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春》 第一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 元魏,永平二年,公元509年。 正月初五,突然来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直到初八的上午才见睛。 太阳破开云层,照的天地间银光闪烁,如同仙境。 泾河边上的一处庄园里,此时却乱做了一团。 郎君又又又又不见了…… 也不知撞了什么邪,自年前病了一场,本就不太聪明的郎君更傻了,三天两头的往外逃,嚷嚷着要去找神仙…… 但即便有些傻,他也是李家堡的少主人,真要丢了,堡里上下近百口,没一个逃得掉责任…… 管事头目李松站在北墙外,脸色古怪的看着插在墙根下雪堆上的一只靴子。 除了靴子,还有几个踩出来的雪洞,像是有人从庄墙上跳下来,落到雪堆上,然后逃走的…… 若是常人,早派家丁在附近搜寻了,但李松却一动不动。 只因雪堆之外,再没找到任何脚印…… 等了许久,才见墙头上探出来一颗脑袋,佩服至极的喊道:“爹,你果然没料错,找到了……” 比狗熊还要壮两分的李彰,手里举着两截竹杆,看茬口,分明是刚刚才折断的…… 旁边的几个壮仆恍然大悟:原来这些雪洞,是郎君用竹杆绑着靴子,戳出来的…… 嗯,不对?一个傻子,竟然玩起了兵法? 李松猛松半口气,又冷笑了一声。 郎君,你怕是忘了,仆可是带过兵的…… 这点小伎俩也想骗过我? “走!”他一声冷喝,翻身上了马,往庄门奔去。 刚到门口,二儿子李显又迎了上来:“爹,南墙外垂着一根绳子,再往前数丈,掉落着一个包袱……” 李松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块粟饼,几枚铜铤,一副火镰,一把匕首…… 这些都是离家出走的必备之物。 李松拿起粟饼,在马鞍一磕,粟饼便成了两半,明显是还没冻实。 他一颗心彻底放松下来,大手一挥:“郎君根本没出庄园,给我搜……” “啊?”李显愣了一下,想不明白父亲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李松叹了一口气:“我派你去南墙外是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前!” “粟饼冻实需要多久?” “一……一刻钟?” 李显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若郎君是一刻前从南墙逃出去的,自己带七八个壮仆守在墙外,眼瞎了才看不见…… 李显还是有些想不通:“但挂绳子的墙面上,为什么会有脚踩过的痕迹?” 李松感觉心好累! 他怀疑,郎君身上的傻气,是不是全过到了他两个儿子的身上? 不然为什么郎君越来越聪明,他两个儿子却一个赛一个的蠢? 郎君能拿竹杆绑着靴子,在北墙根下戳几个雪洞,难道还不能故伎重演,在南墙外蹭出几个脚印? 真真是难为郎君了,连连环计都用出来了? 除了声东击西,还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以后哪个敢说郎君是傻的,仆扒了他的皮…… 正叹着气,突然听东面传来一阵惊呼:“找到了找到了,郎君在角楼上……” 李松刚刚放下去的心又猛的提了起来:那么高,他怎么上去的? …… 庄园东端的坞堡里,一个裹着厚绵被的少年,正骑在角楼的屋脊上,神思悠然的往西眺望。 祖居县? 就根本没听过这样的地方。 往西六十里就是崆峒山,这里应该是后世的平凉才对…… 三丈高的墙下,一群壮丁急的团团乱转。 “郎君怎么上去的?” “应该是用梯子?” “那梯子呢?” “天知道……” 还有几个仆妇躲在后面看着笑话。 “真是傻的,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风,也不怕被冻坏了?” “不然呢?冻坏都算轻的,若是摔到墙外去,哪里还有命在……” 几个蠢货看热闹看的分外投入,竟然没发现李松已走到了她们身后。 “拉下去,杖一百!” 听到声音,几个仆妇转过头,看到李松铁青的脸,顿时吓的面如土色,“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李主事饶命!” 一百杖啊,真打下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算了,改掌嘴!”角楼上传来一个冷悠悠的声音。 说闲话当然要惩戒,但要因此打死人,李承志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李松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喊了一句“先拉下去”,然后大手一挥,“李彰、李显……” 两个狗熊一样的壮汉扛着一架长梯,“哐”的一声搭到了角楼上。 “郎君,你是自己下来,还是我请你下来?” 斗智斗勇近半月,李松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自从病好了以后,郎君不但越来越聪明,还非常识实务,走投无路时,从来不钻牛角尖……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我自己下!” 说着,他又往墙外看了一眼。 谁能想到,从庄园里看只有三丈高的坞堡,换到外墙,离地面竟有十五六米? 失算了,绳梯编的太短,根本够不到地上。 既然逃不出去,也就没有了藏下去的必要,还不如自个走出来,也省的挨冻…… 等李承志站起身,看到他腰里的绳子时,李松悚然一惊:郎君还真是想从坞堡外墙爬下去? 真是不要命了…… 他大致也能猜到李承志的打算:多少年没用了,谁都想不到他会藏在角楼上,只要等到天黑,等庄外的人撤进来,他就可以从容不迫的逃走……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兴许是看墙太高害怕了,才打消了主意…… 李承志双手抓着绳子,双脚踩着梯子,稳稳当当的走了下来。 双脚刚一落地,李松就拦到了他面前,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坞堡的门锁的好好的,这么高的墙,也不可能是拿根绳子就能爬上去的,郎君绝对有什么机关,如果不搜出来,难保他不会再来一次…… 识实务者为俊杰,李松又不是没派人把他摁到地上搜过? 李承志怅然一叹,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捆绳子。 还真是绳子? 李松眼中闪过一丝古怪。 绳子虽细,但极有韧性,一看就知道是拿帛绢编的,再看这花花绿绿的颜色,郎君怕是把房里的衣物和被褥全撕了? 李松伸手接过来,仔细一瞅才发现,这绳子还真不普通。 一个绳套连一个绳套,左右都有下脚的地方,分明是一副绳梯……就连他都没看出是怎么编的…… 李松悚然一惊:郎君越来越聪明,也越来越古怪,照这个趋势,终会有让他得手的一天……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再说了,郎君总归是郎君,也已经不傻了,自己只是一介家臣,以后还是要尽量避免,不能再用太过强硬的手段对待他…… 因此,必须要和他好好谈谈,至少要知道,他这一门心思,连命都不要的往外逃,到底是因为什么? “郎君怕是冻坏了?”李松皮笑肉不笑的从李彰手里接过棉被,细心的给李承志裹上,“赶快回屋,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李承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二章 打仗了 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跪着膝盖疼,委实不舒服,李承志便盘腿坐了下来。 什么时候弄把椅子出来…… 正胡思乱想着,李松递过来了一碗姜汤:“郎君……” 浅啜了一口,放下汤碗,李承志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面前的李松。 你问我为什么要逃? 你家郎君明明是个傻子,只是病了一场,就突然聪明了起来,你就没怀疑过? 你不怀疑,不代表你家二郎不怀疑。 那可是个狠人啊,最喜欢的小妾和小儿子都是说杀就杀,更何况这个可有可无的傻儿子? 万一被他以为,傻儿子是被什么山精鬼怪之类的东西夺了舍,一刀砍了,难道我还能再穿一回? 也是见了鬼了,陪着科长到崆峒山上烧了一柱香而已,就特么的穿越了? 简直扯淡…… 李承志又搬出说了好几遍的理由:“都已告诉过你,我病的那些天,做了一场梦,神仙让我在正月十五那天,去崆峒山上香还愿……” 也不全算假话,刚开始的时候,李承志确实只是想去研究一下,他是怎么穿越来的,但等知道他便宜老爹李始贤是什么样的人物之后,他才坐不住的…… 李松白眼一翻:又是这个说辞? 你糊弄鬼呢? “仆不是已告诉过郎君,二郎已来信,说是等出了正月回暖后,他与夫人就会从城里回来,到时再带郎君去……” 等你家二郎回来,一切都晚了…… 李承志冷笑一声:“你家正月十五的香,是放到二月里上的?” “也算是事出有因嘛,想来神仙也不会怪罪……” 李松摊着手,意思是那就没办法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李承志也不生气,盘算着再能想个什么办法。 正转着念头,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稍倾,又听到李彰慌乱的声音:“爹,东面燃起了狼烟……” 狼烟? 多少年没听这两个字了? 李松“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郎君稍待,仆去看看……” “我也去……” …… 站在坞堡门前,看着足有小孩人头大的铜锁、胳膊粗的锁链,李承志又忍不住腹诽起来。 若不是这门锁的太牢,他早偷溜进去查看地形了,不然也不会功亏一篑。 等门打开,李承志就知道,门为什么要锁这么死了。 弓箭刀枪一应俱全,都没怎么上锈,一看就知道经常有人来保养。 不过他不算太吃惊。 北魏民间不禁冶铁,刀兵也管的比较松,还有私人打造兵器卖给官府的。 私锻甲胄的也不是没有,更有些地方豪强和门阀私蓄兵奴,比如李家这样的,朝廷也基本上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你不造反就行。 感觉很诡异,与汉代,以及唐以后的朝代相比,不要太奇葩。 但要与实情结合起来,就一点都不突兀了。 魏晋、南北朝时期,完全是门阀称雄的时代,离开门阀,别说坐天下,你毛线事都干不了! 等上了二楼,看到十几副札甲,李承志才有些动容。 放到其它朝代,这已经够上造反,被诛九族了。 不过质量都有些堪忧,别说钢了,连全熟铁的程度都没有达到。 还有几副军弩,但大部分的都用不了。李松说是主要零件缺失,但又没有专业的打造和维修人员,所以基本上成了废品。 李承志瞅了一眼,感觉自己应该能修好…… 到了三楼,他才算是震惊了:标准的城墙模式,角楼、箭跺、马面等一应俱全,擂木落石应有尽有…… 怪不得英武残暴如汉武帝都要禁坞堡,最后却还是没有禁得了? 这一座坞堡,就等于一座小型的军事堡垒,若到乱世,稍稍发展一下,就是一路反王…… 可能是有顾忌,李松暂时没有让家丁披甲,也没有取军弩,只是让李彰带人取了刀枪弓箭,守住了庄墙。 也就一刻钟之后,耳中便传来了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 李承志眯眼一看,十几个黑点,正沿着河岸往这边奔来,被阳光一照,有两三骑从上到下竟然都反着寒光…… 他心里一松:“来的是铁骑,应该是官兵!” 李松诧异的看了李承志一眼:没人教过他,郎君怎么猜出是铁骑的? 李显伸长了脖子,有些想不通:“离的这么远,郎君如何认出来的?” 李承志伸手一指:“你看中间那两骑,人和马身上都反着光,估计是人马俱甲!” 这可是稀罕东西,别说私人武装,就算举国之力,都造不出多少来。 朝代再往下数,李世民的玄甲军也才是千骑左右,到了宋代,金朝的铁浮屠,西夏的铁鹞子,也才千。 李显不服气的说道:“兴许是出了汗,衣裳冻成了冰……” 李松气的一巴掌扇在了儿子的脑袋上:“蠢货,十多骑,为何就他两个冻冰了?再说衣裳能冻住,马毛也能冻住?” 李显委屈的捂住了脑袋,任由他爹打骂。 也就句话的功夫,那些人便进入了视线之内,李显瞪眼一看,其中三骑,果然都是人马俱甲。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承志:前两天父亲警告他和大哥,说郎君已经不傻了,让他们以后放尊重点。他本有些不信,但经过今日这半天,他隐约觉得,父亲说的好像是真的…… 来的好像是熟人,看到坞堡上有人警戒,一个甲骑没一丝防备的奔到墙下,仰头喊道:“李主事,我家校尉受伤了,快快开门!” 李松悚然一惊:怪不得人马俱甲,来的竟然是陇东府的郡尉? “胡旅帅,堡门早已封死,你们从庄门进来……” 说着便拉着李承志往下走:“郎君,有麻烦了……” 李承志后知后觉的问道:“是不是打仗了……” 李松沉着脸:“八成还是大仗……” …… 等下了坞堡,看到来人的模样,李承志心里一咯噔。 李松还真没猜错:人人身上染血,有两个瘸着腿,更有两个是被背进来的。 其中一个甲士的肚子上裹着一件衣袍,早已被血浸透,外层都冻成了冰。 真的打仗了? 第三章 等死 几个骑士抬着伤者,横冲直撞的冲进了庄园,胡旅帅大声喊道:“李主事,快请医师……” 李松不敢怠慢,一指前院厢房:“抬到这里……” 等人抬进去,李松又紧声问道:“胡旅帅,可是哪里发生了战事?” 胡信神色一黯:“泾州覆钟寺的僧人反了……太突然了,都在好好的参加初七的厨会,突然就有和尚抽出了刀,扑向了史君与府君那一房……” 李松心里一跳:“之后呢?” 二郎与夫人等,可都全在泾州城里呢…… “有我等在,自然不会让贼人得逞,史君与府君安然无恙,城里的贼人也基本被缴干净了……但贼酋鼓动了上万僧户,已把泾州城给围了,史君见我等身披全甲,便命我等突围,传令各乡绅召集乡丁平乱……” 李承志觉得有些荒谬。 “泾州刺史见你们穿的是全甲,便令你们突围?” 这泾州的兵事荒废到了何种程度,竟连几副全甲都凑不出来? “并令各乡绅召集乡丁平乱?” 县兵呢,郡兵呢,州兵呢? 扯淡呢? 正胡猜着,又听李松说道:“仆明白了,即刻便去安排,旅帅稍待!” 说着又拉了拉李承志的衣角。 李承志跟着李松出了前院。 走远了一些,他才低声问道:“真要去平乱?” “平个鸟毛?” 李松气急败坏的骂道,“郎君莫非没听明白,那可是上万僧户,绝对全是断了粮过不了冬,饿疯了才跟着造反的,不然哪个吃饱了撑的,在四九寒天里跑到泾州城外卧冰?况且州兵、郡兵、县兵都无用,仆带这二三百乡丁去了,能激起多大的水花来?” 卧槽? 李承志才算是反应了过来。 元魏朝规定的税制,普通民户一年也只需向朝廷交纳约六石的粟税,但到了寺庙管理的僧户这里,一户一年竟然要向僧官交租六十石? 要不是靠着类似于印度教和藏传佛教那一套“这辈子吃的苦越多,下辈子投的胎越好”的洗脑理论勉强维持着,早特么反了。 连信仰都不管用了,可想而知,这次跟着造反的乱民会有多么疯狂? 但泾州城再差也是州城,自然墙高城固。而且像李始贤这种定居城内、家有壮奴的的豪强不少,不可能被轻轻松松攻破。 这些乱民也不会活活等着被冻死饿死,攻不破州城,自然会将目标转移到城外的这些地主身上。 李家堡离泾州城,还不到一百里…… 所以,能不能自保还是两说,怎么可能会去平乱? 李承志的脸色有些难看。 这逃都还没逃出去,竟又遇到了乱民造反? 真是哔了狗了…… 看他愣神,还以为被吓坏了,李松又宽慰着:“郎君放心,有仆在,定然保郎君周全……仆先去安排,郎君在这里支应着,尽量不要怠慢了……那位胡校尉,是当今胡贵妃的族弟……” 听到这句,李承志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也算的上是皇亲了,都伤成了这样,可见局势糟糕到了何等程度。 …… 李松又派过来了两个副管事和几个仆妇,让李承志带着守在前院里。 看着进出的仆妇惊恐的表情,以及端出来的那一盆盆血水,李承志就能猜出来,那位胡校尉,伤的绝对不轻。 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那位胡旅帅走了出来,把外面的手下全叫了进去。 不一会,里面又响起了重物砸地的声音,“咚咚咚咚”,像是在擂鼓。 李承志侧耳一听,隐隐约约还有抽泣声。 我去,什么重物砸地,那是在磕头……里面那位怕是不行了…… 听里面哭了一阵,又听到几声含糊的喝骂,门又被推开,那些手下一个挨一个的退了出来……真的是退,倒着走出来的那种。 然后,这些人又齐刷刷的跪在了门口,无一不是泪流满面。 李承志神情一僵:死了? 正猜忖着,那位胡旅帅开门,看着李承志说道:“校尉有请李郎君……” 李承志福临心至:暂时还没死,不过已到了交待后事的节奏了。 但和我有什么关系? 心里虽然这样想,他还是跟着胡旅帅进了厢房。 推开门绕过屏风,李承志一眼就看到了侧躺在床榻上的男子。 二十来岁,模样很方正,但脸色白的厉害,身体抖的跟筛糠一样,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但人都疼成了这样,两个医师却只是捂着伤口,再不见有其它动作,李承志便明白,这位胡校尉怕是已经放弃了治疗,开始等死了。 他暗暗狐疑着,正要行礼,胡保宗却抢先说道:“可是李郎君?我已疼的实在无法忍受了,能否给我点毒药……” 李承志吓了一跳:你特么想死也别拉我垫背啊,你当你那十几个手下是吃素的? 他心里骂着,又往前一步,依着礼数做了个揖:“胡将军有……” 声音戛然而止,一个“礼”字,硬生生的被李承志给憋了回去…… 只因他实在不敢再张口,不然绝对能吐出来。 胡保宗已被剥了个精光,人侧趴着,伤口直接露在外面,正好对着李承志:大半个肚子血肉模糊,跟狗啃了似的…… 不对,应该是为了止血,用烙铁烙的,但两个医师四只手捂着,血依然顺着指缝在往下滴……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体外的那一堆肠子……两世为人,李承志真是第一次见活人被开肠破肚的…… 怪不得胡保宗和医师都放弃了,这样的伤势放在这个时代,已和死亡划上了等号…… 看李承志像是被吓傻了一样,胡保宗忍着疼喊道:“李郎君……你还没答应呢……” “哦哦……” 李承志猛的惊醒过来,使劲吞了一口口水:“胡将军说笑了……” “嘶……”胡保宗咬紧了牙关,又吸了一口凉气:“你看我像不像说笑……若不是我力气不够,早就自己伸手进去,把心捏爆了……” 卧槽…… 李承志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要不要这么狠? 看来真是疼狠了…… 他叹了一口气:“想必将军也知道,不论是谁来,都不敢答应的……” “你也不敢?”胡保宗露出了一丝古怪。 “为什么我就敢……” 刚问了半句,李承志猛的反应过来:这把我当傻子逗呢? 看李承志脸上浮出一丝怒色,胡保宗竟然笑了起来,声音虽不大,但看起很是畅快。 笑了好久,他才呲着牙说道:“李郎君莫恼,毒药之类,确实只是玩笑话……但疼的受不了也是真的,便让手下两个蠢货说些趣事来听…… 听胡信提到你,我就想着闻名不如一见……见过郎君才知道,不但传闻不实,李郎君更是气度不凡……若是平常少年,见了我这伤势怕是早吓瘫了……你果然……嗯果然只有十七岁?” 胡保宗其实想问的是:你果然是装傻的? 他也确实是好奇,又疼的受不了,就想着见一见,也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有关李始贤杀死小妾和幼子的传言很多,也很乱,其中有一条是:是李承志私通了他小娘…… 见李始贤竟然心狠如斯,说杀就杀,怕将他也一刀砍了,李承志才装成了傻子,而非李家所说,是因为李承志亲眼目睹了李始贤杀人的一幕,被吓傻的…… 要是知道胡保宗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李承志非扑过去拼命不可。 你特么没长脑子? 四年前小弟被杀时,已经三岁,按你这么说,这事是我八年前干下的? 十七减八等于几? 而且这事他还问过李松,李松虽然说的含糊,但大致意思他能听的懂:和那位小娘私通的,是她的亲堂兄,生的儿子也是堂兄的,所以才被李始贤一刀给杀了……她那位堂兄还是李松动的手,整整剐了三天三夜…… “这和几岁有什么关系?将军应该这样想,正因为傻,所以才不怕!”李承志随口应道。 装的还挺像? 胡保宗心里暗笑了笑,轻轻垂下眼皮:“确实是这样的道理……但真傻和假傻,我还是能分的出来的……也没想到,李郎君竟还是早慧之才?” 什么早慧,两辈子加起来,都四十出头了…… 我看你才是真的厉害,疼成这样都能笑的出来? 李承志没察觉出胡保宗对他生出了浓浓的八卦之意,他对胡保宗倒生出了一丝佩服。 明知将死,却依然能谈笑风生,当能称的上一声“英雄”了。 这样的人要是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最主要的是这位还跟皇亲沾点边,胡家更是泾州第一门阀,看那些手下的模样就知道,这位应该是胡家嫡长子之类的人物,不然这么年轻,也做不到一郡的统兵校尉…… 如果运气好救活了,到以后万一便宜老爹找自己麻烦时,自己是不是也能多个依靠? 况且他都在等死了,就算救不活,他也没什么损失。 就是不知道,如果被自己给治死了,事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嗯,先看看能不能救再说…… 第四章 华佗秘术 想到这里,他抱了抱拳:“胡将军,恕我失礼了……” 嘴里说着话,人也凑了上去,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伤势来。 只瞄了第一眼,李承志的眼睛就是一亮。 伤口竟然不是很大,约摸只有两寸长。只是被烫烂了一大片的皮肤,才看着吓人一些, 之前包扎的也应该比较严实,伤口还算干净,肚子里也没进脏东西…… 再看人,虽然脸色很白,但意识却很清醒,不像是马上要昏迷的样子,估计失血还不是很多…… 再仔细一看肠子,竟然完好无损,由此推断,八成是受伤后骑马狂奔,给巅出来的…… 这才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别说断了,但凡有个小洞,李承志都不敢生出救治的心思来。 这样一综合,好像还真有一丝希望? 要不要试一试? 当然,先得想好怎么救…… 李承志使劲的想像着,后世的医生如果遇到这种伤,会怎么治? 主要步骤应该是先止血,其次清洗消毒,然后把肠子塞进去,最后再缝合…… 到这一步要是没死,就剩防感染了,这是古代医救伤患最难的一关,却是李承志最有把握的一环。 因为他有防感染的好东西…… 看着他专注的样子,胡保宗狐疑的问道:“是不是想把手伸进去摸一摸……” 我脑子有病才想着摸这个……嗯不对,要是决定救,还真得摸一摸…… 他没理胡保宗,而是看着医师:“你那里,止血的药都有哪些……” 这两个都是李家堡的医吏,所以即便知道李承志脑子不太正常,也不敢怠慢。 “有地榆、黄花子、荷根、白茅……” 医师连说了七八种,大部分的李承志都没有听过。 胡保宗轻声打断道:“没用的,就算血止住,肠子也填不回去……” 这确实是个大难题,但不试一试,谁又能知道成不成功? “你就说能不能止住?”李承志紧紧的盯着医师。 医师咬了咬牙:“只有三分把握!” 医生说话,向来说七分,留三分,那想必应该是有五六分把握的…… 李承志松了一口气,肃声给医师交待道:“那你先把血给我止住了……” 然后他又转过头对胡保宗说道:“将军稍待,我出去片刻……要实在疼的无法忍受,就先喝点酒,但不能太多……” 肠子都出来了,你让我怎么喝? 胡保宗懵神的功夫,李承志就出去了。 …… 李松早就回来了,就站在院子里。李承志推开门,朝他招了招手。 “如果我想救胡校尉,但希望又极其渺茫,很有可能会功亏一篑……或是救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死了,我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救人当然是好事,但先得了解清楚,收益和风险成不成正比。 李松狐疑的看着他:“郎君,这样的事情可不能说笑?” 多浪费一秒,胡保宗就会少一丝机会,李承志有些不耐烦:“你少啰嗦,反正我有办法,你就说,真要治死了,会担什么干系?” 李松没忍住,冷笑了一声:“仆只想知道,郎君准备如何救治?” 他其实想问的是,半月前你都还是个傻子,从哪里得来的救人之法? 反正待会也要显露,也没隐瞒的必要,李承志直接了当的说道:“我准备把肠子洗干净,填回去之后再用针线缝合……” 李松猛的抖了一下,嘴张的像是塞了个鸡蛋,但有人比他更激动。 “李郎君……你先进来……”声音有些发颤,不是胡保宗还有谁? 李承志被吓了一跳。 我声音这么小,你都能听到? 他进去才知道,不是胡保宗的耳朵灵,而是胡旅帅和那两个医师。 全都用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着他。 “郎君说的可是华佗秘术?”一个医师激动的问道。 和华佗有什么关系…… 刚想到一半,李承志猛的一愣,而后大喜。 还真和华佗有关系? 有文化真好,你要不提醒,我还想不起来…… 终于不用发愁,事后如何解释了…… 他微微一点头:“差不多!” 没料到,随着他这一点头,胡保宗竟然撑着坐了起来:“你要真有办法,就放手施为,就算我死了,也可不能赖到你头上……你要还信不过,我给你立字据……” 李承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人人都说我是傻子,你竟然都不怀疑一下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胡保宗斜了他一眼:“年纪轻轻,还挺记仇?都说了是玩笑话……” 说着又惨然一笑:“我都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假的,试一试又何妨?不然死都不甘心……” 意思是都在等死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他话都还没说完,那位胡旅帅就“噗通”一声的跪了下来:“不瞒郎君,我等全是胡家家将,将军若战死,我等也得殉葬……看在这十多条人命的份上,求你发发慈悲……” 胡保宗还在,他说这话有些僭越,但反过来一想,命都快没了,这么点小忌讳也就顾不得了。 李承志嗯了一声,但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看向李松。 李松翻着一双牛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里面是满满的怀疑:“郎君从哪里学来的华佗秘术?” 看他这表情,李承志就知道了,麻烦基本没有,不然李松早就开始劝了。 他只是不相信自己有办法…… 那就干! “书上看来的!” 他随口回了一句,又指着医师:“这血怎么还没治住?” 医师诚惶诚恐的回道:“将军听到郎君的话,太过高兴,心脉过快,连同气血搬运都快了几分……” 还有这样的说法? 应该是药没用对? 李承志瞪了医师一眼,顺手拉过药箱,看每一个药格上面都有字,心中一喜,飞快的翻拣起来。 “你竟然还认得字?”胡保宗笑吟吟的看着他。 意思是你这傻装的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怎么没把识的字也给忘了? “废话,我又不是生下来就是傻的?”他没听出来胡保宗的这句话有语病,只是翻了个白眼。 第五章 运气好到爆 李承志根本没想到胡保宗心里藏着这么大的八卦,只是仔细的在药箱里搜寻着。 看了好久,他拿起一块根茎状的药物,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扔给医师,“捣碎研成粉……” 听他说话有些无理,胡保宗也不生气。 两家家世本就相当,算不上谁高谁低。再加魏晋之风盛行,率直任诞,洒脱随性之人,反倒会被人赞为“风流雅士”,所以胡保宗倒觉得有趣。 “想必你看的是《青囊书》?”胡保宗压下了心中的古怪,岔着话题道:“不是说已失传了么,你从哪里得来的?” 青囊书个毛线? 三国演义倒看过,要不要给你讲一讲? 医师不提醒他,他还想不起来:三国时期的华佗,外科手术就已经做的非常好了。 发明出了麻沸散,给关公刮过毒,肠子好像也能接,还想给曹操作开颅手术…… “史书上看来的……” 李承志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又拿出一块黑树皮一样的东西,递给医师:“也研成粉……” 医师一惊:“郎君?” “废话少说,我说用就用,出问题我担着!”李承志骂道。 哪有时间和你唧唧歪歪? 估计是有什么妨碍的东西,但胡保宗一点都不在意,朝医师轻轻一点头:“用!” 然后他又转过头,略有些失望的问着李承志:“原来你看的是《三国志》,但那里面只有寥寥几句?” 李承志很认真的看着他:“即便寥寥几句,也比什么都不做的强。你刚也说过,你左右已无退路,还有什么不敢试的?” 胡保宗惨然一笑,又黯叹道:“说的也是!” 刚说完,医生便将两个铜冲递到李承平面前:“郎君,药已研好……” 李承志嗯了一声,又看看胡保宗:“我要用药了!” 胡保宗催促道:“都说过让你放手施为,还啰嗦什么?” 李承志点点头,接过铜冲,先将白色的药粉倒了一半,又将黑色的药粉用手指捻了一点,最后一指药箱:“把蒲花拿来一些……” 三样掺在一起,搅了几下,他又用鼻子闻了闻,感觉好像是有那味了,才细心的洒在了胡保宗的伤口上。 “嗯,有些麻……”到了此时,胡保宗竟还没忘了点评一二。 听到这一句,两个医师脸色一变。 胡旅帅察觉不对,眼睛一瞪:“有何差错?” “无妨,应该是草乌的毒性发作了……”李承志轻描淡写的回道。 胡信差点拔出了刀…… “慌什么?”胡保宗斥了一句,又笑着问道,“明知有毒,你还敢用?” “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话都没说完,李承志的眼睛突然一睁。 嗯? 卧槽……血,竟然不流了? 他猛的抬起头,死死的盯着胡保宗。 这三药样,全都是自己胡蒙带猜,真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配用的,竟然真的起作用了? 胡保宗这运气好到屌都要爆了…… 看他一脸惊恐,胡保宗心里一凉:没救了? “血……血……”医师惊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血……止住了……” 李松和胡信猛的膝行两步,看了一眼伤口,又转过头,又惊又疑的盯着李承志。 不是说,只是从史书上看了两句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胡保宗帮他们问出了心里的话:“这也是从《三国志》上看来的?” 这……这特么的,怎么解释? 李承志一头的汗…… 草乌确实是他认出来的,不过是通过字面意思:药箱上有写。 之所以知道这东西能止血,是因为他刚毕业,被安排到安监局执法大队那年,正好发生了“白药中毒事件”。 县委办还因此联合安监局、食药局开过一次“安全监察会议”,要求规范中药市场,其中讲到中毒事件的主因,就是草乌…… 第二种是蒲黄,药箱上写的是“蒲花”,闻着味道也有些像,他就误以为是蒲公英的花……老家农村擦伤割伤,都是用这东西止血的…… 第三种是三七,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伤科圣药。不过不是李承志认出来的,因为药箱上写的是“五加参”。 就因为这个“参”字引起了他的注意,拿起来一闻,竟然和前世天天都用的三七牙膏的味道一模一样…… 就这么误打误撞,竟然把血给止住了? 缓了好一会,李承志才定住了神,狐疑的问着医师:“这三样药物,之前没给将军用过?” 医师更是想不通:“草乌、蒲黄都是通淋之物,草乌虽有止痛之效,但只是口服……五加参只能补气……” 意思是这几样都和止血不搭边,你让我怎么用? 李承志恍然大悟:原来这些药的药性还没有被这个时代的医生完全研究出来,这两个没敢用,才让自己在人前显了圣…… 看他这副模样,剩下的人无不目瞪口呆。 你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胡保宗最好奇,激动的问道:“讲一讲?” 讲个屁! 李承志斜了他一眼:“将军还是平心静气的好,这血要是再流出来,神仙来了也没辄……” 胡保宗心里一动:原来李承志陪着他扯了这大半天的蛋,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而且在谈笑间,就配出了能止血的神药? 两个医师和胡信看他,就像是在看神人一样…… 就连李松,也是神心俱震:难道郎君说的是真的,真有神仙给他托梦? 李承志站了起来,又用极其严肃的表情看着胡保宗:“接下来,我就要来真的……成与不成,就要看命数了……” 看胡保宗的命数,也看他李承志的命数。 看他如此认真,胡保宗隐隐有些感激,但嘴上却在笑骂:“你这人太不爽利,一样话要说七八遍……” …… 李松一路跟着他到了偏厢,不停的追问着:“真有神仙给郎君托了梦?” 李承志都快被烦死了:“哪那么多废话?拿纸和笔,记!” “记什么?”李松抬头愣道。 “当然是记用来救治胡保宗的药物和器具!” 李承志没好气的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一定保存好了,坚决不能被外族得了去……这药可是至宝,即便砍断了胳膊腿,或是戳穿了肠肚,都有可能用这东西救过来……” 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李松惊恐至极的看着他。 第六章 最大的依仗 “愣个屁,再愣胡保宗就死了!”李承志气道,“我知道你不信,先按我说的办!” 其实李松已经信了……在止住血的那一刻…… 这可是神仙秘术啊,听郎君的意思,是要让他记录并保存? 李松心中滚烫:“郎君就这么信我?” “废话!”李承志瞪了他一眼,“我爹待我怎样,我不想多提……丢庄子里一两年都不见一面?但即便如此,你依然把我当郎君看待,没慢待过半分,就能知你的为人……我不信你信谁?” 就这么一句,李松的眼泪就下来了。 他猛一咬牙,深深的一拜,又抹了一把眼泪,找过纸和笔:“郎君请讲……” 东西有些多,怕出差错,李承志只能亲自盯着,快过了一个小时,才把这些置办好。 李松建议,以免被人猜出配方,应该往药酒里多添加几种药材,却被李承志拒绝了。 你都能想到,我想不到? 谁要按照他的这种方法制作,不但不起作用,说不定还会中点小毒…… 不一会,李松带着七八个仆妇,各捧着一样东西,送进了厢房。 进了门,看血没有再流,胡保宗也还醒着,看起来精神头挺不错,竟然还能呲的动牙,李承志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先把酒拿来!”他招了招手,又转过头,笑嘻嘻的看着胡保宗,“咱们也算一见如故,要在平时,免不了要大摆宴席,好好的喝上三天……但今日委实不凑巧,只能是我喝着,你看着了……” 说着话,李承志便举起酒坛,猛灌了几大口。 除了李松,其他人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听到前半句,胡保宗还挺开心。 抛开李承志能救他这一点不谈,他对李承志本人也是非常好奇和感兴趣的。 说话爽直,做事利落,颇有前朝晋人的随性雅趣之风,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当成傻子? 遇到这样有趣的人和事,以胡保宗的性情,无论如何也要结交一番的。 他想着,能与李承志痛饮畅谈一番,便是真死了,也能少几份不甘。 但等听到李承志的后一句,又见他举起酒坛就喝,胡保宗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你故意的?” “废话!”李承志呵呵一笑,又把坛子往前一举,“想不想喝?” 胡信脸色一冷,想要扑过来,却被李松一把按住,又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真让我喝?”胡保宗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不生气了,只是狐疑的盯着他。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 人太聪明也不好,本来想让他多生会气的。 他顺手把坛子递给医师:“一点点的灌,全灌下去……” 然后又低下头,盯着伤口说道:“常听人说,气的肚涨,气的肝疼,我就想让你生点气,鼓鼓肚子肠子,看里面是不是有暗伤……” “有这样的说法?”胡保宗不确定的问道。 “应该有?”李承志不确定的回道。 众人绝倒。 还有这样的病人和医师? 胡保宗倒不是很在意,反正都到这一步了,他又指指坛子:“那这酒呢,是不是在当麻沸散使?” “聪明!”李承志赞了一声,又解释道,“至于我为什么喝酒?不怕你笑话,我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么重的伤,想要心不惊,手不抖,就只能浅啜几口定定神……” 这倒是实话。 他一个工科生,大学学的是地质勘探,工作干的是安全监查,打八百杆子都够不到医学上,现在却要救治重伤濒死的病人? 不喝点酒壮胆,他委实没信心下手…… “不是都讲过么,你就当做死马医……”说了半句,胡保宗张开嘴,让医师给他灌着酒。 醉意上来也得一阵,李承志不紧不慢的洗着手,也没忘了观察那堆肠子。 随着酒液下肚,他明显看到体外的肠子有了蠕动的迹象。 再低头贴着伤口一闻,除了臭味,并没有闻到酒味。 闻了好一阵,李承志才起头,极其佩服的看着胡保宗:“好运气啊,里面竟然没烂?” 胡保宗脸一黑:“屁的好运气,穿着甲呢?要真运气好,那一刀恰好就能砍到甲缝里?” 说的也对。 李承志点了点头。 还没喝到一半,胡保宗就有些受不了了,咂着嘴唇问道:“你这什么酒,怎的这般辣,又有丝甜味?” “蜂蜜、乌头、砒霜、茱萸、胡椒、山根,还有艾叶、桔片、葱、姜、蒜……”李承志信口胡扯道。 其实主要材料,只用了大蒜、胡蒜、大葱、小葱这四样。剩下的全抹在了坛子外面,好散发出气味来,让人误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还是李承志怕配方泄露,才加到四种的,其实只需用大蒜一种就可以。 这才是他什么都不懂,却敢出手救治胡保宗的最大依仗:大蒜素! 也是农耕时代,人类唯一可以制造出来的抗生素类药品。 李承志原本是不懂的,还是他在安监局执法队当科员,与食药局一起联合执法时,查封了一批伪劣药品,其中就有这东西,顺便听来的。 据食药局的同事讲,大蒜出现的确实早,但人类最早使用大蒜消炎抗感染,竟然到了一战时期。 还是一个德国军医偶然间发现大蒜有消毒杀菌的作用,灵机一动,便拿大蒜水泡过的绷带给伤兵包扎,自此后,德国军人的感染致死率,猛然下降了六成…… 这种方法,德国人一直用到了磺胺发明出以后…… 制作方法很简单:大蒜捣碎,泡入酒精…… 时间来不及,李承平只能拿烈酒代替,除了多加胡蒜、大葱、小葱这三样掩人耳目之外,他还加了点饴糖。 之所以故意说成蜂蜜,是因为蜂蜜会和大蒜素起反应,真要有人按这个方法配,不但毛线用都没有,说不定还得好好的拉几天…… 又是辣又是甜,再加胡保宗都疼成了这样,哪能尝的出来,自然是李承志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一听里面有砒霜,胡保宗就知道他没说实话,同时也明白,自己孟浪了。 要真是华佗秘术,谁愿意吐露出来? 等半坛酒全部灌下去,胡保宗也醉的差不多了。 让李承平惊喜的是,露出体外的那些肠子,竟然慢慢的鼓了起来。 太好了…… 他立刻让仆妇端来一盆反复煮了好几遍的净水,把“捋肠子”这个任务,交给了两个医师。 他则拿着一面镜子,照着光检查腹腔,清洗伤口。 伤口确实不大,肚子里也确实没有进脏东西,也更让李承志信心大增。 他甚至怀疑,即便没有他,要是有人能把血止住,再想办法把肠子填回去,胡保宗也应该能活下来…… 第七章 捅了一千多年才捅穿的窗户纸 已是下午未时,本是一天中日头最足的时候,但几个进进出出的仆妇依然冻的直打哆嗦。 感觉那风吹到脸上,就跟用刀子在割肉一样。 这就叫下雪天冷,化雪天更冷…… 李承志吸里哈喇的搓着手,看着跪在门外的那群大汉。 这都跪了一个时辰了,依然眼神坚毅,腰坚背直,要不是看他们鼻子里呼出的热气,李承志都还以为全冻僵了。 这个年代,能养出这么一群意志坚毅的武士,真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 “牙口张开!”胡信大声喊道。 十几个手下不明所以,但全都乖乖的张开了嘴。 李承志就像是挑牲口一样的转了一圈,选了两个牙口整齐,口腔干净的。 挑好了人,他略一沉吟,看着胡信说道:“若是你家将军没救过来,无论是上吊还是抹脖子,我自然管不着……但他还没死,我这院里倒先冻死了几个,你让我以后怎么住?” 话说完,他便带着挑好的那两个进了厢房。 直到门关上,胡信才转过头,隐隐有些感动的说道:“李郎君果然仁义……” 李松眨巴着眼皮翻了个白眼。 想救人就直说嘛,拐这么大个弯? 身为家臣,不能护持主将周全,本就是最大的失职,真要被冻死也不冤枉,替他们操什么心? 郎君聪明倒是聪明了,就是有些妇人之仁…… 李松怅然一叹:“去东厢,那里也有地龙……” 一群大汉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 被带到正厢的两个壮汉,仔仔细细的用烈酒漱了口,每人接过一截两头都套着熟羊肠的铜管,聚精会神的听着李承志给他们交待。 “我说吹,你们就吹,气息放匀……我说停就停,特别是你……” 李承志一指安排让给胡保宗嘴里吹气的那个,“捂嘴的时候不要捂太严,要让气慢慢的往外漏,明白吗?” “明白!”手下重重的点了点头。 “还有你们两个,手不要抖,注意肠子千万不能打结,放的时候不能过快,也不能过慢……嗯……” 李承志默默的算了算:“十息之内填完即可!” “是!”两个医师朗声应道。 至于李松和胡信,干的活比较简单,没什么可交待的,只要手稳就行。 一切就绪,李承志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要干的,是整个医治过程中最难的一步:把肠子填回去。 古人之所以把肠穿肚烂当成绝症,一是因为感染,二则是因为,以这个年代医师的经验,流出来的肠子根本没办法填回去。 因为腹腔里留存的气体已被放空,原有的空间减小了不少,甚至连肋骨都会缩紧,不使用点技巧,根本制造不出把那些肠子装进去的位置。 虽然不知道前世的医生是怎么处理的,但前世在老家的时候,李承志见过兽医怎么给被大牛抵穿肚子的牛犊填过肠子…… 其实和大蒜素一样,说出来非常简单,就像隔着一层窗户纸。 但就这一层窗户纸,古人整整捅了一千多年…… “嗯,开始!”李承志朝医师点了点头。 一个医师小心翼翼的将装肠子的水盆端了起来,另一个伸手入盆,托起了肠子…… 李承志一指李松和胡信,两人抓起了胡保宗肚皮上的四根细绳。 细绳早已被李承志穿到了伤口两侧,他们微微一提,胡保宗的肚皮便被提了起来。 “再往上提……轻一点……再提……好,稳住!” 等肚皮被提到合适的位置,李承志眼疾手快的攥住了伤口和肠子,稍稍一用力,捏在了一起。 “吹!”李承志一声清喝。 两个手下同时吹了下去,第一个吹的气通过伤口进了腹腔,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 第二个吹的气通过胡保宗的嘴进了肺,挤压着胸腔和胃,两方一叠加,肚子鼓的更高了,像个皮球似的。 感觉伤口上的绷劲越来越大,涨的他的手都快攥不住了,李承志才一声令下:“停!” 嘴上吹气的手下抽掉了铜管,飞快的捂住了胡保宗的口鼻。 肚子上的铜管也被抽走,李承志将伤口微微一松,看着医师说到:“放!” 两个医师跪直了腰,一个端着水盆,一个双手搭着肠子,让其顺着伤口往里滑。 肠子沾了水,又顺又滑,随着伤口和口鼻“嗤嗤嗤”往外露气的声音,肚子里腾出了空间,肠子竟然很快就滑到腹腔里,整个过程还没半分钟…… 当肠尾滑进腹腔的一刹那,李承志飞快的抢过四根细绳,两两相交,打了个十字结。 肠子,就这样……被填进去了? 所有人都觉得好不真实! 特别是李松和胡信。 他们又不是没上过战场。 不知见过多少次士兵的肠子被捅出来,医吏想尽了办法都塞不进去。 当然,可以选择硬塞,但结果往往都是喷一脸屎…… 这六个人,全都用看神仙一样的目光看着李承志,特别是两个医师,就像是在看祖师爷…… 难道这也是从史书上看来的? 其实李承志心里还是很爽的,但他依旧板着脸,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冷声说道:“还不到高兴的时候,等他活过来再说……” 众人猛的惊醒,连连点头。 接下来就比较简单了:缝合伤口。 怕医师万一手抖,把肠子给戳烂,所以他还选择自己来。 最难的肠子已经填进去了,他手倒不怎么抖,就是有些酸…… 李承志第一次知道,人皮竟然这么韧? 他都想找把锥子来…… 其它人则呲着牙……每当他扎一针,这些人的嘴角就会抽一下…… 他们敢对天发誓,从来没见过把人肉和皮当衣服一样缝的,针角还这么大? 这感觉比挨两刀还难受…… 等缝完最后一针,李承志已累的浑身是汗,瞅了一眼缝的就像是大号“菊花”一样的伤口,他长舒服了一口气,把浸了蒜酒又晾干的帛巾一圈圈的缠到了胡保宗的肚子上。 最后摸了摸额头,竟然不是太烫? 当然,也不排除到了晚上才会发烧。 用来擦洗降温的烈酒准备了好几坛,退火去热的药也熬了好几副,剩下的只能看胡保宗的运气了…… “给他灌点清米汤,两个时辰后,再灌些药酒……嗯,就一碗……我去偏厢歇一阵,有事叫我……” “诺!”包括李松和胡信在内,都恭恭敬敬的给他行着礼。 第八章 形势危急 在古代,什么样的人家才能称作大户? 夏天吃的起冰,冬天睡的起炕……哦,不,地龙。 一到下雪天,贫寒人家都不知道烧下顿饭的柴应该去哪里找,李家下人睡的房子却都烧的温暖如春。 李承志没想到,前世农村愁的没办法处理的秸杆柴草,在古代竟然是战略物资,怕影响民生,各级官府都会严格控制柴草流出。 虽不禁民间向外贩运,但税抽的极重。粮食都才是三十税一,这玩意竟然是十税一? 真是长见识了…… 煤倒是有,庄子里就堆着一大堆,但只是用来天热的时候,打造修补农具时炼铁,以及烧陶器的时候用的。 也是因为堪探和开采技术不过关,这东西的价格不低,和木炭差不多。 既然有可以就地取材的木柴,谁钱多的烧的慌用炭和煤? 包括李承志住的暖阁,都是用柴草烧地龙的。 李承志想着,要不要把华亭煤矿开采出来? 不远,离李家堡也就五六十公里左右。 这可是诸存量近五十亿吨的大矿,哪怕能采出百分之一,那也是五千万吨。 不过要等到站稳脚跟才行…… 房间里很热,李承志只穿着一件贴身绸衣,躺在只有一尺高的床榻上,睁着眼睛,望着房顶上的雕梁呆呆出神。 感觉身体很累,脑子里却没有一丝睡意。 该死的和尚,把僧户压榨的太狠,现在好了,人家掀桌子了? 自己的逃跑大计,怕是要夭折了…… 其实说起来,他这开局还是很不错的: 陇西李家是大族,暂时不知道和李唐有没有直接的血渊关系,但在北魏,已是名符其实的顶级门阀。 泾州这一脉虽不如建立过西凉国的李暠那一脉显赫,但至少也是泾州本地的门阀豪强,世家郡望。 祖父李其最高做到了正四品的武威镇副镇将,加爵安远将军,但因作战不利,被一捋到底,爵位也被废除。 之后又被召回洛阳入了卫尉府做官,但浮浮沉沉十几年,到死也未恢复爵位。 大房随祖父去了洛阳,大伯现在是从六品的光禄丞,堂兄前年举的官,现在是正八品的协律郎。 二房便是李始贤,年轻时跟着李其带过兵,官至六品的武威镇府中兵军参事,也就是先锋大将,随李其一起被贬后再未复起,留在泾州经守祖业。 其实也没什么需要他经营和看守的,李家公田和隐田加起来不到三千亩,两个庄子、五十多户隐户,还有他那个李家堡的党长之职,李松一并替他打理的井井有条。 泾州城里的几间铺子,是由庶长子,也就是李承志的大哥李承宏在打理,李始贤便剩下读书喝酒生儿子了。才三十七八,就已经有了五子四女,李承志是嫡子。 若只是如此,李承志自然会开开心心的当他的富家大少爷,但谁让原身是个傻子,李始贤还是个疑心极重的。 他原本是六个儿子,最小的那一个,在四年前和亲娘一起,被李始贤亲手砍死了,当时才三岁! 而原身就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幕,被吓傻的。 如果继承了原身的记忆,李承志自然不用怕,但天不遂人愿,原身的脑子就跟狗舔了一样,一片空白。 偏偏他又不知道内情,刚穿越时,委实露了不少马脚,再加上遇到一个如此杀伐果断还多疑的便宜爹,他实在没信心糊弄。 不想被一刀砍死,就只能跑…… 可惜,现在想跑也跑不掉了。 就看胡保宗能不能活下来,活下来之后,能给他增加多少依仗…… 想着想着,李承志就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又响起了拍门的声音。 是胡信:“李郎君,我家校尉发烧了!” 李承志一骨碌翻起了身:“有多烧?” “微微有些烫手!” 李承志很想爆一句粗口。 受了这么重的伤,肠子又被晾了那么久,就算失血不算多、伤口不会感染,但也绝对免不了肠水肿,必然会发烧。 而该交待的,他给胡信和两个医师交待的清清楚楚,烧的不太厉害就灌药,要是厉害,就拿酒擦…… 这才微微烫手,叫自己去做什么? 但都已经被叫醒了,只好去看看…… 可能是灌的酒太多,胡保宗还昏睡着,烧的也不是太厉害,灌完药也就半个小时,烧就慢慢退了。 问过医师,说是正常,意思就是胡信不放心,才去叫的他…… 真把自个当神医了? 李承志只是叹了一口气,没多说什么,胡信却是一个劲的赔着不是。 胡信如此小心,不只是因为李承志间接救了他一命。 李松那一声旅帅是敬称,并非官身,他至多也就算是胡保宗的亲兵头目。在胡家,胡信的地位还比不上李家的李松…… 心里藏着一堆事,回来后就怎么都睡不着了,等天色微亮,胡信又来找他了。 不过这次是喜讯,胡保宗肠子通气了,人也醒了,让胡信来请他过去…… 李承志进去时,一个仆妇正在给他喂米汤。 应该是酒气还没过,反应稍稍有些迟顿。 看到李承志,胡保宗略一坐正,端端正正的给他抱了抱拳:“李郎君救命之恩,保宗莫齿难忘!” “这话说的太早!”李承志摇摇头,“等过个十天半月,伤势不再恶化,你再谢我也不迟……” “不,我能感觉的到,身上轻便了不少,就连精神都大是不同……” 李承志看了看胡保宗认真的表情,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再未多话。 简直废话,甩那么大一砣肠子跑那么久,哪个能感觉到轻便? 他也懒的解释什么“细菌感染”之类的话,只是严肃的交待道:“还是要多加注意,只能吃流食,也不可忽热忽寒,更不能随意活动……至少也要坚持一月以上……” “坚持一月,你的意思在这里?”胡保宗狐疑的问道。 “是啊,有什么不对?”李承志不明所以。 胡保宗看了他好久,露出一丝古怪:“我道你为何如此镇定?还以为你早已想好了什么退路,原来是还不知如今的情势,竟然想着要坚守?” 什么意思,这里守不住? 李承志心里一咯噔:“李家的坞堡如此高,还挡不住几个乱民?” “几个?那可是上万……” 听他问的如此不专业,胡保宗都快被气笑了。 原来李承志什么都不懂? 随即他就眉头一皱:“你可莫要胡来……李松久经阵战,颇知兵事,他如何安排,你听从就是,千万不要胡乱插手……这样,胡信,你去请李主事过来……” 他是怕李承志不懂装懂,害了李家堡这一千多人性命。 正好自己在,多少算有些份量,可以帮李松敲敲边鼓…… 李承志不由的冷笑一声。 我胡来,我胡乱插手? 你也太高看我了,信不信我但凡敢说半个“不”字,李松就敢让家丁一哄而上,将我捆了扔到马车里?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第九章 逃 李松明确说过要先想办法自保,但胡保宗又说坞堡守不住,那还能怎么办? 逃? 往哪逃? “仔细说说!”李承志正襟危坐的说道。 这可是关乎到小命的问题,由不得他不上心。 这涉及到了军事机密,自然不能说给外人知道。胡保宗先摆了摆手,将两个医师赶了出去,才正色的说道: “坞堡当然是用来自保的,但保的只是一时,而非长久……我且问你,你家的坞堡,能否将李家堡的这一千余人都藏进去?” “勉强可以?”李承志不确定的说道。 毕竟能住人的只有两层,站着肯定没问题,但要说睡,估计人挤人、打通脚都有些困难。 “好,就依你所说,人都能藏的下,但这些乱民要是像围泾州一样,将你李家堡围死……也别说一年半载,就围上一月,这一千余人一月所需之粮该存在何处,水又放在何处,何处摆设锅灶,何处堆放柴火?”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承志恍然大悟。 坞堡防的只是马贼、羌胡这样抢之即走的流匪,根本无法防备已入绝境,绝不会挪窝的流民。 而且都已到了“刺史下令,命各豪强门阀召集乡壮家丁平乱”的地步,可想而知泾州的兵事已荒废到了什么程度。州、郡、县兵等,早已靠不住了,一时半会肯定平息不了。 到这种地步,只能等朝廷调集兵马来平乱。 但正值严冬,兵马、粮草、冬衣等肯定无法在短时备齐,冬日行军更是大问题,所以最早也要等天气回暖,雪化的差不多了大军才会出动,再等开拔到泾州,至少也会到清明以后。 两个月出头的时间,只靠一个坞堡保护一千多乡民,就像在说笑话…… 李家也做不出摒弃乡民,自己躲到坞堡里的勾当。 不然等民乱平息,绝对会被朝廷拿来开第一刀…… 那现在,就只剩逃了? 也不知李松是如何计划的,自己竟然也没顾上问? 李承志正胡乱的猜测着,门被推开,胡信领着李松走了进来。 自认与李承志的关系已不一般,胡保宗也没客气,直接了当的说道: “我也清楚,史君要各家即日点兵平乱之令,就连我胡家都未必会遵守,所以李主事你也莫要拿话诓我,我就问你,你是如何安排的?” 看李承志神色如常,李松心中一动:郎君与胡校尉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 仔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毕竟是救命之恩呀…… 组织了一下措词,李松才拱拱手:“仆已集结李家堡、东西二庄壮丁两百余,令其各备兵器、冬衣、干粮,不日便会开拔……” 胡保宗很是玩味的看了他一眼:“往何处开拔?” 只是这一句,李松就避重就轻不下去了。 犹豫了好久,他才猛的一咬牙:“向西,往崆峒山迂回……” 听到这句,李承志眼皮一跳:终于能去崆峒山了? 胡保宗和胡信则是一脸的古怪,好像是马上就要忍不住,要笑出来的样子。 “迂回”这两个字,用的真好…… 泾州在东边,你却往西迂回? 你直接说逃不就行了? 不过他们也有些佩服:李松不愧是被李其调教出来的,眼光真毒。 整个泾州,除了州城之外,若说哪里最安全,无非就是崆峒山。 山高林密,还积满了雪,三台峰更是险峻异常,称的上“一夫挡关,万夫莫开”之地。 山上还有专管泾州僧事道事的昭玄寺与太平观,僧兵道兵上千,而且僧仓、道仓就在山下,连粮食都不用愁。 如果到了开春雪化,山上守不住的时候,还可以继续向西“迂回”…… 胡保宗想了想,又问道:“为何不搬去郡城?” 他说的是陇东郡治下的泾阳城,祖居县便在其治下,在李家堡主北六十里处。 胡保宗是郡尉,他亲叔父还是陇东郡守,有救命之恩在,李家搬过去后,他怎么可能不照看? 李松没敢说泾阳城也有可能守不住之类的话,当即就道:“太平观主郭守正,是二郎的从外舅(老丈人的堂弟)……” 原来如此? 胡保宗点点头。 但李承志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你都能想到崆峒山有粮,造反的人会想不到?” 李松很认同的点点头:“仆确实想过,所以昨日便已派人往西打探消息去了!” 胡信却有些不以为然:“郎君怕是多虑了……昭玄寺中僧官、僧人,及看守僧仓的僧户上千,凭着地利自守还是没问题的……” 李承志眼皮一跳:“看守僧仓的也是僧户?” 起事的覆钟寺与崆峒山的昭玄寺也就离着两百余里,都是僧户,谁敢说没有互通消息,两边是一起反的? 李承志说出了心里的疑虑,李松又解释道:“这一点倒不担心,能看守僧仓的,都是僧官的心腹,待遇不差,就如同官衙之中的吏员一般,与普通僧户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意思就是这些都是帮着寺庙和僧官压榨底层僧户的狗腿子,跟着乱民造反的可能性不大? 这样一想,好像没什么问题了,但李承志还是觉得李松和胡信太乐观了。 能煽动起上万僧户造反的能是普通人? 那么大个粮仓就放在眼皮子底下,起事前怎么可能不打主意? 而且都是受昭玄寺的僧官管理的,算是同一个系统,天生就有便利。不说全部鼓动,买通个别人来个里应外合,至不济往里面安插几个奸细,还是完全能做到的。 比抢先攻占什么县城郡城轻松多了…… 但与这三位相比,他确实什么都不懂,再争下去就有些抬杠的嫌疑,李承志识趣的闭上了嘴。 看他欲言又止,像是不太认同,胡保宗怕他胡乱插手,只好稍稍的透露几分:“厨会生乱之时,昭玄寺维那(泾州最高僧官)也在当场,当日便求史君派了精骑,护持昭玄寺的长史(高级僧官)突围,回了崆峒山……若力有不逮,便会烧毁僧仓……” 李承志恍然大悟:原来是早有安排,怪不得如此镇定。 但僧仓要是烧了,李松的计划不是要破产了? 现在也只能等消息了…… 胡保宗又与李松商量了一些细节,约定三日后,等胡保宗的伤稍好一些,等李家堡的乡民收拾妥当,再一起动身:胡保宗回陇东郡城,李松和李承志去崆峒山。 李承志本想劝一劝,他这伤势实在不能颠簸,但想了想,又做罢了。 提前动身还有马车可坐,小心一点应该问题不大。但要是等乱民打上门来,胡保宗就只能骑马,那才叫真危险…… 第十章 一群蠢货 “郎君,胡校尉这是……好了?” 刚出了厢房,李松就拉住了李承志,兴奋的问道。 李承志稍一沉吟:“还算不上……要是能撑过十天半月,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嘴里虽然这样说,其实李承志也非常吃惊:看胡保宗的样子,有很大的可能能活下来。 这一晚上竟然没怎么发烧,人还这么精神,就说明基本上没感染,只要他能按自己交待的那些,能管的住嘴,能注意卫生、按时换药,基本上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也是奇迹,自己凭着感觉,用前世看来的兽医的手段,竟然也能救活人命? 胡保宗这运气,逆天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胡保宗的身体太好,抵抗力太强…… “十天半月?”李松嘀咕了一句,再没多说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别说十天半月,只要能挺个天,等胡保宗回到泾阳城再死,李承志这救命之恩都算是落到了实处…… 要真救活了胡保宗,李承志的好处更是不会少。 李家是名符其实的泾州门阀,家中子弟只要满十四,就能举官,但不包括李承志。 因为九品中正制除了考家世,还要考品性,李承志一个傻子,何来的“品性”可言? 即便不傻了,也不是李家说了就算的,而且有了“傻子”这个污点,可以说李承志这辈子已经和“做官”这两个字无缘了。 这也是李始贤基本放弃了他,让他自生自灭的原因之一。 但要有胡家帮忙就不一样了。 胡家怎么也是泾州第一门阀,许多族人都身居高位,就连泾州刺史都姓胡,要有他们帮忙,不敢说李承志前程似锦,举个清官还是很轻松的…… 一看李承志兴致缺缺,就知道他不懂其中的厉害关系。 李松决定,等平息了此次乱事,一定要报给二郎,让二郎给郎君筹划筹划…… “郎君夜里定是没睡好,且去歇着,外事一切有仆在,定会安排的妥妥当当,郎君不用担心……” 确实有些困,再一个他对古代行军打仗之类的事情也是真的不懂,想帮忙反倒会帮成倒忙,李承志也就懒的过问。 等这一千多乡民准备妥当,将能带的带走,不能带的一把火烧干净之后,他直接跟着走就行了…… 李承志点了点头,打着哈欠回了偏厢,一觉就睡到了正午时分。 洗了把脸,仆妇端来了几样吃食,李承志正吃的香甜,胡信又来找他了,说是胡校尉有请。 看胡信的脸色不大正常,李承志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进去后,看到李松也在,听到他的第一句话,李承志的脸色就是一变。 昭玄寺的僧人,竟然也反了? 自己这嘴,开过光? 李承志猛吸一口冷气,跪坐了下来,惊声问道:“怎么回事?” 李松的脸色有些阴沉:“昭玄寺的长史(高级僧官,维那的副手)回山后,直接命僧人烧了僧仓……” 决定要逃往崆峒山后,李松就派了探马,一是察看路况地形,二也是以防万一,避免出现李承志担心的那种情况:昭玄寺的僧户要是也跟着反了,李家西逃,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但没想到,还真被李承志一语中的…… 这位昭玄寺长史,便是泾州昭玄寺大维那派回昭玄寺的看守僧仓的那位亲信。 也不知这位长史是担心昭玄寺守不住,还是觉得引起了这么大的民乱,事后朝廷肯定要问罪于他们这些僧官,他回到崆峒山便召集了亲信,一把火烧了僧仓,带着财货向北跑了。 李承志被惊的目瞪口呆。 这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即不是像李承志想象的,造反头目提前安插了亲信,也没有如胡保宗等人所料,这位昭玄寺的高级僧官回去后,便召集僧人僧户把守要道,看守僧仓。 而是卷着金银细软,投敌叛国了…… 僧仓烧了,没了粮过冬,山上的僧人和僧户不反都得反了…… 这是连李家堡的最后一条后路都断了,不怪李松脸色这么难看。 李承志恨的直咬牙。 “为今之计,我李家只有固守待援,为防乱民两面夹击,还请将军早日动身……也请将军看在同是泾州乡绅的情份上,将我家郎君也一并带走……仆会令李彰带二百壮丁,护送将军与郎君……” 说着话,李松便重重的一个头朝胡保宗磕了下去。 李承志猛的一愣,定定的看着李松。 李家堡的公户加隐户,满打满算也就两百出头,撑死了也就能集齐三百壮丁,这一大半都派给了自己,李松和李显怎么办,还有近千乡民怎么办? 不对……这混蛋脸上竟然是满满的死志? 竟到这份上了? 等李松抬起着,李承志分明看到他眼中闪现着泪花: “若不幸遇到大股乱民,还请郎君……万万不可……不可心软,可舍了李彰……” 没等李松话说完,李承志“腾”的一下跳了起来:“放屁……” 舍了李彰? 李松这明显是准备用李家堡一千多人,包括他父子三人的命,保他李承志一个人? 划不划得来先不论,能不能保的住才是大问题,李承志脑子抽风了才会答应…… 看李承志明显是不会同意,若是再脑子一热,喊出什么“共存亡”的话来,胡保宗怕是也不好答应带他走了。 李松脸色一变,一声厉吼:“来人,将郎君给我绑了……” 眼见门被推开,竟真的跑进来了七八个壮仆,手里竟然都拿着绳子? 李承志气的肺都要炸了:“李松你敢……” 他左右一瞅,猛的看到胡信的腰刀,伸手握住,“噌”的一下就抽了出来。 胡信都没反应过来,等他伸手去抢,李承志已是利刃在手。 只见他将刀锋往前一指,怒声喝道:“哪个敢上来,老子剁了他……” 胡保宗和胡信大眼瞪小眼,愣愣的看着李承志。 这一幕是怎么发生的? 太突然了…… 李松更是吃惊:今日的郎君,怎么突然这么血勇了? 李承志瞪着他,咬牙切齿的骂道:“好你个李松,明知半路上可能遇到乱民,你还让我去送死?” “郎君……” 刚站起来的李松,“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总比留下等死的好……泾州在东,崆峒山在西,这两处离这都不到百里……无论乱民朝那个方向流窜,首当其冲的便是我李家堡……守不住的……” “放屁!” 李承志气的直抖,“几个乱民而已……老子早上就想骂你了,有这么高的坞堡在,你竟然告诉我守不住?亏你还是带过兵的……” 胡保宗伸手捅了捅他:“早间不都给你讲过么?一千多人,坞堡里藏不下……” “坞堡藏不下,这么大的庄子呢?” 胡信又劝道:“好叫郎君知道:庄墙只有丈许高,还都是夯土,拿把锄头就能挖倒,而且足有两里多长,但李家堡壮丁只有三百,守不住的……” 李承志气的直骂:“三百壮丁守两里多庄墙,一个也能守一丈,全是死人吗,就站着不动看着人家刨墙?还是说手里的弓和枪都是拿来烧火的?” 李松已经气的听不下去了,愤然的瞪着他:“时间紧迫,郎君莫要再胡搅蛮缠……郎君要是不从,仆拼着身受重伤,也要将你绑了……” 胡保宗也劝着他:“不要胡来,听李主事的,好生随我撤回泾阳……” “我撤你娘个蛋!” 眼看李松真的要扑上来,李承志完全已被气急了,连胡保宗都骂了进去:“一群蠢货,还敢说都是带过兵的?连浇水筑城都不知道……” 李松猛的一愣,脚下一顿,惊声问道:“什么筑城?” “水啊,蠢货?这四九寒天,连浇水成冰的道理都不懂?嫌庄墙矮,庄子里那么大两口池子,而且庄外就是泾河,不会把冰锯出来往庄墙上垒吗? 还刨墙?庄墙上浇水冻成冰,别说锄头,就算拉座石炮来,撑死了也就砸一个白印,再把庄墙下浇成冰滩,他要能站稳,老子都称他一声好汉……” 胡保宗和胡信都惊的眼珠子直往外突,李松更是震的往前一扑,差点撞到刀尖上:“郎君怎么知道的?” 李承志气极反笑:“兵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曹操怎么破的马超?” 其实他昨天就想到了,但又想着与其废这么大周折,还不如去地势险要的崆峒山,那里确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地方。 但李松一听后路断了,竟都不听他的建议,竟然就想把自个绑了拉去送死,李承志哪能忍的住? 一群蠢货…… 第十一章 出处 房间里的气氛分外诡异。 三个人瞪着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盯着李承志。 一会儿震惊,一会儿激动,一会儿……羞愧! 三个人都是带过兵的,根本不用试验,脑子里稍稍一想就明白,李承志说的这个办法绝对管用。 而且不是一般的管用…… 李承志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半月前还被喊成傻子的人都能想到,他们却想不到,所以这三个才这么羞愧。 其实不怪他们,兵书里真没写这种守城的方法。 也只是因为,别说攻城守城,就是稍大一点的战役,也很少有在冬天发生的。 一是没经验,二是没有史例可借鉴,三则是思维受锢,这三个能想到这个方法才怪! 还是那个道理,看似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但想捅破,却难如登天…… 至于李承志所说的“曹操破马超”的典故,三个人绞尽脑汁,也不记得《三国志》里有记载…… 过了许久,才听胡保宗叹了一口气:“这兵书……还真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看这三个完全被震住了,李承志才松了半口气,稍有些讪讪的说道:“你别误会,我骂的是李松……” 你还不如不解释呢? 胡保宗瞪了他一眼,又郑重其事的抱着拳,向他拱了拱手:“我代诸城军民与各家,先行谢过郎君了……” 李承志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哦,原来是想把这种守城的方法通知出去…… 果不其然,胡保宗转过头,又对胡信说道:“你现在就回泾阳,将此法报予祖父与父亲,让他们依此守城,再让他们派人,报予诸城与各家……” “臣明白!”胡信猛一点头,站起身来,又朝着李承志行了个礼,才大步离开。 你的刀…… 话到了嘴边,又被李承志给咽了下去。 算了,先拿着,李松这混账还没走呢…… 李松愣愣的盯着他,像是不认识一样看了好久,才曲膝往下一跪:“仆僭越了……” 你僭越的还少吗? 动不动就是“来人,将郎君给我绑了……”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你腿怎么那么软,动不动就跪?与其在这里娇情,还不如早些安排人去锯冰……” “仆明白了!”李松又做了个揖,才带着那帮壮仆离开。 等房间只剩下他和胡保宗,李承志才心里一松,猛出了一口长气。 等他丢了腰刀,坐了下来,才看到胡保宗的双眼亮的吓人。 “你果然是在装傻!” “我闲的?”不知道胡保宗话里有话,李承志只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有些话不能问,真问了怕是连朋友都没的做,胡保宗识趣的止住了话头,又皱着眉头问道:“我委实不记得《三国志》中有记载“曹操破马超”的典故,你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李承志心里一跳。 怎么可能? 《三国演义》里有演啊? 陈建斌……哦不,曹阿瞒仰天大笑:天不亡我…… 不对…… 自己也真是昏了头,都知道是演义,竟然当了真? 这怎么解释? 李承志定了定神,不动声色的说道:“可能不是《三国志》,但具体是哪本书,我也给忘了……” 胡保宗不疑有他,郑重其事的嘱托道:“一定要好好想想,这是奇书啊……” 奇书个脑袋? 李承志有些坐不住了,眼珠一转,站起身来:“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没给李松详细交待,他别给弄错了……” “好,你快去!”胡保宗很认真的点点头。 出了门之后,李承志有些挠头。 胡保宗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华佗秘术还可以用“秘术岂可轻易泄露”的借口混过去,这浇水固城之法呢? 以胡保宗的性格,非搞清楚不可。 而且迟早都会传到李始贤的耳朵里,到时更加说不清了…… 日了狗了? 不过再重来一次的话,他还是会这样干。 便宜老爹找麻烦也是以后,眼下当然是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心里想着,他不知不觉的就出了庭园。 李彰、李显,还有几个副管事,正领着乡民,乱哄哄的往庄子里涌。 男女老少都有,这分明把李家堡的乡民全部发动了起来:有拿锯的,有拿铁铲的,有拿绳子的,有抱坛子的,还有几个背着柴。 李松的副手正在那里安排:你们去铲雪,你们往庄墙底下运,你们烧雪,用来浇墙…… 听了一阵,李承志心里一乐:谁说古人智商不高? 自己只是简单一提,李松就能举一反三,知道用热水粘冰,更能知道先用雪盖墙,再往上面浇水…… 等他们安排完,李承志才走了过去,朝李彰招了招手。 李松这两个儿子,完全继承了李松的基因,身高足有一米九,壮的跟狗熊似的。 不过要论头脑,好像比李松差了不少,经常见李松又打又骂,说他们是蠢货…… “郎君!”李彰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你爹呢?” “去了书房?” 去了书房? 怕是去翻《三国志》了? 真是闲的,放着正事不干…… 李承志嗯了一声,黑着脸往书房走去。 还没到书房门口,就见李松捧着一本书走了出来,看到李承志,惊喜的说道:“这书里只有寥寥几语,说的实在太含糊,仆怕将这浇水固城之法弄错了,正想去找郎君请教……” 李承志眼睛一瞪。 什么意思,还真找到出处了? 胡保宗不是说没有吗? 他压下惊疑,伸手接过了书。 上面虽然是繁体字,但大部分的他都能认出来: 时公军每渡渭,辄为超骑所冲突,营不得立,地又多沙,不可筑垒。娄子伯说公曰:今天寒,可起沙为城,以水灌之,可一夜而成。公从之,乃多作缣囊以运水,夜渡兵作城,比明,城立,由是公军尽得渡渭…… 李承志都被惊呆了。 还真有? 他又翻到了书面,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三国志注》! 原来不是《三国志》,而是晋人裴松之为《三国志》做的注,其中补录了三国时吴国人所写的《曹瞒传》…… 李承志心中大喜:罗贯中大爷,你太厉害了,竟然连这么生僻的资料都能查到? 这下不会再有人说自己是胡编的了? 第十二章 杞人忧天 看李承志在那里傻笑,李松心里纳闷,轻声提醒着:“郎君,郎君?” “说!”李承志敛了敛神。 李松看着那些正在忙碌的仆妇和乡民:“不知仆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基本也就这样了!” 李承志嘴里应着,四处瞅了瞅,又指了指正往庄墙下搬锅垒灶,准备烧雪化水的乡民:“垒完墙之后,那些锅灶不要撤……真要有乱民敢攻来,就烧雪化水,拿坛装运到墙上,照头给他浇下去……” 李松惊的心里狂跳。 如此冷的天,还是在野外,若是被浇上一身水,九成九会被冻死。 而且还是如此的简单,可以就地取材,还用之不尽,比什么滚石擂木,金汁火油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李松看着李承志,就像是在看神仙:“这……这也应该是神仙所授?” “授你个头?” 李承志翻着白眼,把书砸给了李松:“白纸黑字写着,你看不到?” 没错,是写了,但就“天寒,以水灌之”这几个字。 可郎君你呢? 又是锯冰垒城,又是浇水固墙,又是墙下泼水成冰,现在又来了个拿水浇敌,别说滚石擂木,金汁火油,连箭支都省了…… 而且根本不需壮丁,派两个稚童上去,都能守住好长一截…… 这真是郎君凭着书上这几个字,就想出来的? 李承志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声警告道:“待会将这书送给胡保宗,日后他要问起浇水退敌的法子,你就说是你想出来的……别人问也一样……” “为何要瞒着?”李松想不通,“仆一介家臣,要这名声又无大用?” 他还以为李承志在抬举他。 “你也不怕犯忌讳?”李承志瞪眼骂道,“若传出去,真被人误以为你家郎君我是受仙人托梦,才聪明过来的,难保不会被当成妖人……万一被抓起来,一把火烧了怎么办?” 李松比他还惊奇:“郎君为何会有如此想法?这世人供神还来不及……哦,郎君应该是忘了,这朝廷和民间,对这神仙鬼怪之事有多敬慕,要不然怎么对这些和尚如此优容?” 像是降下了一道惊雷,将李承志劈成了雕塑,他呆呆的站了那里,竟连呼吸都好像忘了。 真是哔了…… 亏自己还在这里沾沾自喜,觉得古人思维僵化,明明只隔着一层窗户纸的事,却死活捅不破。 闹了半天,自己可能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这北魏何止是信鬼神,都信的快魔障了! 这里修石窟,那里造大佛,竟然能屹立一千多年还完好无损,可见心诚到了何种程度。 举个例子:现阶段全大魏有民五百多万户,耕地两亿亩出头,但其中僧户就有近两百万户,寺庙占地六千多万亩,都已超出了全国的三分之一。 而且这三分之一的人和地,是不向官府交纳半粒粟的税的,要全部交给寺庙…… 还有这从上到下的道官和僧官,特别是僧官…… 从夏朝数到民国,第一次见有朝代为了礼佛,专门给和尚另立一套官府体系的…… 这可不是其它朝代那些象征性的官,而是来真的:各级地方,全有类似官府一样的僧务机构,也就是昭玄寺。 各级昭玄寺中,从类似太守县令的维那,到下面的长史、功曹、主簿等等一应俱全。而各州郡县入了僧籍的民户,全都是由各级昭玄寺在管理,任何地方官府都没有插手权。 再举个例子:如果和尚当街杀了平民,当地官府无权过问,必须要交给当地昭玄寺审理…… 遍观中国上下数千年,再没有哪一朝发生过这种景象…… 这些也并非是李承志凭着记忆想像出来的,而是当今皇帝的叔祖父,现任民部和度支尚书的元澄,不久前才令各级地方政府详实统计出来的。 等他统计好数据,上书给皇帝,并陈明了其中的厉害,而皇帝不但没重视,反而斥责元澄亵渎神佛,命他在佛像前跪了一夜,并“博颊百次”。 并命尚书省,把惩罚元澄的原由做成邸报,抄送到了各州、郡、县,以示惩戒…… 李承志在李始贤的书房里看到这份邸报时,都惊呆了。 这皇帝的脑子被驴踢了? 连皇帝和朝廷都如此,那李始贤呢? 好像不礼道也不礼佛,但多少会受些影响? 自己是不是太过小心,草木皆兵了? 如果他要是信了自个是神仙托梦才变聪明的,有没有可能不生气,也不会怀疑他儿子已经不是他儿子了,反而会很开心,觉得神仙有灵?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抬起头,瞅了瞅李松。 想了好久,他还是没问出“我突然变聪明后,我爹有没有起过疑”之类的话。 还是不要干“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了。 打铁还需自身硬,信谁也不如信自己,当务之急,还是要尽量想办法积攒些实力…… “书我带过去,你忙!”敷衍了一句,李承志顶着一脑门官司回了前院。 郎君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刚想到一半,李松心里一动:难道郎君三番五次的逃跑,就是在怕会有人将他当成妖邪,一把火给烧了? 真真是杞人忧天。 寇谦之寇天师要不说他是受老子托梦,授了他道书仙法,太平真君道武皇帝又怎么会那般宠信于他,甚至不惜灭佛也要礼道? 再看看现在的天师道,看似没有佛门势大,道士好像也没和尚风光,那是因为寇谦之留有祖训,人家道门也懂得韬光养晦,适可而止。 天师道再低调,也是名符其实的国教,元魏朝每任太子登基,不照样要去天师道道坛接授符箓,向世人表明这皇位是“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郎君你要真没糊弄人,真梦到过神仙,把“华佗秘术”,“浇水固城”这样的手段再显露一二,以当今皇帝的性子,还不把你供到天上去? 也不知道他在顾忌什么…… 李松失笑般的摇了摇头,去忙他的“浇水筑城”了…… 第十三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李承志心不在焉的回了前院,把书送给了胡保宗。 “就是这一本,《曹瞒传》,自己翻……” “《三国志注》?” 胡保宗扫了一眼书名,又惊讶的看着李承志:“你还真是家学渊源,连如此生僻的史注都深读过?” 深读? 你也真能看的起我…… 李承志不由自主的扯了扯嘴角,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看他答应的这样利索,胡保宗索性合上了书:“好好予我讲讲,这书里还有哪些如‘浇水筑城’之类的典故?” 这是把我当活目录了? 李承志暗暗骂了一句,随口应道:“看过那么久,我怎么可能记的那么清楚?你自个慢慢找……” 一看他的样子就是在敷衍,胡保宗也明显能察觉到,李承志的心情好像不是太好。 “发生了何事?”他关心的问道。 说是当然不能说的,李承志再蠢也还没到这个程度…… “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而已……” 胡保宗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担心什么,乱民? 我看最不担心的就是你,不然怎么会说“就这几个乱民?”之类的话,还将我们骂成蠢货? 都是聪明人,一看胡保宗的眼神,就猜到他在想什么。李承志实在没心情应付,敷衍的说道:“怕你心急,就专程给你送了过来,我外面还有事,你先待着……” 不等胡保宗开口,他就走了出去…… 胡保宗盯着他的背影,一脸的稀奇:怎么出去转了一圈,突然就不对了? 回到后院,靠在床榻上,李承志越想越不得劲。 真是鬼迷心窍了,逃个鬼啊逃? 本应该是挺简单的一件事情,好像硬是被自己给搞复杂了? 光顾着害怕李始贤多疑善断,心狠手辣,竟忘了这个时代的人是信鬼神的…… 这冰天雪地的,自己三番五次,命都不要的往外逃,傻子也能猜到自个心里有鬼? 不过反过来一想,真要如李松所说的那样推测,便宜老爹真要是信这神鬼之事,即便怀疑,也应该不会把自个怎么样? 总比他之前担心的,李始贤会一刀捅了自个的强…… 这么一想,李承志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不好又能怎么样? 乱民快要攻到墙下了,难道还能活活等死? 还装什么装,小命先保住再说…… …… 第二天,天色刚亮,李承志就起了床。 不是他不想睡,而是外面太吵。 听动静,李松已经带着乡民开始干活了。 两个仆妇侍候着他穿戴整齐,再吃过朝食后,太阳才刚刚露头。 李承志闲庭信步的走上了庄墙。 一千多乡民干的热火朝天。 李承志发现,李松还真是个人才。 只是昨日短短半天,他就将一千多乡民进行了合理分工,做好了锯冰,运冰,化雪、垒墙,等等工序的准备工作,甚至还忙里偷闲,派人先将城墙外泼出了近十丈宽的冰滩。 如果干过也就罢了,关键李松纯粹是生手,这一千乡民也是生手, 在不知道哪一道工序要用什么样的工具,又是什么样的干法等等的前提下,依然能安排的井井有条,就相当厉害了。 特别是庄墙外浇成了冰滩,看似不符合效率学,河里的冰拉回来,只能拉进庄内再往庄墙上吊,但要换到军事角度考虑,这就有些未雨绸缪的意味了。 李承志看的暗暗点头: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点小事虽然不起眼,但要换成他,还真意识不到…… 转了半圈,看到十多个乡民,围着两三个像是木匠一样的人物,像是要在庄墙下立吊冰的支架,李承志心中一动…… 有省力又简单的工具,为什么不用? …… 也就过了半个时辰,正在庄墙上巡视的李松,看到李承志和几个木匠混在一起有说有笑时,眉头猛的一紧。 什么叫门阀世家? 就是你生下来以后,是什么样的地位,读什么样的学校,长大该举什么样的官,是清官还是浊官,又该娶什么家世的老婆,是嫡女还是庶女,甚至平时该跟什么样的人交往、交谈、吃饭、同席,等等等等,都给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李家是泾州门阀,李承志还是嫡子,自然属于贵人。 而木匠是工户,属贱籍,别说平民,比商人的地位还低,也就比娼妓、盗贼的地位稍高一些。 以两者之间的身份差别,别说勾肩搭背,就是多说几句话,都会被当成大逆不道…… 不知谁喊了一声“李主事来了”,几个木匠先是一愣,而后像是兔子窝里扔了颗炮仗,一哄而散,一个挨一个的紧贴到墙根,头都要耷拉到裤裆里了。 李承志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门阀制度发展到魏晋,就已经很畸形了,等鲜卑人占了中原后,为了笼络汉族士绅,又在上面添了一把火,不但将世族门阀分了个高下,更是将平民也分成了三六九等。而且全是以血统论? 这种制度只要稍微再往前发展一点点,就成印度的种姓制度了…… 李承志瞪了李松一眼,又朝几个木匠招了招手:“怕什么?你们真要能把我说的这些东西造出来,别说转籍成民户,就是授官都有可能……” 李松心里一跳。 让匠户授官,只有匠作监这一条路可走,而且必须是大才,还必须得立过大功…… 郎君又鼓捣出什么好东西了? 他暂时压下了要惩戒那几个木匠的心思,快步的下了庄墙。 庄墙底下摆着一堆椽木,有几根已用榫卯连在了一起,还用绳子绑着。 上面的枝结已被刨光,像是一付长梯,但只有两头有梯杆。 李松暂时想不到这东西有什么用,但他能猜出,肯定是李承志的杰作。 “郎君,这是何物?” “做事不动脑子,运冰上墙而已,用的着搭那么多支架?又笨又重,既不好拆卸搬挪,花费的人力还多!” 李承志借机训了他一句,指着滑梯说道,“叫什么无所谓,关键看它有什么用?往墙上一搭,有多少冰滑不上去?而且可以随时搬挪,四个人一组就能使用……” 李松眼睛一亮:好东西啊,比立支架方便多了,而且用料还少,还能随意搬挪,更是节省了一半的人力都不止…… 第十四章 脑子是个好东西 东西确实是好用,但要说就凭这一架没梯杆的滑梯,给这几个木匠转籍,举官? 郎君你是觉得泾州大中正(专门负责区别人才,举荐秀才和官员的官员)是傻子? 李松满脸的古怪。 一看就知道李松误会了,李承志冷哼一声:“过来看!” 说着指指地上的东西:“除了滑梯,还有这滑轮,可以安置在庄墙各处,可用来吊冰,也可用来吊水及其它一些比较轻的东西……” 地上平放着一块石砖,上面横担一根木棍,木棍上插着一个线轱辘,像是从木匠的墨斗里拆出来的。 李松一看就懂,只需把石砖当成庄墙,把木棍和线轱辘放大数倍,就应该是郎君所说的“滑轮”。 确实非常简单,只需一根椽木,一根麻绳,再让木匠削一枚大木轮出来就行,制造难度不比那滑梯多多少,用的材料还极少…… 李松惊讶的看着李承志。 先说滑梯,虽然好用,但算不上稀奇,他和木匠暂时没想到而已。 而且用处也不大,只多用来滑滑冰。 但这滑轮,就有些不简单了。 不论筑墙,建房,甚至是造城墙都能用的到,再也不需支立笨重的支架,更或是用滚木这种费力的方法往城墙上搬东西。 只要滑轮够结实,巨石都可以吊上去…… 还没等他回过神,李承志又指了指旁边的空地:“要是吊重物,可以用这个,但一时半会造不出来,不过我们只是筑冰墙而已,暂时也用不到……” 还有? 李松心里跳了一下,往李承志指的地方一瞅。 雪地上画着几玫图形,有圆轮,有齿轮,好像还有铁钩和铁链。 “这叫倒链,只需单人,就可提千斤之物。不过得用好钢才行,我让他们先照着样子造副木头的出来,试试成色。等日后有时间,找几个好铁匠,我再教他们怎么做……” 这玩意结构很简单,技术含量不高,李承志前世经常往矿区和工业园区跑,没少见这东西,凭着记忆仿造一个出来不算难…… 单人可提千斤? 李松脸色一变。 “怎可能?” “怎么不可能?” 李承志讥笑道:“你家郎君我几时说过没把握的话?” 只是这一句,就噎的李松说不出来半个字。 还真是如此…… 救胡保宗时,郎君口口声声说没把握,但最后也没见他怎么为难,不轻轻松松就把胡保宗给救活了? 还有这浇水筑城之法,有没有用,自己还不清楚么? 单人可提千斤的秘术啊…… 李松的心脏猛的一跳,同时眯起了双眼,冷厉的盯着那几个木匠。 这几个被李承志蛊惑的心神激荡,一时忘了礼法,才敢和李承志那般随便,等撞到李松才惊醒过来,此时正吓的两股战战,猜疑李松会怎么惩罚他们。再见李松这副模样,当即就吓的跪了下来。 “李主事饶命……” “没事你吓唬他们做什么?” 李承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几个人他还有大用呢…… 李松略一沉吟,拉着李承志走远了几步:“郎君所说真要属实,这东西便是巧夺天工之物……如此利器,怎能授与这等贼民? 郎君是贵人,自然不用亲自操持,仆现在就去,挑几个品性端良的家臣子弟,至少也识字……” “巧夺天工?” 李承志鄙夷的看了李松一眼:你也真敢吹? 但仔细一想,如果不懂差动滑轮的原理,还真造不出来。 不过教授就免了…… 光识字有毛用,实践才能出真知! 这几个木匠动手能力非常强,虽然不懂原理,但只需李承志照猫画虎给他们讲出来,他们就能做出来。 换个家臣子弟,忠诚度倒是够了,李承志还得从头开始给他们讲…… 先不说他们能不能听的懂,主要是李承志没这个耐心。 一个手拉葫芦算什么,郎君我脑子里装着这么多好东西,一样一样教,估计到老死也教不完…… 李承志不耐烦的说道:“真要想学,就让他们跟着这几个木匠学……但是你要警告他们,放尊重点,这几个木匠我还有大用……哪个敢给我摆少爷的架子,我扒了他的皮……” “让他们跟木匠学?” 李松脸上的表情像是冻住了一样。 李家的家仆可不是什么奴户之类的贱籍,不但是李氏族人,而且还是随李承志的祖父、父亲打过仗的仆臣,以及保护过他们的亲兵。 就跟胡保宗的那一队家将类似。 虽然是民户,却是上民,已达到了“士”的层次。 打个比方,如果李始贤松口,李松又愿意的话,像李彰李显这样的条件,是完全可以举武官的…… 平时和匠户说句话,都跟受了奇耻大辱一样,现在却要让他们给贱民当学生? 开什么玩笑? “那就没办法了!”李承志摊了摊手,“我没那个时间给他们从头教……” 既想吃羊肉,还嫌羊肉骚? 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松僵了僵,为难了好久,才猛一咬牙:“仆知道了……” 若是让这样的秘术流传出去,让别家抢了便宜,李松死都不甘心。 既便从保密的角度考虑,也必须要派人看死这几个木匠…… 他两个儿子是别想了,脑子里就根本没存下几分聪明气,装的全是力气。 学做倒链是不可能了,拉这倒链倒是一把好手…… 倒是两个侄子聪明伶俐,好好和弟弟商量商量,给他讲明厉害,想必不会拒绝…… 没费多长时间,李松就打好了主意,然后又用复杂莫明的目光看着李承志。 这滑轮和倒链,郎君你又该怎么解释? 他越来越确定,李承志所说的“神仙托梦”是真的了。 犹豫了一阵,李松又低声问道:“这滑轮与倒链……郎君又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意思是我看你怎么编。 “倒链先不说,这滑轮,也用的着看书?不是随处可见么……” 刚回了半句,李承志又猛的反应过来,好气又好笑的盯着李松。 李松这是被自个带沟里了,一见稀奇些的东西,就会和神鬼扯上关系…… 好不容易忍住了笑,他才问道:“李松?” “仆在!” “脑子是个好东西,能用,还是要多用的好……” 什么意思,郎君在说我蠢? 李松面色不虞的看着李承志。 “你别不信……哈哈哈……”李承志转过身,指着不远处的那口井,“那是什么?” 辘轳? 嗯,不对…… 郎君这滑轮,不就是简单一些的辘轳么? 那倒链,就类似于绞车…… 李松禁不住的老脸一烧…… 第十五章 独轮车 等李松反应过来,李承志已不见了踪影。 “郎君呢?”他问着木匠。 “秉主事,郎君说肚饿,先行回去了……” 又饿了? 自打突然聪明之后,也不知郎君是不是身体也开始跟着长了,饭量大的离谱,一日四餐,餐餐两三斤米肉都顶不住…… 李松摇了摇头,又定定的盯着几个木匠:“除了这滑梯,滑轮,倒链,郎君再有无说过,还让你们造什么东西?” 他还是凭李承志“这东西随处可见,还用的着看书”这句推测出来的。 既然这几样依然不被郎君看在眼里,那他豪言要让匠户举官的东西,应该就不止这些…… “郎君还说过要造一种车……” “对对对,叫独轮车,似是只靠一只木轮行走……” 独轮? 李松的眼睛一鼓。 独轮的车怎么走? 岂不是和一条腿的人一样? “郎君还说了什么?”李松又疑声问道。 “郎君说,这种车不用骡马,单人就可操持,便是山地丘陵也可走得,一日可行百里左右……甚至妇人都可,不过至多负重二三百斤……” 简直扯淡…… 李松差点就学着李承志,冒出这么一句来。 就一个轮,站都站不稳,还敢走山地丘陵,并能日行百里? 还“妇人至多负重二三百斤?” 这都抵得上两三个壮汉了…… 这也就是李承志说出来的,要是换个人,李松早骂出来了…… 那到底能不能做出来? 换成李承志,李松还真有点怀疑。 其余的皆不论,只说行军打仗。若真有这种车,能省多少骡马和民夫? 李松脸色越来越郑重,冲着墙头喊了一声:“李亮!” 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应了一声:“四叔?” 李松一指那几个木匠:“下来,带他们去偏院……嗯,好吃好喝伺候着……” 他原本想说“关起来,看死了……”,但又想起李承志的交待,话到了嘴边便改成了这样。 “且宽心,不会对你等如何……若真能将郎君交待的这些器物做出来,定不会少了你等的好处……” 李松神色肃然的说道。 这几个木匠虽然没文化,但见识还是有一些的,那独轮车和倒链,若真能达到李承志所说的效用,会是何等的利器? 真能制出这等神物,便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凭功改籍更或是举官,并非没有可能…… 但若敢生出别样的心思,那就别怪主家心狠手辣了。若是碰到个小心谨慎的,现在就将他们灭了口,也不是没可能…… 几个木匠又慌又喜的跪了下去,朝李松磕了几个头:“敢不效死力?” “嗯!”李松冷冷的点了点头,快步的追到了前院。 自从胡保宗来了之后,李承志单独一个人吃饭的权力就被剥夺了。 这和官职高低没什么关系,而是礼数。 胡保宗怎么也是胡家的嫡长子,总不能让李松一个下人陪他? 好在追过去的时候,李承志刚换完衣服,还没去找胡保宗,不然李松还真不好问。 “你说独轮车是不是真有那般神奇?” 李承志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李松:“能不能不要这么没见识?这都要叫神奇,那神奇的东西何止千万万?” 李松定定的看着他。 妇人都能用此物拉动数百斤,甚至可走山地丘陵,这还不叫神奇? 李承志懒的给他解释,没好气的说道:“你都认定你家郎君我被神仙托过梦,怎么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再说了,有没有用,造一辆出来不就知道了?下次也一样,我要再做什么东西出来,先别急着怀疑,先把他弄出来,试一试再说……” 有没有用,看淮海战役就知道了。 连陈帅都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用十万独轮车推出来的…… 这话稍有些夸张,但在淮海战役期间,近十亿斤粮食,还有不计其数的武器、物资等,全是山东农民用独轮车,经两百多公里运送到前线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怕国军轰炸,走的还是较隐蔽的山地丘陵地带,而且运送队伍中,还有不少的女人和孩子…… 同样的东西,既然一千多年后可以,没道理一千多年前就不行? 其它地方不知道,反正他看李家堡的乡民,一日两顿的黄米饭或是黄豆饭还是有的,什么白菜、萝卜,以及各种他不认识的野菜制成的酱菜也不见少,身体不见得就比民国时期的农民瘦弱…… 看李承志脸色不虞,李松也不敢追问了。 郎君说的也对,有没有用,造出来不就知道了? 至多也就是将那几个木匠多关几天的事情…… “仆明白了!”李松做了个揖,又急步跑去偏院了。 李承志看着李松的背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造这么多东西出来,不是他突然转性了,也更不是失智了。 而是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有心情顾忌那个顾忌这个? 他脑子又没被门挤过…… 这冰墙早建好一天,他的安全就能早一天有保障。 至于独轮车:万一天热了民乱还未平息,那肯定还得逃。李家堡的农户,也不可能家家都有骡马驴牛,到时用这东西,也能多带些粮食…… 也就是李家堡找不到硫磺,不然李承志连火药都想造出来。 火硝倒是挺多。 李家堡有两户皮匠,把他们用来硝制皮毛的硝盐提纯一下,就是火硝。 要还不够,庄子里又不缺盐碱地,拿口烂铁锅和破陶罐,再烧些草木灰,把芒硝制成火硝,对李承志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严格说起来,这才是他的本行…… 除了造火药,他还会勘探,开采,更会冶炼、催化、提纯、置换…… 前两种是大学里教的,后几种是工作后学来的。 只有做过安全监察和危化防治工作的人,才知道这个行业有多苦逼,有多危险。 这可不是城管执法,开辆皮卡一收一抢就完事。 培训又多,考核又严,达不到专业程度,你连岗都上不了。 不但要懂化工厂的全套流程和应急方案,还要懂小作坊的配方原料、生产工艺、藏匿及运输手段、渠道、危害强度、紧急救治方法等等等等。 你要不精通这些,干过三年安全执法都还没残废,那恭喜你,你很有可能是天选之子…… 所以李承志才说,他会的,而这个世界上却没有的东西太多,一样一样教,他教到老死都教不完。 至于什么大蒜素、手术、什么浇水筑城、还有倒链独轮车这些,他才是真的外行,顶多懂个皮毛…… 第十六章 乱起 胡保宗端起药酒,浅啜了一口。 很辣,也很苦,但他喝的很是香甜。 李承志还在不紧不慢的吃着肉,且极具节奏:单手提筷,一夹一捋,筷子上便只剩下骨头,肉却全到了他的嘴里…… 也就一刻的功夫,半扇羊排就全进了李承志的肚子。 “看你体格也不算壮硕,食量怎的这般大?”等他吃完,胡保宗才好奇的问道。 “我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的多一些有什么奇怪?”李承志反问道。 胡保宗眼睛顿时鼓了起来,像是听到了笑话。 他像李承志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已经两个了,李承志却还在长身体? “爱信不信!”李承志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帛巾,仔仔细细的擦着手。 在这个十二岁就能娶老婆,十三就有可能当爹,十四就能举官做官,三十就有可能当爷爷,并可以自称老夫的年代,十七岁,确实已算是成年了…… 但问题是,他真的还在发育啊…… 傻也有傻的好处。 以他的身份,李始贤宁愿他打光棍,也不可能给他娶庶女或平民家的女子。 但谁家的嫡小姐愿意嫁给一个傻子? 李松也怕府中丫鬟动歪心思,安排伺候李承志的,是两个年近四十的壮妇…… 想了许久,胡保宗才想通其中的关节,忍着一脸古怪,岔开了话题:“那力气呢,是不是也在涨?” “见过李松的那两个儿子没有?”李承志慢悠悠的回道。 胡保宗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如铁塔般的两个大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我时常与他们角力……打一个轻轻松松,但两兄弟一起上,我想赢就有些困难了……” 胡保宗没说话,只是斜眼看着他。 你这狂的都能上天了? 还打两个? 李彰李显随便拉出来一个,让你两只手,估计你都不是对手…… 你之所以能赢,只是因为你是郎君,他们不得不让你,就跟自己在胡家一样…… 李承志懒的跟他解释。 让? 三人一起长到大,再加自己还是傻的,所以在那两个憨货的意识里,就没有“让”这个字眼的存在。 也别看他长的清清秀秀,站在李彰李显两兄弟面前,就跟弱鸡似的,但论力气,真不比任何一个差。 傻的时候,三人就能斗个旗鼓相当,更何况他还变聪明了。 摔跤和打架这东西,不单只靠力气,还得动脑子…… 胡保宗也只当是他在吹牛,讥笑了几句,李承志又信誓旦旦的保证,等他好了,一定要让胡保宗见识见识。 正说着话,听到外面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胡保宗一听就知道,这是有人穿着甲过来了。 等李松进来,果然是全身甲胄。 “乱民打过来了?”李承志疑声问道。 李松点点头,正色的说道:“探马来报,前日黄昏时分,昭玄寺的僧官率一队僧壮进了宋家庄,随即便传出了喊杀声……怕被发现,探马没敢靠近,只听宋家庄乱了一夜,天亮时分才平息…… 今日早间,宋家庄门大开,二十余骑和三十多辆马车,并百余手执刀枪的乡壮,打的是宋氏的家旗,向东而来……” “杀了一夜?这伙僧壮是乱贼,最后被宋家给平了?”李承志又问道。 李松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应该是被乱贼得了手,不然发生这么大的事,宋家早该派人来堡里报信了……” 李承志顿时一惊。 这宋家他还真知道。 因为他庶弟,也就是李始贤的三儿子,娶的就是这一家的庶女。 宋家也是泾州大族,论富庶,比李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良田就有五千多亩。 就是离崆峒山近了些,没想第一个遭了殃…… “明知道僧户造反,这宋家见了和尚,怎么还敢开门?”李承志有些想不通。 胡保宗沉吟道:“想必是只知道覆钟寺反了,根本没想到昭玄寺也会反……再者宋家本就信佛,与昭玄寺多有来往,贼酋肯定是趁此便利才得的手……” 李承志仔细一想,便知道胡保宗应该没猜错。 这昭玄寺是专门管理僧户的,等同于官府,谁能想到官府竟会造平民的反? 要不是李松往西派出了探马,知道了昭玄寺的长史叛逃,以及僧仓被烧的消息,从而猜测这些僧官僧户可能会生乱,怕是也不会生出防备之心…… 嗯,不对啊? 李承志又发现了蹊跷。 即然是乱贼得了手,那这宋家的车队又是怎么回事? 况且还有百余手执刀枪的宋家乡壮…… 这不会是和尚假扮的? 李承志眼皮一跳:“那些马车里,拉的是什么?” “看似是粮草,但仆估计,应该还是人……” 李承志脸色猛的一黑。 怪不得打的是宋家的旗号,原来这伙贼人想来个故伎重演? 一辆车里藏上五六个,这也有两百了,再加上亮在明处的,这都快四百人了…… 胡保宗也察觉不对了:“这贼人,不会是冲着你李家来的?” 李松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知道我李家不信佛,装和尚没用,贼人只能假扮成宋家的人……也说不准是贼人胁迫了宋家的什么重要人物,更说不准是宋家出了内贼,和贼人里应外合破了宋家,又帮着贼人出的这李代桃僵之计……” 还真有这样的可能! 李承志看着李松:“假设一下:如果真是宋家的重要人物来投奔,你会怎么办?” 李松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许久之后说道:“两家是姻亲,定是要收留的……” 看,敌人就是料定了这一点…… 真当李家是泥捏的,想的还挺美? 李承志冷笑一声,又问着李松:“要真是如我们料想的这般,贼人也确实是冲我们来的,那你准备怎么应对?” 李松咬着牙,脸色冷的让人害怕:“自然是要让贼人知道,宋家是宋家,李家是李家……” 胡保宗吓了一跳:这是要打的意思? 但仗是那么好打的? 你也不算算你李家有几个人,能不能打的过? 李松这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第十七章 练兵 胡保宗言辞肯切的劝道:“李主事还要是考虑稳妥一些的好。冰墙虽只修了一半,但也足有两丈高,防这群乱匪绰绰有余,固守岂不是更好? 而这伙贼人近有四百之众,又攻下了宋家,弓枪甲胄定是得了不少,就更是如虎添翼,贵府即便兵甲精良,兵丁也不过二百,胜算实在不大…” 胡保宗确实说的在理,但李松还是不打算改变主意。 他抬起头,看着李承志说道:“我怕这次不将贼人打疼,过不了几日,他们还会来……” 意思是要杀鸡儆猴。 那打还是不打? 李承志虽然不懂兵事,至少知道该听谁的。 胡保宗虽然是一郡郡尉,但至多只能算是带过兵,平时干的也就是缉捕盗匪,安保地方,从未经过战事。 李松可是带兵打过仗的,而且打的还是大仗,经验和见识都比胡保宗丰富多了。而且他本就是沉稳内敛的性子,不会意气用事,莽撞行事…… 即然他坚持要打,肯定有为什么要打的道理。 更何况,李家的家臣和那五六十户隐户,可不是什么善类……李承志猜测,这应该才是李松的依仗。 想到这里,他便点了点头:“你看着办……” “仆遵令!” 李松重重的抱了一下拳,又沉吟道,“家中大都是未经阵战的新丁,难免胆气不足,不如郎君也跟着仆去看一看,至少也能提几分士气……” 什么意思? 郎君我不应该是舒舒服服的待在这里,等着你的喜讯么? 看到李松期盼又鼓励的眼神,李承志当即反应过来:我说你为何非要打,原来是为了练兵? 顺便还打算把你家郎君我也给练一练…… 怎么办? 人家是请他去“看”,又不是让他去打,连看都不敢看,岂不是太怂了? “好!” 李承志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你先去安排,我随后就到!” 等李松走后,胡保宗不满的说道:“你怎么就敢答应?既然能依冰墙固守,为何非要选择打?李家堡也就二百多壮丁,折损一个,便会削减一分实力……” 李承志猛吐了一口气:“不然怎么办?现在打,总要好过天热了打,至少现在还有这冰墙可依仗,打不过还能退回来……如果到了守不住、不得不打的那一天才打,说不定就是一触即溃的局面……” 胡保宗悚然一惊:原来李松真正的目的,在于练兵? 如果是出于这个目的,自然要打,而且要动员全部乡民,大张旗鼓的打。 就算大部分的人都不可能上阵杀敌,但至少可以积累些经验。等到下一次遇到战事,便不会太过惊慌…… 他有些佩服的看着李承志:自己领军多年,反应竟然还没足不出户的李承志快? 他哪知道,李承志也是看到李松鼓励的眼神时,才想到的:除了训练新丁和乡民,估计让他这个郎君厉练的目的要更强一些…… 看李承志脸色有些发白,呼吸愈见粗重,胡保宗又有些诧异:“你这是在……害怕?” “废话……”李承志没好气的说道。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不见有多少血腥的镜头,所以感受不深。 但自从救了胡保宗,他才意识到,为了能过审,电影里连皮毛都没拍出来…… 打仗,可是会死人的…… 李承志不信,除了真的傻子,哪个第一次上战场不害怕? 没想到他如此爽快的就承认了,胡保宗觉得有些好笑,顿了一下,又循循善诱的鼓励着他: “你李家世代领军……你祖父可是名震陇西的乃之公,你父亲之勇武,也是勇扞武威镇,常言虎父无犬子,况且还有李松、李柏这般的悍将护持,有什么可怕的?” 李承志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这和我爹和我爷爷是干什么的有什么关系? 我前世祖上八辈都还是贫农呢,也不照样没挡住我有一颗立志向上,勇做接班人的雄心…… 话是这样说,但李承志也觉得自己的状态有些奇怪。 说不怕,但手抖脚抖,好像心脏都在跟着颤。 说怕,却又感觉异常亢奋,恨不得提把刀,立马冲向敌人,大杀四方…… 按他前世的性子,就算不像鹌鹑一样,找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也断然不会答应李松,跑去城墙上冒险的。 难道真的是因为传承了李氏的血脉基因的缘故? 心里冒着一堆乱七八遭的念头,李承志又冲到厢房的角落:“反正你也穿不了,今天先借给我用一回……” 他说的是胡保宗的那身铁甲,治伤那天脱下来,让仆妇擦洗干净后,就一直堆在那。 不等胡保宗答应,他抱了就跑,甚至没忘把那把腰刀也带上…… 胡保宗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李家连副全甲都没有吗? 再一个,李松说是让他去督战,其实也就是摆摆样子,哪里敢让他站在敌贼的射程之内? 即便不穿甲也无坊…… 嗯,不对,他为何不在这里穿…… 胡保宗还真没猜错:李家还真没有多余的全甲,除了李始贤年轻时穿过的那一副,剩下的早在两房分家时,被大房带去洛阳了…… 不过李承志抢他的甲不是自已穿,而是拿去做人情了。 李承志猜测,以李松的尿性,估计会让两个儿子打头阵。 怎么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李承志真心不想他们出什么意外。 就家里的那些札甲,呵呵呵…… 一想到这里,李承志就有些懊恼。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跑个锤子? 自己稍用些心思,这半个多月的时间,还打不出一副全甲来? 根本用不着求胡保宗。 …… 刚出厢房,三个老卒便迎了上来,对李承志说道:“主事交待,让我等助郎君披甲……” 披的肯定不是他手里这一副,应该是李始贤留在庄子里的那一副。 也是全甲,不过没有马铠…… 李承志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先不急,去一个人,把父亲的甲抱来,再去一个,挑副结实的札甲,在后院等我……” “李松呢?”他又问着剩下的那一个。 “主事去了庄外,察看地势了!” “李彰李显呢?” “在院外,正与李副主事在整训兵丁!” “嗯,走!”李承志抱着甲走了过去。 第十八章 笼络人心 出了前院,李承志看到一群老卒,正在教新丁披甲。 北魏实行的是府兵制,每户一年,必须出一个壮丁服三个月到半年的兵役,所以家家户户都备有武器甲胄。 但泾州安定了十数年,基本没发生过大的战事,民户出兵役,至多也就是当当茂卒守守烽台,或是跟着抓抓贼,大多数的时候还是挺安全的。 所以什么样的甲都有:皮的、竹的……李承志还看到几副拿木板拼的,明显是刚刚才凑起来…… 但换成老卒,就猛然不一样了:人人披的都是札甲,个个戴有铁盔,人手一支三米多的长枪,有不少腰里还别着腰刀。 人数不多,也就一百左右,个个神色轻松。 这一百老卒,便是李松所说的李家家臣。 一半是府上的家丁,就是李松只要一喊“来啊,把郎君给我绑了”,就丝毫都不会犹豫的扑上来的那群混账。 剩下的一半,便是李家的那五十多户隐户。 但不管是哪一半,都是早些年跟着李始贤打过仗,经历过生死的。 这一百人不用纳税,不用出徭役,全由李家负担。 而且一年轮换一次:一半在自个家里种地,收获多少都是自个的。一半在府上当差,禄米还不低。 除此外,一到年头节下,李始贤更是会赐下无数的酒肉米粮,这些人整车整车的往家里拉…… 而泾州的其它门阀,虽然也养着类似的家臣壮仆,比如胡保宗的胡家,但至多也就是免去税粮和徭役,俸米和赏赐是别想了。 区别只在于,李家的这一伙,全是百战老卒…… 这才是李松一言不合就开干的底气所在。 他们和人马俱甲的柔然铁骑都硬怼过,就根本没把这些乱匪放在眼里,正笑笑骂骂的,各自给自个带的两个新丁传授着经验。 “莫慌,跟在我身后,我说射就射,我说冲就冲,我说杀就杀,我说停就停……” “一群乱民而已,见过什么世面?估计一个照面就溃了……” “主事可是说了,郎君答应,斩一级,便赏一匹帛,比爷爷我当年打蠕蠕人(柔然人)赏的还多……” 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李承志一脑袋的问号。 看到李承志,一个又黑又壮的汉子一声厉吼:“肃静!” 这是李松的弟弟李柏,年轻时当过李松手下的斥候队正,卸甲归田后,李始贤便让他给李松打下手,管着李家的西庄。 知道昭玄寺的僧人也已造反的消息,李松便让他带着所有佃户,搬到堡里来了…… 听到李柏大吼,院内顿时鸦雀无声。 稍倾,又听一声惊天震地般的齐吼:“郎君!” 李承志被吓了一跳,心想这些混账,今天怎么突然就对他这么尊敬了。 估计李松说了什么鼓舞士气的话,比如郎君也会同我等一起御敌之类…… 看着眼前这三百双亢奋而又激动的眼睛,李承志突然浑身一颤,一股酥麻感传遍全身。 身上的血液似是被点燃了一般,心跳的咚咚直响,眼眶有些发热,像是要流出泪来,想跟着吼一声,但嗓子里却像是堵了一块东西,连气都像是出不来了…… 李承志没当过兵,但至少参加过军训,知道自己是被这肃杀热血的气氛给感染了…… 他用力的呼了几口气,尽量的让自己的身体不会发抖,声音不会发颤,才故做镇定的说道:“谁冲头阵……” 即然要打,就肯定要有人冲阵,若是骑兵,便是锥形阵中当做矢锋的那一个,若是步兵,便是阵列中最前面的那一排…… 论危险,再没人能危险过他们了…… 可能是被李松警告过,今天的李显明显乖巧了不少,老老实实往前一步,将胸口的甲叶敲的梆梆直响:“秉郎君,父亲命我领二十骑,率先冲阵……” 李承志暗叹一声:果然。 李彰李显这兄弟俩的体形,天生就是做冲锋大将的,往前一站,光是那一身彪悍之气,也会让敌人先怯上三分。 而且两人被李松派去做过一年的茂卒,杀过人,见过血,不算是新丁,这么大的战事,李松肯定要用他们。 李承志点点头,把全甲往前一递:“把这个换上,有点小,但将就能穿……” 李显的眼睛猛的一亮:“这是……胡校尉的鱼鳞甲……竟然连马铠都有?” 他身上现在穿的是一副札甲,至多护住上半身,连胫甲和甲裙都没有,只能绑两层皮甲应付。 但鱼鳞甲却不同,除了能遮盖全身之外,连接甲片的皮绳全都压在甲片之下,不像札甲一样露在外面,挨的刀多了,甲就有可能会散。 两者之间的保命系数,根本不在同一个档次…… 虽然平时被李松骂作蠢货,但也只是反应稍慢一些而已,李显又不是真傻。 他用力的吞了一口口水,压下心里的感激,断然摇头道:“父亲说了,郎君也要上墙,与我等一起御敌,怎能无甲胄防身?” 李承志暗暗的撇了撇嘴。 这话明显是你爹为了鼓舞士气,拿来糊弄新丁和你这样的愣头青的。 有你爹在,还用的着我御敌? 除非你爹死了…… 再一个自己站在墙上,又不用接敌,身边肯定有盾手护着,不用穿甲都行,何必浪费这么好的东西? 真要到了守不住的那一步,穿不穿这甲又有什么区别? “有你爹在,我还用的着穿甲?” 李承志懒的和他废话,将甲往李显脚下一扔,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然后他又回过头,看着李彰:“你呢?” 李彰就显的恭顺多了,恭恭敬敬的回道:“我与六叔率的是步卒,负责包抄……” 六叔便是李柏…… 李承志心里有些感慨。 李松对李家忠心不忠心,看眼下就知道了。 冲锋打头阵的,不是他儿子,就是他亲弟弟…… 而他们原本是兄弟六人,但现在只剩下老四李松和老六李柏,剩下的,全都跟着李其和李始贤战死了…… 所以即便李松对他说抓就抓,说绑就绑,但李承志从来没有抱怨过,该有的尊敬,一丝都没少过…… 因为他知道,正因为李松尽忠职守才会这么严厉,换个有歪心思的,不说动什么手脚,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将他放走,这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别说逃,能不能活过一夜还是两说…… 他叹了一口气,指了指旁边老卒抱着的那副鱼鳞甲:“全甲只有这一副了,你们谁穿?” 李彰吓了一跳:“这可是二郎的甲……” “你个怂货,我爹的甲又怎么了?平时你兄弟俩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还是你家二郎的儿子呢?” 李承志骂了一句,又一指李柏:“他们历来都不怎么听我的话,你同他们讲!” 说着便转过身,带着抱札甲的那个老卒,回去穿甲了…… 第十九章 札甲 看着他越走越远,李柏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平时守在西庄,天就会过来一次,自然也听家丁给他讲过,这两旬以来,郎君越来越傻了,隔三岔五就要逃一次。 但李松却讲,郎君这不是越来越傻,而是越来越聪明,颇有些智计百出,诡计多端的样子。 他当然比较倾向于相信李松的话,但心底里还是觉得,李松可能有些夸大了。 只是病了一场,郎君突然就聪明绝顶了? 根本不可能。 没傻之前,郎君已然十三岁,若论聪慧,也就稍比李彰李显强一些,而且强的也有限…… 况且真要聪明绝顶,不可能只听了几句风言风语,便吓的要逃? 当初的事情又不是他做的,就算真是他做的,以二郎的心性,想要杀你,哪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疯…… 但直到今天来了之后,听李松给他讲了这几天发生在郎君身上的事情,李柏才不得不信。 普通人是救不活已被开膛破肚,肠子都露出来的胡保宗的…… 普通人也更不可能想出这浇水筑城之法,至少他敢肯定,他和李松,以及已故的李其、被困在泾州城的李始贤就绝对想不出来…… 还有依然挂在冰墙上的那十几辐滑轮,以及被关起来的那几个木匠已做到一半的独轮车…… 这些已经够让他吃惊了,李柏没想到郎君还能让他更吃惊。 刚刚给李彰李显让甲的这一番举动,不知比喊上几句“同生死、共存亡”的口号高明了多少倍。 不看李彰李显这两个蠢货眼圈都红了,再看这近三百士卒,个个神情激奋,恨不得马上冲出庄子去,替郎君平了这伙乱贼…… 就连他自己,竟也生出了几分“替这样的主家卖命,值了”的心思? 这郎君还真有几分乃父之风,笼络人心的手段用的是炉火纯青。 这不是绝顶聪明是什么? 要是李承志知道李柏这么想,绝对会坚个大拇指,赞上一声:你想像力太丰富了! 他就是纯属的觉得李松对他不错,对李家更是忠心耿耿,而且原身与李彰李显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不管从哪一方面论,都不能让这两兄弟出意外,而他穿这么好的甲站在城墙上,好处不大,坏处却不少:十有八九会被当成活靶子。 所以才想着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哪知李柏竟能脑补出这么多? 两个老卒将一件札甲穿到了李承志身上,仔仔细细的给他绑着绳结。 李承志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玩意就是个马甲,也就将将就就能护住胸腹。 里面是皮衬,外面用皮绳将一块块打火机大小的铁片编缀在皮衬上,就成了一副甲。 甲叶约有三毫米厚,铁片生熟混杂,偶尔几片才算的上是钢,都有少许的弧度,能起到一定的卸力作用,但甲叶只是并在一起,有很长的甲缝,防刺的效果要比鱼鳞甲差很多。 而且绳结全部露在外面,挨的刀多了,甲叶就有可能掉下来。 但即便是这样一副李承志不怎么看的上眼的铁片马甲,也不是普通人家能置备的起的。 一户家有良田百亩的民户,不吃不喝三年,才可能攒出打造一副札甲的钱财。而大多数民户如果出兵役,至多也就能凑出一副皮甲来…… 正因为少,所以才是利器。听李松讲,李其任武威副镇将时,李始贤就是靠着一千披札甲的甲骑,勇武之名冠绝武威镇…… 只是半身札甲都如此厉害,若是换成人马俱装的全甲呢? 李承志迫不及待的想看一看…… 当看到披好鱼鳞甲的李彰和李显,李承志才知道,胡保宗为何会说他受伤那天运气太差。 两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身体,都在铁甲的包裹之下。唯一没被甲片遮盖的地方,就只有脸、手、脚这三个部分,而且也不是直接裸露在空气中: 脸上罩着类似于围脖一样的皮甲,手上戴有皮手套,脚上是皮靴,都具有相当强的防砍功效。 再看甲片,要比札甲的薄一些,但质量比札甲好了不止一筹,大部分都已达到了钢的程度,最差的也是熟铁片,每一片上面都有如同云纹一般的印花。 可想而知,打造铁甲的铁匠,完全用的是打造百炼钢刀的方法在锻锤铁片。 甲叶一片紧压一片,通体不见一个绳结,而且表面的弧度很大。 李承志估计,即便是重斧或是狼牙棒之类的重型兵器,对这样的甲胄也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想破这样的甲,只能由下而上,用兵器挑开甲叶刺进去…… 但穿甲的人又不是雕塑,还能站在那里不动,等着让你往里刺? 稍微一动,兵器不是被弹开,就是被滑走了。 怪不得这么一副甲,足可以换百亩良田…… 李承志看着李柏,好奇的问道:“如果正面遇到这样的重骑,如何破开?” “从正面破?” 李柏反问了一句,想了许久才回道:“一石以上的强弓或劲弩,在三十步以内射之可破……” 李承志一听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北魏的一斤将近600克,一石相当于现代的140多斤,这样的重弓,李家堡这三百壮丁,能拉开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人。 弩倒是好拉,但这玩意造价极高,且零件极多,如果没有专业的人员维修保养,等同于一次性用品。 比如李家的坞堡里,蹶张弩和腰引弩足有八具,但能用的却只有两具…… 而且还要等对面的甲士冲到三十步以内才可开弓。 三十步有多远? 不到五十米,重骑冲锋,最多只需五到六秒,你能射几箭? 没人会用这么笨的方法…… 看郎君终于对祖传的业艺感兴趣了,李柏兴致勃勃的给他讲了起来: “破是没办法破的,但如果是防,办法就多了!可立拒马,可挖壕沟、陷井,可埋绊马索,还可置车阵、枪兵……” 这个李承志知道,岳飞破金兀术的铁浮屠,用的就是这些方法,再加一个砍马腿。 但也是完全在拿人命拼,十名宋兵步人甲换一名铁浮屠,都是血赚。 真真的好东西啊…… 第二十章 降维打击 李承志隐隐有些兴奋:“如果将家里的这三百壮丁都披上全甲,战力能有多强?” “那就是三百甲卒!” 李柏想了想,非常肯定的说道:“若是弓箭足够,足可护我李家堡二百余户安然无恙的撤出泾州。” “若是三百人马俱甲的重骑呢?”李承志又问道。 “三百重骑?哈哈……” 李柏没忍住笑出了声:“莫说一万乱民,便是再来一万,仆也可破之……” 三百破两万? 李承志刚想说李柏在吹牛,但话到了嘴边,他又猛的想起了一则典故。 隋末,李世民好像就是靠着一千玄甲军,大胜了窦建德十万步骑混合军团…… 那要不要造几副出来? 如果到天热,冰墙化了之后,乱民还未平息,李家堡上下千余人的安全又该如何保证? 哪怕撤不走,至少也要能守住! 所以别说多一副甲,就是能多造出一支箭来,也能多一丝希望…… 就凭李柏所说的“可保我李家堡二百余户安然无恙的撤出泾州”这一句,也必须要造。 技术方面基本不成问题,自己虽不会锻甲,却会炼钢。 只要有钢,剩下的工序,比如捶薄、切割、连接等等,随便找几个铁匠和壮汉就能完成。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原料从哪里来。 想来想去,好像只剩动员李家堡的乡民全员捐铁器这一个办法。 两百多户乡民,家家都有锄头、铁铲,镰刀,甚至是铁锅、菜刀,凑个四五千斤生熟铁还是没问题的。 那剩下的就看要造什么甲了。 鱼鳞甲要求太高,工序太繁琐,费的铁料还多,肯定不现实。 要是换成札甲这种,或是将甲叶再造大一些,就很简单了,就是甲缝和绳结暴露在外的问题不好解决。 嗯,也不是不能解决,甲外面可以再蒙一层牛皮。至少不会让甲缝暴露出来,避免了敌人专瞅着甲缝往里扎。 但牛皮又成了大问题,总不能把李家堡的牛全杀了,那以后种地怎么办? 那换成羊皮呢? 实在不行,就换成麻布或是薄毛毡,记得明清时期的棉甲,好像就是这样制作的…… 李承志猛的一愣,脑子像是闪过了一道光。 造什么扎甲,直接造棉甲啊? 用料又少,工序还简单,连穿皮绳都省了,更能解决甲缝暴露的问题……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软,抗重力击打的效果比较差。 但一群乱民而已,有只矛枪都不错了,估计大部分都拿的是草叉粪铲,哪里来的重兵器? 妥了,就造这个…… …… 造甲这么大的事情,绝不是李承志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的。 如果说服不了李松,他连铁料都收集不起来。 听到李松已经回来了,李承志快步的追了过去。 看到李承志,李松的眉头猛的一皱:“郎君为何披的是札甲,二郎的全甲呢?” “给李彰了,我又不用冲锋陷阵……”李承志随口回道。 李松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在他的意识里,哪怕李彰李显全战死了,也不能让李承志出一丁点的意外。 若非这种观念已根深蒂固,他兄弟六人也不可能只剩他和李柏…… 刚想劝几句,但李松又猛的想到,眼前的郎君,已非昔日的郎君,自己再不能把他当傻子训了。 更何况,他今天让李承志上墙督战的意义极大:等同李承志才是主帅,负责具体指挥的他,至多也就是副帅…… 目的当然是为了帮李承志立威,不能这威还没立,自己这个副手倒先置疑起主帅的决定来了…… 一时为难,李松竟然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看他一脸纠结,李承志心中暗笑,口气愈发轻松:“穿那般鲜亮的甲,难道你想让我站在墙头上当靶子?” 李松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是施恩于下的仁义之举,从郎君的嘴里说出来,就好像他在包藏祸心,故意要让李彰去送死似的。 不穿就不穿,到时郎君至多也就是站在庄墙上观战,绝对不会被战事波及到。 况且有自己在,还有那么多盾兵,就凭几个连弓都不会开的乱民,又怎么可能伤到郎君? 李松既有些感动,又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 “嗯,有些事要跟你讲……” 李承志拉着他走远了两步:“我想造甲……” 造甲? 李松脸色微变。 郎君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造甲可不是造冰墙,可以就地取材,随便教一教,人人都能学会。 不然一副札甲也不会贵到百亩良田三年的收息。 “怎么造?”李松狐疑的看着他。 “又来了,前两天是怎么给你说的?”李承志沉着脸看着李松,“自然是用铁造,还能怎么造?” 不是他不想解释,而这根本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解释的清楚的。 如果时间足够,他还可以循序渐进,用这个时代已有的炒钢法和灌钢法把钢炼出来。 但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李家堡的铁匠也就那么几户,赶天热冰化,别说上百副,他能打出十副甲来,都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所以李承志决定一步到位:用坩锅,直接将铁料化成钢水…… 这完全就是在降维打击了,估计李承志讲一天一夜,李松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且他也没办法解释是从哪里学来的。 手术可以推给华佗,冰墙可以推给曹操,这炼钢又能推给谁? 估计把《三国志》翻烂了也找不到借口。 反正自从救治胡保宗开始,他的狐狸尾巴就已经藏不住了,债多了不愁,也不差这一次…… 李承志压低了声音:“我有快速造甲的办法,运气好一些,一个月的时间里造出几十上百副札甲也不是没可能,但前提是,你要帮我!” 一个月的时间,能造上百副札甲? 李松心脏猛的一缩,倒吸了一口凉气:“仆该如何帮?” 李承志回道:“先要收集铁料,无论生铁熟铁,铁锅菜刀,能收多少是多少……其次是人。我一个人只有一双手,肯定需要帮手,但不用我提醒你也该清楚,凭我们现有的条件,一月造甲百副是什么概念,所以能有多保密,就要有多保密,派给我的人,能有多忠心,就要有多忠心……” 第二十一章 准备 李松略一沉吟:“铁料不是问题……只要交待下去,用谁家的铁造出来的甲,甲就交给谁,乡民高兴都来不及……” “把甲还给乡民?”李承志有些不解,“用粮食和帛绢换铁不行么?” 这可是钢甲啊……他委实有些舍不得! 李松眯着眼睛,左右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战时好说,没人会问我李家为何会有这么多的甲,只恨甲不够多。但等战事平息就不行了,别说我们,就是有刺史撑腰的胡家,也不敢公然私藏数百副甲胄……除非造反……”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谁说要造反了?还就还……那人呢?” “人也不是问题。一百家臣,平均一家选一个子弟,也有上百了……要还不够,我今日这一战便少杀些俘虏,先交于郎君,事后再行处置……” 说到后半句,李松竟带上了几分寒气,听的李承志暗暗心惊。 这不但已经料定今日这一战必胜,甚至连俘虏如何处理都想好了? 李承志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你原本打算,今天这一仗一个活口都不留?” 李松看着李承志,沉吟了好久才说道:“堡内并无那么多粮?” 只是这一句,便噎的李承志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李松这般狠绝? 天知道这起造反何时才能平息,说不定自己人都不够吃,哪有多余的粮食给俘虏? 遣散就更不可能了,除了继续跟着造反,这些人哪有第二条路可走? 想来想去,只有一刀杀了最省事…… 有些不敢深想,但李承志至少知道,现在可不是滥发圣母心的时候。 他脸色有些发白:“你看着安排,这造甲之事,怎么也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这是自然!” 李松点了点头,又心虚的看了李承志一眼,犹犹豫豫的问道:“郎君果真能在一月里,就造出上百副札甲?” 要不是心里正想着杀人的事情,李承志非笑出来。 我就知道你忍不住,肯定会问出来。 我要是告诉你,我想造的不止是一百副,如果铁料足够,甚至想造全甲,你是不是会吓的眼珠子都掉出来? 不过他也能理解李松的心情。 以这个年代的技术和生产力,即便有成熟的铁料,一副札甲也要三到四个专业的铁匠耗时一月以上才能打造出来。 而李承志张嘴就要打一百副,李松对他再信服,也无法想像他会怎么造…… “还是那句话,造出来你就知道了!”李承志轻轻吐了一口气,“你也别问我是从哪学来的……” “仆明白了!”李松老老实实的回了一句,又看了看已修到一半的冰墙。 自己就根本没打算问这个。 既然史志上都有以冰筑城的记载,但曹操之后,为什么就再没听人用过? 这绝对不可能是只凭书上那寥寥几句就能揣摩出来的。 还有郎君用来救治胡保宗的医术,缝皮之法可以推给华佗,那药酒呢? 更何况,郎君聪明过来才几天,天天都忙着如何逃出去,哪来的时间看史书? 要说是以前看过的,就更不可能了。 病了一场后,郎君连他自己是谁都忘了,竟然还记得那么生僻的典故? 所以,从李承志讲出以冰筑城的方法的那一刻起,李松对他讲过的“神仙托梦才聪明了起来”的借口,就已经深信不疑了…… …… 申时三刻,也就差不多下午四点的时候,敌人才走到李家堡以西十里的地方。 宋家庄离李家堡还不到六十里,敌人是天刚亮就出发的,而且有马车可以乘坐,按理说,早就应该到了。 行程这么慢,明显是在拖延时间,这乘夜诈营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按李松的估计,这队贼人至少也在四百左右,而且刚抢了宋家,刀枪弓箭、马匹甲胄都不缺,但李松却一点都不担心,反复宽慰李承志,说是此战必胜。 还说唯一需要考虑的,是能不能全歼这伙贼人…… 李承志也知道能胜。 有李松李柏这样久经阵战的老将指挥,有李彰李显这样的猛将冲阵,而且还有一百百战老卒参战的三百甲卒,以以逸待劳的方式埋伏四百刚刚扔掉锄头粪叉的乌合之众,败的可能无限接近于零。 但那种奇怪的状态还是来了。 李承志紧紧的握着腰侧的横刀,因用力过猛,手背上暴起了青筋。 心跳的咚咚直响,四肢微微发颤,嘴里隐隐有些发干,要不是紧咬着牙关,估计还能听到牙齿打架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脑子里不但没有一丝想逃跑的念头,反而全是恨不得立马跳下墙,跟着李彰李显骑马冲锋的欲望…… 直到无意间看到院子里有几个丫鬟正在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张望,感觉自己的心里和生理竟然同时有了反应的时候,李承志才恍然大悟,他这根本不是怕,而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快,亢奋过头了…… 没看出来,潜意识中的自己,竟然还是个暴力分子? 估计敌人快到了,李松便让兵卒吃了晚饭。 饭菜很普通:黄米饭就酱白菜,而且只让吃八分饱。 不过每人赏了一碗酒。 李承志感觉有些奇怪,不管是小说里还是电视中,临战前,不都是要劳军的么,轮到李家,怎么吃的如此寒酸? 李家又不是没有猪羊,李松也不像是小气之人啊? 李承志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家中猪羊不少,为何不宰上几口,让士卒们好好吃一顿?至少也能提升几分士气……” 李松微微一笑,耐心解释道,“堡中乡民有富有贫,但多数以上家境还是很贫寒的,十天半月不见荤腥是常事。 这类丁卒猛然见到肉食,定会放开了吃,吃撑倒是其次,但要吃坏肚子,这仗也就不用打了……肉多的是,等打完再吃也不迟……” 李承志恍然大悟,随即脸皮又有些发烧。 自己真是太有些想当然了。 要真给上一顿肉,估计这三百士卒至少得有两百会就地拉稀,这仗还怎么打? 看来自己要学的地方还很多啊…… 看李承志主动问起了行军打仗方面的学问,李松也很欣喜,挑了一些简单好记的,慢慢给他讲了起来。 这一讲,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第二十二章 诈门 酉时正,车队已行驶到了李家的西庄! 天更加的冷了,一阵寒风吹过,车厢上的帛旗迎风展开,露出了一个“宋”字。 而后风又打了个旋,卷起了地上的雪末,吹到人脸上,像是在用刀子割一样的疼。 “这贼老天……” 印光紧了紧皮帽,又暗暗的骂了一声。 他原是泾州昭玄寺的主薄,也算是高级僧官,与逃走的功曹一样,都是昭玄寺维那的副手。 虽然名义上是和尚,但小日子过的不错,酒肉不缺,女人更不缺。 原想着再快活上几年,等财货攒的差不多了就还俗,讨几房老婆,生几个儿子。 哪知道,突然之间,美梦就破灭了…… 造反的贼人打的是“迎立新佛,除尽旧魔”的旗号,除的就是他这种带官身的和尚。 他是主薄,只督文事,不像功曹一样还督邮事,有过境文牒,所以想逃都没地方逃。 如果不想死,又不想给官府背锅的话,就只能跟着造反…… 印光选择了最后一条路。 他用三天时间,鼓动了山下的僧户,集齐了近千僧壮,然后又胁迫宋家的管事做了内应,攻下了宋家庄…… 财货抢了不少,光是粮食就有上万石,另有五十多张弓,两千多支箭,以及十多副札甲。 最大的收获是宋家庄的那四百多刀甲齐备的乡壮…… 为了逼迫这些乡壮跟他一起造反,更怕留下后患,印光逼着乡丁交投名状,一人一刀,把宋氏主家近五十口,杀了个干干净净…… 猛然间势力就膨胀了一倍,尝到了甜头的印光蠢蠢欲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继续抢。 问到宋家的管事,就近哪一家最富时,管事第一个提到的便是李家堡。 可惜管事只是管事,只知道李家很富,却不知道李家是怎么富起来的? 印光也是外来的和尚,李家风光,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哪里听说过? 听管事说李家堡只有一百余户,顶多能凑两百壮丁,庄墙也只有丈许高时,印光就认定,这李家堡,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如果印光没将宋氏主家杀个精光,说不定就会有人告诉他,李家堡的李家,十多年前有多么辉煌…… “法师,这便是李家的西庄,再往东五里,就到李家堡了……”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谄媚的对印光说道。 他就是宋家的管事,被印光拿他私通主家小妾的把柄做要胁,做了和尚的内应,又亲手砍死了宋家家主…… 现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印光眯着眼,仔细的看了看。 庄子不小,足有十多亩,七八间瓦房,二三十间土屋,看来住的人不少。 但此时,庄子里却一片死寂,也不知是迁到主堡里去了,还是看到他们时,躲藏了起来。 就只有庄角的角楼上站着几个丁卒,正在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 印光没想隐藏行迹,他想藏也藏不了。 崆峒山往东,就只有河边官道这一条路,两边全是田野,连棵树都不多见…… 既然如此,索性不如大明大亮的走,能诈开庄门当然最好,诈不开再打也不迟…… 丈许高的庄墙,百余乡丁而已,还能挡住自己这四百大军? 既便李家有坞堡,人能躲进去就不错了,粮食、牲畜、财货呢,也全能搬进去? 当然是自己想怎么抢,就怎么抢…… 想到这里,印光豪气顿生,大手一挥:“走……” 又往前走了一截,快到庄门口时,庄子里又有了动静。 庄门打开后,奔出一骑,向车队迎了上来。 印光不惊反喜,给身边几个亲信提醒了一声,“不要让他靠近马车……把那草席再往下拉一拉,脚都露出来了……” 然后他又捅了捅宋管事:“好好应对!” 庄子里的人敢迎上来,就表明暂时还没对他们的身份起疑,真把他们当成了宋家的人…… 宋管事点点头,用力的呼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 来的是李柏的副手,西庄的副管事,叫李丰。 李宋两家是姻亲,多有来往,他自然认识宋管事。 人还没到,李丰就远远的打着招呼:“竟是宋主事?” 等停下马,他又瞅了瞅后面的车队和乡壮:“这是欲往何处,难道是贼人打过来了?” 宋主事硬是挤出了一丝笑:“你李家在东,贼人要是打过来,你们能不知道?只是家主未雨绸缪,觉得只靠坞堡,根本守不住,便打算投奔华亭县的旁支,家主差我是先行去打前站的,顺便送些粮过去……也是凑巧,还正想着到贵庄讨个方便,借些柴火,在野外对付一宿……” 能被李松派来打前站的,自然不是普通人物,李丰怎么可能连这么点场面都应付不住。 他顿时露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宋主事真是太小看我李家了,以你我两家的关系,还能让你们在庄外野营?我现在就快马报予李主事,让他早做准备,宋主事尽管带人去,保证让你们住的上暖房,喝的上热汤……” 等的就是你这句…… 宋管事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那就麻烦了……” 又寒喧了三两句,双方就地分开。李丰奔进庄子,叫过了探马: “马上报予主事,这伙贼人果真是冲我们来的,竟然想进堡……骑马的贼人大都面熟,应是宋氏乡丁无疑……马车有三十七辆,车辙吃雪颇深,车上藏的人估计在两百以上…… 除了百余壮丁手里的矛枪,再不见有兵器,应该也藏在了车里……” “明白!”两个探子应了一声,翻身上马,往东奔去。 一刻后,听到消息的李承志还是有些惊讶。 他们还真没料错,这伙乱贼,还真是冲李家来的…… “为什么只是一个管事?”李承志有些奇怪,“这份量有些轻啊……” 如果说宋氏主家的人全都宁死不从,李承志是不怎么信的。 涉及到生死,儿子背叛老子的都不少见,更何况只是姻亲? 李松的脸色有些阴沉:“估计是全被灭口了……” 李承志被吓了一跳:这伙贼人够狠啊? 如果李家堡也破了,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李承志猛的一咬牙,眼中露出一丝凶光:都给老子等着…… 第二十三章 诈门(二) 车队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走到李家堡,太阳刚好下山。 到了离庄墙不足十丈的地方,印光才看清楚,之前远远看到白茫茫一片的是什么东西。 冰! 他之前还以为那是云…… 看着冰墙,以及冰墙外近十丈宽的冰滩,印光的脸色黑的像锅底:这别说是乱民,就算来一军官兵,怕是也只能望冰兴叹? 这还怎么打? 印光疑声问道:“不是说两日前才有郡兵来通知,让宋家用冰筑墙的吗,为何你宋家连工具都没备齐,这李家堡的墙就筑了这么高了?” 宋主事也万分想不通:“仆也不知啊?家主确实是两天前才召集乡民,通知要用冰造墙,这李家即便比我宋家知道的早,也应该早不到哪里去,怎的如此快?” 他们哪里能想到,等胡信回到郡城,胡家再派郡兵,传令到宋家庄的时候,李家的墙都已修了两天了…… 印光看着冰墙,脸色阴晴不定。 这冰天雪地的走了一整天,就这么被吓回去,他实在是不甘心。 沉吟了好久,他才阴恻恻的说道:“无法强攻,那就智取……李家定然没有怀疑我们,不然眼见我们到了墙下,庄内却听不到一丝动静,明显是没有任何防备…… 再退一步,即便诈不开庄门,撤回去就是了,就凭李家堡那两百壮丁,难道还敢追击我们?” 宋管事也觉得是这样的道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诈不开门,走就是了…… 印光和尚带了四百多人,还都是见过血的,而李家堡只有一百多民户,撑死了也就集齐二百壮丁,别说用计,就是正面打,好像和尚也没有败的道理…… 反过来再想,和尚攻入宋家之后,宋氏乡民不曾走脱一个,断然不会走漏任何风声,所以他才建议印光先别急着回崆峒山,把这李家堡也顺手攻下来再说…… “那依法师之言,就依计行事?”宋管事笃定的问道。 印光满意的点了点头:“自然是依计行事!” …… 庄子四个角上都有角楼,宋管事骑着马,走到了最近的西角楼下。 “有没有人,我是宋家的管事宋昌,请问李松李主事可在?” 一个丁卒从角楼上探出了头:“主事早有交待,宋主事若是到了,直接进坞堡既可,庄里早已宰好了猪羊,烧好了热汤……” 要从坞堡进? 那庄门呢? 宋昌刚想问一句,又反应了过来。 自已真是昏了头了,不看全都用冰封死了…… 宋昌骑着马跑了回来,看着印光谄笑道:“法师料事如神,这李家果然没有防备,竟已宰好了猪羊,准备迎接我们……” “哈哈……” 印光高兴的笑出了声。 他又一招手,叫过几个心腹,仔细的交待了起来…… …… 今天是正月十四,月亮非常亮。既便离着近百米,李承志也能看到黑压压的一队人,停到了西角楼下。 “来了!”他猛吐了一口气。 “嗯!” 李松应了一声,又往西看了看。 大部分的贼人停了下来,只有十多个人赶着几辆马车,走向了坞堡。 也不见手里拿兵器,个个只是抱着膀子,像是冻坏了的样子。 什么意思,还真来借柴了? “仆都已答应会放他们进堡,这贼酋又先派这一队是何意?试探?”李松疑惑的说道。 “应该是怕被我们发现马车上藏了人。” 李承志沉吟道:“所以先派一队人,把门诈开后,后面的再攻上来……” “就凭这几个?”李松讥笑道,“即便四辆车里全藏着人,也不过三十,就枉想夺门?” “什么全藏着人,估计全是草才对,说不定还浇了点油!” 李承志讥笑道,“要是换成我,等你门一开,把那几辆马车往门里一摆,再点上一把火,你这门是不是就关不上了?” 李松先是一愣,而后脸色一变…… 这样的毒计,郎君是怎么想出来的? 幸好贼人不是郎君,自己也从头到尾就没想过开门…… “嗯,等等,我刚刚说什么?”李承志突然一愣。 “郎君说,贼敌车上装的全是草,要烧门……”李松不明所以的回道。 “哎哟……怎么早点没想到?”李承志突然一拍大腿,一副懊恼至极的样子。 他又急声问道:“你之前告诉我,今天这一仗,你准备怎么打来着?” 郎君这是怎么了,午时向他秉报时,他还是一副不耐烦听的模样,现在又怎么突然关心起来了? 李松心里狐疑着,但还是躬身回道:“只要贼人全部进入西角楼以东,便由李显率骑兵冲杀,李柏同李彰各率百余枪兵,从两侧角楼向中间围杀……” “箭手呢,就干看着?”李承志一指墙头上那几十名箭手。 “自然是压阵啊……”李松理所当然的说道,“贼人有车,弓手的作用不大……” “什么作用不大,射不穿,难道还烧不穿?”李承志越想越懊恼,“啪啪啪”的拍着自己的脑门,“也怪我,探马第二次来报,说贼人的马车上盖的是草席,还装有草包的时候,就该想起来的……” “这样,你别急着问,先按我说的去办……”李承志看着一脸懵逼的李松,紧声说道,“让墙下那些还在烧冰,以及墙上这些准备给贼人头上浇水的老人女人全下去,开始化油……不论什么油,越容易点着的越好……同时往箭上缠麻布或是草绒,泡过油之后再搬上来……” 李松的眼睛越睁越大:“郎君这是想……火攻?” “废话!”李承志指着停在西角楼的那几十辆马车,“车上的敌人是用草席草包做伪装的,如果一顿火箭射下去,藏在里面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即便人全烧不死,马车总该被点着了,哪个还敢往后面藏,这没了遮挡,是不是墙上的弓手想怎么射,就怎么射?” 脑子里“嗡”的一下,李松的头皮一麻…… 自己想的真是太简单了…… 烧门算什么毒计,这才叫真毒……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看着李承志。 “看什么看,还不去安排?再迟就来不及了……” 看李松像是傻了一样,李承志气的直跳脚,“是不是又想问怎么得来的?好,老子告诉你,三国上看来的……” 一瞬间,李松便想到了“火烧官渡”,“火烧赤壁”,“火烧夷陵”…… 自己明明也看过,为什么就不像郎君一样,用的时候就能想起来? 难道两个人看的是不一样的《三国志》? 李松又是佩服,又是不甘心的叹了一口气:“郎君,已然来不及了,宋昌都快到门下了……” “蠢货,拖延时间都不会?” 李承志气的想骂娘,“随便找个理由,拖他两三刻钟还不简单?就说听到有乱民造反后,我们就封死了堡门,现在正在挖……而且锅和灶都是现成的,这么多的闲人,搬几缸油脂烧化能费多少时间?” 李松被骂的老脸一红,深深往下一揖:“仆明白了……” 第二十四章 接战 三匹马,四辆马车,还有十多个壮丁,不紧不慢的往坞堡下走着。 快走到的时候,鼻子里突然传来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什么皮毛被烧着了一样。 “什么味?”印光下意识的抽了抽鼻子。 “哈哈……”宋昌突然笑了起了,“角楼上那丁卒还真没说谎,李家竟然真的在杀猪宰羊……这应该是在烫烧猪毛……” “呵呵呵……”印光也闷笑了起来。 这李家还真是蠢的跟猪一样,还烫猪? 等开了门,看佛爷怎么将你等像猪一样的宰…… 转着念头,车队就到了坞堡墙下。 心里早已演练过上百遍,觉得肯定万无一失。但真到了诈门的时候,宋昌的手却抖个不停。 抱了半天拳,竟然连个揖都做不利索。印光暗暗的捅了他一下,他才正色起来:“李主事可在?” 城跺上有人探出了半个身子,好像是个老卒:“可是宋主事?我家主事正在后院看着杀猪宰羊,已传报过了,应该是马上就来了……” 正说着话,听到堡上传来几声问候,然后一个明显比老卒高出两头的壮汉出现在了城头。 这次不用宋昌提醒,印光也能推断出来,来人定是李松。 因为印光还是第一次见如此高壮的汉子…… “还真是宋主事?” 看到宋昌,李松好像非常惊讶,“李丰派人来报时,我还有些不信,怎么贵庄突然就要迁往华亭了?” “让李主事笑话了!” 宋昌装模做样的唏嘘着,“是家主未雨绸缪,觉得只靠坞堡,终究是挡不住这些贼人,便想着搬去华亭,至少也有城墙挡着……” 这个借口确实想的不错,不然当初李松也就不会想着往崆峒山上逃了。 “原来如此?” 李松应了一句,看了看墙下十多个人,又故意问道,“角楼丁卒说宋主事足带了三十多辆车,百余乡壮,为何眼下才这几个人?” 宋昌又抱了抱拳:“自然不止眼前这些,因为个个都带着利器,怕引起李主事误会,我便让大部分青壮及粮车等在了西角楼外,先带了这十数人过来,想着如果贵庄万一不方便,我等进不去的话,再央求李主事借予我等一些生火的柴草,允许我等在墙下将就一夜也是好的……这几辆车,便是用来拉柴的……” 听到这里,李承志微微一叹。 敌人果然是做过功课的,编的还挺自洽。 若不是李松熟知兵法,已派出探马将方圆百里的情势探了个清清楚楚,谁能想到对方是贼人假冒的? 换成普通人,想着两家既然是姻亲,来的也是有份量的熟人,并且态度如此谦卑,就算不让进庄,难道连几捆柴草也舍不得借? 没有这样当亲戚的。 庄门自然就这样被诈开了…… 李松心中暗暗冷笑,嘴上却生气的埋怨道:“宋里长真是多心了,以你我两家的关系,还能让你们在庄外吹风?借柴的话也莫要再说,庄里瓦房虽不够,但草屋还是有几间的,你尽管让众乡壮进来…… 不过还得稍等片刻,前几日郡兵传令,说是泾州有僧人造反,仆便命人封了庄门堡门,此时正在挖,估计还得两三刻……” 听着门洞里的动静,宋昌和印光一点都没起疑。 因为宋家也是这样干的。 印光和尚去诈门的那天,宋家家主派人挖了足有一个时辰…… “那就麻烦李主事了!”宋昌朝李松做了个揖,又不着痕迹的往后看了看。 意思是人家都已经答应让进庄了,剩下那些人还要站着不动,肯定会让李松生疑。 印光看了看月亮,稍一沉吟,又点了点头。 天色这么暗,坞堡上的人应该看不出马车上藏了人…… …… 不算孩童,光是李家堡的老人和女人加起来,就有五百多。 恰好全被李松借着这次机会发动了起来,想着让他们厉练一下,演练演练如何往冰墙上运水,如何把坛子从墙头上砸下去…… 所以锅和灶也是现成的…… 只剩下往箭上缠几层麻布或草绒,再往油锅里一泡…… 还没一刻钟,油就热好了,最多又一刻之后,近千支火箭便被送上了庄墙。 可惜弓太少,不到一百副,这还是李家有意识的培养多元化兵种的结果,不然像宋家那种,足有四百余壮丁,却只有五十多张弓…… 不过李松已经非常满意了。 这一千支火箭射下去,先不说射死多少贼人,至少那三十多辆马车是剩不下几辆了。 立不起车阵,算是破掉了敌贼的最后一层屏障,再加为了便于隐藏,贼人大都带的是能藏在车里的短兵器,到时候李柏和李彰的长枪兵围杀起来不要太轻松…… 这样一来,李显的骑兵就没多大作用了,李松又听取了李承志的建议,将李显调到了西墙后,负责向西围追堵截,尽量不放走一个贼人…… …… 西角楼上终于挂起了第二盏灯笼,说明敌人已全部进入了伏击圈。 坞堡下的人也越来越多,乌压压的挤成了一堆,有不少马车都被挤上了冰滩。 时机已然成熟了,李松却在发呆? 他在想,这托梦的神仙给郎君教的有些多呀…… 会救人,会制药,会筑城,会造车,还会锻甲,甚至连兵法也会…… 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更厉害的手段,郎君还没来得及用? 但只凭已显露出来的这些,都已是如此厉害了,要是再多,那还了得? 李松再清楚不过,李承志会的这些东西,都意味着什么…… 他不得不想:难道这老天,是要让我李家当兴…… 看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发呆,李承志狠狠的捅了他一下:“愣着干什么?喊完话后,赶快披甲啊……” “哦哦……” 李松猛的反应过来,朝下面喊道:“赶快开门……宋里长,仆真是怠慢了,快请进……” 喊完后,李松便装做要下楼迎接的样子,往后一退。 两个老卒飞快的提起一副札甲,给他穿戴起来…… 随着他的话音,楼下的壮丁开始转动绞盘,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声音。 到这一刻,印光的心已经放下了九成九。 只要这门一开,事情就算是成了…… “你先进!”他拿刀柄捅了捅宋昌的后腰,又低声给两个心腹交待道,“你们保护好宋里长……” 倒不是印光和尚发现了什么,只是一种纯粹的本能,想着等手下将这李家堡平定了之后,自己再进也不迟…… “是!”两个戴着帽子的和尚低头应道。 宋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贼和尚还是有几丝小聪明的。 心里想着,他便跨上了马,朝后一挥手:“进!” 三十多辆马车一字排开,顺着正对堡门,唯一没有冰的一条直道,朝门洞驶去…… 第二十五章 接战(二) “咯咯咯咯咯……” 让人牙酸的声音在不停的响,但堡门却不见有一丝要开的迹像。 绞盘坏了? 宋昌正在猜忖着,眼前突然一花…… 不知哪里来的亮光,照在冰墙上又反射回来,刺的他双眼微眩。 怎的突然这般亮了? 宋昌下意识的抬起头,往坞堡上看去。 不知怎么回事,墙头上突然亮起了几十支火把…… 不对,火把后还站着几十个人,手里拿的,好像是弓……弓手已将箭支搭到了弓上,正在就着火把点火…… 中计了? 宋昌脸色一白,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脑子里嗡的一响。 他还未反应过来,听到印光和尚一声嘶吼:“退……往后退……” 现在退,怕是迟了! 李松冷笑一声,猛的一挥手:“放!” 箭手射的不是人,而是那三十多辆马车。 马车最上面是一层草席,边上摞着几只用来掩人耳目的麻袋,里面装的全是干草,中间则藏着人。 缠着麻布,浸过油脂的火箭,如同下雨一样落到了马车上,好多箭支穿透草席,射到了人身上,车厢里当即传出一阵惨呼。 随即,火箭又引着了草席和麻袋,顿时着了起来。 里面的人哪还能藏的住,没有中箭,或是没射中要害的,全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惊先恐后的从马车里跳了出来。 结果刚跳下马车,又迎来了第二轮箭雨。 有好多马也中了箭,但马车一辆紧跟着一辆,朝前根本动不了,只能朝左右两侧的冰滩上冲。 刚上冰滩,四个蹄子一滑,马便倒了下来,有好几辆直接侧翻。 没来的及跳下车的人被甩出去了七八米远,重重的摔到了冰滩上,刚惨叫了一声,第三轮箭雨又射了过来…… 侥幸没中箭的挣扎着爬了起来,往前没跑两步,脚下又是一滑,一个跟头就栽了下去。 原本紧挨在一起,专射马车的近百号箭手,随着乱窜的敌人,顺着城墙慢慢散开。 每一个箭手的身后,都跟着两个老人或是妇人,一个抱着箭,一个举着火把。 边移动,箭手边有条不紊的往下射击。 第四轮,第五轮,第六轮…… 不大的功夫,短短的一截城墙下就成了炼狱,火光摇曳,人嚎马嘶…… 从墙头上亮起火把,到现在这鬼哭狼嚎,人仰马翻的景象,整个过程还没三分钟,大部分的贼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丢掉了性命。 印光和尚本就留了个心眼,躲在最后面,等看到墙头上突然亮起火把时,也是他的反应最快。 此时的他,已调转马头,跑到了二十多丈外的河边,正在奋力嘶喊:“不要跑,拿兵器,拿弓箭,射回去……” 但除了有数的几个和尚,手疾眼快的从车上抢下了几把弓和枪,剩下的绝大部分人,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逃命。 四百乱贼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着,跌倒,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 惊慌失措之下,有人甚至钻到了马车底下。 李承志差点没忍住提醒一声:大哥,车上正着着火呢…… 插在地上的火箭和烧的正旺的马车,将墙下照的如同白昼,印光看的无比真切。 他已无瑕去想,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更没时间去深究,为什么这仗打起来,跟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他更想不通,出发前还杀气腾腾的叫嚷着要杀人,要放火,攻下李家堡后,要吃肉喝酒睡女人的四百多手下,此时为何像是猪羊一样,任人宰割着…… 无限的恐惧涌进脑海,印光全身颤栗,连马都快骑不稳了。 不,自己还没输,只要没中箭的这些手下能跑出来,自己未必没有反攻的机会…… 李家会用火箭,自己不会么? 他之前听的很清楚,坞堡的门洞内,并没有填实,只要把大门烧开,自己就能冲进去…… 印光用力的咬着牙,努力的驱除着心中的恐惧,做着最后一丝挣扎:“不要上冰滩……退,顺着直道往后退,退到射程之外……” 但可惜,在数百人的惨嚎声中,他的喊叫跟蚊子叫没什么区别…… 都在喊,都在叫,只想离墙头上的火把越远越好。 但越急就越站不稳,跟头摔的就越多…… 在墙上弓手的眼里,墙下的这些贼人就像是活靶子…… 完了! 这是印光心中仅剩的一丝念头。 照这样射下去,李家的壮丁甚至不用出堡,就能将他这四百手下杀个干净……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自己还有七百僧壮,再加上宋家的三百乡丁,照样有上千人马,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逃跑的念头刚生出来,如同疯长的野草,瞬间就填满了内心。 印光一扯缰绳,用刀背在马臀上用力的一抽…… 马刚跑动起来,也就跑了三四丈,印光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哐哐哐哐……” 声音整齐而又有力,像是有十多人,同时在敲桌子。 他顺着声音,抬头一看,吓的魂都飞了一半。 黑压压的一堆人,列着整齐的队阵,自西向东推来。 长枪如林,枪尖和最前排的老卒身上的札甲,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慑人的寒芒。 除了走路,这些人再无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无一丝杂音,像是一堵墙一样,一往无前的向前推进。 人数不多,至多一百余,但就凭着这一百多人,排了三排,就将从冰滩到河岸之间的这十多丈空地,堵了个严严实实。 空档倒是有,还挺宽,便是庄墙下近十丈宽的冰滩。 但早已有箭手挪动到了这个位置,想从那里冲过去,至少得先算算,自个能硬撑着挨几箭? 不论是骑着马,还是步行,走上这冰滩是什么下场,那些手下已经让印光见识过了。 还有一条路,北边的泾河…… 先不说他身上穿着甲,跳下去会不会沉底,光是这天气,就绝了印光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 即便淹不死,也会被冻死。 只能往东逃了…… 印光一扯马缰,准备调头。 但等他转过身来,看到同样的一堵黑墙从东面推来时,顿时生出浓浓的绝望。 第二十六章 匪夷所思 绝望之下,也有乱贼从地上捡起弓箭,想朝墙上对射。 但这样的人往往都会被特殊照顾,弓刚举起来,便有十几支箭射到了贼人身上,被钉的像是刺猬一样。 即便有几个漏网之鱼,也根本对墙上的箭手造不成什么威胁。 从下往上射和从上往下射,完全是两个概念,更何况大部分的乱贼,还是第一次摸弓…… 也有人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冰滩,躲到了河岸边,但看到从两边推进的枪阵,就跟傻了一样。 根本逃不出去了…… 连推带搡之下,竟有好多被推下了河…… 除了穿着全甲的李彰,其余步卒都是一手持枪,一手握盾。 其实就是一块木板,是李承志让庄子里的木匠用一天的时间赶制出来的,所有步卒,人手一块。 只能用单手握持,不能太重,所以木板不是太厚,防不住带有惯性的刺枪,但防刀砍和远距离射来的弓箭,完全够了。 李彰双手握枪,踩着鼓点,带着一手持枪,一手握盾的步卒,兴奋的往前推进着。 他根本没想到,这伙贼人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光是这几轮齐射,就有几乎一半的贼人已站不起来了。 要不是怕阵形乱了,从而让乱贼钻了空子逃出去,他早就下令步卒冲锋了。 肉已经被人吃完了,自己只能喝口汤。 不过要比李显好一些,李显别说杀贼,怕是连贼长什么样都没机会看了…… 近了,近了…… 李彰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 最多再往前十步,他就会下令士卒弃盾,持抢冲杀…… 突然,坞堡上传来一阵锣响。 “咣咣咣咣咣……” 随着声音,墙头的弓手停止了射箭,异口同声的大吼起来:“跪降不杀,跪降不杀……” 倒不是没有箭了,火箭虽然用完了,但普通的箭支还多的是。 是李松看再杀下去,就要杀光了…… 战场上的气氛猛的一滞,像是被装了遥控器,所有的乱贼都下意识的往墙上看去。 竟然再不往下射箭了? 老天开眼,终于不用死了…… 有的贼人甚至感动的失声大哭…… “跪降不杀,跪降不杀……” 不但是墙上的弓手,墙下两侧的步卒也跟着喊了起来。 三百人齐吼着同一句话,声音震天,将乱贼的惨呼声和叫喊声完全压了下去。 随着声音,前一秒还在四处乱窜的贼人,就像被风吹过的麦浪一般,齐唰唰的跪了下去:“降,我降……” 还没一分钟,除了几个自知降了也活不了,还在负隅顽抗的和尚,九成九的乱民都跪在了地上。 等这些人一跪,那几个举着弓的和尚顿时就成了活靶子,只听嗖嗖几声,全都被射成了刺猬…… 不降又能怎样? 东西两面已被步卒围死,人人手持三米多的长枪,撞上去就是一个血窟窿。 南面是墙,墙上就是弓手。 只有北面没人,却是泾河。 如果不降,就只有跳河这一条路可走。 但这可是四九天啊…… 看着跪在离自己只有十多步远的贼人,李彰气的直咬牙,恨不得把手里的枪砸到地上…… 十步啊,就差十步啊? 辛辛苦苦一整天,自己竟然连根毛都没捞到? 嗯,好像河边还站着一个,还骑着一匹大马…… 李彰大嘴一咧,又笑了起来…… 印光汗如雨出,感觉像是喝了酒一样,脑子里晕晕乎乎。 心跳的如同擂鼓,四肢僵软无力,别说催马,像是连缰绳都提不起来了。 这是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挣扎,也逃不出去了…… 枉自己竟还想着,即便诈不开庄门,李家也不敢派人接战或追击。 这何止是接战,李家完全有能力,把自己的人全歼…… 他实在想不通,这李家明明只是泾州的一个普通门阀,为何会有如此强军? 若泾州所有豪强家中都养着这样的家丁,别说一万,就是发动十万乱民,也是被屠个干净的下场…… 看到一个穿着全甲,壮的像一座山一样的将领,带着十几个枪兵往他这边冲来,印光便打消了所有和侥幸有关的念头。 逃不出去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能多活一天,也比被火箭手射死、或是被这些枪兵戳死,更或是跳进河里,被淹死冻死的强。 他将手里的横刀一丢,飞速的跳下马,“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我降,不要杀我,我是昭玄寺的僧官……” 听到“我降”两个字,李彰脑子里嗡的一下,后面的根本没顾上听。 这是连最后一个都捞不到了? 他恨的牙都快要咬碎了,举起枪杆就抽了下去:“我让你降,我让你降……” 旁边的步卒吓了一跳,立刻有几个冲上来,抱住了李彰的腰:“阿彰,这个不能杀,可能是贼酋……” 李彰没听清,但他们却听的清清楚楚。 这个人说他是僧官…… 主事不止提过一次,这次来犯庄的贼人头目,就是僧官…… 贼酋? 李彰先是一愣,而后一枪扫掉了印光头上的皮帽。 一颗光头被月亮照的熠熠发光…… “哈哈,爷爷立功了?”李彰仰天狂笑。 …… 别说李彰,就连李承志和李松都没想到,这一仗竟然胜的这么快? 特别是李松…… 他明白困兽犹斗的道理,所以特意让李彰将坞堡往西的冰滩空了出来,意图就是让贼人看到点希望,以免拼命。 贼人上了冰滩,能不能站稳都不一定,更不要说快跑了,墙上的弓手便可以从容不迫的射杀。 既便有贼人侥幸躲过弓箭,再往西的角楼外,还有李显的二十骑兵等着他们。 李松最终的目的,还是不会放跑一个。 但谁都没想到,别说李显的骑兵了,就连李彰和李柏的枪兵,竟然都没捞上一个贼人? 自己之前预想的伤亡比例是多少? 五十比四百便是大胜,一百比四百也能接受,但超过一百五,就有些划不来了…… 但结果呢? 只是几轮齐射,这伙贼人就溃了不说,还没跑掉一个! 而自己的人,伤了还不到十个人,而且全是老人和女人。 墙下的贼人也是真蠢,只知道往最亮的地方射,却不知道举火把的根本不是箭手…… 这样一算,自己的人竟然一个都未折损? 只是将普通的箭换成了火箭而已,想起来是如此简单,但结果差异之大,却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跟着李始贤,前前后后打了七八年,李松真心没打过像今天这么轻松的仗。 他甚至觉得,今天既便换成李承志的祖父李其,或是他父亲李始贤,也绝对不会有如此战果。 太诡异了…… 感觉像是有神仙在保佑李家似的…… 嗯,还真说不准,郎君一直站在这里,说不准就是借了他的气运,这一战才胜的如此诡异…… 想到这里,李松猛的抬起头,看着李承志就像是在看神仙…… 难道真是老天要让我李家当兴? 第二十七章 洗礼 李松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此时的心情了,平复了好久,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激荡。 他往前一步,朝着李承志,深深的做了个揖。 李承志咬着牙吼道:“拜我做什么,打呀?” 直到此时,他才算是见识到了真正的战争…… 几十米长的冰墙下,简直是人间炼狱。 有被射穿肚子,拖着肠子往前爬的…… 有射瞎眼睛,捂着脸在惨嚎的…… 也有被马车撞断四肢,抱着白森森的骨茬哭喊的…… 还有被烧成一团,依然在蠕动,弱弱的呻吟的…… 更有被马车辗过,轧断脖子,还在往外喷血的…… 更有甚者,被人踩马踏车轮辗,成了一滩肉酱…… 鼻间一直缭绕着浓到让人窒息的血腥味,以及人肉被烤熟的味道…… 如果李承志不是紧紧的咬着牙,早吐出来了。 他终于知道,在战争面前,人的生命是何等的脆弱? 不比一只蚂蚁坚强多少…… 李松抬起头来,瞅了瞅脸色煞白的李承志。 还打? 你不是说要打造札甲,需要帮手么? 他提醒道:“郎君,再打就死完了……” “不打就抓,就捆,总之赶快结束……”李承志像吼一样说道。 郎君这是……害怕了? 不对,郎君的眼神很坚毅,身体也稳如泰山,没半点人害怕时该有的模样。 更像是在发怒…… 那就是嫌杀的人太多了,没见惯这血腥的场面…… 李松恭恭敬敬的应道:“仆遵令!” 然后他扶着城垛,大声吼道:“全军听令……弓手压阵,左右步卒各出五十人,新老各半,将能动的贼人全部捆了……” “诺!”天地间响起一声如惊雷一般的吼声。 下完令后,李松向李承志拱了拱手:“城上风大,郎君若不到正堂稍做休息,等城下事了,仆再给郎君报功……” 这是想把自个支走? 李承志福临心至,原本就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李松这是准备补刀啊…… 不然他还能把那些伤了残了的,拉回庄子里救治? 自然是一刀砍了脑袋最省事…… 老子又不是圣母表,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李承志冷哼一声:“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也没你想的那么弱智……” 脆弱他懂,但弱智是什么意思? 应该指的是蠢? 郎君神仙一样的人物,又怎么会是蠢货? “郎君误会仆了!”李松低着头应道。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起身准备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他又回过头说道:“尸体别往河里丢,冬天水浅,根本冲不走,等天一热,万一起了瘟疫怎么办?最好还是想办法烧了的好…… “这是自然……”李松欣喜的应道。 他还以为李承志会劝他,不要杀俘…… 看李承志下了楼梯,李松又给身边的两个老卒耳语了几句。 两个老卒点点头,从另一侧的阶梯飞奔而下,跑出堡外,给李彰李柏传令去了。 不时,李承志便听到堡外的嚎叫声猛的大了起来,但过了一阵,便渐渐的低了下去,直至消失…… 李承志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像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心中生出一股莫明的火气,积郁在心腹间,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不是圣母,自然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道理,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 不然他不会给李松出这火攻之计…… 他也不是突然间看到那么多的死人,那么惨烈的景像,就害怕的要尿裤子…… 他就是单纯觉得愤怒…… 老子好好的公务员当着不香么? 别说杀人,你敢打我一拳,我就敢躺下来…… 虽然性格有些混不吝,这一辈子是别指望升官了,但不升官也能过的很不错…… 十八线的小县城,一套房子才二十来万,父母早给解决了。 女朋友是老师,工资不算低,生活根本没压力。 两家人早就见过了,本来打算十一就结婚的…… 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穿越到人命不如鸡的乱世…… 看到乱贼像是猪羊一样,被箭手随意射杀时,他才真正的意识到,穿越到古代的他,需要面对的是什么! 不一定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爱情,更不一定是依红偎醉,纸醉金迷的潇洒生活…… 有很大的可能需要面对的,是天灾、人祸、民乱、饥荒、以及战争和死亡…… 等到战斗变成单方面的屠杀,直至如同炼狱一般惨烈的场景出现时,李承志彻底醒悟,之前他幻想逃出去之后,凭借这个时代没有的知识发大财,从而过上左拥右抱,妻妾成群的生活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这不是强汉盛唐那样的盛世,而是打仗造反跟吃饭喝水一样频繁,杀个人并不比杀头猪困难的南北朝。 这是真正的乱世,你是穿越的又能怎么样? 即不是奥特曼,也不是钢铁侠,照样是肉和骨头组成的…… 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会像城外的那些乱民一样,被箭射死,被火烧死,被马撞死,被车轧死…… 如果老子不想死呢? 那就增强实力,强到没人敢打你,没人敢杀、或是没有能力杀你的程度…… 李承志坐在正堂上,无数的念头蜂拥而至,脑子里像是搅了一团浆糊,越来越乱,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听到正堂有了动静,猜测是李松或李承志回来了,胡保宗当即差一个家将过来打问战况。 家将到了门口,看李承志大马金刀的坐在正堂上,便拱了拱手,但嘴都还没张开,只见李承志瞪着腥红的双眼,从牙缝里迸出了一个字:“滚!” 家将被吓了一跳:李郎君身上,怎么如此重的杀气? 这状态明显不对,家将终是没敢再触霉头,又抱了抱拳,退了出去。 退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怎么被一个傻子给吓了回来? 不大的功夫,胡保宗又来了,是被几个家将和医师连床榻一起抬进来的…… 家将回去说了李承志的异常,胡保宗当即就想起了李始贤杀人,吓傻了李承志的传言…… 他还以为,李承志又受刺激了。 别说李承志这种疑似有过前科的,就是正常人,第一次看到战场上的惨象,疯了的也不少…… “胜了,大胜……剩下的不要问我,我心情不好,不想回答……”李承志嘶哑着嗓子回道。 胡保宗心里一松。 没傻就好! 吐了一口气,他又仔细看了看李承志的脸色。 确实很苍白,也有些难看,特别是那双眼睛,满目腥红,像是野兽一样。 也不见身体发抖,只有那一双手,用力的攥捏着床榻的扶手,像是恨不得把床拆了的架势。 这不像是在害怕,倒像是在发狠…… 不是已经打胜了么,还有什么好恨的? 胡保宗狐疑着…… 第二十八章 按罪当斩 李承志死活不说话,胡保宗只能陪他干坐着。 过了快有半个时辰,才听院外传来甲叶碰撞的声音。 一个山一般的壮汉跑进前院,直奔前堂而来。 原来是李松的二儿子李显……嗯,这甲怎么有些眼熟? 胡保宗此时才发现,李承志只穿着一件札甲,从他那抱走的全甲,竟然在李显身上? 李显怒气冲冲的跑了进来,指着李承志的鼻子就骂:“李承志,你凭什么更改战术?说好让爷爷打头阵的,最后却成了敲边鼓?你他娘的害的爷爷连毛都没捞到一根……” 胡保宗被吓了一跳。 这李显莫非失心疯了? 现在可是战时,这可是你李家的正堂,此时的李承志,可是你李家的主帅? 即便换在平时,李承志也是郎君,你一介仆臣就敢指着主人的鼻子骂? 换成胡家,即便打不死,也得被打成残废…… 李承志的眼神陡然一冷,阴恻恻的问道:“你在给哪个当爷爷?” “就是给你当了怎么着?你赔爷爷的头功……” 李显又往前一步,再有半尺,手指头就戳李承志的脸上了。 这个蠢货就根本没发现,李承志的怒气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这声爷爷和你他娘,就像是颗火星子,点着了炸药桶外面的导火线…… 李承志的手猛的一抬,一把攥住李显的手指,用力的往下一掰…… “啊……”李显一声痛呼,身子跟着一矮,左手下意识的捏成拳,一拳打向李承志的面门。 胡保宗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哪里有这样的家臣? 被杖杀了都活该…… 他哪里知道,李家教育子弟的方法和他胡家不一样。这两个从小打到大,早打习惯了。 前两天,李显还和李承志放对过一回,被李承志摔的七荤八素…… 李承志不闪不避,只把脑袋迎了上去,李显的一拳准准的砸在了李承志的头盔上。 他确实让了甲,但头盔可没让,李始贤的这兜鍪不但硬,上面还带着刺…… 只听咚的一声重响,李显又是一声惨叫…… 怎么可能算完? 李承志猛的起身,一手抓住李显的甲领,一手抓着他的腰带,猛的往上一提。 连人带甲,怎么也有两百多斤的李显,竟被李承志硬生生的提了起来。 只听李承志吐气开声,“嘿”的一下,又听“咚”的一声巨响,李显被展展的掼到了地上。 胡保宗感觉,连地面都跟着震了一下。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承志翻身骑到了李显身上,一拳连一拳的朝李显的脸上打着,还边打边骂:“让你给老子当爷……让你骂老子的娘……” 李显被打的哇哇直叫,奋力的挣扎着。 但他本就穿着几十斤的重甲,再加李承志的重量,别说翻身,连腰都挺不动…… 愣了好久,胡保宗才反应过来。 原来李承志真没骗他。 连人带甲,李显怎么也有两百四五十斤了,李承志竟然说提就提,说掼就掼? 看他眉清目秀,哪里来的这般大的力气…… 不对,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么? 堂堂一军主帅,竟然在正堂里,与仆臣打作一团,这成何体统? 直接拉下去砍了就是了,这样的混账,杀了也不冤枉…… 怕扯动伤口,胡保宗不敢大声喊,看李承志的模样,估计喊了也没用。 他指着两个家将:“去拉开!” 两个家将应了一声,走了过去。 但手刚搭到李承志的肩上,嘴里抱歉的话都还没说出来,只见李承志双臂横扫,两个家将便一左一右的飞了出来…… 胡保宗真的是被惊呆了。 有没有这么夸张? 他哪里能想到,以前的李松要绑李承志时,都是派七八个人一起上的,不然根本摁不住…… 正当胡保宗束手无策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响动。 一大群披甲的大汉进了前院,为首的是李松,身后跟着李柏、李彰,以及七八个胡保宗叫不出名字来的李氏家将。 个个龙行虎步,气宇轩昂,脸上无一不带着喜色。 但当他们看到李承志骑在李显的身上,一拳一拳往下砸的时候,都跟吓傻了一样。 这是……怎么了? 还是李松反应最快。 他稍一转念,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人人都有功劳,就只有李显,白忙活了半夜…… 李松气的浑身直抖。 真真是孽障啊,你还当是平时? 这可是在战时,这里可是李府正堂…… 李松一声暴吼:“来啊,拉下去,砍了……” 这一声暴吼,总算把李承志从状似疯魔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他下意识的停下手,抬起头看了看。 怎么这么多人? 再看身下的李显,脸上已不见一丝好皮肉,到处都是鼻血…… 不过这莽货皮燥肉厚,不是一般的耐打,竟然还没昏,在哪里直哼哼…… 终于舒服了! 李承志猛舒了一口气。 他总算知道,以后心情不好了,郁闷了,或是生气了,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发泄了…… 嘶,有些疼…… 李承志甩着蹭破皮的拳头,讪讪的站起了身,正想解释两句,又听到李松一声怒吼:“愣着做什么,绑了……” 他被吓了一跳,本能的握住腰里的横刀,目光森然的看着李松。 差不多就行了啊,真当你家郎君还像以前,让你说绑就绑? 泥人还有三分火性…… 一看李承志的脸色,李松就知道他误会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仆教子无方,请郎君责罚?” 原来李松要绑的是李显? 确实需要好好教育,这蠢货不像李彰,打两次就能打服。 李显纯粹就是那种好了伤疤就忘疼,根本不涨记性的性子…… “你教就教,绑他做什么?” 李承志竟又帮李显说起了好话。 李松脸色一黯,猛的一咬牙:“李显不尊主帅,冲撞中军帐堂,按罪当斩……” 李承志猛的一顿。 我什么时候成主帅了? 原来李松让自个上城督战,竟是这样的用意? 嗯,不对! 这里可是李家正堂,就好比《水浒传》里的白虎节堂,林冲只是带了把刀进去,就差点被砍了脑袋…… 第二十九章 荒谬 不尊主帅,冲撞军帐? 就三百来号人,也敢称“军”? 自己只是在城头上站了站,就成了主帅? 听着有些可笑,但李承志还真不敢笑。 不说李松,看看李柏和李彰的脸色就能知道。 如此冷的天,两个人头上的汗都急出来了,却不敢开口求情,只是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生怕自己的头,微微的往下一点…… 李松竟然来真的? 这可是你亲儿子呀…… 军法威严……号令如山……慈不掌兵……法不殉情…… 只是一瞬间,李承志想起了好多成语和典故…… 不对,如果李松只是为了明军纪,李柏和李彰,以及后面那七八个家将,不至于连情都不敢求…… 平时两兄弟合起来打我一个,也不见你们吭声,为什么突然就这么严重了? 他又瞅了瞅那些家将。 除了李松、李柏、李彰外,其他几个也在往这边看,但看的好像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 身后有什么? 他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到正堂正中,挂着一副蚩尤像…… 他恍然大悟:原来冲撞正堂的冲撞,指的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觉得不斩了李显,老天就不会再保佑李家,以后回回都得打败仗? 扯什么鸡儿的蛋? 李承志刚要开口,但稍稍一顿,随即脸色往下一沉。 刚刚好一些的心情,再次阴暗起来。 这是古代,这是古代,这是古代…… 为什么自己总是记不住这一点? 在自己眼中觉得很荒唐,很可笑的事情,在这些人心里,却是比天还大…… 如果不信神灵,怎么会有举国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是僧户,三分之一的土地全是僧田这样的情况发生? 如果不信神灵,李松为什么非要拿自己的儿子开刀? 自己不能一直拿现代人的思维,去理解和解决这个时代的矛盾和问题。 李承志阴沉着脸,沉默了好久…… 杀是肯定不能杀的,只说李松一门六兄弟,为了他李家,死的就剩他和李柏这一点,李显也必须得救。 但也不可能是自己一句轻飘飘的“算了”就能揭过去的。 不然李松再狠,也狠不到拿自个儿子立威的地步。 救应该能救下来的,但估计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活该! 也该是让这混账长点教训了! 简直就是一根筋,打都打不服…… 好,你不怕疼,死总该怕? 你要连这个都不怕,老子保证叫你一声好汉……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往后一退,坐在了榻上,淡淡的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坐起来的李显,又轻轻的踢了他一脚:“你爹要杀你祭旗,你怎么看?” 众人顿时生出一股说不出的荒谬感。 这样的事情,你问李显? 难道李显还敢说一声“没问题”? 其实李承志的感觉比他们还荒谬。 自己是主帅,竟然要向下属求情,而被求情的人要杀的,还是他亲儿子? 关键是这个混蛋之所以要被他老子砍头,是因为刚和他这个主帅打了一架…… 也是没谁了,听都没听过…… 李显再蠢,也已经明白过来,自己闯了大祸了…… 他满脸都是血,看不出是什么脸色,但即便没白成纸,也差不多了。 你问我怎么看? 李显哆嗦着嘴唇,看了看李松,又看了看李承志,突然明白了过来,一个头磕了下去:“郎君救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到了死到临头的时候,不也挺聪明的么,竟然知道服软了? 李承志冷笑一声,冷悠悠的吐了一口气:“李显啊,我可以救你这一回,但你想过没有,这次要是换成我父亲呢?” 还用得着磨叽这么半天? 估计你丫的尸体都凉透了…… 李显愣了愣,随即神情一僵,脑门上当即就渗出了细汗…… 他福临心至,竟然听懂了李承志话里的潜意:等下一回,不用换成李始贤,我李承志就敢杀你…… 不再理会冷汗淋漓的李显,李承志转过头来,看着李松说道:“就先饶过这一回,让他戴罪立功。至于这冲撞神灵之罪……” 李承志看了看身后的蚩尤像,沉吟了一下,又叹道:“我陪李显跪一夜……” 反正在哪里都是睡,也就是搬床被子过来的事情。 毕意象亲儿子,只要能活,李松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只见他眼眶一热,又往下一拜:“仆谢过郎君……” 随着李松这一拜,又听“哗啦”一阵响动,后面竟然跟着跪了一地:“仆等谢过郎君!” 李显又不是你们的儿子,你们跟着跪什么? 狐疑了一下,李承志又猛的反应了过来:这些人谢的是他愿意向神灵跪错赔罪…… 李承志有些不解。 即便真有神灵这东西保佑,打了胜仗,最得利的不也应该是我李家吗? 嗯……还真不是这样的…… 确实是自己的李家,但同样也是这些人的李家…… 他算是有点理解这个时代的宗族观念了,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为了保护李其和李始贤,李松的其他四个兄弟,会心甘情情愿的赴死。 因为只有李其和李始贤活着,才能给他们的家人带来更大的利益…… 这就是家族! 李承志也不知道,对他而言是好还是坏…… “将李显拉出去,杖一百!” 李松站了起来,一指身后的两个家将,语气阴冷的说道:“杖杖都要打实了,敢漏一杖,你们就双倍替他挨了……” “主事放心!”两个家将朗声应道。 敬奉神灵的事情,他们哪里敢做假? 然后李松又回过头来,目光森然的看着李显:“你今日的罪过,郎君替你受了,所以你才能留下一条命来,我不说,你也当明白以后该如何做……” 李显咚咚咚的就朝李承志磕了三个头,颤声说道:“以后李显这条命,就是郎君的……” 李承志没说话,只是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你要真能做到才行…… 第三十章 战果 李承志感觉今天这一出要多儿戏,就有多儿戏,除了吓唬了吓唬李显,再毛作用都没起到。 但胡保宗却不这么想。 不管上位者信不信这神,但一定要做到让下面的人坚信不疑…… 即便是从竖立威望,严明军纪等方面考虑,这也绝对不是儿戏。 别说三百兵卒,哪怕只有三十,主将该有的威严也必须要有。 仆臣公然挑畔主帅,还欲行凶? 呵呵呵,李显死十次都不冤。 当然,也不可能真杀了李显,毕竟这李家庄的兵事,暂时还是李松说了算的…… 想到这里,胡保宗又好奇的打量了李承志几眼。 李承志替李显求情他不奇怪,要是连恩威并施的道理都不懂,那做什么郎君,李承志还是续继装傻比较好。 他奇怪的是李承志为什么能做到这么自然,脸上一丝不满和愤然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到底是真的宽宏大亮,还是说城府比他胡保宗还要深? 不过至少能感觉到,李承志已然没了往日的吊儿浪荡和玩世不恭,眼中更是透着满满的聪慧,整个人颇有几分不怒自威,凌不可犯的气势。 好像突然就成熟了…… 胡保宗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果然,对于男人而言,只有战争才是最好的洗礼。 除了这个,他对这些李氏家将的态度也有些好奇,这些人对李承志,好像已不是仆臣对郎君那么简单,更像上面坐的是李始贤一样。 几天前可不是这样的…… 李承志干什么了? 等胡保宗听到他们接下来谈论的事情时,他就明白了。 李松开始汇报战果: “今日一战,我等共杀敌二百三十余,俘一百八十六,缴获……” 胡保宗觉得有些不对,直接打断了李松:“歼灭二百三,俘虏一百八,这都四百一十多了,贼人总共才有多少?” 即便刚刚才被李显闹了一场,李松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但一说到战比,他就忍不住的心神激荡。 太不可思议了…… 他努力的板着脸,朝胡保宗拱了拱手:“秉胡校尉,贼人总计应是四百三十余……另有二十余贼,慌乱之下跳进了泾河。我已派一队步卒沿岸搜寻了,应是走不脱的……” 就剩下了二十多个,竟然也……跳河了? 这么冷的天,跳进河里哪里还能有命在? 更何况李松还专门派人去搜了…… 这样一算,岂不是说李家的三百丁卒,竟然把四百多的乱贼全歼了? 虽然是一群乱民,没几分战力,打败不难,但要说全歼?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但李松没必要说假话,而这种事情也造不了假…… 有些不敢置信啊? 估计李家的伤亡也很大? 胡保宗刚想问一句,但看到甲胄鲜亮的李彰时,先是一愣,而后瞳孔猛的一缩。 李彰的甲上,为何没有半丝血迹? 不看李松,李承志都只穿的是扎甲,你李彰穿一身全甲,带百余步卒,难道是上去做样子的? 那这仗是怎么打赢的? 胡保宗隐约猜到了一点,但他实在有些不敢相信:“你们……折损很小?” 一问到这个,李松终于忍不住了,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全赖郎君定计,就只有七名老弱,受了点轻伤……” 确实是轻伤。 一是因为那些和尚平时就没摸过弓,射箭的人又在七八米高的墙下,等重力消耗掉一部分力道,这箭还能剩多少杀伤力? 伤的最重的一个,也只是胳膊上被扎了一箭,连骨头都没有碰到…… 扯淡呢? 胡保宗差点喊出来。 老弱连辅兵都算不上,况且受的还是轻伤,这算什么折损? 那等于说,李家以少胜多打败了四百多乱贼,更是全歼了敌人,而且自己连一个伤亡都没有? 你糊弄谁呢你? 这也就是在李家,和他胡保宗没什么关系,要是换在陇东郡城,他绝对问都不问,先把报功的人拉下去打一顿板子再说。 竟糊弄到爷爷的头上来了,想虚报战功,也得先问问你脖子上那颗脑袋硬不硬…… 正因为没关系,所以李松根本没说谎的必要,那等于说,这是真的? 这仗,是怎么打成这样的? 胡保宗脸上的肉禁不住的抽了两下,又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看着李承志:“你干什么了?” 他虽然震惊,但至少把话听全了,李松说的是:“全赖郎君定计……” “也没干什么。”李承志淡淡的回道,“看敌贼藏在马车里,马车上还盖的是草席和草包,我便把普通的弓箭换成了火箭……” 胡保宗顺着李承志的话,很快便脑补出了当时的场景: 敌贼连车都没来的及下,连刀枪弓箭都没来得及取,就先挨了几轮火箭? 再想到马车被点燃,拉车的马,车上的人也被火箭射中后会造成什么后果时,胡保宗猛的吸了一口冷气…… 就算亮在明处的敌贼摆的是铁阵,也被这几十辆惊乱的马车给冲烂了…… 更别说这些贼人只是乱民,就是来一队训练有素的官兵,也是非溃不可。 这仗打到这种程度,李家已然是大胜了…… 怪不得没有折损一个兵卒? 听李松给他讲了前后经过,胡保宗竟然生出了和李松一样的惊叹:“这样的毒计,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千万别小看“临阵应变”这一点,敢这么做的即便不是名将,也得是领军多年,且打过非常多的仗,经验极其丰富的智将。 反正胡保宗自认为,他当时即便能想到火攻,但求稳之下,是绝不敢把敌贼在城下晾半个时辰的…… 但李承志别说领军,连什么是打仗都还是第一次见,竟然就敢临敌改变战术? 李松也真敢听? 关键的是,竟然让他们给干成了? 这一个两个,胆子太大了…… 毒计? 李承志脸色一黑:“这打仗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两军交战,自然是各凭本事,怎么能叫毒?” 胡保宗被说的无言以对。 自己竟然被李承志给教训了? 关键是他说的还非常有道理…… 第三十一章 一本三国打天下 对于这样的战绩,胡保宗说不惊讶是假的。 这简直就成奇迹了…… 再看李承志:第一次出战,战绩便这般傲人,为何还能如此淡然? 这根本不似少年人的心性。 你就算不害怕,总该骄傲一下…… 胡保宗哪里能想到,李承志都没来得及得意,就被战争的残酷给吓懵了…… “这也是你从史书上看来的?”胡保宗又狐疑的问道。 他不似李松,被李承志用“神仙托梦”的借口糊弄过,所以比李松还要震惊。 “当然!”李承志由衷的叹了一口气,“确实如你所说,这《三国志》还真是奇书!” 他不敢肯定,像火烧博望坡、火烧新野、火烧藤甲兵、火烧司马懿等等的典故,《三国志》里是不是也有记载。 但至少知道,《火烧赤壁》是肯定有记载的。 不然哪有苏轼的《赤壁怀古》? 那时还没罗贯中呢…… 所以李承志是真的有些佩服:怪不得有传言,自《三国演义》出世之后,许多牛人和枭雄,都拿这本书当兵书看…… 包括他自己,眼下还真的靠从《三国演义》里看过的那点军事知识撑场面…… 这还真有点“一本三国打天下”的意味! 李承志稍一提醒,胡保宗就想起来了。 《三国志》和《三国志注》中,确实有火攻的记载,但两本足四十万字,针对火攻的记载,估计还没一百字,所以胡保宗有些想不通,李承志难道把这四十万言全刻在了脑子里,一旦遇到类似的难题或战事,他就能在一瞬间,精准而有效的找到相应的典故和办法? 不然这火攻还好说,但那冰城怎么解释? …… 汇报了歼敌数,李松又汇报了缴获:战马十二匹,驽马十九匹,马车八驾,角弓二十五张,木弓十九张,另有刀枪箭支若干…… 李承志很是惊奇。 那么大的火,竟然还能缴获这么多? 其他的先不论,这马和弓,可是真正的好东西。 公户加隐户有两百余,可战兵卒超三百的李家堡,为何才凑了二十个骑兵? 绝不是因为会骑马的兵卒不够。新丁不论,那一百老卒跟着李始贤打仗的时候,不是亲兵就是斥候,哪个不会骑马打仗? 关键在于马太精贵,不好养是一方面,还要在于驯。 如果不是驯过的马,听到一声锣响,一个蹶子一尥就惊了。还打仗,马上的骑兵不摔死就不错了。 还有这弓,不说材料好不好找,光是做弓的木材需要一到两年才能阴干这一点,就不是想造就能造出来的。 至于剩下的刀枪箭支以及人,李承志就不是很在意了。 一百八十多人,已然不少了,用来造甲肯定没问题。 但要说造完甲之后就全部灭口,李承志总觉得不太合适。 他沉吟道:“这些俘虏全是僧壮?” “只有一半!”李松回道,“另一半是宋家的乡丁……” “一半?”李承志非常惊讶,“这贼酋胆子大呀……这些人才降了几天?他也不怕队伍中降卒过多,引起哗变?” “不是全部的一半,是活下来的一半!” 李松解释道:“为了迷惑我们,宋氏乡丁全被放在了明处,也就是站在马车旁边,执矛负弓的那一百步卒。这些都是受了胁迫才从了贼,根本无一丝战意,所以墙上刚一射箭,他们就贴着墙根躲起来了……” “哈哈,还挺聪明?”李承志笑道,“活下来了多少?” 李松回道:“八十七个!” “才死了十三个?”李承志有些佩服…… 嗯,十三个? 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李承志眼神微动:“你说这些人当时都站在车边?” “对!”李松下意识的回道。 哈哈,全部站在车边? 李承志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自家的箭手竟然个个都是火眼金睛,知道哪些是僧贼,哪些是宋家的人。 更是有如神助一般,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射了一千多支箭,竟然才误伤了十三个宋氏乡丁? 这些宋氏家丁也好了不起,个个都是飞毛腿不说,还个个都是天选之子,一百人冒着箭雨,跑了数丈十数丈才冲到墙下,竟然只有十三个人中箭? 这都还不算完。 这八十七个是头上顶了卫星锅盖了,还是腰里别了对讲机了,一个往墙下躲,剩下的也都知道往墙底下躲? 这是有能人啊…… 这不但是有人识破了李家在将计就计,还猜到李家用的是火箭,更是在贼酋和其心腹的眼皮子底下,把宋家的人全串通了起来…… 厉害了! 可笑李松还骄傲的不要不要的,胡保宗更是被惊傻了一样…… 更可笑的是,一秒之前,自己都还在沾沾自喜…… 李承志怅然一叹:“李松!” “仆在!” “咱们这火攻之计,怕是早就被人识破了!” 李松悚然一惊:“早就识破,怎么可能?” 胡保宗也觉得不可能。 真要被人识破了,还能被你得逞? “不可能?”李承志冷笑道,“好,那你告诉我,马车全都停在直道上,有近有远,这些人就站在旁边,但他们是怎么做到躲过箭雨,安然无恙的跑到城墙下的? 这难道不是墙上的弓手露头之前,这些人就已料到不说,还提前商量好,一起做出了应对? 我再问你,如果不是料到城墙上射的是火箭,明明脚边就是马车,他们不往马车底下躲,为什么要冒着箭雨,整整齐齐的往墙下跑?” 李承志的话只说到一半,所有人的脸就变了,包括李松和胡保宗。 他们之前一直以为,这些宋氏乡丁之所以能活下这么多,是因为他们全出过兵役,多少知道些兵事,不似那些僧户,什么都不懂…… 但按李承志说的这么一想,破绽竟然这么多? 李承志又禁不住的叹了一口气:“我说怎么这么大的火,竟然还能缴获四十多张弓?既然没被烧掉,为什么就没有敌人捡起来朝墙上射箭?怕是大部分都是从这些人身上缴获的?” 李松光知道感叹和佩服李承志了,哪里想过这些? 他惭愧的转过头,看了看李彰和李柏。 两人恍然大悟的点着头:“仆缴了十七副……仆缴了二十一副……”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第三十二章 被迫从贼的和尚 自从得知全歼了四百多贼人,李家竟无一折损时开始,李松就跟喝醉了一样,晕乎乎的。 满脑子都是“天人神授,李家当兴”的念头…… 在这种状态下,你让他冷静、理智? 信不信李松一巴掌糊你脸上? 剩下的这些家将头目,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李松实在按捺不住,极需找人分享自己的激动,便稍稍给这些人透了点口风。 当知道“以冰筑城”、“火箭烧敌”等,都是郎君出的主意时,这些头目,都感觉跟做梦似的。 一个傻子,突然就聪明到了这种程度? 难道郎君说的“神仙托梦”是真的? 惊奇之余,再加又胜的如此轻松,就差集体高潮了,谁还会在意“为何一百宋氏乡丁只死了十三个”这样的细节? 不是没有宋家庄的俘虏喊过冤,说他们原本准备是和李家里外合击,将这僧贼灭了之类的话。 但没人相信,都只当是宋家的人在放马后炮,是狡辩之词。 现在一想起来,就跟有人用鞋底子在抽他们的脸一样,烧的厉害…… 李松猛的一咬牙:“仆现在就去审!” “审倒没必要审,把人找出来就行!” 李承志交待道,“不要虐待,客客气气的带过来……这不但是个人才,还是友军!” 确实是友军。 别说这三十八个弓手全部反抗,哪怕有一半把弓举起来,李家也绝不会只是七个老弱受了点轻伤的结果…… 原本好好的一场缴功庆典,愣是这样黄了! 一群家将一个比一个惭愧:个个都算是打过仗的,但和郎君一比,就跟白痴一样…… 这些人待的无比难受,李承志也看出来了,便找了个台阶,让他们下去了。 胡保宗直愣愣的看着李承志。 他终于知道,这些李氏家将,为何对李承志的态度突然就不一样了。 如果说“华佗秘术”、“浇冰筑城”、“火箭攻敌”等等,只是因为李承志博闻强记,活学多用,把一本《三国志》读出了花来,那刚刚这一幕,又该怎么解释? 《三国志》总不能连如何通过蛛丝马迹,识别哪个是敌人,哪个是友军也写那么清楚? 李松只是刚一提,李承志就能在很平常的细节中发现端倪,这反应能力,这临阵的嗅觉,难道也是从史书上看来的? 别说这几个李氏家将,连他胡保宗都得佩服。 胡保宗也算是看出来了,李承志一直在拿一本《三国志》糊弄他…… 不过他并不生气。 优秀到了如此程度的李承志,为了保命,却只能装傻。一装就是四年,可想而知,他心里藏了多大的恐惧和委屈。 要不是这乱贼打到了城下,眼看性命不保,他怕是还会装下去? 仔细一想,这李承志,活的有些可怜啊…… 想着想着,胡保宗竟然唏嘘起来。 李承志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嗯,这眼神有些不对,有些像爹娘老子看到自家孩子受了委屈的那种感觉:可怜,怜悯,可惜…… 可惜个蛋啊,这混蛋脑子里在想什么? …… 足足过去了快一个时辰,李松才把人带来了。 李承志抬眼一看,竟然是一个光头……哦不,一个和尚。 他之前还以为,应该是宋家的什么人物。 原来是印光身边出了叛徒? 这就比较好理解,为何有人能在印光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了…… 看面目,和尚大概有三十出头,身形很是高壮,鹳骨高耸,眼神锐利,身上隐隐透着几丝“锋利”的气势。 看来不是个简单人物,李承志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 和尚表现的非常坦然,没有一点阶下囚的觉悟,进了门只是微一合什,就算是给李承志打过招呼了。 等看到胡保宗时,他才猛的一惊:“校尉怎的在此,泾州城解围了?” “印真……怎么是你?” 胡保宗比他还吃惊,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这像是泾州解围的模样么?” 他披着棉袍,穿着中衣,还裹着一床被子,懒洋洋的靠在床榻上,一看就知道是受伤了。 印真满脸都是失望之色。 “还有脸笑话我!”胡保宗冷笑道,“你这又唱的是什么戏?” “还能唱什么戏?” 印真黯然一叹,“师父去泾州参加厨会前,特意命我守山,但守来守去,不但粮被印妙烧了,连山也被印光夺了……和尚自知罪孽深重,不得不假意从贼,戴罪立功……” 印真说的含糊,但李承志和胡保宗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没料到昭玄寺的僧人也会造反,大意之下,僧仓被人烧了不说,连僧户也被人鼓动造了反,他这个守山的僧官不是失职是什么? 无奈之下,他只能死中求活,先假装跟着印光造反,再暗中伺机而动…… 还别说,这真是个好办法,而且看这样子,快要被这个和尚干成了。 至少他已经在印光的眼皮子底下,串联了一百宋家的乡丁。再给他点时间,绝对能将印光反杀…… 如果这么一分析的话,反倒是李家提前截了印真的胡,把他的好大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给弄没了? 但暂时还是猜测,也不能是印真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李承志又看向李松。 李承志说是不用审,但以他沉稳的性格,若不将来龙去脉查个清楚,是绝不会将印真带到这里来的。 这快一个时辰了,怕是能问到的早都问过了。 果然! 李松微微一躬身:“仆审了十数个相关的,大都是如此说法!” 意思是这和尚没说假话,是个清白的…… 胡保宗心中一松,又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和尚啊和尚,你也有今天?” 李承志眼神微动:看来胡保宗和这和尚不但认识,还很熟? 他这一笑,等于是给和尚定了性:他没嫌疑…… 笑了好一阵,胡保宗才停了下来,指着和尚说道:“我还在想,泾州何时出了一个多智近妖的人物,竟能识破李家这将计就计,原来是你?怪不得……” 第三十三章 专业人士 说着,他又回过头来,给李承志解释道:“和尚法号印真,乃是昭玄寺的都官从事。 那烧粮叛逃的功曹印妙是他师兄,今日领军攻你李家的主薄印光是他师弟,三人即是大维那的弟子,也是佐官…… 你别看这和尚长的眉慈目善,绝对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端的是杀伐果断,比我这个统兵校尉强多了……” 李承志心里一动。 都官从事? 我就说嘛,在这个识字率数万比一的时代,哪来的那么多高人? 原来是运气不好,碰到了推理追踪的专业人士? 所谓的都官从事,便是昭玄寺专门负责抓匪缉盗,查案保民,维护治安的武僧官。 如果非要和现代对比,等同于市公安局局长。 一个类似警察、更或者说是高级警察的人物,通过一些珠丝马迹,从而猜到李家的计谋,就能说的过去了…… 想必胡保宗也是猜到了这一点,才会说“怪不得”!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猛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自己运气逆天,随随便便就能撞到多智如诸葛一样的人物? 那以后怎么混? 还好是自己吓自己…… 不过这个和尚也很厉害了,连胡保宗都承认不如他,说他可止小儿夜啼,可想手段之狠辣。 想想也对,这大魏朝的和尚,真心没几个好人,不然何至于逼的魏武帝灭佛? 以佛为名,剥肤锤髓,对僧户极尽压榨之能,僧民卖儿卖女,甚至是易子而食的也不少见。 和这些和尚比起来,门阀豪强仁慈的像菩萨…… 更何况,这和尚还是维那手下三大佐官之一的都官从事,干的最多的应该就是追缉逃户,杀人立威的勾当,但凡心里有些善念,都坐不住这官。 怪不得自己觉得他身上透着一股锐利的气势,没准这和尚杀过的人,比自己见过的都多…… 想到这里,李承志又生出了一丝警惕。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这是李家郎君!” 李承志正在惊疑,又听胡保宗给他介绍着。 “大师有礼!”李承志做了个揖。 “有礼,有礼!” 印真嘴里应者,目光扫过李承志身上札甲,以及他屁股下的主位,眼神微亮: “和尚原本还想着想个什么办法,能与贵堡里应外合,将这印光灭了,没想到走到堡下才知道,贵堡竟然早有准备? 今日这一战,想必就是郎君的手笔?端的是深谋远虑,和尚佩服……” “过奖了!”李承志浅浅一笑,“大师才是真的智计过人!” 他还真不是假谦虚。 要不是李松考虑的深远,早早的派出了斥候,那能轮到自己“灵机一动”? 李松才应该是功劳最大的那一个。 所以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不一定只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说不定是好多个默默输出的男人…… “先别急着吹捧!” 胡保宗不满的敲了敲桌子,看着印真说道:“我早知和尚你是缉匪抓盗的一把好手,没想到精明到了这个地步? 快与我说说,你是如何识破李家的计谋的?” “好手不敢当,只是熟能生巧罢了!” 印真微微一笑:“说来惭愧,还是印光提到,他闻到有怪味,宋昌说那是贵庄屠户在烫烧猪毛的时候,和尚才发觉不对的……” “这有什么不对?”胡保宗问道。 怕贼人闻到猪油味起疑,李松确实杀了几头猪,当时也确实有屠户在烫烧猪毛。 “但和尚还闻到了一丝豆油味!” 嗯,难道不能是拿来炒菜么…… 刚想到一半,李承志便明白了。 炒个毛线的菜,这个时代就根本没这种做菜的方法…… 而这个年代的豆油也只有一种作用:点油灯! 这已经和“放火”这两个字无限接近了,若是之前就抱着怀疑的心态,闻到豆油的味道,再以此猜到李家准备放火的可能不是没有。 但李承志总觉得印真和尚看出的不止这么一点。 “还有呢?”他轻声问道。 和尚低头想了想:“庄墙外的痕迹很乱,看不出头绪,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有些地方的车辄竟然没凝实,就像是刚刚辗压过的样子…… 和尚好奇之下,又顺着车辗的方向,到河边看了看,看到了冰滩上那几条准备走马车的路,上面铺了草,还洒了草糠,又洒了少许水,和冰冻在了一起……” “这有何奇怪的?”胡保宗忍不住问道。 冰上那么滑,想让马车走,自然要在上面要铺一层草和草糠,又怕被风吹走,只能再用点水洒在上面,和冰冻在一起,以此来增加磨擦力。 当时李承志想出这个修路的方法时,他还很是惊叹了一番。 李松也是满脸疑惑,想不通从这条路上又能看出什么? 估计全泾州的县城、郡城,以及门阀世家的坞堡,都在用郎君的这个方法筑冰城,李家也只是方法多一些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胡保宗和李松没想到有什么不对,但李承志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他微一沉吟:“大师应是看到了好些有坑的地方,草糠还是湿的?” “郎君高见!”印真赞了一声,又说道,“还是和尚不小心踩进了泥坑里才想到的。 既然稍深一些的坑里还未冻实,墙边的车辄印也未凝实,那就说明正午,至少是上午时分,这里还有人在修路,也有人在拉冰,更有人在城头上筑墙…… 但到我们来的时候,庄门竟然封死了?” 胡保宗和李松恍然大悟。 如果不是有了戒备,这上午都在修冰墙,在往庄子里运冰,庄门也肯定是大开的,为何到了黄昏就封死了? 这要是没蹊跷就见了鬼了。 但不封不行,一看庄门还在,贼人又怎么会从坞堡进庄? 不把贼人引到正对坞堡的那条直道上来,就无法形成伏击圈…… 两人面面相觑:谁能想到,竟然有这么多的破绽? 幸亏这印真和尚不是真心从贼,要不然哪有今日的大胜…… 第三十四章 和尚有鬼 印真又继续说道:“和尚此时心里已有了五六分猜测,折返回来后,又让宋里长引着角楼上的兵卒说话,和尚趁其不备,又贴耳在墙上听了听……” 说到这里,和尚就住了嘴,剩下的三个人就知道,没必要再往下问了。 脚步再轻,动静再小,也有数百人在庄子里烧油,缠箭,更由近百弓手在往城墙上运箭。 别的不论,只要稍稍听到一些甲叶碰撞的声音,就什么都猜到了。 李家要是没有防备,让丁卒穿甲做什么? 没看站在城头上和宋昌扯闲淡的李松,都穿的只是皮袍? 到这一步,印真已经很确定,李家不但有了防备,并打算将计就计,将印光灭在庄外…… 再结合“庄子里有好多人在烧炼猪油、豆油”,“墙上有许多穿甲的兵卒转动东西”这两点,大致就能猜到李家准备用的是火攻。 火攻的手段无非就是那么几点,既然庄外没有引火之物,那九成九就会用火箭…… 这印真说的轻描淡写,胡保宗和李松也听的唏嘘不止,但李承志对这和尚有几分佩服之外,倒还算镇定。 听起来好简单,但别忘了,印真可是真正的专业人士,一万人里都不一定能挑出这么一个。 换成常人,哪有这么细心? 比如印光,比如宋昌…… 这一次本就是仓促行事,早间印光率人出庄,探子便快马来报了,近六十里路,又是冰天雪地,探马能赶在午时后送来消息,就已是拼了命的在赶路了。 从接到探报到黄昏,也就四个小时,在这四个小时的时间里,李松要把庄外的人、马车全撤回来,还要把大部分的痕迹遮盖掉,做出今天没人出庄的假相,还要把冰墙上的支架拆掉,将东南西北四座庄门封死,更要整训新丁,准备武器,以及组织乡民烧水备战…… 虽不乱却忙,时间不是一般的紧张,李承志觉得再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做的再好了…… 所以李承志也觉得没多失望。 胜不骄,败不馁就是了! 不管说是机缘巧合,还是运气,最终还是他赢了,这就够了…… 正在自我安慰,又听胡保宗叹道:“和尚还真是细心啊……你若早有这般谨慎,哪能让印妙和印光得了手?” “确实是和尚大意了!” 印真的脸色有些阴沉,“印妙官职比我高,还持有师父谕令,被他烧了粮,我尚能辩的过去。但这印光起兵,确实是我失职…… 当时僧仓被烧的消息已经掩盖不住了,山上人心浮动,和尚便想着到哪里借点粮,将这数千僧民先稳住。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最近的宋家,哪知和尚前脚走,印光与和尚的几个不肖之徒就起事了。 起事也就罢了,还利用有军情要报给和尚的理由,诈开了宋家庄,将宋氏主家屠了个干净…… 这一切皆由印光引起,若不将他灭了,岂不是全成和尚的罪过了?思来想去,和尚便假意从了印光,伺机拔乱反正…… 那些孽障素来知道我的性子,看我如此轻易的从了印光,心中便起了疑,不但有意疏远,还更是像防贼一般的防着我。 印光也怕我取而代之,更严禁我与部属、僧户过多来往。 但好在和尚在寺中还是有些威信的,印光不敢杀我,又不能不用我,因此等攻下宋家之后,才让和尚统属了宋氏的一百丁卒……” 胡保宗听的唏嘘不止,李承志却是心思微动。 你都说山下已人心浮动了,身为当时昭玄寺的最高僧官,竟然还敢往外跑? 你这官是走后门买来的,亏胡保宗把你夸的天上少见,世上没有一样。 真要是这样粗疏的性子,你又是怎么在庄外那么凌乱复杂的环境中,发现那么多的线索的? 再说,那是数千僧民,又不是几个几十个,岂能是一时两刻就能鼓动起的?也根本做不到多隐秘,你那数百手下,难道一个不落的全被印光收卖了,竟然没一个给你报信的? 印光只是一介主薄而已,放到现代,就跟领导的秘书差不多,手下顶多有几个只会耍笔杆子,能有多大的号召力? 再看他跑来李家堡诈门的这番举动,也没见智谋高到哪里去,领兵的水平更是一塌糊涂。 和印真比,不论是经验还是能力,或者是心性以及手段,好像差了好几个等级。 但就是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人物,竟然压服了上千僧壮,逼着印真这个官比他大,手下比他多,威信更是不知比他高到哪里去的人物不得不诈降…… 印光要真这么厉害,又如印真所说,他那些部属已全都被印光收卖,都在防备他,他又是怎么在印光和亲信的眼皮子底下,把宋家的人全给反正了,还一丝风声都露不出去? 勾结也就罢了,还能如臂指使一般,指哪打哪? 这前后反也差太大了,感觉哪哪都不对…… 不会是这和尚有鬼? 李承志不由自主的怀疑起来! 看他不作声,印真又问道:“敢问郎君,这印光是生是死?毕竟是师兄弟一场,要是还活着,和尚想再见他一面……” 哦,对,印光呢? 李承志下意识的看向李松。 李松眼神微微一凝。 印光早被李彰生擒了。 但不能在这种场合说呀,要不然如此重要的军情,我怎么可能不秉报? 郎君怕是还没想到这印光的重要性? 李松几乎没犹豫,只是将头往下一低:“活口与尸体中,都无这印光。据他亲信讲,战事未起之事,他就远远的躲到了河边,后面就不知道了,兴许是掉到了河里也说不定……不过仆已命人沿岸搜寻,当能找的出来……” 印真的脸色突然一变。 没死? 连尸首都没找到? 好像除了掉到河里,再没地方可去。他当时也确实看到印光骑着马站在河边,后面一乱,就再没顾上…… 但万一印光命大,活着逃回去怎么办? 自己辛辛苦苦谋划一场,岂不是全便宜了印光? 第三十五章 有恃无恐 印真当即就坐不住了:“若让印光走脱,和尚这一番谋划付诸东流倒是其次,郎君这一战未尽全功才是遗憾…… 也不瞒郎君,和尚就指着这点功劳救命呢,还请郎君助我一臂之力……” “怎么助?”李承志下意识的问道。 “请郎君派一队精骑,护我回山……和尚在昭玄寺还是有些威望的,只要能先印光一步回去,谎称印光已死,阂山上下,当能随和尚反正……到时你我再两面夹击,攻下宋家庄并非难事……” 李承志觉得有些不对:“大师为何不先接收宋家,至少宋家有粮?” 印真眼皮一垂:“正因为有粮,所以印光不是一般的重视,不但留下了六百余僧壮,还俱是由其亲信统领,和尚委实没信心诈开这庄门……” 听到这句,李松瞳孔猛的一缩。 到底是印真在撒谎,还是印光在撒谎? 印光告诉他,宋家的丁壮早已被他逼着交了投名壮,反志比昭玄寺的这些僧民还坚定,所以他在宋家庄只留了二百僧丁,并宋家的丁壮和乡民,在往崆峒山上运粮…… 此时的宋家,应该极为空虚才对? 但印真却说,宋家足有上千兵丁? 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到这个地步,身陷囹圄,一心求活的印光说假话的可能性要更小一些才对…… 那印真呢,为什么要说谎? 李松心中猛的一亮:印真这是怕李家抢了他的功劳,所以才故意夸大了宋家庄的兵力? 一听有上千兵卒,李家肯定不敢动歪心思,不但不敢打,还得防备印光的亲信等不到印光的消息后,再次派兵来攻。 这样一来,李家只能固守,这崆峒山自然只能让给印真。 印真占了崆峒山,难道还能放弃如探囊取物一般就能拿到手的宋家庄? 其余不论,那里可是有上万石粮的…… 这打来打去,竟然全部便宜了这贼和尚? 李松看着印真的背影暗暗冷笑。 打的好算盘啊? 也是阴差阳错,本是在防备胡保宗,所以一直没提印光还活着,没想到把你这奸贼给诈了出来? 就是不知道郎君会如何应对…… 李承志正在狐疑。 要是没发现这和尚人设有些崩之前,他肯定就答应了。 说不定还要和印真商量一下,到时让李家举族搬到崆峒山上,也省的发愁天热冰化了,这庄墙应该怎么守。 他总觉得印真有鬼,可一时半会又捋不出头绪,连这和尚想干什么都猜不出来,所以有些犹豫。 万一这一放,成了放虎归山怎么办? 要是有机会,能和李松商量一下就好了…… 想到这里,李承志下意识的看了李松一眼,而后一怔。 李松的眼珠子就跟摆钟一样,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 难道还能是羊羔风犯了? 这分明就是什么都别答应的意思…… 李承志心中狂震。 李松也看出这和尚有鬼? 那就是真有鬼了…… 也没什么不敢答应的,谁规定的,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 先把和尚稳住再说…… 不等印真和胡保宗看出异样,李承志便哈哈一笑:“一队精骑而已,当然没问题……李松,现在就去准备……” 李松心里一急,拒绝的话都还没想好怎么说,李承志又像是刚想到什么一样,对他说道: “噢,你先等等……出去后一并通知厨厮,速速烧一锅姜汤,让丁卒喝了再启程……另外再备些热汤和肉食,快快送到校尉房里来……” 说着他又转过头,对印真说道:“这人披甲,马上鞍也得一阵,左右也是要等,大师不若抓紧时间吃两口热饭,也好御寒……” 不说还好,李承志一说,印真就觉得肚子里空的厉害,仔细一想,自黄昏时嚼了两嘴干粮,吃了几把雪之后,再滴水未进过。 “那就叨扰郎君了!”印真做了个揖。 “大师太客气了,一顿饭食而已……”李承志哈哈一笑,“大师先随校尉去厢房,等我换身衣裳,再来给大师敬酒……” 看李承志身上还穿着札甲,印真一点都没起疑。 这反应不慢呀…… 李松暗赞了一声,跟着李承志出了正堂。 两人刚走,胡保宗的眼睛就眯了起来,冷冷的盯着印真:“你搞什么把戏?” “你觉得呢?” 印真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和尚既不想如印妙一样一逃了之,也不想被乱贼当邪魔烧死,更不想随印光造反,最终还是落个人头落地的下场,当然就只能死中求活了……” “死中求活,死中求活?”胡保宗的脸色一白,“诈攻宋家庄,是你出的主意?” “还用的着我出主意?”印真冷笑道,“山上的粮食已撑不过三天,印光再蠢,也知道必须先找粮,自然而然就打上了这宋家和李家的主意……” “你也真敢算计?”胡保宗不敢置信的摇着头,“你就不怕搞砸了?” “搞砸?”印真失笑着摇了摇头,“真要到那一步,要么就是我已经死了,要么就是快要死了……和尚都要死了,还管他搞砸不搞砸……” “疯了,你真是疯了……” 胡保宗失神般的呢喃了几句,又猛的一个激灵:“我不管你怎么算计的,但这李家绝对不能动!” “嗯,知道了。胡信说了,你这条命就是那个傻子救的……啧啧,华佗秘术,浇冰筑城……真是难以想像,这李家郎君不但不是个傻子,竟然聪明绝顶?” “既然知道,你还敢在他面前玩心眼,就不怕他识破?”胡保宗低声骂道。 “倒是见他皱了两回眉头,不知是听的心神激荡,还是说听出了不对……但即便直觉有异,他一个足不出户,只知道学赵括的少年郎,又能有多少见识,哪能识破和尚的用心?” “他没经验,那李松呢?” “看来你是没看到我说话时,那李松心不在焉,喜不自胜的模样,分明是在为今日这一战而沾沾自喜,就根本没顾上听和尚说的是什么…… 更何况,和尚做什么了,需要识破?就算猜到了又能怎样,没有证据,李家还敢杀官不成?我可不是印光,一点依仗都没有……” 胡保宗猛的一噎,气的无话可说。 你他娘的正因为什么都没做,这昭玄寺才乱起来的…… 看他气的浑身发抖,印真冷笑道,“何必把自己气成这样?李家只是救了你一命而已,就让你感激到了这种程度,那胡家呢,史君呢,你又该放到什么位置?” “这和胡家和史君有什么关系?” 胡保宗一声低吼,又突然呆住,傻傻的看着印真:“史君?” 印真呲牙一笑:“对,史君!” 第三十六章 用心恶毒 “李松……” “郎君……” 进了偏厢,两人齐齐的低呼了一声。 李承志脸一黑:“你先讲!” 李松微微一躬身:“还是郎君先请!”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我觉得印真有鬼,说的这些话,前后矛盾的地方太多…… 他仅凭这一道车辙印,就能推断出我李家不但在将计就计,还用的是火箭?你想过没有,这中间需要观察、辩别、论证多少细节?可想而知他心思慎密到了什么程度…… 连胡保宗都承认不如他,但为什么轮到印光造反的时候,他就跟个白痴一样,敢扔下人心浮动的昭玄寺,跑去宋家借粮? 我都怀疑,他这是不是故意的?但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李松都听呆了,直愣愣的看着李承志。 只是印真和胡保宗的几句对话而已,郎君你竟然就听出了这么多有问题的地方? 而且还好有道理? 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听出来……不,不是没听出来,而是根本就没顾上听。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 印光说,能不能给他一条活路,暂时不要杀他。并称他绝对有把握,说服宋家和昭玄寺的僧丁僧民投降…… 这可是平叛之功…… 至少也能给郎君举个武官做了。 当时的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哪顾得上印真的话里有问题? 但要真如郎君猜测的这样,印真是有意放纵的,这事情就没印光说的那么简单了。 这蠢货身边,怕是早被印真安排了不少内应…… 还真是个厉害人物,若不是郎君机警,李家绝对会跟着上一次恶当…… 李松佩服的说道:“怎么可能没好处?他要戴罪立功……” “我知道啊,这和尚自己也说了,他要死中求活,戴罪立功。但要说印光造反是他故意纵任的,他这罪不是更重了么,还立什么功?” “又不是他怂恿的,印真完全可以说是他一时失察。这样一来,他至多也就是失职之罪。只要等这印光声势大到一定程度,他再跳出来拨乱反正,这岂不是大功一件?” 李承志眼皮一跳:“养寇自重,欲擒故纵?” “对!印妙烧粮,也应是他纵任的,目的便在于逼着让印光起事……也更说不定,诈攻宋家和我李家的主意,便是他出的…… 不,这样的人,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应该是他用了什么手段,引诱印光自己想出来的……毕竟崆峒山上确实没粮了,宋家和我李家,又离崆峒山这么近……” 李承志的脸色猛的冷了下来:“这么说,他才是罪魁祸首?” 闹了半天,印光只是个傀儡,印真才是想攻破宋家堡,想抢走粮食,想灭李家满门的幕后黑手? “应该是了,不然他怎么敢说要戴罪立功……” 说到一半,李松突然一顿,脸色黑的跟锅底一般:“我说他为何左一个假意从贼,右一个戴罪立功?原来竟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李承志气的大骂:“要说就说,少吊胃口!” 李松吞了一口口水,涩声说道:“若是仆没有料错,印真应是想解泾州之围,以此来顶罪……” 看李承志好像不明白,他又解释道:“按照朝廷惯例,地方若生民乱,达上万众者,州官免职,郡官坐监,县令斩首…… 因此,维那能不能活下来不好说,他们这三个佐官,一定会被朝廷拉出来平息民怨……所以印妙才要逃,印光才会反! 仆之前就觉得有些奇怪,印真口口声声说要戴罪立功,但即便平定了昭玄寺,至多也就是能将他的失职之罪顶平,那这压榨过甚,致使上万僧户造反这个罪名又该怎么顶? 现在一想,就全通了:只要将这叛乱压下去,他这就是平叛的大功,再大的罪也够顶了……” 李承志忍不住讥讽道:“简直痴心妄想,他即便平定了宋家和昭玄寺,手里才几个人? 围困泾州的可是上万僧户……是户,一户五六口的户,那乱民至少在五万以上,他怎么平?” 李松瞳孔一缩,双眼中冒出两点寒光:“若换成仆,就一个字:抢!抢粮、抢人、抢车、抢马、抢兵器……” 李承志冷笑道:“那跟造反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印真直接换了印光自己干,至少他比印光专业多了……” 话都没说完,李承志就说不下去了。 他双眼猛的往外一突,呆呆的看着李松。 李松叹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点点头,意思好像在说:恭喜郎君,你猜对了! 李承志心脏一缩,只觉浑身一凉,像是光着身子站在了雪地里。 这印真,真特么的狠毒啊? 他这根本不是养寇自重,而是在养蛊! 将印光立在明处,让他造反。印真则以诈降的名义躲在暗处,通过亲信手下,或是其他的手段,引诱印光不停的抢,不停的抢,就像抢这宋家庄这样…… 等实力够了,觉得能与覆钟寺的乱贼掰手腕了,再杀了印光,以“忍辱负重,拔乱反正”的名义起兵,平叛立功。 更说不上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他也可以直接投敌,混到贼酋的身边,最好能取得贼酋的信任,给朝廷当内奸,只要平叛功成,他不但能保下一条命,说不定连官职也能保住。 也更说不定,维那被降罪之后,就会轮到他来坐。 但前提是,他必须得有足够的实力,贼酋才会重视他,所以投敌之前,还是要不停的抢,多抢几家像宋家、李家这样的门阀,以此来壮大实力…… 为了他一个的性命,竟然要拉成千上万人给他做垫脚石? 心思之狠毒闻所未闻…… 李承志恨的牙关都要咬碎了。 要不是李松熟知兵事,早早派出了斥候,李家一旦被攻破,自己肯定也会像宋氏主家一样,被印光用来给李氏丁卒当投名状。 剩下这一千多族人,也只有一个下场:当炮灰…… 亏自己当时还想着这和尚要是没问题,能帮的话最好帮一帮,毕竟看的出来,印真和胡保宗的关系不一般。 那自己都能看出来这和尚说话前后矛盾,胡保宗怎么说也要比自己有经验,难道就没觉察到?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李承志禁不住的咬紧了牙关。 可以啊,这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第三十七章 一言决他人生死 李承志瞳孔猛的一缩:“李松,胡保宗和这印真是什么关系?” 李松看了看他,又暗叹了一口气。 他刚刚还想着,要不要提醒郎君,郎君知道了后,又该如何与胡保宗相处。 但看来,他自己已经想到了…… “听说是胡刺史的义子!” “义子?” 李承志眉头一皱:“堂堂刺史,收一个和尚做义子?” “郎君,这可不是普通的和尚,而是官,论起品级来,他和胡保宗相当。再说了,钱财送多了,别说有名无实的义子,就是嫁个庶女也使得……正因为和刺史,以及胡家的部分人勾结,这昭玄寺才敢将僧户压榨到造反的地步……” 昭玄寺和胡家勾结? 李承志本能的想到了泾州刺史胡延昌,还有远在洛京的那位胡贵妃…… “那胡保宗呢?” “郎君真是说笑了,他既然姓胡,即便没直接参与,也绝对脱不开关系……” 李承志恨恨的咬了咬牙:这该死的宗族观念…… “胡家只是为了钱财?” “还有僧田,这才是大头!” 李松回道,“胡家占有隐田数万亩,全是由僧户敬献给昭玄寺,昭玄寺又贿赂给胡家的。并且一直由昭玄寺派僧户在耕种,所以胡家不用纳粮税,更不用出徭役……这在泾州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数万亩? 李承志忍不住的冷笑起来。 原来是一丘之貉? 于公于私,这造反都和胡家脱不开关系,怪不得胡保宗之前那么拼命,现在为什么又和印真一起哄骗自己。 李承志双眼微眯,眼中透出了一丝杀意:“意思就是,即便我们猜的是对的,也不能把这印真怎么样了?” 从六品的官,已经和他大伯相当了,还和泾州第一阀门关系深厚,更有可能是刺史的干儿子,这样的人物,又岂是李家说动就能动的? 但要说就此咽下这口气? 李承志眼神一冷,不由自主的“呵呵”了一声。 做什么美梦呢? 自己之前就在疑惑,这印真既然心思如此慎密,为什么就不能把说辞再编的合理一些? 当时只以为印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时间不够,没来得及。 现在想来,原来印真是有恃无恐。 胡家不但是泾州第一门阀,就连刺史都姓胡。 更不用说,还有一个出自胡家的皇贵妃…… 也说不定,印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傻了,所以觉得这套说辞完全够用了。 这特么是把自己当傻子糊弄呢? 伤害多大暂且不说,但侮辱性极大,基于这一点,这仇也非报不可…… 李承志在发狠,李松却在犹豫,许久才见他猛的一咬牙:“不是不能杀,是不能明着杀……郎君放心,仆会安排好的……” 李承志心中一震,盯着李松。 我什么时候说过杀了,你这胆子比我还大呀…… 还“仆会安排好”? 意思是,路上就要动手? 这四九寒天,冰天雪地的,还是夜路急行,出点什么意外都不稀奇。 但我没说现在就杀啊? 万一猜错了呢,即便找不到证据,至少也应该试探一下? 好像猜出了李承志的心思,李松不闪不避的看着他,脸色阴沉如水: “郎君,仆还没来及告诉你,宋家根本没有上千兵丁。印真怕我们用李宋两家是姻亲的名义占了宋家,所以才哄骗于你,目的就在于宋家的上万石粮和四百兵丁……因此断定,印真从头到尾对我李家就没抱善心,基于这一点,也不能轻易放过他…… 另外,天总有回暖的一天,这冰墙迟早都会化,因此,只要有能搬上崆峒山的机会,就绝不能放过。 但以印真的本性和身份,是断然不会让我们上山的,所以,即便从李家这上千族人的生死考虑,只要有机会,这印真也断然不能留……还望郎君不要犯妇人之仁……” 放屁,这和妇人之仁有什么关系? 李承志怒道:“难道你还想胁迫印真去诈宋家,去诈昭玄寺?也不想想他是干什么的,说不定你一句话没说对,他就能猜出你的意图……” 李松干咳了一声:“郎君,仆的意思是,杀了印真,用印光去诈门……” “印光,什么印光?” “印光被李彰生擒了……” 印光还活着? 你这混账怎么不早说…… 李承志的怒气刚提起来,又瞬间压了下去。 还真不能说…… 被胡保宗和印真知道了,说不定又会编出什么样的理由来糊弄自己。 他发现,在印真这样的老阴比面前,自己就跟雏儿似的…… 但雏儿又怎么了,雏儿有老天眷顾,运气好啊! 谋划好了,照样让老阴比在阴沟里翻船…… 印光竟然活着? 李承志转怒为喜:“审过没有?” “审过!” “他怎么说?” “说是要戴罪立功,并称他绝对能说服叛贼,助我们平定宋家和昭玄寺……”” 呵呵……这么怕死,造哪门子的反? “那有关印真呢,印光又是怎么说的?” “大致于印真自己说的一样……” 李承志叹了一口气。 想想也能知道,印真敢这样说,就肯定不怕自己查。 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印光不但活着,还被李家生擒了…… 李松说的很对,只要有印光在手,不论从哪方面考虑,印真都要杀。 那杀是不杀? 这已和印真是不是对李家不怀好意的关系不大了,而是李承志想不想要崆峒山这条后路的问题。 如果不想杀人,那就洗干净脖子,乖乖的等着别人来杀…… 根本没必要犹豫。 他就是觉得,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能一言而决一个人,或是一群人的生死了…… 他双眼微眯:“为什么不早说?” “仆没机会说!”李松低头回道,“胡校尉一直都在……” “这和胡保宗有什么关系?”李承志不解道。 那时候李松可不知道印真的心思,也更不知道胡保宗是白眼狼。 李松声音微沉:“郎君,这可是平定昭玄寺之乱的大功……你想过没有,真要任由昭玄寺乱起来,会是何等阵势? 这等于是官府带头造反,完全可以鼓动起整个泾州的僧户,到时候,这民乱就不是几万,而是十数万,乃至数十万…… 不是仆故意夸大,这比平定泾州城外上万僧户的功劳还大…… 仆当时想,万一胡校尉不许我李家单独出兵,非要我们带上胡家,或是带上泾阳城的郡兵怎么办?一有官方介入,这功劳十成中能有一成落到我李家头上,都算不错了……” 李松是怕胡保宗抢功? 还真说不准…… 但在他看来,这立不立功都只是其次,只要搬上崆峒山,便是进可攻,退可守,真要守不住,还可以撤往凉州……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的小命,这一千余族人的性命,算是都保下来了。 李承志沉吟了半天,才咬了咬牙:“你看着安排……但一定要小心,这印真不是普通人物……” 说了一句,他又顿了一下,叹道,“动手之前,最好能问一问……” “仆知道了!” 李松嘴里应着,心里却在嘀咕:反正都得杀,有什么必要? 第三十八章 送行 “吱呀……”随着一声怪响,地牢的门被打开。 这是坞堡的地下……就是当初李承志谋划逃走时,从里面看只有三层,但从坞堡外面看,却足有五层中的那两层。 很简单,五层的坞堡修好后,用土从外面埋掉两层,就是地牢…… 里面昏暗无光,又冷又潮,还散发着一股霉味。 下了阶梯,走到最底下的一层,李松亲手打开了一扇木门。 关囚犯的地方,用料自然厚重,即便力大如李松,也要用上七八分力气,才能将门推开。 听到动静,印光一骨碌的爬了过来,急声问道,“可是李主事?” 一个高壮的人影提着一盏灯笼进了牢房,不是李松还有谁? 看着脑袋上反射着亮光的印光,就像是在看一堆黄金,李松的眼睛亮的吓人。 因为这印光,不但功劳马上有了,就连退路也有了,李家真是好运气啊…… 收了收神,李松扯了扯嘴角,硬是挤出一丝自认为和蔼的笑容,温声说道:“印光,想死还是想活?” 他打滚一般的爬过来,不就是在等这句话么? 印光兴奋的直发抖:“想活……自然是想活……” “那就跟我走!” …… 房间里很热,李承志脱了皮裘,只穿了一件薄衫。 印真也早就换上了仆妇送来的帛袍,不知找的是谁的,还挺合身。 就是那颗卤蛋似的光头有些刺眼。 他进去的时候,印真正在大口大口的吃东西。 一块足有小孩脑袋大的肥猪肉,被印真划拉成小块,又用刀飞速的往嘴里塞着。 肉没煮透,中间的部分还有血丝,但印真却吃的很是香甜。 随着咀嚼,血水顺着印真的嘴角淌了下来,李承志有一种错觉:好像这印真吃的是人肉一样? 胡保宗的案几上没有肉,只有一碗酒,但他却没动,只是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吵架了? 不是好的都要穿一条裤子的么? 李承志暗哼一声,跪到了另外一张案几后。 “总感觉身上有一股血腥味,洗的时间便长了一些,真是怠慢大师了……” “无妨……”印真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用力的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又问道,“是和尚麻烦郎君了才对,不知贵府准备妥当了没有?” “二十骑早已备好,就等大师了!” “好,那和尚就不说客气话了!” 印真将最后一块肉塞进了嘴里,又端起酒爵,遥遥向李承志一举,“郎君之恩德,和尚铭记在心,它日必有所报?” 必有所报? 怕不是还惦记着我李家的数千石粮,三百多兵? 李承志不动声色的端起了酒爵:“那就祝大师马到功成!” “哈哈……借郎君吉言!”印真大笑一声,一饮而尽。 印真起身,李承志将他送出了前院。 就当是为他送行了…… 看着胡保宗的两个家将也跟着印真离去,李承志不由的冷笑了起来。 看来这关系真是深厚呀…… 不过不用担心。 李松要是连这么点意外都应付不了,谈什么带过兵? 他准备去正堂,胡保宗的另一个家将又迎了上来:“郎君,我家校尉有请!” 李承志一阵厌烦。 往日的时候,他大都会陪胡保宗聊天、吹牛,不到子夜,是绝对不会去睡的…… 但心里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就跟打了激素一样,瞬间长的遮天蔽日。 他实在不想面对胡保宗,更没心情陪他演戏。 但该应付的还得应付,至少也要等印真出了庄,上了路再说…… “嗯,知道了!”他冷着脸点了点头,又回了前院。 胡保宗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硬是挤着一丝笑,给李承志倒了一杯酒,推到了他面前:“想到你会去忙,所以特命人将你截了回来!” “没什么可忙的!” 李承志接过酒杯,浅啜了一口,“有李松在,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根本不需要我过问。我之所以没过来,是要去正堂跪罪……” “真要跪?”胡保宗惊奇道。 他只以为,那是李承志故意给李松找的台阶。 听起来我很想跪似的? 这李松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竟跟他说:郎君不跪,就是欺骗、亵渎神灵,神灵以后再不护佑李家怎么办? 护佑个毛线! 你与其求神,还不如求你家郎君来的妥当。 但反过来一想,李松要不迷信,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数天之内,从“来啊,将郎君给我绑了”,进化到“仆唯郎君之命是从”…… 包括李松这小小的李家仆臣,一言不合就敢杀朝廷命官,明里暗里和刺史、和泾州第一门阀做对的胆气,也是从这里来的。 即便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提升李松,以及整个李家的斗志,他今晚也跪定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的话,哪好意思反悔?”李承志懒的解释,随口敷衍道。 “无信而不立?也对!” 胡保宗点点头,端起了酒爵,“请你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敬你杯酒。今日李家大胜,都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恭喜我? 何必假惺惺? 正因为李家大胜,才坏了印真的好事,也说不定是坏了你胡家的好事,所以你才不高兴的吗? 唉,这人心呐…… 李承志心中暗叹,举起了酒爵,哈哈一笑:“确实是大胜,当值得喝一杯……” 看李承志端起酒爵一饮而尽,胡保宗下意识的一怔。 今日怎么不劝了? 往时便是那药酒,也是说只让喝三碗,就只给喝三碗,多一滴都没有。 感觉李承志突然就对他冷淡了下来…… 胡保宗双眼猛的一突,而后脸上就像是涂了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起来。 紧跟着手上一抖,像是连酒爵都端不稳了一样,洒出了几滴酒…… “怎么不喝?” 看他端着酒发呆,李承志下意识的问道。 胡保宗控制着心里的悸动,放下了酒爵,声音干涩而又嘶哑:“承志!” “嗯?” “你怕是在心里骂我?” 李承志眼皮一跳:“真是奇怪,我骂你做什么?” “骂我忘恩负义,骂我恩将仇报!” 胡保宗惨然一笑:“骂我明知道印真居心不良,却不提醒你,还让你放走了他……” 李承志心中狂震,表情直接僵在了脸上,但依然嘴硬:“你胡说什么呢?” 看他脸色猛变,胡保宗什么都明白了,惨然笑道:“我就说,你不可能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