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了反派的白月光》 第1章 鳄鱼的眼泪 层层叠叠的石梯前,摆了一方耸立的石碑,上头大刀阔斧地刻了三个字——“玄天宗”,往碑前再纵观,云雾缭绕,仙山起伏,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宇檐牙。 暮鼓的钟声清清凌凌地响彻云霄时,山门前也响起了几分与这宁静不和谐的声音:“你们都不信我……既如此,这个宗门弟子的身份不要也罢!” 姜芙是在她那最后一个语气词落下后穿过来的,身体里还尤存的愤慨情绪,令她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周围,立在姜芙跟前的是四五位衣着统一样式的女弟子,她们皆手持着长剑,看着姜芙的目光里带着谴责。 为首的那位长相有些清寡,一头乌发被一支木簪斜斜束了起来,显得一丝不苟,明明是一样的肩袖绣了莲纹的弟子服,穿在她身上却看着格外老沉。 配上她那微皱了眉,仿若看见不良学生的教导主任般的神情,那真叫两个字——绝了。 姜芙细细一思忖,便知道自己肯定是又进了任务世界里,回想起这些天系统给她翻看的资料,姜芙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她们身后那石碑的方向,在心里明白自己降落在了哪个世界后,很快确定了这位女弟子的身份。 玄天宗丹阳长老的首徒——李清渺。 “姜芙,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别以为你耍些小性子,就能把丹阳师叔炼制给子佩师姐的调息丸毁了的这事给揭过去!这次我看谁还能再护着你!” 率先发表了旁白功能的配角上线,三言两语就让姜芙把这事儿大致给整明白了,她暗自回想着之前资料看到的部分。 不等姜芙捋得再清楚一些,只见那位李清渺师姐就皱着眉开口了:“阿芙,退出宗门不是可以拿来随意说笑的事,现在同我回去,和师父认个错,处罚定能轻上不少……” 李清渺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可惜姜芙才没兴趣听她这堆从头到尾都无一不在表露“你多少有点不知好歹”的意味的屁话。 伴随着脑海里熟悉的“滴当”一声,系统上线:“任务来啦!请宿主把身上的弟子服脱下摔在地上,并喊出书中女配姜芙的台词,倒计时120秒……” 即便这任务来得突然,但姜芙早就习惯了系统随时随地都可能发布任务,她毫不犹豫地解下腰间的束带。 只是还没等她一把拽下外衫,那些女弟子们都忍不住惊叫了起来,有些甚至还慌忙间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先前义愤填膺先站出来说话的那位,亦是脸都涨得通红了:“姜芙!你……这简直成何体统!丹阳师叔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李清渺更是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似乎还有话要说,但耳边姜芙被系统的倒计时催促着,哪里有闲工夫理会这些动不动就说不成体统的古人。 她一把拉下了那身雪白的内门弟子服,用了劲儿摔在地上,姜芙想着印象里自己该说的话,有些记不大清了便说得结巴:“这破弟子谁爱稀罕谁当!反正……我姜芙在此发誓,今后我与玄天宗再无丝毫关系……” 说完了,姜芙故作怒意显然地甩袖就走,任身后那些师姐师妹们喊些什么,她都再没回头看一眼。 “清渺师姐,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姜芙反耍一通脾气,还让她安然无恙地逃之夭夭?” 说话的人不甘心极了,说着她抬手就要御剑去追,李清渺看了她一眼,反手一记掐诀打断了她的施咒:“子玉师妹,师父先头便说了不许伤了姜芙,我们既已将她逼到了这般要退出宗门的地步,已是不妥了,眼下该是回去请掌门和师父定夺。” 被唤作子玉的女子心里尤存着不满,但碍于李清渺是师姐,长她几年入宗门,她便也不好拂了李清渺的面子,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是”。 另一边。 姜芙扑腾扑腾走下了山门前长长的石梯,沿路随手拽了根狗尾巴草,一边听着系统给她判分:“情绪饱满度正五分,台词功底负五分,对角色理解度正五分,令对方情绪波动达到指定值的60,场次总评——正五分,奖励一颗‘鳄鱼的眼泪’。” “鳄鱼的眼泪?” 姜芙用草根拨了拨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能有什么用?这儿可是修仙世界啊,不会不会,你不会以为我掉一掉虚伪的眼泪,就有人为我炼极品丹药抢绝世神器?” 关于这个世界的资料,早在好几天前,系统就已经让她通读过一遍了。 没错,这是一个人、妖魔、神并存的世界,人界之中除却普通人外,还有一部分是属于修仙者的世界。 早在三界有了明显的分割之时,修仙门派便已林立,如今在几大门派中,姜芙所在的玄天宗便是屈指可数的仙门大派。 除却这些故事背景外,还有值得警醒的是,这还是一个以古早言情文为基调的书中世界。 面对她的质疑,系统又如从前多次任务那样沉默不语,姜芙习以为常,她是一个穿梭在各个世界的任务者,驻足停留最久的地方,不是任务者们时常休息的总空间,而是像现在这个陌生的小世界。 至于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选定为任务者,系统又是用了什么条件才让她同意历经万千世界——可能是时间太久的缘故,她都记不大清了。 姜芙丢掉手里被薅秃了的狗尾巴草,她左右看着面前下山的两条路,唤来系统:“快,定位一下,哪边去往魔界最近?” “魔界?” 向来沉默寡言的系统都有些愣住了:“你现在应该先去找家客栈住下来,好好再看看这个世界的资料,去魔界做什么?” 姜芙在穿进来前,只大致地阅览过一遍,而且当时还一起混杂着其他世界的资料,记得肯定不大清楚,而且每次来到新的世界,姜芙都会先坐下来熟悉一遍剧情再做打算,怎么这一次…… “倒也不是要什么功课都不做就去魔界,只是想离那边近些的地方住下来,说不定我就碰上什么重要角色了呢。” 姜芙得到了系统的提示,随即召唤出本命灵器,飞速往山下行去,她要赶在天黑前落脚。 第2章 狗血的剧情 玄天宗依衡山而建,上山之路崎岖险阻,但想要拜入宗门的普通人却不计其数。 姜芙掐着法诀,控制着脚下的长剑凌空而去,从她的角度俯视望去,因为有灵力傍身而五识通透,她能清楚地瞧见那些翻山越岭而来的少年人,准备燃起柴火就这么席地过夜。 而不远处的山下,亦是连绵一片的灯火阑珊。 即将到了山脚下,姜芙跃下剑来,那柄浑身流溢着淡淡光晖的长剑,周身薄如蝉翼,剑柄纂着繁复而古旧的花纹,此时它静静地横卧在她眼前,温顺到像是一把未开刃的宝剑。 这是原主的本命剑,唤作风旋,乃是上古神器之一。 想到它为何会在原主的手中,姜芙便忍不住多看了这剑两眼,她甫一抬手,半空中的长剑便通人性一般入了她手中的剑鞘。 归鞘声刚落定,姜芙便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扭头看去,只见茂盛的草丛堆里钻出来一人。 对方穿着一身微微褶皱的褐色长衫,袖口沾着两根草碎,端看这人周身的神态,也能观其是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姿态,眼下他面上尤带着被人发现的窘迫神色,瞧见姜芙看过来的目光,他还微垂着脑袋,脖颈瑟缩了一下。 “姑姑姑娘……小生什什什什么都没瞧见,别打我别打我……” 说到最后,那弱不禁风的书生恐惧无比的语气中,已然带上了哭音,直看得姜芙好一阵的无语。 这人又不是看见她杀人纵火还是劫掠夺宝,干嘛这一副生怕她一拔剑把人灭口的模样? 姜芙的视线在那战战兢兢的书生身上打量了片刻,不由暗想,难道这个世界盛产疯批和傻子不成? 姜芙会这样想,还是因为浏览过这个仙侠世界的大致情节的缘故,她能来这儿,很大的原因估计在于这个世界里杀了主角团砍了亲爹亲妈的疯狗反派。 按照系统每次给的任务,她应该就是要掰正这个日天日地的反派了。 姜芙流转了一圈的目光收回来,眼中对这个唯唯诺诺的书生带了丝嫌弃,pass,哪个世界的反派会活成这个窝囊样啊。 猜到对方不可能是她要攻略的人,姜芙半点没犹豫,抱着剑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她走得飞快,并没有看见,在她转身离去的片刻间,她身后的那位面带惧意的男子面上神色微收,他微掀了眸子,眼底有异色闪过。 …… 在通往魔界的山脚岔路下,姜芙费了老大功夫才找到一家客栈,如愿坐在床边泡着舒舒服服的热水脚时,暮色已经很深了。 这倒不是姜芙挑剔才导致的,而是这条路上临近魔域,多有魔修和魔兽出没,历来被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忌惮和恐惧,若非有玄天宗这等仙门大派在此地镇守,怕是这一片的山脚都要成了无人踏足的寸草不生之地。 故此少有人类在这边开办客栈,即便有——像姜芙今夜踏入的这家,也会是个不入流的……黑店。 姜芙瞥了眼纸糊的窗扉,没多作理会。她这具身体娇柔得很,刚才不过走了稍远的路,足跟就已经泛起红肿,隐隐在作痛着。 姜芙向来不是个能把自己累着的人,刚才一进房门她便要小二重铺了床,垫上三四床的新絮棉柔软,她径直往身后一歪,背脊挨在几个相叠的软塌塌枕头上叫人舒服得紧。 半阖着眸子,姜芙在脑海里翻开了系统给的那一沓资料。 这片大陆内人、魔、神三方割据,神主掌至高无上的天境,因数百年前魔尊妄图吞并人界,神界出手干涉并力压魔族,故而如今的九天之下人界为尊,魔族众人皆只能苟延残喘于西郊魔域。 用上“苟延残喘”四字,是缘由魔界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区区人类的修仙者就能将他们的魔修打得满地找牙,更别说那些低阶的魔兽了。 是以,可想而知,魔族如今有多低卑,而修仙者们的地位又有多超然的高。 故事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掀然而起。 姜芙即便有多迅速地浏览而过这前面的背景铺垫,还是看了小片刻的时间,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男女主是古早言情文中普遍的师兄妹关系,两人皆是玄天宗剑修一脉的天之骄子——一个身负双脉灵力非凡,一个刚进宗门就被上古神剑圣焘认主。 两个人互生情愫本应也是良辰美景的好姻缘,但……姜芙换了个姿势躺着,眼里总算起了丝兴致。 原主姜芙虽然在资料中是个出场没多久就挂掉了的炮灰女配,但她对主角团的感情线可谓是起了极大推波助澜的作用。 因为原主对男主的苦苦痴恋,这剧情从开始的淡如水变成了好大一盆狗血——不是“瞧见原主和男主在月下牵扯而盎然神伤”就是动辄“师妹一哭男主就要手足无措地让女主谦让”。 说实话,若她姜芙是女主,她定要给这个渣男一锤子,干你妈的卿卿我我过后,还一脸无辜地表示“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这样,男主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却又给足了花儿们温暖了的数载,本是人设坚韧要强的女主在面对感情上,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沉浸在与师兄的师妹们争风吃醋中无法自拔,差点就要忘了自己拜师玄天宗的目的,是要为自己被魔修杀害的爹娘报仇…… 姜芙真是看得一言难尽。 好在,这盆狗血终究有倒干净的时候,剧情稍稍转回正轨。 数百年来人魔两界的平衡被打破,魔族那位一直不受重视的少主不仅将生父拉下魔尊之位,还极其血腥地手刃了双亲,就在魔族众人皆哗然变色之际,他领着数万魔修北上,一举收复了被人类修仙者们霸占了百年的故土。 魔族以浩荡震天之势卷土重来,男女主的儿女情长暂且放下,修仙正派合力杀魔,各大派长老掌门施法加强山门结界,剑修被派去山下斩杀魔修匡扶平民,丹修符修随同师兄姐们日夜不寐练药制符咒…… 第3章 拍一张抽骨符 剧情的资料看到这里,窗外忽然传来了一丝异响,姜芙只懒懒地掀了掀眸子,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困意袭来,少女微红的眼尾泛了浅淡的水光,盆里的水已经凉了,姜芙掐了个咒诀,灵力流转间,足下的淋淋水珠已经被烘干。 她把半边身子拖到柔软舒适的床上,沉吟了片刻,姜芙翻出原主怀里从山门兜出来的那些丹药和符纸。 “补气丹,恢复修士的元气,修仙界很寻常的丹药,不过这枚是三品丹,算是难得的品阶了。” “七品的固血丹,五品淤血散,药效都还不错……”姜芙每往外掏出一样,系统就用它那冰凉凉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给她解析:“哦,你现在拿出的这些都是驱魔符,这一沓是施水符咒,那两张是引雷符,威力蛮强的……” 光是分辨这些五颜六色的丹丸是何种品阶、作用为何,姜芙就费了点力气,不过整理下来,她总算是看明白了。 原主这位丹修,好似把符咒一类属于符修的功课都学得更灵巧活现——这些丹药都是补气益体的,反而那些符纸不是能引雷就是能唤水淹城,是些杀伤力极强的存在。 “啧。” 把那些丹药瓶塞回不大的乾坤袋里,姜芙一边细细翻看那些用黄澄澄一片的符纸,一边啧叹了一声。 这些符用的居然是洒金黄纸,上面描绘繁复的朱砂笔迹侬艳,显然是不俗之物。 原主因是与剑没有多少天赋的原因,修了丹修后,她虽亦有灵力,但也只能施些烘水咒、维持一下驭剑的平衡这等子灵力不强的咒法,并不能像剑修那样催动灵力以剑御敌。 说到剑,原主并非剑修,却有一柄许多修士可望不可得的上古神剑,原因还在于她的师尊丹阳长老,这风旋剑乃是丹阳长老的家传至宝,可却因为原主生了一张与丹阳长老早夭的女儿相似的脸,他便不顾众人反对将姜芙收做了亲传弟子不说,还将这至宝风旋剑送与了姜芙。 今日发生的这件事,所有人都要丹阳长老严惩姜芙,可他却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若非原主一气之下退出宗门出走,在丹阳长老的庇护下,想来原主也是不可能会受到丁点的伤害。 这位丹阳长老,真真可谓是对原主拿亲女儿一般对待了。 只可惜,原主是个冲动的炮仗,不顾多年的师徒情意,没脑子到居然想到魔域去。 外头的夜色已然浓沉似墨,不知道哪里来的铃声,清脆地飘荡开来,叮铃叮铃地响,送入半阖着眸子的姜芙的耳中,少女指尖上掐着两张洒金黄符,眉眼间露了一丝的不悦。 “真是烦人。” 姜芙晃晃手中的符纸,问系统:“有没有动静小些的符?” 她可不想因为两个小喽啰,就毁了她今夜好不容易找到的住处。 “你手里这两张,是画了抽骨术的符咒,能抽取妖骨让它们丧失行动能力,且只对妖有效。” 姜芙将巴掌大的乾坤袋收好,闻言,她便抬手翻转灵力,熄了桌上的油灯。瞧着她这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系统难得提点:“这是家黑店。” 店家和那个小二虽然都是只灵力低下的小妖,可它们若真要作怪,刚穿来这个世界的姜芙只怕也要应对狼狈。 “看出来了。” 姜芙抽空回了系统一句,她正支棱起耳朵细细听着外头的动静,虽是身上严实地盖阖了被褥,但被褥之下,那两张能抽妖骨的黄符一直被她纤细的指尖捏着,并未有丝毫懈怠。 叮铃叮铃叮铃铃…… 屋子里灭了灯火后的不过片刻时间,那串脆响的铃声大作,仿佛有什么人在寂静无声无人的地方,缓步行来。 …… 没了那令人不耐的声音,一夜好眠。 第二日醒来,隔着窗扉上那薄薄窗户纸,晨曦的光芒犹自透窗而来,洋洋撒了一地。 “仙人饶命,饶命……” 姜芙刚睁开雾气水润的黑眸,耳边就传来一道细弱的讨饶声。 一夜的好梦让少女眉眼都染上了几分慵懒,端看神色是瞧得出她的好心情的。姜芙将目光淡淡地瞥去,只见那床脚边正蜷缩着两只拳头大小的花鼠,一只毛色偏黑,一只偏白。 用弱弱哭音说着话的是那只白鼠,它正捧着爪子拼命给姜芙作揖,而它身旁那只黑鼠则躺得扁扁,像是吓得昏死过去了一般。 瞧着那白鼠的动作,姜芙翘了翘唇角,这两只鼠妖道行不深,昨夜她只用了一张抽骨符令那黑鼠现了原型,那白鼠就吓到恐慌万状,自剖了妖丹双手奉上,生怕自己的下场如同伴这般凄惨。 姜芙晃了晃手腕上戴着的那抹红绳,绳结下坠着一颗珍珠大小的绿色妖丹,剥离了妖的身体,它身上原有的华光被收敛起来,此时乖顺地卧在那一截纤细的皓腕上,像一颗普通的翡翠珠子,衬得那手腕越发凝白胜雪。 姜芙喜欢这红绳绿丹,所以昨夜,她没有将剩下的那枚符纸拍下去,剥了小妖的妖骨。 “你唤作什么?” 正在跟个不倒翁似的作揖的白鼠闻言愣了一下,但它很快反应过来,忙恭敬地答道:“仙人仙人,小妖名唤白起。” 完全没有了昨夜闯进屋子里时,拿着只六角铃兰灯笼的阴森森,姜芙就喜欢它此时乖乖的样子。 见着少女圆圆的杏眸微弯了下,名字叫白起的白鼠忙趁热打铁,细小的爪子指指身子僵了一晚上的黑鼠:“仙人仙人,这是小妖的兄长,昨夜我们二人实在不知仙人您的厉害,冒犯了您,求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小妖们计较……” 白鼠身子抖啊抖,而它身旁的那黑鼠因为被抽了妖骨的原因,半分也动弹不得,只有那对米粒大小的眼睛微瞪着,仿佛也想说些求饶的话。 姜芙觉得白鼠善观眼色,还聪明。 妖,这种超然于三界之外的生物,它们的前世原是九天之上高不可攀的神,后因受了惩戒被罚下人间,失了从前的神力与记忆便不得已想尽办法在人间立足。 由上这番,世人便不好评判这妖,究竟是归咎于神族还是人族,偏生妖怪多是零散,并不寻常得见,更无法替它们汇聚一起自成一族。 长此久往,世人对妖的划分便含糊了去,只暂且将它与十恶不赦的魔修区分开来便是。 对付妖,方法有二。一是取妖骨令它不得动弹,妖骨脱离妖身十日,那妖便要魂飞魄散;二就是如白起那样被剖妖丹,妖丹离体,妖便要即刻被打回原型,修为散半,但起码命是还在的。 所以,姜芙才说这白鼠聪明,懂得掂量。 第4章 收两只小喽啰 在白起的泪声俱下,姜芙撕了那张收了黑鼠妖骨的符咒,妖骨化作一道光亮重新没入黑鼠体内,那僵直身子躺得扁扁的黑鼠扑腾了两下爪子,活了过来。 瞧着两只化作原型,甘愿剖妖丹献给姜芙的鼠妖们还在双双作揖,讨好的言辞不绝于耳。 姜芙晃晃手腕上的红绳,上面的碧绿珠子旁又挂了颗红珠,相差无几的大小,看着像两颗珠玉圆润的玉饰,却是将这两只小妖的命脉牢牢地栓在了手中。 “任务来了。” 默默看了半晌的系统突然出声:“即刻前往西郊魔域。倒计时两天零六秒,请在指定时间内抵达规定地点。” 听系统这么说,姜芙就明白了,这是要开始走剧情了,从原主一气之下离开山门,因缘际会之下决定前往魔域为开端。 姜芙站起身来,看了身后那两只花鼠一眼:“小白小黑,走了。” 妖奉内丹,就是认主之态,她这是收了两只小喽啰了。 这一路上,也应当不会太寂寞。 …… 西郊位处多是山岭丘壑的西面,而魔域正是在一片山峦迭起的尽头处,姜芙在资料中看到过,那边缘尽头处,是一大片茂密的丛林。 因为久不见天日,林中尽是黑黢黢阴森森,黑暗滋生邪恶,当年神降下天罚,无处可逃的魔族便只好蜷缩尽了这不见天日的黑暗世界,潜伏了数百年。 直到—— 厌世的反派横空出世,以强横的手段领着族人,血洗了这个世界。 姜芙穿梭这么多个世界,其中亦然不缺乏这样的修仙世界,只是还从来没见过能成长得如此迅速、又心思莫测变化的反派,能够以一己之力生生将被修仙者打压了数百年的魔界提携起来,却又如此疯批地毁了它。 ——是的,这位反派大人喜怒无常到了极点。 他在统领人魔二界后,只与女主相逢一面便被她深深吸引,却又因为看不惯女主对魔修的宁死不屈,便秉承着“你想保护这个世界我便偏要毁了它”的病态心理,一剑劈开了天边的洪荒。 纷至沓来的天灾让人类和魔都受尽了折磨,当然最煎熬的还是被反派惦念着的女主了——她看着人间的苦难,想到这些皆由自己而起,悲恸之下拔剑自刎。 女主的从容赴死并没有让反派心生悔意,反而更加让他失了束缚似的,越发放纵地大开杀戮。 说这剧情狗血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姜芙本以为身为剑修一脉的出类拔萃后辈的男主,会手执着认主神剑奋起杀了作恶多端的大反派。 可是没有,男主惨死在反派的手下,是一剑封喉,死不瞑目的双瞳微睁,像是在回应不久前拔剑自刎的女主一般。 最后的结局中,是属于人魔的累累尸骨,曾经繁花似锦的人间呈现一片哀嚎饿殍,反派捏着森森寒光的长剑,剑尖坠落一滴浓稠鲜血的那刹那,他露出了一抹没有温度的满足笑意。 像是对自己耗费精力完成的作品感到满意,又像是……对这个世界的天道的一丝挑衅。 …… 想到资料卡中最后描写的结局,姜芙抖了两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多么病态。 随着姜芙一路西行,两只花鼠身上的灵力并没有完全褫夺,它们的腿脚灵活不已,绕过细碎的石块,跃上纤细的蒲苇叶子,又哼哧哼哧地拍着马屁:“姑娘,您飘扬起来的秀发就和这些细长的叶子一样好看!” 它们在姜芙一句“不喜这般称呼”便立即懂眼色地改了称讳。 只是,伴随着前行的路越发艰难险阻,高山巍峨,往来寒风料峭,小妖们的心也跟着颤颤抖抖,意识到前方是何地,小白鼠哆嗦着,话都说不大清了。 “姑姑姑姑娘,咱们这是去哪里……?” 姜芙停下来,她正看着掌心里的那枚罗盘,辨别了一会方向后,她这才抬起头来,语气轻飘飘乎的:“去魔域呀。” 要抵达魔域的那片森林,还需得往前翻过三四座山脉,姜芙抬眸张望,走了大半天的路了,周边仍旧是刚入山时见到的山骨嶙峋的模样。 感受到空气中越发寒凉的冷意,姜芙不由蹙蹙眉,她伸手掐了个火咒,火焰自她指尖蹿起,撑不过几秒又灭了,复又一次,姜芙才点燃了脚下的干柴。 越临近魔域,便越发人迹罕至不说,还因为这儿草木皆染上魔气的缘故,这一带能被修士吸纳的灵力要比外界滞涩许多,时间一长,会连最基本的咒术都施得困难。 这也是姜芙为什么没耗灵力去御剑的原因。 自顾自惶惶然的小妖们,没空去想姜芙徒步累了半天的真正原因,更没发觉她的灵力被削弱的状态,姜芙觑它们一眼,毫不客气地把小妖们赶去捡柴火。 进了西郊的层叠山脉后,这里的天色便很快让姜芙察觉出了异样,按照正常的时间流逝,现在应该是正午时分才对,可现在…… 姜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周围一圈,被魔气熏染过的草木是异样的粗壮繁茂,明明离前面的森林还有一大段距离,可这里的草丛却像是如鱼得水般地到了绝佳的环境,疯长到了人的大腿那般高……伴随着天色迅速暗沉,周围的风声似乎都弱了下来,一片诡寂。 姜芙凝着神色,她掩在衣袖下的指节微蜷,正掐着一张半折的符纸,随着她那截莹白的指尖使力,符纸抹的朱砂上的光亮若隐若现。 “姑娘,姑娘,不好了姑娘……” 不远处,那小妖的声音乘着突然又起的风,清晰地送入姜芙耳中,那尖细的语气中尽是惊惶。 第5章 捡了个傻子 “姑娘我好着呢。” 姜芙听出是那鼠妖的声音,她看过去没好气地道,面前那一簇簇高得异样的草丛往两边偏倒去,蹦出一只身上沾染了草屑的花黑鼠。 姜芙见状,甩甩手站了起来。 黑鼠不忘殷勤地作了好几个揖:“姑娘,姑娘别恼。方才小妖们去拾柴禾,发现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小妖怕姑娘害怕,就连忙赶回来啦。” “有事便直说。” 瞥了它一眼,姜芙重新坐下去拨了拨那火焰渐小的柴堆,这两只小妖一路走来就是这般,说话从来都不好好地说,定要鼓吹讨好一番才行。 花黑鼠支支吾吾的:“姑娘……小妖们在前面瞧见了一个人类,他他的皮囊长得实在是好看,姑娘行行好,把人留给小妖们……” “人?” 姜芙微惊,居然还有不怕死的人类敢到这儿来,思虑几瞬后,姜芙冲黑鼠道:“带路,我去看看。” 黑鼠随即委顿:“是,姑娘。” 姜芙明白这两只小妖的心思,它们颇喜欢那些面皮好看的人类,在此事上它们显得尤为慧智。 在这临近魔族的地盘上开一家客栈,不仅仅是要让那些偶有投宿的客人落入掌心,并且还能把这“进入魔域人皆疯魔”的锅甩在魔修的头上,人族的修士根本不会知道,这是两只爱扒人皮囊的鼠妖在作怪。 小妖们的妖丹落在姜芙手里时,姜芙便说过不许它们再这般害人,虽说被鼠妖扒了皮囊的人只会变得样貌丑陋,可那些一觉醒来发觉自己模样大变的人,最后可不就是会奔溃了疯了吗,这与取人性命没有什么不同。 天色已经完全黑沉,宛如撒满了天际的墨水,即便姜芙是引气入体有了修为的修士,但原本透彻的五识在这里似乎变得削弱了大半,致使这山路她走得磕磕绊绊。 来到白起守着的地方,姜芙眯着眸子看过去,瞧见了一具躺在地上的身影,只依稀能看清这身影身姿修长,身上似有伤口,将他的一身白衣氲得狼狈。 姜芙走过去,她蹲下身来,指尖率先探在那人的腕上,内里空荡荡的,是灵力殆尽的表现。 姜芙还欲再看看这人究竟是如何了,偏生那两只小妖还在吵吵嚷嚷:“姑娘姑娘,他的脸好看得紧,送给小妖们姑娘……” 闻言,姜芙的面色已然冷了下去:“我先前说过什么?” 她这样漠然隐有不悦的言语,登时让小妖们收了嬉笑哀求声,个个瑟瑟地抖了起来,它们可不曾忘掉,这个祖宗手里的金笺符数量之多,威力之大。 耳边的嘈杂声散掉,姜芙觉得脑子顿时恢复了一片清明,她甚至都有点儿怀疑,自己收了这两只妖究竟是不是件正确的事。 目光再放至地上躺着的人影身上,姜芙想了想,指尖拈出一点花火来,微弱的火苗跳动间,也将她周边的半寸地照亮了。 姜芙这才将那人看了个清楚,一身染血的锦白色长袍,发间的金冠是歪斜斜的,将他的一头墨发衬得凌乱。 等看到那人的面容时,姜芙这才杏眸微微圆睁,难怪那两只见色起意的鼠妖会在她告诫之后,还这般大着胆子哀求她留下这人的皮囊。 面前的人看起来年龄不大,眉眼间虽透着青涩,但他的五官却是惊艳到叫人挪不开目光。许是受了伤的缘故,唇色泛着白,这般阖眸静敛眉目下,给他染着苍色面容上添了几分出尘脱俗,堪比那九天之上的神。 看得姜芙都有些呆住了,直到眼帘里的人影突然攒了眉梢,对方不过细微的动静,就让姜芙心下猛然一悸,指尖上掐着的法诀一晃,那照亮四下的火苗便“嗤”的一下给灭了。 “呀。” 小妖们瞧见光没了,连忙凑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嚷:“姑娘姑娘,可是发觉这具皮囊有何不妥?” 姜芙不自在地咳了两下,一把把这两只咋呼不已的小妖给推开,她镇定下来,运起体内有些滞涩的灵力,指尖贴在那少年的额心,探看他周身耗损受伤的程度。 姜芙又问道:“这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小妖们果然一下便被带偏,争先恐后地答道:“是往前面来的!小妖瞧见他走得摇摇晃晃,砰地一下就摔在了这儿。” 闻言,姜芙已然蹙起了眉,她收回手,去查看这人的伤势,上臂、腹部、腿弯上皆有不同程度的剑伤和鞭伤,这还是未曾拉开衣裳能看到的。 姜芙微扯开着对方的衣领,发现他那比女子还要白的脖颈上,也斑驳交错地蔓延上几道鞭伤,严重到用皮开肉绽这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姜芙的脑海里下意识地就蹦跶出一个念头,是哪个这般没同情心的家伙,面对着这张绝世容颜,居然也下得去狠手施用这等子酷刑。 只是,令姜芙有些奇怪的是,这些伤虽然瞧着恐怖了些,但它们并不算致命伤,也不至于把一个修士的灵力耗尽成这个样子。 更遑论,这少年的修为估摸着比她要高深多了,即便在这等子灵力稀少的地方动手,总归不该是沦落到他这般的模样——像个筋脉俱损,濒危在即的人一般。 踌躇了片刻,姜芙还是狠狠心站了起来,她准备继续往前面赶路,距离系统指定的时间抵达魔域已经过了小半了,可她还在这些高山上徘徊,只越过了半数的峰顶。 见着姜芙要走,鼠妖们都急得不行,团团在姜芙脚下蹿来蹿去:“姑娘,带上这具皮囊。等他死了,把他赏给小妖们。” 姜芙眉眼生冷:“后日清晨我们便要抵达魔域,谁来扛他照顾他?你们这些我一根手指头都能捏死的小东西吗?” 她放下狠话,本该这时候鼠妖们就该瑟瑟发抖了,但它们此刻没有,反而还欢天喜地地尖叫了起来。 “啊!这个人类醒了,姑娘他要醒了!” 姜芙心下一跳,回首看去,只见那少年皱着眉边的惊艳,泛白的唇因他的疼痛咬起了红,那双倏然起了湿润的眼眸,猝不及防地朝她看过来,让姜芙一下子想到了纯净叮咚的清泉。 他就那么呆呆地躺在凹凸不平的石砾上,好半天,少年才后知后觉地缓慢坐起来。 然后,他皱巴着眉,似乎有点儿委屈:“我好疼啊。” 姜芙简直比他还要目瞪狗呆,她在心里纳闷,她这不会是捡了个傻子? 第6章 傻子唤我师尊 因为拖家带口带了个傻子上路,还是个一身伤的傻子,姜芙不得不先停下来暂缓休整,顺便给这人上个药。 少年生得面如冠玉,就是这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不像那么回事……姜芙刚翻出乾坤袋里的一罐药粉抬起头来,就对上了面前人的眼神,少年正冲着她露出憨不唧唧的笑。 姜芙顿时觉得,对着他这张脸还下得去手施了酷刑的人,并不是最令人震惊的,要数什么能让姜芙呼吸都一窒,少年宛如白痴的傻笑当数第一。 默了片刻,姜芙试探性地问道:“你……唤什么名儿?” 那少年摇摇脑袋,然后他收敛了唇边翘起傻傻的弧度,他似乎在想些什么,纠结了半晌,少年这才抬起又恢复了亮晶晶的眼眸:“师尊,我们是准备到哪里去?” 姜芙看着他那一口白牙,差点被晃到眼前一黑晕过去。 我t,还真是个傻子。 还是个失了记忆叫她师尊的傻子。 姜芙握了握手里的药罐,勉强镇定下来,她伸过手去,把罐子递过去:“自己擦。” 这话里是负了丝气的,姜芙是在想,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一瞬心软下来,居然把这么个累赘一起带上。 少年的指节修长,十指指甲修剪整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纯粹,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姜芙的掌心,连带起一串止不住的心悸,使得姜芙骤然间缩回手来,又猛地站起了身。 那药罐子失了力,一下子坠落在一地碎石中,砸出一片脆响。 姜芙心觉这是被冒犯,她恼怒地看过去,却迎上了少年有些无措又迷惘的神情,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居然惹得面前的人动了这么大的脾气。 “师尊?” 瞧着他那转变成委屈不已的表情,姜芙忍不住扶扶额,她重新坐下来,再三解释:“你认错人了,我并非你师尊。” “师尊,你还没告诉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不是……” “是往前面去吗,但那些地方看起来都是很贫瘠的山脉,师尊是要到那边去狩猎?” 姜芙闭上了嘴。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明明看起来命都快要没了的少年,居然还有心情在这和她唠嗑,简直称他是个话痨也不为过。 “坐过来,背过身去。” 姜芙看着少年僵硬着脊背去捡起那摔在地上的药罐子,她从人手中夺了回来,示意少年转身:“衣服能自己脱吗?” 不等对方绷着身子试探着脱,姜芙就按下他的动作,语速飞快:“好了好了,我来。” 脚边快要燃尽的柴禾上跳跃着微弱的火苗,能照亮的地方有限,但等少年转过身来,姜芙一眼便瞧清楚了他那后背蔓延的大片血渍。 姜芙按在他肩上的手不由一顿,按照这衣服丝毫不见破损的程度,这明显是他被鞭打过了后才穿上的衣裳。 想到这身白衣下,会是怎样的伤痕,姜芙就心下又不觉地一颤,她小心地给人褪下外袍,里面的里衣像是被血浸透了一般,尤能窥得那皮肉上的伤口形状。 里衣黏着伤口,撕下来时姜芙都有点儿不忍,可偏偏没听见那少年的一声闷哼。 “疼你便喊出来。” 姜芙看着那裸露的脊背上鞭伤累累,道道伤痕入骨之深,顿了好半晌她才低声说道:“不会哭的孩子是没糖吃的。” 听了她这句微不可闻的细喃,少年的眼眸里泛起了星星点点的茫然,在他空白一片的记忆里面,尤给他隐约印象的,多是冰凉和淡漠,从不曾让他感觉到有人会说“疼你便不要忍”这样的话带来的暖心。 “师尊。” 少年感受到那些细碎的药粉轻轻撒在伤口上的抽疼,可身后的那个人是令人感觉动作那样轻柔,叫他无暇顾及那些不属于此时此刻该发出的痛吟,他唇角动了动:“弟子已不记得前尘往事,恳请师尊给弟子赐名。” 姜芙动作麻利地给他抹了药,包扎好,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就想怼一句“啥啥都不记得了咋知道她是他师父?” 姜芙捻捻指腹上沾上的血迹,这句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她真的发觉,这个世界简直有毒,她来了不过一两日就接连破例心软。 “唤阿染罢。” 他生得如昆山片玉,色正芒寒,却更似嶙峋山脉覆的皑皑白雪,容颜这般绝艳朗朗,眼里的眸光却犹如赤子之心,一尘不染。 “弟子阿染,叩谢师尊赐名。” 少年唇角弯弯,笑得眼眸明亮,他俯身就要拜下去,姜芙忙一把托住他的臂肘,开什么玩笑,等这人记忆恢复了,届时回想起自己被占便宜的这些时候,还不得把她削了? 不远处,小妖们一蹦一跳地顺着柴禾回来了,它们先前被姜芙使唤着去捡柴火,姜芙是半点不客气的:“来小黑,把你的柴添一些上去,小白也别干看着,给小黑搭把手……” 花鼠妖们在她的指挥下忙得团团转,小小的身子艰难搬动着细细的柴禾,尚有余火之下,木柴很快重燃了噼里啪啦跳动的火焰,将少女的脸颊映得微暖。 阿染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师尊问他为何还记得她,其实他也不知为何会独独记得她。 阿染只知道,自己那漠然空白一片的记忆中,时时浮现一个女子温婉却显得异样坚定的身影,她对着他背身而立,一身白衣的衣摆上绣着精美的莲纹,宽大的袖摆下露出一截纤细凝雪的皓腕。 她的声音空灵灵地飘荡开来,似那雪山之巅的白莲飒飒迎着风雪。 她在问他:“为师教你的可都记住了?” 虽然他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连那声音都不能很好地辨别,但他心里却是莫名地有一股子肯定,唯一留在他记忆中,显得如此深刻的人,就是此刻在他眼前的师尊。 姜芙注意到他呆呆看着自己的视线,忍不住伸手探探他的额头,莫不是这傻子生了高热,把他烧得更傻了? “师尊。” 姜芙放下手来,犹自纳闷这人也不烫时,阿染突然喊了她一句,少年的眼眸圆圆生亮:“师尊的衣裳可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服?弟子觉得颇为好看。” 姜芙低下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即便褪去了外面的那件外袍,里面的衬衣的腰际、肩上皆盘垣着繁复的莲花纹样,这是玄天宗的弟子服特有的标记。 第7章 他只是阿染 姜芙突然想起来,问:“你可记得你是哪个门派的?” 少年乖乖地摇头,但很快他的眸子里又染上了好奇:“弟子既是在师尊名下,难道不该是随着师尊同入门派吗?” 这波反问,就很……秃然。 姜芙一时语塞,此时此景,即便她说再多遍的否认,都无法让阿染意识到自己是认错了人,她只得硬着头皮,含糊地哼哼两声敷衍过去。 入了夜的山谷掀起一阵阵的怪风,将篝火的火苗吹得东倒西歪,累了一天的两只鼠妖已经在一旁呼呼大睡,姜芙扫了一眼周围,没再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便冲阿染道:“睡一会罢,过不了多久天要亮了,到时我们得快些赶路。” 阿染乖乖地应了一声,阖上那双明亮的眼眸,靠在一旁的大石边安静下来。 临近魔域后的时间太过诡异,想到任务不多的时间,姜芙暗暗唤出系统:“距我们离开客栈已经过了多久了?” “今晚过去就是一天了。” 系统很快回答了她,顿了下,它又似给了姜芙个提醒:“你身边的那个少年可不是普通人,多留意些。” “他也是剧情里重要的角色?”姜芙一下子反应过来,难怪她带着阿染上路,系统也没有出来警告。 要知道,身为任务者最忌惮的就是自己的一个小举动致使剧情偏移,这样的结果将是无法估量的,所以任务者绑定的系统的责任不仅仅是下发任务,更是要看好任务者不能行差步错。 但如果她接触的人,是剧情里主要的角色,便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因为任务者的任务就是要看管好主角团安然无恙,和提防控制反派搞事情。 姜芙沉吟了片刻,她托着下巴打量着那少年安静的睡颜,问系统:“他不会就是男主?” 剧情里的那个年纪轻轻就被神剑认主的男主角,只是……他这看着也不像是那种空调暖男啊。 更何况,玄天宗的弟子无论到哪里都是身着莲纹白袍,阿染身上的衣服若是和她一样,刚才姜芙怎么可能多此一问他是哪个门派的。 排除了这个可能后,姜芙忽然想到了剩下的可能,她登时冷汗涔涔:“不、不是?他是那个反派大魔头?” 系统始终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下线了还是怎么了,只剩姜芙用复杂的目光,在阿染那张半分和魔不沾边的脸上扫来扫去。 姜芙一夜未眠。 她只要一合眼,脑海里蹦跶出阿染顶着他那张毫无杀伤力的脸,大杀四方,人间魔域一片尸山血海…… 所以姜芙不敢闭眼,她一个晚上都在翻看资料,找出里面所有描写反派的经历来,想要把这位大佬阴晴不定的因素琢磨个透。 细细比对间,她发现,按照剧情的时间线,此时正是反派陆隐笑以雷霆手段把魔尊拉下马,血洗了整个魔族王室之时,可这上面也没提到过,这堂堂反派还有流落民间的时候啊。 陆隐笑。 姜芙将这个名字咬在唇齿边读了一遍,只觉得很诡异,这名字听起来倒是有洋溢着欢喜的意思,同反派这个人可是一点都不像。 姜芙继续看下去,等她看完了关于陆隐笑的幼年遭遇,又联想到刚见到阿染时的模样,她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陆隐笑是魔尊的长子,乃是这个一界霸主最喜欢的女子生下的孩子,本应该是自小万般宠爱地长大——事实上也确实曾如此,他尚呱呱落地,魔尊便封他为魔族少主,并信誓旦旦承诺未来的魔族是要交到这个儿子手中的。 可这样的爱待不过昙花一现,陆隐笑的生母诞下他的幼弟后,他的世界完全被颠覆了。 那女子本不喜逼迫她的魔尊,在生下陆隐笑后便一直不待见这个长子,直到次子的诞生终于让她突然开解了多年的心结,也愿意同腆着脸讨好了她数载的魔尊一起笑上一笑。 就因为那一个笑,魔尊欣喜若狂,当做继承人培养了六年的陆隐笑被他当即置之脑后,他把心爱女子的改变当成缘由次子的降生,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宝贝捧到母子俩跟前来。 如若不是当时小小年纪的陆隐笑初露锋芒,赢得魔族众多部下的支持,魔族少主的位子恐怕当即就要让位给一个奶娃娃了。 而往后,陆隐笑在魔族的日子是可想而知的一落千丈,姜芙几乎都能想象得出来,他受尽过魔族臣下的背地嘲笑;看到过他那对双亲抱着他的弟弟,欢笑和一家人这些字眼是属于他们的;他或许还曾眼巴巴地渴望父亲能回到之前那样关心他,可是那双眼里只有溢满了难过的失落。 隐笑。 连笑都是要卑微隐忍,久而久之,那骨子里的隐忍也终有爆发的一日。 但可笑的是,他持着剑质问他的生身父母可有后悔这般抛弃他时,那魔尊仍旧是冷眼不屑的高高在上,径直唤了人来押他下去,赏了陆隐笑一百魔鞭,关入水牢。 鞭鞭入骨,打碎了陆隐笑所有的痴想,牢中的冷水更是一寸寸封结了他满腔的赤忱。 穿梭这么多世界,自认内心早已坚如磐石的姜芙,在看到陆隐笑的这些经历后,竟觉得这个反派黑化的原因,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饶恕…… “警告!警告!” 姜芙的这个念头刚落下,系统就发出了一阵强烈的警报声,姜芙撇撇嘴,她知道,每个世界的反派于这些维持平和的系统来说,都是不定时炸弹的因子,那是绝对不能同情容忍的存在。 消灭这些危险因子的工作就是任务者该做的,以至于到了她都连对反派脑海中的片刻怜悯也不许有。 姜芙收拾好思绪,回神过来,四下的天已经微亮了,远处的山峦重重叠叠,前方一眼往到尽头处是一片浓郁到抹不开的黑雾,那片雾盘垣下的就是魔林,穿过那林子才能抵达魔域。 身旁,那两只花鼠还在敞着肚皮睡得正香甜,姜芙微微偏过头去,就撞进了少年那双温软的眼眸中。 姜芙一怔,倏而她神情松缓。 现在在她眼前的才不是什么反派陆隐笑,他只是阿染。 第8章 另一种姿态 不等那两只鼠妖自己醒来,姜芙就直接一巴掌呼啦过去拍醒了它们。 姜芙从乾坤袋里拿出在客栈时顺的吃食,那是几个又冷又硬的窝窝头,饶是从前做任务早已遍知过冷暖,姜芙还是对这样的食物颇为嫌弃,为此瞪了那两只鼠妖一眼。 还是妖呢,偌大个客栈只寻得出几个窝窝头。 被她瞪了的鼠妖们委屈不已:“姑娘姑娘,小妖们不吃人的这些食物,若不是先前有个古怪的老头非要来住店,小妖们打不过他,只好听他的吩咐去寻了些人能入口的吃食来,否则窝窝头都是没有的……” 姜芙没有在意鼠妖们说的老头是谁,大概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她把窝窝头分了一个给阿染,眼神爱怜:“委屈你吃点这个了。” 姜芙刚说完,她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反派六岁之后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娘不疼爹不爱,在肉弱强食的魔族里,可没有人会因为他是少主就心生仁慈,或许比这冷硬的窝窝头还要糟糕的食物,他都吃过。 姜芙手里顿在半空中的窝窝头,被阿染接了过去,少年白净的脸上隐隐露出一点漩涡,他在抿唇轻笑:“师尊亦吃这个,弟子不觉得委屈。” 看着他这听话的模样,姜芙的心情都舒畅了不少,咬着窝窝头时她在想,怎么那魔尊夫妇就看不到这孩子的懂事可人呢? 简单地吃过了勉强称之为早饭的一顿,姜芙给阿染换了一次药,也不知是她这药效实在太好,还是少年的愈合力惊人,他后背那些入骨的鞭痕居然一夜之间好了许多,瞧着不那么吓人了。 除却这身伤痕痊愈得明显外,昨日刚见面还奄奄一息的阿染,现在却已然可以勉强走路。姜芙探过他的身体情况,周身的经脉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下手之人可谓狠毒,招招毙命才让阿染的经脉近乎断裂。 无论人魔,但凡修习术法者,就如同妖一般,身上有两处致命点。一是经脉,它是运转周身灵力的地方,就如同骨头一般,若是打断了纵然续接得起来,便要费上不少天材地宝不说,还得承受着可能终身成为废人的准备。 其二便是内丹,如同妖的妖丹一样,这是修士修炼的内核,只是与妖相反的是,修士若内丹被震碎,那便是有大罗金仙的续命之法也无力回天。 昨日姜芙看阿染受损的经脉时,便发觉他的内丹也竟有了丝丝的裂缝,她当时便觉得这人定然活不长久了,若是要死,她定是不要让这么个累赘赖上自己的。 可现在…… 姜芙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走得虽有些缓慢但看起来似乎整个人都在好转的阿染,她暗暗腹诽,难道反派的设定就是不死之躯? …… 一行人抵达那片黑雾缭绕的魔林时,天色又是在一瞬地沉了下去,姜芙张望了下四周,准备先坐下来填填肚子,再看看乾坤袋里有没有合适的宝贝。 她虽摸不准现在的时间过去多久,但系统没给她开数倒计时,想来就是还有时间的,眼下要紧的是如何通过这片魔林。 魔林是阻隔与外界的禁地,里头沼泽、毒气纷迭,若是贸然闯进去,只怕就先被毒倒在了最外一层。 把乾坤袋里的宝贝翻了个遍,姜芙变得越发惆怅,原主是丹修,又酷爱符篆咒法,能容纳百川的袋子里多是这些丹药和金贵的洒金黄符,其余的就是丹阳长老赠与爱徒的一些防御的法器,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了。 姜芙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根长长的杵锤,看着它笨重的体型不由深深陷入了沉思,丹阳长老送给原主的这些宝贝……着实不像是能抗伤害的防御装备啊。 那周身刻满了繁复咒纹的杵锤在姜芙掌心上光华闪动,不过一瞬间,原本还是偌大身型的铁杵,登时化作了一道银白色的亮光,没入了姜芙的掌心。 几乎是光芒消失的同时,姜芙便觉得指尖仿佛凝结了一层隔膜一般,整个人仿佛都被什么护住了似的。 姜芙再恍然一抬头,却发觉身旁那两只鼠妖正瑟瑟发抖地躲在一尺开外,豆粒大小的眼里对她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恐惧。 姜芙还有些许的茫然,但在一旁许久不出声的阿染看出了她的迷惘,轻声道:“师尊,这是掌天杵,是护住全身经脉的上等法器。” 他这话一说完,姜芙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少年在不久前刚经历过的筋脉濒断之苦,当时要是有这种宝贝在他身上,阿染起码不会伤得这般严重。 随着姜芙的这个念头落下,系统忽然出声:“掌天杵,高等防御法器,能够抵御外界强烈的风雾毒气,护住内丹与经脉。” 这番话在姜芙的脑海里字字清晰,这无异于是在告诉姜芙——要想穿过面前的这片魔林,必须得用上掌天杵。 解决了眼前的难题,姜芙显得轻松了不少,她看看那两只仍带胆怯的鼠妖,不由疑惑:“它们这般畏惧掌天杵做什么?” 这杵子再厉害,也不过是件防御用的法器,倒也不必让这两只小妖这般惊惶失措? 听她这么问,阿染几乎是下意识就应上话:“小黑小白是妖,它们应当是本能地畏惧仙门法器。” 尤其是这种上等的、术法极具威力的法器。 话自他口中脱口而出,少年却眼眸中透出茫然的疑色,他分明脑子里空荡荡的,不记得从前的那些过往了,怎么还是对这些了如指掌般的熟记于心。 阿染求助地望向姜芙,却发现她的面上并没有丝毫的奇怪,仿佛能随口说出这样的话,本就是他的性子一般,少年陡然微悬的心,慢悠悠地落了地。 姜芙还真没疑惑阿染为什么能知道这些事,她早已通过资料中了解陆隐笑。 反派之所以能让天下人都倒在他的刀下,并不是他单单只有绝佳的武力,他还颇负聪慧,看遍人神二界能够阅览的藏书,以至于博古通今,也让他懂得如何通晓人情世态。 招兵买马,锋芒暗藏更是他逐渐掌握大权的一步步算计,要单拎出这个世界任何人一个人的天赋慧点,陆隐笑无疑是凌驾于主角团之上的出彩角色。 至少,姜芙是这么觉得的。 他若是有一个美满的童年与家庭,或许压根不会成为后来病态的模样。 姜芙看到现在的阿染,几乎都能够想象得出来,在那可能下,他的另一种姿态:因为良好的教养能成为端方君子,较之正派的修仙者还要温文谦谦。 第9章 也太怂了点 被从神界打落人间的妖类失掉了从前的神力与记忆,向来都是变得敏感多惧的,尤其是修炼不过百年的妖,胆子更小。 否则当初两只鼠妖也不会因为姜芙拍过去一张抽骨符,就吓到自剖妖丹,甘愿为仆。 姜芙收敛了凝在指尖上的术法,让掌天杵的华光没那般慑人,那两只鼠妖终于也停下了瑟瑟发抖的小身躯。 一行人收整了一番,姜芙这才准备动身前往魔林。 只是,在踏入那片浓郁到抹不开的黑雾前,阿染不由地顿足了下,他迟疑着拽了拽姜芙的袖摆,指腹摩挲间,上头的莲纹微凸的质感在掌心明显。 迎上姜芙困惑的眸色,少年抿抿唇,清润的嗓音低低的:“师尊,弟子有些害怕……” 他眸底是毫不掩饰的忐忑难安,像是在对自己能否撑过这片毒气弥漫的魔林的怀疑。 乖巧而认真的神情,一点都不符合反派的威风凛凛。 姜芙差点没绷住想笑,但好在她“唰”地一下把脑袋扭回了正前方去,咳了两声,她努力让声音正常。 “咳无妨……你体质特殊,这些毒气于你无碍。” 笑死了。 简直是有生之年系列,居然能看见反派这般的可爱模样。 阿染是魔尊后裔,拥有最尊贵和纯正的魔族血脉,这些只对人类有杀伤力的毒气,自然不会伤到阿染半分,这也是为什么姜芙要把鼠妖收进乾坤袋里,也没有想着拎件法器出来给阿染挡挡伤害。 闻言,少年白净的面皮在霎时间染上绯红,眼看着女子那抹柔白的衣角飘远了去,他这才急急赶上前去。 “师、师尊,等等我……” 内心翻腾而起的窘迫感令少年自己都觉得陌生,他结结巴巴地说着话,小跑起来,显得张惶而急促。 在眼前蔓延遍布的,是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姜芙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身后阿染的脚步慌乱,尽显少年莽撞之态。 她想了想,指尖凝出一道细细的灵力,精准地卷缚在少年的腕上,那氤氲着柔白光芒的灵力,宛若在一片黑暗中破开一道独特的裂缝,将阿染顺利引至姜芙身侧。 少年微微敛着眸子,面颊上的红晕还未褪去,他低头看着那道温顺贴着自己手腕上的光,明明没有什么触感,却让他生出了些没来由的喜悦。 阿染微弯了眼眸,悄悄往身旁看去,姜芙正凝神望着前方,她的下颌骨绷出了一条优美的弧度,手中不过灵光一闪,那柄嵌着复古纹路的剑便被她紧紧握在了掌心,动作利落间,姿态端的是无意识的警惕。 “师尊……” 阿染小声地喊她一句,果真便迎来对方如临大敌般的凝重神色,姜芙微攒眉心,用眼神示意怎么了。 阿染忙把眸子笑弯,但他不敢说自己只是想喊喊她,只道:“师尊有掌天杵护体,应当没有大碍的,我们快些离开就是了。” 黑雾浓郁,两人走得不快,姜芙一手执剑探路,听少年这般道,以为对方是嫌她走太慢小题大做了,她便想反驳一句“失了忆你都敢这么蔑视魔域?”,但又转念一想,大佬毕竟是大佬,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默了两默,姜芙始终觉得不能够让自己被误会。 “阿染,你还是太年轻气盛了。” 姜芙故作老沉,传授前人经验地一般道:“这片魔林乃是分隔魔族与外界的禁地,除了这些有毒的雾气外,更有许多意料之外的危险,就如一些凶残至极的魔兽,最喜食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年轻……” 话未说完,剩下的就被姜芙噎在了嗓子眼里,寸步开外之地,正匍匐着一只通体漆黑、比普通兽类要庞大数倍的蜥兽,若不是它的双眼通红显目,姜芙压根瞧不见这只偌大的魔兽。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姜芙下意识将阿染往身后一挡,动作迅速地运转起灵力,紧攥住风旋剑的瞬间,被渡上灵力的剑身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风旋剑嗡鸣震响,赫然被主人紧绷的情绪所影响,发出的怵人威压迫得那蜥兽不安地卷起了后尾,拍打着地面往后踱步。 只是风旋剑这样的动静不过片刻,姜芙指尖一顿,如尘埃落定一般,手中剑身的华光随着她艰涩难以运转的灵力而散尽。 神剑的威压褪去,那魔兽停止了拍打的后尾,匍匐着的身躯逐渐挺立,魏巍如座小山一般,它那红色的眼瞳紧觑着姜芙,似乎尤有迟疑与忌惮。 “师尊,你先走。” 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脊背挺直不屈,阿染望了望那只如山巍峨的魔兽,也不知怎的,面对这般令人惊惧的怪物,他心里竟毫无波澜,甚至还觉得这魔兽并不是他的对手。 姜芙回头睥他一眼,只当他这是要逞英雄,修仙世界里的人,用术法必要周转灵力,如今这个鬼地方灵力稀疏,能够纳为己用的便更加滞涩。 收敛起了周身的灵力,姜芙一下抽出了风旋剑剑刃,反手挥在身侧,上古神器之威,即便是敛去了灵力开锋,同样也慑人不已。 林中雾气是不变的浓郁,凶悍的蜥兽忍耐不住地往前踱了两步,它死死盯住执剑而立的女子,短促有力地低低冲她嘶吼了一声。 这是想要攻击人的模样。 姜芙心下难掩焦急,原主是丹修,自身的术法掌握与武力本就不如剑修那样高超,虽说乾坤袋里有不少防御的宝贝,但眼下根本来不及去翻找了。 上上之计,便只有先发制敌。 姜芙心念一动,一手扯下腰间的乾坤袋往身后的阿染怀里丢,一边划拉开剑花冲那蜥兽的面门袭去。 “阿染,找你能用的法器!” 少年连退两步接下那花纹别致的囊袋,神情还有些对姜芙过于信任的错愕,他刚想对先动手的姜芙说些什么,不远处那被划伤而激怒的魔兽突然间却安静了下来。 姜芙提着剑的手却丝毫未停顿,直逼蜥兽那对脆弱的双眼,直让那庞大的魔兽狼狈地摇尾盾逃。 从一旁的高枝上落地,姜芙收了剑,还仍旧是一脸懵逼。 就这? 这魔兽也太怂了点。 第10章 回归正轨 姜芙后知后觉地想起阿染来,只见,在一旁捧着乾坤袋的少年,一双清亮的眸子比姜芙的还要惑然。 看着他安然无恙,姜芙松了口气,挥手唤阿染过来,她仍不敢收了风旋剑,这魔林当真不能小觑,如她自己所说那般,这儿不仅有凶悍的魔兽,或许还有更多神秘的生物出没,一个不慎就能要了小命。 “师尊。” 少年乖乖地把怀里的乾坤袋奉上,语气里尽皆是孺慕:“你真厉害。” 姜芙挠挠头,还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她随手把乾坤袋挂回腰间,想了想道:“不许胡说,魔林中的魔兽不是开玩笑的。” 当然,对你而言那确实是没什么杀伤力的。 姜芙在心里默默补充。 捏着风旋剑走了好一段路,除了刚才看见的那只蜥兽之外,黑雾之下,直到出了林子也再没碰见有什么异样的危险了。 踏出黑雾的尽头的那一瞬,姜芙隐隐难安的心终于坠了地,她一边将手里的剑归鞘,一边四下打量这“柳暗花明”的又一村。 这是一片开阔的草地,近乎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姜芙垂下眼,试探地动了动,她脚底下踩着的草坪草叶嫩绿,土壤松软不已,与先前他们翻过的崇山峻岭与黑雾中遍览的风景简直大相径庭。 这草,居然是真的,还这般的翠绿,春意盎然得不似那传闻中的魔族地盘。 姜芙眼眸里浮现浅浅的惊诧,随口问道:“魔界一直都是这般四季如春的?” 要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在人界可是濒临冬日的秋季,未曾修炼的普通人类可都是该裹上厚重的秋袄,四周的风景也早已变作了枯败的秋黄色,哪里会像这里一样,还是整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被问了的阿染眼眸里透露着迷茫,虽然他心觉奇怪,但骨子里对这里的熟悉感告诉他——要回答“不是”。 “师尊……” 少年吞吞吐吐地憋着话,等姜芙回过神来朝他看去,却见阿染一张脸又被染得绯红,那是不知该如何作答的为难与窘迫。 姜芙心知自己刚问错了问题,她如今已被反派认作是师父,她既是修仙者,收的徒弟自然也不可能是与人界为敌的魔——既不是魔修,自然不会知晓这里的情况。 姜芙忙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走快些,应付完失了忆变得懵懂无知的反派,姜芙开始呼唤系统。 “系统系统,怎么还没有显示完成任务?” 系统鲜少像这次回得迅速:“请宿主按照剧情描写,让反派生活回归正轨,倒计时,一个时辰。” 姜芙如临大敌。 让反派回归正轨?什么正轨?姜芙连忙回复先前看过的资料,发现从原主一气之下下山后,溯源到反派这边的时间,正是魔族历经了一场内部小动荡的时候。 “魔尊领众将压下叛变魔君,混乱中,少主陆隐笑负重伤失踪数日……” 姜芙看至这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正巧对上现在她捡到阿染这时候吗? 与人族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的不同是,千百年来的魔族并未完全将权力掌握在尊主手中,他们的魔尊之下,还奉有九大魔君,相当于人类朝廷中的首辅一般,但他们在共同辅佐尊主的同时,又一致地扼制魔尊的权柄。 姜芙觉得,按照这种设定,有魔君生了叛反之心,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并且。 只有是在这节骨眼上受了重伤,实力强大的反派这才能够沦落到魔域之外。 百年前神界替人魔二族设下这般结界禁地,迫使魔族众人只能蜷居在这小小的西郊,但此结界也并非是所有的魔修与魔兽都不得出入,它只能限制约束一些高修为的魔。 就如一面镜子,你越强,它便不会弱到哪里去,若是功力全盛时期的陆隐笑哪里出得去。 所以这百年来能从禁地走出去、入世人界的魔都是功力匮乏、不堪一击的,人魔二族也因此相安无事了百余年。 姜芙想着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都没发觉眼前的景象早已不知不觉地变幻了,直到身旁的少年喊了她一声,她这才回神过来。 映入眼帘的又是一大片的枯败之色,诡异的树桠盘垣逐渐黑寂的高空,空旷的平原之上平白带来几分凄凉阴森之感,这同他们一路行来的景色别无一二,仿佛刚才踏过的绿草如茵只是姜芙一瞬而过的错觉。 姜芙微蹙了眉,她刚一扭过头来,阿染便指指她腰间的乾坤袋:“师尊,再不放小黑小白出来,它们就要被缚灵了。” 活物进乾坤袋里,若是待得时间久了,便会被囊袋吸收灵识,简称缚灵。 姜芙恍然一惊,忙解开了乾坤袋的束口,随着她掐诀的动作落下,灵光一闪,那两只毛茸茸的花鼠就一齐滚落在了地。 “姑娘姑娘……” 两只鼠妖惯会识人眼色,虽刚从死里险险逃生,但它们一下便瞧见了姜芙面上略带的愧色,宛如顺杆往上爬一般,鼠妖们拽着姜芙的裙裾,用它们软乎乎的语调道:“小妖们快吓死了!” “实在对不住,是我忘了……”姜芙懊恼自己的大意,虽说鼠妖们修为低下,但毕竟它们没真的害过人,不是心思歹毒之辈,是以她也从未想过要收它们的性命。 或许是没见过还会主动道歉的修仙者,鼠妖们皆是一愣,扒拉着姜芙的爪子都忘了松开。 还是阿染上前去把它们拨开来,少年对着又陷入心事的姜芙弯弯眉眼:“师尊,弟子似乎来过此地,不如由弟子来领您前行。” 不满被驱逐开来的鼠妖哼哼两声,一只比一只蹦跳得高,嚷嚷着:“你当然来过这儿啦!” “姑娘就是在往这边来的路上捡着你的,你这人类究竟是什么人?” 似乎被他们点醒,姜芙迟疑了一瞬,试探性地问道:“阿染,你真的还记得来过这儿?” 看着少年点点头,姜芙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安——反派不会突然恢复了记忆。 她在心里喊着系统,可任她有满腹的疑问与忐忑,系统也没再像之前一样回复得迅速。 瞧着阿染那似不谙世事的单纯模样,姜芙在心里抹汗,真是要遭不住。 第11章 没见过猪跑吗 由阿染领路,果然比姜芙打算猜测性地去挑路走要好。 两人很快寻至了真正属于魔族的地盘——山峦叠嶂之下,拥簇着密集的魔族守卫,他们身着黑玄甲衣,手执着长枪,那亮白的枪尖上还挂着浓郁的斑斑血迹。 场面一度凛冽与凝重,守卫层层叠叠地包围森严,俨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模样。 姜芙知晓内情,倒是不担心。因为剧情中写到过,这次魔君叛变虽然声势浩大,却也并未真正动摇逐渐收回权力的魔尊地位,就是苦了些反派。 姜芙下意识地偏头看去,同她一起躲在石头后面的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清削的下颌骨线条分明,深邃的眉眼间露着几分迷懵的青涩,即便没瞧见他转过头来,姜芙都能知道他那双眼眸清澈透亮,明亮得不似个愤世嫉俗的反派。 资料中记载,这场变故之下,魔尊毫发无损,只是陆隐笑先前本就被魔尊罚挨了鞭子,后来面临叛军他又不惧冲在最前,这才伤得如此凄惨。即便到后头失踪归来,他一身的累累伤痕都还未褪尽。 真是个傻子。 姜芙忍不住想喟叹,一个人黑化果然都是有缘由的。 “师尊……” 姜芙回神,少年已经将他那对透澈的眸子转了过来,声音压得低低:“我们该怎么呀,那边人可真多……” 少年的声线在他的故作低声下,显得格外矜沉,如玉石击盘,卷随着一股子清冽干净的气息,让姜芙一个没忍住揉了揉凑近他的那只耳朵。 那抹耳垂被主人揉得用了力,很快染上绯红的色彩,宛若是块上好的白玉点缀上动人的胭脂红,阿染的目光一下子呆凝住,呼吸在那瞬间近乎一窒,眼看着女子那柔白的侧颜弧度偏转过来,他这才急忙忙地错开目光去。 “先等等。” 姜芙沉吟片刻道:“他们魔界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才这般警戒,如果贸然出去,肯定要被他们越发打杀。” 虽说阿染是魔界少主,若他出面领她出去,那些魔族的人定然不会阻拦他们进去,但……剧情中写的反派可是秘密回的魔宫。 作为任务者,姜芙深知自己行事要以剧情为主,她既然接下的是前往魔域的任务,又在途中路遇任务对象,按照系统一贯沉默就是默认的态度,她觉得这任务还包括把阿染如剧情那样送回魔宫去。 魔域之中的时间与人界显然有了一致,不再如来的路上那般莫测变化,姜芙掐算了下时间,应当只剩下小半个时辰,就到系统指定的时间了。 心里虽然焦切,姜芙面上还算镇定,她靠着偌大的黑炎石倚坐下来,一边默默唤着系统。 “君上有急令,尔等还不快滚开!” 姜芙这边倒算一派安静祥和,但不多时,前面便传来了一声恼怒的暴喝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尤为刺耳。 系统不知道遁逃到哪里去了,姜芙本就因这而有些不耐,这声音的响起打破了她仅剩的几丝隐忍,她甚至想,算了直接让阿染带她进去得了,窝在这儿半天算怎么回事。 但不等她付诸行动,阿染就扯扯她的袖子,让姜芙探探脑袋往前看去。 姜芙抬眼。 透过一旁的缝隙,可以隐约地看到前面不远处的情形。 先前愤懑出声的人还在与那些黑甲魔卫嚷嚷些什么,黑甲卫正眼都未瞧他,便将人气得脸都似乎发红了,姜芙看那人的打扮不似寻常的侍从,她想到刚才那话中的称谓。 君上。 魔族中便唯有那九大魔君能得此称呼,对黑甲魔卫也能嚣张至此,想来,就是那九位魔君身边的近侍了。 姜芙把阿染拉过来一些,好让他再看看前面那人的模样,她轻声问道:“你可认得那闹事人是谁?” 她的手柔软异常,指尖带着温度抚贴在少年的手背上,连带起一阵颤栗,迫得他忙垂下眼睫,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来。 姜芙瞧见他的动作,还以为他是不喜被人触碰,在心中记下这个禁忌点,以后她还要掰正反派灭世的心思,首先肯定是不能够惹得他不悦不喜的。 阿染依言仔细地看了看在前头吵闹的男人,纠结了片刻,他道:“那人确实瞧着眼熟,我从前应当见过他。” 少年顿了又顿,却是为难地又摇头,声线沮丧一般地低了下去。 “但……弟子不记得那人姓甚名谁了。” 闻言,姜芙倒是松了口气,他能记得起来才不是什么好事呢,想想一个心狠手辣的反派,因失忆而变得如稚子般单纯好骗,姜芙不借此多刷刷好感才是人傻了。 “无碍。” 姜芙拍拍少年的肩膀,笑眯眯的:“阿染你就顺其自然就好了,记不起来便不能去多想,否则是会适得其反的,那便得不偿失了,可懂了?” 她苦口婆心,少年微攒的眉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大闹了黑甲卫一通的那名侍从,终究还是没能进得去,看着人悻悻而归,姜芙扯着阿染往后退,躲开那些黑甲卫的视线后,眼瞧着那侍从走过来,姜芙径直抽出了手中的长剑。 神器的威压一下乍现,不过出鞘一瞬,只将寒光凛凛的的刀身压上对方的脖颈,一簇黑发就被剑风削落了下来。 那侍从因恼怒还未褪去的红脸“唰”地一下变成了煞白,刚才的趾高气扬霎时不见了踪影。 他跟在魔君身边百来年了,就算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架在他脖子上的哪里是普通的刀剑,稍有不慎砍落的不止是发丝了,而是脑袋! 侍从冷汗涔涔,连忙求饶:“姑娘,手下留情……” “安静。” 用余光瞧见姜芙微微蹙眉的模样,阿染立即低声喝止住他。 哪知他一说话,那侍从就倏地睁大了眼,言语间越发惊慌失措:“少、少主?” “还请少主您明鉴哪!奴也是得了君上之令,特地前来抚慰魔尊,这不黑甲卫一拦,奴便不敢打扰了尊上。少主慧眼,我家君上并不似那业夷君有图谋不轨之心啊!” 那侍从登时泣涕涟涟,若不是姜芙手中的长剑锋芒毕露,丝毫不为所动没有挪开的意思,他定然是要扑到阿染身下好好哭诉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