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禁书目录》 第一章 怪尤矣 秦岭如龙蜿蜒,划割神州南北。 大武-熙宁七年,永兴道醴州 隆隆~ 沉闷的冬雷声从云层间滚过,将许多人清早刚起来的残留睡意碾碎,倒只留下那几分无奈的清醒。 哪怕正值寒冬腊月,他们也一样还得起来忙活事计。 不过嘛,对于位处京兆府下这座名为“无功”的小县城而言,今个儿倒是个特殊的日子,哪怕是没有那道滚荡的冬雷声,街道上,也依然是早早的聚拢起了一大堆的人,或是各自支棱起小摊子,摆上些花样繁多的玩物和小吃食,又或是在匆匆的搭着戏台,准备往脸上涂着白垩、黑炭、丹砂、青雘之类的颜料,扮作滑稽可笑的样子。 年节将近,这也就是在关中被称作是“社火”的民间庆祝祭祀活动了。 你道如何叫得“社火”? 所谓凡一应吹箫打鼓、踢球放弹、勾栏傀儡之类的诸般把戏也就是了,说来像是献来与社神观玩的意思,但实际上,却也只不过是耍来人扶人兴,大家笑着取乐罢了。 只不过嘛,这无功县的“社火”倒却是与别地的“社火”有些小小的不同…… “话说当初大武仁宗天子在位,嘉冉三年三月三日又三更三点,天子半夜移驾司天监,路途中,忽见前方有一猿猴拦路,生的白首赤足,穿戴着朱衣具服,口出人言,自称是龙潭山虎伥洞希夷宫中洪信太尉,奉老天师口谕,来向人间天子通报天下兵戎凶事……” 无功县升斗食记旁,县里着名的酸秀才吴老头,又开始不知道第几次的讲起了他那大家其实都早就已经听腻了的故事,试图从剩下那几个还满脸好奇的小孩那里,忽悠到自己今日的酒钱。 “都说是京城汴梁皇宫发生的事情了,隔着那么远,吴老头你又没出过无功这地方,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还精确到三年三月三日又三更三点的啊!”旁边一桌,有人说笑取乐。 “庄周先生有言,你们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的!”吴老头气的涨红了脸,两撇白胡子一挑,强自争辩道:“哼,老夫我才不和你们这些粗人计较!” 见到吴老头又是摆起了这副“文人”的架势,大家也就都哄笑了起来,店内外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刚才说到哪了来着……哦对,说到洪太尉向仁宗天子禀告天下兵戎凶事了是!”吴老头一拍脑袋,一只脚向前踩在长凳子上,以手充当临时的惊堂木,在桌子猛然拍了一下,朝那几个兴致又要被别处花样吸引了过去的稚童叫道:“你们道接下来事情怎么样了?” 他用一种颇为阴森森的口吻说道:“正当天子以为这位洪太尉要语出惊人之时,奈何怎料啊……洪太尉的话才刚刚要出口,还没蹦出个一个字呢,忽然间,这头口吐人言的猿猴,竟然是开始诡异的七窍流血了起来,莫名其妙的暴毙在了仁宗天子和诸位随行的司天监道人眼前……” 就在这时,店外的街道上,忽然有一个正巧路过的昂藏大汉接过了他的话头,直接插嘴剧透道:“是夜,神州中土各地,皆有妖星天火坠地,且持续数日,据说总计约有一百一十颗上下,约近于天罡地煞之数。” 那昂藏大汉顿了顿,感叹道:“据说,当年众多妖星中的其中一颗,便是落在我们无功县外,才从而惊醒了地下的老龙,闹出了波及数县的大动静。” “那后来呢?”几个稚童将目光转了过去,跳下凳子,围拢在昂藏大汉身旁,拽着人家的裤腿,急忙问道:“我爹都说岑叔你是去过外地闯荡,还在县中豪族门上当过武教头,被举荐进了县衙门的人,是见过世面的,肯定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后来啊……”岑青崖也不恼,笑了笑,故意拖长了语调道:“自然是长安京兆府来了人,将那条地底的老龙降伏,囚禁起来了呗~” 围拢在他身旁的稚童们愣了一下,随后也是品味出了这个结局的敷衍,齐齐的嘘了一声:“嘁,老套,没意思!” “哈哈哈!”岑青崖顿时忍不住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撇开那几个各自散去的孩子,就近找了个位置,拉开长凳,直接在吴老头对面坐下了,然后拉开大嗓门,朝在后厨忙活着的店家叫道:“这天寒地冻的,赶紧上酒,给某家来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泡馍!” “……岑教头,今天不是社火的日子吗?不陪着你家越老爷一同去囚龙观参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见到岑青崖在自己桌对面坐下,吴老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他说的囚龙观说的自然便是字面意思上的囚龙观了,自妖星坠地,孽龙祸乱数县气象,后又被京兆府的道门高功降伏以来,这上面来的道人啊,便依着什么阴阳五行的理论,沿着真正囚龙的漆水河上游往下,在下游遣人修建了一座道观,也号作“囚龙”。 无功县众人皆知,县里的这位“越老爷”早年也曾是个结交甚广的游侠儿,在长安城中混出过些名声,只因为当初似乎是犯了事情,这才隐姓埋名,回到家乡当了个安心的地主老财。 都是从长安城回来的人嘛,不必多说,这“越老爷”和囚龙观的这位“白渡子”道长自然也是旧相识了,但逢每年的“社火”举办之时,都要去囚龙观祭拜,参观祭龙的环节。 “嗨,你说这个啊,倒霉倒霉!”岑青崖不悦的摆了摆手,反正等着上菜时,闲着也是闲着,便将手拢在了嘴边摆了摆,装模作样的压低声音道:“嗨,还不叫是我东家这位“越老爷”犯事回乡后,什么事都爱多想的老毛病又犯了,我这不是护卫他一起去囚龙观参拜了嘛,结果到了地方后,也不知道是又哪里看我不顺眼了,便直接用个怕打扰道门清净之地的理由把我打发回去了。” “这、这……”吴老头哑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越老爷”的行为。 说他糊涂,肯定不至于,可又说他不糊涂,这位越老爷有时候的行为却又是荒唐的没边,完全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譬如说散尽大半家财以求消灾解厄、积攒阴德,又譬如说笃信神鬼之说,时常都要去各种道观佛寺参拜上香。 “哦,对了,还有另外件古怪的事来着啊。”岑青崖忽然想到了什么,抿了一口店家刚送上来的酒,从小碟子里捻出几颗花生米往嘴里丢着,说道:“这趟我去的时候,还发现咱越老爷的那个小儿子也跟着,估计是我那位老东家,在修道之余,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刚好在妖星坠落那年生下来的小儿子了,为了方便修道,干脆倒是要先直接把自家孩儿送去清冷寂寞的囚龙观内出家了!” “啊这……”听了他这话,还恪守着早年学的些圣人道理的吴老秀才也显得有些气愤,可刚准备学着岑青崖怒拍桌子时,却又忽然想到早年县里游侠儿们招摇过市的威风,和自己欠店家的那几枚大钱,最后只能悻悻然的缩了缩脖子,重拿轻放,象征着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自开国以来,武朝便以奉天师道为国教为传统,就连历代天子也皆是自称上界仙圣真君转世,向来笃信长生之说,而常年不惜大肆耗费天下人力,召遣百姓平民,大肆修建奇观异阁,改换山河形貌——功在不在千秋暂且两说,起码有点眼光的人都知道,这利益嘛,则肯定不可能是在当代了。 当然,在多大数人眼中,“天子”都是没有瑕疵的圣人,这“祸国殃民”的帽子,也自然是只能由偌大的天师道、和朝堂上那些时不时“误国贼子”来背了…… “……那孩子不是听说天生早慧,自幼能懂人事吗?”吴老秀才搔了搔下巴问道。 “嗨,据说还是他自己主动答应的。”岑青崖摇了摇头,见店家的泡馍羊肉送上来了,便聊性大减,也只能替那个几年前还和自己请教过武艺的少年象征性的叹息了一声。 “穷文富武,修道破家呀~” - - - “汝见人首蛇身者,无臂鱼鳞者,土牛木马者,汝勿怪,此怪不及梦,梦怪不及觉,有耳有目有手有足,怪尤矣……” 囚龙观,缭绕着馥郁熏香气息的阴暗大殿中,破蒲团上,佝偻身躯几乎全部被掩盖在身上宽大衣袍所掩盖下的苍老道人低声咕哝着经句,像是在轻轻呵气一样,令人觉得,他脸庞上那张黑铁覆面之后,仿佛已是腐朽的枯骨。 一瞬间,越阳楼的精神微微恍惚,好似看到眼前老道的佝偻身影与身后大殿半截隐约中的残缺神像重合了,怪异而又可怖。 笃、笃、笃。 白渡子以枯瘦的指节敲了敲地面,唤回了眼前微微愣神的少年,没有不耐的淡淡问道:“此句,何解也?” “深红。” 越阳楼在心中默念一声指向金手指的暗示短语,望着眼前突兀浮现的熟悉字迹,微不可察的颔首,然后神色异常淡然的,开始同步复述起眼前那张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淡蓝色面板上渐渐浮现的字迹。 “诸如人首蛇身、无臂鱼鳞之类有形体的恐怖,不及梦境幻化、妄念想象的无形恐怖,可在有眼有耳有手有足的现实之物面前,那无形的恐怖却又不算是什么了。”少年顿了顿,装作思考了一下,不急不缓道:“久视则熟字不识,注视则静物若动,以每个人或许都经历过的这种恐怖体验作为表相,无铭氏《解骸分形指玄歌》中的这句话的意思却实则是在隐喻大道随处可见却难以明晰形容的本质。 少年话音落下,空气中古怪的寂静持续了几瞬,隐约掺杂着断断续续的喘息声,令他没来由的生出了一个荒谬疑惑——眼前的白渡子,究竟是人还是什么怪物呢? 但假使是人,这大殿的阴影中又为何会有隐约的可怖喘息声呢? ……越阳楼只能说是不知道。 “空寂虚无,妙湛渊默……”白渡子喉咙中咕哝了一句,皮肤下一阵蠕动,有些好奇的问道:“这道理是你自己从家里那寥寥十几卷删节版道藏中参悟出来的?” 感受那一瞬间涌动一闪而逝的庞大恶意,越阳楼装作没看到异样,只是看上去很老实的笑了笑,随口回答道:“也许是哪个路过的道人顺口教的也说不定呢?” 有趣——白渡子似乎是感到了有些意外,在嘎吱嘎吱的声音中,久违的活动了一下脖子,向一侧歪着头,嵌在覆面眼眶位置的两颗黑黝黝眸子微微转动,上下打量着越阳楼,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的东西。 “仰道者跂,如道者骎,皆知道之事,不知道之道……” 怪异的苍老道人扯起生硬的笑容,不吝赞叹,幽幽道:“能隐约感受事物表象下的残酷本质,如此天生近道之良材美质,实胜于披衣的裸虫蠢物无数啊。” “令尊虽是向贫道求道数年不得,但却焉知非福,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平静的低语声回荡,令越阳楼莫名的感到了一阵恶寒的心悸,好似大脑在拒绝往下深入思考一样——可明明处于这种糟糕的状态中,越阳楼却反而像是甘之若饴一般,露出了几分愉快的笑意,理所当然的应下了白渡子的赞叹:“我当然不一样!看来,白渡子道长你的眼光也不差嘛!” 白渡子也笑道:“毕竟,老道我这么年也没白活嘛~” “那咱们什么时候……” “不急~” 白渡子微微一笑,打断了越阳楼的话:“令尊现在还在我观内诵经祈福呢,还不到收你入门的时候,你现在还是先回观里客房,这几天在夜里不要随意走动,等回头三天后祭龙结束,贫道再来引你入门修道,解了令尊这这多年的心愿,以全我们这多年的情分。” “对了,,他让我特意告诉你,这三天内并不必担心他的行踪。” “……行,我知道了。” 越阳楼低头道了一声,不在乎身体对于”与白渡子共处一室”这件事的抵触,而是随即将笑容重新调整为往常示人的温文尔雅。 但正当转身时,他却恰巧听到有人在哼唱 “有耳有目有手有足,人身,怪尤矣~” 有耳能听、有眼能视、有手能持、有足能走…… ——世界上最古怪的东西,不就是人类本身吗? 第二章 夜半谁听声 “武功的尽头是道术,可道术、不,这个世界的[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囚龙观,从那间诡异的主殿中出来后,越阳楼先独自一人回到了分配给他的那间客房之中,自从发现由陨石精转为人身,开始有意识的搜集知识和信息后,他还是头一次思考起接触异常这件事情本身的问题。 越阳楼回想起几分钟之前独自进入囚龙观主殿时的感触。 那个白渡子…… 简直就像是披着人类的怪物……不,完全就是连是不是活物都不能确定的一团未知阴影! 越阳楼笑道:“总之,那家伙应该绝不是人?” 不知道为什么,得到这个推论、确认囚龙观并非是普通的道观之后,少年却反而是笑的更开心了,就像终于放下了之前的担忧一样,不必再担心又像以前一样,找到了根本没有本事的江湖骗子身上。 “道术、道术。”他怔怔的念着这两个字,捂着脑袋,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了和他平日里温和形象极不匹配的笑意,仿佛又做起了这十七年间一直困扰着他的黑暗梦境。 在梦中,他是一个生活在没有任何奇迹的世界的人类,日复一日,重复着可以看到尽头的生活。 终于在某一天,他因为某个没什么意思的原因而死了。 转而醒过来,眼前便是许久许久的黑暗,只能隐约意识到自己的身躯好像化作了什么了不得的庞然大物。 直到忽然有一日,他炸了。 字面意思上的。 就是在那一刻,这长长的黑暗梦境才终于结束。 重新拥有新的身躯后,一晃十几年过去,谁还知道这是他前世真实的记忆,还是只不过的一场梦呢? 嘛。 前尘虽说如梦,可即便只剩下了“越阳楼”这个名字,他心中却依然残留有着强烈的执念。 譬如说,道术。 这短短的两个字中,便包含了长生、权位、名利,乃至世间芸芸众生一切渴求的原型。 既然重活一世,再得自由之身,越阳楼他又怎能不活的更自在、更鲜明、更真诚、更比谁都要顺心遂意呢? 他当然不能! 为了实现这个远大的理想抱负,这十几年来间,越阳楼他自然是一直努力着的,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直到今年今月今日今宵此刻,终于,他可算是找到掌握梦中所见那种名为“道术”的力量的契机了。 “越阳楼呀、越阳楼,那么多年你都等下来了,还差这一时片刻吗?你可千万要忍耐下来呀!” 他在心中不断嘱咐自己,暂时熄灭了继续往下想的念头后,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将一身衣服脱了下来,伸手在身体的各处捏了捏拍了拍,这才将调整过的几分肌肉线条从白皙细腻的皮肤下,重新解放了出来,恢复成一种健康舒适而不失人体协调美的自然状态。 解开了平日里为了不引起人注意而主动对自己施加的束缚,享受着短暂的自由时光,越阳楼恢复了冷静理性:“还是先看看最近的进度。” 他默念“深红”一声,唤出了伴随自己前世、或者前前世而来的[仙道禁书目录]。 【姓名:越阳楼】 【年龄:17】 【性别:男】 【境界:武道初境-无我相】 【进度:易皮(74)化肉(35)拔筋(21)伸骨(13)】 【修习:《南斗飞鸟拳》】 【仙道典籍(已录入):《解骸分形指玄歌(失传34)】 【可使用推演值:0】 和某个只有一字之差的“深○”类似,被越阳楼戏称为“深红”的这个金手指划分也很是简单,没有那么多属性的划分,只有简单的短短几行数据。 根据这几年的使用经验进行推断,[仙道禁书目录]的推演功能其实主要基于自身掌握到的知识典籍,每录入一份全新的知识或者典籍,便可以获得相对应的推演值,用于某个栏目中的一项,在匹配率≥60的基础上,进行组合、推演、提升。 譬如说修习栏里寥寥的《南斗飞鸟拳》两项,便是越阳楼分别以从书房收藏中意外所得的《解骸分形指玄歌》,在''养生禽戏''基础上推演所得而成。 看完深红色面板上几乎没有太大改变的数据,越阳楼不由得惋惜的叹气了一声:“无功县这个小县城中,以游侠儿之身,能够接除到的资源和知识终究还是太少了,即使是以《解骸分形指玄歌》将原本的养生禽戏以[仙道禁书目录]推成出新,这么专攻[易皮]一项的武学,达到74这个临界线后,也终于还是难以为继了啊。” 要想继续推进境界的提升、要想接触到这个世界暗面下隐隐存在的道术,无疑,囚龙观便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答案了。 ——对了,还有…… ——这个类似于前世历史上宋朝的武朝,以及已经开始显现的天下乱象…… “说是天下将乱,可这偌大武朝要想崩溃离散,至少也还得等个几年。” 想到这里,越阳楼摇了摇头,干脆暂时不去再想,熟悉的捏了个古怪的手印,使全身的肌肉都开始遵照某个频率微不可察的颤动了起来,开始起对于“皮、肉、筋、骨”的深层次锻炼。 许久无话。 定境之中,他好似从囚龙观的地底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大地,好像微不可察震颤了一下子? - - - 铛~~~ 月到中天,时至三更,几声刺耳的敲锣声从更夫手中传出,传荡向四面八方,报告时辰。 而与此同时,囚龙观的客房中,越阳楼也骤然睁开了眼睛,似乎感觉到了道观内什么模糊的变化,猛地一下子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囚龙观坐落在无功县外的漆水河边,在这个平日里就连白天都没有多少香客前来拜神的鬼地方,大半夜的,小县城里那些又懒又滑头的老更夫,又怎么可能再多走这么远的路,特意到囚龙观来打更报时呢? 想到这里,越阳楼顿时警惕了起来,径直迈开步子,来到了窗边,打开窗子,朝外面望去。 客房自带小院内的景色倒是依然如旧,只是不知何时间,全部都染上了几分妖异的殷红血色。 “幻觉?不是幻觉?” 越阳楼压下心中疑惑,朝窗外继续打量,又发现,道观外同样也产生了异象,莫名的泛起了模糊不清的白雾,就算以他的目力,也没办法看清楚太远的事物。 诡异的氛围渲染下,一切都好似变得不一样了,多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与疏离之感。 呼…… 一阵冷风忽然吹起,轻抚在俊秀少年露出在外的肌肤上,阴寒到不合常理,激起了体内灼热气血的本能对抗。 感受到这具身体状态的变化,越阳楼微微皱眉,随即运转《南斗飞鸟拳》中自带的法门,促进血液循环加快,使受到寒冷刺激急剧收缩的血管重新扩张,驱散了这股随风而来的古怪寒意。 确认了这古怪寒意的强度还不足以威胁到自身后,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如今的线索虽然还不能揭示出观内异变的缘由,但有一点却是已经可以排除了,以白渡子那老道给我的巨大威胁感,这么点动静,至少不大像是他动手的样子。” 是自己身上的问题?还是周围环境的问题? 俊秀少年摇了摇头,嘴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轻快笑意,低声道:“倒让我来看看,到底是哪方妖魔鬼怪在弄风作雨,打搅越小爷练功的雅兴!” 趁着刚刚结束修行后还尚且灼热的气血,他里衣也懒得一件件去穿了,只披着一件大衣,便径直夺门而出,两颗乌黑眼瞳熠熠好似大星,于黑夜中,闪烁着兴致勃勃的恶意光彩。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好似与这事儿没有关联的念头:“说起来,县里也好久没有没眼力的恶棍和无赖儿来给我练手了啊……” - - - 天光黯淡,灯火微渺,明明是处于古代背景的世界,可天上闪烁着的能见星辰,在今夜,却是出乎意料的一少,好像只是一块乌漆麻黑的幕布一样,单调的被铺展在天上。 囚龙观外,距离越阳楼所处的那间客房小院不远,往日里汹涌的漆水河一反常态的静静流淌着,不仅没有了哗啦啦不绝的水声,就连黯淡月光下,粼粼的河面子上,也更是泛起了一层浓郁而模糊的白雾,寂静安谧中,透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瘆人劲来。 “月黑恰逢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天~” 少年的清亮嗓音惊乱寒夜。 踏着霜白夜色,只裹着身单薄衣裳的越阳楼闲庭信步般来到河岸边缘,俯下身来,黝黝的两颗黑眸不住好奇的往水下打量,只一会后,便随即忍不住抚掌而笑,右手于刹那间电射而出,贯破水面后,又即刻迅速抽回。 回过神来,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越阳楼的手上,便突然多出了一条遍体参差骨刺、身躯肿大畸形,下颔上还垂着几根粘腻触须的怪鱼。 望着那河面水下涌动徘徊着的数百过河异种,他摸了摸下巴,顿时恍然大悟道:“将至年节,原来就连妖魔鬼怪也要赶着返乡回家!” 第三章 罔象 前世时,越阳楼不知道是听谁说过一句话:人是人他妈的生的,妖是妖他妈的生的。 话糙理不糙,从都要吃饭喝水拉屎撒尿这些总之能有一点蒙中的好几点中来看,人和妖怪的差别嘛,好像也没有那么大的样子。 照这个逻辑继续推论下去,过年了,非人的妖魔们也想要返乡回家和亲人们一家团聚又怎么就不合理了呢? “非常合理的推论,先生,您的逻辑完全正确。”越阳楼捏着下巴,装模作样的夸奖了自己一声。 ——“不愧是我!” 黯淡的月光下,一脸轻柔笑意的俊秀少年俯身,一只手随意拨弄着漆黑的河水,一只手则提着条体态畸形的怪鱼,好像没有察觉到逐渐酝酿的森冷气息。 在这古怪的环境之中,他却反而像是比那数百的河中异种更加诡异了。 “人死而为鬼,虫死而为虿,山兽死而为魑……” 望着那河面下亮腾起的猩红色光点,越阳楼忽然低声自言自语,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拨弄河水的动作,朝那手中那仍然挣扎不已的怪鱼问道:“既然如此,那河中鱼虾龟蛇若死,又将为何物呢?” 他并没有等到回答——因为,就在下一刻,漆黑河面下的那些怪鱼异蛇便骤然暴动了起来! 炸裂的河面、飞溅的水花。 在扑面而来的腥臭恶风之中,隐约的狰狞轮廓模糊浮现,虽状如三岁稚童,却生有赤目,黑舌,大耳,长臂,异爪,耸着高高的曲驼脊背,遍体类似河鱼的滑腻鳞甲,从破损的喉咙中发出嘶哑难听的尖锐嗓音! 【无铭氏《九州风土志异白水郎》一篇有言:罔象者,水精之怪也,鱼虾水族之类怨憎不化所生,其状如小儿,赤目,黑舌,大耳,长臂,异爪,■■一带渔人捕捞既多,致使隐成灾象】 回想着书上记载的资料,越阳楼心中便已是大抵猜定了这妖魔的身份。 虽然还是没搞明白这“罔象”到底是从何而来,但腥风恶浪当面,却也是不影响他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浑然没有自觉的,俊秀少年便露出了一个危险的微笑。 ''妖魔的话,应该就不会那么容易的被我打死了?'' 越阳楼心中暗想,身体已是本能的动了起来,运转炽热气血,朝那扑面恶浪中几乎与水雾融为一体的怪物,伸出了一只看起来洁白如玉的纤细手掌。 这本该是给人柔弱之感的动作,可在越阳楼的手中,这只手却是给了人极为有力的质感! 只一瞬间,便由极致的静态,转换为了极致的动态,精准而不差分毫的,瞬间从侧面印在了罔象那张带着鱼类特征的丑陋面孔上! 嘭! 血肉与血肉的碰撞,却骤然迸发出了比刀剑交接更加刺耳的声响,仅仅是区域内空气的突跃变化,那荡起的激波,便是将扑面的腥风恶浪、及罔象暗中借助周边水汽准备酝酿的法术都给打散了! 在那妖魔的面孔之上,几乎肉眼可见的,越阳楼原本洁白如玉的手掌化作了紫红色的鼓胀模样! 在瞬间勃发的炽热气血催动下,解开了压缩的筋肉将锻炼的坚实无比的表层皮膜撑开,使五根手指顿时化作了宛如钢铁铸就的锋锐刃物,一下子就轻易而举的撕开了罔象没有多少鳞片包裹的头部,剜切下了它大块的面部皮肉! ‘就连妖魔也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吗……’ 正当越阳楼因一击建功而颇为的失望的时候…… 下一刻,但他却发现——那面孔残缺、顶门凹陷的罔象并没有应声倒飞而出,而是像内部注满液体的皮偶娃娃一样,于伤口处,骤然分泌出了许多具备极强黏性的液体,将自身吸附在了越阳楼的拳面之上。 那一瞬间,妖魔眼瞳中狰狞的红光大闪,带着兽性残忍的意味,以人类难以想象的形式,扭曲关节,将泛着黑灰色的枯瘦长臂,朝越阳楼猝不及防抓来,好似要…… 刺啦! 空气被划破,什么坚韧的东西被扯烂的声音传来。 越阳楼五指收拢,望着手上脑袋瞬间四分五裂的罔象,稍显疑惑的歪了歪头,似乎是在不解,它怎么还没有去死。 在这个他早就知道有超凡力量背景的世界,像妖魔鬼怪这一类的事物他也不是第一次试着接触过了,比如说刚推演出[南斗飞鸟拳]的那几个月,为了应对修习武功后大涨的胃口,他便曾时常以出去和朋友“玩耍”为借口,悄然赶去毗邻的无功山上打牙祭,使不知道多少可怜动物祭了五脏庙。 世人畏之不已的妖魔,在他看来,其中大部分不过也只是意外变异的动物而已。 或许力量、速度及身体素质上都要比人类更强,但归根结底的说,这些“畜牲”。终究也仅仅只是“畜牲”而已。 和眼前生命力简直堪称异常顽强的“罔象”比起来,完全可以说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嘶嘶…… 脑袋半碎的妖魔似乎还是想要反抗,用漆黑的舌头舔了舔牙床后,竭力隐藏杀意,悄然再一次伸出长臂,然后猛地一下子抓上了越阳楼的手臂,以身躯为媒介,迅速从接触之处掠走大量热量, 骤然感受到森冷的寒意在手臂上蔓延,越阳楼原本的思路被打断了。 脸上不快的神色一闪而逝,他淡淡的低头看了手中的妖魔一眼后,便像是大人在和小孩戏耍一样,蒲扇大的手掌“轻轻”抓住了罔象跟干柴似的枯瘦手臂,将其轻松反折,与腿部、脑袋和剩下的一条手臂一同,强行搓揉成了一个刚好能被他一只手包裹的“解压球” 听着那一连串清脆的骨裂声,越阳楼思路被打断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随即重新露出了一丝丝满意的微笑。 反正这玩意也不像是从什么正常环境中诞生的自然产物,生命力顽强到异常,就算他这么折腾下去……应该、应该也不会怎么样的? 望着手中那一团掺杂着破碎鳞片、断裂骨骼的烂肉,想到这里后,越阳楼他也有些不确定了起来。放松了点手掌上的力气,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赶忙在那一团里面拨弄,才算是及时给它抢救出了半条命——起码血肉还能时不时蠕动几下子不是! 看到这一幕,越阳楼也不由得发出感慨:“还真是可怕的超凡生命力啊。” 等等…… “超凡?” 提到这个词,他好像想到什么东西似的,隐约的灵感浮现在脑海中,只是模糊,却并非无法捕捉。 虽说武朝禁止大部分道经在民间流传,但有赖于此身热衷于修仙访道的便宜老爹,从那浩如烟海的诸多典籍中,越阳楼却还是可以得知。 这个世界,确实是存在着“道术”这种以弥漫天地之间的灵力操弄风雨、变换天象,乃至于在地星轨道上大规模修建殿宇的超凡体系——那条天上的绚丽星河,此世之人或许会以为常,可在越阳楼这个穿越者看来,这现象本身,便已经是能说明许多问题。 “在相近似的物理常数基础上,这个世界歪到离谱的科技树,可以说几乎都是完全建立[道术],或者说,对于灵力的利用技术之上的。” 越阳楼低声喃喃。脑海中的思路越发清晰:“这个世界的哲学思想中,《道经》所提出的''泛灵论''是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从物质具备放射性的向外界散发所谓灵力的这一点来看,灵力的本质之一,其实更加接近于一种特殊性质的、能够导致物质性质发生诡变的辐射。” “可能是一场灵力版本的全球核战争,可能是一场已经不为人知的漫长地质环境变化……或许,正因为灵能辐射充斥在整个天地之间,巨大的基数之下,无数生命之中,才诞生了妖魔这种各自族群内的变异存在。” 虽然目前还只有单纯的猜想,没有经过具体的实验检测,但想到这里时,越阳楼的心中还是有了一种仿佛眼前豁然开朗的感觉。 “和以往我见过的那些妖魔进行对比,现在这头罔象的情况,很显然属于异常,从我已知的诸多信息之中,进行合理推测的话……”他顿了顿,心中已是大概确定答案。 “也就是说,[道术]这个大分类中,或许已经存在利用灵力辐射人工诱导生物产生良性变异、或者人工促使无机物诞生灵性生命的技术咯?” 想到这里时,一瞬间,越阳楼望向手上那团烂肉的眼神便变得古怪了许多,既有几分说不出的嫌弃,也有几分难以言明的意外。 嫌弃,是因为这种级别的技术结果就制造出这种废物而嫌弃。 意外,是因为在这个时代竟然就诞生出了这种的技术而意外。 好似感受到了越阳楼的视线落在身上,那其中深刻而残酷的无情之意,甚至令妖魔全身也无意识的颤抖了起来。 看到它这副样子,觉得对方身上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挖的越阳楼也有些失望,遗憾的“嘁”了一声,随即便将目光从对方身上转移,抬起头,望向重新平静下来的漆黑河。 失去了罔象这个“水精之怪”作为主体的维持之后,此时此刻,河面上弥漫着的浓稠白雾便开始渐渐消散了,虽然如此,但越阳楼却发现,一开始视线中的那股妖异暗红色泽,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反而是越来越醒目,给周围的环境都镀上了一层诡异神秘的氛围。 ——囚龙观周边的异变与这头妖魔无关? 第四章 浮尸 望向手中那一团模样萎靡不振的烂肉,越阳楼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十分情理之中的结论。 “只能说,果然如此。”他斜眼瞧着极力隐藏自身存在感的残废妖魔,顿时啧了一声。 假如说它不是引发这一切的元凶的话…… 越阳楼运用简单排除法,得到了目前的唯一解释:“那就是说,它也只是囚龙观异变吸引来的附赠品咯?” 想到这里时,一瞬间,越阳楼福至心灵抬起了头,借着天际洒落的月光,从黑暗中,望向了漆水河上游。 在那里,他隐约看到,河面之下还有着更多漆黑阴影在涌动、在奔流、在随着河水朝四面八方蔓延。 有一瞬间,越阳楼好似觉得整条漆水河都活过来了似的,化作了一条庞大的漆黑孽龙,向滔滔渭河水系的深处,向视线尽头绵延无尽的秦岭山脉深处延伸了去,不耐的轻轻翻身,便一路卷起了无边的尘烟。 目睹着眼前一切的变化,越阳楼无法控制的睁大了眼睛…… ——于是,他便真的感觉到了。 ——那一片大地的…… ——震动! - “……那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许久之后,低头看着脚下位置变动的大量石子,越阳楼才中这一句并非疑惑口吻的疑问句,从胸腔重重的挤压出了一股重浊的气流,用这种方法缓解那股无比沉重压抑在心头上的力量。 那种几乎可以说是从脑海深处产生的回避本能,让他可以肯定,刚才那一闪而逝的光景,或许、不,绝不仅仅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在那等甚至能引起地震的神异之能面前,人的一切价值都会被贬损到一个微不足道的程度,哪怕拥有所谓的武功,越阳楼也不认为自己和蝼蚁有什么太大区别。 ——既然这座道观是囚“龙”观,那其中又怎么可能没有“龙”呢? 话说到这里,不仅没有畏惧,越阳楼却反而是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隐含着一股奇怪的愉快,回想起当初将无功县这个没有根据的当地传说归结为封建迷信时的笃定自信,现在看来,也是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世界是有道术存在的,且传说中的事情也并非是完全的虚假。 “假如说囚龙观建立传说中的[孽龙]真实存在,那么……那颗坠落的妖星呢?”越阳楼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死死按住激动的砰砰跳的心脏,好似受到了什么同源之物的吸引似的,转身回头,远远的朝着那座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道观看了一眼。 呼—— 风骤起,大片的树木枝叶摇动,泼洒下一片狂乱的动态阴影,将一切都遮掩在一片静谧的漆黑之中。 望着那好像丝毫没有异常的囚龙观,越阳楼平静的垂下眼眸,心中不知为何却是越发肯定了,刚才自己受到的那种吸引……绝非是错觉! 仁宗三年,妖星坠地,也同样是他重新拥有意识的时刻。 依照那场长梦的内容,他真正穿越的时间节点实际上还要向前提个好几年。 假如说他最初穿越过来时,便是那颗坠地的巨大[妖星]的话…… 那。 传闻中那颗惊醒孽龙的妖星呢? 是不是就是自己本体的碎片之一? 关于这个目前还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越阳楼并没有浪费时间细想太多,摇了摇头,便抓过罔象残余的身躯,毫不犹豫的朝变得越发诡异的囚龙观走回去。 没有人察觉的是,在那一刻,俊秀少年的嘴角,却是自然而然的翘起了一抹异常的愉快弧度,因为终于逐渐接触到以往禁忌不明之物真相的缘故,连带着整个人的心情都雀跃激动了起来。 假如说将世界分成“常识”与“非常识”两个层面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越阳楼正是属于那危险而异常的“非常识世界”之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仍然在惊骇余韵下本能颤抖的双手,几近乎成了执念的情绪重新从意识深处浮上,引导着他不由自主的大张开了双臂,轻笑着,像是在拥抱那阴影中仿佛噬人恶兽的囚龙观,在黑夜下,独自一人放声唱起了折关中秦腔里的《苟家滩》。 “彦章打马上北坡,新坟累累旧坟多~” “新坟埋的汉光武,旧坟又埋汉萧何。青龙背上埋韩信,五丈原上埋诸葛~” 声音宛如金铁般铿锵,少年的黝黑眸子更是亮的像是大星,令满腔的意气,化作了豪迈狂言: “——人生一世莫空过,纵然一死怕什么?” - - - 翌日,清晨。“社火”开始的第二天。 作为一年中少有的几个可以放松娱乐的日子,在这短暂的日子里,无功县这座小县城的大多数人脸上往往都是挂着从众性的纯朴笑意的 ……当然,这个有些特殊的今日里,前来囚龙观拜访的香客或许除外。 在昨夜之事后,所谓一张一弛,越阳楼本来准备睡到自然醒,好好放松一下的,可在这一大清早的,那自囚龙观主殿外不断传来的喧闹人声,却是让他不得不被吵醒了。 那声音中,越阳楼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揉了揉仍然有几分惺忪的眼睛,俊秀少年起身,随意的迅速披上一件衣服,便推开了门,朝那不远处的人群吼道:“谁啊谁啊,一大清早的就在这里闹,还让不让睡个好觉了啊!” 令他本人也感到意外的是,他这一句话却到了意外有效的作用,让那些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在那道观外喧闹的人群中,一个昂藏七尺的大汉身形格外鹤立鸡群,这人不是别人,而正是先前护送越阳楼他们前来囚龙观参拜的衙门武教头——岑青崖。 越阳楼有注意到,岑青崖今天穿的并不是休息时的常服,而是一件穿的办公事时才会穿的黑色捕役服饰。 看到来人是越阳楼,岑青崖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毕竟自己再怎么说也教过对方几天武艺,算的上是熟人,如果他没出事的话,吗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见到这一阵仗,他自然是当即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收起了脸上随意的神色,转而认真的问道:“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吗,岑教头?” 岑青崖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出事了,今早我们衙门里面当值的兄弟们就接到有个漆水河附近村子的人前来报案,说是从河面子上飘了一具被啃食很严重的尸体。” “那具尸体的身份有问题?还和囚龙观有关系?”越阳楼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岑青崖叹了一口气,满面纠结的道:“那具尸体我带仵作去看过了,从身上道袍的残破布料来看,应该只可能是附近这座囚龙观的人了。” ——凭心而论,以这些妖道历来的名声作风,他是真的懒得继续把这件案子查下去。 “原来……”就在越阳楼点头回答,准备再问些什么更加具体的线索时,从迎门的大殿旁,却是忽然传来了一道成熟而慵懒的女声。 “如果官差大人你接到的报案信息没错,是从漆水河上游漂流下来的残缺尸体的话……唔,应该有很大可能就是我那讨人嫌的四师弟贺什么什么了。” “贺什么什么?” 听到这个奇怪的称呼,越阳楼疑惑问道。转过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后,却是看到了一个明艳不可方物的黄冠坤道,不由得将视线停留在那张绝美的脸庞上半分。 似乎是早已习惯被人注视的感觉,从囚龙观中走出的这位绝美坤道倒也是不意外,素手推了推头顶似乎是因为出来太着急而有些歪掉的道冠,自动忽视掉了无关群众,朝人群中那个最为醒目的俊秀少年轻笑了一下,然后淡淡道:“自然是我那位葬身鱼腹的四师弟了,像他这种身上没一样出色的蠢货,可不值得我费心记下他的名字。” “但是,说起来……”她忽然间顿了顿,又话音一转,朝越阳楼轻笑,问道:“这位公子你好像还没说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呢?” “我的名字?”越阳楼语调变得有些古怪,望着坤道这绝美的面庞,想到一来就被她忽略掉了其余人,心中莫名的突然闪过了一个荒诞的念头:莫非说,难道这个道姑还是个颜狗? 心念电转间,他随即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的答道:“越阳楼。” 听到这个名字,一瞬间,那名绝美坤道的神色也有些错愕,好像是想不到居然这么巧就撞到了越阳楼。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将要入门的小师弟啊。”她捂着嘴轻笑,态度忽然间就转变了:“既然是自己人的话,那小师弟你跟师姐我就不必见外了,我俗家姓名余殸仙,道号玄牝子,小师弟你叫哪个都可以啦。” ——鱼甚鲜? “……原来是余师姐。”越阳楼假装愣了一下后,才转而答应,并没有直接按照对方的意思,而是选取相对较为礼貌的余师姐。 反正这具身躯实际上也确实只有十七岁,故此,这声余师姐叫起来,他倒也是毫无心理障碍,十分符合人设的,扮演好了羞涩的(起码现在看起来是)美少年师弟的这一形象。 见到余殸仙脸上一闪而逝的满意之色,越阳楼便知道是自己猜对了,想到昨夜之事或许与这具尸体间可能存在的联系,便笑了笑,指了指手边沉默的岑青崖道:“这位岑教头曾经也教过我一段时间的武艺,现在他公事在身,死的又是咱们囚龙观的人……唔,余师姐,如果可以的话,你看能不能稍微配合一下?” 虽然不明白越阳楼为什么对这起案件这么感兴趣,但看从于情于理两方面,岑青崖心中都是找不到不配合的理由,只能随即顺着话头往下配合道:“在死者身份的辨认问题,以及死者生前经历的问题,某确实是有需求向囚龙观方面进行询问。” 见到这两人配合默契的样子,余殸仙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秀眉,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位小师弟居然和这个一看就是粗野武夫的家伙的修习的武艺。 看了看岑青崖满是老茧的粗大手掌,又看了着俊秀少年丝毫看不出锻炼痕迹的白嫩肌肤,她很确信的心想道:“应该也只是些熊经鸟伸、仙鹤灵蛇之类的养生功夫。” 或许是看在越阳楼的面子上,对于岑青崖不情不愿的请求,她倒是出人意料的答应了,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既然师弟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太好拒绝了,反正早课什么的缺一天少一天也没什么,这回我就陪师弟你去一回。” “白渡子道长那边不用去说一声?”越阳楼好奇问道。 “那老东西成天道观里面神出鬼没的,有事情的时候都找不到人影,才懒得管我们那些麻烦事情呢。”余殸仙撇了撇嘴,言辞间对白渡子这个师傅也是有点不甚尊敬的意思。 “要不是……” 越阳楼敏锐的捕捉到了道姑戛然而止的小声喃喃:“要不是什么?” 余殸仙也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摆了摆素手,转口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可能与贺师弟之死有关系的事情而已,等到时候去了现场后,越师弟你自会知道的。” 见到美貌道姑前后言辞的转变,越阳楼却只是“喔”了一声,好像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如此的话……” 望着周围囚龙观门口赶着想要进道观上香、却被以岑青崖为首的几个公门捕快挡在前方不敢上前的众多香客信众,越阳楼他笑了笑,伸手揽住岑青崖的肩膀,把他拉到了路边,轻笑着,随口道:“岑教头,那我们也就赶紧出发,要是能早点办完事回来的早的话,说不定我还能请大家到镇子上找个馆子吃上一顿晚了的早饭呢。” 第五章 不敢不懂 “哎呀,官差大人哪!” 无功县的县衙中,满是哀怨的男声不知道第几次的从其中传出。 “这岑大人说好的去囚龙观请人只是去去就来,可大人你看哪,这都多长时间了呀,草民我担心,会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啊!” 望着眼前不断踱步、好似比自己都焦急的小胡子哀愁青年,负责看守的这个衙役也只能脸露无奈之色,在岑青崖离开的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这个一大早就从漆水河上游附近的村子赶来县里报案人,已经不知道第几十次的像他这样催促。 “王福盛,算是我求你了行,就坐下来好好歇息安生一会不行吗?”衙役双手合十,满面恳切的神色:“我都说了,囚龙观距离县城不远的,就在县外附近不远,就算真有什么意外问题,以岑大人的本事,哪能解决不了啊,放心,他马上就到了!” “村子的事情都还没有解决,我哪有心思安生的坐下来歇息啊!”王福盛两撇小胡子一撇,重重的跺了几脚地,话语中的哀怨之意反而变得更深了:“那囚龙观的贺道人我也认识,平日里就不是个安生的性子,整天待在他那村子边上的小道观里捣鼓些见不得人东西,每次村里人有人路过旁边,还都总是从屋子里面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有一次,据说连梁上君子盯上他家,准备到屋里偷东西时,都被那里面的东西给吓得疯癫了,成日里嘟囔些和贺道人一样奇怪的话……” 说到这里时,王福盛的话顿了顿,故意用一种阴森森吓人的口吻说道:“那贺道人今日忽然横死,以尸身不全之相漂流漆水河之上,依我们村子里面的人看呐,定然是他那修习的邪术终于失控了,遭到其饲养妖魔的反噬,这才落得了一个这么凄惨的下场!” 就在他说到这话时,忽然间,从门外却传来了一道淡淡的清冷女声:“我囚龙观一脉再怎么说也是北道门的真传分支,得了朝廷的正经的册封文书,是不是邪术,又怎生轮到你这愚夫议论!” 迎着手下衙役兄弟像是终于得到解脱了的目光,从门口处,越阳楼、岑青崖、余殸仙这神色各异的三人便缓缓走入正堂。 余殸仙先声开口维护自家的声誉倒是维护的快乐了,可这一句话下来,报案人王福盛看三人的延伸却是不对头了,看见她一身样式很是熟悉的贴身道袍,又是女子,顿时便挺起了胸膛,像是有底气了似的,语气很是不快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无端来插大人家的谈话,当道姑的不好好在道观里诵经修道,到衙门里找不自在作甚!” “那贺道人练邪终害人害己,可是老天爷看他不过去,才最终教的他报应不爽的道理,现在你这小娘子又替他辩解,小心也受了牵连,沦落、沦落不到个好下场!” 这话一出口,王福盛心中的那一口压抑之气可终于算是顺畅了,不过眼见场下还有两个疑似县衙的官差在,他的话最后倒也是收敛起来了几分,没敢继续硬气下去。 ……主要是他迎上了为首的那位俊秀公子的眼神后,心里总有点说不出来的害怕。 看着越阳楼嘴角那极为真诚的微笑,王福盛忽然提起的心又放下了——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看着将要上前的余殸仙,越阳楼便悄无声息的将手轻轻按在了美貌道姑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轻笑着道:“余师姐,这事情就让我来解决,好吗?” 仿佛他手上有着魔力似的,不知为何,被越阳楼的这只手按在了肩膀上后,余殸仙心中便忽然平静了下来,脚下一软,险些朝后故意瘫倒在这个新来的小师弟身上,只能嘤咛一声,琼首微垂,玉颈上浮现一层羞涩的汗红色。 似乎是为了不引起什么纠纷,用男色手段摆平余殸仙之后,俊秀少年又转头望向一旁的岑青崖:“这事情对于我来说颇有意义,岑教头,能让我在这里和报案人先谈一谈吗?” “既然是你要插手的话,那自无不可。”岑青崖答应的异常爽快,其中既有巴不得想这案子黄掉的因素,也同样是有作为越府以前的武教头,想卖老东家一个面子的意思。 别人只看到他生的一副昂藏大汉的样子,便以为他性情定然不计小节的那种豪爽,却殊不知,这岑青崖实际上也是个粗中有细的性子,既然曾经能在长安城那种大染缸里面混下去,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些人情练达的功夫呢? “哈,那可就真是太好了。”越阳楼轻轻颔首,然后看向王福盛,嘴角笑意温和,话语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说服力:“王郎之忧,吾等自是晓得,若是那贺道人真是因修炼邪术而死,遗祸村中居民的话,衙门也定然不会推脱清剿之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给了王福盛一段思考冷静的时间后,才继续轻声说道:“但是,在那之前,我们首先的目的是要调差清楚贺道人身死的真相,没有证据的话,邪术之说什么的……” “为了不影响到调查,到底该怎么做该怎么说,王郎你应该也懂的?” ——王福盛懂吗? ——王福盛不敢不懂! 迎着俊秀少年那古井无波的平静目光,不知为何的,王福盛的腿脚便突然不伶俐了起来,没来由的不断打着颤,仿佛受到了什么沉重之物的压迫。 “懂、懂……我当然懂了!”他哭着,战战兢兢的拍着胸膛保证道:“没有人比我更懂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见到他这个样子,越阳楼满意的点了点头,上前重重的拍了几下子对方的肩膀,笑着赞赏道:“我就说了,大家都还是可以互相理解体谅的嘛!” - 虽然只是用几句话便缓解场中三方激烈的矛盾看上去就很离谱,但实际上,在这番动作之下,越阳楼却是悄无声息的动用了“南斗飞鸟拳”的能力。 所谓南斗主生,北斗主死,这门以深红面板结合越阳楼自身智慧推演的养生拳法,其立意便旨在于以人体模仿天上星辰运转的浅层表现,以此锤炼身躯。 用越阳楼更喜欢的说法翻译过来,这门拳法的核心便在于利用人体本身微弱的生物磁场,调整体内各项激素的分配,并进而扩展到外界,以此悄无声息的影响他人的情绪变化。 -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接下来就别浪费时间了。”越阳楼微微颔首,施加完保证对方会说真话的影响后,便立刻又换成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淡态度:“报案人王福盛,你说今早你起来,前往漆水河捕鱼时,便看到一具面目残缺的尸体漂浮在河面上,关于具体的时间,你现在还能大概回忆起来吗?” “这我哪里清楚啊!”王福盛顿时又露出满脸的哀怨之色,眉毛耷拉着,然后结结巴巴道:“总之,大概就是很早上呗,天还没亮的那个时候,我就看见河面上隐隐约约飘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这才撑着船上前。” “我哪晓得啊,这竟然是村子边一直神神秘秘的贺道人的尸体!要早知道是这样,我宁肯今天不出门了,免得还像这样沾上他这倒霉鬼的晦气!” 一说到这个,王福盛便又情绪激动了起来,看样子,倒真可见贺道人平日里在众人心中异常糟糕的名声。 王福盛身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越阳楼在心中做出了判断,用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起手,通过监测对方说话时的生物磁场变化确定了这件最基础的事情后,才慢慢丢出一个个深入的问题,获取这起案件的许多细节。 半晌之后,王福盛的神色看起来更加哀怨了,被弄的口干舌燥,只能道:“知道这些就已经够了,再问下去,我也没什么东西好说了啊!” “行,大概就样了。”越阳楼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反正他也就是确认一下这事情背后还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阴谋。 依据现在得到的信息看来,这事情……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越阳楼转头望向已经要打瞌睡的岑教头,无奈道:“话我已经问完了,不过还要麻烦一下岑教头的是,能不能带我们再去看一下贺道人的尸体。” 见越阳楼还不肯放弃,还想要继续查下去,岑青崖也是感觉事情有些麻烦了,只觉得是子如其父,也仍然是个仗义轻侠,好奇人异事的性子。 不过,想到这里时,他却忽然看见越阳楼朝自己这边走来,借着微不可察的小动作,将一张纸钞团成球塞到了自己手心,面上朝自己微笑。 倒不像是他父亲那样越发老糊涂了的样子……岑青崖转而咧开嘴回敬了一个豪爽的笑容,私底下催动指头上的劲力,却是没收下这份贿赂,自认为做的很隐蔽的,将那一团纸钞给弹进了越阳楼衣袍领口的交错缝隙之间。 “等到他回去换衣服的时候,应该就会掉下来发现了。”岑青崖颇为自得的在心中想着,嘴上随口道:“停尸间就在衙门里,那我们这就走。” 第六章 地罡召考箓 县衙停尸房是建在地下的,积累了常年的寒气,所以格外阴冷。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建造时掺杂部分和道术有关的材料,在这段走廊之中,越阳楼眼前看到的景象却并没有被黑暗所笼罩,而是隐约间自然有着一些不知道从哪里透出来的光线提供照明。 望了望头顶,越阳楼并没有找到有类似日光灯或是夜明珠之类的东西,便有些意外的心道:‘还真是有意思。’ 在一面青石壁的面前,岑青崖的脚步停下来了,转头朝身后的二人道了一声:“我们到了。” “这就到了?”越阳楼显得有些疑惑,好奇的上前,用两手推了推青石壁,却也没推动、也没看到什么像是门的缝隙。 “这是用终南山上北道门那群丹鼎道人炼出来的封门石?”余殸仙突然出声,美眸打量了上下几下子,便认出了这种人造道术材料,朝越阳楼淡淡解释道::“我没记错的话,与封门石配套的还有另一种液态的道术材料,用以涂抹其上,短暂瓦解部分位置的坚固结构,临时制造出一扇通往内部中空部分的门户。” 岑青崖正准备把东西往外掏,听到余殸仙这话,倒也是有些意外:“玄牝子道长好眼力。” “封门石的造价虽然不高,但好歹也是一样道术材料,用于单纯的建造一件停尸房也太过浪费了,于是我猜,除了作为停尸房之外,这里应该也同样是作为过一段时间的囚房、用于关押某些特殊的犯人?” “县衙的历史可比我们加起来的年龄都要长多了。”岑青崖耸了耸肩,只是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对了,让一让。”他迈步上前,从衣服里面拿出了一管由玻璃试管装着淡绿色液体,小心翼翼的拔开塞子,精准的滴了几滴,蘸到手指上,然后在青石壁上,划出了一个约有一人高的门洞。 滋啦滋啦。 似乎是化学反应的声音产生,见门洞的边缘已经软化,岑青崖主动上前,只是轻轻一推,便将看似沉重的青石大门推开了。 外界的空气迅速涌入,掀起了狂风,也让这片空间内顿时卷起了四起的烟尘。 借着微弱的光线,凭武道附带加成的五感,越阳楼倒是显得眼尖,颇为细心的看到了,在石门的底下,居然还隐藏着一条暗轨,内有滑轮卡合,辅助推动。 “……还真是用心了啊。”一时间,越阳楼不禁吐槽欲望大起,想不到居然还能在这里看到这些东西。 不过,想到这里,越阳楼倒是也是释然了,反正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在道术体系下已经偏科到一定地步了,连明显是工业化的许多东西都有了,又何况于现在的这些小细节呢? “这里就是停尸房了。”岑青崖提醒的声音忽然扯回了越阳楼的注意力。 望着着两边那一排的银灰色的金属柜子,他有些好奇:“那具贺道人的尸体就在这些里面吗?” “没错。”岑青崖点了点头,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想了想,便提步来到了右边很靠近的一个柜子前,一边将用力将其拉出,一边解释道:“这里的尸体都是按照送到这里的时间排列的,越往里面的也就越老,越靠近前面的也就越新。” “贺道人的尸体今早才被送到这里,时间还不长,就连身体上的东西都还没来得及被另外送走分类,倒也省得我们回头还要再去证物房走一趟。” 这倒是个好消息……越阳楼跟着也点了点头,向前凑近,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尸体后,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一个余殸仙,转头问道:“余师姐应该不在意我先检查一下子?” “自然不介意。”余殸仙淡淡的点了点头,她只是抱着例行公事而来,确认一下这个面都见过几次的四师弟真正的死因,至于越阳楼到底想要从贺道人的尸身上得到什么遗物嘛…… ——反正是借花献佛,她也不会亏什么。 于是,就在这阴寒冰冷的停尸间中,越阳楼便开始了他看起来好像还像模像样的“尸检”。 伸手扯开贺道人身上覆盖的白布,尸体上遍布着的大量撕裂状伤痕首先映入眼帘,从参差不急的伤口形状来看,导致这一现象的,很有可能便是一种以集群活动为常态的肉食性小型鱼类。 ——似乎看着有那么一些熟悉? 越阳楼挑了挑眉毛,感到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从一旁的岑青崖处接过递来的塑胶手套,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 医武本来就不分家,不管是说调配毒物药剂也好,还是说对于人体结构的了解也好,熟练掌握各种杀人技艺,并有着丰富临场实践经验的武道家,可以说,只要有心,他们便可以轻易随时化身为一名杰出的法医。 看着越阳楼检查尸体时异常熟练的动作、一旁的岑青崖不知道为何突然间有些心悸,明明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了起来,可要说的话,却还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奇怪。 “应该不是因为当初自己教了他一套禽戏的缘故?”岑青崖心中产生了一瞬的怀疑念头,旋即却又自行否定:“就算再怎么天资横溢,一套简单的养生拳法而已,也练不出来什么事情的。” “死者皮肤湿冷、具备黏稠感,颜色苍白,尸斑呈淡红色……唔,这都是典型的受冷水刺激,导致皮肤血管收缩的特征啊。”越阳楼微微一顿,似乎是在思考:“……不过,尸僵现象却并不完全,据报案人描述的发现时间向前推的话,如果是溺死,因为过程中的挣扎抽搐、剧烈运动,尸僵现象一般来说应该出现的更早才对。” “这样的话,这个贺道人真正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半夜左右的才对……”越阳楼话说到一半,忽然自己停下来了,好似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半夜……半夜? 昨天自己发现那只罔象顺河而下作乱的时间不就是半夜! 一下子,这两件事情之间的联系所在终于在越阳楼脑海之中清晰浮现了出来,他抬眼再看那贺道人尸身导致致死的大量伤口,那呈参差撕裂状的模样,岂不就是正对应罔象还作为水下鱼群之时的体型? 想到这里,越阳楼急忙探手,伸出两根手指,准备扒开伤口进一步确认,验证心中的猜测。 然而,就在越阳楼刚刚掀开黏在尸体皮肤上的衣服的时候…… 【检测到缺损断章:地罡召考箓(来源于系列未知秘经《■■■■■■》)】 【收录条件一:当前物质载体稳定存在(尸体腐败率≤75)】 【收录条件二:持有具备一定因缘关系的同源知识或衍生物(人造妖魔:罔象)】 【收录条件三:处于该断章物质载体所在一定范围内,并有着一定时长的直接接触。】 【正式收录中——】 听到这耳旁久违响起的金手指提示音,越阳楼的动作微不可察的顿了顿,只觉得装着罔象心脏及部分血肉的衣兜骤然一空,仿佛化作了飞灰一样,随即将大量晦涩难懂的知识引入了自己的脑中。 有着以前触发“深红”的经验在前,这番变化之下,越阳楼倒是也没有露出破绽,凭[易皮]达到74带来的能力,控制住了脸部微表情的本能反应,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先前的动作,检查尸体上一个个的伤口。 “果然是如此啊……” 长久的寂静中,一旁的岑青崖和余殸仙两人忽然都听到了越阳楼从口中发出了蕴含着感慨的低低叹息声。 ——他发现了什么? 下一刻,只见越阳楼转过身,一边摘着手套,一边说道,开口便是语出惊人:“我想我终于知道贺道人的死因是什么了。” 听到这话,岑青崖以丰富的经验首先反应了过来:“尸体上难道还有什么衙门仵作遗漏掉的线索?” “不,准确来讲,衙门里的那些仵作已经检查的够仔细了。”越阳楼摇了摇头,纠正道。 “那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贺道人的死因?”岑青崖疑惑。 “我到底从哪里知道的暂且不提。”越阳楼轻笑一声,顿了顿,在这里先卖了一个关子。 “待我揭晓答案之前……诸位,且先看这里!” 话语落罢,俊秀少年旋即便捋起了右臂上的衣服,露出了裹着绷带的胳臂,也露出了那附近显得和他身上正常部分格格不入、苍白到病态的大片肌肤! 令人不敢呼吸的寂静中,粘连着几分血腥气的绷带缓缓滑落,渐渐显露出了那赫然醒目的新鲜伤痕! 看到这一幕,岑青崖愣了一下,眼角余光撇见一旁贺道人的尸体时,神色骤然变化,意识到了这二者之间出奇的相似性。 何止相似相类? 简直一模一样! 就是本人! 他本能的问道:“这是?” “没错,这就是导致贺道人身死之物留下的痕迹!”未等岑青崖把话问完,越阳楼便先一步抢先答道,开始了先射箭后画靶的信口胡诌。 “却说这事情的由来啊,我们还得先追溯到昨夜三更天之时……” 第七章 隐仙派楼观道 阴寒冰冷的停尸间中,少年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便从口中缓缓讲起了一个与昨夜发生的真实之事虽然相似,但本质上却又截然不同的故事。 在他所说的这个版本中,一开始被众人断定为因修炼邪术而遭到反噬致死的贺道人赫然摇身一变,成了舍身忘死、用生命换来阻击从漆水河上顺流而下的妖魔的义士。 “……直到看到尸体时,我才明白,正是有赖于昨夜贺道长在上流牺牲,以独自一人拦下了大部分的妖魔,我这等柔弱无力的凡人才能侥幸凭一点运气获救啊!”越阳楼用一种颇为感概的语气说道,尤其是配合他胳膊上刻意保留下来的深深伤痕,说服力便更上一层楼了起来。 这明晃晃摆在眼前的玩意,能做假吗! 迎着岑青崖和余殸仙两人半信半疑的目光,越阳楼信誓旦旦的说道:“总之,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咱衙门代表着无功县的公信,可断断不能让舍生忘死的人家白白牺牲啊!” “好,就算是这样。”岑青崖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被越阳楼的这套说辞给说服了:“那敢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是单纯把真相宣扬出去,还是再遣人去漆水河下游探查一下是否还有残余妖魔的痕迹?” 越阳楼只是道:“妖魔已死,再去麻烦人什么的倒是不必,只需要把这事情的真相宣扬出去便行。” 好似有着什么无形中的默契,岑青崖随即颔首:“我大概明白了。” “没错,岑教头你明白了,这起案件的真相就是这个样子。”越阳楼咧嘴笑了起来,跟着上前,将银子强硬的塞到了对方的手中,不容置疑道:“这些心意还请教头不要拒绝,就当是我替先前父亲的失礼,而请大家吃一顿好的了。” 见越阳楼的坚决架势,这一回,岑青崖没有拒绝,只是走形式的推让了几下后,便笑着的将这额外的报酬也收下了,心中想着待会带人到哪一家以前舍不得的去吃。 这贿赂他倒是收的心安理得——真要两袖清风哪里当得好官吏?连手下兄弟吃不上好饭还干个屁的事情! 这趟来的倒是真的值了……只见那昂藏大汉拍了拍肚子,便笑着答应道:“你且把心安在肚子里,这事情啊,我岑青崖定然带着兄弟们给您办好,定教大伙都知道,是谁真正救了他们。” “记住,让事情就在这里结束,不要让人多事到村子那里再惹什么麻烦。”越阳楼不放心的叮嘱道。 “定不敢忘。”岑青崖朝他拱了拱手,很知趣的没有追问,便准备转身离开,给余殸仙和越阳楼两人留下空间——接下来的真相时间,他可不敢感兴趣! “临时打开的门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左右,还请两位多加注意,尽量在这之前出来。”他不忘提醒。 “这点我自是知道。”越阳楼点了点头,将这个信息记下了。 有很多时候,知道的太多都并不是一件事实,就比如说这件事情的真相,妄自去探寻的话,最终便只能招至超乎理解的祸患。 “啧,尽人事听天命,希望我这个版本的真相传播出去了之后,再没有傻子到案发的那个地方找死了……” 想到那一夜自己意外窥见的恐怖之物,仿佛触发了什么本能反射,越阳楼的身体便又越过理性的控制微不可察的颤抖了起来,和他嘴角随即露出的愉快笑容,显得极为矛盾。 他有一种预感,那个漆水河边的村子,或许便与[仙道禁书目录]刚刚收录到的【地罡召考箓】有关,除了预防有人找死之外,他让岑青崖去散播传言的目的,同样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便是为了让现场在自己到来前被破坏。 说到[地罡召考箓],趁着短暂的时间,越阳楼也抽空扫几眼刷新了许多信息的面板。 【名称:地罡召考箓(缺损)】 【属性:断章】(大致分级:原典、译本、断章、残句、托名伪经) 【类型:咒禁】 【来源于南玄门(天师道)某部秘密经典的一部分散佚残卷,据说全本中隐藏了劾制神鬼、蜕解升仙的深邃奥秘。】 【该卷断章以龙为喻,主要讲述了古时诸多异兽与地震、海啸等天灾之间的隐秘联系,并详细的记载了数十道能够与其对应的祭祀仪轨、降伏手段。】 呼—— 仿佛潜溺于渊深幽邃的阴影之海,在面板上那扭曲如蛇的怪异字迹中,隐秘而禁忌的知识好似化作了某种滑腻的活物,异常踊跃的钻入到了越阳楼的脑海中,在思维中生长、蔓延,无声无息间,令他不自觉的脱口而出了一段陌生的经句:“——有诵咒者,有事神者,有墨字者,有变指者,皆可以役神御气,变化万物。惟不诚之人,难于自信,易于信物,故假此为之。苟知为诚,有不待彼而然者……” 回忆着脑海中有关如何饲养妖魔、培育异种的一部分残缺知识,越阳楼强忍着抽痛,喃喃发问。 “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刚才说了什么?” 朝回答声响起的地方,越阳楼抬头望去,结果却讶然的发现,明明一直都有看着自己这边,可从余殸仙的神色来看,她却像是并没有听到自己刚刚的声音一样…… ——那……又是谁回答的自己的问题呢? 有一瞬间,越阳楼心中产生了深深的寒意,就连脊背上的衣衫也仿佛被森寒的冷汗浸透了一样,感到了有一种不安不断徘徊在脑海中。 包括他掌握的《解骸分形指玄歌》在内,越阳楼以往所接触到的,最高也不过是“残句”级别的隐秘知识而已,像《地罡召考箓》这种仅仅只是残缺的一卷,便能达到“断章”级数的鬼玩意儿,他属实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心悸、头晕、浑身乏力,局部肌群呈强直性和阵挛性抽搐,伴有意识障碍……啧,这是典型的脑神经功能紊乱的症状。”越阳楼仔细回忆着刚刚的表现,暂且给自己下了一个判断:“单纯的心理性暗示图文居然也能做到这个地步,看来这篇地罡召考箓的来历,还真是不简单。” “不过,别的什么暂且不提……”他想到这里,转念间又看向深红面板上不复原来凄惨模样的推演值那一栏,心中某些念头跃跃欲试,忽然有种一夜暴富,想要大肆报复性消费的冲动。 “这么多的推演值,恐怕都够让我把易皮和化肉两个阶段的圆满炼法给整出来了!” “不对不对,越阳楼你怎么能堕落如此呢,说好的靠自己天赋才情突破境界呢!” “这可是无法再生的战略性宝贵资源!” 在余殸仙的眼前,她只看到先前还好好模样的小师弟忽然神色变得狰狞,好似眼前有着什么看不见的大仇敌一样,骤然间便莫名其妙的重重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连让人拦都来不及拦。 于是,在寂静中,好不容易强压下大吼一声“深红,给我加点!”的冲动,越阳楼狞着脸抬着头,入目便是师姐充满了母性、怜爱之意的目光。 ——妈的,尴尬了! 急忙间,越阳楼试图缓解气氛,但声音却仍然是有些嘶哑:“余师姐这么看着我做甚……” “别说了,我知道你内心的痛苦!”她充满同情心的打断道。 ——啊这…… 越阳楼脑袋上当即打出了一个问号,只能勉强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竭力辩解道:“余师姐,这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我知道!” 然而,余殸仙却根本没有听他继续说下去的你打算,满口说着是知道,心中却嘀咕着什么“师弟不要怕,师姐永相随”之类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又听不懂的怪话。 迎着师姐越发怜悯起来的母性目光,越阳楼一口的话憋在胸口中却不知道怎么说不出来,想了想,还是只得放弃了自暴自弃的放弃了辩解自己脑袋没问题的打算,试图转移话题道:“我之前没看错的话,师姐跟着我来衙门应该也是有着自己的目的,现在岑教头已经走了,师姐你也总算是有机会做你的那件事情了。” “小师弟你这话说的倒是没错。”绝美道姑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过来还是有要事在身,要重新回收囚龙观内在贺道人这个“死师弟”身上的某样关键之物。 她平日里的作风一向是雷厉风行,就在和越阳楼说话的时候,余殸仙便已是来到贺道人的尸身旁边,一只白嫩如玉的素手就宛如锋锐铁刃,眨眼间,便毫不费力的完成从开膛破肚、到信手取物的过程,其动作迅速,就连越阳楼也只看到那取出的是一丛黏连在残余血肉组织上的青黑色胶质触须。 似乎是没察觉到脸颊边沾到的溅射到的几点血迹,看到越阳楼还没有反应过来,绝美道姑轻轻舔了舔朱唇,把玩着手中之物,嘴角勾勒起一抹笑意:“说起来,小师弟你以往在浊世里厮混,应该还不知道,本门的道法袭传自终南山上火龙先生,法脉乃是隐仙派楼观道的道统,要追根究底的话,还是标标准准的太上丹道哩,” 第八章 真相谁知道 ——太上丹道? ——她是在说这个世界的道术体系? 纵使心中其实已经大概知道,但越阳楼却还是十分配合的问道:“那丹道又为何物?” 看到小师弟久之若渴的神色,余殸仙满意颔首,进而轻笑着解释道:“所谓丹道,便是把人体当作炉鼎,采身外药、养身内药,以格物致知的智慧为火,运用物性变化,使体内器官组织的深层结构也产生应激性变化,逐渐获得全新的灵力属性的一系列技术。” “身外药与身内药合一,所得到的便是诸如我手中这丛[拘制]之类的额外组织结构了,各家道法往后的修行方式虽然不同,或称其为大药、身神、或称其为真种、命丛,但在这个基础的阶段上,却都是大同小异的。” 余殸仙的话虽然不多,但却是胜在精确无误,让许多越阳楼以往只是模糊概念的东西,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看来这个师姐还是有点用处的嘛……越阳楼挑了挑眉毛,随即好奇的追问道:“说了命丛是何物之后,那么金丹道果又是何物呢?” “自然是体内多块命丛拼图有序组合、并熔炼升华后的产物。”余殸仙毫无迟疑的答道:“到了这个阶段,各家门派道法的高劣也就清晰的凸现出来了,譬如南玄门天师道一系最终的道果成就[正法罗天],据说便能以最繁复的八十一枚命丛为根本,极尽升华本质,炼成执掌南北两极阴阳元磁,以雷法演化世上绝大多数物理现象的不可思议之能。” 执掌南北两极阴阳元磁,以雷法演化绝大多数物理现象? ——等等…… 越阳楼愣了一下,旋即迅速反应了过来,把这通话中的术语替换过来,不就是四大基本力中的电磁力在宏观世界的主要表现嘛! 相比起主要作用于宏观天体系统的引力及主要作用于微观层面的强弱相互作用力,自然界中,电磁力才是这世上作用范围最广阔的力量,假如说天师道的[正法罗天]真能做到那种地步的话,这名字中的罗天一词,倒也是真的不算掺假了。 ——不过,既然北道门能与南玄门表现的分庭抗礼的话…… 越阳楼颇为好奇的问道:“那咱北道门这一系的至高的道果成就又是什么呢?”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余殸仙只觉得这小师弟这问的倒也是可爱,心中忍不住戏弄之意,伸出一根纤长白嫩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首先反问道:“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那你有想过北道门与南玄门之间最主要的差异吗?” 越阳楼挠了挠头,还是选择了装傻充愣,直接套出师姐的标准答案:“这……我倒是确实没想过。” “蠢师弟,是根本道路之间的差异呀!” 余殸仙轻笑一声,亲昵的扣起指节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越阳楼的脑袋,倒是很享受这种为人师者解惑的感觉。 当然,小师弟限定……她在内心中暗自补了一句。 “道者,本空寂虚无也:玄者,本妙湛渊默也。故因于此,道门逐虚,玄门务实,北宗隐世,南宗出世,既只求全真保性,不以物累形,那隐仙道各个门户之间,又何必时常互相往来,学那天师道正一盟威,统领三山的凡俗作风?” “北道门中,从来就没有什么至高道果成就说法,向来是你修你的,我修我修的,只有遇到危及所有道统的事情时,各家的隐世道主,才会不情不愿从荒山中钻出来,出来象征性的到对方的几处重地里走上那么几圈,坐那参个几个月的天道。” “师弟你莫要忘了,比起天汉时才方时建立的天师道来说,我等楼观道的跟脚可是还追溯到周时的关尹祖师身上,要论真传,谁还能比我们更真传?光是千年以来的道法积累,南玄门想要追上我等北道门,就还得创出少至三种与[正法罗天]同级的道果成就!” 越阳楼敏锐的捕捉到了余殸仙话语中的那股隐藏的自傲,抓住这点进行追问:“那就是说,北道门各支系中至少还有四种同级于[正法罗天]的道果成就咯?” “……你这么说,倒应该也是没错,”余殸仙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句话有些心虚,赶忙恢复了硬气补救:“譬如说当今北道门中执牛耳、且集大成者的易龙先生所成就的[希象非空],据说便是有粉碎真空,自传说中的无量海内,随时提取出无边法力的恐怖威能,因此而被全天下公认为是唯一一个能压下当代天师之人。” ——懂了,那其余三种就是根本没人练成,又或者干脆直接失传了呗。 话到这里,刨除掉余殸仙有意无意给自家吹嘘的部分,越阳楼也总算是套出了这个世界最顶尖的战力是什么表现了,一边是日渐家道中落却没有后继之人的老大哥北道门,一边则是虽然起家不久、却呈持续上升之势的后起之秀南玄门,要按常理来说,那越阳楼这时候投入所属北道门的囚龙观一脉,岂不是就相当于…… “不,北道门目前的颓势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越阳楼摇了摇头,中断了无端的思绪。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对他自己而言,北道门现在的衰落之势,其实也并非是一件完全的坏事,从余殸仙无意间表现出来的傲慢态度就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要真是以前全盛之时,还有没有让他进来浑水摸鱼的机会都说不一定呢! 想到这里后,越阳楼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又看了一眼余殸仙素手中还残留着几分血迹的命丛“拘制“,压下心头拿到将其拿到手中研究的欲望,转而笑道;“囚龙观中的修行想来应该是颇为清苦的,师姐你既然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那何不再趁着这个机会到处转转呢?” 似乎看出了越阳楼的意思,余殸仙故作矜持的犹豫了一下后,便笑吟吟的应道:“那就劳烦小师弟你尽一尽地主之谊了。” 越阳楼随口答应:“自是,自是!” - - - 而就在某人满脑子琢磨着怎么修习道术的时候,与此同时,把好不容易把报案人王福盛打发回家之后,这一上午的,岑青崖也总算是找到时间闲下来了。 清晨的鸡鸣声归于沉寂,白日的喧闹也自袅袅升腾的炊烟中开始。 踏着昨夜小雨残留下的几分湿意,岑青崖他来到那家熟悉的升斗食记外,只是还未进门,便又听到了吴老秀才涨红了脸和人嚷嚷争辩的声音。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也算是这件小店各个老熟客之间表示熟悉的习惯手段了。 在这小小的无功县中,岑青崖的身形自然是极为引人注目的,故此,他只是一进门,大家便都自然而然将目光转移了过来。 许是冬日风冷,门帘掀起后,寂静便忽然到了,使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缩了缩脖子。 见到这阵仗,岑青崖只得耸了耸肩,将厚实的羊皮门帘放下,把寒风重新挡在外面,无奈道:“今日我休沐,不当值,就是肚腹内饥寒,进来找些吃食暖暖胃,嘿,都看着某人做甚,继续啊!” 他这话出来后,升斗食记内热闹的氛围可总算是回来了,好在不用再担心这官门当值的浑人又来一出为了年底刷业绩、请他们去尝尝看守所美食的把戏。 大武禁赌——虽然明面上说是这么说的没错,但逢至年末这个一年里都没有几天的轻松日子,借着二两微醺酒劲,大家也难免偶尔的做些不那么正确的事情。 毕竟,小赌怡情嘛! 店小二顿时松了口气道:“嗨,老岑你早说呀!要知道咱刚才可是差点都要赢钱回来了!” “去去去,别贫了,赶紧干你的正事去,叫后厨赶紧上菜。”岑青崖不耐的摆了摆手,循着先前的声音,大敕敕的便在吴老秀才的对面坐下了,在衣服里摸索了几下,将几颗碎银拍到了对方面前桌子上。 吴老秀才愣了下:“岑教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你去办事情的意思呗。”岑青崖翻了一个白眼,自顾自的伸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抓了一大把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巴里面丢。 “有人交代给了我一件事情,而我想了想,这件事情也只有你最适合去做。” “岑教头你不是衙门的人吗?咱这小县城里,除了那位县老爷外,谁还能特意要你去做事情?”吴老秀才当即反问,一脸警惕之意:“我先在这和你说好了啊,老夫我都一把年纪在这里了,平日也就只能做些给人教书写写字的生意,你这要是想让我出去冒什么险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的折腾!” “嘿,你想什么呢!我像是那种为了钱什么都不顾的人嘛!”岑青崖生气的拍了拍桌子,一边嘴巴里也没闲着,咔擦咔擦的,又往里面丢了两颗个大饱满的花生米,一边又道:“吴老爷子你就放心好,只是要你重操旧业,帮忙润色一下故事而已,这么难得的轻松活计,你该不会想就这么错过了?” 看着桌子上的碎银,吴老秀才犹豫了一下问道:“到底是什么故事,要你特意来找我润色?” 岑青崖摸了摸带着胡茬的下巴,想了想道:“这故事的名字,就叫做《鱼鬼》。” 随后,他便缓缓将这起奇事的前后娓娓道来…… - “那后来从鱼鬼口中幸存的越氏子,他所说的真相,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真相?”听完之后,作为“文人”,吴老秀才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朝岑青崖问道:“作为参与其中的当事人,岑教头你应该也察觉到那人这个故事里面不少的错漏之处。” “是不是真相,对于我们这些故事中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岑青崖反问了回去,说罢,随即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况且,这不就是我花钱来找吴老先生你来润色这个故事的原因吗?” “……这、这。”吴老秀才本来是想大声斥责对方隐瞒事实真相的,可摸着手中碎银,话到了口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可是他好几顿的酒钱呐! “嗨,你就放心,这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岑青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说不准,你这个故事,还能救上好几个以为有死人财可发的蠢蛋呢!” “那好,我接了!” 看着吴老秀才像是生怕他转脸反悔一样迅速的答应速度,岑青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转而摇头不再去想,抿了口桌子上又寡淡无味几分的黄酒后,当即用力把桌子拍的老响,朝摸鱼又和一桌客人玩起博戏的店小二骂骂咧咧道:“你这混账玩意儿,今天往酒里掺的水又多了是!” 店小二心虚道:“诶嘿嘿嘿,这不就是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嘛!岑爷你就体谅一下!” 岑青崖顿时怒骂:“滚滚滚!干你的事情去!” 第九章 鼎沸集市 说到无功县内最热闹的地方,除了夜晚勾栏瓦肆聚集的乐运坊外,便属年节时的社火集市了。 名义上虽说是祭祀先人祖辈,可这个一年中少有的休息节日,倒却是不像是清明那般哀戚伤感,而是更多了几分热闹喜庆的意味,盖因集市中也多有几个外地的戏班子到来,为了那几出不大常见的新鲜剧目,更是连县中大户也多有携酒挟妓来特意观看的。 台上唱曲弄弦的,台下笑耍取乐的,随着时不时的有几位“豪客”往台上掷上一串铜钱,线绳崩裂,铜板散乱在地的悦耳噼啪声中,那台下扮相滑稽的矮小俳优,便会当即唱个肥喏,代表戏班表示感谢,引起聚集人群里的一阵的笑声。 “喏,师姐要来一根糖葫芦吗?” 少年清亮的声音掺杂在嘈杂的人声中响起,侧立在人群之外的余殸仙循声望去,便看见越阳楼小心翼翼的手举着纸袋子,艰难的挤出人群,朝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 见到此景,余殸仙也不由得有些触动,心中一暖,从小随师傅生活于清冷的囚龙观中,像这般热闹繁华的场景、像小师弟这样“正常”的人类,她属实还是第一次接触到。 借着集市周遭绚丽的灯光,绝美道姑伸手将几缕散乱的发丝撩到耳后,低头悄悄掩住玉颊两侧泛起的微红,意外羞涩的轻声感谢:“明明是我一时想起儿时的记忆难耐,没想到这一番却是麻烦小师弟你辛苦了。” “毕竟是我提出要带师姐你来集市转转,尽一尽地主之谊嘛。”越阳楼笑着摇了摇头,将举过头顶的纸袋子放下,从挑出一串糖稀最晶莹透亮的,抢过余殸仙的玉手,一下子便把糖葫芦硬塞了进去。 “况且,为这么漂亮的师姐服务,常人哪里会感觉辛苦啊,还不得心里乐开了花!” “你啊,尽说些胡话,师姐我可是受了朝廷正经度牒的出家人,要让老头子知道了你这孟浪之言,等你正式入门后,还不得给小鞋穿!”余殸仙莫名娇嗔的白了少年一眼,出于羞涩本能,接过糖葫芦后,还是将犹豫的越阳楼的手甩开,借着白渡子的名义,编造了一个吓人的理由。 看着师姐少女般小心翼翼伸出香舌舔舐糖衣的模样,因为那一瞬间展露的明艳风情,越阳楼也不由得愣神了一下,才耸了耸肩,转而正色道:“那我可得好好珍惜一下这几天的时间了。” 从趁机撬开师姐心防好套取囚龙观信息的角度而言,他这话倒是没错,但当落在余殸仙耳中时,这话中可以被解读出来的含义,却是根本不由得他这个原主是怎么想了。 不过,师姐也毕竟是师姐,虽是一时受到了触动,但心中却也是很快冷静了下来,低头掩下两颊微红,嘴里小口小口的咬着糖葫芦,悄然借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越阳楼、 然而,令她出乎意料的是,说出了那番直白的话后,少年的目光却是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多久,而是很快就被集市周遭的杂耍给吸引了过去——不知为何,看到他的这个反应后,除了终于放心之外,余殸仙心中竟是还有些说不出来的羞恼,只觉得咬在口中的糖葫芦也显得越发的酸了。 ''小师弟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她只能在心中这么说服自己。 ——当然了,小师弟也确实没有坏心眼,只是比较馋师姐脑袋里面有用的知识而已。 “我媚功都开启了这么久了,师姐啊,你就配合我一下行不行啊……”在另一边,注意着余殸仙生物磁场的变化,运转起南斗飞鸟拳某个被他取名为“兰花变容”的技巧后,越阳楼心中开始打起了嘀咕,不由得怀疑起是不是修道人的体质都有些特殊。 若说本来的[南斗飞鸟拳]是完全针对于外界的应用的话,那么越阳楼特意为此研究的这一技巧,则是为了补足缺点而更侧重于生物磁场对自身的应用,所谓君子如兰,除了常时间被动运转后,可以让皮膜越发白皙细嫩并兼具柔韧性,大幅度增加谈吐和气质的魅力外,在主动使用的时候,更是可以达到让人自发的敞开心扉,袒露内心真实想法的效果。 话术不够,特效来凑,以前在某些地痞无赖的身上,越阳楼也曾实验过这门《兰花变容》的效果,都是很快便起到了肉眼可见的效果,让他们在自己的“君子之德”的感化下,当即洗心革面,哭红着眼睛吐露着自己平生从小到大做过的恶事。 ……可是,现在? 望着低头看不到表情的余殸仙,确实没有生效的事实面前,越阳楼也是怀疑了起来,丝毫没有想到,《兰花变容》的效果在男性和女性之间,竟然也是会产生变化的。 眼见一路上就要这么沉默着走下去,一时无奈之下,越阳楼也是没办法,只好自己亲身开口了,旁敲侧击道:“说起来,师姐你先前提到糖葫芦是你小时候的回忆,难道……这些年来你都是随着白渡子道长、啊不,师傅他在囚龙观里面修行的吗?” “啊,师弟你说这个呀。”余殸仙摇了摇头,将串子上最后一颗糖葫芦囫囵吞的快速吃完,陷入了回忆道:“严格来说,除了那叫贺什么什么的后来者外,我、大师兄、二师姐,都是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或者说被父母抛弃,才被老头子捡来收养,当做徒弟养老的。” “啊?师傅,他还有这么的一面吗?” 听闻此事,越阳楼倒是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子,似乎是完全想不到那个像是诡异本身一样的枯瘦老道给几个小孩子换尿布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呢!”余殸仙像是猜道了越阳楼这个家伙在想什么一样,顿时羞恼的白了他一眼,解释道:“老头子把我们收入门下的时间又不是一致的,是大师兄魏虎师先跟在师傅身边了好几年,然后才带回来了二师姐秦紫剑,等到我后来的时候,也就是已经成年的二师姐把我带到从小大了。” ——也就是说,除了那个一开始就跟在白渡子身边的大师兄魏虎师外,就算连二师姐秦紫剑和这个三师姐余殸仙在内的所有人在内,其实也都是不知道那个白渡子一开始是怎么样的咯? 想到这里,越阳楼暂时掩下对白渡子以前来历的好奇,而是转而又问道:“不过既然如此,那咱们囚龙观的这个传统,到了师姐你这里时,又是为什么不维持下去了呢?” “你是想问那个还需要人去收尸的蠢货?”余殸仙顿时反问,自认为敏锐的看穿了越阳楼内心的意图。 虽然是打着碰运气问问能不能找到有关贺道人身上《地罡召考箓》的线索的主意,但在被“戳破”,越阳楼倒是也没有露出破绽,只是挠了挠头,神色随之变得有些尴尬:“毕竟他再怎么说也是排在我之前的四师兄嘛,如今虽然是变成了死师兄没错了,但是我想,怎么说也得给他至少搞清楚他以前大概是个怎么样的人?” 看着越阳楼的真诚不作假的神色,余殸仙迟疑了一下,似乎是被说动了一样,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什么别的问题,只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带着家传技艺过来主动拜师的而已,别多想了。” “带艺投师?” 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越阳楼便顿时好奇了起来,本身的直觉更是在告诉他,这背后或许就存在可能与《地罡召考箓》来历有关的信息。 “据说是从东边那里什么地方逃难过来的,好像家里本来还和东京汴梁的某些人的有关系。”由于和某位死者的接触太少,余殸仙也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道。 “……不过,就他那都快要成咸鱼一样的尊荣嘛,说这话的时候,所有人其实也都是不怎么相信的来着。” 师姐你唯独这一句话是绝对说错了的……听着师姐这番很有外貌歧视意味的话,越阳楼在心中默默吐槽,并将禁书目录上有关《地罡召考箓》的那几行描述再打开看了一眼。 “来源于南玄门(天师道)某部秘密经典的一部分散佚残卷——说起来,东京汴梁的话,如今的朝中,不正多的是天师道的虔诚信徒?” 想到此处,各项线索总算是在越阳楼脑海里面拼凑吻合了起来,虽然还不知道贺道人这个汴梁人为什么会跑大老远的带着南玄门的《地罡召考箓》来到关中,找白渡子这个北道门的老头带艺投师是为什么,可至少在心理层面上嘛,他内心的担忧却是顿时去了好几分,使整个精神都重新活络了起码,琢磨着趁着这次集市的机会,借加餐为借口,买些水产品之类的活物当做实验《地罡召考箓》中所载技术的材料。 “师姐你听我说呀……”越阳楼刚出口到一半的话忽然断了下来,目光瞬间扫过周遭的人群,通过异常的磁场,提前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 他停下脚步,目光越过人群,定凝之处,便看见了有几个似乎是外地来的生面孔,正在耍弄些吞火食炭、腰斩砍头、油锅煎炸之类叫人看着就心惊胆战的藏挟戏法。 油锅鼎沸,空气燥热,拥挤的人群中,越阳楼却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