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跃龙门》 1.第1章 一梦三十年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总算是醒过来了!” 这粗嗓门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又觉得有点陌生和遥远?李家明还没想起这是谁的声音,一阵巨大的晕眩感又象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又不知睡了多久,李家明终于睡够了,半睁开眼睛就是刺眼的阳光,还没来得及多想,就一个激灵坐起来。 坏了!又睡过头了,爸爸还在医院里呢! 李家明猛然睁开眼睛,一手去枕边摸眼镜,一手掀开搭在身上的被子。 眼镜呢? 李家明手上摸了个空,刚想转头去找时突然呆了,眼前两条又短又瘦弱的腿,象兜头的一盆冰水,将他泼得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怎么了?自己怎么了? “哥哥,哥哥,你醒了?” 一个惊喜的尖叫传来,李家明愕然转头。一个瘦小的小不点,头发蓬乱枯黄,脸上很脏、身上也很脏乱,正用一双指甲缝里有黑泥的小手搭在床沿上,努力地往床上爬。 哥哥? 李家明被爬上床的小不点一摇晃,终于回过神来,震惊地打量着四周。这房间很眼熟,破败的黄土墙上沟壑纵横,左边墙上正中位置贴了一排小红奖状,早晨的阳光从蒙着塑料薄膜的窗户里射进来,将简陋、脏乱的房间照得金光灿烂。 “哥哥,哥哥,你好了?” 哥哥?没有戴眼镜的李家明冲这个脏孩子挤出个笑容,努力地看着七八米前的第八张小奖状。 李家明同学:在一九九一年度第二学期,被评为学习积极分子。 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崇乡镇银子滩小学。 一九九一年?李家明?还银子滩小学? 往事一幕幕,如电影一般在李家明眼前闪过。看着眼前有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再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眼睛中透出关切的脏小孩,李家明突然悲从心来,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妹妹潸然泪下。 泪水打湿了小不点的脸庞,正高兴的她扭头一看,见哥哥泪流满面,慌忙道:“哥哥,你怎么了?” 见吓坏了妹妹,李家明连忙擦了把眼泪,挤出个笑脸,“没什么,灰尘掉眼睛里了。” “哦,我帮你吹吹。” 一阵温热的风吹到李家明的眼睛里,吹得他心里柔柔软软,这就是自己的小妹啊! “好了,好了,吹出来了。” “哦” 小妹这才停了下来,关切道:“哥哥好了?” “好了,耶耶(爸)呢?” “耶耶上山了,野猪拱坏了我们家的番薯。哥哥,起来吃饭了,耶耶特意给你蒸了蛋糊糊。” “哦“,李家明穿好补丁上打着补丁的破衣烂裤、快磨穿底的小旧解放鞋,将小妹从床上抱了下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床边。 “哥哥,快去吃饭,耶耶给你蒸了蛋糊糊“。 昏睡了几天的哥哥终于好了,正高兴得喜笑颜开的小妹,一点也没发现李家明的异样,牵着他的手开心地又笑又叫。 “哦“,李家明努力地站直了,牵着小妹的手去厨房。 出了堂屋,小妹就松开手,小跑过晒谷坪,跑进盖着杉树皮的小厨房,搬了个椅子垫脚,推开沉重的锅盖,趴在黑乎乎的灶上,从还隐有热气的大锅里端出蒸着鸡蛋羹的菜碗。小妹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下来,将温热的菜碗放到同样黑乎乎的饭桌上,又拿椅子垫脚趴到木饭甑上盛了一大碗薯丝饭,这才叫正红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的李家明吃饭。 “哥哥,吃饭了。” “哦,哥哥先洗脸。” “哦“,小妹又准备去屋檐下帮李家明打水,被他一把抱住了,“我自己来。” “耶耶说哥哥病了,要我照顾你。” “哥哥好了,哥哥自己来。” “哦“,小妹歪着脑袋看了看哥哥,好象除了脸白了一点外,说话声音小了点外,病已经好了。 厨房的屋檐下放着一个大瓦缸,清亮的泉水顺着长长的竹筒流来,没过了水缸流入了缸下的水沟,灿烂的阳光,在水面上泛起一阵阵金光。 腿有点发软的李家明,扶着墙基脚起了硝的黄土墙壁,慢慢地走到水缸边,从墙上窗棂上拿起爹那把掉了一半毛的牙刷,又从瘪了牙膏瓶里挤了一点点牙膏刷牙,再从竹杆上拿下条打着补丁的毛巾,放到打着锡补丁、瓷都掉得差不多了的脸盆里,打了点水洗了把脸,这才冲站在自己旁边好奇的小妹温言道:“文文过来,哥哥帮你洗脸。” “我早晨洗了” “哥哥再帮你洗洗。” “哦” 李家明将脸盆里的脏水倒进阴沟,又打了点水,帮小妹擦干净脏兮兮的小脸,又拿起窗棂上的肥皂头子,帮她洗干净黑乎乎的小手,连藏着污垢的指甲缝里都不放过。 “明伢,好了?啧啧啧,还会帮妹妹洗手了?是要洗下子,大妹才走走两三日,文妹都腌臜象个叫花子了!” 粗犷又隐带嘲弄的女声吓得小妹手一缩,又被李家明捉住,继续洗着指甲缝,抬头看眼晒谷坪外正挑着一挑薯藤经过的中年妇女,想了几秒才笑道:“大婶婶啊,劳你费心,我已经好了。大婶婶,这么早就去翻薯藤了?” 李家明的礼貌问候,让平时刻薄惯了大婶顿了下脚步、愣了下神,半晌才回头看了眼屋檐下的两兄妹,咕嘟了一句‘这伢子摔了跤,不是摔坏脑壳了吧?’ 几分钟后,李家明终于帮小妹洗干净了手脸,牵着又重新高兴起来的她去厨房吃饭。 穷人家不到年节难得见荤腥,小饭桌上金黄色的蛋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小妹的喉咙动了几下,也让李家明心里一酸,拉住想走开的小妹,“哥哥吃不完,帮哥哥吃一点。” “不不,耶耶说哥哥睡了三日,要补一补。” “哥哥都好了,还要补什么?听话,帮哥哥吃一点“。 李家明抓住想跑的小妹不放,从碗柜里拿出副碗筷,分了一半蛋羹到另一只饭碗里,吓唬道:“哥哥睡了三日,一次不能吃太多,否则被撑死的。” 小妹盯着饭碗里的蛋羹,咽了咽口水,摇头晃脑道:“那那,哥哥留着中午吃啊。” “会坏的,哪次的蛋糊糊会留到下一餐?” 李家明的谎话,骗倒了年幼的小妹,终于端起了饭碗,吃得香甜、满足。 2.第2章 说闲话的二婶 屋后有山,山上郁郁葱葱,门前有田,田里青翠一片。走过禾苗茁壮的水田,几株参天古樟在烈日炎炎里投下一大片阴凉,不远处即是一条蜿蜒而过的大河。 吃了一顿薯丝饭拌蛋羹,有了点力气的李家明把家里收拾完一遍,又将换下来的被单、脏衣服用劣质洗衣粉泡了一遍,这才带着一身脏兮兮的小妹,用木桶分两三趟,提到古樟树下的河边洗洗涮涮。 征得哥哥同意的小妹,挽起裤脚光着小脚丫,在河边浅滩上翻石头找螃蟹、抓小虾米玩得忙不亦乐,不时开心地欢笑。 李家明站在清凉的河水里,一边洗着被单、衣服,一边盯着小妹,不让她往深处走,不时也露出满足的笑容。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从骗小妹吃下蛋羹起,李家明就心无纠结,只有对上苍的慷慨感激涕零。 人啊,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亲人的珍贵。能再看到乖巧的小妹,健康的爸爸,这就是上天给自己最大的恩赐了。 “明伢?你好了?你怎么带着妹妹在这?” 温和的话语传来,李家明回头一看,略黑又不失秀丽的四婶正提着一桶脏衣服站在自己身后,连忙道:“四婶,洗衣啊?哦,床上的铺盖(被子床单)太腌臜,我就拆下来洗一洗。” 以前调皮捣蛋得没边的李家明,突然变得懂事,让温婉的四婶愣了下神,连忙放下自己的木桶,将他轰到一边去。 “快放下来,快放下来,我来帮你洗,你一个细伢子哪洗得干净?你去看好妹妹,莫让她到深水里去。” 小胳膊小腿的李家明确实搓洗不动被单,四婶的帮忙让他连忙道谢:“多谢四婶“。 “观音菩萨保佑,明伢总算是懂事了“,李家明的道谢让四婶欣喜之余,将他突然懂事的功劳,给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不用洗被单衣服了的李家明,道完谢拿出块劣质香皂,把正玩得高兴的小妹叫过来,让她蹲在河边低下头,帮她洗那一头乱蓬蓬的枯黄短发。 “闭上眼睛,莫让香皂水进眼睛。” “哦“,乖巧的小妹立即闭上眼睛,低着头让哥哥帮她洗头。 两兄妹的举动,让不远处的四婶惊愕又欣慰,明伢摔了一跤,还真摔懂事了? 先洗头再洗澡,李家明把小妹洗干净了,给她穿上打着补丁的花衣裳,再用掉了齿的木梳梳好她的锅盖头。虽然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小妹的脸色有点发黄,人也太瘦小了点,但看起来也清清爽爽了。 帮小妹洗好,李家明自己又脱了衣服,露出搓板一样的胸脯,跳进河里扑腾一阵,将身上洗干净了,拿着衣服去河滩上的茅草后面穿,惹来四婶的一阵笑骂。 “四伢,知道害臊了?哎,长大了就要懂事,带好妹妹,莫让你耶耶(爸)操心哦。” 换好衣服的李家明,讪笑着自己洗着发白得快透光的短裤,陪笑道:“四婶,莫笑我了。” “笑什么?哎,明伢?你好了?” 这次不用回头,李家明都知道二婶也来洗衣服了,连忙笑道:“二婶,你来了。” “哟,嘴巴变甜了,看来三婶地下有灵,保佑了你!” 快嘴快舌的二婶让四婶扯了下裤脚,连忙又补救道:“明伢,真懂事了啊,连帮妹妹洗澡都会了。啧啧,看我们满(农村里最小的一个称为满)妹,六岁的人拉泡屎,都还要婶婶帮她揩屁股,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嘿嘿嘿“,心里隐隐作疼的李家明陪笑了几声,拧干短裤放进自己的木桶,又来帮二婶、四婶漂洗。时间太‘久远’了,李家明对娘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她从来不打骂自己、从来不跟爸爸吵架、也从不跟大婶二婶红脸,说话都是轻声细气的。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再懂事的小孩子在大人眼里,也只是个稍懂事的孩子。二婶夸了两句李家明懂事后,兴灾乐祸地小声道:“大嫂又成了苦瓜脸,大伢、二伢补课、报名要六百多块钱,三伢下半年读高一又要二百多,这次怕是借都没地方借了。 要我说,重点高中都一年考不到几个大学生,普通高中有什么读的?还不如早点回来帮屋里作田,省下钱来供三伢、家德。” “多读点书总是好的,等大伢、二伢毕业就好了。” 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儿的二婶,非常妒忌生了四个儿子的大婶,加上大婶也不是好惹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都能让俩人拌次嘴、红次脸。 四婶的一句劝解话,惹来二婶的鄙夷:“四嫂,也就是你滥好人!传民、满(小)叔帮大伯养大他们四个伢子,等到我们一生崽女,马上就要分家,生怕沾他们一点光。这下好了,伢子读书要钱了,这次该后悔了吧? 要我说,还是满叔聪明,一结婚就分家。传民就不聪明,生了崽女再分家,白白地多帮他们养年多的崽女。” 两个婶婶说着闲话,不插嘴的李家明帮着她们将洗好的衣服,晒在干净的鹅卵石上,用洗干净的石头压好,还一半心思放在正玩水的小妹身上。 等两个婶婶洗完最后一件衣服,这才发现自己的衣物都晒好了,二婶刚想说点什么,四婶连忙扯住了她。她们家里的衣服都是用竹杆晾晒,只有三叔才图省事,每次都晒在河沙洲里,傍晚带两个伢(妹)子来河里洗澡时,换上干净的再洗脏的、再晒。明伢性子有点怪,好不容易帮次忙,要是不领情,以后就再不会帮着做事了。 刚帮小妹穿好鞋子的李家明,见二婶这样欲言又止,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二婶、四婶,我去帮你们收回来。” “没事,晚上来收就是。明伢,带妹妹快回去,太阳这么毒,莫晒病了。” 大声说完,二婶又‘啧啧‘了两声,看着不远处正细心帮小妹放下裤腿的李家明,跟四婶小声感叹道:“明伢真的懂事了,哎,要不是三嫂死得早,哎。” 李家明听不清二婶的话,但能猜出她在说什么,无声苦笑了一下,吃力地提着木桶,叫小妹回家。 “我来提“,爽朗的二婶过来提起木桶,看了看晒在沙洲里的衣物,夸奖道:“伢子就是伢子,这么大就晓得做事,不象满妹她们四个,不怕磨得死我。” “嘿嘿嘿“,这话李家明还真不敢接,农村里把传宗接代的事,看得比天还大。这几年计划生育抓得紧,自从刚生下满妹的四婶被乡上的人强行抓去结扎后,没有儿子养老送终,已经成了四叔(婶)的一块心病,旁人碰都不能去碰。 “嘿嘿,嘿个屁!野猪拱坏了番薯,三叔肯定要蛮晚回来,中午去我那吃饭。听到不,莫让我来喊!” “哦,多谢二婶” 二婶摸了摸李家明的头,心里暗叹了口气。 3.第3章 胆小的小妹 烈日当空,回家把木桶放好的李家明,临出门去二婶家等饭吃时,拿了顶破草帽按在小妹脑袋上,女孩子还是少晒点太阳、白净点好看。 草帽有点大,把小妹的眼睛都遮掉了,仰着小脑袋道:“哥哥,这么早去二婶家?” “带你去跟满姐玩一阵,细妹子就要跟细妹子玩,不要天天缩在家里。” 小妹立即不说话了,只知道紧紧抓住李家明的手不放,不由得让他神情黯然。 李家明的父亲从小过继给了他爷爷的寡妇嫂嫂,这才有了这么三间破泥巴屋和一块山、一片田。 小妹出生那年,先是一直健健康康的奶奶摔一跤,脑溢血去世了,紧接着就是母亲产后大出血也撒手人寰。山里人迷信,也不知是那个无知的毒舌妇,说无辜的小妹是扫把星克母,更可恨的是已经十五六岁的大哥、二哥也有意无意地拿这事来逗她,引得其他小孩子也有样学样。 小孩再小、再不懂事,让小玩伴们嘲笑多了,也会觉得自卑、越来越胆小内向。刚开始,因为这个李家明跟小玩伴们打过几架,但时间久了,他也习以为常了。久而久之,小妹也就习惯了呆在家里一个人玩,有时候李家明高兴时、或是爸爸有空时陪她玩一会,那就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童年的阴影让小妹长大后,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回报别人十分,最后遇人不淑想不开,伤心之下喝了农药。已经赚了点钱的李家明,伤心、悲愤之下花钱请一个当混混头子的同学,指使一帮混混将那王/八蛋妹夫打得成终身残废,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李家明还得花钱豢养着那王/八蛋,别让那王八蛋饿死、冻死,因为那王/八蛋是妹妹唯一血脉的亲生父亲! 往事从李家明眼前一闪而过,连忙挤出个笑脸,温和道:“别怕,满姐肯定会和你玩的,相信哥哥。” 小妹还是有些兴致不高,低声答应了句,“哦“。 ………… 二伯、四叔和大伯,三家人挤在一幢南北朝向、两层、上下各五间的泥巴屋里,晒谷坪两边是两间盖瓦的泥巴厨房。李家明公公婆婆去世后,大伯家占了一半,另一半归了二伯、四叔,大家共用一间堂屋,楼下住着六个大人加个满妹,楼上住着七个半大孩子。 这倒不是公公婆婆在世时偏心,而是大哥是长孙,农村里分家时,长孙也要分一份家产的。刚结婚没多久的四叔跟大婶合不来,分了家就跟二伯共用一间小厨房,想等二伯帮他买到便宜点的钢筋水泥后,盖幢砖屋分开来住。 李家明牵着小妹,来到老屋的晒谷坪边时,正在吊楼上看书的双胞胎大哥、二哥老远就喊,话里带着点嘲弄之气,“明伢,就好了?没摔坏脑壳吧?” “大哥、二哥“,李家明叫完人后,又鼓励胆小的小妹,“文文,不要怕,叫人。” “大哥、二哥“,小妹蚊子样地叫了句,本来低着的头低得更低了。 “不要怕“,李家明拿起小妹头上的破草帽,露出张干干净净的小脸,继续鼓励道:“大声点叫,哥哥在这!” “大哥、二哥“,小妹的声音大了点,李家明继续小声鼓励。 “大哥、二哥“,小妹终于鼓起勇气仰起头,扯长脖子大叫了声,乐得李家明咧嘴夸奖,“嗯,这才乖,下午哥哥陪你跳房子(农村小孩的游戏)。” “真的?” “真的!等下叫伯伯婶婶他们,也要这么大声。” 小妹涨红着脸,重重答应了句,“嗯!” 刚才小妹大声的叫嚷,让在吊楼上看书的大哥、二哥发愣,也惊动了在厨房做饭的大婶、二婶她们,在房间里等饭吃的伯叔们,大家都走出来看究竟,二婶后面还跟着胖乎乎的、正吃着什么的满妹。受到李家明鼓励的小妹,也立即粗着脖子大声叫人,连满妹都叫了声满姐,生怕哥哥下午不陪她玩。 小妹喊完,李家明也从容地跟从房里出来的大伯、二伯、四叔打招呼,将破草帽再次按在她小脑袋瓜子上,牵着她去二伯家的厨房。 “明伢,过来“,回过神来的大伯叫住了李家明,等他到了屋檐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一派长者风度道:“好了?” 现在‘懂事’了的李家明,打心里最瞧不起的人,就是这个跛着左腿、十四年前还在村小当过代课老师的大伯,但还是有礼貌道:“好了,多谢大伯关心。” “那就好,那就好。以后不要那么调皮,跟你四个哥哥多学学、好好读书!” “哦“,李家明笑笑着答应了句,让站在厨房门口的二婶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大声道:“明伢,带文妹过来吃饭。” “哦,就来了。大伯,我先带妹妹去跟满妹玩“,李家明答应了声,跟脸上依然热情洋溢的大伯解释了句,牵着小妹顺着屋檐,去了二婶那间连炊烟都还没冒的厨房。 背后的大伯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声叫李家明在自己家吃午饭,刚切好腊肉准备犒劳四个读书伢子的大婶,也脸上浮着笑容,选择性地忘记了这件事。 四叔(婶)与其说是借用二伯家的厨房,不如说是两家人搭伙,李家明带着妹妹进了厨房,好奇的二伯、四叔也跟了过来。跟李家明自小亲热惯了的四叔,拧过他的脑袋仔细打量,打趣道:“啧啧啧,居然会帮妹妹洗澡、洗衣服了?你没摔坏脑壳吧?二哥,你说是不是啊?” “嘿嘿,把脑壳摔聪明了点“,李家明陪着笑,也让二伯、四叔直乐。 二伯粗糙的巴掌,也揉了揉李家明的头,感慨道:“是摔聪明了点,老三这下轻松多了。老四,去看下老三搞完了吗,没搞完就不要搞了,他不饿伢子都饿了。” “哎“,四叔拿起小妹头上的破草帽,按在自己脑袋上出门,还拧了下她的小脸,夸奖道:“文妹也懂事了,等下叫婶婶给你拿果子(零食)吃。” “谢谢四叔“,这下不用教,小妹也大声答应,走到了门口的四叔回过头来,挖了挖耳朵笑道:“文妹,不要这么大声,叫聋了四叔的耳朵,可就没果子吃了。” “哦,谢谢四叔“,这次小妹的声音小多了,正好听得清,却让旁边正嚼着什么的满妹不愿了,“我也要果子!” “没有,你刚都说我臭。” 满妹嘴巴一瘪就准备哭,正择菜的四婶连忙道:“莫听四叔乱说,满妹最听话了,等下婶婶给你和文妹吃果子。” 娇憨的满妹不愿,嘟着嘴道:“现在就要,我现在就要!” “好好,怕你了“,四婶扔下手里的豆角,一手牵一个往房间里去。 4.第4章 山村小院是非多(上) 李家明的父亲长得人高马大,只是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的背已经有些驼了、乱蓬蓬的头发间也隐有白发,站在年龄更大的二伯面前也有点显老像了。 满头大汗的父亲跟同样大汗淋漓的四叔回来后,顾不得擦洗就过来看正在讲故事(听故事)的李家明三兄妹。 “耶耶(三叔)” “哦,明伢好了?” “好了,脑壳不痛也不晕了。” 父亲仔细看了看李家明后脑勺上的疤,又听他口齿清楚,再看到一身干净、清爽的小妹,摸了摸他的脑袋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老三,洗手面吃饭了。” “哦“,父亲转身去洗手面,走到门边回头道:“二嫂,屋里还有酒吗?我想喝两盅。” “那不是,今天明伢好了是喜事,早就准备好了。” 一会,等擦洗完的父亲、四叔上桌,二伯已经倒好了散装酒,李家明也帮婶婶、妹妹,盛好了难得一吃的净白米饭,桌上除了几个蔬菜外,还有蒸腊肉、炒鸡蛋、油炸河鱼等荤菜。 “今日是大好事,明伢总算是有惊无险好了,还更懂事了。嗯,还有我们文妹也敢叫人了,老三、老四,我们喝一盅!” 二伯举杯,父亲和四叔与他碰了下,‘兹溜‘喝了一盅,大家才开始动筷子吃饭。小妹和满妹吃着过年才能吃到的、香喷喷的白米饭,吃得眉开眼笑,李家明也吃得心里暖流涌动。 大人喝着酒,吃饭就慢。李家明三个小孩吃完,满妹又缠着他要听故事,二伯和父亲还没注意孩子的事,正喝着酒的四叔听了几句,好奇地打断道:“明伢,你从哪听来的?” 正在讲‘阿里巴巴‘的李家明,连忙回答道:“哦,我们王老师讲的。王老师上完课,有时候会给我们讲故事。” 一听是老师讲的,四叔咕噜一句,“现在的老师,比我们那时候强多了,还会讲外国佬的故事。” 大人们吃完饭,半醉的父亲喝完茶,等太阳不那么猛烈了,准备领着两兄妹回家,可已经被童话俘虏了的满妹扯着李家明不放,“五哥再讲一个,就一个。” “好好,再讲一个就不讲了。满妹,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一次讲完了,明天就没有了哦。” 满妹咬着手指头纠结了一阵,终于答应道:“嗯,那就一个,明日你再来讲。” 李家明绘声绘色地讲完‘渔夫和魔鬼‘,满妹也终于松开手不耍赖了,再三叮嘱道:“五哥,明日记得早点来哦。” 旁边的二婶见自己女儿听个故事,都能听成这样,好笑道:“蠢牯(笨蛋),想听不会跟五哥去啊?成天跟金妹她们煮家饭(过家家),搞得象个叫花子。” 二婶这么一提醒,娇憨的满妹立即扯着李家明往外走,“五哥,我去你们屋里作客,你要再多讲个故事!” 一家人,居然还有作客这么一说,几个大人不禁莞尔。 小孩总是好哄的,回到家李家明又讲了个童话,就把满妹和小妹哄得高高兴兴。李家明再说两句好听的话,怂恿娇憨的满妹去讲给其他小玩伴听,小堂妹就带着小妹去了找其他的小玩伴炫耀。 等李家明哄走了两个小不点,已经在家里转了一圈的父亲,指了指变得整洁起来的屋子,神情复杂地道:“明伢,这真是你一个人搞的,不是二婶她们帮你的?” “嗯,我跟文文搞了一上午。” “看来,你真的懂事了。晚上带妹妹去二伯家吃饭,我去帮四叔砍树“。 父亲感叹了一句又交待完,摸了摸李家明的脑袋,戴上草帽拿了把他做木匠活的长锯出门。老四要做(盖)砖屋,大门、窗子的树都没砍,得趁着现在有时间,去帮他砍完、晾干,冬下才好帮他做大门、窗户、新家俱。 父亲走后,李家明又去收拾阁楼,大件的东西他没力气整理,但地上的灰尘、墙上蜘蛛网还是力所能及的。 扫完一个房间,李家明就下楼去看小妹。找了一阵,李家明终于在传猛伯家的屋檐下,找到了正在听满妹讲故事的几个小不点,旁边还坐着正在做针线的堂婶。 李家明轻手轻脚地走开,又回去了打扫卫生。这样就好,只要这帮小不点喜欢听故事,就不会嫌弃小妹,小妹就会有个快乐的童年。 ………… 就在李家明哼着小调,愉快地打扫卫生时,父亲和二伯、四叔到了山上,看到大伯和大婶正在他们自己山上砍柴。四兄弟打了个招呼,大伯、大婶客气了两句要不要帮忙,手下却继续砍他俩的柴,二伯他们也见惯了他俩的作派,打完招呼就去了四叔山里找木头。 山上看着郁郁葱葱,其实这几年木头价格好,好的杉木已经砍得差不多了。山里人把做屋看得很重,哪怕是盖间小厨房都郑重其事,何况是做砖屋这样的大事。 四叔想盖幢平顶的砖房,但大门可马虎不得,屋子的大门就是人的脸,得用最好的柏木做。四叔结婚最晚、分家也最晚,怎么还可能分到好木材多的山,即使以前有现在也只剩下一个个大木墩了,三人满山挑来拣去,也没找到两根适用的好柏木。 父亲看了眼远处自己的山,毫不迟疑道:“老四,去我山里砍两根,反正就一扇门的事。” 二伯也连忙道:“老三出一根,我出一根。” 父亲连忙道:“二哥,还是我一个人出,老四做屋我也没钱送礼,就当我随礼了。” “随你” “多谢三哥” 两根好柏木虽然不太好卖,可也值不少的钱,四叔谢了两句,不满道:“二哥、三哥,你们说大家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就差别这么大呢?就这片山,还是耶耶(爸)生前指给我的。初中毕业去打工后,我就没用家里一分钱,逢年过节还寄点钱回来,到头来自己山上的树全被大哥砍了!” 二伯叹了口气,劝道:“算了算了,不要说了。你们家都分了,说这个也没意思了。” 年轻气盛的四叔可没有两位哥哥的沉稳,大哥、大嫂家柴垛堆得老高,今日还特意上山砍柴,不就是怕自己砍他山里的树? “不是我讲的难听,大哥跟大嫂就是要钱不要脸,就更不要说什么兄弟感情了。……” “老四,不要讲了!” 二伯喝斥了一句,四叔才闭嘴,闷着头跟着两个哥哥,去山上砍柏树。 5.第5章 山村小院是非多(下) 李传林的山上看似树很多,其实也卖得差不多了,一年之间继母、妻子过世,不卖山上的树,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哪有钱料理两个亲人的后事?不过,这年头好卖的是杉木,柏木之类的反而不好卖,三兄弟在山里转了一阵,还是找到了两根适用的大柏木。 以前在山里砍树是个比较轻松的活,将树砍倒、剥皮,扔在山上等自然阴干后,再去扛下山就行。现在不行了,这几年木头的价格越来越高,就有奸滑的小人开始偷砍别人家的。李家明的山离家近,晚上有人偷木头也能听得到响动,但用来做大门的贵重柏木,还是不要放在山上阴干得好。 二伯他们锯完大门用的柏木、剥好皮,再将两根大木头锯成六段扛下山。阴干后的杉木再重,一根也不过两三百斤,可刚砍下来的木头少说也有四五百斤,何况是比杉木重得多的柏木。三兄弟把六段剥完皮的柏木扛下山、装上板车,已经是傍晚时分,人也累得不想动了,坐在马路边抽烟休息。 四叔是这三兄弟里唯一读过初中的,又在广东打了几年工,不但攒下自己结婚、建房的钱,还可以称得上是村里非常有见识的人。今天总算是把做大门的柏木弄好了,四叔心里也高兴,趁着只有三兄弟在,开口央求道:“二哥、三哥,做完屋,我和金华想出去再打几年工,赚个起手本(做生意的原始资金)。金华家里两个弟弟还小不顶事,你们帮我照看下她家,好不?” 这不是什么为难事,二伯随口应承道:“要的,农忙的时候我跟老三去帮几日。” “多谢二哥、三哥,这可是帮我的大忙!” 四叔的客气让二伯乐了,笑骂道:“明伢不是学到你的吧?自己人都东谢西谢。老三,你是不晓得,中午等吃饭时,四嫂拿果子给明伢吃,他也是老四这样谢来谢去。” “礼多人不怪嘛“,四叔也笑了起来,跟三哥说道:“三哥,明伢是真懂事了,这一跤也算是因祸得福。” 提起李家明的懂事,父亲也觉得欣慰,叭着五毛钱一包的‘芝城‘烟屁股,满足道:“嘿嘿,我觉得也是,中午出门时,我特意看了下屋里,干干净净的。” 山里人赚钱难,靠打工结婚、建房的四叔是深有体会,又发了根烟给两个哥哥,建议道:“三哥,不是我当弟弟的说啊,你也要去外面打打工,多赚点钱了。明伢人聪明,老师说过的故事,不但能讲给文妹、满妹听,还讲得那么好。他现在会带妹妹、洗衣服之类的,不象大伢、二伢他们,看着爹娘累死累活,还装模作样地看书,这就是真正的懂事。 我跟你说,细伢子懂事了,就会认真读书。我以前的同学,能考师范、农校、重点高中的,都是懂事早的。明伢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全班第一,现在又懂事了,以后肯定也会读书,你不多赚点钱,就靠农闲时帮人打打家俱,以后哪供得起啊?” 大伯两个儿子在县城读高中,两个小的又在镇里的中学出类拔萃,大婶平时没少显摆,二伯嘴里不说,心里也非常腻歪,见四叔说起这事,也接口道:“老三,老四说得有道理。明伢、文妹让你嫂子帮你带,你不放心的话,不要跑远了,跟我去县(城)里找个事干。我们工地上的小工都八块钱一日包吃住,你又会做木工。我去跟工头说一说,有木工活的时候你就做木工,能拿十五块钱一日。没木工活的时候,你就跟我学泥瓦,会了后也能拿十五块钱一日。吃几年苦,家里账还得清,明伢以后读书的钱也不愁了。” 一向照顾两个弟弟的二伯,就着手里的烟屁股续上四叔刚发的烟,继续劝道:“老三,你跟我不同,我是四个妹子,还一个比一个不会读书。我现在不去想她们读书的事,以后她们嫁出去,礼金几多我就置几多嫁妆。过两年我存够了钱就做幢屋,等满妹长大了让她招个郎,给我们养老送终。 明伢今年都十二了,明年就读初一,你要还窝在家里,以后不要说那些债,就是两个儿女的学费都够你睡不着觉的。” 话是这么说,但扔下十二岁多的李家明带着妹妹在家,即使是二伯答应了让嫂子帮着带,父亲还是非常不放心,沉吟道:“哎,过年把再看吧,总要等明伢读完小学。明伢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犯起犟来,二嫂哪管得住。” 二伯转念一想,明伢两兄妹也确实小了点,自己老婆要带三个小的,还有两个读初中的,也确实怕管不住,这才改口道:“也要的,等明伢小学毕业再看。他要是会读书,你就把他俩给你嫂嫂带,自己去外面赚几年钱。走,回家吃饭。” 三兄弟回到家,去外公(婆)家玩的三姐妹也回来了,厨房里叽叽喳喳一片。一看到四叔,刚初中毕业的大妹就扑过来,扯着他的袖子央求道:“四叔,过完年,我跟你去打工好不?” “不行,十七岁的妹子打什么工?“(农村学校教学水平差,学生留级的也多) “四婶十六岁就去打工了,我怎么就不行?” 四叔也正是喜欢玩闹的年纪,比大侄女大不了几岁,板起脸道:“她多懂事,你能跟她比?打工很苦的,你要是能养头过年猪出来,我就带你去。否则带你出去,没几天就吵着要回家,浪费你耶耶(爸)几百块钱路费啊?” “真的?” “还煮的呢!” “就这么说好了,要是我养了头过年猪出来,你不带我去,当心以后你有了崽女,我往死里打。” 旁边的李家明也高兴得象‘回到了‘孩提时代,见四叔两三句就把大姐给坑了,扭过头去直乐。 “明伢,你笑什么笑?” 大姐的没好气,让李家明连忙收住笑声,这可是个泼辣大姐,别看她平时对自己最好,要是惹她生气了,敲起脑壳、拧起耳朵来照样不手软。 “啧啧,说你不懂事,你还不信。你是当大姐的,就知道欺负明伢他们小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大姐就来气了,眼睛看着对面大伯家的厨房,声音大得几十米外都能听得清,“四叔,你这就说错了!我这个当大姐的,可是把弟弟妹妹当块宝,生怕他们哭。不象有些当哥的没哥样,摸摸他的笔都能吓哭个细妹子。” 大姐的话音刚落,大婶就端着饭碗出现在厨房门口,笑眯眯地大声道:“大妹,莫这么生气。你大哥明年要考大学了,也是心里着急,才脾气不太好。等下吃完饭,我让你大哥给满妹讲几个故事,压压她的惊。” 这话一出,泼辣的大姐立即哑火了,连喜欢跟大婶吵几句的二婶都装作没听见,黑着脸将锅里的菜铲得乒乓作响。 九十年初期的大学生,还是很稀罕、很让人眼热的,即使大伢、二伢没考上重点高中,可在县里的二中也是年级前几名,以前在镇上读初中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远远不是班里成绩垫底、还留过级的大姐能比的。按镇里初中老师的说法,即使明年考不上,去县中补习一年还是希望很大的,大伯、大婶这才累死累活也咬着牙供。 还嫩的大姐,被老辣的大婶两三句话挤兑得面红耳赤,四叔却乐呵呵地摸着李家明的脑袋,声音也很大道:“明伢,听到不,要好好读书!” 大人吵架,李家明可不敢接嘴,学足了孩子样直挠头,看得四叔更乐,继续大声道:“还是我们明伢懂事、有良心,这么小就知道带妹妹、搞卫生。明伢,你要是以后能考大学,四叔就当白打几年工,也帮你耶耶(爸)供!四叔没什么本事,眼睛还是蛮好的,你这伢子以后有了出息,肯定会孝敬我这当叔叔的!” 这话有水平,一下就把能说会道的大婶给呛住了,即使想发作四叔两句,也找不出茬子。刚被大婶两三句刺得没话说的大姐,也帮腔道:“明伢,你要是考得上重点高中,大姐也帮三叔供!” 俩叔侄女一唱一和,将李家明架到了火上烤,幸好他只是一个十二岁多的细伢子,大婶再生气也只能压住火,回过头去骂自己儿子,声音大得都刺耳。 “大伢、二伢,你们要是考不上大学,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还有三伢,你明年要是考不上重点高中,就回来作田,晒死你们三个讨债鬼!” 大婶大骂三个儿子,唯独漏了最小的四哥,却立刻让能说会道的四叔闭了嘴,坐到饭桌边等菜吃饭。 要说大哥、大婶没有做哥嫂的样子,四个侄子可是一个比一个会读书,大伢、二伢考得上高中不说,正读初三的三伢也是每年的全年级第一名。关键中的关键,那个见了叔婶们从来都是笑笑而过的老四,那是个连镇上的初中老师们都承认的天才! 6.第6章 不甘愿的茶钱 高三的学生没有寒暑假,大伢、二伢也不例外,在家住了两天就要回学校补课。其实初三的学生也要补课,二哥是老师都认为他不需要补,可二姐宁愿在家帮二婶在大太阳下翻薯藤也不去学校。用她的话来说,反正也考不上,还不如省一百块钱的补课费。二婶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几句,也就听之任之了,妒忌地看着大伯、大婶送儿子去乡上坐车,还肉疼地摸出张两五块钱的票子,去给两侄子当茶钱,仿佛前夜的龌龊不曾发生过。 李家明和小妹到得早,让还没消气的大姐骂了两声‘白眼狼‘,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大伯家,当着大婶的面,拿出两张还算整洁的五块钱旧票子给两位哥哥。真舍不得啊,十块钱够买三十几个蛋给小妹增加营养,够给家里买牙刷、牙膏了。 “大婶婶,耶耶(爸)上山了,这是给大哥、二哥的茶钱。” 有些舍不得的李家明肉疼地将钱塞给了大哥、二哥,又扭过头来跟大婶确认道:“大婶婶,你可看到了啊,钱我给了大哥、二哥,没去买糖子吃。” 得了十块钱,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大婶,难得和蔼地摸了摸李家明兄妹的脑壳,鼓励道:“明伢、文妹也要努力读书,以后跟大哥、二哥样读高中、考大学!” 小妹对大婶很怵,摸她的头时缩了下脖子,拉着哥哥的裤脚低着头。跟着李家明一起来的满妹与小妹不同,一贯胆大而且渴望被大人夸奖、鼓励,她抬起头希冀地看着大婶,大婶却懒得摸她的脑袋。 李家明见小堂妹有点不高兴,连忙伸手揽着她的小脑袋,将她圈到自己跟前,笑嘻嘻道:“嗯,我和满妹、文妹一定向大哥、二哥学习,以后也要考大学。” 背着包的大伢撇了撇嘴角,露出个不屑的笑容,嘴里鼓励道:“明伢懂事了,好好读书!” 捏着两张五块钱票子进门的二婶,先跟大婶打了个招呼,把钱塞给两个侄子,客气道:“大伢、二伢,好好读书,这是婶婶给的茶钱,莫嫌少。” 二婶的钱,大伢、二伢推让了一下才接,不象李家明给的时候,拿得那么干脆利落,还客气了一句:“多谢二婶。” 二婶刚给完钱,四婶也来了,她的钱给得更讲究一些,按风俗习惯在五块钱的票子中间扎了张小红纸,以示大吉大利。大家说了几句客气话,收到了三家茶钱的大婶这才催两儿子出门。 “时间不早了,还要去乡上赶班车。二嫂,二妹去学堂吗?正好跟她大哥、二哥一起去,省得她拿东西。” 这话说得可真窝心,三伢前天还说他下星期不去学校补课,大婶却问二妹今天去不去学校。 “哎,莫讲起,讲起就让人生气,那个赔钱货说反正也考不上,正好给我省几百块钱补课费。” 初三的学生补课费要几百?不是一百吗? 二婶刺了一句,也不给大婶反击的机会,立即转移了话题:“明伢,上午带着满妹啊,婶婶去翻薯藤了。” “哦” “还是明伢懂事、有良心,满妹你要是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大嫂,我先走了,二妹难得主动做事,我去山上看一下。” 二婶走了,四婶说了两句鼓励的话,也前后脚走了。被二婶恶心倒了大婶,等四婶走远了,‘呸‘的啐了一口,叮嘱两儿子,“大伢、二伢,好好用功读书,钱当用就用,不当用的就省着用……。” 叮嘱了一阵,天真的不太早了,大哥、二哥还要走七八里路才能坐车呢。一向不太爱说话的四哥扯了扯他娘的衣袖,大婶这才替两儿子理了理书包、挎包,叹息道:“哎,你俩要都跟家德样就好了。” 前面的话听着真温馨,可惜的是大婶末尾来了这么一句,将气氛一下弄没了,起码李家明是这么认为的。 李家明牵着两妹妹,陪着大婶、三哥、四哥,将两个堂哥送到村口,这才跟在大人后面往回走。突然看到路边的老柳树、树上怒放的凌宵花,李家明不由得心里一动,往手里吐了口唾沫开始爬树。 见哥哥又要爬树,小妹慌了,跑到老柳树下扯着他的袖子,哭叫道:“哥哥,莫上去,莫上去!” 小妹一哭大婶回头一看,随手从路边扯根篱笆上的小竹梢,跑过来怒吼道:“明伢,你还爬还敢爬,看我不打断你的脚!” 大婶发火了,李家明连忙松手跳下来,站在旁边陪笑,“大婶,这树矮,摔不到人的。” 大婶扬起小竹梢,最终还没落到李家明身上,斥喝道:“矮也不行!” “我就摘几朵花,给妹妹编个花环玩。” “那也不行,小妹子戴什么花?给我死回去!” 不行就不行,等下我自己不会绕回来啊?李家明讪笑着,牵着被大婶吓倒了的满妹、还有脸上带着泪痕的小妹,在大婶的监督下回了家。等大婶走了一阵子,估摸着已经回了家,李家明又拉着两小不点回了村口。 可让李家明想不到的是,平时不爱说话的四哥,已经摘了一大捧凌宵花和几根柳条,正坐在老柳树下等。 “四哥,多谢四哥“,李家明硬起头皮,说了句感谢的话。这位比自己大两岁的堂哥,就是一个妖怪,而且以后还会成大妖怪。凡人可以拜菩萨,但要给妖怪道谢,怎么都觉得心里别扭。 “嗯,满妹、文妹过来“,四哥嗯了一声,难得脸上有个笑模样,跟李家明比划着两人的小脑袋瓜子,编了两个小花环。 “好看吗?” “好看!” 两小不点看着对方脑袋上的小花环,高兴得‘格格‘直笑,牵着手就跑回村里找小伙伴们炫耀去了。 “回去“,难得说两句话的四哥,居然摸了下李家明的脑袋瓜子,还手搭在他肩膀上,这可真让他受宠若惊。 ………… 把两妹妹哄高兴了的李家明回到自己家,开始淘米、洗薯丝准备煮饭,成了大人眼里的懂事孩子,就更得干这些。这几天在二伯家吃饭,那是爸爸要帮四叔砍树、平地基,帮完了忙就要回自己家吃饭了。 农村里煮饭和城里不同,先得把米煮出米汤,再放到木饭甑里蒸熟,这样的好处就是米汤能喂猪。 等李家明将水烧开、米淘好、薯丝洗好,正准备将米下锅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家又没养猪,要米汤干嘛?在他的印象中,好象米汤里有大量的维生素,这不是白白浪费了?可看到二婶放在灶旁的泔水桶,李家明恍然大悟,继续把洗净的米下锅、盖锅盖。 做完这些事,李家明赶紧出门,在一个屋檐下看到小妹、满妹正跟几个小妹子煮家饭(过家家)玩,小花环也戴到了别的小不点头上,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自己这两天对小妹的指点很有效果,她知道主动与人分享东西了。呵呵,知道与人分享的人,在哪都不会人缘差。 “笑笑,笑个屁啊!跌了一跤后,我怎么越看你越不顺眼?” 李家明不用回头,都知道骂自己的人是大姐,挠了挠头讪笑道:“大姐,我不就是给大哥、二哥送了茶钱,耶耶(爸爸)让我去的,我敢不去吗?再说了,二婶也拿了的。” “哼,她就是个蠢牯!那俩个没良心的,对他们好有个屁用!三,走啊,回去煮饭,要等三叔回来煮饭,饿都饿死你!” 面容秀丽的大姐热得满头大汗,虽然她咽回了那个‘婶’字,却也让李家明有些怨恨。娘在世时,对大哥、二哥可真不差,可她过世后,那俩没良心的就取笑小妹是扫把星,全然不记一点娘的恩情。 “嘿嘿嘿,我把米都下了锅,就等大姐来教我蒸饭。大姐,都快吃饭了,你还背个空背蒌干嘛?” “要你管?” ‘嘿嘿嘿‘,李家明陪着笑,跟着刚摘完猪草回来的大姐,回了自己家厨房。几个堂哥、堂姐里,李家明打小就跟大姐最亲近,挨她打骂也最多。二姐、三姐要是骂了李家明,他能记仇个把月,可大姐在他脑袋上敲几下、耳朵上扭几下,隔夜就忘。至于那四位会读书的堂哥,大家仅仅是共一个公公的熟人而已。 回到自家厨房,两姐弟择完菜,等米煮得半熟,大姐麻利地舀起来用筛箕滤好,将半熟的米饭和上薯丝,放进木饭甑里蒸。 “明伢,四叔总说你懂事了,问你个问题。” 大姐的问题,可不一定是好问题,李家明连忙道:“大姐,我下半年才读五年级,你都不晓得的事,我哪会晓得?” “我晓得,我就是问一下。” “哦” “你说大伢、二伢,明年能考上大学吗?” 得,大姐记仇了!看来,前夜大婶的话,真的伤到了大姐。 7.第7章 心生怨怼的大姐 九十年代初期的偏远山村里很苦,特别是象崇乡这样山多田少的地方,想吃口白米饭都要等到过年过节,平时吃的菜更是难见荤腥。就连二伯经常去县城里做小工,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四五百块活钱,家里吃的也无非是米多点、薯丝少点而已。 李家明家里就爸爸一个劳动力,还被两小孩拖住了手脚,只能守着一片山、几丘田过日子,家里的伙食能有多好? 大姐麻利地择完菜看了眼门外,见晒谷坪里连鸡都没一只,这才做贼样从背蒌里拿出包明显是鸡蛋的东西,塞进旧碗柜的抽屉里。藏好了鸡蛋,大姐惬意地拿了三个放进饭甑里带壳蒸,横了眼正想说话的李家明,愤愤不平道:“哼,我娘也是,被人骂成那样,还想着给那俩小没良心的去学堂里吃。她也不想想,我跟二妹、三妹读初中,大婶给过什么?” 这怎么能比呢?那四位堂哥会读书,二婶妒忌归妒忌、吵归吵,可心里还是希望那四个侄子能替家里争光的! “大大姐“,李家明结巴了一下,迟疑道:“这蛋不是准备给三哥、四哥的吧?” “是又怎么样?我就说我偷吃了,她还能到我肚子里挖啊?你算是有点良心的,给文妹编花环,还晓得给满妹也编一个。前天满妹碰了下大伢的笔,就被他骂哭了,他们一家除了四伢,就没个好角色!” 到大姐肚子里挖是不会,但她挨顿臭骂是肯定的,李家明苦笑着道了声谢,却又被她呛了回来,“刚才我那问题呢?我晓得你年纪小,你就凭感觉说!” 凭感觉?大姐肯定受了港台流行歌曲影响,可这事让李家明怎么凭感觉说?难道告诉她,大哥、二哥即使补习一年,连师专都没考上?这话要是传到大婶耳朵里,非得让她咒死不可。可要是说能考上,大姐心里的气更不顺,大哥、二哥虽然也是堂哥,但比起大姐来说,屁都不算一个! “这个这个“,李家明苦恼地挠了一阵头,才把自己老师拉出来当挡箭牌。 “大姐,我们王老师是师范毕业的,他跟其他老师聊天的时候,我听到一耳朵。有没有道理,我就不知道了啊。” 一个十二岁多的小家伙,象个大人一样说话,粗心的大姐也只觉得有点怪而丝毫没有疑心,反而盼望道:“说” “哦,他说啊,考大学就象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他还打了个比方说,就象你们学校后门口的小木桥,要是上百个人要同时过,跌下桥的人肯定比桥上的人多得多。” 大姐想想乡上初中后门那座用两根杉木搭的桥,不满道:“还过上百人,迎面过人都要侧身走,你不是白说了?” 说完了,大姐才后知后觉,快意地嘲讽道:“哼,大婶成天得意洋洋的,好象大伢、二伢已经考上了大学一样。要是考不上,我看她还能得意不?” 嘲讽完了让大姐怨气冲天的大婶,又想起了什么,关心道:“明伢,大伢、二伢都考不上,你能考得上吗?” “我?” 李家明指着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问一个刚读完小学四年级的孩子,能不能考上大学,大姐的脑子得有多糊涂啊?可看着大姐希冀的眼神,李家明挺起胸脯,保证道:“肯定能考上!” 反正一个细伢子吹牛皮,大人最多哈哈一笑,自己还能少块肉啊? 这样的保证,神经比一般人粗得多的大姐居然也信了,高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要是考得上大学,三叔供不起,大姐帮得供!” “嘿嘿嘿” “笑什么笑?最看不惯就是你这样笑!去看下文妹、满妹,等下带她们过来吃蛋。” “哦“,李家明连忙出门,去找那俩个小不点。 小孩都好奇心重,李家明找到那几个小不点时,她们正蹲在地上,开心地看一大群蚂蚁搬一只小指头尖大的死青蛙。 “哥哥,哥哥,金姐说蚂蚁会吃蛤蟆,是真的不?” “嗯” “那它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吃,还要搬回去啊?” 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李家明总不能找个蚂蚁窝捅开,给这帮小不点解释‘蚁后‘、‘工蚁‘、‘兵蚁‘吧? 略略想了下,李家明才解释道:“蚂蚁也有耶耶(爸)、姆妈(妈),它们年纪大了,这些蚂蚁就要帮它们找吃的啊。你们想想,大家的耶耶、姆妈不都要做事、作田,供养公公婆婆啊?” 跟大家身边的事对应起来,小不点们一下全懂了。解释完了,李家明看眼被小蚂蚁爬得密密麻麻的青蛙,突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子。小妹营养不良,田里到处都是青蛙,不就是最好的肉食?想到这,李家明拉起小妹和满妹就走,“先回去吃饭,等下再来跟大家玩。” “哦” 李家明带着两妹妹回到厨房,大姐连鸡蛋都剥好了,小声威胁道:“满妹,吃完不准回家说。你要说了,明天就不给你吃了,听到没?” “哦,我保证不说“,满妹用力吹着滚烫的鸡蛋,立即答应下来。她是家里最小的,三个姐姐都让着她,可想吃这样好吃的鸡蛋,也是不常有的事。家里的鸡蛋,要不是让二婶用来送礼,就是攒起来卖钱了。 小妹更懂事,知道自己家里没养鸡,看了眼哥哥见他不阻止,才也学着满妹吹。李家明吃蛋,没那么小孩子气,随手拿起筷子一夹将蛋一分为二,夹起一块塞进大姐嘴里。 大姐没注意,鸡蛋就进了嘴。反正就半个蛋,她也没吐出来,自己吃了下去,摸了摸李家明的脑袋瓜子,夸奖道:“还是你有良心,难怪四叔总夸你。” 她这么一说,两小不点停住了吹气,舍不得地看着碗里的蛋,大姐一人赏了个脑崩,笑骂道:“吃你们的,明伢读书了,你俩才多大啊?” 看着大姐如此爱护弟妹,李家明突然想起了一句老话--长姐如母,难怪自己和小妹,一直都最亲近大姐。自己醒了后,她老说看不惯自己,或许很大成分是因为自己表现的懂事、早熟,让她失去了那种习惯性照顾弟妹的机会,而她这种照顾弟妹的习惯,却不知不觉中填补了自己和小妹最缺乏的母爱空白。 8.第8章 青蛙与牛角尖 钓青蛙这事,李家明从没干过,但他知道怎么钓。 吃完午饭,等父亲出门去做事了,李家明牵着小妹去了二婶家。给两妹妹讲完一个故事,交待她们自己去找小伙伴玩,李家明跑回家找了个尿素袋、一根锈铁丝,做了个有把手的口袋,又兴冲冲地去准备其它工具。 找一根米把长的木棍,绑上一根米把长的白棉线,再抓只小青蛙摔死绑在棉线上。李家明试了试手感,觉得应该差不多就是这样,这才拿着口袋去了门前的田里。 盛夏的太阳很毒,晒得李家明刚到田边就满身大汗。田里的青蛙也跟传说中的一样傻,死青蛙腿在禾苗中间上下抖动几下,一只肥硕的青蛙就跳起来咬住死去同伴的后腿。 第一次钓的李家明还很不熟练,手忙脚乱地扔下口袋抓青蛙,生怕它松开嘴巴跑了。当李家明抓住青蛙从死去的同类尸体上扯下来时,才暗自笑自己经验不足,这蠢货咬得这么死,真是要吃不要命了。 山里人没吃青蛙的习惯,门口田里多的是大青蛙,李家明十几分钟,就钓了足足二十只大青蛙,估摸着够三人吃一餐了,这才拎着战利品回家。青蛙是益虫,涸泽而渔要不得,这个常识李家明还是知道的,所以他只留下大的不要小的。 回到家里,李家里从口袋里抓出一只大青蛙,按印象中的办法:左手将青蛙按在砧板上不让它动,右手拿菜刀划破青蛙颈部的皮,再用菜刀压住它,松开左手捏着它的皮往后扯,刚才还活蹦乱跳青蛙瞬间就皮肉分离,露出白嫩精壮的蛙肉。 简单!李家明高兴地暗道一声,右手稍一用力切掉青蛙头、扒掉腹腔里的内脏,满意地将白嫩的蛙肉扔进菜碗里。 一会工夫,将二十只青蛙变成了两大菜碗雪白的蛙肉,李家明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 穷人对肉的渴望,可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村里人不吃青蛙,那是习惯成自然。要是知道这东西好吃,别说门口几丘田里的会抓光,还会跑到别的地方抓。这风气要是传开,别说银子滩的青蛙会遭殃,整个崇乡、同古县的青蛙都会倒大霉。 田里没了青蛙会怎么样?想到蚱蜢、稻虱到处飞、家家户户买农药、想不开的小妹喝农药,有心理阴影的李家明不禁打了个冷颤,看着碗里的蛙肉发愣。 钻进了牛角尖的李家明,站在砧板前很久,最后还是小妹瘦削的小脸、枯黄的头发占了上风。留下四只剥好皮的青蛙,其余的连同蛙皮、内脏等垃圾,被李家明扔回了门前的稻田里。 李家明回到家里,又把钓青蛙的工具藏到阁楼上去后,这才拿起四只剥好皮的青蛙剔骨、斩断、切碎,剁成了一堆白肉末才住手。 打开看不出油漆颜色的碗柜,李家明端出中午特意留的米汤,倒了一大半菜碗,再将白色的肉末混进米汤里,又加了点薯丝饭拌匀煮成肉粥,放在小饭桌上盖好,出门去找小妹回来吃。蛙肉这东西好,不给爸爸、大姐吃是不对的,但自己也没吃,李家明就不再觉得心有不安了。 顺着小不点们的笑声,李家明在房屋间转了几个弯,就在一个房叔家的晒谷坪里,找到了正在荫处跳房子(乡下小孩的一种游戏)的小妹。 “哥哥(五哥、明伢哥)“,一阵杂乱的叫声后,李家明替玩得满头大汗的小妹擦了擦,又替满妹擦了擦,这才想起这也是自己妹妹。 “文妹、满妹,肚子饿吗?” “不饿“,玩兴正浓的两个小不点一个劲摇头。 这可不行,李家明拉住小妹,骗她道:“文妹,你看你的头发这么黄,就是吃得太少了,跟哥回去打个点(加餐)再来玩。满妹,你也是,跟五哥一起去。” “哦“,乖巧的小妹答应了声,就牵着了李家明的手,满妹可不想去打点,继续等着轮她跳。 “满妹,陪妹妹去打点,否则明天不给你讲故事了!” 玩得小脸通红的满妹,看了看地上的方格,再看了看李家明,故事的诱惑还是大过了跳房子。 “金妹,你先帮我跳,我一下子就回!” “哎,你快点回来哦!” “这才听话嘛“,李家明夸了满妹一句,一手牵一个回家。 蛙肉粥味道很好,李家明尝味道的时候就知道了,小妹和满妹吃得很香甜,不过一人的份量两人吃,肯定有点少。 “真好吃,五哥,还有不?” “没有了,明天我多煮点。” “哦“,满妹用衣袖擦了下嘴,跳下长凳就想走,李家明连忙拉住她,小声道:“满妹,不要给别人讲。金妹她们要是都来吃,五哥家没这么多,晓得不?” “哦“,满妹答应得很痛快,小妹却不解道:“哥哥,你不是说,好玩、好吃的东西要跟大家一起玩、一起吃,大家才会喜欢我吗?” 这问题问得李家明为难了,想了想才找了个歪理,给小妹解释道:“这是吃的粥,不是好吃的果子(零食),她们要是想吃,也可以让她们娘煮。就象金妹她们会把果子分给你们吃,却不会叫你们去她家吃饭一样,明白了吗?” 六岁大的孩子懂什么,自然是自己哥哥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李家明的解释,让小妹丝毫不怀疑,跟着小堂姐又跑去跳房子了。 ………… 满妹答应了李家明,不跟别人讲他煮的粥好吃,但这个‘别人‘不包括二婶、大姐她们。第二天中午,过来帮他煮饭的大姐,好奇道:“明伢,满妹说你煮的粥好吃,你怎么煮的?” 怎么煮的?李家明稍一想,胡扯道:“还能怎么煮,米汤加饭呗。满妹、文妹玩了一下午,早就有点饿了,只是玩得太高兴不觉得。饿了,自然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那你怎么想起叫她们打点(加餐)了?” 大姐也就随口一问,正在烧火的李家明却耐心解释道:“大姐,文妹那么瘦,要是不让她多吃一餐,什么时候才能跟满妹样胖?” 大姐将胖胖的满胖和瘦小的文妹对比下,随口道:“也是,细妹子太瘦了不好。” “哎,大姐,你教我炒菜吧?吃惯了你炒的菜,都吃不惯我耶耶(爸)炒的了,他炒的也太难吃了。” 这马屁拍得好,大姐高兴得答应下来,“行,等我去了打工,想再帮你们搞饭吃就难喽。” “就是,我耶耶那不叫炒菜,那就煮猪食!” “男子人,本来就不会炒菜。来,过来,大姐教你!” “哎“,李家明连忙去灶边,重新学习早就会的炒菜。只要学了两天,就能让大姐少来帮几次,就方便将蛙肉粥和饭一起煮,就能省不少的柴火,让爸爸少受点累。 9.第9章 掉坑里的大姐 小孩子都喜欢显摆,满妹、小妹每天从李家明这听完一个故事,就会迫不及待地去讲给小玩伴们听,然后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哥哥如何如何。 可让李家明没想到的,在他印象中一向泼辣、极有主意、女汉子式的大姐,居然也喜欢显摆,显摆的对象就是他的那帮同龄小玩伴,而用来显摆的道具就是他自己。 李家明从门前的大樟树上摔下来,昏睡了两天,以前跟他一起玩的几个皮伢子,无一例外都让家里臭骂一顿,扔到各自外婆家去避风头,省得碍了每天阴着张脸的父亲的眼。现在李家明好了,还比以前更懂事了,几个皮得没边的皮伢子自然回来继续皮。 父亲见李家明不但好了,还比以前懂事了,自然不会再跟几个皮伢子计较,可历来护短的大姐可心里记着呢。 这天快到中午,李家明刚把饭甑放到锅里,将用米汤、薯丝饭拌好的蛙肉粥放在饭上蒸,刚在河里摸完河螃蟹、大虾米的大狗伢和毛砣他们几个就来了。 “明伢,看下子,叫你去不去,我们捉到这么多。” 李家明连忙将饭甑盖上,又把砧板上还没收拾的青蛙皮、骨、内脏拢在一起,用旁边刚用过的菜刀盖住,这才转过身来,生怕这几个玩伴兼损友看到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我要带妹妹,还要煮饭,哪有时间玩啊?” 乡下伢子不会讲话,读了两个四年级,总算下半年能读五年级的大狗伢,口无遮拦道:“你跌一跤,脑壳跌蠢了啊?那伙小妹子,有那么多婶婶看着,还要你看?还煮饭呢,你耶耶(爸)又不是没手,还要你来煮?” “怎么说话的啊?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自己不懂事,还说别人蠢……” 刚好摘猪草回来的大姐,逮住他们就是一阵数落,然后嘲笑道:“你们除了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还会干点什么正事?明伢,你没事就多看书,你以后是要考大学的,跟这伙细作田佬玩什么?” 这是暑假,看什么书啊,难道还去翻那两本小学四年级的语文、数学?不过,李家明还是佯装为难地答应了一句,而且很不厚道地站在旁边看大姐训人。 对于一个心理年龄超过三十的人,再去玩那些摸鸟蛋、捉小鱼的玩意,真的没多大兴趣了。要是大姐能把这几个玩伴兼损友骂跑,也省得自己下午又被他们缠着去玩。 可皮伢子这所以叫皮伢子,就是因为他们够皮、够野,隔壁的大狗伢张嘴就道:“大妹姐,莫吹牛皮哦,大伢哥、二伢哥都不敢说一定考得上,明伢有那个本事?到时候,不要跟大婶婶样,说大伢、二伢能考到师范,到头来连个重点高中都没考到!” (八九十年代,农村中学成绩最好的学生,大多都选择师范、农校之类的小中专) 不提大哥、二哥还好,从小到大被他俩取笑的大姐,听到狗伢拿他俩跟李家明当对比,一下就发火了,骂道:“你们晓得个屁!我们明伢比大伢、二伢聪明多了,嗯,跟我们家德一样聪明。他才不去考师范那样的学堂,他要考就考沪市、北平的大学!” 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李家明暗自擦了把冷汗,幸好大姐没有说考清华、北大,也没说自己比四哥还聪明,否则自己拼了这条小命也搞不掂啊! 大姐对这帮孩子很有威慑力,但也仅限于威慑而已,大狗伢往厨房的后门退了几步,估摸着门外的她追不上自己了,才拿妖怪样的四哥来讥笑她。 “算了吧,家德读五年级时,参加过县里的数学竞赛、拿过第一名。等明伢开学后,也能去县里参加竞赛,你再来吹也不迟!” 可李家明和几个皮孩子都低估了,大姐那颗对大婶存有怨怼的心,连脑子都没过就张嘴道:“明伢,你也去县里参加竞赛,给大姐拿个奖回来!家德能做到的事,没道理你当老弟做不到!” 这次李家明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心里哀号起来,大哥、二哥、三哥就那样,你要拿弟弟我比一比也就算了,可平时不声不气的四哥可是个妖怪啊! 从五年级去县里拿数学竞赛第一名后,一直是铁打的全县数学竞赛第一名,初中后还得加上物理、语文竞赛都第一,反正小学一年、初中三年,只要他参加的全县竞赛,别人都只能争第二。 等那妖怪进了高中,比初中更妖了,高二时拿全国数学、物理、化学竞赛三个一等奖;高考时全县第一名、全市第一、全省肯定也是前几,因为那时候没有什么状元的报道。等到自己挂掉的时候,人家连博士都已经拿了两个,正在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当终身教授,还拿了由美国《科学》杂志评出的‘世界杰出青年科学家奖‘! 大姐可不管李家明哀号不哀号,大狗伢他们就更不管了,再跟明显开始发火的大姐对着干不敢,能取笑这个成绩不错小玩伴,可是他们难得的乐趣,谁让大人们总拿三房里的四兄弟给他们当榜样呢? “明伢,听到了不?你大姐说的,你跟家德一样厉害,你要是做不到,可就是牛皮鬼哦!” 这几个家伙,被李家明当成玩伴兼损友是有道理的。年龄最大的大狗伢,比四哥早两年启蒙,现在四哥读初二了,他才勉强能读五年级。站在狗伢边上的毛砣,李家明读一年级时,他正读三年级,今年下半年,总算是准备跟李家明一个班读五年级了。 这两个大龄小学生读书不行,坑起人来可跟他们的年龄相符,大狗伢话音刚落,毛砣就帮腔道:“明伢,也不要比你四哥更厉害,只要有他一半厉害都行!这样,你四哥拿全县第一,你只要拿全乡第一,这不算欺负你吧?” 狗伢和毛砣的一唱一和,这才让大姐想起四弟可是天才,脸上一板瞪着两个皮伢子,恼羞成怒道:“滚!死远点,没志气的伢子,活该当一辈子的作田佬!” 大姐的积威之下,狗伢、毛砣他们不敢再取笑,嘻嘻哈哈地从开着的后门走了。估计不要到晚上,大姐和李家明都会成为大人眼里的不知天高地厚,小孩们嘴里的牛皮鬼。 李家明还无所谓,十来岁的伢子吹牛正常,要是不吹才不正常,可大姐在所有人眼里都算是大人了,象她这年纪的大姑娘,订亲、结婚的都不少了。 骂跑了几个皮伢子,正是要面子年纪的大姐,也想到了后果的严重,黑着脸进了厨房,扔下装着猪草的背蒌,坐在那发呆。只要想想让人背后指指点点,说自己吹牛皮说大话,大姐就觉得脸皮发烫、无地自容。 ‘几十年‘亦姐亦母的感情,不是一个心理年龄就能抹杀的,大姐一发愁,坐在旁边择豆角的李家明心里也不好受,连忙安慰道:“大姐,不就是去县里参加次竞赛吗?我每次都考双百分,还怕去不了县里参加竞赛。再说,你连三姐都教得了,还辅导不了我?” “你晓得个屁,那是数学竞赛!那些题目,我都不会做!再说,全乡九个村小学,还有乡上的小学,你说拿第一就拿第一啊?” “这怕什么?大伯不是当过代课老师吗?我多去问问不就行了?” 一说到当过代课老师的大伯,大姐就更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想得好!从小到大,他除了教他四个崽外,我们四姐妹,他教过哪个?你不要以为你是伢子,就能让他高看一眼,他那人,哼。” 经大姐这么一鄙薄,李家明也点头附和。这倒也是,这也是大伯能说会道,又不象二伯样生气了就会揍人,还让李家明不愿意亲近的主要原因。 现在的李家明只是鄙夷大伯的自私,要等到若干年后,那个自小寄人篱下靠他自己勤工俭学读完大学的大姐夫,给他一语道破天机,鄙夷就上升成了瞧不起兼心寒——因为那个由于敬仰大姐对弟妹们的关爱,而主动追求一个打工妹的大学生姐夫说:‘大伯是在为他四个儿子的将来打算,只要家族里没其他孩子会读书,所有的家族成员都会帮他供儿子读书!’ 为难地挠了挠头,李家明迟疑道:“大姐,四哥从小就听你的,他那么厉害,我多去向他学学?去年他都拿了全县第一名,辅导小学五年级的数学,还不是分分钟钟的事啊?” 大姐想了一阵,也只有这办法了,考大学的事还远得很,只有开学后去县里参加竞赛才是火烧眉毛。 “嗯,就这么办!以后屋里的事,我来帮你做在,你就管着读书的事,不懂的就去问家德!” “哎“,正在择菜的李家明刚答应,大姐就起身往灶边走,让他拦都来不及了,脑袋里急速想着对策。 大姐打开饭甑盖,一眼就看到蒸在饭上的两碗蛙肉粥,扭头好奇道:“嗯?明伢,粥里放了什么,怎么这么香啊?嗯,这是肉香,你哪来的肉?” 完了,青蛙肉也是肉啊,肉的香味对山里人来说印象太美好了! 10.第10章 亦姐亦母 “蛤蟆肉?蛤蟆的肉能吃?” 大姐毕竟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山里女孩,看着砧板上的青蛙头、皮、内脏,就觉得恶心。 “能吃,四叔说过,广东人不但吃蛤蟆,还吃老鼠和猫呢。” 老鼠?大姐一听更觉得恶心,干呕了几声,黑着脸反问道:“那你怎么不吃?” “嘿嘿“,李家明讪笑了几声,托词道:“我不是也觉得恶心吗?” “那你还给满妹、文妹吃?” 见大姐开始竖眉毛了,李家明连忙小声解释道:“大姐,这东西能吃又有营养,就是恶心了点,满妹、文妹不知道,也就不恶心。文文身体那么差,就是缺少营养,我不是搞不到肉嘛。” “不要给满妹吃了,她那么胖,还缺什么营养?” 这可不行,这东西好啊,不但味道好而且高蛋白,李家明连忙反驳道:“大姐,她那是虚胖子,不是身体好,上次还发高烧送医院呢!你看看狗伢、毛砣他们,哪个生过什么病啊?不就是家里条件好,吃得好才会身体好?” 大姐虽然成绩不好,但也初中毕业了,知道营养对于人的重要,再对比下家里条件较好的狗伢、毛砣他们,很容易被李家明说服了。 “也要得,但不能让她们看到,听到没?” “哎,我就是怕她们不敢吃,再藏起来不让她们看到的“,李家明答应了一声,用干净的抹布将两饭碗肉粥从饭甑里端出来,小心冀冀地放到碗柜最里面,上面还盖两个菜碗,这样香气就飘不出来了。 把大姐糊弄过去了,李家明又在她的注视下,展示自己的厨艺。只是人还没灶高的李家明,站在垫脚的椅子上,半个身子都趴在灶台上,吃力地拿着大锅铲炒菜,这样子实在是有点可怜,看得大姐心里有些难受。 “明伢,还是大姐帮你吧?” 李家明将炒好的豆角铲到菜碗里,用瘦弱的胳膊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不在乎道:“大姐,你能帮我一日一个月,还能帮我一年、一世?” 这话听得大姐心里一酸,扭过头去擦了下眼睛,才伸手过来帮着端菜,象大人一样感慨道:“明伢,你读书不如家德,但比他懂事多了。” “嘿嘿嘿,他上头有三个哥哥,当然万事不管。要是文妹比我大,保证她也跟你样,反过来照顾我了。” 李家明的马屁,让一向照顾弟妹的大姐心里不酸了,还觉得很自豪,“那是,当哥哥姐姐的,就要有个当哥哥姐姐的样子!我最看不惯大伢、二伢那副样子,好象会读书就蛮了不起的样子!” 大姐的无意感慨,让李家明脸上火辣辣的,‘印象‘中的自己可不是个好哥哥,除了小妹受欺负了才会出头,平时都是忙自己的事。读完书后,找工作、忙工作、辞职做生意,每天忙得脚后跟踢后脑勺。刚毕业那几年,连脏衣服都得在同一个城市打工的大姐来洗,偶尔闲下来打个电话回老家,关心完不肯去拖累自己的老父亲,才会顺带问问小妹的情况。 李家明脸上通红一片,大姐可不知道他是内疚,还以为是锅里的热气烫到了,连忙伸手过来摸他的脸,关切道:“没烫到吧?” “没事,锅铲太重了” 农村里大锅煮饭、炒菜,锅铲长而大,铲把还是用结实耐用的杂木做的,虽然不是很重,但对个十二岁多的伢子来说,确实用得有点吃力。 “嗯,是重了点,下午我叫三叔做个杉木的锅铲把。” “谢谢大姐” “谢什么谢?你耶耶(爸)做木匠的,还要我来说?” 大姐见李家明没事,拿起筷子尝了下刚炒的豆角,夸奖道:“嗯,味道还不错,比二妹炒得还要好了。” “还不是大姐教得好?” 李家明的马屁让大姐很受用,轻轻拧了下他的脸,笑骂道:“嘴巴还真甜,难怪大人都喜欢你,连大婶昨夜都跟四婶说你好。” “嘿嘿嘿“,这次李家明的傻乐,让大姐看得很顺眼了。 看着李家明炒完豆角、茄子、青南瓜,大姐逐一试了试味道,满意道:“可以出师了,以后大姐就不过来了,自己小心一点。炒完菜记得把炭子留起来,冷天里可以烤火,省得去山上烧炭。” “哎“,李家明答应了声,用火铲将灶膛里火红的木炭铲出来,拿到水缸前用水灭了火,再放到厨房后门的破箩筐里。大姐见箩筐里已经积了一层不薄的木炭,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晓得持家了。我走了,还要回家铡猪草。” “哦“,李家明连忙放下火铲,去帮大姐将沉沉的背蒌背上还有些瘦弱的肩膀。 “明伢,我回去就跟家德说,让他辅导你一下。哼,大伯就不要指望了。下午不要乱跑,晓得不?” “哦“,李家明苦着脸答应了声,他承认四哥是个妖怪,但要个还没变成大妖怪的小妖怪,来辅导另一个心理年龄超大的大妖怪,怎么说也不是件愉快的事。 “不高兴啊?我跟你说,以前公公在世的时候老说,‘万般都下品,只有读书高‘(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们山里伢子,屋里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要是再不会读书,一世年(一辈子)就只能当作田佬了! 你不要看我妈老跟大婶过不去,还不照样眼红她生了四个会读书的崽?大姐是脑壳不想事,等晓得要读书时已经晚了,二姐、三姐比大姐还更不想事,你不要学我们的坏样,晓得不?” 大姐这话可谓是语重深长,从泼辣、死不认错的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李家明一时间有点恍然。 “听到了吗?” “听到了!” 李家明连忙答应,这才让大姐满意,背起装满猪草的背蒌回家。 看着大姐窈窕却让人感觉到瘦削、而且还有遗憾的背影,李家明突然想起满妹、小妹来。农村里的孩子想前途好点,除了个别幸运又有能力的,大部分人也只有走读书这条路了。 满妹、小妹的天分都不是那种出类拔萃的,又是农村人不重视的女孩。要是自己再不教一教,以后又是出去打工、回乡生孩子、最后又成了围着儿女、灶台、山上、田里、猪舍打转转的农村妇女。 11.第11章 打发叫花子的‘茶钱\’ 有些人,天生就是让人仰望的,比如李家明的四哥李家德。 李家明自小与大伯家不亲近,长大后除了过年时礼节性地去拜个年外,平时和四个堂哥都没有什么来往,大家见了面也不过是应付两句。连住在一座城市里比自己混得好得多的三哥,李家明也当他不存在,逢年过节时,人家打电话过来,才拎点东西跟在大姐、姐夫后面去吃顿饭,再在高档酒楼里回请一次。 不过,李家明跟那四兄弟不怎么来往的原因各不相同,对大哥、二哥、是从心里往外冒的鄙夷,对三哥是敬而远之,对四哥却是一种高不可攀的仰视。那是一种从记事起就一直保持着的仰视,需要仰视的都是神,要不就是妖怪。自认是凡人的李家明,自然要对神或是妖怪,保持足够的距离。 大热天的,李家明跟在大姐后面上了大婶家的阁楼,一眼就看到坐在桌子边看书的四哥,心里还稍有些小得意。以前仰视的对象,长大以后肯定还要仰视,但好歹这几年还能平视。 “家德(四哥)“ “大姐、明伢“,四哥放下书起身,李家明暗中踮起脚,瞄了眼他刚放下的手,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点小得意,瞬间又没了。人家刚升初二,就看高二的物理书,旁边还居然有本《有机化学》,自己还得意个屁啊? 大姐一屁股坐在整洁的床边,将侧脸垂落的长发撩到耳后,开门见山道:“家德,你以后多辅导明伢读书。三叔只有一个伢子,要是不会读书以后就要作田,晓得不?“ “哦“ 李家明眼尖,看到四哥皱了下眉头又舒展开,心里直嘀咕,这妖怪该不是被大姐逼着答应的吧? “不要哦啊哦,晓不晓得啊?“ 也许是大姐泼辣惯了,四哥连忙浮起个笑容,答应道:“晓得“。 四哥从小就是这性子,大姐也不以为意,见他答应了就起身,“明伢,听到不?不听四哥的话,当心我打你!“ “大姐,我什么时候敢不听你的话?我是来学习的,又不是来玩的。“ 从小就倔而且皮的李家明懂事了,这让大姐很满意,可满意之余居然挤兑了四哥一句,“家德,你读书是会读书,就是不象个伢子象妹子!“ 四哥笑了笑,他没有跟别人争辩的习惯,最起码李家明没见过。在他印象中,这位妖怪四哥历来是个闷葫芦。 听着大姐的脚步声下了楼,四哥起身将她坐皱的床单拉平,手放在李家明的后脑勺上,将他推到没刷油漆的桌子边,居然让他又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妈的,几十年形成的敬畏已经根深蒂固了,还真不容易改变! “明伢,我口才不太好,听不懂就多问,晓得不?“ “哦“ 四哥将李家明按在同样没刷油漆的方凳上坐下,拉开抽屉拿出两张纸放在桌上,“你先做这些题目,我在外面看书,做完后叫我。“ 心神恍惚了下的李家明,还没看清题目,四哥就已经到外间了。 邪门了!心理年龄超过三十岁的李家明,在十四岁的四哥面前,居然有种学生参加考试的感觉。 定了定神,李家明才开始看那些题目,出的试卷有没有水平他不知道,毕竟很多年没摸书本了,何况还是小学的。不过,四哥一手可以当字帖的正楷,让他有些自惭形秽。 题目很简单,李家明两三下做完了,还刻意将字写成了鸡脚叉,但最后一道数学题让他挠头。一个破笼子装几只鸡、几只兔子的问题,明显超出了小学四年级的水平。 一时间,社会阅历丰富的李家明,居然钻了牛角尖,猜不出四哥到底是什么意思。四哥可是个精细人,连大姐坐皱的床单都会拉平,不可能只是想看看自己智商如何吧? 不过李家明‘几十年‘也不是白混的,在手写的试卷上唰唰一阵,从假设有一只鸡、两只鸡的开始往多处写,写到笼子里的脚不够了才住手,再从里面找出正确答案。十二岁的伢子嘛,兔子肯定是四条腿,不可能有一、二、三条腿,更不可能有五、六条腿,总是非常清楚的。 做完卷子,李家明起身去外间,特意没礼貌地塞到正在看书的四哥鼻子底下,佯装得意洋洋道:“四哥,做完了,肯定是一百分!“ “嗯,不错“,四哥居然仔细看了遍卷子,夸了李家明一句,这时楼下传来绊嘴声。 “大妹,家德要考大学的,你这个当姐姐的,总不能耽误他的学习吧?“ “大婶,明伢也姓李吧?家德就不是他哥哥?“ “叫他来问你大伯就是,你大伯当过代课老师,还怕教不了他?“ 李家明‘当过’生意人,已经练得脸皮奇厚,可四哥不行,他的脸象红布一样,拿着试卷的手也开始微微哆嗦,特别下面的话越来越难听,更有让他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算了吧?家明来问,大伯会耐心教吗?军伢以前也来问过,后来呢?“ 楼下安静了十几秒,接着就是,“你自己不会读书,就不要耽误家德读书!“ “我是不会读书,但我会做人!“ “你会做人,就不要耽误弟弟的前程!“ 紧接着就是‘咚咚咚‘的脚步声,怒气冲冲的大婶上了楼,后面跟着不甘示弱的大姐。李家明见状,连忙陪笑道:“大婶,我以后不来打扰四哥了,我和大姐先走了。” 可能是前两天李家明刚来送过‘茶钱’,让发怒的大婶不好意思冲他发火,反而压着火跟他解释道:“明伢,不是大婶小气,你四哥是家里最有希望考大学的,我们不能耽误他的学习。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就去问你大伯,自己的亲侄子,他还会不教?” 跟在后面的大姐,见四哥涨红着脸站在那,不屑得哼了一声,拉起李家明就走,到了她自己房门口扔下两句,“三叔也是个蠢牯!年年的‘茶钱’打发叫花子,都还有句多谢话。” “大妹,你要再乱说,我撕烂你的嘴!” “怕你啊?” 不想引发骂战的李家明,连忙将大姐推进她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小声道:“大姐,算了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不行,这几年三叔花了那么多钱,这点事都不帮忙,他们还算是人吗?” 家丑不可外扬,李家明是真不想闹大,急切之下抱住又想开门吵架的大姐,捂着她的嘴小声道:“大姐,别吵了,你真想让大家看笑话?他们丢得起这脸,二伯、耶耶(爸)他们丢不起这脸!” “嗯嗯唔,呸!”,刚挣脱的大姐在二伯的威慑之下,终于有些冷静了,可门外的大婶又不依不饶,把门踹得震天响。 “大婶,家丑不可外扬,你真要大家来看笑话吗?” 李家明猛地拉开门,冲着大婶一声怒吼,涨红着脸无地自容的四哥终于反应了过来,将被他吼得呆若木鸡的母亲拖进了自己房里。 12.第12章 亲兄弟明算账 “家明,还是你厉害,一句就让那个不要脸的没声了。” 正翻拣着旧书的李家明,抬起头来苦笑道:“大姐,那是大婶。” “呸,天底下有这样的大伯、大婶吗?要我说,从我耶耶(爸)到四叔,都是蠢牯!年年没钱了就向我们借,借了又不还,这么点小忙都不帮,要这样的大伯、大婶有个屁用!” 李家明听着这话也解气,可他还得劝大姐,家丑可真的不能外扬啊。李家在村里本来就是外来的小姓,受尽了本地大姓人家的欺负,要是自己人还吵吵闹闹让村里人看笑话,以后大家更抬不起头来了。 “行了行了,你说的有理,我不说了还不行?” 大姐也知道轻重,说了几句也就停息了,见李家明不但拿小学五年级的课本、试卷,还在挑了初一的课本,关切道:“明伢,别贪多嚼不烂。大姐教你五年级的还马马虎虎,初一的可就半懂半不懂了。” 李家明随手翻了翻五年级数学的目录,扫了眼目录上的数学概念,心里就有底了。 “大姐,五年级的数学,其实很容易的。你以为我是大狗伢、毛砣那样的蠢牯啊?” “真的?” “真的!” 小学五年级的数学,要是自己还要从头学起,那还不如拿块豆腐拍死自己算了! 刚才还跟大婶对骂的大姐一下来精神了,热切道:“你真觉得很简单?” “真的很简单,这些东西一看就懂!” 在大姐印象中,自己这个弟弟虽然调皮捣蛋,可从来不说谎,李家明这么一肯定,她立即眉飞色舞地鼓励道:“明伢,你要是能从县里拿个奖回来,等大姐打工赚了钱,就给你买新衣服、好吃的、好玩的!” 我不拿奖回来,你也一样会给我买的,李家明心里一阵暖意,手下不停地翻拣,嘴里却小孩子气道:“大姐,这可是你说的哦,要是你做不到,以后我就天天笑你牛皮鬼!” “切,大姐有那么小气吗?哎,你怎么初二也拿?” “反正你也不读书了,我还不如全搬家里去,以后慢慢学,省得你们拿去揩屁股。” 这话粗野,可乡下就是拿学生伢子不要了的书本、作业本、试卷当厕纸用,大姐也不以为意,嘴里还发着牢骚道:“要的,全给你了。要我说啊,学校里就不应该强迫我们买书。这么新的书,本来我用完了二妹用,二妹用完了三妹用,最后给你和满妹用,这能省多少钱啊。” 李家明看着这些还很新的书,非常赞同大姐的节俭,也真佩服她的学习精神。这些书除了封面上写了个名字,里面画了些不知所谓的符号、图案,真的跟新的没区别,真不知她当初怎么考上初中的? 一会工夫,李家明将初中三年的主课书全部翻拣出来了,厚厚的一大摞扔进了大姐的背蒌里,两姐弟从姐姐家回到弟弟家。 从二婶家出来,李家明一路‘伯伯、叔叔、婶婶‘的叫,而且还是有礼貌地带着笑脸叫,听得大姐直皱眉。可还刚刚来到自家屋檐下,李家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心里苦涩酸楚,因为父亲正站在马路边陪着笑脸,送着外婆家的三表舅。 哎,要债的人又上门了。 婆婆和母亲的丧事,即使父亲砍光了山上能卖的树,将家里能值点钱的手表、自行车、缝纫机都抵了债,还欠了亲戚朋友们三四千块钱。现在的猪肉都才二块二毛钱一斤,三四千块钱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无异于一个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包袱。 父亲陪着笑脸的三表舅,当初就借给父亲千多块,估计现在一半都没还清。最亲的亲戚轻易不上门问债,一上门就肯定是要钱急用,这可让父亲又去哪借几百块钱啊? 等唉声叹气的父亲回来了,两姐弟已经把书放好了,李家明正收拾着破了瓷的茶杯,背着背蒌准备出门的大姐关切道:“三叔,三表舅来问账?你还差他多少啊?” “哦”,背好象又弯了一点的父亲,看了眼经常帮自己料理家务的大侄女,苦笑道:“那倒不是,三表舅国庆节嫁凤姑,他来请我去打嫁妆。你四叔马上要做屋,我哪有那个时间啊。” “哎,太不凑巧了”,大姐也叹了口气,要是三叔能去帮三表舅打家俱,欠他的账就能还掉不少了。可一边是四叔做屋,一边是三叔还账,她也不知道三叔该去不该去。 竖起耳朵的李家明稍一犹豫,放下手里的茶杯,劝道:“耶耶(爸),你还是要去帮三表舅。我记得娘死的时候,屋里什么都没有了,还是大母舅跟三表舅他们帮的忙,钱、米、猪肉、豆子都是他们凑出来的。” “我晓得,四叔一世年(一辈子)就做一幢屋,我当哥哥的总不能不帮一下吧?” 若是家里稍好一些,李家明也不会吱声,但现在家里欠了这么多钱,即使是帮兄弟也要看能力大小的。 “耶耶,我觉得你错了。四叔、四婶两个人,一年能赚万多两万块钱,就是你不去帮他也可以请人帮。我们家不同,欠了那么多账,总是要还的。 四叔结婚时,你帮他打了全套家俱,这次做屋又送他两根大柏木,以后的门窗肯定也会帮他打。耶耶,你已经尽了你当哥哥的力,帮四叔也要量力而行,不能好了他亏了我们自己!” “明伢,话不是这么说的,四叔是耶耶的亲兄弟。” 父亲已经没有了记忆中意气风发,连跟儿子说话都没有了多少火气,可李家明宁愿父亲还是那个动不动瞪眼睛、骂人、揍人的父亲,而不是这个让贫穷、债务压得连心气都没有了的父亲。 咬了咬牙,李家明有些冷酷道:“耶耶,有些事你不要太想当然,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四叔一年能赚一两万,去年过年时,我们家里债主都上门了,他可吱过一声?三四千块钱,也就是他两三个月的工资,他就真拿不出来?” 这话刺痛了父亲,脸上开始乌云密布,李家明也转过身来,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耶耶,刚才大姐带我去求四哥,想让他辅导我读书,晓得大婶怎么说的吗?大姐也在这,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她不愿意,不愿意她儿子教她的亲侄子!这就是亲兄弟明算账,别人都知道的事,你怎么就不知道?” “你”,父亲指着李家明的鼻子气得浑身直发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儿子的顶撞还是大嫂的无情,可他却不依不饶道:“你要是想打我,你就打我一顿,我保证一声都不吭。你就是打我一顿,我还是会去跟四叔讲,要是他把你当亲哥哥,就不应该喊你去帮忙,应该让你去帮三表舅打家俱还账!” “你这个畜生!” 被气得七窍生烟的父亲终于忍不住了,抽出插在大门框的小竹梢,劈头盖脸地打过来,李家明就是倔强地仰着脸,一言不吭地死扛着。 13.第13章 倔强的眼神 南方山区盛产一种小竹子,除了春季能采小笋外,长不成才顶不了用,可却是无数孩子的梦魇。大人经常砍一根那样的小竹子,留下最顶端的枝条插在大门框上,要是孩子不听话就用那根小竹梢抽,既痛又打不坏人。小竹梢打人疼啊,抽下去就是一片血痕,只伤皮肉不伤骨。山里孩子倔,可在小竹梢的抽打之下,再倔的孩子也会求饶。 李家明也倔,而且是那种让围观的大人们心里发冷的倔。 谁小时候没挨过大人的小竹梢,哪个又不是挨了几下就哭着、叫着求饶?可李家明偏不,父亲手里的小竹梢在他的手臂、胳膊、小腿上抽出一道道血痕,他就是一声不吭地站在那任由父亲抽。 听到家里的动静不对,在外面跳房子(一种儿童游戏)的小妹跑回来了,见父亲正在死命地打哥哥,跌跌撞撞地哭叫着扑上来。 “耶耶(爸),莫打哥哥!耶耶,莫打哥哥!” 小妹?李家明这才用手挡开父亲将要落在小妹身上的小竹梢,另一只手将哭叫着要扑过来的小妹,推到已经眼泪直流的大姐怀里,沉声道:“大姐,你看住小妹。” “耶耶,我求你,我求你,莫打哥哥啊!耶耶,我求你,我求你。” 小妹在大姐怀里发疯样的哭叫,终于叫醒了暴怒的父亲,扔掉了已经染上了血色的小竹梢,将在大姐怀里死命挣扎的小妹,泪流满面喃喃道:“文妹莫哭,文妹莫哭,耶耶不打了,耶耶不打了。” 生怕父亲还打哥哥的小妹立即停止了哭叫,哽咽着讨好地去用小手擦父亲脸上的泪水,看得李家明心里一阵阵的酸痛,也走了过去用手心替小妹擦眼泪,温言道:“没事了,莫哭了,等下哥哥给你煮粥喝。” 在旁边看了半天的二伯突然冒了一句,“要的,犟崽不败家!老三,你有个好崽。” 浑身疼痛的李家明转过脸来,冲夸奖自己的二伯笑了笑,见四叔也在这,依然倔强道:“耶耶,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说什么?满堂屋的人都面面相觑,父亲神情复杂地看了满身血痕的儿子一眼,长叹了一口气,抱着小妹转过身来,向四叔抱歉道:“老四,三表哥国庆节嫁女,来请我去打嫁妆。你嫂嫂过时,我借了他一千二百块钱,五年才还三百五十块,这次我不能帮你做屋了。” 就为这事?四叔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忙不迭道:“三哥,你早说啊,我们是亲兄弟,就这一点小事,用得着打明伢打成这样吗?” 旁边的四婶一听是这事,也立即变得红面涨颈,她万万没想到,平时和气的三伯,为了帮自己家做屋,居然推掉了外面债主的活。 李家明见父亲松了口,连忙接过父亲手里的小妹,笑笑道:“耶耶,你快去了吧。等下三表舅另外请了人,那就不好了。” “哎”,人高马大的父亲叹了口气,摸了摸被自己打得血肉模糊的儿子的头,转身去了拿木匠工具。 “三哥,我送你去。” 面红耳赤的四叔也连忙推开看热闹的人,回家去推自己的摩托车。没了热闹看,村里的大人小孩也慢慢地散去,只是小孩们看李家明的眼神是敬畏,而大人们则意味各不同。十二岁的伢子,被打成这样,还能象没事人样哄妹妹,他的心得有多硬啊? 一会,摩托车的引擎声在外面响起,二伯连忙帮已经收拾好工具箱的父亲拿东西,一直在旁边没说话跟大伯、二伯、四叔他们都有矛盾的传祖叔,突然拍了下李家明的脑袋,夸奖道:“要的,你耶耶生了个好崽,三房里总算是生了个好种!” 说完,跟父亲同年又关系亲密的传祖叔,又冲正准备出门的父亲道:“传林,等军伢回来过年,你那些债我帮你先还,反正军伢讨亲(结婚)还早!” 脸上红潮还没散去的四叔又涨得满脸通红,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四婶,终于还是没有吱声,帮着父亲绑好工具箱,带着他去了追赶三表舅。 “大妹,去泡些盐开水,帮明伢洗一下。” 刚让传祖叔说得脸上发黑的二伯,摸了摸李家明的头,又摸了摸还在哽咽的小妹的头,沉声道:“明伢,带好妹妹,不该你操心的事不要操心,你二伯还没死,也还轮不到你操心!” 李家明连忙陪笑道:“多谢二伯。” “哎”,二伯叹了口气,拿起放在大门边的锄头去了干活。 一会大姐泡好了盐开水,拿了块干净的布替李家明擦洗,哽咽道:“忍着点,有点痛的。” ‘咝’,伤口上被盐水一激,李家明吸了口凉气,旁边的小妹连忙帮他吹气,满妹也有样学样,不禁让他莞尔一笑,全身都象泡在温水里一样舒服。 “还笑?就没见过你这么犟的伢子!” ‘嘿嘿嘿’,李家明挠着头傻笑两声,小声道:“大姐,你帮我个忙好不?” “说” “大姐,传祖叔从来说话算数的,他说借钱给我家先还账就一定会借,但那不是长久之计,借的钱也要还的。以前我不懂事,耶耶出远门也不放心,现在我煮饭、炒菜都会了,就能带好妹妹。你去跟四叔说说,让他回广东时,也把我耶耶带出去。” 大姐立即瞪起了眼睛,骂道:“这怎么行?我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犯起犟来,比谁都犟。要是三叔不在家,谁还管得了你?” ‘哎’,李家明苦笑着叹了口气,解释道:“大姐,你没发现我耶耶这几年,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了?那都是被债压得怕了!每年过年总有人来问账,谁不怕啊? 军伢哥今年十八吧,三四年后也要讨亲的,到时我耶耶拿什么还?” “怕什么?大姐过完年就去打工,到时大姐借钱给你们。” 就知道大姐会这么说,可人家的血汗钱,哪怕是亦姐亦母的,李家明也觉得用了会心里有愧。 “大姐,你帮得了我家一时,还帮得了一世?以后我还要读高中、考大学,小妹也要读高中、考大学,你也能帮得起?你也要结婚,也会有家的!” 前面的话,大姐不会仔细想,后面的话,她也没放心上,但中间那一句让她止住了手里的擦洗,不可置信道:“明伢,你说文妹以后也能读高中、考大学?” 李家明眼睛一亮,知道如何说服大姐了。 “能肯定能,不但是她,满妹以后也肯定能!” 大姐突然笑起来,嘲弄道:“你就吹吧!我看你都不一定考得上,还文妹、满妹呢。” 现在可不是谦虚的时候,要让别人对自己有信心,自己就得做出让人有信心的事来。李家明再不想象四哥那样,被人架上神坛,也斩钉截铁道:“大姐,你信不信?我只要一个月就能自学完五年级的所有课程,还保证你随便找张卷子来,我都能考满分!” “信你才有鬼!” 14.第14章 号啕大哭的大姐 山里人都有种执念,家里一定要有个会读书的伢子,哪怕是家族里、甚至是村里有一个也好。这里面有山里人敬畏文化的成分,更重要的是他们身处社会最底层,需要有一个有头有脸的读书人能为他们撑撑腰。 山里人苦啊,平原上人均几亩田,这里人均才几分;平原上的田亩产量近千斤,这里只有七八百斤。就这七八百斤谷,还要交三百斤公粮、两百斤‘三提留、五统筹’(三提留:由村一级组织收取的公积金、公益金和集体管理费;五统筹:由乡一级政府收取的计划生育、优抚、民兵训练、乡村道路建设和民办教育方面的费用。),剩下的两三百斤才是自己的,如果刨去种子、化肥,山里人一年到头来白忙活了。 到了年底,乡里村上催起提留、统筹款来,无所不用其极,不交的关你几天都算轻,有些地方甚至是直接使用暴力收取。还有计划生育,这年头的干部可不会跟你讲道理,只要违反规定的怀孕的,抓到就直接引产、做绝育手术,拆屋、赶猪更是家常便饭。 三年前,二婶怀第五胎时,就是被乡上干部抓到了,直接送到乡卫生院去引产,胎儿已经五个月了,而且是个男孩。红了眼的二伯当即跑到乡上去,抡起棍子打破了计生干部的头,结果被关进派出所十九天,后来还是二婶娘家人凑了五千块钱去赎出来的。这三年来,二伯在县城做工赚的钱,除了供三个女儿读书外,就是一直在还这笔账。 山里人不知道这些都是一级压一级压下来的政治任务,哪怕是家里有个当官的,也得按照国家和地方的政策执行,他们只知道老话说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要会读书就能当官,只要当了官,就不会再受欺负! 这些东西李家明以前没有仔细想过,但当他开始认真想时,才知道为什么二伯、四叔跟大伯都有矛盾,但四个堂哥读书需要借学费时却从来不含糊。哪怕是跟大婶三头两天要绊次嘴的二婶,说不借钱也永远只停留在口头上,从来没有真不借过。 扯远了,回到李家明住的黄泥坪。 以前虽然成绩不错,每个学期能带张奖状回家,但成天摸鱼、掏鸟的李家明,突然从一帮孩子们中消失了,每天除了做家务外就是躲在楼上看书,不但让大狗伢他们一帮皮伢子百思不得其解,也让大人们大跌眼镜。 “不得了,以后明伢不得了啊!” 有时候大人们看着李家明从家里出来,将满妹、小妹叫回去喝粥,就会私下说这伢子以后有出息。大姐也觉得以前皮得没边的小堂弟,开始有点象四堂弟了,如何象她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越来越象。四弟性子冷,哪怕是碰到叔伯都是笑笑而过,而小堂弟则是象四叔样见人就笑、见人就打招呼,但两人就是象、说不出来的象。 李家明随手将做完了的两张试卷递给大姐,平静地拿起小方桌上的茶碗喝了口冷茶,笑笑道:“大姐,你这卷子有标准答案的吧?” 这是两张涂掉了答案的五年级第二学期期中考试试卷,绝大部分题目大姐都会,但最后两道数学题目她没把握;语文试卷的作文更是心里没底,只觉得看完后心里不舒服,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等一下,我去问家德!” 拿着试卷的大姐一路飞奔,躲开大婶的阻拦,跑到四哥的房间里气喘吁吁道:“家德,你看下明伢这两张卷子。” 刚跑到房门边的大婶一听,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那个小侄子心太硬,挨那么狠的打都一声不吭,已经让她有些害怕了。那样的伢子要是以后没出息还好,要是以后有了出息,有恩的不一定报恩,但肯定会有怨报怨! “嗯?” 看书的四哥,历来是不问旁事的,更不会注意房间里外有没有人,大姐的试卷塞到了他眼皮底子下,他刚不悦地抬起头,见是满头大汗的大姐,稍一发愣就低下头去看卷子。 大姐没把握的数学题目,四哥扫了一眼就知道答案,看完后放在旁边,又拿起语文试卷,平静道:“数学满分。” “嗯?” 前面的题目四哥依然是扫一眼即过,可李家明写的作文,让他动容了。 《让我最感动的人》,李家明用五百个字,简洁地叙述了他醒过来时的一幕幕:小妹的欣喜若狂、蓬乱的枯黄发发、肮脏的小脸、指甲缝里的黑泥、打着补丁的破衣服、温热的蛋羹、掉毛的牙刷……。 我用一个蹩脚的谎言,骗妹妹吃下了一半蛋羹,看着她幸福的小脸,突然觉得无地自容。 父兄的无能,才会让这样一个乖巧的小女孩,穿着全村最破、最脏的衣服,脸上最脏、手上最脏、胆子最小,能吃到半碗蛋羹就觉得无比幸福了! 天才! 四哥默赞一声,抬起头来看着大姐的眼睛,认真道:“大姐,家明是个天才!这样的作文,我肯定是写不出来的。” 天才? 大姐被四哥的话给说愣了,呆了一阵才傻傻道:“家德,你说明伢是天才?” 四哥对大姐从来是有答必应,连连点头解释道:“嗯,半个月自学完五年级的全部课程,证明他非常用功而且智商非常高,就是远比一般的小学生聪明。他能写出让人感动的作文,证明他真的懂事了,以后不会再调皮捣蛋了。” 后面的话,大姐没听清楚,她只知道自己看着长大,也可以说得上一手带大的小堂弟,被天才的四堂弟说成是天才! “真的?” “真的!” 大姐拍手而笑,拿起两张试卷跑了,当跑到李家明家房前的晒谷坪里,突然蹲在地上号啕大哭,慌得他从房间里蹿出来,急切道:“大姐,怎么了?大姐,你怎么了?” 突然响起的哭声,也惊动了在家的大人们,纷纷跑出来看究竟,只见李家明姐弟蹲在烈日之下,一个在哭一个在焦急如焚。 “大妹,怎么了?” 听到了二婶急切的声音,大姐才抬起头来,破涕而笑,笑得那么灿烂骄傲。 “姆妈,明伢是天才!家德说的,明伢真是天才!” 看着笑容灿烂的大姐,焦急如焚的李家明突然泪流满面,他没有想到大姐能为自己如此骄傲,能骄傲到喜极而泣。 15.第15章 带着小妹考大学 妖怪,不,应该说是天才,特别是那种得到大家公认的天才,在农村里是很受人看重的。哪怕你是他长辈,你主动给他打招呼,他只是对着你笑一笑,也会让你觉得非常自豪。而李家明的四哥李家德,就是那种受到整个小村落看重的小天才。他说的话,如果是其他方面,大家或许不会重视,但读书方面的事,他就是整个村子里的权威人士。 李家德说他堂弟明伢是天才,而且明伢写的作文,连他都自愧不如,那就更证明李家明那个心极硬的皮伢子也是一个天才!山里的小村落就那么大,上午那帮婶婶、姐姐还在开玩笑说大妹吹牛皮,傍晚就变成了二公公(伯伯)的坟葬得好,又保佑出了个小妖怪。不对,应该是小天才! 短短一天的工夫,大家嘴里的明伢,成功地变成了大家嘴里还有点叫不习惯的家明,享受着与四哥一样的口头待遇。只等着李家明也象四哥一样拿全乡第一、全县第一,成为大人眼里面‘文曲星‘,当成大家教育皮伢子、细妹子的正面典型。 至于一个月前造谣生事的狗伢、毛砣,谁会把那俩个皮伢子放在眼里?连他们家里大人,也只是把小学当幼儿园,只求这两个‘人烦狗嫌‘的伢子莫闯祸就行。 孩子是自家的好,这话只适合城里的独生子女,农村里哪家不是几个?即使现在计划生育抓得紧,也最少是两个,要是没生到儿子,还得想办法偷着再生几个,一直到生出儿子或是被乡上抓到为止。 当然,大人们不在意两个无关轻重的皮伢子,大姐可不会轻饶了这俩家伙。第二天半上午摘猪草回来,正好撞上狗伢他娘在骂他爬树挂破了裤子,站在旁边就帮着骂开了。 “大狗伢,也不是姐姐说你,你也太不懂事了。不会读书是你脑壳蠢怨不得你,但不懂事、不勤快就是你自己的事了。这么大的人了,家德读书那么厉害,还晓得帮我大婶做做家务、搞搞卫生,你呢?你还比家德大一岁吧? 红英婶,你刚才说的对,大狗伢就是欠打!你和传猛伯就是太看重了他,舍不得打。伢子要多打几次就懂事了,要他是我们家明,早让我三叔打断了脚!十五六岁的人了,还去爬树,不打不长记性的啊!” 大姐一顿夹枪带棍的贬损,成功地把刚从修水打零工回来的传猛叔伯惹毛了,结果就是坐在房间里看书、做题目的李家明,都能听到大狗伢杀猪般的惨叫声。大狗伢的悲惨遭遇,警醒了稍聪明一点的毛砣,从那天起就躲着大姐,生怕什么时候自己挨骂时,也让她逮住机会往死里煽。 不过呢,李家明这个新出炉的小天才,不象那个大天才样默不作声,照样每天见长辈就叫、动不动就‘嘿嘿嘿‘傻乐,偶尔还会跟大狗伢、毛砣那些皮孩子去河里摸条鱼、或是到别人家菜园里偷根黄瓜。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十几天,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这天傍晚,摘猪草回来的大姐,路过李家明家时,进来喝茶、顺带看看令她骄傲的小天才五弟。 “家明” 正在炒菜的李家明已经听了十天,照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终于开口央求道:“大姐,你还是叫我明伢好。你叫我大号,我怎么听都觉得不舒服。” “那怎么行?要是叫顺了嘴,以后你读了大学、在城里参加了工作,我要一不留神就叫你小名,那不是会丢你的面子?” 好象是这个道理,三哥以后一考上大学,村里的人立即叫他大名,即使有时叫顺了嘴叫错了,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地纠正过来。 可李家明用父亲做的杉木柄锅铲,将炒好的茄子铲进菜碗,苦笑道:“大姐,别说我现在就是个伢子,就是以后当了国家主席,不还照样是你弟?你没看过电影啊,毛主席他老人家坐了天下,不照样让他那些叔伯叫他‘石三伢子’?” 端着大茶碗的大姐想了下,“是哦,我也觉得叫你家明不顺口。哎,我怎么叫家德就那么顺口呢?” 自从四哥三年级拿了全县第一,大婶就要求你们别叫小名、要叫他大名呗? 不过,话到李家明嘴里却成了:“四哥是天才呐,他只关心读书的事,你们叫什么,他哪会放心上?你们叫的时间久了,也就顺口了呗。我不同,最多是比大狗伢他们聪明一点,除了喜欢读书外,还喜欢洗冷水澡、摸鱼、捉鸟。所以啊,你叫我大名,我就觉得不舒服,你也不顺口。” “也是,家德那种聪明,太吓人了!你不晓得,我有次晚自习骂了人,让老师叫到办公室里骂,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家德在帮高老师改卷子,改的还是我们班上的!啧啧啧,我看呐,要是家德不是年纪小了点,他都能去教初三了!” 这个不奇怪,人家都开始自学高二、高三的课程了,凭他那妖怪样的脑袋,初中内容算个屁啊?也就是他们高老师太勤快,要换成自己,肯定会让那妖怪去代自己上课,美其名曰:培养他的口才。 “所以说啊,大家叫四哥大名家德,那是有道理的。我呢,还是叫明伢好。哎,大姐,跟你商量个事啊。” “说” 上次大姐说,她想读书的时候已经晚了,这让李家明觉得满妹、小妹不能重复她的老路。农村里的小妹子不懂事,只晓得吃、玩、穿花衣服,加上大人又不重视,随便她们会不会读书、认真不认真,很难有几个有出息的。 满妹和小妹的天分不是很好,要是也放任自流的话,以前很难有个好前途,还不如自己提前教她们小学的内容。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只要满妹和小妹学习勤奋,象三哥那样考名牌大学不太可能,但考个一般的大学、在城里找份体面的工作,应该问题不大。何况以后的大学肯定会扩招,考大学也会越来越容易,问题就更不大了。 李家明的提议让大姐心动了,可还是担心道:“行吗?你又没当过老师,晓得怎么教不?教书可不是好玩的,你自己懂不一定会教学生伢子的,满妹可没你聪明,只要家德讲一遍,你就学得会。” 炒完了最后一个苦瓜,李家明一边洗锅一边道:“有什么行不行的?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四遍,多教几遍总能教得会。再说了,不试一试,你怎么就知道不行?满妹上面有三个姐姐,又不差她来打工赚钱。以后万一不行,多补习两年就是,以后我们都能赚钱了,还怕供不起两个妹妹?” 这话说到大姐心里了,当初二婶被强行引产、结扎,二伯被抓到派出所关了十九天,她一个半大孩子到处求亲戚朋友,那已经是她挥之不去的恶梦!要是自己家里也能多出个读书人,哪怕是以后当老师,遇到事情也多个帮手啊? 不过,大婶上个月的责骂,还让大姐记忆犹新,不由得迟疑道:“明伢,不会耽误你学习?你也看到了,当初为了让家德教你,我跟大婶吵了架。大婶虽然做人不行,但道理是没有错的,耽误了你学习那就麻烦了!” 哎,农村里总是现实的,宁愿牺牲其他孩子,也要保住那个最有希望的。李家里心里鄙夷了句,打包票道:“放心吧,我以前那么皮,不照样考双百分啊?大姐,读书的事,我算是琢磨明白了,聪明不聪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勤奋!” 这倒也是,李家明以前天天捉鸟摸鱼的,也总考双百分。要不是他实在是太皮了,那些‘学习积极分子‘奖状就应该是‘三好学生‘的。 李家明被四哥证明是小天才,那就成了大家眼里的小大人,说的话就不完全是孩子话。听到不会影响到他的学习,大姐递了碗冷茶过去,爽快地答应:“行,你想怎么办?我去跟耶耶(爸)、姆妈(妈)说,这是为了满妹好,他们不会反对的。” 炒完菜的李家明热得汗流浃背,接过大姐手里的茶碗,习惯性地道了声谢一口气喝完,解释道:“我把楼上的房间都收拾出来了,准备去楼上睡,把现在楼下睡的房间让出来,给满妹、小妹睡。这样,每天我做完作业,就可以教她们,早上也可以监督她们起床、背书。” 大姐立即答应道:“行,就让满妹睡过来,六岁多的人了,还要跟耶耶、姆妈睡,象什么话?” “大姐,你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是家里只有两张床,得麻烦你把现在睡的床让出来,二姐、三姐礼拜天回来时,你们三个要挤一床!” 见外面的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大姐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啊?行,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上午我把床搬过来,晚上让满妹过来睡。马戏团的人教畜牲都教得会,我就不信满妹就那么蠢!” 这话可真难听,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老话不是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吗,光靠勤奋出不了四哥那样的妖怪,但出两个女大学生总不会没有多大问题。 “大姐、大姐,等一下“,李家明追了出去,在堂屋门口一边帮大姐背上沉沉的背蒌,一边小声说道:“跟二伯、二婶说,莫跟别人说我帮满妹、文妹辅导的事。” “为什么?” 这事还真不好解释,李家明挠了挠头,借口道:“大姐哎,要是满妹、文妹教不出来,我最多让大人笑一阵子;要是能教得出来,以后传猛伯他们,都把伢子、妹子送过来要我教,我还要不要活啊?” 亲疏有别,在哪都一样,大姐也不例外,小声附和道:“没错,满妹、文妹都是自己亲妹妹,别人家的可不是一个公公生的,更不能影响到你自己!” 李家明无语了,大姐这思想可真够落后! 不过,传肯定是会传出去的,而且没两天就会传遍整个屋场(小村落)。这屋场就这么点大,总共才七户人家,屋挨着屋的,能瞒得了谁啊?李家明只是不想让大姐有麻烦,她煽得传猛叔打得狗伢三天下不了床,红英婶肯定正惦记着呢。要是大姐再去替满妹、小妹一吹,红英婶会放弃嘲弄她的机会? 没多久,二伯也从四叔的屋基地收工回家吃晚饭了,他对这事也赞同。前面三个大的女儿已经让他很失望了,要是能让最小的女儿有出息,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 连饭都顾不上吃,二伯就来了李家明家的小厨房里,见他正一个人坐在小方桌上吃饭。一小碗苦瓜、一小碗茄子、一大碗光薯丝,都是李家明自己煮的、炒的,二伯不由得暗暗欣慰。宁愿一个人在家煮饭、炒菜,也不去自己家吃饭或是去外婆家,自己这小侄子不但心硬而且有志气。 “二伯?快坐,吃饭了没?” 正吃着饭的李家明,见是二伯来了,连忙起身倒冷茶。二伯接过冷茶喝了一口,说起了满妹读书的事。 “家明,满妹不比文妹,人比较娇气。读书是正事,你不要再象平时那样哄着她,要是不听话就打两几竹梢,打不坏人的。为了她好的事,伯伯跟你二婶不会说什么的。明天我就去把文妹接回来,阿婆屋里随时都可以去住,读书的事可不能耽误了。” 李家明擦了把冷汗,二伯、父亲他们的教育方式还真粗暴,即使他没当过老师的人都知道--好孩子是夸出来的! 16.第16章 好孩子是打出来的 事实证明,孩子光夸是没用的,适当时候还是要用点粗暴手段。 第二天吃完晚饭,李家明去二伯家接满妹,不管他如何哄,这小妹子就是赖在二婶身上不愿意,手一碰她就哭得呼天抢地。 崽女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满妹又是家里最小的,平时大家宠她还来不及。别看二婶平时那么泼辣,要她动手打满妹几下,她哪下得了手啊?二伯倒是下得了手,可二婶不乐意,他也只能站在旁边搓巴掌,就更别说干着急的大姐了。 听到这边的动静,大婶和大伯过来看究竟,四婶是个好人,小声细气地给他俩解释,夸奖李家明道:“家明是真懂事了,自己学会了就想辅导满妹、文妹,让她俩早点启蒙读书。” 不提辅导还好,一提到辅导两个字,大婶的火就往外冒。上次大侄女要家德辅导明伢读书,那得耽误家德多少时间?家德以后可是要考清华、北大的,姜老师都说了,那是全中国最好的大学!现在村里都说她不会做人,连自家侄子都不管,可谁会理解她的苦心? “要我说啊,二嫂做得对,这么小的妹子能学得到什么,莫耽误了家明自己读书才是正理。 老辈人都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命里无就莫强求。要是满妹是那块料,不要家明教,她以后也会读,不是那块料,家明再教也没用的!”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听在大姐耳朵里,自然是火冒三丈。要换成以前,她能跳起脚来跟大婶对骂,可她开口让四哥辅导李家明了,再跟大婶对着吵就没了底气。 见大姐这个刺头都老老实实的,大婶心里更得意了,可算是出了口恶气。家明那伢子聪明是聪明,但哪有自己小儿子聪明,要是他教不了这两个赔钱货,以后不还得耽误家德的时间? “家明啊,不是大婶说你,照顾妹妹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不要耽误了自己学习。我们穷人家不比有钱人,首先要保证你们这些会读书的伢子能读出来,其余的能供就供,供不出来那就是她们的命了。” 大婶这话厉害啊,说得想去强行抱满妹的大姐停住了脚步。李家明父亲继承了二公公的山林田土,山跟大伯、二伯、四叔加起来一样多,可两场丧事下来,已经成了家徒四壁。要是李家明再因为别的事耽搁了上进,这让他父亲还有什么希望? 李家明后悔了,早知道这样,何必一定要满妹过去住,自己多走几脚路不就行了?被大婶这么一闹,以后自己想辅导满妹,要强的二伯、二婶心里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女儿再好也是要嫁出去的,儿子侄子再不怎么样,也是以后给自己上坟的人,怎么能为了将来的外姓人女儿耽误儿子(侄子)的前途呢? 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大婶更高兴了。这几天想跟大家说道说道,不是她心狠不让家德不辅导明伢,而是她们家冒不起那风险,就是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可让自己逮住了机会。 “哼!” 一直没作声,站在旁边跟二伯一起抽烟的四叔,突然重重地哼了一声,几步走到二婶面前,一把夺过她怀里的满妹,黑着脸吓唬道:“满妹,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扔你到河里去浸死算了!六岁多了的妹子,还不听话,要你有什么用?” 平时基本上不发火的四叔一黑脸,从来不怕自己父母的满妹真被吓倒了,别说哭,连声音都不敢出。 “老四“,二婶刚想说话,就被四叔恶言恶语堵住了。 “说什么说?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四个妹子让你带得一个不如一个,你还有脸说什么?你想满妹以后也跟你样,生猪的样生四个,只生不教,没一个会读书的? 上次你被乡上捉去引产、结扎,二哥被关到派出所里,不都是欺负我们李家没个读书人?现在家明愿意带满妹读书,愿意用他的前程换你女儿的,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舍不得打满妹的二婶不是个能吃亏的人,但好歹还是知道的,只要为了儿女好,被四叔骂两句她也认了,站在旁边讪笑。骂完自己二嫂,四叔抱着不哭了的满妹转身就走,到了门边才扭头冲大姐道:“你过去帮着带几夜,不要让满妹半夜醒过来吵得左邻右舍。” 大姐连忙跟在四叔后面,李家明也牵着被吓了一跳的小妹,笑道:“大伯、大婶……、四婶,我们先走了。” “哦,好点走,天夜了,莫跌跤。” 被四叔指桑骂槐了一番还不自知的大婶刚说完,四婶就塞了个陪嫁过来的新手电给李家明,温言道:“给大妹,满妹要起夜的。明日让四叔帮你改下电线,把开关装到床边去。” 叔侄几个前后脚回到家,满妹正趴在坐在床边的大姐怀里小声哭泣。四叔已经走了,今天他难得发次火,估计看着满妹被他骂哭,一向宠她的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农村里夏日的晚上蚊子多,大姐点燃从家里带来的蚊香,一边拍着还在小声哽咽的满妹。 李家明从四叔吓住满妹的事上也看出来了,小孩光哄是没用的,特别是像满妹这样娇气的小孩,她知道什么呀?她只知道要吃好吃的、玩好玩的、穿最漂亮的花衣服,要是不用强硬点的手段,能让她乖乖地学习? 李家明转身到大门口,把父亲插在门框上的小竹梢拿在手里回房,上前几步伸手将满妹小口袋里的糖子、花生全掏了出来,扔在地上几脚一踩,全踩成了垃圾,看得大姐都愕然、满妹又想哭。 “不准哭,再哭我就打你!” 李家明挥了一下小竹梢,已经被四叔吓倒了的满妹立即闭嘴,畏惧地看着以前从不骂她的五哥。 “还有你,文文,从明天开始,哥哥来教你们读书。认真读书的有糖子、果子吃,不认真读书的,别说没糖子吃,还要挨打!你们给我记住了,错一个拼音、生字就是两下,有本事你们就天天错!” “明伢!” 李家明硬起心肠,冷冷地看了眼不忍的大姐,一字一句道:“大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四哥那么聪明,还那么用功读书,她们凭什么不认真?” 说完,李家明随手将那根小竹梢插在房门上,自己转身上楼看书。 不是自己心狠,实在是象自己这样的农家子弟,但凡想要有点出息,最好的出路就是读书!攀附权贵、投机钻营,固然可以暴富可以飞黄腾达,可‘眼看着你起高楼,眼看着你酬宾宴,眼看着楼塌了’。 最重要的是:人在世上走一遭,要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父母,岂可摧眉折腰?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17.第17章 自己有家,为何还要寄人篱下? 人是要有希望的,就象是黑夜里的灯光,能鼓励人咬着牙坚持向前走。从父亲去了三表舅家做木工活开始,李家明自就一直坚持早起、晚睡,每天不是看书就是做家务,就是为了给父亲一个希望! 第二天刚刚天亮,李家明就起床了,洗漱完了就煮饭,在晨曦里大声诵读着初中的古诗词。等饭熟了、炒好菜,李家明这才去房间里叫满妹、小妹起床。 小妹简单,坐在床边打哈欠的大姐轻轻一摇,她就醒了,揉了几下眼睛自己起床,穿上鞋子去厨房刷牙、洗脸。满妹可不行,叫没用、摇没用、拍也没用,大姐就是将她抱起来,帮她穿好衣服,只要一放手又软沓沓地睡回去,还翻个身、咂了咂嘴仿佛在吃什么好吃的。 大姐这种方式可不行,想读书就得吃苦,李家明随手拿起插在门口的小竹梢进来了,冲着满妹的光脚丫子就是一下。 ‘啊‘的一声惨叫,满妹从床上蹿了起来,抱着被打出几条红痕的小脚丫咧嘴就想哭。 “哭什么哭?再哭,我再打!” 满妹哭是不敢哭了,可眼泪直哗哗,看得大姐直心软。 “起床、穿鞋、自己去刷牙、洗脸、吃早饭!要是你不听话,我就打死你!” 只流眼泪不敢哭的满妹,老老实实地穿鞋子,去了厨房屋檐下洗脸、刷牙。可她从没刷过牙,哪知道怎么刷,拿着小妹的新小红牙刷、小红塑料杯直发愣。 已经开始吃饭的小妹放下碗筷,跑出来帮满妹挤好牙膏,手把手教她怎么刷。 “满姐,这样这样,轻一点,第一次刷有点痛。” 满妹学着小妹的样,刷得满嘴血呼呼的,吓得眼泪流得更快,却不敢哭一声。 站在堂屋大门口的大姐,看着满妹那可怜样,实在是心疼了想过去帮忙,被李家明手急眼快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沉声骂道:“搞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只晓得四哥会读书,没看到他晚上十一点睡,早上六点就起床背书啊?滚!” 头皮被扯痛了大姐眼睛一红,气冲冲地瞪着李家明,可换来的是他强硬的眼神,只好扭身回了自己家,这种场面可真让人心里难受。 等满妹刷完牙洗完脸,李家明也进了厨房,随手将手里的小竹梢插在碗柜上,帮噤若寒蝉的满妹盛饭,吓唬道:“今天开始跟哥哥读书,认真的有好东西吃,不认真的就挨打!听到没?” ‘哦’,小妹乖巧的应了句,没起床就挨了打的满妹也眼泪汪汪地答应了一声。李家明见平时疯惯了的满妹老老实实,心道:恩威并施,古人诚不我欺也。 看着两个小不点吃完薯丝饭、碗里剩下的菜,李家明洗完碗,才带着两个不敢出声的小家伙去楼上读书。 有了李家明的强力镇压,满妹和小妹都异常听话。李家明教什么,她俩就学什么,让她俩怎么做,她俩就怎么做,一遍遍地‘a、o、e‘或是‘12345678910‘,生怕小竹梢落到自己身上。 李家明也控制着时间,差不多四十分钟了,就让她俩出去玩一会,玩了十几分钟又将她俩叫回来继续。只是看着连小妹都不敢离自己太近,李家明心里极酸楚,可也只好板着脸继续。 老话说得对啊,吃得苦中苦,为人上人。好孩子固然是夸出来的,但若是对老师没有了敬畏之心,再好的老师也都不出会读书、会考试的孩子!山里孩子不比城里孩子,宁愿以后不如他们头脑灵活,也得先跳出这个该死的农村! 自己总也忘不了小学的王老师,自己那位恩师,一根小竹梢从不离手,教学手段就是不听话就打、考不好就打。四年下来,将十一个皮伢子、细妹子,全部打进了初中大门。初中三年没人打了,十个小学同学回家务农或是外出打工,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四哥老班主任姜老师的严厉管束下,勉强考上重点高中。读高中时自己太皮,老师骂了几次不听,以后就彻底没人管了,到头来要靠补习才能勉强考个三流的大学。 要不是后来命好,毕业后跟打工的大姐、大姐夫在一个城市,有亦姐亦母的大姐管着。估计也跟大部分同学样,进个公司、拿份薪水过日子,哪有后来的做生意、买房、买车,过着比绝大部分同学都好的日子? 一边感慨着‘往事’,李家明一边烧火做饭。今天上午很顺利,两个小不点居然学会了三个拼音、十个数字,人都是逼出来的。 “家明,中午去婶婶那吃饭。” 刚把火生着的李家明回头一看,连忙笑道:“二婶,我和文文就不去了,等下我让满妹回家吃饭。呵呵,我这的伙食可没你家的好。” “明伢,你这是什么意思?以前你说亲兄弟明算账,你自己有家就在自己家吃,婶婶也就由得你倔。现在你教满妹读书,去学堂里还要交学费呢,你怎么就不能去婶婶那吃饭?” 情急之下,二婶又叫李家明作‘明伢’了,这让他听得很顺耳,但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二伯也再亲,也不是自己父亲,自己去他家就是寄人篱下。 “二婶,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是当哥哥的,教满妹读书是我的责任。你是我婶婶,如果我自己不会煮饭、炒菜,去你那吃也理所当然;可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和妹妹,再去你那吃饭,那就是好吃懒做了。” 见二婶脸色开始发黑,李家明只好硬起头皮道:“二婶,我和文文真的不去,你能帮得了我们一时,还能帮得了一世?人始终是要靠自己的,我自己有手有脚,力所能及的事,我就一定要自己做!” “你这个没良心的死伢子!” 气急的二婶扬起了巴掌,可看着李家明倔强的眼神,最终还是没扇下去,一跺脚出了门找到正在玩耍的满妹,拖着还想玩的她回家吃饭。 见满姐被气冲冲的二婶拖走了,胆小的小妹也连忙回家,扯了扯正在洗薯丝的李家明衣袖,小心翼翼道:“哥哥,二婶婶生气了。” 见小妹这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李家明心里一阵酸楚,连忙用自己的额头顶着她的小额头,亲热道:“哥哥问你一个问题。” 小妹很敏感,哥哥的亲热让她觉得很幸福,立即象往常一样抱着他的脖子撒娇道:“哥哥你说”。 “你愿意去二伯家吃饭,还是陪哥哥在自己家吃?” “我不去,我陪哥哥在自己家里吃!” 小妹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自己有家,为什么还要寄人篱下?这些事,连六岁的小妹都懂! 18.第18章 没有付出,就不要奢望回报 月光如水,洒在门前的晒谷坪里银光一片,有虫声从草丛中传来,时停时续,忽高忽低,给夜里的小山村带来点诗意。 只是传祖叔家的电视声有点大,破坏了山村的宁静。当然,更恼人的是无处不在的花脚蚊子,不但嗡嗡声烦人,而且拍死就是一滩血、没打到也是一个痒死人的大包。 李家明找出火柴点燃一根粗糙难看的、粉条状的东西,片刻就没了群魔乱舞的蚊子,山里人穷有穷的办法。站在后面的四哥,看了看那根散发着艾草香的小长条,好奇道:“你用艾草做的?” “嘿嘿嘿,我见艾草干烧得太快,就将晒干的艾草搞碎,掺了点薯粉搓成条再晒干,效果蛮好的。” “哦,乡政府花坛里有除虫菊,我去学校后帮你采些种子,你明年种一些在空地上,以后加些除虫菊效果更好。” 妖怪就是妖怪,连书本上没有的东西,他也能知道! 李家明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茶杯,帮四哥倒了杯冷茶,等着他道明来意。这是一个沉醉在知识海洋里的妖怪,要是没有要紧事,他是不会主动上门的。 四哥确实是有事,他打开书包拿出一叠试卷,放在小方桌上,笑笑道:“家明,大姐让我辅导你,我姆妈不让是不对的,但我也不能跟她拗着来。这是我整理出来的试卷,从初一到初三的都有,你自己去做,有不会的地方就做个记号,我隔几天就会抽空过来一趟的,到时你再问。” 一提到大姐,李家明立即想起了一件事,四哥看起来对谁都彬彬有礼,其实是冷冷淡淡、只是一种礼节性的客气。自己家里的兄弟姐妹,哪怕是他的亲兄弟大哥、二哥,也没见四哥对他俩有过亲热之举,唯独对大姐、三哥非常好,只要大姐、三哥说的话、托他办的事,从来就没拒绝过。在李家明‘印象’中,大姐、三哥的孩子刚读完小学,就都被四哥、四嫂接到美国去跟他们的孩子一起读书,而大哥、二哥的孩子却一直在老家。 “谢谢四哥”,李家明道了声谢,犹豫道:“四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如果你觉得不好回答,就当我没问过。” “你说” 李家明将自己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小心道:“四哥,这是为什么啊?大哥、二哥可是你的亲兄弟,大姐只是你堂姐。” 四哥这人真的很沉静,李家明问出这样的问题,他还是笑笑道:“也没什么很特别的原因,跟叔伯他们是因为大家没有共同的话题,我又经常想着自己的事老走神。有时候碰到了,我怕他们说我不懂礼貌,所以看清没看看清都冲他们先笑笑。” 也对,象四哥这种沉醉于知识又有些内向的人,要他象普通人样与人交流,而且是他不感兴趣的话题,确实为难他了,还不如冲人笑笑而过。 “那大姐呢?” “大姐?” 四哥迟疑了一下,好象是在追忆着什么事情一样。没错,真的是象在追忆。 “大姐和大哥、二哥都不同,她是将弟妹都看得极重的”,四哥顿了顿,有些难过道:“家明,你冬天里掉进过村小门前那条河吗?” “没有” “我读一年级的时候掉过,而且不止一次,每次都是大姐、三哥跳到河里拉我起来,而我大哥、二哥都只站在旁边看。” 李家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村小门前那条河不深,但冬天里要是掉下去,不冷个半死才怪;更让人心寒的是,跳到河里拉四哥的,居然是大姐一个女孩子和只比四哥大一岁的三哥! ‘哎’,四哥叹了口气,幽幽道:“家明,我并不怨我大哥、二哥,河水又不深,没他们去拉,我自己也能爬上来。可自从第一次掉河里之后,我跟大姐、三哥在一起就觉得很安心,很有安全感。” 李家明默然,他以前还以为大哥、二哥只是对自己这一帮弟妹刻薄,没想到对他们的亲兄弟也如此薄情。要换成小妹掉河里,自己肯定是想都不用想就往下跳,哪怕是满妹也只会稍稍犹豫,该跳的照样会跳,那可是自己的亲妹妹啊! 难怪日后四哥有了出息后,将大姐、三哥的孩子接去美国受最好的教育,而对大哥、二哥的孩子只是保持普通的叔侄关系,要换成自己,也会如此的。这不是什么厚此薄彼,而是付出才会有回报,若是没有付出,又怎么能奢求回报呢?就如二婶以前的鸡蛋都给了三哥、四哥,就是想两个会读书的侄子有出息后,还能记得她这个二婶;现在二婶却把鸡蛋全塞给了自己,不就是想让自己好好教满妹吗? 李家明暗自感叹,可四哥说完了又依然风淡云轻,仿佛是在说着与他无关的事一样,还笑笑道:“还有什么问题?” 服了,李家明服了这个妖怪四哥,这个四哥好象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不这么沉静的。 难得四哥这样问,李家明也索性将自己想不通的事,全部问一问,前世一直仰视着四哥,对这位妖怪四哥太多看不懂的地方。 “四哥,我那天在你房间里,看到有高三和大学的书。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跳级?” ‘呵呵呵’,四哥难得象这样笑了几声,反问道:“那你呢?” “我?” 一时间,李家明竟不知如何回答,按现在的复习进度,开学后他都可以直接去念高中了。愣了一阵,李家明才借口道:“我没想过啊,我没想过自己这么聪明,居然也可以跳级了。” “那你就慢慢想吧,等你什么时候想到了,或是想跳级了,我再告诉你,我为什么不跳级”。 四哥笑着说完,将茶杯里的冷茶喝完,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四哥,李家明重新回到楼上,检查两个妹妹的作业、听写今天和昨天学的生字、拼音。 小孩子总是贪玩的,从来都乖巧的小妹还好,哥哥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满妹可不同,虽然现在很怕李家明了,但只要一玩起兴来就什么都忘记了。 十以内的加减法,两人都全对;听写生字,小妹的还是全对,满妹坚持了几天全对后,今天错了一个拼音一个生字。 “伸出手来!” “我不!” 上次被打怕了的满妹见势不好转身就想逃,李家明一把抓住她的衣服,将她扯了回来、抡起小竹梢就是一顿狠抽。 ‘啊!’ 一声惨叫之后,紧接着就是满妹的哭叫声、求饶声,“五哥,我再也不敢了!五哥,求求你,我求求你,莫打我,莫打我啊!” 呼天抢地的惨叫声,打破了小村落的平静,听得大人小孩心里都发寒。这哪是教人读书,分明是虐待妹妹呀! 楼下的大姐、在家的二婶,听着满妹的惨叫呼痛声,心里一阵阵的心痛,也跟着直流眼泪,还一边默念道:满妹,莫怪姆妈(大姐)心狠,这是为了你好啊。 一直等到满妹的惨叫声停了,大姐才流着眼泪上来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满妹抱下楼,李家明却象没事人一样,沉静道:“从明天开始,哥哥要去砍柴了,你们的课改成中午、晚上。还是那句话,不认真就挨打,想挨打就尽管玩!” 19.第19章 倔强的李家明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寂静的大山之中,突然响起朗朗的背书声,紧接着就是柴刀的砍柴声,听得正在翻薯藤的大婶一愣。 “传健,明伢念的是什么呀?” 腿脚不便的大伯只能干些轻活,直起腰听了几句,落寞道:“《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哎,要是大伢、二伢有他一半懂事,我死都瞑目了!” 这话大婶不爱听,反驳道:“大伢、二伢哪有不懂事,没看到他们回家都捧着书看到夜里十一二点吗?” 两夫妻私底下,大伯可没有在外人面前的风度,张嘴骂道:“你知道什么?读死书、死读书,读来读去变成猪!” 对外泼辣的大婶让大伯一训斥,居然也不对骂,反而担忧道:“传健,要不送大伢、二伢读完高三,我们不送了吧?家德后年读高一,三伢明年下半年读高一,老师都说他俩肯定是能考上的,我们送四个送不起的。” ‘哎’,大伯叹了口气,放下锄头掏出旱烟袋,蹲在菜地里唉声叹气,对面山上的背书声已经变成了‘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对面山上的大姐,也听到了李家明边背书边砍柴的声音,她反而暗骂他‘死没良心’,却拿这个倔强的堂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家里没柴了,大姐好心好意从家里挑了一担柴送过去,李家明说什么也不要,自己拿起柴刀、棕绳上山砍,拒绝的还是那句话:‘大姐,你帮得了我一时,还能帮我一世?’她以会影响他学习为理由,却还是被他拒绝了:‘我累了就看会书,休息好了再砍!’ 其实李家明也想接受那担柴,可他更想让父亲振作起来,父亲才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他不撑起这个贫困的家庭,自己跟小妹怎么办啊?他不想小妹辍学,更不想她十几岁就外出打工,用她的血汗钱来供自己念书、家里的开支。这些事,都应该是父兄的责任,而不是一个小女孩的负担! “相约晚樵去,跳踉上山路。将花饵鹿麛,以果投猿父。束薪白云湿,负担春日暮。何不寿童乌,果为玄所误”,李家明刚念完《樵子》,又暗自哑然失笑,记忆的惯性真大,这首诗好象是《全唐诗》里的。嗯,没错,当初自己还揶揄过诗人的不解民间疾苦。 差不多了,自己也就能背得动这点柴火,李家明将砍好的杂树、枯枝搬到一块,再比划着砍成五六十公分左右的,用山藤捆扎、最后用棕绳绕出两个背带。不错,以前当驴友的手艺没忘掉,能打出这样的绳结,估计全县也没第二个了吧? 可惜的是,李家明还是高估了自己,七八十斤重的柴火对于他一个十二岁的伢子来说,还是太重了。即使是将柴火扎成了背包状,他又是皮实的山里伢子,他背着七八十斤的柴火还是象背座山一样步履维艰。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李家明一边背着书鼓励自己,一边背着沉重的柴火,抓着旁边的树枝、山藤一步步往家里挪。可力气活,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即使是他走个几十米就放下柴捆休息,最后还是体力不支摔倒在荆棘丛里,被挂得满面血痕。 脸上、胳膊上火辣辣的疼痛,还有腰背的酸痛,让李家明苦笑不已,暗暗自嘲道:做人不能好高骛远,得审时度势啊! 狼狈不堪的李家明挣扎着起来,到半山腰的溪水边洗干净脸上的血痕,又回到那捆柴火前将它拆成两堆,分两次背回家。回到家里,李家明又将干柴挑出来送进厨房,将湿柴堆在屋檐下所剩无几的柴垛上。刚砍下来的柴,要干十几二十天才烧得着,得多找些枯枝,不能多要杂树了,否则就真的要去二伯家讨柴烧了。 家里没养猪,就不需要煮猪食,烧的柴就少得多。大人一担柴有一百三四十斤,而且一天能砍几担;还要监督两个妹妹读书的李家明,一次只能背三四十斤,一天只能背个两三趟,而且背回来的柴大部分是湿的。一风干,三四十斤的柴,就只剩下二三十斤干柴了。饶是如此,家里的柴垛还是在缓慢地升高,能跟得上家里烧的速度。 有了个把星期,李家明终于积攒下了能烧个把星期的柴火,可这还是不够,还要砍更多的柴。山里人的柴垛,最少也要保持半个月的量,到了冬天要留得更多。山里的冬天太阴冷了,如果再遇上雨雪天,要是没有足够的干柴,大家如何过得了冬? 父亲的运气很好,帮三表舅打完嫁妆,很不错的手艺让他们村里人赞不绝口,又接了两家的木匠活,还托人寄来口信,让二婶帮着照顾下李家明他们兄妹,他做完那两家的活就回来。 四叔的屋基地也终于平整好、挖好了地基沟,就等着二伯托人买的钢筋水泥到位。这年头,钢筋水泥都是紧俏物资,没有关系根本买不到。 李家明不关心四叔的新房子,在他看来花两三万块钱,在村里建幢三层的小洋楼,除了满足四叔、四婶的虚荣心外一无是处。要换成他家里有这么多钱,他一定想办法让父亲去乡上建房,现在那的地基多便宜,只要是做三层以上的砖房,乡政府几乎白送屋基地。在街上建一幢三层的房子,楼下做铺面、楼上住人,以后即使后代没出息,开家买南杂百货的小店,都够养家糊口了! 不过,这些道理即使李家明去跟四叔说,也是没有用的。山里的男人,一辈子一定要在村里建一幢房子,这已经是他们的一个执念。 “家明,四叔现在闲下来了,要不要我帮你砍两日柴?” 挑着小半桶粪的李家明停住了,反过脸来冲正站在屋基地上直乐的四叔,玩笑道:“四叔,我可没菜、没米请你吃饭的哦!” “滚!今天四叔高兴,就不跟你计较,否则抽你两巴掌。” “四叔,没饭吃的忙,你还帮不帮啊?” 李家明又玩笑了一句,挑着半担粪水进了自家菜园子。 这伢子倔啊,四叔暗叹了一声,笑骂道:“不帮,没肉吃就算,连饭都没有吃,你以为我是贱骨头啊?” 20.第20章 有希望,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挫折让人成熟,苦难让人坚强,这只是一句鼓励人的话,若是受挫折、受苦难的人韧性不够,看不到希望,或许也就被挫折、苦难给压垮了。 倔强的李家明拒绝了大姐、四叔的帮助,象蚂蚁搬家一般,终于把厨房向阳面屋檐下的柴垛堆满了,也把厨房里的干柴垛堆满了。 看着比两座自己还高的柴垛、硕果累累的菜园,李家明心里非常得意,也非常期盼父亲回来能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只有向父亲证明了自己能照顾好家里的一切,他才能心无旁骛地出去赚钱,才能让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过,而不是象现在一样,一个有手艺的壮劳动力,被两个孩子拖死在家里。 离家一个多月的父亲,也终于在开学前两天的上午回来了,堂屋里的摆设依旧,跟自己离开时一样整洁。父亲放下工具箱,连忙给客人让座、倒茶,感激道:“三表哥,真麻烦你了,还要你送一趟。” “顺路的事”。 热得浑身是汗的三表舅没坐,接过父亲手里的冷茶几口喝完,又自己倒了一杯喝完,擦了下嘴就告辞。 “传林,我先走了,还要去茶山有事。” “那你慢走”,嫁女儿是大事,父亲也不留客,连忙又将满头大汗的三表舅送出门。 送完客人的父亲回家四下看了看,到处都非常整洁,楼上还收拾出了一间小书房,小方桌上放满了课本、作业、试卷,这让他很欣慰。儿子真的懂事了,自己不在家,不但这么勤快地打扫卫生,还能这么认真读书。 父亲喝了杯茶、休息了一会,见时间还早,就提着块猪肉到二哥那打个转,这一个多月多亏了二嫂。顺便也看看四弟的屋基地挖得怎么样了,看要不要帮忙。 “二嫂” “老三?你回来了!”,正站在屋檐下喂鸡的二婶,见父亲回来了,连忙扔下手里的东西,招呼他进屋喝茶。 “二哥呢?老四的屋基地搞得怎么样了?” “哦,你二哥去了县城,老四的屋基地挖完了。老三啊,真多亏了家明啊,这次我们家里要兴旺发达了!” 这半个多月来,二婶眼看着满妹从一个只知道吃、玩、穿的小妹子,象是眨眼工夫就变成了认真读书的小学生,连做梦都在笑。现在功臣的父亲回来了,二婶更是连声地感谢。 明伢?家明? 父亲越听越疑惑,连忙打断道:“二嫂,你在说什么呀?明伢怎么了?” “你不知道?哦对了,你这个多月都不在家。” 二婶连忙说起这个多月里的事,父亲刚听两三句,就急切地打断道:“二嫂,你说明伢真的是天才?” “是啊,家德都说家明是天才!家明就是懂事,自己自学不讲,还带着” 父亲已经没耐心听了,几步并成一步冲进了堂屋,蹬蹬蹬地上了楼,直接去找自己那个天才侄子问究竟。读书的事,家德才最有发言权。 大伯家也非常整洁的,四哥、三哥看书累了,就会拿打扫卫生当放松。父亲一上楼,就看到两侄子正在擦窗户,木制的窗户上片尘不染。 “家德,二嫂说明伢是天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三叔?” 李家德转过来头来一看,笑笑着与急切的三叔打了个招呼,放下手里的抹布,招呼他进屋坐。 心里象是猫挠了样的李传林哪有闲心坐啊,急切道:“不坐了,你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家明半个月自学完了五年级的全部课程,而且两个学期的期中、期末考试试卷都是满分。现在他开始自学初一内容了,昨天他考第一学期的期中试卷,语文91、数学满分。这个成绩,即使是在学校里,也是稳稳当当的全年级第一!” 啊? 突如其来的好事,总是让人措手不及,父亲一时间,愣在那里了,半晌才喃喃道:“明伢是天才?明伢真的是天才?” 端了碗冷茶跟在后面上楼的二婶,见他象个傻子样在喃喃自语,好笑道:“高兴傻了吧?来,喝点茶压压惊。” ‘哦’,父亲木然接过茶,一口气喝完。冰凉的茶水在炎热的夏天里带来一线清凉,他也慢慢回过神来,心头突然涌起难以扼住的狂喜。 祖宗菩萨保佑,祖宗菩萨保佑! 欣喜若狂的父亲随手将茶杯塞在二嫂手里,快步下楼往家里走去,连二婶在后面大声跟他说什么都没听见。 大上午的,村子里除了鸡鸣狗吠之外,就是孩子们的嘻闹声,大人们都上山或下地干活去了。父亲刚走到自家晒谷坪旁,就迎面撞到了慌慌张张的小妹、满妹。 “耶耶(爸)!” 慌张的小妹一看见父亲,立即扑了过来,抱着他的大腿又笑又跳。 “三叔”,以前不太懂礼貌的满妹,也跑过来叫了一声,又立即拖住小妹,急切道:“妹妹快点,快点,五哥就要回来了!” “哎”,还想跟父亲亲热的小妹,连忙松开手跟着满妹跑向自己家里。 这是怎么了?高兴而又疑惑的父亲跟着两个小家伙上了楼,只见女儿正在背书,小侄女则眼睛盯着书。 “离离原上草……又送王孙去,凄凄满别情。满姐,对了吗?” “嗯,我来背!” 满妹将书递给小妹,也口齿清楚地背起来,背后完就急切道:“没错吧?” “嗯,全对!” “快听写,哥哥就要回来了!” “嗯” 站在房门口的父亲见两个小家伙如此紧张,不禁站在那呆若木鸡,这还是自己女儿、小侄女吗?刚想张开口叫女儿,父亲又闭上了嘴,静静地站在房门口,看着两个小家伙相互听写拼音、生字,再相互对作业的答案。 祖宗菩萨保佑啊,我们家终于有希望了! 父亲看着两个小家伙紧张认真地学习,不禁热泪盈眶。这六七年来,他送走了年迈的继母、痛失爱妻,扛下了一身的债务,每到年关都得硬着头皮跟债主们说尽好话。要不是儿子的成绩一直很好,他能看到一点希望,他都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正在这时,楼下晒谷坪里传来说话声。 “家明,全部给你了!” “这怎么好意思?以前都是平分的。” “算了吧,今天运气不好,我们的拿回去还不够打碗汤,全部给你倒还可以做碗菜!” “嘿嘿嘿,那就多谢毛砣哥了!” 父亲急步走到吊楼上一看,李家明正从毛砣、细狗伢手里接过一串小鱼,三个半大孩子两个光着上身晒得象黑炭,只有自己儿子穿了件旧短袖衫,显得白净很多,只是脸上添了新伤疤,估计不是打了架就是又摔了跤。 “明伢” “耶耶,你回来了?” 手里正拿着小鱼的李家明,抬眼一看父亲正站在吊楼上,下意识得将手里的小鱼藏在身后,好象生怕他看到会骂人一样。毛砣、细狗伢一看,叫了声‘传林叔’后,立即缩着脑袋跑了。 21.第21章 小气的李家明 父亲不是个小气的人,二婶也不是一个矫情的人,用来当谢礼的两斤猪肉稍一推让,就被摘猪草回来的大姐提进了厨房,加上李家明摸回来的小鱼、父亲买回来的油豆腐、猪头肉等,一起成了大家午饭时的菜肴。 这年头的农村人,除了过年外,平时吃新鲜肉是件奢侈的事。背完书、听写完拼音生字的满妹,闻到肉香就拉着小妹赖在厨房里不挪窝,生怕她俩一走开肉就不见了似的。 掌厨炒菜的大姐可不会听三叔的,将两斤多肉全部炒掉,她炒了一半另一半留下,准备让久不见荤腥的弟妹多吃两顿,油豆腐之类的也是如此。一阵忙活之后,大姐将炒好的辣椒炒肉铲起锅,用试咸淡的筷子夹了两块,塞进守在灶台旁的满妹、小妹嘴里,笑眯眯道:“好吃吗?” 眉开眼笑的满妹,一边嚼着肉片,一边连连点头道:“嗯,肉最好吃了,比糖子都还好吃!要是三叔天天回来就好了!” 旁边的小妹也连连点头,附和道:“好吃!” “那就认真读书,只要你考上了大学,天天都有肉吃!” 一听要认真读书才能天天有肉吃,正吃得高兴的满妹小脸都皱了起来,帮着打下手的二姐、三姐捂嘴直笑,让大姐瞪了一眼立即扭过头去笑。 “只要考上了大学,就会有好多好玩的东西,还有好多漂亮的花衣服。要是考不上大学,那就只有跟大姐样,每天去摘猪草喂猪喽。” 大姐的善意谎言里透出功利,让刚收拾好小鱼进厨房的李家明莞尔一笑,也附和道:“今天要不是你俩背出了课文,又拼音、生字都没错,中午的肉肯定不给你俩吃!学生的任务就是读书,连读书都不认真,还有什么资格吃肉?” 李家明一吱声,正为读书而纠结的满妹立即不作声了,眼睛盯着那两大菜碗的辣椒炒肉直流口水,而且非常不满地看着五哥装了一菜碗的辣椒炒肉、苦瓜炒蛋、油豆腐、猪头肉等好菜。 “文文,送到传祖叔家去。” “哦”,刚才还眉开眼笑的小妹也皱起了小脸,接过满满的菜碗小心翼翼地端着,生怕会倒掉似的走向传祖叔家,引来大姐赞许的一笑。别人可能不知道,大姐却知道传祖叔、茶菊婶对李家明兄妹极好,平时有什么好菜都会装一小饭碗过来。 “明伢,你怎么不自己去送?” “文文胆子小,让她练练胆子。” “哦” 大姐笑了笑继续炒菜,等李家明出去了,满妹才不满道:“大姐,五哥说话不算数,金妹又不读书,她怎么也能吃辣椒炒肉?还有油豆腐、猪头肉、炒蛋!” 这话问倒了大姐,支吾了一阵才找了个理由出来,“五哥有良心,茶菊婶有什么好吃的,都会记着他和文妹。” 过了一阵,大姐把菜都炒好了,父亲让李家明去叫人吃饭。 还要叫大伯?刚炒完菜的大姐愣住了,她可只算着三家的人数炒,没把大伯家算在内。 “文文,你去叫大伯、二婶、四叔他们吃饭。” 门外的父亲觉得有些不对,立即道:“明伢,你自己去。” 听到父亲的话,走到了屋檐下的李家明笑了笑,解释道:“耶耶(爸),文文胆子小,得多去练练。” “哦”,好象是那么回事,父亲也没多想,转身又回了堂屋,继续刨板子。现在小妹、满妹睡的床是大侄女的,他这个当叔叔的是做木匠的,还真看着三个侄女挤一床? 大姐听着厨房外的动静,等三叔走了连忙把李家明叫了进来,小声道:“明伢,菜炒少了。加上大伯他们四个,一桌是肯定坐不下的。” 李家明也没想到父亲还会叫大伯他们过来吃饭,多少次大伯家有好吃的,可从来不叫几个兄弟的,哪怕是几个侄子侄女的,连夹一筷子的事都没有过。 “好办!二姐、三姐,你们把碗柜里的盘子洗一下,把一样菜装成两盘就是了。” “这样也行?” 李家明笑了笑,小声道:“我不是让文文去叫吗?你说大伯那么要面子的人,我耶耶打发我去叫,他无所谓,连我都不去他会来?” 是哦,大姐她们一阵低笑。农村里请人吃饭,一般是男主人去请,这样才表示尊重客人。要是男主人忙不过来,或是两家关系亲密,就会打发自己儿子去请,极少有打发女儿去请人吃饭的。女儿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是逢年过节有很多客人时,女儿都是跟着母亲在厨房里对付几口了事。 ………… 胆小的小妹去叫二婶、四叔、四婶他们都没问题,可叫大伯、大婶他们却总有些不敢,站在他家厨房门口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涨红着脸走了进去,结结巴巴道:“大大婶,我哥哥哥哥叫我来,请你你们去吃饭。” 一说完,红着脸的小妹也不管大婶答不答应,转身就跑了,逗得正烧火的大婶直笑。 “传健,你看文妹这么胆小,以后读书了,还敢去问老师?明伢教她们读书,怎么就不教她们练练胆子呢?” “你知道个屁!” 有点城府的大伯低声骂了句,放下手里的茶缸想了想,最后还是出了厨房朝阁楼上叫了句,让两个儿子去三叔家吃饭。那天在山上的读书声,仿佛还萦绕在大伯耳边,‘宁欺白头翁,不欺少年穷’啊。 正在房里换衣服的四婶,一听到大伯的声音,将四叔手里的一块八毛钱的锦江酒换成了一块二毛一斤的散装酒,看得四叔直皱眉头,低声道:“金华,没必要吧?大哥再不好,还有三哥呢!” “你知道什么呀?” 在外面温婉的四婶,在家里可是能将四叔搓圆捏瘪的主,白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大哥无所谓,我们又不求他什么,你那个小侄子可不是个普通人。他宁愿摔得头破血流去砍柴,也不要你帮忙,看得我都心里发慌。” 四叔一听就乐了,不在乎道:“发什么慌?家明再有本事,还不是我侄子?” “你知道什么呀,就怕你把他当亲侄子,他只把你当普通的亲戚!你没看到他都不来叫我们吃饭,只打发文妹来?他就是不想大哥、大嫂去,才打发文妹来的。” 李家明一直在找各种机会练妹妹的胆子,知道这事的四叔哂笑道:“不可能!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倔是倔了点,人还是蛮有良心的。你是不知道,昨天明伢还让文妹站在茶菊嫂、金妹她们面前,用普通话背古诗。” 四婶见丈夫如此马大哈,终于发火了,掐了他一把,低声骂道:“这么大的人了,长个脑壳不想事的啊?你不记得了,上次三哥打他,就是因为三哥想帮你搞屋基地,他想让三哥去做木工活还债!” 四叔想起上次李家明倔强的眼神,心里也有些发紧,让三哥打得一身血乎乎的,居然连声都不哼一下,那小家伙的心得有多硬啊? “想清楚了吧?我看你那侄子就不是个普通伢子,以后他要是有了出息,你们这个屋场里,他只会把二哥、传祖哥当叔伯看,你跟大哥都不会放在他眼里的!” “那你还?” 四婶叹了口气,她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在工厂、饭店、超市里辗转七八年,什么没听过、没见过?她在高档饭店当服务员时,甚至见过当地的道上大哥、书记、镇长,那些人或人情练达、见人就笑,或是高高在上摆足了架子,可几杯酒下肚就露出本性,或豪爽、壮志凌云、或猥琐甚至是不堪入目。 可她从没见过李家明挨打时的那种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怨气、只有决然的倔强。从那一刻起,四婶就断定这个小侄子,长大以后肯定会有出息。 “你拿瓶装酒去,就有了做客的意思,拿平时喝的散装酒,就是自家人吃饭,明白了吗?” 四叔哑然失笑,小声取笑道:“你的心眼也太多了,至于吗?” “至于不至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家明不是普通伢子,他自己想当大人,我就把他当大人看。我不指望他有了出息后,能帮我们多少,只希望他晓得我这当婶婶的,从来没亏待过他,一直都把他当自己侄子看。吃完饭,你就跟三哥讲,我们做完屋这两三年不装修,先帮他还掉那些债。” 四婶话是这么说,可四叔知道不完全是那意思,钱借给三哥日后只要他手头上有就会还,借给大哥可就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而且只要帮三哥还了债,以后大哥就没法跟自己借了。 老婆这么多的心眼,四叔虽不以为然可也没办法,只好提着散装酒去三哥家吃饭。 可惜的是,四婶眼里的非普通伢子李家明,压根就没看四叔带的什么酒,甚至不在乎大人们是如何想的。 等大家进了堂屋,看着堂屋里的桌子发愣,今天吃饭没外人,完全可以坐张大圆桌,可堂屋里就是摆了一张八仙桌和小方桌。两张桌上的菜,更让大家面面相觑,桌上不是平常吃饭时盛菜的那种菜碗,而是年节时待客用的盘子。这些盘子,还是当初父亲手头上松时,过世的三嫂在街上买回来特意待客用的。 若仅是这样,倒也无所谓,只是八仙桌和小方桌上的菜太突兀了,七八个盘子中间放了个菜碗? 没错,那碗分了小半给茶菊婶家的辣椒炒肉放在大人们桌上,而那碗满满当当的放在小孩子这一桌,被嘴馋的满妹、小妹你一块我一块正吃得眉开眼笑。更为过分的是,唯一的一盘油煎小河鱼,也放在小孩那一桌,大人这一张八仙桌上连半片鱼鳞也无。 农村里吃饭是有规矩的,一张八仙桌坐不下时,客人、长者坐八仙桌,其余的人挤在另一张桌子上吃;好菜也要先紧着客人、长者、家里的壮劳动力吃。 如果今天只有二婶、四叔他们,父亲肯定不会在意,可有个平时难得一起吃饭的大伯,皱起了眉头不悦地瞪了儿子一眼。知子莫如父,他哪不知道自己那倔儿子的那点小心思? 没错,李家明就是故意的,大伯他们难得过来吃次饭,自己兄妹还难得去他家吃顿饭呢,否则他就不会打发小妹去叫。有些事不是自己小气,而是不小气点别人就把你当傻子看,认为他沾的便宜就是应该的。 22.第22章 难堪的午饭,欢喜的结局 盛夏的中午很热,如火的骄阳将树叶都晒得打蔫,只有几只鸣蝉在不知疲倦地‘知了知了’。 李家明家的堂屋里气氛很怪异,原本应该有说有笑的一顿饭,吃得大家心里都压抑,只有满妹、小妹两个人吃得眉开眼笑,吃得小肚子再撑不下了,才腆着鼓鼓的小肚子下桌去玩了。 在外忙碌了个多月,总算是把一个大债主的债务还清大半,还节余了几十块钱的李传民,回到家里很高兴儿子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更高兴自己儿子是天才。 可让他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个天才儿子,居然那么孩子气,做出这样不懂礼数的事,而且还做得这么让人哑巴吃黄连,让大哥、大嫂顾着面子、捏着鼻子吃了这顿饭。 大家沉默着吃完饭,小孩这一桌的菜早吃了个精光,连菜汤都让姐弟几个拌饭吃掉了,大人那一桌的菜除了二婶吃得痛快之外,其余人几乎都没怎么动筷子。 “老三,我们先走了”,没喝一杯酒,草草扒了半碗饭的大伯起身,脸色很难看的大婶、家德、三伢他们都立即起身。 尴尬的李传民搓着手起身,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要不是李家在村里是小姓、丢不起‘兄弟不和’那面子,他能当场揍儿子一顿,哪有这么不懂事的伢子? 大伯一家四口刚走,呆在这极不舒服的四叔两口子也想走,没想到正吃得有滋有味的二婶筷子一拍,瞪着四叔道:“老四,你心里有鬼?” 农村里都说长嫂如母,李家的长嫂如母可不是大婶,而指是这位二婶,她一瞪眼四叔就老实了,耷拉着脸坐在那喝闷酒,四婶则涨红着脸坐那极别扭。李传林这才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等二婶吃饱了放下碗筷,看着自己嫁过来后当儿子养大的四叔,叹气道:“传田,嫂嫂嫁过来后,没亏待过你吧?” “没有” “三嫂呢?” 四叔的脸都涨成了红布,支吾道:“没没有” “晓得就好,家明性子倔,我让他去家里吃饭,他不肯我也没办法。传民走了后,老三家没柴烧了,大妹送过来不要,你就不会帮他砍几天?你那幢屋就真的那么要紧,要紧到侄子摔得头破血流,你都还能安心?” 二婶这话一出口,李传林的脸上立即变得极难看,他猜到了性子倔的儿子可能不会去二哥家吃饭,但万没想到家里没柴烧了,还要十二岁的伢子自己上山砍!难怪自己让他去叫人吃饭,他推给了文妹,脸上还有新伤疤! 二婶这么一说,坐在四叔旁边的四婶也如坐针毡,心里更是有苦说不出来。那天侄子满面伤痕地来河边洗衣,也在河边洗衣的自己还以为他打了架,结果他说是不小心摔的,没想到居然是上山砍柴时摔的。哎,自己也真粗心,那些小血痕明显是山上荆棘挂的,自己怎么没多想想呢? “传林,你二哥寄信回来,王老板承包到了县二小的老师宿舍。他跟王老板说好了,要你过去做门框、窗子,十五块钱一日。老四做屋的事,你不要管了,你不比我们没欠账,帮兄弟也要量力而行。” 二嫂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外表温婉内心精明的四婶也不会背这冤枉,沉声道:“二嫂、三哥,不管你们信不信,传田的钱都是我在管。我们家只有我一个能赚钱,耶耶(爸)姆妈只能供一家人吃饭,没办法供公公婆婆看病、两个弟弟读书,以前赚的钱都用在我们家了,这也是我跟传田谈恋爱时就说好了的。 这两年,公公婆婆过了,我们才存了点钱结婚、做屋,以前二哥、三哥有困难,他也没钱帮你们。家明摔跤的事我也晓得、还问过,他只说是摔跤摔的,没说是砍柴时摔的。我还让传田去帮过忙,家明说不要帮,传田才没帮的。” 二婶的眼睛立即看向李传林,李传林立即起身到大门口,沉着脸把在厨房里的李家明叫进来,沉声道:“明伢,你砍柴摔了跤,还跟四婶撒谎?” 心智跟成年人一样的李家明,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解释道:“耶耶,四叔还想帮我砍呢,可那有什么用?四叔帮得了我一时,还帮得了我一世?人是要靠自己的,砍柴又不是什么难事,我一次背不了多少,多背几次就是了。” 父亲的脸色立即变了,瞪着李家明的眼睛,样子吓死人道:“那你今天还这样?你是想挨打了是吧?” 从厨房里跟出来的大姐见状,连忙小声道:“三叔,这事不能怪明伢!” 大姐一五一十地将那么跟大婶绊嘴的事说出来,说得几个大人面面相觑,大嫂居然做得那么过分?明伢是她的亲侄子,家德是明伢的亲堂哥,当哥哥的辅导弟弟学习都不行? 李传林一个月前听儿子说过,但那只是轻描淡写,他还以为只是大嫂跟大侄女绊嘴,说的都是些气头上的话,可他没想到那些话压根就是人家心里那么想的。 不同于对大婶有意见的大姐,心智成熟的李家明倒是能理解大婶那种紧张,而且四哥事后还帮过自己,因而解释道:“四哥后来找过我,给了我很多他和三哥以前的试卷,还让我不懂就去问他。耶耶,这事也不能全怪大婶的,家里好不容易出个会读书的伢子,大伯、大婶冒不起那风险的。” 觉得被弟弟削了面子的大姐,伸手就揪着李家明的耳朵,骂道:“装好人是吧?” “轻点轻点,大姐,大姐,我错了,我错了”,李家明立即改口道:“耶耶,我错了,我今天不该故意让大伯、大婶下不了台。” “我不是说这事!” “四叔、四婶,今天的事跟你们没关系,我没想到耶耶会叫大伯他们来吃饭,没准备那么多菜,才将菜碗换成盘子的。满妹、小妹正在长身体,一定要让她们吃得好,我才把更多肉的放这一桌,那盘鱼也放这一桌。” 炒菜的是大姐可不是李家明,但他主动将所有责任都扛下来,这让大姐很满意,松开手给面色还发黑的三叔陪笑道:“三叔,明伢晓得错了,你就别再为难他了。” 李传林暗自叹了口气,大婶做得那么过分,自己儿子这样又算得了什么?转过身来重新回桌边吃饭,李传林边吃边道:“老四,二哥那有事做,家里欠了这么多账,我就不帮你了。” 如释重负的四叔长出了口气,连忙给三哥倒了杯酒,连声道:“没事没事,有二哥帮就足够了。” 精明的四婶用脚碰了碰四叔桌子下的脚,接过话头道:“三哥,你也不要太着急。我们做完屋,肯定这几年是不住的,装修的钱先借给你还账。 要我说啊,如果你没意见的话,就让传田打封电报去广东,请朋友们留意有没有家俱厂招人。要是有的话,你就跟我们去打工算了。 以前是明伢不懂事,现在他都可以撑得起个家,二婶又能在旁边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在二哥那一个月能赚三四百块钱就顶了天,在广东有你这手艺,一个月最少也能赚一千二三百!” 说清楚了误会的家人,自然还是以前一样亲密无间,四婶这么一说,二婶也热切起来,跟大姐站在大门口的李家明也大喜过望。为这事,他求过大姐让她去跟四叔说说,没想到今天被四婶主动提起来了。 一千二三百与三四百的巨大差距,让李传林怦然心动,以前四弟不是没提过,但两孩子让他放不下。如今儿子虽然小了点,处事也孩子气了点,可已经独立撑门户一个多月了,没看到哪个长辈说句不是。是该出去拼命赚钱了,儿子是天才,女儿看样子也不会太差,以后两个人要读书,靠自己打点零工是供不起的! “行,老四你帮哥打个电报,要是有合适的事,三哥就跟你出去!” 四叔大喜,连忙打包票道:“三哥,绝对没问题的。要是找不到家俱厂的活,你就先跟我学开车,军伢现在都拿一千二三了。学上半年,你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李传林也大喜,艺多不压身,何况是现在很少人会的开车。 “来,喝酒!” “喝!” 23.第23章 天才与聪明人的不同待遇 没了顾虑的李传林走了,给儿子在二嫂那留了五十三块钱,带着仅剩的车票钱和上车时四叔硬塞给他的一百块钱,拎着他的木工箱子去了县城打工。他临走的前夜,跟李家明交待了一番,也让他这‘天才’儿子深以为然。 大伯、大婶是大伯、大婶,四哥、三哥是四哥、三哥,两位堂哥可没亏待过自己,自己也就不能将对大伯、大婶的怨气转移到两位堂哥身上。 转眼间,就到了九月一号,这是个全国的大中小学开学的日子。 四哥去学校报名的排场很大,不象大哥、二哥去报道,只有大婶带着两儿子和李家明三个小不点送一送。 今天一大早,二婶、四叔就各拿着两张用红纸条扎的五块钱新票子来送茶钱,鼓励他和三哥好好学习为家里争气。读初中的孩子,大人居然给茶钱,这在崇乡也算是破天荒了吧? 大伯、大婶也一早就换上了新衣服,骄傲地站在堂屋里,叮嘱三哥要如何如何照顾四哥,好象下个礼拜六,两儿子不回家一样。当然,李家明这个给了他们难堪的小侄子,他俩虽然没阻止儿子接‘茶钱’,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落后一步的二婶,在房里狠狠瞪完大姐一眼,拿着一小包重新攒起来的鸡蛋来了,放到三哥半满的旧黄书包里,愧疚道:“三伢,这是给家德补脑子的,这次婶婶没攒那么多蛋,只好亏待你了。” “谢谢二婶“,三哥刚替自己弟弟道完谢,一双空手的四哥走了过来,将鸡蛋从旧黄书包里重新拿出来,交到李家明手里,交待道:“家明,这蛋留给满妹和文妹。谁学得好,你给谁蒸蛋吃,学得不好的,就没有吃。” 硬着头皮来送茶钱的李家明,看着手里的鸡蛋愕然,这妖怪四哥的气度也太大了点吧?自己前天可是刚给了他们一家人,一个大大的难堪! 二婶连忙又从李家明手里拿起鸡蛋包放回旧黄书包,连连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满妹、文妹她们的,我以后再给,三伢、家明的也会给。” 四哥再次把蛋拿出来,交到李家明手里,坚持道:“二婶,你给了我,就是我的,我再给满妹、文妹,那就是她俩的了。” 这话有些不中听吧?可二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欣慰地地冲四哥笑了笑,也和大婶一样,交待三哥要照顾好四哥。好象只大一岁的三哥,就应该服侍四哥一样。 李家明服了,天才就是天才,单单这份气度就不是普通人能比拟的。难怪这妖怪从小就得大人们的宠爱,连与大伯有一肚子意见的四叔,都对他另眼相看,‘日后’只要是大伯供他和三哥上学,借学费、生活费都从来不打推辞的,要知道大伯借兄弟的钱可是有名的‘老虎借猪’。 大婶看着那包鸡蛋有些不舍,但也没有说什么。她这个小儿子从小就有主意,他说什么历来就是什么,而且说的都在理,家里人慢慢地也都习惯了不反对,除了上次辅导小侄子的事之外。后来的事情也证明,确实是小儿子对了、自己错了,还被传健狠骂了一顿。 只有李家明看着再次交到自己手里的鸡蛋,有些哭笑不得,四哥这话错是没错,可也太糙了点吧?要换成自己这么说,二婶不扇自己两下,也起码会扭着自己耳朵不放。大家都是嫡亲的侄子,待遇怎么就会差这么多呢? 给了,那就接着。李家明也不在乎十几个鸡蛋,拿着鸡蛋包跟四哥道了声谢,还让两个小家伙向他道谢。人家说的也没错,给了他的东西就是他的,现在给了这两小家伙,她们就得向他道谢。 两个小家伙也比以前长进了很多,有礼貌地向四哥道了声谢,门外已经传来了摩托车的引擎声。 大哥、二哥去县城读书是要步行到乡上去坐车,为的就是省下四块钱的车费,跟大伯面和心不和的四叔,可不会为了两个根本不懂事的大侄子去浪费汽油的。 四哥就完全不同了,四叔骑着结婚时买的大红色新摩托车专程送他,可怜的三哥只能骑着辆破自行车截着装着两人的被子铺盖去学校。大人们怕摩托车后面放东西挤着四哥,却不嫌三哥骑车带东西累,待遇就是这么分明。 看到这场面,李家明不禁想起古代的科举,四哥这妖怪要生在那个时代,三哥是他的兄长、书童兼老妈子,而大人们就是盼望他光宗耀祖的长辈。最后书生中了状元、书童考中了进士,双双衣锦回乡,长辈、兄弟姐妹们夹道迎接,全村鞭炮齐放皆大欢喜。 送完寄托着整个家族期望的四哥和捎带的三哥,轮到李家明去村小学报道,待遇就直线下降了。别说有人送,就连二婶都是给了十五块钱,拿起锄头自顾自地去了菜园里锄草。 满妹、小妹?送完四哥,满妹就拉着小妹跑了,这个多月来李家明可没少拿小竹梢抽她,巴不得这个变成了坏人的五哥早点滚蛋! 幸好还有个大姐、还有个四叔,他俩还记得李家明。大姐上山摘猪草时,特意绕了一下,交待道:“明伢,莫在阿婆家吃饭,省得一个人回来。” 四叔呢?送完了三哥,站在晒谷坪外叫:“明伢,快点,我带你去学堂里。” 还以为有车坐的李家明,拿着书包从家里跑出来,一看后面跟的四婶,想想要夹在两人中间当灯泡就泄气。 “不用了,我跟狗伢、毛砣他们一起去!” “不去就算!” 四叔重新发着摩托车,载着提了两瓶酒回娘家的四婶扬长而去。自从老婆答应了先帮三哥还债,本就没那么多心眼的四叔就对这‘天才’侄子没了心结,跟以前样只把这家伙当侄子。老婆的话要听,但不该听的时候也得不听,要是自己把这侄子当客人,肯定侄子也会把自己当外人。 哎,这就是妖怪和凡人的区别?不对,这就是天才和聪明人的区别! 李家明想起二婶刚说的会给自己攒鸡蛋,心里还有些小得意,这是把自己跟三哥放在一个档次了,那可是未来名牌大学的讲师! “家明,走不?” 正有些小得意的李家明回头一看,毛砣带着几个伢子、妹子,正站在自己身后。 “大狗伢呢?” “哦,传猛叔说大狗伢是蠢牯,以后不读书了,跟他去修水打零工!” 也是,小学读了九年还毕不了业,还不如不要读了,早点打工赚钱好。 “那走吧“,李家明一迈脚,毛砣他们全跟上,让他突然有了种黑社/会老大的感觉。 出了村,到了村口的老柳树边,毛砣凑过来小声道:“家明,你去跟王老师说说,让我坐你后面。你就说,你好监督我读书。” 坐我后面?李家明稍一想,就知道这皮伢子的主意了,考试时好打小抄! “换位子不可能,王老师不会同意的。不过,我可以保证你能考上初中!” “真的?” “真的!” 毛砣大喜,立即下了重酬,“好!要是你让我考上了初中,我以后摸的鸟、捉的鱼全部给你!” 当然是真的,全班十一个小朋友都会上初中的,因为明年要实行九年义务教育了。李家明怜悯地看了眼自己堂哥,这皮伢子也将成为王老师小竹梢下的典型人物--浪子回头金不换! 三个伢子、两个妹子,走了一里多马路到了青泥坪,从这里过吊桥走山路去学校,比走马路近四里多,这也是平时大家上学的最佳路线。 青泥坪的吊桥并不危险但很吓人,桥面只有一尺宽,走起来摇摇晃晃,桥下是怪石嶙峋的急水滩。以前大狗伢带大家上学时,他跟毛砣经常走到一半,就带着李家明和细狗伢跑过去,将桥摇得吓死人,就等着毛砣的妹妹吓得又哭又叫。亲哥哥吓亲妹妹,也只有毛砣这样没心没肺的皮伢子,才能做得出来。 “毛砣,你走最后,要是你搞名堂,当心我不让你考上初中!” “哦“,刚想跟在李家明后面上桥的毛砣,老老实实地站在小队伍最后。李家明转过身来,又将走在队伍中间的细狗伢扯到自己身后,跟着自己上桥。这支小队伍里,就毛砣和狗伢的弟弟细狗伢最不老实,他可不想又吓哭两个堂妹。 李家明走得慢啊,感觉到桥摇晃得厉害,就停下脚步来,看得后面的细狗伢着急。 “家明哥,快点走啊?” “急什么急,以后就这样走,吓妹子好玩吗?” “哦“,细狗伢没声了,自从李家明被四哥确认为小天才,又挨了顿狠揍都不吭一声,连这帮小伢子、小妹子都叫他大名,再没人敢叫他‘明伢‘。 现在比大家大得多的狗伢不读书了,李家明就成了这支小队伍默认的老大。不,应该叫首领,六里多路在哪休息、在哪可以玩一会,甚至去哪偷根黄瓜、挖个番薯,都由他说了算。 24.第24章 七岁的强者 山里人不象城里人,生活富足、医疗条件又好,常年生活在闭塞的山里,有时一户人家前后四五里都没人烟,大家都习惯了遵循传统、信神鬼。 比如上山砍树都有讲究,有山神、土地、黄大仙(狐仙)、石矶娘娘的地方,不管树长得多高、多大,都一律不会动。因此,有这些小庙的地方,通常都是古木参天遮阳蔽日。 鸡子坳就有座山神庙,小庙不大,也就半人高,可方圆几十米全是两人合抱的古松、巨柏。离地不高的松、柏枝上,还挂着上百块红布条,那都是山里伢子拜山神当继爷的凭证(山里习俗,希望能得到神灵保佑)。 经常有些香火的庙前有个小石坪,还有股常年不涸的山泉,汩汩而流的泉水积成了一个小水潭,水草拂动清澈见底。潭边的石板上还放了个小竹勺,有些小病痛的山民,经常来这烧柱香喝点泉水,据说大部分都会无药自愈非常灵验。 以前大狗伢带大家上学时,也会在这休息,李家明也萧规曹随,到了小山神庙前就停下来,让大家喝口水休息一下。山路难走啊,何况都还是些十来岁的孩子,最大的毛砣也不过十四岁。 “继爷(菩萨)保佑“,见除了自己和毛砣那个皮伢子外,其他人经过庙前时都拱拱手,李家明也连忙回过身来拱拱手,这才去喝水。自从莫名其妙地回到现在,李家明也觉得神鬼这东西,还是敬着点好。 喝了点清凉的山泉水,坐在荫凉的石坪上,看着满目的巨松古柏,李家明惬意极了。跟在李家明后面喝完水的毛砣,十几步并成几步,凑到他面前小声道:“家明,你真有办法让我上初中?考试的时候,可是座位打乱了的。” “放心吧,我说行就行。哎,你不是不喜欢读书吗?” 毛砣讪笑着讨好道:“嘿嘿嘿,你真以为我蠢啊?读书多好,只要在读书就不要做事,你以为大日头底下做事蛮舒服吗?” 实话,这是大实话! 要是大人说,不读书也可以不做事,估计学堂里会立即空掉,只剩下李家明一个人在上课。 现在乡里的初中,隔年才考个把小中专,每年考三四个重点高中、五六个普通高中,还有几个职业高中。除了去读小中专的,那些去县城读高中的,最后能每年考两三个大专生,那就是运气好得不得了啦! 要不是现在去外面打工,大部分好点的厂子招工都要求初中毕业,这帮山里伢子、妹子,估计家里让他们念完小学就不送了,只要他们会数钱、会写自己名字就行。 见李家明只是笑笑不说话,不想读书又不想回家帮着做事的毛砣急了,还以为他看不起自己,指着散坐在小石坪里的三个伢子、妹子道:“真的,不信你们问他们,有一个真正想读书的不?” 李家明不用问也知道,可去学校启蒙的传祖叔家的金妹,也就是满妹、文妹的小玩伴却红着脸,鼓起勇气道:“家明哥哥,我想读书。” 嗯?大家都惊奇地看着这个最小的小不点,她还没读过书,还不知道读书的苦,觉得每天走这么远好玩吧? 李家明也觉得很奇怪,这金妹是他看着‘长大‘的,一向胆子比较小,根本没法跟满妹那种胆大包天的妹子比,今天她怎么胆子大起来了。 “金妹过来,跟我说说,你真想读书?” “哦“,胆小的金妹走过来,蹲在他面前,小脸涨得通红,小声道:“满妹说你和忠华姐说的,只要会读书,以后就可以吃最好吃的,穿最好看的衣服,就象电视里放的那样。” “哈哈哈,你以为你考得上小中专、考得上大学?” 毛砣的嘲笑,引来树下一阵哄笑声,让本就是鼓起勇气的金妹羞得想哭。 “滚!你自己没志气,还有脸笑别人?” 李家明用力一拳打在毛砣肩上,将他打跌在石板上,小石坪上立即鸦雀无声。觉得被削了面子的毛砣,爬起来就想翻脸,但想到去乡上读初中的诱惑及李家明挨打时的眼神,讪笑着又坐到他旁边。 不错,这皮伢子还不算太蠢! 李家明暗道一句,将蹲着的金妹拉到身边坐下,温和道:“金妹,你真想读书?很苦的,现在是晴天,要是冬下、春上碰到落雪、落雨天,到学堂里就是一身的泥,冷得你一身直发抖!就更不要说初中、高中,你看我大哥、二哥,每次回来都瘦了一圈。” “我我“,金妹结巴了几声,电视里好吃的、好看的衣服还是让她小声道:“我不怕!家明哥哥,我想跟满华妹、文妹样,跟你一起读书。” 明白了,这小不点跟满妹、小妹天天在一起玩。满妹那小家伙怕自己怕得要命,加上被打了几次,十有八九会惹来小伙伴们的嘲笑,为了扳回她那点幼稚的面子,肯定没少在这小不点面前吹牛。 金妹一个刚七岁的小不点,听到小伙伴的吹牛,肯定会回家跟大人说小话。传祖叔和茶菊婶为了孩子能认真读书,十之八九会附和满妹的牛皮,说只要会读书,以后就能吃好的、穿好的、玩好的。 就别说这个小不点,估计自己那小堂妹也是这么想的。那个上面有三个姐姐的小家伙,打小就好吃的紧着她吃、新衣服紧着她穿,早就养成了要吃最好吃的、要穿最好看、要玩最好玩的娇气。她多吹了几次牛,不但骗了别人也骗了她自己,再加上大姐对她的哄骗,也肯定以为只要跟着自己好好读书,以后就能吃到更好吃的、穿更漂亮的衣服。 小妹呢?自小就乖巧,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啊?满妹让她别理自己,她就真的当着小姐姐的面不理自己了,避开了满妹才在自己面前亲呢一会。 不过,李家明并不觉得传祖叔、大姐他们说错了,要是认真读书,连起码的回报都没有,那还读什么破书?四哥那样的妖怪,之所以称为妖怪,就是因为他们对知识有种发自内心的狂热。象自己这种的凡人,就不要凑那种热闹了! “行,只要你吃得苦,不怕挨打,以后就跟哥哥一起读书。” “哎“,刚才还羞得差点哭的金妹,立即高兴了起来,仿佛已经考上了学校,可以吃到最好吃的、穿最好看的衣服了。 见金妹这么高兴,李家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想起了自己小妹和满妹,再看看坐在四周的,都是自己的堂兄弟妹,索性道:“还有想跟我读书的吗?” 话刚说完,李家明又补了句,“丑话说在前头,不认真的会挨打,不听话也会挨打。” 细狗伢和桂妹(毛砣的妹妹)也想答应,但听完李家明的第二句话,立即闭上了嘴。这些天,只要满妹、文妹贪玩,迟回去一会,让李家明找到后,就是一人两小竹梢,打得俩人惨叫呼痛。要是做错了作业之类的,更是被打得呼天抢地,跟着那样打人的哥哥读书,那不就是蠢牯? 见没人愿意,李家明叹了口气,这伙伢子、妹子还是太蠢了。严师才能出高徒,明师是未必能出高徒的,要是自己能一直有王老师那样的严师,肯定也不会只考个三本。 算了,人家老外说得好啊--‘强者自救,圣者渡人’,逆境之下能想着自救的才是真正的强者。既然他们不想自救,不想当强者,自己也没必要去当圣者,大不了以后这些堂兄弟姐妹困难时,多伸伸手便是了。 山里孩子读书,真的是很苦的,而且现在的中考、高考录取率那么低,早让绝大多数孩子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大学梦。 25.第25章 胆大才能读书 银子滩的地理位置很好,这是一大片在山里难得的平地,小村落后面是座二十米来高的小山包,然后才是郁郁葱葱的丛山峻岭。村落前面是一大片的稻田,十几户人家散落各处,可谓是阡陌交错、鸡犬相闻。 小山包上除了村民种的种类蔬菜瓜果外,还长着几棵巨大的板粟树、桂花树,这应该是很久以前的先人种的。一到金秋季节,金色的稻谷、黄灿灿的板栗球、飘香的丹桂,可谓是一派田园风光。 然而,自打几十年前,政府在此设立村部、小学后,这里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时间,就不再是一个宁静的小村落,而成了一个喧闹的儿童乐园,也就寒暑假清静一点。这还不算什么,山里人喜欢热闹,以前为了看场电影,都能晚上拖家带口的跑十几里路去趟乡上,这里热闹了不也喜庆不是。 可是自打有了小学,村民种的东西只要是能生吃的,但凡是种在偏一点、看不到的地方,比如黄瓜、番薯、花生都遭了殃,就更别说小山包上的几棵板栗树。 山里人憨厚啊,何况在这读书的伢子、妹子里,总会有几个是这家的外甥、那户的侄子(女)。刚开始,村里的大人还交待那些皮伢子,摘黄瓜别摘做种的、挖番薯要把藤埋回去。时间长了,村民也吃不住劲了,花生、黄瓜就种看得到的屋前门后,至于番薯就没办法了,只能任那帮皮伢子想挖就挖,只希望怆们煨番薯时小心点,别引发了山火。 骂?村民也要脸面的好不好,要是让这帮皮伢子回家告状说哪个母舅或是表叔小气,摘根黄瓜、挖只番薯都被他骂一顿,他在亲戚里还抬得起头吗? 李家明的阿婆家就住在银子滩,这才有临出门时,大姐交待要他莫在这吃午饭,怕其他人都回了家,他要一个人走山路。已经花甲之年的阿公、阿婆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十七岁就讨了亲,三个孙子、孙女早就初中毕业出去打工了;女儿死得早,李家明和小妹就成了她心里的宝,有点好吃的都留给他俩。 今天是学校开学的日子,腿脚有点不便的外婆老早就煮了两个带壳鸡蛋,拿了一把大孙子结婚时剩下的糖子(果),坐在晒谷坪里等她的外甥孙。 ………… 晨雾散去,太阳开始显露出威力时,李家明带着几个伢子、妹子终于走出了大山,来到一片宽阔的沙滩上,河对面就是银子滩了。 银子滩之所以叫银子滩,就是因为这条流到邻县修水、最后注入长江的大河,流经这里时有一小段异常狭窄、陡峭的河道,浪花四溅象碎银;而过了那段河道却又是大片平整地段,大河在这冲出一片非常大的沙滩,因此而得名。 银子滩上的河水不急、也不深,最深的地方也就没到小伢子们的大腿,村民在河滩的浅处放了几块平整的大石,平时都是踩在石头上过河,只有春夏两季涨大水才撑个小竹排。小伢子、小妹子们腿短,过这河滩时都是一个一个先起点步,然后借着冲力踩在石头上过河。 以前大狗伢带队时,过这河滩时,也都是老老实实的从来不敢皮。热天里还好,吓倒桂妹掉河里,无非是身上湿了,到亲戚家换身衣服就是;要是冷天里,吓得她掉河里冻病了人,那就不是一顿骂而是逃不掉的一餐狠揍。 一到河滩上,李家明脱下鞋子、衣服、裤子扔给毛砣,只穿着一条短裤。 “你帮我拿过去“。 “啊?” “啊个屁!我们能过,金妹第一次过,万一掉河里呢?” “哦“,毛砣把鞋子扔给细狗伢,自己也脱了鞋,他比李家明高半个头也壮实得多,倒不用脱衣服、裤子,卷起裤脚就行。 “等下我们分开站,她要是掉下来,可能接得住。” 嗯?这伢子虽然皮而且不太会照顾妹妹,但人还算不错,李家明笑了一下,让细狗伢先和桂妹过去,拉着金妹道:“金妹,看到不?象细狗伢、桂妹那样先跑,单脚踩在石头上跳,不要去看河里,眼睛看着前面的石头,晓得了不?” “我我” “没事的,等下我和毛砣哥站在河里,要是你踩塌了,我们会接住你的。” 粗枝大叶的毛砣可没李家明这么耐心,穿着条短裤站在河中央,大声骂道:“金妹,你要是这都怕,还读个屁的书!热天里还好,我们还能在河里看着你过,要是冷天里,你来试下子?莫非还要我们撑竹排来接你?” “哦“,胆小的金妹低头应了句,李家明一看就知道,等下肯定要跌河里。 大山里人烟稀少,交通又不便。小孩在大人的言传身教之下,都养成了相互守望的习惯,平时可能搞个恶作剧,或是因什么事打个架之类的,但只有事时都是以帮人为己任。一见李家明和毛砣的举动,跟李家明差不多身高的细狗伢,也主动脱了鞋子、衣裤,穿着短裤站到河滩上的大石头旁边。 “金妹加油!” “加油” 几声童音的呐喊声里,胆小的金妹还是在河中央的第三块石头上,差点撞翻了粗壮的毛砣。 “算了,我背你过去。” “毛砣,把她背回来,让她再跳。你帮得了她一次,帮得了她一世?” “哦“,李家明的一声吩咐,让毛砣稍有犹豫,但还是把金妹背回了河边。 孩子的世界里是有老大、或是首领的,也就是平常说的孩子王,通常情况下,谁的拳头最大谁就是老大。 李家明自打从树下跌下来,昏睡了两天后,就突然象变了个人,操持家务、照顾妹妹、后来又成了聪明伢子。大人的称赞、挨打的倔强,加上旧老大狗伢的离开,这让拳头不是最大的他,有了竞争老大的资格。今天,有求于李家明的毛砣,被他打了一拳后不敢还手,他也就正式成为了这个小队伍公开承认的首领。 等毛砣重新站好,李家明又大声鼓励道:“金妹,看到了不?你跳不过去,也会让我们接住,胆子再大点!” “哦” 金妹又起跑、再跳,这次是跌倒在李家明身上。李家明可没毛砣粗壮有力气,两人一起摔在河滩上,成了两只小落汤鸡。 等吓得尖叫的金妹,慌乱地从不急的河水里爬起来,旁边的李家明擦了把脸上的水,鼓励道:“再来!不要怕,眼睛只看着石头,不要看旁边。你看,这里的水这么浅,跌下来就这么回事,就当在家里洗遍冷水澡罗。” “哦“,这里的水确实不深,站稳了的金妹低声应了句。 “再去跳!” “哎”,一身湿透了的金妹,自己趟过河滩,回到了河边,终于不太紧张了。 重新起跑、再跳,这次湿透了的金妹象只小鹿,轻盈地在石头上跳跃着,顺顺当当来到河对面。 “大家上岸,金妹,你自己再来一遍。” “哎“,成功了的金妹,兴奋地答应了声,自己又来回跳了一遍。 已经在茅草后面脱掉湿短裤,重新穿上衣服、打着补丁的解放鞋的李家明,见一身湿漉漉的金妹兴奋异常地站在自己面前,鼓励道:“看到了吧?最差也就这样,有什么可怕的,还能要你去死啊?读书也是这样,努力了,总有可能考得上;不努力,那就永远不可能考得上,晓得了不?” “哎!” 金妹的大声答应,让李家明舒心一笑,这妹子胆子总算是大了点。老人们常说,胆大有官做,读书人胆子太小也不行,总不能有了问题,连去问老师都不敢吧? “晓得了就好,带你去我阿婆家换衣裤。” “哎” 可当其他伢子都去了学校,李家明带着金妹快到自己外婆家时,才想起了什么,心里暗暗叫苦。 26.第26章 那蛋、那小竹梢 子欲养而亲不待,指的不单是父母,其实还应该包括外公、外婆,最起码在李家明心里是这么想的。 当看到腿脚不便的外婆,出现在远处的晒谷坪里,李家明眼睛一红,不禁潸然泪下。 “家明哥,你怎么了?” “没事,虫子进了眼睛。快一点,我们还要去报道“。 李家明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加快了脚步带着一身湿透了的金妹,飞奔向远处的外婆。 “阿婆!” “明伢!” 等跑到阿婆面前时,李家明已经笑容灿烂,扑进她怀里亲呢了一阵,才接过她手里的鸡蛋和糖果,扶着阿婆进屋,“阿公呢?” “哦,去了丰坦,建民太公过世了,他跟母舅去帮忙。” “哦“,李家明答应了一声,这才道:“阿婆,这是金妹,传祖叔的满(最小的)女。她跌到河里了,我带她来换身衣裤。” 有些胆小的金妹,这才小声叫人:“阿婆“。 “好好,快进屋,快进屋,我这就去找。” 李家明冲外婆侧了下头,会意过来的金妹,连忙过来扶阿婆进睡房找衣服换。等她穿着表姐的衣服,袖子、裤脚都卷得老高出来时,正咽着鸡蛋的李家明,已经将自己的短裤洗好了晒在门前的竹杆上,又从阿婆手里抢过金妹换下来的湿衣服去后面洗。 “我们明伢懂事了,哎” 等李家明快手快脚地搓洗好衣服,跟在后面想帮忙的阿婆叹了一声,让他心里黯然神伤,连忙抬头笑道:“阿婆,我洗得还干净吧?现在,耶耶(爸)和文文的衣服,都是我洗的。” “干净干净” 这次金妹有眼色了,连忙接过自己的衣服,跑到外面笨手笨脚地晒好。李家明重新扶着阿婆到堂屋里坐好,笑道:“阿婆,我去报名了。金妹读一年级,还要带她去报道。” “好好好,快去快去” “哦,我们走了” 在外婆慈爱的目光中,李家明带着金妹小跑向学校,到了校门口的拐角处见没人看到,才从书包里掏出剩下的鸡蛋塞到她手里,鼓励道:“今日蛮勇敢,奖励你的。” 山里人生活艰苦啊,鸡蛋对一个七岁的小妹子,哪怕是受家人宠爱的小妹子,诱惑力也不是一般的大,金妹立即笑得阳光灿烂,“谢谢家明哥!” “快吃,莫让别人看到。” “哎“,小小的金妹立即剥蛋,眉开眼笑地两三口吃完。多年以后,大名由李金菊改成了李馨的金妹,在省城一所中学里教书。每次和丈夫、孩子回老家探亲,常跟她童年的玩伴、同学们怀念起李家明省给她吃的这个白鸡蛋。只是,衣着时尚得体的她,跟那些昔日玩伴、同学也已只剩下些怀念的话题了。 带着金妹进了学校,扔给已经报完名正在操场上玩的细狗伢,交待他带着去报到,李家明狂奔向自己班上。迟到是迟到了,但出点汗、气喘得粗点,等会挨打也会轻一点,这是他记忆犹新的经验。 “王老师好!” “嗯” ‘唰‘的一声,李家明光着的手臂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被王老师手里的小竹梢抽出几道血痕,站在各自座位上的学生们立即站得更端正了。 别的班级,学生伢子报完名就打扫卫生,王老师班上的卫生,历来是由做错事的学生搞,比如报名迟到了的李家明。在王老师班上,迟到就是迟到,不管什么原因都是迟到,迟到了就要挨打,这就是他的规矩。 “作业呢?” “在这“,气喘吁吁的李家明,连忙从书包里掏出暑假作业,恭恭敬敬地双手递过去,手臂上的疼让他心里暖融融的,这就是自己的恩师啊! 已过而立之年的王老师,被李家明眼里隐隐的泪花和恭敬的态度,搞得愣了下神,暗道:这皮伢子,莫非真懂事了? 随手翻了几页暑假作业,见上面字迹工整,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王老师,这才点了下头夸了句,“嗯,还算认真。记得要守时不迟到,明白了吗?” “是“,李家明连忙又从书包里掏出十五块钱,恭敬地放在讲台上,接过自己的收款收据、新书。 “下去” “是” 等李家明站到第一排的座位上去了,王老师扫了眼班上的学生伢子,重点是最后面重读五年级的毛砣,板着脸操着略带乡音的普通话,沉声道:“大家的暑假作业都很认真,老师很高兴。好了,大家可以回家了,李家明同学留下来打扫全班的卫生!” “老师再见!” 面无表情的王老师点了点头,连惯见的‘同学们再见‘都不说,拿起讲台上的钱和他那根标志性的小竹梢,背着手出了教室。 等王老师走了,教室里才活跃起来。 “明伢,恭喜你了!” “王老师炒的‘笋子炒肉‘好吃不?” “肯定没吃饱,要不要我再帮你炒一碗?” ‘多年不见’的小伙伴们让李家明有些恍惚,回过神来就是破口大骂,“滚滚滚!再不走,就帮我扫地!” 王老师的命令是什么,那就一定要按命令去做,这帮有过惨痛教训的伢子们,鄙夷道:“你想得好!你挨了打,还想拉我们挨打?” “那就给我死远点!” 李家明跑到墙角里,拿起扫把将一帮兴灾乐祸的同学们轰出教室,独自开始扫地、擦桌凳、窗户。教室外的同学们看了一阵热闹、取笑了一阵,见李家明闷着头打扫不理他们,终于觉得没趣了,各自挎着书包回家,自始至终都没一个人敢进来帮忙,哪怕是跟他玩得最好的两个伢子。 王老师还有一个规矩,被罚的学生什么时候完成了惩罚,要去他那报告,等他检查完了才能走。有那个阎王菩萨坐在办公室里等,谁敢来帮忙啊,何况这帮皮伢子哪个不是兴灾乐祸的主? 幸好山村里空气好,上学期放学时,教室已经被彻底打扫了一遍,即使空了两个月也并不是很脏,也就是窗户玻璃、桌凳上的灰多了点,但要是让一个人来打扫还是非常麻烦的。 李家明在家干惯了家务,闷着脑袋快手快脚干,终于在快中午时,把教室打扫干净了,又检查了一遍,这才去教师办公室报告。 在学生面前很少笑的王老师,拿着他的小竹梢,背着手看了看窗明几净的教室,满意地点了点头,难得地给了李家明一个笑脸。 “家明同学,你今天鼓励李金菊同学的事,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以后要保持,知道吗?” 听着王老师略带乡音的普通话,心理成熟的李家明,连忙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回答道:“知道了。” “嗯,回家吧” “哎“,李家明连忙挎着自己的书包,跑向在校门口等着的毛砣他们。看着李家明瘦小的背影,王老师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这孩子虽然天分不错,但太调皮捣蛋了,现在终于开始懂事了。 27.第27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第二十一章不如意事常八九 往平静的水面上扔块再大的石头,最多是溅起的水花大一点,一阵涟漪之后,最后还是继续平静如昔。 山村里的生活很平静,李家明这颗小石头在村里,激起的涟漪也逐渐归于平静,除了大人、小孩都开始叫他大名,书房里又多了个小不点外,几乎没什么改变。 当然,李家明住的阁楼里,偶尔会传来带着哭音的惨叫声,听得隔壁的茶菊婶直心疼。仅仅一天的工夫,金妹去李家明那交作业、听辅导时,她就去别家串门,省得听到女儿哭叫声,老是眼睛里发酸。 毛砣也经常挨打,王老师的小竹梢把他的手臂、小腿打得新血痕杂旧血丝,仿佛就没有好的一天。打着打着,也把他打聪明了,每天晚上做完作业,就跑到李家明这来,求着这位已经完全不挨打的堂弟帮着检查。而跟满妹她们不坐一个房间的李家明,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把从大姐那拿来的初中课本,藏到他看不到的地方。 毛砣是个大嘴巴,要是他看到了,就会到处去给自己宣传,拔高家里人对自己的期望。四哥那种妖怪,那是骨子都透出妖气,自己这种凡人还是藏点拙好,省得日后大家对自己的期望越来越高。要说几年之后,考个不错的大学,李家明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可要想跟四哥样被清华、北大争相录取,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家明,你说我怎么就发现不了呢?” 李家明将找出两个错误的作业本扔还给毛砣,骂道:“专心,你什么时候认真做过作业,仔细检查过?” “我还不认真?以前全是叉叉,现在这么多作业才两个!” “那就是不够,认真得还不够!” 毛砣将错了的地方订正完,又开始胡说八道:“要我说,王老师也太严格了,以后小升初考双百分跟两个九十分有什么区别?还不是一样能去读初中?” 这话是乍一听,确实没错,但错在体会错了王老师的良苦用心。作业做错了一道以上就挨打,不是要大家考试时都拿满分,而是让大家养成做事认真、细心的习惯。 “再细心有个屁用?考不上小中专、大学,再认真、再细心又有什么用?” 这话听起来好象也没什么多大的错,但养成了认真、细心的习惯,即使考不上学校,生活中也会受益匪浅的。 “嘿嘿嘿,你栽根薯藤还要去拿尺子量?哎,石矶渠那边的栗子熟了,明日我们去打不?” 李家明怜悯地看着正傻笑的毛砣,这伢子就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朽木不可雕‘。不过这话他没说出来,倒是让已经在外面木吊楼上,站了一阵的四哥了说出来。 “朽木不可雕!” 一声轻斥,正准备答应明天去打板栗的李家明一回头,后面没人,又连忙望向窗外的木吊楼,连忙起身道:“四哥(家德哥)” “嗯,毛砣你回去吧。” “哦“,毛砣立即拿起自己的作业本开溜,这位家德哥就是个怪人,站在他面前都觉得不舒服。李家明也连忙拿张没人坐过的椅子,换掉刚才毛砣刚坐热的椅子,这位四哥有轻微的洁癖。天知道一个农村里的孩子,怎么会染上那种娇贵的毛病? 见堂弟如此细心,四哥笑了笑,“我没那么金贵,只是养成了保持整洁的习惯。家明,习惯很重要,养成了细心、整洁的习惯,考试的时候就不会犯不必要的错误。” 原来是这样啊,李家明嘿嘿笑了两声,又跑到楼下去倒了杯温茶上来,还从床头的罐子里掏了几个阿婆给的糖子。上次的难堪终于过去了,大婶不再阻止四哥过来辅导他,他也充分见识到了这妖怪四哥的气度,也终于把这位四哥当哥而不仅仅是妖怪。 四哥接过茶杯放在方桌上,手里拈着一粒‘雪里松‘糖,仔细端详了几眼。这种糖子,在村小学门口以前卖一毛钱十粒,五年级时卖一毛钱五粒。他三年级去县里参加竞赛回来,张老师奖过他十粒,分给大姐她不要,他就和三哥一粒咬成两半,两人足足吃了一个多星期。 剥开一粒久违了的‘雪里松‘糖,四哥掏出干净的蓝手绢擦了擦桌上的铅笔刀,将米黄色的糖子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李家明,自己吃了另外一半。 “其余的收起来吧,满妹、文妹她们读书不能光靠打,也要点奖励的。” “哦“,李家明嚼着嘴里的糖,有些莫名其妙,起身去放糖子时,看到另一个房间里正做算术题的小妹,才突然觉得心里酸涩。 以前别家的大人见一个人玩的小妹可怜,偶尔会给她粒把糖子吃。小妹会把糖子象宝贝一样留着,等自己回家后一人吃一半,只是她的糖子上沾着口水,而四哥的糖是用小刀切断的。 看了看手里的糖子,再看看灯光下的小妹,李家明还是狠了狠心,将阿婆给的糖果又放回了小罐。四哥说得对,既然把小妹当学生教,就要赏罚分明。他宁愿小妹怕他,也要让她跳出这该死的农村! “这是我托姜老师搞来的,近三年小学数学竞赛试卷,你先做做看,明天下午我再过来。” 吃糖都能吃出怀念的四哥,将手里的几张试卷,放到李家明面前,又放了几本初二的书。 “初一的数学、语文你已经学完了,这是初二的课本。重点的地方我都划出来了,看不懂的地方,等下个礼拜五我回来你再问。英语你别急,我的口语不准,以后还是找语音标准的老师学。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 “哦” 四哥这次没走木吊楼,拿起他刚放桌上的小纸包,从旁边的门出去,站在满妹和小妹、金妹身后看了一阵。三个小不点确实很用功,连旁边站了个人都不知道,闷着小脑袋写写画画。 四哥满意地笑了笑,把手上的小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十颗炒花生,轻轻放在三人面前的小桌中央,挨个摸了摸她们三人的小脑袋,鼓励道:“好好读书,只要有恒心、有毅力,以后你们肯定能考上大学的。要记住,苦心人,天都不会负的!” 如果说李家明现在是她们畏惧的严师,那么辅导他的四哥就是神,就是被供在庙里的菩萨! “哎“,被菩萨鼓励了的三个小不点应了一声,向四哥露出个甜甜的笑脸,刚想伸手去拿喷香的炒花生,可突然看到四哥后面的李家明,三只干干净净的小手立即缩了回去,马上低下头继续做算术题。 气质沉稳得象个大人样的四哥笑了笑,由着李家明送到楼下,自己回家了。李家明看着月光里的四哥走远,微笑着转身在堂屋里倒了三杯温茶上楼。 检查完三个小不点的数学作业,又听写完今天教的拼音、生字,李家明才将那几十颗炒花生一分为三,吩咐道:“吃完漱口,明天放假,后天继续。” “是“,在小竹梢的威慑之下,三个小不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等李家明将两个房间之间的门关上,他还可以清楚地听到低声欢呼,然后是老鼠一样的咬花生声、喝水声。而他坐在小方桌边等了很久,只等到下楼的脚步声,也没等来小妹给他送花生,或许以前那个小妹不会再回来了,只剩下一个敬畏他的李文琴! 长叹了口气,李家明走到吊楼上,看着满眼的月光如水,一时间心绪难以平静。他明知道,这是为了小妹好,却为也许会永远失去的亲密而遗憾。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或许要象那位印度诗人一样,把麻烦看做是生命中赖以表现自己韵律的一部分,才能以豁达、从容的心态而处之。 28.第28章 穷有穷的办法 已经是秋天了,虽然稻田里开始泛着金色,山上的树叶也开始变黄,可依然酷热难当。 一大早,在县城里做工的李传林回来了,工地上的木匠活都做完了,他领到了四百五十块钱,连忙回来还三表舅剩下的欠账。山里人赚钱都不容易,嫁女儿这样的大事,更是别欠人家的钱好。 等李传林骑着传祖叔的自行车一走,毛砣带着细狗伢来了找李家明,邀他一起去打栗子。见他不去,两人就拿着他的书包鬼鬼祟祟跑了,剩下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边做试卷边玩,还边腹谤:‘解放军叔叔的队伍真长,传令兵从队尾到队头,居然还要骑马送信‘、‘城里人真有钱,往游泳池里装水,居然还一边注一边放‘……。 等腹谤完了,不,应该说是做完了,李家明还特意将两道已经涉及到初中内容的题目划出来,这才盯着试卷白纸黑字的‘XX年XX县全县小学五年级数学竞赛试卷‘继续腹谤:亲爱的出题老师,这些内容是小学五年级的吗?您确定,您看过小学五年级的数学课本? 将做好的试卷整理好,李家明看了看外面的日头才下楼,时间也不早了,该去淘米煮饭了。刚出堂屋,李家明就看到大姐的猪草蒌放在厨房屋檐下,她肯定听四哥说,自己上午要做数学竞赛题,特意过来帮自己煮饭、炒菜了。 “做得怎么样?” “还好吧” 见择菜的大姐停住了,李家明嘿嘿直乐,小声道:“大前年的满分,前年和去年的各有一道没有绝对把握,应该超出了小学的内容范围。” “那就好,那就好,我去叫家德,你自己炒菜!” 李家明急忙拉住想走的大姐,小声道:“大姐,你又想挨大婶的骂?反正四哥吃完午饭就会过来,何必急着这十几二十分钟!” 大姐立即停下了脚步,大婶可不好惹,又不好总跟她吵,还是别去触她的霉头了。 “你真有把握?” “大姐哎,会不会做,我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完作业都会检查两遍的人,会做的就不会做错!” “那倒是,蛤蟆钓来了,你自己去剥皮。” “哦“,李家明从藏在门背的小布袋里,捉出四只肥硕的青蛙处理好,和上米汤、薯丝饭放到饭甑里去蒸,到稻田里去扔蛙头、骨头之类的垃圾时,才突然想起来:已经秋天了,等冬天一来,自己到哪去找青蛙? 小妹吃了两个多月的蛙肉粥,虽然头发还是有点黄,但脸上已经不黄瘦了,还长白净了不少。要是没了青蛙肉,自己到哪去给她补充营养?父亲现在能放心出门赚钱还债了,也会给自己在二婶那放些钱,可那些钱用来日常开支还差不多,想去买肉、买蛋给小妹天天吃,那是根本不够用的。 站在火辣的大太阳下,李家明第一次生出养鸡鸭的念头,要是家里也有鸡有鸭,就会也天天有蛋、也就能继续给小妹补充蛋白质,而不是靠二婶或是茶菊婶偶尔给几个。可是看看自己一双小手、还有那双小短腿,李家明苦笑不已。 “噼叭“,一个小石头打在发呆的李家明面前,抬头左右一看,只见毛砣和细狗伢正在传祖叔家的厨房下,冲自己挤眉弄眼。 好事来了,李家明立即扔下烦恼小跑过去,小声道:“摘到了?” “嗯“,三个小孩猫手猫脚溜到传祖叔厨房后面、没人看得到的地方,毛砣和细狗伢才打开三个装得满满当当的书包,里面全是棕黑色的老板栗,小声道:“这才打一棵树的,下午我们再去打。我跟你说,栗球都裂开来了,只要一摇,栗子就自己往下掉。” “这么多?” 李家明咬开一颗大板栗,剥掉硬壳、及里面一层嫩黄色的毛毛皮,露出雪白的果肉,扔进嘴里一嚼,清香甘甜满口。 “嗯,今年比去年还更多!” 毛砣把李家明的书包递了过去,他也毫不客气地接过来,这就是当孩子王的好处。只要这帮皮伢子找到了吃的、玩的,就不会少了他那一份,从河里摸来的小鱼、到山上的野果,还有手上的板栗。而他的责任就是:跟别的村落小孩发生冲突时,他要冲在最前面、打得最凶、骂得声音最大! 不过,只要过两个月李家明能从县城里拿个奖回来,黄泥坪的伢子们对上其他地方的,恐怕就只有欺负别人的份了。山里的伢子虽然皮但不蠢,谁都不会去惹老师眼里的宝,要是老师特意上门家访,等老师走后,自己绝对会被觉得丢了脸的耶耶(爸)往死里揍! “多谢了,我先回去。” 李家明满意地挎着沉甸甸的书包,准备起身回家去,毛砣连忙又拉住他,神神秘秘道:“家明,我们还碰到个好东西,就是没办法搞到手。” “嗯,说来听听“,李家明也来了兴趣,毛砣读书是不认真,但山里的东西熟极了。他都说了是好东西,肯定会比板栗更好! “你还记得石矶渠那里有个破庙吧?” “嗯“,李家明当然知道,那里不但有个破败了的石矶庙,还有块巨大的石头,石头下面是一个不小的山洞,村里人都说那就是石矶娘娘住的地方。洞口长了几棵漆树,那树沾了就身上发痒,所以包括大狗伢在内,谁都没进去过,只是远远地看过几眼。 “我跟你说,现在破庙里后面,就在石矶娘娘洞边上有蜂窝,有这么大!” 看着毛砣张开的双臂,李家明吓了一跳,生怕他吹牛,眼睛看向了细狗伢。 细狗伢还以为李家明以为他们撒谎,连忙指着额头的大红包,急切道:“真的,真有那么大。你看,我还被蛰了一口!” 刚才李家明还没注意到,如今一看吓了一跳,那包肿得通红还透亮,连忙到旁边的草丛里扯了几棵马齿苋,放在干净的石头上捣碎,敷在那个油光滑亮的大包上。 “这东西有用?” “不晓得,书上是这么说的!” “哦“,细狗伢答应了一句,眼睛热切地盯着李家明,这个屋场里的小伢子里就家明哥最聪明,他一定会有办法的。那可是一个大蜂窝,肯定会有好多好多、吃不完的野蜂蜜! 办法,李家明倒有,而且不只一个,只是工具不好找。山里人养蜂的少,最起码整个银子滩村都没有,更别说去借那些割蜜的专业工具了,除非是涸泽而渔,将整个大蜂窝连锅端掉。 稍一沉吟,李家明就决定连锅端了,这俩皮伢子能看到,进山砍树的大人也迟早能发现。等大人看到了,自己最多有杯蜜糖水喝,还不如连锅端了它! “嗯,等天气冷下来,那些野蜂不乱飞了,我们再去。” 李家明又想起了四哥说的除虫菊,要是那玩意有书上写的效果,还怕什么蜜蜂? “毛砣,你下午骑车去趟乡上。我听我四哥说,乡上的花坛里种了一种象菊花样的花,现在应该开始枯了,趁乡上的人不注意,多扯点回来,越多好越好!” “哎” 吩咐完两个玩伴,李家明也赶紧回家,将板栗摊在阁楼的地板上阴干(新鲜板栗只能阴干不能晒,否则会和石头一样硬),又找了两个尿素袋忙活起来。他没见过除虫菊,只是听说,若是没那种显著效果,还得用笨办法。 那可是个大蜂窝,运气好的话,总得有十几斤蜂蜜,分到自己手里也得有几斤。有了几斤野蜂蜜,让大姐带着自己去乡上卖,总能换回几十个鸡蛋撑段时间吧? 29.第29章 望子成龙 望子成龙是天下父母的心愿,李家明的父亲也不例外。他这一次在县城里打工,赚了几百块钱,还清了三表舅的钱,还跟其他几个表舅说好,年底的时候、最多明年春上一齐还清,正在高兴的劲头上。 推辞掉了三表舅留饭,准备下午回县城继续做工的李传林,骑着传祖叔的自行车回到了家中,正好赶上了午饭。 “三叔,我告诉你个大喜事,上午明伢做家德的卷子,有可能是满分!” “什么?” 正在屋檐下洗脸,准备吃饭的李传林,让大姐的话说愣了。 “真的?那可是全县数学竞赛的卷!” “真的!” 从大姐嘴里得知自己儿子,居然做一上午做完了近三年全县小学数学竞赛的试卷,而且很可能全部满分,李传林就顾不得吃饭了,拉着李家明带着那三张试卷就去找四哥。上次家德说儿子是天才,但那只是说说而已,只有全县竞赛的卷子都能拿满分,那才是真正的天才!家德就是每次竞赛,不管卷子多难,都能拿满分的! 到了大伯家,他们正在厨房里围着张小饭桌吃饭,李家明扫了眼桌上的菜色就暗中叹息。 一家人都是薯丝饭、炒豆角、茄子之类的,就四哥一人是净白米饭,而且还有一饭碗的辣椒炒蛋,听说还是从三年级就开始了。这种特殊待遇,换成狗伢、毛砣那样的皮伢子,能吃得没心没肺,换成自己这样的会难以下咽,可早熟的四哥却是安之若素,不得不说他是真正的妖怪啊。 正吃饭的大伯跟父亲招呼了声,问了句吃饭没,再没了下文。父亲没心情跟大伯客气,直接将试卷从儿子手里夺过,递给正抬头看着他的四哥。 “家德,你帮着看下,明伢自己说做得不错,我不放心!” “就做完了?” 四哥随口问了一句,接过父亲手里的试卷,一边吃着饭一边看,三哥也凑了脑袋过来。 大婶脸上有些难看,想叫四哥吃完饭再看,可张了下嘴又闭上了。这个老三可不是二弟妹、大侄女,要是惹火了他,肯定不会跟自己吵架,但有可能从此以后就跟老四样,不再把自己当嫂子了。现在的老三跟以前不同了,一个月能赚三四百块钱,以后伢子们读书,难免会求到他头上的。 几分钟后,四哥抬起来了头,给了父亲和李家明一个笑容灿烂的笑脸。 “嗯,大前年的满分。” 啊?父亲紧张的脸上立即笑得阳光灿烂,大伯、大婶停住了筷子,怪异地看了眼正‘嘿嘿’傻乐的李家明。 三哥也是个成绩极好的学生,只是他被完全掩盖在四哥的光芒之下,指着前年试卷那道划出来的题目,疑惑道:“嗯?家德,这是初二的内容,怎么小学五年级就考?” “哦,可能不出这样的题目,拉不开成绩吧“。 四哥淡淡地应了句,继续口头改卷,“三叔,这道题目要用到初二的内容,前年只有一个县一小的学生做出来,家明用五年级的知识也做对了。嗯,前年的是满分。” “这题目有点意思,我再看看“,三哥接过四哥看完的卷子,自己想了想,看着李家明道:“家明,真看不出来啊,这么刁钻的题目你都做得出来!” “嘿嘿嘿“,李家明被三哥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这可是未来的重点大学生、硕士、博士,还能留校当老师的牛人! 父亲脸上喜色更盛,四哥又看了几眼最后一张,满意地笑道:“嗯,不错,去年的也和前年的一样,有一道超出了小学的知识范围,家明也做出来了而且也是满分。” 李家明花了两个多小时做完的试卷,四哥只花不到十分钟就口头改完了。旁边的三哥碰到个别题目还要想一会,四哥却只要一看就知道答案,牛人和妖怪的差别就在这里。 父亲黝黑的脸上欣喜若狂,涨红得喝了酒一样,搓着双手道:“家德,明伢真的这么厉害了?” 四哥脸上难得笑得这么高兴,而不是平时那种礼貌性的微笑,祝贺道:“三叔,恭喜你!家明即使明日去县里参加数学竞赛,也肯定会是前三名。” ‘哈哈哈‘,父亲开怀大笑,拍着四哥的肩膀直感谢,“家德,你教得好啊!你教得好啊,三叔谢谢你了! 大哥、大嫂,晚上带着三伢、家德去我那吃饭,我下午就去乡上砍(买)肉买菜!” “这怎么好意思?自己一家人,还这么客气。” 大伯的客气话,也就是一句客气话,父亲高兴之下更不会计较,跟自己大哥开起了玩笑。 “又不是请你,我是待家德的客,你是沾了他的光!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叫下二嫂跟老四,大家晚上都去我那。平时吃你们的吃多了,也该我来请大家吃个饭!” “嘿嘿嘿“,大伯也象李家明那样笑了几声,将父亲和李家明送出了厨房,看着这父子俩去了晒谷坪对面,脸上变成了若有若无的苦笑,坐回到小方桌边继续吃饭。大婶倒是想说两句,可让大伯在桌下踢了一脚,立即闭上了嘴巴,心里也揪心挠肺般的难受。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啊!要是那个侄子一般般,以后自己四个儿子读大学,老二、老三、老四都会搭把手。现在家里又出了个家德样的天才,恐怕以后除了家道、家德读书外,再想问三个弟弟借个学费钱,都很难借得到了。 两夫妻苦恼地吃着饭,厨房对面已经笑成了一片,还能听到二婶的大嗓门。 “大妹,去多炒几个蛋,再炒个腊肉,家明去把文妹喊上来吃饭。老四,不要笑了啊,快去把酒拿出来,可惜传民没回来,否则可以陪老三好好喝一盅。夜饭的事不要你们男子人管,大妹去乡上买菜,我跟金华两个人张罗就行了。” 等李家明将小妹、自己家炒好的菜带到二婶家,快手快脚的大姐、二姐、三姐她们已经炒好了鸡蛋、腊肉,而四叔仿佛忘记了对面的大伯,他连忙拉了下父亲的衣袖,低声道:“耶耶(爸),你去叫大伯过来喝盅酒啊,他毕竟是大伯,四哥、三哥的耶耶。” 李家明的早熟,让正高兴的二婶听了直乐,起身低声笑道:“我跟老三去,老四,给我管住你的嘴!大哥再有什么不是,也是我们大哥,还是家德、三伢的耶耶,你不要连家明一个伢子都不如!” 打小就怕二婶的四叔,把李家明拉进怀里,用力地搓着他的脑壳,高兴道:“放心吧,我保证不乱说话!真看不出来啊,成天捉鸟摸鱼的皮伢子,居然也是个小天才!” 向二婶低声保证完的四叔,又立即大笑道:“嗯,四叔说话算数,以后你考上了大学,四叔帮你耶耶送!还有你们两个细妹子,只要是你们争气,四叔以后也供你们读大学!” 正在加碗筷的大姐,一听四叔突然这么大声说话,立即敲死话脚。 “四叔,这是你第二次说了啊!” “滚!四叔有那么没信誉吗?” “带我去打工的事呢?” 四叔高兴之下,立即说漏了嘴,“切,你不说,我也要带你去的。不带你去见见世面,还让你十七八岁就嫁人,以后当猪婆下猪仔啊?” 大姐立即放下手里的碗筷、酒盅,热切道:“真的?” 四叔连忙又道:“过年猪还是要养的!说到就要做到,你要做不到,也别怪我说话不算数!” “那肯定的,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 说笑间,父亲已经半拖地把大伯请过来了,将他按在小方桌的主位上,连一向与他不和的四叔,也笑着客气了两句,“大哥,不好意思,没什么好菜。来,喝杯家明的喜酒!” 去年的腊肉留到来年的秋季,已经有些涩味了,但李家明他们三个小的照样吃香甜,连偶尔夹一筷子的二姐、三姐都吃得眉开眼笑。二婶一边看着他们吃,一边给他们三个小的夹腊肉,还满面笑容看着两个喝酒的男人,突然心里叹了口气。 自从公公、婆婆过世后,除了过年节外,这三兄弟都多久没这么一起喝顿酒了?要是传民没去复工,看到四叔和大伯能有说有笑,肯定会很高兴的。 已经不再象当初亲密无间的大伯、四叔,也控制着酒量、小心选择着话题,这让两只耳朵竖起来的李家明也暗中叹息。 别人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其实贫贱之家也一样。天下固然有同舟共济的兄弟,但更多的是争争吵吵,争着吵着大家的感情也就淡了。都说兄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但兄弟间反过目,就象是心里扎了根刺,反而最难拔掉那根刺。 刚才四叔不但说要帮父亲供自己读书,而且把满妹、小妹都扯进来,还特意说得那么大声,不就是在说给大伯、大婶听的?这几年,凭大伯、大婶在土里刨食,怎么可能供得起四个儿子读书?要不是有二伯、四叔搭把手,连学费都很难凑齐。 现在有了自己这个‘小天才‘,恐怕跟大伯、大婶一向不和的四叔已经准备抽身不管了。要是没有四叔捏着鼻子的资助,等明年一开学,大伯家就会陷入困境。二伯虽然在建筑工地上也能一天赚十五块,一年能有七八个月活干,又哪有四叔这样两口子都在外打工的人赚得多?何况二伯也跟大伯有过矛盾,要不是他名下无子,以后还指望几个侄子披麻戴孝、端灵牌,恐怕也早和四叔样跟大伯形同路人了。 不知不觉,李家明就把碗里的饭吃完了,见大人们还在喝酒,暗叹了口气,跟旁边的大姐打了个招呼,自己起身拉着两个还想在这玩的小不点回家。 两世为人又在外打拼多年的他,跟二婶、四婶她们两个农村妇女不同,人情世故比她们懂得多。刚才在大伯家厨房里,他们夫妇的怪异表情,他就猜出一点什么,更笃定‘未来’的大姐夫说得没错,大伯真的有那么老谋深算。 酒是感情的催化剂,要是脾气不好的四叔早早下桌,父亲跟大伯还能心平气和地喝个酒;要是他多喝了两杯口无遮拦,撞上多年谋划落空正心情不好的大伯,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大人间的这些事,连四哥那样的妖怪都没资格参与,就更不是自己一个‘小孩子‘能掺和的。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带走两个妹妹,不要让她们过早看到不好的事。 30.第30章 同是亲侄子(女),待遇各不同 李家明担忧的事,最终还是没有发生,四叔喝到一半就下了桌,骑着他那辆新摩托车带着大姐,一起去了乡上买菜。 等到下午两三点钟,俩人出现在晒谷坪外的马路上时,看着摩托车上的十几斤猪肉、两条三四斤的草鱼、一些杂七杂八的菜,以及车后两个印着鸡蛋的纸箱,正在吊楼上跟毛砣小声嘀咕的李家明心里一咯噔,随即又脸上笑了起来。 “快走,找个没人的地方,将这些东西晒干,莫让我大姐看到。” “哎” 李家明等毛砣拿着刚偷来的一大捧除虫菊偷偷摸摸地走了,四叔骑着车到了门口,笑着大声喊道:“四叔、大姐,你们这么快啊?” “这还快?要不是你大姐要买蛋,我们早就回来了。” 正坐在厨房门口,跟四婶一起剥板栗的二婶抬头一看,脸色唰的一下就不好看了,低声骂道:“老四,你发神经啊?” “我怎么了?”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过来帮忙的大婶,从厨房里拿着一把韭菜出来,看到摩托车上的各类荤菜,脸上一喜,玩笑道:“三叔今天可得心疼喽。” 四叔不待见大婶,但也很少象二婶那样跟她对着来,调笑了两句:“大嫂哎,你还是我嫂子吗?今天我生日都不知道?” 生日?不是要到腊月十七吗? 二婶一愣,刚想说话就被四叔堵了嘴,“二婶,今天我生日,又碰到家明会读书,就当三哥请客我出钱喽。几年都没在家里过个生日,难得高兴一回嘛。” “嗯,你三哥没白疼你一回!” 二婶也笑笑地说了一句,继续低头剥板栗,反应过来了的大婶听着这两叔嫂的胡扯,刚才还有喜色的脸上有些发黑。这次给大伢、二伢准备补课费,自己跟四嫂说了半天好话才借到两百块钱,还不够买这些菜和蛋。 满头大汗的四叔,让大姐拿菜进厨房,自己搬着两箱鸡蛋进屋上楼,放进李家明睡的房间里,笑眯眯道:“家明,你这哥哥当得好,四叔奖你两箱蛋!” ‘嘿嘿嘿‘,傻笑的李家明从看到那两箱鸡蛋,就猜到肯定是大姐问四叔要的。天气快凉下来了,没了蛙肉,怎么给小妹、满妹加餐?还是四叔对自己好,只要用在正途上,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嘿嘿嘿个屁!十二岁大的伢子,要不是大妹跟我说,我还不知道你做了这么多事!嗯,要的,这才是个当哥哥的样子!” ‘嘿嘿嘿‘,李家明连忙从旁边房间里,拿来一捧生板栗给四叔吃。自己一个心理年龄比四叔还大的伢子,不傻笑还能怎么笑? “嗯?” 四叔接过板栗咬开一颗,到旁边的房间看了下,见铺满了半间房地板的板栗,笑道:“你们去了石矶渠?” “四叔,你怎么晓得?” 四叔冲李家明屁股上就是一脚,笑骂道:“你才多大,你都知道的事,我会不知道?这些板栗阴干后给我留着,我还正愁过完年回广东,没好东西带给工友们。” “哎“,李家明答应了句,琢磨着等天冷下来了,再去搞点野蜂蜜回来,最好是那些不常见的石蜜。有了这些鸡蛋,那些野蜂蜜就派不上用场了,还不如给四叔去做人情。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话在哪都不错的。 四叔翻了翻小方桌上李家明从大姐那拿来的初一数学课本、试卷,吃了几个生板栗,满意地拍了拍侄儿的脑袋,允诺道:“家明,认真读书,别的事不要多想。缺什么、少什么,就跟四叔说,农村伢子想长大了不作田、不打工,就只有好好读书,晓得不?” 两箱鸡蛋七百二十个,搁商店里卖也要一百多块钱,哪怕四叔夫妇在广东打工,这也是一笔不小的钱了。若是帮着出、或是借学费钱之类的,那还说得过去,可这只是不想让自己为给文妹、满妹增加营养分心! 李家明心里暖融融,连忙答应道:“哎,等四婶以后生了弟弟、妹妹,我就让满妹、文妹她们辅导,以后也去读大学!” 这话听着舒服,可四叔眼睛一瞪,吓唬道:“小没良心的,那你呢?” “四叔,那个时候我肯定去读高中、念大学了,一年有几天在家啊?四叔放心,等我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了,我就把弟弟妹妹全带在身边。” “哈哈哈,三哥生了个好崽啊!” 四叔大笑着下楼,不打扰李家明看书了。还是自己这小侄子有良心,大哥家几个伢子再会读书有个屁用,除了家德、家道还算不错外,那俩个大的就是两只白眼狼。还是家明好,人只比八仙桌高一点,就知道以后要帮叔叔带弟弟妹妹了! 看书看到快四点,李家明拿着小竹梢起身,去把正在玩的金妹、满妹、小妹全叫回来,到厨房里盛了三碗板栗炖鸡让她们三个吃,看得二姐、三姐直咽口水,也看得大婶直发愣。三个小的眉开眼笑地吃完,大姐又给她们加,一直吃到她们吃不下了,才去继续玩。 等三个小妹子走了,大婶异样地小声道:“家明,你二婶养几只鸡容易吗?金妹又不是我们自己家里的妹子,你天天帮她辅导,就已经很对得起她了。” 这次厨房里忙碌的二婶、四婶、二姐、三姐她们都没吱声,更不想跟大婶唱反调。山里人大方是大方,但也没有每天照顾外人的道理,虽然大家都是共一个太公的堂兄妹,但毕竟已经分了家,而且自己家也不是很富裕。 大姐敢跟大婶对骂,李家明可不敢,笑了笑解释道:“大婶,传祖叔、茶菊婶对我们很好的,平时家里炒盘肉都给我和文妹夹几筷子,我不对金妹好点,良心过不去啊。” 大婶不说话了,她这才想起来,传祖叔跟家明父亲是同庚(同年),一起光屁股玩到大的。 二婶低声跟大姐说了一句,大姐连忙打开炉罐,盛了一满菜碗板栗炖鸡和两小饭碗鸡汤,扭着李家明的耳朵坐在饭桌边,笑骂道:“说起话来看大人一样,你以为你多大啊?赶紧吃,等下去给三伢、家德送。二妹、三妹,你俩也过来吃。不要怪大姐偏心,家德、家明、三伢他们会读书,多吃点好的补补脑子。” “哎“,刚才还眼馋的二姐、三姐立即眉开眼笑,一点也不妒忌待遇的截然不同。 土鸡炖土板栗香啊、甜啊,李家明吃得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了。吃完一满菜碗,大姐又想加,李家明连忙用手盖住菜碗,傻笑道:“嘿嘿嘿,大姐,其实我刚才也想吃,就是怕我再吃一碗,晚上吃饭就不够了。” 李家明的耳朵又被扭住了,这次扭他的人是二婶。 “这鸡本来就是给你们几个读书伢子杀的,大人又不读书,吃什么鸡?家明,好好读书,好好带妹妹。以后你要是让满妹读个小中专,婶婶天天给你杀鸡!” 读什么小中专?自己的妹妹,好歹也得读大学吧? 不过李家明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敢这么说,九十年代初期的农村中学里,能考上小中专的学生都是最优秀的,次一等的学生才会去考重点高中。也只有四哥、三哥那样老师打了包票,而且家长也有信心的,才会让他们去上重点高中、考大学。 李家明‘嘿嘿嘿’傻笑几声,又老老实实地吃了一碗,这才腆着撑饱了的小肚子,端着小半满的炉罐去了大伯家。刚到大伯家的厨房屋檐下,李家明就听到里面大伯和父亲在小声说话,一时间不知是走还是听。 “老三,你以为我愿意张口啊?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要是大伢、二伢明年考不上,补习要千多块钱,我去哪借?” 大哥借的钱,有还的时候吗?自己的债才还清一家,后面还有四家,还清债后还要供儿女读书。即使李传林再忠厚,也不可能将侄子的前途看得比亲儿子、女儿更重。 沉默了一阵,李传林嗡声嗡声道:“大哥,二哥、老四不会不管的。” 厨房里的大伯也是要面子的人,可孩子的前程足够让他拉下脸来求人了,央求道:“哎,老三哎,大哥要是有办法,还来求你一个过继了的老弟帮忙? 老二准备明年做屋,老四马上就要做屋,他们哪有钱借? 老三,家明以后读大学,从现在算都还有六年半。那时候大伢、二伢都大学毕业了,大哥还得起的!” 李传林虽然老实忠厚,但账还是会算的,沉默了一会闷声闷气道:“大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起码也要等大伢、二伢考上了,我才能想办法帮你。” 站在门外的偷听李家明终于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端着炉罐去了三哥、四哥住的阁楼。父亲总算是不笨,大伯借钱从来就是老虎借猪,这些年借了二伯、四叔多少又还了多少? 即使他以后会还,七八年后的钱又能和现在的比吗?那些当初借给自己家钱的表舅们,为什么年底都会来问账?大家都不傻,钱越来越不值钱了,即使知道你以后会还,但还的钱和借出去的钱,已经不是同样价值的了! 31.第31章 给自己找个后妈 天色将晚未黑时,由李家明父亲请客、四叔买菜的晚饭终于端上了桌,除了板栗炖鸡被几个小的吃完了外,大鱼大肉应有尽有。 钱是人的胆,李家明父亲本来就不是小气的人,现在能赚活钱了,也就不在乎老弟花的钱多。等四弟买完菜回来,李传林就叫上了李传祖一家三口、还有红英婶、莲香婶她们两家。 在家的七家人挤坐成两大圆桌,坐在有些破旧但很整洁的堂屋里,吃完了四叔买来的十几斤肉、七八斤鱼、还有其它菜肴和两瓶散装酒。平时里紧巴巴的大家,可算是好好地打了个牙祭,连平时总把‘节俭‘放在嘴边上的大伯,都将裤带松了又松。若是传猛伯、传宗叔他们也在家,黄泥坪李家这就算是提前过中秋节、吃团圆饭了。 吃完了饭,大姐和二姐、三姐她们给大家端上茶,喝得红光满面的李传林拉着四弟进了睡房,从身上拿出一小沓面额不等的钱,自己留出回县里的路费,其余的全部递给他。 “老四,身上就这点钱了,少了就算二哥借你的,下次有钱了再还。” 这怎么使的?李传田连忙摆手道:“三哥,这就见外了啊,我在你山上砍树做屋,你可没跟我算一分钱的。” “什么话?你那是做屋,我这是请客吃饭!” “三哥,那当初我去打工时,你和二哥给我凑了三百块钱路费。后来我还你们的钱,你们又为什么不要?” “那不同,你那是奔前程,当哥哥的当然要帮一把!” 听到房间里的争执,一直在外面听动静的二婶走了进来,将李传林手里的钱推回去,帮腔道:“老三,你还欠着账,老四现在赚钱比你容易,你跟他计较什么? 倒是你,即使明年还清了账,也不能再窝在家里了,得去外面赚钱。家德都说家明聪明,啧啧啧,刚读五年级就做得出全县数学竞争的卷子,还能考三个满分,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文妹看样子也不会差到哪去。 你要是现在不抓紧,将来要供两个人读书,会让你晚上睡觉都睡不着觉!” 农村里有句老话‘长嫂如母‘,在这一大家子人里,如母的不是大婶而是二婶。听二嫂这么说,连婚事都是由她和二哥张罗的李传田,也连忙旧事重提。 “就是,你看看大哥。他四个伢子隔开那么多,要是顺利的话,大的可以供小的读书,他都整天愁眉苦脸的。我跟你说,在城里读书可不比在家里,学费可能是不高,但生活费哪个月不要几百块啊,还有寒暑假的来回路费。 三哥,我那些工友正在打听着,他们听说你是真正的木匠,都说要你别急,要找就找那些好厂子。等他们回了讯,你就跟我去广东打工,二哥是走不开,你有什么走不开的?” 嫂子一劝,李传林见四弟执意不要,也只好作罢,将钱递给了嫂子,笑眯眯道:“二嫂,我听你的还不成?等老四的工友有了准讯,我就去广东打工。明伢是真懂事了,又有你帮着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些钱你拿着,明伢虽然懂事,还是不能拿太多钱在手里。” 二婶接过钱数了下,塞进了自己裤腰上的口袋里,小声道:“老四,趁着大家高兴,你也去跟大哥说说做屋的事。你们虽然在外面打工,但家里的人情世故还是要的,大哥再不好也是大哥,亲戚们还是要他出面张罗的。” “哎”,四叔答应了一声,连忙出去陪大伯说话。 建房子在农村里是大事,来帮工的亲戚要招呼,落成后要请客、回礼,这些事都离不开牵头的人。李家在银子滩本来就是小姓,加起来就这个屋场里的七家人,要是大伯不出面张罗,会让亲戚、朋友、外姓人看笑话的。 大人们聚在堂屋里商量建砖屋的事,小孩们回家做作业,李家明也将三个小家伙提溜着上楼,一边监督她们做作业一边竖起耳朵听楼下的动静。 泥巴房子、木地板不隔音,除了四叔做屋的事,就是在说父亲出去打工的事。虽然有二婶帮着照应,但谁又没个走亲戚的时候?父亲还是不太放心,又在拜托茶菊婶她们,当二婶不在家的时候,也帮着看看他们兄妹俩。 李家明一直在希望父亲不要为自己兄妹拖累,能出去打工赚钱,可真听到他决定过完年就出去,心里又非常不舍。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一家三口守在一起,哪怕是日子过得清贫一点,可做人不能那么自私。 父亲才三十出头,不能光为自己和小妹活着,也要为他自己而活!若是父亲还守着自己两兄妹,加之家庭经济状况又不好,恐怕连‘拖油瓶‘(带着子女再嫁)的寡妇都不会看得上他。父亲只有跟四叔去广东,只有在那种男少女多的地方,忠厚又心地善良的父亲,才能找到合适的、欣赏他的姑娘。 为了父亲能幸福,李家明不介意多一个陌生的后妈,哪怕那后妈可能会影响到家庭和睦,他也不想‘再’看着父亲孤单几十年。 只是,这话不能从李家明嘴里说出来,要是由他来说,不但父亲不会接受,恐怕连二伯他们也会反对。一个十二岁多的伢子说这样的话,很容易引得长辈的同情心泛滥,反而会误了事;但又不能不找人去张罗,象父亲那种性格、家里又有孩子,想让他主动去追求姑娘是不太可能的,即使有姑娘看中了他倒追,也极有可能拒绝人家。 思前想后半天,李家明监督完三个小不点的做作业、听写,又帮毛砣检查完作业,让乖巧的小妹下楼把四婶叫上来。四婶能当得了头脑灵活的四叔的家,那就是个聪明的女人,又在外打工多年,也比二婶她们见识更广,应该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四婶,你也不用太刻意安排,只要留意暗中对耶耶(爸)有好感的姑娘,要是他拒绝人家的时候,告诉他:我和文文希望多个后妈就行。” 四婶愕然,她想过自己这个小侄子如何聪明、如何倔强,可从没想过他居然有这想法。 “家明,你?” 要得人信任,就要有让人相信的条件,李家明象个大人样摆了摆手,打断四婶的追问,平静道:“四婶,你别完全把我当孩子看。我这年纪若是放在古代,考秀才、中举人都有,就四哥那种天才,或许连进士都中了。读书可以明智,我只是比毛砣他们多读几本书而已。 老话说得好,‘少来夫妻,老来伴’,我耶耶总会老的,总要有个伴。你也知道,我跟文文以后肯定能出去读书、工作,即使耶耶愿意跟我们出去养老,我们工作忙他又没个伴,你让他日子怎么过?” 一时间,外表温婉内心精明的四婶有种错觉,自己面前的侄子不是个十二岁的伢子,而是三十几岁的中年人,不但气质沉稳而且说得条条是道。 恍惚了一阵,本就不完全把李家明当小孩的四婶,也真的就把他当成年人看了,迟疑道:“家明,外面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大家有时候很现实的。” 李家明知道四婶的意思,农村里丧偶再嫁、再娶的很多,从来都只有二婚配再婚,还没听过丧妻后能再娶黄花大姑娘的,除非那姑娘聋哑瞎,或是男方又无儿无女,要不就是家境极好。 在外面也一样,现在大家的婚恋观念都很保守。别看广东是开放最早的地方,但那些打工妹都是农村里出去的,生活方面或许很多人很开放,但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当然,也有从里到外都改变了的女孩,但那些都走进了夜总会、KTV、娱乐城,好姑娘是很难接受一个有两个孩子的男人,而且家境贫穷。 李家明笑了笑,继续平静地解释,平静得象是说别人的事一样。 “四婶,你想错了。物质基础是感情的基石,完全没有物质保障的感情,那都是小孩过家家,不可能长久的。我承认,耶耶短时间内,可能无法给别人富足的生活,但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你别忘了,我和文文,我们是肯定能考大学、到大城市工作的。 别的我不敢保证,只要有好姑娘愿意嫁给我耶耶,日后她的子女就是我们的亲弟妹,她娘家就是我们的亲外婆家。” 虽然李家明说得条条是道,但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伢子,四婶对他还是没有十足信心的。在大城市里,有学问的人清贫的多的是,报纸上多的是什么‘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弹’的调侃。农村里的人也现实,过日子不单是图个面子,还得有里子。 这种顾虑,李家明心知肚明,他前世做过生意,揣摩人心已经是他的本能了。若不是为了坚持心里的纯净,没去用那些心机,黄泥坪这个小地方,早让他折腾得乌烟瘴气了。 “四婶,你就放心吧,我跟四哥、三哥都不同。他们的志向是当科学家,我没那耐心也没他们那兴趣,我只想让家里人都过好。我实话跟您说吧,大学毕业后,我就会去做生意赚钱。凭我的脑子,还有平时的为人处世,您觉得我可能不成功吗?” 顿了一顿,李家明还是没有提四叔做房子的事,四婶如此精明,不太可能看不到做在街上的好处,他们这么做肯定也有他们的道理。 正觉得脑子不够用的四婶,也没想起这一茬来,只觉得自己真没看走眼,这个小侄子真是个聪明、早慧的孩子。给三哥找个对象的事,其实二哥、二嫂在确定三哥会出去打工后,就跟她私下提过,但也担心带着孩子上门或是夫家有孩子的新弟妹会影响家庭和睦。 只是大家都没想过,这侄子比他们想得还更周全,找个没结过婚、有点眼光和胆量的大姑娘。等新弟妹的孩子大了,这两个孩子早就学业有成了,根本不会影响到家庭的和睦。 当然,四婶也明白李家明的潜台词,关键时候需要她去当说客,而且是男女双方的说客,打消双方的顾虑,甚至可能要用到一些小手段。 不过,四婶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若是一个打工妹,能有两个有出息的大学生继子继女,还能带着娘家一起兴旺,肯定比嫁给那些只会吹牛皮、甜言蜜语哄人的打工仔强得多。 32.第32章 当时已惘然 第二天一早,李传林就坐着弟弟的摩托车,去乡上坐公共汽车回县城继续做工。只是他没想到,一回到工地就让王老板支使去帮学校的领导修家具,更让他没想到的,他的手艺真的非常不错,通过几个校领导的嘴,为他招揽了更多的活计。 王老板是个有点眼光的人,见自己手下的木工手艺好,能结交到更多的领导,索性开出二十块钱一天的工资,专门带着他去给那些领导修或是做家具。 这年头,那些有钱人已经开始用外面工厂里做新式家具,但那些新式家具式样新颖可质量确实不怎么样,用料就更不怎么样。这也是正常的事,同古是偏远的小县城,真正的好家具也卖不到这里来。 不过,这给了李传林一个天大的好处,那就是揣摩那些新式家具的设计思路。他从十五六岁开始就跟着师傅学手艺,技术是没的说,缺的就是新的思路和想法。 在家里的儿子也很给李传林争气,李家明因为成绩好,又被王老师相中,去参加今年乡里的数学竞赛。 “家明同学,今年又让你去,要是拿不到前三名,你知道会怎么样喽?” 站得笔直的李家明,可不敢跟王老师贫嘴,连忙恭敬道:“一星期卫生!” “知道就好!” 王老师拿起桌上的一叠试卷递过去,鼓励道:“家明同学,你的脑子没问题,就是做得少。这次老师给你搞来了宜风县的竞赛题目,你好好地去做,有不懂的地方,你就来问老师,知道了吗?” 李家明愁眉苦脸地接过一叠试卷,真没想到王老师一个村小的老师,会比乡上初中老师还有门路,居然邻县的竞赛试卷也搞得到。不过想想他是哪毕业的,李家明也释然,王老师那帮师范同学,应该都是各个县里的小学教学骨干了,多写几封信搞点试卷之类的,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老师搞来了,那就做呗,做着做着,李家明做出味道来了。别看小学的数学简单,可他从没想过,简单的数学知识,也可以布设各种陷阱,不知不觉就上了出题人的当。 当然,这种陷阱是坑不了四哥那种妖怪的,可读初三的三哥却几次掉坑里,搞得现在一到周末就往李家明这钻。不乐意两儿子都往这跑的三婶,私下跟三哥说过一次,哪知他说‘姆妈,你不晓得,家明的老师搞来好多竞赛题目,那些题目越做越有意思的。’ 一听说是做题目,大婶再不阻拦了,她早就知道,那小侄子已经自学初中内容了。既然三伢都说有意思的,那就肯定是大家都在认真学习,只要不是耽误三伢学习就行。三伢可不是家德,也不是那个突然变懂事的小侄子,他不认真恐怕很难考上好大学。 三兄弟一到周末就凑在一起做题目,而且经常是三伢和李家明争执,最后由李家德来仲裁,落在旁人眼里那就不得了了。青泥坪、金姑沅两个屋场的大姓邻居们,都开始传言黄泥坪李家那家外乡人祖坟葬得好,出了个李家德之后,又出了个李家明。 传言传来传去,最终通过骄傲的满妹、小妹的嘴巴,传到李家明耳朵里时,他突然有种恐惧感。 人是需要希望的,哪怕是再渺茫的希望,也能让人在逆境中咬紧牙往前,但人不能有不切实际的奢望。李家明非常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四哥那种天才,有六七年的学习时间,考个名牌大学问题不大,但想要象四哥那样考清华、北大,那根本是不现实的! 赣省虽然不是江浙湘那样‘学生把自己当牲口,老师把学生当超人’的高考地狱,可也是‘他们两年上完三年课,剩下一年来玩命’的高考噩梦省份。 现在附近三个屋场将自己吹得天花乱坠,还将自己与妖怪样的四哥比,这不是无限拔高父亲与小妹他们对自己的期望吗?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困境中只要有一点希望,他就能坚持下去;可若是最后的结果比他盼望中的低,哪怕是没低太多,也难免失望;若是那种盼望是多年的、最为渴望的,失望就会变成幻灭式的失魂落魄。 “完了,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 四哥在背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吓了李家明一跳,没好气地脱口而出道:“被你跟三哥害死了!” “什么?” 李家明被四哥一问,突然福至心灵,撒了一个谎。 “四哥,我跟三哥讨论的那些题目,其实都是王老师已经教会了我,我虚荣才说是自己想出来的。四哥,我真的没有你们聪明!” 正倒茶的四哥皱起了眉头,疑惑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我虚荣啊,现在外面都说我比三哥聪明,跟你差不多了!” “哦”,四哥将喝完的茶碗放在茶盘里,不紧不慢道:“明伢,撒谎也要撒出水平来,不要让人一听就知道假。” “我说的是真的,我发誓!” “是嘛?” 发誓这东西,对于李家明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立即以观音菩萨的名义,拿自己嘴上会不会长疮发了个誓。 “嗯,要是观音菩萨有灵的话,你嘴巴上肯定会长疮,而且是碗大的疮。” 李家明无奈之下,只好又发了个重誓,反正这东西他也不信。 “真的,四哥,我骗你,我就不得好死!” 平时象个锯嘴葫芦样的四哥,脸上难得露出戏耍之色,嘲弄道:“还记得你半个月自学完五年级课程,一个月学完初一的语文数学吗?我跟你说,我当初也就只能做到这一点,你不是和我一样聪明,你如何做得到?” 李家明让这妖怪打败了,无语地看着他,坑人也不是这样坑的。自己可是他嫡亲的堂弟,好歹给点面子好不好? “为什么要撒谎?” “我“,李家明没招了,只好老老实实道:“四哥,耶耶(爸爸)说过年有肉吃,我就会盼着过年,要是过年不让我吃够肉,我就会很难过。要是他知道我很聪明,就会盼着我跟你一样,以后能考大学,而且是清华、北大那样的大学。要是我以后考不上,哪怕是考得差一点,他也会难过的。” 四哥愣住了,这些事他都没去想过。现在想起来,自己已经是比第二名高出近百分的全校第一,还这么用功读书,除了喜欢读之外,或许还有想让父母高兴、自豪的成分在里面,而且还占了很大的比例。 站在那沉默许久,其实还是半大孩子四哥,突然象大人样叹了口气,摸了摸李家明的头,幽幽道:“家明,晓得我平时吃什么吗?一家人都吃薯丝饭,就我一个吃白米饭,每日还有个蛋。即使在学堂里读书,也是三哥吃薯丝饭,我吃白米饭加蒸蛋。 我让同学说过一次,就想跟三哥一样的吃,晓得三哥怎么说的吗? ‘家德,你以后是要考清华、北大的,莫说吃薯丝饭,就是吃光薯丝我也愿意。’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啊! 家明,其实家里人并不指望,我们以后能帮家里多少;而是希望我们争气,能让他们脸上有光,能挺直腰来做人。你聪明,那就用心读,只要你是真正认真读了,三叔就不会怪你,你自己也就问心无愧了。” 李家明无语,只是已惘然。 33.第33章 选择与成本 成年人的想法与孩子是不同的,孩子的想法与半大孩子又不同,就如小妹为有李家明这样的哥哥而自豪,而李家明却战战兢兢,生怕给了家人一个天大的希望,最后又以失望作为结局。 四哥说得没错,只要自己努了力,不管结果如何都问心无愧,可李家明想要的不仅是问心无愧而是更多。因此,李家明不再显露自己的‘天才’了,王老师搜集来的试卷,他做的时候开始出现不会做的、或是考虑不周做错了,而且一切都显得非常自然。 李家明的书房,历来是个孩子们的聚集地,除了三个小不点要来读书外,毛砣那个大嘴巴也天天来求他检查作业。听得四哥判李家明错的多,或是教他做的多了,再通过毛砣一宣传,关于李家明跟李家德一样聪明、比李家道更聪明的传言,也就在宣传的作用下渐渐消散,变成了李家明很聪明,但比他那天才四哥还是差远了。 另一个传言中的当事人,李家明的三哥暗松了口气,做五年级的竞赛题目没有他说的那么有意思。只是一个初三的学生,居然做不赢一个刚读五年级的弟弟,这让他这个乡中学全年级第一的面子往哪搁?这下好了,小堂弟开始犯错了、不会做了,也就轮到自己这个三哥来教教了。 小妹很失望,不过二婶、四叔他们倒不是很失望,毕竟能有个李家德那样的天才侄子,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家明稍差一些就差一些,好歹也是小天才不是?何况这个小天才侄子虽然倔了点,可为人活络、嘴巴又甜,还非常有良心、懂事,能带着妹妹们一起读书。人有时候是不能太贪心的,天分这东西是上天给的,上天能给自家小侄子这么多,已经够慷慨了、大家也该知足了。 当然,李家明的小伎俩,能瞒得过大家,却瞒不过他四哥。只是听完他的苦衷,性格内向的四哥虽然觉得他杞人忧天,可也听之任之。跟四哥这种思想纯粹的人打交道就是好,只要你能说出道理来,即使他并不认可,也会充分尊重你的想法。 不过,李家明没有他四哥聪明的事实,却给了满妹那个小不点暗地造反的机会。这个小家伙被李家明打怕了,既然五哥没四哥厉害,那自己干嘛不让四哥教?四哥可不打人的,连生气都不会,自己还知道哭、知道不理人,他连不理人都不会。 满妹也聪明,怕自己一个人这样,被五哥知道了又挨打,想拉着金妹一起去说。六岁的小不点,怎么可能支使得了七岁的小家伙?再说,满妹觉得四哥更亲近,金妹还觉得五哥哥最好呢,只比自己亲大哥军伢哥哥差一点。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五哥哥有两个蛋都分一个给我吃,你四哥天天有蛋吃,可从来不分给你三哥的!” 金妹这么一说,满妹也纠结了,五哥虽然打人,可有好东西吃总是紧着文妹和自己吃;四哥虽然不打人,可他一个人吃白米饭、蛋糊糊,别人都没份的。 “蠢牯(笨蛋)!你这两个星期,挨过打吗?” “没有啊,怎么了?” 只大一岁的金妹恨铁不成钢道:“又想挨打了是吧?只要好好学,好好做作业,五哥吃饱了没事打你玩啊?你蠢我可不蠢,只要我读书认真就不会挨打,五哥还会给我好吃的,跟你四哥有什么好?除了不挨打外,什么好吃的都没有,还要看你大婶的脸色。” “对哦”,一想起大婶那张可恶的脸,满妹立即改变主意,继续跟五哥读书。 “你不准告诉别人,否则以后不跟你玩了!” “我稀罕跟你玩啊?” “我给你糖子吃!” “拿来!” 泥巴房子不隔音,隔壁的李家明听得只偷笑,他一点也不生气,而且为满妹的小聪明而高兴。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了血缘关系没办法选择之外,其他的都是选择关系。男女可以选择相爱、夫妻可以选择离婚,学生自然也可以选择老师喽。只是选择的时候自己要清楚,既然你作了选择,那就得承担选择的后果。 李家明选择了父亲不在时,他自己撑门顶户,那就要承担这个独立撑门户的责任,比如田里的稻子熟了、地里的蕃薯熟了,他就得去请人收割稻子、脱粒晒干、去挖蕃薯、晒薯丝;比如村上通知,下个月要交公粮、提留统筹粮,也得他去请人张罗。这些重体力活,即使你李家明再倔强,也不是一个十二岁伢子有能力完成的。 “家明,你是个有志气的伢子,我看田里、土地里肯定不要我当叔叔的帮忙。” 手里分明拿着镰刀、挑着箩筐上门的四叔笑吟吟,刚教完满妹她们古诗的李家明也不示弱。 “四叔,我正想把田包出去。你看啊,一亩田三百斤公粮、两百斤提留统筹,除去了种子、化肥、人工,一年赚不到两百斤谷。你说,我要是一亩田收人一百斤谷,明年有人会包不?” 呃?刚才还得意洋洋,想戏弄下自己侄子的四叔愣住了,这么说起来作田确实不合算;可大家还争田多,也肯定是有道理的,砍头的生意有人帮,亏本的买卖绝对没人做的。 想了一阵,想不明白的四叔,只好求教自己这个‘天才’侄子。 既然是求自己,那自己就不欠人情喽,李家明趁机给自己亲叔叔挖了个坑。 “四叔,学手艺还要交个师傅钱的哦。” “切,你想得美,我想不通,我不会去问别人啊?” 四叔转身就出门,去问另一个天才侄子,谁知那位妖怪四哥也想了半天,反而问起四叔道:“四叔,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我要是知道,还来问你?” 四哥、四叔不知道不要紧,刚在晒谷坪里晒完谷的二婶开始催了。 “老四,赶紧去帮老三割禾,玩也不看时候!” “不是,二嫂,你不知道……” 二嫂也从没想过,不过她照样训斥道:“蠢牯!他知道,你就问他呗,反正他告诉不告诉你,你都要帮他的。” “我不是不服气嘛” 刚收拾完家里,正在屋檐下戴草帽的四婶打趣自己老公道:“你跟他斗什么心眼玩,人家是天才,你是什么?你要有他一半聪明,当年早考小中专了,还要出去打工?” “也是”,四叔挠了挠头,自嘲道:“他们那些读书人太坏了,明明知道就是不说。要怪,就怪我们太蠢。” 谁知旁边的四哥一本正经道:“四叔,这不是蠢与聪明的问题,而是我们忽略了什么东西?家明在家吗?我去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众人愕然,难道这也是学问?头脑灵活又通世事的大伯一听,连忙跟大婶低语几句,让她也跟着去。 34.第34章 一句玩笑、一段仇怨 秋天到了,田里的稻子要收了,地里的蕃薯要挖了。黄泥坪七户人家忙得不可开交,连在修水打零工的传猛伯他们都回来了,只有李传林兄弟还在县城里做工。 这倒不是工地上有多忙,而是他们回来干这些事划不来。他们俩兄弟一个是木工、一个是泥瓦工,一天能赚十五块钱还包吃包住,而在家里即使请人来干这些农活,也不过是八块钱一天,还只包一顿中午饭。何况崇乡田少,一人还没五分田,那点农活哪还要他们回来?二婶带着四叔、四婶再加上大姐她们,多辛苦两天就全干完了。 这两天,二婶她们把自己家的稻子收完了,今天就来了帮李家明。以前到了这节气,都是大家直接去田里,今天却绕了个弯来了他家,为的就是刚才他那问题。 有二婶、四婶在,刚戴上草帽的李家明也不跟四叔斗嘴皮子了,直接解释道:“四叔,其实这是一个观念问题,以前大家没地方打工,只能守着几亩田过日子,当然希望田越多越好。 现在有地方打工赚钱了,这账谁还不会算啊?我耶耶、二伯不就没回来,宁愿你们辛苦一点,也要赚那十五、二十块一天的工资吗?只是大家的观念还停留在以前,习惯性地想田越多越好,其实象我们这样的地方,种田是最不划算的!” 头脑活络的四叔立即明白了过来,种田确实不划算,否则他当初也不会去打工,但从另外方面去想,自己既然不种田,那公粮、提留统筹款也就跟自己没关系喽? 李家明嘿嘿直乐,嘲笑道:“你想得美!” “为什么?” 四哥倒是真明白过来了,政策是政府制定的,也是由他们执行的。你既然不交公粮、不交提留统筹款,那就田土山林都收回去,他们再转包给其他村民就是了。 “妈的,还真是官字两张口!” 骂归骂,可现实就是这样,否则大家也不会把会读书的伢子看得那么重。只要会读书,就可以去当干部,吃一毛八分钱一斤的商品粮,而不是买七毛二分钱的返销粮(国家卖给缺粮农民的粮食)。 四哥回家看书去了,李家明跟着二婶她们几人说说笑笑下了田,破天荒来帮忙的大婶割了一会稻子,低声问道:“家明,你刚才说想把田包出去?” 李家明又不是真正的十二岁伢子,哪不知道二婶的心思?从她拿着镰刀跟在后面,他就猜到一二。 ‘嘿嘿嘿’,李家明低声笑了几声,用嘴巴驽了驽正踩打禾机(一种稻子脱粒的半机械)的四叔,小声道:“大婶,那是跟四叔开玩笑的,这么大的事,我哪做得了主?” 大婶确实是个笨人,连作假都不会,极力劝说道:“可你说的也有道理啊,种田确实赚不了钱,你耶耶又在外面做事,哪有时间来种啊?二嫂她们能帮你一年,还能帮你五年十年?” 若大婶没有四哥、三哥那俩好儿子,李家明肯定会一边找理由胡说八道,一边让她帮自己割完稻子再走。可人家有两好儿子,李家明只能笑笑道:“大婶,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那是不可能的。” 不甘心的大婶立即追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种完稻子后,还可以种油菜,不种油菜,平时家里吃的油从哪来?再说,即使明年父亲能顺利出去打工,田土也肯定会交给二伯、传祖叔帮着种,怎么可能交给关系疏了一层的大伯? 大婶啊大婶,李家明暗叹了口气,只好撒谎道:“上次二伯和传祖叔劝我耶耶去打工时,他们就说过这事。要是我耶耶出去打工,田土由他们帮着种,我和妹妹去二伯家吃饭,他再寄点学杂费、油盐钱回来就行了。” 李家明父亲名下有两亩多田、几分菜地、亩多的番薯地,两亩多田除了交公粮、提留统筹款、种子化肥之类的,一年应该能余下五六百斤谷,还能种一茬油菜。再加上近一亩五分的菜地、番薯地,若只是供两个孩子吃饭,这条件说不上吃亏,但也绝对没有便宜沾,因为种田、种地也要人工的。 一听李家明这么说,大婶失望地叹了口气,随便找个理由就走了,看得他直好笑。好歹也是长辈,帮自己割一上午的禾,又有什么打紧的? 可大婶回去一说,大伯阴沉着脸,半晌才低声道:“你被那个没良心的糊弄了!” “什么?” “蠢牯!那只畜生自己会煮饭、炒菜,连柴都自己去砍,他会去老二家吃饭?” 是啊,反应过来的大婶也阴着脸,狠声骂道:“没良心的畜生,家德、三伢还不如教猪教狗!” 骂完了,大婶又不解了,小声问道:“传健,你说那只畜生作不了田土,霸得有什么用?” “蠢牯!他现在教满妹、金妹读书,老二、传祖还不要念他的情?只要他一直教那两个赔钱货,他们俩个就一直会帮他作田作土。哼,那只畜生跌一跤,倒是把脑壳跌聪明了!” 大婶让大伯这么一点拨,转身就往阁楼上走,低声骂道:“不行,我得去跟家德说,让他不要去辅导那没良心的畜生了。” “回来!” “又怎么了?” 要说这一物还真是降一物,在外面泼辣的大婶,在家里却从来都对大伯言听计从,除了两人的结发之情外,更重要的是大伯脑子比她聪明得多。 “你知道什么?那只畜生这么小就这么有心计,你得罪谁不好,一定要去得罪这样的人?晓得老话怎么说的吗?欺老不欺少! 你看吧,他要是以后没出息还好,要是有了出息,帮过他的人他不一定记得,得罪过他的人,肯定会报复的!” 刚走到门边又扭过头来的大婶,想起两个月前,李家明挨打时倔强的眼神,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被打成了血葫芦,居然一声不吭地死扛,那畜生的心肠得有多硬啊?对别人狠的人见得多了,对自己更狠的人,那才叫让人害怕啊! 无计可施了的大婶,一屁股坐在床边,没好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已经冷静下了来的大伯,鄙夷道:“有什么怎么办?老二生的是四个女,老三只有一个崽,老四生崽还没影,命里有没有崽还难说。只要大伢、二伢他们考得上,他们还不是要帮我们供? 这个世道,要是家里没个把会读书的,早晚让人欺负得死!上次老二被关了十几日,要是我们李家有个当干部的,派出所的人敢那样?” 这话说的在理,三年前那事要是摊在银子滩或是青泥坪那些大姓人家头上,乡政府未必敢做得那么过分。说到底,还是李家人少,又没两个争气的。要是换到现在,哪怕是家德、家道两个半大伢子,那些乡上干部都会为各人的以后想一想,不至于做得那么过分。欺老不欺少啊,他们若是做得太过分了,以后李家的后生有了出息,不往死里报复才有鬼!山里人可不比城里人,宗族势力虽然比建国前弱了,但也不是发达地区可以想象的。 话是这么说,可大婶还是想起了前段时间四叔的话,以前只有自己四个伢子会读书,三个老弟不帮也得帮,现在可又多了个会读的,还有两个正在认真读的。 “要是不供呢?传健,上次老四可说了,以后他帮老三供那只畜生的!” 这可是个大麻烦事,大伯沉默了一阵,狠声道:“哼,他不把我们当大哥、大婶,我们干嘛把他当老弟?” 35.第35章 有些事真不能这样做的 日子过得说慢也快,转眼就期中考试了,平常由李家明监督学习的金妹考了双百分。这个没什么奇怪的,一年级十三个学生,双百分的有六个。不过,以前人烦狗嫌的毛砣,居然两门都上了七十分,这倒是个新鲜事,也算让他母亲莲香婶比较满意。这成绩考个初中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只要能拿个初中毕业证,以后打工时也能进个好点的厂子。 至于细狗、桂妹,还是那个样,该考得好的考得好,该差的照样差。可让二婶、大姐想不到的是,李家明从王老师那拿来两套一年级试卷,让满妹、小妹去做,居然也考了双百分。这可让二婶、大姐着实高兴了几天,也让刚从县城回来的二伯、父亲高兴。 县一小的教工宿舍终于封顶了,二伯也能腾出手脚来帮老弟盖房子。当然,他托王老板买的钢筋水泥也有了眉目,比市价便宜得多,可也比物资局的指标贵得多,介于平价与市价之间。 “老四,价就是这个价了,王老板去找人帮忙要请客送礼,也不可能真的象他说的那样,一分钱都不赚的。” “没事没事,这已经够便宜的了!” 有指标的平价钢筋一千二百块一吨、市面上的钢筋卖二千三,王老板给的价才一千八,早把四叔高兴坏了,哪还会计较人家赚点辛苦钱?要不是二哥跟人家干了四五年,人家能卖这面子? “人也请好了,两个钢筋师傅都是我朋友,也是在王老板手下做事的。老四,二哥帮你是应该的,他们的工钱你得给,按工地上的价十五块钱一天,你看行不行?” “行行,这有什么不行的”。 四叔也连声答应,工地上的价比市价也便宜不少,要按市价请会扎钢筋的师傅,一天可是二十至二十五。 李家明的父亲也回来了,倒不是王老板那没活干,而是四叔答应了帮他先还债,他也就没法不回来帮老弟的忙。他不会盖房子,但会做木工,框架式砖屋不比砖瓦房,要用到大量的建筑模板。王老板再肯帮忙,也不可能将这些易耗品借人;四叔也不可能花上千块钱,买些做完房子就没用的东西放家里,只能辛苦他和传祖来手工做简易的替代品了。 三兄弟商量几句,等饭好了,把大哥、大嫂请过来,大家边吃饭边商量。李家明跟两个小家伙坐一起吃饭,不仅替她俩夹菜,还帮她们剔鱼刺,看得他父亲非常欣慰。 不过,李家明听着大人说话,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四婶太精了,借了几百块钱给大伯,就想着这次买他家的猪,将借出去的钱抵买猪的钱。 没错,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可有些事也不能一概而论的。大伯要供四个孩子读书,就靠着每年山上的树和圈里的猪,你现在抵掉他一头猪,明年他又得去哪筹这笔钱?亲兄弟之间,很多事情真的是别人能做初一,你不能去做十五的。 不过,这事跟李家明没关系,见两个小家伙吃饱了,就带着她俩回家做作业。清官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长辈们的争执,更不是他一个当侄子能说三道四的。 李家明监督三个妹妹做完作业,替她们听写完拼音生字,再帮毛砣检查完,父亲跟二伯、四叔他们说说笑笑着回来了。看来,买大伯家的猪的事,他们已经解决了。 几人下楼去厨房里洗脸、刷牙、洗脚,李家明刚走到堂屋门口,被父亲叫进了睡房。 四叔是个喜欢玩闹的人,乐呵呵地玩笑道:“家明,二伯的两个工友来帮四叔做屋,没地方住。四叔也没办法啊,只好委屈你去跟毛砣挤或是打地铺了,要不我一天给你一块钱?” 大哥、二哥又没在家住,他们的床是空的,四叔却安排师傅来自己家住? 李家明也笑眯眯道:“行,你都是我亲叔叔,你说行那就肯定行。住宿费就免了,就当作我跟文文的伙食费吧。” “那怎么好意思?这不成了我当叔叔的,沾侄子便宜?住宿费还是要交的,伙食费跟你算便宜点就是。你只要付两块钱一天,每天都有鱼有肉,叔叔够意思吧?” 耍嘴皮子嘛,李家明立即抓住四叔的话脚,喜笑颜开道:“二伯、耶耶(爸)都听清了啊,你说负两块钱一天,那就是你给我两块钱一天,再加上一块钱一天的住宿费,总共就是三块钱一天。四叔,你是大人,可不能跟小伢子说话不算数的哦!” 四叔一愣,问旁边的两个哥哥,“我说的是他付两块钱一天吧?” 二伯和父亲对他们叔侄之间这种玩闹见多了,抽着烟不以为意道:“嗯!” 李家明手指在空中划了两下,一横一个2,提醒道:“四叔,你可是初中毕业,不会不知道负数与正数的区别吧?” “负?付?” 会意过来的四叔,一巴掌打在侄子脑袋瓜子上,笑骂道:“滚!” 玩笑归玩笑,李家明见大伯、大婶不让四婶安排客人住他们那,这三哥俩又凑在一起说事,隐隐排斥大伯那个当大哥的,有心提醒四叔两句又无从开口,只好笑着去厨房帮父亲烧洗澡水。 哎,四婶人是精明,但精明的不是地方。做屋这么大的事,正是求大伯帮着张罗的时候,跟他来这么一出,能让他尽心尽力去张罗? 再说了,欺老不欺少,大伯、大婶固然没什么本事,只能守着几丘田一片山过日子,大伢、二伢也不是个有出息的样,可四哥、三哥却是板上钉钉的读书种子。虽然四婶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都站得住脚,可别忘了你还答应帮我们家先还账呢?这些话通过大婶那张嘴,再传到四哥、三哥耳朵里,又会如何?那哥俩可不是大伢、二伢,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 李家明算是闹明白了,为什么四叔对四哥、三哥一直不错,可那哥俩有了出息之后,对二伯、父亲都是恭敬中透出亲热,唯独对四叔却只是一种对待长辈的礼敬。自己前世有了出息后,给父亲盖了幢小洋楼养老,那俩兄弟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过年,宁愿住在二伯那或是来父亲这,也不愿意去他们大哥、二哥那住,更不去四叔那住。 ‘以前’自己以为四哥、三哥是为了照顾两个嫂子的生活习惯,才住在条件更好的父亲那,看来症结就是出在这了。 36.第36章 兄弟反目 农村里有帮工的习惯,哪家做红白喜事,亲戚们都会过来帮忙,倒是朋友们只是送个礼、来吃顿饭之类的;而且主家只要负责吃饭问题,连住宿都是亲戚们自己回家、或是到附近的人家借住。 平常人家若是做红白喜事,那可都是热热闹闹的象过年一样,可四叔做幢三层的小洋房,场面却多少有些冷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家的太公、太婆是从修水逃难过来的,三个婆婆又是从修水娶回来的,亲戚隔得远也就走动得少,哪怕是太公那边的族人都很少来往了,就更别提婆婆那边的了。虽然几个婶婶都是本地人,十几二十年的婚丧嫁娶,各家都有些本地亲戚,但要跟数百年在这繁衍生息的正宗本地人来说,还是亲戚少了点。 亲戚少帮忙的人就少,那就七妯娌的娘家人都来帮忙,再加上大老远从修水赶回来的传猛伯他们一齐动手。做一幢三层的砖房子,有四个泥瓦匠、两个木匠、还有两个钢筋师傅兼泥瓦匠,再加上十几个帮忙挑砖、搅拌沙浆的,人手不但不少而且还有富余。 李家明的舅舅会杀猪,村里的人过年都找他杀猪,杀猪的事自然就落在他头上。可舅舅将猪开膛破肚后,没有象平常那样取猪下水,让帮着打下手的人去清洗,而是掏出烟、上茅房,示意旁边经过的李家明跟着。 两甥舅进了茅房,舅舅在李家明耳边小声道:“让你二婶叫开承强表舅,再去把你四叔和耶耶(爸)叫过来。” 承强表舅是大婶的弟弟,也是负责张罗的大伯,特意安排给舅舅打下手的。灵醒的李家明心里一咯噔,小声应了句,连忙若无其事地出了茅房,径直往二伯家的厨房里走。 二婶正和几个婶婶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李家明过去扯了扯她的袖子,嘿嘿笑道:“二婶,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 正在忙碌的婶婶们都看了过来,李家明邀功似的,笑眯眯道:“好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二婶还以为是满妹做什么卷子又考了满分,笑骂道:“没看我正忙吗?有事就说,没事就滚!” 旁边切菜的莲英婶跟二婶吵过架,却对平时有礼貌的李家明非常喜爱,特别是他将毛砣的成绩从不及格教到了七十分,更是喜欢这个懂事的小堂侄。见李家明如此孩子气,莲英婶玩笑道:“你就看一下呗,要是他教得满妹好,你就奖他后脑勺一巴掌。” “行了行了,怕你了!” 二婶的手在围裙上擦了几把,跟着李家明出了厨房,他见避开了大婶,脸上继续笑眯眯地小声道:“二婶,你莫作声。我舅舅让我来跟你说,让你支开承强表舅,可能是大伯家的猪有问题。嗯,你就跟承强表叔说,让他帮你到我家拿笼窗(屉)蒸东西。” “什么?” 二婶的脸色立即阴了下来,李家明连忙小声道:“二婶,这是丑事,不能声张的!这么多亲戚在又是做喜事,要是我舅舅搞错了,那就更不得了!” 是啊,二婶这才忍住火气,挤出个笑脸走向杀猪的地方,李家明也转身就往工地上跑。等他和父亲、四叔到了杀猪的晒谷坪里时,打下手的承强表舅已经被二婶支开了,只剩下毛砣他们一帮看热闹的半大伢子。 “母舅(乡下人叫亲戚,一般跟小孩叫),辛苦你了。” 已经开始分割猪肉的舅舅抬起头来,指指装着猪下水的木桶,笑眯眯道:“传田,你们来得正好,承强让你二嫂叫走了,你跟传林去帮我洗猪肚肠。” “哦“ 被侄子从工地上叫过来的李传田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连忙答应了声,跟李家明父亲扛着一大桶猪下水走了。两人来到河边,特意到偏僻的河滩上清洗猪下水,看着从猪肚里洗出来几十斤还没消化的猪潲(食),两兄弟脸上都发黑。 农村里卖猪,都会事先喂饱猪潲水,收猪的人也会拖延时间,看着猪将粪便排干净才过秤,这是大家默认的约定俗成。可是,做红白喜事,卖猪的不会提前喂食,以方便买猪的亲戚或是邻居、熟人清洗猪下水,这也是一种大家都有默契的约定俗成。 谁家没个红白喜事?今天方便别人,也就是日后方便自己。 几十斤猪潲按肉价卖,还卖给了同父同母的兄弟? 李家明父亲是个沉稳人,怕弟弟回去当场跟大哥、大嫂闹,让亲戚们看笑话,小声道:“老四,回去后莫作声,有什么事等做完屋、亲戚们走了再说!” “我晓得,只怪自己不长记性。吃亏也就这最后一次,以后大哥的事,我再帮忙就是狗X的!” 李传田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闷声闷声回了两句,继续翻洗着猪肚、肠。李家明父亲叹了口气也继续手上的活,难怪大哥安排他妻舅给自己妻舅打下手。 等两兄弟扛着洗好的猪下水回到家,早有预感的李家明从父亲、四叔脸上看出异样,也暗叹了口气。大伯可真会算计,安排他妻舅来打下手,他的妻舅、大婶的亲弟弟,即使知道他姐姐、姐夫搞鬼,他会声张?要不是自己突然变得出色,四叔又答应帮父亲先还债,或许舅舅也不会声张,这事还真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过去了。 ………… 人手多,特别是师傅多,李传田的房子建得很快,十来天就完工了,只等着来年房子干透后再来装修。送走了帮忙的亲戚、两个钢筋师傅,七家人照例在二伯家吃饭。大伯、传猛伯他们七个男人加上大婶、红英婶两个长嫂一桌,二婶则带着其他妯娌、一帮孩子一桌。 饭桌上的气氛很怪异,满妹、小妹她们吃得香甜无比,李家明、毛砣他们也有说有笑,另一桌的几个大人却沉默着吃饭。 娇憨的满妹,太舍不得这十来天的大鱼大肉了,吃得小肚子再也撑不下了时,可能想到以后很难再有这样的幸福时刻了,向沉默着的四婶央求道:“四婶,你明年再做幢砖屋好不?” 旁边的大姐瞪了满妹一眼,板着脸大声骂开了:“死没良心的白眼狼,四叔、四婶做幢屋容易不?让你吃了这么多天的白食,还死皮赖脸的要,讨人嫌不?” ‘啪‘的一声,二伯阴着脸将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吓了刚想反唇相讥的大婶一跳,刚才还热闹的堂屋瞬间寂静下来。 “大妹,吃完了吗?吃完了,给我滚回房去!” “耶耶(爸)“,大姐刚想顶嘴,已经吃好了正准备下桌的李家明手急眼快,用手抓起块油豆腐塞进大姐嘴里,陪笑道:“二伯,大姐跟我们都吃好了。大姐,走啊!” ‘咳咳‘,被咽到了的大姐咳了两声刚想发火,但看到二伯阴沉得能拧出水的脸,识趣地放下碗筷,将小脸吓得雪白的满妹、小妹从长凳上抱下来。二婶、茶菊婶和四婶她们见状,也放下碗筷下桌,连平时皮惯了的毛砣、细狗伢都缩着脖子放碗筷下桌,只有大婶还一付‘长嫂如母‘的样子,坐在大伯旁边纹丝不动,当然还有二房里的长嫂红英婶。 一帮人出了堂屋,径直去茶菊婶家,连平时傻大胆的毛砣、细狗伢都老老实实地跟在大人后面,大姐却想站在晒谷坪里听动静。 ‘哎哟‘,大姐的耳朵被冷着脸的二婶狠拧了一把,呼了一声痛后老实了,跟在她后面去传祖叔家。 “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也不懂事,还不如家明一个细伢子!” 二婶的小声斥责,让大姐委屈道:“明伢那叫懂事?他那叫滑头!” ‘嘿嘿嘿‘,走在最前面、牵着两个妹妹的李家明,只好露出已经成了招牌的傻笑。他这一笑,大姐更觉得委屈了,快走几步扭着他的耳朵,骂道:“笑笑笑,你还笑?” 耳朵上的剧痛,让李家明立即闭嘴,可满妹、小妹原本紧握着他的手的小手握得更紧了,让他心里很温暖,连忙将两个妹妹的小手都握紧了一点,安慰道:“莫怕,大姐跟哥哥闹着玩呢。” 月光如水,照在满妹、小妹有些害怕的小脸上,让刚才还泼辣地指桑骂槐的大姐心里一软,连忙松开拧着李家明耳朵的手,蹲下身子将她俩抱起来,柔声道:“满妹、文妹莫怕,大姐跟哥哥开玩笑的。明伢,再笑一个!” “嘿嘿嘿“,李家明又嘿嘿笑了两声,小声道:“我们讲故事好不好,想听什么故事?” 两小家伙都紧搂着大姐的脖子一言不发,脸上还有害怕之色,不禁让李家明心中发酸,一边走着一边讲《阿凡提》。 “从前啊有个愚蠢的皇帝,梦见自己被百姓嘲笑,醒后为证明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出了三道难题……” 跟在后面的二婶、四婶她们没心思听,抱着满妹、小妹的大姐也没心思听,只有两个小不点慢慢地被故事吸引了,茶菊婶牵着的金妹、莲香婶牵着的桂妹也听入神了。等回到家,四个小家伙正好听完一个故事,就乖乖地跟着他或是她们的母亲去刷牙、洗脸、睡觉。 李家明也刷完牙、洗完脚,到了满妹、小妹住的房间里,金妹居然也在这里睡了。不管大姐的异样眼神,李家明捏了六个小棉花团塞进三个小家伙耳朵里,坐在床边等着即将而来的兄弟反目。 哎,快要参加竞赛了,前段时间被王老师的题海战术搞得太累人了。要是早想起这事来,那天早上说什么也让舅舅拖个把两个小时再去秤猪。小心无大错啊,城府那么深的大伯,如何提防都不为过啊。 万幸的是三哥、四哥都在学校,看不到这丑恶的一幕,否则让内心骄傲的他们情何以堪? 没多久,满妹、小妹她们开始眼睛打架时,二伯家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大姐想起身出去,李家明一把扯住她,沉声道:“大姐,他们是亲兄弟、堂兄弟,莫说是吵架就是打架,也不关我们小辈的事!你没那个资格去,没看到二婶、四婶都在茶菊婶那吗?” “你” 不管悻悻的大姐,脸色平静的李家明坐在床边,守着三个已经开始入睡的小不点,将越来越大的热闹当成浮云,将那些争吵、对骂、劝解声当成了唱给三个妹妹听的催眠曲。 37.第37章 谁之错 家丑不可外扬,黄泥坪李家又是小姓,自己人关起门来打一架都行,可对外从来都是团结一心的。大婶做的事,吵了那一夜后,被几个堂叔伯勒令所有的妯娌、孩子都闭嘴,李家明的父亲还特意去求自己舅兄保密。这也是现实的无奈,李家在崇乡就这七家、三十多口人。若是再让本地的大姓人家看笑话,以后这些伢子、妹子的婚事都难,总不能让他(她)们回修水找对象吧? 不明就理的读书伢子、妹子回来了,李家德象往常一样,吃完饭、洗好澡就夹着书去找小堂弟,看看他这一星期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没有。正站在厨房门口的大婶,破例骂了这个她宝贝得不得了的小儿子。 “家德,你要是敢出这个门,我就打断你的脚!” 李家德也是个倔脾气,还以为自己母亲又犯了小心眼,脚下稍一停顿继续往前走。上次大姐让他辅导小堂弟,母亲就阻三拦四的,也不想想这些年若没有叔叔们的帮忙,自己四兄弟能有书读? 被堂叔伯、妯娌们戳了几天脊梁骨的大婶,心里本来就不好受,见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也跟自己过不去,不由得悲从心来,跌坐在门槛上拍地而哭。 “我前世造了什么孽,生了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啊!……” 都说母子连心,李家德再妖怪也是娘生爹养的。她这一哭,他立即转身回来,跟蹲在地上劝慰母亲的三哥,将痛哭流涕的大婶扶进房里。 听到大婶哭声,在厨房里烧开水的大姐跑出来看热闹,刚露出个兴灾乐祸的笑脸,耳朵就被二婶狠狠地扭住了。 “笑,你还有脸笑?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耳朵上的剧痛,让泼辣的大姐连忙求饶,二婶扭着她耳朵,将她拖进厨房这才松手,低声骂道:“懂点事好不好?” “怎么了?” 正在上开水的四婶叹了口气,小声道:“大妹,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妹子凑什么热闹?过完年,跟我们出去打工,要是这性格改不过来,以后在厂子里有你受的!” 二婶也在旁边叹了口气,小声骂道:“都快十八岁的人了,还不如家明一个十二岁的伢子懂事,大的五六岁都活到狗身上了!” “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兄弟之间的反目成仇,最后的责任都会落在妯娌头上。就象大婶提前给猪喂潲水,大伯就真不知道?可哪怕是对他已经寒了心的四叔,也只将矛头对准大婶,将破坏兄弟感情的大帽子扣在大婶一个人头上。 那天晚上,要不是大姐沉不住气挑起事来,四叔会忍了那口气,吵一架又拿不回钱,何必把家里的丑事闹得沸沸扬扬? 就象李家明将大姐视为亦母亦姐,四叔也将照顾他多年的二婶当成亦嫂亦母,因而四婶也将大姐当成了妹妹,而不是堂侄女。当然,现在早熟的李家明在四婶眼里,也不仅是一个侄子,而是一个妖怪。不,应该说是天才,跟家德不一样的天才,一个很狡黠、很早熟、很有人情味的天才。 “大婶是可恨,但也很可怜,晓得了不?以后跟家明学学,你总骂他白眼狼、滑头鬼,他才是真正懂事的伢子。你看他不管大婶如何给他脸色,见了她照样叫‘大婶‘,就是知道她可怜。” “怎么会这样?” 大姐从没这么想过,在她眼里大伯就是个虚伪透顶的人,大婶才是最可恨的! 虚伪?确实虚伪,而且心计深得吓人,四婶鄙夷地笑了笑,小声道:“大妹,你听到过大婶和大伯吵架吗?” 还真没有,大姐从懂事起,就没听大婶跟大伯吵过,反而是大伯有时候会骂跟妯娌吵架的大婶几句。 “是啊?” 大姐不可置信地看着四婶,小声道:“四婶?你的意思是?” 四婶笑了笑,摸了摸跟自己一样高的大姐的头,耐烦道:“知道就好,放在肚子里别说出来,下次长记性就是了。 过完年你跟我们出去打工,要学会收敛脾气,心平气和地跟人讲道理,不要动不动就跟人吵。吵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即使吵赢了,实际上也就是输了,因为你在旁人眼里是个霸道的人,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大姐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大婶吵赢了四叔,却让大家都鄙视她,不由赞叹道:“四婶,你懂得真多!” 四婶让大姐逗乐了,“格格格,你要是在外面呆了几年,也会学会的。要说懂得多,家明才真是聪明人,一个十二岁大的伢子,也不知道那脑子怎么长的,不但会读书,连人情世故都这么懂!看来他说的没错,读书能明事理。你以后没事也多看点书,别跟你四叔样,天天看武打小说,可一点有用的都没学到。” 四婶一提到李家明,大姐的眉头竖了起来,转身就走,“这个死没良心的滑头鬼!” 等大姐走到李家明的房间里,他正在给三个小不点发糖果,顺带夸奖加鼓励。 “这次最值得表扬的是满妹,终于改掉了马虎的毛病,知道作业做完了还要检查两遍!满妹,要加油哦,要跟金姐、文妹一样每道题目都认认真真做,还要多检查几遍!” “哎“,娇憨的满妹笑得跟朵花样,接过两分五厘钱一粒的‘雪里松‘糖剥开,吃得非常香甜。金妹也和满妹一样,只有掉了门牙的小妹剥开糖纸,象以前样咬了一半塞进哥哥嘴里,现在三个小不点犯错越来越少,挨打次数也越来越少,兄妹俩又和从前一样亲密了。 站在门口的大姐,见李家明吃从小妹嘴里吐出来的糖,脸上露出恶心的样子,“咦,腌臜(脏)不?” 李家明扭头一看,冲大姐‘嘿嘿‘直乐,小妹嘴里吐出来的糖不但不脏,而且还透出亲情的温馨。为了这种温馨,他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还笑,还笑!又不是没有了,想吃不会自己拿啊,还吃文妹吐出来的!” “你不懂的“,李家明笑了笑,示意三个小不点可以去看电视了,只要记得按时睡觉就行。 “我不懂?” 李家明的话,让大姐愕然,想起刚才四婶给她说的话。沉默了一会,大姐黯然道:“家明,给我说说,我到底哪错了?大前夜,你怎么就知道,四叔一定会跟大婶吵架?以前四叔对大伯再有意见,都是闷在心里不吵架的。” ‘哎‘,李家明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小妹分给自己吃的那半粒糖,再次把王老师拉出来当挡箭牌。事出反常必有妖,自己不想当妖怪,也当不了四哥那种妖怪,只能借大人的嘴,说自己的道理。 “逗过小猫吗?再温顺的小猫,只要你去动它的吃食,浑身的毛会立即竖起来,发出‘喵喵‘的警告声,王老师说这种叫护食。王老师还说,小孩其实跟小猫一样,也知道护食的。如果没有大人教、或是强迫,你见过几个小孩愿意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主动分给其他人吃?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以前有好吃的,最多是给耶耶(爸)、妹妹吃,别人都不给的。 小妹有好吃的东西,愿意主动分给我吃,那是对我亲近,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还去在乎上面有没有她的口水?” 经李家明这么一解释,神经粗线条的大姐突然想起来了,以前三伢和家德读小学时,也是一个糖子两兄弟分着吃的。倒是自己三姐妹,从来都是自己让着俩个妹妹,她俩经常为了谁多吃了、谁少吃了吵吵闹闹。 哎,四哥、三哥他们那种内向人,什么事都喜欢放在心里,若不是仔细留意,很难看出他们的品性。暑假里大婶不准自己爬树,四哥就主动将柳枝、凌宵花全部摘好了,等着自己带着两妹妹。只是四哥这种对弟妹的关爱,被他的光芒给掩盖了,哪怕是自己都只会记得他妖怪般的耀眼,而忽视了他温情的一面。 与李家明的暗中感叹不同,大姐是非常好奇,这个小家伙为什么跌了一跤后,就完全象个小大人一样了,非但不调皮了还比自己还懂事了? 这,这?转移话题没奏效,同样的麻烦又来了,只是上次是四哥那妖怪,这次是大姐。李家明习惯性地挠了挠头,只好用新的谎言去圆。 “大姐,我醒过来的那一天,小妹……” 最好的谎言就是真真假假都搅在一起,连同自己一起骗,何况李家明本就对父亲、小妹都有愧疚之心,说着说着就眼睛通红了。 “大姐,我以前是不是太不懂事啊?” 李家明说得眼睛通红,大姐也心里不好受,揉着他的脑袋酸涩道:“现在好了,我们明伢也懂事了!” 感叹完弟弟的懂事,大姐黯然道:“明伢,大姐是不是很蠢啊?” 运气真好,李家明为自己能有个比常人更宽容、也更理性的舅舅骄傲,也为自己的小聪明而得意。这话要是大姐当晚就问,李家明还真无言以对了。 “没有啊?我母舅说,那天晚上还多亏了你。你要是不挑起来,四叔就会把那事闷在心里。时间长了,就会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现在他们吵了一架,四叔那口恶气就出来了,大婶以后再做这样的事,也会有所顾忌。这是好事啊!” “真的?” “真的!” 大姐迟疑了,难道四婶说错了? 四婶说的没有错,吵架解决不了问题,但却能暴露问题。大婶之所以敢那样干,就是因为二伯、四叔他们都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每次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次四叔大闹了一场,虽然没拿回钱来,但让大婶丢了面子,以后她就会不敢再把他当蠢货了。 当然,也还包括大伯,那事要说大伯完全不知情,谁会信啊? 李家明一直认为,大婶很多让人鄙夷的破事,背后都有大伯的影子。只是那个跛着腿的大伯有心计,又能说会道,才让可怜的大婶背了黑锅。 “大姐,我母舅还说‘吵架不一定是坏事,一团和气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一家人,要是都客客气气的,那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大家都彼此将对方当成了外人。” “为什么会这样?” 大姐觉得脑壳里打架了,四婶说的有道理,家明母舅说得好象也有道理,那到底谁是对的? 38.第38章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大人们吵了一架,但生活还得继续。 被村里人背后鄙薄了十几天的大婶,自四哥再次拿下全县初二数学、语文、英语竞赛第一,又挺直了腰板。哪怕妯娌们不跟她打招呼,小孩子们绕着她走,大婶的腰板也照样挺得笔直。 李家明也得继续当他的好儿子、好哥哥、好侄子、好外甥、好弟弟、好老师、好学生。期中考试他拿了全班第一,那个没一点含金量,班上总共才十一个人。他也被学校确定为参加全乡五年级数学竞赛人选,这个还是没有什么含金量,因为全乡有三十一个人同时参赛。 不过,大婶终于对李家明这个侄子亲热了一些,不再给他脸色看了。自从被全村人鄙薄后,只有这个侄子依然礼貌周全地叫她‘大婶‘。以至于有一天,四哥改完他的初二数学试卷后,低声道:“家明,谢谢你。” “啊?” 李家明愣了一会,才讪笑道:“四哥,我耶耶(爸)也跟大婶一样,都是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我和妹妹。每次过完年,家里待客的果子,我耶耶他自己从来都舍不得吃,都是留给我和妹妹吃的。我看到大婶每次捡完蛋后就留起来给你吃,自己和大伯一个都舍不得吃,就想起了我耶耶也是这样。” 这话真不是应付四哥,而是李家明的真实想法,换成文雅点的说法,那就叫‘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大伯、大婶确实做得很过分,但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他俩沾的那些便宜,可有一丁点用在自己身上吗?不都是花在四个儿子身上?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都是贫穷闹的! 四哥脸上一黯,沉默了一阵,才怪异道:“家明,有时候我有种错觉,你不象十二岁,而象二十二岁,比我还懂事得多。” 四哥这话,李家明不知如何应对了,这妖怪太妖了,一个应对不好就会露出马脚,又得绞尽脑汁找借口。可不知为什么,今晚特意坐在旁边纳鞋垫的大姐,随口道:“菩萨保佑呗!家明那一跤摔得好,不但把脑壳摔得更聪明了,也摔懂事了。” 让李家明没想到的是,四哥居然同意这种说法,“嗯,可能真是神灵保佑了他。” 李家明愕然,四哥居然也会信神鬼? “嗯,没有科学的宗教是瞎子,没有宗教的科学是跛子。等你以后读书多了就会知道,科学不过是对客观事物的一种较为合理的解释,根本没有课本上说的那么绝对正确。嗯,我们正在学的牛顿三定律,放在量子力学里,那就是一个笑话。” 妖!太妖了,难怪他能去加州大学当终身教授,难怪他能拿《科学》杂志的年度大奖!就冲四哥这份远超年龄的见识,李家明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能仰视他的光芒。 四哥的话,大姐听不懂,她也不想懂,她只想知道前段时间,四婶跟李家明母舅说的话,到底谁对谁错。问李家明,他说自己就一小伢子,哪晓得母舅的话对不对?问四婶,她说家明母舅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她也不知道对错。 正收拾试卷的李家明赫然,他没想到神经粗条的大姐,居然会当着四哥的面,提出这样的问题。我的大姐哎,您老人家嘴里说的反面人物,可是四哥的亲妈! 可更让李家明想不到的是,四哥一点也不觉得难堪,反而以一种平静的口气道:“两人都没错,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啊?怎么会这样?” 四哥象是在探讨学术问题一样,继续平静道:“四婶是公司里最底层的干部,仅仅是比生产线上的工人强一点,社会地位决定了她只能优先考虑生存的问题,所以要与人为善,尽量少与人发生冲突。家明母舅不用考虑生存问题,而且这事与他无关,所以他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反而看得更为全面。 同样的道理,我耶耶(爸)、姆妈做的不对,无论是道德还是伦理上都不对,但在我们这些当儿子的人看来,何尝又不是养育之恩重于山?所以古人才说,‘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 精彩,四哥这话精彩啊,要不是不想跟他一样当妖怪,李家明真想鼓掌,而且是热烈鼓掌!这哪是一个十四岁的人,恐怕二十四岁的成年人,都很少能说出这番道理来! 大姐听明白了,但同时也更糊涂了,迟疑道:“家德,那你那天还气得大婶哭?” 是啊,李家明也想知道为什么,按说四哥对这些东西都懂,那又为什么会那么生硬? “大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能理解耶耶、姆妈的苦衷,但不代表我赞成他们的做法。 家明是我弟弟,如果他还跟以前一样调皮捣蛋不思上进,我最多是他以后生活有困难了搭把手,尽到兄弟之义就可以了。可家明变了,不但懂事了而且有那个天分、想上进,那我就要尽心尽力帮他,这是我当哥哥的义务! 大姐,孝敬父母不是无原则的迁就,那不是孝顺,而是愚孝!” 顿了一顿,四哥犹豫了一下,解释道:“其实那天我刚回来,也不知道有这么回事。要是知道有那事,我会等姆妈心里好受了些再过来的。这些道理,也是我回学校后,自己对着书本琢磨出来的。” 大姐连连称是,愕然的李家明更愕然,他终于开始同情大伯、大婶。这哪是儿子啊,分明是个妖怪!说的都对,做的也对,可就是会气得你七窍生烟! 菩萨保佑,您能不能让这妖怪圆通一些,处事别那么方正、生硬? 菩萨肯定听不到李家明的祈祷,不过总算保佑他父亲开始走运了。一直等着工友回信的四叔,终于接到了工友的加急电报,东莞长安有家新家俱厂要开业,急招大量的熟练工人。 “三哥,我们马上去东莞,新厂招人不比旧厂,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捞个班长当当!” 父亲不懂什么叫班长,可四叔、四婶懂啊,工人和干部是两个阶层,连吃的伙食都不一样!四婶一看完电报,马上去收拾东西,准备跟四叔回广东。她是公司文员会打字、四叔会开车,即使已经辞了工,只要愿意回去,厂里照样会给原来的待遇。 李家明马上就要去乡上参加竞赛了,想看着他拿第一的父亲连忙道:“可是” 关键时候,四婶没了平时的温婉,变成了干练的女白领,打断道:“没什么可是的,三哥,你马上去收拾两件衣服,我们现在走,我记得晚上八点有去东莞的车。二哥,你快去找下大妹,十一点钟回县城的车子一来,我们就走。机会难得,要是三哥运气好,可以少奋斗几年!” “哎“,正准备去砍柴的二伯扔下手里的柴刀,马上就往山上跑。 四婶快手快脚收拾完她和丈夫的行李,又从箱子里拿出厚厚的一叠钱,出了睡房找到二婶,一五一十地数了一遍,交待道:“二嫂,这是四千块钱,你拿去让二哥帮三哥先还账。我听三哥说,他外面还欠了三千五百七十块,多出来的你拿着。我们和三哥不在家时,要是亲戚里有红白喜事,还要请你帮我们随礼。” 等到李家明放学回来时,父亲和四叔他们早走了,只剩下一个眼泪婆娑的小妹,躲在村口的老柳树下,望眼欲穿地看着远处的山坳。等放学的小队伍一出现,小妹哭叫着冲过来,抱着李家明号啕大哭。 “哥哥,我不要吃好吃的,也不要穿好看的衣服,你叫耶耶回来好不?” 挎着旧黄书包的李家明,将眼泪鼻涕满脸的小妹抱入怀里,不禁潸然泪下。 39.第39章 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 常人无法理解,李家明也无法理解,躲在家里玩了四五年的小妹,心里有多依赖她最亲近的父兄。 父亲走的当晚,李家明哄着一直哭哭啼啼的小妹吃饭、洗脚、睡觉,她在梦里还紧紧抓住他的手,生怕哥哥也象耶耶(爸)一样不见了。见小妹睡熟了,李家明小心翼翼地扳开她的小手,小妹就立即醒来,他只好陪着她睡在一楼。 第二天李家明去上学,小妹倒是不哭了,站在屋檐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走。李家明带着小队伍走到村口,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飞奔回家一看,果然小妹又躲在阁楼上抹眼泪,旁边的满妹正手足无措。 李家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小妹的眼泪触动了,果断地跑过去牵起她的小手,“满妹,跟二婶说一声,我带她去学堂里。” “哦” 小妹立即不哭了,紧握着哥哥的手,跟着他一路小跑,跑着跑着就笑了。 路上还好一点,小妹走不动了时,李家明和毛砣、细狗伢他们轮流背,到了银子滩的河边,大家全都傻了眼。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山里的河水冰冷刺骨,小妹怎么过去?要是大狗伢还在就好了,他可以背着小妹踩着石头过河。 咬了咬牙,李家明脱掉鞋袜、长裤、棉毛裤,只剩下一条短裤走到河边,捧起冰冷的河水狠搓了几下腿脚,背着小妹趟了过去,引来小伙伴们的一阵惊呼。 冷啊,真的冷啊,李家明背着小妹上了河滩时,已经冷得嘴唇乌青,一身直打哆嗦。等在河滩上的毛砣,从李家明背上放下小妹,立即脱下他的棉袄,胡乱擦着李家明已经冻成乌青的大腿、脚,支使着细狗伢帮李家明穿裤子、鞋袜。 一番手忙脚乱后,毛砣拉着已经穿好鞋袜、裤子的李家明就跑,“跑,快跑,跑出汗就好了!” 李家明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叫道:“金妹,带好文妹!” “哎!” 看到哥哥冻成这样,小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安静地跟着金妹去了外婆家,等着中午哥哥来吃饭、等着哥哥下午放学、跟着大家多走四五里路走大路回家。 回到二婶家,小妹跟着满妹自己洗手、盛饭、吃饭、然后回自己家做作业。等李家明检查完三人的功课,一人发了粒糖当奖励,三个小不点去了传祖叔家看动画片,看完动画片俩人再回来自己刷牙、洗脚脸睡觉。 第二天吃完早饭,李家明刚挎好书包,小妹就拉着满妹跑了。等到傍晚他放学回来时,老远就看到站在晒谷坪里的小小身影,只是那个小身影一看到他回来,立即又跑远了。看着小妹盼着自己回来,又怕自己担心的背影,李家明心里酸酸涩涩。 明天就要去乡里参加竞赛了,二婶特意做了好菜叫李家明兄妹上来吃饭,晚饭前他先去了趟大婶家,问道:“大婶婶,我明天去乡上参加数学竞赛,要我给三哥、四哥带菜不(乡村中学食堂只负责蒸饭,学生需要在星期天返校时,带好一个星期吃的咸菜、菜干之类的下饭菜)?” 大伯和大婶正围着灶台吃饭,昏暗的灯光下就一菜碗炒萝卜,还有两大碗不见一粒米的净薯丝,看得李家明都眼睛发酸。平时都是算着星期几过日子的大婶稍一愣神,刚想说话就被大伯抢了话。 “家明啊,三哥、四哥带够了菜的,你明天好好考,要为你耶耶(爸)争光哦。” 乡村中学生苦啊,一个星期都是吃些咸菜干、霉豆腐,除了礼拜六、星期天外连口新鲜菜都吃不到。大伯这么一说,本来没什么其他意思的李家明立即会意过来,‘嘿嘿嘿‘傻笑两声。 “多谢大伯鼓励,我明天一定好好考,那我先去吃饭了。” 李家明出了小厨房,清冷的月光朦胧,不由暗自叹息了一声。 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啊,大伯精明一世,算的都是些蝇头小利,总是以他自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却不知他的精明,仅仅只是他自认的聪明,这个世界上,谁又真会比谁更笨很多呢,最多是当时没想到而已。 听到对面动静的二婶,见李家明进来吃饭,低声笑个不停,小声戏谑道:“家明,见识到了吧?好心没好报的事,以后少做点。” “嘿嘿嘿“,李家明的傻笑,换来后脑勺上轻轻一巴掌。 “吃饭,今日给你加菜。要是明日考得好,二婶给你杀鸡吃!” “哎“,看着小饭桌上香喷喷的炒鸡蛋、米粉肉、煎豆腐,不但两个小不点眼馋,连李家明都口水直流。 吃完晚饭,依然是李家明边自己做作业,边监督三个小家伙做作业、默写生字,然后是教新的数学、生字,最后还得帮毛砣检查作业。不错,不但三个小家伙不出错了,连毛砣这个马虎鬼都全对。 给三个小不点发糖子时,毛砣咽了咽口水,李家明暗笑着扔给他一粒,谁知他放了回来,讪笑道:“我都大人了,还跟她们抢糖子吃?” “算了吧,还大人呢“,李家明又把糖子塞到他俩手里,摇摇手里半满的罐子,笑骂道:“想吃就吃,我这多的是,茶菊婶昨天刚给我买了几块钱!” “那你自己怎么不“,麻利地剥糖纸、扔糖进嘴里的毛砣,见小妹咬了半粒塞进李家明嘴里,生生将后面的‘吃’字咽了回去。小孩的举动,大人不懂,但半大孩子的毛砣却懂,连忙向李家明伸手道:“再给我一粒。” “哦“,李家明又递给他一粒,毛砣见三个小不点都鼓着眼睛瞪着他,连忙解释道:“给桂妹的,给桂妹的!” “桂姐不爱学习,不能给糖子吃!” 胆大的满妹立即反对,让毛砣拿着手里的糖子不知所措,而且他嘴里还有一粒。以前他当皮伢子时,哪会将这三个小不点放在眼里,但跟李家明混久了,也下意识地学着要面子、讲道理了。 “呵呵,毛砣哥学习有进步,应该吃糖子。桂姐的也给,明天满妹带她来学习,好不好?” “好“,这次三个小不点都同意了,毛砣这才如释重负。半大孩子一旦开始要面子,那面子就会大于天。 第二天一早,李家明吃完早饭去上学时,二婶已经准备好了给二姐、三姐带的菜,还有一罐头瓶的萝卜炒油渣是给三哥、四哥的。 二婶把两瓶一样的萝卜炒油渣放进书包,又拿出张扎着红纸条的两块钱的票子,塞进李家明手里,让他红着脸连忙推辞。去乡上参加次竞赛就拿‘茶钱‘,李家明还真没那么厚的脸皮。 “叫你拿着就拿着!” 二婶冲李家明脑壳上就是一巴掌,笑着解释道:“你以为是婶婶给的啊?这是茶菊婶给的,她怕你太懂事,不接她的茶钱,才让我来给的!” 李家明稍一犹豫,接过钱道:“那我回来的时候,全部买成糖子和作业本。” 二婶乐了,拧着李家明的脸,打趣道:“聪明伢子,以后婶婶死了,记得回来端灵牌!” “嘿嘿嘿,婶婶会长命百岁的!以后我要有了出息,就接婶婶、伯伯去城里养老。“ 40.第40章 逼人上神坛 崇乡中小学座落在一个小山包上,后面是座还算高的无名山峰,前几年乡政府在山上建了个电视信号发射塔。从那以后,没有名字的山就被称为电视塔。 电视塔的左边延伸出一条蛇形的小山脉,将学校三面围着,山包与小山脉之间是一片农田,学校的右边有条水流不急的小河蜿蜒而过。老辈人都说这里风水好,属于龟蛇献瑞,在这里建学堂,以后是要出大人物的。 可是,建校近四十年了,从这里毕业的学生里,连个正处级干部都没出过,读书最好的也不过是考了个省师范大学。倒是建在蛇形山尾巴上的乡敬老院,出过两个长命百岁的孤寡老人。 上午九点半,李家明跟着王老师坐的公共汽车,终于到了乡上。 王老师付了四块钱、要了两张车票,带着挎着旧黄绿书包的李家明下车,仿佛是怀念一般地看了看绕山而过的石子路,这才赏了李家明后脑勺一巴掌,虎着脸道:“李家明,这次要是再拿不到第一,下个月全班的卫生你一个人完成!” “啊?哦”。 三年级、四年级已经失手过两次,而且被狠罚过两次了的李家明答应了一声,连忙迈着两条小短腿,挎着书包跟在老师后面。 走了百多米石子路,绕过了建在蛇形山蛇尾上的敬老院,眼前突然出现一座低矮的小山,萧瑟寒风中矗立着三四幢红砖房子、两三幢黄泥巴屋子,还有两幢正在建的砖房,这就是崇乡中小学。(山里教育条件落后、生源、师资不足,经常有初中与小学并在一起办学的情况,因而称之为XX乡中小学) 顺着稻田中间的石子路,李家明跟在王老师后面,惊异地发现老师喜欢背着的手,变成了垂放在大腿两侧;一进校门,王老师脸上也浮起了笑容,不象在学校里那样板着张脸。 学校里正在上课,除了朗朗的读书声、老师的讲课声,还有王老师不停地问好声。 “姜老师好、张老师好、高老师好……” 李家明也跟王老师样,微微躬身向从身边经过、或是不远处的老师们问好,标准的一个有礼貌的小学生模样。哪怕是在‘曾经‘的班主任姜老师面前,也只是眼睛微红,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头发花白、腰板挺得笔直的姜老师,仔细打量了一下李家明,笑问道:“李家明?” “嘿嘿嘿,姜老师教我四哥?” “嗯,不错,聪明、胆大、还懂礼貌。” 姜老师摸了摸李家明的脑袋瓜子,又看了看他塞得鼓鼓囊囊显出罐头瓶形状的书包,扭头冲王老师吩咐道:“中午学校有招待,我就不叫你吃饭了。这伢子是根好苗子,好好教!” “是“,王老师连忙半躬身,李家明也象模象样得学,逗得姜老师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子,夹着讲义夹走了。 王老师目送着恩师走远,连忙拉着还在看的李家明,向另一幢楼下站着一堆小萝卜头、老师的三层红砖房子走,边走边再次象以前样低声交待道:“做完以后,检查一遍就交卷,越快越好,最好是第一个交!当然,要是有不会做的,一定要坚持思考到最后。” 山里的交通条件极差,最偏远的观田村离乡上二十三里,而且不通公路。带队的老师吃完午饭,就要先骑自行车带着学生往回赶,再走十几里的山路,不可能安排名次并列的学生再来一场加赛。 “明白!” 李家明赶紧小声答应,去县里参加竞赛的名额只有三个,要是出现名次并列的话,谁交卷早谁就沾便宜。 时间快到了,王老师取下李家明的书包,低声道:“等下我去帮你送菜,你只管考试。一定给我拿个第一回来,明白吗?” “明白“,这次李家明没有傻笑了,拿着自己削好的三支铅笔,跑向已经开始排队准备进考场的小萝卜头们。 ‘铃铃铃‘一阵悦耳的下课铃响,片刻后,各个教室里的学生蜂拥而出,不少学生对着这帮已经排好队的小萝卜头们指指点点,还不时有人冲本村的伢子叫‘加油‘。 “家明!加油!” 队伍中间的李家明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往左边扭头一看,没有一个认识的;再扭头看了下右边,二姐、三姐正兴奋地指着他,跟一帮小姑娘大声显摆,好象忘记了去年、前年自己在这连前三名都没进过。 “看到没,那就是我最小的弟弟!他跌了一跤后变得更聪明了,我们家德都说,家明以后也能考清华、北大!” ‘唰‘的一下,队伍中的李家明成了焦点,李家德可是崇乡中小学的神话中人!号称全县十年不遇的天才!听说连县重点高中的老师们,都认可自己学校老师们的说法! 李家明的脸也‘唰‘的一样涨得通红,心里哀号一声,我的亲姐哎,你们这是把弟弟往死里坑啊! 更要命的是,妖怪四哥和初三雷打不动的第一名--三哥也出现了。这位号称全县第一天才的妖怪,握着拳头冲李家明挥了挥以示鼓励,紧接着三哥也冲他挥了挥拳头,更让血红着脸的李家明后悔没装病不来! 完了、完了,以后要是考不上大家期望中的大学,自己肯定会成为银子滩的大笑话! 人群中的王老师把四瓶菜给了二姐、三哥他们后,见自己的得意弟子情况不对,连忙小跑过来小声道:“家明,别紧张!放松点,别紧张,别紧张。要相信老师的眼光,你是这些同学中最好的!你想想,在家里时,有哪道题你不会的?” 我的老师哎,我这哪是紧张?您的学生我,这是为以后发愁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是我这棵小茅草啊! 王老师只是着急,四哥却是真正的妖怪,何况以前李家明还跟他说过,不想让三叔满怀希望,最后又失望。现在见李家明红着脸、低着头,四哥猜到自己这个‘聪明‘得不象话的弟弟在想什么,也走过来在他耳边小声道:“家明,别忘了文妹、满妹!你只有成为她们的骄傲,才能让满妹、文妹她们都发奋读书!” 四哥的话捏住了李家明的命门,他正想着看情况争取既能考第一又不那么显眼,省得日后成为第二个‘方仲永‘。反正一个十二岁的伢子,大家再取笑也只是取笑而已,还没资格成为一个能流传下去的笑话,何况以前自己连前三名都进不了呢。可一想起,家里的满妹、小妹,还有去了广东打工的父亲,李家明心里哀号一声,这是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啊! “你就是最好的,第一名就是你的!相信四哥,别说小小的崇乡,就是整个同古县,你也是最好的!” 四哥的嘴离开了李家明的耳朵,大声说了两句,重重地拍了下自己小堂弟的肩膀,笑着转身就走。自己这个堂弟,确实突然变得很聪明了,但脑子里也总有了一些异于常人的想法。要是不把他逼上梁山,鬼知道他会考第几? 四哥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李家明却在哀号,这哪是逼人上梁山,这分明是逼人上神坛好不好?四哥哎,你可是我亲哥,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41.第41章 破茧成蝶(一) X把钥匙、X把锁……。 黄鸡比黑鸡多X只,白鸡比黄鸡多X只……。 …… 最后一题:从一加到一百,总和是多少? 习惯了边做竞赛题边腹谤的李家明,依然一边腹谤一边做,只是考前让四哥拿小妹、满妹的前程警告加刺激,逼得他无法藏拙而且忘了控制时间。等李家明随手在最后一道题后,写了个5050时,‘嗯?‘的一声,背后传来监考老师疑惑声。 紧接着就是‘唰‘的一声轻响,李家明还没检查,试卷已经到了他身后的监考老师手里。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李家明仿佛大冷天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从心里泛起一阵寒意。完了完了,人家高斯都要稍微想想的题目,自己居然连式子都不用列,这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这位高个监考老师的异样神情,让另外两位监考老师也走了过来,三个人看了一会这份李家德弟弟的竞赛题,再看看考场里正在抓耳挠腮的小萝卜头们,不禁暗叹凡人与‘天才‘的巨大差距。 天才! 没错,在三位老师眼里,李家明就是那位不折不扣的天才的天才堂弟!考场里做得慢的,才做到第三道题,李家明却把三十道题目全做完了,而且无一错误。三十一分钟,做完普通优秀学生至少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做完,而且绝大部分人不能及格的试题,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心里瓦凉瓦凉的李家明,步履蹒跚地走出考场,正守在外面跟其他带队老师聊天的王老师连忙跑过来,急切道:“怎么了?你舞弊了?” “我我“,李家明‘我‘了两声,才被王老师摇得回过神来,在十几个带队老师各不相同的眼神关注下,急忙道:“王王老师,我做完了但还没检查,卷子就让监考老师收走了。” “什么?” 王老师一听就急了立即冲进考场,拉着正在讲台上改卷子的监考老师,不顾他曾经是自己的老师,不满道:“高老师,您怎么能这样?” “怎么样?” “我的学生还没检查!” 高老师随手在试卷上打了个分数,笑骂道:“检查什么?他都满分了,还要检查什么?” 啊?王老师几乎是抢似的从高老师手里夺过试卷,扫了一遍工工整整的试卷,上面一水的红勾,白纸红字地写了个大大的100,不太敢相信得道:“高高老师,真真的全对?” 高老师瞪了一眼这个自己曾经的得意学生,没好气道:“我出的卷子,你以为呢?好好教,这伢子跟家德一样聪明!” “呵呵呵,谢谢高老师“,王老师也象李家明那样的傻笑,看得外面那个傻笑‘原创者‘长出一口气。 突然间容光焕发的王老师出了考场,正想对为自己争了面子的学生不吝夸奖时,看到李家明招牌式的‘嘿嘿嘿‘不禁莞尔,揉着他的脑袋瓜子笑骂道:“还笑,还笑,傻小子!” 不笑能干嘛?虽然自己心里想哭,但也只能傻笑啊! 李家明再次‘嘿嘿‘傻笑,哪怕是它校的带队老师也过来打趣、祝贺王老师,顺带摸摸他的脑袋时,他只好继续‘嘿嘿‘?傻乐。 老师最大的成就,那就是教出好学生。王老师在学生面前不苟言笑,但在同事、朋友面前可没那么严肃,何况他教出来的学生,成了板上钉钉的全乡第一!而且听高老师那语气,这小子以后还极可能拿全县第一,成为李家德式的天才! 王老师笑了,而且笑得那么阳光灿烂,衬得旁边傻笑的李家明更傻样。 没多久,伴随着下课铃响,十几个教室又涌出十几伙学生,二姐、三姐也从教室里冲了过来。 “家明,你怎么就出来了?” “家明,就考完了?” 两姐妹见堂弟笑得样子很傻,旁边的王老师笑得很灿烂,急切道;“说话!” “嘿嘿嘿,噢!痛痛,松手松手“,李家明刚准备再傻笑,耳朵的剧痛让他惨叫起来。 “问你话呢!” 二姐的突然翻脸,让旁边的老师、学生愕然,更让李家明欣喜若狂,象小丑一样随着被扭的耳朵踮脚道:“二姐,二姐,疼疼。” “说!到底怎么样?你都急死我了!” 现在不笑,等会肯定再傻笑,妖怪只有四哥才能当,自己可只是一个凡人,想当妖怪的凡人,最后都会被成妄人! 李家明的样子更象小丑了,把两条小短腿踮到最高,连连央求还不忘威胁道:“不了不了,你松手,你松手。你再不松手,我就哭了,二婶肯定会打你的!” 落后一点的三姐扯了扯二姐的衣服,这位脾气不亚于大姐的二姐,见围观的人都在忍俊不禁地看笑话,连忙红着脸松开手,但照样瞪着李家明,命令道:“说” 李家明立即得意洋洋地挺起小胸脯,象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小子,而且趁机把功劳推到妖怪四哥和王老师头上。 “嘿嘿嘿,肯定是满分,我全部都做出来了!就那些题目,还不如平时王老师和四哥让我做的难!” “真的?” “那还有假?我要不是满分,我们王老师会笑?” 这马屁拍得好啊,王老师笑得不但更灿烂,而且笑容里有欣慰之色。老师以教出好学生为成就,更以教出懂感恩的学生为骄傲!这马屁也让过来巡视的林校长听得心里一动,看了看站在李家明旁边,笑得象个瘦弥勒佛样的王老师。 三哥、四哥也过来了,他们见到李家明那傻样,再看看老师们、同学们的样子,就远远地站在那冲堂弟笑了笑,不再过来凑热闹了,成稳得象两个小大人;不象二姐和三姐,笑起来的样子比堂弟还傻了。 几分钟后,上课铃响了,围观的学生们又象落潮一样退去,只剩下一个站在不远处的四哥。 “四哥,我拿满分了!” “我知道“,四哥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跟王老师和他旁边的林校长笑了笑,“林校长、王老师,我带家明去街上玩玩。” “去吧,带你弟弟好好玩“,林校长居然不问四哥为什么不去上课,就同意了他的逃课申请。 “是” 走开了几步,李家明特意大点声,崇拜道:“四哥,老师不管你逃课的?” “哦,老师让我自学,不懂的去问他们就可以了。” 李家明看了眼教室里的学生们,咂了咂舌头,这才是真正的天才! 42.第42章 破茧成蝶(二) 一条一百多米长的石子路,七八幢砖屋、十来幢黄泥巴房子,然后是沿着马路建的五六十个木板棚子,卖着南杂百货、吃、穿、用。 衣着陈旧的李家明跟在同样衣着朴素的四哥后面,买了一块钱的‘雪里松‘糖,还买了二十个五分钱一个的写字用的格子本和算术本,身上就空无一文了。打量了一阵这条简陋又生机勃勃的小街,李家明不禁回想着它‘日后’的繁华,感叹若是四叔在这建房,而不是在黄泥坪,哪用得日后再浪费钱在这租铺面? 四叔、四婶都有点生意头脑,但眼光还是差了点啊! 李家明的异样,让早熟的四哥误以为这个小堂弟带少了钱,微笑道:“还要买什么吗?我这还有两块钱。” “不用了“,李家明眼睛盯着一家收购蜂蜜的山货小店看了一阵,有心要去问下价格,最后还是放弃了。自己确实很缺钱,但准备给四叔的东西,就一定要给。等下星期放假了,得去把那蜂窝搞到手,自己分的那一份蜂糖给四叔寄过去,就是不知道邮寄费贵不贵。 小孩嘛,总是嘴馋的,这次能考全乡第一,也应该奖励一下。正高兴的四哥以为小堂弟想吃蜂蜜,拉着他进去,“老板,蜂糖(蜜)怎么卖?” 穿着旧灰色中山装的曾老板正招呼几个本地中年人围着的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连头都没回,随口道:“春糖三元一斤,冬糖(冬天的蜂蜜浓度高呈半固态)四块。” “买半斤“,四哥还没说完,李家明连忙道:“四哥,我不要,我刚才是想问问他这怎么收。毛砣发现一个大蜂窝,嘿嘿嘿,我们想去捅下来。” “嗯?” 老板还没说话,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中年人立即回过头来,看着李家明愣了一阵,才微笑道:“小朋友,有没有石蜜(固体野生蜜蜂)?” 这中年人衣着讲究、说着带有粤语口音的普通话,而且看老板陪着小心的样子,李家明猜想可能是来同古投资的大客商,而围着他的人恐怕是县里、乡上的干部。只是李家明居然从这中年人眼里,看出一种被掩饰得很好,但又突然流露出来的慈爱、心痛的眼神。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李家明也稍愣了一下,连忙笑道:“叔叔,我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发现一个大蜂窝。” “嗯,那些野蜜能卖我吗?这样吧,我按冬糖的两倍价格8块钱一斤买,要是有石蜜的话,我50块钱一斤买,你看行吗?” 旁边陪同的一个中年大胖子,一看那腆着的大肚子就知道是个当官的,陪笑道:“吴先生,这价格太高了,我来跟他们说。山里伢子不懂事,您要是出五十块钱一斤,他们会造假的。” 李家明愕然,官字两张口就是这意思?操,老子让你去造假,你造得出来吗? 可是,中年胖子刚一转身,就看到吴老板眼神有些不对,脸上象变魔术般浮起了一层笑意,语气变得和气了。 “小朋友,你有石蜜吗?吴先生是我们的客人,准备在我们县里办厂子,帮我们发展经济。小朋友,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如果你有石蜜,能按市价15块一斤卖给吴先生吗?” 这个价格确实很公道,真正的石蜜要是再过二十年,能卖到上千块钱一斤还有价无市,但现在最多十多块钱一斤,只是这陪同的中年人前后判若两人的话语,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四哥的眉头皱了起来,自己哥哥说话可不太好听的,这些人明显是非官即富,李家明可不想惹麻烦,连忙抢话道:“叔叔,这个我可不敢保证,我们只是看到一个大蜂窝,可不知道是蜜蜂窝还是马蜂窝。” 一个山里伢子,还会分不清马蜂窝和蜜蜂窝? 李家明的变相拒绝,让那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微微皱眉,走了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温和道:“小朋友,叔叔的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她有哮喘的毛病。有个老中医帮叔叔开了个方子,里面最难买的就是石蜜。如果你有的话,能不能帮帮叔叔的忙?” 中年人这么客气,又是合药用,李家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诚恳道:“叔叔,野蜜肯定有,但石蜜我就不敢保证了。如果您不急的话,我找同学们帮您问问,不过我也不敢保证,那东西平常太难看到了。” “我知道,我知道“。 中年人连忙从大衣内口袋里拿张精致的名片,又掏出笔写了个临时电话号码,双手递给李家明,温言道:“小朋友,我姓吴,口天吴,吴建国,你叫我吴叔叔就可以了。如果你找到了石蜜,就打这个刚写的临时电话,要是这个电话找不到我,就打这个印的电话号码。” 吴先生把私人电话号码给了李家明,旁边几个中年人都羡慕地看着这山里伢子,喃喃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乱插嘴。 羊城的电话?吴建国? 李家明立即想起了这中年人是谁,连忙小心地把名片放进书包,露出里面的写字本、算术本,还有一大捧的‘雪里松‘糖。 这是个好吃的山里小孩,中年人微微一笑,随手从旁边拿起一罐雪白的冬蜜递给他,笑眯眯道:“小朋友,这是叔叔送你的礼物,找到石蜜后,可要告诉叔叔哦。” 无功不受禄,李家明可不敢收下这罐冬蜜。不拿别人的东西,找没找到都不打紧,要是收了别人的东西,又找不到,那就于心不安了。 李家明踮起脚,将值十几块钱的一罐头瓶冬糖放回货架,扫了眼货架后面堆积着的山货麻袋,向气宇不凡的吴建国微微躬身道:“吴叔叔,谢谢您的礼物,您放心,我会尽力帮您去找的。吴叔叔,我们要回去了,再见!” “好孩子“,吴建国又摸了摸李家明的头,不再勉强了。 李家德也冲吴建国笑了笑,手搭在李家明肩膀上,揽着他出了小店。 回到学校,还没下第四节课,李家德带着李家明去食堂。大堂的角落里,村上小学来参赛的学生和带队老师,已经满满当当地坐了三桌,正等着还在改卷的高老师他们来开席。 “家德、家明同学,过来吃饭“,坐在首席正中的林校长,老远就冲李家明哥俩招手。 李家德将堂弟轻轻向前一推,自己冲校长笑着摆了摆手,走向已经从大锅里端下来热气腾腾的正方形大蒸笼。 “家德同学,让你过来就过来,是不是还要我来请?” 已经找到自己饭盒的李家德,只好放下三哥的饭盒,端着自己的饭盒走过去,笑笑道:“校长,我不是老师。” “对,你不是老师,但和王老师一起,教出个好弟弟!坐啊,就坐你弟弟旁边!” 李家德又笑了笑,在一群小萝卜头敬仰的目光中,施施然地坐在李家明身边,这份从容的气度让林校长赞许地微微点头。再看看李家德旁边,李家明正看着满桌的菜肴咽口水,不禁让林校长又失望地暗暗摇头。王老师顺着校长的目光,看到自己学生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抽他两竹梢。 只有李家德最了解自己这个堂弟,等老师们不再看这一桌,手在桌下捅了捅李家明,小声道:“有意思吗?” 有意思,当然有意思!李家明有把握通过努力学习,七年后考个名牌大学,但无论如何努力,他也不相信自己能考进清华、北大。赣省可不是有高考优惠政策的偏远省份,更不是天下首善的首都,哪怕十几年后大学扩招,清华、北大那两所学校,不考个全市前五名,那也是注定没戏的! 更重要的是,李家明无意走四哥的路,学术之路也不是他这种智商、性格能走的。人生在世,无非是功名利禄,何必一定要去走最难的路? 更何况,对于现在的李家明来说,最重要的让小妹变得自信、独立;其次是报答二婶、茶菊婶她们的恩情,让满妹、金妹她们都堂堂正正地通过高考跳出这该死的农村,让两个婶婶都能象大婶那样自豪!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观念已经开始改变,但能考上名牌大学、有份体面的工作,对于二婶、茶菊婶乃至二伯、父亲他们来说,远远不是儿女能发财比拟的。 即使是‘再过‘二十年,比三哥有钱得多的李家明,在村里的地位,也远远不能跟教书匠三哥比,更遑论一直让人仰视的四哥了。连李家明自己的父亲,也并不觉得自己儿子会赚钱有多了不起,而觉得三哥、四哥才是真正为家族争了光的功臣!每次四哥、三哥回老家过年,他都会提前打扫房间,生怕怠慢了那两个让他老脸放光的宝贝侄子。 李家明这个亲儿子?那种待遇想都别想,最多是接到电话后,提前买点好菜,叫大伯、二伯、四叔他们过来吃饭! 43.第43章 破茧成蝶(三) 虽然考了全乡第一,而且是唯一的一个满分,可一回到学校,李家明就让王老师在办公室里抽了两小竹梢。不因为别的,实在是这小子太气人了,在家里、学校里都是个懂事的伢子,怎么到了正式场合就胡吃海塞,象饿死鬼投胎呢? “说,哪错了?” 李家明能在李校长、其他老师、同学面前刻意丢脸,在恩师面前却不敢玩心眼,笔直地站在办公桌前。 “我不该故意装傻。” “为什么?” 以前给四哥的理由,又被李家明拿来用了一遍,只是更委婉了。 “老师,我不是天才,今天的试题,大部分类型都是我四哥教过的。” 王老师皱起了眉头,“还有呢?” 纸是包不住火的,自己凭心智还能冒充两三年天才,一到高中的全国竞赛就会露馅。深知其中利弊的李家明咬了咬牙,索性说了真话:“老师,我今天拿了满分,您也看到我二姐、三姐如何高兴了吧?我问过我四哥,要考清华、北大,最少也得全市前三名。我不是我四哥那样的天才,凭自己努力考个不错的大学还行,但要考清华北大那是不可能的。我觉得,与其以后让我父亲、家人失望,还不如现在不要给他们过高的期望。” 这哪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这分明是妖孽! 年过而立的王老师,瞠目结舌地看着李家明,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偏偏没想过一个还未满十三岁的伢子,居然会象大人一样思考,还能想到几年以后的事。沉默了一阵,王老师又不得不承认李家明说得有道理,五味杂陈道:“家明,你怎么会这么早熟?” 王老师不是四哥那种智商高于情商的妖怪,也不是头脑简单的大姐,面对他的问题李家明无言以对。也正是李家明的无言,让王老师暗叹了声不再追问了,把这一切归于‘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穷人家的孩子早熟,不是天生的,都是被贫穷逼出来的!象李家明这样的伢子,家徒四壁又自幼丧母,父子(女)三人相依为命,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快放学了,去吧” “是“,李家明微微一躬,转身出了办公室,迎面撞到了学校里唯二的正式老师张老师。 “家明同学,考得怎么样?” “嘿嘿嘿,第一名。” 听到李家明的傻笑,刚才还心情沉重的王老师不禁莞尔,笑着拿起桌上的奖状冲张老师扬了扬。哎,心机重点就心机重点,反正这小家伙是孝子,即使以后变坏也坏不到哪去。 “好!给学校争了光!明天,让王老师在全校同学面前给你发。王成林,王大校长,你还要额外奖励他,这钱你可不能省!” 高兴的张老师夸了两句又跟王老师玩笑两句,也连忙让李家明回家,山里的伢子回家,普遍都要走几里山路。冬天里天黑的快,可不能让一帮小孩子走夜路,山里可是有野猪的。 从简陋的教师办公室出来,李家明也小跑向校门口,带着自己的小队伍先去外婆家报喜,得到外公、外婆、舅舅、舅妈的夸奖后赶紧回家,书包里又装了一包鸡蛋和一包糖果。 回到家,满妹、小妹知道哥哥拿了全乡第一,兴奋地围着他又跳又叫;笑得合不拢嘴的二婶连忙去捉鸡,说要杀鸡犒赏;大家听到喜讯,都没顾得上吃晚饭就过来夸奖、摸李家明的头,整个小村落都热闹了起来。不停‘嘿嘿嘿‘傻笑的李家明,让堂叔、婶婶更乐,大家夸奖、笑闹成一团。 这样多好,李家明很享受这种夸奖、摸他的脑袋。要是自己也成了四哥那样的妖怪,这些长辈就会保持距离地敬重,而不是现在的亲热了。让李家明想不到的是,在他眼里很有心计、很不堪的大伯居然换上了过年的衣服,主动来了二婶家,叫住了正想请传祖叔杀鸡的二婶。 “诗梅,家明考了全乡第一,要去给耶耶(爸)、姆妈(妈)、伯伯、婶婶上香,这只鸡我来杀。” “多谢大伯,家明快跟大伯去上香“,前段时间跟大伯家翻了脸的二婶大喜,连忙将鸡、菜刀都递给大伯,又提起刚装进篮子里的供品、鞭炮、香烛递过去,但也客气得已经不象一家人。 山里人敬祖宗、信鬼神,家里有了喜事,都要杀只鸡给祖宗供血食、上柱香。二伯、父亲、四叔他们都不在家,要是大伯不过来,二婶只有请大房里的长辈,带着李家明去上香,这是会让人笑话的事。 李家明父亲是过继了的,继承了继父母的家业,那就要重视礼数,平时里他本人在家,也得先给继父母上香,才能去给亲生父母上香。大伯拿着大公鸡、菜刀带着侄子,先去了他家堂屋里。给祖宗报喜是大事,一走近摆着公公、婆婆、母亲灵位的神龛,李家明脸上变得肃穆,跟着同样肃穆的大伯条不紊地摆供品、点香烛、杀鸡、上香。 “家明,跟三叔、三婶婶、你姆妈说几句,让他们保佑你。” “哦” 公公几十年前就没了,连父亲都没印象了,婆婆、母亲倒是经常梦里看得到,只是面容也已经模糊了。看着神龛上的灵牌、母亲开始泛黄的黑白照片,李家明觉得公公、婆婆、母亲都在慈爱地注视自己,还脸上都有着欣慰的笑意。 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血脉相通,李家明仿佛看到了公公、婆婆、母亲慈爱的笑容,眼泪缓缓从眼里渗出,跪在冰冷的地上磕头祷告。 “公公、婆婆、姆妈,我是家明,我今天考了全乡数学竞赛第一名。以后我会争气,一定会考上大学,还一定会带着妹妹也考上大学! 公公、婆婆、姆妈,你们在天之灵要保佑妹妹好,保佑她身体好、保佑耶耶也身体好,保佑我们一家人都好、都太太平平。” 跪在地上的李家明流着眼泪,嘴里喃喃地向公公婆婆、母亲祷告,只求父亲、小妹能一生平安、康乐。人啊,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失而复得的幸运,已经让李家明无所求了,只愿父亲、小妹都能平安、康乐。 跟着大伯先给公公、婆婆、母亲上完香,李家明又跟着大伯给亲生的公公、婆婆上香。 等上完了香,二婶又过来请大伯吃饭,刚才还热闹的厨房已经只剩下满妹、小妹两个小家伙,正看着桌上的饭菜咽口水。 大伯、大婶跟二婶翻了脸,但今天还是没有拒绝,夫妻俩都穿着过年才穿的衣服,来到小厨房里吃饭,大伯一个人喝了杯酒、还替三个小的夹了几筷子菜。三个大人安静地吃饭,两个小家伙吃得满嘴是油、眉开眼笑,李家明看着两妹妹吃得这么开心,也边吃边满足地笑。 安静又压抑地吃完晚饭,大伯、大婶起身告辞,李家明象往常一样洗碗筷、收拾卫生,二婶坐在厨房里的灯光下拔鸡毛,两个小不点则蹲在旁边帮倒忙。 等李家明将碗筷洗完、收拾好灶台卫生、烧旺灶塘里的火、吃力地将二婶房里的一个大洗澡盆装满热水,二婶也将鸡收拾干净了,两个玩得一身脏兮兮的小不点自觉地去拿衣服洗澡。 听着房间里两个小不点开心的玩水声,二婶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一边将鸡剁块一边为难地小声道:“家明,红英婶让我来问问你,能带她家细狗伢一起读书吗?要是影响你学习,我就去回绝了她。” 山里的嫁娶都在邻近几个村,很少有象四叔那样找其他乡的,红英婶和二婶是邻村游沅人。她开了口,二婶也不好拒绝。 李家明笑了笑,小声道:“没事,你别听大婶乱说,就辅导下功课,能花多少时间?二婶,我还巴不得我们屋场里的伢子、妹子,都来跟我读书。我听耶耶说,以前他们都是三公公和三个婆婆带大的,要是三公公还在世,大家不还是一家人?大家都姓李还共一个太公,他们有了出息,我们以后再有什么事不也多个帮手?” “真不会影响你学习?” 二婶停下手里的活,看着这个让自己高兴的小侄子,严肃地小声道:“家明,莫怪婶婶小气,要是会耽误到你自己读书,婶婶连满妹都不会让你教的。” 哎,三年前的惨事,已经让二婶有了执念,宁愿牺牲没把握的侄子哪怕是亲生女儿,也要保住最有希望考大学的伢子。李家明叹了口气,向严肃的二婶保证道:“二婶,你放心,如果真对我有影响了,我就会让他们自己学习,我保证成绩不会下降的!” 李家明这两三个月的表现确实很不错,虽然还不时会傻里傻气的傻笑,但在二婶眼里已经是个非常懂事的伢子了。 如今得到了李家明的保证,二婶也放了心,但还是小声道:“家明,大婶虽然自私了点,但有些话还是没说错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到你自己的学习,晓得不?” “晓得!“ 44.第44章 破茧成蝶(完) 第二天一早,李家明跟两个妹妹香甜地吃了一顿鸡汤泡饭,这才带着他的小队伍去上学。只是短短的一个晚上,毛砣、细狗伢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因为现在李家明能随时揍他俩,而且他俩还不能还手,否则回家会挨顿更狠的揍。 到了学校,做课间操的时候,王老师除了给他发奖状、额外的一本旧《菜根谭》外,还夸了李家明足足十分钟。等到解散时,所有的半大伢子、小萝卜头们看他的眼神也都变了,那是一种透出敬畏的眼神--全乡十六个最好的学生,里面肯定有一两个以后能考上大学的,第二名只考七十一分,李家明不但考试只花三十一分钟而且考了满分! 看着同学们敬畏的目光,李家明知道自己被逼上神坛了,而且是那种只能往上爬不能向下走的神坛。只要他往后退一步,不但家人会失望,而且小妹、满妹她们好不容易树立的努力学习的信心,都会化为乌有。 李家明甚至不敢象在乡中小学样装傻,破坏自己被王老师、王校长树立起的完美形象。小孩子是需要偶像的,正确的偶像崇拜能让他们焕发努力学习的热情,而这种热情正是小妹她们最需要的! 到了中午,李家明象平常一样去外婆家吃午饭,看着桌上过年才能看到的板栗炖鸡、滴了麻油的鸡蛋羹、特意从乡上买来的新鲜肉,还有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他(她)们欣慰、兴奋的目光,不禁心里再次哀号不止。 吃完了顿舅妈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饭,享受了几分钟外公、外婆、舅舅最慈爱的目光,李家明躲在稻田里晒太阳。冬天的太阳晒得人身上暖融融的,也晒得他战战兢兢,一中午的时间足够让他将所有事情都捋一遍了。 如果说‘一梦三十年‘只是外因的话,那么失而复得的亲情就是内因,对小妹、父亲的愧疚让自己一步步地主动跳进一个大坑,而且这坑还是自己帮着父亲、小妹、伯叔婶、以及所有人挖的。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四哥明明开始自学大学课程了,却还按部就班地念初二。 妖怪尚且有心理压力,何况自己只是一介凡人? ‘以前‘有一个‘一万小时定律‘,意思是:人们眼中的天才之所以卓越非凡,并非天资超人一等,而是付出了持续不断的努力。10000小时的锤炼,可以让一个普通人成为某个领域的专家,也是任何人从平凡变成超凡的必要条件。 如今这个‘定律‘被李家明当成了救命稻草:普通人花五年时间能成为一个领域的专家,自己花七年时间努力学习,总能考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名牌大学吧? 将所有问题都想明白了的李家明,终于从稻草堆里爬了起来,灰溜溜地去找王老师。 “王老师,我想打个电话。” “嗯”,坐在走廊上晒太阳的王老师眼睛都懒得睁开,现在电话是个稀罕东西,但他从不象有些人那样将它锁起来,全校师生谁都可以打也可以接。 李家明掏出吴建国给的名片,打电话告诉他,明天自己就去摘那个大蜂窝,石蜜不敢保证,野蜜肯定会很多。 打完了电话,李家明硬起头皮到王老师跟前,小声道:“王老师,我想要一点学习上的自由时间。” 正坐在办公室走廊上晒太阳的王老师,眼睛猛然睁开,眼中异彩涟涟,却故意皱起眉头道:“象你四哥那样?” 李家明最怕看到这种眼神,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嗯” “跟我说说,你自学到哪了?初一?” “王王老师“,李家明吱唔了几声,才小心翼翼地打了个折扣,低声道:“初一的语文、数学已经学完了,正跟我四哥学初二的。英语本来也想学,我四哥说他的发音不标准,让我先别学。” “好好好好“,王老师兴奋地从藤椅上蹦了起来,不停地搓着双手,看李家明的眼神象是看块绝世瑰宝。 ‘好‘了一阵,王老师才揉着李家明的脑袋瓜子,诚恳道:“家明,你四哥的水平很高,姜老师都说他只能跟你四哥探讨问题,而不是解答他的问题。以后学习上的事,多去请教你四哥,老师只是师范生,水平有限。初中的数学、物理、化学,老师还能勉强教教你,语文、英语之类的知识就无能为力了。这样吧,以后老师给你完全的自由,上课时看什么书、做什么作业都由你自己去安排。 嗯,如果碰到什么问题,需要去乡上找你四哥的,你让李家虎(毛砣)同学跟老师说一声,不用来学校请假。” “谢谢老师“,李家明心里一阵感动,‘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王老师或许学并不很高,但身正却让他无愧于老师这个称呼。 也许是李家明实在是太小了,王老师不放心他没了管束而懈怠,又给他加了个紧箍咒,严厉道:“家明,老师给了你充分的自由,你就要认认真真地自觉学习。要是让老师发现,你利用老师给的自由贪玩、懒惰,老师的处罚也将是其他同学的几倍,记住了吗?” 这才是恩师的风格嘛,李家明连忙站得笔直,保证道:“王老师,我保证不会贪玩、懒惰!要是您发现了,我愿意接受更严厉的惩罚。” “好“,这次王老师没有将李家明当学生,而是当天才一样对待,伸出左手道:“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李家明连忙与王老师击掌。 “不错,语文也学得很好“,王老师夸了一句,让李家明又‘嘿嘿嘿‘笑了几声。 “傻小子“,王老师笑骂了一句,指了指办公室里的椅子,李家明连忙搬了张出来,自己也坐下陪着恩师晒太阳。 “家明,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老师也不将你当孩子看。按说,你现在已经自学完了小学内容,完全可以跳级去念初中,但老师不赞成这种做法,知道为什么吗?” 李家明能说出几种原因,但却不敢说出来,如果说出来,那就不是天才而是妖孽了。 “呵呵,有些事,你现在年纪太小还不懂。等你到了老师这个年龄,就会真正懂得人生了。一个人的一生,不管是飞黄腾达还是穷困潦倒,都应该是一个完整的人生,都应该有完整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 王老师说完,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停了一会才继续道:“老师也不知道自己的看法对不对,老师是这么认为的,功名利禄都只是人生的附庸,而不应该成为生命的全部。对于我们来说,生命才是我们最宝贵的东西,如果我们的人生缺失了某个重要的阶段,或许成功之后,会有让自己后悔莫及的遗憾。” “谢谢老师指点” “呵呵呵“,王老师笑了笑,摆手道:“这全不是我的想法,很大一部分是你四哥的,我也是从姜老师那听来后,觉得你四哥说得对,才讲给你听的。” 什么?合着人家不着急去跳级,根本不是因为心理压力,而是在享受他的人生啊?女娲娘娘啊,你创造出了一个什么妖怪啊? 李家明哀叹一声,再次被自己那妖怪四哥打败了,十四五岁的伢子能有这样的人生感悟,这得有多妖怪啊? 还好还好,幸好有了一个这样十足的妖怪四哥,以后自己说了出格的话、做了出格的事,都能拿四哥来当挡箭牌。想到在王老师这争取到了自由,又能以后拿四哥当挡箭牌,李家明不由得觉得浑身轻松,有种破茧成蝶获得自由的感觉。 这感觉真好! 十二岁多的伢子不好混啊,特别是细小的身体里,还装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 45.第45章 野蜂窝 昨天放学时,已经给吴先生打了电话的李家明,以为自己对石矶渠很熟悉,但真正钻进大山里,才知道自己完全错了,因为那是‘二十年后‘山上差不多已经光秃秃的印象。也幸好毛砣和细狗伢都足够单纯,完全看不出他神情的异样。 精神恍惚之下,‘啪’的一声,手里拿着东西的李家明,差点让前面反弹回来的枝条打到脸。 “家明哥,小心点。” “嗯,手里拿了东西没注意。” 走在最后面的细狗伢,连忙走到李家明前面,好意地帮他挡开那些反弹回来的小枝丫。 “毛砣哥,你慢点,家明哥手里拿着东西呢。” “哦”,手里一样拿着东西的毛砣连忙放慢了脚步。 多单纯得可爱的玩伴啊,虽然有些皮得没边,但只要有事就会帮忙,而且不会起疑心。这也是他已经在王老师的首肯下,开始享受‘天才‘待遇后,还喜欢跟毛砣他们一起玩耍的原因,跟大人们在一起实在是太累了。 李家明跟着毛砣、细狗伢,在密不透风、满地枯枝落叶的杂树林里钻了一阵,终于听到了山泉水的叮咚声,久远的往事也开始清晰起来。 这里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水源地,供附近三个屋场的人用水。随着日本人乱扔的一颗炸弹落下,前面那条有着不知有多久历史的古石渠应声而断。那时候没有水泥,要想在被炸弹炸出来的石壁上,开凿一条水渠难度太高,三个屋场的先民们只得各自重新找水源地,石矶渠这一片也就逐渐荒废了。 已经被带到修水去做小工的狗伢,是个非常有冒险精神的皮仔子,三年前闯了一次大祸后,为躲避他父亲的狠揍,无意中钻进了这片林子。菩萨保佑,那混小子在山里钻了整整一天,非但毛都没少一根,还让他找到了村里老人口中的石矶庙、石矶洞。从此那几棵板栗树就成了李家明他们四个人的小秘密,摘下来的板栗,都成了四个皮伢子和小妹、桂妹的零食,连各自家里的大人都不知道。 在密不透风的杂树林里钻了许久,三人终于来到了林地的边缘,山泉流动的哗哗声越来越大。顺着已经两边长满了野草、藤条的古石渠没走多久,就看到不远处几棵参天古樟之下,有座已经倒塌的小庙。要不是小庙正好建在一块巨石之上,恐怕早被肆意生长的蕨类、野藤给淹没了。 “休息一下” “哎” 李家明说休息一下,毛砣和细狗伢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石渠沿上喘气。随着王老师的首肯,李家明在学校里开始享受‘天才‘的待遇,毛砣和细狗伢在各自父母的威压之下,也彻底成了他的小跟班,每夜到他那去做作业、接受他的辅导。 这次期中考试之后的第一次测验,重读三年级的细狗伢考了语文72、数学81,桂妹、金妹都考了双百分,连以前难得及格的毛砣也考了68和72,更让这两皮伢子把李家明当成了老师,最多就是这小老师可以一起玩闹,但正事一定要服从。 休息了几分钟,三人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块巨石前面的几棵漆树,当看到那块离地半米多高、向前突出的巨石下的蜂巢,李家明不禁吸了口冷气。 这得要多少年,才能让群野蜂造出这样大的一个蜂巢? 平时常见的野蜂巢多建在大树上、树洞里、峭壁上,呈一个圆球状或是扁平的扇状,最大的也不过十几二十公分的直径;可这个三十多公分高的扇状蜂巢,沿着洞壁往里延伸了三四十公分长。 看着从蜂巢里进出嗡嗡作响的野蜂,李家明头皮都有点发麻。山里的野蜂,可比家养的那些蜜蜂毒性大得多。别看现在是冬天,野蜂没有春夏季活跃了,但若是一个不小心让这群野蜂炸了窝,自己三个伢子铁定要吃大苦头! 李家明是头皮发麻,毛砣和细狗伢可是兴奋异常,这个野蜂窝要是搞下来,里面肯定二三十斤蜂蜜都是往少里算。来之前,李家明就说了,有个有钱人出了高价买,这得能卖多少钱啊?家里大人再抠,也得一人奖个两三块钱吧? “家明,动手不?” “动个屁!你想死是吧?” 李家明低声骂了一句,扯着他们回到了那条古石渠边,捧了一捧冰凉的山泉水洗了把脸,才沉声道:“毛砣、细狗伢,等下要听我的,不能乱来。要是野蜂炸了窝,搞不好我们都要死在这!” 这两皮伢子都有被野蜂追的惨痛教训,立即答应道:“肯定听你的,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那就好,李家明把任务布置好,“等下我一个人去,你们站在这等。万一情况不对,你们就往回路跑。” “那你呢?” “我没事,穿那么厚、又戴着头盔,最多被钻进去的蜂子蛰几下,死不了人的!” 两人都答应了下来,“嗯,听你的!” 三人先小心地砍掉两棵挡路的漆树,又清理掉石洞旁边的枯枝、落叶,全部堆到蜂巢旁边,免得引发了山火。巨石旁边的枯枝、落叶不多,三人清理完又到旁边找来更多的枯枝、落叶、用冰冷的泉水打湿,小心翼翼地堆到那块巨石之下。 见差不多了,李家明将从这里带来的干艾草、干除虫菊,堆在小柴火堆上点着了火,这才退回到石渠边。等到巨石之下浓烟滚滚时,毛砣和狗伢帮忙用小麻绳,把李家明棉袄棉裤的袖口、裤脚全部绑紧,再仔细检查一遍,最后戴上从四叔房里‘借‘来的摩托车头盔、皮手套。 李家明在头盔里嗡声嗡气道:“再检查一遍“。 “哦“,两人又检查了一遍,这才道:“没问题了。” “走远一点” “哦” 等全副武装的李家明,拿着那个改缝过了的硕大的尿素袋、菜刀,咳嗽着、流着眼睛来到那个巨大的蜂巢下时,才发现自己实在是过于小心了。 几分钟的烟薰火燎,早让那群凶残的野蜂离巢而去,在上空十几米的地方嗡嗡盘旋,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蜂巢孤零零地悬挂在石壁上。只是,浓烟薰走了野蜂,也把闷在头盔里的李家明,薰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管不了那么多了,李家明快手快脚把还在冒着浓烟的柴火堆,全部移进巨石下的小山洞,让那些浓烟继续从小山洞里往外冒。山里的野蜂机警又顽固,如果这没了浓烟,正在上空盘旋的蜂群会立即扑下来。要是让那些野蜂发现老窝让人端了,自己可能逃过一劫,脑袋上没头盔的毛砣他俩,绝对在劫难逃! 鼻涕眼泪一齐下的李家明,难受地咳嗽着移完柴火堆,最后才踮起脚用菜刀沿着山洞顶壁,切割那个巨大的蜂巢。 这也是有讲究的,蜂巢最顶上一般都是蜂蜡、石蜜(多年积累的固态蜂蜜),从这里切蜂巢,不容易流出液态蜂蜜。要是不小心让蜂蜜流出来了,沾到了尿素袋外面或身上,闻到了香味的野蜂就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你跑,真到它们将可怕的尾针刺入你体内,真可谓是不死不休。 很好,很顺利,蜂巢没有破一点,完整地被李家明从洞壁上剥离了,被他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重啊,真他/妈的重! 李家明抱着巨大的蜂巢打了个趔趄,连忙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将它装入里面衬了塑料薄膜的尿素袋里,然后迅速将袋口扎上。 太重了,李家明试了试重量,确信自己无法提着它走路。这才将战利品留在原地,一边流着眼泪鼻涕,一边咳嗽着,还得透过模糊的有机玻璃面罩辨认着路,慢慢地一步步往回走。要是走快了,那些野蜂肯定会顺着风追过来的,这也是李家明捅蜂窝多次的经验。 一步步地挪,差点把肺都咳出来的李家明,终于到了没烟的地方,也听不到耳边令人畏惧的嗡嗡声,整个人才算松懈下来,拉开头盔上的有机玻璃面罩,一屁股坐在枯黄的蕨草丛里,冲毛砣他们的方向作了手势让他们过来。远处的毛砣、细狗伢见蜂群还在巨石周围盘旋,没追在李家明后面,也立即跑了过来,急切道:“怎么样?” “咳咳咳咳!咳死我了!” 鼻涕眼睛糊满了一脸的李家明已经取下了头盔,贪婪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立即从身上解下那些细棕绳,示意细狗伢赶紧帮毛砣扎紧袖口、裤脚。 “咳咳咳咳,我拿不起,你去拿!小心一点,别把蜂巢弄破了,尽量慢一点,晓得不?” “嗯“,毛砣在摩托车头盔里嗡声嗡气地应了声,也走进了那片滚滚浓烟里。 一会,身材高壮得多的毛砣,双手吃力地提着那个巨大的尿素袋,咳嗽着趔趔趄趄从浓烟里走出来了。李家明和细狗伢立即迎上去,用一块塑料薄膜,将尿素袋再裹上一层,然后将袋口扎死,大家才算彻底放松了。 “咳咳咳,咳死我了!” 毛砣取下了头盔,鼻涕眼睛糊满了一脸,比刚才的李家明好不了多少。 “家家明,洞顶上还有些石糖没刮下来,我再回去一趟。” “不要了“,李家明一把拉住这傻大胆,沉声道:“够了,别太贪心!给野蜂留一点,看明年还会结窝不?” “哦“,毛砣答应了一句,不再不舍地看那股浓烟了。 李家明麻利地在袋口挽了个绳扣,将带来的扁担穿了过去,跟毛砣扛着大塑料袋,又钻进了密不透风的杂树林。 个把小时后,趾高气昂的毛砣和细狗伢,扛着巨大的白色尿素袋回了村,后面还跟着个兴高采烈的李家明。 “家明,什么东西啊?” “蜂窝!” 这么大的蜂窝?整个屋场都沸腾了,都跑到李家明家看稀奇,当蜂窝从尿素袋里倒出来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看着大家的震惊目光,毛砣、细狗伢得意洋洋地解说,他们三人是如何将这蜂窝弄到手的。 “……家明昨天打了电话,那个吴老板明天下午就会来买,嘿嘿嘿。” 两个皮伢子一炫耀完,大家都盯着李家明,两人的母亲红英婶、莲英婶更是目光中透出热切。这么大的蜂窝最少也有二三十斤野蜂蜜,能值不少钱呢。 46.第46章 塞给李家明的茶钱 那位县政府的客人吴建国先生,来得比他自己在电话里说的时间慢得多,直到过了一星期后的星期天,快到太阳下山时,才坐着一辆八成新的‘三菱‘越野车进村。正在晒谷坪里的李家明一看到吴建国,连忙让毛砣、细狗伢去叫大人,几百块钱在农村里已经是很大的钱了,他可不想惹什么闲话。 让特意从外地赶来的吴建国意外的是,李家明卖给他的价钱是按那个乡上干部给的价,而不是他自己主动提出的50块钱一斤石蜜。吴建国在农村插过队,知道几百块钱对于一个农村伢子意味着什么。 “小朋友,你确定是15块钱一斤?” “嘿嘿嘿,细狗伢,上次你母舅卖的是多少?” 细狗伢的外婆家就在隔壁的游沅村,上次卖的价格是14块,但不妨碍这皮伢子立即肯定道:“15块,叔叔,这个价格很低了!” “那就15块吧!” 吴建国笑着揉了揉李家明的头,由着二婶她们将巨大的蜂窝切开,将蜂糖、冬糖、石糖一一分开过秤,金黄色的蜂蜜、雪白的冬糖、杂着新鲜苔藓的石糖散发诱人的香甜。给李家明留下了准备送人、自用的约摸八九斤蜂蜜,其余的过秤后,总共是363块钱,二婶和红英婶她们主动免了零头。 “小家明,谢谢啊“,吴建国笑眯眯地示意司机搬东西,自己将钱付给李家明,又揉了揉他的头。 对二婶不给四叔留蜂蜜很遗憾的李家明,笑起来跟个傻小子没区别,“嘿嘿嘿,我还得谢谢吴叔叔能买我们的蜂蜜呢“。 这是一个朴实的山里孩子,吴建国接过小妹新换的热茶道了声谢,“呵呵,叔叔的名片你留着。叔叔明年要在你们县城里开个厂子,以后有空去叔叔那玩。” “谢谢叔叔“,李家明道了声谢,拿着钱乐呵呵地走向三个婶婶。 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说,钱货两讫就可以告辞了,可吴建国付了三百六十块钱后,端着茶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幢南方山区里常见的泥巴屋。 干净,一般农村里的屋子,基本上都有点脏,地上总有些鸡屎、鸭粪痕迹,可这房子虽够不上一尘不染,也称得上窗明几净。他手里端的白瓷茶杯也很洁净,虽然制作非常粗劣而且瓷面有了损伤,茶也只是山里人自己做的粗茶,但端在手里、喝到口里让人觉得很温暖很舒服。 “红英婶、金凤婶,石糖(蜜)是15块钱一斤、冬糖8块……总共是360块钱,一家120块钱。我自己留了九斤半,还要另外给你” “120就可以了,那几斤糖算婶婶送你舅母的。” 红英婶、莲香婶连忙打断李家明,眉开眼笑地接过120元钱,还难得夸了自己儿子两句,夸得毛砣、细狗伢鼻子都冲天了。山里人朴实,对男人的要求就是能养家,俩皮伢子帮家里赚了钱,自然会得意洋洋。 把240块钱给了两位婶婶,李家明又给了自己留了5块钱,当作去县城参加竞赛的零花钱,剩下的全给了二婶,笑道:“二婶,正好给满妹、文妹做两身新衣服。” 二婶乐了,拿着钱冲李家明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笑骂道:“大人的事,小伢子少操心!婶婶给你存起来,明年去乡上读书后,再给你用。” “嘿嘿嘿“,李家明挠着头,傻笑了几声,小嘴巴歪了歪、眼睛眨了眨,示意背后的吴建国他俩还不走,二婶连忙会意道:“吴老板,天也不早了,在我们这吃个饭吧?” “不了,谢谢嫂子,我们告辞了“,吴建国摆了摆手,将茶杯轻轻放在八仙桌上,又摸了摸李家明的头,玩笑道:“家明小朋友,叔叔只有一个女儿没儿子。要不,你给我当干儿子?” 这位吴老板可不是普通人,未来成为响当当的大人物,同古、修水只是他发迹的地方,但李家明也不想高攀,自己有父亲还要认个干爹干嘛? “吴叔叔,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山里伢子,可不敢给您丢脸。” 这个大老板吴建国也不知怎么的,居然叹了口气,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支旧钢笔递给他,郑重道:“家明,送你个礼物,好好读书!” 这种黑色的派克金笔肯定非常贵重,因为它的旧色表明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但李家明还是恭敬地接下来。人家是有钱人不在乎一支笔,李家明也一样不在乎一支小小的派克笔,只当是长辈给小辈的礼物。 李家明双手接笔,微微躬身道谢:“谢谢吴叔叔“。 “再见“,吴建国笑着点了点头,又摸了摸李家明的头,这才叹着气带着他的司机走了。 送走了客人,二婶回家炒菜准备吃饭,在堂屋里站了半个多钟头的满妹、小妹,眼巴巴地看着李家明将剩下的蜂蜜装进罐头瓶,一瓶、两瓶、三瓶、四瓶,就是没有泡一杯给她俩喝。 “别看了,以后谁认真读书,蜂糖就给谁吃,不认真的人就没有!” “哦“,两个小不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李家明放好三瓶蜂蜜,拿了一瓶去了大伯家。 “大婶,这是给三哥、四哥泡水喝的蜂糖。” 已经吃完了饭正煮猪潲的大婶,刚才还在跟大伯说李家明没良心,现在见他来送蜂蜜了,连忙笑着接过罐头瓶,小心地放进破旧的碗柜里,夸奖道:“还是我们家明有良心,你四哥没白疼你。” “嘿嘿嘿,大婶,我明天去县里参加竞赛,要我给大哥、二哥带东西不?” “不用了,好好考,给家里争口气!” 眯着眼睛笑的大婶回答得挺快,李家明也‘嘿嘿‘傻笑了几声,出了小厨房去对面的二婶家吃晚饭。 父亲临走时有交待,自己家的田土都交给二伯,他还会每个月寄生活费回来。既然在二婶家吃饭不是吃白食,李家明也就不倔了,带着妹妹在二婶家吃。再说天冷了,自己又要上学,总不能让小妹中午吃冷饭、冷菜吧? 进了厨房,看着桌上的米粉肉、蛋羹,李家明心里暖洋洋的,小妹悄悄给他说过,这俩个菜只有他早晚在家时,二婶才会端上桌的。满妹有次吵着要吃,二婶都不给,还说哥哥没回来,好吃的东西要一家人吃。可李家明知道,二婶的筷子从不伸进这两个菜碗里,即使是二姐、三姐回来了,也不向这两碗菜伸筷子的。 李家明再次重申认真学习的人才有资格吃蜂蜜,还在失望中的满妹、小妹才跟他和二婶吃饭。洗完碗筷、洗完脚,二婶拿着给二伯新做的鞋垫、棉衣,带着李家明他们三个小的,去了传祖叔家。 昨天学校就通知了,明天上午九点之前到乡中小学报道,然后由王老师带李家明他们三个去县城参加竞赛。二婶会骑自行车,但家里的自行车早让二姐骑到学校去了,所以得让传祖叔送李家明去报道。 “行,我去送家明!” 传祖叔答应了一声,茶菊婶端了两杯热茶过来,还塞了张用红纸条扎着五块钱的新票子给李家明,笑道:“接着,你要不接,婶婶就生气了!” “婶婶,我真不要,我自己带了五块钱,足够了!” “你的是你的,婶婶给的是婶婶的!你是去参加竞赛,这给你讨个吉利的!” “这“,李家明为难得看向二婶,崇乡有给读书伢子‘茶钱‘的习俗,但那都是给外出读书伢子的,自己去乡上考试已经拿了一次,这一次再拿这钱真有点不好意思。 二婶见茶菊婶执意要给,也笑道:“婶婶的心意,你就接着,金妹以后还要你多辅导呢。” 传祖叔揉了揉李家明的头,咧着大嘴笑道:“就是,要说起来,叔叔、婶婶还要谢你辅导金妹呢!这屋场里会读书的伢子不少,但家明是最有良心的,知道带弟弟妹妹一起读书。” 这话说到二婶心坎里了,大伯家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会读书,可除了家德教了家明外,自己三个女儿别说以前当过代课老师的大伯,就连四个侄子都没一个教一教,特别是大伢、二伢以前还经常取笑大妹她们脑壳蠢。每学期那俩只白眼狼去读书,三叔都给‘茶钱‘,可轮到家明代表乡里去竞赛,大婶居然一分钱‘茶钱‘都不给,还不如隔了一下的叔伯会做人。 女人都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大伯、大婶平时也确实人缘不好,二婶起了个头,茶菊婶也附和起来。 茶菊婶的大儿子军伢有点结巴,以前读小学时比大伢、二伢低一班。军伢因为结巴,即使不懂的地方也不敢去问老师,为了这事传祖叔求过大伯,想让当过代课老师的大伯教一教。大伯倒是军伢去了就教,但军伢被大伢、二伢故意笑他‘结巴子也想读书’后,就再也不去了。 现在军伢跟着四叔在广东打工,每年回家都不去大伯家拜年的,就更别提去找大哥、二哥玩了。同样,大哥、二哥他们开学,大伯、大婶也只能问二伯、四叔、父亲他们借学费,传祖叔、传猛伯他们是理都不会理的。 大人说闲话,李家明可不敢去插嘴,喝完一杯豆子菊花茶,就带着三个小不点走了,阁楼上还有毛砣他们要他去监督呢。 四人刚到书房没一会,红英婶、莲英婶就来了,也是每人拿着一张扎着红纸条的五块钱新票子给李家明当‘茶钱‘,还有几个熟鸡蛋给他路上吃,临走时还交待:“家明,他们几个要是不听话、不认真读书,你就给我打!” 粗壮的莲英婶说完,又狠狠瞪了眼低着脑袋的毛砣,伸手就扭着他的耳朵,威胁道:“毛砣,家明打你,你要是敢还手,看我不打死你!” “嘿嘿嘿,不敢不敢,家明是我老师嘛“,毛砣陪着笑,看着同样‘嘿嘿嘿‘笑的李家明,生怕他告状。 47.第47章 雪天偶遇 南方山区里的冬天冷啊,特别是碰到雨雪天气,那种阴寒的湿冷简直能渗到人的骨子里去。 传祖叔一大早骑着四叔的摩托车,将包裹得象个大棕子的李家明送到乡中小学,会同王老师他们坐上了公共汽车。乡村中小学都有个传统,谁的学生考了第一,带队去县城参加竞赛的老师就是谁,这也是方便老师照顾好那个最有希望拿奖的尖子生。 李家明他们师生四人的运气不好,昨天白天还只是阴天,半夜就漫天雪花飞舞了。更要命的是,去县城的公路号称九百九十九弯,特别是花山林场那里的盘山公路山高坡陡,碰到这样的天气,公共汽车只能开到山下,让乘客们步行十多里,到另一边的山脚下再坐车去县城。 刚上车的那十几里路还好,大家关着车窗,车里暖融融的,但随着弯路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即使司机比平时开得更慢更小心了,但晕车的人也开始呕吐了。车窗开开关关,寒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吹跑了车里的热气,吹得车里变得寒冷入骨。 幸好坐车经验丰富的王老师早有准备,一上车就给李家明他们一人发了借来的军大衣,将他们两个伢子一个妹子裹得严严实实一点也不冷。坐车经验同样‘丰富’的李家明更是一上车就睡觉,被寒风吹醒后,盘坐在座位上将身体全裹进大衣,还将领子竖起来挡住头脸,继续蒙头大睡。 等到汽车到了花山林场,王老师拍醒李家明时,汽车里的人都差不多下光了。 “家明,你经常坐车?” 李家明连忙起来,还不忘将军大衣折好,交还给王老师,“嘿嘿嘿,第一次坐,就觉得车子摇摇晃晃的很舒服,一下就想睡了。” 王老师接过大衣,与另外两件放在一起,捆成一个背包状背在背上,随口道:“不错,天生会坐车,以后去外面读书,可以少受很多苦。下车去喝杯热水、休息一下,我们还要走二十多里路呢。” “哎” 花山林场场部座落在一个长坡中间,群山之间有条小河蜿蜒而过,十几幢红砖房子散布在公路、小河边,不时还有鸡鸣狗吠。如果不是公路边停着一长溜装着木头等山上雪融的大车,或是空着车厢等着装木头的大车,还有工人们装车的吆喝声,这里很象一个幽远的山间小集镇。 两个伢子一个妹子,跟着王老师到林场招待所喝了点热水,也准备和其他乘客步行爬山。 这年头,人心还很纯朴,同一车的又大多是崇乡的,王老师带着三个学生一出招待所,就有热心的叔伯接过四人的书包、大衣帮他们背;有两个好心的大婶,还把自己的伞让给李家明他们。这天太冷了,冻坏了这三个会读书的伢子、妹子,这些纯朴的大婶可会心里不落忍的。 “王老师,你们学校应该让乡上派个车。这么小的伢子,要是冻坏了,怎么得了哦?” “你想得美!乡上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XXX,除了会捉赌、捉超生、催提留统筹款外,还会干什么?” “就是,乡上的车,你还想打主意?那是书记和乡长的专车,连副书记都没份,还轮得到王老师他们坐?” 李家明和另一个小同学,撑着不知名的好心大婶给的伞,走在三四十个人中间,听着大叔、伯、婶们鄙薄乡上的干部,看着漫天的雪花、银妆素裹的群山,倒也怡然自得。 走了四五里路,大人还不觉得什么,三个小的已经气喘吁吁了。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声和两三声喇叭,大家连忙让在路边,鄙夷地看着那辆黑色的‘三菱’越野车。 大雪天路滑,除了这种一看就知道非常值钱的越野车绑上防滑链还能走外,其他车都不敢爬这座山。这样的车,除了县里的书记、县长们能坐得起外,恐怕乡上的书记、乡长都没资格坐! 与这些大伯、大叔、大婶们不同,李家明‘早’养成看车牌的习惯,一看是粤A打头,而且就是昨天吴建国坐的车,不禁心里想不通。乡上没有招待所,他肯定昨晚就回了县城,这么大的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不过,李家明也没多想,如果有顺风车坐,不坐白不坐。要是冒雪走二十多里路出一身大汗,等会再坐车吹一路寒风,想不感冒都难。等车不快不慢地经过身边时,李家明连忙往车里仔细地看,见车里除了吴建国外空荡荡的,急忙追着车跑,大声叫道:“吴叔叔!吴叔叔!” 下雪天,开车的司机本就小心翼翼的,突然听到有人追着车叫,连忙将车停下来,一看车外的李家明乐了,回头道:“舅父,琴日嗰个细嘅嘢喺出便叫你呀(舅舅,昨天那个小家伙在外面叫您呢。)” “啊?” 正看车外雪景的吴建国微微一笑,扭头一看,昨天不给自己当干儿子的那小家伙,正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白汽呢。 推开车门,吴建国哈哈大笑,打趣道:“哟,家明小盆友,你这是‘汽车来了我不怕,我跟汽车打一架?’” 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样子,李家明陪着笑道:“吴叔叔,您就别笑话我了。‘汽车来了我不怕’,那是你们城里人的童谣,我们山里伢子唱的是‘嘀嘀嘀,我是汽车的小司机’!” 吴建国下了车,大手压在李家明头上,用力揉了揉,再看看路两边愕然的人群,笑呵呵道:“你开车有人敢坐吗?哎,那个穿军大衣的是你们老师?” “您怎么知道?哦,王老师是我老师,带我们去县里参加数学竞赛”,李家明看了眼王老师,见他身边站着两个小孩,这才恍然大悟。 李家明话还没说完,穿着一件黑色呢大衣的吴建国已经走向了王老师,老远就伸出手,操着港腔普通话笑道:“王老师是吧?我是家明的叔叔吴建国,正好进山办点事,坐我的车走吧,孩子们太小,别冻坏了。” 叔叔?李家明祖宗八代都是农民,什么时候冒出个广东叔叔来了?难道是他四叔的朋友? 王老师疑惑地与吴建国握了下手,本想婉拒陌生人的好意,但看看身边两个孩子,也连忙笑道:“吴先生,那就麻烦您了。” “小事小事,请请” 王老师连忙从同乡手里接过背包、书包,带着两个学生上了车,上车之前还不忘拍打掉三个学生和自己身上、鞋子上的雪花。吴建国也连忙帮着司机,将第三排的座位放下来,两个大人、三个小孩坐在宽敞的车里,非但不挤而且还很宽松。 一个头脑活络的生意人、一个有些古板的王老师,在车上攀谈几句也熟悉了起来。只是谈话的主动权一直在吴建国手里,不但让王老师如沐春风,还不时跟着他欢笑。 坐这种进口高档越野车,对于王老师和另外俩个小同学都是新鲜事,可对于李家明来说没有一点新鲜感,甚至还‘怀念’自己‘当初’的悍马,上车没几分钟又开始打瞌睡。 吴建国看了看后排的李家明脑袋一栽一栽的,再看看旁边两个对车里什么都好奇的小朋友,好笑道:“王老师,你这学生可真与众不同。” 老师都为能有优秀的学生而骄傲,王老师也一样。 “哦,家明同学确实与众不同,看看以后能不能考个清华北大,给我们崇乡争争光。” 王老师夸奖完,又鼓励旁边两位小朋友:“绍龙同学、聪菊同学,你们也要努力,天分是上天给的,但也要勤奋。家明同学已经开始自学初中课程了,你们要多向他学习!” 十几分钟的交谈,足够让吴建国对王老师有所了解了,听他如此夸奖李家明,不禁又多看了这个瞌睡虫几眼。。 48.第48章 初遇妖精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哦~~。’ 突然震耳欲聋的音乐,把正和周公聊天的李家明吵醒了,不好意思地擦了下垂在嘴边的口水,见那个一脸青春痘的司机正看着自己狭促地笑,他也‘嘿嘿嘿‘傻笑起来。 恶作剧的司机冲李家明做了个鬼脸,操着港腔普通话打趣道:“哎,梦见吃咩(什么)了?” “板栗炖鸡” 司机的话问得够快,李家明的回答也够快,引来准备下车的王老师的莞尔一笑。 “就到了?吴叔叔呢?” 吴建国不在车上了,司机就风趣了起来,伸手把车载音响关小了,把车熟练地停在陈旧的知青旅社‘门口,玩笑道:“后悔昨天没认干爹了?” 如果严厉的王老师和两个小朋友不在车上,李家明不介意跟司机开开玩笑、斗斗嘴玩。但现在,他只能挠着头傻笑,跟着王老师下车,还不忘跟人道谢、道再见,象足了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阿明,等一下!” 司机跳下车叫住了李家明,把他拉到离王老师他们远点的车头,小声道:“阿明,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哥求你个事,能不能时常来看看我舅舅?” 舅舅?这年轻人不是吴叔叔的司机? “啊?我“,一时间,李家明不知如何回答。人家是大人物,自己只是一个山里孩子,实在是不想高攀啊。 见这早熟而且有点小骨气的小孩支唔,年轻人连忙小声解释道:“阿明,这么跟你说吧,你长得很象我十几年前去世的表哥。” 十几年前?哦,应该是自己象他表哥小时候的样子,李家明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那天在乡上时,吴建国用那种眼神看自己,还想让自己认他当干爹。合着就是自己长得象人家死去的儿子,看着自己就想起了他儿子,恐怕买野蜂蜜、今天的偶遇都是刻意安排好了的。 吴建国的外甥还是太年轻了,见李家明不说话,连忙道:“阿明,要不这样吧?我听说你二伯在工地上打小工,你只要答应多来看看我舅舅,我就帮他找个好工作,工资高又轻闲,你觉得怎么样?还有你父亲、四叔在广东打工,我也可以帮他们找份好工作,只要你常来看看我舅舅就行。” 嗯?他们倒打听得够清楚的,李家明无语地看了这年轻人一眼,暗叹了口气。有钱人总是习惯俯视穷人,却不知穷人也有穷人的骨气,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接受施舍的,哪怕他们是出于好意。 “不用了,大哥哥,我母亲也去世了,我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我欢迎你和吴叔叔去我家作客,但希望你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大哥哥,生在富裕家庭是一种幸运,但清贫人家未必不幸福。” 年轻人愕然,他昨天看到了李家明不贪心、不攀高枝,但万万没想到,这个山里孩子居然会说出一番他理解不了的话来。等李家明转身走出十几米,年轻人才追上去拉住他,急切道:“阿明,那你这是答应了?” “嗯” “太好了,我叫董昊,你以后可以叫我阿昊哥或是昊哥,大佬(大哥)送你个礼物!” 董昊亲热地搂着李家明的脖子,半抱着来到驾驶室旁,从司机座位旁的储物箱里,拿出个上面还插着耳机、九成新的黑色‘索尼‘单放机,还有几盒没拆包装的英语磁带、几节‘东芝‘充电电池、充电器,一股脑塞到他手里。 “阿明,我听王老师说,你的成绩很好,还开始自学初中的课程了。哥从小不喜欢读书,初中毕业就去了当兵,退伍后一直帮我舅舅开车,但哥喜欢读书人。这机子送给你学英语,我跟你说,英语那东西一定要好好学,我舅舅说以后要赚外国人的钱,英语不好可不行!” 李家明再次无语地看着这位被逼着认的大哥,送自己礼物是真,恐怕借口不想学英语也是真。不过,这单放机自己还真需要,既然决定要花七年时间拼个清华、北大,就得想尽一切办法弥补天资上的差距。 “那谢谢昊哥,我走了。” 李家明麻利地将东西,塞进只放本《鹿鼎记》和两支铅笔的书包里,转身就想去追王老师他们。 “等一下“,董昊又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堆各色包装精致的糕点,塞满李家明的书包,有些难为情道:“带回去给你妹妹她们吃,昨天她俩看蜂蜜的样子,让我想起我妹妹小时候。阿明,对妹妹好点,别等她长大了,老抱怨你小时候不宠她。” 董昊的话,让李家明想起昨天小妹和满妹可怜兮兮地馋蜂蜜,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楚,低声道了声谢:“谢谢昊哥。” “没事,我先走了。明天我们要回广东,就不送你回家了。阿明,好好读书哦。” “哎“,李家明捂着书包答应了一声,跑进了有些破旧的旅社。 董昊开心地开着车走了,一回到政府宾馆就去了他舅舅的房间,低声道:“舅父,我认咗奥(阿)明当细佬(弟弟),但佢(他)唔愿意畀我帮佢,仲讲乜‘生喺富裕人哋系一种好彩,但清贫人家未必唔开心‘。” 正坐在沙发上拿着一张相片伤感的吴建国愣了一下,随即眼中又流露出欣慰,点点头道:“昊仔,以后同佢(他)多多亲近,呢(这)个仔(男孩)有傲骨又有天分,以后会有大出息嘅。哎,可惜。” “哎“,董昊也伤感地看了眼照片里的小表哥,赫然与李家明有七八分象,只是一个衣着新、童真可爱,另一个穿着陈旧、早熟懂事。哎,一向没心没肺惯了的董昊也暗叹一声,帮舅舅沏了杯茶,自己去了餐厅吃饭。 这时,李家明他们也登记完了,在王老师的带领下去房间先放东西,然后出去吃饭。‘知青旅社‘,顾名思义就知道这还是****时的招待所,条件能有多好? 墙上的刷白已经泛黄、斑驳陆离,木扶梯、木楼板走起来吱吱呀呀,楼上要是稍用力跺下脚,楼下的天花板上肯定是灰尘飘落。住在这里的人,要不是来这里收购木材的,要不就是被大雪阻了归程的山里人,再就是李家明他们这样,来县城参加小学三至五年级数学竞赛的乡下老师和学生。 “成林?哟,终于教出个第一了?” 这是位很高大、长得很帅、而且很眼熟的男老师,李家明稍一想,突然想起他是谁了,下意识地看看他身后。 王老师碰到了这位老兄,也完全没有在学校时的严厉,张嘴便道:“哎,我是没生个好女儿能拍老师马屁啊,只能靠自己的本事喽。哎,我那童养媳呢?未来公公到了,也不出来打个招呼、请个安,白吃了我十几年的过年猪!” “滚!” “你还不乐意?” 王老师一边跟老同学玩笑着,一边带着李家明他们进了二楼最里面的房间。 房间不大,也就十五六个平方米,贴着两面墙放着四张单人床,还有张陈旧的桌子,这样的床位一晚才两块钱。陈旧的桌子乌黑乌黑已经看不出油漆的颜色,上面放着一个红色的旧塑料开水瓶、四个六成新的白瓷茶杯,还有一台旧的黑白电视机。王老师用开水洗了洗茶杯,倒了四杯热水,让三个学生喝完水、放好书包,这才带他们下楼去吃饭。 招待所的伙食一般,但好歹吃的是白米饭,除了一盘红烧豆腐、一盘炒萝卜外,还有个看不到几片肉的辣椒干炒肉,以及一大碗浮着一层油花的蛋汤,这让李家明和穿着新衣服的王聪菊吃得很满足,当然那个身材矮小、穿着很洋气的张绍龙有点不想吃。 吃完午饭,柳老师正好下楼打开水,王老师就把三个学生扔给他,自己上楼拎着点东西,匆匆忙忙去了县教育局。教育局胡局长是他和柳老师的初中班主任,好不容易来次县城,不去见见恩师于礼不合。 柳老师是崇乡隔壁茶山林场中小学校的带队老师,他们那里不通公共汽车,搭场里的便车提前了一天来,反而没遭什么罪。柳老师跟王老师同班、同年,不过长得比老相的王老师年轻、帅气多了,他带来参加竞赛的女儿柳莎莎更是长得漂亮。 对,没错,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可以称之为漂亮了。 明眸皓齿的柳莎莎笑容灿烂,身上穿着连县城里都不常见的红色羽绒衣、淡蓝色牛仔裤、浅黄色小皮靴,洋气得仿佛是大城市里的小女孩,把与李家明他们同来的王聪菊比成了丑丫头。 王聪菊虽然在学校是受老师宠爱的优秀学生,但也只是山里的妹子,突然见到如此洋气的漂亮小女孩,虽然也穿着新衣服,但多少有些自卑,拘束地坐在那看电视,天知道她看进去了没看进去。 另一个小同伴叫张绍龙,这个矮小子家庭条件非常不错,穿着也非常不错,他倒不怎么拘束,而且还滑头得很。见电视里面放是他看烂了的《聪明的一休哥》,而其他两个小朋友非常喜欢看,张绍龙先问坐在床上看小说的柳老师可不可以换台。等柳老师点了头,这个滑头的家伙就立即趁机换到自己喜欢看的《动物世界》,引来另外两伢子的敢怒不敢言。 李家明呢,他看都没多看这漂亮小女孩一眼,从书包里掏出那本书皮破旧的《鹿鼎记》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如果说四哥是妖怪,这个柳莎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妖精,初中如何李家明不知道,那只是传说。可她高中三年仗着她父亲当林业局副局长、局长,自己又成绩好、人漂亮、嘴巴甜会讨好老师,那三年里简直是呼风唤雨。虽然李家明的‘梦里‘有过不少青涩的、可笑的绯色幻想,但现在他不想招惹任何不该招惹的麻烦。 王聪菊的拘束让柳莎莎很得意,但那个穿着时髦却没点礼貌的张绍龙让她很不舒服,要不是两人都喜欢看《动物世界》,她才不会让着他呢。当然,更让她不舒服的是那个土里土气的的李家明,他居然对自己视若无睹? 49.第49章 那一声Bitch 《鹿鼎记》是本好书,可以说是金先生那么多武侠小说中,最具有娱乐价值与艺术价值的巅峰之作。与只能欣赏其娱乐价值的四叔不同,‘借’他书的李家明在娱乐之余,更多的是欣赏其艺术价值:韦小宝不是英雄,那货就是一个普通人,经不起道德标准的秤衡,但是谁也不能责怪他。谁要责怪他,请先用道德规范秤衡自己。 这书厉害!特别是书中有各式各样的赌局,而这些赌局又蕴含着人生至理。 美刀王下的赌注是他的一生,赌的是莫名其妙的恋情,是胜是负,竟不可知;吴六奇输得最不明不白;吴三桂孤注一掷输个精光;陈永华跟人下注,赢了轮不到他,而且注定要输;洪教主专押一门,结果连老婆都输掉;康熙坐庄,结果各家皆输,庄家独赢;韦小宝做帮庄,又见好就收,自然也是大赢家。……俄国苏菲亚公主是赢家,赢了人,赢了权力;李自成赌品最差;韦小宝的赌品最好;康熙赌品最大方。 看书看入迷了的人会傻笑,李家明也不例外,何况是这么好玩的《鹿鼎记》。王老师没走几分钟,他已经完全沉醉在小说的世界里,随着里面的人物、故事不时傻笑。 九十年代初期,金先生的小说已经风靡天下,柳莎莎的父亲也不例外成为他老人家的书迷。大雪天,不好带学生们去外面玩的柳老师,也正坐在床头看《倚天屠龙记》。见自己老同学的学生,看一本破书能看得‘嘿嘿’傻笑,柳老师觉得很奇怪,起身过去一看内容,这才仔细地打量这个还在独自傻乐的山里伢子。 喜欢看武侠小说的男孩子多了去,但那些都是初中以上的孩子,一个小学五年级的伢子,认得全这些字吗? “好看吗?” 李家明被柳老师脑袋瓜子上一巴掌,立即打回神来了,露出他标志性的‘嘿嘿’傻笑,“好玩,这个茅十八太笨了!” 与在同学们面前严厉的王老师不同,他的老同学柳老师可随和多了,而且很喜欢拿自己老同学开涮,见这伢子居然真的能看懂,玩笑道:“嘘,小声点,要是让王成林听到了,你就得屁股开花喽。” 这柳老师看起来很随和,李家明也不心虚,反而玩笑道:“嘿嘿,我们王老师说了,要学会劳逸结合。” “哼”,柳老师还没说话,他那漂亮、骄傲的女儿,已经鼻孔朝天了,不屑道:“明明是看小说,还说是劳逸结合,等会我告诉王叔叔,说你考试前还偷偷看小说!” 这个不算打小报告,小报告是背着当事人给老师打的,但绝对是告黑状,而且是预先告之当事人了的黑状! “嘿嘿嘿”,李家明是真不想招惹这小妖精,傻笑几声继续低头看他的小说,这种没过节也会咬你一口的妖精,他只有退避三舍。何况这妖精,以后还会是高中的风云人物,得罪她真的很划不来! 李家明的傻乐和继续看小说,让刁蛮的柳莎莎刚得意起来的俏脸含霜,这是看不起她柳莎莎! 柳莎莎黑了脸,她那两小跟班也板起了脸,仿佛象是小大人般教训道:“哎,莎莎跟你说话呢,懂不懂礼貌啊?” 妈的,这都些什么人啊?还真以为怕了你们? 有些动气了的李家明抬起头来,凌厉的眼神一扫,两只嚣张的傻鸟立即低下头,连正黑着脸的柳莎莎都扭过头去。 ‘呵呵呵’,柳老师乐了,同龄人里,能让自己女儿吃瘪的,这可是头一个。柳老师看看两个懦弱的两个林场子弟,又看看同样闭了嘴的女儿,暗赞自己老同学运气好,遇到一个小天才了。 能考全乡第一没什么少不起的,全县有十四个乡镇场,全乡第一名也就太没分量了。可这小小年纪,就敢跟不认识的老师开玩笑,还能漂亮地给自己女儿一个下马威,那就不得了!自己女儿聪明是聪明,但太娇蛮、太骄傲了,比这看似憨厚实则心思深沉的小子差远喽。 嗯,这孩子太早熟了,不过也不打紧,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看他这衣着,家里应该非常穷困,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居然能神情自若地与老师开玩笑,还能镇慑住陌生的小朋友,不是天才都不可能啊! 柳老师看这李家明是越看越喜欢,暗暗打定了主意,等这小子到了自己手里,可得好好雕琢一番。老师都有这毛病,都以教出优秀的学生为骄傲,就如柳老师今天见了王老师,就会打趣他总算教出个全乡第一。 被李家明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的柳莎莎正觉得没面子,见她父亲象看宝贝一样看着那乡巴佬,心里更是火冒三丈。她父亲去年带她到他初中老师姜老师家祝寿,看到被姜师公吹成‘全县建国以来第一天才’的李家德,也没有露出这样恶心的样子。 不过柳莎莎也有她的骄傲,等王老师灰溜溜地从胡师公那回来后,哪怕是再生气也没打李家明的小报告,反而好心安慰道:“王叔叔,又挨骂了?没事的,柳本球昨天也挨骂了,而且还被师公骂成了名利小人!” 已经把《鹿鼎记》塞进书包的李家明,扭过头去偷乐。在自己‘认识’的人里面,只有这妖精才对她父亲直呼其名的,这个‘认识’的人里面,还包括未来会认识的哦。 “Bitch!” 柳莎莎的一声轻骂,让扭头脸去偷乐的李家明脸上僵住了,等王老师将他的脑袋瓜子拧过来时,脸上才恢复了傻乐。 “李家明同学,老师今天挨了顿骂,还被逼着发了重誓!要是明天你考不到满分,嘿嘿嘿,你猜到后果了吧?” 这样随和的王老师让李家明觉得很陌生,但也感到令人温暖的亲热,连忙举起干干净净的小黑手,保证道:“知道知道,后果会很严重,我向您保证:明天一定尽最大努力!” “满分!” “老师,马都有失蹄的时候。” “不错,语文也学得不错了!嗯,居然跟我贫嘴了?小子,你要是明天不拿满分,哼哼哼” 不带这样玩的,李家明委屈地看着王老师,完了又暗自庆幸,老师没让自己考第一。那个正冷眼看自己的小妖精,虽然没有四哥那么妖,但人家也妖得很,从认识起就没考过第二,哪怕是不受学生重视的副课! 嗯,可能王老师也知道这妖精的妖,才没说让自己考第一,只让自己考满分。哎,不对啊,拿满分不就是第一了? 看来这妖精,连王老师都头疼,难怪他在柳老师面前叫她儿媳妇,当她本人的面却保持着叔叔的风度。是了是了,那妖精的娘是英语老师,对上一个从小拿英语骂人的妖精,谁不会头疼几分啊?估计连她父亲都听不懂,头疼之余只好让她直呼其名,省得她用鸟语嘀咕。 50.第50章 二伯的骄傲 大雪昨天下午就停了,今天一大早就阳光明媚,‘知青旅社‘的屋檐下雪水滴滴答答,路上的积雪也早被环卫工人铲成了一个个的大雪堆,有顽皮的孩童或是童心大起的大人,将大雪堆装扮成了雪人。 七八个老师说说笑笑地带着二三十个孩子,吃完早点出了旅社,去同古一小参加竞赛。山里的孩子腼腆,好多都是第一次来县城,一边挎着各色书包安静地走着一边东张西望,连挎着旧书包还背着一个大包的李家明也不例外。 只有柳莎莎那个洋气得象大城市小女孩的山里小女孩,背着漂亮的‘花仙子’红色小书包,得意地仰着和书包一样漂亮的小脸,牵着柳老师的手蹦蹦跳跳,吸引了不少路人喝彩的目光。 同古县第一小学离李家明他们住的‘知青旅社’没多远,这是一所有着四十二年历史的小学,他二伯就是在这学校的工地上做泥瓦工。同古第二中学在一小的对面,所以李家明来之前,才去问大婶要不要帮大伢、二伢带什么东西。 一行人来到离同古一小校门口不远的地方,李家明眼尖,一眼就看到二伯穿着肮脏的工装、解放鞋,头发不仅脏而且乱蓬蓬的,正和几个工友从卡车上往下卸水泥。 “二伯“,李家明跟王老师说了一声,立即向正扛着水泥袋放进推车的二伯飞奔而去。 “家明?” 背着两袋水泥、一身脏兮兮的二伯抬头一看,见是自己小侄子,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连忙摆手不让他过来。 “别过来,这太腌臜了,二伯放好就过来。” “哎“,李家明连忙停住脚步,站在离卡车不远的路边,喜笑颜开地看着二伯。 这孩子,二伯暗笑一声,跟工友打了个招呼,抓起路边雪堆上的雪胡乱擦了下满是老茧的大手,快步走向这个给家里争了气的小侄子。 二伯紧走了几步,蹲下身体揉着他的脑袋瓜子,大声笑道:“家明,这次再给二伯考个满分,怎么样?” “嘿嘿嘿“,李家明从书包里拿出块糕点,飞快地剥开塞进二伯嘴里,让他连阻止都来不及。 “二伯,这是一个大哥哥给的,您尝尝,肯定很好吃!” 这孩子肯定他自己都舍不得吃,准备留回去给妹妹吃。二伯心里一暖,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李家明冻得冰冷的小脸,几口吞掉嘴里美味的糕点,慈爱道:“嗯,好吃!等二伯回家时,也给你们买。” “嘿嘿嘿“,李家明连忙将背上的大包裹解下来,递给二伯。 “二伯,这是二婶让我给你带的衣服,有新做的棉衣、鞋垫,二婶说天冷了,要每天换鞋垫子……” “嗯嗯,你耶耶(爸)来信了,他已经找到了份好工作,一个月能赚……“。 二伯笑着等李家明说完了,又跟他说起父亲的事。正说到一半,突然见王老师笑着走过来了,还老远就向自己伸出了手,二伯连忙站起来,解开肮脏的工装,将手用力在里面稍干净点的衣服上擦了几下才迎上去,双手与王老师伸过来的手握手,感激道:“王老师,我们家明劳您费心了。” “客气了,客气了“,王老师一点也不嫌弃二伯手上还有点脏,紧握住他的手冲李家明激将道:“家明,你二伯在这,有没有信心再考个满分?” “嘿嘿嘿“,这事谁敢乱答应,李家明脸上又露出傻笑。 二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李家明连忙答应道:“王老师,我尽最大努力,一定尽最大努力!” “那就行了,老李,你先忙着。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去考场。” “您慢走,您慢走。家明,等下考完了,就来二伯这,你耶耶的信还在我这呢“。 二伯连忙松开王老师温暖的手,目送着他和李家明走向校门,这才挺直了胸脯继续去干活。 “传民,这也是你亲侄子?就是那个李木匠的儿子?” “嗯,我家老三的伢子,这次是来参加全县五年级数学竞赛的“,二伯骄傲地看了眼消失在校门里的李家明,回答着站在卡车车厢里的工友。 刚才看到李家明往二伯嘴里塞东西的几个工友,也看了眼一小的校门,又看了看对面的二中,笑道:“这伢子要的!” “嗯,会读书还有良心,比你那两个读二中的侄子强得多,跟你那个四侄子有得一比。” 李传民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得意道:“嘿嘿嘿,这怎么能比呢?我这个侄子也是天才,以后也是跟我们家德样,要考清华、北大的。刚才他们老师,还让他当着我的面保证,这次竞赛一定要拿满分。啧啧,你们也不要眼红,我公公、耶耶的坟葬得好!” 如果别人说这话,工友们会嘲笑、会起哄,可二伯说这话,他们都露出羡慕之色。 李家明的天才四哥每次来县城参加竞赛都拿第一,而且每次都会来工地上看二伯、帮二婶给他送东西。虽然四哥不太爱说话,但站在常年一身脏兮兮的二伯面前,微笑着亲热地叫他‘二叔‘,已经让这些工友都羡慕不已,连包工头都对二伯另眼相看。 可是,就在对面读书的大伢、二伢迎面撞上二伯才会勉为其难地叫人,而且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鄙视,也让工友们经常拿二伯开玩笑:说侄子不如儿子、儿子不如女儿。他有四个女儿比四个有出息的儿子强得多,以后每个女儿逢年过节送只鸡,都够他吃个几个月。现在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小侄子,虽然不象那个天才一样稳重、早熟,但人家小小年纪就有良心啊,有点好吃的东西还记得这个二伯。 会读书固然好,但有良心就更好,老李有两个有良心又会读书的侄子,以后有福喽! 工人们玩笑一阵,继续卖力地干活。教师宿舍终于竣工了。再帮着学校总务处,将老师们装修房子用的水泥卸完,大家就算是全部的活都干完了,可以去老板那领工资,准备提前回家过年了。 大家在外辛苦一年,不就是为了赚到钱,回家能过个好年吗? 51.第51章 老师中也有败类 一本故事书,小明X天看完,小华要看X天,小明每天比小华多看X页,这本故事书一共有多少页? 水果店里原有水果X斤,每天白天卖出X斤,晚上又进货X斤。照这样计算,多少天后水果恰好卖完? 学校买来一些毽子,分给全校各班。如果每班X个,恰好分完;如果少给X个班,每个班多分X个,还剩X个。班级和毽子各多少个? 诸如此类的题目,对于张绍龙、王聪菊他们这样的五年级小朋友来说,要在草稿纸上写出数种可能,再找出正确的答案;但对已经可以去教小学的李家明来说,只是设一个未知数的事,最多是脑子里多拐个弯而已。 三十道题目,全神贯注的李家明,做完了还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也只花去三十几分钟,正准备交卷走人时,坐在最前面的柳莎莎已经起身了。 ‘妖精!’ 李家明暗自感叹了一声,也拿起自己的试卷,在几十个小萝卜头们震撼的目光中走向讲台。等他出了教室,找到王老师他们时,这小姑娘正在炫耀她的聪明,李家明也笑吟吟地站远点听。 “一天有个年轻人来到张老板的店里买了一件礼物,这件礼物成本是13元,标价是18元。这个年轻人掏出100元要买这件礼物,张老板当时没有零钱,用那100元向街坊换了100元的零钱,找给年轻人81元。但是街坊后来发现那100元是假钞,张老板无奈还了街坊100元,请问张老板一共损失了多少钱? 应该是194元!因为衣服成本是13元,他又找了那年青人81元,那么他就给了那年青人13+81=94元;他在邻居那换的100元因为是假的,又赔了邻居100元,所以他亏了:94+100=194元!” 听到这里,从没接触过这种故意设陷阱的竞赛题的王老师、柳老师他们,只是觉得哪不对劲,但要他们立即指出哪不对劲,脑子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李家明则是知道哪错了,不过他不想指出来,柳莎莎这妖精特别记仇,而且报复的手段层出不穷,他可不想招惹这个问题女孩。 “王老师,我去找我二伯了。” 听到李家明的声音,柳莎莎得意地仰起那张漂亮的小脸,连精致的小下巴都仰成了45度,挑衅般地看着这个家伙。 “哦“,正听柳莎莎炫耀的王老师立即转过身来,关切道:“家明,你怎么样?” “嘿嘿嘿,应该全对了吧“。 王老师教了李家明三年半,还破例允许他自学,知道这小家伙要不就不会做,只要会做的就不会出错,心里长出了口气,起码并列第一名到手了! “去吧,听到第三节课下课铃就回来。” “哎“,李家明愉快地答应了一声,接过自己的书包,撒腿跑向那幢新建的白色四层教工宿舍楼;而且很不厚道地期望,王老师他们慢点反应过来,最好等大家都交卷了再指出来,能让那妖精也丢次脸。 “二伯!” 正准备扛着水泥上楼的二伯回头一看,连忙放下肩上的水泥袋,关切道:“考得怎么样?” “嘿嘿嘿,应该全对了。” “那就好,那就好“,二伯的脸突然涨得通红,象喝醉了酒的人一样,还不停地搓着满是水泥灰的大手。 旁边的几个工友也替这俩伯侄高兴,冲不远处的工头大嚷道:“王老板,传林的儿子考了满分,肯定是全县第一!能不能把传民的工资先发了,就这点活我们一会就全干完了!” “什么?” 正跟一个老师模样的中年人,边说话边往这边走的工头,听到工人们的叫声,抬起头来再听了一遍,连忙陪笑道:“张主任,要不您先给老李发?人家孩子考了第一,总要奖励点什么吧?” 穿着黑色中山装、左边胸前插了两支钢笔的张主任,立即为难道:“王老板,不是我不发,而是财政局的钱还没到账,我暂时没钱给你们。” 张主任的话音一落,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工友们全部沉默了,昨天还说好今天结算工资,怎么就突然变卦了? 二伯他们只是农民,不习惯往坏处揣摩人心,但李家明不同。这几年木材行情看涨,县里的财政状况正处于最宽松的时候,财政局会拖欠学校的基建款? 即使财政有困难,一小有多少干部子女就读?又有多少本地干部是在这毕业的?还有多少领导,想让老师们多关照下自己的子女?财政局的人,会拖着一小这区区十几二十万的基建款? 正在这时,王老师急急忙忙地小跑着找过来了,急切地问李家明:“家明,那道买礼物的题目,你的答案是多少?” 买礼物?李家明愣了一下,连忙大声道:“94!” ‘哈哈哈‘,刚才还担心的王老师乐得哈哈大笑,冲李家明竖了下大拇指,扭头对有些愁眉苦脸的二伯道:“老李,恭喜你,家明这次肯定是全县第一!” “真的?” 二伯立即将工资的事扔脑后了,脏乎乎的大手用力揉了揉李家明的脑袋瓜子,高兴道:“要的,给家里争气了,回家让二婶给你杀鸡!” “嘿嘿嘿“,李家明傻笑几声,傻乎乎道:“王老师,拿了第一名,教育局的胡师公会请我吃饭不?” 正高兴的王老师也没多想,大笑道:“想得美!连奖状都只会寄到学校去,由我来给你发。怎么,想去见见你胡师公?行,正好我打赌赢了你胡师公,等下带你一起去蹭饭!” 旁边的张主任立即皱起了眉头,县教育局只有一个姓胡的,那就是胡局长。胡局长是崇乡人,也是崇乡中小学的老校长,这老师看年纪应该是他当初的学生。 李家明依然傻笑着,但声音又大了一点,拿自己恩师当借口道:“嘿嘿嘿,我不是听您说过嘛,您说胡师公家的红烧肉特别好吃。” “红烧肉?” 还真有这么回事,前段时间舅舅杀猪,请王老师去吃午饭,桌上有碗红烧肉,当时他跟自己的得意弟子感叹过那么一句。 王老师愣了一下,冲李家明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半笑骂半感叹道:“没出息的家伙,成天就想着吃!等下去了胡老师那,给我机灵点。我刚读师范的那年,跟你柳叔叔去给胡老师拜年,林师母留我们吃饭,我多夹了几块红烧肉,就被他们笑了二十年!” ‘嘿嘿嘿‘,李家明依然挠着头皮傻笑,他只知道王老师是胡局长的学生,却不知道自己严厉的恩师,在他的老师、同学眼里就是个吃货! “行了,你在这玩,等下老师来叫你。嗯,我得去打个电话,让林师母多买点菜,下午还得走几十里路呢。” 王老师高兴地走了,那个姓王的包工头也掩饰不住心里的高兴,连忙从身上掏出一卷钱,数都不数就递过来,笑眯眯道:“传民,去换身衣服,带伢子到处逛逛。这伢子考得这么好,你这当二伯的,总得奖励点什么东西吧?” 看着眼前的两三百块钱,二伯想起了拿不到手的工资,眉头又皱了起来,摆手叹气道:“王老板不用了,我身上还有点钱,暂时够用了。哎” 旁边的李家明,连忙拍着小胸脯保证道:“二伯,你别担心了。等下我跟王老师说说,他是胡局长的学生,胡局长肯定会去跟财政局说的,你们的工资肯定不会拖欠的。” 现场的工友们眼前一亮,都希冀地看着李家明。教育局的胡局长是崇乡人,有这个伢子和他老师求情,自己这点工资,还不是他给财政局打个电话的事? 不远处的张主任脸色微微一变,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李家明看着这个老师中的败类远去的背影,‘嘿嘿嘿’的直乐,看得旁边正高兴的王老板心里开始嘀咕。 这伢子不会是扮猪吃老虎吧?应该不会,这伢子才多大啊? 52.第52章 斗气的师生宴 胡局长是一个很风趣、也很念旧的人,还没下班就坐着他那辆旧吉普车,先到县中接王老师的儿子再到旅社接人,还冲他那帮老部下、旧同事玩笑道:“别怪我没提醒啊,这俩家伙是我学生,他们的孩子、学生就是我徒孙。我们今天吃的是师生宴,你们哪个要是想认我当老师,也欢迎来哦。” ‘嘿嘿嘿‘,年近不惑的王老师、柳老师,居然也象李家明样,跟在他们老师后面傻笑。 这位平易近人的胡局长也真得这帮老师的爱戴,有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老师玩笑道:“胡大局长,我比你还大两岁,要不你认我当老师?” “死远点!老子是大学生,袁州师专毕业的,你一个初中生敢当我老师?” 胡局长得意洋洋地笑骂了几句,带着一帮徒子徒孙下了楼,到了一楼逗李家明道:“家明同学,师公今天拍拍你的马屁,以后考上清华、北大,可得请我去参观下你们学校哦!” “嘿嘿嘿”。 这牛皮可真不能乱吹,李家明只好又挠着头皮傻笑,看得胡局长更乐。 “还好还好,你比你四哥更象普通人一点,要不我家又得蓬荜生辉了!清华、北大啊,啧啧,以前师公想是想过,就是那没本事。” 提起四哥那妖怪,李家明只好再次傻笑起来,“嘿嘿嘿“。 逗完了李家明,胡局长抱起跟在后面、嘟着嘴闷闷不乐的柳莎莎,刮了刮她娇俏的小琼鼻,宠爱道:“是不是柳本球骂你了?放心,等下师公帮你揍他!” 旁边的李家明大汗,他总算是明白了,这妖精为什么会那么妖,有这么个大靠山在,她父亲还不得让她三分啊? “他,就是他!” 让李家明想不到的是,这个洋气、娇气、妖得不象话的小姑娘,居然指着他大声叫道:“他瞧不起我!” 什么?李家明愕然,自己连话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这样还会惹到她? 跟在后面胡局长后面,亦步亦趋的柳老师也愕然,连忙虎着脸道:“莎莎,别乱说话!家明同学连话都没跟你说过,他怎么就瞧不起你了?” “他就是瞧不起我!刚才我说答案的时候,他明明知道我错了,不但不告诉我,还偷偷地笑,跑去找他二伯!” 这也算?这妖精也太妖了吧? 李家明哭笑不得,三个大人也哭笑不得,只有胡局长冲他眨了眨眼睛,板着脸道:“家明同学,有没有这事?” 凡人的待遇不能跟妖怪比,连妖精都不能比啊,李家明只好腼腆地挠着头皮,吱吱唔唔道:“我我,我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只是看到了我二伯正在背水泥,想起了我婶婶说了,如果我考了满分,回家就给我杀鸡吃。” 啊? 李家明的谎言,配着他脸上的憨笑,让三个大人忍俊不禁。柳莎莎居然也笑了,还用葱白般的小手指,冲他刮了刮那张吹弹欲破小脸,更逗得他们师生三个大笑不已。 妖精! 李家明暗骂了一句,继续‘嘿嘿嘿‘傻乐。 只是,李家明的机灵,让胡局长不为人觉皱了下眉头,又立即舒展开来,用额头顶着柳莎莎的额头笑道:“好了,这次没拿到第一,下次抢过来就是!走,跟师公去吃饭,今天师婆婆特意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鱼。 你们几个伢子、妹子也是,今天师婆婆做了一大桌好菜,准备好好犒劳一下我们这些山里人。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师公家吃饭历来是能多吃就多吃,装斯文人可只有挨饿的份哦。” 刚说完,胡局长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问道:“磊伢,这次月考怎么回事?” “感冒了”。 “明天住到我那去,高考没几个月了,听到没!” “哦”,内向的王磊看了眼父亲,见他没反对,这才答应下来。 ………… 胡局长带着七个孩子坐车,两个老师步行到了他家。 林师婆做的红烧肉,确实象王老师说的那样好吃:色泽红亮、味醇汁浓、酥烂而形不碎、香糯而不腻口。李家明可不象张绍龙他们那么拘束,闷着脑袋甩开腮帮子大吃,几乎将一盘红烧肉吃了个精光,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夹糖醋鱼。 ‘啪‘的一声轻响,李家明的筷子竟然被打开了,柳莎莎竖着两条好看的眉毛,不高兴道:“你一个人吃完了红烧肉还不够?” 正在喝酒的胡局长和柳老师,看了眼已经空了的红烧肉盘子,突然看着王老师笑起来,用筷子指着他道:“不错,不错,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 平时在李家明他们面前不苟言笑的王老师,在他老师和同学面前可一点都不古板,反而讪笑道:“老师批评得有理,只要看看学生怎么样,就知道教他的老师怎么样。成林、本球能有今天,都是当年胡老师教得好。” 胡局长看看护着糖醋鱼的柳莎莎,又看看旁边的柳老师,再看看正傻笑的李家明和默不作声只顾大吃的王磊,夸奖道:“都不错,都不错,不愧是我胡某人的徒子徒孙!菜做出来,就是给人吃的,谁要是客气,活该他挨饿。哎,你们几个小家伙,得向王磊多学学,想吃不吃。你们要是下手慢了,可别怪在师公家吃不饱饭哦。” 他这么一发话,打定了主意装嫩的李家明,立即端起旁边的炒肉片,倒进自己‘未来’的初中、高中邻班学习委员张绍龙碗里,有多的又倒进以后考上了师范的王聪菊碗里。柳莎莎见状也不示弱,端起她面前的炒肚片倒进她同伴的碗里,看得胡局长哈哈大笑,王老师和柳老师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陪着他们老师讪笑,却也没阻止桌上的斗气。 有了李家明和柳莎莎带头,几个小孩也终于不拘束了,放开了胆子吃、喝,直撑得各自的肚子吃不下了,才放下碗筷下桌。王老师的独生子王磊也是个妙人,别看他不喜欢说话,可这小子吃饱了还到厨房里找了个饭盒,专挑好的装了一满饭盒菜走,不愧是胡师公的好徒孙、王老师的好儿子。 也幸好林师婆有先见之明做的菜多,才没让喝酒的胡局长他们三师生没菜吃。 等胡局长他们酒足饭饱,在家习惯了帮大人做事的李家明,连忙从旧沙发上起身准备去给三人沏茶,一直盯着他的柳莎莎也立即起身,抢在他前面帮大人沏茶。李家明稍一愣,心里苦笑着去帮林师奶奶收拾饭桌,这下张绍龙、王聪菊也反应过来了,象是在家里一样过来帮忙。 刚毛手毛脚给大家沏完茶的柳莎莎见状,立即支使两个同伴过来抢活,看得胡局长莞尔一乐。不太好意思的柳老师,连忙讪笑道:“老师,莎莎是女孩,女孩就要富养,这还是您说的呢。” ‘哎‘,王老师叹了口气,幽幽道:“家明是穷人家孩子早当家,自古寒门出孝子啊。” 王老师刚说完,李家明他们三个已经回到客厅里,矮小的张绍龙还看着平静如水的李家明,正在一个劲得贼笑。胡局长、王老师稍一愣神,听着餐厅‘叮当‘作响,再看看这三个小孩:一个贼笑、一个连忙跟着同伴傻乐、最后一个莫名其妙,不由得开怀大笑,笑得柳老师又跟着讪笑起来。 笑声传到厨房里,正在毛手毛脚擦碗的柳莎莎眉头稍一发愣,眉头立即竖了起来。 53.第53章 孩子间的争斗(上) 在胡师公家吃了顿丰盛的大餐,当学生的没求老师派辆车,当老师的也没说要给学生派辆车,就把徒子徒孙们轰出了家门,只是临走时林师婆给了每个小孩一个新文具盒当礼物。不过,人漂亮、嘴巴甜总是沾便宜的,柳莎莎除了文具盒之外,还得了林师婆一条漂亮的真丝拉绒围巾,得意洋洋地围在脖子上蹦蹦跳跳。 这东西可不便宜,前世李家明给小妹买过,货真价实的要两三千块钱,现在物价便宜也得两三百块钱吧?其实也没什么,胡大局长跟他这两学生情同父子,连学生的儿子都怕他高考前出状况,不顾影响接到家里来住,送她一条昂贵的围巾也说得过去。 不过,让人觉得碍眼的是,比别人多得了件礼物就多得了呗,用不着总在李家明他三个面前蹦蹦跳跳吧?李家明倒也没觉得什么,一个心理年龄过三十的人,还会去跟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一般见识?可要真论起来,林师婆对大家的区别对待,只是亲密程度不同,柳莎莎是她孙女,这些孩子不过是老公的小同乡,说起来大家还得人家一个新文具盒呢。 不过,张绍龙、王聪菊就不一定了,孩子都是敏感的,反而觉得有些愤愤不平。 出了教育局大院,柳老师在街上给他另外两个学生一人买了双长雨鞋,又在一家小饭店里买了四十个肉包子、糖包子用塑料袋装好,又用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包好准备路上吃,大家这才加快脚步回旅社拿东西。二十多里雪路可不短,大人都要走上两三个小时,何况两个大人还要带着六个小孩走。 一回到旅社门口,李家明就看到提着上面印着上海外滩图案的旧旅行袋、还拿了根扁担的二伯,连忙小跑过去。跟在后面的王老师也脸上一喜,急忙走过去与他握手,客气道:“老李,这次要麻烦你了。” 已经穿着整洁了的二伯双手紧握着王老师的手,乐呵呵地感激道:“王老师太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我还得感谢您教育得好呢。” 看来二伯他们的工资拿到了,怕露馅的李家明连忙扯了扯二伯的衣服,小声道:“二伯,后面那位是柳老师,他是茶山林场的老师,也是王老师的老同学。等下他们的东西,你也帮着挑吧。” “小机灵鬼!” 王老师冲李家明后脑勺一巴掌,笑着将二伯介绍给自己的老同学,三人一阵寒暄,几个有礼貌的小孩也跟着李家明叫‘二伯好’,连瞧李家明不顺眼的柳莎莎都甜甜地叫二伯,更让二伯高兴得红光满面,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捧糖果分给他们吃。 正在大家一边道谢,一边准备上楼拿东西时,服务台的服务员大婶叫住了王老师。 “王老师,你是不是有个学生叫李家明?” “是啊?” 王老师疑惑地指了指正跟二伯亲热的李家明,服务员大婶连忙从柜台里拿出个大黑塑料袋和一张纸条递过来,笑道:“李家明,刚才你哥哥来了,给你带了点东西,还给你留了张纸条。” 哦,昊哥来跟自己告别了,李家明扫了眼字迹很难看的小纸条,笑着接过黑色大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吃的,就是昨天他给的那种广式小糕点。 李家明不是小气伢子,何况心理年龄都跟王老师他们差不多大了。昨天得了董昊的糕点不给大家吃,那是因为数量少,要留给几个弟弟、妹妹,现在有这么多,自然也就大方了。 在几个小孩羡慕和柳莎莎有些矛盾的眼神中,李家明从塑料袋里拿出糕点来分给大家吃,连服务台的服务员大婶都给了几块,剩下的糕点塞进了二伯的旅行袋。 “二伯,这些带回去给婶婶、妹妹她们吃。” 大方的人在哪都受欢迎,连敌视他的柳莎莎抵不住那些漂亮包装的诱惑,接了他几块糕点后,勉为其难地给了李家明一个笑脸。 不过吃糕点的时候,就看出了农村孩子与单位上的孩子的区别,林场里的两个伢子道完谢,剥开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也真难为他俩刚吃饱的肚子,还塞得下几块糕点;张绍龙和王聪菊却是道完谢,自己吃了一块后,其余的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应该是准备留给家里人吃;而柳莎莎则是挑了一块全英文一看就是进口的‘德芙’巧克力,自己咬一半另外一半塞进了她父亲嘴里,就象小妹分糖子给李家明吃的一样。 “看到没?” 王老师随便剥了一个扔进自己嘴里,剩下的全给了王聪菊和张绍龙,再用嘴巴驽了驽正给二伯嘴里塞糕点的李家明,及那两林场子弟,得意洋洋地拍了下老同学的肩膀,上楼去拿东西。 “嗯,早看到了,你就是妒忌我有个好女儿!” 柳老师开心地嚼着沾了女儿口水的巧克力,抱起他心爱的女儿也上楼拿东西。一会,两老师背着几件军大衣、提着自己的旅行袋,到服务台退房、又替明天来参赛的同事、同学开好房,这才带着大家去离旅社不远的车站坐车。 县城的条件有限,除了一家政府招待所外,就这家‘知青‘旅社和几个私人小旅社。每年乡下中小学生来参加竞赛,都得分年级一批批来,否则住都没地方住。 这样的大雪天,要是平时,大家会在这住几天,等通车后回家。可县里已经开始了小学各年级的竞赛,全部竞赛完了紧接着就是期末考试,想更改时间都不可能。因此李家明他们只得步行回家,给后面的老师、学生们腾旅社。 到了车站上了车,这样的天气,车上除了李家明他们,连个其他的乘客都没有。李家明照例是上车没几分钟就打瞌睡,只不过这次可以趴在大伯怀里睡,既暖和又舒服。 小睡了一觉,车已经到了花山靠县城的这一边,车一停下来,李家明就被二伯摇醒了。两个老师把六件军大衣收好、捆扎好,二伯接过所有人的旅行包、书包用扁担挑着,三个大人和六个小孩,开始爬这一片雪茫茫的大山。 刚上山两三里还好,即使这是背着太阳的大山阴面,从昨天中午开始天晴了,路上的雪也开始融化了,穿着雨鞋踩在上面一点也不吃力,几个小孩还有心思打打闹闹。 继续往上走了两三里,厚厚的积雪没到了李家明的脚踝,大家踩着这两天行人的脚印上也不怎么费力,小孩们还在嘻嘻哈哈。 再往上走两三里,前人的脚印已经被山风吹得模糊了,天地间仿佛白茫茫一片,一脚踩下去直没到脚踝之上、足有七八公分厚,每一步都要费点力地从雪中将脚抽出来。九个人的小队伍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一股股呵出的白雾。 老话说‘湘赣无雪不过年‘,但这么大的雪,已经多年不见了,最起码李家明‘印象‘中,也就今年的雪最大。不同于张绍龙他们的闷头走路,李家明一边喘着粗气走,一边还欣赏着这美丽至极的雪景。 美啊,北方的雪景雄浑中透出荒凉,这老家的雪景却是苍茫中透出灵秀。被大雪压弯的楠竹不时猛然挺直,弹起一阵雪雾;也有顶不住重压的楠竹,终于吱呀一阵缓缓折断,满树的积雪顺势而落激起一阵雪雾。不管折没折断,一阵雪雾、一阵响动过后,都是雪白的世界中多了一抹翠色。 柳老夫子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犹钓寒江雪‘,说的是江南水乡的大雪,其实江南山区的雪景也不错,而且没有他老人家诗中的凄寂。 正当李家明沉醉在这一片苍茫天地间时,突然脚下一滑,‘叭唧‘一声摔了个狗啃雪。一直觉得李家明抢了她的第一名,中午又戏弄了自己的柳莎莎,虽然也累得娇喘吁吁,但一看到他这狼狈样,拍着雪白的小手,乐得‘格格‘娇笑,“看看,狗啃泥喽。” 这哪是泥,分明是雪好不?呸,被人骂成狗了! 李家明吐出嘴里的冰雪,没好气地瞪了正笑得花枝乱颤的柳莎莎一眼,没过脑子就反唇相讥道:“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我这是在一边背诗一边对照雪景,哪跟你样,闷着头走象是在找吃的!” 被李家明誉为妖精的柳莎莎,立即露出她妖的一面,鄙夷道:“切,算了吧,这哪有日暮?哪有柴门?哪有犬吠?还风雪夜归人呢?要我说,这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刚一说完,得意的柳莎莎突然指着李家明的鼻子,气得说出话来。 老话说得好,好男不跟女斗,何况还是个女妖精!闭嘴,李家明牢牢地闭上了嘴巴。 十二岁多的小姑娘,居然知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不是妖精是什么?难怪‘以后‘人家能上北大,自己只能去省城里读一所公办的野鸡大学! 54.第54章 孩子间的争斗(下) 雪路难走啊,对于李家明、王聪菊他们这样一天要走七八里山路上学的伢子(妹子)不算难事,在乡中小学读书的张绍龙平时肯定皮惯了的,也还能咬牙坚持下去,可对于柳莎莎她们出门就是学校的林场子弟,那简直是一场灾难。随着积雪越来越深,哪怕是走一两里,王老师和柳老师就停下来让她们歇口气,走到半山腰时,也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快到山顶时,那俩个林场里的伢子,都让柳老师、王老师背两回了,可要强的柳莎莎一直咬着牙走在李家明前面,没有哼一声累。一向宠爱她的柳老师,居然也不劝一劝,连心疼小侄女的王老师想背背她,都被他摇头拉住了。 突然,累极了的柳莎莎脚下一滑,娇俏的小身体往前一栽倒,在洁白的雪地里摔了个脸朝下。早已没了闲心欣赏雪景的李家明,连忙上前想把她拉起来,没想到落后他一点的张绍龙贼笑起来,小声道:“菊妹,这叫狗啃泥?” 越是山里的孩子越喜欢抱团,宗族、血缘、地域、班级、甚至是同一个学校,都能成为他们抱团的理由,这也是大山里人烟稀少,让他们自小形成的相互守望的习惯。这两天,虽然柳莎莎她们三个林场子弟没特别针对张绍龙、王聪菊,但脸上、眼里还不会掩藏的鄙夷,让这两个敏感的山里小孩开始抱团了。 “嗯,应该是吧,刚才她自己也这么形容的“,山里的妹子也不尽是腼腆的,更多的是象大姐那样的泼辣妹子。王聪菊跟满妹一样,不但是家里最小的,而且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平时也是个不能吃亏的主。 一前一后的王老师、柳老师听不清,跌倒的柳莎莎俏脸涨得血红,蛮横地打开李家明伸向她的手,一骨碌从雪里爬起来,怒气冲冲的杏眼瞪得溜圆,仿佛要跟两个坏胚子理论。 蔫坏的张绍龙脖子一缩,低声教训王聪菊道:“菊妹,别乱说话,人家耶耶(爸)是老师,还是校长哦。” “哦,龙伢哥,我好怕哦。” 两人一唱一和的声音控制得很好,就旁边三四个人听得清,不远处的只能模糊得听,气得柳莎莎火冒三丈又无处发泄,只好用小皮靴踢着无辜的积雪出气。 李家明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象大人一样,在自己两个小同伴后脑勺赏了一巴掌,沉声道:“口下积点德。” “哦“,两人这下老实了,低声应了句,闭上嘴巴继续赶路。李家明成绩比他们好,又分好东西给他们吃,还比他们更沉稳,他俩下意识就把他当成了‘孩子王’。孩子王就是一群孩子里的首领,对外打架、吵架他先上,可平时要是不听他的话,让他揍一顿都是白挨的,而且不准回家向父母告状,除非你以后不在这个小团伙里混了。 “虚伪!伪善、伪君子、假仁假义、假心假意、假慈悲、假惺惺、……虚情假意” 象炒豆子一样,从柳莎莎嘴里往外蹦的词,听得李家明他们三个目瞪口呆。妖精啊,这还是小学五年级的小朋友吗? 闺女、侄女摔了一跤,柳老师、王老师连忙过来察看,正好听到最后一个词‘虚情假意‘。 嗯?王老师狭促地朝老同学一笑,揶揄道:“不中留、不中留啊!” 柳莎莎确实非常聪慧,但也听不明白王老师对父亲的打趣,反而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反问道:“王叔叔,什么意思啊?” ‘咳咳咳‘,平时严厉的王老师被呛住了,拿男女之情来开侄女的玩笑,可不是什么厚道事。旁边的李家明见自己老师发窘了,很不厚道地‘嘿嘿‘直笑,引来柳莎莎没好气地一瞪眼,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球。 “家明同学,你不是自学了初中的语文吗?你给莎莎同学解释一下。” 李家明的傻笑,让王老师毫不犹豫地将烫手山芋扔了过来,也让他的傻乐嘎然而止。 “这这这“,李家明支吾了几声,在王老师的积威之下,硬着头皮胡说八道:“北方人有句俗语叫:‘女儿好,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中不中‘是中原的方言,意思是行不行。 嗯,我们中华文明发源于中原、黄河流域,因此他们很多方言,就成为了我们的一些日常用语,比如说中状元、中秀才,其实应该说考上状元、考上秀才。 嗯,王老师刚说的‘不中,留‘,它的意思是:你是柳老师的心头肉、小棉袄,以后得晚点嫁,多在娘家留段时间。” 这样也行? 两个老师象看鬼样,看着越说越顺嘴、最后说得条条是道的李家明。刚才两小孩的斗嘴,他们还以为是柳莎莎取笑了李家明,跟着李家德学了些古代诗词的李家明恼羞成怒,故意在她面前显摆的,被这聪慧又启蒙早的小姑娘一打击后,立即藏了拙。现在看来,这伢子根本不是藏拙,而是不屑与她争辩。 ‘女大不中留‘能被曲解成这样,以这伢子的年纪也算是奇才了,两老师这才想起跟恩师聊起这伢子时,胡老师私下说的:‘这伢子太早熟了,走正路会成大材;走邪路,会成大恶。这样的伢子,一定要严加管束!’ ‘哇‘,张绍龙、王聪菊惊叹一声,象看神仙一样看着李家明,他们可不知道老师心里想什么,还以为同伴说对了,让老师都震惊了。 “哇什么哇?爸,我也要学初中内容了!不,我明年就要读初一!” 妖精!李家明擦了把冷汗,加快脚步走到挑着行李的二伯旁边,离这妖精跟王老师他们远一点。王老师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高大上,没想到私下场合还有这么不厚道的一面。 李家明离开了小队伍,张绍龙他俩也跟了过来,六个小孩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伙,看得两老师摇头苦笑。两个领头的小家伙,一个早熟、另一个娇纵,而且两个都聪明透顶,这要是能玩到一起,那才是有鬼。 干完活就以看电视打发时间的二伯,知道‘女大不中留‘什么意思,但去掉了‘女大‘的‘不中留‘,他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而且心里没那么弯弯绕。不会玩文字游戏的二伯,他还以为自己这个最小的侄子聪明,读书很认真、知识很渊博,让老师都佩服了。 祖坟冒烟了,祖坟冒烟了!出了个家德,又出了个家明,以后李家要发达了! 挑着几个书包、两三个旅行袋对于在工地上干体力活的二伯来说,还真不是什么累人的事,哪怕是走在这样的雪地里,也毫不费力。越想越高兴的二伯,见李家明看起来有点累,麻利地将所有的行李都从扁担上解下来单手拎着,关心道:“家明,要不要二伯背你一会?” “不用,我行” “你们两个呢?” 俩小孩也齐齐摇头,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柳莎莎实在是走不动了,正想爬到她父亲背上去,张绍龙见状连忙背过身来,大声得象是吼:“二伯,我不要你背,我自己能行。二伯,这点路都走不了,以后怎么出去读书?” 唰的一下,柳莎莎要杀人的眼光射了过来,可张绍龙背向着她,什么都没看到,还鼓励跟在后面莫名其妙的王聪菊道:“菊妹加油!我们张老师常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要是这点苦都吃不了,还不如滚回去作田,不要浪费了你耶耶(爸)、姆妈(妈)的白米饭!” 王聪菊没有柳莎莎那种妖精式的聪慧,可她能从全乡百多孩子中脱颖而出,也比一般小孩聪明。在教育局大院里柳莎莎炫耀那条漂亮围巾,让她心里很不舒服,现在看到柳莎莎冒火的眼睛,再看看半蹲在雪地里的柳老师,快意地伸出只小手作个王八状,大声附和道:“张绍龙,你以为你了不起啊?我肯定能自己走完,谁要走不完,谁就是这个!”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结仇了!小妖精还不可怕,等她长成了大妖精,那会让人晚上都做恶梦的!李家明是‘看到过‘柳莎莎如何整人的,多少年过去了,一帮有过惨痛经历的男同学提起‘沙子‘来,还是觉得后背发冷,这俩小萝卜头算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了。 可让李家明没想到的是,柳莎莎受了张绍龙那皮伢子和王聪菊这个皮妹子的激,宁愿抓住她父亲的大衣下摆向前走,也不愿意让他背;而中午主张‘女儿要富养‘的柳老师居然也不劝,反而背起另一个伢子,鼓励她自己走完最后两三里上山路。 聪明、漂亮、还对自己够狠,这样的小女孩长大了,想不出人头地都难! 喘着粗气的李家明不无龌龊、怀念地感叹,这个柳莎莎,以后得嫁个什么样的妖怪,才能降得住她啊?普通男人,肯定是入不了她的眼的,当初那些男同学,真是精虫上脑、不知天高地厚! 55.第55章 风雪夜归人 三个大人带着六个孩子,终于爬到了山顶,大山向阳的这一面阳光明媚,可谓是‘红妆素裹,分外妖娆‘,让人心里都豁然开朗。 “大家歇一歇,吃点东西。觉得身上发冷了,就起来动一动,可别着凉了“。 二伯连忙从扁担上解开旅行包放在雪地上,再用军大衣垫在上面,让这几个累坏了的孩子坐;柳老师、王老师也拿出在县城买的包子、在招待所装的开水分给大家。 还好,包子还是温热的,开水已经凉了但也不冰,大家分着吃完四十个包子、喝完两水壶温水,休息了一阵重新上路。 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是大雪天。这一次,哪怕有二伯临时在路边用泥瓦刀砍的树枝当手杖,旁边还有老师牵着,三个已经体力不支的林场孩子也不时摔跟头。李家明他们三个好一点,也仅仅是好一点,该摔的也照样摔。 背孩子下山?这可办不到,雪天里走山路,背孩子上山还差不多,背下山是不可能的。上山往前摔、下山向后倒,一个人摔跤,地上的积雪厚,无非是身上沾了点雪,起来拍干净就行。要是雪天里背孩子下山,大人不小心摔一跤,除非是脚下踩空往前摔,否则十有八九会往后倒,万一压坏背上的小孩怎么办? 一行人刚转过一个山坳,就迎面碰到了去县城的小队伍,只不过他们是三个老师带着九个小孩。老师们寒暄起来,小孩们安静地站在一边,茶山林场的三个小男孩,看着李家明他们的狼狈样,想笑又不敢笑,全因柳莎莎正瞪着他们。 威慑住了想取笑大家的三个茶山林场小男孩,柳莎莎得意洋洋地冲李家明仰起小脸,李家明笑了笑完全不在意这样的挑衅,刚才还取笑她的张绍龙却将头扭了过去。换成是他,别说镇住其他的伢子,别人不镇压他就不错了。 不过,农村里的孩子生活条件比林场的更差,对老师更敬畏、人也更腼腆,三个崇乡的孩子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倒没丢张绍龙这个蔫坏伢子的面子。 不过,柳莎莎也没得意一分钟,花山林场的两个伢子趁老师们正寒暄得起劲,突然背过身来对洋气、漂亮却又狼狈不堪的柳莎莎做鬼脸,另一个穿着较洋气的妹子也捂着嘴笑,气得她红润的小脸涨得血红。 哎,孩子们的世界啊! 等几个老师们寒暄完、交流完情况,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李家明叹了口气,今天可要倒大霉了。 大雪封山,县城的公共汽车司机有领导监督,不管有没有乘客都按时将车开到山底下;滞留在山这边的司机却借口车坏了,送了李家明他们那一趟预卖了票的,窝在崇乡车站再也不肯动弹。 昨天崇乡中小学的林校长,给乡上的书记、乡长陪尽了笑脸都没借到车。今天崇乡的老师、学生,都是张绍龙的父亲借了辆装货的‘龙马‘农用车,将三个孩子塞在副驾驶室里、老师裹着军大衣缩在车厢里,送到花山来的。现在李家明他们要回去,小小的副驾驶室里绝对装不下六个孩子,至少也有三个小孩吹寒风了。 柳老师他们就更倒霉,去县城参赛的人,坐运货出山的顺风车到了花山,但现在哪还会有回茶山的车?平时碰到意外情况,场里会酌情派车来接,但雨雪天绝对不行。一个林场几百号工人、护林员、家属,分布在茫茫大山的各个角落里。这样的天气,场里的两台吉普车连书记、场长都不敢动用,就是怕出现危急情况无车可用。 个多小时后,小队伍终于到了花山林场,停在路边装满木头的汽车排成了长龙,货主、司机也将招待所挤得爆满。柳老师只好带着学生们,去了花山中小学的朋友家,才让大家喝上杯热水。 开着龙马车司机张卫民就是张绍龙的父亲,也是崇乡有名的木头贩子,否则这样的天气里,林校长也请不动。但即使有林校长的面子在,自己孩子又是乡中小学的学生,张老板对开车去茶山也摇头晃脑。 “柳老师,不是我老张不讲人情,林校长是我伢子的老师,他开了口只要我老张办得到的,肯定会去办。可你们茶山的路,你也知道,我真没那个本事开车去。” 张老板说的也是实话,去茶山的路弯急坡陡,连那些技术好的货车司机都得小心翼翼,何况是他这样的半桶水野司机。 可林校长的面子在那,自己孩子这两天又多亏人家照顾,张老板也真心为柳老师他们打算,商量道:“要不这样,你们在崇乡住一晚,明天我帮你叫两辆摩托车送你们?” 这让柳老师有些犹豫不决,这样的天气请人骑摩托车送,钱倒是小事,关键是得欠人多大人情啊?他不同于王老师,他下学期十有八九要顶掉崇乡中小学林校长的位子,更不想欠人家的人情了。 一提到摩托车,二伯立即想起了自己家就有,连忙道:“柳老师,如果你会骑摩托的话,我家老四的可以借给你。今天肯定是不好赶路了,你去我家住一晚,明天中午再骑车回去。我家老四去了广东打工,你什么时候得闲,让人把车给我送回来就行。” 柳老师大喜,这可解决了他的大问题,欠二伯的人情,等于欠自己同学的人情。自己这老同学跟这个小家明,看起来不象普通师生关系,倒有点象山里人极看重的师徒关系,那就更没什么关系了。 “老李,那就谢谢你了!等天气稍好点,我让人把车给你送回来。” “没事,那车放在那也是放,家里除了我家老四,也没人会骑。” 商量好了回茶山的事,柳老师也带着大家告别他朋友,去坐张老板的车回崇乡。 副驾驶室只有那么大,只好将柳莎莎、王聪菊两个女孩子加上张绍龙塞进去,两个老师、二伯、李家明他们就只好裹着军大衣,缩在车厢里吹冷风了。两个林场伢子多少有些不忿,但这有什么办法呢,谁让车都是人家父亲借的,大家不过是沾了张绍龙小朋友的光。要不是张绍龙也要回家,恐怕林校长还真不一定请得动张卫国,人家可是崇乡最大的木材贩子。 天气太冷了,哪怕是裹着军大衣、被二伯抱在怀里,李家明也冻得牙齿直打架。张老板是个好人,开十几二十分钟就停下来,让车厢里人跳下来活动一下。张绍龙也念在那几块点心的份上,每次停车时,都好心好意地想让李家明去驾驶室里暖和暖和,他自己来车厢里吹会冷风。 李家明哪愿意啊,人家张老板大雪天里借车出来,不就是为了他这宝贝儿子不冻着,又怕别人开车不老稳?你还真以为一个校长的面子有这么大,能让个山里的有钱人吃这种苦?崇乡人谁不知道,这位张老板是崇乡最大的木头贩子,镇上那幢最好的砖屋就是他做的,连装修都到省城里请师傅来,把家里搞得象皇宫一样。 饶是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先到了崇乡让张绍龙自己回家,将王聪菊交给他们等在乡上的父母,张大老板再把李家明他们送回到家时,车厢里的人也冻得嘴唇乌青了。 农用车停在二伯家的晒谷坪前,已经是暮色苍茫。今天从放学时,一直站在晒谷坪里等的小妹,一看到裹着军大衣的李家明,被二伯从车厢里抱出来,突然哭叫着扑过来。 “哥哥,你怎么才回来!” 已经冻得站都站不稳的李家明,被小妹扑倒在雪地里,哆嗦着冰冷的手用衣袖去擦她的眼泪,挤出个笑脸哄道:“别哭了,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哥哥,快起来,哥哥,快起来,地上冷!” 小妹用袖子擦了下眼泪鼻涕,立即爬了起来,同样冻得冰冷的小手拉着哥哥冰冷的手,想拉他起来。旁边的二伯看得心里一酸,连忙把李家明从地上抱起来,小妹紧紧抱着哥哥的腰,生怕他再摔下去。 56.第56章 护家的妹妹们 ‘薯丝饭、木炭火,除了神仙就是我‘,说的就是山区冬天里的生活。 随着小妹一声的哭叫,几个正等饭吃的伢子、妹子,都从温暖的火塘边跑出来迎接李家明,随后是堂叔伯、婶婶们。 “王王老师好”。 跑得最快的毛砣到龙马农用三轮车前,缩着脑袋一叫人,跑得慢了一点的细狗伢也立即停住,规规矩矩道:“王王校长好。” 然后是桂妹、金妹小声道:“王校长好” 最后跑来的满妹哪会认识‘王阎王’,连人都不喊就扑到二伯怀里要吃的。 “耶耶(爸),你自己说的,只要我好好读书,你就给我买果丹皮,还有酸梅粉、老鼠屎(华华丹,一种颗粒状、以陈皮为原料的零食)……” 另外两个小不点桂妹、金妹也忘记了对王老师的畏惧,期盼地看着满妹,堂妹要到了好吃的,她俩也能分上一点。 个多月没看到小女儿了,二伯抱着满妹重重亲了口,乐呵呵道:“有有有,先叫人,这是王老师、这是柳老师“。 “不,你先给我,你说话不算数!” 二伯抱着小女儿哄着她叫人,满妹就是不依不饶。女儿好,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何况这是最小的的小棉袄,二伯被满妹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地看着王老师他们。 ‘咳咳'。 平时这么闹,李家明也喜欢看到,但今天有客人在场,而且是自己的恩师王老师,不由得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听到熟悉的声音,娇憨的满妹立即从二伯怀里跳下来,走到王老师、柳老师面前问好,生怕李家明又拿小竹梢打她。那小竹梢打起人来,可真的很疼的! 落在小孩们后面的大人们,也从温暖的火塘边、灶台边出来了,连一向很矜持的大伯,都在二伯的介绍下向两位老师问好、帮着提东西,将他们送进四叔的新房里烤火。 有客人在,而且还是学校里的老师,大婶也放下了跟二婶的龌龊,麻利地帮着择菜、洗菜、炒菜。红英婶、茶菊婶她们也顾不得自己家还没吃饭或正吃饭,都扔下老公、孩子,在两间厨房间来回帮忙,家里有客人的莲香婶甚至把家里刚端上桌的板栗炖鸡都端来了,只给传宗叔和她哥哥留口汤。农村里就是这样的,只要有孩子在学校读书,就会把老师当最尊贵的客人款待,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天太冷了,而且吹了一下午的寒风,王老师、柳老师与二伯、李家明他们围在刚生的火盆前烤了一阵火,喝了一杯滚烫的豆子菊花茶下肚,才觉得身上暖和了点。 柳莎莎没受什么罪,精神好着呢,她好奇地打量着这间洋气的新房,漂亮的布艺沙发、玻璃茶几、精致的梳妆台、蒙着白布的席梦思床,还有连林场里都不常见的冰箱、彩电,让她脸红的是挂在床头的婚纱照--帅气的四叔和漂亮的四婶在蔚蓝的大海边拥吻。蓝天、白云、大海,洁白的婚纱,漂亮得象台港电视剧里一样。 不怕生的满妹带着小妹给客人沏茶、端茶,还从四婶的梳妆台里翻出相册,给漂亮的小姐姐显摆,旁边围着金妹、桂妹、小妹她们几个小不点叽叽喳喳的。 “这是我四叔,这是我四婶,这是他们在深圳照的、这是我四婶上班的厂子、这是我四叔开的大卡车……” 人长得漂亮就是好,到哪都受欢迎,连胆小的小妹都从口袋里摸出粒留了两天、想跟哥哥一起吃的‘雪里松‘糖,咬了一半递给柳莎莎,小声道:“姐姐,你吃。” 眼睛一直没离开小妹的李家明心里一抖,想叫住小妹都来不及了,柳莎莎会将沾着口水的巧克力塞进她父亲嘴里,不代表她会吃别人的口水。果不其然,那个洋气、漂亮的小妖精,皱着两条好看的眉毛,厌恶地推开了小妹手里的半粒糖子。 小妹已经开朗多了但依然很敏感,期盼获得漂亮姐姐友谊的小脸立即皱了起来,让李家明看得心里一疼。 ‘啪‘的一声,正显摆的满妹合上了四婶的相册,夺过小妹手里的糖子塞进自己嘴里,脸臭臭道:“你是坏人,你欺负我妹妹,不跟你玩了!” “不跟你玩了!” 桂妹也立即拉着金妹,跟在满妹、小妹后面走了,剩下涨红着脸的柳莎莎,还有两个莫名其妙的林场伢子。 李家明见满妹、金妹都护着自己小妹,不由得心里大乐,继续扭过头来烤火。自己的工夫没有白费,等会得好好奖励这三个会护着家人的小不点。 没多久,帮着张罗的大伯跛着腿进来了,客气道:“王老师、柳老师、张师傅,饭好了,请,请” “麻烦你们了,麻烦你们了“。 两位老师和张师傅也说着客气话,起身带着脸上还通红通红的柳莎莎和另两伢子,跟着大伯去堂屋吃饭。 农村里有客人的时候,吃饭规矩很大,两位老师推让一阵才坐到八仙桌的首席上,然后是张老板、三位小客人,最后是陪客的大伯、二伯,至于李家明则只有跟几个婶婶、小妹她们一伙小不点,挤在厨房里的小方桌上。 刚才还想哭的小妹,见李家明不和客人在一起了,立即又扑了过来,抱着他的腰仰着小脸关切道:“哥哥,拿了第一不?” 当兄长的,就要给弟妹作榜样,李家明也不例外,低头在小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得意道:“嗯,满分!” “是第一不?” “嗯!” “格格格,哥哥最厉害了!” 小厨房里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接着就是几个小不点的欢呼雀跃,还有几个婶婶的眉开眼笑,连平时刻薄的大婶都笑得眉飞色舞。大伯是大伯,大婶是大婶,她只是个农村妇女,其实没那么多城府,亲侄子能好,她也照样高兴。 “快吃饭,快吃饭“ 二婶麻利地盛了一大半菜碗白米饭,放在李家明面前,又舀了几勺莲香婶端来的鸡汤、鸡肉、鸡腿,将菜碗堆得老高。 “哎,我还真饿了!” 一阵狼吞虎咽,觉得胃里舒服了点,李家明才放慢筷子,给二婶、小妹说起父亲的事来。 父亲去了那家新开的家具厂,现场干部没当成,不过因为他是老木匠手艺相当不错,而且还懂一些新式家俱的优劣,因此被厂长安排到了试作、定制车间。 “家明,什么叫试作、定制车间。” “哦,就是家俱设计出来了,专门负责做样品的,还有就是跟以前一样,专门打(制作)家具。粤省那地方有钱人多,喜欢用纯手工做的高档家具,耶耶(爸)就是按他们的式样、用他们自己提供的材料打家具,厂子里再收人家的加工费。” “工资高吗?” 李家明笑了起来,“耶耶说很高,试用期能拿1600,三个月后工资加奖金,大概能拿2000至2400。他还说,帮人修家俱、打家俱时,那些老板还会给红包的。” 啊?几个婶婶瞪大了眼睛,惊叹道:“这么高?” 也难怪婶婶她们惊叹,四叔在外打工七八年,又跟人学会了开车,以前在四婶她们厂里当货车司机,也不过是1500左右。父亲一去就拿1600,以后还会更高,这让一年见不到几个活钱的婶婶她们,如何不惊呼?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家明,明天去给公公婆婆他们上坟,要求他们保佑你耶,晓得不?” 跟着高兴的大婶连忙道:“明天他还要读书!家明,星期六去,跟你三哥、四哥一起去,要公公婆婆他们保佑你们都会读书!” 二婶难得跟大婶保持一致,连忙道:“对对,会读书才是真的好!我听老四讲,他们那边政府里的干部,一个月都三四千,还轻松得很。家明,你以后大学毕业,就到那边去当干部!” 李家明听了直乐,连声答应:“要的,以后我就去那边工作,那边的钱好赚。等我发了财,就接你跟二伯去那边养老。” 有四个儿子的大婶、以及有儿子的红英婶她们将这话当玩笑,哪怕李家明再懂事、再会读书,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伢子,这话只能听听就算。 可只有四个女儿、一直头疼养老送终的二婶,却听得心满意足,哪怕这只是孩子话,也让她觉得带这侄子、侄女值了。自己不指望靠这侄子养老送终,只要这个聪明懂事的侄子,帮自己把满妹教出来,以后也能有个有点出息的女儿,也不至于会四个女儿全是不争气的赔钱货! 倒是娇憨的满妹来劲了,正啃着鸡翅膀的嘴巴停了下来,希冀道:“五哥哥,带我去不?” 她这么一说,金妹、桂妹都停了下来,满怀希望地看着李家明。这个堂哥最厉害了,能考全县第一就肯定能考上大学,以后肯定能赚大钱、当大官! 李家明很享受妹妹们崇拜的目光,高兴道:“带!以后哥哥赚了钱,带你们到大城市里读书,还帮你们一人做幢最好的房子,象四叔照片里那样的!” “耶!” 四个小家伙立即欢呼雀跃,她们可不知道大城市里的房子有多贵,也不把李家明的话当玩笑,只知道四叔照片里的房子太漂亮了,要是能住那样的房子可太好了!哥哥这么厉害,以后一定会说话算数的! 57.第57章 师恩难酬 山里人都很尊敬老师,出于对文化人的敬仰是一方面,更多的原因或许是对改变命运的渴望。然而这种多少带有功利色彩的尊敬,有多少可能转化成感恩,就得看老师的人格魅力了。 在李家明心里,教过他课的老师很多,但真正让他感恩的,只有王老师、张老师和四哥现在的班主任、也就是他未来的班主任姜老师,也只有他们三人的教导是不求回报的。就如他父亲哪怕手里再紧,也会在过年时去看看教他木匠手艺的师父一样,他在‘梦’里赚了钱后,每次回老家也会拎着礼物去看看那三位老师。 可‘当初‘那种不带功利色彩的教导,又岂是几件礼物能报答得了的? 在厨房里吃完饭,李家明跟大婶、二婶商量了一下,立即跟过来帮着招待王老师的茶菊婶、红英婶她们回家。大伯、二伯他们地方小,大哥、二哥的被子又都带到县城里了,四叔的新房、两个姐姐的闺房,安排王老师他们住也不太合适,还不如去李家明那住。 几人将李家明父亲的卧室重新打扫了一遍,到传祖叔家拿来新被子、垫絮、枕头,烧旺一盆木炭火,又去厨房烧茶、洗脚水。帮完忙的红英婶、莲香婶她们也连忙回家,拿来待客的瓶装酒、瓜子、花生、炒板栗等吃食,将火盆上的小方桌摆得满满当当,这才打发帮忙的毛砣楼上找整理床铺的李家明。 “家明,酒和果子都摆好了,你看还缺什么没有?” 李家明立即想起王老师、柳老师都喜欢干净,自己家简陋,平时洗澡都是在厨房里洗的,连忙道:“哦,你回去多烧些热水,王老师他们要干净,今天走了一天路,肯定会想洗个澡。我们家没洗澡间,他们可能会不太习惯的。” “哎“,毛砣答应了一声,转身又回过身来,“家明,你也走了一天的路,身上都有味道了,还不如你先去洗个澡。我家里有热水,你拿身衣裤过去就行。” 毛砣一说,李家明也觉得身上难受,答应道:“嗯,你去找个小尿桶放吊楼上,他们单位上的伢子更娇气。” “哎” 等李家明快手快脚洗完澡回到家时,王老师他们没在父亲的卧室里喝茶、烧火,反而正在他的书房里翻看着几本作业,毛砣、细狗伢带着满妹、小妹她们规规矩矩地站在那,旁边喝得红光满面的大伯、二伯他们则乐呵呵的。 “王老师、柳老师“,头发还湿漉漉的李家明,在门口微微躬身恭敬地叫了一声,这次没有傻笑也没挠头,小妹、满妹她们都在,他也要保持自己小老师的形象。 嗯?柳老师转过身来,看到恭敬中透出沉稳的李家明,不由得愣了一下神。在县城里时,这小子外表憨厚实则狡黠,如今仿佛成了沉稳的大人,这还是个十二岁多的小孩吗? 连跟在柳老师旁边的柳莎莎都愣了,有种要仰视这乡巴佬的感觉,这还是那个狡猾、讨厌的乡巴佬吗? 王老师倒清楚自己学生的品性,放下手里的作业本,夸奖道:“教得不错,你妹妹她们有小学一年级的水平了。嗯,期末考试时,让她们两个去考一下,要是能考满分的话,下学期就去学校插班。现在中考、高考太难了,早一年读书有早一年的好处。” 李家明稍一愣神立即大喜,连声感谢。早一年读书,以后即使成绩不理想,也可以多补习一年,考个更理想的大学。 王老师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初一英语书,“好了,Ittakesastrongndagreatmantosaveanother是什么意思?我们只能勉强理解字面上的意思,你给我解释一下。” 完了,那妖精是将英语当第二母语学的!李家明大汗,急中生智道:“王老师,我还在学音标,具体意思我也不太明白。那是我四哥写的,我四哥听英语广播时说这句很有哲理,他还说应该翻译成‘强者自救,圣者渡人‘比较妥当。” “Ittakesastrongndagreatmantosaveanother。嗯,强者自救,圣者渡人,强者自救,圣者渡人“。 王老师仔细品味了一阵,冲柳老师嘲弄道:“现在知道普通人与天才的差距吧?强大的人、伟大的人,还挽救人呢?莎莎人太小,能翻译出来字面意思就不错了,你呢?中文系毕业的,还娶了外语系的老婆,我看你还不如人家一个初中生!” 柳老师也琢磨了一阵,对四哥的‘杰作’拍手叫绝,嘴里却不示弱地自嘲道:“你也不错,不懂的还知道问自己学生,以后肯定会弱于青的。” “那倒也是,我们都活到狗身上了“。 王老师也自嘲地笑了笑,放下英语课本,冲李家明道:“给她们上课吧,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要因为我们而耽误了她们学习。” “是“,李家明再次微微躬身,冲毛砣招招手,低声道:“家虎,你和家龙先招呼王老师他们去洗澡、洗脚面,等下再过来检查作业。” “哎”,毛砣连忙和细狗伢带着两个老师、三个学生去洗澡或是洗脚。 大雪天里走了二十多里路,柳莎莎和两个林场里的伢子早支持不住了,洗完澡或脚就在二婶、二伯他们的安排下,都去了各自房间睡觉。 陪客的大伯是个灵醒人,知道王老师他俩老同学之间想聊聊天。等他俩也洗好了澡,二伯他们安排好了小客人回来,大伯连忙将火盆加好木炭,笑道:“王老师、柳老师,农村里条件有限,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请见谅。天不早了,您俩又走了一天路,早点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客气客气了,是我们多有打扰“,王老师和柳老师也连忙说着客气话,将大伯、二伯他们送出门,这才栓上大门回房间喝茶聊天。 大伯加的木炭有点多,火盆里的火烧得太旺了,柳老师用火钳扒了点灰掩了掩,低声道:“成林,知道这次为什么我带队去县里吗?” “为什么?我正觉得奇怪,你一个初中老师又是校长,居然还管小学生竞赛的事?哎,不对啊,上次听你说,不是准备改行去当副场长吗?” 这有什么办法?农村人重情份,当年胡老师把自己跟成林象对亲生儿子一样教,考上了师专没车费,都是老师从牙缝里省给自己的。他说的话、求的事,自己能拒绝? 丢掉了几乎到手的官帽的柳老师苦笑起来,小声道:“胡老师在市里抢到全省农村教育试点的项目,想让我来崇乡当校长。” “啊?有这么好的事?” 同情老友的王老师仅稍一同情,就兴奋起来了。农村的孩子太苦了,每天要走七八里山路上学,要是碰到雨雪天气,大人、老师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孩子冻病了或是摔坏了。 “嗯,胡老师的意思,是将项目放在崇乡。我们乡里的村小,全部并到乡上去,等小学的校舍建好后,再将中小学拆成初中和小学。” 胡老师的意思,局里谁能反对,谁又敢反对? “好是好,只是太急了点吧?等新的教学楼、宿舍盖好后,再来并校也不迟啊。” 柳老师苦笑了两声,小声道:“明年年底换届,县里的领导能将这政绩给下任领导?没有领导的支持,老师能按他自己的想法去试验?” 王老师有些清高,但不代表他不知世故,跟着苦笑两声才问起教学和宿舍的事来。 “你忘了学校前面的敬老院?才七个老人,住了二十几间房子也太浪费了吧?胡老师跟县里的敬老院商量好了,让那七个孤寡老人去县里养老,把那里全部腾出来,教室就差不多了。 至于住,我准备那两幢泥巴宿舍先不拆,大家挤一挤。老师们也先挤一挤,等下半年新教学楼、宿舍建好了就宽松了。” 王老师刚想附和,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沉声道:“本球,你想过没有,并校就会多出很多老师来,那些民办、代课老师怎么办?很多人都教了十几二十年,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 “呵呵”,苦笑的柳老师终于高兴了一点,小声道:“这几年县里财政不错,胡老师拿全省试点当理由,在县里争取到了政策:十年以下参照下岗的工人,几年教龄补几个月工资一刀切;十五年以上教龄的全部转正,但三年内必须拿到市电大函授中专文凭,否则不评职称只享受事业编待遇;十年至十五年教龄的,必须三年内拿到市电大函授中专以上文凭,通过全县统一考试后再转正,通不过考试的转成工勤编。” 这个政策很公道,可能也是县里的县长、及大部分常委是本地人的缘故,再过几年换成了外地人掌权,再想要这样的政策就不可能了。 “这倒还算公正”,王老师应了一句,不再问交通的事了。学生们平时上学也得走七八里,每星期上学、回家,多走个七八里,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柳老师喝了口茶,指了指还有讲解声音的楼上,小声道:“成林,帮我个忙。” “你说” “我想把莎莎放到你班上,最好是安排跟李家明坐一起。莎莎人很聪明,但被我们宠得太厉害,有个比她更聪明又懂事的伢子跟她竞争一下,看能不能改掉一些不好的毛病。” 王老师嘿嘿直乐,打趣道:“自己打不下手是吧?” “野蛮!女儿要富养!” “切,你就是怕老婆!不是我说,象钟莉那么宠下去,迟早会害了莎莎。” 提到自己老婆,柳老师无奈地苦笑起来,人家放弃市里的工作,跟着自己回山里来吃苦,哪是一个怕与不怕的问题?何况,自己接了老师这个利民不利己的死任务,估计前程就毁了,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了。 58.第58章 百善孝为先 下雪天其实不怎么冷,真正冷的是融雪的那几天,再加上山风一吹,完全可以称得上寒冷入骨。这都没什么,无非是多穿件衣服就是,让人头疼的是上学不能抄近路,只能走那九里多大马路。 第二天一早,吃完饭的毛砣他们都挎着书包,在李家明家的屋檐下等。平日里毛砣才不会这样规矩,今天有王老师在,这个皮伢子只敢站在外面等,连累得其他人也站在外面吹寒风。 正在堂屋里跟老师、客人们一起吃粉丝的李家明,也不管他们几个在外面吹寒风,怕老师是好事,山里伢子皮实冻不坏的。一碗粉丝刚吃到一半,李家明看到毛砣挎着的黄书包,这才想起了昨天带回来的糕点。 真是累糊涂了! 从起床一直忙到吃早饭的李家明暗骂了一声,连忙把毛砣叫进来,吩咐道:“买我们野蜜的那个吴叔叔的外甥,就是那个开车的司机,送给我一些吃的,就放在书包和那个黑塑料袋里。你去给大家一人拿一个,剩下的分一半放到放到柜子里去,以后给几个小的吃;另外一半给我拿下,那是要给阿公阿婆的。哦,对了,帮我把给我舅母的蜂糖也带下来,那罐少点的留下。” “哎“,吃的东西对山里孩子永远都有吸引力,毛砣立即带着几个小家伙,捂着书包快步上楼。有王老师在,这帮家伙好歹没蹬得楼板咚咚响。正坐在小方桌上的满妹也立即起身,李家明咳嗽一声,她又悻悻地坐下,嘟着小嘴挑着碗里的米粉玩。小妹倒听话,坐那埋头吃米粉,今天要不是有客人,哪会有这么好吃的米粉吃? 没两分钟,几个家伙快步下楼了,每个人手里都拿块糕点,领头的毛砣把李家明的书包、黑塑料袋挂在他椅背上,又将两罐蜂蜜放在桌上,最后在满妹、小妹面前放了两块‘奥立奥‘巧克力夹心饼。可怜的皮伢子,恐怕他是觉得巧克力的包装最漂亮,却不知道这东西最贵、最好吃吧? “吃完饭再吃。” “嗯“,满妹、小妹立即眉开眼笑,将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夹心饼塞进小口袋。 毛砣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家明,我想多拿两个。这东西肯定好吃,我耶耶(爸)姆妈(妈)他们都没吃过。” 坐在八仙桌上的王老师、柳老师停了下筷子,欣慰地看了粗壮、黝黑的毛砣一眼。 不错,不但记得父母,还会动脑子占便宜,李家明很满意这些玩伴们开始长脑子了,点头道:“嗯,细狗伢、金妹也去多拿两个。回来,晓得怎么让大人吃,而不是留着给你们吃吗?” “晓得” 毛砣、细狗伢他俩立即打开桌上的黑塑料袋,拿着挑出来糕点跑回了家,金妹也多拿了两个,拆开一个小蛋糕塞进了正端着一盘热茶进来的茶菊婶嘴里,“姆妈,你吃。” “唔唔“,茶菊婶来不及反应,含着香甜的小蛋糕吐不得吞不得。 金妹扬扬手里另两块小蛋糕,继续道:“姆妈你吃,耶耶这还有、我也有。” “嗯“,茶菊婶的眼睛立即红了,金妹见母亲吃了,自己也吃了一块,又拿着另一块小蛋糕跑去找传祖叔。满妹的小手也伸向黑塑料袋,结果被李家明敲了一筷子,只好可怜兮兮地看向他。李家明太清楚这好吃小堂妹的小伎俩了,只要自己现在给了她两块,她肯定会给二伯、二婶,但也肯定会连着她手里的那一块全成了她的。 李家明清楚满妹的底细,她也太清楚五哥哥的性格,只好放下筷子嘟着嘴掏出她那块让人眼馋的饼干,挪着脚步去小厨房里找妈妈。 过了一会,李家明吃完最后两口粉丝时,嘴角乌了一小块的满妹回来了,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央求道:“五哥,能再给我一个吗?” 李家明装作没看到她嘴角乌黑的巧克力渣,起身挎起椅背上的书包,顺便将她昨夜护着小妹的也奖了。 “嗯,你还没去学堂就知道爱护妹妹、孝敬父母,多奖你两个,吃完早饭自己去楼上拿。有良心的孩子就是好孩子,知道爱护妹妹的就是好姐姐,哥哥最不喜欢没良心的白眼狼!” “哦“,满妹脸上涨得通红,低着头继续吃粉丝。 一会王老师也吃好了,用热茶漱了下口,与大伯、二伯、厨房里的大婶、二婶告辞,带着一帮学生去学校。李家明他们一走,满妹立即从椅子上跳起来,跑上楼拿了两块刚才她吃过的巧克力夹心饼拆开,强行塞进二伯、二婶嘴里,也不管他们正在吃粉丝。看着父母没吐出来,满妹才坐回去继续吃粉丝,还小声威胁正拆饼干的小妹,“不许告诉五哥哥,否则我不跟你玩了。” “哦” 乖巧的小妹还以为姐姐一块都没吃,将饼干放进嘴里咬了一半分给姐姐,满妹红着脸推开,小声道:“妹妹吃,我刚吃过了。” “哦,那我留给哥哥吃。这么好吃的饼干,哥哥肯定又会舍不得吃的”。 小妹小心冀冀地将半块饼干放回包装袋包好,重新放回自己的小口袋,吃得香甜幸福。坐在那吃米粉的柳莎莎看到这一幕,突然脸上一片火辣,想起了昨天人家递给自己的半粒糖。 小孩子是不撒谎的,小妹说李家明会舍不得吃的这话,落在柳老师耳朵里,感动的同时泛起一阵酸涩。 兄友妹悌,哎,寒门啊。 “柳老师,您喝茶。” 心神荡漾的柳老师,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大伯端给他的热茶,重新坐下扫了眼他的俩个还懵懂不知的学生、涨红着脸的女儿,教训道:“看到了吗?李家明同学和另外几个同学,都是你们学习的榜样。读书要学习知识,更重要的是培养良好的品德。 百善孝为先,孝敬父母就是最基本的道德品质。你们自己想想,有了好吃的,想没想过养育你们的父母?明白了吗?” “明白了” 看着两个孩子嘴里答应着,脸上却不以为然,柳老师也没多说什么了,他比王老师更世故一些,否则也当不了校长。教是老师的责任,听不听是学生自己的事,若是象李家明那种知道感恩的、重感情的,他会尽心尽力教,但这种连孝敬父母都不以为然的,他也会听之任之。学生那么多,他也只能重点教育那些可教之才。 女儿的表现,也让柳老师有些失望。只是她自己知道,而不去教小伙伴,这样的人即使能出人头地,也无法让身边的人变得更好,注定是走不远的。不过,这样也好,女孩子嘛,只要管好自己就行。 不同于柳老师的失望,正带着小队伍去上学的王老师,对这几个学生非常满意。读书用功,又知道孝敬父母,这样的孩子即使日后没什么出息,也会成为堂堂正正、受人敬重的人。王老师早就看出来了,李家明是这帮小家伙的核心,这小子聪明又懂事,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这帮小家伙有这样一个严格的兄长管束着,日后也不可能没出息。 黄泥坪这个小村落要兴旺喽! “家明啊,你有什么理想吗?” “啊?” 李家明还真没仔细想过,在他看来,理想就是一个虚幻的东西。没有那玩意,也能脚踏实地,一步步往前走,有了那玩意儿,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这个世界是很现实的,没钱没势的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带着家人、兄弟努力往上爬!那些虚幻的东西,还是让四哥那样的人去烦恼好了。 “嘿嘿嘿,没想过,长大以后的事,还太遥远了。我现在就想着,怎么把弟弟、妹妹们的学习搞好。王老师,农村里太苦了,要是他们以后能考上大学,在城里找个体面的工作,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老师微微皱眉又释然,‘达‘才能兼济天下,这小家伙还是穷小子一个,能想着带着弟弟妹妹们努力往上走,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李家明拿了全县第一,在这帮小家伙的眼里,就是神坛上的人了。他这么一说,落在毛砣、细狗伢他们耳朵里,成了一个令人激动的信号。走在最后的毛砣,瞬间将对王老师的敬畏扔脑后了,紧走几步拉住李家明,小声道:“家明,你真觉得我们也能考上大学?” 这个是不能乱承诺的,金妹、桂妹天分虽然不出色,但也属于中等,只要努力总能考得上,毛砣和细狗伢确实不是那块料。不过,李家明也有他的应对之策。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要肯吃苦,总会有希望的。毛砣,我们就退一步说,努力几年总会有希望,你要是不努力,最多是这几年玩得舒服一点,连那一点希望也会没有!” 毛砣、细狗伢只是读书差一点,脑子又没什么问题,听李家明这么一说,立即神情黯然了。 村小就那么几十个学生,毛砣和细狗伢的底子,王老师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读书是要天分的,小学尚且读得如此吃力,可想而知两人的天分。不过,人活着就是要有希望,只要有了希望,他就会努力奋进,而不是破罐子破摔。 沉默了一阵,早上两皮伢子的孝心之举,打动了平时有些古板的王老师。人啊,可以没有出息,却不能没有孝心。看到两个学生孝敬父母,王老师也想起了已经过世的双亲,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矛盾了一会,走在小队伍最前面的王老师,突然幽幽道:“家明,知道袁州师范和樟高师范,每年都会针对文体特长生进行单独考试吗?” 李家明还真知道这个,招进去的学生毕业以后,就是各个小学的音乐、美术、体育老师;在校期间,那些学生中出色的,还会推荐到专业体校、艺术学校去继续深造。 可这是什么意思啊?不说毛砣有没有那天分,单年龄也不行啊。毛砣跟四哥同年,今年十四,过完年十五,三年后就是十八岁,早超过体育特长生的招生年龄限制了。 可能是王老师给李家明高大上的印象太根深蒂固了,一时间没想到人家是什么意思,可看到老师嘴角的笑意,他突然福至心灵。 59.第59章 婶婶们的执念 明媚的阳光下,远处的山上还是白雪皑皑,山下却是已经枯黄夹杂着翠色,只有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才能偶尔看到残留的积雪。 眉豆糕、红豆糕、绿茶糕口味清爽又绵软,让已经牙齿不好的外公、外婆吃得很高兴,而且眼角隐有泪光;野蜂蜜泡水也很甜,让一到冬天就犯气疾的舅妈,个多小时都没咳嗽。 ‘当当当‘,舅舅在椅子脚上敲了几下旱烟筒将烟灰磕干净,装了一锅烟递给外公,商量道:“耶耶(爸),要不你和姆妈住靠山脚下那间房,把靠堂屋那间让出来。文妹、满妹她们肯定能考得过那帮调皮鬼,过完年就能过来插班读一年级,这么小的妹子住山边的房间,我怕她们晚上会害怕。” 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外公,叭着旱烟筒,点头道:“要的,这么小的妹子,可不能天天跟着家明他们这样走山路,要是碰到落雨、落雪,冻坏了怎么办?住我们的房间好,左边是我们,隔了堂屋就是你们,她们应该不会害怕。” 刚从厕所里出来的李家明,听到舅舅外公在商量房间的事,连忙婉拒道:“阿公、母舅,文妹她们不在这住,还是跟我回去住。” “这怎么行?她们还那么小!” 如果不是想让父亲能开始新生活,李家明都不想他去外面打工,宁愿苦一点,也要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若是小妹住在外婆家,岂不是不需要自己再照顾她了?再说了,自己还要辅导她读书、做作业呢。 “阿公,没什么不行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们要是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读什么书?要是碰到落雨、落雪,我们就在这住,省得你们担心。” “不行!以前要不是你耶耶在家,现在你又要辅导几个弟妹,阿公都想你住这。” 外公很固执的,李家明只好换个说法,“外公,现在还只是读小学,以后还要去乡上、去县里、去外面大城市里读书。现在不多吃点苦,以后怎么能习惯得了?你看我三哥、四哥,一瓶咸菜干、一瓶霉豆腐吃一个星期,哪个读书伢子不是苦出来的?” 小口小口吃完了一块红豆糕的外婆,笑眯眯得看着她最宠爱的外甥,帮腔道:“老头子,你大字都不认得两个,晓得什么读书的事?家明不让文妹、满妹住这里,肯定就有他的道理,你听他的就是了。”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老人家心疼外甥孙(女),但更想他们有出息,而不是象自己样当农民在土里刨食。 “嗯,要的,那就依你!承万,你去寻几块大石头,把滩上的过河石布密一些,莫让文妹她们过不了河。” “哎” 外公他们的好意,李家明的打算都白费工夫了,等到下午放学时,小学校里四五个老师正议论纷纷--有三十余年历史的银子滩小学,下学期就要被撤销,学生、老师全部并入崇乡中小学。 有这事?李家明他们回家的路上,毛砣他们也在议论这事,还有鼻子有眼的说是某个老师说的,哪个老师也说了。 肯定有这事,李家明虽然‘回忆’半天,也没想起有这事,但断定肯定有这事。这两年,政府对谣言管控得非常厉害,这种传言可能会引发民办、代课老师队伍不稳,没哪个老师或是干部会为了一时嘴皮子痛快,造这种没好处而且有风险的谣。肯定是哪有了变化,导致几年后的事,提前发生了。 这可是大好事,如果有可能,谁愿意每天走五六里路上下学?若是碰到下雨天,到学校、回家都是一身湿,遇到雪天则是冻得象条狗,冻疮、感冒都是家常便饭。也就是王老师兼了校长以后,禁止这帮山里伢子不下雪的时候带火箱上学,否则现在教室里就会象以前样,简直就是咸鱼铺——要多臭有多臭。 “家明,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明天我去问问王老师。” 小伙伴们都觉得这是大好事,连老师们都这么认为,李家明当然也这么认为,只是他比其他人想得更多、更远。 这不是他比上面的那些人更厉害,而是他太知道营养对孩子的重要,不想自己妹妹也因为营养不良而不长个子,最后只能长到一米五多一点。小孩子住在家里,好歹能吃口好点的饭菜,要是住校了,哪个家长能天天去送菜?为什么城里的孩子,总是比乡下孩子长得更高、更壮,除了本身生活条件好以外,更重要的是最需要营养的时候,乡下孩子每天只能吃咸菜、霉豆腐,连口新鲜蔬菜都吃不到! 回到家,吃完晚饭,李家明检查完几个弟妹的作业,又教完新的生字、拼音之类的,正想自己看书、做作业时,红英婶他们都上了楼。 “家明,村小并到乡上去是真的吗?” 李家明挠了挠头,迟疑道:“应该是真的,这种事没个八九不离十,村小的老师们不可能听到风。” 刚说完自己的‘猜测’,李家明突然意识到,婶婶她们要问的,其实不是合并的事。 即使合并的事是真的,一帮弟妹有自己的管束,她们根本不用操心学习上的事。婶婶她们过来,肯定是因为早上金妹、桂妹她俩受到王老师的鼓励,回家后在父母面前吹了点小牛皮,勾起了大人们对功名的渴望。读书无用,那是城里人的歪理,对于农村人来说,跳农门才是正途! 农民苦啊,一亩田要交三百斤公粮,还要交乡上的‘三提留、五统筹‘,剩下那么点粮食要掺大半薯丝,才够一家老小吃饱。 吃国家粮多好,象王老师他们日晒不着雨淋不着,一个月有三百多块钱、国家管着生老命死,去粮站买米也只要一毛八分钱一斤;而二伯在工地上累死累活一个月,也不过是三百多块钱;农村里没粮吃了去买返销粮,经粮站那么一倒手,原本农民自己交上去的大米就成了七毛二分钱一斤! 山里人朴实,但不代表他们说话、做事不会拐弯。婶婶她们明面上问的是村小合并的事,实际上是想问李家明以后的打算。考大学啊,凭金妹、桂妹她们自己是不行的,得要一个人来管、来教,而且是七八年一直管、一直教! 红英婶、莲香婶她们知道,大家虽然共一个姓,而且共一个太公,但毕竟不是一家人。当初传祖去求传健,让他教教军伢,不也当面答应得好好的,照样不当回事?哪怕是家德刚开始教家明时,那是嫡亲的堂兄弟,大婶也还在一旁说怪话呢,何况李家明要七八年一直教几个伢子、妹子。 李家明笑了笑,婶婶她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如果自己不是要照顾小妹、满妹,恐怕会一路跳级,早早考个还算不错的大学。象四哥说的,人生要经历完整的童年、少年才圆满,对于自己来说,根本没有多大意义。 人是要有希望的,只有看到了希望才能耐得了寂寞,也才能坚持得下去。 已经打定了主意,花七年时间去拼个清华、北大的李家明想了想,让毛砣、细狗伢这些堂兄弟妹继续做作业,带着三个婶婶到楼下小妹的睡房里,小声道:“红英婶、莲香婶、茶菊婶,现在的中考、高考难度你们也知道。我实话跟你们说,桂妹、金妹虽然不是非常聪明,但也不比普通人差。只要她俩能吃得了苦,我估计以后能考个大学,最多是要补习年把、或是大学好不好的问题!” 三位婶婶虽然是农村妇女,可听话听音还是没问题的,李家明如此说,而且没提毛砣、细狗俩人,哪会听不出他的话音? 茶菊婶一听就高兴,莲香婶既高兴又失望,红英婶则是彻底的失望了。细狗伢、大狗伢都不是读书的料,这一点她和传猛伯早有心理准备,但隐隐盼望这个小侄子能教好,现在李家明的话却将她最后那点希望都浇没了。 “茶菊婶婶,你去楼上看住下子她们,我跟红英婶婶、莲香婶婶讲几句话。” “哦”,茶菊婶爱怜地拍了下李家明的脑袋瓜子,起身上了楼。大嫂、三嫂心里肯定不舒服,这个懂事的小侄子啊。 等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李家明连忙把门关上,这让失望透顶的红英婶又隐生希望。 犹豫了一阵,李家明试探道:“红英婶婶,你和传猛伯想过没有,其实打工未必会比读书差的。我以前听我四婶说过,在外面很多人并没有读过很多书,但照样开厂子赚大钱。” 隐生希望的红英婶失望了,叹了口气道:“家明,我们是农村人,没那么大的本事。你还记得,前几年传民被捉到派出所去吧?你四叔不在家的不算,我们在家的六家人,借来凑去只凑到两三千块钱,最后还是你大姐跪在你婶婶娘家人面前求,才凑满那五千块钱的医药费。 要是我们李家有个人当官,哪怕是在乡上能说得上话,也不至于那样啊? 婶婶晓得你的意思,你们五兄弟会读书,你跟家德、三伢都是有良心的伢子,以后不会不记得我们这些堂伯叔。跟你耶耶(爸)没交田土出来,你就不愿意去你二伯家吃饭一样,婶婶也想靠自己崽不想靠侄子、侄女啊!” 李家明沉默了,求人不如求己,这在哪都一样,何况是传猛伯、红英婶这种要强的人。其实在自己看来,毛砣、狗伢兄弟最好的出路是去外面闯,他们都属于那种胆大包天的人,只要不走邪路,以后有自己在关键时刻指点帮衬,不难闯出一番事业来。可惜的是,他们的家人不这么想,或许他们自己也不会这么想! 真应了那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村里的那些大姓人家或许好点,他们人多势众,只要不违法犯罪,做什么事都没什么害怕的。自己这样的小户人家,遭遇了两次极不公平、不人道的暴力压迫之后,一定要供一个会读书的伢子出来,哪怕当不成官也要进个国家单位,这已经成了父辈们的执念! 暗自叹了口气,李家明只好道出早上王老师的暗示,小声道:“红英婶、莲香婶,毛砣、细狗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我知道袁州师范和樟高师范,每年都会招特长生,就是那些体育好的、会唱歌画画的初中生。那些名额是不要什么成绩的,只要他们有特长就行,只是有年龄限制,年龄不能超过16周岁。” 李家明以极小的声音说完,见两位婶婶还是愁眉苦脸,心里非常清楚,这俩位婶婶一辈子当了农村妇女,也许一点歪脑筋都没动过,只好又小声指点道:“婶婶,学生的档案是学校在管,考上了学校之后,再交给上级学校的,这里可以动手脚。只是以后师范学校还要政审,会查各人的户口、家庭成员有无犯罪纪录之类的。 档案归学校,户口是派出所管,我们打通这两个环节,年龄就不是问题!只要你们同意,我让老师去找些体育方面的书来看,让毛砣、细狗伢他们照着书上练,有四五年的时间,还比不上那些平时不怎么练的伢子?” 两位婶婶这才恍然大悟,脸上开始兴奋起来,也小声道:“家明,这样真行?” “应该行的,派出所那帮人,你们还不清楚?只要送千把块钱去,改下年龄还不是一句的话?学校里的老师,只要派出所政审的时候不为难,还巴不得自己学生多考上几个呢。不过,婶婶,以后就不能随便吵架了,千万莫得罪人,这些事平时不得罪人就没人去告;没人告,上面就没人知道。等他们毕业了、参加工作了,谁还会去追究这些事?” “行!就按你说的去办!” 红英婶、莲香婶大喜,她们可没什么作弊可耻的观念,李家明也没有。只要能让毛砣、细狗考上师范,管他俩是抢了谁的机会,那个谁又跟自己非亲非故,关自己屁事! 再说,这事风险不大,即使以后查出来,毛砣、细狗还可以去读自费高中(不需要成绩但学费极高),再去考师专、师大的体育专业。李家明对那些体育生的印象太深刻了,除了体育好外成绩都一塌糊涂,师大的朋友还送他们一个雅号‘造屎机’。 毛砣、细狗这两家伙以后能长到一米八以上的大个,在普遍偏矮的同古人里简直就是奇迹,若是苦练七八年,难道还考个体育专业不上?再说了,七八年后,自己肯定有钱了,玩点小手段,还怕让他们读不了大学?只是,做人做事要留三分余地,李家明才没有打包票,提前并校的事都发生了,鬼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60.第60章 教人作弊 崇乡确实是要合并掉大部分村小,这个事情李家明早就猜出来了,但他照样去找王老师打听。他那些顾虑不是没道理的,要是能听到更详细的安排,他也好尽力把弟妹们的生活照顾得更好。 上完第一节课,李家明走进办公室时,王老师也刚接到乡中小学校的电话通知,让他去乡上开会,商量村小合并的事。 “王老师,真要并了?” “嗯“,王老师点了下头,拿起桌上一叠油印的试卷和一支装红墨水的钢笔递过来,吩咐道:“今天考试,你来监考。我可能要很晚才回来,卷子你来改,下午再给同学们讲解一下。” 李家明指着自己的鼻子,愕然道:“我?” 王老师是农村孩子出身,知道农村人都想什么,笑笑道:“这有什么?姜老师忙不过来时,你四哥经常替他改卷子,他能干的事,你不能干?放心吧,老师心里有数,你替老师监考、改卷子、讲卷子,你那些叔叔婶婶就会对你更有信心,你那些弟妹也会更有信心的。 家明,信心这东西很重要。家虎(毛砣)、家龙(细狗)他们天资不是很好,对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你得给他们足够的信心,他们才会坚持到底的。有信心不一定会成功,但没有信心一定会失败,明白吗?” “明白了,谢谢老师!” 李家明拿起试卷微微躬身,转身出了教师办公室,等他出了门一会,旁边的张老师才迟疑得用官衔称呼道:“王校长,这样合适吗?” “呵呵,你要是忙不过来时,也可以让他帮你代课。你放心,这小子的语文水平,教小学绰绰有余了。” “也是“,张老师也笑起来,感叹道:“黄泥坪的风水还真好,出了个李家德,又出了个李家明!” 等到上课铃响,张老师夹着课本,特意在五年级的教室门口看了几眼。身材矮小的李家明,在全班同学们的惊讶目光下,镇定得象真正的老师一样,将试卷分成三叠让同学们传下去,神情自若道:“王老师临时有事,今天的考试由我来监考。” ‘天才!‘张老师暗赞了一句,径直去了上课。 小学测验都是两节课,第二节课下课铃声一响,李家明就将卷子收上来,随手扔在自己课桌上。等做完课间操,打了第三节课的上课铃,李家明当作没看到周边震惊的目光,掏出王老师给的钢笔开始改试卷。 哎,以后再想装嫩是不可能的了,为了给弟妹们足够的信心,自己也只有硬着头皮往神坛上爬,哪怕是摔得头破血流也顾不上喽。 到了下午快放学时,王老师终于骑着他那辆破车回来了,站在放学的队伍前宣布:从下学期开始,银子滩村小停办,大家去乡上中小学上学。 “毛砣,你们先等一下,我去找下王老师。” “哦” 刚走出几步的李家明又停了下来,转身带着大家回家。 全校六个老师有四个是民办、代课的,这次学校合并,势必要裁减大部分民办、代课老师,恐怕王老师现在头都大了。再说,自己的事还得自己来办,得写封信给父亲解释一下,让他每个月多寄点钱回来,自己可不想两兄妹以后长不高。 吃完晚饭,李家明将还不懂事的满妹、小妹支去做作业,把厨房门给关紧了,陪着二伯坐在火塘边烤火,小声道:“二伯,毛砣、细狗伢天生不太会读书,我给红英婶、莲香婶出了个主意,想让他俩去考师范特长生……”。 这是好事,二伯也没有作弊的羞耻感,反而很欣慰小侄子的顾家。 “二伯,搞体育的人跟平常人不同,他们要求吃得好,要有足够的营养才能练得出成绩!” 不用李家明继续往下说,二伯也明白他的意思。农村里的男人,一辈子都想自己做幢房子,不管是泥巴的还是砖的,这已经是他们的一个执念了。现在山林田土都是国家的,个人只有承包权没有所有权,也只有那幢房子才是自己的,也是他们唯一能留给后人看得见的东西。 毛砣、细狗要加强营养那就要吃得好,肉蛋之类的不能断,这对于农村家庭来说是个极大的负担,何况传猛、传宗两兄弟正想着做新房子,恨不得一分钱辦成两半花。 二伯点了点头,摸了摸李家明的脑袋瓜子,欣慰道:“我晓得了,我去跟他们说,尽量让他们答应。” 不过,二伯也正色道:“家明,我不懂读书的事,你确定你辅导六个伢子、妹子读书,不会耽误你自己?” 二伯也和二婶样,虽然不自私但也会考虑亲疏间密,这事关系到堂兄弟妹们的前程,李家明也顾不得藏拙了,肯定道:“不会,二伯,我都学完初一的课程了。要不是四哥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就可以去跳级读初二,辅导他们不会耽误我自己的。” 这话二伯信,没点真本事,怎么可能拿全县第一名?何况前天饭桌上,王老师和柳老师还夸奖这孩子聪明、懂事,以后又是第二个家德。 “那行,你去看书,我去传猛哥那。” 一会,二伯和收拾完卫生、喂完猪的二婶去了串门子。侄子出的主意好,就怕传猛、传宗一根筋,还总想着做屋做屋。子女要是有出息,要那幢屋有什么用?大哥、大嫂就想得开,只管供伢子读书,以后要是伢子有出息,想做什么屋不容易? 果然不出李家明所料,李传猛、李传宗一听都犹豫了,长期让儿子吃蛋吃肉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以后这事能不能成还得另说。李传宗还好点,他只有一个儿子,跟老婆商量两句,咬咬牙决定博一把,反正钱花在儿子身上,以后儿子不争气没考上,也怨不得父母没帮他做幢屋。 可李传猛不行,他有两个儿子。钱花在小儿子身上,以后若是影响了大儿子娶亲,大狗伢能没有怨气?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人父母的,总得大体上一碗水端平。 李传民也知道这事让大堂哥为难,建议道:“传猛哥,大狗伢也十六七岁了,要不你问问他的意见?要是细狗真能考个师范,以后你的田土山林,还不是他一个人的?” 也只好如此,坐在火塘边的红英婶起身去自己房间里,给正看电视的大儿子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情说清楚,征询他的意见道:“大狗,这事关系到你以后娶亲,耶耶(爸)、姆妈也不好拿主意,你和细狗都是我们的崽,手心手背都是肉。” 啊?才十六岁多的大狗伢还是个半大伢子,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冒了句,“姆妈,你和耶耶说了算就是,晓得我不懂这些事,你们还来问我?” “蠢牯!” 红英婶敲了下大儿子的脑袋,又耐心地讲了一遍,大狗伢这才知道母亲不是跟他开玩笑,原来大人们在厨房里说的就是这事啊? 大狗伢只是不会读书,脑子可不笨,十六岁快十七岁的人了,哪没有点自己的想法? “姆妈,我不太会讲话,说错了,你可不能打我!” 红英婶心里一黯,默默点头,大狗伢这才放心道:“我不想跟耶耶去打零工了,我想跟传田叔去广东打工,跟军伢哥哥样学开车!” “大狗,姆妈不是说这事!” “你和耶耶要答应去跟传田叔说,我就答应你们!” “你”,红英婶被这个不懂事的大儿子气到了,伸手就想揪他的耳朵,可手伸到一半又放了下来,颓然叹气道:“大狗,不是姆妈不愿,你耶耶跟传田叔以前吵过架,你又不是不晓得,你这不是为难你耶耶吗?” “这有什么?上次传田叔做屋,耶耶不照样带我回来帮忙?那天夜里,传田叔跟桃红婶婶吵架,耶耶还不是帮他讲话?” “大人的事,你不懂!” “晓得我不懂,你们还来问我?” 红英婶让这不懂事的大儿子气倒了,可又没办法跟他解释。老公是个倔种,以前气头上说了一辈子不求传田任何事,他就一定会说到做到的。成亲快二十年了,自己老公是个什么德性,红英婶心里太清楚了,那就是头见了棺材也不掉泪的犟牛! 再说,学开车很容易吗?传田是他自己打工赚了钱后,花六千多块钱去东莞一个驾校拜师傅学的。六千多块钱啊,在农村里泥巴屋都能做一幢了!自己家里,哪有那么多钱?要有那么多钱,早就开始做屋了! 传田教军伢开车,那都是传祖、传林开了口,他才冒着被公司发现开除的危险教;否则军伢也要去什么驾驶学校,交六千多块钱才能学会。去年过年时,听军伢说他第一次练车的时候,路上车又多,要不是传田手快,差点就出了车祸。 沉默了一阵,红英婶确实没有把握让传田教了一个军伢后,再帮自己教儿子,只好叹气道:“大狗,姆妈不为难你了。以后耶耶、姆妈攒的钱一分为二,你自己赚的加上我们给你攒的那一份我们不动,细狗的有多少就供他多少。” 父亲是什么脾气,母亲又是什么脾气,大狗伢太清楚不过了,见求不来自己想要的,母亲又有掉眼泪的架势,慌忙抱住起身想走的母亲,急声道:“姆妈姆妈,我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我又不是蠢牯,弟弟以后要是有出息,我面子上有光,还能沾他的光。要是他运气不好,就当我白打几年工,反正都是耶耶赚的钱多,我又赚不到什么钱,这笔账我还不会算?” 这话说得可真够直接,可也让红英婶喜上眉梢,确认道:“真的?以后要是弟弟没考上,你也没怨言?” “姆妈哎,细狗是我弟弟!耶耶跟传田叔吵过架,该帮的时候,不照样从修水跑回来帮?要是他以后能不当作田佬,我高兴还来不及,还会不下死力气帮他?” 这话很中听,也是大狗伢的真心话,红英婶这才喜笑颜开,爱怜地扭着大儿子的耳朵,骂道:“学会骗娘骗耶(爸)了是吧?” “嘿嘿嘿,我就是想去学开车,跟着耶耶做事辛苦倒不怕,就是赚不到钱。” 了结了心事的红英婶心里也活络了,小声骂道:“蠢牯!你耶耶不会去求,你自己不晓得去?” 一想起父亲那脾气,大狗伢脖子一缩,小声道:“让耶耶晓得了,还不打死我?” 这倒也是,就自己老公那狗脾气,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从来只能别人欠他的,他从不欠别人的。红英婶想了一会,小声道:“没事的,等军伢回来过年时,你去跟他说。他什么时候回广东,你就偷着跟他去,隔了这么远,你耶耶还能追到广东去?传田叔不愿教你,你就在外面打几年工,等攒够了钱,自己不会去学啊?” 想起父亲打人的凶狠,自小被打怕了的大狗伢还是心有余悸,“那?” “怕什么?你只要学会了,他还能真打死你啊?你又不是没挨过打,大不了再让他打一顿就是了。走,你自己去跟你耶耶说,这么大的人了,你自己的事也要学会自己作主。” “嗯”,大狗伢答应是这么答应,心里想得可是到时看到情形不对立即就跑。 两母子到了厨房里,跟正在火塘边烤火的叔伯们一讲,传猛伯这才下定决心博这一把。二伯也连忙起身,去把自己小侄子叫过来,让他详细给三位堂兄弟解释。这么大的事,而且又是有风险的事,不说清楚,日后万一有个什么出入,大家心里都会有疙瘩。 已经教完了妹妹们生字、拼音的李家明,听二伯这么一说,也让毛砣、细狗伢跟着自己一起去。二伯说的有道理,这事在自己看来不大,可在现在的农村里却太大了,大到两家人可能几年都会白辛苦。自己只能是提个建议,至于怎么做,应该由他们大人作主,最起码毛砣和细狗伢自己也要愿意。 来到了红英婶家的厨房里,李家明一五一十地将早上毛砣是如何启的头、王老师又是如何说的、自己是如何猜想的全部讲了一遍,最后小声道:“传猛伯、传宗叔,其实这事很简单,你们明天去学校,找王老师说说,就说当初毛砣、细狗伢的年龄报大了,想改回真实的年龄。要是王老师愿意帮忙,他就会让你改。改完了学校的档案,你们再找个熟人去派出所送个礼,估计十有八九也能办得成。 过完年,学校的档案都要上交到乡中小学,那么多********,谁会认真去看?以后等中考时,只要毛砣、细狗有希望考特长班,不管哪个老师都不会为难的。” 传猛伯听自己小堂侄说的条条是道,一时间都愣了神,等红英婶暗地掐了他大腿上一把才回过神来,一巴掌扇在李家明后脑勺上。 “要的,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