌,要说的话却是被掐在了舌尖,吐也吐不出来。 一套枪法舞下来,天音脊背皆是汗,却不见半分疲惫。 “天音姐姐,不如教袅袅一招半式,也好让袅袅防身!” 祁袅袅见舞枪的女子停了下来,便欢快地跑上前去,眼底一片热忱。 “你若要学,我自然会教你,索性这套枪法只有我一人知道了,交给你也不算辜负他。” 天音温柔地笑笑,青松底下斑驳的树影,竟是衬得女子十分好看。 “好,姐姐愿教,袅袅便愿意学。” 袅袅的眼睛放着光,又看天音此时无半点昨晚的难过,便摩拳擦掌地要拜天音为师。 少女跟着天音,便是学了许久,直到乌羽和卫衡一同过来。 “啧啧啧,袅袅姐可是真真好兴致,之前你哥哥逼着你学些拳脚功夫,可没见你这么上心。” 少年玩世不恭的调调传来,再配上脸颊旋动的酒窝,祁袅袅怎么听不出来,卫衡是在嘲笑自己。 “袅袅,也学了许久,先去用过午膳再来,我近来无事,有的是时间教你。” 天音感受到自袅袅身上冒出的怒火,拍拍她的肩让她去休息,自己便离开了。 “你个混小子,敢嘲笑我。” 祁袅袅手中的枪还未放回去,一招一式打起卫衡来。 “别别别,姐,我错了,大错特错。” 卫衡一边侧身躲避,一边嘴上求饶个不停。 乌羽见及此,也不阻拦,只将手中洗干净的百里香丢向祁袅袅。 “好了,原谅你了。” 袅袅把枪丢给卫衡,揪下一串百里香,吧唧吧唧吃起来。 “袅袅姐,来北鸿寨这么久了,我也没觉得那寨主有如何神通啊。” “哼!难道北鸿寨寨主是要天天打打杀杀吗?肤浅。” 祁袅袅练得疲乏,懒得同卫衡交谈,只是啐了一句,便大摇大摆离开。 第十四章 都城风波暗涌 北鸿寨的日子平静祥和,比不得北鸿山外那远隔千里的追云国王都繁华热闹。 清风两袖朝天去,不带江南一寸棉。 民间都是这么形容爱民如子,清正廉洁的好官的。 追云国建国伊始,先皇雷厉风行,朝中百官各个解释兢兢业业,为这百姓谋福祉,国内便是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祥和的景象。 但皇位代代传递,那尊荣之位上坐着的男子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可惜了王都,再听不见百姓对好官的歌颂了。 反倒是街坊小巷,酒肆茶馆,都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代良将为奸臣所害,死后化为鬼魂于战场每日哭号。 “座下的各位,且说那将府豪杰,生来便是骁勇善战,自小立下誓言,保家卫国,战场之上,东边是吞吐的炽热红焰,西面却是黑风呼啸而来,两军交战,手起刀落,人相吵嚷,马尽嘶鸣,正是焦头烂额之际,那将军便是匹马单枪出重围,一举便是取得敌军头领首级……” 台上的说书先生饮了一口清茶,继续说下去。 “唉,台上那位所说的一身虎胆的将军,怕也只有那昔日的大将封奕将军了,可奈何封少将军同他父亲一般,战死沙场,可惜啊,可惜啊!” 台下东南角的青衣茶客放下杯盏,神色惋惜。 “李兄说的是啊,若不是封少将军命丧于战场,那可恨的蛮族又如何夺了我追云国的土地,享受那金银珠宝。” 青衣茶客身旁一身布衣的男子也是愤恨地在茶桌上敲了一拳。 “怎料那奸臣,贪图那荣华富贵,嫉恨那虎将权势滔天,设计陷害,一代忠良,便是死得不明不白!” 说书人讲得激动,台下茶客情绪皆是被带起,吵吵嚷嚷地怒骂那贪官奸臣。 “李兄为那封少将军可惜,可徐小弟却不信那英勇无比的将军会如此不小心,战死沙场,正像那说书先生说的,将军却也可能是为奸臣所害。” 见那青衣茶客和一旁的布衣男子捶胸顿足,自称是徐小弟的紫袍男子却是凑近了他们,小声说道。 “哦?小弟慎言,这王都,又有几人刚施记陷害忠良,更何况,封府行得正坐得直,可从未得罪过朝中权贵,又素来体恤我们这些小百姓。” 那青衣茶客放下杯盏,神色变得严肃,压低了嗓子同徐姓男子交谈。 一时之间,桌上的三人皆是敛了神色,低垂着头交谈。 “小弟正有个亲戚,在丞相府中当差,能力出众,得丞相府管事赏识,因着府中有大事便跟在管事左右帮助。” 说话的紫袍男子打量周围,又是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着话。 “这话,诸位兄长可别说了出去,那位亲戚一日酒醉,迷糊之间便吐了真言,说是丞相府中,时常有贵客前来,却是不走正门,从那偏门迎进来,看那服饰穿戴,皆不是追云国人,反倒是——” 说到这,男子语气一顿,停了下来。 台上说书先生正讲到那将军魂魄于战场之上哭号,凄凄艾艾,令人动容,茶桌上听着徐姓男子讲话的茶客却是着急, “小弟,快说来!” “兄长别急,小弟这不正要说嘛!” 见挑起了其他人的兴趣,紫袍男子脸上漫过得意之色, “那贵客啊,正是蛮族打扮。” “蛮族,好啊,那狗官,可是与外族勾结,害我追云忠良!” 听到此处,布衣茶客终是恼怒得大骂起来,杯盏一落,茶水便溅落在桌上。 “谁人不知,那丞相,对着圣上装得体恤百姓,可背地里,却是搜刮民膏民脂,害得我们苦不堪言。” “可惜圣上,还被那奸臣蒙在鼓里。” 几人捶胸顿足,又是能奈那丞相何呢? 丞相府,正红朱漆大门,顶上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再往里进去,头上重重琉璃瓦,脚底层层汉白玉,九曲十八弯,皆是着了碎金一般,富丽堂皇得花人眼,又是往来奴仆,皆着统一式样的青衣粉衣,那料子,却是比得一般小户人家要金贵。 丞相府如此豪华,倒是更叫百姓厌恶这府邸主人。 此时,丞相府书房,丞相王淼还着一身官服坐在案前,前面跪着个灰袍男子。 “主子,已经找到那北鸿寨所在,只是那寨子,防护之法做得极妙,属下一干人等,应是无法强行闯入。” “哼!是你无能,拿那小小女子没办法,三年前她既带封奕回了北鸿山,依她性子,必然会报仇,眼下,找到她所在,便想尽法子,杀了她便是,以免夜长梦多。” 王淼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左手捏紧了茶杯。 “是,属下领命。” 灰袍男子离开,桌案上的香炉内,本燃着的香,却是灭了。 第十五章 松林深处练兵场 管那王都几许繁华热闹,抑或是流传着怎样瑰丽奇幻的传说,北鸿山上的那小小山寨却是与之隔绝在外的。 北鸿山的天是亮起来了,一如往常,山谷中轻缓的风息,带着花卉清淡的幽香吹进北鸿寨中,这人间的风倒是公平,不管在哪儿都是吹,风在波诡云谲的王都中吹,那王都里,或是高官背地里豢养娈童,又是某一家的主母是小妾抬上位的,都揉进风里,那么北鸿山上与世隔绝的小寨子,又怎么可能没有秘密呢? 或许有吧,但总归着土匪山寨的寨主一心帮助老百姓,可从未做过如同丞相王淼一般搜刮民脂民膏的坏事儿,北鸿山边上的老百姓们也并不在乎,哪怕隐隐听到自山谷深处传来的铁器相撞,马蹄急踏的声响,也只当是衣上落下的尘土,弹弹拍拍也就过去。 寨中的练武场极大,是因着天音自小不喜女红,只爱那刀枪棍棒,老寨主又是土匪堆中混出来的,想将女儿教成名门闺秀也是有心无力,在天音十岁的时候得了重病之后便将寨子交给了天音,天音便将练武场又扩建了一番,寨内又有制兵器顶出色的师傅,练武场外围便是高高长长的兵器家,此时祁袅袅与天音正相互使着银枪对战。 天音手持封月,出手之势迅猛果断,招式强韧,耀眼阳光之下,竟然看不清她是如何出枪。 对面的祁袅袅借着身姿轻盈柔软的优势,一个弯腰,一个扭身,便是利落躲开来势汹汹的银枪,在外观战的卫衡也只见祁袅袅一头高高束起的乌发散乱开,想是马儿扬起的马尾。 “袅袅比之前几日,确又极大的进步。” 观对面少女的一招一式,天音的眼中现出满意,停下进攻之势。 “严师出高徒。” 祁袅袅一拱手,呈下天音的赞赏。 “今日也练了许久,我还有事,袅袅也去休息吧!等过几日,便带你去那温泉一游。” 闲聊之中和袅袅谈起过北鸿山中有处温泉,小丫头便心心念念的想要去了,对祁袅袅,天音将她当作妹妹一般疼爱,自己过几天得了闲便带她一去。 “诶,可真好!” 祁袅袅听到后,便是一跳,欣喜异常,把自己见了水便现出鱼尾的事儿都忘了。 天音离开练武场,回屋中换了身衣服便离开北鸿寨,到了那日祁袅袅到过的青松林中,目的地却不是小木屋,而是更深处。 天音脚程快,在青松林中无比熟悉的前行。 女子越走越深,地势便从曲曲折折,弯弯绕绕的山林小道变成了愈发开阔的平地,连林木也越来越少了。 不远处,竟是一片银光闪闪,兵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男子沉稳有力的口号声,便整齐一致的传入天音的耳里。 天音见此,眸中坚定之色愈发浓重。 “主子。” 身着银色盔甲的将士迎上前来,恭敬地朝着天音一跪。 “早便说过,无需计较这番礼节。” 天音来不及阻止面前男子的动作,又说起早便讲过无数次的话来。 “主子当年将我们一众将士救下,又免少将军受可恨的蛮族侮辱,便是我等终身的恩人。” 起身的男子在说到少将军时,眸色落下一抹沉痛。 “这是我,一定要去做的事儿。” 天音听到这句话,在这黄沙飞扬的练兵场中出了神,回想起当时,那王都城门口的血色。 那该是三年前的事儿了吧,天音想要忘记当日所见,可到如今,脑海里,夫君临死前还圆睁的眼,仍是清清楚楚。 那日城墙,还是一如百年前那般大气阔绰,帝王的威严还显于古朴的城砖中,那十人高的木门,怎生今日就大开了呢?在与蛮族一战中,皇宫之中苟且偷生的皇帝和朝堂百官可是战战兢兢,不敢开那王都城门。 蛮族的人,就穿着从都城抢来的衣服,在城门骄傲地横行,往日粗鄙的言行,即使是套上追云国最豪华精致的衣袍,也只是更显得鲁莽奇怪。 “追云国的窝囊皇帝,你们的救命稻草,封奕将军可是败在我们手上,还不赶快割让城池,为蛮族供上奇珍异宝!” “若是再无所表示,休怪我蛮族领兵踏平你追云国王都!” “哈哈哈!” 这群猖狂自满的人大笑,笑声仿佛从地狱传来,暴怒之气席卷整个王都。 天音也忘了,自己隐于惧怕的人群之后有多久,女子一双眼,盯着城门上高悬的男子头颅,慢慢蓄满眼泪,袖下的拳头,捏紧。 阳光刺得人眼生痛,天音运起轻功,便一个飞身,上了都城城墙,取下其上悬挂着的首级,便风似的离开。 不管那蛮族恶人如何跳脚,不管那王都百姓如何议论。 “主子,可要观将士们演兵?” 穿着银色铠甲的男人询问道,叫回了思绪飘飞的天音。 “嗯。” 天音应声,鼻头酸涩,喉头干哑,难说出一句话。 第十六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那日练兵场回来,天音便派人整理了一些干粮,准备带着袅袅一众人去温泉之地游览一番。 此时正是卯时,祁袅袅最是嗜睡,但天音昨晚告诉她今日去外面玩一趟,便是激动万分,早早就起身了,卫衡同是贪玩的少年心性,也早早候着了,此时聚在北鸿寨的会客厅中,正和祁袅袅斗着嘴。 乌羽和殷离站在两旁,一声不响。 “袅袅,若是准备好便走吧,温泉离寨子有些路途,若是去晚了,美景倒是赏不到了。” 自会客厅东面小门走出的天音一身利落的褐色短打,乌云般的秀发皆是束成一头马尾,脸上皮肤细腻光滑,明艳照人,红唇轻吐,便对着祁袅袅说道。 “好啊,那我们赶紧的!” 得了天音的话,祁袅袅迫不及待地便跳着跑出去。 天音所说的温泉在那日袅袅坠崖而下掉进的水潭旁不远,离寨子却是有二十几里路。 一行人走在狭窄的山林小道上,只听得潺潺流水声在耳畔徘徊,还有不知名目的鸟儿娇啼,夏里日头烈,好在山谷中密密匝匝的林木遮挡一些,也不至于太过炎热,反倒是吹来的清风带起一阵舒爽。 不过这股子清新之气却并没有持续多久,天音是土匪出生,从小到大见惯风雨,劫那些往来富户之时也时常与颇有身手的侍卫对战,对周遭环境便是更加敏感。 流水声依旧,天音侧耳,眉头却是紧紧凝起来,风穿过枝梢绿叶可不是这种声音,可天音静下心来想要探探是否还有他人吐息,浓烈的杀气便成四面八方倾泻出来。 一时之间,长势茂盛,一人多高的草丛间便跳出无数个脸围黑巾,全身黑衣的男子来,那几人合抱的碧绿楠木也落下同样打扮的人来。 来者皆是出手果断,杀伐之气极重。 银光闪动,一柄刺刀倏地刺出,正指向天音左边胸口,女子急急后退,手腕一个左转,便是抵上了刺来的刀,内劲暗使,刀剑相撞之时,发出嗡嗡震鸣,再是拧腰侧身,便一击落向刺客脖颈。 那数名黑衣此刻见天音在如此不设防的情况下也是反应机敏,只一个吐息便击杀一人,提起了精神,数十人一齐朝向天音,出手更加阴狠。 使剑对敌的女子只觉阵阵寒光向自己刺来,皆是带着弑杀之气,目的俱是自己命门。 心下暗道不好,如此阵仗,可不是往日被劫财的富户所有的,当下眼睛一眯,极其危险的光芒一闪而过。 天音这边被刺客围追堵截,祁袅袅几人这边却也是同样情况危急,刺客显然为了刺杀天音而来,有意将祁袅袅等人与天音隔开来,下手却是同样狠辣。 祁袅袅被刺客包围之际,远远地瞧见天音正奋力抵抗,想要帮忙却也有心无力。 四人之中,祁袅袅法力尽失,其他几人却是不便在人间与凡人施展法力,一旦身份暴露,麻烦不尽,自身也将遭到反噬,是以同是赤手相搏。 赤手空拳与持刀的刺客对战本就不利,饶是乌羽也不禁额头冒汗,更不用说祁袅袅,只是近日才与天音学了几日枪法,如今几招下来已经手脚发麻。乌羽见祁袅袅步伐已乱,担心少女因离水过久,身子疲乏无力,想要到祁袅袅身旁保她不受那尖刀所刺,但一波bō黑衣刺客有计划似的把四人分隔开来,找不到缺口突破,乌羽心下恼意更甚,见殷离离祁袅袅并不远,便利落的以手为刃,劈向提刀而来的刺客,又是借势扭转此刻拿刀手腕,断其腕骨,借刀一抹来人脖子,夺下尖刀,便向殷离投去。 “冥王大人,接刀!” 乌羽一阵高喝,夺下的银刀便落入殷离手里。 接刀的黑袍男子便懂了乌羽的意思,有刀在手,杀起此刻来便顺手得多,铮铮铮几下银刀相撞,寒光乍起,便有几道热血喷出,刺客随之倒下。 殷离解决自己一边刺客,便大步来到祁袅袅这边。 祁袅袅正打得虚弱无力,眼睛也有点花,只觉腰身一只手环上,有力地把自己抓紧,堪堪支持自己,免了刚刚自己即将摔倒的趋势。 “抓紧我便是。” 还有些迷茫的少女只听头顶传来这么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叫自己紧张得乱跳的心平静几分,微微一点头。 感受到少女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殷离嘴角弯起,无声一笑,看向刺客之时却换上无尽冷寒。 此刻幽静的小山谷在外面人看来仍是平静,只观得风拂绿叶,海浪一般的流动,可内里却是血腥气四漫,无数倒地尸身,连风声都听不得一丝分明,只见银刀寒芒,刀身相撞,嗡声不绝。 来人不断,五人各自解决一拨刺客便有更多刺客从四面八方窜出,具是用阴损的偷袭手段。 “哼,如此不光明的偷袭手段,也不知你们主子是何居心,怕也不是一条好狗!” 天音体力渐渐不济,可来人却是源源不断,敌方在暗,我方在明,天音判不清对方有多少人马,遂愤怒厉喝。 听到这句话,正和天音对打的刺客此刻却是眼底幽暗,眉梢带上一分怒意。 “将死之人,怕也不用知晓这么多。” 说话的刺客武艺比旁的人要精进许多,天音与之对战稍花几分气力,又要小心提防各个方向的突袭,天音只是稍不注意,背后便被刺伤一刀,天音向前跨出一步,手中长刀突地一转,便刺向突袭之人的咽喉。 刚刚说话的刺客却是抓住时机,在天音背身之时一挥刺刀,女子躲闪不及,左臂又被划上一刀。 第十七章 危机之时,却见昔人 背后之伤隐隐作痛,天音体力不济落了下凡,祁袅袅那边也讨不得好,袅袅有殷离护着,只除面色有几分惨白,发丝凌乱,倒见不到一丝伤口,乌羽和卫衡这边也多多少少挂了彩,有些狼狈。 祁袅袅被这番景象所惊,自她出生起便是终日深居紫阳宫,三界也是太平,尚无大战,哪里见得如今这样的场面,只觉面前俱是血红一片,郁水的族群之血可不是红色的,味道也没有这样奇怪,祁袅袅想着,鼻尖刺痒,几欲作呕。 但少女虽身体不适,在殷离的保护下四处张望,见不远处的卫衡和乌羽身上受伤,有些心焦,再见天音此刻已变成个血人,更加焦急,只觉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被紧紧揪起来,抓着殷离衣襟的手愈加紧。 “殷离,天音姐姐那边!” “先解决完这边。” 殷离挥刀的动作不停,余光撇向天音,见那方情况十分危机,出刀更加狠厉,神识放开,四面八方而至的偷袭刺客便无处遁形,皆是被殷离一刀毙命。 但见天音这边,那说话的刺客见被包围着的女子,一身褐衣如今已尽被鲜血所染,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一招一式速度便慢,推测女子早已体力不支,眸色一暗,见有一黑袍男子带着了蓝衣少女正往这边来,便向那处投出烟雾弹,拖延进度,抓准机会,准备速战速决,提起袖中暗藏匕首向天音刺去。 烟雾弹炸开,混了殷离的视线,又有一堆黑衣刺客涌上前来,待殷离腾出手,衣袍一挥,击散迷烟,便见得一男子,凶光毕露,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即将刺入天音心房。 “天音姐姐!” 祁袅袅大喊,神色惊慌,悔自己差了一步,便看天音陷入那般绝境,脑中忽地嗡一声想,便愣愣地盯着那把匕首。 天音见面前尖刃破风而来,已是躲闪不及,心生绝望,懊恼自己今日竟是着了贼子的道,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去报夫君被害之仇,牙关紧咬,腕骨回转,准备与那刺客同归于尽。 山谷的风,突然大吹起来,唯闻谷中林木发出漱漱的声响,那举起匕首只待刺入天音心房的刺客却只觉眼前金光一闪,虎口一麻,匕首便被震开。 天音的银枪封月却是精准无比的刺入对面人的咽喉。 血花四溅, 那刺客倒地之时便见天音面前出现一个男子的伟岸身影,却是模糊透明,可那恼怒的眼神和三年前被害死在战场之上的封少将军一模一样,他不敢再去想,也再没有机会。 其余此刻与那倒地男子一样,准备一起冲上去结果了天音,却俱是觉得手腕一痛,不随自己心神控制,手中尖刀纷纷掉落,一股巨大的恐惧从骨髓里生发出来。 山谷里的风愈发大肆吹袭,一时之间,竟像是极寒之地的冰冷刺骨,风劲之大,将楠木枝梢吹弯,哀鸣阵阵。 祁袅袅被风迷了眼,抬头便见天色有异,本十分晴朗高远的天空此刻早已阴沉下来,不知何时聚起的乌云,低低地垂下来,压向北鸿山,一如那日袅袅遇到海上风暴之时的天空。 少女心下慌乱异常,摒住呼吸望向天音那边。 天音面前的刺客,俱是双目圆睁,手腕无力一垂,手中银刀刚落下,耳眼口鼻竟是淌出血来,观之乌黑不似寻常血色。 面前那一群人,死状可怖,天音不见分毫惧怕,此时死里逃生,浑身是血的女子却是死死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身影,即使是透明模糊,看不分明。 这个男子的身影,她用三年的时间也没有忘记,就像是融入了骨血,揉进了记忆。 第十八章 却道人去,梁空巢倾 ?????三年前,追云国边境炎渡,往东两百里便是北鸿山。 ????蛮族渴慕追云国丰饶的土地已久,不满于追云国懦弱帝王,如此没有手段和政绩却白白享受臣民供奉,一再发起战争,今日这一战,便是最为关键一场。 两军僵持已两月有余,将士俱已疲惫不堪,王都粮草仍未送达,可保家卫国之志愈发坚定,将士皆是吊着最后一点气力,侯于炎渡东边的追云国营地,只待今日午夜的一场恶战。????? 炎渡战场,愈发冷寒的天气使本就萧瑟荒凉的战场显得更加黯然,两月来追云国将士们抛下的头颅,洒下的热血,终是被连下三日的大雪层层掩盖,此时已是丑时,大雪已停,明月高悬,不见一颗星子,倒叫人害怕起来,清冷的光辉落在洁白苍茫的雪地上,便反射起一片一片的光。 这般安静的炎渡,东边却是开始传来整齐一致的脚步声,但像是被刻意压制一番,又轻又缓,小心翼翼一般。 炎渡东边,是追云国军队,而西边,却是蛮族敌军。 东边而来的将士,步履加快,郑重地持好手中的遁,背后的箭,目光远眺,看向自己一向信服的将军封奕,望今日午夜突袭能大败蛮军。 坐在马上的封奕,目光凝重,今夜之战,借蛮族军队休息之时,发动突袭,取蛮族头领首级,王都粮草迟迟未达,他的将士们在饥饿困顿之境已撑了一月,若再等待下去,弹尽粮绝之时,便是蛮族一举拿下追云国之日,今夜一战,怕是最好不过之法,但若是不成,便败。众多将士的性命还在自己手上,自己的一念之差不可害了他们。 封奕思及此,凝眸看向越来越近的西面蛮族营地,左手一挥,示意后方军队准备进攻。 一时之间,队伍的行走速度加快,风滑一般,皎皎月辉下,只见得人影重重。 “杀啊!” “杀啊!” 此起彼伏的口号开始想起,追云国的军队进入蛮族领地之时,拿出了自己十分的勇气与精神,见一个杀一个。 可本来昏暗的营地,开始烛火通明,无数的蛮军举着火把,拿着刺刀便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刀剑没入皮肉的声音在原本安静的炎渡战场响起来,鲜血喷撒在皎白的雪地之上,更是刺目。 举刀的蛮族士兵如同地域恶鬼,趁追云国将士不及准备便刀刀封喉,或是直捅心房。 “退!退!退!” 封奕大喊,心中震撼不已。 今夜突袭,敌军不该有人知晓,可观之现下这般境况,蛮族早就设了圈子等他们来钻,现在最要紧的,便是不可让自己的将士们白白牺牲,往敌军刀口上撞。 “我蛮族,便不会让你这般逃跑!” 狞笑着的蛮族将军骑马而来,目露不屑的看向封奕,举起大刀,直冲封奕。 嗡的一声,刀剑相撞,封奕咬牙,一个飞身,腾空而起,剑心指向蛮族将军的眉心,后者翻转大刀一挡,冷笑一声。 “今夜,便是你追云国大败之日,放箭!” 一声令下,无数箭支腾起。 封奕与那蛮族将军对战之际,还要防着来往箭支,分不出心神,身上已经中了无数支箭。 “算我今日着了你蛮族的道,便是死,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封奕折下刺在身上的箭,鲜血喷涌,男子面容不变,只举剑向前,剑光霍霍,在月光下闪亮。 见封奕在箭阵之中还如此不要命地朝自己奔来,蛮族将军的心漫过一丝恐惧,而后被恼怒填满,举刀也是上前一拼。 风雪又至,整个炎渡,在厚重的白色雪幕下,只观见来来往往的箭矢与银色刀剑。 又是一阵鲜血喷涌,溅到封奕的脸上,惨白的月光之下,两个在马上的人同时将寒刃刺进对手心房。 封奕没有合眼,盯着头顶干净的夜幕,看着一颗星子,渐渐明亮起来。 炎渡的雪,越下越大,刺骨寒风究竟是从那个方向来的,谁也弄不清楚但那月光看得不甚分明,一个男子,着黑色盔甲,持一把铜剑,没了气息,从马上,缓缓倒下,跌于雪地上,那伟岸身形,纷飞白雪,未能抹去。 第十九章 蚀骨相思君可知 北鸿山暴风已停,一切开始平静下来,天音几次想要落泪,终只是让泪水在眼眶打转,未能落下一滴。 她怎么可能忘记这个男子呢? 这个坚硬却柔软的英雄汉子,自己初见他时,浑身都是伤,有几处,深可见骨,就那般在北鸿山下被寨子里的兄弟捡到,自己将他安置在北鸿寨疗伤,他整整昏迷了五日,醒来时问的第一句话却是军中战况如何。 她从未走出过北鸿山,自也不打算去管追云国与蛮族的战争,自己只需管好北鸿山的百姓,此外之事又与她何关? 可奈何,她遇到了这个男子,偏偏就变得爱管闲事起来,三年前她一再阻止男子离开,可并无结果,她觅得的,只有男子冰冷的躯体。 而今她见到男子了,在自己即将死于尖刃之下。 天音心中哀思已百转千回,漫上喉头,一阵酸涩,冲向鼻尖。 面前男子身影慢慢转过来,刀刻一般的眉眼,正是自己梦中见过无数次的人儿。 男子深邃的眼眸看向天音,想要将女子的面貌身形统统包裹进去,那般深情。 “殷离,是那晚我见过的男子。” 见天音无事,祁袅袅几个呼吸之后稳下心神,拉着殷离的衣摆,便开口说道。 “嗯,却是鬼魂。” “那他如果伤害天音姐姐怎么办,我要过去!” 殷离感受到怀间少女的焦急,环在其腰身的手一紧。 “乖,别去,那鬼魂对天音并无恶意。” 殷离温润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祁袅袅听得那一声乖,便安静下来,只在心中默默地叹一口气。 “你……” 天音只说得一个你,再说不下去。 “音儿没事儿便好。” 男子的手,慢慢抬起,抚上了女子开始落泪的面容,想要为女子拭泪,可却无法。 男子见女子眼泪不断落下,眼眶通红,身影却慢慢消失不见了。 一时之间,只余下山谷的风声,还有流水潺潺,天音出神,跪倒在地。 “天音姐姐,你怎么样?” 祁袅袅见周遭再一次安静下来,男子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便急急冲到天音前面,出声询问。 天音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断落泪,满脸血污被两行泪水冲得干净。 “姐姐,若是要哭,便大声哭出来吧!” 祁袅袅见天音这副模样,便好像见到了做噩梦的自己,抱住天音,轻轻拍着女子的脊背。 天音将头靠在袅袅的肩膀,哭出声来,委屈得如孩童一般。 一个女子,因着何事会哭得如此悲切?或是因为家人离世,或是为着爱人不在,皆是因为生离死别才变得如此,哪怕天音再坚强,她也终究是个女子。 在祁袅袅几步之外的殷离,看到少女温柔地安抚着天音,便似看到万年前,有个女子也是如此这般拥着一个孩子,轻轻拍着孩子的脊背,额前的碎发垂在脸庞,被海风吹起,女子低垂的眼眸,睫毛纤长卷翘,肌肤赛雪,细腻晶莹。她怀里的孩子,抽抽搭搭,鼻涕眼泪粘在她的白纱裙上也不见她有分毫恼怒。 如今的她,还是一样的容貌,身份地位皆已不同,连那性子也大变,这么想着的殷离有忽然陷入那日他跳下深海去寻她的回忆里,心底有什么扑哧一下爆开了,只是活了不知有多久的冥王大人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第二十章 灵泉白玉 天音在祁袅袅的安抚下哭了一场,心底才觉得稍稍好受些,回过神来时,见大家都等自己多时,便想到今日这场刺杀怕是针对自己,如今自己浑身是伤,怕也无法带他们去温泉一行,只得等自己伤好再一同前去了。 思及此,天音有几分不好意思。 “天音姐姐,不如你先回寨子去,我们自己四处走走看看,晚些回来也不错。” 说话的袅袅此时已觉不妙,自己浑身无力,怕又是离水已久,须得去灵泉温养一番,可又担心乌羽若是和自己一同前去,便会发现自己那晚偷偷溜出去的事儿,那乌羽便定是会知道自己昏迷,到时候又少不得乌羽一顿说教的,不如遣了乌羽回去,自己问问殷离那灵泉在何处便是。 少女心中百转千回,已经作下一番好算计,便抬头望向乌羽,开口说道, “乌羽,卫衡也受伤了,不如你带着天音姐姐和他先回寨子,我先四处看看美景再回去吧!” 祁袅袅说话之时,还用眼神刮了刮卫衡身上流出蓝色血液的伤口。 “公主,可您不清楚北鸿山的地形,若是再和上次一般……” 说话的乌羽满目焦急。 “无妨无妨,我有分寸。” 祁袅袅摆摆手,铁定了心要去灵泉,乌羽知道祁袅袅便是这样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可心下还是焦心,嘴唇一张一合,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知望哪里放。 “若你担忧,我陪她便是。” 立在一旁良久不说话的殷离见祁袅袅如此作态,多少猜到她是想要支开乌羽,又忆起之前击杀刺客之时她耗尽太多气力,自己环于她腰身的手也感觉到女子的虚弱,便揣测祁袅袅多半是体力不济,又不想叫乌羽担心,才瞒着乌羽,自己如此之语,打消乌羽的担忧,也可带着祁袅袅去山谷灵泉温养一番。 见殷离如此说,乌羽稍觉放下心来,应了声是,准备带天音和卫衡离开。 可卫衡却是不同意,气鼓鼓地开口, “袅袅姐,别呀!我可是真蛸族小……” “好好跟着乌羽!” 祁袅袅不等卫衡说完话一个锋利的眼刀杀过去,止了卫衡还未说出口的话。 “哼!” 被打断的少年气愤难当,想自己可是真蛸族皇子,这等小小皮肉伤,自己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可恢复,又为何要回寨子养伤,还有那卫衡,若是臭丫头要去游玩,自己也可以带着她去,谁人要求这冥王作陪。 再仔细一想,可真真是气煞卫衡了,少年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乌羽三人离开之后,殷离便带着祁袅袅去了灵泉。 此时不同于那晚,现下日头稍微温柔些,晒得人心发痒,从灵泉之上滑过的微风,带着极其清爽的草木清甜,少女脱了衣服鞋袜,便欢快地跑向那一汪通透澄澈的灵泉,肌肤接触被阳光晒得暖和的水流,便是一阵阵的舒适惬意。 今日泡不到温泉,来这灵泉泡泡也是极其幸运的了,真想不到,人界这小小的北鸿山也有如此珍贵的灵泉。 祁袅袅心情愉悦,身下的鱼尾一摇一摆,因着水的润泽而愈发晶莹漂亮的手指朝着阳光比划,后又是探到泉水中,拨弄泉水底下的水草。 纤长柔韧的水草曼妙的随着少女手的拨弄而摇摆起来,密密匝匝,一从一从,却是可以透过它们把泉底的情况隐约看得分明。 这灵泉,不如那晚袅袅所感受到的那般浅,视线穿过水草,少女分明便看到灵泉那般的深,好似泉底,还有点白色的光芒透出,还是一下一下,忽明忽灭,像是婴孩眨动的双眼,袅袅甚是好奇,便潜入泉底,准备一探究竟。 第二十一章 水下暗流 祁袅袅向着那一团白莹莹的光,越游越深,泉底下的景色却是却来却模糊,除了那愈发皎洁的白光,只剩得满眼的暗黑之色。 待见那一团光芒变得具体起来,由仿佛拢上层白纱一般的变成清楚明白的一块皎白灵玉,祁袅袅才惊觉,自己这是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宝贝。 粗看那水底玉石通体皆是莹润的白色,可但少女凑过身去定睛细看,才注意到玉石之上还有血色纹路,在泉底之中发着光,就似是宝玉通灵,那周身浮动的血色丝线,就像是人才有的血脉一般。 这样精致漂亮的好东西,若是藏在这幽深的泉底可真是可惜了,祁袅袅又是想到殷离只穿黑袍,全身上下并无半点装饰,这块玉石如此精致,不如就将它送给殷离好了也便算是报答他数次的救命之恩。 少女想着心事儿,脑海里便好似看到那着沉闷黑色长袍的男子,腰间缀上那通灵白玉,再配上他那张让人心动的漂亮脸庞,倒是更衬得他周身气度不凡了。 祁袅袅不由得嘴角弯弯,连眉眼间也染上几分娇色,手便伸向了那块白玉。 可指尖尚未接触到白玉,却是一头小蛇窜了出来。 这小东西也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出来的,祁袅袅被这突然一下惊得收回了手,专心打量起这只小蛇来。 那小蛇通体雪白,只剩得那一双眼睛是赤红色的,不似一般蛇族双眼冰冷可怕,而是如同红色宝石一般晶莹剔透,像是汪这潭水似的,看起来竟是如同那玉石一般。 这个小东西,张着张嘴,恶狠狠地盯着祁袅袅看。 若是这小蛇长得再大些,这凶相吓吓寻常女儿家也便是够了,可祁袅袅是郁水的小霸王,什么样凶神恶煞的海底妖兽她没见过,又何必怕这么区区一条小白蛇。 所以袅袅只是轻轻挥手,蓝色的灵力便似丝带一般,带起了小蛇往旁边去,之后便是毫不畏惧地又再一次把手伸向那块玉石,可谁知那小蛇刚被打出老远,在袅袅之间只离那玉石仅一寸距离的时候,又出现在袅袅眼前,这一下却是风似的闪到袅袅右手边,那咧出的尖牙正待刺入皮肉。 祁袅袅反应快,收回右手,那小白蛇却又是转了个弯儿直向自己眉心出来。 “这小蛇儿,倒是有些小聪明!” 祁袅袅只在心中如此作想,身子却是很快的后退,左掌蓄力,便带起一阵阵的水波直击那白蛇而去。 白蛇小小一团,却是丝毫不见对迎面而来水波的惧怕,只是一如既往地冲向祁袅袅。 这小家伙,对那玉石如此看中,哼!这万年来,可从来她堂堂蛟鱼族公主殿下拿不到的东西! 少女的好胜心被激起,蓝金色的鱼尾摇摆起来,带起愈发强烈的蓝光,双手更是不停,捏了几个水决便一股脑的冲向小蛇。 小白蛇被那耀眼蓝光刺得生痛,又觉得自己生活千年的幽静泉底此时像是乱了套一样,水流都被拧成一股一股,团皱在一起,晕头晃脑的,也不知自己在哪里了。 可这白蛇到底不同于一般小蛇,它能在水底生活上千年,对水也自是熟悉的,虽说被祁袅袅轮番的水波击得找不到方向,可身子灵活扭转,也伤不得它分毫的。 祁袅袅见那小蛇如此,便趁着它不明方向的时候,鱼尾一摆,从另一边绕到玉石所在之地,拿了玉石便向上游去。 哗啦哗啦,极大的拨水声响起,袅袅破水而出。 已近黄昏,泉边的林木花草此时都像是拢上一层金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天边有晚霞,玫瑰色的,团在又高又远的山尖,鸟群从这头飞向那头,隐隐还有几声鸟鸣。 此番场景,真真是画中一样的,幽远静谧。故而少女破水而出之时,便成了此景之中最为鲜活的一抹亮色。 见那少女,鱼尾尚未化为双腿,海藻一般的长发还垂落在胸口,宛如出水芙蓉,白嫩的肌肤上,还有水珠正贴着滑落,滑至性感漂亮的锁骨,融入肌肤。 殷离听到水声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那明艳的少女娇俏的眉眼,和蛊惑人心的美好身材。 “殷离,接着!” 第二十二章 美人倚酒三分醉 祁袅袅脆如黄莺啼啭的呼唤落入殷离耳中之时,正向殷离飞来的玉石还带起一串水珠。 男子飞身而起,接过袅袅投来的剔透白玉,还有些发愣,便眼尖地看到在祁袅袅之后,还有条白色小蛇紧随其后,从泉中跃出,凶相毕露。 祁袅袅空中一个转身,两掌蓄力打向泉面,便激起大片水花,正好将那小蛇又包得严严实实,找不着方向了。 殷离看着少女打出这么一掌之后,身子开始下坠,鱼尾也开始幻化为双腿,便是伸手去接,而后左手朝那芦苇丛一收,拿了少女刚刚脱下的衣服要往怀中袅袅身上披。 翻腾水花中的白色小蛇晕晕乎乎,视线里尽是迷蒙水雾,等好不容易从中逃出,就正好看到祁袅袅松垮罩着的纱衣因为风吹拂而露出了少女白皙后背,以及刺目的翼型图腾。 白色小蛇那双宝石一般的红眼睛在扫到祁袅袅后背之时倏地一亮,满目凶光便消失不见,开始闪现出激动的光。 殷离怀中的祁袅袅见玉石到手,不想害那小蛇修为,正待吩咐殷离赶紧离开,却不成想那小蛇却没了影子,只剩一团白光如箭一般射向自己的右手腕。 祁袅袅却觉右手腕,一股凉意从此扩散开去,游走于周身经络,待少女定睛细看,右手腕便多了一个白玉镯子,同她在泉底抢的那个一模一样,皎白色,隐隐有血色纹路。 祁袅袅此时心下一阵好奇,手腕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一个东西,甚是奇怪,不过这白玉镯子冰冰凉凉,在夏季里戴倒也格外舒适,她伸出左手去摘也摘不下来,便不做他想,随它去了。 殷离却是右手在祁袅袅的右手腕一抚,黑芒一闪,那白玉镯子便变为一只小蛇模样,正翘着个头,吐着红信子,讨好地看着祁袅袅。 “好啊,你这小蛇,方才对我如此不客气,怎的一出水就这般粘着我了!” 祁袅袅见小蛇如今这样安分乖巧,也就不再计较什么,虽说不知为何这小蛇一改之前怒态,索性现在自己摘不下这个镯子,它要跟着自己便随它去吧。 少女这般作响时,小白蛇又化为玉镯安静地套在袅袅手上。 “殷离,这块玉算是对你救命之恩的答谢之一吧,看你周身也不带一点装饰,这块玉石倒来得是时候。” 祁袅袅仰头对着殷离讲话,眉眼间很是欢快。 在此之后,二人见天色已晚,便收拾一番飞身回寨子中去了。 离着林间被刺已经过去三日,天音只受得些皮外伤,并未伤到筋骨,又是常年习武,底子比寻常女子好上太多,故而恢复得快,乌羽和卫衡更不用说,不为凡人,只需休息一晚便生龙活虎的了。 见众人都缓过神来,也为自己三天前那副模样回来吓坏了寨中老小,天音便派人准备了酒席,七八张大圆桌在寨中摆开来,吩咐北鸿寨的男人们猎了山鸡野兔,女人们摘些山林野菜蔬果,再从酒窖里拿出烧酒,众人齐聚在一起,吃个晚膳。 夜里的北鸿寨,因着这几张黄木圆桌而变得热闹起来,黄色的火烛一摇一晃,映得人影也晃动不停,桌席之上男人们喝酒划拳,女人们聊着内宅趣事儿,三两岁的孩童在圆桌间跑来跑去,惹得妇人放下碗筷去追逐,只听得孩子调皮可爱的笑声和妇人气恼又怜爱的呼唤。 天音只另摆了一张小桌,只坐上祁袅袅,乌羽,卫衡和殷离,五人吃饱了饭菜便开始喝起酒来。 碗中烧酒掬着一弯月亮,又如湖面一般波光粼粼,天音拿起碗来,头一抬便一口一口已饮尽,同那嗜酒壮汉一般的好气度。而祁袅袅却是从未喝过人界烧酒,端起小碗,小心嘬了一口,那一点子酒水便在袅袅舌尖化为一汪温柔的水,顺着舌根滑进肺腑,带起一阵清爽的麦香直击后脑,良久之后,竟是口舌生津。 这酒,比二哥的那些珍藏佳酿还要好喝! 只嘬了一小口便眉眼弯翘的祁袅袅便又是开始安静品尝这碗好酒。 少女慢悠悠地品着酒时,天音已喝了好几碗,月光之下,便见个举着碗不断饮酒的女子,此时两颊生春,嘴角被酒水润得红艳如朱,上挑双眼也闪过一抹迷离媚色。 “袅袅。” 天音此时放下酒碗,定定地盯着祁袅袅瞧,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这酒,可是口味极佳?” “嗯,袅袅从未喝过如此好喝的酒!” 听到祁袅袅如此称赞自己的酒,天音一笑, “我自是知道,这酒是我与他一同酿的,在酒窖中藏了三年……” 天音只出声的看着酒坛子,话匣子打开, “袅袅可要听,我和我夫君的故事?” 女子的询问,融在风里,像极了夏日草丛中纺织娘的呢喃。 第二十三章 许君佳期,共白头 “我的夫君,叫封奕,他是追云国的少年将军,骁勇善战,屡次击退蛮族军队,追云国百姓俱是称赞他少年英豪!” 说话的天音很是骄傲,跳动的烛火印在女子的眼里,似乎那烛火中正有一个男子,身披铠甲向天音走来。 “我第一次见他,他便受了那般严重的伤,我当这北鸿寨的寨主,从小便跟着爹爹打打杀杀,什么血腥伤口没有见过呢,可是他被寨中弟兄抬回来的时候,我便被吓到了,都是密密麻麻的羽箭留下的血窟窿,还有那手臂上都是砍伤,后背的一刀更是皮肉外翻,都可以看见白骨了,这样的惨烈,怕是常人都无法忍受得住。” 天音讲话之时,语调轻缓,祁袅袅在听及封奕受如此重伤之时暗自心惊,凝神愈发仔细地听起故事来。 “我都不晓得,那般惨烈的伤,他全身发烫,却吊着一丝神志,我要伸手去探他脉相之时,他还能马上反应过来,紧紧扣住我手腕,叫我无法动弹。我只得覆在他耳旁轻声细语说道,我是来救他的,若想活命,便好好休息一阵子。那时候,他满脸血污,我也顾不上给他洗漱打理,便差人去准备热水绷带,好为他治伤。” “等我为他治好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我将他全身上下也就看个遍了,我那时已经十九岁了,老姑娘一个,若是我爹爹还在世,又怎会由得我这般胡闹?” 说到这儿的时候,天音一下笑出声来,似是嗔怪当时的自己怎么这样的不计较男女大防。 桌上的几人见天音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事儿,都是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 “他高烧不退,迷糊了将近三天,等他醒来,我才注意到这是一个长相俊俏,英武不凡的男子,于是我便问他,问他是我救了他,那么他是否要以身相许的,我当时,一定是魔怔了。” 天音嘴角慢慢荡起一抹羞色。 听着故事的祁袅袅左手手背托起下巴,右手指尖开始绕着酒碗边画着圈圈,耳朵虽是听着,心神却不知飘飞到哪里去了。 少女想不到,将军一样豪爽的天音也如同画本里的女子一样,这般浪漫的遇见了自己的夫君,也赞同天音对封奕说的要他以身相许的话,救命之恩,可是很重要的,对他们历来注重承诺的蛟鱼族来说更是如此,想想殷离还救了自己两次,让他冥界之王来救自己,自己何德何能呢?这救命之恩,难道也要同天音姐姐讲的一般,要自己以身相许来报答吗?可这还要问殷离愿不愿意呢,可自己又是紫阳宫的公主殿下,怎么就要眼巴巴地贴到一个男子身上呢? 祁袅袅越想越乱,脸颊也通红一片,目光却是偷偷看向殷离,却被后者正好抓到。 两人四目相撞,祁袅袅因醉酒而晶亮的眼眸里落入对面的黑袍男子眼里,殷离嘴角一勾,竟是很温柔地向祁袅袅一笑。 偷看被抓个正着,少女好一阵惊慌。 祁袅袅极快地垂下眼去,回想起刚刚殷离嘴角的温柔笑意,少女胸口有如小鹿乱撞,右手拿起酒碗匆匆饮一口酒,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脸颊却是发烫,脖子有些发酸,也不知是怎么了。 殷离见得少女这般模样,便有些好笑,但却是转过头去,不看害羞的少女,好叫她自在些。 天音在一旁兀自说着话,哪里知道她的故事叫祁袅袅起了以身相许的报恩打算。 “我最喜舞刀弄枪,他在我寨中养伤,也便教我一套封家独传的枪法。” 女子讲这话时,神思便幽幽的荡回到三年前,那时已是深秋,寨中阔大的练武场上,昨夜被吹下的火红枫叶还未打扫,东边一顶金日刚刚露出半个,男子和女子却在此练了小半个时辰了。 “此时出枪,东面勾缠。” 天音的手正被男子握着,头顶男子低沉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让她耳尖发烫,鼻尖也有些痒,感受身后男子宽阔胸口的热度透过衣物传到自己身上,天音的脸便有些发红。 真是没出息! 天音只在心底啐了自己一声,便是长吐一口气,凝神静气,挑起银枪便是使出招式来。 嗡嗡几声鸣响,男子和女子此时换了姿势,一来一往,点,挑,勾,缠,日头之下,银闪闪一片。 又是轻轻一声,封奕手中银枪落地,天音手中闪着寒芒的枪尖抵在封奕咽喉。 “音儿的枪法,如今倒是赶上我了。” 只听得男子一声赞叹,天音眉毛一挑,很是骄傲。 “音儿,可愿嫁于我?” 封奕看着面前女子艳丽眉眼,就情不自禁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一问,便像是朝幽深的水潭中丢了一个炮仗,啪的一声溅起水花,天音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打起鼓来,脸上一片粉红,烧腾起来。 这时女子才发现,因着方才两人对战正酣,竟是不知何时,女子的左脚勾着男子小腿肚子,右脚踩在男子左脚脚背上,身子也和男子贴得紧,封奕的右手,正环在天音腰上,稳住女子不让其跌倒。 深秋的天,又高又远,带着凉意的风吹到两人身上,带起女子垂在额前的碎发,女子鼻尖窜入一点子泥土的干爽气味。 “好。” 女子便回答道。 第二十四章 风里清曲 “天音姐姐,封奕将军,如此神勇,与你一身好胆色,倒是十分相配。” 祁袅袅听着天音讲完,便是抬碗又喝一口酒,眸子里跳动着光。 “我夫君,自当是堂堂正正的英雄男儿的。” 天音稍稍扬起自己的下巴,嘴角漫过笑来。 “天音寨主说的将军,可是那日我们去往温泉时,在路上见过的?” 许久没说话的卫衡没头脑地说起这么一句话。 少年很是好奇,这样的故事,在人间话本里也没有看过的,如今这么一听,对追云国那少年可真是好奇,可看天音的样子,怕那位将军早已不在人世,可真是可惜,又想起那日在山谷中,是见过一个男子身影的,不知身份,伟岸高大,自己在远处一见,也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肃杀之气。 “那日,也许是他吧!” 天音因着卫衡的问话,愣了很久,她心底知道,那日她见到的,一定便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封奕,一样的容貌气质,自己又怎么能看错呢?只是三年前在都城城门所见那幕太为悲痛,封奕身首分离,她又怎再有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活过来呢?那日所见到的,怕是他的魂魄吧,遇见他后,自己可真是变得娇气了,连在路上被人刺杀也要靠他来救,让他在冥界也不能好好休息。 “好了,已经如此晚了,便都洗漱一番,去睡吧!” 天音忍住鼻尖酸意,吸了口气,看看周围酒席已散,只剩得自己这么一桌人,便叫祁袅袅他们回房歇息,自己起身,也不知去了哪里。 祁袅袅看着天音渐渐远去的单薄身影,胸口有些闷,气恼卫衡如此不看情况,张嘴便是乱说话,遂如往常一样狠狠刮了卫衡一眼。 后者贪杯,在问完那句话生出好奇之后就已经醉酒醉得不省人事,哪里还知晓自己又被祁袅袅给怨上了,此时左手为枕头,躺倒在杯盏前,嘴角还挂着晶莹的酒水。 袅袅皱皱眉头,看看乌羽,乌羽会意,拎起卫衡的衣领便向客房走去,走之前目光在殷离和祁袅袅身上徘徊好久,终是眉眼一垂,敛了神色。 祁袅袅在乌羽走后才觉得有几分尴尬,刚才偷看殷离被男子抓包,自己还没打算好怎么面对他,她只是不太清楚,往日不苟言笑,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怎就会露出那么一个温柔的笑呢?难道是醉酒了,可自己都没醉呢,他的酒量,难道还比不上自己吗? 少女只觉得自己没有醉,可脸颊上两团酡红,吐出一股子酒气,却和她所想不符,桌下少女的手揪着衣服,两个大拇指一搓一搓的。 自己就应该按父皇的吩咐,花点时间学些手艺傍身,哪怕是写个字,绣块帕子,和人界的女子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良人琴瑟相和,可现在,自己什么也不会啊! 祁袅袅神思混乱,脑子烂成一滩浆糊,突然想起自己的歌唱的很不错,眼睛一亮,就像浓黑夜幕里突然滑过一颗流星,亮闪闪的,很是欢快的。 “殷离,带我去哪儿,我唱歌给你听!” 袅袅激动地拉过殷离的黑色衣袖,手指着北鸿寨最高的屋顶,让男子带着自己到那上面去。 殷离听完这一句话,右臂环住少女的腰,便飞身上了屋檐。 屋檐上,祁袅袅和殷离稳妥地坐下后,即可看见方才喝酒的空旷小院,圆桌还在,桌上碗碟交错,夏日里的风吹到男子和少女的脸上,飘起酒香。 袅袅深吸一口气,清清嗓子,便是启唇。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行,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鲛人歌声素来优美动听,此时少女歌声宛若山间灵泉一般,通透空灵,在唇齿间磋磨,化为一滴水珠,溅打在泉边湿润滑腻的山石上,而后变为震颤,慢慢的飞到远处去,揉在风里了。 袅袅所唱,是郁水族群几十万年前传下的歌谣,郁水年纪最大的龟爷说这首歌谣是人界一男子所做,那男子满腹经纶却不得朝廷重用,少女唱起这歌谣时,便得以感受到,浩浩苍穹之下,这遗世独立的男子抬头望天,看天边星河,脚边奔涌浪流,又该是怎样一般心境了。 殷离此时看向身边的少女,月光温柔的包裹住她的侧脸,脸颊还因酒醉而微红着,殷离便鬼使神差的靠近一点。 少女却恰巧转过头,要问问殷离自己的歌声是否好听,便见男子黑沉的瞳孔正幽幽地望着自己。 檐上男女靠得近了,呼吸都有些交缠在一起,祁袅袅睁大眼,看见男子俊朗的眉目,嘴唇一张一合,想要吐出几个字来,心口却是一阵钝痛。 第二十五章 目所及,皆不信 祁袅袅只觉左胸口像是被利刃破开,皮肉筋脉俱是断裂开来的疼痛,她低下头去看,却不见心口有任何异样,连伤口也看不到一点,可这痛来得急促,又是令袅袅想哭出声来。 少女捂住胸口,脸色发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本来想告诉殷离她现在的异状,可视线中殷离的样子变得模模糊糊的,而后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男子的影子。 那男子举着把利剑,正要刺入祁袅袅胸口,袅袅伸出右手想要阻挡飞来的刀剑,那幻觉却又是马上消失了,还带走心口钝痛。 祁袅袅回过神来,揉揉左胸口,仿佛刚才那番只是个梦境,待看清身边殷离的面孔,正担心地瞧着自己,暗自叹口气,极快速地后退了一点。 “袅袅刚才怎么了。” 殷离问道。 “没事儿,可能是近日没有休息好吧!” 祁袅袅将自己心中不安狠狠压下,故作轻松地回答。 “那我便送你回去休息吧!” 方才两人贴得那样近,殷离现在还能感觉到,少女身上馨香一点点窜入他鼻口,便有些别扭,又担忧少女身体,便打算叫袅袅回房睡去。 “好。” 袅袅一声回应后,殷离便抱起少女,一跃而下。 怀中少女安安静静地,不多说一句话,似乎是真的累到了,男子凝视少女良久,眼底一丝不安藏得深,看不分明了。 这人界,白日便是白日,黑夜也就是黑夜,黑白分明,不管是在追云国边境的北鸿山,还是正中位置的王都,都是一样的公平,天黑之时,便是伸手不见五指,风一阵一阵的吹,还有隐约蛙鸣。 只是王都里的丞相府,上好的青瓷杯盏被砸落在地,那几声脆响落在夜里,也让人只觉脊背生寒,心慌得紧。 “你派出如此多人手,竟是没能取她性命!” 王淼此时怒火中烧,那日下了命令去北鸿寨暗杀天音,本该三日内便有消息,可现在足足过了五日,自己等得心焦,却是算准了天音敌不过数量如此浩大的刺杀,也便安慰自己再等上几日。可当手下回来之时,却带回坏消息,一百五十人皆是有来无回,那天音死里逃生,还在北鸿寨蹦哒。 碎裂杯盏溅起的茶水落于跪在桌案前的灰衣男子腿上,渗透到衣服料子里去,男子被王淼身上的怒气所震慑,不住地发抖,他并不知道,那日山谷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派一百五十人埋伏在天音前往的道路上,本是万无一失的法子,哪怕天音带了再多土匪寨子里的帮手,也抵不过受过训练的刺客的精密刺杀,可当他发现天生异像,心底便升起不安。 待远远地看到天音浑身是血的走出来,他便去埋伏的地方一探究竟,他才发现自己的预感果然没有错,山谷之中倒地的刺客皆是死状凄惨,眼睛睁大,淌出血来,连耳朵,鼻子与嘴,都是留下乌黑的血渍,再观那些此刻下垂手指,俱是隐隐透出黑色。 前去北鸿山共一百五十一人,逃回来的只自己而已。 “主子,按计划杀天音易如反掌,可当时却天有异象,本晴朗无比的天空出现乌云,正好便笼罩在我们埋伏的地方。” 跪地的灰衣男子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所见讲了出来, “那些死去的兄弟,神情可怖,就好像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事儿!” 那男子说到这里,语气激动,回想起山谷看到的景象,脊背上窜起一阵凉意。 “哼!我为官数年,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灵异之事,我又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的推脱之词。” 王淼听到这些话,只咬牙吐出这一句话来。 “如此无用,看来你并不担心你一家老小性命啊!” “是属下失职,请千万不要苛责我一家性命!” 男子听到王淼的威胁,隐在袖子下的拳头紧握,有几分气恼,脊背却是更加弯下去。 “我的决定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见桌案前的男子卑躬屈膝,身子低到尘埃里去,王淼心中生起一股快意,追云国最好的刺客头领此时为了一家老小而对自己如此听命,终究这王都里,最为重要的还是权力啊! “求主子绕过我家人性命!” 那灰衣男子开始磕起头来,咚咚咚的撞击声,落在这浓浓的夜色里,格外沉重。 王淼一瞥额头已经磕出血来的男子,一声冷笑。 “还不快滚!” 听到王淼如此,男子停下动作,风似的离开。 丞相府书房的门,一开一合,灰衣男子看向书房内跳动烛火映出的王淼身影,眼底冰寒无比。 书房内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属下身上的王淼此时冷静下来,暗中刺杀,一次未成,怕北鸿寨那个无知妇人会起警戒之心,不可再行,眼下只能借助宫中那位的力量了。 不过,又该以何种理由呢? 王淼转身看向背后书架上的各色奇珍异宝,仔仔细细,不落一丝细节,将目光死死黏在上面。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王淼浑浊眼珠闪过一点冷光,下垂嘴角勾起,鼻孔发出一声冷哼,便朝门外唤一声。 “来人,我要进宫面圣!” 第二十六章 扰乱圣听 王淼一声令下,丞相府便动了起来,守门的婆子便跟着管家一起,叫起睡梦中的轿夫,一共四个壮汉,抬着一顶红木大轿早早等在府门前,还有两名青衣小厮和两名粉衣侍女,拎着茶水点心站在轿子旁。 那轿子行得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宫门前,守卫的皇帝亲兵见到那顶红木大轿便恭敬上前,走到轿前的小厮面前。 一青衣小厮拿出块玉牌递给他,守卫的一看,话不多说,便开了宫门,让轿子进去。 这宫中,可是有门禁的,亥时便落锁了,除非是皇帝,否则不管是公主皇子还是太后,若在落锁前不回宫,那也只能宿在宫外,可王淼却能有如此本事,让皇帝给他开了先例,不论何时都能进宫。 是以一路上看到那顶红木大轿的巡逻侍卫都是不敢阻拦,王淼便畅通无阻的到了追云国皇帝的寝宫,万乘殿。 红木大轿稳稳落在地上,拿着玉牌的青衣小厮走上前去,正见个公公从殿里出来。 那公公是从小服侍皇帝的,五十岁上下,面白无须,见到王淼来了,便不冷不淡地吐出一句话。 “皇上正在殿中歇息。” “那就劳烦安公公通传一声,说是王淼有要事禀告。” 轿里王淼说出这样一句话,帘子也没抬。 “是,大人稍等片刻。” 安公公回话,不见半点谄媚,脊背挺得笔直地便不紧不慢地走到殿中去。 殿内,燃着品质上佳的安神香,装饰布局皆是十分豪华,安公公走至偌大的床前,一个躬身,开口说道。 “皇上,王大人在殿外等您,说是有要事禀报。” 安公公的声音透过层层纱幔传进正准备休息的皇帝宇文风耳里, “什么!王淼来了!” 宇文风一个鲤鱼打挺起来,顾不得怀中温香软玉,便掀开床帘下来。 “服侍朕更衣。” 安公公得了吩咐,上前给宇文风穿衣。 “陛下,臣妾怎么办?” 帘内娇滴滴的声音传出来,腻得人耳根子酥软。 “随你!” 宇文风说完这一句,便赶往议事厅。 “哼!” 被丢下的妃子恼怒地一捶锦被,透过层层纱幔,还可以看见女子大片裸露在外的细腻肌肤,皆是欢爱的痕迹。 宇文风在议事厅坐下的时候,王淼早早便等在那里了。 “王大人,深夜入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陛下如此贤德,追云国境内并无半点祸事,只是……” 王淼的恭维话说得漂亮,正打消了宇文风深夜被打扰的恼怒,却听得王淼一声只是,心下生疑。 “只是什么,大人道来便是。” “只是那边境北鸿山,有个土匪山寨,闹得当地百姓不得安生。” “北鸿山?” 宇文风记不得王淼口中北鸿山,疑问出声。 “陛下,北鸿山原属我追云国,只是百年前有了个土匪寨子,自立为王,朝廷便管不到太多了。因着陛下生性宽厚,又记在那北鸿寨不滥杀无辜,便不对它多加管制。臣也并不打算多过问,可如今臣的管家回去探访母亲,要跨过那北鸿山时,窜出一路土匪,劫了银钱和粮食,还差点死于土匪刀下!” 王淼说得愤慨,“臣那逃回的管家回府,还告诉臣北鸿山附近的百姓深受土匪寨子的迫害,每月便要交些银两大米上去,否则家人难保!管家如此说辞,臣心下疑惑,便遣人去那北鸿山一番打探,才发现情况的确如此,那拨土匪所为,令人发指!” 王淼装得一副爱民如子,对百姓遭到如此祸害而感担忧的样子,叫宇文风也不禁怒火中烧起来,暗恼这样凶悍的土匪,自己怎的就让他们为祸人间,若是旁的人知道,又该如何责骂自己这一国之君。 “陛下,臣作为丞相,本就是应该为陛下着想,为百姓谋福,臣虽是文臣,无法为陛下上场杀敌,可臣却有责任捍卫陛下的好名声,那些个土匪,便和蛮族一般,不服您的治理,怀着侥幸之心为非作歹,臣反复考量,细细斟酌,便觉陛下不能轻饶了那土匪山寨,国法如山,律例森严,北鸿寨如此迫害百姓,若陛下不作任何处置,岂不置国法如无物,视律例为儿戏?” “那大人打算让朕如何做?” 宇文风头疼地揉揉眉心,对着远处边境的北鸿寨的事儿也很是苦恼。 “陛下,臣愿意前往北鸿山剿匪,为陛下解忧!” 王淼一拱手,便行了个大礼,对宇文风表明衷心。 “那此事,便由你全权负责,若要调兵,拿我令牌去便是。” 有人给自己解决烦心事,宇文风才稍觉好受些,长吐一口气便挥退了王淼。 立于宇文风身侧的安公公看着王淼离开,有望向皇帝主子,无奈之色浮上眼来,却是很快的遮掩过去。 夜幕深深,那顶红木大轿稳稳当当地离开皇宫,回到丞相府去了。 第二十七章 铁面判官李严 祁袅袅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少女也没有想到昨晚烧酒,喝时不觉烧口烈喉,但之后劲头却是十分厉害,现在袅袅的头还有点发胀。 “公主醒了,那便喝点粥吧!” 乌羽正推门走进来,拿着个托盘,其上放着一碗青菜肉丝粥和两个小肉包。 鲛人本不用吃这些人间的食物的,只是袅袅想要试试人界的生活方式,心情好时便会用上几餐,毕竟在北鸿寨,若是不食些天音为他们这些客人准备的膳食,是会被寨中人怀疑的,这凡人,哪能不吃不喝呢? 袅袅再桌前坐下,舀了一小勺,仔细吹吹,放到嘴里,回味了一小会儿再吞下去,在咬了一个小肉包,嚼啊嚼啊,只觉唇齿间溢满肉香。 “公主昨天回得晚,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乌羽见祁袅袅吃得差不多了,收拾好碗筷先放在一边,出声询问。 “昨日,我只是唱了一支歌给殷离听,当作是他几次救我的答谢,在这之后,我便有些犯困,然后,殷离送我回来了吧!” 祁袅袅虽然酒醉,昨晚之事倒是记得清清楚楚,胸口那时钝痛也感受得真切,只是终究怕乌羽担心,便闭口不提自己那忽闪而过的心口疼痛。 “嗯,怕是乌羽过分担心公主了。” 乌羽听得袅袅这么一番话,暂且放下了心,只在心中安慰自己,公主力量觉醒还尚需时日,自己便要抓紧做好准备,不可再想一些旁的事情了。 “不过乌羽,昨晚天音姐姐所说的封奕将军,定是我们那日在山谷里见过的男子身影。” “乌羽和公主是一样的看法,天音寨主如此英武的女子,在见到那男子身形后便如此失态,定是让她心心念念,无比挂牵的人再次出现了。” 乌羽出声赞同。 “殷离早些日子说过,那男子身形应是个鬼魂,只是为何不到冥界而在人界流连,也是个未曾解开的问题。乌羽,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公主,乌羽只是只小乌鸦,还不知道这些事,若你想要知道,也该去问问冥王啊!” 乌羽见祁袅袅困惑不解的样子,很是好笑,对这个问题也无法解答,凡人不似他们,肉身死,魂魄便不能在人界待的,可如今这样情况,出乎她意料,乌羽也只想是因为自己活的年份不长,还没见过这样的事儿吧! 乌羽这么一说,倒叫祁袅袅准备去找殷离问上一问,或者,跟着他去冥界看看也可以啊! 少女行事如风,想好了便出门去找殷离了。 而殷离恰在昨晚送袅袅回去后回了冥界,为的,也正是封奕的事儿。 冥界的曼珠沙华开得很漂亮,火红一片,长长的延伸开去,毒酒一样的娇艳,此时殷离顾不得这般美景,只安静地坐在殿中,看着个粗壮男子站在书架前翻找着一册册卷子。 “君上,在这里。” 方才找东西的男子拿过一册卷子递到殷离面前来,便在一方巨大的黑色石案前坐下,拿出毛笔开始写写画画起来。 那男子,国字脸,面貌却生得十分狰狞,声音浑厚如钟,气势极盛,观那毛笔,也和寻常不同的,黑色笔身,带金属色泽,泛冰冷寒气,只远远看着,也知那笔分量定是沉重,不过拿笔男子竟是分毫不觉,只刷刷刷地写着字。 殷离仔细看了手中卷宗,的确与从天音口中了解到的差不了分毫,封奕卒于二十七岁,三年前便应该投胎了,那为何他还在人界? “李严,这封奕,不早就应该去上奈何桥了吗?” “君上,冥界每日来往鬼魂无数,每个都在卷宗上有记录,但仍有无数是因着怨念过深而滞留人间,不肯过奈何桥的。” 李严的意思便是如封奕一样的鬼魂太多,冥界无法及时处理得当,自己久居冥王之位,也知人界魂魄无数,总归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 “只是这封奕,与那些怨念深的鬼魂不同,没有在人界为非作歹,干出伤天害理之事,这也就是为何我们还不去将他抓来投胎的原因。” 说话的李严停下笔,一双铜铃一样的眼睛盯着手中毛笔。 等回过神来时,见冥王已经不见了,也不多言,把封奕的卷宗放回书架上。 殷离走后不久,殿内便进来个女子,身材高挑,容貌秀丽,只着急地询问李严, “判官大人,君上呢?” “君上,已经走了。” 说话的李严头也不抬,只安静地写着自己的卷宗。 听见李严的回答,问话的女子神色一黯,轻轻嗯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北鸿寨这边,祁袅袅跑到殷离房门前,没了冲劲,别扭地站在门前,不知道要不要敲门。 如果敲门的的话,自己一个女子巴巴地去敲男子的门,会不会显得不太矜持,要是殷离又恰好在沐浴更衣什么的,自己可就要羞死啦!但如果不敲,又对不起自己的好奇心,自己是真的非常想知道封奕的身份啊。 少女心底好像猫挠一样,酥酥麻麻,难受得紧。 殷离从冥界回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蓝衣少女在自己门前,想要伸出手,想想却又缩回来,一来一去,不知道多少次了。 “袅袅。” 殷离一笑,朝那少女唤一声, 袅袅回头,此时阳光正从头顶落下来,碎金一样的。 两人四目相对,少女娇俏的眉眼,带上一点羞色,男子的俊朗面孔,正映在少女瞳孔。 第二十八章 曾忆少年时 祁袅袅只觉心底有一团小小的棉花,在秋天的清爽日头下忽地炸开了,还泛起一点点甜蜜。 “袅袅来找我,是何事?” 殷离低沉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得祁袅袅眉心一跳一跳。 “我,我想来问问你关于那日看到的男子身影的事儿。” 祁袅袅说到后面,蚊子叫似的,轻得听不见了。 “那便随我去趟之前你去过的青松林。” “啊?哦。” 少女愣了一下,不记得有什么青松林,后来反应过来了,便急急地回一声哦。 听到祁袅袅的回答,殷离眉梢漫过一抹极淡的喜色,连房也没回,便带上祁袅袅去了青松林。 而被殷离揽着腰的祁袅袅此时再一次羡慕起冥王在人界也能使用灵力,来去自如,哪里如同自己一离开水便灵力尽失,和人界寻常女子一样,手无缚鸡之力。 说是手无缚鸡之力倒是过了,祁袅袅虽不能够控制水势,可早些年被鲛帝压迫着学的些防身之术倒是有的,而且这些日子和天音学了一套枪法,使起来也同样是虎虎生风,天音都说自己已经超过她了。 “所以说,封奕一直都没有去投胎。” 祁袅袅盯着殷离光洁的下巴看,觉得抬头有些吃力,便不太舒服地转转脖子想要放松一下,看见少女做这样动作的殷离眉头轻微一皱。 “嗯,当是这样。” 殷离顿了一下子,而后便说道, “袅袅,低头不要动。” 殷离说这话时,便把左掌抵在少女脖颈,祁袅袅此时乖巧地应着殷离的吩咐低下头,垂着眼睛,便觉得酸胀的脖颈处一阵阵暖流透过殷离的手传过来,舒爽多了,于是便再一次感叹灵力不受拘束的好处,心下也更加嫌弃自己没有灵力傍身诸如此类的。 “封奕将军迟迟不肯投胎一定是因为天音姐姐的,这种子事情,女孩之间都是一样知晓的。” 少女抓着自己的衣服,把封奕不愿投胎的原因也猜得七七八八了,殷离见祁袅袅如此说法,左眉一挑,竟流露出几分少年玩世不恭的神态来,似乎对祁袅袅的想法很感兴趣,尤其对那句“女孩之间都是一样知晓的”更是印象深刻。 殷离就这么揽着少女的腰前行,速度放得缓慢,其实袅袅一向聪明,她早早发现殷离此举太为耗费时间,同往常一样化为一团黑影带她走便是了,怎生今日和江湖侠客一样,使着轻功在枝梢一跳一跃了? 不过袅袅并没有深究,就当是看看这北鸿山风景了,少女在心中如此念道。 四周青松越来越茂密,袅袅的角度看过去,青松树的针尖顶着一小簇的阳光,很是漂亮。 殷离将少女稳当地放下,打量四周开阔地势,再见不远处便是个小木屋,掩映在林木中。 “袅袅,在这儿呆着别动。” 殷离一说完话,退开几步,便左右掌交替着运起势来,祁袅袅观见殷离掌风轻柔温软,周围聚集而起的黑色雾气却是十分苍劲有力,随着那团黑色雾气愈发浓厚,青松林内的风开始打起旋儿,搅动着青松针尖,发出极为凄厉的呼号。 沙土被吹起,祁袅袅额前碎发黏在眼前,视线之内,竟是在这黄色沙土中,看见一团灰色影子慢慢聚集起来,身形如此挺拔,威严之势滚滚袭来。 袅袅捋了一下头发,要仔细看看那灰影容貌。 她只观得那高大身形的男子,眉宇凌厉,是在沙场血腥中磨出来的模样,虽不及殷离容貌妖异精致,却独成一股气势,叫少女仿佛见到他在马上英勇杀敌的神武样子。 “冥王大人。” 封奕走至殷离面前来,恭敬地一拜,他是游荡在人间的鬼魂,三年前本该去奈何桥上喝上一碗泥混汤,可自己生前事还未了结,不可能再去投胎的,冥界放他三年还未将他捉去,他该感谢冥界的,故而在冥王将他叫出来时,他便不多做抵抗出来了。 “人界已三年,事可了了?” 殷离只出声询问,语气冰冷。 “告冥王大人,事情未了。” “生前被害死于战场,有一半是追云国皇帝的功劳,可你保家卫国之志却是无半点减损,仅凭你这般坚决的心性,若是你自己不想回去,冥界也不能拿你如何。此时你既然出现,不妨与我说说这三年你为何事。” 殷离听得那一声未了尽是悲凉落寞,再想到祁袅袅又是好奇天音与封奕一事,遂起了帮助的意思。 “大人愿听封奕一言,封奕感激不尽。” 封奕知道,冥王起了相助之念,再看殷离身旁蓝衣少女,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打量着自己,便开始讲起这三年来自己所遇种种。 “三年前我死于战场之后,受尽蛮族羞辱,便打算留在人界查探究竟是谁害死了我,我封奕在朝堂之上素来不与人结怨,只做好我封家保家卫国的本分,循着家父的遗愿,不做趋炎附势之辈,我无法得知战场之上是谁害死了我,可我却查探到家父生前发现丞相王淼与蛮族勾结,正欲禀告皇帝之际,便突然被皇帝安排前往北鸿边境一战,大战回来后身体每况愈下……” 封奕不再说下去,只掩面,不让眼泪落下。 “封奕将军,您父亲,一定是给那什么破丞相给害得!我偏不信,世上有如此巧的事儿!” 祁袅袅在一旁听着,突然便愤恨地出声。 第二十九章 不识君王本无情 “若是没有清清楚楚的证据拿到皇帝面前,皇帝不会相信,是他的好丞相陷害忠良。” 封奕听到祁袅袅的话,眼神一黯,缓缓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在提及皇帝的时候,浓重的悲痛从身上漫溢出来。 “你是怕皇帝不相信,还是怕自己不相信。” 殷离垂着眼睛,只如挺拔松树一般站在祁袅袅身旁,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话,且说这话时,用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封奕的心狠狠一抽,冥王的话直击要害,自己寻找三年,怎会无果?明里暗里的线索都指向丞相王淼,哪怕是王都街坊小巷间流传的也都是丞相陷害忠良,却瞒着当今圣上。封家自开国以来便一心一意的辅佐帝王,为皇帝上战场杀敌,捍卫追云国国土安定,封家世世代代都立志报国,每一个都是武艺傍身,英武不凡,封老将军一生征战无数,身子骨却是十分康健,神采奕奕,比之年轻人还要劲头十足,怎的就因为一场小小战役而引得陈年旧疾复发,不治身亡,但凡了解封老将军的人都是不信老将军会在一场不足为惧的小战中受伤。 家父离世这样蹊跷,做皇帝的难道不应该彻查此事以告慰家父在天之灵吗? “我封家,世代忠良,皆是勤勤恳恳,拥护当今圣上,皇帝体念我满门忠烈,不会如此无情。” 封奕抬头远望王都的方向,军人意志素来坚定不移,他怎样都不愿相信自己封家世代效忠,为之奔波的帝王会如此无情。 “你又如何知道,皇帝他不是忌惮你封家势头过盛而对你父亲痛下杀手,本君在冥界,终日都有无数鬼魂,因着在人界被君主忌惮而陷害致死,哼!” 殷离只一声冷嘲,暗恨封奕堂堂将军,竟也是愚忠,不懂得择明主。 方才回冥界找封奕的卷宗时,便顺带看了追云国皇帝宇文风的卷宗,也不知这样昏庸无能的帝王是如何上了皇位,识人不清,追云国能到如今也不为蛮族所占倒是让人称奇。 “哈,冥王说的对,只是封奕不愿相信,追云国皇帝,呵呵,不谈也罢!” 昔日的少年将军冷笑,对着自己嘲讽道。 “若是有机会,我当要去皇帝面前询问一番!” “你既有如此打算,本君祝你一臂之力,只是,想想如何见天音吧。” 殷离得知封奕打算,淡淡嘱咐道,后者听到冥王愿意相助,眼睛一亮,只听到天音二字,眸色闪过伤痛,嘴唇一张一合,想要说些什么,到最后只言一声嗯,其余的字都压在舌尖,吐不出来。 青松林的风,又开始急速穿过林木,发出虎啸一样的声音,祁袅袅便见得封奕的垂于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头,指节泛白,而后男子身形越来越淡,最后剩得一团灰气散在空气里。 “此块黑玉,我便随身带着,等你做好决定之后,便循着黑玉之迹,寻本君便可。” 殷离右掌高升,掌心凝出一团黑气,愈升愈高,哪团黑气之中躺着块黑色玉石,成色极佳,只是浓墨一般的黑,也不见一点花纹装饰,此时吸了方才封奕离开之时留下的一缕灰烟,轻声嗡响,便安静落在殷离掌心。 周边鼓动的空气安静下来,祁袅袅看到殷离盯着那块黑玉看得出神,就她所知,殷离对谁都是平淡,也不会对人界之事多作搭理,可如今却是愿意帮助封奕。 冥界之王帮助一个逃离在人界的鬼魂,奇事儿啊! 祁袅袅脑内风波无限,连殷离走到他面前也不知道。 “袅袅,走了。” 殷离伸出手,不等袅袅反应过来便一把环住少女腰身,飞身一跃到了青松枝头。 “你在冥界,很空闲的吗?” 祁袅袅问道, “怎么如此说?” “便是为着你能够帮天音姐姐和封将军相见,还屡次救我,现在还和我一起在人界游历。” “呵,”殷离一声轻笑,“算是吧!” 男子模糊回答这三个字,祁袅袅也不知道这个算是吧回的是那一点。 两人在林间一跳一跃,将山间景色看得清楚,祁袅袅望一望前方的北鸿寨内升起的炊烟,扬眉一笑,可当视线收回之时,却瞥见一队的人影,在北鸿寨外聚集起来。 “殷离,你看那边。” 祁袅袅右手指着发现人影的方向,左手轻扯男子衣袖,后者顺着少女指尖看去,果然便见得一对人马活动在北鸿寨附近,且皆着清一色的黑色软甲,手持盾牌,身背弓箭,刻意地放轻脚步,整齐划一地要排出阵势来。 两人相视一眼,此时殷离已知情势不对,哪里还和去时一样悠闲自在,直接揽紧少女纤腰,化为一道光影回了北鸿寨。 北鸿寨内,天音并不知道北鸿寨周围异动,正在练武场打着拳法,拳劲利落。 “天音姐姐!” 祁袅袅刚一落地,便冲到天音面前,女子待袅袅刚来之时察觉空气浮动,及时收住拳势,见袅袅如此着急,出声问道。 “袅袅如此匆忙,是为何事?” “寨子之外,有一队人,不是寨中百姓,是我从未见过的!” 听到这里,天音眉目一凝,不一会儿,便有个灰衣男人从另一头跑过来,只急急地冲着天音说话。 “寨主,寨外有一队人马埋伏,整齐划一,训练有素,情况不妙,特来禀告。” “叫寨中弟兄集合!”天音果断出声,取了架上银枪,话音未落,人就已经跑了出去,祁袅袅和殷离跟在后头。 大厅之内,已齐刷刷站满了人,都是粗布衣裳,身上背着大刀大枪。 “寨主……” 大厅外进来一个同样着灰衣的男子,只是此人背上已中一箭,口唇发白,虚扶着厅外大门,是失血过多的模样。 天音眼底一抹恨色,冲上前去扶住受伤男子,封住几个大穴,减缓流血速度,随之把他交给身后跟来的灰衣男子。 “众位,与天音前去一战,袅袅,寨中妇孺你将他们安排到密洞中去!” 事发突然,天音现下最好打算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带着寨中兄弟前去抵抗,孩子和老人却是必须要安置妥当的,祁袅袅一行人是客人,自己同样应该照顾好他们,是以天音让祁袅袅带着寨中老小先去密洞一避。 说完话的女子如一阵疾风,消失在大厅。 第三十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天音到达北鸿寨外时,那些着黑色软甲的人马即将冲破寨外防线,视线所及,皆是刺目的血色,踢踢沓沓的马蹄声却来却清楚,还混着寨中兄弟被箭射入胸口的痛哼。女子气急,握着银枪封月的右手也暗中使劲,脚尖一点,便深入战场中心去。 日头此刻高高挂起,那光热叫人心发怵,一向安静的北鸿山此时烧腾起来,像是一锅沸水,十分混乱。 箭矢齐齐发向正入战场的赭衣女子,蓄势已久,只叫人担忧女子羊入虎口,逃脱无法,却不想天音竟是将手中银枪舞出花开,摸清每一根箭矢方向,一一反击了回去,正好根根刺入马上之人咽喉。 “哼!” 天音鼻中发出冷笑,上挑眼角带上森冷寒意,额前乱发也不做打理,嘴角一勾,发起狠来。 对方人数众多,阵势又如训练已久的精兵一样,天音击杀马上之人同时,目光流连,细细查看,便见每一个人腰间都缀着一块铜质腰牌,其上似乎还刻着一只飞鹰。 宇文风的飞鹰卫! 惊异只在天音心头掠过一下,转而便是无尽恼怒。 “好啊,我倒要看看,这懦弱无能的脓包是要做甚!” 天音杀退一圈的飞鹰卫,才见得五十米开外,一高头大马向她走来,马座上之人,同穿着黑色软甲,只是还多了个铁质头盔,面目皆掩,剩下一双眼盯着自己看。 “北鸿寨寨主天音,借山寨之势,为祸北鸿,危害百姓,目无王法,本相奉圣上之命前来此地剿匪!” 来人语气狂傲,饱含威胁之意。 “哼!剿匪,倒说得想那么一回事儿。” 天音虽是仰头看着马上男人,眉眼里不见一丝屈服,反倒比他傲意更甚,为皇上的剿匪理由感到可笑。 “放屁!谁人不知我们寨主对北鸿周边百姓有多好,再怎么次也比你嘴里那个狗皇帝要英明得多!” 天音身后不远,手拎一把铁铸大刀的壮汉朝王淼方向吐了口唾沫,很是不屑,引得天音带过来的寨中兄弟随声附和。 “如此粗鲁无理的土匪!” 王淼身为丞相,在王都内都是人人敬畏,不敢忤逆分毫,没想到到这北鸿山来,连一个身份低贱的土匪也对他如此无力,气恼至极,却碍于皇帝的飞鹰卫在此,须得维护自己的形象,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眼含怒火,只想着将这群下等人都撕个粉碎。 “飞鹰卫,听我号令,见北鸿寨土匪,杀,此等恶徒,绝不手软!” 王淼手一扬,便有无数飞鹰卫上前来,将他保护在内。 “窝囊!” 天音看来势汹汹的飞鹰卫已经挡住了王淼,牙关一咬,吐出这两个字,其他兄弟见王淼如此作为,更为恼火,拿出自己看家本领,劈刀上前。 北鸿寨这一头,只知此战必须守好寨子,哪怕自己身死,也不能让寨内家人收到伤害,更容不得寨主的名声被这样侮辱。 而王淼带着的飞鹰卫,唯皇命是从,杀了这些土匪便算是完成任务。 北鸿寨外,便开始了混战。 飞鹰卫千余人,而北鸿寨满打满算只有两百人参战,饶是众人武艺傍身,也敌不过飞鹰卫的弓弩盾牌,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死伤众多,王淼躲在后面,得意地看着方才对他嗤之以鼻的人如今中箭,没了气息,心下畅快无比,便又大喊一声, “放箭!” 无数黑色铁箭飞出,直刺男人们的胸膛。 天音举抢抵挡,背后一箭防不胜防,正要刺来, “寨主小心!” 天音并没有事,手下兄弟却替她受了一箭,直击胸口。 “大虎!” 女子看着软软倒下的大虎,一身粗布衣裳都是血迹,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便没了气息。 此时天音脑中一闪而过的便是死去男子生前的憨厚面孔,胸口钝痛。 血,溅到天音脸上,还带着热气,女子牙关紧紧一咬,使力出枪,恨意贯天,刺人咽喉。 还是北鸿山盛夏那炽热日光,只是周边的风都鼓动起来,哗啦哗啦吹起树叶。 安置好寨中妇孺的祁袅袅赶了过来,见天音同被刺客伏击那日一样,成了个血人,目光看向那些士兵就更加愤恨。 她便是非常奇怪,人界的生灵,是如此拎不清人的好坏吗?天音姐姐这般好的一个人,屡次三番遇到刺杀,刚刚养好身上的伤,现在又是这样。 “天音姐姐!” 祁袅袅提着银枪过来,使出近日刚学会的枪法,竟也能杀得几人,再暗中使劲在马蹄上直戳,马背上的飞鹰卫便落下来,见祁袅袅一个弱质女子,使得这般手段,铁青着一张脸举刀朝袅袅扑来。 少女出枪,抵住扑面而来的银刀,手腕被震得发麻。 不远处的天音见祁袅袅一行人没有好好待在密洞里,却跑到这里来,心下一股暖流涌过,同时更觉情势迫人,几个来回解决面前士兵,从胸口掏出信号弹,点燃引线,众人头顶上空便炸出一朵火花。 金色的,极大的炸裂声,在蔚蓝天空炸开后便弥漫出烟气,王淼见及此,眸色开始闪动出一丝不安,但又自己安慰自己,强压下那股不安。 北鸿寨这边拼力抵抗,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仅剩下二三十人,此时北面隐隐传来声响,整齐划一,震天动地。 正在作战的飞鹰卫也是觉察到声响,行动迟缓下来,余光皆是撇向有异动的那边。 只见得那片银光闪闪,银色甲胄的将士踏马而来,气势要压倒飞鹰卫几分。 若说飞鹰卫是一柄磨的发亮的匕首,那么现下这支队伍便是在沙场上舔舐敌人鲜血的长剑,锋芒毕露,气势摄人。 “主子!” 领头的男子恭敬地一喊,便带着身后队伍加入到战斗中,一时之间,因着队伍出手果断,阵势变化无常,飞鹰卫出现落败之势。 天音见此,松了一口气,将身后战地交给那队伍的领头男子,只身一人上前。 躲藏于飞鹰卫后的王淼手心冒汗,两股战战,惊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溃败的封家军竟然出现在这里,方才那男子的高喝自己听得清楚,正是封奕左膀右臂,封迪。 眼见身前防卫圈愈发单薄,那浑身浴血的女子提着银枪离他越来越近,王淼鼻尖充斥的血腥气也愈发浓厚,刚才心下得意早已烟消云散,一夹马腹,掉头欲跑。 身后刀剑冷光向正在奔跑的马匹射来,噗的一声,刀剑刺伤马后腿,马儿受痛嘶吼一身,将王淼摔了下来。 从马上跌落下来的王淼只觉浑身上下的筋骨都开始火烧一般,疼得直抽气,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暗地骂一声混账东西,天音的银枪就抵住了咽喉。 面前的女子,身上煞气漫溢出来,上挑眉眼染有血迹,王淼只觉此刻风声渐弱,剩下自己的心还在胸膛直跳,这个女子,太像那个所向披靡的将军封奕了。 所以,他一定要除掉她! “呵!丞相大人,你安给我莫须有的罪名,伤我北鸿寨兄弟,你看看要如何清算!” 天音发狠,手上的枪尖刺入王淼咽喉, “你不能杀我!难道你不想知道封奕为什么死吗?” 王淼脖颈剧痛,情急之下喊出一句话。 第三十一章 扶桑花开北山头 王淼这一句话,叫天音即将刺穿奸臣脖颈的银枪停下了。 “我是朝廷命官,皇帝派我前来此地剿匪,而我不幸死于你枪下,为这一国之君的威名,为着一国丞相和这些飞鹰卫,圣上会派更多的兵马前来北鸿山,到时候皇帝若是发现你私养精兵,便是千军万马踏平你这北鸿寨,到时你寨中兄弟姊妹,老幼妇孺就一定是要白白断送性命。” 王淼语气放软,不再自称本相,摆出好言相劝的模样,眼睛盯着横在喉头的尖枪,余光瞥见天音神色稍有松动,眉头一舒,小心翼翼地把眼睛放到天音面上,继续说下去。 “我自来和封府交好,封奕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他,我是看着这小子长大的,少年有为,我作为追云国丞相,为国家有这样的英雄儿郎骄傲不已,可惜这小子战死沙场,让我怎能不气?他骁勇善战,数百场战打下来都无妨,为何突然战死,叫我怎能不怀疑?这三年来,我是日夜探查,希望找到这孩子死的真相。” 王淼一个人说得煽情,眼角还挤出几滴眼泪。 此时飞鹰卫的包围圈被冲散,祁袅袅也跟着天音过来,手上银枪一个劲儿的勾,挑,刺,缠,使得漂亮,少女心中一片畅快,切身实地地做了回话本里江湖女侠,见局势虽然混乱,但飞鹰卫败局已定,便轻松地看看天音,发现她正和一个中年男子说着话,男子脖颈刺着枪,袅袅便猜测一定是这拨人的头,带着人,没有理由的就杀了北鸿寨那么多兄弟的性命,那么天音姐姐自然是要杀掉他了。 坏人便有坏报应,祁袅袅想到这儿,就有几分激动,脚下步子加快。 乌羽跟着祁袅袅一道过来,却因场面混乱而至两人被冲散,看见少女的蓝色身影向天音跑去,乌羽眼角翼族印记闪过一丝红色光芒,心头升起不安,抗击飞鹰卫同时目光紧紧盯着祁袅袅。 不行,她的预感很不好! 乌羽心下如此作想。 天音听得王淼那一番话,放下了银枪,长长叹了一口气,为着北鸿寨的老小,确是不打算杀了王淼,但心下矛盾重重让她分出心神。 若是真如王淼所说,封奕为何从未提起过他? 而女子只这一下走神,趁了王淼心意,抓住机会,将背在身后抓着匕首的左手向天音刺去。 刀剑相碰的低鸣还透过鼓膜震得两人太阳穴直跳,马蹄嘶吼,回荡在盈满血腥气的风中,匕首刺破空气的声音也听不太清。 手握匕首的人满脸狰狞,青筋也暴露出来,被袭击之人觉察一抹杀意,迅速抬眸。 “嗯。” 天音面前的袅袅一声无力轻哼, 王淼看到面前突然出现的少女,双目圆睁,刺入皮肉的匕首用力抽开,两手发抖,脚下步子迈开,奔向另一头马,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袅袅,袅袅!” 天音抱起软得要倒下去的少女,几下封住少女身上大穴,心中惧怕不已,却见袅袅胸口慢慢流出点血来,蓝得如水晶一样澄澈漂亮。 怎的,不是血红色的? 天音难掩错愕,但按下心中疑惑,一个飞身,抱起袅袅向乌羽那边过去。 乌羽这时明白,方才心中不详预感此刻已经应验,脚下步子越发急促,背后黑色双翼隐隐有要打开的趋势。 但人还未到祁袅袅身边,颀长的黑色身影便一闪而过,比他更快地接过了祁袅袅。 乌羽一愣,看向殷离的眸子带上深思。 “袅袅。” 殷离低低唤了一声,男子看到少女胸口一点点流出的蓝色血液,语气里带上惊慌与无措,左掌蓄势,用自身法力护住袅袅心脉。 乌羽上前查看祁袅袅的伤势,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开,头也不回朝后面跟来的卫衡说一声, “卫衡殿下,借你指血一用。” 话语未完,乌羽指尖红色光芒化为利刃,朝卫衡而去。 “啊?” 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左手小指刺痛,定睛细看,小拇指上出现个小口子,一滴蓝色血液正凝在红色光刃中,移到祁袅袅胸口上去。 见卫衡指血融入祁袅袅胸口伤口,漫出一片细小蓝芒,乌羽松了一口气,继续询问, “天音寨主,北鸿山可有扶桑花?” “扶桑花?”天音想一会儿,便记起自己五岁时的确有见过扶桑花,激动大喊, “有的,在山头!” “寨主指路,带我们一去!” 乌羽眉梢带上喜色,右手一挥便扬起阵阵大雾,恰好把他们五人包在内部,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们踪迹。 天音心神还有些晃荡,乌羽此时却变成了一只黑色大鸟,卫衡拉她一把, “天音姐,快上去,带我们去找扶桑花!” 而后一下子便坐在那黑色大鸟背上。 “嗯。” 女子应一声,来不及细想自己此刻遇见的这些怪事儿,只盼不要耽搁救袅袅的时间。 殷离抱着袅袅,跟在乌羽后头,怀中少女的睫毛轻微扇动,紧闭眼眸打开,就见得头顶男子线条漂亮的下颌,其上便是性感薄唇。 祁袅袅此时还是迷迷糊糊,但是丝毫不妨碍她看男子出彩容貌的好兴致。 殷离感受到少女打量视线,低下头来,嘴角抿出一抹笑意。 “再等等!” 男子清雅嗓音便像一坛飘香美酒,醉人心神,袅袅虚弱一笑,苍白唇瓣一开一合,声音细得和蚊子一样,但是殷离听得清清楚楚。 “并无大碍,死不了!” 殷离听得少女满不在乎的语气,并不多做回应,只是眉头仍未松开,紧张得都是汗的双手稍稍放松一些。 “殷离,我方才听到了,你叫我那一声。” 和往常清冷淡漠的嗓音不一样,很急切,就像是卫衡一样的少年心性。 后面那几句,袅袅没有说出口,心上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甜蜜,叫胸口的刺伤也好了许多。 “受着伤,便不要多说话了。” 殷离说了这么一句话,少女撇撇嘴,还真的闭上眼睛,乖乖休息。 不过须臾,众人都到了天音所说的扶桑花地,北山头这一块,南面可以看见更为高远的天空,其下便是连绵起伏的山峦,东西走向,横亘千里,而北面,就是扶桑花海。 这时金乌西斜,散出的光温柔许多,火红的扶桑花,枝柯柔弱,花蕊娇羞,比不得冥界妖异的曼珠沙华或是人界艳丽的庭前芍药,却自有一段风情,像是二八少女不胜酒力,裙摆摇摇晃晃。 “冥王大人,将公主置于扶桑花上吧!” 乌羽见眼前红艳一片,又看看天空晴朗,便长吐一口气,张开双翼飞上天去。 殷离双手抬起,手心雄浑法力漫开,少女缓缓升起,而后平稳地悬浮在扶桑花上。 第三十二章 王都路漫漫 此时再有一个时辰便近黄昏,北山头那般空旷寂静,只有一轮金乌,就那样斜斜地躺在西边天空,从扶桑花海深处吹来的风在四下里化开,满溢花粉甜香,火红的一片,漫卷艳艳芳华,在风里舒张开来,衬得其上安静躺着的祁袅袅蓝衣皎洁,有如仙子。 祁袅袅此时阖上双眼,全身放松下来,方才北鸿寨外的踢踏马蹄,刀剑相撞这样的嘈杂之声都尽数从少女的脑海中退隐,匕首刺入胸膛的那一刻,袅袅想了很多,她觉得天音若是中了那一刀,便很有可能直刺要害,救不回来,但是自己不一样,蛟鱼族人不会轻易丧命,那柄匕首,也只是让自己流一点血,损失一点护身灵力,若是自己因为这受伤,以致现出原形,那便回紫阳宫去疗养一段日子,大不了便是挨父皇一顿骂。 袅袅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儿,她想到这里的时候,还要猜一猜看到自己受伤,殷离是什么样的表情,冥王总是板着一张脸,都没有多余表情。 祁袅袅想得这么多,便迷迷糊糊的觉得周遭安静下来,静得缥缈,似沉睡在梦中,像是一片羽毛,悠悠,晃晃,在空气里飘,而那层层叠叠,叠叠层层的梦里,只听得远古有一阵阵钟鸣声传过来,低沉温和。 乌羽此时张开双翼,飞上离扶桑花数丈的天空,火红花海上,乌羽盯着那蓝色身影咬一咬牙,再深吸一口气。 公主,但愿乌羽能撑过来。 黑袍女子纤细莹白的手掌上下翻飞,挽出一朵带着妖异红光的花来,眼角的翼族图腾因为乌羽此时运用灵力而由黑色逐渐变成红色,周身开始鼓起一阵风来,卷成一团,将女子往日高束的发冲散开来。 苍穹之上,便是一身黑色纱裙的女子,一如平常冷淡的容颜,扶桑花海,是平静躺着的少女,一黑一蓝,光辉照耀之处,出现一条红色丝线,极轻极淡。 这一条红线,乌羽在万年前见过的,那时自己生命垂危,金黄色的细软海沙粘在她带血的黑色羽毛上,她小小的黑色一团瑟缩着,身上都是被雷劈中的痕迹,一阵阵涌来的浪花,把她冲得向前一些,又向后一些,她仅存的一点灵力只够维持她的呼吸,彼时那只小乌鸦已经做好死的准备,可那个穿着白纱裙的少女却是出现了,身姿曼妙,步履轻盈,好像是踏着云彩而来,她伸出双手,掌心出现一条红色丝线,慢慢把乌羽整个儿给包住了,黑色小乌鸦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灵力也得到恢复。 “从此以后,你便叫乌羽吧,待在我的身边,我教你怎么样修仙。” 少女的笑一如乌羽想象的那样温柔,宛若春草凝碧,乌羽在少女手心扑腾一下翅膀,用黄色的尖嘴啄了一下少女的手掌。 这一幕,到如今已经过了好几万年了,可是乌羽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也没忘。 北山头那些重瓣扶桑的花蕊随着乌羽施法开始射出一星子黄光,绯红花片也变得迷迷糊糊,只剩得一团红色光影。 空气这般安静,北山头的人们不敢多说一句话,心是一样悬在高处,乌羽额头冒汗,哪怕知道这样的方法一定能救回公主,却也同样担心自己灵力不济,不足以支撑整场术数。 乌羽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她很快便感知到一股比自己更为醇厚的法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来,和自己的灵力交融在一起,乌羽此时余光看向殷离,见男子神色一如往常,只是左掌此刻也同样向着花海输送法力。 本细细长长,马上要断掉的红线开始慢慢变得具体起来,红光也愈来愈盛。 约莫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乌羽长吐一口气,收起双翼落至黄土地,女子的腿还有些发软,天音在暗中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倒。 花海上的女子,不久便睁开了双眼,睫毛轻颤,缓缓坐起身来,还调皮地伸个懒腰,看那样子,好像是睡了个舒服的午觉。 祁袅袅低头看看自己胸口,伤口已经愈合,不留一点痕迹,四肢也十分有力,全身经络疏通,很是舒爽。 “哈哈!” 袅袅脆生生地笑道,便要朝等她许久的众人过来。 等候的一行人终于都扬起嘴角,看少女踏步而来,身后开得妖娆的扶桑以极快的速度衰败下来,花瓣变为枯黄,低垂下来,之后便是皱缩得愈来愈小,最后化为一抹黑灰,落尽尘土里,只留得柔嫩枝柯,轻柔晃动,而祁袅袅背后,火红的双翼正徐徐舒展开,只是不为具象的,而是发着光亮的虚影,出现不过须臾之间,等众人回过神来,那红色双翼便又是不见了。 卫衡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想在看看祁袅袅身上发生何等怪事,就看见少女一如往常,只是面色红润几分。 而看到一闪而过红色虚影的乌羽和殷离却同样浮现一抹惊慌。 “袅袅你,全好了?” 天音走上前,将祁袅袅全身上下看了个遍,确认方才虚弱得躺在自己怀里的少女此时活蹦乱跳的了,轻松地弯起嘴角,左手伸出给袅袅理了理乱掉的鬓发。 “天音姐姐,我的事儿,回寨上再和你详说。” 天音语气里压抑着失而复得的欣喜,祁袅袅却察觉到天音替她整理鬓发的手有些发抖,知道天音一定发现自己这一群人与常人不同,此事既已无法隐藏,便必须要说了,等回寨子里,再告诉天音姐姐实情,不过这样也好,天音姐姐若是知道他们这群人的身份,封将军的事儿也可以帮上忙了。 “嗯,先回去安置一下寨中事物。” 天音应声,祁袅袅平安无事,始觉王淼剿匪一举带来的无穷祸患,寨中兄弟多人殒命,寨外战场厮杀也俱是残局,这些事情让天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行人回到寨中时,飞鹰卫已败,只剩得天音叫来的银铠军队分为两拨人,一拨收拾残局,一拨队列整齐的站在外围,保卫着北鸿寨。 见天音上前,那群将士们都是严肃地朝女子行了一个军礼,而其中一个男子跪在天音面前。, “主子,寨中老小已安置妥当,此战伤者六十五人,死者一百零三人。” 说到此,男子语气带上凝重,恨王淼恨得咬牙切齿。 “辛苦你们了,那些牺牲的兄弟,便都厚葬了罢,他们的仇,我一定会报!” 女子的声音落在西边的橘红霞光里,白日里的最后一缕风吹到众人脸上,草木芬芳依旧,只是夹带着还未散去的血腥气。 人命,在久居高位的人看来,多么微不足道,只要不影响他们的利益,便是杀了除他们以外的天下人也无妨,可这些人也忘了,他们,也是一条人命而已。 黄昏一下子便过去,祁袅袅他们梳洗一番,坐在客室内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部黑了下来,只听得不知名的虫儿隔着这红木花窗凄凄切切的哀唱,室内如豆的烛火跳跃,人影也是晃晃悠悠的。 “如此说,袅袅本打算在人间找找自己噩梦的根源。” 祁袅袅一行人的将身份告诉天音时,北鸿寨的女寨主眼中已无半点惊慌与惧怕,天音心下所想的是这些客人与自己不同,来此地却无半点恶意,还屡次出手,救自己的性命,那么自己又何须忧愁担心?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天音将祁袅袅当成妹妹一般的疼爱,自己是怎么样也无法讨厌他们的,也许自己还应该感到荣幸,以凡人之躯识得这些大人物,便开始关心祁袅袅来。 “若是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袅袅尽管说。” “嗯,自是不会与姐姐客气。” 祁袅袅嘴角一弯,荡出一个甜笑,但很快便是眉头紧锁,询问天音。 “那逃走的丞相?” “哼!什么狗屁不通的丞相,竟只知道暗算弱女子,我们去王都,当面问问他,给袅袅姐报仇!” 卫衡少年心性,拳头一锤桌子,使得水杯里的清茶泛起涟漪,眸中射出火焰,比祁袅袅这个受害者还要愤恨。 和这个愣头小子比较起来,殷离的表情要冷静得多,男子端正地坐着,黑袍坠地,眼眸低垂看着茶杯,大拇指与食指前后搓动,让茶杯在两指间打着旋儿。 殷离余光看看祁袅袅此时已无大碍的胸口,嘴角很冷淡地勾起,也不多说一句话。 男子这般作态,在座的看不懂,冥界的却十分清楚,这是冥王发怒的小动作,一旦惹怒冥界的王,便是天帝来了也无法阻止冥王想要做的事儿,上一次冥王如此时,冥界乱党在一瞬之间,魂飞魄散,再无投胎转世的可能,而造势者那时只是望着迷蒙黑烟,低声冷笑,欣赏起自己完美修长的手来。 思绪回到北鸿寨的客室,天音此时说话了。 “我去一趟王都,亲自问问宇文皇帝为何有剿匪一举。” 北鸿寨从未与皇室有过交集,莫名其妙被剿匪,万分可笑! “那么一起去吧。” 良久不说话的殷离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第三十三章 客栈怪人 北鸿山寨中的一行人在深夜晃动的烛光中做好了后几日的打算,王都情况谁也不了解,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次日众人醒来之时,东边正日出,昨夜凝结的水珠还挂与草叶尖头,寨外废墟都已经收拾干净,围栏也做了防护,只是寨中处处白色旌旗随风飘扬,往来的俱是身着素色缟服的人们,昨日里的厮杀声寨中的孩子都还记得清楚,天音看着个穿素色粗麻裙的女孩,五六岁的年级,黑亮的圆眼珠只盯着她瞧,脸上泪痕还在。 这个孩子,是大虎的独女,和死去男子一样炯炯的眼睛,天音看得快要哭出声来。 “寨主,替兄弟们报仇!” “寨主,替兄弟们报仇!”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响起,寨中老小压抑着自己的伤痛,对着天音告别,这群朴实善良的寨民从未想过竟然会有人来攻打自己的寨子,还伤害那么多的同班,他们怎么能不恨呢,这群人真打算拎着刀就去找王淼问个清楚,可寨主绝不允许好不容易保下的寨民又去做这样的傻事。 “他追云国皇帝,欠我北鸿寨如此多人的性命,这仇,我天音一定要报!” 天音的声音还透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饱含气势,让人精神一震。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寨门,炽热的眼神看着天音,他们要送走自己的守护神,他们相信,自己英雄一般的寨主,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寨主,到了王都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说话的是个老婆婆,背驼着,费力仰着头,觑着眼睛叮嘱天音。 “李阿妈,天音知道。” 天音这时声音哽咽,鼻头酸涩,喉间干哑,发不出声来,为不让寨民们看见自己眼中泪水,倔强的转头便走。 祁袅袅他们跟在后头,而殷离在离开之时大手一挥,给北鸿寨补上了一层结界。 那方被黑色淡芒包围的土匪山寨,了天音越来越远。 这边的伤感,北鸿寨寨主早早收拾好,捏捏拳头,长吐一口气,女子告诉自己,王都该解决的事儿,刚刚开始。 出寨的一行人离开后便又一次到了北山头,乌羽化为黑色大鸟,载着一群人直接到了王都边上的一座小山,所幸地处偏僻,不需担心会被别人发现异处,本四五天的路程,现在不过半天便到了。 “掌柜的,还有客房吗?” 天音随意找着一家客栈,带着众人踏进客栈门口,便看到高高的黄木柜台上一个中年男子正仔细地瞧着手中的账簿,手间毛笔涂涂改改,身后还放着许多形色不一的酒坛子,还有酒香从那儿漫出来,祁袅袅一进来,便吸吸鼻子,很是陶醉的喊出一声, “好香!” “夫人,有的,” 掌柜的放下手中账簿,抬起头,见面前两男三女,模样生得俊俏,问话的女子,妇人发髻,剑眉之下一双上挑丹凤眼,英气锐利,一看是不可怠慢的客人,便露出热络的笑容, “只是就留下两个大的天字包厢了,您看看是不是合适,要不就这么住下可好?” 掌柜的搓搓手,小心客气的问这天音意见。 “嗯,便包了这两间吧。” 天音点点头,便从怀里拿出一只灰色小布袋,掏出几块小金子来。 柜台上的掌柜眼睛一亮,来人是少见的大方,自己更得安排好了,刚想之时便朝后堂一喊, “王二,快带客人们上去!” “诶,来了来了!” 掌柜的话音刚落,后堂就急急跑出个小伙计,七尺身量,五官平凡,眼睛小小,还是单眼皮,一对眼珠子倒是生得明亮,步履轻快的跑到前头,领着天音一行人就上了楼梯。 “众位,这边走!” 小伙计的声音洪亮饱满,伸手弯腰,礼数周到,又像是个猴子一样,蹦蹦跳跳,非常活络。 “夫人运气好,往常这个时候,王都的昭云寺都要开佛法讲会,各地慕名而来的人数不胜数,客栈皆是早早被定下,如今店里只剩得这两间天字包厢,客人们便将就一下。” 说话的小伙计带着祁袅袅和天音他们走上擦拭得洁净的台阶,嘴里自来熟的说起话来,将王都昭云寺的好风光以及香客云集的盛况都给描述得详尽,又是带上丰富的肢体动作,极富感染力,叫人身临其境一般的。 一行人仔细听着,正为这昭云寺的出名而啧啧称奇呢,却听得一声低低的笑从上头传过来。 “呵,倒是有个好名声。” 随后便是鞋子拖在木板上发出的踢踏声,走在台阶上的抬头看过去,过道上一个老头,正喝醉酒一样的走过来,挤眉弄眼,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们,只不过五尺身材,穿着件做工顶好的紫色锦袍,因着胸口和衣摆过长,俱是打了几个结,露出大半段手臂和小腿来,与之不相称的还有个女儿家用的团扇,正一摇一晃,扇得老者满头花发也飘动起来。 老者惫懒目光将过道上一群人打量过去,眼尖的看到被殷离和乌羽围在中间的祁袅袅,停下手中晃动的团扇,朝她走过去。 祁袅袅正纳罕,这老先生是何来历,做的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便见老者笑意盈盈的朝自己过来。 卫衡作势上前去挡,岂料还未碰到老者衣角便被一股气流冲得后退半步,随后殷离左掌伸出阻止,打算抵住来人走势,老者指骨一翻,手中团扇飞起,灵活倒转,两指扣住扇面,扇柄一敲,巧劲一使,殷离的手便被挡开。 这几个小动作,不过发生在半个呼吸间,还等不及反应,老者早已经拿着团扇在祁袅袅肩头一拍。 力道很轻,祁袅袅丝毫不觉得痛,只是扇柄与肩头接触之时好似有一股细微暖流窜进来,顺带疏通全身经络,而后便是背后的一点刺痒,袅袅脑海里突然放空一下,白茫茫一片,一个细弱的声音从那片白茫茫中传出来,似一缕光,可惜冲不开迷雾。 “小丫头,见你骨骼清奇,这柄小扇送给你。” 老者随即开口,也不给祁袅袅反应时间,将扇子塞到少女怀里,祁袅袅下意识的左右手伸出接过去,愣了一下,老者却是一个转身,然后便是房门一开一合的声响,人早就消失在过道上。 “还道你会有话本子里那样的奇艺经历呢!可没想到是这么普通的东西,臭老头,真是个怪人!” 卫衡用手捏捏被刚才那劲头冲得发麻的手臂,挪到祁袅袅身边,凑得近一点,仔细看看那柄小扇,扇面干干净净的,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武林秘籍,发出这样一声感叹。 “那老头三日前便订了我们客栈天字包厢,哝,就是最左边那一间!” 小伙计眼睛朝过道尽头一觑,嘴巴努一努,示意那奇怪老者住在哪里, “举止是有些不一样,若是各位客人不愿见便小心着些,总归他不经常出来,你们也遇不到。” 小伙计之后便不说话了,领着众人到各自房间去,说是先好生休息,稍后端午膳上来如果有什么要准备的,可以提前知会一声。 小伙计走后,能稍微休息一下的祁袅袅就不顾形象的呈个大字形躺在床上。 “累死我了!” 少女长长吐出一口气,在床上稍微歇一会儿,就想起还有个扇子,一个翻身,仔细端详起手中团扇来。 老者送的团扇被高高举起来,少女借着南边开着的木窗透过的好日头瞧着小扇,墨黑的扇骨,皎白的扇面,袅袅伸出左手摸一摸,油润触感,先是冰凉,后又是一股热气,转一转扇面,原本一点装饰也没有的白蒙蒙一片竟然开始有细密的金光闪动,都是规规整整的,便像是祁袅袅鱼尾一样漂亮。 少女越瞧,便觉得这柄小扇有无穷无尽的魅力了。 “这柄小扇,不坠一物,看起来也透气爽朗。” 天音在祁袅袅身边坐下说道。 祁袅袅是没见过太多人间团扇的,天音倒是有一柄,是封奕送给她的,扇面上绣着一团大红牡丹,很是喜气,天音一个女匪,哪里喜欢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封奕一个大男人也不懂,只觉得牡丹正配天音好容貌,便傻乎乎地送过去,天音就是再不喜欢也红着脸收下了,那大红牡丹的团扇和袅袅手里这柄皎白团扇一比,可不衬得老者送的团扇更简洁吗? 祁袅袅听得天音如此说,也不做他想,就只当自己运气好,得了那老者青睐,虽说这小扇看着平淡无奇,但也对自己胃口,人界夏季俨然,比不得紫阳宫凉爽,有这么一把团扇,扇扇风解暑也不错,自己呢,用着就好。 少女这样在脑海一响,就准备把扇子收起来,哪知那扇子突然就缩小了一半,自个儿挂在了祁袅袅腰间。 真是怪事儿! 祁袅袅此时对这小扇更加满意了,打算好好挂在腰上,得空再找那个奇怪的老头问问怎么用,在这之后呢,少女和乌羽天音聊起下一步打算。 此时正是正午,日头高挂,客栈的后院飘来一阵阵饭菜的香气,伴着蝉鸣,从雕花木窗里吹进来。 第三十四章 进宫被拒 众人在各自房内匆匆用过午膳,准备前往皇宫,天音便走到了大厅,询问正擦着桌子的小伙计。 “王二,从此处到皇宫得怎么走?” 正卖力擦着桌子的小伙计收起抹布,往背上一甩,将布挂在右肩,然后拍拍双手,再在衣服两侧擦几下,就开始讲话, “这皇宫,离咱们悦来客栈不远,从店门出去往东边走,直直走完一条长街再往北边拐个弯儿,便能看到繁华热闹的皇商街,那街上的铺子呀,发簪首饰,布匹面料,都是个顶个的好,还有不少从外邦运来的稀罕物。” 王二许是以为天音和袅袅一群人难得来王都一趟,是要去皇宫附近的商铺采买些稀罕玩意,怎么知道这群人是要进皇宫和皇帝对峙呢! “多谢!” 话音刚落,人便已经迈出客栈大门。 众人是不晓得进宫还须得得皇帝召见才行的,人界几多变幻,和冥界,天界不同,一群人中,或是冥王,或是蛟鱼,又或是土匪山寨的匪首,一点也不了解宫里那些弯弯绕绕的规矩,若是早朝时候一般人可等候于大殿,可早朝一过,便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和有品阶的命妇才能入宫面圣,寻常百姓,得了皇帝口谕倒也可以入宫,可天音一行人却不行。 没有品阶官位,还没有皇帝口诏,五人被挡在宫门外,便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朱红色的宫门,足有三个成年男性那般高了,都是扎实稳重的木料,沉甸甸立在面前,阻了宫外人们的视线,大半个皇宫都被挡住,只能看见锋芒毕露的檐角,以及檐角上面的瑞兽,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门前四个穿着赭色宫卫服装的男子,皆是手持长枪,锋锐刀尖正闪着寒芒,面孔严肃,天音走上前去,便听得嗡一声响,面前就被两柄长枪一挡。 “来者何人,可有诏书?” 说话的宫卫声音含威,比天音高出一个头,此时两双眼睛都冷冷的向下斜视着天音,极其冷淡。 “北鸿寨寨主天音,有要事儿与追云国皇帝相商!” 天音报出自己名号,毫不畏惧的看向横在面前的长枪,目光定定地看着宫门上的青铜铺首, 那铺首虎头模样,口唇外翻,露出獠牙,很是威严,寻常百姓见了,想到这宫门内便是追云国的主宰,坐在龙椅之上,穿着明黄衣袍盯着你看,都要两股战战,可天音不这样想,她丝毫不惧怕天子威严,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自己的寨民。 “什么北鸿寨寨主,我没听说过,若无诏书,便不可入宫!” 那守门宫卫面色不动,冰冷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破皇宫,规矩这么多!” 卫衡被炎热的日头晒得有些烦躁,擦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 “大胆,竟在皇宫面前出语不敬!” 守门的一个宫卫听到卫衡的怒骂,提着枪就往卫衡那里刺。 卫衡可不是什么软骨头的人,这人界的小咯罗还不够他看的,一个手腕翻转就抵住了迎面而来的长枪,被突然间截住了长枪的宫卫一声大叫,腕骨也被一翻,然后长枪便落在了地上,其余三个宫卫见同伴受伤,都一股脑的朝卫衡扑过来, 一时之间,卫衡就和四个宫卫打起来,刀剑乱晃。 “卫衡,收手!” 乌羽出现在卫衡身前,替他挡了一击,将宫卫四人都打趴在地上。 宫门前打得难舍难分时,打南边却是来了一顶软轿,赭色轿身,其上还缀着华丽的珠宝水晶,四角坠下长长流苏,流苏中还有几个小风铃,轿子行走起来,铃铃作响,此时这制作精良的小轿由四个身强体壮的轿夫扛着,在阳光底下闪着七彩斑斓的光。 这样豪华的轿子! 打着架的几个人在乌羽说话后便慢慢停下来,现在听到这阵铃声,那四个宫卫就是再恼怒也安静下来,本本分分的站在原地,眼睛朝着轿子瞟。 宫门前走过的百姓远远的瞧见了,面上露出一点厌烦和不屑,这样的轿子,怕是李大人的,这贪官,真是奢侈,百姓想到这里再,同情地看一看被阻在宫门前的一行人,就怕那三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姑娘被轿子那位给看上了,想要帮忙劝告一句,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敢招惹轿子的主人,摇着头快步离开。 “李大人!” 那四个守门宫卫中离轿子最近的一个一下子扯下严肃的嘴脸,谄媚地跑过去,弓着腰,垂着头,要给轿中所谓的李大人掀帘子,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威严的侍卫,反倒是似花楼里的龟奴。 宫卫的反应很让轿中那位得意,翠绿色的轿帘伸出一双肥厚的手来,油膏一样肥腻,肉堆得看不见指骨,指甲又短又宽,丑极恶极。 “本官今天奉丞相之命,给圣上送来汉白玉玄武雕像!” 又尖又细的声音发出来,像是锯子割动木条的声音,让听者耳朵刺刺的发疼, 这人,使得什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怪法子,单单听这个声音,便不像好人,祁袅袅在心中想到,而轿子里的李大人也终于出来。 那穿着一身官服,大摇大摆的李大人在那个守卫的陪同下走过来,众人便看着一团肥肉离自己越来越近,等李大人一步步走近了,就看得更清楚些。 四肢短小,胖得没有脖子,圆圆大脸上一个酒糟鼻,泛着油光,红彤彤的像个山柿粘在脸中间。 “呦!这么一群人,堵在这儿干什么呢!” 李大人猥琐目光在一行人身上滑过,咧嘴露出一口黄黑相错的牙, “哎呦,还有三个小娘子,啧啧啧。” 李大人淫邪的目光,便似滑腻的蛇一样,叫人恶心,祁袅袅在这一刹那便想到了之前在居延海被人绑去的事儿,身子微微一抖,身后殷离扶住祁袅袅,而后默默走到少女前面,高大的身形把袅袅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而祁袅袅躲在殷离身后,手紧紧揪住男子后背衣服,手心冷汗开始不受控制的不断冒出来。 “李大人,这几人想要入宫见皇上,可没有诏书,身份又不高,所以属下不能放他们进去。” 立在李大人身侧的宫卫恭顺的回答。 李大人听到这里,先是笑了一声,随即眼睛又粘在天音身上,吞了一口唾沫, “这王都谁不知道,能进宫里的,都要是四品以上官员,你们这些贱民,无权无势的,还妄想进宫!” 李大人得意洋洋,朝身后挥挥手便有两个小厮抬着一个四方红色大锦盒过来,上面还裹了条金色绸带。 “不自量力的蝼蚁,若是真想进去,你们三个小娘子从了我,给我生个胖小子,我倒是可以求皇帝给你们赐个品阶,到时候便可以随我进宫。” 矮胖的李大人说完话,垂涎的目光又开始在天音身上打转,等着这个娇媚的小娘子回复。 这禽兽的肮脏意图表现得如此明显,殷离和卫衡听到极其恼怒,殷离好涵养,不打算与之多做纠缠,只咬牙,下颚的线条变得更加分明,而卫衡则是捏紧拳头,脖颈青筋暴起,马上便要冲上去,揍那只恶心的红鼻子一拳。 当他们两个男的,是死的吗,这愚蠢无知的人界败类! 少年心下暴虐起来,就要上前去,被乌羽一拉衣摆阻止。 空气凝滞几秒,本以为屈于自己身份的天音一定会拉下脸面来求自己,可见身段妖娆的女子并不看他一眼,也不给他回复,李大人哼哼一声,一甩袖子,骂一句“不识好歹”就从一行人面前走过,屁股一摇一摆,扛着大箱的小厮跟在他后面。 紧闭的宫门打开,又合上,祁袅袅他们,便连李大人带来的红色大盒都看不见了。 “这个狗官!狗官!得意个什么劲儿!” 卫衡再也受不了,也不顾守门宫卫还在,对着高高宫墙大声怒骂,卷了卷袖子,想要和那四个宫卫再打上一架。 “既然明的不行,便来暗的。” 殷离对着天音说道,这么一句话,好像湖水里落入一颗石子,本来打算硬碰硬的卫衡也停下来了,若有所思,在考虑殷离此话的可信性。 “也是,眼下去见皇帝才是最主要的,若是在宫门打起来引来更多宫卫对我们无益,既然这等法子不行,便先回客栈!” 天音把头发撩到耳后,还是决定先让大家回去。 祁袅袅此时已经缓过劲来,只是面色还有几分苍白,见自己不知何时躲在殷离身后,还把人家的衣服也给抓皱了,便习惯性的想要使个平纹诀来抚平皱褶,过后才想起来自己还在人界,怎么可能使得出郁水的灵力,可让祁袅袅惊叹的是,她的平纹诀竟然被使出来了,殷离背后蓝光一闪,之前的褶皱便都不见了,袅袅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发现是真的,心底便更加震撼,还未回神呢,就听天音说先回客栈,而后乌羽拉着她回了客栈。 第三十五章 旧时堂燕今飘何 祁袅袅被带着离开皇宫大门,此时少女的小变化没有被别人发现,面上依旧平平静静,可心底里波澜翻腾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地跟着乌羽,只在想着自己的灵力怎么又突然回来了,连街边美景也不看了,而天音则是在经过一条长街时停了下来。 “你们先回去吧,我去个地方便回来。” 天音说道,一行人都停下来,祁袅袅顺着天音视线视线看过去,便看到冷清清的一条长街,灰白色的,廖无人迹,延伸到远处,那尽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个破旧的宅子也不一定,少女这样想着,也十分好奇,想要一探究竟了。 “天音姐姐,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祁袅袅说完这句话,刚准备上前,就觉自己眼前视线一暗,身前殷离高大的身影挡着,头垂下来,眼睛盯着她看,嘴唇微动。 先别去。 而后男子再把眼神放到自己腰间,袅袅便看见殷离腰上挂着的黑色玉石。 少女突然想起,有一日在青松林见过的伟岸男子,再想到天音和她已逝夫君的事儿,明白殷离的意图,便叮嘱天音一声,乖顺的转身走了。 “那姐姐小心。” 天音和祁袅袅一行人便在这声叮嘱中分开,窈窕身影逐渐隐入长街里。 这边天音刚走,卫衡就从乌羽身旁挪到祁袅袅这边,还暗中瞪殷离一眼 哼!天天粘着袅袅,肯定没安好心! 卫衡心中是这么想的,但是他没敢说出来,因为—— 他怂,他觉得自己斗不过冥王。 袅袅的左边是殷离,右边是卫衡,卫衡旁边呢,是乌羽,祁袅袅也不明白卫衡怎么奇奇怪怪的,好好走着路就要换个位置,把乌羽都挤到路中间,这街上人来人往的,要是乌羽被撞了怎么办?不过袅袅也没有多说什么,反正乌羽武功比她好多了,就当是让乌羽保护卫衡这个怂包吧! 袅袅回到客栈里便躺倒在床上了,此时日头西斜,但窗外还是很热闹,吹来的风带着暑气,把少女额前的碎发吹起来,街外的商贩吆喝声,蝉虫的清鸣,都毫无隔阂的吹进祁袅袅耳朵里,让少女的心也慢慢沉下来,有了一点困意。 祁袅袅飘飘忽忽的好像坠进梦里,开始想事情,一万九千岁的蛟鱼族七公主殿下从来不多愁善感,可当她从那天人界一番惊险之旅回来时,她便发现自己的确有些改变,她多了很多的好奇和忧虑,人界的趣事啊,比他们郁水各个族群都要有意思得多,但是人界只有七八十年的寿命,可郁水的小仙们呢,万年都不会嫌长,人界的情啊爱啊,她是第一次接触到,只觉得这么复杂多变,不受人控制,人界生灵寿命如此之短,相比于自己,那能和爱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便实在太短了,唉,真是可惜了,可是转念想想,自己来人界这几天,又充满了波折惊险,比自己在紫阳宫还要有意思,如此看来,人界便是喜忧参半。 少女长叹一声,都觉得自己要成为一个哲学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公主又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乌羽推门走进来,拿了一壶茶水和一盘颜色漂亮的小点心,稳稳放在茶桌上,好奇的打量着祁袅袅。 “乌羽,我仔细想来,你那日在殿里和我说的话很对,我好像,是有一点不一样。” 祁袅袅从床上下来,鞋子也不穿就走向茶桌,捻一块芙蓉酥放到嘴巴里,絮絮叨叨的和乌羽说道。 乌羽听到祁袅袅的话,倒茶的手轻微一颤,溅出几滴水珠子落到茶桌上。 女子的眼中,开始蓄起水雾,赶紧低头垂下眼睛。 “乌羽,你听到我讲了吗?” 乌羽久久不回话,祁袅袅就担心是乌羽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公主可能,长大了吧!” 倒好茶的乌羽把杯子递过去,仰起头来,嘴角勉力上扬,示意袅袅自己听到了,而后又很快的垂下了眼睛,不去看祁袅袅,手背到身后,捏起拳头来,手心冷汗直冒。 乌羽的声音,很奇怪,虽然和平时一样,毫无波动,可是袅袅却在这几个字里听出了颤抖,一种被刻意压制了的悲伤。 “乌羽,你怎么,怪怪的?” “没,没有,公主太担心乌羽了。” “那,好吧!乌羽,我出去走一走。” 祁袅袅一口饮尽茶水,杯子一放,碰的一声脆响,仰面询问乌羽意见。 “公主想去便去吧,记得叫上冥王大人。” 祁袅袅眼眸闪着光,乌羽很清楚祁袅袅想要做什么,这是公主的运数,自己是无法阻止,人界之行,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事儿,自己只希望能够帮上公主,而北鸿寨主为人确实不错,若是公主想要帮她自己也会祝一臂之力的,因为公主,自始至终就是这样性子的人啊。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乌羽别担心!” 祁袅袅调皮一笑,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裙上的褶皱,再对着窗旁梳妆铜镜理理自己额前碎发,便推开门跑出去了。 乌羽并不多作阻拦,转身收拾房间,却是看到方才被祁袅袅握过的茶杯正漫出一点点蓝色烟雾,瞳孔一缩,愣在原地许久。 公主的灵力,是要慢慢恢复了吗? 走在过道上的祁袅袅看着自己的双手,前前后后的翻转,打量自己柔嫩纤细的手指,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变化,坠在腰间的那柄小扇随着走动的脚步摇晃,闪着流光。 “哎呦!” 祁袅袅想事情想得出神,没瞧见前面有人,只觉自己好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等低下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是一双十分熟悉的黑色锦靴,自己反射性退后的时候便发现上面多了自己的脚印,灰扑扑的,在黑色鞋面上十分明显。 糟了! 祁袅袅非常的不好意思,把头埋得更低,不敢说话。 “袅袅。” 头顶好听的男声传过来,祁袅袅此时想要当鸵鸟也不行了,僵硬的抬头,脸颊有点发烫。 “我,我没注意。” 说话的声音,娇娇柔柔的,让他自己都起了鸡皮疙瘩,少女在暗地里啐自己一声,为什么遇到殷离,自己害羞成这个样子,和人界那些小姑娘一样,见个男子也会脸红心跳,言行举止都不受自己控制,别扭死了。 殷离低声轻笑,嘴角弯起,将面前少女打量个遍。 “好了,我们走吧!” 少女燥得耳朵通红,殷离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便真的伸出右手,轻轻地拧一拧少女耳朵,感受到掌心滑腻触感后,正羞羞答答的祁袅袅只觉耳上一股冰凉,把自己热得发烫的耳垂也降了温度,殷离很快的收回手来,嘴角还欢快的一勾,而后一揽少女的腰消失在原地。 祁袅袅把头埋在殷离胸口,只觉清风飒飒从耳畔刮过,而天音这边,女子早便走到长街尽头,在一个府邸面前停下来。 红色朱漆大门上红漆早已剥落,其上青铜铺首也已起了绿锈,天音抬头,看看门上牌匾,将军府三字被尘灰掩盖,一副落魄模样,女子伸出手去,将上面的黄色封条撕下,推开这扇已经三年未推开的门。 大门发出粗嘎的拖动声,带起地上尘埃飞舞,王都黄昏的光透过打开的将军府大门穿进封奕昔日生活的小院。 天音曾听封奕说起过,他成长的将军府,府门进去便是一个开阔的练武场,两旁放着兵器架,中间有一棵杏树,春天一到,便有粉色杏花随风落下,那时封家的孩子便在粉色花雨中比划起来。 那时女子躺在封奕怀里,想得封奕这样刚勇的汉子执着一把剑在漫天花雨中是怎样一番光景,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再想到封奕从一个小小萝卜头,拿着一把比他还要高的剑,使劲挥舞着,就觉得更加有意思了,随后缠着封奕,一定要听他讲讲少年囧事,便笑个没完。 而天音此时走到小院里看到的,是空空荡荡的练武场,中间杏树确实还在的,只是没有花,甚至连叶子也不见得一点,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女子伸出手摸摸干燥的树皮,再没有打算进去。 她看这院子,坐北朝南,这样好的将军府,可现在只看到破败的窗棂,和高高翘起的檐角,有几声鸟鸣传进来,天音慢慢靠坐在杏树旁,又想起三年前那些和梦一样的事儿了。 只是三年,追云国的将军府便如此破败不堪了吗? 女子愣愣地敲着南边的大门,看得尘埃在昏暗光线上一跳一跃,便觉得自己也有些好笑。 “音儿。” 天音觉得要昏昏睡过去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么一声呼唤,而这声音,如此耳熟啊! 她便是死,也不打算忘记的。 女子惊慌地站起来,循着声音不可置信的望过去。 杏树的后面,开始缓缓走出一个男子,一步一步,踩在自己的呼吸上,心尖上。 天音看得很清楚了,一如三年前,还是上扬的剑眉,和锐利的双眼。 第三十六章 大厅谈话 小院的风,开始吹动起来了,从破旧的将军府大门贯进来,从高高的苍穹落下来,把那棵无花无叶的老杏树也吹得颤抖起来。 “我……” 天音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可是根本就由不得她自己控制,女子眼眶的泪水早已经不受控制的淌出来,从眼角滑落下来,顺着脸颊掉下,浸湿胸前衣襟,她伸出手抚上男子的脸,指尖传来的触感那样真实,可是冰冰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对了,他,还是一样的他,已经三年了,她三年未见他了,他现在,和那天骑上马与她告别时还是一模一样的。 女子纤细的手指深情的滑过男子的高挺鼻梁,落至人中,再到嘴唇,她还可以看到,他唇角那密密匝匝的胡茬呢。 天音这时却突然笑起来了,盯着男子的脸,流着泪说话。 “我知道,你会回来。” 此时的天音,像是个十岁孩子一样哭起来,一点也不顾忌,她盯着面前爱人的脸,不愿意放过一点细节。 北鸿寨的寨主,是寨中百姓的信仰,她从来不哭,对谁都是一样的坚强,她十岁便手刃了想要伤害自己的劫匪,十五岁便劫了贪官的马车,把财宝分给受苦的百姓,她是个女子,可是腰肢却从来不软,无论何时,她都得挺直脊梁,担起自己的责任。 可直到她遇见了封奕,这个男子,他的怀抱可以让她和普通小女孩一样幼稚的撒娇,可以任性的放声哭泣,封奕只要用手摸摸她的头,她便会安静下来,去面对眼前的困难,可是这三年来,她从来没有梦见过他,深夜她醒来,才发现夫君早就不在她身边了,那么她去谁那里哭呢,她的害怕,或是喜悦,又要告诉谁呢? 封奕怀中的女子哭得鼻头通红,像是一朵风中带雨的梨花,她手上热度正透过皮肤传过来,三年里,他就陪在自己的爱人身边,这个女子,叫他如此心疼,她晚上睡觉会踹被子,可现在谁替她再盖呢?她来葵水的时候疼得满地打滚,那有没有人给她揉肚子,煮红糖水?这个女子的小习惯,小癖好,自己都清清楚楚,可自己不在了,谁照顾她呢?他无数次想要抱抱自己的爱人,可是他没有办法,自己的手都触碰不到她,她更是看不见自己,他做不到,连安慰她一句也做不到,封奕无数次的想过,当初若是不去招惹她,天音便不会受现在的苦,他怎么忍心,让音儿受这样的苦。 “若是当初,你不救我,便不会这样难过。” 封奕拥过女子,把天音整个包裹在怀里,下巴抵在女子额头,疼惜得想要把她融进怀里。 “我一点都不后悔的。” 天音哭得鼻子发涩,埋在男子怀里说话。 “你知不知道,我当初救你花了多少寨里的宝贝,若是白白救你,我不是很吃亏,我北鸿寨寨主,打小便从不吃亏,赔本买卖我不做的。” 天音的语调还带上哭腔,糯糯的,软软的。 “呵!那便是我封奕的运气好,能得你相救,还得你赏识,做了你的夫婿。” “嗯,是你欠我的,我这么好的一个女子,便被你抢了。” 杏树底下,悄悄泛起甜蜜。 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是何时遇见一个女子,为她化为绕指柔呢? 而一个坚强不屈的女子,又是何时遇上个男子,肯为他变得软弱呢? 这一对人在树下又哭又笑,趴在屋檐上看的祁袅袅也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你看,天音姐姐和封奕将军这样可怜,如此相爱却不能相守在一起,呜,殷离,你说说,人界生灵为什么这么脆弱,天下的有情人有为什么命途波折,人界的情爱我想不清楚,但如果我祁袅袅有了喜欢的人,就一定要牢牢绑住他,不能让他和我分开,如果他真的和我分别了,我便去寻天地至宝来救活他,又或者,搭上我的性命同他一起!” 祁袅袅抽抽鼻子,看着殷离。 殷离被少女坚定的目光看着,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 “我同袅袅一样,也是做的如此打算。” 男子慢慢抿出一个笑来,看着袅袅的目光,便是如水的温柔。 殷离他,又笑了,少女突然发现,殷离最近很爱笑,而且,都是对着自己。 祁袅袅被殷离的笑晃了心神,此时少女的心同在北鸿山中遇险那日一般,自己不断下坠,以为即将没命时,便被殷离救下,她甚至可以感受到男子低沉有力的心跳声传过来,自己的心也一点点被一股蜜意填满。 这个男子,是对所有人都温柔吗?可是袅袅却记得,他对谁都是冷冷淡淡,可唯独自己,救了她这么多次,还处处帮着自己,他对我,是不是不一样呢? 少女想到这里便十分的害,耳朵开始变得鲜红,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殷离,冥界,有,有没有女子?” 祁袅袅吞吞吐吐。 “嗯?袅袅怎么突然这么问。” “啊!我随便问问,哈哈。” 祁袅袅突然挥挥手,示意殷离忘记自己的提问,眼睛却和殷离墨黑的瞳孔撞上了。 黄昏的天,越来越暗,耳畔穿过的风,夹带干爽之气,将军府开始慢慢沉下来,不染一点人间浮华。 祁袅袅也不知自己愣了多久,少女只听到殷离贴着自己耳朵说了一声小心,然后突然之间自己的身子便一轻,从高高屋檐落在小院里那棵杏树下了。 杏树下相拥的两人此时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打量着从天而降的殷离和祁袅袅。 “袅袅?” 天音此时还未从封奕怀中离开,靠着男子胸膛,泪迹未干。 “冥王大人。” 一旁的封奕却是恭敬的朝殷离一低头,后者见状,微微点头。 “天音多谢冥王,助夫君与我能相见。” 天音方才听得封奕说了,人鬼殊途,本不能相见,只因冥王那块墨玉作为媒介,她此时能够与夫君互诉衷肠。 “谢倒是不必,” 殷离将手中那块墨玉递给天音,话却是对着封奕说的, “你清楚,你时日无多,我所能做的也很少,这块墨玉,便由天音带着,必要时能祝你们一臂之力,但其他事情,要靠你和天音自己去完成。” 殷离那句时日无多让封奕两人都是心脏皱缩,眉梢带上一点苦楚,两人才刚刚见面,就把这一事实又提到面前讲,的确是无情得让人心痛。 封奕和天音清楚,儿女情长在家国安定前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两人身上,还有更重的担子。 “是,自当尽快报仇雪恨。” 封奕说完这句话,深吸一口气,与怀中天音相视一笑,两人掌心相对,紧紧握在一起。 “那么,便先回客栈。” 殷离说完话,封奕点点头,化为一道灰影进到天音腰间的墨玉中。 天色渐渐黑下去,祁袅袅一群人聚在一起吃晚膳时,客栈大厅也同样是人来人往了。 悦来客栈虽说比不得王都大酒楼富丽堂皇,可是干净齐整,饭菜也别有一番滋味,加上价钱公道,便有无数的百姓过来这边吃个饭菜,喝壶小酒。 祁袅袅她们坐在大厅靠东边的角落里,周围都是些寻常百姓,或是书生,或是商贩,甚至还有个屠夫,砍肉的刀还立在座位旁边。 “大牛!你说的,可是真的?” 一个书生模样的瘦弱男子皱着眉头问那个叫大牛的屠夫,眉间带着怀疑。 “当然是真的,我王大牛什么人,说的事儿能有假?” 说话的王大牛,壮硕的身材,臂膀上的肌肉像是小山一样鼓起来,穿着件无袖甲袍,胸前扣子还没扣上,露出大片胸口,边说话还边抓起一大块子的牛键子肉,放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 “你小子,是读书读傻了吧!” 王大牛嘲笑那书生模样的男子一句,端起一碗酒,一仰头,喉结上下滚动,咕噜咕噜一口饮尽, “我大牛,王都里有名的屠户,这方圆几里的人都要来我这儿买牛羊肉,谁不知道我王家卖肉从来不缺斤少两,肉也是新鲜,块块都顶顶的好!” 王大牛说到这里,先吹嘘一番,面色潮红,方才讲的事儿也停下来不说,吊着那书生的胃口,得意的一笑。 “所以啊,那些喜欢吃肉的蛮族子就都来我这儿买肉了!” 王大牛此时俨然成了一出戏的主角,一边吃肉,一边喝酒,好不畅快,哪里管得那书生,那么迫切的想要打听事情真相。 “我和你们讲,那些个蛮族野人,一来我店里就气势汹汹的叫喊,给本王来两头牛,一头猪,还要一头羊,就在我面前,新新鲜鲜地杀出来,别给老子放血!” 王大牛学着蛮族人讲话,倒是十分生动形象,把周围正在吃饭的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这之中,也有天音。 因为她感受到了怀里那块墨玉强烈的震动,就像是夫君生前,提到蛮族之时的滔滔怒火。 第三十七章 权势何所谓 “我说这蛮族啊,就是野人,我们王都里的老百姓,谁吃肉不是先把那些个畜牲一抹脖子,放干净血再宰杀,他们倒好,就偏偏不要放血,我一刀刀下去,血溅得到处都是,那血淋淋的生肉,看得叫我反胃,老子干干净净的肉铺子,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啧啧啧,还嘲笑我的肉比不上他们蛮族的!” 王大牛说得恼火,胸脯一上一下的起伏,蛮族人对他的肉挑三拣四,他怒不可遏,若是一个人被鸡蛋里挑骨头,对着自己所骄傲的东西指指点点,吹毛求疵,那么再好脾气的人也要发怒,更何况是和王大牛一样火爆脾气的屠夫呢。 大厅中多半人都听着王大牛讲话,对蛮族人多加评论,吵吵嚷嚷的,王大牛骂骂咧咧的声音也听得不太清楚。 “对啊,那可恨的蛮族野人,就是欺负我追云国无人,若不是三年前封奕少将军战死沙场,封家没落下去,我才不信这些野人还能这么嚣张!” 坐在北面的一个十七上下,穿灰黄衣袍的少年放下手中筷子,愤恨的说道。 “小兄弟说得对啊,这封家,跟着开国皇帝打天下,世世代代都守护追云国,封老将军为保护我们这些小百姓,积劳成疾,病重逝世,而他独子少将军也在战场丢了性命,可惜一代英才啊,落得这般下场,可惜啊!” “我们少将军,头颅被挂在城门口上,受了多少侮辱,我家内人看到那幅场景后,伤心得哭了多少天。” “也不知少将军的头被带到哪里了,得多亏了那个女子啊,勇猛无比的取下封奕少将军的头颅,免得再被蛮族侮辱。” “我猜那女子,一定是封奕将军的妻子,将军骁勇善战,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认定的女子必然也是身手矫健,武艺超凡!” “我听闻,封奕少将军四年前曾失踪过一段时间,当时封家人都以为他受伤太重,死在战场上了,最后竟然在边境的北鸿山找到他的消息,我看那女子,就是他在北鸿山结识的!” 众人开始小心的议论女子的身份,而被议论的对象天音在听到蛮族在王都如此横行,又思及封奕生前被他们侮辱,拳头便越捏越紧。 不行!自己需得去打探清楚,这可恨的蛮族为什么在王都逍遥。 天音这么一想,就放下碗筷,一下子站起身来,准备去上前去问王大牛事情的详细。 正在喝茶的殷离,左手将杯盏一放,手中一股暗劲正对天音传去,已经站起来的天音只觉腰间一麻,停下脚步,又坐回到了位置上。 “先等等!” 殷离低声说完这一句,便又垂下眼眸,左手持杯,安静地喝茶右手指尖一下一下有规律的敲起桌面来。 祁袅袅一双眼从殷离身上离开,好奇的盯着天音瞧,兴致也被挑起来,一时之间,桌上的五个人,都凝神静听起王大牛那边的对话。 “这些人,荒唐!荒唐!” 王大牛手拿酒碗,又仰头灌了一碗酒,歇一口气,那书生模样的男子有些气喘,一想到追云国的将军被他们害死,国土也被他们夺去大半儿,便捶胸顿足,十分痛恨。 “我就说,这蛮族和丞相一定有勾结,否则,他们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我们王都!” “你说的对,这些臭王八,真是恶心!” 王大牛喝酒喝到兴头上,痛快淋漓地骂起人来,也不管周围人,把自己对蛮族的痛恨,对丞相的不屑,都一股脑的吐出来。 “这和话本子里一样,我估计,就是那丞相做的恶,见不得封家势头如此好,就和外族勾结,灭了封家!” 卫衡原来呢,也是仔仔细细听着那屠户讲话,听到他的描述,就觉得追云国的丞相,还有屡次来犯的蛮族和话本子里一模一样,再结合上王淼那日带着兵马没头没脑的就要灭了北鸿寨,这王淼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这便是见不到别人比自己好,少年活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混蛋渣滓,只在话本子里看过,每次遇到这样情节,都是拍拍大腿,恼怒的要去人界捍卫正义,现如今机会来了,他便决定非要管这件事不可感到,急急的出口表述自己的见解。 “我也觉得你说的没错!” 祁袅袅手抚杯沿,转了几圈,看向卫衡这边,肯定地朝他点点头,两人目光交汇之时,就摩擦出一点相互赏识的火光。 得到祁袅袅的肯定,卫衡很是骄傲地朝殷离看了一眼,下巴扬起,嘴角高翘,露出脸颊两个酒窝。 而后者面上不显露半分,依然姿态优雅的喝着自己面前清茶,薄唇却是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这等小事儿,便是平头老百姓也猜到了不是。” “你!” 卫衡狠狠的刮了殷离一眼,给他一个锋锐的眼刀子。 殷离并不多做理会,只不过想起方才祁袅袅和卫衡相互赞同的眼神交流,心中跳出一丝异样,男子便悄悄放下杯盏,眉梢轻挑,余光瞥向正仔细听着王大牛说话的祁袅袅。 少女此时俨然便是做得一副偷听者的神态,侧着右耳,眼皮低垂下来,只看见浓密的睫羽扑闪,两黛轻蹙,全神贯注的探听着那屠夫酒醉之言。 三人的眼神姿态落在乌羽眼里,女子的眼睛里便带上一抹复杂神色,看乌羽那副模样,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只是女子一句话也不多说,看着桌上渐渐冷下的饭菜,蒸腾起的热气一缕一缕,越来越低,乌羽也不动碗筷,就看着桌上酒菜化为迷糊的一团,隐到白烟后面去了。 饭桌上的几个人,心思各异,伴着大厅内的喧哗声,夜幕降临,将整个王都都笼罩住,白日里头看得清清楚楚的长街小巷,都躲在黑色的帘布后,只看得见一点大致的轮廓。 丞相府前的乌桕树叶被风拨拉得哗哗作响,透过茂密枝叶还可以窥见半轮明月吊在枝头,此时夜色如此寂静,连草虫鸣叫也听不得一丝半点。 倏的一声,极细微的枝柯折断声悄悄发出来,丞相府高墙上落下个黑色身影,整张面孔都被遮住,看不清容貌,神秘。 那黑色身影极其纤细,但看起来是初次到访丞相府,步子有些犹豫,但仍是身姿轻盈的摸着墙根前行,绕过往来巡逻的家丁,小心翼翼的前进。 一刻钟后,黑色身影靠在一处墙角,大口喘着气,声音被刻意压制住,只见得胸口上下起伏。 “音儿,你从未来过丞相府,此举有多少凶险。” 天音腰间墨玉发出封奕的声音,女子听到后,淡笑一声,露在外面的眼睛像是星辰一样璀璨。 “奕郎,这件事情,我一定亲自弄清楚,不管是为你,还是为追云国百姓,我一定要去做!” “好,我不阻拦,但是你一定要小心!” 封奕说完,便不再说话,专心为天音指路。 丞相府中,已经歇下的王淼躺在屋内,寻常都是一夜好眠,可今日却是怎么样也睡不着,他若有所思的盯着床幔瞧,心底一股不安缓缓生起,没有缘由的,一直盘踞在他心上。 他今日回来,也不知将书房锁上了没有,今日倒是有一个小厮去打扫过书房,那么他有没有乱动架上的摆件? 王淼越想越多,心下恐惧更盛,顾忌也越来越多。 不行,还是去书房一趟! 王淼相信自己的直觉,从床上起身,点燃了灯烛,身旁刚刚进入梦乡的侍妾却是被惊醒了,见王淼正在昏黄火光中套上外袍,以为是自己服侍得不够好,便娇娇滴滴地看着王淼。 “老爷深夜是要去哪儿,可是娇儿惹您不快了?” 娇媚的女声在寂静深夜里听得人心一颤。 “我有公文没批,去趟书房!” “可老爷都这么晚了,老爷,老爷!” 王淼边说边走向门外,步履匆匆,哪管得床上美妾要哭得梨花带雨了。 天音这边,夫妻两人配合默契,有惊无险的探到了丞相府书房。 此时书房的灯已经灭了,天音见门已经上锁,便从窗户跳进里面去。 一时之间天音还没适应过来书房的黑暗,摸索着前进,腰间坠着的墨玉发出幽幽的紫光。 “音儿,桌案后那个书架中间的俯虎碧玺像,你把它移开。” 封奕的声音穿进天音脑海,女子照做,找到那尊俯虎像,一股冰凉透过指尖窜进来。 “在被移动出来的那块地方,有一个凸起的暗扣。” 天音将右手手指在上面一摸,果然感觉到一个不平整的地方, “的确有。” 天音压低嗓子说话。 “按下去!” 女子指尖用力,那异状凸起便落下去,而后一阵木块轻撞的声音发出来,天音面前的书架一分为二的散开来,而书架背靠的墙也出现头小门,天音小步移动过去,将手放在了木门上。 吱吖一声,极其轻缓的落在夜里,天音透过打开的门,看见一个幽深的小道,两旁都镶嵌着夜明珠,婴儿拳头一般大小,而道宽是约莫两人通过的样子,顺着暗道往里走,天音始觉这个小道比自己想象得要更长一些,望也望不到头。 “音儿,有人过来了,赶快走!” 天音腰间墨玉的紫光开始闪烁起来,封奕五感放开去,早便察觉到有脚步声,现下还越来越近,正朝书房这边过来。 第三十八章 迫在眉睫 天音听得封奕语气里带上急切,当机立断顾不得再去探查密道尽头有些什么,收回探寻的目光,干脆果断的就转身离开。 待天音合上暗道的门要从窗子跳出之时,王淼却已推开门进来了。 天音侧眼看王淼,黑暗之中两人视线交错,王淼看见的便是一双上挑凤眼,带着幽幽冷光,只一眼就让他感到胆战心惊,而天音看到的,是王淼混浊的眼珠,在看到她后一闪而逝的惧怕。 王淼下意识的望刚刚天音发现的密室方向看一眼,随即便冲向窗边。 “小贼,你哪里逃,快来人!” 王淼气急败坏的大喊,叫来巡逻的侍卫追着天音跑。 府中侍卫闻声而来,俱是手持刀剑,腰间都挂着一样的玉牌。 “给我抓住他!” 王淼伸出食指,指向天音逃跑的方向! 这时,整个丞相府开始吵嚷起来,前一刻还是黑漆漆一片,现下却有无数火把燃烧起来,照亮了丞相府。 天音虽是加快脚步奔跑,可四面八方出现的侍卫杀得她措手不及,仅凭一人之力不足以直接对抗那些侍卫,女子只能不断改变逃跑路线,她看得清楚,那些侍卫身上,挂着的牌子,同那日来北鸿寨剿匪的士兵一模一样。 女子恨恨的咬牙,看向四周把自己包围住的飞鹰卫,眼睛放出光来,拿出袖中匕首,一刀便是带起风刺向对方喉头。 “给我抓住他,重重有赏!” 王淼披着外袍,看着杀红了眼睛的天音,眼睛像是淬了毒一般。 天音一刀杀一人,带起腥臭热血,包围在女子身旁的飞鹰卫已经少了大半,可女子也体力不济,出手速度慢下来,一不注意便被不知何处而来的刀剑从后背砍过,天音咬咬牙,不顾脸上尽是血污,熟悉一口气要上前一搏,腰间墨玉随着女子一跳一跃,紫光闪烁更甚,天音周边空气也开始鼓动起来,变幻成一个个极其细小的旋儿。 音儿,你再撑片刻,我现在便出来! 封奕,打算现身相助,但天音知道,封奕动用一次力量对魂魄伤害极大,若是他现在要帮,不知何时恢复得了。 不可以,你让我自己一个人来! 天音倔强的说话。 然而封奕身影还没有出现,丞相府的高墙上却凭空出现个黑袍男子,颀长身形融进夜色里,而他身旁,还立着一个头稍小的身影,同样是黑色的衣袍,脸上包着面巾,看不见容貌只剩一双眼睛。 那身量高些的男子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慎人,眼睛也带上血色光芒,衣袖一挥,丞相府中竟吹起罡风,从天上头席卷下来,刮得草木发出漱漱的声响,猛烈的劲道使得府中众人难以维持身形,地上落叶,尘土迷人视线。 飞鹰卫来不及反应,丞相府中的人被禁锢在只闻风声凄厉作响的一团迷雾中,便是想要打量其中怎样一番光景也力不从心,等风暴停歇下来的时候,哪里还找得到本被团团围住的黑衣小贼,连凭空出现的两个黑色身影也寻不见。 “废物!” 王淼恼怒地冲着飞鹰卫叫喊,这么多人一起竟然让一个小女子逃跑了,还有那莫名其妙出现的两人,又是何种身份,还有那诡异的妖风,王淼从来不相信牛鬼蛇神之类的传言,可是天音那块闪着紫光的玉石叫他升起不好的预感,像是一双怨气十分大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瞧,王淼坠入可怕的想象中,胸口像是有一面大鼓,隆隆隆的敲打起来,提心吊胆的追云国丞相这时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擦擦额头的汗,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才想起那小贼方才正准备从窗户跳出来的,担忧书房失窃,便强压下心中惧怕,头也不回的向书房跑去。 王淼从未跑得如此快,脚步不断加快,心也渐渐提到嗓子眼,书房内设有密室,虽然只有自己知道开启方法,可王淼同样担心会有人机缘巧合下打开密室。那密室中摆放的信件文书,哪怕是只有一个公诸于众,他也要死无葬身之地,尤其是与蛮族的来往信件,所幸王淼再次进入书房,燃起火烛时,看到房内布置一如往常,书架中央那座俯虎碧玺像还好好放在那里。 王淼长吐一口气,稍觉放松一些,步子也缓下来,慢慢靠近书架,将手放上那尊雕像,将视线放在上面,仔细观察起来,却发现,雕像下面出现个四角印子。 糟糕! 王淼大惊,眼皮开始突突直跳,手腕一用力,移开雕像,手指触了暗扣,身影便消失在出现的密道中。 王都的夏夜,带着脂粉的甜香,花街柳巷里还传来女子娇笑,淮河的湖泊宽广平静,游船停靠在岸边,有歌妓甜美的歌声从船里面传过来,随着水浪一摇一晃。 王都面上是歌舞升平的,权贵们有财有势,每天包条船和几个唱歌的小娘子,就这样嘻嘻笑笑一整晚也不觉得疲乏,所以王都的夜,是不眠的。 天音体力疲乏,再难对抗飞鹰卫之时便被那阵罡风带回了客栈,此时客栈只剩得店门前一盏桔黄的灯摇摇摆摆,女子还未从那阵撕扯时空的迷茫感中挣脱出来,便听得殷离冰冷的声音从左边传过来。 “若你要找死,谁也救不了你,连封奕也不可能。” 殷离说这话之时,虽是语气如常,可在他身边的祁袅袅却是很明显的觉得周围骤然一冷,冥王大人话语里意思很明显,天音此举,实属冒进,既是决定探查封奕被害一事,自当是好好谋划,孤身一人深入敌腹,尚未了解总体局势,便败局已定,为将者,是从来不会犯这等低级错误的,天音身任北鸿寨寨主多年,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若只是感情用事,冲昏头脑,这夫妻二人便是天界神仙也做不成大事。 “人界之事,我不比你了解,可是权势压人,我比你要清楚。” “多谢冥王大人相助,今日确实是我冲动了,此后必定耐下心性,好好谋算。” 天音一拱手,语气诚恳的道谢,此时女子身上俱是大小刀伤,失血过多让女子意识渐失,但仍紧咬嘴唇,控制自己虚晃的身子。 “冥王大人,多谢相救。” 待在墨玉里的封奕也同样语气真挚的道谢认错。 祁袅袅见得气氛冷凝,伸出手拉殷离衣角一下,也并不多说一句话,随后又拉拉衣角三两下,这个样子,看起来到有些像是撒娇,少女的撒娇果然十分灵验,周遭冰冷肃穆的空气慢慢平缓下来,殷离看一看袅袅,而后别开眼去,黑色衣袍的男子融进月色里,静默无言。 “天音姐姐,你先回去吧,让乌羽给你治治伤口!” 祁袅袅有意让天音先离开,见殷离不作任何反应,天音便承了少女的意,拖着步子走回房去。 确定天音回房了,少女就从殷离身旁走到他前面,抬起眼睛看一看男子,黑夜里少女的眸子又变成漂亮的冰蓝色,此时带着水光,把殷离整张脸都细细打量个遍。 从妖异的眉滑到纯黑的瞳孔,高挺的鼻梁,鲜红的薄唇,少女视线在殷离线条精致柔畅的下颚停下,悄悄咽了口口水。 祁袅袅也不多说话,等自己欣赏完美男子,见殷离态度也慢慢软化下来,嘴角开始慢慢荡开一个笑。 “殷离。” 少女脆生生的呼唤飘进风里,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就带上一点子欢喜和依赖,却让殷离的心狠狠一抖,殷离突然想起那日在居延海救起她时的模样,彼时少女双眼紧闭,敛去艳艳光彩,肌肤胜雪,吹弹可破,靠在殷离怀中,安安静静。 我一直便觉得你不似传说中的一般,面目可怖,冰冷凶残,你同常人一般,也有血有肉,我祁袅袅,能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祁袅袅在心中如此作想,并没有告诉殷离,但是对面男子却在少女那凝碧的眼眸中意会了一般,伸出手去,揉一揉少女的头。 “你的灵力,是不是恢复了一点。” 和此情此景一点关系也没有,殷离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祁袅袅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挑了一下眉毛,难掩震惊,有些心虚的应了一声。 “嗯,并没有恢复太多,我还没有真正试过。” “好,不到万不得已,先不要用灵力,对你亏损太多。” 殷离说完这句话,左手心出现一个血色镯子,随后便一下子把它扣在袅袅左手腕上,男子低下头,看见少女月色下浓密的睫毛,便很想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可是殷离到底还是止住了,轻咳一声再开口说话。 “好了,回去休息吧!” 男子没有对镯子多做解释,只让祁袅袅回去休息。 “啊,好啊。” 祁袅袅没察觉殷离的动作,只觉困意来袭,和男子挥挥手,回房休息去了。 殷离看祁袅袅身影消失在过道里,转过身去,黑色衣袍又再一次融进夜色,只听到一声轻叹被风声压住,而后,王都的夜,才慢慢静下来。 第三十九章 春杏带雨 翌日辰时,日头高挂,王都人歇得极晚,不同于北鸿山那些质朴百姓,卯时便已起身劳作,悦来客栈所处的长街,还带着懒懒倦意,周边摆开来的摊位,胭脂水粉,瓜果蔬菜,还有些摆卖字画,替人算命看风水的,都是慢悠悠的,一点儿也瞧不见慌忙,昨夜里的花草冷香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千万种滋味儿融合在一起,吹进悦来客栈打开的门窗。 祁袅袅一行人坐在大厅,用点简单的早点,除了天音以外,其他人都是可以不用吃东西的,可人间的烟火气便有这样无穷的魅力,只是朴素的葱花卷,大麦馒头,都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气,再配上温度适口的小米粥,佐以几道清脆爽口的小菜,在大厅内用膳的各路仙人也很是享受。 “我们算是遇到宝啦,这客栈,普普通通,饭菜却是这样可口!” 卫衡满足的拍拍鼓胀的肚皮,便是一声称赞。 桌上众人皆是赞同,低头吃着早点,大厅西边的楼梯上,却是下来个老头,踩着一双草鞋,衣服还是那样,闲散敞着,松松垮垮,头发也不作打理,全身上下,惫懒神气。 “嗯,不错!” 但见那老头走到祁袅袅桌前,出手一勾,还未看清出手之势,饭桌中间那盘正冒着热气的葱花卷就在老者手里了。 这老头呢,便是之前送给祁袅袅团扇的那一位怪人,此时他吃完一个葱花卷,品尝其味道觉着不错,便诚恳的赞一声,而后又是一个塞进嘴里,一点也不和祁袅袅他们客气。 “老头我还没吃过早点呢,就在你们这里凑活一下!” 老者朗声说话,端起一碗小米粥,勺子也不用,呼噜呼噜的同喝水一样就灌下去。 “你这老头,真是……” 卫衡刚要出声说上几句,被祁袅袅一个利落眼刀吓得连声音都缩回去。 “老人家您坐。” 祁袅袅笑得乖巧,让老者坐下同吃,天音几人也无所谓,便是多一双碗筷罢了,况且老者连碗筷都不需要。 其他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等着老者吃完。殷离暗中见老者虽是打扮邋里邋遢,可实际却是十分整洁,咀嚼葱花卷时腮帮子鼓动,可却不发出一点声音,比之一般人要优雅得多,对老者的身份便多加揣测一些。 “看你们请我一顿早饭,老头子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老头吃完最后一个葱花卷,揉揉饱胀的肚皮。 “早些时候呢,有个乡下农夫,家里就一亩地,供自己吃穿都十分成问题,但是他突然有一天就变得十分富裕了,金贵的衣服穿起来漂亮的院子建起来,还捐钱拿了个小官做,和他同村的人便奇怪了,想他为什么突然飞黄腾达了,便都去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老者说到这里停下来了,余光看一看桌上众人,见他们或是托腮细听,或是轻叩指尖,都在安静听着自己讲故事,眼睛一眯,笑得像个皱缩的核桃。 “哪知他闭口不言,不管别人怎么问,他也不说,他算得上有交情的好友也因为此事和他闹了矛盾,分道扬镳了。” “此人,必定是秘密在胸,恐难言极,不过老先生,他最后说了没有?” 天音循着自己的好奇,问出声来。 “哈哈,他嘴巴严啊,可是有一次同僚请他喝酒,又有美貌女子作陪,这喝多了,便酒后吐真言,说是在自己那一亩薄田里挖到了黄金,这下子,就真相大白了!” 老者的故事讲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了,卫衡却是还没有听过瘾,半个人贴伏在桌子边上, “诶,老头,那接下来怎么样了,这地里有黄金的事儿被知道了,那铁定有无数人要过去挖黄金啦!” “你个小鬼头,年纪轻轻,掉钱眼里了吗!老头子我想讲的可不是这个。” 对于卫衡的称呼,老者丝毫也不在意,只是呵呵一笑,利索的起身离开。 看老者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上,天音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激动的一叫。 “我有个想法,” 天音突然凑近大家一点,压低声音, “若是丞相同故事里那人一样,便有法子让他自己说出秘密。” “但王淼城府极深,嘴巴不太好撬开。” 殷离凝眸想了一会儿,指出这一点,随即桌上众人陷入苦思。 “若是可行的话,青楼是个不错的地方。” 长久未说话的乌羽提了一个建议, “可王淼这个恶人身为追云国丞相,怎么可能去青楼喝花酒?” 祁袅袅看看乌羽,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确实如此,连祁袅袅这个不是人界的都知道,一国丞相注重自己的好名声,哪能上青楼,又或者是暗中去了,但怎么能让人知道自己去青楼寻妓子作乐呢? “王淼不上青楼,自是有与他相近的人去,权贵流连之地,是是非非多,所知道的秘辛也多,在此处多作关注,恐有收获。” 天音说这话之时,脸上带上一点期待,语气也轻松一些。 “那便要去探探王淼家中情况,还有与谁交情颇深。” 乌羽也同意天音的看法,而一旁的卫衡却听得云里雾里,见怪老头的一番话引出这样一连串的思考很是奇怪,这挖到黄金的事儿又是怎么过到找王淼的秘密上了。 “你们说些什么,和故事八竿子打不着啊!” 少年烦恼的抓抓后脑勺,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要不说你笨呢!那老先生说的可不是挖到黄金的事儿,而是在烟花之地酒后吐真言!” 祁袅袅又狠狠刮了卫衡一眼,对他天生反应慢半拍很是懊恼,此刻少女忍不住吐槽,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少年怎么一点也没有学到自己的超凡领悟能力呢? 桌上众人商讨完毕,对各自任务做了安排,便相继离开,而饭点已过,大厅内的人开始渐渐少下来,长街外的吆喝声也此起彼伏的响起来,越来越清明。 转眼便是入夜,王都夜里最热闹的地方,便是楚云街,街上的铺面皆是和寻常店铺反着来的,人家打烊之时它才打开大门,精神奕奕的迎接往来宾客。街上灯光,暧昧迷离,四处充溢着女子的脂粉香气,这儿,便是王都最最奢华的销金窟,此处一至,便有似仙界一游,只闻仙乐环绕于耳,仙烟弥散于眼,叫人忘掉诸多不顺遂。 而在这楚云街最好地段的,春杏带雨,王都排名第一的青楼,此时早有无数达官贵人们涌进去了。 春杏带雨,是没有一般青楼一样有女子在外面拉客的,反而是只有富丽堂皇,极其气派的大门,上面的牌匾写着四个烫金大字,其下立着六个身强体壮的青年男子。 祁袅袅远远的就被春杏带雨的气派所震惊,她一路走过来,见了无数青楼馆子,都没有一家能比得上它的。 “好厉害的青楼,和别处真真不同!” 少女下意识的就说出这句话,左手还拿着扇面轻轻敲击右手心。 “袅袅进去后跟着我便是。” 祁袅袅身边比她高出一头的殷离笑一笑,拉过少女的手便要往里走。 “客人,可有预订好的位置?” 门前的一个红衣小厮拦住了两人去路,那小厮见来者二人都是生得一副好容貌,高一些的那位,肤色白得透明,眉眼妖异,想要将人吸入他墨黑的瞳孔里,而身量矮些的那位,唇红齿白,虽是清清秀秀的模样,可叫人无法忽视他周身灵气,给人感觉便像是春风细雨一般。 这两位公子,衣服倒是穿得简致,可是衣料上乘,非富即贵,单是凭那好容貌也要客气几分,那拦人的小厮在此地当值甚久,一双火眼金睛练得毒辣,便于心中如此作想。 只是那矮一些的小公子,也未免太年轻了些,看着样子,也不知过了十五没有,小厮盯着祁袅袅的圆润耳垂看,却听得一身扇面打开的声音,一下子便是一柄纸扇挡住他继续探究的视线。 “我们二人,可否进去?” 殷离不耐的收回纸扇,两眉间带上一点怒气,盯着那小厮的眼睛,瞳孔黑黢黢的,要把人吸进去。 “可,可以,两位里面请!” 被问话的小厮两眼涣散,呆呆的伸出手,僵硬的把人往里面请。 殷离和祁袅袅二人便入得其内,循着漂亮的汉白玉走道进去了。 男子打扮的袅袅迈着碎步被殷离牵着,眼睛黏在周围的景色里。 这里的好景致,与袅袅成长的紫阳宫完全不同,且不说那黄金铺就的台阶,还有那回旋的琉璃灯盏,就是正中央的一个极大的白玉雕就的舞台,也做得精巧无比,此刻其上还有个绿裙少女,赤着一双脚,踩着丝弦流泻出来的音符起舞。 但祁袅袅记得自己来此地的目的,很快便收回目光,和殷离一起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下,观察起往来的客人们。 第四十章 虎父得犬子 春杏带雨的大厅内燃着熏香,袅袅也描述不出来到底是什么香味的,只觉那香初闻起来浅浅淡淡,吸入肺腑之后沉降下来,又返回鼻尖,带上一点蜜意,让人有些精神恍惚,整个人化为一滩水,面门软软,没有附着点。 “袅袅。” 少女斜斜倚靠在椅背上,迷离着眼睛看那些客人们,听到殷离叫她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殷离有些好笑,祁袅袅这副模样像是喝醉了酒一般,脸上两坨嫣红,被高束起的马尾移到胸前,将大半张脸给遮住了,衬得她露出的挺翘鼻梁和粉嫩唇瓣更加诱人,身上男装松松垮垮,套在她身上却自有一番风情,殷离喉结滚动一下,手指朝着祁袅袅手中带着的镯子一点。 “呀!” 少女突然叫出一声来,还是糯米一样的轻咛。 祁袅袅方才被那股奇妙的香气熏得昏昏欲睡,但突然感觉左手腕一阵刺痛,之后便是冰冰凉凉的,把自己的瞌睡都打跑了,就又端端正正的在位置上坐好,看了殷离一眼。 “我有些困。” 祁袅袅说这话时,还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厅内燃着的熏香,有助兴的作用。” 殷离说得隐晦,但助兴一词在青楼里用出来,不用多说,少女也不傻,早早在人界那些地方游志里看过,欢场中多的便是男欢女爱,这助兴的熏香实属常见。 “袅袅这样的不小心,也难怪乌羽和天音不把你和她们安排在一起。” 说话的男子开始带着调笑打量祁袅袅,嘴角一端勾起,眉梢上扬。 祁袅袅还从未见过殷离有这样妖治的神态,加之今日衣袍领口微敞,露出性感锁骨,额前的一缕乌发也垂到胸前,修长如玉的手指把玩着杯盏,活脱脱便是个浪荡公子的形象。 少女这时呢,就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但当听到男子对她的打趣后,眉头一揍。 “哪有!” 袅袅马上反驳,天音分派任务时就把她和殷离安排在一起,说是让她盯人,再把消息传给她们后,天音便做青楼妓子的打扮,引诱丞相的儿子。祁袅袅本想说让她来试试勾引人的活儿,毕竟她还从未尝试过,可她还没有提出呢,天音,乌羽,和殷离都是一脸不赞同地让她打消这个念头,这三人都持一样的意见,祁袅袅也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换上了男装,但对于三人对自己的不信任,祁袅袅还是有些不快,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质疑了。 祁袅袅生来便是这样的性子,有什么事儿,便大大方方的去做,充分相信自己的能力,便是完成这件事会遇到多大的艰难险阻她也不会放弃,袅袅的大哥便说过,祁袅袅生来顽劣,只会调皮捣蛋,可是却有个好品质,便是坚持不懈,一股脑儿向前冲。 话说的有些远了,再回到春杏带雨的大厅内,祁袅袅瞪了殷离一眼,这还是第一次,少女用带着一点责怪的眼神表达自己的小情绪。 “呵!” 殷离食指拇指交错弹了少女脑门一下,把视线移到东南方向。 “袅袅,看那边。” 祁袅袅脑门便出现个红印,少女本打算再赏殷离一个眼刀子,却被男子的话引开注意,循着男子的目光向东南角看过去,便见个白衣男子,正由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带上了楼梯。 少女看到这里,就把头又探出去一点,盯着那白衣男子移动。 “殷离,我们走!” 锁定了目标,祁袅袅便着急地要跟上去。 “别急。” 殷离绕至祁袅袅身后,大手一揽,环住少女纤细腰肢,将她带了出去。 这二人刚离开茶桌,便有好几个妖娆美艳的女子贴上来。 “公子,可要奴家服侍?” “小公子,楼中的杏花酿最是可口,可要奴家为你倒上一杯?” 这几个女子,衣着清凉,腰肢水蛇一般曼妙,胸前白兔呼之欲出,正要死死黏上来。 “滚!” 殷离语气冰冷搂着袅袅腰的手揽得更紧些,一个眼光也吝啬给那群庸脂俗粉,大步的离开。 被殷离吓到的几个女子瑟缩了一下,见二人已经走远,或是恨恨的跺一下脚,又或是一甩手中香帕,胸脯跳动得厉害。 “真是可惜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是个死断袖!” “讨厌,我还没遇到过长得那般妖治漂亮的男人,偏偏便是……哼!” 这儿几个姑娘气恼着,那边殷离和祁袅袅已经跟上了白衣男子。 “王公子,您先在这一间休息一会儿,等婉儿姑娘准备好了我再派人叫您过去。” 妇人打扮的女子恭敬的对着白衣男子说话,而已经坐下喝茶的男子开口说话。 “月夫人客气了,小爷我等着便是,这婉儿姑娘可是你们楼新上的货色,可别太让我失望,否则我爹就护不住你们了。” 那白衣男子,也便是丞相独子,王志,冷冷的威胁那夫人, “自然不会叫王公子您败兴而归。” 月夫人惶恐的躬身回答,而王志摆摆手,叫人退下。 那妇人应声离开之时对着门外守门的小厮低低吩咐一声, “等小半个时辰后再把里头那位领到芳华居内,小心伺候着,不得掉以轻心。” 月夫人眼神冷肃,得到命令的小厮点点头,笔直的站回门口。 藏在暗处的殷离和袅袅听得清楚,两人四目对上一眼,便悄悄离开,回到方才喝茶的小桌上。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等候在暗处的天音和乌羽便得了殷离传来的消息,找到了芳华居所在,不过,并不是正门,而是居内的小窗。 芳华居的窗外,是个小院子,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因而大厅传来的弦乐声便听得格外清晰,裹在夏夜有些凉的风里,外面的两个女子便打开了窗子,小心翼翼的跳进了芳华居。 窗内进去便是芳华居的小隔间,是婉儿姑娘沐浴更衣的地方,此时水汽弥漫,朦朦胧胧间可以窥见屏风后面一个凹凸有致的女子身影以及引人遐想的拨水声。 可以想见,屏风后一片春光,寻常男子见了,怕按耐不住,可来的是两个女子,一点也不心动。天音走到屏风后面,一个手刀就把正在沐浴的婉儿劈晕,随后便拿起衣架上的衣服穿起来。 而王志那边,眼巴巴的等着婉儿姑娘的传话,在最后一点耐心消失不见时终于等到了门口小厮的领路。 “爷,便是这边了。” 那小厮把王志带到芳华居面前便离开了,而后者早已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入。 芳华居内已经燃上了特制的熏香,王志深吸一口气,露出满足的神情,开始寻找美人芳迹。 这居内,重重叠叠都是粉色的纱幔,随着风轻微的飘动,王志一层层掀开,穿过两个小圆门,便看到最后一层纱幔后,一个女子手持团扇,朝他走过来。 腰肢纤细,男子一只手也揽得过来,双腿修长白嫩,王志便想,若是这样一双腿勾上自己的腰身,那该有多少的春情荡漾,白衣男子吞了口口水,走上前去要抱佳人入怀。 而从纱幔中走出的天音,却将王志看了仔细。 眼前白衣男子,衣着华贵,模样倒是长得十分端正,隐隐还看得出王淼的影子,身量也高,只是十分单薄,那白色衣袍穿在他身上,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出尘气质,反而沾惹上市侩,显得不伦不类,天音皱一皱眉头,见王志激动的朝自己走过来,便出声说了一句话。 “公子莫要心急。” 那美人儿退后几步,手中团扇又移得高了一点,把整张脸都挡住了。 “婉儿姑娘,那般害羞作甚?” 王志向左前方跨出一步,好奇的想要看看婉儿长得怎样一番模样,就见那佳人把团扇向一边移动了一点,露出半个精致光滑的下巴来,男人急不可耐的靠过去,便又见得女子上挑的凤眼,妩媚多情,眼波流转间带上浑然天成的媚态。 王志像是猴子一样左右跳动,天音也执着扇子,不叫男子窥得她容貌。 “小美人,可叫小爷我一番苦等,还不快给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王志一把就夺过了天音手里的团扇,扇骨冰凉的触感传过来,男子还享受的闻了一下扇柄上的女儿香气,看见扇后女子带着点惊慌失措的眼神后笑得更加开心。 “婉儿姑娘,长得和一般女子真真不同。” 王志的目光贴着天音身上单薄的衣物上下打转,叫天音起了鸡皮疙瘩,但仍是压下心头恶心的对着王志一曲身子, “婉儿多谢公子夸奖。” 美人娇羞一礼,让王志更加心痒难耐,作势便要上前把天音扑倒在床上。 “公子,现在时辰尚早,不如婉儿与你喝上一杯,也好助兴。” 天音挣扎着,王志此时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下巴紧紧贴着她的脖颈,吸着女子身上的香气。 “婉儿姑娘想要如何便如何,小爷我都依你。” 王志说着话时,还暧昧的在女子耳旁吹一口气,让天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第四十一章 鱼与熊掌怎可兼得 天音反感王志恶心的行为,面上很快出现一丝不悦,背在女子身后的王志自然没有看到。 “公子,婉儿是第一次陪人喝酒,您要见谅啊!” 天音尽可能把自己的声音放软,作得一副娇滴滴的姿态,在王志看来,这女子便好像一只水仙花,清清爽爽,可是又带着致命的蛊惑香气。 芳华居内,两人正喝着酒,王志并不知道,芳华居内不只有他和他身边的美人,还有另外三人。 或者说,这三位是连人也称不上的。 乌羽,卫衡和封奕自然是使了隐身诀,躲在酒桌旁的双面花鸟刺绣屏风后,一声不响地盯着王志,以防天音遇到突发的情况,应付不过来。 “天音姐,为什么不让我和袅袅一起,她的任务多轻松啊,就喝喝茶,听听小曲儿,哪像我,还得躲在这儿,茶也喝不上一口。” 卫衡丧气的吐了一口气,吹起垂在额头的碎发,眼皮上掀翻了一个白眼,谁愿意放着外面大好的歌舞不听不看,躲在这儿看这个恶心的丞相独子发骚,不过卫衡在这儿倒是发现一个不得了的事儿, 便是天音,做出一副妖娆的模样也这么勾人,比刚才他被乌羽叫来时看到的那些青楼女子更添一番风致,少年这时就在心里想想,觉得他父皇告诉他的一些真理说得真对,便是女人都是善变的,上一秒对你小鸟依人,下一秒便河东狮吼,这一层层的皮囊,要一次次剥下,又一次次穿上,真真叫男人摸不透。 “我还不知道殿下你吗?做事情便是个愣头青,毛手毛脚,一点儿也不细致,我可不相信你能找到王志。” 乌羽连眼神也没有给卫衡一个,只淡淡笑了一下,左掌聚力,将一团红色光焰打至身旁气得发怒的封奕身上。 “天音她有数,你无须担心。” “嗯。” 昔日的铁面将军手心紧握成拳,脖颈青筋暴起,几欲冲上前去,把王志掀倒在地,但乌羽已做提醒,他便应一声,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 “唉,也不知袅袅那边在干什么,她现在一定是在看那些姑娘们的表演了,还可以吃些茶水点心,委实惬意得很!方才听到那些少爷公子说起这儿的杏花酿堪称一绝,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尝上一杯。” 卫衡感慨一声,语气酸溜溜的,而此刻被点名的祁袅袅确如卫衡所说,圆满完成任务,和殷离正用着茶。 瞧着台上莺歌燕舞,祁袅袅有一些兴致缺缺,转过头来又开始打量殷离。 这个男子,她好像看不腻味,她初次得知他是冥王时便很吃惊,这和青面獠牙,面目可怖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儿也沾不上的,每每看他,便觉他多变,时而器宇轩昂,同那芝兰玉树的嫡仙公子,时而却又妖治浪荡,比得上这儿的纨绔子弟几分,但他的性子是不变的,对谁都是冷冷冰冰,可少女觉得他对自己真好,处处护着她。 祁袅袅想得越来越深,目光大刺刺的看着正在喝茶的殷离。 “袅袅,又犯迷糊了吗?” 说话的殷离非常用力的在祁袅袅头上弹了一下, “啊!殷离你又弹我额头,你太过分了!” 少女此时额头红了一块,吃痛的揉揉被打的地方。 “我的脸,快被你盯穿了。” 殷离此时已经勾起了嘴角,慢慢露出一个笑来。 “啊?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 祁袅袅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咳,咳,” 少女喝的太急,呛得咳嗽起来,两个,也慢慢红起来。 台上女姬的歌声正合着丝竹声悠悠飘散开。 “美人,再给爷满上!” “爷,你别喝了,酒醉伤身,若是您出了事儿,月夫人要骂婉儿的。” 天音见此时王志已经被酒灌得神志不清,担忧他醉得睡过去,自己问不出事儿,放下酒杯,不再让王志喝酒。 “小美人儿,你是担心爷醉过去不能和你共赴云雨吧!月夫人算得了什么,在我眼里,连皇帝都算不上什么,只要你伺候好我,你婉儿便是到了皇帝面前都不用怕!” 王志喝得面色酡红,激动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晃晃悠悠的朝天音这里扑过来。 “爷,这儿可是天子脚下,您不可以乱讲话,这,这是要杀头的。” 天音说得哆哆嗦嗦的,做出害怕的样子,王志见美人害怕得发抖,把天音搂在怀里。 “婉儿,” 王志打了个嗝,浓烈的酒气直冲天音而来, “爷我告诉你,皇帝真算不了什么,我老子的权利比他还要大!你就看看他那副窝囊的样子,蛮族屡次三番挑衅,他就腆着脸割地求和,你再瞧瞧他那昏庸的样子,根本不知道我爹在他眼皮子笔下干了什么!” “爷,莫要胡说。” 天音见王淼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起一些隐秘,激动几分,拿过小扇,用扇柄抵住了男子要凑上来的嘴唇。 “婉儿怕什么,爷就是敢说,我老子他背后,可是有蛮族的支持的,这追云国,过不了多久便要易主,这还是我爹不愿意当皇帝,要不然,我就是太子了!哈哈哈,婉儿本来有机会做个贵妃的。” 王志死死的黏上来,嘴里说着糊涂话,天音此时再也忍不住,一个手刀便把王志给劈晕了。 男子晕了过去,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屏风后的三人走出来,皆是不屑的看看趴在地上,醉成烂泥的男子,卫衡更甚,还过去踹了一脚。 “好了,把这份文书摁上他手印。” 乌羽一道红芒射过去,倒地的王志右手大拇指便出现一个血口子,卫衡接过乌羽递过的一叠纸,在每一张上面都摁上手印。 “这玩意儿能有用吗,他到时候抵赖怎么办?” 说话的少年非常奇怪。 “这个,只是做个保障罢了,王淼城府极深,单单只有一个证据还打不倒他。” 在天音身后的封奕说道。 “便先这样,我们赶紧离开,殿下把他丢到婉儿姑娘的床上吧!” 乌羽把一包药粉递过去给卫衡,吩咐少年做些力气活。 “哼,这王八羔子,得了多大运气叫小爷我来搬动他!” 卫衡捋了一把袖子,左手使力,隔着空气就把王志拎了起来,一个漂亮的甩手便把醉得不省人事的男子抛到床上去了,还顺手把那包药粉往层层纱幔后一洒,做完这些事,几人便消失在芳华居内。 春杏带雨这边的事情已了,皇宫这边却是不同往常,沉沉的夜色看得叫人心里发慌,宫中大多数人早已歇下,但太后所居的昭和殿却还点着一盏小灯。 寝殿内,追云国太后着白色寝衣靠在床边,御医无奈叹了一口气,收回太后身上最后一根银针。 “太后娘娘只是梦魇了,老臣这便开一副新的安神药,着人煎了,” 行针的御医看了面色苍白的太后一眼,嘴唇张张合合,几次想要说话,可话语落在舌尖,涩得吐不出来。 “皇上,恕老臣直言,心病还需心药医,太后这三年来,病情反反复复,身子骨也越来越虚弱了。” “朕知道,都退下吧!” 宇文风无力的摆摆手,让随侍的宫女太监都一同退下。 偌大的寝殿此时空空荡荡的,显得十分落寞。 “风儿,这是第几次了?封老将军又来找我了,他……” 靠在床上的太后声音轻如蚊鸣,虚弱的脸上扯出一个笑来。 “哀家答应他了的,要好好照顾奕小子,还要照顾好封家,可是呢?哀家根本就没有做到!” “母后,这不是你的错,封老将军和封少将军先后战死沙场,是封家的命数,您再如何费心思也无法阻止老天的安排啊!” 坐在床边的宇文风急急的出口,想要借以安慰忧伤自责的母亲。 “你,你竟然还当这是命数吗?封家相继折损多员大将,在短短时间没落下去,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封家世代忠良,护我追云国国土,这三年,你身为一国之君,便没有去打探过事实真相!” 太后激动起来,看向宇文风的眼神充满了失望。 “皇儿,便当母后求求你,你好好查查封家到底是被谁所害。” “母后,朕说了,这是命数!封家的命数!” 宇文风站起来,激动得脸色胀红。 “哈,好,怪我当初看错了你,拥你上位,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当我久居深宫便什么都不知道吗?一而再再而三忧惧自己皇位不保,便割地求和,你看看那些可恨的蛮族,在我追云国土地猖獗,你对得起你父皇吗?你对得起追云国的百姓吗?” 太后挣扎着站起来,锦被落在地上,伸手便是冲着宇文风脸上一呼。 啪的一声,极其清晰地落在夜幕里。 “我千不该万不该便是生下你,我嫁于你父皇,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太后此时被抽干了气力,无力的跌倒在床边,嘴唇发抖,哭出声来。 一旁被打了一巴掌的宇文风不做任何反应,只在暗中捏紧了拳头,带着怒气离开。 “从今往后,你便当我死了,太后之位,我心难安。” 听到这里,宇文风脚步一顿,太后的话,便似一柄利箭,直戳男人的心窝,可穿着明黄龙袍的宇文风没有回头,迈步离开了昭和殿。 那一抹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殿内时,只听得一句, “好好服侍太后,没有朕允许,不得出殿半步。” 皇宫的夜,陷入死寂。 第四十二章 贪念痴想 祁袅袅一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后院的小厨房已经升起火来,带着果木清香的烟火气无声无息的漫过来,大厅也是安安静静的,一人高的柜台上还趴着个打盹的守夜小伙计,正发出绵长的鼾声,祁袅袅吸了一口气,在房前的过道上打个哈欠,困意便袭上来,几人准备休息之际,便听得最里间的客房吱吖一声,门一开,从中走出个老者出来,穿的还是第一次见时的袍子,松松垮垮,皆是褶皱。 “刚回来,可有收获?” 老者拎着个小酒壶,说话时那小巧精致的酒壶还晃晃悠悠的摇摆着。 被问话的一群人还有一些懵,看着老者在微弱光线里的笑容,才突然回过神来,便是这疯疯癫癫,不知身份的奇怪老者在暗中给了他们一个好建议。 “谢老先生的指点,今夜一场,不虚此行。” 天音对着老者诚恳的一拱手,表达谢意。 “呵呵,这便是命数,我不过是推你们一把,不过呢,老先生太生分,老头子我姓白,单名一个字为礼,你们叫得随意一些,哈哈!” 白礼摆摆手,乐呵呵的一笑,黑夜里老者的眼睛却像是闪着光,把每一个人都打量得分明,祁袅袅便总觉得,白礼老头的目光总是放在她身上,但总是温和的,不含一点儿恶意。 “老头我去偷酒喝,你们便是早些休息,这天亮了,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白礼也不再多说话,静悄悄的走下楼梯,直直走向柜台后的一排酒坛子。 回到房内的几人却是各怀心思,怎样也睡不着。 好似天音,她已经得知丞相暗中经营青楼,更甚者竟是与蛮族勾结,虽然夫君早有此猜想,可苦于没有确凿证据,如今已有丞相独子王志口供在手,只稍待拿到王淼与蛮族伙同来往的文书信件,那么当初由王淼负责的有关封家的案子便有机会重审。此时的女子,便像是手中抓了一个蚌壳,她本有机会取出其内珍珠,可是没有锋锐武器,赤手空拳也比不过蚌壳的坚硬如铁,只得安安分分等着下一个机会。 再如殷离,见祁袅袅灵力已经恢复大半,隐隐的恐惧向他袭来,往常冷漠高傲,对任何事情都平淡冷静的冥王第一次觉得事情不受他控制,关于白礼老头赠与袅袅的小扇,看似普通,实则精巧非凡,单单是它能变幻大小,自己悬挂于少女腰间便知那小扇绝非凡物,其主便绝不是一般人,只是不管是那柄皎白团扇,还是白礼的身份,殷离都无从知晓,五感异于常人的冥王大人只知道白礼对他们并无恶意,想起少女捂着额头责怪自己的可怜模样,殷离第一次觉得,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所以殷离对着空荡荡的黑夜说了一句话, “呵,我拿你如何?” 和殷离睡同一间的卫衡应该没有听到,因为少年从见到殷离和祁袅袅在一起喝茶起,心下便起了小情绪,卫衡很难解释清楚,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从哪里来,就像是一根藤蔓,从土里面钻出来,以极其快的生长速度把他整个人都包得密不透风,他便很想把它们直接扯开,好叫自己烦躁的心好受一些。 和卫衡相比,祁袅袅要好得多,本来就有了困意,粘到枕头就睡去了,也不知有没有做梦的。 太阳一出,天便亮得快,几人也不觉睡了多久,外面就开始吵闹起来了,天音昨日从醉酒的王志口中得知,蛮族在每月十四皆会到访丞相府,今日便是十四,自己可去碰碰运气,若是真遇到了,便探上一探,但仅凭天音一人自然不行,故而乌羽也陪之前往,本来打算是卫衡陪着天音的,只是少年从起床之时就决定死死的跟着殷离和祁袅袅,祁袅袅担心天音安危,便安排乌羽陪同。 “公主定要小心。” 哪怕有殷离与卫衡相护,乌羽也不可能完全放下心来,故而在分别前再三叮嘱,直到祁袅袅拍拍她的手叫她赶快走时还不肯挪动脚步。 “袅袅姐,乌羽姐到底什么来头,对你这么死心塌地,都快比上你母后父皇了!” 乌羽终于离开之后,卫衡盯着那黑色的女子身影良久,很是疑惑的问出这句话。 “我也不知,只知在我出生之时,乌羽便来到紫阳宫了,父皇母后也没有告诉我乌羽和我有什么渊源,想不清楚啊,可能我前世救过她呢,哈哈!” 祁袅袅一笑,好像突然回忆起过往的事情来,自己还那么小的时候,乌羽就是现在这幅模样,一点也没有变的,每次自己犯错被父皇责罚的时候,挡在自己身前便是乌羽,乌羽比哥哥们对她还要好,在袅袅心里,乌羽早早便是自己的亲人了。 “好啦,不说这些了,趁今日还又得空闲,你们两陪我去逛逛街市吧!我来此处这么久,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些人界的玩意儿呢!” 少女欢快的便拉过两人,一左一右的向前走去。 女人只要一碰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便有使不完的劲头,这一点,无论是人界,天界,还是冥界,三界的女人,都是一个路数。 祁袅袅这边逛得热火朝天暂且不提,天音这边,乌羽使了隐身诀,和天音躲在丞相府书房外,静静等候。 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见得偏角出来三个穿着灰色衣服的男子,其中两个长得极其壮硕,还有一个则稍微瘦削一点身量同一般男子高,看起来便是四十岁上下的样子,三人虽极尽可能的降低自己存在感,默然无声的绕着草丛中的小道行走,可与众不同的走路姿态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了他们是蛮族人的事实。 “天音,跟上。” 乌羽见三人出现,眸色一亮,左手聚起灵力,便是马上使出幻影诀,直接来到了王淼书房内。 坐于桌案前的王淼刚刚起身,亲自去为那三个灰衣男子开了门。 “等候各位多时。” 王淼看到来人,混浊的眼珠便突然出现一抹亮光,露出的笑容却没有缘由的让天音打个寒颤。 王淼引着那瘦削些的男子坐在桌案前正对自己的位上,而其他身材壮硕些的两人却是安静的待在另一男子身后。 “来,墨脱军师请喝茶。” 王淼给对坐男子倒了一杯茶,客气地端到面前。 “我蛮族不计较这些虚礼。” 一如前几次,墨脱都是端过那一杯茶,一口而尽,根本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丞相大人,您答应我们的事儿,什么时候兑现?” 说话的是身材稍微瘦削一些的男子,此刻天音看得更清楚,那男子,五官较追云国人要更为深邃,鼻梁高挺,两眉靠得极近,嘴唇却是苍白,整个人也显得没有精神,似乎大病初愈一般,而其后两人便安静得多,不说一句话,连眼神也不乱飘。 “本相一定遵守诺言,请您转告长庚脱将军,若是我拿到兵符,便马上交给他,” 王淼的话说得那人开始激动起来,想到兵符即将到手,自己蛮族在追云国称王,眼前一派光明景象。 “不过,还须得劳烦军师您知会长庚脱一声,我还有一件事儿要麻烦他。” “哦?” 军师眉头皱起,从病态的嘴唇中吐出下一句话。 “丞相说便是。” “这件事儿,关及兵符,墨脱军师可还记得,那三年前在王都城门劫去封奕首级的女子?” “记得,那小女子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公开挑衅我蛮族,若我们将军抓到她,哼哼。” “我今日想拜托将军的事儿,便和她有关。” 王淼的话显然引起了墨脱的兴趣,只是王淼说话文绉绉的,在墨脱看来拖沓十足,找不到重点,这个蛮族军师的语气就带上一点不耐烦。 “你快讲就是,到底要我们如何!” “是,您别急,我这便讲,那女子,我如今已经打探到身份了,许是侥幸救下封奕的老相好,现如今是北鸿寨的寨主,我得了探子的消息,那天音已经带着人到王都来,要找皇帝为封奕鸣冤,您说,这是不是有碍于我们拿到兵符?” “嗯,杀了她便可,我蛮族这么多勇士,还比不过她吗?” “那女子非同一般,我派人击杀她多回,都是无功而返。” “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自己没用,当初封家没落,你就应当顺势夺得兵符,可你做不到,顾虑太多,不然兵符又为什么会回到宇文风的手里。” 墨脱眼里的埋怨十分明显,让王淼本来打算倒茶的手一顿。 “是本相的过失。” “你清楚就好,你要想想,你现在的荣华富贵是谁给你的。” 墨脱语气冷淡下来,二人之后的对话便如天音,乌羽所料,丞相给墨脱提了几个法子,并答应杀了天音后面的十五日内,将兵符交给长庚脱将军。 听到别人讨论着如何杀自己,天音心中却没有任何恐惧,钢铁一般坚强的女子此时定定的站在书房角落,将王淼与墨脱的对话一字一句的记到心上,乌羽在人界还未见过有如天音一样坚定果敢的女子,不知为何,见天音此番神情,乌羽便想起一个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了,但那个女子也是在居延海边,穿着一身白色纱裙,露出这样的神色。 “墨脱军师路上小心。” 王淼和墨脱已经商量完毕,王淼起身将墨脱几人送到门外,墨脱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哼!” 也不知过了多久,回到桌案前的王淼冷笑一声, “低贱的野人!” 王淼突然摔碎了方才墨脱喝过水的茶杯,看着地上碎裂成几瓣的杯盏,王淼心中出现几分快意,眼中的怒火烧得旺盛,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松开,吐出一口浊气来。 “乌羽,我们跟出去。” 天音管不得王淼现在怒发冲冠,只觉追上墨脱找到长庚脱所在才是最为重要的。 “嗯。” 乌羽回答一声,带着天音消失在书房里。 第四十三章 蛮族大将长庚脱 天音和乌羽跟在那三人后头,而祁袅袅这边,此时离几人分开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少女逛的有些疲乏,抬头看看越来越烈的日头,眯起眼睛来。 太阳的光有些刺眼,祁袅袅此时觉得喉头有一些干痒,眼睛发涩,吐了一口浊气,忽然便闻到一阵香气,少女使劲嗅了嗅,那香气便更加浓烈,勾得祁袅袅馋虫上脑,脚下步子加快,跟着那味道就过去了。 不过几步路程,少女视线里便出现个小摊子,在两条街交错的路口边上,撑开来一块茅草遮盖的的棚子,挡住了日头,现出一片阴凉,还有白色的水汽从那儿蒸腾出来。 祁袅袅走近时才发现这是个做面食的小摊,只有三张方形小桌,左边一个老虎灶,右边上还放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老蒋云吞四个字。 “云吞,是什么东西?” 少女好奇,开始认真仔细的打探起那摊子来。 此时还未到饭点,只有三两客人,少女往那些正埋头吃饭的客人们看一眼,见他们拿起筷子挑着面条,又用勺子勺了点什么放进嘴巴里,这样新奇的面点,祁袅袅还没有吃过的,这样想着,少女就和殷离,卫衡找了位置坐下来。 “大姐姐,你要点什么?” 问话的是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孩,身材娇小,虽说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裳,可是皮肤白嫩,一双眼睛也十分水灵。 “你们这儿的云吞是什么?” “大姐姐从未吃过云吞吗?” “嗯,我第一次来王都。” “啊,那姐姐一定要尝尝我爷爷做的云吞,连王都最有名的酒楼摘星楼也做不来那个味道。” 那小女孩本来说话怯怯懦懦,可一说起云吞,腰背便挺直几分,声音也拔高一点, “好,那便给我三碗云吞吧!” 祁袅袅爽快的要了三碗,就听那女孩又问道, “姐姐是要净云吞,还是要云吞面,还有,是牛肉馅还是虾肉馅料的?” “这有什么区别?由着你来,只是给我两碗虾肉馅的和一碗牛肉馅的吧!” “那好,我做主给姐姐来三碗云吞面吧!” 女孩稍微想了一会儿,扬起明媚的笑,转头对着正在烧柴火的老者喊一声, “爷爷,三碗云吞面,一碗牛肉,两碗虾肉!” 小女孩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娇娇脆脆的,还带着异地的乡音,尾音上扬,像是唱歌一般。 “好嘞!” 女孩的爷爷从堆起的柴火后探出头来,拨弄几下灶火便站起身来,双手往身上围裙拍几下,再扯灶台旁的湿手巾擦一擦,便左手掀锅盖,右手抓起一把云吞往里放,左手随即一盖,又是打开旁边另外一个小锅,操起一双比寻常筷子还要长一倍的竹筷,在内搅动几圈,右手向上一挑,纤长分明的面条从内出来,稳当的落到老者左手的碗中。那边漫出的水汽还未消散干净,老者已经又拿起方才放下的铁勺,在大锅里手腕左右翻转三两次,便团起数十只浮起的云吞来,三下向下扣右腕,云吞便依次落入碗中,老者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抡起一个长嘴铜壶,还冒着热气的淡黄色高汤从中泻出,水流状的注入碗中。 三人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了,为老者行云流水的手法,却见老者抓起一把香葱碎来,一下一下均匀洒在汤上。 “这样精彩,便像是那些江湖侠士使出的武林秘籍。” 祁袅袅兴奋得眼睛发光,等女孩端来云吞面的时候,少女已经拿起筷子,翘首盼着了。 “三位吃的时候小心烫!” “多谢!” 殷离点点头,对着女孩道谢,便姿态优雅的拿起筷子吃面。 一如袅袅所期待的一样,切得细细的翠绿小葱漂浮在汤面,混着高汤的鲜香飘入少女鼻尖,让人食指大动,竹筷挑动几下,葱碎四散开来,露出虾肉云吞,恰好六只,畚箕状,其下便是根根分明的面条。 勺起一只云吞,少吹几口气再放进嘴里,云吞皮油滑爽嫩,虾肉内馅弹润鲜香,烫着嘴皮子就滑入喉头,再吃几口劲道十足的面条,便是口舌生香,背后窜起麻酥酥的震颤。 好吃得发紧! 三人在这炎热的日头下吃得额头也冒出了汗。 祁袅袅喝完最后一口汤,拿出白娟擦擦嘴,回味一下方才口舌享受,满足的眯起眼睛来。 “人界的东西,便都是这般好吃吗?这烟火气十足的东西,另外两界的仙啊,妖啊,尝不到可真是可惜了。” 少女小声的说起话来,与桌上其他两人对视一眼,嘴角弯弯笑起来。 “三位喝杯凉茶吧,五月暑热,可不要中了暑气。” 摊子的小女孩见几人吃完了云吞面,端来三杯凉茶,又收拾了碗筷,一方小抹布把桌面一挥一擦,便又是干干净净,齐齐整整。 “嗯,好的。” 祁袅袅友好的一笑,拿过那黑色的深口茶杯便喝起来。 那凉茶,也是普普通通的草木味道,可喝下去以后只觉甘甜之味从舌尖生发出来,胸腔可是凉爽非常,随之脑子也清明起来。 三人这边安静的喝茶,自南边方向走来一拨人,穿着打扮是王都人的样子,只是身材异常高大,又是穿金戴银的,在太阳底下闪着光,刺得人眼睛疼。 那拨人大概有十多个吧,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小摊子走来,祁袅袅本以为他们会因为这老蒋云吞普普通通,又居于旮旯角落里而离开,可谁想,这些人也闻到香味,在云吞摊子前停下来了。 “香得老子口水直流,便在这里吃一碗。” 队伍中为首的男子冲着后头大喊,凶神恶煞的就要找地方坐,这一下子,小摊子便吵吵嚷嚷的,都是桌椅移动发出的刺耳声响,方才吃云吞的几个客人见得这般场景,都留下银钱早早离开,只留得祁袅袅三人。 “人呢?” 坐下的男子发出粗犷的声音来,巡视周围一圈,便看到一对爷孙,老头头发花白,身后女孩害怕得发抖。 “客人要点什么,小老儿马上做。” 摊主显然也没想到这壮硕粗鲁的汉子会来自己这里吃云吞,老者从未听说过王都有这号人物,可想到后头自己的孙女,便鼓起勇气说话,声音都还在发抖。 “废话那么多,给老子来上几碗,嗯——” 说话的男子也不认识摊前牌子上的字,有些尴尬的停顿一会儿。 “就,就他们那一桌刚才吃过的。” 男子食指朝祁袅袅那边一指,带着怒气的话又喷出来了。 “好好,小老儿马上去做。” 蒋老也不敢多说什么,连他们要什么馅的都没问,就眼疾手快的做起云吞面来,只是抻面浇汤的时候突然想起,前几日前街卖包子的李娘告诉过自己,蛮族的长庚脱将军来王都了,这波人,莫不是蛮族子?蒋老提壶的手一抖。 男子转过头,翘起二郎腿便等起云吞来,而殷离这边在男子手指他们三人时便眼神一暗,视线停在男子食指良久。 蒋老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云吞面,亲自给那一拨人端过去,而后便是呼哧呼哧吃面和咀嚼的声音。 在一旁喝茶的三人都是皱皱眉头,可又担心爷孙两人受欺负,耐着性子等在那儿,看看那伙人是否吃完就走。 小小一碗云吞,那些蛮族子几口就吃完了,方才说话的男子还赞叹一声, “王都这些弱鸡还真会享受!” 小女孩小心翼翼的过来收拾碗筷,手正准备拿为首男子的碗时,却被一只手给按住了。 “哎呦,小娃娃长得真水灵。” 小女孩的手被那男子抓住了,被男子一个使劲给抱到怀里,女孩满脸通红,快要哭出来,那男子却是笑得更加猖狂,一旁蒋老想要去拉回自己孙女,却被其他几人给拦住了。 “你这个蛮族子,快住手!” 祁袅袅这时风似的窜过来,大吼一声,止住了男子恶行。 这举止粗鲁的男子,正是蛮族的长庚脱将军,抬头一看,便见方才手指过的少女已经在自己面前,不过二八年华,皮肤白嫩细腻,在阳光下有如珍珠一般,五官又是极其精致漂亮,长庚脱有些好笑,推开刚刚抱着的小女孩,从位置上站起来。 “呵!王都美人何其多,这儿便又有一个!” 长庚脱的一双贼手向着祁袅袅伸过来,可手还没触及分毫,迎面就飞来一只竹筷,直刺长庚脱。 “嗯。” 长庚脱险险躲过,可是还是被擦到手臂,划出一道血痕, “哪个怂包,偷袭老子。” 长庚脱顺着竹筷飞来的方向,就看到少女身后出现个黑衣男子,身姿颀长,面色比一般男子白上几分,生得一副好容貌。 不过蛮族大将军欣赏不来,在他眼里,男子就应该和自己一样,彪悍威武,长得那么好看顶个屁用,又不能上场打仗,可长庚脱看到少女和男子站在一起,十分般配,不由得怒火中烧,拿起大刀冲着殷离就抡过去。 碰的一声,殷离手中突然出现的黑色长剑就把来势汹汹的刀给抵住了。 “该死!老子杀了你!” 长庚脱来王都好几天了,还没有人这么大胆的对着自己干,现在这三人,明显便是要挑衅自己威严了,长庚脱在心里冷笑一声,便存了残暴的念头。 “给老子上,男的杀了,女的带回去!” 长庚脱一声令下,一起来的几人便呼啦啦涌上来,蛮族打架不似江湖人,一招一式都为切磋,而是刀刀直击要害,下了狠手去,一时之间,云吞摊子上的木桌被劈成几块,爷孙两人躲在灶台后头,担忧的看着祁袅袅三人。 第四十四章 死不足惜 长庚脱带的人出手极其狠辣,小小的云吞摊子此时看来却有如战场一般,三人对上完完整整的十六人,在外人看来祁袅袅这边毫无胜算,躲在灶台后的爷孙两也是这样想的,蒋老忧及三人敌不过长庚脱,又因着这三人是为了自己孙女才入此险境,拿过砍柴的斧头就向着长庚脱背后砍去。 “啊!” 长庚脱背后失防,被蒋老砍上一刀,眸中怒火更甚,红着眼睛便转身向蒋老砍去。 “老东西,你找死!” 长庚脱这一刀下了狠劲,带起罡风直冲老者过来, “小心。” 殷离从另一边过来,推力向长庚脱,长庚脱的大刀歪了一个弧度,却也是砍伤了蒋老左臂,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长庚脱见一刀没叫蒋老下黄泉,面目狰狞的要再砍上一刀,但没有那个机会,受伤的老者已经被卫衡带到角落,而殷离和祁袅袅都已经打到长庚脱面前。 “卫衡,疗伤便是。” 殷离抽剑回击长庚脱之时,冷冷吐出几个字,止住了卫衡想要重返战场的脚步。 冥王早便没了耐性,听着那小女孩哭喊的声音,眉心直跳,但身子依然挡在祁袅袅面前,长庚脱显然看出殷离在护着祁袅袅,便更加恼怒,又见带来的人皆倒地不起,盯着祁袅袅,一个抽身上前,藏在袖子里吃肉用的小刀就飞过去。 铮的一声,小刀并没有如期没入祁袅袅胸口,反而是被殷离剑柄一撞,反弹回去,刺进长庚脱皮肉。 又是不巧,若是那锋利的小刀刺入长庚脱的胸口,倒可以救上一救,可偏偏那刀刺中的是裸露在外的咽喉,长庚脱死前还瞪着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最后一人软趴趴的倒下去的时候,卫衡已经给蒋老处理好了伤口。 “好啦,解决了!” 祁袅袅拿出帕子擦擦手,吐出一口气来,额头冒出的细密汗水也顾不得擦,就走到那小女孩面前,蹲下来。 “来,这个给你,算是那三碗云吞面的钱,剩下来的去盘个店铺,反正这儿也不安全。” 少女递给小女孩一个装满银钱的布袋子,温柔的摸摸女孩的头,方才发抖的女孩安静下来,怯懦的点点头。 “卫衡,带他们去医馆看看!” 卫衡得令,扶起老者便去找就近的医馆,远远看这场打斗的王都百姓也慢慢散开,祁袅袅本打算用净水诀打扫一下残局,可又思及此处人多口杂,正苦恼着,就听得一个声音从后头响起来。 “将军!” 祁袅袅转头去看时,见个灰衣男子朝长庚脱尸体走过来,后头还跟着两个同样着灰衣的壮硕汉子。 来者便是刚从丞相府走出来的墨脱军师,绕到街外的时候便听到一群人谈论有三个英雄好汉杀了蛮族将军,墨脱开始并不相信,长庚脱征战无数,又带着那么多个属下,区区三人自当不敌,可当他越走越近,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后,心便开始七上八下,躁动不安了,果然,他到的时候,长庚脱已倒地身亡。 “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小民,杀我蛮族长庚脱将军!” 墨脱心中气愤难当,本就苍白的嘴唇此时一丝血色也无,声音颤抖,气血上涌,竟是咳出一口血来。 “杀了便是杀了,这样的败类,死不足惜!” 墨脱指着自己,祁袅袅也不见分毫惧怕,若是方才长庚脱不死,便是她死了,长庚脱作恶无数,又是蛮族,祁袅袅素来恩怨分明,人生而平等,的确如此,每一条生命自然应该敬重,可人同样分善恶,对善人,诸如买云吞的爷孙,祁袅袅尽力去帮而对于恶人,好比长庚脱,欺凌弱小,又想要杀了自己,祁袅袅为何要放过,她郁水的蛟鱼公主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少女想得清楚,故而对长庚脱的死,一点也不愧疚。 “你们两个!” 墨脱还能怎么办,他在杀了将军的两人眼中看不到一丝半点的恐惧,这儿的血腥气让他几欲作呕,被压制下来的旧疾如今又缠上他,胸口剧痛,疼得他就要跌倒,墨脱后退几步,重重咳出声来,身后的两个汉子上前接住站不稳的墨脱,口里喊出蛮族话来,被扶住的男子只是摆摆手,示意无须担忧,尽力吞下已经满上喉头的浊血,只盯着祁袅袅和殷离看。 将军已死,蛮族军师已是失职,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赶紧离开这里,这两人杀了如此多的蛮族兄弟,却不见半点伤痕,就连衣服上也仅有几道被溅上的血迹,他这里只有三人,一定打不过,墨脱藏在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牙关紧咬,从齿间吐出一句话来, “追云国的皇帝,会给我一个交代!”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脚步还有些急切。 “切。” 祁袅袅嗤笑一声,笑那墨脱军师连将军的尸体也不曾收拾,便逃之夭夭,殷离却是皱了皱眉头,墨脱如此冷静,倒须得提醒天音莫要低估蛮族军师墨脱了。 “唉,也不知道乌羽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祁袅袅有些无聊,这儿人多,用灵力太过显眼,可是在她和殷离身上用个水诀也没有关系,少女想着手中便是一股蓝色水光漫出,把两人都笼在里面,等光雾消散,两人清清爽爽的,不沾半点纤尘。 而殷离方才刚想着提醒天音,就觉一阵灵力波动,乌羽已经随着天音从另外一个方向走过来。 “乌羽,天音姐姐!” 祁袅袅也看见两人,眸色染上一点欣喜。 “跟着那蛮族军师过来的,从丞相府。” 天音盯着祁袅袅和殷离身旁的废墟看,没忘记提自己和天音的发现。 “嗯。” 殷离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旁边的祁袅袅跳到乌羽身边, “乌羽,天音姐姐,你不知道,刚才那个蛮族人,都被气得吐血了,然后,放了一句狠话就逃走了。” 祁袅袅说话时,便同人界刚及豆蔻的少女一般,活泼可爱,声音也清脆响亮。 “公主没受伤便好,其他事情先回客栈再说吧!” 乌羽只关心祁袅袅有没有受伤,见少女被殷离护得好好的,才放下心来。 “卫衡哪儿去了?” 天音打量了一圈也没看见卫衡,便出声询问。 “哦,送这个摊子的老板去医馆了。” 祁袅袅回答, “那便先回客栈,应该能在路上遇到他。” 天音存了心思,要回去重新谋划一下接下来的行事,便准备先回客栈。 “嗯,走吧。” 乌羽点头,四人便抬步离开,祁袅袅像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乌羽,天音姐,你们刚才没有吃到蒋老的云吞面真是太可惜了,那滋味……” 街巷里,都是祁袅袅银铃般的笑声,把整条街都感染得有生气起来,仿若刚才那场厮杀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一样。 四人确是在路上遇到了卫衡,几人回到客栈之时便聚到了殷离和卫衡住的包厢,围坐在不大的小桌前。 不过,还多了一人,便是封奕。 “如今长庚脱已经被杀,蛮族必定恼怒,寻个由头来攻打王都便是十分可能的事儿了。” 封奕分析此时形式,眉头一皱。 “嗯,确是如此,可就我近几日打探和我夫君告诉我的,追云国皇帝手上虽有精兵,但大半已归顺丞相,其余的兵法不精,就是上了战场也白白送人头,无济于事的。” 天音苦恼,若是蛮族发起战争,现在的追云国,难以抗衡。 “追云国皇帝手中尚有王都守卫一万五千人人,但近半已经无用,便是七千五百人,而宇文风兵符在手还好说,各地王爷的军队召令过来还可以算有六万人,可若没有兵符,那便不足以对抗蛮族五万骑兵。” 封奕手指沾水就在桌上熟练的画出追云国各个封地的版图来,还带出蛮族骑兵行走路线。 “封将军,我们这边人不是明显多很多吗?人海战术,可以吗?” 祁袅袅看着图,好奇询问。 “不可,历史上以少胜多之战不胜枚举,蛮族骑兵锐不可当,而我追云国士兵早已三年不操练,精力倦怠,毫无优势可言。” 封奕说这话时,面色难掩忧伤,他依稀想起,当年家父还在之时,自己和众多将士一起操练,日头炙热,他们便光着膀子在练武场来回跑,整个脊背都是不断流下的汗水,皮肤也被太阳晒得发红,而冬日里呢,衣服穿得少,在雪山里,脚绑沙袋负重行走,可现在呢?这些精兵安居三年,每日便是巡逻皇宫皇城。 哈!真是可笑! 天音伸出手握住封奕的双手,想要给他鼓励和支持,乌羽却是突然起身,无声无息走到门旁,右手一挥,结起一道血色封印,那外面彻底隔绝开来。 “有人偷听。” “丞相王淼所派。” 殷离不屑冷笑,伸出左手,一刀黑芒从中指飞出去,穿过包厢的门朝外面过去,就听到轻轻的一下“啊”,然后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如今丞相盯紧了我,我当早做打算,不可守株待兔了。” 天音将手中茶杯倒转过来,轻轻一扣,发出碰的一声。 第四十五章 风暴将至 茶杯叩击桌面的声音回荡在房内,几人皆是目露坚定,事态紧急,若是再如话本子一样画上三五年谋划算计,追云国便是早早被蛮族打下了。 悦来客栈这边已经做好打算,黄昏已至,午后的暑热还没有散去,一阵阵像是潮水一般涌向路上行人,吆喝声渐渐隐没在逐渐升起的炊烟后头,而丞相府这边的王淼也已经收到墨脱传过来的消息,坐在书房桌案前,眉头紧锁。 王淼盯着桌案边点燃的鎏金熏香炉良久,他自得知消息后维持此番神态快要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光线愈发暗淡,王淼心中忧虑万分,想了太多事情,等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他便站起身,从东边角落的小柜中拿出一盏油灯来,再打开火折子,将火引至油灯灯芯,男子的手还有一些打颤,不过总算是点亮油灯,使得方才只看得见轮廓的书房摆件清晰起来,王淼的心也随即平静一点,他长吐一口气,活动一下有些酸麻的两腿,便觉浑身无力。 这样的感觉,王淼何时有过呢?王淼仔细想想,从他二十岁被皇帝看中起,从一个寒门子弟变成权势滔天的大官,他把最初要坚守的东西一点点扔掉,把其他他之前为之不懈的东西一一抱在怀里的时候,他便顿失五感,再没有过无力感,可如今,它又是怎么回来了? 王淼身上的疲乏越来越强烈,只能扶着椅子再次坐下,直到整个都陷在椅子里面,王淼仍旧觉得自己的心跳动得厉害,连喘息都有了困难。 “你,王丞相,可还过得好?” 男子的声音在书房响起,只是一句友善的问好,王淼的瞳孔却是一缩,只觉四周空气都冷下来,额头冷汗也冒出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淼面前出现一团黑色光影,慢慢聚集起来后便是一个男子模样,待追云国丞相看清男子面容,不由大骇。 是封奕,三年前已被蛮族将领,取了首级的封奕! “我又如何不能出现在这里!怎么,丞相大人,当封奕已经死了,便不可来报仇了吗?家父之死,封奕还没有和你算清。” 封奕铁青着一张脸,面孔青白交错,脖上还有一道血痕,穿的还是那套追云国百姓最为熟悉的银色软甲,浑身是血的朝着王淼冷笑。 “我从未做过害你父亲之事,你已经死了,休要留恋人间,我在阳间会为你烧上纸钱,为你封家做场法事。” 王淼整个人缩在椅子里,两手紧紧抓住椅背,不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封家,还不需要一个心思歹毒的人来做这样的事情。” 封奕此时咬牙切齿,挤出这么一句话来,见王淼惧怕万分却仍然不愿说出实情而愤怒,也为宇文风被这样的人蒙蔽而感不屑。 “我不曾做过!” 王淼便是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掩饰自己罪行。 “你做过,王淼,幼时我敬称你一声王叔,为你尽力辅佐皇帝,为你曾力保封家绝无二心,可你王淼后来是如何做的,跟着那些蛮族贼子一同祸害追云国,宇文风不知道,百姓难道也会不知道吗?我落入你和蛮族共同打算好的陷阱,丢了性命,是我封奕无能,可家父无故重病离世,封家老小死的死,散的散,我不相信,百年屹立不倒的封家竟然一夕之间便在王都消失无踪!” 封奕一声声质问直击王淼心口,王淼所做的事儿,从未与外人说起,只有自己知道,如今封奕指着自己说出这些来,让王淼几欲崩溃。 “是!都是我做的,你封家,风头如此盛,你们封家这些武夫,凭着打打杀杀就可以得到封底万亩,金银珠宝滚滚而来,受尽百姓爱戴,便是对着皇帝直言进谏也不会有如何危险,而我呢?我王淼一介白丁,谨小慎微,顺着皇帝心意做事,我想要权,财,同你们封家一样,立于霸主的地位,宇文风懦弱无能,我早便看不惯他,不如与蛮族合作,我要的,便都会得手!” “你,将追云国百姓置于何地?” “不过是些低贱的性命,为我做一些贡献又何妨?在宇文风的手里,追云国迟早会沦为蛮族的砧上鱼肉,倒不如我早一些和蛮族合作,换我荣华富贵。” 王淼说起话来带上癫狂之态,同平日完全不同。 “封少将军,你封家如此惨状不可一味怪我,我王淼,多半只是参与者,若没有宫中那位的允许,我怎敢,肃,清,封,家,哈哈哈!” 王淼笑出声来,尖利刺耳,封奕楞在原地, 这,确是实情啊,只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如何愿意相信,封家历代效忠的皇家,能够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封奕,走!” 乌羽不知何时从封奕时候冒出来,抓住发呆的封奕便离开了,王淼还没有反应过来,书房内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前那番对话就像是梦境一般。 外头已经彻底黑下来,王淼却突然回过神来,转动身后的伏虎雕像,跑到密道中去。 密室中的盒子早已被一个个打开,包括正中间装着信件的暗盒。 糟了。 王淼转身,冲到书房外面,跑至马房牵了一匹马便消失在夜色里。 封奕被乌羽带到天音面前时,男子还是安安静静,不讲一句话。 “乌羽,我来吧。” 天音垂下眼睛,语气有些伤感。 “嗯。” 乌羽应了一声,把怀中的信件文书交给天音,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留下两人独处。 “奕郎。” 女子红了眼眶,走到封奕身旁,捧起了男子的脸。 封奕看到爱人通红的眼眶,便突然想起过往的事情来,话语噎在喉间,鼻头酸涩,竟是难吐出一句话来。 “音儿会陪你。” 女子说出这句话时,封奕便再也忍不住,终于伏在天音肩头,无声啜泣起来。 女子小心翼翼的,一下一下拍打着男子的后背,就像是多年前,封奕还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和别人打得浑身是伤回来,委屈得躲在母亲怀里哭,而封老夫人,搂着孩子,低眸淡笑,温温柔柔的唱着童谣。 盘脚盘,盘三年。降龙虎,系马猿。 心如水,气如绵。不做神仙做圣贤。 东屋点灯西屋明,西屋无灯似有灯, 灯前一寸光如罩,可恨灯台不自照。 灯前不见灯后人,灯后看前真更真, 慢道明尤远,提防背后眼。 笤帚秧,扫帚秧,直干繁枝万丈长, 上边扫尽满天云,下边扫尽世间尘。 中天日月悬双镜,家家户户都清净。 不怕六合扫不了,且向自家心上扫。 摘豆角,不待老,嫩的甜,老的饱。 豆角虽嫩不伤人,五月桃李已入唇。 水鸭几个儿,翻船倒舵儿, 世间上下无常势,秦始皇,汉高帝。 讨小狗,要好的,我家狗大却生痴, 不咬贼,只咬鸡。 气虾蟆,没度量,才触着,就肚胀。 长鲸吸尽东洋水,千万虾蟆都在里。 长夜慢慢,却也还是过去了,祁袅袅醒来的时候,乌羽早便已经起身,看着窗外发呆。祁袅袅总觉得,乌羽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可是她清楚乌羽,乌羽不愿意说的事儿她不管使出什么办法也打听不到的。 “乌羽,天音姐姐和封奕可好一些了。” “嗯,今早便已经回了北鸿山,去把那队亲兵带回来,以备不测,算算时间,若是在半道上遇见,两日便可赶回来。” “嗯,可不要再遇见什么不测了。” 袅袅起身梳洗一番,坐在桌旁喝了杯茶。 “公主,今日我和卫衡殿下再去丞相府一趟,封将军说,丞相府内还关押着一批封府旧人,你和冥王大人便到春杏带雨去,把管事的带过来,还要搜集一些王淼的讯息。” “嗯,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步了,搜集好这些,封将军便可了却心愿了,只是,天音姐姐却也见不到他了。” 祁袅袅的声音轻下去,想到天音和封奕此时是真的即将分别,不由伤感起来。 “公主,天命难违。” 乌羽不再说话,而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因为乌羽又哭了,她不想让祁袅袅看到。 祁袅袅不知道这些事儿,去大厅找到已等候多时的殷离便离开悦来客栈。 春杏带雨此时已经打烊了,冷冷清清的,祁袅袅和殷离到大楼内时,昨日彻夜狂欢的脂粉香气还未散去,少女还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 “待会儿可不要乱讲话。” 殷离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祁袅袅傻乎乎的样子,便伸手又弹了少女额头一下,笑着叮嘱她,也不给少女反应时间,一下子就到了管事存放文书的隔间。 “哇!殷离,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上次吗?可你一直在和我喝茶啊。” “人界和冥界怎么能比呢?笨!” 这还是冥王大人第一次用笨来形容袅袅,少女自然生气,她便觉得十分奇怪,怎的在殷离面前就会变得和个傻子一样,真是白瞎了自己一万九千年的寿命! 第四十六章 笔墨纸砚 少女撅起嘴来,暗地啐自己一声没出息,挺起胸想要掩饰一点自己的害羞,可少女耳根红起来,怎么也藏不住的,殷离只是一声笑,拉过祁袅袅的手便走到高高的书架前。 那些各种各样的账簿还有客人名单,祁袅袅看得眼花缭乱的,不过少女觉得那上面的字儿写得十分好看,便有一种想要学书法的冲动。 “殷离,你会写人界的文字吗?” “冥界和人界的文字大体上是一样的,倒是会写一点。” 男子眉间还凝着一丝笑意,安静的翻动这书页。 “郁水的各个族群,很少有会写字儿的呢,毕竟我们也用不上,不过,有机会我还是会去学学的。” 祁袅袅拿过一本簿子,展开来,盯着上面秀气的小楷瞧, “这些字,真好看!” “袅袅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真的?” 少女放下手中簿子,欢快地跳到殷离面前。 “我不说假话。” 殷离随手便拿过一本本子在少女头上一拍, “不过,先找到东西要紧。” 男子的手跃过少女的头去拿袅袅身后书架上的本子,此时看来,殷离高大的身子把少女整个包在怀里,叫人脸红心跳。 “呀!你最近怎么老打我头。” 祁袅袅对殷离这几日和平时不同的性子奇怪得紧,便一拳捶过去,不过少女头才刚到男子下巴,这一拳挥过去,男子只一出手就把挥过来的粉拳头包在手心。 少女咬牙切齿,别无他法,书架旁的地方本就狭小,施展不开拳脚,想要和殷离打上一架都不不可以,袅袅便想着一脚踹过去,可左脚还没伸出去呢,殷离已经反应过来,右腿一挡,把她吃得死死的。 “别闹,有人过来了。” 两人此时贴得极近,殷离都可以闻到袅袅身上的少女馨香,清清淡淡的,像是海风吹过来,很是舒爽。 殷离使了隐身诀,两人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袅袅此时靠在书架上,紧张得把呼吸都放轻放缓,全身肌肉都绷住,不敢活动分毫。 推门进来的是个女子,待来人走近了,袅袅才发现女子极其面熟,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柳眉杏眼,皮肤白皙,生得端庄漂亮。 不过,是在哪儿见过她呢? 祁袅袅想了很久,见那女子提着裙摆,蹑手蹑脚的走到她面前的另一个书架,急匆匆的翻阅起书页来,还不时的看看门口是否有人进来,极其谨慎。 “我想起来了,她是春杏带雨的头牌,婉儿,之前我在大厅的画像里见过她的!” 少女把心中所想就这么喊出来了,惊得婉儿一跳, “谁?” 婉儿大着胆子环顾四周,发现最里边的书架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对男女,正要惊叫一声,两人其中的少女已经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叫,到时候你自己也被发现了。” “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婉儿声音颤抖,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别人,看着面前少女,容颜绝色,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十分漂亮,只是此时尽是威胁之意。 “我们如何在这里为何告诉你,倒不如你说说,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等不到婉儿的回答,袅袅一声冷笑, “呵,不说吗?那别怪我不客气。” “婉儿只是想要找到自己的卖身契。” 情急之下,婉儿便说出了来此地的目的。 “姑娘且绕婉儿一命,姑娘要找什么,或许我能帮上姑娘的忙。” “好得很,若是你能帮上我的忙,倒是可以放过你,那你便说说,这春杏带雨背后的靠山是谁。” “婉儿知道,婉儿知道,便是追云国丞相王淼,婉儿还是被他卖到这儿来的。” “哦?” 袅袅眉梢挑起,起了打探的心思。 “你又是如何被王淼卖到这儿的?” “姑娘不知,婉儿本是王都官家小姐,我爹爹虽只是四品官员,可在皇帝面前也有几分薄面,我爹爹为人刚直,见不过王淼暗地鱼肉百姓,到皇帝面前参了丞相一本,哪知那王淼怀恨在心,使计陷害我爹爹,我全家老小蒙受不明不白的冤屈,爹爹被砍头,娘亲自缢身亡,只剩得我一人,却被卖入这花街柳巷中。” 婉儿说起自己的遭遇来,不经黯然神伤,竟是低头,轻轻啜泣起来。 “啧啧啧,真惨,那你便赶快找到你的卖身契逃走吧,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帮我找到王淼是春杏带雨幕后主人的证据。” 袅袅有些同情的看看婉儿,但仍旧没忘了正事儿。 “婉儿知道的,有一日偷偷跟着月夫人来到这儿,恰好看见了月夫人在藏东西,应该是姑娘想要的了。” 婉儿说完,便依着记忆走到最后一个书架的西边角落里翻找起来。 “姑娘,应该是这个盒子!” 婉儿在拿出一层层发黄的文书之后便在下面看到了一个红木盒子,激动的拿出来递给祁袅袅。 后者接过,左右上下的打量一遍,看那盒子上了锁便递给殷离,让他来想办法。 人界的锁怎么会难得倒冥界之王,殷离连手都没有碰到那铜锁,盒子便自己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两叠纸,其中一叠还用黑色的绢布给包上了。 无需多说,那黑布包着的便是春杏带雨的管事上交给丞相府的财款明细,还有一些是王淼寄来的文书,另外一叠便是楼中姑娘们的卖身契了。 “这王淼,的确是拿了不少的钱财。” 殷离将一叠的卖身契递给婉儿,另外一叠又用黑布包好,放进衣袖里,便准备带着袅袅走了,哪知婉儿却出声阻拦。 “姑娘,婉儿在此地已无依无靠,可否拜托姑娘带上婉儿一起?” “你?你跟着我能做什么?” “婉儿什么都能做的,姑娘不是找王淼是这青楼幕后主人的证据吗,那姑娘一定是想要揭露王淼的恶行,婉儿能为姑娘作证。” 说话的女子像是下了狠心,坚持要跟着祁袅袅走了。 “殷离?” 祁袅袅试探的看殷离一眼,询问他的意见, “嗯,也好。” 殷离点头,一道黑芒射入婉儿的后颈,女子便软绵绵的倒下去。 到底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祁袅袅也不想她就倒在地上,顺势一扶,哪知殷离突然说出一句话来, “你自己扶。” 连衣角也不愿意让婉儿沾到一点,隔着袅袅几步把她带回客栈。 等三人到客栈时,婉儿还晕着,祁袅袅便把她交给客栈的小伙计,又包了个房间单独给她住,不过和祁袅袅他们不是同一楼罢了。 很快便到午饭,天音和卫衡还没回来,袅袅闲得无聊,突然想起殷离答应了要教自己写字,从掌柜的那儿要来了纸墨笔砚,而后来到了殷离住的天字包厢。 此时外面的天有些阴沉,风吹过来也是粘粘腻腻的,叫人不舒服,祁袅袅站在门外因为捧着一堆东西,腾不出手敲门,便抬起脚踢踢门,门内传来男子一声“等等”,可少女在门外待了一小会儿也不见殷离出来,袅袅便一脚踹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殷离,教我写——” 袅袅话还没说完,就见殷离披散着一头湿发,正系着腰带朝自己走过来,他身后的小屏风后面还漫着些白茫茫的水汽。 “你怎么在沐浴?” 袅袅的脸有一些发烫,她刚才看得可清楚了,男子性感的喉结,还有妖娆的锁骨,再下面便是—— 少女不敢想下去了。 “怎的,谁规定我不能沐浴了?” 殷离歪一下头,好笑的看着祁袅袅,还未擦干的头发上正有水珠一颗一颗的落下来,刚好滑进他胸口。 “没人规定的。” 袅袅无言以对,只抱着一堆东西傻傻站着,就见殷离一步步走向自己,把那些笔墨纸砚接过去,整整齐齐的摆到窗前的小桌上。 “袅袅,过来吧,不是要学写字吗?” 殷离招招手,叫祁袅袅过去。 “我便先教你写你的名字。” 男子从背后环住少女,右手放在袅袅的右手上,教她如何拿笔,左手拿过砚台开始磨墨,而后拿毛笔在砚台蘸几下便开始教袅袅写字。 袅袅此刻怎么想的,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个脑瓜子就跟炸了一般,只能感觉到右手被殷离握住,毛笔的竹杆子带着暑气有些热烫,而男子的手却是冰冰凉凉的,透过她的皮肤传到血液里,倒驱散一点暑气,而殷离头发未干,袅袅还可以闻到皂角的清新香气和他身上独特的体香。 “好了,自己写一遍。” 殷离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袅袅聚起心神时,便见白纸上已经有了祁袅袅三个字,笔锋锐利,磅礴之气迎面而来。 “好。” 袅袅自己抓起笔便写起来,不过算不得写的,反倒可以说是画,临摹着上面的三个字画下来,歪歪扭扭,时粗时细,像是鬼画符一般。 “你真的,是照着我来写的。” 殷离无奈轻笑,又抓起袅袅的手一笔一划的写起来。 窗外的乌云越来越浓密,积聚在一起,遮挡大半的光线,突然便是轰隆一声,风也开始猛烈的灌进来,吹着那些书页发出哗哗的声响。 “你看,便是老天也看不过去你的丑字。” 殷离嘲笑一句,用砚台压住了被风吹起的纸张,看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风起得那样大,祁袅袅也好奇的踮起脚尖张望,便见街上闹哄哄的,风把一些商铺的遮阳盖都吹掉了,姑娘们的裙摆也被吹起来,大家都是慌慌张张收拾好东西,四下离开。 “这是要下暴风雨了吗?” 袅袅一句话,飘到风里去了。 第四十七章 丞相逼宫 待乌羽和卫衡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远处隆隆而至的雷声叫人心里打颤,只是不知为何,却落不下半点雨水来,空气都是窒闷得紧,让人胸口发闷,憋着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公主,封将军传来讯息,让我们先去皇宫一趟,将王淼罪行尽数陈列。” “好,早一步揭露他真面目,便早一天拯救王都百姓。” 祁袅袅这时忽然便生出无限豪情,能凭几之力手刃奸臣,便对得起自己人界一行了。 “对!趁着天黑,人心最不设防,杀皇帝一个措手不及,估计这时候王淼还在睡大觉呢!” 卫衡很是调皮的一笑,眸子里闪动起胜利的火光来。 “还需得小心一些。” 殷离看少女如此欢快,嘴角悄悄弯起,抿出一抹极其清淡的笑意。 “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了,直接走吧!” 祁袅袅说完正准备推开门走出去,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儿来, “对了,要把那婉儿姑娘给带上。” 少女一拍脑袋,暗中道一声“还是先把她敲晕了来得妥当”,便自顾自的走到楼下的包厢去了,不过袅袅担心的多了,那婉儿姑娘便是到了现在也还没有醒过来,看着还晕在床上的女子,袅袅瘪瘪嘴,她便觉着这女子体质也过于虚弱了,难道是因为官家小姐,养在深闺里的缘故吗?她还是更喜欢像天音那样的女子,率性而为,直爽果断,不为点小事而叫苦叫累的,若是这全天下的女子都和这个婉儿一样, 啧啧啧,袅袅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这时便突然想到,之前在春杏带雨,婉儿要跟着她的时候,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是对着殷离的呢,那时她心里便有一些反胃了,不过见殷离一点也不理婉儿,袅袅又是开心的一笑,拍拍胸脯舒了一口气。 皇宫的豪华庄严自是不用多说,单单是那些奇花异草便已是价值不菲,千金难求,更何况还有精致漂亮的抄手游廊和琉璃八角亭,便是各个宫殿檐上栩栩如生的瑞兽,都叫外人羡慕起皇家的奢华享受来。 正因为如此,皇宫里的防卫才会更加的严格,巡逻的皇宫禁卫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是逃不过他们监视的。 不过,不包括袅袅一行人,几人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追云国皇帝宇文风与大臣商讨要事的小偏殿,虽是小偏殿,可也设置得极其豪华,已有半个议事正殿那么大了,此时偏殿还点着灯,殿门口有八个皇帝近卫守着,而殿内的宇文风伏在案前,批着奏折。 王都百姓说宇文风懦弱无能,在蛮族一事儿上的确如此,但宇文风也算是个尽职尽责的皇帝了,本本分分的,每天该处理完的事他绝对不会留到明天,若是那块地方闹了旱灾,发了水患,他也从宫中私库拨出银两来赈灾的。 宇文风揉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上下眼皮都快要黏在一起了,盯着奏折上的字瞧。 “这蛮族,怎么就不明白满足呢?” 他近几日看到最多的,无非便是蛮族进王都,为非作歹,还大肆宣扬这追云国,即将是蛮族人的天下,可边境那边并未传来半点有关蛮族即将开战的消息,两境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异动。 “你当好好想想,这蛮族不知满足,是不是你造成的。” 宇文风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极其冷淡,他抬起头去看的时候,不知何时面前已经出现两男两女了,方才说话的女子,一身黑色纱裙,身姿曼妙,面孔精致,只是神情冷漠,眼角还有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胎记,身旁一个赭色衣袍的少年也同样眉目俊朗,气质非凡。 “你们是谁,如何进得这里,快——” 宇文风心下一惊,正要喊外面守卫进来,祁袅袅却是说起话打断了他。 “皇帝别喊人了,他们听不到的,你有那个力气,还不如看看这个。” 祁袅袅说完,乌羽便把一叠最近搜集到的证据丢到宇文风面前。 “你们这样,成何体统!” 宇文风便是到了这时还要摆起一国之君的谱来,想借此杀杀几人的威风,不过卫衡没给他这个机会。 “哎呦喂,赶紧的,小爷我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你这个小皇帝。” 少年扯过一把椅子就坐下,还抬起脚来,正好架在桌案前,宇文风气得脸色涨红,他还想反抗一下,可四人中那身量最高的黑衣男子只一个眼刀飞过来就叫自己脊背生寒,不得不安分的翻起那些他们带来的东西。 那叠东西,形式不一,或是一些大小不一的账簿,或是一些文书信件,有一些已经泛黄,字迹模糊,有一些却是崭新,还可以闻到新墨的香气。 只是上面的内容,看得宇文风心惊肉跳。 “这些,可是当真?” 宇文风迟疑的问道,头也不敢抬起来,眼睛只紧紧的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看。 “如此多的东西,要伪造也实属费力,我们可没有这个闲工夫!你瞧瞧,白纸黑字的,还有这么多人的手印,这还是小爷我辛辛苦苦去丞相府刨出来的。” 卫衡看也不看一眼,便说道。 这段对话结束,便是长时间的沉默,只剩得殿内火烛跳动,还有宇文风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这,这不可能!” “哼,怎么不可能,若还是不信,那给你亲耳听听吧!” 袅袅扯起嘴角冷笑,直接把还晕着的婉儿给推到宇文风面前。 “这人?” 宇文风不解,殷离却是在暗中射出一道暗芒,击中了婉儿脊背,女子便轻咛一声,悠悠转醒。 “这儿,是哪儿?” 婉儿还有些发懵,只记得自己晕过去了,再醒来之时,却是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赶紧清醒过来,和皇帝讲讲你家中惨事!” 卫衡打个哈欠,看那婉儿娇弱姿态有些心烦,直截了当的叫她做证人,好早些结束回去休息。 被点名的婉儿抬头,便看到了宇文风,不经吓得一叫。 “啊!婉儿参见陛下。” 宇文风瞧跪在地上的女子有些面熟,只是又不记得她姓甚名谁,便出声询问, “你是何人,又有何要说?” “婉儿,婉儿是罪臣林志臣之女。” “林志臣?” “陛下,婉儿有冤屈向陛下陈述,家父,是冤死的啊!” 女子谈及自己家中惨案,语气凄厉,不给宇文风问话的机会,把王淼如何对林志臣怀恨在心,使计陷害都详尽的讲出来,皇帝的神色也越来越沉重。 “陛下,我林府的冤屈,不能便这么算了,您要为我家父做主啊,家父为官刚正不阿,勤勤恳恳,却是落得如此下场,婉儿不服气啊!” 婉儿哭得满脸泪水,语调都是染上哀凄,让人动容。 “朕知道了。” 美人垂泪,本就叫人心动,宇文风见婉儿哭得如此伤心,又有之前那么多证据在,对王淼也越来越怀疑。 “皇帝可还要看看其他证据,这封府旧人还在外面等着呢,他们在丞相府遭了那么大的罪,你说他们的痛苦是不是也要和你说说。” 卫衡今日便和吃了火药一般,讲出的话十分呛人,句句击人心窝。 “封府?又关封府什么事,封府旧人不是都各自解散了吗?” 宇文风听到封府二字,有些心虚, “哦,你是真不知道,封府为何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去了势头的吗?” “我,封府两代良将,皆为保家卫国而战死,朕心中有愧,可封家旧人散进,连封家军也不知去向,朕也无力挽回。” 宇文风带上一点痛心的神色,紧捂自己胸口。 “你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没有心!” 祁袅袅从殷离背后冲上来, “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皇帝,听信小人谗言,还将自己的百姓任受蛮族侮辱!” 少女恼怒,觉得这样的一国之君,哪怕以后沦为阶下囚也是自己活该。 宇文风此时并不想提起封家的事情,直接不再说话,提起笔便刷刷的写起来。 “来人,传朕旨意,革除丞相王淼的职位,贬为庶人,等事情调查清楚,再做下一步打算。” 宇文风冲外头一喊,便有一个拿着拂尘的太监带着四个禁卫走进来,那太监看到偏殿的几人也显然吃了一惊,不过还是敛下吃惊,顺从地接过圣旨,快步走了出去。 只是事情远非宇文风所想,那太监才走出没一会儿便回来了,还慌慌张张叫喊着, “陛下,陛下不好了,丞相带着一对人马要来逼宫了!” “逼宫!王淼是要作甚!” 宇文风惊得从位置上站起身来,方才握着的卷子也丢开了,这时紧随着从殿门外跑来一个着黑色铠甲的男子,一进来便拱手抱拳。 “陛下,丞相逼宫,队伍已攻破宫门!请随臣到安全的地方。” 还容不得宇文风反应,那男子已带着他到了外面,祁袅袅一行人相视一眼,便跟着宇文风一起离开小偏殿。 第四十八章 身死 “王淼为何会有人马差遣?” 宇文风问跟在后头的将领,但他觉得十分奇怪,他身边的近卫,哪怕叫不出名字,容貌也应该识得,可是这人却十分面生,自己不曾见过,不过事态紧急,宇文风还是压下心中疑惑继续前进。 “臣并不清楚,眼下丞相已经带兵马前来,其势锐不可当,当务之急便是陛下您的安危,臣已经通知援兵前来,陛下莫要担心。” 那男子引着宇文风跑,跟在后头的祁袅袅几人却是感到十分奇怪,因为这男子在明显的甩开他们。 这人,到底是何身份? 殷离眸色一暗,暗中拉过祁袅袅的手腕,低头嘱咐一声“小心”,带着袅袅跟上宇文风。 皇帝身边还围着数十个侍卫,众人交错迈步,发出嘈杂的脚步声,宫外还依稀可以看到火把照射出来的光影,天色虽是全黑,可闷热之感更甚,风也刮得更加厉害,宇文风跑进宸阳宫时便觉后背有雷声炸开,还有一滴雨水落到了自己的后颈,带着夏夜的燥热,让他有一些不舒服。 “母后?您怎么在这儿?” 宇文风刚刚踏入殿中,便见太后已经坐在殿中的红木团龙大椅上,不复往日雍容贵气的形象,反而是忧虑无措,见他进来扶着椅子的扶手想要站起来,可又像是想到之前和宇文风早已决断,便是无力地坐下,落回到椅子里。 “丞相逼宫,哀家便被带到这里。” 太后扶了扶跳动的眉心,语气带上难掩的疲惫。 “母后……”宇文风见她这般模样,出于儿子孝心,想要上前问候几句,可同太后一样顿住了步子,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两人奇怪的氛围落入刚刚进入殿里祁袅袅一行人,只是宇文风和太后是看不见他们的,自殷离觉察到那陌生将领的怪异后,四人便都使了隐身诀,躲在暗处查看形式,而宇文风又被丞相逼宫一事乱了心神,哪还有空闲去关注几人行踪。 殿内安静无声,便只有追云国最为尊贵的两人和数十个侍卫,外面的雨便突然落下来,和着凄厉风声,此时听来,竟是有些可怖。 “哀家早便说过,丞相此人不可相信。” 沉默了许久的太后蓦地说出这句话,眼睛垂着,也不看向宇文风,只独自沉浸在回忆里。 “当年封家——” “母后,不要再说了!” 宇文风突然便拔高了音量,拳头紧握,吼出声来, “我哀家说过,你我母子情谊,早便断了。” 太后扶着椅旁小几站起身来,慢慢走进宇文风, “我的好皇帝,便是你,把封家一步步推入深渊,我答应他的事儿,一件也没有做到!就算是到了今日这番境地,你还没有意识到王淼的意图,你还没有意识到你到底做了多么大的一件错事!” 太后的语气平平淡淡,眼神看向宇文风也是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情感,只是按在小几上发白的指节出卖了这个饱经风霜的妇人此时焦灼绝望的心。 殿内两人的对话,使了隐身诀的几人听不明白,只觉太后似是与封府有莫大渊源,而宇文风显然不想就封府一事与太后多做交流,只是奇怪了,到底是何种矛盾,以至于母子二人离心,决裂到这般田地? “啊!” 几声惊叫,紧随刀剑没入皮肉的声音,太后闻声抬头,而宇文风也急将转身看,就见无数宫卫已经倒下去,浓重的血腥气漫过来,而举剑的男子,正朝宇文风过来。 “风儿!” 太后瞳孔皱缩,脚下步子已经迈出去,挡在宇文风前面。 “母后!” 宇文风回过神来时,那举剑男子已经抽出剑来,似乎是为杀错了人感到十分烦恼, “你!” 皇帝惊异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赫然便是带着自己来此地躲避的将领,只是此人并无方才着急神色,而是带着寒意看向宇文风,刺穿了太后胸膛的长剑正向下滴落这鲜血。 “风儿。” 躺在宇文风怀里的太后低低唤一声,嘴唇苍白,胸口不断涌出血来, 见母亲如此,追云国皇帝已顾不上还有一人要取他性命,绝望的看着太后,哭出声来, “母后,是风儿错了,风儿错了。” “好。” 太后勉力笑了一下,眼神涣散下去,想要用力抬起的手还是无力的垂下来了。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如何,做得这九五至尊的位置。” 宇文风一声冷嘲,不愿抬头,只盯着自己的母亲看,便是想起小时候太后带着他在花园里放风筝,又或是他被父皇责罚的时候偷偷塞给他一块点心。 “陛下若是不想做这个皇帝了,那不如交给臣。” 殿外雷声轰隆一下响起,撕扯开一片黑空,印得立在门前的王淼面容可怖,有如妖魔一般。 “主子。” 方才杀了太后的男子恭敬的对王淼一拜,便站到王淼身旁,周围皆是侍卫环绕的丞相和孤身一人跌坐在地上,怀抱太后的宇文风比起来,皇帝竟是如此落魄。 “王淼,你这个罪臣!” “陛下,您懦弱无能,作为一国之君,几次三番割地向蛮族示好,身为人子,如今还要太后为你挡剑,追云国,怕是不需要这样的帝王!” 王淼冷嘲,见满殿鲜血,眼底有一抹快意。 “朕,何时亏待过你,你竟如此对待圣恩。” 宇文风被王淼的话噎得无语,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陛下没有亏待过臣,只是伴君如伴虎,圣心难度,臣如何知道哪一天陛下会厌弃了臣,若是那时候来临,臣想要的权和势,不也便消散无踪,陛下今日,不就下了急召,要革了臣的职位吗?” 王淼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带上恼怒,射向宇文风的目光也已经变得冰冷刺骨。 “臣逼宫之举,实属无奈。” 说话的人叹一口气,落在愈发响亮的雨声里,竟是一点也听不到了。 “你放肆!” “臣,并没有放肆,臣只是为了追云国百姓行道义之事罢了。” 王淼一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宇文风,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什么,朕给你。” “臣,要你这至尊之位!坐拥天下财宝和美人,哈哈哈哈!” 王淼语气癫狂,完全不似之前那温和有礼的样子,“我已通知蛮族,不日便将攻城,这追云国,便即将是臣的了!” “你,你,” 宇文风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剑锋,只气急,想要怒骂王淼的话都梗在后头,胸口吊着一口气,滞闷得难受,他早便做好了死的准备。 “住手!” 宇文风都可以感觉到冰冷的刀尖已经抵上自己脖颈,可一声清亮的女子娇喝传入耳里,他睁眼去看时,便见一女子已手抄一柄银枪冲进来,女子面容姣好,眉目英气锐利,周身气质看起来像是宝剑出鞘,英勇无比,让人不由想起三年前战死的封奕,都是一模一样的气质,叫人心生敬佩。 来人,便是天音,此时女子冒雨而来,浑身湿透,却不掩其艳艳风华,那柄银枪飞舞,手势一起一落,尽是把王淼周围的侍卫都杀了个干净。 “王淼,你该放弃了。” 天音的到来让王淼猝不及防,他分明已派人阻劫天音,可为何女子此时出现在这里, “不!我不可能放弃!” 本是结局明朗,此时却陡然生变,王淼自知败局已定,却还不肯认清现实,喘着粗气,使劲要把刀向宇文风刺去,却被天音一挡,落到地上,而女子未给王淼反应时间,一枪便刺入他咽喉。 王淼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是这样死去,男子眼睛睁大,整个人慢慢倒下来,视野之中,一切竟是模糊起来,又是像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还是个刚受提拔的文状元,侥幸随侍同样年轻的帝王。 那日天朗气清,帝王以蓍草卜卦,却得到了一。 王者世数,都以此作为根据,如今占卜结果却是一,便是暗示这代追云国皇位只到他为止吗? 那时年轻的帝王初登王位,根基本就不稳,面色发白,嘴唇紧闭,怒不可遏,朝上群臣皆是吓得不敢说话,唯恐打了皇帝颜面,却只有王淼一个,穿着件素白的袍子,向皇帝一躬身,进言道, “陛下,臣听说,这浩瀚苍穹,得到一便清明,这广袤大地,得到一便安宁,陛下你得到一,便能做主追云国,做天下的中心啊!” 这一番话说得帝王龙心大悦,立马便升了这个年轻文状元的职位。 从那日开始,王淼便深受皇帝的信赖,平步青云,一直做到了丞相的位置。 只是现在,王淼却再无机会了啊! 殿外闪电劈开来,映得天空一亮,随后便是雷声响起来,震撼人心,雨也落进来,吹得宇文风脊背生寒,隐于暗处的祁袅袅和殷离几人都现出身来。 宇文风大喘气,额头冷汗不断冒出来,王淼死前睁大的双眼让他不敢去看, 他现在,不愿面对现实。 第四十九章 相见 “宇文风,王淼已死,你该认清现实了。” 天音收起手中银枪,背过身去,看着外面的雨幕越发厚重,以及天边忽闪忽现的紫色雷光,冷冷吐出这样一句话。 照理说,奸臣已然铲除,为自己逝去的夫君报仇,天音心中当是十分畅快,可她此时只觉胸口滞闷,眼眶发红,几欲落泪,她身上的担子,反倒是越来越重。 王淼已死,又能怎样呢?昔日忠贞报国的封家便再也回不来了,那些封府旧人所受的苦难与侮辱,只是一人身死便可偿还的吗? 天音不再讲话,女子看着殿外的乌桕树叶被风吹落,只希望那个男人不要来,便是现下这般静静待着,等这暴风雨停下,一切就会过去。 可男子未如天音所想,他还是出现了,从雨幕中走来,穿着银色软甲,还是往日英勇刚正的少年将军,一步一步靠近殿门。 女子想要说点什么,但终究是把话咽下去,默默的退到祁袅袅他们身边。 “啊,” 宇文风的确是看见了,外面走来的高大男子身影,他牙齿咬紧,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一股冷气,从地底传出,直刺他脊背,他抬起头来看时便见黑夜里那人的面孔越来越清晰。 是怎样熟悉的一张脸啊,他算是看着长大的吧,可是面孔还是那样,气质却是变了,从前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都是敬重,而如今却是透骨的绝望。 “是,是奕小子啊!” 宇文风多半是魔怔了,见到早在三年前死去的旧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竟不见丝毫慌乱,还打起了招呼来。 “陛下,封奕担不起你这一声奕小子。” 封奕抿紧嘴唇,费了好些气力才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他能够指责王淼,质问王淼,却做不到对着宇文风问上一句“你如何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到底将封家多年的努力功勋看做了什么?封家赤胆忠心,可你当成什么,鸡肋吗?糟粕垃圾吗?你为何不想想,你如何对得起追云国百姓!” 纵使封奕有这么多要问,可到最后从男子颤抖发白的嘴唇吐出来的只有浅浅淡淡的一句。 “我把封家军,带回来了。” 宇文风准备了千万种说辞,可封奕平淡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他睁大眼睛,盯着封奕看的时候,脑海里翻腾出无数面前将军的幼年事情来。 他记得有个十岁的孩子,从树上摔下来,只因为他要摘那个最大的蜜桃送给自己, 记忆里那个才及弱冠的少年,意气风发的站在朝阳里,昂首挺胸的说话, “陛下,你赐给臣的各家少女臣都不喜,封家男儿就当上战场保家卫国,我封奕要找的女子必定不是柔弱的官家小姐,皇家公主,我的妻子,便要是与我比肩,和我一同骑马打仗的巾帼英雄!” “好,朕准了,你的妻子便由你自己来找。” 说话的帝王满脸慈爱,对这个少年投以欣赏的目光。 只是这些早早便随三年前封家的没落而消散了,便似衣襟上的尘土,用手轻轻一单就落下,又或是风一吹,一点儿踪迹都找不到,可宇文风午夜梦回还可见得封家军在战场杀敌,群臣朝拜之时,恍恍惚惚,有隐秘的声响在自己脑海里炸开,随之蔓延全身上下,让他终的升起愧疚来。 不管是宇文风,还是封奕,都是默的陷进过往离去,硬生生同现下的狂风骤雨隔绝开来,站于角落的一群人静静地看着两人,祁袅袅将自己的手伸到天音那里去,捏了捏女子掌心,投以她一个安慰性的点头。 “好。” 宇文风说完话,垂下红肿酸涩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陛下,葬了太后吧!” 封奕说完这句,便踏步走出去,伟岸的身影,融到雨幕里,等宇文风再回过神来时,殿内的人都已经不见了,除却那些早便丧命的死尸,只余自己一个,他此时觉得浑身发冷,血液凝滞,连骨髓也生出无尽痛意来,很想大声哭出来的时候,宇文风却发现,自己连眼泪也挤不出来了。 早便说过,暴风雨总是会过去的,皇宫的漫漫长夜虽是冰冷刺骨,可到底太阳还是出来了,雨也停了,街上百姓起身的时候屋檐上还有些积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来,可天空十分晴朗,又高又远的,宽敞明亮,空气里还有一股十分清新的泥土腥气,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虎娃子,你又跑哪里去疯耍!” 不知从哪里响起来妇人的怒喝,紧随着还有个男孩呵呵不止的笑声。 “殷离,这个时候便很好。” 少女坐在干爽的屋顶,吹着凉风,眼睛闪闪发光,还深深吸了一口鲜甜的空气,转过头看看坐在身边的男子, “你闻闻,连空气也这样清爽。” 祁袅袅从宫中回来便没有休息,坐在屋顶发呆,看启明星升起,日头一点点出来,此时光线明媚,殷离可以将少女脸上神情看得清清楚楚,袅袅漂亮的面孔上细细的绒毛还泡在光线里, 他便向袅袅那边靠近一点,直到两人的衣袍已经交叠在一起,殷离别在身后的手指也要靠到少女的皓腕。 此景如此美好,却有一少年的声音强闯进来。 “殷离,那婉儿姑娘来找你啦!” 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卫衡还用上内劲,字正腔圆的喊出来。 “嗯?” 袅袅出声, “倒是把那婉儿给忘了,她怎的又找到这里了?” 殷离不作如何反应。 “殷离公子,可别让小美人等急了!” 卫衡见殷离还赖在袅袅身边,不由怒火中烧,两眉跳动起来,用一种异常奇怪的语调叫起来。 “不如先过去看看吧,把一个弱质女子晾着也不好。” “嗯。” 既是袅袅给了意见,殷离也无异议,抱起袅袅就跳下屋顶。 下面的卫衡刚见人下来便迎上去,死死盯着殷离看,把祁袅袅拉到身后。 “快去快去,等急了不好。” 念叨一句,和他们一起过去。 袅袅管不到卫衡又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就别扭起来,只加快脚步要过去客栈的大厅看看,不过见殷离只自己说一声就跟去看婉儿,心下多少有些不舒服,声音便也闷一些, “你这混小子,较什么劲儿,看上人家婉儿姑娘了?” 卫衡一听,跳起来, “别别别,那样的小花,我才不要,就爱哭哭啼啼,哼!” 卫衡很是不屑的反驳,还骄傲的抬起了下巴,以证自己眼光独到,看不上婉儿。 等三人到了客栈大厅的时候,婉儿已经在那高高的柜台前面了,身边围着两个小伙计,而柜台后的掌柜很是关切的看着她,见袅袅几人过来,眼中出现一点尴尬的神色。 “公子。” 婉儿本是唯唯诺诺不敢说话,那几个小伙计问她几句她也不回,眼睛却是四下打量,看到那黑袍男子走过来,气度非凡,容貌出色,便急急冲上前去,叫一声公子,又看祁袅袅和卫衡也在他身边,微微侧身,唤一声“姑娘,公子” 殷离懒得回话,本就是陪着祁袅袅一起过来,要说话干嘛。 男子无所谓,那婉儿却是委屈万分,眸中就蓄起眼泪来, “婉儿昨日被弃宫中,雨夜里捡回一条命来,着着急急的从皇宫走到这悦来客栈。” 女子娇滴滴的说话,还伸手擦了一下眼泪,一副被抛弃却十分坚强,让人心疼的样子。 “婉儿早便告诉公子,婉儿愿意为奴为婢,报答公子恩情,可公子……” 说话的女子语气一顿,倒叫人生出无限遐想, “公子可是厌了婉儿,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忙还拖了公子后腿,婉儿自知能力不够,可是公子叫婉儿到哪儿去,这王都,婉儿没有家,婉儿能依靠的,只有公子一人而已。” 女子一双杏眼水光滟滟,含情脉脉,可殷离却是丝毫不见有所表示,婉儿伤心得发起抖来,本就是容颜秀丽,如今抽抽搭搭哭起来,又穿得单薄,仿若一只带雨梨花,叫人升起保护欲来。 大厅内的人也聚起来,对着殷离几人指指点点。 “怕是那位公子哥玩腻了吧,把这娇滴滴的姑娘随意抛弃!” “这黑袍公子看着严肃,没想到是这样的人。” “诶你看看,那公子身边还有个姑娘呢,长得比这个婉儿姑娘可是要灵秀得多,男子哪能不好色,这不也是情理之中吗!” 看客细细碎碎的评论都传进几人耳里。 卫衡少年心性,热血鲁莽,已经握紧拳头,蓄势待发要去揍人,祁袅袅倒是无所谓这些言语,只是被婉儿弄得有些不舒服,暗中倒抽一口气,后退一步,殷离觉察,眸色闪过一丝对那正啼哭女子的厌恶与懊恼,便说了一句话, “我不识得你。” 大厅内热议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卫衡便抓住时机补上一句, “嘿!我说你啊,春杏带雨新晋头牌,我们初来王都,怎么可能识得你。” 这句话说得婉儿心头一缩,也不哭了,满脸不可置信。 大厅内,又是一轮窃窃私语。 殷离走到柜台前,给掌柜的一个眼神,后者脊背一凉,头脑发懵,嘴上却是说得顺溜,叫了小伙计赶了婉儿出去。 后来如何,便多半猜得到了。 第五十章 下旨出兵 瞧不见殷离的热闹,卫衡有些可惜,但跟在后面祁袅袅却觉着呼吸一松,整个人都轻快几分,看着面前黑袍男子的背影,像是比从前还叫宽阔性感一些,叫少女有几分心动。 “袅袅姐!你耳朵怎么那么红!” 卫衡见袅袅有异状,哪知是少女春心荡漾,二三心事难以揣测,不明情势的就大声喊出来, 这不喊还好,一喊,袅袅就觉得自己臊得恨不得钻地底下去,一把捂住少年的嘴巴, “混小子,管你什么事儿,叫得这么大声,闭嘴!闭嘴!” 袅袅赏给正不断挣扎的卫衡几个眼刀子,示意他别说话,可怜的少年总是满目疑惑,迫于祁袅袅的淫威也得安静下来,逼近她比自己大上九千岁,尊老爱幼也是应该的,何况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让一个小女子也没有什么。 只是,袅袅到底为何莫名其妙红了耳朵,卫衡猜不清楚,本着关心她的好意却遭到她如此毒手,卫衡就更想不明白了。 而袅袅的声音虽然压得低,但还是被殷离一字不落的听到了,冥王大人就勾一勾嘴角,幽深的黑色瞳孔蹦出亮光来,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背后少女现在的娇羞模样。 三人就这么各怀心事的回包间休息,天字包厢这一层就变得十分安静,只是几人进去不久,最里间的门就被轻缓的推开来,先是踏出来一双干净的布鞋来,之后就是截紫色的衣袖,便是送给袅袅扇子的怪老头, 他只是盯着空荡的楼间出神,一个绵长的吐息之后,他便又转身回去,轻叹一声, “但愿老头子还能帮得上这些娃娃。” 门呢,就又被合上了。 外头太阳东升,昨日还被雨落得积水寸高的小街街面此时斑斑驳驳的,稍显干爽一些,那些沿街的铺子都店门大开,有两三店家拿着竹枝扫帚扫着落叶积水,唰唰的声音极富韵律,王都面上看起来是一番安详平和的景象,只是居于此地多年的百姓还不知道,蛮族的那些野兽早已躲在暗处,伸出尖利的爪牙,只期待一个瞬息就咬破他们的咽喉,舔食鲜血,咀嚼骨肉。 不过两天,悦来客栈便来了一批人,穿着一致,步履整齐划一,侯在店门口,等着祁袅袅他们。 这时还正是饭点,大厅熙熙攘攘,这拨人的到来明显便是引起了那些客人们的注意,悦来客栈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前几日便来了个春杏带雨的头牌婉儿,哭哭啼啼的述着自己的可怜身世,赚得一票人的同情,现在呢,还来了一批身份神秘的人马,看来客栈里是住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诶,咱们客栈到底是出现什么大人物了,这阵仗,莫不是来抓朝廷命犯!” 正在吃饭的一个灰袍食客放下碗筷,站起身好奇的张望着门外, “小弟,别,别看,那些人啊,是皇上身边的。” 灰袍男子身边一人早便仔细的将外头人打量了一遍,待看到那些人腰间统一的金色腰牌后,满目惊诧,马上便将要出去的好友拉回位置上。 “我娘家那个小舅的好友便是皇帝近卫,身上也有那么一块牌子,抓朝廷命犯让宗人府的官差去抓便是了,要这些精英来作甚。” 那人把灰袍男子拉进一点,给他倒了杯酒,压低声音说话, “我们也不要多管,静静看着便是了。” 这边议论慢慢隐下去,另外几边却是又升起来,直到祁袅袅一行人下来,大厅才稍微安静几分。 “天音寨主,陛下有要事相商,十万火急,请随臣走一趟。” 天音一出现,那批人中为首的男子就走上前来,恭敬的抱拳行礼。 “嗯,劳烦带路。” 女子对他们的到来并不吃惊,便像是早料到的一般,极其平淡的便跟着他们走了。 几人一走,大厅便像是炸开了一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开来。 等被宇文风召见的几人到昭和殿的时候,也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袅袅几人从宫门走进来的时候便见整个皇宫皆是缟素一片,回想起前几日来的时候皇宫还是一片庄严大气,富丽堂皇,可如今虽还是一般模样,却是气氛压抑,格外落寞。 昭和殿内的宇文风坐在案前的团龙大椅上,未着寻常明黄龙袍,却是穿了一身素白色的麻衣,眉眼间难掩倦容,见天音他们来了,作势要站起身来。 “天音寨主来了,朕……” 宇文风说到这里,有些心虚,自己这两日来,想通了一些事儿,便也知道自己之前被王淼所骗,拨了飞鹰卫去剿匪,害惨了天音的北鸿寨,又已得知天音与封奕的关系,便更觉愧对这个女子,不知如何措辞。 “陛下有事请讲。” 天音早便看到了桌案上摊着的一些折子卷宗,但最上面还有一张棕色信纸,信封刚被打开,还散在一旁,女子多半便猜到了宇文风叫自己来的意图,只是语气冷淡,提不起一丝一毫对这个帝王的尊敬来。 “朕,唉,蛮族压境,追云国成危。” 宇文风憋着一口气将自己刚刚得知的消息说出来,便满怀希翼的看向天音。 他是一国之君,但他从不是一个明君,他自幼便不是被先皇看好的皇子,父皇从来没有把他当做下一代帝王来培养,便是他自己,在九岁之前也同样是乐得清闲,众位兄长忙着建功立业,讨好父皇的时候,他却是安安分分,只顾游山玩水,可九岁之后,他的嫡亲兄长不幸殒命,母后便把所有精力投注于他身上,扶持他上位,父皇没有更适合的皇位继承人,便也只能选择他。 帝皇该尽的职责,他会做好,只是他比不得历代贤君,在王淼死之前,他早就把大半的朝中事物交给丞相打理,对于朝中局势他琢磨不透,对于蛮族,他也只知道一味割地求和以图自己安宁,现在蛮族压境,目标直击王都,他也慌了,再无决断,便想到天音和封家军,此时此刻,他却连各地驻守的藩王都想不起来集结,只知把希望放在一个弱智女流身上。 “皇帝!这种时候,你就又想到别人了,怎么,蛮族来打追云国,关得北鸿寨什么事儿,要你来拜托天音姐!” 卫衡最看不惯的便是一个男子扭扭捏捏,做不了决定的懦弱样子,宇文风身为一国之君,种种行为一再打破少年对人界明君的无限遐想,故而少年哪怕看到宇文风此刻的颓丧模样还是嗤之以鼻,生不起半点同情。 “天音寨主,追云国已再无合适的将领带兵迎战,眼下,不如朕下了狠心,让你带兵前往。” “宇文风!你知道上战场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有多危险吗?没有合适将领,那是你的问题,你自己解决,天音姐姐若是在战场……” 祁袅袅捏一捏拳头,直接冲到前面就开始骂宇文风,作势要打上一拳,只是被天音挡住了。 “袅袅,我去。” 女子只说出四个字,牙关还咬着,艳丽的脸庞流露出坚毅之色。 “天音姐姐。” 祁袅袅知道天音从不是安居于宅院的女子,她这样的,便是如那些书里的巾帼英雄一般,上阵杀敌,可是战场比不得寻常小打小闹,刀剑无眼,袅袅就怕她在战场丧了性命,少女来人界第一个深交的便是天音,这样的感情有似亲人,总会为她无时无刻的牵挂,若是天音又难,自己又怎么可能不阻止。 “便当我要了却我夫君所愿,” 天音转过身,朝殿门走去, “为追云国出生入死的封家军,你总得上心。” 说完这句,天音一行人便抬步离开,徒留宇文风一串背影。 追云国的一国之君,前呼后拥,没有一个人敢如此看清他,可如今天音一行人,把其他人不敢做的,不能做的都做全了,宇文风也未曾为自己皇帝的尊严维护半分,只是远远眺着他们的身影隐到那些繁茂的灌木后,两鬓染上斑白的帝王才回过神来。 他明白得太晚,在母后死后,在封家覆灭之后,若是他再错下去,追云国,便败在他的手里,想到这里,宇文风突然想起许多幼时的事儿来,帝王看一眼自己的素白缟服,闭上了眼睛,便有一点泪水,从早便多年未落泪的眼里流出来。 皇宫的皎白宫灯开始随风摇晃起来,已逝太后宫殿里响起哀乐,便有一群人从内出来,抬着黄檀的棺木,还有数个尼姑小僧,黄袍法师跟着,从掩映交错的枝叶中看去,整个皇宫便像是被罩上一层黑纱,格外可怖。 王都的老百姓开始慢慢意识到追云国此时情况危机了,从宇文风下召,命天音带兵前往,与蛮族大军一战时,百姓议论纷纷, “竟然是一个女子?” 百姓多半不相信,只是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 “我识得她,那天音,是北鸿寨寨主,是封少将军的妻子!” 便像是朝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越来越多的百姓议论开来, “她还带着封家军,那群让蛮族闻风丧胆的铁血军队!” “她现在在城门,我们去送送这位女将军!” 百姓聚集起来,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竟然只因这些话,便满怀虔诚的奔向城门,要为天音践行。 只是这一群百姓到城门的时候,天音已经带着封家军离开,而城门,也已经紧紧关上。 第五十一章 芦苇暗芒 胥渡,昔日战场,蛮族只需攻破此地,王都便岌岌可危。 今时今地,盛夏的胥渡总算是染上一点绿意,只是日头高挂,直刺人眼,漫卷的黄沙也带起燥热之感,天音踏马而来,一拉马缰,冲后头跟着的封家军挥手, “停,原地稍作修整。” 女子语气平静,目视面前广阔的土地,忆起三年前那场苍茫大雪,她难以想象,封家军在如此艰难的情势下对战蛮族,三万封家军,如今仅剩五百三十六人, 此地,埋万千忠骨,天音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只是触情生情在所难免,便是身后那些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们也眼眶声音,喉头哽咽。 胥渡位于追云国东西角,边上便是北鸿山,焜河便从这里发源,而蛮族从东边方向打来,此时隔着焜河,天音便看见蛮族的军营。 剩余的封家军效率极高,马上搭好了临时要用的营帐,天音和祁袅袅几人便在营帐内谈起防守策略。 “焜河对岸便是蛮族军营,若蛮族要攻破此地,便需淌过焜河,否则绕北鸿山过来,时日过长。” 封奕此时手指羊皮地图,眉头深锁,继续说道, “蛮族铁骑尤佳,但不善泅水,若是丰水时期,淌水过河不易,只是如今焜河水浅,蛮族骑着马匹便可横度,再过几日,焜河水竭,便是大好的时机,眼下蛮族按兵不动,应是等待时机。” 封奕与蛮族军队交手数次,了解颇深,对胥渡地形地势同样摸得透彻。 “不出两日,焜河的水位便会降低。” 天音说道, “我方封家军五百三十六人,宇文风所派飞鹰卫一千五百人,可蛮族最先派出的军队便有六千人,援军未至,只能靠守。” “只有两千人,如何对抗六千人。” 祁袅袅未接触过战场术数,大半听不懂,只是仍知人数悬殊,对战难度极大。 “以少胜多之战,成功者历来不是没有,现况所逼,防守为最好战策。” 封奕道, “只是该以何种方式耗损敌方兵力?” “这个吗,硬碰硬肯定不行,” 卫衡拖着腮帮,眼珠一转, “问题关键在焜河上,那么在焜河下功夫不就好了,蛮族不是旱鸭子吗,让他们掉水里不就好了!” 少年的建议不失为一个绝佳突破口, “天音姐姐,我想到一个法子,” 祁袅袅眼睛出现一抹光亮, “焜河两岸皆有芦苇,削了那芦苇管子,只剩其下最为坚韧的根部,而胥渡天气干燥,只需一晚,那些削尖的芦苇杆子便比匕首还要锋利!” 少女也是听之前居延海小渔村的妙妙说起过之前被秋日被芦苇杆刺伤这件事儿,才想到这样的法子,只是担忧夏季芦苇不够锋锐。 “除此之外,焜河还有暗涡,也可以折损一定兵力。” 封奕随言, “那不就完了,花点时间心力在焜河上!” 商量出对策,几人面色稍霁,随即细细商讨,直至天色发黑。 天幕无月,连星星也没有几颗,夜风吹过来带起的尽是黄沙的土气,焜河芦苇群前,立着几个人,恰好是三男三女, 封奕和天音走到另外一边,将芦苇群交给乌羽和殷离,因为要用术数,不可被其他人知晓,众人还是打算在暗中进行,伴随着一抹红黑交织的暗芒,方才还随风飘动的芦苇已齐刷刷削减下去,少了芦苇群的遮挡,整个视野便变得极其开阔。 这些事情,祁袅袅也帮不上忙,故而蹲在岸边,拔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只是见焜河流水潺潺,昏暗光线中依稀辨得水底有一些形色各异的石子,少女便起了心思,伸出手去,隔空要抓起一把石子来,蓝色光芒流泻出来的时候,手腕上的白色玉镯突然化为一条小蛇跳进水里。 呀!自己都快忘了,在北鸿山灵泉里抓到的那只小白蛇,这小半个月里一直安安分分的变个镯子待在自己身边,现在怎么突然出来了。 “你这个小东西,我都快忘记你啦,怎么突然现出原型了。” 祁袅袅见那小蛇竟是歪着头,吐着红信子盯着自己瞧,十分的可爱,伸出手去戳了它一下,那只小白蛇便也乖乖的由着祁袅袅摸。 “水,你,我,来。” 祁袅袅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软糯的童音说出这四个字, “是你,在和我说话?” 少女起了好奇心,弯起眼角朝小蛇看,盘在她右手腕的小蛇便点点头,示意就是自己在说话,还挪了头蹭蹭祁袅袅手背。 “你是说,让我试试看用灵力能不能操控这里的水啊!” 小白蛇不断的在祁袅袅脑海里说着话,虽然结结巴巴,但是少女还是勉强弄懂了它的意思,便照着它说的,运起周身灵力,凝视操控流水, 眼见焜河的水流突然变得湍急起来,水位也向上升了几寸, “啊!不行,头疼。” 祁袅袅额头冒出冷汗,有些吃力的咬牙,停了下来。 “休息,休息。” 那小家伙又变成一个白玉镯子套在袅袅右手腕上,其上红色的纹路像是流动起来一样,祁袅袅便一下子觉得周身舒畅许多,便又再次聚起心思,控制灵力运起水诀。 这次便十分的幸运,那些水流打起卷儿来,并且,旋转得越来越快,祁袅袅往其中丢入一个石子,竟然被那水流带起打起卷儿来,这要是人或者马进去了,便可能滑倒在水中起不来了。 “诶,小家伙,要谢谢你啦,或许我能帮上天音姐姐一些忙。” 祁袅袅抬起右手,语气欢快,忽的一下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再悠悠吐出来,叫了卫衡过来, “卫衡,赶紧的,造一下暗涡出来。” 被点名的少年呼呲呼呲的跑过来,卷起袖子就运起灵力,两人相继使力,使得便就危机四伏的焜河愈发可怖,等两人施法结束,皆是长吐一口气。 “诶,袅袅姐,你可以用灵力了啊。” “嗯,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的,可能适应人界生活了吧,不过比在郁水的时候还要差点。” 祁袅袅打量着自己的手,垂眸说话。 “哦。” 卫衡低低应了一声,还想说几句话,分头工作的天音和乌羽他们几人便回来了,这下少年想说的话,没想到的话,都噎在喉头,吐不出来了。 “袅袅,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在叫士兵们在磨一些锋锐的刀石出来。” 天音开口说道,众人也的确生出困意,有一场恶战要打,必须养足精力,所以便也都回去休息了。 待得次日天明,封家军早已把彻夜磨出的锋利石块都投入水中,并且,还是极其贴心的尖口朝上,做完这些之后天音便让这两千人的队伍先回去小憩一会儿,蛮族此时还未有动作,不忧虑这一时会攻打过来所以追云国营地十分安静,蛮族下午攻来之时还有些心慌。 “扎玛格将军,在王都的墨脱军师说追云国此次只派来了两千人,他们的援兵也不知何时会到,我们队伍有六千人,为何还要担心,如此小心谨慎。” 说话的是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古铜色的肌肤,生得十分壮硕,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便像是小山一样虬起,面容同身材一样粗犷。 “小心驶得万年船,虽然胜算大,还是怕出了别的事儿。” 扎玛格骑在马上,看着焜河对岸,觉得有一些奇怪,感觉像是一夜之间少了什么,只是,他又猜不到,便诌了一句王都人常用的俗语警示身边的侍从。 “将军,可要出发。” 那侍从早便按捺不住,已经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焜河的水位也降下去,只要一淌过河,追云国便是他蛮族的了,他想想便觉十分激动。 “嗯,出兵!” 扎玛格下了命令,后头便冲出一堆人马,朝着焜河过去。 只是,待蛮族军队一步步靠近河岸,本以为将安全无恙的过河时,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传过来,人的,马的,交织在一起,十分混乱,风从对岸吹过来的时候,便带上了浓重的血腥气。 扎玛格的眉心一跳,粗黑的眉毛垂下去,十分疑惑为什么会这样,便吩咐了刚才那人前去查看, “将军,河两岸的芦苇群好像是被人削去了,只是那些切口却是十分奇怪,特别锋锐。” 查探到细节的男子骑马回来了,便禀告给蛮族将军。 “破开,继续派人,我蛮族壮汉,还怕这些幺蛾子。” 扎玛格对追云国军队的做法很是不屑,打算硬碰硬上。 不过,等那些蛮族士兵好不容易破开芦苇群后,正要松一口气准备过河,河岸却突然的塌陷下去,连人带马的摔下去了,而蛮族士兵本就不善水,再加上水底漩涡,还有尖锐的石子,很快便是又一波的惨叫,而焜河的水,也慢慢变成血红色,十分可怕。 “派人派人破开。” 在对岸的扎玛格看追云国不费一兵一卒就先设了关卡让他这边的队伍如此受伤,怒从中来,打算以人海战术渡河了。 而对岸的天音几人,背着手看对面的惨况。 第五十二章 梦回居延 “将军,派出去探路的小队大半被淹死,其余的也受伤不能前进,我们先撤回吧!” 扎玛格旁边的将领说道,好不容易等到焜河枯水期,只待横渡,追云国便将臣服于他们蛮族,可谁知水底莫名出现那么多锋锐的石头,河岸又过于松动,让他们寸步难行。 “先撤回营地,等本将想出应对法子再说!” 扎玛格一夹马腹,转头离开,对岸看在眼底的天音稍微松了一口气,现在援军还有两天便可到达,也不知她这边能否支持得住,自己虽武艺傍身,可是论带兵打仗终究比不过封奕,但封奕又不可能同常人一样出现在此带兵大战,就算他能出现,又该如何与那些好不容易捡回命来的封家军解释呢, 便是说,这,是你们的少将军吗? “两千人,最多抵抗半日。” 天音的腰间墨玉传出封奕的声音, “足够了。” 殷离站在一旁说道,只是神色毫无半点轻松,虽然还是同往日一样没有半点波动,可落在祁袅袅眼里,便还是有微妙差别。 少女觉得,殷离的神色有一点沉重,不过此时众人都在,她并不方便询问,因为她担心,殷离,看到了封奕和天音的命数。 冥王有这个能力,只要他想,人界的因果轮回,他都可以打探清楚,如果殷离看见的是天音战死…… 不,怎么可能,封奕也不会愿意天音姐姐死的。 祁袅袅摇摇头,驱散脑中荒诞的想法,只是哪有那么容易,一旦念头滋生起来,它便会像蜿蜒盘桓的藤蔓,砍也砍不断,潜伏在心中。 少女的担忧一直持续到深夜,天幕只剩几颗星子,白日里头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去,搅和在风里漫过来,给人的感觉不像是轻薄的风,而是污浊粘腻的咸汗,一点也不透气。 “唉,这场战啊——” 少女坐在土坡上,看对岸被削得齐整的芦苇,本来想要去问问殷离的,只是又担心自己所想应验,便先坐在这里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去。 “袅袅殿下。” 封奕突然出现在祁袅袅面前,倒叫少女吓了一跳, “封将军叫我袅袅就好了,不必这么客气。” 袅袅虽然奇怪封奕为什么来找自己,但也扬起了笑容, “好,那袅袅叫我封大哥就可以。” 少女笑容明媚,让封奕冷酷的嘴角也勾起一个弧度,尽可能把自己的态度放缓, “袅袅,封大哥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封大哥说便是,能帮得上袅袅一定帮。” 祁袅袅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等着封奕说要帮忙的事儿。 “袅袅可知,冥界秘法,觭?” “从未听说过,这秘法是做什么的?” 祁袅袅对冥界了解不多,只识得一些有名位的大角色,还是在仙簿上看到过一两眼,其余一概不知。 “将游散的魂魄锁到活人身上,两人的神志思想便可同时感知到。” “封大哥是要做什么?” “我现在已无肉身,魂魄无法长时间暴露于阳光下,若真有一场恶战要打我必须上去一战。” “可是封大哥为何不同殷离讲,他是冥王,会帮助你。” “此前去问,他并无半点反应,只是叫我再好好想想。” 封奕不知为何,声音突然轻下去,双手背在身后,看天空东面的星子发呆。 “那我去同殷离说。” 袅袅话还未说完就要去找殷离,可一转身,就见要找的男子已经站在不远处,还是黑色的长袍,颀长的身形。 “同我说也无用,袅袅可知,秘术用于每个人身上结果都不一样,轻则便是被封入的魂魄四散,再无转世可能,重则便是两人皆死。” 殷离含了怒气的冰冷声音扩散开来,让祁袅袅和封奕都打了一个颤。 “冥王大人,若真是遇到迫不得已的情况,我和夫君,都愿意以命相抵,去下一场赌注。” 天音从土坡后面出来,这个决定本就是她和封奕两人的打算,她恐麻烦袅袅才迟迟不说,而今夜,夫君告诉她,情势危机,必须去说。 “这还由不得你们两个!” 殷离袖袍一扬,黄沙四散,将封奕锁回了墨玉之中, “冥王大人!” 天音上前一步, “回去,我与袅袅有事儿要说!” 听完殷离这句话,天音便知冥王是否愿意动用秘术帮助他们的关键在袅袅身上,冲少女点点头就离开了。 袅袅领了天音的意思,给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只是在天音走远之后,神色突然哀伤下来, “我便知道,天音姐姐早就做好在战场殒命的打算!” 少女的眼眶红起来,马上就要落出眼泪。 “别哭,你的鲛珠宝贵得很。” 殷离走到袅袅身边,摸摸少女的头安抚道, “故而我才要问你的意见,他们夫妻二人的性子我们早便知晓,说一不二,封奕一心保卫国土,而天音巾帼之心同样以家园故土为重,他们的决断你不应该早就猜到了吗?为什么还要伤心?现在秘术使用与否全在于我,我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来问问你的看法。” 殷离语气温柔,放软了说话的声音问着袅袅。 “殷离,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天音姐姐和封大哥结局如何?” 祁袅袅突然抬起头来,眼睛射出一抹锐利的锋芒盯着殷离看。 少女从未露出过这样坚定严肃的神情,殷离也不愿骗她,便点点头, “嗯,便同袅袅想的一样。” 少女听到殷离的回答,本紧紧抓着男子衣袖的手一松,话音里的哭腔更浓, “哦,我知道了,索性——” 祁袅袅想要继续说下去,又停住,转过身回到小土坡上坐下,殷离跟在她身后,她的脑海里跃过她和天音初见的那一天,北鸿寨主率真的笑,还有她教自己用枪,连深夜天音在木屋中绝望的哭泣她都已经回忆起来,这些事情,都好像发生在昨天,十分的清晰。 袅袅将头靠到蜷起的腿上,两臂环紧,天音姐姐啊,她和寻常女子怎么能一样呢!如果她做了决定,自己便不要阻挠,哪怕她侥幸活下来,可是封大哥一定会—— 到时候,不就和之前是一样的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已经蒙蒙亮起来,窝得像只鸵鸟的祁袅袅说了一句话, “殷离,我们帮帮天音姐姐和封大哥吧!” 袅袅的话里还带着悲伤的水汽,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模模糊糊,可是殷离还是听到了,从背后把少女抱起来, “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男子的声音极其温柔,哄着祁袅袅。 启明星只要一起来,天很快便亮起来,晨曦轻薄的微光中,男子抱着少女走在焜河边,像是时光静止,殷离垂在胸前的乌发,还有袅袅散在男子胸口的秀发,被带着凉意的风吹得交织在一起, 若是此番此景能留得长久一些便好,独身一人不知多久的冥王大人在心中如此作想。 而胥渡西南方向,离追云国军队扎营处不远,人马异动。 祁袅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只记得殷离的怀抱让她陡生安全感,窝在那儿便睡了,而后周身便是暖烘烘的,就像是被太阳包围了一般,十分惬意。 等她睁开眼,她就在居延海上了,还是松松软软的金色沙滩,只是她却穿着一身白裙,赤着脚丫子,似乎对这片沙滩感到很熟悉。 “你来了!” 白裙子的少女跑过去,带起层层叠叠的白裙像水浪一样一层层荡漾开来,少女奔跑的时候,光洁白嫩的小腿也露出来,但是分毫也不在意。 “嗯。” 应话的是个男子,黑色衣袍,身姿颀长,祁袅袅纵使再怎么睁大眼睛也看不清楚男子的面容,只是男子的气质清冷,十分熟悉。 “我昨日到了小渔村,那里这两天正过丰收节,我便同那里的渔妇学了庆祝丰收的舞蹈,” 少女笑得愉悦, “我跳给你看!” 说完便跳起舞来了,一点儿也不像寻常那些温柔如水的官家小姐,僵硬麻木的跳固定的动作,而是韵律十足,活泼奔放,却犹如轻云薄雾,柔软多情,频频向殷离抚媚动人地微笑,手腕上的贝壳手链还一摇一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真是畅快,我在天界,可从来享受不到这样的乐趣,天界过于端庄,哪由得我这般撒野!” 少女欢快的跳一下,裙摆上还粘上了沙土。 男子并不多言,只是轻轻一笑,证明他还在听,也为之感到高兴。 “你……” 少女像只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觉胸口传来刺痛,便似一把利剑直刺胸膛,她随即垂眸去看,心口上,便真的横插着一把剑,黑色的剑柄上,有一只修长好看的双手,白得近乎透明,隐隐可见青色经脉, 祁袅袅已经分不清楚,那少女到底是谁,是她自己吗?她们容貌酷肖,可气质却完全不同,若是她自己,她为何连握剑的男子长得那番模样都不知道,可若不是她自己,胸口的疼痛有为何如此真实而熟悉,少女开始喘起粗气来,想要大声呼救,可是发出的尽是被掐住了一样的呜咽。 “唔……” 第五十三章 化翼 “啊!” 疼痛感来得太强烈,祁袅袅从梦境中挣脱过来时,眼前还是一片迷雾,看不分明,等过了一会儿稍觉恢复一些气力,少女才慢慢坐起身从床上下来,军营的帘子被外面的风吹得一摇一晃的摆动,风灌进来的时候让袅袅因为汗水而粘腻的肌肤变得干爽一些。 她还有些迷糊,不知自己为何又做了那般奇怪的梦,只是外面隐隐的兵戈相撞声让她心中一紧,便一下子冲到帘外去了。 “公主怎么醒了?” 乌羽恰好准备进来,就见祁袅袅急匆匆的要往外面赶,下意识做出遮挡的手势来。 正好撞上乌羽的少女抬起头道, “乌羽,我睡了多久了?” “公主,已有五日了!” “五日,你们为何不叫醒我,天音姐姐他们怎么样了!” 祁袅袅听到自己昏睡了五日,心下大骇,猛然想起此时援军应该早便到达,战局应有好转,便问起乌羽战况,只是乌羽并没有给她回复,而是要拉着她回帐中休息。 “乌羽,你别拉我,现在战局如何?” 祁袅袅着急起来,可是乌羽还是不说话,少女感觉到乌羽抓着自己手腕的力度越来越大,随即用力挣脱开来,错身跑出去,刚好看见殷离和卫衡站在不远处,而离营地五里开外,便是两军交战之地。 “天音姐姐怎么样了?” 祁袅袅想也不想,大声的问着两人,在殷离轻轻摇头,别过眼避开她的目光后,少女直接放狠了神色盯着卫衡, “卫衡,说!” “袅袅姐。” 卫衡无措的抓抓头,看着祁袅袅身后走来的乌羽,又看看身边的殷离,也不打算说话。 “说!” 祁袅袅还从未如此生气,只是要问问战况如何,可一个两个的都不愿意告诉她,就让她一个人蒙在鼓里,故而说出的话也带上了怒气。 “我,唉!” 卫衡敌不过祁袅袅的眼刀,一甩衣袖道, “援军来是来了,只是加上原来的队伍,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万人,可蛮族光是骑兵就有三万,现在追云国的人只剩下一半不到,天音姐和封将军做好打算准备赌一把,追云国能否获胜,就待今日一战,可是我们也不知他们的兵法安排,帮不上忙……” 卫衡说道后来,见祁袅袅脸色青白,不敢再说下去,少女身后的乌羽便道, “公主,三界间有规定,不可横生枝节!”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让我看着友人于危险中却不去帮忙,我做不到!” “你灵力刚恢复,帮不上忙,不可如此!” 殷离上前一步,挡在祁袅袅前面,不让她到战场中心,说出的话又急又快, “你如何进得战场,刀剑无眼,纵使你是蛟鱼,也难以抗衡数以万计的军队厮杀。” “我等不了,管不得还有什么破规矩,我只知道,天音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自当相祝,这一点,不应该是在三界都一样的吗?” 祁袅袅反驳, “那你便打算抵上你的命去救人,我也做不,看你去危险的地方!” “那你们和我一起去!” “不行,公主你不知道冥王他……” 乌羽还要继续说下去,被殷离一个抬手阻止, “好,我自己去!” 祁袅袅负气离开,直接跑向天音那边,速度极快,乌羽他们刚想追上去,少女的身影便已经不见了。 袅袅不明殷离几人在顾虑什么,站在黄沙漫飞的战场外,苦恼要怎么帮助天音,少女将视野放远去,便看到天音骑在马上,变成了一个血人,心急之际怪起自己草率得没有打定主意便冲到这里来,又不知封奕和天音如何打算不知做点什么。 “雨,下雨!” 少女手腕上的白玉镯子突然化为一条小蛇,吐着红信在祁袅袅脑中说话。 “小家伙,你是说,让我以水势攻击蛮族人吗?” 盘在手腕上的小蛇点点头, “好,我便试试看,没有他们,我祁袅袅一个也能帮上天音姐姐和封大哥!” 少女说完,周身蓝色灵力像是风暴一样卷起,焜河水流随之奔涌起来,汇成几人高的水浪就向蛮族打去,蛮族本就惧水,如此高大的水浪迎面扑来,让他们没了主意,三两下便没了呼吸。 也真是够可怜,若不是遇到了祁袅袅,他们倒还不至于死在水浪下。 “小家伙,有效果!” 祁袅袅扬起眉梢,只是这份喜悦没有持续太久,少女觉察到后背开始火辣辣的痛起来,便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背后皮肤钻出来,连脊骨都有痛意直刺刺的传到后脑勺, “啊!” 少女大声的叫出来,便觉全身肌肉酸胀无力,手也松垮的垂下来,这个人痛得汗水直流,似从水里捞出来,只是少女没有倒下去,而是慢慢腾空,周身上下笼罩起血色和蓝色交织的光雾。 这阵光雾如此耀眼,让正打着仗的士兵们都分出心神看那光雾是什么神奇的东西,待光雾逐渐退去,其后的少女身影慢慢的显现出来,身着蓝衣,曲线曼妙,隔着距离太远而看不清容貌,但气质绝非凡人,更让人吃惊的,是少女身后,那一对庞大的双翼。 黑色的羽毛,羽尾是刺目的血色,于劲风中不断摆动,便带起血色流光,在胥渡看到这一幕的人们,无论是追云国的士兵也好,蛮族的贼子也罢,无一不是张大了嘴,心下吃惊非常,顿觉是天神降临,两股打起颤来。 不远处的乌羽几人自然注意到袅袅这边的异状,等看清祁袅袅身后的双翼后,乌羽和殷离的眼中皆是同时漫过一抹震惊,只余卫衡,拍了一下自己的脸,为祁袅袅突然长出翅膀感到奇怪。 祁袅袅已经失去了意识,双眸紧闭,陷入沉睡一般,双翼化为一团光影,从天空坠落下来,即将坠至地上是殷离已经过来接住她,男子的手随即搭上少女手腕,像她极度亏空的身体输送法力。 袅袅便像一个无底洞一般,法力输送到身体中也不见半丝反应,殷离的额头冒出冷汗,喉头气血上涌,只是男子强压下去,才不至于露出狼狈神态。 “乌羽,去营帐,她灵力亏空过多!” 殷离也不知如何去救袅袅,男子的心中,从未有现在的无力感,只能一门心思的先把怀中少女带回营帐。 “让老头子我来吧!” 老者的声音突然在殷离耳旁炸开,乌羽和殷离都没有觉察到老者是何时过来的,等男子回过神来,才觉这位老者眼熟,便是在悦来客栈送袅袅扇子的怪老头。 “还好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折损了一些灵力,她近日本就要化翼,早早就应该好好歇着,可如今又是过渡的使用灵力不晕才怪。” 老者方才紧锁的眉头此时舒展开来,松了一口气,不再看祁袅袅,反而盯着殷离看了一会儿。 “冥王,回冥界去修养,等她醒了再回来便是。” 殷离并不愿意,那老者便再说一句, “回去,我自有分寸。” 态度极其强硬,三界之中不曾畏惧过谁的冥王大人无端的感受到一股威压,直冲自己而来,让他本就有些隐隐作痛的躯体又痛起来。 殷离顺从的点头,把祁袅袅送回营帐再三确认之后才离开。 外面战况如何,祁袅袅此时也管不到了,床前的老者一双手上下翻飞,金色的流光从四面八方钻入祁袅袅等我身体,少女的鼻头开始微微翕动,气息逐渐平稳起来。 而回到冥界的殷离,直接冲向了黑海,广阔无边的黑色水面没由来的让人心情压抑,不过殷离不同,黑海之气恰能涵养他受伤的筋脉,已说觭是冥界秘术,使用之后便必然会遭到反噬,殷离早便知道,只是从未告诉祁袅袅,他很清楚,若是告诉少女,她便又要愧疚的想东想西,下不了决定,索性让她不知情便好。 殷离在黑海待了三天,稍微补回一些元气,因为担忧祁袅袅,便准备往人界赶,不过,刚刚踏出黑海,前边就有一个女子朝他跑过来。 鹅黄色的掐丝长裙,身段妖娆,面容也是极其清丽。 “主子。” 女子的声音带上急切,关怀的眼神直直的盯着殷离看。 “嗯,无妨。” “主子,秘术本便伤身,您怎能为区区凡人去打这样的赌?” “不得已为之,你不要多管,奈何桥不需要你当值了吗?赶紧回去吧。” 殷离对女子的饱含情谊的目光视而不见,冷冷错过女子便离开。 而被撇下的女子转身,痴痴的看着男子消失的方向,良久才喃喃出声, “离大哥,安盈的关心,在你眼中便那么不重要吗?安盈只是担忧你安危,离大哥……” 女子说到后来,声音轻得听不清楚,只听见有轻声的呜咽飘到风里。 冥界的曼珠沙华开得十分艳丽,风吹过带起的馥郁芬芳闯入安盈的鼻尖, 不,她安盈绝对不允许离大哥有半点危险,他是冥界的王,不能有事。 女子的手便紧紧握起来,眼神坚定,像是做好了打算。 第五十四章 功成 殷离自冥界回到胥渡时,祁袅袅也刚好醒过来,男子便站在祁袅袅的床前,周围还站着乌羽,卫衡,天音封奕夫妻二人,不过还有一人,靠得离少女极近,便是救下了祁袅袅的老者。 “小丫头可算是醒过来了,不然老头的医术可就要被质疑了!” 那老者嬉皮笑脸,仿佛根本不计较袅袅刚从鬼门关回来,一派轻松模样。 “公主,现在可觉得好一些?” 乌羽关切问道。 袅袅此时还有些发昏,突然之间出现这么多人,一个个的都又是担忧又是喜悦的看着她,倒让她无所适从起来。 “我没事儿,只是后背有些疼,骨头有些酥软而已。” 祁袅袅要坐起身来,在旁的殷离无声的为她支起靠枕,借力让她起身。 “丫头你是化翼啦,痛些也是正常,过段时间也便好了。” 老者说话的时候还两手做出翅膀扑腾的样子,让祁袅袅噗嗤一声笑出来。 “老先生你可真可爱,化翼?我还从未听说蛟鱼有翅膀的呢!” “诶,你可不是普通的蛟鱼。” 老者说完这句话,看了祁袅袅一眼,意味深长的一笑便走了, “小丫头,老头我去北鸿山溜溜,到时候再见吧!” “诶,” 袅袅一愣, “公主,你灵力损耗太大,又加上背后的图腾已经长出双翼,便晕过去了,是方才那位老先生救了你。” 乌羽解释, “嗯,我知道了。” 祁袅袅此时已经回过神来,目光落到殷离身上的时候很快的别过去, 殷离启唇正准备说话,可看到祁袅袅带着别扭的脸便又把要说出口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天音姐姐,封大哥,你们没事!太好了!” 祁袅袅看到天音,封奕二人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时,松了一口气。 “嗯,多亏袅袅相助,我们生擒了蛮族将领,追云国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封奕扬起一张笑脸,语气轻松。 “袅袅,我和奕郎已经安排好战后事宜,王都那边也已经派人回去报信了,既然你已醒过来,我们便回一趟北鸿山,办一场庆功宴!” 天音道, “到时候我把最后几坛酒给拿出来!” “嗯。” 袅袅轻声点头。 两天后,几人便回到了北鸿寨,寨中老小早便得到了消息,在寨门侯着,等自己的寨主回来,其余的则是准备上了酒菜,沉寂了多时的北鸿寨开始吵闹起来,满溢的喜悦使得风吹过树叶发出的哗哗声也十分喜庆。 众人喝酒喝到天黑,等凉风习习,还有花草甜香被热气蒸腾出来时,人人脸上皆是一团酡红,开始胡乱的说起话来,此番此景便又像是回到了之前寨中百姓为天音伤愈而办的酒席,同样欢乐喜悦。 不过袅袅因为身体的原因不便饮酒,只耐不住馋虫小嘬几口,故而神志清明,还有些许兴奋,可看到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优雅的喝着酒的殷离时,袅袅的眼里又闪过一丝恼怒,想到那日殷离拦着自己还对自己那般凶,她便觉得委屈万分,若是她的哥哥们或者是父皇骂她再狠都没有关系,可是对于殷离,她便不能不在乎,她那时候只是想要帮助天音,可是男子却冷硬的拒绝,之前还说要助封大哥一臂之力,可关键时刻又不出来了。 哼! 大骗子! 少女怒气冲冲的跺跺脚,借以表达自己的愤懑, “‘袅袅,” 天音走到袅袅面前,拉过少女的手, “跟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天音说得神神秘秘的,祁袅袅虽然正生着气,但又由着好奇心跟上去,坐在一旁的殷离看到了,眸色一深,随即又垂下眼眸,不多说什么,只是而后一声轻叹,眉头也锁起来。 两人一路走过去,便到了之前来过的青松林,祁袅袅便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木屋,不同往日一般随着门,现在门口打开,连那几扇小窗也敞开来,里头点着灯,融合了如水的皎白月光,突显静谧。 只是天音没有到木屋中,而是来到了木屋后一个高大的青松前,那树干,几人合抱也不够,而树前,一个着银色软甲的男子正弓着身,手中拿着一把铁锹挖起沙土来。 “封大哥怎么在这儿。” 酒席之上,封奕自然是不能出现的,只是祁袅袅却对这对夫妻的行为举止感到奇怪。 “袅袅来了!” 封奕头也不抬,继续挖着,直到那小坑有半人深,男子才把手探到里面去,提出两壶酒来。 这两壶酒,形状相同,皆是赭色,只是壶口下面各有一个突起,正好穿了一根红线,成了一对。 “这是我和奕郎埋的酒,本要放上四年才是最为香醇的时候,不过无妨早四个月拿出来也差不了分毫。” 天音盯着那壶酒,喃喃道,示意袅袅接过去。 少女自然伸出手去接封奕递过来的两壶酒,不过眸中并无喜意,酒壶在手之后祁袅袅便下意识的退后几步,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 天音和封奕靠在一起,相视一眼,而后空气便陷入了宁静。 今夜是十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古话说得的确不错的,黑色夜空中那轮明亮皎洁的圆月,比任何时候都离得比居于北鸿山的人近,便是伸出手,就可以把它捞个满怀。 “你们,是不是要死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天音与封奕没有说话,可祁袅袅说了,每一个字都在发抖。 是袅袅高兴得太早,她一直便相信殷离的话,秘术一旦施行,便有其损害,哪怕出现奇迹,能够平安无事,也无用,谁就知道这万分之一的幸运会落在你头上,只是,让祁袅袅面对这样的结果,少女还是做不到平淡。 天音和封奕不讲话,左右手交握在一起。 “你们说话,说话啊!” 袅袅低下头,眼眶红起来,声音轻得听不见。 “袅袅,我们本来就打算好了啊!” 天音强忍住泪意,轻声安慰着袅袅, 她和奕郎都清楚,从追云国险胜,活擒蛮族将领后,封奕的魂魄力量越来越弱,她自己的身体也逐渐衰落,便是走上几步也会气喘,两人自知命数已至,便在死前把最后两坛就给祁袅袅。 “袅袅,酒很好喝,你最是馋嘴,莫要贪杯。” 天音努力扬起嘴角,身影变得越来越淡,十六的夜风吹拂起来,抱着酒坛子的祁袅袅一句话也不说,只尽力弯起嘴角,对天音和封奕扯出一个欢快的笑来。 月亮还是圆满漂亮,落下的光辉一如昨日皎洁,只是袅袅面前的两人已经不见,唯剩下细碎的淡绿荧光,等这团荧光也被吹散了,就露出一个碧色的珠子来,婴儿的拳头大小,十分精致,似是有灵性一般,飘到祁袅袅面前。 少女盯着那颗珠子看,眼眶还红着,手腕的小蛇又出来,靠在袅袅手背蹭了几下。 珠子,给主人的礼物。 小白蛇软糯的童音响起,安慰着祁袅袅,少女眼见那颗珠子慢慢落到自己脖颈,碧色光芒更甚,最后竟是变成一条漂亮的链子挂在祁袅袅的脖子上。 少女抬头看天边那一轮圆月,终于还是笑出声音来,可是眼角忍了好久的眼泪落下来,平坦光滑的黄土沙地便掉下几颗圆润的粉色鲛珠。 在祁袅袅昏睡的时候,天音和封奕再次来到殷离面前,请求冥王为他们施用秘术,那时殷离答应了,男子立在风中,丰姿绰约, “你们真的打算好了吗?” “冥王大人,封奕愿意赌!” “好。” 殷离道一声好,头顶烈日灼眼,焜河对岸便是来势汹汹的蛮族军队,马蹄踏动的声音听得十分清楚,男子只需动用秘术,两军便可拉开战事。 胥渡的风卷起来的时候,还带着厚重的黄沙,天音腰间那块墨玉在骤起的黄沙中碎裂开来,变成无数细碎粉末,向四面八方散去,女子早便闭上了眼睛,于席卷的狂风中,她束起的马尾散开,肆意的随风舞蹈,等风暴渐停,女子突然睁开眼,瞳孔闪过一丝幽深紫光,还是那张艳丽的面孔,只是眉宇之间,添上了男子特有的英武俊朗,糅合了千万种风情。 “多谢冥王大人!” 天音躬身一礼。 “嗯。” 殷离挥挥手,示意封奕可以上战场了,后者会意离开。 而后天音身影渐行渐远时,殷离突然左手捂住胸口,额头的冷汗也不断冒出来。 沉睡的袅袅看不到,离去的天音看不到,只有躲在暗处的乌羽看得分明,殷离觉察到有人窥视,便发现了乌羽,两人目光交汇之时,乌羽随即投来一个询问眼神,男子摇头不语,转身离开。 在这之后,真正的两国交战便开始了,离追云国大胜五天后,送至王都皇宫的讯息到了宇文风的手上, 只是一张黄色的纸条,其上是封奕遒劲的笔迹, 只单单一个封字, “陛下,此战凶险异常,三年前幸存的封家军尽数殒命,领帅的天音寨主也没了消息。” 老迈的帝王摆摆手,挥退传信之人,背过身去,用手捂住了双眼。 三日后,封府大门大开,那颗枯了多年的树突然冒出数个嫩绿的芽儿来,皇帝下召,蛮族与追云国百年之内再无战事,举国同庆。 第五十五章 十六月圆 追云国上下笼罩着战争胜利的喜悦氛围之时,祁袅袅几人已经从北鸿山离开,只是此时的气氛有些奇怪,少女走在最前头,之后便是乌羽和卫衡,而殷离走在最后面,往常四人总是并肩而行,现在看来,便像是祁袅袅有意躲开殷离似的。 “公主,不如稍作休息。” “嗯,好。” 走在前面的祁袅袅听到乌羽叫她,便回过头来应一声,而走在最后的男子恰好抬眸,两人目光对上,都在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一点惊慌和尴尬,袅袅很快的把头别回去,随意找了一块树荫便坐下来,不安地搅动这衣袖。 “我去找找附近有无野果。” 殷离看见匆忙垂下头的少女,便开口说话,还不问其他三人的意见就独自离开。 卫衡在怎么傻也意识到现下祁袅袅和殷离的相处方式有些奇怪,可有摸不着头绪,不过看祁袅袅坐在树下那纠结别扭的样子,无拘无束的少年心里有些不舒服,压抑得紧。 至于这两人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昨夜没在场的乌羽卫衡他们自然不知道,不过卫衡却突然想起来,在胥渡救了袅袅的那个怪老头不见了。 时间回到昨夜,祁袅袅独自立在青松下,抱着两坛酒,想要排遣一下胸口的滞闷感,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老者的声音就从后面传过来。 “小丫头,还伤心着呢?” 少女转过身来,老者便又上前一步,在她旁边一块空地坐下,还拍拍旁边的位置, “来,坐下,老头儿我有话和你说。” 祁袅袅顺从的坐下, “老头我花那么多心思把你救下来可不是叫你把力气花在伤心难过上面的。” 老者叹了一口气,望望祁袅袅,见她低着头也不说话, “老头儿我也没名字,不过其他小辈们都叫我荒老祖。” 老者转开话题,说起自己名讳称呼的事情来, “我想着呢,你得了我眼缘,那小扇在你手上吧?我又救了你一命是吧?” “嗯。” 袅袅带着鼻音回答一声。 “那你就叫老头我一声师傅,我呢就收了你这个徒弟,之后你遇到事儿,师父为你摆平!” 荒老祖莫名其妙的就让祁袅袅拜师叫当事人有些发懵。 “荒老祖怎的突然要我拜师?” “没什么原因,老头我就是闲得荒来帮帮你这个小丫头,” 见听自己说话的少女眸中出现疑惑,荒老祖慈爱地摸摸袅袅的头, “你啊,来人界便是为了找自己这些梦境出现的原因吧,老头我呢恰好知道一点,知道你这趟人界之行,凶险异常,就给你指条明路,怎么样,认不认我这个师父?” “认!” “好。” 荒老祖说话时,在袅袅天灵盖一点,一股金色的细芒便从中窜入,同早前在悦来客栈老者在袅袅肩上一拍的感觉一样。 “师父,可以给徒儿讲讲我的事儿了吧!” “现在不可以,时机未到,师父只能叮嘱你,之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切不可意气用事,不然只会伤了自己又伤了别人呐!” “乖徒儿,为师再和你说说,那冥王大人用了秘术,损伤到自己身体,又在你化翼那天给你送了法力,你昏迷这几天他不得已回了冥界休养。” 荒老祖靠近袅袅的耳朵,小心翼翼的说起话来,趁祁袅袅不注意把她怀里的两坛酒给顺走了。 “这两坛酒,便当徒儿孝敬给师父的!” 荒老祖话音未落,人已经走远,留下发着呆的祁袅袅。 少女这时才想清楚殷离当时为何要拦着自己,自己早该注意到男子脸色有异,虽说殷离肤色本便比常人还要白上几分,可那日他嘴唇苍白,同之前鲜艳红润却有不同,少女咬咬嘴唇,为自己的小脾气而无比气恼, 糟了,她之前还对殷离的态度那么差,再这么说,殷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救了不知一次,自己之前还说要好好报答他恩情,现在倒好,忘得没影儿了。 “袅袅本来便笨,再打就更蠢了。” 正当少女羞愧难当之际,殷离低沉好听的声音传过来,低着头看自己脚尖的袅袅耳朵一红,刷的一下抬起头,就看到男子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自己。 “啊,殷离,师父刚才和我说了,你,我,我错了。” 少女支支吾吾半天,你啊我啊的一大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干脆把头一低,大大方方的对殷离道歉。 空气突然就安静下来,袅袅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脖子都垂得有些酸痛,夜风吹过红的发烫耳朵,有些凉意。 “嗯,我原谅你。” 许久之后,在祁袅袅猜测自己的脖子会不会断掉时,殷离说了这么一句话,把低着头的袅袅扶起来,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看向自己。 “那你便答应我,天音和封奕的事情,已经过去,你没必要再难过了。” 殷离轻声细语的安慰袅袅,墨黑的瞳孔盯着少女,嘴角也浅浅的弯起来,男子的双手没有温度,冰凉的触感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袅袅仰着头,看到殷离瞳孔中满头的星辰,还有又圆又亮的月亮,还有,自己, 眼眶又再度蓄起眼泪的自己, 少女第一次,心里有这么多心事,天音姐姐和封大哥走了,自己莫名其妙长出了翅膀,还有自己奇奇怪怪的梦,这些不安和伤痛她本来打算藏到心里去,同过去一万九千年一样,自己不去管便会随之消散无踪,可是殷离浅浅淡淡的一句话,又把她还不容易忍住的情绪又给勾了回来,她已经不是只会躲在蛟帝蛟后怀里哭的小姑娘,她从那日居延海回来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要去面对一些以前从来不敢想的,也从未经历过的事儿,她还是那个调皮捣蛋的蛟鱼族七公主殿下,她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她也同样还是那个心思细腻,能把所有事情都看得透彻的祁袅袅,她其实也要惧怕很多未知的东西。 面前的少女,鼻头通红,眼眶发红,手紧紧的扯住自己腰上的衣料,全身发抖, “都怪你,我本来忍得好好的,可是你一说话,我就想哭。” 少女润泽的嘴唇,一张一合,眼中水光隐隐,殷离抬手,用拇指擦去袅袅一颗眼泪, “袅袅要哭,便哭,不要忍着。” “蛟鱼族,不能随便落泪的,你……唔……” 祁袅袅张嘴还要说什么,就见殷离捧着自己的脸,头慢慢的低下来,脸缓缓的靠过来,之后,嘴唇便被殷离给堵住了, 少女脑袋轰的一下炸开,眼睛睁大,男子的面孔如此之近,以少女的角度,可以看到男子挺直的鼻梁,而嘴唇上冰冰凉凉的触感一如他的人一样,还有他身上清冽好闻的香气, 袅袅狂跳的心开始奇异的平静下来,耳畔的风声也轻下去, 那个立在青松下的小姑娘,不知道将手放在哪里,只能抓住男子腰上的衣服,屏住了呼吸。 袅袅只觉男子的唇瓣贴在自己嘴唇,而后轻轻的吸允起来,而男子呢,下意识的将嘴凑上去,两唇相贴之际,便好似春日落下的粉色桃花,轻轻柔柔的蹭一下,然后软和的化开在风里,少女的唇,便像是一团绵软的云雾,还带着花木甜香,引得男子不满于唇瓣厮磨,想要深入下去,捧着少女的手也滑到少女腰间,扶住袅袅因为发软而快倒下的身体。 只是少女和男子显然都是初次尝试男女这般浓情蜜意的事儿,等殷离打算进一步试探少女的丁香小舌,两人便磕到了牙齿。 “啊!” 少女娇呼一声,松开抓着男子腰身的手,急急的退后一步,脸上飞起一片红霞,方觉自己刚才是做了件如何荒唐的事儿,眼见殷离看着自己的墨黑眼眸,专注深情,少女支支吾吾的说话,寻个由头离开, “我,我的酒还在师父手里,我去拿回来。” 之后便跑个没影儿了。 算是被甩了的殷离刚从初次尝试的美妙触感中回过神来,望着视野中远去的倩影,男子低下头,右手拇指不由自主的抚上嘴唇,嘴角一勾笑起来,在看到地上的粉色珍珠后,殷离便俯身一颗一颗捡起来,握在手心里。 三界之间,各有不同,人界极短的寿命,同天界以万年记的相比,不过是短短一瞬,于袅袅而言,天音和封奕是袅袅之后回忆里的一抹亮色,封奕精忠报国,矢志不渝,他纵使恨帝王无情,懦弱,昏庸,可最后还是愿意为追云国献出性命,而天音,她巾帼不让须眉,似宝剑出销,锐不可当,爱人身死,北鸿寨百姓命危,她都以女子的柔弱臂膀挺过来,可她同样也似水如云,在谁面前都可以坚强,唯独面对封奕,她不可以,她收起身上锐刺,拥抱那个世上独一无二的男子,这样的两个人,命里注定坎坷,经历生离死别,也共同完成心头所愿,就算身死,也无愧于心。 这些袅袅总会慢慢明白,人呐,美也好,丑也罢,善恶是非,总是要往远些的地方看呐。 第五十六章 酒馆娘子 临行前,荒老祖还是留下了一坛酒,坛底还压着一张字条。 乖乖徒儿,师父留酒一坛,切莫贪杯。若要深究梦境所来,雨霁国一行。 字条写得隐晦,祁袅袅本就对自己那些神秘梦境惊惧疑惑,现在师父给了她一条明路,虽然没有说得更仔细,不过她相信荒老祖没有必要骗她,自己循着提示去看看,便是找不到自己所求,也算作领略各国风情便是。 雨霁国与别国不同,四面环水,异地人想要到此国造访,陆路不通,唯有水路可行,祁袅袅一行人自然不可能动用灵力法术在天上飞,若是被人界的人看见引起骚动,可就不是他们所想的了,故而四人包了艘小船,由熟悉水路的船夫带到了雨霁国的其中一个渡口。 “几位客人,再前面就是龙门渡了,从渡口上去往西走上半天就可以到我们这儿最热闹繁华的王城。” 立在船头的船夫挥着船桨,微微转过头来给后面的客人一个憨厚的笑。 几人随船驶目的地时,便已开始打量起这片陌生土地,水道蜿蜒,其上清波妩媚多情,沿路远远的便可以瞧见穿着各色鲜艳彩服的男女老少,还有女子的娇媚嬉笑借着风飘进耳朵里。 船夫将船靠到岸边,系了揽绳,搭了一块木板连到渡口的台阶上。 “几位,到了!” 船夫嘹亮的高喊一声,祁袅袅几人便下了船,走到开阔的龙门渡口前,此时天气晴朗,日头被云挡住,再加上临靠水源,吹来的风干净清爽,卷走一些暑气,倒是比得别处要舒服多了。 “小的便送到这儿了,再打前边走一会儿有个歇脚的地方,几位呢,在哪儿坐坐无妨!” 船夫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只看向殷离和卫衡,带上一点奇异的光。 四人中的两个男子被船夫的眼神暗示看得莫名其妙,那眼神,倒像是人前清正的官员背着家中妻子儿女上青楼找乐子,彼此凑在一起,心照不宣的偷笑。 等到了那船夫所说的歇脚地方,几人还未明白过来,视线里便出现个店铺子,中央褐色木门打开,外围有一圈露天的游廊,左右两边都摆上些桌椅板凳,上面坐着的客人喝酒谈笑,处处皆是吵吵嚷嚷的笑声,且还未进店,便有绵延酒香从里头飘出来。 “诶!这店铺的格局倒是设计得十分巧妙,有趣,有趣!待小爷我进去看看!” 卫衡抬头一看,头顶一块土褐匾额,就单单三个字,龙门渡,再无其他附加之物,叫初次来此的人摸不清它是卖些什么名堂。 “怎的,没有店小二儿呢?” 卫衡走进店中坐下来许久,也不见有店伙计上前来招待,此处张望一下,周围的客人却尽数都是些男子,满堂的人里,似乎只有天音和袅袅两个女子。 少年奇怪之时,隔壁桌上出来个男子,健硕身材,藏青色的直襟窄袖长袍,腰上就别了条白玉封带,再无半点装饰,面孔周正,一双星眸闪过光亮,看起来便是个江湖侠士的模样。 “小兄弟是第一次来这儿吧?这里呢,要什么得自己拿,看你们对这儿也不熟悉,我就做回好人,你们要点什么,我帮你们拿。” 说话的男子很是义气的说道 “不过,这银钱要你们付!” 话说完,男子朗声一笑,等卫衡他们说话, “袅袅姐想要什么?” 卫衡想也不想就讨好地问道, “就来一壶茶,还有点心什么的。” “哈!小姑娘,这儿可是酒馆,哪有什么茶啊水啊,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听到袅袅的回答,男子吃了一惊,皱皱眉头,又突然大声的笑起来。 “是啊,这儿是远近闻名的酒馆子,酒娘个个美艳,来的都是男子,这女子要来,多半是来抓在此地逍遥快活的酒鬼,色鬼夫君了!” 桌后的一个高瘦男子调侃道,这下,堂内喝酒的客人们都注意到袅袅这一桌的动静,齐刷刷的看过来,一时之间,卫衡不知所措的,总算明白那船夫同自己说到此地时那不可描述目光的深意。 “众位,可是又在为难新来的客人了?” 还未见得来人,就已经听到了女子娇媚多情的声音散过来, 只普普通通一句话,落入堂中人耳里时,娇中带妖,柔中夹媚,乍一听似黄莺出谷,鸢啼凤鸣,清脆嘹亮却又婉转柔和,再一听去,却又如潺潺流水,风拂杨柳,低回轻柔而又妩媚多情,便是这一句话就已经让人浮想联翩。 众人朝着同一方向看去,自东边的小间里就出来个女子。 那身材曼妙的来人,下身着藕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步履轻盈,腰肢款款摆动之际,半露修长性感的双腿,上身着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露出雪白皓腕,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衬得颈项优雅精致,颈上面容更是叫人惊艳,一双含情美目,樱桃小口轻佻勾起,端的是无尽风情。 大堂中便传来一片倒抽气的声音。 祁袅袅也看得有些发愣,这个女子,容貌算不得顶好,可当凭身上妩媚风姿就足够勾人,使得她周身上下又罩上一层美艳风华,一颦一笑都蛊惑人心。 见众人都是看呆了的模样,那说话的女子掩唇一笑, “几位客人,龙门渡只有酒和酒娘最为出名,四位是要酒,还是酒娘?” 女子说话的时候,柳眉勾起,无限旖旎风姿。 “骨姬这是看这两位兄弟容貌俊朗,气度不凡,便偏心要为他们做主了?” 酒桌上的一个紫袍男子对着骨姬便说起话来,面上佯装怒气。 “骨姬哪敢,各位都知道奴家素来只认酒,不认人,谁付的酒钱多,骨姬自然便偏心谁,哪里会去计较容貌是非。” 骨姬又是一笑,右手轻抚鬓上蝴蝶发簪,垂在脸颊的青丝便随着女子动作轻微一晃。 “唉,也是,不然那李县令怎么可能得你青眼。” 紫袍的男子听得骨姬的话,不禁想起老色鬼李县令,眉头一皱,话匣子就打开了,仰面便干了一杯酒。 “这李县令,仗着自己祖上留下的家产,捐了个官做,有权有势的,逼得骨姬你委身与他。” “公子说笑了,骨姬只是女子,自幼双亲早逝,漂泊到此地,在龙门渡得个酒娘的营生已是幸运至极,承蒙各位关照体贴,哪里还要求别的什么呢!” “这李县令便凭他那劳什子的官来威胁你,若是你不愿,我们大家伙儿都会祝你一臂之力!” 方才同祁袅袅他们说过话的男子走到骨姬身旁便是大声喊道,却被女子捂住了嘴, “公子莫要胡说,若是为此受得县令惩戒,叫奴家如何是好。” 骨姬的脸上出现一丝感动,等扭动腰肢走向袅袅这边时,又换上了另一副神态, “四位要是不想喝酒,想喝茶,奴家叫后厨的人去烧壶水来,早前还有些留下的春日龙井,再给几位拿几叠花生米和蜜饯上来可好?” 骨姬挑着笑,叫人无法拒绝, “嗯。” 卫衡一时间被女子的笑晃了心神,张口便应,得了回应,骨姬便迈着莲步走到后厨去了。 “喂!卫衡,回神啦!” 祁袅袅见少年呆愣的样子,拿了双竹筷一丢,恰好落入他怀中。 “啊,啊!袅袅姐,做什么!” “呵,被美人勾了魂了?” 祁袅袅翻个白眼,很是不屑, “没没没,我,我这不是,啊,哪里比得上袅袅姐和乌羽姐姐啊!” 卫衡一排脑门,神思活络起来,嘴巴像灌了蜜一样把袅袅和乌羽都夸过去, “你们可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神妃仙子一样的美人呢!” “哼!信你的话就有鬼了,油嘴滑舌的!” 祁袅袅冷哼,但不得不说又很为卫衡的夸奖而自得,眼睛悄悄瞥向殷离,见黑袍男子正襟危坐,低垂眉眼,丝毫没有被刚才出现的骨姬吸引视线,心下愈发喜悦,眼角弯弯,左右手指都开始在桌面轮番的敲起来。 乌羽倒是平静的多,眼睛也不带眨一下就承下了少年的夸赞。 花生米和蜜饯茶水很快便送了上来,几人边吃边听着周围的人谈天说地, “骨姬这事儿,倒叫我想起之前幽兰那事儿了!” 紫袍男子看着空了的酒碗,不禁喃喃声音却是整堂的人都听得到。 “幽兰是何人?” 有新来的酒客问道, “哦,是好久以前的事儿了吧,一年,还是两年?我也记不太清,不过应该是在骨姬来到龙门渡之前,这儿呢原来是叫津渡酒馆,幽兰是原来出名的酒娘,长得也十分标致,诶,这么一说起来,倒是觉着幽兰和骨姬有几分相像。” “继续说,这可有些意思,那幽兰怎么不在这儿了?” 有好事儿的酒客出声询问。 “唉,那事儿,一般人还真不太清楚,幽兰啊,凭着姿色被李县令给看上,可那小娘子辣啊,誓死不从,就被李县令使了计,丢了清白,之后啊,便跳河自尽了。” 男子说话之时,还十分可惜的摇摇头,同情幽兰的遭遇。 第五十六章 龙门渡 临行前,荒老祖还是留下了一坛酒,坛底还压着一张字条。 乖乖徒儿,师父留酒一坛,切莫贪杯。若要深究梦境所来,雨霁国一行。 字条写得隐晦,祁袅袅本就对自己那些神秘梦境惊惧疑惑,现在师父给了她一条明路,虽然没有说得更仔细,不过她相信荒老祖没有必要骗她,自己循着提示去看看,便是找不到自己所求,也算作领略各国风情便是。 雨霁国与别国不同,四面环水,异地人想要到此国造访,陆路不通,唯有水路可行,祁袅袅一行人自然不可能动用灵力法术在天上飞,若是被人界的人看见引起骚动,可就不是他们所想的了,故而四人包了艘小船,由熟悉水路的船夫带到了雨霁的其中一个渡口。 “几位客人,再前面就是龙门渡了,从渡口上去往西走上半天就可以到我们这儿最热闹繁华的王城。” 立在船头的船夫挥着船桨,微微转过头来给后面的客人一个憨厚的笑。 几人随船驶目的地时,便已开始打量起这片陌生土地,水道蜿蜒,其上清波妩媚多情,沿路远远的便可以瞧见穿着各色鲜艳彩服的男女老少,还有女子的娇媚嬉笑借着风飘进耳朵里。 船夫将船靠到岸边,系了揽绳,搭了一块木板连到渡口的台阶上。 “几位,到了!” 船夫嘹亮的高喊一声,祁袅袅几人便下了船,走到开阔的龙门渡口前,此时天气晴朗,日头被云挡住,再加上临靠水源,吹来的风干净清爽,卷走一些暑气,倒是比得别处要舒服多了。 “小的便送到这儿了,再打前边走一会儿有个歇脚的地方,几位呢,在哪儿坐坐无妨!” 船夫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只看向殷离和卫衡,带上一点奇异的光。 四人中的两个男子被船夫的眼神暗示看得莫名其妙,那眼神,倒像是人前清正的官员背着家中妻子儿女上青楼找乐子,彼此凑在一起,心照不宣的偷笑。 等到了那船夫所说的歇脚地方,几人还未明白过来,视线里便出现个店铺子,中央褐色木门打开,外围有一圈露天的游廊,左右两边都摆上些桌椅板凳,上面坐着的客人喝酒谈笑,处处皆是吵吵嚷嚷的笑声,且还未进店,便有绵延酒香从里头飘出来。 “诶!这店铺的格局倒是设计得十分巧妙,有趣,有趣!待小爷我进去看看!” 卫衡抬头一看,头顶一块土褐匾额,就单单三个字,龙门渡,再无其他附加之物,叫初次来此的人摸不清它是卖些什么名堂。 “怎的,没有店小二儿呢?” 卫衡走进店中坐下来许久,也不见有店伙计上前来招待,此处张望一下,周围的客人却尽数都是些男子,满堂的人里,似乎只有天音和袅袅两个女子。 少年奇怪之时,隔壁桌上出来个男子,健硕身材,藏青色的直襟窄袖长袍,腰上就别了条白玉封带,再无半点装饰,面孔周正,一双星眸闪过光亮,看起来便是个江湖侠士的模样。 “小兄弟是第一次来这儿吧?这里呢,要什么得自己拿,看你们对这儿也不熟悉,我就做回好人,你们要点什么,我帮你们拿。” 说话的男子很是义气的说道 “不过,这银钱要你们付!” 话说完,男子朗声一笑,等卫衡他们说话, “袅袅姐想要什么?” 卫衡想也不想就讨好地问道, “就来一壶茶,还有点心什么的。” “哈!小姑娘,这儿可是酒馆,哪有什么茶啊水啊,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听到袅袅的回答,男子吃了一惊,皱皱眉头,又突然大声的笑起来。 “是啊,这儿是远近闻名的酒馆子,酒娘个个美艳,来的都是男子,这女子要来,多半是来抓在此地逍遥快活的酒鬼,色鬼夫君了!” 桌后的一个高瘦男子调侃道,这下,堂内喝酒的客人们都注意到袅袅这一桌的动静,齐刷刷的看过来,一时之间,卫衡不知所措的,总算明白那船夫同自己说到此地时那不可描述目光的深意。 “众位,可是又在为难新来的客人了?” 还未见得来人,就已经听到了女子娇媚多情的声音散过来, 只普普通通一句话,落入堂中人耳里时,娇中带妖,柔中夹媚,乍一听似黄莺出谷,鸢啼凤鸣,清脆嘹亮却又婉转柔和,再一听去,却又如潺潺流水,风拂杨柳,低回轻柔而又妩媚多情,便是这一句话就已经让人浮想联翩。 众人朝着同一方向看去,自东边的小间里就出来个女子。 那身材曼妙的来人,下身着藕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步履轻盈,腰肢款款摆动之际,半露修长性感的双腿,上身着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露出雪白皓腕,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衬得颈项优雅精致,颈上面容更是叫人惊艳,一双含情美目,樱桃小口轻佻勾起,端的是无尽风情。 大堂中便传来一片倒抽气的声音。 祁袅袅也看得有些发愣,这个女子,容貌算不得顶好,可当凭身上妩媚风姿就足够勾人,使得她周身上下又罩上一层美艳风华,一颦一笑都蛊惑人心。 见众人都是看呆了的模样,那说话的女子掩唇一笑, “几位客人,龙门渡只有酒和酒娘最为出名,四位是要酒,还是酒娘?” 女子说话的时候,柳眉勾起,无限旖旎风姿。 “骨姬这是看这两位兄弟容貌俊朗,气度不凡,便偏心要为他们做主了?” 酒桌上的一个紫袍男子对着骨姬便说起话来,面上佯装怒气。 “骨姬哪敢,各位都知道奴家素来只认酒,不认人,谁付的酒钱多,骨姬自然便偏心谁,哪里会去计较容貌是非。” 骨姬又是一笑,右手轻抚鬓上蝴蝶发簪,垂在脸颊的青丝便随着女子动作轻微一晃。 “唉,也是,不然那李县令怎么可能得你青眼。” 紫袍的男子听得骨姬的话,不禁想起老色鬼李县令,眉头一皱,话匣子就打开了,仰面便干了一杯酒。 “这李县令,仗着自己祖上留下的家产,捐了个官做,有权有势的,逼得骨姬你委身与他。” “公子说笑了,骨姬只是女子,自幼双亲早逝,漂泊到此地,在龙门渡得个酒娘的营生已是幸运至极,承蒙各位关照体贴,哪里还要求别的什么呢!” “这李县令便凭他那劳什子的官来威胁你,若是你不愿,我们大家伙儿都会祝你一臂之力!” 方才同祁袅袅他们说过话的男子走到骨姬身旁便是大声喊道,却被女子捂住了嘴, “公子莫要胡说,若是为此受得县令惩戒,叫奴家如何是好。” 骨姬的脸上出现一丝感动,等扭动腰肢走向袅袅这边时,又换上了另一副神态, “四位要是不想喝酒,想喝茶,奴家叫后厨的人去烧壶水来,早前还有些留下的春日龙井,再给几位拿几叠花生米和蜜饯上来可好?” 骨姬挑着笑,叫人无法拒绝, “嗯。” 卫衡一时间被女子的笑晃了心神,张口便应,得了回应,骨姬便迈着莲步走到后厨去了。 “喂!卫衡,回神啦!” 祁袅袅见少年呆愣的样子,拿了双竹筷一丢,恰好落入他怀中。 “啊,啊!袅袅姐,做什么!” “呵,被美人勾了魂了?” 祁袅袅翻个白眼,很是不屑, “没没没,我,我这不是,啊,哪里比得上袅袅姐和乌羽姐姐啊!” 卫衡一排脑门,神思活络起来,嘴巴像灌了蜜一样把袅袅和乌羽都夸过去, “你们可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神妃仙子一样的美人呢!” “哼!信你的话就有鬼了,油嘴滑舌的!” 祁袅袅冷哼,但不得不说又很为卫衡的夸奖而自得,眼睛悄悄瞥向殷离,见黑袍男子正襟危坐,低垂眉眼,丝毫没有被刚才出现的骨姬吸引视线,心下愈发喜悦,眼角弯弯,左右手指都开始在桌面轮番的敲起来。 乌羽倒是平静的多,眼睛也不带眨一下就承下了少年的夸赞。 花生米和蜜饯茶水很快便送了上来,几人边吃边听着周围的人谈天说地, “骨姬这事儿,倒叫我想起之前幽兰那事儿了!” 紫袍男子看着空了的酒碗,不禁喃喃声音却是整堂的人都听得到。 “幽兰是何人?” 有新来的酒客问道, “哦,是好久以前的事儿了吧,一年,还是两年?我也记不太清,不过应该是在骨姬来到龙门渡之前,这儿呢原来是叫津渡酒馆,幽兰是原来出名的酒娘,长得也十分标致,诶,这么一说起来,倒是觉着幽兰和骨姬有几分相像。” “继续说,这可有些意思,那幽兰怎么不在这儿了?” 有好事儿的酒客出声询问。 “唉,那事儿,一般人还真不太清楚,幽兰啊,凭着姿色被李县令给看上,可那小娘子辣啊,誓死不从,就被李县令使了计,丢了清白,之后啊,便跳河自尽了。” 男子说话之时,还十分可惜的摇摇头,同情幽兰的遭遇。 第五十七章 闹市孩童 “这,红颜多薄命呐!” 又是一个瘦高的男子凑过来讲话, “我还听闻,这幽兰是大户小姐出身,只不过家道中落,被迫沦落至此地谋生。不过,这些都还是微不足道,当时我们这儿大旱,幽兰还背上了妖女的罪名,这不得已,女子便跳河了。” “想想当时那幽兰,也是个妙人儿,容颜绝色,性子又软和体贴,这男子有谁不喜欢,唉,真是可惜了,这落水之后,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你说怪不怪?” 酒客们的谈话还在继续,袅袅这群人却是为方才听到的事儿陷入沉思,总觉有些蹊跷。 或者说,太巧合了。 坐在桌上的四人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众酒客皆是喝酒食肉,高声交谈,席间还不是有貌美年轻的女子手持酒壶坐至他们中间劝酒,男子的调侃,女子的嗔怪娇笑不时入耳,雨霁国民风开放,男女同席并无半点尴尬,酒馆的酒娘陪酒也见怪不怪,只是酒客皆知这酒馆不同于青楼,陪酒的姑娘们不做皮肉生意,不是花楼卖笑的妓子,若是酒娘们不愿,酒客是不能对其动手动脚的。 四人还是暂且压下心中揣测,吃完了小碟里的花生米,留下块碎银便走了,过后不久原先的桌子上便过来个打扫的小丫头,收拾了碗碟杯盏,顺带拿了那块碎银子就往后面的小间走去。 “骨姬姐姐。” 方才打扫的小丫头推开门,见女子斜斜倚靠在美人椅上,边上还摆着一盘水晶绿葡萄,只专注的看着自己刚涂了朱丹的手指甲,丰润小巧的嘴唇轻抿一下。 “嗯?” “方才那几位已经走了,留下块碎银子。” 小丫头把手里的银子放到一边的竹编小篮里去,就在骨姬旁边坐下。 “嗯,那四人容貌气度皆是不凡,后头遇不上倒是无妨,可若是遇上了,真真是麻烦的一件事儿,唉,可莫要打了我的好算计。” 骨姬稍稍起身,手指拾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这是李县令刚送来的水晶葡萄,酸甜可口,你拿出去和小姐妹分了吃吧。” “多谢骨姬姐姐!” 小丫头欣喜的端起葡萄,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好了,小丫头,我累了,你自己去玩吧。” 骨姬淡笑,挥一挥手就让小丫头下去了。 而此时走出龙门渡的几人漫无目的在街上逛。 祁袅袅自然是生气,自己这刚刚拜了荒老祖为师,做师父的总该在徒弟身边呆上几天,讲讲师门清规戒律,还有是否有师兄师姐什么的,可荒老祖呢,挑起了袅袅的好奇心,又留下张字条不明去向,雨霁国这么大,她可半点也找不到和她梦境有关的地方。 “公主,离天黑尚早,不如先逛逛雨霁街市,我看这儿和别地不同。” 乌羽冷着脸说话,叫打量他们四人的目光收回一些。 四人因着容貌出色,一路上已经引来无数男子,女子的议论私语。 “公子。” 一声娇滴滴的叫唤,卫衡便被个着俏丽黄裙的姑娘给拦住了, 那姑娘见卫衡停下步子,把准备多时的手绢拿出来,娇羞地递到少年面前,抬起头看少年一眼又马上低下头,两颊生春,举起的双手还紧张得发抖。 “啊?” 卫衡抓抓后脑勺,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姑娘吓了一跳,无措的看看祁袅袅,见后者耸耸肩表示不太理解便呆愣的说话, “我要这姑娘的手绢也没用啊!” 少年没接手绢,想也不想, “姑娘,你给收回去吧。” 便拉了祁袅袅离开,留下那送帕子的姑娘留在原地,连诶也没来得及叫出来。 “哈,臭小子你拉我做什么,没看到那小姑娘满脸春心荡漾,这是看上你了吧!” 袅袅的衣袖还被卫衡抓着,就出声调侃道, “什么看不看上的,小爷我这么丰神俊朗,受雨霁的女子关注也正常。” 少年的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羞赧,但又被对自己美貌的自满之色所盖住。 “哈哈哈,卫衡你方才是在害羞吗?” 少女不顾形象的笑出声来,清清脆脆的,十分有感染力。 这边祁袅袅和卫衡两人吵吵闹闹的还在路上走,袅袅便突然被撞了一下。 “啊!” 叫出声来的少女只觉腰间一痛,身旁卫衡却是手疾眼快的抓住了始作俑者。 “小崽子,你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都撞到人了!” 被卫衡抓住左手臂的小男孩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开自己手臂上那只像铁链一样箍着的手,头还不断的向后面张望,圆圆大大的眼睛瞪着卫衡, “抓住这个贼,偷馒头都偷到我王大娘这儿来了啊?” 祁袅袅他们对面呼哧呼哧跑来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妇女,围着条土色的围裙,裙角还沾着些白面粉,刚好在卫衡面前停下,手里还拿着个挑馒头蒸盖的木头东西, “你个小兔崽子啊,啊?” 那妇女在小男孩的背上一敲,男孩闷哼一声,身子害怕得发抖,抓着他的卫衡虽然正气着这男孩撞了人还不道歉,可却也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被毒打。 “大娘,你怎么打孩子呀!” 少年抓着男孩的手未松开,只是上前一步,把他挡到自己身后。 “他偷了我的馒头,这小乞丐学什么不好,偏学小贼偷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那王大娘作势就要再打上一棒。 “大娘,这个给你,算我替这孩子付你的馒头钱。” 一旁的祁袅袅拿出一块碎银子来,就递到王大娘的手里,这碎银子可比那文钱要精贵得多,算得上是她家一个月的伙食费用了,一个眼刀刮了那小男孩一下,却又顿时眉开眼笑,整张脸成个核桃,笑嘻嘻的走了,嘴中还不断念叨着,发财了,发财了的话。 等王大娘走远了,祁袅袅才对着卫衡说了句, “行了,松开吧!” 可刚一松手,那小男孩便又要逃,卫衡便又把他给抓回来, “哎呦喂,你个混小子,还想逃先道歉了,不然那碎银子你来赔!” 卫衡语气里带上一点而狠劲儿,要逃跑的男孩很明显的一缩身子。 “行了,你别吓他。” 祁袅袅将小男孩拉到自己身边,俯下身冲他一笑, “小家伙别怕,下次逃跑呢,要看着点路,横冲直撞的可不就被别人给抓住了?” 少女温温柔柔的说话,看面前的小家伙一张黑黢黢的小脸盯着自己看,满是补丁的粗布衣服套在身上,明显便大上许多,瘦得皮包骨头的,十分可怜,便半蹲下来,目光和他平视。 “你看看你,家中爹娘不来管你的吗?脏成这个样子。” 祁袅袅将小男孩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至男孩空荡荡的左手袖口时一下停顿, “小家伙,你……” 怎么没有右手? 少女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视线对上小男孩时,却见他眼里出现一点哀伤。 “小家伙……” 祁袅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公主,还是先带这孩子去吃点东西吧!” 乌羽自是看到男孩胸口藏着的馒头,又见他两眼发黄,饿了许久的模样,上前一步,缓解了场面的尴尬。 “哦,好。” 祁袅袅应一声便拉着男孩随意找了个糕点铺子坐下,买了一些饱腹充饥的点心上来。 “你吃吧,不用害怕。” 见小男孩盯着那些糕点吞口水却又不好意思拿的样子,祁袅袅把糕点盘子往他面前推一推,又叫了一壶茶过来,给男孩倒了一杯。 “你吃吧,不要急,先填饱肚子再说。” 男孩终于怯懦的将那只黑乎乎的手伸到精致漂亮的糕点上,一把抓起来就往嘴里塞,祁袅袅坐在男孩对面,殷离,卫衡,乌羽三人便站在她后面,几人都看着男孩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 小男孩吃了一小会儿便停下来了,安安静静的坐好,低垂着眼睛不说话。 “怎么又不吃了?是饱了吗?” 祁袅袅又给对面的男孩倒了杯茶,之后从茶壶里匀些水出来,湿了帕子,给他擦嘴,擦脸。 “好了,干净多了!” 少女扬起唇角一笑。 “谢谢姐姐。” “嗯?终于说话了,我还当你是个小哑巴呢!” “小崽子可算说话了,要不是看你可怜,小爷我便揍你一顿了。” 卫衡从后头走过来,啪的一下翘起二郎腿就开始说话。 “我,我不是故意要撞姐姐的,我偷了馒头得逃,不然就要被王大娘打了。” 小男孩吞口唾沫,怯懦的说话。 “好了,我不怪你,卫衡你也差不多了啊,多大的人了,还威胁小孩!” 少女刮卫衡一眼,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毛。” 阿毛许是觉得祁袅袅平易近人,更好说话一些,便乖巧的回答。 “阿毛,你爹娘呢?让你一个人在外面?” 袅袅见阿毛终于肯开口同自己说话,稍微放松一些,便尽可能的想去安抚这个小男孩, “阿毛只有爹,没有娘,” 阿毛说到这里,突然小声啜泣起来,单薄瘦弱的身体也颤抖起来, “但是阿毛的爹也不管阿毛了……” 男孩的眼里唰唰流下来,空荡的右手袖子一飘一飘,更加可怜了。 第五十八章 玉宇琼楼 阿毛虽哭得眼泪鼻涕一起出来,但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表达自己的难过,袅袅一边柔声安慰,一边耐心的听小阿毛讲话,不过阿毛说话断断续续的,多半都是在哭,也听不清楚他在讲些什么, 只是小家伙委屈的样子实在叫在坐的四人心疼,等男孩的哭声渐渐轻下来,祁袅袅便伸出手摸摸阿毛的头, “小阿毛别难过,现在哥哥姐姐送你回家去,好好问问你爹,生了你又不管你,还让你受欺负!” 眼泪还未干的阿毛点点头,自己从椅子上跳下来,有了一点底气,主动过来要拉祁袅袅的手,可看到祁袅袅洁白细嫩的手,在和自己脏兮兮的左手一对比,男孩就有些犹豫,可那双漂亮干净的手自己伸过来了,把他的手整个包在手心。 胆小怯懦的小男孩这时感觉心中有一丝奇异暖流淌过,让自己全身上下都变得有力气一些,这是第二次,一个漂亮的姐姐牵着自己的手,不计较自己是个小乞丐, 阿毛还记得第一次被另外一个心善的仙女姐姐牵着手的时候,她也是拿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擦手擦脸,那姐姐穿着红色的裙子,手里还拿着一把红色的乌骨木伞,他以为这样的女子是不会愿意屈身来帮助自己的,可她便也和祁袅袅一样,牵着他的手,笑眯眯的说一句, “别害怕,小阿毛。” “阿毛,是这儿吗?” 一行人,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在个坐北朝南,布局奢华的府院前停下,小阿毛的回忆被祁袅袅的问话打断。 小阿毛抬头看看府门上李府两字,低头盯着破出洞来的布鞋看,应一声,准备转弯朝西边的角落走。 “嗯?不是这儿吗,怎么还要再走呢?” “大门不走,阿毛得走西门。” “走西门?小崽子,这儿附近也没什么住处了,你家应该就是这李府吧,放着大门不走走侧门,真奇怪!” 卫衡盯着李府大门瞧,看门前两个家丁,灰色衣袍,料子倒是比寻常百姓还要好,少年不作想便迈了步子先走到门前。 “来者何人,可有拜帖!” 两个家丁背后的长棍直接拿出挡在卫衡面前。 “小爷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拜帖这破玩意儿有何用!” 卫衡在郁水当小霸王当惯了,脾气火爆,哪里由得别人一再阻挠他,他心中便纳闷了,自己真蛸族小皇子,在人界这样被瞧不起,这么弱的两个家丁都想着欺负自己,难道他卫衡看上去好欺负吗! “小爷我一根手指头就把你们给打趴下了!” 卫衡越想越气,正准备寻个由头,把这门前两人骂上一通。 “好了,卫殿下先把阿毛送回去要紧。” 乌羽从后头上来,后面还跟着祁袅袅,拉着阿毛,少女低头看害怕的男孩一眼,便朝着那两个家丁说话, “我们来送阿毛回家的,你们可知他阿爹在不在府内?” 祁袅袅生得一副好容貌,那两个家丁语气便客气一些,只是看向阿毛的时候眼底有带上一点不屑, “哦,姑娘真是心善,不过,什么阿猫阿狗的,我们李府可从来没有这个人。” “不是阿猫阿狗,是阿毛!” 祁袅袅的语气带上一点恼怒,她今日的脾气足够好了,耐着性子,文绉绉地同他们讲话,可这两个家丁的反应让她压不下性子,若不是见阿毛没了右臂,瘦得皮包骨头的,她一下子就可以把这两人揍得连他们嫡亲的娘都认不出来。 “袅袅!” 卫衡一个眼神示意,在那两个家丁身上流连一下,便极快的把目光投向门上把手。 我干掉他们两个,你们直接进去! 好! 祁袅袅眼眸一亮,嘴角勾起,抓住阿毛的手一紧,随时准备冲进去。 “哈,给你们瞧瞧小爷我的厉害!” 卫衡突然就高喊一声,手掌划拳,带起一条蓝色弧线,两家丁的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那两人只觉眼冒金星,随后晕晕乎乎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走!” 卫衡一声喊,祁袅袅早便冲进去,而跟在后头的乌羽和殷离面色无常,也加快步子走进去,似乎早就对这鲁莽少年的硬闯计划做好打算了。 几人走到府内,见及里头布局更为开阔,左右一望,粉墙相护,绿柳周垂,四面俱是游廊曲桥,蜿蜒水道,只闻流水潺潺,微风一过,粼粼波光浮动,宛若碎金铺碧,还带起柳旁芍药,婀娜起舞。 四人之前到过王淼的丞相府,布局磅礴大气暂且不提,这李府的环境雅致,在设计上极费心思,结合了雨霁国多水的特性,精巧非凡。 在曲桥上往来的粉衣小丫鬟们也并未对来人多作关注,安安分分的垂头走路,而祁袅袅几人沿着水道走,却早有眼尖的李府管家看见了他们,跑到李县令面前去传消息了。 李府会客大厅, 四方开阔的空地,早有数个腰肢柔软,穿着清凉的舞妓挥动水袖,带起一阵旖旎甜香, 而舞姬面前的红木大椅上还瘫着个中年男人,闲闲喝着茶,看眼前水袖翩飞,望雪白的女子肌肤,面上贪婪之色无法掩饰。 方才在外面看到祁袅袅几人进了李府的黄衣管家跑进来,附在那男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哼!我得看看这强闯民宅的罪要和他们怎么算!” 说话的人不屑的冷笑一声,挥挥手遣那群舞姬下去。 舞姬刚走不久,祁袅袅便拉着阿毛率先踏进来。 “哟,这可是贵客啊!” 那男人本来整个靠进椅子里,见祁袅袅走进来,斜眼一看,便觉来人明眸皓齿,上挑凤眼极富风情,既是有少女般的烂漫活泼,又暗含些许孤傲的清冷,一下子便挑起他的兴趣来。 而袅袅看着突然起身的男人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感到有些厌恶,退后一点,后来的殷离和卫衡便自动的挡住少女大半身形。 “李县令,可曾知道这个孩子?” 乌羽不愿祁袅袅在这儿多留,又要确保阿毛能安全的回家,便直接问了李县令。 至于为何乌羽会知道这男人便是李县令, 这不是件极其容易的事儿吗?早就听说李县令的“丰功伟绩”,再加上外门牌匾上的李府,加以联想,李府主人便是那花钱捐官做的人无疑了。 “这个,是犬子。” 李县令不咸不淡的说一句,又在椅子上坐下。 “既然是你的孩子,又怎么让他变成这副模样?” 祁袅袅一见李县令这平淡轻松,满不在乎的语气便更加恼怒,本以为他会说是府中家丁的私生子,可却没想到,竟是有人会让自己受得如此大的苦。 “你这小人,虎毒尚且不食子,这县令的儿子,不应该是好吃好喝供着吗?怎么让阿毛受苦受累,饭也吃不饱!” 祁袅袅像炮弹似的把李县令说了一通,后者虽见祁袅袅美貌而放柔语气,可最为县令的尊严却让他板起脸,面孔沉下来, “你们四人,莫不是觉得我李县令好欺负,私闯民宅暂且不说,便是这以下犯上的罪名便足够让你们四人在牢里呆上一阵子!” 李县令将手中杯盏一盖,思及这四人身份不明,而自己又是这儿权力最大的,底气也足起来。 “我的儿子,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来管,李管家,逐客!” 李县令一声令下,立在后面的管家便遣了家丁作势要赶祁袅袅他们走。 “哈,真是胆子大,敢欺负小爷我,我……” 卫衡话未说完,被乌羽拉住, “走!” 女子轻声一句, “唉,哼!本小爷还不稀罕,阿毛,你跟我们走!” 卫衡会意,给小阿毛一个眼神,五人用不着家丁赶,自己就出去了,少年气不过,还顺带的把会客厅里的陶瓷大瓶也踹碎了几个。 不过李府的下人们并没有什么办法,四人都不是凡人,一下发起怒来,就是周身气质都让人不敢靠近半分,只不过是四人不愿意闹翻了这李府,所以现在他们还好好抓着自己的命呢! “袅袅姐,那李县令着实有些过分,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会有做爹的把自家的孩子弃置不顾的!” 卫衡走在前头,气冲冲的转头看祁袅袅。 “得了,你活这么久又不是都在人界!” 少女呵呵一笑,回应道,而听到这句话的少年瘪瘪嘴,不知在嘟囔什么。 “公主,先找个客栈住下,把阿毛给安置好,其他事情再议。” 乌羽道,其余几人都点点头,而祁袅袅边走边侧过头和阿毛说话。 “阿毛,那李县令,真的是你爹?” 这是少女第四次问阿毛了,阿毛也没有不耐烦,只是乖巧的点点头。 “那阿毛可知道,你爹怕什么,他一个小县令,总不可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吧?” 小阿毛稍微想了一会儿,黑亮的眼珠子一转, “他一定怕皇帝!” 男孩抬头吃力的看看袅袅,头顶的太阳太过热辣让阿毛眯起眼睛来。 “哦?” 祁袅袅听到这里,一挑眉梢。 第五十九章 入梦成仙 阿毛的话竟是叫一群人引发了无数联想,祁袅袅和卫衡俱是对视一眼,皆在双方眼中看到了火花。 的确便是这样,在人界,皇帝是最大的,有谁敢反抗皇权呢? “乌羽,我想到个法子!” 祁袅袅兴奋的一转身,本以为乌羽是在自己身后的,可谁曾想乌羽落在最后头,她身后跟着的,是一身黑色衣袍的男子。 “啊!殷离,你,你怎么在我后面!” 少女离男子的胸口仅一寸距离,殷离凉薄的吐息从她头顶落下,带着清淡好闻的香气,袅袅的耳朵开始红起来,脑海里那夜在北鸿寨松树下的场景又浮上来,她便觉得,此时男子的绵长呼吸,让她想到那个极其青涩的吻。 哎呀! 自己怎么又想到那里去了,祁袅袅现在有些别扭,还未想好要怎么面对殷离,今日少女总是有意避开男子,便是因为她从来就是一个不擅长去琢磨这些事儿的蛟鱼,情啊爱啊,离她实在太远,在郁水的时候袅袅还从未想过要找一个夫君呢! 殷离一愣,低头时却见少女急匆匆的转身又回到前头一些,拉了阿毛的手走远了,可那背影看着,总是羞羞答答,有些刻意。 雨霁国水道密布,隔着数十步便会有座桥,不过,在袅袅他们所呆的这个小县里有一座极其出名的桥,相传是有缘人相遇的地方,每年七月初七的乞巧节花灯会便在这儿开始,雨霁国的老少俱是在这一天出来赶趟而,而这一天的主角儿却是尚未婚配的少男少女,佳人盛装打扮,玫瑰紫的纱裙,月白掐金丝儿的长披帛,露出雪白脖颈和一片细嫩胸口,一张脸面敷粉,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一颦一笑皆是动人。 而男子自然也不甘落后,藏青缎子白玉底靴,腰上环块同色琉璃宝带,器宇轩昂,观之有如清风拂面,叫往来少女发起痴来。 这连接着少男少女好姻缘的水桥并无什么名字,不过在当地土物志中却是单唤一个懿字,意为美好姻缘,故而百姓便叫此桥为懿桥。 祁袅袅他们几人便是住在这桥对面的客栈,打开客栈的窗子,恰好便能看到懿桥上往来的男女老少。 “我便不懂了,这好好一座桥,还要起个这么绕口难念的名字,懿桥,什么破事儿吗!” 卫衡百无聊赖的靠在客房的窗前,数着桥上走过的人数, 直至天色擦黑,众人俱入梦乡之后,祁袅袅和卫衡才小心翼翼的聚在客栈的屋顶上。 “袅袅姐,乌羽姐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就放你出去了?” 卫衡压低了嗓子说话,声音有些发哑。 “我怎么知道,许是因为我灵力恢复了,她便觉得我没什么危险吧!” 少女凝眸想了一会儿, “不过,为什么这次连殷离也不阻拦我?他们俩都是想开了,要我磨练一下自己吗?” 袅袅低头喃喃,但总归为着殷离如此放心自己,都未提出要跟着自己感到有些失落和气恼。 诶,自己怎么又想到他了?祁袅袅拍拍自己的脑袋,为自己这几天奇奇怪怪的反应感到十分苦恼。 “袅袅,你在说什么?” 见及少女奇怪作态,卫衡好奇地探过身,将整张俊朗的脸摆在祁袅袅面前,咧开两个酒窝,阳光明朗,简直是要勾走常人的心魂。 不过祁袅袅不是凡人,她和卫衡一块长大,卫衡一万五千年的岁月里,她什么事儿没有看到过,故而少女回过神来时,左右两只手便一齐按到他脸上,狠狠的捏起两团肉来。 “又没大没小?我可比你大了四百岁,臭,小,子。” 少女咬牙,两手用力,赏了少年一个白眼。 “唔……资,导了……姐……” 卫衡的眉毛可怜兮兮的垂下来,眼中水光骤现,嘴里含糊不清的求饶。 “哼!放过你了,赶紧走!” 祁袅袅扬眉一笑,松开捏着少年脸庞的手,还轻轻拍了几下,随后化为一团水蓝残影,消失不见。 “诶,等等我啊,袅袅姐!” 少年的脸还被捏得通红,揉揉有些发痛的脸追上去。 总归呢,还是有灵力好,不过一会儿便到了雨霁国皇宫的袅袅在心中如此想。 三四天的路程一下子便到了,少女有些得意的抬头环视一圈,天色虽是发黑,但天幕上明月照旧,星子也十分的多,细碎清淡的光流过皇宫各个殿里的精致檐角,与别处不同,雨霁皇宫内也是水道环绕,只听得流水潺潺,忽得一曲清泉,带着皎白幽光就在少男少女的脚下奔涌出来。 倒是有些意思,不过两人并没有被这景色吸引多久,而是直接找到了雨霁国皇帝的寝宫,祁袅袅早便打算好了,若不明目标,一通瞎找,即是浪费时间,又是耗费自己心力,还不如入了皇帝梦境,亲自去问问他,让皇帝告诉自己便是。 这么想着,两人便已来到了皇帝床前,层层叠叠的金色纱幔后头躺着个模糊的人影,祁袅袅料定那人便是帝王,朝身旁卫衡看一眼,后者看到后抬手,示意少女可以放心过去,自己照看着周围便可,袅袅便点点头,两人周身上下便同时出现淡蓝色的光雾,仅仅一个吐息,少女身形便已消失在原地。 而雨霁国皇帝的梦境,突然生起一层层厚重的白雾,远处还有深奥玄妙的音乐飘散过来。 帝王不明方向的摸索前进,便发现自那白雾之后,出现一个气质出尘的白衣少女来。 但见那少女身材曼妙,仅着一件雪白纱裙,层层叠叠,叠叠层层,冰肌玉骨,此时正对着自己温和的笑着,恍若神妃仙子。 “您,可是仙子?” 帝王疑虑问出声来,却不见少女回答,停顿半晌,又再一次问出声来, “仙子您,可是有什么要知会我?” 帝王唯恐自己治国无方,得天神怪罪,担忧地看向对面的仙子。 “不必担忧,只是见及雨霁国泰民安,天帝派我来嘉奖你,只是,” 白衣仙女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眉梢轻轻一挑,却让帝王头皮发紧。 “仙子有话请讲。” “本仙至龙门渡之时,见几人被当地县令所欺,你,可知此事?” “龙门渡?我并不知道,可县令欺民一事,着实是我管得还不尽善,可要我派人去查探?” 雨霁国的皇帝算得上是个贤君,可一国土地如此大,不知晓龙门渡也实属正常,但仙子已提此事,自己便应当上心些,处置那过分的县令。 “不必,此等小事,倒无须牵挂,只是本仙见不惯恃强凌弱罢了,若你想帮助那几人,不妨给他们一块御赐金牌,见之如见帝王,也免得被权势所压。” 白衣仙子摆摆手,带起一个清淡的笑来。 “这?” “那几人,心思端正,但做不出错事儿来,只是本仙也还须得过问你的意见。” 仙子好声好气的同自己讲话,雨霁国皇帝便觉殊荣备至,放下心来就告诉了金牌所在的地方。 “即是如此,本仙便替那几人谢谢你。” “不不,不谢,仙子客气了。” 帝王低头恭敬作揖,再抬起头来时,就见那仙子已经不见了,而眼前白雾散尽,自己便从梦中醒过来,眼见周围还是熟悉的寝殿,帝王便觉方才梦境不真实起来,可那白衣仙子与自己说话的口气与雍贵姿态却是挥之不去,让他怀疑这梦境到底是真是假。 “来人!” 帝王额头冒汗,叫了内侍进来。 “陛下,可是梦魇了?” 侍奉的太监掀开帘子,关切的看向帝王,出声询问。 “快去帮朕看看,朕放在箱中的御赐金牌还剩得几块。” “是!” 那太监虽心中疑惑,却也是赶忙跑到外面去,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太监急急的回来,声音还带着轻喘, “陛下,还有一块,怎的莫名就少了一块呢?” 那随侍的太监还奇怪着,喘着气的帝王却是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皇帝的寝宫内,便只剩得如豆的一点黄色烛火忽明忽灭的摇晃。而懿桥附近,祁袅袅和卫衡拿到了那金灿灿的牌子,自是十分高兴,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却突然听到噗通一下,似是有东西落入水中。 “袅袅姐,看那边!” 卫衡一个回神之际,便突然伸出手,指向懿桥的方向。 那桥上,竟是立着一个高挑的红衣女子,还撑着一把红伞,光是背影便觉无比妖娆,魅惑顿生,除此之外,再看不见容貌。 只是都已半夜,为何还有个女子在外面?方才听到的声音,又是些什么? 两人皆是疑惑的朝水面看去,然而只见水面波光粼粼,除了被水波揉碎了的月光,也寻不见什么东西,袅袅还打算仔细看那女子一眼,但除了女子华美红裙上的黑金交缠的刺绣,以及红伞上有些诡异的图案,也再观不出什么细致的东西来。 也不知是不是深夜的缘故,吹过的风带着一点寒意,袅袅瑟缩一下, “卫衡,先回去吧!” “嗯。” 少年应一声,两人便不在关注懿桥发生什么,回了客栈。 第六十章 懿桥迷雾 翌日清晨,祁袅袅是被窗外那些喧闹声吵醒的,少女从床上起身,揉揉眼睛。 “乌羽,外面这是怎么了?” 乌羽早便起身,外面吵吵嚷嚷自然也听得多时,只是担心祁袅袅睡不醒,未打开窗子,本打算布层结界让少女好睡一些,祁袅袅便恰好醒过来。 “懿桥上出事儿了吧?” 一身黑色纱裙的女子朝那扇雕花黑檀木的小窗走去,推开之时恰好送进一股充满水汽的风来。 祁袅袅随着乌羽走到窗前,便见外面懿桥上布满了人,数个黑色人头密匝匝的团簇在一起,形成一个包围圈,而那圈内,似乎是直挺挺躺着一个男人,周围就近站着两三人。 “我们下去看看。” 袅袅脑海中此时浮现起一个红衣女子的妖娆背影来,莫名的便觉得心头发冷。 等袅袅和乌羽赶至懿桥之时,围观的人群愈发多起来,围得严严实实的,里面如何一番模样也窥探不到分毫。 “乌羽。” 祁袅袅觉得是不愿意和旁的人有过多肢体接触,推推搡搡的,毕竟若是她被挤出来了,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一个水诀淹了桥上众人。 “嗯。” 乌羽和袅袅相处久了,少女一个眼神便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使了瞬移的法术便来到了那圆圈中间,众人都忙着瞧热闹,一时之间倒也无人在意怎么凭空出现了两人,还在小心翼翼的讨论着。 “啧啧啧,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投河自尽了呢。” 说话的是个身形瘦小的男子,看那打扮,应该就是袅袅他们所住客栈的小伙计。 “唉,这都是第几个了?我记得上个月,就已经跳河死了两个了啊!” 还穿着布围裙的王大娘点起脚尖,觑起眼睛仔细瞧了一下,摇摇头。 “诶,王大娘,这人看着有些眼熟啊,我想想啊,啊,对了,这不是几天前到你家馒头铺子挑过刺儿的人吗!” 另一个稍微高一些的男子盯着那具被河水泡得整个人都胀得发白的尸体看了很久,转头看着王大娘,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人上次买了几个白馒头,一尝味道,说是什么我家馒头味道发酸,又柴又硬,一点也不松软,像是谷厉国的干馕一样难吃,还骗走两个肉包子!” 那王大娘此时仔细想想,发现好像的确有这人的印象,方才还布满同情和可怜的面孔顿时便换成了恼怒和不屑,再看向那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的男子时,眼神竟是带上一丝幸灾乐祸。 众人的议论越发大声起来,半晌之后,浑厚的男声传来, “都安静!” 懿桥上突然便安静下来,数双眼睛同时盯着那个面容威严的男子,而祁袅袅刚才注意着周围人的谈话,现在才将目光投向说话男子。 但见说话之人,三十岁上下,一身赭色官服,腰口佩一柄短剑,两眉粗黑浓密,双目含光,高鼻宽唇,模样生得极其周正威严,再加上脊背挺得笔直,周身气质让人挪不开眼。 “此事官府自有决断,各位勿多加揣度,都散了吧!” 男子的声音有些沉下来,挥手叫来几个官差将好奇的百姓挡开来,随即转眸看向刚刚检查完尸体的仵作, “黄老,如何,可确定便是自杀?” “李捕役,此人身上并无半点挣扎痕迹,却是落水自尽无疑,至于是自己落水还是他人有意为之,老夫还须得将人带回府中进一步检尸才行。” 说话的老者朝那男子微微一摇头,示意自己也没有办法做出判断。 “真的,又是自杀吗?” 男子眉头紧锁,喃喃自语,许久才一声长叹, “带回去吧!” 便有几个等候许久的官差上来,把尸体抬了回去。 周围百姓随即让出道来,目露崇拜的看着李捕役离开,袅袅却是打量着男子背影良久, “这李捕役,是何种身份,竟只一声就叫百姓安静下来?” 祁袅袅本来是打算问问乌羽的,可谁知就传来了熟悉的少年语调, “哈!袅袅姐,那是李宽,这个小县里的捕役,性子十分严正,百姓都十分信任他。” 卫衡不知何时凑到袅袅身旁,贴着少女耳朵讲话。 “嗯,看出来了。” 袅袅一挑眉毛,伸出手把旁边少年的脸推开, “你最近是怎么了,和孩子一样总粘着我?” 祁袅袅走到前面去,把少年丢在后面。 “诶,袅袅姐你等等我,你是要去哪儿?” “我吗?去官府看看。” 说话的少女裙摆一扬,摆出一个漂亮的花朵弧度,眼睛一眨,愣神的殷离便突然明白了袅袅的意思,随即衣袖一甩跟上去。 祁袅袅告诉卫衡的便是昨晚见的红衣女子或许同落水之人的死有关系,少年仔细想来确实有此可能,再加上有御赐金牌在手,顾忌的事儿少,不做考虑便跟上去。 等祁袅袅他们到了官府的时候,远远的袅袅便看到官门前立着一个黑色衣袍的男子, 美极艳极,一如初见。 袅袅的心突的就跳起来,耳朵也烧起来。 “袅袅。” 殷离早便知道祁袅袅会过来,带着淡笑走过来,殊不知少女此时害臊得要命,琢磨着找个地方逃走。 “嗯……额……嗯,你怎么在这儿?” 少女语结,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抬眼便恰好看见男子玫瑰色的薄唇,没来由的又想到那个吻。 啊! 完了,祁袅袅你完了! 少女一再的在心里哀嚎。 “猜到会出事儿。” “哦。” 少女点点头,心下早已百转千回,一咬牙,下定决心要摆正姿态面对面前男子。 “那我们一起进去。” “好。” 话毕,四人便迈步走进去,因为殷离事先和牙门的人交涉过,便有差役过来带路。 “李捕役现在在义庄,小的带您过去。” 也不知殷离和牙门的人说了什么,差役的态度非常客气。 “这牙门,是谁在管,总不会是李县令吧?” 卫衡见差役如此好讲话,就亲近一些,问些事情。 “倒也不是,李县令只是挂名,基本上的牙门事物还是由我们李捕役管。” 听卫衡问及李县令,那差役的眼中便闪过明显的厌恶,待讲到李捕役才面色稍霁。 “哦,看出来了。” 卫衡自然察觉到差役的情绪变化,在心中感叹一声,这李县令真的是不招人待见,只是这李捕役也姓李,就不知他同李县令有什么关系了。 几人到了义庄,气氛便突然安静下来,此地虽是叫作庄,但其实并不大,只单单是牙门后面的一个小间,祁袅袅他们自然不知道什么叫义庄,现在却是知道了。 义庄内,光线昏暗,突然从外面进来,眼前一花,随之扑面而来一股腐臭的湿气,等四人眼睛适应过来是,便见李宽早已立在一张盖了白色麻布平台前。 “捕役,人已经带到了。” 带路的差役朝李宽一拱手,后者点头示意他离开。 义庄四周密闭,并无通风窗口,却有些阴冷,李宽说话的时候,声音便在内一层层荡开来。 “劳烦几位相助,近来的案子,是有些头疼。” 李宽右手一按眉心,抬头再看向祁袅袅几人,竟带上一丝温和。 额…… 袅袅有些奇怪,李宽此前并未与他们有交流,为何突然就要拜托他们了? “懿桥上多人落水自尽,李捕役担忧并不是自杀而已。” 殷离立在暗处低声说话,一双星眸只盯着那几具尸体看。 “今日是六月初八,算上现在这具尸体,五月十五投河的是一名女子,二十那日是一个男子,还有三月也同样有个男子投河,落水轻生,未免太过频繁了。” “仔细想来,是有些蹊跷,李捕役,我和卫衡昨晚在懿桥看到过一个女子,在此之前,听到什么落到水里的声音。” “哦?是何等相貌,有何特征?” “红衣红伞,不会错的。” 袅袅拧起眉头,一字一句说话,听得李宽说起最近县中频繁出现的落水案子,还都是发生在懿桥,眼底揣度之意更甚,脑海中又出现那晚所见的红衣女子,无尽妖娆,尤其那把红伞,更显女子妩媚气质,只是在袅袅看来,却显得有些诡异了,少女想到这里,后背又生气一阵寒意,视线从那些铺着白布的尸体上挪开,一下子便撞上殷离。 而此时男子早已盯着少女良久,见及少女眼底有些惊慌,嘴角轻轻弯去一个弧度,投以一个安定的眼神,随后薄唇一开一合,并无声音,祁袅袅却是明白了, 别担心,有我在。 六个字,就这么温温柔柔的把袅袅的心平静下来。 少女所不知道的是,殷离为何会知道自己的担忧,因为昨晚,冥王大人也在。 月光皎皎,却是极冷的白光,少女顿生寒意,转身回到客栈的时候,不远处便有一双眼睛从祁袅袅身上移开,盯着懿桥良久,眸色越来越深,也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突然一声冷笑,也随即离开,身影化为一团黑色光影时,随风卷起黑色的衣角,其上流光,掩与风雾之中。 第六十一章 事出有因 昨晚之事暂且不提,场景转回牙门的义庄之时,气氛陷入冷凝。 “李捕役,先给我们看看那些落水溺死的人吧?” 乌羽站在祁袅袅身旁说道,李宽听及此,便掀开最近的一具尸体。 “这便是今日打捞上来的尸体,身份暂且不明,不过已经有了头绪。” 白色麻布一掀开,裹挟着草腥气的水汽便愈发浓烈的扑过来,呛得屋内几人俱是呼吸一窒, “方才还未瞧得仔细,现在一看,这人脸都被泡得发白发涨,着实可怖!” 卫衡收回好奇的目光,腮帮子几不可见的一下颤抖,只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才算是开胃小菜,卫衡。” 殷离今日倒是极其好心情的怼了卫衡一句,少年正要发作,那边李宽已经掀开其他几具尸体上盖着的白布,一时之间,腐臭之气充斥整个房间,凶猛的窜入鼻尖,直冲脑门,让人无法克制作呕的冲动,祁袅袅几人运起周身灵力净化那股臭气,李宽在牙门多时,早便习惯尸体腐臭,但也不免忍得辛苦,太阳穴上的青筋毕露,隐隐跳动,男子便将右手化拳,虚掩在口鼻间轻咳一声。 “这具,成年女子,三十又七,是胭脂铺的老板娘沈春芳。” 李宽指着一具面貌模糊的女尸,道, “还有这两具男尸,离打捞上来的时间太久,已经看不清楚长得如何模样,身量矮胖些的是个酒鬼,就单名胖三,还有一个瘦长些的是个小米铺里的管事,名叫赵盛,家中尚有一妻一子。”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信息了吗?” 祁袅袅问道, “因为案子拖得太久,李县令想要早做决断,便草率的断了这几人是自尽身亡。” 李宽提及李县令之时,眸子里分明带上一点冷嘲,只是很快便隐下去,袅袅注意到李捕役的神情变化,对李宽的身份更加好奇。 “只是我总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强行把这几具尸体留下来,赵盛的家人因此还来牙门闹过,说要为自家夫君做丧事,要把他带回去。” 李宽继续道。 而殷离眉头一拧,问道, “李捕役,可有这几人的案宗在,还有他们的户籍版?” “有的,在牙门专门收录案宗的书房里,我带你们过去。” 李宽一想,确实有这些东西,只是自己早有翻看过,也找不出什么线索来,在加上近段日子还无端生出许多莫名其妙却十分棘手的案子来,耗费自己太多心力,在这几人的案宗分析上的时间便少下去,随之就搁下了,如今又出现懿桥落水溺亡的案子,才重新把自己的注意力转到这儿来。 几人很快便到了牙门的书房,李宽派人把义庄里那几具尸体的卷宗和户籍版拿来,递给殷离和祁袅袅几人传阅。 关于那几人的信息并不是太多,那胭脂铺的老板娘沈春芳是个外地人,逃难到此,识得她夫君便在这里住下来,可婚后不久她男人就得病死了,这沈春芳倒是个贞洁的女子,便做个寡妇,也不再改嫁,她男人还算得上有些钱财,又是家中独子,父母早逝,沈春芳也用不着侍奉公婆,膝下无子,自己一个人自自在在,又用异乡做胭脂的手艺开了一家胭脂铺,生意还算是不错。 “李捕役,这沈春芳可有什么仇家?” 祁袅袅翻看完沈春芳的案宗,发现并无什么奇怪的地方,就向李宽打听起她的为人。 “这我倒是了解不多,不过内人有过几次口头抱怨,说是沈春芳是个长舌妇,有些什么风吹草动便喜欢添油加醋的去说。” 李宽认真一想,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胭脂铺可还开着?” 乌羽道,“若是还在,问问打点店铺的人,还有周围百姓许是会有更多的线索。” “那还有那胖三呢,这案宗里面说他是孤儿,那他的亲里关系可就不是那么容易找的了。” 相比起有家室的赵盛,胖三的身份成迷,案宗上写的是醉酒后十足落下懿桥,在此之后仵作验出来也的确是这样,看起来便是情理之中,可李宽心中疑窦更甚,便做主扣住了这几人的尸体。 “李捕役。” 书房的门被推开,迎面吹来一阵风,裹挟盛夏暑热气息,令原本阴凉的书房包围上一点窒闷, 差役自门后小跑到李宽身边,想要说话,目光在祁袅袅四人身上迟疑了一下, “但说无妨!” 李宽厚唇一扬,示意差役当面说事情便是。 “是,李捕役,今日溺水而亡的男子身份已经调查清楚了。” 那差役道,李宽低沉如水的面色稍霁,微微透出一点喜色来, 也许这名男子的身份,能够作为线索也不一定啊! “嗯,说吧。” “那人是钱家的小儿子,因为好赌把他爹娘留给他的家产也耗光,到后来竟然将他的正妻也卖给赌场抵债,只能每日在大街上靠刻意陷害设计一些老实憨厚的商户来蹭点饭吃。” “这样的人呐,便是命中注定要被老天爷给收走的,阿不,老天爷也不收,这可是冥界干的事儿!” 少年闲闲说一句话,眸子还有意无意朝殷离那边带,只是后者未做丝毫回应,少年自讨没趣,收回视线继续低头看起卷宗来。 “李捕役,单有这些还不足够,我们派几人去,分别问问这些死者生平如何,与哪些人联系会好些。” 乌羽道, “嗯,就按几位说的做,只是这人该如何安排?” 李宽点点头,移动眸子看向殷离, “我与袅袅去那胭脂铺一趟,乌羽便去赵盛家中打探,卫衡呢,” 殷离薄唇轻启,默默靠向祁袅袅这边,眼光落在卫衡身上的时候竟是迅速闪过一抹极淡的笑意,快得祁袅袅没有抓住,可是卫衡却是感受得清清楚楚。 “同乌羽一起吧!” “诶,你这人,凭什么由你决定呢,我还偏要同袅袅姐一块,让你和乌羽姐一同去!” 少年大声嚷嚷出来。 “好了,卫殿下,便如此分配任务吧!” 乌羽阻止少年想要同殷离理论的脚步,直接把他拉到门外,离开了牙门。 这赵盛的米铺子和沈春芳的胭脂铺一个在小县的东边,一个却是遥遥相望,在小县的西边,再怎么同路也走不到一块去而,袅袅看方才卫衡被乌羽拉走时候噘着嘴,垂着眉毛的可怜样,就噗嗤一下笑出声音来。 “袅袅笑些什么?” 殷离的目光投过来,此时书房只剩下她和殷离,还有李宽,祁袅袅便免不了有一些尴尬,轻咳一声,想要掩饰过去。 “咳,咳,没什么,没什么,” 少女低下头良久,暗地啐自己一口,随后又是扬起头来,给男子一个明媚的笑容, “殷离,时间紧迫,我们先走吧!” 祁袅袅说这话时,竟还靠近男子一点,撒娇似的甩甩男子衣袖。 “嗯,李捕役,我和袅袅先走一步。” 话音刚落,黑袍的男子便带着蓝衣少女出去了,而李宽看着四人都已离开,将散落在桌案上的案宗和户籍版都一一仔细的收回,重新摆放到书架上,长长吐了一口浊气,盯着书架良久,才突然一拍桌子离开。 已是临近午膳的时候,牙门却是十分的安静,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龙门渡,热闹非凡,大厅之中,人头攒动,一如既往的男子高声朗笑,还有女子的害羞娇笑,以及一阵阵的酒肉香气。 “兄弟们可知道今天早上那懿桥又出事儿啦!” “知道知道,大清早上的才从河里被捞上来,都被水泡得面目全非咯!” “诸位哥哥们,小弟还听说,那溺死之人是个赌徒,还卖了自己的结发妻子给赌坊!” 一个穿着月牙色长袍的清秀小生凑过来说话。 “却是如此,那被卖掉的女子啊,才到赌坊三天就不堪受辱自尽死了,造孽啊!” 穿着赭色无袖套衫的壮硕男子感叹道。 “诶,你们说,可是那女子化为厉鬼来复仇了?”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酒客说出这么一句话,竟然莫名的叫众人在这炎热的正午脊背生寒。 “胡说些,什么,太邪门了啊!” 说话的男子胆小的搓搓手, “哈哈,大哥你是不是太胆小了,哈哈哈!” 一人笑起来,周围的酒客也俱是跟这一起笑起来。 “诸位可是打听到什么有趣好玩的新鲜事儿了,不妨说给骨姬听听!” 说话的女子款款而来,扭着纤细腰肢,手还拿着一把牡丹刺绣大团扇轻轻的摇晃着,带起一阵香风,让喝酒的众人都陶醉的吸了一口气。 “哈,还不就是懿桥上又有人跳河死了,不过那,也真是怪了,最近怎的落水的事情这么多,这懿桥莫不是有邪,那走过的人,都得一不小心跌到水里去?” 说话的男子无意一讲,拍拍胸脯, “骨姬姑娘可要小心,为得保险,那懿桥可莫要去走,龙门渡若是损了一个你,可就是大大的不幸了!” 第六十二章 胭脂铺 “大人说笑了,骨姬哪里会想不开到懿桥去投河,” 听到男子担忧的话语,骨姬掩嘴窃笑, “就是为了龙门渡的大人,骨姬也要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只是美人迟暮,若是有一天奴家老了,大人们嫌弃骨姬了,奴家怕是真的要去懿桥了!” 女子笑得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垂在唇前的翩跹水袖摇摇摆摆的飘起来,佳人一张绝色妖异的脸庞上,细长妖娆的眼角弯起来,荡开一层层喜悦光泽。 “不曾,不曾,若是骨姬老了,我便把你带回家中去。” 靠在女子旁边的男子激动的看向骨姬,做了誓言,目光真挚的看着女子。 “大人莫要说笑,可曾问过家中嫂嫂的意见,骨姬可抵不过嫂嫂的辱骂。” “哈哈,老桂你家中那头母老虎还不一定会同意了,不不不,我说错了,自己家男人带回来一个十里八乡都闻名的娇美女子,还不得气炸咯!” 众酒客都开始起哄起来,皆是促狭的看着被叫做老桂的男子,而此时骨姬却敛了笑意,迈着轻缓的步子回到里间休息去了。 待得骨姬莲步轻移,一双细嫩莹白的手掀开门前帘布,里边就有个小丫头迎上来。 “骨姬姐姐,可是要休息一下?” “不了,娇儿去帮我将伞取来,我要出去一趟。” 女子走进来,便在美人榻上坐下,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 娇儿走到骨姬放伞的木柜里取了那棕色的汉阳伞来,口中碎碎念着, “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外面日头最晒,若有什么要买的,让娇儿代劳不就好了?” “我哪里舍得让我的宝贝小丫头出去晒太阳,会变丑的。” 骨姬轻笑,道。 “那姐姐不是也会变丑,” 娇儿边说边打开把柄汉阳伞, “骨姬姐姐,这把伞是谁做的,如此好看,我见你用了许久,” 小丫头持着伞柄,将它转了几圈, “可是有三十二根伞骨呢,旁的那些可都只有二十几根罢了,只是这棕色的伞面和伞骨有些单调,” 小丫头又是摸摸那棕色的有着木质纹路的伞骨,很是可惜的道, “不过,也衬姐姐的肤色,骨姬姐姐才不需要那些花哨的伞呢!” 娇儿一扬嘴角,合了那把伞,递给骨姬。 一旁的女子接过去,嗔了娇儿一眼, “就你嘴甜,普普通通的一把伞也被你说成了神物了。” 女子说完起身,理了理裙角就要走出去,娇儿上前一步替她掀开帘子, “姐姐不要娇儿陪吗?” “不了,娇儿只要好好的待在这儿,出去收拾酒桌的时候要低头,若是叫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臭男人盯上你的容貌,姐姐不在这儿就保不了你了。” 骨姬语带担忧,但那小丫头却是丝毫不担心,随意的摆摆手, “有什么可担心的,娇儿的力气比他们还大!” “好了,姐姐走了。” 女子无奈的朝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小丫头一笑,便带着伞走出去了。 龙门渡这边吵闹得紧,而原先沈春芳开的胭脂铺子就显得安静一些。 祁袅袅和殷离进来的时候,就只有几个管事的女子和两三客人而已。 那铺面算不上太大,左边摆着个大柜台,上面齐齐整整的摆着胭脂的膏盒,右边倒还有两个小些的柜台,只不过摆着的东西要少一些,零零散散的。 铺里的胭脂香气却是十分好闻,虽是摆了这么多的胭脂,可多种味道却没有混杂在一起,清清爽爽的,让人十分舒爽。 “大人,可是第一次来?” 祁袅袅和殷离刚进铺中,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就有个女子上前来,眉眼含笑的问两人是否需要些帮助。 “嗯。” 殷离应一声。 “那请大人和夫人这边请。” 那女子见来者衣衫料子极其精巧周身气度又是非凡,语气间便更加恭敬,微微弯了腰伸出手要把两人朝大柜台那边请。 而祁袅袅听到那女子对自己和殷离的称呼未免有些羞赧。 什么夫人,自己和殷离何时成了夫妻?倒叫人害臊。 少女刚想启唇辩解,男子的手就伸过来,握住了袅袅的手,在她手心微微一按,阻住了她想要说的话。 “这样好行事。” 殷离转头朝袅袅微微一笑,又回过头跟上带路女子的脚步。 两人在一处站定,胭脂铺的管事女子便拿出三四盒的白瓷小盘来。 “这是铺子里卖得最多的胭脂,这一盒是石榴花瓣做的,另外几盒都是苏方木做的,色泽艳丽,倒也衬夫人好颜色。” 那女子见得殷离与祁袅袅两人,郎才女貌,心中十分艳羡,手上动作变得更加利落。 “夫人,您不如看看?” 女子说着,打开其中一个白瓷小盖,递过去给祁袅袅看, 少女眼前便出现一块嫣红色的膏脂,不过因为那胭脂香气有些浓烈,她便下意识的退后一些。 “可还有其他的?” 殷离淡漠如水的声音响起来,女子马上会意,稍微想了一会儿,将那几盒胭脂给收回去,走到后头重新拿了一个漂亮的红木小盒过来。 “夫人,方才你觉得香气有些许冲了,不如看看这一盒,香气稍微清淡一些,颜色也好看。” 女子将木盒中的青瓷圆盒拿出来递给袅袅, “这是之前我们老板娘亲自做的,用的是异地的法子,蜀葵和重绛一同做出来的,又加了栀子油,味道要稍微清爽得多,不过因为这成色偏粉了,需得皮肤白的女子抹才更好看些。” 祁袅袅顺势打开那青瓷小盒盖,其内膏脂稠密润滑,细腻的粉色极其惑人,少女将它靠得里鼻子近一些,便有极好闻的栀子清香幽幽的从鼻间滑进来,流进肺里,若有似无,十分独特。 祁袅袅一瞧便喜欢上了,不禁转头看向殷离,眸子里就带上一点欢欣。 “若是夫人喜欢,不如试试。” 那女子在铺子待了多时,客人的一个眼神都知道是何种意思,看祁袅袅的样子,就知无比喜爱,而见殷离对少女无比喜爱,便是一定会买,再试试又何妨呢? 祁袅袅在那女子的示意下,食指捻了些水粉色的胭脂,正要往脸上抹。 “等等,我来吧!” 殷离突然阻住了少女,将她手中那盒胭脂拿过来,吩咐在旁边侯着的女子拿了个铜镜过来,随后用右手大拇指在那粉色膏脂上轻轻按了几下。 袅袅停顿后便看着男子的动作出神了,至于殷离的拇指在自己两颊上温柔轻触的时候,她是一概不知,只闻到男子的脸离得自己如此之近,仿佛那夜的记忆又回来了。 而殷离是何种感觉? 拇指与少女肌肤相亲之际,就像是生发出无穷无尽的魔力,男子极其渴求这样的感受,手下动作便越发温情专注。 “嗯,好了。” 殷离的目光从袅袅脸颊移开,在她眉眼上流连一会儿,确保的确是做得妥当了,才叫袅袅去照镜子。 “嗯。” 镜中少女就算是不涂胭脂,两颊生春也足够娇艳了。 “便是这盒吧!” 殷离让管事的女子包起来,却是状若无意的问出一句。 “做得这样胭脂的老板娘不在了,可真是可惜,若是可能,倒可以同我娘子成为知己好友。” “大人,这……” 管事的女子略显尴尬,迟疑了一会儿,而袅袅却在听到娘子两字后耳根子一热,心也猛地跳动一下。 “大人想多了,若是您真遇见了她,便不会让这沈春芳同您家夫人深交了。” 稍显清傲的女声传来,两人寻声望去,就见右边那小花柜上有一妇人正摆弄这血红脂膏。 “夫人何出此言?” 祁袅袅问道。 那妇人见两人想听,便放下了手中的胭脂盒子,迈步走过来,肤色雪白,容貌虽算不上出挑,可也十分端正,身着藕粉色的齐腰襦裙,鹅黄色披帛,再梳着高髻,便是这雨霁国时兴的装扮。 “这沈春芳呢,胭脂做得的确不错,十里八乡的都来找她,不过这人品便不一定了。” 那夫人微微扶了一下额上高髻,继续说道, “沈春芳这人呢,嘴巴极碎,再怎么平淡的事儿,经由她嘴里说出去便能说出花来,再这么一来二去的,没有的事儿,她也给倒腾出风浪了。” 那妇人说得带劲,不顾铺子里管事的女子想要制止她的话。 “还有最为过分的一件事儿,不久前,也就一两年的事儿,龙门渡原先的酒娘,叫什么幽兰的,还不是给她说成是妖女,受不了跳河自尽了。” 这话匣子一打开,妇人便关不住嘴了,直接拉过了祁袅袅就凑着她耳朵说话, “我和您讲,夫人,那幽兰啊,生得如花的容貌,这沈春芳便十分嫉妒啊,暗地里开始煽风点火,说是我们县中那年大旱便是幽兰惹的祸,呵!真是可笑,这收成天气怎的就扯到一个女子身上了,我便是嫉妒这女子对男人的无穷魅力,也不会这般颠倒黑白!” 妇人冷笑一声,极其不屑的环起手来,对已经逝去的沈春芳并不半点同情。 第六十三章 六尺深巷 “夫人,亡者已逝,还是莫要多言。” 垂首的管事道,虽说自己原先的主子背地里说话是有些恶毒,可到底也不曾亏待自己,如今沈春芳已死,其他的事情提出来也再无意义。 “也是,这人都已经走了。” 方才说话的妇人脸色略显尴尬,顿了一下,开口道, “将那两盒胭脂给我包起来吧。” 说完,便离得同袅袅他们远些,后提了裙摆走出门去,随行的小丫鬟便付了银钱,提了个漂亮的小盒出去。 见再问不出什么消息出来,殷离和祁袅袅便也干脆提了买好的胭脂离开。 两人走在路上,男子走在街路外面,少女走在里面,被保护得好好的,现在日头有些大起来,热浪袭来,袅袅额头冒出汗来,她便抬起衣袖擦一擦,身旁殷离便伸过空出来的那只手,把袅袅的手给握住了。 肌肤相贴之际,便有一丝丝冰凉从手心传过来,袅袅便觉凉爽一些,少女腆着脸,偷偷的打量一下专心走路,面无表情的殷离,俏皮的吐了一下舌头,便开始边走边四下打量起路上风景来。 两人行至道口前时,对面正走来一驾马车,因为处于闹市,马夫放慢了速度,走得十分稳当,只是也不知为何,前头两匹红鬃大马突然提起前蹄,像是受惊了一般奔跑起来,惊得马夫赶紧拉紧缰绳,可并无多大作用,街道两旁的商户吓得惊慌失措,唯恐马蹄无眼,踢上了自己,未曾想那道口前面竟还有个孩子。 瘦弱得可怜,一双水样的大眼惊恐的朝着朝自己驶来的马车看,利落得带风的马蹄离自己越来越近,那男孩尚未反应过来。 正当众人觉得男孩即将死在马下之时,就见个蓝衣女子,身影如风,还不曾看清她动作,她便已经把孩子抱在怀里,落至对面街口。 “阿毛?你怎么跑出来了?” 那差点儿死在马蹄下的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被祁袅袅安置在客栈的小阿毛。 少女怀里的孩子才刚刚回过神来,就见面前一张担忧的面孔正看着自己,阿毛便不禁想起来自己早逝的娘亲,她也是这边温柔的看着自己,男孩的语气就哽咽起来。 “懿桥又死人了,一定是幽兰姐姐的诅咒,阿毛要去找小叔叔,阿毛要告诉小叔叔!” 小阿毛情绪有些激动,拉着袅袅的衣袖要同她朝北边走。 “阿毛,你别激动,懿桥死人了怎么关你的事儿呢?还有啊,你说的小叔叔是谁?姐姐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祁袅袅把阿毛拉住,替他拍拍有些脏了的衣袍。 “关阿毛的事儿的,是关阿毛的事儿的,姐姐和我一起去找小叔叔!” 小阿毛拉过祁袅袅的手就急匆匆的走, “阿毛的小叔叔,叫李宽,是牙门的捕役!” 男孩一句话,祁袅袅和殷离就都明白过来了,之前还一直奇怪,这李宽同李县令是何等关系,原来,尽是兄弟吗? 只是看李宽的态度,却又不似兄弟了。 “好,那哥哥姐姐和你一起去,你慢些走,不要着急。” 殷离和祁袅袅便一人一只手,牵了阿毛朝牙门走。 而此前不久,李宽在祁袅袅他们四人走后便又去了一趟义庄,担忧暑热天气,尸体再难保存,打算早些叫仵作再察看一番,可又迫于赵盛妻子每天在牙门外闹,说是要把她男人尸体带回去安葬的压力,矛盾非常。 李宽立于幽暗的义庄中,有些头疼的在那几具蒙着白布的尸体上停顿良久,便是突然一束光投进来,在墙上落下一点剪影。 “捕役,夫人那边说是头风病又犯了,难受得紧。” 门口站着个小差役,急急的说话。 “怎么又犯病了?可是叫大夫去瞧了?” 李宽眉头微皱,心中担忧万分,语调不禁提上来。 “府中那边说已经找了大夫扎针,可是夫人头疼得要命,定要捕役您回去看看她,其余的,管家就没有再多说。” 李宽只这一个妻子,相互扶持多年,感情深厚,如今爱妻头痛难忍,自己心中忧虑,便匆匆交代那差役一句,“那我先回去看看,若是殷离公子他们几人回来了你便安排他们先到客室休息一下。” 说完连官府也未脱就回到家中去了。 今日本就是李宽沐休的日子,按理说他是可以在家中陪伴自己妻子的,只是早上又出现了在懿桥落水自尽的案子,他便按不住心性又出来处理事情,不得不说,李宽确是一个十分负责尽职的捕役了。 李宽为着早些赶回家中,便从牙门的侧门离开。 牙门的小门开在西面,出门便是条六尺的小巷,此时日头直直的从头顶照下来,把小巷也照得十分亮堂,男子的身影刚离开不久,空荡的六尺小巷便凭空多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撑着把棕色汉阳伞,三十二根伞骨,一双手莹嫩纤细,指甲还涂着朱红色的蔻丹,更衬得她握住的伞柄上木质纹路愈发精致。 只是女子面容掩于伞下,只见得光洁如玉的下巴和娇媚惑人的红唇,再往下看去,同样雪白纤细的脖颈,迷人锁骨,裹着条烟萝紫的纱裙,迈起步来,还荡起微妙弧度,只单单是这番光景,就已经叫人屏住呼吸,想要窥探女子容貌。 但一如女子凭空出现,忽然之间,女子藕粉色的绣花鞋便不见了,只留得周身旖旎香气还飘在小巷子里。 等日头稍稍西斜,殷离和祁袅袅便带着阿毛到了牙门, “二位,捕役家中出了急事儿,稍后便回来,我先带你们去客室休息一番。” 受李宽吩咐过的差役等在牙门口多时,见祁袅袅和殷离两人相携回来,还拉着个孩子,十分奇怪,不过等看到孩子模样,便觉得模模糊糊的有些印象,不过他来牙门不久,也记不太清,把三人带到客室之后便泡了杯清茶,又见有孩子在场,拿了些点心出来,不过谈不上多精致,都是些干果饼子之类的,牙门都是些糙汉子,不喜那些甜津津的糕点,反倒更觉那些咸香麻辣的饼子要爽口带劲得多。 三人刚刚坐下不久,李宽就从外面回来了。 “可是久等了?家中内人头风病又犯了,心下担忧回去看看。” “无妨的,李捕役。” 祁袅袅看李宽急匆匆回来,满脸通红,额头上都是汗,便道, “捕役的夫人现在可好些了?” “老毛病了,开剂药,再扎上几针便没事儿了。” 李宽摆摆手,在提到他夫人之际,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情, 但男子炯炯目光仔细环视客室时,才发现椅子上靠着个小男孩,此时正从椅子上跳下来,要扑进自己怀里。 “小叔叔!” 阿毛喜悦的叫道, “阿毛怎么又到牙门来了?” 看向只到自己腰间的男孩,李宽便担忧是否李县令又亏待他了,以致他有跑到牙门来找自己。 “可是你娘又打你了?” “她不是阿毛的娘!” 等听到李宽的询问,阿毛顿了一下,提高了音量喊出来。 “好好好,不是,不是,来阿毛坐下来和小叔叔说说吧!” 李宽轻柔的拍拍阿毛的后背,让他安静下来,等男孩安静的坐下来了,客室之中四人才围着张小桌,大眼瞪小眼。 “小叔叔,阿毛说了,那些人死了活该,是他们做了对不起幽兰姐姐的事情,这是幽兰姐姐的诅咒!” 小阿毛扶着桌子,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阿毛!小叔叔说过了,这世上哪里有鬼魂,幽兰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再活回来!” 李宽的声音带上怒气,可阿毛丝毫不见惧怕,反而更加肯定的拔高了声音,语调也变得尖利起来。 “小叔叔,就是幽兰姐姐,你为什么不相信阿毛,幽兰姐姐被那些坏人欺负得那么惨,为什么小叔叔不帮她!” 阿毛的鼻子开始红起来,因为李宽的不信任而感到委屈。 “阿毛,我说了,没有什么鬼魂,也没有什么诅咒!” 李宽的手用力在桌上一拍,发出极大的声响,吓得阿毛往后一缩,再加上男子盛怒而撑大的眼睛瞪着阿毛,男孩就躲进了祁袅袅的怀里,身躯微颤。 “小孙,把阿毛带到书房去。” 李宽见阿毛如此做派,更加恼怒,叫了门外的差役便把男孩带了出去,哪里管得阿毛抓着袅袅的衣袖哭个不停,不肯放开。 祁袅袅同殷离也十分奇怪,这叔侄二人为何相处得如此奇怪,可看李宽怒得面孔微微抽搐,也不敢多问,便等着他自己说,而少女知道若是阿毛在这里,有些事情他一定是不愿意说的,便没有阻挠差役带阿毛出去。 客室之中有了那番争吵,此时几人突然都不再说话,便更显安静,只听得李宽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等李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男子转过身来,面孔一如往常那样严肃刻板。 “让两位见笑。” 李宽长长叹一口气,走到门前,却又退了回来。 第六十四章 义庄失窃 “倒不会见笑,只是袅袅好奇,阿毛为何叫李捕役小叔叔,捕役和李县令又是什么关系?” 祁袅袅觉得喉头有些干哑,就给自己倒了杯茶。 “李县令,是我大哥,” 李宽坐回椅子上, “只不过,我是李家抱养的幼子,当年李老先生在雪地里找到的我,见我一个婴儿,无父无母,甚是可怜,便将我抚养成人,养父垂死之际嘱咐我照顾好兄长,说是兄长这人不学无术,若是只凭李府钱财……” 一向冷肃的李宽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眼中还隐隐有泪光闪烁。 “阿毛的存在,我也还是在两年多前才知道的,虽是极尽可能的照顾,可有时候还是顾及不到,本想将这孩子接触出来同我一起住,可李县令又碍于面子留住了阿毛。” 此时袅袅和殷离都注意到,李宽谈及李县令,从未叫过一声兄长,只是不亲不近的一声李县令,不带半点感情。 之后李宽便不再说话了,而乌羽和卫衡又恰好回来,几人便又坐在一起,谈起这半日打听出来的消息。 良久听得乌羽道一声, “李捕役,可否再带我们去看看死者?” 见乌羽如此问,李宽才想起来方才自己离开时最为记挂的地方,义庄,之前谈话时他便十分苦恼应该如何处理那些尸体,牙门本就只有一个仵作,忙不过来,更是无从下手,现在祁袅袅他们几个说是有法子可以检查这些死者受伤痕迹,自己自然激动非常,更觉离破案又近一步。 “自然可以,几位请跟我来。” 义庄离客室尚有一段路程,乌羽和卫衡便将得来的消息化繁为简的讲出来。 “今日刚死的那个男子,同之前差役禀回来的消息差不了太多,在邻里间风评极差,赵盛那边我们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乌羽冷冷道,眼睛忽的一眨, “但是那胖三啊,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卫衡突然凑过来,蹭到祁袅袅身边,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他是,” 少年稍微卖了一下关子,但当祁袅袅威胁的眼神看向他时,卫衡便一缩头,收起脸上得意之色, “他是个私生子。” 卫衡道, “是私生子又怎么了,和他落水有什么关系!” 袅袅瞪卫衡一眼,虽然知道少年即将说出可靠的讯息来,可见他那副得意的样子,便不免要挫挫他的威风。 “是李县令府上的老奴的私生子,在李府当过几年差事。” 卫衡这下算是说道点子上了,几人面色俱是一沉,脑中百转千回,想了无数事情,李宽尤盛,在心中苦恼了一段时间的烦心事此时像一团团缠绕在一起的丝线,此时正慢慢的聚在一起,变成清爽的一根,明亮起来。 现在,只需去义庄一趟,便可能琢磨清楚。 李宽心下想着,脚下步子加快,抽出腰间义庄的钥匙便打开了门。 室外明亮光线再一次照进义庄内时,依稀可见阳光下浮动的尘埃,只是室内的尸体,却不见了。 原本高高隆起的白色麻布此时早已经干瘪下去,空气流动得滞瑟,李宽原本有些激动的心突然被猛的一击。 “这,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激动的冲到台前,将麻布一块块掀开,可下面空空荡荡,只剩下棕红色的木板。 懿桥上落水溺死的死者,全都不见了! 这一事实让李宽崩溃,方才脑中整理好的思绪便被轻轻巧巧的挑起来,再狠狠截断,男子咬牙,脸颊两边的肌肉也抽动起来。 “李捕役,我们不在牙门的时候,可有人进过义庄?” 乌羽凝眸,眼中难掩错愕。 “义庄的门是上锁的,钥匙也只有我和仵作老先生有,旁的人当是进不来。” 李宽道。 “那,便是仵作偷走尸体的咯!” 旁边卫衡道, “不会,老先生他没有必要做这些麻烦事儿,况且如此多的尸体,单靠他一人怎可搬得动?” 李宽沉下了神色,搭在那白布上的手不断攥紧。 “若是多人一同合作搬这些尸体,那动静过大,牙门守卫森严,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纰漏。” 祁袅袅推翻了仵作偷走尸体的可能性,抬起头时,就见殷离正看着他,两人视线相撞,祁袅袅便在他眼中看到一抹肯定。 “以防万一,我还是派人去问问仵作师傅今日可有到过哪里,只是现在……” 李宽极其尴尬的望了乌羽一眼,随后视线在祁袅袅他们四人身上流连一下,露出歉意愧疚的目光来。 “罢了,李捕役不必担忧,这条线索断了,就还有别的线索路子等着我们。” 乌羽微微弯起嘴角,示意李宽不必如此内疚。 “事不宜迟,趁现在天色尚早,我们在分头出去查探,只是须得用到捕役您手下的人了。” “乌羽姑娘差遣便是,劳烦四位费心思了。” 见四人都是十分大度宽容的样子,李宽心头便生起莫名的感动,须臾间像是想起什么,又道, “不知四位可在外头用过午膳,若是不曾,可要我准备?” “多谢捕役关心,我们在外面吃过不少,又是暑热时节,没什么胃口,现在还有时间,便抓紧再去探探各路消息。” 祁袅袅灿烂的朝李宽一笑,本打算安慰他一番,才给他一个笑容,可没想到李宽此时心中更加压抑,觉得对不起这四人来。 气氛陷入冷凝之际,四人眼神交汇就已经明白各自意图,挨个儿迈步走了出去。 “李捕役,阿毛便由你照顾一会儿,小孩子吗,哄哄便好。” 祁袅袅经过李宽身旁是道,后头跟上来的卫衡,也是扯了个笑脸,一派天真, “唉,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别担心,这不还有我们呢吗!” 说完还哥俩好的用拳头一拍李宽左胸,举止十分亲密, 而和袅袅,卫衡两人相比,略显冷酷的殷离和乌羽也在经过他时,对他投以一个鼓励支持的眼神。 李宽这是便觉有些不自在起来,四人都是同样眼神看着自己,就像是鼓励一个四岁孩童一般,就差没有摸摸头安抚了,男子想到这时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站在义庄门口,良久未回过神来。 人界此时早已过了用膳的时间,日头极盛,街道上的热度几欲烘干草木,但是游人不减,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便都有无穷活力疾走于大街小巷间。 但同人界大相径庭的,是冥界。 冥界除了阴司街要稍微热闹些,其余地方都是冷冷清清,听不见一点声音,就比如那黄泉路上盛开的大片彼岸花,冥界存在于三界不知有多久,外头风云变幻,可它们倒是依旧有花无叶,红得刺眼的血色花瓣透着阴森森的鬼气,风吹过来的时候,只见细碎花瓣簌簌摇摆,可是半片落红也无,黄泉路上直走过去,便可以远远的望见三途河,此河汇入黑海,河水,墨色。 人界和天界的水通常都是碧色的,只有冥界的三途河,是黑色的,因着其下掩藏无数阴魂,都是些死后交不上银钱乘船渡到奈何桥上的鬼魂,再或者,便是一不小心落水的鬼魂,故而潜藏在三途河下的鬼魂戾气极重,杀伤力也极强,但是他们唯独不敢将领地扩充到黑海去,因为黑海是冥王的地方,当然他们也同样不敢上奈何桥,因为奈何桥上的安盈也是个厉害角色。 奈何桥比寻常的桥要大上许多,同是墨黑的石块堆砌而成,半虚半实的被混白迷雾包着,站在上面,可以看到下面汹涌的奔流,时常有水浪打上来,夹带着风,把安盈的头发吹乱。 安盈是奈何桥上的孟婆,拥有无尽生命,可她的记忆却只有关于在奈何桥上发生的一切,为往来游魂送上一碗泥浑汤。 她早已记不清自己已经给多少投胎的鬼魂送上泥浑汤,她在这期间见过太多纠葛前尘往事,不愿了断的鬼魂,但她冷着一张面孔,丝毫不在意那些游魂的哭诉,照旧便是一碗汤递过去。 此时女子刚送走新来的一批游魂,坐在桥石上把玩着龙诞草,桥下却是跑来一个小鬼差,气喘吁吁,面色青白得吓人却也能见得他的着急。 “安盈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又有何事,如此着急?” 安盈语气照旧,平平淡淡不见半分焦急, “是三途河上的阴魂,还是一下子就有四个!” “什么四个,三途河上阴魂那么多,未见他们翻腾起什么浪啊,那四人,是一同交不上银钱,还是被别人给拉下去的?” “不是,都不是,那四人,都是莫名其妙从上面落下来的!” 小鬼差因为着急,说话也开始不顺起来,这里扯一点,那里扯一点的, “还有,那四人,就掉在三途河汇入黑海的道口,已经跑进冥王大人的黑海了!” 等小鬼差提到黑海,安盈的眸色才突然出现焦急, “你说什么?这几个鬼魂,也不怕脏了冥王大人的地方,带我过去!” 第六十五章 卖身葬父 鬼差带着安盈到了三途河和黑海的交汇口,女子就见那四人面色青白,眼神空洞,问他们话也不做任何回应,等安盈没了耐性,直接撬开他们嘴后,女子才发现,这些鬼魂都是没了舌头,神志失常,似傀儡一般,安盈无法,便使术直接给那些鬼魂下了个封印,放在随身的木盒中,直接到了判官那里问。 三途河上的游魂安盈是可以随意处置的,可这四个鬼魂不同以往,形态反常,又是凭空出现在黑海的入海口,女子静下心来细细思忖后始觉这事儿应该没那么简单,便等判官翻看今日的死者卷宗。 “今日人界便有三百六十五人了,你那几个突然出现的鬼魂可就是这里面的?” 李严端坐在桌案旁,右手执笔,左手快速的翻动着卷册。 “奈何桥上过了三百人,旁的六十四人交不上船费,便到三途河水底去了,还有一个不知去向,我寻思着,那不知去向的游魂应该是被扔到黑海去了,可其他三个又如何解释?” 安盈站在书架前,面容严肃, “嗯,容我再找找!” 李严点点头,目光锐利,从后面书架上又拿来几叠卷宗,而一旁安盈则是帮起整理起来。 良久,李严从成堆的卷宗中抬起头,扭扭僵硬的脖子, “安盈,你来看看。” 李严朝安盈招招手,把手中的两册东西递过去。 “你说漏掉的那一个,在这儿,却只知道他姓名家室,至于死因和投胎转世为谁,都是一片空白。” 安盈纤细手指搭在土棕色的竹节上,见其上的确只记了个名字,还有生前些琐碎就再无讯息,可其后,却是有两节的空白,看起来,便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般。 “李判官,除你以外,还有谁可以改动卷宗的记录?” 安盈有些恼怒,冥界做事儿素来认真,怎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除我以外,无人可以更改卷宗,除非,这人死得过于蹊跷。” 李严的眉头攒起,道, “死得过于蹊跷?人界生死,抵不过那几个常律,怎会有别的力量?” “三界之外,还有其他势力。” 李严将手中铁笔放下,抬头看了安盈一眼, “另外,方才翻卷宗,还翻到些一样的。” 说完,李严又递给安盈几卷竹册子。 “这是,几个月以前的?” “嗯,这阵子冥界事情太多,竟是不能马上就觉察到出了差错,那四个鬼魂,看起来有点麻烦,不过算不上是大事儿,只是还要找个人过去人界看看。” 李严头疼的揉揉眉心,苦恼是要派谁去,那知安盈听到后,眸色一亮,道, “李判官,让我去吧!” “可奈何桥上的事宜?” 李严道, “无事,泥浑汤我早已经备下,况且人界半月,这冥界一天还未过呢,您不必担忧。” “嗯,算不上什么要紧事,你早些办完就早些回来便可。” 李严道,随即把那几人详细的册子都给安盈, “这些带着,你会用得到。” “嗯,安盈多谢判官信任。” 说话的女子一抱拳,拿了那些册子便快步离开,眉间喜悦,无法掩饰。 人界,祁袅袅四人趁着天色尚早,又出了一趟街,准备去市井热闹的地方探探消息。 论着市井热闹,消息四生之地,便非茶楼酒馆莫属,不过四人初来乍到,并不清楚这小县中最出名的茶楼在哪儿,便漫无目的的随处逛,顺带领略一下异地的风土人情。 不过,几人七拐八绕的,却是被一声声女子哭诉给拉住了脚步。 就在一家酒楼前面围了一群人,这之中,还依稀看得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正跪在地上,低声的哭泣,等祁袅袅她们走进一些的时候,便将那女子容貌看得更清楚些。 女子脸上,双眼红肿,泪痕未干,柳叶眉,小巧琼鼻,粉色小嘴,便是朵小白花一样的娇弱,又因着女子身后那块木牌子,卖身葬父,更叫周围围观的群众心疼。 “小青无以回报,唯有委身于他人,为奴为婢,为爹爹赚来写葬礼钱。” 说话的小青语气哀伤,一头乌发垂着,单在左耳别了一只白花,再加上满脸泪痕,竟带上一种别样的娇弱美感。 “哟!瞧着样子,和话本子上一样呢,这姑娘之后可就要被恶霸带走了吧。” 听得卫衡道一句嬉皮玩笑话,祁袅袅刮了少年一眼,安静的看下去。 果不其然,正如卫衡所料,恶霸便是来了。 “小美人儿,爷我给你钱,你便从了我,包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随着声音一起来的,是个二十岁上下,身材有些胖的男子,衣着华贵,还拿着一把上好的翠玉折扇,似是风流倜傥的摇着,那男子说完话,便叫家丁往那小青的手里塞了个银钱带子,一双肥手已经色咪咪的伸过去,握住小青的纤纤玉手。 “公……公子” 女子似是害羞,飞快的看一眼面前男子,又低下头去, “小美人儿这是害羞了?呵呵,到了爷的床上这害羞劲儿可就不美了,哈哈哈!” 男子淫邪的笑声穿来,让人头皮一紧,全身打个抽搐,方才还在围观的百姓便都散去,嘴中还小声念叨着又一个姑娘要被糟蹋了。 卫衡口中的恶霸,是县里出了名的富豪云家的小儿子,这云家呢,又和李家有些姻亲关系,便是这位恶霸的小姑姑,是李家的儿媳妇,也就是现在的县令夫人,云家便是有财有势,何人都不怕,就是这小儿子,云宝贵家中十八房小妾,强抢来的,花楼里带回来的,各色各样的美人都有,许是云宝贵又觉后院无聊,想要找个清丽脱俗的女子了吧,今日一见这小青就觉得对了胃口,索性是些银钱就可以解决的事儿,云宝贵出手大方,一袋子钱就要买下小青,百姓们是见惯了他行事的,又帮不上忙,便都散了。 只是卫衡尤觉意犹未尽,便问出一句, “这时候,不该有个见义勇为的侠士路过,救姑娘于水深火热中吗?” “公子若是奇怪的话,不如自己去做那英勇的侠士吧。” 女子的娇语传进耳里,声音柔媚,让卫衡的耳朵都有些发酥,少年转头时,就看见一个女子撑着把伞,立在那儿,眉眼妖治,再配上玲珑有致的身段,像是一朵盛开牡丹,美极艳极。 这女子,竟是骨姬。 “诶,是骨姬姑娘。” 一旁的祁袅袅叫得一声,带上一点错愕,被点名的骨姬冲着几人微微点头示意,投以优雅得体的微笑。 “那披麻戴孝的女子,可不是向百姓们说的一般可怜,也许她只是想借此谋得一份好生活呢?” 骨姬又是娇媚的一笑,只是那笑里带上一点讽刺,而祁袅袅这时来了兴趣,好奇女子为何如此说。 “骨姬姑娘为何这么说?” “看那女子,被云家的公子给看上了还不见半分惊慌,倒还害羞上一会儿,还有那紧紧抓着银钱的手啊!” 骨姬淡淡道,旁的一些,祁袅袅他们自然也观察到了, “公子若是要验验骨姬的话,不如自己去问一问那小青姑娘,说你身无分文,可是愿意同你回去?” 骨姬将伞方得矮一些,遮住大半阳光,却也只露出一张红唇来。 卫衡听了骨姬的话,起了心思便真的上前拦住了要走的云宝贵和小青。 “小青姑娘,这位公子不是你的良人,为何要跟他走?” 少年挺直了腰身,面容俊朗,身姿挺拔,脸上又带着温柔笑意,同那云宝贵形成鲜明反差,倒叫小青好一番心动。 “哪里来的小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感挑衅小爷我!” 云宝贵见来人丰神俊朗,打开了折扇,自以为风流无比的扇起来,企图靠气势取胜卫衡一头,而他身后的家丁见状也立在自己云宝贵后面,瞪着眼睛。 卫衡观云宝贵如此作态,嘴角一勾,不屑哂笑, “小青姑娘,不如跟我走,我替你葬了你父亲,还给你找个好差事。” 卫衡这样问,让小青的心一跳,脸也红起来, “公子,可有足够的……” 女子的声音有些发抖,捏着钱带的手指指节泛白,只要卫衡一说有足够的银两能把她从云宝贵手里赎出去,她便会不顾一切的跟着少年走。 可是却要让小青失望了,少年在女子期待的眼神中低低说了一句, “我没有。” 小青的心忽的就跌进谷里。 “哼,没钱还说些什么,看你那穷酸样!” 一旁的云宝贵得意起来,道, “小青承蒙公子错爱,只是云公子已经答应安葬小青的爹爹,又许小青稳妥的生活,小青已是感激,怕是要辜负公子了。” 女子说道,眼中还带上不忍和愧疚,但还是跟这云宝贵走了。 见那一番白色身影终于消失,卫衡苦着一张脸走到带笑的骨姬面前,拱拱手, “还真是被骨姬姑娘给猜中了。” “倒无须猜,有那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卖身葬父非要到这贵人出入的大酒楼来。” 骨姬掩唇轻笑,头上那柄汉阳伞也稍稍抖动一下。 第六十六章 茶溢齿间 祁袅袅将方才那一幕看到眼里,竟是慢慢对骨姬生出好感来,在龙门渡初见她时便被女子身上妖娆风致吸引,但不知她品行如何,骨姬给祁袅袅的感觉便是同蒙了面纱的明珠一般,虽是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但却令人琢磨不透,现在见骨姬观察细致,不同于一般人都是觉得小青可怜,而是认为小青卖身葬父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寻得一个好出路,心中不禁对骨姬产生几分赞叹。 “骨姬姑娘观察如此细致,袅袅佩服,那日龙门渡,多谢姑娘给我们解围!” 祁袅袅扬起笑脸,谢过骨姬解困之恩, “不过是些小事儿罢了,不过你们几个初来乍到,怎的偏要上龙门渡这个小酒馆来喝茶?” 骨姬将伞稍微往后面抬了一些,露出一双美目,浅笑着看着袅袅,道。 “唉,还不是带我们到这里的船夫说的,我不了解这儿,就蠢兮兮的过来,” 祁袅袅摆摆手,又道, “那时候便应该注意到了,船夫笑得那么奇怪,哪里可能会是什么寻常地方。” “龙门渡的确不寻常,自来便是没有女子来过,你和另一位姑娘算是头一个,有这么一次经历倒也不虚此行了!” 骨姬话带诙谐,使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现在日头还大着,不知几位是否还有要紧事儿,若是没有,不如再去龙门渡喝上一杯茶,我给你们单独找个小间来,龙门渡除了酒水,还有一道白斩鸡做得极好,夏日里吃甚是爽口。” 骨姬微微侧过头,询问袅袅的意见,后者回望其他三人,问大家的意思, 殷离和乌羽俱是点点头,卫衡也道一声, “那便走吧,都已经干忙了这么久也没什么消息,便先放一放吧!” 说完便走到祁袅袅身侧,骨姬闻言,便将汉阳伞又向下压了一点,转个身带着四人离开。 不出一会儿便到了龙门渡,只是骨姬和袅袅他们刚踏进酒馆内,便听到了男子的怒骂声,还尽是一些污秽粗鄙的言语。 “你这个烂货,摸一下你又怎么了,又不是什么清白姑娘,装什么贞洁,啊?” 话音刚落,便是啪的一声,男子的巴掌就落在了女子身上。 现下龙门渡的客人稀少,也便只有三两个,那男子的丑恶行迹自然也是听到看到,可是见他满脸横肉,身子便似座大山一样的站在那儿,便足够害怕了,哪里还有胆子上去救那姑娘呢。 “大人,妾只是酒馆买酒的小娘子,不是花楼的妓子,你怎么能对妾动手动脚。” 说话女子,不过二八年华,着一身绿白相间的襦裙,再是一条透金色的纱帛,皮肤又是雪白细腻,可现在却单手捂着红肿的左脸,咬着嘴唇,好不叫眼中打转泪水落下来,整个人便更像是一株水葱,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哼!小骚蹄子,大爷我来这而喝酒你就要伺候好老子!” 那男子说话时,还伸手抓住正委屈得发抖的女子头发,直直的揪过来,女子吃疼叫出声来。 听到女子的哀嚎,男子的脸上竟然还出现一抹诡异的微笑。 “大人您此举是不是太过分了!” 正当男子一双咸猪手要往女子身上摸去时,一声厉喝风似的刺进他耳里,而后他便被一股力道冲开去,屁股贴地摔了一跤。 等他一边抽气一边咒骂着起来,便看到个女子立在他面前,好似一朵娇艳牡丹盛开在男子瞳孔,叫他心跳加速,本就因醉酒而酡红的脸庞再红上几分。 “龙门渡的酒娘便只是酒娘,若是大人你喜好那妓子,县里不缺花楼青楼!” 骨姬现在没了笑脸,只冷冷盯着散乱的桌椅瞧,连眼色也不给倒地的男子一个。 女子此时手握那柄汉阳伞,转过头去看着身后的酒娘道, “你先去后头收拾一番。” 那小酒娘点点头就赶忙离开,骨姬见她走到后头去了,才转过头,挑眉看仍在地上痴痴看着自己的男子一眼。 “大人,您是自己走,还是让骨姬叫人出去。” 女子声音夹带冰寒,刺得人骨头生疼,男子听骨姬如此说话,总算是回过神来,舌头打了节一样的说道, “我……我,我初到此地,不明白规矩,” 打算维持一下他自己在骨姬眼中的形象,可是又突然想到自己是客,来这儿喝酒花钱,骨姬又有何种资格对自己呼来喝去,便从地上爬起来,虎着一张脸,道, “哼,大爷我来这儿喝酒,花了钱,你们不好好伺候着,还这种态度……”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秽语,还带着他异地的方言土话,骨姬不见有任何神态,只轻抬自己空着的右手,对着自己鲜红的蔻丹仔细瞧起来,指尖圆润,光泽莹莹, 良久,女子轻轻吹了一口气,红唇轻启, “来人,将这位大人带到花楼里去吧!” 说完,骨姬便换了张笑脸,浅笑盈盈就对着祁袅袅他们说话, “姑娘公子,骨姬带你们去小间,你们稍等片刻,我吩咐后厨准备白斩鸡,我再去取些今日刚得的春头白眉。” 哪里管得被拖出去的男子还耍着酒疯,就腰肢轻扭着带着祁袅袅他们几个坐下了。 骨姬说的小间的确是十分安静,刚好够放一张小桌和几张椅子,不过,那小桌俨然是张茶桌模样,整个酸枣木的横切面,木质纹路还清晰可见,还上了光釉,手感极佳,祁袅袅将这小间完完整整打量一遍,骨姬也就刚好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瓷质小罐和一把水壶。 “白斩鸡一会儿便来,我还叫人拿了一些蜜饯果脯过来,想着姑娘们应该爱吃。” 女子说完话,便体态优雅的在桌前坐下,开了那白瓷底画黄菊的茶罐盖子,从中捻出一点茶叶来,袅袅见那茶叶条索匀直,白毫满披,极其独特,起了兴致,更加仔细地看起来。 后见骨姬纤长如玉的手指捻这茶叶放到棕色的矮胖小壶中,随后往内注了热水,这一下子,清甜淡雅的茶香便在小间中冲散开来,可女子却是在香味散出后飞快的将壶中茶水倾倒在壶旁一个玉面佛像上,之后才是又向壶内冲了热水,这下再次冲出的香气便弱下去,可却变得愈发妥帖,不再直刺鼻尖,而像一条小蛇,幽幽从脑后钻进来。 “这把紫砂小壶许久不用,我的手艺倒怕是生疏了,你们便将就着品一品。” 骨姬接连倒了四杯茶递到几人手中,但见那棕灰茶杯里,浅浅的盈着一汪泛着点绿意的茶水,纵是不惯品茶的卫衡也捧着那杯茶水,小心翼翼的一嘬, 喉头便滑入香气,不似杯中水色清淡,茶一蘸舌,滋味鲜浓,叫人生发无限惊叹。 “好茶!” 少年赞一声, “那也算是不辜负这春头白眉了。” 骨姬稍显满意的一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方才在街上遇见几位,似乎是有要紧事的样子。” 骨姬淡淡说一句,小间的门刚好打开,就有个小丫头端了个盘子进来,放下一盘白斩鸡和三两盘果脯,朝屋内几人一笑,调皮的吐吐舌头便走了,风一样的,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是近身服侍的小丫头,被我惯得对客人都没有礼貌去了。” 骨姬道,将刚拿来的东西推到袅袅他们那边, “和几位待了这么久,还不知各位姓名,总不能一直姑娘,公子的叫着吧!” “我早便想说了,这么叫太别扭了,我叫祁袅袅,这是乌羽,殷离,卫衡。” 祁袅袅非常贴心的把四人的名字都报上来,骨姬从今日起,一举一动便叫她生出好感来,她素来爽朗大方,互相告知名字也并无不妥之处,只是骨姬给她的感觉还是一如既往的神秘,无法猜准她在想些什么。 不过,不管啦,先吃了那白斩鸡再说。 袅袅这么一想,就将手伸向了白斩鸡,拿了只鸡腿就啃起来,对于吃,袅袅一向没什么抵抗力。 随后卫衡把另外一只鸡腿也抢过来放进嘴里,只是少年还得意的冲殷离一笑。 不过显然,殷离没理会卫衡。 少年自讨没趣,便埋头啃起鸡腿来。 “骨姬姐姐,李县令来了,叫您过去呢!” 门口又探出方才那个小姑娘的头来,只是这下小丫头没有在笑,反而是苦着一张脸,满脸不开心, “几位,先失陪了,这小间安静,几位便在这儿安心休息,要走了便和外面的酒侍说一声。” 骨姬说完,一个歉意的笑浮上来便离开了, “娇儿,那李县令可是什么怪物,能吃了你不成,你这样不欢迎他?” 骨姬笑着捏捏小丫头的脸, “他不会吃了娇儿,可是他会吃了你!” 娇儿龇牙咧嘴的,对李县令的到来感到十分不屑。 “好了,我走了,你跟我一块儿出去。” 骨姬拉了娇儿的手,关上小间的门。 等女子走后不久,四人安安静静吃完了那盘白斩鸡,又开始用起茶来。 “骨姬此人,你们如何看?” 殷离许久不曾说话,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来。 第六十七章 长乐赌坊 “怎么看骨姬吗?” 祁袅袅稍稍站起身来,看一眼殷离,想要伸手去拿盘子里的话梅干,不过因为有些远,就够不着,少女正要叹气收手之时,黑袍男子已经抓了一把的话梅干塞到她手里,不多不少,刚好充满她那只小手。 祁袅袅便扬眉轻笑,乖巧地坐回去,取了一块紫黑色的梅子干放进嘴里,舌尖便悄悄蔓延起一阵酸甜,就像是豆蔻少女怀春,于骄阳下接过爱慕已久的男子递来的水杯,心动不已,可待那男子也同样递给其他女子茶水后,又搅着帕子生出嫉妒心来,心情起起落落,可初恋的甜蜜到底还是像蜜糖,从少女心头化开,而后突然一声,害羞的笑出声音来,接着就是突然脸色沉下来,两黛染上哀愁,可到最后,还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哎呦!我这是在做些什么! 袅袅有些羞赧,抓了一把话梅干放进自己嘴里,腮帮子动个不停,嘴里还要含糊不清的说话。 “挺好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噗嗤!” 旁边的卫衡一下子把含在嘴里的茶水喷出来,不过还好没喷到别人身上,不然场面倒是要尴尬起来了。 “袅袅姐,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变傻了!” 没头没脑的,少年就说出这句话,激得袅袅马上就回瞪一眼, “你说什么,谁变傻了!啊?卫臭小子,你皮又痒了是吧!” “没……没没没,我这不是,” 许是卫衡觉得这个烂摊子不好收拾,机智的转移了话题, “诶,我觉得那骨姬其实还不错,也不是会钻营取巧的人,就是待人处事也极为独到细致,便是今日她见到酒娘被欺时的第一反应,那般果断,就让人欣赏。” 卫衡正色道, “只是呢,就凭这才半天相处评价一个人稍微有些武断了。” “的确如此,骨姬此人,捉摸不透。” 乌羽道, “刚柔并济。” 殷离摸着紫砂茶杯的圆润边沿,吐出这四个字来。 冥王大人看人素来稳准狠,初见骨姬便觉她不同常人,只是她不同在哪里,他也说不清楚,而且殷离对女子一向淡漠似水,除了祁袅袅,可能对谁也提不起兴趣,更不要说花时间费心思去打听一个人,摸清她性子了,殷离方才那么问,只是觉得骨姬的气质,让他想起懿桥上红衣红伞的女子,可今日她撑着的汉阳伞却是棕色的,似乎又不是那夜媚态顿生,却又带着诡异姿态的女子。 “接下来,去哪儿?” 袅袅嚼完嘴里最后一块话梅干,拖着腮帮子看其他三人。 乌羽的眉头轻轻蹙起,开始仔细的想起来,同样苦恼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唉,我还从未见过像荒老祖这么放宽心的师父呢,别的人拜了师,哪个不是紧赶慢赶着要教徒弟,传授绝学,可是他倒好,留下张纸条,还骗走我一坛酒。” 说话的少女鼓着脸吹口气,把额前的头发也向上吹开。 “可要去赌坊看看,先从钱云身上找起吧。” 钱云,便是刚死的男子,本就是个赌徒,混迹于各个赌坊间,到现在为止,几人忙得也有些累了,打算歇上一会儿,可是照李宽所说,恐会有更多的人还会命丧懿桥,又需平复民心,既然是打算帮李捕役的忙了,便得尽心尽力些,索性他们也无事,还不如找些事情做。 毕竟,在郁水时清闲惯了,现在遇上如此惊险的事儿,祁袅袅和卫衡他们只觉有趣,跃跃欲试的想要抓紧找到线索破案了。 “那便会客栈稍微收拾一番就走吧!” 乌羽起身,朝祁袅袅一笑,后者便读懂了她的意思,回以她一笑。 一个时辰后,小县里最为豪华的长乐赌坊,富丽堂皇的大门前出现四个男子来,黑袍高个儿的那位,眉眼生得妖异惊艳,可面容却严肃淡漠,虽是身姿挺拔宛若芝兰玉树,但周身气质却透着一股子冷意。 而黑袍男子身边穿着月牙锦袍的少年看起来倒是要温和一些,生得也是极好,肤色雪白,还带着莹亮的光泽,看起来,像是冬日里头凝起的猪油膏脂,让人心神荡漾,再在他旁边的还有一个穿赭色袍子的男子,眉眼上还有块极暗的胎记,看不清是何形状。 而最右边站的是个阳光可爱的少年,容貌虽然算不上是顶顶出色,但胜在身上活泼的生机,叫人也跟着活泼起来。 这四人一出现便引来无数目光,守门的伙计脸上挂笑,就把他们送了进去。 长乐赌坊极大,这地面上便有三层,那地底下呢,还有一层,不过,地底的那一层,是身份尊贵,比如说是什么高官啦,或是赌术出神入化啦,这样的人才可能进去,地上三层不同,只要你有钱都可以进来玩,不论赌注大小,哪怕只有一文钱,你也能在这儿找到逍遥地。 “几位瞧着面生,许是第一次来我们长乐赌坊,不如先在这一楼歇一歇,吃些茶水点心,看看旁的客人,便可上二楼去耍耍了!” 带路的小伙计极有眼色,初见祁袅袅四人便知他们是第一次来长乐赌坊,又见几人身上衣服布料甚好,下了决心要伺候好这几位主,自己今天的分红便又要提高了。 接下来小伙计把四人领到一楼用茶的小几上,又讲了一些长乐赌坊的规矩,便下去了,留下祁袅袅他们,喝了会儿茶,就开始四处看起来。 一楼的装饰布局倒也爽朗大方,只角落里放了几张茶桌,上面一一摆放着茶水点心,还有往来侍女不断的给客人们添茶,服务得十分周到,而周围密密扎扎围着一圈的都是些赌客,玩的东西种类也多而杂,塞戏,弹棋,围棋,赌码,种类繁多。 四人各自散开,去周围看了如何赌的,便开始耍起来,用不了多久,各式的赌局便都顺上一遍,不过来此地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赌的,几人见在一楼探不出什么消息来,便一齐上了二楼。 方才那小伙计说了,一楼是些散客,玩几局便走,故而流动性极大,玩的呢,又都是一些牌啊,棋啊,不过呢上了二楼便不一样了,那儿赌的都是些活物,再三楼可就是贵客休息的地方了,只有一个房间,由长乐赌坊的幕后老板招待客人用,祁袅袅他们便上了二楼。 “大!大!赶紧的!” 二楼充斥着赌客们撕心裂肺的起哄叫喊,祁袅袅还觉得闻到了一种动物的土腥气。 等几人低眉细看,便见二楼有几个铁质的狗笼子,里面什么样的动物都有,狗,蛇,或是长着漂亮脸孔的美少女都有,这下,轮到袅袅张大嘴表示吃惊了。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袅袅和卫衡在郁水便是了解过人界的赌术,只是二楼这样的赌博方式,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四人挪步来到人聚集得最多的地方。 袅袅像只泥鳅一般的滑到人群里面,好奇的盯着桌面上那竹制的小纸篓。 那竹篓,只小小一个,刚好可以放在手心,便可稍微遮挡一下。 桌旁的人聚精会神的看着赌局,拼命伸长脖子,看小篓子里那两只蛐蛐儿打得如何。 祁袅袅自然也去看,探过头去,就见两只蛐蛐儿正斗着,一只通体翠绿,另外一只,带着点棕灰,看起来,那只棕灰的快要胜利,过不了多久,棕灰色的蛐蛐儿终于赢了,围在桌旁的人都高兴的拍起手来,当然,也包括祁袅袅, 不过,少女将视线投到棕灰色蛐蛐儿主人时,且看到了一张十分熟悉的脸。 “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袅袅惊异的叫出声音来,对在这长乐赌坊看到自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荒老祖感到十分吃惊。 “哦,哦,是袅袅小丫头儿啊,被你们找到了我可真是你们运气尚佳!” 荒老祖呵呵笑一声,把那只棕灰色的蛐蛐儿收回到小竹盒了,小心翼翼的放好。顺带的,还乐呵呵的把自己赚来的钱收到怀里去。 荒老祖还正想带袅袅来一把,便被祁袅袅迫不及待的问话问得一愣。 “师父,您之前答应过我的事儿,何时告诉我。” 等老先生回过神来,轻声叹气,道, “现在,为时尚早,不过呢,为师知道你们在烦恼什么,而且,我还想到了法子儿。” 荒老祖扯开一个得意的笑容,先拉着祁袅袅在二楼走了一圈,而后便带着四人下了底楼。 底楼一层,只玩一种游戏,叫六博,但是人依旧是多,大家伙儿聚在一起便喜欢大声喊叫,又因着它在底下,光线不充足,稍显阴暗,就点了油烛照明。 跳动的烛火,还有浮动的人声,却敌不过众人想要一夜暴富的美梦。 这六博如何玩,荒老祖十分贴心的给袅袅他们讲了一遍。 即是用十二棋,六棋白,六棋黑,所掷头,谓之琼。每人六棋,局分十二道,中间横一空间为水,放鱼两枚。博时先掷采,后行棋。棋到水处则食鱼,食一鱼得二筹。 第六十八章 六博得胜 等荒老祖和四人说完六博的玩法,又带着他们找了不同桌上的人看了几局,便道, “袅丫头,方才我说的帮你们的法子儿,便是赢了中间那个荷官,吸引长乐赌坊的幕后老板的注意。” 荒老祖眼睛朝那荷官方向一点, “长乐赌坊的老板知道的事情多,从他嘴里,你们应该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不过呢,小老头还有事儿要忙,现在就要走了!” “师父,哪有你这样的,刚和徒弟见面就要走。” 祁袅袅难得的撒起娇来,面上带上点气恼, “呵呵,袅丫头这是在怪师父了,” 荒老祖无奈的摇摇头,靠得离袅袅近一点, “早知道你要这样说,来,为师便教你一套心法。” 老者说完,右手在袅袅肩头一拍,这一下子,少女便觉脑海里突然闪现过无数文字,还是金灿灿的,不过等她一个个看清后便化为齑粉散开,竟像是融入脑海里一般。 “这是孕灵术,先交给你,之后自己琢磨一下,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了,袅丫头。” 荒老祖说完这句话,一个潇洒转身,隐到来往拥挤的赌客里去。 “师父,您怎么又走了,袅袅怎么找你啊!” 祁袅袅喊道, “不是有那柄小扇吗,自己找法子!” 荒老祖早就没影了,这声音,是从袅袅的脑海里想出来的,只少女一人听得到, 在外人看来,不过是祁袅袅突然大声喊一句,随后垂下眸子,瘪瘪嘴,然后呢,就是气得一甩衣袖,大踏步走到殷离乌羽他们面前。 “什么师父吗,就这样走了!” 少女虽是这么说,语气里却不见丝毫埋怨,祁袅袅素来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话说得毒,可是她自己却清楚荒老祖十分在意她祁袅袅这个小徒弟,不然,为何送她那柄团扇,在胥渡又为何花了心思去救她,还来给她指明路,还教了孕灵术给她。 少女说完这句话,眼底染上些清淡的笑意。 “走,去主桌,赢了那个荷官便好。” “小事儿,小爷我一下子便把他打个落花流水!” 卫衡听着终于要实打实的来上一局,早便摩拳擦掌起来,又看主桌那儿的荷官明显便是个好对手,就更加跃跃欲试了。 “卫殿下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到时候若是输了,我们几个银钱不够,你就把自己抵在这儿吧!” 乌羽见卫衡如此说,难得的打起少年的趣儿来,往日严肃的女子现在眸子带笑,显得有生气许多。 “乌羽姐,你这么说便不对了,我真蛸族小皇子殿下,就没什么好怕的,你看着吧,我这就赢一局给你看!” 少年挑衅的看了其他三人,把腰间折扇一开,一派风流姿态的扇了几下,便走到主桌上去。 “让开,让开,给小爷我让个路!” “你小子谁啊,这般没教养,来挑战何大还这样猖狂!” “是啊,谁不知道何大的战绩,都已连着三百多局胜了!” 等卫衡到了主桌上,直接就把座上的男子给推开,自己坐了上去,引得旁边看好戏的人叫嚣得更厉害。 “你这毛头小子,也太不知好歹了,看你怎么输!” 主桌上的赌客多半都是觉得卫衡鲁班门前弄斧,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就是连对面那个被称为何大的荷官也不屑的扫卫衡一眼。 “小公子,带够银钱了没有,我何大可是常胜将军!” 话语一出,卫衡的眉头一皱,面露不耐, “我管你常胜将军,常败将军,和小爷来上一局就是!” 少年道,后头,殷离,祁袅袅,乌羽走到他身后,一字排开,不怒自威,周身气势,霸气环绕,竟隐隐叫那何大生出些害怕的心思。 “银钱这不是在这里吗!” 祁袅袅拿出准备多时的锦袋,直接甩到荷官面前,就听得碰一声,听那沉重的声音就知里面是笔大数目,荷官的眼睛一亮。 又找到一个冤大头,这小少年一看便是富家子,背着父亲母亲逃出来玩,还带上这么一大笔钱,他何大是谁,在这长乐赌坊地下一层,自己可还没有怕过谁呢,更何况是这么一个一看便是初次来这儿的毛头小子呢,荷官当即便爽快的回话。 “是是是,便开始吧!只不过,输了可别耍赖!” “耍什么赖,我像是那么不要脸的人吗?” 卫衡回话,便开始鼓捣起来。 围在桌旁的赌客都好奇的看起来,虽说也不相信卫衡能赢了何大,可是何大从来没输过,他们私底下还是想看看如果常胜将军输了会是怎样一番情态。 不过他们还是要失望了,因为卫衡和荷官的第一局便输了。 “小公子,可是要继续?” 荷官收走可一把的银钱,笑眯眯的看着卫衡,问他是否要再来一局。 “继续,继续!” 少年道,乌羽就又甩过来一袋子钱,荷官笑得更加灿烂。 “好嘞!” 便又是新的一局, 那荷官做好准备,今日随意些便可赢上几局,可是他想得太早,才第二局初始,场面就扭转回来,卫衡竟然胜了! 许是这小子运气好,继续来! 荷官的心情原本十分轻松,可是越到后来,卫衡盛的场次越来越多,早便超过了他,男子时候冷汗直冒,对卫衡升起敬畏心来,他本是安慰自己,卫衡得胜,全靠手气,哪里有半分真本事,但是随着卫衡越胜越多,荷官的手开始不断冒出汗来,额头也是一样,有汗流下来。 荷官始觉,这少年之前只不过是扮猪吃老虎,做场戏给他看,从少年走棋路数便可断出他足够精通六博之术,只是他之前为何要那么做?自己又是否已经被别人追上了。 “小公子,我……我……” 何大说话发起抖来,与之同时发生的还有赌客们越来越轻的议论声,他们这一群人也是无法相信,竟然有人能赢了何大,还是如此多局。 “可还是要继续?” 这一回,轮到卫衡挑起嘴角,自得的看着对座的人瞧。 “我,我认输。” 何大一咬牙,认下了自己的败仗。 “真是畅快啊!” 卫衡回过头看袅袅一眼,分明便是在请求夸奖,后者朝他微笑,漂亮的眼珠子朝外轻移,示意走到外面去,少年会意,便站起来。 只是四人刚在赌客们敬佩的目光中转身离开,就听得后头一句, “几位留步!” “嗯?” 卫衡故作疑惑的转过身,看着荷官, “几位若是有时间,可否跟我上三楼一趟?” 荷官吊着胆子,小心翼翼的问话,能赢了自己的人,着实不一般,自己是一定要带上他们给主子见一见的,但还须得问过他们的意见。 “也行,带路吧!” 祁袅袅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就笑着说出这句话来。 接下来的事情,便在情理之中,荷官带着他们上了三楼,这三楼的确是同之前那小伙计所说,只有一间房,其内装饰,无比豪华,到处都流露着壕的气息。 总得说来,富得很浮夸。 这是祁袅袅给出的中肯评价,而在见到躺在躺椅上,穿金戴银,绫罗绸缎皆往身上披的所谓幕后主人后,祁袅袅更是开始极力憋笑,开始纳罕这长乐赌坊如此盛名,究竟是如何来的。 这幕后主人,总该多些神秘感,比如说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嫡仙美男,或是杀人如麻的刀疤大汉,再怎么次,也该是个精明的小老头吧! 可是袅袅想象力实在太丰富了,长乐赌坊的幕后主人大大出乎她意料,是个浮夸喜炫的肤浅之人。 “便是你们,赢了何大?” 躺在躺椅上的人慢慢坐起身来,一对小眼睛,细缝一般的睁不开,盯着进来的几人瞧。 “真是有趣了,你们可知道,你们这是在砸老子的招牌!” “何时砸了你招牌,你的伙计技不如人,倒是怪上赌客的事儿了?” 卫衡反驳道, “可恶,你可知道,我长乐赌坊的后面有何人罩着,说出来吓死你,小崽子!” 男子可能是享受前呼后拥的氛围惯了,突然卫衡对他不尊敬,便有些气结,脸上的肌肉也抽搐起来。 “是何人,你说,小爷我可就不怕你讲的那人!” 卫衡反击。 “你你你,你连县令大人都不放在眼里,我告诉你,李县令便是我赌坊的老板!” 那男子一下着急,就把赌坊后台是李县令的事儿都给讲出来,祁袅袅四人听到后便安静下来,四人同时一顿,让赌坊老板以为他们是被李县令名号给吓到了,随即便露出一个恶心的笑来, “怎么,终于知道怕了?哈哈哈哈,我长乐赌坊,有李县令罩着,还怕你们这些人!” 可是男子却没注意到,四人的目光再看向他时,都带上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噼里啪啦的一下,男子还笑得十分忘形,就看得还开着的门已经关上,周边的侍卫尽数倒地,还有帘子,花瓶摆件,都被风给吹乱了。 一下子,三楼唯一的小屋就变得安安静静的,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你们,要干什么? 第六十九章 再陷梦境 长乐赌坊的老板面色突变,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四个男子,心里打起鼓来。 “我们哪里想要做些什么,只不过是摆脱您老告诉我们一些事情罢了!” 卫衡恶狠狠的说话,面上却是扯着人畜无害的笑脸,还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绳子来,不用祁袅袅他们帮忙,三下五除二的就把男人绑得死死的无法动弹,末了可能是觉得绳子绑得不够完美,再系上一个近日在姑娘里时兴的花结,这一番画面,就着实有些熏眼睛。 为着配合卫衡的好手段,祁袅袅用灵力变幻出一把锋锐的匕首来,在赌坊老板眼前晃来晃去,银刃反射出来的光刺得他反射性的闭上眼睛。 这两人配合默契,还真真是像那杀人越货的歹徒,让赌坊老板吓得一身冷汗。 “饶命,饶命,好汉绕小的一命,您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小的一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 赌坊老板说话结结巴巴,再无方才气势,穿着豪华富贵的人,本该是气势迫人,不怒自威,可落到他身上,面目猥琐带着讨好神色,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哼!废话少说,可知道钱云?” 赌坊的老板听到钱云两字,面上一愣, “钱,钱云啊,他不是死了吗。” “呦,消息倒是灵通,那不如再说说,他的妻子在你这儿过得怎么样?” “没,没,这别人的妻子,关小的何事儿。” 语出,就是想要推卸责任了,卫衡眸色一冷,旁边的祁袅袅就会意,直接把刀架在了男子的脖颈上。 “别别别,那个妇人,死,死了。” “之后呢,这人死了,钱云没上你这儿闹啊?” “闹些什么,他欠了长乐赌坊那么多赌债,就算把他女人抵给我也是不够啊!小的开间赌坊不容易,这每日过得都是刀尖舔血的生活啊。” 男人装出一副辛酸的样子,乌羽眼见赌坊老板明显是在掩饰着什么,走上前一步,道, “卫殿下,我来。” 卫衡点点头,瞪了被绑着的男子一眼。 “之后,钱云是如何还你的赌债的,我听说,他不久前,可是还清你长乐赌坊的赌债了。” 女子一出声,气势便不同他人,比得人界审问的官差还要可怖几分,略显低沉的声音让赌坊的老板垂下眼睛,好像被催眠了一般。 “李县令差他做事儿。” “做的什么事,可以有这么一大笔赏钱。” “县令大人他看上了酒馆一个叫幽兰的酒娘,就使计掳了那女子。” 在这之后,就再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好了,足够了,之后便从幽兰那儿找突破口吧。” 乌羽撤回了幻术,看向祁袅袅,示意几人可以离开,回客栈再作打算。 “嗯,便先回去吧。” 袅袅点头,几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只剩下满屋空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晕倒的长乐赌坊老板幽幽转醒,勉力移动松散的筋骨,就看到门外进来个红衣女子,一头乌黑秀发垂到脚踝,此时并未下雨,可她却撑着把伞,伞面低垂,遮住了整张脸孔,只看得雪白脖颈露在外面。 “真是坏事!” 女子声音娇媚轻软,却是带上怒气,衣摆一摇一晃,带起旖旎甜香,刚醒来的男子便又昏过去了,只是这一次,意识松散,完全不知道方才见了什么。 而懿桥旁的客栈,祁袅袅他们回来时就已过了晚膳的时候,大街上也早就安静下来,落日余晖只余暗淡一角,舔舐着客栈两旁不知名的青色高树。 不过四人不是常人,倒是不用吃饭,只松散的休息了一会儿,正待安静坐下来谈些事情的时候,祁袅袅便突然两眼一黑失去重心,倒了下去。 “公主!” 乌羽扶住倒下的祁袅袅,心皱缩一下,手腕便放上了少女腕骨,身上灵力漫出,查探袅袅为何晕倒的原因,始觉少女灵力亏空得厉害,可当她想要给少女输送灵力之际,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反应。 女子手足无措,慌乱的抬头看一眼殷离,男子便将她怀中的少女接过去,手指探上了她腕骨。 殷离与袅袅肌肤相触之时,袅袅手腕上的白玉桌子竟慢慢化出一只小蛇的模样来,水样的眸子先盯着昏迷的少女瞧了一会儿,吐出红信子来,之后又转过头对着殷离腰间缀着的那块白玉瞧上好久,头突然就翘起来,朝殷离吐了红信子。 跟我来!只能你来。 小蛇对着殷离说道,离开祁袅袅的手腕,腾空飞了起来。 “先将今日所得知会给李捕役,袅袅我来照顾。” 殷离吩咐乌羽一声,还不待女子反应,身影便跟着小蛇不见了。 “诶,怎么就带着袅袅姐走了,这,” 卫衡还傻乎乎的,没从祁袅袅突然晕过去的惊异中回过神来,就只剩下他和乌羽两个。 “卫殿下,先去一趟牙门吧。” 乌羽道,带着卫衡也离开了,只是黑袍女子的眼底染上一层惧怕,浓得掩盖不了,但是少年却没有看见。 祁袅袅又做梦了,她自己很清楚,这里,一定是梦境。 现在,少女站在山顶,苍茫一片的白雪,再看不见其它的东西,风吹得那样大,那些飘飞白雪像是被扯开的棉絮,从苍穹之上落下来。 她观眼前浩荡雪景,山下有一条小道,弯弯曲曲的掩在雪下。 “这不周山,太冷,太寒。” 那个立于山顶的少女,血红色衣袍飞舞起来,丝带系住的黑色长发被吹乱,遮了她一半的脸颊。 “呵。” 女子一声低笑,也不去捋顺自己被吹乱的发,玫瑰色妖娆的嘴角轻轻弯起,挺翘的鼻梁,蛊惑人心的上挑凤眼却空洞的望着眼前的苍茫雪景。 祁袅袅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女子,面容生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我不愿再在这里呆下去,乌羽。” 随着少女一声低叹,穿着黑色纱裙的乌羽轻轻落地,身姿曼妙,浑身上下无半点装饰,左脸颊的黑色翼族印记延伸至眼角,让原本娇俏的容颜生生冷硬几分。 “公主,难道不可以不去吗?让翼君向天帝求情,您就不用冒险了啊。” “乌羽,我要去,我不想让父皇受天帝指责。” “天帝有那么多上仙可以派,为什么偏偏就要叫公主你去!” 乌羽的声音透着绝望, “你不能去,公主!” “乌羽,这是命数。” 从庭霰出生的那一刻起,从她的母皇生她之时耗尽灵力,翼君看着自己的爱人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他便恨透了这个孩子,从她出生至此,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父亲的怀抱,她只远远的看到过父皇金色的衣角,上面繁复的鎏金花纹晃得她眼睛生疼。 这是庭霰的命数,她既生来便是上仙,被天帝派守不周山,之后的苦果,她就要一一去尝,这两万年的孤独,她从一个孩子是就要学会独自忍受,一直到现在。 “我要去,乌羽,如果命断于那场战,也算是我庭霰的解脱。” 少女说到这里,脸上绽出一抹微笑,竟是给这冷寒的不周山带来一丝暖意。 “公主,你不能去,你不能去!” 乌羽还想要阻拦,可是少女背后黑色双翼早已打开,乌羽只能抓住庭霰黑色尾羽上的血红流光,女子重重的跌落在雪地里,眼泪不停的落下来。 “你去,便再没有活路了啊。” 袅袅的梦境之外,小白蛇带着殷离到了一个小山谷中, 树上,到树上去。 小白蛇朝殷离面前那棵形态奇异的树扭扭头,冥王抬头望去,就见面前十人多高的大树,树干是灰蓝色,枝条恣意舒展,体态袅娜,绿色的叶也是密密匝匝,其间还挂着碧色的果子,晶莹剔透,发出的光却是好看的奶白色。 男子循着小蛇的指示,直接跳上了树,找了粗壮稳妥的枝干搂着祁袅袅坐下,让少女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一坐上那树的枝干,祁袅袅周身上下便被一团奶白色的莹光笼罩起来,少女原本苍白的嘴唇也慢慢红润起来,那条白蛇见主人已经到了目的地,便又化为玉镯子,安安静静的环在少女手腕。 不久,少女发出几声呜咽,身子开始打颤,凭着本能的往殷离怀里缩,男子便两手环过去,把少女紧紧的抱在怀里,袅袅的头埋在殷离胸口,等她迷糊着醒过来时,已是满脸泪痕。 “殷离。” 袅袅的喉头噎得难受,鼻子也堵着,全身上下,便连骨头都像被碾压过一般,疼得难受,她只能不断的靠在殷离怀里,抽抽搭搭的哭,在这寂静的山谷里就只听到少女的哭声融到枝叶间往来的风里,还有鲛珠顺着光滑的衣料掉到地上的声音。 “殷离,我好了。” 等袅袅从悲伤的梦境中脱离出来时,她早便眼睛红肿,鼻头发红了, 袅袅自然是在殷离墨色的瞳孔里看到自己这副鬼样子,她便更加不好意思的退开一点。 第七十章 月上梢头 “嗯,可还难受?” 男子温和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少女,就快要看穿她那颗跳动的心一般。 “没,没事儿了。” 祁袅袅吸吸鼻子,两只手无措的绞在一起,两人皆是一下子安静下来不再说话,少女慢慢觉得气氛有一些过于尴尬,竟是忘记自己还在树上,突然就起身了。 “啊!” 袅袅一声低呼,正担忧自己要从高高枝干上跌下去之时,腰间就环过来一只有力的男子臂膀,将原本退得离殷离远一点的祁袅袅又忽然拉进男子怀里。 少女要向下掉的趋势的确是被殷离阻住了,只是两人却比之前贴得还要近些,袅袅视线正对着的便是男子如墨瞳孔,而殷离,可以听到少女的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动。 月色在这时便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些迷离起来,从枝叶间穿来的风也是暖烘烘的,树上挂着的碧色灵果所漫出的光照得少女往常浓艳面孔变得温柔几分,殷离呼吸虽还是清浅,可心头出现一点不自在,祁袅袅的嘴唇,粉嫩漂亮,此时又微微张着,就更加惑人。 少女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微妙,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她盯着男子,呼气变得急促起来,而后,就看到殷离的脸靠得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终的,男子的嘴唇又再一次贴上了少女樱口,两人身上最为娇嫩敏感的地方同时贴在一起,生发出无穷无尽,难以言表的轻颤,素来冰冷不带温度的男子手臂环着少女腰身,却是带起灼热的温度,少女唇瓣有如阳春桃花,粉嫩娇软,冥王大人从前从不知道,他会如此渴求一个女子,一旦嘴唇相触,便本能的想要更多,想要用力搂紧少女,把她揉到自己的骨血里,还想要舔舐少女贝齿,吮吸她嘴中甜津,这一次,殷离比第一次更加温柔,却带上点急促,想要从少女身上找寻更多。 “唔。” 祁袅袅被吻得喘不过气来,脸色涨红,两只手都紧紧抓住殷离胸前衣襟,整个人瘫软下来,贴着男子。 “袅袅。” 殷离终于放开两人相贴的唇瓣,给少女一点喘息的时间,看着少女有些红肿的嘴唇,心微微一缩,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嗯,憋死我了。” 少女语气带上嗔怪,软软糯糯的,一点威慑力也没有,等她好不容易缓和一些,气息平稳下来时,对面殷离就又凑过来了,再一次把他凉薄的嘴唇送上来,这一次,像是贪恋的婴孩,两舌死死交缠,怎么也不肯放开了。 有句话是如何说的,一回生,二回熟,祁袅袅之后便慢慢学会控制呼吸,放松了姿态靠在男子怀里。 等月亮掩在云后头,光线渐渐暗下去,两人皆是恋恋不舍的分开,少女的耳根红得像是出血一般,吐息也是旖旎粘软,殷离安安静静,不说一句话,就等着少女自己先把话说出来,祁袅袅原来也想端起女儿家的矜持,等殷离自己来说话,可她等了半天,也只看到男子一如既往的平静,除了胸口上下起伏得快一些,便无其他异状,少女不经有些气结,这男女之间,素来便是男的那一方要主动一些,而女的只管守着爱慕的心上人青睐,听那男子开口一句,“姑娘可有婚配?”,从此往后,男子便成了女子情郎,一同踏春,饮酒作诗,共赏春秋美景了。 只是殷离死活也不开口,任由安静的气氛在高高树梢漫开,祁袅袅耐不住这么久,干脆一咬牙,转头盯着殷离,一字一句讲话。 “殷离,本公主看上你了!” 少女说完,目光更加迫切的盯着男子墨黑瞳孔,想要看看他眼里是否有迟疑,可是殷离掩盖的好,他墨黑瞳孔下,一点表情也没做出,不喜不悲, “嗯,好。” 殷离清清淡淡的回一句。 “就是这样吗?” 祁袅袅这好不容易的开了口,表明自己心迹,可男子倒好,就这么回上一句。 “那袅袅想要我如何?” 殷离一歪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看着祁袅袅。 “啊?” 少女有一点发愣,别过头,看看树下风景, “没,没想要如何。” 双脚无意识的摇晃起来。 “袅袅。” 饱含温情的男子声音传来, “嗯?” 袅袅没有回头去看,殷离便伸手把少女的头轻轻转向他这边, “我方才,不是回答你了吗?” 说话的冥王大人难得的又笑起来,本就妖异的五官染上笑意便生动起来,更加好看。 “嗯?” 袅袅眨一眨眼睛,疑惑的看着殷离,脸还被他捧着,等后来明白过来殷离的意思,刚刚褪去红意的脸有火辣辣的烧起来,这些躲得了殷离的眼睛,却躲不过殷离捧着自己的手了,男子自然是感觉到手里热烫的温度,也自是感觉到少女害羞得想要挣脱。 在少女看来,一向冷漠沉稳的冥王大人现在就像是一个轻佻的少年郎,逗得她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或者,变成鱼身,潜到水底,躲开他也好,可是殷离就像是知道了她的心思一般,眼角弯起来,看向她,道一声, “袅袅,这儿连泉水也没有,你如何潜到水里去?” 这下好了,少女手足无措,像是被调戏了的良家少女一般,脸色涨红,话也说不利索, “我没,没想潜到水里去,你,你!” 这是殷离捧着少女的手已经松开,少女瞪着殷离,鼓起腮帮,想着回击的对策,面前男子却是无话,只看着着急的袅袅笑, “你混蛋!” 祁袅袅德尔语气突然强横起来,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直接抓住男子的脸,把他的头摁下来,仰头吻了上去。 这时候,月亮刚从云雾后面出来,光芒犹盛,完完全全的把那对树上爱侣包裹在里面,风也吹得猛烈一些,少女的发和男子的发交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殷离和祁袅袅从那棵异树上下来,悠悠荡荡的回到客栈时,夜色已经越发浓黑,两人在客栈的屋顶停下来。 “殷离,那我回去了。” “嗯。” 袅袅的手被殷离握在手里,男子应了一声后却没有松手。 “殷离,我的手。” 袅袅不好意思再讲话,低着头,男子只安静的盯着少女雪白额头瞧。 这一幕爱人依依惜别的深情场景十分唯美,可却被一声女子娇喝打断了, “冥王大人!” 自浓黑的夜幕里走出来一个女子,月白芷罗轻衫,翠绿望仙长裙,素净得像是一朵水仙花,可是又有兰花的袅娜芬芳,只是女子的眉眼虽清丽,却带上了冷漠杀伐之气,粗粗一看,和殷离身上的气质很像。 “安盈?” 殷离启唇,语带疑问。 “三途河上出了事情,李判官叫我来查探一番,而那几个人,都是死在懿桥上。” 安盈用陈述的语气极快的交代了自己来人界的原因,看向殷离的目光带着敬畏和恭顺,只是眼神落到祁袅袅身上时就带上了一股子冷意,再转到殷离和祁袅袅叫我的手时,如针刺一般的目光便越发狠厉,吓得祁袅袅下意识的要把手往里缩,只是被殷离给紧紧抓住,少女挣脱不开。 袅袅怕啊,莫名其妙的便觉得这个安盈仇视自己,就把头低下来,耳朵通红。 “嗯。” 冥王冷淡的应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便要转身送祁袅袅回去。 “冥王大人,等等,那几个游魂刚好被丢在黑海和三途河交汇的地方,这不是巧合,不是人界的常人能够做到的,安盈想和您详细的讲一下事情曲委。” 安盈着急的出声阻拦,继续道, “这可能,同冥王大人近日要找的事情有关,可否让属下同大人商量下一步安排?” 安盈目光真诚恳切,是为冥界做了打算。 “殷离,冥界若是有事儿,你先去忙吧,我也有点累,就回去休息了。” 祁袅袅见安盈似乎是真的有关于冥界的正事要同殷离汇报,自觉不能在这儿听别人墙角吧,就好素养的要离开,而殷离也的确没有什么理由阻止她,就说一声,“好。”便让袅袅先回去了,而后才和安盈一起消失在原地。 少女回到自己的房间,屋里还点着油灯,乌羽持了铁剪子去剪灯烛,侧头看回来的袅袅一眼。 “公主可好一些了?” 乌羽问完,给袅袅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嗯,好些了,就是有些累。” 喝完那一杯水,袅袅便面朝下,整个人趴在床上,想起今天晚上那棵树上的吻,脸又烧起来, “啊!” 少女完全发起疯来,把头埋在枕头里,两截小腿腾空不断的摆动着,突然之间又翻了一个身,仰头看着床顶帷布,眼睛瞪得大大的,她怎么就觉得,殷离和安盈一起离开的时候,心头有一点堵得慌呢,上不来又下不去的。 唉,祁袅袅你想太多了啦! 少女在心底啐自己一口,又翻个身埋到枕头里。 合上了木窗的乌羽轻笑一声,没说什么,只是一个手刀飞过去,直接把油灯给熄了。 第七十一章 懿桥术法 袅袅还在床上发着疯的时候,殷离同安盈站在黑夜里的懿桥上,男子看着月光下平静的水流,听安盈讲着有关那几个死者鬼魂的事情,眸色越来越深。 “冥王大人,这并非常人所为。” “嗯,我知道,钱云死的那一晚,懿桥上有个女子,红衣红伞,妖媚诡异,应当不是三界之中的。” 殷离听安盈的描述,生起不好的预感来,李宽早便猜测这几个落水溺亡的人并非自杀,而是他杀,可是他应该没有想到,凶手不是凡人,如此一来,那几具尸体无故失踪,倒也是意料之中了。 男子轻微挑了挑眉毛,平淡启唇, “如此,你便多加小心,跟在我身边查探吧,也好有个照应。” 殷离对安盈也算照顾,冥界之中,能得上殷离青眼的女子便只有奈何桥上的孟婆安盈而已,安盈其人,也不知前生为何,她成为孟婆之日,记忆中便只有一段场景,便是为往来游魂送上一碗泥浑汤,除了李判官,她算得上是陪伴冥王最久的属下,在这幽幽的时光中,她见过男子孤独地立于黑海那只小船上,终日想着事情,也看过他铁甲银胄与冥界叛军击杀的英勇模样,安盈每每自奈何桥上眺望,看汹涌澎湃的三途河水汇入黑海口,便总是翻来覆去的要想到殷离来。 这个男子,冥界的王,是她永远高高仰望的存在,从她与他初见,男子一袭黑色衣袍从桥上走过来,道一声, “往后,孟婆一职,便由你来。” 随后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那时女子的心便微微一跳,低头回一句,“好”。 安盈敬他,畏他,可几万年的漫长光阴却无法阻止女子的情愫慢慢萌芽,直至今日,看到殷离和祁袅袅交握的双手,那个种子便突然窜出几尺高,连叶片也张开来,要诉说自己绵延情谊。 等殷离说完话,要挥退女子时,安盈突然抱拳,躬身一礼。 “冥王大人,安盈还有话要说。” “嗯?” “您是冥界至尊,动了感情便是忌讳。” 您不可能和蛟鱼族的公主在一起。 安盈并不敢将后面那句话说出来,她只是殷离的属下,没有权力来管束主子爱何人,恨何人。 “嗯。” 听到女子的提醒,殷离的眉心极快的一皱,但还是低沉的回应一声。 “如此,属下告退。” 冥王的反应,安盈摸不着头脑,可是话已出口,她再没有什么要说的,未免场面尴尬,女子便先离开,留下殷离一个人站在夜色里。 良久,盯着河水发愣的男子回过神来,勾起嘴角清淡一笑,一挥衣袍也离开了。 而原本早走了的安盈却是隐在暗处,敛了气息,冷眼看着祁袅袅所住的那一间客房窗户,周身温度,越来越冰冷,夹着恼意,肆虐开来。 一夜无话,等晨曦初现,祁袅袅他们聚在大厅的时候,就见队伍里多出一个女子来,正是祁袅袅昨夜见过的安盈。 女子丝毫不羞涩,和昨晚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冰冷不同,目光友善,唇带笑意,与乌羽,卫衡和袅袅三人问好,一举一动便像是大方识体的大家闺秀,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三人也是点点头,算是回应。 而祁袅袅摸摸刚才因为贪吃而鼓起来的肚子,有些莫名其妙的尴尬,等殷离带着关怀的目光对上她时,少女明媚的一笑,没有说话。 两人的眼神互动在乌羽和卫衡看来,并无多大不适,甚至,鲁莽冲动的少年压根就没注意到,但是安盈却是蹙起眉头,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很快的又攒起一个得体的笑容来。 “冥王大人,可有安排?” 安盈恭敬的问道,后者只将眼色从袅袅身上收回,冷下目光看着前面的懿桥, “这几人,都与幽兰有着关联,便先从这个女子身上找起吧。” “诶,幽兰不是早就死了吗?” 一旁的卫衡疑惑道, “死了还有死的找法啊,你看那钱云,沈春芳不都和幽兰扯上一点关系吗!详细的找找便是了,不过,去哪儿找我还没想明白。” 祁袅袅道, “不如,去一趟幽兰生前在的龙门渡,之前的酒客也总该有几个知道她的事儿的。” “嗯,也好,” 殷离点点头, “不过在此之前,先去一趟懿桥,可能有线索。” 男子说完,将头转向安盈,得令的女子有些激动,带着些许欣喜点了点头。 安盈善用释虚之术,便是从亡魂身死之地看他们生前经历了什么,故而殷离的打算便是先去懿桥一探。 五人到达懿桥时还没有百姓从此经过,本就是时辰尚早,又因为近日懿桥频繁出事,百姓就觉得这桥有点邪门,也便不敢走了。 不过,无人之时,倒是有利于安盈施术。 “几位要站稳,桥下便是河水,若是安盈施术过程中有人心智不定,坠入幻境便糟了。” 安盈浅浅一笑,把术法的危险先告诉几人,等收到几人的眼神示意后,才手掌翻飞,捏出一个复杂的符文来。 一时之间,但见懿桥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自结出图案复杂的暗黄纹路来,而后随着安盈周身淡黄法力不断放出,那四个符文竟是一连一,二连二的串起来,形成玄妙莫测的图案,把五人包围在其中,而安盈则是站在符文正中间。 几人未觉地面有所震颤,只听耳边呼呼风声,渐渐大起来,还带着河水腾起的水花,扑到几人脸上,等心神甫定,眼前场景早已变幻,化为幽深黑夜,连月亮也看不见。 “不不不,不是我害了你,你别杀我,别杀我!” 妇人凄厉的喊叫发出来,直直刺进几人的耳朵, 袅袅寻声望去,便见沈春芳整个人吓得瘫软在桥石旁,大口喘着气,双眼惊恐的瞪大,就像是面前出现了可怖的东西,可幻境之中,妇人前面只有一团空气,可是袅袅却在沈春芳惊惧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个女子身影,红衣红伞,看不清面容。 随之场景一换,还是沉如水的黑夜,只是多了半轮明月,落至懿桥的光却是淡红色,诡异非常,桥石上,竟是出现钱云的身影来, “你别过来!是人是鬼,敢吓小爷我!” 男子虽是极力维持镇定,可是声音发抖,整个人也缩成一团,而他面前,不再是一团空气,而是具象的,一个红衣女子,还是撑着那柄红伞,背对着几人,袅袅只能看见女子玲珑有致的背影,和钱云越来越惧怕扭曲的脸孔。 “不,不要过来!” 随着钱云叫喊出来,几人只觉周围空气又冷下几分,鸡皮疙瘩都起来,卫衡的脑子在这时有些发胀,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团一团强塞进来,少年晃一晃头,才觉得好受一些。 可是袅袅心头仿佛被什么给压住了一般,难以呼吸,她迈出脚步,想要走到那女子面前,手便伸过去。 在法阵中心的安盈虽是输送法力,可神情不见半分疲惫,反而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祁袅袅他们,等看到祁袅袅的脸变得有些苍白,并且不断的朝桥石走过去的时候,女子的眼中突然发出精光,嘴角冷冷勾起,朝四周看了一下,确保众人心神都落在幻境中时,空着的左手掌心一翻,一团极其细碎的黄光朝祁袅袅的后背心刺去。 少女并没有太大感觉,只觉后背突然出现刺痛感,她便当是后背的双翼间歇性疼痛罢了,没有放在心上,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是那红衣女子的身份。 因着这,袅袅把胸口那处钝痛也抛之脑后了。 场景又是一转,懿桥竟是漫出奶白色的烟雾来,只是此时月色格外清冷,照不透那浓厚的迷雾,但是袅袅分明看得清楚,团团迷雾后,有一个红色身影。 只是却是这个人跌坐在桥旁,背对着她,哭得十分伤心。 女子嘤嘤的低泣,落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清晰,又是穿透了白雾进到袅袅耳朵里,少女胸口的疼痛便越来越厉害,脑海中也乱起来,像是有一股极大的外力要把她的记忆给撕扯开。 “青云,是兰儿害的你,兰儿配不上你这样好才情的儿郎。” 那哭泣的女子擦擦眼泪,慢慢站起身来,血红色的裙摆便有似嫁衣,如火一般,可在黑夜之中,分毫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兰儿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人,兰儿一个也不愿意放过。” 红衣女子的语气突然就变得坚定起来,还带上一个恨劲,袅袅便见那女子赤着双脚,雪白的肌肤踩到幽黑的望柱上, 那女子,竟是要跳河自尽吗? 袅袅心下一惊,顾不得其他,小跑着向前要去抓那女子, 只是袅袅抓不到,她只见女子长至脚踝的黑发翻飞在风中,迷了她的视线,可是她却看得清楚, 她看见那要自尽女子的眼睛,一双极其艳丽的眼睛,却尽是悲哀与绝望。 那女子,那女子,为何如此熟悉? 少女落水前,脑海中只问出这一句。 第七十二章 脱离幻境 袅袅追着那红衣女子而去时,安盈的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与此同时,幻境破灭,从中被撕扯开来,而后化为碎片在众人眼前散开。 只听得噗通一下的落水声,祁袅袅整个人便失去重心,从桥上落下去。 “袅袅!” “袅袅!” “公主!” 几人哪里料到陡然生变,皆是目露骇色,殷离,卫衡与乌羽三人同时喊出声来,黑袍的男子却是抢先一步,踏上望柱,直接跳了下去, 居于法阵中心的安盈一声冥王大人咽在喉头,来不及喊,却见同样准备跳水的卫衡凶狠的转过头来看她, “卫衡殿下,莫不能跳,幻境虽灭,但是袅袅殿下身入幻境,恐有危险,若是你们再强行闯入,她便可能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安盈语带惊慌,掌中黄光渐渐弱下去,走向望柱边, “那接下来如何,袅袅可有危险?” 卫衡着急询问道, “只能等。” 女子回话,却引得卫衡更加烦躁,不住的往桥下望,也想要下去一探究竟,可是却怕同安盈所说,害了祁袅袅,便只能徘徊在桥上,不住跺脚。 “卫小殿下,便等着吧,乌羽相信,公主会平安无事的。” 乌羽虽同样担忧,但神色无常,放稳了气息安慰卫衡。 桥上三人布了结界静静等待,而落入水中的祁袅袅和殷离,却是进入了另外一场幻境。 袅袅落水后,胸口钝痛更甚,浑身上下的骨头便像是被碾压过一般,少女咬牙,倒抽一口冷气,却发现自己竟是到了一个开阔明亮的大殿之中。 汉白玉所铺洁白地面,纤尘不染,数十方百丈高圆柱,皎皎生辉,柱上还缠绕金鳞耀日赤须龙,或是盘旋彩羽凌空丹顶凤,四角各摆开几个玛瑙瓶,瓶中插几枝弯弯曲曲的血红缀金珊瑚树, 见此地装饰如此华美大气,祁袅袅便突然想起,这是天界正殿,众仙朝拜天帝,商谈要事的地方,她也只是在一万年前来过这里,那时候天帝大寿,摆了宴席叫了郁水各个族的皇携家眷沾些喜气。 不过,不同于一万年前的热闹温馨,此时正殿,齐整地站着各路上仙,仪态大方,气质出尘的都盯着正殿中心的白裙女子看,神态各异。 “天帝,人界一行,犀芷决不会再更改,请天帝不要再阻挠。” 白裙女子跪在殿上,脊背挺得笔直,一头乌发仅用条银白丝带松松扎起,仅看背影,也是格外的绝色。 “天界的命令你也要违抗吗?” 坐在前头盘龙大椅上的天帝沉了脸色,威压直朝犀芷而来。 “犀芷是天界的女儿,便有责任去救人界百姓。” 跪在地上的犀芷,不看座上天帝一眼,同袅袅相似的面容之上,露出坚定果决之色。 “人界之事,与天界何干?” 天帝怒言, “何干?所以父皇便由得妖兽肆虐,滥杀无辜百姓,父皇所说的三界共处,便是如此好打算,妖兽为祸人界,又是谁的失职?” 犀芷语气愤慨,不再跪着,果断的站起身来, “你这是在怪本帝?” 犀芷声声质问让天帝的眉头一皱,眼底不耐之色满溢出来。 “怪?天帝是天界至尊,犀芷不敢。” 女子一声冷笑,素色长裙随着她转身荡起涟漪,风华无双。 犀芷转身之际,祁袅袅便将她面孔看得仔细,相似的眉眼,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这三界之中,竟是有如此相象的人吗? 少女疑惑之际,脑海中便突然涌进无数讯息来。 “犀芷姑娘,救救我们!” “仙子,仙子!” “姐姐,姐姐!” 竟是无数的凄厉求救从袅袅耳边响起,或是娇糯的稚童,或是发抖的老妇,少女恍若身处异界,时而是满目荒芜的黄沙地,遍地尸骨,热辣干燥的风直直刺过来,时而又是席卷的水浪,迎面扑来,冲倒那些本就摇摇欲坠的茅草房。 祁袅袅一下子便了解到,因为天帝的疏忽,妖兽相繇从封妖谷中逃出,为祸人界,即是天界监管不力,又为何不派上仙下去,便只是天,人,冥三界有别吗? 犀芷居于天界多年,早便厌倦此地的清寂冰冷,时常偷跑到人界游玩,较之天界的上仙,她还要更喜欢那些喜怒哀乐皆表露在脸上的凡人,她在人界所尝到的是从未有过温暖惬意。 可是,人界现在受妖兽相繇为祸之苦,天界却无动于衷,更是几次三番阻挠她下界。 “让犀芷就这样看着,我做不到!” 犀芷咬牙切齿的吐出这几个字来,恨恨地看向围在周围的一圈仙人。 祁袅袅也不由得气恼起来,她生平最恨,便是袖手旁观,这是最没有义气的做饭,她祁袅袅从来不屑去做,可如今,这三界中最受尊敬的是天界,只冷冷看着,再无半分动作。 “我要去人界,望各位不要再阻挠。” 犀芷大踏步走向正殿外,周身气质冰寒刺骨,让殿中的众位不敢上前,座上的天帝见犀芷几次三番违背自己命令,胸中郁结怒气,一双明亮星目带上恼恨,漆黑粗眉倒竖起来。 “拦住犀芷上仙,给本帝拦住她!” 天帝一声令下,早侯在外头的天界大将便都是围拢过来,手持锐器,朝犀芷挥来。 女子看对面冲来的数百天兵,不见任何惧怕,只是冷冷勾起嘴角,讽刺一句。 “天帝真是高看犀芷了!” 她早便生气了,为着天帝自私自利,弃人界于不顾,为着自己无能,无法说服天帝救人,只能自己单枪匹马的去。 女子说完,一个挥刀便是利落的击杀过去,祁袅袅在一旁叫好,却没发现自己的身形越来越淡,且离犀芷越来越近。 “啊!” 犀芷一声痛苦大叫,祁袅袅便觉自己似是成了犀芷,面前天兵不断涌过来,少女杀红了眼,发起狂来,一身素白长裙,竟是极快速的从心口处向外扩散出血红色,犀芷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 “你们都要死,你们都该死!” 犀芷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声音也叫得可怕,手起刀落便带起血腥气,不再同刚开始只是出手击晕游兵,而是下了杀手,招招致命。 此时的犀芷,不似往日天界所传大方识体,进退有度的上仙,却如冥界粗莽残暴的恶魔一般,要屠杀尽所有的人。 “我今日,要翻了这天界的天!” 犀芷的嘴角斜斜勾起一个弧度来,血液溅到脸上时竟是生起诡异快感。 “袅袅。” 低沉好听的声音突然在发狂的犀芷脑海中想起,祁袅袅愣了一下。 “袅袅,醒过来。” 又是一句,袅袅的头疼得快要炸开来, “袅袅,不怕,有我在。” 男子温柔的声音便同一泓清泉,不断响起,企图唤回祁袅袅神志。 等少女神思清明,再见掌中捏着的银枪时,眸色却越来越深,转眼看向狰狞着面孔过来的天兵却是惧怕起来,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少女晕过去之时,才算是从凶险幻境中脱离出来,在桥上等待多时的卫衡和乌羽见殷离怀抱少女从河水下跃出,落回懿桥上时,眸色才由忧转喜。 “袅袅!” “公主!” 俩人心总算落地,急急的唤出声来,但少女已经晕在殷离怀里,哪里还能回应他们两个。 安盈将几人动作看在眼里,暗中咬牙,尤其在看到袅袅环住殷离脖子的手后,掌心捏紧,极力压制颤抖的呼吸, “冥王大人和袅袅殿下安全回来便好,不然,安盈只能以死谢罪了。” 女子妥帖的一笑,却是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鲜红的血液顺着嘴角不断向下流。 殷离,乌羽和卫衡被安盈的话转移了注意之时,便见安盈脸色惨白,似乎是法力耗尽的样子,原本想要质问的话却有如鱼刺哽侯,吐不出来了。 “安盈,如何?” 殷离怀抱袅袅,对安盈投以询问的目光,毕竟,安盈是他的下属。 “安盈无事,只是术法费了些法力,再加上幻境被破,反噬到施法者身上,便如此了。” 安盈见殷离关心自己,心中一喜,面上却是做出一番虚弱姿态,扯出一个笑来,示意殷离无事。 “嗯,先回冥界好好修养。” 殷离说完便大踏步的带着袅袅离开懿桥。 “是,冥王大人。” 安盈一点头,敛下了眉目。 随后卫衡和乌羽也跟上去,只剩得安盈一人还待在懿桥上,女子陷入沉思, 方才幻境被破,她是故意的,只是想借术法来窥探袅袅前世是何人,祁袅袅不是三界中的,便只有这样的方法才可以探得少女底细,索性,安盈想了这个法子,只是袅袅的前世,倒真叫人有些吃惊了。 安盈所探,祁袅袅的前两世,竟然都是上仙,如此尊贵的地位,让她有些嫉妒,可是袅袅现在这一世,体内竟是只有三魂,而前两世身死之后,却是三魂被封,不知去何处,若是按上仙身死的规矩办,本应该被送至东河谷给下葬,可是没有,前两世皆是不知去向哪里。 第七十三章 少年心事 也便是说,祁袅袅的身份,非同一般。 而且,安盈还从少女破碎的梦境中知晓她上一世是翼族的庭霰上仙,身死于与冥界的一场战争中,不过那也只是场小战,且来得蹊跷,再细一点的,安盈也并不清楚,所以女子便做了打算,回冥界疗伤的时候在顺道去打探一番。 安盈心底所思暂且不提,此时自殷离将祁袅袅从幻境中带出来也已经过了三日,只是少女一直昏迷不醒,但气息却是平稳,几人便只好等着袅袅自己醒过来。 “嗯?” 沉睡了三日的袅袅终于醒过来,艰难的将眼皮撑开,便见乌羽正关上了窗子,急急的朝自己这边走来。 “公主总算是醒了!” 乌羽脸上许久不见笑容,此刻笑起来,便有如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有一束阳光穿透出来,十分明媚。 “嗯,我晕了多久?” “已有三日了,安盈姑娘说你并无大碍,只是要睡上几日罢了。” 听乌羽说完,袅袅准备坐起身来,一旁的女子便过去扶,随后倒了杯水给少女。 “乌羽。” 袅袅轻唤一声, “是殷离救我回来的吗?还有,” 少女的脸漫出一抹粉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试探的问出话来, “我睡着的这几日,可有人来过?” 袅袅捏着茶杯,指尖不安的摩擦着。 “冥王救了公主之后便时不时的来看上一回,您醒前不久他来过一趟,刚走。” 乌羽回道,引得少女羞涩喜悦的回话。 “嗯,我知道。” “不过,骨姬姑娘也有来过一趟,本是要给公主送请柬的,因着您昏睡,乌羽便先收到一边了,之后她还送信过来问候您。” “什么请柬?” “是喜宴,县令府办的,骨姬姑娘说是六月十五李县令要抬她做妾室,虽不是正妻,但也不愿苦了她,就摆了酒宴,叫了不少亲朋好友去聚一聚。” 乌羽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还拿来四张红色烫金请帖递给袅袅看。 “嗯,我知道了,等十五的时候也去凑个热闹吧,李县令虽然不讨喜,但是骨姬人总算是不错,还可以带着小阿毛回去找找场子。” 袅袅看那几张请柬一眼,想到是在县令府办,微微皱眉,不过很快便舒展开, “那李县令凭何猖狂,公子现在身上不是有块御牌吗?拿到他眼前,看他不吓破了胆。” 乌羽朝袅袅得意的一笑,说道。 “嗯,我自是不怕,乌羽,我们去看看阿毛,这小家伙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都找不出时间陪他。” 少女便打算朝外面走去, “阿毛挺好的,也活泼了不少,这几日也老来看公主你,现在公主醒了去看他,小家伙自然是开心。” 乌羽给袅袅开了门,一起走到外面去。 之后的小半个时辰,乌羽和袅袅到阿毛的房里和他说了会儿话,袅袅还用灵力变了个精致的小玩意儿给男孩,阿毛本吵吵闹闹的粘着袅袅,一有了玩具才入了迷一般安静下来,放袅袅乌羽两人离开。 “阿毛的伤也好了不少,性子也变得活泼一些了。” 离开房的袅袅弯着眼睛同乌羽讲话,却是刚巧撞上了殷离。 男子仿佛已等候多时,靠在围栏上,嘴角弯出弧度来。 “袅袅,可是好利索了。” “嗯,好了,谢谢你救我。” 袅袅低下头,稍显慌乱,匆忙的抓过乌羽的衣袖, “乌羽,我突然想吃芸豆饼了,能不能帮我买点来,顺道给阿毛也带点点心。” “嗯?好,那公主等乌羽回来。” 女子有些疑惑,可视线在两人身上一来一回,见气氛有些微妙,便不再多想。 公主的事儿就由她自己做主,姻缘这事儿乌羽自己不能为公主做决断。 乌羽一走,袅袅便突然拉过殷离的手走到无人的角落。 “袅袅的手为什么抓得这么紧?” 殷离看着少女慌慌张张的样子,便有些好笑,做得一副轻佻的语气问话。 被点名的袅袅低头一看,自己的手的确是抓着殷离,便又羞又恼的松开。 “没有的事儿!” 袅袅板起脸来,严肃地说话。 “嗯?” 殷离歪过头打量少女羞红的脸颊,直直的盯着,妖异的面孔荡漾起无限喜悦。 “我还从未见过有如此嗜睡的鲛人。” “我那不是一不小心入了幻境吗!” 听得殷离打趣,袅袅出口否认,只是提到了幻境时,袅袅胸口隐隐作痛,神色也沉下来。 少女心态变化,殷离自然是感知到了,便是道一句, “无妨,那只是幻境罢了。” “殷离你说我上一世,会不会就是幻境里的那个女子?又或是我奇奇怪怪的梦,都是我的前世呢?” “乱想些什么,傻丫头。” 殷离并未回答,只是伸出手去揉揉少女的头发,眼底沉痛被很好的掩饰过去,没让袅袅看见。 “我也没乱想,只是觉得不管是梦境也好,幻境也罢,都太真实了,我有些害怕。” 少女的话,越来越轻,一男一女站在风里,衣摆飘飘,竟是无比的契合,只是这一幕落在卫衡和安盈眼里,就有些刺眼了。 “袅袅姐,” 卫衡踏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安盈。 “卫衡,有什么事儿?” 袅袅转头朝少年一笑, “就是问问你现在如何,” 少年瞪了殷离一眼,再次转向祁袅袅, “我有事儿要与你说!” 说完便拉着祁袅袅走到别处去。 “你这是要做什么,奇奇怪怪的?” 被卫衡抓着的手腕有些疼,袅袅挣脱开便揉了起来,见不小心捏疼了少女,卫衡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一下子没注意分寸。” 少年低头认错, “知道便好,这次饶过你,说吧,有什么事儿?” 袅袅盯着自己的手腕看,说道。 “几日前老家伙传讯叫我回去,说是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让我回郁水去。” 卫衡扭扭捏捏的说话。 “这不是挺好的吗?你爹给你讨个媳妇不是挺好的吗,不过,是哪家的公主啊?” 袅袅的好奇心被勾起,挑起眉头来问道, “是雕题国的大公主。” “哦,倒是个大美人,又温婉大方,你算是捡到宝了。” 袅袅凝神一想,脑海里粗粗有了雕题国大公主的印象,风评也不错,配卫衡这个混小子就一般般可惜吧。 “可是我不愿意!” 卫衡突然涨红了脸,喊出这么一句话来, 见少年别扭模样,袅袅只当他是突然提到嫁娶之事而感害羞, “你有什么好不愿意的?” “那位大公主从未与我谋面,我和她如何有感情,如何做姻缘?” “感情吗,培养培养就有了,姻缘吗,就是上天安排的啦!” 袅袅摆摆手,看着卫衡,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 “可是我更喜欢和袅袅在一起!” 卫衡瘪了半晌,突然抬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着袅袅,令少女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卫衡,你小子,脑子没事儿吧!” 少女先是愣了一会儿,直觉卫衡今日有些反常,伸出手去,将手背贴在少年额头,灵力一使就要往里探。 嗯,没什么问题啊! “我没事儿,我把话说明白了,现在我就回郁水和老家伙讲清楚,退了这门劳什子的亲事!” 卫衡一把推开袅袅的手,气冲冲的便化为一道蓝光离开。 “这小子,是怎么一回事儿,脾气越来越臭了。” 祁袅袅看着面前空空一片,摸不着头脑,正准备转身回房去,卫衡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袅袅,我很快便回来,这个给你!” 话还没说完,卫衡把一个冰凉的东西递到少女掌心便又没影了。 袅袅低头细看,手掌内安安静静的躺着一颗淡蓝色的珠子,只她的拇指盖那么大。 “他把他随身带的珠子给我做什么?” 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袅袅便把珠子收进袖子了回房去了。 卫衡说出的那句话,袅袅多半能猜出一星半点的意思,只是她与卫衡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可从来没想过什么儿女情长,所以就算是袅袅聪明极甚,她也不会再往那方面去想,故而只当卫衡发疯,并未放在心上。 但是少年却不是这样想,他也看过无数人界话本,没有与她人相恋的经历,可也拎得清楚他对袅袅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情感,在殷离未出现之前,卫衡一点危机感也没有,可是当这个黑袍男子一次次陪伴在袅袅身边照顾她的时候,少年的心才紧紧揪起来,头一次如此焦躁不安,他渐渐明白,有些事情,是他以往都忽视掉的,而现在,他亟待把它拾起来,护起来。 正在腾空飞行的卫衡暗骂一声,加快了速度。 而卫衡拉着祁袅袅走后,安盈便是走到冥王面前,浅浅一礼。 “冥王大人,安盈有话想说。” “有何事?” “此地不妥,可否随安盈到别处去?” 女子抬头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启唇说道。 “便在这儿说即可。” 殷离衣袖一挥,便布下一层结界。 第七十四章 鸿蒙茶馆 “那安盈便在此处说,” 女子深吸一口气,把眸中神色尽数压下去。 “冥王大人,可是欢喜袅袅殿下?” “嗯?” 殷离低头看向安盈, “我欢喜与否倒不必你费心。” 安盈的心一震,为殷离的冷漠而感难过。 “与安盈无关,但安盈为冥界着想,并不支持冥王您同袅袅殿下在一起。” 安盈眼带希翼,可未见男子有任何表情,背过身去,继续道, “袅袅落入幻境之时,作为施术者的我便可了解她前世,冥王您应当早便知晓。她是犀芷上仙,也是庭霰上仙,天界与冥界,便不可能在一起,天帝也绝不会允许!” 安盈转过身来,想要在殷离身上看到一丝退却,可是男子还是没有表情,让女子失望。 “犀芷是犀芷,庭霰是庭霰,而祁袅袅便只是祁袅袅。” “冥王的意思,便是您欢喜祁袅袅也无妨,可是主子,她这三世,是真的完完全全不同吗?那为何容貌无二,连三魂也是一模一样的?” 安盈的语调越来越高,质问的语气更甚。 “主子早便知晓她的身份,庭霰那一剑,是您自己生生刺进去的啊!” “你从何得知?” 男子总算有了反应,问出话来,安盈却是眼神一闪,可冥王的威严让她无法说谎。 “安盈从李判官那儿翻了册子,私自翻看是属下的错,但安盈也是为冥王大人着想。” “够了,不要再有下次,我和袅袅的事,你当不再管。” 殷离若不提到祁袅袅,安盈也便不再说什么,如今男子说道了袅袅时,眼中还出现柔光,就让安盈整个人都疯狂起来, “安盈如何不管?主子您是冥界的王,安盈伴您万年,从未见主子动过心,我只道您素来冷心冷情,将我的仰慕之情藏在心底,便是远远看着您也好。” 女子声音发抖,眼角含泪,柔弱得惹人疼惜,但是面前男子却丝毫没有反应。 “可是现在,安盈见您对着别的女子动心,主子便是打破安盈的敬重,她祁袅袅可以,为什么我安盈不可以,我在您身边比祁袅袅还要久,主子便一次也看不到安盈的真心吗?” “我只当你是属下,未曾动过男女之情。” 男子一句话,便是生硬的把女子的幻想击碎,冷寒得绝情。 在安盈耳朵中听到的,是这般感情,可是殷离也只是平淡的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是了,便是了,只恨安盈太过懦弱,没有早一点同主子表露心迹。” 安盈一声冷嘲,退后几步。 “不是时间早晚,而是人。” 殷离一身墨黑衣袍,立在风里,女子目露痴迷,贪恋的看着男子,良久后,才掌心捏拳,说道。 “是安盈失了分寸,还望主子见谅。” 女子音色恢复如常,抬眸再看殷离时,掩去所有感情,只有属下对主子的恭敬。 “无妨,” 殷离揉揉眉心,神色淡淡, “奈何桥那边可还有什么事儿没有处理?” “都是些琐事,不需安盈处理,主子但可放心。” “嗯,若是无事,帮我回去将幽兰的卷宗给拿过来吧,我现下不打算回冥界。” “是。” 安盈说完,人便化为黑影离开,徒留殷离一人留在原地。 还未到正午,日头算不上太大,可是风却是极凉,吹起男子发丝, “我不信,你这三世是同一人,便只是容貌,便只是三魂相像,我也断不可惧了去。” 殷离后来说些什么,落在风里,听不清了。 等午膳过后,日头烈起来,人心便有些浮动,祁袅袅他们本就是打算今日要去探查幽兰身上发生了什么故事,便是收拾一番按照李宽给的建议到了小县里最大的茶馆,鸿蒙。 雨霁国酒馆,茶馆这样供人休憩娱乐的地方最多,而袅袅他们所在的这个小县,酒馆中最为有名的是龙门渡,那茶馆呢,便是这鸿蒙了。且不说这茶馆的茶,皆是从各地而来的时鲜尖货,滋味奇妙无穷,便是那些泡茶技师的手艺也是令人拍手叫绝。不过呢,鸿蒙茶馆也不单单只是喝茶的地方,一楼大厅内有个极大的舞台,时而是一男一女曲艺评弹,时而就是说书先生口灿莲花,有时候赶上好时机,便是演一场浪漫凄美的爱恨情仇,喝茶之时,有这些助兴,便已经是人间一大乐事儿了。 故而这样的好地方,自是人满为患,祁袅袅,乌羽,卫衡三人一同走进鸿蒙时,早已有了一大片的人围坐偌大台前的小桌上,品茶说话,等着今日的节目。 不过李宽与这里的掌柜相熟,让他给祁袅袅他们留了个临近台中的好位置,也好打听消息。 袅袅在四方木桌上坐下时,便环顾一圈,道一声, “这李捕役,看上去严肃木讷,可没想到,竟是粗中有细了,这么个好位置,打听幽兰的事情也方便。” 说完,三人相视一笑,后便有个青衣小厮走上来,拎着把长嘴铜壶和一套漂亮精致的杯盏,恰好三只茶杯一个白玉小瓷壶,在方桌上一字摆开,匆匆洒下几片嫩绿茶叶,再高抬左臂,用那长嘴铜壶泻出的沸水一冲,茶香四溢。 “三位稍等片刻,待香气冲淡些便可品尝。” “诶,小伙计,今日茶馆要演些什么?” 袅袅抬眸问话。 “今日是县里有名的戏班子过来唱戏,这可是小半年才有一次的,不过演些什么小的便不知了,姑娘看着便是,三位可真是运气好,碰上这么一出好戏。” 青衣小厮恭恭敬敬的答话,末了还朝台上看一眼,目露期待。 “嗯,这儿不用你服侍了,先看戏去吧。” 祁袅袅自是看到了小厮神态,淡笑一声,叫他下去。 台上似乎是还在准备,周围都严严实实的用青绿色的麻布给罩住了,只听得里面吱吱呀呀的声响,旁的也看不到什么,倒是更叫人心痒难耐,期待之后到底是怎样一场大戏。 还不到一会子,台上便走出两个男子,两人各拉一头,紧闭的青绿幕布被缓缓拉开,幕后场景渐显,竟是座漂亮的小桥。 似乎是盛夏时节,女戏子穿着一身素白石榴裙,外衬鹅黄披帛,撑着把伞从桥中下来。 “姑娘,可是掉了帕子?” 女子身后追上来一个书生模样男子,急急的唤到,盯着那女子玲珑背影瞧。 “是妾不小心掉了帕子,多谢公子。” 女子垂眼看了看腰间,确是没了帕子,便是转过身来,一双含情美目恰与面前俊俏公子星眸相撞,两人皆是面色一红。 “如此,姑娘下次须得谨慎些。” 男子修长好看的手便伸过来,掌心张开,一方白底绣梅花的帕子便露出来。 女子纤纤玉手接了帕子,却是令两人手指相触。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那男子因着碰到女子娇嫩肌肤,面色羞红,语气带上自责,小心翼翼的道歉。 “噗嗤……” 女子反倒是一下笑起来,还未曾见过这般有趣的人儿呢。 “公子莫要再自责了。” 女子撑着伞,靠得离男子近一些,伞下便刚好罩起两人。 许久,女子才又轻笑一声,看着木呆呆盯着自己瞧的男子。 “公子莫要再瞧,妾脸上可是有花,让公子如此出神?” 男子这时回过神来,失措的摇头, “不是,不是,姑娘多想了,姑娘生得一副好容貌,我便看痴了去。” 那女子一听,掩唇轻笑便转身走去,留得男子一人。 “姑娘等等?” 男子叫住女子, “在下许行,敢问姑娘芳名?” 许是觉得再大街上问名有些唐突,男子急急说出这句话后便又是有些不好意思,责怪自己不遵礼数,怕那姑娘是要恼了自己。 “津渡酒馆烟萝。” 女子也不转身,留下话,撑着把伞便离开了,留得木讷的书生在口中不断喃喃, “烟萝,烟萝,但留风月伴烟萝,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这一下子,便是摆明了这对小男女要发生些什么,就同那话本子里讲的一般,姓许的书生去津渡酒馆找了烟萝,才知这女子原是出生于书香门第,本也是个官家的大家闺秀,诗词书画女工皆是精通,只不过父亲成了罪臣,便是迫于生计,被卖到酒馆当个酒娘。 也是因着这个,女子有着好才情,吟诗作赋,不同于一般女子,她有着与众不同的理解见地,与许行一唱一和,男子只觉这个红颜知己来得太晚了,恨不得天天与烟萝粘在一起。 书生抛弃了礼教束缚,管不得男女大防,是如此渴求与女子在一起,这样的烟萝,善通歌赋,性子也软和,那个男人能不爱呢? 看了小半个时辰,祁袅袅便有些疲了,闲闲的喝口茶水,转过头来,托腮想事情。 殷离给祁袅袅叫了几盒点心过来,榛子糕,芸豆饼,花生酥,皆是些精致可口的糕点,一一被推到袅袅面前。 袅袅便顺势承下,每块糕点都一一尝过去。 第七十五章 懿桥魂断 台下袅袅吃得开心,还时不时侧眼看台上那男女戏子唱戏,一对佳偶情意正酣,难舍难分,相拥于月下,抒怀于桥前, 可不久台上却是陡然生变,烟萝突然对许行避而不见,连来往书信都未回一封。 “萝妹,可是厌了我,这般冷漠?” 许行穿着一身书生白衣,身背行囊,同他们两人初见一般,仪表依旧堂堂,只是看向烟萝的眼神却带上了沉痛。 “许郞,烟萝只是酒馆酒娘,你即将进都城赶考,改日归来便是状元郎,妾怎能配得上你?” 烟罗以宽松的袖袍掩了脸,不忍让许行看到自己哭泣。 “如何配不上?你烟萝好才情,好品性,如何配不上我,我许行从不在意你酒娘的身份,烟萝在我眼里,便是个清清白白,独一无二的好姑娘。” 书生的眸色坚定,一双眼睛情意绵绵的看向烟萝,女子听到他的话,身子轻颤,犹犹豫豫地将要跑向许行,可又退后几步。 “不只是酒娘的身份,许郎还不知晓吗?烟萝,是妖女,妖和人又怎能在一起?” 听到烟萝的话,许行奔上来,抓住女子双手,只叫她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只是些小人谣言,我不信,便是萝妹真是妖女,我许行也是一样的欢喜,我所爱不是你的皮囊,我只爱这么一个完整的你,你的身份又有和关系?” “有关系,有关系,我的身份会害了你,人言可畏,妾不愿耽误许郎的前程。” 烟萝想要挣开许行紧握的双手,美目含泪,哭成一朵带雨梨花。 “如何耽误?若我没有萝妹,那这锦绣前程不要也罢!” 书生说完,竟是直接将背上的行囊也脱下来,投到了河中,铁定了心不愿与女子分离。 “许郎莫不要再留恋妾,等你成了状元郎,自会遇到比妾更好的女子!” 烟萝从男子怀中挣脱开来,踏上了桥上望柱,回望许行一眼, “许郎,从此以后忘了烟萝,谋得一个好前程。” 女子温柔一笑,同春风里杏花突绽,便是决然转身,向河中落去。 “萝妹!” 男子再去抓之时,已连女子衣带都见不到半分。 “既是早打算一死,何不带上我。” 许行一声冷笑,也踩上望柱,跳到水中。 哀乐响起,台下众人始觉此戏已终,方才拉帘子的了两个男子又走出来,各执一头,合上了青绿幕布。 茶馆里先是静默一会儿,才突然爆发出掌声来, “好!好!” “如此精彩的一出戏!” 周围叫好声不断,原本寂静无声的茶馆吵闹起来,殷离放下茶杯,低头道一句, “只是这结局,也太过伤情些。” 本是冥王大人一句不经意的评价,却引得祁袅袅他们旁边的另一桌人凑过来说话。 “这人妖殊途,确是不能在一起,不过,就算是烟萝是人,就凭她妖女的身份,两人也不能有所交集。” 说话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捧着个空了的茶杯瞧, “这人言可畏说得委实不错,女儿家的最怕流言,便同之前那幽兰。” “哦?又与那幽兰何关?” 见男子提起了他们此行要打探的幽兰,殷离眉头一挑,似是很感兴趣的发问。 “对啊,几次听这儿的人提起幽兰了,也不知是怎样的女子。” 一旁的祁袅袅拖着腮帮子,也好奇男子所讲, “几位怕是异乡客人吧?若是不嫌弃我话多,便听我讲讲这幽兰。” “洗耳恭听。” 乌羽对着男子道, 见三人都想听,男子便开始说起来,方才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闪过一丝惋惜和沉重。 “那幽兰,和这戏里的女子遭遇倒是有些相像,也是家中出了变故,迫于生计到酒馆当酒娘,本就生得貌美,再又精通诗词歌赋,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最令人称道的是她心地善良,若是别人有难,能帮的她便尽力帮一帮。” “这样的女子,一定有个好风评,而且,也一定是男子的梦中情人。” 袅袅听得兴起,随声附和。 “姑娘说得对,这县里的男子多是对她十分喜爱,不过,那幽兰早便有个倾慕的儿郎了。” “哦?可是同戏里演得一样,是个丰神俊朗的书生?” 袅袅道, “确是如此,那书生,叫柳青云,容貌俊秀,谦和有礼,又满腹学识,同时春闺梦中人,这两人在一起,郎才女貌,也十分相配。只是谁知道后来幽兰被李县令看上了,啧啧啧……” “后来如何?” 祁袅袅好奇道, “这李县令,在县里是呼风唤雨的人,但幽兰不是花楼妓子,性子烈,自然不从,哪里想得到李县令使了法子,强占了幽兰身子,还大肆张扬,女子清白被毁,心生绝望,自觉对不起柳青云,便与他断了干系。” 男子连连摇头, “这事儿还没完,李县令家里那位知晓此事,恼得利害,雇了群人到酒馆闹事,辱了幽兰一通,这下好了,柳青云和幽兰便再无可能在一起了。” 随着男子一声长叹,乌羽的眉头皱起来,问道, “之后如何?两人断了情分,幽兰投河自尽?” “我在那之后恰好出了趟远门,这后面的事儿,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等我回来时,幽兰真就已经投河自尽,县中还传道她是妖女,而那柳青云也不知什么原因被波及,在懿桥被放火烧死。” “啊?” 男子说道后来也不再多言,只是这样子却像是给袅袅布下个迷雾,令她越发好奇,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几位若是好奇的话,不如去龙门渡问问,这幽兰,总归还是酒馆的人,在下说完故事,也就不打搅几位。” 男子说完,似乎是还有事儿,起身便离开了。 “或许,真应该去龙门渡看看。” 乌羽说完,抬头看殷离和祁袅袅,三人心意一通,便往龙门渡而去。 此时龙门渡,将近晚膳的时间,酒馆里的客人却丝毫没见少,骨姬执着酒壶,一桌一桌的往来,身段妖娆,脸带笑意,见祁袅袅他们从门外进来,便莲步轻抬走过来。 “袅袅怎么有空来龙门渡?是喝酒还是喝茶?” 女子一下抛过来两个问题,娇媚的声音让人骨头发酥。 “喝茶吧。” 袅袅浅笑,骨姬便带着三人往小间里走。 “可是有什么事儿要问我?” 骨姬端来一盘子花式各样的水晶包子来,放到桌上, “今日刚鼓捣出来的,你们算是第一个尝的。” 袅袅他们三人便一一尝了个包子, “嗯,挺好,我来这儿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幽兰的事儿。” 袅袅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正色看向骨姬。 骨姬一愣,道, “幽兰?骨姬来得晚,对她了解并不多。” 女子抿了抿嘴角,轻轻摇头,似乎是真的不知道的样子,但良久又道, “不过,我听闻幽兰是妖女,同她有交集的柳青云也是因为这个被火烧死了。” 女子说得平淡,但是袅袅却是眉心一跳, “怎地有这样的谣言?妖女哪里会如此,心善得被人欺负,法术一使,那些害她的人便没性命了。” “骨姬也不信的,不过事情都已过去,真假难辨,我也只是可惜本是佳偶的两人被迫分别罢了。” “嗯,确实可惜,柳青云死得也未免无辜。” 祁袅袅自然不相信幽兰真的是妖女,妖都是有脾气的,怎么可能容得人界欺负自己,只不过是人界的谣言,害苦了那可怜的酒娘罢了,但想想因为流言便害了两人性命,也太过分些。 “罢了,人心难测,如今幽兰和柳青云皆已不在人世,也不用受这些流言所扰。” 骨姬说完这一句,给袅袅他们各倒了一杯茶,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其他的,也帮不上你们的忙,外面那些酒客,喝了酒说得满嘴胡话,估计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倒叫你们白跑一趟。” 骨姬歉意的笑笑。 “无妨无妨,还是有些收获的。” 袅袅摆摆手,语气轻松。 “袅袅拿到请柬了吗?六月十五,可定要来捧场。” “嗯,拿到了,可是骨姬,委身于那李县令,你可真的愿意,天底下好男儿那么多,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骨姬只是酒馆的小酒娘,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比平凡女子,可以求得好姻缘,李县令是县中有权有势的人,骨姬反抗无法,自然便只有顺着,若是伺候好他,骨姬后半生也可无忧。” 女子走到窗前,打开那扇小花窗,从外头吹进的风把女子秀发吹起来,宛若神妃仙子,竟是要飞上天去一般。 “两心相慕,对骨姬来说是奢侈的东西,酒馆里的男人,多是家有妻子儿女,可他们还不是贪恋酒馆里酒娘的美色,拼了命地来这儿逍遥,我游走于男人间,早将他们脾性摸得清楚,便更不喜所谓两情相悦,倒不如有了钱财,无牵无挂的活。” “我就不怎么想,女子活一世,总要找个能依靠的男人,累了,倦了,在他怀里躺一躺,便会像重新活过来一样,但是如果自己一个人,要承受的东西那么多,嗯,不好不好。” 少女摇摇头,看着独自对窗外风景发呆的骨姬看。 第七十六章 佳人难寻 骨姬许久未说话,低垂的浓艳眉眼隐在从窗外投进的昏黄光线里,看不分明,袅袅原本希望骨姬能够再好好考虑一番,若是她不愿意嫁到县令府去,他们几人帮忙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可是骨姬长久未给自己回应,少女便将目光转向殷离与乌羽,见两人都是微微的朝自己摇摇头,有些失望。 “我只是可惜,你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还是抵不过权和势。” 袅袅一声轻叹,立于窗前的女子才慢慢有了回应,眼神稍微往袅袅这儿一落, “骨姬谢过袅袅的关怀,只是若有你们相助,骨姬能逃过这一劫,可是龙门渡如何?李县令的势力,毁一个龙门渡再容易不过,若是酒馆不在,那原来的那些酒娘,丫鬟,还有酿酒做饭的老师傅们又从哪里谋生计?罢了,骨姬本来就是异乡来人,那日是龙门渡接纳了骨姬,让我有个容身之所,今日骨姬为龙门渡老小,进了那县令府也无妨。” 说话的女子微微一笑,便不再说话了。 就在这小间寂静无声之时,门外又是探出个小脑袋来,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一双眼睛,眨个不停,嘴角抿起是还荡出两个小酒窝, “姐姐,门外李捕役找人呢!” 末了,眼睛朝祁袅袅他们身上一带, “既然李捕役有事来找,我们便先告辞了。” 三人自是通晓李捕役是有什么发现了才来找他们,在龙门渡这儿要探的消息也知晓得差不多了,不如先去牙门一趟,这么想着,袅袅便说道。 “嗯,几位路上小心,六月十五,可一定要来捧场。” 骨姬这时转过身来,微微曲身一礼,目送袅袅几人离开,等人影消失在门后,女子方缓缓回到窗前,合上窗扉,伸出纤细莹嫩的手指来,轻抚花窗繁杂的花纹,前几日做的鲜红蔻丹早已褪去,露出原本粉嫩带着光泽的指甲原貌,竟也是十分好看。 “寻得一个男子,关怀体贴,将我放在心尖尖儿上,该是有多难,就算是寻到了又如何?也还是会离开,我的心早便死了,死在懿桥上了。” 女子的嘴角蓦地勾起,便有两三滴眼泪自眼角流下来,瞧好落在女子洁白手背上, “你看,心死之人竟还会落泪呢!” 骨姬轻嘲一声,指尖所触之地,棕红色的木窗却是一下子碎裂开来,原先漂亮精美的花纹整个儿的都不见了,只见得细碎的木屑簌簌的落到地上,而后女子一双粉缎缀珠绣花鞋便一步一步消失在原地。 祁袅袅这一边,刚出门便看到李宽一张刚直宽毅的脸, “便知道你们在这儿了,县令府那儿有新的眉目,人已经在牙门了。” 李宽一句话说得含糊,但眼见他脚步着急,祁袅袅他们并不多想,也迈出步子同他过去。 “县令府的眉目,可是与胖三有关?” “是了,今日正午查出来的,胖三的老母还在县令府中,做个守门的婆子,我便遣了差役过去拿人,废了些时间才把她给带回来。” “可有问出什么没有?” 乌羽问一句, “那老妇年纪大了,受不得刑罚逼供,只挨了两板子就说了。” 李宽脚步迈得急,脸绷得紧,又说着话,可是不见分毫吃力,说话语气仍是中气十足, “胖三的确是他的私生子,因为这个原因便是私下里养着的,疏忽了管教,所以跟个混混一般,也不找正经事情做,但是签了奴契,是县令府的奴才。” 说到这儿,殷离眉梢稍微一动,便道, “既然是奴才,那李县令便可以差遣他了。” “李县令何止可以差遣奴才,在他之下,谁不受他遣派。” 李宽听得殷离问话,眼底却是闪过一抹暗色,语气凉薄,气氛便突然冷下来。 三人自然也是注意到了李宽的变化,不再多问,一门心思赶路,等进了牙门正门,就听到了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这哭声,怎么听怎么假。” 袅袅皱皱眉头,牙根轻轻一咬,步子也缓下来。 “她便只是不断哭诉她私生子的过错和自己的坎坷不幸,确实有些烦。” 李宽不免尴尬的一笑, “再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便想到你们是不是有法子。” “走一步算一步,人都已经在这儿了。” 乌羽同样有些反感,道一句,便朝厅内跪在地上哭嚎的老妇走去。 “这算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吧。” 袅袅说一句,人已经到了那老妇面前。 只见地上老人一身朴素的灰布衣,一张面孔平凡无奇,又老态尽显,现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叫袅袅生不出同情心来。 “官老爷啊,老婆子是犯了什么法,我什么也没做,本本分分的干我的守门活计,凭什么要来这儿受罪?” “我那个儿子做的什么事儿与老婆子有什么关系,啊?他是恶人老婆子我不是恶人啊,早知道有今日,我那时候就不应该把他生下来,把他掐死在娘胎里,免得他一直做混账事儿!” 老妇絮絮叨叨的还要说下去,就听殷离冷喝一声, “够了,没人同情你。” 本就是冥界之王,气势凛然,话一出,正在哭泣的老妇就突然安静下来,恐惧的看着黑袍的男子,一旁袅袅顺势问道。 “儿子再怎么不好,做母亲的也不应该如此憎恶,一再推脱自己责任,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不明白吗?” 祁袅袅的眸色有些冷,她素来最厌恶这些,懒得再听老妇哭爹喊娘,想要直接问她问题吧,又不知道该怎么问,索性给老妇人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把她唬得发愣,更加不敢说话了。 “你们问吧,我可不擅长问话。” 袅袅找了个位置坐下,朝殷离和乌羽看一眼,示意事情就交给他们,便安安分分的准备听。 “不如说说,李县令派胖三做过什么混账事儿,一字一句,不准哭。” “噗嗤。” 上头那句话是殷离说的,男子拧着眉头,语气严肃,可那一句“不准哭”在袅袅听来却像是哄小孩一般,总是十分的别扭,故而她没忍住就笑出声来了,只是男子听到她的笑声就转头过来瞥她一眼,也并未多说一句话,却让袅袅头皮一紧,赶紧收回了自己一副玩笑的脸,端正了坐姿,摆正了脸色,不敢去看冥王大人。 待殷离转过头时,袅袅才偷偷悄悄的看几眼男子,这个样子看来,倒是真真正正的像个惹恼了父母的顽童,末了还朝殷离吐吐舌头,自己莫名其妙的低声笑起来。 乌羽想是知道自家公主是欢喜某个男子了,才有这样傻得天真的表现,面上不显,也不多话。 “说吧,说了实话,我们不会伤害你。” 乌羽将声音放轻,这一松一紧的气氛下来,地上跪着的老妇人便开始一五一十的交代起来。 站在一旁不曾说话的李宽给侯在门外的差役一个眼神,后便有个四十上下的男子拿着本子和毛笔进来,仔细的记录。 这一说便是过了小半个时辰,桩桩件件说出来都叫人咬牙切齿,恼恨胖三如此作恶多端。 “罢了,便先到这儿吧。” 李宽揉揉眉心,烦得脑子都快要炸开,摆摆手,吩咐差役先把胖三的母亲给关起来,不过念及其年长,也便另外安排了间屋子。 “劳烦几位了,今日便先到这里,李宽家中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过几日我便将完整的供词送到几位所在的客栈去,还有其他几人那儿,有了消息我便派人通知你们。” “嗯,随时恭候。” 袅袅客气一声,殷离却道, “李捕役,若是时间有限,不如直接从与幽兰那边开始查。” “幽兰?又关得那酒娘何事儿。” 李宽语带疑惑,说话的殷离却是无声一笑, “孩童之语,未必不可信,有时候静下心再来想想这个案子,也许便柳暗花明了。” 冥王的孩童之语令李宽突然想到那日小阿毛一直缠着自己哭闹时候的话,他一再的强调那些人都是受了诅咒的人,而施咒之人,便是幽兰。 只是李宽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目的与否,也便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案子有了头绪,可反向却是隐隐指向幽兰,当年幽兰一事可是闹得有些大的,可女子早便投河死了,只是尸体一直没有找到,倒成了个疑点了。 “多谢殷离公子提醒。” 李宽沉思良久,抱着拳头一礼, “对了,李捕役,可知道柳青云一人?” 乌羽问道, “柳青云,自然是知道的,他是被县里看好的书生,学识渊博,本都以为他会拿个状元回来,可是因为被传与妖女相恋,已经坠入妖道,不再为人,便被人放火烧了。” 这件事情在小县里闹得极大,李宽仍是记忆犹新,只稍微想了一会儿,便简单的说了一下。 “这活生生烧死人,牙门怎么没管呢?” 袅袅听到这里,便十分奇怪,都是人命,怎的就如此轻贱? 第七十七章 长街红妆 袅袅的发问却让李宽脸上闪过一抹难色,似乎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短暂的安静之后,听得殷离道一句, “李捕役若是家中有事便先走吧。” “嗯,那李某先走一步。” 话音刚落,男子握拳一拜便先离开。 “为什么不让我继续问下去了?” 李宽刚走,袅袅便从座位上起身,看着没了人影的大门,疑惑的发问。 “公主,人界最为可怕的,是人心,一国若是民心不稳,再难治理。” 乌羽看向祁袅袅,默默道出此中关节,少女一点就通,自己又凝神想了一会儿,发现乌羽说的确实不错,就同今日那出戏里演的一般,原本相爱的佳偶不也因为世人指指点点而被拆散了吗? “也不知当年那些百姓到底如何谣传,闹得人心惶惶的非要烧死个人去。” 袅袅独自小声咕囔起来, “这些事儿,之后再谈,现在先回客栈休息吧!” 殷离踏出门去,回望袅袅一眼,三人便离开了牙门。 在此之后,殷离回了趟冥界,祁袅袅则是跟着小灵蛇找了处泉水修养灵力,至于乌羽,则是跟着自家公主一同前去,李宽那儿他们已经留下足够的提示,便由牙门的人自己去找。 今日便是六月初十,每月初九是山中日月灵气最盛,最适合袅袅炼化灵力之时。 日头正盛,深林之中因着树木繁茂,只剩下碎金一般的阳光从枝柯间漏下来,迎面吹来的清风也是舒爽非常,于草木掩蔽处尚有一汪凝碧清泉,恰好在一遍布青苔的岩石后头,一黑袍女子坐在上面,竟也是十分稳当,足见功力深厚了,只是女子显然将注意力投在泉中,顺着她的视线望进那岩石的后头,就可以见到水波之中有个少女。 肤若凝脂也不足以形容她的,露在外头的圆润肩头与纤细脖颈此时沾了水珠,有如上等羊脂美玉凝出了香泪,再往上瞧去,一张姣好面孔,宛如春日新桃,娇艳欲滴,只是此时眼眸轻合,但见得扇羽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不久,少女的眼眸突然睁开,竟是冰蓝色的瞳孔,初雪一般的剔透,此刻伊人扬起笑脸,冲岩石上的乌羽一喊。 “乌羽,差不多了!” 娇软轻快的声音刚落,隐在水下的蓝金色鱼尾便突然扬起来,波动起水花,眼见林梢透过的一点子微光落在少女身上,可真真是,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两颊笑涡霞光荡漾了。 “乌羽有什么事问便是了。” 少女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听到此,黑袍女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似乎是犹豫良久,嘴唇来回张合几下也没有说出话来,可最后耐不住对祁袅袅的关心,问出来。 “公主同冥王?” 乌羽看着祁袅袅,后者点点头, “嗯,便同乌羽你想的一般,我喜爱他,他也同样关怀我。” 袅袅说着,还勾起一个笑来。 “乌羽觉得,殷离他如何?” “冥王大人沉稳又体贴,不错的,公主开心便好,若是哪一天他欺负公主,乌羽就算是以下犯上也要去冥界讨个说法。” 岩石上的乌羽一字一句坚定的说道。 “谁管得那么多,我喜欢珍惜当下,以后的事儿,多麻烦,再想吧,有你这么一句话,我也不怕。” 袅袅又是一笑准备从泉中出来,随着少女一点点靠近泉岸,鱼尾便慢慢变为修长白皙的双腿,佳人缓步走向岩石后头的小洞里,衣服还未来得及化出,便露出性感的美背来,其上的血色图腾便更显妖媚。 此时的袅袅,浑身上下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殷离来到这儿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男子看得有些躁动不安,急忙转过身,左掌一抹白光乍现,将未穿衣服的祁袅袅整个包裹起来,随后飞身上了棵枝叶茂盛的绿树,隐在后头调整起吐息来。 祁袅袅还不知道殷离已经来了,只是身边环绕着的白光气息极为熟悉,应是殷离所做,便有些喜悦和害羞。 “公主,冥王大人已经来了。” “哦,我知道了。” 少女应乌羽一身,再出来时已经穿上了蓝色的衣裙,一双眼睛灵动活泼,浅笑盈盈。 “殷离,我好了,走吧!” 袅袅走到树下,抬头叫男子一声,一身黑袍的殷离便一下子从树上轻盈地落地,还朝少女一笑,耳尖却有些泛红。 “嗯。” “今日是要去哪里?修炼了几天,灵力强了不少。” 袅袅冲殷离骄傲的一笑, “并无其他事,留着路上说吧!” 殷离道一句,三人便一起出发准备到县里去。 “乌羽,李捕役那边可有什么进展了?” 袅袅活络了一下筋骨,想起这几日都是乌羽凝了分身在县中的客栈收李宽送来的消息,懿桥那些落水自尽人的案子如何,她一点儿也不知道,所以便问上乌羽几句。 “之前给了李捕役查案的发现,顺着幽兰和柳青云的事儿摸过去,还真理出不少有用的证据来,那胖三和钱云……” 乌羽极其简单的将李宽查到的东西说给袅袅听,便是那胖三和钱云都是曾被李县令派去掳了幽兰,可以说幽兰失了身子被县令糟蹋多是因为他们两个,而沈春芳呢,就真同那日在胭脂铺子的妇人说的一般,因为嫉妒幽兰美貌,又受男人喜爱,传了刻薄的言论出去,闹得人心异动,都以为幽兰是个妖女。 “那赵盛呢?是放火烧了柳青云的人吗?” 听乌羽说下来,祁袅袅便随口猜道, “是,捆了柳青云到懿桥一把火烧了他的便是赵盛,而且柳青云之前同赵盛交好。” 乌羽说话是眉间闪过一抹厌恶,这几个溺死的人,果真都是因果报应了,也不知是不是要可怜他们。 “这案子还有查下去的必要吗?” 祁袅袅不知从哪里抽了一根草,放在嘴里嚼,眉梢一挑, “嗯,应该有必要,查明真相不就是牙门当做的事儿吗?” 少女不等乌羽回答,自己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 三人一路行来,殷离与乌羽都是把自己理出的消息一一告知给祁袅袅,如此看来,像是袅袅是他们的老大,其他两个是属下,少女脸色便有些享受。 “来人界如此久,还没有买过衣衫首饰呢,索性今日空了,我们去置办些行头来,我瞧着雨霁国的衣服十分好看,料子也轻软。” 袅袅虚空一抓,右手便多出几块金子来,闪闪发光的,比少女的笑脸还要璀璨。 “对了,还有骨姬的贺礼我也得准备一份的,只是不知道送些什么好。” 袅袅似是苦恼起来,身后乌羽却是嘴角勾起,道, “公主身上,不是有许多东珠吗?东珠在人界可是好东西,养颜滋阴,您仔细挑上几个,叫工匠做一套完整的头面首饰也可以的。” “嗯,好提议!” 话音刚落,袅袅便向着间成衣铺子跑过去,刚一进门,三下五除二的挑了好数十套的女装和男装来,款式各不相同,又是一年四季都备全了,月白的,烟萝紫的,颜色花样也多,根本就拿不下,就吩咐掌柜送到客栈里去,挑选完这些,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又问了掌柜的县里最好的首饰店在哪儿,而后急匆匆的赶过去,送走他们三人的时候,掌柜的还特意送到门口,笑得十分殷勤。 也是,有这样的主顾,一天下来便把一月的银钱都给赚回来了,又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成衣店这儿的掌柜高兴,首饰铺的师父便是乐疯了,因着祁袅袅一到店里便拿出一袋的东珠来,大小各异,还都是泛着莹莹紫光,各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宝贝,可是拿出它们来的三人却都是面色十分平静,好似不足挂心一般,交代制作首饰的师傅几句,又说十四那日来取便走了。 这边袅袅走得清爽,那边做首饰的师傅却要忙上了,五六个人紧赶慢赶的都是一齐准备这套紫珍珠头面。 “嗯,完成得不错,还有点时间再去别处玩玩!” 这买首饰衣衫自古以来那个女人抗拒得了呢,纵使袅袅是郁水出来的公主,什么也不缺,但是郁水没有这样的街市,就少了几分逛的乐趣,现在到了人界,便抓准机会去享受一番。 “诶,那儿是做些什么?” 自袅袅他们对面过来几辆马车,皆是高头红髯大马,拖着好几个黄花梨木大箱子,都是缀了红绸缎,再后头一些呢,就是数十个脚夫,同样抬着系红绸的箱子,两旁还跟着几个吹唢呐打鼓的人,极其恩爱喜庆。 那只队伍的人慢慢走过来,还带来一群围观的百姓,人一多,话便多起来。 “这骨姬姑娘真有福气啊,只是个妾室,李县令给她这么多彩礼。” 说话之人,语气艳羡。 “唉,也是那李县令财大气粗啊,不过骨姬如此美人,真是可惜了。” “可惜些什么,这女子,那个不贪图荣华富贵,若是我有钱财,休了家里那母老虎,抬个娇美的小娘子回来。” 第七十八章 酒坊刺客 “哎呦喂,你能耐了啊,我要是把这话告诉你家里那位,你就等着挨打吧!” 一群人之中,或是啧啧称羡,或是嬉笑调侃,使得这只队伍更加的热闹,祁袅袅他们见是骨姬的催妆队伍,便也跟上去一同到了龙门渡。 队伍走得快,不多时便到了酒馆门口,先前还挺宽敞的酒馆大门,此时黑压压的摆开来几十个木箱子,只剩得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骨姬站在门口,穿着件十二破的红绿间裙,薄施粉黛,一头乌发今日未盘起来,只松松用条暗青色的发带扎成一束,落在脑后。 骨姬生得好容貌,又有一身娇媚气质,不论何时,只站在日头下,也十分美妙动人。 女子面前此时还站着个灰衣服的男子,背对着祁袅袅他们三人,手里拿着张礼单,唱着催妆物什, “.……描金缀花珠发簪一只,骨姬娘娘,这便是我们县令给你的催妆,等到十五那一日便作为您的嫁妆,一同抬到县令府去。” 唱礼的男子高傲的昂着头,为这身后排场如此豪华的彩礼而满意自得,话语虽然客气,但是语气里却尽是不屑的意味,连带着眼底还浮上一点瞧不起的神情。 在外人看来,李县令只是要抬个小妾进府,还弄得如此大排场,可算是大大抬高了骨姬的身价,一个酒馆的酒娘罢了,地位卑贱,纵使再如何倾国倾城,也不需要如此上心,骨姬可应该是感激涕零的对待那唱礼男子,显然官家模样的男子也等着骨姬阿谀奉承几句。 只是骨姬要叫他失望了,女子只是神色淡淡,不为所动,嘴角一如往日,客气有礼的勾起, “如此,便有劳李管家了,骨姬还有客人,这些彩礼,便由您安排。” 说完,骨姬身后的娇儿就小步的跑上来,把她扶了进去,留得李管家一个人拿着张礼单愣在原地, “对了,娇儿,给这些抬彩礼的脚夫送些银钱或是酒去,也算是辛苦他们了。” 说话的骨姬侧着头,对着娇儿吩咐道,小丫头便点点头,走到柜台上,拿来早就准备好的荷包,一个个的分过去。 李管家等不到骨姬的奉承话,有些恼怒,可偏偏女子礼数做足,让人挑不出错处来,没法子挑刺,便气得一甩手,脸色沉下来,安排那些彩礼去了。 袅袅他们站在远处看到的便是这一幕,等他们从一堆箱子中找到路,进了龙门渡的小间,便见那风情万种的女子已经端坐在茶桌前,一双素手正掰着一块黑褐色的茶块。 “在外面的时候便看到你们了,想来你们喜欢茶些,便拿了点陈年普洱过来泡。” 女子将成块的普洱捻出几小块来,落进玉色茶壶里, “近来暑热得利害,来些普洱静心也是不错,只不过放了好些年,香气过于醇厚,怕你们喝不惯。” 骨姬说完话,便专心清起茶叶来,等水果点心也上来了,普洱也刚刚泡好,四人便一同品起茶来。 “这次喝来,普洱香气质朴,回味绵长,同之前那些绿茶却有不同,骨姬你在酒馆,可茶却泡得如此好。” 袅袅浅酌一杯,温热的茶水在躁动的夏季喝起来却是让人舒服得脊背发颤。 “倒要多谢袅袅夸奖,酒娘只是营生,而这茶艺却是爱好了。” “嗯,也不知,等你入了县令府,我还能不能喝上这些好茶,尝到这些点心和白斩鸡了。” 袅袅咂咂嘴,不免有些伤感起来。 “茶,约莫是喝不上了,但是你若要吃白斩鸡,来龙门渡,报我名字便可以,我让烧菜的那对老夫妻给你留上一只。” “那也行,只是等李捕役那个案子结了,我们也不一定会留在这里。” 师傅说到雨霁国便可知道梦境何来,可到现在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呢。 算了算了,祁袅袅也懒得去想,走一步算一步便是。 “懿桥上的案子,是有线索了吗?” 骨姬给空了的茶杯续上点茶水,随口问道。 “嗯,算是有了大突破吧,其他的也不清楚。” “哦。” 女子低低回答一声。 茶喝了几杯,点心也已只剩下几块,小间的门就又被推开了。 “骨姬姐姐,拿酒的地方出事儿了!” 小丫头的脸色有些惊慌,还不顾祁袅袅她们在场,直接大步冲到骨姬面前,急促的说话, “月姑姑刚告诉我的,今日正好是拿酒的日子,酒坊那边说最近的一批酒刚酿好,月姑姑就带人去拿,可谁知还没有出酒坊就来了一伙人,气势汹汹的把酒坛子都给砸了。” 娇儿越说越急,眸子只盯着骨姬看。 “别急,你待在酒馆,我过去看看。” 骨姬投以小丫头一个安慰的眼神,随即吩咐, “你去将我的伞拿过来,袅袅,我这里出了些事情,先失陪了。” 女子跟着娇儿一同出去,回头道一声抱歉, “等等,我们同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祁袅袅也站起身,说道, “如此,便请你们随我来。” 骨姬屈身一拜,谢过三人相助,便一齐离开龙门渡朝酒坊赶去。 酒坊离得并不远,几人加快了脚步,不出一刻钟就到了,骨姬带着他们来到一个独立的四合院,从西侧的小门进去,便听到乒乒乓乓酒坛子被砸的声音,还有扑面而来的浓烈酒香,女子熟路,脚底生风的循着小道走到正门那边去,待看到满地的狼藉,眉头便蹙起来,显然是动了怒气。 眼前一辆三轮小车还剩得几坛残存的酒坛子,地上却是一大块的水渍,以及密密麻麻的灰瓷碎片,还有数十个膀大腰粗的汉子拿着木棍正往剩下的酒坛敲,面目狰狞,一旁缩在角落里的造酒师傅害怕得发抖。 “住手!谁容得你们放肆。” 女子一声娇喝冲到那群人面前,转头看向那几个造酒师傅, “先躲到酒窖中去,没我命令不能出来!” 说完话,便将目光落回到那些混混身上。 “呦,骨姬小娘子来了,兄弟几个等你许久了,不如在你嫁人前和我们好好玩一玩,找找乐子?” 说话的似乎是这群混混的头,面貌猥琐,一双眼睛粘着骨姬看,令人作呕。 “找何乐子,我龙门渡的酒坊何时轮到你们撒野!” “哎呦,还挺烈,这是因为有了李县令做靠山便目中无人了是吧,今日便让你看看各位兄弟的厉害!” 那男子突然发狠,抡起棍子来,带着时候的弟兄就一团的向骨姬这边赶,袅袅他们正要帮忙,可是也只是一吐一纳间,看不太清骨姬的身手,那一群混混都是倒在地上,浑身上下都被碎掉的瓷片划出血来。 “告诉包氏,她这点子手段我骨姬还看不上眼。” 朗声说话的女子不屑的冷笑起来,凉凉的看向倒地不起的一群人,眉梢此刻却是带上绝佳的风情,叫人沉沦下去。 只是还不待骨姬再去处理被砸酒坛之事,字屋檐四面八方竟是落下无数黑衣人来,细细一数,有十六人,皆是黑衣蒙面,一般服侍。 “哼,可真是想尽一切办法,使这些肮脏手段。” 那十六个黑衣人显然便是来取骨姬性命,招招都是直击要害,女子便是眼神一沉,气势发凉,出手是都带上森冷寒意,而祁袅袅他们虽也是加入进来,但那些黑衣人显然只关注于骨姬一人,虽是分散开一些,女子仍要对付四人,不免有些辛苦。 袅袅三人都没有随身带刀,便都是三下五除二的敲晕了个黑衣人,直接拿过他们的刀来继续帮助骨姬,骨姬只用她那柄汉阳伞,化伞为刀,竟也是手法自如。 三人打斗之际,见骨姬武艺傍身,还有些疑惑,之前只当她是酒娘,惊才艳艳,容貌出色,没想到竟是连武功也这般厉害吗?只是她一个女子,何来的武功心法,还使得如此麻利熟练? 不过也来不及细想,那一拨黑衣人皆是杀气腾腾,不要命了一般重生前杀人,一看便是杀手出身,骨姬这边以伞抵挡所来刺刀,冷着眉目,哪知面前六人像是摆开阵势一般,将女子围困在内,无法脱逃,其中两人更是以极其刁钻的角度从两侧夹击过来,骨姬一时失察,手中那柄汉阳伞已经从手中脱落开去, “糟了,” 女子暗道一声,眼神瞥见汉阳伞正落到袅袅那个方向去,身子错开黑衣人夹击之时喊一声, “袅袅,接伞!” 说完便向袅袅方向过去,只是黑衣人哪里容得她逃,又是紧凑的逼过来。 而听到骨姬声音的祁袅袅抬头一看,飞身上去接了那把汉阳伞。 手指接触伞面之际,却是一股异样触感传来,仿若无尽往事,直逼祁袅袅而来,有同漫天飞雪,从浩瀚苍穹落下,俄尔又是迸涌海水腾起百丈白浪,锐不可当。 这种感觉,太过于仓促,祁袅袅还来不及仔细琢磨,便极快回过神来,再次将伞抛到骨姬那边去。 第七十九章 县令府宴 待伞落回骨姬那儿,方才的异样便都消失不见,祁袅袅只是脸色稍微一白,便又迎上那伙儿黑衣人去,四人皆是出手狠辣,骨姬尤甚,不多时,刺杀的黑衣人非死即伤,骨姬抽过伞骨一开一合,最后一人倒地,小小四合院内,已尽是狼藉。 “不留个活口吗?” 祁袅袅活动有些酸痛的手腕,抬眸看骨姬。 “不需要,应是包氏所派,这个月已是第三回,许是十五便要入县令府,她有些着急了。” 女子眉眼带笑,并无半分恼怒,末了还勾起嘴角,轻吐一句。 “包氏,是李县令的正妻。” “哦,原是如此。” 少女点点头,心下纳罕包氏歹毒心肠,竟是派了杀手来刺杀一个酒馆酒娘。 “今日还多亏你们来此,不然我一人之力,恐落入贼手,只是刺杀之事倒是不打紧,这些酒碎了可真真可惜,不知去哪里补上。” 骨姬走向打斗中勉强留下的几坛酒,眼底满身可惜, “我还得去酒窖安排些事情,袅袅你们便先回去吧,还想请你们喝酒,看来不成了。” “无妨,之后多的是机会,既然你还有事,我们便先告辞了。” 骨姬微扶身子向三人告别,便手执一把汉阳伞转身朝酒窖走去,此时日头居于正中,四合院中却不觉半分暑气,院内的碧绿树丛还随风一摇一摆,落下斑驳树影,女子妖娆背影便与其中,独留满院清寂。 今日之后直到十四日晚,祁袅袅,乌羽,殷离三人便是往来与客栈和牙门之间,懿桥的那几桩案子,消息汇集起来之后便正如李宽所想,死的那几人都与幽兰和柳青云有关系,三人同李宽一起理了理,胖三和钱云,是受李县令指使捉了幽兰来,而沈春芳为当年谣言的根源,至于赵盛,本同柳青云是至交好友,可是却放火烧了昔日友人,而且在此之后还买了座坐北朝南的大院落,这开米店也不会有这么一比大收入的,那么这笔银钱是从何而来?还有赵盛为何有此突变?这几个都令几人苦恼。 可更为麻烦的却是他们得到这些消息之后便再无进展,若论谁最有杀人的嫌疑,便是幽兰同柳青云,或是二人亲友,可幽兰家中人皆是被处斩,柳青云本就是孤儿,根本便找不出一个可疑的人来。 还未理清接下去如何做,六月十五却是到了。 袅袅他们去首饰铺子拿了那套头面出来又是打扮一番到县令府时已是傍晚,天色渐黑,还可看见一轮圆月,白惨惨的摆在天边,同画上去一般,也无半分光芒,这月亮与太阳竟是同时在苍穹之上,还离得同人那样近,倒是极其的稀罕。 这天边奇景自是受人关注,可今日县令府喜宴却更叫人期待,县令府府门大开,大红绸,大红灯笼,比寻常人家娶正妻还要热闹喜庆几分,门前迎客的管家满脸笑容,接过宾客递来的请柬挨个说着吉祥话给送进去。 “这次进来可比上次顺利多了。” 祁袅袅环视一圈,府内风景同第一次见时无二,只是此时往来仆妇多些,都是端着餐盘,提着食盒,急匆匆的在那些柳树下赶,还有晚宴宾客三两聚着谈笑,或是富豪乡绅模样,手捋发髯,开怀大笑,又或是些闺中待嫁的小姐,粉绿裙衫,略施粉黛,拿出块帕子说些贴己话,这满园之中,尚有脂粉暗香,袅娜的散开来。 “还有李县令,上次还叫嚣着要治我的罪呢!” 祁袅袅仰着张笑脸,冲走在后头的两人道。 李县令自然是不敢治他们的罪的,且不说他们身上还有雨霁国皇帝的御赐金牌,便是骨姬,也早就在下请柬之前同李县令提起过,这是她好友,不可怠慢,一头是圣上龙威,另一头是美人提醒,这两边夹击之下,纵使李县令在县中有多高地位,都得对他们几人好声好气的招待。 正说道李县令呢,祁袅袅他们绕过几个抄手游廊,到了宴饮的内厅,便恰好看到了李县令和骨姬。 内厅十分宽敞,齐整摆开十六张大圆桌,桌上各色菜肴,爽口清丽小菜,醇厚酥软羹汤,皆是精致豪华,足可见摆宴主人家底丰厚。 “可算是来了,我领你们到桌上去。” 骨姬见得几人到来,便迎上前来,娇媚多情的声音传进耳中,袅袅几人便将来人看得更仔细些。 面前女子着桃红色百褶裙,外披同色掐金线霞帔,下摆宽大,曳地而行,脸上妆容比平日要浓艳一些,同色的桃红朱唇,脸颊两旁胭脂艳扫,额心还画上一株火状莲花,佐以骨姬周身妖媚气质,愈发惊艳。 “来,这边来。” 女子伸手拉过祁袅袅,将三人带到稍小些的桌上,安排他们坐下。 “宾客还未到齐,还有一会儿才开宴,你若是饿了,桌上小菜随便吃些,我方才在这小桌上放了些龙门渡常有的点心果脯,还有一盘白斩鸡。” 骨姬话语妥帖之意尽显,再对袅袅投以一笑。 “倒是让你费心,我们送你的贺礼给放在管家那儿,是个紫檀木的大方盒,你若是得空,记得拿出来带上。” 见骨姬安排如此周到,祁袅袅不免有些感动,之后便突然想起还需提醒骨姬别忘了去拿他们送的贺礼。 “嗯,袅袅送的是什么?倒叫我有些好奇。” “哦,没什么了不得的,就是一套紫色鲛珠的头面,总觉得紫色更衬你。” 袅袅摆摆手,示意这贺礼没什么新奇。 “哦?那骨姬便先在这里谢过你们了。” 骨姬又是一笑,那边李县令却是过来了。 “姬儿,跟我去敬酒吧。” 男子只直勾勾的看着骨姬,视线投机祁袅袅身上时,极快的闪过一丝贪婪。 “多谢三位捧场光临了。” 李县令一拱手,身躯还颤抖几下,巴结讨好的模样同之前趾高气昂的态度一比便有些逗人发笑。 只是祁袅袅乌羽和殷离何等身份,懒得与他打招呼,如此便落得李县令一人,吊着笑脸有些尴尬。 “大人,不是叫姬儿和您敬酒吗?先走吧。” 骨姬一拉李县令衣袖,给他一个台阶下,男子便匆忙跟着女子离开酒桌,一双肥手却是顺势一搭,环在女子腰身,还上下乱摸一把,至于骨姬脸色如何袅袅他们是看不见了。 三人神色落回酒桌上来,内厅中点了熏香,烟雾曼妙,还有丝竹管弦声,却叫袅袅恍如身处梦境,眼前的东西也看得迷蒙起来。 “殷离公子,袅袅姑娘,乌羽姑娘。” 中气十足的男声自头顶传来,抬头之际便见李宽还穿着一身官服,脸上稍显错愕的看着他们三人。 “嗯,李捕役。” 三人俱是站起身来,点头示意。 “巧了,竟是在这儿遇到你们。” 李宽语气有些激动,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这是贱内。” 李宽稍微退后一点,身后妇人便恰好上前一步,着一条藏青条纹间色裙,外套藕白色坠地披帛,较之骨姬稍微清瘦一些,容貌不算娇美,却也是端庄大气,又是盘着牡丹头,气质便更显秀气几分,只是面容有些苍白,稍显病态。 “李夫人。” 袅袅便礼貌的唤一声,眼带笑意,身旁乌羽和殷离也是微微点头。 “见过几位,我家大人的案子劳烦几位费心了。” 李夫人浅浅和几人见过礼,便由李宽扶着坐下。 “本是担忧桌上无可语同伴,要拒了这次晚宴,被贱内以遵循礼数之名逼着来,现在遇到你们,可算是找到几个可以说话的人,这场晚宴倒也算不上难熬了。” 李宽难得的憨厚一笑,身旁李夫人听到他说话,瞪了他一眼,李宽便伸出手去,揉揉李夫人的右手,让女子脸色红上几分。 “倒是委屈李捕役,来这些劳什子的酒宴。” 祁袅袅未曾见过李宽露出如此神情,便觉有趣,打趣李宽一眼。 五人围成一桌,也无旁的人过来,也十分安静。 “诶,怎么不见阿毛了,可是没有来?” 袅袅突然想起来,阿毛前几日便送去李宽府上,也不知是不是来县令府了。 “来了,他从小在这儿长大的,总是有感情,本不愿带他出来,只是这难得的日子,应该也没人可以欺负他,便也带上他一起来了,叫了个差役跟着他的,这会儿也不知去哪里玩了,等他疯够了,自然会回来的。” 李宽说完,袅袅才放下心来,舀了碗绿豆百合莲子羹,拿着勺子尝起味道来。 内厅显然已经到了开宴的时间,宾客也似乎都已经到齐,袅袅环顾一圈,却是发现主桌那边明显空了个位置,李县令正站着同一个小厮讲话,旁边还战着手持酒杯的骨姬。 “包氏怎么还没有来,可是派人去叫了?” 李县令有些不耐烦, “叫了叫了,都已经叫了三回了。” “哼,若是她不想来便不要来,省得搅我好事儿!” 李县令的声音有些大,又是怒气冲冲的,袅袅凝神细听便听得仔细。 “怎么,你不想叫我来,我便偏要来!” 尖利的女声想起,内厅的大门便踏进一双朱红绣花鞋来。 第八十章 假山险情 第八十章 祁袅袅正纳罕是哪个妇人能够如此狂妄,敢直接同李县令对上,内庭的宾客却是骚动起来,翘首向来人方向张望。 说话女子,四十出头,体态丰腴,梳以贵妃髻,其上冠以镂花金座,中间饰个淡粉小水晶上衔素金,一身正红长袍,面容做以赭面妆,白粉打底,两腮涂抹腮红,显然便是诰命夫人的打扮,只是此人颧骨高,额头宽,生就一副尖酸刻薄的面相,这等贵气装束在她身上,便有些压不住。 这妇人,便是县令正妻,包氏。 “我倒要看看,你拿我如何?” 包氏恶狠狠的刮了骨姬一眼,便大刺刺的在主桌的主位上坐下,眼见骨姬因为是妾侍身份只能穿桃红色,不免得意几分。 “我家大人给你摆出这么大的阵势,可是十分抬举你了,区区一个小酒娘而已,你现在是不是欣喜异常了?” “妾承蒙县令大人爱怜,自然感激不尽。” 包氏如此直接讽刺骨姬,却不见女子脸上有异样神色,只是一如既往的得体微笑,自怀中酒壶中倒了一杯酒,递过去给包氏。 “妾给姐姐敬酒。” 见对面年轻漂亮的女子递过来一杯酒,包氏就觉得那张美艳面孔十分刺眼,想也不想便直接把酒杯一推,酒水尽数落在骨姬身上, “啊!” 女子小声惊呼,满脸错愕的看向包氏,眼底带上疑惑, “姐姐这是为何?妾只是守了礼数,向正妻敬酒,可是有哪里不妥,招惹了姐姐。” “为何?果然就是个卖笑的妓子,什么腌臜事情都做得出来,这勾引了别人家的丈夫算不得混账?我包氏哪里来的你这个妹妹?” 包氏的面孔一沉,眼角上挑,刻薄之态尽显,语调也越升越高,下一刻便要从她嘴中吐出更多侮辱人的话来。 “够了,闭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就好好呆着,别给我惹事。” 李县令一把把骨姬拉到身后,有些心疼的看看她,不顾被气得发抖的包氏,低声安慰骨姬, “可有什么事儿?” “无妨的,大人,只是衣服湿了,脏污的衣服被宾客们看到也是不好的,不如让姬儿去换一套。” 抬起头来的骨姬一双含情美目看得县令心都要化开,男子随即出声, “嗯,先让丫鬟带着你去换一套。” “大人可否让姬儿去库房一趟,友人送来的紫色东珠头面我今日便想试试了,再配上您之前送我的那件烟萝紫百褶裙。” 骨姬此时说话同个少女一般,面上显出对衣服首饰的向往。 “行行行,都依你,诶,翡翠!” 李县令招招手叫来个丫鬟,让她领着骨姬出去。 等女子出去,李县令才转过头来,怒视包氏一眼,包氏吓得面色一白,但想到李县令不顾自己反对就抬个小妾进府,还耗费如此多银钱撑场子,显然便是在外人面前打自己的脸,指不定之后县里的贵妇人圈里要如何嘲笑自己,想到这里,气势便厚起来,回击一句, “怎么,舍不得那个贱人被我欺负啊?我可是有诰命的,想处置这么一个小酒娘也太容易了,看见她那狐狸一样的骚样就心烦,眼不见为净也好。” 包氏说完,也懒得同李县令再争斗下去,站起身,也不对在场宾客问候一句便走了,早已经是四十出头的妇人,做诰命妇人也已经二十多年,可是为人处世却还是学不会半点,和那些无理取闹的孩童一般,随心所欲,不管不顾,李县令气得牙齿发痛,可碍于外人在场,又说不出几句话来,太阳穴直跳,忍得辛苦。 “恶妇,恶妇,我这是瞎了眼了!” 县令低声咆哮几句,牙齿发抖的在主桌坐下,灌了一大杯的酒,桌上围坐的宾客便都是倒了几杯酒,递到面前, “县令大人可别气坏了身子,这美娇娘刚刚进府,今夜春宵便等着你呢,若是我们,高兴都来不及了。” “说得在理,说得在理,来,县令大人,谭某敬您一杯酒,酒水下肚,烦恼尽散!” 举杯敬酒的都是平日里同李县令走得近的富商和些小官,一脸讨好的奉承,说得李县令面容稍霁,一杯接一杯的喝起酒来。 内厅宴饮酣畅,灯火通明,厅外光线却是慢慢暗淡下来,日头已经隐到深林中,此时的天空,有一些迷蒙的灰色,又从中透出渗人的蓝,间或凉风吹来,把园中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黑俏儿,来我这儿!” 青青柳树下,这几日长得稍微壮实些的小阿毛半蹲着身子对着只小黑猫叫唤。 阿毛一双闪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黑猫瞧,不断轻轻招手,见那只小黑猫迟迟不肯过来便直接像那只猫儿一样,整个身子俯下来,用仅剩的左臂支撑,一点点凑近它。 “黑俏儿,我是阿毛啊,我只是几天未见你,你便不认识我了吗?” 男孩将头靠近地上柔软绵密的草地,小心翼翼的说话,对面那只黑猫充满敌意的看着他,前肢前伸,尾巴高翘起来。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阿毛啊!” 阿毛见自己的伙伴似乎没有认出自己的样子,一双眼睛里流露出一点难过,但是很快的便振奋起来,继续好声好气的说话。 “我知道了,是不是我洗的太干净,打扮得太漂亮了,你瞧不出我来了?可是我的气味应该没有错啊,你是不是因为我几天不来找你生气了?” 阿毛开始细碎的念叨起来,唯恐是因为自己对小黑猫不管不顾,小家伙闹脾气了。 不过,说到这里,的确是要说说阿毛,这几日先待在袅袅身边,好吃好喝没有亏待过他,后来又到了李宽府中,李夫人并无子嗣,本就喜欢小孩子,又见阿毛孤身一人,还没了右臂,便将他当作自己亲生孩子一般的疼,点心亲自做,衣服也叫成衣铺子送来几套,还给他做了几双鞋子,更是因为阿毛是县令私生子却受亏待的事情而责怪了李宽一番,只恨李捕役没有早些告诉她阿毛的存在,若是自己能早些照顾到他,这男孩也不用遭那么多罪。 本来在县令府中连下人也可以欺负的小阿毛便被宠上了天似的,今日来参加晚宴便由着李夫人梳洗打扮一番,头发被整齐的扎起来,用个白玉小冠给束起来,下面罩个紫色纱料绣文竹褂子,里面搭一件同色长袍,腰上还缀着块白玉挂饰,赫然便是个富家小公子的打扮。 阿毛嘟起嘴想了一会儿,眼眸突然一亮,整个人贴到地上,用左手抓了一把泥就直接往脸上抹。 “好了好了,我变得脏兮兮的,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还认得我?” 男孩咧嘴一笑,脸颊额头上都沾上一大块的灰褐色污渍,却一点也不觉得脏,乐得有些傻气。 “喵呜。” 那小黑猫总算是放下警惕心,慢慢走进阿毛,谨慎的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男孩脸蛋,而后才亲昵的贴过去,高翘的尾巴软绵绵的放下来。 “好啦,你总算是记起我来了,你要是忘了我,我在丞相府就一个朋友也没有啦!” 见黑猫将柔软光滑的头靠在自己脸上,男孩才长吐一口气,脸上出现宝贝失而复得的开心快乐。 “你不知道,我上次饿得不行逃出去以后有怎样一场奇遇,我遇到了一个长得可漂亮的姐姐,她身边还有一个稍微冷酷一点的姐姐,嗯,还有两个哥哥呢……” 小阿毛轻声细语的同那只黑猫说起话来,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一字一句的说给它听,浑然不知天色越来越暗。 “我还和你说,黑俏儿,我呀……诶黑俏儿,你去哪里?” 阿毛正要再说上几句,小黑猫便一伸懒腰,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阿毛自然是跟了上去,只是他也不知道小黑猫要到哪里去,更不知道他把跟来保护他的差役给弄丢了。 “黑俏儿!” 阿毛叫几声,见黑俏儿只一股脑的向前跑,绕过小石桥和九曲木游廊,沿着条幽深小道就要往库房旁边的假山上跑。 “黑俏儿,你去假山做什么?” 男孩说话间已经被黑猫带到假山上了,阿毛跟得有些气喘,眼见小黑猫一跳一跳轻轻松松就上了假山,自己却是只能用手脚借着突出来的石块一点点攀上去,阿毛便不禁有些心焦。 等黑猫突然停下,喵呜喵呜叫个不停,想要下来却下不来的时候,阿毛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假山顶,同猫儿一般上下都无法了。 “啊,糟了!” 阿毛向脚底下看看,这么高,摔下去有些危险,而且两脚踩着的石块看上去也不牢固,再向上看,黑俏儿还无助的看着自己,等人去救,男孩就咬咬牙,心下一横,把左臂展开, “黑俏儿,跳下来吧,跳到我怀里来,我会接住你的。” 阿毛的两条腿站得酸痛,发起抖来,牙关要紧,撑住上半身, “来,快来!” 在男孩的鼓励下,黑猫迈出前腿,一下子跳下来,要往阿毛怀里落。 第八十一章 对镜梳妆 “啊,总算是接到你了。” 男孩看着窝在自己怀中还发着抖的黑猫,松了一口气,方才拧紧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但是男孩本就只有一只左臂,此时又曲着搂住黑猫,只有两只脚勉强撑在假山翘出的岩石上,整个人贴在石壁上稳住身子。 “黑俏儿爬到我背上去,我带你下去。” 阿毛全身绷紧,垂下眼睛看怀里的黑猫,那团黑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便好像听懂了一般,伸出爪子,顺着阿毛的肩膀向后爬,等它两只爪子环住阿毛的脖子,身子贴在男孩背后时,阿毛已经全身都是汗了。 “喵呜。” 黑俏儿叫一声,示意阿毛可以走了,还将头埋在男孩背后,不敢看地下。 “黑俏儿,你可千万抓紧不要动啊!” 阿毛说完,牙关一咬,将左手抓住一簇假山缝中钻出的藤蔓上,而后整个身子的重心往左臂一移,右脚一松,向下踩一步,借势一晃,再左脚向下踩一步,便单单只是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做下来,就让阿毛身上的汗像流水一般的淌下来,手心也冒出冷汗来,让抓住藤蔓的左手都变得有些湿滑。 男孩转过脖子往下看,那条鹅软石铺就的小道还十分远,地旁那些青绿草叶也看得十分模糊,四下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都是灰蒙蒙一片,只有假山上奇形怪状突出的光洁石壁还反射出白惨惨的幽光来,吹来的风也是冰凉的,让阿毛打了个哆嗦。 男孩进退两难,仰头向上看,没有可以踩踏着力的地方,而向下看,光线过于暗淡,也找不到下脚的地方,此时抓住藤蔓的左手也越来越酸胀,两脚踩在石壁上,足弓发麻,好似血液倒流,没了知觉,又是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浮在云上,又是沉沉的坠进泥沼里。 “黑俏儿,我坚持不住了,一会儿若是我掉下去,你就从我身上跳开去,就不会受伤了。” 阿毛不知道他如果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会怎样,是摔得手脚尽断呢?还是碰到脑袋,直接就没命了? 男孩小小的心问出许多问题来,手脚尽断,他是一点也不怕的,他早就没有右手,再少一只又怎么样呢?但是若是自己死了,那娘亲的仇谁去给她报,还有小舅舅和袅袅姐姐他们,自己都没法子报恩了。 他想了这么多,竟然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关心起别人来,只不够男孩的左手此时已经整个给僵住了,手心的汗越来越多,指头也使不上力气,就快要滑下来。 “啪”的一声,藤蔓便直接断裂开来,阿毛便整个人面朝天空向下倒去,摔下去的时候,阿毛还看到黑沉天空的东南角,有一颗极其闪亮的星子,光芒万千,像是太阳一样的明亮。 只是男孩本以为自己就要坠到地上时,却是好像被一双手给接住了,软绵绵的,就像是娘亲的臂弯一样,阿毛便突然觉得自己一定是陷入梦境,和幼时一样躺在娘亲的怀里睡觉,又温暖又舒适。 “阿毛,有没有事儿?” 女子娇媚的声音在阿毛耳朵旁响起,男孩双脚再次踩在结实的地面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仰头向上一看, 圆月流泻下来的冷光中只看得清面前女子的一双眼睛,满怀关切的闪着光,男孩愣了好久,没有反应, “阿毛?” 见男孩没有回话,女子便担心男孩是不是吓到了,再次叫了一声, “幽兰姐姐!” 阿毛眼睛一挣,突然喊出话来,只是这声幽兰姐姐明显让女子打了个颤,良久才听女子回一句。 “阿毛,我不是幽兰,我是骨姬,是你爹爹刚抬进来的妾侍。” 骨姬说这话时,声音已经恢复往常的平稳,不带一丝感情。 “可是你长得和幽兰姐姐好像!” 阿毛原来兴奋的眼睛突然暗下去,随即低下头小声的嘟囔起来, “我还以为幽兰姐姐没有死,她回来找我了,我好想幽兰姐姐。” “阿毛,我送你回去吧。” 骨姬低下头,充满爱怜的目光看看阿毛,伸出手去摸摸男孩的头,拉过他往外面走。 阿毛没由来的就有些失落,提不起兴趣来,小黑猫还趴在他背后,尾巴一摇一摆,骨姬将他送到正着急的差役面前,说了一句, “把他带回李捕役那儿去吧!” 便转身离开,小阿毛就和那只黑猫一起,被差役带回内厅宴饮的地方去了。 而骨姬送走了阿毛便来到了小库房,吩咐守门的婆子开了门,进去找今日宾客送来的贺礼。 库房今日原本是应该开着用于整理宾客送来的贺礼的,只不过骨姬前几日便同李县令说了,她被迎进府里来这一天,全府上下便都可以在晚膳后休息,骨姬此举,让那些丫鬟小厮还有婆子们都十分高兴,心中对这位新进的夫人敬重几分。 是以那守门的孙婆子被骨姬叫来时不见半分不耐之色,满脸恭敬的提着盏灯跟在女子后头。 骨姬走在前头,库房内未点灯,只有孙婆子手里那盏灯散出的橘黄色暗光照在那些摆放得杂乱的礼盒上。 “今日还未有人来整理库房,所以乱了一点,骨姬娘娘要找点什么,老仆给您找找?” “不用了,本就是你们休息的时候倒把你叫来,我只是要找个友人送的礼物罢了,那套头面恰好配我的衣服。” 骨姬环视库房一圈,眸色幽深, “孙婆婆,将灯给我,你先回去吧,我找到了便走,我会记得锁上门的。” 骨姬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来递给孙婆子,接过了她手里的灯就转身仔细的找起东西来。 “多谢骨姬娘娘,那老仆便先走了。” 感受到掌心沉甸甸的重量,孙婆子脸色一喜,黑暗中一张脸皱缩成一个核桃,快步迈着离开。 孙婆子离开之后,骨姬便举着灯把库房的东西瞧了个遍,待找到祁袅袅说的那个锦盒后便回到了李县令给她准备的暖香阁中收拾一番。 暖香阁是县令府中地势绝佳的住处,南面就是个小湖,夏日里芙蕖盛放,锦鲤也游得欢畅,北面则是个花园,种满各色奇花异草,四季花香不断,姹紫嫣红,甚是多彩,再加上骨姬要来住,李县令早早便吩咐管家又重新将暖香阁重新装饰一番,花窗,美人榻,五彩琉璃瓶,云白蜀绣八面屏风都是一件件往里面送,便是连闺房中的梳妆台,也是挑了一整棵的百年桃木雕出来的。 此时骨姬刚从屏风后换完衣服出来,却见女子扬起眉毛,一面走向梳妆台前的桃木雕花小凳坐下,一面启唇说话, “娇儿,出来吧,还要躲到何时?” 骨姬声音刚落,便有个小丫头探出脑袋来,身影刚好落进梳妆台的铜镜里,女子背着身子,却从镜中看见那个小丫头对着自己龇牙咧嘴。 “娇儿总是躲不过骨姬姐姐的眼睛。” “好了,别打趣我,你怎么来这儿了?” 骨姬嘴角上扬,显然心情愉悦,说话的时候还打开放在台面上的锦盒,见其内安静躺着一整套完整的头面,三只大小各异的发梳,一对钗,一对步摇,还有两个额饰,皆是清一色的用紫色东珠装饰,格外高雅惊艳,那些东珠个头比一般的还要大上几圈,美极佳极,娇儿凑过身来,眼睛朝这套头面看看。 “骨姬姐姐,这套头面可真好看啊,你说这人界的师傅工匠手艺可真是不错,每件首饰都这样漂亮。” 骨姬将那套头面中的额饰拿出来,嫩如青葱的手指和淡紫东珠格外相称,暖香阁的光线有些黯淡,倒显得东珠的发出幽幽的柔光来,这么看起来,像是落入深海一般,奇妙无穷,能把人吸进去。 女子只是盯着那几颗东珠看,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小阁内早早点起的熏香燃起如线一般的青烟,越深越高,散进空气里,窗还开着,吹进些清爽的风来,叫梳妆台前的两个人都醒过来。 “袅袅说紫色衬我,可是我却并不觉得的,” 女子将手中的额饰带到头上,又从中拿出个步摇来,对着铜镜便道, “娇儿,将这支步摇给我带上吧。” 女子稍微低头,等后面的小丫头接过步摇。 “骨姬姐姐更喜欢什么颜色?” 小丫头俏皮的问一句, “我啊,” 女子稍微想了一会儿, “更爱红色多一些吧,同血液一样的鲜红色。” “哦,但是娇儿不常见姐姐穿红色的,倒是那些粉色,绿色要多一些。” 娇儿小心细致的帮骨姬戴上步摇,同时说道,还替女子理了理鬓发,而后对着镜子抬头看一眼, “骨姬姐姐,好了。” “嗯。” 骨姬抬眸看看镜中女子,浓妆下的面容越显得绝色妖异,又有那紫色东珠的头面作衬,便更加吸引人,这样的面孔,带着绝佳风情,没有那个男人能够抵抗的,只是女子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惊艳的,这张脸,放到几年前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骨姬想起自己的少年事儿来,那时候自己还在闺中,房外便有个漂亮的秋千,自己做完女工累了,便坐在那儿,一摇一晃的,连绣花鞋也给脱了,红色的石榴裙像是朵花儿似的,随着秋千的上上下下,也同柔弱花瓣一般微微飘动,自己粉黛未施,素着一张面孔,玩得香汗淋漓,耳尖也透出粉色来。 “骨姬姐姐,其它的还要戴上吗?” 娇儿一声问,又让骨姬回过神来, “哦,不用了,便这样吧,简单些好。” 骨姬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关上了窗子,又灭了香烟,走出门外去。 “娇儿,先回龙门渡去吧,我今夜会回来的。” “哦,好。” 小丫头应一声,就见女子的妖娆背影自门外走开去,远远的,只看到一个漂亮的裙摆在风中飘。 第八十二章 包氏自尽 县令府内厅,宴饮将尽,客人们吃饱喝足,又或多或少的喝了些酒,便不免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往来交谈的声音轻下去,只剩得些粗重的呼吸声。 袅袅这一边稍显活力些,因着阿毛被带回来了,只不过,原本干净整洁的衣服脏兮兮的,裤腿手肘那儿还破了几个洞,脸也粘了些泥土和草屑。 “阿毛这是怎么了?” 阿毛刚刚被差役送到李宽身边,一旁的李夫人便着急的站起来跑到男孩面前,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打量个遍,还满脸心疼与焦急。 “可是摔着了,哪里痛,头有没有磕到啊?” 李夫人眼底担忧看得真切,掺和不进半点虚假,被问话的小阿毛却是露出点害羞的神色来,眼神有些发虚, “小婶婶,阿毛没事,阿毛没事,也没有磕到摔着,只不过要就黑俏儿而已,就上了假山,快要掉下来的时候被人给救了。” 阿毛看见桌上一众人都关怀的看着他,本就是怯懦的性子,又见大家是真的担心自己,便把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了。 “什么黑俏儿白俏儿,你看看你,又爬假山去做什么,再让婶婶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李夫人一说,阿毛便下意识的就把左拳头捏得紧紧的,身子也缩起来, “没有的,没有的,小婶婶,黑俏儿是只小猫咪,是阿毛的朋友。” 男孩想要用这几句话来分李夫人的心神,的确是把李夫人给唬住了,妇人稍微松口气,把阿毛拉到自己那边准备坐下,一边的祁袅袅却是看到阿毛的小动作,便知道小家伙左掌肯定受了什么伤,当下就道一句, “阿毛,先来袅袅姐姐这边,姐姐给你个东西。” 袅袅冲阿毛招一招手,右手隐在背后他人看不见的角落,蓝光一闪便出来个圆滚滚的东珠来,不像送给骨姬的那个是淡紫色,而是幽沉的黑色。 得阿毛走到她身旁,袅袅嘴角弯弯,给男孩一个安慰的笑意, “来,这个给阿毛,算是你这几天怪怪待在你叔叔府上的奖励。” 说完,就展开阿毛握着拳头的左手,把那颗东珠塞进去,男孩正疑惑祁袅袅为什么要给自己一个珠子,这下东珠一到他手中,便传来清凉舒爽之感,方才因为想要掩满手心血痕而捏紧的拳头现在抓着东珠凉飕飕的,等阿毛回到李夫人旁边坐下,偷偷张开拳头时,那些伤口都不见了,左手心的皮肤竟比平日还要细嫩。 阿毛眼睛睁大,十分惊奇的看着那颗黑色珠子,才发觉黑色的珠身上有着细碎的白点,像是从里面浮出来,似漆黑夜幕现出无数漂亮的星子,再仔细的去看时,便更觉群星璀璨了。 小阿毛抬头向祁袅袅那边一看,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李宽那边差役刚刚把事情说完,从阿毛走丢再到骨姬将他送回来为止,男子听完点点头,便吩咐那差役下去,看身旁李夫人正给阿毛夹着菜,而男孩却是眼睛也不眨的盯着手心的珠子瞧,当下板起面孔,低声说一句, “阿毛,先别玩,赶紧吃饭。” 阿毛看见自家小叔叔严肃起来,便赶紧把那颗东珠藏到自己怀中口袋,左手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咽,乖巧的吃起饭来。 桌上除了阿毛,都已经或多或少的吃些,便都放下碗筷看着男孩。 另一边骨姬缓缓走回内厅时,主桌的李县令已经被连灌好几杯酒,满脸通红,醉醺醺的靠在椅子上,双眼迷离,还不知道骨姬回来了,女子便朝袅袅那边看一看,见五人加个孩子都坐在桌山上了,迈步朝那边角落走去。 “袅袅可是觉得这场喜宴有些无聊?” 女子来到桌旁时,看到的便是袅袅摆弄着面前餐盘,兴致缺缺的模样。 “的确是有一点。” 祁袅袅被骨姬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心下纳罕自己的觉察能力是何时变得这么弱了,连骨姬来了自己也没有发觉的?不过少女也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将这些疑惑放到肚子里,见骨姬准备在自己这桌上坐下,便由懒懒趴着的姿态端正的坐好。 “骨姬见过李捕役,李夫人。” 女子临坐下前还一一对着李宽和李夫人打个招呼,大度得体,被问候的两人也微微侧目点头。 “早便听说李捕役家中有个温婉佳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骨姬娘娘过誉了,妾身如何资质,自己也是清楚的。” 李夫人与骨姬从未见过面,只觉眼前这个妖治的女子仿若一株盛开的牡丹,光芒潋滟,此时眼中含笑,赞美自己一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脸颊微微一红,稍微低下了头,一边的李宽见爱妻如此,朝骨姬道一句。 “的确,我李宽有这么一个贤内助是我的福分,哈哈哈!” 李宽喝了点酒,爽朗的大笑起来,却让李夫人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阿毛可好些了?” 骨姬探过头,朝阿毛方向看一眼女子进来时阿毛便放下碗筷,好奇的盯着她看,思考救下自己的骨姬为何同幽兰姐姐长得如此相像,小孩子的感觉永远都是最敏锐的,骨姬抱着他说话的时候,那眼神姿态,便都像是与幽兰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只是骨姬自己告诉阿毛,他认错人了,她并不是幽兰,阿毛想了很久,现在看到骨姬时便生起一种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来。 但是阿毛并没有问一句, “你真的不是幽兰姐姐吗?” 而是乖巧的回答, “阿毛没事儿了,谢谢骨姬娘娘相救。” “无妨,下次可不要再淘气跑到假山上去了。” 骨姬温和的一笑,找了个位置坐下,李宽之前早便从差役口中得知,是骨姬救了阿毛,感激的神色朝女子一递,女子便回以他一个不必多谢的眼神来,一众人都聚在一起,又开始欢畅的交谈起来,说话的多是骨姬,将龙门渡里一些有趣的见闻都拿出来做笑料一般的讲,其他的人间或表达几句自己的看法,竟也是其乐融融,氛围热闹。 “骨姬姐,后来那个耍酒疯的酒客又为何了?” 骨姬给袅袅他们讲起来一个第一次来龙门渡喝酒结果醉酒耍疯的事情来,袅袅正被勾起兴趣,要再问问后来如何,自内厅的门外就跑来一堆的人,大概有十个的模样,为首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婆子,在后头则是两个青衣大丫鬟和几个粉衣奴婢,来人除了那带路的婆子,都是垂着眼,不敢看内厅中的宾客。 “大人,大人,不好啦!大人不好啦!” 那婆子从门进来时便大声叫个不停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口喘着,脸色也是吓得青白,被叫到的李县令还是被酒灌得有些发懵,听到这几声略显嘈杂的呼唤有些心烦,邹起眉头怒喝一句。 “有何事,赶快道来,吵吵闹闹,坏了酒宴兴致。” 那婆子,是包氏的奶妈,是包氏嫁过来是一同跟过来的,在主子身边服侍多年,忠心耿耿,所以坏事没少做,包氏却是十分信任她,故而她的身份在县令府极高,但凡是丫鬟小厮看到她都是敬上三分,只是她此时面色惊慌,是真真切切的焦急,可碍于宾客在场,便凑过身去,在李县令耳朵边小心说一句。 “夫人她自尽了。” 可是李县令此刻醉着酒,那里听得清楚呢, “你,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夫人她自尽了。” 婆子稍微提高些音量,重新道一句, “你个老东西唧唧歪歪到底要说什么,老子我他妈的听不清楚。” 李县令一火,骂了脏话出来,那婆子脸色一僵,她在这府中何等地位,女主人包氏都让她几分的,可现在这个李县令如此反应,让婆子的牙关咬紧,面上肌肉也抽出起来, “夫人她自尽了!” 婆子干脆就高声喊了出来,这下,不仅李县令听见了,内厅全桌的宾客们都听清楚了,周遭马上便安静下来,气氛也冷凝几分。 “你说什么!” 李县令冷不丁的便被婆子口中的消息一惊,又重新问了一句,那婆子身后一个容貌清丽,手段窈窕的大丫鬟便开口说道, “县令大人,我家夫人自尽了,就吊在瑞紫园呢,大人赶紧去看看吧,奴婢几个,也不知道该如何做,真的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打扰您。” 女子说罢竟是掩面哭泣起来,引得内厅议论纷纷。 “这包氏,刚才还见她趾高气昂的,这会儿便自尽死了,这到底是如何一回儿事?” “莫不是包氏自觉自己作恶多端便要自尽一了百了作为赎罪?” “诶,别乱说,人家可是县令夫人,约莫是自觉丈夫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一时想不开?” 在场的宾客议论声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句的,落到祁袅袅耳中,听得清清楚楚。 “这包氏,竟是莫名其妙的自尽了?怎的,阴谋被发现,还是被别人威胁了?” 第八十三章 谜团渐出 第八十三章 上头那一句话是祁袅袅说的,少女对包氏的死也只是稍微吃惊,并无多大感伤,你说包氏为人,先是恶语中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后是设计损了小阿毛的右臂,还害得男孩幼年失母,没了庇护过得像乞儿一般,就算是这些也不提,单是她雇杀手来杀骨姬也足够蛇蝎心肠,这样的妇人活在世上,是不是上天太过眷顾她了呢? 袅袅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讨厌的人或是事情,她是一点也不会上心的。 “袅袅姑娘方才说的阴谋是何意?” 对座的李宽自然听到了袅袅说的话,好奇的问道, “哦,大婚前几日,包氏派了人去砸骨姬的酒坊,还雇了杀手杀她,不过没得逞。” 少女不经意的回答,却是引起李宽心下一片惊涛骇浪, “这,包氏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买凶杀人,真是太没有王法了!” 男子手掌捏起,拳头一下重重的落在桌上,力道之大,震得杯盏碗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见夫君如此生气,李夫人也是皱起眉头,伸手过去,轻轻拍着李宽的背安慰他。 另一边宾客越发骚动起来,主桌的李县令此时被那些议论的话语吵得完全回过神来,当即起身一抬手,道一句, “带本县令过去看看。” 说罢,便由包氏贴身服侍的婆子带出去了,李宽是牙门的捕役,死者又是自己的大嫂,于公于私都是要去一探究竟的,便给祁袅袅他们三人一个神色,跟上李县令的脚步,同时回头叮嘱妻子, “你便在这里休息,照顾好阿毛,我去知会牙门的人,叫仵作和差役们来看看。” 李夫人点点头,给李宽一个放心的表情便目送几人离开。 不到一刻钟,绕过几个小游廊便到了瑞紫园,在那些常年待在丞相府的丫鬟小厮们看来一切如常,还是一样的粉墙青瓦,从院门踏步进去,草木茂盛,那棵四人合抱的香樟树也同以往一样高大挺拔,只是今夜那轮圆月的光有些冷,还泛着灰蓝色,此时园中的景物也看不真切,都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而已,但有丫鬟婆子举着灯,脚下的路还是看得清楚的。 可旁的人觉察不到,殷离,乌羽与祁袅袅不是人界凡人,他们一进来便感受到院内还有未消散的怨气,风从四面八方吹拂而过,却都是向着瑞紫园屋内去的,殷离的感觉尤甚,这院内,有极其庞大的力量残留,还有森冷的鬼气,在那棵香樟树周围盘旋。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到我前面去,你们是想本县令走前面,先被吓死吗?” 李县令粗噶的喊声自喉间发出,冷风不断的从他身旁穿过,男子便觉得自己全身汗毛倒竖,脊背发凉,连喉咙也像是被人给捏住一般,发出的声音也十分嘶哑难听,看向瑞紫园内黑漆漆的一片,他莫名的就有些害怕,叫了身后几个举灯的小厮先走到他前面去,等被一团的桔黄光芒包裹在内,才让他稍微好受一些,可是脊背的凉意却是越来越明显了。 一行人,约莫是二三十人的模样,进了瑞紫园中包氏住的那个小暖阁时,倒显得有点拥挤了,暖阁的门早便开着了,但里头却是一片漆黑,空洞洞的,有些渗人去,李县令翘首向里面看一眼便收回目光,此刻就觉得心头怪异感更甚,便说一句。 “愣着做什么,感觉把灯点上。” 尾音还有些颤抖,只见走在最前头的婆子上前,先走进去,拿了火折子点上,其他人也便跟进去,点灯的同时口中还念叨一句, “方才还点上几盏火烛的,这会儿怎么又突然给灭了?” 婆子说话之际,烛光生起来,渐渐将暖阁照亮,在那盏灯烛的前方,便缓缓出现一双朱红色的重锦绣花鞋来,风涌进来的时候,繁复豪华的裙摆还一摇一摆,便更加可怕。 李县令此时已经冷汗直冒,整个后背都已经湿透,两条腿也打起颤来,若是漆黑一片也还好,点上灯后投下的人影就直直的撞进他瞳孔,李县令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安静下来,有这么多人跟自己一起,也不用过于害怕,男子这么一想,便将视线慢慢的转移到空中吊着的包氏脸上。 那张妇人的脸,原本便是扑上一层铅粉,面白似鬼,此时却是附上灰色,眼球快要跳出眼眶来,但奇怪的事,除了眼神布满惊恐神色,其余的,脸,嘴,未见任何扭曲姿态,这样的死状,十分奇怪。 李宽在牙门当差,见过太多吊死之人,皆是面色涨红,脸孔扭曲,或是口唇大张,与此时比起来,包氏太过平静了, “这不像吊死者的面容,反而……” 李宽眸色微沉, “像是死前见到可怕的东西,死了之后才被吊到横梁上的。” 李宽话未说完,袅袅已经将心中所想给说出来了,男子与祁袅袅他们三人相视一眼,隐隐都觉得包氏之死同懿桥那些溺死者有关联。 “将夫人给放下来吧,这大喜的日子,她怎么就上吊死了。” 李县令心底还有些害怕,索性眼不见为净,直接差人把包氏给处理了,说罢转身便走,还低头吐口唾沫, “呸呸呸,真是晦气,死了也不让我好过。” 男子大步走出暖阁之际,李宽等人却并未离开,李捕役朗声说一句, “李县令,包氏自尽一事,尚有蹊跷,便交由牙门处理。” 说话的捕役面孔严肃,板着一张脸对着县令说话,分毫不见畏惧神色。 “她死便死了,要费那么多心思做什么!” 李县令不屑的说一句,可见李宽不容拒绝的表情,没由来的心情就有些烦躁,随即摆摆手, “唉,由你,由你本县令懒得管。” 说罢,加快脚下步子,离开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被今晚这么一闹,想来李县令也没有心思同骨姬温存了,但还是叫了骨姬陪他一道回房。 祁袅袅他们三人同李宽还不打算离开,一起走到那棵香樟树下商讨些理不清楚的地方,而包氏的尸体则由府中小厮挪到了另一间屋子,等牙门的人过来,但搬运尸体之际,阿毛却是跑进来了,后头还追着发髻散乱的李夫人。 “小叔叔,小叔叔,阿毛知道大夫人为什么死!” 男孩正是听到了内厅那些宾客说的话,便着急的朝瑞紫园赶过来,待看到包氏全身上下蒙上一块白布被人抬着出去,就更加着急,不顾后头李夫人踉踉跄跄的追着,还不停的喊着“阿毛,你要去哪里?” “小叔叔,今天救了阿毛的,是幽兰姐姐!” 阿毛一下子撞到李宽身上,男子一个后退,而后伸手搂住阿毛,害怕撞疼了他,看一眼李夫人,后者给他一个无奈的神情,李宽叹一口气,蹲下身子仔细的问话, “阿毛,救你的不是骨姬娘娘吗?怎么又变成幽兰姐姐了?” “阿毛一定没有看错,那双眼睛,就是幽兰姐姐的,除了娘亲,只有幽兰姐姐的怀抱那么温暖,阿毛不会弄错的。” 男孩的神色坚定,不容置疑,小小的人儿流露出来的倔强神情令李宽也不禁将态度软下来, “阿毛,可是你的幽兰姐姐已经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了,怎么可能来救你呢?” 李宽一字一句的把话说清楚,面前听到到这句话的阿毛眼睛慢慢的黯淡下去,眼睛一下子就红肿起来,紧接着眼泪就成串的流下来, “阿毛不相信幽兰姐姐死了,姐姐落水的时候,尸体都没有找到,她一定是被人给救起来,换了个名字活下来的。” 小男孩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都是阿毛的错,如果不是幽兰姐姐带阿毛回家,就不会给爹爹看上,就不会和青云哥哥分开了。” 男孩眼泪鼻涕都流出来,话也快说不清楚,李宽给他擦擦眼泪,站起身来,对着站在后头的李夫人道一句, “先把阿毛带回家里去吧,我这里还有些事情。” 李宽一皱眉头,眼间出现疲惫之态,李夫人将哭个不停的阿毛拉到自己身边,对李宽说一句, “那大人早些回来,莫要伤神,” 说罢,又是朝祁袅袅他们微微点头, “几位也是一样。” 才拉着孩子离开。 看阿毛和李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袅袅才抬眸看向李宽,问上一句, “李捕役,阿毛同幽兰是何关系,怎的哭得如此厉害。” 被问话的李宽一愣,神色迟疑许久,见三人目光同时都带上疑惑看着自己,李宽嘴唇张张合合,终于还是一声长叹,踏步走得离那棵香樟再近一些,把三人都带到自己身旁。 “那酒馆的幽兰,是个心善的女子,有一次阿毛在街上被欺负,是她救下了阿毛,然后便把阿毛送回县令府了,可这一送,却恰好被李县令看到了,看上了幽兰,那天就想要把幽兰留宿在府上,可哪想女子不从,骗着他逃了出去,之后李县令就惦记上幽兰心心念念要讨了她做妾,可谁知女子还是不从,坚定得很,软的不行,李县令便来了硬的,之后的事情,便是我们查到的那些了。” 第八十四章 深夜幽光 李宽极迅速的便把当时怎样一番情况说给在场的三人听,眼底还带上愧色。 李县令到底是他名义上的兄长,身居县令之位却做出这样有损道德的事来,幽兰之死,说是有他一部分原因也不为过的。 男子说完这番话后,便是长时间的静默,那棵生长得郁郁葱葱的香樟枝柯间穿过几缕风,使得树叶簌簌作响,再加之今夜圆月光辉不同往日,是泛着鬼气的灰蓝色,几人又是寂静无声,连绵长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一丝,而瑞紫园外,晚宴结束,宾客各自离开,时有切切磋磋的交谈声自高墙外飘进来,怎么看,便越觉此情此景诡异万分。 “李捕役,幽兰一事,同之前的懿桥溺死的案子,还有今日包氏吊死,你如何看?” 殷离此刻薄唇轻启,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引得在场的袅袅和乌羽也同时开始考虑起来。 “殷离公子此前给我消息,懿桥溺死之案,均从当年幽兰和柳青云一事查起,牙门探查之后,确实发现那几个死者都与那件事有关系,而今日的死者包氏,当年找了沈春芳散布谣言。” 说到这里,李宽一怔,突然满目震惊的看向殷离,黑袍的男子见状,朝他点点头,一边的祁袅袅却是出声问道, “可是幽兰和柳青云皆死,怎么可能再回来复仇?” 袅袅清楚,人界凡人一死,便会通往冥界,重新投胎,除了怨念过大,不肯转世的怨魂。 “难道,幽兰同柳青云?” 少女语未尽,在场的人便知道袅袅后头的意思。 “这怎么可能?鬼魂怎么能还阳,还犯下如此可怕的事情?” 李宽在牙门当差多年,再怎样可怖残忍的案子都见过,可那些犯人都是常人,现在懿桥的案子,却非凡人所为吗? “也不一定,当年幽兰的尸体并未被捞上来,便可能同阿毛说的一样,被人救下。” 乌羽道一句, “可女子哪里有这样的能力,沈春芳倒也罢了,那胖三,那赵盛和钱云,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一个弱质女子又如何做得到将他们推下河,还确保这些人一定能死?” 李宽神色有些激动,面色也涨红起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 “对了,赵盛和钱云,皆会泅水,他们如果只是掉入河中,又为何会被淹死?” 男子越说越激动,心下隐隐出现不好的预感,却见殷离将手一抬,止住了他继续说下去的势头。 “幽兰是生是死暂且不提,李捕役可有仔细调查过骨姬的身份。” 黑袍的男子面色一如往常,冰冷淡漠,只是此刻眼角带上一股凉意,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下来, “阿毛说救下他的是幽兰,但差役说的是骨姬带阿毛回来的。” “你的意思,骨姬……” 李宽说话的语气开始发起抖来,他从不曾,把方向放到骨姬身上,骨姬同幽兰一般,都是酒娘,还是在同一家酒馆。 “仔细推敲起来,骨姬出现在县中的时间,便在幽兰跳河自尽两个月后。” 得出这个结果,李宽只觉脊背生寒,心中之前可怕的念头开始猖獗的冒出来, “冥……殷离大人的意思,骨姬便是幽兰?” 乌羽眉头紧锁,眼角的翼族印记在黑夜之中发出幽光来。 “这怎么可能?” 祁袅袅难掩眸中错愕,可视线与殷离相撞之际,见男子那双墨黑得毫无渣滓的瞳孔,便恍觉之前骨姬的确是离开内厅到了外面梳洗换衣,这个时间,杀一个人足够了, “袅袅可还记得,骨姬一看到阿毛便知他姓甚名谁,就我所知,骨姬一个酒馆酒娘,不应该会认识阿毛。” 殷离的话飘进在场每一个人耳里,几人俱是相视一眼,顾不得还有事情没理清楚,李宽便直接转身,跑出了瑞紫园。 “若如殷离公子所言,李县令有危险!” 一行四人,相继跑出瑞紫园。 但瑞紫园离李县令所住的寄畅院恰好便是东西两头,跑过去还要一段路程,李宽连内力也运起来,脚下步子生风,跑动之时,风刮过衣袍,呼啦呼啦作响。 奔跑中的袅袅一颗心却是越来越紧,若骨姬便是幽兰,幽兰便是骨姬,那女子的容貌为何会发生那样大的改变,那日见骨姬杀刺客时毫不手软,一招一式皆是娴熟老练,哪里像是那个官家小姐出声,手无缚鸡之力的幽兰,在幽兰成为骨姬的两个月中,女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若是她要复仇,李县令明显也将同包氏一样,袅袅此时不敢再想,那晚在懿桥上的红衣女子身影开始不断的在她脑海中浮现。 黑沉的夜色中,冰凉的懿桥之上,红衣女子徒留一个背影,撑着那把鲜红汉阳伞,一头乌发尽数落下,垂及脚踝,此夜无风,看不到女子发丝摆动,祁袅袅只觉看着那个背影,就有潮湿的凉意直刺自己而来,良久,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雪白的脖颈,尖俏的下巴,幽幽的转过来,露出一张朱红色的嘴唇,再往后,浓艳眉眼, 正是骨姬的模样! “啊!” 见及女子面容之时,袅袅心口又起熟悉无比的钝痛,脑中一片空白,额头渗出冷汗,两眼一黑,倒下之时,就见得男子黑色的衣角在面前飘荡。 “袅袅!” 殷离扶住倒下的少女,手指在少女手腕一搭,向她身体中渡进法力,满眼担忧神色,见少女无丝毫转醒迹象,眉头一皱,便将少女一个横抱抱在怀中,冲后头的乌羽说一句。 “无妨,先去救李县令!” “公……” 乌羽的话吞进肚子里,虽忧及祁袅袅,可冥王说无事便不再多话,加快脚下步子,朝寄畅院赶。 李宽已跑出汗来,气息微乱的来到寄畅院门前,却见守门的府卫都已经倒在地上昏睡不醒,心下暗道一声不好,见院门紧闭,便要去推开,可用力推了许久,那么便像是被下了咒一般,一直未打开,男子干脆直接一脚踹向院门,企图破开,可不见有分毫作用,寄畅院前正好可以看到今夜那轮圆月,只是李宽这时怎么看,便越觉那月亮带上可怖的血色,风穿过草木发出的凄厉哭嚎也越发明显。 太过安静了,院内还未点灯,府中原本守夜的府卫也没有出现,便是掌灯的丫鬟也未看见,整座县令府,有同一方荒原,没有半点人气。 “李捕役,我来。” 乌羽走到李宽面前,一脚踢出,院门已经四分五裂开来, “走!” 乌羽一个摆头,叫身后的人跟进去, 却见院内一片死气,月亮已被完全遮挡,透不过半点光来,殷离看着怀中少女,唇色苍白,眉头蹙在一起,显然便是痛苦万分的模样,暗暗一咬牙,骂一声可恶,便又走到院内, 乌羽接连破开几扇紧闭的木门,待走近李县令所在的那个暖阁中时,正准备直接冲开门,却见阁内突然亮起光来,烛火摇动之中,还见得个女子妖娆的身影印在门面上,几人屏住气息,就见门吱吖一声被打开,阁内的女子踏步走出来。 “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落得这般大的响动?” 骨姬娇软柔媚的声音想起,落在夜色中带起一阵旖旎气息,却见女子晚宴时穿的正装早已褪尽,头发也是整个儿披散下来,身上只松松披着件白色寝服,脸上浓妆已卸,容貌比之常日要稍微清爽明媚些,右手还端着一座小灯台,此刻烛火微晃,风也开始大力吹拂起来,微弱火光便有些跳动, 骨姬探头像殷离那边看一眼,用左手拢了拢衣服,关切的问道, “袅袅这是怎么了?” “骨姬娘娘,李县令可睡下了?” 李宽板起脸来,压制住自己眼底惊愕,出声询问。 “哦,刚刚睡下了,许是大夫人一死,大人他有些惊惧不安,睡得不太安稳。” 骨姬朝阁内看一眼,勾起嘴角一笑, “喝了一碗安神汤稍微好些了,怎么,李捕役来此便是要看看大人是否睡下了,还是有事与大人相商?” “见寄畅院旁今夜没有府卫守夜,守门的两人有晕倒在地,心中担忧就进来看一看。” 李宽只定定的将视线投在骨姬脸上,想要看出女子是否有什么异常,可骨姬神色平淡一如往常,观察不出分毫。 “哦,周围的府卫我让他们今日休息一夜,不必守夜了,那守门的两个,许是今日宴饮欢畅累坏了,便在门前睡上一觉,等明日自当好好罚上一罚,以示惩戒。” 骨姬神色一片坦荡,看向李宽,而后视线微微在乌羽和殷离身上一转,便又笑眯眯的说道, “若是无事,妾便先回去休息了,这夜已深了,几位也先回去歇息吧。” 骨姬打个哈欠,眼中浮现一丝困倦,似乎便是真的被人在睡梦中吵醒,十分困倦的样子,随后便准备关上暖阁的门。 “等……” 李宽要拦,后头殷离却道, “不需再拦,先回去吧。” “可是骨姬此人……若是要害李县令!” “今夜不会,先把守卫叫过来守着吧。” 殷离说完,抱着祁袅袅便离开。 “唉……” 男子还是一声长叹,看小阁内桔黄烛光灭了,才一甩衣袖离开。 瑞紫院的风停了下来,方才熄了灯烛的小暖阁又燃起了微弱的烛光,只是那光却是淡蓝色的,印在门面上的女子身影却是妖娆曼妙,而那蓝光所跳跃之处,正是女子之间。 “呵呵。” 一声娇媚女子轻笑响起,却并无愉悦之意,反而是夹带寒意,这一声之后,连那蓝色微光也灭了。 第八十五章 山林日光 离开县令府的几人各自分开,李宽连夜到了牙门,等仵作对包氏尸体查探后的结果,而乌羽和殷离带着祁袅袅去了之前小白蛇带他们去过的山谷之中。 乌羽从殷离的怀里结果昏睡的祁袅袅,将少女抱到那块岩石后头的水潭中,殷离则是等在外面。少女肌肤接触水面之际,双脚便再次化为蓝金色的鱼尾,海藻般的长发散开,一点点没入翠绿的潭水中,原本苍白的嘴唇此时慢慢的恢复血色。 盯着水中少女看的乌羽却是心神摇动,眼底担忧之意愈发浓重。 祁袅袅突然昏迷的次数越来越多,便越发印证女子心中所想,少女的力量在觉醒,乌羽小心翼翼守护了几万年的秘密,终的要揭开了吗?还是又随着少女命陨再一次尘封,女子不知道祁袅袅的前途将会如何,她只哀叹公主宿命受他人所控,可自己却不能改变半分。 “离她力量完全觉醒之日,还有多久?” 静静站在岩石后的殷离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乌羽眉间一蹙, “我也不知,难道连冥王大人也无法看出公主命途如何吗?” 乌羽反问, “命途?我冥王最不相信的便是命途一说,改天逆命,若我想做何人能拦得了本王,只是袅袅虽然三魂皆在,可命魂气息微弱,便像是被人刻意封锁了气息一般,唯有天地二魂,我也无法探知她命途,若是可以,我早便去改了。” 殷离的拳头捏紧,指节泛白,垂下眼睛,又道一句, “若是可以,我倒希望她永远是蛟鱼族的公主殿下,无忧无虑在郁水生活下去。” 冥王的这个想法从祁袅袅出现的那一刻起便从心底蔓延,那日在居延深海,他再次找到少女之际,也曾心神动摇,或许他不救下她,少女也一样会被别人救去,自己不去招惹她,蛟鱼族的公主殿下也便不会识得自己,不曾相见,她做她的郁水明珠,他做他的冥界之王,两人干干净净不会有所牵扯,可是他们还是碰上了,不论殷离怎样克制住自己,他还是一步一步走向祁袅袅,一如居延深海,他游向那只蓝金鱼尾的蛟鱼。 “连冥王大人都无法改变吗?” 乌羽哀哀一笑,看水中少女沉睡容颜,一如万年前,时间虽然已经过了那么久,可她却依然没有忘记,无论是那身白色纱裙,还是血色衣袍,女子启唇,眼角的图腾也暗淡下去, “只望冥王大人能珍惜公主,不要做出伤害她的事来。” 乌羽一字一句,咬得清楚坚定。 “自当如此。” 岩石后的殷离应道,他殷离,还未对谁上过心。 两人话音刚落没多久,祁袅袅便醒过来了,少女眼眸张开,冰蓝色的瞳孔澄澈透明,漂亮得紧,只看她那双眼睛,就恍若坠入深海,可以看见蔚蓝海水中游动鱼群,或是海水中神秘的水晶宫殿。 “我这是,又晕倒了?” 袅袅此时恢复过来,胸口钝痛也早已消散无踪,只是昏迷前脑海中穿着红裙,撑着红伞的骨姬身影还隐隐闪现,让少女没由来的有些疲惫。 “嗯,公主许是那日在胥渡受伤,还未完全恢复回来。” 乌羽道,扶着向自己走来的少女。 袅袅的心有些乱,昨夜之前,她还从未想过骨姬可能便是幽兰,因着她从未见过已死的幽兰,亦或是骨姬此人从一开始便相助于她,之后相处下来,也只觉女子睿智果断,非同寻常,可一想到这样妖治柔媚得同一朵盛放牡丹一样的女子可能便是杀死懿桥那些溺死者的犯人,她的头便有些疼,并不是不可置信,或是觉得女子可怕,而是困惑于她究竟遭遇怎样的变故蜕变如此,骨姬此人,武艺恐怕连乌羽也比不过,处事又是极端冷静,这并不是那个官家小姐出生的幽兰可比,两个月,也不可能将一个女子改变如斯,想到这里,袅袅心头隐隐便出现一个念头, 除非骨姬,不是人。 积怨颇深,便过不了奈何桥,更无法谈及转世。 算了!袅袅不愿再多想,还是打算先会县中,看看李捕役那边如何,等走到外面的时候,才看到殷离早便立在那里了,见她出来,嘴角勾起一个轻松的笑。 “身体可还有疲乏感?” “哦没了,我现在好着呢!” 袅袅说完话,还欢快的转个圈,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见及少女如此,殷离和乌羽皆是松了一口气,方才两人对话间的沉闷气氛才算消散一些。 “袅袅。” 殷离继续向祁袅袅靠近, “我背你。” 等黑袍的男子走到少女面前,便转了个身,把背朝向祁袅袅,稍微蹲下了身子。 少女见面前男子宽阔脊背,一颗心突突直跳,耳朵也慢慢烧起来,有些猝不及防,心下暗骂殷离一声,莫名其妙背她做什么,自己又不是柔不禁风的闺阁小姐,何况乌羽还在这里,怎么就这样没羞没臊的。 “做什么,我已经好了啊!” “怕你再晕过去,真的不用我背吗?还是你害羞了?” 祁袅袅之前没发现,殷离的嘴皮子竟是这样油滑,是和卫衡那个臭小子待久了吗?不不不,肯定是自己太容易害羞了,跟个小姑娘似的,这个害臊,那个害臊。 唉,气煞我也! 袅袅心底哀叹一句,将眼神悄悄的往乌羽那个方向看一眼,见女子并无阻拦之意,便提了一下裙摆,看看殷离脊背,又看看自己脚尖,准备让男子背自己走一会儿,可是还未迈出步子,面前便一道黑风卷过, “冥王大人,安盈有事禀告。” 穿着赭色衣裙的女子已经两手握拳,恭敬的朝殷离一拜。 “何事?” 殷离觉察身后祁袅袅的动作停住,便站直了身子,眉间跃过一丝极淡的不快,声音恢复平常的冰冷。 安盈抬头,看殷离身后祁袅袅一眼,才继续说道, “安盈回了奈何桥,就见着了一个游魂,已经记不清任何事情,她的泥浑汤,汇不出。” 泥浑汤,过桥游魂到来之时,安盈只承上一碗清水,渡桥的游魂接过泥浑汤之时,那碗清水便会由死者前生完事汇出汤来,不同的人皆是有异,或是青绿,或是赤红,时而混浊,时而澄澈,只是安盈昨晚见到的那个女子,只清清白白一碗清水,没有半点变化。 “此人是县令夫人包氏,安盈已将她带来,主子可要见上一见?” 殷离稍想一会儿,见周围地处空旷,便挥手布了一个结界,对安盈一点头,又牵着祁袅袅往后退开几步 “嗯。” 女子得令,右手伸出,掌心外翻,一簇黄色火焰子掌心窜出,紧接着便出现一个黑色的圆环来,与此同时,安盈也向后退几步,左掌在那团黄光前摆动几下,便见光芒更甚,自此中就出来一个红色身影。 便是包氏。 只是妇人此时还是死前一般模样,面色青白,一双眼睛瞪出血丝来,嘴唇却是朱红似血,发髻已经散乱开来,粘在脸上。 “呜呜呜……啊啊……” 包氏挥着手臂,眼神空洞,刚被放出来便四处乱跑,嘴中含糊不清的发出声音。 “她在说些什么?” 袅袅道, “应是死前惊吓所致,还被人损了神志。” 殷离回答祁袅袅,将少女更为妥帖的保护在后面,一旁的安盈见状,却是于暗中眼神一暗,左掌背到手后,便对着包氏射出一道白光,但见包氏举止更加疯狂,似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撞,嘴也大大咧开,露出里面黑黄的牙齿,叫声刺耳,两只眼睛里,落下两道黑红的眼泪来。 “啊啊……” 包氏叫着便突然冲向乌羽,黑袍的女子险险错开身去,却见包氏又猛的朝自己扑来,那边祁袅袅便大叫一声, “乌羽!” 便飞也似的跨步向乌羽而来,没成想包氏竟是一个转身,一双眼睛突然瞪大,两掌张开,露出锋利的指甲来,袅袅躲闪不急,只能一个后退,正待迎击,殷离就已经在他面前抱住她,背对包氏,替她挡了一下,随即迅速环过少女腰肢,换了方向掌风挥出去,力道之大,以致包氏一接触那道黑色风芒便整个人变为一团灰烟散尽。 “属下不知包氏如此,请主子责罚。” 安盈突然跪下来,惶恐地道出一句。 “殷离,你有没有事?” 祁袅袅回过神来,便马上从殷离怀中挣脱出来,将男子整个人翻过来,仔细的看他的后背有没有被划伤,索性那上面并没有如袅袅想的一般出现伤口,只是墨色的衣袍上有一些划痕罢了,少女才松一口气,道, “还好还好,不然又欠你一条命。” 对面殷离听到袅袅那句话却是嘴角一勾, “只是个人界游魂,还伤不了我,但是方才你要是没躲过,脸被抓花了,那我之后几日,就要对着一张丑脸了。” 说完这句话,再将头转向跪在地上的安盈时,语调却是突然冷下去,面孔也板起来。 “起来吧,这一次本王不怪你,只是你以为本王看不见你的小动作吗?” 殷离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回冥界去领罚吧。” 黑袍男子一句话轻轻飘落下来,却令安盈身子打颤,垂在两侧的手掌也紧紧捏拳,低低应一声, “是。” 便快速的离开。 “好了,我背你,先回客栈。” 殷离又恢复之前的动作,这一次祁袅袅乖巧地爬上去,由男子背起自己在山林间行走。 少女此时忽然发现这山林之中的风景竟是如此生动可爱,枝叶间泻下的碎金一般的阳光,还有穿着发梢拂过的清风,都带上好闻的果木芬芳,趴在男子背上,便可以闻到殷离身上极其清爽的味道,让袅袅耳根子有点红。 乌羽走在后头,见前面两人身影融在日光里,柔柔一笑,深吸一口气,步子也轻快起来。 第八十六章 三言两语乱人心 袅袅也只让殷离背了一会儿,等走出山林了便下来,三人一前一后,边走便看起周围好风致来,待三人回到客栈之时,门口那儿早便站了个牙门的差役,见到殷离他们便迎上来,一个抱拳便道, “殷离公子,袅袅姑娘,乌羽姑娘,我们捕役有要事相商,可否前去牙门一趟?” 差役说完话,便朝四周警惕的看了几眼,压低声音又道一句, “今早李捕役去了县令府一趟,有些棘手。” 差役的意思,是李捕役遇到难事,须得殷离他们帮忙,所以语气恭敬客气,便听黑袍的男子稍微想了一会儿,抬眸看看祁袅袅,道, “那便由我去一趟,袅袅你和乌羽在客栈休息片刻。” 殷离一双墨黑瞳孔温柔的看向祁袅袅,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来,得到少女乖巧的点头便随那差役离开。 袅袅还看着男子身影好一会儿,就见得他越走越远,一双眸子还带上些欣喜,倒是顶像送丈夫出职的小妻子,良久少女才收回目光,对着身旁乌羽说上一句, “我们走吧!” 乌羽点头,扶着袅袅进了客栈。 而客栈内厅,午膳时间未至,早膳的时间又过了许久,所以人也不多,祁袅袅也闲来无事,便在掌柜那儿要了笔墨纸砚练字去,之前袅袅想要学写字,殷离便给他誊了本帖子,内容便是些异国土物志,袅袅边抄边看倒也不会觉得枯燥。 此时乌羽将要准备的东西都给袅袅放好,又开了小窗让光照进来,客房便敞亮起来,使得祁袅袅的心情也开朗几分。 临摹字帖是极费时间与心思的事情,袅袅却是只放进一半的心思,一面手下毛笔淡扫,一面却是想着殷离,悄悄笑出声来,但多少还是写了几个字的,等写到十多行的时候,少女瞅瞅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一片稍微有些苦恼,但那些字总算是能见人,比之第一次要好上太多,这么想着,她便打算歇一歇,将笔搁下来,活动一下发酸的脖颈,再转动一下双肩。 “袅袅姑娘。” 淡漠的声音从袅袅背后传过来,少女转过身时便见安盈站在自己后头,脸上带笑,只是在她看来,总觉得那笑不真切,不像是发自骨子里,而只是皮上折起的弧度罢了,再衬上安盈一身色调沉闷的繁复衣裙,祁袅袅便是更疑惑起女子来此的目的。 她还未说话,乌羽便已经走到她面前,不善的目光直接刺向安盈, “你找公主做什么,冥王不是让你回冥界了吗?” 安盈脸上原本挂着的得体微笑再乌羽这番话下被彻底撕开,女子脸色一白,隐在衣袖下的手却是用力攥紧,连指甲都抵在手心肉上了还不知晓。 “安盈来此,并无恶意,只是有要紧事情同袅袅商量。” 女子脸上失笑,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一个肆虐喊出来,骂出来,直接低下了头,不看两人眼睛,借以掩饰自己眼中恼怒。 “你与公主有什么要紧事可以相商。” 乌羽一句话推回去。 “事关冥王,袅袅真的不打算听一听吗?” 安盈此时将头抬起来了,脸上重新挂起笑容,盯着祁袅袅,只是脸上志在必得的神情却让袅袅不适,隐隐的便想一巴掌挥过去。 少女被自己突然出现的念头唬得有些害怕,自己与安盈从未有个交集,最多也只不过是见面时点个头罢了,可是安盈仿佛从一开始出现便对自己有敌意,而且自己也无从得知她是因为什么才反感自己,但袅袅清楚,安盈绝对不像是表面上一般看起来大方端庄好说话的,至于她本质如何,袅袅就不知道了,而她今日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说是要和自己讲殷离的事,少女心下倒是有些讶异,祁袅袅做事情是不管太多的,反正她现在也没事做,安盈也伤害不了她,既然有人要讲事情,那自己也便听上一听。 “乌羽,我有些饿了,想吃点心。” 袅袅朝乌羽一笑,让她离开一会儿,乌羽眼底出现不赞同,但见袅袅的样子不容反驳,点点头,道, “那我去给公主买些果子冰糕。” 说罢,再看安盈一眼才推门离开。 见乌羽走了,袅袅才坐到小几旁给安盈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只是安盈并未喝茶,只是缓缓坐下,对着她便开始问话, “袅袅与我的主子,是何等关系?” 少女觉得安盈问出的话有些奇怪,还未琢磨透女子到底要说点什么,便觉得那语气令她不快。 “何等关系?应该,是两相爱慕。” 袅袅自己喝了一口茶,说完,还点点头给自己肯定,索性殷离自己也承认了喜欢自己,还有事没事的丢了脸皮逗自己玩,那她也直接坦荡一点好了。 “两相爱慕?” 安盈心里窝火,嘲笑一声, “怎么爱慕,就我所知,这多久的时光了,还从未有过冥界之王与蛟鱼族的公主相恋的呢!冥界,只允许互相联姻。” “这样吗?但殷离是王,也要受限制吗?” 祁袅袅问道,可是安盈却并未回答,而是开始自说自话。 “安盈从进入冥界之时,便一直陪伴在冥王大人身边,” 说完,微微抬起下巴,笑看袅袅一眼, “可你,只不过与他相识不久,比不得我与他几万年的感情。离他向来冷心冷情,对谁都是一般淡漠,可对我们几个贴身的属下却不同,我还记得我掌管奈何桥的那天,我的王就站在我面前,对我笑……” 安盈的眼里出现痴迷,对面的祁袅袅却听得心烦, “你来,便是要对我说这些,怀念你的过往?” 少女托着腮帮子,不耐的看着面前发痴的女子,语气冷下来。 “自然不是,安盈早就同离说过,你祁袅袅不能和他在一起。” 安盈话被打断,语气不善, “哦?你说的话算得上什么,你说不可以便不可以吗?真是好笑。” 袅袅冷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下。 “还是说,你安盈,也喜欢殷离,那巧了,我们就是情敌了。” 少女的话杀得安盈措手不及,女子只觉面前少女有些难缠,牙关一咬。 “不,我与离只是主子与属下的关系,安盈不敢肖想冥王大人。” 女子回道, “安盈,这是为了袅袅你着想啊。” 安盈见袅袅的态度如此,便突然换了语气,声音放软下来,做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袅袅你是郁水的明珠,情爱什么的定是不懂,男子的心思你怎么可能猜得到呢?我与冥王相处几万年来,虽未见他对谁上过心,但却知道,他有个心慕的人。” “哦?是谁?” 袅袅心神一动,等着安盈说话,可是只有自己知道,心里酸得难受。 而安盈见勾起了少女的兴趣,便觉时机来到,敛下眉目,说一句, “那女子,同袅袅长得相像,你可要看看?” 安盈站起身来,走到袅袅面前, “给你看了之后,可不要太过伤心了。” 话说完,女子右掌一挥,便以法力撑开一面光幕,其上渐渐显出一张女子脸庞。 是在灿金色的柔软沙滩上,女子穿着一袭白色衣裙,有如天边软绵云彩,海风吹袭时,悠悠荡荡,极其烂漫,但见日光落于女子脸庞,肌肤胜雪,连脸孔上细腻的绒毛都看得清晰,只是那张脸,分明便是同祁袅袅一模一样,只是气质不同罢了。 “殷离,你看!” 白裙女子抬起自己光洁如玉的脚丫,给站在不远处的男子瞧, “你看,我刚在人界买的红绳,好看吗?” 的确好看,女子的皮肤本就白皙,现在那根鲜艳的红绳相称下便越发动人。 “嗯,好看。” 殷离浅淡一笑,便向她走去。 “可还要看下去?” 安盈见祁袅袅面色白下去,心头一抹快意闪现,面上却是关怀的神情,看袅袅也不说话,就又道一句。 “还是不要看为好,看你的样子,可是难受得要哭出来了,那个女子同离相处的时日,可比你要久得多了,他喜不喜爱那女子暂且不说,只单单容貌相肖,呵,你猜猜,他是因为你的容貌像她呢,还是?” 安盈此时看袅袅不说一句话,心中有些得意,便觉祁袅袅真的钻进了自己所设的陷阱之中,又是一笑, “好了,安盈要说的已经说完,袅袅之后如何,我也管不着了。” 说罢,便化为一道黑雾离开。 安盈倒是走了,可袅袅呢,却还是和之前一样,也不说话,走至大开的窗前,吹了一会儿自窗外吹进的风,眼前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渐渐迷糊成一团,少女便只是站着,失语许久,鼻头虽有些酸涩,却落不下泪来。 “这副容貌,是幸还是祸呢?” 少女手扶脸颊,肌肤细腻的触感透过指尖穿过来, 写会儿字吧! 祁袅袅突然这样一想,重新拾起笔临起字帖来,可是指尖发抖,连带着笔锋也晃动起来。 第八十七章 府中拿人终落败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 袅袅所临帖正至这一句,手上动作不停,心底却是乱成一团散沙,抓不住,弄不清,就死死粘在胸口,让她脑中空白一片,这时乌羽便恰好回来了,推了门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个食盒,可是于窗台写字的少女却是没有注意。 “公主,安盈走了?” 乌羽将装着点心茶水的食盒放在小桌上,朝祁袅袅看一眼,哪知女子声音刚落,袅袅便像是被吓到一般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掉在纸面上墨渍晕染开来,将写到一半的字整个给弄花了。 “呀!哦,走了。” 袅袅惊叫一声,将掉下的毛笔搁到架子上,抽过一旁墨砚压在那张写坏了的纸上,碎步走到桌前,极力掩饰自己的反常。 “乌羽,你买了些什么?” “便是些爽口的冰糕,还有酸梅汤和白玉凉粉,都是清热解毒的,公主应该喜欢。” 祁袅袅越是掩饰,乌羽便越能看出少女此刻心情有异,不同之前开朗,继续道, “公主,可是安盈同你说了什么?” “哦,没什么的,” 少女急切的打开食盒,自己便伸手去拿那碟冰糕,却一不小心碰到旁边的酸梅汤,鲜红色的汁水洒出来,刚好渗进白色绿色的冰糕里,乌羽看到袅袅的动作,眸色一暗,先伸手过去把盒中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至于袅袅面前,才缓缓开口, “公主,安盈到底说了什么?请你告诉乌羽,她可是给你不快了?” “没有的事儿,她没有说什么,” 袅袅抓了一块冰糕塞进嘴里,本该是香甜的滋味,可此时尝起来却平淡无奇,少女只是僵硬的嚼着,一边还抬头,扯出一个笑脸看着乌羽, “我没事儿,没什么的,乌羽,我有些累,先去睡一会儿。” “好,公主便先休息一会儿,这儿乌羽看着。” 女子见祁袅袅面有倦容,便不打算再继续追问下去,她不愿说,乌羽也没办法知道,便起身扶着袅袅到床上,少女也不说话,就脱了鞋子,外袍也不脱,整个人缩到床角去,还拿背朝着乌羽,女子也只是在长叹一口气,替她拉上帘子,放慢了步子走到窗前。 现下已经到了正午,日头便是最热辣的时候,街道上空下来,酒菜的香气也从窗口吹进来,只是没有勾起乌羽的馋虫,女子只是垂下眼睛,把窗给关上,窗外那些摊贩的叫卖声被隔绝在外,屋里的光线便一暗,袅袅写过字的那张泛黄纸页被风吹得翻起一个角来,乌羽看到上面那一大团的墨渍,眉头紧紧蹙起来,不再多语,走到小桌前坐下。 这边祁袅袅情绪莫名低落下去冥王大人还不知晓,但懿桥上的案子,还有包氏的案子却着实叫人有些头疼。 牙门内,李宽还来不及吃饭,正同殷离讲起今早上在县令府的事情。 “我今日一早便去了县令府,包氏已死,李县令排场还是要的,撤下了昨晚上的大红绸子,挂上了白绸,白灯笼,连家丁也都穿上了素白缟服。” 李宽说着话,神思便回到今天早上的县令府里。 会客厅内,李宽早早便等在那里,管家还给他泡了一杯茶, “二老爷,我们大人昨夜受了惊吓,睡得晚,这会子也过来了,您再等等。” 李宽不说话,却见门前走来李县令,后面还跟着骨姬和一众仆妇,刚一进门,李县令的眉头就不悦的皱起。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说罢,在椅子上坐下,身后跟着的骨姬一身素色裙袍,周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连手腕上也只是套个翠玉桌子,乌黑秀发便以条白绳松松系起,左耳旁缀朵百花,脸上未施妆容,却比昨夜浓艳眉眼要多上几分凄楚娇弱,李宽在心底叹一句,如此佳人,难怪李县令会如此着迷。 可若佳人柔弱面孔下是蛇蝎心肠? “李县令,包氏一死,还有待探查原因,仵作昨日尸检,包氏她并不是自缢身亡,而是死后才被人吊到绳上去的。” 说罢,李宽看骨姬一眼,女子朝他温婉一笑,浅浅施礼。 “不是自杀?哼,那你的意思,她是被人害了?” 李县令反问一句, “确实如此。” “哦,那你倒说说,她这个恶毒妇人,坏事做尽,有多少仇家,那是那个仇家来杀她,还选在我大喜的日子。” 说到包氏,李县令已经半点夫妻情分也不顾,板着面孔,露出反感的神情。 “李县令,李宽来此,是为了带走骨姬娘娘,她有害包氏的嫌疑。” 李宽懒得听李县令说道包氏,直截了当的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而李县令正如他所预想的一样,马上一声大叫, “什么,姬儿怎么可能有杀害那毒妇人的嫌疑,你真是荒唐!” “县令大人,你办晚宴前几日,包氏雇了小混混去砸骨姬的酒坊,还派了杀手取命,骨姬便有杀人的嫌疑,在此之前,包氏也多次威胁过骨姬。” “那有什么,姬儿昨晚便同我说过了,姬儿心善,没有与那毒妇计较,你可不要污蔑她。” 李县令语气急切,眉梢带上怒色,狠瞪李宽一眼。 “李捕役可莫要胡言乱语,骨姬心中虽然反感已逝的大夫人,可她到底是县令府的女主人,骨姬只是个妾,进了门还要看大夫人脸色,小心翼翼的服侍大人,哪里有胆子去害大夫人性命。” “只是口舌上的保证,没有证据我如何信你,那骨姬娘娘不如说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你同幽兰和柳青云有何关系?” “李捕役话问得奇怪,这县中的人都知晓,我骨姬是外乡闹灾逃到这儿来的,龙门渡收了我当酒娘,我与幽兰和柳青云又有何关系?” 骨姬面色不改,挺直了脊背同李宽说话。 “对啊,你这是在说些什么混账话,姬儿现在也算是你的嫂子,你就敢和她这样说话。” 李县令显然是站在骨姬这一边,语气不善。 “那幽兰和柳青云的事情,骨姬有所耳闻,我倒是哀叹这对佳偶有缘无分,因着旁人作祟而不得善终,那一把火烧了柳青云这么一个大活人也真真有些叫人吃惊,可骨姬也只是旁观者,怎就同他们两人扯上关系了呢?李捕役莫不是最近查案子昏了头,拎不清是非对错了?” 女子这么说,叫李宽无法回话,他总不能直接说起懿桥上的案子可能与骨姬有关,一切皆只是猜测,他没理由抓人,可是若骨姬真的是凶手,再不带回牙门去,李县令便是下一个被害的人了,他是捕役,哪怕被害的都是恶人,可他们皆是人命,他李宽有责任去为他们讨公道,去杀害人者,便为杀人者,也同时大恶之人,这一点,他从掌管牙门之时就很清楚。 而听到骨姬讲起有关柳青云和幽兰事情的李县令面上却出现心虚神色,若是骨姬知道,自己得不到幽兰而厌恶柳青云,借着谣言之势害了男子,女子会不会对他起反感之心。 不,不会!是柳青云和幽兰不识好歹,他李县令,呼风唤雨的人看上了幽兰,那小酒娘就应该感到庆幸,还有那柳青云,知道自己喜爱幽兰还与女子纠缠不清,他这一辈子还没有什么他得不到的东西,那个书生不过就是会读点书,怎么就让幽兰这么垂青,死了活该,死了活该的。 李县令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那李宽问上一句,骨姬的面貌,同幽兰为何有几分相像?” 李宽沉沉道, “容貌相像?李捕役真是观察细致,这天下女子,长得相像的多了去了,我与幽兰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也实属偶然,怎么,您是怀疑幽兰没死,我骨姬便是幽兰吗?” 骨姬顿住,笑了好一会儿,才定定的看着李宽, “若我真是幽兰,那我早便将李县令给杀了,将这个牙门的人都给杀了,以解我心头大恨!” 女子一字一句,话从紧咬的齿间蹦出来,还转头看李县令一眼,眼底还带上疯狂,让李县令突然就浑身一抖,好像眼前便真的出现了落水自尽的幽兰一般,昨晚那种脊背生寒的感受又重新回来,让他额头直冒冷汗。 “姬儿胡说些什么,你怎么可能是幽兰呢,幽兰她早就死了,死得干干净净的。” “姬儿吓到大人了?大人放心,姬儿不是幽兰,也不会害大人。” 骨姬神色一边,再不是之前那疯狂的样子,又是温婉得体,嘴角带笑,柔声说话。 “是是是,我知道。” 李县令暗中舒一口气,慢慢站起来, “好了,我说了骨姬不可能是凶手,你就回去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管家,送李捕役出去。” 李县令摆摆手,又冲骨姬道, “扶我回去躺一会儿,有些累。” 骨姬乖巧的上前,搀着李县令就要走,李宽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府里的管家一句 “二老爷,跟小的走吧。” 一甩衣袍,只能先离开,而骨姬却是扶着李县令先他一步走出门,两人迎面对上之际,骨姬还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说上一句, “骨姬在这儿祝李捕役早些抓到凶手。” 只是语气平淡,笑里带着讽刺。 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李县令, 女子唇瓣无声动起来,李宽看懂她的意思,面色一白,却也无法,只能看着女子曼妙的白色身影一步一步走远。 第八十八章 夜色迷蒙往事现 “情况便是如此。” 李宽此时讲完早上县令府的事,脸上露出烦躁的神态, “昨夜那么一想,骨姬的确是有嫌疑,何况现在事态紧急,若是放任下去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损了性命,现在县里人心惶惶,牙门又抓不到凶手,唉!” 李宽恨恨的向桌上一捶拳,木桌发出低沉的一声砰,只见黑袍的男子也只是抬头看他一眼,平淡的回道, “凶手可不是那么好抓的,李捕役当务之急便是先找到骨姬杀人的证据,懿桥上落水溺死的人也好,县令夫人包氏也好,只要抓住一丝半分的证据,便可将骨姬关入牢中,其他的,我们会先盯着县令府那边,确保李县令的安全。” 李宽听到最后一句话,抬头看着殷离,先是稍微错愕,之后对殷离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即是如此,那李某便加快进程,李县令那边劳烦您费心了。” “无妨,只是小阿毛还得你好好照看。” “阿毛本就是我的外甥,照顾也是应该的,家中内人也对他十分疼爱的。” 李宽言及阿毛和李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温情。 “嗯,那我现在捕役说说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事先通知过了好调配。” 殷离说完,李宽点点头,两个男子便低声交谈起来。 等殷离回到客栈时,也是午膳的时间,男子并未回房,而是直接走到了乌羽和袅袅住的那间客房,却见乌羽刚从屋内出来,虚掩了门就靠在柱上,眼眸闭上,似乎很是头疼的样子,见到殷离走过来便又是转个身,朝男子一点头。 “袅袅可是睡下了?” 男子柔声询问,乌羽只是抬眸看他,说道, “已经睡下了,许是累到了。” 可说这话时,头却是一摇,眸色幽深,良久又道, “冥王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未告诉公主?” “有何事?可是在我去牙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 乌羽嘴唇怯懦的动了好几下,许久才慢慢说出一句话来, “没事,冥王大人。” 殷离却是眉梢一凝,直觉乌羽有事情瞒着自己,便将疑问神色投向女子,哪知女子仍旧未回答。 “公主不让乌羽,” 乌羽有些头疼,实在是想把事情告诉冥王,可祁袅袅早便交代过,不许告诉殷离,便也没有再说,可心中担忧袅袅,又是开口, “冥王大人先进去看看公主吧,乌羽守在门口等着。” 说完,退开一步,让殷离进去。 殷离一头雾水,小心翼翼的迈步走进床榻时,见袅袅已经盖了床薄被,面朝里,背朝殷离,气息平稳。 “袅袅?” 殷离轻声唤一句,少女却并未给他回应,仿佛便是真的睡着一般。 “袅袅若是累了便好好睡上一觉。” 殷离也不知是要把这句话说给谁听,这之中满含关怀之意,可是屋内唯一一人却已睡下,难道不奇怪吗? 男子说完话,转身在屋内走起来,见小桌上还放着食盒,盖子未关,摆在外面的那碟冰糕也是满当,不见有人动过的样子,殷离眸色一深,转过视线落在那扇合上了的窗户时,就看到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笔墨纸砚,便迈步走过去,伸手移开那方墨砚,看到下面压着的写满字的纸张。 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尽力的想要把字给写好,虽也算得上是工整,可是同旁边那字帖相比就差得太多,而且字写到后来纸张上还出现一大块晕染开来的墨黑团子,让人怎么看便怎么不舒服。 殷离也是一样的感觉,心下隐隐起了不好的预感,再抬眸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袅袅时,却觉少女离自己远上许多,就似被风吹起的白色丝带,要去抓的手只见得它越飞越远隐在一团团迷雾之后,男子从与祁袅袅相遇之时便曾有过这样的念头,此时此刻,这种想法便开始在他脑海盘旋停驻,挥之不去。 男子再次走到袅袅身旁,靠得更近些,在床边坐下来,放软了眼神,默默看着少女微微露出的皓白脖颈瞧,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等外面那些客人们喝酒吃饭的吵闹声都安静下去,只觉屋内空气窒闷难熬起来时,殷离才淡淡说了一句话, “只要能护你周全便好。” 说罢,推开门走了出去,走前还朝乌羽道一句, “这几日多看着些她,我担心她一时鲁莽,不顾分寸,懿桥那案子,我会解决。” 乌羽低头应一声,目送殷离离开便合上了房门。 屋内,乌羽迈步走进来,整理一番,沉默无声的在床边坐下。 “公主,冥王已经走了。” 女子叹一口气,希望袅袅能转过身来,可是少女还是一动不动, “公主到底是怎么了,不如告诉乌羽,憋在心里不难受吗?” “乌羽,我没事,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我想些事情,睡会儿就好了。” “那好,乌羽不打扰公主。” 乌羽没法子,便不打算再问,心下却是无比期盼卫衡回来,少年的嘴皮子油滑,这个时候若是有他,公主也应不会如此闷闷不乐。 袅袅睡了许久,躺在床上一直到了天色发黑,昏昏沉沉的醒来之际,稍觉之前的胸口滞闷之气散去一点,便起来活动一下松软的筋骨 “公主睡醒了?” 乌羽递过去一杯水,祁袅袅接过来时便看到乌羽关切的目光打量自己。 “现在好多了。” 袅袅喝完水,把茶杯放下,见对面乌羽眉头皱着,想要说话, “嗯,可是公主……” 女子话未说完,袅袅便已经伸手过去,按在她眉心, “好了,乌羽,我没事,你看看你,老苦着个脸,跟了我快两万年,怎么就不喜欢笑呢!” “公主莫要打趣我!” 袅袅这么一出,让乌羽稍微放下心来, “没打趣你,就是希望你多笑笑!” 袅袅还要说下去,房门就被敲响了。 “袅袅姐姐!乌羽姐姐!” 又短又促的男孩喊声从门后响起。 “是阿毛。” 袅袅看乌羽一眼,两人俱是起身开门,便见小阿毛满头是汗,脸色通红的站在外面喘着粗气,遂赶紧迎了小家伙进来。 “阿毛,出了什么事情这么着急,你不是在你叔叔家里的吗?” 乌羽给小阿毛拿来一杯水递过去,男孩却并没有接, “乌羽姐姐,阿毛不用……阿毛刚刚从小叔叔那里逃出来的……” 男孩着急的说着话,大口喘气,祁袅袅便拉他坐下,拿出帕子给他擦汗。 “姐姐,阿毛昨天回去做了噩梦,爹爹……被幽兰姐姐给杀了,爹爹虽然……不要……阿毛了,可阿毛……还要爹爹,阿毛已经没了娘亲,不能……再没有爹爹了。” 男孩哭起来,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却是说得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 “阿毛,你慢慢说,不要着急。” 祁袅袅耐下性子,仔细的听阿毛说话, “阿毛说过,幽兰姐姐没有死的,她会回来报仇的,现在大夫人已经死了,爹爹也马上会死的……” 阿毛的情绪激动起来, “可是小叔叔和小婶婶都不相信我的话,阿毛费了好大的劲才逃出来的……呜……姐姐救救爹爹……” “好了,阿毛先不着急。” 男孩说得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一个孩子,孤身一人在夜色中找到这里就足够叫人吃惊了,小阿毛本来就是怯懦的性子,鼓着胆子来这里怕是吓坏了,李宽府里的人还拘着他,袅袅便有些心疼,听到阿毛哭声里那些细碎的消息,心却是越来越沉。 “乌羽,我要去县令府看看!你先把阿毛带回去。” 祁袅袅说完话就要往外赶, “公主,可冥王去了冥界还未回来,你冒然前行……” “不必告诉他!” 少女眸色一紧,便直接推门走出去, “公主!” 乌羽一急,却怎么也叫不回祁袅袅了,只看得房门未关,黑色的天幕上,竟是连一颗星子也无,还有阴冷的风从外面灌进来。 此时县令府, 暖香阁灯还点着,李县令才刚刚挥退了一众的仆妇侍卫,关上房门,满脸笑容的走向那个正剪着灯烛芯的美丽女子。 骨姬一身水青色的寝衣,织料上乘,在橘色灯光下还泛着光泽,尺寸又是十分贴身,勾勒出女子曼妙曲线,衬得女子肤色雪白,人比娇花还要美艳上几分,脸上妆还未卸,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来却有一丝朦胧美感,李县令只草草看上一眼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姬儿,这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便歇下吧。” “大人莫要心急,妾身的妆还是要先洗一洗的。” 骨姬抛给李县令一个眼神,便背过身去走到梳妆台前,缓缓脱下了纱料的披帛,露出里头一件同色抹胸裙来,以李县令这个角度看过去,瞧好便瞧见了骨姬洁白细密的后背,圆润的肩头有如上等美玉,让李县令吞了口唾沫。 女子丝毫不觉自己此时对于身后的男子来说便像是致命毒药,一举一动都带上蛊惑魅力,而只是专心地拿了块帕子,浸湿了仔细揩面,从两眉移到脸颊,再是嘴唇,身后的李县令斜靠在床上,闻锦被间传来的女子幽香,便有点心神恍惚。 “大人,今儿是什么日子,您可知道?” 镜中女子缓缓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第八十九章 十六月依圆 “什么日子?” 李县令想了一会儿,怎么也想不到,便带笑看着骨姬, “我可不知道,姬儿知道是什么日子?” 男子说这话的时候,床边的那盏灯烛火苗便突然晃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噗嗤噗嗤的爆裂声来。 “大人可要好好想想,这般重要的日子,怎就忘了呢。” 骨姬擦净了脸,将帕子放到旁边的装水的小盆里,拨水洗手,眉头也皱起来,又接着道, “今日,是六月十六,妾身记得幽兰便是在六月十六落水自尽的,何况,十六还是柳青云的头七,回魂日啊。” 女子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凉,幽幽的飘进李县令的耳朵里,男人惊惧的抬头,脸上露出僵硬的笑来。 “姬儿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听不懂。” “大人怎么会听不懂呢?” 女子的声音还是一样娇软柔媚,可却不含任何感情,李县令看向铜镜中倒映出的人影时,却见骨姬低垂着眼,只认真的看着自己洗好的双手,拿出挂在梳妆台上的干帕子漫不经心的擦拭。 “哦,妾身忘了,您贵人多忘事,县令一职让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坏事做得太多,幽兰和柳青云的事情你怕也是忘了。” 李县令吓得一抖, “姬儿这是怎么了,那两人与你有何关系……本县令……没做过啊……” “怎么就没有关系?大人,” 镜中的女子凉凉一笑,发出一声冷嘲,从椅上起身,扭着腰肢过来了,眉眼浓艳,却不同往日富丽堂皇有如牡丹,今夜橘色暖光下,竟是眼角上挑,周身气质同致命罂粟, “莫要说笑,那幽兰和柳青云都与妾身有关系,幽兰啊,就是骨姬,而柳青云呢……” 女子说着话时,早已一步一步靠近李县令。 “你,你不是姬儿,你……你到底是谁?” 说话的李县令额头冒汗,头皮发紧,熟悉的寒意从脊背生出来,话音也带上颤抖,见得男子这副模样,却又是一声轻笑,嘴角冷冷勾起,启唇便道, “妾身就是骨姬啊,只是,妾身还有个身份是幽兰,大人您话也没让妾身说完呢,” 骨姬语气带上娇嗔,便真的像是二八少女生了脾气,对着爱人撒娇使性子,可继续说下去的话却是叫李县令更加胆颤。 “大人啊,您说柳青云同妾身没有关系,怎么会没有呢,既然妾身是幽兰,那柳青云,不就是妾身的情郎了,呵!” 女子站着,男子却是整个人软得瘫在床边,快要跌倒下来。 “你……你……你到底要做……做什么!” 李县令声音发虚, “我是县令,你,你……” “大人这是怕了,呵!大人可莫要怕,妾身来这儿,只是为了杀你啊!” 骨姬看李县令做出这副懦弱无能的模样,也懒得再看,走到茶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美目流转之际但见原先忽明忽灭的的烛火此时已经完全变了颜色,幽幽蓝光之下,骨姬的脸越显苍白可怖,女子端起酒杯,仰头一口饮尽,若是放在往日,怕是何等祸国殃民,可现在李县令看来,却是如同催命鬼一般,男子两腿颤颤就要跑向门外,可门却是怎么也打不开了。 “来人啊!来人啊!” 李县令急促的瞧着门,头也不敢回,身后女子的声音却是越来越近。 “大人着什么急,又怕些什么,若你会怕,当初害了我与柳郞性命的时候为何没见你怕上一丝一毫!” 骨姬的声音变得尖利冰冷,眼底神色愈发冷寒刺骨, “杀人偿命,你是不是忘了!”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幽兰已经死了,就不要再来祸害我了,你快走,你赶快走,我给你烧香烧纸钱……” 李县令语含绝望,整个人都贴在门上,不敢回头。 “这一点你倒是说对了,十六那日懿桥上,幽兰便已经彻彻底底的死了,只是,她变成了骨姬,来找你索命了,哈哈哈!你可知道骨姬之前因为逃离奈何桥受了多大的痛苦!那种连骨头都要碾碎的痛楚你也应该来试一试,那些害了我和柳郞的人都要来尝一尝,哈哈哈哈!” 骨姬早已陷入疯狂,左掌勾爪,蓄力将李县令抽过来,死死黏着门的李县令只觉一股出奇诡异的力道将他一直往后扯,男子两腿无力,被女子硬生生拉到面前,正对女子已经变得赤红的双眼, “你该死了!” 李县令只觉这场死局来得太快,女子尖利的朱红指甲直刺自己而来,带着凛冽之力,连呼吸也一窒。 “住手!” 一道蓝芒射来,骨姬退后几步,险险躲过,却还是被割断几缕黑发, “谁!” 女子牙关一咬,眼带恨意,但见门已大开,祁袅袅便已经来到屋内,盯着她看。 “骨姬,莫要再糊涂下去,收手吧!” “收手?不可能!” 骨姬狞笑, “不要挡我的路,这件事情,与你何干?” 话说完,女子便转头对着已经蹲坐在角落的李县令一喊, “受死吧!” 可袅袅手势一扭,风刃飞出,又阻了骨姬一次, “袅袅,你不该管这件事!” “我要管,骨姬,你若是杀了他,你比李县令还要令人不耻!” 袅袅转眸将视线落在李县令身上,不屑地吐出一句话来, “还不快走,你以为本公主想救你!” 说罢,便是蓝光漫出,带起李县令准备出去。 “休想逃!” 骨姬发起狠来急急追出去,朝祁袅袅背后出势,便是一道紫黑雾团朝少女后背袭去,袅袅自是察觉到,迅速转身,袖子一挥将来势汹汹的冲击弹出去,但仍被击得后退几步。 袅袅灵力刚刚恢复,与骨姬作战本就稍显吃力,现在又要带上李县令,便更加显得弱势起来。 “祁袅袅,你不能干涉我!” 骨姬又是向祁袅袅挥出一掌,趁少女败退之际,凌厉暗芒送出,直接刺入李县令咽喉, “额。” 男子双目睁大,瞳孔涣散,本以为能侥幸逃脱,却还是死在骨姬手下,只听得碰的一声,李县令便整个人倒下来,脖颈中心不断淌出鲜红粘腻的血来。 “接下来,便是你了。” 骨姬见得李县令已死,便冷冷朝向祁袅袅, “你们来或是不来,我都会杀了他,本可以让他死得痛苦些,可是你坏我好事!” 女子已是气急,陷入癫狂的境界中,整个头发散乱开,等院中劲风胡乱刮过之时,就呼啦啦的撑开,有如鬼魅。 “骨姬,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从幽兰变得如此,你这是在断了你自己的退路!” 对面骨姬不断的挥招过来,袅袅此时只能化攻为守夜,完全处于被动的境地,少女束发的带子也早已撑断,一头秀发也同骨姬一般散开来。 “断了我自己的退路?懿桥落水,幽兰早便死了,若不是这些贱人,我骨姬又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祁袅袅,你是什么身份我不知道,你并非常人,我却知道。要是让你去尝尝我受的苦,你便不会阻拦我,哈哈哈哈!” 骨姬的笑声变得凄厉刺耳,让祁袅袅的头疼得几欲炸开,却仍是咬牙坚持,死撑着对面攻势,可骨姬却是右掌悬空,一阵黑红幽光闪现,手中就多出一把汉阳伞来。 这把伞,祁袅袅见过多次,一次在那晚懿桥,另几次却是骨姬常用的棕色伞,可不曾想,那把伞此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全伞上下都开始流动黑中带红的诡异流光来。 “骨姬你不要再固执了,贪恋人间恋情只会害了你,你在人界待了此多时日,可有一星半点收获?从今以后你只能在人间当一个万年不死的妖魔,又怎么能遇见柳青云,若是你投胎投胎转世,也未尝不可见到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哈!我为何要见我心上人?” 骨姬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嘴上语气却仍是冷漠无情,但祁袅袅却觉骨姬攻击势头减弱,抓住女子分神空隙一道蓝色风刃甩出去,骨姬便将伞一撑,抵达飞来风刃。 女子此时腾空而起,以伞为武器,那柄汉阳伞旋转之际,但见黑红烟雾绵绵泻出,直接将祁袅袅整个包裹在里面,使得少女本就勉力硬撑的躯体更加不受控制,只觉胸口血气上涌,再也压制不住,一丝冰蓝血液从嘴角流下来。 “祁袅袅,收手,我还可以放你一条性命,谁也阻止不了我杀了那些贱人,为我和柳郞报仇!” 骨姬双目赤红,凶狠看向受伤的祁袅袅之际,眼底不带一丝感情。 “我偏不,我祁袅袅最见不得有人随意伤害他人性命,你已经坠入妖魔之道,我决不能允许你再为祸人间!” 少女憋着一口气,硬生生说完这句话,手下力道加大,仅剩的灵力也完全用出,两掌之间便凝聚出一个冰蓝色的水球,要破开那团迷雾。 “即是你态度这般强硬便休怪我无情!” 女子面目狰狞,妖力肆虐,又是一道攻击直朝祁袅袅而来,黑红迷雾之间,少女看不清即将而来的攻击,陷入绝地,骨姬却是眉梢挑起,嘴角也勾起残忍的笑来,可随着一道黑影出现,方才凝聚而出的黑雾被打散,随即迅猛射出一道白光,骨姬失察,白光划过肩头,竟是连衣服也被割破,露出里面出血的伤口来,而在那团烟雾之后,便出现一个俊朗挺拔的男子身影来。 第九十章 昔颜幻术 “殷离,你怎么来了?” 祁袅袅觉察到骨姬的威压尽数退却之时,黑袍的男子已经站在他面前,替她挡下了骨姬刚刚落下的攻击,可此时同男子说话,祁袅袅心底虽为他赶到又救了自己一命而欣喜不已,另一面却又想起安盈对自己说的话,不知这样面对殷离,她想要问上一问,他殷离可是因为她的容貌才如此喜欢她,可是她又问不出口,怕男子的答案便是安盈告诉她的,若是那样,她祁袅袅只是替身,便太伤感了。 “你送我的那块玉,和你手上的小蛇有感应,我便从冥界回来了。” 男子没有转头,直接背对着袅袅说话,只是男子说了半真半假的谎话,那腰上缀着的玉的确起了异动,可在此之前,殷离的心头便早就出现不好预感,直觉祁袅袅出了事,便急匆匆的往县令府这边赶。 “哦。” 祁袅袅方才下意识抓紧男子衣服的手一松,软绵绵的垂下去,对面的骨姬却是狠厉出声, “怎么,连冥王也要来坏我好事!” 女子满脸怒色,那柄伞再次旋转起来,裹挟狠辣风刃冲向殷离和祁袅袅。 “骨姬,再错下去,你便过不了奈何桥了!” 殷离此时冷着眉目,声音也是冰寒。 “我不过奈何桥,我也不打算投胎转世,我要留在这人界,杀了所有该死却还要苟活着的贱人,哈哈哈哈……” 女子开始疯狂地大笑起来,手下动作更快,不敢掉以轻心。 殷离却是随意的便接下了对面过来的攻式,仅仅是衣袍一挥,发出的法力恭敬便逼得骨姬往后一退,竟是吐出一口血来,女子眸色一惊,暗道一声不好,牙关一咬憋着一口气退后一大段距离准备逃跑,可殷离哪里会让她逃走,朝背后祁袅袅道一句, “在这里待着别动!” 再向少女手腕上那镯子注入一道法力才转身追上骨姬,手掌一个扭转,又是凌厉掌风送出,没入骨姬后背,女子的背后就慢慢渗出一大块血花来, “噗……可恶……” 骨姬又是吐出一口血来,手指发抖,心下担忧若是再不逃走,自己恐无胜算,转过身来时便看到待在原地不动的祁袅袅,眉心一皱,恨下心凝了妖力向殷离送出一掌,对面男子只觉女子所来攻击力道全无,角度却是极其刁钻,可未曾想,在此之后,女子的那把伞却是腾空飞起,极快旋转着直接飞向祁袅袅,等他发现骨姬的意图向祁袅袅那边过去时,骨姬却是趁势又对他发出一击, “袅袅小心!” 话音刚落,那柄伞却已经是整个罩在祁袅袅头顶,发出红色的幽光,少女但见那伞向她飞来,一股无法抗拒的痛感从她头顶落下,波及至全身上下,疼得她叫出声来, “啊!”的一声后,祁袅袅便是灵力尽散,晕倒过去。 殷离此时已经感到少女身边,抱住祁袅袅,双目一冷,袖袍一挥便又要打出一掌,可是骨姬却是勾起嘴角抢先说了一句话, “你不能杀我,若是杀了我,你的心上人便走不出我为她织就的幻境了,你应该知道,我这把伞叫什么名字吧!” 女子话音刚落,殷离便真的收了势头,冷眼瞧着骨姬,他的确知道,骨姬手中的那柄红伞, 是昔颜,一旦使出昔颜的杀招,便可织就幻境,落入其内之人,能否走出来全凭运气,若是施法之人身死,那么祁袅袅便落于幻境中,再也无法走出来了,所以殷离,不能杀骨姬。 男子拳头捏紧,眉间怒色已越发明显,骨姬便抓着这个机会飞身逃进夜色之中,消失不见,还留下最后一句话, “她能否走出来,就要看造化了……” 县令府此时安静下来,后半夜的风开始猛烈的吹拂起来,男子抱紧怀里的少女,右指伸出凭空写了几个字便带着祁袅袅离开,而与此同时,守在龙门渡的乌羽眼前慢慢现出几个金色的字来。 袅袅受伤,黑海一行,盯紧骨姬。 这是殷离离开前传给乌羽的信息,听闻公主受伤,乌羽的心一紧,心口也猛烈跳动起来,但女子压制住自己急促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视线再次投向龙门渡,眸色更加专注,却见自西侧的小门,跳出来一个小丫头,黑衣黑裤,脸上蒙了面巾,融进夜色里,但乌羽却认出那小丫头是娇儿,时常跟在骨姬身旁的那个小女孩。 却见娇儿步履迈得飞快,脚下生风在夜色中跑,乌羽跟在后头,就见小丫头七拐八绕的在巷口中打着转,乌羽才追了没有一会儿便找不到她了。 立在岔路口的乌羽眉头一皱,感知不到娇儿的气息,眼底隐隐有怒色,良久之后才离开。 而另一处,逃开乌羽跟踪的娇儿嘴角带笑的来到骨姬面前,女子虚弱的问上一句, “可甩开了?” “嗯,骨姬姐姐放心,娇儿机灵着呢!” 清淡的月色中,娇儿的眼睛闪着光,担忧的看着骨姬, “姐姐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些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娇儿,我没事,让你带的东西都带上了吗?” 骨姬问完,娇儿便拿出一个小包裹来, “带上了,只是姐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咳咳……去县令府暖香阁,我先疗伤。” 眼下,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好的,姐姐!” 娇儿应声,同骨姬一起向县令府赶,等两人到了暖香阁,骨姬布了结界,便坐在床上休息,娇儿过来替骨姬褪下早已经被血浸湿的衣袍,就看见女子原本光洁无暇的白皙美背上此时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切面却是十分齐整,娇儿吓了一跳,“啊”的一声叫出来, “骨姬姐姐,他们到底是谁,把你伤得如此!” 说话时,赶紧拿了包裹中的碧色小瓶,倒出其中的粉末来,那细腻的白粉接触女子肌肤之际,发出莹莹亮光,原本受伤的肌肤也飞快的愈合起来,只是痛感更甚,骨姬原来就苍白的面色更是又白上几分,嘴唇发白,额头也渗出汗来。 “其余几人我不知晓,但那个黑袍的男子,是冥王。” “冥王大人?的确是有这样的能力,骨姬姐姐能逃出来,已是万幸。只是姐姐,李县令已经死了……” 娇儿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没有说下去。 “娇儿,我不会停手,踏出了那一步,就无法挽回,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可是姐姐……”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要休息一下,你替我去外面守着,莫要让人进来,若是有人闯入,杀了便是!” 骨姬说完话便闭上眼睛不再出声,娇儿只得点点头,挪着步子走到结界边界去。 殷离这边,男子抱着祁袅袅要往黑海去,站在奈何桥上的安盈自然是看到了他,只是没想到冥王回来之时怀中还抱着祁袅袅。 “冥王大人!” 安盈唤一声,冲到殷离面前行礼,抬头瞥见躺在男子怀里的少女,面容苍白,五官皱在一起,心下闪过一丝快意,只是再见及殷离焦急的表情时眼神又黯淡下去,出现一片阴霾。 殷离心忧祁袅袅,未注意到女子神色变化,只点头示意,就要抬步绕过她去,哪知女子将步子一移,做出一派关怀神态, “袅袅这是怎么了?” 见安盈似乎缠着他不愿让他走,殷离心里便有些烦躁,原本冷下的眉目更加冰寒,启唇吐出一个字, “滚!” 安盈被骇得一抖,下意识的向后退一步,便见殷离绕过她大步离开。 女子望着远去的黑色身影,拳头狠狠捏紧, “哼!” 一个跺脚,女子冷哼一身,却是隐了身形悄悄跟上去。 而殷离紧赶慢赶总算带着祁袅袅到了黑海的小船上,此时黑海一片平静,连一丝分也没有的,只有船上那盏莹绿色的小灯点着,照亮一方角落。 男子将怀里的女子小心翼翼的放在船上,施了法术将船移向黑海中央,祁袅袅中了昔颜的幻境之术,殷离却不知救她的办法,只能先将她至于黑海中心,稳住封印在少女体内的肆虐的力量,再将自己的法力渡给她,增强她的灵力有助于少女离开幻境。 只是,殷离看少女五官蹙在一起,似乎极其痛苦的样子,便冷静不下心来,伸出手想要抚平少女皱在一起的眉毛眼睛,过了一会儿,不远处便传来安盈的声音。 “冥王大人!袅袅可是中了昔颜的幻境之术,安盈也许有办法救袅袅!” 安盈的话说得殷离心中一动,女子的确也会幻境之术,未尝不可破了骨姬的幻术,转眸过去,便见对岸的安盈一双秋水剪瞳热切地望着自己,男子飞身过去,来到安盈面前, “别在我眼皮底下耍心机。” 殷离道, “安盈不会的,请冥王大人相信安盈,安盈只是想为大人解忧。” 女子语气诚恳,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只是,安盈要如何过去……” 女子抬头看殷离一眼, “黑海之上,只有冥王大人您可以使御行之术。” 男子没有说话,伸手扣住女子肩膀,很快的便带着女子向黑海中央那只小船飞去。 第九十一章 佳人曾唤白兰 安盈早便做好了打算,若是殷离要带她过去黑海中央,便一定会揽着她的腰过去,哪知男子只是轻轻扣住她的肩膀,却不过一会儿就把手松开,退开几步避开女子。 “赶快。” 殷离催促,使得女子眼睛一跳,心底便越发把祁袅袅恨上了,但嘴上却是仍道, “是,属下自当尽力。” 说罢,掌心上下翻动,嘴唇开合,低声念起符咒之时一股明黄暖光从手中倾泻而出,慢慢将躺在船上的祁袅袅包裹起来, “主子,安盈现在要入袅袅幻境,可否劳烦您为我护法?” “嗯。” 殷离点点头,左袖一扬,便出现一个暗黑色的结界来,其上还隐隐出现灿金色的电光,而昏睡的祁袅袅不知两人举动,仍是紧闭双眼,眉头蹙起来,不断地轻喃,嗓子里发出来的,尽是同被鬼扼住一般的嘶哑难听。 少女陷入的,的确是幻境,只不过更为确切的说来,是陷入幽兰的回忆中去了,因为面前的景象,祁袅袅从未来过这里,虽觉陌生,却又有隐隐的熟悉之感。 “这里,是哪里?梦境吗?” 袅袅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围,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在一个院子的后花园里,此时真是盛夏时节,园里佳木葱茏,自枝丫间落下的阳光分毫不觉有热辣之感,伴着阵阵清风拂面,少女尽是觉得格外的舒适,园里东边的角落里还有个秋千,土褐色的木底子,上面放了块青绿色的软垫,周围还有恰好长到女子脚踝高度的各色野花,祁袅袅便不受控制的跑过去,粉色的百褶裙也跟着摇晃起来,花朵一般的在阳光下舒张。 “小姐,您都快玩了一下午了,胡嬷嬷已经在花厅那儿和老爷夫人喝茶了,老爷说要看看你近日的学习成果,夫人那边就叫人来催您,您赶快过去吧!” 少女荡了没几下,圆拱门那儿就过来一个青衣丫鬟,手臂上还挂着一件藕粉色的披帛,小跑着来到秋千前头,拿出块帕子给少女擦汗。 “瞧瞧小姐你,玩得满头大汗的,这叫外人看见了多不好,一会子老爷问起来小姐今日功课,莫不要一问三不知了。” 说罢,收了帕子,就往少女身上套披帛。 “胡嬷嬷可有在爹爹面前说我坏话?” 不过才十四的女孩就已经出落得十分水灵标致,眉眼间流动起来的,都是活泼的色彩。 “哪能呢!小姐生来就聪慧,琴棋书画就没有一个能难得倒小姐的,小姐功课做得好,胡嬷嬷也轻松,早就在老爷夫人面前将您一顿夸呢!” 青衣丫鬟说得眉飞色舞,同女孩一起离开,朝花厅走去,女孩听到丫鬟的话,得意的勾起嘴角, “那便怪了,教我的时候,胡嬷嬷一直板着脸,说这里不好,说那里不好。” “许是胡嬷嬷对小姐要求高呢!” 两个女孩都是一般年纪,聚在一起说话,丝毫没有主仆间的客气生分,就听得女孩如同银铃般的笑声还在呢,人却是没影儿了。 空寂的后花园,风却是突然就刮得猛烈起来,天色也倏地就暗下来,前头便隐隐传来哭泣和叫喊的声音。 “臣冤枉啊!臣冤枉啊!” 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不断的磕着头,咚咚咚几下后,额头竟已是磕出血来了。 “咱家也是奉令行事,白大人冲我磕头又有些什么用呢?” 说话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太监,掐着嗓子讲话本就叫人不舒服,现在又是皱缩着一张脸,捏着兰花指,便更加让人不适, “哦,咱家给叫错了,现在你已经被革职,哪里能叫白大人,该叫你白尘了吧,唉,还真是如尘土一般轻贱。” 那太监叹一口气,眼光在花厅内外打量一圈,看一众的丫鬟小厮,连同白尘的妻子也跪在地上发抖,便对身后的侍卫摆摆手, “奉圣上之命,白尘草菅人命,鱼肉百姓,此等不仁不义之人,革去官职,即刻问斩!” 话说罢,站在太监身后便有三人上前一步,两人极快的左右抓住了白尘,另外一人背着一把大刀上前来,一个利索就要砍下去, “老爷!老爷!大人莫要杀我相公啊,相公是清白的啊!” 白夫人也没了主意,惊慌失措的哭出来,恳求那刽子手可以放了白尘,可那大刀却还是落在了白尘脖颈,一大片的血花迸射开来,白尘眼睛未闭,死死盯着前方,却是已经身首异处。 “爹爹!” 自花厅的侧门急匆匆的跑进来一个少女粉衣粉裙,容貌如花般娇艳,可却是发髻散乱,急促地喘着气。 袅袅,不,现在许是白兰了,幽兰到了花厅之时,早见爹爹已倒在血泊之中。 “相公,你等妾身,随您一起!” 白夫人突是眼中放出光来,牙关一咬,直接就向花厅的那根红木大柱上撞,只听得嘭的一声,妇人便软绵绵的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娘!” 白兰飞身扑上去,跪在白夫人旁边, “娘你醒醒,别吓兰儿啊,娘……” 白兰哭得眼睛红肿,身体颤抖,含恨的目光看向那群侍卫,却是引起了那太监的兴趣, “这个可是白尘的女儿了?” 太监后头便有人回答, “是的,大人,是白尘独女,白兰,今年刚好十五了。” “哦……都十五了啊,这圣上也没说如何处置白尘的家眷,” 那太监见白兰不带半分惧色的瞪着自己,眉角挑起,面色带上不悦,语气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白夫人已死,府里的女主人怕也是没了,看白兰算是有几分姿色,呵呵,” 太监淫邪的目光将白兰浑身上下打量一遍,继续道, “就随意找个酒馆给卖了,或许还能收个好价钱,至于其他人吗?” 太监说这话时,还伸出手指来一摇一晃,上头那句话说了许久才继续道, “收了卖身契,找一群人牙子再卖上他们一次,左右都是些狗奴才罢了,主子都已经死了,留着他们做什么。” 太监说完话,花厅的丫鬟小厮们都哀嚎起来,却是叫发令的那人更加得意,一声得意的笑,扭着腰肢就离开了。 白兰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身旁的青衣丫鬟不断的小声哭着,眼泪鼻涕都一块的出来,那太监刚走,领头的侍卫便抓了管家去库房那卖身契和地契,其余的丫鬟小厮被一个个拉走,白兰还来不及将爹爹的尸体安置妥当,就已经被过来的男侍卫给粗暴地拉起来。 “小姐!小姐!你们这些混蛋要带小姐去哪儿?” 青衣的小丫鬟死死的抓住白兰,不肯松手,却是被那侍卫一脚踢开几步远,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先顾好你自己吧,你家小姐可是要去做酒娘了,哈哈哈哈!” “小姐啊!小姐啊!” 丫鬟的哭声徘徊在白兰脑海中,少女嘴唇颤动,开始极力摇晃起被侍卫拖住的那只手来,满眼泪水,眼前早便迷蒙一片,只看得府中丫鬟小厮被一个个拖走,那些伸出的手都像是枯死的枝干,直直的朝天空撑开,刺进自己的眼睛,涩得生疼。 “你放开我,放开我!” 白兰的手臂早已被扯得发红,热辣辣的痛感让少女皱起眉头来,她便一口咬在那侍卫手上, “啊!”的一声,稍微并未松开抓着白兰的手,却是面带怒色,一个巴掌就扇在女子脸上。 “贱人,都快被卖到酒馆去做酒娘了还如此矫情,哈哈,真是可惜,清清白白的官家小姐现在却是要被每一个男人凌辱践踏了,哈哈哈哈!” 侍卫突然转了态度,手下动作愈发粗暴,扯了白兰的头发就往外面脱,一边还骂骂咧咧,说个不停。 此时白府,夜幕深深,天空之上,一颗星子也无。 而幻境之外的祁袅袅早已眼角淌泪,整张脸都是汗水泪水,还不听的哭喊着, “爹爹,娘!……爹爹……不要啊……你放开我……” 少女这番模样,殷离便更加着急,法阵中心的安盈却是突然双眼睁开,长吐一口气。 “如何?” 殷离拧着眉头问话, 安盈的面色还有些苍白,开口道, “冥王大人,袅袅陷入的,似乎是骨姬生前过往,” 女子停顿了一会儿,良久才抵着舌根,缓缓说出一句, “安盈也没有办法,幽兰的幻境,安盈没有办法进入。” 话完,殷离眼神一暗,看明黄光雾中神色痛苦的少女,心上闪过无力之感, “退下吧,你尽力了。” “安盈……是,属下告退。” 安盈还想要说点什么,见得殷离那般表情便收了话,毫不拖泥带水的准备等殷离带她离开,哪知殷离还是同来时一般,只轻叩她肩膀,马上便把她带回到对岸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立于对岸的女子目送男子黑色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之后,才冷冷的勾起嘴角, 哼! 安盈并不是不可以救祁袅袅,只是方才入了她幻境,看她如此绝望和无措,安盈便爽快得想要大笑三声,打算冷眼旁观祁袅袅继续痛苦下去,也不打算让殷离入梦,若是冥王救出了祁袅袅---- 那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第九十二章 幻境何处来 且说安盈心底思绪万千的离去,殷离却是在黑海那只小船上默然的看着祁袅袅,眼眸深深,不敢放开,只是少女的眉头一直皱着,幻境之中,祁袅袅究竟遭受了怎样痛苦的事儿,男子却是丝毫没有办法知晓,便更无从入境去救少女。 殷离从未像此时这般绝望过,见往日活泼的祁袅袅此时却虚弱的躺在这里,男子便觉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那是一种从骨子里生发出来的无力感,就好像是一直以来都珍爱的陶瓷水杯正放于双掌见仔细打量,却突然之间一个手滑落到地上,啪的一声被打碎,而男子望着满地的瓷白碎屑无法收拾,更是不能再次拼凑起来,方才还拿着杯子的手此时空落落的,所以殷离轻嘲一声,笑自己在此时此刻竟也是如此狼狈,保护不了所爱之人,让袅袅受伤,自己却也没有办法纾解她的痛苦。 “袅袅,你得走出来啊。” 殷离低下头,嘴唇靠在昏迷不醒的祁袅袅耳畔,低声呢喃,手伸出去,紧紧握住了少女素白的双手。 黑海几万年来从不见起风浪,可从现在起却是吹起风来,往日平静的海面翻腾起来,而自西边尽头,亮起迷蒙的白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陷入幻境的祁袅袅此时却是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津渡酒馆。 “贱人!你弄清楚,你现在是酒娘幽兰,可不是官家小姐白兰了!” 话音刚落,就紧跟上一下清脆的巴掌声,被打的幽兰脊背挺得笔直,眼眸低垂不愿去看施暴之人。 “好啊!这般忠烈是吧!” 方才说话的人勾起嘴角,从身后抽出一根皮鞭来就往跪在地上的女子后背招呼, “啊!” 后背随即传来火辣的疼痛,烧得幽兰一声冷哼,可却仍是咬着牙齿,不让自己落下一滴眼泪来。 “做个酒娘而已,让你摆笑脸你都不会吗?让你劝酒你都不会吗?” 说话之人,一下一下带了狠劲地挥着皮鞭,幽兰的后背早就渗出斑驳的血迹来,女子唇瓣早便咬得出血,脸色也是苍白,却始终不肯求饶。 “不说话是吧,和我比倔是吧,好!我倒要看看,你要坚持多久。” 男人见女子毫无反应,眼有怒色,却是勾起轻蔑的邪笑,对着身后挥挥手, “来人,把那个丫头给带进来!” 话刚说完,就有个青衣的小丫鬟被拉扯着走进来,嘴中还不断喊着, “你们这些混蛋,快放开我,松开!” 幽兰听到熟悉的身影,不禁抬头,就见随侍自己多年的丫鬟头发散乱,衣冠不整的被拉进来,双眼也哭得肿如核桃,手上,脖子上还尽是青紫痕迹,就是脸上也红肿,女子心下一惊,眸子里窜起怒火来,一直低垂着的眼眸此时快要烧起来似的,直接瞪向打她的男人,而那丫鬟看到自家小姐了,神色激动地要跑过来。 “小姐!小姐!” 丫鬟看幽兰跪在地上,两边脸颊高高肿起,着急的出声叫道,而一旁的男人却是眼睛一眯, “呵!瞪我有什么用,你们丫鬟主子倒是有情有义啊,不过,既然你如此重视这个丫鬟,那我自然要好好利用了……” 男人见主仆情深,不屑地对着跪在地上的幽兰说道, “这丫头现在命在你手上,若你识相些,好好做你的酒娘,我倒是可以放她一马,只是你若是再这样下去,她可就要被卖到花街柳巷去了!” 说罢,还过去伸手挑起丫鬟的下巴就往她脸上亲, “比不过你家小姐,但也算是清丽可人。” “住手!” 幽兰喊出声来,声音嘶哑, “你们放了她,我做我的酒娘。” “小姐,奴婢就算被卖到青楼去也不能看到小姐受苦,小姐!您不能答应他,小姐,您不能答应他啊!” 青衣丫鬟哭得绝望,想要扑到幽兰这边来却被拉住了。 “哼!早些这样不就成了!” 男人松开捏着丫鬟下巴的手,冲着后头的人说道, “把她给放了,再将幽兰带回去好好熟悉一番,呵,若不是上头的人吩咐了,老子早就办了她了,可惜了那么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啊!” 男人说完,还呸的一声吐口口水,神色贪婪的盯着幽兰的背影瞧。 女子不敢回头,恐一回头忍了许久的眼泪便要掉下来,她白府早被抄家,爹娘已死,尸体却只是被草草丢进乱葬岗,现如今只有一个随自己一同长大的小丫鬟,她所做的,便是顺从,不能再害了她,幽兰垂下眼眸,再没有讲话,从今以后,无忧无虑的白兰便是酒馆卖笑的酒娘幽兰了,孤身一人,早就没有倚靠,若自己再不坚强一些,便无法为爹娘报仇。 幽兰双手捏拳,自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祁袅袅如今是怎样的感受,连她自己都描述不清楚,恍如深陷梦境,可是身为幽兰的一切却又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得到,少女不知道,她到底是郁水的七公主殿下还是人界双亲尽失的白家幽兰,只觉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太过可怕和痛苦,无法挣脱开去。 等场景再度变幻之时,幽兰已经在懿桥上了。 只不过这时候下起了雨,女子撑着把伞,正要走过桥去,前面却突然撞上来一个男子,素白的袍子,书生模样,此时早被雨给打湿,男子本就是低着头一股脑的往前冲,没有看到撑伞的幽兰走过来。 “呀!”的一声女子惊呼,幽兰手中的伞便已经脱离幽兰手腕飞出去,人也失去重心要往后面倒,可书生模样的男子伸手一揽,搂住女子的腰便往怀里扯。 这一下子,两人贴在一起,男子便见女子姣好脸庞上一双娇媚眼眸对上他视线,而女子便见男子星眉剑目,双眼之中暗藏朗朗乾坤。 “姑娘,你可有事?” 男子礼貌的出声,手却没有放松。 “无,无妨,多谢公子。” 幽兰眉眼一移,稍稍别过头去,脸有些红,男子见女子的伞被自己撞飞,此时发梢和肩膀都带上雨水,便自觉有些不好意思,迅速捡起了伞给她撑起来。 “是我一时疏忽,只顾赶路没看到姑娘。” “无事,公子莫要再怪责了,只是公子要到哪儿去,可是没有随身带伞了。” 此时男子撑着伞,伞下立着幽兰和他,男女两人面对着面,衣摆上都沾上些雨水溅起的泥渍,幽兰微微一笑问道。 “雨来得突然,只是要出门采买些东西,也没有带伞来。” “那公子便与我在这儿等一会儿,等和我一同过来的丫头到了,我和她同撑一把,我这把便先给你带回去。” 幽兰透过伞边望出去,见天色阴沉,雨势渐大,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哦,好。” 男子点头,随即道, “还不知,姑娘芳名,” 才刚问出口,又急急忙忙的说道, “哦,是在下唐突了,没有别的意思,问姑娘名讳只是为了方便还伞。” “噗嗤!” 幽兰一下子笑出声来,道上一句, “妾的名字,叫幽兰,那公子,姓甚名谁。?” 女子看了对面男子一样,嘴角勾起,露出个笑来。 “我叫柳青云,幽兰姑娘我……” 柳青云还打算说上几句话,另一边却是跑来一个撑伞的小丫头,边跑还便唤着, “幽兰小姐,幽兰小姐!”,不一会儿就来到两人面前。 女子便对柳青云道一句, “送伞的丫头来了。” 说罢回过头去,道, “小云,这位公子没有带伞,我先将我的给他,你同我撑一把回去吧。” 丫头点点头,靠近幽兰一点,女子微屈身子,极快的转到另一把伞下,对着柳青云一笑。 “公子,快回去吧,妾这便走了。” 说完,女子莲步轻移,从桥上下去。 而男子还撑伞愣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应,只看得厚重的雨幕中穿着妖治红裙的女子远去,变成一个小点,才突然回过神来,用空着的手一拍脑门,喃喃一句, “魔怔了!” 良久才说上一句, “幽兰?怎的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幽兰?” 桥上男子自个儿傻乐个不停,离开的幽兰也同样满腹心事。 “幽兰小姐,您同那柳青云认识吗?” 撑伞的丫头问道。 “嗯?不认识啊,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叫柳青云?” “哦,他是我们县里最最博学多才的书生了,那些老学究们都说他是块美玉,理解能力强,记性也好,策论又写得深刻,这样的人才到了王都怕是要当状元了呢,他又生得相貌堂堂,不少小姐们都在心底爱慕着他诶!” 小丫头说得眉飞色舞,幽兰在一边仔细听着, “嗯,听你这么一说,那公子可是个好人。” 幽兰喜悦一笑,眼睛也染上喜色。 “小云,在和我说说柳公子的事儿吧。” 女子起了好奇心,便问道, “好啊,我给小姐讲,不过,幽兰小姐可千万别同别人说是我和你讲的,不然,我在津渡酒馆可活不下去了。” 丫头俏皮的吐吐舌头,便给幽兰讲起来。 第九十三章 津渡寻佳人 第九十三章 同幽兰赠伞那一日过了已有三日,佳人天天盼着柳青云能找到这儿来,每日梳妆打扮,精心准备着。可同时却又担心自己酒娘的身份若被知道,那男子会如何看她?会不会连伞也不要了? 幽兰这三日都是在这样的心情下度过的,女子一面心中期待和柳青云再次相逢,可同时又恐他在意自己身份,只是今日稍有不同,幽兰来了葵水,小腹有些疼痛,今日本就是准备休息的,可又来了个新酒客,说什么也要她去陪酒,而掌柜本就是拿幽兰做赚钱工具,哪里顾得女子身体不适,不能沾酒呢, 所以幽兰又被叫过来,打扮一番去陪那酒客,而因着这么多事混在一起有些理不清头绪,心中烦躁得很,给酒客倒着酒,却矛盾着柳青云到底来不来,没有留心,酒水已经从酒杯满出来,洒到酒客的衣服上去了。 “诶……你会不会倒酒啊!” 夹杂着怒气的责骂就从幽兰身旁炸开来,女子此时才回过神来,低头连连道歉, “是妾的错,一不留神,还望大人不要在意。” 说罢,拿出了帕子去擦酒客湿了的衣服,却没想因为酒娘的衣服本就轻薄,此时一低下身子,胸前美好春光便被那穿着绛红锦服的酒客看了进去,男子只觉眼前两团洁白柔嫩晃得眼睛有些发昏,脑中热血上涌,就伸出手去。 “大人请住手!” 幽兰察觉酒客的意图,直起身来,退后一步,捂住了胸口,面露不悦之色,女子此举,让酒客伸出的手尴尬的停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记得收回来。 “哼!装什么清高,连碰碰你也不行?” 就见那酒客不屑的嘲笑幽兰一下,眼底已经有了怒色。 “倒个酒也不会,侍奉客人也不会,这津渡的老板怎么就找了你啊!” 酒客的声音突然就高起来,酒馆里虽然嘈杂,可这句话却是听得清楚,一下子,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幽兰这一桌上了,见其他酒客的注意都被自己吸引过来,绛红衣袍的男子整整自己并无皱褶的衣摆,勾起一个自以为风流的笑来。 “本公子看你也算不上什么东西,这县里还说津渡来了个美娇娘呢,怎么,官家小姐没当够,要来爷面前当!” 酒客一放酒杯,啪的一声发出声响来,引得酒馆掌柜从后头走出来。 津渡的掌柜,正好便是那日打骂幽兰还出言讽刺的男子,一对绿豆小眼,酒糟鼻,薄嘴唇,脸颊上还落着一个刀疤,本掀了门帘面孔有些沉地从后头出来,可一见到绛红衣袍的男子,脸上马上堆起讨好的笑来。 “这又是怎么了?哟……张公子,可是幽兰服侍得不好?” 幽兰只知自己服侍的绛红衣袍男子是第一次来酒馆,身份尊贵,不然也不会订了她过来陪酒,但酒馆的掌柜却是知道的,这是县里的小祖宗,最有名望的张家老爷的老来子,自小被送到外面求学去了,最近几日才刚刚回来,可就偏偏到津渡来喝酒,还点了幽兰过去,唯独服侍他一人。 不过赏钱给得多,掌柜的还是着重利益,叫了今日来葵水的幽兰过去陪他,正在后头乐呵地数着钱呢,就听见前头有张公子的声音响起来。 “哼,什么县中最绝色的酒娘,连酒都洒到爷的衣服上了,我看也不过如此!” 张公子鼻孔哼哼,摆起谱来,掌柜的在一旁赔笑。 “是是是,这是幽兰的错,没能服侍好您,让您尽性。” 说完就是一个巴掌扇向幽兰,女子被这突然一下打得身子摇晃,后退几步,左脸马上便肿起来,齿间还漫起血腥气来,女子便咬一咬嘴唇,手捂脸庞不说话。 “张公子,莫让这人坏了您的兴致,可要小的再叫个酒娘过来?” 听到掌柜的如此说,又看到美人被扇了一巴掌,张公子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些,只是见得幽兰有些可怜,语气便软下来。 “不不不,不必麻烦你了,让这幽兰陪爷喝上几杯,让我消气就成。” 这话才说完,眼睛朝幽兰那儿一带,就自己拿过酒壶倒了一杯酒,等女子自己过来喝,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美人过来,男子的脸色就又有些不好看了。 “掌柜的……” 张公子朝酒馆掌柜那儿一瞪,后者便对幽兰使起眼色来,嘴上却是轻念,你那个小丫鬟还在我手上呢。 女子自是听懂了掌柜的意思,吸了口气,直接走向酒桌,端起酒杯就灌下去。 “好,幽兰好酒量!” 说罢,张公子脸色稍霁,又给她满上一杯,催促女子赶紧喝。 幽兰又有什么办法,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津渡的酒最纯最烈,她今日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腹内空空便酒入肺腑,喉咙,胃都烧得难受,下腹那一块更是搅得女子脸色惨白起来,可就算如此,周围的酒客却是越聚越多,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一面吆喝着幽兰继续喝酒,一面贪婪目光在女子曼妙的身材上流连。 等一壶酒喝空,张公子却是丢出一块金子来,叫伙计直接拿出来一壶酒和一只酒碗,自己也不喝,就满上一碗酒递给幽兰,让她继续喝。 津渡酒馆内,人群都聚在幽兰这一桌,女子早便喝得整张脸都失去血色,接碗的手也发起抖来,可却未见得有一人上前阻拦,反倒都是神色激动,探着脖子仔细瞧,酒馆之外,日头渐渐暗下去,可商贩们却是热火朝天的做着买卖,胭脂水粉,绢花发簪,各式各样花了人眼,百姓也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幽兰此时处于何等绝望的境地,他们哪里管得到呢,只是在长街的尽头,远远走来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手中还拿着把伞,步子迈得飞快,额头上渗出汗来。 但见那书生来到津渡酒馆门前,抬头看一眼门匾,在门前来回走几步,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打定主意,踏步就走进酒馆里去。 可当他走进酒馆的时候,便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只有三两酒客在角落里喝酒,另外的都是围着张酒桌聚在一起,还不断地有人发出叫喊声, “喝,喝!” “喝!” 伴随的还有酒坛子同酒碗相撞的响声,让男子不由得皱皱眉头,正想要打探被灌酒的是谁,就听得一声, “幽兰姑娘好酒量!” 听到幽兰这两个字,书生眼睛一亮,着急的推开人群走进去。 可哪里看得出是幽兰好酒量。 女子此时脸色苍白,两颊下却是泛起因为醉酒出现的潮红,被粗暴的扣住下巴,灌了酒进去,胸前被流出的酒水浸湿大片,胸前春光便快被一览无余。 “你们这是在做些什么!” 书生喊出一句,刚刚还笑得开心的酒客顿时就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盯着他看,灌酒的男子,也就是张公子备懒的转头,斜瞥了男子一眼。 “哟,是谁给你的胆子大家爷我的事儿!” 哪知话还未尽,白袍的书生已经夺下张公子手中的碗,让虚弱得站不稳的幽兰靠在自己肩上,先发制人的说道, “青云自然没有权力管公子的事情,只是这幽兰姑娘借了伞给我,便算是青云的恩人,此时恩人受苦,自然要相救!” “受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欺辱她,也许她还享受着呢,这有钱,能有什么不能做的!” 酒碗被夺,绛红衣袍的男子一甩手,站到柳青云面前。 “公子,青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幽兰姑娘身体不适,不能再喝酒,若是要喝,我柳青云替她喝。” 说罢,就要将手中的酒碗往嘴中灌。 “诶……别,我可没有打算请你喝酒,再说了,幽兰同你什么干系,你要这样,还有,柳青云是谁,架子这般大。” 张公子从小受宠爱,养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是常年在外求学,哪里知晓县中有个柳青云呢,可他不知道,长居此地的酒客之中也总有两三个知晓,便有人在人群后头说道, “公子不知,这位柳青云公子,是县中学识最为渊博的书生了,再过一段时间可就要入京面圣去了,这回来啊,便要做个文状元咯!” 说话之人语含艳羡,张公子听了,却是分毫没有敬佩羡慕的样子,他从小便讨厌读书,此时这个柳青云,懂得比他多,长得也比他好,就起了厌恶的心思,话说出来也是凶狠带刺。 “哼!状元又如何,我还不信你能比得上我爹爹的权力。” 早就看腻了幽兰喝酒的酒客们此时又发现另一件好玩有趣的事情来,便将目光投注在柳青云和张公子身上,津津有味的看起戏来。 可是今日便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两人都还没吵起来,只是张公子捏紧了拳头就要一圈打上去时,酒馆外面就跑进一个小厮来,一边急匆匆的喊着, “少爷!少爷!不好啦,老爷回来了,不知从哪里知道你来了酒馆,带着一票子的人找回来了,说是要打断你的腿!” “什么,那还不快走!” 拉过小厮就向外冲出去,跑了几步时还回过头来,凶狠的瞪柳青云一眼, “算你运气好,下次再见面时,可就没这么好讲话了!” 第九十四章 美人垂泪得英救 张公子已走,便没戏可看,酒客们都各自散开,回到酒桌上喝酒去,掌柜的见没人砸自己招牌了,斜睨幽兰一眼,再打量一下柳青云,什么也没说便走了,索性他早就见惯了这等场面,这柳青云运气好,英雄救美了一回, 不过,又关他什么事儿呢? “幽兰姑娘可还撑得住?” 柳青云见人群散尽,才压低嗓子关切地询问。 幽兰此时整个人重量都压在男子身上,书生身上的热度一点点传到女子裸露在外的肌肤,才使得头脑发涨的幽兰稍微清醒一些,那双迷离眸子望向柳青云的时候就带上水光,十分惹人疼惜。 “柳公子,” 幽兰有些欣喜,继续道, “公子可是来还伞的,可否扶妾坐一坐。” “嗯。” 女子说完,男子便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坐下。 幽兰歇了一会儿,稍微有了些许力气,只是腹内烧得难受,面色仍是苍白, “麻烦柳公子为幽兰脱身了,只是下一次公子不能这样鲁莽,来津渡喝酒的,非富即贵,若是得罪了他们,公子怎的还有活路可走?” “那我也不能见一群男子欺负你一个弱女子!” 柳青云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方才因为扶着幽兰而扣在她手腕的手一紧,两人便是突然面色一红。 “啊!是青云鲁莽了。” 男子收回手去,女子却道, “无妨的,公子。” 说罢,便低下了头,柳青云有些无措的搓搓手指,默默地盯着幽兰看,良久才突然觉得雨霁国虽是民风开放,可这样盯着一个女子瞧也委实太不合礼数些,便左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 “咳,幽兰姑娘,青云恰好懂些医术,不如,让青云给姑娘你看一看?” “嗯,好。” 幽兰便将手腕伸过去,由男子把脉。 “今日来了葵水,却又碰了酒。” 幽兰语气淡淡,柳青云却是眉心一跳,对女子越发心疼起来,就道一句,、 “姑娘被迫居于这般境地,受苦了。” “呵,有什么苦不苦的,还不是一样的要过下去。” 女子此时又想到白府旧事,不免有些伤感,声音也变得低哑, “可否劳烦公子送幽兰回休息的地方去?” “自是可以,路上,青云再给姑娘买些药材来,姑娘回去便喝一喝。” “嗯。” 女子点点头,两人便一同离开。 这,只是袅袅的幻境罢了, 可是幻境之中,那日头热辣,照得人昏昏欲睡,幽兰的额头也沁出汗来。 而人界此时,离李县令被杀已过两日,牙门早就贴了逮捕令出来,要抓了骨姬,这骨姬在百姓的眼里可是个弱女子啊,突然一下子就成了杀人犯,委实叫他们感到奇怪,故而那逮捕令贴出来虽已经两日,可围着它看并且指指点点的人还是不少。 “你说这倒是怪了,骨姬多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会杀了李县令呢?” 说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是龙门渡的常客, “对啊,她虽是个酒娘,可做了不少善事呢,老婆子我就受过她帮助。” 拎着个竹篮子的老妇人说道,两眼眯着看那纸上的画像,此话一出,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可不久人群中又爆出一句, “那可不一定啊,这骨姬当时也是不愿意从了李县令的,怕早就怀恨在心,布下了计谋要杀李县令呢,你看,现在骨姬人也不见了,不就摆明了咱们县令大人就是她杀的吗。” “这,也说得通啊,不过,像骨姬那样美貌又多才的女子,进了县令府也可惜了,只是她杀人,我是怎么也不敢相信。” “就别管骨姬有没有杀人吧,你说这李县令为非作歹,欺压我们,就是个恶人,现在死了,我们也能扬眉吐气一把,这样看来,就算骨姬真的是杀人犯,也是个大英雄了!” 这句话刚落,百姓们讨论的内容便又是转了一个方向,哪里还在纠结到底是不是骨姬杀了人,都开始说起已死的李县令坏话来,这还是正午呢,日头热辣得紧,就是穿得再怎么清凉,身上小扇扇个不停,也还是叫人不断出汗,口干舌燥的,可是那张逮捕令前面的人却是越聚越多了。 只是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个小丫头悄悄的出来,回头看一眼,嘴上勾起个笑容便快步离开,敏捷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巷子里。 “骨姬姐姐!我这儿刚刚从县里回来呢,你猜猜,那儿变成什么个样子了?” 方才笑着的小丫头正是娇儿,那日骨姬受了重伤,在暖香阁中休息至天色亮起来时便匆匆离开,她们前脚刚走,后脚牙门的人便过来了,之后如何,骨姬和娇儿并不知道,因着她们两人到了临县的小山谷中,恰好便是小白蛇带袅袅来的那一个,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注定。 “还能变成什么样子呢,不过就是牙门下来逮捕令,要将我给抓回去罢了。” 女子闭着眼,盘坐在山洞之中,洞窟地处偏僻,光线极为黯淡,洞壁上还不断的有水渗出来,仔细听起来,洞外飒飒作响的风拂草木的声音,或是洞里潺潺流水声,倒是都可以听得分明。 “唉,可真没意思,什么事情都被姐姐给猜到了!” 娇儿瘪瘪嘴,有些失望,不过很快的又是打起精神来,一双眸子雪亮,急急道, “但是姐姐有一件事情没有猜到,那些百姓,要么呢,不相信是姐姐你杀了李县令,要么呢就是相信是你杀的,可却夸你是个女中豪杰,专门杀恶人呢!” 娇儿说完,还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哦?那倒是有一些意思了。” 女子的眼睛突然睁开,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可那一对眸子睁开之时却泛起诡异妖治的红色来,而骨姬此时勾起嘴角,唇色未见苍白,同是艳丽的红色,在这光线昏暗的山洞中,却觉有几分可怖。 “李县令那个大恶人,死有余辜而已,就算是让他上一趟刀山,过一遍油锅,也不足以抵偿他做过的错事,哼!” 娇儿恨恨的咬着牙齿,整张小脸都紧绷起来,却是惹得骨姬骨姬捂嘴一声轻笑,站起身来,整了整裙摆朝小丫头走过去。 “小丫头,你瞧瞧你,本性就快要暴露出来了,现在他人不是死了吗?你还说个什么劲呢!” 骨姬捏捏娇儿圆润瓷实的脸颊笑得开心,小丫头却是俏皮地吐吐舌头, “呀,疼死娇儿了,姐姐的伤好一些没有?” 小丫头揉揉有些红的脸颊,关切的问骨姬,女子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嗯,好一些了,不过内伤呢,好不了这么快,更何况还是冥王伤的。” “那姐姐,李县令死了,该杀的都杀完了啊,你可以好好养伤,那什么劳什子的人界,你就别回去了!” “不回人界?” 女子的神色突然冷下去,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岩壁,背对着娇儿,慢慢吐出一句话来, “要回的,人界恶人太多,谁知道在哪一个酒馆里,还有另外一个幽兰呢?” “啊?姐姐还要回人界……” 娇儿有些疑惑骨姬的决定,可女子此时神思幽幽,妖异的瞳孔也黯淡下去,独自沉到回忆去了。 一年前,津渡酒馆,前段时日柳青云被放火烧死,幽兰又落水自尽,县中议论纷纷,酒馆的生意也一落千丈,此时掌柜的拖着下巴,靠在桌上心里烦的很,外头有个小厮掀了帘子进来,道一声, “掌柜的,来了个女子要见您。” “来见我?” 掌柜懒懒的抬头,斜瞥一眼,脸上那道疤在此时看来格外凶悍,吓得那小厮一抖。 “是的,掌柜。” “带老子过去!” 男子起身,跟着小厮出去后,便见得排排酒桌中间站着一个女子,身段窈窕,带着顶纬帽,浅色的纱布长至女子下巴,露在外头的一段雪颈白皙细腻,诱人得紧,只单单看这,掌柜的便觉女子媚态天成,自有一段风骚骨,不禁吞了口口水。 “姑娘来此?” 男子问道, “掌柜的,妾有事与您相商,可否找个稳妥些的地方?” 女子娇媚柔美的声音说出来,宛如春风拂面,醉得人心神恍惚。 “可以,可以,请这边来。” 掌柜的换了一副作态,十分殷勤的伸手带着女子往里间走去。 等进了里间,女子才脱下帽子来,帽下艳艳面孔便整张露在男子面前。 柳叶细眉,丹凤眼,又是翘鼻丰唇,本是寻常大家闺秀的美态,在女子身上却糅合成艳丽之姿,便是这么说吧,本该是支清丽的水仙花,可现在观来,却是朵艳丽的牡丹花,光华逼人。 男子看得有些发呆,女子便伸出手在他面前一晃。 “掌柜的?” 掌柜的就见一只纤细漂亮的手在眼前晃,白花花的,让他突然回过神来。 “啊?姑娘来此有什么事儿。” “掌柜的,妾唤骨姬,是外县逃难到这里的,家中双亲都得病死了,现下妾好不容易得回条命来,可孤苦无依,无法生存,便来此处讨个活计。” 女子说得可怜,眼角流出几滴眼泪来。 第九十五章 津渡往事 女子这边说得可怜,掌柜的这边却是正好起了心思,恰好幽兰死了,自己的酒馆生意冷清下去,现在又来了个骨姬,自己说是要做酒娘,可还真是凑巧了,看来老天有眼,注定要让他财源广进啊。 男子听骨姬一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这……唉,姑娘可是打算好了?酒娘这活计可不好干啊!” “不碍事的,妾最能吃苦,还望掌柜的能给妾一个容身之所。” “你若是坚持的话,就随我来吧!” “是,多谢掌柜的!” 女子声音上扬,原先愁苦的脸上露出笑来。 便是从这一日起,津渡酒馆多了个骨姬,远近的人都知道,女子生就一副如花的面容,身段妖娆,体格风骚,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似那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都见端庄气度,最为让人艳羡的却是女子身上自然流淌出来的软和娇媚,叫见过的男人都想把她疼到骨子里去。 骨姬在县中极富盛名,比之前的幽兰光华更甚,津渡的掌柜便是每日都脸带笑意,数着钱都要数到手软了,而此时男子刚刚处理好酒馆这个月的入账,翘起二郎腿躺在椅子上,舒舒服服的准备休息一会儿,外面骨姬却是走进来了。 男子见容貌艳丽的女子轻踩莲步走进来,面上露出殷勤笑意,立马端正的坐好。 “哎呦,骨姬怎么到后头来了,可是陪酒陪累了?” “掌柜的,骨姬只是见外头那些酒客们虚伪作态就有些头晕,起了厌烦的心思,到您这里透透气……” 女子话还没说完,人就要软软的倒下去,却是正好整个人都贴在男子身上。 “您瞧瞧,妾觉得身子发软,整个人都没有力气,恐是得了暑热,便在掌柜的肩膀上靠一靠。” 话说完,掌柜的便觉女子娇软的肌肤蹭上自己,全身都窜起奇异的无法描述的感觉来,就像是有蚂蚁在身上爬,咬,整个人都痴狂起来。 “骨姬这样可真让人心疼,便在我这里好好歇一歇。” 男子心尖打颤,这骨姬自己送上门来,摆明了意图,他作为男子自然懂,手便顺势环上了女子的腰,头探过去,贪婪的闻起佳人脖颈馨香,正待有进一步动作,怀里的温度却是突然冷下来。 “掌柜的,这天已经快黑了,你说这人,是不是也快死了呢?” 怀中的女子低声说道,男子抬眸看一看外头,见日头还在, “这明晃晃的,哪里就黑了——啊” 话未尽,男子的瞳孔就已经睁大,胸中一口气还没吐出来,意识全散,人倒下去。 便是嘭的一声,已死之人眼睛都还睁着,心口那儿早就淌出血来,仔细看去,空洞洞的,只余下血肉模糊的一块。 而他缺了的东西,就在女子的右手上。 一颗鲜活的,还在跳动的心。 “这心,怎么是鲜红色,不是黑色的呢?” 外头酒客吃酒吃得畅快,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如何,外头风卷进来的时候,还带上暑气和浓郁的酒香,女子虽说了句话,可垂在腰际的左手却是在轻微的发抖,身子也整个僵在那里,等过了好一会儿,女子才吐出一口气来,周身漫出团红黑淡光来,所过之处,干干净净,连那些血迹也都寻不见了。 这些事儿做完,女子才掀起帘子走出去,迎面正好便走过来一个拿酒坛子的小厮,朝骨姬一笑,礼貌的叫一声, “骨姬姑娘,张公子来了,就在东边小桌等你呢。” “嗯,知道了。” 女子挑起眼角,伸手扶了扶自己有些散乱的发髻,优雅的迈步走过去,便听得女子娇媚的声音宛如黄莺脆啼,自酒馆中幽幽回转开来, “张公子莫要心急,骨姬这便来了!” 女子血色的萝裙随着步子摆起来,落在耀眼光线里,像极了骄阳下盛放的牡丹花。 此日傍晚,津渡酒馆的人便发现掌柜的留下一封书信离开了,上头写到他厌倦现在的日子,想到山林间散散心,不在的时间里就将津渡交于骨姬管理,津渡的这些小厮,酒娘,还有酒坊制酒的婆子,叔伯都认可骨姬为人,也并未多说什么,骨姬极其顺利的便接下来酒馆掌柜的担子。 再过上小半个月,津渡酒馆的声音越发红火起来,骨姬也得了人心,做掌柜做得顺风顺水,还把酒馆的名字给换了, 换为,龙门渡,便是从换名字那时开始,骨姬管着的酒馆名声越发响亮,县里的男人们都识得暂且不提,竟是连县外都知晓几分的。 但骨姬何曾在意过这些东西呢,女子从回忆中回神,低低道出一句, “娇儿,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没法子停下来,不管是人,还是妖,都没有这个能力的。” 骨姬安静了这么久,却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让小丫头有些摸不着头脑,鼓着张脸,困惑不解的瞧着骨姬,谁知女子又是一笑, “好了,看你也不懂,看你一会这儿一会儿那儿的跑,是不是要休息一下了。” “不呀,娇儿可一点也不累,对了,姐姐,方才过来的时候看到树上接着果子对你的伤有帮助我现在去把它给摘回来!” 说完,人就跑得没影了, “诶,这个小丫头。” 骨姬摇摇头,回到那块石头上坐下,想起心事来。 再回到冥界的黑海,殷离一直安静的待在祁袅袅旁边,冥王早就注意到黑海尽头开始翻起浪来,风吹来之时力道不大却是令殷离吊起了十二分警惕心,因为黑海一旦有异动,便是证明居于黑海的人心境起伏,只是黑海异动是陷入幻境的祁袅袅所致,还是为昏迷少女而感内心焦灼的男子所造成的,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祁袅袅此时五官早已舒张开,面容平静,嘴角还勾起个甜美的弧度来。 “你在幻境之中,遇到了什么呢?” 男子那只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去,轻缓的落在少女脸颊。 “袅袅,我该拿你怎么办?” 男子等了几万年,才遇上一个祁袅袅,让他感兴趣,让他起了相交的念头,也同样让他深陷进去。男子欢喜一个女子,是不需要理由的,两个相爱的男女,都说不出到底喜欢对方什么,就像是幽兰和柳青云,遇见的第一面便互相脸红,再到后来,书生和酒娘便越靠越近,若是让柳青云说爱幽兰哪一点,无双的美貌?惊艳的才情?还是旁的一些,书生也只会摇头,说道一句,就是和兰妹一同看书也是乐趣,我看兰妹,便是一朵娇花,散发这旖旎香气,却又如片粉色云彩,神啊,貌啊,都看不真切,但是我爱她这一点,我永远都清楚明白。 所以就有同殷离和祁袅袅,那日居延深海,男子与少女相拥,便注定了两人要纠葛,到后来灵泉的谈话,花楼里男子打在少女额头的一下,还有北鸿寨松树下的那个吻,这些细小的一幕幕场景拼凑起来,都足够两个人互生好感了。 只是殷离觉得自己做出决定还是太晚了一些,若是再早上一些,也许祁袅袅不至于一人去找骨姬,就不至于落入昔颜幻术,男子攥紧拳头,也只怪自己掉以轻心。 “这一次,怪我,只是不知道你在恼些什么,等醒了,得问问你的,你得相信我,这样的事情,可不会有下一次了。” 男子说完,目光在少女脸庞流连一会儿,才抬头朝远处那起势越发汹涌的浪潮看去,衣袖一挥,便布下了一个结界。 黑海对岸再过去一些,便是奈何桥,安盈自回去开始便不断的打量黑海,只是面上不显,依旧是来人便笑,优雅得体。 “孟婆大人,这是今日要渡奈何桥的鬼魂的册子。” 黑衣的小鬼递过来一个暗红色的竹简子,女子接过,翻看起来。 一排一排扫下去,一串串的名字,还伴着些鬼魂细碎的生前记忆,安盈的头看得有些疼,便揉揉眉心,状作不经意的问道, “你可是刚从黑海回来?” “是,小的刚从那儿回来,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情要问?” 那黑衣小鬼回答, “哦,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想问问,冥王大人可有从黑海出来?” “冥王大人?未见他出来啊。” “哦,是这样啊,冥王也该注意着身子些,回到冥界也不多休息。” 安盈低下头,眼中幽光一闪,那黑衣小鬼见到安盈这副模样,便认为孟婆大人是在担心冥王,又道, “冥王大人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在黑海一待便是很长一段时间,孟婆大人您也不要过于担心。” “嗯,我知道,你先退下吧。” 安盈挥挥手,又仔细的看起册子来,就见黑衣小鬼转过身离开,口里还轻声念叨, “诶,不过奇怪了,刚才经过黑海,风起浪涌的,一点儿也不平静,我呆在这几百年也没见过黑海起浪啊?难道是我道行浅……” 小鬼的声音隐下去,安盈这边却是突然烦躁起来,指节用力,竹制的册子倏的一下就断开了,掉下几节,“啪”的几下,落在奈何桥上。 第九十六章 佳偶难得天成 津渡酒馆的后头,有片小湖,明镜一般的镶在那儿,只是可惜的却是这湖中无甚美景,芙蕖自然没有,就连绿油油的浮萍也无,周围也没有什么模样娇美,惹人疼爱的花草,所以人迹罕至,也就是酒馆内的人忙累了到这儿吹吹风,只是那湖泊东南角那一块却有座小山石,突兀的立在那里,把背后的景物挡得干干净净的,看不清楚,这么看来,这个地方倒也不错,没人知晓便落得清净,就是在此地幽会,怕是也不会有人来打搅的,再加上山石后头撑开一片阴凉,却不见阴暗,反而是十分舒适的光线透过来,躲在那儿看看书吹吹风,应该也十分惬意。 故而此时山石后面出现对男女,也在情理之中了。 但见男子拿着本青色封皮的书卷,书页早就泛黄,却是一页一页小心的翻动,女子靠在男子怀中,也垂着眼睛看那书上的字。 “柳郎,这儿一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讲得可是真真的好。” 女子伸出洁白水嫩如同葱管一般的手指,在那一行字上轻轻一点,嘴角勾起笑来,眼睛更加仔细的要看下去。 “嗯,兰妹果然不同一般女子,胸怀宽广,有治国之之志。这篇策论,的确写的针砭时局,说理透彻,只是可惜,如此贤能的君主我还从未见到过。” 男子说罢,还摇摇头,眼中出现落寞,女子却是伸出食指抵住了男子的嘴。 “柳郎莫要胡说,君主如何,怎的由得你多加揣测,倒不如好好学学这些,改日得皇帝赏识,也能实现你的理想。” “是是是,便听你的。” 男子轻笑一声,又和女子两人一同沉入书册之中,幽兰一行一行,目光移动下来,仔细推敲咀嚼字中含义,越觉有趣, 只是突然的,将心思放在策论里的女子忽觉心神一晃,脑海中便随即闪过蔚蓝的海水,只一会儿却又是浓黑的夜幕,在这之后,竟是还出现个黑袍男子的身影,只是被斗篷遮住了脸,看不清楚容貌,可她确是觉得无比熟悉。 女子只觉这些倏忽之间闪过的画面来得诡异,自己可从来没有这些印象,也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可现在它们虽是从脑海里逃开,但留下的感觉便是模模糊糊,有同穿越冗长的时光把她整个儿的包裹在里面,和自己一同看书的柳青云都变得不真切起来,还有那篇策论的文字,也一个个糊开来,迷蒙在脑海里。 自己这是在哪儿,又是谁呢? 幽兰在心中作想时,就见山石上头的阳光高高升起来,直接落到了她头上,连眼睛都照得有些痛。 这儿本就是幻境,祁袅袅不明所以,早便忘记她是谁,只认为她是幽兰,可身子执拗的个性却是在不断强调,她不是幽兰,这矛盾的两面,早便让袅袅给尝了个遍。 故而当女子从县令府中的暖香阁醒来的时候,下身被撕裂的痛,浑身的疲乏感,她都感受得真切。 女子身子发抖,两只手紧紧捏着单薄的光滑锦被,只剩一张脸露在外面,后脑还隐隐作痛, “哟,小美人总算是醒了,昨夜可睡得舒爽?” 床前的屏风旁立着的男子,便是李县令,几次三番想要纳了幽兰做妾,可女子一次也没有答应。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美人自己不知道吗?” 李县令抬起手臂,让丫鬟给自己套上官服,语气平淡。 “你这个混蛋!你强占了我,就不怕我到官府告你吗?” “怕?” 李县令嗤笑一声, “本县令就是官府,幽兰,这县里就没有什么本县得不到的东西,之前送你珠宝首饰你不要,送你胭脂水粉也不要,就算是金子银子给你你也不收,你一个酒娘,得本县垂青便是你的福分,可你倒好,” 李县令走过来,扼住女子的下巴,疼得幽兰眼中含泪。 “不把本县放在眼里,偏生要和那没用的书生柳青云勾搭在一起,怎么,是觉得本县不比他有才华,还是不比他好容貌?呵,不过你的滋味倒是美妙,就单单是那滑腻白皙的皮肤都让本县有些不舍啊!” 男子的声音有如一条黏腻恶心的黑蛇,顺着幽兰的皮肤游走,让女子有些恶心,而李县令作势要去吻她,女子便马上别过头去,牙关咬紧,不去看他。 而男子吻不到掌中如玉脸蛋,面露怒色,啪的一下就是一巴掌上去。 “装什么贞洁,真他妈的做婊子还要立牌坊啊!你都已经是老子的人了,还敢对我如此不敬,别给脸不要脸!” 幽兰的脸颊很快的红肿起来,指节却是用力地攥着锦被,眼眶通红,嘴唇发抖,不说一句话。 “哼!给她梳洗,本县回来之时,可不想看到她这幅丧样!” 李县令说完,戴上官帽就离开,门一打开就从外进来几个粉衣丫头,垂着眉眼,按部就班的拖着木然的幽兰梳洗。 这只是第一日,往后的第二日,第三日,幽兰便一直被锁在暖香阁里,李县令来的时候,还被用锁链锁起,扣在了床上,女子睁大眼睛,眼神空洞的望着木床顶上的雕花,眼中不断的流出泪来,她早便试过反抗,或是找机会逃出去,或是割腕撞墙,李县令她杀不了,可他自己又死不了,幽兰被折磨得快发疯,可更令女子痛苦的,还在后头。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日了,只有自己身上青紫交错的伤痕还能让她想起她并不是在梦中,而是切切实实的在人世,幽兰抬眸看一眼紧闭的房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到嘴边,品不出茶香,也感觉不到热烫,只喉间一下一下吞咽,涩得难受,可茶还未喝尽,外面便响起女子的声音来。 “给我开门,我倒要看看,是何等的狐媚子勾了我家大人,看我不捏碎了她的嘴,剪碎了她的屁!” 话语未尽,外头便响起锁匙转动的声音,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光线射进来,照得许久未见光的幽兰眼睛一眯,再睁眼时早便有个妇人在面前,啪的一下一个巴掌呼过来。 “就是你这个贱人啊,酒馆的酒娘而已,卖笑卖肉,真是个贱种,大人被你这么个狐媚子勾去,都已小半月没来我房里了,今日找到了你,看我不好好治治你!” 妇人嘴角阴狠勾起,对着后头跟来的几个婆子一挥手, “王婆子,李婆子,给本夫人好好的敲打敲打这个贱人,见着她的脸我就心烦。” 随后就上来两个粗壮的婆子,直接把幽兰踢打地上,相继伸出手捏起女子的肉来。 “啊!你们要做什么?” 女子腰间嫩肉被捏得发痛,幽兰眼露惊恐,本能的想要逃离开,却被其中一个婆子死死的摁住不能动弹。 “还问我们做什么,就是你这个贱人干的好事儿,有胆子勾引县令,却没胆子来和我们县令夫人打照面啊,啊,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李婆子话说得中,手下的力气也变得大起来,幽兰吃痛,哀叫起来。 “啊!啊!求求夫人您饶了我吧,是县令大人将我掳到这儿来的,我没有勾引他啊,我没有啊!” 幽兰疼得眼泪都流出来,可却激不起县令夫人的半分同情心。 “哼!本夫人为何要相信你这个贱人的话,就凭着这张脸,这个身段,做出狐狸的骚样,勾引别人的丈夫,本夫人今日就替天行道,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 “夫人,幽兰真的没有勾引县令大人啊,幽兰是无辜的,幽兰没有做啊,求求您饶了我,求求您,大夫人!啊!” “闭嘴,谁信你这个狐狸精的话。” 县令夫人看到幽兰那张绝望哭诉的脸,便起一阵畅快之意,只是见到那张绝色的脸,现在多了眼泪,就更加娇艳,心头生出妒意,就说道一句。 “见到这个贱人的作态就恶心,划花了这个狐媚子的脸!” 妇人的吩咐刚落,就有婆子拿出准备已久的剪子,幽兰就见那尖利的刀面离自己越来越近,额头早就渗出汗来,正当剪子抵到女子脸颊之际,县令夫人又道一句, “住手!还是别画了,若是大人回来看到了,可不是给了这个贱人机会告我的状去!不过,呵!” 妇人狞笑一声, “王婆子,李婆子,使劲些,让这个贱人知道分寸!” “是,夫人!” 两个婆子都是恭敬的回答一句,下手更加狠辣,幽兰的叫声也更加惨烈起来。 暖香阁内,端坐着的县令夫人眼中闪过得意光彩,暖香阁外,却是一点儿也听不到阁内女子的惨叫声,只听得风呼呼作响,扫过树叶的时候,尚有些簌簌声,旁的声音,一点也无。 而黑海中的祁袅袅,也同幽兰一样,额头冷汗生出,面色白得吓人,嘴里不断的喊着救命,让陪着她的殷离的心再一次被提起来。 第九十七章 千夫所指 黑海之上,风暴渐至,猛烈海风裹挟而至的浪潮击打在殷离布下的结界上,结界之内,都可以听见海水被冲击开来的声音,男子虽是极力维持,可船还是难免轻微摇晃起来。 黑海异动尚且不足以让冥王担忧,可人界,急匆匆奔回来的卫衡却是前所未有的惊慌。 “乌羽,袅袅呢?” 卫衡在几天前就心慌得紧,整个身子都躁动不安,少年只知自己上一次这样时,是祁袅袅五千岁渡劫,而这次,比那一次还要更加激烈,故而少年不敢掉以轻心,极快的从郁水一事脱离开来,又回到了人界,可到了小县之时,才发现大街小巷都已经贴上了捉拿骨姬的逮捕令,李县令和县令夫人都已经死了。 “我离开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衡扫一眼路上行人,皆是面色紧绷,间或有一队队的牙门差役手持长刀巡逻,整个小县,不复往日繁华生机,竟是隐隐透出一股颓唐之势来,少年眼睛一眯,加快脚下就往客栈赶。 可到了客栈后,才发现祁袅袅他们三人都不在了,寻人不见,少年心中便越发焦急,直接从二楼那儿跳到大厅掌柜的面前,客栈的掌柜还没弄明白呢,就见个紫衣身影从二楼跃下来,倏的一下就站在自己面前。 “掌柜的,二楼东边那两间客房的人去哪儿了!” 客栈掌柜稍想了一会儿, “走了啊,急急忙忙的,三四天前就看他们出去后也没回来,这客房的押金还在我这儿呢,若是你们不住了,押金退给你们啊!” “你留着吧!” 卫衡哪里管押金不押金的,找到祁袅袅他们要紧,赶忙便跑到客栈外,手中暗掐了个诀,寻起乌羽来。 当少年循着线索跑到一个小山谷时,乌羽便出现了,立在树梢头,面色一如以往平静。 “乌羽,袅袅呢?去哪儿了?” 女子低头看了一眼卫衡,从枝梢上跳下来,却并不回答。 “你说话啊,袅袅是不是出事了?” 少年着急起来。 “公主与骨姬一战,陷入了幻境,现在昏迷不醒。” 女子冷冷说道。 “什么?那她现在在哪里?” “冥界。” “那你留在人界做些什么,” 卫衡拳头一攥,便继续道, “不行,我要去冥界!” 说罢,转身就要走。 “可是卫殿下,你可知道冥界如何前往?冥界之中,除了冥界中人,还有投胎转世的鬼魂,旁的人是无法进入的。” 乌羽的话使得卫衡脚步一顿,不过,也仅仅只是一顿而已, “我有法子可以进去的。” 话音刚落,便化为一道蓝光消失在原地。 卫衡的确是有办法到冥界,郁水真蛸族的皇子殿下自幼贪玩,有日独身一人在居延海游荡,莫名其妙地就卷进一个漩涡里去,等他在从水中窜出来时,就看到宽阔的海面,却是深黑色的,周围也没有一丝光亮,却依稀可以看见远处有只小船,而船上,还立着个黑袍的男子,只不过那是少年觉得气氛太诡异,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就又扎进海里,往相反方向游回去了,算他命大运气好,完好无损的回到郁水,但那个黑色漩涡的位置少年还记得清楚,便循了过往记忆找过去。 只是当少年再次被海水卷着带到黑海的时候,才发现这次的黑海不似第一次来时的平静,反而是如同发了怒火,失了脾性一般不断的翻腾起来,卷起来,卫衡得运了半分的灵力才勉强维持平衡。 “哗啦”一声,少年破水而出之时,便见黑海中心的确是立着个黑色身影,而那船上,又躺着个少女,他料定便是祁袅袅,只是少年到了黑海,却是破不开冥王的结界。 “殷离!让我进来!” 结界内的男子微微抬眸看了卫衡一眼,却是低下眸子,握紧少女的手,没有给卫衡回应。 “你大爷的!” 卫衡心中着急,一下恼火,掌中蓄起灵力,直接就朝殷离的结界上打,冥王本就大部分注意力放在祁袅袅身上,那结界也只是为了不让黑海异动打扰到少女而已,可少年却是不知道的,一门心思就要看少女情况如何,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背后汹涌而至的黑色浪潮,只顾得那结界破开一个角来,神色一亮,加大攻势就要继续来上几圈,可见殷离飞身而来,拎起自己的衣领就往后退,还同祁袅袅一起,将小船挪了大半段路程。 而等少年回过神来,殷离却是早就松开他衣领,面前席卷而至的浪潮并没有打到他,只是余势却也叫他气血上涌,胸闷难受。 “你若要寻死,我也救不了你。” 站在祁袅袅身旁的殷离脸上露出不耐神色,压着怒气冲卫衡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就更是引得少年恼火。 “我寻什么死!我不过几日不在她身边,袅袅就昏迷不醒了?你到底有没有保护好她,这幻境,莫不是你那个女手下干的!” 少年出语咄咄逼人,双眉也倒竖起来,与此同时,黑海浪潮却是更加猖獗起来,海上竟是起了罡风,呼呼作响,凄厉得有如鬼哭狼嚎,殷离看周围一眼,眼底出现极淡的不安。 “我没空与你解释,当务之急,护好袅袅,平了黑海风势!” 殷离自然知道,黑海的异动,与祁袅袅的幻境有关,既然自己无法走人少女幻境,带她出来,便先平了这水势,也许有助于袅袅走出幻境。 “你这个……” 卫衡后头的话自然没有说出来,吞进肚子里咽回去,冥王此刻神情认真,并不是打算推卸责任,纵使他对殷离再怎么恼火,只要涉及祁袅袅,少年还是放软了态度,同男子一起抗击风暴,只是太阳穴那里一跳一跳的,有些头疼。 黑海之上,风起浪涌,殷离卫衡两人皆是蓄力抗击,两人的发梢,衣摆都带上些湿意,可独剩下那只载着祁袅袅的小船,还稳稳当当浮在海面之上。 船上少女并不知道黑海异动,也不知道那两个男子废了多大的力气,既要抗击对面所来风暴,又要稳住船,她只知道,幻境之中,早就疼得她没有力气,不愿再多想。 幽兰从县令府被送回津渡的时候,已是过了两个月,李县令玩腻了她,县令夫人也骂够,打够了她,女子身心受创,人早就瘦了一大圈,每走一步,身子就酸乏得厉害。 这两个月,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只知道每日重复的苦痛总算结束,可是她丝毫没有解脱之意,眼泪都已经流干,喉咙也喊的嘶哑了,女子如同行尸一般木然的走在阳光下,尽管带着垂至脚踝的纱帽,可颓唐之势却是半点也遮盖不住。 “诶,那不是幽兰吗?这不见了两个月,终于从县令府出来了。” 街上突然响起男子的声音,说得细碎。 “啧啧啧,我倒是不知道,原来装得那么清高孤傲的幽兰却是这么轻贱啊,都爬到李县令床上去了,看她那副骚贱的样子,可是人尽可夫啊,哈哈哈哈……” “对啊对啊,这幽兰,真是个贱人,这样的女子,早就应该去花街柳巷了,还留在津渡当什么酒娘!” “不要再说了,这幽兰可是妖女啊,不然怎么可能勾得了李县令,你看看,她还害了白府一家子呢,不然白府的人都死了,还就剩她一个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竟然是妖女?” 男子声音过后,就是又短又急的女子声音,尖酸刻薄,不留点情面的。 “早半个月就在传了,你也不想想,白大人多好的官啊,莫名其妙就给人抄家了,还死得那么凄惨,她做人家女儿的,怎么就活下来了呢?诶还有啊,你瞧着我们显,是不是两三年没下雨了,这可算是大旱了啊,我看就是这个妖女做的……” 这样子诋毁的话还不知有多少,幽兰走过来一路,就有一路人骂她,到后来,竟是有人朝她扔鸡蛋菜叶了。 “打死你个妖女!贱人!” “勾引别人丈夫的贱种!” “妖女!” “臭不要脸的!” 街道上的人都是注意到了幽兰,全将矛头指向女子, “老子的老婆都跟人跑了,一定是这个妖女教的!” “家中小儿高烧不退,都是沾染了她的晦气,我呸!” “我家中母鸡最近都不下蛋了!是她害的,她害的!” 众人只管将自己诸如的不顺遂都怪到幽兰头上,哪里顾得女子精神崩溃,连头也不去挡,菜叶落在裙摆上也不去管,鸡蛋酸臭粘腻的汁水展到脸上身上,更是不吭一声。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哪怕现在心里本该涌出无尽的委屈伤感,她也流不出一点泪来,女子也不知自己孤立无援的走了多久,耳旁突然传进男子熟悉的声音。 “幽兰,他们扔你,为什么不躲?可伤着了?” 男子宽厚的脊背帮她挡住丢来的东西,手臂被他扶住,透过肌肤传来一点热度。 第九十八章 突破幻境 “你怎么不说话,兰妹,你究竟是怎么了?” 书生抓着女子手臂的力道变紧,透过纱帽看女子眼神,空洞绝望,看不出情绪,书生眼中闪过悲痛神色,抿紧嘴唇把幽兰带到别处去。 等两人逃脱开来,躲到津渡酒馆后头那块山石后面,男子作势要去摘下幽兰的纱帽,哪知女子却突然伸出手死死抵住不让他取下。 “柳郞,不要,求求你不要!” 女子声音不如往日清脆动听,带上老妇一般的嘶哑,攥着纱帽边沿的手指也尽是刚刚结痂的伤口。 “你究竟是怎么了,李县令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让我好好瞧一瞧你!” 女子这般态度,便叫柳青云更加担忧,当即手下用力,直接扯下了女子纱帽。 纱帽之下,就露出女子憔悴的容颜来,脸颊早不复往日丰盈红润,肤色黯淡,眼眶也深陷下去,嘴唇也苍白干燥,哪里还有往日神采,更为可怕的,是女子脸颊上都是细小的伤痕,有的刚结痂,有的却是皮肉外翻,流出红黄的血水来。 而幽兰只觉眼前突然一亮,男子担忧的面孔便映入她眼中,她自然是看到柳青云看到自己容貌时的惊异,让心上人看到自己这副鬼样子,当即恨不得死过去,嘴唇发抖,身子也向后退几步,口中还不断呢喃。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柳郞求求你,我变得好丑,我早就配不上你了……” 女子口中不断的低念,身子也向后退,想要脱离男子怀抱,可柳青云哪里肯,见得幽兰这般,又急又恨,拳头捏紧,暗骂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子。 “你不要逃,兰妹,我看看你,我便看看你,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别怕……” 柳青云轻声安慰,可女子不断的想要逃走,两人挣扎之间,幽兰手臂下的肌肤也露出来,青红交错,男子眼神一惊。 “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口?你在县令府到底被怎么了?” 男子问话,女子却是一声不吭, “我求求你告诉我,兰妹你到底怎么了,我这两个月来,要进县令府救你出来,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你到……” 柳青云声音哀切,痛苦万分,幽兰没有任何回应便像是把他的心也狠狠挖出来,书生知道有事情发生,早就无法挽回,可是幽兰是他的爱人,他想要照顾一辈子,呵护一辈子的女人,她现在这样,又怎么可能让他不痛心。 “柳青云!” 女子的声音突然大起来,让柳青云嘴上手上的动作都停下来, “我幽兰早就配不上你了,从今往后,便忘了我,去考你的功名,去娶妻生子。” 女子眼眸低垂,不肯让柳青云看到她的表情。 “兰妹,你在说些什么!” “我累了,幽兰早就脏透了,哪里配得上你。” 女子态度急转,让男子的手颓然的垂下去,眼神发虚。 “你,在同我开玩笑……” 男子话未尽,女子却是直接逃开,连纱帽也未带上去。 “兰妹!兰妹……” 柳青云的喊声落在幽兰耳后,女子多想回过头,可是她不能回头,一旦回头,便是将柳青云大好前程给摧毁,便是将她的爱人推向悬崖。 她早就坠入深渊,又怎么能把他也拉下来。 她幽兰早便走向绝境再也回不来了,被酒馆的人赶出来,被街上的百姓砸鸡蛋菜叶,被污言秽语诋毁,不能与爱人相见,柳青云在门外祈求她开门见上一面,女子却只能绝望地从门上滑落到地下,听门外男子的呼唤却连伸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痛苦吗? 绝望吗? 她幽兰只是一个弱女子,可是这些莫名其妙便来的灾祸却偏生找上她,毫无防备,她就被打倒在地,爬不起来。 可是女子只能更痛苦,更绝望,被丢进石磨中碾碎,被推入火炉中烧灼,这般的苦痛又怎么能抵得上亲眼看到爱人活活烧死在自己面前。 等幽兰再回过神来时,自己早便瘫在火场前。 懿桥上,以李县令为首,呼啦啦站着一群的县民,而人群围着的中间,木柴成堆,其上还绑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尽是伤痕,鞭伤,烫伤,刀伤,男子到底遭受了多惨烈的刑罚,才会变成这般狼狈的模样,此时看来,哪里还有丰神俊朗的才子之气。 “书生柳青云,与妖女幽兰交好,早已坠入妖道,为免此妖为祸人间,本县令今日便为民除害,火烧了这小妖!” 李县令举着火把,对着下面希翼崇拜的看着自己的百姓高声说话,侧眼瞥一眼手下的人已经在木柴堆上倒了油,嘴角抿出一个恶毒的笑来,手上火把一松,以火把为中心,一圈的火苗便开始飞速的蔓延生长起来,整个将柳青云围在里面。 “咳咳……” 昏迷的男子被窜起的黑烟冲醒只是,就见自己早便被围在橘红的火焰之中,懿桥的天色已黑,此日将至十五,天边那一轮月也得越发圆润起来,只是落下的光,冷极寒极,刺到人骨血里去。 而月光下那些火场外的百姓的表情却更让人胆寒,有何人露出一点同情可怜的目光来? 没有的,俱是幸灾乐祸,狞笑着看一条鲜活的生命死去。 “柳郞……” 人群中,有女子小声的呜咽传来,却是被众人的鼓掌叫好声给掩盖,幽兰躲在人群后面,只那一双眼睛露出来,蓄满绝望。 她离柳青云太远了,爱人因她而死,可是自己却不能上前一步。 这边女子神色哀伤,却见火场之中的柳青云目光突然投向这里,那灼灼视线幽兰感知得清楚,挪了脚步慢慢走过去,等男女两人的视线交汇, 橘红的火苗之中,女子看见浑身伤痕,面容憔悴的少年书生,而男子看见的,是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娇柔女子,只是两人神情哀伤,这一刻起便是天人永隔。 你不准来,我去就你。 这是男子对女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声音,可嘴唇张合之间,幽兰早便明白,纵使相对无言,可情意绵绵,却是更叫人痛苦,在此之后,懿桥便起了一场大风,火势更大早就看不见里面的柳青云,男子垂死之际,连一声痛苦哀嚎也没有叫出来,天幕之上,月色冷寒,而懿桥之上,火光冲天,本该是暖色的橘红光芒,却映得那一张张脸孔可怖得同冥界小鬼,张牙舞爪,令人作呕。 待得人群散尽,幽兰终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极慢地将目光再望向那堆灰烬之中时,却已经再看不见男子容颜。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火,被绑的男子面目全非,只剩下漆黑的躯体。 “柳郞……” 女子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爬到那堆灰烬之中,手指触向那尸体时,尸体却是突现一道淡色光芒,随后化为灰色粉末松散下来,懿桥上的风又吹得那样大,等幽兰反应回来,连柳青云的尸体也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女子双手颤抖,灰色的粉末从指间流下来, “柳郞,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幽兰的声音哽咽,发出来的声音嘶哑,便像是,从地底深处传出来的一般。 “呵,我到底,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这对我不公平!” 女子眼神空洞,整个人发疯一般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这不公平,这对我不公平,哈哈哈哈!” 幽兰连眼泪也流不出一滴,眼睛也干得生疼。 “兰妹,你瞧瞧这钗子可喜欢?” “兰妹,我会去考功名,只是你答应我,你要等我回来娶你。” “你不准来,我去就你。” …… 这些话,她幽兰,再也听不到了。 “啊……” 幽兰一声绝望的嚎叫,却是脑海之中突然闪出与她无关的记忆来。 “公主,下次,可不要再如此调皮了!” 是乌羽,女子眼角的翼族图腾还随着她的微笑而闪光。 “我知道了啊!” 俏皮的少女吐吐舌头,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袅袅姐!你赶紧的啊!” 又是出现一个少年郎来,一脸明媚的笑容,还露出两个酒窝来,他后头还跟着个奔跑的少女, “你个臭小子,给我等着,看我不捏碎你的皮!” 少女咬牙切齿,跑得脸蛋发红,额头也冒出汗来。 “袅袅。” 女子脑海中场景一再变幻,却是又出现个黑袍的男子来,披着个黑色斗篷,慢慢掀下来,露出那张妖异的面孔,玫瑰色的薄唇轻启,柔柔的唤出这一声来。 “袅袅,我过来了,你不要怕。” 那男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修长的手伸出来,在少女的额头一敲,她吃痛,“啊”的一声叫出来。 这时祁袅袅全都反应回来了,她,是祁袅袅,不是幽兰,她落入了幻境,这一切,是假的,她所经历的痛苦,不是她祁袅袅的。 少女突然醒悟之时,眼前的景象便开始扭曲萎缩,到最后,碎裂开来,从裂口之处,便突然涌进一丝冷寒空气来。 “啊!” 祁袅袅一声惊叫,眼睛突然睁开来,胸口上下起伏,冷汗直冒。 第九十九章 查案终止 “袅袅!” “袅袅你醒了!” 少女醒来之时,便听到两声男子声音传过来,起身坐起来时,才觉浑身酸软疲乏,提不起力气来,而她朝周围环视一圈,才发现自己现在是在一只船上,而身旁,还有殷离和卫衡两人。 “卫衡你怎么回来了,还有,我这是在哪里?” 祁袅袅揉揉发疼的太阳穴,眼睛眯了眯,迫使自己恢复清明。 “冥界黑海,你中了昔颜的幻境之术,不过还好,总算是走出来了。” 殷离松了一口气,温柔地看向祁袅袅,伸出手要拉袅袅站起来,而少女本来要应一声哦,就要把手递过去了,却又是突然想起安盈之前和自己说的事情,目光有些闪躲,避开了殷离,冲着卫衡道一声, “卫衡,拉我起来。” “哦!” 少年看到殷离僵在原地的手,便突觉心情愉悦,爽快得快要蹦跶起来,就把手伸出去,一拉少女就把祁袅袅拉到自己身后去。 而殷离的目光微微一暗,转眸看向已经恢复平静的黑海海面,隐在衣袖下的拳头捏紧,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便说道, “既然袅袅已经醒了,先回人界去吧。” “那走走走,我才不想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待呢,袅袅你是不知道啊,小爷我有多担心你,郁水的事情匆匆放下了就要找你,我那时候就觉得心里有些着急,就担心你出事儿了,诶,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心有灵犀……” 少年打开话匣子叽叽喳喳的就说起话来,两人站在船前头,殷离却是一人站在后头,驱船前进,怎么看,都有些落寞孤寂,有=又是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只单单一个人立在风里,衣袍被吹起,方才为了平息黑海异动而弄湿的头发还滴着水,祁袅袅在前头听着卫衡噼里啪啦的说话,面上虽是不时的点头,可面下却是心不在焉,余光也不断的瞥向后头的殷离。 殷离那般,可是难过了?可是我还没有弄清楚他喜欢我,是不是因为那个女子呢?这让我要怎样开得了口?不,我不用想东想西的,肯定是因为他喜欢的女子长得同我一般,不然,他那样冷淡的人怎么会三番五次的来救我,那个时候,我都不认识他啊。 祁袅袅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念头,眼神黯淡下去,总结出的结论便是她祁袅袅,成为替代品了,这种感觉糟透了,可少女只管自己一股脑儿的想,也不开口问上一问,将她自己和殷离都弄得心焦难受,不尴不尬,也不知做些什么来缓和。 黑海那只小船上,便剩得两男一女,少年欣喜激动的说着话,少女却是百转千回,想痛了脑子,而另一头的男子,也只将目光投在平静海面不说一句话。 另一头,奈何桥上的安盈却是才刚刚得知祁袅袅醒过来,已经由殷离带着离开冥界了。 “你说,黑海异动已平,冥王大人也走了?” “是的,孟婆大人。” 弓着身子汇报情况的小鬼不知道为什么安盈得知这个消息后语气为何会隐隐透露出怒气来,只恭敬的答话,其他的便是不再说了。 安盈深吸一口气,摆摆手,道一句,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小鬼得了吩咐离开,留下安盈一人站在奈何桥头,女子冷眼瞧着三途河水,奔涌着朝交汇处流去,手指却捏得骨节泛白, “哼,算你走运,不过你和离的误会,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解开的。” 安盈嘴角勾起,眼底尽是歹毒的笑意。 此时人界,牙门中的李宽有些恼怒的按着自己的额头。 “逮捕令已经下了这么多天,为什么还没有找到人!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男子高声说话,脸色也涨红起来。 “捕役,全县都已经找过了,可是都没有骨姬的线索。” 李宽面前一群差役低着头,语气有些歉意。 “她一介女流,能跑到哪里去!” 男子一个拳头就打在桌上,下颚绷紧,看面前一群弟兄们都低着头不敢同自己讲话,才意识到自己把找不到骨姬的怒火都发在他们身上了,便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气息,缓缓道, “先退下吧,这件事情,急不得,你们都回家去休息一番,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你们也辛苦了。” 李宽温言,心下虽是暗恨自己无能,连一个女子都抓不到,可的确是担忧手下的人过于操劳,又不能大声斥责,只得挥挥手,先叫他们下去。 “是,捕役,也还请捕役保重身体。” 底下那群差役此时抬头,都是目露关切,才躬身一礼,相继离开。 目送他们离开后,李宽才整个人卸下了气势,软软的瘫坐在椅子上,手伸出遮住眼睛,面前漆黑一片,才让他几天都没有合眼的眼睛好受一些。 李县令一死,他就派人封了整个县城,又加大了人手去捉拿骨姬,按道理来说,这般计策之下,骨姬一个女子,不可能有机会脱逃,可是骨姬偏生便是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就算是快要掘地三尺了,牙门的人也没能找到她,若是常人,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除非,便正如自己所担忧害怕,骨姬早不是寻常人, 而是妖。 想到这里,李宽便不可置信的摇头否定自己的看法。眼下,还有更加头疼的事情,李县令一死,牙门下了捉拿骨姬的逮捕令,却未见百姓之中有人要讨伐骨姬,众人皆是一致的倒向了骨姬,怒骂李县令是恶人该死,杀人的骨姬却成了英雄侠士了。 县中这般混乱景象,让李宽有些束手无策,殷离那边早就派人去客栈问过了,离开得匆忙,什么消息也没留下,这下子,连骨姬的身份也无法问他们了。在李宽的认知中,祁袅袅他们几人不同常人,十分值得信任。 正想着他们几个,就见门外走进来几人李宽抬头定睛一看,却是祁袅袅他们四人。 齐刷刷的便都出现在李宽的面前,此时牙门捕役的心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看着面前四人,便有同看到天神降临,顿觉骨姬的案子有希望水落石出了。 “总算是见到几位了,我这边都快急出火来了。” 男人面上带上欣喜神色,使得充满疲态的脸上略微出现一点光彩,对面的四人刚一进门,看到迎上前来的李宽,满脸的胡茬子,眼角也下垂,眼白里尽是红色血丝,操劳之态,十分明显,便暗中在心底都有几分敬佩。 李宽并无废话,直接将近日情况都一一同四人说明,又讲出自己的困惑来,等几人解答,对面的四人听了男子的话后皆是安静了许久,过了一会儿才听殷离说上一句, “李捕役,骨姬一案,莫要再查。” 殷离话音刚落,李宽面色一惊,站在后头的祁袅袅也是一愣,就听殷离继续说道, “你也早就应该想到过这么一种可能,骨姬她,是妖。” 李宽此时骇得后退一步,手腕微微发抖,心情也难以平复。纵使他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怎的也不敢相信的,人坠入妖道,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这件事,便交给我们吧。” 乌羽说道,看到李宽眼底骇然神色,多少有些不忍。 “这……这叫我怎么相信。” 李宽愣愣地说话,心内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若骨姬是妖,生前便是幽兰了吧,那那些懿桥上落水身亡的人,还有李县令和包氏,一切都说得通了,那么骨姬这一桩案子,自己也无法插手了。 “我知道了,骨姬的事情,还得劳烦几位了。” 良久,李宽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才扯出一个无力的笑来。 “李捕役,万事皆有因果啊,恶人早死晚死不都一样吗?行了,你这几天也应该累坏了,好好休息一番吧,我们这便走了!” 卫衡见李宽意志莫名的就有些消沉,就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给他鼓励,李宽回以他一个“嗯”,便要送他们出去。 一行人到了牙门,殷离才在离开之前嘱咐李宽一句, “县中百姓的风势,还是需要你费心。” “嗯,我知道,定是早些平复下来。” 李宽点点头,就目送四人身影越行越远,直到他们都融进人潮里去,李捕役才疲惫的转身要走回厅中,正好遇上对面走来的一个差役,,差役见李宽上前,低头一礼,男子便道, “去将那些贴出去的逮捕令都收回来吧。” “捕役大人是不打算查下去了吗?” 得令的差役有些疑惑,这牙门上下都费了这么大心思去办,可却是突然就说不查了。 “嗯,中途生了变故,你便按我说的做,还有,吩咐下去,县中不允许再有人谈论李县令与骨姬一事,违令者,捉到牙门来,施以杖刑。” 李宽说这话时,板着面孔,威严得不容反抗,那差役便低头应一句,就匆匆办事去了,独留李宽拖着疲惫沉重的脚步离开。 第一百章 琐事常常 “骨姬怎么找?” 离开了牙门的四人走在街上,同祁袅袅一起走着的卫衡出声问道。 “等着她自己找上门来显然不可能了,啧啧啧……” 少年继续道,一旁的乌羽却是说道, “那日骨姬趁公主受伤逃脱之后便不见了踪影,而那个随侍在骨姬身旁的小丫头好像也发现了我的存在,使了计谋将我给甩开了。” 女子眉头微皱,显得很是不爽,毕竟被一个小丫头耍着玩,着实丢了乌羽几万年的老脸。 “本事儿不错啊,竟然能摆脱乌羽姐的追踪,是个有能力的,不过呢,遇到小爷我可就不一定了,想当初,郁水的大小妖怪可都是怕我和袅袅的呢!” 少年顿觉对手有意思起来,起了兴致,面上却还是嬉皮笑脸的,对着祁袅袅眨眨眼睛,可是显然在想心事的少女并没有心情理会卫衡,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让原本想要刻意调动气氛的卫衡有些尴尬。 此时四人之间空气有如凝滞一般,变成浓稠的羹汤,把人都胶在闷热滞闷的空间里,连毛孔也无法顺畅的呼吸了。 “找她容易,可见她便算不上容易了。” 殷离率先出声打破了略微尴尬的气氛,卫衡从来没有想现在一般的感激这个冷酷淡漠的冥王过,用手指蹭蹭发痒的鼻尖,打了个哈哈,微微吐出一口气来。 “那就先找到她再说,让她出来见我们还不容易吗?她伤了袅袅的帐小爷还没和她算呢!” 少年说这话时,眼睛瞥向祁袅袅,却见少女仍是低着头一副别扭的模样,显然又是没听到自己说的话,有些疑惑地挠挠后脑勺,也不便开口去问少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得乌羽一声轻叹后说道, “那我们加快进程,走吧!” 一声说完,乌羽拉了祁袅袅衣袖一把,才稍微唤回少女的注意,袅袅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迈步跟上殷离,可少女就算只是看到男子熟悉宽厚的背影,心底就有一丝委屈慢慢的泛上心头,鼻子都酸涩起来,喉间更不用说,就同噎住一般,一口气喘不上来,难受得紧。 自己到底应该同殷离怎么说,如果安盈告诉自己的都是误会就好了…… 祁袅袅从来没有这么别扭过,少女心里的那些千奇百怪荒唐的想法一个劲的冒出来,连她自己都有些头疼了,都活了快两万年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有见识,想这些有的没的。 少女想到这里,就突然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啪的一声突然响起,把正在赶路的其他三人注意力吸引过来,眼见三人目光都投向自己,袅袅脸颊微微发烫,急促小声的说一句,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赶紧继续去找骨姬。” 说罢,自己先垂下眼睛,不看其他三人。 黄昏已至,光线黯淡下来,街道两旁来往百姓,还有那些叫卖吆喝的小商贩都在橘黄的日头下呈现出慵懒的倦意,此时看来,这个小县平静祥和,那里像是之前还发生过命案的危险之地呢,不过啊,表象和内里,本来就不一定会是一致的。 祁袅袅四人出发去找骨姬,李宽这边,处理好牙门的事宜便先回了家中,刚一进门,李夫人已经迎上前来。 “大人,您今日怎么回得比平日早了,可是案子有了新进展?” 妇人带着关切的目光询问李宽,见男人一脸倦容,青色胡茬也冒出来,李夫人难免有些心疼,心下想着,若是案子早些有眉目,或是找到骨姬了,自己的丈夫也便不必如此劳神。 “说上有进展倒也不是,” 李宽被李夫人扶着坐下,拿过妇人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入喉,稍稍放松男人绷紧的心神,只是李宽知道骨姬一事不能同李夫人明说,若是她知道骨姬是妖,会吓坏的,这个案子,早非常人可以理解了,故而男人只是随意应对一番,道一句, “只是出了些状况,查下去也无多大益处,便结案子了。” 见离开不想多说,李夫人心中哪怕还有疑问也乖巧的压下去,只贴心地站在男人身后给他捏起肩膀来。 “若是这样处理也好,这牙门上下,为这案子都耗费了好些精力,现在能休息了倒也不错,大人您既然是得空了,就好好放松一下,您瞧瞧,这脸上的胡茬儿也该刮一刮了。” 李夫人柔柔的话语说出来,让李宽的心也跟着放松下来。 李夫人在李宽耳边说了好些话,等男人稍微恢复一些精神来,睁开眼时才看到侧门后面,躲着个小男孩,睁着双乌黑的眼睛,朝他这边看,似乎待在那儿好一会儿了,李宽便朝他挥挥手,让他过来。 “阿毛,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叔叔这边。” 阿毛慢吞吞地跑到李宽面前,男人坐正了身子,示意小家伙坐到自己腿上,便伸出手去,把阿毛抱起来。 “来,坐叔叔这儿。” 阿毛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睛看着李宽,男孩的面容虽是更像他娘亲,可眉宇间还有几分肖似李县令的,到底李县令算是自己的兄长,现在他与包氏都已命陨,只留下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心中有些酸涩。 “阿毛是不是有什么想和小叔叔说的?” 男孩都已十岁,可是轻得好像五六岁的孩子一般,李宽在心下叹一口气,眼神也温柔起来。 “小叔叔,阿毛就想问问,幽兰姐姐抓到了没有?幽兰姐姐她是好人,阿毛求小叔叔不要抓她。” 李宽注意到阿毛说的并不是骨姬,而是幽兰,心中一动,却不再说什么。 “小叔叔不会抓你的幽兰姐姐的,我知道她是个善良的人,她做的一切,不过是那些恶人自找的罢了。” 男人此时不像是上次那样反驳阿毛的话,他现在,竟是信起鬼神之说来了。 “嗯,那就好,阿毛知道小叔叔是最厉害的人,能够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你不抓幽兰姐姐,就相当于救了她一命,幽兰姐姐也一定和阿毛一样觉得你是好人。” 阿毛说到此,开心的笑起来,李宽同样回应男孩一个笑,只是心中却突然生出几分颓然。 若是真的和阿毛说的一般,当年幽兰和柳青云的惨剧他早早便能阻止,可为何当年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对佳偶被世俗流言给硬生生拆开了呢?李宽在心中自嘲的笑自己一声,暗道自己终究是无能罢了,这时门却是被敲响,李夫人上前开了门,见是管家,露出一个笑容,道, “刘伯怎么来了?是府里有什么事情吗?” 刘伯是李宽家中的管家,因为李夫人身体不好,所以大小事宜都由他帮衬着管着的,刘伯为人又忠厚老实,处理事情进退有度,很得李宽和李夫人的信任敬重。 “夫人,老爷,小的过来是来问问,大老爷那边的要怎么处理,” 刘伯将手中一叠东西递给李夫人,走到李宽面前,李宽接过李夫人递过来的那叠东西便翻看起来。 “县令府那边没了主子,管事的没法子处理,主家的人便差人把这些地契都拿过来了,老奴看过了,都是些李县令留下的田产,房产,还有些庄子铺面,算下来是挺大的一笔了,老奴不知道怎么处理,便过来问问老爷您和夫人的意思。” 李宽大体上翻了那叠东西,再交回刘伯那里,便道, “我也不清楚这些事情,你就听夫人的意思吧。” 说罢,李宽看一眼李夫人,示意由她来处理,后便见妇人一点头,对着刘伯说道, “李县令的宅子就先放着,丫鬟婆子,还有小厮,能遣的便遣掉一些,留下几个维持宅子的干净清爽就可以了,至于那些田产啊,庄子铺面便找几个可靠的管事管着,那些盈利都拨出来,给县里那些钱财吃紧的百姓就是,其余的,倒要麻烦刘伯您费心了。” 李夫人将事情吩咐好了,末了还客气的朝刘伯道谢,刘伯自然一拱身,道上一句, “夫人折煞老奴了,为老爷夫人办事自然是应该的,那老奴这便下去了。” 说完,在李夫人的点头示意下才离开。 “大人,这样安排可妥当?” 李夫人笑意盈盈,又走到李宽身后给他捏起肩膀来。 “嗯,照夫人说的去做便是。” 妇人一边捏肩一边眼睛朝外面一瞥,见天色暗下来,道 “晚膳倒是快到了,我今日叫后厨炖了只三黄鸡,现在过去看看,大人也先梳洗一下,换了家常的衣服去小花厅吃饭吧。” “嗯,好。” 李宽应一声,腿上的阿毛却是跳下来,跑到李夫人旁边, “婶婶有没有给阿毛做好喝的乌梅汤,还有绿豆冰糕?” “自然是做了,不过阿毛怎么知道了?” 李夫人蹲下来,伸手去刮小家伙的鼻子,有些好笑。 “阿毛看到姐姐们取了好些刚腌好的乌梅回来,还有后厨的张叔,早上还蒸了一笼的绿豆呢,小婶婶可不能藏着,就给叔叔吃啊!” “婶婶知道阿毛是个小馋猫,可不会短了你的。” 李夫人一笑站起来,拉过阿毛, “走吧,先带你去喝一碗乌梅汤。” “阿毛担心些什么,你小婶婶宠你宠得像是块蜜糖,小叔叔可比不上,既然要喝乌梅汤,就赶紧去吧!” 李宽也作势站起来,准备去换衣服,原本屋内还有三人,这一会儿子,一个人也没有了,只有屋角那一坛熏香,还悠悠荡荡冒出青烟来。 第一百零一章 林中迷障 虽说骨姬隐藏了自己的行踪,但女子居于哪个方位,殷离他们还是大体能探寻得到,等四人寻至一个陌生的山谷之时,天色早就变得昏黄暗淡,林梢间连轻柔漫过的流光也无,俱是灰沉沉的,没有生气,偶尔还有几声鸟鸣,从角落里传出来,又或是灌木丛里的怪虫发出咕咕的叫声,衬得此情此景带上些萧索与可怖。 众人缓步在深林中移动,虽正处于盛夏,可地上早便落了好些枝叶,黑褐色的颈儿,或是黄中透绿的叶子,踩上之时,还会发出吱呀窸窣的声响,落在稍显寂静的林中,徒生几分诡异,四人皆是小心翼翼,环视周围一圈,找寻骨姬踪迹。 “到此之后,骨姬的气息便断了,看来找她还需要些功夫。” 乌羽收回在林中打探的灵力,慢慢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四人相视一眼,都是微微摇摇头,示意同样找不到女子所在,那边卫衡叹一声, “还能逃到哪里去,索性就是在这个山谷里的,不过一个小小的妖怪而已,还和小爷我玩捉迷藏,我们几个分头找,一会儿就抓到她了!” 话语刚完,卫衡就准备一把抓过祁袅袅的手腕,朝东边那条横生的小道走,少年如此猖狂,倒也有他几分道理,在郁水的时候,祁袅袅与卫衡本就是小霸王一般的存在,打遍整个深海都不带害怕的,不过也并不排除是因为他们身份高贵,其他的妖怪畏惧的缘故,但身手功法的确是不差,再加上郁水的族群虽是有别于三界,却是比天界存在的时间还要长久好大一段时光,连天帝也要敬重几分的,哪里能和一般的小妖比呢?故而在卫衡眼中,骨姬不过是一叠小菜罢了,自己想要抓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可是少年没有注意到,便是他没有放在心上的骨姬在殷离也在的情况下伤了祁袅袅,若非少女命大,怕也是落在幻境中走不出来,卫衡同样也忘了,见到祁袅袅昏迷不醒的时候有多担心,这会儿少女走出来了,他倒是得意上了,叫嚣着要抓住骨姬呢。 卫衡此时如何得意暂且不提,只是少年手还没有抓住祁袅袅手腕的时候,林中便突然弥漫出白色的迷雾来,滔滔不绝的自山谷四面八方升起,待涌至半空,便如海潮一般,一阵一阵直接将四人包裹在内,湿冷腻滞,夹带寒意,几人施了法术将那几团迷雾破开,可却有同有生命一般,又再度封和,卷渡在身旁,使得视线都是变得模模糊糊。 迷雾来得急促,众人心下还未有防备,早便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更是搞不清楚自己身旁是否还有人。 “乌羽,你在吗?” 祁袅袅伸手在周围一探,静下心来想要看乌羽是不是还在自己旁边,可是那团奶白色的迷雾之中,连吐息都尚且查探不到,再加上光线本就昏暗,太阳早便落山,月亮却是还未出来,就更无法靠此来观察周围怎样一番光景了。 少女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心中便隐隐现出惊慌之感, “卫衡?” 还是没有人回应她,祁袅袅气息急促起来,胸口也上下起伏,少女闭上眼睛,放深呼吸,调整此时心情,再道一句, “.…..殷离?你还在吗?” 声音却是有些虚软无力,尾音颤抖,可等了一会儿,却仍不见有声音,祁袅袅索性不在原地徘徊,而是极慢的向前走,周围便又再一次陷入沉寂,只听得胸膛一颗心咚咚直跳。 而当少女提心吊胆,缓步前行之际,就觉手腕突然一紧,肌肤相贴之处,传来冰凉之感。 “谁?” 祁袅袅整个人吓得一抖,问出一句,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另外一只手也捏起拳头,蓄起灵力,准备出击。 随后才听得迷雾中传来男子熟悉的声音, “是我,袅袅。” 清冷低沉,同上好的两块玉石撞在一起,还发出绵醇的回响,迷雾之中本就看不见男子容貌,只听得声音在袅袅耳畔荡开,少女从未觉得一个男子的声音有这般奇妙莫测的能力,只要这么一句话,便让自己惊惧害怕的心安定下来,捏成拳头的手也松开,良久,等祁袅袅确定自己气息平稳之后,少女咽了口口水, “殷离。” 还待说下去,男子终于出现在她面前,同往日一样妖异的面容,只是此时男子那双星眸看向她时,还带上明显的担忧神色。 “有我在,先拉着我。” 殷离抓着祁袅袅的手没松开,却是紧上几分,让少女感知到他的存在。 “嗯。” 祁袅袅低头,跟在殷离身旁。 “袅袅,你在哪儿?” 少女跟着殷离走了几步便听到卫衡的声音也传过来, “我就在你附近,乌羽呢?” “我也不知道啊!” 少年的语气里带上一点慌张, “杀千刀的,给我使这么一出,这鬼迷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卫衡怒火上来,暗骂一声。 “公主,乌羽无碍。” 少年骂声之后,乌羽的声音响起来,祁袅袅得知四人都是在附近,才放下心来。 “本就是天黑,现在又起了迷雾,方位便辨别不清楚,找骨姬就有些困难。” 乌羽道一声, “先走出这团迷雾再说,尚且不知雾气是否有毒,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殷离说完,便加大了周围的结界,将祁袅袅更为稳妥的包在里面,见得男子此举,少女心头一动,压抑了许久的话又快要从嘴边溜出来,嘴唇却又是一张一合,把话给硬生生地吞回去。 此时天色黑透,早便什么也看不见了,本就寸步难行,众人皆是吊着心,小心谨慎的找着各自所在,可迷雾之中就起了风来,极其细小的,一步步就大起来,若是冲散了白雾还好,可现在却明显便是搅浑了这一团迷雾,画着旋儿卷起来,力道渐大,到了最后,。 “又起得什么妖风!” 等少年吼出这么一句话来的时候,快要聚在一起的几人又再度被吹散了。 祁袅袅自始至终都是由殷离拉着的等风暴突然来袭之际,虽觉吹袭而过的风在耳旁呼呼作响,可是殷离早便将她整个环在怀中,脸埋在男子胸膛,便未受那风暴所阻,可少女却还是能明显的感觉到风暴之中两人在移动,男子的身体尽力绷紧,才稍微减缓了移动的速度。 “闭眼,袅袅。” 席卷而来的风暴令男子束发的带子散开,一头乌发被冲开,墨色的衣袍也随风张开,可殷离此时只顾及风暴过大,恐祁袅袅受伤,便把怀中少女护得更紧一些,法力加持,抬眼向前方看一眼,依稀便见到一个山洞,眸色一亮,齿间一咬,破风前行。 祁袅袅哪里还管得外面如何,听得男子一声后就乖巧的闭眼,放下心来,靠在男子胸口,好像雏鸟窝在成鸟羽毛中,静静的不说话, 那便先这样安静的待着也好,虽然时间短暂。 少女在心中作想。 待得周围风声消失,两人便落在山洞中了。 “好了。” 殷离朝怀里少女说上一句,祁袅袅一动,回过神来之时才刷的一下从男子怀中退出来,可谁知后头有块凸起的石头,少女一绊,没稳住身形,又是要朝后摔倒之际又被殷离环住了腰肢给拉了回来。 这下好了,极不凑巧的,袅袅本意是要逃开殷离的,可那块可恨的石头又叫两人靠在一起了,现在男子女子的鼻尖相抵,对方的吐息声都能听得到,袅袅的视线正好便撞到殷离墨色的瞳孔里去,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就同黑海一般只是单纯的墨色而已,可现在那里面,偏偏还倒映着少女的一张脸,祁袅袅脸又烫起来,发觉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有几分旖旎姿态,而殷离的头发早便在风暴中散开,如瀑般垂下来,洞口吹进来的风便把几缕乌发带到她脸颊,脖颈上来,有些痒意。 两人靠得这般亲昵,祁袅袅心中害羞,殷离也是一样,少女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水意望着自己,鼻梁挺俏,嘴唇莹润,又是白皙的肌肤,是个正常的男儿都会心神摇晃的,故而殷离喉间有些干涩,喉结微微上下滚动,想要说话,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便放缓了呼吸,连咳也不敢咳一声。 也不知相拥了有多久,未见殷离说手臂酸呢,祁袅袅自己却是回过神来,低低的道一句, “多谢。” 说完,便想要退开去,男子的手便缓缓一松,把少女放开。 可是少女挣脱开了,却也发现,狭小的山洞中,只有她和殷离两个人,除了洞外渐渐隐下去的风声,还有洞里滴答滴答的水声,其他的声音,也就没有了。两人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总是胸口有千句万句想要说的话,也堵在舌尖,化成一团乱麻,不知道要如何表达。 许久的沉寂之后,才见两个出声。 “袅袅…….” “殷离你…….” 这两句话,却是同时出口,相撞在空气里。 第一百零二章 芳心初吐 山洞中又再一次安静下来,便好像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两人站在时光尽头,只听得耳畔光阴驾着马车便匆匆跑过,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白茫茫一片,只看得对面那个心上人分外清晰。 “袅袅先说。” 殷离打破沉寂,道出一句,祁袅袅的心微微一抖,全身打个颤来,启唇就要说话, “你,” 袅袅抬头朝殷离那边看,见男子放软了神色等着自己说话,可现在却是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语来,最后索性把头垂下,不去看男子,才勉强继续道, “你先说。” 少女只在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两个相恋的人中,但凡那个女子只要有一点点爱慕男子,在意男子,遇到同她一样的情况,对面那个男子是因为她长得同某一个女子相似才爱上她,将她当作替代品,他才呵护她,保护她的,都会心中受伤,想要好好质问那个男子一番,两人争吵一回,或者是更为轰轰烈烈的,女子直接和男子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袅袅什么都还没做,她如果拿出郁水女霸王的气势,要和殷离决裂吧,心下又不舍得,但叫她和那些人界被欺骗的女子一样,哭得梨花带雨去质问殷离她又觉得矫情,所以少女就憋着一口气,自己在心里头难受,也不痛痛快快说出来。这像是乌龟一样的性子,她从何时养出来的自己也不知道。 少女心里已经愁肠百回,殷离那边却是神色一动,见得少女支支吾吾,就道出几句, “那我先说,我只想知道,袅袅为什么突然躲着我,冷落我?” 殷离话说得简明又直接,把心中所惑就给问出来,可对面祁袅袅就像是噎住了一般,又不说话了,男子便幽幽叹一口气, “唉,若是你不说便算了,我问完了,你把你之前要说的说出来便是。” 等殷离说完这句话,轮到自己说了,少女就又不着急问了,反而是先回答殷离的问题, “没有,我并不是刻意冷落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面对你,在没有想清楚之前,躲着你更好一点。” “你要拿什么态度面对我?之前的不久挺好吗?” “可是你……” 袅袅急于说话,可是说到这里背后就突然刺过来一束暗光,殷离反应快,拉过少女到怀中,向后跳开一大段距离,才险险躲过暗中袭击。 两人站定,男子面色就冷下来,顿感周围气息有变, “出来吧,你躲不了太久。” 殷离冰冷的声音落下,幽深的山洞之中便缓缓出现一个身段妖娆的女子身影来。 祁袅袅太熟悉这个身影是何人,就算是沉睡在幻境之中时,也早见过她无数回。 借着山洞外面隐隐透过来的月色,袅袅此时但见女子一身红衣,张扬得紧,艳丽面孔藏在光影之下削弱几分凌厉之气。 “设了迷障本就是想让你们退缩,可没想到你们恰好被风暴引到这里来,我给过你们机会了,可是你们为什么总是要来打扰我?” 骨姬上前一步,继续说道, “可算是你这个丫头命大,能从昔颜的幻境中逃出来,怎么样,幽兰的人生,是不是你也觉得绝望,你是不是就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杀了那些恶人!你是不是还要阻拦我!” 骨姬的神色带上疯狂,可眼底隐痛暗藏,此时的女子,竟还有幽兰那时的怯懦与委屈在,有些叫人心疼。 而祁袅袅却是一怔,同骨姬所言,她的确是将幽兰那段困苦难熬,饱受屈辱的日子过了一遭,再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她更了解为什么骨姬复仇心切,有那样不公平的遭遇,都会反抗的,所以在骨姬问出话来之后,祁袅袅有了退缩,这样的事情她是不是应该管,骨姬的事情,幽兰的事情都与她无关的,她本来就没有权力来管这件事情。 可是如此,她又为何要来到龙门渡?为何要结识骨姬?那么她来到这个小县的意义又何在呢? “袅袅,按着你的想法做便是。” 身旁殷离手在她掌心一捏,促使少女从无尽的疑问中回过神来,少女抬头,对着骨姬喊道, “不,我得管!你在我眼里,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呵!” 对面的女子冷笑一声, “可笑,你如何管得了我?我在你眼中又是如何模样?我骨姬可从来不是良善之辈!你若有那闲情雅致,不如去管管你自己的事情,昔颜告诉我,你可不单单只是这么一个身份,那白衣天女还有那翼族公主,啧啧啧,何等矜贵的身份。”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为何还会有别的身份?” 祁袅袅疑惑顿生,骨姬的昔颜,看到了什么?还要再问下去,殷离已经着急出声, “莫要说那些无关的,你本该去过奈何桥,可现在又回到人界害人无数,不如好好想想,到了冥界本王会拿你如何?” “哼!拿我如何?冥王大人为什么不先问问祁袅袅为何对你态度急转,那日安盈去客栈找她的时候,我恰好在呢。” 女子一点也不慌,抿唇轻笑, “我若是祁袅袅,直截了当的问出来,是不是因为把我当成了替代品才对我如此之好,若你回答是,我便一个巴掌扇过去,再不与你往来。” “你,” 殷离心下同样被骨姬说得奇怪,安盈找祁袅袅是为何?替代品,哪里有替代品这么一说?可男子话未说完,骨姬就已经抓准了时机朝两人都发出一击。 一轻一重,一快一慢,轻的快的那一击落在殷离那边,男子只需轻轻一弹就扫开了,可大半的力量都蓄在祁袅袅那一边,殷离击破自己这边时,祁袅袅那边就已经来不及了,男子只得迅速转身,将少女抱在怀中,用背挡住了那一击。 祁袅袅面贴男子胸膛,就听得殷离闷哼一声,声音末尾还有些发抖,心中一慌。 “我说过,你们任何人都无法阻挡我!” 骨姬娇媚的声音带上狂气,气息便消失在山洞中。 骨姬的妖力虽然比不上殷离,可集中了大半的力道朝袅袅打过来,殷离只用肉身去抗,也伤得不清,之前为救祁袅袅本就还有隐疾,现在整个人软下去,力道压在祁袅袅身上。 而少女觉察男子气息变乱,血腥气极重,当下就问道, “殷离,你怎么样?” 手就探到男子受伤的背后,可手心下却是一片粘腻,就快要哭出声来。 “你为什么要替我挡?” 肩上的男子垂着头,微弱的气息吐在少女脖颈上,费力的说出一句话来, “无妨,一时失察,并不碍事。” 末了,压抑不住,咳出声来, “你哪里没事了?连气息都乱了,还当我看不出来吗?你等等,蛟鱼的血能够愈合伤口,我割点血给你。” 祁袅袅伸出手指就要放血出来,殷离却是把她的手又死死扣住, “你做什么,不要阻止我。” 受伤的殷离自然敌不过祁袅袅的力气,少女还是割破了手,碧蓝血液流出来,放在男子背后,洞中便泛起幽蓝色的光芒来。 等男子气息平稳下来,祁袅袅才把殷离扶到山洞一角坐下,黯淡光线下,男子的脸色比平时还要白,额间也冒出冷汗来,少女伸手便去给他擦汗,只是手却在抖。 “你没必要给我挡的,你没必要给我挡。” 袅袅语气哽咽,说话也絮絮叨叨,重复起来,眼见男子闭着眼睛也不同自己说话,心中更加不安。 “我只是和你喜欢的人容貌相肖,你就三番五次救我性命,那你对那个女子的爱该有多深,为这不相干的我把自己居于水深火热的境地,你是冥界的王啊,做什么要委屈自己。” 祁袅袅心底委屈,在担心之下心中阻隔被冲开,憋在胸口想说的话一下子都吐出来了, “你连喜欢都要我先主动说出来,我早就应该知道了,可是你那么喜欢那个女子,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只是因为容貌一样吗?可是她是她,我是我,我有我自己的小性子的,你对我那么好,我会动心……我早就动心了,可是就算这样,还是喜欢上你了啊……” 祁袅袅说到后来,就开始小声啜泣起来,脑海中就突然浮现出那夜灵树上,殷离吻自己的样子,心底就更加难受,哭声也大起来。 只是少女本以为殷离睡过去了,才敢说这些话,哪知男子一直醒着,话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再哭,这些珠子得把我淹没了。” 哭声里传来殷离仍然虚弱的声音, “你,你怎么醒着?” 祁袅袅吓一跳,擦擦自己的眼泪,才发现地上的确掉了好多珠子,还闪过皎白的光, “你都听见了?” “嗯,扶我坐起来一点。” 殷离点点头,把手递给祁袅袅,借力坐起身来。 “都听到了,为这这么一点小事儿就哭,不是说,蛟鱼族不能随便掉眼泪吗?” 男子的声音带上调笑。 第一百零三章 洞内情绵 “哪里是小事情。” 祁袅袅小声说一句,捏捏自己方才割破的手,还有些痛,殷离却是突然朝自己这边开口,眼睛朝自己身旁一看, “袅袅,坐下吧。” 少女本是跪着,靠在男子旁边,现在殷离一说,便顺从地慢慢坐好,可是比之前离得还要远, “再坐过来一点。” 殷离再次出声示意少女靠过来一些,祁袅袅嘴巴一瘪,便是又干脆的一挪,贴在他衣袖边上,但脸却是朝着外面看,等着他继续说话。 两人靠得近,祁袅袅坐在那儿也能听到殷离的呼吸声,还有男子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血腥气传到祁袅袅鼻尖,卷进里。 殷离朝袅袅看,但见少女一张侧脸,幽幽光线里只看到精致漂亮的曲线,垂下来的眼睫毛细密卷翘,肌肤隐隐闪出润泽的光芒,男子的心开始咚咚的跳起来,呼吸也稍显急促起来。 而后男子探身过来,又叫了一声, “袅袅。” 声音又轻又缓,像是冬日暖阳下,有一根轻柔软和的洁白羽毛在胸口缓缓的挠痒,让人心打颤。 “啊?” 少女听到男子这般呼唤自己,不免就有些心神晃动,虽是在心里死命压抑自己,不能够回头,可最终回过头来的时候,却见男子已经凑上来,而自己的嘴唇,就被冰凉软和的触感给堵住了。 凑在一块儿的两人该怎样描述现在的感受呢? 祁袅袅眼睛睁大,心中惊了一下,浓密的睫羽也颤动一下,就有男子身上的气味通过嘴唇更为浓烈地传过来。 如果说两人第一次于月色下,树梢头亲吻时是带着天真好奇,情境烘托之下才使得殷离和祁袅袅做出那样的举动,那么这次在幽深静谧的山洞之中,就是殷离主动吻上了祁袅袅,带上一点着急,开始温柔的舔舐少女双唇,待探到袅袅身上香甜气息,男子便气血翻涌,想要更多一些,后就是右手伸出,悄悄环过少女腰肢,将她整个人都带到自己面前, 祁袅袅早就头脑炸开,整个人同失去主心骨,顺着殷离的动作,由着男子温柔的轻吻,原先因为担忧殷离伤情而紧绷的身子竟也软糯糯的放松下来,而殷离见少女并不排斥,空着的左手便扣住少女的后脑,让她离自己再近一些,闭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可是袅袅没闭眼,山洞里本来就黑,除了能看到殷离有些苍白肌肤上闪动的细密汗珠,其他都看不分明,可她只呆呆睁大眼睛,心思却是在别处,少女此时能够明显的感受到男子那个吻里带着的缱绻情谊,有如春日桃花,粉色花瓣自树梢落下,随风飘飞,绵绵软软的掉到泛着涟漪的湖面上去,浮在那儿,阳光映照之下,花瓣旁的水面也是粉嫩嫩的,格外好看。 少女的手便抬起来,抵在男子胸口,原本是想要推开他的,可最后还是不舍得,便又放下来,揪着男子胸前衣襟不松开了。 殷离有太多的话要对祁袅袅说,被祁袅袅冷落的不安,看到少女受伤时的悔痛,陷入幻境之时却什么也帮不了她,只能看着少女哭泣揪心的无可奈何,又或者是害怕失去袅袅的恐惧,再到现在,得知袅袅心意的安慰与狂喜,这么多种感情交织到一块儿,一向少言寡语的冥王大人竟也是要说出一大段的情话来,可当他看到少女侧着的姣好脸孔后,漫到嘴边的话又都吞回去,化成这么一个吻,绵长又富有深意。 等女孩被吻得实在喘不过气来,殷离才意犹未尽的结束这个吻,暗光下袅袅的面色发红,呼吸也急促起来,就听得殷离低低的声音传过来, “傻子,我喜欢的是祁袅袅。” 坚定果断的,直接冲开袅袅心房,少女一直想问出来的话,就被男子男子这一句回答给解决, “如果你不愿意相信我,我可以再证明一次。” 殷离别过头,嘴角一勾,面上露出狡黠笑意,语气也带上一股子花花公子的放荡调侃。 “不,不用,我相信你。” 袅袅只低头回答一句,之前心底的小情绪早就被殷离一个吻给带走了,而殷离却尤觉不够,端正了神色,启唇道, “我不知道,安盈和你说了什么,但是我从未对那个女子上过心,我说过我喜欢你,便只是因为喜欢你的性格脾性,哪里在意容貌,所以,你没必要为自己是替代品而感到难过,因为从来没有替代这么一说的。袅袅,我说不来情话,如果你喜欢听,我就去学。” 殷离的话说得情真意切,袅袅胸膛一颗心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女孩心里漫过无穷无尽的喜悦,像是清爽干净的日头下,花苞一朵一朵炸开,吐出里面嫩黄的花蕊,馥郁的香气也飘出来,吸进鼻子里的时候,便化为一块蜜糖,甜蜜蜜,美滋滋。 “嗯,我知道。” 袅袅道一句,那头殷离说一句, “那,可还生气?可还要冷落我?” “并没有生气,也不会再冷落你。” 袅袅低头回道。 “总应该有些补偿,这几天,我一直在担心受怕,嗯?” 殷离听到袅袅回答,嘴角笑意更甚,继续道这一句,语气同向父母讨要糖果的撒娇孩童。 袅袅听得那一个“嗯?”,脖子就不自觉的有点僵,挪动都有些困难,眼睛躲闪着朝殷离看,男子的意思,便是自己须得做些补偿他的事情了,可是在误会解开之前,她自己也苦恼得要命,纠结得要命,现在误会解开了,殷离还和自己表露心迹,自己刚喜悦一些,他又提出这个要求,怎么就不见殷离来补偿她呢? “袅袅若是没有补偿,那我便自己来要,也算上是我对你的补偿?” 知道祁袅袅是因为吃醋才有此表现,冥王的心底便是十分欣喜,不断的打趣祁袅袅,倒有几分乐趣。 “不,我来就是!” 祁袅袅语气一急,出声制止,就在殷离脸颊上亲了一口。 男子只觉香香软软的温暖触感在脸上稍微停留,一会儿就消失了,心中还有些流恋,勾起嘴角,唤一声, “袅袅,” 就要再次吻上去。 “袅袅姐,你在不在里面!” 洞外突然响起卫衡的呼喊,使得两人动作一滞,祁袅袅回神便站起来,冲外面回一句, “卫衡,我在这儿!” 但见洞外就跑进一个少年来,身后还跟个举着夜明珠的乌羽,珠子发出的幽蓝色光芒恰好将方进来的两人的影子映在洞壁上, “总算是找到你们了,有没有遇上骨姬?” 卫衡欢快的跑过来,额头渗出汗来,将祁袅袅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遍,确认没有受伤才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见你受伤。” 早就见卫衡跑进来的殷离眉间突然闪过一丝不悦,不过洞中光线暗,旁的人没有注意到。 “的确是遇上了骨姬,但是我没受伤,殷离帮我挡了一击,便受伤了。” 祁袅袅冲卫衡和少女身后的乌羽一笑,示意他们放心,而听到祁袅袅如此回答的卫衡却是眉头拧起,朝少女身后的殷离看一眼,面上又是嗤笑一声, “唉,能救你是他的荣幸,要是我在,哪里有他的份儿。” “说点什么东西,没头没脑的。” 祁袅袅白少年一眼,对他说的话感到奇怪,但随即吩咐一句。 “过去!殷离由你扶。” “凭什么是我啊?小爷我……” 卫衡当即摆出一副不乐意的面孔,话说到一半便被祁袅袅一瞪,要说出口的话又给吞回去,梗在喉间,格外难受。 “我管你乐意不乐意,这儿就你一个男的,难道还指望我和乌羽两个女子吗?” “那我——” 卫衡语气迟疑, “我什么我啊,按你的意思,我来扶殷离?” 祁袅袅作势就要转身去扶殷离起来,那边卫衡就着急地追上去, “诶,别,我来就好,我来,这种粗活累活就要我这个男子汉来。” 少年打个哈哈,大步走到殷离身旁,一下子就把黑袍的男子拉起来靠在肩膀上。 他才不愿意祁袅袅去扶殷离呢,这殷离受着伤,整个人没有力气就会是靠在祁袅袅身上,且不说担忧少女累着,就是这男女肢体间接触这么多,卫衡也是心中不适得紧了,所以卫衡是绝对不会让祁袅袅去扶殷离的。 “哼,这才像话吗!” 少女满意的笑笑, “我这可是看在袅袅姐的份上才扶你出去的。” 卫衡一脸的不情愿,低下头,侧过脸对着殷离低声说话,谁知殷离却是面色不变,同样以只有两个人才可以听到的音量回应他, “如此,便有劳卫衡殿下了。” 只是那语气里,约莫是带上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少年同时才感觉到肩头突然一沉, 卫衡便弄不清楚了,殷离何时变得这么沉,目光一凛, “你做什么?” “没做什么,看路便是。” 殷离回道。 第一百零四章 师父归来 几人走出山洞,光线便敞亮起来,此时迷雾已散,月亮也从遮挡的云层中露出来,落下来的银白清辉坠在林木梢头,便似撒了一层糖霜一般的可爱,而脚下皆是因方才风暴被吹袭而下的落叶,脚尖踩上去,噼里啪啦,或是簌簌沙沙的响声,更显林中静谧。 祁袅袅和乌羽走在前头,卫衡带着殷离落在后头,只是少年脸色差得要命,额头早就渗出汗来,牙齿也紧紧咬着,只觉左半边肩膀越来越沉,酸痛感强烈也就罢了,还隐隐的有刺痛之感,可待他侧头去看殷离,眼眸含质问之色盯着男子时,冥王大人只是与他迎面对视,直截了当,毫不惧怕,面孔虽还是板着,可卫衡总觉得殷离嘴角露出若有似无的笑意,连那双眼睛,也尽是冷光,就单单这么看着他,也叫少年好像掉入冰窖,打了个寒颤。 “卫衡,快一些,磨磨蹭蹭的可不像你。” 祁袅袅在前面一喊,少年摇摇头,迅速的别过眼睛,又继续加快脚步走起来,却没见被他扶着的殷离朝祁袅袅方向看了一眼后,又将身上力道移到少年肩头,从嘴唇里轻轻漫出一声笑来。 四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却不知身后又吹起诡异的风来,刚刚露出来的月亮又被飘来的云层给遮住,整片林子又是黑下来,那些枯瘦的林木间,蓦地出现个女子,鲜红色的衣裙上还流淌这血色光芒,映得黑夜之中女子的面容越发白皙姣好,媚态顿生,只是此时没有太阳,也并未下雨,女子却手撑一把伞,望着祁袅袅他们远去的方向,美目一眯,放出危险冷光。 “骨姬姐姐,他们找到了我们藏身的地方,可还要继续逃?” 女子所在的位置上面,落在树梢头的娇儿问道。 “不,索性逃不了,先躲一阵子,之后再寻个稳妥的地方。” 他们几个,应该不会这么快再找上来。 骨姬在心中如此作响,又道出一句。 “只是难为娇儿了,要跟着我四处奔波。娇儿,姐姐再问你一回,可还是要跟着姐姐?” 女子的神色放软,语气也温和起来。 “一点也不难为娇儿啊,骨姬姐姐,你救了娇儿的命,我要偿还姐姐的恩情的,我才不会丢下姐姐呢!” 坐在树梢头晃荡着腿的小姑娘从上面跳下来,轻轻地落到骨姬身边,冲女子咧开嘴一笑。 骨姬便伸手去摸摸小丫头的脑袋,娇儿那双在黑夜里也闪得发亮的眼睛便莫名的让她想起一个男孩来,比小丫头稍微小一些的年纪,面黄肌瘦的,个子也小,可是那双眼睛却是又黑又亮,盯着你看的时候啊,心都会化掉,女子还记得那时候男孩拉着自己的衣袖,欣喜的说话, “幽兰姐姐,我最近救了一只小猫,你说要起什么名字好?” 男孩说完便拉着女子到一个灌木丛里去,右边衣袖空空荡荡的,随着男孩奔跑的动作在风里摇。 “幽兰姐姐,阿毛想好了,叫黑俏儿,姐姐觉得好不好?” “好。” 骨姬回答一句, “你个小丫头,怎么就要自找麻烦事儿呢?” “什么麻烦事儿,娇儿能跟着姐姐就好!” 你看,林中的风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树叶的簌簌声响也消失不见,只听得女子一声低叹,牵过女孩的手,两人便一起离开,隐到暗处里去了。 启明星升起来的时候呢,天就快亮了,祁袅袅他们几个回客栈的时候还经过懿桥,远远的瞧上一眼,便觉同那晚所见有些不同了,等几人使了术法要从客栈后院落回去的时候,耳边却是想起一声。 “师父的乖徒儿,可算是回来了!” 这一句,便是荒老祖的声音,一行人动作皆是一顿,寻声望去,便见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朝他们走过来。 荒老祖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此时出现在这里,祁袅袅虽是心下有些讶异,不过很快便平复下来,料定自己师父是有事要告知于她。 “袅袅许久未见师父,师父又是去哪里潇洒快活了?” 祁袅袅这个姑娘呢,对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态度,荒老祖放荡不羁,顽童一般没个正型,故而袅袅和他说话的时候也不计较什么师徒间的礼数了。 “你个丫头,没大没小的,老头子我能去哪里逍遥快活,都一大把年纪了。” 老者摇着头来到祁袅袅面前,拉过少女的手, “来来来,让为师看看,从骨姬的幻境里逃出来可有受伤?” 老者看完,掐指一算,眉头皱起来。 “啧啧啧,运气倒是不错,只不过你这个丫头,情路坎坷啊……” “师父乱七八糟的说点什么?” 荒老祖自己独自在那儿自言自语,神神叨叨地说些让祁袅袅莫名其妙的话。 “师父若是这么有空,不如替我看看殷离,他受了伤,可是要紧?” 祁袅袅道得一句,荒老祖便朝后头看一眼,视线接着又转回到祁袅袅身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冥王的伤不要紧,只不过内伤得养,但老头子我可就帮不上忙,诶,丫头不如同我讲讲,幻境里头是怎样一番光景?老头子我还想着,你再走不出来,就亲自过来救你呢!” 老者拉过祁袅袅,准备同她边走边说,被拉着的祁袅袅便觉心中泛过一丝暖意,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谁要师父救,等师父记起来有我这个徒儿的时候,袅袅都快成仙啦!” “你这鬼丫头,明里暗里又是想要和老头子我讨个宝贝吧?” 荒老祖边走便从怀里掏出一小个发着红光的圆珠子来,在这黑夜里看来,那颗珠子模样极为可人,祁袅袅不由得眼睛一亮, “嘿嘿!师父自己说的,袅袅可从没说过啊,师父手里的这颗珠子可真好看!” 祁袅袅也算是郁水受宠的明珠了,什么样的宝物没有见过,可是荒老祖手中那颗成色格外的好,发出的光芒又是润泽漂亮,虽是红色,却比寻常珠子的碧色,奶白色还要吸引人许多。 “这个啊,老头子我的私藏,刚好可以契合你背后那对翅膀的力量,不过呢,” 老者的眉毛得意的上扬,语气一顿,把那颗珠子望袅袅左手腕的白镯子上一按,红色的珠子光芒一暗,就没入镯子中去,随后便是那只小白蛇现出原形来,只不过此时头顶上多了个鲜红的珠子,比方才荒老祖放上去的小一圈,但是色泽质地却是一样的。 但见那只小白蛇扭扭身子,头靠在祁袅袅手背,乖顺的动一动,头顶那双眼睛朝荒老祖方向一看,似乎是露出一个笑来。 “这小蛇也是乖巧,把珠子放在它那儿甚好,也免得珠子突然封入你体内,身体受不了。” 老者点点头,继续道, “好了好了,还有要事与你们相商,都随我来吧!” 荒老祖说完,朝后面三人朝朝手,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随手布了个结界就让几人席地而坐,开始说起话来。 卫衡总算是可以稍微歇一会儿,把殷离扶到这儿来,本就累得够呛,肩膀早就麻成一块儿无法动弹,鬼知道殷离使了什么法子让他这般吃力,可恨的是还不能说出来,说出来谁信,一向冷漠单薄的冥王会和五岁小孩一样小心眼给他使绊子? 冥王武力比他强,卫衡也就是嘴巴上逞能,真要同殷离斗起来,就是有一百个他也不够冥王大人看的。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少年在心头暗道,小心的揉起麻木的手臂来。 等得几人都坐下了,荒老祖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坛子酒和几只酒杯来,打开封酒的塞子,一股醇厚的酒香就在四周蔓延开来,老者自个儿先眯起眼睛,陶醉地闻起味道来。 “好酒!” 末了,还摇头晃脑一阵子,给几个酒杯一一满上,在腾空送到几人手里,做完这些,自己先狎起酒来。 “啧啧啧,妙哉!妙哉!” 几人却是看着老者喝了几口后,也低头品尝起来,酒入口中,热辣烧喉,可之后又是余香满口,混合着果木芬芳和高粱的香气从肺里窜出来,直冲脑门,嗯,这就香醇,后劲却也大。 荒老祖只是喝了一碗便没有继续喝下去,清了清嗓子就开始说话。 “骨姬一事,冥界无法控制,冥王倒也无须过多在意,只是那女子的去处还是要冥王多多费心。” 老者的眉目微沉,冲殷离道,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殷离对着老者恭顺的一点头。 “师父,” 袅袅听到荒老祖对殷离说的话,想到骨姬的后果,有些迟疑的问话, “骨姬她,会怎么样?” 那边老者却是叹一口气, “为师也不清楚,本可以投胎转世的,却因心中怨恨难消坠入妖道,她结局如何,还要看她自己。先不说这些,丫头把你幻境中遇到的同我们讲讲。” “哦好。” 从幻境中出来后祁袅袅还未来得及同其他人细说情况,现在大家都在,也便详细的说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谷厉寻人 结界之中,袅袅说着幻境之中遇到的人和事,听着的几人便觉气氛也压抑起来,心底同为幽兰的遭遇而感痛心,便是说话的祁袅袅,也觉心头像是压上一块石头,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而等少女说完了,几人还安静了好一会儿,过了许久,等神思幽幽从幽兰的遭遇中回过神来时又不免摇摇头,叹口气。 “我便说,这好好的一个官家小姐怎么会坠入妖道,原来是生前有这样痛苦的遭遇。” 卫衡道,心中对骨姬的同情更甚,却是对人界这样不公平对待一个弱女子,去侮辱,毁灭一个女子的人格而感可恨,胸口一团怒气生出,说不清道不明这是骨姬杀人是女子的错还是世道的错。 “我也没想到,之前一直期待向往的人界也会有这样的事儿,在坠入幻境之前,我有惑于骨姬为何对那些人充满怨恨,如今想来,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可是之前在山洞中看到骨姬,似乎对她下不了杀手了。” 祁袅袅头有些疼,一面心疼骨姬,可一面又是觉得骨姬不该对恶人痛下杀手,矛盾自己到底该拿骨姬如何。 “骨姬遭遇固然可悲,可人各有命,人界的生老病死哪里是她一个人能掌控得了的呢?” 荒老祖道一句,朝袅袅一看,又继续说道, “人心险恶,人界多的是仗势欺人的恶人,丫头可不要对人界报以幻想,掉以轻心咯!” “公主,荒老祖说的是,就同您那日居延海一行,也不是被人掳了去。” 乌羽突然道一句,眸子里还有不加掩饰的担忧,那边祁袅袅便回想起那日自己昏迷前看到的殷离的身影, 唉,若不是殷离,自己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现在想来,真是惊险万分。少女此时便又恍然发觉,自己离那日来人界竟然已经如此之久了,梦里那两个神秘的女子身份似乎还未解开,还有自己背后的双翼,少女身上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连身体的主人祁袅袅都不知道,少女有时忽觉自己的秘密朦朦胧胧,只差一层薄纸便可以捅开,可有时候却是突然发觉,那些秘密,梦的来源,力量的来源都离她太过于遥远,也太过于可怕,就像是天边那轮乌金,远见之时,光芒热烈,可想要近触,却恐灼热将手给灼伤。 哎呀,算了算了,这没影儿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祁袅袅摆摆手, “不说了不说了,先讲讲接下去要怎么办吧!” 祁袅袅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视线转向荒老祖,希望他能给他们几个一些意见。 而得了少女眼神求助的荒老祖伸出手指搓搓下巴,专注地思考起来。 “引骨姬出来倒不是难事,只是在此之前,你们得先找到一个人,确切地说,是找魂。” “谁?” 几人好奇地问道,目光皆是齐刷刷的盯着荒老祖看,就期待从他嘴中说出的话。 “柳青云。” 老者缓缓道出一个名字,却引得众人眼底闪过吃惊神色。 “柳青云不是死了吗?” 卫衡道,随即与祁袅袅相视一眼,便见少女也有这样的疑问。 “的确是死了,但是魂还是一样的,现在同你们说也解释不清楚了,老头子我也只知道他现在在谷厉国,而且,快死了。” 老者长叹一口气,左手食指在虚空一点,就出现一排闪着白光的文字来。 “便是这儿,你们先把他的魂给带回来,老头子我在布个幻术,让骨姬现身。” 荒老祖说完话,站起身来,又从怀里掏出个翠绿的小瓷瓶,丢到殷离那儿, “这一瓶药丸给冥王你的,有助于恢复你的伤,好了,等你们的消息,等时机到了,为师再来寻你。” 老者一挥手,结界散去,外面天色已亮,晨曦撒到几人脸上,迎面还吹来袭袭凉风,带着露珠的水汽和青草腥气,让人格外的舒爽,再回神时,荒老祖身影早就寻不见了。 “师父这个人,怎么这么快又不见了,神神秘秘的。” 袅袅瘪瘪嘴,稍稍叹一口气,转头看殷离他们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 “走吧,按着师父给的位置寻过去,我还正想看看柳青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少女说罢,几人便点点头,一同离开。 谷厉国在雨霁国的东北方向,中间隔了几座东南走向的山峦,而越靠近谷厉国,便觉水道逐渐干涸,雨霁国自来多雨水,水道纵横,可谷厉国却是与之相反,连绵山峦之后就是苍茫的荒漠,四人腾空而行,便将此变化看得格外分明。 “这两国之间可真是奇怪,明明就离得不远,可现在从高处看下去,一个绿油油,蓝汪汪,另一个却是灰黄黯淡,一点水汽也无。” 卫衡看脚下那一大片的黄沙,劲风吹袭而过,便带起那些细沙如同海浪一般奔涌翻腾,双目所及,除了黄沙之外便只有零星的几株荆棘草和沙枣树罢了,还都是耷拉这枝叶,毫无生机,偶见几具动物残骸,就更显此处荒凉。 “谷厉国因着地势原因,的确是比雨霁国要干旱,可是原先也没有现在这样荒凉的,传说是因为此地有一处系原山,幽闭了一个鬼怪才如此。” 乌羽道, “是个什么样的妖怪,有这样的能力?我在书上有看到过,光热之神,妭,她所过之处都是寸草不生,要闹旱灾的。” 祁袅袅有几分兴趣,回想了一会儿之前在书中翻到过的。 “也许吧,乌羽从未到过谷厉国,所以并不清楚。” 黑衣的女子摇摇头,继续认真的御风飞行, “若是锁着这么一个妖怪,那是不是需要小爷我去捉妖,好造福谷厉国的百姓!” 卫衡看着脚下黄沙的眼神里突然出现激动之意,胸口顿时豪情万丈,端出一个大英雄的模样来。 “噗嗤。” 那边殷离没忍住笑来,从嘴里发出一声嘲笑,卫衡自然听到,少年愤怒地将视线转过去,提高了音量, “你笑什么!” 殷离却是不回话,别过眼睛没给少年一个眼神。 “就你小子还要做英雄?看看你的样子,别还没到系原山就给逃回来了。” 祁袅袅出声调侃,眉梢还带上一点嘲讽。 “袅袅姐不信我?就算是打不过那个妖怪,护你周全却还是可以的,若是你受伤,我便拼了一条命来保护你!” 少年说罢,还向殷离那儿挑衅的看一眼。 “我信你,我信你!抓紧赶路吧你,天黑前到不到得了还是个问题。” 祁袅袅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一笑,几人虽是御风而行,将原本一个月的路程缩为短短一天不到,还是有些吃力的,故而等这个话题聊完,几人便没了兴致,抓紧赶路,而日头又是热辣,照得人身子疲乏,昏昏欲睡的,便更没有人讲话了,四人心下皆是打算早些找到柳青云的魂魄,好赶紧回去。 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在黄昏时到了荒老祖告诉他们的地方。 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县罢了,比不得雨霁那儿繁华热闹,都是些低矮的土坯房子,灰扑扑的搭在黄土地上,一点水汽也看不到,就连风也是干燥的,迎面而过之时,还带着沙土窜到祁袅袅鼻子里去,很不好受。街上来往的百姓也少,女子还都是用纱巾裹着一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男子则是背抗着锄头,手提着木桶,见到这衣着光鲜的四人都是满眼打量,很是好奇。 “可真是个鬼地方,连像样的落脚地方也没有,水果瓜菜就更不要说。” 卫衡道,长久不说话的殷离却是怼上一句, “不同的地方水土风情自然不同,更何况现在天色将暗,商贩也该回家去了。” “诶你……” 卫衡气结,回头便瞪上殷离一眼,可马上便被祁袅袅甩过来的眼刀子给止住了,别扭的低下头,闷声不响的走路。 见及少年如此神态,殷离的嘴角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勾起,心情极为愉悦。 而寻着柳青云住处的祁袅袅隐隐便觉殷离和卫衡似乎有些不和的样子,冥王性子清冷,不常与人说话,可是他好像和卫衡杠上一般,总要寻几个由头来损少年一番,真是奇了怪了,不过这些事情想想也没有结果的,祁袅袅便索性不想,两人要闹他们自己吵便是了,自己这儿还有一堆的事情没有解决呢。 怎么想着,四人在一个院子前停下了。 说是院子,也算不上多大,也只是比外面那些房子打上一点,泥堆的墙,纹路粗糙,也并不高,那扇门呢,是黄褐色的,上面满是风吹雨打的痕迹,看上去也残破不堪,一推便倒。不过祁袅袅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扇门前,轻轻的叩了几下,同时道, “请问,此内住的,可是清云公子?” 话毕半晌,不见有人回答,祁袅袅便提高了声音,再问一句, “清云公子可在家,我们有要事拜访,可否进来?” 第一百零六章 彼时梦回 再次敲门后,又是过了小半会儿,仍是不见有人开门,门内就连声响都没有半分,太阳早就隐到云霞里去,西边那片天空竟是火烧一般,逐渐的红起来,却显得四人面前小院更加寂寥。 “敲什么门啊,一脚踹进去就是了!” 卫衡等得心烦,上前一步,脚正待踢过去,门后头却是打开了, “吱吖吱吖”的声音响起,那扇残破不堪的门不紧不慢地打开一块空开,虽未完全露出院内的景致来,但仍是让准备踹门的卫衡扑了一个空,身子险险向前一倾,少年全身肌肉蹦紧才不至于摔倒再低,口中却早已咒骂一句, “那个小人如此过分,害小爷我……” 卫衡边说边抬头朝开门的人瞪一眼,可当视线撞上门后的男子,少年却是一怔,也不说话了。 但见开门的男子,只穿一件土灰色的粗布袍子,面孔清雅,皮肤倒是比这儿的人要白上几分,只不过苍白里又透出几分蜡黄来,嘴唇却是泛起乌青之色,连眼底也是一样的,隐显乌黑。 这般模样,可是命不久矣了。 见着清云公子的四人皆是眼底淡扫惊异之色,心中突觉荒老祖果真料事如神,能知道柳青云魂魄所在。 只是祁袅袅同时心中有惑,照道理说来,柳青云死了投胎转世,也该从个小娃娃开始,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了? 而当少女粗浅地想着此中曲折只是,清云公子以及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间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等男子咳了好长一会儿,停下来好不容易喘口气,垂下的眼眸再抬起看向来人时,眼睛却是因为长时间的咳嗽红肿起来,蓄着水意, “几位是?咳咳……” 清云才问罢,又开始咳起来,此时四人听得那几声像是从肺里涌出来难以抑制的咳嗽声皆是揪心,祁袅袅轻吐一口气,趁男子没有注意,自左掌送出一道淡蓝水波来,汇至清云身上时,男子的咳嗽声才渐渐停下来。 “我们四人从雨霁而来,早闻清云公子才学过人,特地来此拜访。” 荒老祖可没有教过她如何解释拜访清云的理由,故而祁袅袅急中生智,结合话本子中所见,文绉绉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末了,脸上还真的露出期待敬仰的表情来。 而听闻几人来意的清云面上却是闪过讶异的神色,似乎为这个理由感到奇怪,祁袅袅见男子神色有异,心也跟着紧张起来,便是吊在胸膛,七上八下,朝身旁三人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打量起清云来。 可千万别拒绝,可千万别拒绝啊! 少女在心中默念,只见男子微蹙眉头,但也不过一瞬,露出一个礼貌客气的微笑来,将门完全打开, “那几位先进来吧。” 声音平平淡淡,柔柔弱弱的不含气势。 清云带着四人走到里面,几人才算是看到院子里的模样。 刚一进来便闻到了清淡的草药香气,只是药味多少让人还是有些滞闷,而粗粗看来,清云住的地方的确是比外面那些土房子要大上一些,露天的院子便占了大半,只有小小的一个东南角有间屋子,此时虚掩着门,里头黑乎乎也看得不清楚。而此时日头虽是隐至西边暗,可晚霞似火,玫瑰一般的热烈从西边烧过来,小院里便也是烈火一般的红色,角落那一只放在烧火架子上的小瓦罐也还看得清楚,红褐色的,算是这院里一抹亮堂色彩了,融在晚霞的艳光里,竟十分好看,有格外的情致,而再环视一圈,便见园中墙根那一圈都用石头砌起菜圃,只是里面种的似乎都是些草药,而且蔫达达的,一看便是许久没有人照料的样子。 如此看来,男子一人生活,不常出门。 “清云家中简陋,并无坐席,几位便是将就着在垫子上坐一坐,咳咳……我给几位倒些清水来,咳咳……” 清云走至一块草垫子前,蹲下身将上面随意摊开的一本书收好拿在受伤,费力地要往祁袅袅他们站的地方挪过来。 “清云公子,不必劳烦,我们随意坐下便可。” 祁袅袅着急出声,乌羽早便走上前,接过清云手中的草垫子,移到合适的地方放下,男子低头倒一声谢,自边上水缸舀起一勺清水,又从屋中拿了几个杯子出来。 等男子从房中出来,乌羽已经走上前去,拿过他手中杯子和舀水的勺子,将水装到杯子里去,做完这些,男子面色越见苍白,腿软无力的坐在垫子上。 “咳咳……方才看书看得有些吃力,便昏睡过去了,咳咳……不能给几位开门真是抱歉咳咳……” “无妨的,只是清云公子还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祁袅袅见男子咳嗽个不停,眉头皱起,莫名的就有些心疼清云。 “多谢姑娘关怀,咳咳……只是清云早病入膏肓,咳咳……也没什么注意不注意,活好接下来的时日便可。” 谈及生死,清云竟仍是笑出来,低头喝了杯水,轻轻浅浅的,仿佛将死之人并不是他一般。 “好气魄!” 一旁卫衡喃喃出声,早就知道男子将死,可见起其现在的态度,少年便不免为男子的从容气度所震惊,哪知男子承下了卫衡的赞善,未见半分高傲,仍是同风拂水面,一会儿便消失一样。 “承公子赞善,哪里算的,咳咳……上好气魄,咳咳……不过是病得习惯了,就放宽心态了。” 男子又是咳嗽起来,祁袅袅心中不忍,又是掌心一道蓝色水光送出,不过此时却是瞒不了清云的眼睛,不过面上不显,心下却已了然, 等男子稍微能够喘口气时,才是低低道出一声, “多谢姑娘。” “不谢。” 祁袅袅本是做好了清云为她那一手感到惊异的准备,可没想到男子却并不在意,连脸色也没有变上几分,反倒是有礼地同自己点头,一举一动,极像幻境之中的那个柳青云,只是容貌不同,气质却是一般无二。 “清云将死之人,几位大可将来此的真正意图说出来。” 清云说道,眼神温润看向祁袅袅。 男子话毕,小院便陷入沉寂,此时晚霞艳艳红光也黯淡下来,迎面吹来的风也尽带干爽的黄沙气,几人在心中忖度该如何同清云解释来意,余光便瞥见男子,一丝不苟的端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 这个男子,虽是处境困顿,可仍是将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见他如此模样,便可知骨姬心慕的书生柳青云是何等优秀的儿郎了。 “我们来收魂。” 祁袅袅在心中想了多种措辞的方式,话在舌尖翻滚了多回,终于还是决定长话短说,直截了当的就把来意道清楚了。 听到袅袅回答的清云先是一愣,眼神渐渐空洞涣散起来,似乎是神思幽幽,飘到远处去了,过了几个绵长吐息才勉强回过神来。 “收魂?情理之中,只是这些事情不都是黑白无常做的,怎会由几位前来?” 清云见面前四人皆是俊秀貌美,周身气度更是不同常人,又见祁袅袅出手奇妙,便未将几人同人界凡人做比了。 只是男子如此问,几人又不知改如何回答了,来龙去脉太过曲折,总不可能把骨姬的事情都讲给他听吧?这改多吓人呢,若是真的柳青云魂魄恢复了记忆,怕也是伤心得肝肠寸断,又要死一回,只是还未等到祁袅袅他们回答,清云又是自顾自说上话了。 “几位若是无法回答便无须多言,只是清云有些事情想同几位说上一说,几位身份特殊,不会对清云所言感到惊异。” 男子询问的目光看向四人,几人俱是点点头后,清云便开始讲起他的事情来。 “说来也怪,清云素来疾病缠身,每日都要昏睡许久,只是我脑海中似乎只有这一年来的记忆,在这之前,我做过什么都是毫无印象,只是从周围邻居那儿听说我是个书生,双亲皆是在幼时离世,只留下这么一个小院,旁的便再不知晓。” 男子说这话时,眼神在院中环视一圈,视线落及那些药草时,神色便无比温柔,只是再说下去,声音便越来越轻,气势也虚了下去,像是一团烟雾,飘在空气中,抓也抓不到。 “更叫我疑惑的便是陷入昏睡时的梦境,时时出现个女子来,那女子似乎与我交好,吟诗作对,她赠我香帕,我与她发簪,只是她的容貌我从未看清。那些梦境,又是时好时坏,连着几日是我与那女子游于湖畔,可有几日便是突然女子哭着要与我别离。” 男子说到此处,便有几分动容的神色, “我虽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可昏睡之中,便像是真的去过了一遭,心痛喜悦,皆是身临其境一般……我这些梦境,是不是同我只有这一年的记忆有所关联呢?” 男子说完怎么一大段话,嘴唇也干起来,喉间升起样意,胸口滞闷,又是要咳出来。 第一百零七章 幽魂化珠 清云说完这些,四人心下了然,便知柳青云的魂魄定是散到了这个疾病缠身的书生身上,故而男子昏睡之时才有与幽兰的那些回忆,只是再详细一些的也不便与他多解释了。 “幽魂居于凡人肉身,本就是如此。” 殷离是冥王,自然懂得这些,便简明的回答清云,为男子解惑。 而听到殷离回答的男子也只是微微点点头,随后垂下眼眸又想起事情来。 “那清云此时是那个幽魂,还是原先谷厉的书生呢?” 这是一年多来在男子心中潜伏已久的疑问,清云隐隐能够察觉,自己的身份绝不是只有一个的,每次从冗长的梦境中回过神来,他似乎都能听到从心底里发出的叹息,绵长的,无奈的,在身体里悠悠荡荡,那些真实却又荒诞的遭遇一遍遍地琢磨着他,纵使男子端得一个平和淡薄的心态,可骨子里,终究是恐惧的。而此时寿命将至,面前又出现这四个人来,男子便鼓足了勇气,打算在死前把自己的身份给弄清楚。 祁袅袅四人相视一眼,少女便见其余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自己身上,而殷离更是薄唇张合,无声的说了一句, “尚有两个时辰。” 再过两个时辰,男子便要离世了啊!祁袅袅了解殷离的意思,只是清云本来便过得贫寒凄苦,又受病痛折磨,若是把柳青云的事告诉他,男子又会如何呢?可是眼见清云眼神坚定,果决的想要问清楚自己身上谜团,少女也不再不言语,轻咬一下舌尖准备讲话。 “公子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只是在此之前,公子不妨听听你身上那一抹幽魂的故事……” 祁袅袅朝清云微微点头,见男子注意力转向自己这边,才继续说下去。 少女说着幽兰与柳青云相恋相守,到最后被迫分离的故事之时,晚霞已隐,天色完全黑下来,殷离便使了法术,让周围亮堂一些,空旷的小院,便只剩下席地而坐的五人,和那只煨汤药的小瓦罐。 “……之后,便是在柳青云头七,十六日幽兰跳水自尽,只是女子尸体却没有找到。” 祁袅袅在幻境经历这些时早便伤神难过,如今再说出来,却是更觉骨姬命舛,而见清云的神态,仍是笔直坐着,但面色更见苍白,血色也无,身子发抖,又是低声闷咳起来。 “听姑娘的解释,清云大概能够明白,就是死也能死个明白,只是,” 男子用手掩住口唇, “咳咳……” 便觉有什么自胸口炸开,顺着喉头上涌,口腔之中便漫出血腥气,之后觉掌心一阵粘腻,将手从唇边松开,见指缝间乌黑血色,十分骇人。 但男子似乎是习惯了一般,默默从怀中抽出一方锦帕,擦净了手间,唇间血迹,便又开口说道, “只是希望几位能帮我一个忙。” “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的,尽管说好了!” 卫衡仗义的出声,而殷离却是仔细地盯着清云手里的帕子看,男子似乎是觉察到殷离的视线,便出声解释, “这方锦帕,从我有记忆之时便在我身边了,谷厉干旱,是不可能有如此的帕子的,但我每每拿起它,亲切之感极甚,就随身带着了。哦,暂且不说帕子,我想请几位带我去个地方,如今清云身份已明,既然是借了这个人的肉身,便在死前去祭拜一下他的父母,算是感谢这一年多来,苟活于此吧。” 清云说完,颤巍巍地站起来,缓缓环视小院一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嘴唇颤抖,只转过身来对四人说道。 “清云不良于行,没有机会时常去祭拜父母,但父母所葬之地还是知晓的,劳烦几位带我过去。” 说罢,祁袅袅几人便跟上,顺着清云说的地方到了清云父母的墓地。 此地离男子所住的地方的确是有些远,就凭清云病弱的身体要想时时探访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四人只觉来到谷厉国就是心头压抑,是柳青云的遭遇所致,还是谷厉国干旱荒芜的黄沙地所染,也说不清楚。 祁袅袅视线落与跪在一座简陋的土包前的清云良久才别开远眺山间风景。 实则没有什么好景致,不过是连绵起伏的黄色山峦,松散点上些透着枯黄的绿意,不过西南方向却是有一块稍显生气的青色,等少女集中了心神,便可看到像是一条碧绿丝带一般的水流,绕着山峦一圈一圈的下来。 可真是奇怪啊!干旱的谷厉国竟然还有这么一块好地方。 少女在心中如此作想之时,那边清云已经祭拜完父母,从地上站起身了。 “清云多谢几位相助。” 男子朝几人拱手一礼,便是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卫衡过去接住他,而祁袅袅才见男子之前苍白的面色现在竟然透出红润来,便料定收魂之时已到,冲殷离使了个眼色,黑袍的男子点头,对卫衡说道, “扶他躺下吧。” 等清云躺下时,殷离才以手掐诀,于虚空中绘出一个繁复玄妙的图案来,金色光芒漫出,躺地的男子身上便缓缓出现一团青色的烟雾,似乎是个人的模样,但看不清脸和手脚, “收!” 殷离低喝一句,手掌收起,方才那一团青气便凝为一个拇指盖大小的珠子落在男子掌心,与此同时,倒在地上的清云肉身却是消失不见。 祁袅袅眼睛瞪大,不敢相信。 “清云的肉身早就改死了,但是因为柳青云的缘故多活了这么一段时间,如今魂魄已散,肉身自然无法保全。” 殷离道,将那颗珠子放好,视线便转向三人, “魂已收,回雨霁吧!” 末了男子看一看那低矮的土坡,一向无悲无喜的心头竟也是漫过一丝怅惘。 谷厉这边的事已经办完,四人动身离开,腾空而行之时便恰好又路过了祁袅袅之前看到的那条有河流的山峦。 之前在远处看来,少女心中也只是对地形的奇特感到惊奇,可此时路经上头,祁袅袅的胸口却是没来由的抽痛几下,手腕上的小白蛇也现出原型来。 “等等!” 袅袅止住了几人前进的脚步,在原地停住。 “公主,怎么了?” “对啊,怎么突然就要停下?” “我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之前就觉得了,现在感觉越来越强烈,而且小家伙也出来了,我能不能去看看?” 祁袅袅把目光投向殷离,希望他能同意自己去那儿看看。 少女的目光带上一点哀求,殷离的心便有一些软,稍微想了一会儿就下意识的点点头,迈出一步来到少女面前。 见三人都允许了,祁袅袅便按照心中所感直接朝着目的地前去。 而离那片山峦越来越近,便越可见其山林郁郁葱葱,就是连之前看到的那一条曲线曼妙的水道也是碧波荡漾,流水声轻灵动听,此地又是湿润阴凉,窜入肺腑的空气也是清清爽爽的,就更加让前来的四人感到奇怪。 此处,别有洞天。 有坏人! 小白蛇歪着脑袋靠在祁袅袅手背,身子开始不安的扭动起来,少女却是眸中一惊。 “小家伙,你可不要与我开玩笑!” 祁袅袅话虽是这么说,可心中那股驱使她一直往前走的感受越来越强烈,再加上小白蛇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瞧着她,少女便越发着急。 “我也觉得,这个地方有些奇怪,表面看来似乎是绿意盎然,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渗人呢?” 卫衡小心谨慎的朝四周环顾一圈,抱起胳膊,牙齿突然冷得发抖。 “的确有几分诡异,先跟着公主看看再说!” 乌羽拧起眉头,道。 跟在最后面的殷离衣袖一挥,便以四人为中心布下一个结界。 待得几人继续深入,便见山林幽深,树木密集起来,还有些低矮的灌木丛团簇在一起,使得四人脚步受阻,行走速度也慢下来。 可是更叫几人惊异的还在后头, 也不知走了多久,面前景象一再变幻,此时几人面前所现尽是根根同婴孩拳头粗细的绿色藤蔓,盘结缠绕在一起,阻隔了大半的道路。 “什么鬼东西,挡路!” 卫衡之前便被那些灌木饶得烦心,现在又遇到了这些藤蔓,当即怒气上涌,先冲到前头去,手中风刃击出,斩断了它们。 “走走走,赶紧结束赶紧回去,这鬼地方真不是我们能待的。” 少年咬咬牙齿,手下速度更快,一击一击便斩出空道来,可是少年还未得意许久,被斩断的藤蔓又开始慢慢的生长回来,细长的须子伸出来,就盘上了卫衡的脚踝。 “这又是闹那样!” 不止卫衡,祁袅袅他们也同样感受到了脚踝上的拉扯之感,低下头去看时,那些藤蔓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直朝他们而来,要阻挡他们的脚步,四人便都是使了法力灵力来斩断那些藤蔓。 被切了躯干的藤蔓同人一般痛苦扭动起来,可是刚刚出现的切面之上,竟是又生出细小的须子来。 第一百零八章 水族至宝 几人也没有料到藤蔓突生异变,手上脚上动作加快,注意力也集中起来。 “速战速决!” 殷离回头看一眼,本想后退,可此时便是几人打算撤离也来不及了,那些藤蔓同发了疯一般,四面八方的形成牢笼将他们囚禁在内,现下硬着头皮向前冲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男子说完,其余三人点点头,目光放向前方,这些藤蔓,明显便要阻拦他们往前走,那么,便冲开他们,到里面去看看。 几人下了决心,专注的破开前面那些藤蔓,本就不是凡人,现下专注起来,找到脉门,不一会儿那些绿色枝条便开始后退,四人面前,又重新敞亮起来。 祁袅袅长舒一口气,抬步便向前走。 “切,区区小藤妖,还想阻挡小爷我的道!” 卫衡擦把额头上的汗,手中短刀隐到袖子里去。 “应该不是藤妖,虽是有灵性,但是没有妖力波动,倒是说施了术法更好,此地应该有我们不知道的族群。” 乌羽回望那些又恢复了常态的藤蔓,眼睛一眯,心中暗道果然有异。 “公主现在如何?” “我没事!” 只是心中预感更甚,促使少女心也狂跳起来。 “在前面!在前面!” 小白蛇翘起头来,朝着前面扭扭头。 “嗯!” 少女低头应一声,便向前赶,只是才跑了不到一会儿,祁袅袅便看到了前方跑过来的两个身影。 与此同时,和祁袅袅相对跑来的两人, 身量稍微矮些的那个女子,一身紫色短打,露出细腻的腰腹,脚踝,手腕之上还系着红色铃铛,额间则是缀着一颗同色淡紫水晶,随着女子急促的奔跑,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而被女子拉着跑的另一人,身披着藏青色斗篷,遮住面容,只在奔跑之时偶尔露出皎白色的衣角,而那人怀中似乎还抱着一样东西。 “少主,赶紧啊!” 那两人之中的女子朝后面看了一眼,回头便焦急地冲身旁披着斗篷的人喊道,可明显披着斗篷的那人脚下步子越见虚软,整个人像是力气尽散,快倒下去。 “紫菱你带着玄霖琴先走,现下我只会拖累了你,一个人被抓总比两个人被抓好!” 好听的男声从斗篷之下传出来,只是气息不稳,喘个不停。 “紫菱不会丢下少主的!” 被劝着先离开的女子倔强的回答,扶在男子身上的手更加用力。 “没有拿到玄霖琴,他们不会对我如何。” “紫菱答应了莫须长老要保护少主,不可能丢下少主一人,少主,前面有人!” 女子视线向前,才看到朝自己这边而来的祁袅袅身影,再见后面还跟着三人,眼底一亮,心中一喜便向祁袅袅他们那里跑去。 两波人便像是计划好了一般撞在一起,等紫菱带着男子跑到祁袅袅的面前,欣喜的停下来。 “几位,我与少主被追杀,可否一救?紫菱不胜感激。” 是要说祁袅袅他们四人生得面善吗?让孤立无援的两人选择相信他们,若他们四人是敌非友,紫菱两人的处境不是更加糟糕。 但索性紫菱没有赌错,祁袅袅他们的确是会帮忙,因为少女在遇到披着藏青斗篷的男子时,胸口便跳得更快,视线停留在男子怀中抱着的东西上时,鬼使神差的便要伸手去碰,但待要碰触上是,指尖却是一阵刺痛,又使得少女收回手来。 男子怀中的是什么东西,使得自己心悸不已? 袅袅此时心中疑惑,紫菱却已经开口解释两人身份。 “我是水族护法紫菱,这是水族少主,水族长老叛变,少主已经受重伤,无法逃脱,希望几位相助!” “追杀?” 祁袅袅眉目一凝, “紫菱感激不尽!” 女子直接往地上一跪,实打实的发出“碰”的一声,女子如此态度诚恳,祁袅袅早便动了恻隐之心, “好,我们尽力而为,只是作为交换,请你告诉我你少主手中抱着的是什么。” “嗯。” 紫菱看向少主手中的玄霖琴,心中对祁袅袅的要求有惑,不过此时情势容不得女子细想,因为身后早就有追兵来袭,兵器相击的声音与喧嚣的高和传来。 “他已经受了重伤,跑不了多远。” 为首的中年男子一身暗青色的衣袍,面容尚算端正,只是那张嘴唇单薄,透出刁钻刻薄之气来,那男子手持一柄法杖,看到祁袅袅他们几人,面上便露出诡异的笑来。 “少主,跟老夫回去吧!老主子已死,玄霖琴就算择你为主又如何,支持你的莫须长老也被我们关押起来,你还不如将水族至宝交出来,几位长老或许能放你一条生路,哈哈哈哈哈!” 那中年男子似乎没有看到祁袅袅他们的样子,只顾自己一面得意的狂笑,卫衡被那几声笑恼得太阳穴突突的直跳,嘴上已经焦躁地冲对面来人喊出来, “谁给你的狗胆子,在小爷面前猖狂!” 与此同时,左右手皆是甩出一道风刃,直冲还在狂笑的男子身上去,不想那中年男子还有几分本事,觉察到迎面而来的凌厉锋芒,眸色一闪,手中法杖以作抵挡,另一只空着的手掌一挡,竟也是呼出一阵刚劲的力道来,撞散了卫衡一击。 “我倒是要说是谁给你的胆量,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中年男子话虽说得气势磅礴,可心底发虚,早就看出卫衡并非凡人,那么同他一起的祁袅袅几人便一样不是人界之人了,不知对手虚实,便不敢掉以轻心。 “众位长老,玄霖琴乃我水族至宝,怎可以让已经不是我们少主的外子抢去,今日就是损了性命也不能让玄霖琴落入外人手中!” 说话的男人手中法杖高高扬起,调动起后头众位的情绪来,一时之间,竟都是在嘴中叫嚣着“夺回水族至宝!”“不能让玄霖琴落入外人手中!”诸如此类的话。 对面一群人的反应祁袅袅他们四人并无多大反应,可是少女能感觉到,自紫菱身上席卷肆虐的怒气,女子身子微微颤抖,吐息也乱起来,垂在两侧的手早已紧握成拳,祁袅袅还可以看到,女子的指节泛白,还有下颌也用力的咬住。 “少主怎么会是外人,若非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想要背叛水族,老主子怎么会死!莫须长老怎么会被你们抓起来!” 紫菱声音尖锐,凶狠地质问对面那一群长老,可未见为首的男子脸上露出一点愧意,反而是恼羞成怒,脸皮上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来, “既是如此,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话还未说完,法杖一歪,就已经朝紫菱和身披藏青斗篷的男子袭来。 只听得“砰”的一声,发出攻击的长老早就做好了给少主致命一击的准备,没想到面前突然就出现一个黑袍的男子,左手执剑就挡住了他的法杖,而在那“砰”声同时,长老只觉虎口一震,酸麻感袭上来,握着法杖的手也虚软无力,差点儿就要掉下去,而等他视线落于那柄长剑上,便见其上还流动着森森的黑色诡气,心下大骇,马上退开几步。 殷离的气势过于迫人,那中年男人心中起了惧意,可人已到此,玄霖琴还在少主手中,只差一步便可得到,又怎么可能放他们逃走。 “倒是让你们找着了好帮手,诸位长老,玄霖琴可不能被这些贼人给抢走了!” 男人的话让祁袅袅他们几个都有些气闷,这人别的不行,煽动人心却是一套一套的,但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说的话也是尖酸刻薄,同他的面相一般,贼人,就是她祁袅袅还有卫衡都是郁水的小霸王,可从未有人敢这样说他们。 “真是无知者无畏,你是不是该洗洗你的嘴巴,又脏又臭,没有教养!” 祁袅袅冷冷一句,手掌掐诀凝出一团冰蓝色图案来,击向对面那一群人时突然就出现凌云水浪,将那些长老淋成了落汤鸡。 “袅袅,干得漂亮!” 那边卫衡给予祁袅袅一个赞美,两人极有默契的相视一笑,少年自然也不愿意落在祁袅袅,也是掐了诀,翻腾出水浪来。 玩水什么的,小爷可最擅长了! 不需乌羽和殷离他们两人动手,祁袅袅和卫衡两人一前一后,互相配合就将那些长老打得节节败退,那边长老们惨叫哀嚎不止,这边两个混世小魔王玩得不亦乐乎。 只是过不了多久,狼狈不已的中年男人恨恨的吐了口嘴中的水,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被水冲得散乱得从团在一起的水草一般,黏在脸上,下巴还在滴水,模样好笑,让祁袅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卫衡则是更加不顾形象,捧着肚子指着那群人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看你们还有什么本事刚叫嚣。” 卫衡边笑边道,而殷离则是眼神冷得可怕,看向长老们的目光令人脊背生寒,只听得男子玫瑰色的妖异嘴唇里吐出一个“滚”字来,便叫听者两股战战,下意识的就要转身逃跑。 实则几人还真的逃跑了,只是为首的那个男人在离开前,还看了藏青斗篷的男子抱着的玄霖琴一眼。 “呵!没劲。” 卫衡见几人落荒而逃的身影,很是不屑的又甩出个水浪来,吓得逃跑的几人俱是一抖,脚下步子越发急促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事毕回雨霁 待得追杀紫菱两人的那些长老尽数散去,紫菱才转向祁袅袅他们,躬身行了个大礼。 “多谢四位相救,紫菱与少主感激不尽。” 祁袅袅托住女子的手,将她扶起来。 “举手之劳,不必如此,我们本来就是觉得此处有异才寻过来看看的。” “嗯?姑娘是被此处异动寻过来的?” 紫菱面上出现一抹疑惑,只是不过一瞬,女子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惊喜,嘴中已经兴奋地喊出声来, “姑娘可是被少主怀中的玄霖琴吸引过来的,姑娘现在是何种感受,胸口可有疼痛?” 女子抛出一连串的问话来,袅袅有些懵,她应该先回答哪个问题? “之前只觉有些心悸,意识中有条线要将我拉到这边来,不过这会儿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紫菱姑娘可是知道我心悸的原因?” “啊!还不就是少主的玄霖琴要——” “紫菱!” 紫菱有些激动,声音上扬,可是话还未说完就被藏青斗篷下的男子出声打断。 “少主?” 女子见男子声音不对,便住了口。 “几位,玄霖琴乃我水族至宝,极富灵性,姑娘会心悸应是灵力相通,受它影响。” 男子说罢便席地坐下,将捧在怀中用黑布包着的玄霖琴拿出来。 那琴,粗粗看来也是极其普通的模样梧桐木所做,琴长六寸,前阔八寸,后阔四寸,厚两寸,其上刻有流畅的水云纹,只有五弦而已。 “少主,您已受伤,不能再奏此琴。” 紫菱想要阻止男子动作,却见男子手抬起,摆一摆,示意莫要阻止他, 自斗篷底下,就听得男子好听得像是玉石相撞一般的声音传出来, “便当报了救命之恩。” 话音刚落,食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便流泻出一声清响,祁袅袅先是胸口一震,而后全身上下抒发出一股难以言表的舒适,筋脉如同被温养一般,连指尖都发出莹润的光芒来。 但男子也只是拨了这么一下,便收起放在大腿上的玄霖琴,要站起来,哪知身形一晃,辛得紫菱手疾眼快的扶上去,才不至于摔倒。 “少主现在如何?” 紫菱苦着一张脸,紧张地问道。 “无事,姑娘的力量觉醒,身子骨受不住,筋脉之间便有隐痛,现在玄霖琴一出音,便能够温养姑娘血脉,现下我们受追兵威胁,几位但赶快离开此地……” 男子突然顿住,喉间气血上涌,本想要强压下去,可无奈还是从嘴中流出一行血来,男子赶紧用手掩住,可祁袅袅他们几人未看见,紫菱却看见了,稳住男子身形,便又匆匆的再次道谢。 “紫菱在此谢过几位,此地凶险异常,指不定那些长老还会回来,姑娘你们尽早离去,少主现下重伤在身,紫菱便不在这儿久留了!” 说罢,先扶着男子离开。 等两人的身影融入灌木丛中,殷离的神色一暗,道, “既然袅袅已经无碍,便先回雨霁国。” 其余不再说什么,反倒是卫衡,埋了一肚子的疑问,对方才两人仍是感到好奇,还不停地缠着祁袅袅询问, “袅袅,不如说说,你之前心悸是何种感受,诶,还有,那玄霖琴究竟是何等神物,就是我,听到那弦声是也觉身心无比舒爽,啧啧啧,你可真是运气好啊!不过我们救了他们两人,就单单给我们听那么一声琴声似乎是有些亏啊……” 卫衡自己一人叽里咕噜的自言自语,还扰得祁袅袅都头皮发麻, “你个臭小子,事情怎么就这么多,还有你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一天到晚尽想些没用的!” 祁袅袅拧了拧少年的耳朵,等少年“啊”的叫出来,摆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脸后才收回手来。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这不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吗!” 少年瘪瘪嘴,这般孩子气的表情出现在少年的脸上却分毫不觉奇怪,相反,还有些可爱,让人心软下来,打算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安慰几句。 少女说完话,自己也独自想起心事来,虽是嫌卫衡吵闹,其实自己也一样对紫菱和那水族少主感到好奇,心悸之感来得快,去得也快,本就让她摸不着头脑,还有水族的少主,一直遮着脸,长什么样子都看不见呢,神神秘秘的,就算是弹琴之时,也只是看到他露出的修长手指而已,不过紫菱被打断的话后面是什么呢? 这么多疑问,便在少女心中一点一点炸开,祁袅袅回头看看已经变为一点的绿意,叹口气,,却是看到了殷离低沉的面色。 冥王大人从谷厉国离开后便一直沉默,沉着一张脸,让祁袅袅思前想后的也不知道男子为何突然就这样了,但是去问的话又显得有些突兀, 应该是殷离收魂的时候累着了,不愿意多讲话,祁袅袅在心中作想,关怀的看一眼殷离,男子却是说道, “谷厉此地,有问题,带着清云去祭拜他父母时,本是黄昏,可到了那片山时,是白昼,而在遇到紫菱姑娘和她少主的地方时,却是清晨一般时辰,不同的地方,竟是平白分出这么多时间的吗?” 殷离未说倒还好,现在仔细想来,似乎确有其事,便极其可怕。 “你这么一说,我有些害怕啊。” 卫衡这时才感到后背一阵冰凉, “会不会和系原上幽闭的妖怪有关系?” “卫殿下如此分析也有道理,但这样的话,魃的力量也太可怕了。” 乌羽道, “算了算了,现在先回去找师傅,问问他怎么回事儿,等骨姬的事情办好再过来看看吧!” 袅袅道,几人点头,便又专注于赶路了。 而告别了祁袅袅他们的紫菱和水族少主仍穿行于树丛中,等看到了一个幽深的山洞,才躲进去稍作休息。 紫菱扶男子坐下,等自己也喘过气来,犹豫了许久才问道, “方才少主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下去,难得遇上能够与玄霖琴相通的女子,或许那姑娘就是少主一直要找的人啊?怎么就不让我告诉她呢,现在也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到时候怎么找她。” “只是和玄霖琴有感应罢了,不能证明什么,到时候不是我要找到的人,也只是白白耗费了功夫。” 男子盘坐在岩石上,放缓了语气,谦谦公子姿态哪怕隔了斗篷也可透露出来,单是听男子的声音,便觉悦耳好听,如果说殷离是一块内敛深沉的黑耀石,那么水族的少主就是温润淡雅的皎白暖玉,通体清糯,没有杂质,倒是叫人越发好奇起来,斗篷之下,该是怎样一番出挑的容貌。 “少主为何总是这样,不把周围的事情放在心上,端出这么一副清高孤傲,不理世俗的模样,就是少主做如何事情都清清淡淡,才让族中那些长老生出了异心。” 紫菱冲男子发起了牢骚,语气上虽是责怪,埋怨男子,可是眼神却是充满心疼与无可奈何。女子踱步到山洞前,搬了些枯枝堆在洞口,又扯开那些丛生的枝蔓挡在上面,耳听周遭,未听到有其他人的脚步声,才稍稍放下心来。 “起码今日到天黑之前,莫顾长老他们应该不会再来,少主休息好了我们便再逃得远一些,先去莫须长老告诉我们的水族秘境一探。” 女子道,也放松的坐在男子身侧,调息起来。 不过紫菱并不敢放松警惕,时刻注意这洞外的情势,脑海中不断想着事情。 “秘境之行,多有凶险,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在此之前,除了躲开莫顾长老的追杀,还要想办法救出莫须长老,着实头疼。” 男子道,斗篷下的手伸出,在自己疼痛的太阳穴上按一按,借以缓解头疼。 “少主的身子可还受得了,本来就是重伤了,又不顾紫菱的反对要去奏响玄霖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少主的休愈术法了,还有莫须长老……” 说到莫须长老,女子的眼神便是一暗,手掌捏拳,咬牙从嘴中蹦出几个字来, “若不是那些水族叛贼,莫须长老也不会被囚禁起来了,哼,着实可恶!” “罢了,这些人早便对水族生出叛心,只恨我自己能力不足,害了族长和莫须长老,现在又要拖累紫菱你。” “少主请不要过多责怪自己,若是紫菱早些发现那些狼子野心的贼人意图,少主也不用受现在的苦累。” “不慌,只要我能挺过这一关,那些人施加给族长,莫须长老,还有整个水族族民的痛苦,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的。” 男子说这话时,温和的声线便带上冰冷之意,让人升起几分敬意来,其中自然有紫菱。 “只是我要寻个机会,把这只簪子还给那个姑娘。” 水族少主的手中出现一支银底点翠的发簪来,精致小巧,见着它男子的神色便微微有些失神,眼前便好像出现祁袅袅的身影一般,而见得少主这般模样的紫菱却是勾起嘴角来,眼睛里也闪动起会意的光来。 “少主何时拿到这只簪子的?啧啧啧,莫不是少主有意从那救了我们的姑娘头上偷过来的,还是说,姑娘特意留了这个信物给你,让你好去找她?” “紫菱你想得太多了,抓紧时间好好调整,过一会儿我们便继续赶路。” 男子面上有些烧,打断了紫菱还想要继续问的念头,急急开口说一句。 “是是是,紫菱便听少主的!” 女子稍微挤眉弄眼一会儿,便安静下来,调息休息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法阵待人 雨霁国,祁袅袅一行人才刚刚到龙门渡前的那个渡口,就是起了一阵风将几人给带走了,所幸那阵风并无恶意,因为等他们脚尖接触地面,回过神来时,便看到了荒老祖。 老者现下穿戴整齐,着一件淡青流水纹的袍子,外罩同色罩衫,连头发也一丝不苟的梳起来,手中还拿着一个黑色的小包裹,此时看来,倒还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故而祁袅袅脸上带笑就朝老者过去。 “师父果真料事如神,柳青云的魂魄果然是到了谷厉国一个凡人男子身上。” 老者点点头,面上露出宽慰的笑,但眼神朝祁袅袅一看后眼底现出吃惊神色, “丫头到了谷厉是有什么好的机遇,这周身上下便像是被净化了一般,灵力好像愈发纯净了。” 说话间,荒老祖几步走到祁袅袅背后,掌心按向少女后背,眉间露出喜色,道, “还有你背后双翼的力量,同你本来的力量融为一体了。” “有这样的事?那水族少主拨琴的时候我也只是觉得通体舒畅罢了,没想到还有别的好处了吗?那玄霖琴果真不一般啊!” 祁袅袅道。 “玄霖琴?” 荒老祖眸子一眯,仔细想了一会儿玄霖琴是何种宝物,却没再接下去这个话题便朝四人都看一眼,道一句, “此事之后再议,现在先抓紧布阵,将骨姬找出来。” 老者同时将手中那个黑色包裹打开,露出里面那个银灰色的铜铃与一张明黄色的符纸来。 “你们四人,东西南北方位为我守阵,待法阵幻境出来之后,你们不需多言,也不要随意走动,看着便是。” 荒老祖的面色突然严肃起来,接过殷离递来的那颗珠子之后便开始施法。 几人此时身处山谷之中,地势开阔,四周便是茂密树丛,又恰好在中心空出一大片来,此处离小县也远,算得上是一个绝佳的法阵之地。 荒老祖并未告知祁袅袅他们自己接下来将要做什么,几人便也认真观察起来。但见老者左手拿出铜铃,开始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摇晃起来,而右手则是抽出那张符纸,直接果断的抛向空中,与此同时,封印柳青云魂魄的那颗珠子也同那张明黄符纸一般漂浮在半空中。 以那颗珠子和明黄符纸为中心便慢慢出现一股风旋,将四周空气鼓动起来,连同那些树啊,草儿的的都猛烈的摇晃起来,老者站在中间,手中的铜铃发出低沉浑厚的响声,还有肉眼可见的一圈一圈荡出的金色波纹,尔后忽见那颗珠子急速转动起来,便是从中慢慢抽离出一个男子影像来,容貌身形,与常人无异,只是小腿之下逐渐透明,看不清楚而已。 看到柳青云的魂魄出来之后,自黄老祖的口中呢喃念出祁袅袅他们听不懂的咒语,眼见风旋之中老者的衣袍鼓起,眼神却是越见冷凝,祁袅袅有那么一瞬间,忽然就是眼前迷蒙一片,灵识抽离开去,好像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身旁并无一物,却可以听到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与奔涌而来的海风,宽广无边的海平面看不到尽头,可自沉下去的火红霞光之中,少女却是分明看清楚了那一闪而逝的翩跹衣裙,女子曼妙的身姿还有周身缥缈的气质, 祁袅袅感肯定,自己一定见过,而且,还知道那个女子,是犀芷上仙。 “袅袅,专心护法。” 正当少女沉思之际,耳畔忽然拂过殷离清淡的声音,等祁袅袅错愕的回过神来,只见男子侧着脸嘴角紧抿,似乎并不喜悦的模样。 方才那句话,是殷离说的?可是看他那个模样,和闹别扭似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祁袅袅心中再度出现这样的疑惑,不过的确是摆脱了方才脑中幻想,凝了心神稳当的以灵力加持东边一角的法阵,而与此同时,风暴渐止,缓和下来的法阵流泻开奶白色的雾气来,一团,从中间向四周扩散,从上至下的流淌下来,逐渐的化开,变淡,待得雾气转化为半透明时,护法的几人便看到法阵的中心,出现一座漂亮的小桥来,此时下着雨,桥上还立着这白衣的男子,撑着把伞,像是在等人,只是男子一动不动,众人只看见他略显清瘦的背影,笔直的站在那里。 约莫是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荒老祖收了手中的铜铃,那颗光泽尽失的珠子和明黄符纸便一同化为粉末散开。 “好了,静候骨姬到这儿吧!” 老者一下子便松懈下来,虽然还是之前那副仙风道骨的打扮,可祁袅袅看来却又是带上颓废惫懒的神态了。 少女无声叹口气,总觉得自己的师父正经不了多久, “师父,这便好了,布个法阵等骨姬自己往里钻吗?” “对啊,臭老头,这怎么可能?” 卫衡难以置信,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草屑,直爽的出声,却又是马上“啊!”的叫了一声,随后便皱着张脸,捂着自己的左手臂。 “小伙子,这般不尊重老头子我,活该你讨不到小姑娘芳心!” 卫衡之所以会大叫一声只不过是荒老祖不知从哪里捡来一颗石子弹了过去,当做是略施小惩,谁叫少年不尊重荒老祖呢,谁又叫荒老祖是个小心眼的人呢。 “你!” 卫衡原本还想顶上几句,待看到老者的眼神朝祁袅袅方向一带,气势就突然弱下去,心下却是暗暗咬牙,像是被踩到了痛处, “谁说的,我不懂姑娘的心……” 可是说到后来,又是支支吾吾的,低到尘埃里去。 “小伙子啊,好好学学人家冥王大人啊,你现在还差一大段呢!不说了,老头子我要去喝口烧酒,等骨姬入了法阵后我再来吧!” 说罢,老者便摇摇晃晃的走开了,祁袅袅追上去, “师父这便走了?那,袅袅和你一块去!” 荒老祖没说话,摆摆手示意祁袅袅要跟就跟上来,一行四人索性没事,也和老者一同离开。只不过呢,荒老祖一心想去喝酒,步子迈得飞快,要跟上去还有些吃力,又是弯弯绕绕的,追得几人晕头转向,等走到中途,祁袅袅便觉腰上被人一环,熟悉的味道传到鼻尖,就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而卫衡和乌羽,显然也是没有注意到祁袅袅不见了。 “殷离,你做什么?” 等袅袅脚尖落地,就转过身子看着殷离,急急的出声,可是男子一声不响,少女的眼睛都瞪得酸了,也没见他有回应,就像是一圈打在了棉花上。 “你到底怎么了,从谷厉国回来就是这个样子,问你话也不说,冷冰冰的。” 祁袅袅之前未将殷离的反常放在心上,可现在自己等着去问师父好多问题,却被殷离给拉过来了,就有些气恼,这就越想越气, “你说话呀!” 少女音量提高,啪的一下,就是一拳打在男子胸口。 “嗯。” 男子低沉的闷哼一声,祁袅袅才忽然想起殷离之前还受过伤,自己就这么捶他岂不是加重伤情,遂又露出担忧的神态, “我忘了你还有伤,有没有关系,哪里痛?” 少女的手在殷离的胸口探来探去,本就是柔若无骨的一双手,现在又是在衣襟前面摸来摸去的,隔着光滑的布料都可以感受得到,男子便是一咬牙,两手伸出就将祁袅袅两只不安分的手给扣住别到她后背去,随即一个转身,靠在巷子里的青石壁上,空着的手就踏的一下撑在少女的头上。 祁袅袅被殷离扣住了两只手,后背撞在石壁上,有些吃痛,啊的叫一声,嘴唇微张,眼前光线一暗,男子的脸就凑过来,嘴唇便被堵住了。这一下子,男子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贴着自己的身体就传过来,少女低吟一声,身子就软下来,只觉齿间被男子直接撬开,胸口的空气也被夺走了。 殷离的吻,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气,暴虐的席卷祁袅袅娇嫩的嘴唇,少女心中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吻感到恼怒,牙齿一合,便在男子的嘴唇上咬出血来。 “你疯了!” 少女的手还被男子扣着,动弹不得,又是被殷离整个人圈在身下,外面怎么样祁袅袅都看不清楚,只能费力的抬头,瞪着殷离,希望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男子此时薄唇染上嫣红的血色,一双眸子黑沉沉的,比平日还要妖异几分,祁袅袅便觉周围的空气都燥热起来,可是殷离这样一句话也不说,自己就更加生气,想要心软都不行。 也不知两人这样对视了有多久,等少女的脖子都有些酸了,男子才垂下头,将脸孔靠得离祁袅袅近一点,再近一点,近得两人鼻尖相点,呼吸都交缠在一起,还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袅袅,我有些生气,你和别的男子这么好。” “啊?” 这没头没脑的,殷离在说些什么? “我有些吃醋。” 男子说完话,耳朵也红起来,又是一个吻落下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只待君归来 袅袅还来不及反应,嘴唇便又再度被殷离撬开,两唇相贴之时,浓重的血腥气自口腔中窜开,方才听得殷离说了那些话的少女虽然还是搞不懂男子的意思,可是他语气里的失落她却是听出来了。 袅袅哪里还有心情去问殷离到底怎么了,反正她早就被男子亲过那么多回了,懒得同他计较,想吻便吻吧,不管了! 这样想着,袅袅紧绷的身子又放松下来,觉察到怀中少女的变化,殷离像个无赖似的,离得祁袅袅再近一点,松开扣着少女双手的手,改为环在纤细腰肢上,将她拉到自己怀中,原先靠在墙上的那只手也垂落下来,扣住了少女的后脑勺。 殷离的吻,从这时开始变得温柔缱绻起来,舌尖将少女饱满漂亮的唇型一一描绘过去,在滑过少女贝齿,缠着舌尖,一点儿也不愿意分开。 少女被放开的手也环上了男子精瘦的腰身,找到支持点,以免自己跌倒。 待得两人从甜蜜旖旎的深吻里回过神来,两唇分开,鼻尖靠着鼻尖,殷离才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男子墨黑的瞳孔盯着少女冰蓝色的眼眸瞧,再往下看的时候,两颊透出淡淡的粉色,嘴唇还泛着莹莹水色,冥王的心又是微微一动,祁袅袅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双手推推男子胸口,害羞地道几声, “退开,退开!靠得那么近做什么,热死我了!” 可是没有任何作用,男子的脸孔还是贴着自己,反而是方才说话,嘴唇又差点碰在一起。 “我不想退。” 殷离说一句,脸上还露出得逞的狡黠笑意来,随后男子侧过头,把嘴唇靠在袅袅左耳,吐了一口气,待感觉到少女浑身打颤之后笑得更加开心。 “殷离,你做什么?” 祁袅袅咬牙切齿,胸口一团怒气,想要骂殷离一大堆的话,可是在心中酝酿了许久待怒气从喉头上涌,来到嘴边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个词儿, “起开!” “嗯?袅袅说什么?真的要我起开吗?” 殷离便像是个恶作剧的孩子,说话间还有意无意的轻轻摩擦少女耳朵上的细腻肌肤。 “对,起开,你现在要和我好好说说,你到底怎么了!” 祁袅袅咬牙,脸上哄的一下烧起来,却还是一个用力,把男子退开几步。 不过呢,也只是把殷离的脸给挪动了一点点,两人的距离还是很近,连祁袅袅急促的心跳声殷离都还听得到。 “我不是同你说了吗?我吃醋了。” 男子非常认真的看着祁袅袅,却使得少女浑身不自在起来, 吃什么醋,他有哪门子的醋可以吃,自己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不过殷离像是可一个孩子一样,露出这样撒娇别扭的神情来,突然就让祁袅袅觉得, 好可爱。 好像去摸摸他的头。 可是少女忍住了要伸出去的手,嘴上却还是说道, “你能吃什么醋,飞醋吗?” 但是不得不说,虽然不知道殷离吃了什么醋,祁袅袅的心里面,就是很开心,像是一晴空下的花骨朵,一朵一朵的炸开,炸出喜悦来。 “嗯,飞醋,因为你和卫衡那个臭小子那么默契,还要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水族少主,我都要吃醋。” 殷离此时的语气,真的, 就像个孩子一样。 但是,祁袅袅却反而更高兴了, “你真好笑,卫衡的醋也就算了,他是我一直以来的伙伴,可是那个水族少主,我们都是第一次见,有什么醋可以吃的?” “嗯,只是想吃醋罢了。” 殷离又是低下头,在少女脸颊上啄了一下。 “殷离。” 袅袅叫一声,手捧起男子的脸,勾起了嘴角。 “我之前误会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和另一个女子长得像而已,那时候我也吃醋了,难受得紧,还没有好好打你一顿呢,现在换成你了,我心中可爽快多了。” 少女的手在男子冰凉的脸上一掐, “不过你得告诉我,安盈给我看的那个女子,你对她是什么感情?” 在两人误会解开之后,祁袅袅便想问了,但是没有好的时间点,再说,去探究他人的隐秘总也是不好的,但是殷离既然说了,喜欢自己并不是因为两人容貌相像,那么现在作为冥王欢喜的人,自己问一问应该也无妨。 可是殷离却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 “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知己好友。” 男子的回答中规中矩,祁袅袅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话题一转, “可是那个女子,和我在梦中遇见的那个犀芷上仙长得一模一样,容貌相像也就罢了,气质都是一样的出尘。” 祁袅袅看向殷离,期待男子给自己一个回答。 “你只需知道,冥界的主宰殷离,喜欢郁水的明珠祁袅袅小殿下便好。” 男子伸手揉揉少女的头发,温柔的开口道。 祁袅袅却是被男子这么一句话说得心动,这应该是承诺了吧,少女两眼弯弯,暂且就先把满腹的疑问搁置一边。 有些事情,殷离知道,但是祁袅袅不知道,也不懂,冥王现在还没办法和祁袅袅解释一些她本该知道的事情。 “我们现在去荒老祖那边。” 殷离亲也亲了,该说的也告诉祁袅袅了,气也算是消了,当即又是揽着少女腰肢更紧一些,出声问道。 “嗯。” 祁袅袅点点头,就由殷离带着离开了。 荒老祖这边,只剩下两人还跟在老者身后,卫衡才发现祁袅袅和殷离都不见了,便是朝身旁乌羽说道。 “乌羽姐,老祖,袅袅和殷离不见了!” 可乌羽还未答话呢,老者却是先说话了。 “慌些什么,他们事情处理好了自然会过来的,老头子我可是着急喝酒。” 荒老祖走在前头,对于卫衡的话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嘴角却是高兴的勾起,自顾自的又拐进一个小巷子里。 “唉,老祖等等!这个臭老头!” 卫衡咬牙切齿, “自己徒弟都丢了,他怎么还如此自在。不过他说殷离和袅袅有事情要处理,是什么破事儿?” 少年现在恼得只跺脚,面孔也沉下去,却又拿荒老祖没办法,也想不清楚老者话里的意思。 “呀!气死我了!” 血气方刚的少年大吼一声,伸出脚踹了地上的一个草篓子,以宽慰内心。 “公主和冥王有分寸的,卫殿下还是先同我追上老祖,莫要迷路。” 乌羽只淡淡说道,面上的确是不着急祁袅袅失踪的事情,人家公主最好的朋友都没关系,他卫衡着急什么? “唉呀,皇帝不急太监急!不不不!我可不是太监!” 卫衡不再想,嘴上低低咒骂一声,一甩衣袖也就拐进巷子里,乌羽未多说什么,一同跟上去。 这边布法阵的人都已经喝上烧酒了,另一边还在山洞中休息的骨姬却是心口一抽,原本旁坐在一块山石上就不受控制的倒向一边。 “柳郎……柳郎……” 骨姬胸口的疼痛越来越明显,额头,后背皆是不断的冒出冷汗, “骨姬姐姐!你怎么了?” 出去摘野果子解渴的娇儿此时从洞外跑进来,见及骨姬整张脸失了血色,兜在怀中的果子也不管不顾了,任由它们摔烂在地上,便冲到骨姬身旁,把女子扶起来。 “姐姐,你有没有事儿?” 小丫头将骨姬扶起来时,手碰到女子后背,只觉一阵黏腻, “姐姐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娇儿……姐姐没……没事儿,是柳郎,柳郎回来了。” “什么柳郎,他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又还阳?” “不……不是,我感觉到了,天底下,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他了,就是他没有错,他……他在等我。” “姐姐你在说些什么糊涂话?” “不行的,娇儿,我已经感觉到了,我要去找柳郎!” 骨姬此时勉力站起来,要朝洞外走。 “骨姬姐姐,你不能去,如果是他们引你出去怎么办?” 娇儿不傻,骨姬遇事素来从容镇定,能让她一反常态的便只有她生前的恋人柳青云,可是骨姬这些年来一直在找柳青云都没有消息,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出现呢,一定是先前那一伙人设下的陷阱,她不能让骨姬姐姐身入险境。 “不可以!骨姬姐姐,你的柳郎已经死了,是假的,你的预感是假的,你听娇儿的话,姐姐好好地待在这里。” 娇儿手下力道加大,想要制止骨姬的动作。 “柳郎在的,他一直都在的,我找了他那么久,冥界没有,雨霁国也没有,他可能去了其他地方,但是他现在回来找我了,娇儿,姐姐一定要去找他,我要告诉他,我已经杀了那些害我和他的恶人,我和他又可以在一起了。” “姐姐,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娇儿不允许你去,那是陷阱,要害死姐姐的陷阱!” 小丫头见女子脸上露出希翼疯狂的表情,心中却是慌乱得紧,她不能让骨姬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她便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姐姐,你不能去,娇儿会见不到你的!要去,也让娇儿和你一起去。” 娇儿此时眼中带泪,无法阻止女子的脚步,那便下了狠心要和她一块去。 “如果是陷阱,娇儿拼了命也要把你救出来!” “不行,你呆在这里,我找到了柳郎,自然会回来的。” 听到娇儿那么说,女子前进的脚步突然一顿,双手一挥,就布出一个结界,把娇儿锁在里面。 “姐姐,你放娇儿出去,放娇儿出去!” 骨姬哪里还管的娇儿在后头叫喊,齿间一咬便快步离开。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情人劫 荒老祖和卫衡,乌羽刚到了酒馆不久,祁袅袅和殷离便跟了上来,此时一坛烧酒早便被老者喝了大半,粗陶碟子里的那茴香花生米也只剩下零星几颗。 “你们这几个年轻人,真不来点烧酒?这宝贝东西配上花生米可是绝妙的美味啊!” 荒老祖倒出小杯的酒来,浅浅呷一口,又是用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抛到嘴里,眯起眼睛,津津有味的咀嚼起来,说话间还吐出浓郁的高粱香气。 “袅袅现在可没什么心情喝酒,再说,师父是不是也就点了自己独一份,您看看,就一碟花生米,袅袅才不要和您老人家抢呢!” 说话的少女双手托腮,打量着喝酒的荒老祖,见其吃得如此享受,自己也不免有些嘴馋,便叫来旁边的伙计,给他们这桌添上些可口的小点心来,只是点心还未上来,看着擦得光滑的桌面,祁袅袅便突然想起龙门渡里的白切鸡和各式各样的果脯冰糕来,还有那几壶香气清冽,回味绵长的茶水来,只是自己应该是再没有机会能够吃到了吧?仔细想来,若是骨姬真的落入师父的法阵,那么结局总归是不好的,可是骨姬和自己初见她时到现在为止早便不一样了啊, 少女想到这儿了,徒生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神色黯然,有几分伤心难过,手指便开始在桌面上依次敲击起来,力道轻缓,视线也不瞧别的地方,只盯着手指出神,一旁喝酒侧着眼睛,余光自然注意到少女的异样。 “徒儿啊,有些事情呢,早便是命定的了,单凭你一个人伤感惋惜也改不了的,不如放宽心,若是骨姬她命数好呢,也不至于落得太坏的下场。” “可是师父,事情还未成定局,结果好坏还不一定呢,不是说,事在人为吗?袅袅不相信命数,命数都是由自己定的,哪里由得别的掌控!” “呵呵!不愧是老头子我认的徒弟,有魄力!那便同袅袅所说的,袅袅的命数便由你自己掌控,可是骨姬的命数你还是改不了啊。” “啊,袅袅给忘了这件事,三界有规矩,不能够随意插手别人的生死,更何况,骨姬还是独立于三界之中的妖啊。” 荒老祖的提醒让祁袅袅又是一暗,突的想起,自己蛟鱼族也同样是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只是沾亲带故的和天界有些关系,而且郁水的族群都受天界的仙家们敬畏几分,可是即便如此,可是万万没有立场去救骨姬的。 少女的情绪一下子便低落下去,垂着眼睛不说话,方才憋在肚子里一大堆想要问荒老祖的问题,现在都没兴致去问出来,一声不吭的,桌上的几人都是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这是祁袅袅之前叫的点心恰好上来,荒老祖便朗声说道, “行了!小丫头,这会子儿伤心难过可还是太早了,打起精神来,你身上那些秘密还没有解开呢,就你这样垂头丧气的,老头子我想想看啊……” 老者说到这里还真的做出一副仔细思考的样子来, “估计得有个几万年才能成吧,唉,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那么久,啧啧啧……” 说罢,先拿起一块点心塞到嘴巴里,末了还道一句, “嗯,还不错,丫头你尝尝看。” 又拿了一块点心递到祁袅袅面前,被叫的少女抬头,接过那块淡粉色的水晶冰糕,放进嘴里,任由甜蜜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才稍觉好受些。 “你们也吃啊,我叫了好些呢!” 祁袅袅摆手,示意其他人一同吃,毕竟,心情再怎么失落,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桌旁殷离,乌羽,卫衡三人见祁袅袅面色稍微缓和一些,也不再说话,都是拿起糕点品尝,只是不过一会儿,正把最后一颗花生米抛进嘴中吃得正欢的荒老祖突然就是眼睛一眯,道一声, “上钩了!” “什么上钩了?” 对于老者突然这样一声喊出来,卫衡表示有些受惊,却也好奇老者在说谁上钩,便探过头去,盯着荒老祖问道,哪知老头子白他一眼, “朽木不可雕也!” 便是不紧不慢的将剩下的小半坛酒倒进自己随身带着的酒壶里,还有些吃剩的冰糕,也都叫伙计打包起来,才整整皱了的衣袍,迈出门去, 卫衡被老者一句朽木不可雕也说得气愤,只是不过一会儿也就知道了荒老祖说的是骨姬落入法阵的事来,赶紧的从位置上离开,跟在几人后面一同出去。 在此之前,五人正要前往的法阵之地, 那座同懿桥一般的小桥上的雨也不知下了有多久,风把雨丝吹进来,撑伞男子的发梢,肩膀便都是带上湿润,可是男子还是笔直着脊背站在那儿,对着桥下汹涌的流水,看得出神。 骨姬循着柳青云的气息找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女子不知道是否该相信自己的眼睛,找了那么久的人,此时便出现在自己面前,同自己初见她时,穿得一样的衣裳,就那般风采不减的立在桥上,自己总该去见见他,他是女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多少次的午夜梦回,泪湿枕巾,骨姬始终不相信,那个世上唯一知她,懂她,疼惜她的男子,会被自己牵连,活活被火烧死,连魂魄都找不到。哪怕前面就是刀山火海,她也得去看一看的,就算是见柳郎一面也好的。 骨姬在来时跑得那样快,可等上了桥头,却是脚步迟疑,一点一点的挪向那个举伞的男子,手伸出去好多次,可是又畏缩回来,嘴唇也是发起抖来,话语凝噎在舌尖,说出话的时候,就带上了梗咽。 “柳……柳郎……” 女子这一身呼唤,承着希翼与恐惧,她盼,自己的感觉没有错,她的柳郎,回来了,可是她惧,男子若早就不认识她,自己又当如何。 但正如骨姬所希望的一般,男子缓缓的转过身来,盯着她看时,女子便料定,这是柳郎,便是她心心念念的恋人。 “在下柳青云,早等姑娘许久,现下姑娘总算是现身了。” 男子俊朗的脸上出现一抹温柔的笑意,只等骨姬走向他。 “柳郎……柳郎,兰儿便知道是你,兰儿知道你会回来……” 骨姬奔向伞下的那个书生,手捧他的脸,仔仔细细的将男子的眉目一点一点看清楚,眼泪早就从眼角滚落下来,人也哭成了一朵带雨的梨花, “嗯,我回来了。” 男子伸出手,将女子不断淌出的泪水给擦干,眼神温和,充满怜惜,也是同样认真仔细的看着骨姬的脸, “兰妹,许久未见你,你变了太多,我都快认不出了。” 柳青云轻轻缓缓的说出这么一句,左手撑伞,右手却是伸出,将女子环在怀里。 骨姬靠在男子胸膛,闭上眼睛,这样熟悉的味道,她有多久没有闻到了,此时被柳青云抱在怀中,女子便觉自己的心也被盈满, “他们都说,柳郎你死了,可是我寻不见你的魂魄,我就不会相信你是真的死了,现在柳郎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骨姬搂住柳青云的腰,将他抱得更紧一些,才能觉得此刻更真实一些。 外人面前,骨姬是大气端方的牡丹,生得一副好姿容,练得一身好魄力,遇事从容,处事果决,又或是妖娆致命的罂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蛊惑那些男人心甘情愿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上一秒小鸟依人的躺倒在你怀中撒娇说情话,下一秒却是阴间吸血的恶鬼毫不手软的要你性命。可就是这样的女子,在柳青云面前,便褪去她一层层的伪装,到底来,骨姬还是那只养在洁白瓷盆中的水仙花,叶绿花白,悄悄吐着淡雅香气,自有一股娇柔雅态。 柳青云小心的拍着骨姬的后背,低声安慰,等着女子的啜泣声越来越小, “柳郎,兰儿真的变了太多,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我便是如此懦弱,才叫自己陷入那般的绝境,才把你也推向泥沼,便是我的错,我若是能再心硬一些,那些恶人也不至于害了你我。柳郎,从幽兰变为骨姬的那一刻起,我便是下了决心,不会再让那些恶人再留在这世上为祸人间,我已经要了他们的性命,沈春芳,赵盛,包氏,还有李县令,我一个也没有放过!” 骨姬从柳青云怀中抬起头来,激动地看着恋人,脸上泪痕犹在, “柳郎,他们都死了,现在,再没有人能够阻拦我和你了!” 女子欣喜的看向柳青云,可是却没有得到男子的回应,相反的,男子的面孔渐渐沉下来,再无半分温柔, “兰妹为何要杀那些无辜的人?” 男子这声质问让女子脸上的笑意一凝,心中一颤,便只听得头顶雨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外面的风也吹得大起来,卷起女子几缕发丝,雨水也从外面进来,落在女子脸颊,冰凉寒凉。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见两心贪 “柳郎……柳郎你在说些什么?无辜的人,他们怎么可能是无辜的人呢?就是这些贱人害得你我无法相守,若不是他们,我们两个又怎么会死?我当然要杀了他们啊,老天爷不来收他们,那便由我去做啊,柳郎,你说兰儿做得对不对?” 骨姬有些吃惊,柳青云会问出这种话来,便一再的追问几句,可却是许久不见男子回答。 “柳郎?柳郎,你怎么不说话?” “兰妹,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不该害他们性命。” 柳青云环着女子腰肢的手慢慢松下来,将女子环在他腰上的手也拿开。 “柳郎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忘了,就是李县令派人放火烧的你,他那样威胁你,恐吓你,鞭打你,你都忘了?还有他和包氏对我做的那些畜生不如的事情,” 骨姬脸色发白,神志渐失,整个人都癫狂起来,眼睛发红,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 “他们无辜?那些贱人无辜?呵!呵!他们怎么可能无辜?” 骨姬咬牙切齿,面色发白,可眼睛嘴唇却是如血一般越发红艳妖治,衬得整张面孔在厚重的雨幕之中狰狞扭曲, “这个世道,对你我不公平的,柳郎,你可知道我被囚禁在县令府的那几日,那李县令,何等肮脏龌龊,下了药,将我绑在床上,那样恶心!柳郎,我那时有多么痛苦,你知道吗?还有那歹毒的妇人包氏,每日趁着李县令不在,就叫人扣住我,给我灌红花汤,拿针扎我,那些闪着寒光的针尖就对着我刺下来,我真的怕,我真的好怕,我痛得要叫出来,可是她叫人堵住了我的嘴!最后一日,我被李县令抛弃之时,她是如何做的?她便硬生生把板子打在我的肚子上啊!柳郎啊,我便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做一个母亲了啊!” 骨姬双手死死的抓住男子手腕,语气变得疯狂,柳青云只觉被女子扣住的手腕越来越紧,像是被铁箍住一般,无法挣脱,耳旁还不断充斥着女子接连涌来的怨毒的话。 骨姬恨,恨这些凭借地位,权势就可以将她视为脚下蝼蚁的李县令,包氏,还有抄了她白家的人,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白兰变成津渡酒馆的酒娘,她早便受了太多的苦,不胜酒力,酒馆掌柜派人捆住她,酒水整坛的倒进她口中,不愿侍奉客人,他便抓来白府之前的丫鬟,在她面前凌辱打骂,白兰还未从双亲的逝世中回神,就被迫成了幽兰,唯唯诺诺,受他人奴役。谋得上天垂怜,让她遇见了心慕的恋人柳青云,书生知她,懂她,郎情妾意,正是情意缱绻之时却又硬生生被拆散。那日懿桥大火,眼见爱人被活活烧死在面前,女子怎样都忘不了的,故而身处绝境,跳水自尽,受尽折磨,变成索命的骨姬早就在情理之中,即使如此,那便不要再给骨姬这般幸福甜蜜的爱恋,给了的东西又要收回,这是将女子推向更深的牢笼之中。 “可就算我受得这么大的苦,我也不会变成这样的!如果他们没有害死你,如果他们没有害死你,我是不会这样的,所有的错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可是他们为什么偏偏要去害死你?你才是无辜的那个啊,你为什么要因为我而死!这一切,是不应该发生的,我要为你报仇,我要为你报仇,所有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们这些贱人!你说,我做的对不对?我——” “不要再说了!” 柳青云突然出声,将骨姬再次抱在自己的怀里。 “这些事情,不该由你来做的,你不该去做的,你在断了自己的后路啊!从此以后,你再不能去做这样的傻事,不能去做了,兰儿……” 女子埋头在男子怀中,眼泪浸湿了柳青云胸前的衣襟,待得她再次抬眸看向爱人之时, “可你还是在怪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去杀了这些恶人?” 骨姬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哀凉的笑意,赤红着一双眼睛,出神的盯着柳青云。 被问的男子面容凝滞,女子那双眼睛,那么绝望和可怜,他总想点头,在她头上揉一揉,夸她做得对, “我从未怪你,只是——” 男子最后说出口的,便注定要让骨姬失望, “连你也是如此认为吗?连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对吗?啊——” 骨姬将头低下去,头痛欲裂,用手捂住耳朵想要抵住脑骨炸开的痛苦。 “兰妹,兰妹你怎么了?” 柳青云抓住女子手腕,迫使她安静下来,手上用力,将骨姬的脸抬起来,可待得女子的头抬起再面对他时,男子却忽觉, 骨姬的脸孔变了。 女子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赤红色,两眉凌厉锋锐,眼角上扬,眼尾夹带猩红血色,妖治诡异,那张嘴唇也同样妖艳,红中泛紫,令人生畏。 柳青云瞳孔中便突然挑过一丝震惊。 也便是这一抹震惊神色,落进骨姬的眼中,女子突然向后退几步,自伞下离开,到了雨中。 “柳郞,柳郞不要看我,我现在是不是很丑,你会被吓到的。” 骨姬伸手挡住自己的脸,桥上的雨落得那么大,瓢泼的从上头直接倒下来,女子此时站在雨中,泪也流下来,和雨水混在一块儿,整个人如此狼狈,男子前进几步,骨姬便后退几步,不愿再让男子看见她现在这样的地步。 骨姬多想转身便逃离柳青云,可是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他,还没有对他说尽心中的话,她不舍得的,但是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她又想逃,脚步才刚刚迈出去,柳青云便伸手过来,将她抱进怀中,顾不得撑伞,那柄汉阳伞便掉落下来,两人都立在雨中,冰冷雨水落在脸上,脖颈上,顺着流进脊背,让两人人都打起颤来。 “你不丑,兰妹,你不丑,兰妹,是我的错,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我死后你究竟忍受了多大的苦痛?我只恨我自己,没能陪在你身边。” 柳青云搂着怀里的女子,心疼得想要把她揉进骨血中。 两人在桥上哀痛之际,祁袅袅他们却是离法阵越来越近了。 “诶!老祖,这法阵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这才多久啊,骨姬就自投罗网了,我们之前费了那么大劲也没有抓住她,她怎么可能傻到走到那个法阵里。” 卫衡追在荒老祖后头,朗声问到,走在最前面的老者皱皱鼻子,道一句, “自然是有用的,柳青云的魂魄一旦出现,骨姬就是拼了性命也要寻过来,再怎么心硬的人,总会有弱点的。” “而骨姬的弱点,便是柳青云,遇到了柳青云,面前是刀山火海,我想骨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祁袅袅看荒老祖一眼,后者给她一个赞赏的笑意。 “切!行行行,就我不知道,这骨姬不就是一头栽倒男女情爱中去了呗!还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呢,我看美人也难过英雄关啊,不过柳青云算不算是英雄呢,诶,你说这女人啊,再怎么心肠硬,手段狠,还不是因为男人——” 卫衡自顾自的说起话来,无非就是要表达女人还是要依托男人而活之类的,只是少年还打算说下去呢,祁袅袅和乌羽针扎一样的视线就落在他身上,少年咽下一口口水,不敢得罪这两个人,话也不说下去,畏畏缩缩的往法阵的方向走。 离法阵尚有一段距离之时,几人便察觉巨大的法力波动,靠得越近,便愈发强劲。 “也不知道,久别的两人相见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乌羽抬眸看向不远处如水波一般震荡开来的金色光晕,心头一紧。 乌羽的这么一句话,在其他人听来是没有什么,可唯独落在殷离耳中时,男子的神色便是一暗,转过视线看向跑在前面的祁袅袅,心头又漫过好多事情来,是几万年前的,或是在居延海沙滩,白衣的天女,容颜皎皎,衣诀翩跹,便像是一只蝴蝶在海风中飞舞,舒展,纯真美好。或又是在青色苍穹,少女展开背后的双翼,如此傲气的对着面前一众的冥界兵将,浴血奋战。 “自然就是要互诉相思了啊,话本子里不都那么演的吗!” 卫衡念叨一句,这恋人终于相见,定是要耳鬓厮磨一番的。 “师父,方才忘了问你,法阵到底是要如何捉住骨姬的?” 祁袅袅问荒老祖。 “和骨姬那次用昔颜给你布下幻术一般,若是她能走得出来,那这个法阵对她无用,可若是她走不出来,” 老者叹一口气,继续道 “凭她的功力,她走得出来,只是她应是不愿走出来的,幻境之中,能和恋人厮守一生,不去想其他纷扰,又为什么要走出来呢?” 老者说完话时,几人已经到了法阵前头,法阵中心那座小桥上,雨还在下,那对相拥的恋人早已浑身湿透,头发都交缠在一起。 “唉,还不如,不要遇见的好。” 第一百一十四章 恍若雾中花 祁袅袅将近两万年的人生经历中,从来没有经历过爱恨纠葛,蛟鱼族的七公主殿下,自小便是郁水的小霸王,被宠得无法无天的掌上明珠,哪里会懂得人间这些酸甜苦辣。就拿天音与封奕来说,都是比钢铁还要坚忍不拔的两个人,这两个人,若是独自分开,一个便是精忠报国,驰骋沙场的铁血将军,一个便是劫富济贫,有勇有谋的巾帼英雄,可两人却偏偏遇着了,都乐意为对方软化成一潭春水,骨子里都在缠绵。再像是现在的骨姬与柳青云,一个是身世可怜,孤立无援的酒馆酒娘,一个是前途光明,见识广博的书生才子,骨姬的好才情在遇见男子后有了最为合适的宣泄口,柳青云的好涵养碰上了佳人便使得两人惺惺相惜,成为互相的伯乐。 天音与封奕,骨姬与柳青云,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两对爱情,可后来封奕为奸臣所害,柳青云被李县令放火烧死,天音的心变得更硬,三年的时光中将自己放在火里烤,刀中揉。而骨姬呢,冷了心,千方百计算人性命,坠入妖道。 少女现在多多少少懂一点自己最喜欢看的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为何要那么写,也模模糊糊能够明白,两相生慕,与爱人相知相守是何等快乐而奢侈的事情,故而此时祁袅袅看到桥上两人,哪怕知道骨姬不会落得好下场,私心里却仍是希望她与柳青云能够在一起。 “唉。” 袅袅一声长叹,法阵中的雨落得大,雨丝还飘飞到在外头的几人身上,殷离许是听到了少女叹息,走到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袅袅朝殷离一笑,便又垂下眼眸去,余光里便瞥见桥上相拥的两人此时分开,男子撑起了地上的那把伞,法阵的黄色金光逐渐的黯淡下去,慢慢升起一团白雾。 “柳郞,兰儿错了,那些人,我终究是不该去杀。” 骨姬一声哀叹,悠悠荡荡的自舌尖吐出,缠在柳青云胸口,男子伸手去抚摸女子早便湿润的发丝,有些心疼。 “怪不得兰妹,若我是兰妹,也恨不得收了他们的性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兰妹说的要去杀更多的恶人的事,便不需再做了,生死祸福,皆是早有决断,从今往后,便只剩下你我二人,相知相守。” 男子说到动情处,低头深情瞧着女子恢复一片清明的眼眸,唇角也慢慢融合出一个笑来。 “嗯。” 骨姬一笑,脸孔之上便漫出一朵娇艳盛开的花来。 “哎呦,我们废了那么大劲儿,还比不上一抹游魂说的一句话,这再怎么心狠手辣的女妖怪看到情郎也要变成小绵羊了。” 卫衡在一旁道, “臭小子,这爱情呐,本来就有无穷无尽,无法预知的力量,你年轻太小,资历尚浅,又怎么能够明白呢?” 荒老祖道得一句,而后卫衡与老者相视点点头,祖孙一般的感情好,意见竟然出奇的一致。 而当几人定睛细看之时,法阵里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 法阵之内,是一座崭新的宅邸,坐北朝南,地势开阔,大气的正门口上还挂着块烫金红木牌匾, 状元府三字,磅礴气势扑面而来,此时又是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挂,鲜红绸缎盘结,更添喜庆色彩,喇叭唢呐冲天的吹奏,门口还被宾客堵个水泄不通,一派热闹景象。 再过不久,走到宴请宾客的大厅内,穿戴整齐的新人两手各执红绸一端,站在高堂上坐着的一对中年夫妻,恭敬的跪拜下去。 “一拜天地——” 傧相在一旁笑容满面的高声唱礼,凤冠霞帔的娇美女子便盈盈蹲下身子,鲜红的云缎料子,上头又是缀满了东珠宝石,华贵非凡,勾勒出女子玲珑有致的窈窕身段,只是新娘子的头上盖着面纱,那张比牡丹花还要娇艳几分的脸庞被遮住了,倒真是有几分可惜,但单凭女子娇媚气质,凤冠上缀着的琉璃珠子一摇一晃,便添上一分美态,在场宾客看来,可真是“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一般的意境了。 “二拜高堂——” 高堂上的那对夫妻笑得欣慰, “咱们的宝贝女儿啊,嫁人了。” 椅上的妇人抬起衣袖,摸摸眼泪。 “夫妻对拜——” 柳青云一改之前书生锦白长衫,今日一身绯红官服,更衬男子眉目俊朗,器宇轩昂,眼见面前穿着嫁衣的女子,欣喜若狂。 “送入洞房——” 这声过后,新人便在宾客的祝福声中离开了大厅。 碍于礼节,柳青云与骨姬一同回到了新房之中,新郎官自然是不能久留,在骨姬脸庞耳语几句,便匆匆离开。 听得男子脚步声渐远,骨姬通通直跳的心才算是稍微平复一些,成亲本就是一桩大事,骨姬从今早上天刚亮便开始准备,这一部一节的礼仪下来,早便累得头昏脑胀,便连拜堂也是吊着一颗心撑着精神头完成,柳青云念及她辛苦,便省了“拜大小”这一步,索性来的宾客都是些同龄的官僚,唯一的长辈便是骨姬的父母,倒不会有人说些什么,只是调侃总归是少不了的。 “吱吖”一声,门便又被打开,进来一群丫鬟婆子,最后便是骨姬的娘亲白夫人。 等福寿双全的婆子说了吉祥话,笑眯眯的领了赏钱下去,白夫人才走上前来,在床边坐下,握住了女儿还在发抖的手。 “这一天下来,苦了兰儿了。” “娘,女儿不累。” 盖头下的骨姬回话。 “兰儿现在饿不饿?早知道早些的时候给多让你吃些东西。” 白夫人在骨姬耳边低声念叨起来, “这么快,娘的女儿便要嫁人了,兰儿可是白府唯一的女儿呢,自小就被教书的夫子夸聪慧伶俐,娘还记得你昨天还是那么小小一个糯米团子,到如今突然一下就变得这样亭亭玉立了,可是娘还没好好和你说些贴己话呢,你就……” 白夫人越说越伤心,母女两人紧握着手,心中生出无限的伤感来。 “不多说了,大喜的日子,我这个做娘亲的怎么就还伤心上了呢。” 白夫人抹抹眼角的泪水,重新整理出一个笑脸来,从衣袖中偷偷拿出一本淡黄色小册子来。 “娘亲,这个——” “兰儿,床第之事娘亲不便与你多说,昨晚上同你讲的你得记住了,既然已经嫁作人妇,总归要好好服侍丈夫,这闺房之乐,也能增添夫妻间的感情……还有啊,得给娘亲生个外孙或是外孙女啊,娘亲早便等着抱大胖小子了。” 中年美妇人的脸上面露笑意,眼角都闪动起欢喜的光来,末了白夫人见自家女儿打开了那本小册子,脸上突然飞腾起一片火红云霞,急促慌忙的低下头时,连耳朵也是红彤彤的,随即笑意更甚,拍拍女子的手。 “兰儿,娘亲这便走了,到时候洞房,要记得娘亲与你说的那些话啊。” “兰儿知道的,娘亲。” 骨姬娇娇软软的声音道出来,白夫人才放心的离开,给丫鬟婆子使个脸色,才带着一众仆人合上门走出去,房内便只剩下贴身服侍骨姬的青衣小丫鬟。 “小姐——不不不,从今往后得叫状元夫人了。” 青衣丫鬟掩嘴偷笑,喜上眉梢。 “休要取笑我,到时候我一个恼火,便随意找个家生子把你给家了,再也不要待在我身边。” 骨姬方才真是害羞着,这边小丫鬟有意的要调侃她,便暗啐一声,要拿青衣丫鬟来发泄一下,那丫鬟的确就是配合的露出惊恐的表情。 “别别别啊,奴婢要一直陪在主子身边,哪里也不去的,那些臭男人啊,奴婢才不要呢!” 丫鬟做出一副担忧的表情,不出一刻便又换了一副面孔,对着骨姬露出讨好俏皮的笑来。 “主子一定不舍得奴婢的吧,奴婢可是从小到大一直陪着主子您的。” 骨姬不说话,青衣丫鬟便又摆出一张苦兮兮,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好了好了,逗你玩呢,我哪里舍得随意把你嫁个人,再怎么的也要好好给你物色好,经得你的同意才行的。” 见着丫鬟脸上百变的表情,骨姬噗嗤一声笑出来,心情畅快几分,便出声安慰道。 “去,将桌上的糕点拿些给我吧,忙了一整天,我都有些饿得头晕眼花,从前不知道,成亲竟也是这么费力的事情呢。” 骨姬扭扭被压得酸痛僵硬的脖颈,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四喜酥盒子和枣泥糕,放进嘴里去,还得小心翼翼,不要沾到了鲜红的口脂。 “这成亲大大小小的算起来,可有三十多个步骤呢,主子你从早上忙到现在,能撑下来便着实不易,现在便好好休息一番,省的洞房是没力气,姑爷一来就见你晕倒在床上,可就不好了。” 青衣丫鬟又递过来一杯水,面上带笑。 “是是是,你主子我会坚持下去的。” “奴婢便在此陪着主子,等姑爷来。” 小丫鬟道一句,静静看着吃这糕点的骨姬。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雪中红梅 等得外头天色彻底暗下来,前厅宾客喧嚣声渐渐褪去,喜房内的龙凤烛也快要燃尽,留下长长的一串烛泪,陪着骨姬的青衣丫鬟都等得打起盹来。 “青团,青团……” 坐在床旁的女子叫丫鬟一声,却没有人回应。 “青团,你睡着了?” 骨姬将声音抬高一些, “啊?在……在的,奴婢在的,主子有什么吩咐的吗?” 青团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就见外面早黑漆漆一片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前厅的晚宴可是散了?柳郞他,他什么时候来?” 女子的手放在双腿上,不安的搅动着,早便坐得身子僵硬了,眼前又被盖头挡着,看不见东西,想要掀起盖头看看外头是怎样一番光景,可白夫人同她说新娘子的盖头只能由新郎官来掀的,自己不能坏了规矩,所有就是等得愈发煎熬,心也慌乱起来。 “还不知道现在何时了呢,只是天早就黑透了,主子等得心急了吧。” 青团朝着骨姬看一样,眉眼飞扬, “奴婢这就去外头给您问一问!” 说罢,飞也似的打开房门窜出去,里头的骨姬“唉,等等,”还未说完呢,就听得女孩塔塔踏的脚步声远去,只是不过一会儿,青团就又进来关了门,微微喘着气说话, “来了,来了!姑爷正好来了呢,就在前头抄手游廊那一边了!” “哦,我,哦我知道了。” 骨姬又将脊背挺得直一点,端端正正的坐好不敢动了,心中却是紧张起来,外头柳青云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一步一步的,都是踩在她心尖儿上来的。 “主子,可莫要慌张,新娘子都得经历这些的。” 青团的声音刚落,门外的脚步声就给停住了,男子好像是要停下来想些什么事情一般,粗重的呼吸声透过门上的薄纱传进来,骨姬随即屏息而待。 过了不久,才响起“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青团便走上前朝柳青云一礼。 “青团拜见姑爷,住姑爷和小姐和和美美,长长久久。” 青团说完吉祥话,柳青云便递给她一个小荷包,女孩再度一拜,朝着床边俏皮的一笑,便说道, “姑爷,十全婆子吩咐了,春宵苦短,要早些歇息呢!” 推门便走来去,还仔仔细细地给关好了门。 “兰妹。” 青团刚走,男子便急切的来到骨姬面前,低低地轻唤一声,慢慢挑起了女子的盖头。 火烛摇曳之中,女子那张姣好如春杏粉桃一般的面孔便出现在男子眼中,本就是容颜绝色的好相貌,此时大婚盛妆之下,两腮娇红,唇红齿白,五官更添几分明艳动人。 “兰妹今日,可真美。” 柳青云看呆了去,出声赞叹,引得女子更加娇羞。 “柳郎我……” 骨姬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身子早就坐得酸痛要到下去,辛得男子伸手一揽,环住女子的腰。 “兰妹小心,可是等得久了,没力气?” 男子关怀地问道,话语吐出来,吹到女子面上,还带着淡淡的酒味,惹得骨姬面上一红。 “嗯,多谢相……相公。” 骨姬垂下眼睛,说出的话像是蚊子叫,轻轻软软的,却是格外的撩拨柳青云的心,男子一下愣神,就是抱着女子,话也不说一句。 “相公,该喝交杯酒了。” “啊?哦好。” 柳青云这时才回过神来,松开女子娇软的身子,两人一起来到桌旁,喝交杯酒。 等那杯酒饮尽,龙凤烛就只剩下一星子的蜡块,火光也小下去,屋内的光线也暗下来,外头声音都隐到夜色中去了,安安静静的,什么也听不见。 “娘子,可要睡下了?” 男子一声问落下来,怀中的女子便轻轻点头,接着,便是衣服窸窸窣窣被脱下的声音,龙凤烛最后一点火光也给熄灭了,喜房黑下去,只剩得状元府前两对大红灯笼随着风一摇一摆的晃动。 “这法阵之内的景象,可真是真实啊。” 也不知卫衡为何要这样感叹一句,少年末了脸上还露出一副感伤的神色来,居于东南西北四角的几人便见法阵之内的光重新聚整起来,从幽深黑夜,又变成了晴朗的白日。 状元府,不同两人新婚那日的鲜红喜庆,此时飘起雪来,清清爽爽,并无半点官场俗气,反而自有一派书香门第的温润淡雅。 “相公回来了。” 骨姬迎上前去,将男子脱下的官帽官服一一整好,递给后头的丫鬟,又拿来居家的轻软衣袍,面上带上笑意,给柳青云套上。 “明日便是沐休,相公总算是可以好好休息一番,兰儿今日去小厨房给你煲了老参汤,给相公你补补身子。” “有劳娘子,往后这些让厨房的婆子干便是,哪里需要你操劳呢?” “难得有空,明日便带你去瞧瞧远郊那丛冬梅,你不是早些日子便叫我带你去吗。” 男子哈一口气,屋内虽然烧着暖炭,可刚刚从外头进来,一路风雪,身子骨都冻得僵硬了,关节也冷得发白。 “真的?兰儿有时间去看看也好的,只是相公先坐下好好休息,喝口热茶,我叫后厨把温着的饭菜先摆出来,再准备明日要用的东西。” 骨姬说完,便要急匆匆的往外面赶。 而外头大雪飘飞,柳青云一声无奈的轻笑,骨姬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来,匆匆的跑回来,一把手握住男子的手, “你看看,你看看,手都冻成块冰了,我倒是忘了给你个小暖炉抱着。” 骨姬一拍自己的脑袋,脸上露出懊恼神色,迈着步子先走到一个红木小柜子旁边拿出一个汤婆子来递到柳青云手上。 “暖着。” “哪有那么娇贵。” 男子道得一句,骨姬便皱皱眉头, “相公的手是拿来写治国策论的,若是冻僵了,长了冻疮,看你怎么拿俸禄!” 说罢便踏出门走出去。 而天色一黑一暗,便到了隔日。 远郊的梅花林。 这片梅花林,清一色皆是些红梅,无人修剪养护,却是长得有几分野趣,形态各异,曲结盘绕,团在洁白无瑕的雪中,红白辉映,十分漂亮。 “相公,这儿!这儿的梅花最是好看!” 女子转身冲后头朝朝手,欣喜的叫出来,一身朱红色的裘衣,领口蜷着一圈洁白的软毛,便是衬得人也同雪中红梅一般艳丽。 “嗯,来了。” 骨姬一到了这梅花林便像是二八的少女,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这儿跑跑,那儿跳跳,连柳青云要追上她也有几分吃力,男子此时喘口气,便看到枝丫之间露出的那张艳丽的脸庞,棕黑枝干,皎白雪子下面露出的娇嫩红梅衬得女子恍若花间仙子一般,张扬得紧,明艳得紧。 “相公,你瞧!” 骨姬伸出指尖去碰头顶上的一簇红梅,干爽的雪花便簌簌的落下来粘在女子额前的碎发上,今日日头在头顶撑开,那一点子碎雪竟也是发出亮光来。 男子靠得女子近一点将她额头前的雪拨开,握住骨姬的手。 “我看见了,只是这些红梅,哪里有你好看呢?” 男子的手炽热温暖,恰好包裹住女子冰冷的指尖,柳青云身上的热度透过两人相贴的皮肤一点点传过来,令得女子的身子也暖和起来。 “手都冻得冷了,去前头的暖亭歇一歇吧。” 柳青云弯起嘴角就把女子揽在怀中。 暖亭是早早就建在那里的,此地看红梅的人多,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歇脚的地方,只是往常暖亭都是人满为患,现在却是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不过,无人打扰这对小夫妻倒也是一桩幸事。 骨姬此时便躺在男子腿间,闭上眼睛同柳青云说话。 “娘子今后要几个孩子?” “相公怎的突然问出这样的话,兰儿,兰儿自然是想儿女双全啊,若是由得兰儿做主,那便先生一个哥哥,再要个小女儿,有哥哥照顾妹妹,咱们的女儿才不会吃苦的?只是相公,若兰儿真的有了孩子,你来取名要取什么?” “男孩子便叫知存,女孩子便叫知慧……” 两夫妻连孩子还未有呢,便开始甜蜜的想起往后的日子来了,又是要准备些孩子的袄子褂子,还有要送去那儿读书,细细碎碎的便聊了许许多多,等骨姬聊得有些困倦,便枕着男子双腿睡去。 亭外大雪飘飞,风都是呼呼作响,可是暖亭之中,却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女子躺在长椅上,火红的裘衣散开来,露出里头精致漂亮的袄裙来,又是曲线曼妙,身段窈窕,远远的看着就是一副艳丽有端庄的泼墨画。 “嗯。” 女子嘤咛一声,睫羽微微颤动,双眼慢慢睁开,撑着身子坐起来。 “相公?相公?” 骨姬突然睁眼便觉光线有些刺眼,眼睛一眯,再回过神来,仔细观察起周围环境便觉恍如梦境,浑身酸乏无力,步子也迈得沉重。 暖亭之内,太冷清了,暖亭之外没有一个人,极力远眺,却是不见一个人影。 “相公?你要把兰儿丢下了吗?” 骨姬寻了好久,回应她的只有漫天的飞雪,密密麻麻的,成了白色的帷幕。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临别赠伞 法阵之内,风雪犹在,交织成一片苍茫的白色,只在雪花飞落的间隙之中,瞥见暖亭里那披着鲜红裘衣的女子形单影只的站着,望着漫天飞雪。 那女子的眼神,仿佛可以透过层层飞雪,直至落到柳青云的身上来,可却又不是,因为她的眸中带泪,并没有男子的身影。 而法阵之外,白衣的书生也隔着飞雪凝望暖亭内的女子,脊背挺得笔直,那个女子,本该被他宠着护着的女子,此时却只能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柳青云的眼中有一点干涩,鼻尖也堵得难受,他本以为,自己被火烧死那日,心就已经死了,不再跳动,可是待得他再见到自己的爱人之时,他便是什么感觉都回来了,苦涩的,无奈的,心痛的,都是一股脑的直接从他骨髓深处蔓延出来,让他快要站不稳,男子背对着祁袅袅他们几人,嘴角微微颤动。 “若是不舍得,为何要出来。” 这一句,是荒老祖说的。哪怕柳青云背对着他,男子身上的哀痛是个人都可以感受到了。 “青云就算再不舍得也须得舍得,幻境之中的欢愉,终归只是臆想,再如此下去,也只会害了兰妹,而且老先生设此法阵,不也只是为了捉住兰妹,不要让她再酿下大错吗?” 柳青云一声轻笑,从后头发出来,带上自嘲,道上一句,荒老祖却是神情一动。 “只是你丢下她离开,让她一个人留在幻境,对她而言不是更大的残忍吗?” 祁袅袅看看法阵之中伫立在飞雪中的女子,转眸看向柳青云,后者慢慢转过身来, “不,这样更好一些。” 柳青云面上表情不变,嘴角慢慢勾出一个笑来, “兰妹于我而言,是恋人,我宁愿不要我的命也要照顾好她,爱惜她,保护她,出于私心,青云绝不希望她被几位抓住。只是兰妹同样害了这么多条人命,酿成大错,身死由天,哪里能让她来干扰,于公于私,青云都知道兰妹同那些害了我们两人的恶人一般,同样是恶人,所以,兰妹也该承担她自己犯下的错。” 柳青云立于几人面前,嘴唇发抖,脸色也苍白起来。 “只是,兰妹此举,与她又有何关系?终究还是青云无能,没能保护好兰妹,若是能减轻兰妹的罪责,青云哪怕魂飞魄散也可以。” “害了人的是骨姬啊,你为什么要魂飞魄散呢,唉,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卫衡看看面上露出坚韧神色的柳青云,心中暗暗为男子的痴心动容,摇头晃脑的感慨。 “走你的难过美人关!” 祁袅袅见及少年吊儿郎当的态度,一下子就伸出手狠狠拍了他的后脑勺。 “哎呦喂袅袅姐你干嘛打我!” 卫衡皱皱眉头,咬着牙齿说话。 “为什么打你?” 祁袅袅扯过卫衡的耳朵,暗中飞快的打量柳青云一眼,压低了声音在少年耳旁说话, “现在什么情况看不清楚吗?还有心情开玩笑?” “诶诶诶,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了,我不说话就是了。” 卫衡冲祁袅袅讨好地笑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和酒窝,十分阳光可爱,少女见及此也便不再计较。 “我的时间不多,多在一刻,便再多看她几眼。” 柳青云说这话时,身影已经越变越淡,自脚踝处起,化为淡青色的光粉一点一点消失,可是眼睛却是直愣愣的盯着飞雪里的骨姬,男子的眼中,又缓缓出现女子昔日的笑靥来, 那是在多日阴雨连绵后的一个晴天,天空才刚刚舒展开来,露出一点明媚的色彩,懿桥便越显得玲珑剔透,还散着迷蒙的水汽。桥上缓缓走过来一个曼妙的女子身影,不及往日容颜浓艳,却是清淡似水,同一朵盛开的水仙,袅娜芬芳自周身散发出来。男子一时突然就看痴了去。 “柳郎,柳郎?” 幽兰叫了柳青云好几声,却不见男子回应,上前一些,伸出手去在柳青云面前一晃。 “啊?”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女子细腻雪白的手掌,书生才突然回过神来。 “哦,只是今日觉着兰妹又动人一些,一时之间就看痴了去。” 女子闻言,娇羞的一笑。嘴角勾起来,心头有如灌了蜜糖一般的甜腻。 “柳郎又在打趣兰儿了。” 幽兰的脸悄悄的红起来,像是火烧,漫到耳朵上。 若是当初那个雨天,自己遇不上这个女子,不拿了那把伞,女子便不用吃后来那些苦。终究是自己无能,护不住她。这样好才情,像朵解语花一般的女子,自己遇见了,是何等的幸运。可是对于女子,是不是就是不幸了呢? 柳青云这样的想法,早便在心中浮浮沉沉了无数回,直到现在,男子都在悔恨,在祈求,遇不上女子,也不要去招惹她。 男子背对着祁袅袅他们无人,在最后一刻,落下一滴泪来,那颗眼泪,盈着风雪之中那个红色的女子身影。 眼见柳青云的身影逐渐消失,祁袅袅他们长久未说话,众人只觉喉头哽咽,舌尖也被重重的压住,发不出声音来。法阵之内,席卷而至的风雪呼呼作响,呆立了那么久的骨姬才勉强挪动了脚步,从暖亭中缓步走出来,下了石阶,鲜红色的裘衣垂及脚踝,随着女子脚步佛到皎白的雪地。 “我早就知道我在幻境了啊,可是只要里面有你,我都丝毫不惧,又怎么舍得离开?” 本就是如此伤感的一句话,可女子说出来的时候,面上带笑,比之平日还要妖治柔媚,怕是连风雪之中的红梅在骨姬面前也要黯淡下去。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女子紧握成拳的手指指节发白,带笑的唇角都在微微发抖。 骨姬此时再也不打算坚持不下去,任由泪水不断淌出来,双膝一软,跌倒在雪地里。 “啊!” 风雪渐大,女子那声凄厉悲伤的哭嚎糅和在风中,尾音透着沙哑。 “柳郞就是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吗?你难道就不愿意让兰儿送送你吗?” 骨姬双眼通红,声嘶力竭。 风雪下得大了,梅树上的一支梅花承受不住重量,咔嚓一声被折断,落到雪地上,发出噗的一声,却正是落在骨姬面前。 女子莹白细嫩的手拾起那只梅花,仔仔细细的瞧着梅枝上娇艳的红梅,只眼泪落下来,全身发抖, “你瞧瞧,这般好看的梅花,也要被埋在雪地里。” 骨姬指尖发红,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棕黑枝条上那些娇嫩的花瓣。 法阵开始崩塌,一片一片剥落下来,露出原本的面貌,待得法阵完全消失,女子只抓住那只梅花,专注的看着,分毫不瞧周遭的异象。到最后手中的红梅也消失不见,骨姬才站起身来,红肿的眼睛在周围打量一阵子,目光在几人身上流连一阵,空洞的眼神才重新聚焦起光来。 哦,原来,幻境已碎。 荒老祖看着已经恢复如初的树林,叹息着摇摇头,迎面走来的女子脸上已经攒着一抹微笑, “骨姬给几位添麻烦了。” 女子朝几人盈盈一拜,此时看来,便是恢复了以往从容不迫,镇定自若的模样,但是脸上泪痕犹在,只让人觉得女子是在强颜欢笑。 “骨姬……” 祁袅袅启唇打算说些什么的,才发现自己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对面骨姬却是放冷了神色, “那些恶人本就该死,骨姬到现在仍未后悔,既是已被你们抓住了,骨姬便由你们处置,只是在此之前,骨姬还有一件事希望几位帮忙。” 几人错愕骨姬会如此容易的便下了狠心由得他们处置,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会如此,可是总还是以为骨姬会挣扎一番,此时女子直接便向他们道歉,一时之间就有一点不知所措。 “你说吧,能帮的我们会尽量帮你。” 祁袅袅说道。 骨姬说到底也只是个可怜的女子罢了,受人欺压侮辱,莫须有的罪名都压在她一个人的肩头,爱人又因她而死,换成是谁,怕是都会发疯的。既然骨姬总归是要受惩罚,能帮的她祁袅袅便愿意去帮她的。 “骨姬身边,有个小狐狸,修成了人形,顽皮捣蛋,但是本性却是纯真可爱,若是骨姬不在她身边了,小丫头一个人又回到山野中,恐怕会吃苦受罪的,几位若是不嫌弃她,能不能将她带在身边呢?” “骨姬说的可是娇儿姑娘?” 乌羽问道,骨姬点点头。 “可以可以!” 乌羽刚刚问完,祁袅袅便点点头,抬眸看向女子之时,就见女子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和初见骨姬一样,有如骄阳之下盛放的牡丹,袅袅此时忽觉,那个同知己一般玲珑剔透的女子又回来了,正对着自己说话,再无半分疯狂的姿态。 “那便先谢过几位。” 骨姬又是一拜,朝祁袅袅这边走来,左掌摊开,汇聚起一团红色的光芒,女子的手中便出现那把汉阳伞来。 “这把昔颜,骨姬之后也再用不着,不如,便送给袅袅。” 女子将手中的伞递给祁袅袅,少女接过去,眸中难掩错愕。 “送予我?” “嗯,就算是袅袅不用来布阵施法,遮风挡雨也好的。” “嗯,谢谢。” 祁袅袅接过,将伞拿在手中。 昔颜也算得上是顶好的武器了,骨姬偶然获得,可也是经历了一番痛苦波折,如今就这么简简单单的送给祁袅袅,足可见女子的情义深重。 “若袅袅再早些遇到幽兰,就铁定能成为好友两人。” 骨姬清淡一笑,话语里说的却是幽兰,语气里难掩惋惜。 少女心中也是如此作想。骨姬有胆识,也有魄力,一个柔质纤纤的女子在这样残忍的社会中在血水里滚,在刀尖上揉,练就钢铁一般的心志,催生出荆棘花一样的锋锐美好。这样的女子,祁袅袅打心眼儿里佩服敬重,撇开她设计害死那些恶人来说,骨姬便是人界真真绝色的女子了。如果说天音是一把锋锐的刀剑,令众人胆寒,在见到封奕之后便软化成水,那么骨姬便是娇艳大气的牡丹,好姿容,好胆色,但在遭遇失身之辱,爱人身死之后却慢慢蜕变成一柄匕首,能血刃恶人脖颈的锐器。 “那么几位,骨姬这便走了。” 女子最后一笑,身影慢慢消失不见。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六尾小白狐 “袅袅?袅袅?回神了啊!” 等卫衡那张正朝着自己挤眉弄眼的脸孔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时,祁袅袅脑中才算是稍微清明一些,低头看看被自己紧握在手心里的那柄汉阳伞,昔颜。 一如往常,棕红伞面,伞柄触感极为细腻。 骨姬,是真的离开了啊…… 自少女心头便莫名其妙的生发出无限的感伤来,但如果说是一味忧愁也不太准确,就像是连绵了好几日的阴天,本来下个不停的雨突然停下来,屋檐高高翘起的角上也不再落下水滴,照理说本该是心情十分舒畅,可是带着些许凉意和土腥气的风吹过来的时候,就卷起一点失落感,难以琢磨清楚。 “嗯,我们下一步呢?” 祁袅袅先回应卫衡一声,再朝荒老祖那边看一眼,问上一句。 “老头子我怎么知道?” 老者捋捋胡须,做出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来,随后便是见说话的人身子一转,灵活的迈步向前,冲后头的人招招手,边说道, “为师喝酒去,那只小狐狸的事情便麻烦你们几个。” 说罢,人就已经不见了。 “诶……师父!” 祁袅袅原本还想要问问荒老祖之前说的自己身世之谜可以在雨霁国找到,可是都到了现在了,一个影儿都没有,荒老祖又是甩手利落的走人,分毫不给她机会。 少女越想便越烦躁,再没有半分事情解决,松一口气的感受了。 “哎,这个臭老头,又自顾自走了,我们干脆也别杵着了,先去找那个什么娇儿吧。” 卫衡像老者离开的方向走两步,眉头微皱, “的确如此,除了娇儿的事情,李捕役那边,如果我们要离开还是需要告知一下。” 乌羽道,祁袅袅仔细一想,点头。 “嗯,那便先找娇儿吧,” 少女回应,却是又突然一下, “啊!不过还有一件事儿。” 祁袅袅手心摸出来一块金灿灿的牌子出来,眼睛瞥卫衡一眼。 “这个,得把它先还回去,卫衡你去。” 被吩咐的少年撅起嘴,不满道, “为什么这样的小事得小爷我去,我—” 眼见祁袅袅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卫衡突然觉得自己脊背有些发凉,噤了声,点点头就接过少女手中的金牌。 “你们几个先找,我随后便回来。” 反正只是到皇宫里吗!把金牌往雨霁皇帝的桌案上一扔就完事儿了,应该不需要耗费什么时间,想着也没什么事。 少年这么想着准备转身,只是离开之前,眼睛往殷离那边狠狠一瞪才消失在原地。 而事实证明,卫衡的眼神威胁对殷离无效,男子还是笔直的站着,连个眼神也没有给他。 “娇儿应该就在附近。” 冥王陛下简洁地出口,左手掌心腾起一团黑雾,如蚕茧抽丝一般向四面八方分散开。 “我们跟着走。” 话罢,便先迈起长腿离开,祁袅袅和乌羽跟在后头。 几人要找的那只小狐狸的确是在附近,只不过被骨姬施了术法锁在洞内。 女孩抬头看看周围一圈蓝莹莹的光,揉揉发疼的手腕,心里焦急得紧,眼眶也早就蓄起眼泪了。 “你不让娇儿出去,娇儿就偏偏要出去!” 说话的小姑娘身边卷起风来,露出六条雪白的尾巴来,随后便是咬咬牙用力的撞向法阵。 “碰”的一声,小狐狸觉察到那屏障有要破开的趋势,全身绷紧,拼了力气再往外一推。 “啊!” 娇儿只觉浑身上下像是被碾碎了一样的疼痛,胸口一窒,口腔漫起一股血腥气来。 先得找到骨姬姐姐! 女孩在心中这么想,忍着身上的痛就往洞外跑。 “哎呀!” 娇儿一门心思只顾跑,面前就突然出现只虎首人身的妖怪来。 “哎呀,这不是六尾吗?” 那虎妖朝着娇儿打量了一圈,勾起嘴角说话,露出尖利的牙齿,额头上的毛皮也皱起来,高大的身形挡住小狐狸前进的道路。 娇儿没说话,往他左边一拐,哪知虎妖也跟着一挪,再往右,他也继续身形一动。 “让开!” 娇儿语气急切。 “啧啧啧,你做什么,这么着急要离开。” 虎妖浑身的肌肉崩起来,像是堆积得密密麻麻的小山,阻了娇儿前进的路。 “怎么?今天你的主子不在?” “骨姬姐姐在不在,哪里要你管!” 娇儿大吼出声,背后的六条尾巴也竖起来。 “那她就是不在了,呵呵,有些帐该跟你算算了。” 虎妖那双细小暴虐的眼睛里射出一抹喜色,嘴皮外掀,化为原型便张开血盆大口朝娇儿扑过来。 这虎妖现有此举是因为之前被娇儿给欺负过,那时候他即将化形,守着那朵紫绛花许久,只待得花朵成熟之时便采来食用,增长功力。可是六尾却趁着自己迷糊之际夺了它去害的自己到现在都不能化形。虎妖虽心中愤懑,可碍于娇儿有骨姬护着,不敢任意妄为,今日有了机会自然要报仇的。 娇儿便是反应极快的往后退,可还是一时不察,手臂上被抓出一道血丝来。 “算什么帐!若是为了那株紫绛花,我到时候寻来给你便是!” 小狐狸咬一咬牙,也同样化为原型,与之打斗。 “现在可不是一株紫绛花就可以解决的了的,如果不是你,老子现在早就化形了!” 虎妖狰狞着面孔,发出一声刺耳的吼叫,朝着娇儿再度扑过来。 “你这样残暴歹毒的妖怪,化形又如何?等你去为祸人间吗?” 娇儿窜开,女孩再怎么调皮捣蛋也不会去打扰其他妖怪化形,只是这虎妖素来凶狠狡诈,又时刻惦记着去人间瞧一瞧,体味一下烟火气,那还得了,凡人手无缚鸡之力,岂不是要被他害了性命,所以娇儿是不可能让他成功化形的,自然要夺了那株紫绛花去。 “哈哈哈哈,你是要阻止我为祸人间啊,老子他妈的偏要去吃人!” 虎妖速度加快,语气也发起狠来。 “一只小狐狸也来搅浑水,你我都是妖,吃人有什么不好,啊?” 话语落下,虎妖一掌就打在那只小狐狸的胸口,血花一下子就绽开来,染红了娇儿胸口那片白毛。 “哎呦喂,现在就倒下了?之前偷我紫绛花的魄力去哪了?你的主子不在,傲气便没了?哈哈哈哈!” 虎妖大笑, “今天便要了你这个贱种的命,正好拿你的内丹来提升我功力!” 虎妖粗轧的声音钻进耳里,娇儿伤得过重,趴在地上喘息,勉力想要站起来却还是发现没有力气,只能眯着眼睛,看那只虎爪离得越来越近,眼前那重重的树木枝干和绿叶之中透过来的细碎阳光也渐渐模糊起来。 骨姬姐姐,娇儿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啊——” 还没有得意多久,虎妖朝娇儿落下去的爪子就在中途被迫停止。 因为不知道哪儿来的一束风刃,直接刺进他的爪子,背后也顿觉一阵钝痛。 “你们是谁!” 虎妖转身,眼睛睁大,只是还未等到对方回答,便又是一道冰蓝光刃直接刺到他的额心,随后便妖力尽散,整个庞大的身躯软绵绵的倒下去,没了气息。 “哼,区区一只恶虎,也在我面前叫嚣。” 祁袅袅眸色一冷,收回手便走向倒在地上的那只小狐狸。 土黄色的地面上,那一团白色的六尾狐狸格外显眼,此时又是受伤,皮毛上一块红一块黄,显得丑兮兮的,身形轻微的起伏,才勉强让人知道,它还活着。 “小丫头,得亏我们来得早,不然可就辜负了你骨姬姐姐的嘱托了。” 少女叹了一口气,将地上的娇儿抱起来,微微一笑,伸手给娇儿顺毛,手中冰蓝色的水芒漫出,小狐狸身上的伤口也渐渐愈合起来。 “娇儿要去见骨姬姐姐……” 虚弱的声音自袅袅怀中响起。 “现在去,也见不着了啊,骨姬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们了,你得乖乖的啊,别叫骨姬姐姐担心。” 祁袅袅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小狐狸,语气又柔又缓,安慰着娇儿。 哦,骨姬姐姐已经不在了啊,她把娇儿丢下了,娇儿又得一个人了。小狐狸这样想着,全身发起抖来,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那双手却是在自己额心一点。 “喏,这个是你的骨姬姐姐留下的。” 少女指尖轻点之际,自娇儿的眉心便出现一朵火红的牡丹花来,从花苞开始,一下子绽放开来,舒展着一层层的娇媚,更衬得娇儿毛色雪白发亮。 “小狐狸?只有你一个吗?你的阿爹阿娘呢?” 娇儿的脑海中响起熟悉的声音,再睁眼时便出现一张女子的面孔,肌肤赛雪,五官出挑,此刻唇角带着笑意,把她抱在怀中。 “我的爹娘也不在了呢,如此,你便同我做个伴,不过你是有六条尾巴吗?可是现在好像只有一条。” 女子挑着眉头,有些困惑,一边摸着怀中那小小一团,一边小心翼翼的走在山林间。 等到娇儿再长大一些的时候,小丫头风风火火的从酒馆外头跑进来。 “阿顺阿顺,骨姬姐姐在哪儿?” 娇儿冲正在擦着酒桌的小厮喊话,被叫的少年头也不抬,手下擦桌的动作不停。 “在里间休息吧,刚刚送了王公子出去呢。” “啊,我知道了!” 小丫头马上便冲到里间去,待得推开那门,帘子也不掀起来就冲进去。 “姐姐,姐姐,你瞧瞧,娇儿六条尾巴都长出来了!” 女孩激动地看着坐在桌前喝茶的女子,脸上因为方才急急跑过来有些渗汗。 “好了好了,我都看到了,看来你修炼得法了。” 骨姬拿出一块帕子给娇儿擦汗,语气也有些喜悦, “下次可莫要叫得这么大声,这儿可是人间,不比你那狐狸洞。” “嘻嘻,娇儿知道啦!” 女孩俏皮的吐吐舌头,窝在骨姬怀中蹭一蹭。 娇儿从来不管骨姬做了多少杀人的勾当,她只知道,骨姬就是那个疼她宠她,护她的姐姐,她唯一的亲人,可是现在连骨姬姐姐都不在了她唯一的亲人都不在了。 “娇儿,骨姬姐姐不准你哭,我做错了事情,总得我自己去承担的,今后姐姐不在你身边,你不能再闯祸了,姐姐已经拜托了袅袅照顾你的,你得好好的,继续没心没肺的活下去。” 这是骨姬留下的最后一番话,她了解娇儿的性子,才如此说。 好,娇儿知道姐姐的意思了。 怀中的那只六尾小狐狸眼睛慢慢合上,落下一滴眼泪来。 啪的轻轻一下,落在少女的手背,顺着袅袅细腻肌肤滑到地上,融进泥土里。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事事难料 救下了娇儿之后,祁袅袅将小丫头带到之前那汪泉水疗伤,而等她醒来还要些时间祁袅袅便先布了结界,在外面等着,顺道也先休息一下,等卫衡回来,殷离则是早就离开了,因为骨姬回到冥界怎么处置还是个问题,须得自己亲自处理,不过离开之前,冥王大人一直没忘,祁袅袅脸上出现的一抹疑似撒娇的红晕,还有那双闪动这波光的冰蓝色眸子。 想到这里,正赶往冥界的冥王大人,一声轻咳,借以掩饰胸口波动。 该死,这个小鬼头真的是,想叫人以权谋私吗? 话虽说这么说,可是冥王大人应该很吃这一套。 话题扯得远了,再回到咱们蛟鱼族七公主殿下这儿,祁袅袅刚刚准备休息,灵泉的西南方向就突然出现爆破声,少女的心也随之一颤。 “奇怪?那边是怎么了?” 祁袅袅好奇的朝那边看一下,随即转眸看向乌羽,后者视线与之相撞。 “乌羽前去察看,公主在这儿等等,应该不用太久,卫衡殿下也很快便会回来。” “嗯,你去吧,我这边我自己能顾好。” 祁袅袅转身看看泡在泉水里的娇儿,对乌羽说道。 “那好。” 乌羽点头离开。 “唉,也不知道臭小子什么时候回来,送个金牌得这么久啊!” 祁袅袅等得有些无聊,伸脚去踢地上的小石子,手腕上的那条小白蛇却又现出原型来,翘着头看着她。 “诶,小家伙,你这儿又是怎么了?” 小白蛇通常都是安安分分化为玉镯在她手上的,现在突然现出原型肯定有什么原因了。 “有好吃的,有好吃的!” 小白蛇喜悦的声音自祁袅袅耳中响起,脑袋也晃个不停,显然十分激动的样子。 “好吃的,诶这么说来你好像从我把你从灵泉带回来便没有吃过东西,我还以为你是吸收日月精华的呢。” “吃东西,去吃东西!” 白蛇蹭蹭祁袅袅手背,撒娇道。 “我知道,我知道了,那儿离这里远不远?娇儿我还得守着呢!” “不远的,一会就好啦!” “那好,我们到时候赶紧回来,娇儿这边我放心不下。” 祁袅袅叹口气,摸摸小白蛇的脑袋,又布下了一个结实的结界才离开。 一时之间,两人都离开泉水之地,只留下泡在泉水中的娇儿。 祁袅袅前脚刚走,卫衡后脚便到了。 “诶?跟着袅袅的气息找到的应该就是这里没错啊,怎么人都不见了?” 刚回来不久的少年打量了周围一圈也不见人影,抓抓后脑勺就有一些奇怪,等视线落在结界上时,眼睛一亮。 “哎!袅袅布个结界做什么?” 少年迈步走到结界前,就见姐姐内的泉水中似乎有个人泡在那儿,心中更加疑惑。 里面的,是袅袅吗?借着灵泉的力量修养吗?那就先进去看看好了。 “这结界可难不倒小爷我的。” 卫衡伸手,身上漫出同样的蓝色光芒,丝毫不费力气的就走进结界中去了。 他卫衡殿下可是和祁袅袅玩了万年,两人知根知底,少女布下的结界就没有他解不出来的。 等到进入结界之后,卫衡总算是看清楚了,泡在泉水里的那只小狐狸。 六条尾巴,通体雪白,眉心还有一朵火红的牡丹花图腾。 这个,该不会就是娇儿的原型吧? 卫衡心中十分好奇,便也进入泉水,凑近一点看看那只小狐狸长什么样子。 可是还没走几步呢,娇儿的身上突然就漫出了柔和的乳白光晕,身形也开始慢慢起了变化,先是六条尾巴消失,随后从四只爪子开始向中心变成人的模样,眼睛也缓缓睁开。 所以等卫衡回过神来的时候,娇儿已经完全的化为人形了。 “我这是在哪儿?” 刚醒过来的小狐狸还有点犯迷糊,周身筋脉却是通畅许多了,只是在突然察觉到身边还有个人盯着自己看之后, “啊啊啊啊!” 娇儿大叫,伸手泼水向对面的人, “混蛋!大坏蛋!” 小丫头双手捂胸,另一只手不断的打着水面,翻腾出水花来。 “唉唉唉,是我!是我!” 卫衡现在也有一些发懵,刚才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雪白的,细腻的,还沾着水珠。 哄的一下,卫衡的脑袋就炸开了,脸色也红得要滴血。 “我管你是谁,臭流氓,敢偷看我!” 娇儿在听到对面少年的声音之后就知道是卫衡了,可是现在自己刚刚醒来,法力还没恢复,虽然化成了人形,可还是光溜溜,赤条条的,若是被女子看去了倒也无所谓,可是对面的,是个男子啊,还是认识的呢! 娇儿咬咬牙齿,手下的动作更快,更狠。 “够了,够了,别打了,有时间你还不如凝了妖力先化套衣服出来,我这就走了!” 卫衡别过头,先从泉水中离开,走到周边一块石头上。 “哼,大混蛋,理亏了吧!” 娇儿咬牙切齿的说话,随后整个人埋到水里去了。 “你个臭丫头,毛都还没长齐,小爷我有什么好看的,前后都一样,竹竿似的!” 卫衡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骂,更何况还是一个黄毛小丫头,自然也是气愤难当,双手抱拳就坐下来,出口回击。 埋在水里的娇儿羞得没脸见人,不再说话,水面只冒出几个泡泡来。 “真是的,袅袅和乌羽姐到底去哪儿了,找也找不到,还得守着这个臭丫头,真麻烦!” 卫衡跺脚,懊恼的抓抓头发只觉今天真是糟心得要命。 被卫衡提到的祁袅袅此时由小白蛇带着,找到了小白蛇心心念念的东西。 此处倒是真的同书中描述的灵气浓郁的地方一样,周围佳木环绕,只零碎的落下一点光线,草丛高及少女小腿肚,间或有风的吐息,轻盈绵长。 “这儿还真是个好地方,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说话的少女吸一口气,再慢慢的吐出来,只觉肺腑之间都充盈着清甜好闻的草木清香,视野也清明起来。 “在东边!好吃的在东边!” 小白蛇开始扭动起来,越来越激动。 “别慌,好吃的又跑不了,我这就过去了。” 祁袅袅道一句,抬脚过去,就见东边确是有一丛十分茂盛的草丛,都快高到她腰身,且叶片形状不同于其他草丛,椭圆形的一串一串,远远看着,便像是绿色的糖葫芦一般。 少女走近一些,拨开草叶,就见中间出现一串糖葫芦模样的果实来,只是颜色更加的鲜艳,通体晶莹剔透,像是水晶一样的,还散发着甜香。 只是还未来得及细看,那串果实就已经被手腕上的小白蛇吞进口中。 “呀!小家伙,这么着急做什么,可别噎死你!” 祁袅袅嗔怪道,刚刚吞下了果实的小白蛇得意的扬起头,红宝石一样的眼睛盯着袅袅看。 “好了,吃到东西了,那我们便走了!” 少女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见吃饱了东西的小白蛇现在安分下来,圈在自己手上又变成了个镯子,皎白色的,光泽比之之前好像更加莹润了。 先回去看看娇儿怎么样吧,过了这么久应该醒了。还有卫衡,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祁袅袅在心中一边念叨着,一边就往回赶,等到的时候恰好就遇上了乌羽,乌羽说那声巨响不过是山谷中一个树精化形了,导致山土崩了一块发出的声音而已。两人便一同回到了娇儿在的泉水。 “大坏蛋!臭流氓!” 隔着不远就听到娇儿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来,此刻穿着条青色裙子的小丫头虎着一张脸,对着旁边的人恶狠狠的大骂,脸色还有些红。顺着小丫头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隔了大概几丈远的地方还站着个少年,黑着脸,明显也在生气。 那少年,可不就是卫衡吗? “这是,怎么了?” 祁袅袅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流转一会儿,觉得气氛有微微的尴尬。 “袅袅姐姐,他这个登徒子,偷看我!” 娇儿冲到祁袅袅面前,揪着胸口的衣服,好像卫衡真的就是孟浪的人一般。 “诶!你还先告上状了,是吧?我就看看你,谁知道你这只臭狐狸突然化形了,还,还没穿衣服,” 卫衡说道这里语气突然一顿,伸出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总觉得脸有一点僵得无法管理表情,但也许是意识到这样子太怂,不符合自己平时小霸王的形象,便又挺起胸膛来,继续说, “再说了,是我的错吗?就你那个平板的身材,我还没那么饥不择食得去看呢!” “你——” 娇儿气结,不知道怎么反驳。 “好了,卫衡,道歉。” 祁袅袅大概猜到了两人矛盾的关键所在,娇儿被看光了身子,不管怎样,时机巧合也好,刻意设计也罢,都是女孩子吃亏,卫衡总要道个歉的。 “凭什么我道歉,我之前道过歉,是这个小丫头胡搅蛮缠的!我——” 虽然卫衡心中愤懑,还要辩解,可是一看到祁袅袅要吃了人一般的眼神就诡异的安静下来。 “哼!” 少年双手抱胸,语气不耐, “是是是,我道歉,是我的错,找错了时机,一不小心就,嗯,我的错,请娇儿姑奶奶原谅我。” 怎么说呢,虽然少年的语气不耐,可是道歉的内容还是很诚恳的,娇儿听到了瘪瘪嘴,也不好再要求什么,傲气的一扭头。 “哼,姑奶奶原谅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七七将至 娇儿和卫衡的矛盾暂且告一段落,几人从山谷中出来便直接朝李捕役家中赶。 小县最近发生的几起命案所引起的恐慌似乎已经过去,百姓们又开始各忙各的,一点也没有为那些死于骨姬手下的人命而惋惜感叹的意思,甚至最善于多想的人还会觉得这些死了的人便是恶有恶报,因果轮回了。因着这样的好心态,祁袅袅他们一行人一路上看到最多的便是挤挤攘攘的人群车马,提着大包小包,面上或是喜悦,或是焦急。 众生百态,似乎都浓缩在这条拥堵得看不到尽头的街道上了。 “劳烦几位还特地过来一趟。” 将祁袅袅几人迎进门的李宽拱手把几人带到小花厅坐下,嘱咐小厮丫鬟们上了茶水点心来招待几人。 “不劳烦的,骨姬的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几人便打算离开了,此次前来,是为了同捕役道个别的。” 祁袅袅客气礼貌的说道,刚刚坐下的李宽听及此,严肃周正的眉目便拧起来,眼神也更加幽深。 沉默良久,男子才开口说话。 “李县令一死,县中县令一职空缺,王都那边才刚刚传了指令,由我暂代县令一职,直到选出合适的官员。”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在百姓中威信还很高,管理才能也好。” 卫衡道,不清楚李宽有了县令的权力还要如此苦恼的原因。 “是,李宽自然不会辜负百姓所托,不会辜负皇帝的希望,只是几位离开得如此匆忙,骨姬的事情我也没有机会感谢几位。” 李捕役面露迟疑,苦恼几人离开太过着急而使自己没有机会好好感谢他们的相助之恩。 “那还不简单,七月初七便是乞巧节,便在那日摆了酒席请几位吃酒,在逛逛鹊桥会再离去便是!” 自小花厅外走来个端庄秀丽的妇人,手捧一个方形食盒,杏眼樱唇,嘴角带着和善的笑便走进来。 “老爷,” 那美貌夫人朝李捕役一曲身,又朝在坐的几人点点头,便将手中的方盘给放在小几上。 “今儿个便是初三了,离乞巧节不过四日,这时候县里的热闹程度可不亚于春节呢,几位若是不着急,便宿在府中几日,待过了乞巧节也不迟。” 李夫人将端来的点心打开,一一递给几人品尝。 “喏,这是刚刚炸好的江米条,还有一些巧果,若是不嫌弃便尝尝。” “多谢李夫人招待,袅袅便不客气了。” 有吃的送上嘴,祁袅袅自然不会拒绝,直接大方的抓起一把江米条和巧果子在手心就开始平常。 这两样,都是乞巧节才有的节日糕点,常日里是吃不到的,且这两样只有在雨霁国才有。江米条是有糯米面同豆粉做成的,两粉蒸熟用石臼捣一捣,晒干后以旺油来煎,后挂糖浆,佐以梅花,松花,芝麻豆沙,口味多样。巧果便稍微简单一些,芝麻,小麦粉作为主料,口感绵甜,花样极多,兔子啊梅花啊,还有时令的绣花图样,很是新鲜。 袅袅咬一口江米条,鼻尖便幽幽飘来梅花的冷香和豆沙的甜香,外头的糖浆软和细腻,甜腻腻的挂在舌尖,里头却是十分松脆,混合着糯米和豆粉的香气,搅和在一起,融化在齿间。 “嗯,好吃。” 如此层出不穷的口感叫祁袅袅开心得眼睛也眯起来,少女之后又捻起块荷花模样的巧果,冰冰凉凉,有着浓郁的芝麻香气,比之之前的江米条甜味要寡淡一些,可是入口即化,清新可人。 其他几人尝了糕点的也赞同的点点头,那边李宽早就吃了好几条江米条,满意自豪的笑起来。 “我家夫人最喜的就是琢磨这些点心了,夫人的江米条在县中可都是有名的呢,哈哈!” “老爷,快别说了,吃你的便是,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巴。” 李夫人白李宽一眼,语气却没有责怪之意,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乞巧节要用的糕点茶水都在准备了,还有桃枝,柏叶早就叫手下的人采回来了,便等着初七那日做了天孙圣水来沐发。” “嗯,这些事情都还得麻烦夫人了。” “份内之事罢了。” 李夫人面上带笑,对即将到来的乞巧节十分期待。 “这乞巧节可是女人们最喜爱的节日了,不管是小姑娘,出嫁的妇人还是做了阿婆的老妇都是欢喜这场盛宴的,也不知袅袅你有没有过过这样的节日,现在有机会,便放下心来,好好过个节。” “嗯,随了李夫人。” 小花厅内的几人相视一笑,气氛极为愉快。 之后初四开始直到初七早上,几人都好好在李捕役府中做客,因着李夫人说了,这会儿县中的人要采买东西,街上,铺子里都是人头,就不要出去凑热闹,免得中了暑气,所以祁袅袅耐着心性老老实实待着,不过途中县里制衣的裁缝娘来了几趟,给祁袅袅她们几个做了身鹊桥会用的衣服头面。 等找初七那一日,少女就再也等不住了,起了个大早。 但李捕役府中的丫鬟婆子小厮也早就忙起来了,后厨刚刚烧好了水,李夫人还派人把烧好的桃枝,柏叶水端到客房里来,等得几人沐发完了,就把祁袅袅,乌羽和娇儿这几个姑娘家出来,趁着日头明亮又不刺眼,给她们涂指甲水。 故而此时府中的凉亭的石桌上,就坐着李夫人,祁袅袅,乌羽,娇儿,还有个小阿毛。 “这是金凤花汁液做成的指甲水,初七这一天都得涂上,到时候还得梳妆打扮,旁的还要去拜织女,求巧针,乞巧的礼节多,你们是外乡人,若是不想参与便在旁看着,今日晚膳会比平日早一些,你们吃完饺子便可出去逛逛,街上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逛逛也有趣。” 李夫人一边细致的给几人涂着指甲水,一边说着乞巧要做些什么,还有故事渊源。 “还有啊,到时候姑娘们呢就去懿桥上拜一拜,或是买几个小泥偶回来,乞巧节再怎么疯怎么闹都不会有人来说你的。好了,涂好了,后厨在蒸点心呢想去看看便去吧,这几日拘着你们,想来也闷得慌。” 李夫人对着祁袅袅刚刚涂好的指甲轻轻吹口气, 看看冲自己笑的小阿毛, “阿毛由你们带一会儿,过后吃了晚饭,我和老爷再带他出去玩。” 说罢,放下染指甲水的小毛刷,给阿毛一个让他乖一点的眼神便由身后的丫鬟扶着回去了,因着李夫人身体本就虚弱,近来又是操心乞巧的事情,每日吃药进补才算好一些。 “绿桃,后厨的可都准备好了?” “夫人,都好了,只是绿桃和您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操劳,不要操劳,到时候累病了,老爷心疼,我们做奴婢的还受罪。” 扶着李夫人的丫鬟说道。 “好了好了,乞巧节一年也就一次,我花心思准备准备老爷不会说的。” 李夫人摇摇头辩解,揉揉自己发涨的太阳穴,一旁的绿桃皱皱眉头,又开口说道。 “绿桃自然知道夫人在闺中的时候就最喜爱乞巧了,哪次不是事先准备着,等晚上的时候还去懿桥求姻缘,求郎君,这到后来,还真给夫人求来了捕役老爷这个好郎君!” 丫鬟说着俏皮话,李夫人面上飞起粉色云彩, “莫要说了,瞧你的嘴皮子……” 主仆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小花园中,凉亭内的祁袅袅见李夫人的身影隐到树后面去了,才将目光收回来,看了阿毛一会儿才开口。 “阿毛,喜欢你的小婶婶吗?” 乖巧坐在凉亭长椅上的小男孩听到祁袅袅这么问,想也不想就回答, “喜欢啊,小婶婶就和娘亲一样!” “嗯好。” 少女点点头,既然阿毛在李捕役府中收到这么好的照顾,便不用担心他没了爹娘而难过孤单了。 “乌羽,有带东珠吗?” 祁袅袅问一句,乌羽马上便明白过来,随即点点头。 “有的,还是做成首饰模样的。” “那便收拾一下送到李夫人那儿去吧,就算是作为这几日住在府中的答谢了。” 送礼给李宽那个倔脾气的人他铁定不会收,但是送给他最牵挂的夫人一套首饰想着他也不会拒绝。祁袅袅说的那套东珠首饰,恰好便是个手串和单颗的吊坠,简洁大气,又益气养身,极其适合体虚的李夫人。 “嗯,乌羽这就去。” 女子答完话,起身去做事,看着乌羽走远,祁袅袅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见惯了乌羽平日这样素静,今日涂上指甲水倒是觉得十分稀罕了。” 袅袅的音量不轻不重,却刚好够乌羽听到,走远的乌羽身形几不可察的一滞,很快的便恢复正常离开。 “袅袅小姐,乞巧会的衣服送来了。” 乌羽刚走,就有个粉衣的丫鬟在凉亭外面说话。 “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好了,小阿毛还有娇儿,一起去看看我们的新衣服吧?” 祁袅袅一笑,伸出手一手一个牵了两个孩子就跟着带路的丫鬟从凉亭离开。 第一百二十章 懿桥鹊桥会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这句话说得的确不错,人界的时日过得尤其快,祁袅袅她们几个只觉不过是试了一会子衣服,再到后厨转上几圈,就到了晚膳的时间,一群人其乐融融地吃过饺子,便一前一后的离开,阿毛和李夫人他们夫妻俩一起,祁袅袅便同乌羽娇儿一道。 当然了,鹊桥会最不缺的就是各色稀罕的小玩物,花簪发髻,腮红口脂,样样不缺,足够姑娘们挑花眼了。东西既然不缺,那么姑娘们买东西也便是不缺了,故而叫了卫衡殷离充当苦力, 拿东西。 三个姑娘,使唤起两个男人来,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卫衡!殷离!赶快,我们要去那个泥偶摊子上看看!” 祁袅袅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转过头冲后头的人喊,少女声音娇娇脆脆,穿过人群传到提着东西的两个男人耳里,莫名的就叫两个人有些心动。 乞巧节街道上本就是张灯结彩,各色漂亮的花灯从这一头挂到那头,光线斑驳,人影浮动,少女穿着条做工精细的彩绸花裙,外罩一件掐金绉花小袄子,衬得整个人活泼灵动,十分可爱。 “知道了!小姑奶奶!” 待得卫衡也回过神来,少年张口说一句,那边听到“小姑奶奶”这个称呼的祁袅袅俏皮的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又转身钻到人群里去了。 “果真,不管是哪一界的,只要是女人,天性使然,见着东西都想要买,啧啧啧,就连乌羽姐也是一样,平日里那样安静寡言,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来之前祁袅袅就和乌羽娇儿说过了,有什么喜欢的尽管买,一会儿走散了也不要紧,等玩够了再在龙门渡集合就好,总之几人都不是凡人,自然有知会对方的方式的。 收回目光的殷离与卫衡相视一眼,无奈的笑笑,两个男人难得的意见一致。 “随她去吧。” 冥王大人语气平淡。 祁袅袅这边,好不容易钻进了那个卖泥偶的小摊子,叫师傅做了几个泥人。 “老师傅,我要这个,这个,诶还有这个,哦对啦,老师傅要不你捏个我吧!” 袅袅弯起眼睛,给捏泥人的摊主一个甜笑,看到像是自己孙女一样的小丫头冲自己笑,又买了这么多个泥偶,老摊主自然也是眉开眼笑,高声应和。 “好好好!丫头你等一等,老头子我手里这个捏好就捏你的。” 说话间抬起头憨厚的一笑,手上动作不停,等捏祁袅袅的泥偶时一面捏着,时不时抬头看少女几眼,一面和袅袅说话。 “丫头捏这个是要送给心上人吧。” “啊?” 祁袅袅疑惑道。 “一看你就是外乡人,老头子我啊做了快一辈子的泥偶了,这个照着人形捏的泥偶呢,在我们这儿叫唐喝乐,乞巧的时候做了带上去懿桥上拜一拜,再把捏成自己模样的泥偶送给心上人,两人便能和和美美一辈子了,所以你叫老头子我给你捏一个,肯定是要送给你心上人了。” 听得捏泥偶的老师傅这么说,祁袅袅突然就觉得有一些热,耳根子也开始慢慢红起来。 “来,拿好了姑娘。” 老摊主很快便捏好了泥偶,又装好了祁袅袅挑的另外几个,递过去给她。 “哦好,谢谢师傅。” 祁袅袅愣神接过,从荷包了拿出一块碎银子给摊主就傻呆呆的走了。 “诶!姑娘,你给多了,诶,姑娘!” 老师傅怎么叫也叫不回来了,因为现在的祁袅袅脑海里满满都是那个黑袍的冥王大人。 从初见时随海风飘的黑色斗篷下偶尔露出的光洁下巴和玫瑰色的薄唇,到后来山谷坠落时救下自己,还有树上的那个吻。 啊!糟了! 她现在眼里全是殷离那张好看得连她都嫉妒的面孔,嘴角勾起一个笑来,满目柔光只盯着她看。肩膀又那么宽,也不知道衣服底下的身材好不好,自己记得上次他抱她,肌肤相触的时候好像感觉,嗯,很好,很结实。 啊!不行不行,祁袅袅你和个小姑娘一样的想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的祁袅袅突然顿住,抓着泥偶的手紧了紧,踮脚向前面看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懿桥前了。 从这儿看过去,幽黑的夜幕,今夜星子格外多,镶在懿桥上的那片天空,又有好多颜色的花灯挂着,和那些星子融合在一起,人们抬头往上看,就觉瑰丽曼妙,颇有“阑珊星斗缀珠光”的感觉。 祁袅袅顺着人群走上桥,早见一群姑娘们准备好要拜织女的瓜果糕点,还有自己模样的小泥偶在那边拜着。 “哎呀,赵姐姐也来了,都好长一段时间未见你了,是要准备和孙家大少爷的婚礼了吧!” 蓝裙的小姑娘对着一个紫裙的小姐说话,被叫赵姐姐的女子带着羞意低下头,回一个“嗯”,带着娇羞和喜悦。 “所以姐姐是要来祈求织女能让今后你和孙家大少爷幸福美满咯!” 活泼一些的姑娘咯咯咯笑个不停,安静一些的赵姓姑娘又羞又恼,贝齿咬咬嘴唇, “你个小蹄子,只管着打趣姐姐我,你来这儿也不是为了求个好姻缘,心上人可是那日我买针线时远远瞧见着的那个?看你偷偷摸摸又满目——” “别说了,别说了,我可不敢打趣姐姐!” 蓝裙的姑娘败下阵来,腆着张脸讨好的笑。 一边将两人的玩笑打趣听到耳中的祁袅袅无声笑笑,抬头看看天空满天星光,又见手中自己模样的小泥偶笑着看自己,胸口长吐一口气,心中默念殷离的名字来,旁的呢,就是姑娘家的小心思了。 正当祁袅袅祈求完毕后,身旁传来带着戏谑调侃的声音, “哎呦喂,小娘子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呢?可是祈求织女给你好姻缘?” 祁袅袅循声望去,就见身旁站着一个公子哥,富贵打扮,从头到脚穿戴无一不精贵细致,白玉锦靴,同色白玉宽腰带,缀上个五彩琉璃络子,只是那气度吗,就比不得衣服了。 皆说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可何等豪华的衣服穿在袅袅面前这位公子哥上,都还是有一些不着调。 见祁袅袅注意力放到自己这儿来,那位公子还抽出一把折扇,啪的一下打开,故作潇洒地扇一扇。 “织女如何灵验啊,你看,本公子这个好姻缘不就出现了吗?” 也许,他觉得自己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迷倒姑娘们了吧。 但是祁袅袅显然不这么想,又默默的转回去,摆出乌羽常常出现的冷漠姿态来,放冷声音, “没兴趣。” 那男子见祁袅袅生得不错才走上前搭讪,本想她见自己穿戴富贵,自然会起敬重之意,没想到是个冷酷的美人儿,不过无妨,他最不喜的就是自己粘上来的女子,像祁袅袅这样的才对他的胃口,他最喜欢挑战了。 “美人儿这么说可真叫本公子我心疼,来来来,本公子带美人儿去四处玩玩!” “公子请自重。” 祁袅袅向右边侧身一拐,不着痕迹的避开。 “哎呀,小美人,跟了我不是挺好吗,本公子腰缠万贯,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男子伸出一双手就要往他垂涎了许久的少女纤腰上摸,不料被另一双手给阻住了。 那双手,小臂肌肉匀称漂亮,手指修长,肤色白皙,像是上好的白玉摆件一般的,单单这一双手气势就足以碾压纠缠祁袅袅的那个所谓腰缠万贯的公子哥了。 祁袅袅本就打算这男子再这么恶心下去,直接出手揍得他不敢说话,没想到不用劳烦自己出手,就有人英雄救美了。 “你,你谁啊?” 那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公子哥怒然转头,就看到一张妖治的脸孔出现在自己面前,此刻还冷着眉目,让他莫名的后背一阵发紧。 冥王大人连话也懒得和他说一句,捏着他手腕的手指节用力, “啊啊啊!痛痛痛死我了!” 男子吃痛放开手, “你胆子肥了,敢这样子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退开几步之后,男子放狠了表情,借以壮胆。 “无所谓你是谁,滚!” 殷离一声滚,带着威严过去,男子便觉血气上涌,喉头梗着口血痰,手中的折扇也怕得掉下去。 “我我我,我这就走。” 结结巴巴的一边说话一边仓促的离开。 “噗嗤。” 祁袅袅看看男子冷然的眉眼,笑出声来。 “话本子里遇到这样英雄救美的事情,若是男子生得器宇轩昂,丰神俊朗,女子该以身相许了。” 少女由原本背对殷离的姿势转过来,双手反搭在懿桥桥墩上,勾起调侃的笑打趣男子。 冥王大人原本冷漠的面孔上那一点温柔转瞬即逝,随后便是端出一副流连烟花之地的浪子姿态,伸出纤长食指勾起少女下巴。 “那么这位美丽的姑娘可是愿意以身相许了。” 语调极尽风情,又是将整张脸靠在女子耳边,轻轻,慢慢的说出这句话,末了,还朝少女的耳朵里吹了一口气。 此时懿桥上其他姑娘们的嬉闹声祁袅袅一概不闻,原本吹来的夜风还带着女子脂粉和各种糕点混合在一起的甜香,只是现在少女显然也闻不到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三途河水情恨长 “怎么?姑娘为何不说话?” 殷离低沉有磁性的声音悠悠荡荡传进来,袅袅的身体有点发颤,脸早就红透,只听得一颗心在胸口通通直跳,男子的吐息冰凉,拂过她热烫的脸颊,少女便莫名的喉头发紧,侧眼只能看到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随后,有个姑娘没出息的,吞了一口唾沫。 不打算再打趣祁袅袅,冥王大人好心情的转头,薄唇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贴着蹭过去那张发烫的脸孔。 “走了,要以身相许的姑娘。” 冥王大人的手,握住了祁袅袅撑在桥墩上的手,便顺势摸到了抓在袅袅手中的那个唐喝乐。 “这个,是要送给我的吗?” 殷离把那只小小的泥偶放在手心看,缩小了许多的少女模样,瞧着就十分灵动活泼。 “嗯,是送给你的。” 祁袅袅没说男子手中那个唐喝乐的意义所在,但见殷离眼中闪过的温柔光泽,想来也应该听说了唐喝乐的传说了。 “诶,小妹,你看,这位公子长得可真好。” “我看到了,姐姐,若是我的未来夫君也这样就好了。” 女子艳羡的声音传来。 “这儿不就有一个吗?” 最开始说话的女子悄悄在岁数小些的女子背后一推。 “可你看他与旁边的那个女子举止亲密,两人郎才女貌,哪轮得到我。” “这儿有什么关系,赶紧!” 大一些的女子鼓吹道,祁袅袅余光便瞥见满面通红的女子要走过来了, “这儿人多,我们快走!” 少女一扯男子的手,就把他从桥上拉开。 直到两人跑到一个安静些的地方,也就是常人登不上的屋顶。 登高远望的风景最是迷人,从两人所在之处看下去,小县风景尽收眼底,之前看到的那些小摊子,漂亮的花灯,还有盛装打扮的人群都变成豆大的一点点,高处吹来的夜风十分清凉,还带着草叶的清香,稍稍冷却了一下某位准备以身相许的姑娘红得赛过猴屁股的脸颊。 “袅袅,害羞够了吗?” 过了许久少女听到殷离低沉如水的声音传过来。 “我才没害羞!” 袅袅急速辩解,昂起头盯着男人看。 不得不说,殷离的容貌真的生得妖治,比之女子还要让人惊艳,肤色是透亮的白皙,可却丝毫不让人觉得阴柔,声音也好听,手也好看,身材也好,祁袅袅觉得这样的男子也喜欢自己,自己真的是有莫大运气。 想到这里,祁袅袅看着殷离的眼神慢慢的软下来,给他一个甜笑。 “你这个样子,让我很想亲你。” “嗯?唔……” 殷离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杀得祁袅袅一个措手不及,嘴唇就被男人给堵住了。 又是那般带着柔情蜜意的舔舐,两人唇瓣相贴,随后男子不再满足,加深了这个吻,单手环过少女腰肢,一下子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嗯……” 怀中少女低吟一声,快喘不过气来了,冥王大人才舍得放开她。 “你等等!” 祁袅袅身体发软,整个人和根面条似的瘫在男子怀中。 “我还有事儿想问你呢。” 少女伸手抓住殷离胸口的衣服撑住自己的身子,自己和他现在的姿势实在是太让人害羞了,要冷静,要克制。 祁袅袅这样警醒自己,稍微唤回一点自己的神志。 “嗯,你问吧。” 抱着个姑娘的冥王大人很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诶,你先把我放会原位啊。” 祁袅袅用拳头拍在男子胸口,叫他把自己松开。 “这样挺好,不用再动了。” 揽着少女腰肢的手箍得更紧一些,祁袅袅自然不愿意,就想着要靠自己的力量出来,扭啊扭的。 “说了,别乱动,不然真的让你以身相许了。” 冥王的声音低沉沙哑,语带威胁,倒是真的让祁袅袅安静下来,不再乱动。 因为祁袅袅也感觉到了什么,嗯,应该还挺危险的样子。 “问。” 殷离一个字,简洁凝炼,祁袅袅乖巧的答话。 “我想问,骨姬她如何了?” 骨姬手上生死债太多,已经无法再转世投胎,也就再无可能遇到柳青云了,祁袅袅清楚,骨姬这样的女子,无所谓刀山火海,可女子终究还是难逃一个情字所伤。 “骨姬?杀孽太重,过不了奈何桥。” 男子说完,袅袅的眼神一黯,情绪明显便低落下去。 “有转机的,傻丫头。” 殷离一笑,揉揉少女的头发。 “啊?那她去哪儿了?” 看到听了这句话的祁袅袅眼睛又重新燃起光芒,黑袍的男人无可奈何的一笑。 “三途河上有一条渡船,只有度过了三途河才能投入转生道。” 这句话说完,鹊桥会上燃起烟火,倏的一下就在殷离和袅袅背后那片天空炸开,男子和少女的呼吸轻下去,却交缠在一起了。 此时冥界三途河,幽沉得看不见底的河底上飘着一只小船,乌桕木做的船身,冥界特有苇草编的广篷,就这样悠悠荡荡在三途河上游行。 船开得稳当,摇着船桨的船夫却显然是个女子模样,宽松的黑色长袍也遮挡不住女子曼妙曲线,只看那好身段就要猜想女子是不是长着张妖治面孔。 唉,可惜了呢,女子戴了顶帽子,其上还垂下长到锁骨的黑色面纱,把整张脸孔都遮住了。 “啊唔……” 三途河沿岸出现一批新的游魂,船夫的职责便是将这些游魂给渡到对岸去,只是需要给银钱,若是银钱不足,那么这些游魂便只能游荡在岸边了,运气再差一点的,可就是掉进三途河受苦受累了。 一群游魂中恰好七人,五人付够了银钱上了渡船,剩余两人却是没有银钱在哪儿哦哦叫,游魂看不清面容可明显就是打算祈求船夫能够行行好带她们过去。 “若是银钱不足,这儿附近便有个劳役的地方,赚足了再来找我便是。” 女子声音娇媚软和,却是夹杂冷漠音调。 “啊,诶唔……” 那两只游魂皆是伸出手勾住船夫衣袖,女子一甩将他们摊开。 “放肆,我说了,赚足银钱再过来!” 女子声音冰冷刺骨,那两只游魂模糊明显身形一抖,望后退了几步,打断转身离开,船夫无话,便执起船桨准备渡河。 哪知准备离开的两个游魂突然就重新转回身朝女子扑过来,浑身上下黑气弥漫,恶狠狠的发出声音。 两鬼一前一后直扑船夫后背而来,女子顺势一转,快速侧身,一个回旋就飞扑到草篷上方。 “哼,可笑!” 船桨飞出,直击其中一个游魂。 “啊呜……” 那游魂险险躲过一击,两鬼的情绪却见激动,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重新回击。 “桀桀……” 女子眼中其中一个游魂从她东面而来,出手抗击之时,另外一个却从南面过来,想也不想就用另外一只空闲的手轰出一击,却不料东面过来的游魂突然就改变了方向,转至自己背后。 “嘶拉……” 女子躲过两鬼夹击,面纱却被黑气撕裂,船夫遮挡在帽下的面孔便暴露出来。 一如身段妖娆,女子肌肤胜雪,一双含情眉目,挺翘鼻梁,朱唇饱满丰润,牡丹花一般的容颜,却是骨姬无疑。 “是谁给你们的勇气,来夹击我。” 骨姬被人割去面纱,不怒反笑,只是笑意刺眼,双手红黑光芒闪动,毫不犹豫的朝他们两鬼击打过去。 “桀桀……” “唔唔唔啊……” 两鬼被击中,发出刺耳的哀嚎,噗通噗通两声就掉进三途河中,再也没有声响,只隐隐听到低沉的吐息声。 “呵!该渡河了。” 骨姬冷笑,转回身去,摇动船桨,那只乌桕小船晃晃悠悠离开河岸。 奈何桥头情难断,三途河水两苍茫。 柳青云投入转生道,世世轮回,不同身份,可骨姬在冥界渡魂,再无可能与男子相遇了。 但或许,所渡游魂,便是多年前的柳郞呢? 与冥界不同,此时人界虽是深夜,可依然灯火通明,鹊桥会刚刚结束,人群逐渐散去,欢声笑语肆意张扬,一点儿也看不见疲倦的。 祁袅袅和殷离还坐在屋顶上,这边乌羽和卫衡娇儿刚刚碰面。 “卫衡哥哥,给娇儿拎一下这个!” 娇儿一口一个卫衡哥哥叫得甜蜜,看不出之前还看卫衡不顺眼的态度。 “现在知道叫小爷我卫衡哥哥了,你说你们女人怎么就这么麻烦!要买这么多东西,你们就——” 卫衡举着无数只高高叠起的纸袋,勉强探出一个头,唧唧歪歪要吐槽,然后看到乌羽和娇儿咬牙切齿的表情之后识相的顿住了,缓缓吞了一口唾沫。 荒老祖那个臭老头说的,不能和女人一般计较,不能计较,不能计较。 卫衡这个苦命的孩子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所以他认命的把头又躲回到纸袋子后面,跟着两人。 “让开!都给我让开!” 听得前头传来男人粗犷的声音,娇儿和乌羽面前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乱成了一锅粥。 “啊!小心一点!” “啊!快逃!” 街道一下子拥挤起来,破碎开里的人群中急匆匆的跑过来两个身影。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乞巧异动 “少主,这边!” 紫色衣裙的女子手扶穿着斗篷的男子,一面向前看有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一面不断回头确保身后追兵没有追上来。 待得两人离乌羽他们越来越近,卫衡才眼睛一亮。 “这不是在谷厉遇到的紫菱和水族少主吗?” 少年此话一出,紫菱显然也注意到对面有认识的人,当即喜上眉梢。 “少主!是卫公子他们!” 几步间就与水族少主一齐冲到几人面前。 “乌羽姑娘,卫公子,可否一救?” 乌羽和卫衡点头,少年女子相视一眼后,乌羽眼神朝后方一侧,示意卫衡带着两人和娇儿先离开,随即一挥手,升腾出一团迷蒙白雾,遮住众人视线。 “天杀的,好死不死出来一团雾气,老子去哪里找那个小崽子!” 后头追兵见人群中升起白雾,看不见目标所在,恼怒的大吼。待得迷雾丧尽之后,几人环视一圈,哪里还有要追杀的两人身影。 “废物!你们这群废物!又把他们给放跑了!这个小崽子,别让我再抓到他!” 为首的长老朝地上吐一口唾沫,两腮抽动。 “长老,玄霖琴已到您手中,无须多虑,他那个病秧子逃不远的。” 另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躬身朝那说话的长老道。 “说的不错,玄霖琴已在我手中,水族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为首的长老笑出声来,挥挥手示意几人去找个客栈休息。 这边街上的闹剧暂告一段落,坐在屋顶的殷离和祁袅袅也注意到这一情况,直接向乌羽和卫衡娇儿他们的方向过去。 待得几人集合在一起时,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的紫菱在确保再无危险之后整个人便像是一滩烂泥一般双腿一软,幸得祁袅袅眼明手快扶住女子摇摇欲坠的身体才堪堪稳住。 袅袅手触紫菱手臂之际便觉察到了女子脉象虚浮,显然精疲力尽,只靠着自己意志撑到现在,只身一人逃脱多人追杀本就费力,此时又要带上身无武技傍身的水族少主,便更是命悬一线。 “多谢几位,紫菱和少主又欠你们一个恩情。” 说话的女子面色苍白,虚弱得声音也轻飘飘的。 “别说话了,先休息,我给你们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祁袅袅拧着眉头说道,和乌羽一起就把紫菱扶起来,卫衡和殷离则是扶着水族少主。 娇儿跟在几人后头,视线紧紧锁住全身上下都遮挡在斗篷下的男子,以娇儿的功力都可以看出他筋脉受损,气血不足,真真就是个病秧子,可是小狐狸总觉得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可是又说不出是哪儿奇怪了。 “算了,希望是娇儿想多了。” 小姑娘低声嘀咕,跟上几人脚步。 不过一刻钟,几人就找了家客栈稍作休息,殷离先回去处理冥界的事儿,乌羽和娇儿照顾紫菱,卫衡则是照顾水族少主。 “公主千万小心。不行,乌羽还是陪您去吧。” 房内的乌羽从床边站起来,神情担忧。 “不用了,紫菱现在过于虚弱,就需要照顾,留娇儿一人怕照顾不过来,而且,若是那些水族的长老追回来,你也可以保护好他们。” “可是公主——” 女子还想说什么。 “好了好了,那草药你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呀,我去就好了!” 祁袅袅一笑,推开门就打算出去。 “那公主一定要小心啊。” 乌羽再次关切的提醒。 “知道了,乌羽老阿婆,我只是去找草药而已,又不是去打架,你放心好了!” 说话的人挥挥手,就只剩下一片衣角极快的从乌羽视线中离开。 “唉。” 乌羽叹一口气,转身走到茶桌旁倒了杯水。 “先喝杯水去休息一下,我来看着就好。” “嗯。” 小狐狸点点头,继续说道, “乌羽姐姐,我先去整理一下我们今日买回来的东西吧。” 乌羽点头,门一开一合,房内便只剩下乌羽和紫菱。 而走出去的娇儿恰好就撞上了提着一大桶水的卫衡。 少年此时卷起了衣袖,露出紧实的小臂肌肉,娇儿看到少年露出的肌肤十分细腻漂亮,肌肉线条又好看,突然一愣。 “小狐狸啊?不在房里待着出来干嘛?” 少年一如既往的阳光活泼的语气问出话来,娇儿理智瞬间回来。 “啊,我出来整理买的东西,你给放哪儿了?” “我给放在我那间了,你稍微等等我,我给那个水族少主倒了泡澡的水再带你去,和你一起啊。” 少年笑出一口大白牙,毫不费力地把那桶水拿起来, “真难得,从今天晚上刚出来就没叫过我臭流氓了。” 娇儿跟在少女后头,个头才刚刚到卫衡手肘,小狐狸微微仰头,可以看到卫衡宽阔的后背,鬼使神差的,娇儿就伸出食指一戳,力气还不小。 “啊!小狐狸你干嘛戳我?” 少年没有转身,背对着娇儿讲话,娇儿没有回答他。 “诶诶诶,帮我个忙,开门开门!” 走到水族少主住的那一间客房门前,卫衡腾不出手来开门就叫娇儿帮忙,被叫的小狐狸这会儿很乖的给他开门,说一句。 “你快一点,我在外面等。” “行行行,我马上啊。” 卫衡边说便带着那桶热水进去。 房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黯淡,男子还穿着那件斗篷,端坐在桌前,卫衡把热水倒到浴桶里,还很贴心的按照祁袅袅吩咐的试了一下水温,然后往里头倒了一把的养神丹药,擦一把额头因为热水熏着而冒出的热汗,就大步走出去,一边对着端坐着的男子道, “我拿了新的衣服给你,放在屏风后面,水也给你放好了,你泡一泡就休息一会儿啊,有什么需要告诉我就好。” “劳烦卫公子了。” 斗篷下的男子礼貌的道谢,声音悦耳动听,像是夜晚流淌的月光。 “不用不用,客气什么!” 少年豪爽的摆手,推门离开。 吱吖一声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热水的氤氲水汽自屏风后面漫过来时床上的男子才起身走到屏风后面,缓缓脱下外面的罩袍,还有里头贴身的衣物浸入水中。 黑夜里这个水汽弥漫的小间内,只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偶尔的夜风从紧闭的窗前划过的细碎声响。 男子双眼轻合,温和的水流浸至肌肤之际,从他略显苍白的嘴唇里发出一声舒适的低吟。 乞巧的夜,要一直热闹到天蒙蒙亮的,祁袅袅回来的时候,街道上那些花灯都还亮着,还有几个在收拾摊子的小贩,比之之前要安静许多。 “得快一些。” 少女看看手心捏着的那一大串草药,还新新鲜鲜,挂着露珠,散发着清甜的气息,心情也愉悦起来。一抬头,加快脚下步子,一跳就到了他们几个所住客房的门前。 祁袅袅他们没打算长住,就先开了四间房,刚好在同一楼层,最里头的是水族少主住的,第二间便是卫衡他们,紫菱和娇儿住一间,袅袅住在最外间。 拿着草药的祁袅袅本该是先到紫菱那一间,可是少女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最里头那一间的灯烛还点着,火光一摇一晃,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些什么。 祁袅袅本来就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水族少主这几次见又是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长什么样,不过听声音那样好听,还有那双抚琴的手也那般好看,人也应该不会生得太差。 诶,可是很多东西都是相反的,会不会,他面目可怖,才藏着掖着不让外人看到他真容? 之前那几个水族长老也长得那么难看,少主也是水族的,不会,和他们一样丑吧? 一下子的功夫,祁袅袅就已经想东想西想了一大堆,心中渴望更加强烈。 要不去看看吧?这会儿他应该休息了吧?我偷偷的看一眼应该没什么。 祁袅袅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前,刚要伸出手, 要不还是不去了,这样的话难道不是窥探他人隐私了,要是他真的生得奇丑无比,却被我这个外人看到,本来就是好好遮着不想让别人看到的,可是现在被我看到了的话,他会不会伤心欲绝? 祁袅袅脑中矛盾千千万,手一伸一收,别扭得要命,可是最后还是耐不住自己好奇心作祟,把门推开,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房内的温度比外头要高一些,祁袅袅刚刚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周围的水汽,眼前更是一片雾气,屋中的茶桌摆件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少女放稳气息开始在屋内寻找起来,发现屏风后面,男子虚弱的吐息声传过来,眼睛一亮,小心翼翼的过去。 离得屏风越近,少女便越觉草药清香像是水一般浸润开来,还混合着另外一种她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气,就像是最为原本的水的味道,灵动,自然。 蒸汽熏得袅袅的脸有一点红,即将看到水族少主的真容,想想就有点激动。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出浴 房内火烛摇动,屏风上便透出浴桶和男子的身影,看起来,男子似乎是坐在浴桶中泡澡的样子。 “嘶……” 少女长嘘一口气,因为眼前,恰好便是一副美男出浴图。 正是水汽迷蒙时,男子背对少女,肩膀比之常人要瘦削一些,腰身更是纤细,肌肤晶莹细腻,此时还挂着水珠,有同上等羊脂白玉,还有着通透的润泽 “唉呀!” 祁袅袅一下子没注意,撞到了不知哪儿的一张小凳,膝盖骨发疼,叫出声来。 糟了! 祁袅袅心中大骇,迅速掩藏到屏风后头,暗中骂自己一声蠢货,正要退开,屏风后的男子却是先出声。 “袅袅姑娘,别躲了,早便知道你在了。” 男子音色一如往常清朗,因为久泡热水澡还带上湿漉漉的水汽,压得稍微低一些,此时落在袅袅耳朵里,不像是之前流淌的月光,而像是裹着露珠的蜜桃,入口绵软,还带着充沛的汁水。 “啊?你……我就是来看看我的腰有没有效。” 祁袅袅瘪嘴,倒是没有继续走出去,傻愣愣的站着,就听到屏风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袅袅姑娘,我叫泉先。” 屏风后头的男人说话,少女便觉身旁有人靠近,再抬头时,面前的泉先早已穿好衣服,就一件素白的长袍袖口领口秀压着一丛青竹,干净清爽,气质出尘。 而再往上看便是祁袅袅最为期待的,泉先的真容。 一如其声音,生就一副清风朗月一般的好相貌,“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这是形容寻常美男子样貌的,泉先的皮肤白皙,却因久病而没有血色,眉毛却是浓黑,不是卫衡的少年英气,也不是殷离的性感妖治,而是独特的清新淡雅,一双眼睛不说话也似乎含情脉脉。祁袅袅也想不出什么能够描述男子的话来只觉泉先叫人生不出伤害的念头来,反而,是想与之交好。 “多谢袅袅赠药予我,久病之躯,让旁人费心,实属不该,咳咳。” 泉先掩唇咳嗽。 “诶,泉先,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我祁袅袅素来最喜欢帮助别人,之前帮过你一回,现在再帮也是一样啊。” 祁袅袅看泉先黯淡下去的神色,心中一慌,怕男子因此而失落,连忙出声。 “还是要多谢袅袅。” “不谢不谢的。” 虽说祁袅袅已经看到了泉先真容,但两人站在一片的迷蒙水汽之中,总觉有一些尴尬。 “袅袅,手腕给我,我给你看看那日玄霖琴弹奏对你的身体是否有温养的疗效。” 眼前少女似乎还没有从迷糊中回过神来,面庞被热气熏得红艳艳的,脖子耳根也有微红,整个人就像是刚刚采下的雨后春杏,清新可爱。少女身高刚及泉先胸口,泉先低下头的时候还可以看到有些水汽的黑亮的碎发。 “袅袅?” 男子一笑,再次问话。 “哦,好。” 泉先的话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让祁袅袅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去。 少女手腕纤细,男子修长手指轻扣,后转为食指贴于脉象处,敛息细察。 “嗯,暗疾已大致无碍。” 男子说完,松开袅袅手腕便向外走出去,在茶桌旁坐下。 “袅袅可知,见过我真容的人,下场如何?” 泉先的嘴角勾起冷笑,这样威胁的表情出现在这副温润清雅的脸上,让祁袅袅突然头皮发紧。 “你?认真的?” 说这话时,袅袅向后退几步,手背在身后想去摸索房门。 “挺认真的。” 见到面前少女胆小的样子,泉先突然笑出声,由冷笑变成温暖的笑意。 “不,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太认真的。” 祁袅袅松一口气,又往前挪几步。 “嗯,的确只是同你开玩笑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 少女干笑。 “袅袅打算什么时候把那些草药给紫菱?草药离开土壤,一个时辰内药效最好。” 泉先的手指在桌上顺次一下一下敲,发出有规律的响声。 “啊,这样啊,那我现在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既然泉先这么说了,祁袅袅便打算离开,总之和泉先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交流的,索性就走了吧。 这样想着,袅袅推开门,拿着那把青翠的草药离开。房内草药清香还在,少女身上清淡的幽香还混合在屋内未散去的水汽中,侵入鼻间,润入肺腑,水族少主的嘴角有微微上扬的弧度。 “呵。” 男子的声音落在房中。 泉先那间房便是如此,紫菱这一间,祁袅袅将草药制成药汤给紫衣的姑娘服下后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女子幽幽转醒。 “你醒了,药已经喝过了,之后几日还是要多多休息。” 祁袅袅从茶桌旁走过来,用灵力查探她的身体情况,眉头微皱,随后舒展开来。 “我让乌羽去给你熬了一点粥,到时候你喝一些。” “紫菱让姑娘费心了。” 紫菱从床上坐起来道谢。 “别谢,我说了,帮人帮到底,我最看不惯别人受恶人欺凌,不过你怎么和你家少主一样,总是要这么客气。” “紫菱并不是客气,这是该有的礼数,现在紫菱和少主欠姑娘如此大的恩情,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报答倒是不用,你如果方便的话,能和我说说水族和那把玄霖琴吗?” 祁袅袅坐在床边,靠得离紫菱近一点,床上的女子先是一顿,嘴唇动了几下最后才咬牙开始说话。 “可以的,袅袅姑娘若是想听,紫菱说给你听便好。” “嗯。” 袅袅点头。 “水族是的青鸾国的一个族群。” “青鸾国?水族难道不是谷厉国的吗?” 祁袅袅想起那日去找柳青云的时候是在谷厉国那座奇怪的山上找到的他们,一片干旱土坡之中却是突然就出现了一座青绿山峦,着实诡异,但那儿,的确是谷厉国无疑。 “水族所在的那座山峦,名唤冥日山,地处谷厉国和青鸾国的交界处,本应与周围山峦无异,皆是干燥黄沙,可是因为水族所在的原因,才生机盎然,周边的生物也因此十分有灵性。” “哦,原来是这样,我之前还从未听过有水族呢。” 祁袅袅道。 “袅袅姑娘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水族虽然有异于人界凡人,有隐秘的力量,可肉身与常人无异,一样的会疲惫流血,也一样要吃饭菜蔬果的,而且,水族中人有些生来便带有神力,可大多数是没有任何水族之神力量的遗传的,那些生来便带有神技的天之骄子才有资格去接任少主之位。” 紫菱说到这里,停一停,微微喘了一口气。 “老主子的能力是操控雨水,而我们少主的能力,是治愈之术。” 听到治愈之术,袅袅眼睛一亮,好奇是怎样的术法,就听得紫菱继续开口解释。 “治愈之术能够修复身体暗疾,换一句话说,便是人界所传说的,长生不老。唉,其实只是活得稍微久一些罢了,哪里有什么长生不老的好事。” 紫菱朝祁袅袅自嘲的一笑,似乎很是头疼无奈外人把长生不老想得如此简单。 “治愈之术的关键,在于水族至宝,玄霖琴。玄霖琴自水族禁地犀芷池灵气孕育而生,只认一主,威力无穷,可以说它便是水族少主的象征。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些长老就有了肮脏的念头,想要置少主于死地,夺走玄霖琴。” 紫菱越说越激动,咬牙切齿,十分厌恶那些龌龊的长老。 “玄霖琴,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魅力?” “玄霖琴传说是犀芷上仙最为喜爱的宝物,犀芷上仙是天帝的女儿,容颜绝色,待人接物也温柔和善,尤其经常来人界帮助有难的人,但是犀芷上仙后来便因为要救人界而殒命,那把玄霖琴也在犀芷上仙天地二魂散尽时琴弦全断,空留琴身落入水族泉水中。也不知过了几百年,泉水灵力滋养之下竟然重新孕育出玄霖琴的琴弦来,并且有了更大的威力。” 之后紫菱说了什么,祁袅袅只模模糊糊记得一点,脑海中一再出现的,是犀芷上仙这四个字。 “犀芷上仙,犀芷?” 为什么会这么耳熟呢?祁袅袅的胸口突然一阵钝痛。 “嘶……” 少女顿觉疼痛,捂住胸口,面色苍白。 “袅袅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紫菱也被吓了一跳,之前还还好听着呢,这一刻便是手捂胸口,额头也慢慢渗出汗来。 “没事没事,这样儿已经多次了。” 少女揉着胸口,大口喘气,却发现胸口更痛,后脑勺也是炸裂一样的疼痛,根本由不得自己控制。 为什么,又会这样? “姑娘,袅袅姑娘,袅袅!你怎么了,你怎么样了。” 祁袅袅没有由来的浑身没力,两眼一黑就倒在床上,在昏迷之前也只听到紫菱焦急的询问,其余的却再也记不清楚。 犀芷上仙啊,总应该是白裙飘飘,在云端舞蹈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再陷梦境 祁袅袅已经好久没有陷入过这样的梦境了,那些奇异的,自己从未经历过的梦境,比现实还要真实,便像是亲身处于情景之中,就连那些细微的风响,花香,虫鸣都可以听得仔仔细细,更不用说梦中的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是少女心底最为隐秘的情感,这些奇怪的梦境有同人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者都有的风湿,若是干净清爽的晴天还好,不太受困扰,但如果是潮湿阴霾的雨天,便痛得生不如死。祁袅袅也和那些老者一样,梦境不再来打扰她时便暗自庆幸,以致淡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儿,可不会的,暗疾缠身,总是像菟丝花,攀缘缠缚,牵扯血脉,一旦痛苦起来,便会让人重新意识到,原来它一直都没有走,盘踞在身体骨骼之中,一有苗头便会生长,比之上一次还要痛苦。 所以当袅袅再一次陷入梦境之时,她早便知道了自己在梦境。 “还望犀芷上仙想清楚再行事。” “星君说得没错,恳请犀芷上仙莫要再去插手人界的事情,一时冲动会害了上仙。” 犀芷身后站着四位穿戴各异的仙君,四人都是面带担忧和恳切,请求着立在大殿门前的那道皎白身影。 “天帝早已经下令,不允许您私自下凡,您不可以下去冒险,上仙——” “不用再说了,我意已觉,再怎么劝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犀芷语气冷然,板着脸就要朝大殿正门出去。 “上仙,您不能去!” “你不能去!” 四人相视一眼,冲到犀芷面前拦住她。 “退开!” 面前四人不动。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否则休怪我不顾情面,退下。” “犀芷上仙——” 四人面露迟疑,语气轻下去,见及自己所跟随的上仙面色坚定,毫不迟疑,心中更加矛盾。 “上仙,恕我们无理!” 四人最终还是咬牙,摆出阵势一齐上前。 “无,妨。” 犀芷面色一冷,后槽牙咬住发出两个字,顺势接住一击,浑身蓄势,朝四人一一发出攻击。 “嗯。” 几人闷哼一声,哪里是犀芷的对手,受不住强大的神力,无奈后退,一时没有注意,被包围的女子已经破开一个出口先跑出去。 “上仙!” 跑远的犀芷上仙一心只想着救人,哪里还听得到呢。 祁袅袅只记得,自己在不断的奔跑,绕过天界仙气飘渺的九折曲台,与蜿蜒游廊,面前唯剩白茫茫一片,天兵在后面追赶,喊她回来,她似乎是真的十分着急要往人界赶。 “公主,东西二角的守卫已除,我去引开南边的天兵,只是公主,千万小心,要等我下来!” 袅袅面前出现一个黑色的女子身影,面孔模糊,看不真切。可她来不及细想,点头便冲到前面去。 犀芷到人界之时,已至水深火热的阶段。相繇横行多日,人界哪里有能力抵抗,纵使各国派出军队,集结能人异士都不足以抗衡。 昔日青葱山林此时却化为沼泽,农田干旱,寸草不生,还有满地尸骸。犀芷的眼睛充斥血色,一腔怒火堵在胸口,对相繇的恶行早便无法忍耐。 “相繇,赶快住手!” 犀芷朝那九头蛇身的庞大怪物飞身而去,后者正蠕动着恶心的躯体,撕咬着奔跑逃窜着的百姓,妖兽似乎以此为乐,扯开他们的皮肉,嚼碎他们的头骨。 “你该死!” 犀芷知道,再不制止,人界便要沦为坟场,她不希望,她最向往的温暖的人界会消失。所以她必须先去做,天界不会来人,她只能靠她自己。 “我哪怕是陨了命也要杀了你!” 女子说完这句话就再度冲上前,袅袅此时什么也看不见了,仿若陷入冰冷深海,就连耳旁妖兽相繇的嚎叫嘶吼都是隔着一层水漫进来,眼前只留得犀芷白裙飘飘,溅上腥臭的黑血。 祁袅袅从梦境脱离出来的时候,还久久不能回神,乌羽不断的问她有没有不舒服,卫衡和娇儿也担忧的盯着她看。 “乌羽,我晕了有多久了?” 少女声音沙哑,还带着鼻音。 “公主,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啊,也不久。紫菱现在怎么样?” “紫菱姑娘还在休息,公主是因为听了她说的话才晕过去的,紫菱姑娘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自责不已,这会儿乌羽让她喝完粥就好好养伤,等公主你醒了再知会她。” “嗯,我知道了。” “袅袅,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卫衡问道。 “没事,只是有点没力气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祁袅袅摆摆手, “你们都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想先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 袅袅说完,又整个人缩被子里去,乌羽和卫衡见及此,或多或少都明白祁袅袅是又做到那些奇奇怪怪的梦了,他们劝说无益,还是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会好些。 “那乌羽先走了,公主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叫我。” 乌羽走到门旁,卫衡拉还愣在原地的娇儿一把。 “走走走,臭丫头,让袅袅一个人待一会儿。” “哦好的。” 娇儿应一声,一双大眼睛不放心的瞧了袅袅一会儿说道, “袅袅姐姐,娇儿去给你买些凉糕回来,这儿福生记的薄荷糕可好吃了!” “嗯好。” 袅袅没回头,就闷在被子里应声。 外头三人相视一眼,叹口气,就听门吱吖一下一开一合,房内只剩下袅袅一人。 此时天早就亮透了,太阳高挂,街道上开始收拾昨夜乞巧的琐碎,面点铺子还散发出大米的香甜气息,间或伴随走街匠人的吆喝声,从半开的窗户传进来,只是袅袅心思不在这儿。 少女窝在被子里好一会儿都没讲话,等得外头太阳越升越高时,袅袅才突然一下从床上蹦起来,两手揉自己的头发,左左右右在床边走,最后才在茶桌坐下,喝了好几杯水,瘪着嘴,也不说话。 祁袅袅伸出自己的手,透过窗边射来的阳光,少女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手背的白皙肌肤还有流动着蓝色血液的血管,很好看。 她记得上一次透过明媚的阳光看自己双手时还是从紫阳宫逃出来那一次,在浩荡的居延海,到现在,已经过了好久了。 袅袅想到这里,眼睛酸涩,就有一滴眼泪落下来。 少女的手举得高高的,投在桌上的手影也跟着一动一动,她没发出声音,可是珍珠落在地上发出的轻响却十分明显。 袅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还有那些眼泪,自己就簌簌的落下来了,早由不得她控制。 “袅袅。” 熟悉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女的眼睛被遮住,眼前便是漆黑一片,还未来得及流出的眼泪粘在男子的手掌,鼻间窜入的是他身上特有的好闻香气。 这样的情况让祁袅袅安静了一些,乱得要命的愁绪也因为眼前再看不见什么东西,只觉周遭的声音在慢慢的汇集过来,或是街上那些孩童的吵闹,或是商贩讨价还价的吆喝,以及越来越近的男子吐息,极其平稳。 这让袅袅,升起很温馨的感受。 “殷离,我很难受。” 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糯糯软软的。男子遮住她眼睛的手掌还能感觉到少女纤长的睫毛挂上泪水在微微颤动,轻轻摩擦他手心。 “嗯,知道啊。” 冥王大人低垂着头,说话。 “不是你说鲛鱼族不会轻易落泪的吗?” 殷离话一出,祁袅袅顿了一会儿,略为思考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真的说过这样的话,然后猛的吸了一下鼻涕。 “没有,该落泪的时候我还是要哭一哭,只是有时候觉得收拾珍珠太麻烦了,我,我才不愿意哭。” 听到袅袅这么说,黑袍的冥王大人俯身下来,嘴角勾笑。 “你有力气和我说这些便好。” “嗯。” 袅袅又吸一口气,长长叹气,鼻子红彤彤,嗓子发哑,像是噎住一般,孩童一样发愣。 “要哭,便哭吧。” 冥王大人的嘴唇碰到袅袅耳边,唇耳相贴,低沉的嗓音此时听来就像是古朴杨木琴上琴弦微动,发出一声鸣响,震动在空气中。 “我心疼。” 袅袅在听到这样的话后,眼泪落得更凶,似乎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决堤一般流淌出来,但奇怪的是,再没有化为珍珠掉落下来,而是一点点,流过男子干燥微热的手掌,滴在衣袍上。 “我本来自己落几颗珍珠就能过去了,可是你一来,我要哭个没完了。” 哭了许久,等袅袅觉得好受一些了,她才开口说话。 “我来劝袅袅,袅袅现在来怪我吗?” 男子的手缓缓放开,让少女重见光明。 之前一直在黑暗里哭,现在突然看到光的时候,面前男子的面孔就完完整整的露在自己眼前。 “眼睛哭得有些肿。” 殷离盯着少女红肿的眼睛看,眼光中有些心疼,还有笑意。 “你笑什么!” 袅袅不自在的别过头,殷离伸手轻缓把她的头摆正。 “我笑你,不过是一个梦境,何须如此胆寒。” 第一百二十五章 劝说 “坐好。” 殷离把袅袅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伸手捋顺少女额头碎发。 “现在还难过吗?” “有一点。” 祁袅袅那双带泪的眼睛看着殷离,回答道。 “袅袅是因为什么晕倒的?” 冥王大人伸手捏了捏袅袅脸上的肉,少女嘟嘴没和他一般计较。 “紫菱和我说那把玄霖琴的时候,提起来犀芷上仙,我总觉得,犀芷这个名字太过熟悉了,可仔细去想时,就没有意识了。” 自少女口中听到犀芷两字时,殷离心下一惊,微微愣神,面上却是不显。 “在此之后你便又陷入梦境了,是吗?” “嗯,没错,它真的很讨厌,明明不是属于我的记忆,我没有经历过这些的,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打扰我。” 袅袅的语气有些生气,对自己身上这些秘密感到头疼,她自来最讨厌的,就是事情不受自己控制了。 “袅袅,你离开居延海的目的是什么?” “啊?” 殷离的问话让祁袅袅陷入沉思,少女猛然想起自己当初想方设法从紫阳宫离开就是为了亲自来找自己这些荒诞梦境,还有背后那火红图腾的原因,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隐秘的力量,还有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她蛟鱼族的七公主殿下是一定要弄清楚。 “我知道的,一直没忘。” 祁袅袅话咬得坚定。 “那便好了,与其为它所惑,倒不如迎面出击,早早解决来得好。” 哪怕你后来知道一切后离我远远的。 殷离笑道。 “嗯!” 祁袅袅总算是振奋了精神,弯起眼角给对面的男子一个笑。 “殷离,你去冥界做什么了?” “李判官那儿出了点儿事,说是有一些阳寿未尽的人出现在了本不应该出现的生死簿上,而且数目还大,李宽查了许久无果,便禀告到我这里。” “会不会和骨姬的是一样的?” “应该不会,若是按照骨姬相同的手法,那也应该魂魄尚存的,人界凡人名字一旦出现在生死簿上,魂魄都会朝三途河赶,可那些人却像是凭空消失一般,魂魄也寻不见。” “如果是这样,就真的是个大麻烦。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冥界出了这样的事,已属于失职,当然是要尽快解决,所以我又要回来啊!” 殷离板起面孔,伸手在袅袅额头弹了一下。 “哎呀!” 少女低呼, “那你确定好地方了吗?难道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吗?” “只知道大体的位置。” 殷离边说又弹了某个少女脑门一下。 “你干嘛老弹我脑门儿,痛!” 袅袅皱皱眉头,语气带上嗔怒,面孔微微发红。 “你见过哪只苍蝇长得这般好模样的吗?” “没有,那你说的大体位置在哪儿?” “知道就好,在谷厉国和青鸾国交界处。” 冥王大人很满意,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夸赞自己。 “诶?那不是之前紫菱和我说的水族所在的地方吗?” “嗯,就是那座奇怪的山峦附近,但是在其内还是在其周围,现在还不清楚,所以我打算先去水族看看。” “那也就顺便帮紫菱和泉先出口恶气!” 祁袅袅神色激动起来,又有机会行侠仗义,自然开心。 “由你,不过,泉先是水族少主的名字吗?” “嗯。” 袅袅点头,还沉浸在欣喜激动中,显然没有注意到在听到她的回答后,男子的脸色突然就沉下去。 “袅袅。” 男子低声唤一句。 “嗯?怎么了?” 少女话刚说完,殷离已经低下头将嘴唇贴近她的额头。 “你——” 感受到额头一下冰冷软和的触感,祁袅袅一下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好好休息,一会儿见。” 说完,化为黑影离开,落得满室寂静。 “他这是怎么了?” 半晌祁袅袅才低声对着自己说话,奇怪殷离莫名其妙的行为。 只是过不了多久,冥王大人刚走,水族少主便来了。 男子虽是身子虚弱,步履却是极为轻盈,行走之时宛若一副恬淡的水墨画,清风朗月绘于其上,果真君子如画,谦和温润。 “袅袅可方便?” 一阵敲门声后便是泉先的一如既往好听的声音传过来。 “哦,方便,你进来吧。” 袅袅应一声,男子才推门进来。 “喝茶吗?” 少女客气问一句,对于泉先,她的确是生不出什么要疏远的心思来,从一开始便存了亲近的念头,她也说不清楚,可能与紫菱告诉她的泉先有神秘的力量有关吧。 “劳烦。” 男子点头道谢,漂亮的手指扣在茶杯上。 泉先比之寻常男子还要瘦弱几分,握着茶杯的那只手露出一小节小臂,弱质芊芊,可又不让人觉得女气,反而另有一番好风情。 “泉先来此,是希望袅袅能够出手相助。” “哦?” 摆弄着茶杯的袅袅眉毛一挑,出声道, “让我相助你什么?夺回玄霖琴,重新做你的水族少主吗?” 少女手肘抵在桌上,单手托腮打量泉先,见到少女这样从容姿态,泉先有些无奈的一笑。 “袅袅答对了一半,玄霖琴我自然要拿回来。玄霖琴择主时选的是我,我便有责任让它莫要换主。至于其他的——” 泉先的手指在桌面上叩击,面色也冷下来,袅袅还是第一次看到水族少主脸上的坚毅神色,半点做不得假的。 “是否要做水族少主,呵,坦白说,我不喜这个名号,我只望水族的百姓能生活下去,健康长久。” “泉先你倒是心怀天下。” “哪里是心怀天下,只是自私自利,希望水族能安康罢了。” 泉先淡笑,青竹一般雅致的男子便越显温文尔雅,周身有同荡漾起温柔的水波。 袅袅此时看来,在心底幽幽感慨一声,这般的男子,真是应了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又怎么会算是自私自利,水族少主处处为族人着想,可要比那些抢玄霖琴的长老们要好多了。” 少女嗤笑一声,与泉先对视一眼。 “玄霖琴认主,就算他们抢走了也无多大用处,但是属于我泉先的东西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有些债总需得讨回来,玄霖琴要拿回来,水族少主的位置也要拿回来,我不相信,存了那样歹毒心思的几个长老能宅心仁厚,关照我水族族民。” “嗯,我支持你。” 祁袅袅点头示意,给对面的男子一个鼓励的眼神。 “那袅袅可愿意帮我?” 泉先又问出了之前问过的问题,盯着少女瞧,袅袅想也不想就回答。 “自然是要帮的,早就打算好了,惩恶扬善不就是我要做的吗!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说就是了。” 少女神色激动,末了站起身,伸手在泉先肩膀拍了好几下 泉先显然被袅袅热情的那一拍给愣住了,但很快的又调整好面上表情,平静下来。 “水族泉先,再次恳求袅袅几人相助,夺回水族至宝,玄霖琴。不过,” 说到这里,男子的眉头微微一皱,朝祁袅袅打量了好一会儿,直到袅袅被看得脸色发烫,喉咙发紧,泉先才继续说道。 “玄霖琴夺回之前,我会带袅袅到水族禁地去一趟,玄霖琴本就是犀芷上仙的宝物,袅袅若是为梦境所惑,从玄霖琴这儿找起似乎是不错的选择,也不失为节约时间的好决策。” “你怎么知道我——” 从泉先口中听到犀芷的名字,祁袅袅有些震惊,可真是奇了怪了,泉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梦境的,自己身上所背负的秘密,只有乌羽他们知道而已,男子与自己相处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又如何知晓这些事情。 难道,自己的忧愁已经写到脸上去了吗? 祁袅袅想到这里,下意识的伸手摸摸自己脸颊。 好像并没有感觉出来多了一些东西。 少女默默点头,泉先掩唇轻笑。 “袅袅不需要知道我为何会知晓你的情况,只消得知晓我与紫菱都不会害你。之前那次还有昨晚的相救,我和紫菱都太麻烦你们了,所以请你相信我们,你们的恩情泉先会还。” 水族的这个年轻少主语气诚恳坚定,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袅袅看,叫祁袅袅无端升起想要信服的态度来。 “好。” 袅袅答应,泉先长舒一口气,继续道, “那我便先走了,待得我与紫菱恢复得好一些,我们再出发。” “嗯好。” 坐在桌上的少女拖着腮帮子,突然就觉得有一些犯困,同泉先聊天也是迷迷糊糊的。 “袅袅好好休息,泉先先走。” 话毕,男子迈着从容不迫的脚步离开。 袅袅这边如何便先不说,只道刚出门的泉先这一边,合上了房门时便觉膝盖后头那儿受力被打,如果不注意,人就要软绵绵的倒下去了。泉先虽无武技傍身,但反应敏锐,故而只是脚步略微踉跄几下,躲开之后才发现四周并无人影,也察觉不到别人的气息。 总归还是有人。 泉先摇摇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哼!” 水族少主走后,听得一声不屑的笑,还偶见一片衣角,深沉墨色,随风飘起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前往水族 等得几人再度聚在一起已经是人界的两日后了,期间水族少主没有再找过袅袅,可却还是时不时的会遇到那日在祁袅袅屋前出现的事儿,一会儿是脊背,一会儿是小腿肚总之就是浑身上下都疼了一遍。紫菱则是好好养伤,乖巧的待在房内,乌羽和袅袅,娇儿三个轮番照顾。 此时,照例是找了个地方,各自坐着,外头布了结界,里头也是敛声屏气,专心致志地谈话。 “紫菱身体已无大碍,劳烦几位照顾了。” 说话的紫衣女子冲面前几人极为恭敬的抱拳,一一谢过,再同泉先相视一眼,果断出口。 “水族几位长老因其私心夺了少主的玄霖琴和水族主位,怕是远没有那么简单,少主在很早之前便发现族中大长老与二长老与外族灭寂族来往甚密,怕是很早的时候就有了肮脏的念头,与外族有了见不得人的交易,但是其他情况,我与少主都还不清楚。” 女子简单的给在座的几位分析当前形势,面容严峻。 这儿得需暂时的提一句有关水族的话,水族算得上是历史比较久的族群,虽然比不上郁水那一片蛟鱼族啊,真蛸族那般尊贵,受得天界敬重,但比之人界还是有所不同,水族的寿命一向比较长,又精通唤雨秘术,人界的传说中有过只言片语的描述,说是水族这一神秘族群,精通风雨术法,容貌出挑,男子温柔体贴,女子善解人意。但水族一向是隐居在深林中,不混迹人界的。 水族除了族长之外,还有四个长老,大长老云腾,二长老云雷,三长老莫须,四长老归阳。大长老与二长老是兄弟,莫须长老则是水族上一任族长的知交好友,在其过世后便不再管理水族大小事务,潜心照顾从小便体弱多病的泉先,而四长老归阳则是老族长年轻时救下的外乡人,成长于水族,后来成为长老。大长老与二长老觊觎水族族长之位良久,害得前任族长身死,夺走玄霖琴,更是威胁三长老和四长老顺从他们,四长老架不住对方好处与之合作,而衷心维护泉先的三长老莫须却被他们几人拘禁在水族牢房中。 “若是云腾和云雷真能担得起这水族族长之位,给他们又何妨,可是他们两人勾结外族,掳了我水族族民,去做那些肮脏的勾当,我就无法轻饶了他们。” 泉先眉眼迸出一抹冷色,声音依旧温润好听,可是语调却是包含讽刺之意。 “他们这些畜生,抓的尽是水族年轻的男女,在那些暗场中当做稀罕物一样的拍卖定价,做那些高官的玩物,有钱人家的侍妾,再差一些,就是直接丢到烟花柳巷!” 紫菱捏紧拳头,语气愤恨。 “当真是过分!” 娇儿同仇敌忾,眸子里闪着怒火。 “如此恶行,我不会再纵容下去,只是我自小暗疾在身,如今又失了玄霖琴,所以要请几位帮忙。” 泉先继续道,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图, “这是水族的地形分布图,现在云雷和云腾应该还在找我,族中便只有四长老归阳,此人心思摇摆不定,极易受他人影响,很好解决,所以我打算先回水族,处理好那些叛族的人,其后,” 说话的男人语气一顿,朝袅袅看一眼, “便是让大长老和二长老,” 回答的袅袅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正有如此打算。” 泉先浅淡的一笑,点点头算是作为回应。 “水族对外有设阵法,我与紫菱带你们进去便无碍,进去之后……” 之后一个时辰里,几人仔细交谈了作战策略,水族一战,只能速战速决。 玄霖琴还放在水族禁地之中,被严加看守,一行人被分为三波队伍,娇儿和卫衡去救莫须长老,乌羽则是先去劫了四长老,而袅袅和殷离由泉先带着去找玄霖琴。 一日后,几人加快进程总算是赶到了水族所在,这一次有紫菱和泉先领头,一路行来便顺畅许多,但见前头的男子左右变幻身姿,时而大步直行,时而侧身小步慢挪,十分灵活,完全不像是久病的模样。 袅袅一行人上次遇到的藤蔓丛之内便是松树林,高低错落,长得十分密集,却又不显得杂乱无章,仔细观来,东西南北四角各有乾坤。 “这儿的阵法摆得极好。” 祁袅袅幼时在紫阳宫的书阁中看过几本阵法书,多少了解一些,此时看了松树林中的阵法排布,便越觉因地制宜这一点儿在此地得到了绝佳的体现。 “那是当然,这阵法还是我们少主在六岁的时候琢磨出来的呢,一直到现在也没人破得了!” 跟在最后头的紫菱冲着前头的人说话,高扬着头,显得十分自豪。 “果真是人有所长的。” 祁袅袅低头边走边说道。 “哼,那是小爷我没去学怎么摆阵,如果我去学,指不定就能把这阵给破了!” 卫衡不满,道得一句。 “哎呦喂,得了吧!就你这只臭八爪鱼啊,还摆阵破阵呢,得亏是有人带着你在走,不然的话,你把自己绕死了也出不去的。” 跟在卫衡后面的娇儿撅起嘴,很是不屑的怼着少年。 “死丫头!瞎说什么呢,能不能破阵你说了算啊,惹急了我,看谁带着你走!” 卫衡转头,带着威胁的意味挥挥系在手腕上的那条冰蓝色带子,丝带另一头连着的正是娇儿这只小狐狸,因为袅袅担心娇儿道行不够,一会儿若是触及什么阵法,有卫衡带着,可以多个照应。 而现在卫衡显然以此向她示威,娇儿还是认为保命要紧,收了压在舌尖的话,睁大眼睛,咧出牙齿,恼怒的看前头那个笑得没脸没皮的少年一样,气愤的攥紧了环在手腕的丝带。 “好了,注意脚下,抓紧赶路。” 乌羽有些好笑的看了一眼这对冤家,带笑催促道。 “是是是,乌羽姐,还不是这个小狐狸乱说话,还有我可不是八爪鱼,我有十二足呢!” 说话的少年十分得意,颇以为傲,娇儿却是在暗中翻了个白眼。 切,那就是臭十二爪鱼。 这一番对话落到殷离耳里,冥王大人只是稍微皱皱眉头,没说一句话,也不知那眉头是因为什么皱的。 “等过了松树林便是水族所在,只是不知道现在守卫情况如何,先于碧岭后观望一阵再说。” 泉先擦了把额头渗出的汗,气息有一点喘,远眺前方,隐隐可见松林尽头的一块碧色山石。 众人循着泉先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前头那块碧色的石头,颜色比之松针还要翠嫩一些,立在那儿还挺显眼的。 “那块碧色的山石就是少主说的碧岭,原先是没有的,但是老主子之前去外头云游的时候在一座山中看到了一块蛋型的石头,看到它形状独特可爱,可以带给才五岁的少主完就给捡回来了,哪知那石头一到松林就给滚出来,轰的一下就变成那么大一块山石了。” 紫菱解释着碧岭为何出现,令听着的几人都啧啧称奇。 “刚好充当我们水族的大门了,许是上天眷顾我们水族吧!” 紫衣的姑娘一笑,继续往前走。 等来到碧岭前,几人停下脚步,先查探情况。 “几位稍等。” 泉先朝身后几人说一声,人已经挪至碧岭后头,贴着山石壁行走,身子有些发颤。 “等等,我来吧。” 袅袅看泉先走得辛苦,比紫菱更快的上前扶住男子,低声说道。 “嗯,有劳,袅袅只需将守卫所处位置告诉我便可,我来安排。” 泉先道。 “嗯。” 少女应一声,在碧色山石前站好,手中掐诀,细小的冰蓝色光芒向外射出,在半空一闪。 “东南方向,西南方向守卫各五人,自北面向南面而来队伍十五人,间或有闲散两三人来回巡逻。” 祁袅袅看得清楚,一一告知给泉先。 男子眼神专注,垂在腰两侧的手时不时搓衣角一下,不过一个吐息,泉先的眼眸一亮。 “原计划行事,莫须长老被拘禁与西面的水族牢房中,守卫森严,卫衡公子和娇儿姑娘定要小心。紫菱,由你照顾。” 泉先吩咐紫菱一声,女子点头。 “东北角是玄霖琴所在,东面则是长老修炼之地,我们分头行动。” 泉先的声音不急不缓,从容镇定的吩咐各人接下来如何做。在一旁的冥王大人仍是默不作声,迈着步子靠得离袅袅极近,隐在袖子下的手捏住少女手腕。 “嗯?” 袅袅侧过眼睛看身边的殷离一眼,后者捏着手腕的力度加大,眼眸却是垂下来,从袅袅角度看过去,恰好可以看到男子卷翘浓密的睫羽,和挺直的鼻梁。 不管看多少次,殷离总是很好看,袅袅她觉得自己看不太够,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少女在想,一会儿真的找到了玄霖琴会发生什么。 “少主,可要动手?” 紫菱问道,泉先点头,这一下之后,紫衣的女子从袖中逃出一个炮仗一般的长筒,等冒出了火花便往碧岭后一丢。 哄的一声,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和男子的惨叫。 “走!” 紫菱轻喊一声,几人便各自分散开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分头行动 “有人擅闯水族,守卫加强!” 混乱之中,水族的守卫中有人大吼一声,只是这么一声呼喊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一行人早就做好了打算,三下五除二的就已经破开防卫,分头深入水族内部。 卫衡这一边,紫菱熟悉水族地势带着他们两人到了水族牢房。 “卫衡公子,娇儿姑娘,便是前头!” 紫菱望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低矮的石砌平房说道,一边利索地换着水族守卫的服饰,扎起马尾,做得一副男子打扮。 “这会儿附近没有巡逻的守卫,但是关押莫须长老的牢房之中应当分派了看守的人,我们尽快解决他们。” “嗯。” 换好衣服的卫衡和娇儿点头,三人相视一眼,长吐一口气,准备出发。 “紫菱姐姐,等等!” 娇儿突然拉住紫菱的衣摆。 “怎么了?” “紫菱姐姐的铃铛。” 小狐狸在紫菱身上上下打量一阵,伸出手,掌心面向紫菱的铃铛,白光乍现,方才还响动的铃铛此时再无声音。 紫菱随身携带的铃铛是护身武器,可却也是她个人的专属标志,若是被牢房中的人发现可就糟糕了,娇儿心细,事先想到了。 “我倒是没有注意,走吧。” 女子冲娇儿温柔的一笑,迈步先走到前面去。 待得三人靠近牢房的大门,守在门口的两个青年男子便拿出武器,把他们挡在外面。 “来者何人?” “我们是服侍归阳长老的,现在大长老和二长老不在族内,归阳长老担忧事情生变,所以派我门几个过来看看。” 紫菱低眉顺眼的说话,那守卫的两人目光先在女子身上注视一会儿,随后带着狐疑的神色朝卫衡和娇儿的方向看。 “希望两位行个方便,若是还需得我去叫归阳长老亲自过来,到时候就——” 紫菱说到这里,语气适时的一顿,让守卫的两人放下眼中怀疑。 “如此,看完了便出来,进去吧。” 若是这人告状告到归阳长老那儿去,便是对水族四长老的大不敬了,小小的守卫还不敢忤逆大人物的意思,后退几步,给三人开了门。 紫菱侧身,先让卫衡走在前头,之后是娇儿,少年走过其中一个守卫的时候,还极其友好的拍了拍他稍显单薄的肩膀,咧开两颗大虎牙,笑得十分耀眼。 “多谢多谢!” 说完便走进牢房中,被友好拍肩的守卫摸不着头脑,右手着武器,另一只则是挠挠后脑勺,云里雾里的搞不清楚。 三人走进牢房之后四周便不再有人跟着,娇儿浑身放松的喘一口气,把藏在袖子里的那串钥匙拿出来给紫菱。 “两位的神技配合得可真是天衣无缝呢。” 紫菱接过,嘴角带笑,看着卫衡和娇儿。 “谁要和他天衣无缝!” 娇儿脸被夸得一红,翻个白眼。 “切,那是小爷配合你,你还嫌弃呢!” 卫衡小声的怼回去。 牢狱在地底下,三人沿着石阶到了地下一层,此地阴暗潮湿,还有青苔攀附在墙壁上,空气也是窒闷黏腻,让人十分的不舒服。 紫菱顺着记忆一间一间找过去,水族的地牢是从不关人的,直到莫须长老被关进去后才派了守卫来守着,等快到地牢尽头,女子才看到了牵挂许久的莫须长老。 牢中空空荡荡,角落里一堆杂草聚在一起,勉强充当暂时休息的地方罢了,其上还坐着个人,五十岁出头模样,盘坐在那儿,头发散乱。 “莫须长老。” 紫菱拿了钥匙开了牢房的门,低声激动的唤到,人已经冲到莫须长老身边。 被叫的人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待看清面前女子面容后,莫须长老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苍白干裂的嘴唇张开,发出沙哑短促的声音来, “阿菱,你——” “莫须长老先别说话了,我带了人来救你出去。” 紫菱转头看卫衡一眼,后者会意点头,背起了莫须长老。 “娇儿,你断后,我在前面带路,现在正是外头守卫交接的时间,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门口无人,我们便趁现在出去。” 紫菱抽出手中的弯月型勾刀,眯起眼睛,时刻注意外头的动向。 “若是被人发现,你们两个带着莫须长老先逃出去,我来解决追来的人便好。” “嗯。” 卫衡娇儿应一声。 三人出了地牢,离得大门越来越近,便见门口处果真没了守卫,放轻脚步,速度却是加快,小心谨慎的逃离出去,准备与乌羽他们回合。 卫衡紫菱这一边暂时没出岔子,乌羽这一边,女子循着之前泉先告诉她的,躲开往来的守卫,到了归阳长老修炼的地方。 说是修炼的地方,倒不如说是个纵情享乐的场所,在看到布局雅致大方,比之人界那些官员府邸都毫不逊色的小院后,乌羽的眉头一拧。 将自己的族人当做商品一般的买卖,赚来的银钱却都是为了自己这些享受快活吗? 女子眼角的翼族图腾闪现出诡异的红色流光,祁袅袅若是在的话,就知道乌羽这是动气了才会如此。 小院门还未关,掩藏在葱葱郁郁的草木之中的客舍内飘荡出悠扬的丝竹声,还有酒杯不断碰撞的声音,时不时的还有男子的大笑和女子的小声低呼。 乌羽不用踏进去都知道里面是怎样一番荒淫的景象,面无表情的将门口守卫的两人击晕,女子在确定此处再无其他危险之后,轰的一脚,就把门给踹散了。 那扇在乌羽看来“弱不禁风”的木门自外向内的倒下,发出巨大的声响,门倒之后,屋内的景象也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事发突然,正由美人喂着糕点酒水的归阳长老突然一愣,就见一黑裙女子冷着眉目朝自己走过来,容貌虽是出挑,可周身上下冰冷气息生生折损了女子艳色。 “尔等何人!” 归阳还反应不过来,撞着胆子就端出水族长老,目中无人的样子大吼出声。 可惜对面的女子没有回答他。 “你你你,要做什么,来人,来人给我拦住她!” 得令的守卫上前,乌羽一下挥手便击晕了一大票的人,脚下步子分毫不乱,见及守卫也拦不住女子,归阳抓住身边的那些美人就推到乌羽前面。 “真是无耻。” 女子的咿咿呀呀的惊声尖叫扰得乌羽太阳穴直跳,嘴唇抿紧,咬住后槽牙淡漠的吐出这四个字来。 归阳的心下一紧,女子显然就是为了抓自己而来,可是水族何时有这样好身手的女子混进来了,她抓了自己又是要做什么,归阳长老越想便越害怕。 但是由不得他再细想了,因为乌羽已经来到他面前,利落的一击打在他胸骨上。 “嘶~~” 归阳冷抽一口气,疼得冷汗直冒,自己的手已经被捆到背后,随后便是脖颈一凉,锋锐的刀尖已经抵上他脖颈。 “大,大胆,我可是水族四长老,你如此放肆,可知后果如何,仔细你——” “归阳长老可真是胆大,刀都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乌羽的嘴角一勾,握着匕首的手用了力道,继续道, “闭嘴,一会儿该你说话的时候你再说就可以了。” 归阳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一道血痕。 四长老也不过四十出头,模样也生得极其普通,若是原本靠着水族长老繁复的服饰硬生生撑出一分气场还好,现下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害怕得发抖,汗也不断滴落下来,狼狈的样子就再无一点尊贵可言。 是以卫衡他们几个看到四长老的时候,皆是不屑的嗤笑几声,卫衡更甚,还要抓准时机奚落几句。 “哎呦喂,我还道水族四长老是何等俊采的大人物呢,没想到就是个胆小怕事,掉进人群里怎么也找不到的人啊,啧啧啧。” 少年阴阳怪气的说话,使得被劫持的归阳胸口窝着一团的火气,却没有地方发泄,只觉胸口一口淤血就要满上喉头,涌到舌尖,进而喷出一口血来。 “卫衡,少耍嘴皮子。” 乌羽一个眼刀子过去,朝着紫菱问道, “紫菱,接下来可要与公主回合?” “水族禁地离此处尚远,也不知道袅袅,冥王大人和少主找到玄霖琴没有。” 紫菱道,心下却是百转千回,眼见卫衡扶着走的莫须长老体力不支,整个人快要丧失意志,极其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现下看来,似乎禁地旁边那个灵泉是最为合适的地方了。 女子仔细想来,还是先同祁袅袅他们回合最为妥当,便开口道, “嗯,先与少主他们会合吧。” 话毕,一群人便朝着玄霖琴所在走去。 至于归阳呢,好不容易乌羽把抵在脖子上的匕首给放下了,威胁小一些,四长老正要松一口气,黑衣的女子却是一个手刀劈在他脊背,让他又疼得额头冒汗,整个人软成一只炒在热油里的虾身子也蜷曲起来,偏生手还被捆着,只能拖着脚步被牵着走。 这般窝火的情景,水族的四长老还从未遇到过,现在可算是尝了个遍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陷阱 且说乌羽同卫衡他们早一步碰头,后由紫菱带着前往水族禁地找祁袅袅他们,与此同时殷离,祁袅袅和泉先三人早进了水族禁地内,只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原先袅袅同紫菱谈话的时候,女子还给袅袅聊起过水族禁地以灵泉为中心,四周佳木环绕,又是各色奇花异草,或是生长着极富灵性的草药,且不说那汪泉水玲珑剔透,有同上好美玉,便是周围的空气也爽利舒适,叫人心旷神怡。 可待三人踏入此处时,才发现变动太大,花草倒也是有,但都是萎靡瑟缩着,再无半点生机,还有空气中浮动的,不是清冽冷香,而是沉郁多时的腐败之气,让来人皱了眉头,那天空便不再说了,本该就是明媚灿烂的,可现在看来,阴黯晦涩,哪里再复之前生机勃勃的模样。 “水族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袅袅问一句,一旁的泉先眸色有些发冷。 可几人还未从眼前景象反应回来,局势陡然生变,方才还萎靡的杂草开始疯狂的生长起来,一如那日攻击祁袅袅他们的藤蔓。 只是这一回,那些杂草的枝叶更纤细,又是失去水分的干燥枯黄,触及肌肤之时带起一阵干痒,这种感觉,让祁袅袅非常不舒服,少女索性出手,一道冰蓝色的光刃就打出去,刷的一下,那些迎面而来的枯黄干草被齐整的切开,风一吹就杂乱散开来。 “这儿被下了术法,并不是水族的。” 泉先环视一圈,眸色却是越来越深,可身子被杂草所缠,无法移动,祁袅袅看见便是一击朝他那边挥过去,斩断了那些麻烦的枯草。 “可有破解之术?” 冥王大人不带感情的一边斩着要黏上来的杂草,一边问话。 “暂无,但粗粗观来,也便只有附近一圈,破了它便好。” 泉先道,祁袅袅和殷离点头,耐下心性断了那些要不断冲上来的杂草。 祁袅袅他们三人完全处于被动境地,眼下这些奇怪的杂草攻击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要多费一点心思照顾好泉先罢了,但也正是这些算不上什么的杂草的的确确是拖慢了他们的进度。 “公主!” “袅袅!” 在祁袅袅的耐心即将丧失之际,后头赶过来的乌羽几人到了,几人碰面相视一眼,便配合默契的一同加入战场,很快,那些张牙舞爪的东西就像是有灵性一般,知道自己打不过,又退了回去。 一时之间,仅闻风息,还有几人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灵泉,在前头。” 泉先向前迈出几步,众人向前看,的确是看到不远处有十分微弱的光,便都向前走。 过了方才的草丛,便都是静悄悄的十分安稳,几人吊着心警惕周边异动也没有发现什么。 太安静了,过分安静了,水族的禁地不可能只设这么一层关卡的。 众人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念头,大长老与二长老不在水族,玄霖琴又在水族禁地放着,若是按照寻常情况,守卫早就该加强了,或者便是多设几个阵法,怎么可能会出现现在这样诡异的平静呢。 除非,这儿便是个陷阱。 “唯恐有诈,请诸位小心。” 泉先的面孔有些苍白,咬着嘴唇说出话来。 果不其然,“嗖”的一下就是一支利箭射来, “小心!” 卫衡靠得离泉先最近,拉了他一把,水族少主便见那柄箭矢擦着自己额前过去,落及地上时,还发出嗡嗡嗡的鸣响,随后便是紧随而来的脚步声与兵器摩擦发出的声音。 从草丛之中,齐整的冒出无数的人来,把几人包得严严实实的。 “哈哈哈哈哈,大长老,果真如你所料,这个小崽子就是要回来救莫须拿玄霖琴的。” 云雷从全副武装的水族士兵中站出来,讨好的看着身旁的云腾。 大长老拧着一张面孔,对着几人冷笑。 “哈!泉先你还叫了如此多的帮手来啊,看样子还是之前那几个啊,上次算你命大逃走了,可这一次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话音刚落,云腾一招手,后头拿着弓箭和刀枪的水族亲兵就要上前。 “等等!归阳长老在我手里,水族的大长老和二长老既是念及兄弟情义,是否还要动手!” 乌羽不知何时又拿出那柄匕首来,架在归阳脖颈,水族的四长老又再一次结结巴巴的说起话来。 “大长老,二长老,救救救我啊!” 归阳饱含期待与急切的目光投向对面两人,可谁料两者皆是清淡的转过眼神,嘴唇一张一合,吐出绝情之词。 “不过是招你们入局的饵料罢了,要杀要剐由得你们,便当做是你们临死之前最后的礼物,哈哈哈哈!” 大长老笑得刺耳难听,卫衡的头都疼了,一个水浪就要打出去,可出手之时,光芒逐见暗淡,蓄势之后只能打出手掌大小的浪花。 便是平日里的十分之一都未达到。 卫衡心中大骇,转眼看看娇儿,小狐狸一惊,运起周身灵力,这才发现,光芒微弱,灵力就像是被压制住一般,能用处一成便算是好的了。 两人的样子落入水族大长老的眼里,只听得他更加令人恶心的大笑出来,格外好心的解释起来, “几位是不是觉得浑身的功力像是被压制了一般?哈哈哈哈哈,灭寂族的阵法果然好用,泉先啊,这下纵使你叫来的帮手再怎么有通天的本事,在此阵中还不是与人界那些凡人无异,任人宰割?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放箭!” 一声令下,齐刷刷的便是密密匝匝的利箭雨阵一样的过来,被包围的几人都是眼神一寒,专注了心神拿出各自可以阻挡箭雨的武器出来。 “啊啊!大长老二长老你们不能不救我啊,你们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归阳在箭雨中气急败坏的大喊,既然连水族的人都已经放弃他了,乌羽也干脆松开那人,由得他自生自灭去。 射箭的守卫只听得云腾云雷差遣,完全没有将归阳当成一回事儿,这一下子,水族的四长老就被射成一个刺猬,一命呜呼了。 就算是没了法力灵力,几人仅拼身手也可以抵挡一阵子,左右不过就是多花一点气力,只是这一行人中还有重伤的莫须长老和不会武的泉先,偏生那细密紧促的箭雨就要往这两人身上赶,另外几个的注意力便大半的朝两人身上放,还要分神去阻挡朝自己而来的利箭。 “少主,先去找玄霖琴!” 此时若是被动抵抗还不知要持续多久,灵力受束缚,水族守卫又是源源不断上来,这样的车轮战对他们很不利,本拜托祁袅袅他们帮忙就已经十分不好意思,现在又害的他们殚精竭虑的拦那些箭雨,水族少主身边的护法当即心头一横,手下力道放狠,杀出一条道来打算将一行人都先带到灵泉旁,拿得玄霖琴。 紫菱有此打算确有她的道理,玄霖琴择泉先为主,水族的少主哪怕没有武技傍身,手抚玄霖琴时却是可以以一当百,凭少主现在的精力还可暂时击退那些水族亲兵的,他们的压力也可以小一些。 “嗯,先离开法阵中心再说。” 泉先被几人护在中央,心思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停下来,男子躲闪之际将术法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给琢磨透了。 泉先素来喜爱研究术法,眼前这个灭寂族的术法虽从未见过,但也大抵逃不过那几个固定的样式,不出一刻钟,男子便摸清术法弱点所在,直效击破其中一个支撑点,在离开术法波及范围便可。 “击破乾位。” 泉先出声,祁袅袅便同紫菱一起朝乾位打出一掌。 冰蓝光芒击中空气,就像是撞上了一层透明的屏障,嘭的一声炸开,随后便是细碎的破裂声,被击中的方位的确像是失去了依靠一般,极快速的黯淡下来,周边的草木也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连空间都有一些微微扭曲。 “走!” 一行人面上一喜,往深处去。 “哪里走!” 云雷与云腾本来打算在这术法之中拘着他们几人,能杀的当场就杀了,再怎么次杀不了的就生擒了回去,可没想到泉先如此聪慧,找到了破解术法的方式,现在见及几人要到灵泉去拿玄霖琴,心下着急,牙齿都要咬碎了。 “赶紧追!” 灵泉的确还放着玄霖琴,他们从泉先手里抢过那古琴后才发现他们连琴弦都拨不响,那把琴就像是哑了一样,就和块死木头一样。可是当他们好好的把那把琴放在盒子里,准备送到灭寂族去问一问,可谁知隔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琴就不见了,族人禀告那把玄霖琴自己到了水族的灵泉去了,而且,他们想尽了办法,也拿不出来。 玄霖琴本就是极富灵性的宝物,再加上已经择主,大长老和二长老抢来又有何用,除了泉先无法威胁到他们,两人什么好处也没有捞到。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传生令 且说泉先勘破了术法破绽,几人从中逃出去,便向着灵泉赶,一面应付着后头紧密射来的箭矢,一面查看四周是否还有什么陷阱埋伏。 待得几人离得灵泉越来越近,面前小道也越见狭窄,那些草叶灌木也逐渐变得茂密起来,一时之间就拖缓了他们前进的步子。 “想拿玄霖琴,也得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 落在后头的大长老,脸上突然就展开一个诡异的笑容来,只见说话之人自腰间掏出一块玉牌子来,四四方方,绿得能滴出翠来,中间还镂空刻着繁杂的图案,远远的看着便觉得是个不得了的东西了。 在拿出这么一个东西之后,自大长老的嘴里却是说出一些祁袅袅他们听不懂的字来,哼哼唧唧的,就像是在唱一首歌,可却是没有旋律的,然而懂得水族语言的紫菱与泉先却是面色一骇。 “传生令,是如何到了他手中!” 泉先冷然道,那谦和温润的眉眼现在却是镀上了一层冷霜似的,说出的话也带着寒气。 “紫菱,嘱咐他们小心。” 传生令仅仅在百年前外族与水族一战中用过,此令一出,方圆百里的生物都可听随持令者的号令,可对持令者的身体却有极大的损耗,而效用过后,也同样会对受令所耗的生物造成伤害,先不说那些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会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一般,就是那些花草土木都会失去生机,连根茎也也干了的。这等损伤过大的灵器,水族的老族长恐其损耗水族根本,早就封在禁地之中。唯有每届的族长才能了解它的存在,可没想到,大长老不仅拿到了传生令,还会了术法之语。 泉先尤恐传生令一出,万物疯长,那么来帮自己的袅袅一行人便易受伤,到时候自己便是更加对不住他们了。 “嗯,少主。” 紫菱点头,神情摆得更加专注一些,美目一眯,就注意起周围异动来。 “诸位,还请小心周围的那些草木虫鸟。” 女子朗声一句之后,便是卷起了风暴,四下里传来的不只是猎猎作响的风号,还夹杂着极其凄厉的虫鸣,间或还发出几声啃噬枝干的切磋声,叫人毛孔也竖起来,心也高高的吊起来。 簌的一下,卫衡的面前就窜过来一只黄色的身影,少年堪堪躲过,喘了一口气。 “什么东西!” 等卫衡定睛细看,才发现那是一只皮毛油亮的黄鼠狼,此时正咧出腥臭渍黄的尖牙,一双眼睛染血一样就往他左边的娇儿扑。少年哪有让姑娘家受伤的到了,手下动作,一下就把娇儿拉到自己怀里。 “小狐狸,你得看着点儿,还得小爷我照顾你!” 卫衡左手一个水浪击打过去,使得刚要上前的那一群小兽后退几步。 “哼!姑娘我还不需要你提醒。” 娇儿回话,人已经化为狐狸的原形,一跃跳上了卫衡的肩头,身后的六条尾巴也一摇一晃的,泛着七彩的光,叫那些飞虫不敢靠近。 “我可是山林里的霸王,这些小兽小虫,我可从未放在眼里过!” 小狐狸光滑漂亮的皮毛在阳光下闪动这润泽的光芒,粉嫩肉实的爪子拍拍卫衡的肩头便说道, “卫衡,这群小崽子都发了疯一般,但是好处理,一会儿你听我的,照我说的来!” “成,早点解决,小爷我还等着休息呢。” 卫衡应一句,两人便配合默契的对付着不断袭来的兽群。 “阿菱。” 昏昏沉沉的莫须长老靠在紫菱身上,有些坚持不下去。 “莫须长老,紫菱在的。” “把老夫放下,传生令力量过大,你又要顾及我,只会受伤。” 纵使意识不清,莫须长老还是多少知道现在情况危急,自己便是紫菱他们的拖油瓶了,故而让紫菱先丢下自己,专心作战。 “不,紫菱不放,阿菱好不容易才救出莫须长老,现在把您丢下,先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阿菱和少主都是莫须长老您看着长大的,就算是紫菱受伤也不能把您丢下。”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莫须长老道,可女子却未回答,抓着莫须长老的手越来越紧,死死也不肯放开。 水族的长老于紫菱和泉先而言,是父亲一样的存在,老族长,也就是泉先的父亲同莫须是至交好友,可身任水族族长一职,水族大大小小事物要处理,哪里还能得闲去照顾泉先,大半的时候,都是莫须长老陪着,连同紫菱一起,待人接物,都是仔仔细细的言传身教过去的,紫菱自幼双亲尽失,便是把莫须长老当成亲人一般看待,此番遇到险境,就断不可丢下莫须长老的。 可莫须长老却并不这么想,拼尽全力送了紫菱和少主逃出去,他早被大长老他们几个废去全身筋脉,如今也只是废人一个,再不能帮助少主做些什么,还得让阿菱照顾他,莫须长老素来就是个铁骨铮铮的人,从不想与人不便,现在变成这幅模样,早就下了决心,不再拖累其他人的,此时又怎么可能再叫紫菱照顾他下去,可是女子的手抓得紧他松不开,莫须索性不再说话,低下头去,只说一句。 “灵泉,赶紧去灵泉。” 女子道一声好,稍稍松了一口气。 传生令一出便注定要陷入一番苦战,往常静静端着的那些藤蔓草叶此刻都变成了武器,直面几人而来,一行人边走边砍断脚下不断攀沿而来的藤蔓,心中烦躁得紧。 “快了,马上便要到了。” 待得听到清幽的泉水流泻的声音,紫菱眉梢闪过喜色,紧着的心也暂时松了一些。 可后头的大长老哪里还能让他们有活路可走,追在后头,功力又加一层,注到手中那块碧色玉牌上,只是明显的,身体越发吃力,额头也冒出冷汗来。 “大长老,不能再注入功力了,对你的身体是极大的损耗啊!” 跟在后头的二长老劝道,他知道传生令的威力,也同样知道,它折损精力。 “此刻再不把握机会,是要等着他们拿回玄霖琴,重新夺过水族的权吗!” 大长老咬着后槽牙,对着自己的弟弟大吼一句,此刻他才害怕起来,一旦泉先拿回玄霖琴,一切都要重来了,况且灵泉现在的情况未知,连自己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若再让他们进去,自己一直以来的钻营算计便都是功亏一篑了,所以,这些人,只能杀,一个人也不能留。 “是,是,大长老。” 二长老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他可以料想,若真的自己被少主抓住了,凭少主的性子,自己和兄长哪里又有活路可言,那他的荣华富贵便都付诸东流了。泉先虽是一向谦和有礼,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形象,可处理事情来同样雷厉风行,手段果敢,分毫不差老族长的。 二长老越想越怕,却没有发现,一旁的大长老脸上突然就出现一抹极为残忍的笑意来。 “小弟,若是同意我的话,就拿出你的诚意来吧!” 说话间空着的那只手一下子就靠在了二长老的脊椎骨上。 “啊!” 二长老惨叫一声,脊椎骨被打碎,周身功力也尽数被大长老抽走,整个人极快的干瘪下去,不多时就灰暗得同干尸一般,等大长老收回手时,那具干尸便发出一声脆响,松松垮垮没有什么重量的倒在地上。 大长老手中那块传生令的光芒却是越见耀眼,碧绿得有些刺眼,还隐隐透出一点妖异的血色来,由此,风暴席卷而至,四面八方有冲出无数的兽群来,就连蜷伏在草丛深处的那些螳螂蝗虫也飞扑过来,方才还亮堂的天空现在密布着鸟兽草虫,遮挡得严严实实,光线也暗淡下去。那些树枝也横生出来,逼着奔跑的几人慢下了速度。 “真是恶心!” 挂在卫衡肩头的小狐狸嫌恶着脸,看那些猩红着眼睛,姿态令人作呕的兽群奔过来,只觉太阳穴突突突跳的厉害。 “嘶——” 紫菱被一只窜出的老鹰啄了一口,右臂翻出一大块的皮肉,女子疼得眉头一皱。 “哈哈哈哈哈!我看你们哪里逃,今天你们都得给我死在这里!” 漫天飞舞的枯叶之中,大长老的脸色十分狰狞,铁青着一张脸孔,眼白间也是猩红一片,嘴唇更是不自然的乌紫。 大长老,怕是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阻止他们前行了。 乌羽和祁袅袅等人情况狼狈,身上虽没有紫菱那么大的伤口,可同样也是大大小小的血口子,而且,灵力耗损过大,祁袅袅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手下的动作也滞缓起来,如此一来,身上的伤便更多了。 殷离自然是注意到少女面孔苍白,就要朝那边过去,可不止从哪里窜出来一群的狼,死围住他,露出獠牙,不打算让他过去,他击退了一只,另外几只便越见疯狂的要过来,一时让他脱不开身。 “灵泉,就在前头。” 许久不说话的莫须回头朝大长老一望,又见众人身上负伤,拼着意志在作战,当即心下一狠,用力在舌尖一咬,口腔漫起浓重的血腥气,莫须便借着这一点舌尖血,食指一抹,凭空画出一个符印来,正对着灵泉的方向,口中念咒。 一时之间,只有微弱光芒的灵泉突然迸发出璀璨刺眼的白光来,水浪升腾,那把玄霖琴才渐渐随着高高腾起的水浪起来。 自灵泉流泻出来的光,就像是一团雪,一片霜,把那些疯狂的兽群,草木都包裹在里面,不同于其光芒刺目,仿佛有着温养的力量,让猩红着眼的生物都安静下来。 第一百三十章 转机 莫须长老记得应该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儿了,那时候自己也还是个少年模样,就穿一身灰色的棉衫,外头裹一件毛皮袄子,背后还有个竹编的篓子。他望望周围白茫茫一片,自口中呼出一团白色水汽,想着怎地还没找到那冰凌花,往常这个时候,当是一大丛一大丛的开起来了才是。 年轻的莫须叹一口气,又是继续要往前走,一面四处张望,一面却是隐隐听到了婴孩的啼哭。 娇娇软软的,隐在簌簌落下的积雪中,不凝神仔细听都听不见的。他素来耳目过人,便循着声音找过去,就看到了满丛的冰凌花中那个紫色的小包。 孩子的哭声便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等他走进的时候才发现花丛中的,是一个紫色的襁褓,上头还绣着好多个福字,掀开一个小角,就看到里头那个孩子,张着嘴巴,牙齿都还没有长出来,一张小脸冻得通红,嘴唇也透出乌紫的颜色,哭声也越来越轻,沙哑着,像是没了力气。 “怎的有个孩子?” 莫须伸手想去看看孩子脉搏是否虚弱,却不曾想,正哭闹着的孩子突然就伸出了小小的拳头,握住他的食指,孩子的肌肤柔嫩,却凉得刺骨,他打个颤,有些心疼,等想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孩子那只糯软的拳头就这么抓住他,死死的,紧紧的,让他都抽不出来,那双眼睛也就那么看着他,水汪汪的,叫他的心也慢慢软和下来,化成一滩水了。 “小家伙别怕,我带你回去便是。” 说罢,脱下外面那件暖和的皮毛袄子,把孩子包了个严严实实。 “你先等等,我得摘一些冰凌花回去的。” 莫须蹲下身子,冻得通红没有知觉的手指摘起冰凌花来,等摘了一大簇,他才慢悠悠的起身,拍拍衣服上黏上的草屑,朝那件裹成球毛皮袄子看一看,就见个小娃娃咧开嘴冲着他笑,露出粉嫩嫩的牙龈。 雪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变大的,整片整片,像是从鹅身上扯下的软毛,就这么落下来,他就有一些着急,抱了那个孩子就走在雪里,落雪黏在他头上,肩膀上也不介意。 “我把你带回水族去,得给你想想取什么名字呢?叫紫菱好不好……” 小小的孩子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的就当作是回应,莫须就笑一笑,傻乎乎的。 再过了四五年,紫菱大一些的时候,她就能记事儿了。 这个时候,水族的的少主诞生了,只是少主一生下来就没了母亲的,紫菱还记得那一日水族禁地的那汪灵泉突然就开始漫出乳白色的光芒,水波翻腾着,好像有什么宝贝要从中出来一般,她来这儿那么久,还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象呢。 而水族的族民在听到一声婴孩啼哭的时候都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是没一会儿却都像是冬日里冻坏了的花苞,蔫下去,面露悲戚神色。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水族的王后,难产死了,要去另外一个地方了,莫须长老是这么告诉他的,因为莫须长老会算卦,有一日月亮又圆又亮的时候他指着一株刚刚盛开的水生花告诉她,族中最尊贵的女人,会像那株花一般。 紫菱最讨厌水生花,因为她太香,太美,可是她只开一回,开完之后,整朵花便败了,连同枝叶,连同根茎,都是一块的死透。如果莫须长老把王后比为水生花,难道不就是暗示王后会死吗? 紫菱怕得牙齿发抖,现在她知道,莫须长老的话应验了。 “阿菱,这是我们水族的少主,往后你要好好照顾他。” 莫须长老将紫菱领到那张小床前面,叫她过去看看刚刚出生的小少主。 小小一个,红彤彤,皱巴巴的,连眼睛也睁不开,唯有那一头乌黑细软的头发,看上去乖巧又可爱。 她很喜欢少主,就瞪大了眼睛,来来回回的看,口中很坚定的说话。 “嗯,紫菱一定会保护好少主。” 也还是粉团一般的孩子点头,眼睛亮亮的,冲那个孩子一笑,哪怕知道他闭着眼睛看不到自己。 你没了娘亲,阿菱也没有娘亲,所以阿菱会照顾好你,紫菱话说得坚定。 紫菱和泉先是一起长大的,在水族大长老和二长老他们勾结外族叛变之前,紫菱一直认为水族会好好的生存下去,就呆在这座漂亮雅致的小山里,可谁曾想,人心是会变的。 一向清风朗月一般的人也会因为私利换了一张面孔,黑了一颗心。 这些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水族灵泉旁,莫须长老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损了道行,拼出个术法来与传生令对抗。 “莫须,你不应该阻拦我,蜗居在水族这么小的地方有何用!” 大长老的衣袍鼓动在风里,整个人有如恶鬼,脸颊也极快速的消瘦下去。 “啊啊!你不该如此!” 凄厉尖锐的声音,破在风里。 “不义之事,我莫须从来都不屑去做。” 莫须长老说完,看紫菱和泉先一眼,嘴角缓缓攒起一个笑来,等及紫菱扑过去的时候,水族的莫须长老早便整个人都变成一阵淡色的烟粉散尽在席卷的风浪中。 “莫须长老!” 紫菱大吼一声,砰的一下就跪在地上,那双红肿的眼睛现在却是一点儿的泪水都流不出来了。 那块传生令,噼啪噼啪的裂成几瓣,摔在地上,也没有人去管,之前那郁郁葱葱的碧色现在发灰,与地上那些顽石也无二了。 祁袅袅有些发愣,上一刻还是飞沙走石,鸟兽疯吼,而现在便是静得让人浑身发颤,她就见身旁的泉先直挺挺的站在那儿,腰背挺得比以往还要直,风吹袭而过的时候,男子垂在额前的碎发还晃荡起来。 还是那副谦和稳妥,从容不迫的模样,可少女却还是看到他睫羽轻颤,喉头也在发抖。 袅袅心底突然就出现一抹心疼,她倒是希望泉先能够同紫菱一样,大声哭出来,可是水族的少主没有怎么做,只安安静静站着,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事情发生得太快,又结束得太急,几人心还吊着没落下去,准备松松喘一口气时,灵泉腾起的细浪慢慢弱下去,可那把玄霖琴却是越升越高,等到及一个高度,就开始打起旋来。似乎,就是在召唤着谁一般。 泉先看着那把琴,眸色有些暗,叫人无法看清他心下打算,然而脚下步子已经迈出去,手也伸出去了。 凝神屏息的几人此刻注意力倒是都集中在那把琴上了,翻腾水浪卷来的水汽还带着点草叶汁水的香气,自琴身流泻开来的白光也十分的温柔,虽是十分耀眼,可一点儿也没刺眼睛。 泉先走得极慢,过了片刻,那团白光渐渐就变为七彩的流光了,一点儿一点儿的漫过来,都快把泉先的人给包进去,祁袅袅他们几个也只觉那光就像是冬日里头一汪温水,润泽通透的温养全身的经脉,整个人就要开始打起舒服的颤来。 泉先仰头的时候,那把玄霖琴已经降下来,一直到他的面前,他刚要伸出手去拿的时候,却是一道电光闪过。 就像是夏季雨夜里的那一道闪电,从浩瀚苍穹直刺下来,又狠又辣,发了狂一般,若是打在泉先那样瘦弱的筋骨身上,连想也不敢想的。 “小心!” 祁袅袅离泉先最近,一个箭步就到她身边去,作势要挡。 这会子,乌羽,殷离他们也着急起来,都是绷紧了要往袅袅这边来。 可是又哪里比得上那光的速度,倏的一下,打在袅袅身上的时候,泉先便心下一骇。 “袅袅!” 就又是一团的刺眼白光闪出来,乌羽他们刺得眼睛一眯,再回神时却发现灵泉旁站着的那两个人,都不见了。 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连那把玄霖琴也消失无踪,唯有灵泉此刻还潺潺的流着水。 “袅袅,她人呢?” 卫衡心惊肉跳的,被陡然生出的异变吓得愣神,大步跑到泉水旁的时候,就见那泉水平静无比,又是清澈见底,再不复方才那样的。 乌羽的眉头开始锁起来,手心也冒出汗来。 “玄霖琴,觉醒了,袅袅,是命定的那个人。” 紫菱低声喃喃,瘫坐在地上,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眼眸席卷惊涛骇浪,嘴唇颤抖,却是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 乌羽不知道紫菱在说些什么,她只见得立在角落的冥王大人,嘴唇抿紧,手握成拳,在她这儿都可以看见,那泛白的骨节,黑袍男子周身上下,皆是暴虐的气息。她不敢想,公主和水族少主一同消失,结果如何,她只知道,殷离此刻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就算是之前公主被骨姬重伤之时也不见得冥王如此。 男子现在,只怕是真真正正的,怒了。 “玄霖琴,究竟是何等东西。” 殷离冷着脸,话语从齿间咬出来,不带一点儿感情。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玄霖秘境 玄霖琴的那道电光打到袅袅身上的时候,并没有同少女所猜想的那般疼痛,只不过是周身筋脉麻酥酥的,尤其是身后双翼的位置,反而像是注入了力量一般,源源不断的,十分有力,一时之间,反倒让她心神都有些晃动,随后不过是一吐一息间,她也就意识全失,晕了过去。 等她神志渐渐清明,眼睛睁开之时,却发现自己早便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袅袅的筋骨还有一些松软,支撑着起来后便转了转发麻的手腕,视野里接触到的是满目的绿意葱茏,还有一条极其可爱的小溪流,潺潺的流,声音清脆悦耳,落进耳朵里的时候还伴着潮湿缠绵的风息钻进鼻间,而后像是一条小蛇,幽幽的滑进肺腑里。 这儿,可是只有自己一人? 袅袅在心中如此作想,眼睛看得更远一些的时候,才在一颗高大的梓树下看到白袍的男子。 “泉先?” 一行人里,穿白袍的唯有泉先一个而已,袅袅跑到男子身边去,就见得水族的少主仰面躺着,眼眸紧闭,脸上肌肤在细碎的阳光下更显白皙,有如玉雕一般,泛着光泽。 “泉先?泉先?你醒醒!” 祁袅袅推了男子的手臂几下,未见有任何回应,索性凑得更近一些,伸手就去拍男子面颊。 “醒醒,泉先。” 这样子叫了几回,泉先才慢慢的睁开眼来。 映入泉先眼中的,除却那一片又高又蓝的天空,便是少女春花一般姣好的脸庞,此刻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带上担忧看着他,见他醒了,眉梢上挑,悦动起喜色来。 “袅袅?” 少女扶着男子站起来,弯起嘴角便说道。 “也不知道现在我们是在哪儿了,我也才醒过来不久呢,方才玄霖琴劈出一道白光朝你而来的时候,我还慌得不行,想着给你挡了。” 说到这儿,袅袅停下来打算歇一歇。 “袅袅可有受伤?” 泉先问道。 “啊?那倒是没有。” “那便好。” 男子松了一口气,对着袅袅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 “你不用担心我的,我命一向都大!” 祁袅袅低头道一句,勾脚踢起地上的石子来。 “不过,泉先可知道这儿是哪儿?” 少女复仰头,问上一句。泉先顺着少女的问话,四处打量一圈,眼眸慢慢的凝起来。 过了小半会儿,袅袅才听得男子说话,音色悠扬,入耳宛如风吟,十分舒适。 “若是我没记错,当是玄霖琴织就的阵法。” “玄霖琴的阵法?” 祁袅袅心中疑惑,这段时间,她见识过安盈的幻阵,荒老祖的法阵,还有便是昔颜的,没想到,玄霖琴同那把汉阳伞一般,也是能织就阵法的吗? “嗯,我幼时便来过一次,那时,玄霖琴择主,被选择的我也就同时进来此处历练,此处的风貌,大抵是没变多少的。” 泉先环视一圈,继续道。 “只是不知这次,玄霖琴开了阵法是为何。” “那泉先你可知道怎么走出去?” 祁袅袅翘首问道。 “还记得一些的,只消得找到玄霖琴所在便可了。” 听见泉先知道该怎么走出去,祁袅袅便也不太慌了,只耐下性子问上一句, “那约莫得花多少时间的,我们这样不知所终,指不定其他人得担心死啊。” 祁袅袅说这话时便想起乌羽他们几个来了,若是乌羽,铁定就是要责怪她自己没照顾好公主,内疚得憋着气,不说话,还有殷离,就怕他会做出些什么疯狂的事儿来。 早点出去,才能免得他们担心的。 “一个时辰也便够了,此处地方不大,很快便能找到玄霖琴所在。” 泉先给袅袅一个放心的笑,率先走出去。 法阵中的日头渐渐大起来,晃得袅袅眼睛有些花,额头也冒出汗来,两人走了快半个时辰,却是丝毫也不轻松,只觉整个人都是备懒的,脚底也和灌了铅一般,喉咙也干渴得紧。 “泉先,你等我去找几个果子来,我的喉咙都快冒烟了。” 祁袅袅四处打量起来,想找找有没有野果子什么的。 倒算是袅袅这姑娘心大呢还是没心没肺,在这般陌生的境地也还想着照顾自己干渴的喉咙,一点儿也不害怕的。不过袅袅自来就是这样的性子,懂得随遇而安,就算是面前有再大的难处,她慌一阵子也就算了,过后就是端正心态,从容不迫的面对着。 “嗯,小心仔细一些。” 泉先点头。 祁袅袅运气好,就在四周稍微转了一下就看到一株紫红色的果子,挂在棕黑的枝条上,攀着长的,想要摘也容易。 那果子许是灵气孕育而生,掩藏在那些翠绿的叶,或是露出一角,或是在风吹动下,整个儿的圆滚滚的露出来,果皮十分通透晶莹,看起来便是汁水饱满,新鲜可人,香气又是清甜诱人,也不知口味如何。 袅袅这么想着,脚下步子生风,人已经到了果子下头。 少女伸手, 够不到。 索性就再伸高一点,再踮起脚尖。 嗯,还差一点点儿。 少女眼睛盯着那果子,也没注意脚下的,点起的脚尖就再朝前头挪一点。 可偏生就是脚尖往前头挪了那么几寸,才见得那茂密的草丛底下,陡然就是一个直直削下去的坡,袅袅一个扑空,人就要坠下去了。 “呀!” 少女低呼一声,下意识的就要闭上眼睛。 “袅袅。” 头顶传来男子温柔的一声喊,袅袅睁眼之时,就见泉先白着一张脸,左手拽住她的腰,右手抓住一根横生出来的枝蔓。 咯吱咯吱的声音,袅袅听得清楚,也知道仅凭一根藤蔓又怎么可能支撑住两个人的重量,才不过一会儿,那根藤蔓就刷的一下断了。 两人滚下山坡之际,袅袅只觉泉先将她整个人都抱个满怀,把她给护在身下,少女此时又是想起,此番此景,在许久之前,自己也经历过的,只不过那时情况还要更凶险一些,抱着自己的,是那个容貌妖治,素喜黑袍的冥王大人,祁袅袅甚至还能记起,那日殷离身上极其清冽好闻的香气。 万幸,两人跌下的山坡并不是很高,底下又有细密柔软的青草,泉先还给袅袅当了肉垫子,所以少女其实一点事儿都没有。 可是泉先就有事儿了。 男子闷哼了一声,袅袅抬头去看,就见男子朗月一般的脸上此时更加苍白,额头上还尽是冷汗,把两鬓旁的那些碎发都浸湿了。 水族的少主素来就是疾病缠身,单单薄薄的,可便是此时,也要将少女护在怀中。 祁袅袅一时之间,有一点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袅袅可还好?” 男子的话,从齿间好不容易才吐出来,带着隐忍和无力。 “我没事儿,倒是你,现在可还好?” 祁袅袅开始将泉先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个遍,一下子就看到男子座小腿上整个裤管都被血给浸湿了,极为鲜艳的红色,一大片一大片,像是曼珠沙华,开在皎白的布料上。 “糟了,你受伤了。” 祁袅袅被那血吓得眼皮一跳,又见泉先手臂上也泛出隐隐血色,更不要说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那些细小的擦伤了。 这下子,就欠了个大人情。泉先本就是那样病弱的一个人,如今又是舍身护着自己,祁袅袅咬咬嘴唇。 “泉先,你先等等,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祁袅袅撕拉撕拉几下就从自己衣摆上扯下几根布条来,又是小心翼翼的把男子左边受伤的那部分衣物给剪开。 等衣服剪开,就完完整整的露出泉先的左小腿来。 比寻常男子小腿的肤色还要更白一些,也更瘦弱一些,且线条流畅漂亮。 不过祁袅袅可没空注意这些,她只能看见,泉先腿上的伤口。 也不知是不是给坡上突生的尖石给划出来的,虽是没伤到骨头,可伤口也足够深了,此时还不断的往外淌出血来。 袅袅点了泉先几个止血的穴位,待得血留得缓一些,才运起周身灵力,使了水诀给泉先清理伤口。 “嘶——” 的确是有些疼的,也难为泉先,压抑着,小声的冷冷抽气。 “你再稍微忍一下,马上便好了。” 袅袅说道,掌心凝力,又是换了愈合的术法,冰蓝色的光流泻开来,温养起泉先的伤口。 “诶?奇怪。” 少女低声喃喃,往常这个时候,她术法一施,伤口早就会慢慢好起来,可泉先的伤口却不是这样,过了这么久,也只是不再流血,稍微结痂罢了。 难道泉先体质与常人有异,不然为何如此奇怪? “若是不再流血可否劳烦袅袅将我的伤口包扎起来,等过一会儿他自己便会好了。” 泉先虚弱的道一句。 “好。” 袅袅说完,拿起那几根布条包扎起来,又把泉先身上其他伤口也处理了。 等做完这些事,早就是一个时辰后了,袅袅擦擦额头的汗,看看隐到云朵后头的太阳,心下却是有几分慌乱了。 这么一点细小的情绪却没有逃过泉先的眼睛。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何所忆 “袅袅无需如此着急,总归玄霖琴就在此之中,也没有长脚长手,不会逃开去。” 说话的男子眼神认真,一抹微笑在嘴角缓缓荡开,见及泉先面上笑意,袅袅便忽觉有如春风拂面,还带着清爽好闻的草木味道,亦或是夏日里那一汪浅浅的小水洼,风过之时,有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起来,衬得倒映在其中的蓝天白云都闪动起来。 袅袅想要叹上一句,泉先也是个美男子,水一般的润泽,玉一样的温润。 “嗯,愿是如此。” 袅袅低声应一句,方才有些慌乱的心算是安定下来,复又低头再仔仔细细的将泉先身上的伤口再检查一遍。 泉先半靠在树旁,袅袅则是跪坐在他身旁,以男子的角度看过去,便是恰好可以将少女饱满漂亮的额头看得清楚,还有纤长细密的眼睫毛,在眼皮下面投下一小片的阴影,水族的少主便突然觉得,少女露出的那截纤细脖颈白得有些耀眼,还有极其小巧精致的耳垂,现下还泛出一点儿粉色。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泉先暗自吞了一口唾沫,在心中告诫自己,眼神也别开去落到别处,却是恰好瞧见了在西南角,隐隐有白色的光亮出来,一闪一闪,祁袅袅背对着看不见,可是自己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袅袅,先扶我起来。” 袅袅应着男子的话,扶他起身。 “在那边,先过去看看。” 眼见泉先指着一处,祁袅袅顺着看过去,注意到那团光亮之后,眸中一喜,两人便一同走过去。 待得离那处近了,祁袅袅才料定泉先说的果然没错,那把玄霖琴正好好的躺在地上,被一丛丛的草叶遮住,只露出一小片真容来。 “泉先,果然同你说的一样呢!” 祁袅袅心下欣喜异常,手就先伸出去,要替泉先把玄霖琴给拿出来,可袅袅手还没碰到呢,那把古琴突然就是窜到她怀中,这一下子,就闪出七彩的流光来。 袅袅和泉先这一边,又是生了变化,卫衡殷离这一边,冥王大人冷着一张面孔,声音也冷寒得刺骨,气氛便显得有些严肃。 “玄霖琴第一次力量觉醒,是在少主六岁的时候。” 殷离既然是问了,紫菱是现在唯一知情的人,自然便是要回答他的,进而女子继续道。 “玄霖琴乃犀芷上仙最喜的乐器,神力无穷,只是在万年前那场恶战中,犀芷上仙陨了性命,玄霖琴也是琴弦尽断,不知所踪。可后来不知过了多久,玄霖琴便在水族禁地中出现了,之前缺了的琴弦也早就恢复得干净,且光彩更胜之前。有此圣物在,水族自然便当成上仙对水族的馈赠,将琴保护起来。” 玄霖琴的事儿,紫菱只说给袅袅听过,其他几人还不曾听说过,故而女子缓缓道出这个故事的时候,另外几个面上都出现一抹震惊和深思。 “玄霖琴竟还有这等背景!” 娇儿暗叹一句,心下却是好奇,那犀芷上仙又是谁,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小狐狸见及冥王大人可怕的冷脸,想想还是私底下去问问紫菱姐姐,现在还是让她说完玄霖琴的事儿比较妥当。 “水族的族人只当玄霖琴是同犀芷上仙一般,可从未想过玄霖琴有一天会择主,少主六岁那一年,玄霖琴突然就发出七彩流光,自己跑到了少主怀中,随后,少主便不见了。” 紫菱打算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脚早便跪得发麻无力,软绵绵的,站不太起来,多亏乌羽扶她一把,让她靠在她身上一会儿。 “多谢。” 紫菱道谢,微微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下去 “少主平白无故的失踪,自然是让水族的人也跟着着急,只是过了一个多的时辰,少主便回来了,还是从禁地那边回来的,小小的人儿捧着比他还要大上一圈的玄霖琴。” 紫菱的眼中,浮现出泉先小时捧着玄霖琴的模样,敬佩神色慢慢浮上来。 “照你这么说,此番玄霖琴又有如此异动,也不该卷了无关的袅袅进去啊?” 卫衡问上一句,转念一想,又是急急道。 “还有还有,他俩何时才能回来?” “少主和袅袅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进入阵法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几位尽管放心。只是——” 紫菱说道这里,便有些迟疑。 玄霖琴还有另外一个秘密,只是少主不愿让她说,她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说的。 “只是什么?你说便是了。” 卫衡催促道,紫菱的眼神下意识的就往殷离那边瞟,就见得黑袍的男子此时低着头,看不见情绪。 “说。” 殷离一个字从齿间咬出来,虽是极力压着恼火,可还是叫紫菱吓得一抖。 “玄霖琴在水族还有一个说法,便是能感应到玄霖琴所在的女子,会是少主的良配。” “良,良配?” 这会儿子,换卫衡吃惊了。 “玄霖琴乃水族至宝,可却只择少主为主,袅袅也是一样,那么多的人无法感知琴身灵力波动,可唯独袅袅她感受到了,现在阵法打开,又是把袅袅一同带进去。紫菱虽不知道玄霖琴到底是要做些什么,但总归,命定之人便是袅袅了。” 紫菱只是将心中所想给说出来罢了,却不想听者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什么有的没的,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两个人有没有缘分要看一把破琴了!我与袅袅万年的相处,倒是也算冥冥之中安排好的,比如那沧澜钟吗!” 卫衡恼火道,捏紧了拳头,口中那些话早已经一并的说出来。 “紫菱虽不知道沧澜钟为何物,但玄霖琴乃犀芷上仙圣物,还望卫衡公子注意言谈。” 紫菱难得的冷下语气,面色淡漠。 “卫衡。” 娇儿拉一拉少年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此时的卫衡方才突然想起,紫菱可是水族人,自己不信玄霖琴的传说也就罢了,还贬低了玄霖琴,着实是太没有礼数了些,也就瘪瘪嘴,暗中哼了一声,不打算再说话。 那边卫衡如此,这边殷离却也是一样的恼怒,冥王大人虽是话也不说一句,可面上的不虞却没打算掩藏,瞧得清清楚楚的。 外人看来,冥王大人阴沉着脸,殷离自己也觉胸口一处无名火烧得肋间疼痛,喉咙干哑,连带着头也涨,太阳穴也在跳。 总之,极其不舒服。 这样的感觉,比之之前还要更强烈些,来得也是气势汹汹。 在此之后,也没有人再打算说话了,灵泉旁便安静下来,之前那骤起的风暴现下早没了,但风息尚存,带过来的是潮湿的水汽,往前那些鸟兽现下隐匿无踪,但草丛深处总还能听到几声细弱的虫鸣,还有时不时飘来的鸟啼。 但几人待着的地方,纵使是鸟语花香,也是同凝滞一般,叫人头皮发紧,喘不过气来了。 “既然说是公主无碍了,索性也就是等上一等,也不知还要多久的。” 乌羽眼神在身旁几人身上打量一会儿,出言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但女子话音刚落,灵泉便是漫出奇异的白光来,几人的注意力便一下子被吸引过去。 “可是袅袅他们要回来了?” 卫衡眉梢一喜,就是向前几步要去看,那边立着的冥王大人也是一般模样,捏着的拳头突然就紧了紧。 等及白光退去,倒是的确出现个人来。 但也只有一个。 素白的袍子,身形稍显瘦弱一些,紫菱一下子也就认出来了。 “少主。” 顾不得自己身体也还虚弱着,女子就已经过去扶着泉先。 冥王大人紧握的拳头,就松开了,卫衡同样眼神一黯。 “少主,你怎么受伤了?” 紫菱见及男子左腿包好的伤口,还有血渗出来。 “无妨,袅袅,袅袅可是同我一齐回来了?” 泉先的头还有些晕,摸不清现下情况如何。 “还没有,少主,少主,不如紫菱先带你回去休息一番。” 紫菱慌做一团,打算先将泉先带回去,哪里注意到泉先手中没有玄霖琴呢,但是女子没注意到,殷离却是注意到了,冷声就朝泉先问一句。 “袅袅在哪儿?” “泉先不知,但白光之中,见及一个白裙的女子,旁的就不知晓了。” 男子面色越发白了,说出的话也是有气无力,但许是知晓这一行人还在担忧袅袅,咬着牙继续说话。 “袅袅当是一会就能回来的,玄霖琴对她并无恶意。” “两个人一起消失的,怎么你就先回来了,谁知道你——” “卫衡!” 乌羽制止少年的话。 “卫衡公子如果担心,便再等下去就是,泉先也在此等着,如若袅袅出事,我拼了命也会将她救回来的。” 泉先回到,男子这样说,卫衡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力道尽数被冲散,怒火也发不出来了。 “再等等便是。” 冥王眉心直跳,同卫衡一般恼怒的,可却还是站着,身姿未变,就盯着那汪灵泉,凝视细看。 第一百三十三章 犀芷上仙 “袅袅,袅袅……” 也不知道,是谁在喊,在唤,袅袅只迷迷糊糊的听到,是个女子的声音,柔柔软软的,十分温柔,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也许,是从梦境深处传来的吧,又或许,就是从自己心尖上,震颤着发出来的。 袅袅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的。 可待她睁开眼,才觉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了。 但也不是全然陌生,那九曲连环桥自己就曾见过的,还有那些穿着白裙往来的仙娥们,穿戴打扮,自己也都熟悉。 她望一望桥下那些翻腾的洁白云彩,看起来便是软绵绵一团,桥前头还有个大池子,冒着腾腾的水汽。 看样子,应该是个温泉了。 祁袅袅就打算去看一看。 可是她经过那些往来的仙娥之际,便突然发觉,她们都长得甚高,自己不过是刚到她们的腰。 “犀芷上仙。” 遇上她的仙娥个个都是朝她浅浅一拜,面色恭敬。 袅袅心下虽是疑惑,可未曾放在心神,照旧便是从容不迫的向前走,目的地似乎极为明确,就是那座冒着热气的小池子。 待得少女走进了,便更觉水汽氤氲,那些细密的小水珠扑在她的脸上,钻进她的毛孔里去,痒痒的,又是滑滑的。朦朦胧胧之间,她就见个女子窈窕的身影泡在水中,不时还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隐约间露出的那雪白颈背,纤细漂亮,背上蝴蝶骨也诱人得紧,发髻高扎,留得一小撮的碎发黏在脖颈,湿润润的。 “芷儿来了。” 是很好听的声音,先是黄莺出谷,背对着袅袅的女子此时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姿容清丽的脸孔来。 不知怎地,袅袅该是没有见过她的,可女子弯弯柳叶细眉,上挑凤眼,总让她百般熟悉。 “母妃。” 袅袅嘴中念一声,声音糯糯软软的,一点儿都不想是二八少女的。 “可是又挨父皇训了?” 袅袅低下头,就见得水池中倒映出的,是个个头小小,模样俏丽的粉团子,无助的绞着手,咬着嘴唇。 “母妃,父皇是不是不喜欢芷儿,还是芷儿哪里做得不好了?” 小丫头带着哭腔,堵着鼻子,嗡嗡嗡的说话,池中的女子轻声笑一句。 “父皇怎么会不喜欢芷儿,芷儿出生的时候,母妃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的,还有那天边,可是起了五彩的云霞,还有百鸟在殿前飞呢!母妃的芷儿,可是个宝啊,你不知道,父皇有多开心,下了帖子,摆了宴席,天界可从未那么热闹过。” 女子眉眼弯弯,同袅袅说着话,可是小粉团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开心起来。 “母妃和芷儿说过好多次了,可是如果父皇真的那么开心,又为什么总是不来找找芷儿,芷儿法术又进步了,去找父皇,父皇连见也不见,还要说我几句,道是芷儿太过骄傲。还有天界其他人,总是拘着性子,也不敢放出胆子来玩。” 小姑娘瘪嘴,鼻子红彤彤的,女子却是不再说话了,眼睛慢慢合上去,发出一声叹息。 天界的日子便是这样继续一天一天的过,等到小粉团像是竹笋一般抽节的往上长,犀芷的母妃却是因为一件小事儿被天帝抽了仙骨,关了禁闭。 “父皇!母妃犯了什么错,你要抽了她的骨去。” 恢弘大气的殿上,娇小柔弱的一个米团子瞪着座上那个盛装的王,后头还有随侍的仙娥拉住她,不让她再往前一步。 可是小姑娘不管,涨红了脸质问起那个男人。 “父皇你告诉犀芷,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母妃没有错,父皇救救母妃!” “本帝说她错,她便错了,哪里由得你来插手,还不快把犀芷上仙带下去。” “我不走,我不走,父皇绕了母妃,母妃没有错!父皇……” 苦恼着的那个小姑娘还是被带了下去,离开大殿之际,她也再看不见她父皇的面容,只见得那双阔气华贵的靴子,和流溢着金光的衣袍一角。 “犀芷上仙,犀芷上仙,不好了,不好了!” 被赶出宫中的犀芷刚出来,迎面就撞上了自己宫中的星君。 “昭宇娘娘被,被带到诛仙台去了。” “什么?” 说话的小姑娘,脚下生风,人已经没影了。 袅袅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儿,心跳有如战鼓擂响,一门心思的要快一些,再快一些,到时候就要赶不到母妃身边。 可等及她就快跑到诛仙台前,又被人给拦住了。 “犀芷上仙,诛仙台过于危险,您不可进去。” “拦着我做什么,我要救我母妃!” 犀芷大吼。 “天帝有令,昭宇娘娘行刑期间,不能私闯!” “我偏要闯!” 犀芷恼意更甚,又是担忧母妃,运了法力就朝他们打过去。 小姑娘生来就是上仙,挡着的两人自然不是她的对手,被逼得退开去,犀芷便抓准了机会跑进去。 可犀芷后来回想起来,她倒是希望那个时候自己不要进去,这样,也就看不到自己的母妃那样憔悴可怜的模样。 母妃是多么爱美爱干净的一个人,可现在,身上的衣服只单薄的一件,灰黄色的,竟是大大小小的血痕,那张脸孔,老得不成样子,只剩张皮,松松垮垮的挂在脸上,原本那一头她最最羡慕的乌鸦鸦的黑发,不见了,剩得雪一样,白得刺眼。 “母妃!” 小姑娘站在这头,女子却是站在对头,叫人囚住了肩膀手腕,就要推到诛仙台下去。 “芷儿不要过来,母妃太丑了,母妃太丑了!” “你们住手!住手!不准欺负母妃!” 犀芷喊哑了嗓子,想叫他们停下,可是没有用的,那些人木着一张脸,手下一松,把自己的母妃推下了诛仙台。 母妃到死也没有看她一眼,可还是对着她念叨了一句。 芷儿乖,往后母妃不在了,要照顾好自己。 老妇一样枯朽的声音,却还是同往日一样,就是母亲一般的温柔,女孩的眼中不断的淌出眼泪来,止也止不住了。 “母妃,你要带上芷儿一起!” 小姑娘话语刚落,人也一起跳下了那方方正正的台子。 “犀芷上仙!糟了,快禀告天帝,犀芷上仙跳了诛仙台!” 犀芷一跃,那台子上的人都乱了,乱成了一锅粥。 祁袅袅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意识混乱成一团,身子也在不断的下坠,肌肤被割得生疼,脑海中却是时时刻刻闪现出一个女孩的身影,精致考究的白色纱裙,繁复的发髻,脊背挺得笔直,却没有回头看她,就那样一个瘦弱的背影,皆是孤寂。 天界的景冷,心也冷。母妃若是不要芷儿,芷儿的心,也要同他们一样冷下去了。 袅袅是可以听见的,那个小丫头说的话。 她也和那个小丫头一样,难过得紧,不愿意说话。 袅袅闭上眼睛,才觉自己不再下坠,而是静静的漂浮在半空了,等她稍微缓过神来,睁眼之际,面前就有个女子,朝着她笑。 她吓了一跳,因为那个女子,长得同自己一样,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可都是一样的。 “袅袅。” 这声音,同之前叫醒自己的声音,也是一样的。 “总算是能见着你一回了,将一魂锁在玄霖琴这儿,总是没错的。” 说话的女子朝袅袅一笑,眉眼虽是弯弯,可袅袅却觉她面上,笼着一阵哀愁。 “袅袅当早就识得我了,我是犀芷,也是袅袅你。” “犀芷,是我?” 袅袅愣神,无法置信的问道。 “嗯,只不过,你现在应是不懂我的话,也不相信我说的。” 女子的眼角上挑,水葱一般的手指在袅袅眉心一点,便生出一朵鲜红的火焰纹路来,先是一亮,透出金色的流光,可不一会儿,又变成蓝色的了,到最后,又是隐匿下去,重复之前的光洁无暇。 “我的时间不多,你先听我说下去。犀芷在与相繇的那一战中,陨了性命,可我自己知道,我还没死,只要你活着,我便活着。你现在当务之急,先去谷厉国,到了那儿,你会知道的。” 犀芷的身影渐渐黯淡下去,唇角的那一汪笑容也变得浅淡起来。 “你的性子,是我最喜欢的性子,我总是希望,能变成和你一样的小姑娘。等到了时候,你都会明白的,只盼着,那时候,你还是你。” 犀芷说完这一句,便是不见了,无影无踪。 袅袅的脚,在此时才接触到地面,很厚实,坚硬,还有风,吹过来。 可是她觉得自己没力气了,整个人都酸乏得厉害,有一股子凉意,从骨髓间升起来,冷得她牙齿打颤,腿也有些发软,想要就这么软绵绵的倒下去。 可她这一倒下去,没有摔在那黄土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虽是不像常人那样带着温度,冰凉冰凉的,可就是莫名的让她心安,冰冷得麻木的四肢也开始回温,血液又重新流动起来。 “殷离。” 袅袅话里带着鼻音,整个人也死命的往男子怀里钻,蜷成一团,往他怀里钻。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思各异 “别怕,我在。” 殷离将怀中的少女抱得紧一些,低声说道。 男子不知道祁袅袅经历了什么,但她窝在怀中,还微微有些颤抖,见着她的那一刻,早先因为担心她而七上八下的心才安定下来,照理儿,在听到紫菱的话后,他本该是醋着的,他打算好了,见着了那个姑娘便得好好损上几句,还得证明,自己有多忧心她。可等及袅袅人出现在他面前,少女往他怀里钻,软软小小的一团,少女馨香还透过鼻尖传进来,他设想的话便都吞进肚子里,脑海中也就只剩下说出口的这四个字了。 “殷离,能带我去居延海吗?” 袅袅把头埋在男子怀中,长久以后才闷声说话。 “好。” 冥王大人想也不想就应一声,身影一晃,带着袅袅就消失在原地。 另外的几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看到祁袅袅一下子出现就摔到殷离怀中去了,懵在原地,又是不过眨眼的功夫,其他两个却是没影儿了。 “诶,这两人,来来去去的也不说一声。” 卫衡气得跳脚,他这儿担心祁袅袅担心得要命,可谁知这个小没良心的一出现就往殷离怀里靠,这还有没有女儿家的矜持了,想想自己和她待在一块儿,青梅竹马的,玩了快一万五千年她还没这么热情呢。 但气归气,卫衡眼中难掩担忧,祁袅袅那副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整个人儿都和失了魂一样,不声不响的。 “罢了,冥王大人有分寸,他会照顾好公主的。” 乌羽道得一句,她有些愣神,方才公主身上情绪她太过熟悉了,每次梦境中醒来便是这幅模样,只是这一次还要更加强烈一些。 而且,不知是不是乌羽觉察错了,她总觉得,公主此刻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万年前就陨命的女子,皎白纱裙,青丝如瀑。 可是乌羽倒宁愿是自己多想,她摇摇头,不太肯定。 “袅袅姑娘和冥王大人若是无妨的话,我们剩下几人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 紫菱对着几人道, “如今几位管事的长老已死,水族只是困顿之际,紫菱……” 女子的眼眸低垂下去,眸光有些暗淡晦涩,没有把话说下去,旁的几个心思都聪敏,自然是听出紫菱话中未尽之意,又见泉先腿上手臂上渗出血迹的伤口,便觉再这么傻站了也无多大用处的,不如找个地方修整一番,水族现在也是需要人员调动的时候,一齐好好休息,其他事情,索性抛到脑后再想就是了。 “那我们几人便先离开此处。” 乌羽回答道。 闻言,紫菱点头,扶起泉先就走在前头带卫衡他们三人出去。 “几位请跟我来。” 水族禁地此刻没了那些鸟兽,没了水族守卫,一下子便显得十分安静,若不是那满地狼藉,只怕也让人想不到这儿方才经历了怎样一番恶战的。 “唉,水族这儿风景也真是不错的。” 娇儿此时还是那六尾小狐狸的模样,悄声说一句,松了一口气,舒舒服服的趴在卫衡肩膀上睡觉。 没想到,卫衡的肩膀这么宽,肉也紧实有弹性,白毛的小狐狸很是满意。 “呵!你倒是享受上了啊。” 卫衡自然是感觉到脸颊上一阵痒意,因着娇儿的毛从他脖颈间扫过,又是有六条尾巴,扫啊扫的,就摆到他脸上去了。 “臭狐狸,把你的尾巴收起来,不然,我把你给摔下去。” 少年语气端得恶狠狠的,让肩膀上的小狐狸吓得一颤,还真把六条尾巴给收成一条了。 泉先和紫菱则是走在最前头,两人看着面前景色,心神却也有些浮动,紫菱心中想的是莫须长老的牺牲,可泉先头一个想到的却是在回到禁地前看到的袅袅和那个同少女长相无异的女子。 祁袅袅那时要去拿那玄霖琴之时,七彩流光漫出,他面前也就缓缓出现个女子的身影来,等及她面孔渐渐清晰,他方看清那女子,生就一番好姿容,同袅袅一般的眉眼,只是气质不同,那女子周身,都带着点温婉忧愁,气质过人。 “袅袅,我总算还能再看看你,万年之后的我该是怎样的?我在这玄霖琴中,也想了许久。” 女子音色悦耳,有如林间小溪,流泻开来的声音比之玄霖琴的琴音也分毫不逊色,他便凝神继续听下去。 “我便想着,再不能同我一样的,受制于天界,把自己都给紧紧的包裹起来,好不让外人瞧见一丝一毫内里,你性子活泼,遇事又开朗,真真就是个好性子,我求也求不来的。” 女子对着袅袅说话,少女却是闭着眼躺在地上,睫羽轻颤,身子伴着吐息一起一伏,看起来便是睡得香甜的模样。 那女子敛了皎白的裙裾,嘴角勾起温柔的笑意,眼眸低垂下去。 “水族的少主,玄霖琴若是择你为主,在你手中,便是好好用,勿要迷失了心智,损了我最爱的琴。” 女子头也不抬,便喃喃出声,泉先一愣,瞳孔一缩,就见得白光袭来,自己身子一轻,人已经回到禁地去了。 玄霖琴中那女子的话,动作,笑意,只有泉先一个人看见,旁的都是不懂,男子将方才一幕仔仔细细的咀嚼斟酌一遍,脑中有些事情,关于祁袅袅的,一点一点明晰起来,只是到底还有一些地方想不明白。 泉先的眉头便因着这个,紧紧锁起来,松也松不开。 祁袅袅,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紫菱自然注意到泉先面上表情,但少主素来就是这样,总是在想着事情,自己也琢磨不透,更是不能去问的。虽然她同少主一同长大,可到底还是主仆,她做属下的,还是要守本分为好。 想及此,紫菱也只是垂眸叹气,不再说话。 便是这短短的一段距离,走在路上的几个也是各有各的心事儿,都是垂头不说话。 水族这边的事儿便是如此,袅袅这边,殷离带着她不出一会儿就到了居延海。 冥王大人找了块大些的礁石群,本是要布结界,却被袅袅给止住了。 怀中的少女要求多,又是不让布结界,想看看蔚蓝的海天一色,一会儿又是要下水去。殷离便是好脾气,一一顺着她。 哗啦哗啦的水声传出来,袅袅在水下闷声不吭待了许久,才突然一下从水中跃起来,蓝金色的鱼尾扬起来,在日头底下闪着细碎的金光。 “啊!稍微缓过来一点儿了。” 袅袅伸手去抓头顶一片云彩,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来,她在海中游了许久,心头的阴郁才稍稍褪去一些,她便是这样的性子,总是不允许自己难过太久,有情绪,会失落是正常的,可总不能一再沉浸于这样糟糕的情绪中吧。 所以,她要提醒自己开心一些,笑着去解决这些破事儿总比哭着解决好啊。 祁袅袅仰头,便看黑袍的男子坐在礁石上,于高处垂眸看着自己,往常冷然的眸子现在软和成一滩水似的。 总该是只对这自己一人这样的。 少女的心头,泛起一阵阵的甜蜜。 “殷离!” 袅袅叫了一声坐在礁石上的男子,高高伸出一双手,同孩童没什么两样,耍赖撒娇要父母抱。 会意的男子一声无奈轻笑,飞身下来,揽住少女的腰将她抱到礁石坐下。 祁袅袅现下也懒得化型,大刺刺的一条鱼尾露在外头,晃啊晃的,还露出一截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皮肤白得透亮,男子手揽少女腰肢之际,便是肌肤相贴,殷离有些粗糙的指腹便是碰上她柔软滑腻的腰身,两人皆是一颤。 冥王大人更甚,耳尖附上一层薄粉。 “怎地突然就和个孩子一般了,没脸没皮的。” “有啊,有脸有皮的。” 祁袅袅冲着殷离,龇牙咧嘴的笑。 看见袅袅这幅模样,殷离松快一些,面上也带出笑意。 “殷离,我和泉先被带到玄霖琴的法阵后就遇上了一个人。” 祁袅袅晃荡起自己的鱼尾,不用男子问,自己已经说出来了。 “只不过,模模糊糊的,还是和在梦中一样的。” 祁袅袅小声的将方才遇见的犀芷同她说的,还有之前见着的那些都一股脑儿的,倒豆子一般的给告诉殷离了。 往前压在心头的种种,重得她喘不过气,她又不敢同乌羽说,她了解乌羽的性子,告诉了她一会儿又要瞎想,担心得要命的。 少女的声音飘在海风里,和着海鸥与海浪的呼号,搅和在一起,轻轻巧巧的,像是那吴侬软语,说到情急处,又是娇娇脆脆,就像是裹了芝麻馅的糯米汤圆,一筷子戳下去,里头糯软的汁儿都缓缓流出来了。 殷离听得仔细,面上不作任何表情,可心头却是一抽一抽。 他在这三界,待得时间比袅袅久上太多,就是犀芷只身同相繇作战,亦或是后来冥界同翼族的战争,他皆是知晓。 但袅袅不知道。 冥王舌尖苦涩,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前尘往事 旁人也许不知道,冥界的王竟然同天界的公主,犀芷上仙有交情,而且,交情不浅,算是知己好友。 但是殷离却是记得清楚仔细。 人界传说,冥王青面獠牙,面容可怖,又是极端残暴,杀人眼睛根本不眨一下。而天界的小仙倒是知道,冥王应当生得不赖,只是性子终究是太冷一些,随侍的都是男子,至多就只有一个奈何桥的孟婆安盈罢了。只是安盈长就一副花样的容貌,也没叫他动半点心思,照旧主子属下分得清清楚楚,从来都没有越过级去。 所以天界隐隐就有了风言风语,冥王大人,许是有龙阳之癖的。 天界无聊,星君,仙娥们都是拿了这些当笑料听,聊以解闷儿,听到了,在耳朵过一过也就算了,可说的次数多了,翻来覆去的讲,天界的犀芷上仙便上了心,寻思着什么时候去看一看的。 但冥界和天界关系素来就僵,井水不犯河水的,也寻不着由头去冥界,更别提要见到冥王了。 但人界有些老人说过的,居延海的尽头,连着冥界的黑海,冥王大多时间都在黑海,兴许能碰上呢。 便是抱着这么一点儿侥幸的心思,天界的犀芷上仙,平日里本本分分,安安静静的一个公主,总爱偷跑到人界去,在那居延海待上许久。起初的时候,犀芷没遇上过冥王大人,却是结识了居延海附近那小渔村里的村民,一个个的,朴实温暖,将犀芷当做家人一般看待。天帝的女儿便天天待在这儿,同他们一起打鱼,晒鱼干,编络子。 这般无忧无虑的,犀芷就开始唱歌,唱她母妃昭宇娘娘教她的歌谣。 悦耳动听的歌声,终日飘荡在居延海,后来也就慢慢传到黑海那只小舟上。 冥界没有音乐,一直以来都是静悄悄,阴沉沉,犀芷的歌声便是新奇的东西,引得孤舟上那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驻足。 殷离在黑海待了许久,黑海一向是浩荡苍茫,也无波澜,一眼望不到头,可那飘渺的歌声像是从云端落下来的,在海面上一弹一跳,就算是他不想听也被环得密实。 听得久了,殷离便生出了心思,想要看看唱歌的是谁,毕竟人界那些凡人的歌声,是传不进黑海的。 所以那一日,冥王听到了歌声时,想也不想,就循着找过去。 此次的歌声和常日不同,有些伤感,殷离听得出来。 等男子越走越近,他的的确确是看到了那个唱歌的姑娘。 坐在沙滩上,白色的纱裙散乱的铺在沙上,时而上涌的浪潮沾湿了衣角的一小片,满头的黑发就拿着根雪色的丝带扎了个三骨的辫子,旁的那些扎不进的碎发也就垂在脸颊旁,任由海风吹。 殷离就那么迈步走着过去,坐着的姑娘许是察觉到了,也便转头,琥珀色的眸子先是一愣,极快的闪过一丝震惊,可马上又出现一点喜悦的光泽来。 “你,可是冥界来的?” 那姑娘起身,朝着殷离走过来,丝毫不畏惧,还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喜穿黑袍,斗篷遮面,定是冥王大人无疑。” 女子自信的道出这么一句,殷离先是心下暗叹一句好眼力,后便是好奇这女子身份来。他从不担心,自己被别人认出来如何,若是对自己不利的,打杀了便可。但他很清楚,面前这个姑娘,做不出什么危险的事儿来。 殷离没有说话,趁着月色还凄清明亮,借着冷光瞧起女子面上表情来。情真意切的,叫他也放下心,松口气。 冥王大人点点头,算是对女子的话做了回答。 “我可真是运气绝佳,传说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看到你一次已属幸运,如今还被我碰上了,可要坐下谈天?” 女子仰头,拍拍身边的沙地,冥王没有坐下。 “闻声而来。” 殷离立在月色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言语简洁得要命,只这四个字就再没有了。 “哦?” 那边女子挑起一边的眉毛,站起身朝他走过来。 殷离就见得女子离自己越来越近,眉眼生得画一般,尤其是那双眼睛,琥珀色的,跟块茶水晶一般,盛着海边那动人月色。 “冥王大人,素闻您青面獠牙,面目可怖,可否让犀芷瞧一瞧?” 女子突的一下就上前去,伸手要掀袍子,殷离自然反应过来,后退一步,让她扑了空。 殷离皱皱眉头,女子面色酡红,话语吐出来还带着香醇的酒气。 “可真是奇怪,往常天界的南烛喝上两大坛都不见得醉,这人界的土酒只喝了一碗就变成这副模样。” 女子说着话,又是摇摇晃晃的找了个地方坐下,对着那月色,旁若无人的又唱起歌来。 从那一日起,犀芷唱歌,殷离来听,天界的公主把殷离当成了倾诉的对象,天界的琐事都讲给他听。殷离一贯就是安安静静的听,并不发表他的意见。人界春夏秋冬的过去,殷离竟也是了解到犀芷在人界的那些过往来。 可是突然有一天,犀芷来到殷离面前。 “冥王大人,犀芷要与相繇一战,生死未知,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唱歌给你听。” 那日天上月牙弯弯,一颗星子也没有,海风吹过来的时候还带点咸腥的味道,莫名的,一股子苍凉的意味在里头。 海滩上的犀芷就素着一张面孔,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有些哀伤的瞧着他看,连头发也懒得梳起来,就由得它被海风吹散,吹乱。 殷离心下一惊,他自然知道,妖兽相繇为祸人间,可那是人界的事情,这是人界的运数,等度过去便没有什么的,可犀芷偏要去救那些百姓,但三界早就有令,互不干扰,犀芷这般做,没有任何人来支持她,孤立无援之下,陨了性命也不一定能救回那些百姓的。 “我做不到,就看着这些百姓在我面前死去,我能救一点就多救一点,凡人的寿命同我们相比,是短,在天界不过弹指一挥就到头,可他们,心暖。” 殷离看着女子眼眸坚定说出这番话,被风吹起的裙裾,翻腾成了浪花,她就快要融进那夜色里。 “今日,便是最后一次唱给你听了。” 天界的犀芷上仙说完,便对着面前大海,唱起歌谣来。 一直唱一直唱,直到天色全亮起来,她才转身,不知道要去哪里。 到后来,人界的祸患,的确是平了,可犀芷却再也没能回来。 冥王大人早前去过李判官那儿一趟,问及近日有哪些事儿值得在意的,李判官手执那只笔,想了一会子,方头也不抬地说道。 “并无大事,只是天界的犀芷上仙私自逃到人界去,杀了相繇,救了人界,自己却是魂魄尽散。” 说到此,李判官眉头一蹙。 “可惜了,天帝的女儿,何的要受这样的苦。” 殷离听到这里,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也无多大悲伤,只是舌尖发麻,觉得嘴唇有些干,这种感觉,还从未有过。 “嗯。” 冥王舔了舔嘴唇,应一声,声音低沉。 “冥王大人怎地突然问起来这些事儿了?” 李判官好奇,便问道。 “哦。” 殷离回答对不上问话,留得李判官自己在那儿犯迷糊,他却是又回到黑海那只小舟上了。 孤孤单单的,背影瞧着落寞,可对冥界人来说,只不过是冥王大人和常日一样,又喜欢在那黑海,看海水苍茫。 往后万年的时光里,殷离依旧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的,但他早就习惯了。那个在居延海歌唱的天女犀芷,不过是他长久生命中吹袭而过的一阵风,或是一朵盛开的烟花,只不过一个吐息就散了,他的心里,到底是无多大波动的。 “殷离,乌羽说过我的力量即将觉醒,可你说我的力量到底是怎样的?” 祁袅袅说完了她先前经历的梦境,拧着眉头问殷离,却又像是自问自答。 “我见过犀芷,天界的公主诶,那么隐藏在我身上的力量总不会弱到哪里去的,可是我身后的翅膀难道也是犀芷给我的吗?乌羽说,那翅膀是翼族的,天界和翼族又有什么关系呢。” 少女越想便是越发纠结,刚刚稍有头绪的一点思绪又给乱了,乱成一锅粥,恼得她有点发狂,嘴里便是叽叽喳喳,不断的小声碎碎念。 “想不出来便先不想了。” 袅袅困厄之际,就觉嘴唇被附上一双手,冰凉的,一下子就住了口,愣了一会儿神,殷离此番靠得她极近,胸口贴在她后脑勺,连心跳都能听得清楚了。 可是袅袅嘴巴上头不说,心里,脑子里早就把种种情绪过了千百遍。 她想了想,还是直接说出来算了。 于是乎,祁袅袅先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启唇开始说话。 “我要是力量觉醒了,会不会忘了你们?” 这一声问,飘在海风里,祁袅袅却是突觉一股寒意,从骨间漫出来,冷得她牙齿打颤,而听到袅袅话的殷离却是明显的一震,思绪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此时的居延海,太阳刚刚升起,早先灰蓝色的天空一点点的变得明亮起来,浪潮奔涌的声音也格外清晰,微光中男子的五官似乎比往常深邃许多,嘴唇紧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郁结在胸 “呵。” 殷离轻笑一声,把祁袅袅整个儿都给抱进怀里,伸手去揉少女头顶的软发。 “哪里会呢?” 男子的声音,低沉有力,便像是漆黑甬道里点亮的一盏灯烛,火光透亮,将之照成白昼。祁袅袅发冷的指尖才开始慢慢回暖,她感觉到男子一下一下轻揉她的发梢,随后,把下巴,靠在了她的脑袋尖上,揽着她腰的手,也环得更紧一点。 “可是我见那些书里都是这般写的,你倒是说说看,不属于我的力量觉醒,有那一个不是记忆全失的,好上一些的,便是走火入魔,可都是疯疯癫癫的,和失了记忆又有什么两样。” 祁袅袅这会儿倒是没有那么害怕,语气稍微轻松了一些。 “你从那儿的书上看来的,乌七八糟的尽是胡言乱语。” “哪里就是胡言乱语了,可都是真真儿的,我之前就总在担惊受怕的,之前在人界的时候,老头子就同我说过,什么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今生这一次的擦肩,老头子那时喝了太多酒,酒气四窜,神神道道的,估计那话也是从哪儿抄来的。” 想到自己没个正经模样的师父,祁袅袅就瘪嘴,但并无嫌弃之意,荒老祖救了她,又是送她扇子,又是教她武功心法,她该庆幸才是。 “但师父说的话,也是没错的,能遇上你们几个,本就是我祁袅袅的福气,大家聚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人啊,事啊,物啊,受过伤流过血的,我的丑样子也都被你们看到过,你们对我也那么好,我如果忘记了,大抵会后悔死,难过死。” “整天都说死不死的,晦气。” 殷离低声说一句,下巴用力往下。 “啊呀,痛!” 袅袅叫一声,反手就在男子腰间软肉一拧,随之就传来男子一声闷哼。 她可是清楚得很,殷离的软肋在哪儿。所以现下冥王大人的反应叫袅袅很得意,谁让他弄痛自己来着。 “越来越没个正形儿。” 殷离被拧得身子一紧,的确是疼上了,带着点麻和痒的那种。 “我自来就是这样调皮捣蛋的,在郁水,我可是个霸王一样的存在啊。” 祁袅袅说起话来,不自觉的就带上自豪的语气。 背后殷离环在她腰上的手松开,握住了少女的手,掌心相扣,两人说说笑笑的,很是缱绻。 “殷离,如果真的,我忘了你怎么办?或者,你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不得不离开我身边。” 袅袅后一句也只是随口一说,可没想到让殷离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等压下了心头难以克制的复杂情绪,殷离才开口说话。 “忘了,便重新来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殷离低头,恰好便见怀中的袅袅仰着头看他,那一汪冰蓝色的眸子显得格外澄澈晶莹,里头正好便是自己的身影。 “除非,是你赶我离开。” 末了,黑袍的男子望进少女的眼眸,说道。 “不的不的,怎么可能,我喜欢你都来不及了,叫你离开做什么。” 祁袅袅不假思索,话已出口才发觉这般表白太过直接,面上出现一丝薄粉,耳朵也给烧起来,后头说话的声音就变得轻轻悄悄的,得竖起耳朵才能听到了。 “巴不得粘着你的呢。” “嗯?听不太清,袅袅可是再说一遍?” 殷离装疯卖傻,叫祁袅袅整张脸都烧起来了,作势就要再去拧他腰间软肉。 但哪里有那么容易,祁袅袅的手被殷离死死的抓着呢,根本就是动不了分毫的。 “不说不说,省的你说我没脸没皮。” 赌气似的一句话,令殷离又是愉悦的勾起嘴角。男子挑了挑眉毛,放软了声音,问怀中的少女。 “袅袅是何时喜欢上我的?” 直截了当,一点准备也不给祁袅袅的。 “何,何时吗?” 袅袅有些结巴,语气也迟疑起来,但的的确确是凝神想了起来,无需花多少时间的,和殷离相处的过往都是一一浮现在眼前。 “怎么说呢?” 祁袅袅的语气像是喝醉了酒,透着一股子朦胧醉意。 “女孩子不都喜欢话本子里那英雄救美的桥段吗?你救了我那么多回,一来二去的就渐渐喜欢上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你还是在船上呢,黑色斗篷遮着,都看不清面容,我那时候还以为冥王是要来要我的命了,吓得我呀。” 殷离只是笑,扣着袅袅手掌的手收紧, “那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声音轻得,袅袅都没有听见,只继续说着话。 “还有居延海我被人掳去那次,还有到后来跌下山坡,也是一样心慌,紧要关头你便又出现了,救下了我,跌到那山谷底的池子里,见你生得那样好看,嗯,就…..” 少女细数起来她与殷离种种,一颗心便在胸口跳,一下一下,要逃出来。 “就怎么?” 殷离偏生就要问下去。 “就,就喜——” 祁袅袅说到这儿,一下顿,马上就改了口。 “就觉得我欠你人情未还,嗯,对的。” 少女自顾自的点点头,脸烧得不能再红,滚烫一片。 好了,袅袅现在话也说不下去了,窝在男子怀里,眨着一双眼睛,静静等着卫衡的反应。 可她等得挺久了的,都已见天色全亮,海水尽头都生出几艘航行的渔船来。 殷离才缓缓的开口。 “人情未还,所以得以身相许了。” 男子低声的叹气,还含着无奈和宠溺,头已经低下来,脸一侧,就吻上了祁袅袅的嘴唇。 祁袅袅现在羞着,又恼着,她怎的就不知道,殷离最近越来越像是那些风流公子哥,不管不顾的就能亲上来,这会子外头还没有布结界呢,被其他人瞧去便糟糕了。 可转念一想,委实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而且,她便是喜欢殷离,满心满怀的,他冷漠得像是一只竹她喜欢,妖娆得同一颗琉璃她也喜欢,怎么个样子都好的。 她蛟鱼族的七公主殿下还从未这样喜欢上一个人呢。 殷离的吻,温柔缱绻,却是夹杂太多的柔情,祁袅袅软和成一团,快要化开,那一条鱼尾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两条腿,整个人好好的坐在殷离腿上,手也挂到他脖子上去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泉先和紫菱早就休息去了,乌羽则是收拾房间,卫衡呢却是待在太阳底下。 劈柴。 因为少年自打祁袅袅和殷离一同离开后便觉胸口那团火越烧越旺,一点儿都没熄下去,所以后果便是他生起了闷气。 他怎么想都觉得祁袅袅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和他相处的时间可要比那什么劳什子的冥王长久多了,她不开心,难受了怎么就不见她来找自己呢!自己可是同她一块儿长大的啊! 真是气煞他了,气煞他了! 恼得他做什么事儿都不成,躺下睡觉嫌弃外头亮,坐下来喝水又觉得那水咸不咸甜不甜难喝得紧,郁气就越积越多,快像火山一般,汹涌而至了。 少年把一腔郁气都变成力气,轰的一声就将成年男子大腿粗细的木材给劈开了。 水族的族民烧火做饭还是要从山上砍柴,劈了再用,然而水族的壮年男子损了大半,之前劈柴的是个白头的老者,卫衡又是心中郁闷,便上前接过那把铁斧头,道一句, “老人家我来给你劈。” 就木着一张脸开始劈柴,老者道了一声谢便又去做其他事情了,总归他觉得这个少年没有恶意,也搞不清楚他眉间沉郁是为了什么。 卫衡劈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一把,汗水便顺着脸颊滑下来,糊在眼皮上。 等劈好的柴火堆成个小坡了,少年的额头便突然被放上了一块帕子。 触感极好,软绵绵,冰凉凉的,把他额上的汗也给吸干了。 “怎么了,多大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呢。” 娇儿脆生生的话传过来,语带调侃,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下。 “没,我能耍什么脾气!” 卫衡道。 “脸上摆着呢,卫衡。” “要你管!” 少年继续嘴硬,憋着一口气劈柴去。 轰的,轰的好几下,木屑飞得到处都是,娇儿攥紧了那块给卫衡擦汗的帕子。 “得了吧,别劈了,劈得到处都是的,一会儿水族的族人收拾起来都麻烦。” 娇儿翻了一个白眼,方正色道。 “你若是心里头憋了什么话,又不敢同人说,你不如和我说说好啦,我嘴巴严,不会说出去的。” “同你说?” “嗯!” 卫衡转头,便看到日头下的小姑娘,眨巴着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睛看着自己,嘴角还带着狡黠的笑意。 不管怎么看,便就是一只小狐狸。 少年把那把铁斧头一丢,在娇儿旁边坐下。 “好,那你猜,我在烦心什么。” 少年扯了一根草,含在嘴里,吊儿郎当的独自想起事儿来,等着娇儿回答。 “你吗?你烦心袅袅姐姐的事情吧,说得细一点,你在吃醋,吃冥王大人和袅袅姐的醋。” 小狐狸的确是没有猜错,而且,一猜就是一个准,卫衡眼皮一跳,没说话。 “怎么,被我猜中了,不说话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谈心 日头缓缓移动,卫衡和娇儿两人所坐的地方,恰好就被树荫笼罩,随着风一阵一阵吹袭,树上枝叶便是簌簌的发出声响来,枝叶摇动之际,便抖落下来无数碎金一般的阳光,娇儿捧着脸,眼角眯着笑意,就等着少年回答。 良久之后,少年才踟蹰着开口。 “是,被你说中了。” 卫衡咬咬牙齿,胸口又升起一阵的恼意,拳头在石头上一砸,借以发泄郁气。 “我之前早就告诉过袅袅一次我的心意,可她当我开玩笑啊!我和她从小玩到大的,现在看到她和殷离那样,就气得脑袋疼!我真的是……” 少年懊恼烦躁的挠后脑勺,道一声, “哎呦喂!”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少年人界那些爱恨情仇的话本子看得多,可到了自己身上,感情的事儿便成了没头的苍蝇,一股脑儿凭感觉乱撞,委实摸不着头脑。 那边娇儿头一回见卫衡这副模样,眉头一皱。 “原来你也会有这样的心思,这样的烦恼,当初还觉得,你就是个不懂礼节的臭流氓,或者便是个恣意任性的娇公子,没想到,你也有傻乎乎的一面。” 娇儿低声说话,话了还一笑。 要是换了平日,卫衡早便同小狐狸拌起嘴来了,可现在少年同蔫了的黄花菜一般,口中只淡淡说一句, “每个人总会有他不一样的地方吗,我这样的,情况不同,状态不同。” 不得不说,卫衡的评价,很中肯,很理智,倒不像是这个少年会说出的话了。 只是等卫衡说完这一句,他便叹一口气,又不说话,两人的对话,又忽然就冷下去。 娇儿最受不了的就是少年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啪的一下就打在少年后背,振奋了语气, “诶,卫衡!” 少年转头,就见女孩明亮的眼眸此时认真而激动的望着自己,便勉强张了嘴唇, “怎么?” 声音低落,没什么力气。 “这副丧气的模样给谁看呐!若是真正喜欢那总要让袅袅姐姐知道啊,一次不成功就不再试试了吗?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说话的方式有错啊,或者你还是不够直接。哎!多试几次啊!” 娇儿也不懂这些东西,她只知道,心意在就要大声的说出来,告诉对方,不然自己憋在心里,多难受呢。她能给卫衡的,怕也只有这样的鼓励了。 也不知道,那个单纯的傻小子能不能体悟。 或许,卫衡真的能受鼓舞呢,真的振奋士气了呢? 听完娇儿话的卫衡真的开始仔细思考起来。初次同祁袅袅表露心迹的时候,说话结结巴巴的,好像真的没把自己意思表达清楚啊。 “你说的没错!” 少年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激动的朝着娇儿看。 “我还多的是机会呢,总该把自己对袅袅的喜欢表达清楚!” “你能这么想便好了。” 娇儿回道。 “嗯,那我要抓紧时间,赶紧再说一次的,这一回儿,可得想好怎么说。” 少年欣喜的站起身来,自顾自的转了几个圈,末了回头看娇儿一眼。 小狐狸也被带得兴奋起来,跑到卫衡的面前便是道, “没错没错,等一会儿袅袅姐姐回来你便要抓紧找她去说,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嗯!相信自己,我要说明白!” “嗯嗯!你可以的,要大声说!” “嗯!” 两人越说越激动,到后来便顺势抱在一起,还开心得转起圈来。 而被两人说到的祁袅袅本人,同殷离已经回到了水族,远远的隔着那丛丛草木就看到卫衡和娇儿亲昵的抱在一起,蹦蹦跳跳的,好不欢脱的样子。 “噗嗤。” 袅袅嘴角带笑, “这两人,何时有这样好的感情了,那次在泉水旁还闹得不可开交呢!” “发现了各自优点吧。” 殷离几位认真的念一声。 “也许吧,这样再好不过,之前还担心他们冤家一样吵个没完,现在好了,和平相处,我便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祁袅袅语气欣慰,身边殷离却是弹了一下她脑门。 “左右不过大了五百年,怎么就端出一副长辈的口吻来了,操心这儿操心那儿的,可别操心出皱纹来。”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大五百年不是大啊,按细一点的辈分算,卫衡那臭小子是要叫我一声姑奶奶的,他叫我姐姐还便宜他了呢。” 袅袅瞪殷离一眼, “再说了,我还这么年轻貌美,长什么皱纹,胡扯!” 语气嗔怪,两颊似乎带上一层恼怒的薄粉。 “行,你说的对。” 殷离又是一笑,不再打趣少女,揉揉她头顶软发,轻声嘱咐一句, “先回去休息吧。” “嗯。” 袅袅点头,两人离开前又往卫衡那儿看一眼,就见得那两人还在傻跳着,不觉一笑,悄声离开。 方才被笑着的两人现在跳着跳着,才突然发现, 现在这副模样,真是叫人吃惊。 两人停下来。 “你,你……我。” 卫衡支支吾吾, “啊?” 小狐狸抬头,看见少年的脸庞不知什么时候就红成一团了,火烧云一般的,也不知道烫不烫。 娇儿心中先冒出的便是这样的想法,可虽是后知后觉到底还是意识到了,现在两个人靠得如此近,她似乎就听到了少年胸膛彤彤的心跳。 小狐狸刚刚到卫衡胸口下头一点,少年生得肩膀宽,可以整个儿的把娇儿包裹在怀里,密密实实的,现下那双多情上挑的狐狸眼看着卫衡,眼波中闪动些光,少年的胸口就跳动得更加厉害了,一下一下要跑出来了。 这一下子,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不妥,刷的一下就退开,离得好几步远。 两人都没说话,娇儿站在树荫下面,风一阵一阵的吹,那簌簌的响声就听得更清楚一点,小狐狸在树下,双手不安的别到后头去,搅啊搅着。 少年则是手指都紧着僵着,连拳头都捏不起来,大刺刺站在太阳底下,额头又生出细密的汗来。 “嗯……那,那多谢你的鼓励。” 少年揉揉鼻尖,眼睛也不看娇儿的方向,别扭地说话。 “哦,没事儿。” 小狐狸低头说话,顿了一会儿,紧接着便说道。 “那没什么其他的我,我就走了。” “啊,哦,行的,你先走吧。” 卫衡摆摆手,眼睛一抬一下子就又别开去。 娇儿迈着步子,小跑着离开。 少年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目光所及之处,便见成堆的木柴,小山坡一般,周围还散着星星点点的木屑,那把斧头上的刀刃还在闪光。 “真是的。” 少年小声念叨一句,才迈步离开。 后头卫衡去找过袅袅一会儿,恰好碰上乌羽,说是祁袅袅才刚刚回来来,在休息呢,少年便又收回心思,寻思着再找个更好的时间。只是祁袅袅休息了好几日,也不知道每天锁在房里做些什么,便不太好打扰的,卫衡倒也不松气儿,有了时间便同娇儿一起商量,寻思着话怎么说好一些。泉先紫菱则是为了解决水族就近发生的事儿忙得没影儿,水族四大长老皆是丧命,自然要找人顶上,还有之前云腾云雷他们几个做的好勾当,也同样需要人来收拾烂摊子,更不用说还有莫须长老的丧事了。 所以等几人重新聚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了。 这儿还算是最快的速度,那日傍晚紫菱便亲自到了袅袅他们的住处把几人一一请到了议事的地方。 袅袅来的时候,泉先早便坐在那儿了,她来得早,议事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她,乌羽同泉先罢了,紫菱又去叫人了。 这还是最近几日来袅袅头一回看到男子,眼下的天虽说是早过了大暑,可到底秋老虎还在,日头照下来也能叫人淌出汗来的,衣服自然管薄的,轻的穿,可是泉先却穿上了秋日里头的长袍子,照旧是一身白,衣摆和袖口绣着一丛丛的青色竹叶,十分雅致,走进了看,再合着男子温润的面貌,更觉同那绣上去的青竹一般,从容不迫,有君子风范。 只是现下男子眼底一片黑压压的,倦色难掩,嘴唇也似乎比平日更苍白一些。 “袅袅来了。” 泉先抬头,朝袅袅一笑,就要起身,被袅袅一拦。 “不用,你坐着吧,我自己找位置坐便是,你操心水族的事儿本就辛苦了。” 祁袅袅语气关切,已经自来熟的便找个位置就在泉先身旁坐下了。 “嗯,请便。” 泉先淡笑。 “乌羽,你也坐吧。” 袅袅冲着后头立着的乌羽说道,女子自然也就坐下。 坐下的三人都没说话,只安安静静的等着其他人来。 也不过一小会儿,卫衡便是来了,同娇儿一起,步子迈得轻快,可见及袅袅坐在那儿时又是微微一滞,脚步一顿,后头跟着的娇儿哪里料得到他会突然停下,一下子没收住,人就撞上了,鼻梁骨被撞得生疼。 “卫衡,你停下做什么!” 娇儿小声的嘟囔一句, “走了走了,愣着做什么!” 伸手戳戳少年后背,身前的那人才算是反应回来,步子重新抬起走过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表露心迹 待得几人都到了,在一块儿坐下,已是一刻钟后了,紫菱又是一一给在座的倒了茶。 水族才有的玉露,条索紧细,圆直,色泽苍翠润绿,形如松针,热水一冲,清鲜香气扑面而来,自砂壶短嘴流泻下来,汤色清亮,入口却不觉茶水热烫,反而是滋味醇爽,舌尖点上些许甜意,茶入肺腑,犹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可算是绿茶中的翘楚了,纵使是不懂茶的卫衡几个都是眼睛一亮,心中暗叹一声好茶。 “今日请几位前来,是泉先有事同各位商量。” 泉先捧茶润一润嗓子,看向周围几人都将其注意力转向自己,才转头朝紫菱一看。 紫衣的女子点一点头,开始代替泉先说话,将这几日她同少主解决的事儿还有当前的局势都给分析了一遍,等她说完一会儿,泉先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水族内的事情我与紫菱大致都已经安排好了,只是还有件要紧的事儿,我们讨论许久也没有拿出好的办法来。这——咳咳咳——” 水族少主虽是未做出一副忧愁的模样,可眉眼间仍是可以看出郁色,又加之咳嗽着,面色涨红,身旁紫菱赶紧递一杯水过去,男人压了几口水下去方才好一些。 “让几位见笑。” 泉先淡笑,又是继续接下去说话,男子纵使是这样狼狈的姿态被旁人所见,却仍是温和儒雅的好气质。 “泉先说的事儿便是雷云等人勾结外族灭寂族贩卖我水族族民,我与紫菱已经查清楚了,一部分族民被关在灭寂族中,另一部分便是早被送到谷厉国各处。水族的内部事务我已尽可能安排妥当,便是我离开也无妨,所以泉先的打算便是,先去灭寂族,救了那些族民,安置好后在去谷厉国将其他的族民救回来。” 说到这儿泉先眼中有厉色,他是水族的少主,未来额族长,就应当挑起责任保护好族民,可现在却是出了这样的变故,他又如何对得起故去的父亲和莫须长老。 男子捏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目光却是十分坚定。 “这些,我得亲自去做,泉先需得给水族一个交代。” “那还不好说,我们同你一块去便是了,灭寂族的水族族民就包在小爷我的身上!” 那边卫衡听完泉先的话,豪情壮志涌上心头,现下便打算去救人了。 “行了,知道你要当英雄,只是在此之前,总要大家商量出对策才是。” 祁袅袅呷了口茶水,讽刺鲁莽的少年一句,可待眼神落向泉先之时,带上了关切。 “泉先可是做好了打算?” 少女出声询问,后便是殷离紧跟一句, “灭寂族的尚且可以解决,可是那些在谷厉国四处各地的人要怎么办,难道,一个一个找过去吗?” 冥王大人的语气没有嘲讽的意味。连面上也丝毫不带不屑,只是那眉眼间,到底还是凝出一团冷寒,修长漂亮的那双手左手握住茶杯,另一只则是一下一下的有节奏的摩擦起茶杯的杯盖。 “都是我水族的族民,就算是一个一个找过去也得找。” 泉先回一句。 “水族少主关心爱护族人,殷离佩服。” 话虽如此,可祁袅袅却是分毫没有感受到冥王大人语气里的佩服之意。 殷离这是怎么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少女寻思着,就觉得十分奇怪。 “冥王大人谬赞,泉先不过是尽了本分。” 说话的男人并未放在心上,面上一副温和笑意,抱拳谦虚道。 “灭寂族那儿我们自然会帮你的,至于谷厉国那儿,我也是要去谷厉国的,咱们便是顺道了。” 袅袅话在嘴里咀嚼了许久,才说出来。 他们一行人碰巧遇上了泉先与紫菱,既是说好了要帮助他们,自当是把水族的事情一并给解决了,做事需得有头有尾,善始善终的。说什么也是不能中途放弃的。再说,玄霖琴与犀芷上仙有关,犀芷又是多次出现在袅袅梦境中,袅袅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她的经历过往逐渐清明之时却又是生出更多疑团来,玄霖琴,还有犀芷曾和她说过的谷厉国,桩桩件件都有联系,不如便抓住了,好好找一找。 袅袅心中便是如此打算,只不过从未对他人提及罢了。 故而少女将眼神小心翼翼的投在了殷离身上,后者眼皮一垂,嘴唇紧抿,不多说一句话的模样,叫祁袅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如此,多谢。” 听及袅袅如此说,泉先的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很是欣喜的样子。 “那先商量灭寂族那边的对策如何?” 泉先问道,在座几人点头,随后便是聚在一起,谨慎仔细的讨论起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算是结束,外头却是刚好来了个水族的守卫,紫菱走出去,便见他拿出一个牛皮小包来,还在紫衣的女子耳边耳语一阵。 紫菱的面上一惊,吩咐他等着,就快步到了泉先身旁,把那东西拿给他看。 泉先也同紫菱一般,先是眼皮一跳,那小包也不开就朝几人说道。 “几位,泉先还有要紧事,先行一步,几位随意,有什么需要的再知会紫菱便是。” 话说完,人才起身由方才那个守卫先带着出去了,紫菱却也是跟在后头,对祁袅袅他们投以抱歉的一笑。 “紫菱先将少主送过去,之后再回来,袅袅你们可以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叫手下的人拿一些吃食上来。” “嗯。” 袅袅点点头,摆摆手就叫紫菱先走。 吃食很快便上来了,同样是水族才有的糕点面食,自然是比不得外头那些贵人府中的点心精致可口,可是那几笼模样粗犷却显得格外有趣味的面饼子,吃起来软和又十足的有嚼劲,也不粘牙齿,合着水族的玉露,叫人巴不得把舌头也给吞下去了。 娇儿擦擦嘴边的面皮屑,一双水灵的眼珠子转一转,就往身边卫衡腰上一堵。 早些泉先刚走她就想要叫卫衡把心意表明了,可马上端上来的面饼子又是十分香甜诱人,她索性就给忘了,先抓了块饼子尝一尝,这咬着咬着,一块饼子入肚了才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呢,就赶紧提醒身边那个少年了。 卫衡也是个喜吃的货,这会子吃面饼子吃得欢畅,心中还想着这样软和可口的东西竟是藏在这不为人知的水族中,自己吃到可只是福气种种,就觉腰上被人一顶。 想也不想就知道是谁的,卫衡小声嘟囔一句。 “做什么,吃东西呢。” “卫衡,表露心迹去啊!” “啊?什么?” 少年嘴里塞着面饼子,说话含糊不清,又是小声小气的,旁的几个听不到,可是娇儿不知怎么的就给听得明白。 “你傻啊!袅袅姐。” 小狐狸的眼睛朝祁袅袅那儿一放,再极为认真的看卫衡一眼,然后伸出手给他一个鼓励的小拳头。 卫衡脑中一下子就明白了小狐狸的意思,囫囵的吞下了那块饼子,先做起了深呼吸,却是总总不开始, 娇儿等得心急,看少年那还脸红的怂样,就出声道。 “袅袅姐,卫衡有话和你说!” 声音又亮又脆,话音刚落,卫衡就反射性的站起来, “袅袅,我喜欢你!” 这话憋在卫衡心中许久了,实则少年想了许多话的,可谁知娇儿一喊,他脑中就剩下这一句,还突然就喊出去了。 而被点名的祁袅袅还在嚼着面饼子呢,卫衡这突然一下就给她措手不及的一个惊吓。 “咳咳……” 被饼子呛了的祁袅袅咳起来,面色也涨红,乌羽赶忙递过去一杯茶,一杯又一杯,袅袅才算是缓过来。 “卫衡你?” 说话的这位奇怪的打量了卫衡许久,才迟疑的,惊惧的吐出话来, “脑子烧糊涂了?” 就连乌羽,殷离也是一样的感受。 他们觉得,卫衡多半是热得糊涂了,或者,开玩笑,戏弄人? 袅袅的反应让卫衡愣在原地,他设想了许多对方的答复,可没想到祁袅袅会问他是不是脑子给烧糊涂了。 他该怎么回答? 卫衡现在有点懵。 “卫衡,继续说啊,之前教你的。” 娇儿在后头小声念叨,卫衡顿时就来了灵感,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 “你不要吃惊,我早就想和你说了的。我同你是青梅竹马,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你比我大,我把你当大姐头来着,你也很照顾我,我也很信赖你,我们之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反正你最难看的时候我也看到过,我被父皇打哭鼻子的时候你也见到过的……” 卫衡叽里呱啦的就说了一大通,脸也烧得红起来。 “唉,就是这么简单,见到你同殷离好我生气,见到你和泉先好我也生气,总归我是见不得你同其他男人好,我觉得这个就是喜欢,应该让你知道!” 少年憋着口气,总算是把话给说完了,而后就等着祁袅袅答复。 几人待着的地方突然就变得很安静,也没什么人说话。 扑通扑通的,卫衡觉得自己胸口里的东西要跳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少年心慌 “噗嗤!” 祁袅袅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就没忍住,少女自个儿在哪儿傻乎乎的乐了好一会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卫衡,你应该不会吃错药,也不会是脑子烧糊涂的。” 祁袅袅走至卫衡面前,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此时袅袅才突然发现,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少年不知不觉早就长得又高又壮,自己现在,才刚及他下巴,肩膀也是宽宽的,已经能给人依靠感了。 她现在有一种吾家少年初长成的欣慰。 故而祁袅袅现在把神色放正,一张脸孔,十分严肃认真。 卫衡早前就有一次说明他的心意了,那会儿袅袅把他的话当成玩笑来听的,可今日这一次,袅袅却要放在心上了。 祁袅袅不傻,她分辨得清楚,她和卫衡之间的感情只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可以为对方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可是扯到男女之情上却是半点没有的,不然,就凭蛟鱼族和真蛸族皇帝的好交情,早就定下姻亲了。 “卫衡,我将刚刚你说的话都当成玩笑听,喜不喜欢,爱不爱,男女之间的感情从来不是你以为便是的,我和你一块儿长大,你什么样的性子我会不知晓吗?我和你一直都是顶好的朋友关系,你见不得我同其他男人好,就像是小时候有人拿了你喜欢宝贝的东西你不开心而已,这个和感情可是两码事儿,你还是好好想一想,想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的。今天的话,我就当成玩笑听,左耳朵进,我右耳朵就出去,算不得数的,下一次说话可再不要这样没头没脑了。” 祁袅袅说完话,抬头看少年一眼,给他一个笑容,见少年傻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又道一句。 “臭小子!话本子看多了啊,情啊爱啊的就发痴了?是不是要叫我告诉卫伯伯,叫他给你讨个公主回来?” 语气调侃,没个正型。 “不用了!” 卫衡说一句,人就飞快的往外头跑。 “诶!卫衡,等等我!” 娇儿想也没想就给追出去了,就留得乌羽,祁袅袅,殷离三人待着。 “公主?” 乌羽皱眉询问。 “罢了,由他去,想清楚就好了。” 祁袅袅倒是从容不迫,又在椅子上坐下,捡起那块没吃完的面饼子继续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十分轻松写意。 乌羽见状,也不再多说,一直未说话的冥王大人却是又拿了块饼子,扯开一小块,等着祁袅袅吃完,再递过去。 “仔细着别吃太多积食了。” “那你还给我!” 祁袅袅瞪殷离一眼,语气恶狠狠的,手上却是接过那块饼子。 “大不了晚膳就不吃了啊!” 说罢,喝口茶,继续吃。 殷离没说话,勾起嘴角笑得开心。 议事的地方坐着的三人倒是没得什么要紧的,照旧是安安静静等着,外面日头晒,还是窝在这凉风习习的石头房里更舒适。 卫衡却是没有这般想,方才脑中血气上涌,想也不想的就冲到外头去,跑着跑着,跑得满头大汗的,才慢慢回过神来。 自己跑出来作甚? 少年的脚步慢下来,后头的娇儿才算是勉勉强强的追上了他。 “哎呦喂……卫衡你……你跑什么呀!” 小姑娘大口喘气,白了少年好几眼。 “累死我了!” 娇儿额头冒汗,后背也是黏糊糊的,但还是拉过卫衡的手臂,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一起坐下。 “快,坐下,赶紧的!” 娇儿招呼卫衡坐下,两个人就靠坐在一棵大树下,背对着也不说话。 水族的景致向来便是极好的,树也绿,花也红,坐在树荫下也凉爽透气,这儿远远的还可以看到开阔的碧绿草地,的确很适合放松身心。 所以卫衡也冷静下来,仔仔细细的想了一回儿关于祁袅袅方才说的话。 自己对她,到底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还是只是相处得久了,生出姐弟之间的亲情,看到她同别的男子关系好便吃味了? 少年哪里想得清楚呢?在郁水就是个小霸王了,从来没受过什么挫折困难,天真单纯的心性,哪里还需得考虑这么些烦心事。 但认真客观的说来,他见着祁袅袅和殷离,泉先啊说说笑笑的时候好像也不算是太生气的。 所以,这算不算得上是喜欢呢? “诶!小狐狸。” 卫衡叫一声。 “嗯?” 背后传来一声小女孩糯糯软软的回应。 “我其实也搞不清楚,我对袅袅是不是真的喜欢了,听她那么一说,犯迷糊。” “你这人,真是好笑,喜欢不喜欢都分不清楚的吗?枉费我这几天花了这么多精力和你准备呢,一开口,就什么都给忘了。啧啧啧,我这还没说你呢!” 娇儿就等着卫衡主动开口呢,她担心袅袅那么一说,这个傻乎乎的少年要想不开了呢,现在见他的语气,只有疑惑,才放下心来,语气也凶上几分,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头。 “这个我也没想到啊。” 卫衡摸摸后脑勺,有点尴尬。 “没想到个什么鬼!” 娇儿突然就站起身,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泼妇的姿态瞪着卫衡,少年下意识的就是身子一颤,往树干上一退,背上就被树皮粗糙的纹路抵得有点疼了。 卫衡本想着娇儿这幅模样是要来揍自己一顿,毕竟人家小狐狸劳心费力的给自己筹谋规划,确保他万无一失的,只是没想到,关键时刻他卫衡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着实,心里愧疚,不敢抬头正眼看那只咋咋呼呼的小狐狸。 “真是服了你了,之前那个在灵泉边同我吵架的混蛋小子去哪儿了呢?现在这个,简直就像是懦弱傻气的呆瓜!” 娇儿气得腮帮子也鼓起来,可看到窝在树下的少年,低垂着头,十分乖巧的样子,又觉气也消了一些。 “唉,算了算了,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总会成功的。” 小狐狸想着,就在卫衡旁边坐下了,日头移动了一些,她那边早就没有树荫了,卫衡这儿却是好大一块儿呢。 “过去点,我要坐呢!” 毫不客气,把裙摆一掀就坐下。 “来,和我说说你和袅袅姐姐的事儿,我是小狐狸,从来只在陆地上生活的,海底那儿我可从来没去过了,你和我说说啊,你们住的地方,都是什么样啊?哦,还有还有,我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真身是什么呢,你今天索性都和我谈一谈呗!” 娇儿用手肘戳戳少年,给他一个比太阳花还要明媚的笑脸。 卫衡好像,还真的被这个臭丫头的笑脸给晃到了,心下也还真的生起给她好好讲讲郁水的事儿的念头来。 “我啊,我是真蛸族最小的皇子啊,我和袅袅,都住在郁水,郁水也有很多小国的。” “什么,你是八爪鱼啊!那不是粘糊糊的?” 娇儿想想,觉得有些恶寒,皮子都紧起来。 “什么八爪鱼,是真蛸,再说了,我有十二只爪呢,这真蛸族里,我可是独一无二的!” 卫衡自豪起来, “成成成,你继续说。” 小狐狸拖着腮帮子,好奇的等着卫衡接下来的话。 少年也就摆正了身子,慢吞吞的讲起来。 自己和祁袅袅这两个郁水小霸王的事迹,少年自然会讲的,只是话说出口,少年自己也掉进那回忆里去了。 卫衡约莫是一千岁的时候,因为调皮打碎了真蛸族皇帝好不容易求来的丹药,若是寻常丹药也就算了,少年打碎的那一瓶可是为了给真蛸族的大皇妃用的。大皇妃怀着小皇孙呢,可足足腹痛了小半个月也未见那皇孙出来,所以才去求了那瓶药,可丹药还没捂热呢,就被卫衡给打碎了。 你说,大皇妃还在产房难受得打滚,皇孙出不来,那真蛸族的皇帝气不气?往常卫衡调皮,闹着玩儿,这后果都不严重,顶多就是呵斥几句,可现在,少年是真的摊上大事儿了,他父皇一怒之下就把他关到水牢里去了。 可还是实打实的,鞭子啊棍子啊,都是一下一下不要命的打着,连饭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被皇宫上下当块宝儿一样长大的小皇子殿下哪里受过这种苦,人都消瘦了大半,蓬头垢面,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皇后早就求皇帝放小儿子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是一点儿用也没有,皇帝就是铁了心要罚一罚这个荒唐的小儿子。 所幸,蛟鱼族的七公主殿下来了。 “卫伯伯,袅袅带了礼物来看您。” 说话的小姑娘面上露出甜甜的笑意,乖巧可爱得紧,那真蛸族的皇帝可不就软了脾气。 “还是袅袅懂得心疼伯伯,说说吧,小丫头你又想要什么东西了?” 真蛸族多的是宝贝,祁袅袅这个小祖宗可从来不会干亏本的事情。 这一点,卫衡殿下的父皇很清楚。 谁知小姑娘一笑,就在大殿上一下子给跪下来。 这下子,就叫真蛸的皇帝吃了一惊。 第一百四十章 往事如昨 “小丫头你怎么就给跪下了?” “卫伯伯,您打算什么时候放了卫衡?” “哼!那孽子!” 真蛸族的皇帝闻言,表情先是一滞,随后才是带上几分恼意,恶狠狠的出声。 “卫伯伯,这么算来卫衡那个臭小子都给您关了快十多天了,郁水的水牢谁人不知啊,去一回儿那可都是要去了半条命的。” 祁袅袅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座位上那位皇帝的表情,见其面上有了动容之色,嘴角才微微勾起,趁热打铁紧跟着继续说道。 “卫伯伯,谁不知道卫衡就是那样的性子啊,三天两头儿上房揭瓦,调皮捣蛋都是常有的事儿呢,您都已经罚了这么久,再大的气儿也该消啦.到底是最小的孩子呢,我们这一波小娃娃等他出去玩都等了许久,总总凑不到一起,玩儿也不尽兴的。” 说话之际,还撅着嘴巴,很是叫人心疼。 这会儿子,连真蛸的皇帝都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放了自家那个小儿子了,关了这么多天,他气早便消了,再说,把那混小子关在水牢也换不回那丹药啊。 皇帝脸上有迟疑的神色,祁袅袅琢磨着卫衡父皇的防线就快攻破,心下一喜,面上却是不显,反而是嘴角微微下垂,摆出有点儿伤心的表情。。 “卫伯伯,难道卫衡这个儿子还比不上一瓶丹药吗?丹药没了可以再找,可儿子没了您说说您心不心疼?” “这……” “卫伯伯可别这了,您要不先看看袅袅这次带来的礼物?可真的是顶好的呢!” 袅袅说完,手一拍就叫跟来的侍从把礼物给呈上来,座上那位的视线也便被吸引过来。 少女说的那礼物呢,放在一个梨花木缀东珠的宝盒子里,一打开,便见里头只放着一株漂亮的海珊瑚,整个儿的都是碧绿色的,质地同那玉石一般,还闪着通透润泽的光。 “这礼物是袅袅软磨硬泡从父皇那儿讨来的,效用虽然比不得卫伯伯之前求来的丹药,可是比寻常的药要好得多了。卫伯伯,您看看,这卫衡是不是要给放出来呢?” 祁袅袅眉眼弯弯,瞧着真蛸族的皇帝,就等着他回应。 “既然袅袅都特地来求伯伯了,那伯伯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把卫衡那个孽子给放了。阿大,带袅袅殿下去水牢!” 说罢,人已经起身,打算陪同一起过去,面上带起着急的神色。 “卫伯伯,我叫阿大带我去就是,您啊,赶紧把药那去给大皇妃姐姐吧!” “哦,对,就按袅袅说的来,那卫伯伯就不陪你去了,替伯伯同你父皇道一声谢。阿大,照顾好袅袅,可别叫她受伤了,不然,要你好看!” 真蛸族的皇帝眼睛一瞪,才着急的带着侍从离开。 祁袅袅则是由阿大带到了水牢里。 郁水的水牢虽是建在真蛸族皇宫附近,可却是郁水所有族群一块儿用的,这里头,什么样的罪人都有,鱼龙混杂,刚刚进去就听到各种各样乌七八糟的喊声,尖叫声,折磨得人脑袋疼。 卫衡待着的是靠东边的那个独立的小牢房。 少年的父皇虽是气急,但到底没忘那是自己最疼宠的小儿子,怎么会把他同旁的放在一块儿。 可是刑罚却是一点儿都没放水,卫衡缩在角落,伤心难过。 来这儿第一天便挨了一顿毒打,他全身上下都疼得打颤,他从小到大还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可卫衡想着自己很快便会出去的,他父皇总归不会不管他,可是第二天了,还是打,鞭子抽在身上,带着倒刺的鞭子把细嫩的肉都给刮走了,便是更加疼,更过分的是连饭也不给他吃。 卫衡又疼又饿,两眼发昏才见得一个灰扑扑的馒头丢进来,他想也不想,拿过来就啃,就吞,不用一会儿就给下肚了。换平时,这样的吃食,他是连看也不看的。 再到后面几日,倒是不再打他了,可照例是一天一个馒头。水牢里见不着光,昏暗的紧,他便越来越害怕,盯着那黑沉沉的牢门,耳边传来的是水流声,呼啦呼啦的,沉重得紧,他的心也就一天天沉下去。 他也记不得是多少天了,等牢门被打开,就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轻巧巧的,像是踩在云朵上。 而后,他就听得一声。 “卫衡。” 少女柔软温和的声音,与他来说,有同天籁。 他很熟悉这个声音,幼时他跟在那个女孩子后头,小小一个,呼哧呼哧的跟着她游,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喊, “袅袅姐,等等我!” 他还不信,他十二只爪儿还比不得她一条鱼尾巴。 “哈哈哈,臭小子,赶紧追上来啊!” 前头那个小姑娘转过头,粉雕玉琢的小脸,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尤其好看。小姑娘的声音又是脆脆的,鲜嫩得能掐出水来。 卫衡现在听到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带着幼时的稚气,又多几分姑娘家的软和绵柔,少年抬头,便见那张脸孔呈在自己面前,嘴角虽是带笑,可是眼里却是水汪汪的,都是担忧的神色。 “袅……袅袅姐。” 沙哑的,低沉的,带着惊喜和委屈。 卫衡好久不曾说话,现在开口,嗓子就像是被扯住了一般,发出声音都困难。 他想来带自己出去的可能是母后,可能是他的兄长,或者是他手下的侍卫。可是他没有想到,竟是袅袅来了,带着笑意,温柔的叫他一声卫衡。 “嗯,我带你出去。” 袅袅蹲下身子,看着窝在角落里的卫衡,脏兮兮的,臭烘烘的,却丝毫不嫌弃的用手去揉揉他的头发。 “袅袅姐,呜呜呜……阿衡知道错了,我不该调皮捣蛋打翻了给大皇嫂的丹药,是我错了,呜呜呜呜我想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 少年整个儿都给扑到祁袅袅怀中去了,和幼时一般不要脸面的哭起来。 他实在是太委屈了。 “好了好了,卫衡你都一千岁还哭鼻子。” 岂料袅袅说完这个,怀里那个少年哭得更凶了,从抽抽搭搭到放声大哭,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郁水霸王的威名会不会折损了去,少女无法,只能一拍一拍少年的脊背,像是母亲哄着孩子。 等卫衡被带出水牢了,哭也哭够了,眼睛红肿的少年望望走在前头的姑娘。 “袅袅姐,等等我。” 前头袅袅没回头,倒是说话了。 “等什么呀,本公主千辛万苦把你从水牢里弄出来的,可累坏我了,我还着急回去休息呢!” 少女说到这儿,又是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卫衡俏皮的一笑。 “对了,混蛋小子,我可是折了一株上好的海珊瑚呢,你记得赔我,明天老地方见!” 袅袅摆摆手,鱼尾一扬就不见了。 留得卫衡站在水牢前头,见得水草翩翩起舞,鱼群惬意遨游,阿大则是在后头叫一声。 “殿下,回宫休息吧。” “哦。” 卫衡抓紧应一声。 少年同袅袅的回忆,太多了,卫衡一万五千岁,这一大串的回忆就有一万五千年,说也说不完的,他自己也讲得口干舌燥,连听着的娇儿也晕晕乎乎的。 两人坐在树下吹风,虽是将近黄昏,可余热尚存,吹来的风也卷起一股子燥热的意味。 “唉,不讲了,讲得我都渴了。” 树荫随着日头西斜又移动了一些,少年翻个身,躺倒在草地上,头发散开,摊在那些草叶上,泥土的腥气混着青草香气一齐闯进少年的鼻尖,很好闻,卫衡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一口浊气来。 “你不讲便不讲了吧。” 娇儿也同卫衡一般躺下,竟还觉得草地软绵绵的,有一点凉意。从这儿看过去,就见得枝叶交叉之间露出的那几片蔚蓝的天空,洁白柔软的云朵镀上一层金边,格外的好看。 “卫衡,其实听你刚刚那么一说,我就更加糊涂了,你说你对袅袅姐姐这算不算是喜欢呢?若是说不算,我总觉得是不对的,完全不对啊,可是喜欢要怎么定义我也不清楚。” 娇儿望着头顶那片云彩对着卫衡说话,小狐狸觉得那朵云彩像是个什么东西,可是自己看了许久也猜不出来。 “哎呦,可真是头疼,算了算了,不来想了。要是我,怎么也不要去谈感情这样复杂的东西。” 小狐狸嘟囔着,心里仔细盘算起来。 “呵!现在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可别后来就给忘了,等到那时候,我就告诉你的相好!” 少年反驳,一会儿觉得眼睛有些刺,手背拿来在两眼一挡,眼前的光就暗下来。 “哼!本姑奶奶说到做到!” 小狐狸语调上扬辩一句,后又是声音轻下去了,像是呓语一般。 “不过卫衡,若是真的喜欢袅袅姐,不管失败多少次,你还是得勇往直前,百折不挠!我站在你后头为你加油。” “呵,好。” 少年的嘴角弯起来,眼睛被挡住了,可心情显而易见的愉悦。 第一百四十一章 琴音袅袅 卫衡这般稀里糊涂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当天用过晚饭后,泉先因着找到得到了灭寂族囚禁水族族人所在,几人便是又聚在一起商量起来,一直谈到夜深,月亮都升起来了才各自回去。 袅袅本是打算早些休息,可奇怪,半分睡意都无,翻来覆去的总总睡不着,连带着后背双翼那块都隐隐觉得有些疼痛。 所以她索性便不休息了,着一件单薄的素白裙子就走到外头散散心。 她并不熟悉水族这儿的路,晃晃悠悠的走,待走到个小竹林的时候,想着听听风吹竹叶的声音也很不错便停下来。 沙沙的声音里却是叫她听出一点琴音来,虽是极清极淡,可夹在夜色中飘进耳朵里便觉得十分的清晰,听起来,倒像是玄霖琴弹出的声响,耐不住心下好奇,祁袅袅脚步不停便循着琴声找过去。 果然,白袍的男子便端坐在那一丛丛挺拔的绿竹底下,两腿上架着玄霖琴,身旁还烧着一小壶的茶水。 本就是月色凄清迷人,那小炉上烧着的茶水升腾起袅娜的烟雾来,混着清淡雅致的竹叶香气,泉先的容颜便越见得清冷,可依旧是谦和得像是一块暖玉。 “袅袅。” 抚琴的男子抬头一望,眼眸深深,嘴角抿起一点笑意,抚琴的双手修长漂亮,白皙得透明。 “怎地这么晚还不休息?” 泉先招呼祁袅袅在他一旁坐下,给她倒了一碗茶。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也不休息?” 祁袅袅接过拿碗茶,捧在手心,也未曾觉得烫手。 泉先没回答少女的问题,却是开口道, “今夜刚采的的嫩竹叶,用灵泉的水煮的,滋味清爽,同午后你所用的玉露味道不同,却独有一番滋味。” 说的却是那碗茶水了。 祁袅袅不懂品茶,茶水入喉,的确是同寻常白水没什么区别,可末了却是有股子竹叶雅淡的香气在舌尖荡漾开来,很是神清气爽。 那边泉先倒了茶便继续抚琴,玄霖琴的音色比之寻常古琴本就要通透几分,抚琴之人又是手法独到,便更见琴声悠扬,琴弦震动之时,可感清风朗月,流泉白石,灵秀之景乍现眼前。 等得一曲终了,袅袅碗里的茶叶饮尽. “泉先,可否让我也试试看?” “袅袅会弹琴?” 泉先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往后一放,笑问。 “一曲弹下来倒是不会出错。” 祁袅袅的确是会弹琴,只不过是她父皇硬逼着学的,弹得同泉先一般好是绝对没有的,可完完整整一曲下来,总不会弹错一个音儿的。 “那袅袅一试无妨。” 泉先让出了位置,让袅袅坐下,两人衣袂相交之际,男子身上的冷香窜入袅袅鼻间,少女心中一动,脑中就突然想起那日她一不小心撞见泉先出浴的场景,耳根子隐隐有要烧起来的架势。 但一碰到那把玄霖琴,祁袅袅便什么心事都没有了,只端端正正坐着,以手轻抚过琴弦, 铮的一声,琴音流泻,只这一下却叫祁袅袅心尖打颤,往前所经历过的,天界,居延海,竟都是一一闪现出来,便是犀芷在梦中同她说的话,女子那张一模一样的容颜,面上作何表情,她都见得越来越仔细。 袅袅低头看琴,却觉顿时生出熟悉感来,琴弦上的手也不自主的便拨动起来。 琴音四散,如入仙境。 偶见烟云缥缈,往来仙娥,桃花一样的容貌,清一色粉白的衣裙,步步生莲于九曲回环桥,那桥的尽头,四方的台子,站着个白裙的女子,身姿曼妙,裙摆长纱被吹起来,扬动起弧度来。 待得琴音一转,场景便陡然生变,女子纵声跃下那高台,坠入云端。 琴音便越发急促,人界乱起,战火纷飞,妖兽为祸,那白裙女子只身一人,与那恶兽相斗,腥臭热血四溅,可到底还是平了乱,女子却是魂魄尽散,再回不到天界去了。 一曲终了,琴音却是久久不散,泉先眼底有骇,抚琴的袅袅却也是整个后背都被汗湿,拨动琴弦的手指也颤抖起来。 “袅袅过谦了。” 泉先收起眼中震惊的神色,开口道。 “只是手指刚碰到琴弦就像是发了狂一般。” 袅袅收回手,自己却仍然沉在那琴音中,奇怪自己何时会弹这样的曲子,琴音犹在,可是仔细想来,连一段曲调都不曾记得。 “许是气氛所致。” 泉先道。 “对了泉先,有一件事,早就想问你。” 祁袅袅同泉先说道。 “袅袅想问什么?” “第一次见的时候,你阻止紫菱说下去的话是什么?” 泉先一愣,衣袖轻掩嘴角,咳嗽了几下。 “咳咳咳,并不是多大的事,不值一提。” “泉先!” 祁袅袅的神色突然就转正了,语调一扬。 “卫衡娇儿后来同我说了,” 声音又轻下去, “与玄霖琴有感应的女子是玄霖琴主人的命定之人。” 此话乍出,泉先也没有立即回话,幽静的小竹林,竹叶被拨动的飒飒声响十分有节奏的回荡起来。 “若是真的,袅袅当如何?” 泉先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轻轻浅浅的问上这一句,垂着眼眸,认真的打量起面前的少女。 “我不信命。” 早便说过,她祁袅袅最不相信的就是什么命定的说法,活在世上这么久,怎么就要按老天安排的来活呢,她全身上下都是她自己的,又不是别人的,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逆天改命她也不是不可以! 祁袅袅豪气冲天,直截了当的回这四个字。 泉先一声轻笑, “这样的说法,都是由得人心而定的,你若是愿意相信,你岂不是要嫁给我这个病秧子?” “泉先你——” 祁袅袅也不知道要回些什么话好,但未免得场面尴尬,她犹犹豫豫的开口却中途被乌羽的声音打断了。 “公主您可是在这儿?乌羽方才去您屋里瞧您,见公主不在,就寻出来了。” 乌羽的声音从不远处飘过来,就像是根救命稻草一般,打破现下的平静。 “既是有人来寻,袅袅便先回去吧。” 祁袅袅巴不得回去呢,泉先这样一说,她自然是应一声,裙摆也顾不上整理就离开了,跑到小竹林外头去,就看到乌羽翘首等着自己。 “乌羽,叫你担心了,我们回去吧。” “公主,水族的少主?” “没什么事儿,别多想,走吧。” 祁袅袅不打算再说话,招呼乌羽一同回去休息了。 已是夜半,晚风吹袭,有些凉意,仍然坐在竹林中的泉先给自己倒一碗茶暖身子。 竹林里素来只有泉先一个人,那茶碗也就是剩得一只而已的,之前袅袅喝过,现下泉先装茶水的碗便就是那一只的。 可是男子丝毫没有反应,小口小口抿着,把那一碗的竹叶茶都给喝完了。 谁知道,我会不会喜欢上你呢? 泉先一笑,在心中作想,手又是放上琴弦,拨动起来。 冥王大人回了冥界,便是因为祁袅袅的事儿。 此时李判官还是拿着那只笔,在纸页上写着东西,殷离则是半靠在后头的书架上,双腿修长,交叠在一起。 “冥界,已是许久不曾与天界交战了吧?” 殷离问道, “嗯,那都是两万年前的事儿了吧,大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情了?” “没什么,突然想到罢了。” “两万年前的那一战,本就是天界无中生有,还折损了我冥界数位大将和一众小兵,现在想来尤其气愤,不过——” 李判官终于舍得放下那只笔,仿佛陷入了沉思。 “那翼族的公主战斗力实在是惊人,若不是只她一人领兵,我们冥界可不一定能胜的,如此想来,还真是可惜了。” 李严语带赞叹,殷离却是不说话了,眉头锁得深。 “大人问的那个蛟鱼族公主的事儿,在这些簿子上找不到,您可是记错了她的身份?这除了天界之外的可是都能找到的。” “当是蛟鱼族的七公主无疑。” “那可就怪了,这我都来来回回找了三次了,也没见着啊。” 李判官在那儿小声嘟囔,殷离的心中却起了和李严一样的疑虑。 只是他不愿想,那两个同她容貌一般的女子,俱是同一个人。 “李严,我去人界。” 冥王大人心下更加烦躁,话刚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走至门口,迎面就过来个女子,步履匆匆。 “主子您——” 那女子迎面过来,面露欣喜神色,竟是被那石阶绊了一下,一个身形不稳就要倒下来。 若是换了寻常男子,美人被绊倒,总要施以援手,让得温香软玉在怀,可黑袍的男子却只是眸色一暗,出手一扶,一瞬就极快的收手,同女子隔开一段距离。 那女子,淡紫的衫裙,端庄秀丽,面孔也生得俏,堪堪稳住身形之后,面上出现一抹失落,就冲殷离缓缓一拜。 “何事?” 殷离的声音一如往常,冰冷无情。 安盈抬头看他,眼中痴情表露无疑,可男子却是分毫不将目光施舍给她一点。 女子恨,自己已是许久不见他了,可是祁袅袅那个贱人却是可以日日见他,同他呆在一起,这对她,根本就不公平! 第一百四十二章 灭寂之行 “没事安盈便不可来见主子吗?主子是冥界之外,可近来却是跑到人界去,若是——” “我去哪里还由不得你来管。” 安盈面上端笑,话还未尽却被打断,女子只觉后背发寒,额头也快冒出汗来。 “若是没事,就回你的奈何桥去。” 殷离不再与她废话,衣袍一扬就走了。 碰的一下,冥王刚走安盈便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女子大口喘着气,仿若受了惊吓一般,指尖都还颤抖着。 我那么喜欢你,我那么喜欢你,就算你不喜欢我,怎么又能喜欢别人呢? 你只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安盈的手,捏紧,指节泛白。 冥界啊,到底比不得人界的,光线昏暗,阴冷潮湿,那阻滞的空气之中飘来的尽是曼珠沙华的气味,透着股诡异的劲头,待得久了,连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倒竖起来,后背的冷汗一层黏一层。但冥界的一众早就习惯了,再言之,这样的地方便是心里头生出哪一点想法,隐秘的,肮脏的,龌龊的,都没有人会知晓,没有人会阻挡。 人界,众生于夜色降临之际合眼,再睁眼时便已是明亮的白天。筹谋好的事儿到底也还是会来,祁袅袅一行人由着紫菱带路,到了灭寂族。 紫菱同泉先是不会那移形换影的法术的,未免拖累祁袅袅他们几个,泉先便计划着他与紫菱代表水族去找灭寂族的族长与长老谈话,其余的则是找到关押水族族人的地方,将人给救出来。 灭寂族不同于水族,光光是长相便不一样,水族男女老少皆是容貌清新秀丽,而灭寂族呢,五大三粗,面孔就生得粗犷。再言,灭寂族建族不过数十年,却狼子野心,不想着先把自家发展好,就开始垂涎他族的领地和财富了。 照理说,灭寂族的地理环境同水族是没有多大区别的,族人勤俭操劳一些,也足够丰衣足食了,可若是能不劳而获谁会拒绝呢?人贪婪起来什么可是都会做的。 与外族勾结的大长老等人是死了,可这只是对内的,对外,便是要了断与灭寂族之间的勾当,问出其他被卖掉的族人到底被卖到了哪里去。这一些事,都得有人当面去和灭寂族商谈,还必须得是客客气气的,水族的兵力比不上灭寂族若是两族交战,对水族更是重创了。 故而此时灭寂族会客的大厅,泉先同紫菱,还有几个水族的守卫,刚刚得了灭寂族族长的首肯,从门外走进来。 脚步才刚刚踏入,泉先便听到前头远远便传来了粗犷的笑声。 “哈哈哈哈,是什么风将水族的少主给吹来了?” 大厅里头,便乌呀呀的一群,坐着,站着,各般情态的都有。 说话之人,坐在正中央的位置,面孔却同他声音一般,算不得好看,只鼻子眼睛眉毛都生在脸上罢了,找个地方勉强夸一夸都找不出来的。 等及泉先来到了那群人面前,灭寂族的长老抿仇已觑起眼睛,将面前的人打量清楚。 粗见泉先和紫菱俱是生得好看,抿仇的眼睛便是一亮,眼底就出现了贪婪的色彩。 “泉先突然到访,是为水族族人被囚禁于灭寂族一事。” 泉先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便把自己的目的给交代清楚,哪知抿仇却像是不知道有这件事一般,装聋作哑一般,皱着眉头,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来。 “水族少主可是在开玩笑,我灭寂族一向老实本分,怎么会囚禁你们水族的族人?” “请抿族长您莫要开玩笑,水族大雷云,雷腾与贵阳皆以与外族勾结之罪而死,你们灭寂族与那些个肮脏的人的勾当早便败露。” 泉先却也不急,清晰从容的便将这事实摆出来。 “水族的少主可莫要血口喷人,这样的事情我们可做不出来的。还是说,几位长老,近来你们可是瞒着我做了什么?” 抿仇扯着一张笑脸,眼睛一眯,恶狠狠的就看着座下一群的长老。 “没有,族长!” “族长,这都是嘴皮子说出来的事。” 俱是摇着头,否认有这件事。 “你们这些——” 紫菱太阳穴恼怒得直跳,正要冲出去便被泉先一压, “莫要冲动。” 紫菱应声退后几步,少主不让她动手,她用眼睛瞪总可以吧。 女子便开始恼火的盯着一个一个灭寂族的人来。 “族长,多行不义必自毙,不知这句话您可听过?” 泉先的面上,缓缓的出现一抹笑意,照旧是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叫人生不出讨厌的心思来。 “呵!本族长没读过什么书,自然不知道这狗屁不通的话。” 笑什么笑,一个劲儿的笑,笑得老子眼睛都疼! 抿仇最恨好容貌的男子,面前就有一个,嘴角还攒着笑意,便更见容貌出色。 “水族族人素来与人为善,可却不代表懦弱无能,灭寂族囚禁我水族男女,当作货物来买卖,谋取私利,我身为水族少主,不可能便这么算了,还请族长放了我水族族人。” “水族少主啊,不过就是几条贱命罢了,水族人那么多,卖掉这些又何妨?何况,这坐着便可像是源源不断的钱财,雷家两兄弟可是高兴得很,现下只有你一人,分到的钱财可是会更多的,你确定,不来分一杯羹?” 自知瞒不过去,抿仇索性换了一种说法,诱惑泉先同他一起行这些买卖的勾搭。 自古以来,人为财死,呢唉喂食物,水族可是一块大肥肉,抿仇便像是一头狼,一旦咬住了便是死死不肯松口了。 “不义之财,泉先不会去做,还望族长你先放了我水族族人。” 泉先懒得再同那人说话,面上的笑也渐渐冷下来,只叫抿仇放人。 “放你娘个屁!” 抿仇面上再无笑意,冷笑着看向下头的白袍男子, “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泉先这头,拖住了灭寂大半能打架的人,让袅袅这一边倒是少了不少麻烦。 乌羽便按着紫菱告诉她的,带着一群人去找那囚禁之地,躲过玩来的灭寂小兵,顺畅无阻的就到了目的地。 只不过是个大一些的山洞罢了,从外头进来还有一条长且窄的小道,黑黢黢的,看不见里头什么模样,地上也的确有人踩踏的痕迹。 “诶你说这灭寂族的人,长得还真是丑,人生得难看就算了,关键还笨!我们这一路走来,都不用费劲就给躲开了。” 卫衡走在后头,说道。 “都说相由心生,果然如此的,难怪他们要想出买卖人的阴损法子来。” 娇儿随声附和。 “若我早些知道这件事儿,直接冲到那个灭寂族族长面前,亮出本事来,吓得他屁滚尿流,自己就把人给放了。” 有人附和,卫衡不免自得起来。 “行了,满脑子你的大侠梦,我可不相信你有这么大的本事,他一个小小的灭寂族敢这样猖狂,肯定有他的杀手锏在。” 娇儿回道。 “娇儿说得在理,仅凭现在灭寂族族人的能力,不该有胆子去一个外族那儿抢人来卖,他们该有隐藏的武器才是。” 袅袅跟在娇儿卫衡两人后头,说道,身后则是跟着殷离,两人手拉着,殷离左手在袅袅右手轻轻一捏,少女便马上感受到了,回过头,就见男子那双墨黑的瞳孔发亮,哪怕在黑夜里也同黑曜石一般,极其吸引人。 谈话之间就到了小道的尽头,乌羽手袖一样,便凭空散出无数细碎的光团来,漂浮在半空中,四下散开,山洞里的景象便逐渐清晰起来。 在东边的角落,蜷缩着七八个人,都是年轻男女,被堵住了嘴,见着他们几人,面上都露出惊恐的神色,身子也不安的扭动起来。 “别怕,我们是你们少主叫来救你们出去的。” 袅袅出声安抚,五人便都上前给几人松开捆绑的绳子,扯下堵在嘴中的布条。 “我——” 那些人正要说话,袅袅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先不要说话,你们在此受苦了,现在我们先送你们回去。” 那些被囚禁的水族男女见着袅袅几人便像是看到希望一般,真的便不再说话,只用满含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们。 “开始吧。” 祁袅袅看身旁几人,点点头便运起灵力,结了传送的法阵出来。 冰蓝色的,黑色的,红色的,白色的,多种光芒交织在一起,融合,汇聚,渐渐展开,撑大,那些水族男女便在其中,待得光芒暗去,法阵中的人早便不见了。 祁袅袅吐出一口浊气,传送的阵法虽是个小法术罢了,可仍是费劲的。 “差不多了,我们去泉先那边。” 祁袅袅走到洞外去,准备朝泉先和紫菱那儿去。 灭寂族议事的大厅,泉先和紫菱早就被团团围住,既然泉先不肯与之合作,抿仇自然留不得他。 “雷家两兄弟那没用的,杀不了你,便由我来杀!” 抿仇一声吼,便有灭寂的守卫拿着刀剑上来,可是还没过多久呢,随着刺眼光芒一闪,泉先身旁就已经多了五个人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妖兽闻獜 “你们是谁?” 突然来了这么多帮手,抿仇有些害怕,见着五人也俱是容貌出色,其中一个还只是半大的小丫头,气势不弱,断然也不能轻视了去。 “小爷的名号岂是尔等宵小之辈可以知晓的?” 卫衡也不知是哪儿学来的文绉绉的调调,不过配上他现在锋锐的眉眼,倒是真的生出凛然的气势来。 “那儿学来的话,有几分大侠的豪迈。” 祁袅袅笑得眉眼弯弯,赞赏的看卫衡一眼,少年便蹭鼻子上脸的一笑。 爽朗明媚,但总是透着一股傻气。 “小心!” 娇儿一个飞身就过来了,正要举刀袭击卫衡的灭寂族守卫动作受阻,还被打了一拳,直挺挺倒下去。 “差点儿啊。” 卫衡微微喘口气,就见面前出现娇儿一张带着鄙视笑意的脸。 “这么一点偷袭都拦不住,怂包!” 说罢,化作一道白光,变成一只小狐狸就跳到卫衡肩上。 “我替你看着,好好打!” “是是是,小姑奶奶。” 卫衡应和。 灭寂族的战斗力比之水族的确是不赖,可放在祁袅袅这一波人眼中就不太算一回事儿了,但是灭寂剩在人多,也不敢掉以轻心。 “娇儿,看你和卫衡的了!” 那头祁袅袅直接打落了面前两人手中兵器,两手一抓就往卫衡那儿一丢。 “好咧!” 娇儿和一声,接着卫衡灵活的转身伸出爪子就是往上挠,把飞过来的两人彻底的弄晕了。 眼见上前去的那些小兵对祁袅袅一波人来说算不上事儿,这样下去,他们落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抿仇的心一抽一抽,这些人都得杀光了才是,等杀了那泉先,水族再没有人管事,形如散沙,那那些俊男靓女便由着自己买卖了。 利益当头,抿仇也不怕什么了,招呼那些长老, “诸位,布阵让闻獜大人来!” “是,族长!” 灭寂各位长老闻言,果断的便按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展开来,手中权杖皆是做出整齐划一的动作来,几下之间便是风旋骤起,凝出一个明黄色的法阵来。 只不过一个吐息之间,那法阵中心就出现一头庞然大物来。 通体黄色,头尾皆白,四肢矫健有力,似山林野猪模样,却是大上整整两圈两蹄踏动之时,却是使得地面也震动几下。 “这,这是个什么东西?” 卫衡刚结果一个小兵,就在那漫卷黄沙之中看到这么一头东西来,猪的模样,可丝毫没有憨态可掬之感,露出的尖嘴獠牙还留着腥臭的黄水,怎么看都是叫人惧怕生厌的。 少年话音刚落,抿仇的面上就出现诡异的笑来,死盯几人,口中大喊, “闻獜大人在此,看你们怎么猖狂!” “我去你的,狐假虎威不是,给我闭嘴!” 抿仇还没有高兴多久,卫衡就是掌心凝了水浪打出去,击得他脑袋发晕,直接就身形不稳向后倒去。 “什么叫狐假呀,怎么还连我也损上了。” 少年肩膀上的小狐狸懊恼的跺跺脚,几条尾巴打在卫衡脸上。 “打个比方,打个比方。” 卫衡赔罪,视线落在面头的怪物时却是拧起眉头,不再玩笑,眼神也专注起来。 这不知什么来头的妖怪,给他的感觉便不好。 不知卫衡有这样的感受,祁袅袅他们也是一样。 “呼呼……” 法阵中的闻獜叫起来,像是风流过喉管发出的声音,又同那无星无月的夜间山林中被诡谲妖风来回鼓动的山林。 在这之后,自西面八方便来了黄色沙暴,以他们几人作为目标,阴恻恻的过来。 “小心为上!” 乌羽望见那突然出现的妖兽,心生熟悉之感,却并不记得自己在哪儿见过它的。 所以,万不可掉以轻心。 闻獜为攻击一方,祁袅袅他们防守,先稳着查探虚实,其余暂且不顾。黄沙漫天,其中人群俱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的,抿仇他们几人早就退到后头去,只余得那闻獜席卷的黄沙之中的祁袅袅他们几人。 祁袅袅同卫衡轮番几个水浪击出,勉强可以看清局中情况,面前只有闻獜那雪白头尾晃动,妖兽本除了头尾都是黄色,融于黄沙之中,敌方在暗,他们在明,除了被动自保便没有办法,但那妖兽如此庞大体型,行动起来却也是灵活敏捷,才不到一刻钟,身上便也被撞了好几下,虽是躲避及时没见血,但也实打实的皮肉疼痛。 “这鬼东西,找不着他啊!” 卫衡咬着牙齿,恼意正盛。 祁袅袅一个后翻,腰肢一扭稳稳落在地上。 “从没见识过这样的妖兽,摸清楚了再打。” 少女冷声吩咐。 “啊!” 粗嘎凄厉的叫声,只单单一下,裹在风沙呼号之中,被黄沙吞噬,陷入寂静。 “公主,是灭寂族长老的声音。” 乌羽说道。 “先不管他,对付闻獜要紧。” “袅袅,以水为辅,洞察局势,待寻得闻獜踪迹,和而攻之。” 半晌,泉先清雅的声音便传入袅袅耳中,少女反应快,马上回神,便按照男子所说,接连几掌,水花四溅,待得视野清明几分,又是舒展背后双翼腾飞到上头。 “西北方向,众位全力一击!” 沙暴中几人便都是按照袅袅所说,朝西北方向一击。黄沙照旧遮住视线,不知身处何地,可几人攻击之处果然就发出一声怪响。 “吼哄……” 而后还隐隐有皮肉被撕扯开来的声音。 黄沙散去,闻獜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背上一道极长极深的的伤口,血肉外翻,可以看到骨头,粘稠的血不断的流下来,滴答滴答,包着沙子滚落下来。 闻獜粗重的喘息,呼哧呼哧,仍是风穿过喉管发出的声音。 “呵!” 袅袅双翼煽动,停在半空便是想着再出一击,这闻獜便再猖狂不了,掌下动作就是冰蓝色的暗芒闪出,可还未见那锋芒刺进,闻獜便被黄光包围,一晃神就不见了。 这一下子,算是彻彻底底的平静下来了。 不过,却是安静得过分。 祁袅袅她记得,灭寂族的族长和几个长老可没死。 可待她收了双翼落到地面上时,就传来娇儿的一声惊叫。 “呀!那个族长死了。” 袅袅循声去看,就见灭寂族的族长和长老倒在地上,没了气息,浑身上下没一点血迹,又是面色发白,双眼睁着,死不瞑目的样子。 “怪了,你们杀的?” 祁袅袅回头问其他几人, 俱是摇头。 “和那个妖兽打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他们啊。” 卫衡道。 “既是现在这番场景,想必灭寂也不会再生出买卖我水族族人的想法,便先回水族去吧,咳咳……” 泉先又咳上了,拳头抵住嘴唇,脸色也苍白得紧。 “几位,不如先回水族稍作修整,接下来还得去谷厉国。” 紫菱过去扶住咳嗽的泉先,面露担忧看着袅袅几人。 “嗯,先回去吧。” 袅袅点头,回看原地狼藉,眼神落在死去的灭寂族族长身上时还是一深。 泉先和紫菱回水族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先是得安置那些救回的族民,接着还得想好先去谷厉国何处找寻族人,他们两人一走,水族的打理又是需得另外安排,当真便是恼得人心烦。 至于凭空消失的闻獜,却是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系原山。 尽是荒草枯树,风一卷,黄沙迷眼,掀出一星半点儿的尸骸来,白森森的,也不知道是动物的还是人的了,又是热气逼人,空气都扭曲一样的,全无生机。 还只是黄昏,热气蒸腾不散,连那暗红色的余光都染上热度,幽幽转转,找不到深处那个山洞。 光,红色的,像极了血,还是在身体中阻滞了许久,透着黑的红,漫出来,漫出来,成块的,一团一团。 洞里头,比外头的温度还要更高,常人许是待不久了的,那墙上还画着画,隐在昏暗的光里,融成一片片的。 闻獜蜷成一团,吼吼的喘着气,身上的伤口早便结痂,周围却还有黄色的脓水,混着一丝丝腥红。 尔后一双手覆了上去。 干干瘦瘦,皮包在骨头上,连手臂上紫色绿色的血管也看得清晰。 “早便同你说了,你贪玩不要紧,可灭寂的那些蠢货连带着你受伤怎么办?” 这声音,脖子同被掐着,被扭着一般,粗糙的令人齿间发涩,有男子的粗犷,却又带着女子的娇柔,两个俱是捏碎了,再紧紧团在一起,压在一块儿,变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头皮发紧,心都皱缩在一起。 “呼呼……” 闻獜没什么力气的喘几声,白色的尾巴在地上一扫一扫。 “呵呵,死了便死了,你遇到的那些人得小心应付了。” 那双枯瘦的手在黄色的皮毛上不断的抚摸,一下一下,又轻又柔。 “也不知,祭品什么时候到呢?我的手都变得这么难看了。” 一声叹,扯着发出来,一卷一卷震颤在空气里,闻獜稍微动了一下,勉力拖着爬几步,找到了那青色的衣摆,就用鼻子共一拱,安静的趴下了。 洞里的红光又是黯淡一点儿,在全黑下来之时,便见一件青色的长袍,松松垮垮披着,拖得极长极长,花一样的张开来,一点皱褶也没有。 第一百四十四章 酒色惑人 水族,夜幕深深。 祁袅袅照旧是睡不着,也不知道是第几日了,躺上床,合上眼,脑中空空,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寻不到什么舒适的姿势,好叫自己有困意一点,所以干脆便不睡,和乌羽说了去吹吹风就走到外头去了。 尔后到了水族的酒窖,拿了几坛子的酒出来,抱着酒再张开双翼,飞到个高一些的山坡上坐下,就看满天星斗,忽闪忽闪的。 很适合喝酒的好夜色。 祁袅袅开了酒,也不拿口小碗倒着喝,直接就抓起棕色的粗陶坛子喝上了。 很清淡的味道,滑入喉咙,舌尖却又是甜津津的,还有点李子的香味。 过了半晌,袅袅看看手腕上的那个镯子,用食指的指甲盖轻轻敲了几下,便是一阵风至。 “怎的,想我了?”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祁袅袅的心便是一跳,想着要怎么接话。 “一个人喝酒闷,拉个人一起。” 祁袅袅觉得头和脖子都有些僵,不知道怎么摆比较好。 “也好,美人陪酒,一大乐事。” “谁陪你喝酒,是你陪我。” 祁袅袅纠正男子的话。 “你最近改了性子不成,说话的语调和风流的公子哥一样了。” 动不动就喜欢撩拨人心。 “有些性子隐得深,但遇着个人就会被勾出来。” 殷离步子轻抬,靠得离她近一点,再蹲下身,从背后环住少女,下巴抵在她头顶。 “还没回答我,是不是想我才叫我来的。” 冥王大人盘算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嗯,有些事情要和你谈。” 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在今夜的情景下听上去,徒添魅惑,诱人得紧。 祁袅袅小声回答一句,奇异的发现,原本那个矫情的嗯她现在说出来都不脸红了,果真是习惯殷离这样风流撩拨的劲儿了吗? 听到袅袅这样回答,殷离的嘴角便很是愉悦的勾起来。 “灭寂族的。” 男子语气肯定,接过少女递过来的一坛酒。 已经打开了的,只剩下小半坛的酒。 “嗯,想想总觉得有些蹊跷。” 祁袅袅又开了一坛酒,灌了一大口,叹一口气,顿觉舒爽无比,便将心头那一点疑惑说出来,殷离贴着她后背,男子身上的清冷香气混着甘醇的酒香,充斥在自己鼻间,肺腑。 她便深吸一口,全然放松的躺在男子胸膛。 “我们在与闻獜打斗之时顾不得灭寂长老他们那边的情况,若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杀的,便是闻獜,可闻獜的手段怎么可能这么干净?” 这是袅袅一直都想不清楚的地方。 少女晃了晃手中那坛酒,不过比她的拳头大了一小点儿,没几口就能喝完,现在听酒坛里中酒水与粗陶罐底的碰撞声,也能知道不到一个坛底。 看来自己酒量见长。 “灭寂那些人,身上没有伤口,却是面色发白,两眼外瞪,面上尚有惊恐之色。” 殷离也喝一口酒,尤觉少女馨香满怀,心口有些烧,应该不是酒的原因。 听男子说着,两人都是仔细地回想起那些人的死状,想深了去却是胸口一震。 “像是溺水之状。” 异口同声的说出来这么一句话,袅袅只觉脑后有点凉,坛子里的酒也是泠泠泠的发出清脆的响声。 祁袅袅索性把最后一口酒给喝了,当作压惊。 “可是只有我和卫衡能使水的,卫衡也没必要骗我。” 说完这一句,又开了一坛。 “不管他们怎么死的,都无所谓,索性灭寂族那些领头的一死,也再成不了气候。” 殷离将少女转个身,正对着自己,便看到祁袅袅有些惊惧的眼,弯弯嘴角,就是一个弹指打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先不想了,喝这么多酒做什么?” 说罢,面带笑意,腾出一只手拿了酒去,自己喝了一口。 “嗯?” 袅袅抬头,眼睛撞进殷离墨黑的瞳孔里,男子的瞳孔,只是黑,黑得发亮,像是冥界的黑海,平静得毫无波澜,望也望不着边际。 祁袅袅只觉她快要被殷离给吸进去了,陷在他怀里了。 抢我的酒是要做什么? 袅袅本想问一问的,可是殷离先他一步说话了。 “袅袅,你是何时同那个水族少主那般好的?” 殷离话题跳跃得快,一跃就问了个问题出来。 “啊?泉先呐,他人不是挺不错吗?” “只是不错吗?” 殷离眉头锁着,盯着袅袅看。 “其实比不错要好一些,你看啊,他虽然是个病秧子吧,可是个子高,眉眼也长得和画一样的,说话都是客客气气,还有举止便同那些清雅的君子一样,那……” 祁袅袅絮絮叨叨的说出些泉先身上吸引人的地方,可是越说下去就越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冷,冷得牙齿都打颤,而殷离的脸上也像是有层霜一样。 “殷离?” 小心翼翼的,男子没回应她。 “殷离?” 祁袅袅把声音放得大一点,殷离还是没回。 少女多半是觉察到他生气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于是便小心翼翼的缩成一团,手伸开去,慢慢的,想着先把那最后一坛酒拿过来再说,可是都碰到那粗糙的纹理了,手上就被附上一双手,牢牢的摁住。 挣脱不开! “殷离!” 祁袅袅有些莫名其妙,她又没怎么殷离,只说说泉先的优点,然后想要喝酒罢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她咬着牙齿,可是殷离现在和木头一样的,根本就不回答她,面上的表情也一点儿没变。 等等! 少女仔细想了一会儿,末了袅袅一下子就像是明白了什么过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他?怎么可能!” 祁袅袅激动的往前蹭,又是高高弹起,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把殷离的皮给扒了。 “你不相信我!” 这头少女怒意上脑,对面那个男子见得她的反应却是眉头舒展开来,面上却马上带起隐忍之色。 袅袅自然注意到了,不安的扭动起来,这儿窜窜,那儿看看,贴着殷离的肌肤看这看那的。 “你怎么了?怎么了?吃醋了,对吧?” “袅袅,不要再动了。” 殷离是冥王,冷心冷情,不同女人接触,可唯独在祁袅袅面前,他是个男人。 七情六欲皆沾的男人。 所以,冥王大人动情之时,便是以唇封唇。 殷离凉薄的唇,贴上了少女娇嫩的唇。 便同冬日里的初雪,轻贴在了枝头的梅花蕊上,尔后,化出一点雪水,寒风吹过来的时候,那几片花瓣便轻颤一下。 “嗯~” 少女一声嘤咛,又软又媚,引得殷离胸腔中一颗心跳动得更加急促,冰冷的指尖都像是着了火,烫,且麻。 殷离吻得越来越急促,他恨不得要把怀里这个姑娘给拆吃入腹,本就是极力克制着了,可她偏偏不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动来动去,该好好罚一下她的。 男人这么想着,揽着少女腰身的手一紧,嘴唇便移到袅袅右耳耳垂,咬了一下。 袅袅又是低低嗯一声,整个身子都打了个颤,软绵绵的像是冰化成了水,头靠在殷离怀里,喘着气。 可是殷离尤觉不够,那双手,丝毫不受控制,滑,游,掐。 酒坛子被推倒,咕噜咕噜滚到一旁,还偏生撞到一块石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碎了。 “殷离!” 祁袅袅被那声音一惊,觉得自己整个人烧得快成了一个大火球,却还是记得在殷离肩头重重咬了一下。 她理智被拉回来了,只觉再这么下去,得出事儿! “嘶~~” 祁袅袅下了决心去咬的,一点儿劲都没收,殷离吃痛,停下了动作。 “混蛋!” 从齿间蹦出来的两个字,也是热辣辣的,带着羞恼。 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的祁袅袅整个脸都是红的,嘴唇肿着,头发,衣服也乱了,只待说完这两个字就逃走了。 那么高的山坡,也没用飞的回去,就这么手足无措的跑下去,躲到黑黝黝的树丛里去了。 殷离没去拦她,只是一声笑,也觉身上有些燥热未散,站起身来,连皱成一团的袍子也没整理就沉默无声的盯着夜幕看。 很干净的黑色,衬得天空星子也明净。 “真是疯了。” 这四个字飘进夜风里,散开,混着那酒香,听不见了。 袅袅一股脑儿的跑得远了,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刮到脸上都还有些痛,等她小步慢下来,就听得耳旁猫头鹰咕咕咕的叫,还有流水的声音。 她脸烧得滚烫,一直烧到耳根,便弯腰掬起一手溪水洗脸,哗啦哗啦,冰凉冰凉的,让她稍微能喘口气。 刚才可真是太荒唐了,若是自己没反应过来,两个人都是情意正浓,被殷离拆吃入腹…… 殷离这个混蛋,做事情是不过脑子的吗,忍一下又能怎么样,再怎么难受也得好好端着,等他亲自到自己父皇母后面前求了婚事再说啊,毛头小子一样的,也不考虑考虑她的想法。 自己也是一样,遇上了和殷离有关的事儿便没了分寸了,不的不的,许是酒惹的祸,果真不能随意沾酒了…… 这会儿子,祁袅袅连想都不敢想了,脑子乱成一滩浆糊,整个人发懵。 “哼!懒得想!” 祁袅袅顶着个大红脸,一甩手便走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祭祀 离从灭寂族回来不过一日半的光景泉先便是安排好了族中大小事务,一行人出发之时天刚蒙蒙亮,站于青岭前回头望便可以看见远处天空一抹鱼肚白,更深处还隐隐漫出一点子橙红,那些近处瓦房上头生出的白色烟气,衬在天幕中,像是极细极细的蚕丝,绕出来,再绕过去,到了最高处就隐匿了。 莫名便觉有些许萧瑟。 祁袅袅深深看一眼,她觉得,也许她是最后一次回望水族一样,那样苍凉渺远的天空,让她心生感慨,自己从郁水的水晶宫殿离开到人界是有多久了呢?夏日都已经过去,到了秋天了,深海里头是不分四季的,更别提人界更为复杂的二十四节气,也许在郁水睡一觉,人界就是一个月过去。 “袅袅姐,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走!” 卫衡从后头跟上来,顺着祁袅袅的目光看过去,只能看到一角天空罢了,便寻思着是在看些什么。 “哦。” 祁袅袅不过是胸中生出感慨之意想要抒怀一番,卫衡一说便回神了,应了一声便转头走到前头了 “能看出花来啊?” 少年咕囔一句,朝肩膀上挂着的那只六尾小白狐看一眼,又是念叨一句。 “连小狐狸也奇奇怪怪的,昨日晚上就睡死成这个样子了,别是吃撑了。” 泉先和紫菱是没有腾云驾雾的本事儿的,但水族族人买卖的那些事情可是一日都耽搁不了,晚找着一天,便是要多遭一天的苦的,所以袅袅便叫乌羽现了原身,一只体型巨大的黑鸟,坐上十个人也是宽敞。 等飞了一段路了,卫衡肩头的小狐狸便醒了,睁着双眼睛,先把周围看了一圈,人都在,除了乌羽。 等及她看到正在振翅飞翔的那只凤黯乌黑发亮的眼睛旁的血红色图腾后,眉色一喜。 “乌羽姐姐,你原身是凤黯啊,不过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大呢?” 娇儿还是第一次看到乌羽化形,摸摸那一丛柔顺的黑羽,欣喜异常。 “切,就你没见识,我们乌羽姐修炼的时间可比你长得多了好吗?她修成人形的时候都不知道你那狐狸老祖在哪儿呢!” 卫衡盘着腿,两手环抱,觑着眼睛看肩膀上那团白绒绒的东西一眼,似乎一点也没被她突然醒过来吓到。 “娇儿醒了,之前是累着了还是受伤了。” 乌羽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总觉得困,就犯懒多睡了一会儿。” 娇儿从卫衡肩头跳下来,落到少年两腿上,窝成一团,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可能我又要长尾巴了吧?” 小狐狸满不在乎的说一句。 “我和你有这么熟吗?你还窝在我怀里睡?” 卫衡道一句,哪知那小狐狸闷声一句。 “你肉多,瓷实。” 话了,呼吸放缓,似乎又睡着了。 什么叫肉多,瓷实? 他卫衡身材好了去了好吗,那可是一点肥肉都没有的。 少年觉得自己遭到了污蔑,气得跳脚,可看到腿上那软萌萌的一小团,好像也不怎么忍心下手,咬咬牙,垂下了头。 看到这副场景的祁袅袅笑得开心,从今往后,自己的小弟怕是又多了一个能制衡他的了。 袅袅想想便是极为开心,恰好视线一转,便透过重重云层,看到了一番奇怪的景象。 似乎是个小村庄的模样,却也是隔着一大段的距离才有一小幢土房,但是那些房屋个个朝向的正中心,是一块圆形的黄土空地,中间,还搭起了一个高台,台上似乎还有一个小姑娘,周围一圈一圈的,也是黑压压的人群。。 隔的太远,祁袅袅看不清他们脸上做出什么表情,但是却能隐隐听到他们唱的歌谣。 也不像是歌谣,是极为庄严肃穆的祭祀调子,她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听过,可是又想不起来。 等离得那块地方越来越近,那调子就在她脑海中越发清晰,盘旋着,久久不散。 但他们的目的地不在这儿,袅袅也不知,自己是否要去看一看,管一管这不知发生什么的事儿,犹犹豫豫间,那小调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从脑后飘过来了。 “乌羽,先停一停。” “怎么了,公主?” “我总觉得,下面出事儿了,我得去看看。” 袅袅此刻突然想起早前犀芷对她说的话,眉心一凝,当下做了决定。 “乌羽,你先送泉先和紫菱去谷厉都城,我现在要中途离开一趟。” 袅袅语调里,是少见的犹豫与迟疑。 “做什么,带上我啊,带上我啊!” 卫衡叫几句,凑到祁袅袅面前来。 “嗯,一起。” 祁袅袅遂将目光转向殷离,男子同样点头。 很快,殷离,祁袅袅,卫衡还有一只小狐狸便准备下去,临走之时乌羽道。 “公主千万小心,紫菱那儿我安全送到了便回来找你们。” 四人随即离开。 甫一及地,少女便左右环顾一圈,朝人群拥挤的地方过去。 等离得近了,才把那小调听得更加清楚,近乎奇异的哼唱,高亢之时,便同啼血杜鹃,掐着嗓子扯出声,低沉之时,只能听到喉管气流鼓动和舌根颤抖的声音。一高一低,半点没有转折,坐马车行使在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上,颠得人骨头嘎吱嘎吱响,心肺也疼得紧。 算不上太大的黄土地,正中央搭个一人多高的台子,周围围着一群人,服饰奇异,头顶戴帽,脸上涂抹鲜艳色彩,手里或是拿着根羽毛,或是抱着块圆面的石块。 最外围便是寻常的百姓,俱是噤声,目光直愣愣的盯着中间。 “奶奶?这是要做什么?” 几人拨开人群靠得离中心近一点,祁袅袅便问身旁一个老婆子。 那老婆子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祁袅袅他们吓了一跳,见到面前的少女,长得便不是这儿人的模样,可是笑得乖巧,心也软和下来。 “女娃娃,小点声啊,在做法事呢。” 老婆子佝偻着背,眼角皱纹却是绷着不动,就像是刻上去的,蚀到皮肉里去了。 “做的什么法事,奶奶,我是别的地方来的,还不知道这儿要干嘛呢,这一举一动我看得心慌。” 袅袅也放低声音说话。 “没事儿,女娃娃,这是我们这儿的事儿,波及不到你的。你听奶奶讲,我们这儿有个妖怪,得吃人,有时候是小娃娃,有时候是姑娘小伙子,她都不放过。若是不给它上供,就是一场雨水也不给我们下了。” 那老婆子紧着嗓子说话,话语间又带上当地的方言,祁袅袅模模糊糊听出来的便是这些。 “那奶奶,上头那个男孩,就是要给妖怪吃的?” 祁袅袅的目光朝台上一瞟。 “是咯,是咯,一会儿子,妖怪就要来了,天可怜的,那男娃子他小时候我还还抱过嘞。” 那老婆子说完,眼睛有点湿,却没多说什么,又看着台中心了。 袅袅朝着那小台子走过去,身旁卫衡靠近,把刚问出来的消息说给她听。 “袅袅姐,当地的百姓说那孩子是给系原山里头那个妖怪的祭品,待得一会儿祭祀结束,妖怪便会自己过来收的。暂时只能打探到这么多,那些百姓的嘴巴都严,见我问了,不敢深说,也不知道是那个门路的妖怪,还吃人那。” “嗯,知道了。” 祁袅袅点头,目光落及台上那个孩子的时候,胸中一痛。 只是个四五岁的男孩子,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皮袄子,热的汗也淌下来,一双眼睛里只有恐惧无措,却是连哭都不敢。 可能是面前景象太过可怕,他没有见过,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祁袅袅看着,脚步就要前移。 “先等等。” 殷离拉住她,在她掌心一捏。 “嗯。” 祁袅袅站定,专注的盯着上头看。 再等上一会儿,祭祀似乎是结束了,那群唱歌跳舞的人中其中一人端了一盆东西,呼啦一下就朝男孩子脸上一泼。 粘腻,腥臭的牛血。 忍了许久没哭的男孩哇呀一声就哭出来了,那些顺着他肌肤流下来的牛血就如同未知的恐惧,把他包紧,囚禁在里头。 而那声哭喊声后,自远处,就慢慢过来一阵黄色的沙暴,极慢极慢的过来,却让人看得心惊肉跳,气也不敢喘。 谷厉国气候本就极为干燥,风起的时候,地上的黄土都会打旋儿,现在沙暴过来的时候视野内便都是朦朦一片。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孩子已经被卷到黄沙当中去了。 嘭的一声,人群里突然就有个妇人瘫倒在地上,整张脸都是泪水,嘴唇蠕动着,可是喉头发哑,说不出声儿来。 多半,是那孩子的母亲了。 “桀桀桀桀……” 沙暴之中,传出令人头皮发紧的声音,还有孩子惊惧的大声叫喊。 随之,袅袅还在那中间,看到了个身影,只是模模糊糊的。 “殷离!” 祁袅袅神色出现不安,灰袍的男子头一点,手一揽便把少女带到中心去。 祁袅袅借着这个空荡,几掌冰蓝的的锋芒打出去,都是直接被吞进去,没有任何反应。 可不管怎么样,祁袅袅都进不去那个中心,也靠不进那孩子分毫。 第一百四十六章 风波伊始 祁袅袅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了。 但不是她睡惯了的床,就是黄土砌起来的上头再铺一张草席子,硌得她骨头有点疼,勉力撑着坐起来,环顾一圈,入眼的还都是灰扑扑的一片,一张小桌子,还有个大柜子,桌上面摆着个粗陶水壶和茶碗,东面搭个青色布帘子。 “乌羽?” 祁袅袅身在陌生的地方,下意识的便叫了乌羽。 没想到,帘子被掀起,外头光照进来,还真出现了女子身影。 “公主醒了?” 乌羽的步子迈得紧,脸上出现一抹放松的笑意,过去给祁袅袅倒了一碗水,递过去。 少女这时才突然觉得自己渴了,渴得慌,喉间都是干哑的,嘴唇也发涩,接过碗就开始灌。 直到喝了四大碗,祁袅袅才算是缓过劲儿来,意识慢慢清晰,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好像是在那沙暴之前的, “乌羽,我睡了有多久?” “乌羽也不知道,乌羽来到这儿的时候,公主已经昏睡不醒了,冥王和卫殿下一直守着,不过娇儿也总总昏睡不醒,所以是卫殿下看着她,冥王好像是受了伤,可是等到乌羽回来了才嘱咐我好好照顾公主的。不过,乌羽到这儿,才一天呢。” 女子长话短说,直接便交代了。 “殷离他现在怎么样?” “应当没什么要紧的,看冥王的气色还不错,和往常是一样的。” 乌羽拧着眉头,很认真的想了一下。 “什么气色不错,冥王大人的脸可是比我还要苍白的,他一个管鬼的。” 祁袅袅莫名的就有些想笑。 “他现在在外头吗?叫他进来吧,我想问他点儿事。” “冥王大人就在附近呢,公主您等等,我去叫。” “嗯。” 少女应声,乌羽便掀起了帘子走出去。 祁袅袅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换了个姿势坐好,思绪飘到之前。 她记得,她一门心思的想要去救那个孩子,原本死活进不去沙暴中心,可后来确实莫名其妙被吸进去了。 等她回神的时候,人已经在沙暴中心了。而那个小男孩还被绑在柱子上,眼泪鼻涕一起流,吓怕了一样。 “乖,不怕,姐姐是来救你的。” 现下没时间细想自己是怎么被卷进来的,当务之急救了孩子再说。 心下一想,祁袅袅就解开了绑在孩子身上的绳子,还使了个水诀给他洗了洗身上那些黏腻的血渍,她还为男孩被勒得泛出青紫色的手腕心疼,就有稚嫩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还发着抖。 “姐姐,妖怪在你后面。” 随着一声尖叫,祁袅袅突觉背后一股阴风朝着自己就扑过来,恶狠狠的,带着杀意。 手疾眼快的,祁袅袅顺着感觉躲过这惊险的一击,随即蓄起周身灵力几个水浪便打过去。 面前黄沙模糊视线,她看不太清此地什么景况,只用左手抓住了那孩子,紧紧护在身旁。 “嗯。” 似乎是打中了那妖怪,风沙之中隐隐出现一声低呼,沙哑干涩,分不清是男是女。 此声之后,黄沙渐止,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对面就突然闪现过来一道红色的光,刺得祁袅袅眼睛生疼。 在这之后,袅袅本以为自己会受伤,可是没想到,那光却是自己弹回去, “啊!” 更为痛苦的叫声,尖尖细细的叫出来,那层黄沙便是更细更薄,要逃离开的那个身影就看得更加清楚。 就要看到是什么模样了,祁袅袅的意识却是迷迷糊糊,等及闭眼前,只能看到那片青色的衣角。 祁袅袅记得的,便是这些。 可是她心中,有太多东西堵得慌,需要找个人说一说。 乌羽在外头找了一会子才找到的殷离,这还是门口正在翻晒着粮食的妇人告诉她的。 妇人操着浓重口音的话说道一句, “他到小方场去了。” 小方场,就是祁袅袅救下那个男孩的地方。 乌羽一来,殷离便知道是祁袅袅醒了,冲女子一点头,脚步加快就往回赶了。 殷离纵使是冥王,见惯了风浪,可也从未看到过如此诡异的风暴。 那些风旋,都以被作为祭品的男孩为中心,将地上的黄沙都卷带起来,明明离得那么近了,黄沙在脸孔上的粗粝之感都分明,可是再靠近不了半步,击打出去的几掌也像是被无声吞没。 只是沙暴中模糊的影子,对着那个男孩,伸出了长长尖尖的指甲,和人一样,一共十根。 那时候殷离在想,也许这孩子,他们救不了,可是怀里那个少女突然就发了狂一般,不顾沙暴的强烈阻力要冲进去。 “袅袅!” 变故生得太快,祁袅袅想要一个飞身扑进沙暴里去,他紧跟着不放。 可是袅袅却意外的进去了,而他却被极大的斥力给弹出来。 一时之间,殷离胸口气血上涌,嘴角竟是无法控制的溢出血来。 顺着下巴,滴下来。 可是他现在管不到自己如何,袅袅被吸进去之时,眉心似乎,有一朵花一般的,闪出了光。 “殷离。” 卫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扶住了殷离。 “你怎么样?” 难得的,少年关心起一向看不惯的冥王来。 “无妨。” 殷离低声道一句,眼神带着担忧,看着愈发狂暴的黄沙。 应该,不会出事。 殷离给祁袅袅的镯子会提醒他祁袅袅是不是出了事儿的。 男子便等,也只等了一会儿,那沙暴自己就散了,台子中间,抱着孩子的祁袅袅软绵绵的倒下来,失去了意识。 台下的那些唱歌跳舞,穿戴奇异的人一下子就沸腾起来,口中念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最外围的百姓也吵吵嚷嚷的,乱成一锅粥。 “是拉姆啊,拉姆救了我们诺布啊!” 接下去便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殷离冲到祁袅袅身边,抱起少女,卫衡则是拉着那个男孩,过了不久就有个满脸都是眼泪的妇人上来,男孩便一下子扑到她怀里,两个人都是哭。 之后殷离才知道,那个妇人是孩子的母亲,对他们这一行人自然是十分感激,恰巧祁袅袅昏迷不醒,便安置在她家中。 殷离到的时候,祁袅袅已经蜷成一团了,双手抱着膝盖,出神的盯着茶碗看。 “袅袅。” “殷离,你坐。” 祁袅袅眼神还有点儿木,随手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殷离也就坐下,等着她自己先开口说。 “殷离,我见着的那个,妖怪啊……” 祁袅袅把这句话的尾音拖得长长的,边说着,边就自己想着是不是在哪里遇到过她。 对,就是她,是个女子。 袅袅的感觉不会错。 “我虽然没有看到她的面貌,但隐隐就是觉得熟悉,你还记得我同你说的犀芷吗?犀芷,是天女吧,白衣飘飘,缥缈得常人接触不到的那种,在那个妖怪身上,我却可以感受到一点儿,但是只有一点儿,被很重的戾气掩盖住了。而且,她穿的,还是青衣。” 祁袅袅很认真的在回忆连细节都不打算放过,那么一星半点的飘渺仙气她都要紧紧抓着。 也许,是共鸣也不一定。 “袅袅。” 殷离叹了一口气,眼底闪过千万情绪,但最后还是被压下。 “是妭。” “嗯,我知道。” 最喜穿青衣的天女妭,天界的明珠,可是因为失去了神力,被幽闭在系原山了。 这个传说,祁袅袅早就听过,天女妭的威名,放之三界都有所耳闻,所以便更加衬得她后来的残忍狠毒。 第一次听到妭的故事的时候,袅袅才三百岁,小不点儿一个,她还是同情妭的,从天界的宝贝疙瘩突然就变成了被别人嫌弃厌恶的妖怪,换谁都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只是祁袅袅一直都好奇,天女失去了神力就会变成妖怪吗?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想着,一定还有别的原因,可是她问的时候,讲故事的那个老龟却是闭口不言了,其他的传闻故事里也和说好了一般,只说妭是失去神力才会变得如此。 现在,她与她第一次交锋,小时候的疑问便又生起来了。这一次,比以往何时都要强烈得多。 袅袅觉得,妭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也许,和自己那些奇怪的记忆也有一些关系,或许搞清楚了,自己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呢。 “殷离,或许留在这儿解决了妭的事情,我就——” “袅袅!” 祁袅袅眼中闪过激动的神色,话说到一半却被殷离打断。 男子的声音比平时高,少女顿住,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他。 过了很久,殷离揉揉袅袅的头。 “我知道,你想去做便做吧。” 话里,只有殷离自己才能感觉到的颤抖和害怕。 “殷离,关于妭,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祁袅袅突然想起来,殷离比自己活得长久多了,又是冥界的王,或许知道一些隐情呢。 “哪里能知道什么,天界和冥界的关系,一向不好。” 殷离是这么回答她的。 “嗯,有道理。” 祁袅袅点头,没有再问。 第一百四十七章 谷厉日光 系原山,阴暗的洞穴内透出微弱的红光,角落里头坐个女子,如瀑的头发一直垂下来,和那层层叠叠的青色衣袍混在一块儿了,只露出一张侧脸,却是掩在光底下看不清楚。 女子嘴唇虽是未动,但喉间空气鼓动,发出极为诡异的声音来,落在这洞穴里头还有回音,便更加可怕。 待得一会儿后,外头跑进来一只幻兽,人面犬身,而那张脸孔,五官虽是平庸无常,可透着的那股意味叫人十分不适,更何况,它背上还驮着个东西的样子。 啪的轻轻一声,是肉撞到地上的声音,自那幻兽背上落下来的东西还滚了几圈,仔细一看。 哪里是个东西,分明就是个人。 身量纤细,是个女子的模样,可露在外头的皮肤早就被山洞里的热度烫出了一个一个的水泡,有几块,生生的便被烫熟了。 “回来了?” 背对着幻兽的女子幽幽出声,慢慢转回来,伸出一双手去。 一双乌青,遍布紫黑血管,只有皮粘着骨头的手。 待得她看清地上的那个人儿后,眼中就直接露出厌恶的神色来。 “果真还是要出去来得好一些,这带回来的,皮相可真难看。” 话虽如此说,地上那失去意识的人就腾空而起,移到了她面前。 随后,便是指甲刺入皮肉,肉骨被拆开,嚼碎的声音。 总觉得洞内的温度又高上了几分,热烫得衣角都被卷起而后簌簌几下就变成了灰。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被吃尽了。 青衣的妭抹抹带血的嘴角,舌尖一卷,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叹,等她站起来,迈着步子走起来的时候,摇曳生姿,那双枯槁的手早便变得光洁如玉,细腻莹白了。 妭嘴角勾起,伸手去摸同样娇嫩的面孔,发出一声低低的呵来。 之前的幻兽就上前几步。 只是下一刻,那莹白细嫩的皮肤又极快的萎缩下去,发青,发紫。 “啊啊啊啊!” 妭的脸上带上怒色, “又是如此,又是如此!都是那个贱人害的!啊!” 方才想上前的幻兽后退几步,骇得发抖。 “我明明能吃到那个孩子的,都是那个贱人!” 可后头妭却是平静下来,一改怒色,声音变得低沉阴森。 “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什么身份,进了我的沙暴,还害得我受伤。山犭军,再去给我抓几个女子过来,年纪越轻越好,面貌也要生得俏丽一些。” 那幻兽闻言,低吼一声就风似的离开。 落得洞内又寂静下来,只有血色的光和诡谲的笑声,像是两截干燥的骨头在摩擦,切磋。 袅袅他们待着的那个村庄是属谷厉国的,在往前走上两三天就可以到谷厉的皇城,诺布一家说他们待的地方叫洛孜,祁袅袅也搞不懂,当地的人说的都是自己的方言,但是或多或少也能懂。因着袅袅前几日的壮举,整个村的人都把当成拉姆看,拉姆也就是天女的意思了,祁袅袅初次得知的时候还高兴了好一小会儿,她这儿可是被人作为天女一般的看呢,总是骄傲几分。 前几日祁袅袅昏迷不醒,所以村子里的人都是耐着心性不来看望她,就担心打扰到她了,这会子她醒了就想着一定要来看看的,诺布的母亲便打算和村里几个能干的妇人准备餐饭,一来为了庆祝自己的孩子逃过妭的魔爪,二来便是感谢祁袅袅他们救下了自己的小儿子。 眼下,日头正好,诺布的母亲洛桑在外头挂上新揉好的面条条。 是这儿特有的须面,拿小麦粉活了搓成小手指一般粗细的面条,盘挂在木头架子上,在下头坠上一个短而圆胖的木棒子,谷厉热辣的太阳和干燥的风吹一吹,过上几天就变成又细又长的须面了。 洛桑的手法极其娴熟,手腕一转一翻,手臂在从上至下挥舞一番,面条就挂上去了,阳光底下随风晃动的面条,一根一根,细细长长,密密匝匝,就是个朴实的帘子,竟是十分的好看,祁袅袅搬了张椅子坐在晒面条的地方看洛桑干活,就觉得在那些晃动的白面帘子下的妇人很是可爱。 洛桑许是感觉到袅袅的视线,扬起一张笑脸,脸上两团红红的肉团在一起,十分的亲切温和。 少女心中一动,也冲她一笑。 祁袅袅生得好看,现在又是面上带笑,就是眼角,眉梢都是带着喜悦的光泽,便更加脱俗出尘,在洛桑眼里,真真就是个温和的仙女了。洛桑虽是个孩子的母亲了,可还没看到过生得这么好看的女娃呢,一时之间胸中还生出一点羞意来,不好意思的再笑一笑,手扯了团面条剂子挂到木架上去。 “袅袅姐。” 少女后头传来含糊的一身叫唤,是少年特有的爽朗。 祁袅袅循声转头一看。 少年入乡随俗,穿着件粗布袄子,胳膊露出小半截,左手拿着个水壶,上头盖两只小碗,右手拎着个油纸包,嘴上还叼着一块金黄色的小饼。 “喏,接着!” 卫衡把手里那个油纸包抛过来。 还烫手,祁袅袅打开就看到里面躺着好几个和卫衡嘴里一样的饼子。 金黄色的,捻起来一块,表皮蓬松得和纱一般,结着密密麻麻的珍珠小泡,一口咬下去,外层酥脆得像是飞絮,里头却是香甜得同糯糖,牛油芝麻的香气一股脑的钻进来。 “哪儿来的?” 祁袅袅说话间又拿了一个,嘴里被塞满,说得含糊。 “做饭的地方,村里那几个巧手的婶子做的,哎,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泡儿油糕,芝麻馅的。” 卫衡没椅子,就在地上坐下,从壶里倒出两碗茶来,一阵的杏皮香气。 是这几日常喝的杏皮茶,味道酸甜可口,很能解暑气。 祁袅袅一口杏皮茶,一口泡儿油糕,酥酥脆脆的声音噼里啪啦就炸开了。 “诶,你倒是给我留几个啊!” 卫衡伸手,祁袅袅便保护着那个油纸包躲开,不叫他拿到。 “去去去,你到时候再冲那些婶子们撒个娇就又可以拿了,这些就给我吧。” 少女眼角都是笑。 “小白眼狼。” 卫衡暗道一句。 “说什么呢。” “没没没,我说那袋就是孝敬您老的。” 忍气吞声。 “乌羽呢?” “后边帮忙做饭呢。” 卫衡兴致缺缺。 “娇儿呢?” “之前醒来过一会儿,现在又睡回去了。” “她是个馋猫儿,等到了吃饭的时候便会醒过来的,不担心。” “嗯,那——” “冥王大人他被村里的男人们拖出去了。” 祁袅袅刚想问殷离,卫衡自己先回答了。 “什么?拖出去?” 袅袅有些震惊。 “嗯,说是要带着他去宰几头牦牛呢。” “哦,这样啊。” 少女点点头。 “唉。” 卫衡坐在地上,抬头望天,想着离吃饭还有一会儿呢,泡儿油糕还在祁袅袅手上。 “我再去找点儿吃的。” 说罢,起身就走了。 那边抓着个纸包吃油糕吃得开心的祁袅袅突然咯咯咯的笑起来。 想到殷离那么一个冷淡的人去宰耗牛,拿着刀去砍那长毛的牛就好笑,想想也笑得停不下来。 祁袅袅想象力丰富,眼前马上就出现这么一副场景。 身姿颀长的男人,墨黑的衣袍,太阳底下那影子又短又小,洁白修长的手拿着把尖刀,刀刃闪光,面前一直黑色牦牛,长角,尾巴一扬一扫,四只蹄子也极有力气。 人和牛就对视着,谁也不先动,一圈儿一圈儿的转。 说时迟那时快,黑袍的男子一个扑身就冲到那头牛面前,一手抓住尖角控制它不动,另一手就是利落的一插,刺进牦牛的咽喉。随后牦牛嚎叫一声,开始剧烈的抵抗,血都喷到男子身上。 “哈哈哈哈哈!” 祁袅袅觉得越发有趣,大声就笑出来。 “袅袅在笑什么?” 少女背后一凉,不用想,宰牛的回来了。 祁袅袅的笑声一下子低下去。 “殷离你回来了啊,呐,给你尝尝。” 袅袅抓起一块泡儿油糕往殷离嘴里塞,男子嘴下意识一张就接过去,咔叱咔叱嚼了几下。 “好吃吧!” 殷离点点头。 看到殷离现在这幅有点儿蠢的模样,祁袅袅又忍不住笑了,咯咯咯咯的,一手抓着油纸包,另一手撑在男子胸膛,头靠在他怀里,笑得浑身发抖。 “怎么了?” 殷离不太明白祁袅袅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没事儿,哈哈哈,不要紧,你就让我笑笑就好。” 少女抬头,眼角都有一点亮晶晶的眼泪。 “殷离,你?宰牛?好玩吗?” 这会儿子,冥王大人知道祁袅袅为什么笑了,眉头先是一皱,再是嘴角勾起无奈的笑。 “好玩,不过一刀子的事儿。” 殷离想到自己被那些男人们带走一起去宰牛,和他相比,其他人显得人高马大,但也都是和牛搏斗了好一会儿才结果的,殷离却是上去,一刀,结束。 然后他就被那些男人们围着一顿夸,说了许许多多表示敬佩的话,现在才脱身。 祁袅袅的眼睛一亮, “真的?” “嗯,你以为呢?” 殷离伸手揉揉少女头发。 “哈,就以为你一刀解决啊!” 袅袅抓了最后一块泡儿油糕往自己嘴里塞。 可这还有一半在外头呢,殷离就低头一咬,两人嘴唇相贴,咔嚓一声,另外一半就给吃掉了。 “挺好吃的,忍不住要再尝。” 冥王大人解释道,心情甚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 烛灭 洛孜的天一向黑得极晚,那日头总要吊在天上,热得叫人想骂娘,可一旦金乌西斜,便是霞光万里,正如节日里头挂起的大红灯笼,或同秋日里的柿子,艳丽到人心坎儿里去,从目光可以望见最远的地方烧到你面前,偶尔天空一角还有一丝丝的云,扯絮一样的泡在霞光里。 此景之中,还露出那些小土房的角儿来,质朴有趣。 还从未见过,在谷厉这样的地方,干燥,黄沙,触目俱是黄茫茫一片儿的,竟是可以有这样鲜艳明媚又独具神秘色彩的风景。 “阿佳!阿吾!” 自小土房后头出来一个小男娃来,穿着当地的袍子,伸出一双肉乎乎的手臂,蹦蹦跳跳地就来到祁袅袅面前,团着一张笑脸,露出颗虎牙来。 “诺布啊。” 祁袅袅看见这个孩子便欢喜,叫了他声名字。 “是可以吃饭了吗?” 小男孩点点头,手指抓着祁袅袅衣角不放。 诺布个头小,还没过袅袅的腰呢,少女蹲下身子,去捏一捏小孩子脸颊上的两团肉,软乎乎的,她心情便更好。 “走!” 袅袅右手去拉诺布那只肉嘟嘟的小手,撒开步子就跑出去了。 “殷离走了啊!” 左手拉了殷离,乐呵呵的要一起。 诺布带着两人到的地方是他们家后头一块宽敞的沙地,恰好就在个沙丘后头,周围还有一圈的白杨树和酸枣树,才及膝盖的小桌一一摆开,上头都是刚做好的菜,尽是一些荤菜,整盆整盆的装起来,远远的就闻到肉香了,还有一些色泽焦黄的烤馕,一层层的码上去,叠得有一人高,这还不算,不断的有妇人们新做好的吃食来,边上撑起烤架,整只羊剥了皮,清洗干净架在火上烤,还滋滋的冒油。 诺布早就同一起来的小孩子一块儿玩儿去了,袅袅就和殷离打量周围,这样盛大的宴席还是第一次见,又是露天的,饭菜虽是不够精致,可粗犷里头带着野趣,从未体验过。 “袅袅姐姐!” 娇儿跑过来,手里抓着一只羊排啃,嘴巴和手都吃得油滋滋的,丝毫不顾形象。 “那些大哥大婶都在谈论你呢,说你是拉姆诶,我方才过去他们热情得,马上就拿了这么大的羊肉叫我吃,哈哈哈哈!” 小狐狸一边说,一边挥舞双手,比量那块羊肉的大小,眼睛还泛着光。 “脱了姐姐的福了!” 娇儿说着,冲祁袅袅俏皮一笑。 “呵,行了,快去吃吧,敞开肚皮吃。” “诶,我走啦!” 娇儿摆摆手就跑开,过会儿不久就听到女孩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过来。 “卫衡你这个王八蛋!我的羊排,想吃你不能自己拿呀,抢老娘的!啊啊啊!看我不打死你!” 间歇的还有少年嘻嘻哈哈的得意笑声。 “这对冤家!” 祁袅袅笑叹一声,就感觉手心被一捏。 “嗯?” “没什么,吃东西去吧,洛孜男女老少的热情还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得住。” 殷离伸手在少女脑门一弹,弯着嘴角说道。 “啊?” 袅袅不太能理解殷离的话。 但等她在桌前坐下之后,才彻彻底底,非常深刻的理解了冥王大人话里的用意。 那些村民原先还有些羞赧,后头袅袅开始吃肉喝酒,气氛活跃起来之后便争先恐后的给她递过来一大块一大块的肉,小孩子抓些奶疙瘩,男人们倒奶酒,女人们拿洗好的酸枣子,一边说着“拉姆,拉姆,多吃一些。” 祁袅袅前头还拒绝一次呢,就见得他们脸上都露出失望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又接过那些东西吃起来。 一不留神,就吃得肚皮滚圆,噎得难受。 等到了后头,实在是吃不下,牛羊肉都满到嗓子眼儿了,才借口要解手离开。 虽说是解手,实则是找了棵粗壮的白杨树,躲到后头去把那些东西吐了个干净。 蛟鱼族吃些牛羊肉不要紧,可是照今天这个吃法,命都得去半条,祁袅袅还管对不对得起那些村民的热情,自己舒服了才是最重要的。 等吐干净了,打理清爽了,再回到宴席的地方时,天已经完全黑透,篝火也生起来,男女老少围着火光跳舞,招呼着祁袅袅一起。 “袅袅姐!一起一起!” 娇儿和卫衡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进去的,跟着拍子,有模有样的跳起来,见着袅袅来了还冲她招手,袅袅一看,就见乌羽也在里面自然就乐呵呵的要去跳舞。 这场盛宴一直到夜色浓绻,吹来的风也凉下来,人群才一一散去,只余得一堆火在沙丘里跳动。 祁袅袅他们入梦之时,欢声笑语,尤在耳畔。 等及隔日的日头升起来,乌羽从外头进来,说是有事情要说。 “公主,紫菱传了讯息过来,说是空良那边希望我们过去看看,似乎发现了奇怪的事儿。” “奇怪的事儿?” 袅袅反问,泉先是有主意的人,能叫他头疼的事情多半真的是十分难解决,不然也不至于还来通知他们。 “可我之前还说要先去看看妭究竟是何等妖怪呢。” 祁袅袅本是打算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虽是在妭的手底下救下了诺布,可若是妭恼火了,洛孜的村民没有一个人能够抵抗得了。 “紫菱有没有具体说是什么样奇怪的事情。” 祁袅袅问道。 “并未细说,只说了情况发生得突然,按泉先的推测,与公主有关。” 乌羽答。 “与我有关吗?” 祁袅袅的手指开始在桌面上依次敲打,脑海中斟酌着自己是否要过去一趟。 “公主若是担心这儿,让乌羽去就可以了。” “不行,我得亲自过去看看。” 但是这儿又不能没人待着,泉先那边去几个人也担心人手不够。 “这样吧,乌羽,我去,你去问问他们,若是愿意和我一起就一道儿过去,人多的话早去早回,妭的事情可能要早一些解决。” 袅袅最后下了决定,乌羽一点头,就到外头去了。 最终的结果便是大家一起过去,人多力量大,早点解决泉先的事儿再回来洛孜,总是来得及的,妭这几日都没有过来,估计重伤呢,也不会差这一天两天的。 不过保险起见,祁袅袅他们离开前给整个村都布下了结界,又找了几块木头用了术法化成了他们的样子,继续留在洛孜,突然离开也不好和村民解释。 等一切安置妥当,祁袅袅微微喘了口气,准备去空良。 与此同时,远隔万里的天界。 照旧是金碧辉煌的气势,连那几根顶天立地,龙盘虎踞的柱子都显得格外大气,但今日的气氛却是稍微显得有些压抑,往来的仙娥步子迈得急促,娇花一样的面孔都蒙上一层阴霾。 “妙云你可是看清了,那灯是真的熄了?” 宫殿的一个小角落,粉裙的仙娥小心翼翼的说话。 “怎么没看清,那会子我就在一旁端茶呢,早前一直在殿里给陛下送水端茶的,可从未见那灯灭过,今日突然一灭,陛下那时候就神色一变,把我们都赶下去,却是把几位星君,还有虚门的都给叫过去了。” 叫妙云的仙娥压低了嗓子说话。 “那你可知道那灯是做什么用的?这一灭,天帝那么着急?” “我哪儿知道啊,陛下从来都没有提起过,看那架势,许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了。” “快别说了,怎么就被你越说越悬了呢。” 问话的仙娥先是眉心一皱,露出一副害怕的神情来,而后又觉自己有些大惊小怪,轻巧拿手退了妙音一下,叫她不要想得这般严重。 “我就是猜猜罢了,陛下那着急的表情可做不得假。” 妙音说道,面上带笑,又继续, “索性我们瞎想也想不出个什么的,总归波及不到我们,还是先干活去。我同你讲,我今日……” 妙音拉着另外一个仙娥,话题一转,边说着话边离开。 而刚刚被说到的天帝所在的大殿,的确是气氛压抑。 压抑得让人要爆炸。 “转音烛灭了,我在问众位,如何?” 坐在案前的天帝安静长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句话,早前那些仙家们刚刚进来便已经说过,闻言皆是面色惊变,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给天帝答复。 “陛下,犀芷上仙天地二魂还未归位,想来——” 其中一人小心说到,只是话到一半, “本帝知道。” 天帝扶额,脸上出现疲惫之态。 “还要多久?犀芷她所有记忆恢复,还要多久。” 天帝拳头重重一砸,便是砰的一声。 “陛下息怒啊,犀芷上仙的命数,远非我们能算,她何时恢复所有的记忆,恢复所有的力量,都得看时机了。” “时机?何来的时机!妭都已经——” 天帝未把话说出口,咬牙把后头几个字吞回去。 “罢了,先下去吧。” 案前的男人有些疲惫的挥挥手。 “是。” 众人一礼,先后离开。 桌案旁的转音烛,黑色的骨,泛黄的布面,上头空空荡荡,什么装饰图案也没有,就这么素着。 旁人不知转音烛的作用,他天帝,天界的至尊,还是知道的。 就是因为知道,他才会如此的怕。 第一百四十九章 桑吉茶馆 且说袅袅这一边,行至半路,却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况。 娇儿最近总是晕晕乎乎喜欢睡觉,先前好好的趴在卫衡肩上睡着,这会子却是突然的低吟一声,落到少年怀里,发起抖来。 “小狐狸?” 娇儿没应声,卫衡只觉怀里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抖得越来越厉害,也热烫得吓人。 “你怎么了小狐狸?” 卫衡直觉事态不对,把怀里的娇儿翻了个面,那双狐狸眼睛此时还睁着,不断的淌出泪水来。 少年心下一慌。 “怎么了?” 祁袅袅问道。 “我不知道,小狐狸突然就这个样子了。” 卫衡无措的看看祁袅袅,马上低下头紧张的看着怀里的小狐狸。 “卫……卫衡,我的尾巴啊,要长尾巴了,好痛……” 娇儿费劲的说出这几个字来声音像是含在口腔里,鼻音也重,真的是快痛得没力气了。 “啊?” 卫衡还不知道娇儿话里的意思,下意识的就朝着她尾巴看过去六条尾巴尽数张开,仔细一看,还有两条尾巴,就像是个影子,和那六条团在一起,忽隐忽现的。 “糟了,怎么这个时候要长尾巴了,还两条一起。” 祁袅袅自然也注意到了娇儿的异状,她的确是听说过狐狸修炼到一定的时候就会长尾巴,过程也是十分痛苦,可都是一条一条长的,还没有像娇儿这样的两条一起长的。只是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 “袅袅姐,你们先走,我带娇儿找个地方,先度过化尾这一劫再说!” 怀里那只小狐狸疼得直叫唤,卫衡急得额头冒汗,才突然想起娇儿有一次同他提起来过自己前几次化尾的经历,眼下,死马当活马医,自己先把她带到适合化尾的地方去再说。 “啊?你知道?” “嗯,先走!” 卫衡干脆利落的一声,人就不见了。 “这小子,是不是真的知道怎么做啊。” 祁袅袅皱着眉头,还是有些不放心。 “卫殿下做了这样的安排,自然应该是有把握的,您便放心吧,真不成,他会通知我们的。” 乌羽扑腾着翅膀,道得一句,叫祁袅袅的心稍稍放下来。 “你说得对,不过,还从未见过卫衡这般着急的模样,呵!” 袅袅轻笑。 少女现在在想,真蛸和狐狸生下来的孩子,是长什么模样。 难道,狐狸的头,真蛸的爪?既能陆上跑,又能水里游? 这等子天马行空的幻想,只有袅袅做得到。 抱着娇儿的卫衡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好不容易找到个幽深的山谷,里头正好有个山洞,还有一汪浅浅的水潭,似乎还是流水。 “娇儿,这儿化尾可以吗?” 卫衡的声音有些喘。 “嗯,就,就在这里吧。” “那我出去给你守着。” “好。” 小狐狸点点头,卫衡找个了干净的角落,把娇儿放下来,又看了许久才不放心的走出去。 洞外生的都是一些藤蔓,曲曲盘盘的,倒是恰好把山洞遮个严实,少年又朝那洞内看几眼,见没什么反常的,心情才稍微松快一点儿,盘腿坐下,安心给娇儿守着山洞。 也不知化尾要多久,但是少年既然在洞外坐下来,便一门心思的好好守起来。 至于祁袅袅他们,总算是赶到了谷厉国的王城,空良。 “掌柜的,我们找个姑娘,叫紫菱的。” 祁袅袅循着紫菱给他们的信息到了泉先与她休息的客栈,柜台后头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子,体态有些发福,头也不抬,垂着眼睛,嘴角一勾,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叫紫菱的?天昌三号,上楼左转尽头那间就是。不过,” 那人说到这儿,头一抬,目光在三人身上打量一会儿,视线落及殷离时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但很快的,涂得猩红的嘴唇吐出下一句话来。 “那姑娘出去好一会儿了。” 说完,嘴角扯出一个奇怪的笑来,复又垂头拨弄她的算盘去了。 祁袅袅三人按着店里掌柜说的,叫店小二开了门进去等。 等了好一会儿,将房间都打量了个遍。 “奇怪,紫菱去哪儿了,不是说在这儿的吗?怎么又中途出去了?” 祁袅袅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正要喝呢,房间的窗户便被推开,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随即便是重重的倒地声。 方才还念着想着的那个女子,此时面色发白,浑身都是血的倒在地上,两眼紧闭。 “紫菱?” 倒地的女子未出声。 袅袅过去扶起她,同乌羽一起把她先扶到了床上。 等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袅袅又用了愈伤的术法给紫菱疗伤,床上的女子才醒过来。 “你醒了?一见你就是这幅模样,吓死我们了。” 祁袅袅给紫菱端过来一碗水,床上的女子却并没有接过来,嘴唇苍白干裂,说话也十分费力。 “少主,少主被抓走了。” “什么?” 袅袅眸色一沉。 “少主应是收到了谁的信,要出去一趟,紫菱便一同去的,可是行至半路,便突然跳出一伙儿人,掳走了少主,紫菱要追,可是也来不及了。” “可有看清他们的穿着打扮?” “都是蒙面,看不清楚,不过打斗之时看到他们的手臂上有青色的图腾。” 紫菱迟疑道。 “什么样的?” “好像是,好几条小蛇,团在一起。” “青蛇吗?” 袅袅凝眸想了一会儿,印象里不曾见过,到时候还是要去问问看。 做好如此打算,袅袅遂又问道, “你之前同我说的,泉先发现的奇怪的事情是什么?” “我与少主这几日寻找族人消息之时听闻的,说是空良接连出现了男子的尸体,俱是干尸,血气全无,到现在为止,听说是第十五个了,而且每死一个人之前,玄霖琴似乎都可以感应得到,少主说,那些人身上残存的气息,同犀芷上仙有些相同。” “天女吗?” 祁袅袅下意识的出声,紫菱点头。 “你先休息,我想想办法。” 袅袅心下思绪万千,脑子里百转千回,有些混乱。 于是少女才没有注意到,在听到紫菱口中犀芷的名字之后,乌羽和殷离都是一怔。 先找回泉先,把事情问个清楚,袅袅做得如此打算,遂安慰紫菱,吩咐乌羽先在此照顾,自己则是和殷离到外头去了。 客栈落在空良一条繁华的主街上,泉先音讯全无,祁袅袅只能靠她同玄霖琴的感应来判别泉先现在有没有生命危险罢了,其他的,一点消息也没有,但按照紫菱所说,先去问问那手臂上有青蛇图案的是些什么势力为好。 而打探消息最好的地方,便是酒馆茶楼。 空良是谷厉国的王都,谷厉虽是气候恶劣,常年干旱,可总归不是哪儿都贫瘠的不是,空良是王城,那么多达官贵人住的地方,自然是坐落在一片绿洲之上,该有的都有,只不过日头烈些,吹来的风里带的沙子多一些罢了。 而空良不同于别处的地方在于,这儿馆子多,茶水同酒一块儿卖,还有点心,饭食,以及奴隶的交易。 祁袅袅同殷离来的,是个叫桑吉的茶馆,说是主街最大的茶馆了,门口却是十分的小,就是寻常人家门口的大小罢了,可一点儿都不像是一家店铺的样子,若非殷离心细,两人可都注意不到那竖着的小木牌上的字儿了。 但等及两人踏入店门,才发现里头同个弄堂一般,先是一小段的窄路,分出三条来,尽头都是极为开阔的方形场地,摆着桌椅,人也坐得满满当当,两人想也不想,就挑了人最多的那个场子走进去,落座之后随意点了酒水点心,就在周围仔细观察起来。 这场子里坐的人,形形色色,怎样的都有,但细察之下,衣服的料子,首饰配饰可都算得上是顶尖精细,打探出有用的信息来倒是不用担心了。 叫的酒水点心很快便上来了,袅袅随意的抓了把奶豆子,状若好奇的问起来。 “伙计,我们两个是第一次来空良,这儿的茶馆说是最为出名的,这儿,出名在哪儿呢?” “原是第一次来啊。” 那被问话的小伙计扬起嘴角,热情的开始说话。 “咱们桑吉茶馆,样样都出名啊!这羊奶酒,杏皮茶………” 伙计面上红光洋溢,嘴皮子麻溜得把茶馆一阵夸,祁袅袅面上做得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样,有耐心的一一听他讲下去。 “不过呢,” 小伙计的声音突然就轻下去一点儿,也庄重了几分。 “咱们茶馆最出名的,是人。” “什么人?” 祁袅袅问。 “就是奴隶交易的那些人呗,男的俊,女的俏,多少达官贵人要跑这儿来买人呐,两位若是有兴趣,便留在这看看,还有一刻钟差不多吧,今日那些要卖的人儿就要上来了。” 伙计说完这些,眼神朝场子中间那个台子瞥一样,就利索的到了别桌问候客人去了。 祁袅袅问完这些,也觉得差不多,就先等着,等那台子上开始了再打探也不迟。 不差这一时半会,因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吗。 祁袅袅的心大得很。 第一百五十章 筱青夫人 的确如店里伙计所说,不出一会儿台上就走上来一个女子,二十出头,短衬衣,短裙,露出一截小腿肚,光滑细腻,容貌气质也算得上是出挑。 啪啪两声,女子一拍手, “让在座的诸位久等了。” 女子话毕,场子里安静下来,注意力便都是移到了台上。 台上的人话语简洁,先是表达了一下对客人捧场的感激之情,之后便开门见山开始正题。 “今日照旧,价钱还是由台下的诸位来定,不过呢,还是有些不同的。” 说话的人眉梢一挑, “往日里,这店里都是要有好几个可人儿供诸位挑选,但今日,只有一个,咱们主子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的这一个儿,今日那位有福气便给带走吧。” 说完,弯着嘴角就下去了,眼神一使,后头就有几个汉子搬了罩着黑布的箱子上来。 四四方方,不知道里头如何。 箱子刚刚放上来,台下便议论开了,打探的眼神便越来越多,似乎都是想要透过那层黑布看到里头去。 等及黑布一掀,就见个铁丝笼子,里头瘫坐个少年郎,和台下那群稍显粗壮的男人不同,关着的那个身材羸弱纤细,又是男生女相,看上去便是娇滴滴的花儿模样,现在像是被人下了药,脸颊通红,眼睛也闭着,就愈发惹人怜爱了。 台下贪婪的目光突然便多了起来,只听得一下锤响,便紧跟着一声声的叫价声。 热火朝天的架势似乎与袅袅殷离这一桌没多大关系,少女只喝了口杏皮茶,时不时朝台上瞥一眼。 “啧啧啧,这些人的口味真是独特,想一想,那么娇弱的少年配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袅袅嘲讽。 “袅袅可觉得台上那个娇弱的少年值得你垂怜?” “垂怜?” 袅袅偏头看了那少年一眼,很诚恳的说道。 “我不喜欢那种,比我还要娇弱。” “那袅袅喜欢哪种?” 殷离两眼专注的看着袅袅。 “自然是喜欢殷离。” 少女想也没想就这样回答,冥王闻言,妖治的五官尽是染上笑意,让祁袅袅有些晃神。 “成交!” 台上的拍卖很快便结束了,之前主持的女子言笑晏晏,嘴上说了一句“恭喜筱青夫人”,就拿了张纸条亲自送到了一个妇人手中。 祁袅袅看过去,便见女子口中的那筱青夫人,三十岁出头,模样生得普通,但周身上下穿戴精致,一看便是有钱的主儿。 不过,为何要来买人呢? 祁袅袅细想之下,又仔细的朝那边看。 妇人了那张纸,就吩咐候在身旁的家丁上前去把那少年连人带笼的给带回去,那几个男子得了命令,就整齐的走到台上,捋了袖子开始干活。 祁袅袅这时却是瞳孔一缩。 那些男子露出的手臂上,恰好就是青蛇的图案,五条,团在一起。 袅袅看了好几遍,直到那些人下来。 没错了,袭击泉先和紫菱的就该是这伙人。 那么这些男子,是筱青夫人的家丁吗?还是雇来保护自己的侍卫而已? 这么一想,祁袅袅便装作好奇艳羡的模样。 “这位筱青夫人是何来历,看她那穿戴打扮可都是极其华贵的,还花如此大价钱来买个奴隶。” 此话一出,袅袅身边就有人答上了。 “女娃娃,外头来的吧,那位可是我们空良出了名的寡妇啊,家里有钱,招了个入赘的,可没过几年就给死了,之后也没再嫁人,不过,年轻的男人倒是不缺。” 说到这里,回话的人面上露出点不屑,把声音压低。到底男人都是有点尊严的,想想一个女人,吃穿用度不缺,还有那么多男人,活得比他要享受多了,自然羡慕。 “家里头许多个呢,一个一个的,都是细皮嫩肉的年轻小子,进了院子就没见他们出来过。” 关于筱青夫人的讯息,祁袅袅买个乖就从周围的人群里了解到许多。 例如这妇人最喜的便是长相阴柔的年轻男人,小的十多岁,大的最多不过二十五。为人霸道,目中无人,当街看到喜欢的男子便叫家丁掳回去,还时常逛小倌馆,或是从人牙子手上买人来,后院里头一个一个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蓝颜了。甚至还有传闻,她用那些男子的鲜血来沐浴,为保自己的容颜娇美,不然的话,她怎的就比同龄人年轻了。 这些,祁袅袅只当是笑话来听,但是筱青夫人那儿是一定要去一去的,或许能找到泉先的线索呢。 袅袅做了打算,便朝殷离看一眼,男子明显看懂了她的意思,随即点头。 筱青夫人同她那一伙家丁,带着那刚刚买下的少年离开有一小会儿,不过难不倒祁袅袅和殷离,跟个人倒是轻松。 这会儿子天色渐暗,日头隐下去。留得几分残存的热气,从树梢那头吹到这头。筱青夫人的住处极其隐蔽,在小巷里头弯弯绕绕许久,等得主街上的人声隐到后头去了,只听得到步子一下一下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那顶轿子晃晃悠悠的才在一座宅子前停下来。 走在最前头的家丁跑上前敲敲那门,大门打开便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身材发福,挺着个肚子到轿子前,低眉顺目的说话。 “夫人,到了。” 帘子一掀,自里头便先出来迈出来一只奢华的玉底粉缎缀东珠鞋,随后青色的衣角一摇,跟朵花一般的荡漾几圈。 “申叔,辛苦了。” 筱青夫人声音淡淡。 “不辛苦不辛苦。” 管家马上回话。 “夫人你吩咐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管家躬身说话,就见妇人似乎是勾起了嘴角,话里带上了笑意。 “嗯,后头还有个人,你吩咐下去,处理干净。” “是是是。” 管家连声应道,随即退后几步,给妇人让出道儿来。 这一群人,动作迅速的就走了进去。门吱呀一声就给关上了。 “处理干净是个什么意思,听起来叫人害怕得紧。” 祁袅袅同殷离躲在个角落偷看,兼偷听,只觉那个筱青夫人也是极其神秘的人儿,声音比之寻常女子要沉稳一些,一举一动也像是有武功底子的,哪里像是传闻说的目中无人,没有礼数呢,还有,总觉得方才她那笑也骇人得紧,隔得远也一样能感觉她身上那一股子肃杀之气。 这样的气势,一个妇人怎么就会有呢? 祁袅袅带着如此多的疑问,跟到了他们几个后头。 筱青妇人应是回去沐浴准备用晚膳了,管家申叔却是带着那个笼子到了另外一处院子。 “行了,便先放这儿吧,一会儿我叫人把他给弄好了在派人去叫夫人。” 搬箱子的那几个家丁得了吩咐便一一退下去,等他们走之后申叔掀开外头罩着的黑布看了一眼,见到里头依旧昏迷不醒的少年,眉间一皱。 “造孽那,这是下了多狠的药,到这会儿还没醒,到时候可有的苦头吃。” 男人摇摇头, “来人。” 一声之后便又上来几个人, “把人带下去了。” “是” 那几个小厮把那个笼子带下去了。 这边管家刚准备走,后头就跑来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 “申管家,申管家!” “何时,这么慌张?” 管家板着脸,小丫鬟一下子就端端正正的站好,面色也严肃起来。 “那个公子,现在醒了。” 小丫鬟的话叫在一旁偷听的袅袅眼睛一亮。 “那一个公子?” “就是就是今日刚刚抓来的那一个啊,穿着白袍子还背个琴的。” 这下子,祁袅袅确定丫鬟口中说的是泉先无疑了。 “知道了,先好生照顾着,夫人说过几日再会会他。” 管家道,那小丫鬟得了指示,应一声又风风火火的跑开了。 “殷离,你跟着管家,我跟那个丫鬟。” 祁袅袅这样打算,脚步刚抬,就被冥王大人扯住了手臂。 “你干嘛?” 祁袅袅问道, “为何不让我去。” 殷离闷声说道。 “你去有什么用啊,你感应不到玄霖琴,再说了,管家指不定要做什么大事儿呢,你让我一个人跟他你也不放心对吧,所以我去跟那个丫鬟,看看能不能找到泉先。” 祁袅袅解释得糊里糊涂的, “哎呦,快放开,我都快追不上了。” 少女语气有些着急,殷离眸色一深,还是松开了手。 手一放,祁袅袅就跟箭一样的窜出去了。 想不到,那丫头人看上去小小一个,脚程倒是很快,祁袅袅跟着她这儿跑一跑,那儿绕一绕就来到了一个小屋前头。 多半就是泉先在的地方了。 袅袅掌心蓄力,一道冰蓝色的光打到丫鬟后脑勺,那人就软绵绵的倒下去,少女便小心翼翼的绕过她,把那门给推开了。 吱呀一声,门一打开,外头橘色的光便漫到昏暗的屋子里头去,隐隐的,还可以看到尘屑飞舞在光线里。 被绑在角落里的男子循声抬头。 “嘘。” 少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第一百五十一章 异感顿生 “何时来的?” 男子由着袅袅给自己解开身上的绳索,一面语气温和的问话,面上镇定看不出慌张之色。 “刚来不久,叫乌羽照顾紫菱了,也是运气好,不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你了。” 袅袅看白袍的男子,活动一下被捆得有些酸胀麻木的手腕,衣袍上尽是褶皱灰尘,身后背着把琴,额前碎发微微散乱,白皙的肌肤上也是一块一块的灰。 即使是身处这般狼狈的境地,男子周身上下的清贵气质分毫不损。 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意味在里头。 “得亏我来得早,不然,你这么一朵娇花可就要被糟蹋了。” 少女揶揄道 “承蒙袅袅夸奖。” 话里话外,的确有赞美之意,泉先谦和有礼的撇开袅袅话里的打趣意味,好脾气得让袅袅脸色都有点发红。 “得了,那不如现在便走?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至于这个筱青夫人,我还得再看看,她想做些什么。” “不着急,让我来便是。” “什么让你来?你还真想留下来当那个老女人的男宠啊!” 袅袅下意识的就说出了这句话,话一出,少女就恨不得把那句话收回来。 这嘴皮子,没分寸得,和卫衡有一拼! 远隔千里的卫衡无辜的便被少女惦记了一下。 “哈!我开玩笑呢,你是想留下来打探消息?” 袅袅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的确有如此打算。” 泉先丝毫未把袅袅的玩笑放在心上,只朝少女这边走两步,伸出手,朝袅袅发梢摸。 “袅袅,树叶落在你头发上了,也不知晓。” 两人离得近了,从泉先的角度,恰巧可以看到少女纤长浓密的眼睫毛,一闪一闪,像是温柔缱绻的蝶翅,额头肌肤也光洁细腻得同羊脂玉一般,男子突然就有些呼吸发促。 “许是刚才落到头发上的吧,没注意吧。” 袅袅粉色唇瓣一开一合,道出这么一句话来。 “哦,嗯。” 泉先片刻失神之后恢复了常态,两个手指捻了那片叶子给袅袅看。 是片香樟的叶子,绿中泛出一小团一小团的红,边缘被晒得卷起来了。 “嗯,倒是片挺好看的叶子。” “嗯。” 泉先低声应一下,把那片叶子收到自己的衣袖里,自觉两人离得太近了,向后退开几步才继续说道。 “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件事情吗?” “嗯。” 袅袅点头。 “思来想去,犀芷不可能还活着,可是玄霖琴的感应不会错,那些男子尸体上残存的气息——” 泉先朝袅袅看一眼, “关于你那神秘的身世经历,我可否帮你这个忙,当为你救我的人情给还了?” “嗯。” 提到自己身上这些奇奇怪怪的梦境,还有慢慢觉醒的力量,祁袅袅的心就有点堵,回答的声音也有些闷。 不过有人愿意帮自己的忙自然开心,可袅袅一面又在想,如果因为自己让泉先涉险了怎么办。 两相矛盾之下,泉先又开始继续说起自己的打算。 “与其我们在外监视,不如从内打破。我现在暂时不会有危险,所以不如用现在这个身份多了解一些这院子里在做的事,我总觉得,筱青夫人或许同那些惨死的男子有关。但这也只是猜测罢了,得先观察几日。” 男子说完,朝袅袅一笑。 “好了,我估计外头那个丫鬟也快醒了,你将我先绑回去,你把这个给紫菱,到时候给你们传消息。” 泉先从怀中拿出一块玉色的圆片来给祁袅袅。 少女接过去放好,给泉先又绑上了绳子。 “快先走吧,我有分寸。” 男子照旧是那样清浅的笑意,温润的同块玉石一般。 “那你千万小心。” 袅袅最后嘱咐一句,才推门离开。 随后便是静悄悄走出院子,叫了殷离一道离开。 祁袅袅没注意到冥王大人有些阴郁的脸,才刚从筱青夫人的府中走出来就跑到了空良的牙门去。 她得去看看那些尸体。 谷厉的天气干燥,夜晚也凉得紧,那些尸体又都是干尸一般的,故而皮肉没有腐烂,面目尚算清晰,只是到底那味道也不好闻,充斥在狭窄的小间里,让袅袅眉头皱紧。 祁袅袅看着面前那几具男尸,脸色有些发白。 皮连骨,血肉全无,只剩个骨架子在身上,两眼瞪大,面容可怖。 “丑。” 袅袅忍不住,做了一番评价。 “血气尽散,不是人界。” 殷离在祁袅袅身旁,说出这么一番话。 “不是人界的?我看那些人界的小说什么的都有写这么一种邪恶的功法,专门吸食人的精气的。” “胡闹,又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书。” 殷离无奈念叨一句, “对付那些死了的恶人,冥界有的是办法折磨他们,这样的便是血气尽散的死法,人界的可做不到,若是真有你说的那些功法,尸体也不能存放这么久。” “哦,这样啊,那你说是谁干的。” “不知,三界之外,还有许多未知的力量。” “唉。” 得到殷离如此回答的袅袅一声长叹,伸手把白布给盖回去,之后几乎不受自己控制的,掌心便凝出冰蓝色的光来,在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上一一验过去。 此等手法,袅袅从来都没有用过,可现在用起来却是无比熟悉。 就像是,突然被人拉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是一间装饰极度豪华的房间,一扇一扇的圆形拱门,一人高的烧瓷花瓶,视线都是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等及越走越深,就看到一方雕花大床。 床上囚着个面容清俊的男子,面目惊恐。 男子眼神盯着的地方,是个女子,青色的衣裙,精致的绣花鞋,靠得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脚步一下一下,落在袅袅脑子里,咚咚咚的,像是刻意放慢了,无比清晰。 “呜呜呜……” 床上的那个男子想喊,可是就像哑了一般,喉间发出的只有惊惧的呜咽。 袅袅就见得背对着她的女子张开了上臂,十只手指,指甲渐渐,透出诡异的青黑色,随即,男子的面孔马上就干瘪下去,再发不出声音。 她尽力的睁大眼睛要去看,可是眼前愈发模糊一片,那女子即将转身,可待得袅袅就快要看清她面目,人就像是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突然给推开。 眼前一切皆散,袅袅再回神,自己已经靠在殷离身上,大口的喘着气,额头的冷汗不断滴下来。 “袅袅,怎么了?” 感受到怀中少女发生的变化,殷离有些担心。 “没事,我刚才好像看到了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祁袅袅只觉喉头发涩,胸口狂跳不止,顶得她肋骨有点疼,极为费力的才说完这句话。 “殷离,先回去吧,我,有点想喝水。” 袅袅朝殷离虚弱的一笑。 “嗯。” 虽是奇怪袅袅突然说想喝水,殷离也顾不得多想,带着她就先回了客栈。 两人回了客栈,紫菱已经下了床和乌羽坐在张小几旁谈着事情,桌面上摊着好几本簿子。 袅袅脚尖刚落地,还真的倒了好几杯茶,凉水下肚,激得她神思清明几分。 “公主这是怎么了?” 乌羽见祁袅袅脸色有点白,便担忧道。 “没事儿,就是渴了。你和紫菱在看什么?” “哦,是刚刚同客栈老板娘讨的书,关于此地的一些异人奇闻,还有关于最近那些案子的记录。” “这些东西,老板娘给的?” 祁袅袅疑惑道。 “嗯,本来想着是自己去牙门一趟拿过来,可是没想到空良管牙门的,就是客栈的老板娘,她也不知道怎么猜到我对这个案子有兴趣,就叫我自己随意去后院取了这些书来。” 乌羽解释,祁袅袅便更加错愕。 “那掌柜的好像知道不少东西,之前我去问她空良有什么势力是手臂画着青蛇的,她就面色一变,叫我小心一些。” 紫菱在一旁出声。 “袅袅可是找到少主的消息了?” 紫菱一问,袅袅才回过神来,把泉先交给她的东西给紫菱。 “嗯,找到了,你放心,他现在没有危险,这个是他让我给你的。” 袅袅随后三言两语将自己和殷离之前打探消息,跟踪筱青夫人找到泉先的事情说下来。 “紫菱你先安心养伤,有什么事儿我们先看着办。” “嗯,紫菱知道。” 女子冲袅袅感激的一笑。 “嗯,那你们两个先看,我出去一会儿,想些事情。” 袅袅道。 “我陪你。” 殷离跟在祁袅袅后头要同她一起,祁袅袅摆手。 “不用,你让我自己呆一会儿,我没事儿,想一想,理一下就好。” 袅袅态度强硬,拒绝了殷离。 少女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便坐下,垂眸想起事儿来,安安静静的,也不多说一句话。 实则,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攥在一起,掌心也冒出汗,有些湿黏。 她心里头慌得紧。 是一种,似乎要离真相愈发接近的紧张,这样的情绪来得突然,就像是,海面上漂泊的船,一阵风吹过来的时候,本是应该向东而行,可实际的,船却朝着南面走了。 袅袅知道,或许再调查下去,自己会得到想要的结果,可是,就算是事情解决了又怎么样呢?接下去还是会生出变故来,自己的命数,接下去要经历什么,就像是早早被安排好了一样。 只等着自己,一步一步踏进去,实现安排这些的那只手想要的结果。 祁袅袅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一点荒诞,连她自己也觉得可笑, 可是她没办法忽视,这种感觉,就像是抽条的草木,掐了一段,便从侧边的方向抽出来,越抽越茂盛。 袅袅长长吐出一口气,垂下脑袋,把头埋到了膝盖间。 她得好好想一下,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冒出来。 天色渐暗,光影也是忽明忽灭的,穿堂吹来的风也有点凉意,在角落里,来来回回的晃悠,带得沙土飞扬。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有一刻钟了,袅袅的脖子也僵得发酸。 却是听到,她待的这个角落里,有很淡的呼吸声。 第一百五十二章 狐变 “小丫头你想清楚了吗?” 听声音,有些耳熟。 袅袅抬头去看,却见得是客栈的老板娘。 “掌柜的?” 少女有些错愕,她与面前的这个妇人并不相熟,怎么就知道她在想事情呢? “叫我福姨就是了。” 妇人自来熟的在祁袅袅身边坐下。 “空良什么样的人都有,我待在这儿许久,又是个客栈的掌柜,又是这儿的牙门头头,自然是门儿清,人脸上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知道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福姨脸上带笑,温温和和的像是块软和的面团子。 “很少有见过女人这么能干的,既开个客栈,又管着牙门。” 袅袅语带赞叹。 “呵,多大的事儿呢,女人和男人总是一样的。” 福姨道,从带来的纸包子里拿出个包子来。 “下午蒸出来的的青稞包子,谷厉人不喜欢这等子松软的面食,也不吃猪肉,所以这样的包子只有我这里有。” 妇人手里的那个包子,淡黄色,其中还有青色的颗粒,祁袅袅接过之时便觉清爽独特的香气窜进来,勾得肚中馋虫跃跃欲试。 再是一口咬下去,比之平常吃的包子还要更有韧劲一些,青稞的香气充溢在齿间,面团里头的肉汁也可以吸溜出来。 “刚刚做好的时候会更香,不过那样的包子在天热吃,就太烫口了。” 看袅袅大口大口嚼得开心,福姨面上更加满意。 “你师父最喜欢吃青稞包子,前几日还带了五六个走呢。” “我师父?” 祁袅袅咀嚼动作一停。 “嗯,做事没个正经的糟老头。他特意嘱咐我,若是见你想不开就开导你一番,不然你以为,我有那么空闲还来关心你呢。” 后一句,只不过是妇人一句玩笑话。 “小丫头,能力的大小,和你要承担的责任是有关系的。你既然早就知道你身上藏着那么大的力量,就应该做好准备了,总归你是一定要面对的,时间早晚真算不得太大的事儿,你担心的,失去现在的朋友,失去现在安逸的生活,不足一提,等到了你真正恢复力量的那一天,你所顾虑的,便都不重要了,谁知道你那时候景况会是怎么样呢。” 福姨的话,像是一把把的箭,直戳袅袅心窝。 “不如和我说说,你现在想的,是不是我刚才说的?” “嗯,福姨说的,是我一直在担心的。” 既是师父的友人,那么袅袅的确是没必要提防。 “上空良最近男尸的案子,可能同我身份的秘密有些关联,我越是调查,就越觉得蹊跷,然后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来了。” “在不知道前路如何的情况下,走一步算一步是最为稳妥的办法,遇到了变故,用你自己觉得对的方式解决就成,若是考虑得太多也无多大用处,白白糟心。” 福姨说话倒是不同她的面相,十分直截了当,随性率真。 难怪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师父与她相熟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儿,祁袅袅突然觉得,有一点怪怪的,一家人,一家门? 她这是要给师父找搭伙吃饭了的吗?福姨这样的性子肯定瞧不上自家师父那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 “那袅袅就照着福姨说的,不想那些事儿,目光得看得长远一些,但是也不能顾忌太多,对吧?” 袅袅问一句, “就是这个理儿,小丫头总算是想明白了。” 袅袅闻言,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 “嗯。” 少女应一声,继续咬着那个没吃完的包子。 “剩下几个给你朋友带回去吧,过一会儿我叫伙计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来,给你们尝尝空良的好东西。” 见祁袅袅脸上再无郁色,福姨起身准备回去给袅袅他们做点吃食。虽说袅袅他们不是人界的,吃东西什么没必要,但是能尝尝鲜也好,更何况,还有个重伤的紫菱在呢。 “青稞包子尝尝味道便好,仔细吃多了积食。” 福姨离开前交代。 妇人的身形渐远,袅袅低头看看手里那个大纸包。 福姨可真是个仔细体贴的人呢。 如果是自己师母就好了。 “噗呲。” 天色完全黑下来,苍穹之上,出现个皎白的月亮来,只半个,清清淡淡,像是画一样,煞是好看,袅袅一声笑,落在风里头。 将青稞包子带给众人尝过,便有客栈的伙计笑眯眯的端了吃食上来,都是些清爽可口的小菜粥点,不同空良人常吃的肉啊饼啊的,这一餐吃下来顿感疲惫尽消,祁袅袅对福姨的好感也突飞猛进的增长。 祁袅袅心事看开,心情也愉悦几分,便同乌羽他们一起看起来那些簿子上的内容来,直到夜里凉起来,灯烛也是一闪一灭的。 “眼睛酸得紧,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袅袅见紫菱面色有点白,却是使劲坚持的样子,心下不忍,准备叫大家都去休息。 “也好。” 乌羽回答。 “那紫菱早些休息吧,乌羽也是。” 为着照顾受伤的紫菱,乌羽便同女子睡在一间,祁袅袅则是另外一间。 等及少女推了门走出去,在自己房间的门前,动作一顿。 “冥王大人,要同小女子一起进去吗?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成体统。” 祁袅袅用一种,近乎老学究说话的语气笑着看殷离。 对面男子面色不变,耳根微红,可夜色深深,祁袅袅是看不见了。 “姑娘可要小生作陪?” 殷离调笑,还勾起少女下巴,话里,面上,都带着赤裸裸的勾引。 流氓! 祁袅袅调戏不成,却被殷离将了一军。 她好像,从来没有在殷离手上讨到过便宜,真是白瞎了自己郁水小霸王的威名。 少女磨着后槽牙,腮帮子咬得紧,吧唧一声在男子嘴唇上一印。 “休息去吧。” 尔后,不等殷离反应,吱呀一下开了门,又啪的一声给合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的坐下来,少女背靠着门,气却有点儿喘。 等了一小会儿,外头的男子好像笑了一声,道一句。 “好生休息。” 低沉又温柔,裹着月色,飘进袅袅耳朵里。 “哦。” 袅袅回应这一声后,才听得男子的气息消失在门外。 “呼。” 袅袅长吐一口气,几步走到床边,成个大字型张开躺倒在床上。 空良的后半夜,风大起来,吹得沙土飞扬,打在叶子上时发出啪啪的细碎声响,街上早便没了人影,铺子也都是早早的关了门的。 隔了许远的山谷,殷离等了快要两天了,娇儿之前说她化尾的时候最多也不过几个时辰,可现在远超了几个时辰了,他等得有些着急,站在山洞外头,也不知道里头怎么样,娇儿也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心焦得几次都想进去看一下,又担心打扰到娇儿,万一她化尾失败,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他不知道多少次抬头看头顶那缺了一半的月亮,总觉得此时此地,在幽深的森林的衬托下,那个月亮显得特别大,特别亮。 “啊!” 似乎是娇儿的声音,从洞里传出来。 “娇儿!” 卫衡刷的就起来了,急匆匆的朝山洞里赶,跑动之际就听得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 等及少年跑到洞里,竟是连娇儿的踪影也不见,又看到那口水潭的涟漪还一圈一圈荡漾开,卫衡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 水潭底下,比卫衡想象得要大得多这水潭,远没有外头看上去那般浅,少年视线所及之处,只见得水波浩荡,被搅动成一团。 尽头,便是光。那些卷成一圈一圈,阻挠他前进的水浪,就像是要保护住那团光一般。 他心下便想着娇儿应该就在那儿,鼓足劲儿向下游,水波的力量让少年有些身形不稳,卫衡咬牙离得那团光越近,运起周身灵力,加快速度。 娇儿是狐狸,怎么可能在水下待太久! 等及离那团光越近,少年才突觉周围开始平静下来。 面前,光团中心的女子离他越来越近。 似乎是卫衡见过的眉眼,柳叶眉之下,极尽魅惑的上挑眼角,哪怕现在闭着也可以想见睁开之后是何等勾人。 女子姣好身段,光洁圆润的肩膀,酥胸细腰,修长美腿,肌肤莹白同上等珍珠。 果真便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姬! 更为吸引人的,是女子身后的八条雪白长尾,像一朵花一般撑开来。 卫衡确定,就是小狐狸无疑。 可是为什么,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长成十六岁的少女了。 少年吃惊讶异之际,那女子的眼眸睁开,银白色的瞳孔,霜雪一般。 “卫衡。” 自女子樱唇中吐出来的话,自然而然的带着股儿妖魅。 娇儿,在叫自己吗? 怎的声音变成这样了? 少年没回过神,就见对面的女子已经来到了自己眼前。 嘴唇, 对上了他的唇。 软绵绵的, 少年眼睛睁大,娇儿那双银白色的瞳孔,带着笑意。 水流又打起旋儿来,女子的头发散开,水藻一般,打着慵懒的卷儿。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后院深深 哗啦一声,洞内的水潭面上扬起好大一片水花,里头出来两个浑身湿透的人 “死卫衡!臭卫衡!让你占我便宜!让你占我便宜!” 女子虎着一张脸,显然是气急了的模样,那两个粉拳朝少年胸口打,咚咚咚的,就算是卫衡胸口厚实,这样大的力道也有些痛的。 卫衡憋着口气,等把娇儿抱上岸了才说道。 “哪里是我占你便宜,分明我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个好吗?” 少年甩手,大刺刺的席地坐下。 从那么深的一口潭子把娇儿带出来,可累死他了。 他方才在水里看到的那个妖魅可人的八尾狐妖绝对不可能是面前这个无理取闹的泼妇。 “什么!我占你便宜?” 娇儿嘴上虽是这么说,可是脑海中方才在水里的景象就像是打她脸一样的浮现,的确是她主动亲上去的。 可那是狐妖本性! 化尾之初多多少少都会有那样的性子,压抑不住。 娇儿想到这儿,脸就红起来,粉扑扑一大片,连身后那八条尾巴也一摇一摇的。 “谁叫你好巧不巧就要挑我刚好化尾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见着个好看的男人都要去亲的好吧。” 女子说到这里,声音就小下去。 “狐妖不都这样的吗,再说了,被我亲一下怎么了,又没少块肉。” 娇儿自个儿坐在地上,小声嘟囔,卫衡哪里听不见呢。 少年视线落在娇儿身上, 女子一头湿发,水珠顺着精致的脸孔下滑,贴着下巴,脖颈,流经锁骨,再隐到那饱满的胸口消失不见。 娇儿的衣服早就是湿透了的,又是纱料,这水的浸染之下,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就叫卫衡脑门充血,有点儿涨。 少年火速的别过头, “那是因为听到你落水的声音了,狐狸这种山林跑的,不会水,我怕你淹死。” 卫衡觉得喉咙莫名的就干哑发涩,脖颈也僵硬得不太好转动。 “赶紧用妖力换套新衣服,破破烂烂的像什么样,臭丫头。” 少年红着脸,完全的把身子背向娇儿。 听了这些话的娇儿一愣,低头一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哎呀!” 一声低呼,才觉得尴尬起来。 “真是,关心人不会好好说话吗。” 过了一会儿,娇儿低声说道,又是想起水下那个吻,心尖就又一种异样感受,麻酥酥的。 娇儿朝少年那儿瞟一眼,啐自己一口,想点什么呢! 袅袅这一边,离上次筱青夫人家中一行已两日有余,祁袅袅他们几个将那些书都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就连最为可疑的筱青夫人那边也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等及几人再一次聚在一起,则是福姨派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在东边那个荒地上,又发现了一具男尸,众人得了消息,顾不得多想就匆匆赶过去。 东边的这块荒地因着没有多少人管,尽是些灌木丛,没有叶子,只余得枯黄的枝干,却是生得密密匝匝的,在那儿后头藏个人估计也是发现不了。 袅袅几人到的时候,尸体刚刚被放到一块麻布上,准备打个结就叫牙门的人带回去了。 “这儿荒凉,没什么人来,如果不是住在附近的那个猎户来找家里那条猎狗,估计就发现不了,得荒在这儿了。” 福姨在场,看了那尸体一眼,朝袅袅他们说道。 祁袅袅无意朝那尸体一看,却是面目一怔。 “殷离。” 冥王大人同袅袅都在对方眼中看到震惊之色。 那男尸,可不就是前几日被筱青夫人买下来的奴隶吗。 “袅袅认得这人?” 福姨拧着眉头,问。 “嗯,有过一面之缘,多半同我想的一样。” 筱青夫人那儿,有鬼。 “来人,把尸体先带回去。袅袅,我先会牙门一趟。” 福姨吩咐后头跟着的人,随即朝袅袅一笑。 “福姨忙去吧。” 袅袅道。 跟着福姨的那群人倒是手脚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一切走到前头去了,落下袅袅他们四人,站在原地。 紫菱带着伤出来,太阳一晒,嘴唇就有一些苍白,袅袅刚想说叫乌羽带她回去休息,紫菱身上同泉先联系的那东西却是突然起了反应。 等及光芒弱下去,紫菱的眉头却是越来越深。 “泉先如何说?” 袅袅问道。 “少主说,他昨晚,看到个少年被带进了筱青夫人的院子,之后便听到了少年的惨叫。” 紫菱的神色,有些发白,嘴唇也干的紧。 “管家好像说过,院子里,只剩下少主了。” 话完,几人俱是神色一紧。 “去泉先那儿!” 几人点头,就朝筱青夫人那里赶。 可到了宅子附近,却是突然就窜出无数的箭矢来。 不见人影。 “阵法。” 殷离低声道。 就是区区人界的宅子,也会有这样难缠的阵法吗? 筱青夫人,果真不是凡人。 袅袅神色一凛,专心的对抗起雨点一样密集的箭阵来。 对乌羽袅袅殷离这三人来说,不过是一直防守,撑一小段时间,等箭震散去便可,可紫菱却身上带伤,只能勉力对抗,可体力不支,在女子力气耗尽之后,一时不察,就有一支利箭从紫菱的背后刺过来。 “啊!” 女子身上已经浑身带血,又是一箭直接后后背穿过来,带动起之前身上的伤,早就疼得晕过去。 “乌羽,带着紫菱回去,这儿有我和殷离!” 袅袅看着倒地的女子,咬牙吩咐道。 “是,公主千万小心。” 乌羽扶起倒地的紫菱便先离开箭阵。 等确定了紫菱安全无虞,袅袅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掌心带出凌厉的掌风,偏转了箭矢的方向。 约莫过了小半柱香之后,祁袅袅的手腕也有些酸胀,箭阵才算是停下来,这样的天里,两人虽是没有受伤,可也出了一大身的汗,粘粘腻腻的,很不好受。 “箭阵散了。” 殷离道。 “走!” 两人相视一眼,脚步加快在小巷子里弯弯绕绕。 可眼前冗长的小巷就像是没个头儿,殷离跟在祁袅袅的后头,却忽觉身边景象变幻不停,等过了一伙儿,前头祁袅袅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殷离眼前一黑,此前还听到袅袅的的声音说道一句。 “殷离,你跟紧了。” 此后,他就像是落入了一个漩涡之中,脚也踩不到实地,整个人也飘忽起来。 袅袅是到了院子里头的时候,才不见了殷离。 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此前殷离的气息都还在她身旁,奔跑的过程中,巷子里那些青色的砖瓦不断的朝她扑过来,可等她再回神的时候,人已经到了筱青夫人在的院子,而殷离,则是没了影儿。 “小家伙儿。” 袅袅叫了一声手腕上的那只白玉镯子,淡光一闪,就是一条小白蛇出来,歪着头,一双宝石样的眼珠子看着她。 “你看看,殷离去哪儿了。” 殷离身上挂着的那块袅袅送他的玉,小白蛇是能感觉到的,冥王大人虽然很了不得,但是袅袅还是担心的。 小白蛇贴着袅袅手背蹭几下,过了一小会儿,乖巧软糯的童音就响起来。 “没事儿啊,只是不知道他在哪里。” 小家伙这么一说,祁袅袅才放下心来,便想着殷离应该没事儿,先去救泉先为好。 少女凭着玄霖琴那一点气算是找到了泉先在的地方。 是在最深处的屋子里,前前后后的,还有长得极高的白杨。 祁袅袅一路过来,打晕一众的家丁,等到了那屋前,门便是一推。 屋里,是重重叠叠的圆拱门,隔几步便有一扇,晃得人眼生疼。 祁袅袅很熟悉,此前在牙门,她见过。 她可以想见,尽头那一张雕花大床。 在紫菱收到消息不久前,泉先便被管家打晕给带走了,管家还特意给他换上新做的皎白长袍,边上还压着青竹。 等泉先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筋骨十分的疲软,使不出力气来。 “醒了?” 床边坐着的正是筱青夫人,青色的衣袍,衬得她温柔宁静。 只是妇人面孔上那狰狞的笑意和这身衣服不搭,反而,叫泉先脊背一颤。 “呵,怕我?” 妇人一声轻笑,俯身就朝泉先靠过来。 “这皮囊,生得可真好,你算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的男子的,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和嘴唇。” 泉先没力气动,任由妇人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滑过,一直到胸口。 青衣的妇人靠得离泉先更近一些,贪婪的吸了一口男子身上清新的香气。 “你用的,是何种熏香?这般好闻。” 妇人的嘴唇从泉先的脖颈离开,在男子的耳旁轻吐了一口气。 泉先并未说话,却仍是被妇人的挑逗激得全身绷紧。 “我最喜,就是你这样的少年郎。” 妇人嘴角扯开一个诡异的笑容,语气凉凉。 “昨日那一个儿,不合我的胃口,被他搅和了心情,不过是个下贱的奴隶,做出一副谄媚殷勤的模样,叫我恶心。眼下,院里头就只剩下一个你,本打算过几日的,可我呢,到底还是等不及。” 筱青夫人就同自说自话一般,语气平淡,一边玩着自己的指甲。 可末了,语气变得更加冰冷。 “可又如何呢?你和他的下场,都是一样,不过是死得早晚而已。” 妇人说完头一抬,狞笑着就伸出右手,掐住了泉先的脖颈。 男子细弱的脖颈上的那只手,指甲尖尖长长,叫人恶心。 泉先的呼吸困难,面色也涨红起来。 妇人见此,眼中笑意更甚。 “妖孽!” 筱青妇人背后突然就刺过来一道冰蓝色的光芒,妇人一时不察,被打个正着 第一百五十四章 风吹山林 “啊!” 青衣的妇人吃痛,眼神发狠的转过头来。 “哪个小贱人!” “你才是个大贱人!” 袅袅厉喝,手下动作已经好几个送出去,逼得筱青夫人结节后退,角落的烧瓷大花瓶被击碎,散落得到处都是。 青衣的妇人怒火中烧,不敢小觑了来人,十爪伸出,指尖还闪着乌紫的光。 不过几个吐息,两人身形几番变动,快得唯见残影。 “泉先,你先走,去客栈找紫菱。” 祁袅袅与筱青夫人交了几个招式,便知道,此人身手了得,冒进实为不妥之举,眼下不如自己拖延时间,先让泉先回去,自己再想办法。 如果筱青夫人就是害了那些男尸的凶手,那么她同那些残存的天女气息一定有关系。 打不过的话,自己也得问出来一些有用的东西。 “哪里走!” 妇人右手化爪就要把泉先抓回来,无奈袅袅一个水浪就打过来,阻隔了她的力道。 “想走就走,你管那么多!” 祁袅袅嘴上说得得意,分了妇人的心思。 “找死!” 两人便又是几个招式轮番下来。 这会子,泉先应该逃得远一些了,水族的少主,再怎么体弱多病,总还有几分本事的吧。 “不如说说,你是何方妖孽,你身上怎么会有天女的气息?” 祁袅袅边打边问,却见妇人的神色有异。 “哼!我为何要告诉你!方才逃走的男人,对我功力有益,就被你这么放跑了!” 两人数十个招式打下来,屋内早已乱成一片,青衣的妇人隐隐现出败于祁袅袅的趋势来。 “嘶——” 妇人低呼,此时手上,背上两道伤口,渗出浓黑色的血来。 “该死。” 口中怒骂一声,筱青夫人便钻了空跑开去。 “哪里跑!” 有如此邪功的人怎么可能放心让她出去,万一,又多出几具干尸来可就是罪过了。 祁袅袅便顺势追出去。 筱青夫人是从屋里的窗户跑出去的,屋外便是山林,树木影影重重,晃得人眼睛花。祁袅袅跟在妇人后头,哪怕脚下步子加快也总是跟不上筱青夫人,待得袅袅有几分疲惫之时,就见得跑在前头的青衣妇人突然转过身来,狞笑着说道, “贱人!休想抓到我!” 妇人竭力的喊出声,嗓子也发哑。可是这样的得意却没有停留多久。 在听到咻咻咻几声之后就来了一阵密集的箭矢。 筱青夫人就同个箭靶子一样被射成了刺猬,保养得意的皮肤就没一块好地方。 “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在林中想起,如果说祁袅袅对突然出现的箭阵感到疑惑的话,后来发生的事儿就让她脊背生寒,呼吸也急促起来。 因为在青衣的妇人发出那样的大叫之后,她的皮肉就像是被腐蚀了一般,自表里烂开来,模糊一片,露出里头白森森的骨头,随后连骨头也变得焦黑,到了最后就是整个人也不见了。 徒留满地的箭支。 可上头,却连血迹也没有了。 林中无风,只有火辣的太阳从头顶照下来,祁袅袅喉头生起干燥之感,再转回去时,筱青夫人之前住的那个院子还好好的在那儿,只是没有一点儿生气。 就像是,死了一般。 杀死那些年轻男子的凶手,确是筱青夫人无疑。 但是,她是死了吧? 死在祁袅袅面前,死得诡异。 祁袅袅在走出那片林子之前都还未想清楚,这究竟是不是青衣的妇人想出的脱身法子,可是那箭阵来得猝不及防,筱青临死之前的面孔也做不得假。 袅袅的头,发涨,疼得紧,早前出现过的那些荒诞的梦境又是一再的在她眼前闪过,脚下的步子也变得轻飘飘的,每走一步,她便觉得越发的蹊跷,更觉自己待的地方,太不安全了。 少女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样迷糊的状态下持续了多久,身上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十分不好受,下意识的就一咬嘴唇,皮肉破开,一股腥甜之气窜进来。 袅袅一个激灵。 筱青夫人身上关于天女的线索,算是断了。 这样的想法一出,祁袅袅凝神在周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走出那所宅子,现在在的地方,看起来是个小巷子,白惨惨的,踏在地上的触感却是十分真实。 自己许是,陷入什么不知来路的幻阵了,而现在才算是走出来。 袅袅眼神一暗,心下着急,步子也急促起来。 等绕过一个巷子的拐角,面前就突然撞过来一个黑色的身影。 “袅袅。” 熟悉的气味一下子将祁袅袅拥了个满怀,少女能感受到,环抱着她的那双手,越来越紧,就像她是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珍惜得不肯放手。 殷离是舍不得放手的,因为在此时的他看来,祁袅袅,是他内里藏得最深的恐惧。 未知,不可名状。 殷离意识稍微清醒过来的时候,祁袅袅已经陪在他身边了。 “殷离,你怎么了?” 少女眼里带着担忧,关切的看着他。 “无妨。” 殷离稍稍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现在和袅袅坐在一张桌案前,那桌上,还摆着一大张的纸,周围压着个砚台,袅袅又取下架着的毛笔,蘸了点儿墨开始写字。 少女的侧颜融在窗前洒下来的阳光下,可以看到细腻的肌肤上一层细密的绒毛,耳垂圆润,透出一点儿粉色,美得同张画一样。 可惜字迹总还是歪歪扭扭的,鬼画符一样的惨不忍睹。 殷离看到那字,噗嗤一下就笑出来。 “你笑什么!” 祁袅袅正写的认真呢,就听到这么一声嘲笑,自然就是气鼓鼓的转过身,怒瞪殷离。 “我好好写着字呢,你嘲笑什么,字写的好看了不起吗?” 少女这个样子,殷离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更加有趣。 “你!” 祁袅袅怒声一喝,手里头那只毛笔一转就朝殷离扑来,两人一来一回不知怎么的就给打起来了。 祁袅袅拿着毛笔的右手手腕被殷离抓住,动弹不得,眼珠子一转,逃离牵制的左手就朝殷离腰间软肉一拧,男子果然吃痛一缩,抓住她右手的手一松,祁袅袅便抓住时机把毛笔朝他面上一点。 冥王大人左边脸颊上,就沾上好大一块墨点子。 “哈哈哈哈哈!” 得手的祁袅袅笑得肆无忌惮,殷离却不气也不恼,看着她笑个没完。 可未过多久,少女却是停下了。 “殷离,冥界之王,怎可与我纠缠不清。” 袅袅换了一张面孔,殷离完全陌生的面孔。 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瞥向他。 殷离的心中一慌。 “袅袅,你怎么了?” 男子伸手就要去查看祁袅袅为何陡然换了语气。 “住手!” 少女厉喝,眼神锐利的盯着殷离。 “冥王大人,何须做出一副爱惜我的模样,庭霰的那一刀,难道不是你刺的吗?” 袅袅冰蓝色的眸子里带上心痛。 “你为何,就下得去手,相熟之人,你却可以一刀就送入心口吗?呵!世人道你冥王大人,冷心冷情,果真,便是如此。” “袅袅。” 殷离心中恐慌,嗓子涩得紧,连发出的声音都打颤。 “别叫我袅袅,我不是袅袅。” 少女起身,退开离殷离好几步,眼中已经落下泪来。 “我是犀芷,我是庭霰,我怎么就会是袅袅呢?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对不对?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殷离,你若是早点儿告诉我,我就不会喜欢上你了,你现在,叫我怎么办啊……” 袅袅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带泪,看得殷离的心也一抽一抽的疼。 “殷离,做你的冥王大人,你不能与我有瓜葛的,你离我远一点!” 少女用了浑身的力气自喉间喊出一声, “滚!” 殷离就见得那少女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袅袅在那层层叠叠的云海之上,最后看他一眼,纵身一跳。 “袅袅!” 殷离连追都追不上,袅袅早在他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过无数回,若真的那一天祁袅袅发现了她自己的身份,会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她也许,是不愿意再见殷离了。现在的殷离,觉得眼前的一切,该是梦境,都是假的,一击就碎了的。 所以当他从那儿逃脱,遇到了袅袅,真真实实的袅袅之时,才那样激动的把袅袅抱了个满怀。 直到感觉少女柔软的身体窝在他怀里,鼻尖传来少女的馨香,殷离那颗跳动得急促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 “殷离,我快憋死了。” 袅袅头埋在男子胸口,声音有些闷。 殷离闻声,稍微松开一些,低头去看袅袅。 “你怎么了?”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盛着关心,男子一次又一次,仔仔细细的在少女的眉眼描绘,确保眼前就是真真正正的袅袅无疑,才喜悦的扬起嘴角。 “没什么。” 说完这句话,殷离便不由自主的低头,吻上了祁袅袅。 比任何一次都要温柔,男子细细的勾画出袅袅饱满的唇形,轻缓的,体贴的,又拥紧了怀里的女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洛孜异变 袅袅和殷离回到紫菱休息的客栈时,紫菱,泉先,还有福姨都已经在了,几人便一同坐下来,商量起事儿来。 袅袅将救下泉先之后发生的都同在座的几人说了一遍,还提了一下她疑似陷入了幻阵的想法。 “若按袅袅所言,筱青夫人已经死了,不过死的蹊跷。” 福姨说道。 “嗯。” 袅袅点头。 “凶手死了,牙门那件案子我倒是不用担心了,可若是没死,还有的头疼。” 福姨眉头紧皱,想着事情,许久没说话,外头却是传来敲门的声音。 “掌柜的,牙门那边来人了。” 是福姨身边的随从的声音。 “等等,我马上就去。” 福姨扬声道,转眸看向祁袅袅。 “这样吧,这件案子你们就先别管了,我一会儿就派人拿了逮捕令去筱青夫人那儿看看,把剩下的人带回来好好盘问一番,等有了消息再告诉你。你还在空良待几天?” “快回去了,我还要等两个人。” 祁袅袅答道。 “嗯,福姨争取明天给你消息。” “嗯,那福姨去忙吧。” 袅袅脸上露出个乖巧的笑意,目送福姨离开。 “怎么办,线索断了。” 袅袅看向泉先,后者手指扣着茶杯,未说话。 “泉先在那儿的几日,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并没有。” 男子面上露出歉意的神情。 “唉,那便算了。” 少女有些失落,原本有机会能找到关于自己身世的线索也断了,真是有几分可惜。 不过袅袅一下子便看开了,知道这种事情也记不得,慢慢来好了。 “泉先接下来是何打算?” 早前紫菱同他们说过,被卖到空良的那些水族族人大多数都找到了,能救的,愿意回去的也都让他们回去,还有一些卖得偏远的也得继续去找,但也并不是十分着急了。 “空良这边解决得差不多,还剩下一些琐碎的需要打点一下,等做完大概一两天便行,袅袅那一边,可需要我们帮忙?” 泉先问道,一旁殷离闻言,眉头极快的皱了一下。 “洛孜那儿,倒是希望你也过去看看。” 妭的气息,很奇怪。 这一点,袅袅准备后天有机会在同泉先讲。 “那在此待几天,等到卫衡和娇儿回来了再一起去洛孜。” 祁袅袅话毕,众人都是点点头,显然同意了。 大家统一了意见,也没什么问题了也就各自回去休息或是忙自己的事情。 等到第二天,牙门那边就送来了消息,确定了筱青夫人就是害人的凶手,这件案子就算告一段落,过后不久,卫衡和娇儿也到了,袅袅就同娇儿乌羽逛逛街市,毕竟空良是个繁华的地方,簪子啊,首饰啊,还有小玩意儿都多得很,又是别具一番风味,等几个姑娘家家玩得开心了,泉先事情也办妥当之后已经是两天后了。离开之前,福姨还给袅袅准备了许多的吃食还有两坛子的酒。 一坛青稞酒,一坛马奶酒,连她师父荒老祖嘴馋了许久也不一定喝得到的酒,就这么跑到袅袅的手里了。 所以袅袅离开的时候,心情十分舒畅。 一行人去洛孜的时候还是坐在乌羽背上的,只是有些不一样的却是卫衡和娇儿,也不拌嘴了,安安静静的,仔细看起来,两个人都像是有意识的在躲着对方。 袅袅在两人刚回来不久就注意到了反常之处,初见娇儿第时候还被她突然之间长大的样子吓了一跳,总觉得卫衡身边的女子有些熟悉,抓着卫衡就往角落里训话。 袅袅那时候还虎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啪一下打了少年后脑勺。 “卫衡,娇儿哪儿去了,你别把她的狐狸姐姐给带回来了。” “什么姐姐,那就是娇儿,长大了呗。” 卫衡朝娇儿看一眼,眉头一皱,面上有点儿红。 在这之后,祁袅袅明里暗里的想问问他们两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娇儿她就像是转了性子,说话说得十分漂亮,尽捡一些不太要紧的说。 故而到了这会儿,趁着娇儿刚刚化尾,比较容易犯困,袅袅打算去问问卫衡。 少女凑过去离得卫衡近一点儿。 “诶,臭小子。” 袅袅嘴角勾起十分亲和的微笑。 “干嘛?” 卫衡还没调整好心情,语气有些恹恹的。 “我还能干嘛,我就是好奇,你和娇儿到底发生什么了?” 本着姐姐要照顾好弟弟的责任感,祁袅袅现在非常的关心她的弟弟,真蛸族小皇子殿下的情感问题。 “没,没什么啊。” 卫衡突然就结巴起来。 “行了,别装了,卫衡小弟弟啊,我祁袅袅是谁啊,看着你长大的,出了什么事情,你一个眼神我就看出来了。” 祁袅袅突然语调变得凉凉,眯着眼睛看卫衡,叫少年突然一抖。 “快,说吧。” 又是温柔的拍拍卫衡的肩膀。 卫衡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却是没发出来,犹犹豫豫的就在打算到底要不要说,可在祁袅袅温柔的目光洗礼下,少年还是,十分害羞的,磨磨蹭蹭的把跳下水潭的事情,讲给祁袅袅听了。 他本来是打算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要讲的,可一方面卫衡自己心里憋的难受,见到娇儿就在想那个莫名其妙的吻,慌乱得手啊脚啊走得都不协调,另一方面少年清楚祁袅袅的手段,撒泼赖皮,只要是她想知道的事儿,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现下细细碎碎的一说,脸就红彤彤的烧起来,小心翼翼的朝在睡觉的娇儿瞥一眼,就觉胸口又跳动得快一点。 “我知道了。” 祁袅袅现在,百感交集,卫衡的表现,可不就是欢喜娇儿吗,仔细想想,这两个还可能是两情相悦呢,所以突然之间关系更近一步了,就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你知道什么了?” 卫衡看着祁袅袅那张一如既往漂亮的脸上出现复杂得难以捉摸的神情,疑惑道。 “臭小子,加油,有不懂的问你袅袅姐!” 袅袅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么一句话,语气里的鼓励支持丝毫没有掩饰。 “袅袅,出事了。” 袅袅还忙着和卫衡畅谈他接下去要如何如何呢,就听得殷离带着点冷意的声音传过来。 方才还轻松的氛围陡然生变。 眼下离洛孜已经十分接近,隔着那薄薄一层的云烟,所看到的并不是之前充满生机的景象。 反而是,无法阻挡的死气沉沉,安静得诡异。 “乌羽,快一些!” 祁袅袅心下一紧,表情一凝。 “是,公主。” 乌羽应声,加快了进度。 等及众人落地,祁袅袅便先冲出去。 若是往常,村里的人早就呼出来拉姆拉姆热情的喊,可现在冷清清的,人影也没有,只余得风从前头刮过来,裹挟着黄沙,朝袅袅鼻孔里钻。 “诺布!洛桑!” 袅袅跑到诺布住的那个小院子的时候,急匆匆的叫了好几声,可是没有人应她。 她从没有这样慌张过,少女手心出汗,连叫几声尾音都是发虚打颤的。 跟在袅袅后头的殷离却是眉头紧锁,他闻到了极淡的血腥气。 不知是被人刻意掩盖过,还是, 被人吸干了气血。 院子前晒在日头下的挂面早便被晒干了水分,带着最后一点儿韧劲,风吹过来的时候,都是整片儿的微微晃动,可是上头却有一大块发黑的印记。 像是,血。 袅袅看到雪白挂面上那块印记的时候,心就开始急速的坠下去,坠下去。少女喉咙发涩,嘴唇发干,脚下的步子挪动得都费力。 她到底还是不愿意相信,倒在她面前的,脖颈被切开个口子,露出白骨来的那个妇人,是洛桑。 妇人面色发青,只剩干枯的一层皮肤黏在骨头上。 不久之前,洛桑还是害羞的朝着她笑,红红的脸庞鼓起,透着朴实和温暖。 可现在,看到妇人那双睁大的眼睛,袅袅就连话都难说出一句。 “诺,诺布。” 少女嗓子发哑,身子不受控制的就冲到房间里去。 门一被推开,那张大大的床上仰面就躺着个小小的孩子。 还穿着兽皮的小袄子呢,露出小半截的手臂来,本来是圆滚滚的,可现在,干瘪得不成样子了。 本来就是小小的一个,现下皱缩成一团,蜷在那件袄子里。 袅袅还记得,救下诺布的时候,他在她怀里颤抖,拳头攥紧,贴着她的胸口哭。再到后来,小家伙迈着矮墩墩的小短腿,怀里抱着个坛子,一个劲儿的用软糯的童音说道, “拉姆,拉姆,吃糕糕啊。” 袅袅一下子就瘫软在地上,她想落泪的,可眼睛酸胀的几乎要裂开,眼泪也出不来一滴。她便睁着眼,有些木然的看着四周。 “公主,整个村的人,都死了。” 乌羽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地上的祁袅袅,眼神一暗,话也轻了几分。 殷离站在祁袅袅旁边,嘴唇紧抿,而在四周都打探了一遍的卫衡和娇儿站在乌羽后头,相视看一眼,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我知道了。” 袅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鼻子梗得难受,太阳穴突突直跳,有些费力的吐出来这几个字。 少女双眼一合,左眼角,滚出一颗蓝色的东珠来,掉到地上的时候,卷了灰尘,滚出去好远。 第一百五十六章 系原寻仇 祁袅袅忘记自己是怎样起身,站定,抱着诺布早就冰冷的尸体走出去,在烈日照耀下看那些连绵起伏的沙坡,闪出金色的光,丝丝缕缕的,像是被丝缎缠绕住。 她明明记得,之前洛孜的男女老少就在这儿唱歌跳舞,可是现在,荒凉得紧。 洛孜的人死后是不同他国一样土葬的,他们都是一把火烧个干净,剩得骨灰撒到沙丘里去。 这些都还是洛桑告诉袅袅的。 白色的灰屑从袅袅指缝间慢慢流泻开,被风吹散,扬起又落下,直到和黄沙融合到一起。 “我要去找妭。” 祁袅袅下了决定。 “不行,公主。” 乌羽出声,殷离没吭声,眉头却是一拧。 “你疯了,突然出现一个妖怪,我们也不清楚她的底细,怎么就要去找她!” 卫衡急急出声。 “诺布是我救的,我救下了她的贡品,她理当来找我的麻烦,为什么要害了整个洛孜。” 是我的错,惹怒了妭,却又中途离开,让那些手无寸铁的洛孜村民被妭杀害,若是她留下来,若是他们之中有任何一个留下来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那不是你的错,妭本来就是个妖怪,你那里见过妖怪善良的!” 卫衡道,少年对祁袅袅的变化有些担心,朝身旁的娇儿看了一眼。 “袅袅姐,你不能去,妖怪都是吸食人的精气助长功力的,你现在都从未与她交手过,万一——” “不能去。” 娇儿话说到一半没有接下去说,殷离却是冷冷的吐出这么一句话,眼神严肃的盯着祁袅袅。 被一群人看着的袅袅似乎一愣,眸子黯淡下去,本以为她还想要反驳,但出乎意料的,少女低下头,叫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好。” 听到祁袅袅这么回答,众人才稍稍放了心。 “洛孜的仇,我们一起报,但是得想好了对策才行。” 一旁不出声的泉先此时清清淡淡的抛出一句,面色也沉着。 “嗯。” 袅袅点头。 在此之后,几人仍是在诺布的家中休息,似乎是担心袅袅想不开,大家似乎都睡得晚,直到天色黑透,袅袅她们四个姑娘的房间都还亮着灯。 “娇儿,紫菱我休息了。乌羽,把灯给熄了吧。” 袅袅半坐在床上,拢了一床薄被准备睡觉,紫菱和娇儿头一点,也才放心的捻了被子休息,乌羽则是应声,把灯烛给剪灭。 小间里刷的黑下来。 安静得只听到外头的风声。 袅袅觉得房间的空气有些凉,吸进鼻子里的时候分明还是极其熟悉的味道,却总觉得带上了别的,一刺一刺,刺得鼻腔难受得紧,喉头也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呼吸不顺,连带着肺也有点痛。 感觉,像是窒息一般,淹没在水底,手尽力的向上伸,向上抓,可是什么也找不到,就看得头顶一片白茫茫的在浮动着,离着它越来越远,水泡从鼻腔里出来,眼睛也瞪得通红。 可是,她是蛟鱼,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现在,它来得又快又凶,直接就把她吞没。 “乌羽?” 袅袅低声唤一句,良久没有人回应后她才小心翼翼的起身,推开小院的门出来,淹没在夜色中。 诺布家的小院,门前还燃着个小火炉,散出的烟起悠悠荡荡的向四面八方飘出去,有几缕正好就飘进几人休息的小间,旁的则是徘徊在院子的四个角落,支撑出一个四方的空间,隐隐还出现蓝色的光来。 洛孜的沙丘,苍茫无边,透过重重叠叠的丘障看过去,今夜的月亮都隔得远远的,半圆,白惨惨的。 这样的夜里,恰好是妭的身体最为虚弱的时候。 系原山,照旧是贫瘠荒芜,只是温度比平日低了一些,这便意味着,妭的能力在不断的减弱。 洞内血色的光晃得厉害,不时还传出野兽一般粗哑的嘶吼。 “啊,嘶……” 听着声音分明就是个外貌丑陋不堪的妖兽,可实际上,却是个身段纤细的女子。 “该死!” 自妭口中吐出来的却是男子粗嘎的声音,女子一张面孔青黑得骇人,脸上的皮原是圆润细腻,却又突然变得干瘪松弛,一来一回,交替的变化。 “啊啊啊啊!” 突然又变成了女子尖利的嚎叫,刺得耳膜震动。 “这该死的天界!” 妭最恨的便是每月月半之时,系原山的桎梏在此时加强,自己全身筋骨便同拉扯开来,连骨头也从内里浸出疼痛。 这一切,都是天界那些贱人造成的! “迟早有一天,你们都要死在我的手里!” 妭的眼角冷冷挑起,眼神怨毒,雌雄难辨的声音此时听起来,阴狠毒辣。 女子青色衣袍一掀,整张狰狞的脸孔就愈发显得可怕。 “桀桀……” 自外头跑来一只妖兽,哼叫得响亮。 “有人来寻我?” 妭扯起嘴角,冷哼一声, “可真是会挑日子,不过,只身一人前来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阵痛又再一次向女子袭来,太阳穴同痛得直跳,妭也只是咬紧后槽牙。 索性,度过这一次自己便可以脱离这个该死的系原山了,等到时候自己出去,就是她报仇之时。 “可看清来的是何人?” 那妖兽又发出叫声, “哦?是个女子,冰蓝色眼眸。” 妭的神色一暗,做出一副思索的神情来,尖长的手指攥着青色云纱料子,一下一下。 就近见过的女子里,倒是有一个冰蓝色眼睛的,而且还攻破了自己的沙暴。 “自然是要出去看一看的,就算今日我功力损失近半成,也就不一定会怕她。” 女子说完,便从洞中走出去。 洞外不远处,祁袅袅走得艰难,越往系原山里头走便更加炎热,袅袅的汗不断淌下来,后背也是粘糊糊的,整个人困乏无力得紧,但离得妭在的山洞越近,温度便越高,她只得咬住舌尖,运起身上灵力保护自己,控制意志不要松散下去。 “来者何人?” 声音传来,娇媚的女子轻唤同粗嘎的男子低吼糅合在一起,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不舒服得叫祁袅袅皱起了眉头。 少女循声望去,自山洞后头就出来个青衣的女子裙摆随风鼓动,一头青丝扎成长长的一根麻花辫垂在后头,面上却是带了个竹青色的面具,只露出双眼睛和口鼻。 “蛟鱼族祁袅袅。” 袅袅堂堂正正的将自己的名字报出来,望向妭。 “呵,一只小小的蛟鱼也敢来同我找麻烦了吗?” 妭嗤笑一声,目光有些冷。 “靠残害人界生灵来助长你自己的功力,本就是万恶不赦,又杀害洛孜整个村的百姓,妭,你到底是何身份,天女吗?” “闭嘴!天女?我妭还不稀罕,你算是什么东西,要为那些蝼蚁来报仇吗!” 月半之夜要受这么多苦,妭本就恼怒万分,此时祁袅袅又提到天女,她便想到许久之前自己遭受的不公,对天帝的怨恨更甚,看向面前那个蓝裙少女的眼神也带上了狠辣,手掌聚力,顿时就一击出手。 青光有同离弦之箭,划破虚空便朝着祁袅袅的胸口。 袅袅瞳孔一缩,错身向右一转,腰上肌肉一紧便向下一倒,躲过一击后顺势向左边跳出一步,一个水浪打过去,细小的浪花从边缘炸开,裹着力道扑向妭。 青衣的女子躲闪不及被打中了右边的肩膀,大半个身子湿透,右肩的血染在青色布料上。 妭自然胸口无名火不断窜起,若不是祁袅袅时机挑得好,这一次两次怎会让她伤到自己? “啊!你找死!” 妭飞身到空中,十指张开,露出尖细的指甲,朝着袅袅头顶就扑下来。 祁袅袅自然不能原地站着等她打过来,身后双翼一展,让妭扑了个空。 此时天幕上再无一颗星子,徒留半轮冷月,上头一青一蓝两个身影打得火热,快得踪迹难寻,袅袅身后双翼大展,鼓动劲风,袭向青衣的女子,手中蓝色的光团不断的爆裂变大,冲向对面。 妭恼意更甚,手下招式也更加狠辣,青蓝锋芒相撞之下,透出细长折转的金色闪光,热浪不断袭来,又被袅袅水浪阻挡,便是腾起漫天水汽,使得夜空也变得湿润起来。 只是妭到底是天女,就算是万年前神力尽数丧失,可长久幽闭的时光里充满冤屈的女子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吸食了如此多人的精气,功力早就大增,月半之时虽有减损,可对上祁袅袅却还有六分胜算。 故而几番下来,祁袅袅渐渐灵力不支,意识也开始涣散,少女只得死命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甜腥之气传到舌尖,在口腔漫开,才勉力叫自己清醒一点。 妭见对面少女面色发白,额前碎发也湿透,嘴角一勾便是极快的移到祁袅袅身后。 少女觉察身后气息,立刻转身,想也不想就又一击打出,谁想妭早就猜到她的意图,往后退开许远的距离,两掌凝力,面上冷笑,青白色的一团直接炸开,幻化成七八方匕首一般寒刃击向祁袅袅。 直刺少女身上各个要害,就算是她祁袅袅命大死不了,也足够让她损了半数修为。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三生劫 祁袅袅见及对面来势汹汹,身上灵力又不足以再出手一击,下意识的结出一层保护屏障,瞳孔一缩。 谁知少女眉心那朵莲花突然显现出来,红蓝白三色光芒交替出现,袅袅只觉眉心刺痛,直达后脑,疼得她意识松散,牙关紧咬,与之同时而来的还有全身筋脉的钝痛。 在妭看来,祁袅袅身上出现的景象同样让女子心中大骇,青色寒刃并未同她想的一般,直刺少女皮肉,而是在中途被袅袅额间窜出的光包裹进去,消失不见,三色光芒交替之下,刺痛妭的眼睛,也同样像是反击一般,细小锋锐的白色芒刺向着妭过来,巨大的气势使得青衣的女子被迫后退,浑身力道尽数泄开,胸口窒闷,便吐出一口血来。 而袅袅,却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极长的梦,和从前一样怪诞神秘,可此时比平日更生出一些无法描述的感受,像是藏得极为深沉的记忆之门被打破,积蓄了许久的那些回忆,就同泄洪的江水,自后脑,冲向四肢百骸。 她似乎还是来到了那个仙气萦绕的天界,浩渺的乳白色烟雾四面八方漫出,将一座座琼楼玉宇掩映其中,偶尔露出的一角,或是议事主殿的宏伟壮观,或是亭台楼阁的精致细巧,再或是那弯弯折折的九曲桥,她都熟悉异常。 “犀芷上仙。” 对面遇上的粉衣仙娥,或是银衣的星君,皆是嘴角带笑,熟络的同袅袅打招呼。 袅袅一身白色纱裙,层层叠叠,行走之际,气势非凡,眼见殿角那一树腊梅,花蕊还未尽数绽开,香气又轻又浅,鹅黄色的,活泼得与朱红色的殿漆一点儿都不搭。 她忽的想起,早前自己还在这儿赏过腊梅,心里头想着这样跳脱的腊梅锁在天界里头真真可惜了。 再往前走,便是自己母妃曾住过的宫殿,母妃何等体贴的人儿,可落的又是何等下场。 袅袅想着自己这时候本该是气愤难当的,为母妃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可想及天界那个高高在上的至尊,少女便是冷笑一声,眼神也漠然下去。 “你不觉得,天界太冷了吗?面上虽是繁华享受,让人心生羡慕,可其中寂寥无聊只有自己能知道,天界外的,争得头破血流想要进来,可我呢,却是想要逃出去。” 这番话,袅袅记得,她只在居延海岸对那个黑袍的男子说过。 “上仙回来了。” 袅袅步子迈得轻缓,每每走过一步就又想起一点儿事情,直到在殿门口停下,守门的仙娥屈身一礼,给她开门。 她只是抬头看那烫金的三个字,愣了许久。 “上仙?可是要回殿休息?” 直到仙娥带着疑惑的娇脆声音传来,袅袅才突觉自己脖颈都抬得有点儿酸了。 “嗯。” 白裙的少女点了点头。 殿门被缓缓推开,里头那一池莲花正开得热闹。 袅袅白嫩手指在晶莹的莲瓣上一点,水波荡漾开来,一圈一圈。 “哦,原来犀芷,是袅袅。” 少女裙摆被风吹起,打出一朵一朵的浪来。 天界的烟云,突然就散开,消失得干干净净,从最东边的角落开始崩塌,向下垮,一直到西边,炸开一团一团的黑灰色。 等祁袅袅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在战场上了。 完全不一样的装束,不是素雅的白,而是热烈得像一团火的血红色,腾空在漫天飞雪之中,视线所及尽是连绵雪山,没有尽头。 寒风从袅袅脸庞刮过之时,少女浑身打个冷颤,瑟缩一下,激得神思清明,潮水般的记忆便向她涌来。 从庭霰出生,一直到现在, 只身一人同冥界大军作战。 “啊!” 刀剑刺入袅袅皮肉,血液不断从伤口涌出来,筋骨的痛感才叫她回过神来。 可等及她抬眸望去,举剑之人才更叫人震惊。 犀芷告诉她的,荒老祖告诉她的,祁袅袅一直以来要找的梦境源头, 在妭一击打向少女眉心之际,全部都浮现出来,被算计好了一般,找准了今日这么一个关键所在,把最后一层薄纸给捅破了。 祁袅袅回过神来的时候,妭早就趁乱离开,自己也身处荒莽沙丘,迷失了方向。 “我现在,是犀芷,庭霰,还是祁袅袅?” 少女一步一步走得沉重,夜空徒留半轮冷月,照得她心寒。她一点也生不出得知真相的快慰,相反,恐惧将她一层一层包围,脑子乱成一团,皱在一起,拧巴着找不到出路,连带得头疼欲裂,身形也不稳了。 先回去,先回去。 袅袅深呼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苍白的嘴唇咬紧,握成拳头的手用力得指节泛白。 洛孜和系原山之间,连亘着的是土黄色的沙丘,夜风吹来的时候,又凉又干燥,就见得一个蓝色身影,移动得缓慢,却也是越来越小,消失不见。 天界, 早前天帝议事的偏殿,殿内桌案前坐着个中年男子,眼睛盯着一盏灯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能看出花来一般,眉心紧皱,垂在身侧的手指来回搓动。 “扣扣。” 两声敲门声,仙娥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 “陛下,几位星君来了。” 天帝闻言,神色一动。 “快!请进来。” 殿门一开,就走进来三人,一位面生白髯,老者神态,另外两位,一个是中年人,另一个则是相貌俊朗的小生。 但见年纪最大的老者抱拳躬身一礼, “陛下,犀芷上仙记忆已经觉醒,只是力量恢复与否还不知道。” “那就好。” 案前的天帝神色一松,放在桌下的手移至桌面上,对着几人说话。 “陛下之后作何打算?” 年轻的那位星君先问道, “作何打算?” 天帝闻言,朝说话的那人一看,年轻的星君下意识的身子一颤,却是更加肯定的应一声。 “是。” 看到那人这般姿态,天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自然是派人把她接上来,仔细嘱咐一番,她可是天女,妭即将逃出系原山禁锢,为祸人界,难道不应该由得她处理吗?” 说到这里,天界至尊的帝王好像胸口生出了无名的怒火,下一句话说出来就带上了嘲讽。 “哼,她不是最喜欢人界,巴不得天天到那儿去吗?现在给她机会,又可以拯救天下苍生了,逞英雄的事,她犀芷就算拼了命不也是要做吗?” “陛下,这对犀芷上仙不公平!” 年轻的那位星君张口就打断天帝的话,身旁中年的那位星君阻拦不及,面上出现懊恼的神情。 “什么不公平!小小星君,竟敢如此同本帝说话!” 天帝手在桌上一拍,桌案一震。 “司命,切莫再说!” 青年身旁的星君又是出手一拦,低声怒斥。司命还想再说,可在那人眼神示意之下,还是住了口,把话吞进肚子里。 “度厄,派人下去吧。” 天帝出口吩咐,丝毫不容拒绝。 老些的那位星君便又是拱手一礼,示意身旁两人离开。 外头的仙娥上前给三位开了门,眉眼低垂,又谨慎的关上了门。 才刚刚踏出天帝的大殿门口,司命星君便颇为气愤的朝着身旁两人说话。 “司禄前辈,为何要阻拦我说话。犀芷上仙天地二魂皆散,再到后来庭霰上仙死于冥界一战中,究竟是谁下了这样的陷阱的!” “什么陷阱?陛下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无需多管。” 司禄沉着一张脸,语气有点冷。 “上仙次次孤立无援,若是天界派人相助,何故死了一次两次!” 司命星君面色涨红,声音也高起来。 “闭嘴,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不能早早下了决断。” 许久未说话的老者此时出声,吩咐司禄星君。 “司禄,抓紧知会荒老祖,再派几个小仙把犀芷天女接回来吧。” “度厄前辈,我也要去!” 司命接话。 “你去什么!” 司禄皱眉。 “司命,待在天界,哪儿都别去,犀芷天女回来了,你自然可以见到她。” “可是前辈——” “回去吧。” 老者阻断了司命想说的话,青年袖子一甩,气冲冲的走了。 “陛下想藏住的事,我们这些活得久的也不清楚,他这样的毛头小子,模模糊糊的又能从旁的听到什么。” 度厄回望天帝大殿一眼,叹了口气, “司禄,走吧。” “是。” 两人这才一前一后的离开。 天界,可比人界要大得多了,一座一座恢弘大气的宫殿都是浮在云雾中,似乎隔得极其近,可凡人却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这些地方的。 天界集合了所有的精美奇妙的东西,仙气四溢的清新空气,巧夺天工的亭台楼阁,是所有人界凡人都要仰望的存在。 可就同犀芷说的,天界太冷,照旧有那些腌臜的事情,隐在后头,若是有人将它翻出来,拿到天帝面前,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可是谁也不知道的。 “司命星君回来了。” 青年步子迈得又急又大,几乎是守门的小仙娥门一开就自己推门进去了,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留信回天界 袅袅回到他们休息的院子的时候,许是后半夜了,燃着的那个小火炉早就灭了,只余得一星细碎的光,角落里头立着个男子,等看到袅袅走过来的时候,黑色的瞳孔一亮,迈着步子就向她走来。 “去哪儿了?” 殷离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打得袅袅她心尖一颤,齿间也开始透出寒意。 “殷离。” 袅袅费劲的叫出这两个字。 “放手,我要休息了。” 冰冷,毫无感情。 殷离似乎还可以感受到祁袅袅的挣扎,男子眼神一暗,就松开了她。 男子往后退了半步,袅袅木着一张脸,从他身边走过,推开门头也不回就走进去。 那扇单薄的木门,吱吖一声轻轻响起来,殷离眼眸深深,盯着袅袅的背影隐入黑暗。 男子垂在身侧的双手捏拳,心下泛出难言的苦涩。 他似乎有了预感,袅袅身上发生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事,他一直担心恐惧的事。 可就算是发生了,冥王大人也丝毫没有办法去改变,去力挽狂澜。 袅袅不知道殷离站在门外许久,直到东边的天空出现蒙蒙的亮光,男子身上也落得一身寒气。 她只知道的是,殷离拥她入怀的那一瞬间,自己便是心神一松,满心的依偎。 这是她不允许的,如此依赖一个本该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恐慌就袭上她的心头,她想问那个男子。 你既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接近我,可是有你的目的? 当初那一剑,你要多冷的心肠才下得去手? 可是她不敢问,因为那时少女鼻尖酸涩,喉间也同哽住一般,她怕自己一出声,就暴露可一切。 所以她叫殷离放开她,回到了房间。 “乌羽?” 袅袅叫了一声,身旁躺着的女子似乎还有一点被梦中惊醒的迷糊,声音也是沙沙的。 “怎么了,公主?” “没事,睡吧。” 袅袅回了一句,拢了拢被子,把头也给遮进去。 等隔天早上,袅袅起身的时候,就见乌羽早便醒着,半坐在床边,而娇儿和紫菱还躺在被窝里,睡得香甜。 “公主醒了?” “嗯。” 袅袅点头。 “荒老祖已经在外头等着了,还带着几个人一起。” 乌羽说道,袅袅闻言,随即一愣。 “我知道了。” 话完,少女推门出去,才刚踏进院子,就有除了荒老祖之外的几人冲她抱拳一拜。 “犀芷上仙。” 袅袅点头,同样向他们一礼。 “劳烦几位来接犀芷。” 声音不卑不亢,礼貌疏离,显然便又是天界的那个天女犀芷了。 “丫头。” 荒老祖的眼神落在少女身上,带着疼惜,语气也十分温柔。 “师父,犀芷在呢。” “唉。” 荒老祖叹口气, “罢了,即是你恢复了记忆,便回天界去,之后的安排,会有人告诉你。” “徒儿知道了,只是师父,可否让犀芷给里头那几人留封书信,突然走了,太过没有礼数。” “由着你吧,写好了,知会我一声。” 荒老祖摆摆手,示意袅袅快去写。 “多谢师父,劳几位稍等片刻。” 说完便回到休息的地方,取了随身带着的笔墨纸砚写了信,用个粗陶水杯压住,确保已经完成了才离开。 祁袅袅这头刚刚回了天界,小院里的人才都醒过来。 先是娇儿,睡得迷迷糊糊的,筋骨都有些松软,舒展身体之际在屋内环视一圈。 “袅袅姐和乌羽姐呢?” 正这么想着,就瞥见桌上有张淡黄色的纸,鞋也没穿就跑过去拿起来看。 “紫菱姐姐,这信上写着什么?” 娇儿不识字,紫菱却是认识的,女子揉揉眼睛便仔细看起来。 却是慢慢变了神色。 “怎么了,信上写了什么?” 娇儿问道。 “是袅袅写的,她说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要回天界去,叫我们不要挂念。” “什么回天界去?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先去找卫衡!” 娇儿面上一急,就抓着信跑到卫衡住的屋前,啪啪啪的敲门。 “卫衡!卫衡!赶紧开门,袅袅姐和乌羽姐都不见了!” 娇儿的声音尖脆急促,额头也冒出汗来。 门“吱吖”一声打开,就出现卫衡一张有些疲惫的脸。 “怎么了,这大早上的就吵吵嚷嚷的。” “你看这个!” 娇儿赶紧把那张信纸递到少年面前。 卫衡手指一抓,还未定睛细看,身后就出来一双手把信纸拿过去。 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殷离。 “诶,你这人。” 少年翻个白眼,也懒得看信,朝娇儿一望。 娇儿赤着一双脚呢,那脚丫子,白白净净的。 “小狐狸,怎么没穿鞋就出来了。” “啊?我没注意,一时想把信拿给你看就望了吧,管他呢,不碍事。” 提到信的时候,娇儿脸上焦急的表情更甚。 拿到信的殷离在视线触及那几行熟悉的字体时,拿信的手就已经开始发抖。 和袅袅练字时狗爬一般惨不忍睹的字迹不同,淡黄色信纸上那一行行娟秀工整又带着锐利气势的笔迹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天女,犀芷上仙的字,三界之中,或许只有她才写得出来,这等贴合她境遇的字。 “袅袅回天界去了。” 殷离出声,道。 “什么,天界?” 卫衡睁大眼睛,满目震惊,刷的一下把殷离手中的信抢走,拿在手里看。 袅袅的信里,还提到了他卫衡,无非是什么你的袅袅姐原来还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天界的犀芷上仙,一个是翼族的公主庭霰,现在她记忆恢复要回天界去,在人界行侠仗义她便不能陪他去做了,要他好好照顾自己和娇儿云云。 语气还是十分活泼,可落在卫衡眼里,就越发觉得眼睛也酸涩起来。 “什么鬼东西,她回天界不同我们讲,就留一张纸吗?我卫衡和她相处那么久,还不知道她把感情看得这么轻贱呢。” 连当面告诉他一声都不成,她要回天界去,难道他卫衡能拦她? 一个真蛸族的小皇子还没有那么大能耐来拦天界的犀芷上仙呢。 袅袅不知道,她一封信就叫留下来的几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种种情绪皆是在胸中百转千回。 等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五人坐在院内。 “接下来怎么办?” 娇儿先问道。 “还能怎么办,各回各家呗。” 卫衡瘪着嘴,双手一摊。 “我与紫菱还有事情要留在谷厉国,等事毕再回水族。” 泉先道,眼神朝殷离那儿一看。 “我回冥界。” 冥王冷着眉目说话。 “你回什么冥界啊,你难道不应该去找袅袅吗?” 卫衡听到殷离的打算,就着急的出声。 冥王大人同袅袅的关系他自然清楚,现在心上人不明不白的就离开回天界了,他难道不好奇袅袅是要去做什么事情吗? 殷离沉默。 “诶,冥王大人,这你都不去天界找她,还有谁去啊。” 卫衡少年见殷离不理他,又问上一句。 “我回冥界去了。” 冥王大人态度强硬,还是只回答卫衡这几个字,话完之后便是起身,没了踪影。 “这个殷离,脑子进水了?” 卫衡恼火道,无语的抬头望天,眉头皱紧。 想了一会儿,卫衡把娇儿的手一拉,后对泉先和紫菱道。 “懒得理他了,那泉先紫菱,我和娇儿先走,咱们就此别过。” “路上小心。” 泉先冲卫衡一拜,后起身送两人离开。 “卫衡,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娇儿的手还被卫衡攥着。 “郁水。” “你还真的要回去找你爹娘呢,那你干嘛带上我啊。” 后半句,小狐狸说得轻,可还是被卫衡给听到了,少年转过身,面向小狐狸。 “我要回郁水,去父皇那里拿个能去天界的玉牌,你当天界那么好进去啊!” 卫衡在娇儿脑门一弹, “而且,把你一个人丢下来我也不放心。” 少年别扭的,带着关切的声音响起,娇儿原先为这脑门那一弹生气了,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甜滋滋的,没再说什么,只面色微红。 “哦,原来是这样啊。” 声音又轻又软,贴着少年脊背飘过来。 卫衡他们走了许久,洛孜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桌上的那碗茶升腾出白色的热气来。 泉先便坐在桌旁,修长的手指执起那只碗,端的如画一样雅致。 外头紫菱推门进来。 “少主,都安排妥当了,可要现在离开?” “嗯。” 男子点头,喝了口茶,看到女子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心一皱。 “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少主,一定要这么做吗?洛孜整个村的人命——” “紫菱,我的决定,你不该有所质疑,我既然打算做了,便有了十成的把握。” 泉先出声打断紫菱要接下去的话。 “可是少主,妭呢?她独立于三界之外,若是我们不能控制。” “无妨,不过就是个没了神力的天女罢了,她不是最怨恨天帝了吗?这便是弱点。” 泉先把碗一放,嘴角勾起冷笑。 “是,少主。” 紫菱眸光一黯,低头回道。 “嗯,辛苦你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见父母 祁袅袅同荒老祖一起回了天界,荒老祖是中途便离开了,交代了袅袅几句,给了她一个小锦囊,说是有需要他帮忙时来找他便是,袅袅只是点头应声,没多说什么。 才刚到天界,祁袅袅还未来得及休息便直接被带到了天帝所在的那个殿内。 门一被推开,又是走了一会儿,才见屋内摆着张木案,点着熏香,桌案后头的中年男人整个儿陷在椅子里,眉间尽是疲惫之色。 领她来的只是个小仙娥,替她开了门却没将她送到头,只低头恭敬的说一声“上仙往里头走便是”,就让她进来了。 袅袅已有数万年没有见过天帝,虽是自己的父皇,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算是当年还只是犀芷之时,她也没有同天帝多说过几句交心的话。 “犀芷回来了。” 案前的男子揉揉眉心,看面前的袅袅一眼,语气平淡。 “父皇。” 袅袅低声回答。 “怎地穿成这幅模样?” 天帝眉头一皱。 “刚从人界回来,还未来得及换。” 袅袅面上表情不变,声音也没有波澜。 “嗯。天女就该有天女的样子。犀芷可知,现下父皇派你回天界是何原因?” “犀芷知道。” 荒老祖在路上便同她说过,此次她回天界,是为了养精蓄锐去对抗即将逃离禁闭的妭的。 至于为何非要袅袅来做,她一概不知。 “知道便好,妭即将摆脱幽闭,到时候恐将为祸人间,故而派了你去,可不要让父皇失望。” “是,父皇,犀芷自当尽力。” “那便好,先下去休息吧,本帝叫下头的摆了宴席,替你洗尘,都是些天界的老臣,你当认识的。” “犀芷多谢父皇。” 袅袅朝天帝一拜才退出去。 等到了外头,等了许久的乌羽便迎上前来,目露担忧。 “公主,如何?天帝说了什么?” 祁袅袅闻言,目色一沉,就叫乌羽心里头更加着急。 “公主!” “噗嗤。” 袅袅低声笑了一下, “没事儿,乌羽,还有什么事儿能难得倒我郁水小霸王祁袅袅!” “那就好,公主以后莫要吓乌羽了。” 乌羽心下一松,见面前女子面上洋溢着的欢快笑容,似乎还是那个郁水的掌上明珠一般,嘴角也带起笑来。 “不吓你不吓你,现在先回去换身衣服吧,我也许久没回我的寝殿了。” “是,公主。” 两人一前一后在路上走,走到一半,祁袅袅却是突然给停住了。 “乌羽,你先回寝殿帮我收拾一番,我要去个地方。” “公主要做什么?” “没什么,去见见老朋友。” 祁袅袅利索的说完话,身形一动便不知道去哪儿了,乌羽叹口气,听了吩咐先回去。 犀芷上仙要去的地方,是个寂静朴素的小院子,连个牌匾也没有,只有白墙青瓦,和长得茂盛的花草。 她本打算从正门撬锁进去,可没想到被反锁锁得死死的,便熟稔的翻墙跳了进来。 四下环顾一圈,院内景色与她离开时无异,随即猫腰小心翼翼的把东边一个小间儿的门给推开了。 屋内,一身银灰色星君常袍的青年正对着个巨大的星盘看得入迷,丝毫没注意到屋内多了一人。 “司命。” 袅袅走到男子时候,低低的唤了一声。 就见得司命星君明显的身形一震,而后才缓缓的转过头来,待得真的看清了祁袅袅的面目,男子的眼里竟泛起点点星光。 “上仙。” “诶,是我,我回来了。” 袅袅轻轻缓缓的说话,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温柔的笑意。 司命没说话,嗓子呜咽着,也不敢说话。 “做什么呢,你一个给人写命的星君,还哭哭啼啼和个小姑娘似的,不嫌害羞啊。” 袅袅一拍男子的肩头,很是爽朗的一笑。 “哪有,我是太激动了。” “行了,请我喝杯茶吧,我才刚回天界,还未来得及休息就到你这儿了。” “上仙同我来便是。” 司命闻言便叫祁袅袅坐下,自己则是烧水给她泡了壶茶。 “露水泡的,我都许久未喝过了,当时还只做是寻常的的东西,现在尝来,却是十分的稀罕。” 袅袅呷了一小口茶水,笑道。 看着面前喝茶的蓝衣少女,司命只是一笑。 “上仙的性子比之前活泼了许多。” “是吗?在外头待了那么久,总要有点儿变化不是!” “上仙现在回来便好。” 袅袅低头喝茶,熟络的同司命谈天。 “司命,我不在天界这么久,你可有查到什么东西?” 说了小半会儿,茶也和完了,袅袅才直入主题。 茶杯一放,手指在桌面一敲。 “关于妭的,你查到了多少?” 袅袅在还是犀芷的时候曾听母妃提起过妭,也听仙娥间有关于妭的传说,只是母妃说及妭的时候,眼底带着点怜惜和伤感,和旁的不太一样,这才起了心思叫司命去查的,只是不知道,妭的事情还没有门路呢,人界就有了祸事,她人界一行也再没回来。 “大多数都是和传说里头一样的,说是妭失去了神力被幽闭在系原山。” 司命想了一会儿,起身在书架上找了一会儿,从中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刷刷刷的翻过几页,递过去给袅袅看。 “但是据说在妭失了神力之后还是回天界修养过一段时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被贬到人界去了。” 袅袅接过册子便见到上头写的字。 那薄册子许是天界不知名的散仙写的,都是记录一些不要紧的琐碎的事情,流水账一般,不过,里头却是有一段提到了妭元气大伤回天界修养可不过小半个月便马上被幽闭到系原山去的事儿。 “只有这个?” “嗯,书上有记录的便只有这些,之前照顾妭的仙娥也是一问三不知。” 妭的事情就算是距离犀芷出生也太久了,旁人触及不到真相也实属正常。 “嗯,我知道了,这事儿有机会在继续查。司命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又突然活过来了,还有其他两个身份?” “上仙数万年前同相繇一战,损了性命,但天地二魂还在,两魂游离于三界之中才会如此,而现在妭即将挣脱幽闭,上仙又来来回回经历了那么多事,找到了契机,便恢复回来了。” 司命只是个外人,更多的也不知晓。 “哦,原是这样。” “只是陛下实在过分,上仙刚刚回来便又要准备叫你去对付妭,就算胜算大,您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司命脸上有些气愤。 “算了,我回来的时机不对罢了,再说我是天女,不就该做这些事情吗。” 袅袅安慰道,面上挂起无所谓的笑来。 “行了,你在这儿待着,我先回去了。” 袅袅话毕才走出去。 只是刚出了院门,袅袅的脸色便倏的就沉下来。 她是天界的犀芷上仙没错,但她同样也是翼族的公主庭霰,也是郁水小霸王祁袅袅。 天帝难道只当她还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天女吗? 绝对不是,袅袅觉得自己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便是杀了相繇,如此才有机会做一回庭霰,再做一回祁袅袅,这样的经历,可比天女有意思得多了。 至于杀妭的事情,在开始之前她还有时间去查清楚事情原委,关于妭的,还有关于自己的。 不明不白的就被人安排着做事,可不是她的作风。 袅袅这边刚回天界不久,卫衡少年这边,带着娇儿回到了郁水。 真蛸族的宫殿。 娇儿还从未来过这水底下的宫殿呢,自然是好奇得很,打从刚进来就四下张望了。 “小狐狸,一伙儿进去看到我父皇和母后,可千万别做出这幅傻样啊!” 卫衡拽了一把身旁的女子,小声的吩咐。 “还有啊,别老晃,一会儿避水术都对你没用了。” “我知道,卫衡啊,没想到你们郁水的皇宫这么漂亮啊,通透的都是发着光诶!” 娇俏的女子艳羡的看着周围,再回头朝他一笑,那双狐狸眼睛里头,盛满了娇媚。 卫衡刷的一下就被她看得耳朵一红。 “赶紧的赶紧的,我父皇母后要等急了。” 少年脚下步子加快些许。 “诶诶诶,我这不快了吗!” 外头两人拉拉扯扯闹个没完,可一进殿里头便彻底安静下来了,走路都走得规规矩矩的挑不出错处来。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卫衡见到主位上坐着的两人,许久未见自己爹娘,心下也有些激动,这一下子便跪下了。 连带着娇儿一起。 “哎呦!我的宝贝疙瘩儿总算回来了,可想死母后了。” 座上那位中年美妇欣喜的走下来,作势要去扶卫衡。 可末了却是一转,直接到娇儿面前扶起了女子。 “这个是阿衡的朋友吧,这小脸儿俏得儿!还有这身段!” 真蛸的皇后笑眯眯的将娇儿上下都打量个遍。 从刚进来她便注意到了,这卫衡抓着人家姑娘的手不放呢,嘴上说是朋友,心里头却不是这么想。 “真蛸族后。” 娇儿面上挂起甜笑,便是继续道, “早就听卫衡说起过族皇和族后长相不凡,今日一见,您容颜绝色,哪里是娇儿这个小丫头比得上的。” “叫什么族后,跟着阿衡一起叫我母后就是!” “母后!” 这一下,是卫衡尴尬的声音,娇儿也被真蛸的皇后说得有些害羞。 “叫伯母就成啊!” 卫衡他娘到底见不得两个小孩子都那般害羞的模样,拍拍娇儿的手,十分温和的说话。 “是,伯母。” 娇儿娇娇嗲嗲的叫一声,喊得卫衡他娘的心都给酥了。 第一百六十章 诡异笑声 “诶~~好丫头,这么远赶过来累坏了吧,到时候好好吃点酒菜,再睡一觉,等醒了叫阿衡带你去郁水四处转转。” 真蛸的皇后笑得温柔,上看下看便觉得这个姑娘十分合她胃口。 “母后,儿臣回来可不是为了玩儿的。” “那你回来做什么的?” “唉,我和您说不清楚。” 少年懊恼的摆摆手,便冲着上头说道。 “父皇,能不能和您借玉令一用。” “玉令?你要它做什么?” 座上的皇帝疑惑的看着自家儿子。 这玉令,郁水的各个族群的族皇都有那么一块,为着表明身份,好上天界。 “你要上天界去?” “嗯。” “平白无故的去那儿做什么?” 对自家儿子突然又要去天界,真蛸的皇帝摸不着头脑,难道他出门在外结交了天界的朋友,虽说天界与郁水这一边的族群关系不算差,可没有什么大事也不往来的,这样想着,卫衡他爹便多问了几句。 “我得去找袅袅姐。” “关袅袅丫头什么事儿?” “跟您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你先把玉令给我就是。” 卫衡有些着急,座上的男人面色一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话。 “玉令可以给你,只是你才刚回来,先在这儿休息一晚儿,之后再叫你母后给你把要准备的东西准备起来。” “要准备什么劳什子的东西。” “胡闹!你上天界难道悄无声息的不拜会天帝啊,出于礼节,到时候挑几件拿得出手的东西带去。” “是,儿臣知道了。” 卫衡仔细一想,确实也有道理,便点头应下。 “行了,先下去休息吧,一会儿酒席好了再叫你。” 座上的皇帝吩咐卫衡,朝自己的皇后看一眼,妇人自然马上意会,一手一人,热情的亲自带着两人下去了。 再转至殷离这一边,冥王并未回冥界,或者说,是在回去的中途临时改变了方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翼族。 他现在迫切的想要弄清楚,祁袅袅身上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所以,他打算先从庭霰这一身份入手了解。 “陛下,冥王大人到了。” 翼族的侍从从外殿进来,恭敬地朝面前的男子禀告一声。 “翼皇,殷离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殷离抱拳一礼,做足了礼数。 “受不起冥王您如此大礼,翼族小小地方,如何能叫冥王大人亲自前来。” 坐在椅上的男子语气平淡,面上也丝毫不见同话里符合的神态。 若是寻常人遇上冥王大人如此礼遇,早当感激涕零,可翼皇却是没事人一般,非但没有敬重的神色,眼神望向面前男子时,还透着一股狠劲儿。 “翼皇言重了,殷离今日来此,是为了问庭霰公主的一些事情。” 殷离不气不恼,只语气平和的说话,双目更是凌然的看向座上的翼皇。 听殷离提及庭霰,翼皇的眼神明显的一黯,却是很快又带上了怒色。 “问庭霰的事情?可笑!本皇的女儿早便死了,不是死在你的手下吗!过了这么久,又为何要来问她的事。” 翼皇的语调有些失控,虽是强压着,却仍能看出为人父母痛失儿女的悲痛。 “翼皇,当年那一战,冥界是受天界的设计,而翼族,是被天界推出来的。” 殷离语气淡淡。 “若不是冥界发动这场战争,我们翼族就不会被天帝派去一战,本皇的庭霰,也不会死!” “翼皇,你我都知道,真相不是这样!” 紧接着翼皇濒临崩溃的话之后,冥王的声音,冷静而克制的传过来。 却几乎要击碎翼皇残存的理智。 翼族的皇,掌权数万年,行事勇猛,处事果断,几乎是叫那些肖想翼族的外族人闻风丧胆的人物,更不用说他是翼族的信仰。 可翼皇也同样是一个父亲,渴望陪伴孩子长大,当粉雕玉琢的糯米丸子窝在他怀里,他甚至会欣喜得留下眼泪来,但是结果呢,庭霰生来便是上仙,命运不凡,早就算不得他的孩子,他只能将她送到苍茫的雪山之巅,从此,便再没有这个女儿。 他最后一次见到庭霰,便是天帝调派她,只身一人攻打冥界大军之时。 他的确是清楚,与冥界一战本就是无中生有,可女儿的死,他敢怪天界吗?他连冥界都不敢怪,他只怪自己,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 哪怕她庭霰,就是犀芷上仙。 可照旧,流得是他翼皇的血。 翼皇的手,颤抖而无力的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间淌出泪水来。 良久之后,久居高位的翼皇才开口说话,声音闷闷的,隔了水汽的沙哑。 “冥王当年一战,可是真的刺伤了霰儿?” “翼皇若是想知道,不妨找个更为合适的地方。” 翼皇垂眸,看向座下男子,长身玉立,墨色衣袍,五官妖异却丝毫不觉女气,却是衬得周身气质冷冽,吸引人的视线。 这个男子,语气客气,举止有礼,但周身气势,强硬得根本就不容得他拒绝。 “请冥王大人移步。” 翼皇亲自下来,手一移。 “劳烦翼皇了。” 两人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原地。 又说卫衡和娇儿这一边,吃了酒席便在真蛸皇后的催促下去各自房中休息。 “娇儿小乖,你睡的屋子呢就在阿衡的隔壁,只隔着一堵墙呢,到时候有什么不舒服啊,要紧事儿的就去找阿衡,让他多照顾你。” 卫衡的娘亲亲昵的拉着娇儿的手,把她送到安排好的住处。 “你们回来得匆忙,又只是住一会儿子,伯母也就随意的布置了一下。” 虽说是随意布置,实则屋内的摆设精致舒适,可心得叫娇儿眼前一亮。 “伯母,真是太劳您费心了,这样的布置娇儿可真的是喜欢得紧。” 小狐狸没爹没娘的,现在这样,看着宽敞的屋内那张缀满了东珠珊瑚石,上头又挂着粉色纱帘的床,还有那样样都养眼暖心的布置,倒叫她生出几分家的感受来,眼里都闪着些水光了。 “你喜欢便好了。伯母也不打扰你休息,睡一觉,养足精力,再去办事儿。” “嗯,您也早些休息。” 娇儿面上带着笑送真蛸的皇后和她一群侍女出去,等人散尽了,又谴走侍女,小狐狸才一下子躺倒在松软的床上。 “啊,真舒服!” 床上那只小狐狸发出惬意的声音来。 等她自个儿梳洗完了,再换上早前放在床前的寝衣,准备休息之时,屋角的那盏灯却是突然灭了。 四下里便是黑洞洞的,透过门窗看出去,却一样是看不到什么,整个儿的都是黑漆漆一片。 娇儿本就不熟悉这儿,如今视野一些黑起来,便觉心头打个寒颤。 她本想摸索的躲到被子里去,可却突然听到极其细微的响动,还是极其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门,连带着微弱的视线中都可以看到那门在颤动。 “有,有人吗?” 娇儿吞了口唾沫,她在人界,听得最多的便是那些可怕惊悚的故事,虽是她是狐妖吧,可她其实也对那些故事害怕得要命,现在自己又像是经历到了一般,心下如鼓捶,跳个不停。 “是谁,在,在那儿?” 女子还是从床上下来,小心翼翼的靠近那扇门,嘴唇咬紧,后背汗毛也倒竖起来。 “嘻嘻嘻嘻……” 门后突然就传来诡异的笑声,扯着人头皮发紧,娇儿顿时骇得面色一白。 “啊啊!” 小狐狸管不得太多,浑身肌肉都僵紧,直接一个闪身跑到卫衡房间去了。 仅是一墙之隔,用个穿墙术也就到了。 娇儿到的时候,卫衡刚准备休息,衣服脱了一半,灯也还没熄,就站在床前听到娇儿的大声惊叫,也是心中一慌。 女子想也没想,下意识的便躲到他怀里去了。 “小狐狸?” “卫衡,有,有鬼,我屋里,有鬼,呜呜呜……” 娇儿回想起方才的响动,就惧得缩成一团,抱得卫衡紧紧的。 “没事没事,别怕,能有什么鬼呢,我在,啊。” 卫衡拍着怀里女子的背,温声细语的安慰道。 等到娇儿的啜泣声小一点儿,情绪也平稳下来,两人才发现。 不对了。 和上次一样,又不对了! 娇儿跑出来的时候,穿着单薄的寝衣,有因为动作幅度大,料子有些皱起来,歪歪扭扭的,却是恰好露出小半个圆润肩头来,从卫衡的角度看过去,恰好便能看到狐狸性感的锁骨还有半片饱满的酥胸。 白花花的,勾得卫衡有些心烦意乱,少年又是裸着上半身,娇儿的胸则是紧紧贴在他身上。 八尾的娇儿可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了,模样,身子,都是成熟的少女姿态,卫衡也是一万多岁的少年郎,血气方刚,身强力壮,现下两人这样搂抱着,贴得紧靠得近,还是长夜漫漫,外头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可不就是太容易,擦枪走火了吗? 娇儿和卫衡都可以听见对方胸口那颗心,怦怦直跳的声音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万年设计 然而事情显然还没完,两人还未回神之际,卫衡屋里的灯也刷的一下给灭了。 “啊!” 娇儿本准备松手,被这么一吓又是抱紧了少年,脸埋在卫衡胸口,呼吸也急促起来。 “别慌,真蛸的地界,可从来没有什么鬼的。” 卫衡身体渐渐发烫,却是再次出言安慰。 “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吐息之后,外头便传来巡逻小兵的声音。 “无事,只是灯突然灭了而已。” “可小的听到了女子的尖叫?” “没,没有的事,咳咳,只是本殿看不见,敲到了脚而已。” 卫衡喉头一结,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唬得外面那人离开。 若是他进来就有理也说不清了。 等到巡逻的一对人声响远去,卫衡早便紧张得额头冒汗,又因为浑身燥热,后背也都是黏腻的汗。 “行了,别担心,害怕的话就在我这里睡吧。” 少年脖颈有些僵,不敢垂头去看,虽然现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脑海里却还映着方才叫人血脉喷张的一幕呢,这会子说什么也不能再看。 但是语气却是十分的温柔。 “嗯。” 娇儿也是整张脸红透,小声的应了一下。 然后两人又陷入了尴尬的安静中。 约莫过了小半会儿,卫衡道, “那,那你先松开?” 娇儿现下整个人差不多是挂在卫衡身上的,卫衡想走也不太容易,难道还要跳着走吗,他怕两个人都癫得难受。 “不行,我,腿软了。” 又是过了一小会儿,娇儿才不好意思小声说道。 “唉,抓稳了。” 少年叹了一口气,一个横抱就把娇儿抱起来,女子吓了一跳,低呼一声,双臂下意识的在少年脖颈一环。 接着娇儿就感受到自己被放在一块柔软的地方,少年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在四下的漆黑中显得尤其可靠踏实。 “你睡吧,我在你旁边呢。” 娇儿方觉,早前的恐惧,疲惫,在拥抱到卫衡的一瞬间,听到他话的一刹那,都开始慢慢消退,融化,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舒适和安心。 而屋外头,巡逻的大队伍离开后走了一会儿便在真蛸的皇后皇帝面前停下了。 “如何了?” 真蛸的皇帝板着张脸,目光却是流露出迫切和好奇来。 “妥了,娇儿姑娘吓得跑到小殿下的屋里去了。” 为首的人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多亏我安排得早。” 一旁的卫衡娘亲笑得眉眼弯弯, “哈哈哈,去休息吧,明日记得来领赏!” 卫衡的爹听到这个消息,眉毛一扬,好心情的大手一挥,遣他们下去了,遂与身边的皇后说话。 “难怪前段时间风风火火的要回来取消婚约呢,原来是有看上眼了的,还是你打算得好啊,不过也不知道那臭小子自己有没有哪个觉悟了。” “你瞧瞧吧,孩子大了都会有他自己的打算,叫你随随便便下什么婚约,不过你说的的这些得看他自己,我们做人爹娘也不好教太多,若是再不成,我们两再加把火不迟。” 两人一面走着,一面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开心。 深海之下,无论是真蛸族还是别的什么族都是一如既往的平凡无奇,深海之上,也是人来车往,众生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儿。 可老话说的,暴风雨来临之前就是越平静,你今日抬头看到的那片蔚蓝天空,指不定再过一会儿便乌云密布,惊雷乍起,狂风暴雨,席卷而至。 翼皇带殷离去的地方,正是庭霰从小到大长大的地方。 昆仑西北,不周山。 苦寒之地,终年飘雪,透过厚重雪幕,便依稀可以看到一条蜿蜒小路,一直通到人界。 因为不周山,是唯一一条人界凡人能够通往未知领域的捷径。 但是不周山在风雪中屹立了冗长的岁月,也没有过一个凡人,登至山顶。 倒是成了庭霰待了两万年的牢笼。 “当初,是本皇亲自将霰儿送到了这里。” 翼皇望着漫天飞雪,眼眶酸胀。 “本皇虽是翼族的王,可也是个父亲,我未尝不心疼我的霰儿,她还那么小,便要到这样的地方独自生活,若是可以,谁不愿意陪着自己的孩子,看她一点点长高长大,想柳条一样抽长,眉眼越来越像她阿爹阿娘……” 庭霰才一百岁的时候就已经能自己走路了,放在别的族群里的公主皇子可是从未有过的,翼皇收到乌羽送回的消息时便高兴得手舞足蹈,马上便偷偷过来,要看看自家女儿。 翼皇躲在枯树丛后,就见得那个红衣红裤的粉嫩小娃娃迈着短腿,呼哧呼哧的雪地里挪动,后头还跟着个黑袍的女子。 “公主,你慢一点儿!” 乌羽冲着庭霰喊,眼神一瞥却是看到树丛后的露出的衣角。 翼皇小心翼翼的冲乌羽一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就仔仔细细的将那个小娃娃看个遍。 乌羽点头,将目光收回,庭霰向她跑进几步,仰头看她,又朝树丛后面打量一会儿,一双眼睛明亮纯粹,扫来扫去,嘴里还发出一声“咦”, 声音糯得就像是冬日里头刚煮好的米团子,软乎乎的,又是黏在心头,甜蜜蜜的,翼皇在树丛后面看着,眼睛里都是笑。 可在外人眼中,翼皇对自己的女儿却是极其冷淡的。 庭霰曾有一次从不周山回来,是翼皇五万岁的寿辰,翼族的公主只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头,远远的看过一眼父亲,父女二人也只有一句, “庭霰来给父皇庆生。”和“本皇知道了。” 旁的,再无。 不是父女二人都生性冷清,只是天帝早就吩咐,犀芷上仙这一世,只能这样活。 他也无能改变。 所以翼皇面上做得一副厌恶女儿的模样,心里却痛恨自己照顾不了他的庭霰。 “霰儿死的那一日,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翼皇沉浸在回忆中,道。 “再活一世,我希望她能恣意畅快,而不是终日在这无人雪山。” 翼皇长叹一句,随即转过头来,目光坚定。 “冥王大人,可否能在与我谈谈当年霰儿与冥界一战的情形?” “翼皇愿听,殷离自然愿讲。” 话毕,殷离便对翼皇描述起当时的场景来。 冥王记得那场恶战,敢只身一人挑战上千冥界兵将的女子,红裙艳艳,张扬得叫他也吃惊。 冥界派出的那些阴兵死在她的手下,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伐之气。 “尔等小辈,若再不投降,我便不会再如此轻易放过!” 女子果断的声音从天上落下来,直震耳膜,张开的黑色双翼,尾羽还闪着血色的暗芒,身段妖娆,肌肤赛雪,可是面上却带着一个狰狞的银色面具。 “天界先挑起事端,冥界一再忍让,天界可是小瞧了冥界不成?” 殷离飞身过去,便与庭霰缠斗起来。 女子一截软鞭就直接打向男子左胸口,殷离利落一退,错身避开。 “哼!” 面具下的女子冷哼一声,牙关一咬便是继续出手。 两人招式过得极快,空中只见残影,可凌厉之势带得风声也呼呼作响。 “冥王大人,速战速决,做个了断!” 女子厉喝,蓄势冲过来,周身血色红光乍起,下了十足的狠劲。 殷离再不被动躲避,聚起了十二分的心神,抬起手中长剑,迎面就刺上去。 只是两两相撞之际,庭霰脸上的面具因为对面冥王法力过强被震开,露出原本的面容来。 殷离大骇。 这张面孔,他再熟悉不过,却是犀芷无疑,只是为何又叫庭霰? 冥王心中一紧,法力收回大半,作势便要收回手中的剑去。 “啊!” 女子一声隐忍的低呼,殷离被方才自己突然的收手震得力量反噬,伤及肺腑,手腕也是一松。 原本早就不该刺入女子胸口皮肉的剑却是不知何时刺了进去,又被拔出来。 庭霰被刺进的伤口处,就开始不断的冒出血来,而后,女子的身子急速坠下。 殷离周身法力波动难平,噗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那一战,冥王大人,胜得糊涂。 “刀剑已收,又怎么可能再刺到霰儿的身上。” 若是殷离说的属实,那刺入的一剑本就是无中生有,翼皇皱着眉头道。 庭霰,是自己撞上来的。 两人四目相对,有了一样的看法。 殷离的眸色一冷。 “霰儿不会有轻生的打算。” 翼皇说道。 “这便是我来找翼皇的目的,庭霰的死,一定有别的原因,也许,都是设计好的。” 殷离说道,翼皇随即神色一惊。 “所以殷离恳请翼皇能再多告知一些关于庭霰的,或者换一句话问,天帝和庭霰,有什么关系?” 男子的问话叫翼皇瞳孔一缩。 “我只能告诉你,霰儿便是犀芷,天界的上仙,她的事情,都由不得我来管。” 天帝要如何,他根本没有权利干涉。 庭霰的命途会如何,他就更加做不了主。 过了良久,翼皇才无力的说出这句话,尾音都带上悲凉之意。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再遇荆桃下 郁水,真蛸皇宫。 “殿下,该醒了,陛下叫您过去呢。” 卫衡休息的屋外此时穿来侍从的声音,卫衡迷糊的睁眼,就看到个女子躺在自己怀里,衣服松松的散开,露出大片姣好春色来,如水的黑色长发散开,遮住大半张脸。 少年吓得心神一震,娇儿化尾之后的面貌他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一下子看到了总觉得娇儿原本是个小女孩的模样的,现下变成个少女,着实骇得不行。 只是,他明明记得昨夜自己把娇儿抱上床后自己是睡在地上的,怎么又跑到船上来了? “殿下?殿下再不出声,奴婢几个就进来了。” 外头见卫衡迟迟不回应,便将声音提高一些。 “啊,本殿起了,你们等等!” 卫衡一着急,冲外头大喊,这会子一前一后的,熟睡的娇儿也就醒来了。 “外头有人要进来了,赶紧的,起来啊!” 少年眼睛一瞪,娇儿从被吵醒的迷蒙中一个激灵就醒过来。 现在两个人都还抱在一起呢,到时候外头人进来看到了可就有理也解释不清楚了。 只是两人越怕什么便来什么,着着急急想分开来,没想到头发缠在一起,这一分开就扯到了头皮。 疼得牙齿一咬,相互都是啊嘶的叫出声来,又靠得近一点儿。 外头呢,却是已经推门进来了。 正巧,在那些侍女眼里看到的就是一番香艳的景象了。 真蛸最是调皮捣蛋的小皇子,此时光着上身,怀里面还贴着个衣裳凌乱的姑娘。脑子稍微正常一些的都会做一番联想的吧。 为首的那个侍女面上带笑,清朗无比的说道。 “殿下和娇儿姑娘应该是准备起了吧,奴婢得了吩咐,把姑娘和殿下您的衣服都拿过来,梳洗得当了便带两位去大厅,陛下等着呢。” 床上两人都是脸一红,脑子轰的一下给炸开了。 磨磨蹭蹭的由着侍女梳洗打扮,事情都做完了到真蛸的皇帝皇后面前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了。 “起个床而已,也要这么久。” 真蛸的皇帝嫌弃道, “也是第一次吗,起得晚倒是可以理解。” 一旁的妇人说道。 “那倒也是。” “父皇,你和母后说点儿什么,奇奇怪怪的。” 卫衡在下头听了好一会儿的话,还有他母后问娇儿身子骨累不累,头疼不疼。 那臭丫头睡得舒舒服服的,哪里就会头疼了。 听到儿子这么问,夫妻两人只是相视一笑,没准备给他答复。 “喏,你要的玉令,拿走吧。” 真蛸的皇帝拿出一块奶白色的玉牌子朝卫衡手里一丢,面孔一板。 “事先与你说好,可别给我闹事,不然,有你臭小子好看的!” “唉唉唉,儿臣知道了,没什么事儿了吧,我饭也吃了,觉也睡了,走了啊!” 卫衡见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着急的要走了。 小霸王想走,谁也拦不住,真蛸两个权力最大的皇帝皇后也只是暗叹一声儿大不中留就放少年走了,没多做挽留。 只是才刚刚走出真蛸的皇宫呢,卫衡就得到条消息。 还是冥王大人传过来的。 卫衡少年对冥王竟然有法子给自己传消息感到十分吃惊,当即就是吓得整个人一抖,不过看到内容之后,少年的神色就马上严肃起来。 殷离叫他去蛟鱼族一趟,问蛟帝蛟后祁袅袅有这几个身份的事情,他担心,祁袅袅经历这些,是谁算计好的。 少年一拉身旁女子的手,拐了个方向。 “怎么,去哪儿?” 娇儿问道, “先去一趟蛟鱼族!” 说罢,带着娇儿就离开。 身在天界的祁袅袅不知道,不久前才分开的伙伴现下正挨个儿的在调查和她有关的事儿。 祁袅袅和他们有着一样的想法,自己从祁袅袅恢复记忆,变成天界的犀芷上仙,这么多事情聚在一起可不是偶然,她隐隐便有猜测,莫不是一切早就是在计划之中,按着算计来的, 那么执棋子的人是谁?他又有什么打算?祁袅袅现在还没有弄出头绪来,所以按照她的性子,便是随遇而安,审时度势,一步一步的慢慢想好策略再行事。 但是她很清楚,知道的越多,自己便越危险,周边的人自然也是一样,所以她趁早就和卫衡他们几个断了关系,他们不来管这些,不知道这些,危险也就会少一些。 现下,袅袅坐在棵玉兰树下,淡粉的玉兰花正是花枝招展的时候,却又是娇怯含羞,温婉的香气一点点的漫出来,风吹之际,便问树叶花瓣耳鬓厮磨的声响。 倒是衬得树下这一身白裙的袅袅越发不食人间烟火起来,便是一个挑眉,一个抬手,端的俱是无尽美好。 但女子眉间的忧愁之色,却是只有乌羽注意到了。 “公主可是累了?” “倒也不算太累,只是天界这些仙家来往应付之事,许久未做,现在一场下来不太习惯罢了。” 说是为犀芷特别准备的洗尘宴,实则不过是叫她同天界现在的各个仙家都见上一面罢了,她猜不透天帝的用意,那些仙家们,自己万年前就不亲近,现在也才刚刚恢复记忆回来呢,更没时间相处,就更加谈不上熟络,聊也聊不了几句的,还不如让她好好休息呢。 袅袅一边说着,一边揉揉眉心,看着不远处还没结束的宴席,眼尖的就看到原先坐着天帝和几个跟在天帝附近的星君都不见了。 少女眉心一沉,低声吩咐道, “乌羽,你化作我的模样,替我守在这里,我有些事情,要去弄清楚。” 乌羽先是一愣,应下之后又露出担忧的神色。 “别担心,我有分寸。” “嗯,公主小心些。” 随后,袅袅一走,乌羽便是周身淡光一闪,化为了犀芷上仙的模样,做在那一树玉兰花下,喝着茶,看着风景,一派轻松闲适的模样。 而祁袅袅,自离开了宴席的花园便想着去哪儿找天帝。 她盘算着,天帝找人谈话一向是喜好他自己的小偏殿,等到了那儿附近,祁袅袅便注意到了附近加强的守卫与结界。 不用想,自然是有人在里头谈话。 少女随即猫腰过去,尽可能隐匿自己的气息,寻找一个个的突破口,避开了来往的天兵和仙娥,又花了心思从结界最为薄弱的地方进去。 等踮着脚尖找到天帝他们谈话屋子的窗下时,额头也累出汗来。 祁袅袅自西北角落进来的,便看到之前被天帝叫来谈过话的地方,只不过上次是从正门进,这回是从后头进来的罢了。 那偏殿的后头,刚好就有个窗子,窗下又种着一片的荆桃树,树下呢又有流动的溪水,想来也是天帝喜好入眼的都是些美景,特意叫人栽上的。只不过窗下的地并不十分平坦,许是考虑到没什么人来后头的原因,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堆砌起来的,为着搭配意境,所以袅袅要停下来的时候就得吊着力气,小心脚下的石头避免滑倒了去。 袅袅此时侧着耳朵,心下凝神细听,就听得天帝和几个星君互相交谈的声音传出来。 “陛下,犀芷上仙力量的恢复状况我已经安排了时间去查探,只是不知道犀芷上仙是否配合。” 屋内,穿着淡灰色星君袍子的男子说道。 “她有什么好不配合的,横竖她是天女,总该听从本帝的命令,本帝叫她做什么,她还有不从的想法吗?” 坐在案前的天帝不屑的一笑,淡淡道。 “犀芷上仙自是通情达理,能以大局为重,可性子也是委实倔了一些,想当初,不顾陛下您阻拦要去人界杀相繇,也是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先前说话的男子回想起万年前犀芷无所畏惧执意要去人界的那些事情,就是同身边几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样的神色。 犀芷的确是个听话懂事的天女,可她倔强的性子却仍旧是个弊端,她一旦认定了要去做一件事,便是再大的困难也拦不住她,这一点就像是让天界众仙都忧惧的所在,若是犀芷知道天帝之后的意图,心生拒绝,自然就是一件难处理的事情。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她以为她能跳脱到哪里去,当年她要杀相繇,本帝多加阻拦也只是为了让她修养力量,等待与妭一战,可她急不可待,本帝就换个法子让她修养力量,只身一人去打相繇,天地二魂尽散,虽是陨了性命可没了记忆,力量被封印,照旧能用别人的身份来修炼的。” 天帝眼神冰冷,说这话时,哪里还有一个父亲对待女儿的温柔。 “她若是再想反抗,哼,翼族族皇,还有蛟鱼族的那两位,本帝不在意去破坏情面。” 犀芷上仙要反抗之时,总要考虑庭霰的父亲还有袅袅的父母亲的。 窗下的袅袅听及此,心下一紧,手心出汗,暗恼天帝的龌蹉想法,脚下一没注意,竟是碎石滚动,身子一倾就要倒下去。 袅袅暗道一声糟糕,这会儿子要是被天帝发现,自己下场便没有现在这么好受了。 可是没有她所预想的那般皮肉接触石块的痛楚,只觉腰上一紧,就被一双手给提起来。 靠在那人怀里,站得稳稳当当。 随即嘴上被人一捂,避免她发出声音来。 屋里头似乎有所警觉,但到底还是没有出来查探。 祁袅袅贴着那人的胸口,强有力的心跳声传过来,和她自己的和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视野里,那一树荆桃的粉色花瓣被风吹下来,又小又软,还带着清甜的香气,从她脸上拂过,有些痒。 身后那人的味道,她也很熟悉。 腰身被人揽紧的那一刻,她的心早就抑制不住的狂跳起来,眼睛也有些许干涩。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幕后棋局 祁袅袅一直觉得,她和殷离的相遇就和那些话本子里写的,戏台上唱的一样,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姻缘,男子多次救女子于水火之中,相处下来便是互生情愫,两厢情愿的喜欢上了。 初次见他,冥王大人都还是个冷漠无比的人,板着脸,说话也是不带一点儿感情,可后头待在一起越发久了,就可以感受男子的温柔体贴,或是风流倜傥,时不时就要来撩拨她心弦,又或是稳重可靠。 袅袅就是这么样子一步一步的靠近他喜欢上他,到最后,化为了满心的依恋。 感情这样的东西从来都是难以描述,仿若雾里看花,花不像是花,雾也不是单纯的雾了,但是感觉,心里面虽是稍纵即逝却还是抓得真切,时间久了又合适便爱上殷离,依恋他,希望和他待的时间能更加久一些,全然不需要一条条明确的理由。 可是若是条件变了呢? 自己的死,同殷离挂钩呢? 袅袅未尝没有想过庭霰的死是不是真的与殷离有关系,那时她是庭霰,不是同殷离为好友的犀芷,也不是喜欢他的祁袅袅,亲手杀了庭霰又能说明什么,他是冥王,要为冥界着想,战场上没有朋友,只有敌人,只要胜负的。 只是庭霰死前受的那一剑太疼,现在回想起来,她的胸口也依然痛得喘不过气来,皮肉被刺来的疼痛尚存,血液流淌出来的感觉更是叫她恐慌。 在事情尚未有眉目之前,在她调整好心态之前,袅袅不会再见殷离。 可是现在又是为何,殷离出现在天界,还揽着她的腰。 袅袅此刻心中纵是有万般打算,爱人的气息再度靠过来时,却也是身心松懈下来,几乎就要留下泪来。 与两人仅仅一墙之隔的偏殿内,天帝与几位星君的话仍在继续。 案前的几位星君待在天帝身边许久,或多或少都了解天帝的秉性。 这一位,可不像是面上看起来一样,天界记事的散仙恨不得能用所有好词汇来描述他,可众仙心里清楚,三界之中,或是三界之外,从来没有过完美的人,天帝当初能不顾青衣天女的功劳将妭赶下去,幽闭在系原山万年,现在又叫犀芷上仙回来同妭硬碰硬,足可见他的自私自利了。 但他是天帝,由不得别人有这样的想法,也更不能这般揣度他办事的目的。 “陛下,那同犀芷上仙走得近的那几位如何?那只狐妖和真蛸的皇子不去在意,冥王也总得……” “冥王?” 天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忌惮的神色,但极快的便消失无踪。 “冥界素来就不会多关注天界的事情,就算他与犀芷有交情,庭霰的记忆一恢复,两人便再无可能相处下去,本帝的女儿本帝清楚,哪里会和捅自己一刀的人待在一块儿。” 外头的两个人听及此,都是瞳孔一缩,显然被这话给影响到了,可谁知,后头不知哪位星君说出来的话叫他们更加吃惊。 “可陛下,若是上仙发现了当时庭霰的死有蹊跷又该如何,冥王大人原先不打算——” “住口!本帝看你是怕着怕那糊涂了,就算发现了又如何,你以为,经过这些事她还会和之前的同伴有瓜葛吗?” 天帝不等他说完,手中茶杯就是一甩,怒气冲冲的说出这番话。 天帝的确猜得不错,犀芷是怎样的性子? 若是知道再继续下去同伴会有危险,她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果断的与他们隔离开,不再由着自己拖累他们,将其带入更加危险的境地,所以他也根本不担心自己设下的这一局局棋会有人来打乱。 “罢了,本帝向你们保证,不会再生出变故,便先谈到这里吧,接下去得抓紧准备犀芷和和妭会战一事,趁着妭的力量还没有达到巅峰,能扼杀便一定要扼杀了。” 天帝揉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叫几个星君下去。 “是。” 那几位一礼便先后离开,随后便听得天帝似乎朝袅袅和殷离两人待着的窗前过来了,殷离眼神一暗,带着袅袅便离开原地。 屋内,天帝打开窗,见得外头粉色荆桃花开得正盛,微风吹拂之际,更是簌簌的飘落下来,浮在流动的溪水上面,轻轻缓缓的滑。 他之前担忧这外面有人偷听,可现在看起来可能只是他过于敏感了,但心下还是有几分疑虑,随即出声遣了外面的仙娥出来。 “陛下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推门进来的仙娥垂着头朝天帝恭敬的一礼。 “你叫人去问问犀芷上仙是不是一直在宴席上,可是随意走动了,中途不见过。” “是。” 得了吩咐,那仙娥虽是心中奇怪,可却还是照着天帝说的去做了。 “可别再生变故了。” 长久后,天帝立在窗前,看着外头赏心悦目的美景,面上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声音冷寒。 殷离带着祁袅袅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里,两人也是良久都没有说话。 男子看着面前的女子,只不过短时间未见,不再穿素来喜爱的蓝色袍子,却是一身白色纱裙,沉默无言之时,就是从前犀芷的模样,殷离脑海中甚至可以浮现出女子赤着脚,在居延海滩跳舞给他看的模样。 只是当时她是墨黑的瞳孔,而现在,是冰蓝色的,一如海浪一般纯粹,真挚。 “袅袅。” 殷离叫一声,袅袅的心便跟着一颤,方才偏殿了那一番话,她自然听到了,殷离当时杀了庭霰的那一剑,的确是有问题。 可是,又有什么差别,她现在是犀芷,难道能够做回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祁袅袅吗? 天帝纵使不知道庭霰什么性子,祁袅袅什么性子,他也清楚,妭即将为祸人界,犀芷绝对不会不管。 可这件事,和殷离没有关系。 袅袅暗暗吸了一口气,敛去面上的表情,嘴角轻轻扯出一抹弧度,得体的退开几步,道。 “冥王大人,还是叫我犀芷吧,哪里有什么祁袅袅,现在可只有天界的犀芷上仙了。” “什么犀芷上仙,你我清楚,祁袅袅还是那个祁袅袅,只不过有了犀芷和庭霰的记忆,性子怎么样,一点儿也不会变。” 殷离最恼的就是祁袅袅摆出一副要与他划清界线的样子来,当即上前一步,抓住她手腕。 “冥王大人,请松手!” 可是殷离显然没打算放手。 “松手,殷离!” 祁袅袅眼睛一瞪,却没想到男子伸手将她一拉,贴近他胸口,嘴唇便贴上来。 殷离的气息贴着肌肤传进鼻尖,还有唇上微凉的触感,一如从前的熟悉。 可现在哪里是能谈情说爱的时候,袅袅在殷离嘴上一咬。 唇齿相磨之际,血腥气漫进嘴里,却分毫未见殷离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少女火大,随即手在男子腰间软肉一拧。 “你疯了!” 袅袅气急。 “我没疯,袅袅。” 殷离声音淡淡。 “我只是想你了。” 男子低着头呢喃,像极了委屈的孩子,就那么站在袅袅面前,一身落寞。 只是这么一句话,祁袅袅所有的脾气都没了,之前一再的提醒自己,不要在和冥王大人有瓜葛,此刻全都成了一个屁。 冥王大人惑得比祁袅袅三世加起来还要久得多了,可他一个大男人却在个小姑娘面前撒起娇来,并且,祁袅袅还没法子抵抗。 之前的坚持,都丢到一边去好了,她祁袅袅就算是恢复了记忆,恢复了了犀芷庭霰的身份,可本质里有些东西变不了,天不怕地不怕,随心所欲的,改不了的。 所以,她鬼使神差的就自己把手伸出,抱个满怀。 “那么,就给你抱一会儿,天界耳目太多,你一个冥界的少在这里晃悠。” “嗯,来这里,只是为了搞清楚一些事情,本来以为,能远远的看一回你便是极大的幸运。” “没想到不仅看到了,还抱到了,亲到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原谅你?” 祁袅袅一面说着,一面又在男子腰上软肉一掐。 “嘶……” 殷离倒吸一口冷气,却觉得现在,疼,可是又开心。 两人只是抱了一小会儿,在殷离再度准备吻上来之际,袅袅面色摆正,朝他说话。 “殷离,你听我说,我现在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些梦境,奇怪的力量,之前弄不清楚的,到人界最终的目的弄清楚了,找明白了,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妭,我再不去,妭就要为祸人界,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所以我要早点解决。” 袅袅说了长长一串, “但是,这些事情,我自己去做就好,妭的事情,与你们没有关系,你们不该参与进来,等我做完这些事,其他的我要再理清楚。” 少女嘴上带笑,看着殷离。 “你们若是真的想帮我,就先不要管这件事,然后呢,天帝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去调查不方便,只能劳烦你们了。” “嗯。” 袅袅一直盯着殷离看,男子无法,点了点头。 两人身旁,恰好一株皎白玉兰开得正欢畅。 第一百六十四章 蛟鱼族一行 犀芷的洗尘宴算是结束,天帝得了仙娥的汇报,说是犀芷上仙一直在宴席上没离开过,这才放下了心,又吩咐犀芷到偏殿一趟。 “父皇。” 犀芷躬身一礼,面上含笑,瞧不出错处,也猜不清她心中所想。 “有劳父皇为犀芷办的洗尘宴。” “客气什么,你是天女,本帝该做的。” 坐在案前的天帝摆摆手,语气平淡。 “妭的事情,司命可同你说了?” 天帝问道,眼神朝犀芷面上一看,注意她的变化。 只是看不出她面上的表情,照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已经同犀芷说了。” “嗯,那便好,离她下一次功力减弱之时只有一月不到,可是打算好了什么时候去?” “下回月半之时,妭的力量最为薄弱,是最利于取胜的时候,只是风险尚存。犀芷不一定会找那样的时机去,还得由几位星君协助,时刻注意系原山的变化,见机行事。” “嗯,你有打算便是,此事得尽快,有什么需要的同本帝说便是。” 听到满意的回复,天帝欣慰的点点头,露出一副慈爱的表情,很是满意的朝犀芷说道。 “是,犀芷多谢父皇。” “没什么事儿就先回去准备吧。” “犀芷告退。” 祁袅袅一礼退了出来。 等及外头的仙娥刚把门关上,少女便是面色一变。 “呸!” 袅袅啐了一口。 当她祁袅袅还是那个温柔乖巧的犀芷啊,凭什么要听你这个痴呆老头子的,唯我独尊,自私自利,背地里还看我不顺眼,现在面上装得这么慈爱。 得亏她演得好,把那些情绪藏得干干净净的,不然不管是一庭霰还是祁袅袅的性格,就得把天帝先给揍一顿! 祁袅袅袖子下的拳头捏紧,吐了口浊气,才大踏步的往自己的住处走。 也不知道,卫衡和殷离他们几个能找到什么样的消息。 总归,和天帝脱不了关系就是。 刚得知自己的身份之时,祁袅袅的确是恐慌,手足无措,可这么长时间过去,等她冷静下来便能够想得清楚,不管她是何等的身份,现在她还是那个她,只不过多了两世的记忆罢了,犀芷和庭霰这两个身份所带给她的也许是更多的责任,麻烦也肯定会多,不过,能有这般奇妙荒诞经历的怕也只有她祁袅袅一个,她心大,事情兜得住。 而正被祁袅袅念叨的卫衡,少年带着娇儿,到了蛟鱼族的皇宫。 “祁叔,祁姨。” 到了别人的地界,虽是与其熟识,但卫衡还是做足了礼数。 座上的蛟帝和蛟后俱是点头,面上露出和蔼笑意,卫衡同他们介绍完娇儿之后又是一来一往交谈问候了几句,直到卫衡把蛟帝和蛟后逗的发笑,才听得蛟帝问上一句。 “是什么风把阿衡小子给吹来了?怎么不见袅袅呢?” 蛟帝只是不经意一问,卫衡却先是一愣,等及殿内都安静下来,少年才回神,琢磨着该用何种语气说下去。 “祁叔,祁姨,袅袅回天界了。” 等少年说完,蛟帝和蛟后的表情一僵。 “咳,” 蛟帝轻咳一声,身旁的蛟后紧张得手下意识攥在一起,带着担忧看向蛟帝。 “袅袅那丫头,又跑到天界去疯了。” 蛟帝望向蛟后,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放心,不要多言。 妇人显然懂了丈夫的意思。 “袅袅啊是个闲不住的,想当初和你逃到人界去玩,害得两家人都担心得要命,我们都还没有好好敲打你们一顿呢。” 卫衡早便注意到蛟帝和蛟后的眼神变化,又见两人话中刻意要跳开这个话题,眼神一紧,上前一步便出声道。 “祁叔!祁姨!袅袅恢复记忆了,她以犀芷的身份,回天界了!” 可不是去天界游玩的。 卫衡心中焦急,一直抓着娇儿左手的手也一紧。 “呀!” 女子低喝一句,手腕有些疼。 “卫衡没有在开玩笑,祁叔和祁姨也没有必要转弯抹角,卫衡只是想知道,袅袅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身份。” 少年板着脸,极为认真的讲话。 “阿衡——” 蛟帝与蛟后皆是面露迟疑。 “祁叔,祁姨,袅袅就算还有另外两个身份,她也依旧是你们的女儿。” 还是那个同他一起长大的蛟鱼族的掌上明珠,郁水的小霸王,将近两万年的时光,祁袅袅难道还是个假的不成。 显然卫衡的话起了作用,蛟帝和蛟后眼中一亮。 过了良久,蛟帝衣袖一挥,在周围布了个结界,只余得他与蛟后,卫衡与娇儿。 “阿衡,袅袅她的身份,我们从她出身时便知晓了。” 蛟后缓缓道来,眼神幽幽,便像是沉到过往的回忆中去。 “但是她还是我们的公主,蛟鱼族这一代六个男孩,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孩,我们当着宝贝一直宠到她这么大,直到不久前,也就是袅袅和你离开郁水去人界之前,天界就派人来了。” 这件事,蛟后与蛟帝从未向人提起过。 那日蛟帝蛟后刚起,就有个贴身的侍卫过来禀告,说是天界来人了。 蛟帝那时纳闷,天界无他们郁水的各个族群一向是毫无瓜葛,最多就是天上摆了大型的宴席时会派他们送请柬来,往常就无什么交集,这会儿子怎么便突然来了。 “天界难得来使,一时吃惊,倒叫您好等。” 蛟帝与蛟后相携着走进殿内,就见一个银灰色衣袍的仙使已经等在那里,见及他们来了,也是有礼的一拱手。 “是小仙突然到访,委实鲁莽,还望蛟帝蛟后莫怪。” “哪里能怪仙使,站着太累,仙使不如随我去里头坐一坐,我好叫下头的给您沏杯茶水。” 蛟后面上热情客气的问道。 “不用不用,小仙来只是受了天帝嘱托,来告知两位一些事情,说完便走了。” 仙使推辞,将来此的目的简单的一说。 “仙使请讲。” 蛟帝露出一副仔细倾听的神态,等着仙使说话。 “不知七公主殿下可在?” 仙使问道。 “哦,小女今日和几个要好的伙伴出去玩儿了。” 不知为何仙使会突然问道袅袅,蛟帝和蛟后面上都是露出疑惑的神情,只是两人同时便又想到袅袅天女的身份,心中一跳。 虽是做好了自家女儿与天界有关的准备,可都快过去两万年,也不见有什么事儿,蛟帝和蛟后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茬。 “不知仙使问小女是?可要叫她回来?” 蛟帝试探着问道。 “不必劳烦,小仙只是随口一问。因为今日要告知的事,也与公主殿下有关。” “哦,那仙使请继续说。” “嗯,天帝派小仙前来,只是为了告知二位,公主殿下的力量,还有记忆都要开始恢复了,所以,犀芷上仙她不能再在郁水待下去了。” 仙使一提到犀芷上仙,蛟帝与蛟后皆是神色一怔,蛟后身形一晃,多亏蛟帝手疾眼快一扶才堪堪稳住。 却听那仙使还继续说道。 “小仙知道两位爱女心切,一定不舍得犀芷上仙到外头去受苦遭罪,可上仙的命数是安排好的,往后还要经历许多事,早便不是两位能庇护得了的。是以上仙后来要发生的事儿,面对什么人,希望两位能看得分明,勿要因为感情误了上仙的正事。” “这……我们知道。” “那小仙话便带到这里,还请两位放宽了心一些,为人父母,天帝也是一样的心情。” 仙使许是看到蛟帝蛟后发白的面色,有些不忍,出言安慰道。 蛟帝点头,谢过了仙使的好意。 “我差人送仙使吧。” 蛟帝说道。 “不用麻烦蛟帝,小仙自己离开便是,两位,还请保重。” 那仙使还打算说什么,可最后嘴唇一抿,转头离开。 等及仙使一走,蛟帝便无力地往座上一倒,目光空洞,身旁蛟后早就失了倚靠一般,靠在蛟帝的肩头,忍不住落下泪来。 在此之后,袅袅曾有一次从居延海九死一生的回来,那时蛟帝蛟后便慌得不行,担忧那日子越来越近,等到遣了侍卫守着,却也还是叫祁袅袅给溜出去了,才方觉这些事情,是他们两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了的。 听蛟帝蛟后说完这些,卫衡的脸色已经沉到不行。 他没想到,和袅袅生出了要去人界的打算,竟然都是别人算计好的,胸口就窜起了一阵的无名怒火。 身旁娇儿觉察到少年崩溃的情绪,右手附上他手心,一捏。 卫衡朝娇儿一看,就见得女子眼中俱是担忧和关怀的看向他。 “我没事儿。” 少年冲娇儿淡笑,后者稍稍安心。 “你祁叔和祁姨现在只担心袅袅的安危,可天界离郁水尚远,那儿的事情,我们也管不着的。” “祁叔和祁姨不用担心,阿衡这才拿了玉令要去天界一趟,怎么着也要确定袅袅姐没有危险才能放心的,若是袅袅姐需要帮忙,我卫衡自然义不容辞。” 少年音量拔高,拍拍胸脯说话。 “袅袅姐姐于娇儿有救命之恩,娇儿自然也会豁出性命去保护袅袅姐姐!” 娇儿也随声附和。 “好,你们有心了。” 蛟帝道。 “祁叔和祁姨有什么要给袅袅说的,阿衡给你们带话。” 听及此,蛟帝和蛟后相视一眼。 “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希望袅袅平平安安就是了。” 蛟后道。 “对,你告诉袅袅,若是在天界受了委屈,我自然带着郁水大军来支持她!” 蛟帝豪气的说道。 “是,一定给两位带到!” 第一百六十五章 破庙分食 人界,将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下来,干燥的风吹袭开来之时,还带着沙土的粗砾感受,温度也降下来,谷厉国一处不起眼的小庙内却是开始热闹起来。 这儿原先也算是香火旺盛,可自从几十年前天上一个惊雷落下,直接便将庙中佛像拦腰劈断后,百姓心中忧俱,便也不再来了,庙内打扫的人没了工钱也便不再久留。 故而随着时间长远起来,这所小庙便破败下去,只偶尔的有些乞丐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在这儿宿着。 不过今日到底还是有些不同。 来来往往的人多,还都是些年轻健壮的男子。 只不过,衣衫褴褛,都是做得一副乞丐的打扮。 “哎,鲁老三也来了,怎么的,喝了那姑娘的汤便上瘾了,要再来上一碗不成?” 赵姓的乞丐拿手里那只破棍子朝鲁老三身上一拍,友好的打个招呼。 被问话的男子,长相平凡无奇,又是脏兮兮的,头发也油腻的结在一起,嘴一歪便扯出一个凉凉的笑来。 “呵,你也不是一样?老子讨生活这么多年,还没有喝到过那么好喝的汤呢,还是不要银钱的,做什么不来!” 鲁老三一转头,找个角落准备坐下。 赵姓的乞丐一瘪嘴, “切,谁知道你是不是看那送汤的姑娘身段漂亮才来的,不过,那汤也的确是好喝。” 赵姓乞丐提到那汤时,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垂涎的神色,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又朝要坐下来的鲁老三看一眼,也凑过去。 “只不过这姑娘每月才来个两次,今日可是初八了,下一次再喝可就要十六了。” 赵姓的乞丐坐下,口中喃喃。 “送汤的姑娘菩萨心肠,关心体贴着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落魄人,那一碗热汤下肚,又狠嚼那土馕,真是个快活的事儿。” 鲁老三不禁回忆起上一回的吃食来。 “也是啊你说我们这些走哪儿哪儿嫌弃的人那姑娘还能想到给我们送东西吃,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了她,都过来讨吃的了。” 赵姓的乞丐朝身旁围坐的人群,眉头一皱,一边还伸手去挠脚上的死茧老皮,抠出一片片黄褐色的东西下来。 鲁老三似乎毫不在意,这儿的人都是这副德行,乞丐那儿来的地方梳洗,和那些达官贵人自然不一样。 “这会子人都越来越多了,一会儿我们要快点去抢才是。” 鲁老三低声念道。 “知道知道,不过今日那姑娘是不是来得晚了往常这时候也该到了啊?” 赵姓乞丐一边抠脚,一边头也不抬的说话。 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隐隐的远处竟是传来几声雷响,风呼号的声音也是十分凄厉,引得在庙中等了许久的乞丐不见人来心思也有点浮躁起来,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议论着是否那个姑娘嫌弃人多,不愿再来施舍了,可到底他们也不远错过一顿饱餐,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等。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庙外竟是已经开始落雨。 倾盆的大雨泼下来,声响大得吓人,外头又是惊雷一下一下的响,闪电劈开之时,白惨惨的光骇人得紧,破庙本就是年久失修,雨点儿打在瓦上,从那些破洞里头渗下来,庙内也是湿漉漉的,弄得里头的乞丐们就更加怨气冲天。 “哎呦,看这鬼天气,谷厉什么时候能下得这样的雨啊!” 赵姓的乞丐已是一觉醒来,翻了个身,挠挠屁股上发痒的肉。 “醒了,这都挺晚了,看来那姑娘是不打算过来了,雨又下得这么大。” 鲁老三一瞥身旁的男子,目露一丝失望,说道。 “唉,白瞎了老子的功夫,特意跑到这个破庙里来。” 赵姓的乞丐吐了口唾沫,心下恼怒,再看看周围潮湿的地面,就更加心烦了,索性起身,打算挪个地方。 庙内吵得很,乞丐们久等人未至,又遇上了这雨天,便越发烦躁了。 这闹着是不是要冒雨离开这里之际,庙口那儿却是隐隐出现了一团光。 橘色的光从远处而至,似乎是一盏手提的灯,燃在雨幕里,幽幽的飘过来。 还有车轮在沙地上碾过的声音。 看到这盏灯,庙内人的希望又是被勾起来。 “快看,是不是女菩萨来了!” 有个人兴奋的喊道。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便都集中到那盏灯上去了,等及来人渐渐走进,便看清原是个女子身影,撑着把伞,手上提着一盏牛皮缝的灯,身材玲珑有致,只是蒙着面看不清楚脸长什么样。 “让各位久等了,今天我出了些事情耽搁了,又遇上了雨天,才晚了这么久,我倒要向各位赔罪了!” 女子撑着把伞,站在雨里,声音带着歉意。 “哪能呢!菩萨特意给我们准备这些东西就够劳心劳力了,我们这些混吃等死的哪里还有能耐叫您赔罪呢!” 出来个乞丐,面上带着讨好的笑意说道,眼神直接就向女子时候那一车东西瞧,闪出贪婪的光来。 “对啊对啊,担不起,担不起!” 人群里头有人随声附和。 “各位客气了,小女子一心向佛,只是做善事,不求回报,能叫各位饱餐一顿,担各位一声谢,已经是福气了。快别说了,各位怕是饿坏了。” 女子转头朝拖车的两人说道。 “赶紧的,把车上的东西分下去吧。各位,今日照旧是熬了汤来,还有些面饼子,希望各位吃得开心。” 吩咐完,女子便向旁边退几步,后头的两个男子便将车给推进庙里,厚实的布还没掀,肉汤的鲜气,混合着麦子的香气在小庙里流转开来,引得这些饿得肚子直叫乞丐馋虫也爬上来,像是饿了许久的野狼看到了肉,直接扑上来。 “别急,都有啊。” 两个分发汤和饼的男子说道,一个拿碗盛汤,一个分着面饼子,速度极快,看起来便是做惯了的样子。 “啊!今日的肉汤似乎格外香啊!” 鲁老三好不容易抢来一碗汤,大口扯了一口面饼子,腮帮子大力咀嚼,吃得十分带劲,末了再是一呑,舒适的汤水化开面饼,糅合成一团落到胃里去,别提有多舒畅了。 庙中的乞丐俱是领到了饭食,窝在各自角落吃着东西,这边刚分发完东西的两个男子擦把汗,靠着推车的扶手休息。 “两位大哥辛苦了,我看汤水和面饼都还有剩呢,若是饿了,不妨吃一点儿,大雨天让两位过来帮忙,也是十分不好意思。” 一直站在雨中的女子见东西分完了才慢慢的把伞合起来,走到那两人身边。 刚合上的伞面还流着雨水,顺着伞骨的位置汇到伞的顶端,一大滴一大滴的落在地上,溅起水花来。 女子声音娇软,精致漂亮的玉底缀珠花鞋小心翼翼的轻抬,再优雅之至的落下,连带着裙摆也一摇一晃,十分美好。 这般美好动人的女子姿态落在两人眼中,哪怕夜色漆黑,也叫他们看花了眼去。 “两位大哥,这个银钱之前就同你们说了,答应你们要给的,可给收好了。” 女子掏出两个小荷包,一人一只递过去,那两男子结果,女儿家的旖旎香气还在荷包上,惹得两人心神一晃。 “噗嗤。” 女子轻声一笑,手里提着的灯也跟着一晃一晃。 “两位大哥,快吃些热汤吧,这天下着大雨呢。” “哦,哦,喝!” 两人各自舀了一勺汤,分着扯了一半的饼子就吃起来。 “姑娘你可要吃一些!” 其中一人刚问出口便发觉不对,人家矜贵的小姐家,怎么可能和他们这些操汉子一样呢,当即就有些尴尬。 “我在家中吃过了,便不吃了。” 那女子客气的回道。 那两个男子不说话了,一门心思的吃起汤和饼子来。 这可是天赐的好差事,只要推车派些吃食,那姑娘给他们两的以前就是平日里做一个月活的工钱了,他们两自然就把面前这位心底善良的姑娘当作活佛来看的。 小庙里除了那个女子,所有人都吃到了饭食,众人吃得专心,却没注意到,女子手中提着的那盏灯颜色慢慢的,从橘色变成了幽幽的绿色,诡异得叫人脊背生寒。 “啊啊!” 赵姓的乞丐突然就觉得肠胃里开始绞痛起来,随即眼睛泛出诡异绿光,全身的肌肉都皱缩成一团,骨头也发出碎裂的声音。 不过一会儿,人就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他身边的鲁老三被他吓得一跳,可还没反应过来,也是同他一样,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庙外的雨,突然就更大了一些,闪电劈来的时候,骤然亮起的白光一照。 满地倒地不起的尸体,死状可怖。 方才的咀嚼食物的声音,乞丐的嘟囔声都是消失无踪,静得叫人生寒。 “嗤。” 突闻一声冷笑,仅剩的那个女子手中提着的那盏灯已经完全变成了绿色。 双手一撑开那柄油纸伞,人便消失在雨幕里。 夜色深深,惊雷乍起,一声落,恰好劈中了庙上破败不堪的顶梁柱。 木柱抖动几下,发出折碎咧开的声音,轰的一声就倒下来,之后失去了支撑的瓦片也是哗啦啦的掉下来。 苟延残喘许久的破庙就瘫了一大块角。 第一百六十六章 谷厉酒坊 天界,舞阳场。 圆形场地,地势开阔平坦,一般是给天界仙家练习神力的地方,今日却是被清理得格外干净。 舞阳场的中心,女子素白的纱裙,层层叠叠,轻盈曼妙,衣摆裙尾处的精致花纹随着周身水蓝色灵力的波动显现出来,十分好看。身段窈窕,玲珑有致,三千青丝仅用条同色的丝带扎根麻花辫,白嫩细腻的脸孔透过光还可以看到细密的绒毛。 犀芷上仙果然是个出彩的人儿,周身上下,灵气四溢,便是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自成一派青山云雾般的袅娜仙气。 只单单有一副好颜色便与花瓶有何异,现下犀芷腾于半空,利索的转身手臂一伸,手心的水浪像是丝缎一般流动出去,夹带乳白色的光芒,不断的放大,舒张,扯开成一方极大的水幕,轰的一声炸开,浩渺水汽直扑场地旁观看的几个星君。 那几位被这气势骇得身形不稳,眼中出现几分惊叹的神色来。 “犀芷上仙的力量,已经恢复了近八成,着实叫人惊叹啊!” 司禄语带赞叹。 “嗯,融合了其他两世的力量,仅是八成就有这样的气势,等完全恢复,怕是难以想象了。” 度厄星君眼眸一深,满怀希翼的看着场地中心的女子。 “此番看到上仙如此,倒像是看到了当年的女妭。” 司禄星君不知怎地就突然提到了妭。 “司禄,妭是天界的忌讳,莫要再提。” 哪知度厄神色一暗,马上便语气一变。 “是,一时不察,多嘴了。” 司禄星君的面上出现一丝尴尬。 “先回去吧。” 度厄星君道,司禄一点头,便跟着老者离开。 来围观的几位刚走,袅袅便调整一会儿吐息,自空中优雅的落地。 脚尖刚接触地面,候在一旁的乌羽便走上前来,扶住祁袅袅。 “走吧。” 袅袅轻声说道,少女面色有些发白,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来,近段时间一直在费力融合三世的力量,身子骨自然是有些受不住的,刚落地便觉两眼发黑,幸得乌羽一扶,才堪堪稳住。 乌羽便是低声应一声便扶着祁袅袅离开。 在转至人界的谷厉国,天色已经大亮,街道上也重新喧闹起来,商贩粗犷的叫卖声混合了青稞酒还有土馕的香气一直漂浮在空气中,可与之不同的却是一处小酒坊。 那酒坊,底下一层放酒,地上两层,一层用来招待散客,另外最上头那一层便是一个个独立的小包间,环境雅致,隔音也好,专门就是给那些有钱的主儿消遣用的,是谷厉国少有的精贵地方。 现下,一楼的柜台那儿过来了女子。 一身杏色衣裙,外罩同色淡纱,腰口挽一根暖色玉带,勾勒纤细蛮腰,可头上却是带着一顶暖粉纱帽,垂下来的细纱直到脖颈,行走之际,暗香浮动。 “掌柜的,我找二楼包厢的客人。” 柜台后的掌柜闻声抬头,就见得女子站在自己面前,透过那层薄薄的粉纱,似乎还可以看见女子线条流畅的下颚和圆润的耳垂。 “哦,姑娘您稍等,王麻,带姑娘过去找那位客人!” 掌柜的吆喝一声,就有个褐色衣服的伙计跑出来,带着女子上楼。 今日里二楼可就只有一个客人包了包间,一男一女,男的长得公子哥一般的俊俏,身边跟着的那个紫衣女子也生得好看,似乎是丫鬟的样子,这会子又来了个娇媚的姑娘,带路的伙计便觉得许是有情人幽会,自己总不能怠慢的。 “就是这儿了,姑娘。” 伙计面上带笑,说道。 “有劳小哥。” 女子低声道谢,伙计说一句不必客气才乐呵呵的下楼去。 刚一推门进去,就见包间里头一张小几,旁边一张软榻,周边摆设简单雅致。 但更吸引人的却是桌前端坐着的男子。 一身素白的长袍,衣袍上的流水花纹随着窗外照进的光浮动起来,衬得喝茶的男子身姿俊雅,气质温润。 “安盈姑娘叫我一番好等。” 那男子抬头,面若冠玉的脸孔上带着温旭的笑意,眼底深处则是淡淡的疏离和冰冷。 “姑娘请坐。” 紫菱得了吩咐,将安盈带到椅子上坐下。 “收那么多人的魂魄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你若是嫌弃时间长久,自己做便是。” 安盈冷哼一声,打量面前的男子一眼,却见及身骨虚弱,脉象不稳,就是个病秧子的模样,面孔上不禁浮现出不屑来。 “若是泉先能做,也便不用劳烦安冥界的泰媪大人了。” 男子语气平淡,替安盈倒了杯茶,女子却是眉头一皱,碰也未碰。 安盈这般不给面子的态度叫泉先身边的紫菱暗恼。 “安盈姑娘还请客气一些,少主与你不过是两相合作互利平等,你这般姿态,可是少主亏欠你不成!” “放肆!不过是一只狗而已,何来的身份对我指指点点!” 泰媪一职本就是在奈何桥上借一碗泥浑汤清除魂魄的记忆,可若是活人吃了安盈特制的泥浑汤,那便是魂魄与肉身直接分离,痛苦难当。 昨夜破庙里的那群乞丐,还有那两个分发饭食的人便是喝了泥浑汤,魂魄便被安盈手中提着的那盏灯给吸了。 不过,如此做法对安盈的法力却也是不小的损耗,连带着修为也少了百年。 故而安盈本就暗恼此等法子对自己的伤害之大,又看到泉先病弱的真面目,心下便担忧这样的人到底能不能帮上自己,现在紫菱当面指责自己她便更加恼火万分了,看向紫菱的眼神也越发不善。 随即手掌聚力,指尖勾起便向紫菱发出歹毒一击。 暗黑色的劲风直朝紫菱面门,紫衣女子面色一白,急速退到后头几步,却见那道黑芒速度加快,跟着他不放。 正待集中逃窜的紫菱之际,凭空飞来一只瓷白的茶杯。 便是噼里啪啦一声,茶杯于半空中炸开,里头的茶水喷溅而出,安盈打出的那一击却是被挡了回去。 带着粉色面纱的女子目光朝泉先一落,方见男子收回丢出杯子的手,视线恰好与她相交。 泉先眼中乍现的冷光叫安盈脊背一寒,只觉扑面而来一股力道,她扭头转开,却仍是被打落了头顶纱帽。 轻纱落地,露出安盈惊恐讶异的脸孔来。 可见得泉先面上又带着那温柔笑意,倒了杯茶喝起来。 “泰媪大人,人界有句话,打狗还要看主人,您不声不响的就对紫菱下了死招,可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泉先虽是水族少主,比不得泰媪地位高,可到底还是明白一条,要讲义气,紫菱性子直率,口头没什么花花肠子,嫌您不够礼貌说上几句,您就打算下狠手,可不是凭着自己本事大吗!” 男子语调客客气气,嘴角也勾着,可安盈却觉得那笑,冷得紧,面色也是一僵,死死的盯住泉先。 男子淡笑,放下手中的茶杯,道。 “原不知,泰媪大人生得这般好相貌,冥界可真是个好地方。” 泉先的眼色在安盈面上一扫,称赞一句,不带调侃谄媚姿态,却叫被赞的那一位心下一惊。 安盈丝毫没有被称赞的愉悦之感,反而是道。 “哼!我也不知水族的少主原来有这样的好身手。” “啪”的一声,安盈拿出一方圆圆的青绿色东西来,往桌上一排。 “你要的东西给你了,答应我的一定要给我做到!” 安盈最后丢下这怒气冲冲的一句,人影一闪便离开。 等安盈不见了,泉先便是重重的咳出声来。 “少主!方才为什么要去挡那一击!” 紫菱见状,担忧的上前。 “不出手,叫你拿肉去挡吗?她那一击下来死手,你就算运气好也要养个一段时间的,咳咳咳……” 泉先拿过帕子,捂住嘴又咳上一会儿,面色发白。 “若是不出手,她当我好欺负呢。” 说这话时,泉先面上又泛起温和的笑意。 “别担心了,我的身体我有数的。” “少主,那为何不选别人,非要和她合作!” “为何与她合作?呵,若不是吸人精气对我耗损太大我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妭那边还着急等着呢,找她便是最快又最稳妥的法子了。” 泉先淡淡道。 “紫菱,给我倒杯茶。” 泉先眼神朝茶杯一扫,紫菱遂去倒了茶递过去给泉先。 “再说,她要的虽然要费些功夫,可一点儿也不用我们花费什么的,倒是一桩好买卖,我为什么不做呢?” 泉先解释,紫菱垂头。 “还望少主保重身体。” “我知道的,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做,我怎么可能倒下。” 泉先喃喃,听到少主话的紫菱却是沉默不语。 男子稍稍平复了胸口那股难忍的闷痛,抬头望着外头天色,眸色越发深起来。 倒是不知道,冥界的泰媪既然会喜欢上冥王殷离,为着个男子,修为道行也不要了。这冥王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叫人这般欢喜,不仅是安盈,连祁袅袅也是。 不过,这也算是个难得的弱点,对他的行事有利无害。 只是想到祁袅袅,泉先没有发现,自己的目光竟是奇异的柔和下来,带着真切的笑意,眼眸深处,暖光浮动。 第一百六十七章 异变突生 天界,沐清池。 此处是个温泉,泉水滑洗凝脂,便可驱散筋骨劳累,头脑困乏,又同时具有养颜排浊的功效,算得上是天界独一份的了。 只是这沐青池是犀芷上仙专享的,旁的人无从涉足,便是犀芷天地二魂散去后的万年里除了按时来打扫清理的仙娥,就再没人来过了。 沐青池此时水汽弥漫,迷蒙之间便可瞥见个少女身影。 三千青丝尽数散开,海藻一般飘在泉水里,佳人玉臂轻抬,靠在池旁软滑的石壁上,也见一段雪颈,上头凝着水珠,白嫩得似玉石。 “乌羽,拿进来吧。” 泡在水里的袅袅慢慢睁开了双眼,睫毛上尚且还带着水珠,下巴微抬之时那清水便作水晶一般滑下来。 “是。” 女子一声应,就将准备好了的软巾拿进来。 随后便见水花一扬,一条蓝金色的鱼尾在眼前一晃,袅袅就已从水中哗啦一下起来,那条鱼尾也只是蓝光乍现,早化作一双纤细修长的美腿了。 “泡个澡之后整个的便清爽多了。” 祁袅袅左右扭动一下脖子,浑身筋骨的舒展让她觉得十分舒服,方才在舞阳场费了那么大劲儿,灵力法力俱是耗损一些体力和精神自是跟不上又是浑身粘腻的汗,她便叫乌羽把她送到这沐青池来,所幸现在已经缓过神来了。 “公主辛苦,要注意身体才是。” 听到乌羽这么说,祁袅袅反而是瘪瘪嘴,念道。 “我倒是也想着休息,可你看看天帝可以有这样的意思不成,都叫星君来看着我,巴不得我早些恢复,早些去打杀了作恶的妭。” “公主心里委屈,这等子话,在乌羽面前说说便是,到了天帝那儿,可是一点儿也说不得的。” 黑袍的女子眉间闪过心疼,接手拿过软巾的手心紧了紧。 “嗯,我知道这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啊!” 少女一声长叹,说道。 敢说天界的至尊是条蛇,天界怕也只有祁袅袅敢了。 乌羽安静的听着,面上带笑。 公主的记忆虽是恢复了,可同之前的犀芷到底还是不一样,现在的祁袅袅,不仅有着犀芷上仙的大气优雅,翼族公主的果断狠辣,还同时存着蛟鱼公主的活泼狡黠,在外人看来许是觉得祁袅袅奇怪得紧,可乌羽跟随袅袅多年,现下公主有了这样的性子,却替她感到高兴。 “乌羽,过会儿我顺路去司命那儿一趟。” 祁袅袅道。 “我所随公主一起。” 乌羽遂道。 “不用,我有安排给你的事儿做。” “公主吩咐就是。” “你帮我,去天女妭的住所一探。” 袅袅缓缓道来。 “你先帮我看看具体情况,我从司命那边回来便马上去找你。” “是。” 乌羽点头,冲袅袅担心的看一眼。 “放心,我这边能出什么事,反倒是你,那边情况不明估计守卫极其森严,你千万要小心一些。” “嗯。” 乌羽点头,在祁袅袅的注视下离开。 见及乌羽离开,袅袅脚下步子加快。妭的住处自她被关到系原山后就被人把守起来,之前司命便说过那里没有天帝的允许不能踏进去,袅袅去问天帝可否一行时,座上的男人也是面色一变,马上问她要做什么,口中说着那里晦气,不利于她恢复云云,总之便是不愿让她进去。 所以袅袅便想着以此为突破口,找找妭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只是在此之前得先去司命那里一趟,先知晓妭现在如何,若是有异动,自己便该提前下去了。 不过现在里月半之时尚还要一段日子呢,妭总不会如此早就异变的。 这么想着,祁袅袅便是到了司命的住处。 刚踏进院子,就见四四方方小场子站着的一身银灰衣袍的年轻男子,相貌俊朗,眉宇之间自带着清爽干净的气质,只是现在,男子显然是被什么东西难住了一般,眉头皱着。 看着面前那一轮巨大的转盘。 转盘占据院落中心,棕黑色的木质纹路,光滑而有力量。 祁袅袅瞥一眼,知道那转盘是监视系原山异动的,现下没有什么动静,应该是安全,视线再落及男子身上之时,眼中便带上了狡黠的笑意。 犀芷上仙的身影一闪,便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而傻呆呆的站在转盘前的司命却忽觉背后打来一股水浪,等及转身,却见面前如冰蓝缎带一般的水浪在自己眼前恣意的舒展开来,随后炸开,细密的水雾喷在他的脸上,浑身上下便带起潮湿的水意。 “上仙,来了就现身吧。” 司命见及水雾散开后院内干干净净,一个人影也没有,面上出现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说道。 话音刚落,背后就响起来少女清脆好听的声音。 “行啊,司命,总吓不到你。” 袅袅面上带笑,望着司命。 男子却是看了她良久。 “怎么了,也不说话?我脸上有东西?” 袅袅被司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 司命始觉自己这样看祁袅袅有些不妥,收回了目光,嘴角带笑。 “没有,只是觉得上仙的性子变了许多,活泼了一些,从前可从不会用这样的法子来逗司命。” “原是这样啊!” 祁袅袅一笑。 “司命,总是该变一变的,我离开天界这么久,怕是天界的各路仙家也变了不少,也不单单就是我一个变了,对吧。” 少女放平了语调,缓缓说道。 已是万年,天界的仙娥都换了几批,更不用说人界,多少个春夏秋冬,多少个孩童变成垂暮老人。这冗长的时间里,在她祁袅袅不知道的地方,还发生着无法探查的变化。她经历的,不管是庭霰还是祁袅袅,都是和犀芷不一样的生活环境,性子养出来自然不同,她倒还是更喜欢庭霰那股子冰冷傲然的劲头,还有祁袅袅这欢脱的性子。 “上仙现在的性子自然好,只是司命偶尔还是会想起从前的上仙罢了。那时候上仙说话总是带着疏离和漠然,面上虽是温温和和,可总让人难以亲近。” 当然,司命说的这些只是对于其他犀芷所不熟的仙家罢了,记忆里头,犀芷上仙似乎除了乌羽和身边几个熟悉的星君,对谁都是这样的态度,便是天帝也是一样。 “天女总得摆出一点姿态才是,不然,难以服众。” 袅袅道。 “不说这些了,来了这么久,茶都没有一杯吗?” 闻言,司命才是恍然。 “是,该叫上仙喝杯茶水才是。” 男子伸手,示意袅袅往里头走。 边走边道, “上仙来此,可是看系原山的情况的?” 袅袅跟在后头,点头应声。 “现下看来是没有问题,度厄前辈算着的月半之期才是最为紧要的,可是我总觉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司命将袅袅带到座位上坐下,递给他一杯水。 “有谁会乖巧的等着对方打上门来的,月半之时是她妖力最弱的时候,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我们会挑这样的时机来打她,妭也曾是天女。” 她又不傻,不会做点应付的手段吗。 司命这一句,憋在心里没说,祁袅袅却是领会了。 所以司命才会日日守着这转盘,看个不停。 “先这么看着吧,出了问题再说,我们也不是妭,就这么干想也猜不准她的意思。” 袅袅喝了口茶,朝司命看一眼。 “嗯。” 男子点头,也准备要坐下。 可谁知外院却是突然发出声音来。 屋内两人皆是面色一惊,就冲出去。 落入两人眼中的,便是院子外头的转盘上头漫出的一大片诡异的灰烟,升腾至上空,将院子一方的天空都遮盖住了,院内光线已是十分昏暗又是突起猛烈的劲风,院内的草木也被吹袭发出声响来。 “怎会突然如此,离月半之期还有一段时间!” 司命此时暗恨起自己的乌鸦嘴,好的不去想,偏偏要把事情朝最糟糕的地方去猜。 这会儿子还真的被他猜中了。 袅袅看着转盘上突生的异象,眉头蹙起,眸色一暗。 “还真被你给说中了!司命,你看着这儿,我去系原山一趟。” “不行,上仙,总得先告知其他星君一声,你独身前往,太过危险!” 司命面露惊慌,大声说道。 “来不及了,谁知道妭要整什么幺蛾子,我先下去看看再说。” 祁袅袅语气焦急,一咬牙便离开去了系原山。 “上仙!” 若是妭提前恢复力量,上仙未必有胜算,事发突然,他们都还没想好应付的法子,犀芷便已经去人界。 “不行,得去知会前辈他们一声!” 司命心下做了决算,掌心聚力,便先布了结界稳住转盘动势,随即身影一闪,就离开原地。 这一次的月半之期,是妭最为虚弱之时,若能趁此机会,一举灭了她自然是幸事,可若是没能抓住这次机会,妭的力量恢复,便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届时,妭为祸人界,便是生出同相繇一般的惨剧。 所以祁袅袅,绝对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一百六十八章 真相将浮 祁袅袅来到系原山之时,外层布下的结界已经被完全冲破,一阵阵热浪袭来,烧得祁袅袅面色也红上几分。 少女浮于半空中,便见那座毫无生机的山峦之上,泛着乌青之色,四散黄沙猛烈的冲开又聚拢在一起,便同一条土色的恶龙盘旋于半空,系原山内如何的景象,已是完全看不清。 她不知为何妭的月半之期提前,现下,观之风起云涌之势,袅袅只知道情况绝对不容乐观,且不说月半之期提前是为何,于她而言是否又会生出意料之外的事情,若是让妭度过了这次危机,连她也没有胜算再能制止得了妭了。届时就算最终再次进行封印,可在此之前,人界便是大难。 所以祁袅袅下了决断,这一次,一定要先阻止妭。 少女眉间印记金光一闪,身形翩翩便飞到洞口。 只是还未踏进一步,那黑黝黝的洞口内便缓步走出来一个女子。 一贯是爱穿的青衣长裙,行走之际,宽大的裙摆拖在后头,边上还闪着金色流光,一头乌发此时高高扎起,缀着个金底红宝石的步摇,华贵非凡。连面上似乎也是仔细妆点过的。 “怎的,天界该是有多看不惯我妭过得好,这会子就派了人下来。” 妭的目光在袅袅身上一扫。 “面前这位,我该是叫犀芷上仙,还是庭霰公主,又或者是袅袅殿下呢?” 自妭口中,冷冷吐出这几个字来。 袅袅闻言一惊。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我怎么知道的并不要紧,只是上仙可不要再多做阻挠。” 青衣的女子面上带笑,有礼的看着祁袅袅。 “我不阻止你,难道等着你去为祸人界吗?” 袅袅道,手下动作已经施展开来,便是一下子,水浪打出,直击对面女子。 “哼,时候倒是挑得好!” 妭的眼神一暗,身形一闪,跃至上头躲开那水浪。 “天界自诩作风端正,岂料也只是抓住我力量亏损之时来做文章!” 袅袅没有回答,只是头一扬,视线向上一看,便展开背后双翼,飞至半空,掌心翻转掐诀,凝出的白光直击妭而去。 妭险险躲开,看向祁袅袅之际,眸色一暗,心下恼恨,不过是短短一段时间,祁袅袅竟是将三世力量融合得如此完美,眼下自己力量尚未恢复,不知是否有胜算,若是犀芷晚来一步,自己可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 青衣女子咬牙,浑身绷紧,衣袖一甩便是朝着祁袅袅打过去,见及对面少女一个错身避开,往右边一转,从侧面又送出一击。 这一下也是十分危险,祁袅袅躲闪不及,虽未伤及筋骨,还是被割了一道口子出来,自伤口处便流出蓝色的血液来。 轰的一声,袅袅蓄力又打出一击,冰蓝色的冰绫夹带乳白光晕从四面八方飞向妭,使得系原山周边炎热的空气也冷下几分。 妭哪里会等着冰绫砸向自己,便是使了十分的妖力,光热之力肆虐,将面前冰绫尽数化开。 冰绫受热消融,细密的水雾化为白色蒸汽在空中散开,裹着风暴中的黄沙,湿润润的沉降下来。 两人尽力一击之后皆是浑身疲乏,妭则是更甚,面色也白上几分,自脖颈的伤口处,青绿色的肌肤开始像是蠕动的肉虫一片片的漫上来,尤为可怖。 可对面的祁袅袅并不打算停止,一心一意的便是朝妭的几个要害击来,一招一式之间,两人所过之处,黄沙暴起,一青一白两个身影皆是隐在飞沙走石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明。 等及两人落地,袅袅嘴唇发白,身上已经都是伤痕,周身护体的法力波动也十分薄弱。 妭却也讨不到好处,半面脸因为妖力损耗被青黑色的皮肤覆盖,其上血管经脉,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泽,同一副干尸一般。 妭自然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一副鬼样子,平生最恨便是这幅恶心可怖的模样,此时被祁袅袅看到,又见及对面少女虽是身上有伤,可依旧未显得有多狼狈,容颜精致绝色,心下便是嫉恨得紧。 但是嘴上却是放缓了语气, “犀芷上仙,我便是想不明白,你为何要为天帝卖命?” “我从不为谁卖命,我是天女,便有责任铲除你这个祸害,留着你,便是人界的隐患。” 袅袅回道,语气也恶上三分。 妭听闻祸害两字,眸色一恼,唇角勾笑。 “祸害?倒是新奇,从未有人这么叫过我,要是以前,天界上下皆是敬重的叫我天女,等到我被贬人界,这儿的人也只是惧怕的叫我青衣鬼。犀芷你难道不知道,人界那句老话,祸害遗千年。看来你是祝我能够越活越长久啊。” 妭看向祁袅袅,两者四目相对之际,袅袅在妭那对泛着幽幽青色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 见及祁袅袅不说话,妭又继续说道。 “犀芷说,你是天女,所以才要来杀我。哈,可笑至极,我也曾是天女,我是怎样变成如今这幅德行,你不会不知晓吧?” 女子说到这里,望向袅袅的眼神中便流露出真切的哀痛来。 “你叫天帝一声父皇,是敬重他,我却是唤他爹爹,将他看出最可敬可爱的长辈看待的。蚩尤一战,我神力尽失,可他怎么对我的?” 自妭的喉间冷冷涌出笑声来。 “哈哈,神力尽失,不得回天界,将我幽闭与系原山,还受人界那些俗人谩骂。天女有何用,和那自私自利的天帝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们是受整个天界祝福才得以降生,同样有着属于自己的使命,我的使命便是助天帝与蚩尤一战,可是他怎么处置我的,我得到了一丝一毫的好处吗?我只是从一个受人敬仰的天女变成了现在这幅讨人嫌的样子。犀芷,同为天女,我沦为这样的下场,你以为,你能好得到哪里去?” 祁袅袅眼见面前青衣女子眼眸带泪,似是真的悲痛难忍,不像作假,听到妭说的这些,祁袅袅早前叫司命查的东西,似乎慢慢有了眉目。 妭变得如此,一定有原因。 “犀芷,我从未对旁的人说过我的打算,你我同为天女,我不妨告诉你,等我力量恢复,我不会为祸人界,我要的,不过是去天界讨要个说法,我被困人界数万年,恼和恨早就磨没了,我只是想要个说法,想要得到公平一些的待遇罢了。” 妭的声音又轻又缓,带上了一点蛊惑。 “不如,犀芷你帮帮我,现在就放我离开,等及天界相见,我自然会感谢你的。” 祁袅袅的面色慢慢的淡下来,妭的话就像是迷药一般,让她神思一晃。 便是这么一瞬间的走神,妭面上狞笑,背在身后的手便是一击挥出。 炙热的火球直冲祁袅袅而来,少女神思一收,手中水缎击出,却还是慢了一步。 眼见火球袭来,面前却是突然冲出一抹白色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峥!” 白衣的男子以手中那柄琴作挡,琴弦发出声响,抵住了大半的力道,可却仍是叫执琴的那人连连后退几步。 袅袅前头发出的一击却是实实在在的打上了妭。 “嘶……” 妭吃痛,筋骨受创,不再打算在此久留,周身卷起风暴便趁着机会离开。 等及风暴平息,四下里再无妭的身影,袅袅面前的男子再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泉先。” 袅袅扶住泉先,眼神里带着疑惑和担忧。 “你可有事?” “无妨,袅袅先坐下,我替你疗伤。” 男子面色苍白,冲袅袅温和的一笑就是不管不顾的坐下来,玄霖琴放在两膝间弹奏起来。 一时之间,琴音流泻开来,温柔惬意,像是夏夜里清凉的月光,疗愈着袅袅受损的经脉。 少女的气息得以平复一些,可半曲未过,抚琴的泉先就是再也忍耐不住,自嘴角溢出一口血来,抚琴的手指也颤动着。 “泉先?停手!” 袅袅急急催促。 “不急,这曲弹完便可。” 男子勉力举起手,指尖水光一闪,袅袅浑身便像是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 琴音和缓,又再度于四下里流泻开来,祁袅袅只觉浑身筋脉被温养,伤口也再度愈合,只是抚琴的男子一看便是咬牙坚持,冷汗都浸湿了后背。 袅袅心下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等及一曲终了,泉先再无力气支撑,口中一口鲜血喷出,落在雪色的衣袍上面,有同红梅落白雪。 袅袅的束缚得以解开,又是扶住了泉先。 “你现在怎么样?” 袅袅眼中带着斥责之色,抓住泉先的手腕便打算给他渡力,哪知男子费劲挣扎一下。 “我体质有异,会爆体而亡。” 话毕,嘴上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袅袅只当是泉先不忍叫她帮忙,道一句。 “没骗你,我没事,养养就好了。” 泉先道。 “好,那我带你回天界。” “嗯。” 泉先点头,袅袅便收起玄霖琴,扶着泉先就向着天界赶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舍命相救 祁袅袅带着泉先行至半路便碰上了赶来的司命和乌羽,随行的还有度厄星君和司禄星君。 见着祁袅袅回来,乌羽便直接冲到面前。 “公主可有事?” “上仙!” 司命也是同样担忧。 “我没事儿。” 祁袅袅冲着两人摇头,随即朝乌羽和司命身边的两位星君道。 “度厄星君,司禄星君,让两位担心了。” “上仙客气,事发突然,我们也料不到妭的月半之期突然提前,是以没了应对的法子。” 司禄一礼,想及妭突然逃出系原山,面色一肃。 “上仙没事便好,只是妭她如何?” 度厄星君问道。 “一时不妨,让她逃了,不过,妭被我重伤,不会太快恢复,想来能安分一段时间。” “嗯。” 度厄星君和司禄星君点头,两者目光在落及祁袅袅扶着的泉先身上时便是一滞。 “上仙,这位?” 司命先问道。 “水族少主,承蒙他相救,不然我还不一定打得过妭。” 袅袅淡淡道, “原是如此,那司命先带上仙回去,也好替这位看伤。” “嗯,便照你说的。” 袅袅点头,随即看向司禄和度厄星君。 “妭已经离开系原山,两位星君可要去谷厉一探?” “上仙受了伤,先回天界休息,小仙与度厄前辈还准备去系原山查探一番,生此异变,得找到原因。” 司禄说道。 “好,那犀芷先告辞,两位星君千万小心。” 袅袅道,便先同司禄乌羽一同离开。 眼见那一抹白色的身影远去,度厄星君长长叹了口气。 司禄闻声,眼中泛出疑惑。 “前辈为何突然叹气?” “月半之期本就是算好了,怎会突然生变,上仙命大,逃过这么一劫,可一旦妭修养回来,力量更为可怖。” 度厄老者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事情也许不像你我所料想的一般,或许生出的变故——” 老者说及此突然顿住。 “罢了,不再说了,先去系原山吧。” “嗯。” 司禄答,两者才一同加快了速度超系原山赶,度厄星君面上严肃,看向越来越近的系原山之时,一抹难以觉察,突如其来的恐慌占据了他的心头。 天界,大乱将至啊。 袅袅这一边,回到天界后便将泉先带到了休息的地方。 “如何?” 袅袅问刚刚将泉先检查了一遍的司命。 被问话的男子,眉头一皱。 “本就是极其虚弱的身骨,先前又强撑着使用灵力,自然肺腑受创。上仙这位朋友是何来历,拖着这样的身骨,寻常的早便病死了,这一位倒是撑下来了。” 司命摇头,走到一边的茶桌上,给袅袅倒了杯水。 “先喝杯水吧,缓一缓。” 袅袅接过,清凉的水滑过喉间,叫干渴的口舌稍稍舒适一些。 “他的病,只能养着,匮乏到这样的地步,没有痊愈的可能。你先让他睡一阵子,我在给他吃些药,醒过来倒是不成问题。” “嗯,那便好。” 袅袅稍觉放心,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眉目间疲惫之色难掩。 司命见此,温声道。 “上仙放心便是,这儿交给我,你先回去休息吧。” 听及男子如此说,袅袅也不在这儿久留,由着乌羽将她扶出去。 等出了门,乌羽才道。 “公主是去沐清池?还是先回殿中休息?” “先回殿中休息一会儿吧,我的确是有些累,还有些事情要问你。” 乌羽闻言,点头便扶着祁袅袅离开。 等及回到殿中,在乌羽的再三要求下,祁袅袅半靠在美人榻上休息。 “公主遇到这般危险的情况,为什么先不知会乌羽一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那个时候我又安排你做别的事呢,我若是那时候知会你,也许两头的事儿都落不得好了。” 知道乌羽是担心自己才说这样的话,袅袅面上带着讨好的笑看着乌羽。 “公主下次万不可如此了,之前也是一样,乌羽——” 话说到一半,乌羽再没说下去。 袅袅时知道乌羽要说什么的,论陪伴的时间,乌羽最为长久,她知道乌羽话中的意思,万年来,乌羽一直愧疚悔恨的便是没能拦住她,哪怕乌羽能够帮上她,袅袅前两世许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可是犀芷去杀相繇的那一次,乌羽还在渡劫,人形都为化成,哪里能帮得上她,而庭霰那一次,是被翼皇给拘住了,等及最后逃出来救下她的时候也同样费了心力。 乌羽对她而言,是生死之交。 “乌羽,事情太多,又发生得突然,你不用再计较了,等到再遇上这样的情况,我一定同你说。” 袅袅道,乌羽闻言,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嘴唇一抿,在床边坐下。 “先不谈这些,你在妭的住处哪里,发现了什么没有?” 袅袅问道。 “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是,乌羽发现了这个。” 乌羽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样式普通的木盒子出来。 “妭曾住过的宫殿果真同公主所料,外头都是天兵把手,看得严实,可是殿里头却是什么人也没有的,空空荡荡,连打扫的仙娥也没有一个。” 袅袅接过那个盒子,见其样式质朴,只方方正正一个,上头木质文理光滑,可却是没有一点儿装饰。 “你在哪儿找到的它?” 照理说,既然是在外头设下了那般严密的看护,殿中的东西也应该清扫了一番才是,乌羽又是怎么找到这个盒子的? “乌羽进去内殿之后便环顾了一圈,的确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等到了中间那个天井的小池子面前,就见得这个盒子飘在水面上来。” 乌羽答道,似乎对这盒子的来历也极为疑惑。 “等及我要上前细看的时候,这盒子便突然闪光,外头的天兵似乎也发现我一般,所以情急之下,我就把它给带回来了。” “突然闪光?” 袅袅将手中的那个木盒翻来覆去的看,光泽黯淡得很,难以想象它怎么就那么邪乎的亮起来了,又见木盒上头根本就没有锁,连缝隙都没有,完整得就像是实心的方形木块一般,可敲击之际,却分明听到里头以为中空而发出的清脆声响。 “这木盒可是有问题?” 乌羽问道。 “我也不知道,还得再研究一番,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宝贝,等会儿我去找司命问一问。” 袅袅边说,眼神还是十分专注的盯着那个盒子看。 “扣扣。” 殿外门一敲。 “何事?” 乌羽问道。 “上仙,司命星君叫我知会您一声,您带回来的那个朋友醒了。” 外头传来仙娥的声音。 “这么快便醒了,司命的医术进步得如此吗?” 袅袅低声喃喃,后对着外头道。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话完,便朝乌羽看一样,起身换了一套衣服,准备去看看泉先。 而泉先这一边,男子刚刚醒来之时,便发现自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骨虽还是有些隐痛,可比之从前却是好太多,精神头也足。 听到屋内泉先醒了,外头守着的仙娥便推门进来,手中还拿着一碗汤药,面上也是客客气气,极有礼貌。 “您醒了,司命星君早前吩咐了,说是隔一会而就要喝药的,这会儿子药才刚刚好呢,您正好喝了。” “有劳。” 泉先接过那碗药,勺子顺着圈儿舀几下,毫不怀疑的就往嘴里放。 男子一双手,修长如玉,扣着那只玉色的碗,十分悦目。而泉先又本是青竹一般温雅的长相,此刻虽是面色发白,但眉眼间却是依旧美得同画一般,便是端坐在那里,也足够叫仙娥看得面红心跳了。 “您和上仙怕是极好的关系吧,犀芷上仙回天界不久,虽是对我们十分温和,可到底难以接近,可是她带您到这儿的时候,可是紧张得不行,再三问过司命星君,确保您真的没事儿了才回去休息的呢!” 那仙娥见及泉先生得好看,态度又是温柔,十分好说话的模样,话也多了不少。 “嗯,是极好的伙伴。” 泉先嘴角带笑,将喝完了的药碗递给仙娥。 “能和犀芷上仙成为至交,想想也是极为幸运的事情,您——” 那仙娥还要再说下去,哪知外头司命已经推门进来,脸孔冷着。 “司命星君。” 仙娥收势,朝面前男子一礼。 “嗯,你先下去吧,知会犀芷上仙一声。” “是。” 说完,粉衣的仙娥便收拾了碗离开。 泉先的目光便落在进来的司命身上。 眼前男子,一身银灰色的星君衣袍,黑发以个同色发冠束起,露出一张干净的面孔来,虽不及泉先见过的卫衡殷离那般俊朗,可却独有一股气质,未曾逊色几分。 “水族少主醒了,司命也算是给上仙一个交代。” 司命上前便是握住泉先的手腕一番查看,观及脉相平稳才放松一些,说道。 “星君客气,叫我泉先便是,泉先身骨虚弱,还麻烦您劳心劳力。” 泉先有礼的朝司命一拱手,谢过他相救之恩。 “不必,您身骨本就虚弱,不妨先在此好好养着,我也不便打扰您,先走一步。” “星君慢走。” 泉先又是拱手,送走了司命。 门一开一合,走到外头的司命却是同过来的袅袅碰上了。 “司命,人没事儿吧?” “嗯,养着就成。” “多谢啦,到时候请你吃蟠桃!” 袅袅一笑,眉眼弯弯。 “上仙万年的爱好还是没变。” 司命闻言一笑,就是跨步离开。 “我要软和一些,皮薄汁多的。” 离开的司命说道。 “知道!” 袅袅转身大声回道。 第一百七十章 天界来客 “泉先,好一些了吗?” 早便听到祁袅袅同司命谈话的声音,泉先下意识的整了了整微微皱起的衣角,抬头便见少女已经朝他走过来。 袅袅换了一身衣服,早前见她白色纱裙,在与妭一战中落得浑身是伤,又是在黄沙漫天的境地,乍一看便是少了寻常的几番艳色。 而现在,银色的贴身长裙,外罩一件缀金线的纱料长袍,一头秀发也并没有挽成发髻,只不过拿条发带松松散散系成长鞭落在腰后罢了。 只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装束,祁袅袅素来是怎样舒适怎么来穿,犀芷原先的衣服大多都是这样,样式简洁大方,又是极为舒爽透气。但在泉先看来,这么一派装饰,更衬得面前少女肌肤胜雪,面容绝色。 “嗯,好些了,叫上仙费心了。” 泉先当下收回心神,说道。 “别,还是叫我袅袅就成,上仙上仙的叫,太生疏了。” 袅袅笑道,在桌旁找个位置坐下。 上了天界之后,不论是仙娥还是那些仙家都敬称她一声犀芷上仙,旁的人不熟悉便算了,她面上客气的应着,不多做交流,可熟悉些的朋友这样叫起来,袅袅还是觉得自己有些膈应,犀芷经过万年的时光,也总会改变一些的,想泉先紫菱这样的伙伴,还是叫袅袅来得自在。 “嗯,那便随袅袅喜欢。” 泉先道。 “对了,之前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突然到了系原山?还有紫菱怎么没陪在你身边?” 这些话袅袅早便想问了,见泉先精神头不错了,才道。 “玄霖琴与你有感应,突然震动不知,我猜是你出了问题才过来一看,至于紫菱,我吩咐了她事情去做,暂时还回不来。” 泉先一一回答。 袅袅闻言,视线在男子身旁的玄霖琴一扫,低声回答。 “哦,原是这样。” “怎么,袅袅不信?” 泉先突的嘴角带笑,眼神温柔的看着祁袅袅。 “嗯?自然是信的。” 袅袅道,起身给泉先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只是下次你可不能再这么鲁莽了,这次是你我运气好,若是你一不小心就怎么样了,我非但对不起紫菱,我更对不起整个水族。” 袅袅叹一口气,她素来最讨厌的就是欠别人人情,从还是犀芷时就这样,欠人情太难还了。 “嗯,下次尽量,只是我之前同你说好了,会帮你的,看你现在,是记忆恢复了?” 泉先之前同袅袅一起落入的法阵,也知道袅袅身上还有些身世的奥秘,便问道。 “那便先在此谢过,不过,你也看到了,犀芷的身份一恢复,责任自然就来了,还不是得去收了妭,再说,妭害了整个洛孜,我和她还有一笔账没算呢。” 袅袅道。 “妭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对人界的确是个很大的隐患。” 泉先喝了口茶,垂眸说道。 此时门外,仙娥的声音传进来。 “犀芷上仙,郁水来了人要见您,司命星君现下招待着呢,您可是要过去?” 袅袅闻言,眸色一亮,便猜到是卫衡他们几个来了,随即转头对泉先道。 “真是巧了,许是卫衡他们来了,你先在这儿休息,我过去看看。” “嗯,袅袅先去吧。” 泉先道。 “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和外头的仙娥说一声便是,到时候我再叫人做一些人界的吃食送过来。” 泉先虽是水族少主,但不像袅袅他们,不吃不喝也没关系,他还是得吃人界的饭食米面的。 “嗯,劳烦袅袅。” 泉先谢过,便目送袅袅出去。 卫衡殷离,还有娇儿三人到的时候被堵在天界的关门口,卫衡少年非常得意的拿出玉令告知守门的将领自己来找犀芷上仙,不知怎地风声就传到司命那儿了,还是司命亲自过去接了三人到犀芷的寝殿去,早前听犀芷说起过,这会子难得遇上了,司命自然要好好招待,吩咐上了茶水,又拿来了新鲜水灵的果子上来。 卫衡拿了个碧色的果子,在嘴里一咬,脆生生的,里头果肉却是红津津的,极其甜爽。 少年便是眼睛一亮,伸手又抓了几个, “娇儿,冥王,接着!” 卫衡一一丢了果子过去,还朝站着的司命看一眼。 “星君可要吃一个?” “不必了,卫衡殿下自个儿吃便是。” 司命一笑,只觉面前这个少年十分有趣,活泼率真,也难怪犀芷上仙在郁水同他感情如此深厚。司命星君这般想着,又是将视线在殷离身上一落,冥王大人的外貌委实妖异俊俏,周身气质又极为出挑,连司命都在心中暗叹,原来冥界的至尊生得如此好颜色。 不过原来眼神一扫,司命就是吓得将视线收回来,便看到粉衣的女子正朝着自己一笑。 “别在意。” 娇儿无声的说话,早便看到这个星君被冥王大人吓得一骇了,看来不止自己害怕殷离吗,娇儿此刻作为过来人,安抚司命。 “上好的碧灵果可经不得你这么吃。” 外头落下少女带着调侃的声音,娇翠软和,很是好听。 只听这么一句话,在座的几人便都知道是袅袅来了,一齐抬眸望去,果然看见少女踩着光进来,那副好气度,配上花般娇艳的容颜,果真便是仙女下凡。 “袅袅姐姐又漂亮不少。” 娇儿毫不吝啬的夸奖,隔了一段时间才见到祁袅袅,小狐狸的心里还是十分激动。 “知道娇儿你嘴甜,小丫头也一样越长越好看了。” 袅袅见到人界的几个伙伴,心情也愉悦不少,面上带笑,目光与殷离相交之时,看到男子墨色瞳孔中的担忧,又是有些歉意的笑一笑。 “切,她还小丫头呢,看上去都比你大!” 卫衡在旁边白娇儿一眼。 少年说得没错,娇儿化尾之后容貌改变太大,完全由一个小女孩变成了少女,但是要说看起来不祁袅袅还大,那倒没有那么夸张,不过是卫衡嘴上比较毒罢了。 “臭八爪鱼!” 娇儿虎着脸,赏给卫衡一个爆栗,疼得少年一缩。 “你打我做什么,还不知道那次是谁窝在我怀里害怕得发抖呢!” “你!”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太多了,同时顿住的时候便发现,气氛有些安静。 祁袅袅正用打量的神情看着卫衡。 “你们两,怎么着了?” 袅袅好奇的问道,之后便看到娇儿和卫衡两人的面孔都泛起粉色来。 “没,没事,咳咳咳。” 卫衡有点尴尬,突然就紧张得话也说不出来,余光突然瞥见安安静静不说话的司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司,司命星君,有空给我看看,嗯,我的命数吧,或者帮我改的顺利一点儿。” 被莫名其妙点名的司命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命数哪是说改就改的。 “得了吧你就,命数是你想改就能改的吗?” 袅袅瞪卫衡一眼,心知他只是想转移话题罢了,转头先吩咐司命道。 “你先回你那儿休息吧,我之前叫乌羽去帮清理你院子了,你照顾着些,蟠桃在她手里呢。” 袅袅之前在去看泉先的时候就吩咐乌羽先去帮忙看看司命的院子,得空还去拿几个蟠桃,这会子乌羽怕是已经拿了蟠桃了。 知道犀芷有话要同那三位说,司命点点头便利索的离开,留下袅袅他们几个。 “袅袅姐,突然留下一封信就回天界,敢情是没把我们当朋友看啊!” 卫衡憋着口气呢,袅袅不告而别本就是个让他极为不爽的事情,之前担心她,现在看到她好好的,卫衡少年担忧的心放下的同时,那股怨气便又上脑了。 “怎么没把你们当朋友看,就是看中你们才不希望你们也淌进这趟浑水里来。” 祁袅袅拉着卫衡坐下,道,语气非常的诚恳。 “哼!” 少年还是傲气的冷哼。 袅袅一笑,语气放缓。 “行了,既然你非要掺和进来,我也阻止不了。不如说说吧,你们都打探到什么消息了,我也好整合一番。” 袅袅揉揉眉心,正色道,只是神态间显得有些疲惫。 “卫衡和我去了一趟蛟鱼族,冥王则是去了翼族。” 娇儿开口道。 “翼族?” 袅袅神色一黯,便想到了翼皇,庭霰与他,似乎没有太多交集,打小生下来就被送到外头长大,也便是翼皇寿辰的时候回去,感情也谈不上多深。 可是袅袅记得,在庭霰被天帝派去与冥界一战时,翼皇是强力阻止的,为此还到了天界大肆辱骂了天帝一般,那时候庭霰心中颇受震动,才发觉自己的父皇或许没有想象的那样不在乎她。 “嗯。” 殷离点点头,道。 “翼族和蛟鱼族问到的消息,我们再谈不迟,你不如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殷离自袅袅进来一刻便注意到少女的疲惫神态,他们才刚到天界,也没有见到乌羽,所以不知道袅袅才刚刚与妭一战,怕他们担心,全吊着精神头在勉力支撑,冥王只是下意识的觉得祁袅袅需要休息。 卫衡和娇儿被殷离的话说得朝袅袅仔细的打量起来,才发现冥王大人说得确实不错。 “嗯对,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几个大老远跑到天界也很累了,也没好好休息,等大家精气神养足了,乌羽也回来了再谈,哈哈。” 卫衡很是善解人意的说道。 此话一出,几人都是点点头,祁袅袅知道他们关心她,便是一笑,果真乖巧的去休息了,离开前还叫仙娥带着卫衡他们几个到各自休息的地方去好生招待一番。 天界一下子就来了这么一位,突然便热闹起来,尤其是犀芷上仙这边,殿中的仙娥往前一直空闲的很,现在便是在殿中进进出出,忙活起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聚首谈话 袅袅照着殷离几人的建议先去睡了一阵子,再度转醒的时候,身体才稍微舒服一些,之前与妭一战中受的伤暂时恢复得没有那般快,此时都还隐隐作痛,但比之先前的确是好上太多了,故而祁袅袅就叫来了卫衡他们几个。 屋内的圆桌上,拢共坐着六人,祁袅袅坐在正中间,依次左右坐开便是殷离,乌羽,卫衡,娇儿,还有司命。 难得坐得这般齐整,算得上是三世的人都在这儿了,袅袅见及此便突然有一些感慨。 “祁叔与祁姨说了,他们自你一出生便知道你身份不同寻常,可是天界的人却是在你离开郁水不久前才告知他们,犀芷上仙即将回天界的,所以你我去人界一行他们才没有阻拦。” 卫衡道。 “原是这样。” 蛟帝同蛟后怕是早便知道祁袅袅总有一天要离开郁水的,对于他们而言,蛟鱼的七公主可是明珠宝贝一般的存在,得知这个消息,就是心上被挖了肉一样的疼。 父皇和母后,到底忍住了多大的不舍才放她离开的。袅袅在心中想道,心上便有点堵得慌。 “那么翼皇那儿呢,也是如此吗?” 袅袅遂问,目光朝殷离一看,男子点点头。 “原来天帝,早便安排好了。” 少女的眸色一冷,叹了口气。 她猜测的,果真没有错,自己会有那样奇怪的梦境,力量,还有难以寻求根源的胸口钝痛,都只是为了恢复记忆,再回到天界吗?可为什么偏偏就是这样的时间,妭即将挣脱系原山幽闭而出的时候,她便恰好回来,要与之一战? 那么犀芷的死,庭霰的死,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是被算计好的吗? 祁袅袅意识到,暗处有一双手下了极大的一局棋,步步紧逼,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契合他的下一步打算,黑子吞噬白子,白子又包围黑子,黑白两子谁为胜方,谁为输方,是由他的,还是听天由命? 袅袅身体发寒,眉头也紧紧锁起来。妭说准了,天帝都是算好了,她何时死,如何死,又怎样活过来,要经历怎么样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她生平最恨命数一说,未来要如何,她祁袅袅更愿意相信自己,可现在却是突然发现,自己怎么样逃都逃不开别人的控制,是不是太可笑了一些。 “咚!” 少年思来想去,便觉那天帝手段阴险,真不是个光明磊落之人,随即拳头一砸,震得桌面一颤。 “我还道天界以仙者自居,清高孤傲,做事也清白公正,岂料用的这些腌臜卑鄙的手段!尤其是那个狗屁不通的天帝!” 卫衡声音恼火,面上带着怒容。 “卫衡,这儿是天界,小心祸从口出。” 祁袅袅提醒道。 “他敢做这样的事,还怕别人说啊!” 少年没好气的道一句,遂朝着祁袅袅看一眼。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现在是犀芷上仙,早就同你说过了,天女,是有责任的,妭都快逃出来了,等着她为祸人界吗?” 祁袅袅半开玩笑的说道。 “为祸人界就叫你一个人去啊?我看是那个天帝怕妭来天界兴师问罪来着。” 卫衡知道祸从口出,只说完这一句便再不说下去了,视线在桌旁一圈一扫,安分下来,等着别人说话。 “得了,你也就嘴皮子厉害。” 祁袅袅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来那个乌羽在妭那处找到的木盒子。 “这个,乌羽在妭的住处找到的。” 方方正正的木盒子摆在中间,众人一看,互相放在手心看起来。 等及一圈轮过来,袅袅才问道。 “怎么样,看出来什么没有?” “能看出来什么,这盒子,周围一圈既没有缝,也没有锁的,怎么打开?” 卫衡道。 “可否试过在能否打开?” 殷离皱眉,问道。 “还没呢,乌羽才刚拿给我看不久。” 没看到可以打开的痕迹,祁袅袅也不敢乱七八糟的做些什么。 “那试试看不就完了。” 一边的卫衡少年举起右手就打算使劲一拍。 “先别!” “哎呦!” 袅袅出声阻止,卫衡却已经把手落在那木盒子上了,可是少年刚碰到盒子,木材的冰凉触感传及手心,准备压下去,才发现那玩意儿跟个铁疙瘩一样,分毫没有瘪下去或是碎开,反而叫他手心上的肉也疼得紧。 “你没事儿吧。” 娇儿抓过卫衡的手仔细看,就见少年手心红肿起来,虽没有什么伤口,可看起来也够呛。 “嘶~~没事儿,就是肉疼。” 卫衡龇牙咧嘴的,疼得太阳穴也一抽一抽的。 “叫你先别乱来,还没弄清楚就瞎忙活,若是它突然精光大放,把你给收了,有的你好受。” 袅袅在一旁道,眼睛看着那个丝毫没有变化,照旧低调朴素的盒子,心下烦恼。 “乌羽,你能具体说说,到底是在哪里发现这个木盒的吗?” 殷离细想之后,问道。 “是在,妭住的一个院子里,那儿恰好有个池子,许是之前种莲花的。” 乌羽尽可能将当时拿到木盒的一番情景回想得细致一些。 “只是许久没有人打理的缘故,早就只剩下一些枯黄的枝叶,刚进去的时候我看那边一切如常,死气沉沉的模样,可等及我从屋中出来的时候,便看到自那些枯叶上头,出现了这个木盒子。” 在座几人闻言,都是目光暗下去,不作声响。 “乌羽说的池子,在院中的西南方向?” 司命突然问道。 “是。” 乌羽回道。 “有什么问题吗?” 袅袅问司命。 “木盒怎样的来历我不知道,只是那口池子,在妭被贬到系原山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似乎都有个传言。” 银灰衣袍的男子缓缓说道,众人的目光皆是一齐被吸引。 “偶有打扫的仙娥看见过,池子前妭的身影,穿着她最喜爱的青衣,对着池子一动不动。” “怎么越说越渗人了?” 卫衡脊背寒毛倒竖,搓搓手臂。 “不知是仙娥,还有一些散仙也看到过,只是一瞬,揉揉眼睛便不见了,那时候都只是怀疑自己眼神出了问题,可那么多人都是一样的经历,自然就值得推敲了,风声传到天帝耳中之后,陛下便下令不能再议论此事,所以就没人再谈了。” “那你们说,会不会是妭本身就没被幽闭在系原山,又跑回了天界呢?” 娇儿问道,被司命说得下意识的靠近卫衡一些。 “那段时间,妭刚刚被镇压,完全是昏睡在系原山中,力量有完全没有恢复,应当不可能再回到天界。” 司命道。 “对啊,妭又不傻,干嘛拖着那么弱的身体来天界找虐,如果被人发现,还不是吊打。” 卫衡说道,袅袅的眼神却是越来越暗,现下,关于妭的线索,好像越理越乱了,妭帮助天帝大败蚩尤之后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袅袅想得脑袋疼,心下也是乱成一团。 外头却又是响起仙娥的声音,乌羽应声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面色严肃,道。 “公主,天帝派人传话,叫卫衡殿下他们去见他。” “哟,还拿出主人家的派头来了。” 卫衡道, “卫衡,收着点儿,乌羽,去回一声,我马上带他们过去。” “嗯。” 乌羽点头出去,留在屋内的祁袅袅转身,同屋内的几人对视一眼。 人界,谷厉国。 自那场诡异的深夜大雨之后意识五六天的光景,谷厉照旧是大热的天,太阳打在身上,几乎就要把人的皮子也烫出泡来。更别提漫卷的黄沙,一股脑的朝鼻孔里钻,眼睛都是发痒发干的。而之前那些乞丐待着的破庙四周虽是荒凉,可到底里县城也近,隔几天还是会有一些人来往,从这边经过。 正巧,今日便有个猎户,拿着猎来的东西准备去县城换些青稞酒喝,走到一半累的很,手脚发烫,脑袋也晕乎乎的,才突然想起这里有一处老庙可以歇歇脚,便循着路找过去。 “诶?这庙什么时候塌的?” 隔了大老远,面色黝黑的粗糙汉子便瞧见许久未来的破庙一角已经塌了,如今只剩下一般的残骸萧索的晾在那儿呢,心中就有点儿疑惑,但是脚下步子没停。 可离得那座老庙进了,猎户才慢慢觉得不太对劲。 “这庙,怎么阴森森的?” 天上虽是老大的太阳,热辣的照下来,可猎户每走一步便觉得那个老庙的寒气不断冒出来,他都没觉得太热了,嘴上虽是说阴森森的,可心下好奇,不怕死的就要进去看。 他想着,这破庙待过好几回呢,总不会出了问题吧。 谁知这么想着,等他走到庙门不远处的时候, “啊啊啊!死人啦!” 面前躺着的,是一堆一堆的尸体,死状可怖,大多都是被压在折断的横梁和碎瓦片下头,可是却见不到一滴血,而离他最近的那两个人,身体以扭曲的姿态盘在一起,一个倒在推车上头,一个压在轮子下面。 那猎户胸口一阵反胃,惊得把手里猎来的东西一甩,就大叫着跑开。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帝召见 那猎户虽是被吓得魂不守舍的,但理智尚存,当下便飞快的跑到县城里,到牙门找了人来。 恰好,来人便是祁袅袅他们熟识的福姨。 猎户过来报案的时候,福姨还在客栈里头看账目,便有牙门的官差过来告诉他,县城郊外有所破庙死人了,人数还不少,心下有疑便着着急急用了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等到了案发的地方,见及同那猎户结结巴巴描述的样子分毫不差,福姨发生便意识到事情不妙,眉头也紧紧的拧起来了。 “你们派人进去,先把那些断掉的横梁和碎瓦收拾干净,把人先弄出来再说。” 福姨吩咐道,很快的,一声令下,牙门的官差便一个个都开始清理残局,又有两个仵作当场便先检查了死在推车旁的两个男子。 牙门的人做这些事情的功夫,外头就已经开始慢慢围拢起人群来,先是一两个,好奇的朝里头张望,过一会儿便跑出去叫旁人也过来看,后来便是一群一群的来了。 “大人。” 那仵作已经检查完一人,面色凝重看着福姨。 “如何?” 福姨问道, “全身上下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但是浑身的骨头,像是都被碾碎了。” 仵作素来见惯各种各样的尸体,死状比这些破庙里头更加血腥可怕的也早就见过,可为这几人检查的时候却总觉阴风习习,死者诡异的姿态叫他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嗯,我知道了。” 福姨点点头,遂将目光朝刚从庙内出来的官差看。 “大人。” 被看的男子步子一顿,朝福姨一点头,转头便看着被一具具送出来的尸体,神色里带着无措的恐慌。 “可有活下来的?” “到现在为止,弄出来的都是没气儿了的,而且还都是男子,只是见那副打扮,似乎这些人都是乞丐。” 官差答道。 “嗯。” 福姨点头,看着来往忙碌的牙门兄弟,还有被抬出来的一具具尸体,眸色暗下去。 “带我过去看看。” “是。” 官差带着福姨过去摆放尸体的地方,死的人太多,牙门带着的白布都不够,大多数的死人还都是大刺刺的曝在阳光底下。 福姨走至一人面前,见及男子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俱是青灰色,哪怕现下还被太阳照着浑身都泛着冷气,手腕,腿骨,脖颈,都同仵作说的一样,骨头粉碎,无力的垂挂着,远处看上去,便像是一张可怕的人皮摊在地上了。 这样的手段,可就不是人能做得出来的,福姨并非凡人,自然看得出来庙中那些死者,俱是被抽走了魂魄。 阳寿未至,强行抽走生者魂魄,能做的人多了去了,不论是冥界,天界,还是独立于三界之外的,自己要找起来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是要这么多男子的魂魄有何等用处?若是行些歹毒的诡计便糟糕了。 福姨的面色越是不善起来。 牙门的人烦恼之际,外头围观的人群已经是黑压压一片了。 “钱婶,你说说,好好的庙里突然就死了这么多人是怎么回事儿?我看着那些人,怎么着心里发憷啊!” 人群里头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费劲的点着脚尖朝死人堆那边一看,很快的就退出来,一面将手抚在胸口,对着身边的另外一个妇人说道。 “这我哪里知道啊,我看着死的都是乞丐吧,一下子死这么多,别是天谴吧?” 被问话的妇人道。 “估计和那场大雨有关,谷厉何时下过那般的雨,惊雷闪电的,骇得人心慌。” 人群里不知道谁高声说道,人群里本来小声的议论一下子就变得嘈杂起来,那些人皆是面上带着慌张的神色,似乎真的就怕是天谴要来了一般。 “王武,你去把外头的百姓赶一赶,围在这里怕闹得人心惶惶的。” 福姨皱眉吩咐道。 “是,小的这便去。” 得了吩咐,男子便小跑着到人群前面,面色一板便开始赶人。 那些人多半是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啐一声就百无聊赖的离开,只是人群过于拥杂,没人注意到有个紫衣身影在此地张望了许久,远远的望一眼,因着官差来赶人才离开,那一尾紫色的衣角却是被福姨给注意到了。 见及是个女子的模样,福姨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可是消失得太快,福姨也不知道是谁。 人界发生什么事情对于天帝来说估计微不足道,连看也懒得看一眼的,因为现下威严的天界至尊好好的坐在他的宝座之上,看着座下走来的那几位。 为首的自然是犀芷上仙,后头跟着个蓝袍少年,少年身边还有个粉衣女子,面容娇魅,举止之间自带蛊惑,怕是狐族的姑娘了。再后头就是黑袍的男子,容貌妖异绝色,却是气质冷漠,这一位天帝是认识的,冥界的王,冥界与天界素来不合,为着犀芷肯上天界来,还肯屈尊来见自己,怕是关系匪浅。 天帝的眼中隐隐出现畅快的神色。 而在冥王稍微后一点,便是个白袍的男子,乌羽和司命。 白衣的男子观来便是另外一番气质,虽是病态难掩,可未曾减损他身上温润如水的气质,清风朗月一般,只是低垂着眉眼,看不清表情。 “父皇,犀芷带几位朋友过来一见。” 犀芷端正了神色,便为天帝一一介绍起身边的人来。 “这一位是郁水真蛸族的卫衡殿下。” 袅袅边说,便以眼神示意,叫卫衡安分一些,这般正式的场合,卫衡还是很懂规矩的,有礼的一拜,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位是狐族的娇儿,冥王大人,还有水族少主。” 视线落到泉先身上时,袅袅的眼中带上担忧。 走至一半遇到泉先也被仙娥带着要往大殿去,本打算叫他好好养伤不要走动的,可人家少主自己说了,承蒙天界照顾,自然该去拜见一下天帝的,劝阻无法便一同来了。 泉先抬头,给袅袅一笑,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嗯,犀芷一回来天界便热闹了不少啊。” 天帝感慨一句。 “犀芷在天界还劳心几位照顾,现在她回到天界了,本帝作为她父皇,自然要感谢几位一番的。” 犀芷闻言,没说话,只是垂下头去。 “不谢不谢,这还不是袅袅姐也对我们好吗!” 卫衡少年见没人回答,场面有些尴尬,出声回道,只是上头的天帝却是面色一变,声音含威。 “犀芷现在是天女,卫衡小殿下出于礼貌还是叫一声上仙为好。” 天帝冷冷的就抛出一句。 敢情这是要标榜自己天界身份尊贵呢,我呸,人家袅袅都没说话,你这个老头说点什么劲儿。 少年咬牙,心中已经把天帝骂个好几遍。 “父皇,左右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叫上仙也未免太生疏了一些。” 袅袅在一旁说道。 “哼,这可是在天界,不是在郁水,也不是在人界。” 天帝冷哼一声。 哟,你瞧瞧,还不是觉得自己天界厉害呢! 卫衡的心中更加不齿,就连娇儿殷离几个心下都有点不满意了。 但是众人碍于要给祁袅袅面子,忍住没发作。 最后,殿中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等到再也聊不下去的时候,天帝发话了。 “行了,本帝会吩咐下去,给你的朋友办桌酒席,也好让你们好好聊一聊。” “这等事情不用劳烦父皇了,都是好友,不需要这些,我们自己小小聚一聚便成。” 袅袅回道。 “便由着你,好生照顾着,只是莫要忘了,还有妭的事,早些休养好身体,我差人送些药品过去。” “犀芷知道,多谢父皇。” 天帝摆摆手,袅袅他们才退出去。 等及走到大殿外头,卫衡和娇儿就已经嘟囔开了。 “什么天帝呢,和我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狐族那些老人家说的都是糊弄小孩子的。” 娇儿说道,脸早就皱成一团了,刚才那番谈话,她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呢。 “可不是吗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样,可是这个过程还是非常不好受。” 卫衡耸肩,和娇儿相视一眼,互相认同的点了点头。 “父皇是天帝,在那高位待久了说话这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就是难为你们几个了,现在是在天界呢,耳目众多,你们两个心里头有话就给我憋着,不要乱说。” 袅袅走在他们几个后头说道。 “唉,知道知道,袅袅姐怎么一到天界就变得啰嗦起来了,和我母后一样!” “嫌弃我啰嗦啊!” 袅袅闻言,一个拳头就落在少年头上。 “你有本事,连我都要嫌弃啊,啊?” 少女语气带着威胁 “没,没有的事儿,我把你供起来都来不及。” 卫衡头上一痛,赶紧就换了个说法,语气讨好。 “哼,供起来倒是不必,你给我好好呆着就是了,到时候回去不要乱跑,娇儿,你看着他,也别和他出去乱跑。” “嗯嗯,娇儿知道!” 小狐狸面上带着乖巧的笑。 一行人现下都打算回去了,泉先却突然走到袅袅身边,道。 “袅袅,可否耽误你一些时间,我有一些事情要同你说。” “有事情,那一起到我殿中说便是啊。” “是关于妭的,不便叫其他人知道。” 泉先面上带笑,眼神水一般温和。 “那行吧,乌羽司命你帮我先带他们回去,我晚些再过来。” 泉先做事有分寸,他既然是有事情要说,又没叫其他人一起自然有他的道理。 殷离带着疑问的视线看过来,袅袅一笑。 没事儿,我马上回来。 袅袅无声说道,等到冥王大人点点头了,祁袅袅才放心的跟着泉先离开。 “泉先有什么话,是我们不能听的,神神秘秘的,真是。” 卫衡低声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琴曲往事 “泉先有什么是打算同我说的?” 祁袅袅同泉先坐下,开门见山的便说道。 泉先也不多费口舌,直接便道。 “袅袅不妨看看这个。” 泉先子怀中拿出一本只不过巴掌大小的黄皮小本子递过去,袅袅接过,细看之下发现那本子是个琴谱,边角残破不堪,可是十分整洁干净,应当是主人精心爱护的结果。 琴谱不过短短几张,一会儿就翻完了。 “泉先你是想说什么,这只是琴谱啊,和妭有什么关系?” 袅袅面露疑惑。 “这本琴谱是同玄霖琴一起的,只是之前我爹和我说过,这等琴谱,要遇到玄霖琴的有缘人之后才能弹奏,我从遇见你之后才开始练习这本琴谱,只是有几个地方总是出问题,止步不前才搁了几天,可今日再弹,突然便有了非常奇妙的感受。” 泉先说完,已经拿出玄霖琴置于两膝间。 “但我没有办法具体描述这样的感受,所以,我将你叫来,就是让你听听看,看看你我二人是不是感受不同,毕竟听者和弹奏者总有不同。” “嗯,那泉先弹,我听着便是。” 袅袅道。 “好,献丑了。” 泉先道一句,十指触于琴弦之上,琴音便同月夜的冷光,流泻开来,有同温和的风息,将祁袅袅包裹在内。 此番琴曲,却与之前听的有所不同, 因为祁袅袅,顺着那琴声,便像是到了另外一番境地。 似乎,是许久之前的一场大战,天帝与蚩尤的一场大战,只不过,天帝这一边情况不妙。 本就是风雨交加,天帝所带领的这一边将领,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自云端吹袭而至的罡风,带着十足狂暴的力量,又夹带着浪潮一般涌来的雨水,灰色的天空,天兵的惨叫充斥于而。 天帝此时别于他法,只能叫为首的将领先撤退,然则敌军步步紧逼,连撤退也无法。 濒临绝望之际,西北方向却是腾空飞来个女子,身着青色衣裙,面容清丽,身段纤细,娇脆的声音便是道, “爹爹,勿扰,待我破他妖术!” 话毕,手中便多出一根小火棍来,女子口中吹气,那火棍便由细便粗,后发出一道巨光,带着炙热的温度袭向对面的敌军。 一时之间情况陡然变转风雨消逝,追赶而来的敌军也俱是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再难行一步,天帝抓住机会,折返追击,大败蚩尤。 突然出现的青衣女子,便是妭,居于昆仑西南的天女,也是旱神,妭。 只是妭因此失去了神力,再难回到天界。 此时琴声突变,曲调也是直转变化,祁袅袅再次细看之时,面前的情景已是再度发生变化。 方才还在那场大战中一显真本事的青衣天女,此时却是躺倒在床上,整个人面容憔悴,嘴唇还泛着青紫之色。 神力耗损,妭的身体自然受到了损伤,可万不该如此严重的。 纵使袅袅隔着那飘渺得同绢纱一般的琴声看过去,都能见得床上那个青衣女子,再无往日活泼神态,整个人像是完全变了一般。 “啊啊啊!” 妭突然间大喊起来,身上肌肤开始漫上青绿色的干枯死皮,恐怖得鬼厉一般,身子也是抽搐起来,目露癫狂神态,冲向仙娥守卫身边,一口便咬下去。 “陛下,天女妭神力尽失,又受犼的气息所影响,留在天界恐是不妥!” 天界大殿里一众仙家皆是面色严峻。 “本帝知道,各位,妭便由你们镇压,幽闭系原山!” 天帝冷冷一声,下了命令。 一时之间,琴音再转,昔日尊贵的天女妭被困于系原山中, 黄沙漫漫,当炙热的空气扭曲着向祁袅袅涌来的时候,她便看见妭的那双眼睛,亮得让人生寒,眸子里的恨意比之焚心的热浪还要可怕。 祁袅袅心下震动,琴音突止,少女方从那一番情景中跳离出来,后背早就不知何时出了一层薄汗,喉咙也发紧。 泉先见祁袅袅这样的神态,便知道她一定通过琴音看到了关于妭的东西,收了奏琴的手,关切的问道。 “袅袅,如何?” 祁袅袅闻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神色, “确实和你说的一样,琴音里,大有文章,我看到的,应该是妭被关于系原山之前的事。” 少女三言两语将之前见到的同泉先说道。 “犼的气息进入妭的身体,所以才造成了妭的异变,妭被幽闭于系原山并不是因为神力尽失,而是因为这个原因?” 泉先眸色微沉,看向祁袅袅。 “嗯,若是琴音无误的话,昔日妭为什么突然被贬到人界去,天界没有一本书详细的说明原因,就是资历老一些的前辈也是闭口不言,我当时一直好奇,觉得妭的事情一定还有什么原因,原来是因为身体虚弱,才让犼得逞的吗。” 但是比这个更叫袅袅忧心的却是妭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天女妭的意识尚存,可却因为体内一分犼的气息变成鬼魅一般可怖模样,故而女子心中一定有恨,拼尽神力为天帝出了功劳,可却落得凄惨下场,不论是作为视天帝为敬爱的父亲的女儿,还是傲气的天女,妭都不允许自己变得这幅狼狈模样,此时此刻,袅袅突然明白,为何妭在提及天帝,天界之时会有那样刻骨的怨恨。 那么妭所说的,她只是想要去同天帝讨个说法,不会为祸人界又是否可信呢? 袅袅思绪乱成一团。 “对了,你说到妭,有个东西想给你看一下。” 少女将那个木盒拿出来,递过去给泉先。 “是乌羽在妭天界的住处找到的,上头没有锁,没有可以打开的缝隙,外力也打不开。” 袅袅只是突然想起这个盒子来,她对这个东西摸不着头脑,之前卫衡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故而递给泉先看的时候她也没抱什么期待。 “这个……” 男子接过那个木盒,修长的手指仔仔细细左右上下的翻动起来,眸色显得认真严肃几分。 “乌羽说,是在一个枯涸的莲花池内发现的它,只眨眼的功夫莫名其妙的便出现了。” “时机出现得也奇怪。” 泉先轻声的喃喃,眉头微微蹙起,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袅袅。” 男子突然叫了一声,等袅袅再次低头去看泉先手中那个木盒时,就见得男子如玉一般细腻漂亮的手指翻动几下,那木盒就像是花朵盛开,听得极其细微的声响,分成四瓣就绽开来。 而里头空得很,什么也没有。 “空的?” 袅袅不可置信的朝泉先一看,后者给她一个确实如此的神情。 “我看看。” 袅袅凑过身,从泉先手里拿过裂成四瓣的木盒。 少女的手指,便无法避免的触碰到了泉先的手,袅袅的手,带着温和的温度,突的在泉先肌肤上贴靠了一下,短暂,连一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可是男子却分明感觉,透过肌肤传来的温度,直击他胸口,像是水中的涟漪,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 而祁袅袅显然不知道泉先现下如何,只是看着拿着木盒的手心。 已经称不上是木盒了,只是四块造型独特的木片罢了,中空的内部纹理,祁袅袅检出一片来看,里头那一层也和外面一样,干干净净,一点儿花纹都没有,面上就只是被精细打磨木材一样。 “难不成,里头装一点儿空气啊。” 少女皱着眉头,猜测着说道。 “也不一定,兴许打开之时,那气已经跑了。” 泉先开玩笑一般的说道。 “唉,泉先你别同我开玩笑了,若是真的有气在里头,我岂不是也要和妭一样了。” 袅袅说完,却是一愣,发现自己这话说得委实不对,若是真的和自己话里说的一样,那便糟了。 “袅袅太爱说笑了。” 泉先突然笑起来,眼神温润,话语间却是安抚她道。 “莫要担心,照你方才通过琴音看到的来说,犼的气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钻进你体内的,再说了,最后一丝残存之气都在妭那儿呢,又怎么会又跑到盒子里去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本来以为这是个线索的,结果一点儿收获也没有。” 袅袅瘪嘴,有些丧气,又问道。 “不过泉先你是如何打开的,之前我们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幼时父亲丢给我一本本子和好几个木盒子,让我拆着玩,那本子上恰好有教过解开这种木盒的方法,我拿到手之后便是下意识按着幼时记忆玩起来了。” 泉先道,袅袅眼睛便是一亮。 “你说的那本本子可还在?” 或许,能找出点线索来也不一定啊。 只是让袅袅失望的是,泉先摇了摇头。 “那本本子本就是残破不堪,我幼时性子皮,玩过了便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泉先的脸上露出带着歉意的笑。 “这样啊,那可惜了。” 、既是找不到,袅袅也是没有办法的,便是说道。 “袅袅,总有办法的,慢慢来便是。” 泉先安慰道。 “嗯,我知道。” 袅袅嘴角带笑,回道。 “我想告知袅袅的已经说完了,袅袅若是有事便先去忙吧。” “嗯好,那你在这儿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知会照顾你的仙娥一声。” 袅袅起身,等及男子点点头,朝她一笑才抓着那四块木头,面带疑惑的离开。 第一百七十四章 深巷谈话 袅袅行至寝殿外头的时候,便看到殿前玉兰花下的立着的墨色身影。 皎白的玉兰花芳香吐露,掩在浓郁的绿叶之中,微风吹拂之时,便是轻微的晃动起来,一如清新淡雅的画卷一般。冥王大人穿着一身惯常的黑袍,身姿颀长,双手背在身后,专注的盯着玉兰树干瞧。 袅袅走进一些,男子侧脸的精致轮廓,妖异,艳美姿态分毫不输女子,可却不显阴柔女气。 “殷离,怎么不进去休息了。” 少女见四下无人,独留得殷离一人在此,笑着问道。 “等你。” 殷离转身,几步靠近祁袅袅,将她一下拥在怀里。 直至男子的鼻尖传来少女发梢的馨香,祁袅袅的头靠在殷离胸口,听着肋骨下鼓动的心跳,莫名便有些眼睛发酸,喉间干痒。 她有时在想,若她不是犀芷,只是祁袅袅,哪怕是作为庭霰的身份,她与殷离之间便能少很多阻隔。 可她不是,三者之中,她谁都是,没有哪一个身份能摆脱得了,每一个都是性格不同的她,经历的成长环境不同,遇到的人也形形色色,但是她便是她,犀芷,庭霰,祁袅袅,从她身上剥离哪一个她都会皮肉疼痛,心中煎熬,所以,犀芷的担子,庭霰和祁袅袅都得去抗,三世,她素来心软,舍得为人界而牺牲自己杀相繇,舍得只身与冥界大战守护翼族,便是祁袅袅,她也恨得下心肠,离开郁水,去人界遇见那么多人,结实,互帮互助。 所以,这便决定了她,一定会去杀了妭,保护天界,保护人界。袅袅打从下这个决定之时,便知道前路凶险,自己命途如何自己心中清楚。 故而她不想叫殷离在这般心疼自己,再同自己牵扯下去,殷离杀了庭霰,她想远离不过是借口,可她却又自私的不想离开殷离,哪怕能多待一会儿也好。 若是她完完全全是犀芷,那么早便同殷离断得一干二净,若她是庭霰,多半也是冷漠相待,狠心给殷离一刀,让他离开。 可若是祁袅袅呢,还是二八少女一般,心里头潜藏的情意绵绵一定会让情郎知晓,为爱人赴汤蹈火也是不会害怕。 但与妭一战,她再无法回来怎么办,叫殷离继续孤身一人,在茫茫黑海飘荡吗? “殷离,随我去个地方吧。” 袅袅调整好自己声音中那一点伤感,扬起笑脸说道。 “去哪儿?” 殷离垂眸,看向怀里的袅袅。 “跟着我来便是,我请你喝酒。” 袅袅拉着殷离,就往要去的地方走,口中碎碎的念叨。 “天音姐姐给我的酒,还有最后一坛。” 人界,福姨所在牙门的义庄。 妇人刚从义庄出来,老庙里的尸体太多,连义庄都已经摆不下了,只好又找了一间阴凉干爽的屋子另外放置,等待苦主上门,可没成想,正和自己猜测的一般,那些人,除了之前死在推车旁的那两人外,其他的似乎都是些流浪的乞丐,又哪里来的家人。 福姨现下心中疑虑,再一次看了一遍尸体,还是吩咐仵作一个个的验过去,自己则是去了牙门的正厅。 恰好,刚刚被派去问话的官差已经回来了。 “如何?” 福姨问道。 “大人,那两人是附近的村民,平时没什么正经事,也就偶尔帮人干干苦力活,来领那二人尸体的家属都说两人离家之前就说是找到一门好差事,有家小姐雇他们,推推车便可以赚银钱。” “可还有什么别的消息,雇他们的那个小姐可是去查了?” 福姨遂问道。 “查了的,大概一个月前,远郊有个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发善心煮肉汤和面饼子给那些乞丐吃,东西太多就会叫人帮忙带到那老庙去。” 官差顺着福姨的问话说下去,说到一半,像是又想起什么来。 “哦,对了,属下几人去问的时候,周边的百姓说了,那姑娘时常是在固定的日子施舍饭食的,周围的乞丐都知道这件事儿,有几个那一日没赶得上的乞丐说的。” 闻言,福姨神色突然沉下去。 “那些乞丐,可知道那个小姐的长相?” “属下问了,那些人说施舍饭食的那个姑娘大多时候都带着纱帽,看不到脸,不过身上的衣服料子极好,声音也是娇脆好听,举手投足间就知道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官差将打探到的消息都仔细的说了一遍,听完话,福姨才挥挥手,让人先下去,一面道。 “你派人传消息下去,按着那些乞丐的描述去周边找可有这样的姑娘,便从那些大户开始找起吧。” 那官差便应了一声,随后离开。 照打探到的消息来看,老庙的那些死人估计和那个姑娘脱不了关系了,当然事情还未弄清楚,也并不排除是他人所为,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先找出那个女子,才能有所突破。 福姨心下这么想着,门外头却是着急的跑进来几个身影。 皆是穿着仵作的衣服,只是整个人都是十分狼狈,眼睛红肿,分明就是被烟给熏着了的模样。 “大人,咳咳,不好了,义庄,还有旁边那一处地方,失火了!” “什么?何时起的火?” 她分明才离开义庄不久。 “小的不知道啊,和几位仵作正验着那些尸体,可没想到,突然便发现失火了,还不知是从何烧起的。” 那几个仵作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义庄一般是不容易走水的,可是今日却是十分奇怪,他们根本不知道火源在哪边,等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大得不可控制了。 “我过去一看!” 福姨说完,人便离开。 妇人到达义庄之时,牙门当值的官差俱是接了水在灭火,只是火势大,丝毫没有要灭的迹象。 好端端的,怎么就起火了,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福姨眼神落在燃烧的熊熊火焰上, 莫不是,为了烧光那些尸体? 那么纵火之人一定在附近没有走远,目的如此,也该确保尸体一定会被烧光才是。 妇人的视线在周边来回打探,果然便被她发现在义庄东北角落有一道气息,马上顺势追过去之时, “哪里走!” 福姨看得清楚,是个紫衣的女子,在自己眼前快速的一闪,妇人凝神追上去,那女子翻墙而过,就在狭小的巷子里奔跑起来。 两人的速度皆是极快,可那女子到底是比不上福姨功力深厚,只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被福姨跟上,从后背抓住肩膀,大力扭转过身来,女子反应快,出手抗衡,几番招式来回间,紫衣女子还是落了下风,被福姨擒住肩膀,不能动弹。 只是自紫衣女子的真实面孔对上福姨之时,妇人却是明显的一愣。 “紫菱姑娘?” 福姨疑惑了一下,声音随即变得低沉,道。 “为何纵火?” “正如福姨想的一般,杀人灭口,不留痕迹。” 紫菱微微一笑,面色坦荡。 “老庙那些乞丐的死,与你有关?” 福姨问道,面上露出不相信的神色来。 “福姨若是那般觉得,便是了。” “哼!” 妇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绳索,将紫衣女子的手别到背后,随后一捆。 “我有眼睛,那些人,魂魄皆失,可不是你一个水族的护法能干得出来的。” 听完福姨的话,紫菱眼中极快闪过一抹复杂神色。 “可是你少主吩咐你做的?” 妇人猜测,话音刚落紫菱便面色一白,没有再辩解下去。 果然,福姨眼中出现了然。 “水族的少主,到底要做些什么,收人魂魄?” “此事与少主无关!” “紫菱姑娘为何不肯说实话,凭我所知,你家少主身骨虚弱,不可能做得到如此,老庙尸体,也不是他的手笔,看来你们水族是与旁人合作了,只是,互相的利益何在呢?” 紫菱闻言,眼神一暗,福姨的想法都对,少主的确没有能力收人魂魄,但只是这次不可以罢了。 “少主私事,紫菱不可能告诉福姨!” 女子咬紧牙,坚定的说到。 “我可没有说我不敢杀你!” 妇人面色一寒,恶狠狠的说道。 这般狠辣模样,和往日那个温和面善的福姨,完全不同。 但是紫菱面上并未露出惧怕神色,反而说道。 “紫菱不怕被杀,命是水族给的,为少主保守秘密是我身为水族护法该做的。” “还一个忠心耿耿的水族护法,守护秘密?” “谁都有秘密不是吗?就好比福姨您,本该在昆仑享福,却跑到谷厉来受苦。” 紫菱话一出口,妇人的瞳孔骇得一缩,但极快的调整过来。 “看来你的少主,知道的不少啊。” 妇人随即大步来到紫衣的女子面前,扼住女子咽喉,手下用力,紫菱只觉喉间被人用力掐住,根本发不出声音,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那么,只怕也并非是水族少主的身份那样简单。说!他到底要如何!” 紫菱没说话,一双眼睛发亮,眼神坚定有力。 “阿福,住手!” 福姨掐住紫菱的手被一击,缩了回去,女子跌落在地上,得以喘息。 而妇人面前,落下个老者,正是荒老祖。 “你来做什么?” “小辈的事情,我们还是不要管了。” 荒老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对着紫菱说道, “还不快走,今日算你运气好!” 话音刚落,紫菱回过神来,赶忙离开。 “做的些什么要放走她!” 福姨斥道。 “就算你真的杀了她,那女娃也不会说的,况且,你也没打算杀她。” 荒老祖道。 被猜到了心思的福姨面色一僵。 “可是我的线索都断了。” 像是受了委屈的孩童一般低声碎道。 “怎么,在人界待久了,还真的打算做你的牙门好官?” 荒老祖笑着说道。 “老庙那些尸体,我不能平白无故叫他们死了,我得给百姓一个交代,不然人心惶惶,我的父母官如何做得下去。” “所以当初我就没打算叫你留在谷厉,现下好了,一把年纪还在操心这些。” 荒老祖带着埋怨的语气说道。 “切,你还不是一样,在人界各处乱跑,只知道喝酒吃肉。” 福姨脸上露出嫌弃的神情。 “呵,我说不过你。” 荒老祖无奈的一笑, “只是万年前那场大劫,你我拼尽全力才得以留下一口气有现在这幅景况,如今天界的事情,已经不是你我能管的了,且不说你我这两个老骨头能不能扛得住,若是我们真的去干涉,小辈就不见得能担当大任啊。” 福姨闻言,面上露出纠结的神色来,心下暗中思考许久,才是道。 “你说得对,只是看着孩子受苦,你不心疼吗?” 福姨问道,她与袅袅他们几个,只不过待了几天,就对这几个小辈喜爱得紧,荒老祖还是人家师父呢,徒儿生死未知,她不行老头能那样心大。 “我怎么不心疼,到底是我徒儿啊。唉,算了,喝酒,喝酒去!” 荒老祖的面上出现落寞的神情,语气也低下去。 见及老头这幅可怜模样,福姨没说话,只跟着走上前去。 “行,客栈酒窖里,还有两坛青稞酒。” 两人话完,身影便是一晃,直接消失在原地,徒留空空荡荡的小巷,日头正缓缓沉降下来,天色渐暗,带着黄沙的风从小巷穿过之时,带着呼号,落在寂静的空气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相伴探秘 天界,有个极其漂亮的荆桃林,漫山遍野的荆桃花盛开之时,清新甜蜜的荆桃香气便是充盈鼻尖,放眼望去,粉白的花瓣缀在枝头,清风拂过之时便是落雪一般簌簌飘下。 这等子好地方,寻常的小仙是找不到的。 “是个好地方吧?” 袅袅问道。 “确是如此,袅袅是如何找到她的?” “天界也许只有我知道呢,这儿是我小时候发现的,那时候是父皇的寿宴,我觉得无聊便跑出来,一路的走,就找到这儿了。” 袅袅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下,拍拍一边的空地,示意殷离也坐下,随即从怀中拿出酒来。 “那时我还没有救下乌羽呢,只有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这里待了许久父皇都没有意识到犀芷上仙不见了,还是照顾我的仙娥同母后说了才有人来寻我,只是那个时候我早就是自己回去了。” 少女一边说,眼神流露出极淡的忧愁来。身边的殷离拿过酒,替她打开再递过去。 一瞬间,酒香四溢,少女嘴唇碰至坛口,清冽甘醇的酒水入喉,回味醇厚绵长,唇舌生香,仿佛一下子又把祁袅袅拉回北鸿寨那片松树林下,昔日美艳英气的天音寨主又于她眼前舞起剑来。 “哈啊——这酒真好喝,可惜只有这么一坛了。” 袅袅舒适的叹一口气,酒香轻吐,将那酒递过去给殷离,望着满山的粉色荆桃说道,语气充满可惜与留恋。 “袅袅有心事?” 殷离修长的手指在玄色发亮的酒坛上抚摸,轻微晃动之际,坛中的酒水被撞得发出脆响。 冥王了解祁袅袅,虽是嘴上不说,面上嬉皮笑脸,一脸开朗活泼的模样,实则将心事藏得极深,她时常想做个傻丫头,可心里,却是个比谁都想得多的操心鬼。 “嗯,有。” 面对殷离,袅袅很实诚的说道。 “不妨同我说说。” 殷离沉声道,眼神充满柔情。 “我自然要同你说,不然干嘛请你喝这么珍贵的酒。” 袅袅道,叫冥王胸口憋着笑又不敢笑出声来。 他的袅袅,怎么会如此可爱。 少女揉揉鼻尖,才开口慢慢说道。 “我最近在想,时间过得真快,感觉在人界只一下子便经历了那么多事,天音姐姐和封将军,还有骨姬和柳青云,在天界的万年里,我觉得每一日都长得让我心中发慌,可是人界不一样,好的坏的,大大小小的情绪现在看起来都珍贵得紧,虽然这些也许都是天帝算计好的,我自然讨厌万分,可是到底天帝还算计不到我遇上这些人,有怎样一番交情。” 少女冰蓝色的瞳孔,像是一汪蔚蓝的天空,星辰闪烁,又是碧蓝的海,波光粼粼,美得叫人心颤,连带面上那两团粉色也衬得她人比花娇。 殷离伸手,将袅袅被风吹乱的秀发别到耳后。 “殷离。” “嗯?” 男子挑眉看向祁袅袅,少女抿唇一笑。 “早就好奇万分想问你了,在我还单单只是犀芷的时候,你拿我当朋友的?” “自然。” 殷离被问得一愣,遂回道。 “那,是红颜知己吗?” “犀芷上仙容貌出色,自然称得上。” 殷离回道,只是突觉舌头有点儿打结。 得到冥王大人的称赞,祁袅袅心情甚好,笑得眉尾都带着柔光,却还是继续问道。 “那我同相繇一战,身死的时候,你得知我噩耗,如何了?” 这句话问得殷离心中一堵,犀芷,算得上是冥王长久生命中唯一的好友,他素来都是在黑海不常出来,可是天界的犀芷上仙,偏偏就又这样的魅力,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冥王在居延海上,听一个女子,唱歌跳舞,发牢骚。 “得知好友噩耗,心痛难当,但未曾表现出来叫冥界属下知道。” 琢磨了半晌,殷离叹一口气,如此回答。 “所以,你是又回到黑海,每天孤苦伶仃的飘荡了?” 袅袅打量着殷离,问道。 冥王大人看了带着狡黠笑意的袅袅许久,伸手在少女额头一弹。 “呀!” 袅袅揉揉额头,就听得殷离低声一笑,说道。 “是,袅袅没猜错。” “哼!” 勉强原谅你弹我的那一下了。 少女一声轻哼,将头靠在殷离胸口,看面前粉色的一片汪洋。 “如果,永远停在这一刻便好了。” 袅袅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听不清楚。 “袅袅说些什么?” 殷离问道, “没有,只是有些困。” “那便先睡一会儿。” 殷离淡笑,少女脑袋在殷离胸口蹭一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闭上了眼睛,男子低头,便见少女卷翘浓密的睫羽,眼眸微闭,掩去大半艳色,乖巧得像个孩子。 这般难得的相处时光对于两人来说,在此番境遇下实属难得,自然是相拥荆桃树下,风过花落,美得醉人。 可另外一对,卫衡和娇儿可就不见得能这么安分了。 卫衡本就是闲不住,不能老老实实呆在原地不动的人,这会子已经趁乌羽不注意,偷偷摸摸的跑出来。 后头呢,还跟着个娇儿。 很明显,小狐狸已经忘记祁袅袅交给她的任务,一门心思的要和卫衡一道儿出去。 少年走在前头,小狐狸便跟在右边后头,一边还在不停的打量周围。 “卫衡,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娇儿问道。 “嘘,别说话,我有要事去做,你要跟着就安静的跟着。” “切。” 女子不屑的嗤一声瘪瘪嘴真的安静的跟在卫衡身后。 等及走出犀芷所住的大殿一段距离,迎面走来个粉衣的仙娥,身段凹凸有致,十分惹眼,见及两人,有礼的一屈身。 “两位想必便是犀芷上仙的客人吧。” 仙娥面容温婉大气,又是笑着说话,十分客气的模样。 “是是是!仙女姐姐您知道我们?” 想必是卫衡一句仙女姐姐愉悦了那仙娥,女子掩唇一笑,道。 “卫衡小殿下客气了,我还担不起您一声仙女姐姐。” “姐姐是要到哪儿去?” 卫衡露出脸颊两个小酒窝,乐呵呵的问道。 “事儿刚做完,正准备回去休息呢,不过卫衡殿下是要去哪儿,可需要我为您指路?” “诶,就等着仙女姐姐您这句话呢!我这第一次来天界,人生地不熟,又看这儿风景甚美,就想着要随处逛逛,哪知运气好,碰上了仙女姐姐。” 少年嘴甜,逗得那粉衣仙娥直笑。 “不过仙女姐姐,我就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总想着去哪儿冒冒险之类的,我之前听说,天界的青衣天女妭的事情,就想着,难得来一趟,能不能去看看妭的住所。” “卫小殿下可莫要乱说,那可不是天女妭了,不过,妭的住所可一直都由天兵把守着呢,您这儿,可不能随便进去的。” 仙娥好心的提醒道。 “我,我不进去,我便在外头看看,过把眼瘾,仙女姐姐行行好,带我过去如何?” 卫衡一边说着,一边眼神望着那仙娥,少年的眼神攻势之下,粉衣的仙娥面色浮上一层薄红,才点点头。 “我带您过去便是,只是殿下可千万不要进去才是。” “我知道,那便多谢仙女姐姐了。” 少年咧出一口大白牙,笑得灿烂,殊不知,后头的娇儿听得他们两人一来一往,拳头也捏起来,那边卫衡已经跟上去了,娇儿还停在原地。 “死八爪鱼,臭八爪鱼……” “小狐狸,赶紧的,跟上啊!” 卫衡叫道,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娇儿脸色已经变黑了。 “便是这里附近了,卫衡殿下可千万不要乱跑,进到里面去了,被天帝知道,那可是会要了命的。” 仙娥将娇儿和卫衡带到妭的住处旁便十分严肃的提醒道。 “我知道,仙女姐姐若是有事儿便先走吧,过来的路我记得呢,会自己回去的。” 仙娥点头,一屈身随即离开。 卫衡朝四处张望一下,就见得妭的住处前果然有天兵在前守卫,见及此,心中便更加兴奋的想要一探究竟了。 只是未曾想,腰上的软肉突然被人给重重的拧了一下。 “哎呦喂,疼疼疼啊!” 少年痛得连连叫唤一声,朝娇儿一瞪眼,就见刚到自己胸口的女子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你干嘛?” 卫衡咬牙切齿的声音,可回应他的却是娇儿阴森森的语调,再配合着小狐狸皮笑肉不笑的僵硬,委实叫人脊背生寒。 “哟,你还知道疼啊,方才我还见你一口一个仙女姐姐叫得开心呢,这会儿怎么就皱上眉头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哼!这是嫌弃我不及你那仙女姐姐温婉漂亮呢!” 娇儿鼻孔冷冷的喘气。 少年闻言一皱眉头,毫不在意的说道, “你怎么比得上人家仙女姐姐——” 话说到一半,卫衡少年一顿,眼睛紧紧盯着娇儿上下打量。 “诶?小狐狸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少年一字一句,尾音拖得长长,面露揶揄之色打量娇儿。 小狐狸俏脸一红, “谁,谁吃醋了,我能吃哪门子醋!” 紧张得说话也结巴起来。 “你看看你,还不承认,吃醋就大大方方说呗,小爷自治魅力无边,迷倒你这么一只小狐狸也是简简单单的事儿。” 卫衡得意的说道。 “承认你个屁!” 娇儿嘴上抵抗,推搡卫衡一把。 “要走快走,你还要不要去妭的住所的。” “诶,是是是!差点儿就忘了正事儿,我和你说,一会儿我从那边引开他们,你们就从这边……” 卫衡附在娇儿耳旁,说着自己的计划。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心头算计 卫衡娇儿如何先是不提,暂转至泉先这一边,袅袅走后泉先便是坐在屋中抚琴,清雅的琴音流泻开来,外头的仙娥也是安静的待着,仔细听起来。 “拂茵你又偷懒!” 身段稍微丰满高挑一些的仙娥怒瞪面前的小姑娘一眼,手上就是一个爆栗打过去。 叫拂茵的仙娥个头稍微小些,平日里做些洒扫的活计,现下却是靠在大扫帚上,眼神发愣的听着琴曲,突然额头被弹了一下,吓了一跳。 “啊!拂雅姐姐,拂茵没有偷懒只不过,只不过是里头泉先公子的琴声太好听了,一时间都陶醉得忘记了。” 拂茵的手在扫帚把上来来回回转,面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见到拂雅还是板着脸又是可怜兮兮道。 “哎呀姐姐,拂茵错了,拂茵下次可再不敢这样,你可千万别告诉管事的拂尘姑姑啊!” “噗嗤!” 面前的拂茵一个劲的讨好,眼底又是害怕又是担忧,拂雅再也憋不住,笑出声来了,食指在拂茵鼻尖一点。 “好了,这次饶过你,下一次再被我抓到呀,可不会轻饶。” “拂茵知道了,谢谢拂雅姐姐。” 拂茵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眼神发亮。 “不过,泉先公子抚琴的技艺绝佳,我在天界如此久,还没有听过比他更好的呢,你这个小丫头听痴了也可以理解的,便是我也觉得是妙音在耳,如痴如醉呢。” 拂雅道。 “姐姐说的是呢!犀芷上仙的运道真好,不仅生来就是天女,地位尊贵,遇着的人儿模样也是个顶个的出挑,姐姐之前也见过了,泉先公子的容貌,那般清雅出尘,便是比我们天界那些男仙们还要胜上几分呢,而且他待人接物的态度又是那样温和。” 拂茵说着,脸颊便生起薄红。 “小丫头这可是动春心了?” 拂雅调侃道,伸手去捏捏拂茵脸颊的软弱。 “哎呀!拂雅姐姐,泉先公子长得好看,脾气又好,是个正常的小姑娘都会欣赏几分的。” “哈哈!你这话说得不错。” 两个仙娥一来一往说得开心,声音也大了一些,而屋里头的琴音也不知何时停下了,门吱吖一声,被推开,自里头走出来的白衣公子,真是拂茵和拂雅谈论的对象。 见及来人步履轻缓,左手捧琴,一身皎白长袍,隽秀的同名家所做的青竹图,自有一番美态。 拂雅和拂茵同时一屈身。 “公子怎么出来了,可是我们两个扰了您弹琴的兴致?” 拂雅道,两个仙娥的面上都是露出一点儿惊慌。 “并不是的。” 泉先连忙道,嘴角攒着笑意。 “两位多想了,不过是泉先在屋中待久了,出来四处走走,透透气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泉先公子您想逛便四处逛逛就好了,您是犀芷上仙的客人,上仙和司命星君都是吩咐过叫我们好好照顾您的,不知您是要去哪儿?” 拂茵很快的接过话去,双手在扫帚的手把上兴奋的转动。 “不过就是在这儿附近走走,不会走远的,两位放心便是。” “那我将公子的琴先放回屋里去吧,您捧着也累。” 拂雅说道。 “不劳烦了,泉先琴素来便是不离身的,带着便好。” 泉先客气的拒绝,又随即问道。 “仙娥可知道,妭的住处可是在这儿附近?” 见到面前放大的一张俊脸,拂雅就忘了妭的住处那儿可是天兵看守不能进入的,下意识的就回答。 “是,是在这儿附近。” “如此,多谢。” 泉先又是朝拂雅温柔灿烂的一笑才带着琴慢悠悠的离开。 不多时,泉先便比那两个仙娥想的还要快到了妭住的那个小殿,男子轻易的便躲开了守卫的天兵,现下十分轻松的在殿内走着。 从妭休息的地方开始,从容不迫的察看起来,一直到院内的荷花池前。 也就是发现木盒的地方。 泉先才是停下了脚步,走上前,目光落在那些枯死的茎叶上,仔细端详起来。 过了不久,白袍的男子退后几步,左手的玄霖琴朝上一抛,右掌上下翻动,周身竟是一瞬之间就涌动起水色的光芒来,而泉先面前,以玄霖琴为中心,荷花池上空便凝出了一个法阵来,其中法力旋动,凝成一方一方细小的波浪。 无声无息,里头发生了什么,外头的守卫俱是不知。 而在不久前侥幸从福姨手下逃脱的紫菱在得到水族少主的消息后便火速赶往妭的藏身之地。 系原山桎梏已完全打破,妭早便可以出入自由,先前碍于力量未完全恢复,不能离开系原山太久,现下可是解脱一般,自由自在,随意她来回,只是此前仍是被犀芷所伤,故而只能再寻一处隐蔽的地方养伤。 妭落脚的地方,恰是在谷厉一处不为人知的荒山里头,山外被她下了结界,没有她的许可,其他人是无法进入的,哪怕是天界来了了不得的人,她也能先一步察觉。 此刻的妭正静坐在山洞里,洞内温度照样是热烫得吓人,女子眼眸一睁开,瞳孔闪动起诡异的青色流光,直至那流光淡去,妭的嘴角才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 “魂魄,果然便是个好东西,这么一来,我的伤都快恢复好了。” 妭心下愉悦,青色的裙摆一扬便站起来。 随后,洞外跑进来一只幻兽,猪身,头尾皆白,冲妭嚎叫几声。 “让她进来吧。” 妭早便知道紫菱过来了,自是合作的友方,哪里有不让她入结界的道理呢。 得了妭的吩咐,山犭军才跑出去,过了一会儿才见一抹紫色的窈窕身影进来。 紫菱进入山洞之时便觉浑身疲乏燥热,嗓子也极为干痒,连带行走之际都有些吃力。 “紫菱姑娘第一次来此,难免有些不适应,倒是委屈你了。” 背对着紫菱的青衣女子慢慢转过身来,语气虽是客气,可面上未见有半点心疼神色,身上威压也是一点儿没收。 紫菱胸口滞闷,肺腑也被压得疼,若不是少主事先给她药丸,或许自己便撑不到现在了。 这妭,果真傲气可怕得很。 “紫菱姑娘,同你家少主合作果真是我妭做过最为正确的决定了,不过短短几天,我的伤便全都好了,哈哈哈!” 妭恣意的笑道,一旁紫菱面上神色不变。 “紫菱此次前来,是应少主之命,少主说您伤势已无大碍,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哦?是何等东西?” 妭停了笑声,神色带上好奇。 “紫菱不知,少主只说,将这个给您便知晓。” 紫菱一边说道,一边将泉先在离开之前留下的那封信给妭。 妭接过,打开看了一番,过后再说话之时,早已带上喜悦的语调。 “泉先少主果真是有办法。” 一句称赞过后,妭手中的信纸被焚烧成粉末,随即青衣女子神色一凌,手下妖力大起,黄色沙暴便凝起法阵。 那法阵成型,与泉先在天界所成,一模一样。 等及风暴吹袭几个吐息,人界与天界两端,支持法阵之人便得以互见。 “少主!” 紫菱见到法阵中的少主,眉梢带上喜色,只是见及男子面孔比之前还要苍白,心下便不禁担忧。 “紫菱,将我给你的那块灵石放置法阵中心。” 泉先吩咐, “是,少主。” 紫菱从怀中拿出一块通透的灵石,碧绿得发黑的颜色,置于法阵中心不久,自那块灵石之上便流泻开细小的水色光芒。 但不过二三吐息,那些细小流光便突然光芒四放,变得如同大匹被风吹袭的白色锦缎,水浪一般,不断从法阵中心那块小小的灵石里向上冲开来。洞内风声呼号,凄厉作响,妭与紫菱的衣摆碎发也被吹袭起来。 只稍仔细观察,便可发现,在那水色的缎带之中,有几缕微小的青色丝线,慢慢飘向妭,刚刚碰到妭的身体,便极快的融合进去。 与此同时,妭眼眶睁大,瞳孔之处青色的光芒再度闪现,女子裸露在外的肌肤,变成青黑色,血管粗黑,像是蠕动的肉虫。 但只是一刻,便恢复如常,还是女子桃瓣一般白里透红的姣好肤色,比之前更加精致了。 “哈哈哈,昔日犼的气息让我变得如此德行,今日却是叫我妖力大增,我的力量,更胜以往了,哈哈哈!” 妭的眼底闪过得意神色,如今的力量,可比她还是天女的时候强盛得多了,那么天帝那个狗东西,便该去和他谈一谈。 妭那边的笑声自然落入天界泉先这边,男子的面上出现轻松的笑意。 如此,他的计划,已成功大半。 可泉先正待收了法阵之时,突然便听到了声音。 男子的神色随即一狠,嘴唇紧抿,对着法阵另一头便说道。 “静候不动,待我指示便可。” “是,少主。” “泉先少主,自然。” 紫菱和妭同时回答,并不知晓泉先那边发生了什么。 真是有趣,不知道是何人躲在那儿呢,只是到底他不走运。 得死在他手里了。 这个世上,可是死人最能保守秘密了。 泉先的眼神望向发出声音的那一边,眸色发寒。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失踪 卫衡和娇儿初进妭的住处之时,一个是翻墙从后院进去的,一个便是从西侧的小门进来,少年和小狐狸汇合了之后才在周围打探起来。 初步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卫衡少年原先还以为妭的住处会是阴暗诡异,让人惧怕的,没想到,格式布局,花草摆设,都与袅袅住的那个大殿无异,只不过落了灰,看起来像是许久没有打扫了。 “卫衡,我瞧着这儿也没什么不一样啊,你到底要找什么?” 娇儿跟在卫衡后面,百无聊赖的去拔周围道上枯草,望着前面的少年背影问道。 “我还在想着呢!” 卫衡心下有些烦躁,回道。 “这儿太没劲了,你要不去乌羽姐姐说的荷花池看看好了。” 娇儿随口说道,觉得妭的住处并不像自己所想,也没有多大兴趣再待下去。 可是娇儿的话却是让卫衡眼睛一亮。 “你说的对,那我们就去荷花池看看!” 卫衡兴奋的拉着娇儿的手腕便要去找荷花池了。 只是走到半处,娇儿就明显感觉少年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明显一紧。 “呀!手疼,你怎么了?” “先不要出声,前头有人。” 少年说道。 “有人,什么人?” 娇儿好奇的问道。 “我怎么知道,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卫衡神色变得严肃,沉下心来,他感知到的气息,便在前头,他得过去看看。 娇儿见卫衡不再说话,也安静下来不说话了,放轻了步子,谨慎的走过去。 两人再往前走几步,便远远的瞧见乌羽所说的荷花池。 只是那枯萎的荷花池前,站着个白袍男子,水池上方则是一个水色的法阵,而法阵中心,正是玄霖琴。 “那不是水族的少主吗?怎么会在这里?” 娇儿面露震惊,抓着少年的衣摆,压低了声音说话。 “卫衡,他不是虚弱得很吗?这样的法阵,可需要很大的力量加持。” “我也不知道,只是,泉先身上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卫衡本能的觉得有些危险,泉先虽是背对着他们,可是他却觉得,男子已经发现了他和娇儿。 “娇儿,不能久留,我们赶紧走!” 卫衡抓紧娇儿的手腕就准备离开,哪知背后突然一冷,一道白光就冲自己后背袭来,少年闪身躲过,没准备转身,却是加快脚下速度继续逃。 “两位,为何着急离开?” 泉先温和的声音传过来,却带上了冷冷的意味。 废话,不快点逃我们可能会死啊。 卫衡心下这么想,却只能慢吞吞的转过身来。 泉先照旧是一身白袍,清雅得同陌上公子,玉般温润,眼带笑意,可眉梢带着冷光。 “哈,泉先你,你怎么在这儿呢?” 卫衡勉力露出轻松的笑意,手心却是紧张的出汗。 “泉先也想问,卫衡殿下和娇儿姑娘来此是为何?” “哦,我们不过是心中好奇,跑过来瞧一瞧。” 哪知就这么不巧遇到你了。 卫衡和娇儿相视一眼,没说话。 “那么两位,是何时来的?” 泉先淡笑问道。 “我们刚来不久,本来,本来打算和你打个招呼……” 卫衡迟疑的说道,抓着娇儿手腕的手又是捏紧。 “啊,我们看你忙着呢,就不好意思打扰你,我们两个现在就走了。” 娇儿接上卫衡的话,两个人便准备逃跑去了。 可是泉先没打算放过他们,又是一击。 “哪里会如此容易放你们走。” 泉先道,周身上下开始流动起水色的光芒来,手中则是抱起玄霖琴,手指一拨,琴音突起,一阵声波便直接冲向逃跑的两人。 “小狐狸,化为原型,好逃!” “哦好!” 娇儿应声,便是变成毛茸茸一团跳到卫衡肩头,一双狐狸眼睛谨慎的盯着泉先。 又是一轮攻击袭来,两人相互合作,敏捷快速的躲开,但对面泉先攻势不断加强,时间一久便稍显吃力了。 “卫衡,打了这么久,外头那些守卫怎么都没发觉!” 娇儿心中起疑,体力跟不上,速度也慢下来。 “你傻啊,泉先设了结界,真没想到,他这么有本事,被他那副病怏怏的样子给骗了!” 卫衡气有些喘说道,可下一瞬,眼神一紧。 “小狐狸小心!” 一道水色的白光,回旋着击向那只小狐狸,卫衡上前一挡。 “啊!” 少年惨叫一声,面色一白,额头冷汗直冒,就倒在地上了。 “卫衡!你怎么样?” 小狐狸跳到卫衡胸口,一双狐狸眼满是着急。 “别管我,赶紧逃,去找袅袅。” 卫衡憋着一口气说完,整个人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娇儿见此,牙关紧咬,便要离开。 “真是麻烦。” 泉先收起玄霖琴,左手伸出一收,娇儿便觉身子僵硬难以行动,随即没了力气,软绵绵倒在地上,灵力也用不出来了。 “呵,不过一只狐妖罢了。” 泉先嘴角勾笑,迈步走向倒地的卫衡和娇儿。 小狐狸蜷在地上,抽不起力气来挪动一下,就看着倒地昏迷的卫衡,以及那双白玉锦靴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祁袅袅这一边,她与殷离难得的有相处的时间,等及酒喝尽了,话也聊完了,少女便把头靠在殷离怀里,听着男子有力的心跳,心中十分踏实。 只是到底,不能这么长长久久的待下去的。 “殷离,我们回去吧。” 袅袅道头还靠着没有动。 “嗯,袅袅。” 殷离淡淡唤一声。 “怎么了?” 袅袅问。 “袅袅,犀芷和庭霰那两次,我不在你身边,只希望这一次,你遇事之前都先等等我,我要确保你没事儿。” 殷离低头,吻落在少女额头。 袅袅的心,突然就像是琴弦被拨动一般,震动之际,发出嗡响。 “好。” 袅袅低低的回应一声。 之后两人回了休息的寝殿,却是刚好遇上了从司命那里回来的乌羽。 “公主和冥王大人回来了。” “嗯。” 袅袅点点头。 “司命那儿如何?” “一切如常,东西也还在修补之中。” “嗯,我知道了,卫衡和娇儿呢?” 袅袅想起那一对小冤家来,便问道。 “乌羽离开前他们还待在各自休息的地方呢,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呢。” “之前同娇儿说过,叫他们不要乱跑的,想来总不会野到哪儿去的。” 袅袅道。 此话刚说完,殷离那边却是突然起了变化。 冥王大人的面前,突然出现一小团盘旋转动的黑色烟雾,而其内,暗红色的光点在不断闪烁。 这是冥界的手下与自己互通消息的手段,只是那些光点越是闪动,殷离的面色便是越发严峻,等黑烟之中的光点淡去,冥王大人已是眸色微沉。 “殷离,怎么了?” 祁袅袅问道。 “冥界那边出事了。” “很严重?” 祁袅袅问道,殷离之前同他说过,冥界一直以来不会出多大的乱子,所以他总待在人界也没什么关系,只是现在却突然传了讯息来,怕是十分棘手了。 冥王点头。 “嗯,袅袅,我得先回冥界去。” “你先回去,将冥界的事情处理好,我这边自然会顾好的。” 袅袅安抚殷离道。 “好,我尽可能快一些回来。” 袅袅闻言,点点头,过后殷离才放心的离开。 “公主,可要去看看卫小殿下和娇儿还在不在?” “嗯,瞧瞧去。” 袅袅回过神便拢了拢袖子,同乌羽一齐朝卫衡他们休息的地方过去。 等到袅袅开了门,才发现卫衡这一间,哪里有少年的人影。 “乌羽,去看看娇儿。” 娇儿住处就紧挨着卫衡,才过一会儿,乌羽便回来了。 “公主,不在呢。” 乌羽的回答同袅袅想的一样。 “要这两个好好待着还真是不可能。” 袅袅抚额,有些头疼,就想着那两个小祖宗可千万不要乱跑,冲撞了天界哪位了不得的人物,自己可不一定兜得住。 “公主,卫衡殿下和娇儿人生地不熟,想来不会乱跑的,您之前不也说了,娇儿会看着卫殿下的吗。” 乌羽安慰道。 “我也只是说说,娇儿什么性子你我不是知道的吗,算了,先等等看,他们自己应该回得来。” “是,公主。” 乌羽和祁袅袅便打算就在卫衡的等一会儿,等到卫衡那个臭小子回来,再连同娇儿一齐敲打一顿。 只是等了许久,茶也充了好几壶,点心也吃尽了,卫衡和娇儿,还是一点儿影子也没有。 袅袅意识到事情不妙,出去这么久,纵使是闯了祸被别的仙家抓去了也该有消息传出来了,可为何半点动静也没有。 “乌羽,你派几个人出去问问,然后将我殿中所有仙娥都叫过来。” “是公主,那司命星君安排到泉先少主那边的几个仙娥可要叫过来,或许,是去了泉先公子那儿呢。” 乌羽问道。 “嗯,也叫过来。” 袅袅拧眉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是,乌羽这便去。” 黑袍的女子得了吩咐便马上离开。 “可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袅袅喃喃,眸色难掩担忧。 第一百七十八章 问话 不过一会儿,犀芷殿里的仙娥便都集中在一起了,袅袅坐在椅子上,看着下头低眉顺目不敢说话的仙娥,脑子有些发涨。 犀芷上仙自回来以后可是从来没有将这些仙娥集中在一起过,也不知是为何,底下那些仙娥便担心是不是犀芷上仙哪些地方不满意了,故而都是老老实实站着,不曾有什么表情。 座上犀芷又是揉着眉心不说话,乌羽也是一样,冷漠的一张脸,便更叫场面严肃凝滞起来了。 “你们都放松一些,我没打算训你们呢。” 袅袅温柔的声音淌出来,见上头的犀芷上仙面上带笑,底下的仙娥们才稍稍松一口气。 这里头为首的仙娥拂尘便先上前一步问道。 “上仙可是有什么要我们去做的。” “倒是没有什么,叫你们来也只是想问问可曾见到过卫衡和娇儿。” 袅袅问道,拂尘随即凝神想了一会儿,很快便接话道。 “卫衡殿下和娇儿姑娘先前出去了,去哪儿也没有细说,只道是随意逛逛,晚些时候便会回来的,犀芷上仙是担忧他们两位?可要派人去找?” 拂尘小心翼翼的问道,她是这儿为首管事的仙娥,大家都敬称她一声拂尘姑姑,现在卫衡殿下和娇儿姑娘不见了,自己自然是有责任的。 “先不急,只是要问问,是不是有人遇到过他们两个。” 袅袅摇头。 “你们可否仔细想想,总归都不是在殿里做活,还有不少的是在外面走动的,若是远远看到过卫衡和娇儿,便告诉我。” 袅袅此话一出,下头的仙娥便都仔细的想起来,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说话。 “有什么知道的便告诉我。” 祁袅袅见状,面色沉下来,说出的话也低沉下来。 她现在不排除真的有仙娥遇上了,却被卫衡要求不要告知行踪而故意隐瞒的情况,所以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屋子里头,气压低得人心慌。 “卫衡可是告诉你们不要将他的去处告诉我了,你们得看清,谁是主子,谁是客人。” 袅袅一字一句,平淡的将话说出来,可每一个字,沉甸甸的极有份量,底下的那些仙娥还从未见过犀芷上仙这般不好说话的模样,心下都是一紧,气也喘不太过来。 “犀芷上仙,拂雅见过卫衡小殿下和娇儿姑娘。” 底下的仙娥里头有一个抬头,袅袅循声看过去,便见到一个身材高挑丰满的女子,眼睛里带着紧张看着她。 “嗯,如何?” 袅袅问道。 “卫衡小殿下问拂雅妭的住处在哪儿,拂雅便带着他和娇儿姑娘过去了。” “放肆!妭那边可是禁地,你为何带他们过去!” 拂尘面带怒容,斥道。 袅袅摆手,制止拂尘。 “罢了,不怪你,你知道什么,尽数告诉我便是。” 袅袅清楚,一定是卫衡嘴皮子油滑,唬得拂雅带他们两个过去,也怪不得她的。 “是,上仙,拂雅将他们带到妭的住处附近,嘱咐了好几句千万不能私闯禁地,而且卫衡小殿下说只是在外头逛逛,不会进去,何况外头又有守卫,应当没有危险才是的。” 拂雅回道。 卫衡说的话,大半都是假的,他说保证不会进去,真是信了他的邪。不过那个臭小子,带着娇儿去妭那里做什么? “行,我知道了。” 袅袅道,见座上的犀芷上仙没有怪罪的意思,为首的拂尘才瞪拂雅一眼,后者眼神一黯,松了口气。 而看到拂雅没有事情,站在她旁边的拂茵则是说道。 “得亏上仙不生气,今天怎么的,事情全和妭扯上关系了,连泉先公子也这样。” 虽是自己小声嘀咕,可袅袅仍是听到了,视线便在拂雅旁边那个身量矮些的仙娥身上一落。 “拂雅旁边那一个,是叫拂茵?” 袅袅对那个小仙娥有些印象,便不确定的问道。 拂茵突然被袅袅点到名字,打了个激灵。 “是,是的,上仙可有什么吩咐?” “你方才说的,事情全和妭扯上了关系,是什么意思?” “回上仙的话,拂茵方才说的是泉先公子,之前拂雅姐姐从泉先公子住的小院回到本殿之前,泉先公子说要出去逛逛呢,在离开前他还问起过那儿是不是离妭的住处近呢。” “泉先也提起过妭?” 袅袅听完,与乌羽相视一眼,心下早便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怎生便是这般凑巧了,泉先与卫衡娇儿都是打算去妭那里。 袅袅不得不做出怀疑,只是希望事情不是自己那般所想才是。 “泉先现在在哪儿?” “泉先公子早便回来了,待在屋里呢。” 拂茵回道。 “上仙,可有不妥?” 拂尘问道。 “无事,你先叫他们都散了吧,乌羽,你去妭那儿看看,我去泉先那儿一趟。” 袅袅吩咐拂尘,又转眸向乌羽说道。 “是,公主。” 乌羽得了吩咐便马上过去了,袅袅同样起身,朝泉先那边走去。 司命给泉先安排的住处是个独立的小院子,离犀芷的主殿尚有一段距离,袅袅一路过去心下便已是百转千回。 泉先之前是同她提起过妭的事情,水族的少主一直想着帮助她解决妭的事,去妭的住处看看倒也没什么问题。照拂茵告诉她的,泉先先去了妭那儿,卫衡他们则是后来去的,撞到一起倒也不是不可能,可为何泉先回来了,卫衡和娇儿却不见踪影了呢? 袅袅心中生疑,却是早已到了泉先门前。 罢了,先问问再说。 等及少女推门进去,就见得白袍的男子坐在软榻上,细心的擦拭着玄霖琴。 见到是袅袅,泉先一笑,手上动作未停。 “袅袅怎么来了?” 泉先温润如水的声音便是淌出来。 袅袅视线落在泉先身上许久。 照旧是俊雅的皎白长袍,勾勒得男子清瘦身材,袖子的边角,青色的竹枝便尤显精致,只是袅袅视线落到泉先的衣摆上时,却发现素白色的衣摆上带上了灰。 连那双白玉底锦靴也是。 “我身上可是有什么东西,让袅袅看这么久?” 泉先左手撑着琴身,右手拿着丝帕仔细的在琴面上擦拭,说话之时,嘴角还是擒着一抹笑意。 “并不是,我来此只是想问问你之前是不是出去了一趟?” “是的,在屋子里闷得慌便出去走走。” 泉先一派从容的回答。 “在你这里伺候的小仙娥告诉我,你问起过妭?” 袅袅在心中琢磨着如何说好些,泉先下一句却是直截了当,已经替袅袅问出来。 “袅袅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去妭那儿?” 袅袅眼皮一跳,便是嗯一声。 “如袅袅所想,我的确是去了妭的住处,打算去看能不能再找出当时妭被贬到人界的原因。” 泉先看向祁袅袅,神色坚定的说道,随后话锋一转。 “只可惜,一无所获。” “没事儿,之前乌羽也找过,没线索也是正常。只是泉先可有在哪儿碰上卫衡和娇儿?他们两个贪玩,我怕他们迷路,或是招惹了哪路子神仙,以至于现在还没有回来。” 袅袅说道,注意着泉先面上的表情,可任凭她怎么看,也男子的神色有什么变化。 “卫衡和娇儿?我并未遇见他们二人,叫袅袅失望了。” “泉先真的,没有遇到过他们?” 袅袅再次问道。 “自是不敢欺骗袅袅,只不过看起来,袅袅似乎不相信我?” 泉先盯着祁袅袅看,目光坦然无畏,丝毫不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 这下子,袅袅便有些头疼,泉先素来就是这样的性子,温温和和,说话时嘴角也是常常带着笑意,叫人根本生不出猜忌他的意愿来,可到底她心中仍是无法全然的相信他。 就同之前骨姬一般,骨姬如何妥帖的照顾他们,帮助他们,自己也还是有戒心,现下泉先这般,自己只是隐隐觉得这个男子太过完美, 泉先其人,外表孱弱清雅,心思却是谨慎缜密,又是态度温和,的确容易叫人放下戒备心来。 但是袅袅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她的心慌得直跳,可是抓不住症结所在。望着面前男子琥珀色的瞳孔,袅袅的心有些颤动,有一些东西,是骨子里带出来的,永远都无法磨灭,不管是犀芷,庭霰,还是祁袅袅,让她们去全心全意的信赖一个人,多半要耗费长久的时光,比如伙伴,像是乌羽,卫衡,都是相伴万年,或是恋人,同殷离,几经波折,才得以相守相伴。 放到泉先身上,她什么事情都得好好想一想。 “泉先,我……” 袅袅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外头司命却是突然就闯进来。 “上仙,出事了!” 司命面色严峻。 司命素来极有分寸,能让他不顾形象就冲进来一定是出了极大的事情,袅袅随即起身。 “卫衡和娇儿失踪,所以我有些担心,才突然拜访,现下有要紧之事,我先去处理。” 袅袅索性不在这里久留,对着泉先说一声便道。 “司命,带我过去。” 话毕,两人便已是不见。 徒留泉先,眼神幽深的朝着未关的房门看一眼,缓缓的重新拾起那方丝帕,又开始仔细的擦拭起玄霖琴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调虎离山 离开泉先院子的袅袅,面色微沉,一边跟着司命快步走,一边语调严肃。 “出得什么事,让你这般着急?” “妭来了。” “什么?” 袅袅震惊道,妭此前被她重伤,怎么会恢复得如此之快? “天界的守卫何时变得如此薄弱,随意便是叫旁人闯进来了,她现在何处?” “青鸾殿。” 司命沉声说道。 青鸾殿,昔日天女妭的住处,天界现今的禁地。 “糟了,乌羽!” 袅袅眼神一暗,朝司命一看。 “乌羽在进入青鸾殿是便发现不对,唯恐有异,故而派了仙娥来知会我,院中星盘显示,便是妭,故而我马上来找上仙。” 司命话完,两人速度加快,便是到了青鸾殿。 “妭,住手!” 袅袅一入青鸾殿中小院便是黄沙漫卷,乌羽的身影陷于沙暴之中,模糊得看不清,但身上皆是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浸出,甚为严重。 故而少女周身神力暴动,手中连番打出水浪,抵抗妭对乌羽的攻击。 “公主。” 乌羽眼神迷蒙,显然便是体力不支的样子,见及她来,勉力走动几步,身子也是颤巍巍的。 “先让司命带你回去,这边交给我。” 袅袅扶住乌羽,看到女子苍白的面色,嘴角还带着尚未干涸的血液,心下便有些抽痛。 “可是公主——” “司命,把她先带回去。” 乌羽还未说出的话被袅袅堵了回去,人便已经被一下子推到司命那边迅速带走。 见及司命将乌羽带离原地了,祁袅袅才稍微放下心来,眼眸转向沙暴中间的青衣身影时,脸孔便是冷下来,与之平时温和模样完全不同。 “犀芷上仙,你我又见面了。” 黄沙渐散,青衣女子的面貌逐渐清晰,此时袅袅看过去,妭的精神似乎比之从前更胜几分,面色细腻如玉,只是眉眼间却是带着狠厉之态,这般看来,妭能如此快的恢复力量,一定是用了诡异的法子了。 “我倒希望,妭还是不要与我见面的好。” 对面少女的声音,平静的回过来。 妭启唇一笑,面前这一位,如今的天女,犀芷上仙,可真真就是个可人儿,面容比之自己全盛只是还要出彩几分,更为吸引人心的还是她身上的气质,融合了三世经历,犀芷上仙的大方从容,翼族庭霰的清冷高贵,还有郁水明珠祁袅袅的狡黠活泼,多种特质糅合在一起,放之哪里,想来也都是同样的耀眼。 只是犀芷越是出色,妭便越是嫉恨,万年前,若是没有那场浩劫,自己现在也还是尊贵,受天界敬仰的存在,可现在呢?她在系原山中受的苦,被人界那群杂碎贬低,让她全然转了心性。 她妭,要让天界这些贱人,谁都不好过! “犀芷上仙如此说,是否太过分一些,我妭也曾经是天女,说到底你我都是一样的身份,想法也该是差不多的。” “你来天界,做什么?” “我来天界?呵,还能如何,不过是故地重游罢了,你瞧瞧,我一来不是就到我的青鸾殿了吗?” 妭说这话时,四处打量,眸色却带着嘲讽。 “还是一样的装扮,只不过落了灰,该是有多久没有打扫过了?” “为何伤乌羽,你的仇怨牵扯到一个不相干的身上,是否太过荒唐。” “那个丫头叫乌羽啊,倒是对你这个主子忠心得很呐。” 妭丝毫不在意的说道。 “至于荒唐?哈!我可丝毫不觉得荒唐,我妭做事,从来都不计后果,我想如何便如何,又有谁不要命的能阻拦我,不过,犀芷你考虑过我的建议了吗?天帝现下对你如此好,我可不觉得那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是为了什么天界众仙,人界生灵,他不过是想要保住他自己天界至尊的位置罢了。” 妭的话里,带上冷嘲。 “昔日蚩尤一战,我青衣天女有着多大的功勋,可现如今呢,我总要找天帝那个狗东西讨个公道。” “妭,那是你我二人的父皇。” 袅袅皱眉,她就算再不喜欢天帝,可那一声父皇,并不是白叫了万年的。 “犀芷,什么父皇,我早同你说过了,天女和那个狗东西,一点关系也没有!” 妭没了耐性,面带怒容,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击出手。 袅袅后翼张开,借势飞到半空,躲开之时手心凝出细长而柔软的水缎,却是带着八成的威力袭向妭。 至于为何袅袅没有使出全力,只是因为妭对她也并未下狠手。 方才从青衣女子口中吐出的那句话,是真真正正的恼火,出手迅速急促,但是不同以往,带着嗜血杀气。 妭面无惧色,只单单左手一抬,就于半途击散祁袅袅的攻击。 两人便是一来一往,又开始对起招式来,偌大的青鸾殿在这样的情况下竟也是显得有些狭小起来。 “犀芷的伤,似乎没有全然恢复?” 妭眼角上挑,足尖在荷花池玉砌的面上轻轻一点,便是轻松跳起,在空中一个弯腰避开袅袅的水浪。 “对付你应该足够了。” 袅袅冷着眉目,白袍扬动,一个闪身退后几步。 她与妭已经几次交手,前几次次次都带着狠辣,想要置她于死地,果断非常,只是这次明显就是, 打算拖延时间! 想到这个可能,袅袅心下一骇,当即便是决定速战速决,先离开此地。 可是显然,妭并没有这个放祁袅袅走的打算,手下动作加快,缠得祁袅袅无法脱身。 “妭,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祁袅袅眉头蹙起,便道。 “我们?犀芷是猜到些什么了?” 使得如此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当她是傻的吗? “半成的猜想,是水族少主与你合作。” 袅袅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跳。 闻言的妭眸色吃惊,随即大笑起来。 妭的反应,证实祁袅袅的猜测是对的,少女的心此时,也便撑到了谷底。 “时候差不多了,我的任务算是完成,犀芷上仙,祝你好运!” 青衣的女子突然收回了攻势,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原地,再无半点声响。 祁袅袅顾不得太多,直接先冲回了自己殿中。 她不知道,这出调虎离山的那座山是何,只是心中慌张,身子差点儿便一个踉跄伴随着推门的动作摔倒在地,是司命闻声前来扶住了她。 “司命,乌羽如何?” 袅袅急急的问出这句话。 “上仙不必担忧,修养一段时间便好了,但是妭那边?” “出事了,不止是妭的事情,有人使了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妭去青鸾殿,只是为了拖住我的脚步。” 司命闻言,同样一惊。 “司命你回到殿中后,可有人过来汇报发生什么事情没有,天帝那边的?” “并没有,上仙的意思是,有人想对陛下不利?” 司命说道。 “便怕不只是对父皇不利,也许是整个天界,你先带我去看看乌羽!” 袅袅垂着眸子,心中早便掀起惊涛骇浪。 “是。” 司命刚打算带袅袅到内间,外头就是跑进来一个仙娥。 身量娇小,一张肉嘟嘟的圆脸,真是之前见过的拂茵。 “上仙,上仙!不好了!” 拂茵喘着气。 “怎么了,说!” 袅袅板着脸,事情突然之间,便跌进最差的谷底了吗? 拂茵被袅袅脸上的戾气骇得一跳,但是事情紧急,她必须要告诉面前的上仙。 “我们被包围了,天界自西南角,全被不知谁人带着的队伍包围了!” “天兵天将去哪儿了!” 西南角可是守卫最为严格的地方,怎么会被攻破! “拂茵不知,现下殿外已被包围,还有陛下的大殿也被包围了,拂尘姑姑之前想要反抗,却被重伤,见事态有异,拂尘姑姑才叫拂茵过来禀告!” 听着拂茵说出的一大串话,袅袅的后脑勺便开始发涨一般的疼起来。 “司命,你留在这里照顾乌羽,我去外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不过和妭交手的短短一段时间里,到底有多大的力量才能做到如此,攻破天界最强韧的防卫,将天帝的大殿还有自己的大殿都给包围起来了。 倒是知道,擒贼先擒王啊。 袅袅心底发寒。 “上仙,司命同你一起。” “不行,外头情况不明,你给我好好待着!” 祁袅袅以一种决不允许拒绝的口吻说话,转身便出门到了殿外。 自己才刚刚回到殿中,外殿便被包围了? 这样荒唐的事情! 袅袅怒气冲冲的走向外头之时,就见拂尘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无力的坐在地上,前头站着一群面带惧色的仙娥,将拂尘护在里头,而对头,则是西南门守卫的大将。 袅袅对他那张脸有印象,只是能守一方门的天界将领自然是天帝可信任之人,那么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临阵倒戈吗?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犀芷上仙总算是来了,末将——” 那将领嘴角勾起谄媚的笑意,正待说话,可祁袅袅没打算给他机会,冷冷睥一眼,就先吩咐其他仙娥, “你们将拂尘先带下去好好照顾,外头有我,放心便是。” 同那些恐惧不安的仙娥说话时,袅袅的眼中带上柔光,只是再转向那个将领,少女的面色就是沉下去,一同与冥界为战的庭霰,没有表情。 “带我去见你的主子。” 袅袅的话,十足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