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 第一章 林家四女 炎炎夏日,蝉鸣声四起,闷热的暑气教人只想懒洋洋地在树荫下躲着阴凉。但偏有人,此时还顶着烈日,急冲冲地步行,生怕身后有人要她的命一般。 林府的小道内,芸娘抹着汗,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步履匆匆地走到一个小院子。这院子地处偏僻,院墙外还长着许多杂草和荆棘,看起来十足荒凉。 院子门口早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守着,芸娘见状便紧张地问道:“姑娘还没醒吧?” 见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芸娘放下心来,喘了口气,将食盒提进屋子里,一样样地摆好了。这才理了理衣衫,走进了东厢,隔着帘子,轻声道:“姑娘,该起了,午膳已经备好了。” 东厢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娉娉走出。这姑娘穿着十分简单,头发梳得规规矩矩地,只插了一只不起眼的银簪,身上穿着则是一件几乎褪色的桃红色的襦裙。 姑娘揉着眼睛,面上粉似桃花,模样虽未张开,却也看得出是块美人胚子。再说她身上的衣物,虽然看来不起眼,却都是用的上好的料子,只是不知怎么便成了这褪色的模样。 小姑娘走到了桌前坐下,看着桌面上只摆了一份炒时蔬,一盘酸辣黄瓜,还有一碟豆沙糕。她拿起竹箸,面上浮现是不符年龄的成熟,淡淡地道:“芸娘,这又是你去提的饭吧?”这饭菜早已冷了。芸娘自己拿着帕子遮掩着擦了擦汗,忙解释道:“姑娘莫怪,喜来那小子实在惫懒了些,我也就是……” 小姑娘默默地咽下一口饭菜,才道:“我没有要怪喜来的意思,芸娘莫急。”她自然了解自己的处境,别说喜来,就是芸娘去领这些饭菜,只怕也受了好些磋磨。 小姑娘默默地用完了午膳,看着芸娘要收拾,便道:“芸娘留给玉磬银筝收拾吧,这么热的天儿,来回跑了这么一趟,还是多休息会儿。”见芸娘依言,小姑娘才放心的回了东厢。 东厢是这院子里唯一看得过去的房子,里面布置着雕花红木拔步床,一座红木的衣柜,还有一座妆台。 坐在东厢的床上,小姑娘将床下藏着的一个小匣子拖出来,点了点里面散碎的银两,才愁眉苦脸地自言自语:“才这么些银子,做什么都不够啊。” 小姑娘名叫林微,有个小名渺渺,乃是户部尚书林方智的四女儿,今年不过十一岁。但现在这个林微,也是几百年后的林渺渺。五天前的一场意外,当林渺渺醒来时,她就已经成为七岁的林微了。 林微在林家身份尴尬,她算是林方智的嫡女,可这个嫡女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时,林家上下没有人会承认它。原因十分的简单,林微的母亲邹氏,是林方智的平妻。 妻妾之道,是嫡庶之分。在林微生活的这个宣朝来说,平妻,是只有商户之家才会干的事,是引以为耻的。而林方智偏偏是个正二品的户部尚书,邹氏又偏偏比不得嫡妻杜氏的家世。更重要的是,在林渺渺来到林微这个身体的时候,邹氏早已死了五年了。 没有生母看护,没有同胞兄弟,没有有力的外家,自个儿身份又是如此的尴尬,十一岁的小林微,在林家过得日子绝对不算好。 就拿刚才那件事来说吧,按照林家的规矩,早膳午膳是各自在房中用,膳食是由厨房做好了之后,派给厨房的婆子挨着送到各人的房中,只有晚膳会聚在一起吃。 可林微穿越五天来,从没有一顿午膳是厨房的婆子送来的,都得是在快过了饭点的时候,芸娘和喜来一次次地厨房问来的。林微只怕这五年都已经习惯这样的用餐了,才会养出一个饭点前睡一觉的毛病来。 睡醒了,芸娘他们也就把饭提来了…… 林微是习惯了,可林渺渺却一点也不习惯。不过十一岁,就已经被克扣成了这个样子,在这个婚姻掌握在嫡母手中的年代,林渺渺难以想象长大后她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婚事。 所以她必须改变现状,她要争,要为自己挣下足够的资本。 这五天里,林微融合着自己的记忆,又从身边的芸娘喜来甚至是小丫头玉磬银筝口中打听到了不少消息,也慢慢想出了一个主意来。今天这顿迟到的午膳,只不过坚定了林微快些实施这个计划的决心。 而最重要的一点,她必须要在晚膳时分,见到林方智!唯有见到这位名誉上的父亲,她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 林家正房的暖阁中,林夫人杜氏对着镜子描着自己的眉,一边关切地问道:“阿静明日去做客的衣服备好了么?”她旁边的大丫鬟青佩帮杜氏举着镜匣,笑道:“夫人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姑娘又不是第一次去荣王府做客了,姑娘身旁的上悦上吟我早早地吩咐过了。保管不会出岔子。” 杜氏想到女儿也微微露出笑意,道:“这次可不一样,阿静也是不小了,这次荣王妃可是请了三皇子的,算算年纪正对的上,可千万不能出岔子。”三皇子尚无正妃,又是贵妃之子,身份如斯贵重,自然得好好把握。 青佩笑着恭维道:“咱们大姑娘是何等的出众,自然是哪个皇子都配得!” 杜氏却笑着道:“这话可别乱说,还是三皇子好,像六皇子那般徒有些才名,却是个哑巴的。我是一点不愿阿静嫁过去的。” 青佩见杜氏心情不错,这才把憋了一上午的话给说了出来,边说还边低下头去打量杜氏的神情:“今个儿早上,老夫人有传话来。” 杜氏画眉的手立刻一顿,轻描淡写的问道:“说了什么事没有?” 青佩小心翼翼地道:“听说丽姨娘和三姑娘林萱早上去孝敬老夫人了,老夫人传话来说,让夫人带着姑娘们都出去转转。” 杜氏狠狠地将眉黛拍在了桌上,怒道:“不过是个妾生女,还妄图些不该想的东西。也不瞧瞧自己的德行。老夫人也是疯了,自己正经的嫡孙女不疼惜,偏爱着那下等人生的!” 青佩见杜氏生了气,慌道:“夫人何必生气,老夫人只说带着姑娘们出去转转,咱们府里几位姑娘呢,一同带出去,也显不出她来了,哪里就能跟大姑娘相比呢?” 杜氏顺了顺气,还是气得不行,道:“一同带出去做什么,小六和小七才多大啊?就是小五年龄也差点,老二你又不是不知道,闷葫芦一个,这可不是把这不安分的给显出来了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杜氏直接忽略了四姑娘林微。 青佩想到了也不敢提,她只好变着法儿地劝慰杜氏道:“若三姑娘执意要去,夫人不妨从老爷那边下手。三姑娘和丽姨娘是绝对不敢反驳老爷的。” 杜氏看了看青佩,疑道:“你想到了什么主意?” “夫人听我说,咱们今天晚上……”佩儿低声道。 这边林微把自己装了钱的小匣子收好,轻声唤了喜来进来。 林微身边,只有四个可以使唤的人。芸娘和喜来都是以前邹氏院子里的,邹氏死后,院子里的人调的调卖的卖,最后还是林方智发了话,芸娘和喜来才来伺候林微。而玉磬银筝,则是府里的家生子,她们老子娘都不受待见,所以她们才会被指来服侍林微。 林微想要改变她处境的第一点,首先就是要成功去正厅吃晚膳……这一大家子,可没人愿意在晚膳时分看到林微。 “姑娘,有什么吩咐?”喜来行了个礼,问道。他是小厮,一般不近姑娘的身,却也感觉到这几日来姑娘有些变化。他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只能小心应对。 林微则是笑着道:“喜来,我这里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你去办,你能办好?” 喜来倒是没多想,直接道:“姑娘尽管吩咐就是,喜来尽力而为。” “俯耳过来。”林微道。她在喜来耳边嘀嘀咕咕地把她的计划说了。 喜来颇有几分惊讶地看着林微,道:“姑娘,你、你这是?” “你只管去做,能不能行都有我在。”林微脸色稍微严肃了些。 喜来见状,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荣王府内,竹园里,几位公子正在下棋。 其中一位着宝蓝色长袍的男子一边对弈,一边不安分地问道:“玉润,明日.你三皇兄要来参加赏荷宴,你可要来?”这正是荣王府的世子,谭羲,字纯清。 离棋盘尚远的位置,一位身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腰间坠了一块青玉的男子,独自把着一盏黄山毛峰在品着。他正是谭羲口中的玉润,当朝的六皇子谭瑾,字玉润,号竹乐公子。 谭瑾闻言便一笑,朝着身旁的小厮元亨做了几句口型。小厮赶紧对着正在对弈的那两位道:“秉荣世子、江公子,我家主子说,自然是要来的。若是不来,只怕今年也回不了宫了。” 坠着青玉的男子便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又细细品着这茶。 荣世子和江公子的棋局已经陷入了僵局。适才并未说话的另一人,身着玉兰色云纹绉锦袍,这是江府的嫡子江瑜,字子瑕,号怀珉公子。江瑜温柔地落下一子,道:“世子并不专心,这局就暂罢吧。” 第二章 去相亲宴 荣王世子只怕早等着江公子说这句了,立刻将手上的棋子一丢,大步朝着坐在一旁的男子走去,拿起黄山毛峰饮了一口,郁闷地道:“与子瑕下棋总是输。” 谭瑾与江瑜两人看着世子那粗犷的动作,同时摇了摇头,道:“牛嚼牡丹。” 荣王世子被这话说的,这口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便索性一放,气道:“你们两人,总是这样。” 其实这京城里,不知多少人想与博轩先生门下最富名望的君子双玉相交。荣王世子也曾以这两人都是他的至交好友为荣,可这两人就如同老师博轩先生评价的一般,都是两个谦谦君子,学问大家。谭羲肚子里这点墨水,总是不够在两人面前显摆。 荣王世子看着两人相隔甚远,却一模一样的动作就来气,道:“博轩先生说的没错,你们这两个君子双玉,实在是、实在是……”他苦思冥想了半天,却想不出什么好词来,一怒便道:“狼狈为奸!” 被指责的两人顿时哭笑不得。谭瑾摩挲着腰间的青玉,做了半天口型,一旁的小厮元亨便笑着道:“世子爷,这狼狈为奸可不是什么好词。再说,子瑕心怀坦荡,为人是真正的君子。你如何能这么说他?” 江瑜也微微责备地道:“纯清,玉润自幼待你如何,你既知他尚为不能回宫的事情烦心,怎么还好这样说他?” 荣王世子自知失言,也有些不好意思,赔着笑道:“我并不是有意的,这样,我给你们赔礼,玉润的事就由我去跟三皇子讲如何?至于,子瑕,我这里还有一套残谱,借给你了!” 谭瑾和江瑜对视一眼,纷纷无奈地笑了。 荣王世子还在追问:“你们不生我气了吧?” 谭瑾借着元亨的口道:“岂敢岂敢,那玉润,就多仰仗纯清了。” 晚膳时分,林府的主人们都聚集在正厅,等着老爷林方智回府开饭。 主位是林老爷的座位,自然是空着的。左首第一位坐着林老夫人,她正被身旁的大姑娘服侍着用茶,大姑娘另一边则是庶出的大少爷、三姑娘、六姑娘、七姑娘。右首第一位则是林夫人杜氏,她身边还是不安分的二少爷,二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年幼的五姑娘和三少爷都由奶娘伺候着,各占了一个位置。 林府一贯的规矩,是按着长幼排序,姨娘则是没有资格上桌的。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等着林方智回府,没人考虑过这位置上,还应该有位四姑娘。 就在众人等的不耐烦的时候,前门的小厮终于小跑了进来,对着杜氏说道:“老爷回府了。” 杜氏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将林方智迎了进来。 林方智在杜氏的服侍下,把官袍换了常服,坐在主位上首先恭敬地对着左首的林老夫人问道:“娘今日可还舒心?” 林老夫人看了杜氏一眼,微微笑着点头:“府里无事,自然舒心。” 林方智又扫了一眼桌边的子女们,开始了例行的盘问功课。他严肃着脸,问道:“子亮,你今日的功课如何?”子亮便是庶出的大少爷林暗,他被突然这么一问,极慌张地道:“啊?我、我还好。”他抹了抹汗,却被坐在身旁的同胞妹妹三姑娘林萱恨铁不成钢地在桌下狠狠掐了几下。 坐在杜氏身边的二少爷林由则抢答道:“大哥今天被老师批评了,说他的字越来越差劲了。”杜氏的嘴角微微勾起几分。 林方智的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皱了皱眉对大少爷道:“回去多练两个时辰的字,字如门面,连你弟弟都能笑话你,可见你平时不用功到了什么地步!” 大少爷抖着身子应下了。杜氏这时才笑着道:“老爷何必动怒,这饭桌上,还是和气些。我看子亮也明白了,日后定然用功不叫老爷失望的。” 林方智沉着脸,却也没打算驳妻子的面子,考究了一下林由的功课后,就道:“开饭吧。”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笑道:“父亲见谅,女儿来晚了。” 众人都吃惊地看着一个极其陌生的女孩从门口走进来。这女孩穿着上好的料子的衣裳,却已经有些褪色不合身了,看起来十足的落魄。 林微借助喜来打听到的林方智回府的时刻,好不容易才正赶上晚膳。她轻轻呼了口气,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 林方智惊讶不已,众儿女更是疑惑此人是谁,林老夫人和杜氏则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四姑娘林微,顿时惊怒万分。 杜氏反应非常快,见林微走进来,连忙道:“你这丫头,不是说身体不好,要静养吗?怎么今日又出来吹风?” 林微笑着,正走到二姑娘和五姑娘之间的位置,对着林方智道:“女儿身体早已大好了,多日不见父亲,格外想念些,这才不顾杜姨的好意,跑了出来,还望杜姨见谅。” 杜氏被这一口一个杜姨气的牙根子都痒,她却没法说什么。邹氏这个平妻在她和外人看来都是笑话,可在一心求来邹氏的林方智眼里不是笑话!按照平妻的规矩,邹氏的女儿自然不用叫主母为母亲,唤一声姨已经是懂礼貌了。 林方智见到林微,则是怔了半天,带着心酸地道:“渺渺,你、你都这么大了啊?”再看见林微站在二姑娘和五姑娘之间连个座位都没有,瞬间就怒了,叱道:“下人呢?都是死的吗?四姑娘的座儿呢!” 五姑娘的奶娘忙抱着五姑娘往后挪了一个座,二姑娘轻声细语地道:“四妹妹,你坐这儿吧。” “多谢二姐姐。”林微自然毫不客气地坐上去了。林方智全神贯注地盯着林微看,半晌才心痛地道:“我的渺渺瘦了些,还是应该多补补。”他默默地回忆了一下,却突然发现,自己从邹氏死后,几乎就再也没见过林微了。当即是愧疚的不行,连忙拿筷子给林微添上菜,道:“来,多吃点。” 杜氏几乎呕的吐血,她就知道邹氏的女儿也不是个省心的,这五年才千方百计阻止林方智见到林微,谁知道今日牟起劲儿对付丽姨娘母女的时候,居然被这小丫头逮住机会出来了! 林微笑道:“父亲不用担心,母亲给我留下了不少药材,祖母也曾打发过大夫来看过我,杜姨也是时时关切着。” 坐在一旁的林老夫人一怔,她有没有打发过大夫她自然很清楚,杜氏对邹氏没好感,林老夫人对邹氏这个让林家成为笑柄的女人也没有好感。不过林老夫人转头看了看三姑娘,想着三姑娘的所求,自己心中便下了个主意。 林老夫人便道:“时常不见面,这么一看,还是该叫大夫来好好查查才对。脸色这么苍白,带出去也惹人笑话。” “什么?”杜氏这下是真忍不住了,老夫人这意思,不光她的阿静要带上三姑娘那个不省心的去荣王府,还要带上老四?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杜氏张了张嘴便要阻止,却被林微抢过了话头。她惊喜地道:“我可以跟姐姐们出去了吗?”她对着林方智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听说大姐姐要去荣王府做客,我还没去过王府呢。” 林方智现在还处在对林微的愧疚心理之中,哪里还会多想,歪着头就去问林老夫人,道:“渺渺这么几年都没出门见客,是该多出去走走,娘你觉得呢?” 林老夫人当然是这个意思,她看着杜氏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总算是舒心了些,张口道:“是该多出去交际交际,不过,”林老夫人装作为难的模样,道:“渺渺毕竟还小,身份在那里,荣王府的客人又都是贵重的,只怕……” 林方智听见林老夫人这话也是清醒了些,他当然知道自己娶了一个平妻的事情在宣朝的朝野上下都是笑柄,若真是让林微这么去了荣王府指不定受多少气。 林老夫人见林方智开始思索的模样,微微一笑,道:“不如这样,让大姑娘带着府里这些姑娘一起去,二茵三茵的脾性你都是了解的,让她们多看顾着妹妹,也不耽误大姑娘。” 三姑娘林萱闻言,露出了激动的神色。她早指望着这次去荣王府的机会了,偏生大姑娘那里有夫人杜氏把着,硬是不准带人。她连着好几日带着丽姨娘去求老夫人,就是为了让老夫人帮忙开口说话。 林方智还在思考,杜氏这会儿才逮住了机会说话,她道:“老爷,我觉得不大妥当。阿静那里是荣王府发的帖子不错,可万没有把府里的姑娘们都带出去的道理。荣王妃是早早地就私下派人来说了,只带适龄小姐即可。” 这也是青佩给杜氏想的主意。本来,荣王府这次宴会,就是一次给荣王世子和三皇子的相亲宴,那当然是适龄的小姐们去合适。林府的姑娘们,唯有大姑娘十六岁是最合适的。 林方智反而觉得无所谓,他满不在乎地道:“有哪家不带幼女出门的?咱们府里姑娘确实多了些,依我看,小五以下都小了些,就不要去了。至于二茵三茵,也是时候相看起来了,早点定下,你也安心些。渺渺嘛,就让她出去见见世面。” 林方智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名单,杜氏想反对却也没辙。没听见吗,林微是出去见世面的,谁都能不去,她不能不去。至于杜氏恨得不行的三姑娘,四姑娘都带了,她还真能把三姑娘一个人丢下?那她这个林夫人也别做了。 “是,老爷我知道了,我回去就安排。”杜氏勉勉强强地应了。 第三章 赴宴途中 林方智看着林微说:“夫人给几个姑娘们也置办几身新衣裳吧。看着渺渺这衣服也旧了些,不衬尚书府的体面。” 不等杜氏的反应,林方智又对一旁的大女儿林静道:“明日出门,多多看顾着妹妹。” “是,女儿明白。”林静温柔的应下了。 林微自然是心里乐开了花,看着杜氏的眼刀只装不知道,热情地给林方智添着菜。 晚膳一过,林夫人杜氏自然是气急败坏地回了自己屋子。大姑娘林静和二少爷林由也跟着母亲过来了。 见母亲气成这幅样子,在饭桌上几乎没说话的林静抚了抚杜氏,轻言细语地道:“娘,你也别置气了,她们想去,我带她们去就是了。” 杜氏指点林静的额头叹道:“你呀,总是这么好脾气。在家里被三姑娘拿捏着,现在连邹氏那个丫头片子也爬到你头上来生事,我怎么能不生气!” “不过是去趟荣王府罢了,大姐都去过不少次了,娘亲有什么可急的?”二少爷林由不解的道。 杜氏道:“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忽然在今天生事?可不就是为了去荣王府吗?荣王妃这次的赏荷宴,主要是给荣王世子相看的,荣王府与贵妃关系那么紧密,三皇子这次也一定会去。阿静与三皇子年龄正匹配,这一次说不定就能成就好事。如此好的机会,却被这两个丫头给搅了!我怎么不气!” 林静在一旁羞红了脸,不开腔。林由道:“可是荣王世子都十六岁了,三皇子也十七岁了,除了大姐外,咱们府哪里还有合年龄的?就是二妹妹也还十三呢。” 杜氏道:“年龄虽小,却可以尽快定下来。再者,她们也不是冲着皇子世子去的。她们可是庶出!没有和皇室联姻的资格。” 强调般的说了这么一句,杜氏才道:“当日自然还有其他府的公子们,保不准就看上她们了。七岁已经可以定亲了,更何况林萱林微都十一二岁了……” 那边林萱跟着大少爷林暗回了丽姨娘的房子,便把席上的事情细细地说给丽姨娘听。 丽姨娘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她听完女儿的话,便道:“这次机会可是求了老夫人半天才得来的,萱儿你一定要把握机会。老爷今日看中了林微,你明日便不要与她一起,只管自己便好了。老爷那边一定会吩咐林静和林雪照看林微,咱们就不去凑那份热闹了。” 林萱虽然是姨娘所生,却一直很受老夫人的宠爱,在府里是连林静也看不起的。她听丽姨娘这么说,十分不服气,便道:“这林微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个四姑娘?” 丽姨娘叹了口气,摸着女儿的头,道:“也难怪你不知道,林微只比你小一岁,邹氏去世之后,她就被夫人搬到府里最偏远的院子去了。这五年从未露过面,你怎么会记得她。连我……都快不记得了。” 大少爷林暗对邹氏记忆深刻,惶恐着问道:“姨娘说的,是当年那位林小夫人?” 丽姨娘叹气道:“是啊,是林小夫人邹氏,那个生生把老爷从我身边夺走的人。” 丽姨娘的记忆回到了十一年前,那一会儿,她刚刚生下林萱,正是和老爷甜蜜的时候。却不料,突然有一天,老爷便宣布他要娶一个女人做平妻,而且要求这个女人入宗祠进族谱。丽姨娘只是个姨娘,没什么权利置喙。夫人杜氏抱着刚一岁的林由,日日在老爷书房外哭,却被老爷罚了禁足。 待邹氏这个女人进门后,她们这些夫人姨娘都成了摆设。林方智再也不进除邹氏以外的房门,就是邹氏只生下一个女儿林微后,也是专宠了快六年的时间。直到五年前…… 丽姨娘坐下来,缓缓呼吸,幸好啊,幸好还有五年前…… 五年前邹氏怀孕,结果难产,一尸两命。老爷伤心欲绝,杜氏趁机把林微搬得远远地,让她再也见不到老爷。老爷慢慢也就忘记了邹氏,忘记了他和邹氏的女儿。 这才有了丽姨娘他们现在能过的好日子。 所以,林府上下,没有人欢迎林微出现,勾起老爷对邹氏的回忆! 杜氏还在为赏荷宴发愁的时候,林微却引着林方智来到她住的小院子里。 “父亲,喝口茶,歇一歇。”林微招呼玉磬上了茶,笑眯眯地看着林方智。 “好、好。”林方智一边端起茶水,一边皱着眉头打量着林微的小院子。 他竟然不知道林府里还有这么偏僻的地方,这房屋看起来就甚少检修,这不过傍晚时刻,屋里竟然冷飕飕的,别说炭盆,就是连熏炉都看不见。 林方智沉下脸,对芸娘道:“你们便是如此照顾姑娘的?” 芸娘默默地红了眼圈。林微见势不好,赶紧道:“父亲喝口水再说吧!” 林方智下意识往嘴里送了一口茶,忽然感觉味不对,正要吐出来,林微就道:“这是我这里最好的茶叶,芸娘说小孩子多喝茶不好,我才拿出来给父亲尝呢。” 林方智忍住了想要吐出口中这股馊水味的茶的冲动,假笑着对林微道:“咳咳,没错,你还小,这种茶叶喝了不好。实在想喝的话,我那里有上好的茶叶给你喝。” 林微笑眯眯地道:“谢谢父亲。”这茶水是林微特别吩咐玉磬“加料”了的,就为了招待林方智。 林方智放下了茶杯,摸了摸林微的头,顿了又顿,深深地长叹一口气,道:“我知道,这五年是委屈你了。” 林方智看着林微愧疚的眼神,让林微眼底微微有些湿意。不是为她,而是为这个十一岁的可怜小女孩。她转过头,忍住了流泪的冲动,才笑着对林方智道:“父亲,我不委屈。只是在府里养病罢了。一日三餐有厨房,衣物有芸娘她们,我不过是在府里闷得慌。” 林方智的眼神越发愧疚,疼惜的看着她道:“我.日日不在府里,也顾及不到你。老夫人虽然疼惜你,但到底是杜氏在当家。你日后对她礼貌些,她也不是个硬心肠的,也不能在府里亏待你。待你十五岁,我便为你找个好人家,不需要杜氏插手,连你母亲的嫁妆我也管得好好的,这些都是你的东西。” 林微点了点头道:“父亲的苦心我都知道。” 林方智满意地点头,道:“那我先走了,我会派人来整修你的屋子,渺渺就先……先搬到永安院去吧,那儿宽敞。明日跟着你大姐去荣王府的时候,多听多看,学学你大姐的处事。我先走了。” 送走了林方智,芸娘这才激动地走过来,握住林微哭道:“我的好姑娘,你可算熬出来了。永安院啊,那可是府里条件最好的院子之一。” 林微也是松了一口,安抚芸娘道:“我会越来越好的。” 不管林府这晚有多少人难以入眠,但时间还是转眼就到了第二天,荣王府举行赏荷宴的日子,林府上下都忙碌了起来。芸娘打包好备用的衣物和一些应急的东西,交给了玉磬,语气严肃地道:“到了荣王府,仔细跟着姑娘,万万不可出什么岔子!” 玉磬紧张地抱紧了包袱,用力地点了点头。林微则是笑道:“芸娘你何必吓她,便是到了荣王府,我也不会自己乱走的。我会老老实实地跟在二姐姐身边,保证出不了事。” 芸娘皱眉,道:“姑娘,不是我说,二姑娘那性子太软和,如何护得住你?” 林微失笑,摇摇头道:“林府的姑娘除了三姑娘哪个不软和?还会有谁来特意找麻烦不成?”这倒是真的,林府大姑娘林静、二姑娘林雪是一个比一个温柔,就连三姑娘林萱,也不过是在府里跋扈一些罢了。 芸娘还想说些什么,林微已经带着玉磬出门了,边走边道:“芸娘你别担心了,时辰快到了,我和玉磬过去了。” 林府大门前自然也是一群人团团围住,三辆马车停在了门前,杜氏满意地看着自己女儿林静让人眼前一亮的打扮,笑道:“阿静今日必定惊.艳众人。” 穿着一身丹红镶银紫雀鸟裙的林静害羞地笑了笑,只道:“妹妹们还没来么?” 自然是来了,林雪、林萱、林微,几乎是同时走到了门口,对着杜氏行礼道:“夫人好。”她们穿的也是新衣,虽然衬托得容颜姣好,但总比不上年岁恰好的林静。杜氏这才满意了,轻快地对三位姑娘道:“行了,不耽误时辰了,上车吧。” 杜氏携着林静上了第一辆车,林微三人则上了第二辆,玉磬跟着其他丫鬟们登上了第三辆车。 林府离荣王府的距离不算太远,但也是难得出门的机会。林微三个都是颇有些兴奋的听着车外人声鼎沸,但在廖先生的教导下,都不敢偷偷掀开车帘看一眼。 林微实在心痒得紧,这可是她穿越之后第一次出府,却只能躲在这马车里面,未免也太憋屈了点。 就在走了不久后,忽然听闻前面一阵喧闹,惹得马车都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林微不解。 林雪也是跟着杜氏出门过几次的人,仔细听了听声音,便笑道:“是君子双玉。他们今日应该也要去荣王府,应该是被民众给堵住了。” “真的?”林萱早就按耐不住了,听闻君子双玉的名声,更是兴奋地掀开了车帘朝外看。林微也有些好奇,她没听过君子双玉的名声,但不过是过路而已,连马车都能堵住,这两人的人气到底是多高啊? 她偷偷掀开车帘一角,朝外望去。 第四章 君子双玉 也许是运气好,从她这里的角度看出去,正好能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一人。此人身着淡紫色的长袍,腰间坠着一块青玉,如他相貌一般精致俊美。他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则把着一顶折扇。 这时正有一名女子挤上前来,羞怯地奉上一束娇艳的鲜花。他面上含笑,折扇在手中轻摇着,似乎是在温柔地拒绝着女子的鲜花。看起来,的确是人如美玉,气若青竹,当真是一枚谦谦君子! 林雪从林微掀起的这一角望过去,温柔地笑道:“这是竹乐公子。他虽是皇子,在宫中居住的时间却极少,以前赴宴的时候,我跟着夫人也有幸见过一两次。” 林萱还在车厢另一角盯着外面,听见这话不屑地道:“虽然是皇子,却不过是个哑巴,如何能与江公子相提并论!” 林微笑着放下了车帘道:“看起来这么美好的人,只可惜……”是个哑巴。 林雪轻笑了两声,脸上笑意使她整个人都灵动了几分,道:“竹乐公子从不以哑疾为耻,他曾自言,哑疾于他,如珍珠之砂砾,如泉中之碎石,如林间之蝉鸣,都是不可或缺之物。” “此人倒也豁达。”听见林雪这么说,林微感叹了一句。只是,她回想着刚才所见的人影,总感觉有些违和。若真是豁达之人,如何还要骑着高头大马从城中穿行呢? 人群渐渐散去,马车继续咕噜咕噜地前行。没过多久,马车再度停了下来。这回则是到了荣王府的巷口了,马车太多,她们也只能步行进去。 林微她们下了马车,跟在杜氏的后面。杜氏则表情严肃,压低了声音吩咐道:“今日荣王府的贵客颇多,你们都警醒些,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也别怪我狠狠地处罚你们。” 林萱早就兴奋了,她连连点头。林微暗笑这三姑娘沉不住气,便是为了荣王府而来,何必表现的如此明显。杜氏为了老夫人忍了她,可荣王府之行以后,未必还会忍下去。 杜氏自然不会在荣王府的门口和庶女计较,带着姑娘们进了门,被领到了后院之后,就对着林微三人道:“我要带着阿静去拜谢荣王妃,王妃不喜人多,你们便各自去寻你们的伙伴吧。”说罢,就领着大姑娘走了。 林萱是要跟林雪分开的,见杜氏一走,她便也转身走了。林微并没有什么旧识,只好跟着林雪走到了她惯常交际的圈子。 林雪走到了几位围坐着的姑娘面前,对着林微介绍道:“这是江府的三小姐、这是杜府的七小姐、这是齐府的表小姐。” 那位江府的三小姐便笑道:“雪儿姐姐,你带来的姑娘好生面善,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林雪笑道:“这是我的四妹妹,林微。” 坐着的三位小姐互相对视了一眼,那位杜府的七小姐便问道:“行四的妹妹,不会是林小夫人的女儿吧?” 林雪觉得没什么好否认的,自然是点了点头。 可是这三位小姐却忽然变了脸色,她们对望了几眼,一位就冷声道:“雪儿姐姐,我们虽与你交好,却和这位四姑娘说不上话的。若是雪儿姐姐执意要带着四姑娘,那便只能请雪儿姐姐带着四姑娘去别处坐了。” “这……”林雪有些惊讶地看着往日的三位好友,道:“既是我妹妹,我如何能不管她?” 江三小姐道:“雪儿姐姐你何必担心四姑娘?本也不是我们一路的人,自然有她的去处。” 林微把三位小姐的敌意看得十分清楚,心下一转也明白是为了什么,这三位应该与林雪一样,都是庶出,在他们看来,林微的母亲邹氏再怎么说也是平妻,林微是算作嫡出的。不应该与她们庶出一块儿,自然是想方设法要她离开。 林微也不想林雪为难,便道:“二姐姐,这位姑娘说的没错,我自然能找到去处的。你便在这里安心坐着吧。我自己会小心的。” 不等林雪拦她,林微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既然是赏荷宴,必然是安排在池塘边,这后院就离池塘不远,一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下人。林微领着玉磬,沿着这池塘边缓缓地走着,欣赏着满池的荷花。 玉磬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微,问道:“姑娘,你这么走了,不生气么?” 林微失笑,道:“我生哪门子气?林雪与我总共不过见了几面,却与那三位姑娘是至交的好友。我若留在那里,惹得林雪为难,倒不如自己走了干净。再说了,如今我们自己在这儿赏荷,既不用吟诗作赋,又不用阿谀奉承,岂不是挺好的。” “可是、可是……”玉磬觉得有些不对,但怎么想也说不出来。 “行了,你就让我安安静静地赏荷吧,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林微笑道。 这么走了一会儿,林微听见前面忽然有一群人走来的声音,林微抬头打量着,只见大姑娘林静也在其中,便知道这一定就是荣王府的主人与贵客们了。她可不想多生事端,急忙拉着玉磬后退。 “姑娘,咱们别退了,这里可没地方躲呀!”玉磬见到林微退后的动作,急道。 这条路不过是沿着池塘边修建的,铺了青石砖,直接连通了林微来时的后院,旁边则是修建好的植物和装饰的假山,实在没有躲人的地方。 林微嘘了一声,带着玉磬就翻过了路边的灌木丛,躲进了假山背后。 假山石不大,堪堪藏住一个人的身影。林微见状摇了摇头,做口型道:“你在这儿待着,我去另一块。”玉磬还来不及拦,就见林微飞快地从灌木丛中越过去,躲进一块假山后面不见了。 玉磬满心懊恼,便是遇见大姑娘又如何,这么在灌木丛里钻来钻去的,衣裳必定是要划烂的。 林微却自在地不得了,这还是她穿越后头一次,只有自己一个人,不需要担心玉磬他们的目光,也不必担心自己的秘密被戳穿。她躲在假山后面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林静与几位贵女一同,跟荣王世子等人缓缓走在这青石板上。人群中最中央的,自然是身份贵重的三皇子谭煜。他和荣王世子谭羲并行着,时不时与贵女们说笑两句,偶尔落在林静身上的目光也是带着笑意,惹得林静羞红了脸。 谭瑾手里摇着扇子,跟在这一大群人的身后,也不去奉承谭煜,似乎前一天那个想从谭煜手里得到回宫机会的人不是他一样。 谭煜却还注意着他,忽然笑着道:“六弟,你近日在博轩先生那里学习的如何啊?”说罢大笑了起来。 谭瑾是六皇子,却身患哑疾,只能跟着博轩先生住在宫外学习。博轩先生虽然名满天下,做他的学生确实非常荣幸,可这对于一个十多岁的皇子来说,几乎就是放逐了。 荣王世子哪能看着谭煜这样折辱谭瑾,连忙岔开了话题,道:“三皇子,你可要去前面的湖亭里坐坐?玉润他才从博轩先生那里过来,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就放他去休息吧。”说完,谭羲连忙给谭瑾打眼色。 谭瑾叹了口气,朝着谭煜一行礼,借着元亨之口道:“三皇兄见谅,我身子不适,先去休息了。” 谭煜只是拿谭瑾取笑,倒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随意的拜拜手道:“那你先下去吧。” 荣王世子领着谭煜一行人朝着池塘中的湖亭去了。谭瑾则领着小厮元亨往回走。 元亨前后看了看左右无人,便压低了声音道:“主子,你这么瞒着自己病愈的消息是何必呢?你看三皇子,对您一点也不客气!” 谭瑾轻笑,悦耳的声音一出,让人方知他是会说话的,道:“你别给我漏了。如今这局势,我做一个哑皇子有什么不好,谁也看不起我,自然也不会算计我,更不会防着我。若是突然病愈,你可知我这群兄弟们,心中会计算着什么?” 林微躲在假山后面,正想钻出去,就听见刚走过的脚步声忽然又转了回来,还有愈来愈近的谈话声。 林微听着这说话的声音十分悦耳,却不像是刚才过去那群人的声音,她好奇地伸出头去看个究竟,入目却是熟悉的淡紫色长袍,和腰间坠着的青玉。 是刚才见过的竹乐公子! “啊!”林微惊讶地捂住了嘴.巴,这竹乐公子不是说有哑疾吗?原来他会说话! 谭瑾听见了林微发出的轻微的动静,脸色一沉,很快便转到了林微躲着的假山石前。那悦耳的声音却像极了催命符:“谁?给我出来!” 林微死死地捂住了嘴,想也知道自己撞上了不好的事情,根本动都不敢动。 假山后半刻没了动静,林微刚放下心,长舒了一口气。忽然一个青衣小厮就出现了林微面前,笑眯眯地对林微道:“这位姑娘,我们主子有请!” 林微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就看见玉磬早就被对方找出来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林微顿时担心了起来,快步走到玉磬面前,挡住了玉磬,硬起胆子问道:“你要如何?” 林微抬头便看见了谭瑾的容貌。平心而论,站的越近,谭瑾那完美无瑕的容貌杀伤力就越大。林微几乎是抬头就被摄取了心神。 可谭瑾却没那么好的心情,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这对十一二岁的主仆,思考着怎么处理他们。 青衣小厮自然是元亨,元亨看了一眼林微,也认不出是哪家的姑娘,便道:“主子,这里不太方便,万一有人来,就被撞上了。” 谭瑾略一皱眉,道:“元亨,交给你处理吧。”说罢,抬腿便要走。 “等等。”林微深吸一口气,道:“竹乐公子,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谭瑾闻言有些讶异地转身,打量道:“你能与我做什么交易?” “我的命,和公子你的秘密。”林微道。 谭瑾淡笑着摇摇头道:“我要你的命有何用?你的命并不值钱。” “我是户部尚书林方智家的四女林微,虽然没什么身份,但若出了事,总会给公子弄出一些麻烦来。”林微紧张地道,“我想公子最怕麻烦。” “林方智家……”谭瑾沉吟着,忽而道:“你是那个平妻之女?” 林微僵硬地点了点头。 谭瑾却忽然笑了,道:“好啊,我答应你的交易。” 第五章 大逆不道 元亨以为自己听错了,顿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道:“主子!”他家主子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谭瑾面上含笑,轻摇着折扇,示意元亨开口道:“既然是用你的命来换我的秘密,且把我的秘密说出来听听,说对了,我就饶你这条命。” 元亨复述完毕,总算松了口气,这才是他家主子的风格嘛。 林微整个人的心都提起来,听见这句话,脑海里飞速的转动起来,一面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拖延时间,道:“公子可要我在这里说明?” 这青石路上虽然暂时没人,却是后院连通池塘的必经之地,说不准何时便有人来。按照谭瑾仅凭她们主仆待在这里就要处理掉来看,对方一定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 元亨也担心着这一点,他询问的看着自家主子,道:“主子,是否要……” “带她们去竹园。”谭瑾这么说了一句,率先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元亨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林微,道:“林小姐,请吧。” “姑娘……”玉磬胆怯地拉住了林微的手,林微安抚地拍了拍玉磬的手道:“别担心。” 竹园虽然在荣王府内,却是荣王世子谭羲赠给谭瑾的居所,既然以竹为名,自然是青竹丛丛,风景雅致。林微跟在元亨的背后,缓缓走到竹园时,谭瑾已经在享受小厮利贞奉上的清茶了。 林微抬眼首先看见的就是,一位翩翩君子独坐饮茶,那风姿与背后青竹相映成辉的美景,让林微瞬间失神,甚至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说吧,想好了么?”谭瑾不急不缓地问道,唤回了林微的神志。 林微回过神来,顿时深吸了一口气,道:“公子要我拿出公子的秘密来交换我的性命,我却必须先说,这秘密即是秘密,我自然是拿不出证据,只好随口一说,若是冒犯到公子,也希望公子不要见谅。” 谭瑾微微一笑,盯着林微道:“你只管说便是。” 林微鼓起勇气道:“在路上,我才听闻公子君子双玉的名声,可有一点我却迷惑不解。公子若真是如传说中是个豁达洒脱之人,为何要骑着高头大马从城中路过呢?” “哦?”谭瑾却被林微这一句问话引起了兴趣,眯起眼睛盯着林微道:“你的意思是,豁达洒脱之人,便不能再城中骑着高头大马了?” 林微因为谭瑾的反应瑟缩了一下,强撑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若真是豁达之人,自然不受他人影响,若是洒脱之人,自然不愿多受负累。但在城中骑行,既引人注目又拖累行程,自然不会是豁达洒脱之人的选择。所以,公子并非豁达之人,并非洒脱之人!” “好吧,算你说对了一点。”谭瑾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副淡淡笑着的模样,又道:“不过,这一点,可不够买姑娘的命。” “自然还有。”林微的神色更紧张了,因为她明白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的重要性,“下一个秘密,是公子的哑疾。” “我对公子不甚了解,却也知道公子本是当今六皇子,因哑疾不受宠爱。” “若公子未患哑疾,我斗胆猜测,公子也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林微不管不顾地把话说出口,早已吓得玉磬跪到在地。一旁谭瑾的小厮元亨和利贞也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姑娘说的话,真的很有意思。”谭瑾的语气已经危险了起来,他站起身来,无视了跪在地上的玉磬等人,略微前行两步,走到了林微面前,低头问道:“姑娘可知,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犯的是什么罪?” 林微瑟缩了两下,后退了两步,低着头道:“知道,非议朝政。” “错了。”谭瑾在林微面前轻笑着,倾下身靠近林微,用那悦耳魅惑的声音说道:“这是大逆不道之罪!要诛九族的。” 林微不知怎么红了耳朵,她再度后退一步,低着头完全不敢直视谭瑾,道:“是” “姑娘不害怕?”谭瑾轻笑着问道。 林微不敢抬头,低头颤着声音道:“害怕。” “既然害怕,姑娘怎么还会说出这等言论呢?”谭瑾眯着眼问道。 “虽然害怕,我却没有说错。”林微这时还是低着头,声音却已经平静下来了,道:“公子有问鼎之心,何必在这里为难我一个女子?” 谭瑾笑着面对着林微的质问,道:“你既然猜出了我的秘密,又怎么会认为我会放过你呢?” 林微震惊地抬头,谭瑾对上了林微的眼睛,叹道:“非常美丽的眼睛,可惜了。” “公子要视自己的承诺为儿戏吗?”林微甚至没有多震惊一秒,立即反驳道。 谭瑾道:“姑娘刚才不是也知道了,私议皇位,都是大逆不道之罪,更何况——” “谋夺皇位呢!” 谭瑾的脸上已经彻底不见半点笑意,他冰冷地注视着林微,冷声道:“姑娘说的没错,我谭瑾并非豁达洒脱之人,也容不得我的计划出半点纰漏。姑娘既然得知了我的秘密,为了保全秘密,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元亨早已在谭瑾说出放过一词的时候,就站起来一个手刀劈晕了玉磬了,此时正向林微走过来。 林微任由自己被元亨制住,并不挣扎,反而极其冷静地对着谭瑾道:“既然如此,公子早可以在之前就将我和玉磬处理掉,为何听说我是林方智之女,便答应了我的交易?” 这话似乎说的及时,谭瑾听到林方智这名字,把着扇子在手心轻敲两下。一旁的小厮利贞则走上前来,俯在谭瑾耳旁说了几句话,林微只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邹氏等词。 谭瑾最后叹了口气,道:“谁叫我欠了人情呢,罢了罢了,便饶你一马。扔出去吧。” 林微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元亨放开了,连同玉磬一起赶出了竹园。 元亨站在竹园门口,冷漠地对林微道:“林小姐,我希望你明白,你今日能活下来,不过是承着前人的情。我们主子可不是好说话的主,林小姐最好还是管好自己的嘴,若不然,死也不明不白。” 林微托着昏迷的玉磬,恍惚了好久,才被一路寻来的下人找到。荣王府的下人们一见林微和玉磬站在竹园门口,脸色都变了,毫不客气地道:“林四小姐,林二姑娘找你许久了,还是跟我回去吧。这竹园可不是客人该闯的地方!” 林雪最终还是放心不下一个人带着玉磬离去的林微,拜托了荣王府的下人寻找。等下人将林微带回来时,林雪正独自一人,坐在池塘边喝茶。 “二姐姐。”林微见状如何还能不明白,必定是林雪担心自己要托人寻找,那江三小姐等人便负气离开了,只留了林雪一个人。 林雪朝着林微温柔一笑,道:“刚才大姐派人过来,说王妃想要见你,你就随我一起去吧。” 林微不会傻到问王妃见她如何,只是点了点头,把玉磬托付给林雪的下人,就随着林雪一道走去。 池塘里朵朵荷花开的艳丽,池中亭则人声鼎沸,坐了不少公子小姐。 林雪把林微带到这池中亭前面,自己笑着鼓励了一下林微,默默地退下了。 那池中亭最中间坐着的,是一位穿着很华丽的贵妇人。她正慈爱地看着她右手边的林静,而林静的对面,就是之前林微躲着的荣王世子和三皇子谭煜。池中亭除了这四人外,旁边还支着几个座儿,都坐着大家小姐们。 林微一路走到了池中亭的中间,对着贵妇人行了一礼,道:“王妃好。” 贵妇人淡淡地扫了林微一眼,林静见状连忙拉过林微道:“这就是王妃刚才惦记的四妹妹,虽然体弱不常见人,但王妃的赏荷宴,四妹妹也是心里惦着要来的。” 荣王妃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皮笑肉不笑地道:“不错不错,总算有个邹氏的样子。” 林微还未惊讶荣王妃竟然认识自己的母亲,一旁的三皇子就开口说了话,道:“姨母,你今日这赏荷宴,我看最美的两朵荷花,也就在你面前了。” 荣王世子兴致勃勃地道:“这两位美人,果然是两朵清雅的荷花。” 荣王妃顿时轻轻皱了一下眉,随即开口笑道:“三皇子说的这话,我可不赞同。依我看呀,江陆齐杜这四家的小姐,都与阿静一般,都是今日最美的荷花。” 三皇子谭煜也顺势欣赏了一下周围坐着的四家小姐,笑着道:“极是极是。” 荣王妃与三皇子交谈甚欢,没人搭理站在一旁的林微。林微身后便有一位小姐,轻言细语地道:“秋兰,去给林小姐安个座。”说话的小姐看起来似乎有些病弱,这份病弱却给她添了不少光彩。 “杜姐姐心肠忒好了,”林微转过去一看,说话的是一位穿着鹅黄.色对襟长袍的女子,她有一双明艳的凤眼,气势凌厉,道:“王妃还没说话,何必去管她呢?” 最先说话的杜小姐清咳了两声,轻声道:“她站着辛苦,我想王妃不会介意的。” 说话间,秋兰已经拿来了矮凳,放在了林微身旁。 第六章 脱口而出 林微稍微欠身,坐在了矮凳上。 池中亭坐着的小姐们自发地讨论起赏荷的诗句来,无人搭理着林微。三皇子谭煜同荣王世子说着话,林静则是姿态优雅地给王妃奉着茶,就看这亲密的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林静才是荣王妃的女儿呢。 不能失礼地直接离开,又没有可以打发时间的对象,林微枯坐了一会儿,只能侧耳听着周围四位小姐的谈话。这时她才知道,刚刚说话的两位小姐,正是王妃口中的江陆齐杜四家小姐中的杜家小姐杜宁书、陆家小姐陆丹。看起来,仅凭身份就是皇室属意的妻子人选。 杜小姐似乎身体极弱,她微微咳嗽两声,朝着林微笑道:“林四小姐不介意的话,一起参与吧?”她们正在讨论赏荷的诗作。 林微正想不作痕迹地拒绝,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喧闹,便有下人走进池中亭来说:“六皇子来了。” 来人果然是谭瑾,他似乎换掉了刚才那件紫色的衣裳,换上了一身素青色的衣裳,看起来风姿飒爽,吸引了不少女眷的目光。杜宁书更是眼前一亮,几乎顾不上林微了。 林微乐得有人帮她吸引注意力,默默地缩进角落里。 王妃听着消息,笑着道:“刚刚还念叨六皇子去哪儿呢,没想到这就来了。” 谭瑾正好一步跨进池中亭,听见这话,非常自然地朝着元亨做了口型:“王妃见谅,适才身体不舒服。” 三皇子谭煜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旁,手中摆弄着茶杯道:“六弟的身体还没好吗?倒不如在宫外多休养一阵子吧?” “那怎么行!”荣王世子谭羲一下子紧张地站起来,他可是答应了玉润要帮他请三皇子为回宫的事情说项的!谭羲赶紧道:“表哥你刚才不是答应我了吗?” 王妃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难看了下去,谭煜也笑着道:“表弟,我刚才答应你什么了?” 荣王世子见状也只有慢慢坐下来,委屈地说道:“可是,玉润的病,说不定有宫里的御医医治会好的快些嘛!” 谭煜笑着看着谭瑾道:“父皇不是专门给六弟配了御医吗?再说了,我听闻博轩先生再过一阵子又要出去游历了,六弟自然还是抓紧博轩先生那边的学习比较好。” 女眷们听着这些话题,几乎不敢说话。王妃则怒其不争地对谭羲道:“你这又是想的哪一出?” 谭羲委屈极了,瞥眼看向谭瑾。谭瑾还是维持着一贯的翩翩君子的风度,笑着借元亨的口道:“三哥,我听闻,你要定下正妃了?” 说起这话,谭煜转过头看了坐在王妃身边的林静一眼,笑了笑道:“怎么,六弟也想定下来了?”说罢,谭煜随意在亭中扫了扫,最后定格在了林微身上,笑着指了指一旁毫无存在感的林微,道:“说起来的话,在座的女眷似乎就林家四妹妹跟六弟的八字相合呢!”林微不过十一岁,顶多是个小女孩,这话,无疑又是戏弄。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微身上,连王妃的目光都是充满了诧异,林微几乎紧张的要跳起来了,开什么玩笑,她刚刚才被谭瑾扔出了竹园,现在竟然被三皇子开这样的玩笑!她不会真的被谭瑾给处理掉吧! 谭瑾落在林微身上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转瞬之后收回了目光,只微微笑着,元亨说道:“三哥,我还不急,太子哥哥日前送来消息,说等三哥你订亲,也正好让我回去帮帮忙。不过三哥你也知道我的,既说不了话,想来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唯有书画一幅,聊表弟弟的心意了。” 太子?谭煜听到这里差点没跳起来,他与太子一向不和,年龄又相近。太子有嫡出的地位,他有皇上的宠爱,如今正是针锋相对的紧要关头,就算是谭瑾这种哑巴皇子的支持,他可也不想白白送给太子。这个哑巴在朝堂上是注定没什么作为了,可好歹在文人中还有极高的名声! 谭煜好容易按耐住了自己的火气,强笑道:“我的订婚还没定下,太子哥哥怎么现在就去打扰你了,这真是……不过马上也是千秋节了,六弟你自然应该回去拜见皇后娘娘了。”谭煜转而看向王妃,笑道:“姨母你说是吧?” 王妃与三皇子谭煜的生母文贵妃是亲姐妹,因文贵妃对皇后也一向没什么好感,听到这里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对着谭瑾说道:“说的也是,去年万寿节的时候,六皇子你正跟着博轩先生,也来不及回宫,这次千秋节自然不能错过了。” 谭瑾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不会错过的。 王妃见谭瑾点头,舒了一口气,转而把话题引向了杜宁书,道:“没记错的话,杜家长子也是博轩先生的弟子吧?” 杜宁书捂着手帕轻咳两声,笑道:“回王妃,是的。虽不如六皇子和江家公子争气,哥哥他是侥幸被博轩先生看中的,若不是五年前有贵人引荐,说来也见不到博轩先生呢。” 王妃这时笑眯眯地道:“杜家的子嗣都很出息呢,宁书你也一向是有才气的,难怪托到我这儿来的人数不胜数。” 杜宁书闻言默默地羞红了脸,刚才说话的另一位有着漂亮的凤眼的小姐陆丹,爽朗地笑道:“杜姐姐如今已经被评为京城第一才女了呢,能托到王妃你这里来的都很有眼光。” 王妃喜欢听这种话,她拍拍身旁林静的手道:“我也听说了,上个月的青岩诗会,可惜阿静陪我礼佛去了。”林静则温温柔柔地笑道:“杜妹妹的才气我也是钦佩的,想来女子中能出一个杜妹妹也是少见的了。” 谭煜也不知是不是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插话道:“皇后娘娘的千秋节想来也是愿意邀请京中的小姐们出席的。若是杜小姐在千秋节的诗会上现作一诗,想必能得到皇后娘娘的称赞。” 杜宁书则是有些虚弱地笑道:“如今能有才女这个虚名便是很好了,若论诗作,小女子并不敢班门弄斧。”这话音一落,众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转到了谭瑾的身上。 谭瑾的师傅博轩先生是誉满天下的大家,他最称赞的弟子便是君子双玉的谭瑾和江瑜两人。而谭瑾能以君子双玉与江瑜并称,在书画诗作之上的天赋也是无人能及的。杜宁书一说不敢班门弄斧,大家自然想到了谭瑾。 陆丹开口打破了一时的沉默:“若是江家小姐有来便好了,江家的人也是个个风姿绰约。” 这说的就是江家嫡小姐江舒和公子江瑜了,今日只来了几个江家的庶出。 王妃有些不高兴,沉着脸道:“依我看,江家公子自然还是不如六皇子的。” 女眷们唯唯称诺,六皇子再怎么残疾也是龙子凤孙,难不成谁敢说六皇子比不上江家公子的?更何况是在荣王妃面前。 林微只觉得这群人无聊极了,谈论的皆是些有的没的,她隐在角落里偷偷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手脚,尽量动作隐蔽不让别人看见。 没想到她一抬头便看见同样站在人群后方的谭瑾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林微立时紧张了起来。她实在是害怕谭瑾在竹园说变脸就变脸的态度,万一这一不小心又惹到谭瑾,说不定自己真的会被处理掉啊! 不管怎么说,若是她的话,明知自己有装哑的把柄在对方手上,果然还是不能放心的吧! 在池中亭待了一阵,王妃也以身体疲倦为由先回房了,剩下小姐公子自在游玩。林微趁机退出了池中亭,说到底,那亭子中的人现在还不是她能接触的层次,就算想要改变自己在林府的状况,也不会有任何助力,还可能会惹上谭瑾这样的麻烦,她还不如赶紧退出来。 刚走出池中亭,林微忽然听见了背后的声音。 “林姑娘,请等一下。”是谭瑾的小厮元亨。 林微紧张地站住在原地,谭瑾慢悠悠地走上来,避开人群,问道:“刚才在竹园,你有话没说完吧?” 林微瞪大了眼睛,她确实有一句话没说,只是当时的处境太危险,她一点都不敢说。 “你刚刚,想说的话是什么?”谭瑾走近了林微,微笑着问道。 “你的哑疾——”林微紧张地脱口而出:“是你自己设计的吧?” 话音刚落,林微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捂住了嘴,看了看四周,看见连一旁望风的元亨似乎都没听到,才勉强放下了心来。 谭瑾心里彻彻底底地一动,就连从小伺候他的小厮元亨,都以为自己的哑疾是六岁那年被摔下马得上的,只不过是最近病愈而已。 始终没人知道,谭瑾六岁时的那场致哑的意外,是他自己跳下了马匹,并且从醒来那一刻起,就开始装了九年的哑巴。 这仅仅是六岁的谭瑾自己的决定,他不曾告诉任何人,却没想到,自己会在荣王府,被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小女孩戳穿! 第七章 先生一事 多谢星垂平野阔的打赏 林府里最近传遍了的大事,便是从来默默无闻的四姑娘林微,忽然间备受宠爱,不仅随着大姑娘去了荣王府,还哄得老爷把御笔亲赐的永安院赐给她住。 四姑娘林微,在林府某些资历浅薄的下人耳中,听都没听过。一个下人不解的问:“我怎么入府以来从来没听过这个四姑娘?” 一旁自然有人低声给他解释:“那就得说起林府离去的那位女主人了。” “林夫人不是还在吗?”下人问道。 “嘘,我说的是三年前还在的林小夫人邹氏,”说话的人左右看了看无人,才继续说道:“说起邹氏那可就厉害了,邹氏当年可是被老爷以平妻身份娶进门的,那可是正宗拜了宗祠上了族谱的平妻。” “平妻?那不是商户家才有的事吗?怎么老爷他也做这种事?” “嗨,你是不知道老爷多艰难才把邹氏娶进门。你看现在丽姨娘多受宠,当年她也不差,生下了大少爷和三姑娘。可是自从邹氏进门以后,老爷除了邹氏的房就没进过别人的门儿。不管是夫人还是丽姨娘,都没见过老爷的面儿。” “夫人她能忍?”杜氏针对丽姨娘可是阖府皆知的事情。 “不能忍不是也只能忍着?邹氏当年生下四姑娘林微后,府里是几年中再没有别的姑娘少爷出生。可惜啊,五年前邹氏难产,一尸两命,四姑娘就被夫人给安排到了最远的院子里守着。” “听说啊,这五年都没出来过,不知怎么的,四姑娘又引起了老爷的注意,这才又换到了永安院住,听说四姑娘还要跟大姑娘她们一起去荣王府呢!” “看来四姑娘是熬出来了。老爷居然连永安院也舍得赐下去。那上面两个字还是御笔亲赐的呢!” “可不是!” …… 林微坐在永安院视线最好的地方,享受着冰盆带来的凉风,半阖着眼,听着下人们的讨论,只是一笑。 她面前是来来回回走动的下人们,这些都是为林微搬家的。林方智既然让林微搬到永安院来,自然不肯让她还用着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几乎是连夜吩咐了管家,去置办的新家具。不光如此,还有各色的丝绸绢布,花样首饰,流水般的送了进来。 午饭也用不着芸娘再去三请四请,自然有人连忙送过来。甚至连林微身边伺候的下人,也不再只有玉磬银筝他们四个了,杜氏指了四个丫鬟过来,林老夫人还指了两个,这么一算,她身边的人竟然还比大姑娘身边多些。 不过林微也不为此而得意。她很清楚,自己这次能够获得好处,是因为她知道林老夫人希望三姑娘去荣王府而杜氏不同意。若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杜氏和林老夫人一定愿意一起把她打压下去,最好是永远别出现在她们面前。 林微当然不能如他们所愿。改善自己的条件这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她就是要提高自己的地位,把自己的婚事握在手里。 尽管林方智向林微承诺了,她的婚事会由林方智来决定,就连嫁妆也会如数给她。可林方智能让林微一个人在林府默默无闻三年,林微就不敢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 更何况,她之前在荣王府知道了六皇子谭瑾的秘密,虽然现在没有被谭瑾对付,但是谁知道哪天会不会被谭瑾算账,多些筹码总是好的。 林微最后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入学。 “什么?她说她要请先生?”杜氏还在摘耳环,听闻这个消息,差点扯破了自己的耳垂。 佩儿低头道:“是老夫人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四姑娘一早就去给老夫人请安了。等四姑娘出来,老夫人就拿了林府的拜帖托人去请先生了。” 杜氏气极,她抿着嘴想了想,吩咐道:“去看看三姑娘那里有没有动静。” “是。”佩儿下去了。 林府其实是有先生的,少爷们有一位,姑娘们也有。只不过,林府最先启蒙的是大姑娘林静,启蒙时便入了学。二姑娘林雪是个性子闷的,又没人管,也就疏忽了。等到了三姑娘林萱,因她娘是丽姨娘,杜氏恨得咬牙切齿,自然不会主动提。 于是,林府的先生便只教林静一个人了。 杜氏这回静下心来想想,就明白自己做的不妥当。几个小的才几岁自然不用着急。但林雪林萱林微这几个,都在七岁以上,却都没入学,也是不好解释的。 杜氏也明白了林老夫人是怎么被林微说动了的,自然是扯上了三姑娘林萱。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要确保请先生这件事,不会让她在老爷面前被骂。 杜氏立刻叫来另一个大丫鬟,道:“你去最近的寺庙里,帮我求两道签来,记住,内容一定要是这样的……” 这日晚膳的时候,林方智在饭桌上沉着脸便回来了。林府众人见其脸色不佳,都连忙缩着身子,害怕触到霉头上。林微很清楚是为了什么,她自个儿怡然自得地坐在了二姑娘和五姑娘之间,笑着看林方智质问杜氏:“我听娘说,今天娘才拿了拜帖给二茵她们请先生?” 林老夫人慢条斯理地用着餐,道:“杜氏毕竟管着家,忙了些顾不上也是有的。” 林方智的脸色更沉了:“娘,我知道你心疼她管家,可有这样做嫡母的吗?二茵都十一了!寻常人家的女儿,都是六岁就开始教养了,哪有放到十一岁还没请过先生的?杜氏你若是不愿意操持庶出的事,我就换个愿意操持的过来!” 这话说出来可就太重了,二少爷林由和大姑娘林静立刻叫道:“父亲不要!” 林方智也自觉有些失言,尴尬地咳了咳,但怒气未消。 杜氏却没有子女那么急,她沉稳地咽下口中的饭菜,拿着手绢擦拭了嘴角,才道:“这事儿也怪我没有早跟老爷和老夫人讲明。老爷也是知道的,阿静启蒙是我去庙里求了日子的。”杜氏的目光看向林方智,似乎是在询问。 林方智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一点。 “到了二姑娘启蒙的时候,我自然也去庙里求了日子。却没想到,这求出来的签,却是二姑娘有大劫。”杜氏不慌不忙地说道。 坐在林微旁边一直低着头闷不吭声的林雪忽然抬起了头,震惊地直视着杜氏。林微见林雪如此激动的反应,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杜氏哪里会被林雪的视线干扰,她自顾自地说道:“自从求了这签,我是吃不好睡不好。那会儿也没法跟老爷多商量,索性我就自己拿了主意。” “我去庙里求了破劫的方法,这人家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万万不能让二姑娘在破劫之前接触外人,尤其是属兔的。我回来这么一排查,恰好,阿静的先生就是属兔的。” 杜氏说的跟真的一样,还拿着新手绢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我一想,这阿静的先生是老爷好不容易请回来的,也不能为了二姑娘就让人家回去。再说了,二姑娘那一劫也不能接触外人。我就想,先把二姑娘启蒙的事情放一放,等这一劫过了,再补上也来得及。” 林微注意到,身旁的林雪显然已经是忍耐到了极点,她狠狠地攥着裙子,低着头,大滴的眼泪悄悄地滴落在裙子上。 杜氏还在解释着:“这日子一天天的过,后来就到了三姑娘启蒙了。我原也想绕过二姑娘,先让三姑娘启蒙。可二姑娘我也了解,向来心思重,受了委屈也不愿意说。让妹妹去启蒙,反倒不让她去。只怕背地里委屈成什么样都不知道。” “再说了,长幼有序。哪有姐姐还没启蒙,反倒让妹妹启蒙的道理?”杜氏道:“我也就想先放一放,等有空了,再向老爷拿个主意。这放着放着,我自个儿也忘了。这确实是我不对。” 林方智被杜氏这长篇大论的一解释,脸色已经好看多了,道:“既然如此,现在二茵的劫过了没有啊?” 杜氏笑道:“我今天听说老夫人拿了拜帖去请先生,立刻就想起了这回事。我也就派人去庙里问了,说是这劫已经化解的差不多了。便是接触外人也没什么紧要的了。” “哼。”林老夫人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便是能请先生了。如今拜帖已经下了,这先生又着实不错。我看哪,就让二茵三茵渺渺她们几个一起学吧。至于老大,那边的先生想来也习惯些,就不用挪了。” 林老夫人又道:“这先生过来,其他的倒是不紧要,去荣王府才重要。让先生先给姑娘们补补礼仪,免得出去丢了尚书府的脸。” “娘说的是。”林方智很是赞同这一点。他正是怕渺渺这三年无人管教,有个先生先辅导一下,总不会出了什么大岔子。 林老夫人看中的先生,很快就请来了。 林方智让杜氏在后院最靠近前院的地方择了一处叫安泰院的院子,作为姐妹几个教学的场所。这新先生一来,望着匾额便皱了眉头,道:“安泰?恩,不好不好,改名叫丘行院吧。” 这院子一改名,林微便知道,这先生有几分厉害了,这可还没正式上课呢。 第八章 礼仪授课 第二日一早,林微林雪林萱三个,早早地朝着丘行院赶了过来,等待上课。 林微身边带着玉磬,林萱也带着一个丫头,林雪则是孤身一人。几人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丘行院却大门紧闭,始终不见有人开门。三个女孩子对视了一眼,林萱哼了一声,对着林雪毫不客气地道:“二姐,你是姐姐,去敲门吧!” 林雪无声地点了点头,就要上前敲门。林微皱眉,吩咐玉磬道:“玉磬,你去敲门。” 玉磬的动作自然比林雪要麻利些,林雪见玉磬上前,尴尬地笑了笑,站在原地不动了。 “笃笃笃、笃笃笃。”玉磬敲了几声,里面却无人回应。 这下姐妹三人着实有些困惑,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刚换上去的匾额,丘行院,没错啊。辰时一刻,也没错啊。 “这先生不会还没起吧?”第一个说话的自然是林萱,她皱着眉头看着紧闭的大门,满脸的不高兴。 “许是我们迟了些?”林雪的口气也有些迟疑,这时辰可是先生通知的,应该不会出错才对。 “玉磬,再敲一次。”林微也不知道这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让玉磬再确认一次。 这一敲可坏了事,从院墙上忽然倒出一盆凉水来,玉磬正在院门下倒是没事,林微眼疾手快拉着林雪后退了两步。“啊!”林萱则扯着丫鬟尖叫着后退。 不过这水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整整一盆墨水。这么倾泻下来,现场几位的衣裙上都沾了墨迹。 “我最喜欢的一套衣裳!”林萱怒极,看着自己衣裙上几个明显的墨点大呼小叫。林萱带来的丫鬟倒是给她挡住了大部分的墨水,现在活脱脱一个小泥鳅。 林微和林雪也是看着彼此脏掉的衣服叹气。她们可没料到有这一出戏,谁也没带备用的衣裙过来,若是要回住处取,只怕这幅狼狈的模样也传遍了府中了。 就在林微和林雪纠结的时候,院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蹿出一只黑色大狗来,凶神恶煞地朝着林微她们扑来! 林萱几乎吓得痛哭流涕,连忙后退,不小心还摔了一跤,将头上的首饰也摔了出去。 林微和林雪也是受惊不小,她们连忙后退躲避着这只恶犬,可这院门前的空档,如何容得两人躲避?林雪见状,心一横,便挡在了林微面前,颤着声音道:“四妹妹快跑。” 林微也来不及多想,见地上一处有根圆木棍,慌忙地拾起来,挥舞着棍子去驱赶那只恶犬,一边还道:“玉磬,快去叫人来!” 玉磬也是吓得不敢动,她可是最先面对恶犬的一个,没想到恶犬没朝她弄过来,反倒朝着小姐们去了。听见自己姑娘的吩咐,玉磬抖着腿想走快些去叫人。 “好了,照夜,回来吧。”不知何时,丘行院的门口站了一人。那人虽是个女子,却穿着一身书生的青衫,笔直地站在门口。她板着脸,呼唤爱犬回来。黑色大狗回到这女书生的身边,亲热地转了转圈,才被女书生打发进门了。 姐妹三人仍然惊魂未定,最狼狈的林萱还摔在地上,她也不笨,见状便抖着声音问道:“你是廖先生?这狗是你放出来的?” 廖奚则是冷着一张脸,道:“马上收拾整齐进来见我,若是没来的,我只当没有这个学生。”说罢,廖奚就转身进了屋子。 院外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她们可还没忘记,那条狗在里面呢! 磨蹭了一会儿,几个人还是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胆战心惊地进去了。廖奚端着茶坐在主位上,沉着声音道:“我知你们三位都是林府的小姐,这次受林老夫人所托前来讲学,是不得以而为之。我个人,是不太愿意收不认识的学生的,所以,我希望你们按照我的规矩。” 林微对廖奚的身份没什么概念,林萱却是一边不服气一边赞同着,廖先生是女子中有名的大家,前来教她们这个庶出确实算屈才了。 廖奚见她们三人无人反驳,便又道:“林老夫人要求我先教导你们礼仪教养,依我看,你们三个都毫无贵女仪态!”廖奚指着林萱道:“我记得你是三姑娘,恕我直言,三姑娘在面对闭门时焦躁不安,面对泼水时慌张失措,面对烈犬则更是进退无度,就你这番举止,连身边的丫鬟都不如。” 林萱涨红了脸,她是老夫人面前最受宠的姑娘,何尝受过这样的指责! 廖奚又指着林微道:“四姑娘虽比三姑娘好些,却还是同样的问题,尤其是最后面对烈犬时,你拿着木棍是想做什么?上去搏斗吗?四姑娘难道有信心打过一只烈犬?不过,找人呼救还算做的不错。” 林微心下不平,林雪挡在了她面前,难道她要看着林雪生生地被狗咬,拿着木棍好歹也能赶走恶犬呀! 林微以为廖奚接下来就会点评林雪了,谁知道她转而开始讲课,仿佛忘记了还有林雪的存在,道:“今日第一课,我要训练你们的走路。我做一遍,你们便跟着学一遍。” 林微愕然回头看着林雪,只见林雪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似乎习惯了被这样对待。 “四姑娘,请你看着我的动作。”廖奚的点名,让林微只能转回头继续听课。 一个上午,廖奚教给林家姐妹的都是最基础最简单的礼仪动作,可林微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女先生对待她和对待林萱都是一模一样的态度,一边叱骂着一边纠正她们不标准的地方,唯独对待林雪的时候,就会直接忽视过去。整整一个上午,林雪就没有得到廖奚的一次指正。 到了午膳的时候,一天的课就告一段落。廖奚让她们明日再来后,就把她们统统撵出了丘行院。 这一上午的课上下来,三个姑娘都是腰酸背痛的。林雪的脸上还带着深深的失落,林微见状也只能安慰道:“二姐姐,先生脾气内敛,想必对你也是满意的。” 林雪低头,温柔地语调说道:“多谢妹妹安慰,我明白。” 待林微回到永安院,银筝凑上来,笑道:“姑娘,你让我办的事,我办好了。” 林微“哦”了一声,疲倦地点点头道:“说来听听。” 银筝道:“姑娘吩咐我去打听廖先生的事,我托到前院,才总算从小厮的嘴里打听到的消息。廖先生是江明人,与誉满天下的博轩先生是同门。自从三年前来到京城后,曾给京城第一才女杜小姐做过先生。” 林微听了,问道:“可是与杜氏同族的杜小姐杜宁书?” 银筝笑了笑道:“可不是,那杜小姐不仅自己是京城第一才女,她的哥哥行舟公子,也是博轩先生门下,京城八才俊之一呢。” 林微在脑海中思量着,又问道:“那位博轩先生,最出名的弟子便是这八才俊吗?” 银筝忽然有些脸红,一旁端来茶水的芸娘笑道:“姑娘你问她,她也是不知道的。银筝她们自幼在府里长大,哪里知道那么多?” “哦?”林微挥挥手让银筝下去,转而问芸娘道:“这么说,芸娘知道?” “若要说博轩先生名下,如今最有名的弟子的话,自然当属君子双玉。”芸娘将茶水安放在林微面前,笑道。 “这君子双玉,是两个人?”林微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就连原本的林微的记忆中也没有这些消息。她知道君子双玉,也是林雪遇见谭瑾时才说与她听的。 芸娘头一次见姑娘愿意听这些,也乐意多说几分,道:“君子双玉,说的是如今京城两位温润如玉的公子。这两位公子相貌堂堂,气质非凡,家世显赫,加上他们的名号与玉有关,所以被博轩先生赞为君子双玉。” 芸娘道:“这头一位啊,是当今的六皇子,年十五,名讳瑾,字玉润,号竹乐,因而都称竹乐公子。六皇子七岁身患哑疾,口不能言,但其人貌若美玉,气如青竹,在书画上很有才名。” “这第二位,则是江家的公子,名瑜,字子瑕,号怀珉,与竹乐公子在书画上不分上下,为人也是谦谦君子,与他交往仿若清风拂面,最是自在不过了。” 说着说着,芸娘忽然叹了口气,道:“姑娘如今也不知道了,夫人还在的时候,常说舅爷也是博轩先生的弟子。只可惜夫人去了五年,舅爷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然姑娘之前哪会沦落到那步田地。”芸娘口中的夫人自然是邹氏。 “芸娘,你说我有舅舅?”林微大惊,受原身的记忆影响,她一直以为邹氏是孤女,却没想到邹氏居然还有兄弟。 芸娘抹了抹泪,道:“自然是有的,舅爷当年在京城的名气,并不比君子双玉差上分毫。不然以夫人的家世,老爷再怎么也不会应下平妻之位。只是夫人福薄,早早地就去了。” 芸娘忽然握住了林微的手,哭道:“姑娘,你要争气。你要打听到舅爷的消息,夫人去世的不简单。当年夫人的东西还有很大一部分在舅爷手里,只要拿回这些东西,就是林府的人也不能拿你如何。” 林微抽出了手,心乱如麻,道:“芸娘,你让我想想。” 谭瑾当时听了小厮的建议放过她,是不是因为欠了自己舅舅的人情呢? 第九章 舅舅身份 晨起,丰庆宫中。 富丽堂皇的丰庆宫主殿,妃嫔们先后朝着皇后告辞,宫人们收拾着妃嫔们请安后的茶盏,当今皇后则是疲倦地坐在主位上歇息,艳丽的宫服和华丽的首饰并未盖住皇后的倦意。 皇后的身边站着一位身着素色锦衣的女子,她朝着收拾的宫人摆了摆手,挥退了他们。她正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井秋。井秋眼见着皇后疲倦的样子,静静地走上前去给皇后娘娘轻揉着太阳穴。 皇后已有些老态,她一只手撑着头,闭着眼问道:“井秋,文贵妃说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井秋一边按着穴道一边轻声问道:“娘娘可是说的千秋节召各家小姐进宫的事?”适才请安时,文贵妃笑眯眯地说着千秋节是后宫的盛事,该好好热闹热闹,不如请些大家的诰命夫人和贵女们一同进宫贺寿。皇后尚且没有表态,文贵妃就说已经禀明了皇上,得了圣谕许可了。 皇后叹了口气,道:“文贵妃看来是没有看中荣王妃给她选的儿媳妇啊。”荣王妃闹的纷纷扬扬的赏荷宴,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给十七岁的三皇子看皇子妃。如今赏荷宴刚过,文贵妃又折腾出这么一出,只怕想自己亲自在宫中相看儿媳妇儿了。 井秋则笑道:“娘娘何必忧心,三皇子不结婚,对太子殿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如今皇子们渐渐大了,大皇子的太子之位也坐的不太稳当,皇子们晚些成亲,太子才能在朝堂上挣下更多的资本。 皇后忆起了太子,嘴角虽浮起了一抹笑意,却很快又淡了下去,愁道:“贵妃一定会借着千秋节将三皇子妃定下来,井秋,你说,我该怎么做?” 井秋心疼的按摩着自己的主子,思索了一会儿便道:“其实说来也容易,如今之计就是让三皇子迟些成婚。我听闻荣王妃当日满意的,除了林家的嫡女,还有杜家的。杜家的小姐身子骨可不怎么好,若是定下杜家,只怕还有的折腾。三皇子的婚事折腾了,后面皇子的婚事自然也就缓了下来了。” 皇后想了想杜宁书的身子出了名的弱,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只怕贵妃也不愿意要杜家的。” 井秋笑道:“娘娘不必担心,文贵妃一向信服荣王妃的目光,这次没去赏荷宴的,必定是被文贵妃排除在选择之外的,如江家小姐。而入了赏荷宴的,左不过林杜齐陆这几家配得上皇子身份。林家嫡女倒是为文贵妃所不喜,陆家小姐性子极烈,也不是文贵妃会选择的对象。齐家嘛,似乎还在观望,文贵妃也不会上贴着求娶。” 井秋思考着又道:“唯一担心的便是,我听闻三皇子对林家女极有好感。” 皇后皱了皱眉,道:“三皇子已管了吏部,若是户部也被他拿去了,不是任由他势力做大?” “娘娘,咱们得把林家嫡女定下来,至少不能让三皇子有机会笼络在手。”井秋说道。 皇后已经在脑海里选择起了名单,尚未成亲的,也就是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这几位到了年龄。五皇子与三皇子是一母同胞,绝对不能考虑,四皇子自成一派,也是皇位的竞争者,如此看来,只有哑了的六皇子是唯一的选择。 皇后迟疑地道:“若是配六皇子,只怕女方的年龄大了些。” 井秋的态度异常不屑,冷笑道:“太子上次对六皇子好言相请,他却不识趣地跟着三皇子进了宫。若不是娘娘关照他,只怕蹉跎到老也没定下皇子妃呢。这是娘娘对六皇子的体恤,他岂敢不满意呢?” 皇后心一定,笑了笑道:“只可惜胡贵人进冷宫得早了些,不然六皇子就算不能得到六岁之前那样的宠爱,也不至于在宫外无人过问。” 皇后和井秋商量定了,便笑着回了居室,无人注意到,一个小丫鬟,忽然从堂中溜了出去。 荣王府的竹园内,利贞接着宫里传来的消息,便报告给谭瑾,仔细一听,他的声音还有些像谭瑾的声音,足以以假乱真:“主子,宫里的消息,皇后定下千秋节给您赐婚。” 谭瑾正在书写的手丝毫未顿,只道:“定下了谁?” “林家嫡女,应该是大姑娘林静,只是尚未明说。”利贞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谭瑾这下停下了写字的手,淡笑着道:“林静?”他扔掉了笔,擦了擦手,“看来皇后是迫不及待要让我跟三皇兄反目成仇了。”赏荷宴那天,三皇子可是被林静的相貌迷花了眼。 “主子,可要运作一下?若是千秋节当日宣布了,只怕也改不了了。”元亨也在一旁问道。 谭瑾略微思索着,想到那天那位林家四姑娘,忽然一笑,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就这样吧。”如今他在外人面前还是哑的,若是娶一个回来,只怕多几分暴露的危险,倒是先拿这个林家小姐做个挡箭牌也未尝不可。 元亨不解地道:“主子真的要娶林家大姑娘?林方智不一定会因为嫡女来支持咱们。何况女方比主子也大了些。”再说,那位大姑娘性子也闷了些,怎么看都不适合自家主子。 谭瑾一笑,露出些神秘的神色,道:“林家,可不止一个嫡女。”平妻之女,也算嫡女不是吗? 待谭瑾离去,元亨一皱眉,问道:“不对啊,林家可不就是林静一个嫡女吗?主子说的是谁呀?” 利贞也想起了那天闯进竹园的女子,却板着脸摇了摇头,道:“你还不去调查林家?主子下一步必有计划,还不尽早安排!” 元亨哼哼唧唧了半天,没好气地道:“我自己调查去,不用你告诉。” 在林家的众人,尚且不知道这个消息。林微等人又一次从廖奚先生那里上完课回来,林微让玉磬银筝帮自己按着酸痛的手臂和双.腿,一边思考着自己怎么去调查舅舅的事情。 她如今还小,有父亲林方智的宠爱在府里已经可以立足了,但是过几年后一旦出嫁,娘家这边可以说是毫无支持。 而且邹氏的事情也是谜题,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女,居然能让林方智不顾当时的杜氏,娶了平妻还入了宗祠。这里面要说邹氏有多大的能耐,林微是完全不信的。她更认可是来自于邹氏兄弟的能量,让林家、杜家都不得不默许平妻之位。这样说来,林微对她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越发好奇起来。 只可惜芸娘不肯多说,林微只能从其他方面着手。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林方智,作为林微的父亲,专宠了邹氏那么多年,他不可能不知道邹氏兄弟的存在。 但是当这天晚上晚膳之后,林微去问林方智时,林方智却罕见地在林微面前变了脸色,道:“你小孩子家家,问这些干嘛?” 林微还想分辨,道:“可是父亲,这么多年我都不曾听说过舅舅的消息,就算不在乎我,舅舅也该回来看望母亲呀!” “你懂什么?”林方智骤然怒了,见到林微惊愕的目光才平静下来,缓缓呼气,然后劝道:“渺渺,这些事不是你该打听的,你如今要做的事,就是认真听廖先生的课,多认识一些好友,除此之外的,都不需要你操心了。” 林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方智起身便走了。芸娘在一旁听了全程,也是劝道:“姑娘,现在不告诉你全部是为你好,等你有一日若是能登上高位,芸娘再告诉你也不迟。” 林微表面上应了下来,实际上却开始琢磨着另外能告诉她这件事的人来了。 这日下课后,待林萱和林雪走了之后,林微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廖奚先生面前。廖奚摸着自己的那条狗,冷淡地问道:“四姑娘有何事?” 林微低声道:“我今日是想向先生打听一个人,不知先生可知道博轩先生几年前曾有一弟子姓邹?” 廖奚先生摸着狗的手一顿,仰起脸道:“我刚来京城不久,师兄的弟子我也不是很清楚,更何况是前几年的事了。” 林微急道:“先生就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位邹姓弟子应也是八才俊之一。” 廖奚先生道:“在我记忆中,师兄没有姓邹的弟子。不过四姑娘问我,我也猜得到想必是与四姑娘的家人有关,我会书信一封给师兄,问问他可记得,若是没有,那便无能为力了。” “多谢先生。”林微有些失望。 待她转身欲走的时候,廖奚先生忽然道:“若四姑娘真想知道,不如问问老夫人。既是长辈,想必也了解些许。” 老夫人吗?林微默默念着,有些拿捏不定。自她穿越之后,除了请先生一事假借着林萱去找过老夫人外,并没有特别接触过。老夫人也唯有在杜氏在时对她和颜悦色几分,其余时间也是淡淡的,贸然去问,只怕也是与问林方智一样的。 林微却不知,老夫人此时正在愁着她。 第十章 四个丫鬟 “雪迎,你说她跑去找老爷问邹氏兄弟的事情了?”老夫人充满忧虑地问道。 自从十一年前,邹氏进门开始,她就不喜欢这个被儿子硬要娶为平妻的女子。五年前邹氏出事的时候,她虽然不舍邹氏肚子里的孩子,却着实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这个碍眼的女人总算不在了。 林老夫人和杜氏一样,从没想到邹氏的女儿会在五年后突然冒出来,还妄图把五年前的事情翻出来! “说是老爷生了气,便走了。并没有回答四姑娘的话。”雪迎伺候着老夫人洗漱,说道。 “老夫人,听说四姑娘也去找过廖奚先生了。廖先生与博轩先生是同门的师兄妹,说不定对当年的事情也知道几分。”雪迎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夫人一摆手,很肯定地道:“这事情府里连丽姨娘都是不知道的,廖先生前两年才来京城,想必也不会知道。” 雪迎噤声。丽姨娘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亲生女儿一般对待,所以丽姨娘所出的三姑娘老夫人才会为其撑腰。如果连丽姨娘都不知道,果然是一个很大的秘密。 “老婆子我怕的是,这丫头不死心的来问我啊。”老夫人叹息道。 雪迎不解的道:“老夫人不想说,只管不见她便是,难不成四姑娘还能硬闯进来问您吗?” 老夫人正想说些什么,忽然门口便有丫头进来传话,道:“禀老夫人,四姑娘送来一盆时卉,说是给老夫人房中摆着,凑个趣儿。” 说罢,丫头们已经把时卉端了进来,那时卉照顾的很好,看起来就是精心挑选的样子。 老夫人摆摆手,雪迎忙指挥着丫鬟们把时卉摆在了窗下老夫人看不到的位置。 老夫人叹道:“看着吧,这丫头必定跟她娘一样,是个不服输的性子。” 林家正房中,杜氏挥退了下人,捏着一封书信在发呆。 女儿入了荣王妃的眼,杜氏与荣王妃的关系自然亲密很多,这封书信便是来自荣王妃的。信中说了千秋节各家小姐会随着诰命夫人进宫的事情。 杜氏虽然激动女儿林静有了更大的机会成为三皇子妃,却也对这封书信更加深恶痛绝起来。 林家的二品诰命夫人是林老夫人,不是她。请封诰命是先母后妻,林老夫人之前是没有诰命的,所以林方智先给母亲请封了二品诰命夫人,但是一直没有为杜氏请封。所以杜氏身为二品大员的妻子,却连诰命都没有。这次千秋节,她仍要随着林老夫人才能入宫! 想到入宫时连座位都要在那些小官员家的诰命夫人之后,杜氏的心隐隐作痛。这种日子她已经不想忍了,只要、只要阿静嫁给三皇子,皇子妃的母亲就会有加封,这样,她就不用再忍受屈人之下的委屈了! 杜氏想到这里,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甚至自得地想到,不管是邹氏还是丽姨娘,能入宫的只有她这个正妻,能嫁给皇子的,也只有她这个正妻所出的女儿! 几日一晃而过,离着千秋节越来越近了。老夫人不知第几次看着林微送来的礼物叹气,终于,她对雪迎说道:“去把四姑娘请过来吧,动静小点,不要惊动杜氏。”雪迎默默地应了。 林微此时正在做着香水。 她日日送了礼物给林老夫人,那边却没什么动静。又要在丘行院上半日的课,平时不得出门,于是只好把精力用来鼓捣这些小玩物上,引得永安院里众人连连惊叹。 这倒也不是普通的香水,香水没费什么事儿,反倒是这装香水的瓶子来得别致,是林微自个儿拿着木头做出来的喷瓶。如今这后宅里,谁见过喷瓶啊?都觉得是个稀罕物。 “四姑娘的手真巧,凭奴婢是怎么也想不出这样的东西来。”一个叫做燕语的丫鬟,凑在林微身边赞叹道。 “是啊,要不怎么说四姑娘是主子呢。”另一个叫做莺啼的丫鬟也道。 “玉磬,你去求求四姑娘,我们也给四姑娘打个下手,只求到时候能分上一点。”珊瑚、玛瑙这两个丫鬟可就聪明多了,只缠着玉磬道。 “好呀你们,玉磬,可也不能忘了我们,我们也是要一同的。”燕语莺啼自然不肯让珊瑚玛瑙占了便宜,不甘示弱道。 林微听着丫头们的动静只是笑,玉磬眼泪汪汪地看着林微,银筝则是叱道:“姑娘做了这个手都破了,你们倒惦记着。” “好了,银筝,这东西也不费什么事儿。”林微见院子的众人都被这小喷瓶吸引了目光,也是非常高兴。 她住进永安院有几日了,自然也观察着这院子里的新人。玉磬和银筝是早就跟着她的,算作一等大丫鬟,可两个丫鬟都与她一般的年纪,若是办事,总免不了担心,所以林微有意在院子里再提拔两个。 燕语莺啼、珊瑚玛瑙都是林微赐的名儿,四个丫鬟既麻利又勤快,连给林老夫人那里送东西也是拿捏得极有分寸。林微看在眼里,也存心要再考验一番。 “你们若是想要呀,我可就不做了。你们把我这几件事情办好,我保管这院子里人人都有一份。”林微这话一出,连院子里做扫洒的小丫头也不禁直了眼睛,几个丫鬟们则更是立马应道:“姑娘尽管吩咐。” 林微示意银筝拿了银子和一叠纸出来,首先唤了燕语,道:“咱们的香水瓶,自然是要先调制香水的。你拿着这些银子,去各香料铺子里,寻一些质量好些的香料来,最好是花香的,什么茉莉啊玫瑰啊姑娘我都是不拘的。” 燕语笑眯眯地收下银子,连连点头道:“姑娘只管放心,燕语绝不叫那些店家们糊弄了,必定寻了上好的来。”林微倒也不是胡乱选的人,燕语是家生子,老子娘是管着府里花草的花匠,若论着花,自然是没人比得上的。 其次则是莺啼,林微先拿了几张纸过来,道:“这里的东西,莺啼你去寻了妥善的工匠做,记着,分开了做,木匠铁匠只要是能做的就行,不过,尽量做得好看些,姑娘我可是要送人的。” 莺啼拿着这叠纸和银子,只迟疑道:“姑娘可是要多少个?说出了大致的数量,我也好照办。” 莺啼是外面买进来的,性格就要格外谨慎些,她不比燕语这些家生子,背后是没人撑腰的。 林微比着大概说了个数量,又对着珊瑚道:“珊瑚你也记着,比着这个数找个工匠打些瓶子,瓶子的模样我在纸上都画好了,切记要吩咐工匠,瓶口要小些。另外,要做些玉石的、瓷瓶的、木头的,就是不可用了铁的,这香水沾上了铁,可就不好闻了。” 珊瑚拿过纸和银子,当下便收好了,殷勤地道:“姑娘放心,保管出不了岔子。” 玛瑙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林微面前的纸和银子却空了。玛瑙顿时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见林微只微笑着对前面三个丫鬟道:“你们且去吧。” 燕语莺啼和珊瑚都下意识地看了玛瑙一眼,才走出了院子,各自出府忙自己的去了。 玛瑙见姑娘似乎没有意思要分给自己事做,当下也是惶惶,见几人都走了,也连忙跪下道:“姑娘,玛瑙这几日若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姑娘只管提,玛瑙一定改了。只求姑娘给我一个机会,千万别叫玛瑙从此就被姑娘厌弃了!” 林微好笑地扶起跪在地上的玛瑙,道:“我不分给你事做,一则确实是不需要那么多人,二则是我有更重要的事给你做。” 玛瑙连忙表忠心道:“姑娘只管吩咐,我愿为姑娘做任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林微笑着说道:“你也听见了我刚才所说的话了,这香水瓶是个稀罕物,我呢,也不愿还没送给长辈们,就被人抢了先去。她们三个领了任务去,我却要你去盯着她们,尤其是莺啼手中的东西,决不能让外人看见了去。” 林微又笑道:“这活本来该吩咐玉磬银筝,只是她们两个不机灵,又容易引人注目,我也不想引得莺啼与我离了心,你能办好吗?” 玛瑙当即心中一股热流涌过,拍着胸.脯道:“姑娘放心,我小心地去,保管不叫莺啼注意着,又查探的清清楚楚。” 玛瑙随即也跟着莺啼出门了。 永安院里一时便只剩下林微和玉磬银筝。玉磬向来是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对此事说什么。银筝则是皱了皱眉,问道:“姑娘是故意的?” 银筝与林微同岁,比燕语几个要小一些,却是院子里最稳重的一个,上一次林微选了玉磬随行荣王府,也不见她有什么怨言。这次眼见着几个后来的丫头也要越过她去了,银筝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林微倒是不以为意,笑着问道:“什么算故意的?” 银筝道:“燕语和玛瑙都是家生子,莺啼和珊瑚都是外面买进来的。姑娘赐名的时候却故意分开了取,连住处也叫两个人一处,不让燕语和玛瑙互相接触。今日还要玛瑙去监督莺啼,姑娘这是想拔出永安院的钉子?” 林微笑道:“谁知道这几个丫鬟是杜氏那里的,还是老夫人那里的,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银筝叹息一声没说话,玉磬不解地看着她。银筝却只在心里道,姑娘信不过老爷亲自挑选的人,都要背地里互相挑拨着看人,她和玉磬又怎么知道,姑娘不会用这四个丫头来试探她们呢? 银筝的叹息还没引起林微的注意,院门口便传来了雪迎求见的消息。 第十一章 气晕祖母 雪迎是老夫人的心腹,林微赶紧道:“快迎进来。” 雪迎一进了院门,才惊觉永安院果然不同往日了。 永安院原是空置的,院中虽不说多难看,也没什么好看的摆设。如今院堂中间却摆着数不尽的奇珍异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凉的异香,让人竟不觉得这暑气有多严重! 雪迎打眼一瞧,院中的梧桐树下,一位娇艳的佳人靠在红木椅上歇着凉。雪迎便是一惊,那椅子她如何不眼熟,那是用上好的红木请京城名匠打造的,木材是包浆的,触感极好,躺在上面丝毫不沾汗气。原是前几年老夫人贺寿时的寿礼,后来被老爷讨了去,却不知最后落在了四姑娘手里。 雪迎原本轻慢的态度总算收拢了,笑着对林微道:“四姑娘,老夫人说午后唯恐暑气闷了,命厨房做了几碟冰品,让四姑娘过去用些。” 林微亲热地拉着雪迎在一旁坐下,还招呼着玉磬银筝上茶,笑道:“雪迎姐姐,不着急,先吃口茶。老夫人那里,怎么好劳烦你亲自来请?姐妹们呢?一同去吗?” 雪迎哪里敢吃茶,再一闻着茶香是上好的午子仙毫,更不敢用了,只连连摆手道:“不敢当这声姐姐,老夫人看重四姑娘,咱们不好怠慢了四姑娘,老夫人觉得我得用些,便着我来请了。三姑娘几位的冰品另有人送去,四姑娘只管去便是了。” 林微笑眯眯地,心下却了然,老夫人之前还对她送去的礼物嗤之以鼻,全然不搭理,如今绝不可能突然就变了主意。私下叫她过去,必定还是想要堵了她的口,叫她别知道答案才好。 但是老夫人派了雪迎来请,她总不能不去的。林微心下的念头转过两下,就笑道:“雪迎姐姐,你看我这身,拜见老夫人实在是不体面,头上也不规整,雪迎姐姐先等我一会儿,容我换身衣裳。” 雪迎顾及着要避过杜氏的耳目,哪里又肯多待?但是见到林微身上是一身轻薄的纱衣,确实不好穿出门,只能无奈地道:“奴婢在院子里略坐一坐,四姑娘先去换衣吧。” 林微笑眯眯地招呼了玉磬银筝替她更衣,又将午子仙毫往雪迎那里推了推,道:“这天闷热得紧,雪迎姐姐还是尝尝这新茶,解解暑气吧。” 雪迎装模作样地推却了几下,还是端过来品了一口。雪迎暗道,这等新茶,老夫人那里自然是有的,老爷林方智可是有名的孝子。可是老夫人就算拿来待客、送人,也舍不得给她这等丫鬟们享用,平时有次一等的新茶,老夫人才会赏一点给下人们。 雪迎坐了片刻,一盏午子仙毫喝了一半,总算看着林微带着玉磬银筝出来了。雪迎赶忙迎了上去,笑着道:“姑娘现在随着奴婢一起去吧?” 林微略微扫了一眼那半盏午子仙毫,心里暗笑,脸上却客气的很,笑道:“劳烦雪迎姐姐了。”一行人这才往老夫人住的院子来。 林家的院子取名都有点老气,除了被改名的丘行院,其他大多是永安啊招福啊这等听起来吉祥的名字。老夫人的院子也不例外,叫做隆宁院。林微和雪迎要越过杜氏的院子才能到隆宁院,可是林微走了一会儿就发现不对,笑着停下脚步,问道:“雪迎姐姐这是要领着我去哪儿?这么热的天气,莫非老夫人还有闲情逸致去逛花园不成?” 这条路是到林府花园的,花园后面就是林微以前住的那个小院子,从那个小院子绕过去是能到老夫人的院子没错,却要平白无故地多走半个宅邸的路! 雪迎尴尬地笑了笑,道:“姑娘只管跟着奴婢走便是了,奴婢如何也不敢算计什么呀。” 林微轻轻笑道:“雪迎姐姐这是要带着我避开夫人?难道老夫人找我还能怕夫人知道吗?就走夫人院前过吧。” 说罢林微带着玉磬银筝先行一步,雪迎想拦也没拦住,在原地气的跺跺脚,只能追上去一起走。 老夫人在自己院子焚香礼佛,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门口传来四姑娘林微的通报声。老夫人满脸不高兴地自语:“雪迎这丫头,办事也越来越磨蹭了。” 待林微的通报响了第三次,老夫人理了理衣襟,轻咳一声道:“好了,传进来吧。” 林微带着玉磬银筝站在门口等的早有些不耐烦了,听见老夫人发话,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先行了一礼道:“老夫人万安。” 老夫人带着挑剔的目光将林微的仪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遍,并不热情地说道:“辛苦廖先生了,她的教导有所成效,你如今也算讲几分规矩了。” 林微听见这话,连奉承的心情都没了,总算还是抬起头笑着说道:“以前不懂事,多给祖母添麻烦,如今知礼了,自然是不一样了。” 老夫人不接这话,只朝着摆放着冰碗的桌子一努嘴,道:“这暑气热,我命厨房备了冰碗,你用罢就回去吧。”盛夏时节,用冰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林府里也唯有老夫人、老爷、杜氏和嫡出二少爷林由的房里能备着些,就是杜氏极其心疼的大姑娘林静也是没有的。 林微怎么可能被一碗冰碗就打发了,她笑眯眯地看了冰碗一眼,并不动手,而是笑道:“以前渺渺身体不好,不能常来看望祖母,如今幸得祖母关怀,渺渺的身体好多了,也有幸能跟廖奚先生一起学习。想要为祖母尽点心意,日后我常来陪着祖母说话如何?” 老夫人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道:“你如今才刚入学,以前又无人启蒙,自然应该多费些工夫在学业上。女子无才便是德,咱们官宦家的贵女们可不兴这个。我有三茵日日陪我,倒也不需你多担心。” “只是说说话,耽误不了学业的。”林微笑得开怀,道:“我跟三姐一同来也没什么不可的,以前闷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常与姐妹们相处,如今既能侍奉祖母,又能和三姐相交,也是美事一桩。” 老夫人的眉头已经深深皱了起来,她本以为自己招林微过来赏赐冰碗的举动,已经足够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了。没想到林微在这里纠.缠不休,引得老夫人越发觉得这姑娘不识好歹。 雪迎见老夫人的脸色有异,就知道不好,连忙插嘴道:“四姑娘虽是孝顺,不过老夫人上了年纪,越发喜欢清静了,许多时候都只要三姑娘陪着呢。” 谁知道雪迎这话音刚落,林微竟然直接掉眼泪了,她大滴大滴地泪珠滑落下来,双目含泪地盯着老夫人,道:“我知道我不得宠爱,以前也不常来孝顺祖母,惹得祖母不高兴了是我的错,难道祖母连个改过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听听!听听这话!”老夫人气的脸色都变了,举起手中的拐杖就想落到林微身上去,呵道:“你连祖母都敢要挟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老夫人不可!”雪迎赶忙上前挡下了拐杖,这拿着拐杖吓唬一下没什么要紧的,但要真落到了四姑娘身上,头一个饶不了她的就是老爷! 老夫人是使了劲儿的,狠狠地一拐杖抽下来,雪迎也不由得闷哼出声,只觉得后背火.辣辣地疼。林微也慌忙问道:“雪迎你怎么样?” 老夫人见她这一拐杖竟然抽到了雪迎身上,也是一时喘不过来气,眼看着就要厥过去了。 屋子里侍奉的丫鬟们顿时慌了,忙着去安抚老夫人,扶起雪迎来,整个房间片刻间闹哄哄的。 正在这时,杜氏掀开门帘就走了进来,看见这屋子里一团乱麻的景象,直接黑了脸,她呵道:“慌什么!”杜氏看了看屋子里的丫鬟,厉声吩咐道:“青佩,你去外院请了大夫过来,给老夫人看看。顺便叫李妈妈过来,把四姑娘带回去!四姑娘不敬祖母,廖先生的课也不用去上了,先留在永安院内反省着。若是永安院待不住,就回以前的院子去好好清静清静!” 青佩毫不迟疑地点了头,转身就走。 杜氏又指挥着丫鬟们道:“把你们雪迎先扶下去,去库房领些伤药擦着,等给老夫人看病的大夫来了,再让大夫开些伤药。” “你们动作轻点,不要乱碰老夫人,找些清水来,给老夫人擦着,别因为暑热闷坏了。” “雪思,你是老夫人院里的大丫鬟,你去清点着院子里的人数,别让人趁着乱劲儿惹事。还有,找个老爷认识的丫鬟,去衙门给老爷报信。” 雪思作为隆宁院的大丫鬟,也是很干练的,她经过林微身边狠狠地瞪了林微一眼,便出去忙自己的事儿。 玉磬早就慌了神,低声问道:“姑娘,我们怎么办啊?” 谁料到玉磬的声音还被杜氏听个正着,杜氏冷哼一声:“怎么办?能气晕祖母,四姑娘也是厉害了。若不管教管教你,只怕邹妹妹在泉下都不得心安呢!” “你就给我老实在永安院里待着吧!我看这一次老爷会不会放你出来!” 第十二章 事态反转 永安院的人,听见四姑娘气晕老夫人的事情,都慌了神,这可是不孝的大罪名。有此一出,以后哪家公子还敢上门提亲?再说四姑娘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老爷的宠爱,老爷就是有名的孝子,说不定就会把四姑娘软禁起来。 待到消息传来后不久,杜氏身边的李妈妈就押着林微三人过来了。李妈妈是个满脸横肉的老婆子,手劲儿极大,对着永安院众人丝毫没有好脸色。她把林微推搡进院门,就拿了一个大锁链,锁住了院子门。 芸娘见状连忙想拦住她,道:“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哼。”李妈妈满脸不耐烦地道:“我这儿可是奉的夫人的命令,要四姑娘在房间里好好地反省反省,你们要是觉得不满,找夫人说去啊。”说罢,李妈妈就利索地将永安院锁了起来。 林微叹了口气,芸娘担忧地问道:“姑娘,你可还好?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微微笑着道:“芸娘,别担心,没事的,等父亲回来就好了。” 芸娘简直不知该说自己主子什么,恨铁不成钢地叹息道:“姑娘啊,你以为这次还是小事情吗?老爷就算再疼爱你,也必定要惩罚你的。这可是不孝的大罪名啊!” 林微面上笑着,一看就是没往心里去,她朝着屋里走着,对着芸娘道:“玉磬吓坏了,芸娘你看看她怎么样,等那四个丫鬟回来后,再看看哪些是能用的人。” 芸娘虽然不高兴,却还是应了。 林微边往屋子里走,边思量着自己这次被算计了的事情。这次的事情虽然很像老夫人不愿林微追根究底而设计的,但林微只看当时老夫人的状态就知道,老夫人绝对不是装的。 既然不是装的,杜氏就不是为此而来的。想必杜氏一知道林微随着雪迎朝着老夫人院子来了,就立即朝着老夫人院子来了,可能是为了阻止老夫人告诉自己什么,也可能是有什么大事。只是杜氏一听见自己把老夫人气晕了,便干脆地放下了自己原本的打算,转而先把自己给关起来。 林微叹了口气,按照这样的逻辑来说,杜氏目前最恨的人,已经不是丽姨娘和三姑娘林萱,而是她了。这可对她不利,真要得罪了当家主母,只怕被关禁闭都是轻的。 林微正在叹气的时候,林老爷林方智在衙门里接到了老夫人院里的口信,狠狠地皱了皱眉。 林方智是户部尚书,身边自然有几个心腹随从,他听传信的时候并没有避讳着这些心腹。这些心腹听见了林府的传信,立刻道:“大人,这消息必须得压下去才行,决不能闹得满城风雨。” 林方智疑惑地问道:“哦,这怎么说?” 这开口的心腹留着两撇可笑的胡子,对着林方智恭恭敬敬地行礼后,再道:“庞某以为,在千秋节前夕闹出这等不孝不悌的事情,有碍大人在圣上心目中的看法。” 林方智则道:“如今小女顽劣,气晕祖母,圣上又怎么会知道?” 那庞某摇了摇头,道:“大人此言差矣,宫中早有传言,此次千秋节,会邀请各位官员家中诰命夫人携女入宫,让皇后与外命妇们同乐。如此紧要关头,若有人问起大人的爱女,大人的夫人能如何回答?是忤逆不孝,还是身有异疾?哪一种传到圣上耳中,都是对大人仕途的狠狠打击啊!” 林方智心里一凛,觉得对方说的没错。当今圣上提倡以孝治天下,所以林方智才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孝子。若是自己女儿闹出了这不孝的名声,对自己的名声也是一个打击。 林方智立刻收拾东西准备回府,且不提其他的,最重要的是要杜氏赶紧闭嘴,别自以为是地将这件事到处宣扬。 林方智借家中老母有疾赶紧回了家。那献言的庞某摸了摸自己嘴角的两撇胡子,笑了笑,见四下无人,便挥手招来自己的小厮,说道:“给主子传个口信,事情我办好了。”那小厮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从户部衙门消失了。 林方智赶到府中的时候,杜氏正在照顾醒来的老夫人。老夫人烦闷地挥挥手,道:“夫人先下去吧,你领着家中诸事,不必在我这里费心,我有丽姨娘和三姑娘照顾就行了。” 杜氏气的捏紧了手中的汤匙和药碗,丽姨娘则笑着过来要将药碗接过去。正逢林方智走进来,他见状便道:“姨娘先下去吧,我有事跟老夫人和夫人商量。” 老夫人虽然维护丽姨娘,却也不会反驳自己儿子,丽姨娘只能委屈地出去了。 待丽姨娘一出去,林方智便迫不及待地说道:“娘,夫人,你们可知千秋节女眷要入宫一事?” 老夫人疑惑地道:“不曾听闻。”杜氏却支支吾吾的,半晌才道:“荣王妃之前送过信儿,只是还不大肯定。” 这话一出,老夫人和林方智都变了脸色,异口同声地道:“杜氏你糊涂啊!” 还没等杜氏反应过来,林方智已经先叫着下人:“去永安院看看,若是封了院门,赶紧打开。”老夫人也道:“雪思,去封了今天知道这事儿的人的嘴.巴,万不可叫消息走漏出去!” 雪思和下人们忙领命去了。 林方智这时又回过头来,顾不上搭理一旁的杜氏,只问道:“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满脸忧心的表情,似乎是极关切的。见老夫人点了点头,林方智满脸愧疚地道:“渺渺不懂事,惹得娘伤心了,不过马上就要千秋节了,再不济渺渺也是要入宫的,若是被人问起,倒惹得林家都丢了脸。” 老夫人活了一辈子,一向是以儿子为先的。林方智一回来,首先说着千秋节入宫的事情,老夫人立马就反应过来今日这事的疏漏在哪里,因而心里虽然不舒服,却很大度地道:“我省得,只怕皇上为渺渺疑心你,我委屈些也没什么。” 林方智做到正二品的户部尚书,已经是同龄官员中的头一份了,万事都有人盯着把柄。这府里的事一旦闹将出去,吃不了兜着走的一定是林方智。 林方智见状舒了一口气,转身面对杜氏的时候,脸色就不好看了,皱着眉头叱道:“你瞧瞧你今日办的什么事,谁家的主母遇到这种事还不赶紧遮掩下去?偏就你闹得满城风雨。若是牵连了阿静二茵三茵的婚事,我看你这个林夫人怎么有脸当下去!” 杜氏这时也想通了关窍,顿时有点悔意。她之所以干净利落地让李妈妈把林微的永安院关起来,就是为了让这件事不是秘密,至少,得在林府里不是秘密。这样千秋节进宫时杜氏才能名正言顺地不带林微入宫。毕竟,林微是一个“不孝”之人嘛! 但她没顾虑着宫中的贵人万一问起林微怎么办。林微并不是什么默默无闻的庶女,她是平妻之女,是让林方智被嘲笑了几年的把柄,若有人想给林家下绊子,听见这件事,势必要掀起点风浪的。 如今看来,她不仅不能把林微关在府里,等千秋节的时候还得好好地把林微带进宫去,让其他人看看,所谓的气晕祖母的事情,都是子虚乌有。 杜氏几乎呕出了一口血,看着林方智的盛怒,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笑着道:“老爷息怒,是我一时被老夫人的事慌了手脚,怒极了才做出这种事,是我思虑不周。”说着给林方智行了一礼,算是赔礼。 林方智却摆了摆手,怒道:“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头一个应该找的就是你。你既管不好这个家,就先放一放……” 杜氏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生怕林方智夺了她的管家权给丽姨娘。 谁知道林方智看了看杜氏,又看了看精神不振的老夫人,道:“丽姨娘要伺候老夫人,先交给丁姨娘吧。” 杜氏心里顿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丁姨娘不是老人,是邹氏去世之后才纳进府的,平时也小心谨慎,从不张扬。前年刚生了一对双胞胎,就是府里的六姑娘和七姑娘,因为双胞胎吉利,林方智也很看重,如今看来,也不是一个省心的。 林方智可不在乎杜氏的心思,他喂着老夫人喝了药,又请了府里的大夫再来瞧了,最终确诊老夫人是“暑气过热”。而后对着老夫人和杜氏道:“永安院那里放出来了,我得去看看,跟渺渺好好说道说道。” 老夫人和杜氏都不太想让林方智去,却没人开口阻拦。不然怎么办呢?老夫人前脚才被林微气晕了,杜氏还下令让李妈妈封了院子,这两个人去说项,只怕到时又被林微揭了短。 还是让林方智去吧,好歹是林微的父亲,劝劝林微,顺便教教她,入宫时千万别说漏了嘴,把这一桩事压下去算了。 老夫人今日是实实在在吃了一个闷亏,看见杜氏也厌烦,见林方智走了,当即便道:“雪思,送夫人出去。”这是连话都不愿意对杜氏讲了。 第十三章 千秋将至 林方智出了隆宁院就往永安院来。林微知道了消息一脸遗憾,林方智派来的下人放她们放的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试试那四个丫鬟,就已经被放出来了。四个丫鬟回来后,先是纷纷关切地表示自己对四姑娘的事的担忧,又是纷纷自豪地表示四姑娘交给她们的事情,她们已经妥善地处理好了,请四姑娘尽管放心。 没过一会儿,林方智就阴沉着脸过来了。下人们不敢触老爷的霉头,都在芸娘的示意下连忙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芸娘陪着他们。林微知道看人脸色,见林方智这表情就知道对自己的火气还没消,连忙装乖卖巧地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林方智,道:“爹爹喝茶,消消火。” 林方智抑制着怒气,问道:“今天究竟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气晕祖母?” 林微一脸无辜,道:“祖母今日赐我冰碗,我很是感念祖母,愿意白日里常来侍奉祖母,可祖母疼惜三姐姐,不大愿意叫我过去。我只是问问,祖母一时激动……”林微低下头,道:“爹爹,我错了,我会去给祖母磕头赔罪的。” 真实情况不过是林微想向老夫人打听邹氏兄弟的旧事,老夫人不愿说,只拿冰碗打发着林微,才被林微气晕的。可这原因,无论是林微,还是老夫人都绝不可能说出来的。摆在事实上的经过,倒显得林微受了委屈。 林方智听了这话,也有些头痛。他不好向老夫人和杜氏打听事情经过,却在隆宁院的下人中打听到了几分,如今跟林微说的对照起来,显得老夫人实在有些偏心。 林方智一向知道他娘是不喜欢邹氏的,对林微这个邹氏生的孩子,也是淡淡的。所以当初林微出现时说老夫人常派大夫过去,林方智还有些喜出望外。如今看来,老夫人还是心里只有丽姨娘和三茵。但是儿孙想来伺候您是孝顺,就算不愿意,也不必装晕打发人啊。 林方智头一次对自己母亲有些怨念,但老夫人毕竟是长辈,这怨念也不好在林微面前表现出来。于是林方智虎着脸道:“毕竟是因为我对你少有管教,惹得你今日犯下大错。如今这一遭,娘已经原谅你了。但是,不可不罚。从明日开始,你就到廖奚先生那里领罚去。听见了没?” 林微有些疑惑林方智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她,连忙点头应道:“是,爹爹,女儿知道了。” 林方智把态度表明了,也就没什么说的了。林微送他到永安院门口,林方智才犹豫地道:“这几日.你除了领罚,也多练练礼仪。娘的事,若有外人问起,你只说是暑气过热,老夫人身体撑不住,一时中了暑。旁的一概别提。” “女儿省得。”林微笑着点头应下,顿时心里活泛开来。林方智自然不会说没用的话,既然他提了,这几日她肯定会遇见需要行礼的时候,也会遇见有人问她气晕祖母的事。 可最近什么事会遇上这两种情况呢?答案呼之欲出——千秋节。 荣王府的赏荷宴,林微也是在的,三皇子那话里话外都想让荣王妃提议让女眷们入宫的表现,林微也是看在了眼里。从林方智的表现来看,这件事似乎是成了。不仅如此,林微也会被邀请入宫,所以,林方智忙不迭地把气晕祖母这件大不孝的事情给遮掩了下去。 林微想到入宫,一时又有些头痛。她可没忘记,自己跟“哑了”的六皇子还有一段官司呢。这次入宫若再碰见他,谁知道会不会被灭口?六皇子那个说变脸就变脸的个性,林微可实在吃不消。 林微在想着六皇子的同时,谭瑾身边的人,也正在调查着她。 元亨拿着关于林府上下所有主子的情报,皱着眉头。利贞一边打扫着主子的书房,一边看着元亨愁眉苦脸的模样摇头。 谭瑾今日要与博轩先生论书,这种场合是不会带着元亨利贞的。元亨才有机会来细细看着前几日他命人调查的林府众人的情报。 “小贞子,林微居然是明坤公子的外甥女?我可算是明白主子为什么会放过她了。”元亨被林微的情报着实吓傻了眼。明坤是谁?博轩先生的大弟子,曾经救过自家主子一命,就连杜家嫡子杜子航能拜入博轩先生门下,成为京城八才俊之一,也是托了这位明坤公子的福气。 利贞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是最先认出林微身份的人,当日在竹园,若不是他在谭瑾耳边提了这么一句,只怕林微连性命都不在了。 元亨看着林微的情报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就惊叫道:“上一次主子说不必在皇后那里动手脚,不会是要娶这个林四姑娘吧?” 作为谭瑾身边最信任的下属,元亨还是比较了解自己主子的。皇后想赐婚林家大姑娘,可主子是看不起林家大姑娘的。说是不用手段,最后定下的人选,也不会是林家大姑娘。可就林家而言,没什么出彩的姑娘。大姑娘外祖家是杜家,跟杜宁书一脉虽是同宗,却隔得远了。二姑娘默默无闻,连生母都不知是谁。三姑娘的生母不过是林老夫人身边养大的姨娘而已,连贵妾都是不算的。剩下五六七三位姑娘,那年龄才是主子的零头,说什么也不会考虑的。 如此说来,还唯有四姑娘林微有些可能性。她是平妻之女,算得上有嫡女身份。她母亲邹氏虽然家世低微,可亲舅舅是博轩先生旗下大弟子明坤公子,若是明坤公子日后帮扶一把,不知道多少人脉交情就会送到林微手上。再说了,邹氏深受林方智的喜爱,过世多年都念念不忘,作为邹氏唯一的女儿,搭上林微就等于搭上林方智,只怕连大姑娘林静都没这份待遇。 元亨越想越有可能,忍不住猛地跳了起来:“不行不行,这姑娘看起来也长得不好,也没有什么势力,连明坤公子都对她多年不闻不问,想来也是为人有问题。这么一个姑娘,年岁又那么小,跟个小豆芽似的,怎么配得起我们主子!” 利贞皱了皱眉,道:“你这话若是被主子听见,不死也脱一层皮。主子看中的人选,岂容你这么评价?” 利贞的声音和谭瑾的声音是极其相似的,元亨听见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强撑着道:“本来就是嘛,主子想娶京城的哪家贵女都是娶得。杜家的杜宁书、江家的江舒、齐家的齐黛、陆家的陆丹,这么多家的贵女都是才貌双全,家世教养无一不好。怎么非得委屈自己娶这么一个正经的嫡女身份都没有的人。” 利贞仔细地擦拭着书架,道:“你说的这些,主子都看不上眼,娶了还有麻烦。既然都看不上眼,不如就选个最无害的。林四姑娘身份不显,可知道主子的秘密,留在外面终归是个隐患。若是让她跟主子站在同一条路上,漫不说日后还能借着明坤公子和户部的力,就是如今,也可以让其他皇子们对主子更加放心。” 利贞这么一说,元亨脸色就怔住了。 他跟着主子长大,谭瑾的事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六岁之前,谭瑾的生母胡贵人当时还是居一宫主位的胡昭仪,主子多得盛宠,惹得皇子人人羡慕。可主子六岁时的某一天,胡昭仪牵连进一桩刺杀案,皇上大怒,当即把胡昭仪贬为贵人,遣入冷宫。而六岁的谭瑾当时正在一匹马上,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在床上将养了大半年的时间。此后,谭瑾就不开口说话了。 “哑了”的六皇子,彻底在皇上心目中失宠,也被众位皇子从竞争者的名单中划去。之后就被送出皇宫,送到博轩先生身边学习。谭瑾凭借着博轩先生的赠语,在京中得到了君子双玉的名声,这才勉强拾起了皇上心中的一点地位。可就算这样,谭瑾想要进宫,都得恳求太子或者三皇子等人才行。 元亨后来才知道,自己主子的哑疾已经好了。可是太子和三皇子的夺储之争愈演愈烈,谭瑾年龄相近,却又没有母妃在宫中支持,想要争夺那个位置,危险重重。倒不如先让几位皇子对他放下戒心,任由他在背后做着文章。 利贞见元亨愣住,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道:“主子的性格,你比我了解,你一味在这里不满抱怨,倒不如去找些实际点的证据劝主子改变主意。主子如今对林四姑娘不过是有些利用的心思,你若找到更好的对象,主子也不会在乎换个对象。” 元亨只盯着手中的情报,忽而叹道:“你说的没错,千秋节快到了,便是找到那样的人又如何,对主子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只盼主子能找一个可心的人,弥补他这些年来受的苦楚,却不曾想到,主子目前最看重的是什么。” 利贞听见这话,并没有开口。他与元亨不同,不是从宫里就跟着谭瑾一起出来的。他被谭瑾看中,也不过是因为这声音十足的相似,必要时可以用来做挡箭牌。因此利贞对谭瑾的为人看得更清楚,他这个主子,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若想找一个可心的人,只怕是难了。 第十四章 进宫人选 这不孝的风波一过,第二日林微提前起了床,惹得芸娘都在笑:“姑娘今日起的这么早。”林微让银筝给她梳着头发,道:“今日可是要去先生那里领罚的,自然要摆正态度。哄得先生高兴些,没准也罚我轻些。”芸娘一想,是这个理,赶紧让燕语找了一套素净些的衣裳出来,道:“别穿得太亮鲜了,倒惹得先生不高兴。” 林微只是笑,随着芸娘的心意换上了这套衣裳,就带着银筝朝丘行院走去。丘行院是先生的院子,必然会遇见林雪林萱,林雪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可林萱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这种场合,还是不要带着玉磬了。 到了丘行院,首先见到的便是廖先生的爱犬——照夜。照夜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模样,倒是乖的很。冲过来围着它从没见过的银筝转个圈,嗅了嗅,就把主仆两人放进去了。 廖奚先生刚刚洗漱完毕,见林微这么早来,脸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只是冷淡着道:“私下把礼记抄一遍给我。”林微应了一声,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抄书了。 林微觉得廖奚先生光是这一点就比不少先生来的好。廖先生教给她们的内容,大多杂而无序。头几天是教的礼仪礼节,后来开始教识字。一般的先生教识字不是从三字经千字文开始,就是从诗经开始。偏生廖奚先生不一样,直接从韵脚作诗教起。林萱略有不满,廖先生只道:“你们都是启蒙过的,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三字经千字文于你们何用?不如先学作诗,至少在宴会上不会丢了面子。” 这韵脚学完了,廖先生开始光明正大地教四书五经,偶尔心情好教教画,教教古筝与箫。各种东西都是信手拈来,惹得三位姑娘是佩服不已。若这次处罚落在其他先生面前,只怕吩咐林微抄的,就是女戒之类的书了。 林微坐下才抄了一页纸,林雪就来了。她看着早来的林微有些吃惊,对着林微笑了笑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林雪带来了一套小巧的茶具,拿着廖先生这里的水,先是倾了一杯茶倒掉,这第二杯才献给了廖先生。廖先生理所当然地受了。林雪才给林微倒了一杯,把茶具收了起来。 林微着实吃惊,她竟不知道林雪何时学的茶艺。看廖先生理所当然地态度,似乎这献艺也维持一段日子了。林微仔细回忆了一下最近上课时廖先生对林雪的态度,似乎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可好像也不再忽视林雪了。 林微也为林雪高兴,这个庶出姐姐爹不疼娘不爱的,把廖先生讨好了,也算多一点底气。 廖先生抿了抿茶,就拿着戒尺敲了敲林微的桌子,道:“专心。” 林微赶紧专注于自己抄的礼记了。 没过一会儿,林萱也来了。她看见林微着实吃了一惊,张口便道:“四妹妹,你没去祖母那里领罚么?” 林微扯出一抹笑,说道:“管教之事,自然还有先生。” 林萱看了看廖先生,不敢掰扯与先生有关的话题,只能道:“我昨天听了这事,还吃惊着呢,还好四妹妹没有被禁足,不然的话,怕是千秋节进宫也没有四妹妹的份儿了。” 林微从林萱口中证实了千秋节的事情,一边抄着书,一边道:“哦,看来三姐姐是必定能入宫的了?妹妹在这里先恭喜三姐姐了。” “那是。”林萱骄傲的仰起脸,她本就是老夫人的心尖尖,也多得林方智的宠爱,丝毫不认为自己这次没有入宫的资格。 林微心里暗笑一声,名单还没定就如此张狂,若她是杜氏,必定不会让林萱如愿进宫。 姐妹几个闲话了一会儿,廖先生才咳嗽了两声,准备开始上课了:“今日讲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在丘行院上完了课,姐妹几人正要回各自的院子,忽然便看见杜氏身边的大丫鬟青佩冷着脸走了过来,对着三位姑娘行了一礼,便道:“姑娘们,夫人请你们去前厅。” 林微和林雪他们对视一眼,林萱则有些抑制不住激动,道:“必定是宫里的人宣旨来了。”青佩冷笑一声,没说话。 林微三人跟着青佩身后走到了前厅,在的不光是她们姐妹三人,还有大姐林静和五六七三个丫头。前厅的正中央坐着一位穿着绛红色官袍的人,他手捧着绢布的圣旨,慢悠悠地喝着茶,看样子是在等着林府的女眷到齐。 老夫人自然也在,她坐在那官袍人的下首,和颜悦色地笑着,见林微等人来了,赶紧道:“三茵快来,拜见何公公。” 林萱立即走了过去,羞怯地笑道:“拜见何公公。”何公公淡淡地点了点头。 林微敏.感地注意到这何公公对林萱并不在乎,他看了看前厅里的女眷们,于是清咳了一声,道:“既然府上的女眷都到齐了,咱家也就宣旨了。” 何公公打开了圣旨,老夫人带着众人都跪了下去。何公公朗声念道:“自朕登基以来,皇后辅佐良多,劳苦功高。此次国母诞辰,理应与民同乐。千秋盛节,遂命百官家眷,入宫献礼,共祈皇后千秋。着正二品户部尚书林方智及其家人,二品诰命夫人林张氏,夫人杜氏,嫡女林氏阿静、林氏渺渺入宫赴宴,钦此!” 这意思是只有大姑娘四姑娘跟着入宫了。 “谨遵皇上圣旨。”林府的人一同接了旨,何公公就笑着对老夫人和杜氏说道:“入宫献礼的时刻可万万不能迟了。咱家还要去别家宣旨,就不多留了。” 林微现在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何公公对林萱不在乎了,原来,这千秋节压根就不宣庶女入宫。不过也是,皇后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自然不耐烦见庶女的。而且,根据本朝的法律,庶女没有与皇室联姻的资格,便是得了皇后的喜欢也没有用。 林萱几乎是整个人都呆住了,好歹她还知道等何公公走了再闹。 何公公转身被杜氏送出了家门,林萱就跪在地上抱着老夫人的大.腿哭了起来,道:“祖母,为什么连林微都能入宫?我却入不了?我不服啊。她有哪点能强过我去?” 老夫人也是疼林萱的,当即也抱着心呀肝呀的劝着。林微站在一旁冷笑,这祖孙两的一出戏根本不需要她来出面,杜氏听见了自然会收拾林萱。 果不其然,杜氏转头回来,听见这一屋子的声音,脸色极其难看,对着下人道:“先请三姑娘下去整理梳妆,这个样子,成什么规矩!” 三姑娘林萱却是死活不下去,只管抱着老夫人的大.腿道:“祖母,你帮我跟夫人求求情,我也想入宫的。” 老夫人刚想说什么,杜氏就冷笑着开了口,道:“三姑娘,你看你这话说的。我一个没有诰命的人,怎么会和宫里说的上话呢?如今这圣旨都宣了,咱们府入宫的人数也定了,我可不敢冒着欺君之罪带你入宫。” “再说了,”杜氏不怀好意地说道,“知道你三姑娘才貌双全,可谁叫你托生到丽姨娘肚子里呢。别看四姑娘年纪小,人家的娘好歹也是咱们林府过了明路的平妻,四姑娘也算是有嫡女身份的人了。三姑娘,你要拿丽姨娘跟林小夫人比,老爷也不同意啊!” 杜氏这话一出,林萱的火气已经全部转移到了林微身上,眼睛里都是喷火的光,死死地盯着林微,道:“都是你这个祸星害得!” 林微看着林萱想要扑过来掐人的动作,慌忙闪躲。老夫人皱着眉头嚷道:“够了!”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老夫人疲倦地道:“千秋节要好好准备,这不入宫的姑娘们也要准备献礼。你们这就回去准备吧。” 林静和林雪是应的最快,两个人并肩便出去了。林微也不想留在这儿受气,立马跟在她们身后也告辞了。 林微带着银筝回了永安院,珊瑚见姑娘回来了,立马兴奋地道:“姑娘,你前儿吩咐我做的瓶子,已经拿回来一部分了。” 林微当即也起了兴致,笑道:“拿过来我看看。” 珊瑚小心翼翼地捧着了一个盒子过来。 这盒子放了一支黄玉的瓶子,没有盖子。林微伸出手摸了摸,这黄玉是暖玉,并不冰手。瓶口也处理的很干净,也按着图纸上的吩咐,在内侧刻了槽。林微不由得露出几分满意,嚷着莺啼道:“拿个喷嘴来我试试。” 喷嘴是林微当时吩咐莺啼去做的,这是小件,拆开做没费什么功夫,莺啼当时就拿回来了几个黄木的。林微也不挑,拿着黄木旋了进去,按了几下,非常满意,对着莺啼和珊瑚道:“做的不错。” 银筝看着这空的黄玉喷瓶,忽然心里有一个想法,低声对林微道:“姑娘给皇后的寿礼,选好了吗?” 林微一愣,看着手里的香水瓶就发起了呆。 第十五章 入宫献礼 林微有些迟疑,她还真没想过送这香水瓶给皇后。 根据她以前看小说的经验,这种女眷之间的礼物一般都是送自己的绣品,或者观音佛像之类的讨喜的东西。礼物送的越新奇反而越容易出错,尤其对方还是一国之母。若是皇后不懂过敏,随意用用却长了红疹,林微就是有几条命也不够挥霍的。 银筝瞧着林微脸上的表情,抿了抿唇,道:“姑娘,你做这些东西,到底是要送人的。可这些奇巧的玩意儿最容易得罪贵人,等城中的夫人们都有了,宫中娘娘却没有,只会埋怨姑娘不懂事儿。” 林微一怔,立马反应过来了。 她掏出自己积蓄做了不少这喷瓶,银筝自然瞧得出她是预备送人的。送人还能送哪些?就是把林府里的主子们全部送个遍,那也才几个?自然是要送给其他小姐夫人的。 与银筝想的有些偏差,林微是想着这东西没有女眷会不喜欢的,送给各府的夫人小姐们,她们用完了,自然还要过来求的。那时林微尽可以做一做香水的生意。 林微倒是没想到,皇宫里那些女人,都是要走在京城潮流的前端的。 想着想着,林微笑了起来道:“银筝,你说的不错,这礼物也别致。”说着,林微扫了一眼这屋子里的人,懒洋洋地道:“姑娘我才定了礼,后脚府里不会就传着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吧?” 这话吓得珊瑚莺啼赶紧跪了下来,忙道:“姑娘明鉴,奴婢已经是永安院的人,绝不敢透露姑娘的任何消息。” 这屋里只站着这三个丫鬟,林微也不费心,对着银筝道:“这事本是银筝你提出来的,我也就交给你管了。到千秋节之前,我都不希望这府里传着我备了什么礼。” 银筝自然应是,领着珊瑚和莺啼下去了。 林微又唤来玉磬,道:“你去打听打听,府里其他姑娘备了什么礼。” 着重打听的,自然是大姑娘林静的礼。 几个时辰后,林微就听着玛瑙在她身边学着传言:“府里不过一刻就传开了,说大姑娘预备了一尊玉观音像,二姑娘是佛经的抄本,三姑娘则是一副名贵的刺绣。” 林微笑着问道:“说吧,四姑娘准备的是什么?这府里几位姑娘都在传了,总不能独漏了我一人。” 玛瑙打量着林微神色,她是不知道刚才在林微房里的一幕的,只能捡着传言说:“有的说姑娘预备的是木雕,有的说姑娘预备的是一块玉瓶,也有的说姑娘准备的是香料,总之什么样的说法都有。” 林微听了这话,稍微满意。她不指望燕语等丫鬟的动作瞒过府里人,只要这喷瓶的事情不传出去就好了。 玛瑙见状,赶紧对林微汇报着:“姑娘之前的吩咐,玛瑙不敢怠慢,立即就跟着燕语他们三人出府了。燕语是先见了她老子娘才出的府,莺啼直接出去了,路上也没见她跟什么人说话。珊瑚倒是没见什么人,可去前院找了一个小厮,奴婢愚笨,还没打听出那小厮是谁。” “做的不错了。”林微笑了笑,道:“玛瑙,你说说,这三人中,谁可信一点?” 玛瑙迟疑了一下,道:“单就流言来看,自然是莺啼可信些,府里的人只知道有木雕,却不知道莺啼具体做了什么。这一点上,自然是比燕语和珊瑚可信些。” “若是不从流言分析,你觉得谁最可信?”林微的问题还没完。 玛瑙见林微脸上一直淡淡地笑着,也大了胆子,道:“我觉得不从流言来看,莺啼反而做的有些过于好了。咱们几个丫鬟都是后宅长大的,说句不太好的话,那府里也是当着次一等的主子伺候着,做的都是些内宅中的精细活儿。燕语从小跟着花匠的老子长大,尚且在买香料之前要问问老爹,珊瑚求了前院的小厮,才找到能做姑娘吩咐的瓶子的地方。莺啼不过一个外来的丫头,对这些店熟门熟路的,倒有些惹人怀疑。” “这话说的不错。”林微赞同的点了点头,道:“你先下去吧,帮我叫莺啼进来。” 玛瑙志满意得地出去了。 玉磬站在林微身后,想到银筝的话,怯怯地问道:“姑娘这是在试探她们?” “自然是要试探的,”林微懒懒地摆弄着茶具,“府里我已经得罪了夫人、老夫人,今日又得罪了三姑娘和丽姨娘。谁知道这四个丫鬟是从哪儿来的呢?夫人安排的?老夫人安排的?不试探清楚,我怎么敢放心的用人?” 林微的思绪飘到了这具身体的生母邹氏身上,谁知道五年前邹氏是不是真的难产身亡呢?这府里嫉恨邹氏母女的人还少了吗?光靠林方智护着,是护不住的。 莺啼进来的时候,低着头,脸上是一副平静的表情,进来便跪在了林微身前。 林微失笑,道:“我还没说话,你便跪着干嘛?” 莺啼道:“姑娘叫我进来,要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奴婢心中也有些猜测。这跪着,自然是表达奴婢的诚意。” “哦,什么诚意?”林微问道。她还真的好奇,这丫鬟能说出什么话来。 “姑娘要找可信之人,奴婢愿做姑娘心中的可信之人。”莺啼仍是很平静的说道。 林微想要说的话顿了顿,她试探丫鬟的动作,也没瞒着哪一个,她们彼此自然是都知道的。林微一点也不担心,她们会联合起来,毕竟,一等丫鬟的位置,如今只有两个。 林微问道:“那日.你出府,可是直接找的工匠。” “是。”莺啼低头答道。 “我听闻你是京外卖进来的丫鬟,入府之后也并未出去过。你是怎么找到的工匠?”这也是林微好奇的问题。 莺啼答道:“我没来林府的时候,便常出去买东西。京城的格局与以前呆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同。” 林微笑了一下,又问道:“你那日出府可见到玛瑙了?” “不曾。”莺啼回答的毫不迟疑。 林微垂下眼,有些失望地叹道:“你认为这些,便可以做我心中的可信之人吗?” 莺啼道:“自然不是,奴婢能帮主子查出,这院子里,谁是谁的暗钉。” 林微听见这话才低头打量了一下莺啼。莺啼还是跪在林微面前的地上,身形并没有晃动,二等丫鬟简陋的衣裙也并没有遮盖住莺啼挺直的脊梁,从林微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莺啼侧脸优美的弧度。林微忽然挑起了莺啼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才叹道:“莺啼,你长的很漂亮。” 漂亮到甚至不该做一个小姐的丫鬟。 莺啼低下了头,把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埋得更深,道:“姑娘不必因为长相疑我,莺啼没有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若姑娘不信,只管等我抓出暗钉再来看,我必把证据摆在姑娘面前。到时候若不成,我任凭姑娘处置。” 林微听见莺啼如此一说,便笑了:“既然你都如此说了,我不想给你机会也不行。只是一点,千秋节马上就要到了,我不想在千秋节之前闹出什么事端来。你要查,便暗暗地查。” 莺啼磕了一个头,就道:“奴婢明白。” 待莺啼下去了,玉磬一脸懵懵懂懂地问道:“姑娘,莺啼能信吗?” 林微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道:“管她能不能信呢?现在既然没有人走漏礼物的风声,我们还是先把礼物准备好罢了。” 玉磬呆呆地点了点头,就跑去拿林微制作香水的香料。 林微一边做着香水,一边观察着四个丫鬟,很快便到了千秋节那一日。 芸娘特地拿来了一套艳丽的宫装,笑眯眯地对林微道:“今日应当喜庆点,穿这套最合适不过了。” 林微摸了摸这套宫装,它是桃粉色的,绣的是海棠花,镶了金线,还用珍珠装饰着海棠的花蕊,看起来非常华丽。林微换上之后,揽镜一照,果然是活脱脱一个丽人,年岁虽小,相貌不凡,这相貌只怕是随了邹氏的,一颦一笑都有一种勾人魂魄的魅力。 芸娘擦了擦眼角,欣慰道:“姑娘长得不比夫人差,这次入宫,只怕也好事将近了。” 说着,芸娘拿起林微梳妆匣中的一对簪子,就要给林微插上。 这对簪子一点也不简单,一只是百凤振翅,金灿灿的簪子上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凤凰展翅欲飞的美景。另一只是青雀归来,上面嵌了点翠,是多少人有钱也买不来的好东西。 林微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好东西的。这都是邹氏曾经留下来的首饰,以前林微年纪小,压不住这样的好首饰,芸娘便妥帖的收好了,如今林微要入宫,自然不能在首饰上被人比下去,芸娘连夜翻出了这首饰,预备着进宫时给林微戴上。 林微被芸娘一双巧手打扮了片刻,也不知往头上插了多少东西,终于被芸娘大发慈悲地放过了。 玉磬连忙过来扶好摇摇欲坠的林微,心中着急。 入宫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杜氏也派人来催过了。姑娘这样走路都成问题,怎么赶得到门口? 林微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摇摇欲坠地朝前走着。反正她没误了时辰,有之前的传言在,杜氏敢不等她入宫吗?只怕会当场坐实林微不孝、林方智教女无方的事实。 第十六章 千秋节一 林微摇摇晃晃地走到林府门口的时候,杜氏脸色难看到不行,狠狠地瞪了林微一眼,扶着老夫人上了第一辆马车。林微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上了第二辆。 这马车外面看着普通,等林微进去才知道,不知道比上一次的马车好上多少。里面铺了柔.软的团花垫子,座位上有茶有点心,甚至还放了一个小小的熏炉。 马车上设了左右两个座儿,林微自觉地坐上右边这一个。果然,没过一会儿,林静便掀了车帘子坐进来了。 这还是林微头一次和她这个大姐单独相处,林微笑着连忙往旁边让了让,道:“大姐姐快坐。” 林静是一贯的淑女做派,脸上带着笑,姿态妙曼地走进来坐下,才对着林微解释道:“父亲在前一辆马车,我便过来了。” 林微哪需要林静解释,她早看见府里只预备了两辆马车,便知道她定然和林静一起坐了。她的眼神已经落在了林静的新衣裙上。 林静今日穿的,又与那日去荣王府的不同。那日穿了一件丹红色的裙子,着实衬着林静的花容月貌。今日则换了一件翠青攒花的裙子。翠青色可不好穿,挑人,一不留神就穿成了下等仆人的样子,可穿在林静身上,怎么看都是缥缈一仙子。 “大姐姐今日穿的好看,就同仙子一样。”林微只装自己年纪小,笑道。 林静从来也没打算为难过庶妹们,听见夸赞,也就笑笑,回道:“四妹妹今日也不同凡响。” 可不是,林微头上被芸娘插了一头的首饰,看起来跟个首饰匣似的。林微闹不明白林静到底是夸她还是损她,便也不说话了。 马车吱呀吱呀地朝前走,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等别家的马车先过。林府离内城城门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却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等林微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快要瞌睡了,才有人来敲马车门,道:“大姑娘,四姑娘,到德安.门了。” 这是提醒她们下车了。 德安.门是内城城门之一,到了这儿就不许再进马车了,除了皇亲国戚,一律都得步行进去。 林微和林静相互扶着下了马车。跟在前一辆马车旁边的青佩,赶紧过来问道:“姑娘可要戴帷帽?” 内城虽没有平头小百姓,却还坐落着不少衙门官邸,走来走去办差的人也不少。本朝虽不苛求女孩子不抛头露面,但大家闺秀总归讲究些。 林静自然是戴上了,林微迟疑了一下,她和林静并行,不带帷帽倒显得像林静的丫鬟,这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呢,索性也戴上了。 都说夏夜天色亮的早,如今天色还没亮,林微隔了帷帽看路,总觉得模糊一团,什么也看不清楚。 林静倒是好心,伸了个手拉着林微,道:“妹妹看不清路便跟着我走吧。” 林微被林静拉着,杜氏和林方智扶着老夫人,这便从德安.门朝着皇宫出发了。 时辰还早,路过内城两边的衙门,都还关着门。这要等着早朝完了,才有人上差点卯。 一路上没人说话,唯有林方智偶尔遇见一些官员,还应付两句:“林大人早啊。”“卢大人也不晚,不晚。” 约莫着又是大半个时辰,天色总算亮了些,看着是要日出了。林府一家人总算走到了为政门。 为政门是皇宫的主门,从为政门一路过去就是前朝官员们要上早朝的文隆殿了。 林方智走到这儿,就要跟女眷们分开了。今日不过是皇后的千秋,皇上是不罢朝的,因而这些官员们还要先去上早朝,完了回衙门处理完当日的事务,才能进宫赴宴。 一同分开的,还有驮着礼物的下人,这些都是府中的礼物,那可一点也不轻省。为政门的偏门处,早有公公引着下人过去放礼物了。 林方智对着老夫人拜了拜,林静颇有眼色的上前扶着老夫人,林方智便从一道偏门过去了。 为政门唯有迎娶皇后的时候会开,如今林府的人自然是没资格走正门的,只能从旁边的偏门,穿过前朝,再进后宫。 这会儿路上的人就多了,俱是进宫的女眷们,见着林老夫人自然还要上来寒暄两句。 老夫人穿着诰命夫人的服饰,早已累得不行了。见到其他府中的老夫人也跟她一样,撑着一口气,还加快了脚步。 这可苦了一旁扶着的林静和杜氏,她们穿的也不轻松,还要扶着老夫人。老夫人这一快,几乎都追着扶上去的,没几下汗也出来了。 林微在后面瞧着好笑,慢悠悠地跟在她们后面,她自己也嫌头上的东西重了,索性乘着没人注意,赶紧从头上拔了几支下来,好歹留下了百凤振翅和青雀归兮,看着也够体面了。 这女眷们汗津津地走到了又一道宫门处,这道叫做重锦门,入了这道门,算是踏进后宫了。 重锦门早有宫女嬷嬷在等候,年纪大点的诰命们,都是赐了轿子可以坐到丰庆宫的。老夫人被扶上了轿子,林微这时也不得不跟紧了林静,她甫一站过去,引起了旁边的注意。当即便有一位穿着诰命服的夫人笑眯眯地问杜氏:“林夫人,我怎么见你身后那姑娘如此面生?”这时候,林微和林静已经把帷帽摘掉了。 杜氏恨林微恨得要死,此时也不得不扯出林微,强笑道:“江夫人,您没见过她,她是我府上四姑娘。” 林微也不失礼,笑容满面的对着那江夫人行礼,道:“林微见过江夫人。” 江夫人的脸上的笑容便僵了一下,四姑娘?杜氏可没有第二个女儿,这个能以嫡女身份的四姑娘是谁就不用多说了。 江夫人扯起一抹笑,点了点头,从容地把话题转到林静身上去了,杜氏自然更乐得自己大女儿出风头,随即和江夫人聊得火.热。 江夫人身后也跟着一个妙龄女子,看着比林静小些,一副大方的气派却胜过林静良多,林微总觉得这女子哪里眼熟。那女子穿着是玉兰色的衣裙,按说配这颜色,气质应该清冷高洁。可林微看着她,却觉得她连这清心的玉兰色都已经染红了。 当真是一朵牡丹花,怒放之际。 牡丹花好奇地打量着林微,随即扬了扬头,对林静道:“林姑娘,你们家果然出美人。你漂亮,你妹妹也不差。” 林静性格温婉,并不回答牡丹花,只引着林微相互介绍道:“这是江家二小姐江舒,这是我四妹妹,林微。” 林微听了这名字,顿时想起了荣王府里见过的江三小姐,难怪她觉得牡丹花眼熟。林微对江三小姐没什么好感,对牡丹花的印象也一下子淡了下来,只微微笑道:“见过江小姐。” 牡丹花见林静林微都不冷不热的模样,也一下子败了兴致,随意客套两句,就过去把江夫人拉走了。 林府女眷继续朝着皇后所居的丰庆宫去。林静则是低声跟着林微解释道:“刚才那位江小姐,是太后的侄孙女了,颇受太后喜爱的。你遇见她千万不可与她起冲突。” 林微只道:“大姐姐安心,我会避着她的。” 林静打量了一下林微的神色,只当她是听进去了,才罢休。 丰庆宫是此次设宴的主场,早就被宫人们打理好了一切。林家的人一到,立刻就被宫人引到了丰庆宫主殿前的空地上站定。 进宫之前,廖先生也给林微单独补习过了宫规。她知道这千秋节祝寿,首先要等所有内外命妇到齐了,朝着皇后行大礼,这是一个环节。行完大礼,就是皇后宣几位内外命妇训诫赐福,这种场合的训诫可是有面子的事情,圣眷不隆,还没有被皇后单独叫到面前的资格。 等训诫之后,便是入席、献礼。各府的礼物都是统一放在宫门运过来的。宴会上会有宫人报了礼单,皇后若听着那几样礼物喜欢,便会召见赏赐。以往的宴会之后,就该出宫回家了。偏生今年千秋节搞了点新花样,宴会之后,丰庆宫各处摆了琴棋书画,和各色的花卉冰雕。夫人们看着享乐,小姐们则尽可以一出风头。 林微低着头,默默地用余光打量着周围还有多少人家没到。数了数才发现,她们林家已经是到的晚了的,外命妇这边的空地上,几乎已经站满了。 林微有些好奇,她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大亮了,这头一道行大礼的时辰应该到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与林微想法一样的人不少,场合顿时便有些闹哄哄的。好在立刻有人帮着解了惑。 “文贵妃到——”公公的嗓子响亮,声音传出了好远。外命妇这边不敢不行礼,黑压压跪倒一片,林微偷偷抬头,才看见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大摇大摆地,顶着外命妇的跪拜,从丰庆宫主殿正门跨进去了。 皇后坐在丰庆宫主殿的凤座上,已经是黑了脸。 文贵妃迟到了足足半个时辰,又这么大张旗鼓地过来,内外命妇行大礼本只有皇后受的,今日倒是让文贵妃捡了个便宜。这让皇后怎么能不生气? 文贵妃打扮的华丽,进了主殿,装模作样地给皇后行了半礼,就不等皇后吩咐,自顾自地命人搬了凳子来坐,手上还把.玩着新做的指甲,摆明了不把皇后放在眼里:“给皇后娘娘请安。哟,皇后娘娘,如今日头正毒着,这行大礼的时辰可不能再耽误了呀。万一哪个老夫人撑不住,只会说皇后娘娘不体恤。” 皇后没时间和文贵妃计较,看着时辰确实有了晚了,便吩咐宫人:“开始吧。” 第十七章 千秋节二 “时辰已到,内外命妇向皇后娘娘跪拜,一叩首——”公公的声音中气十足,丰庆宫的内外殿上,又是黑压压地跪倒一大片。 “恭祝皇后娘娘千秋鼎盛——” “恭祝皇后娘娘千秋鼎城!”林微也跟着念。 “二叩首——” “恭祝皇后娘娘万寿无疆——” “恭祝皇后娘娘万寿无疆!”林微不由得犯了嘀咕,这到底是谁教的词。 “三叩首——”好在三叩首也过了,接下来该是训诫宫嫔和命妇的时候了。 皇后先宣了后宫几位如今得宠的宫嫔勉励了一番,赐了福。又宣了几家有着德高望重的老诰命的人家。正当皇后准备宣下一家的时候,文贵妃忽然插了一句嘴,道:“如今杜家和林家在朝对皇上忠心耿耿,皇后也应该给这两家赐赐福气。” 皇后心知文贵妃蹿腾着她大办千秋节,就是为了相看三皇子妃。心里早有准备,也没打算在这种问题上与文贵妃纠.缠,于是顺从地道:“那就见见吧。” 于是宣礼太监立刻叫道:“宣从一品都督同知杜知远家眷觐见,宣正二品户部尚书林方智家眷觐见。” 杜家和林家连忙从殿外的空地上进殿来,齐道:“拜见皇后娘娘,拜见贵妃娘娘,给各位娘娘请安。” “免了吧。”文贵妃毫不在意地抢了皇后的话柄,只用眼神在两家人中扫视着,道:“哪家是杜家,哪家是林家啊?” 杜家入宫并没有杜老夫人,杜夫人便笑道:“回贵妃娘娘,臣是杜家夫人吴氏,这是小女杜宁书。” 杜宁书看来是在家中将养了许久,如今入宫也没什么病模样,就连脸色也比之前的好上不少,恭恭敬敬地给贵妃行了拜见礼。 杜氏倒是也想凑上去,跟文贵妃打交道。可林老夫人年纪大了,眼神还好,看着皇后一脸不悦地样子,就挡住了杜氏,对着皇后道:“老身迟钝,今日给皇后娘娘请安,愿皇后娘娘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皇后这是才有了几分笑模样,对着自己宫女井秋道:“给林老夫人赐座。” 文贵妃看着林家朝着皇后讨好,顿时便有点不喜。她本也看不上林静的温婉做派,对着杜家就亲热起来了。 皇后只拉着林家说话,把林静林微招到跟前来看看,笑道:“这两个姑娘生得如此好,便不知皇室有没有这个福分了。”这意思是要给林家姑娘赐婚了。 此言一出,倒是乐晕了杜氏,随即也不管文贵妃没有搭理她们了。 大宫女井秋拿了福气赐给林老夫人和杜夫人,便将她们送下去了。 这时另有两个小公公过来,笑着给两家人领路。宴会,便要正式开始了。 宴会是分开摆的,林方智等官员不能入后宫,只能等这边宴会散了,皇后再去前朝接受官员朝拜。因此,丰庆宫的宴会是早早地就开始了。 座位是按照诰命品级来的,没有品级的小姐单独摆在了偏殿里,也算是免了闲话。 林微左手边是大姐林静,右手边则是一个不认识的姑娘,想也是哪家官员的嫡女。林微不想惹出不愉快,索性闷头吃着自己的,也不和对方攀谈。 没过一会儿,那姑娘倒是忍不住了,好奇地道:“这宫里的东西都冷冰冰的,你怎么还吃的那么痛快?” 林微哪能说自己是不想和对方说话,才吃东西找事做的。擦了擦嘴,才道:“我不好打扰姐姐,便自己独自吃些东西。” 那姑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旁林静,忽然眼中就亮起了光芒,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林家四姑娘?” 林微确实有点惊讶了,她自重生以来,见过的外人几乎是见到林静便猜出了她是那位平妻之女。可林方智一个二品尚书,要说十三年前就已经爬上了尚书之位,林微是不信的。没有身居高位,就算是平妻,也算不上什么轰动的大事情,怎么这京城人人都知道她林家四姑娘? 那姑娘大约是看出了林微的惊讶,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林静同旁边的人说完话,见林微一个人坐在原地,也不吃东西,关切地说道:“你若吃不下,便出去走走,消消食。丰庆宫今日是封了宫门的,整个宫里都摆着琴棋书画那些东西,你也可以却解解闷。只是不许去太久,过会儿便回来。” 林微得了林静的许可,早就不想坐在席上了,顿时高兴地出去了。 丰庆宫作为皇后的居所,景致自然是独一份的。林微不愿意往主殿那边凑,怕冲撞了惹不起的人,只有问着小宫女,往丰庆宫后面去了。 皇后爱桃,丰庆宫后面种了一片桃林,如今桃花不在,青桃倒是挂满了枝头。林微见状眼馋得紧,这宫中的膳食不温不火,还热了许多遍的,实在吃起来没滋没味。倒不如这青桃看了有食欲。 林微见四下无人,便偷偷摘了一个小的,准备酸酸自己解解馋,刚一口咬下去,就听见背后忽然传来了响动。 “你这一个桃子偷摘下去,只怕丰庆宫明日便要少一条人命。” 林微连忙转身,把桃子藏在身后,看见的就是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的谭瑾。 谭瑾今日穿的才有点皇子的感觉,不再是文人衣衫,而是一件正统的宫装,除了腰带上依然坠着的青玉,连手上的扇子也不见了。 他身边还站着一人,给人感觉全然是有匪君子,风度翩翩。如要比较的话,谭瑾如寒玉,此人便如清风。这人笑着摇头道:“玉润,欺凌弱小,非君子所为。” 林微抿了抿嘴,道:“见过六皇子。” 等谭瑾免了她的礼,林微才好奇地抬头打量着他身边这人。 刚刚,谭瑾在这人面前说话了吧?差点为此要了她命的谭瑾,居然还会在别人面前说话? 立刻,谭瑾就证实了她刚才听见的那句话不是错觉,谭瑾转头对着身旁那人道:“子瑕,你猜猜她是谁?” 林微听见这字,便反应过来了,这是君子双玉的另一位,江瑜江子瑕。说起来,江瑜是牡丹花的嫡兄,自然也是太后娘娘的侄孙,能够出现在宫中,也就不奇怪了。 江瑜摇了摇扇子,对着林微略微欠身,行了一礼,道:“六皇子与在下失礼了,擅闯此处,冲撞了姑娘。姑娘若有事,不妨自行离去。” 林微立刻便对这江瑜有了些好感,谭瑾显然没有放她离去的意思,这江瑜倒是在给她解围。 谭瑾自然没那么轻易放过林微,还未等林微托词离去,便道:“皇后的千秋宴会尚在举行,林家姑娘就偷溜出来,倒是不怕惹人闲话?” 林微极怕谭瑾变脸,当即低下头道:“六皇子说的是,我这就回去。” “别急。”谭瑾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既然在此处遇见了你,倒不如提前告诉你一个消息,” 谭瑾走近了林微几步,低声在林微耳边道:“林家,今日要喜事临门了。”他后退两步,打量着林微,忽然又笑道:“只怕于你,不是什么好消息。” 林微惶恐地退了一步,谭瑾则笑了笑,对江瑜道:“走吧,去拜见皇后娘娘。” 见谭瑾和江瑜离去,林微也不敢拖延,连忙回到了席上。她反反复复地想着谭瑾的话,又想着皇后今日见她和林静不同寻常的态度,暗自猜测道,难道皇后要给林家赐婚? 林微不由得看了一眼左边的林静,她虽然与林静极少接触,却也知道,林静是心悦三皇子的。三皇子乃文贵妃的儿子,今日文贵妃数次给了皇后没脸,只怕皇后并没有那么好心,会将林静赐予三皇子。 但是就算皇后赐婚林静,跟她也没有什么关系。谭瑾为什么说,于林家是喜事,于她却不是什么好消息呢? 正在思索间,忽然有一个宫女走到了林静林微身边,低声道:“两位姑娘,皇后娘娘召见。” 林微一惊,林静却面色如常,确认了宫女的身份,拉着林微便退了席,跟着宫女朝主殿那边走去。林微数次想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林静,却碍于前面带路的宫女,不好说出口。 偏殿离着主殿并不远,没走多久,林微和林静就已经走到主殿门口了。 两人跟着宫女进去,都吃了一惊。主殿内,并没摆着太多宴席,不过两三桌而已。要紧的是,这里不光有皇后和贵妃,她们中间还坐着一位穿着龙袍的男子! 林微和林静慌忙跪了下去,齐道:“吾皇万岁。臣女给皇上请安,给皇后请安。” 皇帝倒是很和蔼,笑道:“起吧,我不过是陪皇后来说说话,你们两个,都起来回话。” 林微忐忑不安的起来了,这主殿中,不光坐着皇帝,还有谭瑾和三皇子谭煜,看来,自己揣测的赐婚,大约是有的。 皇后自然也很亲和地问道:“早上见了一回,我知道大的是林静,小的是林微,只是不知道,这礼物,是出自林家哪个姑娘啊?” 林微和林静抬头一看,看见便是皇后身边由井秋呈上的喷瓶香水。 第十八章 千秋节三 林微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是臣女。” 皇后闻言,诧异地打量了一下林微,见林微低着头的模样,心下有些失望,她本以为这种新奇的礼物来自于大姑娘林静,到时候就可以夸一夸林静,趁着皇上还在,借此机会就给六皇子和林静赐婚了,如今献礼物变成了林家这个尴尬的平妻之女,她倒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了。因而只道:“原来是你。这礼物不错,倒是很合我的眼缘。” 林微松了一口气,谢道:“多谢皇后娘娘赞赏。” 文贵妃在一旁坐着,笑道:“皇后叫来的这两位姑娘长得真是不错,林大人有福气了。” 皇上坐在中间,笑呵呵地指着林静与林微道:“贵妃前几日不是还在犯愁三皇子妃的人选,你看这两个姑娘你可看得上?” 皇上话音一出,林微就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的林静身子一抖,林微有些害怕林静失态,连忙手掩着衣袍下去握住林静,林静轻轻侧头看了林微一眼,才缓缓深呼吸,平静了下来。 林微和林静的互动没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文贵妃对着皇上笑道:“皇上真会开玩笑,我瞧着皇后娘娘对这两个姑娘是上了心的,我自然不敢夺了皇后娘娘所好。好在今日借着皇后娘娘的福气,我也是看中了一位姑娘。” 皇上脸上的表情有些沉吟,问道:“贵妃看中了哪家姑娘?” 文贵妃便一挥手,招呼宫人道:“去偏殿请杜小姐来。”宫人立即下去了。 林微心一紧,再侧过脸去看林静,她已经是一脸惨白,全靠低着头才没有被皇上等人看见。林微握紧了林静的手,林静露出一个强颜欢笑的表情,可身子还在发着抖。 杜宁书很快便到了。 她一进殿便跪到道:“吾皇万岁,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请安。” 皇上脸色有些不虞,看起来并不是很中意杜宁书。文贵妃则热情地拉起了杜宁书道:“好孩子,今日在宴席上感觉这么样?” 杜宁书羞怯地答了一些问题,贵妃便看着皇上道:“皇上觉得杜姑娘如何?” 皇上脸色不太好看,正要说些什么,皇后忽然道:“我听闻杜姑娘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索性今日宴会后还有不少琴棋书画的乐子可寻,皇上不如等那时评价一下杜姑娘的作品,这样可好?” 文贵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皇上倒是笑道:“也对,不妨等着那时再评判。送三位姑娘回偏殿吧。我等着看三位姑娘的才艺。” 林微轻轻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本来想不参加的,如今皇上点了名,看来必须去试试了。 林静惨白着脸回到偏殿的宴会上,林微见势不妙,皇后今日对林家如此关注,又有了六皇子的言论,看来是必定会给林家赐婚的,若是林静不能被赐婚三皇子,会不会当场违抗圣旨? 林微想想就觉得浑身冷汗,她必须得帮林静争取到三皇子才行。 “大姐姐,”林微避过其他人的视线,低声对林静说道,“你别慌。贵妃虽然想给杜小姐和三皇子赐婚,可最后还是看皇上的决定,皇上对杜小姐并不满意,只要你在等会儿的才艺上大放光彩,自然能引起皇上的注意!” 林静脸色苍白,泫然欲泣,问道:“真的吗?” “大姐姐自然要试过才知道!”林微肯定地说道。 林静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一下林微,决定按照林微说的去做。 今日的宴会并没有开多久,谁都知道才艺比试是重头戏。林微林静回到宴会上没多久,宴会就散了,小姐姑娘们都各自去寻自己擅长的才艺。 才艺比试的地点是在丰庆宫内各处都有的,这是为了防止几个小姐互相选中了一个比试题目,也就没那么趣味性了。林微不知道林静擅长什么,只能和林静分开,自己去寻自己所擅长的了。 丰庆宫内四处散着三三两两的人,林微避开了人群,只往冷清的地方走,不一会儿便钻进了桃林深处,颇为偏僻的地方。 一棵桃树下摆着书案,上面还摆着笔墨纸砚和一个锦囊。这就是有试题了。 林微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也会有试题,她拿起锦囊拿出了里面的纸条,读了读,顿时皱起了眉头。 纸条上写着短短的一句话:“知某地大旱,官员侵吞救灾粮款,灾民暴动不止。若身为钦差主管放粮赈灾,你当何为?” 这样的题目,反倒不像是用来考较小姐的,而是科举的题目。 林微思索了一会儿,便拿起了笔开始写了起来。这种事情,不会做还是听过不少的,一个地方的官员,遇到这种时候必然是层层相护,真要放粮赈灾,唯有先和当地的有粮的大户合作,放出一部分粮来安抚灾民,其次便是杀鸡儆猴,拿下某个官员震慑这一部分体系的官员。贪污这种事禁不了的,剩下的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候灾情过后,再来整顿。 林微写了不少之后,抬头看着剩下大半张白纸失笑,她写字总是小楷,这么一张白纸写下来,空了一部分总归是不好看,林微想了想,随即把关于灾后疫情之类的处理也写上去了,算是凑字数。 等写完全篇,林微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才发现身旁早已站着一个人。 林微吓得后退一步,等看清那人手上不知何时又掏出来的扇子时,林微下意识地掩了自己的文章,一脸警惕地问道:“六皇子有何贵干?” 谭瑾笑了笑,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道:“你怎么跑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我寻了半日才找到这里。” 林微警惕地看着他,害怕他又突然变脸,只道:“小女子何德何能,敢让六皇子寻我。六皇子直说来意吧?” 谭瑾眼神微眯,摇着扇子,轻笑道:“自然是来找你说话的。子瑕这人说话太无趣,元亨利贞又避着我,想来想去,我也唯有找林四小姐说说话了。” 林微心里咯噔一下,谭瑾凑近了林微,语气轻柔地道:“我可是找不出其他还知道我能说话的人了,想来,用林小姐这条命换你陪我说说话,还划算吧?” 林微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惧,扬起一抹笑,问道:“六皇子想说什么?” 谭瑾自然地翻开了她身旁书案上掩上的文章,一边看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林小姐觉得,你大姐姐,能如愿嫁给三皇子吗?” 林微思量了一番,小心翼翼地道:“自然是会的。皇后娘娘对姐姐多有看重,荣王妃也极其喜欢姐姐,贵妃娘娘看中的杜小姐,不知为何不得皇上喜爱。只要大姐姐在比试上选中擅长的题目,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这话一出,正在翻开林微文章的谭瑾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林微问道:“你真的这么觉得?” 谭瑾道:“你可知道,皇后和贵妃如今已经水火不容。你认为,皇后会给三皇子指婚吗?” 林微语塞,道:“自然是不会,可皇上……” 谭瑾再道:“皇上如今对太子态度不明,杜家有显赫的家世和庞大的势力,若皇上有意扶持,加上贵妃助力,你觉得皇上会选你林家给三皇子吗?” 林微哑然,道:“大姐姐毕竟是林家嫡女,只要父亲……” “林家嫡女,呵。”谭瑾笑着摇头,视线落在了林微身上,道:“林家的嫡女又并非你大姐林静一个。” 谭瑾突然靠近了林微,轻笑着在林微耳旁低语。那灼热的气息吓得林微突然一僵。 “你不也是林家所谓的嫡女吗?” “以你父亲对林小夫人的感情,说不定林静在他面前,还不如你呢。” 丢下这两句话,谭瑾转身就走了,留着林微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过了许久,远处人声鼎沸,林微才忽然惊醒过来,回头打算收拾了自己的文章和锦囊交过去。她一转身,便看见书案上多了一物。 林微拿起压住宣纸的青玉,有些茫然。这青玉玉质纯粹,表面圆润,上面刻着竹乐二字,一看便知道是谭瑾时常挂在腰间的那一块。 林微回头看了看谭瑾离去的方向,实在不解。这青玉根本不像是无意中遗漏的,谭瑾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到她手上,到底是何意? 看了看天色,林微实在来不及细想了。她犹豫了片刻才将青玉塞进怀里,收拾了宣纸和锦囊朝着主殿过去。 主殿前面早围了不少已经完成的姑娘,林微穿过人群,好容易挤到了林静身边。 林静略微皱眉,问道:“四妹妹你去了何处?如今交题的时间都快过了,我寻你一直寻不着。” 林微装乖卖巧地笑了笑,赶紧交了手中的锦囊,惹得那登记的女官看了林微一眼,才记下了名字。 林微回到林静身边,解释道:“我进了桃林,倒是在深处找了一套题。那套题是篇文章,我费了许久的功夫才写完。” 林静轻叹一口气道:“我便没听说哪家抽中了写文章的题目,偏你一人有这运气。” 林微笑了两下,刚想说什么,忽然林静指着林微头上,诧异地问道:“你还有一根点翠的簪子呢?” 林微闻言一摸,果然,右边空空荡荡的,那只青雀归兮不见了。 第十九章 千秋节四 林微立即觉得怀中的青玉越发烫手了,不声不响拿了她头上簪子的,除了刚才的六皇子谭瑾还能有谁?只是她一点也猜不透,谭瑾拿了她簪子,又将能表明身份的青玉留给她,到底是什么用意。 林静见林微表情难堪,只当她是在桃林中丢了簪子,便安慰道:“掉了就掉了吧,回去我寻一个好的给你。” 林微不敢说出真相,只能笑道:“多谢大姐姐。” 女官们收齐了小姐姑娘们的作品,便呈送进主殿,由皇上皇后评选了。 文贵妃对杜宁书的才名还是很有信心的,因而笑道:“皇上,不如将刚才林杜这两家姑娘的,先挑出来过过目?” 皇后则道:“六皇子谭瑾自幼随着博轩先生学习,在这些上面想来是有些眼光的,皇上不如让六皇子做一回评委?” 皇上看了看左右,笑道:“皇后和贵妃的提议都很好。来人,将林杜两家的先挑出来,玉润,你来看看。” 谭瑾此时已经回到了主殿,闻言便起身,恭敬地对着皇上行了一个礼,算是应下了。 女官们早得了贵妃的吩咐,此时第一张便是杜宁书的,当即便连同锦囊呈送给了六皇子。 谭瑾仔细一看,便笑着在旁边一张白纸上写了什么,才一同递到了皇上面前。 皇后和贵妃都不禁凑过来看,只见杜宁书的作品是一幅画,这题目是夏,杜宁书却画的是闺房一角,画面上一堵屏风,遮住了闺房内的大半景致,露出来的不过是一个空掉的冰盆,床的一部分,上方正有女子的手扔下了手中的书,去拿床上的扇子。谭瑾点评了一句诗,道得是“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 “妙啊。”贵妃顿时笑了,道:“皇上你看,这空掉的冰盆,这换掉的扇子,岂不是在说女子素日在家里度过的夏日?再加上六皇子那句点评,实在是妙。” 皇上也露出了一些满意的神色,道:“看来这姑娘还是有些聪慧的。” “那皇上的意思是?”文贵妃听见皇上的肯定,急切地问道。 皇上犹豫了片刻,看见文贵妃急切的神情,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既然你相中了她,便就是她吧。只是这婚期,还是交给钦天监去定吧。” 皇后听见皇上这么说,顿时轻轻扬起一抹笑,转移话题道:“皇上何不看看林家姐妹两的?” 谭瑾已经把林静与林微的都点评过了,放在了皇上面前。 皇上先拿起左手边的看了看,顿时锁了眉头,皇后和贵妃见状,也不敢打扰,只能静静地等着皇上看完。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皇上的紧锁的眉头才总算慢慢松下来,笑道:“这姑娘写的,前面的尚且不评论,后面的倒是还有几分意思。” 皇后和贵妃同时松了一口气,笑道:“皇上看的如此入迷,这姑娘写的可好?” 皇上哈哈大笑道:“拿着这种题目去考姑娘家,到底是不妥,不过让她们答着玩儿罢了。”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悄悄翻开一旁的锦囊,看见题目就是一愣。所有的题目她都过了目,这其中根本没有这道题!只是皇后见皇上并无不悦的样子,也只好忍耐了下来,强笑道:“皇上可看过了另一位姑娘的?” 皇上闻言才拿起来右边这一份,只是扫了一眼,就道:“这诗句小六你给的评价倒高,只是刚看过了那一份文章,倒觉得这些诗词,索然无味起来。”皇上笑着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宣纸。 皇后咬了咬牙,皇上这种反应可不在她的预期内。她没凑近去看,也不知道做了这赈灾题目的是林静还是林微。她转眼看了一下堂中微笑着的谭瑾,已经是风华正茂,有匪君子。 皇后心一横,不管如何,林方智决不能被贵妃拉去。她当即道:“皇上觉得林家姑娘如何?” 皇上迟疑了一下,贵妃之前问这话是为了三皇子妃,但皇后名下的太子别说正妃了,连侧妃都已经满了,皇上一时拿不准皇后的意思,问道:“皇后此话何意?” 皇后笑着指了指堂中的六皇子谭瑾,道:“皇上定了三皇子的婚事,却没瞧着六皇子也是如此年纪了,该定下来了。他素日在宫外,无人操持,若是成了婚建了皇子府,皇上想来也放心些。” 皇上瞧了瞧立在堂中的六皇子,一时有些恍惚。 他恍惚想起了当初胡昭仪刚生下谭瑾的时候,他还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小儿子的,特地取名为瑾,还寻了一块上好的青玉送给他。 只是后来,六岁的谭瑾患了哑疾,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登上皇位了。他索性便把谭瑾送出去跟随博轩先生学习,一年到头也想不起要召他回来见见。三皇子谭煜的婚事有文贵妃整日在他耳边念叨着,他倒是真没注意,小六这孩子也是和三皇子年岁相差无几的。 皇上想了片刻,便对着谭瑾道:“既然皇后如此操心你的婚事,你对林家姑娘感觉如何?” 谭瑾从容地跪下,拿着纸笔写了一句呈给皇上。 皇上一看,上面书了一句:“并无不可。” 皇上哈哈大笑道:“那就这样吧。来人,传旨,赐婚三皇子谭煜与杜家嫡女,六皇子与林家嫡女,由钦天监拟定吉日,择日完婚。” 皇后和贵妃领着主殿中的人一同跪下,道:“臣等遵旨。” 当旨意从主殿内传出来时,林静颤.抖了一下,几乎瘫软晕了过去。林微用力地扶起林静,低声道:“大姐姐,这是丰庆宫内,你千万别做出这幅模样来。” 杜氏和老夫人听闻旨意也连忙赶了过来,见状,杜氏赶紧从林微手里抢过了林静,心疼道:“我的儿,没事没事。”老夫人则抖抖拐杖,严厉地道:“还不赶快回府?想在外面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林静一直晕厥到回到林府。等林家众人都到了正厅,杜氏才心疼地叫醒了林静。 林静一醒来,十分激动地对着杜氏喊道:“娘,我不要嫁六皇子!我不想嫁哑巴!我只想嫁三皇子!” 杜氏心疼地还来不及劝慰,林方智早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怒道:“这话是你该说的吗?” 林静捂着脸哭,林微不忍心地递了杯茶水过去,道:“大姐姐你冷静冷静。” 林静愤怒地打翻了茶杯,道:“四妹妹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叫我在才艺上努力表现,我听信了你的话,却被皇上赐给了一个哑巴!你是不是故意要我这样的!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静掐着林微的手,嘶哑地质问着。 林微吃痛,皱着眉头道:“大姐姐你误会我了,我何尝想你这样?你误会我了。” 林静忽然不知道被林微的辩解戳中了哪根神经,忽然笑道:“四妹妹,四妹妹,你替我嫁吧!你是平妻之女,也是爹爹的嫡女,圣旨上只说了林家嫡女。对,只说了林家嫡女,你替我嫁吧,嫁给六皇子!”林静仿佛找了什么救星一样,拉着林微更加不愿放手。 “荒唐!”林方智怒不可遏,“圣旨已下,岂容你如此儿戏?” 林静癫狂地大哭起来,杜氏又气又急,喝道:“林方智,你是要逼死阿静吗?她本就不想嫁,那还是个哑巴!你逼死了她,我也不活了!” “娘!”一旁站着的二少爷林由也急了,连忙抱住了杜氏,对着林方智道:“父亲!或许大姐说的没错呢!那个林微就是故意的,她这么算计大姐,让她去尝这个恶果吧!” “你们这是想犯欺君之罪!”林方智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往脑门冲,一脚便踢翻了林由。 杜氏见状,忽然抹了抹泪,跪到在了一直沉默的老夫人面前,道:“老夫人,我杜氏自嫁进林家后,不敢说无过,只求你看在阿静和阿由这对嫡子嫡女的份上,答应了今日的请求。当年我求您不要让邹氏进门,您应了我,可邹氏还是成了平妻。如今,我豁出一切求您,劝老爷答应了阿静的请求。不要逼死我的女儿了。” 林微站在这屋子中间,十分无奈。正厅里面闹哄哄一团,引得不少下人也在门外探头探脑。 老夫人沉默半晌,才道:“这事儿,牵扯太大,我做不了主。老爷,” “娘,儿子在。”林方智皱着眉头应了。 老夫人板着脸道:“我知道你偏疼渺渺,不过杜氏毕竟为你生了林由,当年邹氏的事情也是你和邹氏对不起她在先。如今阿静说的没错,圣旨只说了林家嫡女,想来无论是哪个姑娘,圣上也不会怪罪的。至于到底是哪一个嫁,由得杜氏她们去折腾,只要渺渺自己松了口,你就不准反对了。” “谢谢老夫人!”“谢谢祖母!”杜氏和林静狂喜着点了头。 “娘!”林方智不乐意地道。 “就按我说的办!”老夫人敲敲拐杖,喝道,“你们现在都给我回房去!渺渺,你跟我来。” 老夫人转身朝着隆安院走去,林微忧心忡忡地跟了上去。 第二十章 千秋节五 林微跟着老夫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隆宁院。守在老夫人屋内的雪思,见两人气氛沉闷的样子,忙上了茶,悄悄地掩了门退出去。 老夫人坐上屋内的主座,抿了一口茶,板着脸道:“坐吧,想必你也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 林微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左边第一位的位置,听见老夫人这么说,脸上冷笑道:“渺渺愚钝,不知道祖母想说什么。” 老夫人似乎是真没心力与林微拌嘴了,听见林微这么一说,也并不反驳,而是直言道:“乖乖顶替阿静,去做六皇子妃。” “祖母觉得,我会答应?”林微冷笑,她现在也算回过味儿来了,不管皇上给林家和六皇子赐婚是怎么回事,六皇子谭瑾早就知道这回事儿了,不仅知道,还预料到了林家人根本不愿意让嫡女林静嫁给他,所以才会拿走了自己的簪子留下了青玉,这是在告诉自己,被预定为六皇子妃了。偏恨自己一直没有往这上面去想,也来不及做什么,这下果然落进了这圈套里。 老夫人闭着眼,并不看林微,只道:“你自然是会答应的。等你和六皇子订亲之时,我会告诉你之前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拿我舅舅的事情来买我一生,祖母当真是好算计。”林微几乎都被老夫人给气乐了。她便是再想知道这事情,也尽可以调转头去磨芸娘,犯不着为此做交易。 老夫人仍闭着眼,说道:“就算不以此交易,那你未来的婚事呢?你认为,你还能找到比六皇子更好的对象吗?你那个耻辱的平妻之女的身份,会有哪户大家子弟愿意娶你吗?再说了,”老夫人猛地睁开眼,直视着林微,道:“你若不答应,你以为,杜氏会那么好心叫你嫁一户好人家吗?” 林微根本不为所动,平静地道:“父亲曾答应过我,我的婚事由他做主,轮不到杜氏插手。” “天真!”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想在婚事上做手脚多么容易,只要杜氏报给你父亲的人,看起来妥帖,内里却污成一团,管保叫你有苦难言。” “祖母若只是想说这些,那渺渺就先告退了!”林微冷笑着转身便要走。 忽然听见老夫人在背后说道:“你考虑一下,便是不说其他的,以你的身世,也唯有六皇子的皇子身份,能护得住你。” “你什么意思?”林微猛地回头质问道。 老夫人早已重新闭上眼睛闭目养神,淡淡地道:“我说了,等你与六皇子订婚之日,我会告诉你。” 林微咬了咬牙,没心情再质问老夫人,匆匆回永安院去了。 永安院内众人早已是急得不行,眼看着都回府了,姑娘却一直没回来。正当芸娘着急地想去打听林微的消息的时候,林微忽然回来了。她一回来便拉着芸娘进了屋,喝道:“都在外面守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芸娘担忧地问道。 林微严肃着脸问道:“我舅舅,到底是何等身份?” 芸娘有些心慌地别过了眼神,道:“姑娘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舅爷失踪那么多年了。” “芸娘真打算诓我到我嫁给六皇子?”林微问道。 芸娘听见这消息则是一喜,笑道:“姑娘可是说真的?君子双玉在京中何等名声,姑娘若能和竹乐公子在一起,想来夫人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林微见状,便惨笑着放下了双手,瘫在椅子上不说话了。她一见芸娘这份喜气和如释重负的表情,哪里还能不明白?她那个素未谋面的舅舅,必定有一个极其尴尬的身份,绝不只是博轩先生旗下的弟子这么简单。 芸娘见林微这样惨白的脸色,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扶起林微,倒了一杯茶给她缓缓气,焦急地道:“姑娘,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给芸娘说说。” 林微惨白着脸笑了笑,紧紧地握着芸娘的手,神思却越发清明起来,她撑起身子,问道:“芸娘,我只问你一件事。我娘,她的死是不是也有舅舅身份的因素在里面?她不是真的难产而亡的对不对?” 芸娘抹了抹泪,直接跪了下来,道:“好姑娘,咱不说这个了好不好?你就高高兴兴地,快快乐乐地嫁给六皇子。他的人品芸娘信得过,只要成为六皇子妃,保管这些事烦不到姑娘身上来!” 林微一笑,却道:“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皇上赐婚的是林家嫡女和六皇子,与我何干?我便是嫁谁我也不嫁他!” “不行!”杜氏的声音忽然在屋外响起。芸娘顿时紧张了起来,林微却毫不在意地推开屋门。 杜氏带着一群小丫鬟正站在永安院外,林微的屋子外面则围着一群丫鬟们警惕地看着杜氏。看来只是林微刚才那句话的声音太大,正逢上杜氏上门才被听了个正着。 杜氏见林微冷着一张脸出来了,也慌忙掩去刚才那副疾声厉色的模样,换上一副别扭的笑颜,道:“渺渺啊,我有事跟你商量,不如我们进屋去说吧。” 芸娘虽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林微一向和杜氏都不对眼她是很清楚的,当即便板着脸道:“林夫人大驾光临,只怕咱永安院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你!”杜氏瞬间脸色难看了起来。她为了林静已经抹下面子亲自来永安院求林微,这都不够,还要被林微院里的下人训斥。这个芸娘算什么东西,给她提鞋都不配,居然还敢这样对她! 林微见杜氏的脸色难看,也是一笑,冷着声道:“夫人请回吧,你我心知肚明你所求何事,不过这件事,你来求我不算,老夫人也不算,若是大姐姐真的想让我替她嫁给六皇子,就让她自己来求我!” 林微说完便是一挥手:“关门!” “等等等等。”杜氏见林微要关门,赶紧拦下了,直道:“我这就让阿静过来。” 林微看了看天色,笑道:“夫人便是不心疼大姐姐,也请心疼心疼我吧。如今天色已晚,还是等明日再请大姐姐来吧。” “关门。”这一回永安院的下人们不等杜氏再开口,连忙关好了院门。 杜氏看着紧闭的院门跺了跺脚,她现在不能把林微逼得太急,只能先行离开了。 而院内众人早就被杜氏和林微的谈话内容给震惊了,芸娘立即冲上来问道:“姑娘,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要你顶替大姑娘?” 林微疲倦地挥了挥手,示意院中其他下人离开,然后才平静地对芸娘玉磬等人说道:“今日我和大姐见了皇上,皇上赐婚林家嫡女和六皇子,大姐姐心仪三皇子,宁死不肯嫁给六皇子。因此他们想出了用我替代大姐姐。” “这、这这可是欺君之罪啊!”芸娘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林家人胆子也太大了。 林微则是笑道:“皇上赐婚林家嫡女,按理说,平妻之女也算嫡女不是么?所以才把这算盘打到我头上来。只可惜二姐三姐不是平妻之女,不然只怕她们这计划,立马就如愿以偿了。” 二姑娘林雪自不用说,她姨娘早死,跟着大姑娘林静一起住,性子又懦弱,若是被林静一跪求,只怕是自己就主动代嫁过去了。 三姑娘林萱眼高于顶,却因为丽姨娘的身份,总也找不到如意郎君,上一次三皇子的机会没把握住,只怕这次听到六皇子的消息,立马就主动凑上去了。 银筝看了看林微的神色,忽然问道:“那姑娘是如何想的呢?嫁,还是不嫁?” 我是如何想的?林微下意识摩挲着谭瑾留给她的青玉,有些犹豫。其实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到现在还没有时间去思考着,她到底要不要嫁六皇子。 嫁,以她的年龄和六皇子的序齿,婚事且还有个两三年呢,除了要面对喜怒无常的六皇子和担着欺君之罪的名声外,倒是没什么要林微担心的。何况,从六皇子丢下信物的人是她而不是林静看,只怕欺君之罪在谭瑾面前根本不算事儿。 不嫁,她必然得罪狠了杜氏和林静,甚至还有二少爷林由,那么她未来的婚事,绝对不可能顺利,反倒可能被杜氏磋磨。她在林府的日子,也必定比以往还要艰难数倍。 林微皱着眉头思索着,嫁的理由有无数个,可她的心中,却始终存在着犹豫。 芸娘等人见状,都悄悄出了屋子,留林微一个人思考着。 林微把青玉拿到面前,看着这通透的玉色,想着那个被称为玉中君子的谭瑾。算来算去,她也见过谭瑾不少次了。第一次她躲在马车上,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的违和之处。第二次,她偷听到他和小厮的谈话,戳穿了他装哑的秘密。第三次,她在池中亭旁直言他的秘密。 今日又见了他两次,他第一次便留了讯息给她,第二次又留下了青玉给她。这个六皇子既然有争夺皇位的野心,想来手眼通天,定是知道了皇后打算推她们林家姐妹赐婚的消息,才会做出这两个举动来。 他难道是真打算不娶林静,而是娶她吗?林微有些迷惑了。 林微拆下自己头上另一只百凤振翅的簪子,默默思索着,那自己到底要不要代替林静,招惹上这个人呢? 第二十一章 出府见面 林微愁了一.夜,到了三更天的时候,才勉强在床上睡着。不多时,忽然就听见了一阵喧哗,睡意朦胧的林微怒气冲冲地道:“外面在闹什么?” 听见了林微的动静,玉磬苦着脸进来道:“大姑娘、三姑娘都闹着要进来见姑娘,我们拦着说姑娘还在睡觉,可两位姑娘都不肯走。” 林微被扰了睡眠,自然不肯搭理她们,对着玉磬道:“你去告诉大姐,我如今心情不好,就算是见她只怕也不会同意她的请求,等我心情好了再来。至于三姐,别管她,给丘行院送个信儿,说我要告假。” “姑娘,这样好吗?”玉磬最是胆小怕事不过,见姑娘两句话就得罪了府里两位小姐,有心劝两句,却还是被林微难看的脸色吓了回去。 “玉磬,你还不快去?”林微脸色难看。 “这就去,这就去。”玉磬立马缩出去了。没过多久,外面就没了响动。应该是林静林萱都走了。 林微则唤了人进来,梳洗打扮了一番。银筝一边伺候着,一边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姑娘这是准备出去?” 瞧着林微那一身精致的衣裙,可不是打算要出去?她有意地插上了那只百凤振翅,平静地对银筝道:“银筝,你派人去隆宁院,说我今日心情不好,想出府逛逛。” 银筝的性子一向比玉磬干脆,听见这话便出去了。林微坐在梳妆台前,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拿上了那块青玉。 她昨日翻来覆去想了一日,决定还是要想办法去见见六皇子,弄清楚六皇子的态度,再考虑要不要答应杜氏她们。 银筝很快便回来了。老夫人有意对林微好些,好劝她答应这事,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同意了出府的要求,连马车都给林微备好了。 林微只带着玉磬银筝就出了府,玉磬忐忑不安地问道:“姑娘打算去哪儿?” 一时问的林微也有些茫然,她是想找谭瑾的,只是如今六皇子还未建府,她还真不知道除了荣王府可以到哪里去找他。想了想,林微便吩咐道:“银筝,你回去找喜来,让他去荣王府给六皇子传个话,只说拿着青玉的人在易临阁等他。”虽然不曾出门逛过京城,林微还是听说过易临阁的名声,算是京城最知名的茶楼之一。 林微说完,就吩咐车夫去了易临阁。 这易临阁作为知名的茶楼,却坐落在京城城中的一处湖岸边。不过虽然不在最繁华的城中心,门前却仍然是车来车往,门庭若市。林微刚下马车,小二就十分热情地来招待客人了:“姑娘你里面请,是要个临水的雅间呢?还是就在二楼坐坐?” 林微打量了一下一楼大厅,几乎坐着都是一些散客,看得出是一些平头百姓,因此小二才没说让林微坐在一楼。林微问道:“这二楼也是大厅?” 小二笑了笑,道:“二楼也是大厅,只是多是些文人雅客在这一层,姑娘来得巧,今日二楼倒还有一场比试,是杜家公子与旁人比棋,姑娘若是感兴趣,不妨在二楼瞧瞧去。” 林微有些心动,她自穿越后天天闷在林府里,倒是还真没有见过这种比试。只是林微一想到待会儿还要见谭瑾,咳嗽一声,肃了神色,道:“罢了,我要等人,还是开个雅间吧。” 小二机灵着呢,看着林微刚才分外想看的神色,直道:“那好那好,我给姑娘在三楼开个雅间。” 小二将林微领上了三楼,在上楼梯时,林微还不由自主地慢了脚步,头好奇地朝着二楼探着,只见二楼的其他桌子都空了,唯独中间那一桌,围了不少人,不时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 小二见林微感兴趣,索性也不带着她往三楼走了,而是在一旁道:“咱们易临阁之所以出名,靠的就是这群文人墨客们。这里三两天便有一场小比,若是胜了,咱们东家就会送笔墨给客人。咱们东家的墨宝,那可真是一金难求。姑娘你瞧那桌上正在对弈的杜公子,那也是咱们东家的同门师弟来着。” 林微听着这里一惊。杜家嫡长子杜舟是博轩先生的弟子这事她知道,能被杜舟称为同门师兄,说不定便是君子双玉。看小二对他们东家推崇备至的样子,林微也不敢说自己是来见谭瑾,索性也不在二楼停留,直接上了楼。 小二不知道这姑娘怎么看得好好的,又突然往楼上走。不过他好歹是个小二,招呼客人的基本功还是有的。当下也赶紧开了一间临水的雅间,笑眯眯地对林微道:“姑娘,就是这间了。您坐着,我去给你端茶去。” “疏影暗香。”林微抬头望着这雅间的招牌,叹道:“这名字倒是不错。” 林微进了疏影暗香,越发觉得这易临阁不简单。小小一间雅间,却布置的十分精致。不说那些桌椅的用料便是何等昂贵,就是角落里摆着的兰花,林微略微一闻便知道这兰花价值千金。 她走到了窗边,打量着窗外的景色。这雅间正在第三楼,并不是特别高,还能看清楚傍的这湖水中的水草。湖面十分平静,从楼上望过去,也不是特别宽阔,倒像是个人造湖。 林微细想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盘,圈出一片地来造湖,只怕除了皇子也没有人有这样的胆子。林微一心认定了这易临阁与谭瑾有关,倒是又把自己准备说的话,翻来覆去地思量了好几遍,害怕自己到时候一不小心又得罪了谭瑾。 这么心焦的时候,楼下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小二已经送来了茶水,可谭瑾却始终没来。林微有些坐不住了,只好对着玉磬道:“你去二楼看看,他们比的怎么样了?” 玉磬依言去了。不一会儿便高兴地跑上来说:“杜公子赢了。周围有人在复盘,杜公子又接了另一个人的挑战。” 林微这下坐不住了,索性带着玉磬下了楼去。 果然,二楼此刻已经不只有有一个中心,在杜舟与人对战的桌旁,不少人都凑过去看杜舟上一盘的复盘。 林微慢悠悠地走过去,对战桌旁也不止林微一个姑娘,一些文人笑了笑,自动给林微让了位置,方便她站在姑娘旁边观战。 林微只懂围棋的一些基本规则,却从来没有自己下过棋,她看了看棋盘,杜舟执白棋,对方执黑,倒是棋盘上,黑子的数量还要多些。 这看起来局势分明的棋盘,令对方洋洋得意。杜舟则是板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林微倒是不信京城闻名的八才俊之一会输给一个籍籍无名之辈。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白子虽少,步步可活。倒是黑子看起来像是胜局已定,自己却即将落得无子可下的地步。 林微看懂了这一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倒是惹得板着脸的杜舟看了林微一眼。 果然不出林微所料,没过多少步,黑子就无子可下了,若是下了,反倒是在给白子送子。对方黑着脸看着杜舟轻轻松松地翻了盘,一脸晦气地走了。 林微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也正想离开,忽然便听见了身后有人唤她。 她回头一看,杜舟站起身来,对着林微施了一礼,问道:“姑娘片刻前叹气,可是看出了杜某的棋?” 林微犹豫了片刻,便道:“公子的棋力高深,我虽看得懂,却破不了。” 这话一出,林微就看见杜舟的眼神一亮,又是对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姑娘能看懂我的棋,实在乃子航的幸事。敢问姑娘芳名?” 林微笑着想推辞,她和杜舟只是偶遇,没必要告知自己名字多惹一桩事,正要拒绝,背后就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道:“子航,你今日竟又偷溜出来下棋了。” 林微回头,就看见谭瑾穿着一身墨蓝色长衫,摇着扇子从楼梯上前来。可谭瑾身旁,还跟着一个小厮,有点像之前在竹园见过的。刚才那声音,并不像林微以为的是谭瑾说的,而是这位小厮读着谭瑾的唇语说出来了的。 杜舟一见谭瑾,也是慌忙过去见礼,道:“师兄。” 谭瑾笑着对着杜舟点了点头,径直朝着林微走过来,利贞紧跟着,对林微说道:“林姑娘,主子请你先上楼。” 林微并不愿自己跑来见谭瑾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赶紧迈步准备去楼上雅间,面前却突然窜出了杜舟,一脸震惊地拦下了林微,望着谭瑾问道:“师兄,你刚刚说的林姑娘,她、她可是明坤先生的外甥女?” 谭瑾轻皱了一下眉头,还是点了点头。 林微默默地记下了明坤先生这个名字,看来,她舅舅,就是这明坤先生了。 杜舟得了谭瑾的点头,兴奋地无法自拔,对着林微就是一叩,高声道:“林姑娘,明坤先生之恩,我子航无以为报,若姑娘日后有难处,只管吩咐一声,我杜子航便是拼了命,也要给姑娘办到。” 杜舟这轻狂的举动着实吓了林微一跳,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谭瑾不悦地挡在了林微面前,利贞才道:“杜公子,你吓到林姑娘了。” 第二十二章 归还青玉 杜舟被利贞毫不客气地一说,默默地红了脸,对着林微又是一礼,不好意思地道:“林姑娘,我失态了。” “无妨。”林微看了看身前的谭瑾,才专心看到杜舟,道:“你刚才说,明坤先生?你认识我舅舅是吗?” 杜舟闻言就一笑,道:“多亏了明坤先生,我才能拜入师父的门下。明坤先生于我,相当于有再造之恩。”林微正专心致志地听着,突然手臂被人一拉,林微慌乱地抬头,就看见谭瑾背过身拉着她往楼上走,而杜舟则被利贞拦在了楼下。 杜舟眼睁睁地看着林姑娘被师兄拉上了三楼,焦急地对利贞道:“师兄这、这有损林姑娘的名声啊!” 利贞淡漠着脸道:“杜公子请回吧,我家主子与林姑娘的事情不需要你关心。” 杜舟张望了几次,见确实看不到林微的身影,才放弃地离开了。 谭瑾拉着林微的手直到进了疏影暗香才放下来,林微揉了揉吃痛的手,怒道:“六皇子,男女授受不亲!下一次,请你不要这样对我了。” 谭瑾转身关了雅间的门,脸色带着疏离的笑意,眼神冷淡,道:“林四小姐,我想你误会了什么。” 林微冷静下来后,对谭瑾此人的惧怕又再一次占了上风,她想了想,从几次的接触来看,谭瑾确实不是会动手动脚的人。刚才她和谭瑾确实在易临阁的二楼停留的够久了,也难怪谭瑾不耐烦要把她带上三楼。 一想到今天来找谭瑾的目的,林微一下子就醒过神来,偷瞄了谭瑾一眼,咳嗽一声道:“咳,六皇子,我今日约你在这里见面所为何事,你应该清楚吧?” 林微话音一落,谭瑾却没急着回答。他坐下来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才拿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三个字,示意林微过来看。 林微瞪了谭瑾半天,谭瑾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根本没有重复的意思。林微无奈,眼看着那茶水所书的字迹马上就要不见了,只好凑过去一看。这一看,却看得怒火中烧。 谭瑾写的三个字,正是不清楚! 林微瞧了谭瑾好多次,才勉强安慰自己对方是皇子而且性格善变,按耐下了自己的怒火,小心地摸出怀中的青玉,认真地说道:“六皇子,我把这块青玉还给你,请你,把青雀归兮还给我。”无论如何,青雀归兮不能留在外男的手里,若是她哪天不小心惹到了谭瑾,那只青雀归兮的簪子就可能成为她致死的证据。 谭瑾脸色轻笑不减分毫,眼神根本没有扫过林微手中的青玉,锁定着林微道:“你确定你要把竹乐还给我吗?”谭瑾站起身来,走到林微身边,声音极为轻柔地道:“你知道,这块玉能调动京城乃至全国多少个势力吗?你知道,你只要在皇宫亮出这块玉,多少人都不敢对你动手吗?” “你不是想知道你舅舅的消息吗?有了这块玉,你抬抬手指,消息就能送到你手里。” “你不觉得邹氏的死因可疑吗?只要拿着这块玉,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 “甚至——”谭瑾的声音越发危险了起来,“你不想代替林静做六皇子妃,也只需要这块玉,就能帮你办成。就算这样,你还想还给我吗?” 林微颤.抖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青玉。谭瑾的眼神向下落在林微颤.抖的手指上,闪过一丝满意的目光。 可忽然,林微抬起了手,把青玉放在了桌子上,深吸了一口气,道:“六皇子,天下从不会有掉馅饼的事情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这块青玉能带给我多少好处,自然也会带给我多少麻烦。” “不巧的是,我这个人不喜欢麻烦!” 谭瑾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林微不敢抬头看他,低着头道:“不管六皇子送我青玉是为什么,如今我已还了,请六皇子将青雀归兮交还于我。” “青雀归兮……”谭瑾不知从何处拿出了那只青雀归兮的簪子,簪子上面的青雀还是那么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林微按耐不住想去拿,谭瑾拿着簪子的手却往回一收,道:“你还了竹乐,是真打算替林静嫁给我,恩?” 林微不自觉随着谭瑾的话去看放在桌子上的青玉竹乐,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后,林微狠了狠心收回了视线,头一次鼓起勇气看着谭瑾道:“六皇子一定要这样纠.缠不休吗?” “哼。”谭瑾一声冷笑,拿着青雀归兮作势要插.进林微的发髻,林微正要躲却被谭瑾一个眼神镇在了原地,只能煎熬地任由谭瑾替她插好这只青雀归兮。 谭瑾理了理她的碎发,亲昵地道:“林微,记着,今日是你自己的选择,别后悔。”谭瑾低下头与林微视线相交,笑了笑,“安心吧,你我的婚礼至少要在五皇子之后,三皇子谭煜与杜家小姐没有完婚前,你就还只是准皇子妃。” 林微愣愣地接受着这信息量,谭瑾却早已后退一步,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衣襟,道:“下一次若想找我,便让人去桓府送个信,我会来找你的。” 谭瑾交代完,也没管桌上的竹乐青玉,就直接推门出去了。门外的玉磬和利贞同时一惊,后退着给谭瑾让了路。待谭瑾离开,玉磬赶紧进了疏影暗香,拉着呆呆的林微,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利贞进来将桌上的青玉收好,看了愣在原地的林微一眼,用与谭瑾极为相似的声音,认真地说道:“林姑娘,有句话不得不提醒你,我家主子的个性古怪,最不愿以真性情对人。姑娘、姑娘……”利贞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多思量一下主子的态度是不是真的。利贞言尽于此,告辞。” 利贞也匆匆下了楼,追上了谭瑾。玉磬还在担忧林微,林微深吸了一口气,道:“走吧,我们也回府。” 回府的马车上林微一直闭目养神,脸色难看地紧。玉磬这么担忧了一路,看着林微这么回了自己屋子,把芸娘银筝等下人都关在了门外。 银筝瞧着不对劲儿,便问玉磬道:“姑娘这是出了什么事?” 玉磬急得掉眼泪,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们去了易临阁,姑娘开始见到了杜家公子,后来、后来,”玉磬可不敢直说谭瑾,只含糊道:“……来了,我被……关在了门外,什么也没听到,回来姑娘就这样了。” 银筝搞不清楚玉磬含糊掉的人是谁,但是林微今日去见的人是谁她还是清楚的。当下银筝心里便有些忧虑,难道姑娘真的要代替大姑娘嫁给六皇子了? 没想多久,院子里又起了一阵喧哗。银筝害怕吵着林微,赶紧走了出来,问道:“怎么了?” 守门的婆子一脸赔笑道:“银筝姑娘,你瞧,门外大姑娘又来了。她说四姑娘进来了,现在非得进来不可。” 银筝还没说话,门外已经响起了大姑娘身边丫鬟的叫门:“大姑娘专门来见四姑娘,你们这守门的还不开门。” 银筝当即便沉了脸,道:“大姑娘请回吧,四姑娘在外劳累一天了,已经睡了。” 这回响起的不是丫鬟的声音是林静带着气势的声音道:“我知道四妹妹今日出门已经很累了,我今日来,只对着她说一句话就走,你们开门吧。” “大姑娘,不是奴婢不开门,实在是咱们姑娘正在休息,永安院里,没人敢不听咱们姑娘的吩咐,擅自给您开门啊。”银筝一向性格沉稳,说起借口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要不,大姑娘您明个儿再来?等姑娘明日休息好了,自然就见你了。” “好你个丫鬟!”饶是林静脾气极温和的此时也怒了,道:“我这个姐姐还要等着妹妹开恩才能见我吗?多嘴饶舌的,倒不像个林府的丫鬟!我既三番四次的过来,已经是给妹妹面子了,如今四妹妹当真要恃着这面子不见我?” 银筝想到林静做的事也是对这大姑娘厌恶到不行,正想一句话呛回去,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 林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门,脸上是一贯平静的表情,开口道:“银筝,开门吧。” 守门的婆子忙开了门,林静有些意外,看着门内的林微。 林微态度平淡地道:“大姐姐要谈什么,先请进来吧。” 林静此番过来也是为了磨着林微答应代嫁的事情,听见这话,自然认为所求有望,高高兴兴地进门了。 两个人在永安院的堂屋落座,林微先开口道:“大姐姐想说什么?” 林静正想开口,但是看着林微那毫无波澜的表情,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妥当。她还是明白的,自己这个四妹妹肯定不愿代替她嫁过去,见到她如何刁难如何甩脸色她也认了。倒是林微如今这副平静的面容出乎了林静的预料。 林静思索了一会儿,还没想通林微的态度怎么会变化这么大,一时倒有些不肯说话了。 林微静静地等了一刻钟,见林静欲言又止一直不开口的模样,轻叹了口气,道:“既然大姐姐不说,那便由我来说吧。” “大姐姐今日来,还是为了赐婚的事情吧?”林静平静地晃着茶杯,眼神落在茶杯里道:“让我代嫁,我答应了。” “你说什么?”林静忽地站了起来,惊讶地问道。 “我说,代嫁的事情,我答应了。”林微抬头看着林静,露出一个极轻极浅的微笑,道:“但是我有条件。” 第二十三章 四个条件 林静慢慢地坐下来,不由自主地抿了口茶定了定神,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林微眼神扫过林静不自觉攥紧帕子的手,轻笑道:“大姐姐,你放心,不是什么困难的条件。” “你先说来听听。”林静非常紧张,她并没有想到林微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代嫁,既觉得庆幸,又隐隐有些害怕,害怕林微会提出一些她根本就不能完成的条件。 林微喝着茶,道:“我想,我的条件也用不着请夫人过来再说了,想来大姐姐是能够做主的。我就直言了,我的第一个条件,我要永安院内,所有人的卖身契。” “简单,明天我就让人送来给你。”林静想也不想地同意了。永安院本就是林方智专门拨给林微的院子,一二三等丫鬟婆子加起来不过三四十人,林府家大业大,三四十个下人林静还不放在眼里。 林微似乎料到了林静的反应,脸上的微笑一点都没有变化,道:“第二个条件,我要京城易临阁附近的铺子。” “这个……”林静稍微有些犹豫了,京城的铺子可不便宜,更何况是易临阁附近的。她少不得要跟杜氏商量一下才行,只得道:“我答应了,只是铺子不像卖身契,四妹妹须得宽限我几日。” 林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戳穿她,直言道:“我第三个条件,我要随时出府的自由,马车和车夫都要单独配给我。” 林静听完脸色一下子绿了。平心而论,这个条件比上一个还简单些,可是给了林微随时出府的自由,谁知道她会不会直接逃婚,最后引得自己迫于无奈只能出嫁? 林微见林静的脸色也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笑问道:“怎么,大姐姐,不行吗?” 林静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道:“我回去和祖母娘亲商量,若是她们同意自然没有问题。” 林微则端起了茶杯,笑道:“大姐姐,你怕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提的条件若有一项没有实现的,我都不会答应代嫁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静一下子火气便上来了,站起来质问道。 “银筝,送客。”林微毫不在乎地品了品茶,挥手招呼银筝送客。 “别,别,四妹妹,你还是先把条件说完吧。”林静抹着汗,又坐下了。 林微则淡笑着道:“大姐姐,你放心,我可不是贪得无厌的人,接下来我只有一个条件了。第四个条件——” “我要和林家断绝关系。” 林微说的平平静静,清清楚楚,林静却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维持着一种茫然地表情,再次问道:“我是不是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声音已经逐渐高了起来。 “我要跟林家断绝关系,准确的说,我要跟父亲林方智断绝关系。”林微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楚,她脸上严肃的神色也明明白白地告诉林静,她绝不是在开玩笑。 “你这是、四妹妹,你何必……”林静一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这么荒唐的事情!林微居然要跟林家断绝关系!断绝关系! “你可知道,你现在是林家四小姐,断绝关系之后,你不仅跟林家毫无关系,也会成为无宗无族的人!连林这个姓也和你再无关系!四妹妹,不,林微,你想清楚了吗?”林静还是想劝一劝林微。 林微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想的很清楚了。”她首次在林静面前敛了笑意,仰着下巴道:“大姐姐你也不用担心代嫁的事情,这断绝关系一事,自然在我和六皇子定了亲,三书六礼走完之后。这件事,大姐姐你自然做不得主,我给你时间去和林夫人老夫人她们商量。” “只是,”林微忽然又笑了起来:“离千秋节已经过了一日,宫里负责来交换庚帖的人最多不过明后日就到,剩下的,就看大姐姐你的选择了。这四个条件,缺一不可。” 林微站起来看着懵在原地的林静,轻笑道:“大姐姐这么努力地想要我代嫁,是为了和三皇子再续前缘?啊,不对,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三皇子和杜家小姐的婚事也是御赐,大姐姐决定怎么办呢?” “银筝,送客。”银筝这回笑着过来了,对着林静道:“大姑娘,你和我家姑娘的话都说完了,请吧?” 林静忍着满腔混乱的心情与思绪,离开了永安院。 林静走后的永安院气氛并没有好多少,反而变得越发沉闷起来了。林微与林静的谈话并没有避着旁人,永安院的下人们都把两人的谈话听得七七八八的,对林微要断绝关系的决定也是惶惶的。 林微见丫鬟们脸上惶惶的表情,发了一回慈悲,对着银筝道:“你把永安院的下人们都叫来,我要说些事情。” 不多一会儿,永安院里连守门的婆子都到齐了。林微站在堂屋的门口,望着这些永安院的下人们,朗声道:“你们刚刚也看见了,我与大姑娘做了一个交易。这个交易里面,有包含你们的部分。我要了永安院里所有下人的卖身契,但是我也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日后会离开林家,我会和林家断绝关系,而跟着我走的下人,自然不属于林家了。” 林微的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你们其中有人是外面买来的,也有是林府里面的家生子。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不想跟着我离开林家的,现在尽管站出来,我便不收你们的卖身契。” 下人们惴惴不安地互相对望着,忽然排在第二排的一个女子站了出来,对着林微磕了一个头,哭着道:“姑娘对不起,我爹娘还等着我照顾。” 林微一看,是玛瑙。玛瑙一出来,一下子就带动了一批人纷纷走了出来,给林微磕了头。眼看着院子里的人少了四分之一,玉磬有点担忧地凑到了林微身边,悄悄问道:“姑娘,你真的要让这些人走啊?” 以玛瑙为首的下人们也担忧地看着林微,林微并没有打算为难这群下人们,只是对着芸娘道:“芸娘,你把他们放出去吧,跟夫人交代一下,最后算算院子里还剩了多少人,一并报给我。” “是。”芸娘应了下来,当即就吩咐着留下来的丫鬟们监督着走了的人收拾包袱。林微则是转身回了闺房。 永安院的大动静没有瞒过府里任何人,一到晚上,林微要和林家断绝关系的传言也已经传到满府都是。 傍晚时分,珊瑚拿起了扫帚开始清扫院子里的落叶。林微放走了永安院里大部分下人,最后只剩了十二个人。其中,小厮只有一直跟着林微的喜来和另外两个外面买来的,林微赐了名叫做顾曲和知音,倒惹得喜来好一阵吃醋。丫鬟中芸娘领着管事的差事,一等丫鬟是玉磬银筝,二等丫鬟是燕语、莺啼、珊瑚,因玛瑙走了,林微提了一个三等的上来改名叫做琥珀。三等的小丫鬟最后还剩着两个人,林微倒是也赐了名,瑞雪和甘霖。 因院子里人实在少,珊瑚也就主动帮着小丫鬟扫起来地来。这扫了没一会儿,忽然便听着有人敲门。守门的婆子也是一道离开了的,院门就干脆闩上。珊瑚有些不耐烦,今日撵出去的人,不少还有走到半途后悔了想回来了,珊瑚已经打发过几波人了。此时也不客气,推开院门正要骂走敲门的人,视线落在对方身上,顿时噤声。 来人是林方智。 林方智身上还穿着朝服,只怕是刚从衙门回来就听见消息过来了,他脸色黑沉沉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哑着嗓子问道:“渺渺呢?” “回老爷,姑娘在屋里。”珊瑚不敢大声喘气,目送着林方智进了屋。 林微此时一个人待在自己的闺房里,她捧着之前用来藏银子的小匣子,摩挲着青雀归兮,最后还是把它放进了小匣子。芸娘和玉磬银筝都守在林微房外,见林方智来了,芸娘也顾不得打扰林微了,连忙低声在门口对林微道:“姑娘,老爷来了。” 林微深深叹了口气,抚了抚衣衫,道:“备茶吧,我马上出来。” 林方智竭力遏制住自己的怒气。天底下,没有哪一个父亲,能够听到自己的女儿声明要跟自己断绝关系还保持着理智的!林方智从杜氏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开始,他就一直在脑海里嘀咕着、盘算着。是因为自己对渺渺五年间的不闻不问,所以她生气了?还是因为自己平日没有好好教导,惹得有人在她面前挑唆了?或者就是因为大女儿被赐婚的事情,渺渺恼怒自己把她牺牲了? 林方智一时间想到的头都要炸掉了,对着芸娘等人也完全没有任何的好脸色。子不教,父之过。渺渺会有这样的想法,作为父亲的自己必须要打消掉才行!不然,自己又一次要成为朝野的笑话! 林方智难耐地等待着,林微终于收拾好了,从内间出来。她脸上无波无澜,对着林方智行礼道:“父亲。” 第二十四章 断绝关系 “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林方智见到林微的一刻,所有暗示自己不要生气的努力都没了用,他愤怒地一拍桌子怒吼道。 “渺渺当然知道。”林微的态度很端正,她一直低着头,显然打算正面迎接着林方智的怒火。 林方智见十一岁的女儿这样低着头站在她面前,心中不知为何流过一阵酸涩,口气也缓和了下来,道:“渺渺,我本来就不支持你大姐要求你代嫁的事情,你不想嫁便不嫁,何必说出来断绝关系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 林微抬头看了林方智一眼,轻轻一笑,道:“父亲,我是自愿要替大姐姐代嫁的,断绝关系的话也不只是说说而已。” “你!你这是不孝你知道吗!”林方智找不出话来驳了林微,痛心疾首地说道。 “渺渺气晕祖母的时候,就已经犯下了大不孝的罪过了。”林微说话的条理分明,字字清楚,“是父亲和祖母帮忙掩盖才没有流出府去。如今为了这一桩罪过,父亲与我断绝关系也算是有说辞了。” 林方智努力平静地自己的情绪,喘了几口气,决定换个思路劝说女儿:“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林家断绝关系?” “父亲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林微笑着道,不待林方智说话,又道:“假话的话,父亲与夫人、大姐姐才是一家人,渺渺一个人已经被遗忘了五年,如今既然不能再被遗忘下去,我索性便离开这个你们的家,不留着碍眼。真话的话,父亲不如告诉我,我的母亲,当年是怎么死的?” 林方智的额头已冒出了汗,他不自觉地擦了擦,颤着声道:“你母亲当年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林微对林方智的答案不意外,她只是笑着道:“那我舅舅呢?母亲去世,舅舅不曾回来么?还是回来了,却进不了林家的门呢?我被丢在林府的五年,舅舅难道没来找过我?父亲也当真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了吗?” “够了!你那个舅舅、舅舅,他怎么敢怎么敢来林府……”林方智抖着身子说了一半,忽而没了声音。 室内一片可怕的寂静。 林微叹了口气,对着林方智重复道:“我要与林家断绝关系,母亲的遗物和嫁妆你要还给我。” 林方智黑着脸半天,在林微都已经等着不耐烦的时候,才道:“邹氏的东西我会还给你,但不是现在。至于断绝关系,你要断、就断吧——”一句话道尽了林方智的无奈,“只是,你想断,只能在你和六皇子婚礼的前一天,否则免谈。” “我明白了。”林微对林方智提出的时间并没有什么异议,很快就答应了。 林方智似乎凭空苍老了很多岁,他看着林微,叹了几口气,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说,最后只能背着手道:“你、你想要易临阁的铺子,我会叫管家替你打听着,不管你想做什么,银子总是必须的。我会叫喜来跟着我取些银子,你留着用吧。” 林方智说完最后一句话,背着手转身朝外走去,林微这时的声音轻轻响起,隐约带着一丝泣意:“林微曾经想问你,你是不是真的不记得她这个女儿了。” 林方智哑着嗓子道:“记得,一直没忘记过。” 林微擦去自己的眼角的泪水,她替十一岁的林微能问的问题,已经得到答案了。剩下的为什么,不问也罢。 珊瑚看着林方智渐渐远去,忙走进来,看着林微抹泪的举动,不由得地道:“姑娘既然舍不得老爷,何必非得与老爷断绝关系呢?” 林微只是一笑,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只有林微自己知道,她选择断绝关系的原因,实在是太简单了。 她根本就不是林微,不是林方智的女儿,何必把自己困在林家的后宅里?何况,从六皇子的态度上,她也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件事。皇后大概是看在林方智的份上才下旨赐婚,可谭瑾是因为她这个人有利用价值才打算接受赐婚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用代嫁还了原身的恩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免得林府因六皇子的事情被牵连。 帝王之位,这条路可不是好走的。林微深吸了一口气,她也该为自己早作打算了。 林静的手脚很麻利,大约是怕林微反悔,第二天一早,她就亲自带着永安院的十二个下人的卖身契和老夫人的文书过来了。林静笑着把两样东西放在桌上,道:“四妹妹,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了,至于易临阁旁的铺子还要等一段时间,只要寻到了,我立马给你送来。” 林微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林静这才试探地笑着:“宫里今日来了人,四妹妹是不是要去见见呢?” 原来如此,今日便是宫里来人的日子吗?林微一下子明白了林静亲自过来的原因。不由得有几分好笑:“自然要去的。” 宫里派来的人是皇后身边的井秋,她此时矜持地坐在主座上,杜氏略有几分紧张地陪坐着,笑道:“井秋女官不妨尝尝这茶,也是今夏的新茶。” 井秋的眼神越过堂中摆放着的聘礼,直往门口去,一边问道:“林姑娘还没来吗?” “这——”杜氏有些迟疑,她一听到井秋上门的消息就让阿静去请林微了,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还没过来。加上林微到了井秋面前,必定要戳穿代嫁的事情,竟然十分紧张,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井秋了。 井秋看着杜氏吞吞吐吐的模样不自觉地有些恼怒。她今日特地被皇后派出来,就是为了确认林家大姑娘和六皇子订婚一事。那日千秋节上,皇上虽然被皇后劝动,给林家姑娘和六皇子赐了婚,却没有明说是林家大姑娘。 林家可不像杜家,杜家嫡女杜宁书是杜家唯一的姑娘,再怎么着也不会弄错。林家大姑娘要是被府里哪个二姑娘三姑娘顶掉了,皇后娘娘这步棋就算废了。 因而,井秋是特意过来盯着的。 她此时看着杜氏再三请不出人的模样,心下暗自沉思着,莫非已经晚了一步,大姑娘已经和三皇子府勾搭上了? 杜氏哪里知道井秋的想法,她在心里早就怪罪起了林微,觉得是林微故意拿乔迟来的,不由得盘算起来日后能怎么出一口气。 这边林微和林静正从后院步行到了林府正堂前,从宫里抬来的聘礼一直堆到了堂外。林静一见这些聘礼脸色就有些变化,她看了看林微,咬牙道:“四妹妹,你先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林微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自己进正堂了。林静站在外面松了口气,才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林微一进屋,首先对着杜氏行了礼:“见过夫人。” 杜氏正慌着呢,总算盼着林微来了,立刻笑道:“渺渺,这是从宫里来的井秋女官。” 林微便笑着道:“见过女官。” 杜氏和林微脸上都是一抹笑意,井秋却黑了脸,狠狠地道:“林夫人,你莫不是以为我井秋没见过府上的姑娘?这姑娘可是四姑娘林微?皇上赐婚的可是林家大姑娘,你们林府胆子也太大了!不怕被治欺君之罪吗!” 杜氏先是被井秋严厉的态度吓了一跳,后来听见井秋强调着欺君之罪反而忍不住了,嚷道:“女官你这话可不大妥当,什么叫我林府犯了欺君之罪?难道皇上赐婚的不是我林家嫡女与六皇子吗?” 井秋这时冷笑着指着林微道:“我可不知道,原来你林家,什么姑娘都是嫡女了!我可不信,这四姑娘难道还能是林夫人你生的?” 杜氏看向林微,林微十分不在乎地喝着自己的茶,她从没打算自己抗下这极有可能的欺君之罪,若皇后不同意代嫁,索性她也不亏。 杜氏见林微一点表态都没有,也是暗自咬了咬牙,转而一副笑脸面对着井秋道:“女官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家渺渺虽不是我生的,可她的生母是邹氏,那可是上了我林家族谱,入了宗祠的平妻啊。谁说平妻的女儿不是嫡女呢?我们林府,自然是有两个嫡女的。” “好!好!你们林家竟然玩这一出。”井秋怒急,站起了身道:“我这就回宫禀告皇后娘娘去,林家也不要等着嫁女儿了,直接落罪吧!” 杜氏一下子慌了神,连忙道:“女官留步,听我好好解释啊。” 井秋怎么可能等着听解释,她一见到林微便知道林家根本不打算把大姑娘林静嫁给六皇子了,这样的变故她自然是要提前回宫,告诉皇后娘娘,请皇后定夺的。 井秋气势汹汹地命人把聘礼全部挑了回去,自己则乘着回宫的马车走了。根本不给杜氏任何解释的机会。 杜氏一看事情闹成这样也是提心吊胆的,一回头见林微还在自在地喝茶,之前压抑的怒气就再也遏制不住,一时怒极打下了茶碗,喝道:“井秋已经回宫禀告了皇后去了,若是代嫁的事情惹得皇后怪罪,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十五章 东窗事发 林微望着那茶碗叹了口气,也是觉得那茶碗无辜得紧。她抬头见杜氏确实气得不行,思考了一下,才道:“夫人若是实在担心,不如就给父亲送封信,叫他即刻入宫面圣。此番赐婚是皇上亲口赐婚的,只要皇上认定了他赐婚的人不是大姐姐,便是皇后想治欺君之罪也没有办法。” 林微一言顿时提醒了杜氏,她忙不迭地叫了下人去给林方智送信。林微没耐心坐在正堂等着林方智的口信回来,索性一个人慢悠悠地朝着永安院回去了。 井秋火速进了宫,回到丰庆宫的时候,皇后还在翻着经书。皇后倚在美人榻上,手上捧着经书,细细地研读着。听见宫人禀告井秋回宫的消息,有些讶异地抬起头,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井秋拿着帕子擦了擦汗,回道:“回娘娘,林家,没有打算嫁林静。” 皇后顿时放下了经书,问道:“到底怎么了?” “我今日奉了娘娘的旨意,去林家纳采问名,可是我在林家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也没见着林静,倒是上次跟着林静入宫来的林微出来见我了。林夫人还在跟林微引见我,这是什么意思很明显了!”井秋对皇后娘娘的计划有可能失败耿耿于怀,“我不过质问林夫人两句,她倒扯着什么平妻之说,说林家一直就有两个嫡女!娘娘,这明显是不把圣旨放在眼里啊!” 皇后倒是没有井秋那么激动,她把千秋节当日的情景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道:“你说的林微,可是那个送奇怪的香水的小姑娘?” 井秋也有些摸不清皇后的态度了,敛下心神道:“就是那个小姑娘,那日她的作品是与林静一同呈给皇上的。” 皇后呼了口气,站起来道:“你既说了,我倒是觉得,那日皇上说不定便是想赐这个林微给六皇子的。” “不会吧,皇上怎么看得起一个小姑娘?”井秋十分惊讶。 皇后笑了笑,道:“那日我疑惑至今的就是,我吩咐下去的题目,都是些风花雪月春景夏意,怎么会有一个题目是拿政事出的呢?”皇后慢慢踱步,“可你看那日,皇上他嘴上说着,不过是让姑娘们答着玩罢了,却足足看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娘娘的意思是,答了政事的姑娘,让皇上满意些?”井秋问道。 “自然是的,皇上之后再看另一份答案,可是直接说了,看了之后让人顿觉索然无味。”皇后笑道,“不过是姑娘们伤春感秋的玩物,皇上自然是不喜欢的。那林微我们不曾多接触过,但林静也是入宫过几次,次次都是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想来那日就算拿了同样的题给她,她怕是也答不上来的。林微既然能造出那奇怪的香水瓶,想来能答出令皇上赞赏的文章也不奇怪。” “可娘娘不是打算让林静嫁给六皇子吗?如今凭空出来一个林微,她可跟三皇子没什么牵扯。”井秋道。 “所以,”皇后收敛了笑意,“不管皇上是什么意思,我们认定林家该嫁的人就是大姑娘就可以了。井秋,你去给六皇子送个信,顺便,派人向皇上请旨,请治林家的不敬之罪!” “奴婢明白了。”井秋立刻退下了。 离着丰庆宫不远处,皇上用来处理政务的文隆殿偏殿里,皇上正在见两个人。 “林卿,你说,户部还有多少钱,可以调来支援湖州的旱情?”皇上坐在龙椅上,分外疲倦的问道。 湖州处于内陆,并没有大型的河流经过,天气一热,湖州就容易出现旱情。如今御案上已经摆了不下十封关于湖州旱情的加急快件了。 林方智弯腰秉道:“皇上,户部如今账面空虚,再者,今年已经是第三次向湖州拨款拨粮了,朝廷的粮仓和湖州附近的粮仓只怕已经调拨一空了。” 皇上叹气,他也明白林方智说的是实情,不由得愤愤地道:“湖州的官员实在是毫无作为!便是送再多的钱粮去,只怕也到不了百姓手里万分之一!” 站在这偏殿中却一直沉默的另一人,忽然拿起了笔,当场书了一句,呈给皇上。 “哦,小六,你还有什么好主意?”皇上见对方的动作一点也不惊讶,谭瑾笑了笑,把手上的纸放在了皇上的面前。 皇上仔细读罢,忽然一笑,道:“小六你回提醒的好,我倒是忘记了前两日在千秋节上看到的赈灾法子。林卿啊,你有一个好女儿,赐给我当儿媳,是小六的福气哈哈哈。” 林方智心里还装着女儿们代嫁的事情,哪里敢应承皇上,只能连连低头道:“不敢不敢。” 皇上一皱眉,问道:“不敢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林卿你还舍不得你那小女儿?” “小女儿?”林方智愕然抬头,惊道:“皇上赐婚的不是我大姑娘林静吗?” 这下惊讶的倒成了皇上:“我当日赐婚的时候说的是大姑娘吗?我觉得你那小女儿灵气些,配小六也得当,倒是你大女儿年岁大了些,若是说错了,这倒惹得笑话了。” 林方智顿时心里一紧,他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口快了,皇上要是觉得金口玉言,那林静就是不得不嫁了。 谭瑾在一旁很快写一句话递给了皇上:“父皇当日赐婚儿臣的是林家嫡女。” 皇上一见哈哈大笑起来:“哎,果然是说错了。好在,林卿?” “微臣在。”林方智赶紧弯腰道。 “朕记得,千秋节入宫的女儿,只能是嫡女吧?你那小女儿也是嫡女?”皇上玩味地问道。 “回皇上,渺渺乃是微臣平妻邹氏之女,按律份属嫡女。”林方智赶紧道。 “那就好办了,就这样回去准备婚礼吧。”皇上笑道,“朕赐婚的是林渺渺和小六,至于你家大姑娘,你便选个妥帖的人家吧。” “臣谢旨。”林方智接旨的心情相当复杂,绕了一圈,要嫁出去的还是林微。甚至更糟糕,原本的圣意若是被杜氏知道,只怕渺渺之后都不得安生了。 皇上和林方智谈笑着确定了婚事,忽然被门外一个小太监吸引了注意力。皇上认得是丰庆宫的小太监,不由得皱了皱眉,道:“进来吧,皇后命你来何事?” 能替皇后传话的太监也是很有眼力的,见到了林方智在殿内顿时就觉得不好,等看见六皇子了更是觉得大事不妙。他正要回去回禀皇后,却正好被皇上看见,宣了进来,内心也是叫苦不已,心知这一次是得罪定了林家和六皇子了。抖着声音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传话来,说林家不敬,理由是、理由是……” 小太监咽了几次口水,才抖着说出来:“擅自换了赐婚人选。” 皇上脸上原本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消了下去,随即挥了挥手打发了他:“朕知道了,下去吧。” 林方智反应很快,当即跪下请罪:“微臣有罪,请皇上恕罪!” 皇上阴沉着脸问道:“擅自换了赐婚人选,这意思是,林家大姑娘还看不起朕的六皇子吗!”皇上怒极,直接拿着奏折朝着林方智砸了下去! 林方智被奏折劈头盖脸砸了一脸,根本不敢叫痛,而是极力辩解道:“皇上明鉴,微臣决无此意啊!林家也决不会有这个意思!” “朕现在不想见你。”皇上眯了眯眼,“林家便瞧不起朕的皇子,朕便要看看,到底是哪家公子,配得起林家的女儿!给朕滚出去!” 林方智有再多的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静静地道:“臣,遵旨。”颓丧地退了下去。 皇上怒火不消,看着一旁静静站着的谭瑾,道:“既然林家如此对你,换家姑娘未必不能配你。我明日就取消赐婚的旨意!” 谭瑾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没有看见整件事情,他挥笔一书,道:“父皇何必动怒,我自哑后便多被嫌弃,唯有父皇和师父用心待我。如今林家是这样,便是换一家姑娘,自然也会嫌弃我不能言语。” “这天下那么多姑娘,我可不信,找不到一家娇女不嫌弃的。”皇上一点也不赞同谭瑾的话,他虽然自谭瑾哑后也不怎么待见这个儿子,可毕竟是皇子凤孙,自己看不起可以,别人自然不能嫌弃。皇上又想到了六岁之前的谭瑾是如何讨他喜欢,顿时对谭瑾多了一些不明所以的愧疚。 “再说了,小六你在京城中的名声何盛?京中自然是有偷偷爱慕你的姑娘的。”皇上不忘安慰自己的儿子。“等选到了好的,父皇再给你赐婚不迟。” 谭瑾笑了笑,忽然写道:“父皇曾在我出生时送我名为竹乐的青玉,也曾戏言说过,我若看中了哪个姑娘,只要送了这青玉,您便认可她当我的皇子妃。” “这么说来,你的竹乐是送出去了?”皇上兴致勃勃地往谭瑾腰间一扫,果然没看见那块熟悉的青玉。问道:“这姑娘是谁?惹得你如此动心?” 谭瑾挥笔写就:“正是父皇想赐婚于我的林微,林家四女。” 皇上闻言,脸色不由得冷淡了几分。 第二十六章 香料铺子 “你这是,对朕的决定不满意?”皇上沉着脸道,他是为了这个儿子不受林家侮辱才决定取消掉自己的赐婚,他倒好,居然还怨上自己了。 这时已经容不得谭瑾边写边给皇上看了,他对着一旁的元亨使了一个眼神,借元亨之口说道:“父皇容禀,小六并非对父皇的决定不满,父皇对于小六的一片爱护之心,儿子心知肚明。只是,父皇当年赐了儿子青玉,儿子就在订婚后送给了林家四姑娘作为礼物。我想,林家可能是误以为父皇您赐婚的是林家大姑娘,但是又在渺渺手上看到了儿子送的青玉。两难之下,才让渺渺替了她姐姐。”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之天一方。渺渺倒是个好名字。”皇上听到这里,先是赞了一下渺渺这名字,才若有所思地道:“听你这么说来,林家不是有意的了?” 谭瑾再一拱手,唇语道:“儿子不敢担保,只不过,父皇你若是宣进宫来,问个清楚,想必对皇后娘娘也是个交代。” “哎呀,皇后。”皇上拍拍脑袋,被谭瑾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自己还没有与皇后通气。皇上其实是非常敬重皇后的,像这种不牵扯前朝政事的大事,他都会与皇后商量。此时便道:“虽然是你的婚事,不过婚姻大事自然是由父母做主的。你虽然对林家的小姑娘有意,也得等我和皇后将她宣进宫来问个清楚再说。” 谭瑾脸上没有丝毫失望的表情,反而笑道:“儿子谨遵父皇旨意。” 林微可不知道大老远的皇宫里,谭瑾又给她挖了一个坑。她正在回去的路上,忽然前面出来了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林微疑惑不解地看着来人:“二姐姐,你来找我?” 林雪低着头,听见林微的问话,才慌张地抬头瞄了她一眼,低声道:“先生让我叫你去见她。” “廖先生么?”林微一刹那有些疑惑林雪何时与廖奚关系这么好了,但是想到自己最近确实是从千秋节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去丘行院上过课了。 “是的。”林雪看起来似乎有话对林微说,抬起头看了她好几次,欲言又止。 林微一向对这个二姐有些无奈,她知道林雪性格软弱害羞,若是她不问出来,只怕林雪又会带着满腹的心事回去。 “二姐姐,是有话想问我吗?”林微笑着问道。 林雪揉着手上的帕子,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我听说,四妹妹要跟父亲断绝关系?” “连二姐姐都听说了,看来林府里面是无人不晓了。”林微叹道,她与林雪对视着,然后耐心地问道:“二姐姐就是专程来问我这个的吗?那我就直说好了,我是要跟父亲断绝关系的,只是不是现在,要等到我与六皇子成婚的前一天,父亲才肯同我断绝关系。” 林雪脸上浮现出伤心的神色,道:“原来如此,她们要四妹妹你代嫁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四妹妹,我、我……”林雪忽然激动地哭了出来:“对不起,我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林微见林雪哭了着实有些慌神,她忙拿着帕子擦去林雪的眼泪,安慰道:“二姐姐,你快别哭了,我想离开林府,根本就不是代嫁的原因的。就算没有这回事,我也会做这个决定的。” “啊?”林雪惊愕地抬头,道:“四妹妹你若是离了林府,你还能怎么生活?如今对女子虽然没有太大的束缚,你一个人在外,也会被欺负的。你怎么会想要离开林府呢?” 林微轻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认真地对林雪说道:“二姐姐,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给你听。我会选择离开,是因为我不想被困在林府,或者说被困在后宅里。但是我又是一个很贪图安逸的人,如果我不切断自己的后路,我是不会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的。身为女子,若是一辈子只能见这后宅四四方方的天空,就连成亲,也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跳到了另一个笼子,那未免也太无趣了吧。” 林雪的眼神里有震惊、迷茫和不解。林微明白自己这番话对于林雪来说,尚且有些太超过她的理解范围了。当下也不拖延,只道:“二姐姐,你先想想吧,我去见廖先生了。” 此时丘行院已经下课了,林微走到丘行院,只见到了廖先生一个人悠哉悠哉地躺在躺椅上,而身旁还是那条黑犬照夜。 林微对廖奚还是很尊敬的,赶紧行礼道:“给先生请安,学生失礼了。” 廖先生冷着脸色看了她一眼,道:“从千秋节后,你无故缺课三日,理应受罚,这三日学的是诗经与论语,你且将这两本书,各抄三遍予我。” “是……学生领罚。”林微叫苦不已,却不敢直接在廖奚面前表现出来。 廖奚却还没放过她,又道:“明日提前一个时辰来上课,我替你补课。”说完,廖奚又不搭理她,闭目养神去了。 林微一时都觉得有些奇怪,连不闻窗外事的林雪都已经知道自己要跟林家断绝关系了,怎么廖先生对她还是这幅态度。林微忍不住就发问了:“先生不曾听闻,我要与林家断绝关系的事情吗?” 廖奚半睁了一只眼看了看林微,又闭目道:“除非你今日就从林家搬出去,否则你明日还是要来上课。那六遍抄书,也不能少。” 林微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想笑,她也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学生能有廖先生这样的师父,是学生之幸。” “哪个学生在我眼里都是一样。你若是这么闲,倒不如赶紧回去抄你的书,过几日,你可没有这样的清闲功工夫。”廖先生漫不经心地说道。 “多谢先生提点,学生这就回去。”林微一点就通,今日皇宫的女官被气回了宫,只怕是代嫁这件事不能善了,说不得又要与皇宫的人纠.缠几日,才能抽出空来去安排她的计划。 林微在做喷瓶香水的时候,就想到要做一做香水的生意。现在她有了人,有了钱,只有那易临阁旁的铺子还没拿到手上,自然要早早开始安排了。林微回到永安院,第一件事就是叫喜来去套马车,她要出府去。 芸娘颇为担忧:“都这个时辰了,姑娘怎么还要出府去?” “我想去看看香料。”林微笑了笑道:“我带着燕语去,看看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芸娘看了看满脸兴奋的燕语,皱了皱眉道:“让顾曲和知音也跟着姑娘,我才安心些,不然,姑娘还是待在府里吧。” 芸娘是邹氏身边的老人,林微不想和她起冲突,只能无奈地应下,带着燕语、顾曲和知音出门了。 燕语平日里就是极会说的人,遇到她最了解的香料这一块,也是兴致勃勃地向林微介绍道:“京城的香料铺子里,拿出来的都是原态香材,若是客人喜欢,才加工成香丸或者香粉,当然各类型的香篆、香膏都是卖的极多的。只是大家都不惯用香汤,实在是不太方便,也就是姑娘那么聪明,能够想出这法子用起香汤来。” 林微闻言笑了笑,问道:“京城一般流行的香是什么香?” 燕语便道:“若说种类,自然是杜衡、甘松、苏合、安息、丁香、沉香、檀香、乌沉香、木香、冰片香等几种,可要说味道,是一种叫做春赐香的,这香取自沉香、檀香、苏合香油及洋甘菊,闻起来就如春意一般,非常受姑娘夫人们欢迎。” 两人说话间,马车就停了下来,顾曲跳下马车,唤道:“姑娘,到了。” 燕语扶着林微下了车,口中还道:“这是京城最有名的香料铺子之一了,背后的东家是荣王妃和云河郡主。” 林微闻言抬头打量了一下这铺子。这铺子是一间三进三出的大铺子,占地极宽,可人流量一点也不少,虽然只是个香料铺子,里面却是人声鼎沸。 林微闻见了从店铺里飘来的香气,顿时也按耐不住了:“走,我们进去看看。” 林微进了铺子,从左边一路看过去。铺面上立着香料柜子,站在不远处,就可以闻见淡淡的香气,若是要细看某一种香料,就可以吩咐伙计将那种香料的盒子取下来,打开细闻。林微转完了铺子,心里也有了些底。 确实像燕语所说的那样,这香料铺子多是卖的原态香材,也就是香料木头。除了铺子里大部分的木头,另外才有一个柜面摆着些燕语所说的香篆香膏香粉之类的经过简单加工的物品。林微走到了这个柜台前面,掌柜的就笑着问道:“这位姑娘,可需要些什么?” “你这,有香汤吗?”林微问道。 掌柜的迟疑了一下,问道:“姑娘说的可是拿香料煎煮过的香汤?咱们这些铺子是不卖这个的,这玩意儿初时闻着味道不错,但比不上香囊香粉持.久,还极容易坏。所以,姑娘若是想找香汤,只怕是难了。” 林微早有所料,并不失望,而后又问道:“你是这家掌柜的,若是想从你这儿进香料,是个什么价位?” 掌柜的顿时笑了,拿过一旁的算盘,道:“咱们香料铺子本来就是做的向各府进香料的生意,姑娘是哪个府上的?我这里记下来,等谈妥了价钱,我会命人给姑娘送到府上去。” “现在不急。”林微笑了笑:“咱们还是先把价钱谈妥吧。” 第二十七章 杜家兄妹 掌柜的闻言,快速地打量着林微全身,见她穿着不凡,随即放下几分心,试探着问道:“姑娘需要哪些香料?” 林微笑道:“我只要香材,这各式的香材都要一份。” “姑娘是各要一斤还是常用的多备几斤?”掌柜的一边拨着算盘,一边问道。他这香料铺子,动不动就有人是所有香料都要来上一份的,这种阵仗他早已见惯了,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 林微是打算先买一些回去的,也就道:“每样一斤便可。” 掌柜的飞快地拨着算盘珠子,然后道:“咱们店里常备的香材一共是五十八种,按照市价计算,松木是三钱银子一两,檀香是……这些加起来,一共是三十四两八钱。” 林微有些咋舌,忙叫燕语给钱。还好上一次,林方智最后送来了两百两银子,不然的话,光靠林微之前那些零零散散的十多两银子,还真买不起这些香材了。 这五十多斤的香材叫喜来带着人先送回了永安院,燕语问道:“姑娘可还要再逛逛其他的铺子?” 林微也是难得出门一次,当即也兴致勃勃地拉着燕语去逛街。 昌四大街是一条很有人气的主干道,林微带着燕语在各个摊位面前逛着。林微看见某个摊位上的镯子眼前一亮,拿起来就问燕语:“燕语,你瞧,这个镯子好不好看?” “林姑娘!”一个极其高兴的声音忽然在林微身旁响起。 林微侧过脸,礼貌地笑了笑:“原来是杜公子。” 杜舟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慌乱地介绍着他身旁的女子:“林姑娘,这是我妹妹知慧。知慧,这是林姑娘。” 林微打眼一瞧,却是之前见过的杜宁书,便微笑道:“杜姑娘好。” 杜宁书脸上带着半透明的帷帽,温柔地笑道:“林姑娘,想不到我们如此有缘分。” “是啊是啊,不如,林姑娘一起同我们喝杯茶?”杜舟热情邀请道。 “这个……”林微有些意动,她知道杜舟知道很多关于她舅舅的事情,如今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她思量了一番,正要答应下来,忽然从背后伸出一把折扇,拦住了林微的去路:“杜公子,既然是带着杜姑娘出门,还是小心为上比较好,毕竟杜姑娘如今身份并不一般。” 是那个声音和谭瑾极为相似的利贞。 林微抬头一看,就看见谭瑾穿着一身紫色的常服,高大挺拔地站在她身侧,伸出的手还拿着折扇拦在她面前,脸色不悦地盯着杜舟。利贞则恭恭敬敬地站在谭瑾身后不远处。 杜舟一下子涨红了脸,道:“子航多谢师兄提醒。” 杜宁书则在谭瑾出现的片刻就往后退了数步,轻轻行了一个礼,道:“见过六皇子。” 林微见到杜宁书行礼的动作,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每次见到谭瑾都不是很礼貌…… “你们先忙,我就带着渺渺走了。”利贞说道。杜家兄妹也明白谭瑾身边的小厮都是谭瑾的嘴.巴,因此还是看着谭瑾。 杜舟见谭瑾出现就有些垂头丧气,上次的见面他已经隐隐有些感觉,自己这个师兄似乎不是很喜欢自己见到林姑娘。 “难得遇见林姑娘,不如六皇子陪着林姑娘和我们一起去喝杯茶吧?”率先打破僵局的竟然是后退的杜宁书。杜宁书看着林微,问道:“林姑娘觉得可好?” 林微极为茫然,她哪里敢做谭瑾的主?没见着这位主出来就是拦着自己不跟你们去吗? 谁知道,谭瑾看了看林微,忽然点了点头,率先朝前走去。林微还站在原地茫然无措,杜姑娘已经步行超过了林微,微微笑道:“六皇子已经同意了,林姑娘请吧。” “对对对,林姑娘一起来吧?”杜舟期盼着看着林微。 林微疑惑地看了看杜宁书,笑着点了点头,带着燕语朝着他们而去的方向走着。 她怎么觉得,这个杜宁书对谭瑾很注意呢?难不成这个杜宁书喜欢谭瑾?可是她已经和三皇子订婚了,难道还能悔婚不成? 谭瑾带他们来的地方依旧是易临阁,见小二对谭瑾恭恭敬敬地态度,林微在心中暗自肯定几分谭瑾是易临阁背后老板的猜想。 虽说是喝茶,四个人坐在雅间里,却尴尬地沉默着。 谭瑾在外人面前自然不会说话的,他默默地端着茶杯品着,提议来喝茶的杜宁书也是一脸温婉贤淑的模样静静地坐在一旁,杜舟倒是几次想要挑起话题,只是一片尴尬的沉默之后,杜舟也不敢说话了。 林微心知肚明,这都是因为有谭瑾在一旁的关。她假装不知道,笑道:“如此干坐着也无聊,倒不如来找点事做怎么样?” 对于林微的提议,杜舟自然是百分百赞成的,立刻建议道:“这易临阁常备着棋,我们来对弈吧?” “哥哥。”杜宁书有几分责备地说道,“你一下棋便痴了,那岂不是冷落了林姑娘?” “这……”杜舟不由得地看向林微,林微不在乎地笑了笑:“呆坐着无聊,倒不如看着你们下棋。” 杜宁书便笑道:“既然如此,林姑娘不如和我对弈一局?想来六皇子和哥哥也是常对弈的,说不得只好让我们班门弄斧了。” 林微侧过头,看着谭瑾已经派利贞去拿棋子了,有些迷惑不解。她开始认为谭瑾是为了不让她和杜家兄妹接触,如今看来,倒也不是这么回事。可谭瑾居然会留在这里看她和杜宁书下棋,就有些让她纳闷了。 难道,谭瑾喜欢杜宁书? 想想凡是杜宁书提出的建议,谭瑾都毫无异议地同意了,林微越发觉得有这个可能性。 棋盘和棋子很快拿来了,杜宁书和林微坐在了棋盘的两边,杜宁书笑道:“不知道林姑娘棋力如何,如今我讨个先,先执黑子罢。” 林微对围棋的规则只是熟悉,也算不上会下棋,当下对执黑执白都没什么意见,只管摸索着下罢了。 两盘棋后,饶是杜宁书极好的教养也保持不住脸上的微笑了,她脸色难看地问着林微道:“林姑娘,往日不曾下棋?” 林微看着棋盘上一大片占着绝对优势的黑子,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白子。 谭瑾的手却忽然接过那一颗白子,放在了一个林微不曾注意的位置上。杜舟早已兴奋地叫起来了:“绝!这一手实在太绝了!反败为胜,釜底抽薪,不愧是师兄!” 林微看对面的杜宁书脸色已经不只是难看了,简直是有一种活吃了林微的冲动。林微也有些尴尬,她也没想到,谭瑾居然不声不响地拿过她的棋子继续下了。 这一盘棋罢了,杜宁书也站起身来,努力维持着自己良好的仪态,道:“天色不早了,我和哥哥也要先行回府了。六皇子所居之地离林府甚远,林姑娘可需要我们送你回去?” 不等林微表态,谭瑾朝后一扫,很有眼力见的利贞就立刻道:“杜姑娘无需费心,我家主子安排着有马车送林小姐回去。” 杜舟闻言,稍微有点失望。但他也记得谭瑾与林家女订婚的事情,见杜宁书在一旁,就道:“师兄与林姑娘的姐姐有婚约,自然会好好照顾林姑娘的。咱们便先走吧。” 杜宁书默默地看了林微一眼,随着杜舟告辞了。 待杜家兄妹离开视线,雅间里立刻就响起了谭瑾的声音:“明日父皇便要宣你入宫,你倒有闲情逸致,与杜家兄妹喝茶?” 林微瞧着谭瑾的模样,忽然忍不住一笑:“哈哈哈哈,你不会早就在等他们走了想说话吧?” 谭瑾瞪了林微一眼,总算让林微收敛了笑意,谭瑾满意地道:“本来只是想提醒你明日入宫的事情,只不过碰上杜家兄妹不能随便打发。” 林微怔了一下:“入宫?” 谭瑾似笑非笑,道:“你不会还不知道林家把皇后派来纳采问名的人给气回宫了吧?皇后那个人,可不能容忍任何她计划之外的变数,当即一状便告到了父皇那里去了。”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林微十分冷淡地道:“代嫁可不是我提出来的。便是要找,也应该找杜氏和大姐姐才对。” 谭瑾脸色露出了笑意,用轻柔的语气道:“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只不过不巧的是,皇后在告状之时,父皇正好察觉赐婚对象不对,又因皇后一言,迁怒于整个林家了。” “然后?”林微总觉得还有什么下文。 谭瑾十分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了一壶茶水,道:“哦,我见势不妙,只能用六皇子妃的身份保住你了。” “所以,这次父皇要见的,只有你一个人。”谭瑾根本不在意他说出的话,对于林微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炸弹! 林微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气到无法言喻:“我想,六皇子您不多那么一句,我应该现在还好好的,不需要考虑见皇上的事情?” 谭瑾对林微不恭敬的态度根本视若无睹,笑着道:“那你可错怪我了,父皇早在你答那篇赈灾文章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 谭瑾想了想,又笑道:“不过,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也能列举出这么多种赈灾之法。” 林微一点就通,黑着脸道:“那篇题目,根本不是皇后设下的试题,而是你单独放进来考我的?” 第二十八章 桓竹阁中 “皇后设下的试题,一向是以风花雪月为主,不出挑也不易错。”谭瑾微笑着道:“那样的题目,你答起来可有意思?” 林微哑然,她可不会作诗,那赈灾的文章还是靠着临时从廖先生学来的一点东西在撑场面。若说到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可就真的太难为她这个现代人了。 谭瑾见林微的表情就明白了七八分,笑道:“可还有话要说?无话,我便让利贞送你回府。” 林微巴不得快点离开谭瑾,立即点了点头:“我要回去了。” 谭瑾笑了笑,当真让利贞送林微回去了,再无旁话。 林微心下生疑,回到永安院也是翻来覆去一宿没有睡好,第二日天刚亮,便有人来通报,宫中来人接林四姑娘入宫面圣。 杜氏等人都听林方智说了昨日在文隆殿偏殿中的事,此时听闻皇上传召林微,个个都是脸色难看得紧,生怕林微一个言语不当,他林家满门就保不住了。 林微睡眠不足,相当不耐烦再听林家人的嘱咐,直接吩咐了玉磬跟着她绕过了正厅,奔着门口而去。 林府门口此时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是相当普通的藏蓝色,车前坐着一个穿着侍卫服带着斗笠的车夫,见林微出来,朝她点了点头,就掀开了车帘。 林微看着那车夫犹豫了一下,总觉得这人的身形有些眼熟,可一时也想不到是在哪里见过。 玉磬已经在催林微了:“姑娘,快点上来吧。”林微上了车,车夫一个字都没说,直接一甩鞭子让马车狂奔起来。 林微和玉磬一时稳不住向车厢后面栽去,林微狠狠地撞在了车壁上,她可以听见车夫转过身看了一眼车厢的情况,却没有开口说话。林微刹那间便有了一个猜想,她猛地掀开了车帘,望着那人的背影,语气冷凝:“六皇子?” 玉磬吃惊地捂住了嘴,车夫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双林微熟悉的眼睛,笑了笑,又一扬鞭,马车飞快地朝宫门驶去。 不知谭瑾是怎么弄到的马车,直接穿过了德安.门,一直飞驰到重锦门才停下来。 谭瑾掀开了车帘,示意主仆两人下车。林微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谭瑾已经翻身上了马车,调转车头离开了。感觉上,倒像是专程来送林微入宫的一样。 重锦门的门口,也有宫女在等着。见林微领着玉磬过来,态度自然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迎上来道:“姑娘可是正二品户部尚书林大人家的小姐?” 林微扫了一眼这宫女的穿着,虽是规制的宫女装扮,上面绣着的暗纹却是牡丹。这可不是什么宫里都能有的纹饰,牡丹富贵华丽,象征着国后,非皇后太后宫中,是不能用这个的。 林微扬起笑脸问道:“正是,不知这位宫女姐姐是宫里何处的?” 绣着牡丹暗纹的宫女一笑,道:“可不敢当这声姐姐,我也不过是元坤宫下一个跑腿的宫女,唤我宝烛就好。” 林微心下了然,还是亲热地叫了一声:“宝烛姐姐,带路吧。”元坤宫可是太后的居所,能被太后派出来接人,只怕她今日这关不好过。 宝烛见林微脸色不好看,笑着劝慰道:“虽不知姑娘因何事被传召,不过太后娘娘素来都是一个慈祥人,从来不肯为难小辈的,姑娘只管放心。” 林微闻言,只能努力把自己的情绪收起来,撑着笑脸道:“多谢宝烛姐姐提醒。” 宝烛但笑不语。 这回她们走的路可不是前一次去丰庆宫的路了。林微见四周全然陌生的景色,也不由得发问道:“宝烛姐姐,这是要去元坤宫?” 宝烛一笑,道:“哪能啊,太后娘娘年岁大了,早上且得休息着呢。皇上要上朝,皇后娘娘要理宫务,都不得闲。因此,太后娘娘命我先带姑娘去桓竹阁候着,等太后娘娘休息好了,自然就打发人来叫姑娘了。” 或许是看林微神色不安,宝烛又道:“林姑娘不必忧心,桓竹阁离着元坤宫不远,日常是江家齐家等几位小姐入宫拜见太后娘娘留宿的地方,没什么要紧的。” 宝烛嘴上说着话,脚上却不停,道:“前两日江小姐在桓竹阁留下了,估计今日还没走呢。林姑娘若是在桓竹阁等的不耐烦了,也可以去找江小姐说说话。” “宝烛姐姐说的江小姐,可是江家嫡出那位江舒小姐?”林微不由得问道。 “正是江舒小姐。”宝烛脸上带着笑,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地样子,有问必答:“江小姐是太后娘娘最为疼惜的侄孙女了,宫里不少公主都越不过江小姐去,林姑娘若是有缘见着江小姐,可千万上点心。” 林微还来不及表态,目光就已经被前面的美景所吸引了。 桓竹阁是一栋两层的凹字形小楼,小楼旁栽着大片大片的竹林,绿意盎然。小楼上还设着栏杆回廊,有一名绯色衣裙的女子正倚在那栏杆上望着远处,恰与这竹林融为一景,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宝烛察觉林微停住了脚步,也抬头一望,一看便笑了出来:“林姑娘与江小姐真有缘分,刚到这桓竹阁便碰上了。” 楼上之人也看到了林微,忽而一笑,转身下了楼。宝烛便道:“江小姐只怕是看见我们了,下来问呢。林姑娘我们走快些吧。” 林微注意到这竹林里处处皆有墨迹镌刻于竹上,不由得脚步慢了几许。她正看到一支竹一个酣畅淋漓的求字,江舒的声音已经由远及近:“你倒是好有眼力,一眼便相中了这墨林里最好的那个字。”语气骄傲,果然是林微当日所见的那朵牡丹花。 林微笑了笑,收回了视线,对着牡丹花行礼道:“见过江小姐。” 江舒的目光从林微移到了宝烛身上,笑道:“宝烛姑娘到桓竹阁来,可是寻我的?” 林微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她开始还以为江舒真是见着她来打招呼的,没想到是冲着宝烛来的。看来这个宝烛想必也是太后面前的得力人。 宝烛可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伶俐人,她一边笑着回答着江舒的话,一边又把林微推到了前面。“太后娘娘此时还在休息呢,若是醒了,自然是第一时间要请江小姐。不过,最近暑气热了些,太后娘娘体恤江小姐,让江小姐在桓竹阁里避避热气,等这日头低下去再去见太后娘娘不迟。这是太后娘娘打发我接回来的林姑娘,正二品户部尚书林大人的女儿,虽然是极少进宫,太后娘娘也吩咐我妥善照顾着。我这一想,自然是桓竹阁这里有江小姐照应着,最是妥帖不过,且让林姑娘在桓竹阁里休息休息。” 林微偷偷瞧着这天色,差点笑出声来。她进宫的时辰太早,此时天色刚亮呢,哪来的什么避暑气的说法?怕是这位牡丹花在宫里住着,太后都不愿意再见她了。 江舒若有所感,朝着林微这边看过来,林微忙笑了笑低下头,人家毕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她这一趟进宫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还是低调些好。 宝烛也妥帖,在桓竹阁找了一间敞亮的屋子让林微和玉磬待着,才笑着告辞:“林姑娘只管在这里坐着,若是闷着无事,这屋里有琴棋书画,都可以打发时间。我要先回元坤宫复命去了。” “宝烛姐姐慢走。”林微笑着送走了宝烛,转身回来,就看见自己身边的玉磬,已经歪着脑袋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林微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带进宫的包袱里找出一件披风盖在玉磬身上,自己则站起身来,打量着这屋里的字画。 这房间看起来不像是个女子的房间,倒像是个小孩子的房间。墙上虽挂着字画,却是笔迹幼稚,看得出是临摹之作。那临摹的字画都被裱起来,却遮住了落款。 林微一时好奇心起,偷偷将一副字的裱纸撕开了一点缝隙,去看那落款到底是何人。 落款的笔迹与字上并无二般,一样的稚气未脱,歪歪扭扭的字让林微认了好一段时间。 “戊寅年十一月初八竹乐……”林微一怔,再仔细一看,果然是竹乐二字。 这房间,难道是谭瑾旧时所居?一个皇子,怎么会住到这里来?戊寅年,是九年前的事情。林微心算了一下谭瑾的年龄又是一怔,九年前,那不是谭瑾六岁装哑的时候吗? “你倒是会找,专门来了这一间房。”谭瑾的声音在林微身后响起的时候,林微并没有太多诧异,而是直接转过身问道:“你哑了以后就住的这里?” 谭瑾从窗外翻进来,无视了一旁睡得正香的玉磬,走过来注视着墙上的那些幼稚的字画,道:“一个生母被打进冷宫的失宠皇子,能住这里就不错了。” 谭瑾忽然又笑了笑,指着窗外的竹林,道:“这原本虽是桓竹阁,却没有竹子,竹子还是我当年所种。” 林微听见谭瑾用如此平静的声音说话,一时也不明白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道:“那些竹上的字迹,都是你写的?” “是!”谭瑾非常爽快地承认了。 “你写的什么?” “求。” 第二十九章 竹乐青玉 林微想着那支竹上酣畅淋漓的求字,不禁又问道:“你所求的是什么?” 谭瑾含笑地看着林微,轻轻地把手指放在唇前,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无声地用嘴唇说道:“天下。” “林四,你怎么敢进这个房间!”林微还没反应过来,牡丹花已经大力地推开门,冲进了房间,对着林微怒目而视。 林微一慌,再移过目光去看谭瑾刚才站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了。 江舒对林微不理睬她的行为十分不满:“林四,这房间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林微见谭瑾不知何时离开了,方才安下心,收回了目光对准了江舒。她本来还在纳闷,这江舒怎么忽然闯进这个房间,等听清江舒口中说的是什么,林微心里立刻就闪过谭瑾的脸:不会,这个牡丹花,也喜欢谭瑾吧? 啧啧,招惹了一个杜宁书,又来一个江舒。想到江舒的哥哥还是与谭瑾并称君子双玉的江瑜,林微顿时觉得自己的猜测可靠了几分。 她淡淡地笑道:“宫中禁止高声喧哗,我想江小姐自然不需要我来教导礼仪的。” 江舒高傲地仰起头,命令道:“我怕你是弄错了,这里可是桓竹阁,是太后娘娘赐给我住的地方,我不准你进这个房间。你立刻给我出去。” 林微见江舒这般态度,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仅没有顺从江舒的意见搬出去,反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笑道:“这桓竹阁少说也有十来个房间,我在这间屋子想来不会碍着江小姐。江小姐执意要把我赶出去,是否是为了某些特别的缘故?” 林微扫了一眼房间,淡笑着道:“比如,这间屋子原本的主人,是江小姐极为重视的人?” “你想说什么?”江舒红了红脸,很快便强硬地问道。 林微眼神淡淡地扫过江舒,笑道:“江小姐也不用忌讳我。我知道这里原本的主人是谁?” “你知道?”江舒立刻紧张了起来。这紧张的神色无疑验证了林微的猜想。 林微缓缓地站起来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江小姐又知不知道,我即将和他订婚了?” “按理说,我想看看这里,该出去的,是江小姐你才对吧?” “你做梦!”江舒气得不行,自持身份又做不出其他失礼的事情来,她在原地转了两圈,总算平静下来,对着林微道:“林四,你就不要妄想了,皇上给林家和竹乐哥哥赐的婚,太后娘娘已经知道了,她是一定会管的。你这次入宫,根本就不会和竹乐哥哥订婚!哼!你好自为之吧!” 江舒一甩袖出去了。林微掂量着江舒所说的话发笑,她本也不打算与谭瑾订婚,不过是被逼上悬崖索性找根绳子罢了。若是能不上这悬崖,这绳子自然也没用了。 江舒走了之后,林微在桓竹阁里足足坐了一个时辰,等到玉磬都一觉睡醒了,慌张地收拾起披风,才有一个面生的小丫鬟,走过来说是太后传召。 玉磬慌张地理了理头发,林微十分平静地跟着小丫鬟走到了元坤宫。 走到了元坤宫,殿外迎接的仍是宝烛,她对着林微笑了笑,用手指了指里面,林微深吸了一口气,埋头走进去,视线中看到了人影,方才下跪道:“臣女林微,拜见皇上,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皇后娘娘。” “起吧,让哀家看看,玉润瞧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年迈地声音,有些冷淡的说道。 林微按着曾学过的礼仪,轻轻抬起下巴,眼帘垂下,让上面的人可以看清她的脸。 主位上坐着的是太后,看着约有五十多岁的模样,并不是很显老,身上穿着深蓝色的绸衫,加上板着脸,很有几分冷厉的味道。 太后下首一边一个坐着皇上皇后,而太后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正是刚刚忽然不见的谭瑾! 林微的视线对上了谭瑾,谭瑾对她笑笑,忽然做了一个从怀中掏东西的动作,林微不解其意。太后的话却立刻让林微将注意力转了过去。 “模样倒还不错,岁数小了些。”太后懒洋洋地评价道。 “母后,别看这孩子年纪小,聪明着呢。”皇上笑着在一旁说话,看来林微那篇赈灾的文章确实给皇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皇后在一旁也连忙帮腔,道:“母后,六皇子怎么着也得等前面三个哥哥成婚,这年岁小啊,到了婚期正合适,如今看着般配的,到了婚期可不就大了些么。” 林微听见皇后的话实在有些诧异,按照谭瑾告诉她的,皇后希望大姐姐林静嫁给谭瑾,怎么反倒帮起她来了? 太后听了皇上皇后的话,只是瞧着林微,道:“我听说,玉润之前把竹乐那块玉送给了你,你今日怎么没带着?” 林微闻言,整个人一懵,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太后身后的谭瑾。那青玉是曾经送给过她不错,可是她早已还回去了!她现在上哪儿去找一块青玉戴上? 太后见林微迟迟不回答,有些不悦地道:“怎么,难不成你还真的没带?” 皇上见林微迟迟拿不出青玉来,顿时也有些不高兴,问道:“这青玉可是御赐之物,六皇子可是信任你才将这样贵重的东西交于你保管,你可知你你犯下了多大的错?” 林微顿时跪在了地上,她一刹那间总算明白了谭瑾刚刚那个动作的意图,忐忑地道:“请皇上、太后娘娘明鉴,并非没有将此玉带在身上。而是玉质易碎,不敢放在外面,恐污了此玉。” 林微这一番辩解说出来,太后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又道:“那,玉在哪里你总要交出来给哀家看看。” 林微握了握拳,一身冷汗地将手伸进怀中。她根本感觉不到怀里曾有异物,手伸进去摸了半天,忽然触及一个清凉的事物。 林微松了口气,将那清凉的事物捏在手里拿了出来,果然是谭瑾身上的青玉。 只怕是在桓竹阁时,不知什么时候被谭瑾塞到了自己身上,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太后和皇上见林微拿出了青玉,也是各有各的反应,太后当即道:“宝烛,拿上来我瞧瞧。” 宝烛笑脸盈盈地走过来,背对着太后朝林微眨了眨眼,然后伸出手道:“林姑娘,请将玉交给我,让太后娘娘分辨真假。” 林微下意识握紧了青玉,见宝烛脸色不改,顿时心底有了底,朗声道:“太后娘娘,这玉是六皇子赠予我的,我却不能随意交予他人,若太后娘娘要看,臣女愿上前呈上。” 宝烛不等太后发话,便笑着朝后退去。皇上沉了脸,道:“放肆,岂容你如此与太后说话?” 皇后在一旁笑着接过了话题:“皇上不必动怒,我看这小姑娘对竹乐是很爱护的。母后若要验辨真伪,不妨由我来,想来,林姑娘就不会拒绝了。” 太后皱了皱眉,随即摆摆手道:“既如此,就让皇后看看吧。” 皇后便笑着起身,朝林微走下来。 林微手心里俱是汗水,她一摸出这青玉,便觉得有些异常,没等想通这异常来源于何处,太后就发话要看这玉。林微立即明白了,这玉必定是假的,只怕是太后拿了谭瑾真的青玉不知给了何人,而谭瑾为了不听从太后找了一块假的青玉的来冒充。 就是不知道,她此番是不是会被皇后拆穿? 皇后越走越近,林微克制住自己往后退的冲动,笑着将手伸出来,对着皇后道:“皇后娘娘,你可看清楚了?” 皇后打量了几番这个玉,眼神扫过紧张不安的林微,转身却笑道:“这是六皇子那块青玉不错。” “皇后,你可看清楚了?”太后坐在高高的主位上,沉着脸问道。 “自然是看清楚了。”皇后站在林微前面,对着太后和皇上笑道:“皇上之前给林姑娘和六皇子赐婚,想必也不曾料到,六皇子居然也能动了心。这呀,还是说明皇上懂儿子的心思,一眼就准了。” 皇上顿时也笑了:“哈哈哈,既然真是小六看中的,那赐婚的旨意就不改了。皇后,你挑着人,将日子都定下来。” “是。”皇后屈身应道。 “既然如此,这里也没有哀家什么事了,哀家要休息了。皇后,你打发人送林姑娘回家吧。”太后一脸不悦地开始撵客了。 一直站在太后身后的谭瑾,此时也对准了林微的视线,露出一个微笑。继而转头扶着太后进内殿了。 皇后和林微站在一起送走了皇上,等皇后再次转身面对林微的时候,已经全然不是刚才那副微笑的面孔了。 皇后抬着头,冷着脸道:“本宫千筹万谋,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捡了便宜!” 林微清楚地知道皇后对她并不顺眼,笑着应道:“多谢皇后娘娘,刚才一言。” 皇后冷笑了一声,道:“救你这一次也没有用,竹乐这块玉不在,你永远做不成名正言顺的皇子妃,你那块假货,还是好好收起来吧。” “多谢皇后娘娘提点,只是这青玉之事,就不劳烦娘娘关心了。”林微回道。 第三十章 暗香盈袖 “哼!”皇后一甩袖,打发着宫女送林微回去。 林微带着玉磬,走出元坤宫门口,正巧看见宝烛领着牡丹花江舒过来。 宝烛抬头一瞧林微,得体的微笑着,偏着身子对江舒笑道:“江小姐,咱们先进去吧。太后娘娘必定等你等急了。” 江舒笑了笑,道:“宝烛姑娘,你等着,我同林姑娘说两句话。”说罢,她趾高气扬地走到了林微面前,昂起头笑道:“林姑娘,之前在桓竹阁,那是我给竹乐哥哥的面子,不想在他的地盘上惹事。如今,你总该知道,什么叫做不是你的东西,求也求不来么?” 林微温婉地一笑,心平气和地对江舒道:“江小姐,这句话的滋味,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你说呢?” 江舒脸色未改,看来是有着很足的底气,道:“林姑娘只怕是误会了,我所求的,怎么会不是我的东西呢?” “那便祝江小姐好运了。”林微淡淡一笑,带着玉磬让出了道。 江舒和宝烛走进了元坤宫,玉磬在林微身后不解地问道:“姑娘何必和江小姐针锋相对呢?她和咱们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林微回头看了看玉磬,有些惊讶地道:“你今日这话倒说得好。” 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皇宫她需要传召才能进,而人家可以随时小住一段时间。 玉磬被林微偶然的夸奖羞红了脸,得意地笑了笑。 林微回到了林府之后,没兴趣去满足林家其他人的好奇心,而是自己火.热朝天的忙活开了。她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其他事情上,去丘行院交了抄写的作业,点了卯,林微便把自己永安院的下人召集在一起,开始处理起香料来。 林微昨日逛街一共买了五十八种不同的香材,这些香材虽然可以直接做出香水来,但毕竟比较单一,林微打算开的是高档的香水铺子,这就必然需要调配出自己独有的香水配方。 永安院的几个丫鬟都是心灵手巧的人物,靠着林微指点了两日,就很快上手了香水的制作方法。说起来,香水的制作其实非常简单,无非是蒸煮或者浸泡,视香材不同,选用不同的方式罢了。 千秋节入宫之前,林微就曾做过一批香水瓶和喷嘴,如今,正好拿来用。 只是,银筝见林微领着几个丫鬟做了快百瓶了,着实有些担忧:“姑娘做了这么多,万一卖不掉怎么办?” 林微专心致志地调配着自己的独家香水配方,一边道:“卖不掉?我可没想过这东西会卖不掉,银筝你等着瞧吧,只要易临阁的铺子到了手,保管叫你大吃一惊。” 林微侧过头,充满自信地对银筝笑了笑。 新被提拔的琥珀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她一边做着林微吩咐她的事情,一边笑道:“姑娘要卖这香汤,可想好了名字没有?” 林微瞧着琥珀,她身上穿的是极普通的二等丫鬟的衣裳,衣裳上粗浅绣着一些黄菊。林微忽然想起了李清照的那句词“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林微便笑道:“我想好了,叫盈袖。” “盈袖……”永安院的众人咂磨了两遍,都纷纷眉开眼笑地道:“这名字听起来真好。” 定下了名字,林微瞧着手中的瓶子又有些不满意起来。她之前没想过这一茬,因此瓶身也没刻着名字,按照林微的计划,若是这样就送出去,根本就达不到预想的效果。 但现在要重新订做瓶子,又要废掉多少工夫。丫鬟们做出来的香水,可等不了那么久。 林微犯了难,芸娘虽没插手林微做这些香水,但看见林微为此犯愁,也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姑娘要是实在想刻,不如就请个师傅,专门来刻,这些瓶子又不会漏,叫师傅刻好了送回来,还是一样的。” 林微想一想,觉得也是。于是叫人小心翼翼地把香水瓶们包好了,叫喜来送去刻下盈袖二字。喜来不会写字,林微学写毛笔字的时间可不长,上一次写文章主要看内容,倒是没人关心她的书法。可用来做招牌实在就不够看了。 林微想了半天,只好去了丘行院,求了廖先生的墨宝,拿来交给喜来去刻字。 林微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鼓捣着自己的香水,林家满府的人却愁眉苦脸,郁郁终日。 自千秋节后,已经快半个月过去了,三皇子和杜家嫡女杜宁书已经开始筹备婚礼了,可六皇子这边,皇宫还没派人来下定。 林静和杜氏既担心是林微把一切都搞砸了,又担心最后还是要林静嫁过去。加上林静骤然听闻三皇子和杜宁书的消息,一时怒火攻心,竟然病倒了! 林静毕竟是林家的嫡长女,是众姐妹的长姐。林微听闻消息后,就算再不想去,也必须去走个过场。 林静住的地方,也是一个院子。只是这院子里,还有林雪跟着她一起住。 林微一跨进院门,就皱着眉头捂住了鼻子。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很浓厚的药味,熏得人直反胃。 “四妹妹,你来了。”林雪站在院子偏厢的门口,招呼道。 林微扇了扇面前的气味,强忍着走进来,问道:“大姐如何了?” 林雪叹了口气,林静病倒之后,她倒是也清减了不少:“大姐是心病,只是这心病,实在是难以启齿。” 林微默默地不说话。林静的心病自然是三皇子,可本朝对女性虽然没有太多严苛,但大家闺秀因为喜欢一个男子病倒的事,也是极其丢脸的了。 林微默默地走到了林静的闺房,掀开了门帘走进去。 林静的闺房本有许多得体昂贵的摆设,可屋子里一股比院中还浓郁的药味,关上了窗,昏暗的光线下,倒惹得这屋子十分冷清了。 林静静静地躺在床上,她身边的大丫鬟们都退了出去,留下林微与林静独处。 林微朝着床边靠近几步,等看清了林静消瘦的面容,她也是吃了一惊。 千秋节去时的林静,光彩照人,颜色动人。可如今躺在床上的林静,脸庞已经消瘦得不见肉,脸色也是灰白惨败的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这几天不曾见你,不知你竟然病成了这副模样。”林微见状,也有些于心不忍。 林静缓慢地眨了眨眼,扯着喑哑的嗓子,道:“这都是我自讨苦吃。” 林微坐在了林静身边,握住了她无力的手道:“既然知道,大姐何不放下他?他如今已有良人,大姐非得要吊在他这一棵树上不成?” 林静难过地摇了摇头,哭道:“若是放得下,我便也成佛了。” 林微叹了口气,听到林静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就冲林静这副模样,她也知道,教林静放下三皇子是不太可能的。 她便道:“既然放不下,大姐是要在这里等死?” 不等林静有所反应,林微极快地道:“就是等死,你在这儿也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林静“呵、呵”张大了嘴,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真的是被气得狠了。 林静的丫鬟们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也害怕着林微把她们大姑娘给怎么了一样。 林微安抚了一下林静,道:“大姐何不听我一言,大姐若是真的非君不嫁,就是死了也只嫁他一人,那就抛开所有的顾忌,去找三皇子,看他到底愿意为你做到哪一步。” “你这是要我去做妾?”林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震惊地坐起来问道。 林微笑了笑,道:“大姐如何就认定自己会做妾呢?说不定三皇子一感动,就会许下大姐正妻之位呢。” “他、他已经和杜家小姐下过定了,如何还能许我正妻之位。”林静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悲切。 “既然不愿意做妾,那大姐何必再执着于三皇子?”林微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了,认真地道:“三皇子和杜小姐的婚事已成定局,那大姐如何努力也不可能成为三皇子妃了。大姐难道真的愿意去三皇子府做一个小小的仰人鼻息的妾室?你可知,你一为妾,你日后的子女,不管多么得三皇子的宠爱,也都是庶子庶女!” 见林静脸上的骇意,林微放柔了语气:“大姐的家世,在京城中也是顶好的。加上夫人为你筹谋,大姐还怕没有如意夫君吗?何必非得吊死在三皇子这一棵树上?” 林静脸上的表情十分茫然,她听了林微的话,沉默了半盏茶的时间,才道:“你容我想想。” 林微知道林静一时还缓不过劲来,道:“这事可以慢慢想,大姐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病,你如今的模样,只怕站在夫人面前,她也不敢认呢。” 林静扯出一丝笑,摸了摸自己的脸,点了点头,道:“多谢四妹妹,我是该好好养好身体,再做筹谋了。” 林微走出林静屋子,林静贴身的两个丫鬟同时跪到道:“多谢四姑娘劝慰我家姑娘,四姑娘的恩德,奴婢都谨记在心。” “这倒是不必,”林微扶起了两个丫鬟,叹了口气道:“以后就别给你家姑娘传三皇子的消息了,早些给大姐定下吧,她或许还能安心些。” 第三十一章 香水铺子 从林静的院子里回来,林微默不作声地回了自己房间,继续调配香水。 永安院几个丫鬟们在门口打量了半天,都看不出姑娘的心情如何,窃窃私语着,谁也不敢进去打扰。 正在这时,永安院的院门开了,银筝回头一望,只见喜来愁眉苦脸地走了进来。喜来才被姑娘吩咐去刻下盈袖的瓶子,如今这副模样引得银筝十分担心,忙迎了上去问道:“可是事情出了什么差错?” 喜来摆了摆手,苦着脸道:“别提了,姑娘可在?这事还得与姑娘商量。” 银筝见问不出什么,又担心林微,一跺脚,道:“我去请姑娘出来。” 银筝轻轻地掀开门帘走了进去。这屋子里满是香气,银筝这许多日来接触着香料,也懂了许多。闻着这香味,认定不是五十八种香材中的任意一种,只是闻着,倒有些像果香,不由得惊讶道:“姑娘这做的是果香?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如今水果还是非常昂贵的东西,好一点的水果,都是要能买得起冰的人家才能时时保鲜,用来夏季享用的。夫人小姐们虽然常熏香,可这果香气谁也熏不出来。况且这味道,闻着又舒服,一点也不刺激,银筝觉得,这味道肯定受欢迎。 林微抹了抹汗,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在一张纸上记上了几笔,才抬头问道:“怎么了?” 银筝想起了外面等着的喜来,道:“喜来回来了,说是姑娘吩咐的事出了点差错。” 林微略一蹙眉,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拿去看看吧。” 喜来是下人,不敢擅自踏进永安院的正屋堂屋,此时正坐在院里一个小花厅里等着。林微一走出来,他便苦着脸站起来,对着林微行礼道:“见过姑娘。” 林微挥了挥手免了喜来的礼,关心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喜来便道:“姑娘见谅,是我办事不利。前两日姑娘拿了瓶子和廖先生的墨宝,吩咐我出去找师傅刻下来。我原本是找的京城那家金打造的诸师傅,这钱也交了,文书也定了,瓶子也送过去了。今日诸师傅联系我,说是完不成这单子,愿意退钱。” “那再找一个师傅接着做不行吗?”林微对这方面不了解,只能问道。 喜来苦着脸道:“诸师傅可是京城里手艺最好的人,他已经做了三成的瓶子,我看过了,这剩下的七成别人不一定能有诸师傅的手艺。这瓶子上的刻字不一样,只怕是影响了姑娘的生意。” 林微这才明白喜来在担忧什么,当即问道:“诸师傅可说了不做我这单子的原因?若是其他原因,宁愿加点钱,也教他做完再说。” 喜来脸色更加不好了:“这话我也问了诸师傅。可实在不是钱的事儿,诸师傅是从湖州来的。如今湖州旱情严重,诸师傅已经连着两月没收到了家人的来信的,这次是准备了结了单子,回湖州找人去。您说说,这话怎么好耽搁人家。” 林微听完也是叹了口气,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就先把货拿回来吧,到时候我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姑娘既然如此说,我这就回去,把事情了结了。”喜来本来就是来讨个主意的,听见林微这么说点了点头,就准备走。 “等等,”林微蹙着眉头叫住了喜来,她关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湖州旱情到底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事,喜来也是一匣子的话住不了嘴:“可惨了。听说湖州那地界年年都在旱。去年本就闹过一次旱灾,今年这一次,更是从年初开始一直到现在,那是半颗雨点都没下!据说湖州现在的大小湖泊河水都干了,井里也没水,连树木草根这些都快干死了。人没了水,又种不了粮食。这地界如今乱的很!到处是卖儿卖女的难民。更惨的是,朝廷发了赈灾的粮款,都被当地那些黑心的官员给吞了。发到百姓手上连一颗米都没有。” 林微想到谭瑾所说的皇上关注她的赈灾文章,不由得紧锁了眉头。 喜来还在继续说:“如今街上都在传,说前几个月湖州的官员锁了城门,不让百姓出来。这旱情的事都瞒着京城,这些日子估计是城门破了,不少灾民都在京城外了。朝廷这才知道这事,听说已经重新筹集了粮款,任命了钦差大臣去湖州赈灾,只怕这钦差大臣,有命去没命回来。” 林微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喜来,你先去忙吧。” “得,姑娘,我就先去诸师傅那里了。”喜来不打算耽误事儿,停了话头就出了院子。 “姑娘可是在担心铺子生意?”银筝见林微愁眉不展,问道。 林微道:“这只是一方面,难民入京,香水这生意虽有影响却也不大。只是我听着湖州此处过得如此艰难,心生不忍。” “姑娘……”银筝想要出言安慰,却不知道如何说起。正在这时,小丫鬟瑞雪忽然来了小花厅,道:“姑娘,大姑娘的丫鬟来了。” “去看看,可是大姐姐又怎么了。”林微对着银筝一吩咐。银筝依言跟着小丫鬟去了。 过了一会儿,银筝手上拿着一个盒子,笑着走进来,道:“姑娘可知,上悦送来了什么?” 林微只是扫了银筝手中的盒子一眼,便笑道:“想必是我易临阁的铺子弄好了?” 银筝一怔,继而又笑道:“姑娘太聪明了,你怎知这就是铺子的地契?” 银筝把盒子放在了林微面前的桌子上,打开了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张纸。林微伸手拿出来,展开一看,一张是铺子的店契,一张是铺子的地契,还有一张是转让文书,只要林微签了字送去衙门,这铺子就是她的了。 林微仔细看了看地址,的确离易临阁不远,只是铺子实际怎么样,还得上门亲自去瞧瞧。 林微顿时没有伤感的心情了,她拿着这契纸,笑道:“叫顾曲去赶车,我们上门去瞧瞧这新铺子。” “好咧,姑娘你等着,我这就叫他去。”银筝利索地过去了。 顾曲驾着马车,把林微和玉磬银筝两个送到了易临阁附近。按照契书上的地址,林微很快便找到了那间铺子。 铺子位于易临阁侧面的另一条街,沿着易临阁旁的人工湖而建,是一栋两层小楼。林微走到的时候,正有工人在拆除旧铺子的招牌。站在此处督办的是林府的管家,见林微来了,忙过来招呼:“四姑娘过来看铺子?按照老爷的吩咐,这铺子的一二层该拆的都拆了,四姑娘想怎么装,便吩咐我,我找人来办好,约摸着月底就能给姑娘用了。” “辛苦管家了。”林微心里明白这些事情叫她院子里的人去做,倒不如交给管家去办来得好,也不推脱,只是又叫银筝给管家封个红包,权当是请人做事了。 管家拿了红包也明白府里这些事不是他能管的,当即笑道:“今日工人也做得差不多了。四姑娘慢慢看着,我便先走了。” 林微点了点头,笑道:“管家慢走。”等林府管家和一众工人走掉,林微才带着玉磬银筝进了铺子。 铺子里此时是空荡荡的,正如管家所说,里面的家伙什该拆的都拆了,留下的就是一栋空荡荡的屋子。林微慢慢在铺子里逛着,记下铺子的格局,方便自己设计到时候怎么来装这门面。 一楼是三进三出的大门面,三间并排的屋子,中间打空了容人走动,这规模跟林微之前买香材的铺子也差不多了。门面的后面,还留着两间小耳房,和一间空屋子。耳房用来让伙计歇脚,空屋拿来做库房,都是不错的。 看完了一楼,玉磬早就蠢蠢欲动道:“姑娘,咱们上去看看二楼吧!” 林微失笑,道:“都是要看的,你要是急了,便先上去。” 玉磬是被林微一贯宠坏了的丫鬟,听见此话,笑嘻嘻地就往二楼跑。银筝见状也摇了摇头,只好道:“姑娘我们也上去吧,玉磬好动,等会儿说不定就掉下湖了。” 林微想到也是一乐,和银筝一起上了楼。 二楼的布局与一楼也没什么区别,也是三间屋子,不过中间没被打通罢了。只是,值得一提的是,这二楼的三间屋子都有非常大的窗户,正对着人工湖。 林微从窗口望出去,看易临阁二楼的景色看的清清楚楚。 玉磬早就兴奋了,指着易临阁道:“姑娘,你看,那是谁?” 林微顺着玉磬的手看过去,顿时愣住了。易临阁三楼下二楼的楼梯上,谭瑾半弯着腰,似乎十分恭敬地送一个中年人下楼。 那中年人穿着文人惯常的青衫,蓄着胡须,一只手摇着扇子,一只手背在身后,似乎正笑着和谭瑾说着什么。 林微正看着,忽然见到谭瑾抬头,对上了林微的视线。虽然只是轻轻一瞥,林微莫名有些心虚,忙转身躲进了窗户后面,等过了一会儿,林微再伸出头去看,易临阁已经不见谭瑾和那中年人的身影了。 第三十二章 盈袖开张 林微默默地长舒了一口气,却不禁有些好奇起来。她与谭瑾接触次数虽少,时间虽短,她却认为自己还算比较了解谭瑾的性格。这个人在外人面前素来装出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实则喜怒不定,极为自傲。要他对人如此恭敬,只怕是皇帝都难办到的事情。何况那中年人还不是皇上! 林微所能想到的人,第一个是传说中极有名气的博轩先生。可想一想,她的舅舅既然是博轩先生的弟子,怎么着博轩先生也不该是中年人的年纪,至少也该花甲之年了才对。 难道是她舅舅?林微顿时有些在二楼待不住了,她冲下楼想找谭瑾问个究竟。 刚下了楼,林微便迎面撞上走过来的谭瑾。林微转头打量了一番,见谭瑾只带着元亨利贞,并没有那个中年人的身影,才有些失望地低下头,道:“你来的正好,我有话问你。” 谭瑾面上轻笑,对着二楼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林微把玉磬银筝留在一楼与元亨利贞作伴望风,自己和谭瑾上了二楼。 谭瑾一上二楼,首先打量了一番二楼的格局,便找了一个从窗户看不到的角落站定了,漫不经心地道:“想问我什么?” 林微此时自然是最关心那个中年人是不是她舅舅,张口问道:“你刚才在易临阁见了谁?” 谭瑾一愣,随即脸上绽开了笑意:“那是我老师,博轩先生。” 真的?林微实在不肯相信这么简单的答案。 谭瑾看出了林微怀疑的态度,笑了笑道:“老师天下闻名,他日有幸,你一见便知了。我何必撒这么一个谎。” 林微听见谭瑾这么说,也有些丧气。老夫人虽然答应林微只要她代嫁就告诉她舅舅的事情,但是林微至今也不想去找老夫人,她有预感,老夫人会告诉她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谭瑾见林微丧气的模样,轻柔的声音说道:“既然你没有话了,我正好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林微抬起了头。 “后天我便要动身前去湖州赈灾,你我订婚之事,还是要等我回来再办。”谭瑾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话,仿佛他去的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而是旅游胜地一般。 “你要去湖州!”林微震惊极了,她喃喃道:“原来那个钦差大臣就是你?” 谭瑾一点也不为林微的震惊而感到意外,他只是挑了挑眉,道:“湖州此地我已经观察许久了,这一次算是个机会。若是处理得好,我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就会更上一层。” “你这是自己去寻死!”林微蹙眉道,“湖州当地的情况已经凶险到何等地步谁也不知道,只怕你有命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谭瑾轻笑着问道,看起来确实对湖州之行充满了信心。 林微也不好说什么,她正要和谭瑾告别,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摸出了那块假青玉道:“如今,你可以告诉我,当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谭瑾看着那块假青玉一笑,道:“你如此聪明,难道猜不出事情经过?” 林微看着谭瑾,试探性地问道:“太后想给你和江舒赐婚?” “没错。”谭瑾说道这里脸上还带着笑容:“想必你也知道,我生母胡昭仪在我六岁那年贬为了贵人,送入了冷宫。当时宫中的主位妃嫔不多,我便被交给了太后抚养,住的地方就是你那日去的桓竹阁,所以我一直和太后的江家关系十分亲近。” “太后想亲上加亲,你不同意?”林微有些意外。她清楚地知道谭瑾的野心在于皇位,有了太后的支持,他只要去掉自己哑疾的伪装,登上皇位不是不可能。 谭瑾一笑,道:“你可知太后最心疼的是几皇子?” 林微摇了摇头,她如今见过的皇子,不过是三皇子谭煜和六皇子谭瑾两个人,她连当今皇上有几个儿子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太后在乎的是老几了。 谭瑾叹息了一声道:“太后曾有个亲侄女,嫁给了父皇,这是当初的德妃娘娘,德妃娘娘所出的四皇子,不得皇上宠爱,但是太后极为心疼。她想把江家女儿嫁给我,不过为了四哥拉拢我罢了。” “太后怎么不把江舒直接嫁给四皇子!”林微还没反应过来,顺嘴便说了出来。 谭瑾哭笑不得:“江舒是太后的侄孙女,四哥的生母德妃,是江舒的亲姑姑,太后怎么可能把侄孙女嫁给四哥。更何况,江家本就是四哥战车上的人,除了得一个四皇子妃的名号,江家得不到其他好处。” 林微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评论太后与四皇子之间混乱的亲情,转而道:“太后这么有信心,你会听她的话娶江舒?” 谭瑾摇了摇扇子,笑道:“所以太后从我这里偷了竹乐,转手给了江舒。” 林微端详着手中的青玉,道:“这块玉真的是假的?” 谭瑾笑着摇了摇头,从林微手中拿过青玉,不知怎么就撕掉了青玉上一层薄膜,露出了原本青玉的模样,道:“宝烛是我的人。” 林微顿时想起了宝烛的种种表现,暗道一声难怪,随后道:“既然这玉是真的,六皇子便拿走吧。如此宝贵的东西,放在我这里不太好。” 谭瑾轻笑着拉过林微的手,把青玉放在了林微的手心上,道:“等湖州案了结,你我订婚,你便成了名正言顺的六皇子妃。你的东西,你收好便是了。” 林微看着手心烫手的青玉,一时忍不住道:“六皇子慎言。这六皇子妃,你大可以等三皇子大婚之后再次择选。我非良人,六皇子还是将玉收回去的好。” “三皇子大婚之后?哈哈哈哈。”谭瑾闻言一笑,并没有收回林微掌心的玉,而是敲着扇子,神色莫名地道:“你以为,三哥与杜家小姐的婚事,真能如愿以偿?” 林微皱了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三皇子和杜家小姐文定已过,婚期已定,就在明年三月初八。这是满大街都知道的事情。” 谭瑾转身边走边道:“这桩婚事,只怕是再拖两年也办不成,你且看着吧,皇后是不会同意的。” 林微还想追上去问个究竟,追到楼下,谭瑾和元亨利贞这三人已经不见了。玉磬和银筝站在原地,一脸难以置信地道:“姑、姑娘,那三个人忽然就不见了。” 林微停下脚步,十分郁闷。她从上次谭瑾神不知鬼不觉的塞给她青玉这事便知道,谭瑾身上一定有所谓的武功。没想到他的两个小厮的武艺也不错,眨眼间就不见踪影了。 玉磬和银筝凑到了林微身边,问道:“姑娘,这下怎么办?” 林微挥了挥手,道:“别管他们了,咱们如今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开铺子!” 拿到了铺子的契书,林微定下了盈袖的装潢,又请管家督促着施工。不过等了十来天,到了这个月月底的时候,管家就来人报着:“盈袖已经全部完工了。” 林微在这十多天里,领着丫鬟们做了不少香水,想着快要开店了,也该让丫鬟们松快松快,于是放丫鬟们出去转转。然而,丫鬟们出去没多久,银筝却又回来了。 林微正在挨着检查香水的质量,见银筝回来,知道她必定是有话说,于是停了手上的活,问道:“银筝,怎么了?” “姑娘,”银筝欲言又止,道,“我听外面的人说,三皇子和杜家姑娘的婚事,要推后了。” 林微一怔,顿时想到了谭瑾的话,擦了擦手,细问道:“不是说定了明年三月初八么?可说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杜姑娘突发疾病,眼看要不行了,请了太医才救回来。皇后命人责查,最后是钦天监的人说,杜姑娘命中太富贵,婚期太早,反而冲撞了命数,婚期须得延后两年才行。” “延后两年?”林微立刻想到了谭瑾的话,顿时有些犹疑,按照谭瑾的说法,这事该是皇后动的手,可谭瑾知道的如此清楚,保不齐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 林微还在想着这事儿,银筝却担忧地不行,道:“姑娘,皇室向来依长幼成婚,这三皇子的婚事一拖两年,那您和六皇子的婚事怎么办?等四皇子、五皇子结婚后,都得什么时候去了?” 姑娘年岁还小,倒是还等得,只是六皇子谭瑾如今已经十五了,再等几年,怕是都二十了,那姑娘嫁过去,府里都有其他人了,姑娘怎么办? 林微可不知道银筝脑子里在想什么,她听见这个消息,在心里转了一圈,很快便抛之脑后,专心想着盈袖开门的事情了。 八月初一,算是个好日子。林微挂上了盈袖的招牌,给各府的小姐都送了一瓶盈袖的香水小样,燃着炮宣布着,盈袖开张了! 盈袖与其他的香料铺子不同,它只卖成品香水,着实吸引了不少眼球。加上林微有意宣传这香水还是千秋节的献礼,更是迎来了不少顾客。 盈袖在京城不过开了几日,一下子变成了京城女眷们都想去光顾的地方! 第三十三章 林静去向 这些夫人小姐进了盈袖的店门,顿时觉得不是一般的新奇。店门从三进三出的大门,换成了一进一出的门,两边本是门的地方,都做成了镂空的窗户。从窗户看过去,只能看见里面若隐若现的人影,其他什么也看不着。 店面的变化就更大了,一进门首先是一扇大屏风,屏风前的货架上摆着一些稀奇好看的香水瓶,上面都挂着牌子,每一款香水都有自己独特的介绍,旁边还有伙计候着,见到顾客便分成两边领过去。左右两边的屋子也变了,屋子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全是货柜,展示着店里的香水,只是香水只写了一个名字,并没有屏风前的介绍,想试用都得招呼伙计。另一部分则分割成了一个个小雅间,有着座椅、茶水、铜镜,雅间里摆放着也讲究,放着不少无味的植株,客人只需要在雅间坐着,等盈袖的伙计们把香水送过来一一试用,再决定买什么。 盈袖的二楼也待客,这里就更是不同寻常了。一共三间屋子,靠近楼梯的那一间,设了一个专座,而旁边两间,都是香材。二楼的待客规矩,便不是楼下那种选购,而是私人定制,一日只接待一位客人,所做的香水,也是独此一份。 京城有身份有地位的女眷最多,在她们的宣传下,盈袖仅凭香水,就在京城闯出了名气。 盈袖的生意上了轨道,林微也忙得不可开交,她买香材、伙计、工人的钱都来自于林方智,林方智虽然给钱给的痛快,却希望林微尽量不要抛头露面,一切交给下人去做。 林微把一楼的生意交给了燕语莺啼管着,可二楼是定制香水,这个自然不能靠着丫鬟来做,林微只能一点一点教给芸娘,让芸娘做了二楼的管事,记下客人的需求和味道,回头交给林微再来调配。永安院内的事务,最后彻底落在了玉磬银筝身上。 林微好容易让芸娘单独试手,自己可以休息一天。玉磬就凑过来小声地道:“姑娘,你都几日没去丘行院了?再不去,廖先生又要罚你了!” 林微猛地坐起来,惊道:“我有几天没去了?” 玉磬十分同情地道:“从盈袖开张之后,姑娘你就再也没去过了。要是算上今日,怕有十日了。” 林微一看时辰,倒也不算太晚,现在赶去还能上课。林微不敢犹豫,赶紧拖着玉磬去了丘行院。 丘行院里,一切如故。林雪和林萱正坐在座位上读书,廖先生不在,两人一见林微来了,都有些惊讶。 林微寻到自己位置坐下来,林萱就忍不住出声道:“四妹妹如今是赚大钱的人,那盈袖如此赚钱,怎么不见四妹妹守着店呢?” 林微难得与林萱置气,只笑道:“二姐姐三姐姐什么时候有空,尽可以去盈袖转转。妹妹虽不敢说什么大话,但凡姐姐们有看得上眼的香水,妹妹送一瓶还是能做到的。” 林萱又惊又喜,还有点抹不开面子:“这可是四妹妹的铺子,我们怎么好意思?”林微给盈袖定位是高层次的客人,里面的一瓶香水可都不便宜,最差的也要一两银子一瓶。以林萱林雪的月钱想买一瓶都难。 林微只笑着道:“店里面货源紧张,也不知道姐姐们喜欢什么香味,不敢贸然相赠,姐姐们若上门去选,选到了喜欢便拿一瓶,报了林家的名字,伙计们就知道了。” “这还不错。”林萱对林微的火气一下子便没了,还笑着道:“这样说来,大姐倒是没这个福气,去了庄子上就拿不到了。” “大姐姐怎么了?”林微顿时皱了皱眉,她忙着盈袖的事情,倒是好一阵子没听说林静的消息了,前段时间只记得说林静好些了,如今怎么又到庄子上去了? 林萱笑道:“四妹妹你不知道吗?大姐上次生病后就越来越严重了,大夫叫大姐静养,连二姐都挪到别的院子去了。眼看着还不好,夫人就准备把大姐送到庄子上去养病。这两日便要动身了。” 林微下意识地瞧了瞧林雪,林雪微微地点了点头,证实了林萱的话。 林微蹙眉,她只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便道:“我下课便去大姐姐那里看看。” 等廖先生回来上了课,给林微布置了罚的作业。林微便收拾收拾东西,带着玉磬朝林静住的地方去了。 林静的院子关着门,林微叫玉磬敲门,敲了半天,出来的是一个面生的小丫鬟,道:“四姑娘,我家大姑娘病的很重,暂时不见人了。” 林微蹙眉,道:“你把上悦上吟叫出来,我有话吩咐。”上悦上吟是林静的贴身丫鬟。 那面生的小丫鬟便道:“上悦上吟忙着照顾大姑娘,此时分不开身,四姑娘只怕是要等一段时间再来了。” 林微见院门紧闭,心知今日是看不见人了,十分无奈,只能领着玉磬回去。 林微第二日到店里都还在想着大姑娘这诡异的病,走到盈袖店中,忽然看见一个伙计捂着眼朝店后走去。顿时以为店里出了什么乱子,忙把伙计叫了过来:“小樊,你过来,出了什么事?” 伙计小樊走过来,松开了捂着眼睛的手,只看一个硕大的乌青在小樊的眼睛上,一看就是被人打得。小樊无奈地道:“东家。” 林微立马板起了脸:“这是怎么回事?” 一楼的管事燕语笑着走过来,打发着小樊去上药,笑道:“姑娘,你不知道,他呀,这是被误伤了。” “说来听听。”林微听见是误伤不由得松了口气。 燕语便笑着道:“姑娘昨日没来不知道,这街上传着三皇子纳了新妾,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杜家姑娘刚刚来店里,听见隔壁雅间的两个碎嘴,当场便变了脸色,跟碎嘴的两位争了起来。小樊去劝架,谁知道他脑子不灵光,眼见着几位小姐要吵起来了,忙去拦。这么一拦,不小心碰到了女眷,可不就挨了下人一拳!” 林微听见这原因也是哭笑不得,道:“既然如此,下回你们也长点心,莫叫客人在店中吵起来,就算吵起来了,也得你和莺啼去处理,至于伙计,只要看着店面没有人闹事就行了。盈袖都是些瓶瓶罐罐的,万一有人搞破坏可禁不起折腾。” “燕语明白了。”燕语笑着应下。 林微又问道:“你方才说三皇子要纳新妾?这是怎么一回事?杜家的婚事还没办呢。” 燕语摇摇头,道:“具体的自然是不清楚,传出这个流言来,是三皇子府上的管家,去采办了纳妾礼的东西。那粉红色的喜帕可不该新娘子用。” 三皇子作为贵妃之子,向来深受宠爱,还未成亲就早早地建了三皇子府。 “没听说是哪家的姑娘?”林微问道。 燕语摇了摇头,她在店里也时常听着客人说三道四的,消息倒是比林微还灵通些:“莫说姑娘,便是京城有名的歌姬花魁,都被猜遍了,可最后还是瞧着谁也不像。杜家姑娘气得不行,可这事只怕闹到皇上面前也没处说理去。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又是因为杜家的缘故拖延了婚事,杜姑娘这回也只能吃了哑巴亏了。” 林微顿了顿,立在原地理清了枝节,忽然调转身子跳上马车,急切地命令道:“快,回府!” 赶车的顾曲不知道原因,急忙驾车飞奔回林府。 林微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下车,趔趄了一下,直接往林静住的地方跑去。 林静的住处还是紧闭着院门,林微咣咣咣地敲开了门,出来的还是昨日那个小丫鬟,道:“四姑娘,你动作轻些,我们大姑娘还睡着。” “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在睡着!”林微不等小丫鬟拦她,直接冲了进去。那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纷纷出来劝林微,直道:“四姑娘,可不敢直闯大姑娘的房间啊!您可是妹妹呀!” “正是妹妹!难道我还不能去探病吗?让开!”林微怒吼着。 林微一路闯进了林静的住所,只见原本充斥着药味的房间已经空落落的,别说林静,就连林静惯常爱用的物什也不见了。 林微冷笑着回头,问道:“这就是你们睡了的大姑娘?” 满院子陌生的丫鬟婆子站在林微身后,一个道:“四姑娘见谅,大姑娘已经被送去庄子上了,夫人怕姐妹们担心,这才瞒着消息。” 林微扫了一眼这院子里的下人,别说上悦上吟,就是一个稍微眼熟点的下人都看不见。林微深吸一口气,道:“到底是送到庄子上了,还是送到三皇子府了?”此话一出口,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 “放肆!”杜氏怒不可遏地从院门中走进来,指着林微道:“你那个娘便是这样教你,擅闯别人的房吗?” 林微冷着一张脸,道:“我为何放肆,夫人你心知肚明。怎么,贪恋着皇子妃位,不成也要送去做妾吗?夫人这样抱着三皇子的大.腿,父亲和老夫人都知道吗?”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阿静早就被我送去庄子上养病了。你这样损害她的名誉,我们林家怎么有你这样的丫头!”杜氏厉声道,端着一幅疾声厉色的模样,身体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被说中了还是气的。 第三十四章 闯下大祸 “夫人若说我损害大姐姐的名誉,只管叫我见着大姐姐。不管是庄子上还是哪里,只要我见着人了,我跪下来磕头认错!”林微毫不退缩,气势逼人地说道。 “你、你……”杜氏指着林微,好一会儿没说出来话。见林微堵在门口这模样,忽然对着满院子的下人吼道:“把四姑娘请出去,大姑娘外出养病,她的院子也是别人想来就能来的吗?” 一直呆立着的下人忙走到了林微身边,苦哈哈地道:“四姑娘,你可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们。” 林微明白杜氏这是一定不肯给她一个答案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夫人不肯说,我那便问父亲去。父亲总能给我一个回答!” 杜氏看着林微,冷笑几声,道:“你愿意去就去吧,我是拦不住你的。” 林微从林静的院子撤了出来,就坐在林府的正厅里等着林方智回来。傍晚时分,林方智穿着官袍从府外走进来,见正厅没有摆饭,吃了一惊,转头问着小厮:“府里今日怎么了?” “府里没有出事,父亲。是我有事要问你。”林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林方智这才看到林微,他轻轻皱了皱眉,道:“有什么事,到书房来说吧。” 林方智的书房在前院,一般只有林暗和林由在被考较学问的时候,才有资格被林方智叫进去。一旁的小厮听见这话都瞪大了眼睛,唯有林微满心是林静的事情,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林方智进了书房,首先给自己沏了一壶茶,才道:“把门关上,你要问什么?” 林微顺从地关了房门,转头却毫不客气地质问着:“父亲,大姐姐的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 沉默。 毫无意外的沉默。 林微默默地咬住了嘴唇,道:“所以,是父亲默许林静去做妾的?” 林方智咳嗽了一声,道:“咳,渺渺,你应该明白你姐姐的心结。这件事,是她自己拼了命要去的。” “父亲难道不明白对女人来说做妾意味着什么?那都是玩物!一个附属!根本毫无尊严可言!”林微叱道。 “放肆!”林方智板起了脸,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道:“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父亲既然连这话都不想听我说,为什么还要让林静去三皇子府?”林微问道。 林方智抿了口茶,沉默了半晌,忽道:“如今你大姐是去了庄子上养病,等一两个半月,就会秘密发丧。这几天杜氏会给林雪和林萱安排相亲宴,你虽然和六皇子有赐婚,但这婚约未定,按礼还是应该出面。你回去准备一下吧。” “哼、哼。”林微转身便走,在书房门口的时候,林微说了一句话:“父亲就迫不及待地想把女儿们卖出去?” “混账!”林微听着书房里传来的叱骂和打碎茶杯的声音,憋着一股气朝前走。 她很自责。 如今想来,林微也不清楚到底是让林静那样病着好,还是说了那么一大段话,却引得林静情愿放下一切去三皇子府做个妾室好。 林方智最后还是给林微送来了林静的消息,林静三天前就被一顶小轿抬进了三皇子府,没有嫁妆,只带着上悦上吟两个丫鬟和杜氏偷偷贴补的私房。就这样抬进了三皇子府,别说仪式,就是连个正式一点的封号都没有。 林微默默叹息了许久,她不知道林静这样进入三皇子府后会不会后悔,只是她也不能为林静做些什么了。 林微在林雪和林萱去盈袖的时候,同样装好了一瓶香水,托人送进了三皇子府。 这时候林微就很佩服杜氏。 林方智要为“已经不存在”的嫡长女发丧,作为妹妹们,按照当朝律例,也要素衣守孝一年,一年内不可谈论婚嫁之事。林方智不想耽误林雪和林萱,杜氏如今还得扬起笑脸,为两个庶女操办相亲宴。 林家的相亲宴举办的很盛大,但是有头有脸的人却不多。不少人家听见林家这次相亲都是庶女,更是直接掉头就走。会在宴会上留下来的,不少都是斗鸡走犬的货色。 林微在丘行院上课时,看见林雪愁容满面,林萱却兴高采烈的模样,也替林雪感到无奈。林萱的生母丽姨娘还在,又在老夫人面前说得上话,林萱的婚事自然不用杜氏上心,她只管等着丽姨娘等人选好了人,然后以嫡母的身份上门提亲罢了。 但是林雪则不同,林雪生母早逝,一直跟在林静左右,作为头一个庶女,她也不得杜氏的喜欢,又无人筹谋,甚至之前杜氏为了解决没让姐妹们启蒙的事情,还直接把林雪拖出来当说辞。在林微看来,林雪这场婚事,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见林雪忧心忡忡地模样,林微不由得坐过去,安慰道:“二姐姐,你若是实在不想嫁,不如和父亲商讨一下?” 林雪苦笑一声:“四妹妹,父亲怎么可能听我说话。”林雪见林微的模样,笑了笑,又道:“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这一次能定下,也省得父亲夫人为我挂心。” “二姐姐……”林微听见林雪这样的话,简直难过的不行。林雪却没多大在意,只道:“我知道四妹妹你不爱这些场合,等会儿你就回永安院吧。不必出来烦心了。” 林雪林萱课还在上,但课后仍然要去参加宴会。 林微看着林雪,点了点头,自己从另一条道穿回去。林微走了没多时,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了一阵喧哗。林微皱了皱眉,见前面一个醉鬼被小厮扶着,一看就是宴会上的客人,厌恶地转身,准备避开这两人。 “嗝!前、前面的小丫鬟!给我站住!”醉鬼神志不清,嗓门倒还挺大的,指着林微摇摇晃晃地吼道。 “你在叫我?”林微一脸难以置信。她去丘行院上课虽然穿的不是特别正式的衣服,但也不是什么糟糕料子,有点眼力见的人,也不会把她误认为丫鬟。 小厮扶着醉鬼晃晃悠悠地过来。醉鬼穿着倒是人模狗样的,一身宝蓝色的长衫虽然皱皱巴巴的,却也价格不菲。腰间挂着的玉佩更是难得的好物。看着醉鬼一身恶臭,还拿着折扇装模作样的模样,林微不由得对这身行头的人都有了一丝厌恶。 “你、你叫什么名字啊?年龄小,这模样倒不赖,我回头问林夫人要你去啊!嗝!”醉鬼笑眯眯地说道。 林微反感地退后两步,冷笑道:“有本事你就要去!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给你!” 醉鬼眯着眼打量了林微两眼,醉兮兮地道:“怎么着?你还能是宫里的娘娘啊?别说宫里的娘娘,你就是公主,今儿我洪文轩要了!谁也不敢放个屁!” 醉鬼嚣张地模样令林微分外不爽,她四下一望,见那小厮瑟缩地支撑着醉鬼,顿时心一横,忽然大声叫道:“照夜!” 林微所站的位置离丘行院着实不远,林微这一声照夜也足够响亮,没过一会儿,林微就听见狗的喘息声渐渐接近。 醉鬼还晕着,小厮可不傻,听见狗叫,就赶紧摇晃着醉鬼。 然而已经来不及,照夜从林微身后的草丛里一窜而出,凶狠地奔着醉鬼主仆二人咬去。 “啊啊啊啊!”醉鬼的酒意彻底被照夜的血盆大口给吓清醒了,连滚带爬地跑开了。照夜对着醉鬼离去的方向狂吠了好多声,才停下来,围着林微亲密地转圈。 “多亏你了。”林微亲热地摸了摸照夜的头,背后传来了廖先生的咳嗽声:“咳咳。” 林微尴尬地回头道:“廖先生。” 廖先生板着脸严肃地道:“仅此一次,你自己去跟林夫人解释清楚。” “我明白了。”林微有些叹气,那醉鬼是林家的客人,在找上林家算账之前,她得给杜氏一个交代。 杜氏此时正在林家的正厅,笑眯眯地和各家的夫人谈着话。 林微刚一走进,就听见了林萱的名字。 杜氏道:“哎呀洪夫人你客气了,文轩他既然是博轩先生的弟子,我们家林萱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的。更何况,文轩是太子妃的嫡亲弟弟,必然也是像太子妃一样,教养得体,一表人才的。我们林家没什么好担心的。” 另一个陌生的妇人则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此事我们两家就说定了,我和轩儿回了府就上门提亲,就等着和林夫人做亲家了。” “好说好说。”杜氏装出了一副和蔼的面容。林雪和林萱陪坐,林萱早已默默羞红了脸。 林微在厅外的脚步一顿,洪家?文轩?不是这么巧吧,她刚刚放狗咬了林萱的未婚夫?被林萱知道还不得撕了她! 林微正想靠近一点确认一下,立刻看见正厅里的洪夫人招来了一个跟刚才那小厮的穿着一模一样的小厮,道:“去把少爷找回来,跟亲家见个礼。”小厮点了点头,就走出了厅外。 林微默默地抿了抿嘴唇,麻烦了,她这下确实闯了大祸了。 第三十五章 林萱婚事 或许是洪文轩本来就朝着这个方向在走,洪夫人派出去的人,没过一会儿,就把狼狈的洪文轩带回来了。 洪文轩踏进林家正厅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皱了皱眉,无他,实在是太狼狈了。洪文轩身上宝蓝色的衣服已经不知在何处被挂烂了,一缕缕的布条吊在他身上,好在下人还知道这样不能见女客,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件灰扑扑的衣服给洪文轩披上。 光是衣服也就算了,洪文轩整个人脸色惨白,倚在小厮身上瑟瑟发抖,身上的酒臭和汗臭混合在一起,令在场的女眷都捂住了鼻子。 林微不知道自己此时该不该出场,只能躲在正厅后面看着众人的反应。 洪夫人自然是反应的最快,她惊慌地扑过去,检查着洪文轩,道:“我的儿,你是被谁欺负成了这个样子?”说着就愤怒地看着在场的杜氏,道:“林夫人,原来你林家的待客之道就是这样的吗!” 林萱早慌了神,对她来说,以一个庶女的身份能攀上太子妃的嫡亲弟弟,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虽然她也不大看得起这个喝得烂醉如泥的家伙,但是洪家要问责的话,她和洪文轩的婚事肯定告吹了,毕竟刚刚只是口头上商定。 丽姨娘比林萱沉稳些,她一边用手按住慌了神的林萱,一边装出十足关切的模样道:“洪公子这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小人给冲撞了?洪夫人,还是赶紧让人把文轩带下去换身衣裳吧。我儿子亮的身量同文轩差不多,我这就命人取一套去。至于这事儿,咱们林府肯定没有这样不知礼数的下人,想来是一个错眼,让洪公子不小心跟其他客人起了冲突。洪夫人你放心,林府肯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杜氏暗恼丽姨娘装出一副主人的样子,但是洪夫人都问责到林家了,她也不能不说话,便笑道:“我这就让林暗带文轩下去洗漱一下吧,府里也有大夫,也该先让文轩看看有没有伤到身体。” 听见丽姨娘和杜氏先后这么说,洪夫人脸上的恼意已经渐渐消下去了。她本来也没多生气,洪文轩不是她亲儿子,只是府里唯一的儿子所以抱在她名下养着罢了。刚才的怒意,一半是气林家让洪家丢了脸,另一半则是装模作样了。 让林暗把洪文轩扶下去了,这事儿还是要处理的。杜氏自然留着洪夫人坐在一旁,才开始询问洪文轩的小厮发生了什么事。杜氏心里可不认为是府里的人惹了洪文轩,她府中男孩只有庶子林暗和嫡子林由,林暗刚才扶着洪文轩的时候也没见洪文轩有太大反应,林由又不在府中。若是哪个丫鬟小厮有这个胆子,她直接交给洪夫人出气便是了。 然而小厮吞吞吐吐地冒出来的话,却把杜氏给吓了一跳:“公子喝醉了,我扶着他本、本要醒醒酒的。谁知道公子乱逛,我们不小心在院里迷了路。公子他、他知道自己在院中久待不好,便寻了个小丫头问路,谁知、知道那小丫头直接放了一条黑犬,朝我们扑过来。我和公子一路跑回来,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杜氏沉了脸,她如今不管家,但是全府都是她的眼线,她自然也清楚,丘行院的廖先生养了一只黑犬,可要说丘行院或者是哪里的小丫鬟能直接叫动廖先生的黑犬,杜氏是一定不信的。想一想意外发生的时间,杜氏默默地黑了脸。林雪和林萱都在这正厅里坐着,会放狗咬人,自然只有林微一个人了。 洪夫人听见这话也是勃然大怒,她明白小厮的话有水分,说是迷路想就知道是摸进后院了,可洪文轩一向是最怕狗不过,这万一出点什么事,她们洪家的根可就断了!洪夫人当即站起来怒道:“林夫人,这后院里的丫鬟总是你们林家的,既然是她放狗的,林夫人就把这人和狗一并交出来!” “这……”杜氏着实迟疑,先不说林微她就不能交出去,哪怕是那条狗,也是廖先生的狗,廖先生可是名满天下的博轩先生的师妹,也就是老夫人的面子才请了她来,杜氏可着实不敢得罪。 “林夫人若是不愿意,哼,这门亲事就当我没提过!”洪夫人怒道。 早慌了神的林萱也顾不得许多,还没等丽姨娘反应过来,就叫嚷了出来:“是林微,洪夫人,是林微干的。一定是她,我和二姐姐都过来了,只有她还会在丘行院里。” “林萱!”杜氏、丽姨娘和林雪同时怒斥道,谁都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来。 林萱被这三人一吼,不由得有些委屈。洪夫人见状哪里还不明白,当即冷笑道:“叫做林微,莫不是你们林家的四姑娘吧?如今还没出来赔罪,看来你们林家是铁了心的要维护她了?既然如此,怕林家这门亲戚我们文轩也是担不起,告辞了!” 洪夫人起身便叫下人去将洪文轩带走。 林微在厅外听见动静,默默地叹了口气,知道今日再不进去,更加无法了结此事了。所以跨步走了进去。 洪夫人听见有人的脚步声,还以为是洪文轩进来了,转头一看,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对方穿着得体,衣服甚至比林雪林萱的还要好些,五官精致,气质也不同寻常,倒显得不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那女孩子先是对着杜氏行了一礼,道了一声:“夫人。”而后又对着洪夫人弯了弯腰,见礼道:“洪夫人。” 洪夫人正在纳闷,但看见那女孩子一直盯着自己,忽然反应过来了,失声道:“你就是林微?” 林微点了点头,洪夫人慢慢坐下来,从惊讶中捡起了自己的风度,又缓缓地道:“你现在出来,是来道歉的?” “道歉?”林微有些好笑,她虽然觉得此事做的不地道,归根结底,是因为洪文轩的过错,让她给洪文轩道歉,她可没这么软弱。 洪夫人刚刚缓和了的脸色,又僵硬起来:“怎么,你不是来道歉的?那你来干什么?” 林微平静地道:“自然是为了避免误会,来说明事实的。” “哼,你放狗咬了我家文轩,这不是事实是什么?”洪夫人听见林微这口气焉能不怒?当即就道:“我倒要听听你的事实是什么?” “洪公子在林家如入无人之地,擅自与小厮闯入我林家女眷之后宅,这是其一;误闯之后,不但不赶紧离去,反而在遇见女眷后动手动脚,言语轻薄,这是其二;在我出言反驳后,还试图以势威逼,强迫我屈从,我才不得不放狗驱逐,这是其三。” 林微字句清晰,条理分明,道:“洪夫人,这是洪公子欲轻薄林家女眷在先,我放狗驱逐在后,错不在林家。林家以礼相待,洪公子可有为客之道?” “你、你、你……”洪夫人听完这一席话,气的脸色都变了,站起来拔腿就朝外走:“好、好,你林家以礼相待,我洪家,高攀不起!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洪夫人!”林萱变了脸色,连连去追赶,却只能看着洪夫人带着洪家下人越走越远。 林萱回过头来,以愤恨的目光盯着林微,道:“林微!你我到底何仇何怨?你要如此败我姻缘?” 林微望着林萱没说话,她本就不认为林萱配这洪文轩是好事,她出来说话,不过是为了避免洪夫人把脏水一股脑地倒在林家头上。至于这门婚事,自然是不成了最好。 杜氏见林萱和林微起了冲突,也是乐见其成,自己坐在主座上笑眯眯抿着茶,半点要去追洪夫人的意思都没有。她又不需嫁女儿了,这洪家的事,谁爱操心谁操心吧,反正她是不管了。 丽姨娘见杜氏那一脸笑意心里暗恨,表面上还得装出笑来道:“夫人,这洪夫人被四姑娘气走了,咱们总的派人去洪家解释解释,总不能因为一件小事影响了林洪两家的联姻啊。” 呸!杜氏在心中暗道,我林家正儿八经的姻亲,自然是我林由未来的妻家,和三皇子府。一个太子妃的娘家,一个庶女的夫婿,哪里就配得上林家正经的姻亲了! 心里这么想,杜氏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笑道:“看那洪夫人也在气头上,这事儿还是缓些时日再说吧。” 说着,杜氏就起身道:“既然客人也走了,你们便自己回自己院子去吧。” 林萱还是愤恨地表情盯着林微,林微觉得自己没错,自然不肯和林萱纠.缠,转身就回了自己院子了。 杜氏慢悠悠地回了自己院子,看着空落落的院子,想到自己没了林家嫡女身份、默默被抬进三皇子府的阿静,也是长吁短叹,一直到林由冲进屋子来才收敛了。 林由是林家二少爷,现年十五岁,因为是林家嫡子,被送进了国子监念书,虽然比不上送去博轩先生身边,可国子监也算是全国顶好的学府了。 林由穿着国子监的服饰,冲进屋来就问道:“娘,我听说府里今日开罪了洪家?” 第三十六章 初见太子 杜氏一怔,她一向把这些事对儿子林由瞒得紧,只怕影响了林由的学业。如今听见林由质问,也不由得想含糊过去:“哪里是开罪?太子妃罢了,洪家除了这一个太子妃,哪里算得上什么大户人家?” 林由则是皱着眉头道:“娘别唬我,今日太子殿下可是来了国子监,还亲自送了洪家一个表少爷进来,你说说,一个表少爷都如此,那洪家正经的少爷又怎么样?” 杜氏听见林由这么说,也不由得有些犯嘀咕。 太子是嫡长子,年岁本来就大,如今成婚都几年了,却还是没有子嗣,本以为他对太子妃不满呢。如今看这架势,是太子妃又笼络了太子的心?杜氏默默一思索,不由得一惊,难不成,是太子妃有孕了? 杜氏问出了口,林由脸上的烦恼之情更甚,道:“国子监有不少人都这样说,这几年皇上对三皇子越发倚重,就是因为太子一直无后,如今太子妃有孕,简直是太子从天而降的喜事,会亲自来给洪家撑场面也不奇怪。” 杜氏的脸色也沉了沉,太子妃的娘家可以得罪,可若是变成了未来皇后的娘家了,那可就不能得罪了。杜氏想到洪夫人那问罪的模样,也有些头痛,道:“算了,把这消息透给丽姨娘那边,教他们去让林微赔罪好了。” “不行。”林由想也不想就反对了:“娘,你可别忘了,要与洪家订亲的是林萱,她可还有个亲哥哥林暗呢!若是与洪家的婚事成了,那以后这府里,到底说话的是我,还是林暗?” 杜氏不由得发愁,她觉得林由说的没错,林静去了三皇子府后,她这一生唯一的指望就在林由身上了,绝对不愿意损害了林由的利益,于是便道:“儿子,你想怎么做?” 林由皱了皱眉,低声道:“我们这样来……” 林微转眼就把这件小插曲给抛在脑后了,如今最令她关心的,自然还是新开张的盈袖。盈袖的生意在刚开张那一波火.热之后,也渐渐地少了许多。毕竟,能够有财力来盈袖购买香水的,都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人家。这些人家用惯了上等的熏香,对于香水这种用法,多数都还是不太习惯的。 林微在盈袖查看了账本,发现果然是自己调配的果香味的香水最受欢迎后,心里渐渐有了主意,问一旁的莺啼道:“京城最受欢迎的水果是是什么?” 莺啼微微一愣,道:“自然是桃杏柰椋这些了。” 林微知道柰和椋分别是苹果和梨,想了想,也是比较常见的味道,下定了决心道:“既然如此,等月底,便告诉老顾客们,我们推出了新的香水吧,主打就是桃杏柰椋这四种味道了。” 莺啼自然毫无异议地应下了。林微正准备回府,忽然听见店中一阵喧哗,没过一会儿,声音居然越来越大了。林微遮了面容,冷声道:“出去看看。” 盈袖的店中已经闹成了一团,林微只看见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守在店门口,吓得不少娇客赶紧走了。燕语是负责一楼的掌柜,正在和那些男人交涉:“这几位大哥守在我这店门口,不是来砸我家场子吗!” 那领头的男人倒是很客气,没有动手也没有叫骂,只道:“有人给钱让我来这里守着,说是被你们东家得罪了,来出出气。” 林微站在后面听见这话简直哭笑不得,她最近得罪的除了那洪夫人还能有谁?没想到这洪夫人竟然要用这种法子来寻她的晦气。 莺啼站在林微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这些男人虽然不动手,可这样守在店门口,只怕之后就没客人敢来了。” 林微看了看空旷的店面也有些无奈,店里如今只剩了一些奉着命令来买香水的小厮们,不管是丫鬟们还是姑娘小姐们,都已经避开店里远远的了。 林微不想出面,对莺啼道:“你去和燕语交代,叫她拿点钱先把这群人打发走。” 莺啼立刻凑到燕语身边做了交代,可是没过一会儿,莺啼丧气地回来了,道:“姑娘,那群男人说,他们已经收了对方很多钱了,就要把事儿办好,一定要在店门口守上半个月才肯走。” “这么久!”林微也变了脸色,早这样下去,不出十天盈袖就得关门,更何况是半个月?“对方可说了要怎样才能提前走?” 莺啼看了林微一眼,欲言又止,道:“对方、对方说,只要东家上门认错,这件事便算了。还说,东家一定明白是哪家!” 林微真的是被气笑了,为了逼着自己道歉,洪家还真是什么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姑娘,那你要去吗?”莺啼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林微怒极反笑:“去,为什么不去,人家都把我逼到这个份上了,我再不去问对方讨个说法怎么行呢!” 莺啼还想纠正对方是让姑娘去道歉的,但看见林微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寒,便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林微打算去洪府的事情,没多久就传遍了林家。林萱和丽姨娘喜出望外,还特地来看了林微,强烈要求林微道歉的时候一定顺带着提提林萱和洪文轩的亲事。林微一律含笑地应付了她们。 第二日,林家派着马车把林微和一堆丽姨娘准备的礼物送到了洪家门口。然而,门房丝毫不给面子地拦下林微,傲慢地道:“我家少爷从林家回来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夫人吩咐了,凡是林家的人一律不见。更何况,今日是太子妃回来看望少爷的日子,哪能让你冲撞了贵人,快快快,把你们马车挪开!” 林微看着满马车的礼物有些无奈,她今日既然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她料到了洪府会借机下马威,却没想到会直接把她拦在外面。 林微摸了摸怀中的青玉,有些犹豫。谭瑾常年生活在宫外,这块青玉,京中无人不识,顶着六皇子的名头自然可以进去,但这么一件小事就要依靠谭瑾的青玉,这绝非林微所愿。 正在犹豫间,街道传来了咕噜咕噜的车轴声,看来是刚才门房说的太子妃回来了。 林微和林家的马车,只能先往前给太子妃让道。林微回头打量着洪家门口,正看见太子妃的车架停下,一个一脸傲慢的妇人被人从马车上扶下。那妇人看着也不过就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穿着很是繁复,手若有若无地护着肚子,一个下马车的动作也是极尽小心。 林微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太子妃这表现,倒像是怀了孕了。太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有皇后的全力支持,若非因为多年无后,怎么可能允许三皇子冒头出尖?若太子妃有了孕,那太子无后这一条,便不成立了,这对三皇子不是好事,对谭瑾不是好事,对被迫已经站在谭瑾这条船上的林微,也不是一件好事。 林微还在担心,太子妃已经下了车,施施然进了洪府,看样子是真的回来看洪文轩的。林微叹了口气,心道自己今日来的不巧,如今撞上太子妃,论身份比不上人家,论势力也比不上人家,那可只有吃亏的份。 林微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然看见送太子妃的车架又移开了位置。林微一顿,能让太子妃的车架移开位置的,只怕也只有太子亲至了。看来,这太子妃一定是怀了孕了,不然太子不会如此重视她。 后面越过太子妃的车架普通的很,远比不上太子妃车架的华丽,正当林微以为自己猜错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咳嗽着下了马车。 林微一看清那人的面容,顿时就不再怀疑了。那人的面容和皇上至少有七分相似,行为举止也十足优雅,一看便知身份并不一般。 太子仰着头看了看洪府的门匾,又拿着帕子咳嗽了两声,才道:“进去吧。” 林微顿时觉得太子不大对劲。他身材瘦削,几乎已经成了骨头架子。从侧面的角度望过去,脸上也是一片灰暗,看着就像是命不久矣的模样。而且太子一路都在咳嗽,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模样。 林微有些犹豫,太子已经进了洪府,她想靠近一点,亲眼确认太子的状态,也唯有进洪府一试了。 林微把青玉收了起来,走到了洪府的门房处,道:“我今日是来给洪公子赔礼道歉的,顺带着商量一下,林洪两家的婚事。如今我林家放下了面子,你把我拦在这儿,这婚事不成,日后洪夫人怪罪,不知道你还能怎么回话?” 门房顿时犹豫了一下。洪家在嫁太子妃之前,着实不算什么上流人家,何况如今林家的户部尚书当得稳稳当当的,不是能轻易招惹的对象。门房思前想后,就道:“我进去回话,若是主子们不见你,我也没办法。” “好说好说。”林微笑着道,她笃定洪夫人就算不见她,太子妃听见消息也一定会见她的。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在洪府里见到太子了。 门房不一会儿就神情奇怪地回来了,对着林微道:“进去吧,太子妃要见你。” 第三十七章 刁难与否 洪府的格局与林家差不了多少,都是几进几出的深宅大院子。门房领着林微进去的时候,她还有心思盘算着,这洪文轩住的离正房还比较远,看来其实不怎么受待见啊! 不怎么受待见的洪文轩躺在床上,身边围着的是洪夫人和太子妃洪氏。太子妃洪氏托着并不存在的肚子慢慢地坐在丫鬟们给她铺了好几层垫子的椅子上,注视了床上毫无知觉的洪文轩一会儿,才看向洪夫人,轻描淡写地问道:“阿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洪夫人的心神此时压根就没在身旁的洪文轩身上,紧张兮兮地问道:“我听说太子送你回来了?” 太子妃摆弄摆弄指甲,甜蜜蜜地笑了:“这不是好多年才有这个信儿吗?太子他不放心,硬要跟着我回来。现在估计在前面书房和我爹说话呢。” 洪夫人不由得看了看太子妃平坦的腹部,话从嘴边溜出来:“既然是好不容易的信儿,怎么不等这三个月后再回来?这万一被有心人知道了怎么办?” 太子妃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她理都没理洪夫人的话,而是转头问着身边的丫鬟:“不是说让那个姑娘进来吗?怎么还没过来?” 洪夫人原本是不知道太子妃让林微进来的事情的,但是听见太子妃的话,紧张地问道:“你这又是要见谁?” “自然是林家的小姑娘。”太子妃满不在乎地道,“林家把阿弟给吓成这样,满京城都传遍了,既然今日让我撞见了,自然要好好收拾她一顿。阿弟毕竟是我洪府唯一的男嗣,这事不处理好,以后还有人敢踩在洪家头上!” 洪夫人噎了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这事洪夫人虽气,却一点也不想闹大。一则是洪文轩不是她亲生孩子,她不心疼。二则是她们洪家毫无底蕴,不过是沾了太子妃的光,算个外戚,可人家林府是正经的官宦世家,如今的当家老爷还有二品户部尚书在手,跟人家对着干,不一定能讨了好处。 但见太子妃这扬眉吐气的模样,洪夫人叹了口气,她知道太子妃不是为了洪文轩的事找对方麻烦,而是在太子府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地,如今怀了孕,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才迫不及待地找人发泄。 太子妃在洪文轩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看着洪文轩确实没有要清醒的样子,才道:“罢了,本想把人叫到这里来,让阿弟看了出出气,既然他醒不过来也就算了,出去等吧,这屋子的药味熏着我难受。” 洪夫人哪里敢怠慢,立刻吩咐丫鬟们去收拾一个房间出来,一边跟在太子妃身后,把太子妃扶进了府中的凉亭歇着。这天气一天天的渐凉了,屋子里却还在用冰,倒不如凉亭舒服些。 林微被门房领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太子妃和洪夫人两人坐在凉亭里,吃着糕点喝着茶。 林微走过去自然是要见礼的,她对着太子妃行了一礼:“见过太子妃。”迟疑了片刻,才对着洪夫人点了点头:“洪夫人。” 太子妃允许林微过来是来发泄的,自然没那么好心给林微赐座,她只装作自己压根就没看见林微,一边笑着和洪夫人对话:“娘,你看这个仙鹤的花样怎么样?有福气。”洪夫人在一旁做着陪衬,只能连声道:“好、好。” 林微毫不在意太子妃无视她的态度,她笑了笑,动作恭敬、言辞却相当不客气道:“林微此次来洪府,是为了来问洪夫人一个道理的。暗地里下作的手段,可不怕伤了你们洪府的脸面?”林微压根就不是能忍气的主。 “什么?”洪夫人大怒,什么下作的手段,林家的人是当着她的面来泼脏水了吗?谁知道太子妃比她气性更大,一拍桌子便道:“林氏,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今日若不跪下磕头认错,我可不会让你出这个门。” 林微冷哼一声,道:“洪家少爷那件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洪夫人当日在场,难道真不知道是谁对谁错?明面上的道理争不过去,就暗地里打压林家的生意,这难不成不是下作的手段?便是拉上了太子妃,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太子妃听着这里,也狐疑地看了洪夫人一眼。洪夫人的脸简直烧的不行,她气道:“林姑娘,你冲上门来胡说八道,难道就是你林家的教养?什么林家的生意,我可从来不知道,林姑娘自导自演的戏,难不成就是为了给我这一个妇人家泼脏水?” 林微听见这话犹豫了一下,她还真不能确认盈袖的绊子就是洪家做的,毕竟没有指名道姓,也只是说让东家去道歉。可细细一想,别说京城,就是整个林府里,知道林微是盈袖的东家的,也唯有几个主子。 林微把思绪压下去,她进洪家来既不是为了给洪家道歉,也不是来质问洪夫人的,而是试探窥探太子的状况到底怎么样的。不过现在这局面,似乎想见到太子是比较难了。 太子妃等着林微回答,却见林微忽然眼神飘忽,一看就不知道想什么去了,顿时也有了底气,大声道:“林氏你上门挑衅我洪府,这件事可不能这样算了。来人,把她扭送官府,看衙门怎么发落。” 林微回过神听见这句话,抬头针对上太子妃得意洋洋地视线。林微扯出一抹笑,道:“太子妃凭什么把我扭送官府?”别说她不一定进去,就是她进去了,凭着二品官之女的身份,京尹府也只会让她先一个人待着,等林家来人接人。发落?除非京尹府不想要乌纱帽了,一头是太子妃娘家,一头是手握实权的二品京官,京尹府是吃错了药才会参合进来。 太子妃昂起头,显然并不担心什么,微微笑道:“凭你造谣洪府!你就好好在牢里待着吧。” “不可以!”林微正想说什么,忽然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来。 林微和太子妃同时回头,就看见洪文轩一身中衣,衣冠不整地跑过来。他口中一边嚷着不可以,一边指挥着下人给林微安座。等林微懵懂地被洪文轩安排在太子妃身侧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明白洪文轩这是在闹哪出! “阿弟,你这是干什么?病糊涂了吗?”太子妃的声音,已经有了些恼意。 林微虽然同样不明白,但见洪文轩待她恭恭敬敬地态度,也就稳如泰山地坐着。 洪文轩自然没有病糊涂,他看了一眼林微,哭丧着脸对太子妃道:“阿姐,你别生气,你听我说,那天咬我的狗是、是照夜!” “哪个照……不过是条狗罢了。”太子妃原本还是怒气冲冲地模样,可说道照夜的时候,声音顿时含糊了下来,最后一句话,更是说的没有丝毫的气势。 洪文轩哪里明白太子妃的转变,他只是后怕地道:“我看的千真万确,就是廖先生的照夜,我当初去师父那儿还差点被照夜咬过呢!别看我醉着酒,我一眼就能把照夜认出来。” 太子妃和洪夫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安静不少。 林微坐在原地,听着洪文轩的话猜到几分,她这一次是借了廖先生的面子,看来,这洪文轩也是博轩先生的弟子。林微不由得暗自吐槽起了这个先生,怎么收了如此多的弟子。 那边太子妃和洪夫人不说话了,洪文轩却没停,绕过太子妃来,满脸笑意地给林微倒茶:“林姑娘,那日是我醉了酒,误打误撞冲撞了你,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林微看了洪文轩一眼,似笑非笑,端起茶道:“哪里,洪公子这道歉,我可受不起。”说罢,将茶水一放,站起身就要走。 太子妃一变脸,正要拦住她。忽然在林微的去路多出一个人来,穿着便服的太子,手握着帕子,轻声咳嗽着,望了望太子妃所在的凉亭,对林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在太子出现的时候,太子妃就一点也看不见因为怀孕小心翼翼地动作了,太子的话不过刚出口,太子妃就已经笑着站到了林微的身前,满目含羞地对太子道:“太子可是等急了?这便要回府吗?” 太子轻轻地看了太子妃一眼,没有说话。林微则是暗自打量着太子的模样,一边回话道:“林家。” 太子的消瘦,走近了看更加明显。他额头紧皱,看起来毫无精神,两眼有些浑浊,似乎看不清前方,颧骨以下明显下凹,脸上没有一点肉,连唇色也是一片青黑色。 林微几乎要被太子这样一幅命不久矣的模样给吓得后退了。但太子妃看起来对太子的面容毫不在意,甚至看见太子再度咳嗽了一下也不关心,只是牵起了太子的衣袖,笑道:“咱们这便回府吧。” 太子没有动,他望着林微,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林方智家?” 林微弄不清楚太子的意图,只能稳妥的点头。 太子这时才大发慈悲一般地看着太子妃道:“你先回去吧。”不等太子妃问他有何安排,太子已经对林微道:“你跟我去个地方,现在。” 第三十八章 博轩先生 林微思考再三,还是跟着太子上了马车。 太子尽管有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但长久以来身处高位的培养,让他丝毫不给林微拒绝的机会。 看着太子妃欲言又止,却仍听从太子的话自行回府。林微就知道,太子她目前还惹不起。 不过,林微坐在太子马车里的时候,还是松了一口气。 马车内只有太子和她,但是太子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动作。 他一直在闭目养神。 林微一边思量着太子到底要带她去哪儿,一边垂着头思考着太子为何会是这样的模样。 两个人各做各的,马车里虽然寂静却另有一片和谐。 就在林微思考着这两个问题思考到几乎要睡着了的时候,马车忽然一震,林微猛地一睁眼,正对上太子的视线。太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也不知道是打量了多久了。林微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但车外的马夫打破了僵局:“殿下,咱们遇见了三皇子的人。”马夫隔着车门小声地道。 太子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淡淡地吩咐道:“绕路。” “是。”马夫得了命令,马车又开始走起来。 林微这下也不敢让自己放松警惕了,不过,太子似乎也不打算掩饰自己在观察林微,有些低沉嘶哑地声音问道:“你和玉润近来可通过信?” 林微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玉润是谭瑾的字。忙端正地坐好,回答道:“回太子,不曾有。” 太子神色莫名地笑了一声,忽道:“他该与你通信的。” 林微暗自琢磨着太子这话,实在有些无法理解。她和谭瑾的婚事尚未成既定事实,怎么在太子的口中,自己似乎已经成了六皇子妃了。 但暗自琢磨归琢磨,话还是要回的。林微道:“六皇子公务在身,自然是以公务为重。” “呵。”太子又是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他低着头打量着林微,口中说道:“你难道不好奇,玉润是怎么拿到钦差这个差事的吗?父皇便是再怎么没人,也不会有派玉润前去的念头。” 林微对此事自然思索过,虽然谭瑾在她面前从来不会装哑,但不可否认,外人一直认定谭瑾这个六皇子是个哑巴。湖州灾情危急,难民暴动不断,一个不能说话的钦差,只怕是有再多的法子也使不上劲。应当是谭瑾为了什么目的,自己选择了去湖州,这理由才说的通。 林微低头思索着,太子却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你那篇赈灾之说,可以说是写到了父皇的心坎里。怎么对付贪污粮款的官员,怎么筹集粮款,怎么处理灾后疫情和兴建。玉润借着你那篇文章,和父皇讨论了三天,才把所有的关节都摸透。因着这份大功,父皇才愿意让玉润去试试。” 林微脸色有些古怪地看着太子,虽然千秋节有些久了,但自己文章写了哪些内容她还是记得的。真要说的话,她可对怎么对付贪污粮款的官员一点法子都没有,她那篇文章,真正所写到的,实际上也就是处理灾后疫情和恢复灾区兴建那一点。 不过,林微转念一想,瞬间便理清了其中的关节,谭瑾既然能凭借着这篇文章就让皇上放他去湖州,想来这文章多出来的内容,都是谭瑾添上去的。 太子的眼神有些悠远,道:“这一次的湖州旱情,波及之广,朝中上下都没人能想到,玉润不过去了一周就控制住了难民。” 听见这似乎随口而出的一句话,林微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她偏偏头瞄了一眼太子,总算明白自己今日为何会入了太子的眼。原来这才是根本所在! 林微挺直了身子,她现在一点也不敢把太子当做命不久矣的人了。现在细想,太子从她上车开始,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可曾与谭瑾通信,想必林微若是说有,这番谈话必定就换了一个方向! 太子对谭瑾去湖州的事情不是不重视,只是更加重视谭瑾到底是如何在一周之内控制住难民的。谭瑾远在千里之外的湖州,太子唯一能试探的只有“写出”赈灾文章的林微! 林微想到这里,几乎冷汗直流。她现在毫无资本,也没有底气卷入这场政治斗争。 林微努力压制着自己的颤.抖,微微笑道:“湖州的难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顿好也是好事,京城内最近关于湖州也是流言纷纷,等难民安置好的消息传来,京城也就可以恢复往日的平静了。” 太子定定地看了林微一眼。就在林微顶不住太子视线的压力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马夫的声音在车门外响起:“殿下,到了。” 太子移开了目光,林微不由得松了口气。太子却淡定地道:“下车。” 林微跟在太子身后下了车。 眼前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美景。树林、灌木、以及层层叠叠的白色、红色的花交错,竟相掩盖在曲觞流水之上,放眼有飞鸟啄花,低头有游鱼戏泉。 这里显然已经不是京城,京城里不可能会有这么大一块地盘用来栽种这些草木。 林微往前踏出一步,害怕惊扰了这美景。但是她出乎意料的闻到了一阵清香,花的香气和着泉水的清冽、泥土的沉淀。 “这里栽种的是什么花?”林微不由自主地问道。这花香实在很适合用来调配香水。 太子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那里的花,便道:“应是广玉兰和木槿。” “走吧。”太子说了这一句,也不在意林微,自顾自朝前走去。 林微方才发现,掩在树林和灌木之中的,还有一条一人通行的小路。太子并没有带着任何下人,只领着林微一个人,朝树林深处走去。 林微本以为会有蚊虫叮咬,可是一路走来,都是安安静静地,若不是太子的身影还在前面,林微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步行了没多久,一人小径便忽然拓宽,出现面前的则是一栋青砖黛瓦的院子。院子前面还有池景,池景旁立着数个白衣青衫手持书卷的公子,其中一人停下了读书,朝着太子走来,正要说什么,忽然便看着林微惊喜道:“林姑娘!” 林微看见杜舟也是一怔,她心思极快,顿时便明白了自己来见的人是谁。 ——博轩先生! 杜舟看见林微惊喜万分,但挡在前面的毕竟是太子,他也不得不把目光从林微身上移开,恭敬地对太子道:“殿下要见老师,请从这边来。” 太子回头看着林微,道:“跟我来。” 杜舟有些迟疑,对太子道:“这……太子殿下,老师不曾说过要见林姑娘。”说着抱歉地朝着林微笑了笑。 林微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杜舟这个人脾气,林微几次接触也摸清几分,因为她舅舅的关系,一向对她极好。既然杜舟都说不能进去,那林微看来是真的不能随着太子进去。 太子岂会因杜舟的一句话改了主意,他轻蹙眉头,就道:“无妨,你只管领着我们去见先生即可。” 杜舟微微叹气,将手中的书卷交于另一人,带着太子和林微越过这院子走去。 此处看来确实是博轩先生的授课之处,林微一路打量着,除了院门口池景处有数个书生外,这院中,但凡是有点讲究的景致,必定围了一群人在诵读诗书。 杜舟落后太子两步,见林微似有不解,便轻声道:“老师认为美景能明德,因此我们的课程都要在这种地方进去。” 林微想到了进来前大片的广玉兰和木槿,不由得对博轩先生更加多了一份好奇。 推崇“美景明德”的博轩先生,自然也会在一个分外优美的环境里。杜舟把太子与林微带到了这院中一间屋中。只一眼,林微就被这间屋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屋子是红木为栋、楠木为梁,与一般的屋子也没有什么区别,可屋中的墙壁上,绘着大片大片的壁画。壁画不是敦煌壁画那种风格,却是满目的山水。用的颜料极为大胆,朱红的颜料绘着落叶之景,湛蓝的颜料绘着瀑布之貌,黄.色有沙漠层层,黑色有月夜风高,绿色有山林密布,白色有雪山皑皑。难以想象,到底是何人,将这么多风格迥异的景色,融在了一间屋子的墙壁上。 “先生的画技,真是越来越纯熟了。”太子清咳两声,把林微从美景从拉回现实。 林微这才分外尴尬地看着屋中的一人。 传闻中桃李天下的博轩先生,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普通中年人的模样,高高瘦瘦的,脸上微微带着笑意,蓄了一尺长的胡须,身上的青衫有些老旧,正坐在屋中一个摇椅上。 林微看着博轩先生,第一个感觉,便觉得博轩先生像是民国时期那些饱读诗书的才人,第二个感觉又觉得像是三国中运筹帷幄的军师,直到第三个感觉,才觉得这人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博轩先生的注意力,自然放在了林微身上,他坐在摇椅上笑着,问道:“小友觉得,此景中,何处最美?” 杜舟心里顿时一惊,这就是不满意林微,要考校了。 第三十九章 舅舅生平 林微自然不清楚这是博轩先生考校学子惯用的伎俩。 如杜舟这种已经跟随博轩先生学习了几年的学生,才会知道博轩先生是最不喜欢别人未经许可来他的书房的。博轩先生是有大学问之人,遇见这种令他不喜之事,一向都不会直接发难,可若是问出了这书房中哪片景致最美,就一定是代表着博轩先生不高兴了。 博轩先生推崇美景明德,因此他一向认为,景可喻德,这满屋子博轩先生亲手所绘的景色,并非是景,而是写着博轩先生一生所求之德。人应修行的德行有千万种,若是单说一个景致,就是犯了博轩先生的大忌讳,可若是说了全景,又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更是会让博轩先生认为此人不诚。 总之,怎么答都是错! 杜舟不由得为林微捏了一把汗。 太子静静站在一旁不说话,他曾经也是经过这一问题的人,自然明白博轩先生从来没有满意过任何人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但是太子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异常的神色,仿佛博轩先生真的只是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林微不知其中的蹊跷,她正是当了一个简单的问题来回答。她细细地把整间屋子的景色又看了一遍,最后叹了一口气。 博轩先生还坐在那摇椅上,和蔼的笑着:“小友因何叹气?莫不是我这里的景色还选不出最美的来?” 林微回到博轩先生面前,朝着博轩先生手边的书案看了一眼,才道:“先生问我因何叹气,我便直说了。这里的景色,都很美——” 完了!杜舟欲哭无泪,早知道林姑娘这样答,他刚才怎么也应该给林姑娘提示一下的。 林微的话还没说完:“景色虽美,却毫无生气。这种美景,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就如同火上的纸锅,冰上的雪屋,一触即碎,值得称为最美吗?” 林微这话倒是别出心裁,太子和杜舟都不由得一怔,细细一品,再看这满屋子的画作,果然是毫无生气和灵魂,不过是画而已了。 “这么说,我这屋子并无最美的景色了?”博轩先生和和气气地,反问道。 林微也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些不妥,不好意思地降低了音量,道:“自然是有的,若要我说,先生左手边就是此屋最美之景了。” 博轩先生、太子和杜舟,都不由得顺着林微的话看去,博轩先生的左手边,正是这书房的书案! “哈哈哈哈哈哈!”博轩先生不过微愣之后就放声大笑起来,“书案之景最美,这个回答,我还是真是头一次听见。” 博轩先生看着林微道:“这问题,我问过不少人。有人说沙漠最美,有人说雪山最美。爱瀑布的有之,爱月夜的亦有之。便是说所有景致都爱的,也有那么两个。唯独便是你这个小姑娘,倒说我这满屋子美景毫无生气,唯有书案之景最美。” “唉——”博轩先生长叹一声:“你说的不错,书房之处,本就该书案最美。书中自有颜如玉,空有景致而无灵性的景色,倒还真不如这几本好书啊!” 杜舟听见这实实在在的夸奖,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轻轻地歪过头打量着林微,这可是唯一一个让博轩先生满意的答案啊。 林微并未注意杜舟的视线,她听见博轩先生的肯定也松了一口气,顾不得思考太子带她来见博轩先生的意图是什么,转而好奇起来:“不知喜爱全景的那两位学子是何人?” 博轩先生听见这个问题面色一僵,不过林微等人看见了也不敢问,博轩先生很快就回答道:“说起来,合该是与小友有缘,这其中一位是我如今的大弟子,玉润。” 林微了然地点了点头,博轩先生是谭瑾的师傅,自然知道他们之间尚未彻底确定的婚约。 “而另一位……”博轩先生迟迟不开口,就在林微等人等得着急的时候,博轩先生长叹一口气,道:“子航啊,你请太子到偏房休息吧。” 杜舟和林微同时紧张了一下。博轩先生轻描淡写地打发了太子,他们可没有这个底气能够打发太子。 好在太子似乎真的没什么要事,被林微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丝毫的不满,而是自发地转身说道:“如此,我静候先生。” 杜舟领着太子出去后,博轩先生才沉默了片刻道:“这另一位,是我曾经的大弟子,明坤。” 林微有所预感,倒也不是很惊讶。只是,依照博轩先生的称呼来看,明坤应该是她舅舅的字,既然都称明坤先生,那舅舅的名讳……似乎无人敢提了。 博轩先生显然也没有向林微介绍明坤的意思,估计没想到她这个外甥女连亲舅舅叫什么都不知道。他回忆着说道:“明坤当年在京城拜入我门下,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了。” 博轩先生眼神悠远,根本不在意林微有没有在听:“我昔日虽著了几篇文章,也不过是个落第的秀才、坐馆的先生而已,若说正经的才名,是没有的。明坤便是那时执意要拜入我门下,理由是为了省些束脩。邹家清苦,不过他们姐弟两个谋生,我心一软,便当自己是免费收了个弟子。” “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我错了。”博轩先生含笑道:“明坤聪敏好学,勤勉而天生有灵气,在学问上的进步一日千里。半年一过,我就感觉教不了他什么了。” 林微认真的听着,试图从博轩先生的口中,描绘出她那个从未谋面的舅舅的模样。 “明坤好诗会,也好文章。诗作文赋,在京中广为流传,很快便流出了京城,江南不少才子慕名而来,与明坤应试。明坤善赌局,输了的才子们,最后都要在我那学馆里做做杂事,倒是让我在明坤之后收了不少徒弟。”博轩先生微叹道。 “才名越大,交际越广。我博轩如今成了天下推崇的大家,可当初明坤的风头,比我如今不知胜过多少倍。宫里的人注意他,宫外的人也不会小瞧着他。这烈火烹花的日子一过几年,明坤最终未入仕途,他把你母亲安顿好之后,便辗转不知去向了。” 博轩先生以最后一句做了结尾:“他见此屋时,曾发愿要游遍这天下山水。到底是比我这个做先生的还先了。” 林微听完沉默以对。博轩先生说的简单,可林微不是不知事的孩子,若她舅舅当日真的比如今博轩先生的名气还盛,对于毫无依靠的姐弟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林微难以想象,她舅舅当初是费了多大的功夫才能安顿好她的母亲,然后孑然一身地离去。 想来,她舅舅或许并未抱着存生之志,才会硬要林方智以平妻之礼娶了母亲,而后多年再无音信。 博轩先生向林微讲完明坤的事情,就没有再留她了,转而道:“虽不知太子带你来此为了什么,玉润那个徒弟我却明白的很,你在此地久留不宜,我便让子航派马车送你回府去吧。” 林微朝着博轩先生感激地一笑。她被太子带来,一直提心吊胆地,如今有博轩先生作保,想来太子要做什么也不会难为她了,她总算可以安心回府了。 杜舟因有学业在身,只能派了马车送林微回府,走之前还殷殷嘱咐,生怕林微哪里磕着碰着了。 林微回了府,玉磬银筝早就急的跟什么似的。 “说是去洪府赔礼道歉,怎么礼也收了,歉也道了,姑娘反倒还被太子给带走了?”银筝说起话来都是满满地不忿:“这洪家人做事实在不地道,姑娘你被太子接走,他们来报信儿的也不说为什么,不说被带去了哪里,还大嚷嚷地在府门前就叫开了。这要不是太子,传出去指不定说什么话的都有呢!” 林微听见银筝的话也是一愣,太子过而立之年,她才十一岁,是不会有人说什么。可日后要是跟谭瑾、杜舟他们见面,少不得有人说闲话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她这十一岁的小姑娘,居然也要张罗着等嫁了。 林微的心思转到了婚事上,才想起了林雪和林萱,随口问道:“那洪府的人来报信,可说了三姑娘的婚事没有?” 银筝的脸色不好,道:“据说是定下了。也不知道洪家吃错了什么药,今日就把文书交过来了。丽姨娘和三姑娘喜得跟什么似的,就差放个鞭炮了。不过……” 林微回头看着银筝,银筝道:“二姑娘的婚事一直没定下,折腾了这好几日,最后二姑娘去找了老爷,老爷发了话,许二姑娘等一年。” 等一年啊!林微为林雪发愁,一年之后便是林静的“悌期”也过了,这婚事早晚也要摆在台面上来。 银筝可见不得林微为这些事烦心,立马找了新话题道:“姑娘可别想着那些了。今个儿桓府送来了一封信,指明是给姑娘的,姑娘快拆开看看?” 林微听见桓府两个字一怔,立刻想起来湖州的谭瑾来,她依稀记得,谭瑾曾经告诉她,想要找他就去桓府。这难道是谭瑾从湖州来的信? 想到太子一路上的试探,就连林微也不由得感叹,这封信到的太巧了。 第四十章 谭瑾的信 林微打开了这封信。 信封封了两层,外面一层写着桓府小姐桓珠敬请林家四姑娘林微阅,用的是时兴的簪花小楷,一看便知是女儿家所书。林微默默地记住桓珠这个名字。而第二层的字体,与外面一层截然不同,是一手苍劲有力的颜体。 林微看着这一手颜体,愣愣地出了神。上面的字迹倒也十分简单,不过写了三个字——林微,启。 这还是林微第一次看到自己名字被别人写出来的。 此间都习惯不直呼姓名,下人叫她姑娘、东家,而不是下人的,与林微亲近的叫她小名渺渺,不亲近的唤声林四姑娘或者林姑娘,要是不客气一点,直接叫林四。倒还真没有人直截了当地叫她,林微。 穿越之前的名字,竟然要到这时候才能听见一声,令林微十分无措。 林微摩挲着这两个字,直到银筝一脸奇怪地叫她姑娘,她才恍然一悟,从里面将信纸抽出来,将信封珍惜地放在一旁。 林微展平了信纸,通读一遍,读着读着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这信件的内容十分简单,谭瑾在开头一笔带过了他已经妥善处理了湖州的旱情,大约还有一月有余就能回京,中间用了两页纸细细地说了些湖州的风土人情,最后在结束的客套话里,才这么提了一句:“湖州遇一故人。” 林微重新把信看了一遍,着重看了看最后那两句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谭瑾写这封信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与她交流感情,或者是为了让她安心。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湖州遇一故人。”想来才是谭瑾写这封信的目的。 湖州的故人?林微想了想,最近她能接触到的,与湖州有关的人事,除了谭瑾,就是那刻瓶子的老工匠了。可是一个工匠而已,哪里值得谭瑾专门写一封信来? 林微细细思量着,又看了看那句话,转念想到,难道重点不在于湖州,而是故人?有什么人能称得上是她和谭瑾的故人? 林微实在想不通,她和谭瑾的交际圈子可没有重叠,如今通过谭瑾认识的那些人,一个个都还好好地待在京城里。而只是她认识的这些人,林静虽不在林府,却应该在三皇子府,除非三皇子舍得将林静派到湖州去。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怀疑的对象都没…… 林微忽然一怔。 要说故人的话,还有真有一个她和谭瑾都应该认识,如今却不见人影的。她的舅舅——邹明坤。 林微猛地站了起来,让一旁的银筝都吓了一跳。 林微在屋里捏着信纸来回踱步,一会儿又打量一下信纸上的内容。林微越想越肯定,谭瑾专门要写信告知她的,就是他在湖州遇到了邹明坤这件事。 林微将信纸翻来覆去地看,可惜没有再找出任何一点其他的内容。谭瑾根本就没有明说出什么消息。可林微就是心里有这样一种预感,这一定就是她舅舅的消息! 银筝见林微来回坐立不安的模样,赶紧沏了一杯茶劝道:“这信上说了什么消息?惹得姑娘这么不安?” 林微十分激动地捏着银筝的肩膀道:“湖州,湖州传来了我舅舅的消息!” “舅爷?”连银筝都是一惊,银筝与林微同岁,自然也不记得关于邹明坤的任何消息,但是芸娘曾经说的话她还是记得的,“舅爷不是失踪了吗?这么多年不曾回来?姑娘可确定是他本人?” 林微下意识地将信纸一藏,内心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我要去湖州找他! 这念头一出,林微怎么样也抑制不下去。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别的事情已经完全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了。 “姑娘要去湖州?”玉磬和银筝听见这消息都是一惊,异口同声地问道。 “嘘,你们小声点。”林微心里还是很清楚的,现在去湖州,别说林方智那里不准,就是芸娘那关她恐怕都过不去。好在永安院的都是林微的人,她暂时不用担心消息走漏出去。 玉磬忧心忡忡:“湖州如今闹着旱灾,路上又远又不平静,姑娘干嘛非得去那么远的地方?” 银筝也帮腔道:“就是,姑娘,你出门开店这已经是遮着掩着才能做的事了,若是真去了湖州,这消息万一瞒不住,毁的可是姑娘你的名节!” “我主意定了,你们两个不用多说了,再多说一句,我连你们两个也不带了。”林微道。 “那怎么行!”玉磬和银筝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 眼看着林微主意已定,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了。银筝问道:“姑娘可想好了怎么出去?这一路上盘缠、行李、车马和护卫都是需要的,还有路引,这东西可是老爷收在了书房里,姑娘想偷偷摸摸地出门,是不可能的。” 林微也不由得沉思起来,银筝说的没错,这一路去湖州并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那一路上的难民和流民都很多,若是不能保证安全,林微自己都不敢出门。盘缠、车马和护卫都是需要解决的,这些林微有钱也好解决,自己准备些盘缠,在镖局雇一个车队,想来也没什么问题,可是路引…… 林微现在很清楚,像有些小说里面,大家小姐随随便便就私奔,是很不现实的。原因特别简单,没有路引在手,别说穷游全国了,就是你住的这座城你都出不去。林微若要偷偷溜出京城,只怕在城门口就会因为没有路引,当场看做流民给关押起来。 路引在林方智的书房里……林微皱着脸,难道要去偷出来?可是林方智的书房基本没人会去,只要有小厮在,转头告诉林方智,她一定刚出京城就被带回来了。 林微想不出偷出路引的法子,银筝和玉磬倒是很乐得自己姑娘就这么打消了主意,一点也不肯出个主意。 林微这心事重重的模样,很快便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林雪看着林微这几天心不在焉的模样,关切地问道:“四妹妹,这是怎么了?这几天都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 林微怎么敢对着林雪说出实情,她皱着眉头装着身体不舒服好不容易把林雪敷衍过去了,转头见撞见了一脸冰冷的廖先生。 林微如今对廖先生冷漠的表情已经习惯了,也丝毫不以为意,而是恭敬地行礼道:“廖先生好。” 廖奚满脸不高兴地模样道:“那日真不该让照夜帮你,如今又被你给祸害了。” 林微疑惑不解,她知道廖奚觉得她有事没事不把心思放在学业上是个祸害,可照夜最近帮过她的也就是咬了洪文轩一事,还没咬到。这怎么就成祸害了? 林雪见林微不解,低声解释道:“博轩先生给先生写了信了。” 林微顿时恍然大悟,廖奚是博轩的师妹,可是之前林微问廖奚有关邹明坤的事情,廖奚就说她对博轩先生的事情一概不了解。但那日洪文轩一眼就认出了照夜是谁的狗,还因此放过了林微,洪文轩也是博轩先生的弟子。想来,廖奚这对师兄妹的关系,一定并非那么简单。 猜到归猜到,表面上的工夫还是要做的,林微对着廖奚行了一礼,含笑道:“学生给先生赔个不是。” 廖奚古怪地看了林微一眼,道:“既然要赔不是,岂能口头上饶了你,你替我将这封信送回去,我便饶了你。”说着廖奚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塞进林微手里,就自顾自地走了。 林微看了看上几个偌大的师妹亲启四个叹了口气,廖先生也真是的,若不是她前天刚随着太子去了博轩先生那里,她怎么知道博轩先生住在哪儿该往哪儿送呢? 这么叹着气,林微忽然一怔,她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她没有路引,可是别人有啊?她干嘛非得用自己的名字出门呢? 想通了这一层,林微高高兴兴地吩咐喜来备了马车。 喜来早就被玉磬银筝通了消息,他看着姑娘兴高采烈的要出门,不由得苦着脸道:“姑娘,你不会这样就要去湖州吗?这路上几天的车程,没有收拾好行李,可不能走啊!” “你想到哪儿去了!”林微心情好,并不与喜来计较,手拿着信封道:“我不过是出门去给廖先生送信的。”顺便再讨要一张路引来。 送信的事情分外顺利,杜舟收了信,就要进去转交给博轩先生,却忽然听见林微在身后叫他:“杜公子。” 杜舟忙回了头,不好意思的问道:“林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林微事到临头也有些不好意思,扭捏地说道:“我想请杜公子帮我一个忙。” 杜舟还真是第一次被林微拜托帮忙,当即不自觉地直了直腰杆,认真地道:“林姑娘尽管吩咐,我杜舟一定全力而为。” “我想请杜公子帮我准备一张去湖州的路引。”小姑娘的话字字清脆,进入杜舟的耳中。 湖州?杜舟第一反应便是想起了自己的师兄谭瑾,此时正在湖州赈灾。他神色有些恍惚,林姑娘这是要去湖州找师兄?可是师兄他再过一个多月就……杜舟正要开口劝阻,林微又道:“我有急事要去湖州,已经不能再等了。若是杜公子方便的话,能不能尽快给我?” 杜舟看着林微祈求的目光,不自觉地将刚刚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干笑道:“林姑娘……你放心,我会尽快准备好给你的。” 第四十一章 流民拦路 把路引这件事交给杜舟果然是正确的,林微等了不过三天,便有人将路引封在了信封里送了过来。 同时送来的,除了路引,还有杜舟替她安排的镖局车队。 林微听闻杜舟的安排实在有些不好意思,道:“本来路引的事情就已经麻烦杜公子了,怎么好再接受这镖局的车队?” 替杜舟送路引的下人道:“林姑娘,你千万别这样说,公子知道你要去湖州,着实担心。这一路上流民不断,不跟着镖局车队,林姑娘你一个大家小姐的安全,怎么能够保证呢?” “再说了,这镖局本也是要去湖州的,不过是顺路捎带林姑娘一程,这又是咱杜家自己名下的镖局,林姑娘只管放心。”那下人笑着说道。 林微见对方说到了如此地步,确实不好拒绝了,便道:“既然如此,便替我谢谢杜公子。” “好说好说。”下人笑着走了。 玉磬走过来看着林微手中的路引,低声道:“姑娘真要去湖州啊?路上那么远,又不安全。” 林微将路引收好,笑着道:“你要是不想去啊,我就不带你了。只一个银筝也是可以的。” “不行不行,姑娘哪能不带我呀!我要跟姑娘一起去。”玉磬着急了,顿时也不管林微这事要是被捅破了怎么说。 杜家镖局的车队,定在了八月二十八动身。二十八日一早,林微就带着玉磬银筝顾曲知音这四个,背着包袱盘缠,偷偷溜出了林府。 顾曲前一天就把林微租好的车子赶到了杜家镖局停着,林微安排了珊瑚琥珀盯着永安院,盈袖那边自然有芸娘和燕语莺啼盯着,只是林微这次出门,连芸娘也瞒着,只怕刚出了京城,就要露馅儿。 主仆五个人到了杜家镖局,镖局的车队早就等着了。这次走镖的镖师徐师傅早就得了杜舟的吩咐,对林微很客气,道:“林姑娘尽管上车,你们这辆车护在中间,保管没有不长眼的凑上来。这到湖州路程远了点,姑娘路上但凡有不舒服就说,我们能照顾的一定照顾着。” 林微淡淡一笑,道:“徐师傅客气了,我不过第一次出门,路上还需要徐师傅多照顾照顾。这一路上,也就拜托徐师傅了。” 顾曲将林微租的马车赶了过来,林微和玉磬银筝上了马车,留顾曲知音两个在马车外面坐着赶车。 这马车虽然只是租的,林微也考虑了去湖州路程太远,特意租了一个大马车,里面装了柜子可以放行李,两旁的座位也够宽,可以直接躺在上面休息,还分了里外两间,外间可以让顾曲和知音两个不赶车的时候休息休息。 玉磬坐在马车感觉很兴奋,高兴地对林微讲:“姑娘,这还是我第一次坐这么大的马车呢。” 林微一笑,这马车还没出城门,京城里都是青砖路面,当然坐着舒服。她笑着道:“你呀,再等出了城门,只怕是宁愿走路也不愿意坐这马车了。” 林微的话没错,只不过刚出了京城,马车就明显开始颠簸起来了。林微的座位下面垫着软垫,倒还不觉得什么,玉磬和银筝坐在光秃秃的座位上,随着马车颠簸,没一会儿纷纷皱起了眉头。 林微看着两个人也心疼,一边从行李里找出衣服给两个人充当坐垫,一边道:“本来不带你们的,你们又要闹着来,这下吃到苦头了吧?” 银筝忍着身体的不适,道:“姑娘都忍得,我们自然也忍得的。总不能让姑娘一个人孤零零地去湖州,那像什么样子?” 玉磬也赶紧点头。 主仆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喧闹了起来。林微在车厢里听得不清不楚的,便把车帘掀开了一角,马车外面跟着的知音赶紧道:“姑娘别掀车帘,车队遇上流民了,只怕是不安全。姑娘还是待在马车里面好。” 知音这么一说,林微三人顿时紧张了起来,不敢掀开车帘细看,只能听见外面哭着喊着的声音,和镖师们驱赶的声音。 林微听了半天,始终放不下心来,隔着车壁问着:“知音,外面什么情况,你给我们说说?” 知音道:“这股流民也是湖州来的,听他们说好像是头一批从湖州赶到京城来的,只是这么多天以来,京城不许他们进城,也没有官员负责。这城外的粮食都快被流民们炒成了天价,如今饿死了一部分,剩下这些人就靠着问来往的车队要粮食过日子。” “就在京城门外,那些个官员都不知道吗?”银筝震惊的道。 林微忍不住掀开了车帘,出现在林微面前的,是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他们围着镖局车队的身影还在微微颤.抖,却强硬地拦着车队不让走。 “姑娘!你怎么掀开了!”知音一看林微掀开了车帘十分着急,道:“这群人为了活命,什么都要干的。要是被他们盯上了,只怕是走不了了。” 林微没有理睬知音,她望着徐师傅的方向。徐师傅作为领头的镖师,站在车队的最前面,正板着一张脸,和流民的头子说着什么。 风声吹过,勉强带来两个人一点谈话内容。 “兄弟,你们都是苦命人,这我们都知道,可你们遭了灾,也不能干这拦路的买卖啊。”徐师傅说着。 流民的头子年纪看起来不大,人却十分硬气,冷着一张脸道:“别扯没用的,交三十斤粮食,交了,我就让你们过!” “你这可是直接抢劫了!”徐师傅愁眉苦脸,但他也是走江湖许久的人,不敢直接激怒对方,只道:“这三十斤粮食,实在是太多了。” 流民头子可不管这些,他大手一挥,指着围着车队这群男女老少道:“这么多人呢,只要三十斤粮食,也是冲着你们杜家的面子了。不然的话……”流民头子的视线望向徐师傅身后的车队,“你们压的这趟镖,可也不止三十斤粮食的价吧!” 提到运的镖,徐师傅委实有些气虚了。镖局打天下靠的就是信誉,这丢一趟镖事小,砸了牌子事就大了。他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正要狠狠心应下来,忽然有人打断了这谈话。 “徐师傅,请慢。” 林微一边拦着镖师,一边从马车上走下来。徐师傅一见林微下了马车就觉得大事不妙,他走镖这么多年,很是清楚,拦路抢劫的人看见身价高的人就要抬价码,这刚才让开路是三十斤粮食,只怕林微出来之后,就不止三十斤了。 徐师傅朝着流民头子一打量,果然看见对方双眼发光,跟遇见肥羊的眼神一模一样。 林微走到了徐师傅身后,波澜不惊地望了流民一眼,仿佛这群人根本对她造不成威胁,才看着领头的人问道:“这位大哥,我想问你们是从哪儿来?” 流民头子原本就等着林微说话,听见林微这么一说,顿时发怒道:“从哪儿来?谁不知道我们这帮穷苦人是从湖州被赶来的?哪个当官的管过我们的死活?” 林微又道:“你们来京城多久了?” “两个月多了。”“几十天了。”“压根没人管我们。”“饿死好多人了。”那些围在一旁的流民们,不等领头的人回答,就七嘴八舌地接道。 林微又道:“你们可知道,湖州如今派了钦差去,难民都已经被安置好了?” “真的?”“骗人的吧!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没有当官的来管我们!”……流民们议论纷纷,领头的汉子一挥手止住了大家的议论,沉着脸问林微道:“这位姑娘,你想说什么?” 林微叹了口气道:“我想劝你们回湖州去,既然京城不肯安置你们,你们何不回去呢?如今湖州的旱情已经得到妥善的处理了。” “你放你娘的狗屁!”那汉子破口大骂道,“咱们这一路上从湖州到京城来,就死了多少人?再回湖州去?只怕是剩下这些人活不到一半!” 林微丝毫没有被汉子吓住,而是直言道:“你们在京城是什么,是流民!连户籍都没有的人!你们不回湖州去,便是死在京城,有谁会给你们收尸吗?别妄想了!你们现在在京城拦路抢窃,不过是仗着你们人多,再过些时日,等你们这其中的老弱病残,都饿到不能抢劫的时候呢?官府只要一出兵就能收拾了你们!” “你们五大三粗的男人,自然不怕坐牢,可那些本来就体弱的人,他们跟着你们进了牢房,还有命出来吗?” 林微的话,说着流民们都纷纷安静了下来。领头的汉子也有些无措,索性嚷嚷道:“那是当官的不给我们活路!” “你们自己清楚,到底是当官的不给你们活路,还是你们自己不给自己活路!”林微冷着脸道:“从这里赶回湖州,便是步行也不过小半个月的工夫。湖州如今状况如何,想来你们拦着来往的车队,不会不知道情况。到底是要回湖州,还是留在京城做你们的劫匪、流民!你们看着办吧!” 话音一落,整个场面都鸦雀无声。 第四十二章 无妄之灾 “回湖州!”“对,我饿也要饿死在家乡!”“就是,我们回家!”流民们纷纷叫嚷着,这一轮轮的声浪让带头的汉子皱紧了眉头。 他的视线紧紧锁住林微,脸色一沉,大手一挥,让开了道路:“让他们过去。” 堵在镖局车队前面的路终于通了,徐师傅等人都害怕再耽误时间,连忙招呼师傅们准备上路。徐师傅看林微一个人还站在原地,抹着汗过来请她:“林姑娘,这次多亏你了,不管怎么说,镖局不丢镖就是好的。林姑娘也快上车吧,我们马上上路。” “恩。”林微应着,去看那带头的汉子,那人却盯着镖车,站在路旁,看不出来他的决定到底是回湖州还在留在京城。林微犹豫了片刻,快步走到了马车前。 一直担忧地看着林微和流民头子交流的四个下人早就急红了眼,若不是方才被林微的行为震住了,也不会忘记跟着林微上前。此时一个个地都忙拉着林微细看,生怕她哪里磕着碰着了。 林微哪有功夫注意这些,对着马车上的玉磬就道:“玉磬,你把我盈袖的名帖拿来。” “哦。”玉磬听话地乖乖找了出来,递给林微才反应过来,“姑娘要这名帖干什么!” 林微拿到名帖的片刻,就转身朝着那人走去。 汉子盯着镖车,眼神飘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视线里,他抬头一看,又是刚才那个小姑娘,顿时不耐烦道:“你想干什么?” 林微把名帖亮出来,道:“我不知道你的决定是什么,不过这个给你,若你回了湖州,需要什么帮助的话,拿着这帖子,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汉子皱着眉头接过名帖,一看上面印着盈袖,不乐意地道:“娘唧唧的名字。”顺手将名帖塞进了衣服里。 林微见汉子收下了名帖,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回了马车。 往湖州的镖局车队们,这时才缓缓动身了。 在马车上的日子不需赘述,林微和玉磬银筝坐在马车上,便是有衣服和坐垫也是颠簸不已,唯有住宿在客栈的时候方能休息一下。遇上日程不好的时候,也唯有跟着镖师们夜晚睡在马车上。如此赶了七天的路,林微才终于见到了湖州的城门。 如今湖州城门的模样,可实在对不起它传播已久的旱灾名声。 城门口两排整整齐齐精神抖擞的士兵正在站岗,入城的队伍排了老远,队伍中的人虽然仍有那些面黄肌瘦的人,但总归都是衣衫整洁的模样,表情开朗,看起来已经不为生计而发愁了。 林微还在打量着,徐师傅就过来敲了林微的马车:“林姑娘,到城门咱们就得分开走了,咱们镖局的车队不进城,就是过个路。到时候您得下马车让士兵检查,可得小心些。” 林微客客气气地塞了一个红包给徐师傅,道:“徐师傅您客气了,这一路多亏了你照顾,我才能平平安安地到湖州啊。你放心的和师傅们走吧,我这里也就这么几步路了,不碍事的。” 徐师傅收了红包,再三叮嘱了一下赶车的顾曲和知音,才指挥着镖局的车队,朝着大路走了,留下林微孤零零一辆马车排在入城的队伍中。 林微的马车虽大,这七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也没时间收拾,面上一层厚厚的尘土,看着有几分落魄的样子。顾曲把马车赶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引得不少百姓嫌弃道:“你这车子这么破,就不要入城了啊!” 林微听着觉得有些可笑,招呼着顾曲不要理睬他们,只等着排队入城。 队伍进的很快,没一会儿就排到了林微。 守城的士兵不客气地敲了敲林微的马车道:“车里面的人下来,检查路引。” 林微听见检查路引,虽然明知道有这一项,还是忍不住心虚了一下。这路引上的身份,是杜家某个旁支的姑娘,虽然跟林微年岁外貌都对的上,但是之前检查时都是跟着徐师傅他们一起的,这还是林微头一次一个人应付检查。 林微从马车上走下来,将路引递给士兵。那守城的士兵上下打量着林微,又接过路引仔细看了看,忽然板着脸道:“这个路引有问题,来人,把这几个人扣下!” 变化太快,林微还来不及反抗,就被几个士兵联手给扣了起来。她还想说什么,士兵毫不客气地拿帕子堵了林微的嘴,林微扫了一眼身旁,玉磬银筝、顾曲知音也都被士兵抓起来了。只是,并没有像林微一样堵住了嘴。玉磬大声叫嚷着:“你们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吗?你们就敢随便抓人!” 士兵毫不在意地道:“我管她是谁,你们给我老实点!把马车扣下,人送到衙门去!” 林微还想挣扎,可入城队伍那些百姓都漠不关心的模样,让林微从慌乱的心情中逐渐冷静下来。 这事很奇怪,林微顿时想到,不一定是她的路引出了问题。 林微安分了下来,跟着玉磬他们被送到了湖州城的衙门的监牢里,暂时关押了起来。 林微和玉磬银筝被关在了一起。她没工夫打量这牢房,反而看了看隔壁的牢房。这衙门跟林微想到的着实不一样,它里面竟然人满为患! 林微可以看到不少衣着还不错的人被关在牢房中,愤怒地朝着关她们进来的士兵叫嚷着放他们出去。 林微听着这些人的话,越听越心惊,这里面被关着的人,不乏湖州的大户人家和附近州县的商户们。而且听着他们这些人的话中,不少人至少都被关了十天以上了。 林微默默地有了不太好的猜想,她甚至猜想着谭瑾是不是依靠这种手段在短短七天的时间内,筹集到了能够安置灾民的粮款。 玉磬和银筝慌张地问着林微道:“姑娘,我们怎么办那?” “别急。”林微想看看这事到底怎么收场,安抚着两个丫鬟道:“总不至于死在这里,我们就安心等着,看看他们到底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什么!” 林微表面上淡定的态度,着实安抚住了两个丫鬟。她们在湖州城的衙门牢房里待了三天,却发现这牢房简直怪异到可怕! 士兵们每天都会抓进来新的人,大部分都和林微差不多,带着仆人,衣冠整洁,脸上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而这些人被抓进来之后,也会和自己的仆人关在一起,每日有人送饭。其余时候,牢里这些人的叫嚷声,士兵们根本充耳不闻。 林微稍微向这些人打听了一番,就知道:士兵们抓人,都是瞄准的比较有钱的外来人,理由都是同一个,路引有问题。并且动手的时候十分聪明,先把主事的人嘴给堵上,然后直接把主仆全部关起来,剩下的马车货物等东西,主人家自然不知去向。 银筝听到这里忧心不已,道:“姑娘,咱们的盘缠大部分都在马车的包袱里,贴身带着的不过几两碎银子,这要是出去了,钱要不回来,我们可怎么回京啊?” 林微苦笑一声,道:“回京的话题太远了,如今咱们要做的,是先要从这里出去。” 林微原本是很有底气的,毕竟谭瑾如今在湖州管理赈灾事宜,而谭瑾给她的青玉在她的身上,她若是拿出青玉,应该能够出去。 可是林微在牢房待了三日,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这里的守卫只负责有没有逃跑,对于牢房里的人提出任何话都只装作没听见,别说让他们放自己出去,只怕是叫人传个话都十分艰难。 既然凭借谭瑾这条路走不通,林微就不由得琢磨着另外一条路来——越狱。 这倒也不是什么很难办到的事情。林微和玉磬银筝身上都有首饰可以用来充当工具,那些守卫们除了送饭的时候顺便巡逻一圈外,对其他的时候的动静压根不理睬,这给了林微相当充分的准备时间。 唯一麻烦的是……林微望了望四周的牢房,这附近人多眼杂,万一越狱的动静太大,随时可能惊动了守卫重新被抓回来!到时候可就不是简单的路引有问题的罪名了,而是私自逃狱,只怕是那时再找到了谭瑾也很难保下她了。 林微把逃狱的风险翻来覆去的想了半天,眼看着马上就要是自己在牢中的第四天,总算狠了狠心,决定和玉磬银筝一起逃出去! 午夜时分,主仆三人偷偷摸摸地摸到了自己牢房的门锁上,摸黑拿着簪子撬锁。 簪子在锁上滑动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着分外清晰,惹得林微三个人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好了没?”玉磬小心翼翼地问道。 负责撬锁的是银筝,她小心翼翼地摆弄了许久,终于听见了咔哒一声,转过身对林微笑了笑,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牢门。 “滋呀——”老旧的牢门在地上摩擦出一声巨响,林微一愣,来不及多想,连忙推了前面的玉磬银筝一把,道:“快走!马上!” 第四十三章 仓皇越狱 牢门的动静惊动了隔壁的人。 一片漆黑之中,隔壁的人纷纷嘟囔着“吵什么啊……”立刻,便有人发现了林微三人的动静。 出乎林微预料的是,这些人非但没有大声叫喊引来守卫,反而着急地道:“姑娘,姑娘,你帮个忙,帮我们也开了吧!” “就是就是,姑娘麻烦你了,帮我们也开了吧!”“我们都被关在这里十多天了,姑娘帮帮我们吧!”…… 每个牢房里的人都扒着栏杆求着林微顺便把他们也放出来。“姑娘……”玉磬有些迟疑,林微则是推着两个人赶紧朝外走,低声道:“这里这么多牢房,等我们开完了,那还逃什么!” 银筝是很拎得清的,当即也不拖延,拉着玉磬就往前跑。林微跟在玉磬银筝身后,穿过牢房的走廊跑出去,目光还在朝着四周打量着。 她们经过的牢房,看见她们两个人都纷纷激动了起来。既有呼唤林微停下来帮他们开门的,也有聪明的自己想法开了门锁,一同逃出来。 约莫过了半刻钟的样子,林微等人已经逃到了牢房看守的大门口。前面的银筝忽然顿下脚步,焦急地道:“姑娘,前面都是看守,咱们过不去啊!” 林微心跳的很快,她趴在墙边看了一眼。正如银筝所说的,对面的大门处,一溜烟儿的侍卫守着,手中还执着长.枪,两个小队来回在门口巡逻着,怎么看,也不想是林微三个人能够逃出去的样子! 林微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了看这牢房周围比人还高出半米的围墙,果断地道:“往后走,我记得咱们经过了一个茅草垛子,越狱的事情马上就会捅出来,咱们从茅草垛子那里翻墙出去。” 现在也没时间考虑会不会翻墙这个问题了,林微三人沿着原地返回,很快就找到了茅草垛子。茅草垛子很高,林微率先爬了上去,正要接应银筝玉磬的时候,就看见玉磬哭丧着脸道:“姑娘,我怕高……” 林微站在茅草垛子上,能够清楚看到自己已经惊动了守门的侍卫,那两个小队已经分了一路朝着自己个方向而来。林微索性冷了脸,厉声道:“要么上来,要么留在这里!” 玉磬十分委屈,但是银筝已经手脚麻利地爬上去了,仔细一看,银筝也在发抖,可动作还是极快地听从林微的吩咐,上了茅草垛子。 玉磬见林微带着银筝要走,真有不打算管她的架势,也十足慌了神,连攀带爬的上了茅草垛子,哭着道:“姑娘,你等等我。” 从茅草垛子上出去就容易了,林微攀到了围墙上,看了看围墙对面的高度,自己也有些眩晕。这围墙另一边没有可以用来缓冲的垛子,直接跳下去的话,只怕是摔断腿的节奏! 然而追兵已经近在眼前,林微看了看围墙上被高度吓得瑟瑟发抖的银筝玉磬两人,朝着四周张望着,咬了咬牙指着一处建筑道:“你们看见那栋房子没有?咱们往那边跑,从房子顶上挨着跳过去,这里的房子不是很高,咱们等摆脱了追兵,就可以下来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个主意可比直接跳围墙要容易接受的多了。银筝玉磬纷纷接受的点了点头。 三个人咬咬牙,就在围墙上跑了起来,这目标吸引着看守的侍卫们追着,倒是让更多的人撬了门锁逃出来。 眼看着到了离那房顶最近的地方了,林微一声令下:“跳!” “咚!”“咚!”“咚!”她们接二连三地跳过去,徒留着追兵在围墙内。 “她们跳到房子上了,赶快派人去追!”带队的侍卫大声嚷嚷着。 “这里又逃了几个人!”“报告,有两个人逃了。”“牢房里的门锁都被撬了!” 牢房里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引得湖州城的居民惊醒了纷纷好奇道,这湖州大狱今天是出了什么乱子了! 林微此时还在发力狂奔。房顶上都是瓦片,根本站不稳人,不跑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有滑下去的危险。这么跑了大半柱香的时间,连追兵的声音都听不到了。累得要死的林微和银筝玉磬才选了一栋稍微矮点的房子,从上面跳进街巷里。 “呼、呼……”林微和银筝玉磬在一条没人的小巷里喘着气,毫不雅观地靠着墙休息。 玉磬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银筝喘了喘气,把自己担忧的问题说出来道:“姑娘,咱们是逃出来了,可是咱们手上不过几两碎银子,大头都在马车上。还有顾曲知音,他们也跟我们不在一起,这可怎么办啊?” 林微也发愁,她道:“刚才我们闹得局面那么乱,顾曲和知音都很聪明,应该能够趁机逃出来。至于银子,虽然碎银子不多,我们身上还有些首饰,想来吃住几天应该没有问题。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吧,歇歇脚,也好查查顾曲知音的下落。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三个人从小巷转出去,正打算找个客栈住下,忽然看见城中多了不少巡逻队,穿着与牢房里一模一样的服饰,见人直接扣下,当做逃犯。 林微理了理自己身上明显有些脏乱却还看得出是好料子的衣服,拉住了银筝玉磬,低声道:“别走大路了,咱们这样太明显,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发现的。” 玉磬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她刚才看见巡逻队差点一下子尖叫出口,还是避着好。 林薇带着她们穿着小巷,避着巡逻队。等巡逻队躲得差不多了,她们已经走到了城中比较荒凉的位置。 林微看着这附近低矮的房屋,破旧的街道,心下稍安:“这里看来是贫民区,应该没有那么多巡逻队了。” 此时天色还黑着,林微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贫民区的人看起来都还在熟睡中。林微三人跑了那么久,又走了那么久,早已是又累又困,她们随意地坐在一家看起来富裕一点的人家台阶上,不由自主地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位姑娘,姑娘?你醒醒。” 林微一直不敢睡得太死,奈何困极了。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林微猛地惊醒了过来。她睁开眼一看天,还是黑沉沉的,透着些许微光,想来离她睡着也没过多久了。 叫醒林微的是一个几岁的小童,披着头发,有些为难的看着林微。 林微这时方才注意到,身旁的银筝玉磬也睡得死死地,背后的人家开了大门,她们竟然都不知道。 林微马上站了起来,十分抱歉地道:“一时困乏了,竟没注意睡在了你家门口,实在抱歉。” 小童一笑,道:“我师父说你们大概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这附近不安全,几个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到屋里来休息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林微一边说道,一边叫醒了玉磬银筝。 “没什么的,只是这里唯有我和师父两人,怕给姑娘添麻烦,我师父就回避了。几位姑娘进屋来吧,这里还有一间空房可以让你们休息。”小童笑着,抬脚往里面走。 玉磬银筝清醒了一些,对自己不知不觉睡过去的行为也感到很不好意思,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理了理衣衫才跟着林微踏进了这屋子。 这户人家看起来是个药铺,从门前进去是中药柜台,只是天色尚早,没有到开铺的时候,因此童子也没有管铺子,见三个人都进了屋,就拿过一旁的门板,把门给闩上了。 药铺旁边有个门,小童领着林微三人沿着那门走出去,从院子的走廊里走到另一头,中途果然不曾见到小童口中的师傅。小童推开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道:“姑娘们暂时在这屋子休息吧,屋里桌上的茶壶有白水,只是家中不开火,也没有吃食,只有等天亮才能招待姑娘们了。” “多谢小公子。”林微和玉磬银筝纷纷道谢道。 小童害羞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林微和玉磬银筝进了屋子,这屋子实在不大,不过有一张床罢了。以她们三人的身量倒也挤得下,林微伸手摸了摸床上掀开的被子,还有余温。只怕这原本就是小童的房间,不过半夜被闹起来让给她们罢了。 玉磬看床上有多余的被子,便道:“姑娘睡床上好了,这地上还有空,我和银筝两人一起睡地上。” 银筝点头称是,林微却板着脸道:“这被子都是别人的,打过地铺,别人还怎么用?三个人一起挤挤吧。” “这怎么行呢?姑娘哪里能和我们挤在一起睡?”银筝反对道。 林微转身摊开了被子,道:“行了,离天亮也没多久了,这里也待不长久,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再看怎么办。” 玉磬和银筝沉默不语,她们今日逃出牢房,才惊觉这事不简单,整个湖州城成了只出不进的地方,那些富商和大户们,若是没了今日闹出的越狱,不知道还要在这湖州大狱里面关多久。 三个人上了床,心思沉沉地入睡了。 第四十四章 名号悔之 林微沉沉地睡了一觉,被银筝叫醒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 林微坐起来,见银筝端了一个铜盆的水进来,微愣道:“这水是哪里来的?” 银筝要伺候着林微洗漱,一边说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出去看了看,这家人只有一位三四十岁的先生和之前那位小公子。这水是我听小公子说的,从缸里舀了一点起来,姑娘用吧。” 林微看着那盆里清亮的水,皱了皱眉,问道:“湖州大旱,这水用来洗漱也太奢侈了些。” 银筝宽慰她道:“咱们在牢里待了那么几日,昨夜又狂奔了许久。总的去去晦气,这里没有柚子叶,我寻了一点盐,洗漱完了撒点盐,免得姑娘被不好的东西沾上了。” 玉磬也道:“我出门转了一圈,这附近都是些穷苦百姓,听他们说,这水是官府派人送来的,也不收钱。” 林微皱着眉头道:“不收钱也总是按人头分的。如今湖州的水是最金贵的东西,咱们主仆三人用了,主人家自然就没得用了。我知道你们是好意替我着想,可咱们总不能只是为了洗漱就占了别人吃喝的水。” 银筝无法,只能道:“奴婢下次便不要了。只是今日的水既然已经要来了,姑娘也就使了吧。” 林微叹了口气,道:“再去找个盆来,我们一起用吧。” 三个人节约着水洗漱后,林微才道:“咱们还是出去找个住的地方,不好一直打扰别人。”银筝忧心道:“外面的巡逻队一队接着一队,咱们这身衣服有些脏乱,肯定瞒不过去的。” 林微叹气道:“先去向主人家辞行吧。” 主人好找,小童昨日说的师傅,今日正在前面的药铺摆堂坐诊。林微出来的时候,这药铺开着门,却除了坐诊师傅空无一人。 林微这时才看见小童的师傅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一个身板挺直的大夫,正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拿着医术。从林微的角度看过去,对方相貌周正,身上有股书卷气,只是当对方的眼神看过来时,林微顿时怔住了。 对方的眼睛很深邃,他注视着林微的眼神,仿佛是以林微为世界中心,给了林微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对方微微含笑,放下了手中的书,对着林微点头微笑道:“休息的可好?” 林微傻傻的点了点头,靠近了这大夫。 对方在药柜上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小袋绿色的不知名果实,亲手选出一个来,剥开了里面的小果子,递给林微笑道:“这果子能祛惊宁神,吃点对你有好处。” 林微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吃下去,果然感觉到整个人舒服了不少。她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才提及道:“昨夜多谢先生收留,我们还有事在身,不敢再叨扰先生了。” 对方手里剥着果子,不紧不慢地道:“如今湖州全城戒严,都在严查外地住客,你辞了往哪儿去?” 这位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湖州大狱的事情才发生没多久,他便知道自己是其中逃犯了。 “我……”林微有些语塞,她确实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她对湖州并不是很了解,如今手边除了玉磬银筝两个丫鬟,连银子都没有。唯一的指望大约也就是去官府找谭瑾,可逃犯这事也有些麻烦,她贸贸然靠近衙门,还没等找到谭瑾,估计就被再次送回牢里去了。 索性这位先生不是真的想听林微的回答,只是将剥好的小果子往林微面前一推,笑着道:“先在这里住下吧,总归是几个女孩子,整日在外面乱跑的,别让家人担心。” 林微盯着那小小一堆果子,忽然感觉自己眼眶一热,别过头笑着掩饰道:“多谢先生了,我叫林微,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对方淡淡地笑着看着林微,良久才道:“称呼么……无名无姓,唯有一号唤作悔之,你便叫我悔之好了。” 林微失笑,道:“悔之一号,我等小辈直言,有失礼貌。先生若不介意,我便唤你先生了。” 悔之先生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看来是当真不在意林微怎么称呼。 林微想要辞行却没有成功,此时呆坐着无聊,正好吃着果子向悔之先生打听起湖州城的事来:“之前湖州旱情闹得沸沸扬扬,可我在京城听闻,钦差不是在短短几天内就把灾民安顿好了吗?怎么如今湖州对外地人查的这么严?” 悔之先生慢悠悠地道:“如今湖州城,可找不出灾民了。” 林微心一沉,难道真如她所料,谭瑾为了筹集粮款,把目标对准了外地的商家大户?这还好是杜家镖局没跟着她入城! 林微抿了抿嘴,问道:“先生可知,此事是否是钦差所为?” 悔之先生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如炬,颇有几分严肃的问道:“你是为了钦差而来?”那语气颇有些恨其不争的恼怒在里面。 林微被悔之先生这神情吓住,顿时讪讪,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应还是不应。说到底,自己应该是为了舅舅来的吧? “没事。”悔之先生从林微的表情上发现自己有些失态,骤然放松了下来,平静地道:“湖州城的钦差,如今早就被诓去莘塔镇视察灾情了,在这湖州城的大小官员没有筹集够足够的粮款之前,这位钦差,怕是还要在莘塔镇多住一阵子了。” 不是他就好!林微从悔之先生的话里证实了不是谭瑾的所作所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可顿时她又怔住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谭瑾了?说到底,谭瑾就算用这样不地道的方式做了,其实也与林微毫无关系。 林微还想着自己对谭瑾有些超出的关心,那方的悔之先生不知怎么又生起气,轻轻地敲了敲桌子道:“我那徒弟又捡懒去了,烦劳姑娘把他唤来。” “好。”林微猜想自己应该是哪里惹到了这位悔之先生,对方显然想要打发她了,顿时也就不再多待,绕进后院找那小童去了。 让小童去了前面药铺不提,林微现在既然知道谭瑾不在湖州城内,也就不打算提前出门,免得撞上官府了。她摸出一些首饰交给银筝道:“咱们身上的衣服太过于引人注目了,这些首饰你拿着,寻摸个空档,拜托小童帮我们换成银子买几身衣裳回来,顺便留些散碎银两算是小童的辛苦钱。” 买成衣在本朝还真是件麻烦事,这不管是富贵世家还是贫苦人民,那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自己从布店扯了布来做的,没有哪家布店会卖些成衣,就算有,也是新料子做了,放在铺子上看样式的,还大部分是男装!所以让小童是布店买几身合身的女装回来,不给辛苦钱还真过意不去。 银筝掂量了一下首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转而说道:“姑娘,既然手头上的银子紧,咱何不买了布料自己做?我和玉磬女红都不错,扯些棉布和针线回来,不过一天就得了。” 林微有些迟疑,买棉布自己做当然是个好主意,棉布自然比成衣省钱,而是也合身些。只是,她也不愿意让银筝和玉磬那么劳累,只是迟疑地问道:“这样岂不是太累了?” 银筝一笑,道:“不累,正好让姑娘给我们打打下手,学学女红,免得等后几年嫁了,这手里的嫁衣还拿不出手。”林微也有些羞红了脸,作为一个没摸过针线的现代人,林微的女红手艺约等于没有。 银筝笑过之后,也认真地道:“按着姑娘说的,咱们少不得还要在悔之先生这里多多耽搁。我看他们两人住着,这屋子里又没个女眷的,身上的衣服早就旧了,那小公子更是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若是扯些布料,自然可以帮着做几身衣服,奴婢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唯有这样聊表谢意了。” 林微听见银筝的第二个理由,顿时连拒绝的话也没有了,受了人家收留的大恩,如今银钱上自然是贴补不上,做做衣服这种事,也算是聊表心意了。林微便也不拦了,而是笑着道:“那我跟着你们学学,我呀,说不定也能做一身衣裳送给先生呢。” “哎呀,了不得,姑娘做的衣裳,悔之先生该好好珍藏起来——”玉磬笑着道:“只怕穿不得呢。” “好你个玉磬,都编排到我头上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林微假装生气,和玉磬笑闹了一阵,顿时不再想着其他的事了。 悔之先生的徒弟,那位小童,林微借着帮忙买布料的机会问了名字,也是无姓,只有个名字叫做康乐。按照康乐的说法,他今年虚岁是八岁,实则只有六岁多点,他刚出生就被人扔到了郊外,是采药的先生发现了他。先生没有家室,也没有子嗣,也就把康乐带在了身边,记作徒弟。 按照悔之先生的说法,他本就是无名无姓之人,也没有姓氏可以让康乐承继,索性便不取姓,只叫个康乐,愿他一生康乐罢了。 他们师徒两人也去过不少地方,每个地方都待不长久。康乐道:“这湖州城我和师傅也待了三月有余了,怕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走呢。” 林微看着小小的康乐一本正经地样子,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无名无姓,号悔之……这位先生,当真是个有故事的人! 第四十五章 药铺生活 林微和玉磬银筝暂时在这药铺安顿了下来。 药铺里的师徒两生活悠闲,每日上午开了铺子,一般只有几人来看病抓药。师徒两人都不会做饭,中午就请了馆子来送饭,下午的时间,悔之先生就会在药铺教康乐认字,或者是处理药材。林微有时候也会凑过去,悔之先生对林微向来和颜悦色,常常手把手教她辨认药材,并把功效用法一并告诉她。 棉布的衣服不过几日就得了,林微和玉磬银筝都换上了新衣裳。林微把自己勉强动了两笔针线的(实则大部分都是银筝做的)新衣裳交给悔之先生的时候,喜怒不形于色的先生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摸着这衣裳,叹道:“还真是好多年,没人给我做衣裳了。” 林微笑道:“我们主仆在这里打扰十分过意不去,唯有动动针线,算是聊表心意了?” “这是你做的?”悔之先生看上去很惊喜,笑道:“这心意我很受用。” 林微羞红了脸,她自己歪歪扭扭动了两针,银筝好气又好笑地拆掉了,最后只叫她缝了扣子,她还真没脸说是自己做的。 然而悔之先生已经捧着衣服回屋换衣服去了,林微也不好说。 这几日过去了,林微还是没有顾曲和知音的消息。她换上新衣服,打算去湖州城中转转,算算出门已经快半个月了,别说是舅舅的消息,便是谭瑾她也还没有见到。 走在湖州城中,巡逻队已经少了很多。林微注意观察着,城中的居民果然气色好了很多,看起来倒不像是受了灾的样子。直到走到了衙门附近,林微才被汹涌的人潮拦住了去路。 这人潮中的,看起来就没有城中四处走动的居民惬意了,其中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仍然不少。 林微放眼望去,才发现这人潮是从衙门口排出来的。仔细一瞧,那些排队的人都拿着碗盆水壶之类的容器,应该是官府救灾发放的米和水。药铺里水缸里的水,应该也是这么领来的。 林微没打算上前去领一份,便绕开了人潮,去了另一条路走到了湖州大狱。 自林微逃狱后,湖州大狱的看守更严了,不少侍卫在门口巡逻着。林微望着门口发呆,猜想着那晚顾曲和知音到底有没有逃出来。 林微又多走了几步,才发现湖州大狱的门口,还贴着告示,上面写满了逃狱之人的名单,林微正要细看,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林微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一看便愣了:“是你……” 正是当日在京城门口拦她的领头的汉子。 那汉子微皱着眉,看了那湖州大狱门口的守卫一眼,把林微拉到另一处僻静的地方。 林微不解,那汉子则反指着林微道:“你当日说回了湖州可以拿着帖子找你帮忙,谁知道你竟是诓我的!我去了衙门问,人家可直接把我给轰出来了。” 林微苦笑,她也没法解释自己的处境,只能道:“是我的过错。” 那汉子似乎并没有真的生气,而是好奇道:“你刚才傻不愣登的凑上去干吗呢?湖州大狱逃了那么多人,当心看门的把你抓起来凑数。” 林微便道:“我是想看看上面有没有我家下人的名字。” 汉子不愧是能领着流民拦路抢劫活下来的人,顿时就反应过来了:“你就是湖州大狱的逃犯啊?”汉子一乐,笑道:“得,能从湖州大狱里逃出来,有本事,我赵驹儿服了。你家下人叫什么名字?我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几十号人,我叫他们帮你找找。” 林微抱着一丝希望道:“有两个人,都是小厮装扮,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名字叫顾曲和知音,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逃出来了……” 赵驹儿一拍林微的肩膀道:“放心吧,你们上次逃狱的事情闹得特别大,湖州大狱当晚起码逃出了一半人去。我听说还有几个重刑犯也逃出来了,你那两个小厮应该没那么傻,还留在里面。”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的林微苦笑,转而问道:“你们那一群人都回来了?我看湖州城如今有官府发粮发水,你们应该不至于像京城那般生活了吧?” 赵驹儿摇摇头道:“跟我一起回来的也就是几十号人,路上也有撑不住的,不过好歹是弄回来了,总归是落叶归根。湖州城如今查的严,我们这群人都是奔逃的难民,虽然回来了,但是家产仍然没收。住的地方没有,发粮发水倒是还和城中其他百姓一样,只要去排队都是有的,勉强活了下来了吧。” 林微听闻有些愧疚,她想到赵驹儿开始说拿过名帖去找她,想来也是因为没有住的地方这件事,随即问道:“如今你们这几十号人住在哪儿啊?若是此间我的事情解决了,我一定帮你们安排了住处。” 赵驹儿一笑,道:“我可等着你这句话了。我们如今住在西城区那片贫民区里,有些荒废了的房子将就住着。” 西城区,离林微如今所在的药铺倒也不远。林微想了想道:“我现在住在城南的药铺里,若是赵大哥有了我家下人的消息,麻烦到药铺告诉我一声。” “行,没问题!”赵驹儿拍拍胸.脯道:“你既然这么痛快叫了一声大哥了,我不把这事给你办好了,我都对不起这声大哥。” 林微噗嗤一笑,她有时候也挺羡慕赵驹儿这种性格的。 在城中转了一圈,却什么收获都没有。林微告别了赵驹儿后,垂头丧气地回了药铺。 药铺开着门,悔之先生正拿着纸笔教康乐认字。林微走过去一看,悔之先生写的正是千字文中的几句“景行维贤,克念作圣。德建名立,形端表正。”这几句。 康乐念了一遍,自己拿着笔开始学写。林微则惊讶地道:“先生的字真好!” 短短几行字,书写流畅潇洒,自有一种风.流态度。 悔之先生闻言一笑,将笔递给林微道:“看你年纪,自当入蒙了,且写两笔,我看看如何?” 林微对自己的书法还是些许自信的,当下也不推辞,接着悔之先生的写到:“空谷传声,虚堂习听。祸因恶积,福缘善庆。” “先生觉得如何?”林微写完了问道。 悔之先生接过林微的字,沉吟了片刻,忽然恍惚道:“瞧你这字,不像是有了几年的功夫?” 林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过今年开蒙的,只是之前好歹还学了些,字不曾系统地练过。”说真话,林微不曾系统练过的字,看起来也有几分模样,拿出去也算是能够应付众人的字了。林微一直为此而自得。 悔之先生脸色却沉了一些,良久才开口道:“你本身并不适合簪花小楷,就别练这种字体了。找一些好点的柳体帖子多练练,远比现在这字好。” 说着,悔之先生亲自执笔写了几字,俱是柳体的写法,道:“寻摸帖子的时候看准了是这种,别被一些人哄骗着买了假冒着名字的帖子。” 林微听见悔之先生这么一说,拿着笔好奇地仿着悔之先生刚才所书的字体临摹起来。待几字写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先生说的果然不错,这柳体似乎更适合我习来。” 悔之先生这时脸上才带了些笑模样,道:“你本身入蒙时间既短,字是能改过来的。女孩子虽不多费时间在文才上,但这一手字,总是要见人的。若是写的不好,别人首先就看轻你几分,若是还不自知,那就是徒为别人口中的笑谈了。”这话就是在提点林微,莫要不把书法当回事了。 林微惭愧地低了头,道:“先生说的是,是我有些自得了。” 悔之先生本无意教训林微,听见林微认错,也就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边低下头去检查康乐的功课,一边说着林微一直关注的消息:“你今日出门,可是去打听钦差的消息了?” 林微笑了笑道:“不全是,我本还有两个仆人,如今走散了,想看看城中能不能找到。” 悔之先生低着头看着康乐的功课,道:“我听闻那钦差,如今在莘塔镇鼓捣着什么事,怕是短期内不会回这湖州城了。” 林微想了想,轻叹一口气,随即问道:“我如今来湖州城要办的事情,全托付在这钦差身上,若他不来,看来我也只有去莘塔镇寻他了。” “荒唐!”悔之先生重重地掷了笔,怒道:“你一个姑娘家,自然是以自己的安全为重,莘塔镇极为荒凉,岂是你该去的地方?” “这……”林微实在有些无言以对,她这几日跟悔之先生相处,着实明白对方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平日对她多有照顾。但从书法到如今这态度,实在让人有些起疑,悔之先生似乎是把自己当做了林微的长辈自居? 林微不好直言,只道:“那先生觉得,我该如何?” 悔之先生或许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不对,收敛了些道:“你书信一封,我替你找个人送过去便罢了。你既认得他,书信过去,他自然回你。何须你亲自跑一次?” “多谢先生。”林微觉得悔之先生这话也对,当下同意了这个主意。 第四十六章 探莘塔镇 林微思索良久后,总算书信一封,交给了悔之先生,请悔之先生帮忙转交给在莘塔镇的谭瑾。 又过了一日,林微自然还没收到来自谭瑾的回信,倒是赵驹儿找上了门来:“你之前让我帮忙找的两个下人,我找到了。” “真的吗?那他们现在人在何处?”林微听见这消息惊喜不已,但看见赵驹儿脸色难看,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赵大哥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他们两个出了什么事?” 赵驹儿为难地看了林微一眼,道:“我打听到这两个人被湖州城的巡逻队发现了,又被抓了起来,按照湖州城的律例,这两个人是要被罚去做苦役的!” “怎么会这样!”林微大惊失色,猛地站了起来。 赵驹儿十分愧疚地道:“虽然有心帮你,不过这事我实在插不了手,也只有上门来告诉你一声了。” 林微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怎么会,赵大哥你能帮我找到他们的下落就很好了。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被罚到哪里去做苦役了?” 赵驹儿皱着眉头想了一阵,道:“应该是莘塔镇吧,这附近的镇子就这个镇子最偏僻,之前也有不少犯人被罚到那里的。” “多谢赵大哥了。”林微送了赵驹儿,回头看了看药铺,下定了决心,她不能再在城里等着谭瑾回来了,既然顾曲和知音都是被罚去了莘塔镇,她就去莘塔镇找他们。他们本来就没有罪,何来的逃犯之说,更何况是被罚作苦役。 虽然下定了决心,林微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跟悔之先生讲,毕竟悔之先生反对自己去莘塔镇的情形历历在目。与银筝和玉磬筹谋了片刻,林微最后还是留了些散碎银两和一封辞别信,和银筝玉磬两个人收拾了东西,悄悄地动身前往莘塔镇。 康乐见三位姑娘走远之后,才走进借给那三位姑娘的房间,拿着银两和信,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交给了自己师傅:“师傅,林姑娘给你留了信。” “傻丫头……罢了,也是你我无缘。”悔之先生珍惜地收好了这封信,对着弟子康乐道:“收拾东西,咱们换点吧。” 林微并不知道,在她走后没多久,药铺就静悄悄的关了门。她和银筝玉磬改了男装,一路朝着莘塔镇走来,可一路越走越惊心。这一路上,多得是官兵拉着犯人的囚车经过,不仅如此,越接近莘塔镇,设置的关卡就越多。没了路引的林微和银筝玉磬走大路过不去,只能走着山路穿过去。 好在进过湖州大狱的事情给了林微等人经验,这次自然备好了换洗的寻常衣物,令她们不至于太过狼狈。 林微趴在山上,远远地打量着莘塔镇,越看心中的疑惑越重。 这莘塔镇根本不是寻常百姓的镇子,反而设了关卡,瞭望塔,校场甚至还有军营和武器库……林微狠狠地皱起了眉头,难道谭瑾在此处私设军队? 可这也说不通啊,林微在莘塔镇还能看到不少进进出出的犯人,林微坚信,这些犯人绝不是用来充作兵源的! “姑娘!”玉磬突然惊喜地叫道,扯过林微指着某一处道:“姑娘!你快看!那是不是顾曲和知音!” 林微看过去,那小小的人影,穿着囚服,实在看不出来,直到那两人抬起头,林微看见顾曲和知音的发饰才认出了:“是他们!” “姑娘,我们要学那天一样,把顾曲和知音救出来吗?”玉磬兴奋地问道。 “不可以!”银筝反对道:“这里一看就是兵营,我们不过五个人怎么跑得过这些官兵们?” “可是,上一次……”玉磬有些不服气。 林微安抚地拍了拍玉磬,道:“银筝说的没错,上一次是上一次。上一次我们没有犯事,所以那些守卫对我们的看管都不严。这里不一样,这里进来的苦役和犯人有那么多士兵看守着,很难学着上一次将人救出来。” “那姑娘我们怎么办?”玉磬问道。 林微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她道:“我们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离我们半里路的地方有一个废弃的农庄。你们就先回那里去等我,我要一个人潜进去看看。” “不行!”“不行!”这下银筝和玉磬同时反对道。她们两人对视了一眼,道:“姑娘哪能亲自去犯险?不如让我去吧!” 银筝和玉磬又是互相瞪了一眼。银筝道:“玉磬你不稳重,自然不如我去放心。” 玉磬则是不服气地道:“我机灵,遇事能想办法解决的。” 林微皱了皱眉道:“行了,你们两个都不去,我一个人去。你们就按我说的,去农庄等我!” “姑娘!”玉磬和银筝反对着。 “你们反对也没有,别忘了,我这是还要去找六皇子的。”林微沉下脸看着他们道:“还是说,你们要代我去见六皇子?” 谭瑾的名字一出,玉磬银筝讪讪地闭了嘴。她们敢跟林微没大没小的,可无一例外都惧怕着这个六皇子,尤其是玉磬,跟林微一起捅破六皇子的秘密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杀了。 林微安抚好玉磬银筝,最后还是决心一个人潜近莘塔镇。 莘塔镇说来也确实不大,林微在山上能够打量着一半的镇子。从莘塔镇的入口,中间包括着校场和兵营、武器库,一路都有人巡逻。而在镇中有一栋最豪华的房子,看样子应该是谭瑾所住的地方。那栋房子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林微就看不见了。只是那些押送来的犯人和苦役,都是送到了后面,林微猜想着,那后面应该有一个大秘密。 暮色降临,林微也总算是记住了镇中巡逻的规律。她从山上下来,靠着山边的一颗老树,翻进了镇子里。 镇子里的街道尘土漫漫,林微看着自己的脚印,皱了皱眉,只能靠着墙根走。她强制自己冷静,躲过了几波巡逻之后,林微总算靠近了那栋豪华的房子。 虽说豪华,也不过是相对于莘塔镇其他的民居而言。但一道高高的围墙,足够拦下了林微的脚步。林微四处看看,实在找不到像前面那样好的运气,能够看到茅草垛子和树。这豪宅的四周,空落落的,什么借力的东西都没有。 林微围着豪宅打量了许久,正要思量自己是不是找个狗洞之类的地方钻进去,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林微的嘴! 林微心脏骤停了一下,她身上的冷汗密密麻麻的,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猜测她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是侍卫吗?还是旁的什么人? 背后的人片刻没有说话,忽然将手往林微腰间一带,带着她腾空而起,骤然间跳到了豪宅之内。林微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进行了一次传说中的轻功,背后的人忽然放开了自己的手,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微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忽然鼻翼一酸,差点掉出眼泪来。林微忙掩饰了一下,转过身看见谭瑾冷着脸,穿着一身传统的夜行衣看着她,不由得噗嗤一笑。 林微听见自己的笑声,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谭瑾则快速地又揽上她的腰,眨眼间,他们又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次是在一间屋内,谭瑾许是认为安全了,才放开了林微,蹙着眉道:“你不在湖州城,跑这里来干什么?” “你收到我的信了?”林微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谭瑾不知道她来了呢。 谭瑾则是叹了口气,道:“你刚进城,明坤先生就给我来信了。若不是我这里分不开身,一定先把你送回京城去!” 林微听到谭瑾这么说,顿时也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急切地道:“你真的见到了我舅舅?你和他还有联系?他怎么会知道我来了的消息?” 谭瑾轻轻敲了敲林微的额头,好笑地道:“我还不曾说你,如今湖州这么乱,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林微这下也很是明白自己冲动跑来湖州的事情多么不理智了,不由得地道:“我当时收到你的信,一心想着舅舅,一时冲动就过来了。你还没说呢,我舅舅到底在哪里呢?” 谭瑾含笑道:“你一进湖州城,明坤先生就给我来了消息。你真不知道邹明坤此人在哪儿?” 林微听谭瑾这么重复一遍,忽然脑海中响起了悔之先生,顿时心跳停了几拍:“他——他是不是住在城东的药铺?” 谭瑾点了点头,林微转身就想往外跑,却被谭瑾一把拉住:“跑什么?你便是此时回湖州城也要一日的功夫,以邹明坤的个性,怕是你刚动身来莘塔镇,他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林微忍不住委屈道:“他、他为何不告诉我!”明明朝夕相处,他既然知道自己就是他的亲侄女,为何不能明说?难怪她在药铺的时候,悔之先生、不,邹明坤,处处以长辈要求着自己。原来他就是自己的舅舅。 谭瑾叹了口气,道:“如今湖州城局势复杂,他若不是为了护你,只怕早就走了。” 林微抹了抹泪,听见此话忍不住道:“我可是一进城就被送进湖州大狱了。” 谭瑾略含笑意地道:“那是我干的。” “什么?”林微还来不及生气,谭瑾已经道:“如今湖州太乱,你骤然过来,我无心分神能护住你,倒是湖州大狱里面还安全些。只是不曾想,你自己倒是从里面跑了出来,还好去了邹明坤那里……” 谭瑾忽然握住了林微的手道:“万一出了事,你可知道我多担心?” 第四十七章 湖州之谜 林微慌乱地抽出了自己的手,面红耳赤地道:“对不起。” 谭瑾叹了口气,也并没有再牵起林微的手,而是道:“如今莘塔镇戒备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微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注意到谭瑾身上的夜行衣,道:“我家的顾曲和知音本跟我一起进的湖州大狱,后来我趁乱逃出来了,他们却被抓了回来,罚作苦役,我跟着他们一路来了这里。你倒是,穿着这样做什么?” 谭瑾敛了神色,道:“你可知这群苦役被运到莘塔镇来干什么?” 林微茫然地摇摇头。 谭瑾推开门,看了看外面的巡逻,忽然抱着林微飞到了这豪宅的顶上。林微被这突然的一下,吓到几乎尖叫出口。还好谭瑾及时捂住了她的嘴,略带笑意地问道:“很害怕?” 林微缓缓平复了一下心情,夜晚的凉风吹过,她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笑着对谭瑾道:“刚才有点,现在不了。” 和谭瑾从豪宅的房顶望向地面,又和自己在山上看到的景致不一样。夜月当空下,豪宅之后有波光粼粼。 那是一口面积广阔的深潭,在夜月下反射着月光。难以想象,在湖州城这样一个年年干旱的地方,竟然还会有这样一口深潭! 深潭旁边,还有不少土堆和簸箕,留下了不少劳作过的痕迹。林微一怔,问道:“苦役们是来挖这个的?” 谭瑾一手抱着林微,防止她从房顶上摔下去。凑在林微的耳边道:“这口潭水,一直被湖州的大小官员们瞒着。被抓来的苦役,他们就押来这里挖潭,以便让潭水更多。但是这潭水是只供给湖州城的官员们的,若是被民众知道了这口潭的存在,暴动会更加频繁。所以他们索性把苦役咔——” 谭瑾比了个手势。 林微心一沉,道:“不能把他们救出来吗?” “能救,但不是现在。”谭瑾带林微看过了豪宅之后的潭水,转而将林微抱了下来。这次不是回到了他们之前躲藏的房间,而是推开了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林微扫了一眼,判断出这是谭瑾在这里的住处。 谭瑾关好门,道:“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穿着夜行衣?你可知,这莘塔镇不止我一个人,湖州城的知州也陪我来了这里。” “知州?”林微听见这身份,转念一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想在这里对你干什么?” 谭瑾轻轻一笑,拉开了屋内的椅子坐下道:“拉拢。拉拢不成,便灭口!” “灭口!”林微一惊,连忙冲到了谭瑾面前,道:“他的胆子就这么大?你可是朝廷派来的钦差!还是当朝皇子,若是你出了事,这湖州城的大小官员,难道逃得了?” 谭瑾不以为意,倒了一杯茶水,安抚着林微道:“他背后自然是有靠山的,一旦我出了事,他背后的人想法设法也会保住他的命。” “可是丢掉官职只为灭口,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林微叹气道。 “项上的人头,可比官职重要多了。”谭瑾勾起唇角,道:“你可曾注意过,这莘塔镇与其他镇有何不同?” “我开始以为这是一个练兵之处……”林微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认真地说着自己的思考:“莫非他们真的在这里蓄养了私兵?” 谭瑾但笑不语。林微一瞬间想的更多了:“贪污粮款,蓄养私兵,修筑水利,这群湖州的官员,难道是准备谋逆?” “说错了一点。”谭瑾眯起了眼睛道:“他们不是在谋逆,而是在为某位皇子办事,若是有朝一日事成,这群人都是从龙之功!” 林微也不禁被谭瑾说这话时身上凌厉的气势逼退了一些,她后退了两步,道:“皇子?是太子吗?” 谭瑾诧异地抬起头注视着林微,笑道:“你怎么会觉得是太子?” 林微舔了舔嘴唇,道:“收到你的来信之前,太子专门为你在湖州安置灾民的事情找过我,还把我带去见了博轩先生。只是,我也不知道太子带我去见博轩先生做什么。” 谭瑾听见这话面色一沉,思索了片刻才道:“回京以后,太子若再找你,你便直接推了。太子心思深沉,带你去找师傅定有目的。我虽装哑躲过了他们大部分的算计,可太子从来就没放松过对我的警惕。湖州这事,应该不会是太子的手笔,他试探你的目的,正是证明了这一点。” 林微点了点头,又猜测道:“那不是太子,会是三皇子或者四皇子吗?” 林微现在不像刚穿越来时什么都不知道了,如今她借助盈袖,很清楚宫里的势力分布。太子谭阙是皇后嫡子,地位尊贵,年纪最长,早早地被立了储君之后,然而因太子妃多年无出,这个太子之位做的并不稳当。与此同时,冒出来的便是三皇子谭煜,谭煜是文贵妃之子,文贵妃在后宫荣宠多年,亲妹妹又是荣王妃,宗室之中多支持三皇子谭煜,不仅如此,谭煜在吏部也有挂名,朝中自然有一股势力。如今的朝堂之上,太子和三皇子分庭抗礼,互不示弱。 这是明面上的储位之争,可暗地里,二皇子投身军中,多得军权,只是母家不显,朝中无人。四皇子与太后有亲,江家不仅是太后娘家,也是朝中赫赫有名的文臣世家,这江家的人脉网络,令四皇子稳稳地掌控着朝中局势。五皇子目前不显山不露水,但是与三皇子同母,都是贵妃之子,谁敢小觑他。唯独谭瑾,作为六皇子,生母本来身居高位,却被一朝打落冷宫,谭瑾装哑已有九年有余,虽有君子双玉的才名远播,可朝中无人在意他。 谭瑾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暗处的人藏得太深,我本是打算今夜细查一番……” “梆梆梆!”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谭瑾的话音顿时一噤,眼神示意林微躲到里间去,再一开口,已经变成了元亨的声音,趾高气扬地道:“谁在外面敲门?” 门外传来一个略微讨好的声音,笑道:“元亨公公,是我,不知六皇子可睡下了?我刚才似乎听见了利贞大人与女子的说话声?” 林微紧张的心砰砰地跳。这屋里不大,进门一眼就扫到头,就连里间也不过是一席珠帘放下而已,这怎么看,他们两人也凭空变不出元亨利贞两个大活人出来。 谭瑾朝着林微做了手势,示意她上.床躲着,继续用元亨的声音道:“怎么着?郝大人这是要管六皇子的就寝?六皇子的屋里,有没有女人,郝大人还想仔细进来查看一番不成?” “不敢不敢。”门外的人小心翼翼地道:“只是在下找元亨公公和利贞大人有些事,若是六皇子已经睡下了,不如请两位大人出来说话?免得打扰了六皇子的休息?” 林微握紧了拳头,把自己又往被子躲了躲。 谭瑾半天没有说话,门外的人有些急了,小心地试探道:“元亨公公?利贞大人?六皇子?” 无人应答。 门外的人看着这屋子的灯火,狠了狠心,咬着牙,正要推开房门,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元亨和利贞一脸不爽地打开房门,眯着眼睛瞪着他。 湖州知州郝大人看见坐在圆桌上细细喝茶的谭瑾,双.腿一软,就要跪下来:“下官惊扰了六皇子的休息,是下官的不是。” 元亨和利贞对视一眼,双双跨出房门,关上了门,道:“郝大人有何事,不妨直说吧?” 郝大人刚才一跪,眼神已经朝着里间望去,看见床上鼓起一个包,显然是有人的模样。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他也有心情跟着两个人打起了官腔,随便扯了个话题道:“近日湖州城内……” 而屋内的林微早已吓得一身冷汗,她本以为两个人要被戳穿了,谁知道元亨和利贞忽然从房顶下跳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的。林微坐了起来,低声问道正在喝茶的谭瑾:“这郝大人来干什么?他们发现我进来了?” “那倒不至于。”谭瑾现在不说话了,只拿着茶水在桌上写道。 “他为了讨好我,自然会准备该准备的。如今来,不过是为了查探我还在不在屋内罢了。” 林微有些黑线,她懂了什么是准备该准备的,不由得默默地扫了一眼谭瑾的身体。 十五岁……发育完全了吗?然而低头看了看自己,林微更加郁卒了,自己这具身体更小,根本还没开始发育呢。 林微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忽然见元亨和利贞又开门进来了。林微正要躲,元亨笑着道:“林姑娘不必担心,郝大人已经走了。” 谭瑾稳如泰山,坐在原地,慢悠悠地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元亨笑道:“无非就是湖州城中最近安居乐业,如今赈灾已经完成了的事情。催着主子回京呢。” “哼!”谭瑾冷笑一声,道:“他这条线我都还没有扒出来,怎么能够轻易回京呢?” 元亨的眼神一直往林微身上移,试探着问道:“那林姑娘要怎么安排?” 谭瑾墨色的眼眸神色莫名地打量了一下林微,道:“渺渺来这里的事情不适合被郝大人知道,今日就委屈一下,和我住一间屋吧。” 第四十八章 两人相处 元亨和利贞的目光望过来,让林微有些不知所措。她猛地转过身,涨红了脸,背对着主仆三人,道:“不用了,我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就好了。” “主子,你们好好休息,我们两先回去了。”元亨一笑,扯着利贞退出房间了。 林微这时才有胆子看谭瑾,小声的嘀咕着:“要不然你找床被子给我,我睡地上?”她是绝对没胆子让谭瑾睡地上的。 谭瑾站起身来,没说话,忽然将林微拦腰抱起,放在床上。林微还要挣扎着下床,却被谭瑾拦住,温柔地笑道:“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了,难道不累?” 林微被这么一说,呵欠就止不住了,她这几天都没睡好,还强撑着不闭眼,道:“我把床占了,你睡哪儿?” 谭瑾轻抚她的头发,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轻柔地道:“睡吧,不用担心我。” 林微就在谭瑾的哄劝声中渐渐睡去了。 谭瑾看了看熟睡中的林微,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下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元亨和利贞两个人并没有离开,见谭瑾出来了,都是一低头,低声道:“主子。” 谭瑾沉着脸道:“郝斌怎么会来?” 利贞面无表情地道:“林姑娘还有两个丫鬟,守在半里之外的农庄里。探子回报,惊动了郝斌。” 元亨道:“主子,这下怎么办?” 谭瑾道:“把两个丫鬟安置了。至于郝斌,找个机会处理了吧,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可林姑娘那边……”元亨问道。 谭瑾转头看了看房间,道:“留她在这里住一阵子,等京城的事情处理好了,派人送她回去。”说着话,谭瑾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送她来湖州城是哪家的人?” 元亨小心翼翼地禀报道:“是杜家镖局的人,想来是拜托了杜公子。” 谭瑾一皱眉,道:“不是安排了桓府的人吗?” 元亨冤得几乎要叫出声了:“林姑娘与桓府的人没打过交道,贸贸然地也不好安排。” 这解释谭瑾勉强接受了:“罢了,下次不能出这样纰漏。” 利贞这时才逮着机会说话:“主子,湖州城那边的探子来报,明坤先生已经出城了。瞧着方向,是往西北去的。” 谭瑾冷笑一声,道:“不碍事,他就是走了,留给林微的人也决不会少。我这个师兄的用人之术,可比我好得多。”谭瑾眼睛微眯,轻声道:“他留给林微的人越多,我能用的人就越多,何乐而不为?倒是他一直在林微面前待着,那才是对我不利的。” 元亨利贞两个人噤了声,谁也不敢说话。 好在谭瑾并没有在意他们,只是丢下一句:“把京城的消息处理了,等时机合适的时候,把那两个丫鬟送回林微身边。”转身又回了林微在的房间。 元亨和利贞对视一眼,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林微醒来的时候,自己和衣睡在谭瑾床上。林微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坐起身来抬头望去。屋中谭瑾手捧着一本书,坐在窗前,正在看书。 翩翩君子,执书秉读,林微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如何看见这幅情景就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意。 林微望着谭瑾微笑,谭瑾似乎有所感觉,抬头正对上林微的视线,才温柔地笑道:“你醒了?” 林微有些不好意思地下了床,好在是和衣而睡,倒也不用更衣,林微理了理衣服,问道:“你昨晚一夜没睡?” 谭瑾放下了书,转移话题道:“今日我无事,陪你在莘塔镇到处转转吧?” “好啊,只是……我突然出现,不会有问题吗?”林微挂念着顾曲知音,当即就答应下来,可是又想起昨夜那郝大人来试探的事情,内心担忧。 谭瑾脸色未变,笑道:“你放心,郝斌还不至于当面来戳破这件事。何况,他目前还不想和我正式撕破脸皮。” 听谭瑾这么一说,林微放心不少。两个人洗漱了一番,就走出了屋子。 从谭瑾的屋子走出,林微才发现这房间已经是豪宅之中位置最好的一个房间了,只是推开门,便看见了巡逻的小队。 林微现在对这些巡逻队实在厌烦的很,谭瑾观她脸色,拉着她就朝门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莘塔镇地属偏远,如今虽是秋初,却还残留着暑气,唯有深潭附近,还能凉快几分。” 林微被谭瑾拉着,走出豪宅,敏.感地察觉到路上的巡逻队似乎没有晚上那么多了,林微的视线朝着那些穿着官兵服饰的巡逻队看去,谭瑾则在林微身后低声笑道:“郝斌的好手段,此时的兵营,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谭瑾这句话提醒了林微,林微同样低声问道:“这些巡逻队都是私兵?这莘塔镇藏了多少兵?” 谭瑾带着林微光明正大地朝着深潭走着,低声告诉她:“大约有两个营的兵力,这侵吞了的粮款,莘塔镇只用得到一小部分,大部分,都让苦役顺着深潭送出去了。” “深潭那里有密道?”林微着实震惊了。 谭瑾示意她小声,两人步行间,已经走到了靠近深潭的位置。林微这时才发觉,同晚上看到的不同,白天看到这里才发现深潭的周围竟然还有层层的栅栏。不少苦役在深潭旁挖着坑,掘着土,望向潭水的眼神都绿了。 林微扫了一眼,没有在那群苦役中找到顾曲和知音,顿时有些失望。 谭瑾拍拍她的手,正要说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了昨夜那个郝大人的声音:“六皇子起得很早哇。” 谭瑾回过头笑着点了点头,林微也赶紧回转身。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官服,挺着个大肚子,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林微知道谭瑾为了装哑一向不在外人面前说话,于是只能自己行礼道:“民女参见郝大人。” 谭瑾拽住了林微的手,将她拉了起来。郝斌也是人精似的人物,眼神在谭瑾和林微交握的手上打了个转,假装没事人一样,和气地笑着:“好好好,这位姑娘不必多礼。” 林微顺势起了身,站在了谭瑾身后,她一见这个郝斌就不是很喜欢,因此也不想应付他。 但郝斌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笑着对谭瑾道:“六皇子今日怎么没带上元亨利贞两位大人?” 谭瑾含笑,拉过一旁的林微的手,慢悠悠地在林微手心写字。林微忍着掌心的酥麻,对着郝斌转达谭瑾的话:“六皇子道,出来逛逛,人多累赘。” 郝斌闻言尴尬地擦了擦汗,显然,他就是林微口中的累赘了。 郝斌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打发掉的人,他又笑道:“这莘塔镇也视察的差不多了,不知六皇子准备何时动身去湖州城啊?湖州的百姓和官员们都在盼着六皇子的大驾呢。” 林微心知肚明谭瑾留在莘塔镇不走的原因。谭瑾刚才已经对她说过,莘塔镇的私兵,他还没有摸清楚,也还没有顺着这条线摸出湖州所藏的其他军队,不可能这么快就离开。 因此,谭瑾在林微手上不过乱画着,林微却假装传达着谭瑾的意思道:“六皇子道,此处风景秀丽,比湖州城好得多,回京的时日还早,倒不如在此处多住几天。” 谭瑾闻言,无奈地笑着捏了捏林微的手。 郝斌自然无从分辨林微说的到底是不是谭瑾的意思,但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当即擦着汗道:“六皇子见谅,这湖州城内啊,百姓和官员早就准备好了迎驾,六皇子若是再不动身,只怕是伤了百姓们的心啊。” 林微脸上的笑意一敛,板着脸说道:“郝大人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要逼着六皇子回湖州城了?” “下官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郝斌被林微的大帽子一扣,慌张地反驳道:“这位姑娘可不要乱说。” 谭瑾看了郝斌一眼,牵着林微要走。 林微笑嘻嘻地对郝斌道:“郝大人请回吧,六皇子和我还要多逛逛这莘塔镇,就不劳烦郝大人陪着了。” “这……”郝斌倒是想陪着,谭瑾和林微却走得极快,眨眼间就把他甩在了后面。 眼见着身后没有郝斌了,林微才扑哧一笑,笑着问谭瑾道:“我这么打发了他,他会不会还缠上来?” 谭瑾望着林微温柔地笑道,目光专注:“我既带了你出来,就不会让他再来打扰的。元亨和利贞会去处理的。” 林微脸上笑意不减:“那不是说,接下来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谭瑾看着林微的目光也染上了笑意,倒弄得林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了视线。谭瑾的声音甚至比往日更温柔了些:“是,只有我们两人。” 谭瑾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扑在林微周围,惹得林微一下子涨红了脸。她有些手足无措,咬了咬唇,道:“我就是、我就是说……”她本来也没想说这么有歧义的话。 谭瑾倒是摸了摸林微的头,安抚着她道:“渺渺不用不好意思,我们本就被父皇赐了婚了。等到回京,我们就会正式定下婚约。” 第四十九章 有人来袭 谭瑾一说起这话,林微倒是冷静了不少,缓缓地站直了身体,远离了谭瑾怀中。 谭瑾看着林微突然冷淡的表情,眼睛微眯,轻笑着问道:“怎么了?” 林微吞咽了一下,思量着自己要怎么说,她对上了谭瑾沉郁的视线,忽然有些不敢张口。沉默良久,谭瑾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林微嗫嚅两声,最后还是直言道:“我们的订婚,真的还要继续吗?” 谭瑾脸上仅有的一点笑意收敛了起来:“渺渺,这是何意?” 反正说出了口,索性也就直说了,林微放开了胆子,道:“我认为,与你成婚的人,不应该是我。” 谭瑾脸色沉沉,道:“父皇已经赐婚……” “赐婚对你而言根本不是问题!”林微道:“我相信你有那个能力,可以取消赐婚。”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太直白,林微继续道:“你的野心我很明白,我不认为,我是能陪着你登上高位的人。如果是这样,倒不如让你找个更合适的人选。” 林微转头看了看在深潭旁还在劳作的苦役,道:“我……思量了很久了。我不是能替你谋划什么的女人,凭着我的家世,也不能带给你什么好处。要我坦然受着你的好,我做不到。六皇子,我与你接触不多,但我已经很明白你的个性了,你的面具戴的太久,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心了。自从赐婚之后,你对我的态度骤然变好,我就应该察觉到的。你根本就对是哪个成为六皇子妃、你的妻子毫不在意,对我好只是一种惯性。既然如此,那何必又要我来占着这个六皇子妃的位置,而不选个更有助力的人呢?” “这就是你所想的?”谭瑾面无表情地问道,若林微此时转过身,必定会直接对上谭瑾冰冷的眼眸。 林微低了低头,重新拾起对谭瑾的恐惧,深吸一口气道:“若是在六皇子假意的温柔里迷失自己,倒不如直接说明白,我林微,更希望找一个真心实意对我的人,也不愿面对着一生都戴着面具的男人。” 谭瑾冷哼一声,语调已经彻底冰冷起来:“既如此,我命人送你回京。” “多谢六皇子。”林微转身谢道。心中轻叹一口气,救出顾曲知音,只怕又要多费波折了。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谭瑾和林微的散步也只能半路折返了。谭瑾气势凌厉地走在前面,林微心惊胆战地跟在身后,却总算安心了些。依靠谭瑾虽然能够给林微带来很多便利,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林微真的害怕突然有一天就无疾而终,再也找不回来了。与其那时候已经被养成了依赖的惯性,倒不如这时候快刀斩乱麻,与谭瑾说清楚讲明白。 元亨利贞此时刚打发走郝斌,转眼看着谭瑾和林微两个人都沉着脸回来了,一时也有些不解。元亨凑上去问道:“主子,可是被什么人冲撞了?”不应该啊,郝斌都被他们两个给打发走了啊。 谭瑾眸色沉沉地看了一眼元亨道:“安排马车,送林姑娘回京。” 元亨顿时哑然,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昨晚上不是还让我安排林姑娘的丫鬟来陪她吗?这人送回京了丫鬟怎么办? 元亨正要张口,却被旁边的利贞一拉。 林微在元亨面前站定,微微笑道:“回京的事,麻烦元亨公公了。” 元亨顿时闭上了嘴。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看来回京之事已定,他还是安排马车去吧。 元亨安排马车去了,利贞还守在原地。 林微看了一眼已经进房的谭瑾,对着利贞不好意思地笑道:“还有件事想要麻烦利贞大人,我有两个小厮,如今还在这莘塔镇做苦役,我看来是来不及救他们出来了。只希望利贞大人等他们救出来时,能够安排他们回京。小女子在此多谢了。” “林姑娘客气了。”利贞侧了侧身,避过了林微的礼。他现在还不太清楚林微和谭瑾之间是怎么回事,不敢贸然受对方的礼。 “利贞,滚进来!”谭瑾的声音突然在房内响起。林微顿时噤声,这是气得狠了,她可从来没听过谭瑾在大庭广众之下咆哮着。 利贞不敢迟疑,立刻推门进去了。没过一会儿,利贞尴尬地走出来,对林微道:“主子吩咐,林姑娘若想救您的小厮,请您自己安排人手。我们此方的人手不够,怕是帮不上林姑娘的忙了。” 老实说,这是利贞自从跟随谭瑾以来,第一次见谭瑾吩咐如此随心的命令。以前的主子,无论何事,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会说出来。这样明显是气话的命令,是从未出现在谭瑾的口中的。 林微听了这话,简直又气又笑。只是这与她刚才对谭瑾说的话确实一致,本就说了要跟人家划清界限,又跑来麻烦对方下属,确实是林微自己思虑不周了。 林微细细一想,就对利贞道:“是我思虑不周了,等元亨公公安排的马车回来,请利贞大人帮我转达一声,我用不上了。” 利贞还没说话,林微转身便走。她要趁着还在莘塔镇内的功夫,把顾曲和知音的事情解决了。 利贞愣在原地,看着林微朝着深潭的方向走去。忽然听到背后一声门响,见谭瑾走出来,连忙请示道:“主子,是否要拦下林姑娘?她如今这样过去,很容易撞破……” “无妨。”谭瑾一挥手,冷着脸说道,“她的事不需要再管了。你把湖州官员的资料给我,我们要抓紧处理了。” “是。”利贞轻叹一声,把林微的事情放在了脑后。 林微走到了深潭附近,这会儿没有谭瑾陪伴,不少苦役和深潭内的士兵都紧紧盯着林微,生怕她有什么异动。 林微咬了咬牙,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打量着这栅栏之中的苦役们。 苦役人数极多,林微看的眼花缭乱,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两个熟悉的面孔。倒是她窥探的动作,终于引起了栅栏里面的官兵注意。 一个持着枪的官兵毫不客气地走过来,用枪对准着林微,恶狠狠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林微笑了笑,道:“这位大哥,我想问问,这群苦役里面,可有名叫顾曲和知音的?” “没有没有!这里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走开!不然我不客气了!”官兵不耐烦地挥手道。 林微还想多说什么,身后却突发了变故。 一把长刀突然横在了林微脖子上,寒光凛凛的长刀立刻使林微僵硬了身子,不敢动。 官兵很明显看见了对方,他慌张地拿起枪,大声吼道:“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挟持林微的人根本毫不在意官兵的威胁,他一脚踹开了栅栏,拖着林微走进去,喑哑凄厉地声音问道:“你们这儿的主子在哪儿?” 栅栏之中的官兵已经反应很快地集结了队伍,包围着林微和挟持林微的人。无人看管的苦役,四散逃跑着。林微越看心里越沉,她还是没有发现顾曲和知音的踪迹。 挟持林微的人还有同伙,他们刚被官兵包围,从栅栏外就传出了打杀的声音。 挟持林微的人也和官兵动上了手,一边拽着林微,一边用着长刀砍人。林微丝毫挣扎不了,她用余光去瞧挟持自己的人,顿时心里一沉。 对方穿着的,正是这里私兵的服饰。双方战成一团,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 不过,林微和对方行动的范围越来越小,似乎被逼入了一个死角中。林微密切关注着对方的动作,妄图抓住一个机会,侥幸逃脱。 这个机会还没有被发现,栅栏之外,响起更多的声音。应该是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到了谭瑾。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林微就听见对方的同伙喊道:“他们的主子找到了!” 挟持林微的人毫不恋战,挥着一把长刀逼退面前的官兵,就朝着同伙叫喊的地方而去。林微跌跌撞撞地被人拖着走,目光一转,就看见了谭瑾冷着脸正和七八个人战成一团,周围的利贞也被众人缠住。 谭瑾的目光很明显注意到了林微,但又只是一扫而过,似乎真的把林微当做了无关紧要的人。 林微不敢放松心神,她此刻的处境相当危险,周围全是刀光剑影,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砍伤。挟持林微的人很有目的性地朝着谭瑾转移,谭瑾一个人应付着越来越多的人,能够帮到谭瑾的人反而被人群缠住,隔在了外面。 等挟持林微的人终于到了谭瑾面前,他喑哑的声音嘿嘿一笑,直接将林微朝着谭瑾推过去。 面前还是敌人的刀剑,正在招架的谭瑾一愣,反手要去接住林微。动作间,对方已经丢下了一颗烟雾弹。巨大的烟雾顷刻间弥漫着整片区域。 林微被推到谭瑾怀中,刚咳嗽了两声,忽然感觉不对,这烟雾弹中居然还有迷药!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来不及说话,双双晕了过去。 第五十章 私兵营地 林微是被摇摇晃晃的动静给惊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只看见棕色的马车车顶。林微彻底惊醒了过来,顿时想起了昏迷之前她和谭瑾的处境,慌张地坐了起来。 咕噜咕噜的车轴声告诉了林微她目前的所在之处,这是一辆密闭的马车。她打量着马车,马车内被封的很严实,车窗和车门都是被木条钉过的,看来是专门用来押人的车子。 林微心里一紧,这些人是什么人?她在这里,那谭瑾呢?这些人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 林微正慌张着,忽然身边有一只手突兀地按住了她。林微大脑一片空白,立刻用力地挣扎起来,几乎想要尖叫出声,却被那按住她的人用力地捂住了唇。 林微想要把这个按住她的人踢开,马车内的空间极小,光透过被木条钉上的车窗十分晦暗,林微看不清这按住她的人是谁,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男人的影子。一番挣扎无果之后,林微总算泄了力气,她微微喘着气地,低语道:“你是什么人?” 那按住她的男人没动,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看她确实没有挣扎的模样,才牵起了她的一只手。 林微皱眉,这男人不说话来牵手的举动,让她顿时想到了一个人——谭瑾。 “谭瑾?”林微试探着问道。 男人一顿,原本打算在她手心里写字的动作也停了停,才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在林微手心写道:“是我。” 林微被是我两个字一堵,顿时想问的话也问不出来了。谭瑾一向是很有分寸的人,他从六岁起就没有暴露过自己还能说话的事实,正是因为他绝对不会在他认为不安全的地方暴露这一点。如今这车厢这么狭窄,里面只有林微和谭瑾两个人,谭瑾会做出这等姿态,毫无疑问是因为这里并不安全。 谭瑾显然还有话要说,车厢里视线昏暗,他不能打手语比划出来,只能一字字地在林微手心里书写着:“这些人应当是郝斌派来的人,目的地是湖州境内的藏兵之处。我会注意制造机会,你一旦能逃,立刻就走……” 林微的心思,几乎全被那在手心中滑动的手指吸引了去。手心里一直酥酥麻麻的,林微只能隐约看见修长的手指在自己手心里移动,但她几乎立刻就想起了那日她在谭瑾的房间醒来,看见谭瑾秉书而读,当时就用的是这修长的手指握住了书卷。 林微茫然地盯着谭瑾手指的方向出神,但话说开后的谭瑾显然不再勉强自己保持着对林微的温柔,他的手指在林微手心顿了顿,周身的气息沉了沉,立刻吸引了林微的注意力。林微转过头来,虽看不见谭瑾的表情,也明白他是不高兴了,有些羞恼于自己居然想着他的手指入了迷,低声道:“你继续说。” 男人的气息就在林微咫尺之外,他几乎一字一顿地在林微的手心里写道:“出去之后,我会安排人送你和你的下人回京。” 林微咬了咬唇,勉强自己收起不该有的心思,道:“我明白了。”总之不要给谭瑾添乱,等谭瑾这间事了,他们就能够彻底地成为陌路人。 马车不知摇摇晃晃了多久,林微在车厢里渐渐地待到身体发麻。车厢里的视线还是那样的看不清楚,林微只能模糊地看见谭瑾坐在了车厢的另一边。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自己因为长时间不动而麻木的双.腿,突然一个颠簸,“啊!”林微整个人在车厢里摔了一下,碰到了自己双.腿,更是感觉像针扎了一般。 悉索的声音响起,林微偏过头,看见谭瑾的身影移动了过来。林微忙道:“我没事。” 那身影停了一瞬,林微仿佛听到了谭瑾一声嗤笑。但她还是看见,对方朝着自己移了过来,并毫不客气地捞过了林微的双.腿,放在了自己身上,重重的按摩起来。 “啊——”林微努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吃痛的声音出来。谭瑾的按摩毫不留情,林微双.腿的酸麻感虽然没有了,她却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上,留下了谭瑾手印的淤青。 林微有些不好意思,她望着谭瑾的方向,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谭瑾毫无反应,他将林微的双.腿又放了下去,一声不响地又回到了自己刚才待着的位置。 林微自己揉着自己的腿,一时有些犯迷糊。谭瑾的行为和反应,实在超出了林微的预期。她一时冲动,对着谭瑾说了要取消订婚的话。她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她从见到谭瑾的第一面,就很害怕这个表里不一的人。 可是如今,要林微实话实说,她还真的对这个会给她按摩的谭瑾,还有每次恰到好处出现帮她解决难题的谭瑾,害怕不起来。 林微现在心里都有一种冲动,问一问谭瑾,他到底是不是要和自己划清界限?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突然还这样对她好?林微轻叹一口气,苦笑着。她非常害怕守不住自己的心。 林微自然还是没有问出口。马车上沉默的寂静并没有维持多久,马车就咣当一声停下来。 林微才放松下来的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有人打开了马车车门,对着林微和谭瑾呵斥道:“都给我下来!” 谭瑾倒是十分镇定地牵着林微的手下了马车。林微藏在谭瑾身后,四处张望一番,心里沉甸甸的。 此处显然已经不是莘塔镇了,更不是湖州城。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深山里的土匪寨子,四周都建着哨塔,周围整队的士兵比比皆是,正如谭瑾所说的,这里应该就是湖州的私兵真正的大本营了。 “跟着走,别磨磨蹭蹭的。”士兵拿着武器威胁谭瑾和林微道。 谭瑾拍了拍林微的手,示意跟着他,率先迈开步子跟着士兵朝前走去。 林微一时有些疑惑,她知道谭瑾有武艺在身,而且很高,如今周围的士兵虽然极多,但谭瑾要逃走的话,很明显是能够施为的。这些绑了他们的人,大摇大摆地穿着官兵的制服,并没有给林微和谭瑾戴上眼罩之类的东西,很显然压根就没打算放他们两人离开。 林微能够想到的事情,谭瑾只会比她想的更通透,更彻底。他除了刚下车拍拍林微那个安抚的动作之外,没有再回头看过林微,沉默地朝着前走。 林微小跑两步,跟在了谭瑾的身侧。她一歪头,正看见谭瑾有些苍白的面容,心里顿时一惊,谭瑾,是受伤了吗? 此处显然不是查探这些事情的地方。士兵把谭瑾和林微带到了一间仓房里关了起来,就守在那里不说话了。 林微眼看着谭瑾走进仓房的身形晃了晃,连忙走过去扶着他,慢慢靠着墙坐下来,担忧地问道:“你受伤了?” 谭瑾并没有回答。 仓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穿着湖州知州的官服的郝斌,擦着汗,走进来,看着林微和谭瑾笑道:“六皇子,这位姑娘,一路上可还好啊?我派去的人招待的还周到吧?” 林微对着郝斌更是厌恶了一层,冷冰冰地道:“原来是你!只会使一些下作的手段!”虽然已经被谭瑾提前说出了幕后之人,但不妨碍林微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郝斌挥挥手,立刻有士兵给他端来了椅子。郝斌掸掸灰,大摇大摆地坐在这仓房的门口,笑眯眯地道:“这位姑娘,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可是多次盛情邀请六皇子的。这不是请不动咱们六皇子这尊大佛嘛!” 林微冷冷一笑,环顾了一下这仓房,冷笑道:“郝大人既然盛情邀请的地方是这种地方,别说六皇子,就是我等民女,也不惜得来呢!” 郝斌无论林微怎么说话,脸上都是笑眯眯地,道:“姑娘尽管发脾气吧。反正这作客的地方已经到了,姑娘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的,自然得好好习惯习惯!” 林微微微眯眼,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郝斌瞧了瞧林微身旁说不出话的谭瑾,笑道:“没什么意思。湖州最近又一次灾民暴动,为首的好像叫做赵驹儿吧,这等暴民实在可恶,不仅在回湖州的路上,盯上了林家四小姐的车架,还在又一次暴动中失手杀了钦差大臣六皇子。臣等救驾不力,只能将赵驹儿等暴民关押于湖州大狱,听候圣上发落。” 郝斌嘿嘿一笑,道:“至于林四小姐嘛,尸首自然有她家下仆护送回京。” 林微内心无比震惊,她没想到郝斌不过接触她短短两面,就已经查清了她的来历,甚至还知道自己去拜托过赵驹儿调查顾曲知音的事情! 郝斌见林微和谭瑾没多大反应,也是无趣的很,便道:“六皇子身娇肉贵的,林四小姐虽然年岁小了些,但是再等几年看起来也不差。我这儿的官兵们,累年见不到一个能用的。想必,他们对于六皇子和林四小姐的到来,很是欢迎啊!” 林微听见这话几乎恶心地要吐了,她不是真正的十几岁小孩,自然听得懂郝斌这话的含义。就在林微忍无可忍之际,一旁的谭瑾忽然在郝斌看不见的角落拉住了林微。 林微就那么一愣,郝斌便大摇大摆地又走出了关押他们的仓房,并趾高气扬地吩咐着:“把屋里的人看好了,过几日等主子来人看过了之后,就是你们的了。” 外面一阵欢呼,听起来实在不像是一支私兵,而是真正的一窝土匪! 第五十一章 谭瑾的伤 林微简直被恶心到都要反胃了。她冷冰冰地甩开谭瑾地手,咬牙切齿地道:“你刚才为什么拦我?” 谭瑾黑沉沉的眼眸看着她,伸出手去牵林微。林微心里不知哪一根筋不对,忽然甩开了谭瑾要在自己掌心上写字的手。林微用力很猛,谭瑾的手直接被甩在了墙上! 当“啪!”的一下,谭瑾的手甩在墙上的时候,谭瑾的眼神微眯,隐忍着怒气。林微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本来也无意对谭瑾怎么样,只是突逢变故,又被谭瑾拦着,不能把怒火发泄到郝斌身上,一时有些迁怒罢了。 林微不敢看谭瑾的眼眸,低下头,咬着唇道:“对不起。” 谭瑾这次牵过了林微的手,但写字的时候非常克制,脸色也是冷冰冰的:“就算你打郝斌一顿,除了惹怒他,使我们的处境变得更加难堪之外,不会有任何帮助。” 林微一个字一个字猜出谭瑾说的话,心里不知道该是失望还是难过,她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都这样了我还要忍吗?”林微心里说不出的委屈,不断的蔓延上来。 谭瑾默默地看了林微一眼,继续写到:“忍。等待时机,才能逃出去。” 林微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自己的眼泪憋回去。谭瑾说的没错,如果她刚才真的朝郝斌动了手,他们的处境只会更糟糕,还不如忍一时之气,坐等时机,逃出这个龙潭虎穴。 只是心里虽然明白这些道理,林微还是在看见谭瑾那理智得不像话的态度时,有些忍不住委屈。 谭瑾见林微明白了这道理,也无意多说,收回了手,靠着墙闭目养神。 林微瞧着谭瑾,忽然注意到他轻轻蹙着眉头仿佛极不舒服的模样。林微顿时想起来刚才的猜测,心里也有些担心起来,她凑到了谭瑾身边,担心地道:“你受伤了?” 谭瑾睁开眼,瞧着她摇了摇头就闭上了眼睛,一点也不打算跟她多说的模样。林微有些生气,但还是平息着自己的怒火,目光检查着谭瑾身体。 当林微看见谭瑾后腰处一处浅浅的暗红色时,顿时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忙凑过去,轻声道:“你真的受伤了!” 谭瑾睁开眼睛,平静地看了林微一眼,仿佛受伤的不是谭瑾,而是林微一般。林微在谭瑾这样平静的目光,哑然失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回忆起了昏迷前的情形。那时林微身后的人挟持着她,而谭瑾正和数十个人战成一团。林微非常确定,在她被挟持者一把推到谭瑾怀里之前,谭瑾身上应该没有任何伤口…… 林微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眼眶里不觉有了泪意。她刚被推到谭瑾怀中,两个人就因为烟雾弹中的迷.药昏倒了,这后腰上的伤势,只有可能是谭瑾那时反射性地救下林微时所受。 想到谭瑾一路上在马车颠簸,还帮她按摩着麻木的双.腿,林微顿时有些难言的后悔。她刚才不应该对着谭瑾发脾气的,也不应该迁怒于谭瑾。 林微吸了吸鼻子,隐约带着哭腔的声音对谭瑾道:“你忽然没了武功是不是也是因为后腰上的伤口?” 谭瑾这回终于正视了林微,他不耐烦继续在林微掌心写字,索性直接写在了地上:“迷.药。” 林微立刻懂了。那些人用来绑架他们的烟雾弹中含着迷.药,那迷.药药效强劲,当时情况又混乱,一不小心顺着谭瑾的伤口进入了身体,倒使得谭瑾目前空有一身武功却使不出来了。 林微咬了咬牙,随即要去扒谭瑾的衣服,狠声道:“我要看你伤口,需不需要处理!”能够浸透衣服的暗红色,林微有些不敢细想这伤口有多大。 谭瑾本有些不愿,见林微坚持,才放开了手任她施为。林微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谭瑾的衣服,拉到后腰的时候,见谭瑾又开始蹙眉,手足无措地道:“是不是扯到你伤口了?” 谭瑾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 林微见后腰那块暗红色的地方已经粘在了身上,心里十分难受,道:“你的伤口需要尽快处理。” 她还是把那块衣服撕了下来,伤口倒是不大,看起来像是刀伤,应当是谭瑾在救她的时候无意中被人伤了一下。然而伤口本来就是裂开的,之前没有处理,现在林微把谭瑾的衣服一撕开,这伤口就又开始出血了。 林微咬着唇道:“要尽快处理伤口。” 这话说的轻巧,他们现在是阶下囚,两个人除了身上的衣服什么也没有就被关进了这仓房里,显然不能指望对方给谭瑾提供处理伤口的用具。而且…… 林微偷偷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谭瑾。她觉得谭瑾似乎根本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情,包括她。 林微无奈地叹口气,想了想,也唯有撕下自己身上的衣物来替谭瑾包扎了。她正要动身,却忽然被用力地握住了手腕。 林微诧异地回头,谭瑾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平淡的目光注视着她,而谭瑾的右手却用力地抓住了林微的手腕。 林微略一晃神,解释道:“你的伤口需要包扎,这里没有东西可用,我只能先用布料给你包扎止血。” 谭瑾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抬起了另一只手,在林微面前写道:“刚才还为这个生气,现在就撕衣服是想送上门去吗?” 谭瑾写的很快很急,但林微毕竟已经用这种方式和他交流了很多次,毫无困难地认出了谭瑾写的内容,顿时有些难堪:“你非得这么说么?” 她根本没想其他的什么,只是担心谭瑾的伤口而已。 谭瑾默默地盯着林微半晌,看着林微泛红的眼圈,忽然松开了握住林微的手,快速写了一句:“不用管我。”随即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林微委屈到不行,可是她面前总能出现谭瑾那个狰狞的正在流血的伤口。 谭瑾把衣服穿好了,脸上除了轻皱的眉头,完全看不出来受过伤的样子。 林微觉得自己还是想办法替谭瑾处理伤口,几乎很快就来了。 到了晚上,仓房开了门,有人给林微和谭瑾送饭。林微顿时抓住了机会,叫住了送饭的小哥,笑道:“请等一等。” 送饭的人显然也并不把谭瑾和林微当回事儿,毫无所谓地站住了问道:“干嘛?” 林微赔着笑脸道:“能不能麻烦你,替我准备一张干净的帕子?” 送饭的人几乎被林微这要求气笑了:“果然是大家小姐啊,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帕子?” 林微毫无反应,只是平静地问道:“可以吗?” 送饭的人思索了片刻,想到了上头之前说过的话,眼神不自觉地朝着林微周身打量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嘿嘿地笑道:“没事,不就是帕子么,等下给你拿来。” 林微定下了心,但是她对送饭的人的目光实在有些抵触,原本在口中的那句谢谢也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端着饭对谭瑾道:“吃饭吧。” 谭瑾显然听见了林微要帕子的举动,但是没什么反应,他扫了一眼送来的饭菜,脸上有一丝嘲笑,根本没有打算用饭的样子。 林微看见谭瑾这态度,顿时也说不上心里哪里不痛快,只是看着手里的饭,原本怎么都打算逼着自己吃点东西养足体力的,此时也着实没了胃口。 送饭的人很快便把林微要的帕子送来了。对方见饭菜基本没动,脸上讥笑了一下,也就直接把剩下的饭菜都端走了。 林微拿着帕子再度走到了谭瑾身边,压着自己脾气道:“我先替你包扎好不好?” 谭瑾缓缓地睁开眼,与林微对视着。那黑沉沉的眼眸令林微忽然生出了逃离谭瑾的冲动,她定了定神,又问道:“我替你包扎吧?” 谭瑾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仍是什么举动都没有。林微深吸一口气,也不管谭瑾到底同不同意了,直接掀开了谭瑾的衣服,替他包扎着后腰的伤口。 包扎伤口这种事儿,林微也是头一回做,尤其又在后腰这么难以包扎的位置,林微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只要了一张帕子而没有直接要布巾。不过好在,林微摸索了一会儿,还是替谭瑾包扎好了。 林微看着谭瑾包扎好的伤口,松了一口气,替谭瑾将衣服理好。 谭瑾期间一直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动作,似乎林微的动作根本与她无关。 林微深吸一口气,正想说点什么,仓房的门突然开了,林微心里一紧,谭瑾比她反应更快的站了起来,把林微挡在了身后,眯着眼看着来人。 来的人仍然是郝斌,他笑眯眯地看着谭瑾,笑道:“我听说林小姐要了一张帕子,怎么?我那些手下不经事把林小姐弄伤了?” 林微忍不住回嘴道:“没那个本事!” 郝斌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林微一眼,转而把视线落在谭瑾身上:“林小姐既然如此精力充沛,想来受伤的人另有其人了?你说是吧,六皇子?” 谭瑾面无表情地站在林微身前,林微心里确实狠狠一跳,若是真被郝斌知道了谭瑾的伤…… 林微还在担忧着,郝斌已经说到了下一个话题:“我家主子派人要见六皇子,我可不好拦,六皇子,请吧!” “现在?”林微忍不住失声说出口。 第五十二章 逃出山寨 谭瑾拍了拍林微的手,算是安抚她。他向前几步,跟着郝斌走出了关押他们的仓房。 林微忍不住叫住了谭瑾:“谭瑾。” 谭瑾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意味不明地看着林微。林微刚刚鼓起的勇气仿佛又没有了,张张嘴最后只说了一句:“小心点。” 谭瑾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走了出去。 谭瑾跟着郝斌离开之后,看守又把仓房给牢牢关了起来。林微心慌意乱地坐在地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她现在对她和谭瑾能不能逃出这一个地方一无所知,算了算时间,据她离开京城也有一两个月了,天气渐渐转凉,林微抱着自己,内心一片茫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已经深夜了。仓房门口才总算响起了脚步声,林微刚站起身子,谭瑾就被士兵们推进了仓房,又把仓房锁上了。 林微忙过去扶起谭瑾,低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对方和你说什么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谭瑾在林微的支持下靠墙坐了下来,墨色的眸子盯着林微,用手在林微手心中写道:“来的人,是太子的人。” 林微一惊,想到她离京之前太子专程试探过她,心下已经相信了七分,她低声道:“那就是说,这里是太子的私兵?” 谭瑾点了点头,继续写道:“对方和太子有私交,不过他应该认为我不知道,所以没做任何掩饰。” 林微忧心忡忡,假如这私兵真是太子手下的话,想到太子妃如今怀有身孕,林微暗叹一声,这事要是被捅破,京城必定闹翻了天! 谭瑾表情严肃,对林微写道:“无论如何,对方明天早晨就会赶回京城,这也是此地唯一有松懈的时机,我们明天一早,就把握机会离开。” 林微没有能够成功逃脱的自信,忧心忡忡地问道:“能有这个机会吗?” 谭瑾解释道:“此人心性狡诈,比郝斌更甚。他既然要离开此地,绝不会放任我这个六皇子还有活着回京的可能。因此,明日一早,他动身之时,就是郝斌对我们行刑之时!” “行刑之地不会委屈在这小小的仓房中,只会将我们押至山寨正中的空地上,我路上仔细观察过,此山寨往西南方有一条小路直通后山山脉,那里应该是山寨内的人通行之路,所以防守不严,我们两应该有机会从此路逃出去。”谭瑾说的非常在理。 但林微极为担忧谭瑾的伤势,问道:“可是你受迷.药影响,身体没问题吗?” 谭瑾墨色的眼眸望着林微,忽然一笑,手指轻轻地在林微掌心划过:“迷.药的影响到了明天应该就比较微弱了。不用担心。” 林微点了点头,既然谭瑾如此说,她除了相信谭瑾,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林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已经听见外面喧闹异常,果然是有人要准备离开山寨。林微深吸一口气,紧张地坐了起来。谭瑾在一旁,忽然道:“我若是有异动,你便见机行事。” 这声音极轻,稍不注意都会听不见此话。林微这还是自从被绑之后,第一次听见谭瑾开口说话,顿时用力地点了点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砰!”仓房的门被打开,一群士兵鱼贯而入,其中一个为首的指着两个人,毫不客气地道:“把他们给我绑起来,记着,绑的死死的,千万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他身后出来两个士兵,各拿着一条绳子,把林微和谭瑾分别绑了起来。林微不舒服地挪动着身子,这绳子绑的实在太紧了,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谭瑾也同样被绑着,可是从他的表情上,完全看不出来难受的痕迹。他朝着林微眨眨眼,示意林微平静下来。 士兵们绑好谭瑾和林微之后,就毫不客气地将他们直接提了出去!林微被拖出仓房,一时被阳光刺的有些睁不开眼睛,林微难受地眨了眨眼睛,身边的士兵嘿嘿地笑道:“小美人别哭,等你上了黄泉路,就不知道疼了。” 若是真的十一岁小女孩,只怕此时已经忍不住闹腾了起来。只是林微毕竟不是,她适应了外面的光线,就开始四处打量了起来。 眼前有一个木头搭起来的台子,看起来就是行刑的地方。木头台子前面,正是一溜儿马车,还不停有人往马车上搬着东西,看来就是那位太子手下的车架了。 四周则是一些房屋,房屋围着这台子一圈一圈地建起来,主要还在坐落在山上。林微转头看了一会儿,才找到谭瑾所说的那条西南方的小路。小路隐藏在树林的阴影之下,看起来不怎么好走。 林微看见小路反而定下心来。任由身边的士兵将自己丢上木台,和谭瑾被按在一起,一边站着一个持刀的壮汉,显然是打算用砍首的方式来结束了林微和谭瑾的生命。 林微和谭瑾跪在木台之上,面前的马车里有一个养尊处优的声音缓缓地吩咐道:“出发。” “恭送大人!”郝斌带着周围的士兵恭恭敬敬地道。 等车队走到了看不见的时候,郝斌才转过身来,看着林微和谭瑾笑道:“六皇子啊,不是下官心狠,实在是保不住你们两位的命啊!待会儿走在了黄泉路上,可别怪罪我。来人,动手!” 郝斌高声一喊,谭瑾顿时朝着林微一点头。林微心中一丝灵光闪过,朝着她身旁的持刀大汉就整个人撞了过去! 林微这突然发难来的太猛太急,那汉子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撞个人仰马翻,坐倒在地! “快,快拦住她!”郝斌急着喊道,周围的士兵扑上来,想要制服住林微。林微慌张地闭上眼,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而扑过来的士兵突然被拽住,丢在身后! “走!”林微惊喜的一睁眼,面前赫然是挣脱了绳索的谭瑾。谭瑾来不及给林微解开绳子,只能拦腰一抱,朝着那西南方的方向飞奔而去。 “来人!立刻给我拦下他们!”郝斌气急败坏地在他们身后吼道。 大批的追兵从山寨里涌出来,朝着谭瑾和林微的方向追来。谭瑾一路抱着林微朝山林深处飞奔,一边扔下了信号,似乎是在给元亨等人指路。 追兵来的极快,他们未曾逃出多远,身后已经有人投出了烟雾弹。林微瞪大了眼睛,谭瑾则一手捂住了林微的口鼻,一手飞快地解开了林微身上的绳子,将林微放了下来。 烟雾弹里的迷.药令两人极为忌惮,但同样,扩散开的烟雾也帮着他们迷惑了追兵的视线。谭瑾领着林微,转身在树林中转了几圈,随即把林微推进了一个山洞之中。 不,这地方不应该叫做山洞,反而应该叫做地洞才对。里面的空间极大,洞口连成了片。谭瑾带着林微坚持的在地洞中行进了不久后,突然面色一白,趔趄了一下,摔倒在地。 “谭瑾,你怎么了!”林微顿时慌了神,不知道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人怎么突然就摔倒在地了。 林微下意识次朝着谭瑾的伤口看去,用手一摸,伤口那处有湿润的东西一点一点渗出来,感觉上还是温热的。 “你的伤口裂开了,失血过多,必须要马上处理!”林微担忧地道。 这回谭瑾已经没力气阻止林微撕开衣物给他包扎了。他轻喘着气,微微有些嘶哑地声音说道:“这地洞不安全,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 林微咬牙道:“你的身体根本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如果这样走下去,只怕我们摆脱了追兵了,你人也没了。” 林微的话说完,谭瑾却没有半点回音。林微顿觉不好,地洞之中几乎毫无光线,她看不见谭瑾的表情,只能伸手一摸,这才发现,谭瑾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快,在这附近好好找找!”“是!”头顶有追兵的声音传来,林微见谭瑾昏迷不醒,心中一急,索性自己弯腰将谭瑾给背了起来。要一个小女孩背起比她还大几岁的男子,实在是一件辛苦的活。 不过追兵在后,林微甚至不曾休息,咬着牙将谭瑾背着走了。 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直到身边只有叮咚叮咚的声音,林微才痛苦地松开力气,放任自己和谭瑾倒下来。 林微整个人疲惫地看着四周,这里已经是地洞的深处,曲曲折折地,就算是追兵已经进洞,林微也有自信,这群人找不到他们了。 林微查看着谭瑾的情形。他还在昏迷着,后腰的伤口已经不在流血了,只是嘴唇干裂,似乎有些狼狈。 林微心里突然一个念头,不知道为什么便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吻上了谭瑾干裂的唇时,林微才突然反应过来,惊慌地坐直了身子,好像自己跟着了魔一样。 她怀中的青玉叮咚作响,林微忽然也感觉到了疲惫的倦意涌上来,她不知不觉,也靠在谭瑾身边,困倦地睡了过去。 第五十三章 被救之后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林微再度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景物已经不是之前逃生的山洞了,而是富丽堂皇的房间。 红木漆的拔步床,丝绸的被子,玉雕的枕头。 林微一惊,坐起来身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换掉了,不再是她之前的破旧的棉布衣裳,而是上好的布料制成的中衣,顿时更加紧张起来。林微连忙下了床,正要推门出去,房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 林微再想回到床上装睡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忐忑地看着进来的人是谁。谁知道,“姑娘!你终于醒了!”进来的是许久未见的银筝,她喜极而泣,惊喜地拉着林微上下打量一番,才止住了眼里的泪水,擦掉泪水道:“姑娘可昏睡两天了,再不醒奴婢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林微一见是银筝,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也落了地,松了口气问道:“我这是被救出来了?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银筝拉着林微,让她在床上躺下,从桌上端过茶水给她润润喉咙,叹道:“姑娘那晚进了莘塔镇,我和玉磬就按照姑娘的吩咐,先去了废弃的农庄待着。然而农庄是此处的一个据点,我们两个刚到那儿就被盯上了,还好利贞大人带着人把我们救了出来,安置在了莘塔镇。” 林微自然不知道这一出的,急忙查看着银筝浑身上下,愧疚地问道:“你们可曾受伤?是我不好,顾虑不周全,倒叫你们跟着我吃了苦。” 银筝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姑娘放心,我和玉磬不曾受伤,只是那时利贞大人说你和六皇子在一起,不方便见我们,我们也就只能在莘塔镇先待着,哪知道还没过了一天,忽然就起了暴乱!大批的士兵闹将起来,连苦役都走脱了好多个!” 林微一听到暴乱,倒是也想起来了,急切的问道:“你们可找到了顾曲知音了?他们怎么样?” 银筝哭笑不得地道:“姑娘别急,你听我从头道来。那日暴乱之后,两位大人带着侍卫镇压了暴乱,可苦役逃了大部分,你和六皇子也不知所踪。两位大人忙安排人去寻找你们的踪迹,这时候顾曲和知音才从湖州城寻了过来。” “他们在湖州城?”林微一听,顿时惊住了,想到赵驹儿说两个人被抓了,林微有几分懊恼,自己查也不查就跑了过来实在傻的透顶。银筝见林微的表情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道:“姑娘可别误会了赵驹儿,之前赵驹儿说顾曲知音被抓了要送来做苦役,这事儿一点也没出错。只是我见了顾曲和知音才知道,他们两个当时被押送过来的时候,路上被人袭击了,他们两个趁乱跑回了湖州城找我们的踪迹,只是我们已经动身来了莘塔镇,药铺也已经关门,他们两人还是联系上赵驹儿才知道我们来了这里的。” 林微听完,想到郝斌威胁她的话,问道:“那赵驹儿现在怎么样?” 银筝苦笑一声:“赵驹儿本就是湖州跑出去的难民,你和六皇子失踪之后,他们那一拨人立马被湖州官兵抓进了牢里,只是听候发落中。” 银筝见林微没什么表情,继续道:“姑娘和六皇子被带走后,两位大人足足查了几天才找到你们的踪迹,只是当时去了,正对上湖州的私兵,据说经历了一番恶战,才知道你们两人已经自己逃了。利贞大人派人在那山寨周围细细检索,费了一两天的时间,才在地洞深处找到你们。只是当时姑娘和六皇子的情形都不太好,似乎是未曾进食,有些虚脱了。” 听银筝这么说着,林微才发现自己身体果然瘦了不止一圈,看起来病歪歪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银筝说完,就强硬要求林微躺下,严肃地道:“姑娘经了那么多事,受了那么多苦,可不得好好修养着。这模样要是被芸娘看见,准得骂死我和玉磬。” 林微苦笑一声,她这算受了什么苦?不过是被饿了几天罢了,谭瑾那番才是真的受了伤。 林微想问问谭瑾的近况,只是看着安心照顾自己的银筝,想想银筝也不会知道,索性闭了嘴。 银筝给林微喂了调养的药,才道:“姑娘你好好睡一觉吧,奴婢先出去了。”银筝话音刚落,房门又被人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看起来同样有些虚弱的谭瑾。 “奴婢给六皇子请安。”银筝抿着笑朝着谭瑾请了安,朝着林微笑笑连忙收拾着东西出去了。 林微有些不好意思,银筝还不知道她曾和谭瑾说过取消婚约的事情,必然是误会了。 谭瑾却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林微床边,笑着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林微轻轻舒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谭瑾,只能嗫嚅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谭瑾略带笑意的眼神看着林微,嘴唇微张,问道:“这个问题,到底是你关心我,还是客气一下?” 林微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轻声道:“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有。”谭瑾温柔地道:“如果只是客气一下,说明你还是抱着想和我取消订婚的念头,不想和我扯上关系;如果是关心我,是不是代表着,你犹豫了?” 林微说不出话来,她应该直接了当的说只是客气一下,和谭瑾彻底拉开距离的。但是她的确很关心谭瑾的伤势到底怎么样了。林微抿着唇道:“毕竟你的伤势是为了救我而受,我关心一下也是应当。” 林微这话一出,谭瑾脸上的神情瞬间暗了暗,忽然扯出一抹笑来,道:“既然你如此说了,那就这样吧。你好好休息。”谭瑾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谭瑾……”林微想要叫住他,可话出了口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她难道不是想和谭瑾取消婚约吗?不是想和他彻底拉开距离吗?谭瑾既然已经这样表现了,她叫住对方还能说什么? 林微有些忧愁地对自己说道:“林微,你不要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既不愿意跟别人在一起,又仗着别人的好给对方添麻烦,她真的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谭瑾出去之后,银筝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见林微脸色不好,劝道:“姑娘可是与六皇子吵架了?六皇子自从和姑娘被救回来之后,已经昼夜不歇地忙碌了很久了。许是精神不济,才会和姑娘生气,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林微忽道:“他……他不曾养伤,一直在忙什么?” 银筝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应当是忙着湖州城的事情。我听说,那作恶的狗官郝斌已经被关起来了。湖州城大小官员几乎都被撤下了,如今操办着赈灾事宜的,是六皇子身边的元亨利贞两位大人,姑娘昏睡这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六皇子能够挤出时间来看姑娘,已经十分难得了。” 林微觉得自己的笑容涩涩,道:“银筝,等我修养好了,我们就动身回京吧?” 银筝讶异地看了林微一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问道:“姑娘不是来湖州找舅爷的吗?如今舅爷尚未见到……” “见到了。”林微打断银筝的话,道:“已经见过了。所以我们该回京了。” 银筝觉得林微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于是问道:“姑娘可是有事憋在心里不开心?” 林微不语。 银筝只好道:“那姑娘,与六皇子辞行后,我们便动身吧。” “不用辞行了。”林微沉沉地说,“让顾曲知音找家有信誉的镖局,护送我们回京,不用跟他辞行了。” 银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说一句:“姑娘,我们当日进了湖州城的马车和盘缠,总得找六皇子要回来,不然我们也走不了。” 林微疲倦地躺在床上,翻过身背对着银筝,懒懒地道:“你替我去找他们吧,这事应当不是六皇子负责的。等要回了东西,我们就走。” “姑娘……”银筝还想说什么。 林微再一次打断了银筝:“银筝,其他话都不必说了,你不是说我跟他吵架了么?不是吵架,我恳请六皇子,替我们取消婚约。回京之后,我就不是准六皇子妃了。” 银筝哑然,她站在林微床边,能够听见林微背对着她细细的哭声。她不太明白,自己姑娘明明舍不得,为何还一定要取消婚约。但她知道,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安排回京的事情。”银筝说着,退出了房间。 林微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窝在床上,想到谭瑾的伤口,又想到舅舅曾假借悔之的身份告诉她的那些药理,忽然坐了起来。 既然要回京了,总不能再欠下对方什么。那救她时候所受的伤势,她不能做什么,也只有用舅舅告诉她的法子,做一副药膏,权当是感谢了。 第五十四章 帮忙一事 银筝办事极为麻利,不过到了下午,银筝就告诉林微,一切都安排好了。 林微迟疑地看了看手上正在处理的药膏,问道:“那明日便可以走了吗?” 银筝笑了笑,道:“只是安排好了,哪里就非得这么快走呢?姑娘身子还虚着,这时上路,只怕路上就不得不停下来了。还有便是,顾曲和知音毕竟是比我们多受些苦,我看他们精神不济,想来赶车也要出事,倒不如歇个几天,好好调养一番再上路。” 林微松了一口气,继续处理着手上的药膏,开口道:“顾曲知音受了苦,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思虑不周,你拿点银钱出来给他们,算是药费,让他们好好补补。” 说着这话,林微又抬头看了看银筝,道:“你和玉磬也是一样,也拿点银子。让你们陪着我辛苦往湖州一趟,合该多拿点。” 银筝连连推拒道:“姑娘给顾曲知音就好了,我和玉磬用不着。” “怎么就用不着了?”林微好脾气地道:“如今这是还在湖州,等回了京城,我平白无故消失了这么久,芸娘必定生气,只怕让你们受了委屈,如今给你们的,你们就拿着,让我也心安些。” 银筝见林微都说到了这种份上,也只能应下来了。 林微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药膏,银筝在一旁候着。忽然玉磬走了进来,笑眯眯地对林微道:“玉磬给姑娘问安。” 林微见玉磬笑眯眯地模样,也不由得一乐,问道:“你倒是耳朵尖,这么快就听到了。” 玉磬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道:“听到什么?” “姑娘说,给我们拿银子。”银筝说道。 玉磬一听就激动了:“真的啊?谢姑娘体恤!” 林微见玉磬这模样生了好奇,问道:“你既没听到这事,你高兴什么?” 玉磬听见林微的问话,就笑眯眯地拿出身后的帖子来,递给林微道:“这是府外送来的,这盈袖的帖子,竟然都送到湖州来了。我自然高兴。” 林微微微一怔,银筝更是脸色一变,直言道:“盈袖的帖子?”银筝拿过细看了一下,不太高兴地说道:“姑娘,是赵驹儿送来的。他肯定有事求你。” 银筝对赵驹儿观感不太好,这赵驹儿先是在京城外拦了林微的车架,又给林微指了顾曲知音错误的去处,虽然没有他顾曲知音也找不过来,可毕竟是他先说错了让林微平白多受了一些苦。 银筝便道:“姑娘,这赵驹儿的帖子,咱们干脆就回了吧?反正马上就要回京了,这犯不着跟这种人牵扯。” 林微净了净手,拿过了帖子,平静地道:“这帖子是我亲手给他的,好歹人家也帮过我们的忙。直接回绝了算是怎么回事?再说了,你不是说他还被关在牢里么?这帖子也不一定是他送来的,说不定是他那些兄弟们,想借着我把赵驹儿救出来。” “那姑娘更不能去牵扯了啊。从牢里救人要费着多大的功夫?”银筝急道:“姑娘莫不是还要为着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去欠六皇子的人情?” 林微听着银筝也着实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先见见人在说吧。玉磬,你去安排。” “是。”玉磬转身去了。 林微将做好的药膏包好,装了起来,才带着银筝出去了。 她们现在住在湖州城中的湖州官衙中,见客不好到前面衙门去,玉磬便把人领到了偏门一个小厅上候着。 林微一进小厅,打量了一下来的人,心里便有了几分底。 来人是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孩子,衣着破旧,瘦骨嶙峋,看起来应当是跟着赵驹儿一同逃难出去的人,如今又跟着他回来了。 那一男一女看着林微进来,有几分局促地站起来。 林微和气地笑了笑,坐在座位上,对玉磬银筝道:“上茶吧,他们等的也辛苦。” “不敢不敢。”男子忙摆摆手,辞了茶,道:“小姐不用招呼,我们这等穷苦人也吃不来茶。” 林微笑了笑,道:“喝喝水润润喉咙也是好的,让你们久等了。” 男子紧张不安地看着玉磬端着茶水送过来,只能小心翼翼地说谢谢。 林微并没有打算在这一家人身上浪费多少时间,直言道:“不知你们几位,投了帖子来找我有何事?” 女子扯了扯男子,男子连忙放下了茶水,站起来道:“林小姐,我们来找你,是为了赵大哥的事情。他被那姓郝的狗官关进了牢里,这么多天也不见放出来。我们这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偷偷来找你的。牢头说,要是这几天救不出去,等下就要跟着反叛的那群犯人们一起押上京听候发落了。可赵大哥实在没做什么事啊,我们这么多兄弟家的,都指着赵大哥呢。” 林微听着皱了皱眉,道:“赵驹儿,到底是因为什么罪名关进去的?” 男子紧张地摸了摸衣服,道:“听说是因为绑了什么京城的小姐,还把人家给害死了。苍天作证,赵大哥自京城回来后,就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何尝害过什么小姐!” 银筝在一旁,气的脸色都变了。林微哭笑不得,拍了拍银筝的手,示意她表情收敛一点,道:“这事儿还要等我想想,你们先回去吧。你们放心,赵驹儿好歹帮过我的忙,我断不至于叫他背着这罪名被押送进京。” “谢谢,谢谢,林小姐你真是好人!”那男女纷纷道谢道,总算抱着孩子走了。 银筝面色不善,道:“姑娘真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找六皇子?” “我……”林微想说自己不找他,但她想了想,颓然地发现,这种事情,她除了找谭瑾帮忙,还真没有其他途径了。她无官无职,无权无势,便是想找人疏通关系,也无从下手。 如今湖州城,可不是已经被谭瑾接管了么。 “这件事,你让我想想吧。”林微长叹一口气,对着银筝说道。 银筝看着林微满面愁容的模样,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憋住了,拉着玉磬轻轻地退了出去。 林微坐在小厅里思索良久,才回房间拿着刚制好的药膏准备去找谭瑾。 谭瑾的房间离林微的很近,林微不过是拐个弯就走到了谭瑾的房前。 房间关着门,林微在门口犹豫了许久,拿着药膏“笃笃笃”敲了敲门。房间内无人回应。 林微静候了许久,再次“笃笃笃”敲门。 “林姑娘。”利贞的声音从林微背后响起,“你找主子有事?” 林微转身看了看利贞,笑道:“我来拿药膏给他。” 利贞的眼神在药膏上打了个转,道:“主子在书房内,我来给他拿衣服。既然林姑娘要去找主子,就顺带帮我把衣服带过去吧?” 林微还想推拒,利贞已经手脚麻利地推开房门找出了衣服交到林微手上。林微看着手上的大氅叹了口气,道:“如今不过入秋,怎么拿这么厚的衣服?” 利贞道:“林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家主子的身体一向极虚,不过是练武之后才好点。如今带着伤连着几宿不睡觉,只怕他寒气入体,还是拿着厚一点的衣服好。” 林微听了,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利贞则一个劲儿的催促道:“林姑娘快去吧,再等一会儿,只怕主子又不在书房了。” 林微无法,只能捧着大氅拿着药膏,朝着书房走去。书房的门开着,林微站在门口,便看见谭瑾在书案上奋笔疾书,显然忙得厉害,满脸都是疲倦的表情。 林微轻轻敲了敲门,谭瑾头也不抬地道:“进来。” 林微跨进屋子,将大氅暂时搭在了一旁的椅背上,正要说话,谭瑾却突然低着头地打断了她:“利贞,替我先揉一揉颈部。” 林微瞧着那人埋头苦干的样子,也只能迟疑地走到谭瑾身边,替他按摩着脖子。 手指不过刚放上去,谭瑾已有所感,他抬起头看见是林微,有些惊讶,揉了揉额头,问道:“有事找我?” 林微忽然说不出口要求谭瑾放了赵驹儿,她扯出一抹笑道:“路上遇见利贞,便帮他把你的衣服拿过来了。” 谭瑾的视线从大氅上滑过,淡淡地一笑:“麻烦你了。”继而又埋首于公务。 林微犹豫了片刻,忽然道:“我已经叫银筝准备好回京了。” 谭瑾执笔的手顿了顿,笑着对林微道:“利贞已经过来说过了,若是路上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让利贞帮你去办。” 林微不语。谭瑾有几分疑惑地问道:“还有事?” 林微踌躇了一会儿,总算拿出了药膏,低声道:“这药膏,是舅舅告诉我的方子,对你后腰的伤应该有用。你收下吧。” 谭瑾看了看林微拿出的药膏,忽然一笑,一字一顿地道:“林微,你现在在做什么?” 林微无言以对,拿出药膏的手有些瑟缩。谭瑾已经沉着脸站起来,靠近林微道:“不是你想跟我划清界限的吗?想拿这种东西来搪塞我?”谭瑾拿着药膏,勾起嘴角一笑:“你这是太看不起我,还是太看不起你自己?” 第五十五章 和好如初 林微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我……”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改变目前尴尬的处境,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谭瑾似笑非笑地靠近林微,将药膏放在桌上,语气沉沉地道:“告诉我,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 林微眼圈一红,她背过身去,转身想擦去自己的眼泪,哽咽地说道:“来求你放了赵驹儿。” 谭瑾重重地深呼吸了一次,冷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林微还是在笑他自己,再吐出的话已经是冰冷无情的语气:“好,我答应你,你可以走了。” 林微转过身,只看见谭瑾已经回到了书案上继续办公,似乎真的当林微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林微站在原地,看着谭瑾蹙着眉头办公的模样,心中思绪混乱。 正在这时,元亨忽然闯进来道:“主子,太子那边来人……”元亨看见林微吃了一惊,“林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林微不曾漏听元亨口中的太子两字,一想到谭瑾曾说这只私兵是太子暗地里的,顿时有些担心,问道:“太子那边,有什么异动吗?” 元亨为难地看了她两眼,显然,这种消息不能告诉她。 林微抿了抿唇,自知失言,正要道歉。林微身后,谭瑾的声音已经道:“与你无关。药拿走。” 林微听见谭瑾冷冰冰的口气,心里颇不是滋味,她转身看着自己亲手所制的药,强笑道:“这药是我亲手做的,很有效的,你晚上试试吧。” 谭瑾头也不抬地道:“元亨,赶出去。” 元亨凑过来,把药膏塞到了林微手中,笑道:“林姑娘,听说你要回京了,就别让我为难了,请出去吧。” “我知道了。”林微拿起药膏,走了出去,就在元亨将要关上书房门的时候,林微忽然拦住了元亨,低声道:“元亨公公,我只问你一句话,太子,是不是要准备对付他了?” 元亨脸上愁眉苦脸地道:“林姑娘,这事儿啊,太危险了,您一个姑娘家,何必掺和进来呢?不是元亨不肯告诉你,实在是,即便是告诉了姑娘,姑娘除了心烦意乱,还能有什么作用呢?您瞧——” 元亨把书房的门开了一条缝,指着谭瑾书案上那一摞摞公文,道,“主子这几日吃喝不休,湖州城里的大小事还是处理不完,姑娘若是有善心,也别什么事都拿来烦主子了。我听说那暴民头子的人下午来找过姑娘,可要我说,那本就是暴民,头上几次暴动的罪名那都是去不掉的,主子一旦应承了姑娘,那就是现成的把柄落在太子手上。主子的处境难着呢,姑娘即便是不肯体谅,也念念主子救你的恩德,这事儿啊,就当不存在吧。” “元亨!”谭瑾已经在警告了。 “哎哎,主子您吩咐。”元亨麻溜儿的关上了书房门,只留林微一个人站在书房门外沉思。 林微想着元亨的话,回了自己的房间。玉磬和银筝早就等着了,银筝一见林微那恍惚的神色,就劝道:“姑娘,不是奴婢僭越,实在是姑娘既然下定了决心,要与六皇子分开。如今再拿着赵驹儿的事情去烦六皇子,这于情于理,您都不占啊。要我说,这事儿还是回绝了他们,让他们自己想法去吧,您也犯不着揽上这一身的事儿。” 林微幽幽地叹了口气,道:“银筝,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银筝小心地瞧着林微的脸色,到底还是不敢说出过分两个字。 林微哪有想不透的,见银筝的表情也明白的七七八八,于是道:“我们后日回京吧?我想顾曲和知音,休息到后天也差不多了。” “哎!”银筝应了一声,伺候着林微洗漱了。 林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想着元亨的话,忽然一下子坐起来,披着衣服下床了。 她睡不着。 山寨私兵的事情,爆出来就是砍头抄家的罪过,若真是太子的人,一定不会放过谭瑾。如今跟谭瑾说着要取消婚约,倒像是为了躲祸一般。林微的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屋内守夜的是玉磬,林微看着睡着正香的玉磬,笑了笑,摩挲着桌上的药膏,拿着走出了门。 隔壁的房间,自然没亮灯。林微瞧了瞧没人,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灯火通明,林微走到近前,忽然胆怯起来,转身想回去。可书房的门已经开了,元亨面色古怪地看着林微,道:“林姑娘,主子让你进去。” 林微捏着药膏,第二次踏进书房。元亨小心地关上了门。 谭瑾还是低着头埋头处理着奏折。林微走进一观,令谭瑾蹙眉的皆是京城回来的折子,也不知上面说了什么。谭瑾毫无心神分给林微,林微慢吞吞地走过去,将药膏放在桌上,替谭瑾按着脖子。 谭瑾颈骨附近的肌肉极其僵硬,也不知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林微专心致志地替他揉着肌肉,仿佛她半夜走过来,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情而已。 夜里寒气盛,林微不过是披了一件外衣就出来了,一时也有些受冻,不由得转过身对着无人的地方打了个喷嚏。 而自从林微进屋后就不再说话的谭瑾,笔耕不辍,忽然道:“生病了就老老实实回去睡觉。” 林微拿着帕子擦了擦,轻声道:“你坐得太久了,我替你换药吧?” 谭瑾扭过头定定地看着林微,林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还是坚持地站在原地。 谭瑾叹了口气,忽然扔掉了手中的笔,道:“换吧。” 谭瑾的伤在后腰,自然是要将上身的衣服除去。谭瑾完全没有要动的样子,林微只能自己解开谭瑾的衣物。把外衣和中衣解开,伤口处还是包着林微之前衣服上撕下的棉布。林微觉得眼眶一热,忍住了泪水,拿出了身上的干净帕子,抹着药膏,替谭瑾换好了药。 一声好了还没出口,谭瑾忽然抱住了林微,将林微整个儿扣在怀里,声音中透着无尽的疲倦地道:“林微,我该拿你怎么办?” 林微听见谭瑾这话,原本还能忍住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点也不想掺和进皇家这种事里来,可她确实心疼这个抱着她的人。 两个人沉默地拥抱了良久,谭瑾忽然放开了林微,替林微拭去了眼泪,温柔地道:“夜里冷,你回去吧。” 林微握住了谭瑾为她拭去眼泪的手,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后悔了,可不可以?” 谭瑾望着她,林微颤.抖地重复着:“我之前说过的取消婚约的话,我可以收回吗?” 谭瑾轻声叹了口气,转而笑道:“林微,别任性。” “我知道什么是任性。”林微用颤.抖着的声音道:“逼着你解除婚约是任性,不肯承认自己心意是任性,认不清局面是任性,强求你救出赵驹儿,这些才是任性。我现在不想任性了。” 谭瑾摸了摸林微的头,道:“你不是要回京了吗?回京之前还说这些,才是任性。” “我跟你一起回京吧。”林微忽道。 她现在脑海中念头纷杂,唯一想到的,就是不愿让谭瑾一个人面对着这局面。 谭瑾沉默了良久,道:“渺渺——” 这一声渺渺透着无尽的唏嘘。 “听话,湖州城内隐患重重,你留着并不安全。” “那婚约的事情怎么说?”林微抹了抹泪,问道。 谭瑾只是宠溺地点了点林微的头,温柔地道:“听你的,等我回京之后,就去下聘过定。” 林微这才从谭瑾身上起来,看谭瑾衣冠不整的模样,扑哧一笑,替谭瑾整理着衣着。 谭瑾这才拍了拍她,道:“回房间去休息吧,夜里寒气重,你穿的太单薄了。” 林微扯着谭瑾的衣袖,道:“听元亨利贞说,你已经几天几夜连轴转了,今晚还不睡?” 谭瑾看了看书案上的奏折,道:“我把这些弄完就睡。” 林微扫了一眼,笑道:“我陪着你吧,反正我已经连着睡了好几天了,现在精神的很呢。” 谭瑾笑了笑,正要再劝,林微已经站起身来,替谭瑾按揉着僵硬的脖子,用行动证明,她要和谭瑾一起熬夜了。 元亨隔着书房门口瞧着,看着远远走来的利贞,笑道:“别进去了,主子可没空见你。” 利贞只望了一眼就明白过来:“林姑娘在里面?下午的时候,不是已经吵翻了吗?” 元亨哼哼两声道:“姑娘半夜跑过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下午还不愿意和主子在一起,半夜又巴巴地送过来。这也是在湖州,若是在京城,只怕林家人脸都丢光了。” 利贞皱了皱眉,警告道:“你可把你的态度收敛着些,主子如今还是很看重她的。等到回京,一切都定了,她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妃,你要是一不留神冲撞了她。只怕要吃苦头。” 元亨听见这话,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第五十六章 皇后之位 林微说要陪着谭瑾一起熬夜,但天快亮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意识不清的时候仿佛有人给她盖上了大氅,说着什么就走了出去。林微不安稳地换了个姿势,又沉沉地睡下去了。 等林微睁开双眼的时候,书房里还燃着蜡烛,她身上披着大氅,书案上还留着一叠高高的折子,披着折子的人却不知道去哪儿了。林微茫然地坐起来,将身上厚重的大氅放在一旁,站起来正要出去看看。书房的门正好被推开了。 谭瑾手中端着一些糕点,放在了林微面前,温柔地道:“睡醒了?” 林微看着谭瑾身上仍是昨夜的衣裳,忧心的道:“你又是一.夜没睡?” 谭瑾将糕点朝着林微这边推了推,示意她快趁热吃点,一边道:“赵驹儿的事情,我已经吩咐元亨去办了。想必,这会儿已经出了湖州大狱了。” 林微的眉头狠狠一跳,惊愕道:“可是这事儿……我当时不该来求你的。” 谭瑾笑得温柔,道:“不用担心,只是一件小事罢了,我当初会答应你,也是因为这人无关紧要。” 林微并没有放下心来,她索性停下了手中的竹箸,问道:“湖州的事情,真的不会影响到你吗?我昨天听见元亨说太子那边来了消息,可是来为难你的?” 谭瑾见她心里担忧,也在林微面前坐下来,认真讲给她听:“这事情比较复杂,我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大部分还是要依靠父皇来决定。太子是皇后嫡子,这件事没有彻底牵扯到他身上,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所以太子没有理由要在这时候为难我。一旦动了手,只怕是欲盖弥彰,掩耳盗铃。” 林微听着谭瑾这么说,稍微放心了一点,一边吃着早饭,一边问道:“那你何时回京?如今已经入秋了,总不能在湖州过年。” 林微说到这话,谭瑾脸上又是一笑,道:“我姑且还有一阵日子,你恐怕得快点动身了,岳父大人的信件,都已经寄到我这儿来了。” 林微听见谭瑾好似开玩笑的一样说着岳父大人,自己却蓦然红了脸,羞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谭瑾牵过了林微的手,拿着之前他们两人被困时常用的手段写道:“林微,我许你未来的皇后之位!” 许你未来的皇后之位! 林微心神震荡,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谭瑾一点一点地把林微的掌心合起来,好像要她抓住手中的那个承诺。林微握紧了拳,谭瑾认真的开口道:“只是为了这个位置,请你回京等我。” 林微只觉得自己眼圈一热,她低头擦了擦汗,微微笑道:“好,我回京等你!” 谭瑾见她那副模样,忽然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道:“我会给你写信的,桓府那边,你可以多多来往。” 林微听见谭瑾提到桓府,顺势把心中已久的疑惑问了出来:“桓府……到底和你什么关系?我听闻,你的母妃是胡贵人?” 谭瑾的眼神忽然冷了些,他下意识用力地握紧了林微的手,冷冷地道:“是胡昭仪。” “嘶!”林微吃痛,谭瑾才反应过来,忙放开了林微的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揉着,一边道:“你猜得不错,桓府是我母家的势力,桓府的家主是我母亲的表兄。除了桓府,胡家其他人都已经在九年前那次刺杀案中牵连落罪了。” 林微是第一次听谭瑾说起这件事,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曾找过胡家的人吗?” 谭瑾苦笑一声,握着林微的手道:“我母亲胡昭仪,被贬为贵人后就进了冷宫,我经营了几年宫中的势力,一直到如今,母亲还是不肯见我,遑论其他人呢。” 林微有些心疼地靠在了谭瑾怀中,宽慰他道:“当年的刺杀案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想胡昭仪是还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才不肯见你的。” 谭瑾抱着她,闭着眼道:“只要父皇还在,皇后和太子还在,文贵妃和三皇子还在,我永远不可能把母亲名正言顺地接出来。就算我把冷宫上下打点的再好,那里还是太过委屈母亲了,所以我一定要争,争到皇位,让母亲名正言顺的登上太后之位。” 林微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她已经从中窥见谭瑾这九年来的生活,越发心疼起来,不由得道:“谭瑾,什么时候把你的事情给我讲讲吧?” 谭瑾松开她,眼眸对上她关切的视线,笑着点了点头:“好。” 谭瑾忽而一笑,道:“按理说,你不该叫我谭瑾,该叫我玉润才对。” 玉润是谭瑾的字,竹乐是谭瑾的号。 林微有些羞恼,她并不习惯用字称呼人。不过在现在这个文化环境里,直呼别人的名反而是看不起别人,称字才是亲近的表现。 林微张了张嘴,犹豫了半晌,才叫出谭瑾的字来:“玉润。” “嗯,我在,渺渺。”谭瑾满含笑意的目光宠溺地看着林微,及时地应道。 叫出口了好像也没有那么困难,林微和谭瑾笑闹一阵,就不再耽误谭瑾办公,自己回了房间准备回京的事宜了。 房间里玉磬和银筝两个丫鬟,又是好气又是揶揄地对着林微道:“姑娘半夜不见了人,可把我们吓坏了。” 林微勾了勾唇角,笑道:“行了,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回京吧。”这日程也确实拖不得了,再拖下去,林微就外出足足两个月了。 玉磬和银筝见林微这么心情舒朗的模样,也知道她和六皇子和好了,并不问为什么,下去准备回京的东西了。倒是扔下林微一个人待在房间无所事事。 不过没过多久,利贞就派了一个小厮过来传话:“林姑娘,门口有个叫赵驹儿的人要见你。” 林微一怔,着实没想到谭瑾说的放了赵驹儿会这么快,也没想到赵驹儿还会来见她。 林微不是很想见他,但是那小厮立马又道:“利贞大人说,那赵驹儿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姑娘。” 林微猜不到赵驹儿专门跑来告诉她的是什么重要的消息,猜测了一阵儿,索性道:“那你便叫他等着吧,我马上去见他。” 林微在小厅见到赵驹儿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赵驹儿身形狼狈,腰沉沉地弯了下去,脸上双目无神,眉毛也塌着,嘴角抿着,看着一点精气神也没有。 在这之前,赵驹儿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想想也知道,能领着难民一路奔逃到京城,还能在进不了城的时候带着那些人活下来,赵驹儿怎么也不该因为蹲了几天牢房就丧气成了这幅模样。 赵驹儿自己似乎对自己的狼狈毫无所感,见林微一走进来,就忙站起来道:“林小姐。” 林微微微一抿唇,朝着赵驹儿点了点头,坐在主位上问道:“听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找我?” 赵驹儿抿着嘴,过了一会儿说道:“林小姐,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哦,想好去哪儿了吗?”林微客气的问道。 赵驹儿大约也感觉到了林微的敷衍,苦笑道:“之前给了林小姐错误的消息,牵连林小姐落难,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已。” 林微脸上的表情淡淡地,端起茶来道:“过去的事,就无须再提了。我也应当感谢你的帮忙的。” 赵驹儿不知想到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林小姐,你当初离开湖州城以后,有人托了一封信放在我这里,如今此间事了,我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你,索性今日就不请自来了。”赵驹儿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封信。 林微愣住,她接过信,一见上面熟悉的柳体,心中若有所感,再仔细一看,上面分明写的是“悔之顿笔”。 林微心神一震,忙想拆开这信。赵驹儿却道:“悔之先生托我转交这封信给林小姐,如今既然已经交到林小姐手上,我也便该走了。” 林微停下拆信的动作,拦住赵驹儿问道:“你后来曾见过悔之先生?他托你转交信的时候说了什么?还有你知道,他去了哪儿?” 赵驹儿道:“悔之先生托我转交时,不曾说什么,只教姑娘好好保重。不过那时悔之先生曾给我指过一条明路,只说如今边关仍有战事,此处既然无处容身,不如投身报国。我猜,悔之先生也是朝着边关而去了。” 林微的眼泪簌簌地落下,她扭过头,不愿让赵驹儿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哽咽道:“多谢你为我送信。” “不用谢,不过小事一桩。”赵驹儿一笑,忽然带出了几分之前的意气,他道:“林小姐,我走了。” 走到小厅门口,赵驹儿忽然停住说道:“我知道林小姐可能有些怪我,把你引到了莘塔镇去。只是这件事实在非我原意,我不愿意让林小姐继续误会,索性直言了,你——你多保重。” 赵驹儿看了林微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如今,湖州城内少了一个扛事的大哥,边关却多了一个英勇的战士。 第五十七章 悔之顿首 赵驹儿走后,林微仍坐在小厅不曾动弹。 厅中香炉冉冉,明烛摇红,林微摩挲着信封上那几个道尽了无穷悔恨的字,一点一点地拆开了信封。 “渺渺:”信的开篇立刻让林微红了眼眶。 “信纸千言,不及我一悔字。托人转交此信,待你阅看之际,我恐早已仓皇败退而去,无颜见你,也唯有隔着一层信纸,我方敢认你。渺渺,是我对不起你和你母亲。” “当年年轻气盛,不知长姐被我牵累许多,本以为孑然出走,会是对长姐最好的安排。等长姐噩耗传来,然我悔之,晚矣。” “吾字明坤,乃长姐所取。长姐既去,孑然一世间,我唯独你一个亲人,远遁多年,不曾尽分毫舅舅的职责,倒令你因我涉险,心中愧疚万分,因此不敢称字称名,唯有以号悔之代称,方能度日。” “我知你对我旧事了解不深,也不愿把琐碎之事告知你使你心烦。悔之身无长物,长姐所留,俱以交与信任之人代为保管,你及笄之时,便是归还之日。除此之外,唯有悔之昔日交游广阔,三两知己称得上助力,多年游走在外,心血集成一部医书,随此信一并交与你。” “我虽姓邹,却累带邹家满门及亲友,此生不敢再进京城一步。亏欠于你之处,今生不能偿还,若有难事,我必命康乐为你解忧。你无须探我踪迹,本就身无长物,居无定所,行将就木之际,愿为善事,替你们母女行善积德,保佑长康。” “另,听闻你与竹乐一事,虽不敢以长辈之名冒言,然竹乐此人,心思诡秘,冷性冷情之人,应非良配。他日若背负于你,可用戊寅年旧事自保。” “痴悔人,顿首。” 林微看着这寥寥五百字的信,坐在小厅里又哭又笑,读了再读。直到这小厅里的烛火暗了又亮,银筝不放心地寻了来,见林微满脸泪痕,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了这幅模样?” 林微抱着信,擦擦红肿的双眼,道:“我没事。” “还说没事?姑娘可自己瞧瞧,这眼睛肿成了这副模样,不敷敷可不成。”银筝忙打了水来,先给林微净了脸,才拿着药给林微敷上。 一边敷,一边还数落着:“姑娘的性子偏生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要自己憋着,这人啊,憋着心事儿,就容易憋出病来,姑娘不愿告诉我们的事儿,或告诉芸娘,或告诉二姑娘,或告诉六皇子,怎样都使得,这么自己躲着一个人哭着,最容易伤身子了。” 林微眼睛酸痛,也无力与银筝争辩。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银筝的数落,就听见银筝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然一个脚步声走来,银筝的声音便彻底不见了。 “银筝?”林微闭着眼睛问道。 一双熟悉的手握住了林微,谭瑾的声音在林微耳边响起,淡淡地道:“听下人说你躲在小厅里哭了半日?” “你怎么来了?公事都忙完了吗?”林微闭着眼含笑地问道。 她感觉道谭瑾的手拂过她的额间,轻轻地叹了口气,谭瑾问道:“可是赵驹儿说了什么话?” 林微道:“不干他的事,只不过是我舅舅托他转交一封信罢了。” 谭瑾的声音听起来更不好了:“邹明坤人都跑了,还给你留什么信?” 林微忽然一乐,她骤然发现,谭瑾和舅舅这对博轩先生的大弟子,都互相看不对眼。她柔柔地道:“毕竟是我舅舅,他多年不敢见我,不过留了封信罢了。” 谭瑾声音沉沉地道:“如今还是不敢见你,那留信又有何用?” 林微听见谭瑾这么说,忽然想起来舅舅信中的戊寅年旧事,试探着问道:“玉润,你知道我舅舅为什么不敢见我吗?按理说,我母亲死时,舅舅他早就在外了,这事与他有何干系?” 林微敏锐地察觉到谭瑾的身子一僵,谭瑾模糊地道:“当年明坤之名得罪了不少人,他可能是觉得因此会牵累于你吧。” “博轩先生曾告诉我一些舅舅的往事。”林微沉沉地道,“只是我听了博轩先生的话,看了舅舅的信,现在我也闹不明白,舅舅当年,到底能有什么事闹得我父亲一个二品尚书,都不敢正面提起他?” 谭瑾握着林微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道:“我拜入博轩先生门下的时候,邹明坤就已经离去了,这事儿我着实不太清楚,不如我帮你查查?” 林微能够感觉道谭瑾其实并不希望她探查什么,她原本想要顺势答应下来的话,转而道:“也不必了,舅舅信中说道不希望我探查他的旧事。反正母亲也不在了,我就当不知道吧。” 林微这话一出,果然感觉到谭瑾放松了不少,笑着对她道:“你好好休息,明日就要回京了,肿着个眼睛,路上可休息不好。” 林微乖乖地点了点头,听见谭瑾出去时门吱呀的一声响,心中早就暗自下定了主意:舅舅这事看来和谭瑾关系很大,她不仅要查,而且要查到底。戊寅年就是舅舅给她的最好线索。 林微休息了一宿,终于准备上路了。 这一次回京是谭瑾安排的人手,行李是银筝和玉磬早就收拾好了的,林微醒来吃过早饭,便上了马车,朝着京城出发了。 许是湖州的旱情有所缓解,一路上平稳了许多,林微不曾见到什么流民,只是越靠近京城,议论的人就越多。林微忍不住让银筝去打听了一番,银筝下了马车,回来的时候忧心忡忡的,见到林微就道:“姑娘,京城的传言,太子病重了。” 林微惊愕地想起她离京之前所见的那个骨瘦如柴的太子,一时担忧起来:“若是这样,谭瑾将湖州私兵的事情报上去,岂不是会惹得龙颜大怒?” 林微忐忑不安地继续往京城前进,越到京城的消息也就越准确,没过多久,林微就听闻,太子妃刚确诊怀孕没多久,太子就病重了,太医束手无策,皇上连颁了七道圣旨寻求民间良医,皆一无所获。不仅如此,三皇子府中侍妾有孕,被皇上当场斥责狼子野心,不忠不悌。一众皇子均被禁足,京城人心惶惶。 不过离京两个月,回来之后,仿佛天都变了。 林微进城的时候,果然看到京城的守卫更加森严了。还好是谭瑾亲自安排的人手,否则只怕林微凭借伪造的路引,根本进不了城。 回到林府,气氛也是异常压抑。林微有几分猜到了三皇子府中那个怀孕的侍妾,就是大姐林静。可突然看到仿佛凭空老了几分的林方智和杜氏,她还是吃了一惊。 林微犹豫了片刻,才对着林方智和杜氏道:“女儿见过父亲,见过夫人。” 杜氏仿佛心如死灰,看也不看林微一眼。林方智疲惫地看了林微一眼,淡淡地道:“回来了?好好在家待着吧。”竟然连她擅自出京的行为都不责骂了。 林微回到了永安院,院中自然还是那些下人守着,只是林微意外地看到了芸娘、燕语和莺啼等人。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芸娘喜极而涕,看见林微就奔了过来。 林微安慰了芸娘一通,受了芸娘不少数落,才从燕语的口中听到:“盈袖暂时关门了。” 燕语抿了抿嘴,道:“姑娘出京之后,店里本有存货,无关紧要。只是太子病重之后,京城里人心惶惶,店里的生意也差了,再加上杜家不知从哪儿得知,盈袖是姑娘的店,上门为大姑娘的事儿发作了一通。芸娘怕惹麻烦,索性就先把店给关了。” 林微倒是不意外关店,她若想开,也开的起来。横竖铺子的店契在她这儿,不用担心租子。她关心的反而是“杜家来发作了一通?在我印象中,杜小姐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林微回忆着她见过的杜宁书,虽然体弱,教养却极好的,素来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光明正大的上门来发作,还是为的林静的事儿? 燕语有些不好说,莺啼才补充道:“姑娘,你是不知道,大姑娘……过去之后,和三皇子极为恩爱,两个人从未掩饰过。大姑娘当年也是女眷圈中头一份的人物,旁人哪有不认得她的?闹得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的,幸好老爷早就对外发了丧,别人家便是认出来,也不敢说罢了。” 林微这才注意到,院子里和仆人身上,多挂着白布,想来是她离京不久,“林静”就对外发丧了。 莺啼见林微没有什么不悦的模样,才把话说完:“太子病重之后,大姑娘有了孕,这事儿被三皇子府传的沸沸扬扬。皇上在朝堂之上震怒,命三皇子堕掉孩子,三皇子抗旨不为,这事儿一出,不光三皇子被禁了足,连咱们老爷、老爷都被罚思过了。” 林微苦笑着揉揉头,按照莺啼的说法,这事儿闹得这么大,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更何况是杜宁书这样名正言顺的皇子妃?找不到出气的地方,找到她盈袖头上来,也是无奈罢了。 林微头痛地道:“我知道了,那府里的人呢?林雪林萱她们怎么样?” 燕语小心翼翼地看了林微一眼,道:“三姑娘倒还好,正在和丽姨娘筹备来年出嫁的事情。只是,二姑娘……” 林雪又怎么了?林微有些诧异,她不过是出了一次京,怎么就出了这么多事? “二姑娘跟着廖先生走了。”燕语道,“说是被廖先生收为弟子了,愿意终身不嫁侍奉师傅。” 林微瞠目结舌,过了好半天才道:“她走了也好,这府里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开心的地方。” 第五十八章 戊寅旧事 问过了府里的一切大小事务,天色也差不多了。芸娘忙捧了水盆和面巾给林微洗漱,银筝想插手,倒被芸娘一瞪,默默地缩到别地去了。 林微则是好久没被芸娘伺候着洗漱,一时还有些不习惯,笑着道:“何必让芸娘亲自动手,我自己来便罢了。” 芸娘把其他小丫鬟都撵了出去,面色严肃地问着林微:“我听喜来讲,姑娘擅自出京,是有了舅爷的消息?姑娘此时去湖州,可曾见到了舅爷?” 林微拿着面巾的手一顿,神色黯淡下来:“见到了,只是我是之后才知道他是舅舅的。” 芸娘仿佛预料到了这一出,并没有什么吃惊的反应,只是拍了拍林微的手道:“这也是应当的。舅爷和姑娘见面,自然该小心些。” 林微听见芸娘这么说,顿时问道:“芸娘,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舅舅的存在,难道不能提吗?” “……”芸娘沉默了一阵儿,才道:“这些事儿,瞒在我心里也许久了。姑娘今日既然问起,我也简单讲讲。” 林微好容易听见芸娘松了口,忙不迭地坐下来,准备听芸娘的口述。 芸娘道:“舅爷姓邹,字明坤,名讳是什么芸娘不知道,只是知道这明坤二字,是夫人取的。” 芸娘口中的夫人,从来只有邹氏一个人。 林微不由得几分好奇道:“我娘能取这个字,定然也是学识渊博吧?” 芸娘笑了笑道:“夫人是落了难的官家小姐,这些自然是会的。要说起舅爷的事,不能不先提邹家。” “邹家是宣朝传承了几代的官宦人家,夫人的太爷爷曾经还是正一品的太傅,只可惜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到了夫人的父亲邹老爷这一代,忽然被夺了官,夫人和舅爷出生的时候,家中就已经是平民了。” 芸娘叹了口气,眼神悠远,仿佛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往事:“舅爷打小的学问就很好,可邹老爷脾气古怪,虽交着子女读书写字,却不许舅爷科举。直到邹老爷仙去之后,夫人开始养家,才叫着舅爷往博轩先生那里读书,日渐地得了名气。” 芸娘叹了口气,说:“姐弟两人年岁不长,日子过得也紧巴巴的,一直很清贫。舅爷念书的时候,认识了老爷,那时候姐弟两个都不知道老爷有了妻室,渐渐地来往密了,夫人动了心要嫁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老爷家里早就有一妻一妾,两子两女……” “按理说,那会儿的舅爷是肯定不会同意夫人嫁过来的。可大约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儿,舅爷经常不着家。夫人找不到人商量,在家里默默哭了好几日,被老爷又是哄又是劝,最后居然动了心思。” “舅爷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他勃然大怒,找上林家大闹了一场,惹得老爷最终同意,以平妻之礼迎娶夫人。不仅如此,还给夫人上了宗祠入了族谱。” 芸娘摸着林微的头一笑:“夫人嫁过来的时候,我就跟着她了。夫人在林家的日子还不错,老爷专宠她一个,没过多久就有了姑娘。只可惜,夫人婚后三年,京城里出了一件大事,舅爷留下书信就走了。夫人伤心的不行,让老爷四处派人去找,也没得到半点消息。” “夫人思念舅爷,难过的身子一日日就不好了,姑娘六岁的时候,夫人再度怀孕,哪知道一尸两命,就去了。留下姑娘一个人,在这院子里苦熬着。”芸娘说到此处,泪止不住地就下来了。 林微安慰了芸娘一会儿,问道:“芸娘说的京城里的大事,可是戊寅年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芸娘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戊寅年三月,皇上和胡昭仪遇刺,这刺杀案牵连甚广,胡家满门落罪,胡昭仪被打入冷宫,六皇子致哑,胡家在朝堂之上的官员也纷纷被牵连。只是,这么多年了,那件刺杀案的刺客,也没有被捉住。说是什么人的都有,其中有好几个,都诬告了舅爷。” “什么!”林微惊得站了起来,“有人诬告舅爷是凶手?” 芸娘已经经历了一次,倒也平静的很,道:“虽然是诬告,舅爷毕竟还是被官府的人请去了。芸娘不知道舅爷当年是如何证明自己的,只知道之后舅爷就走了。夫人等了好几年,才等到了一封舅爷的信,说是当年之事,他因某些原因被牵扯其中,虽未落罪,此生也不得进京城一步。” “难怪——”林微想到了舅舅写的信,难怪舅舅会说,自己有难,会让康乐来帮忙,绝口不提自己的事。 林微大致明白了这事情的缘由,可芸娘却正说到了关键处,她严肃着脸道:“姑娘,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了。舅爷这件事牵连甚广,刺客一直未曾落案,那些负责督查此案的人,当年舅爷走后时时守着夫人,想要得到一点线索。姑娘在林府里躲了五年,如今倒是无人找上门来。可若是哪一天,这件事被人翻出来,姑娘必须要能自保啊!” “芸娘,我明白了。”林微长叹了一口气,她现在算是懂得芸娘为何听闻自己被赐婚给谭瑾就如此高兴了,在芸娘心目中,大约成为了皇子妃,就不用再为这些事担惊受怕了。 林微想到谭瑾曾告诉她她娘的死也另有蹊跷,只是如今不好直接询问芸娘,林微默默地记在心里,准备等自己查探之后,弄清楚当年的真相。 芸娘见林微满脸疲惫,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道:“姑娘刚回京,还是好好休息吧。芸娘今日说的话,姑娘要闷在肚子里,银筝玉磬那几个小丫头,可都不能告诉。” “嗯。”林微一边应着,一边打发走芸娘,自己怀着沉沉的心事,上.床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林微不过刚醒,银筝就笑眯眯地端着洗漱的用具走进来,道:“姑娘今日打算做什么?如今廖先生走了,盈袖也关了门了,姑娘该找些事情打发着。” 林微的心思转了转,觉得银筝说的也是。调查的事情不急于一时,太子和三皇子的事,自然要等着谭瑾回信了再说。离京之前觉得自己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回来之后竟突然像找不到事做了一般。 银筝见林微似乎想不出什么主意,便笑着提议道:“我听燕语说,盈袖关门之前,有不少夫人小姐都送过帖子,姑娘不如找燕语来选一选看一看,说不定有哪家小姐跟姑娘志趣相投的,成了手帕交也说不定?” 玉磬在一旁听着,相当赞成,乐呵呵地道:“姑娘,这主意不错,横竖得闲,不如出门玩去。” 林微没反对,几个丫鬟就兴高采烈地找来了燕语,要着帖子选。盈袖不过开了三个月的时间,收到的拜帖着实不少,林微跟着丫鬟们一张张地瞧着。 里面不仅有荣王府云河郡主送来的帖子,有江陆齐杜四家送来的帖子,甚至还有宫里的妃子借着各府或者皇子们送来的帖子。林微在里面选了选,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名字。林微不由自主地拿起这张帖子,问燕语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拜帖?” 那帖子上,写的是桓府嫡小姐桓珠。 燕语一愣,想了想才道:“说不准是姑娘离京之前的拜帖了,自开了店,姑娘就没工夫理会这些拜帖,横竖是一家都没去过,我都给收了起来。” 林微一笑,想到了谭瑾的嘱咐,看着手中的帖子道:“银筝,拿笔来,我写个回帖上门。” 丫鬟们都有些不太理解林微怎么忽然挑中了这一张帖子。桓府在京中不上不下,桓老爷桓牧不过是从七品的光禄寺典簿,比起林方智的二品户部尚书之位,着实差得远了。 不过林微既然打定主意要去,丫鬟们也只能殷勤地把回帖送去了。 桓珠的回帖下午就送来了。林微展开一看,这位桓珠小姐,请她明日上午去桓府做客,讨论香水。 林微看着桓珠回帖不由得有些好奇,按理说算是谭瑾表妹的这位桓珠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到了约定的时刻,林微早起梳妆好了,才坐着顾曲赶的马车朝着桓府赶去。 桓府坐落在京城的外城,宅邸比林府可小多了,只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林微在桓府的门前下了车,府门口早就有仆人候着。那仆人衣着整洁,看见林微来了,不拘不紧地对着林微行了一礼,道:“敢问可是盈袖的林小姐?” 林微顿时对桓府多了些好感。她回帖给桓珠是明着用林府的人送去的,但是这仆人却称呼她为盈袖的林小姐,今日招待的就不是林家的四小姐林微,而是盈袖的东家林微了。 林微含笑着被仆人迎进去。绕过影壁,在待客的正厅坐着的,正是桓府的夫人和小姐。 见林微进了门,桓夫人和桓珠都站起来,做足了尊敬的样子,倒令林微有些不自在起来。 第五十九章 桓府小姐 林微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两人。 桓夫人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长袍,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矮胖矮胖的,脸上带着笑意,很是和气的模样,笑眯眯地对林微道:“林小姐,欢迎。” 桓珠则站在一旁,有几分好奇地打量着林微。她看起来随了母亲的长相,人比林微还小些,整个小脸有些胖乎乎地,十分惹人可爱。 林微忙命着身旁的玉磬将礼物交给桓夫人,客气地道:“桓夫人,桓小姐,上门叨扰真是不好意思,这是我一点心意。” 桓夫人温和地笑着:“以后林小姐若想来,只管来便是了,不用带什么礼物。咱们桓府对林小姐很是欢迎。” 她笑眯眯地朝林微眨眨眼睛,林微心中一暖,忽然有一种自己是在拜见男方长辈的既视感。 桓夫人毕竟是一府主母,不得闲,不过坐了坐陪着林微说了几句话,就笑眯眯地说让桓珠陪着她了。 林微自然没有意见,她待桓夫人走了之后,就朝着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桓珠道:“桓小姐,不看看我给你的礼物吗?” 桓珠是个好动的性子,刚才在母亲面前装着样子。如今林微一说,她立马就欢呼着奔过去看自己的礼物。 林微用着盈袖的名义上门,送出的礼物自然也是盈袖的香水。 桓珠打开之后,轻轻地喷在手腕上,一看就是盈袖的忠实用户。她贪婪地闻了闻这香水,笑眯眯地对林微道:“林姐姐,你的香水真好闻。我喜欢这个味道。” 林微一听就乐了,笑道:“你喜欢就好。我如今没时间做新香水,倒是只能拿以前盈袖的应付了,下次若有机会,我便送你新的味道。” “林姐姐,你可是说真的?”桓珠惊喜不已。 林微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桓珠就撅了撅嘴.巴,道:“我之前听盈袖的人说,要研制桃杏柰椋的新香水,可等了一两个月也没见到新香水的影子。” 林微笑的有些不自在,道:“之前俗事缠身,我没时间做。” 桓珠闻言笑眯眯地看了看林微,睁大了眼睛,低声对林微道:“林姐姐,你不用瞒我,我之前还帮表哥送过信呢,你是去找表哥了是吗?我听家里说,本来替你预备了车队,只是你先一步随着杜家的车队走了。” 林微一怔,她还真不知道谭瑾原来曾让桓府替她预备了车队,一时惊愕,便不曾反驳自己不是去找谭瑾的。 桓珠待林微很是亲热,她倚在林微身边道:“看到林姐姐本人,我就放心多了。之前还担心表嫂我相处不来呢。” 林微听见这话,有些羞红了脸,转移话题道:“京城里的姑娘小姐都是温和有礼的,桓小姐这么可爱,哪有与你相处不来的。” 桓珠笑没了眼睛,道:“林姐姐,你叫我珠儿就可以了,叫桓小姐听起来好陌生。” 林微从谏如流,唤了一声珠儿,桓珠便笑道:“林姐姐刚才说的话,我可不那么觉得,像是江家那个小姐,就看不起我,还总是嫌我胖!”桓珠又撅着嘴,显然对江舒没什么好感。 林微笑眯眯地看着桓珠胖乎乎的小脸,笑道:“我觉得珠儿长得很可爱,名字也可爱。”她整个人可不是跟个圆滚滚的珠儿一样,透着灵气。 桓珠对林微的好感度本就是满的,见林微又没有嫌弃她胖的模样,顿时又高兴几分,拉着林微道:“走,林姐姐,我带你去参观我们府。” 林微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桓珠给拉走了。 之前就说过了,桓府不是很大。林微如今被桓珠带着,才知道桓府虽然不大,布置却有几分雅致。如今已经是深秋了,桓府里却还是处处都绿意盎然,看着叫人赏心悦目,心情舒朗。 桓珠一边拉着林微,一边给林微介绍道:“林姐姐,你看,这里是我娘亲手布置的。这里是我爹爹弄得……”林微听着,心中不由得心生羡慕。从桓珠的话中,她可以听出来,桓珠的爹娘感情极好,十分恩爱,对她这个女儿也是相当疼爱的。 林微不由得道:“桓老爷和桓夫人的感情真好。” 桓珠听见这话,倒是低下了头道:“林姐姐现在瞧着我爹娘感情好,却不知我爹娘之前曾受过多少苦。” 桓珠将林微引到了花厅里坐下,道:“林姐姐是板上钉钉的六皇子妃,我也不瞒你。林姐姐可知道九年前的事?” 林微心念一动,忙问道:“你可是说的戊寅年的事?” 桓珠胖乎乎的小脸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正是那年的事。想必林姐姐也从表哥那里知道了,九年前我表姑胡昭仪被打入冷宫,至今尚未出来。胡家人满门落罪,表哥如今才找到机会将胡家仅存的人保护起来。而我父亲,因为是胡家的表亲,倒是逃过了一劫,然而当年的事牵连甚广,我父亲虽未落罪,却也是过了好一段困苦的日子。当年是有我娘亲一路相随,不离不弃,我们一家三口才能够好好活下来。” 林微喟叹一声:“患难夫妻,难怪桓老爷和桓夫人感情如此之好。” 桓珠听了林微的话,笑道:“林姐姐这话,是想和我表哥做患难夫妻吗?可表哥他一定会宠着林姐姐的。” 林微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桓珠就道:“我表哥这个人,看上去翩翩君子,与他接触一段时间,又会觉得这个人冷情冷性,可我表哥一向对认可的人极好,只要林姐姐被表哥认可了,一定会被宠的很幸福的。” 林微顿时羞恼了,她捏了捏桓珠的脸,道:“珠儿这张嘴,可该好好管管。” 桓珠瞧着林微的表情,知道她只是害羞了,笑眯眯地道:“林姐姐害羞什么,我可早就把林姐姐当成表嫂在看了。再说了,表哥离京之前久嘱咐过我,一定要好好照顾林姐姐。” 林微拍了拍自己的脸,让红晕消下去,听见这话则是笑着打量着桓珠道:“瞧着珠儿这模样,合该是我照顾你才对!” 桓珠骄傲地挺起胸.脯,道:“林姐姐这话说的不对,别看我小,我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不说其他的,就是表哥给林姐姐的信,不也要我来帮忙转交么?” 信?林微心念一动,她在湖州临走之前,谭瑾曾经答应过她,要日日给她写信的。送信不比马车慢行,只怕是比她人先到了京城。林微想到这一节,忙去看桓珠。 桓珠乐呵呵地一笑,道:“你看,我一说信,林姐姐就着急了,我能做的事可不是多了去了?” 林微听这话就知道果然有信,无奈地道:“好了,我知道珠儿最厉害了。若真是有信,还不赶紧给我?” 桓珠似乎是早有准备,听见这话就从怀里掏出三四封信来,一看就是谭瑾的信早早地就到了。桓珠拿着那三四封信,也不忙着给林微,而是摇头晃脑地道:“哎呀,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表哥日日给人写信哦!我父亲都没有林姐姐这待遇。” 林微笑眯眯地板着脸,道:“还不快给我。” “知道林姐姐心急。”桓珠咯咯地笑了一阵,把信放在桌子上,道:“我去给林姐姐倒茶。”这是打算让林微一个人安静地看信了。 林微朝着桓珠感激地一笑,手下动作不停,忙拆开了第一封信。 信封这回不再是林微启,而是换成了渺渺阅。 林微一个人冲着渺渺两个字笑了半天,才拆开了信。 第一封信也极普通,谭瑾讲了一下他将湖州的事务处理的怎么样了,又道写这封的时候,林微还在路上,不知路上是否安全。 林微心中一阵暖流经过,她抿着嘴笑着,去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自然是比第一封信短一些,谭瑾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后,附带着提了提京中的流言,他让林微不要轻举妄动。太子和湖州的事情,谭瑾自然会处理好。若是泄露了消息,反倒不妙。 林微默默记下了谭瑾的叮嘱,不打算去趟太子这边的浑水。 第三封信就有些重要了,或许是谭瑾那边收到了更进一步的消息,谭瑾忽然在信中道,三皇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实在有些可疑,希望林微方便的话,可以多收集一下三皇子府的消息。 谭瑾在第四封信里,写出了要试探三皇子府的两个极其重要的角色——杜宁书、林静。 林微看着信,默默地思量了一番。 想从这两位的身上查探到什么,既容易又困难。首先她得想个办法,进了杜府和三皇子府。 桓珠端着茶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林微沉着脸摩挲着信纸,似乎在想着什么困难的问题。 桓珠将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问道:“表哥信中说了什么,林姐姐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林微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考虑着,我要怎么才能见到两个不出门的女眷。” 桓珠一笑道:“林姐姐,这还不简单?你拿着盈袖的帖子上门,这京城里的哪户人家的小姐不肯见你?” 第六十章 三皇子府 桓珠的话仿佛是给林微提了一个醒儿,林微猛地站了起来,对桓珠道:“多谢珠儿提醒!如此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林微将桌上的四封信收拾好,对桓珠道:“替我向桓夫人致歉,我有急事,得先走了。” 桓珠一愣,道:“林姐姐这么快就走?可是表哥在信里吩咐了什么?” 林微笑着点了点头。 桓珠笑了笑,道:“那林姐姐快去吧,我娘那里我会说明的。只管等林姐姐空了再来就是了。” 林微非常抱歉地看着桓珠,道:“等我有空了,我一定来。” 从桓府心急火燎地赶回永安院,林微倒惹得院内的丫鬟纷纷不解:“姑娘不是出门去玩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桓府的人招待不周,惹得姑娘生气了?” 林微摇了摇头,只拉来了燕语道:“燕语,拿着盈袖的帖子,给两户人家送去,说我要登门拜访。” 燕语微微一怔,到底是做管事历练出来了,当下道:“姑娘直说是哪两家的夫人和小姐,奴婢一定送到。” 林微吸了一口气道:“杜家的杜宁书和……三皇子府的静夫人。” “什么?”林微这话一出,丫鬟们都愣住了。 虽不知道姑娘要做什么,可去找杜宁书还能理解,毕竟是未来的妯娌。但三皇子府的静夫人是什么人?被林家已经发丧的“林静”,因为没有正式的封号,只能叫做静夫人。就算曾经是姐妹,可林微这时候上门去找林静,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 几个丫鬟有心再劝,道:“姑娘遇见了什么急事?非得现在去三皇子府?” 林微没有理会丫鬟们的话,只对燕语说道:“燕语,你还不快去?” 燕语抿了抿唇,朝着其他几个丫鬟瞄了好几眼,终于在林微越来越沉的脸色中,出去送帖子去了。 杜家和三皇子府离林家都不是太远,燕语出门没过几炷香的时间,就回来了。 燕语满头大汗,进门来不及喝水便道:“姑娘,杜小姐最近身体不适,只怕这几日都不能出门见客。至于三皇子府那边,我不曾见到静夫人的身边人,是三皇子府的管家招待了我,说是只要姑娘想去,陪静夫人说说话也好。据说是三皇子的意思。” 听着燕语这么一说,林微倒有些不知道该为林静高兴还是什么了:“三皇子对大姐姐如此上心,看来她在三皇子府生活的不错。” 丫鬟们噤声,不敢说话。生活的不错是不错,可如今三皇子还没成亲,大姑娘就被宠成了这副模样,杜小姐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生气,要作弄咱们姑娘呢。 杜家既然暂时去不了了,林微也只能作罢,准备先去三皇子府看看林静再说。 她知道林静如今是孕妇,香水对孕妇总归是不太好的,也就没有准备香水作为礼物,反倒是搜集了一些小玩意儿,准备拿去给林静解闷。 林微知道,去看林静这事必须掩着。因此没有带丫鬟,悄悄地出了门,去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如今门口很是冷清,毕竟三皇子还在禁足,没有那个官员敢捋皇上的胡须,只能静静地观望着。 林微知道,只要太子一旦病逝,极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三皇子,又会变成众人炙手可热的对象。 林微带着帷帽,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三皇子府的门。 开门的小厮看着林微带着帷帽也有些惊讶,问道:“你是哪个府上的?” 林微压低了声音,道:“适才来送帖子的盈袖东家,我来拜访静夫人。” 许是被吩咐过,小厮很顺畅地让林微进了府。来接待林微的正是三皇子府的管家。 管家看起来年过半百,面上带着愁容,对林微倒是很客气,道:“林东家这次过来,我还不曾告诉静夫人。静夫人如今心情抑郁,只盼林东家宽解一下,也好叫我们主子放心。” 林微一边走一边听,问道:“三皇子如今在?” 管家叹了口气道:“皇上的旨意,让主子禁了足,不能出府。贵妃娘娘心疼主子,倒气极了静夫人,如今吩咐了旨意,让静夫人在府中好好养胎,不许与主子见面。” 林微默不作声,听见文贵妃这样下了旨意,林微倒是能够理解。文贵妃本来就看不上林静,本以为给自己儿子选了一门可心的媳妇,谁知道三皇子竟然看也不看杜家姑娘一眼,倒是和林静暗地里滚在一起,如今竟然连孩子都有了! 这错处可以说是全落在了三皇子头上,如今是杜家没有在明面上计较,一旦杜家计较起来,只怕林静还有的苦头吃。 三皇子府富丽堂皇,管家领着林微在游廊穿行着,走了一段时间,管家才走到一个派了小厮把守的院子,道:“林东家,里面就是静夫人了。静夫人最近情绪不稳,只盼林东家说话小心些。” 林微点了点头,道:“我省得。” 管家一挥手,命令看守的小厮开了门,让林微走进去。 林微不过刚一进去,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地道:“我听见院子开门了,是不是阳德来看我了?”三皇子谭煜,字阳德。 林微听见林静惊喜的声音,有些默然。 林静动作极快地走过来,惹得上吟上悦大呼小心。林静原本惊喜的神色看见带着帷帽的林微,顿时失望了,蹙着眉头道:“你是谁?” 这院子里已经没有其他外人,林微摘掉了帷帽,对林静道:“大姐姐,是我。” 林静看清了是林微,顿时脸色一慌,话也不说就朝着屋里走。上吟上悦还要去扶她,却被林静一把推开,大吼道:“让她给我走!” “大姐姐。”林微想上前,却被两个丫鬟拦住了。 林静停下脚步,背对着林微道:“我没有妹妹。” 林微叹了口气,她也料到林静大概不愿见她,她便道:“我今日不是以林家四小姐的身份来的,我是以盈袖东家的身份来,大姐姐真的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林静抖着身子,也不知想着什么,忽然道:“你进来吧。” 林静转身进了屋子,坐下来。林微跟在后面跨进去,转而打量这屋子。 屋子看起来与林静以前的闺房也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装饰的更加用心一些,不少磕磕碰碰易碎的摆设,都已经被上吟上悦给收拾起来,只留了一些不易碎的对孕妇没有影响的东西。 林微再看林静,她板着个脸,坐在椅子上,头上梳了妇人髻,插着几只镶金着银的簪子,还挂着一只成双喜意金步摇。脸上戴了花钿,衬托着整个人更加温婉大方起来。身上穿的是一袭烟霞银罗的绣衫罗裙,腹部微微凸起,不太明显。 见林微的目光落在自己肚子上,林静有些敏.感地护住肚子道:“你是为了我腹中的胎儿来的?” 林微见林静这紧张不已的模样,也忍不住叹气。不知道文贵妃到底把林静逼成了什么模样,怎么如今就是一副神经过敏的模样? 林微安抚道:“大姐姐,我不是为旁人来的,只是来看看你。” 林静瞧着林微,眼神有些狐疑。 林微便把自己提着的礼物交给上悦,道:“这里面是我找的一些玩意儿,留着给大姐姐打发时间吧。” 林静眼泪忍不住落下来,道:“我如今被关在这院子里,哪还有什么心情打发时间?” 林微不知该如何劝,只能道:“我一进府的时候,听管家说,三皇子还是很关心你的。如今局势不稳,大姐姐毕竟因为这个孩子打了眼,虽出不了院子,却也是被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大姐姐何不就趁着这时间好好的养胎,等这一阵儿风头过了,三皇子的禁闭解了,大姐姐还怕三皇子不来看你吗?” 林静却哭着道:“四妹妹,你不知道。贵妃娘娘根本就不愿意要这个孩子,她早就派人来告诉我,说等我生下这孩子,就打发我走。杜家、杜家已经在筹备婚事了。” 林微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静,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日后嫁给谭瑾,还要应付谭瑾一个个的妾室。林微的笑容顿时也勉强起来,看了看林静只能道:“大姐姐,不管贵妃怎么说,我知道杜家如今还没有和三皇子举行婚礼的打算。再说了,三皇子与杜小姐的婚事,是皇上赐了婚,你撼动不得,也只能认了。虽然委屈,可三皇子不是还念着你吗?” 林静听林微提到三皇子,也默默地擦擦眼泪,笑起来:“阳德待我极好,如今这个孩子,纵使千万人不盼着他,阳德和我却是盼着他的。” 林微闻言瞧着林静的肚子,那里只是微微凸起,似乎看不出来还有一个小生命。林微问道:“大姐姐,你给他,取了名字了吗?” 林静温柔地看了看自己腹中的孩子,道:“阳德还在想名字,我想了一个,叫做祈,祈盼的祈,他是我盼来的孩子。” 第六十一章 姐妹谈话 林微柔柔地道:“是个好名字。” 林静则是温柔地笑了笑,说:“这名字也就是我随便起着玩玩罢了,等祈儿出生,阳德会给他取新名字的。” 林微闻言,便把话题扯到了三皇子身上,问道:“三皇子是何时被禁足的?我从回京就听见别人纷纷扬扬的传,说什么的都有。” 林静狐疑地看着林微,眨了眨眼睛道:“你出京了?你不在林府里待着,出京做什么?” 林微不好说自己是一时冲动跑去找自己的舅舅去了,就道:“不过一时兴起,去了一趟湖州。” 林静顿时了然了,她狭促地朝着林微笑了笑:“原来如此。” 林微热了脸,她知道林静想到谭瑾身上去了,但她也无法反驳,只能把话题扯回来:“大姐姐你还没说呢,这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妃怀孕之后,阳德的处境就变得艰难起来。”林静叹了口气,柔柔地说道:“这一胎太子妃久盼才至,自然是护的严严实实的,不容别人有半分可趁的机会。阳德手下,因为太子妃怀孕震动的人不少,阳德气极了,要派人去查太子妃是不是真的怀孕了,那边了无音讯,我却忽然有所感觉,请了太医来看,果然是怀上了。阳德兴奋至极,连那边的后手都给忘记了。” 林微认真地听着林静述说:“太子妃爆出怀孕一月有余的时候,太子突然病重,皇上忧心至极,命令整个太医院都用心医治,一定要保太子的性命。” 林微忙问道:“太子到底因何病重,之前不曾有人知道吗?” 林静轻轻蹙眉,道:“四妹妹,你怎么如此关心这些?莫不是六皇子让你来我这里查消息?”说到这里时,已然板下脸,有些不高兴了。 林微一副羞恼的神色,道:“大姐姐刚刚不是听我说我去了湖州吗?我起兴去湖州的原因,就是因为我提前见了一次太子。太子那时骨瘦如柴,眼看就要命不久矣,可无论是太子妃还是身边的下人,个个仿佛习以为常,无人在意。那次太子与我相见,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六皇子的消息,我一时放心不下,才决心去的湖州。” 林微这话说出口,惹得林静也多看了她几眼,神色一松,道:“具体的情形我也不太清楚,我不曾见过太子,只是听阳德说,太子似乎前一天还好好的,忽然就病重了。似乎并没有你说的骨瘦如柴,命不久矣的特征。” “这就奇了怪了,难不成那次我看见的不是太子?”林微迷茫地道。 林静只是说:“既不知道真假,便不去想了吧,这事情多有蹊跷,谁都不清楚其中的关窍。” 林微点头称是,催着林静继续说:“大姐姐继续吧,刚才说到皇上命太医院一定要保住太子性命。” 林静道:“太子病后,朝野更加动荡,皇上日日夜夜前去查看太子情况,听见众太医在议论纷纷,说太子药石无医,朝中哪些皇子还有问鼎的可能。皇上气极,砍了那几个饶舌的太医,对阳德也十分不满,在听闻我已经还有身孕的时候,斥责阳德想要图谋太子之位,说想在有后这一点上把太子比过去,先把杜家小姐娶进门,说……我腹中的孩子,不值得称为皇家子嗣。” 林静的脸色黯淡下来,似乎早就为这句话伤心多会儿,此时说出来,竟然还能平平静静地坐在林微对面。 林微心神一颤,忍不住去握住林静的手。只察觉林静的手是冰冰凉凉的,有些生气地对上吟上悦道:“给你们主子准备一个手炉来,这手已经冰成什么样子了!” 上吟应声而去。林静倒是不太在乎地道:“我这手一贯是这样,如今还是秋季,等入了冬,只怕是更加艰难。” 林微不知道能够安慰林静什么,只是道:“大姐姐,照你的话说,那三皇子两年之内势必不可能和杜家完婚,你或许能够安心一点?” 林静还是神色淡淡地,道:“两年之内不娶,之后也总是要娶的。我的祈儿便是生出来也只是庶长子,阳德自然还是希望有嫡子的。” 林微无法再安慰林静,索性她要知道的,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便道:“如今大姐姐心情不好,我就不久待了,等过几日再来看你,好不好?” 林静点了点头。林微起身离去。 瞧着林微出了这院子,林静忽然淡淡地对身边的上悦吩咐道:“去告诉阳德,林微来我这里试探了,不知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六皇子的意思,请阳德多注意一下。” 上悦点了点头,出了院子,直奔三皇子的院子而去。门口的守卫对上悦没有丝毫的不敬,似乎只是单纯地守卫,并不像林微看见的那般,是用来看着林静的。 林微出了院子,自然是管家一路恭敬地将她送出了府,林微客客气气告辞地时候,管家还道:“上一次林东家送来的香水,静夫人很喜欢,只是如今怀孕了不能多用。等静夫人诞下皇孙的时候,林东家送一瓶香水想必很合静夫人心意。” 林微点了点头,道:“管家留步吧,我这次出门是瞒着旁人的,被送出门的话,有些太引人注目了。” 管家便道:“那好,林东家慢走,老奴就不远送了。” 林微回到永安院,杜宁书那边,自然还没有回信,林微将她从林静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整理成书信,让人送去桓府,顿时疲惫地坐在原地休息。 丫鬟琥珀看见了,凑上来给林微捏着肩膀,道:“姑娘在外面跑了一天了,可是累得慌?” 林微享受着琥珀的按摩,问道:“玉磬银筝她们呢?” 她哪回回来最先凑上来的不是玉磬银筝?今日怎么反倒是个二等丫头? 琥珀小心翼翼地道:“她们和芸娘一起出去了,奴婢也不太清楚是去做什么了,只说等姑娘回来让我伺候着。” 林微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没有太在意这一点。 等到了晚上,芸娘果然带着玉磬银筝回来,几个人都大包小包地,看着林微愣得不行。她盘算了一转,最近也没什么节日啊,至于她的生日,可还在开春呢。 芸娘看见林微脸上迷惑不解地表情,不由得地道:“哎哟,我的傻姑娘呀,你不看看我们买的是什么!” 林微凑过去细看,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稀奇地,不过是几匹大红布、鞋样、帽样,还有各色绣线、各色绢花……林微看着看着忽然明白过来,脸噌的一下就红了。 芸娘看林微明白过来,笑着道:“这些啊,都是给姑娘绣嫁妆用的。” 林微害羞地道:“芸娘,我出嫁还早着呢,何必这么着急?”林萱可比她还大,她也没听着林萱现在就开始绣嫁妆了。 芸娘道:“我的傻姑娘,人家还有个姨娘呢,从小到大,自然是该绣的物件,都督促着绣了。姑娘虽然成婚的时间还有几年的时间,可嫁妆,还是自己亲手绣的好!” 林微这下是真的哭笑不得了,她推拒道:“芸娘,我可不会绣这些东西。” 奈何芸娘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林微亲手把那些嫁妆绣出来,便道:“姑娘也该学学。如今盈袖店关了,姑娘也不用忙着一日三次的往外跑,静下心来练练女红,总不能日后想给六皇子做个什么衣裳,姑娘还要让玉磬银筝动手吧?” 玉磬银筝望着林微偷乐,显然是把湖州那段日子,林微丢人的女红告诉了芸娘了。 芸娘也望着林微笑,林微想逃,早被丫鬟们一把抓回来。芸娘苦口婆心地道:“姑娘往哪儿逃?这女红也不求姑娘练得有多好,只求姑娘知道,怎么做衣服,单独绣个帕子至少能给人用,做个鞋底也不会松了线。芸娘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便是姑娘有朝一日落了难,借不到咱们这些丫鬟的力,至少靠着绣艺还能自己养活自己呢。” “呸呸呸,芸娘这话说的不好,咱们姑娘未来是要享大福的人,怎么就落了难了!”玉磬第一个跳出来反驳道。 芸娘看着林微,自己打着嘴巴,歉意地道:“该打该打,姑娘,我就是随口一说。” “行了行了,”林微听不下去了,无奈地道:“我学,我学还不行吗?” 芸娘果断一收手,拉着林微就去认那些东西去了:“这绣工,讲究的是精巧雅致,要绣的像,就得劈丝分线,一点点的……” 林微听得昏头昏脑地,好容易等芸娘讲完了开头,给林微示范了一次,就将东西塞进了林微手里,叫她自己学着来,芸娘则去厨房弄永安院众人的饭食去了。 林微自己落了几针,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那些喜庆的东西,心里极为忐忑不安。 她以前也不是不羡慕那些丫鬟们手上的绣工的,只是轮到了自己学的时候,才发现果然是万事开头难,这绣工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想也知道,等林微能够自己绣着喜服的时候,不知已经被芸娘摧残过多少遍了。 第六十二章 城外约见 剩下的那些日子,林微都被芸娘拘在家里练习绣活儿。芸娘是邹氏身边的老人,又是为了林微好,林微权当自己是被邹氏管教着,也不去逆着芸娘的意思。索性,杜宁书那边一直未曾有回信,林微也不急着出门。 她趁着空闲的时候,请了桓珠来府上做客。有了桓珠在,林微才忙里偷闲地休息一会儿,可以跟桓珠一起做做香水。桓珠对香水很是着迷,倒是帮林微打了不少掩护,两个人的关系也突飞猛进起来。 这一日,桓珠又来永安院做客。芸娘笑眯眯地招呼了桓珠坐下:“桓小姐,奴婢给您倒茶去。” 桓珠甜甜地一笑,脸上惹人喜爱地表情道:“芸娘,你坐吧,我去里面找林姐姐。” 林微刚把她最近绣的一副青竹放下来,看见桓珠进来了,笑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桓珠看了看林微绣的青竹,打趣道:“林姐姐这是想表哥吗?” 林微一时微愣,忽然想到谭瑾的字是竹乐,以前也常以青竹为象征。她笑一笑,道:“你猜错了,我只是因为青竹好绣。” 桓珠知道林微最近在练绣艺,也不多话,转而道:“我还以为林姐姐盼着表哥回来呢,原来林姐姐不想表哥吗?” 林微很快反应过来桓珠的意思,惊道:“他要回来了?” 桓珠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表哥送了信,说他湖州那边已经开始动身了,我这次过来呢,就是专门给林姐姐你送信的。” 桓珠从怀里拿出信封递给林微,林微忙拆开,通读了一遍。信中果然像桓珠说的一样,谭瑾已经把湖州的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了,送这封信的时候,已经开始动身往京城来了。 林微看完了信,心里有些担忧,道:“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走的时候,还说要在湖州再待一个月呢!” 桓珠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道:“我听爹爹和娘亲说,太子的状况越来越不好,表哥要大约是怕待在湖州,来不及赶回来吧?” 林微听着桓珠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了一个猜测。桓珠不知道湖州私兵的案子,她却是很清楚这案子与太子脱不了关系的。谭瑾若真等到太子病逝后再提此事,只怕这案子不了了之了。 桓珠说完了正事,忽然笑着对林微道:“林姐姐,马上就要到表哥生辰了,你准备送什么给表哥啊?” 林微还真不知道谭瑾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桓珠就道:“好像是十一月初八吧?我只记得是冬天了。” 林微想到了那次入宫时被带到了谭瑾旧时所居的桓竹阁,里面有一幅画便是戊寅年十一月初八所做。林微想到戊寅年十一月,胡昭仪只怕是已经入了冷宫,谭瑾一个人守着冷清的桓竹阁,过自己的生日,不知道那时候会想什么? 林微轻叹一口气,翻出一瓶新制的香水送给桓珠,道:“多谢珠儿你提醒我,这瓶香水就算是谢礼吧!” 桓珠收到了香水,乐得眼睛都合不拢了,笑眯眯地道:“林姐姐真客气,我告诉你这些,哪里是为了香水啊!” 林微轻笑,道:“那不然,还给我?” “恩恩,不!”桓珠抱着香水撒娇道:“这香水给我了就是我的了,林姐姐不能要回去。” “好好好,给你了。”林微本就是逗一逗桓珠,见桓珠真急了,赶紧安抚道。 桓珠笑眯眯地保住了她的香水,道:“林姐姐,等今年表哥生日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成了我表嫂了?” 林微想了想一笑,道:“哪有那么快啊,我上头还有两个姐姐,他前面不也还有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么?而且,太子若是病逝,那是国孝,要守一年的。” 桓珠撅着嘴.巴,道:“这是不是就是戴阅儿说的,好事多磨?” “好事多磨怕什么?只要是好事就成?”林微拍着桓珠的手,意味深长的道。 “姑娘。”林微和桓珠正说着话,忽然银筝走了进来,对林微道:“杜家的回帖来了。” 林微瞧着桓珠,眨了眨眼,笑道:“你瞧,这来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了。” 桓珠扑哧一乐,她也知道林微在等杜宁书的来信,想了想,对林微道:“林姐姐,我以前见过杜家小姐,看着像是温和好说话,实则心气极高,她会见你,只怕也有目的。” 林微想到几次见过的杜宁书,意味深长地道:“我明白。” 对方不仅心气极高,只怕……还是她的情敌呢。就是不知道,连江舒都不知道谭瑾的哑疾的秘密,这个杜宁书,到底知不知道。 杜宁书给她的回帖,约她后日一早,在京城外的金钟寺里见面。林微对京城的寺庙不了解,问了芸娘才知道,这座金钟寺离皇城比较远,香火不是很旺盛,一般来说,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女眷都不乐意往那个寺庙去。不过,这金钟寺就在官道附近,若有人进京,在寺庙中就能看到。 芸娘有些忧心,道:“姑娘,这杜小姐把见面的地方约在那里,万一有什么危险,可怎么办?” 林微宽慰芸娘道:“芸娘你放心,这寺庙既然在官道边,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是有要紧的事找杜小姐,必须得见这一次面。在金钟寺里,总比在杜府见强得多。” 芸娘沉默一会儿,道:“姑娘想去就去吧,只是有一点,带上四个丫鬟,带上喜来,多点人看顾着,总是没错的。” 林微哭笑不得,为了让芸娘安心,只能答应了。林微想了想,她院子里的一等丫鬟只有玉磬银筝两个,二等丫鬟是四个,留着哪两个丫鬟都不好,林微索性就让玉磬银筝休息了,决定只带燕语莺啼、珊瑚琥珀这四个。 到了约定的时辰,喜来早早地和顾曲赶着车,在门口等着林微。四个丫鬟也是面带兴奋,林微出门一向只带玉磬银筝,这也是很少把她们四个人都带出来。 林微看着自己身上一身盛装,简直有些无奈了。不过是说了要去见杜小姐,芸娘就开始下了力气打扮林微,若不是林微制止,就连百凤振翅和青雀归兮这两柄簪子也能让林微给插上。 林微不想这么引人注目,芸娘还振振有词地说道:“姑娘,你和杜家小姐未来是妯娌关系,三皇子远比六皇子强势,你自然要硬气起来。就算比不过杜小姐,也要打个势均力敌才行!” 林微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放任自己穿着这一身出门了。 去城外的金钟寺,出城也是要路引的。好在林微这一次可以大胆地向林方智要来了路引,光明正大的出门去。 等城门的士兵检查过路引,出了城之后,离金钟寺就不远了。 金钟寺坐落在京城几里外的一个拐角处,喜来驾车到了金钟寺外,道:“姑娘,杜小姐似乎已经到了。” 林微下了马车,果然看见外面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只有一个仆从守着,看来杜小姐已经先一步进寺了。林微站在金钟寺下,望着高高的台阶上的寺庙,对丫鬟们道:“走吧,我们也上去。” 大约是修建寺庙的惯例,总是要在寺庙下修着高高长长的台阶,让信徒香客们一步步走上去,仿佛不这样就不算拜佛一般。 林微并不着急,她带着丫鬟们慢悠悠地走着台阶,走一两步都要停一阵,等她走完这一千多阶的时候,寺庙的门口,早有知客在等着她们了。 知客一见林微上来,连忙走过来问:“请问可是户部尚书林大人家的小姐?杜小姐已经久候多时了。” 林微脸上微微有些汗意,她从燕语手中接过手帕擦着汗,笑道:“知客不急,可否先给我们主仆找一间屋子休息?如此狼狈,可不是见客的好时候。” 知客有些着急,不肯放林微去休息,只道:“杜小姐实在等的久了。” 这会儿珊瑚听不下去了,对着知客道:“你这个知客是怎么回事?我家小姐的话你不曾听见吗?杜小姐久候多时,也得等我们小姐梳洗打扮之后再去见客,这是正理。难不成,杜家的小姐是小姐,我们林家的就由得你们金钟寺欺负了?” 这一番话说的知客额头也冒了汗,赶紧道:“不敢不敢。” 林微则是和气地道:“天色还早,我想杜小姐也不急于这一时吧?如今刚刚进了金钟寺,知客总得让我们主仆喝口茶换换衣服,仪容不整,参拜佛祖也是亵渎啊。” 知客苦笑了半天,只能道:“那就请林小姐随我来吧,我稍后再请杜小姐久待片刻。” 知客将她们领到了寺庙后面一间僧房里,便出去了。丫鬟们把东西放下,莺啼就问道:“姑娘,你这么让杜小姐等着,就不怕她一气之下走了吗?” 林微让燕语等人替她整理着衣着,道:“我在上台阶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为什么她要约我在这金钟寺见面了,你们放心吧,她等的人没来之前,她再怎么也不会走的。” 第六十三章 威逼利诱 四个丫鬟对林微的话似有不解,但林微已经闭口不言,等着丫鬟们给她整理衣衫了。 重新梳妆一边之后,林微站了起来,一旁的燕语笑着问道:“姑娘可要现在去见杜姑娘了?” 林微微微笑着,道:“让人家平白无故地,多等了这么久,自然是要去了。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不就是为了见她么?” 于是,林微一行人从休息的房间出来,按照知客的指引,往金钟寺顶的古亭去了。 金钟寺内香客无几,连着知客在内的寺庙僧人也不过才十几人罢了。 寺顶地势极高,自然温度也有所降低。珊瑚抱着自己凉飕飕的袖子,不满地嘀咕着:“这寺庙也太冷清了些,不知杜小姐是怎么想,怎么选了这种地方?” “噤声。”林微皱了皱眉,道:“别人选这种地方,自然是有考量的,何须你多嘴饶舌?” 珊瑚怏怏的闭上嘴,林微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古亭附近。这是金钟寺的最高处,坐在此处,人能够清楚的看到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马。 古亭周围罩着纱布,看不清亭中的景象,而四周被护卫守着,林微不过刚到了古亭周围,便有穿着黑衣的护卫出来,板着脸道:“来者何人?” 林微轻轻一笑,一旁的莺啼应道:“我家主子乃是林小姐,受杜小姐的邀约而来。” 那护卫听着这说法,非但没有放行,反而不耐烦地道:“什么林小姐周小姐的,既然是被我们小姐邀来的,拿出请帖来。” 珊瑚有些忍不住,林微则把珊瑚一把拉住,笑道:“这么说,只要我没出示请帖,你是不打算放我过去了?” “那是自然。”护卫肯定的道。 林微朝着亭中望了望,忽然扬声道:“燕语,既然人家要请帖才肯放行,我们打道回府就是了。下一次有空,再请杜小姐于府上相见吧?” 燕语极聪明的一个丫头,立马反应过来,大声道:“小姐,我扶您下去。” 林微一行刚刚走了两步,背后一个丫鬟忽然道:“林小姐请留步。” 林微一回头,便看见一个丫鬟匆匆从古亭中走出来,对着林微扬起笑脸道:“林小姐,咱们小姐可久候多时了。”那丫鬟,林微也曾见过一次,正是杜宁书身边的丫鬟秋兰。 林微笑眯眯地望了刚才那位护卫小哥一眼,笑道:“可人家必须要我拿着请帖才能过去。” 秋兰狠狠地盯了那小哥一眼,对着林微笑道:“烦请林小姐原谅,这护卫跟着我们小姐许多年了,对于我们小姐的至交好友一贯都是很尊敬,今日是不熟悉您,才会犯这样的错误。咱们也别耽误时间,我们小姐等着呢。” 林微朝着珊瑚打了一个眼色,而早就有所不满的珊瑚立马箭步上前,对着秋兰道:“这位的话倒是说得不客气,既然我家姑娘不是你们杜小姐的至交好友,怎么能够容杜小姐的一个下人在她面前以下犯上,尊卑不分呢?这少不得要向杜小姐讨个说法了,咱们?谁跟你是咱们?一个丫鬟也敢与小姐并称,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林微在心底为珊瑚的话点了一个赞,笑眯眯地正要接腔。杜宁书终究忍不住从古亭中走了出来,高高在上地看着林微,用温和的语气道:“林小姐为了见我,难道只是来为难我的丫鬟的?” 林微一笑,珊瑚自觉地退到了林微身后,林微道:“当然不是,我可是有要紧事来找杜小姐的。只是杜小姐的下人,让我觉得,杜小姐没有诚心要见我?” 杜宁书对上林微的视线,打量着她道:“我自然请了林小姐来金钟寺,自然是抱着极大的诚意来见林小姐的。林小姐,请吧?亭中的茶,早已久候了。” 这一场机锋打完,林微也毫不在意地带着四个丫鬟进了古亭。杜宁书看见林微大摇大摆的模样,也忍不住沉了脸。 亭中果然早已安了座位,摆上了糕点茶水,其中一处的座位后还站着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想必那就是杜宁书的座位了。林微随意地择了一处坐下来,端起了桌上的茶水,对着后进来的杜宁书道:“既然杜小姐此处有好茶,我就借花献佛,先恭贺杜小姐成为了三皇子妃了?” 林微脸上含着笑意,杜家的人却纷纷沉了脸,谁不知道杜宁书如今这个贵妃钦点的准三皇子妃,已经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三皇子大张旗鼓养了侍妾,那侍妾还在太子病危期间怀有身孕的事情,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杜宁书还能克制自己的情绪,她坐下来,倒了一杯茶与林微一碰,平静地道:“自然也要恭贺林小姐了,林家长女为三皇子育有皇嗣,这可是皇子们中的头一桩大喜事啊!” 林微故作茫然不知的表情,继而气愤地道:“杜小姐,我好意恭贺你,你怎么朝我大姐姐身上扣污名?我长姐在一个多月之前,就已经仙去了,葬礼举行过,我大姐姐的好姐妹都来吊唁过。死人已矣,杜小姐还是留点德吧!” 杜宁书听见林微这一番颠倒是非黑白的话,简直气到头痛。她揉了揉自己太阳穴,再没了耐心和林微绕来绕去,直言道:“林小姐说有要紧的事找我,如今直言吧。” 林微笑了笑,喝了口茶,她原本找杜宁书就是为了试探太子和三皇子的消息的,可是如今金钟寺之行,让她清楚的明白了,自己根本就不应该来试探她。 杜宁书虽然即将是三皇子妃,但是林微已经从她的一举一动中明白了,谭瑾才是杜宁书装在心底的那个人。至于三皇子,不过是因着赐婚而已。 之前与杜家兄妹在街上偶遇,一向寡言的杜宁书却出口突然邀请谭瑾,不仅邀请谭瑾一同去易临阁,还主动与谭瑾攀谈。林静入三皇子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杜家不曾与林家为难,却为难她的香水铺子,这不禁让人思考,杜家到底是冲着林静来发泄的,还是借题发挥来针对她林微的。 至于这一次的会面,则更不用说了。林微给杜府的拜帖已经很久了,杜宁书一直未曾有回音,如今桓珠刚告诉林微谭瑾要回京的消息,杜宁书的邀约就来了。而且,不正不巧,地点就在谭瑾回京必经的官道旁,时间恐怕也盘算的正好。 林微将茶盖一扣,瞧着杜宁书不时瞥向山下的官道,心中冷笑。她若没猜错的话,杜宁书一定在山下留了人,只等谭瑾回京的队伍经过,便拦住谭瑾,以杜宁书和林微两个人的名义,将谭瑾邀上金钟寺。若只有杜宁书一人,谭瑾必定会以兄嫂为由避嫌,而只有林微一人,杜宁书想必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肯定盼着,谭瑾能够看在两个人的身份举足轻重的份上,前来相见。 古亭流淌着淡淡的寂静,杜宁书望着山下的官道很久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微什么都没说,不由得道:“林小姐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吗?”好掩饰她刚刚的心不在焉 林微看着手中精致的茶杯,暂时无意戳破杜宁书,只是笑道:“听说杜小姐之前与三皇子定的婚期是明年三月初八?后来如何又改了?” 杜宁书脸色有些难看,一旁的秋兰没好气地说:“我们小姐突感顽疾,身体不适。按照钦天监的批语,要延后婚期方能得救。” 林微亲手给自己添了一杯茶,笑道:“奇怪的是,婚期刚延后,杜小姐的病就不药而愈了吧?” “你怎么知道?”杜宁书眼神一厉,问道。 “猜的。”林微笑语嫣然,“这种事情也不是很难猜,传说中重病的杜小姐,没多久在我店中因听着别人咬耳朵,还起了冲突呢。想一想,杜小姐的病也只是一时的凶猛。” 杜宁书沉下脸,道:“你如今说这个做什么?” 林微玩弄着茶杯,漫不经心地道:“我想想,那时候谁不希望三皇子和杜小姐成亲呢?皇后娘娘?还是,三皇子呢?” 杜宁书抬起下巴,冷笑道:“你怎么不说你长姐林静呢?” 林微只当自己没听到,意有所指地道:“玉润离京之前告诉我皇后娘娘会动手脚,我原本也这么信了,可谁知道,后来我才发觉,动手脚的人,明明是三皇子本人。” 林微敏锐地注意到自己提到谭瑾的时候,杜宁书非常不冷静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才装着自己像无事人一般。 林微托着脑袋,打量着杜宁书,道:“杜小姐真的愿意,在几年之后嫁给庶长子都几岁了的人?” 杜宁书眼神暗恨,瞧着林微像淬了毒一样恶毒,狠狠地道:“我如今这般,还不是你们姐妹害得?” 林微望着山下的官道,慢悠悠地道:“可杜小姐,要不要跟我们合作呢?”林微瞧了杜宁书一眼,笑嘻嘻地,仿佛并不在乎她是否答应,声音漫不经心地说道。 “杜小姐一定会答应的吧?瞧,官道上有人回来了。” 杜宁书猛地一惊,朝着官道上望去,官道上正有一队车马慢悠悠的走来。 第六十四章 太子病逝 林微闭口不言,慢悠悠地喝着杜府备的好茶。杜宁书则是坐立不安,直恨不得自己冲下寺庙去一探究竟。 不过,下面的人没让两位心知肚明的小姐失望,很快,她们便坐在古亭上,看见有人朝着那队车马走去。正是杜宁书之前安排在金钟寺外的人。 那车马被人拦下,隐隐约约能见到他们交谈了几句,然后一人翻身下了马,去了后面的马车上。不多时,从马车上下来一人,林微和杜宁书虽然看不清面容,心里却都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眼看着对方带着两三人跟在拦路的人后上了金钟寺,林微和杜宁书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默默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水。 林微倒是挺恶心杜宁书这种马上要嫁给三皇子了,却还巴望着跟谭瑾扯上一点关系的行为的,不过,目前她要借着杜宁书了解内情,也只能把自己这种恶心深埋起来。 杜宁书早已是欢喜得不行了,矜持地坐在古亭内,等着下人把谭瑾请上来。这时候杜宁书再看林微那风轻云淡的模样,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自己自幼仰慕竹乐公子,可这突然出来的林家四女,倒是阴错阳差成了六皇子妃,居然还要好意思借着竹乐公子的名义来拉拢自己?杜宁书真是越看越看不顺眼她。 古亭里的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都跟没事人一样,内心却都十分看不起对方。好在这种僵局很快被人打破了,一列整齐的卫兵不知何时已经冲了上来,他们整齐划一地列队,围在了古亭周围,而杜宁书的护卫已经不得已退到了卫兵之外。 林微下意识地朝着杜宁书看了一眼,只见杜宁书茫然无措地看向自己,两个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这些卫兵虎视眈眈地守在古亭外,仿佛是专程前来看守她们两个的一般,气势冰冷,令人心生畏惧。 时间一点一滴地划过,林微坐在原地,旁边四个丫鬟紧张地守着她,杜宁书亦是同样的姿态,防备着那些卫兵。突然,那些卫兵整齐划一地放下手中的武器,震天响的声音吼道:“六皇子好!” 林微和杜宁书皆是一怔,杜宁书没好气地看了林微一眼,似乎是在责怪她没有说清楚。林微也是哭笑不得,她从来不知道谭瑾竟然还有这样一队卫兵,她没有见面,见那气势凛冽,下意识地就防备起来。 一身青衫的谭瑾终于从台阶前露了面。他再次恢复了以前惯常的打扮,一身青衫,手持折扇,当真一个翩翩君子。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谭瑾的腰间少了一块令人熟知的玉佩。 杜宁书自从谭瑾出现便顾不得埋怨林微,整个心神都挂在了谭瑾身上。 谭瑾却不紧不慢地朝着古亭走来,待他轻摇着折扇踏进古亭的时候,杜宁书几乎激动得不能自持。谭瑾瞧也未瞧杜宁书,朝着林微径直走去,含笑地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林微微怔,她顺从地站起身,把手交给谭瑾,便要跟着谭瑾离开。 一旁的杜宁书再也忍不住火气,咬牙道:“留步。” 谭瑾站住转过身疑惑地看了杜宁书一眼,杜宁书强撑起一副笑容道:“见过六皇子,林姑娘与我的交谈尚未结束,不妨请六皇子在一旁稍候片刻?” 谭瑾似笑非笑地看了杜宁书一眼,转头去看林微,林微抿着嘴笑道:“不必了,我刚才说的话,杜小姐可以多考虑考虑。”她说完这句话,便笑着牵了牵谭瑾的衣袖,轻声道:“走吧!” 杜宁书还想再拦,谭瑾身边的卫兵已经冷冰冰地拦住了杜宁书的去路。不知何时上了金钟寺的利贞,与谭瑾交换过眼神后,毫不客气地对杜宁书道:“杜小姐,我家主子劝你,与其在金钟寺拜佛参禅,倒不如回京去守着消息,说不定还能替三皇子挣得一线生机。” 杜宁书狠狠地瞪了利贞一眼,手里撕扯着帕子,眼睁睁地看着谭瑾牵着林微下了金钟寺,心中气极:谭煜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她替着挣得一线生机?她杜宁书生来骄傲,既然是谭煜负她在先,他就别想自己还会乖乖地成为三皇子妃。她绝不嫁给三皇子这种人! 绝不! 林微被谭瑾率先牵着下了金钟寺,并没有听到利贞的话。她悄悄打量着谭瑾,只觉得他仿佛又瘦了些,心里顿时有些暗悔,自己既然猜到了杜宁书的算盘,何必又要前来这一遭,让谭瑾多跑一趟?要是没有杜宁书拦路,只怕此时的谭瑾已经回到了京城休息了。 “在想什么?”下了金钟寺,周围已经全是谭瑾的人。他便丝毫不顾及地开口问道。 “在想不该让你多跑这一遭。”林微顺口而出,对上谭瑾的视线,才有些羞怯地反应过来。 谭瑾闷笑两声,道:“没有白跑,好歹是在入京之前见到你了。若不然,至少还得等到除夕夜宴才能见你了。” 林微听着这话,有些疑惑。除夕是快了,可至少还有大半月的时间,便是太子病逝,湖州私蓄府兵加在一起,谭瑾也不会连见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谭瑾瞧着她迷惑不解的神情,轻笑一声,搂着她上了马车,坐下来才道:“我之前应过你的,回京之后,便彻底定下你我的婚事。若是定下,只怕到除夕之前,也不好再见面了。” 林微有些恍惚,谭瑾对她的态度,让她早就忘却了自己和谭瑾只有一道赐婚的旨意,三书六礼均未执行,按理说,他们此时什么关系都还没有。 林微想到这里,笑了笑道:“你此番回了京,不怕太后娘娘再拿你的青玉说事?”太后曾想给谭瑾和江舒赐婚的事情,林微一直没有忘记。 谭瑾摸了摸林微的头发,抵着她的额头,笑道:“太后是个明理人,我外出大半年的时间,只怕她已经开始给江舒相看了。等我们的婚事一定,除夕夜宴还要劳烦太后请你入宫出席。这话,私下里说说便罢了,别让太后听见。本来就是同时赐的婚,三皇兄早早地就定下婚期了,我却还没有给你正式的过文定,倒是我对不起你。” “别这样说。”林微握着谭瑾的手,对视着他的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他不只是整个人瘦削了些,连眼睛里都布满血丝。霎时间林微便忘了自己对太后的膈应,心疼地道:“你这是多少日没有休息了?” 林微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谭瑾就直接翻身躺在了林微的腿上,马车摇摇晃晃地,林微抱着了他的头。谭瑾闭着眼睛道:“让我休息一会儿,进了京城再叫我。” 马车里彻底安静下来,林微瞧着谭瑾闭着眼睛的疲倦,心里纵使还有千万问题没有出口,此时也问不出来了。她双.腿垫着谭瑾,自己低着头描摹着谭瑾困顿的面容。 马车外的元亨,听着马车里再没了声响,对一旁的利贞打了一个手势。利贞皱了皱眉,脚下轻轻踢了一下身下的马,朝着元亨走过来。 元亨压低了声音道:“咱们是先送林姑娘回府,还是先把主子带回去?” 利贞扭头看了看跟在马车后面的林家马车,那马车上还坐着林微的四个贴身丫鬟。利贞思索了一会儿,道:“让林家下人先回府吧,我们把主子送回去,至于林姑娘,等主子醒了安排。” 元亨对这个方案没有异议,他点了点头,转头驱马到了林家马车旁边,道:“马车里的四位姑娘,你们先行回府吧,等我家主子醒了,林小姐我们自会安全送回来。” 马车里的四个丫鬟相互对视一眼,她们不是玉磬银筝,不常跟着林微出门,对六皇子身边的人也不大认得,听见这话都有些不放心。莺啼是四个丫鬟里暗地里的主心骨,她和燕语珊瑚琥珀商量了一会儿,道:“这位小哥,可否留我一个人照顾姑娘,否则让我四人自行回府,实在放心不下。” 元亨撇了撇嘴,觉得这四个丫鬟有些不识好歹,在此处的若是银筝她们,哪里会多添这一句嘴?但他也明白这四个丫鬟都是生面孔,只怕是不信他们,可有可无地应下了。 六皇子回京的车队一进城,只留了一辆马车朝着林家而去,其余的卫兵和马车们都朝着谭瑾在京中的私宅而去。 尽管有着训练有素的卫兵和大堆的车马,六皇子入京的消息,还是没有在京城引起任何波澜,不少人家收到消息后,都随手将消息一扔,转而更加关切的问道:“太子的病情,如何了?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还没等谭瑾从长久的疲累中醒来,大宣的太子殿下谭阙,到底是没有熬住这一场来势汹汹的病。 大宣封鸿二十年十一月初九,太子谭阙,卒于元兴宫正殿。 皇上哀恸不止,下令停朝三日,为太子行国丧。一年内,婚丧嫁娶之事暂停。 第六十五章 动荡不安 林微听见这消息,顿时手一抖,把捧着的药碗砸在地上。 一旁伺候的莺啼忙走过来,检查了林微手上没事,才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道:“姑娘怎么如此心慌意乱?” 林微叹了口气,道:“我只知道有人的婚事注定一波三折,倒是没想到,我连订婚也是这样波折的。” 莺啼想要说些什么,仔细一想,到底是没有说出口。同时赐婚的三皇子妃杜宁书倒是定下了名分,可三皇子和府上的娇妾林夫人的事情,满京城谁人不知?若是提前定下名分是这样的下场,还不如没有定下。 林微只是听着国丧的消息有感而发,并不是太在意,她现在算起来还有为长姐“林静”所服的丧期,只是姐丧一般人家不太重视,而林家又心知肚明林静没死,所以没有落实罢了。要是真赶在这时候与谭瑾订婚,日后翻出来多少又是一个把柄。 林微感慨过也就过了,谭瑾却老大不乐意。他自进了京城就有些虚弱,昏睡了一日还未及清醒,就被太子卒的消息惊起来,这几日还要日日为先太子吊唁,心里一直压着火气。如今走进房间里,看见林微坐在桌边,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将林微拦腰一抱,就不规矩地亲了起来。 莺啼早羞红了脸退了出去,还替两人掩上门。 林微被这突然袭击搞得慌了手脚,手足无措的被谭瑾抱在怀里品尝,直到喘不过气来时,才拼命拍着谭瑾的后背让他放开自己。 谭瑾停下了吻,林微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面红耳赤地瞪了谭瑾一眼,推搡着他道:“送我回府。” 谭瑾虽然停下了亲.吻,手却还紧紧抱着林微,听见林微说的话,笑眯眯地抵着林微的额头,亲昵地道:“陪我多待几天。” 林微没好气地瞧他一眼,明知自己挣脱不了谭瑾的怀抱,也不再尝试,只道:“我都已经被你留了四五日了,再不走真不行了。” 此处是谭瑾的私宅,自从那日林微随着谭瑾过来之后,谭瑾就硬是把人留了下来。林微见谭瑾身体有恙,还要强撑着身子给先太子吊唁,心里也着实放心不下,顺水推舟地留下来,给谭瑾熬了几服药。如今药已服完,她实在该回去了。 谭瑾稍微转好的心情瞬间又阴沉了下来,奈何林微说的实话,他也确实没有借口再让林微留下来了,只能又在林微唇上留下一吻,站起来道:“我送你回去。” 林微摇了摇头,道:“你明日还要去宫中,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让利贞派人送我和莺啼回去就好了。” 谭瑾牵起了她的手,道:“父皇这两日复朝,先太子的事不会忙太久的,我有时间休息。” 林微听谭瑾这话,忽然想起来一事,问道:“这两日复朝了,湖州一事,你是怎么说的?” 那件事与先太子牵扯甚深,这节骨眼上被捅出来只怕会被皇上迁怒。 谭瑾扯出一个笑,道:“别担心,这件事我在湖州之时就已经向父皇上了折子,我假借是太子被人诬陷,请求父皇彻查。前几日父皇伤心过度,还想不起这事来,一旦想起来,遭殃的绝对不会是我,只会是我那些不安分的兄长们。” 林微听见谭瑾这么说,稍微放心了些,但还是嘱咐道:“你也小心些,你的处境本就艰难,如今还为婚事得罪了太后,宫中无人,万一被人捅出哑疾的事情可不得了。”谭瑾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变得越来越不喜欢继续装下去,有时当着仆人的面就开口说话,林微整日提心吊胆地,就怕他这哑疾被人拆穿,就此被皇上厌恶。 谭瑾似乎根本不在意林微的担忧,只是笑着安抚她,道:“我的哑疾不过是幼时的自保之策,便是被拆穿了,我也有应对之法。如今之所以还瞒着,不过是不想让那些兄弟们都掉转头来对付我罢了。” 林微脸上浮现出忧虑之色。她虽然人在谭瑾的私宅,可外面传的消息一点也没少听。皇上因太子病逝一事哀恸不已,甚至迁怒了其余的皇子们。 这几日,不光是之前曾被罚禁闭的三皇子谭煜挨了训斥,连外出驻边的二皇子、隐居宫中的四皇子、朝中历练的五皇子和谭瑾,纷纷都挨了皇上的训斥。皇子们整日提心吊胆,京城里也是人人自危,她甚至听说有个戏班子就因为出城晚了,当场被官差以不服国丧为由给逮捕了。 京城中风声鹤唳,可她待在谭瑾私宅里,便清楚的知道,表面上看起来胆战心惊、安分守己的皇子们,私底下的动作一个接着一个,都朝着太子之位在奋斗。倒是谭瑾,出乎意料的没什么动作,每日去了宫中点卯后,回来就和林微腻在一块。 林微捏着谭瑾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明明白白地疑问道:“你不想要太子之位?” “我要的,从来只有皇位。”谭瑾眉眼含笑,很显然是真的不在乎这个什么太子之位。他早就认准了目标,太子虽是储君,却终究比不上实实在在的皇位。 林微得到了谭瑾的答案,也算心安了些。既然谭瑾的目标只对准皇位,那目前关于太子之争的这趟浑水,想必是作壁上观,至少目前,是不会有什么事了。 莺啼替林微打包了这几日的用品,谭瑾到底还是不能亲自把林微送回林府,最后是利贞驾车将林微和莺啼送到了林府门口。 林微从林府正门朝着永安院走去。外面局势动荡,纷纷扰扰的,林府上下却安静的有些异样了。林微有些纳闷,还不及走到永安院,路上便迎面遇见了一个微微显怀、温柔可亲的丽人。 林微停下了脚步,朝着莺啼疑惑地望了望。莺啼才低着头凑上来道:“这是府里的丁姨娘,六姑娘和七姑娘的姨娘。” 林微恍然,这是邹氏去世后才被纳进府的姨娘,她从来也没见过几次,实在是不认识。她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对方已经微微颔首,朝着林微温柔地一笑,轻身福礼道:“四姑娘好。” 林微的视线从丁姨娘那略微显怀的肚子上掠过,点了点头,道:“丁姨娘不必多礼。姨娘顾念身子,还是多多休息吧。”没事别乱跑,尤其别往她院子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跑。 丁姨娘笑容如水,柔柔地声音道:“难得见得四姑娘,合该替小六和小七问个好。她们日日都念着找姐姐玩,我只怕耽误了四姑娘的事儿,才不许她们来。只是,还是要把小六和小七亲手做的绢花送来,好歹了了她们日日念着的心。” 丁姨娘递过来一篮子绢花,林微朝着莺啼打了眼色接了,扯出一个笑容道:“如今我在府里暂时无事,若是六妹七妹不嫌弃,无事也可来顽。我自然是欢迎的。” 丁姨娘听见林微这么说,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抹惊喜和感激的笑容,笑着对林微道:“能够得了四姑娘这句话,我也心满意足了。这府里几个姑娘,我不求小六和小七日后能怎么样,但凡能学到四姑娘一点,也是她们的福气了。” 林微微微一笑没说话,礼貌地拜别了丁姨娘。 莺啼不是碎嘴的性子,但林微一回到永安院,银筝就瞧出了不对劲,这么一问,几个丫鬟都议论开了。 “这个丁姨娘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她好像怀上了,我听做扫洒的小菊说,大夫说丁姨娘这一胎一定是男孩儿。” “那不就是府里第三个少爷了?这个丁姨娘真有福气。先头生了一对双胞胎,这回又得了男孩儿。以后,只怕比丽姨娘还强呢!” 林微一直坐在房里听着丫鬟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直到这句话,才突然察觉到异样的地方是什么。她猛地抬起头,问道:“丽姨娘和三姑娘最近怎么样?” 林微对丽姨娘的个性不了解,但对林萱的个性却是比较了解的。林萱当初能够看上洪文轩,完全是因为洪文轩是太子妻弟,尽管这个妻弟还打了一点折扣,但当时太子妃有孕,谁也不敢断定,太子不会一飞冲天。 如今太子病逝,太子妃自然被迁去了养胎。可洪家官场上无人,子嗣又单薄,除非太子妃这一胎是男孩儿,并且皇上直接立了太孙,否则,洪家是注定兴旺不起来了。就目前这个局势,林微打死也不相信,林萱还肯嫁给洪家。 林微张口一问,几个丫鬟则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微察觉到事态不妙,直接点了银筝问道:“银筝,到底出了什么事?” 银筝一直待在永安院内,自然知道的很详细。她平静地道:“三姑娘上吊自杀未遂,如今正在养伤。丽姨娘被关了禁闭。至于三姑娘的婚事,老爷发了话,命令三姑娘必须嫁。” 上吊自杀?林微硬生生惊得站了起来,她死死地把自己口中的话憋了回去,冷笑道:“果然是林家的女儿。”这戏码,跟林静岂不是一模一样? 第六十六章 盈袖重开 林微头痛的揉了揉自己太阳穴,问道:“那洪家那边知道了吗?” 银筝摇了摇头,道:“老爷把消息压下去了,还打杀了三姑娘院里好几个下人。” 林微从林静想到林萱,又从林雪想到自己。只觉得林家先祖肯定上辈子作孽太多,最后这因果才报应到了林家女儿身上。她想了一阵,忽然心思又转到了今日突然偶遇的丁姨娘身上。 她其实没想通丁姨娘怎么会突然找上自己。就算是丁姨娘这一胎真是男孩子,想为儿子谋家产多几分助力,也不该选择自己这个足足大了十一二岁的姐姐。她今年实岁十一,虚岁十三,还有两年就是及笄的时候,到那时出嫁之后,必然跟林家没了联系。她可不相信,这丁姨娘不知道自己曾说过要跟林家断绝关系的要求。 再说了,算上这一胎,丁姨娘可是有三个孩子傍身的人,犯不着再去讨好别人的孩子。 林微站在原地苦思冥想,莺啼一瞧,低声道:“夫人曾说过,要把丁姨娘这一胎的孩子,抱在名下养。” 林微顿时恍然大悟。这就不难理解了,自从林静假死去了三皇子府后,林家已经没有了明面上的嫡女了。这对一个官宦世家来说,其实算一个致命伤。没有嫡女,也就没有同等分量的姻亲交换,加上杜氏也只有林由这一个嫡子,未来既没有嫡出兄弟帮扶,也没有来自嫡出姐妹的夫家的人脉关系。这对林由的仕途极为不利。 所以,无论是处于杜氏的考虑,还是处于林方智的考虑,为杜氏再抱养一个名义上的嫡女势在必行。 如今府里,还有五六七三个姑娘。可三个姑娘年岁相近,都已经知事了,抱养哪一个杜氏都不会愿意。如此,也只有丁姨娘腹中的孩子,杜氏还能看上眼。 关键在于,杜氏能看上眼,丁姨娘可舍不得孩子。尤其是这一胎极有可能是男孩儿,只看府中的庶出大少爷林暗被杜氏磋磨成了什么样,便知道孩子到了杜氏手下就没个好。丁姨娘怎么可能舍得把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抱给杜氏? 这么前后一联系,林微顿时理解了,自己已经变成了丁姨娘曲线救国的那条曲线。丁姨娘把指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了。林微想通以后不禁有几分好笑,她是绝不愿去掺和这等事情的。如今她和杜氏没有任何冲突的立场,不值得为了丁姨娘再对上杜氏。不管怎么说,日后林家终归是杜氏母子的,她犯不着去瞎掺和。 林微想了想,就吩咐道:“以后若是六妹和七妹来了,你们就给她们上些吃食。若是丁姨娘来了,你们就说我不在,让她有空再来吧。” 玉磬听了这话,问道:“姑娘,那她们一起来了怎么办?我看那个丁姨娘,不像是个好打发的。” 林微笑眯眯地道:“你呀,她们要是一起来了,你就把她们迎进来,好吃好喝地招待走呗。总归不要带来我面前就行了。” 玉磬想了想,笑眯眯地应了。 林微很快便把丁姨娘的事情抛之脑后,因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她去做。 ——盈袖的重开。 在林薇离京之后,芸娘将盈袖关掉是迫不得已。但是如今林薇回来主事,自然要为自己以后考虑,绝不能把自己未来的依仗轻易放弃了。 不过,想要重开盈袖,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在盈袖关门的期间,京城早就多了几家仿盈袖的店铺,比起林薇来说,这些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更清楚达官贵人的喜好,那些铺子的香水生意,自然也占据了盈袖之前的份额。 芸娘对重开盈袖没有信心,林薇却笑着道:“论起香水的主意,盈袖绝对会是第一。”她拍了拍芸娘的手,道:“芸娘,你放心,不出两年,盈袖这牌子,一定成为香水的标志。” 林薇的信心,自然来源于自己作为现代人对各种千奇百怪的促销手法的熟悉。她闷着头,躲在屋内研究了好几日,神神秘秘地研究出了几款新品,却还藏着捂着,不让丫鬟们知道。 林薇的哪个丫鬟现在不懂香水?一听姑娘研究了出了新品,个个翘首以盼,只盼着自己能抢先闻一闻新香水的味道。 林薇却神秘的一笑,只拿出一叠帖子交给丫鬟们,道:“这帖子,你们亲自送到各位夫人小姐的府上,告诉她们,五日后,盈袖将拍卖五款新香水,届时只有在盈袖消费到五百两的老顾客,才能进入拍卖会。而这五款香水,是专门为除夕夜宴研制的,不会再有比这五瓶更加符合除夕的香水了。” 丫鬟们听话的前去送帖子。芸娘则在一旁问道:“姑娘有信心,这五瓶香水能让盈袖起死回生。” 林薇笑着摇了摇头道:“能不能让盈袖起死回生并不重要。盈袖是香水店,消费的始终是京城里最有权有势的那一批女眷。我既然打着除夕夜宴的名头,我的目标自然是放在那群能够入宫的内外命妇上。这群人,便是无事也要寻个绊子吵一吵,何况是拍卖这种光明正大的竞争呢?只要这群人来了一半,盈袖日后就决不会愁了。” 林薇说的不错,丫鬟们送了帖子回来,都扬着笑容说,某某夫人很有兴趣,届时一定会来。 林薇拿着这五日,将盈袖好好收拾了一番,把店铺格局又改了改。盈袖的一楼,如今彻底成为了专柜的模样。林薇细心的把盈袖如今已有的香水分了区,在每一个专柜上,都会有一款主打香水,香水的底座上,写满了关于这款香水的描述。 主打香水还有小样会摆在店铺门口,只要是在盈袖里消费过的顾客,都可以任选一款小样带走。 而二楼,林薇打通了两间房,将它改造成一个拍卖会场。林薇亲自去选了不少昂贵的桌椅,将二楼布置的越发奢华。为了体谅有的顾客不想露面的需求,林薇还定制了一批屏风,这屏风一面光滑一面粗糙,摆在桌椅周围,坐在里面的人能够模模糊糊看见外面的场景,外面的人却只能看见屏风上的花纹。 不仅如此,林薇还去招了一批工人。盈袖之前的香水虽然也是由工人来大批量生产的,但是更多的是由丫鬟们亲自督促完成的。 林薇重开盈袖之后,已经彻底打算将盈袖一分为二了。二楼专门对准了高端消费的达官贵人,而一楼的主打香水则瞄准了那些平民百姓。 因此,重新培养工人,制作大批量的符合价格的香水非常重要。 林薇从各大香材铺里选了不少学徒来,由自己领着亲自辅导香水的制作。很快,在五日后盈袖重新开门的当天,盈袖的专柜上,已经摆满了新生产的香水。 盈袖地处在易临阁的人工湖旁,恰巧有用来停放马车的空地。拍卖香水的那日一大早,就有感兴趣的夫人早早地来了盈袖,等着拍卖。 林薇带着面纱,站在二楼最后一间房的门口,打量着她今日的客人。其实说起来,还有不少熟人。比如,荣王府的荣王妃,杜宁书的母亲杜夫人,陆家小姐和齐家小姐等。让林薇有点意外的是,她没有看到江家的人。她可是专门给江舒发去了帖子,按理说,那朵牡丹花绝不可能不来的。 等二楼的席位坐的差不多了,林薇就微笑着将手中的香水,亲自端到了拍卖间。 这说起来其实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就算林薇戴着面纱,但只要她一开口,相信在座的女眷日后决不会不知道她是谁。未来六皇子妃沦落到香水铺子卖香水,这话实在是不好听。 可林薇知道,她就算藏着掖着,她请来的这些人也没有不知道她身份的。既然如此,倒不如换个思维,连未来的六皇子妃都亲自上阵拍卖这香水了,可知这香水的价值有多高! 林薇小心翼翼地将五款形状各异的香水,摆放在展示台上。她柔声说道:“诸位夫人小姐,今日盈袖的拍卖会,由我来主持。拍卖有拍卖的规矩,每一瓶香水都有底价,底价起拍,每次加价请不低于五十两,祝诸位拍卖愉快。” 林薇说着这话的时候,下面已经有认出她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死啦。林薇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将第一瓶做成圆形的香水推到了前面,讲解道:“这一瓶香水,是第一款,名字叫做月圆。它的前调是柔和的水调,中调微微加深,变为月桂之香,尾调由深转而渐淡,残留淡淡的清香。” “月圆一共综合了五种不同的味道,这五种相辅相成,调和出一副月圆之景。我相信,在除夕之夜,没有比代表团圆的月圆,更适合这场景了。” 林薇扫了一眼,周围那些夫人们有些意动的表情,轻轻地扬了扬手,立即出来了十个下人,将月圆的小样送到了各位夫人的座位上,让她们细细品味。 林薇轻笑地上扬着声音道:“这一款月圆,竞拍底价是一百两,各位夫人,开始竞拍吧!” 第六十七章 拍卖结束 林微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屏风后面的夫人开始举牌叫价。 “一百五十两!” “两百两!” “两百五十两!” 当价格攀升到了五百两的时候,屋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冷凝下来了。林微环顾一下四周,见无人叫价,朗声道:“五百两第一次。” 这个情况还在林微预料之内。每次加价不少于五十两,然而五百两正巧是一个大多数人心中的理想价格,即使五百两对于这些夫人来说不算什么,她们也不太愿意用超过五百两的价格去购买一瓶香水。 不过,林微可没打算真的就让这款月圆以五百两的价格就成交,第一款的价格没有炒起来,后面的价格都不会理想。 她微微一笑,轻启双唇,道:“我明白诸位夫人心中还有疑虑,我要说明一点,这五款拍卖的香水,绝对是京中独一无二的。盈袖之后也不会再拍卖这五款香水,盈袖此次为除夕夜宴准备的香水只有这五款,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话似乎有些效果,马上,坐在十号屏风之后的夫人再度举了牌,一个柔美的声音道:“六百两。” 荣王妃坐在位置上冷哼一声,她身旁陪坐的女眷与她交谈了几句,很快举起了牌,叫到了七百两。 月圆的竞拍立马沦为了十号屏风的夫人与荣王妃的秀场,两人互不相让地叫到了九百五十两以后,最后荣王妃成功将月圆收归己有。 林微暗地里朝着十号屏风打量了许多眼。这里的客人虽然都是她发出去的帖子请来的,但基本都是盈袖的老顾客,坐在屏风后面的很少,十号屏风是为数几个坐在屏风之后的人,并且,那报价的声音十分柔美,林微确定自己压根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林微分神了一刻,很快推出了第二瓶香水,笑着介绍道:“这一款香水叫做梅枝……” 拍卖会持续了一两个时辰,前面四款香水都有了主,第一款月圆被荣王妃拍下,第二款梅枝被十号屏风的夫人拍下,第三款银烛被一位姓狄的夫人拍下,第四款喜意则被杜夫人拍下。 五款香水只剩下了四款,惹得其他夫人们也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前面几款香水,成交价格都在九百两和一千二百两之间,这个价格并不会超过这些夫人的承受能力,因此不少人都瞄准了第五款香水,跃跃欲试。 林微瞧着那些夫人面上的红晕,心底暗笑着将蒙着布巾的第五款香水推出来。她并不着急将布巾掀开,而是先介绍道:“这第五款香水,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做红尘。我相信,这一款香水,是五款香水中最特别的一款香水。它的香调因人而异,不同的人,或许会闻到不同的味道。因此,这一款香水也没有小样。有意的夫人,请派人上来试香。另外——” 林微笑眯眯地打量着那些神色各异的夫人,笑着道:“这款香水,底价为一两银子,每次加价不少于十两。请做好准备之后,就开拍吧。” 不少对第五款香水势在必得的夫人,都派了贴身的丫鬟上来试香。出乎林微意料的时候,一直积极参与竞拍的十号屏风,却并没有人出来试香。林微的眼神朝着那个角落扫了许多次,直到开始竞拍时,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加价限制放低到十两后,红尘的竞拍变得前所未有的激烈。 林微站在一旁,听着红尘的价格从起拍的一两银子,一路飙升到两千两,心中忐忑不安的心情也总算安定下来。两千两银子,买一瓶香水,也算是豪奢了。 如此一来,仅凭红尘这一款香水,也能够将盈袖的牌子给重新打出去了。 竞拍还在紧张地进行着,就在红尘的报价成功提高到“两千一百二十两”这样一个高价时,本轮起一直没有参加竞拍的十号屏风,终于举起了手中的牌子,柔美的声音,报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高价。 “三千两!” 话音一落,整个二楼都寂静下来。还准备参与报价的那些夫人一脸惊愕的看着十号屏风,但无论多少目光锥在了屏风上,屏风后的人依然稳如泰山。 林微淡笑着道:“三千两第一次,三千两第二次……” “等一下!”一位夫人面带不虞地打断了林微的报价,非常不高兴地道:“那位夫人既然已经拍到了梅枝,那红尘是不是该让给我们?一口气报三千两,是害怕有人继续竞价吗?” 林微笑着扫了一眼十号屏风,道:“夫人,盈袖并没有限制顾客不可以多拍。只要这位夫人能够付出三千两的价格,那么此次拍卖就是成立的。” 那位面带不虞的夫人抱着手臂,咄咄逼人地道:“这京城之中,能够一口气掏出三千两的银子的女眷,可没有我不认识的。既然你们说对方给得起三千两的银子,拍卖才算成立。那加上之前的梅枝,一共是四千两,总要请她出来证实一下,自己能不能出得起四千两的银子!” 林微笑容的弧度丝毫未变,淡定地解释道:“盈袖为客人提供屏风,就是方便某些客人不愿意暴露自己身份的。我相信,区区四千两银子,我们盈袖老顾客们,不至于出不起。” 不少一旁看热闹的夫人们都暗自点头,她们谁手里没有拽个几千几万的银子的。不过,就算是有钱,四千两的消费也确实高了些。京城里的人家,彼此之间都熟识,她们转头看了看,见自己熟悉的女眷都在屏风外,也不由得纳闷起来,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十号屏风后,到底坐着哪家的夫人? 就在局面僵硬的时候,十号屏风后面的主人,柔柔地发了话:“我本来是过来看个热闹,不料竟然引得陈夫人不高兴了,倒是我的不是了。” 那面带不虞的陈夫人,一听这声音,也有些怔住。 屏风后的女人,扬手让一旁的下人抬走了屏风,终于把自己的真容露在了众人面前。 林微朝着那女子一打量,也同陈夫人一样怔住了。 女子约莫有二十来岁,面色含笑,头戴几支敕造的凤凰金钗,身着百鸟临朝锦绣长袍,手上戴着一只通透的翡翠手镯。一旁的茶桌上,摆的是宫中进贡的一整套儿海棠红钧瓷茶具,且不说那一整套的钧窑瓷器就值多少钱,光是那女子背后所站的几个仪态姣好的丫鬟,也让在座的夫人小姐们都吃了一惊。 陈夫人此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女子强行挤出了一个笑脸,颤声道:“长公主……您怎么会在这儿?” 长公主摆了摆手,丫鬟们训练有素地收起了钧瓷茶具,转而掏出几张银票放在茶桌上。长公主温和地笑道:“陈夫人既然害怕我掏不起这四千两银子,我便拿出来,让小东家验验银票吧。” 陈夫人整个人已经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颤声道:“是我口出狂言,万忘长公主不要与我计较。” 林微的眼神从那银票上扫过,有几分猜到了这位姑奶奶到底是谁,有心替陈夫人解围道:“安阳长公主大驾光临,是盈袖的荣幸!” 何为安阳长公主?当今皇上唯一的嫡亲妹妹,深受皇上和太后的喜爱,被封的属地是宣朝最为富庶的安阳城。这位年仅二十多岁的长公主,是整个宣朝最具分量的皇室宗亲之一。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几乎能够代表了皇上和太后的意思。 只不过,安阳城距离京城尚有一段距离。安阳长公主自从出嫁去了封地之后,唯有每年的除夕,才会回京与皇上太后共度家宴。 如今正是即将要除夕的日子了,如此说来,安阳长公主提前入京,也说得过去。 安阳长公主受了林微的礼,温和地朝着林微招了招手,道:“小东家,来,验验银票,这红尘是否归我了?” 林微方才记起正在进行的拍卖,只是安阳长公主的身份一揭开,显然不再有不长眼的人参与竞价了。安阳长公主最终以三千两的银子,将红尘收入囊中。 一场拍卖会就此结束,林微命人将买主请进了最后一间屋子,外面没有买到香水的夫人小姐们,却迟迟不肯散去,目光都锁定了房门,只盼望着自己能够在安阳长公主的面前混个脸熟,搏几分面子。 进了最后一间屋子的四位买主倒是十分平静,和林微钱货两清以后,安阳长公主才发了话,道:“能不能请几位夫人先行离去呢?我与小东家,有几句话想说。” 荣王妃一言不发,带着身旁的女子就转身离去了。狄夫人和杜夫人自然不肯多得罪安阳长公主,也纷纷托辞离去。林微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和这位长公主有什么交集。 当屋子里只剩下安阳长公主和林微的时候,安阳长公主瞧着林微道:“我听闻阿舒说,竹乐瞧上了一位姑娘。我就冒昧过来了,实在不好意思。” 林微内心警铃大作,能与谭瑾扯上关系的“阿舒”,只可能是江舒了。难怪江家无人过来了,只怕这位长公主来者不善。 第六十八章 安阳姑姑 “长公主客气了,”林微笑了笑,道:“不知长公主口中的阿舒,可是江舒小姐?” 安阳长公主柔柔一笑,仿佛看破了林微心中所想,笑眯眯地道:“竹乐在桓竹阁被母后抚养的时候,我与他最是亲近,有些好奇竹乐那样冷冰冰的性子,会看上什么样的女孩儿。” 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林微,人家只是因为和谭瑾有旧才来,而不是替江舒找麻烦来的。 林微听了这话虽然觉得有点尴尬,但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这几日忙着盈袖重新开业的事情,并没有和谭瑾私下联系,只知道最近皇上终于从先太子病逝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开始着手湖州私兵案的调查了。湖州私兵案被摆上了台面,谭瑾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两个人当真许多时间没见过了。 若安阳长公主真是过来找麻烦的,那林微也不好意思去打扰谭瑾,还是少一桩事的好。 安阳长公主把话说明白了,林微也亲热了几分,将面纱摘下后,亲自将两瓶香水送到了安阳长公主的面前。安阳长公主不着急收下香水,倒是笑着对自己的丫鬟摆了摆手,让丫鬟递给了林微一个牌子,笑着道:“我听说,竹乐是和阳德同时赐婚的?如今还没有人操持你们的婚事,真不知道太常寺是干什么吃的。这一次除夕夜宴,你一定要来,好叫那些人知道,六皇子也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 林微听着这话,捏着牌子的手越发无奈。她倒是觉得自己与谭瑾这婚事一波三折,定不下来她也不着急,左右她还小,总要等到及笄之后才能举行婚礼。可安阳长公主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刻意拿着自己去挤兑三皇子的。 林微暗自记下了这一点,决定有空的时候问问谭瑾。她若无其事地收下牌子,和安阳长公主笑谈了两句,总算送走了这尊大佛。 等二楼拍卖会上的女眷们都离开了以后,林微放松了让自己舒了一口气,她站起来,走到了拍卖房间的窗边,眺望人工湖休息。玉磬在楼下看了账本上来,一脸惊喜地对林微说道:“姑娘,天哪,你不知道,楼下的主打香水都卖疯了,好多人听说我们盈袖今日卖出了一瓶三千两的香水,都围着我打听呢!” 林微倒是没想到第一次拍卖这么快就流出了消息,她有些喜悦地道:“既然是好消息,那晚上我们加餐,吃顿好的!” “姑娘最好了!”玉磬是个小馋猫,听见林微这么说,早就乐开了花。她咚咚咚地跑下楼去,通知店里其他人这个好消息了。 林微一个人站在窗边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一下,一边在脑海里构思着盈袖的下一步。 盈袖的拍卖会其实只是第一步,林微不光要求财,盈袖的财源实在不够固定,而且这些银子拿来私用是足够的,若是遇见如谭瑾这样的事情,便是一百家盈袖的账面也不一定够用。林微还要求情报,香水店专注于女眷,而且是专注于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这些人家的女眷们一个个消息灵通的很,往往在盈袖消费的不经意间,就能给林微传递很多信息。 林微不仅专门对盈袖的店员强调了这一点,还日日要求他们整理自己接待顾客所知道的鸡毛蒜皮的八卦,她相信不到一个月,盈袖的情报网一定就能初步搭建好! 林微之前并不看重这一点,不过在湖州与谭瑾的相处,让她改变了心意,自然也想更多的为谭瑾而打算。谭瑾想要谋夺皇位,林微只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能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帮谭瑾多注意一些消息也是好的。 林微心事重重,一直待在二楼没有走。楼下急着回去加餐的玉磬可坐不住了,早上来催了好几回。 “哦,好,我马上下去。”林微回过神来,应付了难缠的玉磬,正准备下楼,视线往对面的易临阁一扫,忽然顿住了脚步。 盈袖店铺的二楼,隔了一个人工湖,正对着易临阁的二楼。而易临阁的二楼楼梯上,一个林微认识的人,正冷着脸从楼下走上来。 林微瞧见那人的正脸顿时就怔住了。 出现在易临阁内的人,是一个按理说还在被“禁足面壁”的人——三皇子谭煜。 林微立刻侧过了身子,躲在窗户后面,打量着谭煜。 谭煜大约也没想到会有人在对面的楼层里注视着他,他毫不掩饰地跟几个黑衣男子见了面,然后一同上了三楼的雅间。 盈袖和易临阁大约实在隔得远了些,林微即使待在二楼,也把三楼雅间的情况看的清清楚楚。 谭煜和那几个黑衣男子似乎争执了几句,然后掏出了一件东西交给了黑衣男子。黑衣男子掂着东西,不知笑着说了些什么,谭煜才怒不可遏地拂袖而去。 林微看着他们不过交谈了几句话的工夫便不欢而散,也着实有些好奇。 三皇子谭煜的风头,连先太子都能盖过去。有了母亲文贵妃在他背后撑腰,林微真想不出有谁能够这样对待谭煜的,她不由得对那几个黑衣男子越发好奇起来。 趁着人没走,林微赶紧记下了那几个黑衣男子的特征,才匆匆掩了窗户,和玉磬等人回了林家。 林家门房早有东西在等着林微。林微打开一看,不由得不佩服安阳长公主的细致入微。 她人还没回到家,安阳长公主就已经把除夕夜宴的衣服送过来了。只是这细致入微的举动,也让林微更加警惕了起来。这种穿去参加宫宴的衣服,可不是三两日能得的,至少也得数十人赶工,才能在十日之间做完。安阳长公主不知入京了多久,但这衣服显然是一早备好了,就等见了林微的面,直接送过来的。 银筝听林微说了之前安阳长公主的事,见了这一身华丽的衣裳,也有些担忧,道:“姑娘真要穿着这一身衣裳去?好虽极好,只怕惹来其他人的注意。” 林微毕竟如今无品无阶,能够参加宫宴已经是一件非常瞩目的事情,如果还穿着这么一身太过华丽的衣服,难保不被有心人多做文章。 林微自然也犯难。她并不了解安阳长公主的性格,也无从得知此人到底有没有恶意。她把衣服交给丫鬟收起来,道:“我先问问玉润,再说吧。” 林微派人给谭瑾送了信,出乎林微意料的是,本以为很忙的谭瑾,第一时间就相约了林微见面。 见面的地方被定在了谭瑾的私宅。林微不过刚一进屋,就被人拦腰一抱,亲昵地耳鬓厮磨了一番。谭瑾怀中搂着林微,清悦的声音靠近林微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吐在林微后颈上,低声道:“想不想我?” 算来算去也有好几日没见面了,林微自然点了点头,大方地道:“想。” 谭瑾得了肯定的答案,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令整个人都变得越发丰朗神俊。两个人搂搂抱抱,亲密了好一会儿。谭瑾才开口问道:“你给我送口信,可是遇见什么事情?” 林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遇见了安阳长公主。” “安阳姑姑?”谭瑾十分惊讶。 林微一看谭瑾的模样,疑惑地道:“你不知道安阳长公主入京了?”她以为谭瑾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了。那日见过安阳长公主的女眷不少,这消息应该早就传出去了,按理说谭瑾不可能没有收到消息啊! 谭瑾的脸色微沉,道:“前几日是太子的葬礼,若安阳姑姑入京了,葬礼上决不可能见不到她。” “可……当时认出长公主的,不仅有荣王妃,还有杜夫人、陈夫人等人,她们都是诰命夫人,自然是见过长公主的。”林微听见谭瑾的话,第一反应就是怀疑起了那个长公主的真假。 谭瑾握住了林微的手,道:“倒不至于是假的。正如你所说的,你的拍卖会场上有那么多能够入宫觐见的女眷,万一被人拆穿了的后果不堪设想。只是如果是真的安阳姑姑,那她看来是秘密入京,不想被人知道。” “这么做有什么理由呢?”林微道:“再过几日便是除夕夜宴,安阳长公主她总是要露面的。届时如果被皇上知道,她能够参加先太子的葬礼而没有去,岂不是会得罪了皇上?” 谭瑾笑了笑,道:“说不定安阳姑姑正是特意为太子葬礼赶着入京的呢,只是错过了时机,索性也就瞒着宫中,在京城多游玩几日了。” 林微明白谭瑾这解释根本不合理,只是听着谭瑾的语气,很显然是不想让她深究这件事,她也就顺从地转移了话题,谈到了安阳长公主送来的衣服。 谭瑾听了林微说的话,温柔地笑着道:“我这几日进宫看看,若真是安阳姑姑送的衣服,你穿上,也算是一件护身符了。” “难道安阳长公主送的衣服还有特别的讲究?”林微反正没有看出那衣服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谭瑾一笑,道:“只要是安阳姑姑送的,都会是最特别的。”谭瑾压低了声音,对林微道:“不要小看这个女人。宫里没人敢得罪她。” 第六十九章 除夕夜宴 谭瑾说再多关于安阳长公主的事,也不如林微自己亲自去看。 不过十几日,好像眨眼就到了除夕。林府一早也就开始安排下人准备过年,永安院自然也不闲着,芸娘带着丫鬟们一早就采购了许多过年要用的东西,这时候也张灯结彩地打扮起来了,让永安院整个面貌都焕然一新。更不用说院子里的丫鬟,林微做主,从盈袖账面上抽了一笔银子,专门给丫鬟和盈袖的店员工人们置办了几身冬衣。 银筝拿着新衣服,就开始笑林微:“还记得在湖州的时候,我和玉磬还亲手做了几身棉衣,姑娘还说要试着做一件感谢主人家,谁知道最后只动了两针,还好别人不知道这件事。” 林微佯怒道:“好你个银筝,你也开始编排我了?看我不收拾你。”说着就去挠银筝的痒痒。银筝笑着正要躲,听了半截话的芸娘走进来道:“银筝说的也是,姑娘是该好好练练女红了,上一次还没练多久,姑娘就满心忙着盈袖的事去了。” 芸娘对于林微如今的女红水平可以说是相当不满意的,林微也只有哭笑不得地应下。不过,她想到银筝说的话,心中也有淡淡地歉疚:早知道悔之先生是舅舅的话,她确实应该做个什么物件送给舅舅的。不知道如今舅舅在何处,过年了也该托些礼物送去才对。 然而,邹明坤的去处无人能知,林微也只能想想礼物的事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林府的人已经在开始准备入宫的事了。林方智是户部尚书,正经的二品大员,他的家眷都有资格受邀去除夕夜宴。不过,除夕夜宴也有内宴和外宴的区别。谭瑾所说的能够见到林微的宴会,是皇家内宴,按照惯例一向在皇后的丰庆宫举行,内宴只邀请皇室宗亲,如各皇子皇子妃,公主驸马及其他旁系。 本来,没有先太子病逝的意外的话,林微是应该以准皇子妃的身份,和杜宁书一样出席内宴的。可惜,如今林微只能凭借长公主的令牌参加外宴。 外宴自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首先非诰命夫人及四品以上的官员家眷不得入,其次参与的人数是有限制的,一家女眷最多不能超过三人,这是考虑了官员的母亲、正妻和嫡女。林府往年参加的人除了林方智和林由,也就是林老夫人、杜氏和林静三人了。只是今年,杜氏经过林静的意外之后,一反常态的不愿出席,林方智也没有多劝,只是恭敬地将林老夫人送上了马车,然后派人招呼了林微一同前去。 林微穿上了长公主送来的衣服,还特地找出了青雀归兮和百凤还朝戴上。那光彩夺目的模样,令永安院内看惯了林微模样的人都是一呆,林方智也好不到哪儿去,见到林微的第一眼,居然恍惚地说道:“你这样,真像阿岚。” 阿岚是谁,不必猜测也知道是邹氏,阿岚这个名字应该是邹氏的闺名。林微轻轻地念叨了两声阿岚,忽然有些好奇起来,母亲叫做邹岚,那舅舅的真名会是什么? 没有夫人随行,林方智自然不会考虑那么多,他只安排了一辆马车,正好容得下他们祖孙几人。林老夫人坐在了马车的正中间,林方智坐在了左边,而右边已经坐着了林微极为陌生的兄弟——林由。 林微有些尴尬地停在了马车门口,礼貌性地唤了一声:“二哥。”她和林由并不熟悉,但极为敏锐地察觉到林由讨厌她,顿时也有些不太好意思往林由身边坐。林微心中不由得暗自腹诽林方智,她和林由的年龄可都不小了,便是同胞兄妹,这么大也不会出行坐同一辆马车了,更何况她们不过是同父异母。 林微不动的行为引得闭目养神的林由睁开了眼睛,一见林微,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而一旁的林方智已经开口道:“子兴,你还不给你妹妹让个位置。”子兴是林由的字。 林由眯着眼睛打量了林微一会儿,才默不作声往林老夫人身边挪动了一点。林微借此机会,让自己坐进了马车。 这一次的马车,还是如同上一次进宫一样,从德安.门进去,经过内城一直到了为政门,几人才扶着林老夫人下来,朝着文隆殿前的广场走去。 文隆殿前的广场已经由宫人摆满了座位,林家人刚走过来,便有公公和宫女笑着分别引着林方智和林老夫人去席位。林微刚扶着林老夫人坐下,便有一个服饰略微有些不同的宫女走过来问道:“姑娘可是林微林姑娘?” 林微见是个从未见过的宫女,顿时有些狐疑道:“你是?” 那宫女笑着道:“奴婢有幸在长公主身边服侍,如今是特地奉了长公主的命令,来请林姑娘去丰庆宫参加宴会的。” 林微略蹙眉,道:“承蒙长公主美意,民女自知没有这个资格。” 那宫女似乎知道林微会这样拒绝,轻轻地笑道:“林姑娘可要想好了,长公主托我转告,今日林姑娘去了,才有这个资格。若是不去,说不定永远没有。” 林微一听,更加觉得奇怪,这么一听,这个长公主似乎还有一些别的安排,若是去了,难保不会成为对方手上的棋子。 但是……林微又想到了谭瑾对安阳长公主的信任,林微信不过安阳长公主,但她对谭瑾还是有信心的。 “林姑娘,你可想好了?”宫女笑眯眯地再次问道。林微咬了咬唇,道:“好,我去。” 林微转身和林老夫人交代了一下,就跟着宫女走了。 她其实心里还是十分警惕的,不过当她听见是去皇后的丰庆宫的时候,心中不安的情绪稍微少了一点。毕竟她认识去丰庆宫的路,若有不对,可以见机行事。 然而预料之中的意外一直没有发生,宫女一路安安分分地把她带到了丰庆宫的宫门口。而丰庆宫门口,林微还遇见老熟人——宝烛。林微见到宝烛一刹那,顿时连自己也没发现的长舒了一口气。宝烛是谭瑾手下的人,不管怎么说,能够见到宝烛至少证明了她没有危险。 然而宝烛见到林微的态度却十分惊讶,她讶异地看了一眼林微,正想走过来说些什么,丰庆宫的宫门口又有两顶轿子过来,宝烛忙迎了上去。第一顶的轿子下来了杜宁书,还不等林微反应,第二顶轿子紧接着停了下来,上面的女眷扶着宝烛的手,矜持地走了下来。 就这么一走一停间,杜宁书已经看见了林微,她同宝烛一样,脸上也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 “杜姐姐,你在看谁?”当第二个人开口说话时,杜宁书已经把这一丝讶异给掩了下去,笑着道:“没什么。” 说话的第二个人,林微也并非不认识,正是江家那朵骄傲的牡丹花——江舒。 林微瞧着这一幕,心中顿时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而江舒已经转过了头,很快便把林微这个擅自进入桓竹阁的人给记起来了,气呼呼地道:“是你,你来干什么?” 林微尚且来不及说话,一旁引着林微的宫女已经上前一步,笑着道:“江小姐,奴婢奉长公主的命令,邀请林姑娘出席。” 此情此景,令林微有种微妙的既视感。她按耐住自己心中想笑的冲动,对着杜宁书、江舒两人俯身福礼道:“杜小姐,江小姐,好久不见。” 江舒有些气急败坏,她站在原地,死死地瞪着林微,怒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林微心中已有猜测,她笑眯眯地道:“江小姐此言差矣,我林微,怎么就不能来这里?论身份,虽比不上江小姐金贵,但我也是皇上御口亲赐的六皇子妃,如今又有长公主的盛情相邀,我哪里不该来了?” “你、你算什么六皇子妃?三媒六聘都没有!”江舒完全不能容忍计划已久的事情出现变故,丝毫不顾身旁杜宁书的阻拦,怒火冲天地道:“要不是皇上的圣旨在先,你以为你今日还能有这么舒服的日子吗?” 林微的笑容微冷,冷冰冰地眼睛盯着江舒道:“我不算六皇子妃?那谁算?江舒你吗?之前弄个调换青玉的小花招还不够,今日干脆大变活人?我倒是想知道,你们这么瞒天过海,被皇上和玉润知道了,会是什么下场?” 林微只看江舒的态度就猜出了这桩始末,江家和太后始终没有放弃六皇子妃的位置,见调换青玉那一招不行,谭瑾又外出半年不在,索性顺理成章地拖延自己与谭瑾的婚礼,然后在今日的除夕夜宴上,设计江舒以准六皇子妃的身份出席。 尽管内宴只有皇室宗亲,但只要江舒以准六皇子妃的身份出席了,再加上身边还有杜宁书这个铁板钉钉的三皇子妃助阵,皇上和谭瑾估计会顾及江家的颜面,抹去林微的身份,将六皇子妃改为江舒。只可惜,这一桩不知为什么被长公主直接撞破,干脆就把林微盛装打扮叫了过来,迎面就对上了江家的算盘。 林微冷哼一声,瞧着江舒那慌张的模样十分不屑,这样的手段或许换个人有效,可对于谭瑾来说,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七十章 已执挚爱 林薇和江舒在丰庆宫宫门口吵起来的阵势,不知为何,居然没有惊动丰庆宫里的人。 杜宁书见无人出来阻拦,而一旁的宝烛又只知道敛眉垂眼,心里分外不高兴。她亲自去接江舒已经耽误了一些工夫,偏巧还撞上一个她不想见的林薇。不由得自己上前,亲自拉住了江舒,柔声道:“江妹妹,咱们先进去吧。” 江舒正面对林薇的质问哑口无言,杜宁书给她递了台阶,马上就收敛了神情,道:“林四,今日我不同你计较,杜姐姐,我们走。” “站住——”杜宁书和江舒想进去,林薇却不能放他们进去,只要这两人一进去,那太后的盘算一定能成功。林薇快步上前,挡在了这两人面前。 江舒耐心已经告罄,看见林薇挡在身前,气急道:“林四,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才要问问你,你要怎么样?” 一个不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正是翩翩君子,悄然而立。 说话的是谭瑾身旁的江瑜,他极少失去笑容的脸上,此时表情沉沉,望着江舒的表情极为失望。 “安容,谁教你此举此为?”安容是江舒的字。 江舒不由得悄悄地瞄了一眼谭瑾,才飞快地低下了头,嚅嚅地道“哥哥。” 江瑜上前几步,有意和在场的女子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轻声对江舒训斥道:“你的名声你还要不要?跟我回去!” “哥哥!”江舒不满的反对道。 江瑜板着脸:“回不回去?” 江舒见江瑜说不通,也不顾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强硬地转身道:“我不!我才不要回去!” “哼。”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声讽笑。 林薇还看着江瑜和江舒两兄妹,却没发现谭瑾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正在林薇怔仲间,谭瑾已经极为温柔地牵起了林薇的手,亲手把她领进了丰庆宫。 林薇被掌心的温热刺激回了神,满是甜蜜的被谭瑾牵进了丰庆宫。 还在跟江瑜反抗的江舒一见此情此景就失去了理智,大声地吼道:“竹乐哥哥!” 刚走了几步的谭瑾停下了脚步,正当林薇以为他要回头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却牵起了林薇的手,以林薇最为熟悉的方式,在她掌心写着什么。 林薇静静地等着,杜宁书和江舒却不约而同咬紧了牙关,竭力让自己不要露出一丝怨毒的表情。 等谭瑾写完,林薇看了看他,见谭瑾肯定的点头,同样头也没回,只是朗声道:“江小姐,玉润要我转达八个字,已执挚爱,必负此情!” 众人的视线都随着林薇的话转移到谭瑾和林薇牵着的手上。 江舒听了这话,却怔在原地,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道:“你牵着她的手,你说她是你的一生挚爱?那我呢?我就在你心底一点分量都没有吗?” “安容!古来姻缘强求不得,你何必逼玉润到这份上?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江瑜见江舒心灰意冷的模样,心有不忍,但他本性却不赞同妹妹做的这种事,因此站在一旁劝着。 江舒后来再如何,林薇已经不知道了。她已经被谭瑾拉进了宴会。 宴会此时已经开始了,林微跟在谭瑾的脚步后走进去,宴会上的众人都不由得看过来,坐在主位上的正是皇上皇后和太后三人。太后见林微跟在谭瑾后面,就有些不悦地皱眉道:“我说怎么竹乐这孩子,今日也会迟到,原来是被不相关的人给带累了。” 皇上尴尬地笑了笑,太后口中这个不相关的人可还是他亲口赐下的皇子妃呢。皇后正想说话,坐在下首的安阳长公主已经笑着插嘴道:“竹乐身后的这孩子我还没见过呢,母后,你把他们叫上前来,我看看吧。” 太后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对皇上说:“安阳要看,你就随他吧。” 皇上笑着点头,把刚落座的谭瑾和林微叫上前来:“小六,把你的媳妇儿带上前来给你安阳姑姑看看。” 皇上此言一出,在座的皇室宗亲看向林微的目光就有些不一样了。 他们这群人,可以说是消息最灵通的一群人了。谁都知道,同时赐婚的三皇子和六皇子,三皇子都定下婚期了,要是没有那桩意外,本来过一两月都要成亲了;而六皇子和准六皇子妃,连三书六礼一步都还没有走。 知道消息的人,都有些议论纷纷。这赐了婚,按理说该是圣眷宠渥了,可迟迟不订婚,这又是为什么?后来江家的人放出风来,大家才知道太后属意的六皇子妃,乃是江家嫡女江舒。 皇上大庭广众地说出这话,难道是要因为六皇子妃的人选和太后较劲? 围观者的心思,林微没空去顾及。她听见了皇上的话,略微有些紧张,但很快就在谭瑾伸过来安抚她的时候平静下来了,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道:“民女林微,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后娘娘,参见长公主殿下。” “免礼。”皇上笑呵呵地叫了起,道:“现在还叫民女,是有些生疏。再过一些时日,你该叫朕父皇了。”说着皇上突然转过头,问皇后道:“小六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来着?” 没人发现皇后突然僵了一下,皇后扯出一抹笑,盯着谭瑾的目光是说不出的嫉恨,道:“皇上你忘了,小六他去湖州大半年,这事儿他求过我想亲自来,婚期因此还没定呢,左右会是个好日子。” 皇上有些不高兴,道:“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哪能随着他性子来,皇后等开朝后,就去把婚期定下来。” 皇上这话一说,连林微低着头,也感觉到了皇后刺骨的目光。 先太子是皇后唯一的儿子,如今先太子病逝不过一月,皇上却要求她操办别的女人的儿子的婚事,不啻于再往皇后心中插了一刀。 “皇上说的没错,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这年轻人,没有看人的经验,或许被人哄骗了去,也不知道。”太后在一旁,接着皇上的话茬,阴阳怪气地说着:“我看竹乐的婚事,还是应该在商量一下。” 宴会上的众人都精神一震,竖起耳朵听起来。皇上哑然,半晌才道:“母后何出此言?” 太后瞧着林微的目光全是不屑,她冷冰冰地道:“我听旁人说,林氏女品行不端,不堪为妃。这做妃子的品行都达不到,更别说皇子妃了。万一登上高位,品行不端的人岂能做国母?” 整个丰庆宫,随着太后随口说出的这句话,彻底寂静了下来,连丝毫的呼吸声都未曾听闻。太子已逝,储君空悬,太后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属意谭瑾这个哑巴当太子? 皇上眯了眯眼,打量了一旁肃穆站着的谭瑾,平静地笑着转移了话题:“母后别拿小六开玩笑了。再说,林方智这个人我也颇为了解,未曾听说有林氏女品行不端的传闻。” 太后冷哼一声,显然是有备而来,道:“林氏嫡长女,于圣旨后换嫁,假死入三皇子府,在太子病重时有孕,难道不为品行不端?” “太后娘娘这话可不对,我煜儿府上的侍妾可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姑娘,绝不会是林氏女。”未及皇上动怒,下首的文贵妃听见太后的话,急忙为三皇子谭煜辩解几句,生怕谭煜引火烧身。 太后对文贵妃的话置之不理,继续道:“林氏二女,生母低贱早亡,年岁当嫁,却出走在外,难道不为不孝?” “林氏三女,与洪家子订婚,阙儿走后,以势威逼退婚,这等见利忘义之人,堪称罕见。” “林氏四女——” 林微深吸一口气,听着太后继续以事实来证明林氏女品行不端:“孤身出走四月有余,当街开店与民夺利,还曾宣扬要与父亲断绝关系,就因为她那个平妻的生母。林姑娘,哀家可曾有哪点说错了?” 皇上已经阴沉着脸,看起来着实想把林微撵出去了。 林微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太后说出来的,也算是事实,她无可辩驳。 正当这时,谭瑾忽然上前一步,跪在林微面前,然后朝着皇上太后磕了一个头。 皇上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隐忍地问道:“小六,这林家的女儿都这样了,你还要为她说话?” 谭瑾摇了摇头,他正想唤人拿纸笔来,皇上已经摆了摆手,道:“你要说什么话,都下来说吧。今日,我就是违背自己的话,也断不能让你和这等品行不端的人成婚了。” 谭瑾似乎有些着急,努力想说些什么。而在谭瑾身后的林微,忽然开了口,朝着主位行礼道:“太后娘娘刚才所言,可否听林微自己说一说话?” 太后冷笑道:“哀家所说,哪句并非事实?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林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张口道:“林氏女是否都为品行不端之人,我无权置喙。但有一点,我想问问太后娘娘,是否江家都是光风霁月,道德楷模?” “岂有此理!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后怒不可遏。 “意思就是,江舒若为六皇子妃,是否才是太后娘娘心目中未来的国母呢?” 第七十一章 意外突发 林微的话一说出口,听到的人皆是噤若寒蝉,跪到一片。 林微此话,简直用大逆不道都不足以形容。太后已经气的快厥了过去,皇上也黑着一张脸,唯有跪在林微面前的谭瑾,居然还有心情笑了一下。 皇上黑着脸,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林微这一句话,虽然把太后说出林家女儿的种种秘闻解释为是江家对皇子妃位的势在必得,可能说出这种话的林微,在皇上心底,评价也同样跌破了谷底。 就在皇上想要发作林微的时候,一旁静静坐着的安阳长公主,忽然笑着开了口,道:“母后,皇兄,你们先别急着生气。这关于林家的消息,也不一定是真的。我听说,皇兄原本就给林姑娘赐的婚,是因圣旨上嫡女的指代,才误解是林家嫡女。而且,我听说那姑娘不是因病去世的吗?母后要是怀疑她成了三皇子府中的侍妾,叫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再说了,”安阳长公主笑着看看林微,道,“其他姑娘家的事,我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哪有姑娘家不曾做错过事的?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改掉了都是好的。” 太后瞧着安阳长公主,有些不太高兴地道:“安阳,你久不在京中,哪里知道这么多事情?” 安阳笑着站起来,走到太后身前,讨好地给太后揉揉肩,低声的道:“儿女的婚事,是儿女的福气。母后操心那么多呢?您越是较真,越是伤了儿女的心啊。您自己也知,林微是竹乐自己选中的人。您顾了他长大,他心里一直是敬重母后你的,难道您就忍心拿着这件事为难他,叫他在婚事上不顺心?越发和母后你疏远了?” “哀家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小六这小子请回京来的救兵,专为了给我添堵的。”太后原本冷着的脸,忽然叹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安阳长公主的额头,如此说道。 皇上见太后这副模样,情知这场闹剧就算是这么过去了。至于林微能不能为皇子妃,林家人的品行是否有恙,这是宫宴之后,再吩咐人去调查的事情。 林微质问太后的勇气,早在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消失殆尽。她软著身子,被谭瑾拉了起来。谭瑾将她安置到宫宴上一个位置上,与杜宁书遥遥相对。他牵着林微的手,认真而又温柔的写道:“放心,没事了。” 林微惊慌地看了谭瑾一眼,又张望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惶恐不安地道:“真的不会有事吗?” 谭瑾以一种专注的目光看着林微,让她不安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才轻柔地在林微手上写道:“不要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林微只觉得自己内心原本空落落的地方,一下子就被谭瑾这样的话给安抚了。她笑了笑,顽皮地抓过谭瑾的手掌,也不熟练地在谭瑾的掌心里写道:“有你在真好,我一个人肯定会慌神的。” 谭瑾耐心地等待林微写完,才笑着回给她:“你在丰庆宫门口的时候,表现就很好。” 林微想到自己要是再晚一步,可能江舒就已经踏进丰庆宫,完成她的阴谋了,心中顿时不悦起来,想了想,伸出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上下使劲捏着谭瑾的大拇指,恶狠狠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一出?” 谭瑾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专注地望着林微的眼睛,几乎没有低头地写道:“不清楚。” “骗人呢!”林微一点也不相信谭瑾的话,她是知道谭瑾私下的情报网有多厉害的,就是去他私宅待了几天,接触到了他的情报消息,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都兼顾到了。这么庞大的一个情报网,怎么可能不会重点关注太后的娘家江家?今日江舒的阴谋,说白了,没有太后和江家的支持,是绝对不能成事的。 不说其他的,就是江舒请来杜宁书助阵这一项,没有太后和江家的面子,谁肯降低自己的身份去给一个还不是皇子妃的女人作陪? 谭瑾温柔地反拽住林微的手,在她手心里写道:“我真的不清楚,前几日上朝,还在处理湖州一案,这些琐碎的消息,都是元亨在处理。” 元亨!林微咬牙切齿地念了念这个名字。很好,我记住你了! 远在谭瑾私宅的元亨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喷嚏,一旁的利贞嫌弃地移开了视线。元亨毫无所觉地擦了擦鼻子,念叨着:“利贞,你说,今天过年天气这么冷,我是不是该进宫给主子送两件衣服去。” “主子有衣服。”利贞否决了元亨的提议,嫌弃地道:“就算没有,也用不着你送。” 元亨撇了撇嘴,道:“嘿,我这是关心主子好么?今天江家搞那么一出戏,主子要是万一出点什么意外,被他们得逞了怎么办?” 利贞懒得理他,直接转身便走人了。 宫宴上,林微和谭瑾亲密地坐在一起,拿手指交换着聊天,惹着遥遥相对的杜宁书简直愤恨不已。杜宁书见此情此景简直想不通,若论学识,她杜宁书是京城头一号才女,若论相貌家世,她和江舒都不弱,甚至论上亲疏,江舒更为近水楼台。为什么谭瑾居然会看上这样一个无论是学识、相貌、家世、亲疏都比不上她们的林微呢? 杜宁书越想越生气,她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空位。 内宴是皇室宗亲的聚会,因为要邀请准皇子妃等人,因而没有分席,只是按照长幼排了座位。杜宁书的身边,正好应该是自己的未婚夫——三皇子谭煜。然而,原本因为过年要被放出禁足的三皇子谭煜,不知为何又被皇上给恼怒了,延长了禁闭,惹得她今日只能一个人坐着。 杜宁书咬了咬唇,拽着帕子,看了看左右,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站起身来,朝着这一侧席位上方的太子妃走去。 先太子已逝,太子妃自然也不能被称为太子妃了。只是,毕竟先太子还是众皇子中的大皇子,所以太子妃还能够以大皇子妃的身份,坐在上首。 大皇子妃人异常的消瘦,看起来倒像是又一个离世前的先太子。这幅不吉利的模样,惹得她面前始终是空荡荡的,无人敢上前。大皇子妃似乎也不在意,她低头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这个肚子放在消瘦的身体显得十分突兀。 “大皇子妃。”杜宁书走过来,朝着洪氏打了一声招呼。 大皇子妃洪氏好半天,才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杜宁书,毫无生气地道:“哦,是你啊。” 林微原本还在和谭瑾两个人靠着书写交谈,只是没过一会儿,她就看见杜宁书站了起来。作为自己的情敌,林微的本性就不由自主地多关注杜宁书两分。见杜宁书一反常态地往冷清的大皇子妃面前凑,林微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谭瑾顺着林微的方向看过去,却没发现什么,索性直接问道。 林微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直言道:“我总觉得,杜宁书想做点什么?” 谭瑾毫不在意地看了杜宁书一眼,满不在乎地道:“不必管她,你吃些东西,等宴会散了场,我亲自送你回去。” 林微心里异常不安,她拉紧了谭瑾的袖子,道:“你可知大皇子妃最近怎么样?我觉得杜宁书不是会突然找人示好的类型。” 就在林微写这话的时候,远处正在交谈的大皇子妃洪氏和杜宁书忽然准确无误地朝着林微这边看过来,林微能看见,洪氏以一种凶狠的目光看着自己,而杜宁书却站在洪氏身后,轻笑不语。 林微被洪氏那目光,吓得退了一步。谭瑾眼疾手快地扶着林微,随即回头看过去,看见大皇子妃的目光时,也是眉头一皱,道:“我只听说,自从先太子走后,洪氏似乎就有点不正常了。现在看来,还确实病的不清。” 谭瑾也有些不太放心,他拉起林微,用手飞快的在林微手心里写道:“看起来洪氏的精神不太正常了,怕出意外,我先把你送回去了。” 林微反射性地看了看主位。皇上和皇后此时已经先行离席,去了前庭文隆殿上的外宴了。主位上只留下了太后和安阳长公主两人。林微有些迟疑地道:“若是要提前走,是不是还是说一声比较好?” 他们今天已经把太后得罪狠了,若是提前离席,等同于被太后又抓到一个不孝的把柄。谭瑾自然知道林微心中的顾虑,为了让林微心安,他快速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着,林微看见谭瑾快步走向了主位,在太后面前,行了礼,又同安阳长公主说了几句话。正当林微已经觉得无事的时候,她忽然看见谭瑾一脸惊讶地朝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不多时这股惊讶已经变成了焦急和慌张。 林微茫然地回头,只感觉面前一阵白光闪过,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七十二章 借住江府 林薇清醒的时候,她正躺在一间精美的卧室里。陌生的卧室还是最初她穿越过来在林府看见的布局,只是更精致了一些。 她恍恍惚惚地,总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刚穿越的时候。 房间里面无人,但屋内的火炉还点着,还带着淡淡的香火味。林薇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但腹部突如其来的尖锐疼痛,让她一下子失了力气,不由得闷哼一声,栽倒在床上。 或许是林薇的动静惊动了其他人,很快,门口吱呀一声响,有人走了进来。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来人非常温柔的问着她。 林薇怔怔地看着她,有些不能理解自己的处境,茫然地问道:“我怎么了?” 江瑜礼貌地坐在了离林薇较远的位置,温柔地道:“你受了伤,被玉润托在我这里照顾。若是哪里不适,记得告诉我。玉润请了你的两位贴身丫鬟来,你若想知道什么,她们应该能告诉你。” “多谢江公子。”林薇抿了抿嘴,思绪渐渐清楚起来。她在赴内宴的时候,仿佛被人捅了一刀,伤势过重直接昏了过去。现在看来,这伤来的太蹊跷了。 江瑜又嘱咐了一些放宽心,好好养伤之类的话,才彬彬有礼地离开林微养病的房间。 转而进来的,是玉磬银筝。两个丫鬟早就红了眼圈,只是强忍着,担忧地道:“姑娘,伤口可还痛?” 林微心里一肚子疑问,拉住银筝就问道:“银筝,我怎么会在江府?出了什么事?” 银筝犹豫了一下,道:“具体的情形,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六皇子把姑娘托给了江公子照顾。宫里乱成了一团,六皇子忙进忙出,自从姑娘昏后,就没见过人了。” 林微一听,心中也是一紧,忽然想到林方智,忙问道:“那父亲呢?”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林家未嫁的女儿,林方智不可能任由她被放在江家不管。 这个银筝倒是知道,说:“老爷从那日去了宴会就没回过府,二少爷和老夫人回去之后,都三缄其口,让府里的人不要探听这件事。但江公子接我们过府的时候,向我们透露了,老爷现在被皇上迁怒,停职查办。日前还在户部整理材料,将功补过呢。” “这么严重?”林微吃了一惊,她原以为只是因为太后随口说的那几句,影响了皇上对于林方智的观感,但是一般来说,也就是斥责几句,绝不可能撤职查办。再说了,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所伤,但左不过是皇室的人,按理说,她伤的这么重,林家人应该被皇上施以荣宠予以安慰才对,这种情况下,还会被撤职查办,林方智犯的错,应该非常严重。 林微又问了玉磬银筝一些其他的事情,方觉得头隐隐作痛起来。她吃痛地扶住了头,玉磬赶紧把她放下躺好,口中有些淡淡的不满:“姑娘就是不会照看自己的身子,好好地去了宴席上,怎么就被伤的这么重?如今害得一个人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年也没过好。” “玉磬!这话该你说吗?”银筝冷了脸,严厉地对玉磬道。 林微心中并没有不满,笑着道:“我知道你们关心我,只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觉得面前一阵白光闪过,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玉磬和银筝听着心里就揪了起来,直言道:“这宫里也实在太危险了。还好姑娘这伤没有伤在要害,只要将养几天,很快就能下床了。” 林微听见这话,忽然想起来,问道:“玉润可有说过,我病好之后怎么办?” “这——”玉磬和银筝面面相觑,她们都是被江瑜从林府接过来的,哪里知道六皇子到底吩咐了什么内容?林微瞧着两个丫鬟的模样,也叹了口气,道:“算了,你们不知道,我等等去问江公子吧。” 说是要问江瑜,实则林微根本见不到江瑜。江瑜不同于谭瑾,是个真正温润的君子,他除了第一天向林微交代了在这儿的缘由之外,之后都是默不作声地在背后关心,从来不主动踏进林微养病的客房,害怕冲突了林微。 林微对江瑜的这份好意,简直哭笑不得。等了几天,她还是没办法下床,只能让丫鬟给江瑜带话,托江瑜进来详谈。 平心而论,江瑜照顾林微,可以说是极尽妥帖之事,方方面面都给林微考虑到了。因此,当江瑜一脸忧心地走进来,张口就问:“林姑娘可是哪里有什么不方便之处?”林微也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她清咳两声,道:“咳咳,江公子,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有事想问你。” 江瑜听见这话,脸上的笑容自然而然地绽开了,笑道:“请问,但凡江某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瑜能和谭瑾并称君子双玉,自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林微瞧见江瑜脸上的笑容就有一些乱了心神,她偏过了头,深呼吸了几次,才调整好思绪道:“我想知道,那天晚上的除夕宫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今宫里到底如何了?谭瑾什么时候会来见我?我病好之后,总不能在这样的赖在江家不走。” 江瑜轻轻一笑,温润地道:“林姑娘切莫担心,江家素来好客,加上我与玉润的情谊,只要林姑娘需要,可以一直在江家住下去。至于,你前面问的问题,我知道的也有限。” “除夕那天晚上,我听见别人提到关于我妹妹的那个筹谋,心中甚是不安,赶紧拉着玉润去了丰庆宫。”江瑜说着,十分歉意地朝着林微一笑,显然,还对江舒做的事情感到过意不去。 “在门口拦下安容之后,我和她先后去了文隆殿偏殿上的席宴。宴席开始不久后,皇上和皇后先后驾到,紧接着,玉润派了小厮给我传话,让我迅速从另一个内廷的偏门中把你带走。我刚将你安置好,就听闻宫中禁严,凡当日参宴宾客,皆被扣留。数日前,才陆陆续续地放出。” 江瑜认真地说道:“这几日宫中许出不许进,我也不太了解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玉润有另外的渠道与我通信,告诉我宫内目前一切安好,让我暂时不用担心。至于林姑娘,玉润他说,此事牵扯甚广,因此让你先留在江府,安心养伤。” 林微听了这话之后,沉思片刻,问道:“江公子,我还不曾问过,我到底是什么伤?因何昏睡几日不醒?”这问题林微自然是问过玉磬和银筝的,但是两个丫鬟皆摇了摇头,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被江公子接过来的时候,姑娘你已经看过大夫上过药了。这几日的上药,都是女大夫亲自来上,我们都被指挥去熬药了,还不曾过问详情。” 林微一听就觉得有些诧异,玉磬和银筝可是贴身来照顾自己的丫鬟,怎么会连她们都不知道自己昏睡几日的病因呢?林微私底下偷偷拆开了自己伤口上的纱布,可惜她昏睡的日子有些久了,伤口已经成粉红色,即将结痂了,看也看不出什么。 林微这个问题,一下子问得江瑜哑口无言。他含糊了一会儿,见林微始终不愿放弃,只能叹气道:“姑娘所受的刀伤,并不严重。伤口不大,且不在要害处。之所以会致人昏迷,是因为这刀具上,涂有一毒。” 林微顿时愣住,失声问道:“有毒?” “对,”江瑜点了点头,道:“这毒药毒性古怪,一般来说只是致人虚弱。然而姑娘你本就年幼体虚,加之外伤,因此一睡不醒,反而看起来更加严重了。” 林微听着江瑜描绘的这症状,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古怪地想法,她皱了皱眉,轻声问道:“江公子,我心中有一疑问。” 见江瑜没有反对,林微才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我身上的毒,是不是,跟先太子……” 林微话还没说完,江瑜已经点了点头。江瑜安抚林微道:“这几日给你看病的大夫,都是从宫中派出来的。所以你不用过分担心,此事必然不会外泄。你只要好好养伤,估计再有些时日,玉润就能解决完这件事情了。” 林微心中此时已经如惊涛骇浪一般,哪里还能听见江瑜的话。她把一切都串了起来,总算理解了自己到底为什么一反常态地留在了陌生的江府养伤,宫中为何戒严,谭瑾为何不在,林方智为何被撤职,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这解释却十分简单,她身上的毒,是先太子身上所中的毒。 先太子病逝才过不久,这种奇怪的毒却突然被用在了林微身上,这由不得皇上不多想,若不是谭瑾动作快,将林微送到了江府安置,只怕现在的林微早就没有再次醒来的机会了。 想通了这一点,林微自己一个人缩在床上,不禁有些瑟瑟发抖。 宫中的斗争,果然都是拿着人命去填的。 第七十三章 事情始末 林微想也知道,此时宫中,一定还在彻查先太子中毒一事。皇上的怒火还没有卸去,这件事若查不出一个结果来,所有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但宫中那人人自危的情绪,尚没有绵延到宫外来。各府的人,除了开始被宫中扣留了几日外,都不曾察觉到额外的事情发生,淡定地进行着每年春节的社交活动。 江家自然也不例外,江家作为太后外戚,在朝中一向很有地位,前来拜年的人简直络绎不绝。江家每年这时候,都会举行一些春宴,用来招待这些客人。林微躲在客房里养伤的时候,就能听见外面客人的欢声笑语。 “姑娘要是闲得无聊,不如出去转转?”玉磬一边给林微疏松着筋骨,一边笑嘻嘻地道:“我听江家的丫鬟说,这几日的春宴热闹非常,江家安排了好多节目,姑娘这几日也能下床了,就是出去玩玩,也没什么的。” 银筝一点也不赞同这个主意,蹙着眉道:“姑娘不过才好几日,玉磬你可别撺掇着姑娘出去吹风。若要是在闷得慌,披上大氅在院子里转转就好了。” 林微早被玉磬说的意动,她一连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早就连骨头都躺的不能动了,前几日伤口尚未长好,两个丫鬟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不许她下床。如今好容易可以下床活动活动了,一直闷在屋里有什么意思。 林微因此笑眯眯地对银筝道:“银筝,你把大氅拿来,我披着出去转转。要是你担心被人冲撞了,我们就躲着点,我记得江公子说过,这屋子附近有个小花园,咱们去那儿转转就好。总之别让我闷在屋子里,实在是闲得慌。” 银筝如何拗得过林微?当下只能无奈地翻出大氅给林微披上,还找出了一个大大的皮手套,里面塞了一个小香炉,给林微笼上,这才放心地让林微出了门。 一开屋内,林微顿时冷的一哆嗦。银筝还想让林微进去,林微却一边哈着气,一边兴奋地道:“不了,我就转转。” 这是林微自从穿越之后所见到的第一场过年的雪。 这场雪纷纷扬扬地撒下来,落在了屋角下,走廊边,堂院中。林微小心翼翼地从门槛一脚跨出去,踩在了洁白晶莹地雪地上,落下一个深深浅浅地脚印。林微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喃喃自语道:“冬天呀——” 一步走在林微后面的玉磬和银筝忍不住笑意,乐着道:“姑娘莫不是又想像小时候一样玩雪?这可不行,贪凉要生病的。” 林微沉浸在兴奋中,听见丫鬟的话,才想起来,真正的林微可不是她这样没见过雪的南方人,林微自小在京城长大,对于大雪,唯一的概念就是能和两个丫鬟一起打打雪仗,此外从来没有什么对于雪的特殊情感。 林微抿着嘴一笑,把自己的兴奋收敛了一些,笑眯眯地道:“走吧,去小花园。” 江家的花园有好几个,离林微住的客房最近的一个也是最小的。这个小花园,因为太小了,惯常没人去,所以丫鬟们收拾的也不太尽心,处处都还有残败的叶子和爬墙的藤蔓。 银筝见状就想让林微回去了。不过林微出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不要被拘在房里,还真没打算非得看点什么,因此不顾银筝的不乐意,还是越过藤蔓,朝里面走去。 才走了几步,林微就觉得有些不妙。藤蔓遮盖了人的身影,也阻隔了对方的声音。她都进来了才隐隐约约听见有人的谈话声。既然选在这种地方谈话,自然说的都是些不太想被别人听见的话题。林微无意打扰,正要转身就走,忽然听见了谈话里的内容,瞬间顿下了脚步。 “安容姐,你真的就这么算了啊?”一个陌生的女声,林微确定自己并不熟悉这个人,但对方话里的安容,正好就是江舒的字。 林微站着听了一会儿,果然听见了江舒熟悉的声音,充满伤心地说:“我没办法,竹乐他居然说那个女人是他的挚爱,我还能怎么办?” 另外一个声音,不怀好意地道:“安容姐,我听你说,那句话可是那个女人说出来的,说不定是她乱编的呢!” 林微闻言冷冷一笑,她倒是真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这里胡言乱语! 对方的话很显然戳中了江舒心里的点,江舒有几分惊喜地道:“你这么觉得吗?我也觉得竹乐哥哥不会对我这么无情,她一定是在乱说。竹乐哥哥性子冷清,自然不愿意多费唇舌解释,才让那女人得逞了!” 不好意思,你的竹乐哥哥说的话真的就是这么无情!林微简直不知道该说江舒笨还是蠢,谭瑾的性子颇有几分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影子。如果真的和谭瑾相处多年,不应该看不透谭瑾性格中的这一点才对。 江舒和对方的谈话还在继续,对方说道:“安容姐,我倒有个主意。我听说自从那次宫宴之后她就不见了。既然不见了,自然没办法出来碍事了。你尽可以去找竹乐公子好好解释清楚。” 江舒有些迟疑地道:“可谁也不知道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宫里也不让进人,竹乐哥哥也不出来,万一那女人被留在宫里了怎么办?” 林微有些吃惊,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在江家的事情,连江舒这个嫡女都不知道。保护地这么好,看来先太子中毒的严重性简直超出她的预料! 林微后退一步的脚上,不小心踩住了枯枝,发出轻微的声音。江舒有些疑惑地朗声问道:“谁在哪里?” 林微朝着玉磬和银筝比了几个手势,小心翼翼地朝外面退出去。既然江舒不知道自己在江家,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不然,只怕自己在江家养病的这段时日,就永无宁日了。 她不过刚退出小花园,江舒就因为许久没有人回应,放心不下,自己走出来查看来了。林微一惊,忙转身躲在了藤蔓之后,正当她隐隐约约看见江舒朝着这边走来的时候,忽然听见江舒的脚步一顿,继而飞快地跑向另一个方向,惊喜地道:“竹乐哥哥,你是来找我的吗?” 林微震惊地抬头,正好看见一身熟悉的紫衣出现在自己面前,江舒已经凑了过去,挡住了林微的视线,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而小花园里,慢悠悠地出来一个女子,那女子身材高挑,气质不凡,有意无意地朝着林微藏身的地方望了一眼,惊得林微立刻屏住了呼吸。 被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若是此时此地被发现,就太尴尬了。 好在,那女子很快就朝着江舒走去,让林微松了一口气。 林微藏在藤蔓后面,见谭瑾和江舒等人不见了踪影,才舒了口气,从小花园的藤蔓后走出来。银筝赶紧劝道:“姑娘,我们还是赶紧回去的。这天气太冷,回去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恩。”林微可有可无地应了,心思还放在刚才看见的那袭紫衣上。谭瑾是来找她的吗?他的事情处理完了?还是他只是溜出来看看自己好不好,却不小心被江舒发现了? 林微满脑子想着这些,连自己什么时候被银筝带回了房间都不知道。等她察觉不对劲的时候,玉磬和银筝早就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只留下桌面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喝点姜汤,暖暖身子。”谭瑾笑眯眯地亲手将姜汤递到林微面前。 林微眨眨眼睛,伸手拿过姜汤喝完,才瞪着不知怎么出现在自己房间的谭瑾道:“你不是跟江舒走了么?” 谭瑾好笑地解释道:“大老远就看见你从小花园里走出来,我刚准备过去打招呼,江舒就出来了。她毕竟是江家的人,也是子瑕的妹妹,我总不能直接推开她。再者,我瞧你那模样,是不方便见她,我就先把她引开了,然后才回了房间等你。谁知道你回来不知道在想什么,正眼都不瞧我一眼。” 谭瑾装作十分委屈的样子,惹得林微也有些想笑,她没好气地推了推谭瑾,才道:“好了,没注意到你是我不对。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宫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一说到宫里的事情,谭瑾又严肃了些,道:“宫里这几日还是乱的很,我看林方智还回不去,他没有回府之前,你就安心先在江家住着吧。子瑕是我密友,我托付了他,他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林微听见谭瑾的话,就明白不妙。她安慰地拍了拍谭瑾的手,道:“我明白了。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谭瑾的什么开关,他一把抱住了林微,林微一怔,立刻问道:“怎么了?” 谭瑾沉默了良久,才松开了怀抱,带着几分笑意地道:“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微轻轻地替谭瑾理了理衣襟,认真地道:“你说,我就好好地听。” 谭瑾神色莫名地看着林微,拉过她替自己整理衣襟的手,轻吻了一下,道:“这件事的始末还是要说起先太子……” 第七十四章 齐家阿黛 “先太子谭阙,字彤庭。他是长兄嫡子,生母是皇后娘娘,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可以说被父皇寄予了厚望。”谭瑾似乎在追忆着什么,眼神有些恍惚地说道:“他成亲很早,娶得是落魄勋贵的洪氏女。那时,大家都不太理解,毕竟太子身份高贵,怎么能娶一个这样身份低微的女子。不过太子坚持,父皇也就没有反对。” 林微听到这里实在有些诧异,在她仅有的和太子、太子妃相处的过程中,并不觉得太子对太子妃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谭瑾继续说道:“洪氏多年无所出,而文贵妃又颇受圣宠,三皇兄顺势而起,竟然在文贵妃的谋划下,与太子分庭抗礼,成了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太子当时虽在其政,却常常办事不利,多受父皇斥责。” “太子当时,应该从政几年了吧?”林微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谭瑾点了点头,道:“太子自幼便在上朝,当时独自处理政事至少也有八年之久,这种错误不可能会出现在他身上,父皇当时不明所以,差点认为太子是朽木不可雕也。” “皇后……什么都没做吗?”林微总觉得有点奇怪,在她看来,皇后似乎在皇上的心目中是有些分量,而太子作为皇后唯一的支柱,皇后不可能什么都没做。 谭瑾道:“皇后或许是做了些什么,或许是太子自己察觉后做了些什么。总之,一段时间之后,太子的体型就开始暴瘦,但与此同时,他在政事上的水平突飞猛进,引得父皇非常高兴,常常赏赐补品药材给太子补身子。” “太子的身子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这种状态,仅有几次,太子没有维持的情况下,他暴怒伤人,然后自己把消息瞒了下去。” “不过,表面上的症状可以瞒住,但副作用始终是瞒不了的。”谭瑾瞧着林微,叹口气道:“去年千秋节上,父皇给我和三皇兄订婚的消息,彻底刺激了太子。太子不能容忍自己始终无后,这对于父皇来说,是一个非常致命的缺点。” 林微一点就透,马上道:“所以他断了他的药,要了孩子。太子妃才会有孕。” “对,只是太子自己可能也没想到,他猛然地一停药,这剧烈的反应,竟然会让他直接失去自己的性命。”谭瑾慢慢地说道,“当时我们还在湖州的时候,太子就已经快不行了。只是那时候,因为病的太重,父皇让太医院的众位太医一同诊治。太医院的人,治什么病可能不是好手,但要拖延人的时日,还是有两下的。” “太子一直被拖延到我入京才病逝。然而一病逝,太医们就从太子的尸体上查出了生前并没有查出的毒——也就是你不小心中的这种。” 谭瑾说着的时候,仿佛有些后怕,他认真地看着林微,道:“这毒实在太诡异了,它生前不容易被查出来,只是一些虚浮无力的症状,甚至自己本人都不会有所察觉。而时日一长,就会使人精神不振,神思不宁。唯有死后,才知道中了毒。” “你当日在宴会被伤,居然奇怪地表现出了太子将死前的症状。那一幕太吓人,马上就传了给太子医治的御医,确认你也中了此毒。” 谭瑾道:“当日,太后、安阳姑姑和各位王叔皇兄都在,这消息根本瞒不下去。太后心慌意乱,总害怕再出现一个中毒的人,因此要求把人都先留下,看看有没有中毒的。” “我见势不妙,索性联系了子瑕,让他先带你回来安置好。等这一阵风波之后,才出来也不迟。” “果不其然,父皇知道了这件事,当即大怒,把满朝文武都直接扣下去了,一个个审下去,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才回了家。如今宫中要清查中毒的人,父皇要清查官员,还要彻查太子到底是如何中毒。你的事情都只能被放在最后,我好不容易抽了个空出来,就是希望你安安心心地,不要乱跑。” 谭瑾握着林微的手,温柔地道:“对方只要害你一次,我就担心会不会有第二次。在江家你要安全一些,我会常来看你的。” 林微听完了这一切也是极为震惊,自己果然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她扯出一个笑容,安抚谭瑾道:“你不要担心,我的伤势都在江家这里养的差不多了,我看江舒都不知道我在这里,想来江公子也是瞒着我的消息,没有谁知道我在这里。你放心地回宫吧。” 谭瑾轻轻地在林微脸上落下一吻,叹息道:“本想借着除夕夜宴定下我们的事,这下真的要等一年了。” 林微笑眯眯地道:“听闻太子国丧的消息,我就早有心理准备了。不过一年而已,就是明年这时候,我也才刚及笄而已,那时候再订婚,也来得及。” “嗯,我等着。”谭瑾亲昵地把头凑到林微的脖子边,温热地呼吸拍打在林微的皮肤上,闷闷地说道。 送走了谭瑾,林微这下是真的安心在江家养病了。她让银筝抽空回了一次林家,安排了盈袖开店的事情,还取了不少备用的东西,瞧着架势,仿佛有长住不走的意思。 江瑜对林微的举动丝毫没有意见,他吩咐照顾林微的下人是林家专门用来伺候客人的下人,一贯的嘴严,林微的举动一向只报给江瑜一个人知道。这位好脾气的公子哥,一般都是笑笑,让林微开心就好。 不过闷在屋子里,实在无趣。林微没过多久,就不能忍受每天不能出门的生活了。正巧江瑜不出仕,他的师父博轩先生最近又云游去了,无学可上。林微毫不客气地去骚扰江瑜,让江瑜来陪她下棋。 当初博轩先生称谭瑾和江瑜为君子双玉的时候,是夸奖他们两人的气度,同时也是夸奖他们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而谭瑾善书画,江瑜善琴棋。林微拉着江瑜下棋,颇有几分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的感觉。 江瑜无奈地跟着林微下了两次,就再也不肯让林微毁棋了,直言道:“姑娘若要下棋,不如还是听我弹琴吧?” 林微不过是闲着无聊,她本身棋艺不佳,自然乐得听琴。就看见江瑜认认真真地焚香沐浴,叩拜净手之后,才抬了古琴,一点一点地矫音。 这一套流程做下来,居然费了半天的工夫。林微在一旁叹为观止,难怪这琴棋书画都是风雅人的事情,没有衣食无忧的环境,谁能花这么多功夫,只是为了弹一首曲子? 不过,这些等待显然都是值得的。 林微从来没有想过她能够亲耳听见什么叫做“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黄金”,什么又叫做“忽闻悲风调,宛若寒松吟。白雪乱纤手,绿水清虚心”。 江瑜的琴艺造诣之高,不过信手而弹,林微就能从中听出具体的意向来。一首优美的曲子谈完,林微自己还沉浸在这美.妙的琴音中,江瑜却在一旁翻开纸笔,开始奋笔疾书。 林微有些莫名其妙,她朝着江瑜挥了挥手,却发现江瑜的心神已经完全集中在了他的笔上。再仔细一看江瑜写的内容,仿佛就是刚才那首信手而弹的曲子的曲谱。 林微有些讪讪,不愿意打扰江瑜继续誊写曲谱,索性悄悄地站起身来,关上屋门退了出去了。 只是,林微的运气实在说不上好,她不过刚刚退出来,就听见江舒的声音由远及近,透着郁闷道:“我哥今日怎么忽然想起要弹琴了?不过,正好,我们一起去看看,我哥平日可是轻易不弹琴的。” 林微这时再想进去,已经来不及了。江舒已经转过头,眼尖地注意到了林微,大声地道:“你是谁?站在那里干什么?” 林微转过身,就看见江舒一脸惊讶地看着她,身边一个高挑的女子,却没有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 江舒瞧着林微,非常纳闷地道:“你怎么会在我家?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林微总觉得江舒仿佛一遇见她,智商就自动地掉了一个档次。她无奈地道:“江小姐,我能来江府,自然是江公子同意的。” “你和我哥才没有关系,你一定又是……”江舒自动地把自己后面半句话给咽了下去,她情愿相信自己的哥哥和林四在一起,也不愿意相信,是被谭瑾拜托的。 林微可不管江舒到底在想什么,她只是好心地道:“你们若要找江公子,他正在里面誊写曲谱,只怕没时间见你们。” “我找我哥,跟你有什么关系!”江舒虽然知道江瑜有这个习惯,但在这样的场景下,被林微说出来,始终心里不平,忍不住呛到。 她身边的高挑女子忍不住拉了拉她,江舒方才收敛了一些。 林微抿着嘴笑,轻声道:“江小姐身边这位姑娘,我倒是没见过,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那高挑女子,笑笑道:“我是齐家的姑娘,名阿黛,字从青,日常不爱出门的,林姑娘自然不曾见过我。” 第七十五章 舅舅故人 林微一听这话,立马对这个女子有些印象了。她刚穿来这里的时候,去荣王府做客,荣王妃夸耀的那几家女孩子,就是江陆齐杜四家。江家自然是江舒,陆家是当时作陪的一位姑娘,名叫陆丹,而杜家则是杜宁书,算算,也就只有齐家的姑娘,林微并没有见过。 林微笑了笑,跟齐黛打招呼道:“齐姑娘好。” “林姑娘多礼了。”齐黛勾起嘴角笑了笑,仿佛并不乐意与林微说话。 林微也不在意,笑了笑,绕过江舒就要走。 “站住。”江舒似乎终于智商上线了,她没有着急去拦林微,也没有装腔作势地大吼大叫,只是站在原地,拦下了林微。 林微并不想在江瑜的门外,与江舒闹得不痛快。因此只能停下脚步,看着江舒问道:“江小姐,你还有什么事吗?” 江舒轻轻地哼了一声,道:“林四,我劝你,最好还是放弃与竹乐哥哥的婚事吧!竹乐哥哥很优秀,喜欢他的人太多了,你绝对不是配得上他的那一个。” 林微一笑,脸色都未变,道:“江小姐,你可能不知道,这桩婚事,是我自己同意的。我自己决定的事,不会因为别人轻易地改变主意。” 本以为听了这话,江舒一定会生气,却没想到江舒居然只哼了一声,嘀咕道:“日后有你后悔的。” 江舒的话,林微不过一听而过,根本没往心里去。 林微又在江家待了不少时日,眼看了又下了几场雪,宫里终于有人传了消息来。 林微兴奋地接过信,她正要拆开,方才注意到,这并不是谭瑾的信,而是来自安阳长公主的信。 玉磬和银筝瞧着林微,都有些不解,道:“安阳长公主传信做什么?” 林微也想不通,她本就和安阳长公主不太熟悉,只是从上一次宫宴的表现来看,这个安阳长公主对她多有帮助,仿佛有些额外的情分。 信里面也说的很简单,就是想趁机和林微两个人见个面,聊一聊。 银筝看了看信的内容,低声问道:“姑娘如何打算?” 林微看完了信,将信纸认真地折好,才道:“我决定去。” 安阳长公主送了这封信,自然准备好了马车。林微回了信的第二日,便有一辆小巧精致地马车从江家的后门溜进来,一直驾到林微所居的客房前面。 林微孤身一人上了马车。 林微坐过的马车并不少,既有各府如林家、谭瑾、太子府等私人的马车,也有租来的用于赶路的马车,甚至还有当初在湖州被人押送的马车。可从来没有一辆马车像这辆一般,布置的最合林微的心意。 车厢里面空间虽小,却并不显拥挤,车上的坐垫都是由锦缎缝制的,里面填实了棉花,坐上去极软,根本不用担心马车颠簸的问题。马车中间固定了一个小柜子,拉开了抽屉,能看见里面装满了用来垫腹的零嘴,俱是林微喜欢的口味。最为引人注目的一点,则是马车两边的车窗,都进行了加工,掀开了窗帘,上面还缝了一层极细的纱。这样除非有人凑在马车旁边,不然就算掀开窗帘也不会有人看见马车里面的情形。 这马车载着林微进皇宫的时候,林微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掀开窗帘,好奇地打量着京城的街道了。 只不过令林微稍微有些失望的是,除了一小节的路段十分热闹外,大部分时候她都只能看见几辆马车、几顶轿子从自己身旁经过。就连路上屈指可数的行人,也都是穿着官服,行色匆匆的样子。 林微失望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还是过年期间。而且京城是分了东西二市,不允许在住宅区售卖东西的。 这辆马车的身份并不低,驾着林微没多久就走到了皇宫。林微从细纱窗望出去,发现她们这一次走的不是德安.门,而是另外一个偏门——遇博门。 这个偏门不同于德安.门那样特别正式的感觉,它一直有人来来往往的,仿佛皇宫也变成了一个菜市场。只是林微仔细一瞧,遇博门进出的大多是一些公公和宫女,看起来像是供宫里那些采购的人进出的地方。 马车经过遇博门只停留了一会儿,也没有让林微下车,而是直接进了宫门。进去以后,自然还是高高的宫墙过道。皇宫的地面,就比京城城里的青石地砖更加精致了些,塔塔的马蹄声在地砖上回响着。赶车的人怕伤了马蹄,早就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走过过道。 后面传来了又一个马蹄声。车厢里没有在后面安窗户,林微看不见车后的情形。只是听着马蹄声渐渐靠近,才有车夫恭敬地声音响起,道:“奴才见过四皇子。” “恩。”一个冷漠的声音在车厢左边传来,林微不好意思再看纱窗,她似乎光听声音就能够描绘出一个冷面的皇子坐在高头大马上,俯视着这辆马车的模样。 那四皇子似乎对马车里的人很好奇,他冷冷地道:“车里是谁?” 车夫笑着赔罪道:“四皇子,车里是长公主要见的姑娘。” “既是姑姑要见的人,我见见没有关系。”四皇子的声音道。他似乎翻身下了马,就要来掀马车的车帘。 林微非常无奈,她当然可以见四皇子,但是还在这中毒事件没有调查清楚的时刻,她多见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当即便道:“四皇子请止步。男女有别,自然不便相见。” 四皇子听了林微的话,反而冷笑一声道:“能让我姑姑亲自将你请进宫来的人,我倒要看看哪家有这个殊荣?” 正当林微都已经准备见四皇子的时候,车夫突然向前拦住了四皇子,笑着道:“四皇子,不是奴才不容您见,实在是赶不及了。若四皇子愿意跟着奴才前去向长公主解释一二,四皇子看看也无妨。” 这样毫无威胁的话一说,谁知四皇子还真收回了手,一言不发地骑着马走了。 林微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方才松了口气,问车夫道:“四皇子为何非要看车中人?” 车夫嘿嘿一笑,道:“林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长公主有个掌上明珠,素来和四皇子不太对付,四皇子这是以为车里是郡主呢。” 林微听了这话,顿时放下了心,只要对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就好。她笑着道:“我见长公主的时候,总觉得长公主年岁不大,竟没想到有一个这么大的郡主了。” 车夫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边赶着车,一边道:“咱们长公主是出了名的年轻,这么多年看起来都才像个二十多岁的,这京城里可没有哪家夫人能比得上咱们长公主了。” 一路在车夫的闲聊中走到了目的地。安阳长公主在宫里是有自己的宫殿的,叫做图锦宫,离太后的元坤宫不远,林微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才愕然发现,这图锦宫,居然就在桓竹阁的对面。 远远地张望了桓竹阁一眼,林微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上一次没有好好地看一看桓竹阁,也不知道那一个求字还在不在。 图锦宫中的宫人,似乎是早就等着林微来了,妥帖的照顾着林微入了偏厅,奉上了安阳带来的新茶和糕点,才打发人请了安阳长公主过来。 安阳长公主一进来,便极其和蔼地对林微笑道:“这是我从安阳城里带回来的茶点,你快尝尝看,若是喜欢,便带回去一点。” 林微有些受宠若惊,极给面子地拿起了茶点,不过刚吃一口,安阳长公主接下来说的话,就让林微瞬间胃口全无了。 “我听竹乐说,你之前去了一趟湖州?”安阳长公主仿佛看着林微,仿佛又在望着其他的什么人,悠悠地长叹一口气,道:“你见到他了么?” “咳咳……”林微呛咳了几声,震惊地望着安阳长公主。湖州她还能见到谁?无非就是舅舅邹明坤,难不成安阳长公主跟舅舅还有关系? 安阳长公主对林微震惊的神色视若无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道:“年年都想见他一次,年年都未曾得偿所愿,今年见着你了,也算是了我一桩心愿了。” 林微小心翼翼地问出口:“殿下认识我舅舅?” 安阳长公主自嘲地笑了笑:“我认识邹明坤的时候,我比你如今大不了多少。戊寅年我方出嫁,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如今他人在何处?过得怎样?” 林微情绪也有些低落,道:“舅舅他……我也不知道现在人在何处,上一次在湖州见他时,他未曾与我相认。” “可怜。”安阳长公主还想说些什么,皆忍住了,停了好一会儿,才摸着林微的头道:“我看你这个孩子,看起来不错。竹乐喜爱你,你便不用担心你和竹乐的婚事,还有这一次内宴上的事,我都会帮你的。承过邹明坤的情,我如今也唯有报在你身上了。” 林微慌忙摆手道:“殿下,这、这不必了。” 安阳长公主笑了笑道:“你不用顾及太多。这于我只是小事一桩,我想,与其费劲千辛万苦找到邹明坤,回报给他,倒不如帮帮你,更能让他开怀。” 林微抬起头,瞧着安阳一脸慈爱的表情,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第七十六章 险遭意外 “这才对嘛。”安阳长公主见林微点了点头,笑得更加和蔼了。 林微接着才见识到安阳长公主健谈的模样,从安阳城里的风土人情一直谈到衣衫裙式,几乎没有安阳长公主谈不了的话题。直到外面夕暮,林微估摸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向安阳长公主告辞,道:“时间很晚了,我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安阳长公主微微愣了一下,招手叫来一个宫女,似乎吩咐了些什么,才歉意地笑着对林微道:“忘记了你身上还有伤,居然拉着你聊了这么久。不如这样,你今日就在我这图锦宫里住下来,等到明天一早,我才安排车子送你回去。你觉得可好?” 安阳长公主殷切地瞧着她,期望从她的目光中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林微笑了笑,道:“殿下既然这么说,渺渺却之不恭了。” “很好,好,阿度,快给渺渺安排房间。”安阳长公主极热情地招呼宫女。 这宫女似乎就是上一次带着林微去丰庆宫的宫女,阿度朝着林微笑了笑,妥帖地道:“长公主放心,奴婢已经准备妥当了。请渺渺姑娘跟着我来。” 林微微笑点头致意,顺从地跟着阿度朝着自己今晚暂居的房间走去。 晚上的晚膳,阿度亲自送进了房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殷勤道:“姑娘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 林微礼貌地送走了阿度,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一点胃口也没有。 安阳长公主不想让她离开皇宫的意图太明显,她也只好就这样答应下来。但独自一个身处陌生的皇宫里,她还真有点食不下咽。 林微又站起来,在自己房间里溜达着。 平心而论,安阳长公主对林微还真不错,就连这临时客居的房间,也是极尽精美,视野开阔。林微从这房间的窗口望去,只见安阳长公主的寝房里已经灭了灯,估计是刚刚开始休息了。而走到了背后那一扇窗户前,林微能够看见桓竹阁里高大的竹子洒下的黑影。 今晚的星空很亮,月色下的竹林越发青翠,林间能隐约听见虫鸣声,衬托着宫内的夜晚更加宁静。 林微一点睡意都没有,她披了一件衣服,顶着夜晚的凉风出了门。 图锦宫的宫门无人看守,也没有上锁。林微轻易地拉开了宫门,正当她要跨出的瞬间,她又有一些踌躇。 安阳长公主想留下她的态度太过古怪,而与邹明坤有旧的说法林微也没有完全相信,这种情况下没有上锁的图锦宫,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阴谋诡计。 她瞧着近在咫尺的桓竹阁,实在很想去看看。她犹豫了一番,还是把身上披着的衣服收拾整齐,才转身掩上了图锦宫的门,朝着桓竹阁走去。 桓竹阁很黑,看起来无人值守,林微没有端灯,她借着月光,走到了印象中的那根竹子下,伸手去摸索那个“求”字。 酣畅淋漓的“求”字,仿佛包含着征服天下的野心。 这个字,明明可以是更富攻击性的夺,明明可以是更加进取的争,有无数个字谭瑾可以选用,他却选了这一个字。 林微摸着这个“求”字,试图去回想当年那个听闻母妃出事,就能够自己设计自己摔下马匹,开始假装哑巴的小孩子。她不知道那个小孩子,是什么时候刻下的这一个字,是无人过问的深夜,还是烈日当空的酷暑,亦或是失去睡意的凌晨。那个人,一笔一笔地刻下这个字的时候,心里到底想写什么? 林微摸着这个字,想到谭瑾,忽然笑了笑,她想了想,翻进了桓竹阁的房间里找了一把刻刀,拿着刻刀,在“求”字那根竹子的旁边,认认真真地刻起来字来。 林微故意选了和那“求”字一样的高度刻上去,只是完成的时候,林微轻轻地摸索了一下,叹了口气。 月光不足以让她看清楚自己刻下的字,但仅凭手中摸索的感觉,她便知道,自己不小心刻歪了。 她刻的,是一个“乐”字。 她明明最先想到了“安”,而后又想到了“稳”,最后林微一下笔,才发现自己刻下的是一个“乐”字。 人生在世,不过求一乐矣。这么想来,这个字果然是最适合放在求的旁边了,林微心满意足地放下手中的刻刀。 面前忽然有一个黑影闪过,林微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刻刀,绷紧了神经,低吼道:“谁?” 对方显然没有那么听话,从竹林中传来的动静,让林微犹豫了片刻,就在她想转身退回图锦宫保证自己安全的时候,却看见那黑影直接往谭瑾的故居而去。 林微心里一紧,她刚才正是从那个房间翻出来了刻刀,若是这黑影是什么贼,盗窃了什么东西栽赃在自己身上,她可就说不清了。 林微也顾不得许多,小心翼翼地追了上去。从房间外面朝里张望了片刻,林微心里越发紧张,那黑影居然坐在房间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难道死了?林微只觉得自己手心都在冒汗。 但,很快,黑影就解决了她的疑问。黑影掏出了火种,点了一盏灯。灯光很暗,灯油仿佛不多,黑影有些嘶哑地声音道:“你进来吧。” 借着屋内的灯光,林微方才看清楚,这黑影原来是个女人。只是这女人穿着洗的发黑的宫服,头发整个乱糟糟的束在一起,大半都白了。这女人的面容看起来更加让人心生恐惧,她板着一张脸,脸上的肌肉仿佛是一块一块的,皱巴巴地在一起。眼角又下垂,无神地盯着门口。 林微壮着胆子走进屋里,问道:“你、你是谁?” 那女人似乎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她仍是阴沉地望着林微,嘶哑地声音一字一顿地道:“你身上,为什么有施於的毒?” 林微整个人都一震,她头一次听说自己中的毒叫做施於。她在脑海里转了几圈,确认自己确实不知道任何关于施於的事,张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中毒了?” 那女人望着林微,笑容扭曲地哼了两声,道:“因为我也中了这个毒。” 林微瞧着那女人的模样,顿时有些心生不忍。她只见过太子中毒的样子,但太子的模样只是表现的瘦骨嶙峋,看起来着实没有这女人这么凄惨。 但那凄惨的人并不关心自己能不能引起林微同情,她只是有些神经质地道:“我看见你从对面的宫殿里走出来,你是谭扬什么人?我瞧她对你很好。” 林微听见这话心里非常紧张,她无从得知女人口中的谭扬是不是安阳长公主,但她也只能赌了,她紧张地道:“没什么关系,只是,我舅舅是她的故人,找我叙旧而已。” 女人嗤笑一声,道:“与你舅舅有旧,自然应该找你舅舅,叫你干什么?我听说她现在已经封了地,便是跟外男见个面,还有谁敢说她?” 林微听着,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前辈你跟安阳长公主有仇吗?” 女人态度更加不耐,吊着眼睛瞪着林微,道:“没有。” “哦。”林微沉默了。瞧着这态度,分明是有仇的样子,但林微不敢刺激她,这个女人看起来精神实在不太正常,万一发起疯来,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阴阳怪气地道:“你是不是想嫁到皇宫里面?” 林微一愣,连忙摇头道:“不、不想。” 那女人却阴森森地笑了笑,道:“我看见你在竹子上刻字了,你肯定是想嫁到皇宫里面,只有想嫁进来的女人,才会在这里的竹子上刻字!” 林微想了想,很快联想到了江舒。桓竹阁有江舒的住所,以江舒对谭瑾的爱慕,会干出和自己一样的事情非常正常,只是没想到被这疯女人给误会了。 疯女人说了那句话,又不理会林微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把剪刀,笑嘻嘻地开始挑烛火。林微越看越瘆得慌,她实在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 又是一阵寂静,林微忍不住开口道:“前辈,我先回去了?” 疯女人并不理她,林微又说了两边,见女人还是一心一意地挑着烛火,也不再徒劳,小心翼翼地转身就要走。 谁知道,林微不过刚转身,背后忽然有一物砸过来,伴随着疯女人歇斯底里地叫骂声:“嫁进宫里的女人都要死!都要死!你走吧!你去嫁吧!你要死了哈哈哈!” 林微震惊地回头,只看见离她不过短短几指的距离,躺着一支烛台,烛泪流了一地,显然正是疯女人刚才在手上摆弄的那一只。 林微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冒冷汗,庆幸自己从鬼门关上逛回来了。 然而被砸过来的烛台上的火并没有熄灭,而是顺着屋子开始攀援。林微惊得手脚无力,想叫人却说不出话来。疯女人却动作麻利,趁着火光冲天,直接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溜烟儿跑的不见了。 林微愣了一会儿,才慌张地跑回图锦宫找人救火。 第七十七章 误会丛生 林微的反应及时,她叫醒了图锦宫里的人,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桓竹阁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但半夜这一遭的动静,无论如何是瞒不下去了。 安阳长公主刚命人善后,看着一旁站着的林微,揉了揉脑袋,安慰道:“放心吧,既然不是你做的事,母后和皇后不会为难你的。” 林微讷讷地应下。在后宫纵火可是重罪,如今那个疯女人已经跑了,叫醒图锦宫的宫人的时候,这里唯有自己一个人,没有人证物证,又是半夜这样一个尴尬的时刻。这种情况下,太后和皇后想针对她实在太容易了。 因为此时也不过是三更天左右,安阳长公主命人处理了火灾,又安慰了林微一番,才让她再去休息一会儿。 林微担忧第二天,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梦里一直梦见太后呵斥她的场景,迷迷糊糊地熬了几个时辰,阿度在门外刚一叫她,林微就已经坐起来,道:“阿度,你进来吧。” 阿度端着洗漱的用具走进来,见林微面色疲倦,便道:“姑娘无须担忧,昨夜那场火势不大,宫人清点的时候,也并没有发现有什么损失,皇后娘娘一定不会难为你的。” 林微笑了笑,没说话。她还记得太后对她极其不满,若是这件事情已经惊动了太后,那她恐怕逃不了一顿刑罚。 洗漱完,早膳时分过后,便有宫女领着林微去了图锦宫的正厅。林微远远地看着安阳长公主一脸愁容,但是当听见宫人报她来了的时候,安阳长公主迅速地把自己的表情收拾好,露出一个亲切而温柔的笑容,笑着对林微道:“皇后派了人来要见你,你就跟着我去丰庆宫吧。放心吧,皇后向来秉持公正,加上还有我在一旁,一定不会有事的。” “多谢长公主殿下。” 林微对安阳长公主的愁容很在意,但听见是皇后的丰庆宫,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至少皇后,不反对她嫁给谭瑾。想来应该比太后亲自过问这件事情好多了。 此时丰庆宫中,正是各妃嫔们给皇后请安的时间。妃子们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看着上座不言不语喝茶的皇后,又看着文贵妃空着的座位,都预感到了文贵妃过来时的腥风血雨。 几个妃子互相打了几个眼神官司,最后一个妃起了话题,不由自主地道:“哎呀,你们听说昨天晚上宫里走水的事情没?我听说起火的地方居然是惯常没人去的桓竹阁?” 妃嫔们早就坐不住了,立刻借机讨论起来。 “丽妃,你不知道,我听说昨晚上是六皇子那个未婚妻放的火?”说话的妃嫔,一边说着话,一边瞧着皇后的神色,见皇后神色并不关切,也放开了胆子,道:“敢在宫内纵火的女人,哪里配得上皇子?” “可不是嘛,我听说,那姑娘也不是正经的嫡女身份,自然没受过什么好的教育,这也难怪了……”一个妃子接口说。 “难怪什么?”安阳长公主的声音,淡淡地反问道。 她带着林薇和一众丫鬟,浩浩荡荡地架势居然把迟来的文贵妃都给堵在了门外。 “长公主……”那妃子有些惊慌失措。 安阳长公主轻轻地瞄了一眼,道:“珩嫔,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这个道理聪明人都懂,毋须我教你了。” 珩嫔呐呐无言,只能回道:“长公主教训的是。” “行了,她们都是后宫妃嫔,跟安阳你说不到一起去,何必教训那么多?”皇后这时才将手中的茶盖一扣,懒懒散散地说道:“你们也别在这儿杵着了,都回去吧。” 刚来的文贵妃,跟在安阳长公主后面,还没来得及落座,听见皇后撵人的这句话,气得转身就走。 皇后全当没看见,后妃们也不敢多言。 “谢皇后娘娘,臣妾告退。”众妃嫔起身告退,经过林薇身边的时候,不少都特别注意地看了看林薇。那些打量的眼神,弄得林微十分不舒服。 待众人走完,皇后方才把安阳和林薇唤到面前赐座。安阳长公主一坐下,还没等皇后开口说话,就先行解释道:“昨晚上的事情,渺渺已经跟我解释了。纵火的其实另有其人。”说着就朝林薇示意。 林薇上前一步,解释道:“昨晚纵火的并不是我,我只是请了图锦宫的宫人来救火。若是皇后娘娘派人查看,应该能够发现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痕迹。” “哦?”皇后朝着林薇看过去,仍旧是神色懒散的问道:“可我听说,昨天晚上,桓竹阁走水的时候,已经是落锁的时刻了。不知道那么晚了,林姑娘又怎么会在桓竹阁?” 林微下意识地看了安阳长公主,她昨晚出去时,图锦宫根本没有落锁,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看在安阳长公主如此照顾她的份上,林微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皇后见林微并不开口说话,一心只认定她在撒谎,心中更加看不起。 皇后看着林薇的目光,变得不友善起来:“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落锁之后擅自外出者,同样要受罚!” “皇嫂!”安阳长公主忍不住道。 可皇后恍若未闻,只是直接对林微道:“林姑娘,你可认罚?” 林微有些委屈,她明知皇后的态度,却还是忍不住据理力争:“皇后娘娘打算以哪一条宫规来罚我?我并非宫中宫女,不知落锁后不能外出,理应不知者无罪!” 皇后冷笑两声,道:“若都以不知者无罪来判定,那岂非家国都要乱了套?” “皇后娘娘,宫规中正有不知初犯者,可免一次刑罚。如今这情况,应该免去一次刑罚才对!” 众人猛的抬头,看见无人通报的谭瑾领着元亨大步走进来,元亨一路小跑跟着谭瑾,口中毫不迟疑地说着话。 皇后面容瞬间扭曲了一下,她冷冷地打量着谭瑾,越发痛恨这些狼子野心的皇子,恶狠狠地道:“谁叫你擅闯丰庆宫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后。给我跪下!” 林薇心里一惊,谭瑾却毫不迟疑地俯身下跪,对着皇后磕了一个头,借着元亨之口道:“请母后宽恕渺渺这次的过错。竹乐愿代为受罚。” 皇后沉下脸色,道:“代为受罚?哼,便是擅出之过可饶,纵火之罪也不可恕!” 林薇见谭瑾似乎还有动作,不忍心让他再次受辱,急忙也跪倒在地,抢着道:“纵火之罪非我之过,而是一位疯疯癫癫的女子引起。” 皇后全然不信,冷笑道:“宫中人事俱有名帖,你既说有一女子,且说出她姓甚名谁,是何相貌?” 林薇苦思冥想了一会儿,道:“那女子身形较高,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声音嘶哑,仿佛嗓子受过伤。” 皇后只道:“这样的人,各处不说有百个,至少也有十个左右……” “啊,我想起来了!”林微连忙道:“那女人瞳色极其罕见,是异色瞳!”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谭瑾还跪在地上,他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皇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疯女人,是了,这皇宫里面,哪有这个疯女人疯的厉害的。行了,你既然跟纵火毫无关系,那就可以出宫了。” 林薇有些惊讶,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后就把她放了,安阳长公主担忧地看了林微一眼。谭瑾却一声不吭地站起来直接走了,这一次,元亨连小跑都跟不上了。 “玉润!”林微下意识的想叫住谭瑾,可谭瑾脚步丝毫未停。 林微茫然地看向安阳长公主,安阳长公主叹了口气,道:“你快去追他吧,好好解释一下。” 林微还不知道自己应该解释什么,脚下已经先朝着谭瑾追了过去。 “玉润,玉润!”林微连叫几声,可越叫,谭瑾走的越快。林微见势无奈,连忙一路朝着谭瑾跑了过去。 当她喘着粗气,挡在谭瑾面前,正要说话的时候,谭瑾毫不在意地绕开了她,继续向前。 林微这下忍不住了,一时情急,伸手拉住了谭瑾的衣袖。 谭瑾这次终于看着衣袖,停下了脚步。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无人,才拉着谭瑾,轻声道:“你到底怎么了?刚刚还是好好的?” “我怎么了?”谭瑾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次,神色晦暗地望着林微,“你想知道我怎么了?” 林微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谭瑾却甩开了林微的手,遮住了她的眼睛,道:“好,我告诉你,因为你口口声声提到的那个疯女人,正是我在冷宫的母妃!” 谭瑾震着嗓子吼出了这一句。 林微在黑暗中愣了一下,她想象不出谭瑾此时的表情,她也全然不知道有这样的巧合。 林微正想道歉,谭瑾已经快速地收回了遮住她视线的手,从她身上擦身而过,只留下一句:“别跟来了,我暂时不想和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