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最狠一个山贼》 第一章 山贼头子 秦川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扛一把大刀片,在几百个古代土匪中杀了个七进七出。 那种感觉爽得不要不要的。 当他醒来,却感觉周身火辣辣的疼,尤其胸口的位置,疼得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胸膛了。 眼皮子也跟灌了铅似的,重得睁不开。 旁边有人用奇怪的方言说着奇怪的话,譬如: “大当家的快没气了,咋办?” “还能咋办?咱给他埋了,堆个大坟,风风光光的。” “可不能堆大坟哩,紫金梁那伙人正到处刨坟弄银子,万一那伙人把大当家的坟当成达官贵人的墓,把他尸体给刨出来,那该咋办?大当家的还不得半夜找俺们算账?” “大当家的一身横肉,会不会被那些流民煮了吃掉?” “我煮你娘的咧,大当家的还没死,你们狗日的是不是想咒他死。” 秦川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浑浑噩噩醒来,又听到了那奇怪的方言: “军师,兄弟们伤得都不轻,窝在这鬼地方又没吃的,你赶紧给拿个主意,咱们到底是去投紫金梁,还是去投巴山虎?” “三当家莫急,有诗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军师,咱都快饿死了,您就别吟诗了。” “咳……大当家的说过,咱们是一群狼,紫金梁那伙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羊,狼与羊混不到一块,黄丛山的巴山虎跟咱们一样,都是山贼,咱们可以投巴山虎。” “好咧,兄弟们,咱们上黄丛山。” 秦川感觉自己被人抬了起来,摇摇晃晃颠颠簸簸,颠得周身疼得要命。 眼皮子睁不开,看不清周围是什么环境。 想开口骂人,喉咙却干哑得厉害。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原本在出租屋里睡大觉的,醒来就这副遍体生疼,虚弱得快要死掉的状态。 只知道,那帮人口中的大当家,指的就是自己。 因为,有人正凑到自己跟前,呵出令人窒息的口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秦川呼吸不上来,又昏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他终于能睁开那黏糊糊的,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似的眼皮。 头顶是树枝和茅草搭的棚顶,身下是茅草,四周是干燥的黄土壁。 身上被各种破布缠得像个木乃伊似的,周身血迹斑斑,尤其胸口那一大片血腥浓烈的暗红,还传来阵阵刺骨的疼痛。 “醒了,大当家的醒了,大当家的醒了……” 一个瘦得跟猴子似的半大少年,凑到他跟前,呵出令人窒息的口臭,用两只因为太瘦而圆鼓鼓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秦川想一巴掌拍飞他,却提不起一丝力气。 一群穿的破破烂烂,同样血迹斑斑的人冲进来,挤在他面前,看怪物似的望着他。 有瞪着铜铃豹子眼的络腮大汉,有咧着一口大黄牙傻笑的小老头,也有脸皮白净,举止文雅的书生。 “快,给大当家的拿碗水来。”那络腮大汉突然说道。 那群破破烂烂哄然往外跑去。 秦川不明白,拿一碗水而已,用得着去那么多人吗? 在破破烂烂众星拱月之下,那个咧着大黄牙的小老头,端来了一碗水。 抿了一口凉水,秦川感觉自己好些了,努力张了张嘴:“这是哪?” “黄丛山。” “哪?” “就是太原西边吕梁山区的黄丛山,巴山虎在这儿立了座大寨。” 秦川懵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大当家的,咱们的寨子给人破了,来这……是投巴山虎来的。” 啥?寨子?巴山虎? 秦川想起了昏迷中听到的那些话。 “现在是哪年?” “崇祯五年八月初八。” “啥?” “崇祯五年八月初八。” 秦川张着嘴巴,眨了眨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阵头大,然后眼睛一闭,又昏了过去。 “军师,大当家的该不会傻了?” “你他娘的才傻了!” “莫急,大当家只是重伤初醒,神志未清罢了,无甚大碍,无甚大碍。” …… 秦川终于搞清楚了一件事:他穿越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个山贼头子,也叫秦川,在九箕山占山为王,有三百多条手下,全是些本领强横的悍匪。 前些天,有一伙几百人的流寇上了九箕山,想邀他一起去投紫金梁之类的巨冦,一起干大事打天下。 他没答应,因为他很看不起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流寇。 结果,那伙流寇径直翻脸,七八百人马围住山寨一顿猛攻,寨子里的二当家又带着几十个人临阵反水,跟流寇里应外合,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最终,寨子被对方攻破了,只有三十几条最凶悍,也最忠心耿耿的手下跟他杀出了重围,他也因此重伤而死,被现代那个倒霉鬼秦川魂穿上身。 秦川觉得自己确实挺倒霉的,在现代虽然穷,但起码不会挨饿,日常刷抖音喝啤酒撸串吃鸡,生活还算多姿多彩。 可如今,住的是地窝子,吃的是稀得可以照出自己影子的糜子粥,压根就吃不饱,二十四小时处于又饿又冷的状态,还有个瘦得跟猴似的半大少年整天用口臭熏他,一到晚上黑灯瞎闲得蛋巨疼。 这日子比起来现代简直天壤之别,巨大的反差让秦川一时难以适应,也难以接受。 一连好些天,他整日沉默寡言,边消化和适应穿越这个事实,边思考日后该何去何从。 现在是崇祯五年,大明内部流寇四起,外边后金虎视眈眈,并数进中原掠夺屠杀,积攒实力,直到李洪基掀翻大明朝,皇太极就会趁势入关,从北往南一路屠杀。 直到所有汉人都剃掉头发,只留一条金钱鼠尾。 秦川不想剃头,那条金钱鼠尾实在太难看了。 见他整日躲在地窝子里唉声叹气,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说话都不利索了,那些手下看他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有人说,九箕山一战之后,他这个大当家的就废了。 被三当家罗大牛……就是那长得跟张飞相似的络腮大汉把那人暴打一顿之后,才没人再敢嚼舌根。 秦川知道,他这些手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巴山虎其实并不想收他们,因为这些人一个二个伤得都不轻,注定要在寨子里白吃白喝很长一段时间,只是不想坏了巴山虎自己仗义疏财,广结四方好汉的名声,才勉强收留了他们。 黄丛山的山贼见他们连自己寨子都保不住,个个遍体鳞伤死气沉沉的,刚进门就冷眼瞧不起他们,还有几个不长眼的过来立威,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对他们颐指气使吆三喝四。 秦川手下这伙人,都是些积年老匪,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受得住气,当场就把那几个不长眼的干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跑回去喊来一大帮人。 要不是秦川怕连累自己被砍死,及时喝止了手下,恐怕两帮人早就杀个天昏地暗了。 从那之后,双方三天两头干一架,好几次差点出人命,黄丛山的人也越来越不待见他们,连吃的都变得越来越稀,最近几天送来的糜子粥,稀得都能照出人影来了。 九箕山的人每天都憋着一口气,秦川看得出,他们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不尽快做点什么的话,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悍匪,用不了多久就要散了。 是该想想别的出路了。 第二章 世间行走的厉鬼 八月底,巴山虎带着几百人去了一趟临县,陕西流寇中的豹五一伙正在攻打临县,巴山虎要去摇旗响应,联手破城。 只小半个月,巴山虎就回来了,赶着一群牲口,拉回来数十辆大车的粮食,还有几十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人。 黄丛山像过大年一样,近千人欢呼着搬运粮食,杀猪宰羊。 秦川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前几天还去山顶练刀来着,前身留给他的,除了三十几条老匪之外,还有一身强横的武艺。 如今,他正蹲在地窝子里,在黄泥地上画明朝版的中华地图。 他的手下,则聚在地窝子门口,眼巴巴望着那边杀猪宰羊的人群。 也不知,那些狗娘养的会不会分他们些酒肉,哪怕丁点儿也好啊。 黄丛山上到处响起女人的哭喊时,秦川皱了皱眉头,忍不住爬出地窝子。 转过拐角一看,他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几十个赤身裸体的山贼,围住几个被按在地上的女人…… 疯狂的淫笑和撕心裂肺的哭喊汇在一起,显得尤为刺耳。 那几个女人粗手大脚的,一看就是乡下的穷苦人家,有的像一滩烂泥般没了动静,有的正撕心裂肺哭喊,还有的满嘴是血,似乎是咬舌自尽却又根本死不了。 有一个正用死鱼般空洞的眼神,面无表情地望着秦川。 秦川心里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堵住了,说不出的难受,还有热血直冲脑门,让他愤怒得脑子嗡嗡直响。 他身后,却突然响起了咽口水的声音。 秦川回头,冷冷看了一眼,道:“九箕山的规矩里,有一条是不得滥杀,不得奸淫,你们该不会忘记了?” “哪能呢,都记着呢。”那个咽口水的手下讪笑几声。 秦川知道,原来那个大当家的积累下来的威望,已经大不如前,若不是罗大牛在场,那人的回答恐怕就是另一番话了。 他正色望着那些人,道:“先且忍着,过些时日,我会带你们过上有酒肉有女人的日子。” “只要能跟着大当家的,哪怕没酒肉没女人,兄弟们也死心塌地无怨无悔。”那瘦猴一样的半大小子,老气横秋地把单薄的胸脯拍得砰砰直响。 “你他娘的说的什么屁话?”罗大牛一巴掌扇在他脑瓜门子上,“咱们大当家的一定能东山再起,到时候,酒肉女人样样不少。” “对,样样不少。” 一众九箕山老匪乐呵呵地吆喝起来。 “哈哈哈,就你们这些个窝囊废,也想东山再起?” 不远处,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戾气的大汉,正边系裤头带,边肆无忌惮地放声嘲笑。 秦川皱了皱眉头。 那人叫胡三魁,是巴山虎麾下一个小头目,当初来立威的就是他的人,被罗大牛打得皮开肉绽,从那之后胡三魁就三天两头来挑事,想找回场子。 见秦川望来,胡三魁扯住一个女人的头发,把那女人提起来,对着秦川讥讽道:“想要女人是,寨子里多得是,有本事就过来拿。” 说着,胡三魁抽出一把大环刀,抵在女人的脖子上。 那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人,瑟瑟发抖地哭喊着,原本空洞的眼睛满是求生的哀求。 “哈哈哈,魁爷,那帮怂货怕是没胆来拿。” 一群正系裤头带的黄丛山贼众凑了过来,肆无忌惮嘲笑着。 罗大牛等人,早已怒不可歇了,若不是秦川之前勒令他们不能再生事,他们早就杀过去了。 胡三魁不屑冷笑:“爷爷抢来的女人,只给有胆的兄弟享受,你们这些个废物,不够格。” 话没说完,他手中大环刀一抹,那女人便捂着脖子跪在地上,猩红的鲜血从指间奔涌而出。 “我操你姥姥的。” 罗大牛青筋暴起,抽刀就朝胡三魁冲去。 其他九箕山老匪,也呼地冲了过去。 胡三魁把刀一横,身后几十个黄丛山贼众也纷纷亮出兵器,摆开阵仗。 “都给我回来!” 秦川一把拉住罗大牛。 “大当家的,那狗娘养的都踩到咱们头上了……” “他踩的是我这个大当家的,要出头,也该是我,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了?” “大当家的……” “都给我滚回来!” 见秦川气势逼人,眼含杀气,罗大牛等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不甘地走了回来。 “哈哈哈哈,果然是一群废物。” 胡三魁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秦川不说话,只从罗大牛手中拿过一把长刀,冷冷道:“咱俩现在就把梁子给挑了,有谁敢插手的,老子第一个剁了他。” “哟嚯,有点意思。” 胡三魁一下来了兴趣,舔了舔嘴唇:“爷爷就遂了你的愿,挑了这梁子,待会儿别哭爹喊娘求饶就行了。” 秦川紧了紧手中的刀柄,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感觉。 这是一把后世赫赫有名的苗刀,总长三尺七寸,刀柄约一尺,刀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豁口,又被磨得锋利无比。 秦川知道,如果这次怂了的话,用不了几天,自己就会被黄丛山的人生吞活剥。 这年头,还在世间行走的,不是转世的饿鬼,就是索命的厉鬼。 他不想做饿死鬼,就只能做那杀人不眨眼的厉鬼。 想到这,秦川深吸一口气,垂手拖刀,朝胡三魁一步步走去。 罗大牛等人往后退了几步,让开空间,脸色激动地望着秦川。 大当家的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过一刀,凡与他对敌之人,十有七八是死在他错身而过的那一刀。 但自从重伤之后,大当家的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连罗大牛都开始担心,他会不会从此爬不起来了。 现如今,他似乎又有了从前的凌厉杀气。 黄丛山的人可没听说过什么过一刀,此刻正一边讥笑一边等着看热闹,他们只知道,魁爷是黄丛山排得进前五的好手,一柄大环刀舞的虎虎生风,厉害得不得了。 九箕山那个整日里躲在地窝子里的废物,不过是来送死的罢了。 见秦川走近,胡三魁把大环刀搭在肩头,冷笑说道:“你现在跪下来求爷爷还来得及。” 秦川淡淡道:“我求你娘跟我睡一觉,答应不?” “你他妈找死!” 胡三魁勃然大怒,高举大环刀,猛地朝秦川冲来。 秦川眼睛微眯,那明晃晃的大刀朝他劈来时,突然斜斜跨出一大步,原本拖在地上的长刀,猛地往上一撩。 两人错身而过,一把大环刀跟半截手臂掉落在地,胡三魁用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捂住脖子,喉咙里发出咔咔怪响,如箭般鲜血从他指间奔涌而出。 秦川依然握着长刀,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 这具身体所具备的高强武力,早已牢牢印在了肌肉和神经系统里,他只需握刀在手,就能凭着肌肉记忆发挥出原有的武力。 但,他并不具备原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山贼头子的心理素质。 愤怒随着那一刀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后怕,和阵阵发麻的头皮。 他杀人了。 这是后世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除了后怕之外,他竟然还有些兴奋。 “大当家的。” 罗大牛快步迎过来,满脸激动,却又没有太多言语。 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像以前那样,叫上一声“大当家的”。 胡三魁那几十个手下,则纷纷亮出兵器,呼地围了上来。 “快去禀报虎爷,魁爷被九箕山那狗娘养的杀了。” 罗大牛锵地抽出长刀:“哈哈哈哈,兄弟们,抄刀片儿,陪大当家的杀他个天昏地暗!” “杀他娘的。” 一群憋了不少时日的九箕山老匪,挥舞着刀子怪声呼啸。 第三章 做个专业的打劫人士 巴山虎正在忠义堂里,跟几个得力手下胡吃海喝,临县那一票抢了不少东西,让他心情大好。 不多时,有个手下跑进来问:“虎爷,要不要给九箕山那帮人拿点酒肉?” “拿个屁!” 不等巴山虎回答,旁边一个独眼大汉把肉骨头往地上一扔:“九箕山那伙病秧子屁用没有,少给虎爷糟蹋酒肉。” “好咧。” 那手下陪着笑应声。 巴山虎这才慢悠悠说道:“给他们拿点干的,再带点骨头肉渣,酒就免了。” “得咧。” 那手下急忙跑了出去。 那独眼大汉皱着眉:“虎爷,九箕山那伙人……” 巴山虎摆手打断他,不慌不忙道:“咱们不是跟临县的通天柱和李彪风约好了,下个月初一联手取孟家庄吗?到时候,就让九箕山那伙人拿命去填孟家庄那座门楼,且让他们再吃几天饱饭又何妨。” “对啊,孟家庄那座门楼,没一两百条命填进去决计打不下来,就让九箕山那帮废物,和那些新来的一起去填好了。” “你个猪脑袋总算是开窍了。” “嘿嘿嘿嘿……” 独眼大汉摸着头傻笑几声。 巴山虎端起大碗,一口闷光碗里的烧酒。 他有件事没告诉手下,九箕山那姓秦的,就是折在通天柱和李彪风手里的。 他也是到了临县,结识了那两人才知道的。 先是通天柱邀那姓秦的一起去投紫金梁,姓秦的没答应,但九箕山的二当家李彪风,却跟通天柱一拍即合,两人联手破了九箕山,取寨子里的粮食给紫金梁纳拜山礼。 巴山虎还听说,姓秦的本事可不小,两百多人面对近千人马的内外夹攻,竟然还能带着三十几个人从团团包围中杀出来,身中数十刀而不死。 那三十几条老匪,也是悍得不行,个个一身顶俩的本事。 而通天柱和李彪风,则生生折了四百多人马,给两人心痛得不得了,到现在都还对姓秦的恨之入骨。 巴山虎仔细一合计,便告诉那两人,姓秦的就在自己的寨子里,并许诺,只要那两人帮他去打孟家庄,他就把姓秦的和那三十几条九箕山老匪的人头,双手奉上。 通天柱和李彪风一口答应了,双方约定,十月初一联手取孟家。 到时候,既能取孟家的钱粮,又能卖那两人一个人情,可谓一箭双雕。 巴山虎是越想越高兴,端起大碗又闷了一口酒。 这时,一个手下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虎爷,不好了,魁爷被九箕山那姓秦的给杀了。” “什么?” 巴山虎腾地站起身。 “魁爷跟那姓秦的挑梁子,被姓秦的一刀撩了脖子,现在已经没气了。” “草他娘的,这就踩到老子头上来了。” 巴山虎把大碗一摔,怒气冲冲地奔了出去。 …… 黄丛山的几百个山贼,已经把九箕山那三十几条老匪给围起来了。 九箕山的人则手持刚点燃的火把,围成一个小圆圈,歪着头,不屑地打量黄丛山那几百人。 秦川在圈子里边,正给手下安排路线,一会真干起来的话,先放火烧那一大片地窝子,趁着大火扯散黄丛山的人,放开手脚杀他个天昏地暗。 至于能否活下来,他并不抱太大希望,九箕山那一战,两百条老匪用命把他们送出来,最终也才活了三十几条人而已。 除非,巴山虎不跟他们翻脸。 刚安排好,就见人群中挤出一个三角眼鹰钩鼻的光头壮汉,正是巴山虎。 “姓秦的,你他妈几个意思?老子好心收留你们,你竟敢杀我兄弟?” 巴山虎一进场,就阴沉着脸厉声问道。 秦川拱了拱手,道:“虎爷,你怎不问问你的人,胡三魁那狗娘养的是如何羞辱我的?我只不过跟他挑了梁子罢了,按道上的规矩,生死各安天命,谁也不能插手,但你的人却把我给围了,我倒想问问虎爷,这是几个意思?” “你他妈的在这撒野还敢嘴硬?”那独眼大汉抄着鬼头刀,怒骂着就要冲上来。 巴山虎一把拉住他,转头问旁边人:“怎么回事?” 旁边的山贼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巴山虎听罢,暗暗把胡三魁给骂了一通,个不长眼的蠢货,就他那三脚猫本事,也敢跟姓秦的挑梁子? 按道上的规矩,双方既然是挑梁子,旁人就不能插手,若是不讲道义直接厮杀,一旦传出去,名声肯定不好。 巴山虎好面子,心也高,一向很顾及自己的名声,插手这事的话肯定会坏了自己的脸面。 更何况,要拿下九箕山这伙人,代价肯定不小,赔上几十个兄弟就罢了,被他烧寨子的话,就忒不划算了。 不如让姓秦的多活几日,打孟家庄的时候再弄死他也不迟。 想到这,巴山虎板着脸,冷眼环视一圈,怒道:“都给老子听好了,以后谁还敢拿娘们羞辱自家兄弟的话,老子第一个剁了他!” “胡三魁跟人挑梁子,乃他自个的恩怨,按道上规矩,生死各安天命,死了只能怪他没本事,现在,都给老子散了!” 一听这话,那独眼大汉急了:“大当家的……” “耳朵聋了吗?都给老子散了!” 独眼大汉张了张嘴,最终只得低下头,不甘地暗骂一句,然后扭头走了。 其他黄丛山贼众,也在骂骂咧咧中散开了。 …… 自从大当家的杀了胡三魁,九箕山老匪们精神气回来了,他们知道,大当家的还是那个豪气冲天的过一刀。 他们的伙食也稍微改善了一些,当天吃上一丁点肉渣和骨头,之后也每日都有半碗干的。 但,他们的处境并没有变好,巴山虎派了一百多人住在他们周围,时刻盯着他们。 秦川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何才能改变目前的局面。 堂堂穿越者,要是死在土匪窝里的话,那也太憋屈了。 他想找一块地盘立足,边种田边打劫,发挥这些九箕山老匪的特长,做个专业的打劫人士,通过打劫不断积累实力。 打劫的对象,可以是明末那些蛀虫般的缙绅和皇亲国戚,也可以是那些四处劫掠的流寇。 甚至,可以是数次入关大肆掠夺的建奴。 对于入关后一路屠杀的建奴,没啥好说的,抢他娘的,再杀他娘的就是了。 在那之前,他得先摆脱巴山虎。 他杀了巴山虎的人,这地方已经容不下他们了。 没等秦川想出个所以然,巴山虎就派人来传了几句话:十月初一取孟家庄,虎爷点名九箕山的人打头阵,夺孟家庄门楼。 巴山虎的人刚走,一个叫老黄的小老头,就咧着一嘴大黄牙傻笑:“大当家的,孟家门楼可打不得,俺是娄烦人,以前在孟家当过长工,他们家那座门楼可高着咧,那里边还有火器,没个两三百人命堆上去,决计打不下来,巴山虎让俺们去打门楼,是想让俺们去送死哩。” 罗大牛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明知巴山虎让咱们去送死,你还傻笑个啥?” 老黄依然憨憨笑着:“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三当家您莫要生气,老生气可不得长寿……” “你他娘的才不长寿。”罗大牛又一脚踹过去。 老黄揉了揉屁股蛋,又咧着大黄牙憨笑:“俺娘可是活到七十三岁才死滴……” “行了行了。” 秦川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那两人,道:“老黄,你说说看,娄烦孟家是个什么情况。” “好咧。” 老黄咧着大黄牙讲了起来。 孟家是娄烦说一不二的大户,还跟介休范家是亲家,跟着范家行商几十年,家底殷实得很,但孟家庄的防卫也牢得很。 孟老爷练了支一百多人的乡勇,多是他们家矿山的矿工和佃户,庄上还有几十个护院,加上长工、青壮族人等等,能拿刀子的就有三百人左右,还没算上老幼妇孺之类的,而且娄烦巡检司的人也都是他们家的,平日里都住在庄上。 那座庄子依山而建,地势险要,唯一出入的只有大门一条斜坡路,院墙高约两丈三尺,墙外挖有六尺深的壕沟,还修有两座望楼两座马面,防卫最牢的就是那座三丈多高,拢共两层的门楼,楼顶堆满礌石滚木,二楼开有八个箭孔,听说里边还有几杆火器。 打这样一座门楼,死个两百人都不一定拿得下来,巴山虎无非是想让他们去送死填人头罢了。 听完老黄的话,秦川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忽然抬头,望向地窝子门口一个负手而立装逼的书生。 那是他的军师,叫宋知庭,是这伙人里边智商比较正常的一个。 见秦川望他,宋知庭摇晃着脑袋,道:“依小生之见,大丈夫当能屈能伸,不计小节,临阵脱逃也未必不可。” “巴山虎有三百匹快马,你两条腿怎么跑?” 秦川没好气说道,心想你他娘的好歹也是个军师,就不能拿点有建设性的建议吗?当初还是你个王八蛋建议来投的巴山虎。 眼见军师也不靠谱,秦川只得揉着脑门,皱眉思索。 逃是肯定逃不了的,三百匹快马的追杀,能把他这点人一个个全啃掉。 唯一的活路,只有打孟家庄。 最好是能把这次危机,转为良机,摆脱巴山虎,弄块地盘立足。 至于打孟家庄,绝不能莽,只能智取。 智取,智取…… 思索良久后,秦川忽然眼睛一亮,有了。 “军师,你可会水墨丹青?” 宋知庭抚着几根稀落的胡须,叹了一声:“小生当年便是沉迷于丹青之术,才没能金榜题名的。” “好。” 秦川一拍大腿:“老黄,你去跟巴山虎的人说,只要给咱们一匹绸子,十匹快马,咱们这三十几条人,就能帮他拿下孟家门楼,不用他再往里边填人头。” “好咧。” 老黄傻笑着出去了。 “大当家的,巴山虎不是怕咱们跑吗?肯给那十匹快马吗?” “他肯给最好,就算不肯给,我也一样能带着你们拿下孟家门楼,甚至……咱们可以借这次机会东山再起。” 第四章 锦衣日行 听到手下人的回话,巴山虎楞了,本以为姓秦的会跟他要人,至少也要拉上两三百人才敢去打孟家门楼。 没想到,姓秦的竟然不要人,而是要绸子和快马。 快马倒是好理解,逃命可以用得上,但那匹绸子是几个意思? 巴山虎想不明白,也懒得想了,大手一挥,绸子给他,马匹也给,但给的全是老弱瘦马,骑着那些瘦马,还能跑上天去不成? 拿到想要的东西,秦川就忙碌开了,先是照着自己以前在网上看过的图片,画出一套罩甲和几套锦衣卫官服的模样,然后找来针线,让一群粗手大脚的山贼缝衣服。 他要的衣服,不讲究结实耐用,也不讲究手工精细,不缝边或者缝错针都没关系,只需要看着像模像样,远远看去没啥大纰漏就行了。 接着又弄来墨水、朱砂和黄泥水,让因为沉迷水墨丹青而落榜的宋知庭,在做好的衣服上临摹自己画出来的图案。 宋知庭虽然智谋不怎么样,但画功确实了得,硬是把秦川那些丑得没边的图案,画得栩栩如生。 两天之后,秦川把一套画好的伪劣麒麟服往身上一套,活脱脱一个人见人怕的锦衣卫千户大人。 他就是要靠着这身皮,拿下孟家庄。 这两天里,老黄凭着他那憨厚的笑容,在黄丛山打听到了两件事。 一是巴山虎之所以敢打孟家庄,是有一伙流寇联手的缘故,那伙人,竟然就是九箕山老匪们的仇家,李彪风和通天柱,前者原来是九箕山的二当家,带着几十个人反水,跟后者来个里应外合,杀了寨子里好多兄弟。 这消息让九箕山的老匪们个个脸色阴沉,包括秦川在内,早早就发过毒誓,不杀李彪风和通天柱,誓不为人。 老黄打听来的第二件事,是关于孟家庄的。 前些日子,黄丛山的人得到消息,有一支数量庞大的骡马车队拉着货物进了孟家庄,从那之后,就没出来过,车上装的十有八九是粮食,估摸着有三四千石。 正因为那批东西,巴山虎才不惜找来强援对孟家庄下手。 听完老黄的话,秦川皱着眉若有所思。 这不太正常,十几万流寇正在山西四处劫掠,没哪个行商敢在这时候运粮食,孟家不至于傻到这地步。 除非,那批粮食不得不运。 …… 十月初一,秋分已过,吕梁山已是冷风萧瑟。 孟圭明捧着精巧暖炉,站在门楼顶上,朝庄子周围四下眺望。 陕晋连年大旱,流民也越来越多,连藏在群山深处的娄烦镇,每日也有许多成群结伙的流民经过。 让人恼的是,总有许多流民到他家门口乞食,赶都赶不走,让护院打死几十个后,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从早到晚在庄子外惨兮兮哭求,扰得他耳根不清净。 现在,天气一冷,庄子外终于清净下来了。 先前还聚在他家门口的几百个流民,全给冻死了,他让护院出去挖坑埋了那些离得近的尸体,离得远的则没理会,反正吕梁山多得是豺狼,过几天那些尸体自然就会消失。 最近外边不太平,孟圭明每天清晨都要上门楼看看外边的情况,生怕流寇杀来,尤其是前些日子庄子里来了客人之后。 客人是介休的范家,流寇逼近介休的时候,范家就把介休老家的族人都撤到了张家口,路上又不敢带太多钱粮,怕引起流寇注意,干脆把五千石粮食和几大箱银锭,全都拉到孟家庄子暂存,还派几个范家族人和三十几个护院进孟家看守。 孟范两家是亲家,这些年孟圭明借着范家的门道,挣了好些银子,自然不好拒绝对方。 只不过,那批钱粮太显眼了,他有些担心流寇顺着车辙找来。 今天,外边似乎也风平浪…… 孟圭明突然眼睛一眯,东南方向那片白雾里,隐约有些人影正朝庄子奔来。 不多时,他看清楚了,大概二十来个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有大腹便便的富家翁,有佝偻身子的老头老太,也有些扭着腰肢哭哭啼啼的女人。 那些人,似乎在逃命。 不多时,白雾里边杀出来十来个骑着马,身穿各色官服或罩甲的汉子,挥舞着刀子紧追不舍。 跑在最后的一个老太太,被那明晃晃的长刀一挥,就惨叫了躺了下去,那群花花绿绿顿时跑得更快,也哭喊得愈发惨了。 孟圭明仔细瞧了一会,忽然脸色一变。 他瞧清楚了,那些骑马的人当中,为首一个器宇轩昂的高大男子,穿的乃是一件麒麟服,还有两个穿着虎彪服。 他曾亲眼见过穿着麒麟服的锦衣卫大官,听说那是皇帝赏赐的官服,只有跟皇帝亲近的人才有机会穿。 也就是说,那些官兵是锦衣卫,穿麒麟服那个还是跟皇帝亲近的大官。 可是,锦衣卫怎么会出现在这穷乡僻壤? 正疑惑间,锦衣卫已经追上了那群穿花花绿绿衣服的人,长刀翻飞,又砍翻了好几个,剩下的人便齐刷刷跪下来,哭喊着求饶。 锦衣卫下马,那绳索把人串成一串,其中两个锦衣卫大官则朝庄子走来。 见此情形,孟圭明不免有些紧张。 虽说现在锦衣卫失势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道理他还是懂的。 “此处庄主何人?出来说话。”那俩锦衣卫走近后,其中一个穿绣虎服的粗声问道。 孟圭明急忙拱了拱手:“小老儿孟圭明,乃本庄庄主,见过几位大人。” 那锦衣卫冷声叫道:“我等乃北镇抚司锦衣卫,奉旨查办魏逆余党,追至此处,见逆党欲奔进你这庄子,由此,我等怀疑这庄子里边有人与魏逆牵连,还不快快打开庄门,让我等进庄盘查。” 一听这话,孟圭明不由一阵哆嗦。 魏逆余党这个词,他是听过的,这伙锦衣卫一来,竟张口就说他们孟家是魏逆余党? 这……这顶帽子一扣下来,他们孟家还不得满门抄斩? 可是,他又不敢随便开门,且不说这伙人是不是锦衣卫,就算是,也能把他们庄子闹得鸡飞狗跳。 孟圭明擦了擦冷汗,苦着脸道:“大人,冤枉啊,我们孟家世代清白,谨守规矩,从不是什么魏逆余党啊。” “你孟家若不是魏逆余党的话,这些人怎会拼死往你孟家的庄子跑?” “大人,小老儿也不知这些人为何要如此啊,或许……或许只是想躲进庄子求一条活路罢了。” “哼!魏逆余党进了你的庄子就有活路,你还敢说你不是魏逆余党?” 孟圭明脸色大变:“大人……冤枉啊!” 这时,旁边那个器宇轩昂的大官,不耐烦地挥挥手:“罗百户,少于他废话,速速传令山西都指挥使司,调大军攻进庄子,扫除逆党。” “遵命。” 另一个锦衣卫拱手领命,调转马头。 “大人……” 孟圭明差点晕过去,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垛,高喊:“大人远道而来,一路劳苦,还请稍待片刻,鄙庄前些日子进山剿匪,缴获些许财帛赃款,有劳大人代为上缴。” “快,快去库房取五百两……不,取一千两银子来,快。”孟圭明又急忙对旁边的管家说道。 “是。” 那管家撒腿就跑。 谁知,那器宇轩昂的大官怒哼一声:“哼!本官连日追查魏逆余党,不辞劳苦,人困马乏,到了你这破庄子,你非但把本官挡在门外,还想让本官替你上缴赃款?谁给你的狗胆?” 听到这,孟圭明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来了。 对方没直言拒绝财帛,又说到人困马乏,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不但要银子,还想进庄子吃一顿,再找几个女人伺候伺候。 只要不把魏逆余党的帽子,扣他们孟家头上就好了,给些钱财女人也不打紧。 “快,快打开庄门,迎几位大人进来,赶紧让厨房准备好酒好菜,再找几个年轻些的,好看些的女人过来……让忠亮和忠昌那两个小妾也过来伺候。” 孟圭明不疑有他,急急忙忙飞奔下楼。 门外的锦衣卫倒没再为难他,骂骂咧咧几句之后,就把那些个被捆成串的魏逆余党往庄子里赶,地上那些尸体也一并抬了进来。 孟圭明怕那些个长得歪瓜裂枣,鲁莽无礼的护院和矿工坏事,所以把人都赶到东西两座望楼去了,身边只带了管家和两个机灵些的护院,门楼上倒是留了二十几个人把守。 等那些锦衣卫走近,孟圭明悄悄抬头,不敢直视那大官,只偷偷瞄了一眼那件刺眼的麒麟服。 “你这庄子里,共有多少人口?”那名大官突然问道。 孟圭明急忙低头:“回大人,本庄有孟家族人一百一十六人,丫鬟下人两百四十,护院五十人,还有镇上防贼而编练的民壮一百八十人,拢共五百八十几人。” 说着,他心里暗暗嘀咕,奇怪了,那件麒麟服上面的图案,怎么看着像是画上去的? 孟圭明又偷瞄了一眼其他锦衣卫和那些被抓的魏逆余党,心中疑惑更盛了,那些锦衣卫穿的官服全都是崭新的料子,上面的图案似乎也是画上去的。 明明一身官服崭新亮眼,但他们夸下的马匹,却是瘦弱不堪,此刻正不停打着粗气,似乎累坏了。 而那些魏逆余党……大腹便便的富家老爷看起来黑不溜秋,鼠头鼠脑的,穿的花花绿绿的小媳妇,则大手大脚,脸上也是黑漆漆的,压根看不清模样。 “北镇抚司奉旨追查魏逆余党,所有人等不可妄动,等候盘查,妄动者杀无赦!” 那群锦衣卫进了庄子,一声大喝之后,便纷纷提刀上楼。 门楼上那些护院,急忙放下兵器,乖乖站在墙角,不敢动弹。 孟圭明心里闪过一丝不妙,刚要开口,就见远处一匹快马飞奔而来。 那是他放出去的哨探。 “不好了,贼寇来了……”那骑士远远便高声大喊。 孟桂明心里咯噔一声,中计了! 这时,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搭在了他脖子上。 “孟庄主,得罪了,咱们进庄聊聊。” “好汉若要钱粮,拿去便是,还请好汉能饶了小老儿一家老小。” 孟圭明反应极快,一见形势不妙,急忙拱着手低声求道。 那名大官笑了笑:“孟庄主,兄弟几个是来救你一家老小性命的,请。” 第五章 火中取栗,虎口拔牙 那名身穿麒麟服的大官,正是秦川。 他的法子很简单,也很有效,朱由检干掉魏忠贤这事,在大明朝人尽皆知,只要亮出锦衣卫这个金字招牌,扣上魏逆余党这顶高帽,任谁都害怕。 尤其孟圭明这种家大业大的老爷,最怕被官兵扣上什么逆贼反贼,来个灭九族抄家产,以前并不是没有过先例。 吼一声“北镇抚司奉旨追查魏逆余党”后,连门楼上那些护院都不敢动弹了。 那些被砍死的魏逆余党的尸体,血淋淋地活过来了,和其他挣脱绳索的魏逆余党,一边脱掉身上花花绿绿的衣服,一边跟着锦衣卫上门楼,顺利接管了这座堡垒。 他们没有杀人,而是把护院都赶下门楼。 孟圭明在惊恐不安中,被请上了二楼的屋子。 他听说过有山贼假扮的商贩,但没听说过有人敢假扮锦衣卫打劫。 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自己之所以倒霉,就是根本想不到有人会这么大胆,还能想出这么高明的手段。 这伙人不像流寇,流寇没那么厉害的人物。 秦川脱掉那身缝制粗糙的麒麟服,大马金刀坐在孟圭明对面,笑着拱了拱手:“孟庄主,多有得罪。” “不敢不敢。”孟圭明急忙拱手还礼。 “孟庄主,咱们兄弟几个,原本乃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无奈被黄丛山的贼人强掳上山,逼民为贼,还被他逼来攻打孟家庄的门楼,让孟庄主受惊了。” “好汉客气了,客气了。” 孟圭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敷衍两句,他算是看清楚了,对方的官服都是画得,连罩甲上的扣钉都是画出来的,竟然还栩栩如生十分逼真。 秦川又笑了笑,道:“孟庄主请放心,兄弟几个都是善恶分明之人,被贼人威逼实属无奈,但如今脱离贼首,便绝不会助纣为虐,相反,兄弟几个还要帮孟庄主防卫这座庄子。” “啊?” 孟圭明楞了。 “孟庄主,现在外边有大约一千两百贼人,其中半数乃是黄丛山巴山虎的人,另一半,则是临县的流寇,这两帮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孟庄主应该知道,被对方攻进庄子的话,会是什么结局。” 孟圭明听得脸色煞白,他本以为外边来的是黄丛山的人,那座寨子他是知道的,能拿刀的只有五六百人左右,而她庄子上有四百乡勇护院,完全能守得住庄子,哪怕自己落入贼人只手,顶多也就索要些钱粮,到手后自会退却。 但,如果加上几百流寇,对方的目的就不是一点钱粮那么简单了。 对方这架势,是要彻底攻下庄子,劫掠一空啊。 而他孟家族人…… 他听说过流寇的行径,像他这样的缙绅大户,是降也杀,不降也杀,必遭屠戮。 想到这,孟圭明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一旁的秦川,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孟庄主大可放心,咱们兄弟几个的来意,就是想和孟庄主联手,共拒强敌。” 孟圭明噗通一声跪下来:“好汉救我……” “使不得,使不得,孟庄主快快请起。” 秦川急忙扶他起来。 “孟庄主,如今的当务之急,是立马召集庄上所有能战之士,严防死守,将贼寇拒之门外。” “多谢好汉相助,好汉大恩,小老儿永生难忘,小老儿这就去安排防卫。” 孟圭明感激涕零地朝秦川行了个大礼,然后转身就要出去。 但,罗大牛那魁梧的身体却牢牢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秦川幽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孟庄主,楼下凶险,您还是乖乖待在这,哪都不用去了,至于安排防卫……您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让的儿孙去办就行了罢。” “啊?” 孟圭明脸色一僵。 他才发现,这伙要帮他守卫庄子的人,似乎没按什么好心。 “孟庄主,来来来,坐,在此运筹帷幄,便可决胜千里。” 孟圭明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秦川开始给他布置任务。 没错,他现在成了秦川的人。 孟家已经发觉事情不对劲了,自家老爷被一伙自称是锦衣卫的人,用刀子押上了门楼,上边的守卫又全都被赶了下来。 很显然,那伙人并不是什么锦衣卫,而是阴险狡诈的贼人。 但等孟家的人召集人手,把门楼团团围住的时候,孟圭明出现在二楼的阶梯口,一再强调楼上的不是贼人,而是来帮孟家守庄的好汉,并狠狠训斥了聚集在楼下的人,骂他们大敌当前,还不快去做好防备。 孟圭明一通乱骂后,便开始布置防备任务。 他让人拆掉几间房子,把拆出来的砖瓦木料,一部分堆在门洞旁边,还搬来好几捆柴火,万一大门守不住的时候,就拿这些砖瓦来堵门洞。 另一部分砖瓦木料,则堆在门楼的阶梯脚下,楼上的礌石滚木用尽之时,便拿这些砖瓦当礌石。 孟家所有拿得动刀子的人,必须全部上防线,严防死守院墙和两端望楼,绝不许贼人踏入一步。 至于门楼……则交给前来支援那些好汉把守。 孟家的人明知老爷已经被贼人挟持了,但如今大敌当前,容不得他们多想,只得按照吩咐一一照办。 孟家庄里一片鸡飞狗跳,女人小孩哭喊连天,刀枪棍棒铿锵交错。 当孟家的人忙着准备防备时,九箕山老匪们也没闲着,开始给屋子里的四杆鸟铳和四杆三眼铳上药子。 九箕山大寨里本来也有火器,老匪们早就用熟手了,其中还有两个用鸟铳的好手。 秦川则上了门楼顶上,站在墙垛后面,朝东边的方向眺望。 巴山虎、李彪风和通天柱,快来了。 他之所以帮孟圭明守庄,并不是想救孟家,而是想虎口拔牙,火中取栗。 也可以说坐山观虎斗,等巴山虎跟孟家斗个两败俱伤之后,他再出来拿好处的。 巴山虎和李彪风两伙共一千二百人,孟家有四百人,依托高墙深院,再加上九箕山老匪的助力,肯定能从对方身上狠狠撕一块肉下来。 他则带着九箕山老匪,死死守住门楼,哪怕庄子失守,巴山虎的人杀进来,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他。 这座高四丈,共三层的门楼只有一个楼梯,只要守住楼梯口,提防对方火攻,来四五百人都不一定打得下来。 更何况,以那些山贼流寇的尿性,破庄之后只会忙着搜刮钱粮糟蹋女人,谁还会鸟他们这区区三十几个人。 他这一招火中取栗风险虽大,但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如果事成,他要的可不仅仅是钱粮那么简单。 他想要的,是这座易守难攻的庄子,还有孟家的所有田产。 第六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在九箕山,李彪风算是资格较老的那批人之一。 老寨主叱咤汾西的那些年间,尚且年幼的他就随着族人上山入伙,凭着机灵的脑袋,和不凡的身手,渐渐成了九箕山风头最劲的人物。 只没想到,老寨主西去之时,竟把寨主之位传给了秦川,而他只能屈居二当家之位 秦川入寨才不到十年,资历没他老,身手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凭什么排在他前边当了寨主? 这让李彪风愤愤不平,对秦川一直口服心不服。 尤其秦川定下一条不得滥杀,不得奸淫的新规矩之后,李彪风更是不满。 在他看来,不滥杀不奸淫,那还当什么山贼?去考秀才不行吗? 从那之后,他脑子里时不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取而代之。 不久前,机会终于来了。 他一次下山剪径之时,结识了刚拉起一票人马的通天柱,两人相谈甚欢一拍即合,相邀一起去投大冦,干大事。 但秦川却不答应,还说什么流寇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羊,他不屑与那伙人为伍。 李彪风左右权衡一番,便动了杀意,与通天柱里应外合,想取秦川人头,还有寨子里的钱粮,凑一块拿去纳投名状。 事情原本很顺利,但他低估了秦川身边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 那是整个寨子里,最强悍的积年老匪,硬生生抗住近千人内外夹攻不说,最后竟有三十几条老匪跟着秦川杀出重围。 可想而知,秦川和那帮积年老匪该有多强横。 只要秦川一日不死,李彪风就一日难安。 幸好,他遇到了巴山虎,而秦川和那三十几条老匪,就在巴山虎的寨子里。 当巴山虎提出以秦川的人头和孟家庄一半的粮食为条件,要他和通天柱帮忙打孟家庄时,他一口就答应了。 虽然巴山虎没有直接把秦川交给他,而是拿去门楼送死,李彪风也很满意了。 为此,他还特意在孟家庄的南北两边,各安排了两百个好手,埋伏在半道上,以防秦川半路逃跑。 他没能见到秦川,只远远见秦川带着那三十几条老匪,穿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挥着刀子直奔孟家庄的门楼。 李彪风笑了,通天柱和巴山虎也笑了。 对他们来说,秦川那伙人这一去,必死无疑。 但,他们笑声未停,只远远见孟家庄的大门敞开,秦川那伙人竟大摇大摆地进了庄子,然后…… 没有然后了,里边既没有喊杀声,也没有惨叫声,更没有和秦川约好的举火为号。 只有一阵莫名其妙的鸡飞狗跳,秦川那伙人像泥沉大海般渺无音讯。 李彪风、通天柱和巴山虎三人面面相觑,都皱着眉说不出话来。 “中计了,秦川那厮肯定是投了孟家庄。”李彪风率先开口,咬牙切齿说道。 通天柱冷哼一声:“他以为,投了孟家庄就不用死了吗?” 巴山虎则阴沉着脸,举手一挥:“兄弟们,杀进孟家庄,鸡犬不留,尤其是秦川和他那帮手下,一个也不能留!” “鸡犬不留!” 几百个贼寇嗷嗷叫着往孟家庄冲去。 冲在最前面的大多是些新入伙的,其中有两百人朝大门冲去,其余的人则冲向两旁的墙院。 而留在后面的四五百人,则根本没动弹。 这是巴山虎和李彪风等人一贯的作风,让那些新入伙的去送死,耗掉对方的防备,接着他们的精锐就会一拥而上。 …… 秦川站在门楼顶上,望着庄外哭喊逃命的娄烦乡民,和远处如狼似虎般涌来的贼寇,心情有些紧张,也有些沉重。 今天,注定会死很多人。 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自己而死的。 但,只要自己能活下来,就一定会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娄烦镇在孟家庄东北,正好在贼寇进攻的路上,许多村民来不及逃命,落在后面的老弱病残,很快就被那数百名挥舞着刀枪的贼寇吞没,并变成一具具残残缺不全的尸体。 “这乱世当中,没人是无辜的。” 秦川喃喃道,接着拔出长刀。 “兄弟们,巴山虎想把咱们卖给李彪风那狗娘养的,大家伙说说,咱们该怎么办?” “杀他娘的!” 三十几条九箕山老匪拔出刀子嗷嗷叫。 最先倒霉的是冲门楼那伙人,还没跑到楼下,上边就响起了两声枪响,几百颗铁砂石子梨花暴雨般当头罩来。 持木盾的倒还好,三眼铳的散弹威力不足以击穿厚实的木板,但那些没木盾或者来不及抵挡的人就惨了。 被当场打死的都是幸运的,被打得半死不活那些,将会遭受很长一段时间的折磨,最终一样会死去。 侥幸活下来的贼寇扭头就跑,没跑出多远,就被巴山虎等人的亲信砍翻几个,余下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冲锋。 这次他们学乖了,没有一股脑冲上来,而是在几张大木盾的掩护下徐徐靠近,一到门下就抡起斧头砍门。 这时,楼上扔下来几块大石头,四丈高的冲击力,连人带盾一起砸了个稀巴烂。 三眼铳的枪管又趁机伸出来放了两枪,下边还活着的人连滚带爬地逃了回去,很快又换一批人上来。 见楼顶上有人冒头,下边几十个手持弓箭的贼寇立马弯弓搭箭,纷乱的箭支如雨般落在门楼上。 但,九箕山老匪们早就猫在了墙垛后面,那些箭支连他们衣角都摸不着。 秦川身边,一个叫罗八的九箕山老匪,手持一把角弓,猛地往外一探,手中利箭“嗖”地激射而去,下边便响起一声惨叫。 秦川掩饰不住眼里的赞赏,道:“老八,下边的都是些送死的,把力气留给李彪风和通天柱。” 罗八是个话不多的人,只点了点头,然后把弓箭收了起来。 院墙那边,贼寇们越过壕沟,用竹竿和梯子往高耸的院墙攀爬,望楼和马面上的护院则用数十把弓箭和两杆鸟铳回击。 绝大部分贼寇还没爬上墙头就掉下去了,一部分是中了护院的箭支鸟铳,但更多的是自己掉下去的。 两丈三尺的高度,掉下去不死也得断手断脚。 少数运气好的贼寇得以爬上墙头,本以为自己要立大功了,没想到墙那边忽然伸来无数长枪,瞬间就被捅了回去。 有些个翻过墙头,不管不顾地往下跳,却发现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铁蒺藜,还有数百个护院明晃晃的刀枪。 只第一波进攻,贼寇就损失了上百人。 这时,巴山虎、李彪风和通天柱三人,也策马来到了庄子不远处。 秦川探头,望着那三人。 那三人,也定定望着他。 第七章 血战 见秦川望来,李彪风微眯着双眼,冷冷与他对视。 通天柱则两眼满是怒火,恨不得把秦川千刀万剐的模样。 他有近四百个手下死在九箕山,直到如今仍难以释怀。 巴山虎则怒哼一声,张口大骂:“姓秦的,我好心收留你,你为何临阵反水投靠孟家?” “呵呵。” 秦川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道:“巴山虎,你都把我卖给外人了,还想叫我傻乎乎给你卖命?呵呵,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你他妈胡说八道!老子何时卖了你?” “呵呵,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都成了别人的狗了,用不着再狡辩了。” 说罢,秦川冲下面那帮正不要命地进攻大门的贼寇喊到:“你们这些傻卵,巴山虎都把你们卖给临县的流寇了,你们还傻乎乎地给那狗娘养的卖个卵子命?” 听到这话,下边的贼寇都愣了,一时搞不清怎么回事。 秦川又趁机喊到:“巴山虎身边那两人,一个叫李彪风,另一个叫通天柱,这两人是临县豹五的手下大将,这座孟家庄就是给豹五打的,里边的钱粮女人跟你们没卵子关系,那是巴山虎为了舔豹五的而弄的入伙献礼。” “那狗娘养的要投流寇,想拿你们这些傻卵的性命去换他的从龙之功,你们……” “你他妈放屁!” 巴山虎气得七窍生烟,一声怒吼打断了秦川的话。 他旁边几个手下怒气冲冲地策马过来,取出后背的角弓,搭箭就朝秦川射来。 秦川早就缩到墙垛后面下了。 那几支箭刚过,罗八就往外一探,手中利箭“嗖”地飞出去,下边一个巴山虎的手下应声而倒。 除此之外,门楼上又有三个手持角弓的汉子往外放箭,又射倒了两个贼寇。 “回来,他们有几个使弓箭的好手。”后边的李彪风急得大叫,对九箕山老匪的本事,他最清楚不过了。 巴山虎那些手下急忙调转马头,远离门楼弓箭的射程范围。 秦川又趁机冒头,喊道:“看见没有?李彪风都开始对你们这些傻卵发号施令了,你们早就不是巴山虎的人了。” 听到这话,下边那些那些贼寇开始动摇了。 “兄弟们,咱们有自个的活法,用不着拿自个性命给那狗娘养的当踏脚石。”罗大牛也适时喊了一句。 “对,不给那狗娘养的卖命。”楼下有贼寇跟着喊了起来。 话音刚落,就有十来个贼寇往后跑去,剩余的虽然没跑,但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少听那姓秦的妖言惑众,老子从来就没给豹五卖过命,谁敢后退的,老子第一个剁了他!” 巴山虎气得哇哇大叫,抄着刀子劈死了一个跑得最快的贼寇。 他的手下也一拥而上,把所有后退的人都砍翻在地。 门楼下的贼寇脸色惨白,知道今日是难逃一死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攻门。 但,他们明显没有刚才卖力了。 连两边攻院墙的那些,也磨磨蹭蹭的半天爬不上去,有的干脆往壕沟里一躺,装死了事。 “你们这些傻卵再执迷不悟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秦川在楼上喊了一句,接着三眼铳又响了起来。 楼下的贼寇一哄而散,看到巴山虎那满是鲜血的刀子后,又磨磨蹭蹭跑回门楼。 秦川有意让手下保留体力和弹药,只不时扔几块砖头,放一枪散弹,就这样也能放倒大片贼寇。 远处的巴山虎气得不行,没想到秦川竟然还有离间这一手。 那帮送死的人心已散,靠他们是拿不下孟家庄了,只能让自己的人出马了。 想到这,巴山虎扭头对旁边的李彪风和通天柱说:“两位当家的,你们也看到了,秦川那狗娘养的这一手下来,靠前边那些人是成不了事的,不如咱们两家各出一百人,尽快拿下庄子,早日砍了秦川那狗娘养的!” 李彪风和通天柱不经犹豫,便点头应好。 他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取秦川的人头,以绝后患,哪怕填再多人头也在所不惜,否则他们连觉都睡不好。 当即,两家出的各一百人杀气腾腾地上来了,一半人负责攻门,另一半人负责墙院。 见此情形,前边那些贼寇自觉地让开道路,让这两百人去送死。 秦川探头一看,笑眯眯说了句“正菜来了”。 于是,楼顶的砖头石块如雨般向下面砸去,不时淋下一桶桶烧得滚烫的滚水,屋子里的四杆三眼铳开始轮流放散弹,一直没动的鸟铳,也开始瞄着最凶悍的贼寇打。 巴山虎他们自己的人,比之前那些强横多了,硬是顶着几块厚厚的木盾,挤在下边用斧头砍门板。 被大石块砸倒一片,又有一片顶上来,把那些被滚水烫得哇哇直叫的拖了下去,还把无数尸体一具具地叠高,用来支撑木盾。 院墙那边,喊杀声和惨叫声也激烈起来。 秦川看了看下边,说:“大牛,让孟圭明调三十个护院过来,全部拿枪矛,堵进门洞里,门破的时候拿枪矛顶住。” “再去点二十个兄弟,等门洞的护院快顶不住的时候,跟我下去封门洞。” “好咧。” 老黄和罗大牛应声而去。 秦川紧了紧手中刀柄,心里有些紧张和沉重,也有些沉重。 孟家庄不是坚堡城池,迟早会被攻破,到那时,他得先保住兄弟们的小命,至于孟家的护院和族人……他管不了那么多。 那厚厚的木门,在几把斧头猛砍半个时辰之后,很快就露出了几个破洞。 这时,孟圭明调来的护院,把枪头伸出去一顿乱刺,门外就响起了几声惨叫。 门外的贼寇以牙还牙,也把枪头伸进去乱捅,一边奋力砍门。 随着大门被砍得越来越烂,门洞里也堆满了尸体,幸存的护院把尸体堆在门后,形成另一道防线。 但,那些护院见外边贼寇源源不断,早已士气低落,抵抗也渐渐无力起来。 这时,秦川出现在门洞后,拖着刀,淡然说道: “外边是杀人如喝水般随意的山贼和流寇,只要庄子一破,必然鸡犬不留,降也死,不降也死,不如搏命拼一把,说不定能守住庄子保住小命,就算死,战死沙场也比跪着被砍头来得痛快。” 听到他的话,那些护院想了想,一咬牙,喊杀声又起。 他们不知道的是,门洞后面有二十个九箕山老匪,正准备用他们的尸体封门。 外边的贼寇用尸体攻破了大门,趟进门洞,跟里边的护院用长枪尖矛对捅,以命换命。 当门洞里剩最后几个护院时,秦川在后边说了句“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接着,罗大牛等人把一捆捆点燃的柴火扔了进去,紧接着是大块的石头。 那几个护院脸色惨白,其中一个大喊一声“我操你姥姥的”,然后挺着枪朝贼寇冲去。 望着门洞里的火光、尸体、绝望的面孔,还有越堆越高的石头,秦川心里愈发沉重。 当门洞被石头封得严严实实,贼寇也被浓烟熏跑之后,秦川扬起长刀,道:“兄弟们,随我去墙院逛一圈。” “好咧。” 第八章 孟圭明的后手 巴山虎和李彪风等人的脸色很难看,好不容易攻破的大门,却烧起了大火,里边封路的石头被烧得滚烫,这座门洞一时半会是进不去了。 贼寇们开始猛攻院墙,爬上墙头的越来越多,还从镇子上的房子拆来几根木梁,把部分壕沟填平后,几十个贼寇扛着木梁,喊着号子撞墙。 孟家的人越来越吃力,不时有个贼寇翻进院子,躲过铁蒺藜和长枪,冲进人群一阵乱砍。 论单打独斗,就算身强力壮的矿工也不是杀人如麻的贼寇的对手。 几个贼寇砍翻一群护院,刚打开缺口时,就见一伙人气势汹汹杀来,领头那个高大健壮,拖着明晃晃的长刀。 贼寇们认出来了,那伙人是临阵反水的九箕山那帮狗娘养的。 狗娘养的跟一群狼似的,一个罩面,七八个贼寇就倒下了。 “补防!” 秦川大喊一声,然后领着九箕山老匪继续杀向下一伙贼寇。 孟家的族人急忙指挥护院上去补缺口,然后脸色复杂地望着那群人的背影。 秦川领着九箕山的贼寇沿着院墙来回冲杀,孟家护院的压力一下减轻不少。 他们终于知道,这伙假扮锦衣卫,挟持老爷的贼人,就是一群狼。 连那个瘦瘦小小的半大少年,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拿两把短刀跟猫儿似的在周围绕来绕去,趁人不备就上去给一下狠的。 还有那个咧着一口大黄牙傻笑的小老头,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前一秒还跟人傻笑,后一秒就把刀子捅进人家胸膛了。 至于那领头的,更让孟家的人看得咋舌不已,只一个冲杀,刀片儿一亮,对方就倒了。 孟家的人开始庆幸这伙人绑了自己老爷。 好景不长,一段院墙被贼寇撞塌了,贼寇从缺口蜂拥而入,护院们急忙堵了上去,秦川则带着人在后边捡漏,但凡冲出防线的贼寇,无不死在他们刀下。 渐渐地,孟家的护院快顶不住了,秦川适时带着手下撤回门楼。 他们一撤,护院的防线便瞬间被冲跨,孟家的族人急忙把护院都撤回内院,依托内院的高墙继续防守。 院子里的妇孺在烧香拜佛,求佛主保佑朝廷的官兵及时赶到。 破庄之后,贼寇们兴奋不已,呼啸着冲进外庄翻找钱粮。 但凡山贼抢劫,从来就没有公平公正,廉洁自律的说法。 私藏钱财的大有人在,老大又不可能每次打劫都一个一个搜身,只要藏得不是很多,基本都懒得理会。 因为抢夺钱财而翻脸杀人的也屡见不鲜,尤其是不同帮派的人。 刚进外庄,黄丛山的人就跟临县的流寇爆发了几次小规模厮杀,死伤数十人。 相比于手下的兴奋,巴山虎、李彪风和通天柱三人则一直黑着脸。 粗略估计,他们已经折了将近四百人马,大部分是折在门楼那里的。 如果换做官兵,死十之一二就要溃败了,也就他们这些贼寇有钱粮女人的诱惑,才没有溃散而已。 内院还有两三百个孟家护院,门楼上还有姓秦的跟他那三十几条老匪。 等全部打下来时,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尤其是那姓秦的! 心情不佳的巴山虎等人,一见手下内讧,顿时勃然大怒,当场砍了几个带头的,然后赶着这些腰间揣着银两的手下去打内院。 叫手下先打门楼是不可能的,那上面没有钱粮,没人会拼命。 只能先破了内院,再慢慢收拾那姓秦的。 …… 门楼上,秦川喝了一口水,望着坐在对面局促不安的孟圭明。 “孟庄主,庄子破了,你孟家的人带着两三百个护院守着内院,但……内院迟早也会破。” 孟圭明一阵哆嗦,然后埋着头哭骂:“天杀的贼寇,我那一家老小啊……这什么世道啊……” 秦川微微皱了皱眉头。 孟圭明的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那哭骂更像是愤怒和不甘,而不是伤心欲绝肝胆欲裂。 其中似乎有古怪。 秦川没往下追问,只让人生火造饭,吃饱喝足了准备迎接一场血战。 正午时分,内院破了。 喊杀声和贼寇的呼啸响彻长空。 没多久,喊杀声就变成了惨叫,接着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肆无忌惮的淫笑。 秦川知道,孟家庄的女人正在遭受贼寇的蹂躏,就像前几天那样。 此刻的孟圭明已是一身冷汗,坐立不安,不时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 秦川知道,他那不是悲愤,而是紧张。 “孟庄主,你是不是留有什么后手?”秦川直直望着他,漠然问到。 “啊?” 孟圭明一愣,继而拼命摇头:“没有,小老儿的庄子就这么点地方,哪里有什么后手。” 秦川没往下追问,只冷冷笑了一声。 孟圭明打了个冷战,不敢抬头看他。 内院也在生火造饭,远远就听到锅碗瓢盆的叮当响,还有猪羊被宰杀的嘶叫。 至于女人的哭喊,则一直在持续着。 巴山虎发现一桩奇怪的事,孟家的本家老小三十多口全死在一个牲口院里,据手下说,他们进院子的时候,那一家子早就死在那了。 其中有几个漂亮女人的尸体,据投降的护院所说,是孟圭明的小妾和几个儿媳妇。 巴山虎由此断定,那一家子绝不是自己人杀的,他的人见漂亮女人就像见到宝一样。 而且,孟家庄里只有三千多石粮食,但他明明收到消息,前不久有一支车队进了孟家庄,十有八九装的是粮食,而且进来就没出去过。 那支车队可是有几百辆大车的,运进来的粮食就不止三千多石,更何况孟家庄也肯定有不少存粮。 现在那批粮食不见了,孟家的本家也死绝了,其中必定有古怪,有人在他们面前捷足先登,把粮食通过密道运走了。 肯定不是姓秦的那帮人,他们还在门楼上,那小小的门楼装不下这么多粮食,更何况他们根本就进不了内院。 据投降的护院说,前不久有一伙陌生人跟着粮食进庄,进来后就一直躲在内院不露面,满院子的尸体里也没有那伙人的尸首。 十有八九是那伙人杀了孟家的本家,然后把粮食弄走了。 巴山虎让人把整个内院的地都挖了个遍,也没找到那批粮食,最后只能无奈放弃了。 等手下的人吃饱喝足,女人也玩够之后,巴山虎和李彪风赶着剩余的几百个懒洋洋手下,把那小小的门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时候取姓秦的狗头了。 第九章 技术活 孟家门楼只有一条狭窄陡峭的楼梯,这是秦川敢于虎口拔牙的依仗。 他料定巴山虎和李彪风的人攻下庄子之后,必定实力大损,而且只会忙着喝酒吃肉玩女人,肯定没心思拼命。 事实也是如此,贼寇们挤上楼梯时,上边伸出来几杆三眼铳,枪声过后,贼寇们留下十几具尸体一哄而散。 有人向巴山虎提议火攻,把柴火堆在门楼下烧个通红,烤死那帮狗娘养的。 但又有人说那门楼四丈多高,那帮狗娘养的往楼顶一躲,得堆多少柴火才烤得死对方?这天寒地冻的,不是上去帮人家搭火炕吗? 况且门楼上大把多礌石,对方把礌石和墙垛给拆了,全部推下来就能把柴火给填了。 还有人说干脆用竹竿把点燃的柴火塞进二楼的屋子里,先把二楼的人熏死再说。 于是,巴山虎让人弄来几十捆柴火,浸湿火油并捆在长长的竹竿上,朝门楼慢慢挺近,准备点燃了用竹竿顶上二楼。 门楼上的鸟铳和几把角弓射得贼准,折了十几条人命,好不容易靠近门楼的时候,上面突然跳下来一群九箕山老匪,由那姓秦的领头,拖着长刀大步冲杀,把拿柴火的贼寇砍翻砍跑之后,用木盾顶着乱箭安然无恙地退回了门楼。 巴山虎看得阵阵肉痛,那些可都是他手下的积年老匪啊。 破庄的时候,他就损失了两百多人,其中至少一半是他的嫡系老匪,现在眨眼又送了几十个,让他如何不心痛。 李彪风吆喝着让人继续冲杀的时候,没人动了。 不论黄丛山的山贼,还是临县来的流寇,吃饱喝足玩够女人之后早就不想拼命了。 有人还问了一句:“孟家庄的钱粮都到手了,为什么一定要跟那姓秦的拼命?那门楼易守难攻,不是让兄弟们去送死吗?” 李彪风刚想破口大骂,却听一旁的巴山虎轻咳一声:“李当家的,那门楼确实难啃,非要打下来的话,恐怕还得再折上一两百个兄弟,现在咱们只剩七百人手,连运粮食都不太稳妥,就别往里边填人头了,且让那姓秦的再多活几日又何妨?” 李彪风眉头一皱:“虎爷,您当初可是亲口答应,把那姓秦的人头双手奉上的。” “话是这么说,可谁能想到姓秦的会玩这一手?” 一旁的通天柱接过话:“虎爷,江湖中人最讲究的便是信义,您叫咱们来帮您打孟家庄,咱们来了,庄子也给您打下来了,可如今姓秦的就在那,只要兄弟们一拥而上,定能将他大卸八块,您为何……” 巴山虎有个手下不耐烦地插过话道:“这庄子是咱们两家联手打下来的,咱们黄丛山死的兄弟不比你们的少,里边的钱粮你们还要拿一半,怎么到了你这,就成了你帮咱们打下来的了?” “你他妈算老几?这有你说话的份吗?给老子滚一边去。”通天柱冷眼望去,丝毫不给面子地冷声骂道。 巴山虎那手下张了张嘴,最终只得恨恨地退了下去。 “咳。”巴山虎清了清嗓子,不咸不淡道:“两位当家的,你们只要把粮食抢光,就有大把流民投靠你们,根本不愁没人马,但我黄丛山不一样,刚刚死掉那些兄弟,都是我黄丛山的积年好手,比你们那些流民金贵得多了,黄丛山可经不起这么耗。” “要不这样,把你们那份钱粮给我黄丛山,我帮你们取那姓秦的人头,怎么样?” 听到这话,通天柱气得一把握住腰间的刀柄,但又没敢拔刀。 那可是一千多石粮食,还有几十头牲口、上百个女人,一大堆银子和绸缎布匹,他不可能让给巴山虎。 李彪风则皱着眉头:“虎爷,您这是坐地起价啊。” “哈哈哈哈……” 巴山虎仰头笑了几声,然后拱拱手:“两位,多说无益,反倒伤了和气,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他便调转马头,带着他的人去装粮食了。 李彪风阴沉着脸,定定望着他的背影。 通天柱把刀子抽出一半,想了想又恨恨地把刀子插回去。 他知道,他那些军户和庄稼汉组成的手下,不是巴山虎那伙山贼的对手,现在跟巴山虎翻脸讨不到任何好处。 “等咱们的大军来了,再收拾巴山虎那狗娘养的不迟。”李彪风咬牙切齿说道。 “那姓秦的呢?”通天柱问道。 李彪风摇头:“咱们只剩三百来人,打这座门楼肯定折损不小,有巴山虎在旁虎视眈眈,恐怕咱们连娄烦都不出了。” “操他娘的!” 通天柱不甘地怒骂一句。 “走,先把钱粮运回去,用钱粮跟豹五换些人马,到时候再来收拾巴山虎和那姓秦的。” 李彪风和巴山虎也调转马头,指挥手下装运钱粮。 …… 秦川站在门楼上,望着巴山虎和李彪风的两帮人马,把一辆辆大车从院墙的缺口赶出孟家庄,心里说不清的复杂滋味。 有兴奋和期待,也有无奈和沉重。 除了孟圭明之外,孟家庄的人基本都死绝了,没死的那些,也被贼寇带走了,壮丁充贼,女人要么乖乖供贼寇玩弄,要么等着被折磨致死。 秦川救不了那些人,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孟家人的死绝,对他来说是好事。 他可以把庄子和孟家的田产,从孟圭明手中抢过来,摇身一变,从一个山贼头子变成地主老爷。 这是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是鸠占鹊巢现实版的故事。 对于孟圭明,他没有心理负担,那小老头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孟家每年给范家提供无数粮食和生铁,范家则把那些货物运出关外,卖给鞑子和建奴。 小冰河时代的天灾不仅仅降临在大明的土地上,也降临在辽东,建州人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如果不是入关掠夺,如果没有晋商贩运的粮食,建奴根本就没有入主中原的能力,这大好江山最后可能会落到李洪基手中。 这乱世中,没人是无辜的。 秦川最想做的,就是把乱世变成盛世。 他要利用孟家的田产积累财富,利用地主老爷的身份做些山贼做不到的事情,再发挥九箕山老匪的专业特长,通过不断打劫积累资源和力量,慢慢壮大自己的队伍,直到可以跟皇太极和李洪基掰手腕。 白天当老爷,晚上当山贼头子,这可是个技术活。 “大当家的,咱们要不要出去干他一票?” 眼见巴山虎和李彪风那两伙人,把上百辆装满钱粮的大车和数百驮马赶出孟家庄,罗大牛心有不甘地问道。 那么多粮食,可是够他们吃很久的。 秦川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了看那支车队,然后摇摇头:“他们有防备,近百人马在后边压阵,咱们讨不到好处。” “那些狗娘养的把粮食都拉走了,咱们吃什么?” “放心,老黄不是说前些日子有好大一支运粮车队进了孟家庄吗?那批粮食,应该还在庄子里。” 秦川嘿嘿笑了笑,然后朝二楼的屋子走去。 孟圭明的衣服被冷汗浸湿了几回,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整个人一直处于十分紧张的状态。 见秦川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焦急问道:“好汉,小老儿的家人如何了?” 秦川没回话,只拉了张凳子,坐在他对面。 “孟庄主,说,前些日子运进孟家庄的那批粮食,哪去了?” 孟圭明先是一愣,继而苦笑:“好汉,您说的那批粮食是孟家的,他们家怕流寇攻占介休,所以把粮食都运到了小老儿庄上暂存,前些日子早就分批运走了。” “呵呵,孟庄主,你当我是猪吗?” “好汉,那批粮食真的……”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的家人如何了。” 第十章 连房产地产都要抢的山贼 秦川挥手打断他,然后起身往外走。 没等孟圭明动弹,罗大牛就抓住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了起来。 孟家庄早已成了人间地狱,几乎所有房屋都被贼寇翻得一团糟,到处是残缺不齐的尸体,进了内院,还随处可见赤身裸露的女人尸体。 甚至,还有不少小孩的尸体。 孟圭明每看到一具小孩尸体,身体就哆嗦一下,急急忙忙跑去翻过来,查看那死掉的小孩面容。 每次,他总会啕嚎大哭几声,但眼角总会闪过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走进一间牲口院的时候,秦川看到了院子里摆着的三十多具尸体,男女老少都有,死状凄惨。 “啊……” 孟圭明突然发出一声变调的惨叫,接着两脚瘫软,在地上连滚带爬来到那些尸体旁边。 看清楚尸体面目后,孟圭明的身体哆嗦个不停,抱着一具小男孩的尸体,用一种变调得极其难听的声音哭喊起来。 那哭喊在庄子上空缭绕,在背后的黑山回荡。 秦川走过去,见其中有几具年轻男子的面目,跟孟圭明的面容有几分相像。 很显然,这些人是孟圭明的本家至亲。 秦川没打扰他,只站在一旁等待。 罗大牛带着人四处搜索有没有漏下来的钱财,看看哪里还藏有粮食,或者有没有活口。 足足半个时辰后,孟圭明的哭喊才停下来,并突然转身,朝秦川一跪。 “小老儿斗胆,想跟好汉谈一笔买卖。” “什么买卖?” “帮小老儿报仇,报灭门之仇。” “呵,我为什么要帮你?” “小老儿必有重谢。” “有多重?” “五千石粮食,七千两白银。” 秦川眼睛一眯,心脏不争气地急跳了几下。 罗大牛和其他人纷纷围过来,眼睛放光,兴奋又难以置信地望着孟圭明。 秦川深吸一口气,问道:“我猜得没错的话,你说的那些东西就是范家运进来的钱粮,而且……就藏在这间院子里,对?” 孟圭明低着头,用一种异常坚决的语调说道:“只要好汉帮小老儿报仇,小老儿必将那批钱粮拱手奉上,否则……小老儿敢打包票,哪怕好汉掘地三尺,也绝对找不出那批东西。” 秦川笑了。 掘地三尺也找不出的话,我掘三十尺行不行? 他当然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淡淡说道:“孟庄主,实在抱歉,我就这么点人,既打不过巴山虎,也杀不了李彪风,你的灭门之仇我无能为力。” 孟圭明摇头:“好汉误会了,小老儿不是要好汉去杀贼寇,而是密室里边的人,小老儿一家,十有八九是死在那些人手里的。” “里面还藏有人?” “没错。” “什么人?” “介休范家。” “哦?”秦川眼睛一眯。 “兵荒马乱之际,范家不敢把钱粮发运往张家口,而是暂存在我孟家庄,小老儿看在两家即是亲戚又有买卖在的份上,便将庄上一间密室借与他们存放。” “此间密室极为隐蔽,且只有一个入口,除了小老儿之外,知道这处密室的只有小老儿那几个死在这的至亲,还有范家那伙人。” “小老儿猜测,内院失守之际,范家的人和小老儿一家都躲进密室,但里边并不宽敞,范家的人兴许是怕人太多喘不上气,又怕小老儿尚且年幼的孙儿孙女啼哭,招来贼寇,所以……” “所以那伙狼心狗肺竟对小老儿一家痛下杀手,连小老儿的孙儿孙女都不放过……” 说到这,孟圭明又抱着那具小小的尸体哭喊起来。 秦川皱着眉头看了看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莫名问了一句:“孟庄主,我听说你们晋商都拜关二爷,对吗?” 孟圭明哽咽点头:“没错,我们做买卖的都拜关二爷,尤其是走塞外那些人。” “呵呵。” 秦川莫名冷笑:“关二爷一身忠肝义胆,而你们这些动辄杀人屠门,在中华大地饿殍遍野的关头,却勾连外敌给建奴大肆贩卖粮食的商人,跟忠义二字有丁点儿关系吗?你觉得关二爷会保佑你们这些无情无义,不忠不孝的商人吗?” 听到他的话,孟圭明身体微微一颤,很快又低头哭喊起来。 秦川又道:“你和范家的人,都该死,你这一家子也是你害死的,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卖国贼。” “我可以帮你报仇,但,我不仅要范家那批钱粮,还要你孟家的所有田产,包括这座庄子,你占来的田地,还有黑山的铁矿,我全都要。” 孟圭明脸色大变:“你……你休想!” 一旁的罗大牛人都愣住了,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哪个山贼打劫能把对方庄子田地都劫走的。 只有宋知庭在短暂的惊讶后,便恍然大悟,接着又连连惊叹不已。 秦川又冷声道:“孟庄主,除了杀范家的人之外,我还可以留你性命,保你衣食无忧平安终老,甚至,你还可以再娶上几个老婆,生一群大胖小子,为你孟家传宗接代。 “但,你若是不答应的话,我会送你去跟妻儿团聚。” “你休想……” 孟圭明依然愤恨不已,但语气早已没有刚才那般坚决了。 “孟庄主,你若死了,孟家的香火可就彻底绝了,还没人安葬你那一家老小,但我一样能想办法拿到你孟家的庄子田产。 “你若肯答应的话,不但可以给孟家传宗接代,安享晚年,还能供奉祖宗,祭拜你那一家老小,你仔细斟酌斟酌。” 说罢,秦川留几个人看着孟圭明,自己则带着罗大牛等人走出院子。 “大牛,带些兄弟,去挑些积年老匪的尸体,把脑袋砍下来,找石灰硝好,咱们还指望那些人头换个官老爷当当。” “好咧。” 罗大牛乐呵呵地去了。 “对了,大当家的,咱们是山贼,要孟家的庄子和房产做啥子?”刚走出几步,罗大牛突然回头问道。 秦川笑了笑:“咱们以后不光做山贼,还得当官,得做地主老爷,当然得要庄子和田产,以后啊,白天我带着你们当老爷,晚上咱们就出去打劫,岂不美哉?” “嘿嘿嘿,美哉,美哉。” 罗大牛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大当家的说话好听,做事牢靠,不论干啥,只要跟着大当家的就行了,肯定美哉。 “大当家的,那咱们以后是不是每天都能吃肉了?” 那个整天用口臭熏秦川,叫山猫儿的半大少年舔着嘴唇问道。 秦川笑道:“有没有肉吃我不知道,但每天肯定都能吃饱饭。” 罗大牛一巴掌拍在山猫儿的脑门瓜子上:“你个傻二愣,整天就知道吃吃吃,吃完了还不晓得给嘴巴抹点青盐。” 山猫儿揉着脑门直笑:“嘿嘿,有的吃就行了。” “行了行了,快去办事。” “好咧。” 罗大牛带人去砍人头了,秦川则四处走走,看看这座偌大的庄子。 这地方,以后就是自己的贼窝了。 孟圭明没有选择的余地。 要么同意把家产都转给自己,留得性命,保住孟家香火。 要么死,孟家从此成为绝户。 哪怕外边还有孟家的人,秦川也绝对会想方设法统统除掉,以绝后患。 这世道,得够狠才能站得住脚。 不到一炷香时间,手下来报:孟圭明同意了。 秦川并不着急,等罗大牛砍了两百多颗人头之后,才召集人手埋伏在牲口院周围,自己只带了几个人进去。 孟圭明正站在一间草料房的门口,对着里面不停谩骂,两个九箕山老匪守在里面,以防密室里的人突然冲出来。 “孟庄主,先别骂了,开密室,一会我留几个人给你砍。” 秦川抽出长刀,走进屋子里,只见里面堆满了喂牲口的草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孟圭明进了屋子,在草料堆里扒拉半天,找出一条长长的铁链子,又把屋角一堆草料扒拉开,用脚把地上的草屑扫干净,露出地面一块三寸大的木板。 掀开木板,里边镶着一个铁扣,孟圭明把铁链勾在铁钩上,沿着北面墙壁使劲拉,直到地下传来咔咔三声响之后,便换到东边墙壁继续拉,等地下同样响起咔咔怪响,孟圭明又回到北面墙壁,再次拉动铁链。 如此反复三次,屋子正中间的草料堆突然拱了起来。 “入口就在这。” 孟圭明指了指正中间的草料堆。 罗大牛等人上前,扒开草料,只见地面翘起一大块厚厚的石板,露出一条缝隙,里面幽深一片。 第十一章 发达了 秦川把刚才孟圭明的动作全部牢记于心,然后朝罗大牛点了点头。 看来,古代还真有机关术,但跟电视上演的那些一摁机关就开门的不一样,得使劲掰扯才能打开。 孟圭明这个密室机关,应该是一把巨大的锁,分不同方向拉扯铁链,就是按步骤打开几根插梢,不懂方法的话,恐怕还真开不了那扇厚厚的石门, 更何况,别人的密室入口都设在祠堂或者主人的卧室,孟圭明反倒设在毫不起眼的草料房里,没人能想得到这里还有机关。 不得不说,孟圭明那小老头的脑瓜子还挺机灵的。 罗大牛带了几个人过去,把石板用力往上抬,随着一阵咔咔怪响,石板一头沉了下去,另一头则翘了起来,露出一个宽高约三尺的洞口,里面幽黑一片。 “范家那些狼心狗肺的肯定就在里边。”孟圭明喘着粗气,恨恨说道。 秦川走到入口,冲里面喊道:“里边的人听着,我们只要钱粮,乖乖走出来,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如若不从,放烟熏死。” 洪亮的声音从洞口传进去,在里边幽幽地回荡。 但,里边没人回应。 秦川又喊道:“少跟老子装死,再不出来就放烟了。” 里边还是没回应。 秦川有些恼:“大牛,放烟。” “好咧。” 罗大牛从旁人手中接过火把,塞一堆草料进洞口,然后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草料。 浓烟刚起,里面就传出一道怒吼:“你若是敢放烟,我等就敢把里边的粮食一把火烧了!” 一听到这声音,孟圭明猛地跳过来,怒睁着两眼,张口就要冲里边破口大骂。 秦川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嘴巴,然后让手下把他拖出去。 里边的人应该就是范家的了,孟圭明一家,应该也是他们杀的,如果给孟圭明一顿乱骂,恐怕他们就不敢出来了。 罗大牛用征询的目光望着秦川,想问他要不要把火灭掉。 毕竟,里边可是有几千钱粮,那些粮食足够九箕山老匪们吃很多很多年。 秦川对他摇摇头,然后凑到洞口,冷笑说道:“爷爷我已经劫了孟家庄三千多石粮食,不差你那点,你爱烧就烧,来啊,放多点草料,再去弄点马粪驴粪什么的来,老子要熏死里边那些狗娘养,看他还敢不敢跟老子讨价还价。” “好咧。” 一个九箕山老匪应了一声,然后真跑出去找马粪了。 这时,里边传出了一阵咳嗽声,浓烟已经灌到里面了。 “别烧了,我等愿降,我等愿降……”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出现在洞口,不管不顾地跨过燃烧的草料,硬生生冲出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 两个九箕山老匪扑上去,卸下对方手中的兵器。 秦川把预备好的一桶水浇在火堆上,然后冲里边喊:“放下兵器再出来,否则杀无赦!” 里边的咳嗽声中夹杂着兵器掉落的声音,接着便有一道道身影踉踉跄跄钻出来。 秦川也不杀他们,只把他们都赶进院子,院门已经锁起来了,外边还埋伏着二十几条九箕山老匪,给他们安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咧着一口大黄牙的老黄,还傻笑着给那伙人挑来两桶清水,给对方留下一种这伙山贼憨厚老实的印象。 里边钻出来足足四十多个人,全都是些身强力壮的汉子,看模样是些身手不错的护院,由于手无寸铁,出来后也不敢反抗,都聚在院子里大口大口喝着老黄挑来的清水。 见里边没动静之后,秦川皱了皱眉头,故意提高音量说道:“大牛,放烟,熏死里边的老鼠,别让他们啃坏了粮食。” “好咧。” 罗大牛真把那堆草料又给点燃了。 “别,别,我们出来,这就出来。” 里边响起一道慌张声音后,就有人影跨过火堆冲了出来。 一共三个,其中两个脸皮白净的后生,一个约四五十岁的富态中年人。 看来,这几个就是范家在此的主事人了。 秦川没把他们赶进院子,而是朝那中年人拱了拱手,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范先生了把?” 那中年人脸色微微一僵,急忙也拱了拱手:“鄙人范永升,多谢好汉不杀之恩。” 秦川笑得意味深长:“我没猜错的话,范先生乃是介休张原范家之人对?” 范永升脸色愈发僵硬:“好汉火眼金睛,鄙人佩服,佩服。” “呵呵,这里边藏着几千钱粮,是你们范家准备运往张家口或者独石口,再出关往东,跟皇太极做买卖的对?” 范永升脸色大变,喏喏说不出话来。 “外边那孟家三十几口,是范先生让人杀的,对?”秦川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范永升一哆嗦,拧身就想往外跑。 但,罗大牛那魁梧的身材横了过去,一把钳住他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其他九箕山老匪也把长刀架在了那两个范家后生的脖子上。 “好汉……这是何意……”范永升挣扎着发出嘶哑的声音。 “没啥,我只是替关二爷来收了你们这些不忠不义的奸人罢了。” 秦川笑了笑,然后冲外边喊了一句“送他们上路”。 院墙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露出四杆三眼铳的枪口,围墙上也冒出几把鸟铳和角弓。 院子里的范家护院反应也快,一窝蜂朝草料房冲来。 但,刚才还一脸憨厚地给他们挑水喝的老黄,提一把长刀守在草料房门口,来一个杀一个。 一轮枪响后,二十几个九箕山老匪提着刀子像狼群一样冲进了院子。 范永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护院一个个躺在血泊中,身体止不住的哆嗦。 很快,他看到了孟圭明。 那小老头两眼赤红,疯了一样冲进院子。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只要饶我性命,我介休范家必有重酬……” 范永升意识到大难临头了,嘶哑着声音连连求饶。 但,秦川只是冷笑。 罗大牛一甩手,把范永升扔到了院子里。 “你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我好心收留你们,你竟然恩将仇报,杀我全家,你纳命来!” 孟圭明状若癫狂,扑到范永升身上,张口就咬。 范永升惨叫着推开对方,撒腿就跑。 老黄咧一口大黄牙,憨笑着递了一把长刀给孟圭明。 孟圭明接过长刀,哇哇大叫地追了上去。 两人就在院子里,在一堆堆的尸体丛中你追我赶。 没多久,范永升倒下了,孟圭明不理会对方的凄惨哀求,一刀又一刀地剁了下去。 “你们等着……我范家绝绕不过你们……” 范永升临死前,一直在念叨这句话。 罗大牛又把那两个范家后生丢了出去。 杀红眼的孟圭明提刀扑了过来。 “大牛,老黄,拿着火把,再把军师叫上,咱们进去看看。” 秦川对院子里的杀戮没兴趣,只对密室里的东西大感兴趣。 等罗大牛和老黄拿来火把,并率先在前面开路之后,秦川便带着宋知庭跟了进去。 密室的入口只有三尺见方,但里面并不狭窄,沿着入口下十来步楼梯,便是一条可供人直立行走的通道,宽度足可两人并排通行。 通道长约四五丈,朝向北边黑山的方向,尽头有个黑黝黝的房间。 由于担心里面还有人,罗大牛和老黄把刀子对准前方,做出随时突刺的姿势,一步步往前探。 到了尽头,罗大牛脱下衣服,往里边一扔,见里边没动静,又扔了一根火把,这才往里面探了一下头,然后跟老黄一道闪身跃了进去。 “大当家的……” 罗大牛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秦川进去一看,里面是几间隔起来的房间,已被无数个大麻袋堆满了,还有好几个摆在地上的大箱子。里面是几座大麻袋垒起来的小山,还有好几个摆在地上的大箱子。 “大当家的,咱们发了。” 罗大牛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老黄则咧着大黄牙一个劲傻笑。 “他姥姥的,咱们这次是真发了。” 就连一向装文雅的宋知庭,也冒了粗话,两眼直发光。 第十二章 洗白上岸 秦川虽然比那几个愣货见多识广,但也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大步上前,用刀子捅进其中一个大麻袋。 刚一抽刀,金灿灿的麦子就从破口潺潺流出。 “哎哟,这可是粮食啊,咱们得靠它活命呢,可不能浪费啊。”老黄急忙一把捂住那个破洞。 秦川咧开嘴笑了笑,走到下一个房间,又捅了另一个麻袋。 这次,麻袋里流出的是谷子。 没多久,秦川走完了几个房间,发现这些粮食除了小麦、谷子和软硬糜子之外,竟然还有少量稻谷。 孟圭明并没有说谎,秦川和宋知庭粗略数了数,总共约有五千个大麻袋,每个麻袋大约能装一石粮,也就是五千石粮食。 明代一石粮食约等于后世01立方米多一点,而未去皮的麦子一立方米约一千五百斤,换算成明代的大斤,一石粮约一百二十斤,去麸皮后大约一百斤。 也就是说,除去麸皮后,这里有五十万斤粮,没有油水的情况下,一个成年人每天一斤粮管饱,这里的粮食够一千多人吃一整年。 那几个大箱子里边,装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五十两一锭的马蹄银,足足七千两。 自从连年大旱,粮食的价格也一涨再涨,到了如今已到了二两银子一石,这七千两银子只能买三千多石粮食。 这一大笔收获属于意外之财,秦川原本的火中取栗计划,只是想摆脱巴山虎并占领孟家庄而已。 如今庄子里的牲口钱粮甚至农具都被巴山虎劫走了,这大笔钱粮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把钱粮都点清楚后,秦川让罗大牛和老黄把两个麻包袋的粮食扛回去,当这几天的口粮,自己则和宋知庭搬了二十个银锭出来。 出到外面,又重新把密室入口封好,并盖上草料。 这地方依然是一间毫不起眼的草料房。 范家那三人已经被砍得不成人形了,孟圭明正一边呜呜嚎哭,一边把他那一家子的尸体挨个摆好。 秦川走到他面前,道:“孟庄主,我会让人弄些棺材,让你好好收敛安葬你的家人,但现在,你得先跟我们回门楼,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都不能去,但你放心,我会信守诺言,让你给孟家传宗接代,安度晚年的。” 孟圭明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其他九箕山老匪那些明晃晃的刀枪,最终依依不舍地起身走出院子。 秦川确认附近没活口之后,便带人回到门楼,并召集所有人,召开第一次九箕山政治协商会议。 实际上,协商是不存在的,只有秦川一个人说了算。 等人都到齐后,秦川清了清嗓子,说道:“兄弟们,咱们的好日子到了,那间密室里藏着五千石粮食,七千两白银,这笔买卖做得值了。” 那三十几条九箕山老匪一阵哄然,有些个兴奋地挥舞着刀子,也有些个失心疯似的一边哇哇大叫一边到处乱蹦。 罗大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瓮声瓮气道:“俺早就说过了,只要跟着大当家的,有朝一日咱们总能东山再起,酒肉女人样样少不了,俺没说错。” “三当家的没说错,只要跟着大当家的,咱们就能有好日子过。” “我这辈子跟定大当家的了。” “呸!你们这些腌臜货,没好日过就不跟着大当家了吗?当初烧黄纸的时候怎么说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哪怕没好日子过,老子也铁了心跟大当家的一路到黑。” “没错,俺也要学学那关二爷,一身忠肝义胆,义薄云天。” “行了行了。” 眼见这帮老匪准备吵起来,秦川及时挥挥手打断他们,说道:“兄弟们个个都一身忠肝义胆,否则也不会跟着我拼了命杀出九箕山,我心里都敞亮着呢,从今往后,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们那份。” “今天让兄弟们来,主要是想说件事,从今儿起,咱们就要洗白上岸了,孟家庄就是咱们的地盘,我就是孟家庄的大管事,也是孟庄主的远房亲戚,军师是二管事,三当家是三管事,其他兄弟就暂时委屈一下,先当一阵子护院家丁。” “大家伙放心,咱们虽然上了岸,但买卖还是要做的,从今往后,咱们不单要做大户的买卖,还要做流寇的买卖,甚至,咱们要做建奴的买卖。” 听到他的话,一帮老匪又兴奋地挥舞着刀子吆喝起来。 他们并不在乎身份,只在乎跟着什么人混,在乎有没有酒肉女人,在乎有没有买卖。 一旁的孟圭明抬起头,看了一眼秦川,很快又颓丧地套拉着脑袋。 他知道,这姓秦的跟别的山贼流寇不一样,非比寻常之人,总能做出非比寻常之事,自己恐怕没办法摆脱对方了,除非不怕死。 至于家产,交和不交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他还在姓秦的手上,对方就可以披着他的皮,吃他孟家的,住他孟家的,打着他孟家的旗号去干山贼的买卖。 现在,孟家已经没有子嗣后代了,留着这偌大的家产也没啥意义,他要是死了,就更没意义了。 好死不如赖活,说不定姓秦的兑现诺言,真给他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安度晚年呢? 更何况,他还有一丝希望,那就是矿场上的人。 秦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孟庄主,你大可放心,我秦川说话一言九鼎,说给你安度晚年就绝不杀你,而且,我打算做一笔大买卖,如果成了,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多谢大当家的。” 孟圭明学着山贼们的称呼,拱手致谢,心里却暗道你刚才还说饶过范家人的性命,别人一出来,就一锅端全杀掉了,一言九鼎个屁。 秦川没再理会他,只朝着手下继续说道:“大家伙都听好了,从今天起,咱们在外人面前的称谓可得改一改了,可不能在别人面前叫我大当家的了,得叫大管事。” “还有大家伙的行事作风,在外人面前,能改就尽量改一下,咱们已经是正经人家了,以后就别动不动喊着杀人全家,也别老调戏人家小媳妇大闺女啥的了。” “大当家的放心,俺们晓得了。” “行了,现在咱们手头有几件要紧事要做,大家伙都听好了。” 接着,秦川给一众正兴奋不已的手下分别布置了工作。 绑了孟圭明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占据孟家庄,更不代表他们就能在娄烦站稳脚跟。 秦川已经预见到,他很快就要面对很多形形色色的敌人。 最先要应付的,可能是介休范家。 在孟家庄折了几个族人和几十个护院,还折了五千石粮食和七千两白银的范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还要应付官府,小到娄烦县令,大到太原知府甚至山西巡抚,都会对他的身份存疑,还有卫所的官兵,洪承畴曹文诏的大军等等,后面这两位可不好对付。 再者就是巴山虎、李彪风和通天柱,这三人迟早会知道他鸠占鹊巢落户孟家庄,到时候肯定会来找麻烦。 巴山虎离娄烦最近,一天脚程就到了,而李彪风和通天柱,则是豹五手下大将,万一把豹五那几千人马拉过来的话,就完蛋了。 秦川已经大概想好了怎么对付这些人。 最好的方法,就是买官,用死在孟家庄那些贼寇的人头,去买个官位坐坐。 有了官位,就能真正洗白上岸,就能避免被官府对付,还能避免范家找麻烦。 任你如何怀疑如何猜测,哪怕请来东方福尔摩斯,老子就是不承认,你能咬了老子不成。 给范永斗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建奴入主中原之前咬大明官员。 至于对付巴山虎和李彪风等人……没什么巧劲可取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十三章 骗点人才过来 秦川让手下做的第一件事是埋尸体,埋那些被他们砍掉脑袋的积年老匪的尸体,还有范家那些人的尸体。 尤其是后者,必须要在别人发现之前,统统埋掉。 至于其他贼寇和众多孟家护院的尸体,则暂时先不理会,一是尸体太多,整个庄子里到处是尸体,逛孟家族人加护院就有四百多具,再加上贼寇留下来的,近千具尸体,几天几夜才能埋得完。 二是这些尸体要留给官老爷看,得让官老爷知道劫掠的事实存在,知道那些贼寇的凶狠,秦川的人头也才能卖得贵一些。 而孟圭明那一家子……秦川大发善心,让手下帮他把家人尸体都搬进祠堂里,待紧要事忙完后再帮他操办丧事,让孟圭明感激得老泪纵横。 秦川让手下做的第二件事,是招收人手,他现在人手实在太少了。 除了要能打仗的人之外,他还要各种工匠、庄稼汉,甚至是煮饭洗衣暖被窝的女人。 招人其实很简单,现在到处都是流民,他只需放出风声,说孟家庄有饭吃,就会有无数流民蜂拥而至。 当然,他不会傻到直接放出消息,那样的话,孟家庄会被流民所淹没。 他让老黄和山猫儿走一趟北边三十里地的静游镇,前者外表憨厚老实,见人就傻笑,后者也够机灵,这两人比较容易骗人。 让这俩货假扮流民爷孙俩,骗一些流民过来,最好是要些拖家带口的,有家人在庄上,那些人才会忠于孟家庄,当然,时机一到秦川就会把庄子改成秦家庄,或者改成九箕山寨。 另一条招人的目标,是矿工,孟家在黑山有铁矿场和煤场各一处,炼铁高炉两座,矿工加炉丁拢共七八百人,这些矿工可是最好的兵源。 原本明朝中期后对民间私营铁矿管理极严,每处铁矿山场只许建炉一座,炉丁最多不得超过五十人,但到了如今,只要铁课按时,再给官老爷孝敬到位,这条禁令就是形同虚设。 孟家没人在官府做官,后台不够硬,才不敢大肆开采,毕竟买卖越大,官府的胃口就越大,一旦惹官老爷不高兴,追查起来根本就跑不了。 山西煤矿出了名的丰富,这个时代的矿主早就懂得烧煤炼铁了,孟圭明也不例外,娄烦境内产铁的山岭多得是,但他只在黑山开矿,就是因为煤炭的问题。 黑山既有铁又有煤,虽然算不上矿床共生,但两处矿场距离并不远,孟圭明便在产煤地起炉两座,矿场挖出来的铁矿用骡马车拉到煤矿场冶炼。 以前人手充足时,两座高炉每日能产生铁五千斤左右,这两年官府来矿场征兵,要走了好几百矿工,现在两座炉子的产铁量只有不到三千斤了。 虽然孟圭明说没有族人在矿场,但秦川怀疑那地方有孟家的人,最起码有个管事和一些护院家丁在那,否则谁来管那几百人的矿场。 秦川让罗大牛出马,带了宋知庭和十个手下去矿场,告诉那里的人,孟家虽然糟了抢,但孟老爷还在,还有几十个护院在,工钱粮食什么的绝不会少也绝不会拖。 先稳住那些旷工的心,免得旷工造反或流散,顺势招点人回来当护院,再把那里的管事和护院叫回来,能用的就留,不能用的喀嚓掉。 那座铁矿,秦川是很看重的,只要找些铁匠来,他就能打造自己想要的东西,最好是弄几个洋人来造枪造炮。 等手下开始忙碌的时候,秦川带了两个手下在庄上四处乱逛,看看还有没有死里逃生的人,或者巴山虎漏过的财物等待。 这里已经成了他的地盘,得先梳理一下。 死里逃生的倒是有很多,都是些受了伤的护院和贼寇,庄上随处可听到凄厉的哀嚎。 对那些伤得较重,或者伤口较大感染风险较高的人,秦川帮他们结束了苦难,把刀子捅进别人心脏时,他的心也堵的厉害。 但他依然毫不犹豫,自己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宅男了,而是乱世一个山贼头子。 做山贼,就得够狠。 对于伤势较轻的人,秦川让他们自己走到门楼下边,那里有新煮的黄米粥,还有暖心的热水,能走到那里的人才有活命的机会。 对于幸存的孟家族人,不管伤势轻重,秦川都帮他们解脱了。 但有几个人例外,那是几个女人,其中有孟家的丫鬟,也有孟家的族人,都是些被贼寇折磨到晕死过去的,贼寇以为她们死了,就把她们扔在原地,直到刚刚才醒过来。 对于哭哭啼啼女人,秦川下不了手,只得让她们在离门楼较近的一间屋子里好好待着,不许踏出一步,也不许九箕山那些饿得如狼似虎的老匪进门一步。 孟家的钱粮基本都被劫走了,估计某些屋子的地底下还埋着一些金银,但秦川没时间也没人手去挖。 大件的东西和一些古董摆件倒是还在,贼寇对那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只砸了一些瓶瓶罐罐什么的,桌椅床铺基本都在,就是被褥衣服布匹的几乎都没了,锅碗瓢盆也所剩无几。 孟家的内院小半是窑洞,大半是砖房,秦川走进去时,见好几间房子的屋梁上吊着些女人的尸体,估计是破庄之际不愿沦为贼寇玩物而上吊自杀的女人。 秦川让人去把孟圭明带过来,自己则找到家主的主屋,进了孟圭明的卧房。 不得不说,地主老爷就是豪,那卧房虽然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连地板都被刨了不少,但仍能看出原本的奢华,所有家具都是名贵红木制作,雕花镂刻,镶金嵌银,随随便便拎一件去现代都能发达的那种类型。 孟圭明来了,哭丧着脸去收拾他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家什。 秦川淡淡道:“孟庄主,先别收拾了,把孟家的地契房契拿出来。” 孟圭明的身体微微一僵,套拉着脑袋指向一个屋角,说道:“大当家的,地契原本藏在那,兴许已被贼寇给拿走了。” 秦川不说话,走到屋角看了看,又用刀子翻了翻那堆新泥。 没多久,秦川站起身,对孟圭明冷笑:“孟庄主,你当我是猪吗?” “大当家的,小老儿……” 孟圭明刚要辩解,但看到秦川那冰冷目光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孟庄主,黑山矿场上,忠于你孟家的人只怕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你如果还指望他们能救你的话,那你未免也太蠢了点。” “我已帮你报了灭门之仇,你如今却要出尔反尔,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秦川朝手下打了个眼色:“去割了他传宗接代的家伙。” “好咧。” 那九箕山老匪朝着刀子,狞笑着朝孟圭明走去。 孟圭明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当家的饶命,我拿,我拿……” “那就少废话,赶紧的。” “是。” 第十四章 田产 孟圭明爬起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秦川则和手下跟在后面。 走到孟家祠堂,瞧见摆满祠堂的尸体后,孟圭明又抹了几把眼泪,这才走到供桌旁,先是点了一把香插上,然后跪在祖宗牌位前哭得稀里哗啦。 秦川没催他,他自己苦停后,便起身挪开供桌,在后边的墙壁上掏出几块砖,露出里边一个漆红木箱。 “地契和房契都在这,还有这些年攒下来的条子。” 孟圭明把木箱搬出来,放在秦川身前,然后又回到供桌前跪在地上又哭又摆。 秦川打开箱子,见里边一整个箱子的纸张条子,用木板隔开,码得整整齐齐的。 随手抽出几张看了看,确实是地契和房契,其中竟然还有一张鱼鳞图册,上面粗略画着娄烦镇的大部耕地,造册时间是万历十八年。 孟家是娄烦粮长,这本鱼鳞图册估计是张居正下令重新丈量土地的时候,孟家偷偷抄摹下来的副本。 “孟家一共多少田地?” 秦川把东西扔回箱子里面,一边问道。 孟圭明头也不抬:“耕地九千三百七十二亩,其中良田七千八百亩,多在娄烦谷底的汾水边上。” 秦川稍一思索,便就知道在哪了,娄烦谷底就是孟家庄东边那一大片田地,也就是后世汾河水库的所在地。 那地方是汾河边上有大量河水冲击而成的河滩地,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是上好的良田,后世修水库的时候迁了娄烦几千户人家,淹了不知多少亩田地。 秦川又问:“孟家可出有举人?可有徭役赋税减免?” 孟圭明摇头:“没有,若征徭役,花些银子请乡民去便是,至于赋税,小老儿每年上下打点一番,也总能免除部分田赋,而且孟家在册的田地只有三千亩,余下田地大多未登记造册,或仍在他人名下。” 秦川点点头:“娄烦谷地拢共有多少良田?剩余的都是谁家的?” “共有一万八千亩上下,除了我们孟家之外,静游镇杜家有两千多亩,娄烦镇上王家有不到三百亩,其余几家中户加起来两百亩上下,余下都是宁化王的,娄烦乡民所有不足百亩。” 秦川皱眉:“娄烦镇少少也有两千乡民,他们没田地靠什么过活?” “乡民大多是……是孟家和静游杜家的佃户,还有宁化王的庄户。” 听到这,秦川大概明白了,孟家、宁化王和静游杜家,这三家大户通过各种手段霸占了乡民的土地,也就是娄烦谷地这块肥沃的土地,无地可种的乡民只能沦为佃户,帮他们种田。 其实,明末的缙绅大户中,几千亩地算很少的了,只因为娄烦地处山区,田地本就不多而已。 现在正跟着罗汝才当流寇的郑廉,日后会写出一本书,叫《豫变纪略》,里面有一段这么写的:“河南的缙绅富室,占田少者五、七万亩,多者至十余万亩。” 尤其是加派辽饷的这十几年来,乡民不堪重负,只能向缙绅大户借贷,大户通过土地抵债的方式,开始疯狂圈地。 宁化王倒还说得过去,毕竟是晋王一系的,山西到处都有他们的田地,但静游镇的杜家,占地都占到娄烦来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于田地的问题,秦川没再多问,日后有时间了再慢慢梳理。 但,他已经在心里把静游镇杜家列为了下一个打劫对象。 对于那种操纵乡里,鱼肉百姓的大户,抢他娘的就是了。 …… 黑山矿场离孟家庄只有二十里地,不用两个时辰就可以走个来回。 黄昏时分,罗大牛和宋知庭带人回来了,原本徒步去的,回来的时候却都骑着高头大马,而且还绑回了一个又黑又瘦的汉子。 秦川发现,当中有几个兄弟身上挂了彩。 一进门,罗大牛就恨恨说道:“大当家的,兄弟们差点就折在黑山矿场了,那帮狗娘养的竟敢设埋伏,幸好军师眼尖,要不然兄弟们就回不来了。” 秦川皱眉:“怎么回事?” “大当家的,孟家仍有余孽,就在那黑山矿场。” 宋知庭接过话,摇头晃脑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他们一行十二人到了黑山煤场,发现矿场已经停工了,数百个矿工炉丁正在加强防御工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宋知庭和罗大牛上前告诉对方,他们是孟家新来的管事,说孟老爷还在,钱粮也都还有,让矿场的人安心做工。 里边出来一个白面后生,自称姓王,是孟家请的矿场管事,对答几句后便请他们进矿场。 宋知庭和罗大牛本就是来接收矿场的,便领人要进去,但到了大门,宋知庭发现原本吵哄哄的里边突然安静下来,诡异无比。 当即,宋知庭便感觉不妙,但没有声张,只暗暗提醒了罗大牛。 等进到矿场,没等对方有动作,宋知庭和罗大牛便领着那十个兄弟,直直杀进里边的牲口棚,趁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夺了一些马匹。 他们刚动手,矿场里就喊杀声遍天,数百名矿工手持刀枪杀了出来。 但宋知庭和罗大牛没走大门,而是直直往里冲,从矿场里杀了个对穿。 由于矿工们动手慢了一步,又没料到他们会反其道而行,几百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甚至还给他们抓走了一个矿工。 回来的路上,罗大牛审了那个矿工才得知,那个白面后生并不姓王,而是姓孟,叫孟忠嗣,乃是孟圭明老爷的侄子。 原来,早在贼寇攻打孟家庄的时候,孟忠嗣就得到消息了,并马上召集矿工加强两处矿场的防备,但他并没有赶往孟家庄支援,因为那些矿工不愿意去跟贼寇拼命。 他们只是为了一口吃的而帮孟家挖矿而已,对孟家没有任何忠义可言,更何况孟家平日里对他们十分苛刻。 哪怕孟忠嗣开到每人二两银子的高价,愿意拿这银子去为孟家拼命的矿工也只有寥寥几十人,其他人都怕拿了银子没命花。 无奈之下,孟忠嗣只得守在矿场等待消息。 宋知庭和罗大牛等人去矿场的路上,就被他的探子给盯住了,从探子的描述中,孟忠嗣猜测这伙人是贼寇,九箕山老匪身上的匪气太明显了。 于是,孟忠嗣设下圈套,想把这伙贼寇一网打尽。 只没想到,对方非但是一群经验老到身手强横的悍匪,其中竟然还有一个智力马马虎虎的军师。 听完宋知庭的汇报,秦川扭头望着孟圭明。 孟圭明缩了缩脖子:“大当家的,我也不知忠嗣为何会……” “我不是要听这种废话。”秦川径直打断他,“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会杀了孟忠嗣,因为你先前明明告诉我,孟家庄之外已经没有孟家族人了,但如今又冒出一个孟忠嗣,所以他必须死。” 孟圭明脸色刷地惨败一片。 秦川没理会他,而是一边走出屋子,一边说道:“军师,大牛,随我去镇上走一趟,咱们得去收拢收拢人心了。” “好咧。” 宋知庭和罗大牛又带了几个手下,陪秦川一道朝东边不远的镇上走去。 秦川确实很看重黑山矿场,那里不但能给他提供铁料,还能提供兵源,但区区一个孟忠嗣都对付不了的话,他这个山贼头子也就不用当了。 第十五章 忠节王家 天色渐暗时,逃散的乡民陆续回来了,娄烦镇也响起了凄惨的哭喊。 早上贼寇进攻的时候,有一两百跑得慢的乡民死在了贼寇刀下,贼寇退去时又顺手把小镇给洗劫了一遍,现在娄烦镇上也一片狼藉。 那些穷苦乡民倒还好,家里没任何贵重物品,拿上衣服细软,把少得可怜的粮食往身上一背就能逃命了。 但那几家中户就惨了,背不走的粮食和一些贵重物品全被贼寇抢走了。 镇上还有一家破落大户,就是孟圭明口中的王家,祖上曾辉煌过,乃是靖难之役中不扶永乐死节建文的王希曾,曾官至督察员右副督察御史,算是个有气节的读书人。 王希曾被朱棣弄死之后,原本名门望族的王家处处受当地官府和其他缙绅的排挤,又因为王希曾遗骨葬在娄烦,王家干脆搬到从静乐北村搬到娄烦,但家族也渐渐没落下来。 当代家主王继宗虽自小聪慧,勤奋好学,无奈家道中落,每日困于生计下田劳作,耽误了学业,至今三十好几也未曾考取功名。 这次,王家更是糟了大祸,家中粮食几乎全被抢光,还死了几个跑得慢的族人。 如今,哭喊声最盛的便是王家,二十几口人跪在几具长辈尸体旁哭得昏天暗地。 王家当代家主王继宗是脸色苍白,万念俱灰。 他不明白,他们王家世代秉守道德礼范,正心修身齐家,从不行鱼肉百姓祸害乡里之事,为何却要落到如此地步?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二十几口人张嘴等吃饭,但家中本就潦倒,粮食又被一抢而空,日后可如何是好? 这世道,当真是好人不如意吗? “夫君莫要如此,切勿伤了身子。” 王继宗的妻子宁氏见他神情绝望,急忙扶住他手臂。 “夫君勿需担忧,妾身尚有些随身物件,明日拿去当了便是,待来夏收了麦子,日子自会好起来。” 宁氏一边柔声说道,一边帮王继宗理了理孝服,然后从自己手腕脱下一个银镯子,又从发髻取下一个簪子,放在王继宗手心。 “夫人,这……这如何使得?”王继宗两手微微发抖,无论如何也合不上那手心。 “夫君,这些不过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能助夫君渡过今日难关,也不枉妾身十数年的精心收藏,当了又何妨?” “夫人……” 王继宗情难自已,握住宁氏双手哽咽不已。 “请问王先生在吗?”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洪亮声音。 “夫君,有客人登门了。” 宁氏推开王继宗双手,理了理孝服,然后端端正正地跪着。 王继宗也抹干眼眶,起身朝门口走去。 王家初临大祸,既毫无准备,也没有钱粮办丧事,所以只在宅子里四处挂上素缟,也没有唱名迎宾的门房。 出到门口,只见外边站在几个人,为首一个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看着像谁家大户的公子,旁边还站着个身着直裰,举止斯文的中年男子,看似是个读书人。 但这两人身后的随从,却个个一身匪气,刀疤纵横,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王先生,节哀顺变。” 王继宗正迟疑间,就见为首那高大男子朝他拱了拱手,客气说道。 “多谢先生。” 虽然搞不清对方什么来头,但王继宗还是感激地回了一礼。 那人又道:“王先生,鄙人姓秦名川,现居孟家庄上,冒昧来访,还望先生勿要介意。” 王继宗心里一惊,孟家的族人他几乎都见过,但从没见过眼前这个高大男子。 孟家庄今天刚刚被攻破,这人就自称住在孟家庄,难道是那伙贼寇之一? “王先生误会了。” 那人自然就是秦川,见对方脸色惊疑,便笑了笑道:“秦某乃是孟家远房亲戚,今日有事到访孟家庄,碰巧见到贼寇暴行,便才出手相助,又受孟庄主相邀助他守备庄子,这才住了下来。” “秦某儿时曾听家中长辈谈及王家先祖王御史之事迹,对王御史忠义无双之气节万分敬仰,方才惊闻王家突遭大难,一时坐立难安,这才登门拜访,想尽些微薄之力,以表秦某对王御史敬仰之意。” 说着,秦川招了招手,罗大牛便把一麻袋粮食放在王继宗身前,又掏出一个五十两的银锭放在麻袋上。 王继宗脸色一变,摆手连连:“使不得,使不得,所谓无功不受禄,鄙人与秦先生素昧平生,怎可收此大礼?还请秦先生快快收回钱粮,莫要折煞了鄙人才好。” “诶,王先生如此说话就见外了,秦某素来敬仰王御史,一心想交好王家后人,王先生若是不收这区区薄礼的话,秦某会日夜难眠,心怀难畅。” “可是……” “王先生勿需多言,秦某不多叨扰了,先行告辞,来日有缘再叙。” 说罢,秦川拱拱手,然后带着手下大步离去。 “秦先生,先生……” 王继宗追出几步,见对方头也不回后,只得无奈叹了一声,脸色复杂地望着那袋粮食和那锭银子。 良久,他朝秦川离去的方向拱了拱手,郑重说了句:“多谢先生救急之恩,继宗必将铭记于心。” 见自己夫君突然搬回一袋粮食,宁氏满腹疑惑,急忙出来询问。 王继宗把刚才的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听得宁氏眉头紧皱。 “夫君,孟家一向与我们王家不合,先前耍手段买去我们王家数十亩良田时,还百般算计克扣银两,如今却送来钱粮,恐怕是别有用意啊。” “夫人,为夫看那秦先生气度不凡,举止做派与孟家的人截然相反,与那孟圭明之流绝非一路人。” “既然如此,这些钱粮先收下也无妨,待家中丧失办完,夫君再亲自登门向秦先生道谢,来日你我就是节衣缩食,也要还上这笔恩情。” “夫人所言极是。” …… “大当家的,那啥王御史是个啥来路的人物?”另一边,罗大牛瓮声瓮气地问道。 秦川笑了笑:“那是建文年间一位朝廷大官,也就是刚才那王继宗的老祖宗。” “那大官打仗一定很厉害?否则怎会让大当家的如此敬仰?” “他是个文官,才华倒是不小,但压根不会打仗,有气节是真的,面对永乐大帝竟然誓死不降,死都要效忠朱允炆,这一身忠肝义胆,就是许多武将也比不上。” 一旁的宋知庭摇头晃脑接过话:“不扶永乐,死节建文,经国有要,秉直不回,王御史也算是名垂千史了。” 秦川没接话,只点了点头。 其实,他对于王希曾佩服倒是有,但有个屁的敬仰。 之所以给王继宗送钱粮,一是想笼络对方,王继宗虽然未考取功名,但在吕梁一带也是出了名的才子。 不是只会吟诗作对的那种,而是既有一身文采算经,又懂得下田种地的那种才华。 秦川不缺上阵厮杀的人,手下那三十八条九箕山老匪个个堪称悍将,他缺的是能写会算的人才,宋知庭勉强算是一个,但只有一个半桶水军师,哪能满足得了秦川的胃口。 不久的将来,他需要有人帮忙管理后勤,王继宗这种既有才华,又种过地混过底层的人,就是他急需的人才。 给王继宗送钱粮的另一个目的,是要告诉娄烦的乡民和矿山的矿工,他秦川最敬重忠肝义胆之人。 走在镇上,秦川对罗大牛说道:“去放消息,就说孟家还有粮食,过几天还会出去采买更多粮食,让镇上的人都安心待着,尤其是孟家的佃户,别让他们乱跑。” “好咧。”罗大牛带人去了。 秦川则带着宋知庭继续闲逛。 这里是他的地盘,镇上的乡民,就是他的子民,他还想让那帮佃户继续帮自己种地,人丁兴旺的地盘才有搞头。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秦川正在庄子里安排人手搬运尸体,手下突然来报:娄烦附近出现了不少探子,四面八方都有。 自北边和东边来的,是官兵的探子,南边和西边来的,是巴山虎和李彪风的人。 听到这消息,秦川洗了把脸,喝了一碗黄米粥,然后上楼顶四下眺望。 巴山虎和李彪风应该是来探查他的动向,想知道他去了哪。 至于官府的探子,是来探路的,想看看贼寇走了没有。 如果走了,官府的人很快就会到,如果没走,那么……官府的人会一直缩在县城和卫所里。 不出意外的话,官府的人就会到了。 如秦川所料,正午时分,一支打着明军旗号,行军乱七八糟的队伍出现在了北边的视线内。 “把那些受伤的护院,还有那几个女人,统统关到窑洞里边,派人看守,有胡乱叫喊的就剁了。” “把军师和孟圭明叫来,准备随我出去迎接官老爷,其余人等守住门楼,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任何人上楼。” “如果一会官兵翻脸动手的话,三眼铳只管封门,鸟铳手和弓手先杀大官,再杀骑马的,接着是官老爷的私兵。” “孟圭明若是敢跑的话,第一个杀他。” 秦川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然后定定望着那支歪歪扭扭的队伍。 第十六章 官老爷驾到 收到贼寇攻袭娄烦孟家庄的快马急报时,何长保慌得手足无措。 不是因为孟家庄有多重要,而是因为他乃堂堂静乐县令,境内庄户被贼寇劫掠,肯定难咎其责。 最重要的是,娄烦离静乐县城只有七十余里,万一贼寇北上,攻打静乐县的话,他这小小的县城如何能守得住? 缓过神来后,何长保急忙遣师爷拿一百两银子快马赶往宁化千户所,请千户韩冒出兵守备县城,并派出人往娄烦方向哨探。 韩冒还算懂得做人,收了银子就立马点齐兵将,当日下午便只留两百兵驻守千户所,自己则领了剩余三百兵前来,大多是些老弱病残,仅有韩冒等几个军官的百来个私兵勉强中看。 对于卫所兵,何长保是心知肚明,长年累月发不上饷银,大多卫所兵都四处逃散另谋生路了,留下来的都是些跑不动的老弱病残,空出来的兵员饷银自然就落到了那些将官的腰包里。 宁化千户所隶属九边重镇,情况还算好的,一千一百二十兵额还能实剩一半,往南边那些州府上的千户所,兵员实数只剩两三成的比比皆是。 有了韩冒的三百卫所兵,何长保这才心安了些。 哨探也很快回报:孟家庄被贼寇攻陷,并洗劫一空,死者无数,仅孟家庄那座险峻门楼上有些活口,贼寇业已往西边临县和西南方向的黄丛山退去。 听说贼寇已经退去,何长保长长松了一口气。 很快,他脑子又转了起来,想的全是“死者无数”这四个字。 还有,如何能妥妥保住头顶乌纱帽,甚至借此机会更进一步,升官发财? 娄烦和孟家庄被贼寇洗劫,是守土懈怠之过,如果能追击贼寇斩获人头,是剿匪之功,以功抵过,小命肯定得保。 他当然不会真去剿匪,孟家庄有无数死者,那些人头不论是良是匪,都是一桩桩功劳。 思来想去,何长保一拍大腿,立马召集三班衙役和县城乡勇。 除了六房的文书小吏之外,他点了三班衙役二十人,白役八十十人,加上县城缙绅率领的一百乡勇,拢共两百人马。 听说他要去娄烦剿匪,韩冒也自告奋勇,领三百卫所兵参与剿匪。 何长保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想跟他抢人头罢了。 但何长保没拒绝,毕竟人家好心好意来帮自己守城,有好处自然得分润一些。 于是,五百人马三更造饭,备足三日干粮,五更出发,轻装上路,直奔南边娄烦镇。 何长保自然不会以身涉险,只由他的师爷率领衙役和乡勇,临时听从韩冒统调。 在韩冒和师爷的不断催促下,队伍一路急行军,整日的怨声载道中,五个时辰竟然走了七十里路,在晌午时分抵达了娄烦。 刚进娄烦境,就碰上一伙也朝娄烦而去的流民,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看起来都不成人形了,领头那两个勉强还有点人样,一个眼睛轱辘乱转,看起来蛮机灵的半大小子,另一个则是个憨厚老实的小老头,咧着一口大黄牙直对着韩冒傻笑。 韩冒一看这人就觉得忒不顺眼,扬起马鞭一鞭子下去,那小老头龇牙咧嘴地往旁边躲,也不生气,只咧着大黄牙傻笑。 韩冒懒得理会这傻乎乎的小老头,把流民都赶到路边之后,带着大军趾高气昂往孟家庄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那眼睛轱辘直转的半大小子,已经握住了袖子里两把短刀,而那傻笑的小老头,眼睛一直盯着他们仅有的几十匹战马。 战马可是个好东西。 看着那伙乱糟糟的官兵走近,秦川的眼睛也一直盯着那几十匹战马。 他最缺的就是马,那天巴山虎给的十匹老弱瘦马,原本栓在门楼底下,巴山虎的人近不了门楼,干脆都放箭射杀了。 如今那些死马全被宰了,九箕山老匪们大吃大喝一顿,剩下的则风起来做肉干。 现在手头只有十二匹马,还是罗大牛和宋知庭在矿场抢回来的。 云顶山倒是有马,可那里的马场已经被巴山虎控制了,他现在还没足够实力跟巴山虎硬杠。 倒是眼前这批东平西凑的官兵,比巴山虎还好啃,自己若是再多点人的话,铁定要出手抢那些战马。 正眼馋间,那伙官兵在两百步外停下来了,只有几个官兵策马朝庄子而来。 “宁化所千户韩大人奉命剿匪,此处庄主何人?出来说话。” 官兵走近后,其中一个脸上长了个瘤子的小官冲着门楼大喊。 孟圭明刚想开口,就听秦川已经喊道:“回大人,昨日鄙庄初遭贼寇劫掠,钱粮已空,庄民近乎死绝,仅余鄙庄庄主及护院二十几人,贼寇已于昨日退去,现鄙庄并无匪可剿。” 那瘤子小官又喊:“既然如此,尔等还不速速打开大门,让本官进庄查探一番?” 秦川指了指不远处被撞塌的院墙:“回大人,昨日贼寇攻庄之际,门洞已被砖石封堵起来,无法通行,大人可从那边缺口进庄。” 那几个官兵骑着马绕过另一边,亮出兵器,缓缓靠近缺口,先是往里扔了一杆标枪,又突然策马冲进去,然后沿着小心翼翼地往里查探。 外边那几百官兵,则原地坐下休息,一个个啃着干粮东倒西歪的。 良久,那几个官兵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又到院墙外查探堆在那的几百具尸体。 原本庄子里共有近千具死尸,秦川让人砍了两百来个积年老匪的脑袋,所有无头尸体和范家那些人都埋起来了,早上又有些乡民来认领他们那些在庄上当护院家丁的亲人尸首,哭哭啼啼半天之后,现在庄外仍剩下七百来具尸体。 没多久,几个官兵策马往回走,给千户大人回报去了。 又过了一会,那千户大人一顿呵斥,几百个官兵乱糟糟地起身,提着刀朝院墙边上那堆尸体走去。 刚才那瘤子小官又策马来到门楼不远处,喊道:“楼上的人听好了,现已查明那边院墙下有些在缉贼寇的尸首,上官要取那些人头悬门示众,待我等大军离去后,尔等务必速速填埋尸首,以免时疫横行。” 喊罢,那小官策马离开,改去指挥别人砍人头了。 秦川有些发愣。 他本以为要下去迎接官老爷,少不了抹几把眼泪痛哭几声,趁机跟对方做一笔买卖。 没想到对方只进庄查探一番,见里边既没有贼寇,也没有油水可刮后,便开始砍人头了,连象征性的关怀民情都没有。 这年头的官军糜烂都到这地步了吗? 无奈之下,秦川只得领着宋知庭和罗大牛下楼,往缺口那边绕一个弯出庄子。 出到外边,见到刚才那瘤子小官,秦川拱了拱手道:“大人,小民有事想与千户大人相商,可否请千户大人前来一叙?” 那小官皱了皱眉:“何事啊?” “事关重大,小民只能与千户大人说,还望大人海涵。” “随我来。”那小官有些不悦。 秦川看了看两百步外,那里还有百来个全副武装的官兵,一看就是那些将领的私兵。 他没忘记自己山贼头子的身份,这一去,若是对方军中有人认得自己,或者被对方识破自己贼寇身份的话,就回不来了。 他可不是赵子龙,既没那个胆,也没那个万军从中杀个七进七出的本事。 于是,他只得再次拱拱手,歉然道:“大人海涵,可否请千户大人前来一叙?” “放肆!”那小官眉头一皱,“你一区区乡民,何德何能让千户大人前来见你?” 秦川也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 他本想等那千户进了庄子,双方寒暄的时候再谈买卖的,没想到那狗千户胆小到连庄子都不敢进。 他当然也不能出去。 无奈之下,秦川只得再次歉然道:“那便有劳大人代为向千户大人转告。” “小民昨日曾带人追击贼寇,血战一场,斩下两百首级,看牙口都是些积年老匪,现已硝制存放在庄上,本想运往阳曲献与知府大人,今日诸位大人既到了庄上,小民斗胆,恳请诸位大人将那些首级代为敬献。” “哦?”一个领头的瘤子小官眉毛一挑,“首级何在?还不快快拿来?” “大人请稍待。” 秦川又拱了拱手,说道:“大人,娄烦镇地处偏远,离县府几近八十里地,若遭贼人寇略,必然请援不及,镇上巡检司三十弓兵也难敌贼寇。” “小人斗胆,想借那两百首级,由千户大人代小民向朝廷讨个一官半职,好让小民在娄烦编练强兵,报效朝廷,保家卫民。” 听完他的话,那瘤子小官愣了。 “你胆子不小嘛,还想跟千户大人做买卖?”那瘤子小官回过神后,阴着脸说道。 秦川笑了笑:“大人,小民只是想为朝廷尽点微薄之力,保家卫民罢了。” “行。”那小官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你先把首级拿来,我回去跟千户大人也好说话。” 秦川歉然笑了笑:“大人见谅,只要千户大人答应下来,小民自然将首级双手奉上。” 那小官眉头一皱:“你还敢跟老子讨价还价?” 秦川也皱了皱眉,心里连骂好几句草你娘的。 那瘤子小官看起来不过是个小旗或总旗官而已,自己陪着笑脸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他倒好,跟老子摆架子。 还想先拿货走,抢功劳不成? 门都没有。 想到这,秦川干脆拱手道:“既然大人不便转告,这买卖就先不做了罢。” 说罢,他便带着宋知庭和早已恼怒不已的罗大牛走回庄子。 见他们转身就走,那瘤子小官先是一愣,继而勃然大怒。 “你他娘的敢耍老子?” 第十七章 又一票买卖 秦川之所以想当官,是因为有些事老百姓做不得,但当官的却能光明正大地做。 有一官在手,可迅速积攒力量而不引起朝廷的警觉。 等朝廷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像左良玉一样,听调不听宣。 可现在,这个官位似乎不是那么好拿的。 秦川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单纯,完全是因为脑残古装剧看多了。 他本身就是个山贼,玩不来官场那一套,就应该用山贼的方式来做事。 于是,那瘤子小官勃然大怒之后,秦川理都不理他,径直走回庄子。 罗大牛更是把手按在刀柄上,横肉直抽地问道:“大当家的,要不要俺出去一刀砍了那厮?” “不。”秦川摇头,“他们若不动手的话,咱们尽量不招惹他们。” “那两百个人头还给他们不?” “给个屁,这宁化千户所的人太不靠谱,咱们找别人买官去,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准备开战。” “好咧。” 秦川和罗大牛等人边走边说,鸟都不鸟外面那个瘤子小官的怒骂。 那小官气得怒发须张,本想招呼左右杀进庄子,但又见周围有不少静乐县衙役看着,最终还是忍住了,策马就朝千户大人的所在而去。 静乐县的衙役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他可不敢当着外人的面杀良。 …… 韩冒正就着一张鹿皮坐在地上,喝了一碗热腾腾的肉干汤,舒畅地抚了抚堆满肥腩的肚子。 久经战阵,养尊处优许多年下来,他那一身横肉早就成了肥腩,力气也大不如前,只走了一天路便腰酸背疼起不来了。 正舒畅间,麾下小旗陈瘤子一溜烟跑来,把刚才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听完陈瘤子的话,韩冒气得砸了个瓷碗过去,骂道:“蠢材,不晓得先答应他,先把人头弄到手吗?” 陈瘤子哈着腰:“大人,属下本已答应了他,可他却说,这买卖不做也罢。” “哼!去告诉他,本千户许他一个百户职,让他把人头送出来。” “是。” 陈瘤子一溜烟上马,又往庄子而去。 来到门楼外,陈瘤子扬声大喊:“方才那人听着,千户大人许你一个百户职,还不快快把人头送出来?” 秦川从墙垛后探出头,笑了笑:“小民说了,这笔买卖不做也罢,大人还是请回。” 陈瘤子大怒:“这是千户大人的明令,你敢抗命不成?” “呵呵,小民并非宁化所的军户,千户大人的命令管不到小民头上来。” “你……” “大人请自便。” 说罢,秦川那头缩回去,懒得再理会他。 陈瘤子气得不行,骂骂咧咧一阵后,又策马往回跑。 韩冒听完陈瘤子的描述,顿时勃然大怒,硬撑着起身上马,带领麾下几个百户和近百个私兵,杀气腾腾地朝门楼而来。 “宁化千户所韩大人在此,楼上那厮还不快快出来说话。”陈瘤子策马上前,扬声喊道。 秦川又探出头,见底下近百个卫所兵,拥簇这一个身材肥胖,面向平平无奇的军官,想必就是那韩千户了。 “你是何人?”见他冒头,韩冒沉着脸问道。 秦川拱了拱手:“回千户大人,小民秦川,霍水洪洞九箕山人士,乃孟家远房亲戚,现为孟家大管事。” “本官听说,你手上有两百级积年老匪的首级?” “回大人,确有此事,那两百级首级乃是本庄护院乡勇拿命换来的。” “既然如此,还不快快交与本官,待本官上书敌情之际,定会表你一功,少不了你一个百户之职。” “呵呵。”秦川笑了笑,“那些首级就不劳大人费心了,小民自会呈送太原知府大人手中,大人还是请回。” 说罢,秦川又缩回墙垛里面了。 韩冒气得肥肉乱颤,一手指着门楼怒喝:“大胆刁民,竟敢私藏贼寇首级,莫非你与贼寇私通不成 ?”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许乱说,大人张口就扣一顶私通贼寇的帽子给小民,莫非想强抢乡民,杀良冒功不成?” “你……” 韩冒胸口急促,锵地拔出腰刀。 他从军那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如此大胆的刁民,富甲一方的缙绅老爷,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喊一声大人,这区区一个孟家小管事,竟敢跟他当众叫板,反了天了不成? “来啊。” 韩冒满脸杀气,扬刀一挥,喊道:“孟家庄通敌串匪,私藏贼寇首级,罪无可赦,给我围起来,统统拿下,就地斩首,肃清乡野!” “遵命!” 那百来个私兵亮出兵器,就地展开列阵,几个传令兵四处纵马,挥舞着各色旗子,原本正在砍人头的卫所兵,也急忙放下人头,就地列队。 而静乐县的衙役和乡勇们,则面面相觑。 知县大人没来,所有衙役和乡勇都听命于知县大人的师爷,但出发之前,知县大人又让他们听从韩千户统调,如今是该先问问师爷,还是直接听韩千户的? 陈聪之也头疼不已,他乃知县何长保的师爷,本以为孟家庄这一趟只需割些人头回去交差就完事了,没想到韩冒竟然要打孟家庄。 孟家庄那管事也是个愣头青,乖乖地把人头给韩冒不就行了吗?非得整这一出,如今孟家肯定完蛋了。 孟家的人他是认识的,县里就有两家孟家的铺子,孟家每次孝敬县太爷的时候,都是他收的银子,他还跟孟圭明吃过几次酒,但也仅限于此而已。 他并不在意孟家的死活,但谁都知道孟家刚糟了匪,韩冒却非要给孟家扣上通匪的罪名,这可如何圆得过去? 上边一查起来,不露馅才怪。 到时候问起责来,他和县太爷绝少不了杀良冒功的罪名。 那韩冒可真是个没头没脑的莽夫。 “去,传令静乐县的衙役和乡勇,让他们列队进庄,从庄内攻上门楼。” 见静乐县的人在那呆头呆脑不知所措,韩冒没好气地喊道。 当即,就有传令兵策马过去,给陈聪之传令。 陈聪之愈发头大,急忙挽着袖子一路跑到韩冒旁边,满头大汗地说道:“韩大人,使不得啊,孟家刚刚糟了匪,这时给他们扣个通匪罪名,只怕上边查起来的时候圆不住啊。” 韩冒冷哼:“现在整个晋陕大地到处是贼寇,上边剿都剿不及,谁得空鸟着山疙瘩里的孟家?” “大人……” “少废话,你若没那个胆,就一边呆着去,但别怪本千户没事先提醒你,里边的人头就跟你家知县大人没关系了。” 说罢,韩冒懒得理他,径直策马走开。 陈聪之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摇头叹了一口气,然后让衙役把砍下来的人头分成两份,自个拿一份。 他是不敢走夜路回县城了,只得先去北边二十里的静游镇住一晚。 衙役们正捡人头的时候,韩冒的卫所兵已经列好队了,其中一百人在门楼正前方摆阵,另外两百人则从院墙的缺口冲进庄子,绕到门楼后面,主攻上门楼那个楼梯。 门楼上,秦川望着下边的官兵冷笑。 巴山虎和李彪风的六百人马都不敢打这座门楼,韩冒那三百个兵里面,只有不到一百个私兵勉强有一战之力,其余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就这些歪瓜裂枣也敢打门楼?简直不知斤两。 这倒也好,正好让自己的手下见识见识正规军的战阵厮杀。 有机会的话,他还想趁机打劫这伙卫所兵。 因为,他看上了卫所兵的两样东西,一样是战马,韩冒麾下大约有七八十匹战马,大多都由私兵骑着。 另一样是棉甲。 大明禁止民间私铸兵器,更严禁私铸火器,到了如今明末,这条禁令几乎形同虚设,乡下村堡的乡勇几乎人人都有兵器,连孟圭明这种做买卖的晋商,都能弄来几条火器。 对此,朝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匪患严重,村堡乡民自备武器防贼情有可原。 但,盔甲是决不允许私造私藏的。 哪怕朝廷再乱,匪患再多,只要有人敢私藏盔甲,那就是诛九族的谋反大罪。 因此,民间到处可见刀枪,但基本没有盔甲流通,连巴山虎那样的匪首,手下连一副棉甲都没有,因为抢不到,自己也不会造。 秦川自己更没有。 李彪风和通天柱的人倒是有几副,应该是从官兵那抢来的。 如今,韩冒那三百人里面,大概有一百多副棉甲,其中大部分还保存良好。 除了战马之外,秦川最眼馋的就是这批棉甲了。 得找个机会,抢过来才行。 第十八章 抢上瘾了 孟圭明暗暗叫苦不迭,原本看那姓秦的就是条精得要命的小狐狸,不知今日抽的什么风,竟跟官兵打起来了,这不纯属找死吗? 外边来的宁化千户所的官兵是没几个能耐,可人家好歹是朝廷命官,哪怕今日守得住门楼,来日呢? 朝廷大军一到,小小的孟家庄还不得夷为平地? 那两百个人头值几个钱?给人家不就是了?非得找死,还要连累自己被扣上通匪大罪,让自己跟着他去送死。 唉…… 孟圭明正唉声叹气间,外边突然响起一阵弓弦施放的砰砰响声,接着门楼顶上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很快,下边又响起一阵震天的喊杀声,接着是阵阵惨叫。 孟圭明开始跪在地上,求祖宗告奶奶,保佑卫所兵千万别攻上来,也保佑那姓秦的别杀太多官兵。 只一会儿工夫,下边的喊杀声静下来了,只剩一些凄厉的惨叫。 孟圭明长长松了一口气。 …… 韩冒瞪大两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一百多个兵像见了鬼似的,哭爹喊娘地从孟家庄那缺口冲出来,轰然逃散。 后面有十几二十个满身是血的汉子,拖着滴血的长刀,一直追到缺口外,一阵刀片翻飞,落在后面的十几个兵就倒下了。 这…… “千户大人,贼寇……贼寇,他们是贼寇……” 陈瘤子的马不见了,还瘸了一条腿,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跑过来。 “怎么回事?” 韩冒一把抄住陈瘸子的衣领。 陈瘤子大口喘着气:“大人,他们肯定不是乡勇护院,属下长那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厉害的护院,他们肯定是贼寇,还都是些身手强横的积年悍匪。” “到底怎么回事?” “属下带人绕到门楼后面,使弓箭压制楼顶,然后带人强攻,谁知上边竟然有三眼铳和鸟铳,约莫七八支,还有几把角弓,极有准头,兄弟们死伤惨重,又久攻不下后,便打算退回来休整。” “谁知,兄弟们撤到半道,上边突然跳下来几十条大汉,为首就是那姓秦的,拖着长刀一阵冲杀,个个凶狠异常,刀头极准,兄弟们被打了个措不及防,支架不住,只得退了出来。” “废物!” 韩冒怒不可歇,一巴掌扇在陈瘤子脸上。 陈瘤子一个踉跄,趁势摔倒在地,并滚了几滚,离韩冒远远的。 韩冒扭头朝缺口看去,只见那姓秦的带了十来个人,站在缺口望着他。 “千户大人,那两百个人头注定与您无缘,您还是打哪来,就回哪去。”见他看去,那姓秦的还笑眯眯喊了一句。 韩冒恨得牙痒痒,大手一挥:“罗百户,本千户给你三十家兵,带着你的人,列骑兵队给我冲,趁那姓秦的还没上门楼,取他人头回来见我!” “是。” 罗百户抽了抽嘴角,只得硬着头皮拱手领命。 韩冒点了自己三十个家兵,和罗百户的人加起来拢共六十余骑,粗略列了个冲锋阵型往缺口冲杀。 那姓秦的还站在缺口,一副笑眯眯模样,直到骑兵接近五十步了才带着人反身回庄。 韩冒看得是怒气丛生,那姓秦的嚣张如斯,竟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待剁了他的人头,非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可! 韩冒并不知道,他面对的是霍水洪洞一带实力最强劲的九箕山贼众,而姓秦的手下那帮人,又是九箕山大寨最强悍的一帮老匪。 最重要的是,姓秦的是一头狼,不但凶狠异常,还狡猾至极。 罗百户带着六十骑官兵杀进庄子后,见那姓秦的正带十几个人沿着一条甬道,缓缓往另一边退却。 甬道笔直,两边是丈许高的屋墙,宽度可供四匹马并排驰行,地面除了一些尸体,并无拒马之类的障碍,很适合骑兵冲杀,只需一个冲锋,就能将对方生生撞死。 当即,罗百户一声令下,六十骑每四骑并排,挥舞着兵器吆五喝六冲杀过去。 那姓秦的停了下来,正带十几个人站在甬道中,面带笑意地望着他们。 罗百户暗哼一声:找死! 在这狭窄甬道中既无处可躲,又无险可守,只需骑兵一冲,任你本领再强横,也得粉身碎骨踏成肉酱。 “杀!” 罗百户扬刀大喝,六十骑的士气骤然高涨。 距离二十步的时候,罗百户突然发现两边的屋顶上扔下来十几条绳索,姓秦的和那十几个手下,咬着长刀抓住绳索蹭蹭往上爬。 同时,两边屋顶上出现一群人影,正握着长长的竹竿往下扫。 前边十几步外,一堵屋墙突然被人砸开,从里边伸出几根长长的竹竿,正好高过马头,就这么生生横在甬道中间。 罗百户大吃一惊,脑子轰然炸响,惊得魂飞魄散。 来不及了,冲在最前面的四名家兵,生生撞在一根竹竿上,把竹竿撞断,人也被撞得往后飞起,把后面的人砸落马下。 后面的人来不及拉住马匹,一波又一波地撞在剩余的竹竿上。 等几根竹竿全被撞断,六十骑已经折了三分之一。 接着,两边屋顶上递下来几支竹竿一阵乱扫乱捅,眨眼又折了三分之一。 罗百户低头躲过竹竿,带着剩余的二十来骑冲过甬道,刚想找路冲出去,就发现面前不远的屋顶上,蹲着十来个拿火器和弓箭的人。 还来不及转身,硝烟就冒起来了,十来步距离的情况下,对方几乎百发百中。 罗百户再次躲过一支利箭,一拉马缰,扭头就走。 但,他一扭头就看到那姓秦的了,带十几个人,拖着长刀,像一群狼似的朝他扑来。 …… 韩冒皱着眉头,巴巴望着院墙的缺口,脑子有些发懵。 他那六十骑进去之后,只听一阵喊杀和惨叫,然后就没声了。 是胜是败,总该出来报个信,可老半天了,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正当韩冒渐渐失去耐心时,那姓秦的出现在了门楼顶上。 “韩千户,小民还是劝您打哪来就回哪去,别折完了您的人马,回去不好交差。”姓秦的依然一副笑吟吟模样。 韩冒两眼怒火欲喷,但心里却感觉阵阵发凉。 姓秦的既然还能出现在门楼顶上,只能说明,那没声没息的六十骑没了,一个也不剩。 庄子里边不是没人了吗? 那座小小的门楼,顶多能藏个五六十人。 凭那点人,是如何把自己那六十骑吃掉的? 还吃得骨头都不剩。 难道,里边还藏着一路人马? 或者,那姓秦的真是本领强横的积年悍匪? 不论哪种可能,都够他韩冒吃一壶的。 此地不能久留了。 想到这,韩冒大喊一声“收兵”,自己先一拉马缰掉头就走。 剩余那不足两百的官兵如释重负,手忙脚乱地收拾先前砍好的人头,一窝蜂跑了。 “大当家的,那群孬种跑了。” 门楼上,罗大牛咧着嘴呵呵直笑。 秦川扭头问了句:“军师,斩获如何?” 宋知庭摇头晃脑道:“小生方才已然清点齐整,官兵首次溃败时,缴获棉甲七副,战马四匹,角弓六张,各式兵器四十余件,包铁木盾十二面,官兵六十三骑陷败甬道时,缴获五十七副棉甲,各式兵器八十余件,战马五十五匹,另有八匹摔死摔伤之战马。” “最终,我军缴获棉甲六十四副,完好战马五十九匹,角弓六张,各式兵器一百三十件,包铁木盾十二面。” “好。” 听完宋知庭的汇报,秦川高兴得一拍墙垛。 对他来说,这些东西比几千两银子还金贵,银子可以去抢,但棉甲战马,可没那么容易抢得到。 “大当家的,山猫儿和老黄回来了。”罗大牛忽然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秦川扭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山梁上,一个小老头蹲在地上望着这边,远远的依稀能看到两颗大黄牙在阳光底下金光闪闪。 旁边有个瘦小的半大小子,正挥舞着双手,不时还指了指韩冒他们撤退的方向。 “大当家的,山猫儿说他手痒,想干一票。”罗大牛又说道。 秦川看了看韩冒离去的方向,忽地一笑,然后抽出长刀。 “有鸡盲眼的兄弟留守门楼,其他兄弟随我来,韩冒那还有好几十副棉甲,咱们去抢他娘的。” “告诉山猫儿和老黄,让他们带些流民悄悄跟着官兵,天黑后动手,让那些流民把动静弄大点。” “盯着穿棉甲和骑马的官兵,那些人不是就是兵头,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咱们得帮他们把那身皮给扒了,至于那些老弱病残,且随他们去。” 第十九章 死人比活人更幸运 一溜烟逃出娄烦后,韩冒紧了紧马缰,擦了一把汗,又抬头望天,离天黑还有不到半个时辰。 他可不敢在夜晚行军的,主要是因为有些个长了鸡盲眼,到了夜晚摸黑一片,压根就没法行军。 唯一的选择就是到静游镇住一晚,静乐县那些衙役已经先一步去静游镇了,今晚也在那落脚。 问题是,娄烦离静游镇有二十里地,半个时辰是决计走不完的。 韩冒只能拼命催促部下赶路,哪怕他的兵从昨晚五更走到现在,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也依然不停挥着鞭子赶路。 走了半个时辰,天完全黑下来了,队伍点起火把,但仍有二三十个兵叫嚷着看不见路,踉踉跄跄的不时摔倒几个。 韩冒让他们拿长枪当拐杖,又找了条绳索给他们搭着,继续赶路。 没走多久,左边的山梁上突然响起一道喊杀声,平地惊雷般,吓得韩冒浑身一哆嗦。 没等他反应过来,山梁上就杀声四起,声势浩大,足有好几百人。 韩冒不经思索,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纵马就往右边的山梁逃去。 他的兵乱作一团,哭爹叫娘地跟在他后头。 不曾想,右边山梁上突然出现一群骑兵,人数并不多,只二三十人左右,但声势浩大,在黑夜中挥舞着明晃晃的刀子冲杀下来,犹如鬼魅夜行,又如野兽出栏一般。 韩冒惊得浑身炸毛,一扯马缰,不管不顾地望静乐方向狂奔。 身后的喊杀声持续不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惨叫,还有马蹄声,脚步声,哭爹喊娘的声音等等。 韩冒管不了那么多,保命要紧。 幸好后边没追兵,只有他独自一人骑着马狂奔。 座下战马大汗淋漓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静游镇的灯火,一边扯开喉咙大叫“我乃宁化所千户韩冒”,一边策马冲进镇口。 镇口持刀枪的乡勇分开两边,警惕看着他,直到他一头栽倒在地,才有个穿着直裰书生模样的人匆忙跑过来。 “韩大人,韩大人……”陈聪之关切地叫喊着。 韩冒看清他的面目后,长长松了一口气,然后两眼无神,怔怔望着斑驳星空。 陈聪之见他目光呆滞,失魂落魄,便没再叫喊,只扭过头,神情凝重地望着娄烦方向。 “霍水洪洞九箕山秦川?此人不简单啊。” …… 韩冒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的兵没有全军覆没。 夜里,陆陆续续有些部下逃回静游镇,直到第二天清晨,逃回来的部下拢共一百零八人,除了一个百户一个总旗,还有几个骑马的私兵之外,其他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另有八十余人不知所踪,大多是他和几个军官的私兵,那些部下装备精良,反倒没能回来。 韩冒无暇多想,收拢了人马便毫不迟疑地撤往县城。 静游镇的杜家如临大敌,以为娄烦来了一伙人数众多战力强横的流寇,急忙举家逃往县城,钱粮布匹等贵重物件,也一并装车拉走。 娄烦的孟家已经被洗劫一空,连朝廷官兵都败了,杜家可不敢再留在这。 有一伙人却没走,那就是静乐县的衙役。 陈聪之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娄烦那伙人的人数并不多,也不是流寇,至少昨天在娄烦的时候,那伙人还没有反意。 不过,那个叫秦川的很是有野心,也有些本事,却又桀骜不驯。 对于这种人,用强是决计行不通的,除非有数千大军压境,他不服软都不行。 若没有大军威逼,就只能招抚,把那些桀骜不驯之人,变成可为我所用之人。 他不就是想要个官职吗? 给他就是了。 非但给他官职,还要给他饷粮,让他施展拳脚,守卫静乐境,甚至外出剿匪建功立业。 这样一来,知县大人就有慧眼之功,守土之功,甚至伯乐之恩。 知县大人若能升官,自个也就能跟着发财,何乐而不为? 就算秦川不堪大用,或难以驾驭……关我屁事? 自个不过是赌一把而已,赌注是朝廷的官职和饷粮,赌赢了升官发财,赌输了自个也没亏钱,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陈聪之决定在静游多住一日,等那秦川安静下来,再去跟他谈买卖。 …… 孟家庄里里外外一片酒肉飘香,喜气洋洋。 昨天半夜那一战完全是一边倒的杀戮,秦川带着手下专门盯着那些骑马的,或者穿盔甲的一通追杀。 事后把战场一打扫,又缴获四十多副棉甲,十二匹站马,二十多张角弓,包铁木盾近百面,刀枪棍棒之类的兵器一百多件。 这是一场用卫所兵的性命换来的大丰收,对那些的性命,他有怜悯,但没有同情。 巴山虎和李彪风他们撤走时,把大部分兵器马匹等都弄走了,最后只剩下几十把压在尸体下的兵器而已。 昨日这一波之后,他现在有战马八十三匹,棉甲一百一十副,角弓三十六张,包铁木盾一百多面,刀枪棍棒三百多。 短时间内,他不用为兵甲战马而发愁了。 至于人手……老黄和山猫儿带回来四百多个流民,多是拖家带口的,男女老幼都有,个个瘦得皮毛骨头,几乎不成人样,有些个已经虚弱的走不动路了。 这些人是被老黄和山猫儿忽悠来的,说是孟家庄有吃的,结果刚到庄子外,一见门楼上气势不凡的秦川,便纷纷跪在地上磕头,求秦川给他们一口吃的。 老黄和山猫儿已经仔细看过了,里面没有贼寇奸细,都是些饿得四处晃荡的可怜人。 秦川早就让人熬好几大锅的黄米粥了,让他们排好队,每人分了一碗黄米粥,然后让他们在装外搭棚子休息。 秦川还告诉他们,今天不但有黄米粥,还每人有一碗热腾腾飘着油星带着肉沫的肉汤。 因为,昨晚夜袭官兵那一战中,这些人出了不少力,那几百人的喊杀声就是他们弄出来的,秦川决定犒劳犒劳他们。 他话刚说完,下面的几百流民又纷纷跪下来感恩戴德,有些人早已泪流满面,一口一个救命恩人地喊。 十来匹腿瘸或者死掉的战马已经被宰杀了,马肉抹了盐挂在门楼上风干,骨头和下水则在几口大锅里翻滚熬煮,那香味飘出老远。 庄外的流民就聚在院墙边上,流着口水,或流着眼泪巴巴闻着肉香,不时还响起一阵有气无力的哭嚎。 秦川见不得这种场景,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看下去。 因为,他知道以后将会看到更多,更悲惨的场景。 这个年代,死人比活人更幸运。 看了良久,秦川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扭头往黑山方向看去。 他这两天要做的,是收拢这些流民,填埋尸体,修补院墙,整理庄子。 下一步,要去一趟黑山,接手矿场和那几百个矿工,从中选些兵源出来。 若孟忠嗣不识时务,还要跟他为敌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识时务……也一样要死。 第二十章 孟家庄胆大包天的新管事 除了流民之外,庄子外还聚集了近千个娄烦镇乡民。 娄烦镇原本有四百多户人家,两千多人口,这几年连年大旱后,如今只剩不到三百户,人口一千五六左右。 除了破落大户王家和几家中户还拥有耕地之外,其余的人家全是佃户或者宁化王的庄户,其中孟家的佃户就有将近两百户,此外,镇上的乡民或多或少都给孟家打过短工或忙工。 至于长工……一直住在庄上,巴山虎等人攻打庄子的时候死了一些,剩下的全投了巴山虎和李彪风。 给王继宗送粮食那天,秦川顺道让人告诉佃户们,孟家庄还有粮食,这几日也会有新买的粮食送到,介时会先借一些粮食给断粮的佃户,这才让镇上的人心稍微安定了些。 秦川让宋知庭带人去把孟家的佃户都叫来了,主要是想把人集中起来,露个脸,讲几句话安抚一下人心,让佃户们知道,他秦川是孟家新来的大管事,说的话比孟老爷还管用。 叫人来的过程颇有些困难,宋知庭去到一些孟家佃户的家里,告诉他们,今日孟家庄给本庄所有佃户每人供应一碗黄米粥一碗肉汤,本以为他们会蜂拥而至,没想到竟没人动弹,那些佃户个个一脸麻木,像看怪物一样望着宋知庭。 宋知庭回来汇报的时候,秦川还有些疑惑,那些佃户饭都吃不饱,竟对肉汤没兴趣? 这很不合理。 后来,宋知庭在旁点醒之后,秦川才恍然大悟,孟圭明一家常年在娄烦操纵乡里,欺男霸女,用各种手段霸占了几千亩良田,对本庄佃户又一向苛刻,不论天灾人祸,租子从没少过一粒,对于短工忙工,更是当牛马一样使唤,长工就更不用说了。 娄烦镇的乡民一向憎恨孟家,只是迫于生计,不得不给孟家做工而已,在他们看来,孟家连农忙时都不舍得给肉吃,这时候怎么可能会给肉汤。 哪怕秦川要把那几千石粮食全分给乡民,估计也没几个人信,除非硬塞到他们手里。 再加上昨晚和宁化千户所的官兵一番大战,镇上的乡民搞不清孟家庄里的人是什么来路,都有些畏惧,自然不敢来。 无奈之下,秦川只得大手一挥,三十几条九箕山老匪提着刀杀气腾腾地扑进镇子。 这招很管用,在明晃晃的长刀和那些老匪凶神恶煞的逼迫之下,男男女女老老幼幼近千个乡民乖乖地来了。 到了庄外,闻到浓浓的肉香之后,那些乡民也跟流寇一样,舔着口水伸长脖子一个劲往里瞧。 等人都到齐,秦川把孟圭明拎上门楼,跟他并排站在墙垛后面,让下面的人都看得到孟圭明。 “都给我听好了。” 秦川大喊一声,下面那一千多眼巴巴的乡民和流民,便纷纷朝他看来。 “我叫秦川,乃孟老爷的远房亲戚,从今天起,我就是这孟家庄的大管事了,我说的话就是孟老爷的话,你们可以不听孟老爷的,但必须给听我的。” “我叫你们往东,你们就不许向西,让你们种麦子,你们就不得种糜子,都听清楚了吗?” 听到他的话,下面的乡民面面相觑,他们都没见过这人,也没见过那群凶神恶煞跟山贼似的大汉,都不知他们从哪冒出来的,眨眼就成了孟家庄管事的。 而且,随随便便冒出来就罢了,如今竟然让乡民们都听他的,还说往东不许向西,咱们又不是他家的长工家丁,更不是他家的丫鬟下人,凭什么听他的? “从今往后,谁要是想跟老子对着干的话……最好先问问他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刀硬。” 见下边的人没回应,秦川又大喊几句,然后抽出长刀摆在墙垛上。 对于这群被生活和官绅折磨得麻木不仁的穷苦人民,煽情是没用的,谈思想谈觉悟也是没用的,人家反倒会认为你在骗他。 一个对你百般苛刻极尽剥削的老板,突然说要请你吃海鲜请你大保健,你会怎么想? 当然是我信你个鬼。 秦川压根就没想过要跟封建社会的小老百姓谈思想,不论做什么事,他只会选择最有效的方式。 见他脸色凶狠,又突然亮出刀子,下边的人突然骚动起来,一个个惊慌不已,直想转身就跑。 他们算是明白了,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新管事,就是个不讲道理的贼寇头子。 这孟家庄,已经成了个贼窝,娄烦镇说不定也很快要成贼寇的地盘了。 “都站好了,谁要敢乱动,老子劈了他。” 见人群骚动,外围那三十几条凶狠的老匪立马亮出刀子。 乡民虽然人数众多,但大多都是些只会埋头刨地的庄稼汉,其中还有许多老弱妇孺,哪里见过这阵仗,只一看那些人凶神恶煞的面孔,大多就吓得不敢乱动,人群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大家伙放心,我们的刀子是用来保娄烦安宁,保大家伙性命的,凡是不听我命令的人,就是在坏娄烦的安宁,威胁大家伙的性命,对这种人,老子绝不手软。” “至于那些无恶不作的流寇,那些烧杀抢掠的建奴,老子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来千军万马老子就屠他个血流成河!” “包括那些鱼肉乡里,草菅人命的大户和官兵,凡是胆敢祸害娄烦镇的,老子第一个剁了他,你们若是不信,尽管看看那堆尸体,那是昨儿个跑来孟家庄想杀良冒功的官兵,被老子剁了一百多个,看谁他妈还敢来娄烦撒野。” 听到他恶狠狠一番话,下边的人纷纷朝不远处一堆尸体望去,见部分尸体上还穿着血迹斑斑的罩甲,那是官兵才有的甲衣,很明显,那堆尸体真是官兵的。 昨天响午,乡民们见一群官兵从北边而来,就急忙跑了,远远的还听到孟家庄的方向一片喊杀,天黑后又隐约从北边传来阵阵喊杀声,乡民们都搞不清发生了啥事,一个个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 有人说,孟家庄的人跟官兵干起来了,几十个凶悍异常的护院把好几百个官兵杀得落花流水,孟家庄又新堆了几百具尸体。 乡民们自然是不信的,孟家虽然在娄烦只手遮天,但跟朝廷比起来,就跟狗尾巴草和参天大树一样,哪能跟朝廷对着干。 可如今,官兵的尸体就堆在那,他们想不信都难。 这伙人真是胆大包天,连官兵都敢杀,等朝廷大军一到,不得灰飞烟灭? 而孟老爷……有眼尖的人看到,门楼上的孟老爷脸色很差,似乎很畏惧旁边那人似的。 很快,“孟老爷被贼人挟持了”的消息,在人群中悄然传开。 秦川才懒得理会他们怎么想,用稍微缓和的语气接着说道:“你们放心,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们听话,绝少不了你们的好日子。” “从今天起,孟家的租子从五分减到四分,家里没粮食的,孟家先借给你们,不收一份利,没耕牛没农具的也大可放心,过些日子我就去弄一批回来,保证来年夏收人人都有足够农具。” “等过些年,活干得好的人,听话的人,都可以从孟家买地,我在这打个包票,给你们的地价至少要比市面上的价钱少三成。” “你们回去告诉其他家的佃户和庄户,他们要是愿意给孟家干活的话,我敞开门了欢迎,不管是借粮还是吃肉,都可以,但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要听我的。” 话音落下,下面人群哄然一片,那些乡民个个既难以置信又兴奋异常地议论起来。 借粮不收利息,这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谁家缙绅大户外借粮食不收上二三分利的? 至于租子从五分减到四分,就意味着每亩地产一石粮食的话,佃户能留六斗,比以前多一斗。 可不能小看这一斗粮食,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这一斗粮可能就是救命粮了。 就不知,那人说的话算不算数。 如果算数,那大家伙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行了,都给我排好队,一个挨着一个进庄领黄米粥和肉汤,轮着来,别乱套,谁敢捣蛋老子先剁了他。” 第二十一章 善良单纯的老百姓 对于饥饿的人来说,一碗甜腻的黄米粥和一碗混着碎肉的肉汤,能战胜所有恐惧和不安。 一千多人乡民和流民,在明晃晃的长刀和凶神恶煞的眼神中,乖乖排成几列长队,轮着领吃的,还冒着滚滚热气的黄米粥和肉汤刚到手,就迫不及待地灌进肚子,哪怕烫得口舌生疼也不肯吐出一滴汤一粒米。 早早吃完的人,聚在不远处眼巴巴望着,还没轮到的人则不停地垫脚张望。 谁也不敢乱来,庄外堆得遍地都是的尸体告诉他们,这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十来匹马的下水洗出来足有上千斤,加上骨头,足够几千人吃的,但秦川说给一碗就是一碗,一丁点也不肯多给。 做人做事得有规有矩。 等所有人都吃过黄米粥和肉汤之后,就到了干活的时间了,孟家庄外面堆了上千具尸体,现在终于有人手掩埋了。 俗话说吃人嘴短,乡民们没太多怨言,乖乖地把尸体搬到远处荒地上挖坑掩埋。 埋完尸体,又是修大门砌院墙等等,一直忙活到中午,又一人蹭了秦川一碗黄米粥之后,乡民们便纷纷跑回家拿麻袋箩筐了。 他们要跟孟家借粮。 这下可把宋知庭忙得头昏脑涨,三十八个九箕山老匪里面,就他一个人会算经懂写字,一百多户佃户的借据全是他写的。 佃户们拉着识字的人帮他们看借据,听说上边白纸黑字写着不收一份利之后,便激动难耐地按下了手印。 门楼上,孟圭明的心在滴血。 他心想,用不了几年,孟家近万亩良田和偌大的家产,肯定要被那姓秦的给败光。 贼寇就是贼寇,不知老百姓攒家辛苦。 秦川当然没孟圭明那么傻。 他的算盘早就打好了,他想要静游杜家和宁化王的田地,把娄烦谷地那一万八千多亩良田全部弄到手。 既简单明了,又兵不刃血的方法,就是让娄烦镇没人给杜家和宁化王种地。 第一步,先笼络那两家的佃户和庄户,让他们过来帮自己种地。 他们若是欠了杜家和宁化王的钱粮,帮他们还就是了,当然不是拿钱粮去还,而是用刀子来还。 等娄烦没人帮他们种地,杜家和宁化王只能从其他地方找人来种,等他们的人一来,娄烦镇就会闹一通匪患,闹到没人敢来为止。 到时候,杜家和宁化王肯定急着卖地。 包括孟家那九千多亩地在内,秦川并不想请人种,也不想雇长短工的方式来种,他只想把那些庄稼汉跟自己绑在一条船上,全部给佃户种,自己只收租子。 以目前耕牛农具都不齐整的情况下,一个劳动力顶多能种六七亩地,每户佃户平均两到三个劳动力,大约能种二十亩地左右,他那九千多亩地,需要五百户佃户才种的完。 除了娄烦镇乡民,他还得再多收点流民,良田种完了可以种山地,山地种完了可以开荒,娄烦周围的山梁上,完全可以像后世那样垦出一层一层的梯田, 前提是解决灌溉水的问题。 乡民们高高兴兴地背着粮食回去后,秦川让人把那些流民再仔仔细细筛查一遍,然后让宋知庭逐个登记,并分别安顿在外庄众多房子了。 四百多个流民中,就有两百多个瘦巴巴的青壮,很多老弱病残的在找东西吃的路上死掉了,还能活下来的除了瘦之外,底子都还不错,只需养上一小段时间力气自然会回来。 秦川没急着从中挑选兵源,先养上几天再说。 巴山虎攻庄那天,受伤未死的护院家丁有几十个,但最终熬过来的只有十几个而已,秦川没杀这些人,而是跟对付那些乡民一样,用明晃晃的长刀和香喷喷的肉汤暂时搞定对方。 日后,谁想跳脚再一刀宰了也不迟。 至于几个侥幸未死的女人,秦川打算用来洗衣做饭,隔三差五就让宋知庭去哄一下,所有九箕山老匪里面,就宋知庭这个半吊子军师讲话还算文雅,其他人动不动就提刀子骂娘的,不适合做女人的安抚工作。 那几个女人当中有个孟家的小姐,乃是孟圭明的侄女,长得还挺俊俏,但脾气有点大,还以为她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对九箕山的老匪颐指气使的,被一个叫刘有柱的老匪一耳光打得眼冒金星之后,才不敢闹腾了。 用刘有柱的话说,扒光了那身皮跟下田种地的大脚女人没啥分别,少他妈跟老子摆谱。 秦川没有事必躬亲,手下们在忙碌的时候,他就站在门楼顶上,眺望四周起伏连绵的吕梁山脉,心情有些许骚包。 娄烦算不上一块好地盘,太小也太穷了。 但,如果加上西边的岚县,北边的静乐,应该算得上是一块好地盘。 这一块三角形的地带,是吕梁山脉的中心地区,山脉普遍低矮平缓,内中有汾河及其几条支流穿过,适合耕种的土地除了娄烦谷地之外,还有被称为吕梁山上的小平原的岚县,那里有着大片肥沃的土地。 这一片还是个养马的好地方,尤其是娄烦东面的云顶山,那海拔两千米的高山上有一大片亚高山草甸,唐朝时期专门在此设置牧马监,是唐代边军战马的主要来源地,当时便有“楼烦骏马甲天下”的美誉。 大明在川西和滇西设马市,在河西走廊设军马场,并与蒙古通商后,战马来源基本都是藏马和蒙古马,吕梁山区的几个马场也就慢慢没落了。 这年头,有战马就能来去自如,很对九箕山这帮老匪抢劫成性的口味。 而且,娄烦和岚县这一块三角地带,能供大军通行的只有三条道,北上宁武关,东出太原,西往临县这三条道,条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虽然穷了点,但完全可以靠劳动致富,最重要的,这是个当山大王的好地方。 正绞尽脑汁回忆那首沁园春雪,想学宋知庭摆个姿势吟一回诗的时候,秦川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名骑士,那是他放出去的哨探。 “大当家的,北边来了一伙人,好像是昨天那伙衙役,其中有一个自称静乐知县的师爷,说是想跟大当家的做一笔买卖。”那哨探跑到近前便扬声大喊。 秦川不由笑了,他正想着要不要派人把那两百个人头送到太原呢。 不是所有人都跟韩冒一样猪脑袋,还是有聪明人的。 “人在哪?”秦川问道。 “在北边十里外,估计是不敢过来,在那边等着俺回话呢。” “呵,你去告诉那师爷,就说咱们都是善良单纯的老百姓,请他过来说话。” “好咧。” 第二十二章 知县大人的抉择 陈聪之是个聪明人,听说孟家庄正在开千人宴顺便埋尸体之后,就远远停下来,并派人找到一个孟家庄的哨探传话。 等哨探来回话,说他们都是善良单纯的老百姓,请他过去说话后,陈聪之才带着两百个衙役和乡勇,小心翼翼向孟家庄靠拢。 他当然不相信对方的鬼话,善良单纯这个词跟那群杀人不眨眼甚至敢杀官兵的人沾不上边。 他甚至怀疑,这伙人是贼寇,孟老爷早就被他们挟持了。 离孟家庄门楼还有两百步之远的时候,陈聪之就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走了。 看了看门楼,依稀看到那个叫秦川的站在上面后,陈聪之扯开喉咙喊道:“鄙人静乐陈聪之,见过秦先生。” 秦川只觉得好笑,以为那一袭儒袍的师爷扯开喉咙吆喝的模样有点滑稽。 陈聪之又喊道:“知县大人素闻秦先生文武兼备,才华超众,又闻秦先生曾代领乡勇斩杀悍匪两百级,以显报销朝廷之赤胆忠心,特遣鄙人前来犒劳乡勇,尤以秦先生更应嘉奖勉励。” 喊完这番话,陈聪之脸不红心不跳,但总有些别扭的感觉。 他乃堂堂知县大人座下幕宾,在静乐县受万人敬仰,县里的缙绅老爷无一不对他恭敬有加,如今却要对一个山野莽夫恭维打屁,这感觉实在不对劲。 但,这里不是县城,而是娄烦镇,那山野莽夫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狠角色,手上还握有两百个积年老匪的人头,自己只能委屈着点,先哄对方开心,把人头弄到手再说。 门楼上,秦川笑了好一会后,才喊道:“陈师爷,咱们敞开来谈,我想要个官,而且要驻守娄烦镇,你就明说了,能不能办到?” “能。”陈聪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以秦先生之文武兼备,之赤胆……” “行了,恭维打屁就免了,咱们谈正事。” 秦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接着说道:“陈师爷,你先拿五百两银子来,我把两百颗人头给你,全是些牙口易辨认的积年老匪。” “等知县大人把我的官帽送来之后,我再把那五百两银子还你,所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概不赊账。” “啊?” 陈聪之楞了,竟然还要先垫着五百两银子? 他堂堂知县幕宾说的话,还不够对方取信吗?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秦川又笑道:“陈师爷,不是我信不过你,我只是信不过你们这些官老爷罢了,五百两银子就当垫金,钱到就付人头,官帽到就还钱。” 陈聪之原本客客气气的脸垮下来了。 众所周知,大明朝廷重文轻武,有人花五千两银子才能当上升任一地巡抚,有人只需花八百两银子就能在兵部谋一职。 至于卫所的兵官职位,肯花钱的人很少,如果有百户空缺,不说五百两了,一个总旗只需花上十两银子,就能升任百户,就算是白身,能花上一两白银子,一个百户职也是十拿九稳的事。 如今兵荒马乱的,饷银又常年被拖欠克扣,卫所的小兵官能有多少油水可捞。 如果对方那两百级人头抵两百两银子的话,他倒是可以一口答应下来,但抵五百两银子……虽说那些人头说不定能给知县大人带来不少功绩,但这笔银子并不少,他可不敢随便应诺。 想到这,陈聪之朝门楼拱了拱手,喊道:“秦先生,实在抱歉,这笔数目不小,鄙人实在没法做主,可否让鄙人回县城请示知县大人再做定夺?” “可以。”秦川爽快地答应了,“但我只能给你两天时间,后天正午之前我没看到五百两银子的话,那两百级人头就只能送到阳曲县太原知府衙门了。” “好说,好说,两日之内鄙人定要给秦先生一个答复。” “那陈师爷请便,我就不送了。” “秦先生再会。” …… 陈聪之没有回县城,而是回到静游镇住下,并写了一封信,派了两个衙役一人双马,连日赶回呈送知县大人。 而何长保,正在县衙里焦躁不安地等陈聪之回来。 他已经见到韩冒了,去时带着三百名卫所兵,归来时仅有不足两百名失魂落魄的老弱病残,几个军官加起来那近百名私兵,已经十不存一二。 一问之下,韩冒便神情激愤地告诉他,孟家勾结贼寇,在娄烦镇布下陷阱,埋伏大军,等韩冒的卫所军一到便四下里杀出,人数过千,席天卷地。 韩冒代领麾下三百兵士奋勇杀敌,激战数个时辰,战死百名兵士,由于贼军势大,韩冒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只得突围北上,回兵静乐。 一番激愤陈词,又为不能剿平匪患而捶胸顿足之后,韩冒就带着他的人匆匆撤回宁化千户所了。 这可把何长保吓得不轻,韩冒都败了,陈聪之率领的两百衙役和乡勇,只会凶多吉少。 如今,县城里守城的白役和乡勇不到百人,如果陈聪之的人全军覆没的话……他这静乐县恐怕就难保了。 想到这,何长保急忙让家人收拾软细,准备跑路,一边焦急地等待着陈聪之。 最终,他等来了一封信。 看完信,何长保先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接着把韩冒家人全骂了个遍,最后拿着信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是跟韩冒穿一条裤子,把娄烦孟家勾结贼寇伏击韩冒的急报送往知府衙门。 这样一来,他跟韩冒的关系会更进一步,但他也肯定会逃不掉守备不严的罪名。 二是拿五百两银子给孟家庄,换两百级积年老匪的首级去邀功,并将韩冒杀良冒功抢夺乡民的事如实上报。 这样的话,他有功低过,头上的乌纱帽肯定能保得住,再上下打点一番,说不定能趁势升官发财。 而且,娄烦是静乐县的南面门户,据师爷所说,那叫秦川的莽夫很有些本事,如今已经笼络了几百个流民和乡民,估计能拉出百个乡勇,有他卡在娄烦镇,南边的流寇就无法北上进入静乐。 但,韩冒肯定要与他水火不容,甚至山西行都市和下辖卫所的将官也会不待见他。 再者,据师爷所说,那个秦川是个难以驾驭之人,一旦势大,要么成为第二个洪承畴曹文诏,要么自立一方或像紫金梁老回回等人一般后患无穷。 对何长保来说,这是两难的抉择。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决定先保住乌纱帽再说。 至于那个秦川是成国之栋梁,还是变成滔天国贼……那是后话了,也是一场赌局,赌赢了,他何长保加官进爵,赌输了最多躲远一点。 于是,何长保取来五百两银子交予衙役,快马急送陈聪之。 第二天上午,陈聪之拿到银子之后,便急急忙忙赶往娄烦镇。 但到了孟家庄外一喊话,里边的人说,秦大管事不在庄上。 无奈之下,陈聪之只能耐心等着。 秦川去了黑山。 他带了二十五个九箕山老匪,骑着战马,扛着火器,带上孟圭明,去收拾孟忠嗣。 黑山矿场,是肯定要拿到手的。 第二十三章 矿场攻心战 自从那天在矿场伏击贼寇不成后,孟忠嗣就一直心乱如麻忐忑不安。 他早就让人探查过了,孟家庄里的贼寇最多不超过五十人,本想带人杀去夺回庄子,无奈那些矿工不肯为孟家拼命,哪怕给银子,肯跟他去夺庄的也寥寥无几。 孟忠嗣知道,守在矿场不是长久之计,等贼寇壮大,势必会来攻打矿场。 虽然那几百个矿工大部分都签有相当于卖身契的长工契约,但孟忠嗣知道,这些人靠不住。 他们只是为了活命,为了混一口饭吃才来孟家做工,而孟家待他们根本就说不上宽厚,甚至有些刻薄,紧要关头他们转头卖了孟家也一点都不稀奇。 现在,该想想自己的出路了。 孟忠嗣手里握有矿场周转现银两百余两,这笔钱足够他去南边兴旺州府买个小院,再做点小生意,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但,他并不甘心于此,矿场里还堆着四万多斤生铁,只要把生铁卖掉,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以往,矿场的生铁都是介休范家固定时日派大车来拉到张家口的,范家有门道,能把生铁运出宁武关,还能从张家口堡或者独石口运出塞外,卖给鞑子或女真人。 但距范家派大车来的日子,还有小半个月,孟忠嗣得自己找别的门路把这几万斤生铁卖掉。 为此,他派了几个人出去,太原和大同都跑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买家,在这几日之内把那堆东西低价卖掉。 与此同时,他让矿工加强工事,围绕着两座炉子筑起木墙,深挖壕沟,加强哨探,以防贼寇偷袭矿场。 他倒还希望贼寇来攻打矿场,那伙贼寇才十人,给他们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打得下有好几百人驻守的矿场。 等贼寇一落败,他就可以带人追杀出去,趁势收复孟家庄。 孟忠嗣打得一手好算盘,但他并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伙什么样的贼寇。 他刚派人出去找生铁买家,第二天就有哨探来报:孟家庄方向来了二十多个人,个个骑着健硕大马,背几杆火器,带着两口大锅和两个麻袋,其中有一个好像是孟老爷。 孟忠嗣急忙爬上一座简易的箭楼,望东南方向眺望。 没多久,一支骑马的队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等对方走近,孟忠嗣看清楚了,他大伯孟圭明就在其中。 那伙人走到矿场大门百步外便停了下来,然后孟圭明和两个陌生汉子越众而出。 “里面的人听着,孟家家主孟老爷在此,还不快快放下兵器,出来迎接孟老爷?”走到近前,其中一个长得器宇轩昂像是贼头的汉子扬声喊道。 里面的矿工没动静,只有极少数人有些犹豫之外,其他人依然握紧兵器,警惕地盯着外边。 矿场的管事孟忠嗣告诉他们,孟家庄被贼寇占了,孟老爷被贼人挟持,准备来攻占矿场。 但贼人只有区区几十个,只要他们守住矿场,不让贼人得逞,过几日照样能开工吃饭,每人还能拿一两赏银。 孟忠嗣站在箭楼上,朝外边怒声喊道:“无耻小贼,休想诓人,哪怕我家老爷落到你们手上,你们也休想踏进矿场一步。” 外面那贼头定定望着他,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笑容。 旁边的孟圭明突然开口道:“里面的人听好了,孟忠嗣忤逆宗族,叛出家门,已形同造反,等朝廷大军一到,必将荡平黑山矿场,你们想跟他一起被杀头不成?” 那声音有气无力,带着明显的无奈和惶恐,但矿场里依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这年头,还活着的人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他们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想方设法求一条活路,当自身面临杀头危险的时候,他们会想尽办法避免被杀头。 见那些矿工们开始骚动,孟忠嗣急忙喊道:“慌什么?那是贼人的奸计,就是想唬你们开门,好进来杀光你们这些蠢蛋。” “该杀头的是他们,只要咱们坚守到朝廷大军一到,他们一个都逃不了,到时候,除了赏银之外,我再给大家伙加工钱,每百斤铁矿加五文铜钱,每百斤生铁加五十文。” 听到孟忠嗣的话,原本骚动的人群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赏银和加工钱对他们来说极有诱惑力,因为其中大部分矿工是没工钱的,干得多就能勉强吃饱饭,干得少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什么工钱了。 见孟圭明的话不起作用,外面那贼头便扬声喊道:“既然你们执迷不悟,宁死都要跟孟忠嗣造反的话,那我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从今天起,孟家将会停掉你们的工钱和粮食,我们也会一直守在这,你们休想运一粒粮食运进矿场,就算朝廷大军不来,也能活活饿死你们。” “当然,如果谁不想死,不想跟着孟忠嗣造反的话,可以放下兵器出来投降,我们绝不杀降,只会优待投降的兄弟,管饱饭,给肉吃。” “而且,孟家的护院和乡勇死了好些个,孟老爷正打算重新编练一支乡勇,就从矿场中选人,月钱六百文,管吃管住,伤残转家丁,死了每人每户抚恤五两银子。” “是要吃饱饭还是等杀头,你们自己好好想想。” 说罢,那个贼头就带人退回百步外一个山梁上。 很快,那些人在山梁上架起火器,然后架起大锅,取来水,下米下肉大锅熬煮。 没多久,黄米粥特有的清香和肉汤的浓郁香气就飘到了矿场里,那几百个矿工又渐渐躁动起来。 孟忠嗣一连呵斥几声,才勉强让那些矿工安静下来。 但他知道,人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孟家从来不会在矿场里存太多粮食,主要是怕那些矿工和山贼抢粮,如今矿场只剩七日粮食,七日之后如果没有粮食运进来,他势必会管不住那几百个矿工。 矿场建在缓坡上,后面是大山,左右两侧是起伏不断的山梁,要把粮食运进来,就只能走前面那道可通驴车的大道,但如今,那伙贼人就守在大道旁边的山梁上,就是给驴车按上翅膀也进不来。 除非,带人冲出去,杀掉或者赶走那伙贼人。 对方才二十几个人而已,自己有好几百个矿工,还怕他不成? 想到这,孟忠嗣招来几个心腹,吩咐一番后,就准备召集人手。 这时,外面山梁上突然下来一个豹眼竖眉的壮汉,啃一条煮得软烂的马腿,朝矿场这边粗声粗气喊了句“想吃肉的就自个来拿”。 说完,壮汉就走回山梁上啃他的肉了。 一个穿着儒袍,举止文雅书生模样的男子又走了下来,摇头晃脑道:“孟亚圣有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故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梏桎死者,非正命也。” “孔圣又有曰,防患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那孟忠嗣一心想造反,尔等矿徒碌碌终日只为饱饭暖衣活与世,为何要冒杀头之险立于危墙之下?” 说罢,在几百个矿工一脸茫然大眼瞪小眼中,儒袍书生抖了抖大袖,施施然走回山梁上。 接着,又下来一个满脸憨厚的小老头,咧一口大黄牙傻笑道:“大家伙吃了嘛?没吃的话过来跟俺们一块吃,有金灿灿的黄米粥,还有热乎的肉汤,来嘛,俺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都不吃人滴哩,俺们大当……俺们大管事说了,大家伙都是苦命人,只要拿了孟忠嗣那逆贼就完事,可不许为难大家伙们。” 小老头说完后并没有上山梁,而是蹲在山脚下,咧一口大黄牙朝着矿场傻笑。 上边又下来一个瘦得跟猴似的半大小子,操一口稚气未退的声音老气横秋喊道:“俺们原本都是流民,都快饿死了,是孟老爷和大管事收留了俺们,让俺们当看家护院,给俺们吃的,穿的,三日两头还有肉吃,那叫一个快活,你们这些个挨驴踢的不来才好,来了还要抢俺肉吃,俺还不稀罕你们这些挨驴踢的咧。” 听到这,孟忠嗣再也忍不住了,在箭楼上跳起脚怒道:“你狗日的少糊弄老子,就你那瘦得跟猴似的身板,只一斤三两肉,谁他妈会请你做看家护院?” 第二十四章 骑兵者,雷霆也 手下人正轮番去给矿工们攻心的时候,秦川则惬意地坐在山梁上,喝着肉汤,一边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如今的吕梁山脉,并非后世那样的黄土连天,虽是十月金秋,低矮连绵的山梁上仍随处可见暗黄的枯草。 等来年春天,这些枯草就会变成碧绿葱郁的青草,再往上的高山上还有一片片的亚高山草甸。 贫瘠困苦的吕梁山脉,能养活的人口很有限,但能养活无数牛马。 只是明末官府糜烂严重,不论官兵还是缙绅大户,鱼肉百姓早就习以为常了,牧马人辛辛苦苦喂养几年养出的马匹,被官府强行征调却经常拿不到一分钱征调费,加上小冰河时代连年干旱,粮食奇缺,草甸的冰雪解封越来越慢,导致养马的人越来越少。 据老黄从乡民口中打听到的,整个娄烦除了云顶山还有一群牧马人之外,其余村落早已没有大量养马的乡民了,也就一些大户中户家里还养有那么几匹。 如今,云顶山那群牧马人已经落到巴山虎手里了,那马场是巴山虎的地盘,听说云顶山往南也有牧马人,但那是任亮的地盘。 穿越之前,秦川看过一些资料,知道这个任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吕梁山一带的贼寇头子最后死的死,逃的逃,就他在三座崖牢牢站稳了脚跟,建奴入关后还跟清朝对抗了几十年,直到垂暮之年被自己的儿子给卖了,才被清军攻破寨子,他自己也惨死在清兵手中。 对于任亮这种人物,秦川是打心底佩服的,洪承畴那样所谓的忠臣名将最后都只能剃掉头发辫起一条老鼠尾,而一个大逆不道的反贼却能在建奴的铁蹄下魏然不屈。 两相比较之下,秦川还是比较喜欢当贼。 马是肯定要养的,而且,云顶山草场是肯定要抢到手的,他想让娄烦名马甲天下这句话重现于世,但现在,得先把黑山矿场拿到手。 攻心战起了效果,一群九箕山老匪瞎编乱造各种受苦受难的经历,遇到秦大管事才重获光明的事迹轮番演说后,矿场的木墙上突然翻出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朝山梁狂奔。 “别放铳子,俺愿降,俺愿降……” “混账!” 孟忠嗣气得不行,跳着脚大喊:“快,快放箭,别让那叛徒跑了。” 箭楼上射出几支歪歪扭扭的箭支,准头最好的一支落在那人的屁股后面三丈多远。 九箕山老匪们当然没放铳子,而是一个个满脸堆笑地迎了下来,为首就是那个憨厚小老头,热情地握住逃出来那个矿工双手,咧一口大黄牙满脸傻笑。 接着是那个半大小子,一双圆凸的大眼睛轱辘乱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矿工打量了好几遍之后,便叽叽喳喳问起对方姓名籍贯家中可有父母子女婚配情况等等。 穿儒袍的书生则手捧一本册子,拿支毛笔在旁边记录,不时把笔尖塞进嘴巴沾点口水,把嘴巴弄得黑乎乎一团。 最后,是那个铜铃豹子眼的壮汉,端着一碗肉汤走过来,一把塞到矿工手里,大喊一声:“干了这碗汤,咱们做兄弟!” 矿工慌得不行,颤抖着双手,把一大碗汤连肉带骨头一起吞进肚子,然后眼巴巴望着山梁上那口大锅。 “好兄弟!” 铜铃豹子眼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差点没把他按到地上。 然后,矿工被众星拱月般送上山梁,直到在一张柔软的鹿皮垫坐下后才没那么慌。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还会有第三第四第五个…… 饭都吃不饱的矿工难以抵挡肉汤的诱惑,更不想被杀头,那堵低矮简陋的木墙上,不时翻出几个矿工,没命似的朝山梁奔去。 孟忠嗣气得快把箭楼跺塌了,不停地指挥手下射这个射那个,搞得他的人一阵手忙脚乱,根本不知道该射哪个,跑出去的四五十个矿工当中,只有只有三个被弓箭射中。 其中一个倒下去后就再也没爬起来,另外两个则带着插在身上的箭支,硬是跑到了山梁脚下。 对于他们,九箕山老匪能做的只有用刀子把箭头挖出来,用仅有二三十度的烧酒清洗伤口,然后按大当家教的方法,拿针线把伤口缝上,最后一步就是听天由命。 孟忠嗣知道,再这么下去的话,几百个矿工肯定会跑个一干二净,不能坐以待毙了。 于是,孟忠嗣匆忙召集人手,亲自带三百个矿工冲出矿场,歪歪扭扭地朝山梁冲去。 没有矿工愿意打头阵,全当起了缩头乌龟躲在后面,孟忠嗣没办法,只得让自己从孟家庄带来的十几个护院,和矿场里一些忠于他的矿工打头阵。 人多势众之下,他的人胆气倒是挺足的,挺着刀枪一路猛冲喊杀连天。 望着那群嗷嗷叫跑来送死的沙比,秦川扔掉肉骨头,站起身,抽出长刀,拔起插在地上的竹枪,翻身上马。 “兄弟们,杀他娘的。” “杀他娘的。” 二十五个九箕山老匪排成一支箭头样的冲锋阵型,从山梁上策马直冲,奔泻而下。 刚投降的几十名矿工,则在山梁上目瞪口呆地看着。 骑兵者,雷霆也。 自古得骑兵者得天下,骑兵战法讲究快,狠,准。 其中的快,需要一定的加速距离。 狠,是需要重若雷霆的气势。 准,则是看准对方阵营的薄弱之处,给予精准无比的打击。 具备这三点要素的骑兵,无往而不利,通常以少量的兵力干翻数倍于自己的敌方大军。 以一百骑破一万敌军的先例并不是没有过。 九箕山老匪占据有利地势,山梁的缓坡为他们提供足够的速度和气势,作为箭头的秦川则有一双毒辣的眼睛,紧盯着对方阵线的薄弱之处,引着身后二十五骑直冲而去。 秦川知道,他今天如果退了,以后再想拿下这座矿场,想俘获那几百矿工就难了。 一座矿都拿不下,如何拿下整个吕梁山? 二十五骑,如一支箭,狠狠贯进几百个矿工阵中,把那稀稀落落的队伍捅了个对穿。 那些矿工在一片惨叫声中四散奔逃,想躲避骑兵的冲杀。 一个对穿后,利箭绕了一个半圈,以雷霆之势把乱成一团的阵型再次捅了个对穿。 矿工们纷纷扔下兵器,一部分往回跑,漫山遍野地乱逃。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利箭分散开来,向奔逃的矿工包抄而去。 那些矿工们纷纷跪在地上,高举双手告饶连连。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秦川这才来得及低头看一眼自己生疼的肚子。 刚才冲锋的时候,有一把长枪从自己的肚子擦过,疼得他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检查一遍后,他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他的外衣里面,穿有一件棉甲,那杆长枪并没有扎穿棉甲。 “点人头。” 秦川又急忙四下看去,一个个地清点还骑在马上的九箕山老匪。 数到第二十二个的时候,秦川脸色沉下来了。 “大当家的,伤了三个兄弟。”宋知庭策马跑过来,气喘吁吁说道。 秦川又松了一口气,幸好只是伤了。 “大当家的……” 不远处突然传来罗大牛嘶哑的大吼。 秦川心下一紧,扭头看去,只见罗大牛正趴在地上,脸色凝重地朝他望来。 秦川急忙策马狂奔过去,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只见地上躺着个人,一支长枪的枪头穿破外衣和棉甲,从他胸口没入,潺潺的鲜血正从破烂的衣服间冒出来。 那是个九箕山老匪,没名没姓,别人管他叫大鱼头。 第二十五章 死亡与苟活 在秦川心里,三十八个九箕山老匪,每一个都是以一敌众的好汉。 每一个也都珍贵无比。 大鱼头还没断气,正用一双散乱却又满是惊恐的眼睛定定望着秦川。 他不怕大当家的,他只是害怕死亡。 秦川的手指微微颤抖了几下,急忙蹲下身,拔出腰间的匕首挑开外衣,再一点点地割开被鲜血浸渍而愈发坚韧的棉甲。 长枪从右胸插进去,几乎扎了个对穿,随着大鱼头急促却又逐渐微弱的呼吸,枪头边缘的缝隙冒出阵阵鲜血。 秦川不知如何是好,只拼命按住那越来越大的缝隙,不让鲜血冒出来。 “你他娘的少在老子面前装怂蛋,老子的兄弟没一个怂的!”罗大牛捧着大鱼头硕大的脑袋,狞着声骂道。 “俺不怂,俺是……” “别说话。”秦川朝他猛地摇头。 大鱼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俺是九箕山的……好汉,俺不怂……俺就怕不能再跟着大当家的了……”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罗大牛又狞声骂道。 大鱼头张嘴还想说话,但嘴里突然冒出一股血沫。 大鱼头似乎喘不上气了,张大嘴巴竭力吸气,喉咙里却只发出咕咕怪响。 “扶着枪,把他翻过来。” 等罗大牛扶好枪杆,秦川把大鱼头侧身翻过来,然后掰开他嘴巴,把手指伸进他喉咙,想帮他把血沫掏出来。 掏着掏着,大鱼头没动静了。 秦川依然掏着。 “大当家的……” 罗大牛按住他肩膀。 秦川的手这才无力地垂了下去。 罗大牛抄起长刀,朝不远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孟忠嗣走去。 正在附近看守俘虏的老黄下马,抓住孟忠嗣的头发,把他的头提起来。 罗大牛从人群中找出一个衣服和肤色都跟矿工不一样的护院,拖着护院来到孟忠嗣面前,然后手起刀落。 腥热的鲜血喷了孟忠嗣一脸。 罗大牛返身,从人群中又拖出另一个护院,拖到孟忠嗣面前又是一刀。 …… 秦川合上大鱼头的双眼,拖着长刀朝孟忠嗣缓缓走去。 “把孟圭明带过来。” 罗八已经把逃过一个山梁的孟圭明逮回来了,听到秦川的话,便策马而来,把孟圭明丢在孟忠嗣身前。 “孟庄主,坐。” 秦川指了指那堆尸体。 孟圭明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 秦川一把抄住他衣领,把他提起来,漠然说道:“孟庄主,当初我曾经问过你,外边还有没有孟家的族人,你说没有,但现在矿场突然冒出个孟忠嗣,你说,这人是不是孟家的族人?” “别杀我,别杀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别杀我……” 孟圭明哭嚎着,胯下突然冒出一股液体,潺潺往下流。 秦川眯起眼,冷冷道:“我再问你一次,外边还有没有孟家的族人?” “没有了,我对天发誓,这次是真的没有了。” “好,我说过,只要你乖乖跟着我,我保你衣食无忧安度晚年,甚至给你延续孟家香火,但从今往后,你若是再敢耍伎俩,我就亲手剁了你。” 说罢,秦川把孟圭明往地上一扔,然后转身,手中长刀往孟忠嗣的脖子一抹。 孟忠嗣捂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和大鱼头一样的咕咕声。 秦川转身走开,罗大牛提刀上来,老黄把孟忠嗣的脖子拉长。 刀光闪过后,老黄把孟忠嗣的人头扔在孟圭明身前。 孟圭明惊恐地往后退,然后跪在地上呜呜嚎哭。 秦川去检查了另外两个兄弟的伤势,一个大腿被砍了一刀,伤口不算深,但很长,差一丁点就砍断动脉了。 另一个兄弟也是被长枪捅的,枪头穿过棉甲,刚好捅破肚皮,幸好没伤及内脏。 这两个兄弟的伤势,只要处理得当,应该没什么大碍。 如果伤口感染,那就只能听天由命,或者只能靠他们的体质硬抗过来。 安顿好两个受伤的兄弟和大鱼头的尸体,秦川站在一块高地上,俯视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矿工,大声说道:“你们都听到了,我的兄弟喊我大当家的,没错,我们以前是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山贼,孟圭明只是我手中的傀儡。” 听到他的话,那群俘虏的矿工突然一阵骚动。 “不论贼也好,官也好,你们只要跟了我,我保你们人人吃饱穿暖,保你们不受人欺凌,从今天起,所有人每天管三顿饭,隔天加一碗肉汤。” “下矿的凿工背工每出一百斤矿加工钱二十文,炉丁每出百斤生铁加二百文,干得多自然挣得多。” “有想跟着我混的,每人月钱二两银子,不用你下矿卖苦力,但要你上阵杀敌,只要你有能耐,我保你以后荣华富贵,子孙后代衣食无忧。” “现在,都给我按矿工炉丁站好,一个个排好队上山梁领肉汤,挨着来,谁敢乱了规矩老子第一个收拾他。” 说罢,秦川便转身往山上走。 不论矿工还是护院家丁,亦或是种地裁衣的流民,秦川打算全部按月复工前,工种不同月钱多寡不同,让他们都按规矩办事。 至于九箕山老匪,一直以来都是按分红的形式,每次出去打劫所获,都会拿出一部分来分。 孟家庄的钱粮没拿出来分,秦川没说,但九箕山老匪们都知道,大当家的以后会给他们每人一份荣华富贵。 听完秦川的话,那些矿工面面相觑半响,终于有人率先出来排队,接着一窝蜂涌了上来。 被九箕山老匪用刀背一顿乱打后,才一个个规规矩矩地排好队。 孟忠嗣带出来三百个矿工,死伤六七十个,逃回矿场近百个,被俘虏的拢共一百四十六人。 加上之前逃出来的四五十人,秦川手头已经有将近两百个矿工了,矿场里还有五百多个。 但,孟忠嗣和他的孟家护院一死,矿场里就乱了套。 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小管事、账房先生、矿头等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其他矿工更是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糟糟的。 不时有成群的矿工逃出来,一顿告饶后,得以进入领肉汤的队伍。 秦川带了不少昨天煮熟并晾干的马下水,但只带了一口大锅,那锅肉汤很快就见了底。 他干脆朝矿场大喊,让里面的人带几口锅出来,顺便再挑两担水。 没想到,他的话竟然还真管用,里面出来十几个矿工,扛着几口大锅,有两个还挑着水,走的还是正门,箭楼上的矿工也没放箭阻止。 锅来了,水也来了,一麻袋熟透并晾干的下水倒进锅里,烧起附近割来的荒草,大锅很快就滚了起来。 等所有人都能吃上肉汤的时候,矿场里终于走出来一行衣着整齐,看模样不是小管事就是账房先生和矿头的人。 “我等愿降,还望大管事善待一二。” 第二十六章 巴山虎的奇袭 临县,李彪风站在东城墙上,阴冷的目光定定望着横在东边的磨盘山。 翻过磨盘山,沿着吕梁山脉往东再走一百六十里就是娄烦镇了。 李彪风留在娄烦的探子回来了,带回来一些让他很不安的消息。 秦川竟然占据了孟家庄,挟持孟圭明,先是挡住宁化千户所三百官兵的攻打,又以三十八名九箕山老匪的微弱兵力,夜袭官兵,把数百官兵杀了个落花流水。 从探子的描绘中,李彪风猜得出那厮是看中了官兵的棉甲和战马。 本来,李彪风和巴山虎等人,都以为姓秦的是要投效官兵,否则不会一头钻进孟家庄不再出来。 但没想到,那厮根本就不是投效官兵,而是杀官兵,抢棉甲,跟他们明目张胆地扯旗造反没啥分别,都是诛九族的谋反大罪。 除此之外,那厮还招揽流民,笼络乡邻,还在孟家庄摆了好几口大锅,熬煮黄米粥和马肉分给别人。 很显然,那厮在招兵买马。 也很显然,孟家庄还有一批粮食。 攻打孟家庄之前,李彪风曾听巴山虎说过,不久前有一批粮食运进了孟家庄,约莫四五千石,进去后就没出来过,但他和巴山虎把孟家庄几乎翻了个遍,也没找到那批粮食。 看来,那批粮食已经落入秦川之手了。 四五千石粮食,足够那厮拉起至少三千人的队伍。 李彪风知道秦川的能耐,那是一条头狼,若给他三千条狼,他能把整个山西大地掀起来。 不能眼睁睁看他坐大,否则必后患无穷。 李彪风和通天柱一合计,两人急忙去找豹五,让豹五分兵攻打娄烦。 但,现在临县已不是豹五一个人说了算了,前些天又来了一伙人,为首的叫王刚,是个机灵活络之人,且手下人马比豹五还多。 听到李彪风通天柱的提议,王刚不经思索就拒绝了,理由是娄烦地处偏僻,他根本不相信里面能有四五千石粮食,他们要是把几千兵马拉进娄烦,说不定要被饿死。 其次,曹文诏曹变蛟叔侄俩正从陕西往山西追来,北边河曲有李卑,其座下参将马科也是个难缠的对手。 而娄烦四面环山,往北只有一条道通宁武关,那座关隘易守难攻,几千人马决计拿不下来,往东则是重兵把守的太原县和阳曲县,南边是崇山峻岭,如果他们进了娄烦,被曹文诏的大军在西边一堵,又被马科封死北边的话,他们就成瓮中之鳖了。 豹五只粗略一看地形,也立马拒绝了李彪风和通天柱。 三十六营的大部分人马都在南边汾州和平阳等富饶之地劫掠,他才不会傻到一头转进贫瘠的娄烦,要钻也是无路可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但,汾州平阳那一带也不安定,西边有洪承畴,南边有左良玉,东边有卢象升,北边是重兵把守的太原县,再往上更是边军云集的宣大重地。 可以说,三十六营大部人马被包围在晋南汾河盆地这一带了。 摆在豹五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南下汾州和其他各营人马汇合,二是往东,穿过磨盘山和关帝山,攻打交城一带。 正犹豫不决间,王刚突然指出另一条路:先南下,一路劫掠,趁曹文诏大军赶到之前,再往折上东北方向,在交城附近躲进关帝山,可在东西葫芦川交汇处的三座崖立一座大寨抵挡官兵。 待官兵知难而退,去追击三十六营其他人马的时候,从三座崖往东可以出交城太原一带,往南则可以下汾州,这两处都是肥沃富饶之地,足够他们劫掠补充钱粮的。 王刚的路线,相当于绕一个半圈,然后找个地方立脚,静观其变。 之所以绕那么远的路,是想一路多劫些钱粮,屯在三座崖,以防官兵长期围山。 豹五思索良久,最终决定走王刚的路线。 李彪风和通天柱没再坚持,虽然他们凭着从孟家庄拉回来的钱粮,在流民中又拉起一千人马,但他们可不敢孤军杀进娄烦。 上次秦川凭三十几个人就能挡住几百人的围攻,守住那座门楼,鬼知道他现在又拉了多少人马。 只能让他再多活些日子了,巴山虎肯定不会坐视他站稳脚跟而不管,让他先跟巴山虎狗咬头,斗个两败俱伤。 等到了三座崖再想办法收拾他也不迟,反正三座崖离娄烦也只有一百多里路。 …… 巴山虎确实坐不住了。 这些天,他一直派人盯着秦川,还点了两百人配齐好马,想等秦川一离开孟家庄,就带着两百骑兵半路劫杀。 但,秦川那厮竟然占了孟家庄就不走了,还跟官兵打了起来。 除了夜袭官兵之外,那厮一直没出过孟家庄,一直待在那座门楼,还招一批流民住进了孟家庄。 巴山虎知道,那批粮食被秦川拿了,那厮正在招兵买马,决不能坐视他壮大。 想到这,巴山虎继续让人盯着秦川,想找机会灭了那厮。 终于,机会来了,秦川带着二十五骑去了黑山。 据手下探到的消息,孟家庄在黑山的矿场没有臣服于秦川,上次还差点灭了秦川手下十名悍匪,这次,他应该是去攻打矿场的。 收到消息,巴山虎立马点齐两百手下,人人配马,风雷疾驰,直奔黑山矿场。 上次孟家庄那一战,他折了将近三百手下,一直没得补充人马,现在寨子里能提刀上马的人手只剩不到三百,这次出动两百骑已差不多是倾巢而出了。 他没有打孟家庄,虽然粮食一定藏在孟家庄,但那座门楼上还有十几个九箕山悍匪,又有新招的几百流民,那堵被撞塌的院墙也重新砌起来了,他这两百人堆上去,无疑是去送死。 他要去劫杀秦川,黑山矿场有七八百矿工,秦川那二十几个人不可能打得下来,除非用钱粮诱惑,招降那些矿工。 但这需要时间,他得趁秦川还没有拿下矿场之前,从后面包过去,跟矿场来个两面夹攻,任秦川那厮再强横,也难逃一死! 他必须要尽快赶到黑山。 黄丛山离娄烦六十多里路,见秦川出庄前往黑山,巴山虎的探子快马回报花了一个时辰,巴山虎点齐人马整备出发花了小半个时辰,一路疾驰赶往黑山又花了一个时辰。 响午时分,巴山虎终于到达黑山矿场,但没看到秦川,只看到矿场前一座山梁脚下横着几十具尸体,粗略翻看了一下,没发现秦川等人的尸体。 而那座矿场,则大门紧闭,大门旁边两座箭楼上依稀可见几道人影。 巴山虎不由跺脚暗骂,来迟了一步,被秦川那厮得手了。 矿场外边的围墙虽然很简陋,只是些木头竖起来的,但里面有几百个矿工,他两百人马可不敢攻进去。 看来,只能先回黄丛山了。 两百骑赶了一个时辰的路,早已人困马乏,马上赶回去的话恐怕半路上马匹都得累死了。 于是,巴山虎命人在那座山梁上修整,让马匹喝些水吃点干草,并派几个人前去矿场问话。 第二十七章 骚扰战 不论对于是流民,还是矿工,亦或是贫苦乡民,秦川的政策只有一条,那就是先喂一顿吃的,然后听话的留,不听话的杀。 肉汤是个好东西,对那些天天下矿卖苦力却又长年累月吃不饱肚子的矿工尤其有吸引力。 喝下一碗香喷喷的热腾,吃下几块熬煮得软烂的下水杂碎后,那些矿工们看秦川的眼神也都变了。 这个山贼头子比孟老爷好多了,也狠得多了,二十几个人就干翻了他们几百人,杀起人来更是眼睛都不眨。 尤其刚才杀孟忠嗣那模样,干净利落,简单却又狠厉无比。 矿工们的心思很简单,谁给他们饭吃就给谁干活。 如果还能给他们银子和出路,他们当中,还会有不少人愿意卖命。 矿工们在极其危险的环境中长年累月卖苦力,不但铸造了他们强壮的体魄,还让他们比别人更能吃苦耐劳,更能适应恶劣的环境。 同时,也让他们养成了远超他人的团队协作和纪律性。 戚继光的戚家军就是矿工组成的,单兵作战能力或许并不是很强,但靠着紧密的配合、得当的战法以及令行禁止的严格纪律性,却能纵横无敌,名垂青史。 黑山矿场中,就有不少矿工动了跟秦川混的心思,因为二两月钱的诱惑实在是太大。 只要干上几年,攒下一笔银子,买几亩良田,盖一间房子,讨一房媳妇,从此就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反正挖矿也随时有被活埋被砸死的危险,不如拿命去搏一回富贵。 于是,喝完肉汤,就有不少矿工找上秦川,说愿意跟他混。 宋知庭粗略统计了一下,共有一百八十个,等这些人在孟家庄过上好日子,肯定会有更多矿工愿意加入。 除去这一百八十个矿工,矿场里还有六个小管事,三个账房先生,驴马车夫七人,炉丁一百三十多人,矿工三百七十人,其中煤矿场八十人,铁矿场两百九十人。 矿场就建在煤矿场的山脚下,建有大鉴炉两座,白作炉一座,前者是把铁矿石炼成生铁的,后者是用来炒铁的,另有木屋八间,住人地窝子上百个,以及不少堆放生铁的棚子和牲口棚。 由于需要从铁矿场把铁矿石运到此地,所以牲口棚里有不少骡马和大车,还有不少鸡公车,单人就能运送三四百斤矿石。 秦川对冶炼可以说一窍不通,自然也懒得指手画脚,直接把矿场里威望最高的一个小管事提拔为大管事,月钱翻倍,全程交给他管。 其他小管事和账房先生也一应加三成月钱,矿工则照他之前说的按出矿和出铁量加钱。 驴马和大车他都没动,这矿场是他未来最主要的经济收入来源,他这种门外汉能不动尽量不动。 当然,他会招收流民过来当矿工,以增加矿场的产出,还会想办法招收大量匠户,尤其是铁匠,尽量把矿场产出直接变成各种兵器和农具。 以前孟圭明把所有产出的生铁熟铁都卖给范家,再由范家卖给建奴或者蒙古鞑子,秦川当然不会学他们做卖国贼,优先武装自己之后,他会把铁矿变成农具,然后卖给农民,让他们多种点田,少饿死点人。 除此之外,矿场的管理、技术改革等等,他都不参与,因为本身一窍不通。 他一直都很不理解,那些在现代社会屌丝一个的男主角,为什么一穿越到古代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化学家、冶金专家、军工专家,农业专家、发明家、企业家、政治家、哲学家、诗人等等等等。 如果他不是穿到一个拥有强横武力的山贼头子身上,他都要怀疑自己能不能在这个时代活上三天。 安排好人事,并交代好一些事项之后,秦川正要带那一百八十个矿工回孟家庄,突然间听到地面传来一阵轰鸣。 这是骑兵的马蹄声,听声音人数并不多,约莫只有几百骑。 秦川命人守好各处,自己则带着罗大牛和罗八上箭楼,朝远方眺望。 来的应该不是官兵,大明的官兵没空鸟他,只会是流寇或者巴山虎。 果然,等那支骑兵出现在对面那座山梁上的时候,秦川笑了。 巴山虎那颗硕大的光头在阳光中闪闪发亮,跟金子一样。 那家伙应该是得知自己来攻打黑山矿场后,特意跑来截杀自己。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慢了。 秦川没盯着巴山虎,而是紧紧盯着那两百匹战马。 那是娄烦特有的山地马,唐代遗种,据说是从骨利干国的贡马中精挑细选,和官场马杂交改良的马种,体型比蒙古马稍大,骨骼粗壮,俊美神威,性格机敏,步伐灵活,尤其擅长跑山路,耐力只稍逊于蒙古马,但速度却远胜蒙古马,乃是骑兵冲锋最理想的坐骑。 这些娄烦马,应该是从巴山虎控制的云顶山马场出来的。 秦川很眼馋这两百匹战马,看起来比他从韩冒那抢来的蒙古马强多了。 云顶山马场他是肯定要的,但现在,该怎么把那两百匹娄烦马抢过来呢? 不说两百匹了,抢二十匹也好啊。 看到巴山虎的手下把战马拉下山梁找枯草吃的时候,秦川又笑了。 “大牛,从矿工和炉丁中点一百五十人出来,第一批先带五十人,骑矿场里那些挽车的驴马杀出去,带些锅碗瓢盆去敲敲打打,把动静闹大点,见对方坐上坐骑之后,便马上撤回来,等对方下马拉去吃草时,再带另外五十人杀出去。” “好咧。” 罗大牛虽然不明白大当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按吩咐去点人马了。 秦川则朝山梁扬声大喊:“巴山虎,想取老子人头的话,尽管放马过来,今天咱俩谁先跑谁就是孙子。” 山梁上,巴山虎没回话,只脸色阴狠地暗哼一声。 他才不屑于跟秦川打嘴炮。 没多久,对面矿场的大门突然开了,从里边冲出一群骑着瘦马甚至驴子的矿工,敲着锅碗瓢盆乱糟糟地朝山梁冲来。 巴山虎派去问话的人刚好走到矿场前面五十步,一见对方冲杀出来,急忙一拉马缰转身就跑。 “哼!就这几十个歪瓜裂枣出来,也敢杀出来?” 巴山虎冷哼一声,然后扬声大喊:“小的们,去把那群土包子给宰了,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他的手下兴奋不已,把刚拉下山梁的战马又拉了回去,并纷纷上马列好阵型。 两百骑刚冲下山梁,对面那伙乱糟糟的矿工竟突然扭头,一窝蜂地朝矿场里跑。 “呵呵,果然是些土包子。”巴山虎摇头冷笑。 他的人追了几十步,见已经追不上了,又看到箭楼上的人正在弯弓搭箭,便纷纷拉住马缰,一通讥讽嘲笑之后,便回马山梁。 当他们刚想把马匹拉去吃草的时候,矿场里又冲出一伙人,同样是几十个,同样骑着瘦马驴子乱糟糟敲着锅碗瓢盆。 “那些土包子竟然还敢来?” 巴山虎有些恼怒,大手一挥,又令手下继续冲杀。 但,和上次一样,那伙矿工一见他们冲下山梁,便闹哄哄地逃了回去。 巴山虎意识到不对劲了。 还是和上次一样,他的人刚下马,矿场又冲出另一群矿工,跟刚才一样敲着锅碗瓢盆吆五喝六地冲过来。 “草他祖宗的,秦川那厮是不想给咱们的马匹吃草,想消耗咱们的马力。” 巴山虎终于明白对方的意图了。 可恨的是,明明识破了对方的伎俩,他却不得不照着对方的路数来,让他的人都上马准备迎战。 毕竟,不上马的话,说不定那伙土包子真的会杀过来。 他的人一上马,那群土包子便逃得一干二净了。 这次,巴山虎没让他的人下马,更没让马匹去吃草,而是下令撤退。 先撤到安全的地带,让马匹补些干草恢复马力,然后回黄丛山。 但,他们刚撤,矿场的大门再次打开了,里面冲出来二十二骑,座下全是些矮小但耐力十足的蒙古马,为首正是那个让巴山虎恨得心痒痒的秦川。 “咱俩不是说好了吗?谁先跑谁就是孙子,虎爷这是打算要当孙子吗?” 那秦川出来后,并没有立即冲杀过来,而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头,还笑吟吟地说了一句。 第二十八章 趁他病抢他马 巴山虎肺都快要气炸了。 他知道,秦川不会跟他正面厮杀,只要他带人马一冲,对方会马上逃得远远的,等他收兵回撤,又会贴上来,像一群狼一样,紧紧盯着他们,时不时上来咬一口,势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大块肉。 他的人策马狂奔了一个时辰,人累了,马也疲了,很难长时间保持警惕,马匹也肯定跑不过对方。 最关键的是,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他两百手下当中有不少鸡盲眼,也不知这些人能不能安然回到黄丛山。 巴山虎开始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跑这一趟。 后回归后悔,黄丛山还是得回的。 他可不想在野外过夜,那样更容易被秦川吃掉,矿场那几百矿工来个夜袭就能把他两百人马杀得落花流水。 权衡一番后,巴山虎让他的人摆成方阵,骑马缓缓朝娄烦镇的方向推却。 方阵可以抵挡方向的攻击,没有任何死角,缺点是行进缓慢,尤其是对他这两百个没受过任何战阵操练的手下来说。 而且,方阵走不了大路,只能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梁,沿着地势宽敞却又起伏不断的山脉前进,速度愈发缓慢,且马力折损会更大。 巴山虎只暗暗祈祷,希望这些曾经名闻天下的娄烦马能把他们安然带回黄丛山。 用秦川的话来说,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却很骨干。 耐力最好的蒙古马也只能连续不停地奔跑六七十公里,耐力稍逊的娄烦马,从黄丛山跑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它们需要缓一口气,需要喂几口豆子,吃些草恢复体力。 巴山虎不敢逗留哪怕一刻钟,他得趁天黑之前赶到娄烦镇,镇上有一户破落大户,墙高院深,但仅有二十几口人,多是老弱妇孺,他可以攻占王家,在那过一夜,依托王家的高墙抵御秦川。 于是,巴山虎那两人人方阵里,不时劈啪地响起马鞭的声音,还有黄丛山山贼的喝骂。 那两百匹娄烦马不得低头吃草,就这样驮着人继续往娄烦赶路。 只翻过几座山梁,大部分马匹就累得大汗淋漓舌头直伸了。 “虎爷,不行了,再这么下去马匹非累死不可,没了马匹,咱们肯定走不回黄丛山。” 一个黄丛山山贼忧心忡忡道。 巴山虎看了看自己坐下大汗淋漓的坐骑,又看了看即将沉到天边日头,犹豫良久,最后只得一咬牙,道:“都下马,让马匹喝水吃草喘口气,马缰不能松,都牵好了,一刻钟后上路。” 听到他的话,那些黄丛山山贼纷纷下马,拿出水袋,牵着缰绳让马匹喝水吃草。 这时,不远处一座山梁上,突然出现了秦川的人。 不出巴山虎的意料,一见他们停下,秦川那二十二骑便径直冲杀过来。 “分五十个兄弟牵好马匹,其余兄弟列好阵型,让他们尝尝咱们黄丛山的厉害。” 巴山虎不慌不忙地发布命令,然后抽出刀子,眼神阴狠地盯着冲在最前头的秦川。 姓秦的要是敢冲过来,非剁了他不可。 巴山虎的人纷纷把马缰递给旁边兄弟,由五十个兄弟牵好两百匹马,剩下一百五十人则在马群前面列出一个长队,长枪在前,持刀在后,最后是十多个持角弓的。 养弓手很不易,一个准头上佳,能二十连发的弓手,至少需要养三年,巴山虎上黄丛山立寨也有五年了,一共也只有十四个的弓手而已。 持的清一色角弓,顺风杀伤一百二十步之外,至于逆风……仅有五六十步,且准头差得不是一丁半点。 姓秦的很聪明,袭来的方向就是巴山虎的逆风方向。 眼见对方已经进入五十步距离了,巴山虎的十几个弓手依然没放箭,逆风状态下实在没把握能射中对方。 这时,姓秦的突然一拉马缰,往左边折了个方向,他身后二十余骑也纷纷调转马头往左边拐去,还顺势射出三支箭,其中一支生生插进一个倒霉的黄丛山山贼的胸膛。 紧接着,姓秦的那伙人突然发出一阵像鬼怪般尖锐的呼啸,还敲起了锅碗瓢盆,并放了几枪三眼铳。 折向左边之后,姓秦的那伙人也不攻过来,只绕着圈子发出怪叫,把锅碗瓢盆敲得叮当响,不时还放几枪铳子。 呼啸声、锅碗瓢盆的声音和三眼铳的枪声汇在一起,显得尤其刺耳,巴山虎的人听得一阵心烦意乱,他们身后的马匹也躁动起来。 “不好,再去五十个人牵好马匹,别让他们惊走了。” 巴山虎警醒过来,急忙又分出五十个手下去牵马。 只不过,他察觉的有些晚了。 战马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且训练有素的良马,训练时会让它们熟悉喊杀声、刀枪声、鼓声、铜锣声等等,让它们上了战场不容易受惊。 但,骑士一旦下马,战马背上少了主人操控安抚,就很容易受外界影响,也同样容易受惊,尤其是听到从来没听过的恐怖尖啸。 战场上,主人被刀枪箭支放倒之后,战马就会四下奔逃,少有留在原地的,除非对主人十分忠心。 巴山虎手下的马匹就没听过秦川那种鬼怪般的尖啸,烂七八糟的锅碗瓢盆声音跟铜锣声也不想象,加上时不时的火铳声,在漆黑的夜晚里尤其渗人。 很快就有几匹战马躁动不安起来,并迅速在马群中蔓延,当周围的同伴全在躁动的时候,马匹就会受惊,整个马群也会跟着受惊。 没多久,那些马匹纷纷扬起前蹄嘶鸣,奋力想挣脱缰绳。 巴山虎的人一人牵双马,根本就拉不住,短短数息之间就有三四十匹较为健硕的挣脱缰绳,撒开蹄子往外跑。 “牵住,快牵住,都去牵马。”巴山虎急得大喊。 他那百来个摆出防御姿态的手下,急忙去帮着牵马,有些个还想把跑出去的马追回来,但秦川那伙人迅速绕过来,射了几箭放倒几个之后,便没人敢出去了。 姓秦的那伙人绕了个弯,然后纷纷掉头,散开来去追那些逃散的马匹了。 那些马匹早已累得不行,跑不远的。 望着秦川那伙人在远处收拢马匹,巴山虎气得脸都歪了,张口就是一声怒吼:“姓秦的,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远处传来一道笑声:“虎爷,您把我卖给李彪风那会开始,咱们就势不两立了。” “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不杀你誓不为人。” “嘿嘿,虎爷,那您下辈子就只能当狗喽。” “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 “行啊,等哪天我砍了您那颗光头,您下地府见了我祖宗之后,看看到底是谁操谁。” “哼!” 巴山虎阴沉着脸怒哼一声,然后扭头对手下说:“从棉衣里掏点棉花出来,塞住马匹耳朵,从现在起,谁的马要是跑了,老子就剁了他!” “是!” 他的手下急忙把话传下去,然后纷纷从自己身上的棉衣里掏棉花。 而那些马匹已经跑掉的人,则呆若木鸡脸色苍白。 他们知道,骑马的人不会等他们的,回黄丛山几十里路之远,他们注定要被姓秦的那伙人一个一个吃掉。 第二十九章 狼群战术 “大当家的,都牵回来了,一共三十六匹,都是些膘肥力壮的好马。” 罗大牛凑到秦川身边,乐呵呵说道,还咧着满口烂牙跟老黄似的傻笑个不停。 秦川见他那副凶神恶煞的尊荣傻笑起来有些渗人,便移开视线,看了看天边即将沉下去的日头,说道:“派几个兄弟牵去吃点草,缓半刻钟后牵回矿场,然后让他们从矿场带些火把火油过来。” “让山猫儿赶回孟家庄报信,巴山虎今晚肯定要去娄烦落脚,叫镇上的乡民先进庄子避难,尤其是王家,就是绑也要把王家的人弄庄子,再派几个兄弟点齐两百个青壮乡民,多带些礌石进王家大院。” “巴山虎人困马乏,肯定不敢摸黑回黄丛山,也肯定不敢打孟家庄,整个娄烦除了孟家庄之外,就王家大院的院墙足够高,还有些防卫能力,他十有八九会去取王家大院。” “好咧。” 罗大牛领命去了。 秦川则定定望着远处巴山虎那伙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巴山虎你个死秃子,今晚要是不撕你几块肉的话,老子就乖乖滚回二十一世纪去屌丝。 得吃了一些草,缓了一刻钟之后,巴山虎手下的马匹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他便立马让手下上路出发,继续列方阵向娄烦镇缓缓挺进。 那三十几个没马的倒霉蛋,则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巴山虎一上路,秦川也动了,带着十六骑像跟屁虫一样不急不缓地吊在后头,另外几个人则在后面看守马匹,等天黑再跟上来。 当太阳落下地平线时,天边还挂着一大片红云,浓郁而又漫长,像滚滚的血河,秋日萧瑟的吕梁山脉在血色笼罩下,更宛如一片人间炼狱。 在今夜,在未来,这片土地上注定要血流成河。 北方的冬夜很少能见到月亮,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巴山虎有二十多名手下把座下的马缰交到了同伴手中,他们有鸡盲眼,晚上看不见东西,马匹都是看得见路,但就怕马匹乱跑,所以只能由同伴帮牵着。 娄烦马的耐力在这种非常时期体现出来了,刚才只休息了一刻钟,走了半时辰后,依然马力充足,尚未有疲惫之色,步行的人也暂时还能跟得上。 但,秦川他们坐下的蒙古马耐力更足。 而且,为了以防万一,他这次带出来的人都是没有鸡盲眼的,九箕山老匪们以前的日子过得不错,肉吃得够多,很少有人长鸡盲眼。 把马匹牵回矿场的那几个兄弟回来了,从矿场带了不少火把火油来,还换乘了矿场里体力充沛的马匹,除了赶回孟家庄报信的山猫儿之外,秦川身边又有了二十一骑。 这次,秦川打算火攻。 先是让手下找不少荒草,揉成团,里面塞石块增加重量,用草绳扎好并淋上火油,每人配三个草团,用草绳提着。 夜幕彻底降临的时候,秦川动了,依然从巴山虎逆风的方向发起进攻。 古代行军最怕夜袭,哪怕早有准备,巴山虎的人听到马蹄声时依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巴山虎连喝几声才让手下镇定下来,然后有条不紊地指挥列队。 他这次不打算被动防守,更不打算下马,而是要趁坐骑尚有马力,和姓秦的对冲厮杀。 姓秦的才二十来骑而已,他还有一百多骑,冲过去淹都淹死那狗娘养的。 但他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那些有鸡盲眼的手下,那些人肯定是没法厮杀的,冲过去只会跟自己人撞成一团自相残杀。 于是,巴山虎把那二十多名鸡盲眼的手下留在原地,并让三十多个没坐骑的绕着他们围成圈,并留下四十余骑保护他们,自己只带了一百骑冲杀。 为了防止被对方凿穿,他编了二十人为一排,共五排,横面不算宽,但对方也只有二十来骑而已,这宽度已经足够了。 秦川当然不会傻到跟巴山虎对冲,距离一百步时,他点燃了一个草团,手下二十一骑也纷纷点燃草团。 距离七十步时,他提着绳索,把燃成火球的草团甩了几圈,用力往对面正猛冲而来的巴山虎那一百骑甩去,然后故技重施,一边尖声呼啸,一边调转马头往左侧疾驰。 他后面的二十一骑有样学样,也纷纷甩出火球,然后敲响锅碗瓢盆呼啸着折向左侧。 火球在空中飞了三秒,这短暂的时间里,巴山虎的人又冲二三十步,结果大部分火球正好落在他们脚下。 战马自然见过火,但那二十几个淋了油的草团一落地,荒草便四下散开,火势突然大涨,就像突然爆开一团大火似的,在黑漆漆的夜里尤为惊悚,把冲在前面的战马惊得或扬踢嘶鸣,或四处乱窜。 后面的人收缰不及,或把前面的撞得人仰马翻,或直接冲进在遍地枯草中蔓延开的火堆里,同样惊得马匹乱窜,嘶叫连连。 巴山虎的坐骑也惊得乱蹦乱窜,好不容易拉住之后,回头一看,只见地上倒了五六匹马,还有十几个人,都是被撞倒或者被受惊的马匹甩下马背的。 还有十几个手下拉不住受惊的坐骑,被带着漫山遍野乱窜。 而那姓秦的,避开跟他对冲之后,迅速兜了一个圈子绕回来,正追杀他那些因为马匹失控而落单的手下。 巴山虎两眼赤红,扬起刀子怒吼:“都到老子这来集合,冲过去把那些狗娘养的给砍了!” 他带出来的一百骑只剩不到七十骑,好不容易控制好坐骑之后,便急急忙忙过来集合。 见他集结队伍,秦川懒得理会,只继续指挥人马去追杀那些落单的,顺势收拢逃散的马匹。 等巴山虎领着手下杀过去时,秦川便带着手下一溜烟跑了。 巴山虎手下骑的虽然都是速度较快的娄烦马,但马力渐渐不支,根本就追不上那些体力充沛的蒙古马,而且有越追距离拉得越远的势头。 眼见坐骑开始冒汗,巴山虎只得收拢那些落单的手下,返回去休整。 秦川这一波又得了十几匹马,让两个手下把马都牵到一个山谷里吃草之后,自己又带着剩余的手下继续骚扰巴山虎。 就这样,巴山虎一追过来他就跑,对方不追的时候就过去骚扰。 把剩余的两轮火球都扔完后,巴山虎那边又有十几匹坐骑受惊,要么把马上的山贼摔下来,要么驼着山贼四处乱窜。 巴山虎气得差点宰了所有战马,幸亏手下拼死拦住,否则他们就回不了黄丛山了,几十里路足够对方把早已精疲力竭的他们一个个啃掉。 巴山虎只得咬牙把怒火往肚子里吞,带着他的人一边应付秦川的骚扰一边往娄烦赶路。 坚持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看到娄烦的点点灯火了。 但,他已经少了八十多匹战马,除了几匹摔死摔伤的之外,其余的大部分都落到了秦川手中。 他的手下也少了三十多个,其中少数是被摔死踩死的,大部分是被受惊的战马带出去,然后被秦川截杀的。 虽然损失惨重,但巴山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到了娄烦镇就不用担心被秦川狗娘养的像狼一个时不时上来咬一口了。 他只需进入镇子,依托房屋进行防守就能抵挡秦川,最好是能拿下王家大院,有他一百多人马守着两丈多高的院子,没个四五百人绝对攻不进去,就算攻得进也必然损失惨重。 秦川手下能战的只有三十多条老匪而已,新招揽的几百流民不足为惧,只需一个冲杀就能让那些瘦成皮包骨的流民逃个一干二净。 等他休整一晚,第二天有了足够马力就能安然返回黄丛山。 若秦川那狗娘养的还敢追来,定要抽他筋,扒他的皮! 第三十章 王明昭的齐家之道 陈聪之带着五百两银子到了孟家庄,却发现秦川去了黑山矿场,无奈之下他只得在庄外等候。 可左等右等,一直不见秦川回来,百无聊赖的陈聪之想起娄烦有一王家,乃是建文年间都御史王希曾的后人。 因王希曾不扶永乐,死节建文,忤逆成祖而死于非命,许多曾与王家有往来的官绅避免受牵连,而疏远甚至排挤王家,以至于王家衰落,到了这几代更是只能靠耕地为生。 到了这一代,王家终于又出了一位不世之材,名王继宗,表字明昭,师从西岭先生,乃静乐西岭学堂设学至今最为出类拔萃之才子,曾在县试与府试中均独占鳌头,独中县府两案之首,使太原府为之哗然,官绅文士纷纷侧目不已。 但院试前夕,王继宗忽闻其妻病重,便要赶回娄烦照料妻子,临行被西岭先生拦下并斥其本末倒置。 时年十九岁的王继宗却说了这样一番话:大丈夫当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今继宗心正身修,却临家破人亡,当谋家齐而后谋国治,此乃继宗齐家之道,还望先生成全。 西岭先生哑口无言,又见其去意已决,便拂袖跺脚,大骂其舍本逐末黄钟毁弃。 王继宗向西岭先生跪地三拜后,决然而去,一去便是七年。 家道中落,妻儿体弱,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文章的王继宗便挽起大袖下田种地,七年来未曾出山考取任何功名,也未在娄烦开学堂收徒授业,更婉拒了许多慕名而来邀他出山任幕宾的官绅,只每日种地养活一家老小,依然故我地行他的齐家之道。 有人说,其妻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美貌,令其迷恋美色而不得自拔。 也有人说,因其先祖王希曾死于成祖之手,众多官绅世交因此疏远甚至排挤王家,以至于王家衰落至此,其已对大明朝廷失望至极,不愿为朝廷治国平天下。 还有人说,当今内忧外患之下朝政却腐朽不堪,官绅糜烂,王继宗自视清高而不愿同流合污,如其先祖王希曾一般至死齐家,不扶朱明。 从其名继宗便可窥一二。 陈聪之也曾年少得志轻狂不羁,初识王继宗便一见如故,而后更时有往来,王继宗回乡齐家后,他除了莫名叹息之外,便只剩敬佩了。 他决定,前去拜访王继宗,顺便以知县大人之名巡视娄烦体察民情。 陈聪之带着两百衙役乡勇,浩浩荡荡进了娄烦镇,镇上乡民大多已逃得远远的,只剩几个麻木的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傻站着,一问三不知。 装模作样逛一圈之后,陈聪之便让衙役在镇上找地方落脚,自己只带了典吏和几个衙役叩响了王家挂着素缟的大门。 王继宗对他的到来大感意外,请他进门寒暄一番,陈聪之一听对方家里长辈不幸罹难后,便递上事先备好的一封五两银子。 王继宗坚决不肯收,双方推让良久,最终王继宗收下了封银子的那张红纸,银子则死都不肯收。 陈聪之无奈之下,只得把银子交给衙役,命他们去采买些酒肉吃食,他打算在王家庄住一夜,跟王继宗把酒言欢。 镇上什么都买不到,仅有的一家什么都卖的杂铺早已被巴山虎的人席卷一空,乡民家里连粮食都被劫走了,还何来的酒肉。 陈聪之尴尬不已,王继宗也正发愁没有吃食招待客人时,外边突然来了两个人,拎来十几斤卤熟的下水,还拿来一斤盐,粗声粗气地自称孟家庄秦大管事的手下,把吃食放下就走。 王继宗倒也不矫情,朝门外拱手道了一声谢后,便让家人把下水拿去调煮。 陈聪之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吃惊不已,姓秦的这是在招揽王继宗啊。 王继宗有治国平天下之才,姓秦的一个贼寇魁首,招揽他做什么? 其心昭然若揭啊。 王继宗心若明镜,但仍权当蒙昧不知,只待家人煮好下水上桌,便以水代酒与陈聪之把酒言欢。 待到掌灯时分,外边忽然一阵嘈杂,接着刚才来送肉的那两人进来了,说他们秦大管事正带人追击两百名黄丛山贼寇,很快就会杀到娄烦,且贼寇极可能会攻打王家大院作为落脚据点,请王先生一家到孟家庄暂避一晚。 听到这消息,王继宗脸色一沉。 不是因为黄丛山的贼寇来了,而是因为那人后面那句话:请他一家到孟家庄暂避一晚。 秦大管事借粮给他那晚,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但自从卫所官兵惨败孟家庄,且孟家庄四处招揽流民和乡民之后,他就知道这所谓的秦大管事是什么人了。 贼寇无疑。 且是野心勃勃,胆大妄为反贼。 他也知道姓秦的为什么会借粮给他,无非是想招揽他。 他当然不想,也不会当反贼,哪怕先祖死于朱明之手。 自古忠孝两难全,他行的是齐家孝道,不能为国尽忠,但也不能因此而叛国谋逆,那会让他无颜面对祖宗。 先祖死节建文之志早已于血脉中流传孟家子孙。 可如今,那姓秦的魁首,似乎想用强了。 王继宗越想脸色愈发凝重,只沉着脸一言不发。 陈聪之则脸色唰地惨白一片。 他最怕的就是遇贼,虽然贼寇只有两百人,可那是鼎鼎大名的黄丛山巴山虎的人,他带来那些衙役和乡勇都是些歪瓜裂枣,哪里是对手。 现在回静游估计也来不及了,就算来得及他也不敢趁夜回去,说不准这是那姓秦的耍的诡计,就等他趁夜上路,就跟对付韩冒一样来个夜袭,到时候他连小命都保不住。 静游回不了,孟家庄更去不得,整个娄烦尚有防卫能力的只有王家大院,他也只能留在这了,顺势还能帮王继宗守一守家。 想到这,陈聪之故作镇定地对王继宗说道:“贤弟勿需担忧,愚兄带有两百衙役乡勇随行,现今就在镇上,只需将之召入贤弟庄院,那区区两百黄丛山贼寇不足为惧,贼若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本脸色凝重的王继宗眼前豁然一亮,急忙感激地朝陈聪之拱拱手:“那就有劳兄台了。” “举手之劳。” 陈聪之当即便让手下去把那些衙役和乡勇叫进来,然后转头对孟家庄来人说道:“回去转告你家大管事,就说多谢他的好意了,有我陈聪之在,可保明昭一家老小毫发无伤。” 谁知,那孟家庄来人却没走,而是客气说道:“俺们大管事说了,王先生一家的性命可金贵着呢,为了以防万一,必须进孟家庄避一避。” “若王先生不从,就是绑,也得把先生一家都给绑到孟家庄。” 一听这话,王继宗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对孟家来人怒目相视。 陈聪之则把手中酒杯用力一顿,怒喝一声:“大胆!” 那孟家来人也不生气,只裂开嘴笑了两声,说道:“俺们大管事说了,陈师爷要是不把王先生一家的性命当回事的话……那笔买卖做不成是小事,陈师爷是否能回县城才是大事。” “你……” 陈聪之气得怒指对方,但心里却有阵阵寒意。 孟家来人又朝王继宗笑了笑,道:“王先生,俺们大管事一片好心好意,还望先生莫要生气,先生请。” 王继宗没动身,只面沉如水,冷眼望着对方。 陈聪之则怒指对方,胸脯起伏不断,气得说不出话来。 王继宗知道,陈聪之不是说不出话来,而是不敢说。 看来,这一趟是不去不行了。 这时,一名身着素衣却又梳妆整齐的女子出现在厅堂门口,朝里边盈盈福身:“夫君,既然秦大管事一片好意,就莫要寒了人家的心,妾身愿随夫君同往孟家庄。” 第三十一章 贱到极致之姓秦的 娄烦镇外,三十二个没有鸡盲眼的九箕山老匪牵着马匹,在夜色中静静立于一山梁上。 不远处,是巴山虎领着的一百四十多个黄丛山贼众,正牵着几十匹早已累得大汗淋漓的战马退进娄烦镇。 “大当家的,跟你预料的没两样,巴山虎带人往王家大院去了。”罗大牛眯着兴奋的双眼粗声说道。 一旁的宋知庭摇头晃脑道:“大当家的神机妙算,用兵如神,以区区二十骑破敌两百,以一当十每战每胜,真乃再世诸葛也。” 老黄咧着一口大黄牙傻笑说:“大当家的重伤那会儿兴许是得了狐仙点化,开了七窍,都准备成仙飞升喽。” “你他娘的才成仙了。” 罗大牛一巴掌呼了过去。 “哎呦喂,三当家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了。” 秦川挥了挥手,又问:“王家大院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那些乡民和流民那边呢?” “大当家的放心,陈聪之那两百衙役和乡勇都进了王家大院,俺让他们拆了王继宗两间屋子,拿砖头当礌石,巴山虎攻不进去的。” “乡民和流民也都安排好了,西南两边的峪口各藏了三百人,都带了锅碗瓢盆铜锣钟鼓,东边又是汾水,到时候两边里一围过去,巴山虎就是会飞天也逃不了。” 秦川点点头:“好,咱们先按兵不动,时机到了再杀下去。” “好咧。” “对了,王家的人呢?” “一家二十六口,都带进庄子内院了。” “那就好。” “大当家的,俺看那王继宗有几分火气,估摸着不会给大当家的好脸色看,为啥子还要拿咱们的热脸去贴他冷屁股?” “王继宗可不像那些只会摇头换脑吟诗作对的傻……军师放心,我不是在说你,你是既会吟诗作对又有本事的人,像王继宗这种明明满腹经纶却又能把田地打理的井井有条,让破落王家的一家大小都能丰衣足食,可见这人是有真材实料的。” “咱们保他一家性命,不过是想招揽他而已,军师放心,不论来的是如何才华横溢之人,你一样是当仁不让的军师。” “咳,大当家的对小生既有伯乐之恩,又有刘玄德之手足情义,小生不求高位不求富贵,只求能追随大当家的至天涯海角海枯石烂……” 秦川忍着一巴掌呼过去的念头,挥手打断他:“行了行了,都说了,少拍马屁。” “对了,大当家的,有陈聪之的人马在,巴山虎决计攻不进王家大院,王继宗留在那一样能保住性命,为啥子还要逼他到庄上?俺看他那火气可是着实不小啊。” “因为我想尽早跟他谈一谈,以他的脑子,肯定看得出咱们是什么人,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让他见识见识咱们的能耐和手段,再敞开来谈,那样倒还有点希望然他服气。” “可是……” 罗大牛不耐烦地一巴掌呼了过去:“就你屁话多,按大当家说的去做就是了,还有啥可是的。” 手下咋咋呼呼时,秦川正定定望着巴山虎那伙人。 一个时辰的袭扰,他干掉了巴山虎五十多个手下,夺了一百零七匹战马,其中三十六匹在矿场,其余的都牵回孟家庄了。 这战果不可谓不大。 秦川想趁机扩大战果,于是临时改变主意,让手下赶回娄烦安排人手提前埋伏,准备来一处关门打狗。 巴山虎手下还能拿刀上阵的,应该只有三百人左右了,今晚要是能吃掉眼前这两百人的话,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杀上黄丛山,抢巴山虎的钱粮女人,地盘山寨。 那座山寨他想作为退路之用,万一官服跟他翻脸,完全可以上黄丛山,继续干山贼的勾当。 …… 巴山虎是一步错步步错,急着取秦川人头而让手下快马加鞭赶到黑山矿场,谁知秦川已经夺下矿场了,他的战马跑了大几十里路之后早就疲惫不堪,又没有足够战马给手下一人配双骑。 尽管人数比对方多十倍,但在马力不足的情况下,完全就是被动挨打。 只要一有机会,秦川就咬上来,也不正面厮杀,只扔火球敲锅碗瓢盆怪声呼啸惊扰马匹,趁机抢夺马匹并袭杀落单的。 巴山虎是防不胜防,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疲惫不堪情绪躁动的战马一匹又一匹地发狂,把他的人摔伤摔死,或者直接冲出去,最后被秦川一个个截杀。 这就是当年蒙古人的袭扰战术,派小股骑兵不停袭扰,像狼群一样紧紧跟着猎物,一有机会就扑上来狠狠咬下一块肉。 只是秦川做得更贱,更极致。 他巴山虎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贱的人。 今晚是回不了黄丛山了,只能在娄烦住一夜,依靠王家大院的高墙抵挡那姓秦的。 等明日恢复了马力,看姓秦那狗娘养的还怎么拦他。 以娄烦马的马速,轻易就能追上那些蒙古矮脚马,姓秦的还敢骚扰的话,定要活活扒了他的皮。 娄烦镇静悄悄的,人早就跑光了,王家大院里也黑灯瞎火一片,王继宗那书呆子这会儿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说到王继宗,巴山虎又多了几分懊恼,他早就听说王继宗的老婆是个大美人,早就想掳上山把玩一番了。 可连带前几天那次,他来娄烦共三次了,每次都扑了个空,王继宗早带她老婆家小跑得远远的。 那书呆子还挺会跑的,若落到自己手上,定要他亲眼看着自己老婆被人把玩才行。 正想着,王家大院到了。 巴山虎不至于傻到一股脑冲进去,而是让两个手下结绳索套铁钩攀上院墙,先看看里边的情形。 可他两个手下刚攀上墙头,还没来得及细看,里面就伸出几杆竹竿一顿乱捅,把人生生捅下来摔在地上,一个直接没了动静,另一个则哀嚎半天起不来。 紧接着,里边突然一阵喊杀声,如雨般的砖头也铺天盖地地飞了出来,站得近的几个倒霉蛋被生生砸破了脑袋,其他人便一窝蜂地逃远了些。 “虎爷,里边有不少人。”一个手下急吼吼跑过来说。 巴山虎直想劈他一刀,老子既没瞎又没聋,还他妈用得着你说吗? “虎爷,咱们现在该咋办?” 那手下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急忙改口问道。 巴山虎没说话,只紧紧盯着王家大院那两丈三尺高的院墙。 秦川的人肯定还跟在他后面,昨天来的那批流民住进孟家庄了,也就是说,王家大院里的只会是战力低弱的乡民和王家的人。 乡民一向胆小怕死,能有一两百人留下来帮王家守家都不错了。 巴山虎已经无路可走了,唯一的活路,就是打下王家大院。 想到这,巴山虎把长刀一举,高声喊道:“兄弟们,黄丛山咱们是暂时回不了了,几十里路足够姓秦那狗娘养的把咱们一个一个地吃掉,咱们只能打孟家庄,在里边休整一晚,明日再找姓秦那狗娘养的算账也不迟。” “现在,有盾的顶盾,没盾的去拆门板当盾牌,再拆几根横梁来撞门,给老子杀上去,屠光王家大院里的人!” “屠光他们。” 精疲力尽士气低落的手下勉强发出几声应和,然后便去镇上找门板和横梁了。 第三十二章 杀招 巴山虎的算盘其实打得挺好的,如果给他时间休整,不说一夜了,就是一个时辰,秦川也绝对拦不下他。 他只是没算到一点:娄烦镇多了一批人,陈聪之率领的那两百衙役乡勇。 那些只会欺行霸市的白役大多不堪大用,一上战场就手软腿抖,还不如那一百乡勇,起码乡勇大多是打过山贼土匪的庄稼汉或者矿工出身,身强力壮,胆气也足。 如今,扔砖头扔得最凶的就是一百乡勇。 巴山虎的主攻方向是大门。 王家没有高耸的门楼,大门也不如孟家庄的厚实,在一根粗壮横梁的冲撞下咯吱作响,摇摇欲坠。 但里面的人搬来许多家具石磨之类的物件,混着木头砖头顶在大门后面,任凭那扇门如何咯吱响就硬是不坠。 砖头也扔得很凶,顶在众山贼头上的门板被砸得砰砰乱响,不时有山贼的腿脚被砸到,一摔倒就使得堆满砖头沉重无比的门板倾斜翻到,没有门板掩护的山贼瞬间就被砖头砸得头破血流。 门还没撞开,巴山虎就损失了十几个手下,又急忙让人补上去,并用掉落的砖头还击。 一时间,无数砖头像流星雨般在大门上空飞来飞去,惨叫声此起彼伏。 又折了十来个手下之后,大门没撞开,门外的砖头、尸体、门板等物件倒是堆起来老高了,巴山虎干脆让手下不撞门了,改为找东西来把门口再垫高点。 没多久,他的人踩着砖头和尸体攀上大门顶端的屋檐,翻进院子里。 从天而降的贼寇把衙役和乡勇吓了一大跳,眨眼就被砍死两个,回过神来后,乡勇们纷纷散开,用竹篙和枪矛顶着贼寇,其他人则继续用砖头把对方砸成肉饼。 王家拆了一间大屋,砖头有的是,就算用完了,瓦片也同样能砸死人。 翻进院子的贼寇没人能冲破数十杆竹篙和枪矛的封锁,而是纷纷被如雨般的砖头淹没。 “虎爷,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眼见堆进去的人手越来越多,巴山虎还没急,他的手下倒先着急了。 巴山虎大手一挥:“拿下王家大院咱们就有活路,若拿不下谁都跑不了,给老子往死里冲!” “虎爷,姓秦那狗娘养的杀过来怎么办?到时候咱们可就两面受敌了,不如咱们先在镇上缓口气,等坐骑缓过气来再走也不迟啊。” “没听到老子的话吗?给老子冲!” “虎爷……” “你他妈想造反不成?” 巴山虎的长刀一指,脸色阴沉地喝道, 那手下不敢再吱声,只得低着头退了几步。 巴山虎挥舞长刀:“给老子冲!” 但,他的人都不冲了,而是站在原地齐齐望着他。 巴山虎勃然大怒:“你们想反了不成?” 远处一个手下开口道:“虎爷,里边至少一两百人,兄弟们冲进去根本就是送死,就算拿得下这座大院,兄弟们恐怕也剩不了几个,一样会被姓秦的给吃掉,不如咱们先到镇上缓一会,说不定还有机会回黄丛山。” 巴山虎怒极反笑,张嘴刚想骂人,但一看到在场的手下那些眼神,他到嘴的话便生生咽了下去。 他知道,若他坚持把人堆进去送死的话,这些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手下,恐怕会扑过来剁了他。 他也知道,打王家大院损失惨重。 但不得不打啊。 姓秦那狗娘养的就是一头狡猾的恶狼,不可能放过这个截杀他的机会,娄烦镇也绝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如果没有王家大院的高墙掩护,他今晚上恐怕就…… 唉!罢了罢了。 巴山虎低头叹息,然后一拉马缰,道:“那就先到镇上缓口气。” “虎爷英明。” 他仅存的不到一百名手下连战场都不打扫,只提刀牵马纷纷往镇上走。 他们不知道,北边一座山梁上,一双冰冷的眼睛正望着他们。 他们也不知道,有几百人正从西南两个方向缓缓靠近。 四周里静悄悄的,巴山虎派人在镇子四周盯哨之后,他的人就在附近民房里找些草料来喂马。 这时,西边突然响起一声喝问:“什么人?” 接着南边又响起一声叫喊:“虎爷,有埋伏。” 几乎与此同时,西边和南边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和鼓声,还有山呼海啸的喊杀声,听声音每一边起码三四百人左右。 王家大院的方向也响起阵阵喊杀,那里边的人似乎要杀出来了。 巴山虎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姓秦那狗娘养的果然有后手。” 没等他发号施令,他那群手下早已仓皇上马,有马没马的一窝蜂朝东北边逃去。 “都他娘的别慌,整好队再杀出去。” “东边是汾水,你他娘的跑东边找水龙王寻死吗?” “都给老子整队,整队……” 巴山虎骑在马上挥舞着刀子喊得声嘶力竭。 但,他的人已无心恋战,那几百人的喊杀声早已吓破了他们的胆,只一心想着逃命,哪里还有心思整队。 巴山虎气得肺都要炸了,怒骂几声后,干脆懒得喊了,只带了几个心腹往西北孟家庄的方向突。 快到孟家庄的时候,他又折向西边,转了一个大圈,绕开西边那几百个敲锣打鼓的乡民。 而他那些手下,冲出去几百步之后,突然发现前方山梁上静静立着三十余骑,像夜里的鬼魅一般。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三十余骑就提着刀子,闷不吭声地朝他们杀来。 那从上而下的冲势,那黑暗中无言拖着刀子的身影,把本已提心吊胆的黄丛山贼众吓得魂飞魄散,没头没脑地四下奔逃。 那三十余骑只盯着骑马的追杀,黄丛山贼中的马力早就耗尽了,马速提不上去,轻易就被对方追上,然后刀片一闪,人头就没了。 有些贼众慌不择路,跑到东边汾水边上后,才发现死路一条,刚想另寻生路,后面那些无言拖刀的鬼影就追上来了。 那些没马的贼众还以为对方没注意到他们,撒开腿没命地逃,跑到腿快断的时候,却发现对方骑着马追上来了。 绝望的黄丛山贼众们便纷纷放下兵器,跪地求饶。 这时,他们才发现真正追杀他们的,只有那三十来个九箕山老匪而已。 而西边和南边那些敲锣打鼓喊杀连天的人,压根就没有杀过来,只呆在原地装神弄鬼吆喝吓人。 就连王家大院那些跟他们厮杀半天的人,也没追出来,就在大院里敲锣打鼓弄得震天响。 中姓秦那狗娘养的奸计了。 …… 直到午夜时分,秦川才满身疲惫地骑着马回到孟家庄。 这一战,从黄昏时分开始,一路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的战损,一有机会就撕咬黄丛山那伙人。 战斗结束后,秦川没急着理会俘虏,而是让手下散出去把惊走的战马找回来。 包括牵到黑山矿场那些马匹在内,一共缴了一百三十多匹战马,其中有二十多匹被活活累死了,还有十几匹摔断了腿,就算治好也废了,秦川干脆让手下给它们一个痛快,和那些累死的马匹一起当肉吃。 最终还能当战马骑的,只有九十五匹。 至于其他战马,一部分被黄丛山的人骑着逃走了,另一部分受惊乱窜,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黑灯瞎火的不好找,秦川没让人找太远,也不知第二天还能不能找到几匹。 除了战马之外,他还缴了七张角弓和百来把兵器,也算是一场大丰收了。 尤其角弓,这玩意贵得很,制作也很耗时间,从实用价值来说并不亚于战马。 一夜下来,大概宰掉了黄丛山一百二十多人,其中有二三十人是死在王家大院的,投降的有三十四个,剩下的五十多个应该是逃掉了,包括巴山虎在内,他那几个心腹也一个都找不到。 没能干掉巴山虎确实有些可惜,但这一战之后,黄丛山能战之士已不足两百,对秦川已经构不成威胁,等矿工和流民练成兵之后,随时都能把黄丛山打下来。 至于那些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