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莽》 第一章 入京 惊蛰。 电光如乱蟒,揉碎阴沉云海,化大地为河泽。 狂雷急雨间,一朵黑色油纸伞,随着乌篷船,飘过京城临河坊的水门。 沿河两岸,满城烟雨撩拨三千杨柳。 左凌泉站在船头,眺望京城参差错落的建筑,觉得眼前之景,很像记忆中那幅《清明上河图》。 来到这个世界十七年,往日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但左凌泉可以确认,这不是那个只有士子风流的世道。 这里是东华城,大丹王朝国都。 十七年前,左凌泉出生在大丹王朝青合郡,是当地大地主左家的嫡子,家财万贯,良田千顷,算是很幸运地投了个好胎。 刚来到这里时,左凌泉以为此生可以当个地主家傻儿子,衣食无忧纵情声色;但蹒跚学步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世界有些与众不同。 这里的人很厉害,佼佼者能飞天遁地、搬山移海;动物同样不俗,狐狸报恩、精怪化形的奇谈广为流传。 左凌泉长这么大,虽然从未见过这些奇人异事,但从古籍的只字片语间,还是能一窥这个世界的玄妙与浩渺。 两世为人,左凌泉何曾不想扶摇直上九万里,去山巅看看这个世界的究竟。 可惜的是,他纵有万贯家财傍身,却因天生经脉不通,成了这个不寻常世界的寻常人。 此次入京,还是因为相貌过于出众,被点名来竞选当朝公主的驸马。 呱呱坠地便此生无忧,大道在前却无门可入。 左凌泉也不知自己这出身,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转念之间,乌篷船在街畔靠岸。 左凌泉收回思绪,屈指轻弹,丢给船公一锭白银,踏上了临河坊的青石小街。 船公接住银锭,受宠若惊: “公子,给多了。” “赏你的。” 左凌泉随意摆手,径直走入雨幕。 船公攥着银锭,满眼感激之色,正欲把乌篷船推离河岸,忽然又听见岸边响起‘哗啦—’泼水声,继而是女子的惊叫。 抬眼看去,却见街畔酒肆门口,站着个珠钗布裙的小妇人,手中端着木盆,满眼惶恐。 街上水雾弥漫,刚走出不过几步的左凌泉,呆立在雾气中。 船公眼神错愕,没想到这公子帅不过三步,怕双方起冲突,连忙打起了圆场: “汤掌柜,人公子刚到京城,你就泼人家一身洗澡水,瞧人公子俊俏想打招呼,也不是你这么打的。” 此言一出,茶肆酒肆里的客人,发出一阵哄笑。 左凌泉抬起伞遮住头顶,转眼望向酒肆。 酒肆挂着发黄的酒幡子,上面只写了个‘汤’字。 端着木盆的小妇人,站在屋檐下,珠钗布裙,简朴干净,衣襟鼓囊囊,白豆腐般的脸蛋儿,配上因惶恐而瞪大的眼神儿,更添了几分别样韵味。 不过,小妇人好像挺泼辣,听见船公的调侃,当即回瞪了一眼: “瞎说什么,没看到我这是不小心?” 说完,小妇人望向左凌泉,眼中带着歉意: “公子,实在不好意思,雨这么大,我以为街上没人。这是煮酒的开水,不是洗澡水。” 开水? 还不如洗澡水。 左凌泉看着满地白色水雾,本想训两句,可见对方是个妇道人家,想想还是道: “下次注意些,若泼的是寻常妇孺,当场就得毁容。” “公子教训得是。” 小妇人尴尬颔首,抬眼瞧去,却见眼前的年轻公子,身着茶青色长袍,腰带挂着块双鱼佩,长发以黑色发带束起,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面容端正硬朗,腰侧还悬着青皮鞘佩剑,模样俊的祸国殃民。 只是方才移开伞遮挡泼来的水,导致脸颊和锦缎长袍上,沾了不少雨珠。 小妇人眨了眨眼睛,把人家这么俊的公子弄成落汤鸡,心里不好意思,又开口道: “公子要不进店来,我找毛巾给您擦擦?” 左凌泉舟车劳顿过来,尚未吃午饭,见铺子里酒香扑鼻,没有拒绝,在屋檐下收起雨伞,走进了汤家酒肆。 酒肆不大,四张小酒桌,角落放着酒缸和温酒的火炉。 里侧酒桌上,已经坐了两位客人,身着黑色鱼鳞甲,佩刀放在身侧,一老一少,看起来是临河坊的巡捕。 左凌泉进入酒肆,在靠窗的酒桌旁坐下,小妇人连忙跑进后院找毛巾。 邻桌的老捕快,见状开口道: “静煣,以后可得把风风火火的性子改改,今天多亏人家公子脾气好,不然让你赔这身云中锦的袍子,你上半年都白忙活了。” 名为汤静煣的小妇人,拿着白毛巾走出来,没好气地道: “人家公子温文儒雅、知书达理,一看就是讲道理的读书人,你以为都和你这老不死一样,满嘴荤话还爱占小便宜?是公子?” 左凌泉对于这番吹捧,客气回应: “大婶儿过奖了。” 大婶儿? 汤静煣灿烂笑容一僵,嗫嚅嘴唇,明显是想骂两句,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转而稍显不满的道: “公子,我还没嫁人,婶儿哪里能乱叫。我叫汤静煣,你叫汤姐即可,要是不想叫姐,叫小煣也行。” 左凌泉稍显意外,瞧面前小妇人的模样,风风韵韵熟得似是能滴出水来,在这世道绝对不小了。 不过,妇人家事,左凌泉也不好多问,改口道: “老板娘,你这有什么吃的?” 汤静煣面带笑意,连忙介绍起酒肆的下酒菜。 老捕快见没啥事,饮尽杯中酒,排出五枚大钱放在桌上,带着小捕快往外走去。 汤静煣见此回头招呼道: “老张,不喝了?” 老捕快提着刀鞘发黄的老刀走出酒肆,摆了摆手: “罢了,在你这儿喝了十来年酒,别说屁股,手都没让摸过一回,生意做得不厚道。” 汤静煣听见这混话,不见半分羞臊,当场就还嘴骂道: “呸——我这儿又不是窑子,想摸你去前边巷子,就怕你年纪大了……” 说到这里,发觉左凌泉坐在跟前,汤静煣又连忙收起了泼辣言语,腼腆笑了下: “老张是临河坊的巡捕,人不错本事也大,就是长了张破嘴,公子别介意。” 左凌泉觉得挺有意思,自是不介意。 片刻后,汤静煣取来一壶酒,两碟小菜后,放在了桌上。 左凌泉刚拿起筷子,酒肆外的码头,便又有船只靠岸。 这次来的是大船,甲板上丫鬟家丁云集。 随着踏板放下,十余位风华正茂的年轻公子,从上面下来,皆是穿着华贵,其中几个凤眼娥眉、男生女相,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 酒肆中没有其他客人,汤静煣站在门口看热闹,发现这些外来的公子哥后,开口道: “南方四郡的船,这些公子都是来争长公主绣球的?” 南方四郡是大丹朝富甲天下的粮仓,左凌泉出自四郡中的青合郡,本来也该坐这条官船入京。他扫了眼窗外,点头道: “是的,本来前几日就该抵达,连日大雨江面涨水,耽搁了几天。” “哦?” 汤静煣见左凌泉这般了解,心有所思,回过身来,坐在了旁边的酒桌上,手儿撑着下巴,好奇询问: “后天长公主选驸马,各地适龄的世家公子都被叫来了京城,我瞧公子气质不俗,莫非也为这个而来?” 左凌泉受长辈之命,确实是为此事而来。 但他坐拥万贯家财,这辈子即便不能云游万里,酒池肉林、纵情声色也轻而易举,岂会对不能纳妾的驸马爷感兴趣? 左凌泉迟疑了下,才模棱两可地回应: “我一个人过来,连个随从都没带,像是争驸马的样子?” 汤静煣在左凌泉身上认真打量几眼,也不知是不是恭维: “那公主殿下没福气了,公子若是后天到了场,哪有外面那些人的事儿,公主铁定选你。” “……” 左凌泉放下酒碗,看向汤静煣: “为什么?” 汤静煣抿嘴轻笑,指了指外面那群斯斯文文的公子哥: “姐姐我还是有点眼力劲儿,你瞧瞧那些个公子,斯斯文文浑身脂粉气,上个马车还要丫鬟搀扶,比千金小姐都金贵,无半点男儿气概,要是让我选夫婿的话,肯定不会选他们。” 左凌泉不和那些人一起坐大船,便是因为受不了那帮子娘娘腔,见汤静煣这么说,含笑打趣: “汤大姐若是选夫婿,会选我这样的?” ?? 汤静煣笑容一僵,才发现把自己给绕进去了,面对忽如其来的调戏,她倒也没做出反感模样,只是站起身来走向后院,轻哼道: “公子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算姐姐方才看走眼了。” 左凌泉付之一笑,自顾自吃起了酒菜。 窗外暴雨淅淅沥沥,汤静煣回到后屋准备酒菜,未曾再有言语。 只是壶中酒未尽,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是房子塌了的动静,在雨幕中极为醒目。 轰隆—— 汤静煣被惊得一抖,差点把手指切了,连忙从门帘后跑出来: “怎么了?谁家出事……诶?” 酒肆里空空如也,方才就座的左凌泉,已经从窗口跃了出去,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临走前,还不忘在桌上放了一张官票,足足有百两面额。 汤静煣眼前一亮,连忙把银票收进领口里,然后探出窗口,准备问问还找不找银子。 不曾想瞧见的场景,却让风风韵韵的小妇人,脸色猛地煞白…… 第二章 血溅五步 “啊——” “跑,快跑……” 河岸骚乱骤起。 左凌泉提剑冲出酒肆,却见远处房舍接连垮塌,沿街行人四散奔逃,街边避雨的妇孺惊叫哭嚎不断。 暴雨之下,身长近两丈的不知名凶兽,忽然从河岸冲出。 凶兽形似水鳄,浑身披着黑色鳞甲,短壮四肢在街面上翻腾,撞过暴雨中的房舍,势不可当。 老捕快持着刀跑向河岸,大声呼喝,试图吸引凶兽的注意力,让百姓得以疏散: “畜生,看这儿……” 可惜,巨兽并未被引走,反而直接扑向了发懵的年轻捕快。 年轻捕快已被吓得失了神,拿着佩刀胡乱挥舞,转瞬间就被巨兽追上,一口咬住了双腿。 “啊——” 惨叫声响彻街巷。 临河坊的坊正,带着几个力夫,持着木棍榔头,想拍打驱逐,可此时此刻哪里能近身。 “老张,老张!” “快救人……” 老张不过一介武夫,又哪里来的法子救人,全凭一身凶性,扑到了巨兽后背上,左手扣住鳞片,用手中刀猛砍背部。 铛铛—— 巨兽背上鳞甲犹如铁铸,在刀刃劈砍下爆出火星,无丝毫破损迹象。 “插眼睛!插眼睛!” 老张见此,只能心急如焚呼喊年轻捕快。 年轻捕快腿骨粉碎,濒死之迹爆发出的求生欲,让他疯狂地用刀捅向那只猩红兽瞳。 噗—— 刀刺进去了,但也仅此而已。 巨兽左眼血流如注,也彻底激发了凶性。 不过一个甩头,便把年轻捕快撕成了两截,凄厉惨叫传遍整个码头集市。 巨兽发觉老捕快趴在背上,当即就往左边倾倒,准备翻滚压死背上的肉虫子。 眼见庞大身躯压下,老张无力脱身,只能拼尽最后力气,用刀尖抵在鳞甲上,试图凭借巨兽体重,把手中刀刺进血肉。 命悬一线,坊正带着力夫,拼命用棍棒丢向巨兽,却于事无补。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左凌泉狂奔到了近前,抬起双手全力撑着了巨兽背部的鳞甲。 嘭—— 翻滚巨兽戛然而止,斜着半躺在了街面上。 不敢靠近的坊正和力夫见状一愣,抬眼细看,才发现巨兽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浑身湿透的年轻公子。 暴雨之下,年轻公子额头青筋暴起,高举双手,用力撑住了巨兽后背。 咔咔—— 巨兽何止千斤,翻滚压下,致使年轻公子脚下长靴,直接踩裂了雨水下的青砖。 但年轻公子双臂犹如擎天玉柱,纹丝未动。 “好大的力气……” “老张快出来!” 坊正震惊之余,急忙呼唤凶兽底下的老捕快。 老张已经被庞然巨物压住,但并未压实,发觉有人搭手,急忙从巨兽身下爬了出来。 左凌泉咬紧牙关,见状迅速后撤,一个飞身跃上了旁边的围墙,急声询问: “斩罡刀怎么杀不死?” 老张也不知道,他手中的斩罡刀,是朝廷请高人以秘法锻造,刀身带毒,从眼睛捅进去,不死也再无战力,这只凶兽怎么会越挫越勇? 形势紧迫,根本没有时间交流。 负伤凶兽,发现有人阻拦,又撞向了街边持棍棒的百姓。 左凌泉腰间只是寻常兵刃,根本奈何不了这条大鳄鱼,眼见凶兽在街面肆虐,他猛踩屋檐跃至半空,朗声道: “刀给我。” 老张没有半点迟疑,把佩刀丢给半空的左凌泉,身形往前扑出,抱住了凶兽右腿。 凶兽察觉腿上缠住了东西,回首一口便咬向了老张。 而也是在这一瞬间,左凌泉凌空接住官刀,双手持刀柄落下,精准刺入巨兽仅剩的右眼。 噗—— 刀柄直接没入眼眶,继而猛地一拧。 轻微声响后,巨兽身体一僵,往侧方软倒,摔在了地面上。 左凌泉稳稳当当落在两丈外,死死盯着凶兽。 几个冒死帮忙的力夫,早已被吓得脸色煞白,见凶兽双目插刀再无动静,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中皆是惊魂未定之色。 暴雨夹杂闷雷,凶兽倒在血迹斑斑的街面上,看起来死了。 良久后,周边百姓也都探出头来。 汤静煣躲在很远的石桥旁边旁观全程,着实被左凌泉的武艺和胆识惊到了,此时小心翼翼走出石桥,遥遥呼喊: “公子,老张,你们没事。” 左凌泉不敢大意,腰间三尺青锋出鞘,摆手示意周边百姓退开。 老张坐在雨水中,许久才回过神,连忙爬起来,跑到了左凌泉身旁: “少侠好武艺,这凶兽应该是死透了。” 左凌泉见此,暗暗松了口气,转眼看向街边的半截身体。 老张也反应过来,连忙跑向年轻捕快。 只可惜,年轻捕快被撕烂了整个下半身,几乎被腰斩,连哀嚎的力气都不剩下,气若游丝地躺在地上,看着跑来的老张,喉咙里夹杂着血沫,沙哑道: “头……头儿,我捅到眼睛了没?” “捅到了捅到了,好样的,是条汉子!” 老张方才那种情况下都没露出惧色,此时却慌了起来,跪在地上,用手试图按住血肉模糊的下半身,可哪有半点作用。 小捕快瞪着眼睛,眼底全是求生欲念,无助抽搐间,眼神逐渐涣散。 左凌泉不忍看下去,转而走到凶兽的头颅位置,抬手拔出了年轻捕快的佩刀。 此刀和老捕快的斩罡刀一样,刀身淬火呈暗蓝色,看起来并无异样。 左凌泉打量片刻,偏头询问: “这刀为什么没用?” 老张跪在地上,满手鲜血,眼见小捕快气息渐无,哀声道: “是啊,已经刺进眼窝,刺那么深,怎么会一点用都没有?若是有用,最多断两条腿……” 左凌泉见此皱了皱眉,知道问不出结果,也不再多说。 闹事出了乱子,消息传得很快,不久后,驰援迅速抵达,街口跑来大批捕快,驱开了围观的人群。 左凌泉抬眼看去,捕快队伍后方,还有一辆马车,在街边停靠后,下来个锦衣男子。 临河坊的坊正,抬眼瞧去,见来的是钦天监的灵台郎崔善英,快步跑到跟前,拱手一礼: “崔大人,您可算来了。方才这里出现了一只不知名的凶兽,多亏那位少侠出手,才得以斩杀。” 崔善英瞥了眼地上的凶兽尸体后,微微颔首,吩咐跟随而来的捕快: “伤亡不大就好,四处搜查一下,没有其他凶兽就散了。尸体搬回去,我研究一下,过几天给司里汇报。” 话说完,崔善英转身上马车,看模样准备离开。 刚刚便有一名捕快惨死,左凌泉对崔善英淡漠的态度很不满,正想开口叫住,旁边的老张,倒是先跑到了跟前阻拦,询问道: “崔大人,小王手上的斩罡刀,是您刚送过来的新刀,方才刺入兽瞳,却没有半点反应,这是怎么回事?” 崔善英顿住脚步,皱了皱眉: “刀在哪儿?” 左凌泉走到跟前,抬起手中的斩罡刀: “就是这把。” 崔善英看了一眼刀身:“确实是师门上个月送来的斩罡刀,不可能没用,应当是新来的人刺偏了。” 说着准备把刀拿回去。 左凌泉听见‘师门’,便知晓这个崔善英,是修行门派‘栖凰谷’的人。 栖凰谷就在京城外,谷主受封国师,在大丹朝地位超然。 左凌泉向往修行之道,本来对栖凰谷的高人颇为仰慕,但崔善英的言行,着实让他不顺眼。 左凌泉并未还刀,而是微微抬手,让崔善英抓了个空: “刀自眼窝刺入,入肉两尺有余,这都算偏的话,什么算准?” 这个动作和语气,明显很无礼。 但事实摆在眼前,街坊百姓此时也插话道: “这位公子说的话在理,那小捕快多英勇,被咬着腿还插进了眼睛,怎么不准?” 崔善英脸色稍显难看,周边百姓众多,不好说重话撵人,只能看向左凌泉: “你什么人?” 左凌泉看得出崔善英在打马虎眼,想把话题从刀上移开,他声音微冷: “你管我是谁,我问这刀为何没用?” 老张见左凌泉语气很冲,怕其年轻气盛惹祸,清醒了些,连忙打圆场: “少侠,这是我缉捕司的事儿,这次多谢你出手相助……” 崔善英对左凌泉的态度很不满,抬手制止老张的话语,冷声道: “你个黄毛小子懂什么?这刀送来之前,本官都会过目,绝无问题,定是刺偏了……” 嚓—— 崔善英话未说完,暴雨中刀光一闪。 周边十余名捕快暗道不妙,却来不及阻止。 左凌泉距离五步,双脚重踏街面,身形原地暴起,眨眼就来到了崔善英面前,手中单刀如游龙探海,凌空刺过雨珠,直指崔善英腰腹。 崔善英脸色骤变,往后退出半步,右手摸向腰间剑柄。 呛啷—— 长剑出鞘,斩碎雨幕。 这一剑声势惊人,骇得周边捕快连退数步。 只可惜,左凌泉已经退回了五步外,毫发无伤,手中单刀斜指街面。 雪亮刀尖上,一滴滴血珠滑下,落在了老旧青石地砖上…… ------- 萌新新书,各位兄弟姐妹们记得收藏投票哦~ 第三章 天生丽质难自弃 手起刀落,动作太快。 周边百姓直至此时,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发现崔善英声势骇人的一剑过后,腰腹上反倒多了个血窟窿。 而那青衣公子,依旧在原来的位置,似乎连手都没抬一下。 崔善英脸色涨红,往后飞跃至马车顶端,腰间血流如注,抬剑指向左凌泉,惊怒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边的捕快,也是满眼震惊: “好快的刀!” “少侠你……” “遭了,你怎能伤崔大人?” …… 左凌泉静立雨中,对周边嘈杂视而不见,稍微等了片刻后,才抬起斩罡刀,用拇指划过带血刀身: “姓崔的,莫非我这刀,还是刺偏了地方?” 众捕快听见这话,又回过味来,转眼看向站在轿子上气势如虹的崔善英,皱起了眉。 斩罡刀带毒,能阻塞经脉气血流转,是朝廷配给捕快,专门对付修行中人和奇门凶兽的东西。 崔善英腰间被捅了个窟窿,却生龙活虎,明显不像是气血阻塞的模样,那只能说明刀确实是假货。 念及此处,捕快们都看向了手中的佩刀,眼中不乏狐疑,毕竟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儿。 事发突然,崔善英完全没准备,近百人望着,朝廷的人也在场,再表现出无力倒地的模样,显然是欲盖弥彰,他只得瞪了左凌泉一眼,咬牙道: “此刀确实无用,我自会向师长询问清楚。本官在钦天监任灵台郎,是为朝廷命官,当街对朝廷官吏动刀,形同谋逆!你好大的胆子,给我拿下。” 灵台郎虽然只是七品闲职,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官吏,而且有栖凰谷的背景,在京城地位很高。 当街捅崔善英一刀,周边捕快不可能当作没看见,但左凌泉仗义相助在先,他们一时间都为难起来。 老张连忙插在中间说好话打圆场: “崔大人息怒,这位少侠也是一时冲动,大人身为栖凰谷高人,神通广大,这一刀想来伤不到根本……” 崔怀英腰间被捅了个洞,虽说没伤及脏腑要害,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怎么可能没事?他怒急道: “愣着做什么,此子胆大妄为当街行凶,众多街坊百姓在场,你们还想徇私枉法不成?” 左凌泉听见要抓他,心念一动,倒是想到怎么躲过驸马大选了。 他非但没有认怂的意思,还抬起刀指向崔善英,做出桀骜不驯的游侠模样: “你抓我试试?” “嘿,少侠你……” 捕快和百姓都急了。 崔善英肚子上血流如注,还被明目张胆地威胁,气的是青筋暴起,持剑催促捕快: “给本官拿下,你们想看着他把本官当街砍死不成?” 捕快们虽然感谢左凌泉的仗义相助,但此刻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了,也只能调转刀锋,示意左凌泉别反抗,不然不好收场。 左凌泉倒也没反抗的意思,把官刀一收,便准备束手就擒。 只是就在这关键时刻,街道上忽然传来一声: “住手!” 众人转眼瞧去,却见数十名护卫,从街头快步跑来,前面是辆马车,挂着‘左’字木牌。 京城是天子脚下,王侯将相随处可见,捕快们认出这辆马车,是礼部侍郎左寒稠的车架。 礼部侍郎是正三品的官吏,在京城算不得顶流,但放在寻常捕快面前,那也是货真价实的朝堂重臣。 老张和坊正见状,连忙示意百姓退开,抬手行礼迎接。 左凌泉则暗暗叹了口气,知道想进局子躲两天是没戏了。 马车在满是断壁残垣的街道上停下,车帘掀开,走出一个慈睦富态的中年人,身着紫色官袍,腰悬银鱼袋,正是礼部侍郎左寒稠,也是左凌泉亲爹的弟弟。 左寒稠下车后,扫了眼人影密集的街道,瞧见左凌泉提着刀站在街心,崔善英浑身是血站马车上,表情微变了下,知道侄子惹事儿了。 不管是啥事儿,首先得清场,不然众目睽睽不好操作。 左寒稠尚未打招呼,便看向周边人群,字正腔圆地道: “凶兽作乱,岂能让百姓围聚街头,缉捕司怎么办的事儿?让人都散了。” 众多捕快自是领命,连忙驱散周边围观的百姓。 崔善英瞧见左寒稠出面清场,便猜到了这年轻游侠儿和其有关,脸上的怒色稍微收敛,不悦道: “左侍郎,此子当街对朝廷命官动刀,可不是小事。” 左寒稠下了马车,提着袍子走到崔善英旁边,抬眼看去,脸上露出敬佩之色,夸赞道: “崔兄当真勇武,为除凶兽保临河坊百姓太平,舍生忘死不惜身负重伤,实乃国之栋梁,此事本官明日必然上奏圣上,给崔兄请功。” 今天斩罡刀出了纰漏,崔善英本就理亏,真得理不饶人闹到朝堂上,最后估计也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下场。 崔善英见左寒稠这么说,也不能给脸不要脸,当下便准备大人不记小人过,顺便敲一笔赔偿。 只是站在街上的左凌泉,为了躲后天的驸马大选,很想去牢里待两天,此时很认真地开口道: “三叔,这一刀是我捅的,我看这姓崔的睁眼说瞎话,所以……” “凌泉!!” 左寒稠差点被这话气死。 崔善英脸色铁青,肚子上又渗出不少血水,抬剑指向左凌泉,显然想骂人。 左寒稠瞪了侄子一眼后,转而看向崔善英,笑眯眯道: “凌泉年幼,说话当不得真。敢问崔兄,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说话间,左寒稠还眨了眨眼睛。 崔善英气得恨不得两剑戳死左凌泉,但京城里面低头不见抬头见,伤了和气对大家都不好,而且医药费肯定大打折扣。 崔善英咬牙许久,终是收起长剑,冷声道: “方才不小心,除凶兽时滑倒,摔在了凌泉侄儿的刀尖上,让左侍郎见笑了。告辞。” 话落跃下轿子,转身就走。 左寒稠满眼笑意,抬手恭送道: “崔兄慢走,好好调养,改日本官必然亲自登门探望。” 崔善英捂着肚子,一言不发,消失在雨幕中。 左寒稠打法走了崔善英后,转过头来,看向诸多捕快: “方才崔大人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今日各位与凌泉、崔大人合力除凶兽,护得百姓周全,本官必然禀明圣上,为国捐躯的壮士,朝廷更不会亏待,各位收拾好周边,都散了。” “谢大人!” 在场捕快自然不会多说,抬手行礼后,便开始收拾遗骸…… ----- 入夜。 东华城内,阵阵雷光并未影响城内的喧嚣,风月之地笙歌繁盛,酒楼茶肆行人如梭。 明德桥南岸,侍郎左寒稠的府邸内,灯火通明。 几十个清丽可人的丫鬟,躲在游廊转角,偷偷瞄着书房方向,小声窃窃私语: “七公子真俊,比我们家少爷俊多了……” “嘘,让少爷听见,非炸毛不可……” …… 书房灯火清幽,窗口处,可见一个青衣公子负手而立,欣赏着庭院里雨打芭蕉的夜景。 雨夜中,还能隐隐听到侍郎左寒稠的言语: “能耐啊!让你进京当驸马,官家安排好了船你不坐,非得一个人上路。来就来,刚到京城就当街砍人,你以为这是青合郡?这是京城,天子脚下……” 书房里,左寒稠换上了常服,背着手在书桌前走来走去,满肚子的恼骚不知该从何说起。 左寒稠在京中为官,路途遥远,十几年也就回去了两三次。 幼年见左凌泉,印象都是聪慧伶俐、知书达理,和自己蠢儿子一对比,他都恨不得把左凌泉过继过来。 这次长公主招驸马,左寒稠还抱着到时候各家公子一露面,左凌泉一鸣惊人的美好期盼。 却没想到左凌泉刚到京城,就给了他这么大个惊喜。 今天他要是去晚了半步,左凌泉真被抓进大狱闹了笑话,明儿个肯定人尽皆知,即便能捞出来,还选个什么驸马? “你以前多乖巧一娃儿,斯斯文文不吵不闹,左家十几个晚辈里面,我就觉得你日后有出息。现在可好,也不知你爹怎么教的……” 左寒稠喋喋不休。 左凌泉站在窗口,面对‘恨其不争’的三叔,表情随和,听了半天唠叨后,才回过身来,开口道: “今天的事儿,是崔善英无礼在先,我又没下杀手,只是验证一下斩罡刀真伪。” 左寒稠在书桌后坐下,一拍桌案: “验证真伪需要捅人?后天长公主点驸马,你进京是来当驸马的,闹出乱子,后天难不成让长公主去天牢里面点你?” 左凌泉还真就这意思,不过这话当着长辈的面,自是不好直说,他在书桌对面坐下,摇头一叹道: “三叔,这驸马不好当,再者,来抢驸马的人如过江之鲫,我也不一定被选上。” 左寒稠自然知晓驸马不好当,特别是长公主的驸马。他严肃道: “选不选得上,是长公主的事儿,轮不到你我考虑。你我该考虑的,是想不想当。” 左凌泉干净利落回答: “不想。” “你不想也得想。” 左寒稠抬手指了指皇城的巍峨城墙: “圣上年幼,长公主代为摄政,说白了就是我大丹朝的事儿,都是长公主一人说的算。现如今按照礼法招驸马,全天下的世家大族,都削尖了脑袋往进挤,我左家能不去?” 左凌泉端起茶杯抿了口:“我左家有些田地不假,但也算不上豪门,也就在南方四郡有点影响力……” 左寒稠摆了摆手,靠在太师椅上,语重心长道: “可三叔在京城当官。如今长公主以妇人之身摄政,本就颇受宗室微词,朝堂上有异议者也不在少数,但异议谁敢明着说? 想当驸马,说白了也是表忠心,证明自己想和长公主上一条船。满朝文武的世家公子都去了,就我左家自命清高不屑一顾,这是什么意思?我左寒稠瞧不上长公主?” 左凌泉这次明白了——关乎站队的问题。他想了想: “我在家中排行老七,左家未婚配的公子,还有四五个,五哥六哥也没婚配,为何先让我……” “谁让你长得俊?” 第四章 男不情、女不愿 左寒稠指了指左凌泉的脸: “整个左家十几个少爷,就你长得最俊,还爱四处逛,弄得南方四郡人尽皆知。这就和圣上选妃,家里有个待字闺中的美人一样,人人都知道,你敢送个次一点的进宫?” “……” 左凌泉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左寒稠见侄子不反驳了,面色缓和了些: “我知道你喜欢逍遥自在,不爱被人管束。这次挑驸马,你只要尽力而为,让所有人看到我左家的立场,就足够了。 能被选上,也算你的福气,长公主倾城之容,和你相配可谓是郎才女貌;若是竭尽所能,依旧落选,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左凌泉不好再拒绝,当下只能微微颔首: “知道了,我尽力而为,如果没被选上,三叔可别怪我不争气。” “公主殿下慧眼如炬,只要你不消极应对,岂会不选你。天色已晚,回去好好休息准备。” 左寒稠嘱咐完,起身相送。 左凌泉点头,抬手告辞后,走向书房外,直接飞身上了屋顶。 左寒稠瞧见此景,来到窗口疑惑道: “凌泉,大晚上的不回房睡觉,上房作甚?” 左凌泉初来乍到,待在三叔家里不太自在,想出去找个地方落脚,但这话不好明说,只是在飞檐之上含笑道: “第一次来京城,出去随便转转,选驸马之时,我会准时到场,三叔不必担心。” 左凌泉毕竟是男子,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嫁小姐。左寒稠虽然不想侄子失踪,但也不好强行关起来,想想只是叮嘱道: “出门在外注意仪表,别和莽夫一样,动不动就抽刀砍人。还有,千万别去青楼勾栏,至少这两天不行。” 左凌泉撑着伞站在雨幕中,稍显无奈: “三叔,我不好女色。” 左寒稠微微皱眉,左右看了几眼,见夫人不在,才做出一副过来人模样: “不好女色能叫男人?你别在三叔面前假正经。对了,好男色可不行,城里的相公馆千万去不得……” ?? 左凌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摇头叹了口气,几个起落间便隐入了雨幕…… ----- 同一片夜色下。 巍峨宫城肃立在京城东侧,风吹宫灯、雨打飞檐,让偌大皇城犹如处于云雾之间,朦胧中透着华美。 天子寝居的长乐宫内,灯火通明,太监手持拂尘,安静站在御书房外,宫女捧着书卷来回进出。 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身着黑红相间的龙袍,坐在小书案后昏昏欲睡,面前抄到一半的书籍,也变成了歪歪扭扭的蚯蚓爬爬。 书房里侧,宽大御案上堆满了奏折,女官在旁边认真整理。 同样身着红黑配色宫裙的女子,端端正正坐在书桌旁,手里拿着缉捕司下午刚送来的卷宗认真查看。 女子双十之龄,发髻间斜插金簪,眸若红杏,眉如弯月,曲线曼妙的身段儿,已经显出了几分专属于女人的成熟。 虽然不施粉黛,眉宇间的柔艳却无丝毫消减,特别是一张樱红小口,带着些许天生的春意。 不过女子眼神专注的如同利剑,哪怕没有任何动作,那股骨子里的居高临下也透了出来,不容外人直视,以至于让这双灯前美眸,看起来没有半点柔美,反而有些冷冰冰的味道。 能让皇帝在旁边抄书,自己坐在龙案上批折子的女子,自然是龙离公主姜怡了。 龙离公主年近二十,在这世道已经算老姑娘了,因为要辅佐年幼的弟弟,她其实并不急着嫁人。 但身为女子摄政,又不是皇帝的生母,史上从无先例,也不合礼法,宗室和朝臣异议颇多。 这次招驸马,便是因为宗室那边意见太大,迫不得已作出的妥协。 嫁了人之后就是外姓人,按规矩得出宫去婆家,不能留在宫里,自然也就远离了权力中心。 龙离公主和小皇帝是亲姐弟,年龄相差悬殊,感情却深厚,岂能放心年仅十二的弟弟,独自留在宫里,被朝臣、宗氏架空,心里肯定不想嫁人,此时也在为招驸马的事儿头痛。 御案上青灯摇曳,龙离公主借着灯火,看着手上的卷宗,有些无趣的揉了揉眉心: “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御案旁的女官冷竹,听见龙离公主开口,放下了手中卷宗,好奇询问: “公主,怎么了?” 龙离公主将卷宗推到冷竹面前,指了指上面的字迹: “你自己看。” 冷竹拿起卷宗,却见上面写的是——今天中午,青合郡左家的嫡子左凌泉初入京城,在临河坊偶遇凶兽作乱,为保全街坊百姓,悍不畏死与凶兽搏杀的事儿。 卷宗写的很详细,把左凌泉‘为国赴死、义不容辞’的决然全写出来了,甚至还添了笔,做完好事后,不愿意透露姓名,准备离去,却被同乡认了出来。 冷竹从头看到尾,也不好乱说,想了想道: “这个左凌泉,若真是如此侠肝义胆,确实值得夸赞。” 龙离公主眼底带着三分不屑: “一招驸马,这些年轻侠士全冒出来了。金塘郡的李沧,在白鹿江上勇救落水同窗、北崖郡的赵槐安,在杏花街冒死强停受惊烈马等等,还恰巧都不爱虚名,然后被在场的人认出来,送到了本宫桌子上,唉……” 这一声轻叹,大概是觉得骂这些公子哥虚伪都是浪费口舌。 冷竹轻勾嘴角,打趣道:“为了博得公主的青睐,这些公子哥算是铆足了劲儿,目前看来,左凌泉最有诚意,跑去杀凶兽,别的不说,胆量够了。” 龙离公主对于下面人这一套,早就司空见惯,摇头道: “左凌泉年不过十七,又不是修行中人,拿什么杀凶兽?今天崔善英也在场,缉捕司更是去了不少人,凶兽又恰巧出现在码头上。恐怕是左凌泉刚刚靠岸,就撞上了缉捕司围杀凶兽,顺手让缉捕司把名字添了上去。左家财力雄厚,侍郎左寒稠又八面玲珑,做这事儿不要太简单。” 冷竹也觉得是如此,发现龙离公主对驸马人选抱有负面情绪,她也不好多说,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正事儿: “上面说,斩罡刀又出了问题,今年已经是第三次了。而且从去年开始,京城都闹起了凶兽,栖凰谷一直没有给出满意答复。会不会是和公主的猜测一样,栖凰谷里面真出了问题?” 栖凰谷距离京城不过三十里,受一国香火供奉,自然要护的大丹朝国泰民安。如今京城都开始闹凶兽,等同于眼皮子底下屡出纰漏,说栖凰谷里面没出问题,公主是不信的。 但这事儿牵扯很大,龙离公主觉得和宫女说也没意义,没有回应,转而看向了趴着睡觉的小皇帝: “来人,圣上累了,送去歇息。” “是。” 外面等候的嬷嬷,闻声走了进来,把呼呼大睡的小皇帝抱了出去。 龙离公主合上了卷宗,起身离开御书房,本想回自己寝宫,可走到半途,又在游廊里停了下来。 冷竹跟在背后,瞧见龙离公主看向皇城外,稍显疑惑: “公主,怎么了?” 龙离公主迟疑了下,想到今天临河坊闹凶兽的事儿,终究心里难安,吩咐道: “我出宫一趟,你们回寝宫,不必跟着。” “是。” 冷竹虽有疑惑,但不敢多问,微微欠身后,带着宫女悄然退去。 ------ 多谢【矫情猫cat】【慕剑漓】两位大佬的盟主打赏,以及其他大佬的海量打赏。 大佬比较多,先致谢一下,过几天汇总开个单章感谢。 至于加更规则,上本书欠了300章左右,抹个零就算3章……大家肯定打死我,所以就按三百整算。 欠的已经很多,许诺太多加更有空手套白狼的意思,所以还是和上本书后期一样,三万赏加一更来算,关关会仔细统计着,如何后期扛不住修改规则,会提前告诉大家。 另外,这是一本仙侠文,作为一个仙侠萌新,关关不敢说写的怎么样,但肯定和其他仙侠文写的不一样,不知道大家能不能适应。 写了好几本书,老读者应该也了解关关,不管写成啥样,都会在力所能及之下做到最好,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拜谢了。 第五章 夜泊酒家 从文德桥南岸的宅邸出来,左凌泉撑着油纸伞,站在纸醉金迷的京城街巷间,举目四顾,想找个地方喝酒,排解稍显烦闷的情绪。 京城人多眼杂,却没熟人,三叔还叮嘱不能去喝花酒。 左凌泉思索了下,走向京城外侧,依照记忆,来到了水门附近的临河坊。 水门是京城进出船只装卸货物的地方,聚集的人多是三教九流,其中以靠力气吃饭的脚夫最多。 已经到了深夜,码头附近的小集市上,大半铺子都打了烊,被凶兽毁坏的房舍附近更是人迹罕至,只剩下赌坊和远处的小巷子,还响彻着欢闹声。 左凌泉沿街行走,来到小街中间的酒肆外。 酒肆里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声响,写着‘汤’字的幡子,在夜风中摇摇晃晃。 咚咚—— 左凌泉站在酒肆门口,抬手敲了两下拴上的大门,里面没有反应,便又抬手敲了两下。 片刻后,酒肆的后院里响起开门声,女子困倦的嗓音传来: “眼睛瞎?没看到打烊了?要喝酒明早来……” “是我。” “你谁啊你?说清楚,让街坊听到,还以为老娘偷男人呢,找姘头去前边的巷子……” “我是小左。” “左什么左,不认识,快滚,我汉子待会就回来了……” “……” 左凌泉见对方认不出他的声音,想了想又道: “我是早上来你铺子喝酒,叫你大婶儿那个又高又俊的年轻人。” “嗯?” 老板娘对这个明显记忆犹新,没有再说话,转而响起进进出出的脚步声。 片刻后,酒肆大堂的门栓拉开,汤静煣从里面瞄了眼,旋即露出几分惊喜: “左公子,你怎么来了?白天没受伤?” 大门打开,汤静煣露出半个身形,长发如瀑披在肩上,衣裙穿的很严实,却难以遮掩衣襟的宏伟,脸上没有点妆,在莹白月光的照耀下,白如羊脂软玉,一双丰唇更添了几分天然的柔媚。 左凌泉勾起嘴角:“没受伤,事儿忙完了,想找个地方喝杯酒,不知道汤姐这方不方便?” 汤静煣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衣服都没穿整齐,肯定不方便,但又不好直接拒绝。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稍显尴尬: “嗯……我刚已经睡下,下酒菜也都没了……” 左凌泉也不强人所难,伸出手来: “那行,汤姐把银子给我,我去别处喝。” 汤静煣一愣,继而眼神谨慎起来,上下瞄了瞄: “公子要什么银子?” “白天事情紧急,给了汤姐一百两,没来得及找零。一壶酒两碟小菜,加起来最多三钱银子,汤姐得找我九十九两七钱。” ? 那不是打赏的吗? 汤静煣眨了眨眼睛,见左凌泉神色认真不似作假,眼神纠结起来,手儿掩着衣襟,嗫嚅嘴唇,显然不好意思直接黑了,又有点舍不得,想了想小声嘀咕道: “是哦,我还以为那是公子打赏的呢。” 左凌泉咧嘴一笑:“汤姐做的是正经生意,我冒冒失失打赏一百两,你不仅不会收,还会把我当浪荡子打出去,你说是?” 是个锤锤,我高兴还来不及…… 汤静煣终究不是黑心肠的女人,纠结了下,还是转身从衣襟里取出了刚暖热乎的银票,咬了咬银牙,递给左凌泉,做出大方模样: “多谢白天公子仗义相助,那顿酒,就当姐姐请你的。” 这看似大方却无比肉疼的模样,看的左凌泉颇为有趣,他接过银票,左右看了看: “那就多谢汤姐款待了。街上的铺子都打了烊,汤姐要不给我介绍一家能晚上开门的,这一百两就当是酒钱。” 啥? 汤静煣并非愚笨女子,听见这话自然明白了左凌泉的意思。 虽然有点不满左凌泉的戏弄,但人总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她稍作犹豫,还是微微侧身让出路来,含笑道: “大晚上的,街上好像没能开门的酒肆,你真想喝酒的话,反正姐姐也被你叫起来了……” 左凌泉顺势就进了酒肆,勾了勾嘴角: “那就叨扰汤姐了。” “唉,开门做生意,哪有叨扰一说,公子坐。” 汤静煣来回一折腾,反倒把自己弄的有点不好意思,转身点燃了油灯,又把窗户撑开,从酒缸里打了一壶酒,来到了酒桌前: “酒是凉的,不过这天气也不冷。下酒菜没了,我去给公子准备。” 左凌泉单纯是想喝酒,对其他没什么要求,摇头道: “天色晚了,不必这么麻烦,我自己喝两杯即可。” 后院没什么新鲜菜,汤静煣也不好准备,见此自是顺势点头。 窗外细雨绵绵,残灯空堂,独留一双男女。 汤静煣站在铺子里,不去准备吃食,总不能傻愣愣看着左凌泉喝酒,更不可能陪着喝,她想了想,拿了一张小板凳,坐在了酒肆门口处,柔声询问: “白天看,公子好像是左侍郎家的人,怎么大晚上跑来临河坊喝酒?” 临河坊位于码头附近,三教九流混杂,算不得好地段,正常情况下,没有哪个富家子到这里来潇洒。 左凌泉端着酒碗抿了口,摇头道: “过几天就要选驸马,家里催的紧,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 汤静煣奇怪道: “长公主选驸马可是好事,多少人争先恐后,你怎么借酒消愁?是怕选不上?” 左凌泉略显无奈:“汤姐不是说,我要去了,公主肯定选我吗?” 汤静煣心里其实真这么想,特别是白天左凌泉拔刀相助后,她觉得公主要是不选这侠肝义胆的俊公子,简直是眼瞎。 “那就是不想当?” “驸马有什么好当的,汤姐长住京城,难道不知道驸马是啥模样?” “……” 汤静煣皱起眉儿,回想了下,她见过的驸马爷,地位很高,出门都是前呼后拥,谁见了都得客气招呼。 不过,左凌泉好像本身地位就很高,今天过来的随从也不少,长辈还是正三品的大员。 汤静煣虽然不了解驸马的生活,但夫妻之间的关系还是能联想出来。 公主位高权重,肯定不会按男尊女卑的世俗规矩算,妻强夫弱,娘家强婆家弱,当丈夫的必然会受窝囊气,抛开驸马的尊崇身份,好像和入赘没什么太大区别。 这么一想,汤静煣有点理解了,她站起身来,走到酒桌对面坐下,用手儿撑着脸颊,唏嘘道: “也是,你年纪轻,长的俊,武艺高,长辈还官居要职,放在其他地方肯定出人头地,跑去当驸马,哪怕是长公主的驸马,也太委屈了。” 左凌泉总算听了句暖心的话,不过这事儿已成定局,必须得去,拉着人吐苦水不太好。他轻笑了下,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 “汤姐谬赞了,想当还不一定被选上呢。对了,汤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开铺子?” 汤静煣听到这个,摇头一笑: “还能如何,父母早故,就剩我一个,请人搭手不放心,也没搭手的地方。” 左凌泉笑意隐去,稍显歉意: “不好意思,是我多言。” “没什么的,街上都知道,亲戚们以前还刁难我呢,多亏老张热心肠,骂了那些人一顿,后面才安稳下来。” 汤静煣抿嘴一笑,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一片建筑: “老张就住在那边,别看他嘴里没个正经,其实人不错,今天在街上差点出事,多亏公子仗义出手,救了他一命。” 左凌泉不过是力所能及之下帮忙,没什么好自豪的,对此付之一笑,又问道: “汤姐年纪应该比我大,怎么不找个靠谱的相公?” 汤静煣眉儿一皱,见左凌泉眼中没有轻薄调侃的意思,才用打趣的语气道: “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儿,问姐姐是否婚配,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左凌泉单纯好奇,真没其他意思,见此抬了抬手: “是我得罪,只是汤姐看起来不像嫁不出去的模样,好奇罢了。” 汤静煣露出些许得意的模样,挑了挑眉毛,便站起身来,又坐回了门口,看起来是不想说话了。 左凌泉知道不小心把天聊死了,也不好再多嘴,准备喝完这壶酒,便起身告辞。 只是汤静煣坐在酒肆门口,看着雨幕中的街道,隐隐约约间,忽然发现白天凶兽作乱的废墟旁,有个黑影在动。 !! 汤静煣白天被吓惨了,心有余悸,连忙站起身来,脸儿煞白跑到了左凌泉身边,抬手指向外面,连声音都不敢出,只是挤眉弄眼示意,就差把左凌泉拉起来挡在面前。 左凌泉脸色微变,以为又有凶兽作乱,抓起了桌子上的佩剑,小心翼翼从窗口探出头去。 小街上雨势颇大,白天出事儿的地方有些距离,看不仔细,只能瞧见一道黑影,处于凶兽撞毁的房舍外,沿着痕迹缓慢移动,从轮廓上来看,不是凶兽,更像是一个缓步行走的人。 左凌泉暗暗松了口气,为了保险起见,他让汤静煣熄灯栓门,然后无声无息的跃出了窗口,朝那个人影走了过去…… 第六章 原来是你啊 夜雨连绵。 白天凶兽肆虐,河岸边几栋房舍坍塌,没有受损的房舍也不敢住人,致使废墟之间漆黑一片。 左凌泉提着剑,无声无息穿过巷道,来到白天凶兽肆虐的街面侧方,在院墙转角后瞄了一眼。 凶兽和捕快的尸体已经被运走,地面上残存着大量摩擦痕迹和些许黏稠兽血。 身着黑衣的高挑人影,手撑黑色油纸伞,站在兽血旁,借着远处微光,低头仔细打量。 左凌泉从侧面暗处观察,可见此人穿的是黑色武服,带有护腕,布料名贵质地上乘;腰间悬着一把乌鞘长剑,鞘上布满云纹,剑穗以金玉点缀,造型颇为精美,看起来价值不菲。 半夜跑来探险的富家子? 左凌泉稍微放松警惕,眯眼仔细观察,想探清对方虚实。 光线太暗看不清脸,但凭借身体轮廓,能瞧见此人身材偏瘦,双腿修长紧绷有力,腿功想来不错;腰在腰带的束缚下,比较纤细,没有丝毫赘肉,身法必然灵活;再往上至胸口…… 好健硕的胸肌! ?? 左凌泉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他从三岁开始练武,十几年下来,都没把肌肉练到这个地步,这是练什么功夫练出来的胸肌? 胸口碎大石? 左凌泉正思索之时,并未注意低头的动作,带起了衣服布料的细微摩擦声。 声音虽小,在雨夜中可以忽略不计。 但此地刚闹过凶兽,街上的黑衣人,一直保持着百分百的警觉性。 就在这一瞬间,雨幕中响起‘呛啷’剑鸣,剑光从雨夜中暴起,直指左凌泉站立的院墙转角。 左凌泉在对方动手时,便心知不妙,迅速显出身形,退开两步开口道: “等等,别冲动。” 听见是人声,黑衣人谨慎的动作顿住,剑锋指向左凌泉,借着朦胧火光观察一眼后,开口道: “你是何人?” 声音刻意压的粗重低沉,但听起来还是有点娘。 左凌泉听见这声音,明白对方是个女人,怪不得胸肌如此发达…… 他将佩剑挂在了腰间,抬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然后才上前道: “我刚在附近喝酒,瞧见这边有人影,便过来看看情况。白天这里闹了凶兽,嗯……兄台怎么大晚上一个人过来?” 黑衣女子站在背光处,看清了左凌泉的穿着和长相——模样俊俏,衣着得体,谈吐也和气,看起来不像是歹人。她见此也长剑归鞘,随口回应: “听说了白天的事儿,过来随便看看,让兄台受惊了,请回。” 这是不想交流的意思。 只是左凌泉方才瞧见这女子拔剑的招式动作,和崔善英白天那一剑大同小异,好像是同出一门,应该也是修行中人。 左凌泉武艺很好,但说白了只是拳脚把式,和修行天差地别。他虽然家境优越,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此时遇见了修行中人,自然得聊两句。 “大晚上也没事,不急着回去。方才兄台的剑着实漂亮,莫非是栖凰谷的高人?” 黑衣女子不太想暴露身份,见左凌泉不走还跑来搭讪,没法强行撵人,只得不冷不热地回应: “嗯。” 左凌泉轻笑了下,天上雨大,他也没凑到跟前,站在屋檐下温声道: “那可巧了,我也准备去栖凰谷拜师学艺,日后,说不定还得叫兄台一声师兄。敢问兄台贵姓?” 黑衣女子听见这话,似是有点疑惑,上下打量左凌泉: “免贵姓龙。你今年多大了?” 无灯无火,又有雨伞遮挡,左凌泉看不到对面的长相,便也不去看了,转而望向河面上的渔火,回答道: “十七。” “十七?” 黑衣女子迟疑了下,好似是在酝酿措辞,最后才开口道: “修行一道博大精深,虽说每个人都能尝试,但能入门者寥寥无几。无论男女,想要跻身修行一道,六岁时就得开始勤学苦练,九岁时不能通气海,这辈子都入不了门。你……看你穿着不似穷苦人家,怎么现在才来?” 左凌泉沉默稍许,叹了口气: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尝试,我三岁时,家里就请栖凰谷的高人来摸过骨,说我天生经脉不通,没法修行,不然早就来了。” 黑衣女子明显有点意外,比听见左凌泉十七岁才跑来拜师学艺还意外。 修行一道虽然高深莫测,有所成就者寥寥无几,但门槛并不高。哪怕是路边的野狗,机缘巧合之下摸到门路,都能修成正果,更何况人了。 这就和开弓射箭一样,不管射不射得准,只要肯勤学苦练,再笨的人都能练到把弓拿起来,除非天生是个残废。 黑衣女子念至此处,询问道: “你天生是个废材?” “……” 这句话不是一般的难听。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都不知该怎么回应。 黑衣女子也发觉这形容不太礼貌,马上又道: “在栖凰谷,对于不努力修行、不开窍的弟子,都是这么形容的,兄台勿怪。嗯……天生经脉不通,虽然罕见,但也不必为此自怨自艾,读书考取功名,同样能光宗耀祖,成就一番事业。” 左凌泉拍了下腰间佩剑:“天下这么大,知道世上有高人,岂能当一辈子井底之蛙。” 黑衣女子不太喜欢这话:“人不能好高骛远,修行没什么意思,你真到了栖凰谷就不会这么想了。不过你天生经脉不通,也去不了,听我一句劝,古来弃武从文成大事者不在少数,你还年轻,老实回去读。” 左凌泉对此自是摇头: “可以不修行,但怎么能弃武。我从三岁起开始习武,每天一千剑,至今十四年,出剑不下五百万,江湖上能打过我的可没几个。” 黑衣女子听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语,眉锋紧蹙: “小兄弟,不要太狂。江湖上不乏入了门的修行中人,你天生经脉不通,再刻苦也是钻牛角尖,最多练一身蛮力。人力终有穷尽时,怎么和借天地之力的修行中人斗?” 左凌泉偏过头来,眼神桀骜: “兄台可能出于好意相劝,但我长这么大,还真没怕过谁。修行中人也只是借天地之威,增加些杀力罢了,底子大半不扎实,至少没我这么扎实,真要分生死,我可半点不忌惮。” 好狂的小子! 黑衣女子可能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不开窍的愣头青,她握住腰间剑柄: “要不你试试?” 左凌泉摇了摇头:“你拔剑太慢,打不过我,我不欺负人。” ?! “呵……” 黑衣女子硬是给气笑了: “我年纪比你大,习武的时间不比你少,你当真以为闭门造车练了十来年,就能目中无人?” 左凌泉不是傲慢,而是自信,仅凭方才女子拔剑的动作,他就知道没什么好打的。他摊开手道: “我只是不想毁了兄台的剑心。” 黑衣女子没听懂这话的意思,但听得出其中的蔑视,她眼神冷了下来: “拔剑,不然你就拔不出来了。不说胜过我,只要你能在我剑下撑过一盏茶的时间,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要什么给什么? 左凌泉心念一动,还真来了兴致,他上下打量着身段儿极好的黑衣女子,含笑道: “我想入栖凰谷,兄台也能帮忙?” 黑衣女子眸中傲意尽显: “只要你能撑过一盏茶,我就给师长说情,破格让你入栖凰谷,说到做到。” “兄台,你可别唬我。” 黑衣女子淡淡哼了声: “你以为世上人,都和你一样满嘴胡说八道?” 左凌泉点了点头,反正现在也没啥事,无论真假试试都无伤大雅。 “那行,在下就陪兄台玩玩。” 左凌泉伸了个懒腰后,抬步走入雨幕中,在青石街面上站定,抬手抱拳: “青合郡左凌泉,请兄台赐教。” ??? 左凌泉…… 怎么这么耳熟? 黑衣女子稍作回想,有些气恼的表情微僵了下,继而油纸伞抬起些许,露出朱红双唇和洁白下巴。 左凌泉淋着雨等待,发觉了对方的异样,询问道: “莫非兄台还听过我的大名?” “……” 原来是这厮,怪不得在这里。 天生经脉不通还杀凶兽,滑天下之大稽…… 黑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更加轻蔑的哼了声,撑着伞在左凌泉十步外站定,随口瞎编了个名字: “东华城龙台,请兄台赐教。” 话落。 双方安静下来。 雨幕细密,长夜清幽。 两道人影在满是断壁残垣的长街上站定,周边无灯无火,气氛渐渐生出几分肃杀。 左凌泉自傲,但不自负,嘴上狂,动作可半点不大意。 他长剑出鞘,斜指地面,雨珠随雪亮剑锋滑下,身形如同凝滞,似乎连呼吸都已经停止。 黑衣女子眯眼仔细打量,此时才发现,左凌泉的剑比较古怪,是单刃剑——除剑尖外单侧开锋,虽然损失了双刃剑的部分杀力,但能做到剑没法施展的劈、砍、砸等招式,刺击破甲也不会弯折,适合以力量见长的武人。 黑衣女子看出大概门道后,右手抚上剑柄,神色认真起来,油纸伞微低,双目盯着左凌泉的长靴,蓄势待发…… 第七章 你服不服 霹雳—— 春日雨夜,一声闷雷响彻京师,大地化为白昼。 青石长街,万朵雨花在街面绽放,两个人影对立,安静的如同两尊雕塑。 但就在雷光照亮街面,又陷入黑暗的瞬间,雨幕中响起长剑出鞘的‘呛啷’声。 两人同时动身,在雨幕中带出两抹寒芒。 可黑衣女子往前踏出一步,愕然发现十步外的左凌泉,似乎随着雷光一起消逝,竟然不见了。 !! 黑衣女子不是庸手,心中寒气顿生,当即手持长剑改刺为横扫,在没有任何目标的情况下旋身一周。 油纸伞的木制伞杆,难以承受如此迅捷的旋身,伞杆扭曲,直至从中断裂。 而游移至女子身侧左凌泉,悍然爆发劈下的长剑,也被女子这无死角的一剑格挡。 叮—— 几点火星在雨夜中爆出。 双刃剑不适合劈砍,尤其是对砍,力量上必然处于下风,刚性不足也容易变成‘面条剑’反伤自身,按理说左凌泉的单刃剑,在这一招上占了大优势。 但修行中人的非人之处,也在此体现。 左凌泉单手持剑全力猛劈,剑锋落在轻飘飘的剑刃上,从手臂上反馈回来的,却是排山倒海般的强横力道。 黑衣女子的剑依旧笔直,左凌泉手中的剑,却肉眼可见地产生了几分扭曲。 左凌泉只觉虎口发麻,整个人被这一剑给扫了出去,往侧方倒飞,撞碎了本就满目疮痍的房舍。 哗啦—— 一击过后,街边房舍的木墙出现一个破洞,带起一片瓦砾碎裂的轻响。 黑衣女子单手持剑立在雨中,占据上风却并未第一时间追赶,因为她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左凌泉动作太快,身形随雷光消失的一瞬间,她还以为这小子扮猪吃虎,故意装作不是修行中人阴她,心中都生出了命悬一线的寒意。 不过双刃相接过后,她也明白左凌泉没骗人。 如果是修行中人,以自身真气灌注兵刃,方才那一下她就算能挡住,也会被气劲震得失去平衡,哪里会反过来把对方劈出去。 虽然没有修为傍身,后劲儿稍显不足,但左凌泉不动如山、动若雷霆的迅捷身手,还是让黑衣女子感觉到了压力。 毕竟这厮太快了,她竟然看不清动作。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有寻常人能快到这一步。 不过,这同样也激发了黑衣女子的斗志,若真是个只会满嘴大话的绣花枕头,那打着才没意思。 黑衣女子迟疑不过转瞬,便双脚重踏地面,持剑跟着冲入了房舍,还不忘嘲讽一句: “你就这点本事?!” 剑锋凌厉,势不可当。 只是冲入撞出来的破洞后,黑衣女子一眼扫去,左凌泉竟然又不见了踪影。 对战时失去对手的踪迹,下一刻往往就是自己身死道消的时候。 黑衣女子眼神微变,破旧房屋家徒四壁,没有藏人的地方,只可能在上方,她毫不犹豫后仰倒地,抬剑上挑。 左凌泉摔进黑灯瞎火的房屋,便已经猜到对方会跟进来,高高跃起靴尖勾住了房梁。 但黑衣女子持剑冲进来的一瞬,左凌泉并没有发起突袭。 这导致了黑衣女子过人的反应,化为了一个人的独角戏,抬剑往上刺了个寂寞。 黑衣女子预判对方出招,却刺了个空,心里暗道不妙,迅速以左手猛拍地面,想要把身体弹起来再次攻向上方。 但两人搏杀,一步走错便是满盘皆输,对手岂会给你重整旗鼓的机会。 左凌泉等待对方尚未收力的间隙,双腿猛蹬房舍横梁,把老旧横梁蹬出了裂纹,身形化为从天而降的炮弹,直接砸向了尚未起身的黑衣女子怀里。 这一次自上而下,速度快过了方才街面的悍然爆发。 黑衣女子收剑直刺,却被左凌泉挡住了剑刃。 左凌泉单手倒持长剑,压着黑衣女子的剑刃滑下,直至两人贴身,一膝盖砸在了黑衣女子腰腹,左手小臂则压在了女子脖颈,以下落的力道,强行把女子砸在了地面上。 嘭—— 两人倒地,破旧房屋里发出一声闷响。 左凌泉顺势压着长剑,把剑锋放在了女子脖颈上。 雨夜中的刀光剑影,也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幽静房间中,只剩下两道呼吸声。 左凌泉眼神平淡,低头望着待宰羔羊般的黑影女子,勾了勾嘴角: “兄台,你输了。” 彼此近在咫尺,此时没有雨伞遮挡,左凌泉才发现这女子长的挺不错。 杏眼娥眉,唇似朱漆,脸蛋儿如同羊脂美玉,显然平时养尊处优,连太阳都不常晒几次。 此时平躺下来,胸脯的宏伟程度没有丝毫消减,只是稍微摊开了些,变成了扁团子,足以证明里面没有任何填充物,货真价实。 不过女子的脸色,现在可不怎么好看。 黑衣女子被左凌泉结结实实压在身上,剑锋在喉,非但没有服输的意思,反而脸色涨红满眼怒色,连声音也顾不上伪装,斥道: “你卑鄙,偷袭使阴招!” 左凌泉听见这话,自是没松手,他取胜靠的是智商碾压和江湖经验,这本就是个人实力的一环,何来卑鄙一说?他有些好笑地道: “生死相搏本就是如此,难不成你还想,我喊一句招式名字,打你一下,你再喊一句招式名字,打我一下?” “你就是卑鄙,胜之不武!” 黑衣女子有些气急败坏。 不过,如此愤怒,也并非无理取闹。 黑衣女子地位太过超然,以前和人切磋,给她喂招的人,都是规规矩矩按章法来,哪里敢和左凌泉这样,硬碰硬打不过,就迂回拉扯玩套路? 更别说还胆大包天,把她按在地上嘲讽! 她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第一次遇上这种阴险的对手,黑衣女子真本事一点都没发挥出来,肯定憋屈,哪怕被左凌泉按在地上,依旧没有服输的意思,左手撑着地面,右手持剑上抬,竟然强行起身,把左凌泉给推了起来。 左凌泉锤炼肉体十多年,力量惊人不假,但往下压,力量再大也不会超过自己体重,还真按不住。 “小贼受死!” 黑衣女子怒容满面,强行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抬手就是一剑劈向左凌泉。 这一剑速度比方才威势大了许多,凌空竟然发出一声剑鸣。 左凌泉见对方打出了真火,笑容敛去,抬剑格挡的同时不满道: “兄台,切磋归切磋,别死皮赖脸不认账。” 铛—— 话音未落,双刃相接,左凌泉再次倒飞出去,撞穿木质墙壁,来到了另一侧的小巷。 “谁不认账?有本事堂堂正正和我打!” 黑衣女子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种亏,和发狂的母豹子似的,冲出房舍,提剑连刺。 叮叮叮—— 小巷中金铁交击声连在一起。 左凌泉被气势汹汹的女子逼的连连后退,对方明显失了智,他又不能下死手直接杀人,一时间难以招架。 眼见对方和泼妇似得提剑乱砍,左凌泉也没兴趣缠斗,一剑逼开女子后,转身就越过了小巷围墙。 “小贼休走!” 黑衣女子既对左凌泉胜之不武不服气,又对被按在地上感到耻辱,岂能放左凌泉离开。 见左凌泉越过围墙想落荒而逃,黑衣女子娇斥出声,想也不想就飞身越过了围墙追击。 只是黑衣女子越过围墙,凌空眺望,却发现参差错落的屋顶之上,并没有左凌泉的身影。 ?! 遭了…… 黑衣女子转瞬恢复清醒,心里暗道不妙,但为时已晚。 等在墙角下的左凌泉,见对方跳过来看向远方,毫不客气地抬手抓住了女子脚踝,用力猛拉的同时,右手抓在了女子持剑的右手上。 “啊——” 黑衣女子凌空无法腾挪,又措不及防,直接失去平衡摔了下去,手中佩剑也掉在了地上。 左凌泉为防她再挣扎,反拧右手,同时左腿锁住了女子的双腿,把她直接按在了右腿上,手肘抵住了后颈。 如此一来,黑衣女子刚落地便被锁得结结实实,能动的只有左手,连头都抬不起来。 左凌泉靠着院墙,尽全力才把力大如母老虎的女子锁住,冷声道: “第二次了,你服不服?” 天上暴雨淋漓,黑衣女子趴在左凌泉腿上,鼓囊囊的衣襟都压扁了,发带散开,三千青丝贴在了脸上,浑身被雨水浸湿,看起来十分狼狈,姿势更是难以入目。 她双眸血红,拼尽全力挣扎,几乎把银牙咬碎,却挣脱不开,只能怒斥道: “混账,你大胆,放开我!” 左凌泉怎么可能放开,放开又得耍赖皮砍他,他瞪着眼道: “我问你服不服?” 黑衣女子气得脸色铁青,没法挣脱,便用左手拍向后方。 虽然趴着用左手拍背后,发力姿势和角度都不对,但这一掌力道依旧不小。 左凌泉双手锁住女子来不及格挡,只能偏开头以肩膀硬接了一下,结果肩膀剧痛传来,差点把骨头拍断。 “嘶——” 左凌泉倒抽一口凉气,见这女子如此胡搅蛮缠,也是怒从心起,松开了一只手,拿起腰间剑鞘当戒尺,抬手就抽了下去。 啪—— 清脆响声,在雨夜中尤为醒目。 虽然听不清打的是哪里,但弹性肯定极好。 全力挣扎的黑衣女子,身体猛地一颤,挣扎动作也僵了下来,双眸瞪得老大,满眼难以置信。 左凌泉乘黑衣女子发懵的机会,把她左手也反拧至身后,用胳膊压住,彻底让她没法再动弹,然后手持剑鞘当戒尺,作势欲打: “你服不服?” 雨夜中寂静了许久。 黑衣女子瞪大美眸,眼睛里全是震惊,懵了不知多长时间,才渐渐回过神,眼神转为了羞愤欲绝,然后是怒不可遏。 “你……你……无耻小贼,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啪—— 剑鞘落在被雨水打湿的布料上,紧绷的黑色绸裤肉浪阵阵,甚至飞溅起些许雨雾,用赏心悦目形容可能不合适,但事实确实如此。 左凌泉没注意这些细节,只是拿着剑鞘,如同教训不听话学生的夫子: “你服不服?” 黑衣女子话语戛然而止,吃疼之下,身体轻颤,娥眉微蹙,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双目几欲喷火,涨红与铁青交相在脸儿上浮现,歇斯底里道: “你放开我,我要杀……” 啪—— 黑衣女子刚开口,左凌泉又是一下: “你服不服?” “我……我……” 黑衣女子气得不知该如何言语,奋力扭动想要挣脱,结果…… 啪—— “你服不服?” …… 啪啪啪…… 第八章 你完了我跟你说! 周而复始,雨幕中的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半刻钟。 黑衣女子很硬气,从头到尾都没软过半分,有怒骂、有威胁、有歇斯底里,但就是没说过一声‘服’字。 左凌泉也不信邪,他讲规矩讲道理,但面对输不起还无理取闹的人,就得教教对方什么叫‘武德’,不然没完没了的,总不能他先认错? 两个人脾气撞一块,谁都不肯让步,不过也不可能永远这么持续下去。 黑衣女子受制于人,终究是占了下风,被体罚很多次后,渐渐不说话也不挣扎了,只是趴在左凌泉腿上,咬着银牙,呼吸急剧起伏。 左凌泉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见对方不再挣扎,轻声道: “和人单挑,就得赢得起输得起,不然人家能赢你,就能杀你。还好你遇上的是我,若是在江湖上你这么胡搅蛮缠,活不过三天。你不挣扎,我就当你认输了,把你放开,你要是还没完没了,那咱们继续,看你疼还是我疼。” 黑衣女子趴在左凌泉腿上,没任何回应,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左凌泉见此,松开了手脚。 黑衣女子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弹了起来,不顾背后火辣辣的痛处,转身从地上捡起了佩剑。 左凌泉眉头一皱,握住了剑柄。 只是脾气再倔的人,也没有送上门让人打的道理,黑衣女子满眼羞愤屈辱,却没有再攻向左凌泉,而是提着剑快步往巷子外走去,还冷声来了句: “你给我等着。” 左凌泉起身收剑,拍了拍袍子: “兄台若是不长记性光记仇,那以后也别习武了,容易早夭。心里不服的话,要单挑随时来找我,你讲道理我就讲道理。” “呸——无耻。” 黑衣女子气得牙痒痒,哪里听得进去,转身把一块碎砖踢向左凌泉,然后连忙往外跑去,似乎是怕被逮住。 左凌泉侧身躲开碎砖,也懒得再计较。 不过目送女子渐行渐远,左凌泉忽然又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儿,遥遥开口道: “对了,兄台说我只要撑过一盏茶,就介绍我进栖凰谷,这说出来的话,还算不算数?” 已经走远的黑衣女子,脚步猛地一顿,显然是想回头骂人。 不过上位者当言出法随,对方无耻,她总不能跟着耍无赖。 黑衣女子迟疑片刻后,还是在腰间摸索了下,取出一块玉佩,回身丢给左凌泉: “拿着玉佩去栖凰谷,自会有人带你进去。还有,今天的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明白,你这几板子惹了多大的麻烦。” 左凌泉接过玉佩,圆形玉佩上刻着一颗青竹,背面则是个‘吴’字,当是身份牌,随身携带还残留着余温。他摩挲了两下,含笑抱拳一礼: “多谢龙师兄。若师兄真怨气难消,我站这里让龙师兄打回来便是,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大火气。” 打回来? 黑衣女子忍着身后痛处,想了下她打左凌泉那里的模样…… 不忍直视! “呸——无耻小贼,你死定了我跟你说……” 黑衣女子回头啐了口,才脚步极重地消失在巷子尽头。 左凌泉嘴角轻勾,掂了掂手中玉佩后,心满意足走向了远处的酒肆。 至于黑衣女子会怎么报复他,左凌泉倒是不担心,能把玉佩给他,说明这女子心里还是讲规矩的,只是脾气有点刁蛮罢了,大不了以后进了栖凰谷,被师姐刁难扔去刷马桶。 大丈夫能屈能伸,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要能走上长生大道,这点刁难算什么? 不过,想起后天选驸马的事儿,左凌泉又暗暗叹了口气。 这要是真被选上,以后自由自在修行的梦想肯定泡汤了。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希望长公主眼瞎,看不上他,不然岂不白白浪费了今天遇上的大机缘…… ----- 夜色已深,连小街上的赌坊都安静了些,只留下风月小巷还继续着欢声笑语。 汤家酒肆大门紧闭,左凌泉来到大门前,拿起了靠在门边的油纸伞,知道汤静煣不敢睡,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咚咚—— 大门后面,响起了些许动静,好像是偷偷摸摸拿起菜刀的声音。 左凌泉见状,半开玩笑道: “汤姐,凶兽已经被打跑了,不用担心。” 听见左凌泉的声音,大厅里响起看脚步,很快,大门打开,汤静煣小心翼翼的从门缝了瞄了眼,眸子里稍显紧张: “左公子,你没受伤?” “没受伤。汤姐早点睡,记得关好门窗,我先回家了,告辞。” 说完把酒钱递给汤静煣。 汤静煣对白天的事心有余悸,更何况方才那边又出了‘凶兽’,凶兽神出鬼没不知道时候来,她一个妇道人家住在这里,光关门有什么用? 看着左凌泉递出的一百两银票,汤静煣眼神有些焦急,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让左凌泉帮她守夜的话,犹豫了下,支支吾吾道: “公子帮街坊除害,岂能连口茶水都没有。嗯……要不进来歇歇,等雨小些再走?” 左凌泉从汤静煣的脸色,看出她一个人害怕。他想了想,抬步进入了酒肆: “那就麻烦汤姐了。天色这么晚,汤姐先去休息,等雨小了我自己离开即可,帮你把门带上。” 店里有客人,汤静煣自是不好意思跑回后院睡觉,也不敢睡。 她取了壶酒放在桌子上,又拿来毛巾递给左凌泉。 左凌泉擦干身上水渍,坐在窗户旁喝酒,也没盯着汤静煣看,把眼神放到了远处的皇城上空,思索着今后的计划。 汤静煣坐在了温酒的火炉旁,举目四顾,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怕左凌泉走了,表情颇为尴尬。 左凌泉也没什么话头,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很久,左凌泉忽然听到后院里响起几声鸟叫,和在笼子里飞来飞去的声音。 叽叽喳喳—— 左凌泉转眼瞧了下,有布帘遮挡什么都看不到,便顺势问道: “汤姐还养着鸟?” 汤静煣正愁没话说,连忙微笑回答: “是啊,以前晒米的时候,有只蠢鸟天天跑来偷吃,久而久之还不肯走了,我就养了起来,闲时解解闷。现在估计是醒了,发现我不在,叫我呢。” 左凌泉点了点头:“一个人住着,是挺难熬,有个宠物作伴也不错。” “其实一个人还好啦,街坊们人都不错,没人管自由自在,只要不闹凶兽,日子挺好过的。” 汤静煣话如此说,但表情明显不怎么自在,双瞳倒影着小火炉的微光,带着几分伤感。她不想在这事儿上多聊,转而岔开话题道: “听说后天就要选驸马,驸马该怎么选?和选花魁一样,站在台子上让公主挑。” 左凌泉端着酒碗,想想还真是如此: “差不多,一帮子人聚在一起,互相比拼一番,最出彩的人就是驸马。” “比些什么?弹琴唱曲儿?” “骑马射箭比武之类的。” “又不是考武状元,比骑马射箭武艺作甚?” 左凌泉喝了点酒,可能有些上头,顺口就回答道: “这些都是考验体力的项目,驸马又不能身居要职,唯一的职责就是伺候公主。俗言道: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坏……坏了……” 话至此处,左凌泉猛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有点飘了,端起酒碗小抿一口,以掩饰尴尬。 汤静煣在三教九流混杂的临河坊开酒肆,自是听过这俗言,也明白意思。 这小子,懂得还真多…… 她眉儿微蹙,眼中有意外有古怪,转了个身,背对着左凌泉拨弄火炉,明知故问道: “什么意思啊?” “嗯,没什么,就是驸马得身体好,不能早死让公主守寡。” 左凌泉随口解释了一句,不好意思再瞎扯,自顾自地看着窗外的雨幕。 汤静煣经历这个小插曲,也不好再说话,看着火炉发呆,心里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 夜色已深,两个人再未言语,酒肆里又安静了下来。 汤静煣起初是靠在火炉旁的酒桌上,慢慢脑袋一点一点,继而趴在了桌案上。 左凌泉也不是不眠不休的世外高人,坐在窗口,想着明天先去栖凰谷看看的事情,不知何时困意来袭,也趴在了酒桌上面。 迷迷糊糊间,只感觉一闭眼的工夫,外面就响起了些许嘈杂人声。 “包子……” “卖煤咯……” “嘿?你有完没完……” 左凌泉猛然惊醒,看向窗口,才发现外面已经东方发白。 转过头来,汤静煣依旧趴在火炉旁的小桌上熟睡。 或许是觉得睡着不舒服,汤静煣还换了个姿势,背对着他,从后面看去,肩窄臀圆、臀宽过肩,场景十分引人遐想。 “……” 常言‘君子不欺暗室’,左凌泉连忙转开了无心的目光。 他没有吵醒汤静煣,将银票用酒碗压着,轻手轻脚站起身来,把窗户关上,然后从外面带上了大门。 时值二月,阴雨停歇,虽然尚未出大亮,小街上已经有了些行人。 左凌泉关上酒肆大门后,稍微整理衣衫,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他刚走出几步,忽然瞧见街尾一个包子铺外,有个中年妇人端着蒸屉站在门外,正目不转睛看着他。 左凌泉有所察觉,抬眼望去,那妇人便回身进了铺子。 左凌泉目露疑惑,不过他外貌出众,走街上被人盯着看也不是稀罕事,当下也没在意,快步离开临河坊,前往京城三十里外的栖凰谷。 ———— ps:不写朝堂,纯正修仙,剑侠世界。 第九章 小气包子 雨后初晴,风吹杨柳,参差错落的大丹皇城,在春日下熠熠生辉。 早朝结束,身着各色官袍的朝臣,从正元殿鱼贯而出。 礼部侍郎左寒稠,孤零零站在殿外的白石台阶下,垂首而立,茫然看着围着紫色官袍飞来飞去的一只彩蝶。 同僚时而经过,都会望上一眼,眼神中有损友的调笑,也有好友的同情,但更多的官吏,是和左寒稠一样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站在这里,或者说为什么被公主殿下罚站。 今天清晨时分,左寒稠如往日一样,天不亮就入宫上朝。 因为对自己侄儿很有信心,左寒稠路上甚至哼着小曲,开始琢磨给未来的侄媳妇准备什么礼物。 到了皇城,左寒稠和百官一起入了正元殿,却意外发现龙离公主并未第一时间出现在殿中。 龙离公主垂帘听政近四年,执政能力不好评价,但绝对称得上勤奋。往日上朝,都是第一个到正元殿,等着群臣和小皇帝过来。 但今天却一反常态,往日最后来的小皇帝,都已经规规矩矩坐在了龙椅上,旁边的珠帘后却依旧空空如也。 满朝文武和小皇帝当时都尴尬了。 开始上朝,怕龙离公主觉得朝臣不敬,没人敢挑头。 继续等,皇帝都在龙椅上坐着了,再等岂不是乱了礼法? 好在龙离公主没忘记今天有早朝会,虽然迟了片刻,最终还是到了场。 左寒稠当时还松了口气,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龙离公主入了正元殿,没等太监开口喊上朝,就语气严厉的来了句: “子不教,父之过。左寒稠,你给本宫出去站着。” 然后,侍郎左寒稠,就站在了殿外,一直到现在。 左寒稠为官多年,处事圆滑,在朝中算是好好先生的角色,官职不低,背景干净,也没什么盘根错节的派系,算起来是比较亲公主的朝臣。 龙离公主忽然来这么一出,满朝文武都在揣摩龙离公主此举背后的深意。 当然,谁都没揣摩出来个所以然。 左寒稠起初也在琢磨,公主殿下是不是另有用意,用他来敲山震虎什么的。 可最后发现,真的只是让他站了一早上,其他一切照旧,散朝后似乎还把他给忘了。 既然不是另有深意,那就是公主真在罚他。 只是罚站,说明事儿不大。 ‘子不教、父之过’,说明事儿出在儿子身上。 左寒稠好几个儿子,次子左云亭最没出息,整日花天酒地附庸风雅,经常闹笑话。 左寒稠思索一圈儿,觉得只能是次子又做了什么蠢事,传到了公主耳朵里。 念及此处,左寒稠脸色微沉,觉得回家得把儿子好好收拾一顿。 凌泉刚到京城,明天就要参选驸马,这种紧要关头,岂能惹事,败坏了凌泉的完美印象怎么办? 白石御道上,群臣逐渐散去。 左寒稠孤零零站在殿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表情越来越尴尬。 好在最后,一名腰悬金鱼袋的老者,从殿内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几个官吏,遥遥和煦开口: “寒稠,回去,公主方才商议政事太过入神,当是忘了你这茬。” 左寒稠回头看去,来的是当朝宰相李景嗣。 李景嗣官拜相位,是百官之首,又历经三任帝王,资历人脉皆雄厚,某些时候甚至能压公主一头,在大丹朝算是威望最高的朝臣了。 见李景嗣发了话,左寒稠连忙抬手一礼: “谢过李相,今日当是我那犬子又做了蠢事,让李相见笑了,下官告辞。” 李景嗣年近古稀,须发花白但气色极好,抬手示意后,便目送左寒稠先行离去。 待左寒稠走远后,宰相李景嗣的身旁的一名官吏,才轻声调侃: “明日长公主选驸马,听说左寒稠也把一个侄子,从千里之外的青合郡叫了过来。哼,想和皇室攀亲戚,也不看看自己身份。” 李景嗣走在前方,方才的笑容转为了平淡: “左寒稠为人圆滑,公主选驸马,无论选不选得上,他都得表个忠心。烈王和宗氏上书催婚,长公主虽然答应了选驸马,但以我所见,长公主不会太早放权。驸马是公主的身边人,位置很重要,人选可安排好了?” “李相放心,这次入京的年轻才俊,有近二十人可为李相所用,无论品貌才学,皆为其中佼佼者。驸马之选,必出其中。” 李景嗣缓缓点头,还未言语,另一名出自南方四郡的官吏,倒是蹙眉道: “昨日下官那外甥入京,下官问其南方四郡入京的人中,可有出类拔萃者。我那外甥,说南方四郡过来三十余人,出身、才学难评高下。但论外貌,青合郡左家的左凌泉,无人能出其右,评价其‘凤目剑眉、明眸皓齿,文能提笔、武可挥锋’,关键人品还不错。这个左凌泉,好像就是左寒稠的侄子。” 李景嗣闻言眉头一皱,不过马上就恢复了正常,摇头道: “青合郡左家半农半商,世代扎根南方,京城根基浅薄,出类拔萃者就一个三品侍郎。长公主代天子执政,本就阻力重重,挑选驸马是拉拢一方势力的机会,不会以貌取人随便选。再者,你们手底下,又不是没有才貌双绝的人,半国之地的年轻俊才,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小小的青合郡?” 周边官吏想想也是,当下也不再多言,跟着李景嗣离开了宫城。 ------ 皇城东侧,龙离公主寝居的福延宫内。 百余宫女噤若寒蝉,待在各自的位置上,偌大宫殿内没有丝毫声响。 贴身宫女冷竹,茫然站在寝殿的雕花木门外,想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却什么都听不到,心里不由更加疑惑。 昨晚公主让她先行回福延宫,冷竹听从吩咐回来后,一直在殿内等待公主折返就寝。 没想到的是,公主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头发也乱七八糟,就好像被人不知怜惜地糟蹋过一样。 脸色更是吓人,冷竹陪着公主长大,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瞧见公主,露出那般可怕的表情。 冷竹以为出了岔子,本想询问,公主却一言不发,把门一关就开始砸东西,还说些个什么“无耻、混账……”之类的言语。 这么大火气,冷竹也不敢往枪口上撞,在偏殿凑合了一夜,早上还不敢吵醒公主,直到快上朝了,才壮着胆子敲了敲门。 公主醒来后,少有的没第一时间洗漱赶去正元殿,而是站在书桌后,拿着毛笔酝酿许久,然后眼神凶狠的写了封信,送去了栖凰谷。 站着写信,看起来挺古怪,冷竹多嘴问了句为什么不坐着写,结果就被罚站到了现在。 散朝后,公主还得去御书房帮小皇帝批阅奏折,不能一直待在屋里。 冷竹等了许久后,还是壮着胆子,开口道: “公主殿下,该去御书房了。” 寝殿内,龙离公主姜怡,身着朝服,站在书架旁,翻着几年未曾看过的功法秘籍,眼中火光若隐若现,脸色时青时红。 姜怡是修行中人,被戒尺打屁股,自是不会受伤。 但修行中人也是人,被打也会疼。 她昨天夜里,被那无耻之徒摁在怀里抽了二十来下,回宫后依旧是火辣辣的,不用想都知道打红了。 姜怡千金之躯,长这么大都没挨过打,而且堂堂垂帘听政的长公主被男人打屁股,心里上的屈辱不予言表,她趴在卧榻上怨气难消,凌晨才勉强睡着。 早上起来,痛处虽然恢复如初,如同剥壳的鸡蛋般白腻丝滑。 但那终身难忘的记忆没法抹去,姜怡到现在都不想坐下,怕又感觉不舒服,回想起那屈辱难堪的场面。 听见冷竹的呼唤,姜怡放下武学秘籍,转身出了宫门,前往御书房。 一路上,穿着华美的姜怡脸色冰冷,杀气几乎写在脸上,吓得冷竹和众宫女保持了将近十步的距离,才敢在后面悄悄跟着。 走了一截后,姜怡忽然停下了脚步。 冷竹连忙停步,小心翼翼询问: “公主,怎么了?” 姜怡深呼吸,压下心里的羞愤和火气,才开口道: “明天在起云台选驸马,你过去给本宫安排些事儿,有个人要好好‘照顾’一下……” 姜怡抬手让其他宫女退开,然后凑在冷竹耳边,咬牙切齿,说起了安排。 冷竹侧耳聆听,表情有点疑惑,张了张嘴,看起来是想询问缘由,不过瞧见公主的表情,还是识趣地闭了嘴…… 第十章 栖凰谷 离开临河坊,左凌泉在车马行买了匹品相不错的黑马,和当地人打听好方向后,便独自一人往栖凰谷疾驰而去。 栖凰谷距离京城仅有三十里,位于城郊,背靠长青山。 左凌泉沿着笔直大道飞驰,不出半个时辰,便在道路尽头发现了一座小镇。 小镇尾端是一座八角牌坊,上书‘栖凰谷’三字,牌坊后方是十里柳林,遥遥可见其中些许建筑的檐角和视野尽头的山岭。 清晨时分,小镇上人影稀疏,只有些许挖到药材过来兜售的药农。 左凌泉驾马穿过小镇,来到八角牌坊前。 牌坊下站着四个年轻人,当是看守,瞧见左凌泉行来,其中一人上前半步,抬手一礼: “公子请留步,栖凰谷外人禁入,阁下可有路引文书?” 左凌泉从怀里掏出玉佩,递给对方:“在下左凌泉,青合郡人士,心中向往栖凰谷已久,今日特来拜会,不知兄台可否代为引见?” 为首的年轻人接过牌子,瞧见背面的‘吴’字,又抬眼看了看左凌泉,含笑道: “原来是你,方才谷里打过招呼,说有人持着牌子过来,直接带你去丹器房见吴师叔,走,我带你过去。” 左凌泉见此没有多言,和年轻人一同翻身上马,进入了八角牌坊。 栖凰谷在山岭内部,外围的十里柳林,只是为了隔绝外人,并未住人,更像是一座风景秀美的山水园林。 两人并驾齐驱,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来到横隔大地的山岭脚下。 长青山山脉绵延千里,横跨大丹朝西侧,面前的山岭只是其中一部分,名为栖凰岭。 山岭绵延至此处时,不知是不是因为地质活动裂开,致使山岭之间出现了一条开口,两侧绝壁如利刃削切而出,依稀能看到深处有一道瀑布落下,在春日阳光的朝霞下泛起一道彩虹,风景绝秀美不胜收。 左凌泉翻身下马,与年轻人徒步进入谷口,眼前景色也豁然开朗——廊台亭榭连绵成片,连峭壁之上都修建了不少凌空的房舍;中间有一座巨型广场,上面能看到数百人晨练的场景;广场周边阁楼、绿植环绕,还能瞧见几只白鹤在上空盘旋,打眼瞧去,还真有几分桃园仙境的味道。 左凌泉初来乍到,对栖凰谷不熟悉,跟着带路的年轻人左兜右转,走了不知多远,来广场侧面的一个小湖旁边。 小湖里种满了荷莲,中间是一个四面悬挂竹帘的学社。 学社中摆着蒲团,几十号人围成一圈盘坐,其中最长者十七八,最幼者五六岁,都是兴致勃勃的听着书案后的一个长者说教: “……当年,师伯我曾在大燕国临渊城,瞧见一奇女子御风而至,悬与皇城之上,大燕国皇帝亲自出城相迎。那场面,你们这些娃娃不好好修行,一辈子都看不到……” 左凌泉行走间侧耳旁听,他对修行中人的印象,全来自于市井间的说书郎,除开知道北方关外有个大燕王朝外,其他一无所知。 此时到了栖凰谷,听见这些奇人异事,左凌泉自是好奇,开口询问旁边带路的年轻人: “我自幼在青合郡长大,对大丹朝以外的事儿少有听闻,兄台可否给我讲讲?” 带路的年轻人,年纪不大但为人亲和,听见言语,脚步放慢些许,与左凌泉并肩而行: “叫我王锐就好。我六岁进栖凰谷,十年间也未曾离开过,对外面也是一知半解,不过,以前也曾听师长说起过。” 左凌泉见此,也放慢脚步,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王锐脸上明显带着憧憬向往之意,稍作回想,才认真道: “大丹朝说起来只是小地方,东南临海、西边有长青山脉隔绝,放在天下间只能说是穷乡僻壤。 关外的大燕王朝则不同,一个州可能都比我们这里大,不过俗世朝堂的事儿,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晓得外面有九个修行宗门,并称‘南方九宗’。我们栖凰谷的老祖宗,就是从九宗之一的‘惊露台’出来的。 如今我们栖凰谷若是有出类拔萃的弟子,师长们也是凭着这层香火渊源,将人送去大燕朝的惊露台进修,方才讲学的郑师伯,年轻时就去过一趟,只可惜外出历练负了伤,不然现在还留在那边。” 左凌泉微微点头,认真记下这些话后,又问了个所有初入修行的人,都会问的问题: “那边的人,都会飞天遁地?” 王锐摊开手来,摇头道: “我没去过,怎么知晓。不过师长说,修行一道,分‘炼气、灵谷、幽篁、玉阶、忘机’五重境界,一步一登天。 入幽篁者,可凭借器物飞天遁地,入玉阶者,可肉身御风凌空。我们栖凰谷,就掌门和几位师伯入了灵谷,这种高人在我们这儿是看不到了。” 左凌泉若有所思的点头,略微琢磨,又看向自己的长剑: “这些宗门之中,可有用剑特别厉害的?” 栖凰谷都是学剑的,王锐对这个问题自然兴趣甚浓,他看向左凌泉的佩剑,略显自傲的道: “我们栖凰谷师出惊露台,让我说外面用剑厉害的,肯定是惊露台了。不过,掌门曾经讲过,九宗之外还有个‘剑皇城’,特别厉害,敢和九宗叫板,那边的修士被专门称之为‘剑修’,还有个什么‘九宗八尊主,中洲十剑皇’的说法。只可惜掌门也只是有所耳闻,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两人闲谈间,过了湖畔,约莫又走了一刻钟后,终于在一片竹林旁停了下来。 竹林靠近山谷后侧,从外围能瞧见半山腰上有一栋建筑,位于进来时看到的瀑布附近。 “吴师叔就在上面,我就不进去了,你到了下面和人打个招呼说明来意即可。” 王锐送到竹林入口,也不再多言,抬手一礼转身离去。 左凌泉意犹未尽的送别后,提着剑踏入竹林间的小道,沿途瞧见了几间竹舍,不少风华正茂的姑娘家围聚竹舍里,或是捣药凉晒,或是凝神盘坐,他经过之时,都会好奇望上一眼。 左凌泉来到了崖壁之下,正想询问在远处捣药的几个姑娘家,让人代为通报,崖壁的上方,便探出了一个人的上半身。 左凌泉抬眼望去,却见春日暖阳下,瀑布轰鸣带起朦胧彩虹,身着淡绿长裙的女子站在崖壁边缘,探头俯视。 女子一眼看不出年纪,但杏眼娥眉、身段儿风韵,气质容貌都较为成熟,用女人来形容或许更合适。黑发挽起,未插珠钗仅以发带绑缚,一张脸洁白无痕、不施粉黛,衣裙单薄没有任何配饰,看起来异常干净,在春日与瀑布的承托下,甚至有种仙气飘飘的感觉。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这个女人是不是‘吴师叔’,对视一眼后,很有礼数的抬手一礼: “在下左凌泉,敢问前辈可是吴师叔?” 说完等着回复。 只是上方的女子,并没有开口说话,俯视了一眼后,身形便从崖壁旁消失了。 左凌泉以为对方要下来面谈,自是端端正正站在崖壁下安静等待…… ----- 悬崖上方,瀑布轰鸣。 自岩壁开辟出来的平台,宽三丈,长约十余丈,左侧弯绕石梯通向悬崖底部,右侧则直通瀑布正下方。 石梯入口处,修着一间木制房舍,靠近瀑布的方向则是一个空旷石坪,想来是习武的场所,崖壁边缘还有一个供人盘坐的石台,往外望去,则是风景如画的栖凰谷全貌。 身着淡绿长裙的吴清婉,从石台边缘收回目光,又看向手中的书信,如水双瞳中显出些许不解。 吴清婉是国师岳平阳的小徒弟,在栖凰谷师长中排行老五,掌管五房之一的丹器房;龙离公主的武艺,便是她教的,算是姜怡的师长。 不过,龙离公主并不把吴清婉叫师父。 一是因为皇子皇女身份特殊,按规矩拜师只能拜国师。 二来龙离公主的生母刘皇后,和吴清婉同出金塘郡,幼年便相识,情同姐妹,所以龙离公主自幼把她叫‘小姨’。 龙离公主六岁到栖凰谷修行,由吴清婉亲手带大,算是公主半个娘。 虽然姜怡回宫近四年,一直聚少离多,但她对公主的性子还是很了解——外表强势主动,天生带着皇族的傲气,内心却又不失细腻体贴,知道‘自省’。 以前在栖凰谷,姜怡一直帮着吴清婉管教众多师姐妹,哪怕受了再大的气,也会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行事,绝不会因为个人主见而偏袒谁半分,更不用说找吴清婉告状了。 可此时此刻,吴清婉看到手中的信,完全弄不懂姜怡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写出这些东西。 什么‘别透漏我身份,先晾他半天,他什么时候安耐不住左顾右盼,就说他心不诚让他滚’‘他要是不走,就让他去起居房洗衣裳’‘洗完衣裳去兽圈给白鹤洗澡’…… 这不欺负人吗? 吴清婉自幼在山上清修,喜欢独居不理外事,连弟子都没几个,对于这种折腾人的事儿,既没兴趣也没做不来。 不过,姜怡把她叫‘小姨’,能一反常态写出这种‘字字泣血’的书信,说明是真被下面那个小孩惹毛了,要是什么都不做,姜怡下次过来,她也不好交代。 吴清婉收起书信,稍微犹豫了下,还是按照龙离公主的吩咐,没有第一时间搭理左凌泉,想着让左凌泉站个半天意思下,之后再说其他。 于是乎,竹林上下就此寂静下来,再无任何动静…… 第十一章 丈母娘看女婿 左凌泉身形笔直站在崖壁下,等待了片刻,发现对方久久不现身后,心里生出几分疑惑,不过最后又化为释然——估计是昨晚那个‘师姐’打了招呼,故意为难他。 左凌泉打了人家屁股一顿,这点刁难自然不放在心上,耐心等待。 而山崖上的吴清婉,一直在关注着左凌泉的动静,想等左凌泉不耐烦的时候,按照公主的吩咐让他回去。 可等了半个时辰,下面那娃儿就和木头人似的,连眉毛都不带动一下,不说其他,这超凡定力都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两个人就这么耗了半天,竹林里的女徒弟都开始窃窃私语,有几个以为吴清婉没注意到这俊俏公子,还专程跑上来通报了一声。 吴清婉等了半天,再不露面她脸上都挂不住,只能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再次从悬崖上探出头来: “你叫左凌泉?” 左凌泉暗暗松了口气,抬手一礼: “正是,见过吴前辈。” 吴清婉看着石崖下方的竹林,本想问‘你怎么得罪了姜怡,她要这么折腾你?’但这话不好出口,迟疑了下,转而道: “你的来意,她已经和我说了。嗯……她为何给你帮忙,引荐你拜入栖凰谷?” 左凌泉方才罚站了半天,知道那姑娘对昨晚的事儿肯定有所提及,开口如实说道: “不打不相识,我和令徒江湖偶遇,互相切磋了一番,她没打过我,愿赌服输,就给了我牌子。” “哦?!” 吴清婉面露意外之色,不太相信龙离公主会,输给下面那没什么名声的小孩子。 不过仔细一想,又有点理解了——怪不得姜怡要引荐对方入门,却又为难人家,只能是比武输了不服所致。 念及此处,吴清婉心中的疑惑消减,目光也温和了些许,询问道: “你以前师承何人?为何改投我门下?” 左凌泉自幼习武,请教过不少江湖前辈,但从未拜过师,一直都是自己练,此时认真回应: “自学成才。” 话语听起来有点傲。 吴清婉双眼微眯,打量左凌泉许久,见其身形笔直毫无愧色,才半信半疑地道: “你自学成才,在武艺上胜过了她?用剑?” 左凌泉点头:“没错,用剑。” 吴清婉从石台上站了起来,站在悬崖边缘,低头仔细打量。山风吹拂淡绿裙摆,修身长裙勾勒出近乎完美的曲线。 左凌泉站在悬崖正下方,本来抬头坦然对视,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个倒扣玉碗般的大团子,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 左凌泉是男人而非圣人,察觉不对,怕目光不正,迅速持剑抱拳,低头道: “在下绝无虚言,吴前辈若不信,可以考校在下。” 吴清婉没发现左凌泉有什么异样,只是觉得这小娃娃有点狂,她略微思索,目光转向了林间一栋竹舍,开口道: “小花,你过来试试。” “好的师父。” 左凌泉转头看去,一个正在竹舍里看热闹的姑娘,闻言跃跃欲试的拿起佩剑,来到了石崖下面,目光先是在他脸上转悠了下,才像模像样的抱拳道: “我叫小花,公子当心了。” 左凌泉看着面前的小丫头片子,光从气势上就知道,比昨天那姑娘差远了,完全是个没打过架的雏儿。 不过为了在栖凰谷高人面前证明自己,左凌泉还是认真抱拳: “青合郡,左凌泉。” 自报家门后,小花姑娘站在十步外握住剑柄,只待吴清婉说了声“开始”后,身形猛然前冲,同时长剑出鞘。 可让她意外的是,原本十步外毫无动作的俊俏公子,不知怎么的就已经来到了跟前,利落抬脚踢在她的剑柄上,把出鞘大半的长剑又给踢了回去。 左凌泉提着未出鞘的青皮鞘佩剑,轻描淡写放在了小丫头脖子上,抬眼看向石崖上方。 小花姑娘满眼茫然,看着脖子的剑鞘,开口道: “公子,我还没拔剑呢……” 吴清婉把一切看在眼底,静若处子、快若奔雷,这架势一看就下了苦功夫,没十多年练不出来,对左凌泉把姜怡打趴下的话算是相信了些。 不过,左凌泉所用的功法,吴清婉并未看出来,感觉像是根本没动用自身真气,仅凭技巧和身体素质就碾压了对方。 若真是如此,看左凌泉的年纪不过十七八,年纪轻轻能练到这一步,在修行一道上,足以用‘天纵奇才’来形容了。 思索至此,吴清婉眼中显出赞许,展颜一笑道: “好了,小花,你下去,以后多和你左师兄学学。” 小丫头剑都没拔出来,有点闷闷不乐,认真点头后,就跑了下去。 左凌泉则是神色微喜,开口道: “吴前辈肯收我为徒?” 吴清婉神色和睦,微微摇头: “拜师收徒是大事,岂能三言两语定夺。你和其他人一样,先在谷中修行,等熟悉了再挑选师父也不迟。以你的天资,我恐怕还教不了你。” 天资? 左凌泉听见这话,有点迟疑,想把自己经脉不通的事儿说出来;不过转念一想,在栖凰谷多呆几天也不是坏事,现在说出来被劝退,不就白跑了一趟。 “那就多谢吴前辈了。” 吴清婉颔首示意,抬起手来,指向瀑布下方靠近水潭的一栋竹舍: “你以后就住那里,今天刚来,先收拾安顿下来,熟悉环境,明天再让人带你去起居房入籍记档。” 新入门的弟子,都得去起居房登记造册、领取衣裳牌子,然后住在集体宿舍里,只有各掌房、执事的入门弟子,才有资格住独门独栋的院子。 吴清婉上来就给左凌泉安排了个位置极好的小院,竹林里的几个姑娘,无不露出惊讶之色,不过看到方才比试的场景,倒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左凌泉的身手配得上这待遇。 只是左凌泉听到这话,脸色尴尬了,他开口道: “吴前辈,我在京城还有点事儿没处理完,入门修行的事儿,可否缓上几天?” 吴清婉倒也理解:“修行是大事儿,可能这辈子都会呆在栖凰谷,或者去更远的地方。你可是要去和亲眷道别?” 左凌泉如实开口道: “晚辈家在青合郡,此次入京,是受长辈安排,竞选长公主的驸马……” “嗯???” 此言一出,吴清婉微笑聆听的表情一呆,继而微微偏头,眼神疑惑中带着古怪。 左凌泉瞧见吴清婉神色转变如此之快,话语顿住,还以为吴清婉不满,他解释道: “嗯……只是选驸马,此次入京的年轻才俊不下两百,我只是其中之一,选上的机会渺茫,等明天完事,我就入门安心修行……” 叽里呱啦,说了半天。 可惜,吴清婉半点没听进去,心思百转,也不知飘到了哪里。 选驸马? 姜怡的驸马? 姜怡和他认识,明天就选驸马了,还把他安排到这里来做甚? 让我这个当小姨的看看人咋样? 我觉得人不错呀…… 长得真俊…… 和姜怡配起来的话,嗯…… 吴清婉愣愣看着左凌泉,眼神从古怪,渐渐化为了莫名,就好似丈母娘看待未过门的女婿,越看越顺眼,又带着几分怀疑和审视。 左凌泉则是从尴尬,渐渐变成了茫然,对方不回应,他话也不知怎么说了,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看了半天后,吴清婉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一声,收敛所有情绪,摆手道: “去。” “嗯?” 左凌泉摸不清意思,询问道: “那明天完事儿后,我再过来拜师学艺?” 吴清婉也摸不清龙离公主的意思,不过无论选不选的上,左凌泉进栖凰谷,都是公主一句话的事儿,已经开了口不会出尔反尔。她想了想道: “你明天办完事后,再过来即可。” 左凌泉心中大定,本想再问句‘若是选上了驸马怎么办’,不过他马上就把这不吉利的念头打消了。 都已经入了门,就差在名册上签字画押了,老天爷岂会这般作弄他? ----- 水了些设定,所以加更一章…… 第十二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 收拾好瀑布下的小院,左凌泉与吴清婉告辞,离开了竹林。 时间刚到正午,左凌泉好不容易到了栖凰谷,也不急着返回京城,以熟悉环境为由,请小花师姐带路,在栖凰谷内转转。 栖凰谷四面环山,只有谷口供人出入,内部面积不小,约莫五里方圆。 经小花师姐讲述,栖凰谷最大的是掌门,也就是国师岳平阳。下设执剑房、戒律房、丹器房、典籍房、起居房五房,由五名师叔担任掌房,吴清婉便是丹器房的掌房。 栖凰谷弟子近三千人,五名掌房肯定教不过来,因此五房之下各有数名执事,负责给管理弟子及传道授业。 大概把栖凰谷能去的地方参观了一遍后,天色也逐渐转暗,一声春雷响彻云海,细细密密的春雨又落了下来。 左凌泉明天还得去起云台参选驸马,事先需要准备,没有久留,答谢小花师姐后,骑马回到了东华城。 二月春雨如酥,白鹿江上千帆汇聚,自临河坊水门鱼贯而入,河畔小街自也热闹非凡,街边檐下随处可见避雨的行商走卒。 左凌泉进入城门后,刚好路过临河坊,回来路上尚未吃晚饭,便直接进入坊门,来到了汤家酒肆外。 傍晚时分小雨连绵,临河小街光线稍显昏暗,发黄的酒幡子在风雨中摇曳,酒肆里的四张酒桌上都坐了客人,昨天遇见的捕快老张也在其中。 左凌泉见客满,便在窗前驻足,从窗口可见妇人打扮的汤静煣,坐在小火炉旁温酒。 汤静煣昨晚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宿,也不知是不是没睡好,看起来有点发蔫儿,手儿撑着下巴没精打采。 虽然不晓得汤静煣的具体年龄,但从面向上来看,约莫二十五六,珠钗布裙的市井打扮,并未遮掩骨子里的柔艳,此时没精打采的模样,还平添了几分‘病酒起来迟,娇慵懒画眉’的慵懒美人味道,与昨天泼辣健谈的形象截然不同,但又同样勾人。 酒肆客满,左凌泉本欲无声离去,但又想打个招呼再走。 稍作迟疑的间隙,汤静煣没瞧见他,坐在里侧酒桌的捕快老张,倒是率先注意到了他: “哎哟,左公子来了,快快进来,静煣,别打瞌睡,贵客来了……” 汤静煣闻声转过眼帘,瞧见窗口的左凌泉后,眸子微亮站起身来: “小左,你怎么又来了?不对,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语无伦次,显然没睡醒。 左凌泉摇头一笑,收起雨伞靠在门边,进入了小酒肆: “闲来无事,过来坐坐。” 昨晚帮忙守夜,早晨又不辞而别,还不忘给酒钱,汤静煣都没送别感谢,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忙跑进了后屋,招呼道: “公子先坐,还没吃饭?我给你准备酒菜。” 酒肆没有空位,左凌泉提着剑来到捕快老张的桌前坐下来,推杯换盏闲聊了片刻,汤静煣便端着两碟热乎乎的小菜走了出来,放在了酒桌上。 捕快老张知道酒菜是给左凌泉准备,也没蹭饭的意思,拿起佩刀告辞道: “公子先喝着,我出去巡趟街。” 左凌泉送别后,又坐回了酒桌旁,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小菜,含笑道: “有劳汤姐了。” 汤静煣从小火炉旁取了温好的酒,直接在左凌泉旁边坐了下来,给他斟满了酒碗: “有什么劳,你吃饭也是要给银子的,又不是让你吃白食。” 左凌泉取了酒碗放在汤静煣面前,也给她倒了一碗酒: “我还以为凭我和汤姐的交情,可以白蹭一顿。” 汤静煣看着面前的酒碗,稍微迟疑了下,才端起来和左凌泉碰了碰,小抿一口,轻声道: “什么交情,你可别瞎说。这街上有些长舌妇最是讨厌,整天盯着别人门户说闲话,生怕别人家不出事儿……” 汤静煣说话间,清丽眉宇显出恼火之色,眼神儿还瞄向街尾,显然话有所指,不是随口抱怨。 左凌泉端着酒碗稍作回想,忽然想起早上离开的时候,街尾包子铺有个妇人看着他。 他收起了脸上的调笑,询问道: “难不成有人说汤姐的闲话?我早上离开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街尾那边的包子铺里……” “就是她。” 汤静煣听见这个,蹭的一下就火了,竟然抬手在左凌泉的胳膊上轻拍了下: “你明知我一个妇道人家独居,喝了一晚上酒,早上要走,就偷偷摸摸走嘛,还光明正大从正门出去。你是不知道,今天早上我一开门,就瞧见那婆娘在和人嚼舌根,还跑来问我是不是找了相好……” 左凌泉早上离开时,确实没想这么多,他问心无愧道: “这是酒肆,我过来喝酒,和汤姐清清白白的,要走自然走正门,哪有偷偷摸摸的道理,那不是做贼心虚?” “……” 汤静煣想了想,好像也是,便把怨气又发现在了那个妇人身上: “那个死婆娘,是我四舅的姘头,本来是个勾栏窑姐儿,别的不行,就喜欢背后损人。” 左凌泉没想到那妇人还和汤静煣有亲戚关系,一时间不好接话。 汤静煣和左凌泉抱怨,自是想左凌泉和她一起数落对方没德行,见此又解释起来: “我娘是姓陈,陈家在京城也算是大户人家,御史台的监察御史陈茂德,算是我二姥爷。” “哦?” 左凌泉稍显意外,他还以为汤静煣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家碧玉,没想到家里还有人在朝中做官。 只是,汤静煣对这些亲眷,并没有感到丝毫自得,甚至很反感: “当年,我姥爷是陈家老大,打理着家中生意,临河坊有十几家铺子是我姥爷的,可惜我姥爷只有一个闺女,没有儿子。后来我爹进京赶考,遇上了我娘,两个人成了亲。 我出生的时候,莫名发生了一场大火,把半个临河坊都快烧没了。 我叫‘静煣’,就是因为‘煣’是被火烤弯的木头,本来是‘禁煣’,为了好听才改成现在这样。 那场大火过后,我娘刚生下我又受了惊吓,不久后就走了;我爹为此得了心病,在我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也走了;我被姥爷姥姥带着,起初还好,可自从姥爷姥姥驾鹤西去后,一切都变了。 我二姥爷,也就是陈茂德,有好几个儿子,都不怎么争气。我姥爷一走,陈家人自然就看上了我家的产业,说我娘是嫁出去的外姓人,要把产业都收回去。 我自是不乐意,跑去告官,官府也不好管,因为产业确实是陈家祖业;后来还是老张看不下去,跑去找了缉捕司的主官出面说和。 那主官说,我娘是陈家人,我即便不姓陈也有陈家血脉,没出嫁又无长辈,无立身之本,陈家作为亲眷就得尽抚养之责,不能收回家产,否则有违公序良俗。 缉捕司主官,官比陈家大,陈家就此倒是敢不来强占了,但背地里还是不要脸,从十四岁起就四处给我张罗婚事,想让我嫁出去,好顺理成章把产业占了。 这些产业都是我姥爷和我娘的,凭什么给他们?所以我就不嫁人,死也要把这些产业守着……” 这些委屈事儿,也不知在汤静煣心里憋了多少年,端着小酒碗絮絮叨叨,说到最后眼睛都红了。 左凌泉认真听着,渐渐也明白了汤静煣的境遇,对陈家也有不耻和鄙夷: “这个陈家,真不是东西,明目张胆吃绝户,也不怕遭报应。” “我是外孙女,理就不站在我这边,能有什么办法?我反正是和他们耗着了,就不嫁人,反正我年纪小,死也是他们先老死……” …… 落日黄昏,河畔小街行人如织。 汤静煣在酒肆里吐露心声,左凌泉坐在旁边认真聆听。 两个人都未曾注意到,一艘乌篷船从门外的河道上飘过,船篷里探出两双眼睛。 “就是那个小子,我早上亲眼瞧见他从汤静煣屋里出来……” 船篷里,早上卖包子的妇人,小心翼翼藏着臃肿身形,和旁边的中年男人说着话: “汤静煣肯定有了男人,咱们把陈家兄弟叫过来,现在就捉个现行,我看她还有什么理由不还房契地契……” 中年男人是陈家老四,长年在京城混迹,再不学无术也有了些眼力劲儿,并未听妇人的怂恿。他三角眼微眯,仔细打量酒肆中的左凌泉: “这小子身上,穿的好像是云中锦的袍子,看质地少说上百两,家里肯定非富即贵,你可知道身份?” 昨天凶兽闹那么严重,中年妇人就在街上,自然知道,她连忙道: “听人说,好像是礼部侍郎家的亲戚,叫什么左凌泉……” 陈老四眼角一抽,跑上门捉现行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骂道: “你这蠢妇,礼部侍郎正三品,比我爹官都大,这敢闹?” “官大也不能不讲理啊,这是我陈家的产业,让她出嫁后再还已经是发善心,她现在有男人了还不还房契地契,这不是不要脸吗……” 陈老四摆了摆手,让妇人别聒噪,仔细琢磨了下: “左侍郎可是朝堂重臣,而且听说家境好的很,京城的宅子比宰相家都大,这家里公子娶妻纳妾,彩礼想来不会吝啬……” “意思是不闹,上门说媒撮合他们俩?” “静煣只要嫁人,产业自然就收回来了,我陈家还能顺手拿一笔彩礼。一举两得的事儿,为什么要撕破脸?” 陈老四略一琢磨,觉得这主意不错,便也不再停留,让船公靠岸下了船: “我这就去和爹说一声,明天选驸马,当官的都得去起云台,刚好就这机会,私下里和左侍郎聊聊这事儿……你确定他们昨晚睡了一晚上?” “千真万确,我早上看着那小子出来的,还提了提裤子……” …… 第十三章 起云台 暮鼓响彻京师,千街百坊间笙歌如潮、灯火绚烂。 左凌泉告别汤静煣,驱马回到文德桥南岸,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青合郡左家沉淀几代人,别的不说,家底十分殷实,左寒稠的宅邸放在文德桥也是少有的豪宅,门口摆着两尊石狮子,年关时分挂在飞檐上的红灯笼,此时尚未撤下。 左凌泉把马交给家丁,进入大门绕过影壁,本想直接回自己的房间,结果抬眼就瞧见正厅外的房檐下有个人。 准确来说是吊着个人。 抬眼瞧见此景,左凌泉着实惊了下,还以为三叔家里有人上吊,仔细看去,却又发现不对。 正厅里面亮着灯火,旁边的游廊里站着两个家丁,正厅外的屋檐下,一条麻绳穿过横梁,麻绳下方是个五花大绑的贵公子,被吊在半空,生无可恋地摇摇晃晃。 看其习以为常的模样,好像还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吊着了,墙边还靠着根鸡毛掸子。 ?? 左凌泉对三叔左寒稠有所了解,三个儿子中,老大和老三都踏实本分,在外读书,唯独次子左云亭没出息,整日寻欢作乐流连风月,名声都传回了老家青合郡。 左家人教导晚辈的时候,都是说: “多学学你凌泉哥,可千万别像三叔家的云亭一样,好吃懒做,什么都不会……” 而面前被吊起来打的贵公子,除了左云亭好像没别人了。 左云亭比左凌泉年长,在整个左家排行老五,所以左凌泉还得把其叫五哥。 面对兄长,左凌泉自是不好露出嘲笑的眼神,缓步走到跟前,抬手一礼: “五哥?” 房檐下方,被吊在半空的左云亭,看到左凌泉走过来,虽然是初次相逢,但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堂弟。 左云亭被五花大绑,没法下来相迎,只能面带兄长的慈睦微笑,招呼道: “凌泉,你回来啦。” 别说,虽然被吊着,但表情端正不骄不躁,还真有几分世家公子温文儒雅的风范。 左凌泉也不好让对方难堪,站在下面,询问道: “五哥这是?” 左云亭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绳索,稍作酝酿,平淡一笑: “近日翻阅古籍,学了一门独门功法,正在练功,你想来没见过。” 我肯定没见过……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嗯……要练多久?需不需要我把五哥……” “不用!” 左云亭面容严肃:“时辰未到,贸然收功,恐怕会伤了筋骨。你明天要选驸马,先下去休息,到了时辰,我自己会下来。” “五哥确定自己能下来?” “……” “哦,是我多言,嗯……那凌泉先告辞了,晚安。” 左凌泉不知五哥为何会被吊起来打,为了照顾五哥面子,还是识趣地抬手告辞。 左云亭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吊起来打,但看到这个堂弟如此善解人意,知道照顾他这个堂哥的面子,心,不由暖了几分…… ------ 风尽灯灭,不知不觉到了清晨。 窗外青竹叶尖挂着晨露,倒印出远方的璀璨黎明。 装饰清雅的厢房内,左凌泉尚在睡梦之中,游廊里忽然传来了密集脚步,继而房门打开,十几个清丽可人的妙龄丫鬟鱼贯而入。 “七公子~” “穿衣洗漱啦……” 左凌泉猛然惊醒,从床榻上坐起,用薄被遮住少年气。 丫鬟们眼中带着嬉笑,不给左凌泉撵人的机会,便跑到了跟前,手儿很不老实地帮忙梳头穿衣。 左凌泉不喜欢别人伺候,但这群小丫头太过热情,推拒几次无果后,便也只能任人鱼肉了。 长公主挑选驸马,参选之人打扮自然不能随意,一群丫鬟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天色大亮才收手。 左凌泉从房中走出,已经变成了一个身着雪白长袍,脚踏云纹长靴的翩翩公子,把本就满眼垂涎男色的小丫鬟看得眼睛都直了。 在起云台选驸马,公主自然要到场,没了公主也开不成朝会,朝廷索性给文武百官都放了一天假。 此时左府宅内,三叔、三婶儿、五哥左云亭,正在吃早饭。 左凌泉过去一起吃了早饭后,便和左寒稠一起上了马车,前往皇城东侧的起云台。 起云台是个庄园,位于皇城侧面,马车在繁华长街上前行,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附近。 大丹朝治下三十六郡,各郡都派了出身世家的公子过来,此时起云台外车马如云,街边茶楼酒楼的窗口,还有不少官家千金看着热闹。 左寒稠嘱咐了一路,待马车停下后,正衣冠出了车厢。左凌泉跟随身后,尚未走到起云台的入口,忽然一阵齐刷刷的惊呼声: “哇!快看……” 左凌泉听到破风声,下意识望向街边房舍顶端,却见一名身着书生袍的公子,手持黑鞘长剑疾驰而来,衣随风动、长发飘飘,只需几个起落便来到了宽阔长街上,平稳落地说不出的潇洒,引起街边无数喝彩。 左寒稠瞧见此景,轻哼道:“尽会搞些先声夺人的把戏。那书生应当是金塘郡的李沧,和当朝李相是远亲,你这次最大的对手估计就是他,多注意些,可别在外人面前被压住了。” 左凌泉看那些油头粉面的公子书生,就和看小孩儿一样,根本没放在眼里,正想点头,忽然察觉有人在远处盯着他。 左凌泉迅速转头,望向起云台内部的高楼,但高楼上人影来回,并未看到向他这边眺望的人。 左凌泉皱了皱眉,察觉有些古怪,但此地人多眼杂,出现错觉也正常,他没有放在心上,和左寒稠一起进入了大门…… ———— 晨曦初露,繁花似锦的起云台庄园雾气未散,自高楼上瞧去如坠云海。 起云台是皇室打马球的地方,周边有看台,中间是球场,已经搭建好了各种设施;看台上达官显贵云集,不少王公贵子已经在台上就坐。 正中三层高楼的顶层,外有露台,已经摆上了珠帘和座椅,太监宫女站在围栏旁躬身等待。 高楼内部供帝王嫔妃休息的雅间内,龙离公主姜怡,身着大红色宫裙,冷着眼站在窗口,刚刚把窗户关上。 宫女冷竹,坐在旁边的小案后,整理‘秀男’的名册,见公主殿下咬着下唇面壁思过,她好奇开口: “公主,怎么把窗户关上了?人都来齐了?” 姜怡胸脯起伏,深呼吸了几次,才压下前天晚上那不堪回首的记忆,她在软塌上坐下,询问道: “让你安排的事儿,可都安排好了?” “禀公主,已经准备好了。今天选驸马,考骑射、武艺。武艺没法作假,骑射倒是好下手,待会公主等着看笑话即可。” 姜怡先是点头,不过想了下,又觉得背后使袢子阴人很下作,不合适。 可想到左凌泉在临河坊,两次用阴招胜之不武,还按着她打屁股,这点仅有的负罪感也消失了。 谁让你不仁在先,这可是你自找的…… 姜怡如此想着,待人差不多来齐后,起身走出雅间,来到了露台上的珠帘后就坐。 冷竹不认识左凌泉,但是通过姓名,知道是侍郎左寒稠的侄子,她在周边看台扫了一圈儿,果然在一根廊柱旁,发现了左寒稠旁边白衣如雪的俊俏公子。 左凌泉自幼习武,身材修长匀称,着儒雅文袍却丝毫不显纤弱,即便不做任何动作,骨子里的精气神还是展现无遗,和旁边的书生官吏一对比,宛若鹤立鸡群。 冷竹眼睛亮了下,见公主也望着那边,神色好似被情郎欺骗的深闺怨妇,小心翼翼询问: “公主,那个穿白袍的俊公子,就是左凌泉。” 姜怡手儿捏着裙摆,眼神恨恨,听见这话,脸色一沉: “俊什么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半点君子之风,白瞎了这长相。” “……” 冷竹眨了眨眼睛,感觉这话半骂半夸,公主还是承认了长得好看嘛…… ———— “时值二月,万木逢春。今日天子设席,广邀诸位公子莅临起云台……” 随着人陆续到齐,正中高楼露台上,年迈的老太监声音洪亮,念着开场词。 所谓点驸马,和考状元不同,说白了就是公主在台上坐着,在台下众多年轻公子中物色,看谁顺眼选谁,各种比拼,无非是给在场公子一个展现自我的机会。 左凌泉坐在三叔身侧,心思一直放在栖凰谷拜师的事情上,偶尔也会看一眼远处高楼的露台,但长公主的座位有珠帘遮挡,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轮廓,扫过一眼后便不去看了。 等露台上的老太监念叨完,各项比试也正式开始,第一项是马术。 世家大族的公子,君子六艺是必修课,‘骑射’中的骑,本来是考驾战车,但随着骑兵兴起战车被淘汰,如今都改骑马了。 赛马对马匹优劣的考验,大过骑手的技术,因此不可能比赛马,起云台本就是马球场,今天比的是大丹朝王公贵子都喜欢的娱乐项目‘打马球’,恰巧长公主也喜欢玩这个。 马球又称‘击鞠’,本是两队近百人,男女同台互相竞技。但选驸马注定只有一个优胜者,因此规则改了下,四十人同时上场,争夺一个马球,有人抢到击入花篮,便又再抛下一颗,击入花篮多者胜。 这种比法,相当于每个人都得面对三十九个对手,还得注意气度仪表,免得让公主殿下嫌弃,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不过,左凌泉不想当驸马,自然不担心成绩,他要做的,只是稍微出点风头,不让三叔失望即可。 参选的有两百余人,分成了五队,比赛也就一炷香的工夫,等第一队人下场,露台上的老太监拿着名册,又开始念起了名字: “北崖郡赵槐安、澎峪郡……青合郡左凌泉、梨花郡……” 最靠近高楼的看台上,一众高官在其中就座,宰相李景嗣作为朝堂元老,坐在最前方的位置。 听见左凌泉的名字,李景嗣挑开茶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走下看台的左凌泉: “那个穿白衣裳的娃儿,就是左寒稠的侄子?” 户部尚书王峥,是李景嗣的心腹,闻言点头道: “从左寒稠身边起身,想来是的,看相貌着实俊俏。” 李沧是李景嗣的远房侄孙,距离李景嗣很近,听见长辈们夸其他人相貌,也跟着打量一眼,开口道: “入京的人中,我都私下里打听过。这个左凌泉听说武艺极好,在青合郡那边很出名。” 李景嗣手指摩挲着茶杯,转头询问: “修行中人?” 李沧恭敬摇头:“凡夫俗子,没有修行底子,只是市井功夫不错罢了。” 李景嗣听见这话,轻声嗤笑: “不是修行中人,岂配与你同台相争?你还比不过一个市井武人?” 李沧对没有修行背景的左凌泉,自是不放在眼里: “叔公教训的是,晚辈自当尽力。” 几人闲谈,后方就坐的官吏,都是李景嗣一脉的亲信。 其中一个面相富态的官吏,本来只是垂首默默聆听,可听见左凌泉的名字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 “相爷,下官有事禀报。” “嗯?” 李景嗣回过头来,瞧见是御史台的小御史陈茂德,稍显疑惑: “有何事,直说即可。” 监察御史陈茂德,连忙躬身一礼: “禀相爷,昨天晚上,我那不争气的犬子回到家中,说是在临河坊,遇见……” 第十四章 凡夫俗子左凌泉 暖阳高照。 左凌泉在小吏的带领下,来到了球场边缘的马厩旁。 马厩里停放了近两百匹马,小吏唱名上前领马,接着去球场边缘等待开始即可。 长公主在上面看着,所有人安静等待,本来也没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可随着名册念到‘左凌泉’的名字,那分发马匹的小吏,却没有就近牵一匹过来给左凌泉,而是专门跑到了马厩的后方,牵了一匹马过来。 众多等待的世家公子定眼一看,好家伙! 只见此马匀称高大、腰背滚圆,浑身漆黑如墨,无半根杂毛,四蹄翻腾间,有腾空入海之状。 在场的公子皆出身不凡,岂能没点眼力,一看这马就知道是千里良驹,两相对比下来,感觉他们手里的马和骡子没什么区别。 “这是什么意思?” “凭什么呀?” …… 马厩外霎时间窃窃私语不断,不服全写在眼睛里。 管马的小吏得了上面的命令,知道不公平,也只能硬着头皮照办,摆了摆手,示意左凌泉赶快把马迁走。 只是左凌泉也颇为尴尬,他还以为是三叔背后做手脚,发动‘钞能力’买通了管马的小吏。 他有真本事在身,也不想当驸马,自然不屑占这种小便宜。 就在左凌泉想换一匹正常的马时,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忽然开口道: “兄台,在下赵槐安,我这体格大,骑寻常马小了些,要不咱俩换一下,待会我让你一球?” 左凌泉回头瞧去,自称赵槐安的年轻人,此时笑容爽朗牵着寻常马匹,眼神一直在高头大马上徘徊,明显是眼馋。 左凌泉见此,顺水推舟把缰绳丢给了赵槐安,又接过了对方的马。 管马的小吏懵了,抬起手来想要制止,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制止,总不能强行让左凌泉骑好马,在场可都是王公贵子,那么搞非得引起民愤不可,他只能把目光转向露台上方。 露台上的姜怡和冷竹也懵了。 冷竹站起身来:“诶诶诶,不对啊,他怎么把马给别人了?他是不是傻呀,这么好的马不骑?” 姜怡同样心急,想开口让俩人把马换过来。 但她要是现在开口,指定左凌泉骑好马,那这驸马也不用选了,估计所有人都明白意思,直接钦定左凌泉为驸马即可。 于是乎,主仆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精心准备的马匹,被偷着乐的赵槐安,雄赳赳气昂昂迁到了球场上。 ------ 铛—— 一切有序进行,高楼露台上响起锣声,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露台上方的老太监手上。 高楼下方的球场上,四十人骑乘骏马,手持球棍,目光灼热的等待,也在提防着周边的人,其中赵槐安站在最前,高头大马配上伟岸身躯,打眼看去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头。 左凌泉没有争抢位置,骑马站在靠后地方,单手持着球棍扛在肩膀上,姿势稍显散漫,感觉有点不上心。 三叔左寒稠坐在案间,瞧见此景急的一拍腿,正想出言提醒左凌泉上点心,露台上的老太监,已经抛出了手中马球。 竹藤编制绑有彩带的藤球,在暖阳高照的晴空上画过一道弧线,落入球场的中心位置。 球场上所有人都开始躁动,迅速往马球的落点疾驰,争先恐后,不时还仗着过人骑术,以马匹阻挡左右之人前进的步伐。 可就在所有人纵马飞奔,抢夺马球落点的时候,前方几人忽然瞧见绿茵地上,出现了一道迅速移动的影子,周边也传来惊呼声。 “哇……” “这公子真是……” 前方几人回首望去,愕然发现,马群后方有一道白色人影冲天而起,衣袍招展如鹰击长空,在马背之上一跃近丈,硬生生在半空之中截住了马球。 嘭—— 马蹄翻腾的球场上传出一声闷响。 只见那白衣公子跃至半空,双手持齐肩球棍,凌空暴力抽射。 白蜡杆支撑的球棍,被巨力拉扯成一道弯月。 末端触及藤球,藤球瞬间化为脱弦之利箭,朝球场对面激射而去,正中挂在半空的花环! “嚯——” 满场哗然。 还在纵马疾驰的世家子们,长大嘴巴,看着那个潇洒落回马背的白色身影,眼中全是震惊。 还能这么玩? 这不耍赖吗这? “漂亮!不愧是我侄子……” 侍郎左寒稠见侄子果然一鸣惊人,喜形于色,若不是腿脚不好,非得跳到桌案上,来一段又骚又浪的宫廷舞。 姜怡见识过左凌泉无与伦比的爆发力,瞧见这个有震惊,但并不意外。 冷竹则是红唇微张,手里的毛笔都掉在了地上,难以置信道: “这……我的天啦,这场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也太俊了些……哎呦~” 姜怡脸色微沉,抬手就给了冷竹一个脑瓜崩: “让你办事,你办的这是什么?” “我……我……” “以为仗着武艺出点风头,就能当驸马?他想得美,本宫就是眼瞎都不会选他……” 高楼下方,宰相李景嗣,显然也被左凌泉一飞冲天的模样惊了下,回头看向李沧: “沧儿,你管这叫凡夫俗子?那本相是什么?树上猴子?” 李沧也是满眼茫然,不太确定: “嗯……传言是没有修行背景,具体的,晚辈也不是太清楚。” 李景嗣正想叮嘱李沧多注意,余光忽然发现高楼下方起跑的地方,还有一匹马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周边的看客,从左凌泉身上回神,渐渐也发现了赛场边那道截然不同的身影。 只见那匹威武非凡的骏马,昂首挺胸站在球场上,四蹄如同扎根大地,稳如山岳纹丝不动。 但作为一匹马,纹丝不动显然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 赵槐安右手球棍左手马鞭,如同铁塔似得坐在马背上,面色涨红发紫,没有任何动作,浑身却被汗水全数浸湿。 很显然,赵槐安的马,刚才根本就没动。 眼见起云台的王公贵子把目光都投了过来,再不做点啥非得传为笑谈。赵槐安连忙收起球棍,抬手拍了拍,喝彩道: “左公子好身手,赵某已经让了一球,接下来可要动真格的,公子小心了。” 左凌泉方才没注意赵槐安,还真以为赵槐安不动是故意让着他,抱拳道: “赵兄承让。” 赵槐安爽朗一笑,目光却看向坐下的烈马,额头豆大的汗珠往下滚,显然心里在求爷爷告奶奶,祈求这匹马别坏事儿。 进球之后,按规矩露台上的老太监,马上就会抛出第二颗,只是方才被左凌泉惊到了,导致比赛暂停了一会儿。 此时露台上的老太监,拿着藤球准备再次抛出,但尚未出手,又回过头去,侧耳聆听,当是长公主说话了。 众人安静等待,老太监再次转过头时,便和煦开口道: “左公子功夫着实了得,但击鞠意在强身健体、人人参与,您这么打,其他公子都得回看台当看客,以老奴所见,有仗着武艺欺凌弱小之嫌。要不咱们把规则改一下,藤球落地再次弹起,方可夺球,如何?” 球场上下的人听见这话,皆是一愣。 这是长公主责备左凌泉仗着武艺欺负人? 这可是个好消息! 已经被左凌泉惊的失去信心的世家子们,眼神又热烈起来,就差感激流涕,高声赞许长公主深明大义,为他们出头。 左凌泉听见这话,也是松了口气。 他方才出风头,只是为了先表现一下,不让对他满怀期待的三叔失望,心里其实也担心被公主瞧上。 既然长公主对他强出风头的举动不满,那就说明肯定不会选他了,接下来只要悄悄摸鱼即可。 所有人各怀心思间,老太监再次抛出了藤球。 球场上的世家子纵马飞驰,朝藤球落点奔去,左凌泉也汇入其中,认真摸鱼划水。 而就在形势焦灼,所有人目光集中到花篮附近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后半场的起跑线上,赵槐安依旧稳若泰山。 高楼下方,赵槐安脸色铁青,一直在想方设法催动坐下骏马。 眼见时间过半,马匹依旧没有听话的意思,赵槐安不由心急如焚。 赵槐安的长辈,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趁着没人注意这边,跑到看台边缘怒声呵斥: “槐安,你发什么愣?快过去啊!” 赵槐安汗如雨下、如坐针毡,使出浑身解数依旧没法奈何这匹马后,心中一横,从发髻间拔下簪子,直接刺入马臀。 “嘶嘶——” 烈马高抬前蹄,一声哀嘶。 黑色骏马在锥刺之下,终于动了,但这一动,可不是什么好事。 剧烈刺痛,使得本就倔脾气的黑色烈马直接炸了毛,原地翻腾跳跃、左右乱窜,想甩下背上的人。 “遭了,惊马了。” 周边小吏听见嘶鸣,转眼看去,都是心中一惊。 马匹受惊可不是小事,轻则把人摔下来,重则横冲直撞殃及无辜,不是老骑手根本就拦不下来。 而眼前的高头大马,发起疯来常人连靠近都不敢,更别说把马拦下来了。 赵槐安就知道此举会让马匹受惊,为的也只是给自己个台阶下罢了,事后说此马受惊,说不定还能进入下一场比拼,但他没想到这匹马这么烈。 黑马在球场边缘疯狂翻腾,把赵槐安甩的球棍都落了地,趴下抱住马脖子,试图强行停住马匹,却无丝毫作用,只能勉强保证自己不被甩下去。 黑马来回翻腾没把赵槐安甩下来,转头竟冲出了球场,跃入了停放马匹的马厩。 马厩规模很大,里面全是木制围栏、拴马桩,黑色烈马发了疯般在围栏之间跳跃冲撞,不过片刻身上便被化了些许口子,背上的赵槐安则更加凄惨,被木刺划的皮开肉绽。 高楼之上,龙离公主也发现了异样: “怎么回事?这马怎么会发疯,你怎么安排的?” 冷竹也是莫名其妙,这匹马是她专程从缉捕司借来的,追杀过的凶兽都不知有多少,听话又护主,谁能想到忽然变成这样? “我只是让这匹马别动而已……” 姜怡眼见再闹下去得出人命,抬手叫来护卫,想让护卫下去帮忙。 可护卫还没跑下楼梯,球场上便有一骑飞驰而来,朝马厩冲去。 姜怡抬眼瞧去,不由一愣: “这厮跑过来作甚?” ———— 左凌泉在球场上摸鱼,自然也发现了马厩的动静。 在他看来,黑色骏马是三叔给他准备的,马匹受惊若是伤了人,他有责任。 而且打马球比的是骑术,落马或者离场自然出局。 左凌泉本就不想当驸马,有个名正言顺落选法子摆在眼前,他自然没迟疑,飞马来到了马厩外,翻身下马,徒步跑到了横冲直撞的烈马附近,从小吏手上夺过了套马索,一个箭步跃上围栏,抬手抛出套马索,准确无误套住了烈马脖颈。 马匹力量极大,左凌泉双手拽住套马索,长靴踩在泥地上,被拽的在地上蹭出了两条凹槽,手掌也被粗糙麻绳擦出了血丝。 不过左凌泉力量同样不小,此举也把烈马拉停了一瞬间,他见此迅速开口: “快下来。” 赵槐安浑身是血,都快被吓傻了,见状迅速扑倒了地上,一个翻滚后,爬起来就往外跑。 烈马被激起了凶性,想要踩踏赵槐安,却被拽的踩偏了位置,见赵槐安逃掉,转头又撞向了拉绳子的左凌泉。 烈马显然比前几天遇见的凶兽小一些。 左凌泉不躲不避,贴身之时抬手就是一记冲拳,轰在了马脑袋上,继而转身错开了冲撞的烈马。 发疯的烈马跑出几步后,便在重击下晕厥,四蹄踉跄摔在了地面上,马厩里的混乱情况,也就此戛然而止。 “好身手……” 附近的小吏,见烈马被停住,发出几声陈赞。 露台上,姜怡瞧见左凌泉顺利把马拦下,蹙着眉儿,表情有点复杂。 冷竹坐在旁边,也在探头望着,见公主久久不做声,她开口道: “公主,上次左凌泉在临河坊杀凶兽的事儿,恐怕是真的。他有这本事,也有这胆子,更重要的是有这份侠义之心,驸马都不争了,也要铤而走险救人,真是个好人啦。” 姜怡脸上没有表情,但心里也觉得确实是如此,她沉默了下,才轻哼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要被表象骗了。” 冷竹抿了抿嘴:“下马离场,便已经出局了,还怎么骗公主?你看他都往看台上走了,好可惜……” 姜怡抿了抿嘴,看着左凌泉离去的背影,眼神犹豫。 她向来赏罚分明,再记恨左凌泉,方才那种因救人而弃权的场合,她都不应该剥夺对方机会,这和爱恨无关,而是为人处事的原则。 姜怡沉默片刻后,还是开口道: “看在他出手救人,有点良心的份儿上,再给他个机会……” 姜怡话至此处,稍微顿了下,又道: “准备的七石弓,换成和其他人一样的,免得又出了岔子。” 冷竹在骑术和射箭两项做了手脚,还给左凌泉准备了一把需要千斤之力才能拉开的七石强弓。 公主让左凌泉回来,冷竹在意料之中,毕竟公主行事向来如此,也应该如此。 但把弓也换掉,就让冷竹意外了。 让左凌泉回来是出于公正,那换掉弓出于什么? 公主方才可还咬牙切齿要为难左凌泉,看到左凌泉救人后又不为难了,以左凌泉目前的表现,不使绊子的话还不得起飞,难不成公主…… 冷竹眼前一亮:“公主果然深明大义。要是左凌泉接下来的项目,都拔得头筹,您是不是驸马就点他了?” 姜怡听见这话,顿时回神。 点左凌泉当驸马? 他想得美! 被按着打屁股的仇还没报,岂能再被按在身下…… 姜怡毕竟未经人事,脸色猛地一红,继而又是一沉: “瞎说什么?就他那样还想当本宫的驸马?当太监还差不多。我让他留下来,只是秉着公正,给他个机会罢了……” 秉着公正,怎么昨天在马和弓上面做手脚? 现在换成正常的,还不是因为心里有想法了…… 冷竹和公主一起长大,了解公主嘴硬的性子,心中暗叹一声,又劝道: “宗室那边已经推不过去了,搞这么大场合,把所有合适的年轻俊杰都叫来,就是逼公主做决定,必须选个驸马。公主不选那左公子,莫非还中意其他人?” 姜怡知道和她不是一条心的朝堂势力,必然在参选之人中埋了不少暗桩。 驸马是姜怡日后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不慎选了个内鬼,可不光影响日后的朝堂局势,她这辈子都毁了。 姜怡如果不想选到别有用心的内鬼,那就只能从那些背景干净的世家公子中选,而这些人中,左凌泉无异于鹤立鸡群。 左凌泉方才救人,还有上次在临河房帮忙除凶兽,都说明左凌泉品行端正。 大德无损、武艺比她高,相貌还俊俏,几乎挑不出毛病,她要是脑子正常,根本就没得选。 可这厮前天用下三滥的招数阴人,还按着她打…… 姜怡抿了抿嘴,瞪眼道: “反正就是不想选他,他想得美。” “哦……” 冷竹有点为左凌泉抱不平,但是公主挑人,她一个宫女没资格做主,当下也只能暗暗道一声可惜了…… ------ 铛—— 烈马被制服不久,球场上的争夺也到了尾声。 大部分人的目光,还是放在球场上,起云阁太大,马厩里的混乱情况,大部分人没注意到,注意到了也没在意。 随着下马结束,老太监在上方念着名字。 左凌泉已经下马弃权,本以为没自己事儿了,拍了拍衣裳准备回看台,不曾想老太监在上方说了句: “青合郡左凌泉进一球,虽下马离场,但事出有因,不做追究……” 左凌泉脚步一顿,摊开手无话可说。 得,还得继续演了…… ----- 这段剧情有一点点长,所以加更两章,这章二合一,目前还债三章了哈。 多谢【百歌缭乱】大佬的盟主,以及海量大佬的投票打赏,致谢章节和欠债数量,过几天汇总好发一起,不然大伙儿翻页麻烦~ 第十五章 人生如戏 接下来的三场,很快就比完了,并没有太多可圈可点之处。 骑术考验完毕,原本的两百多号世家子弟,被刷下去四分之三,只剩下五十多人。 射箭的项目比较简单,就是骑马在跑动中射靶,中箭多者胜。 能过第一关的人,都不是庸手,这个比拼等同于剧烈活动后的放松,满场下来只有六人脱靶了一两次,其他全中。 左凌泉弓箭练的不多,也不想再出风头,六人之中还有他一个。 比完这轮稍作休整后,朝廷开始整理名册,安排接下来的比武。武艺比拼只能单挑,不可能混战,因此对手的挑选很重要。 左凌泉第一场展现的弹跳力,已经让大部分人忌惮,背后的达官显贵,都在暗中运作逮软柿子捏,连李沧等有修行背景的,为了保险起见都没第一个捏左凌泉。 结果左凌泉就连战了两轮菜鸡,想‘尽力之后惜败一招’都不好意思,莫名其妙就进了前十。 前十之中,除开左凌泉之外的九个人,都是宰相李景嗣一脉的后辈,围猎驸马之位基本上已经成功了。 看台之上,李景嗣瞧见这形势,心中稍安,偏头嘱咐道: “务必先把左凌泉挤出去,不能让他拿到太高的名次,否则被公主记住,我等包揽三甲都不稳。李沧,你对付左凌泉,可有把握?” “叔公放心,此战必胜。” “好,那你第一个上,打不过也务必击伤,给其他人创造机会。” 李沧欣然领命。 高楼的露台上,姜怡瞧见左凌泉顺风顺水走到了现在,心中越来越古怪,毕竟她马上就要开始选人了,下面十个人,怎么看都是那个最讨厌的最顺眼。 “十人中有三个是修行中人,李沧已步入炼气第四重,虽然不如本宫,但也绝非泛泛之辈,只要左凌泉不用阴招,应该打不过…………他要是敢用下三滥的招数,就把他撵出去……” 冷竹听着这些自言自语,竟然感觉公主有点心虚和纠结,她疑惑询问: “左凌泉不是修行中人,武艺很高吗?” 姜怡连忙坐直几分,摇头道: “不高,非我一合之将,就是下三滥的招数多。” “哦……” 冷竹真感觉公主心虚,她想了想又问道: “要是左凌泉,真的一夫当关,把所有人打趴下拿了头名,公主……” “拿了又如何?我选驸马又不是选状元,武艺高有什么用,选谁还不是看我喜欢谁,他以为他武艺高,就吃定了驸马之位?” “公主不是说他武艺不高吗?” “……” “咳……是婢子多嘴……” ——— 比拼武艺,场地移动到了球场外搭建的擂台上,擂台四面挂有彩带,刀枪剑戟则放在周边。 刀剑无眼,互相切磋误伤是常事,打擂台的裁判,也换成了几个身着武服的长者,看起来是朝廷的御用教头。 高楼上的老太监,拿着名册出现在露台边缘,看着站在下方的十名年轻公子,开口道: “第一场,青合郡左凌泉,对阵金塘郡李沧。刀剑无眼,各位只需尽力,无需强求;若有违背武德之处,直接出局,予以严惩。” 最后这句,是姜怡临时加上,专门针对左凌泉。 只可惜,左凌泉最讲武德,也没准备赢,丝毫不觉得这话是在针对他。 而其他九人,则是脸色微变,眼神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感觉棘手。 他们受了父辈之命,打不过左凌泉也要击伤,但胜势追击不留手、败局急眼下死手,都属于不讲武德,感觉长公主好像看出了苗头,在故意针对他们。 转念之间,金塘郡的李沧,已经上了擂台,手持黑鞘长剑,安静等待。 左寒稠知道侄子会武艺,但也知道李沧的底细,开口叮嘱了一句: “尽力即可,别伤着了。” 左凌泉颔首示意,从阶梯走上了擂台,转眼一圈,取了一杆亮银枪,站在了擂台对面。 姜怡瞧见左凌泉取了一杆枪,眼中略显意外: “他怎么用起枪来了?不是用剑的吗?” 冷竹对左凌泉观感极好,接话道: “嗯,一寸长一寸强,说不定左公子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为了取胜,才挑选能克制对手的兵器。” 姜怡觉得有可能,便不再多说,认真观看。 随着双方站定,起云台也寂静下来,都在拭目以待。 左凌泉手握丈二银枪,枪尖斜指地面,抬起左手勾了勾: “青合郡,左凌泉。” 不得不说,白袍如雪、手握银枪,再配上淡漠的表情,派头十足。 李沧稍微有点心虚,不过万众瞩目之下,他还是做出风轻云淡的模样,抬手抱拳: “金塘郡李沧,请左兄赐教。” 话落,满场寂静。 万众瞩目的擂台上,两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公子,持械而立。 铛—— 小吏敲响了铜锣。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擂台之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喝: “呵——” 左凌泉气势一变,率先发难,拧转枪身抖了个枪花,继而枪如游龙前刺,大步奔向李沧。 中气十足的爆呵传遍全场。 左凌泉势不可挡的架势,让在场不少会些武艺的看客,都目露赞许,而不会武艺的看客,更是暗暗心惊。 “好大的嗓门!” “好枪法……” 常言‘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左凌泉用的是真功夫,不管外行内行,都看不出什么问题。 除开珠帘后的长公主! 姜怡本来紧张兮兮的盯着,想乘着旁观的机会,分析分析左凌泉,下次交手的时候好把场子找回来。 可瞧见左凌泉的动作,她眼神一呆。 怎么跑这么慢? 擂台之上,两人相距也就十步。 左凌泉持枪前冲,看似气势如虹,但在姜怡眼里,和乌龟爬爬没什么区别,这时间都够她来回跑三趟了,左凌泉才跑一半,和上次天差地别。 姜怡莫名其妙道:“这厮在作甚,怎么跑这么慢?” 冷竹觉得没啥问题:“左公子并非修行中人,这已经很快了。” 这也算快? 姜怡可是和左凌泉交过手,左凌泉不动则已、动如雷霆,快的连她都看不清,即便换了兵器,也不该慢成这样? 姜怡还来不及深思,擂台上便已经接敌,她只能放下心思,继续认真打量。 擂台之上。 持剑而立的李沧,瞧见左凌泉大步冲来,挑了挑眉毛,方才的忌惮荡然无存。 修行中人,在炼气初期,战力不高,有时候是打不过江湖武夫,但前提是遇上了极为强横的江湖武夫。 李沧炼气四重的修为,足够在世俗江湖占据一席之地。而以左凌泉的速度来看,放江湖上也仅能排到中游,最多与炼气二重的修士相当,而且没有真气傍身,无论持久力还是爆发力,都没法和修行中人相提并论,这他要是打不过,那以后也不用练剑了。 眼见左凌泉冲至身前,李沧屈指轻弹,三尺青锋出鞘,准确无误扫在了枪锋之上。 叮—— 金铁交击,爆出火花和脆响。 只是让李沧没想到的是,剑锋接触长枪,反馈回来的力量相当惊人,他一剑竟然只把长枪扫偏了些许。 左凌泉眼神一凝,见长枪刺偏,猛拧枪身便是一记横扫八方。 “哈——” 丈二银枪大开大合,扫的擂台劲风猎猎。 李沧低估对手,回防动作稍显仓促,但并未失去章法,他竖起长剑格挡,以手指抵住剑锋,挡住了扫来的长枪。 叮—— 用力横扫的长枪,砸在轻飘飘的剑刃上。 剑刃并未弯折,但枪身传递的力量,还是让李沧往“腾腾腾”后退了三步。 “好——” 周边看台上喝彩声一片。 左凌泉一击得手,双手持枪平举眼前,还学着临河坊那胸大无脑姑娘的口气,颇为嚣张的来了句: “你就这点本事?” 戏演的很足,连身为对手的李沧都看不出毛病,还皱眉哼了声: “空有一身蛮力罢了。” 所有人都很入戏,唯独露台上的姜怡,眸中满是茫然和不解。 她和左凌泉交过手,知道左凌泉强在惊人的爆发力和速度,力量放在普通人里面,或许算天生神力,但面对有真气傍身的修行中人,就显得不够用了。 这一点,从姜怡一剑把左凌泉劈飞出去就能看出来。 而擂台上的左凌泉,虽然打的大开大合、有板有眼,但姜怡明显能看出,只是靠蛮力在打,技巧、身法一塌糊涂,完全是在以短击长。 姜怡皱着眉儿,短暂迷茫后,不悦道: “争夺我的驸马之位,岂能如此托大,若是输了,我看他找谁哭去。” 冷竹也看出左凌泉的身手稀松平常,就是力气大,听见公主的话,她疑惑道: “左公子没发挥全力?” 姜怡眉头紧锁。 左凌泉现在何止是没发挥全力,完全就是打王八拳。 李沧本身修为也不算高,和她比起来相差甚远,那晚她和左凌泉交手的时候,左凌泉什么反应? 距离十步,唰的一下就不见了,绕到侧面抬手就是一剑,差点把她吓死。 现在这算什么? 慢腾腾跑半天才到跟前,抬手一枪还刺偏了,然后就开始乱打。 左凌泉要是能用那晚一半的水平,李沧估计剑都拔不出来。 这不是托大这是什么? 争夺她的驸马之位,多郑重严肃的事情,不是应该全力以赴吗? 不全力以赴,输了怎么当她的驸马? 难不成这厮还不想当驸马…… ?! 忽然闪过这个念头,姜怡娇躯一震,张大嘴唇,有些难以置信: “这厮还不想当我的驸马?” 声音近乎颤抖。 冷竹听见这话,也回过味来,知道出事儿了。 公主殿下自幼傲气好强,最忌讳有人觉得她比别人差。 如今公主选驸马,她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但明明能当驸马,却不想当,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这表明人家看不上她这倾国倾城、位高权重的大丹朝长公主。 冷竹暗道不妙,连忙拉着姜怡坐下,急声解释: “公主息怒,世间男子无人不钦慕公主,岂会有看不上公主的瞎子。左公子隐藏实力,说不定另有隐情……” “他能有什么隐情?他打我一点都不留手,三两下就把我收拾了,打个李沧却慢慢吞吞……” “嗯?” 冷竹表情一呆,瞪大眼睛望着姜怡。 她好像明白,公主为什么要针对左凌泉了! 我的天啦! 把公主打一顿…… 姜怡不小心说漏了嘴,闭嘴不再言语,只是气哼哼盯着擂台上的左凌泉。 冷竹暗暗缩了缩脖子,脑中急转,解释道: “那什么……嗯……或许左公子是不想对手输的太难看,给对方留点面子?” 姜怡其实也这么觉得,主要是她不相信左凌泉,会对她这个长公主不感兴趣。 她可是出了名的艳满京城,哪里不好了? 她本就必须选一个,刚才都开始纠结,要不要先不计前嫌,让左凌泉顺利当选,然后露面吓死左凌泉。 结果到最后,发现她自作多情纠结了半天? 姜怡越想越气。 但可惜的是,擂台上的左凌泉,根本不知道珠帘后的长公主是她。 左凌泉想要拜入栖凰谷,根本不想和驸马扯上关系,此时只想输的好看些,早点打完收工,去栖凰谷拜师学艺。 一枪扫开李沧后,左凌泉气势如虹,双脚猛踏地面高高跃起,双手持枪,以开山之势劈下。 啪—— 丈二银枪在空中扫过一道圆弧,砸在擂台木制地板上,两块木板当即从中断裂。 李沧已经‘摸清’左凌泉的实力,表情稍显讥讽,身若柳絮随风,轻描淡写侧身躲避,未伤一分一毫。 “哪里跑!” 左凌泉一枪落空,顺势又是一记横扫,抽在了擂台便的廊柱之上。 碗口的柱子被银枪直接从中抽断,碎木飞溅到了几丈外的擂台下方,尚未落地,左凌泉便又是一枪! 啪啪啪—— 擂台上碎木横飞,枪风不断。 李沧游刃有余躲避,为了给长公主留下好印象博得欢心,姿势还弄的特别潇洒,时而挽个剑花、勾勾头发,引得看台上的观众满眼惊叹。 左凌泉则截然不同,气势如虹如脱缰的野马,手持一杆银枪,大开大合,抡圆了就是砸,见到什么砸什么,就是不砸李沧,用最大的力气打最少的输出。 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原本装饰华美的擂台,就被左凌泉砸的满目疮痍。 神挡杀神的气势,骇得边上就坐的裁判,都站起身来护住胸口,生怕这疯子一枪抡歪,砸在他们身上。 而周边观众,瞧见这勇猛无双的模样,也是赞叹连连,大呼过瘾: “好霸道的枪法……” “这也太莽了……” “霸气侧漏!” …… 惊呼声不断,所有人都沉浸在‘激烈’的交锋中。 全场看的不过瘾的,恐怕就只有珠帘后的姜怡了。 姜怡越看越气,咬着牙耐心等待,不停暗中念叨: 这厮不是看不上我,只是想给李沧留个面子…… 打太快外人看不清,出不了名,所以才这么打…… 肯定是这样的,待会就把李沧收拾了…… 打赢了我也不选你当驸马,我馋死你,哼…… 可最后的结果,还是让姜怡失望了。 左凌泉在擂台上横冲直撞老半天,没摸到李沧的衣角,好像也‘力不从心’了,怒声呵斥了一句: “给我受死!” 然后就持着长枪冲向李沧,一枪直取中门。 李沧也觉得差不多了,轻描淡写抬起长剑,指向左凌泉胸腹。 如此一来,连外行都看出这是最后的全力相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姜怡胸脯都快气炸了! 以她的眼力,左凌泉这一下和直接往人家剑上撞没什么区别,宁死不当驸马的心意,就差写在脸上了! 欺人太甚! 姜怡柳眉倒竖,实在忍无可忍,猛地一拍茶案站起身来,娇斥出声: “你有完没完!” 全场本就憋着气鸦雀无声,这一嗓子十分醒目。 高楼附近的王侯公卿,听到了这声怒不可遏的斥责,但战局实在焦灼,都不舍抬头移开目光,只是疑惑长公主怎么突然吼这一嗓子。 擂台上,正准备撞进李沧怀里‘一招惜败’的左凌泉,自然也听见了这道熟悉的嗓音。 这声音好耳熟…… 好像是从珠帘后传来的…… 完了…… 第十六章 同归于尽! 左凌泉还在抬枪直刺,脑子里却瞬间不知想了多少东西,心也一瞬间跌到了谷底。 怎么会…… 堂堂长公主,大半夜跑去断壁残垣逛荡,有病? 左凌泉耳力过人,百分百确认珠帘后出声的女子,是临河坊遇上的那个姑娘,先不管为何会出现这场面,当前局势可谓危险到了极点。 既然是她,那肯定已经看出了自己在演戏。 自己为什么演戏?因为不想当驸马。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男人求而不得,会让她满足女人的虚荣心。 但若是男人能得而不求,表现出没兴趣的意思,那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 更何况他还打过长公主屁股…… 要死要死…… 转瞬之间,左凌泉心思百转,知道这戏不能这么演下去了! 嗙—— 几乎就在姜怡出声的下一瞬,擂台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起云台上下数千人,全神贯注盯着擂台,却愕然发现方才那个气喘如牛的白衣公子,身如风驰电掣,化为了一道白色残影,只在原地留下了两块被踩断的木板。 而看的最清晰的,莫过于同样站在擂台上的李沧。 李沧手持长剑本欲一击制敌,半途却脸色骤变,光是看左凌泉奔跑间微微屈膝的动作,他便知道大事不妙,提前抬剑回防。 可李沧反应再迅捷,也还是小看了左凌泉的爆发力。 左凌泉练剑十四年,练的只有一剑,而这一剑也很简单——用最快的速度,刺在最准的地方。 因为世间武学招式,目的都是为了杀人,要杀人,练好这一下就足够了! 左凌泉没有用全力,也没必要,但这也不是李沧能招架的。 左凌泉手持丈二银枪,眨眼已到李沧近前,怕把李沧打死,弃枪便是一记掏心掌,直击李沧胸口。 嘭—— 李沧后背衣袍骤然鼓涨,继而双脚离地,整个人化为弓腰的虾米。 身形尚未腾空,便咳出了一口血水。 一切不过转瞬。 满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方才还片叶不沾身的李沧,就化为了一块破麻袋,从擂台上横飞而出,直至飞出两丈有余,才摔在了地面。 台下等着的八人,猛然瞧见这一幕,只觉头皮发麻,差点被吓死,脸都白了几分: “这厮竟然扮猪吃虎!” 刚刚站起来斥责的姜怡,声音猛然一收,捂住嘴知道露馅了。 但姜怡马上又把手放了下来,瞪着眸子,一副‘你完了!接着演啊你?’的凶狠模样。 左凌泉未等李沧落地,便已经收手站定。 为了能顺利进入栖凰谷拜师学艺,不被公主骚扰,他还真的只能继续演。 左凌泉硬着头皮装作没听见姜怡的声音,负手而立,摆出桀骜姿态,看向台下的八个对手: “一群乌合之众,也配与我相争,方才随便打打逗你们玩罢了。驸马之位,我今天拿定了,你们要是不服,一起上即可。” 说这话,自然是为了亡羊补牢。 但姜怡又不傻! 一处通处处通,方才看出左凌泉不想当驸马故意放水,现在自然也能看出,左凌泉在尝试挽回局势,免得被自己记恨。 不想当驸马? 姜怡眼神微冷,起身把珠帘掀开,一袭大红宫裙出现在了露台边缘。 “拜见公主殿下!” 起云台上下,满朝文武尽皆起身,躬身行礼。 左凌泉眼皮挑了挑,强行做出‘怎么是你’的吃惊模样。 但姜怡已经看透了左凌泉,双手扶在雕花围栏上,居高临下,咬着银牙道: “左公子好身手!既然你这么想当驸马,本宫就……” 别啊姐!你这就没意思了…… 左凌泉连忙抬头,眼神示意,希望姜怡别一时冲动,拿双方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但姜怡可不管左凌泉的感受,她今天必须选一个驸马给宗室那边交代,也知道和她不是一条心的王侯公卿,肯定安排了不少人在里面,想借机接近控制她。 所以今天选驸马,选的人注定是她不喜欢的,她能挑的,只能是稍微靠谱点,没有什么后台背景,以后不会在背后捅她一刀的‘夫君’。 左凌泉家室背景不是一般的干净,这符合了首要条件。 大德无损、长得好看、武艺不错,也符合了次要标准。 最重要的是,左凌泉不想当驸马! 不想当就对了。 你想当,我还选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你不想当我偏让你当! 我气死你! 种种原因综合在一起,姜怡还用选吗? 只要左凌泉当了驸马,以后就任她揉圆捏扁,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特别是现在,看到左凌泉眼中那‘我错了、你别乱来’的无助模样,姜怡只觉这几天压在心里的那口恶气通了一半,整个人都快飘了。 姜怡阴森森的看着左凌泉,说话还故意停顿,吊了左凌泉一会儿胃口,让他觉得有转机后,才眼神一冷道: “就你了。接下来不用比了,各位爱卿退下。” “哗——”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当然,不是吃惊公主选左凌泉当驸马,而是吃惊公主这么利索就把驸马定下来了。 他们还以为公主不想出嫁放权,会找借口推脱一番,他们连苦口婆心劝说的台本都准备好了,没想到这么直接。 一时间,朝臣都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参选驸马的世家公子,则对左凌泉投去了羡慕的眼神。 而左凌泉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化为了僵硬,他站直身体,摊开手来,抬目望着上面的长公主,意思很明显: 你有病? 你图个啥? 姜怡斜依着围栏,毫不示弱的与未来同床共枕的夫君对视,意思也很明显: 你奈我何? 你不想当我就选你,气不气气不气? 左凌泉无可奈何。 不仅没法生气,而且还得感激流涕! 两个人含情脉脉对视片刻后,左凌泉吸了口气,抬手恭敬一礼: “谢公主殿下厚爱。” 姜怡看着左凌泉不情不愿的模样,心情极好,她居高临下,正想抬手示意免礼,下方却忽然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 “公主殿下,臣有异议!” 姜怡眉头一皱,转眼看去,是坐在席间的户部尚书王峥。 嘈杂的起云台也安静下来,望向王峥。 姜怡面色平静:“王尚书,本宫选的驸马,你有何异议?” 王峥俯身一礼,恭敬道: “微臣不敢质疑公主殿下的决策,只是怕公主殿下受小人蒙蔽。这个左凌泉,微臣的下属有所接触,平日私德有亏,当驸马万万不合适。” 姜怡微微眯眼——把她按着打屁股,还阴她,毫无君子之风,私德能不亏吗? 但这事儿是私人恩怨,放在台面上也算不上什么,大德无损就行了。 仅凭左凌泉在临河坊拔刀相助,又在球场上跑去冒险救人,姜怡便看出左凌泉品性不坏,而且算是很优秀的一类人,只是有点凶而已。 姜怡知道有人不满她没有选提前安排好的人,才在此时挑刺,沉声道: “哦,是吗?” 侍郎左寒稠,官职比王峥低,对方丝毫不留情泼脏水,他也是神色温怒: “王大人,话可不能乱说,凌泉前天才来的京城,在青合郡一直安分守己,我都不知道他私德有损,岂会被王大人下属知晓?” 王峥面色严肃,转眼看向身后: “茂德,你把事儿和公主叙述一遍。” 监察御史陈茂德,连忙起身走到跟前: “禀公主,下官有一外孙女,名为汤静煣,常年住在临河坊。昨日清晨时分,天色未亮,家中犬子的妾侍,曾瞧见左凌泉左公子,从静煣家中出来,还代为关上了房门。孤男寡女共度一宿……” “陈大人!” 陈茂德话未说完,擂台上的左凌泉,冷声开口: “汤静煣是大人已故兄长的外孙女,这般以流言蜚语辱其清白,不合适?” 陈茂德听见这话,非但不愧疚,还笑了一声: “公子对静煣的家事,了解的真清楚,我问你,昨日清晨,你可曾从静煣家里出来?” 姜怡眉梢微蹙,她就是前天晚上在临河坊被打的,左凌泉当时也说在附近喝酒…… 姜怡看向左凌泉,想看看他怎么回答。 左凌泉面色坦然: “前天临河坊闹凶兽,我协助缉捕司扑杀,入夜担心凶兽再犯,在临河坊汤家酒肆坐了一宿,直至昨日凌晨时分离开。” 户部尚书王峥严肃道:“那就是说,你确实和陈御史的外孙女,共处了一晚上?” 左凌泉点头:“没错,门窗未关,一直坐在窗前,沿街百姓可以作证。” 王峥摇了摇头:“你刚被选为驸马,为了前程着想,自然会找借口解释。试问若无其他关系,素不相识的女子,岂会留宿男子一夜?” “事实就是如此,驸马我可以不当,但不会让谣言,坏了我与那位姑娘的清白。” 王峥轻轻哼了声:“长公主点了你为驸马,岂是你相不当就能不当的?你如此说,不也是为了做出不贪权势的模样,给自己开脱,你可有真凭实据?” 真凭实据? 这哪儿来的真凭实据。 左凌泉眉头紧蹙,无话可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了也没用。 姜怡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她知道左凌泉不想当驸马,犯不着找借口证明自己的清白。 念及此处,姜怡脸色一沉: “够了!本宫选的人,自是知晓其人品,说没有便是没有。” 王峥躬身劝阻道: “殿下,招驸马是终身大事,我等身为朝臣,自当为公主尽心。如今他已经承认了留宿女子家中,岂能再……” 姜怡眼神微冷:“本宫说过信他,他说清清白白就是清清白白。再者,即便留宿女子家中又如何?本公招驸马,又不是圣上选妃,要求秀女完璧之身。男人有红颜知己有什么稀奇的,王峥你自己说说,你有几房妻妾?”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连参选的世家公子都低下了头,唯独左凌泉眼神坦然。 王峥脸色微僵,没想到公主来这么一句,他转了转眼珠,又道: “按规矩,驸马不能纳妾,抛弃糟糠之妻,更为人不齿……” 姜怡眉头紧蹙: “本宫的驸马,能不能纳妾,是本宫说了算,还需要你给定规矩?要不你王峥给本宫做主,在这里重新给本宫选一个?” “微臣不敢。” 王峥连忙垂首,表情尴尬:“只是,只是此子的人选,确实不妥……” 姜怡见这些朝臣揪着不放,只得轻拍围栏制止话语,转眼看向左凌泉: “左凌泉,本宫今日特许,那位汤姑娘若是你红颜知己,今日即可让她入门为妾侍,满朝文武可以作证,本宫日后以姐妹相待,不会亏待她半分,你可愿意?” 满朝文武听见这话,满场哗然。 连姜氏宗亲都觉得不妥,这也太便宜那小子了,哪有这么舒坦的驸马,还让公主两女共侍一夫? 但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左凌泉的反应。 左凌泉也没料到姜怡能说出这话,不过仔细一想,明白姜怡是相信他的话,让他顺势自证。他本就清清白白,自然认真道: “我与那位汤姑娘萍水相逢,清清白白毫无瓜葛,此事没法答应。” 此言一出,其他自然无需再解释。 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 千金在前、美人在榻,都不会改口。 满朝文武闻言皆是点头,眼中再无怀疑和猜想,只剩下赞许。 姜怡差点给自己找了个妹妹,心里其实也挺紧张,怕这不要脸的顺口答应。见左凌泉如此回答,姜怡也完全放下心来,看左凌泉的眼神儿都在不知不觉间柔和了几分,她冷眼望向王峥: “王尚书,你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脏水,要往左驸马身上泼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王峥还能说什么?他连忙躬身一礼,然后又对左凌泉抬手一礼: “左公子,是老夫道听途说,误会了,还请公子见谅。” “无妨,王大人也是为公主着想,事儿说清即可。” 左凌泉对王峥等人没半分好感,但三叔在朝中做官,该给的台阶还是要给。他说完话后,拱手告辞,转身下了擂台,准备回到左寒稠的身边。 只是刚骂完臣子的姜怡,转眼瞧见左凌泉想跑,又开口道: “站住,你去哪儿?” 左凌泉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姜怡,稍显茫然。 我回家啊我去哪儿,难不成一直站这里? 姜怡抬手勾了勾:“过来,本宫有话和你说。” 语气十分霸道。 左凌泉暗暗叹了口气,只觉‘自由’二字渐行渐远。 常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长公主就相当于大丹朝的女皇帝,他也不可能不搭理扭头就走,当下只能转身来到高楼下,等着长公主下来…… ----- 9千字,加起来还债四章了…… 第十七章 晓之以理 起云台内,王公贵子陆续散场。 高楼下方的出入口,御林军左右持刀而立,宫女站在驷马并驱的车辇旁,眼神儿不时瞄向站在门口的白衣公子,表情古怪中带着好奇。 左凌泉负手而立,眺望着晴空云卷云舒,等待不过片刻,背后的大厅里便响起了脚步声。 回过身来,大厅楼梯的转角,出现一袭红裙的下摆,步履轻盈带起裙摆涟漪阵阵,裙下的红色宫鞋和洁白脚踝时隐时现。 如果素不相识的话,左凌泉会觉得这轻罗漫步的场景很美,但一想到这双长腿的主人是谁,便没了欣赏的兴致。 踏踏踏—— 姜怡步伐不紧不慢,带着宫女下了楼梯,目不斜视,直至擦肩而过时,才示意左凌泉一起上车。左凌泉也想私下和姜怡聊聊,并未拒绝。 冷竹扶着姜怡上了车架,本想跟着进去,却不曾想姜怡回头来了句: “冷竹,你下车在后面跟着。” “嗯?” 冷竹一愣,暗道‘孤男寡女共处一个车厢,这是……’,但公主的吩咐她不敢不听,连忙下了马车,还很识趣地把护卫宫女都撵到了后面跟着。 咯吱咯吱—— 马蹄轻抬,奢华车辇起架,缓步朝皇城移动。 长公主乘坐的车架,内部装饰自然奢华,茶案、软榻一应俱全,金玉装饰遍布眼帘。 姜怡脸色微沉进入车厢,在雕花软榻上就座,心中正酝酿着‘恐吓’左凌泉的措辞。可让姜怡没想到的是,左凌泉进来反手就关上了车门,方才彬彬有礼的模样也荡然无存,自顾自走到她旁边坐了下来,拿起茶案上的杯子和茶壶,慢条斯理倒了杯茶,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软榻可供躺下休息,两个人坐绰绰有余,但姜怡什么时候和男人同坐过一张椅子?她连忙站起身,不过马上又觉得不对——堂堂长公主,岂有她站着,外人坐着的道理? 姜怡又连忙坐下,坐在软塌的另一头,眼神如同两柄利剑: “谁让你坐了?” 左凌泉充耳不闻,自顾自倒了两杯茶:“上次在临河坊,不知姑娘是长公主,举止可能有不敬之处,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姜怡腰儿靠着扶手,离左凌泉远远的,只觉如坐针毡,但又不想起来落了下风,强撑气势道: “你给本宫起来!” “据传长公主代圣上摄政三年,勤政爱民、处事公正……” “你再不起来,可别怪本宫不留情面!本宫有的是人能治你!” “只是没想到,公主殿下也有不足之处,是我以前把公主想的太伟光正了。” 姜怡听见这放肆言语,杏眸一瞪,坐直身形道: “本宫有什么不足?你和人切磋用阴招损招胜之不武,还好意思说我?” 左凌泉把话题带过来后,和姜怡坦然对视: “公主殿下代圣上处理朝政,想来明是非。前夜在临河坊,我与公主殿下偶遇;谈论到武艺,公主殿下先提议切磋;我起先并未答应,公主殿下再三要求,我才应战。” “我是主动开口要求切磋,但你好意思说你赢得堂堂正正?那些阴人的招数……” 左凌泉抬起手来,打断了姜怡的话语: “公主殿下既然习武,可明白切磋的初衷是什么?” “武人之间互相切磋,目的在于通过实战互相精进技艺,又不至于像真正厮杀那般弄的非死即残,讲究分寸,点到为止。” “那我问公主,和我切磋之后,公主武艺可有精进?” “嗯?” 姜怡一愣。 左凌泉觉得说的不够明白,又道:“如果公主以后与人对敌,还会不会吃上次那样的亏,在视野死角被人阴了?” 常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姜怡上次和左凌泉打一场被阴两次,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再与人搏杀,肯定会防着这一手。 姜怡眼神变换了些许,没有再与左凌泉对视,声音依旧倔强: “我岂会重蹈覆辙,以后肯定会防着。可……可你在切磋时,不堂堂正正搏杀,而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公主能挑切磋的对手,难不成还能挑生死仇敌?万一以后遇上的仇人,专精下三滥的招数,公主殿下中招命悬一线,还能骂人家无耻不成?” “我……” 左凌泉本就问心无愧,姜怡自然说不过,但骨子里的傲气,还是让她不肯松口: “切磋是切磋,和实战有区别……” “切磋如果不接近实战,只是规规矩矩你来我往,那切磋还有什么意义?再者,切磋讲究点到为止,我和公主殿下交手时占尽上风,可曾伤到公主分毫?” 那天晚上打的很激烈,但姜怡确实毫发无伤,说明左凌泉注意着分寸。最后反倒是她不服气,起身追着左凌泉乱砍。 要按这个逻辑来算的话,确实是她不对在先…… 姜怡抿了抿嘴,吵架吵到一半,发现自己错了,气势一瞬间弱了很多。 不过姜怡性子傲气,也不甘心就这么认错,她脑中急转,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谁说她没受伤? 屁股都被打肿了好! 左凌泉一直观察着姜怡的神色,未等姜怡开口,他先道: “我最后以剑鞘为戒尺,打公主屁股……” “啐——” 姜怡脸儿霎时间涨红,也不知怎么想的,抬起宫靴就一脚踹向左凌泉。 左凌泉反应极快,用手抓住红色宫靴,略显不满: “如果不是公主殿下胡搅蛮缠,没轻没重追着我砍,我岂会打你?再者以剑鞘为戒尺,未曾有丝毫轻薄逾矩之处。先生以戒尺体罚,意在教导,让学生铭记在心,公主殿下觉得这是欺辱,难不成还要把幼年教读书识字的先生全砍了?” 左凌泉用手抓着姜怡踹过来的左脚,因为角度问题,说话之间,大红裙摆滑到了膝盖上方,显出洁白修长的腿儿。 姜怡本就脸色涨红,发觉走光,急忙用力抽了下脚,却没抽回来,她又连忙拉起裙摆挡住,羞愤道: “呀——无耻小贼,你放手!你好大的胆子……我叫人了啊!” 左凌泉目不斜视,只是盯着姜怡的双眼: “心里不干净,看谁都是脏的。我对公主未曾有一丝一毫不敬,公主却接二连三在暗中算计我,谁是无耻小贼,公主心里难道不明白?” 姜怡用裙摆挡着腿,抽了几下,却发现左凌泉根本没偷看,还眼神孤傲冷淡,就差把‘你别自作多情’写在脸上了。 姜怡脸上的羞红微微僵了下,继而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该骂左凌泉色胚,还是骂他眼瞎,这么白的腿都不知道看。 不过,面对左凌泉略显刻薄的言语,姜怡心思再多,也不可能服软,她挺直腰背,瞪着双眸: “你还敢说本宫无耻?我怎么无耻了?我和你切磋,你那般欺负人,我还如约引荐你去栖凰谷拜师……” “公主殿下可曾给栖凰谷打过招呼,对我多加‘关照’?” “……” 姜怡神色一僵,想了想道: “栖凰谷重地,弟子想要入门本就困难重重,能让你入门已经不容易,你还想怎样?让国师掌房都出来恭迎你入门?” “好。” 左凌泉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事儿上多追究,继续道: “今天考马术,那匹与众不同的‘骏马’,是公主安排的?” 姜怡只要身份一暴露,那暗中做手脚的事儿肯定瞒不住,傻子都能猜出来。 姜怡听见这个,表情是真的僵住了,暗中使绊子被抓了个现行,心中理亏根本没法反驳。 左凌泉松开了姜怡的宫靴,摇头道: “我行事堂堂正正,对公主未曾有丝毫不妥之处,公主却以此法暗算,还差点把赵槐安害死。今天如果是我坐在马上,先丢人现眼,再落马被踩死,公主出了口恶气,想来心里会很高兴,可惜,左某让公主失望了。” 这话冷嘲热讽俱在,等同于骑在姜怡脸上输出。 姜怡脸色变幻不定,她也知荣辱,不是没脸没皮的小人,当面被点破理亏的事儿,心中哪里好意思。 姜怡紧咬银牙,半晌才回应道: “我……我没想把你摔死,只是让马不动弹,开个玩笑罢了。你本事那么大,不一定会出丑,今天不还一鸣惊人了吗?” 左凌泉淡淡哼了一声:“我就当是开玩笑。那公主最后冒出来,指明我为驸马,明知我向往长生,却故意阻拦断我大道,这记仇记得有点过了?” 姜怡听见这话,起初还不好意思,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嘿?这话说的,当我驸马委屈你了? 姜怡气势顿时上来了,坐姿笔直毫无愧色,冷眼望着左凌泉: “你这厮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选你当驸马怎么了?亏待你了?” 呃…… 左凌泉胜券在握的表情微凝,上下打量姜怡一眼——前凸后翘、眉目如画,倾城之貌名不虚传,好像还真不怎么亏待…… 第十八章 我吵赢了,却开心不起来 这可能是左凌泉首次用欣赏美人的目光,打量姜怡的容貌身段儿。 姜怡本来很抵触这种目光,特别是左凌泉的,但话说到这份上了,好不容易找回点话语权,岂能再把话语权推回去。 姜怡不躲不避,还刻意坐端正了些,摊开双臂,展现自己的傲人身段儿: “本宫身为长公主,全天下不知多少男子想当本宫的驸马,本宫都不屑一顾。今天在起云台,当着满朝王公贵子的面选你,给足了你和左家的面子,你还觉得这是算计你?本宫犯得着拿自己终身大事算计你?” 姜怡这番话说得信誓旦旦,不带半分愧疚,完全忘了起初选左凌泉,就是为了把左凌泉揉圆捏扁。 左凌泉自是不好反驳这话——他不想当驸马归不想当,但姜怡选他当驸马,对他乃至对左家来说,绝对算不上恶意,而且还是他左家高攀了。 想到这里,左凌泉也有点语塞,犹豫了下,才道: “那公主选我当驸马,是因为喜欢我?” 喜欢?姜怡不知该怎么往下编了,为了掩饰自己出于报复心理,她眨了眨眼睛道: “这和喜不喜欢无关。点驸马,本就要选最出彩的一个,你是两百人中最优秀的,我只能选你,不是我想选你,明白吗?” 左凌泉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态度缓和些许,但还是不太满意: “嗯……那天晚上,我对公主如实相告,说我想去栖凰谷拜师学艺,公主既然不是喜欢我,又明知我的心意,为何还选我?” 姜怡占据了上风,自然不给左凌泉反手的机会,双眸一瞪: “本宫没让你去栖凰谷吗?” “去倒是去了,但现在成了驸马……” “当了驸马就不能去栖凰谷?两件事有牵扯?大丹朝是本宫说了算,还是栖凰谷说了算?” 一连串的质问,问的左凌泉哑口无言。 左凌泉眼神变了些,感觉怪怪的——这么说的话,那当驸马好像也没什么坏处,还白嫖一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 他想了想,抬手一礼: “大丹朝,自然是公主殿下说了算,方才是我冒昧了,还请公主见谅。” 姜怡瞪着眼睛,见终于把架吵赢了,心里也松了口气……但她绝对没有半点成就感! 姜怡吸了口气,缓和情绪后,才抬手虚扶: “知道就好,免礼。” 之后,车厢里就安静下来。 安静得有些可怕。 左凌泉和姜怡,手里端着茶杯,坐在雕花软塌的两头,后脑勺对后脑勺,眼中都有点茫然。 左凌泉是莫名其妙,不明白长公主图个啥? 他在临河坊把长公主吊打一顿,长公主非但不计前嫌,还把他送进栖凰谷,还以身相许,还不介意他继续去栖凰谷。 这以身饲敌,赔了自己又折兵的事儿,长公主到底是怎么干出来的?抖?果然胸大无脑的第一印象没错…… 姜怡则是搞不懂现在的处境。今天早上她还和左凌泉势不两立,想要在选驸马的时候,把场子找回来,结果恨着恨着,发现左凌泉最合适。 合适就合适,招左凌泉为驸马,先报复发泄一通,再说其他也行。 可吵了一架后,又发现左凌泉有理有据,错的竟然是自己。 错在自己,那就理亏了,日后彼此相处,别说报复,还得被左凌泉以此事压一头! 她堂堂长公主,岂能被左凌泉压在下面? 但她也说不过左凌泉,好不容易找回场子,还是她仗着身份倒贴才找回来的,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亏…… 姜怡沉默半天后,心里有一丢丢后悔。但驸马已经定了,宗室那边逼的太紧,她今天必须选一个,即便撵走了左凌泉,也得在今天参选的人中,重新挑选一个驸马。 如果不谈个人恩怨,仅仅是选一个合适的驸马的话,姜怡也没得选。 左凌泉家室清白、相貌俊秀、品行端正、武艺还比她高。她放着左凌泉不选,跑去挑一个不知底细、不知品性,未来还有可能背后捅她一刀的陌生人,不是拿自己的命运开玩笑嘛。 念及此处,姜怡心绪也平缓了下来,反正驸马已经定了,她也不可能对左凌泉服软,其他爱怎么着怎么着。 姜怡理清楚头绪后,神色恢复如常,又带上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度,放下茶杯,斜靠在了软塌上: “左凌泉,往日恩怨,本宫不计前嫌、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只要踏实务实,本宫不会亏待你。” 这话是在宣示以后谁在上面。 左凌泉也推不掉这么大个道侣,只要能继续修行就好,对此倒也不介意: “公主明事理即可,明日还要去栖凰谷,我就不打扰公主了,告辞。” 姜怡今天受的刺激有点多,也想左凌泉赶快消失,不过回想了下,又抬手叫住了起身的左凌泉: “等等,嗯……我有点事儿,需要你注意一下。” 左凌泉顿住身形,回头道:“长公主直说即可。” 姜怡收起了居高临下的表情,酝酿稍许,才认真道: “近些年京城周边凶兽频出,而且年年激增,弄得百姓人心惶惶,向本宫问责的折子,都快把御书房塞满了…… ……这些事,本该栖凰谷去追查堵死源头,可我沟通几次,栖凰谷都是满口答应,事后该闹凶兽还是闹。这也就罢了,如今连给朝廷造的斩罡刀,都能出现残损无用之物,我怀疑栖凰谷把朝廷给的香火钱,用在了其他地方。” 左凌泉不知底细,顺着话询问: “莫不是栖凰谷内部的人自己贪了?” “我在栖凰谷呆了近十年,对几位师伯的品行都知晓,不会干这事儿。能出现如今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朝的国师岳平阳。国师乃栖凰谷掌门,已经有两年未曾露面,栖凰谷对外说是闭关。寻常闭关不会这么久,我怀疑是国师修炼出了岔子,导致体魄受损,需要大量白玉铢调理伤势,才导致栖凰谷入不敷出、屡出纰漏。” 白玉铢是修行中人用的货币,左凌泉有所听闻,他思索了下: “国师可是我朝撑门面的高人,若此事属实,被敌国知晓……” “都不用等敌国。” 姜怡轻轻叹了口气,指向北方: “北崖郡还有个扶乩山,食烈王的供奉,近百年都想顶替栖凰谷的位置,只是碍于国师之威,不敢擅动,如今见京城频繁出现兽患,才上了几封折子请缨。若是换做以前还好,父皇在,换个国师也无非一句话的事儿;可如今圣上年仅十二,本宫以妇人之身摄政,已经让宗室颇有微词,这时候撵走栖凰谷,调烈王供奉的扶乩山入京,要是烈王一起过来,栖凰谷帮谁?” 左凌泉眉头一皱,这才感觉到形势的严峻。他沉思了下,又询问道: “国师修为深不可测,出问题的几率想来不大。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姜怡耸了耸肩膀,再次指向北边:“北崖郡的扶乩山,精善驯兽之术,靠养各种奇门兽类起家。凶兽也通灵性,不会莫名其妙跑到城镇里送死,而各地闹的凶兽,无一例外都凶悍异常,专朝人多的地方跑,直至被斩杀,这不符合常理。我怀疑背后有人,故意驱使凶兽作乱。” 左凌泉听到这里,明白了姜怡的意思——这哪是怀疑,挑明了在说,是扶乩山在暗中驱使凶兽作乱,逼迫朝廷撵走栖凰谷,让他们取而代之。 “让我做什么?去查扶乩山?” “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没走到北崖郡人就没了,查不了。而且,只要国师安然无恙,给扶乩山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招惹栖凰谷。你不是刚好要去栖凰谷拜师学艺嘛,借机多注意下,只要确定国师大人安然无恙,其他事情都不值一提。” “栖凰谷就在城外,公主没派人打探过?” “打探过,但一无所获,栖凰谷没了国师,五名掌房根本撑不起偌大家业,事情败露必然被鸠占鹊巢,他们也不敢让我和外界知道。你看起来机灵,品性也不错,想来很讨几位师伯喜欢,说不定能探清虚实。” 左凌泉少有地被姜怡夸奖,勾起嘴角笑了下:“明白了,我尽力而为,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公主。” 姜怡缓缓点头,犹豫了下,还是起身相送。 只是两人走到车门旁时,左凌泉忽然顿住脚步,认真询问道: “对了公主,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姜怡眨了眨眼睛——什么时候成婚?宗室和部分朝臣,恨不得今天选驸马,明天就举行婚礼,把她从宫里撵出去。 还政出宫可以借由弟弟年幼拖些时日,但作为妥协,成婚的时间肯定没法拖,按照宗氏的安排,很快就得…… 就得被这个小贼按在被窝里认真糟蹋! 她还不能还手! 姜怡平静的眼角猛地一抽,只觉浑身不自在,心绪微乱,又连忙压下,瞪着双眸道: “你很着急吗?” 左凌泉一时语塞,他说着急,会显得色急攻心。说不着急,又有不垂涎公主美貌的嫌疑,让姜怡多心。想了想含笑道: “我是怕公主着急举行婚礼,想提前安排好行程,免得耽误了时辰。” “本宫着什么急?你先忙你自己的,等我确定了日子,再通知你。” 左凌泉不再多言,抬手一礼后,转身下了车辇。 姜怡目送左凌泉离去,见其下车后,连忙把车门关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十九章 煽风点火 二月春光明媚,临河坊沿街河道上千帆云集,南来北往的商客走卒在此靠岸,稍作停留,又很快奔向人生旅途中的下一处。 面朝河岸的小酒肆,幡子在春风中摇摇晃晃。 身着深色罗裙的汤静煣,双臂环着胸脯,稍显无聊地看着门前人来人往。 一人独处,门前来往的人再多,也不会给人留下太多印象,‘过客’的意思,想来就是如此。 酒肆里没客人的时候,汤静煣经常这样发呆,看落日西斜,看云卷云舒,思绪也随着天上的云朵般神游万里、变幻无常。 但今天不知为何,发呆的时候精神有点集中,总是想着一个人。 汤静煣见过的人很多,熟悉的人却很少,和左凌泉有所交集,聊得也算投机,知道他今天参选驸马,心思难免放到了东城的起云台里。 虽然左凌泉不想当驸马,但汤静煣心底里,还是觉得左凌泉当驸马很合适。 因为左凌泉的品性、相貌、家世都太好了,她实在想象不出,除了艳名满京城的长公主殿下,还有哪个女子配得上左凌泉。 “唉……” 汤静煣幽幽叹了口气,有点想去起云台看热闹,只是以她的身份,显然去不了,此时也只能朝东边街道望上一眼,聊以慰藉。 不过,这一眼瞧去,倒是发现小街中间,有个提刀的老捕快慢悠悠走来。 汤静煣神色一喜,来了精神,回到酒肆取了壶温好的酒,待老捕快从门口经过,脆声招呼道: “老张,大中午巡什么街,进来坐坐,请你喝两盅。” 捕快老张本就是冲着酒来的,自然没有婉拒,顺势进入酒肆,在窗口坐下,呵呵笑道: “静煣,你这小财迷的性子,今天咋这么客气?” 汤静煣确实有点财迷,毕竟一个人独居过日子,要是不会精打细算,还怎么开门做生意?不过,被人说财迷,汤静煣肯定不乐意,把酒壶重重往桌上一放: “嘿?以前请你喝酒请得少了?你带同僚过来,我哪次没给你打折?” “那倒是。” 老张早已习惯了这口气,呵呵一笑,端起酒壶倒了一碗。 汤静煣轻哼了声,在温酒的火炉旁坐下,眼珠转了转,询问道: “老张,起云台那边选驸马,你晓得不?” 老张和汤静煣的父亲是老友,从小看着汤静煣长大,对这妮子的性格太了解。他端起酒碗,做出随意模样: “老张我干的是巡街的差事,起云台那么多贵人,我自然在场。这不刚忙完,过来歇歇。” 汤静煣眼前一亮,连忙起身,又取了一碟花生放在桌上,在桌子对面坐下: “结果呢?哪家公子成了驸马?” 老张喝了口黄酒,砸砸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没两壶酒说不完。” “嘿——” 汤静煣一瞪眼儿,有点想骂人,但想着左凌泉的事情,心里实在痒痒,最后还是起身又拿了一壶,放在了桌上: “快说快说。” 老张这才满意,开口道: “还能选谁,前儿个遇上的左公子,家世清白、品貌兼优,公主殿下慧眼如炬,自然是选他。” 汤静煣虽然早料到左凌泉会当选,此时确认,还是有点惊讶。她缓缓点头后,脸色又是一变,把刚放下的酒又拿了起来: “一句话也值两壶酒?半壶我都觉得亏……” “诶,等等,没说完呢。” 老张抬了抬手,示意汤静煣把酒放下,继续道: “驸马没什么悬念,但选完驸马后发生的事儿,可有意思了。” 汤静煣眨了眨眼睛,把酒放了回来,询问道: “怎么?左公子不想当驸马,当场退了长公主的婚?” 说到这里,汤静煣一急,站起身来: “他不会被拖出去斩了?” “想啥了你?左公子又不傻。” 老张嗤笑一声,摇头道:“左公子终究是布衣之身,公主殿下点他,他拒绝不了。不过,你那老不死的二姥爷,今天又跑出来嚼舌根了。” 汤静煣听见这话,脸色微沉,联想到昨天那妇人嚼舌根的事儿,她猜到了些什么: “那个老不死的,胡说八道坏左公子的大事?” 老张就住在临河坊,当年争家产的事儿,还是他帮汤静煣找人说的理,对陈家自然没好感: “是啊,说你和左公子共度一宿,不清不楚,不能当驸马。” 啪—— 汤静煣手儿轻拍桌子,气得是柳眉倒竖,想骂几句,但又担心外面真传出流言蜚语。连忙问道: “左公子怎么回应的?” “还能怎么回应,左公子的人品,你还不晓得?” 汤静煣缓缓点头,她虽然和左凌泉接触才几天,但很明白左凌泉的为人,绝不会任人污蔑。 “那就好,陈家肯定不依不饶?公主有没有误会?” 老张呵呵笑了下,眼神有些古怪: “孤男寡女呆了一晚上,左公子即便有一百张嘴,又哪里解释得清。公主也弄不清虚实,不过,公主殿下倒也没误会,还……” 汤静煣认真聆听,结果发现老张卖关子,她又是一瞪眼: “还什么?再不说我把酒倒了。” “还发了话,说左公子若是愿意,可以把你一起接进门,公主以后和你姐妹相称,免得左公子为难。” 汤静煣表情一呆,半天才捋明白这话的意思,有点难以置信: “公主殿下这么大方?若是我和左公子有私情,愿意把我也接进门?” 老张点了点头:“是啊,静煣,你愿不愿意?” 汤静煣眉儿一皱,还真考虑了下,不过回答也很快: “开什么玩笑,我和左公子清清白白的,真答应了,岂不是坐实了我和他有私情,他答应我也不会答应……不过我一个市井女子,好像也拒绝不了哈……” 想到这里,汤静煣眼神一急: “左公子不会真答应了?他怎么能这样!我才不嫁。” 老张脸色全是笑意,打趣道:“那哪儿能啊,左公子为人刚正、说一不二,岂会拿自己和你的名节开玩笑。” 汤静煣暗暗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再者,你就一市井女子,长得虽说不错,但比人左公子大了好几岁。人家世家出身的贵公子,俊的又不像话,估计也看不上你,自然没答应。” ? ‘看不上’对女人的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大。 汤静煣脸色微僵,坐直了些:“你别胡说八道,我哪里差了?也就年龄比左公子大点,他要是看不上我,岂会三番五次跑到门上喝酒?” 老张就知道会是这反应,毕竟女人家都是如此。他继续煽风点火道: “三番五次上面喝酒的人多了,那是酒好,不是你好。今天公主殿下都开口了,左公子点个头就能把你接回去,人家就是不点,这不是看不上你是什么?” “他……” 汤静煣瞪着眼睛,还真就被老张给绕进去了,心里很气,竟然有点埋怨左凌泉。 不过,汤静煣也不是傻姑娘,正想找证据证明左凌泉看得上自己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味来——我这是在作甚?还想证明左凌泉中意自己? 想到这里,汤静煣便明白老张是在故意调侃她,她一拍桌子: “你这老不死的,没事干是?人左公子和我毫无瓜葛,自然不会答应这荒唐事,和看不看的上有什么关系?” 说完后,汤静煣不再搭理老张,起身拿起扫帚扫地,想把老张扫出去。 嚓嚓嚓—— 老张本就是开玩笑,见汤静煣不上当,便也不说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出了门。 汤静煣虽然没上当,但不得不说,老张一席话还是很气人——她一个女儿家,不嫁人是因为要守着家业,可不是觉得自己嫁不出去。 左凌泉能把她接近门都不接,汤静煣知晓左凌泉是性格刚正才这么说,但心里面就是有点古怪念头——万一有一丢丢原因,是因为左凌泉真看不上我呢? 看不上总得有个理由,姐姐我虽然对你没其他心思,但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汤静煣拿着扫帚,在酒肆里来来回回,很想把这莫名其妙的念头抛去一遍,但女人的小心思活跃起来,那是真压不住。她还没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门口便又传来脚步响动,以及一声熟悉的: “汤姐?” 汤静煣浑身一僵,本能的就站直身体,有点做贼心虚。不过好在很快反应了过来,回头看向门口,露出一抹微笑: “小左,你来啦?” 酒肆外,刚刚从左府出来的左凌泉,站在门口观望,发觉了汤静煣的异常反应,还以为汤静煣知道了早上的事儿,对传出‘绯闻’的事儿心有不满。他解释道: “早上起云台出了点误会,不过已经说清了,我过来是和汤姐道个歉,事情因我而起……” 汤静煣从老张哪里听说了,自然不需要左凌泉复述。方才被老张一番煽风点火,汤静煣心里难免狐疑‘左凌泉看不看的上她’,以至于望着左凌泉的眼神都变了些许。 但两个人萍水相逢、清清白白,汤静煣心里再好奇,也不可能当面问‘你看不看的上我?’,问了没事儿也得出事儿。 汤静煣沉默半天,怕小心思被看出来,最终做出了不冷不热的模样: “无妨,说清楚就好,以后别老往姐姐这跑,让人想歪了怎么办,我可没老牛吃嫩草的习惯,对你没什么意思。” 左凌泉稍显莫名:“我和汤姐清清白白,本就没什么意思,公主都帮忙澄清了此事,我若是不敢来,岂不显得做贼心虚?” 汤静煣一时语塞,心里暗暗骂了句老张碎嘴子后,凝神静气,压下思绪,脸色缓和了些: “嗯……我是说,这两天别来,你我清清白白,也不能硬着头皮让人找话头。你刚当选驸马,风头正盛,注意你的人肯定多,等过些日子风头过去了,在来关照姐姐生意也不迟。” 左凌泉也是这意思,见此也不多说,抬手告辞道: “我得去栖凰谷几天,那就过些时日再来喝酒了。” 汤静煣含笑点头,走到门前目送,待左凌泉走远后,眉梢又皱了起来,拿着扫帚重新来来回回。心中这个不好说出口的疑问,看模样要憋很长一段时间了…… ------- 推荐一本《女帝妄想私自占有我》,后宫向,qcqs,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一下。 ------- 多谢【听眠qaq】大佬的盟主打赏! 目前欠债(5300+) 第二十章 一窍不通 二月初春,京城郊野百花齐放,十里柳林内更是春意盎然。 左凌泉轻车熟路来到栖凰谷,凭借丹器房的牌子入了门,无需带路,便直接来到了栖凰谷后方的竹林内。 在城里忙了大半天,过来时已经是傍晚,栖凰谷内的人影多了些,遥遥可见不少身着栖凰谷服饰的年轻男女,在远处规模盛大的圆楼上下行走,还有几人在楼外的空地上切磋技艺。 左凌泉来过一次,知道那边是栖凰谷弟子的集体宿舍,吴清婉给他安排了个单人小院,他也没过去混个脸熟,遥遥远观几眼后,便来到了竹林深处。 竹林清幽,隐约能听见几声女子的嬉笑,左凌泉从小径之间走过,抬眼望去,可见悬崖上方的房舍里,已经亮起了灯火。 他来到石崖下,正想让小花师姐代为通报,上方的吴清婉便已经察觉,从崖畔探出头来,开口道: “凌泉,你上来。” 吴清婉依旧是一袭淡绿长裙,但较之昨天不同的是,眼角带着古怪笑意,目光也不再带着距离感,就好似长辈看着比较亲近的晚辈。 左凌泉成为了驸马,自是明白吴清婉为何用这种目光看他,他颔首示意后,从瀑布旁边的蜿蜒石梯,爬上了悬崖上的平台。 平台从崖壁开凿而出,规模不大不小,除开一栋木屋便再无其他建筑。 此时落日西斜,崖底竹林已经昏暗无光,但悬崖上方还能看到半轮红日,落日余晖把瀑布飞溅的水花点缀成了金黄色,场景如梦似幻。 左凌泉踏上石坪,便瞧见吴清婉侧坐在悬崖边的石台上,坐姿说不上正式,却又不显懒散,身侧还放着一壶清茶、两个竹杯,配上背后的山水美景,还真有几分世外仙子的出尘之感。 左凌泉自幼向往修行中人,对这位目前来说见过最厉害的高人,心中自然带着敬意,不紧不慢来到石台附近,抬手一礼: “吴前辈。” 说话间抬眼瞄了下吴清婉。 昨天过来,左凌泉只是站在石崖下,距离较远并未看仔细。 此时彼此距离不过步,能看到这位栖凰谷的掌房师叔,眉若柳叶眼似秋水,艳红朱唇更透出成熟女人该有的婉约与韵味,但最让人注意的地方是,其面白似羊脂软玉,肌肤如婴儿般细腻,比寻常人看起来要‘干净’很多。 这个‘干净’不光是表象,而是干净到骨子里,浑身上下不染半点风尘,以至于让人感觉,用来点缀的胭脂水粉,都成了亵渎这份纯净的俗物,抹在这张脸上只会成为瑕疵。 左凌泉出生富贵之家,美人自然见过不少,但这么‘出尘’的确实是第一次见。而且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这位吴前辈…… 好大…… 左凌泉本身并无轻薄亵渎之意,但这就和男人长得太高,站在人群中必然会吸引目光一样;吴清婉穿的还是较为修身的裙子,侧坐的姿势,使得衣襟上的布扣都给绷出了折痕,呼之欲出,让人想不注意都有点困难。 左凌泉只是惊鸿一瞥,便自知有些无礼,迅速偏开了无心的目光。 吴清婉目光也放在左凌泉身上,见他抬眼瞄了下便把目光偏开,还以为这小娃儿害羞,不由勾起嘴角笑了下。 吴清婉六岁起便呆在栖凰谷,身上没有那么多市井气,也不讲究这些世俗客套,抬手在石台旁拍了拍: “你是姜怡的驸马,都是自家人,不必这般拘谨,过来坐下。” 左凌泉见此也没有客套,在石台旁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茶壶。 “吴前辈消息真灵通,早上才定下驸马,吴前辈便已经知晓了。” “我和姜怡她娘是同乡,也是姐妹,姜怡管我叫小姨,她六岁起便由我带着,招驸马这么大的事情,我岂会不知晓。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姜怡这么直接就选了你当驸马,你们莫不是以前便已经暗生情愫?” 吴清婉给左凌泉倒了杯茶后,稍显好奇的看向左凌泉。 左凌泉摇了摇头:“就初五那天晚上见过一次,当时不知道公主身份,冒冒失失还得罪了公主。公主为什么选我当驸马,其实晚辈也不得而知。” 吴清婉只当左凌泉不肯说这些儿女情长的私房话,微笑道: “你天赋极好,喜欢修行,和姜怡差不多,她选你也不奇怪。不过,我有点担心她追不上你,你如今走到哪一步了?” 左凌泉端着茶杯,还以为吴清婉问他和长公主走到哪一步,有些尴尬: “呃……刚被选为驸马,什么都没干。” ?? 吴清婉稍显茫然,片刻后才明白过来,眼神竟然显出几分嗔恼意味,蹙起眉儿道: “想什么呢?我是问你修炼到哪一步了。” “修炼?” 左凌泉从小习武,练的都是拳脚把式,对修炼的了解大多来自说书先生,面对这个问题,自然语塞。他想了想道: “我自幼在家琢磨,对修炼一道从未涉猎,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走到哪一步。吴前辈,可否先讲解一二?” 吴清婉听见这话,神色间显出疑惑,显然不明白左凌泉连什么是修炼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不过,世上无师自通的天才也不是没有,吴清婉斟酌片刻,还是认真解答道: “人之窍穴,你应该懂。” 左凌泉习武不可能不了解人体窍穴,点头道: “懂。” “修行中人,说白了就是‘炼气’,集天地之灵气,炼化为自身真气,所以修行也被称作‘修真’。 炼气的第一步,是得在身体里找一个存放‘气’的位置,也就是寻常人所说的丹田气海。” 吴清婉以前经常教导弟子,说道这里,顺口就问了句: “你可知气海在什么地方?” 左凌泉对这个自然信手拈来,抬手指了指小腹。 吴清婉满意点头,继续道: “气海穴,属于任脉二十四处窍穴之一,等气海打通,便算是初步跻身修行一道,正常人只要不笨,九岁时就能完成这个步骤。”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吴清婉根本没想到左凌泉连门槛都没摸到,还以为他修为不错,这些基础的东西没有细讲,继续道: “修行中人最初的炼气期,就是打通任督二脉。二脉通成小周天,身体如同一个山谷般,天地灵气自行往内流淌,直至八脉全通趋于完美成大周天;所以炼气之后的修士,被称为‘灵谷境’修士。” 左凌泉昨天过来,听带路的王锐说起过,修行中人分‘炼气、灵谷、幽篁、玉阶、忘机’五重境界,此时微微点头,稍微明白了些。 “但修行一道,是逆天而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想要在体内自成周天,得先打通任督二脉全部窍穴;任脉有二十四处穴位、督脉二十八,其中有十二处,很容易成为瓶颈,分为任脉中的‘气海、神阙、鸠尾、中庭、紫宫、璇玑’,督脉中的‘悬枢、至阳、灵台、神道、风府、神庭’。” 吴清婉说道这里,看向左凌泉: “这十二重关,每过一重,修行中人就会强一些,到第七重时可真气外显,也就是江湖上说的‘剑气’。 正常修士,六岁开始修行,修炼刻苦再顺风顺水的话,能三年过一关便算是好天资;姜怡属于天赋极佳的一类,十五岁便入了五重‘紫宫’,只用了九年,可惜近些年耽搁了。你能胜过姜怡,修为至少到第六重‘璇玑’了?” “璇玑……” 左凌泉听的云里雾里,面对吴清婉颇为期待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吴清婉等了片刻,见左凌泉不说话,眸子显出惊讶之色: “莫非你已经到了炼气第七重?” “……” “第八重?” “……” “第九?” “……” 吴清婉坐直了几分,有点难以置信: “我修炼三十多年,才到炼气十二重‘神庭’,你别说你都快赶上我了!” 左凌泉实在装不下去,端起茶杯抿了口,尴尬一笑: “嗯……晚辈六岁时想入门,家里专门找了高人过来给我摸骨,说我天生经脉不通,没法修行,所以……所以一窍不通。” 第二十一章 十四年的功力 一窍不通? 吴清婉愣了下,还以为左凌泉开玩笑,和他对视片刻,确定他表情不似作假后,才意外道: “那你怎么把姜怡打趴下的?” 左凌泉摊开手来: “我三岁起开始练剑,每天一千剑,至今练了十四年,武艺还是不错的。修行中人虽然能借天地之力增强杀力,但经验、技巧借不来,公主一直闭门造车,打不过我很正常。” 吴清婉目光狐疑,显然不太相信。 灵谷境之下的修士,都属于炼气初期,重在温养经脉窍穴,确实没有搬山移海、飞天遁地的通神杀力,但也绝非寻常人能媲美的。 姜怡已经在炼气第五重‘紫宫’站稳了脚跟,即便什么招式都不用,一跳也有丈余高,随便一剑劈下去数百斤力道,而且耐力持久能劈小半个时辰。 江湖常言‘一力降十会’,这让只锤炼体魄的寻常武人拿什么打? 吴清婉蹙眉思索良久,还是不相信左凌泉‘一窍不通’,她从石台上起身,站在了瀑布旁的空旷石坪上,开口道: “你尽全力对我出手,不必藏着掖着,我得先确定你的真实水平,才能给你安排修炼方向,我想你也不愿意,和那些六七岁的小娃儿一样,从采药抓虫子开始?” 左凌泉知道吴清婉肯定是高手,对这个自然热衷,他站起身来,提着佩剑站在了十步外,抬手抱拳: “多谢吴前辈指点,不过晚辈还是提前说一句。我的剑很快,从小到大没遇见过一合之将,我全力出手可能收不住,吴前辈切勿大意。” ? 吴清婉听见这包含‘关切’的话语,眨了眨眼睛,硬是给气笑了: “小友,我是栖凰谷五房长老之一,战力在栖凰谷排第五,整个大丹朝前十,你是在担忧我的安危?” “呃……” 左凌泉确实很自傲,但还没傲到这种地步,稍显歉意的颔首后,抬手握住了剑柄。 落日西斜。 轰鸣瀑布旁的石坪,在这一瞬忽然安静下来。 山风撩拨黑色长发,衣袍随风猎猎,手握剑柄的左凌泉,纹丝不动。 吴清婉本来双手叠与腰间,站姿优雅,但瞧见左凌泉的架势,心中略显讶异。 方才左凌泉交流,只感觉左凌泉知书达理,完全没感觉到半点锋锐。 但此时此刻,面前的左凌泉,却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身如千年古木立于山巅,任凭狂风侵袭,我自纹丝不动。 眼神锐利如剑,锋芒毕露的剑,甚至让吴清婉觉得刺眼! 吴清婉没有感觉到左凌泉身上的气息流转,但这份锋芒在背的穿透力,却又能实打实的切身体会。 她完全搞不懂,一个年纪这么小的晚辈,是怎么在她面前展现出这种气势。如果是个定力低一点的人,恐怕光看到这个眼神,就已经想避其锋芒了。 相较于吴清婉的惊异,对面的左凌泉,并没有这么多想法。 因为他心无杂念! 左凌泉在蹒跚学步时,知道这个世上有飞天遁地的高人后,便立志要去山巅看一看那从未见过的风景。 修行一道无门可入,那就自己练。 即便一辈子成不了仙,也要凭借手中剑,杀的世上无人敢称‘仙’。 这种想法或许钻牛角尖,但世上恐怕没有人,会在两世为人后,还甘心趋于平凡。 左凌泉自幼便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不遗余力的挖掘着自身潜力。 每天一千剑,听起来很简单,但左凌泉并非每天简简单单的刺一千剑,他只练一手‘中平刺’。 中平刺是剑技中最简单的剑招,抢中线直刺,剑、手、肩呈一线即可,但简单并不意味着低级。 相反,简单意味着破绽少,简单意味着直接。 左凌泉家底殷实,也看过不少武学秘籍,最后自己总结了一个道理——武学是杀人技,无论多繁复精妙的招式,目的都是为了杀人。 而杀人一剑就够了,只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剑刺在最准的地方即可。 那些剑谱上虚虚实实的招数,其实都是为了给这终结战局的一剑做铺垫。 所以,左凌泉只练这最后的一剑,每一剑都苛求比上次快一点、准一点,每天这样练一千剑,日复一日练了十四年。 如今自己的剑有多快,左凌泉其实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他出剑的时候,根本不关注其他,全身心都放在了手中这一剑上。 山风猎猎,瀑布轰鸣。 时间很短,但好像又很长。 吴清婉感觉到了左凌泉的不同,她把自己当师长,想做出考校的姿态,并不想做出正面应敌的模样,但本能还是让她下意识松开的交叠的手掌,换成了适合发力的站姿。 而就在吴清婉姿势转变的一瞬间! 飒—— 未曾看到剑如何出鞘,锐利剑锋便已经到了身前。 剑鸣如龙吟,似乎压过了背后的轰鸣瀑布,让天地都为之寂静。 吴清婉瞳孔猛然收缩,心中杂念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左凌泉身随剑走,袖袍几乎被劲风撕裂,剑刃和目光都未曾有丝毫颤动,直至剑尖刺破吴清婉衣襟的布料。 吴清婉是修行中人,但不是得道高人,同样肉体凡胎,被这一剑刺穿胸口,即便不死也是重伤。 但左凌泉会停手吗? 不会。 因为他自己都反应不过来,只是拼尽全力一展所学,出剑的本能早已经快过了思绪,哪有机会收剑。 如果吴清婉挡不住,等左凌泉察觉,恐怕已经是一剑穿心之后了。 不过,吴清婉修炼几十年,身为栖凰谷五大掌房,也不可能死的这么随便。她确实有些轻敌大意,但十步距离,足够她做出应对。 就在左凌泉悍然发难,剑尖刺入衣襟的刹那,吴清婉双手已经合十,准确无误夹在了剑刃之上。 方才还势不可挡的长剑,在双掌之间骤然凝滞,就好似全力刺在了铁板上,再难寸进半分。 前刺的力道太大,剑尖难以寸进,导致细长剑刃瞬间弯折,绷出一个圆弧。 吴清婉轻描淡写旋身侧移,右腿如同一条钢鞭,抽向左凌泉侧脸,长腿带动裙摆,在半空撒开,如同一道青色水帘,最前方的白靴,直接踢出了一身爆响。 啪—— 这一腿若是踢中,左凌泉的脑袋毫不意外会变成烂西瓜。 好在左凌泉收不住,吴清婉倒是可以。 石坪之上,悍然爆发的两人又同时戛然而止。 第二十二章 好深的城府! 左凌泉拼尽全力一剑出去,等反应过来,便发现剑锋停在了吴清婉双掌之间。 而方才还站在面前的吴前辈,不知何时变成了侧踢的姿势,修长笔直的右腿,停在自己脑袋跟前,带起劲风刮得脸颊和耳朵生疼,不用想也知道其中蕴含着多大气劲。 如此凶险万分的场景,自是把左凌泉惊出了冷汗,连忙松开剑柄退出半步,心有余悸地看着吴清婉。 吴清婉其实也惊了一下,但晚辈面前,自是不能露出失态的一面,她压下心中惊讶后,行云流水地收腿站定,把左凌泉的长剑握在手中,目露赞许: “好快的剑,我在栖凰谷待了几十年,能出剑这么快的寻常人,还是第一次瞧见。” 方才虽然刹那便分出了胜负,但其中门道吴清婉还是看的清清楚楚——左凌泉剑快的匪夷所思不假,但其本身确实没有真气流转的痕迹,这一剑靠的是日积月累苦练,沉淀下来的经验和肌肉反应,把最简单的招式用到了最极致。 在没有修为傍身的情况下,这一剑便恐怖至此,如果跻身修行一道,体内有澎湃真气支撑,这一剑出去有多恐怖,吴清婉都不敢想,恐怕姜怡的水平出剑,她都不好招架。 因此,吴清婉眼中的赞许没有半点虚假,全是发自心底。 而对面的左凌泉,心有余悸地退开一步后,心神也收了回来,听见吴清婉的赞许,他正想谦虚摇头,表情忽然一变,眼神也古怪了起来。 ?? 吴清婉瞧见此景,顺着左凌泉的目光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的衣襟上多了条口子。 方才左凌泉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剑,已经刺破了吴清婉的衣襟,刺的位置是胸口正中,虽然吴清婉城府很深,没有伤到皮肉分毫。但她双手夹住剑刃,旋身侧踢,把剑尖顺势带去了身侧,这也使得本来刺出的小洞,被拉开了一条口子…… 落日余晖之下,石坪上鸦雀无声。 身着修身长裙的风韵女子,提着剑愣愣低头,只觉胸口凉飕飕的。 轻柔呼吸之间,淡绿衣襟上的口子忽大忽小,借着夕阳,明显能看到里面的藕色内衬,和白花花两大团儿的边缘轮廓,深不见底…… !!! 吴清婉瞪大眼睛,迅速抬手掩住了胸脯,望向左凌泉。 左凌泉也是懵了下,反应过来后,脊背发凉,只觉长生大道断了一半,不过他表情很正常,如同什么都没看到,自顾自走向石台: “吴前辈过奖,转瞬被前辈反制,前辈留手才没被踢死,哪里称得上快字。” “……” 吴清婉定力着实过人,右手掩着衣襟,脸儿都没红一下,眼底神色也迅速恢复如初,摇头一笑道: “切磋之时,身体摩擦在所难免,不必放在心上。你以寻常体魄,能做到这一步,确实让我意外,如果能跻身修行一道,用天纵奇才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吴清婉说话之间,走进了旁边的木屋,话语一直未曾停下。 至于回屋里做什么,左凌泉自然没胆量跟进去看,只是望着天边斜阳,平静道: “不说天赋,我觉得自己毅力应该够了,至今不得其门而入,说起来觉得挺不公平的。” 吴清婉身处木屋之中,当是在换裙子,柔声接话道: “不必怨天尤人,修行一道门槛不高,可能没有建树,但绝不可能没法入门,或许是方法不对。” 左凌泉听见这话,倒是来了兴趣: “修行中人,一般是用什么方法修炼?” 吴清婉动作挺快,两句话的工夫,便换上了一袭暖黄色长裙,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册。 她表情和方才一样温婉亲和,勾了勾耳边的发丝,在石台另一侧坐下,将书册递给左凌泉: “这是栖凰谷弟子的修行法门,你拿去好好看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左凌泉见吴清婉恢复正常,自然也忘了方才的小插曲,抬手接过书册,却见上面写着《养气决》三个简单小字,书册不厚,上面画着人体经脉图,重要窍穴以红点标注,旁边有极为详细的注解,连如何呼吸、有什么感受都写得清清楚楚。 左凌泉看得很入神。 吴清婉端起茶杯抿了口,又想起方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剑,心中实在想不通左凌泉为何没法入门。她迟疑稍许,把手放在了左凌泉的手腕上。 左凌泉感觉手腕触感温润,迅速从书册上回神,瞧见吴清婉给他号脉,坐直身形把手腕放平,让其得以仔细查看。 不过,吴清婉的号脉,和寻常大夫天差地别。 左凌泉感觉到吴清婉指尖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试图往他体内渗透,朝胳膊蔓延。 吴清婉指尖贴在手腕上,蹙眉仔细探查,渐渐眉头紧锁,半晌后才睁开眼帘。 左凌泉神色认真,询问道: “吴前辈,如何?” 吴清婉蹙眉深思了下,才缓缓摇头: “好古怪,经脉未见阻塞,但真气入体沿着经脉游走,不出几步便消散殆尽,感觉像是漏气,你幼年受过殃及肺腑的创伤不成?” 左凌泉摇头:“自幼养尊处优,没受过伤。” “幼年可误食过不知名的花草瓜果?” “我记事早,饮食自律,从不贪嘴。” “身上可带有什么古怪物件?戒指、吊坠等自幼贴身相随那种?” “没有,嗯……剑是我请名匠铸造,材料尽皆过目,不会有问题。” “……”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显然想不出可能的‘病因’了,她沉默了下,摇头道: “你先下去休息,我仔细想想,若是有解决的法子,再找你印证。” 左凌泉已经被这个问题折磨十多年,也不急着一时半会。 眼见太阳已经落山,天都黑了下来,他站起身来,告辞道: “天色已晚,叨扰吴前辈这么久,实在惭愧,我先下去了。” “嗯。” …… —————— 多谢【肉真好吃啊】【天堂小门】【ngngng】三位大佬的盟主打赏! 欠债(6300+) 致谢 多谢大佬们的强力支持,因为打赏要加更,所以刚刚整理了下,在此致谢。 多谢【肉真好吃啊】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天堂小门】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ngngng】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听眠qaq】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慕剑漓】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矫情猫cat】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百歌缭乱】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这书真不错qaq】大佬的两万赏 多谢【豆豆豆仔】大佬的万赏 多谢【我们的幻想乡】大佬的万赏 多谢【飞在天上的猪头三】大佬的万赏 多谢【你的回答并不重要】大佬的万赏 多谢【平安新年】大佬的万赏 多谢【方方狮子】大佬的万赏 多谢【老马品小说】大佬的万赏 多谢【下雨了_】大佬的万赏 多谢【ev蕈】大佬的万赏 多谢其他四百多位大佬的海量打赏。 我数了下下,一共八十二万赏,三万赏加一更的话,约等于28更,所以目前欠债:(6328),还不清归还不清,欠多少还是得记清楚。 手打整理,如有遗漏还请大佬们见谅。 再次感谢大佬们的支持,顺便求个票票~orz 第二十三章 浮生恰似冰底水 栖凰谷内,明月幽幽。 寒潭旁的小院,虽然环境清雅,但窗外瀑布轰鸣,让在这里住下的左凌泉有些难以入眠。 院落被竹林环绕,环境素雅,房间内除开床铺、书桌、衣柜,便再无其他陈设。 桌上青灯一盏,佩剑放在床头,左凌泉盘坐在床榻上,翻看着吴清婉所给的《养气决》。 各家宗门的炼气法决,都是最核心的立身之本,不可能全记在一本书上,正常都是分成很多本。 就比如栖凰谷修炼的《养气决》,最高只能修炼到灵谷六重,关键时刻断章。 如果想学后面的,就得去惊露台拜山头。 而栖凰谷也是同理,典籍房的作用就是保存炼气法决,把《养气决》分成了十八份,到了境界才会给下一本。 这样一来,离开师门的弟子,私自传给徒弟,徒弟修炼到的最高境界,也只能和师父齐平,想晋升还得来栖凰谷拜师。 这算是各大仙家豪门,维持垄断地位的一种方式,放长线广撒网,既节省前期投入,还能博取底层修士的感激。 吴清婉对左凌泉很欣赏,给的《养气决》,记载了第一重‘气海’到第三重‘鸠尾’的修炼之法。 左凌泉翻看了片刻,闭目凝神在床上盘坐,用心去感受天地间那虚无缥缈的‘气’。 只可惜,这样的尝试,哪怕有功法图谱的指引,结果也毫无区别——一无所获。 在床榻上坐了半天,除开觉得外面的瀑布有点吵外,左凌泉什么都没感觉到,闭目坐得太久,还有些出神,莫名其妙又想起,下午划破吴清婉衣服的事儿。 两个大白团儿挥之不去,还下意识和汤精煣、姜怡对比了一番。 知道自己心生邪念,左凌泉停下来无意义的冥想,提起佩剑走出院落,来到水清如镜的寒潭旁,开始日复一日地练剑。 飒—— 飒—— 瀑布上方的崖壁上,吴清婉同样没休息。 见识过左凌泉的剑术后,吴清婉翻遍了收藏的书籍,想寻找炼不出真气的答案,只可惜找不到任何头绪;最终她也只能跑到石台上盘坐,低头看着那个年轻人,用近乎死板的方式,往前出着一剑又一剑。 练习的方法很死板,但吴清婉看得却很专注。 因为修行便是如此。 正如姜怡所说,修行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栖凰谷中的所有人,求的都是‘长生’,但长生大道可望而不可即,三千人的宗门,真正能长生不死、容颜永驻的,恐怕一个都没有,所有人都走在一条不可能抵达终点的道路上,还不能有丝毫懈怠。 在栖凰谷中,无论是掌房师叔还是初入门的弟子,天不亮就得起床,按照师长制定的修炼计划,吐纳冥想、精进修为,之后完成宗门交付的任务,扫地除草、采药巡逻等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样的日子,和左凌泉近乎死板地刺出一剑又一剑,没有任何区别。看似生机勃勃,实则死气沉沉,终其一生都不敢偷懒,也不会有变数,直到一朝得道扶摇直上,或者坚持不住心灰意冷为止。 吴清婉看着左凌泉练剑,其实明白他为何如此固执地坚持——因为她也一样,希望有朝一日,能见识到‘朝抵南山、夜宿北海’的世间真逍遥。 走不走得到不重要,至少她现在还在路上。 飒—— 飒—— …… 同一片夜空下,东华城内灯火如昼。 起云台的事情结束,左凌泉的名字,也在一天之内家喻户晓。 相较于京城的王侯公卿,隐于山野安心练剑的驸马爷,在这个夜晚,反而像个局外人。 浮生恰似冰底水。左凌泉的目光,自蹒跚学步起,便放在了冰面之上,对日夜东流的冰底水并不感兴趣;但冰面之下的水流,不管你是否注意,总是在日夜不停地悄然流淌。 京城状元街,宰相李景嗣的府邸,华灯初上,来访宾客刚刚散去。 相府后宅内,书房内亮着烛火,窗纸之上倒影出两个剪影,细密言语,在无人院落间隐隐响起: “……长公主定下驸马,姜氏宗族,必然会快马加鞭准备公主的完婚。驸马非我等可用之人,得想办法让长公主换个人选,若是等婚典举行完,以长公主的性子,守活寡也不会再选他人……” “……公主心意已决,换人恐怕不容易,属下今天已经查过,那个左凌泉从小到大还真就毫无污点,为人刚正、心怀仁善、敬老爱幼、知法守礼,属下挑了一天毛病,挑到最后,自己都想把闺女嫁过去……” 啪—— 书桌被轻拍了下。 “人无完人,左凌泉年不过十七,又不是圣人,岂会没半点毛病?前几日当街刺伤崔善英,便是出格之举,虽然事出有因没法给他定罪,但也说明此子侠气过重,容易以武犯禁。派人仔细盯着,找到机会再稍加引诱,即可让其酿下大错……” “李相,此子绝非莽撞之人,刺崔善英那一刀,虽然狠,却没伤到半点要害,分寸把握极好。事后左家派人过去赔礼道歉,崔善英还乐得合不拢嘴,看那模样恨不得让左凌泉再来一刀。这说明那小子了解形势,惹得起的才作风狠辣,惹不起的哪里会上钩……” “王峥,你尽给他说好话,是真想把闺女嫁过去?” “唉~李相言重,我今天那番话下来,想嫁闺女人家也不一定要……” 啪—— “属下知罪,这就去想办法,李相敬候佳音即可……” …… 与将相庭院里的暗流涌动相比,皇城之内,气氛则要愉悦很多。 长公主定下驸马,是举国同庆的大喜事,皇城里歌舞不断,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带着内侍在御书房外放起了烟花,那欢天喜地的模样,也不知是为姐姐祝贺,还是窃喜管家婆似的姐姐终于嫁了出去。 御书房内熏香缭绕,桌案上是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折。 龙离公主姜怡,身着黑红相间的宫裙,坐在御案之后执笔批阅,对窗外的喧闹声颇为不满,时不时想开口呵斥皇帝回去写字,但最后还是停下了话语。 无论如何,驸马定下来,她便真的快要嫁人了。 嫁人后迟早会离开皇城,再找借口拖延也拖不了太久,和相依为命的亲弟弟,终究会成为两家人。 以前对弟弟严厉,是想让他早点长大成人,但姜怡也不想让弟弟只记得她的严厉,所以最后的一段日子,该放松的时候还是要放松些。 桌上青灯一盏,火光照亮了奏折上工整的字迹,但姜怡今天晚上,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选驸马之前,姜怡只把这当成一件麻烦事,但选驸马之后,心态终究还是会变的,哪怕她不愿去想这些,‘左凌泉’这个刚刚熟悉的名字,还是挥之不去的环绕心头。 冷竹拿着折子,站在旁边搭手,瞧见公主抬手揉了揉眉心,关切道: “公主,是不是乏了?要不回宫休息。” 姜怡放下批注的金笔,靠在了椅背上,脸色确实有些疲倦。她转眼望向窗外的圆月,沉默片刻,才询问道: “左凌泉在什么地方?” “我让缉捕司注意着,中午时分便出了城门,去了栖凰谷方向。” “这厮还真是积极……” 姜怡轻轻嘀咕了一声,休息片刻后,又拿起笔,同时吩咐道: “给小姨写封信,让她注意着左凌泉,要是他敢调戏师姐师妹什么的,随时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冷竹和左凌泉仅有一面之缘,但对左凌泉的为人已经有所了解,她柔声道: “左公子哪里会做出这种事,他又不是京城里那些流连风月的纨绔子弟。” 姜怡被左凌泉先打服,再说服,听见身边人冷竹还给人家说好话,斜了冷竹一眼: “怎么?本宫还没嫁人,你这贴身宫女的心,就已经跑到驸马那边了?现在这么夸他,是想日后随本宫进了门,让他多怜惜你?” 冷竹和姜怡同岁,也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闻言脸儿一红: “怎么会呢,我说实话罢了。” 姜怡知道是实话,但不想听,她琢磨了下,又想起汤静煣的事儿,开口道: “本宫反正不觉得他有看起来那么好,他不是在临河坊的酒肆待了一晚嘛,正人君子,岂会在孤身女子的屋里过夜……你去帮我查查,那个汤静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相貌如何,和左凌泉到底是什么关系……” 冷竹眨了眨眼睛,好奇打量着姜怡,有些不确定的道: “公主,你……你不会是在吃醋?” 吃醋?! 埋头写字的姜怡动作一僵,继而抬起眼帘,有些气急败坏地道: “你这死丫头,我吃什么醋?我会为左凌泉那厮吃醋?我没得选,才选他,我又不喜欢他,他外面有十个八个女人,我都不在乎……” “不在乎,公主查汤静煣作甚?” (→_→) “咳,是婢子多嘴。公主可以不在乎,但驸马有私情,不能瞒着公主,我这就去查……” “算了算了,查什么查,弄得我真吃醋一样……” ?? 第二十四章 巡山 月朗星稀,山谷寂寂。 瀑布轰鸣承托着剑鸣,东方不知不觉发白,新的一天到了。 左凌泉早早起床,跟随着小花师姐,来到了栖凰谷的起居房,领取衣服、门牌,正式成为了栖凰谷的弟子,因为是吴清婉招进来的,理所当然也被分在了丹器房。 丹器房顾名思义,管理着宗门的丹药和修炼器物,平日里的主要职责,是采摘、晾晒药物,入门早的师兄师姐,则是负责炼药、制造器具等等。 左凌泉并没有仰仗自己的驸马的身份,让吴清婉对他太过优待,按照寻常弟子的步骤,每天跟着师兄师姐们一起打坐冥想、做些简单的事务,同时求知欲很强地了解修行的各种门道。 而吴清婉对左凌泉有所偏爱是必然的,闲暇时分都在钻研书籍、询问同辈师兄,对左凌泉的问题也知无不答,想让左凌泉顺利入门。 左凌泉心思聪慧、性格沉稳,也不缺大毅力,对于吴清婉的叙述过目不忘,甚至能举一反三,稍加点拨便明白其中的门道和后续路数。 但可惜的是,左凌泉的身体,就好似一块会走路的石头疙瘩,明明一点就通,就是没法付诸实践,弄得吴清婉都开始疑神疑鬼,怀疑左凌泉在故意装学不会逗她玩。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事情最后还是出现了些许转机。 一晃七天过后,时间来到了二月中旬。 左凌泉在丹器房落户,七天下来也熟悉了栖凰谷的环境和各位师兄师姐。 按照师门的安排,弟子不可能只在谷内闭门造车,每隔几天,都会跟随谷内执事或实力强的师兄,前往山脉深处巡逻,沿途采集药材、驱逐凶兽,以保证山外居民区的安危。 长青山脉横跨大丹朝西侧,入门早修为高的弟子,会巡视整个大丹朝沿线,一出去就是个把月,而刚入门的,自然没本事跑那么远,只需要出去三天。 左凌泉刚来不久,又没有半点修为,本来没机会去巡山,但他已经不是六岁幼童,自保能力也有,吴清婉便打了招呼,让他跟着出去历练。 清晨时分,左凌泉身着栖凰谷制式的黑色弟子袍,手持佩剑带着干粮,来到了栖凰谷的中心广场上。 广场的正后方,有一座大殿,是栖凰谷的宗门正殿,平日常年关闭,也就在遇到重大事情时,才会开启。 殿前广场上,出去巡山的队伍很多,一队二十人,都在正殿外的广场等待出发,大部分都是炼气一、二重的小修士,年龄参差不齐。 左凌泉在偌大广场上寻找了下,来到了吴清婉所说的队伍旁,带队的是执剑房的执事佘玉龙。 佘玉龙是大师伯的亲传弟子,年仅二十四,已经过了十二重关中的第七重‘悬枢’。 天赋好的修士,六岁开始修行,顺风顺水不遇瓶颈,三年通一窍,到第七重也得二十七岁,佘玉龙二十四便入七重,足可见其天赋之不俗,因此在谷内很受师长的重视。 左凌泉来到队伍旁,背负长剑的佘玉龙,便和气开口: “凌泉,你第一次出去巡山,无需和其他师兄弟一样轮班值守探路,跟紧步伐不要走丢即可,否则,我没法和姜师姐交代了。” 左凌泉虽然没有刻意宣扬,但他相貌太出众,身份又比较特殊,栖凰谷也不是太大,个人事迹短短几天,便被丹器房的几个八卦师姐传得人尽皆知。 面对佘玉龙的调侃,左凌泉付之一笑,和一帮年轻男女站在了一起。 这次出去的人中,还有初来时在大门口遇上的王锐。 王锐是戒律房的弟子,十八岁入炼气三重,放在栖凰谷算中等偏上,为人乐观外向,和各房师兄弟的交情都不错。 瞧见左凌泉过来,王锐提着剑走到了跟前,打趣道: “左师弟不用担心,山里面也没多少凶兽,即便有,有我王锐在,必然也护得左师弟周全。不过作为报酬,以后我在栖凰谷混不下去出了山,左驸马可得给我安排个好差事。” “哈哈……” 一众年轻男女,都是轻笑出声,不过马上就被行事严谨的佘玉龙压了下去。 左凌泉身手肯定不弱,这些个小娃娃当成保护的对象,他心里有些好笑,不过他也没有刚来就抢师兄师姐风头的意思,也没说什么。 待所有人到齐后,佘玉龙点完名册,带着一行二十人出发,自栖凰谷后山的出口,进入了绵延无际的山脉之中。 竹林旁的瀑布上方,一袭暖黄长裙的吴清婉,也在崖旁遥遥眺望。 谷内弟子出去巡山,并非百分百安全,否则这山也不用巡了。 山脉内凶兽繁多,虽然大部分不会跑到外围,但每年总有几只迷路的跑错地方;巡山的弟子遇上,需要斩杀或者驱逐,不能让其跑出山脉祸及百姓,搏杀之中难免出现伤亡。 吴清婉虽然相信佘玉龙的身手,但凶兽可不会按照弟子的战力来,万一遇上个没法对付的,没有师长施以援手肯定出事。 姜怡刚选完驸马,若是左凌泉出事儿,吴清婉作为长辈不好交代,她犹豫再三,还是折身回到了屋里取出佩剑,自悬崖畔一跃而上,遥遥跟随在了队伍后方…… ------- 二月春日悠悠,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绵延无际的长青山内,二十名青年男女排成一线,在山岭间蜿蜒曲折的道路上缓慢前行。 周边虽然绿树成荫、草长莺飞,但地处深山老林,树冠遮天蔽日,也没什么可看的风景。 巡山的事儿很枯燥,左凌泉巡视的区域,又是自栖凰谷至百里外的黑瞎子岭这一片,距离栖凰谷很近,不知被师兄师姐们踩过多少遍,别说遇见凶兽,遇见只松鼠都能让人瞅半天。 随行的二十名弟子,身上大多有宗门安排的任务,每到特定的地方,就会结伴爬上山岭、下到溪涧,采摘已经长成的草药,余下人就原地等待休息;到了夜晚,所有人就在前人搭建好的营地里休整,到了天亮继续出发。 左凌泉起初还有所提防,但走了一天一夜后,渐渐也发现这就是普通的巡逻,心中的谨慎也稍微放松了些许,一直在和走在旁边的王锐闲聊。 到了第二天下午,天空乌云密布,又下起了绵绵春雨。 佘玉龙为保险起见,没有强行赶路去黑瞎子岭,直接提前在鸡冠岭下的营地里停了下来。 鸡冠岭的营地,位于山坳之间,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洞,以前过来的师兄师姐,已经在石洞外搭建好的土灶,石洞里面甚至用木头、茅草搭建了临时的床铺,后来者只需维护一下便能使用。 连续走了近两天山路,栖凰谷的年轻男女大多疲惫不堪,进入山洞放下随身物件后,便靠在了石壁上休息吃干粮。 左凌泉体魄强健,跑了两天并不累,但难免对修行中人的日常生活有所失望。 两世为人,在左凌泉的想象里,修行中人应该是不动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动法宝满天飞那种。 可栖凰谷的修行中人,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群药农,不能说虚度光阴,但做这些琐碎小事确实有点浪费时间。若不是吴清婉认真在帮他探寻没法修行的问题,左凌泉恐怕还真就对栖凰谷没了兴趣,回京城练自己的剑了,陪长公主吵架,也比在这地方躲雨强啊。 山洞外阴雨绵绵,左凌泉站在山洞入口,拿起水囊抿了口,心情由最初进入栖凰谷的欣喜,又变成了往日无门可入的迷茫。 王锐站在左凌泉身旁,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无聊,开口道: “修行就是如此,九成九的时间都枯燥无味,熬不住这条路也就断了,我刚来也和你一样觉得没意思,不过习惯了之后,感觉还挺不错,毕竟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 身后的一个小师弟,也是初次巡山,腿都快走断了,听见言语,抱怨道: “王师兄,这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王锐呵呵笑了下,抬眼望向在营地周围仔细巡视的佘玉龙: “好好修炼,和佘师兄多学学。听师伯们说,明年给惊露台送香火钱的时候,要把佘师兄一起带去,到了外面,就算是熬出头了。” 师弟妹们听见这个,眼中都露出绝望神色,毕竟佘玉龙在谷内的表现太优秀,全身心沉静在修炼之上,就像是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从小到大都没偷过懒,寻常人根本没法比。 左凌泉也在旁听,他没法修行,能进栖凰谷都是走后门,尚未想过去外面的事儿,反而对王锐所说的香火钱比较好奇: “咱们栖凰谷,还得给大燕朝的宗门进供?” 王锐靠在石洞旁,摇头道: “这可不能说是进供,想拜入南方九宗的修行中人如过江之鲫,哪怕是入外门也难比登天。人家不缺栖凰谷这点香火钱,咱们能给惊露台供奉香火,还是看在咱们祖师爷,师出惊露台的份儿上,人家才勉为其难收下。像是北边的扶乩山,旁门左道的野修出身,有再多神仙钱都找不到门路送。” 左凌泉听说过所谓的神仙钱‘白玉铢’,但白玉铢俗世用不了,他即便万贯家财也没见过,稍显好奇道: “王师兄所说的神仙钱,可是白玉铢?” 王锐知道左凌泉出生世家,家里富得流油,但肯定没见过白玉铢,他眼底显出几分嘚瑟,转过身来,当着诸多师弟师妹的面,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子: “正是,白玉铢可不是普通银钱,只有南方九宗能铸造,想要用俗世银钱去兑换的话,一枚价值不下百两纹银;不过,大丹朝不产这玩意,一般没人愿意换成寻常银两,多是以奇珍异草来换取。我这一枚,便是去年在山中采药,找到了一株百年灵芝,吴师伯奖励给我的。” 说话间,王锐把木盒打开——木盒里面垫着绸缎,放着一枚铜钱大小的雪白钱币,通透晶莹如软玉,不用摸就知道手感极佳,正面刻有两字: 【铁镞】 在场的都是修为低微的年轻弟子,最小的不过十一二岁,可能见过白玉铢,但自己肯定没有,眼中都露出艳羡之色。 左凌泉第一次瞧见这玩意,听闻价值百两纹银,还不够他一顿酒钱,自然没有太客气,抬手就拿了起来,仔细观摩。 白玉铢触感也和玉器类似,但重量很轻,除此之外便再无特别之处。 左凌泉扫了一眼后,询问道: “王师兄,这东西有什么用处?” 王锐见左凌泉毫不客气的拿起白玉铢,眼皮都跳了下,不过想到对方家室,怕被觉得太吝啬,犹豫再三还是没抢回来,只是有些纠结的道: “嗯……白玉铢是以秘法封存灵气而成,蕴含的灵气,约莫能让一重气海的修士,把气海补满,捏碎后便能以炼气之法吸收;不过,灵气无处不在,一般没人这么奢侈……诶诶,别捏,我可就这一枚。” 左凌泉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把白玉铢完好无损的放回了盒子,正想开个玩笑,石洞外面,却忽然传来一声: “禁声!” ———— 过渡两章,铺一丢丢设定,再不铺就成历史武侠了…… 第二十五章 剑气 黑云遮天蔽日,鸡冠岭下枯藤老树盘结。 细细密密的雨珠从天空落下,整个山坳间只能听见远处溪涧的流水声。 随着佘玉龙的一句‘禁声’,石洞内的话语戛然而止。 左凌泉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王锐则是收起木盒,同时看向外面。 石洞外的密林间,身着黑衣的佘玉龙,已经拔出了背上的佩剑,剑锋之上,显出若有若无的白色微光,这是入了炼气七重,真气外显的表现。 左凌泉耳力过人,侧耳仔细聆听,密林间并没有什么动静,他犹豫了下,无声无息走出石洞,靠近佘玉龙。 王锐在这次巡山的师兄弟间,算比较厉害的,见外面有情况,也提着佩剑,走在左凌泉身侧,沿途谨慎打量周边。 佘玉龙察觉左凌泉和王锐到了身后,抬起左手示意停步,轻声开口道: “东南方向有动静,必然藏着东西。凌泉,你回去呆着;王锐,你随我来。” 王锐微微颔首,跟着佘玉龙,一前一后进入了密林。 左凌泉虽然没有修为傍身,但本身武艺不低,跟着出来,总不能打酱油,迟疑片刻,还是跟在了后面。 佘玉龙见此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多说,带着两人进入了密林。 密林间满是枯藤老树,没有任何道路,走到深处,树冠把本就阴暗的光线遮蔽,连身前五步都难以看清。 三人手持长剑,在林间无声前行。 左凌泉知道凶兽的厉害,并未托大,仔细分辨雨声之外的一切动静,约莫朝着东南方向走了百余步后,终于听见些许细微的声响。 斯斯—— 吸气的声音。 左凌泉和佘玉龙同时转头,看向山林深处一堆杂草丛生的灌木,见灌木距离他们仅有两丈,心中都是一惊。 跟在旁边的王锐,察觉动作,也转身看向灌木丛,但脚步刚刚一动,脸瞬间白了,颤着嗓音低声开口: “你们跑,我好像踩到大家伙了。” 左凌泉和佘玉龙迅速低头,才发现躺在脚下的杂草间躺着一根‘圆木’。 圆木上布满青色鳞片,足有男子腰身粗细,往前一直延伸到前方的灌木丛里。 左凌泉还没来得及细看这是什么东西,前方的灌木丛便骤然炸开,碎叶横飞间,探出一个三角蛇头,双眸猩红,血盆大口布满倒刺似得獠牙,如蛇捕鼠般朝三人冲来。 “退!” 佘玉龙抬眼瞧见此景,脸色骤变——他巡山多次,认得出这是猩目蟒。猩目蟒多出现在生长蛇吻草的地方,长年取食蛇吻草,时间越久体型越大。眼前这条猩目蟒,少说也有三丈长短,没个三十年时间长不到这么大。 猩目蟒以皮糙肉厚、动作迅捷着称,以佘玉龙炼气七重的战力,提前发现或许能击杀,但走到跟前才发现,还被猩目蟒突袭,想要招架谈何容易。 眼见猩目蟒急袭而来,佘玉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飞身往后退去,长剑竖在身前以防不测。 左凌泉自幼习武,虽然没有修为,但肉体反应比佘玉龙还夸张,在猩目蟒冲出草丛的瞬间,已经准备躲避。 可就在左凌泉准备后撤的时候,余光却发现,旁边的王锐往前‘滑去’。 王锐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显然不是自己脑袋一热往前冲。 左凌泉往下扫了眼,才发现王锐的双腿已经被蛇尾卷住,被拖向扑来的蛇头。 左凌泉眼神微变,不假思索便一把抓住了王锐的肩膀。 佘玉龙也瞧见了王锐的境遇,但并未伸出援手,而是后撤间厉声道: “顾自己!” 只是,左凌泉在初来乍到的临河坊遇见凶兽,力所能及之下都不会袖手旁观,此时有些许交情的王锐即将落入蛇口,又岂会冷漠到看着对方死? 左凌泉也没想过依仗佘玉龙,抓住王锐的肩膀后,在巨大的拉扯力下,整个人被一起拽向蛇口。 他先是一剑劈下,试图将蛇尾劈断。 只是蛇尾也有碗口粗细,表皮覆盖鳞甲,仓促一剑只劈出寸余深的口子,并未阻止巨蟒的拖拽。 眼见已经被拖到蛇口之前,腥臭气息扑面而来,左凌泉再次抬剑,想以长剑卡住蛇口。 这些仓促之间唯一能做出的举措,在佘玉龙看来,和送死无异。 猩目蟒是带毒的,即便卡住蛇口,毒牙喷出的毒液,同样能让王锐尸骨无存,而左凌泉若是不慎沾染毒液,非死即伤。 佘玉龙并非无情之人,也在乎师弟们的性命,但修行一道何其漫长,任何一个冒险的决策,都会让人大道断绝。 佘玉龙踏上这条路的那天,便知晓一个真理——活着才配修行,死人皆归尘土。 所以,佘玉龙这种时候不会搭手,他可以为此愧疚一辈子,但不能死在这里连愧疚的资格都没有。 沙沙沙—— 密林间枝叶横飞,不过眨眼之间,猩目蟒便将两人拖到了面前,一口咬下。 左凌泉长剑刺入了蛇口,但也看到了蛇口中蓄势待发的毒牙。 千钧一发之际,左凌泉知晓很难救下,毫不犹豫反手一剑斩向王锐被缠住的双腿。 便在此时,三人上方遮天蔽日的树冠间,忽然响起一声剑鸣。 飒—— 剑鸣声带动风雨,似乎搅碎了整个树冠。 哪怕目标不是左凌泉,左凌泉也感觉到了那势不可当的杀力。 左凌泉剑锋骤停,余光抬眼看去,却见树冠之上,一名身披蓑衣的女子从天而降,手持三尺利刃,剑锋上有青光流转,靠近剑光的雨珠和枝叶,尽皆化为齑粉。 灵谷境修士,能真气离体而不散,具象化在眼前,便是那道似乎能斩碎世间一切的青色弯月。 吴清婉距离灵谷还有一步之遥,出体的剑气,远不及灵谷境修士稳固,但震住尚未入门的左凌泉,足够了。 剑起剑落,不过在一瞬之间。 左凌泉只瞧见一道丈余长的青色寒芒,自巨蟒头上划过,密林间的纷扰便戛然而止,又尘埃落定。 三丈长的庞然巨物,倒在了密林之间,蛇头被整齐劈成两半,掉在地上血水横流。 王锐吓得面无人色,摔在了地上后,尚未回神,只是呆呆看着面前的蛇尸。 佘玉龙心思沉稳,瞧见吴清婉来了,迅速收剑站定,抬手一礼: “吴师叔。” 左凌泉剑锋骤停,又迅速弹了起来,先是看了看地上的蛇尸,又看向站在树枝上倒持长剑的吴清婉,意外道: “吴前辈,你怎么来了?” 吴清婉眉锋紧蹙,完全没有在栖凰谷时的温婉,看起来更像是个严厉的师长。她扫了一眼下方境况后,沉声道: “佘玉龙,方才为何见死不救?” 佘玉龙听见这带有斥责的质问,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认真回应: “救不了。” 左凌泉知道佘玉龙说的是实话,方才那种突发状况,他和佘玉龙联手都不一定能救下,但佘玉龙近乎冷漠的平静,还是让他眉头紧蹙。 树杈上的吴清婉,同样对佘玉龙的回答心有不满,这是一个人正常的反应。 但吴清婉心里同样知晓,佘玉龙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 师长们曾经教导过,修行一道,本就是‘大道独行’,漫长岁月里要面对多少抉择,常人难以想象,一旦走错半步,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以栖凰谷师长的见解,世俗的仁义道德、礼义廉耻,甚至血脉亲情,对修行中人来说,只会成为累赘,因为一旦求了长生,你所知的一切,都会在漫长岁月中成为过客,只剩你一人在世间独自前行,没有铁石般的心肠,根本没法在这条道上走到最后。 而佘玉龙是天生的修行中人,在困局面前的取舍,或许会受人诟病,但他的抉择确实是正确的。 吴清婉一直记得师长们的教诲,因此虽然不满佘玉龙近乎冷血的平静,但沉默片刻后,还是轻轻点头: “不错,带着王锐和其他弟子回栖凰谷。” 佘玉龙躬身一礼,上前扶起绝处逢生的王锐,往石洞走去。 左凌泉没想到吴清婉会夸奖佘玉龙,他站在大树下,待佘玉龙走远后,才摇头道: “这个佘师兄,有点冷血。” 和左凌泉独处,吴清婉依旧没露出那副温婉的模样,而是问道: “左凌泉,方才明知救不了,为何还要冒险上前?” 第二十六章 突发奇想 方才吴清婉一直站在树上,甚至连这条猩目蟒,都是她故意引来的。 这么做,自然是借着机会,考校出来巡山的弟子。 如果说佘玉龙的做法,是毫无人性,但应对得当的话,左凌泉的反应,就截然相反了——饱含人性光辉,但根据实际情况来看,单纯地是在犯傻。 吴清婉喜欢左凌泉的性格。 相信世间很少有人不喜欢,一个浑身侠气,敢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人。 但栖凰谷的师长,曾无数次叮嘱过——修行一道不是江湖,追求的是‘长生’,修行说白了就是‘劫掠天地而肥自身、死道友莫死贫道、活到最后我就是老祖’。‘侠’这个字,在修行一道上只是个笑话,百年千年之后,你曾经做过什么事,还有谁会记得? 因此,吴清婉即便喜欢左凌泉的性子,此时此刻,还是没说出夸奖之语,反而追问其缘由。 左凌泉听见吴清婉的话,回答得同样干脆: “尽力而为,再说我也不知道救不下来,总得尝试一下。”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又问道: “如果你明知救不下来,方才会不会出手?” 左凌泉思索了下,点头:“救是行事准则,救不下来是结果,两者不牵扯。相识之人落难,是个人都会施以援手,至少会尽力而为。” 吴清婉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当当落在左凌泉面前,严肃道: “你这是犯傻,修行一道何其漫长,明知救不下来,还舍身犯险,总有一天死在路上,还求什么长生大道?” 左凌泉两世为人,不管哪一世,都没人教过他‘见死不救’。 听见吴清婉说他犯傻,他很干脆地回应: “吴前辈,我这是犯傻的话,我也没见栖凰谷有多少大聪明,求得了长生大道。” (''–'') 吴清婉哑口无言。 左凌泉知道吴清婉在教他修行中人的处世之道,但为人处世的道理,他从不需要外人教。 见吴清婉没话说了,左凌泉又柔声道: “不说这个了。吴前辈方才那一剑,当真华丽,那青光便是剑气?” 吴清婉心里面其实特别满意左凌泉的回答,别的不说,这品性当姜怡的相公,她一百个放心。 不过作为师长,吴清婉还是违背心意,摆出了稍显不满的模样,转身往山岭外围行走: “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便可以离体而不散,‘剑气’只是形容,其实刀枪剑戟都可以。真气也不光是用来搏杀的,外面还有高人,可以用真气来施术、画符、炼丹等等,栖凰谷不教这些罢了。” 左凌泉似懂非懂地点头,连他真气都炼不出来,其他花活了就更别想了。他稍微琢磨了下,询问道: “吴前辈,在我看来,自天地炼化而来的真气,看似玄妙,但实质就和血液一样,流淌在身体脉络之间。我曾经听说过‘输血’的说法,如果你把真气,直接灌注到我体内,那我能不能直接用?” ?? 吴清婉脚步一顿,稍显怪异瞄了左凌泉一眼: “修行中人,体内真气皆是以滴水穿石之功,从天地间炼化而来,一分一毫都是无价之宝,哪有随便给别人道理?” 言外之意——你脸皮真厚。 左凌泉明白意思,呵呵笑了下:“我也就随便一说。” 吴清婉顶着斗笠继续行走,又道:“这法子早已有之,但用处不大,副作用不小,一般只在绝境之时,身边没有任何丹药,才会用此法给同伴治伤。传功之类的事儿,你想都别想。” 左凌泉冒着细密小雨跟随,询问道:“为什么?” 吴清婉轻轻叹了口气,孜孜不倦解释道: “万物皆分五行,人同样如此,灵气由五行之气混合而成,没法直接入体。炼气之法,就是把自身所需要的‘气’,从灵气之中剥离出来,去芜存菁取其精华,再纳入体内;不能用的,就按照五行相生之法,炼化为自己可用的…… ……修士炼化而来的真气,和自身五行之属匹配,浓郁而纯粹,贸然接受他人真气灌注,如果五行相克,相遇后当场就得爆体而亡。” 左凌泉微微点头,倒是明白了大概意思——这就和输血一样,随便找个人把血输进去,若是血型不一样,当场就得暴毙。 “即便五行相生,或者彼此五行所属一致,炼化而来的真气,也不会毫无区别,这就和世上没有两个相貌完全一样的人同理…… ……两种真气混在一起,想要让其合二为一,还得把得来的真气,再炼化一遍,否则会影响自身真气的精纯,不仅不会实力暴涨,下跌都是常事;所以只有在濒临绝境的时候,才会用这种方法给同伴治伤。” 左凌泉算是明白原理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好笑地道: “我本身没有半点真气在身,相当于空瓶子,是不是就不会出现五行相克的情况?” 吴清婉翻了个白眼: “经脉窍穴本就连在一起,修行中人所谓的‘打通’,只是以未炼化的灵气刺激,让经脉窍穴坚韧稳固,得以承受自身真气的游走。你都没修行过,体内经脉窍穴如同纸糊,我探查时都得小心翼翼,直接把大量真气强行灌注入体,你觉得你是什么下场?” 左凌泉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找不到自己的‘病因’,心里何尝不着急,他想了想: “正常来说会爆体而亡,但吴前辈不是说,我体内漏气嘛,要不试试?这样或许还能找到漏气的地方。” 吴清婉眼神微动,在雨林间停下脚步,倒真觉得这是个法子。 不过这种做法,危险性不言而喻,稍有不慎,便是经脉窍穴受创的下场,留下后患也不无可能。 左凌泉注意着吴清婉的细微表情,知道有戏,反正他无门可入,就当死马当活马医了,含笑道: “前辈真将自身真气全灌进来,我也不敢接。咱们可以循序渐进,我承受不住,就告知前辈,绝不会逞强。” 吴清婉这些时日,也被左凌泉的‘疑难杂症’弄得毫无头绪,此时有了些许方向,稍作犹豫后,还是点了点头: “也行,反正你也没法逞强,经脉承受不住的感觉,犹如被五马分尸活活撕成几块,你会叫的。” 这句话不知是恐吓还是开玩笑。 左凌泉迷茫这么多年,即便真的痛不欲生,也会尝试,当下自然没有退缩。 两人打定主意,也没有挑个良辰吉日的意思,吴清婉对附近熟悉,带着左凌泉,来到了山岭之间的一处溪涧旁。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深山老林无灯无火,安静得只有溪水流淌的轻微声响。 左凌泉来到小溪边,取出火折子放在雨水淋不到的位置,又找了个大石头,冒雨在上面盘坐,询问道: “吴前辈,我该怎么弄?” 吴清婉把佩剑放在石头上,并肩坐在了左凌泉身侧,柔声道: “把衣服脱了。” “嗯?” 左凌泉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特别是孤男寡女待在深山老林里面。 不过想到吴清婉修为这么高,真要对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他也反抗不了,想也没用,这个念头很快就抛去了一边。 左凌泉借着昏黄火光,褪去了身上的黑色长袍,露出结实的上半身,然后低头看去: “呃……前辈,裤子应该不用脱?” 吴清婉眉梢轻蹙,懒得回答这个没意义的问题,抬起纤白手掌,按在了左凌泉肚脐下方的气海穴上,体内澎湃真气,一丝一缕地缓慢灌入。 左凌泉端正盘坐,闭目凝神,耐心感受。 只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肚子下贴着一只柔滑玉手,除开有点痒痒,半晌不见其他动静。 左凌泉等待许久后,忍不住询问道: “吴前辈,你开始了?” 吴清婉小心翼翼地运气,闻声抬起眼帘,关切道: “疼吗?” “不疼,有点痒。嗯……前辈可以动作大些,我感觉受得住。” “是嘛,那我用力了,受不了你就开口。” “嗯。” …… 第二十七章 十年苦修无人问,一朝剑出四海平! 长夜漫漫,夜雨绵绵。 左凌泉赤着上半身盘坐,总觉得两人的对话有点古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想想还是抛去杂念,认真感觉。 随着吴清婉加大力道,左凌泉很快感觉到,肚脐下传来灼热之感,体内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就好似一股热流,在肚子附近游蹿。 第一次亲密接触,不舒服的感觉肯定有,但远没有到痛不欲生的地步,他便没有说话。 雨夜之下,吴清婉透过昏黄火光,已经能瞧见左凌泉胸口发红,雨水淋在肌肤上,冒出丝丝缕缕的雾气。 吴清婉起初只是在小心尝试,但渐渐就发现了不对劲。 上次在栖凰谷探查,她灌入的真气如石沉大海后,便没有再继续探查。 这次她大胆了些,源源不断的往左凌泉体内灌入真气,却发现左凌泉的身体好似个无底洞一般,还真就摸不到边际。 吴清婉抬起眼帘,看向左凌泉闭目的侧脸: “你确定你没事?” “确定没事,就是有点烫,嗯……好像还在自下往上蔓延,感觉其实挺舒服,就和刮痧差不多。” ? 吴清婉眉宇间显出疑惑,她现在灌注的真气,已经超过炼气第一重所能承受的最大范围了。 按理说,左凌泉未曾修行,经脉从未受过淬炼,应该扛不住才对,怎么会和没事人一样? 吴清婉确定左凌泉没事后,没有停手,继续源源不断的往其体内灌注。 左凌泉闭目感觉身体的情况,能清晰察觉到,有一股热流在体内壮大,经过最开始的不适应过后,渐渐觉得特别舒服,浑身都充斥着力量感。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一个时辰。 吴清婉的表情,也从最开始的疑惑、惊讶,慢慢变成了不可思议。 吴清婉修行多年,从第一重‘气海’到第十二重‘神庭’都走过一遍,很清楚的知晓各阶段修士,体内最多承载多少真气。 任督二脉五十二处窍穴,在炼气期,每处窍穴能承载的真气相差不会太多,如果以气海修士为例的话,二重神阙,约莫比一重多五倍;三重鸠尾,则比气海修士多十倍;四重十五倍,以此类推。 她把真气灌注到左凌泉体内,从最开始的第一重、第二重,渐渐到了第五、第六、第七…… 慢慢的,吴清婉都开始心惊肉跳,就和手儿贴着炮仗似得,生怕旁边的年轻人,直接在她面前炸开。 可前面的左凌泉,浑身笼罩在白色水雾之间,一直纹丝不动,好像并没有感觉到吃力的样子。 这种反应,甚至让吴清婉担心起自己来——别弄到最后,把自己榨干了,都满足不了左凌泉。 不过,这个想法显然有点夸张。 人从六岁起开始修炼,一年通一窍,跻身十二重神庭也得十八岁,这种天资,放在南方九宗,或许都是少有的天纵奇才。 左凌泉今年才十七,而且从没有练过正儿八经的炼气法决,怎么可能比她强。 能出现目前的反应,在吴清婉看来,只能是左凌泉的体制比较特殊。 既然左凌泉能承受,吴清婉也一直没停手,源源不断灌入真气,直到又一个时辰过去,灌入的真气已经是炼气十重所能承受的极限,左凌泉才皱起眉来: “吴前辈,等等,感觉……我也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反正不大对……” 吴清婉听见这话,竟是暗暗松了口气——她任督二脉五十二处窍穴全稳固,体内蕴含的真气,约莫就是一重气海修士的五十多倍,方才一下就耗出去七八成,重新炼化填满都得个把月,她都不敢想左凌泉是怎么抗住的。 吴清婉收回手掌,额头上也蒙上了一次细汗,她抬手擦了擦,起身站在左凌泉的面前,询问道: “感觉如何?” 左凌泉体内藏着吴清婉灌输而来的澎湃真气,感觉非常奇怪,就好像多动症般,身上憋着一股劲儿,随着真气灌入停止,充斥全身的热流,又迅速在消退,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消散一空。 左凌泉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红的身体,想了想道: “感觉全身都在漏气。” “全身?” 吴清婉莫名其妙,连忙抓住左凌泉的手腕探查,果然发现,本来还如江河般澎湃的真气流动,在迅速衰减。 其实不用号脉探查,左凌泉浑身雾气弥漫,在雨幕之中迅速化为虚无,肉眼都能瞧见,场景就和修行中人自行散功一般。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呀。” 吴清婉围着左凌泉转了一圈儿,既不解,又心疼这好不容易炼化而来的真气,想收回来都没法收。 左凌泉好不容易体会到了修行中人的力量感,马上又要跌回原地,心中的沮丧可想而知。他感觉着体内飞速流失的真气,有些不甘心的道: “吴前辈,我现在能不能用这些真气?” 吴清婉蹙着眉儿,柔声道: “既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按理说能调用。不过剑技、术法都有特定的运气脉络和心得,你都没学过这些,怎么用?” 左凌泉身上的真气都快跑光了,心疼也没用,还不如跑光之前爽一把。 他从三岁起开始习武,练剑练了十四年,练的是同一剑,目的便是为了有招一日踏入修行之门,凭这一剑让世人看看,什么才是剑客! 左凌泉可能没法修行,但对自己这一剑很自信,自信到不把修行中人放在眼里,也不觉得栖凰谷的剑招,比他这一剑强。 如今有真气傍身,他就不信自己这引以为傲的一剑,还能比没真气的时候弱。 念及此处,左凌泉没有在犹豫,提着青皮鞘长剑,来到了溪涧外的树林旁,距离五步,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吴清婉见识过左凌泉的剑法,也觉得那一剑很厉害,反正不按照剑技、术法的固定方法运气,就和俗世武夫不按照正确方式发力一样,根本玩不出什么花样,看看也没什么。 吴清婉如此想着,来到了左凌泉附近,双手叠在腰间认真打量,但接下来瞧见的一幕,却让她终身难忘。 霹雳—— 夜幕之下,春雷在乌云密布的苍穹炸响。 雨幕潇潇而下,赤着上身的左凌泉,手按剑柄站在河滩上,长发随雾气飞散,天地在这一刻骤然寂静下来。 吴清婉和上次一样,感觉到了那锋锐无比的穿透力,说不清道不明,但真真实实存在与眼前。 而和上次不一样的是,左凌泉身上雾气弥漫,明显能看到雨水蒸发而来的水雾,在左凌泉周身化为了一个气旋,朝持剑的右手上聚集。 闭塞的山坳,在这一刻起风了! 不过风是朝左凌泉吹的,连自九天之上落下的雨线,也在这无形夜风的吹拂下,朝着左凌泉手中那把青皮鞘长剑聚集。 “这……” 吴清婉修行半辈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在师父岳平阳身上都没见过。虽然不明所以,但她感觉的出,这一剑有点厉害。 吴清婉下意识的退开几步,眼睛都不敢眨,想要看清左凌泉的一举一动。 可惜的是,哪怕她全神贯注盯着,依旧没能全部看清。 嚓—— 剑起! 苍茫夜色笼罩的山坳,在一瞬之间闪耀出炫目青光,压过了云海间的春雷。 长剑出鞘,三尺青锋前刺。 剑刃被青色剑气萦绕,和吴清婉如出一辙。 但不一样的是,比吴清婉那一剑要璀璨太多。 下一刻,两条游龙般的剑气浮现,在剑锋上缠绕盘旋,又随着剑锋破空而去。 咻—— 剑鸣空灵澄澈,如泪珠落入深谷寒潭,压下天地杂声。 剑气席卷风雨,似龙行于野,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前方密林。 古树花草,都在这一剑下同时化为齑粉! 一切不过须臾之间。 剑光过后,山河尽皆死寂,只剩下赤着上身的左凌泉,在寂静夜色中持剑而立。 三尺青锋斜指地面,被气浪震散的雨幕,又落了下来,顺着剑锋点点滑下,滴落在了河滩上…… ———— 多谢【谪仙zx】大佬的盟主打赏,以前众多大佬的海量打赏! 欠债(7328+) 开书十天,正常情况下应该才4万字,这都快9万字了,新书期字数要超了…… ———— 不好意思,定时时间出错了,25章已经改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 剑一 咔咔咔—— 大树拦腰而断,树冠倒下,砸在了河滩上。 吴清婉被大树倒地的巨响惊醒过来,抬眼看去,才发现大树后方的密林,出现了一条两丈长的凹槽,中间沿途树木花草全数被搅碎,余下切口光滑如镜面。 “这……这怎么可能?” 吴清婉缓步走到近前,满眼难以置信——这一剑,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要知道在炼气期,只有到了十一重‘风府’,才能勉强让真气离体。 左凌泉即便真有第十重的修为,也最多让真气外显清晰可见而已。 先不说真气离体的问题,在吴清婉所见之人中,没有任何一人能出剑这么稳。 正常来讲,真气离体便很难掌控,把控力再强,也无法避免出体真气分散流失,而真气分散流失,杀力自然也随之降低。 但吴清婉能清晰瞧见,地上被剑气斩出来的木桩、断枝,切口连成一线、光滑如镜面,这说明真气出体后聚集成束,没有一丝一毫分散,直至末端力竭。 要做到这一步,对修士自身的把控力要求有多高,吴清婉难以想象。 她师父岳平阳,修为已至灵谷六重,在大丹朝乃至周边地区,都是当之无愧第一人,已经掌握了‘剑气成罡’‘真气化形’等通天手段,但出体真气也没有稳到这种程度,总是会流失一些。 在没看到这一剑之前,她都不相信世间有修士能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是没修炼过的寻常人了。 这是化为人形的妖怪不成? 与吴清婉惊为天人相比,左凌泉自己的反应,反而要平静许多。 左凌泉对自己剑很有信心,他若是有修为傍身,本就该展现出这样的杀力! 出完剑后,左凌泉身上流淌的真气,也消散殆尽,骨头都轻了几两,甚至有些疲惫。他挽了个剑花把长剑归鞘,转眼看向旁边张着小嘴的吴清婉,展颜一笑: “吴前辈,我这一剑如何?” 如何? 我的天啦! 吴清婉眸子在发光,她回过神来,围着左凌泉转了几圈,如同看着一方无暇美玉,又惊又疑的道: “你方才这一剑,是谁教你的?” 左凌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把袍子捡起来穿上: “不是和吴前辈说过吗,我从小就练剑,每天一千剑,练了十四年,说起来也就会这一下。” 自己练的? 吴清婉有些不信,但看左凌泉的表情也不似在骗人。她虽然不明白左凌泉如何悟出来的这一剑,但知晓这一剑的分量。 修行中人,炼气法决是往体内积攒真气、稳固经脉,而武技、术法、符箓、炼丹等等,则是使用体内真气的法门。 分辨这些法门是否优劣的方法,最简单的就是看对自身真气的利用效率。十成真气施展出来,只有一成起实际作用,不用想都知道是废物;而左凌泉这剑技,真气出体无丝毫分散,便相当于十成真气施展出来,发挥了十成效果,速度更是夸张,在同境界中基本真无敌,用上乘武技形容都偏低。 上乘的武技、术法,往往比立宗之本的炼气法决还珍贵——炼气慢点无所谓,修行中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用来御敌的武技、术法,则是性命攸关的东西,搏杀之时谁强一分就是生死之差。 左凌泉这等通神剑技,若是传出去,有多少人眼红不言而喻,恐怕连高高在上的南方九宗,都会起窥伺之心。 修行一道,说到底还是强者为尊的莽荒之地,弱便是原罪,吴清婉深知这个道理。她严肃开口道: “你这一剑,可万万莫要在外人面前施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在修行一道也适用,那些个‘世外高人’,想抢走你的剑法再弄死你,可不是一般的简单。” 左凌泉并非不懂江湖险恶的雏儿,瞧见吴清婉神色郑重地叮嘱,他略显无奈的道: “我身上半点真气没有,以后想显摆也显摆不出来,怎么让人眼红?” 吴清婉才想起这个,方才捡到宝的暗自窃喜,在一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皱起眉来: “倒也是哦,光会剑术,炼不出真气也没用,以后总不能随身带着我,打架前先给你传两个时辰真气,这还不如让我直接出手。” 吴清婉眼中满是不解,抬手在左凌泉胳膊上捏了捏: “怎么会呢?你方才明明能承受第十重的修为,证明‘神道穴’已经稳固,能用出此剑,更证明从里到外都没问题,怎么可能炼不出真气?只要炼出真气,我可以肯定,你能直接入炼气第十重,凭借十七岁入第十重的天赋,当南方九宗内门弟子的轻而易举。” 左凌泉也疑惑自己为何炼不出真气,不过此时的迷茫,已经比方才消减太多——既然自己身体能承载真气,也能施展所学,就证明自己并非与大道无缘,只是方法没找对罢了。以后只需要继续练自己的剑,说不定哪天茅塞顿开,就什么都通了。 “吴前辈,咱们回栖凰谷,这些事慢慢来。” 吴清婉也知道急不得,回头看了眼被破坏的密林,眼中仍有惊叹之色,驻足片刻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 春雨细密绵长,一旦落下,便好像永远不停歇。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东方亮起晨光,鸡冠岭附近的山野寂寂无声,原本在此落脚的栖凰谷弟子已经折返,而在溪涧旁的孤男寡女,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一片被摧残殆尽的密林留在原地。 溪水安静流淌,随着天色亮起,一只野兔从洞口探出头来,谨慎左右观望许久,才快步跑过小溪,路过密林时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打量,似乎是在好奇,这片树林是被什么摧残成了这样。 一只不通灵性的野兔,自然弄不懂缘由,看了片刻后,继续朝前跑去。 但让野兔没想到的是,方才还毫无阻碍的河滩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根木桩,使得它一头撞在了上面,摔了个跟头。 “叽——” 野兔原地滚了一圈爬起来,抬眼看去,才发现两根木柱是人的腿,吓得一蹦三尺高,迅速钻进了密林里。 河滩上,身材中等的男人安静站立。 男人身着灰衣、头戴斗笠,背负双手,可见背后披散下来的长发,头发呈花白之色,恐怕上了年纪。 打眼看去,男人像是个上了年岁的猎户,不过寻常猎户根本不会来这凶险之地,腰上悬挂的也并非柴刀,而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没有花纹,平平无奇,浑身上下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腰间挂着一块白玉牌子,牌子正面刻着一把剑——插在城头的剑! 雨幕之下,男人并未搭理冒冒失失的野兔,背着手走到密林之前,探出干枯手指,抚过树桩上光滑如镜面的切口,又转眼看向身后的地面,那是左凌泉站立的位置,发力时地上踩出了两个脚印,已经积蓄了雨水。 “老陆,看出什么没有?” 山林寂寂,好似只有一个人,但声音传出,才让人惊觉,上方还有一人。 溪涧上方的百丈高空,差不多打扮的年轻人,侧坐在一柄长剑之上,手里拎着个黄色酒葫芦,略显无聊地瞧着周边山野。 被称为老陆的老人,看起来有些古板,目光集中在毁坏的密林间,沙哑道: “剑意冲天,方圆数里鸟兽至今不敢啼鸣;观其剑痕,切口光滑如镜,聚力于一点无丝毫分散。虽说修为太低,但这一剑的火候,我一辈子都赶不上,你或许也一样。” 年轻人听见这话,御剑缓缓降下,停在老陆身侧,扫了眼密林间十丈左右的凹槽,嗤笑道: “老陆,你别开玩笑,一剑出去就砍了几棵树罢了,也当得起你这般称赞?” 老陆抬起手来,指向旁边的密林: “你用不到灵谷的修为,往那边出一剑,若是有这一剑的水平,我把剑送你。” 剑客佩剑,如同发妻,哪有送人的道理。 年轻人见老陆这么说,神色才认真些许,来到近前仔细观摩,点头道: “好像是有点火候,这是什么剑法?” 老陆眼神郑重: “剑一!” 年轻人表情一凝,一副‘你逗我’的模样: “同境一剑破万法,方可称得上‘剑一’。我剑皇城内剑仙如云,自行领悟‘剑一’的天纵奇才也是千年不遇;而且‘剑一’出手必然天地变色,这玩意才砍几棵树,就配称‘剑一’?” 老陆斜了年轻人一眼:“九盟八尊主、中洲十剑皇,有谁生下来就能气动九霄?我辈剑客,都是从砍木桩爬起来的;这一剑虽说修为太低,但其火候,同境内无人能敌,只需百年磨砺,成为一方尊主也不无可能,我练了一辈子剑,不会看岔。” 年轻人半信半疑,见老陆如此笃定,他也只能顺着话道: “这里可是南方九宗的地盘,若老陆你此言当真,百年之后,九宗之中冒出个用剑比我剑皇城厉害的,我们岂不是成了笑话?” “此子恐怕年不过三十,能用出‘剑一’,悟性实属罕见,如果不出意外,日后羽翼丰满,压我剑皇城数百年也不无可能。” “那怎么办,找出来宰了以绝后患?” 老陆听见这话,眉头一皱,眼中带着不屑: “踩死再多襁褓中的天才,也改变不了身为弱者的事实;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能挥剑向更强者。你这种想法,是心术不正,心不正则道不坚,一辈子都别想有大建树。” 年轻人呵呵笑了下:“开个玩笑罢了,灵谷境不到的小娃娃,让我出剑我都嫌脸红。那你说怎么办?” 老陆沉思片刻:“此地位于荒山南侧,太过偏远,我也得顺路去惊露台,发觉周边安静得有些诡异,才找到这处剑痕。这种荒芜之地,如果任其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很可能荒废天赋或者早夭。” “老陆,你是想把此人找出来,传承衣钵?” “年纪轻轻便领悟‘剑一’,当我师父还差不多,我教不了。找出来,只是怕名剑蒙尘罢了。” 年轻人微微点头,看向周边山野:“这地方虽偏远,但外面人可不少,我瞧山边上那小门派都有几千号人,你一个不知底细的仙门老祖,贸然跑过去问,我估计会先把人家吓死。而且惊露台若是知晓,我们在他家后花园,光明正大挖苗子,也伤感情不是。” “低调些即可。以脚印大小深浅来看,此人当是男子;观其杀力,至少炼气八重;残留真气,五行属木。满足这三点的人,在这小地方应当很好找。你先去惊露台,我多留两天,找到人再过去。” 年轻人叹了口气:“也行,真把人领回来,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天才,值得老陆你这般夸赞,竟然连我都抛下不管了。” 话落,年轻人御剑凌空,眨眼已至天际。 老陆扫了眼周边,转身朝栖凰谷方向徒步行去…… ———— ps:这不是白胡子老爷爷…… 第二十九章 英雄迟暮、美人白头 咚—— 咚—— 浑厚钟声,自山巅传出,与金色晨曦一起,落入四面环山的幽谷。 清晨雾气未散,连绵成片的亭台楼阁,如处于云雾之间,如梦似幻。 身着制式黑袍的栖凰谷年幼弟子,在钟声之下陆续走出房门,三两结伴,赶去山谷中心的广场。 稍长一些的师兄师姐,则开始忙活各自的事务,或是去典籍房借阅书籍,或是去执剑房报到完成每月执勤的任务。 广场后侧的竹林附近,是一大片冒着青烟的房舍,丹器房的数百弟子,在其中打磨器具、炼制药物。 休整一夜的吴清婉,从瀑布后方的石洞里走出来,站在崖畔的石台旁,眺望远方金光璀璨的晨曦,稍显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新的一天开始啦! 吴清婉是丹器房的掌房,每天的事情,肯定不光是待在山崖上看风景。 丹器房作用在炼制药物、制造各种器具,其中比较简单的交给弟子即可,但有些比较繁琐的还得吴清婉自己动手。 不过,大丹朝是小地方,栖凰谷也不是大宗门,获得的天材地宝有限,能下金蛋的丹方、炼器图谱更是没有,寻常器具、药物,再繁琐也繁琐不到哪里去,吴清婉平时倒也不忙。 吴清婉每天主要的任务,就是去下面的竹林里,指导自己的亲传弟子。剩下的时间便是打坐炼气,吴清婉五行亲木,金木水火土,对应西东北南中,水生木,所以修炼之地在栖凰谷最东方的瀑布下面。 闲暇时分,吴清婉也会自己做个饭。 修为到灵谷境,体内自成周天,可源源不绝吸纳天地灵气反哺自身,不食五谷也无妨,但她还未曾入灵谷,饭还是要吃的,需求量不大罢了。 旭日东升,天色刚亮。 吴清婉在悬崖边站了片刻,便瞧见下方水潭旁的院落里,左凌泉走了出来,换掉了身上的弟子袍,改为了世家公子的装束。 前几天两人从长青山里归来,吴清婉看到左凌泉那一剑的风采后,对左凌泉的观感,已经从‘年纪不大的笨娃娃’,变成了‘难以琢磨的修行奇才’。 吴清婉本就欣赏左凌泉的品性,如今自然更加欣赏,看左凌泉的眼神,比侍郎左寒稠还亲近: “凌泉,你准备出去?” 左凌泉这几天都没睡好,辗转反侧都在想着自己那一剑的风采,恨不得现在就练出真气。不过想归想,事实也摆在眼前,根本急不来,身边事还是要去处理的。 自从上次入门,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天,左凌泉出门前只和三叔打了个招呼,十天半个月不回去显然不合适,趁着今天没事,便想着回去看看。 “是啊,回京城待一天,明天再过来,吴前辈有安排吗?” “也没什么安排,回来后,我给你针灸刺激经脉穴位试试,说不定能有转机。还有,你是姜怡的驸马,要是想去见她的话,可以带一只杏花街的王家烧鸡,她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嗯……还有仙芝斋的胭脂‘红花蜜’,价钱比较贵,不过你应该买得起……” 石崖下方的竹林里,小花师姐在内的几个姑娘,闻言来了精神,开口嬉笑道: “左师弟,我们的也别忘了啊。” “是啊是啊……” 吴清婉脸色一沉:“没规矩,有这么要东西的?” “我们就说说嘛……” 左凌泉摇头轻笑,说起姜怡,他还记得过来前,姜怡交代的差事;他这几天连栖凰谷的路都没认全,自然也没见过闭关的国师,这次回去没打算向那个有点刁蛮的未婚妻复命。不过,吴前辈这么认真嘱咐,他也记在了心里: “谢前辈指点,前辈可要我带什么东西?” 吴清婉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也不会让晚辈给她买东西: “不必了,早点去。” 左凌泉拱手一礼,又和诸多师姐告辞后,转身离开了竹林。 栖凰谷的环境,数十年都不会有太大变化,进出的道路左凌泉早已经熟悉,轻车熟路走出谷口和十里柳林,来到了八角牌坊外的小镇。 小镇修在栖凰谷门口,名字自然叫栖凰镇,镇子上多是在外的‘散修’,也有不少栖凰谷的弟子,兜售自己制作的物件赚外快。 大丹朝的修行中人不多,但也不算少,栖凰谷开宗立派两百余年,弟子即便十年一轮,如今来来去去也轮了二十余次,出山的弟子师传徒、父传子,世代累积下来,已经有了些规模。 除栖凰谷之外,各地郡县也有些小门派、道观,大到数百人、小到两三人,这些势力虽然和俗世江湖人已经没有区别,但本质还是算修行中人。 大丹朝虽然修士不算太少,但修为高深的不多也是事实,普遍都在炼气四重以下。造成这个原因,除开修行难度太大外,最重要的还是大丹朝地理位置封闭,修行资源太少,有机会的基本都去外面闯荡了。 修行一道,可没有衣锦还乡的说法,一旦出去,要么位列仙班,要么死在路上。能半途归来报答宗门的人,上一个还是国师岳平阳,其他人即便回来,也是心灰意冷落叶归根的。 虽然修为低微,但修行一道可没有躺平等死一说,在外散修向道之心还是有的。 朝廷和关外通商,换来的白玉铢和各种修炼相关的器物,都会给栖凰谷。而这些编外散修,想得到栖凰谷这些东西,就只能来栖凰谷碰运气,久而久之下来,大门外面就变成了现在的栖凰镇,京城的郎中和百姓,也会到这里来买卖药材。 左凌泉骑马经过小集市,路边随处可见在摊子上挑挑拣拣的人,至于是不是修行中人,有多高修为,凭外表他也看不出来。他没有在集市上停留,穿过集市后,便朝着京城方向飞马而去。 而就在左凌泉快走出小镇的时候,一个头戴斗笠的江湖客,也在沿着街道,朝着外面行走。 ———— 一人一马擦肩而过,转瞬已经分开很远。 头发花白的江湖客,背负双手在街上停步,稍加沉默,抬起斗笠看了一眼。 飞马离去的公子哥已经跑出些距离,虽然气宇轩昂、体魄强健,但江湖客能看出,目前还只是个凡人,和镇子上的贩夫走卒区别不大。 他之所以会停步打量,单纯是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年轻岁月。 修行也好,江湖也罢;无论剑客,还是剑仙。只要是用剑的,可能都经历过‘腰悬宝剑、纵马扬鞭’的意气风发。 毕竟‘仙’也是从人修来的,没有人天生就会御风凌空。 只可惜,那段岁月太过久远,久得已近有点记不清了。 江湖客目送那公子哥远去后,撩起自鬓角垂下的花白头发看了看,眼中显出几分怀念。 世间最悲事,无非‘看英雄迟暮、看美人白头’。 比这还悲的,是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却连个能与之诉说的身边人都没有。 江湖客驻扎良久后,转眼望向街边的商贩: “小友,你这马怎么卖?” “嘿——本道今年六十有二,看你这娃娃最多五十出头,怎么这般没礼数?” “仙长,你这马怎么卖?” “马卖了本道怎么回去?驴子要不?就这头,栖凰谷老祖亲手开过光,上治百病、下佑子孙,白天保五畜兴旺、晚上护不倒金枪;看在道友有缘的份儿上,给你个人情价,只要五十两,童叟无欺。” “唉……” …… 第三十章 有没有那种…… 快马回到文德桥南岸的左府,时间还没到正午。 三叔左寒稠忙着公事尚未回来,偌大府邸之中,只有三婶儿和五哥左云亭在。 左凌泉先行来到主院,和三婶儿报了个平安,然后准备出门逛街,给各位师姐们买胭脂水粉。 给女人挑胭脂的事儿,左凌泉不太好告诉三婶儿,但他对京城不熟悉,出了门总不能挨个找人问,正想挑个水灵丫环陪自己出门的时候,五哥左云亭打着哈欠,懒洋洋从后宅里跑了出来。 已经日上三竿,家中丫鬟家丁都快吃午饭了,左云亭明显才刚起床,此时揉着眼睛直接往饭厅走去,衣裳都没穿好。 丫环家丁对这场面早已经习以为常,瞧见左凌泉从游廊里走来,连忙弯身一礼; “七公子。” 左云亭睡眼惺忪根本没注意,听见声响才发现堂弟站在旁边。作为兄长,不修边幅的模样自然不能被弟弟瞧见,左云亭连忙咳嗽一声,站直身形拍了拍衣服,故作老成地道: “凌泉,你回来啦?方才在收拾屋子,衣服弄得乱了些。” 左凌泉看破不说破:“五哥还真是勤俭,我也才刚回来,正准备出去转转。” 两人虽是堂兄弟,但往年并未见过,随着左凌泉成为驸马,左寒稠近些日子整天唠叨‘些什么: “逆子!你要是有凌泉一半本事,哪怕是有一半好看,硬饭吃不着也能吃上软饭……” 左云亭耳朵都快听得起茧子了,也想好好认识一下这个堂弟。 听见左凌泉要出去转,左云亭来了兴致,走到跟前拍了拍左凌泉的肩膀: “你刚到京城不久,对街巷恐怕不熟悉,要不要五哥带着你出去转转?五哥号称‘文德八寸枪’,京城上下无人不知,对外面熟得很。” 八寸枪?左凌泉眼皮跳了跳,硬是没笑,和煦回应: “那正好,五哥若是不忙的话,带我出去认认路。” “我能有什么忙的,饭少吃一顿又不会死。” 左云亭说走就走,正了下衣冠,带着左凌泉出了府门,朝最繁华的杏花街行去。 东华城共有三十六坊,人口不下三十万,阳春二月天气极好,出来透气的百姓极多,街面上行人如织,沿街的铺子里也是琳琅满目。 左云亭说自己无人不知,显然也不是吹嘘,走到青楼酒楼扎堆的杏花街,时常能听见一句: “五爷,进来玩啊~” “五爷,刚从长青山里抓来的蛐蛐……” …… 左凌泉走了一路,逐渐满头黑线,但毕竟是同族兄长,他也不好说什么,等到了杏花街中段,才开口道: “五哥,你不会想带我去青楼?” 左云亭听见这话,眼神微动,左右看了看后,凑近小声道: “凌泉啊,你不会还是雏儿?要不要五哥带你去……” 左凌泉向来洁身自好,肯定是雏儿,他眼神示意远处的巍峨皇城: “五哥,你确定公主殿下知道后,不会把我们兄弟俩送去宫里当太监?” 左云亭身下一寒,连忙打了个哈哈: “开个玩笑罢了,五哥我从不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嗯……赌坊去不去?去的话你借我点银子,嗯……五哥比较勤俭,银子都给你三叔置办文房四宝了。” 左凌泉叹了口气,直说道:“赌坊就不去了,我最近在栖凰谷住着,那里的师姐让我带点胭脂,五哥可知仙芝斋在哪儿?” 左云亭恍然,拍了拍胸口: “走,我带你过去。嗯……顺便给我也挑几件。” “五哥还用这个?” “怎么会呢,送我娘的。” “是吗?那肯定得我掏银子,入京的时候,还未曾给三婶儿带礼物,说来惭愧……” “一家人,不计较。” 两人闲聊间,来到了杏花街正中的三层高楼里。 高楼名为‘仙芝斋’,其中首饰珠宝、胭脂水粉、衣裙布匹应有尽有,买的都是夫人小姐用的物件,但顾客并不全是小姐夫人,过来给心仪之人挑选礼物的公子员外也不在少数。 左凌泉进入其中,抬眼就瞧见站在大厅里的老板娘,双眼直冒金光,就好似看到一块大肥肉似的,手上的客人都不顾,连忙跑了过来: “哎呦喂~什么风把五公子给吹来了?稀客稀客,快请进,这位是?” “我堂弟,外号青合财神,你可得招待好了。” “哎呦喂~双喜临门!快请进!” 身段儿富态的老板娘一拍手掌,就好似看见了两块肥肉,连忙把左凌泉带进了大厅旁的雅间就坐,茶水瓜子一应俱全。 左凌泉也没在意这些,在椅子上就坐后,便安静喝茶,让左云亭先挑东西。 只是,左凌泉还是低估了左云亭的不靠谱。 左云亭往椅子上一坐,被老板娘一番吹捧后,直接飘了,拿什么要什么,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桌子上就放了一大堆。 左凌泉银子多不假,给三婶儿买东西也不在乎这一点,但铺子伙计拿过来的东西,显然不是一个持家夫人该用的——什么花枝招展的珠钗、颜色很艳的胭脂,用在小姑娘身上都显得不合适,给勾栏窑姐儿还差不多。 左凌泉看了片刻后,放下茶杯,抬手打住左云亭的话语: “五哥,你确定这些东西,都是送三婶儿的?” 左云亭见好就收,打了个哈哈: “有点多哈?那就这些。你要买什么?” 左凌泉暗暗摇头,也没有多说,转而看向掌柜:“听说你们这有一种叫‘红花蜜’的胭脂?” 老板娘看得出谁是出钱的大爷,满眼笑意点头: “红花蜜是我仙芝斋的招牌,当今公主殿下都喜欢,公子要多少?” 左凌泉算了下人数,要了十来盒胭脂,虽说价钱有点贵,但和左云亭那挥金如土比起来,实惠多了。他让掌柜打包好送去府上,起身准备离开,只是走出雅间,瞧见有两个官家小姐,在大厅里挑选衣裙。 上次在栖凰谷,左凌泉和吴清婉切磋,不小心把吴清婉衣服划破。虽说吴清婉不介意,但吴清婉对左凌泉照拂有加,这份情左凌泉不可能不记,既然遇上了,便开口道: “你这可有质地上乘的裙子?” 老板娘巴不得左凌泉直接把铺子买了,连忙点头: “有,只要是女人用的东西,我们这儿都有,我带公子上去看看?” 左凌泉微微点头,回头看去,左云亭又遇上了熟人,正在攀谈,便没有打扰,直接和老板娘去了二楼。 二楼比一楼大厅安静许多,招待的人也都是女子,显然平日里有不少夫人小姐在这里挑选成衣、布料。 左凌泉来到一个宽大房间内,抬眼便瞧见墙壁上挂着不少衣裙,有上衣和裙子分开的,也有一体成型的连衣裙,无论款式、质地,在大丹朝恐怕都找不到能媲美的。 左凌泉眼光不差,对吴清婉的相貌三围有所了解,自然晓得穿什么样的裙子好看;他转了一圈儿后,挑了件云白色的连衣长裙,布料是南方四郡出产的云中锦,上有银丝勾勒的云纹,既不缺年轻姑娘的灵通,又带着成熟婉约的大气,很适合吴清婉这种摸不清年龄的女子。 “公子眼光是真好,这件裙子绣娘刚刚做出来,花了将近三个月的工夫,就这一件儿……” 左凌泉没兴趣听这些忽悠人的废话,选好裙子后,又看向周边。 老板娘连忙询问:“公子还要选什么?” 左凌泉上次划破的,可不止吴清婉的外裙,里面的衣裳也破了,要赔肯定赔全套。 虽然送内衣不太合适,但以左凌泉接触来看,吴清婉很有世外高人的风范,对世俗规矩不怎么讲究,他稍微犹豫,还是准备买一件儿赔给吴清婉。 不过大男人买这个,古往今来都不太好开口。 好在老板娘眼神极为毒辣,瞧见左凌泉有所迟疑,便明白了意思,眼中露出笑意: “公子是想买亵衣?还真是心疼女人。” 亵衣就是贴身衣物,肚兜是其中一种,带个‘亵’字是因为寻常百姓觉得不干净,一般很少有男人会买。 左凌泉倒是不计较这些,询问道: “有吗?” “有。” 老板娘连忙跑到房间侧面的柜台,从里面去了几个木盒子,打开后让左凌泉挑选。 左凌泉略微扫了眼,盒子里的亵衣,款式很保守,用料和外衣差不多,虽说贴身,但造型极为难看,看起来就好似一块布口袋。 左凌泉知晓这世道,大部分市井妇人都穿这种亵衣,但他实在看不上,问道: “嗯……有没有那种……就是那种……” 左凌泉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但老板娘常年做这门生意,岂会不明白意思,询问道: “骚一点的?” 骚?! 左凌泉一个趔趄,完全没想到老板娘能说出这种形容词。 这个形容词很贴切不假,但用在吴前辈身上,显然太过放肆无礼,好歹也是他半个丈母娘…… 左凌泉犹豫了下,认真纠正: “是好看点的,嗯……给比较成熟、端庄的女子穿,女性长辈。” 老板娘眨了眨眼睛,表情稍显古怪,暗道:给长辈买肚兜?男人买肚兜,不就是为了让女人穿给自己看…… 不过京城这地方,喜欢成熟女子的公子哥不在少数,特别是那种带点禁忌关系的。 成熟女人可不似小丫头那般口味淡,看来一般的骚还不行…… 老板娘暗暗点头,明白了左凌泉的‘意思’,不出片刻,便拿来了一个做工精美的荷包,递给左凌泉。 赔给吴清婉的东西,左凌泉并未触碰,只是让老板娘打开扫了眼,觉得做工不错后,便让老板娘拿了件新的,包好放进了白裙里…… 第三十一章 相逢即是有缘 “两位公子慢走,以后常来啊!” 不久后,左凌泉走出仙芝斋的大门,老板娘在门口笑眯眯欢送,买的一大堆东西,没法拿的都由伙计送去了左府。 左云亭出来一趟,刮了这么厚的油水,嘴角都快拉到了耳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折扇摇着,笑眯眯的道: “凌泉,你还想买什么,我带你过去。” 左凌泉已经买好了东西,不想再被当肥羊宰了,转了半天也想找个地方坐坐:“五哥喝酒吗?” “废话,不喝酒能叫男人,走,去哪儿?” 左凌泉转眼看了看,杏花街距离临河坊并不算远,转身朝着临河坊方向走去。 左云亭只是散漫懒惰,并非痴傻,选驸马那天,便晓得左凌泉和临河坊的一个酒娘认识,他爹还专门派人打点过临河坊的黑白两道,免得那酒娘出岔子,惹毛了脾气比较硬的左凌泉。 因此要去什么地方,左云亭心知肚明,也是看破不说破。 兄弟两个在街上走了约莫两刻钟,便进入了临河坊的坊门。 左云亭身为三品侍郎的嫡出子,在京城算是顶流的公子,平日里不会来三教九流混杂的临河码头,此时走走看看,还颇有兴致。 左凌泉缓步行进,来到临河小街之上,抬眼便看到了在酒肆里转悠的汤静煣。只是他还没走到附近,旁边的左云亭,就一惊一乍地来了句: “呦呵!凌泉,你看那个江湖人,骑着头驴子,这扮相着实少见。” 左凌泉顺着折扇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小街河岸上,站着一个头戴斗笠、腰悬佩剑的人,左手放在腰后,右手牵着一头黑驴,正眺望着沿河两岸的景色。 临河坊三教九流混杂,江湖人不少,这打扮太过常见,左凌泉方才还真没注意到。 彼此距离不远,随着左云亭开口,那边的江湖人好像听到了声音,转眼看向这边。 左云亭方才的轻佻言语有些无礼,左凌泉见此抱拳道: “方才出言冒犯,还请阁下见谅。” 左云亭出身官宦之家,自然懂礼数,方才只是以为对方听不到罢了,他见状也有模有样地抱拳: “得罪得罪,阁下这一看就是高人,我方才也是好奇。” 江湖人身着灰色麻衣,看起来暮气沉沉,他望了左凌泉一眼后,声音沙哑道: “遇见便是缘分,行走江湖不计较这些。” 左凌泉爽朗一笑,抬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转身进入酒肆。 只是旁边的左云亭,天生外向自来熟,还真就对那驴子感兴趣,走到跟前好奇打量: “老壮士,你这行走江湖骑着头驴子,真跑得动?” 江湖客笑了下:“路走不完,迟早都有停下来的一天,快点慢点,没什么区别。” 左云亭琢磨了下,觉得这是屁话,摇头道: “这能一样?走得快肯定跑得远些,不然花大价钱养马作甚?都养驴了。” 左凌泉站在酒肆门外,觉得这俩聊天还挺有意思,便开口道: “阁下要不进来坐下说?我请客,算是为方才的言行赔不是。” 江湖客兴许是闲着无聊,并未拒绝,把驴子留在原地,和左云亭一起进入了酒肆。 汤静煣自然看到左凌泉过来了,表情有些古怪,悄悄走到跟前,拉了拉左凌泉的袖子。 左凌泉见状,跟着汤静煣走到了酒肆里侧的布帘后面,疑惑道: “汤姐,怎么了?” 汤静煣皱着眉儿,眼神示意外面: “小左,刚才那个老头,古怪得很。早上忽然骑着驴跑过来,坐在酒肆里喝酒,时不时打量我一眼……” 左凌泉微微一愣,他没感觉那江湖客像个老色胚,蹙眉道: “目光不正?” “也不是,言行举止都很正派,和你差不多,但眼神儿没你这么柔,感觉怪渗人的。好不容易把他熬走,你又把他给招进来了……算了算了,来者是客,你多注意些就是了。” 左凌泉微微点头,不再多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汤静煣,便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汤静煣想着事情,下意识抬手接过,等左凌泉走了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去,竟然是一盒装饰精美的胭脂。 ?! 汤静煣目光一凝,胡思乱想刹那间烟消云散,她急忙抬起头来,想开口说什么,可瞧见左凌泉已经出去了,又连忙止住话语,有些羞急的跺了跺脚,也不知想到了哪里…… ------ 河畔小街酒香扑鼻,市井嘈杂不绝于耳。 靠窗的小酒桌旁,江湖客取下斗笠放在桌上,露出一头束起的花白长发,整个人看起来虽然暮气沉沉,一双带着鱼尾纹的丹凤眼,却如月下寒潭般深邃清澈,一看便是个走了很多路的过来人。 左凌泉从布帘后出来,拿着一壶温好的酒放在桌上,在对面坐下,含笑询问: “阁下怎么称呼?” 江湖客神色平静,沙哑开口: “叫我老陆就好,两位小友,怎么称呼?” 左云亭坐在二人之间,可能是被酒香勾起了馋虫,拿起酒壶给三人都倒了一碗,笑呵呵道: “我叫左云亭,这是我堂弟凌泉,在京城并称‘左氏双雄’。看陆老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刚到京城?” 左凌泉听了汤静煣的言语,对这个自然在乎,抬眼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可惜,老陆脸上根本没有表情,始终带着平淡微笑,端起酒碗抿了口后,才道: “外面来的,早上刚到。” 大丹朝很封闭,只有北方一个关口,所以‘外面’在大丹朝一般都指北方。 左云亭端着酒碗,有些好奇地询问: “北崖郡?” “还要外面些。” 左凌泉闻言心中稍显意外,从北崖郡再往北走,可就是关外了。 大丹朝地势封闭但自给自足,外来人只有些许商客,一个江湖人从关外跑到京城来,实在太过罕见。 左凌泉暗暗思索了下,询问道: “陆老是修行中人?” 老陆晃荡着酒碗,看向左凌泉: “小友觉得我像?” 左凌泉思索了下——修行中人常年修身养性,只要稍微有点修为,看起来都会不同,主要体现在精气神上面,最直观的例子就是吴清婉,和姜怡她娘平辈,看起来却比豆蔻之龄的小姑娘还水嫩。 而面前的老伯,暮气沉沉和半只脚快要入土似的,实在没有修行中人的卖相,即便真是修行中人,估计也是修为不高,又大限将近那种…… 左凌泉心中如此想着,还没来得及回应,旁边的左云亭,倒是笑呵呵先开了口: “像,就陆老这扮相,一看就是那种大隐隐于市的绝顶高手,嗯……在修行中人里面,应该叫‘仙门老怪’‘仙家老祖’,我听说书先生讲过。要是正经江湖人的话,谁会牵着头驴到处跑,也就高人会干这种沽名钓誉的事儿,是老陆?哈哈哈……” 说完,还抬手在老陆肩膀上用力拍了下…… 第三十二章 哥多给你烧点纸 左凌泉被五哥的话逗得直摇头。 老陆也被逗笑了,端着酒碗,颇为赞许地道: “小友好眼力,马屁还拍得行云流水,这要是在外面,有大出息。” 左凌泉闻言一愣,端起酒碗敬了下:“陆老还真是修行中人?” 老陆平端酒碗回敬:“修行过一段时间,不过已经放下了,路太长,走不完。” “哦?” 左凌泉认真观察几眼,自是没看出什么特别,便直接问道: “陆老有多高的修为?” 老陆晃荡着酒碗,顿了片刻,才唏嘘一笑: “路走了不少,境界没多高,曾经到过炼气五重。” 左凌泉对此倒也没怀疑,毕竟他一重都没有,是真是假也看不出来。 左云亭对修行一知半解聊,询问道: “老陆,你说你是关外之人,跑大丹京城来作甚?莫不是我们这还有啥好东西来寻宝的?” 老陆笑了下,暗道还真是如此,不过不是寻宝,而是寻人。 老陆炼了一辈子剑,都未曾领悟到专属于自己的‘剑一’;剑一并非单指某一个招式,而是剑客习剑一生的总结,是‘大道至简’,是自己所行之道走到极致的象征。 没能悟出剑一,就代表自己的剑道走偏了,或者尚未走到顶端,这对从山村穷小子一步步爬起来的老陆来说,是死不瞑目的遗憾和不甘。 所以老陆想来看看,能悟出这一剑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还能观他人之道,给自己带来些许感悟。 早上转遍了栖凰谷,他把每个人都瞧了一遍,所有人中,也就左凌泉算得上少有的好苗子。 但左凌泉年纪太小,不大可能这么小就把自身剑道走到极致,其他条件也相差太大,所以便到附近的城镇里接着找。 走到这里后,他觉得周边有点古怪,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古怪,就又遇上了这兄弟俩。 这些事情太玄乎,自是不好对两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讲。老陆想了想回应道 “以前路走得多,却光顾着修行,没注意过外面这山、手里这酒,如今年纪大了,想在入土之前,多走走看看。” 左凌泉在栖凰谷,听过很多入门修行半辈子,最后心灰意冷回老家的事情,对老陆的话倒是理解: “修行无非是想活得长些、看得多些。最后即便没求得长生,只要走过看过,那也不算白走一趟。” 老陆挺满意这话:“小友心气不错,修行本就是如此,没几个人能真得长生,急于求成,反而事事不成。你抱着这种想法,日后修行路上,会少很多磨难。” 左凌泉略显意外:“陆老怎么知道我是修行中人?” 老陆抬了抬眼皮:“正常人谁会聊这些修行感悟?你看你哥聊了吗?” “……” 左凌泉哑口无言。 左云亭则是哈哈大笑,端起酒碗和老陆碰了下: “陆老眼力也不差啊。我这堂弟,最是痴迷修行,为了长生大道,连貌美如花的公主都能不搭理,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不然指不定现在都跑大燕去了。” 老陆听见这话,眼底稍显疑惑,扫了左凌泉一眼: “看小友这面相,不是愚笨之人,何来不能入门一说?” 左凌泉说起这个就有点无奈:“幼年高人摸骨,说是经脉不通,没法修行,至今也没踏进门槛,其实还算不上修行中人。” 修行中人都知道‘藏锋’以求自保,老陆也不确定左凌泉此言真假,没犯‘交浅言深’的忌讳,只是摇头一笑: “天地最是公正,没有生下来就不给机会的。炼不出真气,就先把身体底子打好,常言‘天道酬勤’,指不定哪天灵光一闪就会了。想修行就得有耐心,急不来。” 左凌泉本就是这般想法,抬起酒碗道: “那就借陆老吉言了。” 两少一老,就这么坐在酒肆里闲聊了半天。 左凌泉最初还有怀疑,但聊到最后,发现老陆也就是个性格随和的老人家,不像心怀叵测之辈,戒心也放了下来。 而左云亭天生自来熟,比左凌泉会唠嗑,两碗酒下肚便有点飘了,勾着老陆肩膀称兄道弟各种瞎扯,最后还非得骑人家驴子。 老陆也是有兴致,站在旁边打量,还不时和看戏的街坊百姓一起笑上两声。 这种场合,左凌泉实在不好挤进去一起凑热闹,站在窗口旁观。 只是他还没看上几眼,背后就有点发毛,好像有一道冷冷的目光盯着他。 ? 左凌泉回过头来,却见后屋门口的布帘外,汤静煣双臂环着鼓囊囊的胸脯,板着小脸,一副‘你有朋友在,我就不骂你了’的管家婆模样。 左凌泉放下酒碗来到了汤静煣面前,奇怪道: “汤姐,怎么了?” 汤静煣压着眼底的莫名情绪,做出一副很不满的模样,摊开手掌: “你这是什么意思?” 左凌泉看了看掌心包装精美的胭脂盒,勾起嘴角道: “送汤姐的,喜欢吗?” 喜欢吗? 你还真问得出口! 我喜欢归喜欢,胭脂是你能送的? 汤静煣眉梢紧蹙,酝酿了下话语,才沉声道: “左凌泉,姐姐我可给你打声招呼,你在我这喝酒,我招待你是本分。我可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别以为自己长得俊、家世好、人品好、会来事儿,就能乱来!要不是看在你年纪小的份儿上,我早就把你打出去了,小马拉大车,你不嫌害臊啊?……”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左凌泉表情平静,认真听完后,才摇头解释: “汤姐别瞎说,我什么为人你还不知道?方才去仙芝斋给公主和栖凰谷的师姐胭脂,买了十几盒,刚好过来喝酒,便给汤姐也带了一盒,没其他意思。汤姐要是觉得不妥……” 左凌泉伸出手,想把胭脂盒拿回来。 汤静煣只是不敢要,可没说不喜欢,连长公主都在用的胭脂,京城哪个女子不喜欢? 听见左凌泉的解释,汤静煣连忙把手掌合上,让他抓了个空,脸上却依旧做出审视模样: “你此言当真?不是专门给姐姐我买的?”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目露疑惑: “我为什么要专门给汤姐买?难不成汤姐还以为我图谋不轨?” 不是吗? 汤静煣眸子眨了两下,觉得左凌泉说的是实话,心里竟然有点莫名的挫败感。不过她表情还是缓和下来,轻轻哼了声,拿起胭脂盒打量: “看在你好意的份儿,姐姐我就不计较收下了。不过我还是要叮嘱你一句,胭脂、簪子、梳子这些东西,轻易不能送女儿家,那是示好的意思,让人误会怎么办?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左凌泉点头一笑,又抬起手来: “汤姐觉得不合适,那我就不能送,还是拿回去,免得汤姐误会。” “诶诶……” 汤静煣连忙把手放在腰后护住胭脂盒,瞪着眼生怕被抢,还理直气壮地道: “小左,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送出手的东西能往回要的?传出去你名声不就坏了?” 左凌泉知道汤静煣喜欢,故意逗她玩罢了,抬手又抢了两下,把汤静煣追得原地转圈圈。 不曾想刚闹两下,外面就传来一声: “咳咳——” 酒肆里没其他客人,汤静煣才敢和左凌泉说胭脂的事儿,听见咳嗽声,汤静煣还以为有客人来了,连忙又转了一圈儿,做出找东西的模样。 左凌泉背对门口,闻声回头打量。 但这一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高挑身影,左凌泉便愣了下。 酒肆外面,老陆依旧在看傻子骑驴。 骑在驴上的左云亭,不知什么时候酒醒了,双手捂着嘴一副见鬼了的模样,小心翼翼往街道远处移动,还给酒肆里的堂弟,投来一个‘哥多给你烧点纸’的眼神…… ------ 欠债(8328+) 第三十三章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正午时分,早朝会刚散去不久。 姜怡如往常一样回到福延宫,准备休息用膳,之后去御书房批折子。 只是饭刚吃到一半,一只鸟儿忽然落在了窗台上,扇着翅膀叽叽喳喳,鸟腿上还绑着一只竹筒。 京城距离栖凰谷三十里,并不远,但姜怡近些年帮忙处理朝政,忙得不可开交,极少有时间回去。 姜怡自六岁起便跟着吴清婉修行,对亦师亦母的吴清婉,感情不可谓不深,离开栖凰谷后,也经常用飞鸽传书的方式拉家常。 瞧见熟悉的小鸟,姜怡知道吴清婉来信了,放下筷子起身,取出纸条看了眼,上面只写着左凌泉回城里了,再无其他内容。 姜怡稍显疑惑,不过很快,便明白了吴清婉的意思——小姨肯定是操心她的婚事,才在左凌泉回来时,提前告知她一声,免得左凌泉进不了皇宫,她又公务繁忙,两个人没法增进感情。 我又不喜欢他,又没正事儿,见那厮作甚…… 姜怡收起纸条,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继续吃饭。 可是吃了两口,就开始回想在临河坊被打、还有吵架没吵过的事儿。 这一想,自然越想越气,饭都吃不下了。 姜怡放下筷子,独自沉默良久,还是开口询问: “冷竹,左凌泉回了城,现在在哪儿?” “我这就去打听。” 宫女冷竹闻声连忙跑了下去。 整个京城都是姜怡的,遍地眼线,左凌泉又没隐藏行踪,找起来自然容易。 过了约莫两刻钟,冷竹便跑了回来,瓜子脸上带着些古怪,开口道: “禀公主,下面人说,左公子半个时辰前去了仙芝斋,好像是一掷千金,买了那里的招牌胭脂‘红花蜜’。公主,左公子怎么知道你最喜欢红花蜜?” ? 姜怡抬起眼帘,脸蛋儿上全是意外,方才心里的记仇,不知为何也在不经意间消散了些。 她抿了抿嘴唇,想了下才轻哼道: “肯定是小姨告诉他的,哼,一个大男人跑去买胭脂,成何体统。” 冷竹自幼陪伴姜怡,些许心思还是看得出来,眉眼弯弯笑道: “左公子也是好意吗,再者,给女子买胭脂有什么,那说明心里在乎,京城那个世家公子没给心怡之人买过,公主说是?” 姜怡表情冷冷的,也不知在想什么,稍许又问道: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和左云亭一起,去了临河坊,现在应该还在那边。” 姜怡有些嫌弃地道:“他怎么和那不学无术的混在一起?” “那是他哥。” “哦,也是。” 姜怡才想起这个,抬手揉了揉额头,改口道: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丘之貉,哼……你先下去,我乏了,睡会儿,折子晚上再批。” 冷竹用吹弹可破的臀儿,都能猜到公主要做什么,也不说破,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姜怡待宫女退下后,起身来到寝殿,准备换身衣裳,按照小姨的意思出宫看看,不过想到胭脂的事儿,又有点犹豫——左凌泉既然买了胭脂,那肯定要送她,她虽然不喜欢左凌泉,但她亲手点的驸马,不收的话好像不太好,还可能被小姨唠叨;收的话,又显得关系太近了,容易被那厮得寸进尺…… 姜怡犹豫片刻,觉得还是折中一下,她也送个东西给左凌泉,这样双方就扯平了,谁也不欠谁,也能避免小姨唠叨。 念及此处,姜怡觉得可行,转身来到侧殿,打开了墙壁上的暗门。 暗门后面是一个宽大石室,里面摆着很多案台,上面陈列着各种修行相关的奇巧物件——法器、符箓、丹药、书册等等,还有一大堆放在箱子里的白玉铢。 大丹朝虽说物资贫瘠,但好歹也是一个王朝,和大燕通商百年,再穷也有些家底。 不过世代积累的好东西,大半给了栖凰谷,余下放在国库以备不时之需,姜怡贵为摄政公主也不能乱动,石室里的这些,都是她这几年想办法搜罗来的。 姜怡来到石室的里侧,取来一个鹿皮制成的符夹,打开案台上的小木箱。 木箱质地精良,上方刻有盘龙徽章,里面整整齐齐罗列着十张白色符箓。 大丹朝的修士,九成是栖凰谷的徒子徒孙,栖凰谷又只从惊露台学来了剑术,因此整个大丹朝都没几个会画符炼丹的,即便有也没材料,品阶更是也低得可怜。 而箱子里的一套符箓,是南方九宗之一伏龙山所制的‘无忧符’。 无忧符是中品符箓,用自身真气激发后,会受用符之人真气牵引,自行环绕周身;遇到袭击自行炸开,以气浪冲击周边,炼气六重以下的修士基本破不了防,破防也能必然削减破坏力、拉开距离;只要带一张基本上性命无忧,名字也由此而来。 哪怕是在地域广阔的大燕王朝,修行中人提到南方九宗出产的东西,印象就两字,一个是好,第二个是贵。 箱子里的十张符箓,在外面的仙家集市购买,价格是十枚白玉铢。 十枚白玉铢听起来不多,但一枚白玉铢,如果找到地方兑换,均价约莫百两纹银。一两银子在大丹朝,能买一百二十斤米,一百两就是一万两千斤,十枚白玉铢就是十二万斤大米,够五百人吃一年。 而且,银子多半换不到白玉铢,十枚白玉铢的价格,寻常散修和小宗门也抢不到,都被各大宗门预定了,能流出来的寥寥无几,价格自然也会翻番。 姜怡这一箱‘无忧符’,还是她小时候入栖凰谷,父皇母后太疼爱她,才想办法给她弄来的,有多珍贵不言而喻。 姜怡看着木箱,稍微犹豫了下,从里面取了一张,想想又觉得太小气,不符合她长公主的气度,最后还是拿了三张,放在符夹之内,又从箱子里拿了三枚白玉铢放入其中…… ———— 片刻后。 皇城外的宽阔长街上,姜怡身着黑色公子袍,骑乘骏马朝水门行去,很快来到了位于城角的临河坊。 穿过坊门,姜怡直接来到了上次被打的地方,然后在周边开始寻找。 汤家酒肆就在码头附近,姜怡走了没几步,便瞧见京城有名的大聪明,骑着头黑色小毛驴在街上闲逛,旁边还跟着个江湖打扮的糟老头子。 姜怡眼神微沉,都懒得骂左云亭这未来堂哥,翻身下马,徒步走到了小酒肆外。 姜怡知道汤静煣是这家酒肆的老板娘,不过上次左凌泉自证了清白,而且大白天过来,还带着左云亭,怎么看也不像是来找相好私会,她心里也没多想。 可姜怡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刚走到窗口,就瞧见一个衣冠楚楚的俊美公子,站在酒肆的角落,面前是个巧笑嫣然的女子。 女子虽然珠钗布裙,但身上简朴干净,脸颊白皙眉眼动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女人的韵味,特别是鼓囊囊的衣襟和好生养的腰下,看得女人都能眼红。 狐媚子…… 姜怡眉头一皱,不知道脑海中为什么会闪过这个词,她眼神微沉,走到门前轻咳了两声。 酒肆里,和左凌泉打闹的汤静煣抬起头来,本以为来的是个身着黑色袍子的俊美公子,不过往下一扫,便发现了那颇具规模的衣襟。 好俊的姑娘,怎么穿着男人衣裳…… 汤静煣暗暗嘀咕了一句,还以为是来喝酒的客人,连忙和气招呼道: “客官进来坐,方才忙着没注意,倒是把客官怠慢了。” 说话间,汤静煣把胭脂盒放进了怀里,转身去取温好的酒水。 姜怡目光如炬,自是瞧见了胭脂盒,也认出了是哪一款胭脂,眼神顿时一呆——我的天!他怎么敢?这不是给我买的吗?那我现在过来,岂不是显得和傻子一样? 姜怡瞪着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抬手想去摸腰间的佩剑,可方才过来的时候,为了显得淑女些,剑挂在马侧,根本没拿。 左凌泉回过头来,瞧见站在门口的姜怡,微愣了下后便恢复如常,含笑道: “龙兄,你怎么来了?” 姜怡恨不得一脚踹死左凌泉,但在外人面前,她还是得保持气度仪表,只是冷冷道: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左凌泉尚未接话,取酒的汤静煣便脚步一顿,又扫了姜怡一眼,询问道: “左公子,这是你朋友?” 姜怡吸了口气,余光注意着汤静煣,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攀比心理,下意识挺起胸脯,抬步走进酒肆: “不是朋友,认识罢了。” 女人心思本就细腻,汤静煣更是如此,光从一个挺胸的动作,就看出这个女人和左凌泉关系不一般。 汤静煣可不觉得当朝长公主,会孤零零到市井间遛弯,还醋海翻波把她当成狐媚子。只当是左凌泉以前的红颜知己,她目光稍显古怪,取了壶酒放在桌上后,便拿着一叠瓜子,坐在旁边看起了戏。 左凌泉来到姜怡跟前,偏头打量一眼: “龙兄,你心情好像不太好,怎么了?” 你说呢?姜怡在酒桌旁坐下,皱着眉不悦道: “左公子在起云台,表现可谓刚正不阿,没想到我刚来,就瞧见……” 说着瞥了眼坐在远处嗑瓜子的汤静煣——这个老女人,被抓个现行还这么嚣张,真是欺人太甚…… 汤静煣瞧见姜怡的眼神儿,便明白她在想啥,大大方方地调侃道: “姑娘,我和左公子可没什么,你别乱吃飞醋。” 吃醋?! 姜怡脸色微沉,不满道: “我什么吃醋?你这妇人怎么口无遮拦?” “嘿——妇人?你比我小几岁啊?这么大姑娘话都不会说?” “你说谁不会说话?” “小左你看看,她凶起我来了!脾气这么差,你怎么和她认识的?” “你……” 两句话的工夫,酒肆炸了。 左凌泉话都插不上,只得挡在两人之间遮蔽视线: “怎么吵起来了。龙兄,我们出去聊聊。汤姐,承蒙款待,我先走了。” 汤静煣不太喜欢那脾气贼冲的女子,都不带送的,起身走向后屋,摆了摆手: “以后常来,这位姑娘就免了,姐姐我这小店容不下。” “你以为我想来不成?” 左凌泉连忙抬手,示意姜怡往出走: “好啦好啦,周围都是街坊邻居,有什么可吵的。” 姜怡胸脯起伏不定,抬起靴子就在左凌泉脚上踩了下,转头脚步很沉地走了出去。 左凌泉收脚很快,没被踩到,回头和汤静煣告别后,跟着出了门。 第三十四章 谁家醋坛子翻了 临河坊内行人如织,原本在小街上骑驴的左云亭,早已经不知逃到了哪里。 姜怡出了酒肆,快步从马侧取下佩剑,转身就拐入了街边的小巷子。 天上春日悠悠,小巷轻风徐徐。 姜怡走到四下无人之处,拔出长剑,回身指向跟随在身后的左凌泉。 只是刚刚转身,就瞧见左凌泉把手伸了过来,手心躺着一个胭脂盒子。 ? 姜怡稍显意外,愣了片刻,才重新眼神微冷: “你准备得倒是周全,还知道一碗水端平,你把本宫当什么人?” 左凌泉已经成了未来的驸马,理所当然回答: “当未婚妻啊。” 姜怡被这句话怼得哑口无言,想反驳两句,但左凌泉说的又是实话——左凌泉本来就是她亲自选的驸马,不把她当未婚妻当什么? 姜怡表情变幻莫测,憋得十分难受,半晌才憋出一句: “哼——,既然知道,你为何还在外面勾三搭四?你真当本宫不存在不成?” 左凌泉神色风轻云淡:“什么勾三搭四,公主言重了,我上次都说了,和汤姐没有私情。” “没有私情,你送人家胭脂?送的还是和本宫同款,你当本宫没看见?” “我今天买了十几盒胭脂,不光是汤姐,栖凰谷的师姐们,还有吴前辈,只要是我在京城认识的女子,我都给买了一盒。送胭脂就是有私情的话,难不成我和吴前辈也不清不楚?” 姜怡眉儿微皱,倒是想起以前在栖凰谷,因为她是公主财大气粗,每次买胭脂,师姐师妹都闹着让她给带一盒的事儿。 这么说来,他好像没骗人…… 姜怡手中的剑缓缓放下,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把剑重新抬起: “你送栖凰谷的师姐妹也罢,为何要送那个女人?市井百姓最讲究这个,只有男子心怡对方,才会送胭脂,女子也只有喜欢才会收下……” “我给所有人都买了一盒,又不是别有用心,朋友之间礼尚往来罢了,为何不能收?” “别人可以,她就是不能收,你上次还和她传出过流言……” “公主殿下莫不是吃醋了?” ?? 姜怡神色一震,瞪着左凌泉: “谁吃醋?我会吃你的醋?你以为本宫是你什么人?” “未婚妻。” “……” 得,话题又回到原点。 左凌泉微微偏头,把胭脂递给姜怡: “公主吃醋,我和汤姐也没啥,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姜怡微微蹙眉,略一回想,发现自己今天的言行,好像是有点不对劲。她肯定不会吃醋,也不该吃醋,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左凌泉身为驸马,却在外面沾花惹草,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又骗她,所以她才生气。 姜怡捋清楚头绪后,把剑慢慢放下来,静气凝神,开口道: “本宫选你当驸马,只是因为你最合适,你别以为本宫会吃醋。我上次在起云台便都说了,你有相好接回来当妾侍即可,你坦陈相告,本宫能包容,但你若是瞒着我骗我,哼……” “那行,我以后要是有相好,第一时间告诉公主。” “嗯?” 姜怡放下的剑又抬了起来。 左凌泉微微摊开手: “嗯?” “……” 姜怡抿了抿嘴,咬牙道:“本宫是说上次,汤静煣!” “哦。” 左凌泉微微点头:“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你? 姜怡觉得不大对,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天坑。 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强调不是明说自己吃醋,但要是不强调,这厮真得顺水推舟,她岂不是还得和那个狐媚子躺一个被窝被欺负? 姜怡心中急急思索了下,觉得还是得委婉暗示下,她收起长剑,换成了长公主的威严模样,严肃道: “明白就好,只要你安分守己、洁身自好,记住驸马的本分,本宫自是不会亏待你。” 说完之后,姜怡抬手拿过了胭脂: “这次既然买了,那我就收下了,免得你心生不满,觉得本宫看不起你。” 左凌泉瞧着姜怡一个人唱独角戏,心里觉得好笑,收手沿着巷道行走:“公主不嫌弃就好。这些天在栖凰谷,国师的事儿没查到头绪,等有消息第一时间告知公主。” 姜怡提着长剑,想聊正经事儿,但根本没心思聊这些。她握着手中的胭脂,犹豫了下,还是从腰后取出鹿皮夹,丢给左凌泉: “你记着正事儿就好,本宫行事向来公正,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赏你的。” 左凌泉接过鹿皮制成的皮夹,打开瞧了眼,脚步便是一顿: “这是符箓?也太贵重了些。” “只要你老实本分,这点算什么。” 姜怡瞧见向来风轻云淡的左凌泉,露出惊喜的眼神,心里有点小得意,不过得意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如同上位者看待晚辈般,询问道: “在栖凰谷感觉如何,修炼方面有头绪没?” 左凌泉知道几张符箓的贵重,合上皮夹后收进怀里,微笑道: “还在尝试。公主最近如何,看你火气好像有点大。” 姜怡出门时还没火气,但过来就有了,她斜了左凌泉一眼: “本宫火气大,还不是因为你。只要是个正常女子,哪怕没有半点情谊,看到名义上的未婚夫,跑去送其他女人胭脂,你觉得她会欢天喜地?本宫送其他男人东西,你会心平气和?” 左凌泉负手行走,抬起头来抽了抽鼻子: “公主,你闻到什么没?” “嗯?” 姜怡眉头一皱,还真傻乎乎的闻了几下,除了一巷春风什么都没闻到,蹙眉询问: “什么?” “没什么,好像是哪家醋坛子翻了。” “你!” 姜怡顿住脚步,觉得和左凌泉就没法心平气和的聊天,她懒得再说,转身就跃上了院墙,几个起落不见了踪迹。 左凌泉目送姜怡远去后,心满意足,走出小巷,找起了失踪好久的五哥…… -------- 转眼已是下午,杏花街上笙歌不断,沿街青楼妓坊内欢笑如潮,随处可见凭栏招邀的妖艳女子。 富家公子扎堆的街面上,左云亭牵着黑色小毛驴行走,酒意早已经清醒,举止也稳重了些,认真四处介绍: “老陆啊,这里就是杏花街,东华城最值得游乐的地方,比那些个山啊、水啊有意思多了,酒更是不错……” 戴着斗笠的老陆,负手缓步走在身侧,目光并未放在周边世俗女子身上,只是观赏着黄昏时分的街景。 走出一截后,老陆回过头来,看向后方: “你那堂弟,走丢了?” 左云亭轻声长叹,面容唏嘘: “如果不出意外,我堂弟恐怕已经入土为安。那可是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年纪轻轻便遭逢此劫,我这当哥的,心中实在抑郁难消。走,咱们在找个地方喝两盅,一起缅怀一下。” 说完就拉着老陆往青楼大门走。 老陆看尽人生百态,知道左凌泉遇上了啥大劫,不过对于去青楼缅怀酒友,他自然摇了摇头。 左云亭也是心细之人,察觉之后,关切询问: “老陆,你是不是不行?” 面对这个灵魂拷问,老陆沉默了下,还是和所有男人一样否认: “老了,看淡了。” 左云亭啧了啧嘴,凑近几分小声道: “不行也没事儿,就凭咱俩这关系,我不会笑话你。再者这是清场,喝酒听曲儿的大雅之地,又不做皮肉生意,也用不上。你不是走累了想停下来看看吗?这地方能不回味一下?” 盛情难却,老陆见此,倒也不再拒绝,不过往里走的时候,还是拉了拉斗笠。 这个举动,可能也是怕被某个神通广大的道友,不小心瞧见…… 第三十五章 福祸相依 东华城沿江而建,作为一国都城,又是南北交通枢纽,白鹿江航道昼夜不息,时时刻刻都有船只进入临河坊的水门。 月上枝头,码头小街的汤家酒肆里,几个熟客推杯换盏,汤静煣日复一日地在其中兜兜转转,没人注意到,一艘小商船,无声无息地飘过了门外的宽阔河道。 商船不算大,但吃水很深,上面无灯无火,用麻布遮盖了整个船舱,看起来是满载着货物。 船尾站了个身披蓑衣的船公,手持竹篙,将船驶向了京城深处。 东华城内河道四通八达,能抵达任何一座坊市。 商船在河道内前行很久,最终来到最繁华的长宁坊,在僻静处停靠了下来。 夜色幽幽,远处杏花街的青楼酒肆里,隐隐传来推杯换盏的欢声笑语。 身披蓑衣的船公放下竹篙,走到船首盘坐,安静等待了片刻,一辆小马车便在岸边停了下来。 马车上的车夫,腰间佩刀,下车后便开始在周边巡视。 车厢内,户部尚书王峥,弓腰走了出来,身上穿的是寻常员外袍,下车先是在周边看了两眼,才快步走下河畔阶梯,来到了商船上,在麻布遮盖的船舱上打量: “赵泽,这次是什么东西?” “金毛吼。” 船公打扮的赵泽,腰间插着根笛子,面容普普通通,看起来四十上下,皮肤极好,和栖凰谷内常年炼气修身的修士如出一辙。他走到船舱外,抬手拍了拍: “这玩意不是一般的厉害,吼声如雷、爪能碎石,寻常修行中人都招架不住,虎骨还有壮阳奇效……” 王峥负手而立,略显不满: “你哪次不是这么说?上次那什么‘四脚土龙’,你说百八十人拦不住,结果在临河坊大闹一场,就死了个小捕快,第二天我等在朝堂上提及,长公主轻描淡写就给揭了过去。” “毕竟是畜生,不通灵性,被人弄死很正常。这只厉害些,前面那条街人又多,发起疯来,咬死几十号人想来问题不大。” “别‘想来’,要万无一失。京城不出大事,烈王和宗氏便不会弹劾长公主和栖凰谷;公主不还政,李相如何掌权?栖凰谷没压力,你们如何摸清国师的虚实?如何把栖凰谷的牌子换成‘百圣谷’?” “王大人息怒,我等不也在想办法。你们国师岳平阳,好歹也是灵谷六重的老祖,比我们天尊道行还高,不知其境况,我等哪里敢肆无忌惮地暗中运作。万一岳平阳突然冒了出来,天尊可以拍屁股走人,我们这些徒子徒孙全得身死道消,这事儿急不来。” 王峥轻哼一声,倒也没反驳。 赵泽思索了下,看向远处的皇城: “王大人,你们逼着长公主选驸马,结果如何了?” “驸马是选了,不过还政于小皇帝,长公主必然会拖一段时间。” “那就好,只要李相掌权,岳平阳又如我等所想的那般修为受损,我们天尊入主栖凰谷,就毫无阻碍了。” “说得倒是简单,京城不出大事儿,我等如何逼国师现身?相爷千辛万苦给你们开路,把这些畜生运进京城,可不是让你们给朝廷进贡天材地宝的……” 王峥说到这里,又看向船舱: “对了,这金毛吼真能壮阳?” 赵泽咧嘴一笑:“别名‘金枪吼’,出了名的霸道,用来泡酒,八十岁的老头都能再起雄风。” “那行,待会缉捕司斩杀了,弄些过来,嗯……孝敬给李相。李相年纪大了,有时候力不从心很,正常……” “明白。” 赵泽心领神会,转身就要去掀开遮盖船舱的油布。 王峥正想离去,不过又想起了什么,抬手道: “等等。这次选驸马,本想在公主身边插个眼线,结果公主选了个外人,李相一直催促我想办法换成自己人,这事儿有点难办。” 赵泽听见这话,便明白了意思: “王大人是想让我等出手摆平此事?这个简单,姓名住处告知我即可,保准消失得干干净净。” 王峥露出一副看白痴的眼神: “你们这些修行中人,做事都直肠子。公主刚选的驸马,死得不明不白,公主必然会警觉,若是以此为由,不查清驸马死因不还政,岂不坏了大事?” 赵泽想了想,又看向船舱:“要不把这金毛吼,放那驸马家里面?死于横祸,你们公主总找不到借口?” 王峥抬手摸了摸胡子,觉得这法子不错,他斟酌了下: “这次就算了,放人家里太突兀,也不一定弄得死。我回去注意着,等有机会再通知你。” “那行,王大人慢走。” 赵泽目送马车离去后,解开了遮挡船舱的麻布。 麻布下是一个大铁笼,里面隐隐显出一只巨兽的轮廓。 赵泽左右看了看,取出腰间玉笛;清幽笛音传出,与街上的笙歌汇在一起,不过片刻,沉睡巨兽,便睁开了猩红双瞳…… ----- 残云遮月。 杏花街上花灯满楼,莺声燕语彻夜不休。 青楼之中,暮气沉沉的老陆,目光停留在手中酒杯里。 杯中残酒,倒影出婀娜多姿的舞姬;琴箫鼓瑟,在耳边谱出一曲人间极乐。 老陆曾经看遍仙家风景,对这些场景早已忘却,此时重新体会一遍,并未体会到年轻时乐趣,反而让心中风烛残年的萧索,加深了几分。 人都年轻过,老陆也一样。 老陆本是农家少年郎,偶然在深山撞见仙人渡劫,知晓世上有仙。回到家未曾和父母道别,便带着一根行山杖和一腔热血,踏上了漫漫修行路。 路很难走,兜兜转转十余载,才找到了一座能入门的仙山。 入外门,挑水扫地、做饭淘米…… 一本炼气法决,从一腔热血,炼到白发苍颜。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寿元将尽之前,摸到了一丝长生的契机;之后,便是意气风发的百年。 杀人夺宝、皇城问剑、四海擒妖、遨游九天…… 他把一个修士能经历的事儿都经历了一遍,可最后才发现,他终究是人,还是没修成仙。 再次走到大限的尽头,他回首往昔,忽然发现,来的路上,错过了很多东西。 老娘临死前,依旧望向村口的眼神,和道侣‘携手同行’的约定…… 以前他觉得自己生而为仙,一人一剑足矣,当断绝红尘。 行将就木却发现,他只不过是一个孤独终老的可怜人。 想去找曾经的红颜知己,看到的只是孤坟一座。 想回老家和父母道个别,却发现连坟头都不见了踪影。 找来找去,这浩瀚天下,竟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是老陆第一次觉得自己该死了,毕竟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已经去了另一边。 有了这个想法,本就再难寸进的长生道,在心中彻底断绝。 这也是老陆为何坐在这里,陪着一个小屁孩喝花酒的原由——除了随遇而安,他还能做什么呢? “老陆,你……你发什么呆呀……再来一杯……” 青楼雅间之内,妖娆歌姬弹着琴曲。 醉醺醺的左云亭,躺在桌子上,手里拿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和老陆碰了下。 老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窗口,看向了外面的俗世城池。 要说此生唯一的遗憾,就是腰间这把剑了。 老陆之所以在这里停下,只是想找到在山里出剑的那个小辈,看看这等天纵奇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而且那个小辈待在这种小地方,见识太少,再好的悟性也终将蒙尘。 世上没有剑客忍心看到一把名剑蒙尘,老陆也一样。 只可惜,老陆找遍的栖凰谷,都没找到能与条件匹配的人。 老陆不知道是自己看走眼了,还是那个小辈早已离开,这样找下去肯定没了意义,为了节省时间,得引蛇出洞才行。 念至此处,老陆自袖袍中翻出刻剑玉牌,唇口未动,仅以心声道: “齐甲,帮我办件事儿。” 真气灌注,玉牌内暗藏的法阵亮起微光,不过片刻后,便传来回应; “哎呦,老陆,我正陪惊露台的仙子喝酒呢。咋样?你说的那个天才找到没?” “一无所获,好苗子倒是有一个,年仅十七岁,体魄接近炼气十二重,破境只差临门一脚,感觉未来成就比你高。” “嘿——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就那么大点破地方,还能出现俩比我厉害的,你当我是路边上的白菜不成?不用找了,肯定就是那小子,直接带回来即可。” “条件相差太远,不像,还得再看看。” “唉,从人家花园里挖苗子,等同于白嫖,还看个啥看?老陆啊,你这年纪大了,性子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一点不像个剑客。算了算了,要我办啥事儿?” “年底九宗交换门徒,你想办法走动,让惊露台给此地三个名额,看能否引出那个剑客;顺便也刺激一下那好苗子,看能不能助其破境……” “知道啦,唉……都说了肯定是一个人……” …… 片刻闲谈后,玉牌流光消失。 老陆收起玉牌,回过身来,却发现躺在桌案上的左云亭,已经钻到了桌子底下打起了呼噜。 老陆走到跟前蹲下,在左云亭脸上拍了拍: “云亭小友,你家在何处?老夫送你回去。” 醉成烂泥的左云亭,晃晃悠悠睁开眼,然后爬起来,勾着老陆的脖子: “我没醉,继续继续……方才说到哪儿了?” 老陆倒也不介意小辈的勾肩搭背,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案上,撑着左云亭下了楼梯。 左云亭醉得站都站不稳,还不忘跟老鸨儿道别,然后摇摇晃晃,在小厮的搀扶下爬上了毛驴。 老陆戴上了斗笠,转眼看向了杏花街的阴暗处,牵着毛驴往那边走去。 虽然已经到了深夜,杏花街上的行人依旧密集,两人一驴从行人间经过,还引起了不少嗤笑声。 不过,笑声很快就戛然而止。 “嗷——” 毛驴走出没几步,远处的街道旁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直接惊得不少行人摔在了地上。 趴在毛驴上的左云亭,浑身一个激灵,也摔了下来,手忙脚乱爬起来看向远方,却见百丈外的街面上,突然窜出一只毛色金黄的大老虎。 大老虎身长两丈有余,四肢如同梁柱,其尾如钢鞭,随意扫过街边房舍,便带起一片碎石瓦砾。 “妈耶——” 左云亭瞬间清醒,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陆故意往这边走,便是想让左云亭醒酒,此时目的达成,便以手指做剑,想顺势碾死祸害平民的小老虎。 只是老陆正欲悄然出手之际,忽然天旋地转。 吓得面无人色的左云亭,竟然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扛着他就往后跑,还来了句: “你这老不死的,吓傻了你?还不快跑,你活够了我可没活够……” 言语间双腿飞腾,眨眼便是十几步。 老陆被扛在肩上,深邃如泉的眼睛里,少见了显出几分意外: “胆儿挺大,还以为你小子吓傻了。” 只是左云亭慌不择路地逃窜,哪里有心思听这话。 老陆不再言语,手指微动。百丈外翻腾的巨虎,也在同一时间摔在地上,浑身无伤,只在额头留下一个针眼大小的血痕…… 第三十六章 宗门隐忧 走亲访友结束,已经入了夜。 上午和五哥一起出门,半道却找不到人,左凌泉自是担忧其安危。找了大半天没找到后,只能回到左府告知三叔。 三叔左寒稠对儿子太过了解,得知消息半点不着急,和管家吩咐了一声,不出两刻钟,管家就找到了下落,说是在青楼喝酒不肯回来。 左凌泉见此自是放心下来,没有再久留,带上买好的东西,连夜驾马出城,返回了栖凰谷。 栖凰谷有戒律房专门管束弟子修行,纪律十分严格,到了夜间整个山谷没有任何声息,即便不睡觉,也只能在自己屋里活动,不允许串门。 左凌泉走过寂寂无声的谷内道路,回到瀑布外的竹林。 谷内月明星稀,竹林曲径之间,万千竹叶沙沙作响,隐约还能听见竹舍里传来姑娘的窃窃私语声,估计是有的师姐睡不着,缩在一个被窝里唠嗑。 左凌泉脚步很轻,把十几盒胭脂放在小花师姐的小院门口,走向了瀑布下的寒潭。 抬眼看去,石崖上方没有灯火,但是透过月色,可以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盘坐在石台上。 左凌泉手里拿着装有裙子的木盒,想打个招呼,却又担心惊扰了睡觉的师姐妹。 好在吴清婉感知敏锐,在左凌泉走进石崖的时候,便已经听到了脚步声,在上面抬手勾了勾。 左凌泉见此,走上了蜿蜒石梯,很快来到了崖壁之上。 银白月色下,吴清婉从石台上起身,瞧见左凌泉手里外观精美的木盒,脚步微顿,柔声道: “还给我买了东西?” 左凌泉把木盒递给吴清婉:“上次不小心划破了吴前辈的裙子,今天给师姐们买胭脂的时候,顺手买了件。” “你倒是有心。”吴清婉自幼修行,没有世俗女子的烦琐讲究,大大方方接过,并未打开,拿到木屋里放下,然后又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 托盘里放着一排银针,还有几个不知名的药瓶,明显是提前准备好的。 “凌泉,你跟我来,我给你针灸试一下。” 吴清婉端着托盘,沿着石坪走向了瀑布下方。 左凌泉知晓瀑布下有个‘水帘洞’,是吴清婉平日修炼之所,但从未进去过。此时跟在背后,随着吴清婉一起进入轰鸣瀑布后方,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宽大石室。 石室三丈方圆,干净素洁,上方镶嵌着一颗不知名的明珠当作光源。 墙上挂着几幅老头的画像,看落款应该是栖凰谷的历任谷主,其中一幅便是岳平阳的,从画像上看只是个很平常的中年男子。 左凌泉扫了眼画像,顺势问道:“吴前辈,国师大人在哪儿,我怎么一直没瞧见过?” 石室中间是一张白玉石床,吴清婉侧坐在上面整理器具,闻言动作顿了下,稍加迟疑,才回答: “在闭关,修行中人到了灵谷便可不食五谷,修为越高闭关的时间越长,几年不出来是常事。你过来趴下。” 左凌泉若有所思地点头,没有细问,走到了白玉石床的旁边,抬手摸了下,玉石质地坚硬,触手温润并不冰凉,也不知具体材质。 吴清婉身着鹅黄色的长裙,侧坐在石床边缘准备银针,侧影看起来就像个熟练的女护士。 虽然孤男寡女,左凌泉倒也没什么异样心思,脱去上衣,端端正正趴着等待。 吴清婉准备好银针后,取来托盘里的小瓷瓶,将里面的药液点在指尖,轻柔涂抹在左凌泉后背的穴位上。左凌泉趴在石床中间,吴清婉只得微微俯着身子,自肩膀垂下的如云长发,在宽厚脊背上扫来扫去,带着淡淡的清香。 左凌泉安静趴着,并未心猿意马,只觉得吴前辈温柔又体贴,但他还没来得及感谢无微不至的吴清婉,一股钻心剧痛,便从后背传来。 “嘶——”左凌泉双手猛然攥紧,脸当时就白了几分,硬是心智过硬,才没惨叫出声。 吴清婉左手按着左凌泉的肩膀,让他没法动弹,右手慢慢拧动银针,还明知故问道: “有点疼哈?要不要拔出来缓缓?” 左凌泉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咬牙道: “嗯……还好。” 吴清婉眉毛抬了抬,知道左凌泉在逞强,柔声来了句: “忍着些,这才刚开始,更疼的在后面。” 左凌泉后背疼得几乎失去知觉,脸色又白了几分,不说话了。 “嗤——”吴清婉少有瞧见左凌泉吃瘪的模样,嗤笑出声,也不再吓唬人了,询问道: “逗你的。感觉如何?” “疼得钻心,其他没感觉。” 吴清婉微微颔首,把银针拔出来: “你起来运功试下。” 左凌泉起身盘坐,闭目按照《养气决》记载的路数,气沉丹田,用心感受天地间那虚无缥缈的灵气。 石室内安静下来。 吴清婉坐在旁边,安静等待了片刻,目光从左凌泉的俊美侧脸,移动到了石墙上的画像上,眼底深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墙上的画像,是国师岳平阳,也是吴清婉的授业之师,整个栖凰谷的顶梁柱。 方才左凌泉问起国师,吴清婉心思细腻,岂会看不出左凌泉神色间的那点‘若有所思’。 吴清婉把姜怡视作女儿,姜怡也曾经多次问过国师的境况,但她真的不敢说。因为国师确实修炼出了岔子,至今在密室中昏迷不醒,硬靠省吃俭用扣下来的白玉铢,和各种天材地宝,才稳住国师的体魄,什么时候能醒来,谁也不知道。 栖凰谷不算大宗门,但周边不缺环伺的群狼。先不说扶乩山这种,天下间难以计数的野修,没人不窥伺小王朝的供奉香火,以及栖凰谷这样灵气稍微充裕些的风水宝地。 让外面得知栖凰谷不复往昔,哪怕姜怡出自栖凰谷、掌控着大丹朝,也没法给予栖凰谷庇护,因为朝廷不可能供养一个没了战力的打手,每年那么多香火钱,是从百姓税赋而来,不是白给的。姜怡得知后如果还刻意偏袒着栖凰谷,那姜怡估计都得跟着一起失势。 吴清婉如今能期望的,也只能是师父忽然醒来,或者再出现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不然包括她在内的五位掌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两百年的基业拱手送人,他们也从一宗长老,变成寄人篱下被排挤的外人。 吴清婉自幼在栖凰谷长大,哪里受得了…… …… 神游万里,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左凌泉睁开了眼睛,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 “还是没什么感觉。” “唉……” 吴清婉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已经无计可施了,但也不想让左凌泉失去信心,想想还是含笑道: “没什么的,又不是第一次了,回去休息,我再想法子。” “好,吴前辈早点休息。” 左凌泉穿上了外袍,拱手和吴清婉道别后。 吴清婉独自在石室中坐了片刻,温婉娴静的面容上显出愁色,苦思冥想良久,才收起了银针器具,起身离开石室,回到了石坪上的木屋。 木屋是吴清婉寝居的地方,只有一间屋子,除开一张摆放剑匣的长案,陈设和寻常女子的闺房没有区别。 吴清婉已经炼气十二重,可以不眠不休很久,但睡觉是养精蓄锐最快的法子,能睡总不能硬熬着。她关上了房门,走向闺房里侧的床榻,路过圆桌时,瞧见了上面摆放的木盒。 方才心绪不宁,吴清婉还忘了这茬,她在桌前坐下,打开了做工精良的木盒…… 第三十七章 吴前辈真是…… 木盒之中,是一件白如霜雪、以银丝勾勒云纹的长裙,折叠整齐,仅看做工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小子,眼光不错。” 吴清婉勾起嘴角,把长裙拿起来,走到铜镜之前,展开在身前比划了下。 左凌泉眼力不俗,挑的裙子自然分毫不差,不用试就知道非常合身。 吴清婉眨了眨眸子,满意点头,反正漫漫长夜也无事可做,便解开了身上的暖黄色裙摆,露出线条柔润,没有半点瑕疵的身段儿。 只是吴清婉刚把白裙展开,裙子里面忽然掉下一个荷包。 吴清婉反应过人,未等荷包落地,便以白皙足尖勾起,踢毽子似的把荷包踢到了手中,打开一看,里面是云白色的布料。 吴清婉眨了眨眸子,本以为是一块手绢,但展开之后…… “咦~啧啧啧……” 吴清婉温婉的眉儿微微一皱,表情十分古怪,把手上的肚兜离远了几分,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 吴清婉天生资本比较雄厚,平日里练剑不方便——倒不是说影响身手,而是颤颤巍巍影响师长的威严——所以她身上穿的是抹胸,款式方面没什么特别,就是一块包在胸前的白布。她没准备给男人看,自然也谈不上好看,甚至有些呆板。 而手上的这件儿云白色的肚兜,和吴清婉身上的显然天差地别——入手好似握着云雾,没有半分重量,做工更是精美到了极致。 云白布料上,以针线勾勒出了一朵荷花,荷花之间藏着一尾锦鲤,栩栩如生就好似活的一般。整件肚兜看起来端庄大气,但观其细节,又能体会到暗藏其间的那股婉约至极的妖媚。 吴清婉极少出栖凰谷,但并非一直不出门,在京城附近住了几十年,也曾经历过活泼好动的年纪,光是从肚兜的做工和刺绣,便认出这是仙芝斋的招牌‘花间鲤’。 据传‘花间鲤’穿在身上,稍微运动,荷花间的鱼儿便会产生游动的错觉,看起来极为玄妙炫目,深得京城王侯夫人的喜爱。 吴清婉也算出身名门,但当年想买的时候,怕长辈责骂不敢买,等敢买的时候,又早已潜心修行,对这些俗物没了兴趣,倒还是第一次拥有‘花间鲤’。 “这小子,真是没大没小……” 吴清婉轻声嘀咕一句,眉儿微蹙,也不知怎么说左凌泉。 她走到铜镜前,解开缠绕上身的抹胸。 木屋里灯火昏黄,窗纸之上透出女子的侧影,绝秀峰峦丝毫不受重力影响,只在抬手时颤了两下。 片刻后,云白色的荷花藏鲤穿在了吴清婉身上——大小合适,但用料不算太多,从侧面显出曲线完美的半圆,看得她自己都有点害臊,还稍微拉了拉想要遮挡;只可惜拉了左边,右边露的更多,最后还是算了。 吴清婉站在铜镜前,原地转了一圈儿,又轻轻跳了两下——镜子里波涛汹涌,可惜鲤鱼游动,只是视觉上的错觉,并没有传闻中那般玄妙。 吴清婉认真研究了片刻,又把配套的白色长裙穿在身上看了看——白裙如雪、长发如墨,配上毫无瑕疵的温润身段儿,仙家豪门的仙子,恐怕就是这副扮相了。 吴清婉眼底有些自得,欣赏片刻后,才重新换回了衣裳,把肚兜装起来,转身走出了屋子…… -------- 瀑布从山崖坠入寒潭,流水声千年不歇,在竹林间清晰可闻。 水潭旁的小院,青灯在房间中摇曳。 左凌泉盘坐在床榻上,看着手里的鹿皮符夹,符夹外形和钱包类似,应该是姜怡自己用的,角落还刻有一个小小的‘怡’字。 瞧着姜怡送的小礼物,左凌泉的眼角,带着外人很难看到的莫名笑意。 左凌泉自幼便想踏入修行之门,因为一直找不出没法修行的原因,生活极为‘克己、自律’;所有可能影响修行的事情,他都尽量克制,比如说女色;因为在前世的印象里,修行中人都是遵守清规戒律、不近淫邪。 不过,常言‘食色性也’,左凌泉一个正常男人,守身如玉不代表无情无欲;三叔说“不好色能叫男人?”,不能形容所有男人,但他确实属于被形容的大部分。 他修行的目的,只是想在这个有人能移山填海的世界里,成为一个能把剑握在自己手中的‘人’,而不是某些人眼中的‘蝼蚁’。说简单点就是: 剑我可以不用,但我不能没有。 说杀的世上无人敢称仙可能杀气太重,但至少要杀到天上仙人不敢低头看他为止。 这个目的的初衷,其实还是为了能自由自在生活,不必某一天受制于人;如果为了修行而放弃生活,甚至变成无情无欲望的和尚,那就本末倒置了。 姜怡是一国公主,长得又如花似玉,或许性格有点小刁蛮,但总的来说还是个很好的姑娘。 如今成了未婚妻,左凌泉现在还不敢说彼此喜欢,但肯定是把姜怡当成‘自己人’。 收到未婚妻的礼物,左凌泉心里还是很暖的。 不过,就是这礼物送得有点不走心。 这玩意儿怎么用? 说明书怎么都没有…… 左凌泉拿着符箓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别说作用,连名字都没看出来,也不敢乱碰,怕符箓出现些莫名其妙的效果。 正在翻来覆去研究的时候,院外忽然响起了鞋子踩过竹叶的轻微声响。 嚓嚓嚓—— 左凌泉抬起眼帘,未曾开门便已经知道谁来了,他收起符夹,起身整理了下衣袍,打开了房门。 院落只有篱笆做围墙,借着皎洁月光,可见外面的竹林里,身着暖黄色长裙的吴清婉,表情严肃快步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戒尺。 ?! 左凌泉一愣,走出房门温声道: “吴前辈,你怎么来了?” 吴清婉面色端庄而肃穆,就好似长辈面对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快步走到齐腰的篱笆墙外,用戒尺轻拍掌心: “凌泉,你过来。” 左凌泉来到跟前,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篱笆墙。 “吴前辈,你这是……” 吴清婉身段儿匀称,肯定没身为男子的左凌泉高,相对站着还得抬眼看向左凌泉。 不过,吴清婉常年教导弟子,气势上可半点不弱,她严肃而认真,沉声道; “凌泉,你可知错?” 左凌泉知道一些,他询问道: “吴前辈,可是我送的东西,你不喜欢?” 我敢喜欢吗?臭小子…… 吴清婉微微眯眼,从怀里取出荷包: “你送我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上次出剑不慎划破了前辈的衣裳,所以今天顺手买了。” 吴清婉做出不喜的模样: “你陪我裙子,我自会收下,也不会说你唐突,但亵衣是能随便送的?特别是你送我!你是姜怡的驸马,我把姜怡一手带大,算是她半个娘;女婿能给岳母送肚兜?还送这么妖里妖气的?” 妖里妖气? 左凌泉回想了下,他买的时候并未细看,觉得这肚兜挺庄重精美就买了,也没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关系。 见吴清婉面色愠怒,左凌泉解释道: “上次划破前辈的衣裳,要陪自然得陪全套。至于款式,我让老板娘代为挑选、打包,并未细看或者触碰,嗯……不合适?” 何止不合适,闷骚死了…… 吴清婉半信半疑,审视左凌泉片刻,见其言语不似作假,眸子里的威严才消去了些: “肯定不合适,我可以不在意世俗规矩,但你不能不在意,因为你是姜怡的驸马,要把我当长辈看待;即便没有邪念,这种会让人误会的事情,以后还是不能做。裙子我很喜欢,收下了,但这个不可能收,你拿回去退了,挺贵的,钱再多也不能大手大脚。” 左凌泉见此,微微颔首,接过了荷包: “是我唐突,还请吴前辈见谅。” “无妨,以后注意即可,早点休息。” 吴清婉表情缓和了些,夜色已深,她也没有久留,转身离开了小院。 左凌泉送别后,回到了屋里,瞧见手中的荷包,倒是觉得有点不好处理。 肚兜毕竟性质特殊,退货的事儿他干不出来,随地乱扔也不合适。 至于留在手里,他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件肚兜,那不是变态吗? 左凌泉思索了下,把笔筒拿过来,准备点燃烧掉;只是他刚取出肚兜,动作忽然一顿,觉得有点不对。 怎么有香味? 左凌泉眉头一皱,借着昏黄灯火,仔细打量手中的云白色肚兜,没看出异样,又稍微凑近闻了闻。 暗若幽兰,沁人心脾,是吴前辈身上的味道…… ? 左凌泉眼神古怪,以为是吴清婉拿在手里沾的,便又拿起荷包闻了下,但荷包上面并没有这股淡淡的幽香,只有肚兜上才有。 ?! 左凌泉站直了几分,冷峻眉宇间显出莫名,沉默半晌后,才暗暗摇头: 穿了还让我退货,吴前辈真是不讲究……烧了恐怕不吉利…… -------- (9328) 第三十八章 仙鹤衔书 咚—— 咚—— 晨钟九响,巍峨皇城内的正元殿,文武百官分立左右。 盘龙影壁之前,小皇帝穿着黑黄相间的龙袍,已经规规矩矩坐在龙椅上,眼神不时望向旁边的珠帘。 珠帘之后,姜怡安静就坐,朱红唇妆颇为艳丽,用的是前天刚收到的胭脂,与庄重大气的衣着稍显不符,不过有珠帘遮挡,倒也没人能瞧见。 虽然妆容精致,但姜怡的面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前天晚上,杏花街又出现了凶兽,事情不过半个时辰就传到了姜怡的耳朵里。 虽然凶兽莫名暴毙,没有伤及百姓,但这事儿显然不能当作没发生。 这两天早朝会上,朝臣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基本上从上朝一直说到散朝,今天也同样是如此。 姜怡坐下不过片刻,朝堂上站着的官吏,便有人陆续站了出来: “陛下,杏花街出现的凶兽,虽未伤及百姓,但杏花街乃京城腹地,距离皇城仅半里之遥……” “缉捕司由长公主亲自管辖,本该尽巡防之责,却屡出纰漏……” “陛下,凶兽屡犯不止,百姓惶惶不安,栖凰谷享万民香火,岳平阳受封国师,却无所作为……” …… 上书启奏的朝臣络绎不绝。 姜怡安静聆听,也只能安静聆听,根本做不出解释。 缉捕司她亲自管辖,用的人也是自己心腹,早已经勒令严防死守,但这些凶兽,就和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事前根本无迹可寻。 至于栖凰谷,她也曾问过多次,但得到的回答也没有头绪。 姜怡在栖凰谷修行多年,心底相信几位师伯,更相信自己的小姨,不会玩忽职守放任凶兽作乱,但这些话和朝臣说没有,他们只看事实。 每次到这种时候,姜怡便感觉心力憔悴,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因为她坐在这个位置,责任扛在肩上,根本没法像寻常女孩一样和人哭诉抱怨,也没人听她抱怨。 朝堂上的臣子,说了半天后,站在最前的宰相李景嗣,压下群臣聒噪,上前开了口: “陛下,长公主殿下,国师至今已有两年未曾露面,如今京城周边凶兽屡犯不止,栖凰谷几位掌房也毫无作为,如此下去,必然人心涣散。不知公主殿下,可否请国师出山,与臣等商议此事?如果真有难处,群臣集思广益,也好过坐视凶兽祸害百姓却无能为力。” “李相此言有理,还望公主殿下,能请国师出山,到殿一叙。” “还望公主殿下,请国师出山……” 附和声不断。 姜怡攥紧裙角,想要回应,却不知该怎么回应。 她已经请了很多次,栖凰谷以闭关不能打扰为由婉拒。 姜怡起初还用这个借口解释,但到如今,连她自己都不怎么信了。 可姜怡也不敢证实国师身体有恙,因为栖凰谷是她最大的靠山,如果没了修为强横的国师,几位师伯守家业都是问题,更不用说护住她们姐弟了,万一群臣逼宫、藩王造反怎么办? 听着群臣的附和,姜怡娥眉紧蹙,正想继续以国师闭关为由强行搪塞过去,庄重大殿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鹤鸣。 “唳——” 叫声清亮空灵,犹如九天之上传来,隐隐还能听到展翅声。 正元殿内的文武百官,霎时间鸦雀无声,宰相李景嗣更是哆嗦了下,有点难以置信。 姜怡也是一愣,眼中满是喜意。 国师岳平阳,虽然是灵谷六重的高人,但还不能御物飞行,有一只专门当作坐骑的白鹤。 姜怡还以为两年未曾露面的国师真出山了,连忙站起身来挑开了珠帘,群臣也是回首望去。 只是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巍峨大殿的门口,只落下了一只小鹤,毛色洁白、黑羽如墨,虽然灵气十足一看就不是凡品,但肯定没法骑人。 白鹤展翅而行,鹤足之上,还抓着一个小包裹,径直飞入大殿,来到龙椅前的御案上,将包裹放下后,便折身飞出大殿,一去不返。 “……” 满朝文武愣愣看着,一时间鸦雀无声。 李景嗣见来的不是国师,暗暗松了口气,他上前一步,疑惑道: “这只仙鹤,好像是惊露台的仙兽,先帝时期老臣曾见过一次,可是仙家高人,送来了什么消息?” 姜怡年不过二十,对栖凰谷的老祖宗早有听闻,但肯定没亲眼见识过,第一次接到惊露台的传讯,还有点惶恐。她连忙走到弟弟跟前,把包裹打开,却见里面放着一个木盒,上面刻有惊露台的标志——‘仙鹤衔书’。 姜怡小心翼翼打开盒子,落入眼帘的是三块玉牌和一封信,玉牌上同样有仙鹤衔书的标志,造型和栖凰谷的身份牌如出一辙,但材质天差地别。 姜怡拿起信封,展开看了眼后,神色先是惊喜,继而又有点失落。 群臣察觉到了长公主的神色变化,询问道: “长公主,信上说了什么?” 姜怡认真看完信件,开口道: “惊露台来信,说九宗在临渊城交换门生,我朝近甲子不生战乱,有教化百姓之功,所以给了我朝三个名额,让我朝尽快择优选取良才,送去惊露台,随弟子一起前往。” 在场都是管理世俗百姓的臣子,知道临渊城是大燕帝都,但对这些仙家豪门的事情,了解还真不多,一时间不明白这是多大的恩赐。 姜怡作为修行中人,在栖凰谷待了多年,却是从师长口中了解过些许。 南方九宗都是仙家豪门,修炼路数各不相同,辖境内总有些好苗子,不适合自身宗门的功法;为了不让资源外流或者荒废,九宗会定期彼此交换门生,顺便给小宗门和散修开条上岸的门路。 九宗的势力范围何止万里,辖境内想入门的人更是难以计数,栖凰谷起居房的郑师伯,便是当年想入门,在争取时身负重伤就此消沉。 而本就是九宗门生的话,可以跳过层层筛选,直接进入最后环节,让九宗前辈挑选;因为是彼此交换,所以必然会收下,结果再差也是九宗内门。 要知道栖凰谷往年花钱攀关系,送去惊露台的弟子,也只是从外门开始熬,这次直接给三个名额,不亚于直接给了大丹朝修士三条通天大道。 姜怡也是修行中人,对这个消息眼红至极,连摄政公主都不想当了,毕竟她要是成了九宗内门,以后艺有所成,还有谁敢动她弟弟? 只可惜,信上还提了要求,而且很苛刻,必须是‘男性,不满三十岁,境界超过练气八重’。 三个条件中,姜怡只达到了一个不满三十岁,肯定去不了,此时此刻,也只能用还要帮弟弟处理朝政来自我安慰了…… 第三十九章 骑鹤而行 下午时分,阳光和煦,栖凰谷内岁月静好。 左凌泉忙完了丹器房搬运药材的任务,回到瀑布下的小院,在屋里继续尝试炼气。 屋子里收拾得很整齐,佩剑和姜怡送的符夹放在身侧,符夹旁还有个小木盒。 前天收到了姜怡的礼物,左凌泉询问吴清婉,才知晓是‘无忧符’,极为贵重,姜怡自己都只有几张,从小到大都舍不得用那种。 因为没有真气,无忧符只能用白玉铢激发,姜怡还附赠了三枚白玉铢;如此心意,左凌泉自然记在心里,同时也觉得自己顺路送的胭脂,有点太随意,得准备个像样的东西。 不过,左凌泉家财万贯,也不可能比姜怡有钱,珍珠翡翠什么也太市侩;修行方面一穷二白,更是没什么拿得出手。 左凌泉思来想去半天,最后自己动手刻了个吊坠,虽然不怎么值钱,但至少能代表些许心意。 窗外春日幽幽,左凌泉正认真盘坐,外面忽然传来叽叽喳喳的声响: “听说了吗……” “真的真的……” 左凌泉略显疑惑,走出房门看了眼,却见竹林里的师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凭什么只要男的?这也太不公平了!” “是啊……” 左凌泉正想询问,却见远处有只鹤飞了过来。他本以为是栖凰谷养的小鹤,结果等飞到竹林上方,翅膀带起的大风压弯了成片绿竹,他才惊觉这只鹤有多大——双翼展开近三丈,两条腿站直了估计比房子高,脖子和长颈鹿一样。 左凌泉知道起居房有个兽圈,养着各种奇珍异兽,但从未去过,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只大鹤,不过他也听说过,这是国师岳平阳的坐骑。 白鹤稳稳当当落在左凌泉的院落之前,看起来挺温顺,安静站着也没其他动作。 左凌泉略显疑惑,直到白鹤的背上探出一个脑袋,他才发现上面有人。 吴清婉身着华美的云白色长裙,与白鹤几乎融为一体,她侧坐在白鹤背上,看向下方的左凌泉,勾了勾手: “凌泉,你上来,和我去东华城一趟。” “好嘞。” 左凌泉瞧见吴清婉穿着他买的裙子,勾起嘴角笑了下,回身取来随身物件,快步走到跟前,一个健步高高跃起,便准备落在白鹤背上。 但让左凌泉万万没想到的是,方才还纹丝不动的白鹤,大长腿行云流水地往侧面移开了一步。 左凌泉弹跳力惊人不假,但毕竟不会飞,腾空之时又无处借力,一脚踩空当场就摔了下去。 吴清婉就知道会这样,她连忙探身,一只手抓住了左凌泉的肩膀,把他拎到了白鹤背上,有些好笑地道: “你跳个什么?这么大力气白鹤肯定躲。” “是我莽撞了。” 左凌泉落在白鹤宽大后背上,尚未坐稳,白鹤便展开了羽翼,轻煽几下扶摇直上,来到了栖凰谷的高空。 左凌泉曾经梦想有朝一日遨游九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他没半点心理准备,白鹤背上的绒毛又十分光滑,还没安全带,他下意识便抱住了旁边唯一能抱的东西,谨慎看向下方的山谷。 吴清婉心里有点激动,完全忘记了左凌泉第一次骑乘位。忽然被抱住了肩膀,倒在左凌泉怀里,她才想起来。 “喔……” 虽然被搂住,吴清婉熟美脸颊上并未显出异样,马上回神,如同贴心长辈般,把左凌泉的胳膊移开,然后扶住了他的后背: “无妨,掉下去它也会把你接着。” 左凌泉察觉到了方才的动作不合适,见吴清婉理解,他笑了下: “第一次坐,是有点吓人。” 彼此近在咫尺,左凌泉目光在吴清婉的裙子上扫了眼——白色长裙穿在吴清婉身上可谓严丝合缝,浑身上下无半点褶皱,将身体原本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银丝点缀的云纹,更是添了几分出尘于世之感,特别是现在坐在白鹤背上御风而行,三千青丝随风舞动,如果说世上有仙女,恐怕也就是这副模样了。 吴清婉察觉了左凌泉的眼神,并未扭捏避让,只是淡然一笑: “很合身,你眼光不错。” “吴前辈满意就好。” 左凌泉目标并未多作停留,转而放在了下方草长莺飞的郊野之上,询问道: “怎么忽然这般着急去东华城?看师姐妹挺激动,有什么好事吗?” “是有好事。上午惊露台送来信件,说是南方九宗招弟子,给了我们大丹朝三个名额,这可是前所未闻的大好事。” 左凌泉一愣,自幼向往修行,对这个兴趣不是一般地大,又把头转了回来: “是吗?所有人都有机会争取?” 说到这个,吴清婉眼中也显出几分失落,摇了摇头: “我本来也以为所有人都能争取,我做梦都想去九宗,我有个亲戚二十多年前就去了。只可惜,这次要的人,必须是男子、三十岁之下、修为在炼气八重之上。” “啊?” 左凌泉脸上的喜色顿时消散:“还有性别和修为要求?” “是啊,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只要男的,你们男人在俗世便占尽便宜,到了修行一道竟然还占便宜,说好的阴阳平衡、女修也顶半边天呢?” ? 左凌泉对此唯有摊手:“我是男的也去不了,都一样。” 吴清婉抿嘴笑了下:“你还要娶姜怡,怎么能往外跑,要跑也得把姜怡带着,可不能做负心人。” “那是自然,我修行只是想去天上看看罢了;父母养育之恩大于天,手足发妻重于地,岂能因一句‘太上忘情’,就堂而皇之弃之不顾?” 吴清婉也是这般想的,但师长们不是这样教的,她怕随意一句夸赞,变成了左凌泉日后修行路上难以逾越的心结,犹豫良久,还是只露出一个温婉微笑,以作回应。 两人骑鹤而行,跨越脚下秀丽山水。 左凌泉鸟瞰大地,心底也想象着凭借自身遨游长空的那一天,不过想着想着,淡淡香风扑鼻,把他的思绪从万里之外勾了回来。 白鹤后背地方不大,吴清婉坐在前面,和左凌泉仅有咫尺之遥。白鹤疾驰间,清风拂面,吴清婉身上那幽兰暗香,也自然而然传到了左凌泉的鼻尖。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想起了什么事情,有些莫名地瞄了吴清婉衣襟一眼,眼神一触即收,很快转向了下方的山水…… 第四十章 未婚妻和吴阿姨 白鹤速度很快,稍微出神的工夫,便来到了繁花似锦的东华城上空。 从上往下看去,京城被分成无数个大小不一的豆腐块,临河坊处于角落位置。为了避免扰民,白鹤飞得很高,左凌泉眯眼仔细打量,才找到了河畔小街上摇摇晃晃的酒幡子。 本以为看不到汤静煣,不过仔细寻找了下,还是在酒肆后面的院落里,看到了一个来回忙碌的倩影。只是飞这么高,显然没法打招呼,还没看仔细,白鹤便来到了大丹皇城。 白鹤熟门熟路地飞到福延宫,落向殿外的花园里;有宫女发现后,便迅速跑进了宫殿之中,想来是去禀报了。 左凌泉从未进过皇宫,从天上看下去,皇城四四方方,也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他在白鹤上观赏着皇城建筑,未等白鹤落地,便瞧见宫殿的飞檐下跑出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 女子手里拿着一个木盒,跑到花园后便开始招手,脆声道:“小姨!”模样看起来,就好似许久不见娘亲的少女。 左凌泉探出头来招了招手: “公主殿下!” “嗯?” 姜怡站在花园里,抬眼瞧见上方的左凌泉,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笑容一收,恢复了长公主该有的沉稳模样。 她正想问“你怎么来了?”,不过马上就想到了更重要的事情,摆手道: “等等!小姨,这里是我的寝宫,你岂能把他带进来?” “凌泉是你以后的驸马,带着他来这里不是很正常吗?” 吴清婉眼角笑意盈盈,待白鹤落下后,落在了花园里,抬眼看向姜怡的嘴唇,点头道: “红花蜜,是凌泉昨天送你的?真好看。” 姜怡瞧见左凌泉也在,自然不会承认: “他昨天是送了一盒,我随手丢给冷竹了。宫里的胭脂太多,都是宫女管着,我向来不注意这些。” 冷竹恭恭敬敬站在背后,暗暗嘀咕了句‘公主你不要,我哪里敢随便拿盒胭脂……’,不过这话绝不敢说出口,她只是颇为懂事地给未来老爷使了个眼色。 左凌泉从白鹤背上下来,对未来通房丫环的眼神儿心领神会,也没在意姜怡的死要面子,来到跟前,看向她手里的木盒: “公主殿下,这是惊露台送来的?” “看盒子应该是的,进屋里说。” 吴清婉熟门熟路,把木盒接了过来,带着两人往寝殿里走去。 姜怡还以为小姨要自己查看,把盒子交了出去,没想到的是,小姨转身就给了左凌泉。 姜怡想说些什么,但面对如师如母的小姨,她还是比平日温柔得多,只是斜了左凌泉一眼,然后搂着吴清婉的胳膊,看向她身上的裙子: “小姨,你这身裙子真漂亮,合身又得体,仙气飘飘看得我都眼馋。” 吴清婉也斜了左凌泉一眼,倒也没说谁送的,只是柔柔一笑。 两个女子年龄相差二十多岁,但姜怡气质故作知性,早已没了小女孩的青雉;吴清婉修为高深,从外表上又看不出年纪。 两个人站在一起,身高相差不远,同样长发披肩,看起来既像是姐妹,又像是母女。 要说唯一区别明显的地方,就是吴清婉身段儿丰韵成熟些,轻柔如水,而姜怡则要稍显高挑纤细,带着几分年轻人的灵动与朝气。 两道背影缓步行走间,腰肢轻盈如柳、臀线摇曳生姿,光是举手投足间的韵味,便足以让男人难以移开目光。 不过,左凌泉走在两人身后,还真没去注意到眼前的绝美景色,只是拿着木盒里的玉牌翻看,又把信纸拿起来扫了一眼。 纸张并非寻常纸张,摸起来手感极佳,带着几分冰凉,他也看不出质地。信上的内容倒是简单——年底九宗交换门生,让大丹朝送三个人去惊露台,路途遥远要尽快出发,过期不候。 一封信看完,三人也进入了寝殿的茶亭,茶亭十分宽大,装饰得颇为清雅,四周放着些许摆件。 姜怡没有招呼左凌泉,挽住了吴清婉的胳膊,把吴清婉拉到了软塌就座,开始商议正事: “惊露台给三个名额,全送栖凰谷的弟子,难以服众。小姨觉得该怎么选?” 吴清婉在雕花锦榻上侧坐,没有接话,而是先在身侧拍了拍: “凌泉,你也坐下。” 左凌泉了解姜怡的性子,可没兴趣往枪口上撞,在茶案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给吴清婉倒茶。 姜怡抿了抿嘴,做出一个‘还算有点眼色’的眼神儿,搂着吴清婉的胳膊继续询问。 吴清婉专程为此事而来,看过信件后,她想了想: “送到皇城,意思已经很明显,若是想让栖凰谷独占,可以直接送去栖凰谷。福缘来之不易,切不可再得寸进尺,还是公平些,公之于众,让大丹朝符合条件的人尽快赶到京城来。至于怎么选,打一场就行了,所有人都服气。” 姜怡想的也是这个办法,叫吴清婉过来沟通,也只是提前打招呼,免得栖凰谷多心罢了,当下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月底之前所有人抵达,过时不候,免得一个都去不了。” 大丹王朝不算大国,但东西两千里、南北一千里,地盘也不算太小。 左凌泉给未婚妻和吴阿姨倒了杯茶后,开口道:“今天已经二月二十,会不会太急了些?” 姜怡接过茶杯,也不好不搭理左凌泉,便解释道:“修行中人,没有‘只争朝夕’的觉悟,如何在长生大道上快人一步?能入九宗内门这等天降福缘,别说十天,给一天时间,下面的修士都能想方设法,从千里之外的青合郡跑到京城来,不用为他们操心。” 左凌泉想想也是,不再插话,安静聆听两个女子,聊起选人的细节。 吴清婉过来商量事情,顺便把左凌泉带着,为的便是给未来的夫妻俩创造点共处的时间。待正事儿聊得差不多后,她放下了茶杯,起身道: “姜怡,我去你娘的旧居逛逛,你们先聊。” 说完,吴清婉还给左凌泉使了个暧昧莫名眼色。 “诶?”姜怡见此有些茫然,想跟着一起过去,吴清婉却眼神示意她待客,出门时,还把冷竹等宫女给带了出去。 顷刻之间,宽大素洁的茶亭里,就只剩下男女两人。 左凌泉待清婉阿姨离开后,稍微大方了些,靠在椅子上,目光在姜怡的唇上打量。 姜怡等小姨走了,也摆出了常见的长公主模样,斜依软塌,用杯盖挑着杯中茶叶,察觉左凌泉目光,她斜了一眼: “你看什么?。” “不错,这唇脂挺适合公主的。” 姜怡轻轻哼了声,看着茶杯里的倒影: “别自作多情,我胭脂多得很,用的可不是你那盒。” 有冷竹眼神通风报信,左凌泉早已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 “既然公主不缺胭脂,那下次给公主带一只王家烧鸡。” 姜怡表情微凝,继而抬起眼帘,不屑一笑: “本宫自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会吃那种市井间的东西?” “吴前辈说的。” “……” 姜怡表情一僵,暗道:小姨怎么啥都和这厮说……她心中急转,摇头道: “那是小时候,现在不爱吃了。还有,小姨让你买什么,你就买什么,你一个大男人,自己不会拿主意?” 左凌泉听见这话,顺势把怀里的木盒拿出来,放在了茶案上。 ? 姜怡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在被左凌泉带着走。她瞄了木盒一眼,没有询问是什么,也没说要或者不要,直接当作没瞧见,说起了别的: “这次惊露台招弟子,你很眼馋?可惜,眼馋也没用。要是没要求,我就和小姨一起去了,怎么也轮不到你……” 左凌泉对这种小嘲讽自然不介意,毕竟大家都去不了。他靠在椅子上,询问道: “等公主还政于圣上,还要继续修行对?” “那是自然,本宫天赋很好,近几年荒废了而已,我还想去外面看看呢。话说你经脉不通的事儿如何了?要是一辈子都没法修行,以后就好玩了。本宫位列仙班,依旧青春貌美,你却成了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到时候彼此碰面……唉~” 姜怡做出怜悯模样,轻声一叹,端起茶杯抿了口。 只是左凌泉听见这话,没体会到半分伤感,反而心思微动,顺口就接了句: “到时候彼此碰面,就是‘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噗——咳咳咳……” 姜怡一口茶喷了出来,胸脯乱颤差点呛死。她抬起脸颊,难以置信地瞪着左凌泉,不知是想骂‘臭不要脸’,还是夸一句好文采。 左凌泉从软塌旁拿了张手绢,递给姜怡,玩笑道: “以前从市井间听来的。若真如公主所言,男人能活到那个份儿上,也算不枉此生。” 姜怡被呛得半天没说出话,夺过来手绢擦了擦唇角,才沉声道: “你和我即便成了亲,也是世俗夫妻,我要是真修成了仙子,你以为我还会记得你?还‘一树梨花压海棠’,啐……你想得挺美。” 左凌泉勾起嘴角:“既然彼此仙凡永隔没了情分,公主还在我七老八十的时候,跑回来看我作甚?” 姜怡一愣,觉得自己这逻辑,是有点不合理,不过她说着玩罢了,又当不得真,便继续道: “我回来落井下石不行吗?到时候你卧床不起,我就在你面前溜达,再来句‘本宫还得活好几百年,你怎么就马上入土了呢?’,保证你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左凌泉设想了下那场景,摇头道: “若真是如此,我恐怕不会生气。死的时候,有个人陪在身边送终,总比孤身一人活活老死强。” “切~我才不信,你做梦都想求长生,到时候肯定气死……” 姜怡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下,又看向左凌泉: “修行一道举步维艰,本宫也不一定真能活几百年。如果哪天,你走大运修得大道,我还是个凡世的小公主,寿命不过甲子,你怎么办?” 姜怡显然不是随口一问,眼底偷偷注意着左凌泉的神色。 左凌泉的回答,也没有半点迟疑: “在公主面前溜达,再来句‘你马上就入土了,我还得活好几百年,唉~真是愁死个人’……” 啪—— 姜怡猛拍茶案,深吸一口气,几乎把衣襟布扣撑开,看得人心惊肉跳。 她瞪着眼左凌泉,想来句‘你无情无义、没心没肺’,但左凌泉的话,又是她刚才的原话。 姜怡憋了半天,还是压下了火气,冷声道: “那行,咱们就比谁活得长,看谁先把谁熬死。” 这应该也算变相的‘共许白头’,左凌泉没拒绝这个必然很漫长的比拼,含笑点头。 两人没头没脑地聊了半天,吴清婉从外面回来,见时候不早,和姜怡告辞。 左凌泉也起身离去,回到京城,不可能不去三叔家一趟,便没有和吴清婉一起折返,由宫女带着徒步出了皇城。 姜怡目送白鹤腾空而去,待两人都离开后,转身回到了茶亭,目光放在茶案上。 “献殷勤倒是积极,我还以为你真不想当本宫的驸马,哼……” 姜怡闲庭信步来到茶案前,拿起木盒看了两眼,打开后,取出里面的小吊坠。 吊坠是由栖凰谷的青竹刻成,打磨得十分光滑,造型只是寻常的椭圆,也没有太多可圈可点之处。 “手艺还行。” 姜怡指尖摩挲吊坠,微微点头,发觉一面刻的有东西,便翻过来看了一眼——小巧吊坠上,刻着一幅微雕图画,雕得十分精致,场景是两人初次相逢的那条小街后巷,也是改变两人一生轨迹的。 图画上,身着长袍的俊美男子靠在墙边,手里拿着剑鞘;女子趴在男子腿上,下围曲线完美…… “嗯???” 姜怡双眸猛然瞪大,眼底全是错愕,愣在当场。 啪啪啪—— 图画似乎有声音,火辣辣的感觉也回来了。 往日那不堪回首的记忆和屈辱,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 “你服不服……” “我……我……” …… “这个混蛋!我……本宫打不死你!姓左的,你给本宫回来!” 姜怡脸蛋儿通红,胸脯都快气炸了,她撸起宫裙的袖子,握着吊坠儿左右查看,似乎在找趁手的兵器,却忘了罪魁祸首,早已离开了宫城…… ----- 感谢【橘子没熟】大佬的盟主打赏!【太后宝宝死忠粉】大佬的五万赏!以及其他大佬的海量打赏! (+) 第四十一章 心不死,则大道不灭 忽如其来的三枚玉牌,让京城周边的修士陷入躁动,虽然也有人疑惑,这份福缘为何来得如此突然,但肯定没人能作出解答;毕竟仙家老祖的想法,没人能摸得清楚。 选取三名修士去惊露台的事儿已经敲定,但这件事儿和左凌泉无关,他也没放在心上。离开皇城大内,已经落日西斜,文德桥南岸参差错落的建筑,沐浴在赤色夕阳之间。 左凌泉回到左府,前往后宅和三叔三婶儿报平安,途径游廊时,忽然听到东边院墙后面,传来‘唰唰唰……’的轻响——挥剑的声音! 左凌泉脚步一顿,练剑十四年,他对这声音太过熟悉;声音来源是公子居住的东宅,他转身穿过游廊,来到左云亭居住的院落里。 院落有家丁收拾,倒还算整洁,不过此时院子中间杵着一头黑驴,优哉游哉地啃食着盆景里的花卉,破坏了院落本来的清雅意境。 左凌泉进入院子,抬眼便瞧见正屋的台阶下,左云亭穿着一身公子袍,手里拿着把木剑,在毫无章法地耍着王八剑。 左云亭既然号称‘不学无术’,那肯定是文武一样都不行。不过这并非愚笨,而是单纯的好吃懒做,从小就不肯学。 瞧见左云亭竟然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开始练剑,左凌泉心中自然意外。转眼瞧去,才发现刚认识不久的老陆也在院里,端着个茶碗坐在屋檐下,看着左云亭耍剑。 左凌泉没有打扰左云亭耍剑——主要是毫无章法,根本没法预判下一步动作,难以靠近。 他来到西厢屋檐下,拖了张小板凳在旁边坐着,称赞道: “陆老好手段,三叔他们以前请名师过来传授武艺,五哥都不肯好好学,这么认真地练剑,还是头一回瞧见。” 老陆斗笠挂在背上,长剑横于双膝,端着茶碗沙哑一笑: “引人入门,要对症下药。你哥性格散漫、好吃懒做,但喜欢听说书,对仙门侠义、废物逆袭的故事很有兴趣。前晚上喝完酒后,我拉着你哥闲聊,说我其实是中洲剑皇城的十三城主,半步玉阶,剑术通神;只要学了我一成剑术,他就能扬眉吐气,把你这家族中最才华横溢的堂弟按着打,让你明白什么叫‘莫欺少年穷’。你哥那是热血沸腾,昨晚觉都睡不着,爬起来就开始学剑……” ?? 左凌泉眼神错愕,上下打量老陆一眼,觉得语气是在开玩笑,便又凑近些许,轻声道: “五哥他真信了?” “你觉得以你哥的脑子,我这高人做派一摆,他能不信?” “陆老这么忽悠人,恐怕不太合适,若是五哥以后察觉被骗……” “等发觉被骗的时候,已经学了点东西在手上,总比现在不学无术的好。” 左凌泉想了想,还真是这个理。他抬眼仔细观摩五哥的王八剑,片刻后又道: “就这乱七八糟的剑法,真能学到东西?” 老陆不太喜欢这话:“你第一天学剑的时候,就能耍得有板有眼?” 左凌泉生下来就记事,第一次耍剑的时候,还真就有板有眼。不过这事儿不好乱说,他点头一笑: “倒也是。” 老陆端起茶碗抿了口,笑道:“可别小瞧你哥,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手里也藏着些绝活,只要你哥好好学,未来成就,不一定比你差。” 左凌泉对这个并未反驳:“五哥要是能炼出真气,超过我也正常;我从三岁练到现在也毫无建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摸到门槛。” 老陆瞧见了左凌泉眼中的迷茫,其实一番接触下来,他也看出,左凌泉是真不知道自己早已踏上修行路。 老陆对此,倒也不奇怪,毕竟左凌泉的修炼路数,确实与众不同。 人在修行之初,所做的无非是强化经脉窍穴,以炼化、容纳蕴含天地之力的真气。 强化经脉窍穴,最常见的法子,是封闭气海成为容器,然后用少量真气,滴水穿石般刺激尚未打通的穴位。 这种法子相当于修建塔楼,修一层用一层,一层层往上修建,循序渐进、简洁明了,是宗门修炼法决的主流。 而左凌泉这种,是属于一体成型的法子——经脉窍穴,本就与天地相通;竭尽所能压榨体魄,加快气血流转,灵气在体内出入的速度,也会随之加快。 真气本就是从天地灵气凝炼而来,区别是灵气属性混杂且稀薄。 这些入体的灵气,也会刺激任督二脉,效果和第一种大同小异;区别是速度很慢,人几乎感觉不到,需要日积月累滴水穿石,直至小周天成型才会产生质变。 这种方法,就好似在石胚上雕刻一栋高楼,没成型前用不了;靠天地灵气出入来刺激,自然周身门户大开,即便炼出真气也装不住。 初期没有真气傍身,便与画符、炼丹、施术等法门无缘,仅能靠肉体发挥些许战力;日复一日把身体逼到极限,如果没有名师看护,自己无法确切感知境界,根本不清楚还要练多久。 而小周天成型后,两种方法殊途同归,修炼之法再无区别。 世上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走不完炼气期,第二种方法,比第一种多付出百倍的努力和风险,炼气期却和凡人没有区别;即便走完炼气期,优点也仅仅是一体成型,根基坚如磐石,身体底子很扎实。 这种走极端又太考验毅力的修炼路数,很容易坚持不住竹篮打水,所以需要专人看护,各家仙门一般只有在培养接班人的时候才会采用;大范围使用的话,没那么多精力看护,没法立竿见影产生效果,也没人学。用得少,知道的人自然也少,只有极少数世俗武人,误打误撞走这条道,不靠炼气法决硬莽进了修行之门。 老陆猜测,左凌泉应该是锻炼体魄太早,三岁习武,六岁才摸骨。 摸骨时全身门户大开已经有一段时间,真气入体漏成筛子,所以才被评价为‘天生经脉不通’。 这也不怪此地的修士目光短浅,毕竟这种情况,在外面也很少见——试问世上有几个三岁孩童,能在没有师长指点的情况下,抱着‘向道之心’把自个往死地练? 只能说左凌泉懂事太早,又太过勤奋,加之缺乏高人领路,才误打误撞走上了与常人不一样的路。 不过,老陆虽然知晓缘由,但并不打算把这些告诉左凌泉。 修行一道,高人随意点拨是大忌,因为没人知道前路如何。 若是左凌泉在这条道上坚持不住会放弃,说明道心不坚,他帮了这一次,未来的路上迟早还会放弃,因为高人不会一直守在身边。 而有了自己走出迷雾的经验,下次再遇到类似的困境,信心和毅力必然比常人大很多,这是心境上的成长和蜕变。 而且现在告知也没啥意义。 他观左凌泉的体魄,强健程度能与十二境武修相媲美,说明小周天已经趋于圆满,应当很快能迎来那临门一脚。 他让惊露台在此地招收弟子,其实也是想间接刺激一下左凌泉,看能不能激起左凌泉的争取之心,从而助其破境。 直接告知的话,大喜之下必然心急,急于求成则事事不成,反倒可能耽搁人家的修行。 因此,老陆现在能告诉左凌泉的,也只有一句过来人的叮嘱: “修行一道,如长夜无灯而行、激流无桥而渡。没人能看到前面有什么、脚下是凶险还是福缘。我辈修士,能做的唯有坚守本心。心不死,则大道不灭;心一死,则万事成空。” 坚守本心…… 左凌泉仔细回味了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多谢陆老指点,晚辈一定铭记在心。” 老陆轻笑了下,不过笑完之后,又暗暗叹了一声——他能把这个真理告诉晚辈,自己却已经心如死灰,有时候铭记在心,也没什么用啊…… 第四十二章 良禽择木而栖 惊露台收弟子的消息,由朝廷连夜送往各地,不出意外,从明天起便有人陆陆续续抵达京城。栖凰谷作为大丹朝最大的修行宗门,在此事中自然担当东道主,谷里恐怕还会忙上几天。 在三叔家休息了一夜,天色刚亮,左凌泉骑着马出了府门,路上想起昨天在天上瞧见汤静煣的事儿,便先到码头小街上瞧了眼。 临近三月,东华城内南来北往的商客多了些,沿河两岸的小街上人头攒动。酒肆大门早已经打开,酒幡子在春风中飘曳,不过大早上来喝小酒的终是少数,铺子里没有客人,时常站在门口的汤静煣也不见了踪影。 “汤姐?” 左凌泉在门口呼唤了一声,并未收到回应,反倒是后院里,响起‘叽叽喳喳’的雀鸣;以为汤静煣在后院忙活,他穿过大厅挑了布帘,往里面瞧了一眼。 后院不大,院墙旁边有一口水井,西边是睡房,东边是厨房,正屋的门上着锁,看痕迹很久没打开过了。西厢的窗户拉着一根晾衣绳,另一端系在院角老桂树的枝丫上,挂着几件花花绿绿的衣裙。 除此之外,西厢的屋檐下面,还挂着个竹质鸟笼,里面关着只小鸟——鸟和鹦鹉一般大,头、腹绒毛雪白,两只眼睛和鸟喙却是纯黑色,翅膀和尾巴也带着些许黑羽,膘肥体壮,从正面看去,就好似一个糯米团子,圆溜溜的小眼睛还有点蠢的感觉。 “喳喳——” 发现进来了陌生人,小鸟叫得更凶了。 左凌泉知道汤静煣养了只小鸟解闷,但瞧见还是第一次,觉得挺可爱,走到跟前‘啧啧’嘴想逗逗这蠢鸟。 不过没想到的是,鸟儿很聪明,察觉有人凑近,竟然用鸟喙挑开了鸟笼的卡扣,直接往外飞去。 左凌泉一愣,怕鸟儿飞没了,抬手抓向小鸟;担心将小鸟抓死,他力道用得很轻,但依旧非常快,只是没想到一爪子过去,竟然给抓了个空。 “叽——” 长得和圆团子似的小鸟,看起来好像飞不动,动作却十分迅捷。可能是受到了惊吓,在小院里乱窜,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左凌泉目露意外,担心小鸟真飞走,汤静煣回来怪罪,他拿起个大箩筐上前捕捉,还和颜悦色道: “别跑别跑,哥哥不是坏人……” 清雅小院里,霎时间鸡飞狗跳。 小鸟可能是被左凌泉吓到了,在桂花树、鸡笼、瓜架之间来回乱窜,各种眼镜蛇机动,甩开后面的箩筐,小翅膀都扇出了残影。 左凌泉两三下扑空,也是有点上头,但也不敢太用力,只能在后面追逐,用箩筐压制,避免小鸟飞出围墙。 一人一鸟追了半天,小鸟最终无路可逃,被左凌泉拿着个大箩筐堵在了鸡笼角落,藏在两只下蛋的母鸡背后瑟瑟发抖,母鸡也被吓得‘咯咯’直叫。 左凌泉松了口气,猫着腰手持箩筐慢慢靠近,但还没来得及把小鸟框柱,外面的酒肆大听里,就响起一声泼辣的娇斥: “哪个王八蛋偷老娘的鸡……” 话音刚落,珠钗布裙的汤静煣,便从酒肆大厅冲了进来;手腕上挎着个竹篮,装着刚买来的青菜、瓜果;右手是一根烧火棍,眼神凶神恶煞。 不过瞧见高举箩筐,如饿虎扑食的左凌泉后,她眼神又是一呆。 (⊙_⊙;)? 被堵在鸡笼里的小鸟鸟,瞧见汤静煣,如同瞧见了救星,唰的一下就飞了过去,从领口钻进了汤静煣的胸脯之间,然后拱来拱去,探出圆圆的小脑袋,凶巴巴的: “叽叽喳喳——” 左凌泉把箩筐放下,有点尴尬地道:“嗯……方才看这鸟跑出来,怕飞跑了,所以……”转眼瞧了下被他弄得有点乱的院子,连忙给整理起来。 汤静煣晓得自个这破鸟胆小如鼠,见来得是左凌泉,脸上的凶神恶煞自然烟消云散,抬手就在衣襟上拍了下,训斥道: “以后再偷偷乱跑,我就把你扔了,你找别家给你喂东西吃去。” 小鸟缩在领口,巴掌自然没往鸟儿身上拍,而是拍在大团子下面;鼓囊囊的衣襟霎时间弹了好几下,把小鸟颠得连忙闭了喙,点头如捣蒜。 左凌泉余光瞧见了这引人遐想的场景,心中暗道了一句‘真是虎’;这话自是不好说出口,他装作没看见的模样,把院子里的物件收拾好后,询问道: “汤姐,这鸟挺聪明,是什么品种?” 汤静煣背过身,把衣襟里的小鸟提溜出来,塞进了鸟笼里,有些嫌弃地回答: “山里飞来的麻雀,我也不晓得品种,起初还觉得好看乖巧,给喂些米粮,结果后来发现贪吃又调皮,还赖上我了,轰都轰不走,我便养着了。长得和糯米团子似的,我就给起了个‘团子’的名儿。” 长青山脉就在东华城附近,里面有凶横残暴的猛兽,当然也不乏温和安分的小动物,遭遇捕捉或者自个跑出来,被人饲养当宠物也不是稀罕事。 左凌泉看了两眼,除了觉得这鸟飞得快,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后,回应道: “常言‘良禽择木而栖’,团子估计也是觉得汤姐心地好,为人亲和,才黏着汤姐。” “哼~你嘴倒是挺甜的。这叫‘人善被人欺’,我就是对它太好了,它才赖着不走,吃我的喝我的……” 汤静煣把鸟笼关好,将买来的蔬菜瓜果放进厨房,询问道: “小左,你怎么大早上过来了?不去修行了?” “正准备去,顺路过来打个招呼。对了,昨天我坐着国师的白鹤飞回来的,途径临河坊的时候,还在天上瞧见你了。” “嗯?” 汤静煣拿毛巾擦着手,抬眼看向房顶: “飞回来的,从天上?我咋没瞧见。” 左凌泉挑开布帘,和汤静煣一起进入酒肆大厅: “飞得比较高,从这里看起来估计和鸟没什么区别。” 汤静煣没体会过在天上飞的感觉,自是有点好奇: “飞上天是什么感觉?是不是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我以前做梦的时候飞过,摆摆手就从山脚飞到山顶了……” 人在长个子的时候,确实会做飞起来的梦,左凌泉对此也不奇怪,解释道: “其实和骑马乘车差不多,也就天上看到的风景,和地上不一样。想要自由自在地飞,那得是真神仙才行。” “真神仙?” 汤静煣常年待在市井,对修行不是很了解,询问道:“神仙还有假的?” 左凌泉倒是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想了想道: “就是道行比较高的人,才能飞。” 汤静煣琢磨了下,似懂非懂地点头,拿了一壶酒过来,坐在酒肆的窗口,给左凌泉倒了一碗: “要学会飞,恐怕很难。我在码头开酒肆十几年,见多了兴冲冲带着孩子来拜师学艺的人,但能飞的一个没见过。几乎所有人,都是在栖凰谷待上几年,等长大些就心灰意冷走了。感觉就是在做无用功。” 这句话,左凌泉倒是很赞同。 修行一道,如大浪淘沙,门槛低不假,但往上爬的难度堪比登天。这就和出家当和尚一样——人剃了头发就可以当和尚,但最终又有几个人成了佛? “是啊,大多数人都是在做无用功,不过涉足修行,即便不能飞或者长生不老,养生驻颜、延年益寿的好处还是有的。” 汤静煣听到‘养生驻颜’,倒是来了兴致,手儿撑着侧脸,好奇询问: “倒是听过这说法。我还想熬死陈家那群不要脸的,小左,你说我要是修行的话,能活多少岁?” 左凌泉刚端起酒碗,听见这话又放了下来,意外道: “汤姐想修行?” 汤静煣倒也没这意思,话题聊到这儿罢了,她幽幽一叹道: “是不是姐姐我年纪太大了?” “怎么会,年轻着,和我同辈能大到哪里去。” 左凌泉行云流水地躲过了这道送命题。 对于修行年龄的问题,左凌泉曾经问过吴清婉,毕竟他也算是大龄选手。 人在六岁开始修行,是因为六岁时,智力和身体发育处于最完美的平衡点;太早智力发育不健全,太晚又过了温养身体的最佳时期,超过六岁并非修行不了,只是年纪越大越困难罢了。 “修行比较难,我十四年都没摸到门槛。你要是想试试的话,我可以教你,至于有没有收获,我还真不敢保证,这谁都保证不了。” 汤静煣常年独居,本就没太多事儿,见此笑眯眯道:“那行,你教下姐姐呗,你这么厉害的人都学不会,我倒要看看有多难。” 左凌泉的《养气决》只能炼到三重,并非不可外传,他倒也没吝啬,从怀里取出来递给汤静煣: “汤姐有兴趣,拿去看看即可。” 汤静煣接过小册子,翻看了一眼后,瞧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便合上收紧了怀里: “我估计也只能看看。对了,上次来找你那姑娘呢?” “她啊,估计在忙着。” “那姑娘长得真漂亮,胸脯都……咳,就是看起来像个小醋坛子,她是你什么人呀?不会是你以前的相好?” 左凌泉知道汤静煣想说“胸脯都快赶上姐姐我了”,目测来看确实如此,但当着他说明显不合适。他也是心智过硬,才没有露出异样,风轻云淡道: “不是我以前的相好,嗯……说来话长。” “呵呵……” 汤静煣只当是左凌泉不想聊这种敏感的私事,说错话也有点尴尬,抿抿嘴说起了其他琐碎小事…… ----- 多谢【阿白你站住】大佬的盟主打赏! 这两章铺了些设定,感觉写的有点繁琐,本来还有一段儿,删掉了,放在作家的话。 主角三岁就开始修炼,如果不算的话,那就六七章后开始。 注:凤凰生于南极之丹穴——《山海经》。 第四十三章 我行事向来稳健 时到正午,栖凰谷内人头攒动,所有弟子都聚集在中心广场上,听着四师伯郑玉封,讲述过几天选人去惊露台的事儿。 不过,能站在广场上的弟子,和这场天降福缘已经失之交臂,郑师伯说这些,只是借着机会激励一下弟子罢了;真正被重视的弟子,都在广场后方的大殿里。 左凌泉陪静煣喝完小酒,从京城归来,本想去广场上,听见多识广的郑师伯讲段子;走到半途,小花师姐却跑了过来,遥遥招手道: “凌泉哥哥,师父叫你去大殿,师伯师兄他们都在那里。” “是嘛?” 左凌泉不明所以,询问了下缘由,小花师姐也不甚清楚,只是带着他来到了正殿外。 有大丹朝以举国之力支撑,栖凰谷的正殿十分气派,规模不下于皇城里的正元殿。 左凌泉从侧门进入,抬眼便瞧见空旷大殿里,左右整齐摆着数张桌椅,已经有几十人就座,都是五房的掌房、执事和嫡传弟子。因为国师岳平阳不在,大师伯岳恒坐在大殿正中的主位上,面向所有人说着过几天的安排。 大师伯岳恒,是国师的养子,以至灵谷二重,算是在场修为最高的,但年龄也最大,卡在瓶颈多年不见动静,如今头发胡子都白了。二师伯、三师伯,坐在大殿两侧,余下嫡传弟子,平日都在闭关修炼,左凌泉认识的不多。 正对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但并非栖凰谷历任掌门。 左凌泉心中疑惑,仔细瞧去,才发现画像下有香火,但并无牌位,说明这是‘生祠’,供奉的是活人。 连栖凰谷历任掌门都不挂,把外人供在宗门正殿里,这画像之人的身份有多高,就不用说了。 左凌泉没瞧见画像上有落款,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吴清婉的背后坐了下来,悄声询问: “吴前辈,墙上挂的是何方神圣?” 吴清婉性格恬淡不爱参与事务,坐在第二排,手儿撑着侧脸,听大师兄罗里嗦。见左凌泉来了,她后仰靠在了太师椅上,解释道: “我们祖师爷的祖师爷,荒山尊主,惊露台老祖。直呼其名,据说人家能听到,所以没人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哦……有多厉害?” “整个大丹朝都在长青山东边,而长青山是荒山的分支,荒山尊主就是荒山之主,你说有多厉害?” “……” 左凌泉还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境界的高人,便也不问了,目光转向坐在前面的两个年轻人: “这两位师兄是?” “坐在你二师伯身后的是许志宁,今年二十七,炼气九重,和我当年差不多厉害。三师伯后面的是姚和玉,也是二十七,炼气八重。” 左凌泉缓缓点头,资质不错的情况,三年通一窍,到九重也得三十三,能二十七岁入九重,在大丹朝确实算得上天赋惊人。 “这次去惊露台,就他俩机会最大,其他人要么修为差了、要么年纪大了,就看佘玉龙能不能及时破镜,你大师伯把自己这么多年都舍不得用的‘固元丹’都给他了……” …… 两个人窃窃私语间,大师伯岳恒,总算说完了罗里嗦的废话,开始说正事: “这次惊露台,给我朝修士三个名额去临渊城,是甲子不遇的大机缘,你们务必珍惜。我往年去过临渊城,没记错的话,九宗交换门徒,十年才有一次,每次都在阴极之至、阳气始生的冬至开始。虽说在年底,但路途遥远,会遇上什么情况也尚未可知,你们从现在起就得开始准备。” 三师伯的嫡传姚和玉,抬手一礼道: “弟子届时,必然全力以赴,不辱师门栽培。” 二师伯晓得外面的残酷,摇了摇头: “别说大话,能活着走到临渊城,你们就已经不负众望了。九宗交换的是内门弟子,咱们大丹朝去三个人,包揽倒数一二三都是好事,就怕人家觉得碍眼,直接撵出了门。” 话是实话,但确实不好听。 大师伯脸色一沉:“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二师伯轻咳一声,不再言语。 大师伯扫了眼众人,又道: “这次想抢名额的人很多,栖凰谷外面不乏天资卓绝的年轻人,你们切勿大意,能全占三个名额最好,占不了也不能让外人压了风头,特别是扶乩山。” 大殿众人皆是点了点头。 “还有,过几日来京城的人很多,切不可在这时候出乱子。玉龙他们要筹备,没法带队巡山,这个重任就交给不参加争取名额的弟子,务必扫尽周边山野,不放一鸟一兽出长青山……” 吴清婉听到这里,开口道:“大师兄,巡山的队伍,让凌泉带一支,他武艺很好,能担此重任。” 在场众人听见这话,都是转过头,看向吴清婉——左凌泉是未来驸马,名字众人都听说过,但印象嘛…… 好像除了俊得不像话、家里银子多,其他并不是很出众,特别是在修行方面。 大师伯迟疑了下,还是询问道:“清婉,你确定凌泉能胜任?这次来客众多,巡山可不是小事,稍有疏忽,我栖凰谷便颜面尽失……” 吴清婉回过头来,看向左凌泉: “凌泉,你行吗?” 左凌泉知道吴清婉对他无微不至,能给他安排事儿肯定是出于好意,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苦差事,对此自是点头: “凌泉定不负诸位师长厚望。” 大师伯见此,也不再多说,分配起了巡山的路线…… ------ 许久后,掌房师伯讲完了话。 左凌泉被安排巡视熊瞎子岭一带,等同于顶替佘玉龙的职位;他对此没有异议,散场后,陪同吴清婉一起出来,走向丹器房的竹林。 去正殿参加议事,吴清婉穿的是栖凰谷的制式黑裙,比较庄重,及臀长发,缓步行走间涟漪阵阵,优雅中不失那份自带的风韵美感。 左凌泉走在身后,目光打量着栖凰谷美轮美奂景色;但风景再美终究是死物,怎么对比,也没前面的人好看。 两人穿过殿前广场,吴清婉让小花她们先去忙自己的,等周围没人后,才和左凌泉并肩行走,说起了方才的安排: “凌泉,我给你安排差事,你可别多心。” “吴前辈言重了,我也是栖凰谷弟子,为宗门办事是应该的,哪有多心一说。” “这可不光是为宗门办事。在栖凰谷,带着师弟师妹巡山是个香饽饽差事,给的奖励丰厚,还能在师弟妹间树立威望、给师长们也能留下好印象;一般都只有表现好的弟子,才会被委任这个差事,以视宗门的重视。” 吴清婉偏过头来,看向左凌泉的侧脸: “栖凰谷一直都在想办法把弟子送进惊露台,本来明年准备把许志宁他们送去,惊露台忽然给了这么个机会,他们肯定先走了,明年的位置也空了下来。我知道你的天赋,如果实在找不到没法修炼的原因,明年就让你随着师兄他们去惊露台拜访,看能不能找个得道高人瞧一眼。这种事儿,师兄他们必然犹豫,毕竟我们和惊露台不在一个层面上,人家能接待我们都算客气,哪里好意思带太多人去。所以你得在师伯面前留个好印象。” 说到底,还是在为左凌泉修炼的事情操心。 左凌泉早已经感受到了吴清婉的无微不至,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含笑道: “我明白了。多谢吴前辈提点……嗯,吴前辈这么照顾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答谢。” 吴清婉打心眼里喜欢左凌泉,当然,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 她从未考虑过回报的事儿,只是想看着一个天才,从她手底下横空出世罢了。 “这都是我这当长辈应该做的,有什么好谢的;真要答谢,就以后好好对姜怡,我可是把她当亲闺女看,你要是敢负了她,我这当丈母娘的,可饶不了你。” “丈母娘……”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觉得这关系有点怪,想了想道: “听起来怪怪的,还是前辈舒服些。吴前辈和公主长得和姐妹似的,看起来也不像。” 吴清婉对于这句夸奖,倒也没有谦虚的意思,抿嘴一笑道: “好啦,带着王锐他们去准备。对了,遇事儿要分析局势,自保为主,心怀侠义也得有自知之明,可不能太莽了。” “吴前辈放心,我行事向来稳健。” “嗯,去。” …… 第四十四章 锁妖镇魂盅 接下来几日,左凌泉带着十几个同门弟子,在长青山内巡视,路线是到黑瞎子岭的老路。 巡山的差事极为枯燥,没有可圈可点之处,唯一的收获,就是跟着丹器房的两个小师姐,认识了不少草药,还有‘蛇信草’‘萤根草’之类的等常见灵药。 按照原本的安排,巡山的任务会持续到名额竞选结束,不过左凌泉刚巡了三天,吴清婉便送了消息过来,让他回京城一趟,姜怡找他;他便带着队伍返回了栖凰谷,休息一天隔日再继续。 三四天过去,栖凰谷的中心广场,便已经大变样,无数弟子在上面搭建起了各种设施,周边廊台亭榭里也在搞大扫除。 左凌泉去执剑房复命后,骑着马穿过十里柳林,来到了大门外的小镇。 随着惊露台的消息八百里加急放出去,大丹朝各地修士赶来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许多;基本上都是首日得知次日达,连远在大丹边陲北崖郡的扶乩山,都已经走到了半途。 这些底层修士,修为九成不过六重,肯定没资格争夺名额,他们来京城,都是碰运气寻机缘的。 左凌泉骑着马走出八角牌坊,便瞧见大门外的小镇上人山人海,连镇子外面的官道两旁,都被人圈地摆上了摊子。 从各地赶来的修士,围聚在各个摊位之前讨价还价,偶尔有道行‘高深’的前辈经过,便能引起不少惊呼,甚至还有当场磕头拜师求收徒的。 小镇上聚集了不下几千人,根本没法骑马,左凌泉下马牵着步行,沿途也在看大丹散修兜售的物件。 六重以下的修行中人,和寻常人区别不大,高端的天材地宝,拿到了也用不上——当然,在大丹朝一般也找不到——街上卖的都是寻常物件,偶尔才能看到几株灵草。左凌泉走马看花似地逛了一圈,竟然还看到一个卖斩罡刀的。 斩罡刀其实也是寻常兵刃,只是在上面涂了一种灵草的粉末而已。修行中人使用的物件,一般被称作‘法器’,以真气灌注便能产生某些作用,栖凰谷有一些,都在掌房、执事手上,据说国师还有一件从外面带回来的‘灵器’,左凌泉炼不出真气,见过法器也用不了,知道的不是太具体。 法器在栖凰谷都是稀罕物件,放在散修之间更是命根子,寻常都不会轻易拿出来,更不用买卖了,小镇上一般看不到。 左凌泉从街尾走到街头,没瞧见入眼的物件,慢慢来到了栖凰镇入口。镇口是人来人往必经之地,摊位最多人也最多。入口旁边有一个茶摊,如今已经被租用,变成了杂货摊子,桌上摆着乱七八糟的物件,一群人凑在旁边挑挑拣拣。 左凌泉走到跟前,一眼扫去,入眼的物件没瞧见,倒是看到了一个熟人——头戴斗笠的老陆,腰悬佩剑背着双手,正低头打量摊子上的一个小瓷碗。 左凌泉略显意外,牵着马来到近前,招呼道: “陆老?你怎么也来了?” 老陆听见左凌泉的招呼,似是才发觉,沙哑一笑: “这边热闹,过来随便看看。” 离开宗门的修士想要淘物件,多半都得来这种‘仙家集市’,左凌泉对此也不奇怪,他顺着老陆的目光,看向摊子上的瓷碗。 瓷碗只有巴掌大小,上面蒙着纱网,透过纱网,能瞧见一只黑色小甲虫,在瓷碗里爬来爬去,除开漆黑如墨,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地摊的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修士,闭目凝神很有高人风范。瞧见一老一少光看不买不说话,有点着急,开口道: “两位道友,此虫名为‘夜煞’,乃上古神兽血脉,只需百年即能长成,有搬山移海之大能……老夫去年孤身杀入长青山千里之地,机缘巧合之下,才偶然遇见……” 逼逼叨叨…… 左凌泉根本懒得听,凑到老陆跟前,询问道: “这小虫,有说法?” 老陆摇了摇头: “我在看碗。” ? 摊主表情一僵,不过反应也快: “当时这虫王,便封印于此碗之中,此碗名为‘锁妖镇魂盅’……” 左凌泉微微偏头,看不出所以然,便询问道: “老伯,什么价钱?” 摊主做出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犹豫半晌才道: “看两位道友有缘,老夫也不多要,只需两枚白玉铢,连虫带碗……” 左凌泉就三枚白玉铢,还是未婚妻送的,肯定不想用;他回忆了下白玉铢的换算价格,伸出两根手指: “二两,不卖就……” “成交!道友痛快。” 摊主一拍手掌,把瓷碗拿起了递给左凌泉,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左凌泉话语戛然而止,张了张嘴,感觉血亏。 不过二两银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银锭丢给摊主,接过了瓷碗。 “哎呦~道友,给多了,找不开。” “算了,赏你的。” 左凌泉拿着瓷碗,和老陆一起离开摊位,有些不确定道: “陆老,这瓷碗怎么看都普普通通,有说法?” 老陆摇头一叹,把瓷碗接过来,小甲虫丢给左凌泉,然后翻过瓷碗,示意碗底‘景崇三年制’几个小字。 景崇三年,就是今年。 ?? 左凌泉捏着黑色小甲虫,摊开手来,欲言又止。 老陆笑了下,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个小瓷瓶,丢给左凌泉: “以后别在这种地方买东西,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材地宝让你捡漏。这小虫是毒虫,不怎么值钱,不过十两银子也不算太亏,带回去养着,就当长个记性。” “受教了。” 左凌泉钱都花了,也只能当作长记性,他把黑不溜秋的甲虫塞进瓶子,放进了袖中。 老陆回头看向人头攒动的栖凰谷,问道: “这次去惊露台降下大福缘,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年纪尚轻,不准备争取一下?” 左凌泉挺想出去见世面,但也不会强求,他想了想道: “有修为要求,去不了。再者,我是大丹的驸马,公主还在这里,真能去也不会现在走。我想修行就是为了能自由自在,被福缘牵着走,岂不是本末倒置。” 老陆听见这话,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话不错。仙路漫漫,不管前面是福缘还是劫难,都不忘初心走自己的道;能守住这本心,你以后的路短不了。” “那也得能上路再说……” …… ------- 各郡修士陆续抵达,千帆汇集的江面比往日又繁华了些,一艘满载京城达官显贵的游船,缓缓驶过江畔,观赏着沿岸秀美山水。 游船上欢笑与笙箫交织,京城权贵在船楼里推杯换盏。 船楼二层的雅间窗口,户部尚书王峥,手里拿着酒杯,眺望视野尽头的无尽山脉,缓声道: “扶乩山窥伺栖凰谷这块风水宝地多年,对国师的安危也有猜测,只是碍于国师之威,不敢妄动。此次朝廷召扶乩山入京,山主程九江亲自过来,恐怕也是抱着探查国师虚实的意思……” 雅间内,坐着上次放出金毛吼的赵泽,不过打扮已经变成了员外郎,他回应道: “我们天尊,就忌惮一个岳平阳,程九江虽说修为高深,但比起我们天尊还是差了些,只要刺探出岳平阳的虚实……” 王峥听见这话,有点不满了,回过身来坐下: “赵大仙长,你整天说你们天尊厉害,也没瞧见有多大本事。上次你在杏花街放只老虎闹事,胸脯拍得震天响,还什么‘金枪吼’‘能壮阳’,到头来真只吼了一嗓子就当场暴毙,尸体完完整整被栖凰谷拖走壮阳了,连根毛都没留下。你说你是来图谋栖凰谷的,还是过来资敌的?” 赵泽炼气九重,也算有点道行,但‘仙长’二字肯定当不起。 提起上次金毛吼暴毙的事儿,赵泽也有点疑惑,勉强解释道: “人怕凶兽,凶兽其实也怕人。那金毛吼从山里捉来,忽然放进闹市,被满街灯火吓死,也不是没可能……” “你别扯,事儿办砸了就是办砸了,李相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们天尊要真想要入主栖凰谷,就拿真本事办点实事儿。” “那是自然。” “公主和栖凰谷,已经对扶乩山起疑,这次只要趁机会从中挑拨,让双方掐起来,国师必然会出来稳住局势;若是国师不露面,说明身体确实出了岔子,扶乩山必然会先动手;到时候你们坐收渔翁之利即可,李相也能借公主识人不明的由头,把公主撵下台掌权。” “我是修行中人,这些个阴谋诡计,比不得王大人,你安排即可。” “什么阴谋诡计,这叫谋划!” 王峥靠在椅子上,思索了下: “这次那什么惊露台收人,栖凰谷和公主都很重视,所以得闹个大的。李相得知了消息,长公主的驸马,近些日子在长青山里巡山,若是驸马在长青山里暴毙,既能让栖凰谷颜面尽失,又能栽赃扶乩山、挑起双方恩怨,顺便还可以把驸马人选换掉,可谓一举三得。” 赵泽缓缓点头,询问道:“那驸马是修行中人?什么道行?” “没道行,就是武功不错,得长公主恩宠,才在栖凰谷里修行。你别说你们连个普通人都对付不了?” “普通人自是能对付,王大人放心即可。” “你别跟我提‘放心’,腻了。事先给你打好招呼,那小子家里富得流油,虽说是普通人,但真打起来,法宝肯定不要钱地往外扔……” 赵泽脸色微变,坐直几分: “法宝?!王大人此言可否属实?” “我咋知道?你们修行中人打架,对手能把压箱底的东西先告诉你?” “呵呵,原来是开玩笑……” “我开什么玩笑?” 王峥说到这里,有点来气: “你们这些个修行中人,都不知道怎么活到这么大岁数的。人会死,从来都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自大。再蠢的人,都不会往坑里走,但自大的人会,因为他觉得自己摔不死。你明白这话意思吗?” 赵泽琢磨了下:“王大人此言有理。” “有理你得记心上。事无大小,都得以狮子搏兔的态度来应付。对方一个人,你派两个杀手,看似合理,但能万无一失吗?不能。什么叫万无一失?对方一个人,你派一万个杀手,你能失手我把脑袋剁下来给你。” 赵泽认真点头:“明白意思了,我这就去联系京城周边的人,管他是谁都全力以赴。” “哼——,我估摸你这次还得把事儿办砸,记得让他们身上带点扶乩山的东西,尸体处理好;杀不了人,你也得把脏水泼出去,别他娘一通谋划下来,自己暴露把人扶乩山洗白了。” “王大人,你这话就有点太瞧不起人了……” “看,不信邪是?真出事儿,死的是你又不是我,我瞧得起你有啥用?到时候多给你烧两把纸,痛心疾首来句‘赵仙长智勇双全,却死在山沟沟,实乃憾事’,你开心吗?要不再给你烧俩纸扎的姑娘过去?” 赵泽吸了口气,微微点头,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不说了,办事儿去了。” …… 第四十五章 欢喜冤家 下午。 临河坊的码头上,来往船只多了些,不过下船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往城外赶去。 汤家酒肆的后巷,姜怡靠在墙角,双臂环着胸脯,安静等待着左凌泉的到来。 过几天要选人去惊露台,虽说是仙家的事儿,和世俗朝堂无关,但姜怡身为长公主,也不可能不关注。 姜怡一直猜测,京城频繁闹凶兽,是善于驯兽的扶乩山在背后搞鬼。 扶乩山马上就要到京城,说不定又会在这种重大场合弄出动静,让她和栖凰谷下不来台。左凌泉带队巡山的事儿她已经知晓,若是凶兽又跑出来闹事,左凌泉身负巡山之职,肯定也会担责,所以她得提醒一下。 本来一句话的事儿,可以让吴清婉转告,但扶乩山只是姜怡的猜测,而且上次吊坠的‘仇’还没报,姜怡思来想去,还是得见上一面,顺便给左凌泉准备了个‘礼物’。 至于为什么把接头地点选在汤家酒肆,原因就比较复杂了,可能姜怡自己都说不清楚。 也不知等了不知多久,街上终于传来了马蹄声。 姜怡从墙角探出眼睛瞄了下——身着公子袍的左凌泉从远处过来,正在街上左右打量。 姜怡并未现身,而是迅速隐了回去,无声无息地站在了酒肆侧面的窗户旁,侧耳倾听。 马匹很快在酒肆外停下,熟悉的清朗嗓音,也在酒肆门口响起: “汤姐?” 片刻后,酒肆后院里传来回应: “小左,你来啦?!我正有事儿要问你呢。” “是嘛……” …… “臭小子,你往哪儿看了你?” “哦……我在看团子,汤姐别误会。” “差点把这个忘了,小破鸟,还不出来?” “叽。” …… 姜怡双臂环胸,眸子里显出几分狐疑——从语气来看,不是一般的熟悉,还有点嗔恼意味,可不像是普通朋友…… 她侧耳继续聆听,酒肆里传来倒酒的清澈声响,和左凌泉的询问: “汤姐,你要问什么事儿?” “就是你上次说的修炼,我看了一下你给的书,完全看不明白,就是经脉穴位。” “这个确实比较难记,哪个地方不懂?我给汤姐说在哪儿。” “曲骨穴在什么地方?你给我指指。” “曲……曲……” “嗯?” …… 姜怡眸子瞪大了些,表情稍显古怪——曲骨穴约莫在‘肚脐下五寸’的位置,左凌泉哪里往女子那地方指;那女人也傻,这都敢问,晓得了还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只是姜怡没想到的是,酒肆里很快响起了左凌泉的声音: “曲骨穴就在这里。” “咦~怎么在这地方……” …… 姜怡表情猛地一僵,嘴角笑意迅速消失,眼神儿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这厮竟然真敢往女子那地方指? 姜怡心里燃起无名之火,想都不想转身来到窗口,娇斥道: “姓左的,你……” 酒肆之中,左凌泉和汤静煣面对面坐着,趴在桌上,看着摆在中间的书册;小鸟团子蹲在书本上方,也在低头看着上面的人体画像。 左凌泉正用手指着画像上的红点,听见声响,两人一鸟同时抬起头来看向窗口。 (⊙_⊙;)o_o(_)? ?! 姜怡常年处理朝政,临场反应并不差,察觉不对,语气没变,脱口而出的话已经改成: “你怎么来这么快?” 很凶。 左凌泉稍显莫名,左右看了看: “我早点来等你也有错?” 姜怡瞪着双眸,暂时没找到合理的解释。 汤静煣被吓了一跳,抬眼打量,才发现是上次那个姑娘。不过这次没穿男装,而是轻薄的修身褶裙,唇红似火、眉目如画,明显是精心打扮过,此时美人薄怒的模样,还真有艳压群芳的别样美感。 这妮子,怎么说话不过脑子,肉全长胸脯上了?汤静煣蹙着眉儿,下意识瞄了下自己;她年龄到了,肯定比不满二十的小姑娘丰润些,眼底又闪过一丝得意。 不过这些小心思,汤静煣自是没表露出来,只是笑眯眯道: “哟~稀客啊,姑娘不是说不想来吗?忽然从窗户旁边跳出来,想吓唬谁啊?” 姜怡正找机会揭过刚才的事儿,闻言脸色微冷: “和你有什么关系?” 左凌泉有些无奈,起身走向酒肆外: “来了就好。汤姐,我先出去了。” 汤静煣感觉这两人关系不大对劲,可能是怕左凌泉闯祸,叮嘱了句: “小左,你可是长公主未来的驸马,有些事要知道轻重,可别乱来,把自己和别人都害了。” 叮嘱也是说给窗口的姑娘听的。 但姜怡听见这话,心中恼火反而消了些,抿了抿嘴也不说话了,转身走进了巷子深处。 ———— 片刻后 小巷清幽,前后皆无人迹,只有一男一女,并肩缓步行走。 男子偏头看着女子,女子却是看向墙壁,留给男子一个后脑勺。 “公主殿下,你方才怎么忽然发火了?莫不是在外面偷听?” 姜怡确实是在偷听,但当着左凌泉的面,她哪里会承认,平淡道: “碰巧路过听到了而已。你也是闲着没事干,教一个市井女子修行,她连曲骨穴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学?” “初入修行,不知道很正常。我照着图画指一下公主就吃醋……” “谁吃醋了?” 姜怡站直几分,语气很不满:“左凌泉,你越来越放肆了,本宫是大丹长公主,你是没过门的驸马,你这般言语放肆,真以为我不会治你?” 左凌泉和姜怡接触这么些天,早已经弄明白了她的脾气;他也不在吃醋的事情上多做争论,转过身来,面向姜怡: “公主忽然把我叫回来,不会就是为了凶我一顿?” 姜怡表情严肃,强撑气势: “你是本宫手底下的人,我就算把你叫回来训斥一顿,又如何?你不服气?” 左凌泉微微眯眼,抬起手来,撑在墙壁上,居高临下看着姜怡。 忽如其来的动作,逼得姜怡靠在了墙壁上,虽然她个儿不低,但也只到左凌泉的鼻尖。靠着墙只能仰起脸看人,姜怡自然感觉到了压迫力;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也让她心中猛地跳了下。 姜怡性格傲气,贵为长公主,从小到大都是下巴看人,何时体验过这种姿势? 她本能地想把左凌泉推开,可手儿一动,又觉得打不过左凌泉,怕惹毛这厮又被打,便往左边躲闪。 只是让姜怡没想到的是,左凌泉得寸进尺,另一只手又撑住左边的墙壁,把她给堵在了中间。 “你!” 姜怡总不能从胳膊下面钻过去,她抬手推了下: “你放肆,你做什么?” 左凌泉堵着姜怡,挑衅道: “我不服气,公主能奈我何?” ?! 姜怡仰头看着有点横的左凌泉,还真有点心虚。但心虚肯定不会表露出来,她脸色一冷,沉声道: “你别太放肆了,上次送吊坠的事儿,本宫都没找你算账,你真以为本宫不敢治你?” “我送的吊坠有什么问题?” “你刻的那些……” “我只是刻下彼此会铭记一生的画面,公主若是不喜欢,大可还我。” 左凌泉伸出手来勾了勾。 姜怡自然没给,她冷哼了一声,有些嫌弃: “那种东西,本宫会喜欢?早就扔了,你下次再敢……啊——” 话没说完,清幽小巷里传出女子惊慌失措的尖叫。 左凌泉在姜怡瞪着眼说话之时,手指迅雷不及掩耳地挑开了她的衣领,捏着衣领下的系绳,往上轻轻一提。 红色系绳被提起来,藏在两团儿之间的竹青色吊坠,也从领口里滑了出来,显出了原貌。 姜怡只觉胸脯之间一空,惊的她一个激灵,急忙用双臂抱住了衣襟。她张着嘴儿,难以置信地看向左凌泉,显然没想到,这厮竟然敢上手! 左凌泉方才就瞧见了姜怡脖子下的吊坠系绳,此时人赃俱获得以证实,气势自然上来了,含笑打趣道: “公主不是不喜欢,丢了吗?” “你……” 姜怡脸色赤红如血,肩膀和睫毛都在微微发抖,想骂几句,可被逮个正着的窘迫更让她无地自容。 姜怡想把吊坠扯下来丢掉,可这么做无异于掩耳盗铃,她憋了半天,才咬牙把竹青色的吊坠握住,冷声道: “你敢打本宫,我要记一辈子,把这东西带在身边,是为了随时提醒自己……你以为我喜欢这破玩意?” 左凌泉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姜怡瞧见了左凌泉眼底的笑意,性格傲气的她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可她也打不过左凌泉,这厮敢从她衣襟里扯出吊坠,指不定还敢干其他丧尽天良的事儿…… 姜怡紧咬银牙许久,还是少有地选择忍气吞声,扭头往外走去。 只是左凌泉,可没有放她走的意思,抬手挡住道路: “公主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秀一下我送的吊坠?” 姜怡脚步一顿,攥着小拳头,强压下心底的各种情绪,迟疑稍许还是冷声道: “本宫过来,是警告一下你这厮。扶乩山明天就到京城,如果我的猜测属实,他们可能会在这种大场合,放凶兽捣乱,让本宫和栖凰谷难堪。你最近在巡山,身负要职,可别出了差错。” 左凌泉认真点头:“多谢公主提醒,我定会提防。” 姜怡抿了抿嘴,可能是实在气不过,从怀里掏出个物件,砸向左凌泉: “有仇不报非君子,你要是敢把这个扔了,我弄死你。” 说完掉头就跑,似是怕被左凌泉逮住。 左凌泉抬手接住,低头一看,躺在手心的是一枚玉佩。 玉佩正面刻有图画——夜雨连绵的小街上,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侠持伞而立,旁边的屋檐下,站着一位……一只……半兽人?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看着玉佩上猪八戒似的男子,不用想也知道刻的是谁。 他用手指摩挲两下,微微点头:“手艺不错。” 姜怡快步跑出好远,才敢停下来回头查看;她显然是想看到,左凌泉拿到吊坠后气急败坏,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左凌泉半点不生气,还顺手就把玉佩挂在了腰间,挥手送别: “公主有心了。” ? 姜怡愣在原地稍显茫然,很想问一句“你怎么不生气?”。 可这话问了估计也是白问,姜怡沉默半天,也只能心有不甘地瞪了左凌泉一眼,脚步很重的跑出了巷子…… 第四十六章 吴阿姨的担忧与期盼 随着时间推移,入京的修士越来越多,栖凰镇上人头攒动,场景不下于年关时分的庙会。 栖凰谷内也是人满为患,大丹朝稍微有点名望的修士,基本都出自栖凰谷;回师门叩见师长,不可能住外面,客房满后,些许辈分小的弟子还得腾出房间,和师兄弟挤一个屋。 虽然没了往日的清净,不过这‘万宗来朝’的盛况,还是让谷内弟子觉得与有荣焉,再怎么说,鸡头也比凤尾强嘛。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绵绵春雨,栖凰谷不似仙家豪门有护宗大阵,一帮子‘仙长’‘道友’在谷内淋着雨客套,稍显不体面。 吴清婉是丹器房的掌房,三十年前学艺之时,也是从弟子辈混过来的,这次过来凑热闹的人中,还有不少是她同届的师姐妹。旧友重逢免不了回忆往昔,这几天都没能闲下来。 中午时分,吴清婉好不容易送走了过来探望的师妹,便接到大师兄的传唤,撑着油纸伞离开竹林。 虽然下着雨,山谷内的廊台亭榭间,依旧能看到不少人打坐修行,有些人甚至冒雨露天坐着。 栖凰谷内的灵气,自是比不上那些大宗门,但也是一块能支撑几千人修行的风水宝地,比谷外浓郁得多;这些人往日进不来,此时也是趁着机会蹭灵气。 修行皆不易,东道主也得有东道主的气量,吴清婉自然也没表现出不满的地方,偶尔遇上认识的师兄,还会颔首打个招呼。 殿前广场上已经搭建好了很多席位,雨幕之下人头攒动,不少年轻修士在广场上切磋,也有长者在旁指点。 修行一道,不全以战力论高低,一辈子不杀生只救人的‘医仙’也不是没有;但大丹朝修士九成都出自栖凰谷,说起来都是武修,这次挑选优秀弟子去惊露台,唯一能服众的方式,也只有比拼战力了。 吴清婉缓步穿过广场侧面,沿途也在打量着这次过来的年轻人,看有没有能和左凌泉媲美的。 只可惜看了一圈儿,无论相貌、身材还是气度举止,没有一人能摸到左凌泉膝盖。 对此,吴清婉心里还有点小得意,不过她还没得意多久,就听见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我那堂弟是真傻,跟老陆你学多好,非跑来这地方拜师。你看看这些个绣花枕头,剑耍得还没我好看……” “唉……” “老陆你叹啥气?我这是在说你教得好,你听不明白?” “?” …… 大丹朝用剑的修士,基本全出自栖凰谷。吴清婉听见这话,自是有点不满,转眼看去,才发现广场边上站着一老一少。 老的腰悬佩剑,戴着斗笠背着手;少的勾着老的脖子,抬手在指指点点。 吴清婉随意打量了下,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也不认识,便也没搭理,直接进入了正殿。 正殿之中已经有不少人,都是大丹朝各地的长者。栖凰谷的四位师伯,在最前方就坐;正对大门的巨幅画像下,站着的却是个身着黄袍的中年男子,手持三炷清香,正恭恭敬敬地给画像敬香。 吴清婉瞧见此人,眸子便微微眯了下,认出了这是扶乩山的掌门程九江。 扶乩山建宗的年月,只比栖凰谷晚一些,在大丹也算历史悠久的修行宗门。不过其祖师爷是关外的散修出身,功法传承得自九宗之外的宗门,所以一直不被朝廷和修士看重;扶乩山也只是一座灵气充裕些的小山,难以供给太多弟子,人数也常年维持在六百人左右。 虽然人少资源少,但当代掌门程九江也算个厉害人物,甲子之龄比栖凰谷大师伯还年轻,修为却入了灵谷四重,是整个大丹排第二的强者。 大丹朝灵气稀薄,即便是在栖凰谷内,灵谷中期的修士修行也是龟速,一般入灵谷的都去了外面,只有几位掌房这样不上不下的修士,知道大道无望,才会偏安一隅留下来图个安稳。 本来以程九江的年龄和修为,应该去外面闯荡继续往上爬,但程九江和国师岳平阳差不多,志向和寻常修士不同。 岳平阳出身大丹将门,修行那天就想着‘学得文武艺,报于帝王家’,修到灵谷中期直接回来报国了。 程九江则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去外面逛了圈儿发现杂牌宗门出身混不开后,就跑回扶乩山当掌门,心心念念的就是取代岳平阳的位置,成为一朝国师。 无论程九江志向如何,目前已经成了大丹朝第一人。吴清婉清楚这个现实,瞧见程九江在,心中咯噔了下,低头默默走到了后面坐下。 栖凰谷四位掌房师伯,脸色倒还正常,待程九江拜见完惊露台老祖后,大师伯岳恒开口道: “程掌门,你不是惊露台出身,这香上了怕也没啥用。” 程九江面色和煦,看起来只像个普通员外郎,来到大殿一侧就座,含笑道: “岳老还是这般风趣。我朝乃至周边诸国,都受惊露台庇护,此次惊露台招收内门,扶乩山也从其中受益,上柱香应该的。” “这次惊露台给三个名额,是因为栖凰谷坐镇大丹,让我朝甲子不生战事。惊露台一视同仁,是惊露台心胸宽广;扶乩山从中受益,程掌门可不能忘记沾了谁的光。” “诶。我扶乩山帮着烈王守卫边关,在蛮荒戈壁杀的凶兽马贼也不在少数,沾光这词就有点伤人了。” 程九江说到这里,转眼看了看: “对了,上次和国师一别,已经数年未见。这么大场合,国师大人怎么没露面?” 吴清婉听到这个,心儿一紧。 大师伯眼神平淡:“恩师闭关已经近两年,想是在破境的关口,我们这些当徒弟的,也不敢打扰,诸位若是想拜见恩师,等出关后再过来。” 程九江手指轻敲椅背,想了想,也没有再多说,转而道: “近些年,京城凶兽频出,不知岳老可查到了源头?若是没查到,我扶乩山对御兽有些研究,既然过来了,顺道帮个忙也无妨。” “程掌门心操得太多了,这种小事还要外人搭手,那我栖凰谷也不配开宗立派,直接让恩师把国师袍子给你程掌门你得了。” “唉,岳老言重。国师坐镇我朝以来,立下的汗马功劳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程某资历浅薄,哪里敢和他老人家相提并论。罢了罢了,还是说名额的事儿……” “哼……” …… 大殿中言语和气,暗中却交锋不断。 吴清婉看得出程九江在用话语试探,甚至挑衅;但师兄们却无可奈何,只能强撑气势,做出不心虚的模样。 可这装模作样能撑一天两天,还能撑一辈子? 只要师父不会恢复修为,栖凰谷便迟早会被鸠占鹊巢。 吴清婉自认不是程九江的对手,此时也只能在心中暗暗期望,栖凰谷再出现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胡思乱想间,吴清婉脑海中忽然闪过长青山里的那一剑。 “唉……” 吴清婉偏过头来,看向大殿之外的雨幕,眼底有几分失落。 可惜凌泉现在还炼不出真气,即便找到缘由,要成材也得一二十年后,不然,说不定还真有转机呢…… 第四十七章 狮子搏兔 栖凰谷西侧百里开外的地域,名为熊瞎子岭,此地也是左凌泉巡山路径的终点。 雨幕之下,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茂密树冠一直绵延到天的尽头,远处传来的兽嚎鸟鸣,让人迹罕至的雨林更显死寂。 栖凰谷弟子往日搭建的简易茅棚外,两只毛发乌亮的黑豹,趴在茅棚门口,啃食着新鲜血肉。 交谈声响,从茅棚里隐隐响起: “赵泽,你准备杀栖凰谷的掌房不成?随手把本座招来这荒山野岭,若是不给个合理解释,本座非得教教你什么叫长幼尊卑!” “以后进了栖凰谷,大家都是师兄弟,野修脾气都改改。赵泽既然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听安排即可。” “屠前辈,安排归安排,也不能瞎使唤人。以后‘百圣谷’的牌子立起来,咱们六个可都是长老执事,现在倾巢而出,跑来埋伏栖凰谷一个弟子,屠前辈觉得这合理?” “此言有理,在场炼气八重往上的就五个,千藤老祖更是十一重的修为。这还不算南宫前辈的奇门符箓,赵泽自己的几只灵兽。就这阵仗杀栖凰谷五房长老都有机会,跑来杀个小娃娃,也不怕损阴德日后生心魔……” …… 身披蓑衣的赵泽,半蹲在茅屋外,用手揉着黑豹的脑袋,对于后方同伴喋喋不休地抱怨,他也只能解释一句: “以前失手几次,大丹朝的李相已经心生不满,没有李相的支持,大丹朝廷不可能让我们入主栖凰谷。这事儿很重要,李相那边叮嘱过此事不能失手,几位就体谅一下。” “哼——那是你失手。为防有失也罢,叫一个过来足矣,犯得着兴师动众,把所有人全叫来?” …… 喋喋不休的茅棚之中,有五人或站或坐。 两人站在门口,一持剑一携盾,双臂环胸,看着黑豹吃肉。 两人盘坐在草榻上。 年长者身着锦袍,须发皆白,身边放着一面布满铭文的铜镜;身旁之人稍显年轻,但也是不惑之龄,双膝上横放一根法尺。 最后一人,坐在木制小台旁,手持金笔,在黄纸上书写着晦涩难懂的咒文。 一直在抱怨的,是年纪最大的锦袍老者。 赵泽对此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后面这五人,可不是路边随便找来的打手。 锦袍老者号‘千藤老祖’,炼气十一重的高人,随身还有法器‘金光镜’和法袍‘锦羽衣’。 旁边盘坐的范成林,虽说炼气六重,但和师父千藤老祖一样,皆是大丹朝罕见的‘游方术士’,同样有法器傍身。 门口站着的两个,持剑的剑无叶,炼气八重的武修;带盾的屠阳,更是到了炼气十重,出自九盟霸主铁镞府的下宗。 而坐着画符的南宫信,虽然才炼气八重,但会自个画符的野修,在大燕朝都少见,论地位能和千藤老祖平起平坐,两人的法袍也是同款,只是花纹稍有差别。 至于赵泽自己,他曾和惊露台出身的师父修行,学了一身御兽的本事,炼气九重道行同样不低。 起初他们六人,都是天南海北的野修,后来遇上了道行高深的‘八宝天尊’,拜入‘百圣谷’门下,才互相认识;此次一起过来打头阵,为占下栖凰谷做准备。 本来对付个小驸马,赵泽自己足以胜任,可王峥劈头盖脸地一顿讥讽,还真把他说得心里发毛,回去就把打头阵的人全叫来了。 此时此刻听着千藤老祖唠叨,赵泽也有点后悔,但人都齐了,总不能啥都不干让人回去,他也只能和和气气地道: “老祖想骂晚辈尽管骂,咱事儿办好,不让天尊动怒即可。也就一会儿工夫,事毕后我给各位单独赔礼。” 在场终究是无依无靠的野修,一起抱团儿取暖,为的都是能在各大仙门的夹缝间讨口汤喝。千藤老祖虽然有怨言,但骂赵泽一顿也没意义,想想还是算了。 埋头画符的南宫信,在几人中才智最高,本来是正统仙门的弟子,犯了事儿潜逃才沦为野修。 他画好符后,分发给在场几人,询问道: “赵泽,这次对付的人,底细可了解?把这么多人请过来,必有缘由,别说得不清不楚,最后踢了个铁板。” 赵泽接过符箓,语气轻松:“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了。出自南边的一个小郡县,祖上没出现过什么人物,这个月初才入栖凰谷。” “可有与众不同之处?天赋过人,或者遇上过什么机缘?” “天赋……长得俊,成了俗世的驸马,会些世俗武艺,其他没了。对了,好像非常有钱。” “有钱?” 五人听见这话,都皱起了眉头。 修行一道,有两种人最可怕;一种是天赋惊人的‘修行鬼才’,另一种就是财大气粗的‘多宝仙师’。 这两种人,遇事儿半点不讲道理,寻常人根本猜不到,人家能从裤裆里掏出什么玩意儿怼你嘴里。 赵泽知道他们担心什么,摆手道: “银子多罢了,这地方银子再多,也买不到什么。不过身为一朝驸马,法器符箓可能会有两件,待会得手后,几位拿去即可,就当我赔不是。” 五人听见这话才微微点头,南宫信道: “一起办事,何来赔不是一说,真得了法器,按老规矩,谁能用归谁,补偿兄弟们几颗神仙钱即可。” “这小地方,恐怕也没几件法器……” …… 闲聊片刻,一只小雀忽然从密林间飞来,落在赵泽的肩膀上。 几人知道猎物到了,同时禁声,取来黑色斗篷披在身上,拿起随身器具。 “走,速战速决。” 赵泽抬了抬手,从茅棚里提起一个黑布包裹的木匣,带着两只黑豹,无声隐入雨林…… ———— (+) 第四十八章 有时困龙沾化雨 霹雳—— 闷雷阵阵,如九霄之上神人擂鼓。 深山老林间,十几个青年男女,背着竹篓,在被杂草淹没的小道上行走。 左凌泉手持佩剑走在最前,沿途砍断枯藤杂草清理道路,时而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色。 “还有二十里,都加把劲儿,到地方可以休息一晚,继续给你们讲《倩女幽魂》……” “左师兄,你别讲那么恐怖嘛,吓得周师妹老想往你怀里钻……” “哈哈哈……” “哎呀你们……” 熊瞎子岭到栖凰谷,直线距离约百里,但一路翻山越岭、绕路渡河下来,少说也得三百多里山路,三天一个来回,每天都得走两百多里地。 路程虽然有点远,但一行人都是修行中人,走走停停沿途休息,倒也吃得消。 眼见距离黑瞎子岭还有十余里,到了便能休息一晚折返,不少弟子都松了口气。 走在左凌泉旁边身侧的王锐,甚至开起了玩笑: “左师兄,方才采药的时候,我听师妹几个说私房话,好像是准备晚上梦游,躺你被窝里去,你可一定得把持住,不能对不起公主。实在把持不住,你就咳嗽一声,我把师弟们带出去先避避……” 上次在长青山里遇险,王锐差点命丧蛇口,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只受了点擦伤。 不管栖凰谷如何看待冒险救人的行为,王锐作为当事人,自是把这份情记在了心里;虽然差点一刀把他两条腿剁了,让他现在还心有余悸,但感激不会因此削减半分。 从那之后,王锐对左凌泉印象,就剩下两个,一个是‘仗义’,一个是‘狠’,称呼也自然而然变成了师兄。 面对王锐的胡说八道,左凌泉勾起嘴角: “你这话被公主听见,以后正元殿外就得多个小黄门了。” “这不是私下闲聊嘛。其实依我看,公主殿下性子应该不是传闻中那般强势,对左师兄也是真动了情……” …… 随意闲聊间,一行人走进地势平坦的小盆地,熊瞎子岭也出现在了雨林的尽头。 巡山的路途很枯燥,可能来回跑十次也遇不上值得一说的事情。一路顺风顺水,即将抵达折返点,十几个弟子都有些放松警惕,甚至提前在树林里,寻找起未被雨水浸湿的枯藤树枝,用以待会生火做饭。 王锐比较话痨,见左凌泉不愿意聊儿女情长,便又转身调侃起了师妹。 左凌泉埋头练剑十四年,已经让他养成了做事心无二物的习惯,虽然偶尔也会插几句闲话,但目光一直都放在雨林的阴暗处。 密集树冠遮蔽的大部分视线,周边一片死寂,除了弟子的说话声便只剩下雨声,仿佛整片茂密雨林没有任何活物。 左凌泉起初并未察觉什么,但走着走着,感觉不太对,抬起手来: “禁声。” 弟子经常出来巡山,早已养成令行禁止的习惯,男男女女同时屏息凝气,摸向了随身的佩剑。 如此一来,整个盆地里便只剩下雨声。 王锐握住剑柄,靠到左凌泉身边,扫视周边密林: “左师兄,怎么了?” 左凌泉没听到任何动静,但也是因此才觉得古怪: “太安静了,整片树林都没声音,不符合常理。” 王锐经此提醒,才察觉是有点不对。 长青山是荒山野岭,凶兽虽然不常见,但蛇虫鸟兽遍地皆是,哪怕下着雨,也不可能安静到一点声音都没有。 能出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山林之间有什么猛兽,让在此生息的鸟兽不敢啼鸣。 巡山的目的,除开采集天材地宝外,还有就是捕杀驱赶跑到长青山外围的凶兽,如果对付不了就回去通知师长。眼见有情况,王锐开口道: “要不要我去探探路?” 左凌泉手持长剑,仔细侧耳聆听周边的风吹草动,等待许久,依旧不见任何动静,便抬手道: “王锐随我前去探路,其他人停步戒备,如果有风吹草动,立即后撤。” 十余名年轻弟子,都被前辈师兄教育过如何应对险情,闻言围成一圈儿,提防四面八方。 左凌泉带着王锐,轻手轻脚地沿着林间小路前行,姜怡送给他的无忧符也拿出来。 不过,无忧符只有用真气激发,才会受用符之人真气牵引,环绕周身;用白玉铢激发,没有吸附目标,只会停在原地,因此不能提前用出,只能握在手中伺机而动。 雨林中光线昏暗,繁盛的树木又遮蔽了大部分视线,两人走出不过十余步,便离开了诸多年轻弟子的视线。 王锐对上次的事儿还心有余悸,小心翼翼行走间,开口小声道: “别又遇上猩目莽,这次可没有吴师叔……” “别插旗子。” “嗯?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待会真遇上,左师兄直接走即可……” “我自有分寸,别说话了。” “哦。” 王锐笑了下,没有再言语,持着剑仔细巡视周边。 两人谨慎往前走了近百步,周边依旧寂寂无声,没有任何异样。 常言‘事出反常必有妖’,左凌泉性格谨慎,也想起了姜怡的叮嘱,发觉摸不清缘由后,没有再继续往前探路,开口道: “不去熊瞎子岭了,回去禀报师伯,让师伯们过来处理。” 王锐也发觉有些诡异,对此自是点头,但就在两人准备折返时,后方忽然传来嘈杂声: “东北方有动静……” “是墨彪,快跑……” 王锐听见遥遥传来的言语,脸色微微一白。 墨彪是罕见的灵兽,‘凶兽’和‘灵兽’虽说都是兽类,但凶兽多是指食用奇珍异草后,身体发生变化的兽类,只会捕猎的本能,智力并不高。 灵兽则是天生的奇珍异兽,便如同栖凰谷那只体型巨大的白鹤,智力和成长性都远超寻常禽兽。 虽然灵兽的身体素质不一定比凶兽好,但论危险程度,野生的灵兽肯定比凶兽高,因为灵兽懂得思考和分析局势。 “遭了,调虎离山,快回去。” 王锐连忙转身往来路跑去,试图驰援被兽类突袭的师弟师妹。 左凌泉身为巡山队伍的领队,自然也迅速回援。 但就在两人大步奔行,在雨林中跑出十余步时,侧面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看这里!” 声音比较苍老,但肯定是人声。 左凌泉和王锐闻声心中惊觉,本能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左侧十余步外,一棵参天大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影。 人影左手掐诀,右手高举,手中是一面红木边框的铜镜。 就在左凌泉转头的一瞬间,铜镜骤然亮起刺目白光,照亮了周边地带。 暮雨笼罩密林,林中本就光线昏暗,铜镜亮起的璀璨白芒,就好像黑夜中忽然出现一颗太阳,把树木花草化为炽白之色。 白光虽然一闪而逝,但左凌泉和王锐在密林行走多时,已经适应昏暗环境;措不及防之下,被刺目白光入眼,霎时间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雪白…… “操——” “遭了……” …… ------- 噪杂声响,一瞬间密布昏暗雨林。 百圣谷六人众,身披黑色斗篷,分散站在阴暗处。 南宫信手持符夹,犹如手捧书卷的教书先生,瞧见赵泽驱使凶兽,把栖凰谷余下弟子赶走,不解询问: “一起杀了即可,何必费这么大工夫把人分开?” “不能暴露我百圣谷的存在,此子要死于凶兽之手,栽赃给扶乩山,待会还得处理现场痕迹,人太多容易留下马脚。” 南宫信见此,不再多说,任由赵泽前去驱赶,他则观望着密林深处的动静。 另一侧。 千藤老祖手持法器‘金光镜’,闪瞎两人双目之后,藏在树冠之间的剑无叶显出身形;虽说才炼气八重,但剑刃上已经可见青色剑气。 屠阳左手持‘象王盾’,右手是一把‘打神锏’,这也是铁镞府门徒的标准配置。十重武修,足以让真气清晰外显,圆盾之上泛着黄光,依稀可见一个象头。 山泽野修,可能平均修为,比不上苗正根红的道上仙师,但持强凌弱的经验,绝非在宗门庇护下长大的仙门弟子可比。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然是雷霆万钧之势,哪里会给对方反手的机会。 瞧见两人被金光镜闪瞎,屠阳手持象王盾,率先大步冲向了左凌泉。 左凌泉双目被白光闪得暂时失明,但中招的一瞬间便心知不妙。 踏踏踏—— 沉重脚步迅速接近,犹如一只从侧方冲来的蛮牛。 左凌泉听声辨位,确定了屠阳的位置,毫不迟疑捏碎包裹白玉铢的无忧符,往侧面抛出。 雪白符箓刚刚出手,便凌空展开,碎裂的白玉铢,吸附在繁复咒文中间,五色流光汇入其中,咒文也同时亮起。 左凌泉这反应,出手不可谓不快,但百圣谷六人围杀,早已料到左凌泉会有保命物。 屠阳根本就没攻击,而是以圆盾护在身前,故意声势惊人前冲,吸引对手亮护身宝具。 上方的剑无叶,则隐匿声息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 瞧见左凌泉往侧方扔出无忧符,剑无叶再无迟疑,自树干之上借力,速度暴涨一剑直刺左凌泉后脑。 屠阳则直接撞向无忧符,避免符箓自行格挡上方的剑无叶。 两人合击,起手就是必杀之势。 但可惜的是,两人还是低估了左凌泉的反应速度。 左凌泉扔出无忧符的瞬间,听见后上方传来破风声响,脑中未曾思考,双腿已经绷直,继而整个人拔地而起,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是抬手一剑,刺向了上方落下的剑无叶。 左凌泉的剑有多快,恐怕只有吴清婉知道。 炼气十二重的修士,在有准备的情况下,都措不及防被刺破衣服;炼气八重的剑无叶,即便经验再丰富,又哪里能和吴清婉媲美。 特别是这一剑,还是左凌泉命悬一线之下的反扑。 兽穷则啮,绝境之下连兔子都能蹬死鹰,更何况是左凌泉。 剑无叶手持长剑从上方奇袭,身体尚在半空,便觉得眼前一花,方才还站在地上的黑衣年轻人,骤然倒着跳到了他面前! !! 剑无叶眼神骤变,只见那黑衣年轻人脑袋后仰,看向他所在之处;眼睛被金光镜闪瞎不能视物,但双目却依旧锁死了他的位置,眼神冷冽又锋芒毕露,好似看着一个死人。 更让剑无叶震惊的是,黑衣年轻人右手的长剑,比他后出手,却后发先至,等他看清这一切时,剑锋已经穿过了胸口。 噗—— 嘭—— 一大一小的两道声音,在密林中同时响起。 屠阳持盾大步猛冲,接近左凌泉所在位置时,悬浮在半空的白色符箓自行炸开。 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冲击周边,地上花草被压平在了地面上,从天而降的雨珠,则被反推回了天空。 以无忧符为中心的周边三丈,瞬间化为真空地带,持盾前冲的屠阳,也被冲击的止住了前冲之势。 无忧符炸开的同一时刻,半空的剑无叶,被一剑灌入胸口。 剑锋自后背透出,血水飞溅落下,又被气浪弹起。 凌空的两道人影也被气浪冲击,霎时间飞往密林各处。 站在地上的王锐,双目被闪瞎,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被气浪推了出去,摔进了密林的另一侧。 所有的一切,不过在白光亮起后的转瞬。 等雨珠重新落下,剑无叶也摔在了地上,胸口一个窟窿,嘴里全是血水,连滚带爬滚向千藤老祖。 左凌泉尚未落地,便凭借记忆扣住了旁边的大树,把身体扯向王锐的方位。 屠阳没看清怎么回事,剑无叶便差点暴毙,惊的他连退三步,急声道: “当心,此子绝非善类!起符。” 剑无叶滚到千藤老祖脚下,开口道: “剑很快,但没有真气傍身,是世俗武人。” 说话之间,百圣谷六人周身,都飘起了一张符箓,看咒文和无忧符大同小异,但符纸为草黄色,质地差了很多。 千藤老祖右手持金光镜,左手按在剑无叶肩头,青光流淌而下,剑无叶胸口喷涌的鲜血便迅速止住。 见左凌泉逃遁,千藤老祖开口道: “屠阳快去助南宫信,别被此子近身,本座随后就到。” 屠阳无需千藤老祖指挥,便已经追向左凌泉。 另一侧,左凌泉从空中落地,凭借王锐的惊呼,锁定了王锐摔出去的位置,抓起王锐的肩膀,便往栖凰谷弟子所在的方向狂奔: “快逃。” 王锐晕头转向,被拖行几步才稳住身形,爬起来往外飞奔。 金光镜的刺目白光,虽然闪瞎了两人双眼,但终究不是真瞎,持续时间很短暂。 左凌泉落地跑出几步,双眼便逐渐恢复,能看清周边树木花草,但眼神正中依旧残存着白点,只能偏着头看路。 王锐也差不多,忽然遭遇几人伏击,脸色已经化为煞白,不过绝境之下反而没心思恐惧,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防周边,询问道: “左师兄,这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修为极高。小心!” …… 两人跑出不过十余步,左凌泉便发现,前方又有一个人影,从大树后显出身形。 人影周身环绕一张符箓,双指间也夹住一张黄色符箓,符箓上亮起红色微光,抬手一挥间,符箓便朝两人激射而来。 左凌泉知道五行之火为红,但不清楚符箓底细,不敢贸然劈砍,拉着王锐便往身侧飞扑,再次捏碎了包在无忧符中的白玉铢。 符箓穿过雨幕,速度极快,眨眼已经到二人附近。 符箓上的咒文红光暴涨,继而滚滚烈焰,从符纸上喷涌而出,化为一道火环席卷周边,枝叶树皮触及便化为焦黑之色。 轰—— 就在火环即将抵近两人身后之时,无忧符再次炸开,一道气浪冲散了火焰,也把两人推进密林。 “好大的手笔,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张无忧符。” 南宫信手持符夹快步接近,行走间再次夹出一张符箓,但尚未出手,密林间忽然传来“沙沙”急响,继而一道黑影,如同突袭的猎豹般,从幽暗密林冲出。 南宫信脸色骤变! “给我死!” 左凌泉在被无忧符推开的瞬间,便已经翻身滚入密林。 趁着火焰余光尚未消散遮蔽视线,他弹起后以树木为遮掩,往南宫信狂奔,待近身后飞扑而出,一剑直取南宫信心门。 南宫信和千藤老祖都是游方术士,和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的武修不同,主修内里而不注重体魄。 专精一道的修行之法,虽然在修行速度和对真气的操控上远超武修,但体魄不如武修是必然的。 南宫信和剑无叶同为八境,剑无叶还能看清左凌泉些许动作,南宫信则只看到一道影子冲出,剑锋便已经来到了身前。 嘭—— 三尺剑锋距离南宫信尚有一丈,环绕周身的黄色符箓便自行炸开。 虽然也是无忧符,但自己画的无忧符,比伏龙山的要差太远,倾泄的气浪,最多应付三四重的修士。 左凌泉没有真气傍身不假,但体魄远超寻常修士,全力以赴之下,手中这一剑的刚猛迅捷,连剑无叶都措不及防,一张劣质无忧符显然挡不住。 气浪推开了从天而降的雨幕,三尺青锋却依旧一穿而过,只是稍微阻碍了左凌泉的身形。 噗—— 左凌泉抱着必杀之心,强行冲过气浪,把剑刺入对手胸口。 但让左凌泉意外的是,手中陪伴多年的长剑,好似刺入了一块坚硬实木,入肉寸许,便再难前进。 不过即便没刺穿胸口,这一剑的力道依然不小。 南宫信猝不及防,被这一剑‘撞’地往后倒飞出去,剑尖拔出,带出一条血线,也露出了黑色斗篷下的法袍锦羽衣。 左凌泉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岂会放过对手,当即提剑再刺,只可惜驰援的屠阳已经冲来。 “喝——” 屠阳一声暴喝,手持象王盾,从三丈外一跃而起,如同神人天降,手中打神锏白光刺目,全力砸向出剑的左凌泉。 打神锏并非法器,只是按照铁镞府弟子手中金锏的外形铸造而成,但即便是寻常铁器,放在十重修士的手中,破坏力也不容小觑。 左凌泉听见声响,未曾转头,便抬起长剑格挡。 铛—— 金铁交击,声响震彻雨林。 长剑虽然挡住了铁锏,但铁锏上蕴含的澎湃气劲,轻而易举砸弯了剑刃,几乎是毫无停滞地砸向左凌泉胸口。 不过,左凌泉上次接姜怡一剑,便知晓有真气傍身的修士,力量有多恐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硬接。 在双刃相接的瞬间,左凌泉顺势后仰倒地,以巧劲儿卸力的同时,双腿猛蹬地面,把身体滑向后方,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一下。 屠阳铁锏砸在地上,顺势便推着象王盾往前猛冲,不给左凌泉威胁南宫信的机会。 倒地的南宫信,瞧见屠阳过来心中大定,翻身站起擦掉嘴角血水,便又御出一张符箓。 “师兄,快跑!” 王锐不过炼气三重,刚刚从火环肆虐之处爬起,见状急声呼唤。 左凌泉看得出这些莫名出现的敌人修为高深,他孤身一人没法应付,当即一脚踹在压过来的圆盾上,把自己推向王锐,半途翻身而起。 而与此同时,南宫信手中的符箓再次出手。 左凌泉察觉不妙,只能迅速躲在了一颗合抱粗细的大树之后。 嘭—— 火环再次炸开,炽热烈焰席卷周边丈余地带。 左凌泉紧贴树干,即便没有直接接触火焰,炽热的温度依旧烤弯了头发,以袖袍遮挡脸颊,袖袍化为焦黄之色,露出的双手刹那间被灼伤。 “小心脚下!” 火环尚未消失,王锐的急声呼喊再次传来。 其实不用提醒,左凌泉便有所察觉——他本来双脚扎根大地,脚下却忽然一软,好似陷入泥泞沼泽,刹那间下沉三寸有余。 左凌泉心中微惊,转眼扫去,才发现旁边的大树后多了个人影,手持黑色法尺插入地面,左手掐诀,右手按在法尺上,周边地面肉眼可见的在震颤软化。 彼此距离很短。 左凌泉目光一寒,五指直接扣入树干,借力把自己硬拔了出来,想要提剑击杀旁边做法的修士。 但就在这一瞬间,紧贴的树干竟然轰然炸裂,闪耀白光的象王盾出现在了眼前。 “破军!” 屠阳一声暴喝,浑身肌肉高耸,如同蛮牛般推着圆盾,撞在了树干之上。 嘭—— 这一下力道之大,把和抱粗的树干直接拦腰撞断。 左凌泉措不及防,被碎木和圆盾撞在后背,感觉好似被攻城锤直接砸在了身上。 左凌泉闷哼一声,脸色瞬时涨红。 后背衣袍被气劲尽数搅碎,身体被撞得往前飞去,化为一颗出膛的炮弹,刹那飞出去近十丈,又撞断一颗碗口粗的树干,才摔在了地上。 “左师兄!” 王锐瞧见左凌泉遭受如此重击,脸色骤变,提剑大步飞奔过去驰援。 左凌泉从小到大,可能是第一次吃这种亏,喉头涌上猩甜,后背几乎没了知觉;知道没法应对,他咬牙用剑撑起身体,朝密林深处跑去。 屠阳全力一击后,没有第一时间追赶,抬眼看向飞奔而去的左凌泉,眼中满是惊异: “竟然还能爬起来?” 南宫信眼中也有错愕——屠阳的‘破军’,是铁镞府门徒看家本领之一,哪怕同境的对手,正面中一下也得掉半条命;而前面的年轻人,虽然跑得有点踉跄,但速度可半点不慢。 “凡人的体魄,不可能强横到这种地步,炼气十二重的武修,体魄也不过如此。若是有真气傍身,刚才那一剑屠阳都得死。” 千藤老祖距离这边并不远,给剑无叶护住心脉后,他快步来到近前,开口道: “此子当是修炼之法特殊,身上说不定有大机缘。” 剑无叶被一剑穿胸,虽然有千藤老祖救治,但伤得依旧不轻。他脸色发白,询问道: “怎么办?若是背后有高人庇佑,便捅了大篓子,追还是不追?” 千藤老祖在众人中年纪最大,阅历也是最高,他拿着金光镜往密林深处走去,只说了一句: “你以为今天放过他,他以后就能饶了我们?” 余下几人互视一眼,都明白意思。 野修是无根浮萍,没有任何依仗,不想动手,就得见人三分笑,夹着尾巴委曲求全;一旦动手,必须斩草除根,不能有丝毫迟疑心软。 否则,你在路边随手扇一耳光的山村野小子,百年后都有可能御剑而来,让你明白什么叫‘君子报仇、百年不晚’。 屠阳提起象王盾,往左凌泉逃离的方向追去,开口道: “跟我后面,别被此子钻空子偷人。” 南宫信看了看胸前的伤口,摆手道: “剑无叶,你把赵泽叫回来,此子逃去了长青山深处,跑不了多远。” 说完后,四人前后进入密林,朝长青山深处追去…… 第四十九章 何愁无路上青天 踏踏踏—— 踏踏踏—— 细密雨珠,落在无穷无尽的密林间,急促脚步在雨幕中时隐时现,还有后方遥遥传来的兽嚎和呼喊: “别跑了,给你个痛快。”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在没有尽头的林间穿行,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要跑多远,皆是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渐渐地,跑在后面的人,有点跑不动了,速度开始放缓。 但速度放缓的人,并非修为浅薄的王锐,而是已经快到强弩之末的左凌泉。 左凌泉自幼习武,强在无与伦比的爆发力,但爆发力再好,终究是肉体凡胎。 一个凡夫俗子,哪怕是在逃生的情况下,又能全速跑多远? 正常情况下,全速冲刺跑半里都是猛人,左凌泉跑了近五里。 而王锐哪怕只有炼气三重,也有一身真气为依仗,只要真气未耗尽,体内真气源源不绝反哺身体,跑多远都累不死,后面追杀的六名修士同样如此。 人力终有穷尽之时,但天没有。 左凌泉以前不相信这句话,但现在发现,确实如此。 不服也好、不甘也罢,都没法摆脱身体的逐渐脱力;想鼓起一口气,这口气却越来越短。 左凌泉眼神依旧锐利如剑,但青紫的脸色和擂鼓般的心跳,一直在提醒他该停下来休息了。 但是停不了,停下来得死! 王锐呼吸同样粗重,埋头往前狂奔寻找着生路。 自从上次被救,在王锐心里,左凌泉便比他强太多,从未想过左凌泉会跟不上的问题。 但跑着跑着,王锐也发现了左凌泉距离在拉远,直到后面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左师兄?!” 王锐连忙止步,回头用最小的声音询问。 左凌泉站在了原地,手里提着长剑,雨水从剑锋点点滑下;他背对着王锐,身上汗气蒸腾。 王锐不明所以,谨慎望着后面,小声道: “左师兄,快跑,这些人马上就追过来了。” 左凌泉看着后方森林的深处,全力调整呼吸,抑制肌肉的颤抖,声音平静: “跑是死,不跑也是死。剑客,岂能背对敌人活活跑死。你先走,我杀出去。” 王锐其实知道跑也是死。 后面的六名修士,其中有五个至少都是炼气八重往上,无论拼耐力还是战力,都毫无悬念地碾压他们。 现在拉开些许距离,只是因为几个游方术士跑不快,持盾的武修怕左凌泉埋伏偷人,刻意放缓速度抱团罢了,有两只兽类在后方追踪痕迹,跑再远也甩不掉。 但继续跑,至少有一丝丝生机,万一师长们赶过来了呢? 栖凰谷在百里开外,其实指望师门,还不如指望山里冒出一只大妖,把几名野修吓跑。 但再不切实际,总是有点指望的,回去可是必死无疑! 王锐快步走到跟前,正想劝左凌泉别意气用事,但看到左凌泉青紫的面色,明白左凌泉为何停下了——再跑就得活活跑死。左凌泉唯一的生机,只有趁着还有点力气,回去杀掉六个对手。 王锐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应对。 “你走。” 左凌泉深吸了口气,提着剑往前走去。 王锐迟疑了下,回头看了看长青山深处,又看了看左凌泉的背影,最终还是咬牙,跑到跟前,一把拉住左凌泉: “师兄,别这么莽,要智取,我有办法。” 左凌泉顿住脚步,转眼看向王锐,眼底也有一丝期盼。 毕竟局面已经无解,若是有一线生机,又有谁愿意破釜沉舟回去送死。 王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左右看向茂密雨林,然后指向一棵大树的树冠: “师兄,你在那里埋伏好。我小时候得过一份大机缘,学了一招秘术,以前在栖凰谷都不敢亮出来。现在不用也不行了,你看我的即可。” 说话间,王锐从腰间取出水囊,递给左凌泉: “对了,施术需要人血,师兄你滴几滴血在这里面。” 绝境之下,再不靠谱的法子,都得试上一试,总比搏命强。 左凌泉迟疑不过转瞬,还是相信了王锐,接过水囊灌了口后,以剑刃划破手指,将血液滴在其中,然后递给王锐: “够不够?” “够了,把伤口处理好,别被追踪的兽类提前发觉。” 王锐接过水囊,快步跑向后方,而后方的兽类低吼也愈来愈近。 左凌泉处理好手指的伤口,隐匿行迹,轻手轻脚来到远方的大树旁,爬上大树,在树冠间隐匿好身形。 很快,六名身着黑色披风的人影,在视野尽头的树冠下露出身形,快速朝这边行来。 透过密集的树冠,隐隐能瞧见持刀盾的人走在前方,其余五人走在后面,分别注意着周边,而两只通体乌亮的黑豹,在前方追寻着踪迹。 左凌泉屏息凝气,在树冠间等待着机会,同时也注意着王锐消失的方向,想看看王锐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东西,能在这种绝境之下翻盘。 可惜,左凌泉等了很久,也没能瞧见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出世。反而是远方几个野修愈来愈近,最终走到两人方才停留的地方,隐隐的话语,从夜雨间传来: “脚印消失,好像没跑了……” “没有真气傍身,跑这么远已经很不可思议,估计是隐匿行踪慢慢走了……” “小心埋伏,赵泽,找到踪迹没有……” “等一下……豹子闻到了血腥味,两个人的,往西南边去了……” “追。” …… 密林之间,六名修士提防着四面八方,朝西南方移去,渐行渐远。 左凌泉如遭雷击! 他死死盯着远去的六人,呼吸已经停滞,眼珠却无法抑制的微微颤动。 …… “施术需要人血,师兄你滴几滴血在这里面……” “学过一招秘术……你看我的即可……” …… 方才的言语还历历在目,现在左凌泉看到了。 什么狗屁秘术,诱敌之术,以命换命罢了! 他是救了王锐一次,但没想到王锐竟然以这种方式还他! 左凌泉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缠绕黑绳的剑柄,似是要被捏碎。 方才还走投无路,现在一条生路,就这么摆在了面前。 理智告诉左凌泉,他应该把握这个机会。 不要出声,不要莽撞,有任何意气用事的地方,两个人都会白死,白白浪费了他人的付出。 敌人已经走远,他现在只需要等上片刻,再小心些往反方向遁去,便有机会逃出生天。 左凌泉在这样做,也应该这样。 但他不甘心这样! 他从三岁起起早贪黑练剑,练了十四年,从未懈怠过哪怕一天。 他近乎严酷地压榨自身潜力,近乎固执地刺出一剑又一剑,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此生不弱于人。 为的是在这个有人能搬山移海的世界站稳脚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人为你而死,却无能为力。 因为这种事,有第一次,以后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今天领了这份情,以后可能出现比着还钻心的局面,到时候难道还继续苟且偷生? 这次的敌人确实强大,强大到看不到任何机会,但敌人什么时候不强大? 人只能挑选朋友,而不能挑选敌人,如果每次都指望敌人弱于自己,那练这剑还有什么意义? 霹雳—— 电光划过苍穹,雨林化为白昼。 左凌泉攥紧陪伴十余年的长剑,盯着几名野修远去的方向。 敌人已经走远,远处传来兽嚎,还有奔跑和呵斥声。 王锐已经被发现,跑不了多久。 胜算几尽于无,破釜沉舟杀过去是莽夫行为,不可取! 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 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浩瀚天威之下,绵延无际的雨林间,六人结队快速行进,跟随两只黑豹,追寻在树林间逃窜的敌人。 雨势忽然变大,雨珠如黄豆,砸在树冠之上,发出的噼啪声响,甚至压住了兽嚎和交谈声。 千藤老祖被几人护在中间,追逐间抬眼看向树冠上方,脸色略显凝重: “雨怎么突然下这么大?” “深山老林,本就是如此,速战速决,拖太久当心栖凰谷的人赶来。” 屠阳手持象王盾,跟随两只黑豹,追寻着泥泞地面上微不可闻的血迹。 六人走了没多久,两只黑豹便同时停下身形,把目光望向了山坳间的一个水潭。 赵泽背着黑布包裹的匣子,抬手示意道: “在水潭里。” 众人交换个眼神后,屠阳和剑无叶两名武修,便小心翼翼靠近水潭,在水潭边缘设防。 千藤老祖眼神示意,徒弟范成林微微点头,手持黑色法尺来到水潭边缘,将法尺插入对面,右手掐法决,左手按在法尺之上。 嗡嗡嗡—— 瓢泼大雨下的幽深水潭,肉眼可见地开始震荡,水潭表面掀起涟漪,潭底的淤泥砂石,也开始翻滚,霎时间把水潭变成了一潭粘稠泥浆。 震荡持续不过片刻,水潭便翻涌起来,走投无路的王锐,从泥浆里冲出,掉头往水潭另一侧跑去。 但六人早有准备,岂会给逃离的机会。 南宫信手中符箓蓄势待发,眼见泥潭中有人冲出,当即便想打出一道符箓镇杀。 可就在南宫信准备出手的时候,站在身旁的千藤老祖,黑色披风骤然鼓涨,整个人往侧面飞速横移;南宫信从未撤下的无忧符,也迅速移动到了后方。 “当心!” 屠阳察觉不对,从水潭旁转身,抬眼便瞧见后方密集中,冲出一道黑色残影,长剑带着一点寒芒,直刺南宫信后背。 南宫信和千藤老祖,为了安全起见,本就站在最后方。 被人突袭,南宫信正面都躲不开,后面自然也一样。 嘭—— 无忧符炸开,依旧没能阻碍剑锋。 南宫信察觉不妙,手上翻出一张雪白符箓,但尚未激发,就瞧见双目之间,透出一截剑尖! 嚓—— 剑锋一触即收。 百圣谷众人刚反应过来,南宫信就扑倒在地上,后脑血流如注,手中符夹也摔了出去。 剩余五人如临大敌,同时转身看向身后。 后方被狂风急雨席卷的密林间,一道黑色影子站在苍天古木之下。 手中三尺青锋,依旧往下滴着血珠。 霹雳—— 惊雷在头顶响起,雪亮电光照亮大地,在扭曲盘结的密林间拉出千重迷影。 影子的面容一闪而逝,给所有人留下印象的只有那双眼睛。 那眼神锐利如剑! 从水潭里爬出来的王锐,跑出老远距离,发现自己没死,连忙回头看了眼;只是看清情况后,他先是一愣,继而有些焦急: “左师兄,你回来做甚?” “杀人。” 左凌泉吐出两个字后,长剑斜指地面,走向仅剩的五人。 屠阳本来注视着左凌泉的身体,可瞧见那把剑,表情忽然一凝: “不对劲。” 其实无需提醒,千藤老祖等人便已经察觉。 方才出剑太快还没看清,此时仔细看去,明显能瞧见,左凌泉右手的长剑上,有黑色雾气时隐时现。 天上落下的雨线,也受到了无形牵引,飘散方向皆指向左凌泉,如同高处河流,汇入低处山谷。 赵泽五行亲水,他感觉体内真气在躁动,再看周边天象变化,有些错愕的道: “这是灵谷?” 千藤老祖到了炼气十一重,阅历深厚,眉头紧蹙解释道: “打破境了。任督二脉全通,小周天已成,天地灵气自行汇聚,不是灵谷,也差不了多远。” “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要不道个歉我们走?” “……” 众人不再言语,缓缓摆开了阵型。 屠阳手持象王盾,大步狂袭压向左凌泉,剑无叶紧随其后。 千藤老祖师徒同时后撤,再次掏出随身法器。 赵泽取出一根玉笛,放在唇边吹响,雨幕下的密林间霎时间万兽奔逃,朝这边汇聚。 而另一侧。 左凌泉持剑缓步行走,面容霜雪无丝毫表情,心底里其实也有点疑惑。 他全力以赴奔袭而来,因为对手太厉害,只能心无二用分析局势,竭尽全力压榨自身潜能。 但跑着跑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累。 这种感觉,就好似疲惫至极的人,忽然走进清爽凉快的房间,猛灌一口凉茶,身边还有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揉揉捏捏,四肢百骸都霎时间透彻了几分。 本来左凌泉以为这是身体崩溃前的回光返照,但一剑刺穿南宫信的脑袋后,他心里就只剩下自信了。 我的剑,本该如此! 左凌泉感觉到了肚脐下的气海穴,有一股薄弱却明显存在的热流,沿着胸前一线的任脉上升;再沿着脊柱附近的督脉折返,最终回到气海。 流转的速度极快,每循环一次,那股热流就要清晰一分。 这股热流,随着他持剑蓄势待发,便具象化在了眼前——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在雪亮剑刃上若隐若现,每一分一秒都在增加。 五行之水色黑,这是真气! 左凌泉感觉到了体内忽然出现的真气,但心中并未狂喜、庆幸,觉得这是老天爷终于开眼。 因为这是他应得的! 埋头苦修十四载,他从不奢望天降福源、不劳而获;他靠的是一剑又一剑,靠的是滴水穿石日积月累,从未懈怠过一天。 体内出现的真气,不是老天爷发善心恩赐给他,而是他早该凭本事拿到,却来晚了的东西! 霹雳—— 电蟒流窜过云海,天空响起一声雷鸣。 屠阳持着象王盾,大步冲到近前。 左凌泉轻拧剑锋,抬起了眼帘。 狂风急雨肆虐的雨林,在这一刻肃然一静。 被唤兽笛吸引来的万千鸟兽,同一时刻鸦雀无声。 紧随屠阳的剑无叶猛然止步,眼中满是惊愕。 他也是习剑之人,明白扑面而来的压迫力和穿透力是什么,那是剑道强者才会有的‘剑意’。 剑意是个很玄妙的说法,看不见摸不着,没人能说清楚是什么东西,但都能感觉到。 如果非要找个形容,那就是前面的那个眼神——居高临下、锋锐无双,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马上要死了! 剑无叶咽了口唾沫,难以直面这锋芒,缓缓往后退去。 屠阳走的是一往无前的霸道路数,也感觉到了前方有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等着他撞上去。 但屠阳不能退。 铁镞府门徒,从来都是有进无退,进则生、退则死。 “破军!” 屠阳一声怒喝,手中的象王盾白光大绽,浑身肌肉高耸,可以清晰瞧见白色真气,从四肢百骸透体而出,汇入手中象王盾。 也是在这同一时刻,左凌泉速度暴涨,手中三尺青锋,未见如何出剑,剑尖已经点在了象王盾正中。 咚—— 狂风急雨间响起澄澈剑鸣! 这一剑远没有上次那般气势骇人,声音却纯净透彻了很多,因为这是左凌泉自己的真气! 剑锋上丝丝缕缕的黑雾,在剑尖触及圆盾的一瞬间倾泻而出,如同一道剑刃粗细的墨流,贯穿了势不可当的象王盾,正中屠阳心口。 嚓—— 大步前行的屠阳,瞧见了圆盾后出现的剑痕,身形依旧在前冲,却没能撞到任何东西。 左凌泉长剑一触即收,飞身从上方越过,稳稳当当停在地上,抬眼看向剩下的四人。 扑通—— 背后的屠阳,冲出去三丈有余,才扑倒在地面上,后背有一处剑创,剑创规则整齐,就是剑条的切面,甚至没有伤到旁边衣袍分毫。 “屠阳!” 千藤老祖几人,甚至没发现屠阳遭遇了致命重创,急急开口呼唤了一声。 这呼唤,显然没有任何回应。 左凌泉持剑而立,本想一鼓作气,解决剩下的四人,但一剑过后,忽然发现有些力不从心——他体内虽然忽然有了真气,但身体炼化真气需要时间;方才那点儿时间恢复的真气,出一剑都是滋水,出完剑后就不用说了,一滴都不剩。 ! 面对四名强敌,真气枯竭显然是很严重的问题。 左凌泉反应也快,在四人面前停步,倒持长剑背负双手,在袖袍里捏碎了仅剩的白玉铢,眼神依旧冷冽,扫视着四人: “你们是什么人?” 千藤老祖发现屠阳死透了,心中也是惊涛骇浪,不敢贸然上前,站在剑无叶身后,沉声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左凌泉肃立雨中,平淡道: “大丹驸马,你们来杀我,难道不知道?” “你为何有如此修为?” “好奇?那我今天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十四年前……” …… 罗里嗦。 王锐怕被对手逮住,小心翼翼站在敌人的后方,离得极远,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瞧见英明神武的左师兄,忽然停下来唠嗑,急得是直跳脚: “左师兄,话多死得早,做事要速战速决干净利落。” 左凌泉面容冷峻,心里却是一颤,暗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不说话怎么拖延时间? 左凌泉没有搭理眼力劲儿不行的师弟,继续自说自话,讲起他刻苦练剑的过往,和对未来的伟大憧憬。 千藤老祖在修行一道混迹近百年,阅历肯定不低,听左凌泉罗里嗦了半天,也渐渐回过味来: “快,他刚破境,体内真气临近枯竭,正在暗中凝气,速战速决!” 剑无叶本以为今天必死无疑,听见这话也反应过来,没有放过这仅存的生机,身形暴起,眨眼就来到了左凌泉近前。 赵泽善御兽之术,本身战力不强,直接跃入了水潭旁的密林,在暗中指挥虫兽。 千藤老祖和徒弟范成林都是游方术士,遇上左凌泉这种爆发力惊人的武修毫无胜算,只要剑无叶死了,他俩连跑都没得跑,当下也都掏出了压箱底的本事。 左凌泉背后握着白玉铢,以栖凰谷的《养气决》炼化吸纳,但炼化灵气是个精细活,养气决也不是上乘功法,盘坐入定的情况下都速度缓慢,更不用说这种一心二用还得打嘴炮的时候了。 眼见剑无叶舍命一搏,左凌泉只能将捏碎的白玉铢放在袖袍中,提剑再度上前。 左凌泉虽然真气稀薄没法用剑技,但体力在真气滋润下已经恢复大半,真气再少也比没有强,论战力比往日只强不弱。 不过,剑无叶搏命之下拼死反扑,也不容小觑,抬手便是一式惊露台的看家绝技‘余霞成绮’。 惊露台在九宗之中,以‘剑术’和‘御兽’最为出名。剑术中可以传外的有五式杀招,国师岳平阳学了三式,其中最强一式便是‘余霞成绮’。 只见剑无叶把速度拔升到极致,青色剑芒透出剑尖两尺有余,一剑出手,剑锋之前却出现三道剑影,直指左凌泉眉心、心口、气海。 惊露台的剑术以鬼魅着称,虚中有实最是难防。余霞成绮练至大成,可百剑齐出,其中有虚有实,挡错地方当场暴毙。 左凌泉在栖凰谷中,对此招有所听闻,应对的方法也很简单——避而不战一剑都不挡,凭借身体的爆发力跃至半空,待三剑从身下擦过,反手一剑犹如蜻蜓点水,点在了剑无叶的眉心。 叮—— 剑锋一触即收。 剑无叶一剑刺出,未曾反手,便跪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左凌泉在空中潇洒收剑,落回地面,本欲继续上前。 但抬眼却发现,前面的千藤老祖,已经在剑无叶前冲时,举起了铜镜。 左凌泉吃过亏,当即闭眼偏头,可他等来的却不是闪光弹,而是王锐的一句: “小心!” 左凌泉心中一沉,知道中计,迅速后撤,但脚踝却被东西莫名缠住。 他低眼看去,愕然发现,一道青色波纹,笼罩千藤老祖方圆近十丈的地带。 波纹所过之处,树木花草尽皆伸出扭曲藤蔓,缠住了所有能缠住的东西。 低境修士,真气出体便难以掌控,正常情况下,灵谷二重的武修,才能让自身真气波及十丈外的目标;内修即便专精术法,也不可能在练气十一重,影响这么大的范围。 左凌泉了解过这些,抬眼看去,却见站在水潭边上的老者,身上黑色斗篷已经落下,衣袍鼓涨、须发飘散,面白如苍纸不见丝毫血色,就好似被一瞬间榨干了元气。 不过刹那之间,方圆十丈的茂密雨林,便被扭曲藤蔓覆盖。 左凌泉跑再快,也不可能闪出十丈,而且旁边持法尺的范成林,在师父出手时,也冒死前冲至左凌泉附近,将手中法尺插进泥地;地面霎时间震颤翻腾,在雨水下化为稀烂沼泽,连借力落脚之处都没有。 两个游方术士不计代价倾尽所学,带来的效果超出了左凌泉的认知。 左凌泉只觉双脚一软,便下陷两寸有余,未来得及拔出双脚,浑身便被藤蔓覆盖。他挥剑斩断了几根,但怎么也不可能转瞬扫清方圆十丈的藤蔓。 便在这危急之时,左凌泉的耳边,又响起一声如雷贯耳的呵斥: “震!” 千藤老祖双手高举铜镜,浑身真气灌注其中,明黄铜镜,片刻后便闪耀出丝丝电光。 震为雷,雷属五行之木! 左凌泉听到一个‘震’字,心中寒气顿生,毫不犹豫将为数不多的真气,灌注在了仅剩的无忧符之上,同时强行扯断藤蔓,扑倒在地面。 霹—— 随着‘震’字出口,铜镜之上光芒爆绽,继而一道碗口粗细的扭曲电蛇,从铜镜之间冲出,落在千藤盘结的雨林之间。 无忧符虽然炸开,但无忧符顶多应付下六重的修士,面对十一重修士不留余力的一击,和没有区别不大。 轰隆—— 电光一闪而逝,盘结的藤蔓炸裂,飞溅出无数遭受雷击变为焦黑的碎木。 碎木散落在林间,方才惊天动地的动静戛然而止。 “左师兄!” 躲在远处的王锐脸色煞白,急声呼唤,却不敢上前。 “咳咳咳——” 千藤老祖强行施术后,咳出一口黑血,跪倒在地上,死死盯着化为废墟的雨林。 透过微光,可见被雷击的中心地带,躺着一个人影,已经陷入被软化的泥地。 “快去补一刀,别让他缓过来。” 千藤老祖终究只有炼气十一重,强行施展雷法,想要把十二重武修直接劈死有点难,不过正面击中,劈晕肯定没问题。 徒弟范成林,闻言连忙拔出法尺,冲向焦黑地带。 只是他刚跨出一步,就瞧见地上那个人影动了下。 !! 范成林脸色骤变,连忙后退,仔细看去,却见地上的人影‘翻了个身’,露出了浑身焦黑但依旧能看出原样的法袍。 “南宫信?遭了……” 话音未落,左凌泉便从泥坑里爬了起来。 “咳咳——真他娘狠……” 左凌泉浑身衣袍破破烂烂、满是泥污,连头发都卷曲冒烟,不过有南宫信的尸体和法袍格挡,倒也没有受到致命伤。 左凌泉被雷劈得晕头转向,借着雨水抹了把脸,才缓过气来,抬眼看向后退的两个敌手,冷声道: “还有招没?没招该我了。” 千藤老祖本身就不是善杀伐的修士,只有这一手压箱底的绝活,徒弟就更不用说。 眼见屠阳、剑无叶全死,千藤老祖自知在劫难逃,转眼怒吼: “赵泽!你狗日的还不出来?他重伤之下撑不了多久!” 徒弟范成林,也在后退间,寻找着赵泽的身影——赵泽虽然本身不善杀伐,但驯养了几只灵兽,战力还是有的,此时出来,说不定还能逃出生天。 随着千藤老祖绝望呼喊,密集树林里很快传来了动静,但来的并非赵泽。 嗡嗡嗡—— 密集响动传来,犹如漫天蝗虫过境,遮天蔽日从林间压来。 左凌泉眉头一皱,察觉不妙,当即冲向千藤老祖和范成林。 范成林听见声响,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师父,好像是食人蜂,赵泽跑了,想毁尸灭迹。” 千藤老祖自然听出了是什么,双目血红怒骂道: “赵泽,你不得好死!老夫即便化为厉鬼,也……” 噗—— 一剑枭首! 左凌泉动作快若奔雷,斩杀再无余力的千藤老祖后,反手一剑刺死了炼气六重的范成林。 而密林之间,黑压压的蜂群也显出身形,远看去犹如一片黑色云雾。 左凌泉剑术再高,也不可能乱剑砍蝗虫,他跑到了王锐跟前,急声道: “食人蜂怎么对付?” “食人蜂有毒,雨势太大没法生火,躲水里等蜂群过去……” 王锐被浩浩荡荡的蜂群惊得面无人色,一头就扎进了水塘里。 左凌泉体内真气几近于无,皮肉也不是刀枪不入,眼见蜂群扑来,当即跟着跃入了水潭。 噗通—— 下一刻,蜂群组成的黑云,便从上方盖了过去…… -------- 一万五千字,这算七更~ 为了不断章,新书期字数已经超太多了orz (+) 第五十章 雨夜摸尸 栖凰谷笼罩在暴雨雷鸣之下,浩瀚天威,并未阻挡大丹朝修士围观年轻翘楚比拼的热情。 宗门正殿外的广场上摆开了擂台,周边立着灯烛,穿着各异的年轻修士冒着大雨切磋技艺。 不过最后时限没到,角逐名额尚未开始,在擂台上切磋的,都是有实力但不符合这次条件的年轻弟子。 广场周边设置了坐席,但时间短暂没法搭建遮雨棚,广场上的数千修士,多是撑着油纸伞围观,只有各宗的长者,在正殿飞檐下就座。 吴清婉是丹器房的掌房,如此场合,自是不好独自回去清修,不过她也没有掺和人情客套的兴趣,只是坐在靠边的位置,观望着擂台上的比拼。 敢上台献艺的弟子,都有些许本事;围观修士不时喝彩,或者作出评价。 吴清婉作为大丹朝的修行翘楚,自然也沉浸其中,暗暗分析登台弟子的优点和缺点,但场下杂乱的声音,总是干扰她的思绪,特别是其中一对胡说八道的老少: “老陆,这是不是就叫花拳绣腿?” “嗯。” “我看着也像……” 登台的弟子,已经是各家宗门很出彩的小辈了,不少人吴清婉看着都暗暗点头,听见这种评价,很想来一句:“你行你上?”,但作为一宗掌房,她得保持气度,只能当作没听见。 可下面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还没完没了地胡说八道: “这些人谁最厉害?” “都差不多。” “我也觉得,比我差远了。对了,修行中人,怎么分辨别人道行高低?” “对手不显山漏水的话,一般看不出来,如果要应对提防,只能从外在方面着手。一般来说,对手‘年纪越小,天赋越高;年纪越老,剑技越妖’,两种人应对方式也有所不同。” “哦,此言何解?” “天赋过人者,必然剑势如火、盛气凌人,要防止被对方突袭瞬杀;经验老道者,则剑势如影,鬼魅莫测,要避免与其缠斗被找到破绽……” “那我属于哪一种?” “剑势如疯狗,既鬼魅莫测,又盛气凌人。” “好眼力!” …… 吴清婉斜靠椅子扶手,用手掌掩住小口,明显憋得很难受;想要专心看打擂台,但打擂显然没听相声有意思,思路慢慢被带偏。 也不知就这么听了多久,天色完全黑透,今天的比拼快要散场了,后方忽然传来脚步声,以及一声略显焦急的: “师父。” 吴清婉回头看去,却见弟子小花从侧面廊道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只传讯用的鸟儿,走到跟前小声道: “左师兄带队巡山,好像在熊瞎子岭一带遇到的厉害凶兽……” 吴清婉脸色猛然一变,急忙起身走向了栖凰谷后方的兽圈。 而擂台周边,左云亭正兴致勃勃地点评台上的弟子,说了半天不见人接话,转头看了眼,却见方才还在身边的老陆,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跑去了哪里。 “嘿?上茅房也不打个招呼……对了,这位道友,仙人要上茅房吗?” “我又没成仙,咋知道。不过应该是不用,不然一想到九天之上的仙子,也得……” “那仙人长个屁股有啥用?” “你长个脑子,不照样和没有一样。” “道友,你说话客气点,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 ----- 天色漆黑如墨,雨林间伸手不见五指。 已经恢复清澈的水潭之中,左凌泉平躺在潭底,屏息凝气,观察着水面之上的动静。 河湖之间五行之水浓郁,只要不停炼化天地灵气,左凌泉基本上憋不死,但有伤在身,也没法撑太久;更何况王锐只有炼气三重,五行也不亲水,体内真气入不敷出,渐渐脸色开始涨红,有点憋不住了。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水潭外伸手不见五指,水中也听不见声音,左凌泉安静等待,直到一道电光亮起照亮大地,水潭表面守尸的食人蜂消失后,他才猛然起身冲出了水潭。 哗啦—— 雨幕中水花四溅,雷光消失的一瞬间,左凌泉冲天而起,眼神迅速扫过周边雨林——周边一片死寂,食人蜂不见了踪影,除了地上的几具尸体,再无其他动静。 确定没有危险,左凌泉落在地上,脚步不稳一个踉跄,直接坐下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方才一番搏杀,衣袍早已经破破烂烂,虽说在水潭里洗清了淤泥,但皮肉之上的淤青也全部显现了出来,明显能瞧见雷击后,皮肤表面的扭曲纹理。 左凌泉后背正中一记盾击,本就受了内伤,最后又被雷劈了个正着,虽说有尸体格挡,但体内窍穴经脉,还是被汹涌之际的雷法冲击,出现了损伤。此时安稳下来,左凌泉只觉浑身上下都是刺痛、灼烧,就好似被扒了层皮一样。 哗啦—— 很快,背后再次传来出水声,王锐从水潭里爬出来,直接躺在了地上。 王锐劫后余生,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瞧见左凌泉在旁边坐着,他气喘吁吁地道: “左……左师兄,你真厉害……我都没想过今天能活着出来。” “别高兴太早,跑了一个,搬来救兵还得死。” 左凌泉休息片刻,怕敌人折返,不敢再停留,杵着剑撑起身体,往外走去: “收拾东西,先离开这儿。” 王锐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连忙爬起来,帮忙收拾地上的物件。 食人蜂如蝗虫过境,方才搏杀的水潭周边,已经不剩下任何活物。 左凌泉低头查看尸体,黑色斗篷下面,除了衣服布料,便只剩下白骨和毛发,连一点肉渣都不剩。 彼此虽然追逐厮杀很久,但左凌泉并不知道这几人的身份,只隐约听到了几个名字,至于面容,除开那个须发洁白的游方术士,其他人都没能看清。 暂时弄不清底细,左凌泉不敢久留,没有仔细探查,第一时间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铜镜。 方才一番搏杀,哪怕是最后惊天动地的雷法,留给左凌泉的印象,都没有这面铜镜深。 他现在总是明白,算计姜怡之后,姜怡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了。 因为这真的很气人。 方才那不要脸的老匹夫,一句“看这里”加上一道闪光,气得左凌泉恨不得把他妈杀了。 但气归气,正如他对姜怡说的,被阴了只能说自己道行不够,总不能骂对手无耻,吃一堑长一智,才是修行中人该有的应对方式。 此时好不容易击杀了对手,这等阴损至极的物件,以左凌泉的行事风格,自然得……得好好珍藏。 左凌泉把铜镜拿起来,确定没有受损后,用袖子仔细擦干净,以黑色斗篷的碎布包好。 左凌泉不清楚这世道有没有储物袋类似的东西,但炼气期的修士肯定没有。 因此即便是野修,也不可能把家底全背身上,一般只会带随身的必需品;至于家底藏在哪儿,道上仙师多半寄存在宗门,野修估计就是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挖个坑。 这名游方术士的身上,除开铜镜,便只有三枚白玉铢和些许丹药,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也不错,左凌泉刻意斩首没损坏,此时把衣服也拔下来了。 摸完一具尸体后,左凌泉又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符夹。 左凌泉第一次使用无忧符,便明白了符箓是多么好用的物件,对得起‘无忧符’这个名字。 他打开符夹看了眼,里面有一只金笔和厚厚一沓不下二十张符箓,大部分是草黄色的符纸,看起来品阶不高,白色符箓只有三张,但背后有伏龙山的徽章,想来也是好东西。 左凌泉把符夹拿起来收好,因为衣服已经被刺穿,便没有再捡破烂,又去摸下一具尸体;虽然头晕目眩身体难受至极,但摸着摸着,左凌泉还真体会到了点‘杀人夺宝’的快感,连疼痛都缓解了几分。 王锐在旁边,自然也没闲着,和左凌泉一起从另一头开始摸。左凌泉只摸修行相关的物件,不要世俗银钱,王锐则是恨不得把骨头都摸回去,在左凌泉摸完后还要摸第二遍。 两个人虽然摸得仔细,但时间紧迫动作很快。 一趟下来,除开方才所获,还摸到了十三枚白玉铢、一把剑、一根法尺、丹药若干,说不出名字的杂物些许;铁锏是俗物没要,盾牌看起来是个好东西,可惜被打坏了,便也没拿。 收拾好战利品,左凌泉背着一堆物件,准备离开,后面还在摸骨的王锐,忽然开口道: “左师兄,我好像摸到宝了。” “嗯?” 左凌泉身体很虚弱,不过听到这个,还是眼前一亮;走到跟前低头察看,却见王锐拿着符师被刺坏的法袍,在袖袍位置摩挲: “这个地方比其他位置厚,应该是缝了夹层,里面肯定有好东西。” 左凌泉连忙蹲下身来,用剑割开袖袍。法袍极为坚韧,他没真气的情况下全力一剑,也才戳一个小窟窿,此时割了半天,才把袖袍切开,里面露出两页纸张。 纸张雪白,如果不是太薄,看起来都像是玉器,但上面并没有文字,只在纸张角落有一个徽记,看起来像是宗门的标志。 玉瑶洲南部所有宗门,都能追溯到南方九宗,而九宗又是同盟,所以各大仙门所用物品的格式,基本上都大同小异,栖凰谷的《养气决》便是这种款式。 左凌泉虽然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但通过联想,也能猜出这是功法、法技、丹方、符谱之类的东西,这些物件价值几乎没上限,再低,看纸张品质,上面的东西也比《养气决》价值高。 左凌泉遮住雨水,小心翼翼将两张白纸收好,又转头和王锐一样,把所有尸体摸了一遍,只可惜,这次没有再找到特别的东西。 收拾完战场后,两人不敢再多作停留,快步隐入了雨林深处。 ------- 夜雨无休无止,深山老林的水潭旁,只剩下五具白骨暴尸荒野。 时间过去不知多久,收获颇丰的左凌泉早已走远,天空忽然响起一声“霹雳——”,照亮了雨林间的满地狼藉。 电光一闪而逝之间,水潭旁莫名多了一道头戴斗笠的身影,刚刚出现,却又好似一直站在那里。 老陆背负着双手,走过五具尸骸,深邃眼底带着几分笑意;看他的模样,应该是想起了第一次与人搏杀的场景——搏杀的过程早已忘却,但打完后摸到宝贝,恨不得把地都翻一遍的激动,至今还停留在心底。 “呵,摸得真干净……” 厮杀波及的范围不大,老陆仅是扫了一眼,便把周边尽收眼底,目光最后停留在屠阳的骸骨之上。 骸骨的胸骨和脊椎之上,有一道剑痕,虽然很小,却很清晰。 老陆甚至不用探查残存灵气,便能看出这是谁留下的——因为剑痕太过规则,甚至能看见只有一面开锋,而大丹朝用单锋剑的,恐怕只有一人。 老陆蹲下身来,手指抚摸白骨上的剑痕,良久后,轻声一叹: “任你千般法术、万般神通,我有一剑足矣。好剑……想教都没得教……” …… 第五十一章 地之上、天之下 密林中群兽环伺,夜色漆黑不见东南西北。 左凌泉以佩剑做支撑,在密林中小心翼翼前行,身体的伤痛随着疲惫愈演愈烈,渐渐感觉到头晕目眩。 体内真气虽然在修补着伤势,但没法打坐炼气,自行疗伤的速度聊胜于无;到最后只能很奢侈地捏碎白玉铢,放在袖子里,增加周边灵气的浓郁程度,来提升真气恢复的速度。 再次回到熊瞎子岭下,栖凰谷的弟子应该已经撤到安全地带,空无一人。 王锐也累得不轻,不敢喊叫,只能和左凌泉一起注意着周边,往栖凰谷的方向慢慢走。 好在两人走出七八里后,远处慢慢传来鹤鸣,由远及近。 左凌泉知道是栖凰谷的白鹤,提着的一口气放松下来,直接靠在了大树上,想喊也没力气喊了。 王锐没经历搏杀,还稍微强些,急忙跑到树冠空旷处,大声喊叫: “我们在这里——” “王锐?凌泉在吗?” “在,左师兄没事……不对,好像有事儿……还没死!” 天空高处第一时间传来吴清婉焦急的回应,白鹤也降低了高度。 左凌泉靠在树上,抬眼看向上方,可见巨大白鹤的背上有亮光,三个女子站在上面,最前方的应该是吴清婉。 终于逃出生天,靠意志强撑的身体也到了极限,左凌泉头晕眼花间,瞧见一个人影从天上跳了下来,跑到了近前。 脑子里天旋地转,看不清是谁;身体没有感觉,却在往前倒去,视野也陷入黑暗。 残存的最后印象,是脸颊陷入了软绵绵的东西之中,还有一股熟悉的暗香…… 好像是吴前辈…… 真软…… ------ “凌泉?凌泉?!” 吴清婉站在白鹤背上,早已经急不可待,未等白鹤落地,便从高空一跃而下,落在了雨林之间。 瞧见左凌泉浑身破破烂烂,还有皮肤上青紫的雷击伤痕,吴清婉瞬时花容失色。 她快步跑到跟前,刚想抬手搀扶,便发现左凌泉眼神涣散,直接往前倒去,明显晕过去了。 吴清婉眼神焦急不加掩饰,张开胳膊挺起上半身,以身体为缓冲,接住了比她高一头的左凌泉。然后把埋进她胸脯里的左凌泉推起来,免得憋死,柔声呼唤: “凌泉?凌泉?” 说话之间,白鹤也落在了地上。 丹器房两个执事师叔,持着佩剑从上面跳下,瞧见左凌泉身上的痕迹,也是吓了一跳。 她们接到传讯,本以为只是遇上了凶兽,还没觉得多严重。但瞧左凌泉身上的伤痕,光能在外的,就有灼烧、雷击、藤蔓缠绕的勒痕、钝器撞伤,如果猜得没错,恐怕‘金木水火土’挨个受了一遍。 些许灵兽也会喷火放电,但栖凰谷周边不可能有,她们顿时明白是遭遇了伏击。 吴清婉见左凌泉彻底晕过去了,只得看向王锐: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伤成这样?” 王锐身上多是摔伤,还不怎么狼狈,只是累得坐在了地面上。师长抵达,他心中也放松了些,连忙道: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一队修士,共有六人,道行极高,其中有两三个都至少炼气十重往上,还有会用符箓的、用术法的、御兽的……” 两个执事师叔一听,都是脸色微变: “六个?炼气十重往上?” “你们怎么活着逃出来的?” 王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活着出来了,他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左凌泉: “左师兄把人杀干净,然后我们就走出来了。” “杀干净?” 两名执事眼神莫名,只觉得这弟子被吓糊涂了。 吴清婉也是不相信,但瞧见左凌泉的伤势,还有背上的大包裹,她又半信半疑,开口道: “先治伤,你们去看看王锐。” 说话间,吴清婉用肩膀撑着左凌泉,把手放在左凌泉的手腕上,蹙眉仔细探查了下…… “嘶——” 吴清婉触电似的缩开了小手。 两个正欲治伤的丹器房执事,听见抽凉气的声音吓了一跳,还以为敌人来了,唰唰拔剑回头,却见一向稳重端庄的吴清婉,露出‘见了鬼’的失态表情,眼神都是莫名其妙: “师姐,怎么了?” 吴清婉瞪着眸子偏着头,眼底满是错愕和不解,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她迟疑片刻后,又把手放上去探查了一遍,才确定自己的感觉没错——入体真气沿着经脉游走,很快从另一端折返,这是任督二脉全通,已经成了小周天的迹象! 吴清婉自己就是十二重神庭的修士,对这个太清楚不过了。 十二重以下的修士,任督二脉未打通,入体真气走到某处之后,因为窍穴未稳固自行封闭,所以没法再往前。 左凌泉起初身体和无底洞一样,真气有去无回摸不到边,是因为漏气。 现在不漏气了,顺顺利利就走了一圈儿,这绝对是十二重神庭才有的迹象! 十七岁和她一个境界?! 吴清婉张着嘴,双眸中一片茫然,愣愣地望着怀里的左凌泉,似乎在怀疑这是不是个化为人形的妖怪。 王锐坐在地上,瞧见吴清婉张着嘴一脸见鬼的表情,犹豫了下,开口道: “吴师叔,左师兄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听见这话,吴清婉回过神来,眼中有激动有焦急,反手就把左凌泉横抱了起来,跃上了旁边的白鹤: “你们去鸡冠岭和弟子会合,我把凌泉带回去医治,让师兄来接你们。” 两名执事都是丹器房老人,和吴清婉平辈,修为并不差,因为白鹤五个人坐不下,她们也没有多言,带着王锐往鸡冠岭折返。 ———— 吴清婉飞身跃上白鹤后背,白鹤便腾空而起,朝着栖凰谷飞去。 天上暴雨倾盆,密集雨珠很快打湿衣裙,吴清婉也顾不得在意,把左凌泉放在腿上枕着,以身体挡住雨珠;然后在腰间摸索,取出了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枚‘愈体丹’,掰开左凌泉的嘴唇放了进去。 “凌泉,凌泉,起来吃药了。” 左凌泉嘴唇动了两下,但愈体丹只是寻常丹药,没法入口即化,无意识状态下咽不下去。 吴清婉见此,倒也没有过多迟疑,从左凌泉腰间取下水囊,灌了一口后,便俯身凑向左凌泉的嘴唇。 吴清婉以前从未这样对待过男子,但事急从权,她也没有多想,只是握着左凌泉的手腕,仔细察看经脉窍穴的情况。 但就在她俯身低头,快要凑到左凌泉嘴边的时候,近在咫尺的冷峻双眸,忽然睁开了! “……” 四目相对,天地好似都寂静下来。 左凌泉先受内伤又遭雷击,伤得有点重,方才确实晕过去了;但他自身警觉性很高,察觉有人凑得太近,身体的本能便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不过,清醒持续时间很短暂,左凌泉对吴清婉没有任何敌意,发现近在咫尺的是吴清婉,自身处于安全位置,神识便再次陷入浑浑噩噩;方才的情形可能记得,也可能不记得,但现在肯定反应不过来。 吴清婉瞧见左凌泉睁眼,吓得整个人都抖了下,连忙把水咽了下去,坐直身体摆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凌……诶?” 吴清婉刚想开口解释,便发现左凌泉又晕了过去。 她眨了眨眼睛,抬起手儿,在左凌泉脸上拍了两下,试图把左凌泉唤醒。 结果自是毫无反应。 吴清婉蹙起眉儿,犹豫了下,又灌了一口水,小心翼翼低头,凑到了左凌泉的嘴唇上。 这次左凌泉没醒。 双唇相接,触感温凉。 白鹤展翼划过雨林,风声雨声交汇,反而让天地更显幽静。 吴清婉侧坐在白鹤背上,吻着略显冰冷的唇儿,眼底倒没有异样情绪,只是有点小心,怕左凌泉忽然又醒了。 男子轻柔的呼吸喷在侧脸上,吴清婉脸颊始终未出现红晕,认真用香舌,将丹药推服。 时间很短,但好像又很长。 待左凌泉喉咙动了几下,吴清婉抬起头来,舔了舔唇角,低头看着俊美无双的脸颊,柔声道: “醒了就起来,还想躺到什么时候?” 左凌泉确实晕过去了,闭着双目毫无反应,只是身体本能地吸收着天地灵气。 确定没醒,吴清婉暗暗松了口气,让左凌泉枕着腿躺好,用上半身遮挡雨幕,免得雨水落在他脸上。 栖凰谷距离此处百里,即便飞回去也要些时间,左凌泉尚未苏醒,吴清婉除了探查伤势也无事可做,便帮忙整理起衣物。 左凌泉一番搏杀下来,衣服先被火烤焦,又被屠阳撞碎,再被雷击。他穿的也不是法袍符甲,只是栖凰谷的寻常弟子袍,此时上半身早已经成了布条。 吴清婉认真整理了片刻,把随身的物件收好免得掉落,但触到一件东西时,动作忽然一顿。 “嗯?” 吴清婉转过头来,有些古怪地瞄了左凌泉一眼…… ----- 多谢【书友】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太后宝宝天下第一】大佬的盟主打赏! 欠债……算了,不提就没人记得…… 第五十二章 糟老头子坏得很 雷云之下,白鹤划过无尽山野。 吴清婉在空旷天地之间俯身喂药,自以为无人知晓,却不知云海之上,一直都跟着一双眼睛。 雷霆滚滚的云海之上,可以看见星空与明月。 头戴斗笠的老陆,背负双手悬于高空,低头看着从云层下飞过的男女,深邃双眸中显出几分古怪。 注视良久后,老陆终是偏开了目光,轻声念叨了一句: “现在的年轻人,真乱……” 方才在水潭旁看到尸骸上的剑痕,老陆便彻底确认了那个天才,就是他刚来时便注意到的左凌泉。 哪怕早就猜到有这种可能,老陆心里还是生出了几分意外——因为左凌泉年纪太小了。 哪怕是在南方九宗这种仙家豪门,自幼用天材地宝培养,十七岁半步灵谷,也是极其罕见的好苗子。 左凌泉没有凭借任何外力,在大丹朝这种穷乡僻壤,硬靠着自身大毅力走到这种地步,还自行悟出了自己的‘剑一’,未来成就有多高,老陆都不敢想。 老陆幽篁巅峰的修为,也算玉遥州有名有姓的剑仙,但说实话,他打心眼里觉得自愧不如。 不如的地方,并非修为,而是‘为人’。 他方才查看过周边所有痕迹,已经反推出了这次搏杀的过程。 左凌泉遇到伏击,绝境之下,从始至终都未曾抛弃同伴,不遗余力地在寻找生机。 敢向更强者出剑,对手再强,都未曾怀疑过自己的剑;差距再大,只要还有半分余力,也得把手中剑刺出去。 后来同伴舍身换取生机,左凌泉没要,反而提剑再次冲入绝境。 这个做法并不是鲁莽,而是出于埋头苦练十四年沉淀下来的自信,和‘只要一剑在手,便不会让亲朋为自己流一滴血’的责任心。 仅凭这两点,老陆便知道自己教不了这样的徒弟。 一是因为他若是设身处地,面对同样的对手,绝没有左凌泉这样近似‘莽夫’的自信。 二是因为,他幼年离家出走弃双亲、痴迷剑道负红颜,连当人都不配,更不用提责任心,他拿什么教一个,敢为亲友不顾长生舍身犯险的人? 老陆在此地停留这么久,目的是想看看悟出‘剑一’的天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和自己区别在哪里。 现在他看到了,也没太多特别,就是心性好罢了;不是天道站在左凌泉那边,而是‘道’在左凌泉心里。 …… 老陆孤身一人,在苍茫天地间悬停了许久,直至白鹤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本想就此悄然离去,但心里还是有点念想——教不了归教不了,稍微提点一下总行? 这就和一个剑客瞧见一把仙剑一样,即便用不了,摸一下也能过把瘾不是。 老陆蹙眉沉思——以左凌泉目前的情况来看,缺的东西无非一把好剑,和一本修炼功法;身怀一剑破万法的‘剑一’,其他东西都是锦上添花之物。 剑客佩剑,犹如手足发妻。 老陆终究还没死,随身佩剑是不能送人的,那能给的东西,就只有修炼功法了。 老陆能跻身幽篁,所修的功法,肯定是世间第一等;但传给左凌泉的话,有点不合适。 因为上乘法决放在左凌泉手上,境界攀升肯定极快,而身边人没法跟上。到最后,很可能重蹈老陆往日覆辙——获得功法境界飙升,很快和身边道侣‘仙凡两隔’,一心求道负了红颜,等回过头来后悔时,已经成了此生难以抹平的心劫。 老陆想提携左凌泉,但不想害了左凌泉,所以他的功法不能给,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两全其美…… 老陆在云海上斟酌了良久,忽然灵光一动,倒是想起了一种可以不离不弃的修行法门,非常适合目前的左凌泉! 他从袖子里翻出了剑皇牌,心念微动: “齐甲。” 玉佩亮起微光,片刻后,传来回应: “老陆?咋地啦,找到那个天才了?” “找到了,就是上次说的那个好苗子。” “我就说嘛。感觉如何,和我比起来孰强孰弱?” “云泥之别。” “谁是云谁是泥?” “你以后就知道了。” “我是泥?老陆,你这就有点过分了……” “别废话。以你的名义,去仇封情那里,把《青莲正经》残卷讨要过来。” 仇封情是惊露台执剑长老,又是荒山尊主的子孙,在惊露台地位超然;齐甲听见这个,有些为难: “老陆,讨要功法倒是没啥,但你当好人,凭啥让我欠人情?” “你不去,就让你爹给你换个护道人,我留在这里养老了。” “老陆,你这就没意思了……算了算了,我去问问,你稍等。” 玉佩流光消逝。 老陆收起玉牌,在云海之上安静等待,心中也在思量。 世间修士,因为各境的修炼目标不同,修行法决自然不会前后皆通。 普通功法只能通十二重关,灵阶炼八脉、地阶炼五行、天阶炼三魂、仙阶炼阴阳。 分别对应的,就是‘炼气、灵谷、幽篁、玉阶、忘机’。 能用到的境界越高,功法品阶自然也越高。 《青莲正经》是天阶功法,最高能炼到玉阶;不过仇封情手中这本,和世间其他功法一样,都是残本,只记载了前期的修行法门;好在全本功法没有失传,日后可以追溯源头。 这本功法,还是老陆‘年轻’时,和仇封情一起斩妖除魔,偶然之下得来;当时一起分赃,老陆没要,如今想来,倒是正适合左凌泉现在的境况。 老陆在云海上盘坐,等待约莫半个时辰,玉佩微微颤动,随着心念微动,声音再次响起: “老陆,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还《青莲正经》,呸——,名字起得正儿八经,怎么是本双修功法?” 老陆面色古井无波:“修行功法,好用即可,哪有正经不正经的说法。” “嘿?!那也不是我用啊。我方才跑人仇大长老座前,神色端正、眼神诚恳地讨要功法,说我想学。你是没瞧见人仇前辈那眼神——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先是眼神古怪地摇头,后又意味深长的一笑。心中指不定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老陆对此毫不意外,毕竟这和向长辈借阅房中术没啥区别,他让齐甲去要,便是因为自己不好开口。 “行啦,记你个人情。” “光记人情不够啊,我形象崩碎,还拿出压箱底的珍藏,才和仇前辈换来,给别人也太亏了。要不你让我先学会,然后再取走?” “你剑心不稳,学这个会入魔道。” “唉~……算了算了,你来拿。话说仇封情那么正派的人物,没想到私底下,还藏着这种不正经的东西,啧啧……” …… 老陆收起玉牌,手放在腰间,屈指轻弹。 只听一声‘呛啷’剑鸣。 腰间三尺青锋出鞘,未曾看清长剑真容,长剑便化为一道白色流光,穿过雷云密布的云海,朝西方疾驰而去。 惊露台位于荒山西侧,栖凰谷在荒山东侧,其实两者之间就隔了一个荒山山脉,距离并不算太远;不过荒山主峰太高,山脉深处又妖兽横行,一般不会有人从山里面横穿过去;大丹朝的人要去惊露台,得先去大燕,兜很大一个圈子,才能抵达。 老陆能发现左凌泉留下的剑痕,也是因为从大燕过来,走这里去惊露台比较近。 老陆在云海之上等待个把时辰后,一剑西来,眨眼返回了老陆的剑鞘之中,剑柄后方悬浮着一枚玉简。 老陆抬手接过玉锏,稍微察看了下,微微点头。 双修法门讲究‘阴阳相衡、阴阳互补’,因此双修道侣最好境界同等、五行相生。 如果相差悬殊,境界高的也可以自我牺牲反哺道侣,让其得以跟上自己的步伐,最适合左凌泉这种重情义的人。 不过,左凌泉修行以来,都是稳扎稳打自食其力;随手赠与机缘,会让左凌泉‘一夜暴富’,觉得自己福缘深厚,从而影响了自幼养出来的好心境。 因此这本功法,还不能直接给左凌泉。最好的法子,是交给左凌泉的道侣,让道侣间接传授;这样福缘是道侣的,左凌泉处于被修的一方,即便有所庆幸,也不会太干扰自身心境。 至于功法该给谁…… 按理来说,该给左凌泉的未婚妻。 但老陆之所以灵光一闪,想到找一本双修功法,便是因为瞧见左凌泉身边,有个近乎完美的修行对象。 虽说是左凌泉的师长,但事急从权嘴都亲了,为了大道双个修,想来也不会太为难那丫头…… 第五十三章 灵谷八重楼 浑浑噩噩持续了不知多久,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只能感觉到周身真气滋润时带来的舒适,还有雨滴打在身上的清凉。 后来雨没了,身体也温暖了些许,等再次醒来之时,已经置身于栖凰谷后方的水帘洞内。 左凌泉睫毛颤动,略显困乏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山洞顶端发光的石头,继而外面瀑布的轰鸣声也传入了脑海。 左凌泉眼睛眨了眨,依光线来看,现在还是晚上,估计晕了没多久。 身上灼烧般的刺痛,在伤药的作用下,已经消退大半,体内真气依旧稀薄,但已经不似在山里那么难受了。 “呼……” 左凌泉吐了口浊气,听见侧面有响动,便转过头看了眼右边——石床边缘,身着云白修身长裙的女人,背对着坐着,俯身在地上摆弄着什么。 因为是坐在石床边,整理地上的东西,俯身的幅度极大,臀儿把裙子崩得很紧。 从左凌泉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一个云白的玉团子,线条圆润而又充满张力;裙子的质量很好,看不到布料下的光景,但严丝合缝贴在身上,又把熟美女人该有的曲线,毫无遗漏地展现在了眼前。 场景看起来,就好似一幅写意的水墨画,明明线条简单、色泽朦胧,却又让人能体会到简单线条下,那让人惊心动魄的壮丽风景。 圆…… 左凌泉脑海里下意识闪过这么个念头,马上就反应过来,想把目光移向别处…… 不过面前好像也没什么能转移目光的东西。 左凌泉一愣神儿的工夫,面前的女子便已经察觉。 吴清婉直起腰来,回身侧坐,看向左凌泉,双眸依旧如往日那般带着长辈的柔和: “醒啦?身体怎么样了?” 左凌泉身体还有些酸痛虚弱,但已经没有特别难受的地方了。他慢慢坐起身体,抬手揉了下额头: “没事儿,嗯……我怎么回来的,都记不大清了。” 话至此处,左凌泉眼睛微微眯了下——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又想不起来,似乎和吴前辈有关…… 吴清婉神色未见异样,把手按在左凌泉手腕上,嘴角带着笑意: “没事就好。十七岁,炼气十二重,你差点把我吓死。” 左凌泉被打断了思绪,也没再去苦想,他低头看了看: “十二吗?我咋感觉这么弱。” “任督二脉全通,肯定是十二重神庭,只是真气枯竭罢了。” 吴清婉瞧了下左凌泉的表情,稍显奇怪: “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左凌泉有点激动,但也不是特别激动,他笑道: “我自己练出来的,又不是天上掉馅饼,在山里面已经激动过了。” 吴清婉知晓左凌泉以前炼剑有多刻苦,至少比她刻苦百倍,听见这话,倒觉得是这么个理,她点头道: “天道酬勤,这也是你应得的。不过,十七岁入十二重,锋芒太盛;不知藏锋,很容易惹来眼红的鼠辈。你身体的事儿,我没告诉任何人,这些事儿你自己拿主意。” 左凌泉以前没真气的时候,都知道藏着杀招,如今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还是吴前辈想得周全。” 吴清婉柔柔一笑,只是仔细检查着左凌泉经脉窍穴的境况。 左凌泉稍微坐了片刻,思绪逐渐清醒,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没了,但裤子还穿着,就是有点破,上面盖着薄毯。 左凌泉把毯子拉好,又转眼看向地面。 地面上是他的随身物件,在水里泡了许久,都沾了水,被吴清婉整整齐齐平摊开来晾着,其中有银票、符夹、装着虫虫的小瓷瓶…… 荷包呢? 左凌泉一眼扫去,发现少了件东西,心里咯噔一下。仔细回想,也不确定是搏杀的时候掉了,还是其他。 吴清婉侧坐在石床旁,发觉左凌泉表情的眼神变化后,低头看了看: “少了东西?” “方才打得太激烈,估计是掉了些,没什么。” “那就好。” 吴清婉检查完身体,起身从石室的案台下,取出了一本书册,递给左凌泉: “到了炼气十二重,普通炼气之法已经无用,这是跻身灵谷的炼气法决,整个栖凰谷就这一本,你先看看。” 左凌泉体内真气临近枯竭,对这个自然重视,在石床上盘坐好,接过了法决,认真查看。 炼气期的修士,修行之法是打通任督二脉,稳固五十二处窍穴。 而灵谷境的修士,则是打通奇经八脉,使八脉和人体十二正经相通,境界攀升以打通八脉交汇穴为基准。 任督二脉本就是八脉之一,所以灵谷一、二重比较简单,只需要打通八脉交汇穴即可,但提升也有限。 而自灵谷三重开始,每一重都是打通一整条脉络,修为的增长也极为夸张。 左临泉拿着法决翻阅,第一页上面,就简单描述了各境界的明显特征: 一重列缺:不食五谷。 二重后溪:气抵十丈。 三重内关:六识皆通。 四重外关:刀枪莫入。 五重照海:剑气成罡。 六重申脉:真气化形。 七重公孙:隔空御物。 八重临泣:御剑凌空! 《养气决》是武修用的炼气法决,因此这些特征只代表常见武修,游方术士等修炼路数,肯定有所不同,但大抵上还是大同小异。 左凌泉瞧见‘御剑凌空’四个大字,眼前微亮,询问道: “吴前辈,我听说幽篁境的高人才能飞,灵谷八重就可以?” 吴清婉瞧见左凌泉好奇宝宝的模样,眼角带着笑意,解释道: “灵谷八重,大周天成型,已经能初步操控天地,可以御物凌空,但是只能操控自己五行所属之物;就比如你,如果你到了灵谷八重,就能踩着冰块飞;我呢,就能踩着桌子、木剑、床铺……” “床铺?” 左凌泉张了张嘴,忽然觉得灵谷八重的修士,好不体面。 吴清婉也是开玩笑罢了,瞧见左凌泉当真,她含笑道: “逗你的。外面卖的有五行所属的飞剑,等你到了灵谷八重,去买一把就是了。” “我就说嘛……” 左凌泉这才松了口气,低下头仔细查看运功路数后,闭目凝神,开始尝试炼气。 灵谷三重六识皆通后,才能‘内视’,左凌泉此时只能凭感觉查看体内情况。 他本想去试探一下跻身灵谷的关口‘列缺穴’,但稍一感知,就发现体内真气太稀薄,便又先行炼气。 他按照炼气法决的指引,凝神冥想,很快就感觉到,身体周边有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朝自身汇聚。 五行之中,水生木,水帘洞后的石室,水木之属的灵气最是浓郁。 左凌泉将灵气吸纳入体,气沉丹田,在气海内去芜存菁、压缩凝炼;然后再把其他五行之属的灵气,按照‘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的顺序,以炼气法决炼化为自己所需的灵气。 属性转变越多,炼化的过程越繁琐,时间也越缓慢。 左凌泉认真吐纳一刻钟,气海内也才多了一丢丢真气,按照他的预估来看,想让真气充斥全身,至少得炼一个月。 左凌泉尝试了下,便睁开了眼睛,有些难以接受地道: “炼气这么慢?那我上次的一剑,岂不是浪费了吴前辈近一个月的劳动成果?” “是啊,差点把我榨干了。” 吴清婉幽幽叹了声:“炼气本就是滴水穿石的事情。这间石室,还是灵气较为充裕的地方,如果在外面,你十二重的修为,以《养气决》填满周身五十二处窍穴,至少得三个月。” 说话间,吴清婉取出了一枚白玉铢,准备捏碎: “想要快些,就只能用白玉铢,增加石室内的灵气。只要灵气充足,速度会快上许多。” 左凌泉知道一枚白玉铢,只能填满炼气一重修士的气海,他连忙抬手拦住吴清婉: “我要把真气炼满的话,岂不是得五十二枚白玉铢?” 吴清婉点了点头:“因人而异,不过大抵上是如此,你底子打得好,可能还要超过一些。” “……” 左凌泉心中略一盘算: 一枚白玉铢,等于一张无忧符;一张无忧符,等于一条命…… 这还算个锤子! 左凌泉抬手摆了摆:“算了,这也太奢侈了,我有的是时间,慢慢修炼。” 吴清婉就知道会如此,她把白玉铢收起来,打趣道: “你家财万贯,还心疼起钱来了?” “唉,白玉铢买不到。姜怡送的三张无忧符,被我一次性用光,现在心一揪一揪的……” 这可能是左凌泉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肉疼。 吴清婉笑意盈盈,闲聊片刻后,还想指导一下左凌泉炼气的要点;瀑布外的石崖下,忽然传来声响: “姜师姐!你怎么来了?” “左凌泉人呢?” “在上面……” …… ------ 第一次上三江,还是挺激动的,多谢兄弟姐妹们的支持! 第五十四章 清点战利品 时间已经过了子时,栖凰谷内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灯火。 踏踏踏—— 身着宫裙的姜怡,飞马穿过谷内的廊台亭榭,惊动了不少弟子和执事;不过瞧见是长公主后,他们也不敢训斥,又默默退了回去。 姜怡方才已经就寝,收到了吴清婉的消息后,火急火燎赶了过来,连伞都没来得及打。 抵达山谷后方的竹林,姜怡已经浑身湿透,乌黑长发有些凌乱地贴在脸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在石崖下翻身下马,没来得及招呼过来的师妹,便快步跑上了石梯,来到了瀑布旁的石坪上。 吴清婉从石室里走出来,瞧见姜怡的模样,心里一阵心痛,连忙上前拉住姜怡,用袖子擦去脸上的雨水: “姜怡?你怎么现在来了?凌泉没有大碍,你别这么着急。” 姜怡听见左凌泉没事,才稍微放松些,拉着吴清婉往石室里走,沿途低声斥责; “肯定是扶乩山搞的鬼,这群混账,敢动本宫的人……呀——” 姜怡刚刚进入石洞,就瞧见左凌泉坐在石床上,上身什么都没穿,胸肌、腹肌一览无余。 姜怡作为大丹朝的金枝玉叶,肯定没有男子敢在她面前不穿衣裳。猛然瞧见这刺激场面,惊得她连忙转身,羞恼道: “你这厮怎么不穿衣裳?” 左凌泉瞧见姜怡顶着大雨跑过来,心中说不出的感动,把毯子拿起来裹在身上: “遮住了,我没事儿。” 其实不用遮挡,姜怡也已经转过了身,她快步走到跟前,扫了眼左凌泉的身体,发现雷击伤痕和瘀青后,眸子里涌现怒容: “这群混蛋,真是……你怎么不跑呀?都和你说了不要逞强,被打成这副模样……” 语气依旧居高临下、凶巴巴的。 但左凌泉能感受到的只有温柔,他把伤痕遮挡起来,微笑道: “小伤罢了,我还因祸得福,能修行了,别担心。” 姜怡肯定想不到左凌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直接跳到半步灵谷。她以为只是通了气海,点了点头: “能修行就好。埋伏你的那些人呢?跑什么方向去了?” 左凌泉见姜怡头发上还在滴着雨珠,实在不好坐着,但身体也确实虚弱,便移到了石床边缘正坐,抬手指向石室角落的包裹: “人我杀了五个,还有一个跑了。尸体身上的东西大半带了回来,你和吴前辈看看能不能确认身份。” 打包好的战利品,吴清婉方才治伤,也没时间查看。 听闻此言,吴清婉转身把黑斗篷包裹的物件拿了过来,放在了石床旁边。 姜怡脾气本来就比较大,身边人被刺杀,心里如何能忍。她也没多说,提起裙子,蹲在地上解开包裹。 为了蹲着方便,姜怡把裙摆提得很高,直接提到了膝盖上方,夹在腿和小腹之间。 本来这么弄没事,但姜怡方才已经就寝,得知消息出门太急,里面只穿了很短的白色小睡裤。 左凌泉坐在床铺边缘,本来也准备清点自己的战利品,可一眼瞧去,就看到蹲在正对面的姜怡…… ?! 左凌泉冷峻双眸微凝,一口气走岔,让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又伤得更重了几分。他惊鸿一瞥后,迅速偏开目光,不曾想正好瞧见,吴清婉眯眼瞄着他。 →_→ 眼神儿的意思,约莫是‘臭小子,好看吗?’。 好看…… 左凌泉脸色罕见地一红,想开口解释,但好像解释也没意义了。 吴清婉蹲在旁边,瞧得一清二楚,倒也没有责备左凌泉下意识的目光,只是抬手把姜怡的裙子往下拉了些。 姜怡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并紧腿,脸色也红了下;抬眼瞧去,见左凌泉认真盯着地上的物件,好像没注意到,她才暗暗松了口气,默默移动到了侧面。 左凌泉见两个女子都蹲着,他坐着也不对,便靠着石床坐在了地上。 姜怡把包裹打开,里面乱七八糟的物件映入眼帘,刚想翻找,她忽然一愣: “法器?” 吴清婉是丹器房的掌房,自然看得出品质,也是稍显意外: “是法器,一、二、三……还有这么多符箓和丹药……” 姜怡方才的思绪荡然无存,盘坐在了地上,把长剑拿起了看了看,又把目光转向左凌泉,莫名其妙道: “你杀了些什么人?三件法器,还有这些符箓,打死你十回都够了。” 法器在栖凰谷也是稀缺物件,只有掌房、执事和嫡传弟子有,无一例外都是炼气七八重往上的修士。 姜怡知道左凌泉武艺惊人不假,但这明显是灭了一个队,也太夸张了些。 “打着打着,体内忽然出现真气,就把人杀干净了。” 左凌泉简短解释一句,把他最看重的铜镜拿起来,递给吴清婉: “吴前辈,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法器。十分厉害,我今天在这上面吃了大亏。” 吴清婉接过铜镜,直接翻过来,看背面的铭文——铜镜背面有一个城池的标志,以及些许符号。 姜怡身为公主,见识并不低,眸子微亮道: “还是天帝城炼制的法器,那最少也是上品。” 南方九宗,都有为宗门敛财的产业,天帝城也是九宗之一,位于大燕之外的帝诏王朝,以炼器着称于世;其炼制的物件,就和伏龙山的符箓、药王塔的丹药一样,品质和价格都不低。 吴清婉查看片刻后,柔声道: “还上了禁制,真是小心。我得把禁制解开才能知道作用,不过既然是天帝城炼制的,作用肯定不简单。” 左凌泉已经用肉身体验过一次,点头道: “确实不简单,能发光,还能用雷劈人,非常恐怖。” 姜怡心思被一麻袋宝贝勾走,连找仇人的事儿都忘了,继续在地上翻找。 只可惜,除开金光镜是天帝城炼制,法尺、剑、法袍,都出自寻常宗门;而找到的丹药,也只是‘愈体丹’‘凝气丹’之类的常见消耗品,没有值得一谈的。 两个女子和数钱的管家婆似的,把所有宝贝翻了一圈儿,姜怡拿着法尺,发现上面没禁制,还灌入真气尝试了下。 法尺品阶不高,应该预设了术法,真气灌入后开始震动。 左凌泉没用过法器,也接过来拿着手中,调动真气尝试了下。 “嗡嗡嗡——” 黑色法尺震动极快,都抖出残影了,因为注入真气比较少,倒也没其他效果。 ?? 左凌泉脑海里不知道为何,闪过一道灵光。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手中法尺,忽然觉得有点像……像……像什么来着…… 左凌泉研究了下,确定没什么危险后,先是放在自己腿上试了下——酥酥的、麻麻的感觉传来,很是舒服。 …… “嗡嗡嗡……” 姜怡正在埋头寻宝贝,忽然感觉有东西凑在她的胳膊上,异样感觉传来,惊得她一个激灵,偏头怒目道: “你做什么?” “没什么,试一下,挺舒服的。” 左凌泉嘴角含笑,拿着“嗡嗡嗡——”的法尺,又凑到姜怡的胳膊上: “感觉用来放松筋骨挺不错。” 姜怡又好气又好笑,觉得左凌泉和小屁孩似的;她体会了下,是有点舒服的样子,便把法尺拿过来,凑到了吴清婉的后腰上。 “啊~” 娇喉婉转,声音很是旖旎。 吴清婉猛然挺起腰身,有些没好气的瞄了姜怡一眼;然后把法尺抢回来,还给了左凌泉: “用法器来来放松颈骨,太奢侈了。你想要的话,我给你做个差不多的。” 左凌泉接过法尺,意外道:“吴前辈会制作法器?” “只是这么小的震动,研究上面的法阵铭文,应该可以仿制。不过肯定没法施展术法。” “哦……” …… 第五十五章 家庭地位发生了变化 幽静石室中,三人围聚在满地宝贝前,两个女子挑挑拣拣,男子则拿着一根黑又长的棒棒,在自己身上按来按去,缓解激战后的疲惫。 收集的战利品挺多,但亮眼的没几件,两个女子,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在了符夹上。 吴清婉打开扶符夹,瞧见里面金笔,抬了抬柳眉: “还是个符箓仙师,这笔很少见,只有符箓山才出产,不过一般人用不了。嗯……都是些自己画的寻常符箓,就这三张伏龙山的符箓是好东西……” 姜怡把雪白符箓拿过来,仔细查看: “两张五雷符、一张龟甲符……这可都是上品符箓,怎么一张没用,就被你捡回来了?” 左凌泉厮杀之时,便发现敌人中最厉害的就是那个用符箓的,理所当然也把那人当成了第一击杀目标。他解释道: “找机会偷袭一剑爆头,没让他用出来。” 姜怡见此,也没有多问。 虽然收获了一大堆东西,但值钱的也就几件。 两个女子把好东西放在一边,又开始整理余下的杂物,吴清婉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最下面的两张纸。 “这……” 吴清婉这次是真的眼前一亮,急忙把两页纸拿起来,不过仔细观察后,又有些泄气。 左凌泉知道这两张纸不简单,见状询问道:“吴前辈,这个是?” 吴清婉拿着纸张,有些可惜地道: “这应该是符谱。” 左凌泉虽然知道的少,但对丹方、符谱、炼器图谱这些还是知道的,都是下金蛋的鸡,有一张符谱,就能源源不绝的量产符箓,无一例外都是各大仙门的至宝。他奇怪道: “这不是好东西吗?难不成用不了?” “用倒是用得了,但是没人敢用。” 吴清婉指了指符谱上的宗门徽记:“这应该是外面一个大宗门的东西。丹方、符谱都是各大宗门的命根子,一旦遗失必然不择手段追回;我们栖凰谷即便得了符谱,也不敢教,不然被人家知道,很可能就被灭门了。” 左凌泉略一琢磨,觉得也是,又问道: “那自己偷偷学没事?” “自己偷学,不被发现肯定没事儿,不过很难学。这符谱只有两页,应该是偷来的……” …… 两人交谈之际,姜怡一直在包裹里翻找,最后在一堆杂物之间,找到了一块玉佩。 姜怡把玉佩拿起来看了看,脸色猛地一沉: “这是扶乩山的执事腰牌?” 吴清婉听见这话,也蹙起了眉儿,接过来看了看: “是的。我就说长青山里面,怎么忽然冒出这么一堆修为高深的杀手,如果说是扶乩山,那就说得通了……” 左凌泉亲手和伏击的敌人搏杀,对这个说法倒是不怎么赞同: “那些人所学之法五花八门,几乎没有重样的;彼此关系并不亲密,配合也不是很到位,不像是同门师兄弟。而且行事作风狠辣,感觉更像是常年刀口舔血的野修。” 左凌泉虽然接触的修士不多,但对江湖了解一些,低境修士也就比凡人强些,以江湖经验类推的,很容易看出那些人,不是正经门派的弟子。 姜怡听见这话,面露疑惑:“野修?大丹朝哪儿来这么多厉害的野修?” 吴清婉倒是觉得有道理,她看着满地的战利品: “扶乩山和我们同处大丹,如果是他们派人伏杀,带法器和符箓足以,没必要把符笔、白玉铢带着,根本用不上,特别是这张符谱。能把这些命根子随身携带,确实是野修的作风。” 姜怡眨了眨眼睛,有些弄不懂了:“野修为什么带着扶乩山的腰牌?难不成是扶乩山从外面请来的杀手?” 这个可能性有一点,但还是有点牵强。 三人围坐在一起,暂时也没弄懂。眼见天色太晚,吴清婉把东西收了起来,起身道: “明天再说。姜怡,我先回房了,你多陪陪凌泉。” 说完,还给左凌泉使了个很暧昧的眼色。 姜怡还在思索,闻言本能点头,不过马上又觉得不对: “诶,小姨……” 等她抬起头来,吴清婉已经走了出去。 幽静石室内,只剩下孤男寡女两人。 ———— 外面漆黑一片,瀑布的水流遮盖了雨声,只有偶尔响起的一道闷雷,传入幽静的石室。 吴清婉忽然起身离开了石室,姜怡稍微愣了下,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左凌泉,想起身告辞,又觉得直接走不太好,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左凌泉靠在石床上,神色倒是很放松,眼神在姜怡身上来回打量着。 姜怡五行亲火,龙离公主的‘离’字,便是由此而来;有真气傍身,姜怡身上的裙子已经大半干了,不过头发稍显凌乱,还没来得及打理。 此时姜怡侧坐在地上,身段儿曲线曼妙,和吴前辈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发髻间斜插的金簪有些歪斜,出来的仓促也没点胭脂,但眸若红杏、眉如弯月,眉宇间的柔艳却无丝毫消减,特别是一张樱红小口,在冷白光线下红润柔滑,显出几分晶莹之感,十分诱人。 姜怡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地上的东西,发觉左凌泉一直看她,渐渐有点受不了,双眸微瞪,抬起眼帘: “你看什么?” 左凌泉勾起嘴角,坐近了些,抬手帮忙整理姜怡头上的金簪。 姜怡本能后退了一步,不过发现左凌泉的动作后,抿了抿嘴,也没说什么。 “公主殿下三更半夜地冒雨跑过来,也太急了些,是担忧我的安危?” 姜怡大半夜爬起来就往栖凰谷跑,自然是担忧左凌泉的安危,她待左凌泉把发簪整理好后,往外坐了些,轻哼道: “怕你死了。你是本宫钦点的驸马,又不是街上随身买的马;即便是随手买的马,死了也会心痛。这次的事儿,你放心即可,我肯定找出幕后黑手,给你出气。在本宫手底下做事,这点我还是能保证的。” 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口气。 左凌泉倒也不介意,还很认真地点头: “公主有心了。” 姜怡方才经历的情绪变化太多,刚刚安静下来,思绪有点混乱,也不知道该聊什么。她回想了下,想起左凌泉炼出真气的事儿,开口问道: “你炼出真气了?” “是啊。也不知怎么就开悟了。” “炼出来就好,以后好好修行,说不定还能多熬几年才死。等圣上能处理朝政了,本宫说不定还能带你去外面见见世面。” 姜怡说话之间,把手放在左凌泉的手腕上,想看下五行之属、气海是否稳固。 但稍微探查过后,姜怡就触电似的一缩小手:“嘶——!”瞪大眸子,有些难以理解的看着左凌泉。 左凌泉就知道会是这反应,轻轻点头: “没看错,任督二脉忽然就通了,就是真气还没补满。” ?! 姜怡瞪着眼睛,愣了好半天,眼底才露出些许神色——有震惊、有不信、有疑惑。 彼此接触这么久,姜怡心里其实觉得左凌泉很厉害,如果能修行肯定也不是寻常庸才。 但不寻常归不寻常,这也太逆天了? 十七岁,炼气十二重…… 姜怡脑子里一片混乱:“凭什么呀?还有没有天理啦?” 左凌泉嘴角含笑:“我没修为就能把公主吊着打,有修为后,总不能还比公主弱;直接入炼气十二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姜怡连生气都忘了,脸上全是难以置信,又把手放在左凌泉手腕儿上探查,结果自然没区别,实打实的任督二脉全通,半步灵谷。 “怎么可能?你……你凭什么炼气十二重?我都才五重紫宫……” 姜怡向来傲气,特别是面对左凌泉的时候。此时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无是处的修行雏儿,心里如何能接受。 她正想无理取闹几句,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表情微微一僵。继而抿了抿嘴,不再说话了,最后连眼神也偏到了一边儿,以遮掩眼底的失落和些许莫名情愫。 左凌泉发觉了她的神情变化,偏头瞄了眼: “姜怡小友,怎么啦?” 炼气十二重遇上炼气五重,确实可以摆高人做派叫‘小友’,左凌泉这么说,也是想逗逗姜怡,让她和以前一样炸毛。 但姜怡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攥着手沉默不语。 姜怡有这种反应,其实也不奇怪——她和左凌泉有婚约,如果彼此差距不大,自是可以在修行道上携手同行。 但左凌泉忽然变成半步灵谷的高人,如果想继续晋升,肯定会去外面寻仙问道。 她目前根本就走不了;能走,跟着也没用;有用也微乎其微,左凌泉也不大可能带着她这样的累赘。 大丹朝修士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走出去的;一旦前往北方,无一例外都是永别,即便能回来,也是垂垂老矣的时候,往事早已成了秋风。 姜怡虽然经常和左凌泉吵架,但从一开始就把左凌泉当作自己未来的驸马,如今这种事儿忽然落在自己身上,她心情如何好得起来? …… ------- 本来想再更一章,但字数实在超太多了(新书期一个月二十万字,一个月内字数超了曝光就没了)。三江走完,下周应该可以上架了,大佬们体谅一下~ 太后宝宝的卡牌,今天上线了~ 第五十六章 情到深处自然…… 左凌泉坐在姜怡身侧,观察片刻后,渐渐明白姜怡为何变得沉默不言,他笑道: “公主莫不是担心,我修为高深后,跑去外面不搭理你这未婚妻了?” 姜怡本就是这么想的,也应该如此。她攥紧手儿,偏头看向别处,平淡道: “修行一道何其不易,既然有机会肯定要走出去,你难不成还准备一辈子待在栖凰谷?这次惊露台招收弟子,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刚好跻身炼气十二重,肯定能占一个名额,要……要好好把握才是。” 姜怡说到这里,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 毕竟惊露台要求立刻过去,选完人就会出发,左凌泉要把握这个机会,那彼此可能过两天就得‘永别’了。即便以后能出去找,等她修炼到炼气十二重的时候,谁知道左凌泉又到了什么境界、去了哪里? 左凌泉瞧见姜怡委屈啦又不想露出失落的模样,心里有点好笑,坐近几分,摇头道: “我们还没完婚,去惊露台作甚?” ? 姜怡听见这话愣了下,反应过来后,非但没有感动,还有点恨铁不成钢: “九宗交换门生,进去就是内门子弟。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面前,你不去不是傻吗?有你这么修行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值不迎、反受其殃。这话你没听说话?” 左凌泉抬起手来,勾了下姜怡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 “你未婚夫我,今年十七岁,炼气十二重,剑术天下无敌。你说南方九宗,要是知道大丹朝,有这么一号人物,是个什么反应?” 姜怡被挑着下巴,也来不及生气。她听见这话,微微愣了下,仔细一想——十七岁,炼气十二重,若是被南方九宗知道……怕不是九宗长老亲自跑来求收徒! 姜怡坐直了几分,忽然发现自己方才的境界实在太低,完全忘记了面前坐着的,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她张了张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左凌泉挑了挑眉毛,稍显得意: “该怎么修行,是你男人我自己说的算。即便要拜师学艺,也是我挑宗门,不是宗门挑我。惊露台给三个名额,别人视若珍宝不假,你觉得我会稀罕?” “……” 姜怡觉得这话好狂,听起来就想抽这厮两下,但也不得不否认,这是实话。她脑子微麻,憋了片刻后,才轻声嘀咕一句: “什么‘你男人’,你说话注意点。” 左凌泉眼神认真:“姜怡小友,你选我当驸马,订下了婚约,我既然没拒绝,那就不会背弃承诺。而且有仇不报非君子,这次伏击我的人还没找出来,岂能放心就此离开?” “可是……可是修行一道只争朝夕,你不抓紧时间走的话,以后……” “不管别人仙怎么修,我的路我自己走。对我来说,要做仙,先得做好‘人’;人都做不好,即便得了大道,有搬山移海之大能,也不配称‘仙人’,那应该叫妖魔鬼怪。” 人都做不好,也配称仙…… 姜怡眸子眨了下,觉得这个说法很有道理,却不知该怎么接话。 石室沉默下来,只剩下对视的男女。 左凌泉本来没什么想法,但气氛好像哄到位了,便也没迟疑。 他右手挑着姜怡的下巴,目光灼灼,慢慢凑向面前的如花娇艳。 姜怡愣愣看着面前俊美无双的男子,竟然有点窒息,心跳也一瞬间拉升到极致。 咚咚——咚咚—— 眼见左凌泉越来越近,姜怡猛然反应过来,后仰几分,瞪着眼睛道; “你做什么?” “嗯?” 左凌泉嘟嘴的动作一僵,恢复了认真的表情,有些茫然: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亲一下都不行?” 亲一下?! 姜怡眸子瞪得圆圆的,脸儿也逐渐涨红。她憋了半天,还是没压住心里的羞恼,咬牙切齿道: “你不是不好女色吗?以前整天装作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连腿都不看,现在怎么……怎么这么不要脸?” 左凌泉半点不脸红,微笑解释道: “我是正常男人,以前没法修炼,怕近女色会影响以后入门,所以一直克制;现在能修炼了,自然不用再守清规戒律。再者,我为了公主,连外面都不去,留在大丹朝等你;公主作为未婚妻,连亲一下都不让?” 这什么歪理? 姜怡衣襟起伏,想顺着脾气要驳斥几句,可不知为何,又有点不太敢——毕竟她和左凌泉差得有点远,万一把这厮惹毛,真气跑了咋办…… 左凌泉抬了抬下巴,示意姜怡别躲。 姜怡手儿紧紧攥着裙摆,脸红得似是要滴血,心跳极快,甚至从衣襟上都能看到颤动。 石室内寂寂无声,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气氛稍显诡异。 彼此僵持许久后,姜怡还是率先败下阵来,咬了咬银牙道: “仅……仅此一次。事先说好,本宫不喜欢你,只是因为……因为你会做人,才破例在没成婚前,奖励你一下。你……你可别得寸进尺,也别自作多情胡思乱想……诶诶,让我把话……呜呜——” 四唇相合。 男子迎身而上,堵住了女子喋喋不休的话语。 一袭红裙的姜怡,身体猛然紧绷,有些手足无措。 她把双手张开,却不知道放在哪里;如杏美眸努力做出威严稳重的模样,但眼底的情绪却只剩下了局促和窘迫。 左凌泉眼神温柔,搂着姜怡的后腰,眼角带着笑意。 姜怡憋着气不敢动,眸子里雾蒙蒙的,时而闭上时而睁开,渐渐有些失神。无处安放的手,也慢慢搭在了左凌泉的肩头。 只是…… “嘶——” 相拥片刻后,左凌泉猛然抬起头来,退开些许,有些吃疼: “咬我作甚?” 姜怡脸色红得和苹果似的,连睫毛都在颤抖。她按着左凌泉的手,有些错愕加羞怒地瞪着左凌泉: “你……你还好意思问?你手……手……” 话语语无伦次,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来。 左凌泉手还放在鼓囊囊的衣襟上,被姜怡用力捉住。 软……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他情到深处,手自然而然就放上去了,还真没怎么注意。 “呃,习惯了……呸!不是不是……” “你说什么?!” 姜怡听见这话瞬间炸毛,羞恼变成了怒火中烧,和发火的母豹子似的,抬手就想打人。 左凌泉连忙握住姜怡的手腕,做出严肃认真的模样,诚恳道: “别冲动,我发誓,我以前洁身自好,也是第一次……次……” 话至此处,左凌泉思绪忽然闪了下,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飘了过去。 虽然没能抓住,却也让左凌泉问心无愧的话语,出现了迟疑。 姜怡瞧见左凌泉‘心虚’的模样,张着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怒火中烧之下,实在忍无可忍,起身把左凌泉按在了石床边缘,抓着肩膀用力摇晃: “混蛋,你把话给本宫说清楚……是不是汤静煣那个狐媚子?……” 左凌泉本就有伤,体内真气也空空如也,还真对付不了发飙的姜怡,被摇得晕头转向,急忙道: “嘶——有伤有伤,我真没骗你,别这么大劲儿……” 姜怡摇晃了两下,瞧见左凌泉的脸色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手。 但她的气可半点没消! 姜怡脸色时红时白,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眼神说不出的后悔。她站起身来,咬牙道: “行!今天本宫先饶了你,等你伤好了再收拾你。” 放完狠话后,心乱如麻的姜怡再难待下去,转身就跑出了石室,脚步很重。 左凌泉身体确实虚弱,也没法起身相送,只能说了声:“晚安,跑慢点。”待姜怡身影消失后,他才撑着地面,坐回了石床。 怎么回事…… 左凌泉抬起手来,摸了摸嘴唇,心中确认自己,是第一次和姑娘亲密接触。 但为什么这么心虚呢…… 难不成小时候被抱娃的丫鬟亲也算…… 不对,那亲的是脸蛋儿,小娃娃又不算数…… 左凌泉绞尽脑汁思索片刻,越想越想不起来,也只得先把心思放下,认真盘坐,开始认真炼气。 亲嘴虽然说不准,但打坐炼气肯定是头一回。 左凌泉心神专注之下,不过片刻便进入了入定状态,周身只剩下虚无缥缈的天地灵气…… 第五十七章 闺房密语 瀑布从石崖上方落下,轰鸣声遮掩了大半声息。 姜怡气冲冲从水帘洞里走出来,刚刚转过墙角,脸上的薄怒便霎时间转为羞红,咬着下唇,连站都站不稳,靠在了墙壁上。 刚才…… 这个色胚…… 姜怡只觉腿都是软的,忍不住地发抖,心跳得更是和小鹿乱撞一样,那双唇相接的触感,到现在还挥之不去。 姜怡抬起手来,摸了摸红润的唇瓣,为了压下心中的莫名情绪,不停暗暗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只是看在他会做人的份儿上,稍微牺牲一下,才不是喜欢他……那个混蛋,感觉好熟练的样子,竟然还伸舌头…… 吱呀—— 正胡思乱想之际,石坪上的小木屋打开了房门,穿着白色睡裙的吴清婉,从屋里探出头来,望向了这边。 姜怡浑身一震,连忙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整理了下耳边的发丝,柔声道: “小姨,还没睡啊?” 吴清婉亲手把姜怡带大,对姜怡的性子实在太了解;瞧见她神色拘谨的模样,便晓得方才肯定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 吴清婉眉眼弯弯带着柔和笑意,没有说破,只是招了招手: “天色太晚,就在这里歇着,明早我送你回去。” 姜怡好不容易回栖凰谷一趟,心中何尝不想念自幼相伴的小姨,她走到了木屋前: “嗯……左凌泉已经休息了,我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睡觉。” 吴清婉勾了勾嘴角,把房门关上后,便来到绣床旁铺开被褥。 姜怡从六岁起便呆在栖凰谷,身为大丹长公主,栖凰谷的师长们肯定是不敢管姜怡。有无微不至的小姨作伴,姜怡的童年可以说是无忧无虑,自然也养出了些大小姐脾气。 其实在姜怡心底,栖凰谷才算是温暖的‘家’,而京城之内的巍峨宫阙,不过是一座烦事缠身的冰冷牢笼罢了。明明是活泼好动的性格,却不得不做出沉稳大气的模样,应对俗世朝堂的那些勾心斗角,也只有在冷竹、左凌泉这些身边人面前,才敢表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此时回到栖凰谷,远离了那个暗流涌动的朝堂,姜怡看起来就像是上了很久的班,忽然回到家里的寻常姑娘,端着的架子随着房门关上便放了下来,还有些幼稚地走到绣床旁边,大大咧咧倒头躺了上去。 因为姜怡方才淋过雨,哪怕有修为傍身不会染风寒,吴清婉还是贴心的端来了热水,放在床铺旁边,用毛巾给姜怡擦脸,瞧见姜怡眼底的疲倦,柔声道: “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姜怡眨了眨眸子,摇头道:“不说这些了,还是这里自在。” 她翻身坐起来,接过毛巾自己梳洗,把身上的红裙也褪了下来,顺便擦擦身子。 方才过来得太仓促,姜怡只来得及随便套上外裙,里面直接就是肚兜和贴身底裤。 此时裙子一脱,身段儿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出来,昏黄烛光下,修长的腿儿如同两个玉柱,紧绷有力没有丝毫赘肉,线条优美又能感觉到一股狂野的爆发力;纤腰盈盈一握,腰下的臀儿曲线圆满,倒扣玉碗般的白团儿,也从肚兜侧面显出了轮廓。 吴清婉把姜怡带大,对姜怡的身体发育自是关注,坐在跟前上下打量一眼,微微点头: “好久不见,比以前大多了。” 姜怡方才刚被左凌泉用手捏过团子,听见这个眼神有点古怪。不过自幼跟着吴清婉,私下闺房闲谈,她倒也没露出害羞的模样,还微微挺胸,和坐在身旁的吴清婉比了比。 吴清婉身段儿属于丰韵柔美的类型,看起来要比姜怡肉感一些,但并不显胖,衣襟鼓鼓下围圆润,光是看着就给人感觉很‘软’。 此时穿着贴身小衣,衣襟绷得很紧,明显能看到衣襟布扣,被藏在其间的团子崩出了些许折痕,不必丈量尺寸,便晓得规模很吓人。 姜怡对比了下,有些悻悻然:“唉,还是比不得小姨。” 吴清婉面对晚辈,肯定不会害羞,还抬了抬眉毛,柔声安慰道: “你还小,还在长身体,以后说不定就超过我了。” “唉,我长那么大作甚,多不方便。” “凌泉说不定喜欢。” “哎呀~小姨!” 姜怡顿时嗔恼,也不和吴清婉说这些了,洗漱完后,自己起身来到衣柜前,准备找一件睡裙换上。 吴清婉端起水盆准备倒掉,不过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正想开口制止,姜怡便已经打开了衣柜。 姜怡抬手在叠好的裙子里面寻找睡裙,刚翻两下,忽然发现叠着小衣的格子里,放着一个荷包——荷包上有仙芝斋的标记,看起来挺名贵。 ?? 姜怡和吴清婉相处多年,可是知晓吴清婉生活比较清淡,从来不买首饰、胭脂之类的物件。她稍显疑惑,抬手拿起荷包,打开看了眼…… “花间鲤?!小姨,你怎么忽然穿这种骚里骚气……喔~” 话没说完,姜怡的后脑勺就被吴清婉敲了下。 吴清婉今天在左凌泉身上发现了这个肚兜,左凌泉一个男人家,把肚兜带在身上显然不合适,她怀疑左凌泉是看出她试穿过,才没有处理掉,于是便顺手拿回来了,反正这也是送她的。 见姜怡发现,吴清婉倒也没显出异样,走到跟前打趣道: “怎么?小姨老了,不能穿好看点的衣裳?” “没有,小姨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只是小姨平日端庄淑雅,裙子下面却穿得这么……唉,挺好看的,要是被男人瞧见,估计眼珠子都能瞪出来。” “又不给男人看,我自己看看罢了。” “也是。这肚兜颜色选得真好,我看着都觉得勾人。改天也去买一件,不过估计穿不出小姨这效果。” “可以呀,你也不小。真想穿,让凌泉给你买一件儿就是了。” “切~左凌泉那呆头呆脑的模样,哪像是会送女子肚兜的人;而且即便送,也不可能挑这么好看的。小姨你是不知道,上次他送我一件吊坠,自己刻的,刻得乱七八糟,一点都不了解女子心思,差点把我气死……” “呵呵……” …… 夜色幽幽,随着灯火熄灭,话语渐小,直至再无声息…… 第五十八章 朝凰 长青山里的搏杀与温情,很难传到数十里外的东华城里,雨幕之下的京城,依旧宁静祥和。 时间刚刚入夜,临河坊的小巷勾栏隐隐传来欢声笑语。 下着小雨,街面上没有行人,街边的汤家酒肆,也早早地打了烊。 酒肆后院,西厢睡房还亮着昏黄灯火,素雅整洁的睡房内,小桌上放着做到一半的刺绣,妆台上摆着几盒胭脂,红兰密摆在正中的位置。 绣床之上,汤静煣身着白色小衣,双手平放于膝上,凝神盘坐,旁边放着翻开的《养气决》。 虽然初入修行,汤静煣的动作却很认真;挺胸端坐,及腰长发垂下,披散在背上,熟美脸颊温温润润,依旧带着勾人的风韵。 但较之平时不同的是,汤静煣身上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哪怕身着市井女子的装束,也再无往日的市井味道。 外面雨声噼啪作响,房间里却寂寂无声。 糯米团子似的白色小鸟,规规矩矩地蹲在汤静煣双腿之间,乌溜溜的眼神很专注,盯着妆台上的油灯。 黑亮的鸟瞳里,倒映出两道火苗。 屋子里密不透风,火苗本该笔直向上,可小鸟团子却有些奇怪地发现,灯台上的小火苗,好像在动。 “叽叽——” 团子叫了两声,可能是想让主子查看,但主子没有任何反应。 很快,火苗的晃动更加清晰了。 呼——呼—— 就好似有一道无形的风在吹拂,灯台上的火苗,在往绣床的方向晃动,一闪一闪,直至彻底倾斜,火苗还在被渐渐拉长,朝着床铺延伸。 “叽叽喳喳——” 小鸟团子眼见火苗朝着它飘来,非常害怕,在主子怀里拱来拱去,想要提醒主子,只可惜依旧没有回应。 油灯的火苗,已经变成了尺余长的火舌,团子惊慌失措地飞起来,来到烛台旁,想要用小爪爪把火踩灭。 只可惜刚凑近,洁白的绒毛便被烤焦了些。 眼见火苗越来越长,快要触及到床铺的幔帐,会把房子点着,团子急得在屋子里乱飞,叽叽喳喳叫着提醒,最后干脆一头撞在了汤静煣的胸脯上。 噗—— 便是在这一瞬间,油灯上的火苗好似失去了牵引,两尺长的火舌消散,油灯恢复如初。 汤静煣睫毛动了下,继而睁开眼帘,眼底的茫然很快恢复清明,低下头看向团子。 “叽叽——” 团子摔在被褥上,胸口的绒毛被火苗燎了下,有一块黑乎乎的痕迹,委屈啦地煽着小翅膀,不停示意旁边的油灯。 “蠢鸟,谁让你乱飞的?被火烧了?” 汤静煣显然不明白团子的意思,心里又气又心疼,忙把团子捧起来,用手摸了几下烧焦的绒毛,瞧见小鸟很无辜,抬手在脑袋上轻敲了下: “瞧见是火还往上扑,现在知道委屈了?傻乎乎的。” “叽叽——” 汤静煣轻声训了几句,见小鸟实在委屈,便也不说了,把旁边的《养气决》合了起来,吹灭了状台上的油灯。 窗纸上的灯光熄灭,雨夜渐渐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才传出一句小声嘀咕: “感觉炼气挺简单的嘛,小左咋就学不会呢……” “叽。” “等他过来,你说我是不是该装作学不会的样子,然后多请教他要好些?男人家都好面子,要是我一下就学会了,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叽。” “你听得懂吗你?叽叽叽叽叽。” “喳。” …… ------ 同一时刻,文德桥南岸。 户部侍郎王峥的府邸,距离左府仅有两条胡同。已经到了熄灯就寝的时候,府邸内外都安静下来,只有书房亮着灯火。 书房之内,王峥穿着睡袍,借着烛火打开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一截虎鞭。他小心翼翼地把虎鞭拿起来,来回观摩一二,微微点头,取来了书架上的酒坛。 酒坛掀开,虎鞭尚未放进去,书房外面便传来了轻响: 踏踏—— 王峥眉头一皱,转眼看去,窗户忽然打开,一个黑影猛地蹿了进来。 王峥吓得一抖,刚想开口呼唤护卫,进来的人影便急声道: “王大人,是我,赵泽,别喊别喊……” 王峥到嘴边的呼喊戛然而止,定眼看去,才发现面前浑身狼狈的人影是赵泽。他暗暗松了口气,又脸色一沉: “你大晚上来这做甚?外面有缉捕司的眼线,走漏消息怎么办?” 赵泽脸色发白,把窗户小心关上后,回身扑通跪在了地上,拱手一礼: “王大人,您就是我亲爹,再生父母。要不是您上次那番话,我今天准交代在山里面……” 忽然被行如此大礼,王峥还愣了下,不过马上就回过味来: “你又把事儿办砸了?” 赵泽此时还心有余悸,跪在地上都不想起来,他正想开口,忽然瞧见王峥手里的虎鞭。 王峥低头看了下:“嗯……给李相准备的,你知道,李相年纪大了……” “明白!王大人无需多言,下次我给李相准备点猛的,由您亲手带给李相。” “唉,你有此心意,李相必然心中甚慰。” 王峥微微摆手,不过马上又脸色一沉: “真把事儿办砸了?!” 赵泽站起身来,脸色有点无辜: “这可真怨不得我,我把京城附近的道友全叫来了,一共六个人。我虽然心有忌惮,一直在旁边游走,但他们五个可是拿命去拼,结果王大人你猜怎么着?” “命拼没了?” “尸骨无存!” 赵泽一拍巴掌,扶着王峥在太师椅上坐下: “王大人是没瞧见那场面。本来那小子身上还没修为,结果打着打着破境了,抬手刷刷刷,一剑一个,要不是我跑得快,现在都已经重新投胎了。” 王峥听见这话,眉头一皱: “破境,啥意思?” “就是忽然有修为了,看起来还挺高,我怀疑那小子深藏不露,在扮猪吃老虎……” “你别扯这些没用的,脏水泼出去了没有?” 赵泽点头:“全听您老的安排,我专门让他们带了扶乩山的牌子,不出意外肯定看到了。至于能不能祸水东引,这还说不准,死的人太多,只处理了尸体,没时间处理其他痕迹,肯定留得有疑点。” 王峥摆了摆手:“唉,罢了罢了,也不指望你们,这几天低调些,别真把自个暴露了。探明国师虚实的事儿,我去给程九江透个口风,让他们去试探。” “那敢情好,王大人阴谋诡计信手拈来,只需稍微挑拨离间……” “会说人话?” “呵呵……” 赵泽被左凌泉天神下凡的场景吓得不轻,他想了想又道: “对了,那个左驸马,王大人可得当心,年纪轻轻修为至此,若是不乘早除掉,日后必成大患……” “这事儿你给你们天尊说去。你手底下的‘仙师’都死干净了,让我一文官怎么除?我用嘴说死他?” “呃……倒也是,那我去禀报天尊?” “你自己不会拿主意?” “我自己拿主意,感觉活不过下个月。” “……” …… ———— 多谢姬叉大大的章推! 鸡大新书《这是我的星球》,目前已肥可宰,没看过的兄弟们不要错过哦~ 欠债(+) 第五十九章 言传身教 翌日。 狂风急雨,转为如酥小雨,天色依旧阴沉。 栖凰谷的殿前广场上,人头攒动,大小修士围聚在擂台周边,观摩清池剑庄的一名弟子,和扶乩山李应甲打擂。 细密雨珠洒在油纸伞上,沙沙作响,但并未消减围观群众的热情。 左凌泉黑衣佩剑,来到广场的外围,也在观摩着擂台上的动静。 今儿早上,等左凌泉从入定中醒来,姜怡已经回了京城开早朝会;不辞而别,想来还在为他昨天手不老实的事儿生闷气。吴清婉送完姜怡,然后便去宗门正殿忙起了事务。 昨天遇到伏击的事儿,已经传回了谷里。但因为他忽然跻身炼气十二重,走漏风声可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吴清婉并未全部汇报给几位掌房师兄,只说他在长青山里遇到了不明对手伏击,因祸得福通了几处窍穴,并未提及左凌泉和对手的具体修为。 至于昨天收获的战利品,自然不会上交给宗门,左凌泉都让吴清婉拿着私下研究去了;当然,也没忘记让吴清婉给王锐留几样好东西,毕竟彼此也算同生共死了一场。 凝神炼气一夜,左凌泉体内真气,约莫能填满两处窍穴,虽然依旧缓慢,但比预想的要快一些。身上的伤经过吴清婉的医治,此时虽说还有痛感,但已经无伤大雅了。 左凌泉在广场外围看了片刻,菜鸡互啄,也没甚意思,便在广场上闲逛;还未走过一圈儿,便瞧见身着黑衣的吴清婉从宗门正殿里走了出来。 左凌泉刚入炼气十二重,正想找吴清婉请教修炼的事情,快步走到了游廊里,呼喊道: “吴前辈。” 游廊另一头,吴清婉手中拿着一本书册,其实也准备去找左凌泉。 昨天的风波已经暂时平息,吴清婉经过最初的震惊和狂喜,此时心绪也慢慢平静过来。 作为修行几十年的‘老人’,吴清婉知晓一个修士该怎么安排修行计划。修行一道只争朝夕,左凌泉既然已经炼出了真气,那接下来肯定是要为下一步晋升做准备。 而且,吴清婉心里也有点自己的小心思——栖凰谷如今没有独当一面的人,左凌泉若是能尽快在修行道站稳,说不定能帮栖凰谷度过目前的危机。 吴清婉了解左凌泉的为人,不会弃身边之人不顾,哪怕不在乎栖凰谷,至少不会弃她和姜怡不顾。 当然,她也不会拖累了左凌泉修行的步伐,央求左凌泉呆在栖凰谷当个小掌门。只要左凌泉有庇护栖凰谷的心意,以他夸张的天资,哪怕去了外面远离万里,整个大丹朝乃至周边的修士都会忌惮他回来那一天,这就足够了。 不过这一切,还是得建立在左凌泉尽快恢复伤势、步入正途的基础上。 吴清婉瞧见游廊中的左凌泉,快步走到了跟前,柔声道: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伤没事了?” “伤好得差不多,坐太久还不习惯,出来随便走走。” 左凌泉和吴清婉并肩往丹器房行去,两个人很快走出了游廊,他把油纸伞撑开,遮在了两人头顶。 两人共撑一伞,离得很近。 吴清婉对此也没有避让,还走近了些许,袖子和左凌泉几乎贴在一起,拿起手上的书册道: “你如今有修为傍身,道行和我差不多,但是境界攀升太快,其他方面都没跟上,有些东西我还得教教你,你可得认真学……” 吴清婉个头约莫和左凌泉嘴唇齐平,如此一凑近,淡然香风也飘了过来。 左凌泉并未心猿意马,只是把伞往吴清婉头上多移了些,避免雨水打湿吴清婉腰下的裙摆,含笑道: “吴前辈把我当弟子看就好,该打手板也别客气。我修为再高,吴前辈也是我的师长,肯教我,我求之不得。” “哼~你嘴倒是挺甜……” 吴清婉说到这里,睫毛忽然动了下,轻舔唇角,没有再言语。 左凌泉没察觉这细微异样,他看向吴清婉手中的书册——虽然鼓囊囊的衣襟遮挡了半截书册,但还是能瞧见上面的几个小字——藏剑诀。 除此之外,左凌泉还发现吴清婉的衣襟,随着步伐行走,在很细微地上下颤动,好像失去了束缚一般,和往日稍显不同。 但这点细节,左凌泉也不好仔细观察,很快就偏开了目光,询问道: “吴前辈,这是剑谱?” “这是国师从惊露台带回来的剑谱,上面记载了三式剑技,也就是我们栖凰谷的看家绝技‘流风回雪’‘震风陵雨’‘余霞成绮’。《藏剑诀》本来有七剑,但国师只学到了其中三剑,想学后面的,只能去惊露台拜师。” 左凌泉轻轻颔首:“名字倒是挺好听。” 吴清婉知晓左凌泉剑术通神,肯定看不上这惊露台最基础的东西,她抬起眼帘,望向左凌泉: “这三式剑技,在我看来,和你那一剑比起来还是差之千里,但你也不能只会那一剑。修行一道难免遇上针锋相对的时候,若是对方修为不上不下,不用武技打不过,用那一剑又消耗极大、会暴露压箱底的东西,你总不能跑?” 左凌泉听吴清婉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是如此: “明白了,藏锋嘛。” 吴清婉轻轻点头,略微琢磨了下,又道: “对了,你的剑招叫什么?老是‘那一剑、那一剑’的,说起来都不方便。” 左凌泉练了这么多年剑,练的都是世俗武学中的‘中平剑’,听见这个,他摇头道: “我这一招就是‘中平剑’,也没啥特别名字。” 吴清婉晓得中平剑是什么,她微微蹙眉:“你这一招,早已脱凡入圣,哪能直接叫‘中平剑’,传出去会误人子弟的。嗯……我想想,那天你一剑出去,剑鸣似龙吟,剑气似龙行于野,五行又属水,要不就叫‘水龙吟’?” 左凌泉知晓‘水龙吟’是俗世词牌名,反正他也不准备在打架的时候,把招式名字吼出来,对此轻轻点头: “吴前辈觉得适合,我自然没意见。” 两人闲谈之间,来到了丹器房的主楼。 栖凰谷约莫五里方圆,丹器房作为五房之一,规模还是很大的。丹器房外表看起来像是个圆楼,里面有百余个大小房间,里面放着各种器械。 此时丹器房内,有很多不去广场看热闹的弟子,在各自的房间里熬药、打磨器具,声响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大药房。 左凌泉收起雨伞,跟着吴清婉来到圆楼后方的宽大房间——房间是吴清婉平日忙活的地方,里面有几张案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器具,还有一个丹炉。不过丹炉只是寻常物件,并非炼丹师用的丹鼎,只能炼制一些很基础的药物。 外面下着雨,要教剑技只能选择室内。 吴清婉进入房间后,在案台上取了两根木棍,丢给左凌泉一根: “我先给你演示下,具体的你看剑诀自己学,以你的天赋,应该很快就能学会。” 左凌泉把随身物件放下,拿着木棍站在了吴清婉的对面,身形笔直站定: “好。” 双方站定后,吴清婉也认真起来,以木棍作剑,斜指地面,一袭修身黑裙也同时静止。 她面容很是认真,开口道: “藏剑诀,重点在于一个‘藏’字,对阵时讲究‘出其不意、虚中有实’。第一式‘流风回雪’,属于反手的招式,你现在对我出剑。” 左凌泉面色同样认真,正准备出剑,面前的吴清婉忽然又退开一步,加了一句: “不许用真气,规规矩矩刺过来就行。” 说这话,显然是怕左凌泉刚跻身炼气十二重,没轻没重乱来,把她这师长按着蹂躏一顿。 不过左凌泉肯定舍不得打婉婉,都不用提醒,提着木棍以寻常武人的速度,慢吞吞刺向吴清婉。 吴清婉并没有提剑对冲,而是手持木棍转身就跑。 左凌泉知道‘流风回雪’是反制敌手的招式,对此倒也不意外,继续抢攻,直取吴清婉后背。 而就在左凌泉手中的木棍,快要触及吴清婉后背的时候,吴清婉的袖袍之下,忽然蹿出一根木棍。 吴清婉身体依旧在往前逃,手中木棍从胳肢窝下往后刺,角度极其刁钻,眨眼就捅在了左凌泉的胸口。 咚—— 左凌泉胸口中招,自然就停了下来,微微点头: “示敌以弱,攻其不备。不错,就是有点……嗯……” 吴清婉知道左凌泉想说‘有点阴险’,她收剑起身,认真道: “生死搏杀,招式好用就行。这只是流风回雪的一种用法,实际打起来还得活学活用,等学会了运气窍门,威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演练完了第一招,吴清婉又演示了‘余霞成绮。这一招左凌泉亲自体验过,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等到了第三招‘震风陵雨’,吴清婉把木棍横着在手中,讲解道: “这一招是‘震剑诀’,用来退敌拉开距离,你刺我一剑试试。” 左凌泉认真点头,还是和方才一样,以寻常武人的速度,一剑刺向吴清婉心口。 吴清婉横举木棍,以‘剑脊’格挡住了刺来的木棍,继而运转剑诀,木棍猛然震颤。 嘭—— 左凌泉只觉一股巨大的推力,从吴清婉手中的木棍上传来,整个人直接被震的往后退出数步。 这招是和敌人拉开距离的招数,吴清婉自身也被震得往后飞退,两人霎时间分开,退到了房间两侧的墙壁跟前。 左凌泉专心注意着剑技,本来没关心其他,可吴清婉这一招用出来,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只见一袭黑裙的吴清婉,往后倒飞的同时,黑色长裙随风猎猎,衣襟前的团儿,也被这一下震得能明显看到‘波纹’。 落地站定之时,还弹了两下。 (⊙_⊙)! 如此‘惊心动魄’的场景,让左凌泉落地差点没站稳。 吴清婉没穿裹胸,用这种震退敌我的招式,自是此等效果。她落地后也有察觉,但脸上并未露出异样,行云流水收剑后,还眯眼望向目光看错地方的左凌泉,意思约莫是——臭小子往哪儿看了你? 左凌泉自知方才目光有些无礼,但他也不是故意的,方才那阵仗,是个男人都管不住眼睛。他连忙收剑站定,认真道: “嗯……好剑法,多谢吴前辈指教。” 吴清婉倒也没责怪左凌泉,把木棍放在台上后,转身开始研究起昨天搜罗来的几件法器,柔声道: “看完了就回去好好练,打坐炼气要静心,没事别乱跑了。” “好。” 左凌泉觉得吴清婉好像有点不满,想开口道歉,又觉得会更尴尬,想想还是没多说,从案台上拿起剑诀后,拱手告辞。 第六十章 福缘天降! 接下来的两天,连日阴雨逐渐停歇,前往惊露台名额的竞争,也愈演愈烈。 不过这次比拼的结果,老陆和左凌泉都已经不怎么关心了。 左凌泉这两天,都待在水帘洞里炼气,坐久了就起来练剑,练累了继续炼气,如此周而复始地刻苦修行。 而同居在一个石坪的吴清婉,则要忙碌得多;白天要在宗门正殿担任主持比赛的长老,闲暇时分还得抽空研究得来的法器,晚上也不能忘记了修行。 虽然有点忙碌,吴清婉倒也没任何怨言;修行便是如此,有事做就比碌碌无为的好,作为在底层挣扎的修士,没有福缘傍身,就得靠‘勤能补拙’。 长青山风波已经过去了两天,入夜时分,广场上的比拼刚刚结束,吴清婉来到了丹器房的办公室内,继续研究起金光镜等法器。 因为宗门正在举办大会,各房的弟子都给批了几天假期,到了晚上,偌大的丹器房空空如也,只有吴清婉的房间里亮着灯火。 夜风吹拂窗外的竹叶,吴清婉坐在案台前,研究得很是入神。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后,窗户外面,忽然传来煽翅膀的声音。 吴清婉还以为是栖凰谷传讯的鸟儿,抬起眼帘瞄了下,不曾想这一看,就愣住了。 只见月光之下,一只浑身散发微光的五彩小鸟,在郁郁葱葱的竹林间飞来飞去,似乎是在采摘野花的花粉。 栖凰谷就在长青山边上,又没有护宗大阵,往日经常便有小兽迷路跑到宗门里。起居房的兽圈,就养了不少山里跑来的奇珍异兽,其中也有几只灵兽。 但地处长青山外围,能跑到这里的灵兽,品阶多半很低,和寻常野兽没什么区别,别说发光了,毛色能好看点的都很少。 而眼前这只小鸟,浑身都流光溢彩,不用猜都知道是罕见的灵兽,仙兽都有可能,品阶绝对不低。 修士撞见天材地宝,那都是天赐的福缘。吴清婉在栖凰谷待了几十年,这么漂亮的小兽还是第一次见,此时哪里敢怠慢;她小心翼翼站起身来,从窗口跃入竹林,慢慢朝着小鸟靠近。 捕捉灵兽是个技术活,最好的方法是吸引灵兽,让其自行亲近跟着走;最忌讳的就是强行捕捉,因为灵兽智力都很高,若是惹毛了很可能宁死不屈,最后毛都捞不到一根。 吴清婉小心翼翼走到附近,嘴里‘啧啧啧’地学鸟叫,却也不敢太大声。 发光的灵兽注意到了吴清婉,并未落荒而逃,但也没有过来,而是很谨慎地慢慢往外飞。 吴清婉一看有戏,连忙跟在后面,很有耐心地诱捕,不时掏出丹药、白玉铢等富含灵气的物件,甚至捏碎白玉铢来吸引。 只可惜小灵兽很谨慎,一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回头谨慎察看。 丹青房竹林,在栖凰谷的最后方,吴清婉追了不过片刻,便离开了宗门的范围,来到了后面的荒山野林里。 “啧啧啧……别怕……” 吴清婉很有耐心,在后面跟了约莫有四五里的山路,渐渐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坳里。 小灵兽到了这里后,速度骤然加快,刷的一下就钻进了灌木丛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诶?!” 吴清婉眼神一急,连忙跑到跟前,扫开灌木瞧了眼,没瞧见灵兽,反倒是在灌木丛后,发现了一个垮塌的洞口。 此地距离栖凰谷不过四里多,虽然是人迹罕至的山坳,但栖凰谷常年巡山,并非没来过,以前这里并没有山洞。 吴清婉稍显疑惑,仔细探查,才发现这个洞口,好像是连日阴雨冲垮的,刚刚出现不久。 以为小灵兽钻进了洞里,吴清婉想了想,从腰间取出一颗珠子,真气灌注后发出白光,照亮了周边。 她举着珠子,弯身进入石洞;洞口并不深,约莫只有两三丈,好像是天然形成,岁月看起来非常久远。 吴清婉走到石洞尽头,脸色忽然变了下——只见石洞深处,竟然有具骷髅;骷髅身上的衣袍早已经风化,只剩下白骨盘坐在原地,看姿势还是个修行中人。 山泽野修,挖个洞闭生死关是很常见的事情,但宗门后面有这么个石洞,显然有点不合理;要知道栖凰谷都建宗两百年了,除非这个修士两百年前就已经在这里闭关,不然不可能没半点察觉。 吴清婉念及此处,小心翼翼走到跟前,确定没有布置法阵陷阱后,才在骸骨周边查看。 石洞不大,周边空无一物,只有一具骸骨。 吴清婉可不相信,能在此闭死关的修士,会不带任何值钱物件。她蹲下来寻找了下,很快在被灰尘掩面的地面上,摸到了一件玉简。 ! 吴清婉心跳快了几分,连忙用手扫开灰尘,把手指大小的玉简拿了起来。 玉简是仙家豪门记载重要信息,才会动用的器具,多半都是密不外传的功法等物,大丹朝根本就没有这等物件。 吴清婉从未见过,但是听说过,她仔细检查过后,尝试把真气灌注其中——随着玉简亮起,脑海中马上显出了一卷长书,能清晰‘看’到,卷首有《青莲正经》四个大字,以及功法的基础信息。 吴清婉刚刚看了一眼,就给惊得丢掉了玉简,站起身来退开几步,惊异道:“天阶功法?” 这句话自然没人回应。 吴清婉娴静淑雅的性子,都难以抑制心中的颤动。她强行静气凝神,才冷静下来,连忙俯身对着骸骨行了一礼: “晚辈贸然闯入,实乃不敬,还请仙长见谅。” 骸骨毫无反应。 吴清婉犹豫了片刻,这么大福缘摆在跟前,总不能被吓跑。她想想还是蹲下捡起玉简,却又瞧见地面的石头上,好像有刻痕,扫开一看,才发现地面刻着一行字迹。 吴清婉清开泥土,从头到尾看了遍,明白了大概意思——这是一个三百年前的幽篁境修士,大限将至在此闭关,知道破境无望,便把所学功法留在这里,待有缘人拾取。 不过,因为此功法得来的途径特殊,传出去会引来杀身之祸,拾取之人切不可用以开宗立派、也不可赠与他人或售卖,除道侣外,更不可告知道外人来源;如有违背,必受其害,切记。 吴清婉看完字迹后,温婉脸颊上也显出几分郑重;福缘已经拿到手,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当下站起身来,对着骸骨附身行了一礼: “仙长叮嘱,晚辈必定铭记在心。” 祭拜完后,吴清婉把玉简郑重收起来,也顾不得仔细查看,快步来到石洞外,以佩剑破坏了入口,将石洞就地掩面,又用泥土杂草把痕迹遮掩得天衣无缝,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山坳…… -------- 夜色已深,月明星稀。 吴清婉快步回到栖凰谷,手里一直攥着玉简,感觉就像做梦一样,时而掐下自己,才确定方才的经历是真的。 虽然不敢相信,但事情确实发生了。 饶是吴清婉风轻云淡的性子,也难免有点激动,她快步回到石崖上,直接走向水帘洞,想和正在修炼的左凌泉说说此事。 可走到门口时,她脚步又是一顿——仙长告诫,不可转赠,不可外传,只能告知道侣…… “唉……” 吴清婉抿了抿嘴,倒是觉得有点可惜——天阶功法,她只在传闻中听说过,左凌泉这么好的天资,若是能用,那还不得起飞咯! 不过有高人告诫在前,吴清婉终究只是个炼气境的小修士,也不知晓那些高人有多大的神通,万一乱传把两人都害了,反而是弄巧成拙。 吴清婉犹豫了下,还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木屋里,把门关上,然后坐在圆桌旁,仔细查看玉简。 真气灌注其中,神识再次浮现长卷。 吴清婉闭目凝神,阅读功法的内容,本来还神色郑重,但看着看着,就眉头一皱! “阴阳相合……阴阳互补……双修?!” 吴清婉没想到是这种功法,表情十分古怪;但好歹也是天阶功法,她想想还是继续查看。 玉简上记载的东西很多,九成是修炼的细节,从炼气一直记载到幽篁初期,看来也是残本。 除此之外,上面还记载了修行此法的各种要点。 双修之术,要点在于阴阳平衡、互补,所以修炼此法的道侣,最好境界相等;不然境界高的一方会止步不前,只有境界低的一方受益。 而且要把修炼的速度提升到极致,最好按照‘五行相生’之法选择道侣;就比如她五行属木,水生木,道侣以五行亲水最佳;木生火,五行亲火次之;其他五行之属再次之。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蹙眉想了下——同为炼气十二重、五行亲水为最佳…… 凌泉?! 这不正好…… 呸呸呸! 忽然想到这个,吴清婉一愣,继而连忙“啐——”了口,又在自己脸上拍了拍,暗道:什么烂七八糟的,凌泉是姜怡的驸马,我是姜怡的小姨,半个丈母娘,脸不要了? 能第一时间想到左凌泉,其实也不怪吴清婉,毕竟这功法不停明示暗示,就差把‘左凌泉与吴清婉专用’写在封皮上了。 吴清婉风韵脸颊上满是古怪,还带着少见的羞恼,握着玉简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步,方才那伤风败俗、胆大包天的想法,很快被压了下去。 但货真价实的天阶功法拿手上,总不能随手扔了,放在手上不用也是暴殄天物。 吴清婉自己没道侣,除开左凌泉,她也想不到别人,但她肯定不敢和左凌泉那什么…… 想把功法给左凌泉和姜怡,但那位仙长的告诫,只能告知道侣,不然必受其害。 即便不顾警告,偷偷把功法给左凌泉,左凌泉想快速精进,唯一的选择和她没区别。 万一那凌泉动了歪心思怎么办? 即便不动歪心思,万一凌泉来句‘为了宗门未来着想’怎么办…… 万一姜怡也想让凌泉快点修行,逼着她这个小姨……这怕是想多了…… 唉…… 吴清婉越想越不敢往下想,只觉这天降福缘,变成了烫手山芋,来回踱步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 编辑通知这周五中午12点上架,希望兄弟姐妹们到时候能支持一下~ 第六十一章 家底 晨光亮起。 瀑布后的水帘洞里,寂寂无声。 左凌泉盘坐在石床上,双手平放于双膝,闭目凝神,运转炼气法决。 吴清婉保持同样的姿势,坐在他的身边。 左凌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女人,在一张床上过夜。 这种事放在世俗,可谓伤风败俗,好在修行一道不讲究这些。 当然,左凌泉即便讲究,也没什么办法——因为这里是吴清婉的地盘,事前可不会征询他的意见。 昨儿个晚上,左凌泉正在盘坐炼气,刚沐完浴的吴清婉,忽然穿着修身长裙走了进来;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脱鞋爬上了床铺,侧坐在跟前,偏头望着他,阵仗和准备上钟似的。 左凌泉当时就懵了。 好在左凌泉定力过人,装作入定没发现的模样,闭眼观察了片刻——吴清婉虽然盯着他看了半天,但最终也没对他做什么,只是盘坐在了身侧,和他一起修炼,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觉得有点古怪,但也没多想。 两人静坐一夜,随着外面钟声响起,同时睁开了双眼。 左凌泉长长呼了口浊气,稍微感觉了下,经过三四天的潜心修炼,体内真气恢复了约莫十分之一。 虽然还是很少,但比往日没真气的时候强横太多了。 吴清婉手儿撑着石床,挪动到石床边缘,洁白晶莹的赤足,挑起了地上的绣鞋。 左凌泉余光瞧见,又连忙偏开了无心的目光,张了张嘴,倒是不知该说什么。 吴清婉余光也在瞄着左凌泉,神色自然未见异样,俯身用玉指勾好鞋子,柔声询问: “凌泉,身体如何了?” “好多了,嗯……今天去惊露台的人就选出来了对?” “是啊。许志宁和姚和玉估计稳了,就看佘玉龙能不能抢下最后一个名额。” 吴清婉穿好绣鞋,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头望向左凌泉: “今天场面比较大,比拼的人虽然不如你,但也是大丹的佼佼者,旁观他们彼此搏杀,自身也能受益,你也去看看。” 伸着懒腰回头的动作,慵懒中带着三分柔媚,腰下的曲线也拉伸到了极致。 左凌泉不好乱看,只是俯身穿着鞋子,含笑回应: “好啊。” 很快,两人相伴走出石室。 吴清婉路过木屋的时候,倒是想起了什么,从屋里取出来一个木盒,递给左凌泉: “上次拿回来的几样法器,我已经研究过了。铜镜是件好东西,里面预设了两个法术——‘金光术’和‘玄雷术’;都是雷法,五行亲木的修士使用最合适,水生木,你用也可以,但施术会慢很多。” 左凌泉上次收获那么多物件,就对其中的‘闪光弹’和白玉铢感兴趣,听见这话,自然有点遗憾: “金光术施术慢了,就没了出奇制胜的效果。吴前辈你五行亲木,还是你拿着用。” 吴清婉嘴角轻勾,倒也没有拒绝: “那行,谢谢啦。” “我是晚辈,承蒙吴前辈照顾,孝敬一下也是应该的。” 吴清婉知道左凌泉对铜镜感兴趣,想了想又道: “金光术只是很基础的术法,没有任何杀伤力,法阵的结构也简单;我这些日子研究一下,看能不能给你临摹一个替代的。” 左凌泉眼前微亮:“那就辛苦吴前辈了,最好做成鞋子、护腿之类的。低境修士彼此搏杀,最先注意的就是脚步,把这玩意放脚上,肯定防不胜防……” 吴清婉挑了挑眉毛,有些好笑:“我还以为你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呢,没想到坏心思这么多。” “唉,生死搏杀活着才配讲道理,谁会管这么多。” “炼器太麻烦,哪怕是最基础的物件,也不是那么容易临摹。我只能尝试,能不能产生效果,可不敢保证,本来想做个能震动的棒棒给你,到现在都没琢磨出来。” “呃……吴前辈你还真研究了?” “看你感兴趣,自然研究了。” “呵呵……” …… 两人闲谈之间,来到了下方的竹林。 吴清婉还得去宗门正殿,便先行走了。 左凌泉回到自己的院落里,先换了身干净衣裳,又把姜怡送的符夹拿出来看了眼。 符夹里的无忧符已经用完了,如今换成了上次得来的两张上品符箓,除此之外,还有五张劣质的无忧符;其中一张‘五雷符’和其他杂门符箓都给了王锐,用来保命。 画符的金笔和符谱,左凌泉拿着暂时也没用,和法尺、法袍一样,都交给吴清婉研究了。 至于那把法器长剑,左凌泉倒是用得上。 但剑客佩剑,犹如手足发妻,即便不用也是封剑于匣妥善保存,随意更换或者丢弃都是很忌讳的事情。 在没有找得更适合的剑之前,左凌泉不准备随便挑一把,因此也没要,送给了同样爱剑的王锐,也算是王锐‘以命换命’的报答;除此之外,还给了几枚白玉铢,自己就留了十枚白玉铢放在符夹里。 左凌泉检查了下自己的家底后,把符夹收了起来,想了想,又取来了小瓷瓶。 瓷瓶里装着上次在大门口买来的小虫虫,左凌泉近些天也没注意,有点担心虫虫饿死,哪想到打开后,小甲虫‘嗡嗡——’地飞了出来,生龙活虎地围着左凌泉飞了两圈,然后又钻回了瓷瓶。 “嗯?” 左凌泉本来想放生,瞧见小甲虫好像把瓷瓶当窝了,便也由它去了,权当是养个小宠物。 他记得甲虫喜欢吃叶子,从窗外的竹林里揪了几片草叶,放在瓷瓶旁边。 小甲虫很快从瓷瓶里钻了出来,爬到叶子跟前,啃了一口,然后就爬回去了,看起来是有点嫌弃。如果不是个头太小,估计还会‘呸’一口。 左凌泉摊开手,他也不会养虫子,干脆选择散养,盖子都不盖,想吃什么自己去找,跑了就跑了…… ------ 雨过天晴,春日暖阳透过淡薄的云层,洒在白石广场上的擂台上。 正殿外的飞檐下,坐着栖凰谷五位师伯,以及扶乩山、清池剑庄的长者,思绪都被擂台上的角逐牵引,表情各异。 吴清婉依旧穿着宗门制式黑裙,坐在靠边的位置,发髻也收拾得庄重严肃。 比拼尚未开始,吴清婉靠在太师椅上等待,坐姿看起来端正,但心思哪里能集中在擂台上。 吴清婉的右手一只放在袖子里,摩挲着捡回来的玉简,暗自思索,该怎么处理这求之不得的烫手山芋时,忽然又听到了那已经有点熟悉的声音: “老陆,南方九宗,凭啥只有八个尊主?还有一个死啦?” “嘘嘘,云亭兄可别乱说……” 吴清婉眉头一皱,转眼看去,却见广场边的树荫下,满嘴胡说八道的老少依旧在一起;而王锐竟然也莫名其妙地凑到了跟前,正兴致勃勃地听着那糟老头子瞎扯。 王锐以命换命的事情,左凌泉已经和她说了。吴清婉作为栖凰谷的师长,对王锐自然重视了些,本想叮嘱一声,让王锐别和这些不正经的人混在一起,但那老头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九宗并非同时出现。铁镞府、天帝城、伏龙山三家,开宗最早。惊露台、掩月林、桃花潭、定海楼、云水剑潭五家,是后来居上…… ……本来八宗已成定局,谁也奈何不了谁,但后来冒出来个杏林圣手,开辟了药王塔。修行也好、俗世也罢,脑子正常的都不会得罪郎中,所以八大仙家一番商谈,给药王塔让出了一块地盘……” 吴清婉眼中略显意外,她知晓南方九宗是哪九家,但对于各宗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至少了解得没这老头详细。 这老头见识还挺多……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便打消了撵人的念头,侧耳继续聆听。 那老头见识确实过人,从九盟八尊主,说到中洲十剑皇,最后竟然还聊起了‘剑修’的大概路数,虽然都是道听途说得来的信息,但不可否认也有可取之处。 吴清婉听说过‘剑修’这种杀力通天的修士,左凌泉用剑那么厉害,她自然也想过让左凌泉成为剑修,只可惜她半点路数都不了解。 此时听见那老头闲扯,说什么‘南方九宗中,云水剑潭最精通剑修法门’‘登门问剑赢了,就能取走一把名剑’之类的,吴清婉虽然不确定真假,但还是记在了心里。 吴清婉侧耳聆听,也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忽然响起一声: “吴前辈。” 吴清婉回过头来,却见一袭黑袍的左凌泉,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背后。她收回心思,靠在椅背上,眼神示意远处的三个老少: “凌泉,那边的那个老头,懂得挺多,就是旁边那个傻蛋儿……” 左凌泉方才都看着吴清婉,听见话语,才注意到广场角落的三个人影,微微一愣: “五哥?” “?” 吴清婉‘傻蛋儿’刚出口,听见这话自是话语一噎,她不太相信的道: “那个穿白衣裳的,是你哥?” “对啊,我三叔的儿子。旁边那个是老陆,外面来的修士,懂得是挺多。” 吴清婉眨了眨眸子,有点怀疑: “不太可能,兄弟两个,差距怎么这般大?不说别的,长得还没你一半好看。” “堂兄弟嘛。其实人不错,就是大大咧咧了些。王锐怎么和他们凑一块了?” “不知道。那老头挺有见识,方才还说起剑修什么的……” …… 第六十二章 剑拔弩张 两人闲谈不过几句,正殿外的大师伯岳恒站起了身,嘈嘈杂杂的广场也安静下来。 吴清婉停下话语,坐正了几分,和左凌泉一起转眼看向擂台。 今天的最终角逐,和左凌泉关系不大,他并不是很在意结局。但此次前往惊露台人选,依旧是牵动大丹朝所有修行者心弦的头等大事。 随着两天比拼过去,能留到现在的年轻修士,只剩下五人,无不是大丹朝最杰出的年轻人。 栖凰谷底蕴尚在,现存五人中占了三人,刚刚破境的佘玉龙也在其中;剩下两人则出自扶乩山、清池剑庄。 栖凰谷的许志宁已经炼气九重,境界一枝独秀,因此已经提前入选。而剩下的两个名额,便要由四人互相角逐产生。 栖凰谷作为东道主,不可能让弟子内战,因此今天的比拼,相当于扶乩山、清池剑庄,挑战栖凰谷。 直接成为九宗内门的机会百年难遇,随着角逐开始,四名年轻弟子,可以说压榨了自身所有的潜力,而结局也确实出人意料。 左凌泉在吴清婉身旁观看,本以为刚刚破境的佘玉龙根基不稳,会被同境的对手按下去,却没想到清池剑庄的嫡传更废,空有境界毫无根基,一套剑法耍得破绽百出,大好局势被佘玉龙一记回首掏给送回了老家。 佘玉龙是大师伯岳恒的徒弟,瞧见这结果,大师伯激动地猛拍了下椅子扶手,若是不清池剑庄的庄主就在跟前,说不定都能冲上去把佘玉龙抱下来。 吴清婉作为栖凰谷的掌房,见此眼中露出几分喜色,俏声道: “佘玉龙都赢了,那这次我们栖凰谷,恐怕能包揽三个名额。” 左凌泉对这种菜鸡互啄的比拼毫无兴趣,只是微笑点头。 等第一场打完,第二次很快开始,也是今天角逐的重点——扶乩山李应甲,对阵栖凰谷姚和玉。 李应甲是程九江的嫡传弟子,论天赋和努力都不输姚和玉,但扶乩山是野修出身,修行的功法和武技,都和惊露台出身的栖凰谷有差距,在两人全力以赴的情况,这点差距足以影响比拼的结局。 左凌泉和吴清婉,起初都很看好自己这边的姚和玉;而姚和玉也没让所有人失望,一套剑法耍得行云流水,刚刚开始就压得李应甲节节败退,差点将其逼下擂台。 眼见能将三个名额包揽,栖凰谷五位掌房都是面露喜色,旁边就坐的各地长者,也连连称赞起栖凰谷教导有方。 但就在姚和玉提剑连刺,要将李应甲逼下擂台之时,旁观的左凌泉,忽然眉头一皱: “不对。” 吴清婉闻声有点茫然,但下一刻,擂台上的场景就让她勃然大怒。 擂台之上的形势已经是一边倒,李应甲被逼到了擂台边缘,半只脚已经出了擂台;姚和玉只需要再往前逼一步,就能占下此次比拼的最后一个名额。 姚和玉自然是抓住了机会,抬手便是一记‘余霞成绮’,三道剑影直逼李应甲三处要害,让其避无可避。 但让所有人意外的是,被逼到绝路的李应甲,并未像预想的那般被逼下擂台,而是以命换命,双拳白光爆绽,一记炮锤就轰向了刺过来的姚和玉。 这一下速度很快不假,但也是一个八重修士极限的速度。 按理来说,这样做没有意义,因为姚和玉的剑必定先到李应甲的身上,这样反击和送死没区别。 左凌泉之所以察觉不对,是因为他发现李应甲的眼神并没有乱,根本不是打急眼失了智的模样。 而事实也如他所料,李应甲双拳出手,距离姚和玉还有一尺半,尚未碰到身体的情况下,攻击便起了效果。 姚和玉措不及防,胸口瞬间下陷,被砸出一个圆坑,继而整个人往后倒飞出去,摔在了擂台上;落地后便喷出一口血水,当场爬都爬不起来。 “这……” 满场哗然。 擂台下的修士境界都不高,还以为李应甲后发先至,绝境之下反击取胜。 但在座的诸多长者,可不乏灵谷、十一二重的修士,把这一幕看得是清清楚楚。 眼见姚和玉满嘴鲜血爬不起来,作为师父的栖凰谷二师伯,当即一拍扶手站起身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诸位师长的面舞弊!” 吴清婉也是满面怒容,她半步灵谷的修为,自是晓得炼气八重的巅峰战力——炼气八重,只能真气勉强外显,再厉害也不可能真气离体,能让真气延伸两三寸便很厉害了,威力也不大。 而李应甲这一下,双拳距离姚和玉还有一尺半,便砸断了姚和玉的胸口的肋骨;以李应甲的境界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能完成这样的反击,只能是李应甲身上藏了法器,暗中使用法器攻击了姚和玉。 此次选拔,比拼的是修士本身的硬实力,法器、符箓、丹药这些影响公平的物件全部禁用,否则就变成了拼爹大会,根本体现不出修士本身的天资。 李应甲这种行为,可以说是当着栖凰谷众长老的面作弊! 随着姚和玉吐血倒地,热热闹闹的栖凰谷,气氛在一瞬间变成了剑拔弩张。 栖凰谷五位掌房,皆是站起身来怒目而视。 就座的诸位长者,也是眉头紧蹙,或是交头接耳,或是看向坐在旁边的程九江。 程九江手里端着茶杯,对这个结果没有丝毫意外——因为这就是他刻意安排的。 昨天下午,户部尚书王峥,忽然私下里找到了程九江,给他说了一番话: “凶兽频繁祸害百姓,栖凰谷向公主谏言,怀疑是扶乩山窥伺国师之位,暗中驱使凶兽……” “满朝文武猜测国师大人身有恙,无力再担任国师之职,朝臣有意推举程仙长为国师,但公主心有猜忌,不允……” “要强行换国师,得确认国师是不是真的身体有恙。本官今天过来,就是想请程仙长出个力,试探一下国师的虚实……” …… 程九江对朝臣的有意扶持并不在意,但栖凰谷暗中泼脏水,却让他难以忍气吞声。 国师受大丹百姓供奉,行庇护百姓之责,本来就该是强者居之。 只要岳平阳不在,位置本就该是他程九江的,何来‘窥伺’一说? 更何况还把凶兽作乱的屎盆子往他头上扣,当他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不成? 既然栖凰谷暗中使袢子,那也别怪他不讲情面,今天就把事情挑明了,放在台面上。 国师在,他认罚;国师不在,栖凰谷五个小掌房就不配待在现在的位置,他有实力,凭什么不能拿? 程九江见五位掌房起身,怒斥他的弟子,他也放下了茶杯,沉声道: “岳老,大庭广众之下,责骂污蔑一个小辈,不合适?” 大师伯岳恒满眼怒色,看向程九江: “程掌门,你当在场诸位长者都眼瞎不成?李应甲不过炼气八重,能拳不沾身,把姚和玉打得倒地不起?” “李应甲是我的嫡传,本就天赋异禀,危急之下超常发挥,也在情理之中。你们几位也是长辈,岂能当众污蔑应甲舞弊?” 程九江说完后,看向擂台上的李应甲,询问道: “应甲,你自己说,方才可否以卑鄙伎俩取胜?” 擂台之上,李应甲拱手抱拳,认真道: “禀师父,徒儿堂堂正正,绝无舞弊之处。” “你放肆!当我等都是瞎子不成?” 岳恒怒发冲冠,看向程九江: “程掌门,你堂堂灵谷境界的高人,莫非也眼瞎?” 程九江脸色微冷:“我旁观全局,自认毫无问题。应甲是我嫡传弟子,他开口说堂堂正正,便是堂堂正正。我程九江为他担保,几位掌房莫非还信不过我程九江的为人?” “你……” 大师伯岳恒,见程九江死不要脸硬保徒弟,脸色微冷,抬手一挥道: “搜身。找到随身法器,我看你还如何狡辩。” 几名栖凰谷执事,闻言抬步要上前,但就在此时,正殿外忽然传出一声爆响。 啪—— 广场众人转眼看去,却见程九江把身旁的茶案拍得四分五裂,起身道: “放肆!应甲乃是我嫡传弟子,岂能当众受辱。我程九江为他作保,尔等还要强行污蔑,是不把我们师徒放在眼里?我今天倒也看看,我不答应,有谁敢上前半步!”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第六十三章 深藏不露左驸马! 岳恒眼皮跳了跳,寒声道: “程九江,这是我栖凰谷的地盘,你也敢在此造次?别说老夫不给你留情面,若是惊扰了恩师……” 程九江目的就是探国师的虚实,对此半点不怕,抬起大袖指向栖凰谷后方: “那就去请国师出来做主。我扶乩山堂堂正正,岂能因为一句污蔑之言,便唯唯诺诺把前往惊露台的名额拱手让人。国师大人出来,自会还我等清白;若国师说应甲有不妥之处,我程九江甘愿受罚。但你们几个,还不配妄加指责我师徒二人!” 整个殿前广场,陷入了寂静。 栖凰谷五位掌房,面色怒火中烧,但心底都咯噔了一下,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程九江这是在故意胡搅蛮缠,逼国师现身! 这种场合,国师若是都不现身,那证明国师身体有恙,程九江再无忌惮。 若是退一步,放弃追责,承认李应甲清白,不仅会失去一个名额,还暴露了栖凰谷的外强中干,同样说明国师身体有恙。 如果不想暴露,就只能摆出强硬状态,和程九江硬碰硬,强行搜身。 但国师不在,在场几个掌房,谁是程九江的对手? 不敢打或者打输了,被程九江当着面舞弊抢走名额,国师都不出来主持公道,照样证明国师身体有恙。 这是死局! 大师伯岳恒察觉之时,便已经入套,当前局面根本无解! 吴清婉脸色都白了下,但她也没办法,国师昏迷不醒,而且哪怕现在醒过来,都打不过程九江。 只要此事暴露,栖凰谷必定易主。 五位掌房都察觉到了形势的危急,但他们技不如人,无论怎么选,今天国师只要不露面,程九江都赢定了。 程九江话说到这份儿上,沉默太久,也会暴露栖凰谷的外强中干,但他们根本没法应对,怎么走都是死路。 吴清婉咬了咬银牙,手儿摸向了腰间的剑柄,准备拔剑恐吓,拖延时间想办法。 但就在此时,她的手被一只暖和的大手握住了。 吴清婉一愣,回过头来。 一直坐在身后的左凌泉,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但他心向着吴清婉,不可能旁观看戏。 左凌泉压下吴清婉持剑的手,从背后站起身来,开口道: “几位师长,此等小事,岂能惊扰国师大人闭关。方才李应甲是否舞弊,在场前辈都看在眼里;程仙长在我大丹朝也算德高望重,既然一时不慎看走眼了,再争论只会伤了彼此和气。我栖凰谷并非不讲道理,既然程仙长没看出异样,那我等再让程仙长看一遍,如何?” 程九江望向声音来源,见是个俊得不像话的小辈,沉声道: “这有你说话的份儿?” 吴清婉倒是明白了左凌泉的意思,冷声道: “我栖凰谷地界,能不能说话还轮不到程掌门做主。既然程掌门没看清方才的比拼,此等小事,也不必劳驾恩师出关,让李应甲和我徒弟打一场即可。不管李应甲用什么手段,只要能赢,全当我栖凰谷看走眼,三个名额全送你扶乩山。若是李应甲输了,只要他能自证清白,名额还是归他,我栖凰谷五位掌房亲自给他赔礼道歉,如何?” 栖凰谷四位师伯,听见这话都愣了下,回过头来,显然想说吴清婉胡闹,这不把名额白送给扶乩山吗? 这个法子,对扶乩山没有任何坏处,确实彰显了大宗门的底气,又不用劳烦国师出关,但也得打得过啊! 四位师伯知道左凌泉武艺过人,也炼出了真气,可毕竟才十七岁,打炼气八重的对手,还偷偷藏着法器,怎么打? 而对面的程九江,听见这话暗暗皱眉——这个解决法子,对扶乩山有百利而无一害,只要他自身没问题,肯定该答应。即便自身有问题,只要赢了,就能得三个名额,也该搏一搏;毕竟作弊的情况下,胜算是很大的,对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罢了。 但程九江今天的目的,是咄咄逼人,探清国师的虚实。如果答应下来,国师肯定不用再露面,虚实还是存疑。 程九江犹豫了下,开口道:“打完了就是打完了,程某不屑于几个名额,只想向国师大人讨个公道。” 吴清婉轻哼了一声:“赢了给你三个名额,没赢名额也在,只要你徒弟自证清白罢了,这给足了你程九江脸面,还不够公道?此等小事,有了妥善解决法子,还要惊动闭关的恩师,程仙长觉得合理?” 众目睽睽之下,程九江确实没话说,再不答应就是胡搅蛮缠了。 坐在旁边的清池剑庄当家,看出李应甲手上有猫腻,栖凰谷底气很足,给的法子也确实合理,当下也开口劝道: “程掌门,大家都是师长,在场晚辈众多,可都看在眼里;此法无不妥之处,对扶乩山也已经仁至义尽,在场所有人都无异议,你若是再不答应,就说不过去了。” 程九江只要没见到国师,那就觉得国师身体有问题。但话说到这份儿上,他只能拿规则说事: “此次竞选名额,要求三十岁以下、炼气八重以上的男子,此子……” 吴清婉微微转身,示意旁边的左凌泉: “程掌门觉得凌泉,是不像三十岁以下,还是不像男子?” 此言一出,本来还挺严肃的场合,顿时笑场。 左凌泉长得俊不假,但面容很英气,半点不娘,听见这话有点无奈。 程九江被吴清婉这话弄得有点恼火,不过听见‘凌泉’,倒也明白了这个俊后生是谁,他冷声道: “左凌泉是当朝驸马,我从未听说过其在修行一道有建树……” 呛啷—— 话音未落,殿前响起一声空灵剑鸣。 程九江话语戛然而止。 所有人闻声侧目,却见一袭黑衣的左凌泉,反手拔出腰间长剑,斜指地面。 剑锋纹丝不动,雪亮剑刃之上,稍显暗淡的黑色雾气显现,清晰可见。 广场上不下数千人,瞧见剑锋上的黑色雾气,皆是满眼错愕,连殿前诸多长者都愣在了当场。 真气清晰外显,可是炼气八重才有的标志! 他们虽然不了解左凌泉的修为,但是没人不知道当朝长公主的驸马,是个十七岁的倾世美男子。 十七岁炼气八重? 这是什么怪物?! 第六十四章 你管这叫炼气八重 苍天白日之下,三尺青锋墨龙萦绕! 此情此景,不光是广场上的众人,连栖凰谷自己人愣在当场。 许志宁和还在吐血的姚和玉,都是抬起头来,面露不可思议。 要知道许志宁天赋在栖凰谷一骑绝尘,也是二十四岁才入的八重,左凌泉如今才十七岁,这等修行速度,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栖凰谷四位师伯,知道左凌泉在山中遇险,炼出了真气,但他们只以为通了气海。 这突然冒出来个炼气八重,把四位师伯惊得不轻,连当前的危机都忘了,都转过头来看向吴清婉。 程九江也愣了下,看着左凌泉剑上的黑色剑气,有些不太相信: “这……他既然有炼气八重的境界,为何此时才显山露水?” 吴清婉在左凌泉身边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坐姿优雅中不失霸气,微微偏头: “凌泉什么修为,难不成还得时时公之于众?程掌门莫非没听过‘藏锋’这个词?” “此次前往惊露台的名额……” “你觉得凌泉十七岁炼气八重的修为,需要在这种场合,费心费力和师兄弟争抢名额?” 程九江一时语塞。 十七岁炼气八重,放在九宗也是上游,别的不说,入内门的门槛肯定够了,确实没必要和其他小杂鱼争抢。 吴清婉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杯抿了口: “我栖凰谷扎根两百年,藏的可不止这点东西。程掌门非要水深水浅,我给你这个机会,要是程掌门还担心打不过,我让凌泉换根竹子和你徒弟打?” 左凌泉觉得婉婉的模样很膨胀,含笑道: “其实空手也行,我不占令徒便宜。” 程九江摩挲着手指,倒是有点不好招架——吴清婉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他想要继续找借口逼国师出来,也确实找不到了。 程九江扫了眼左凌泉的长剑——以真气密度来看,似乎刚刚跨过炼气八重的门框,而李应甲跻身八重已经两年,还带着一件法器,胜算极大。 好歹也是三个去惊露台的名额,份量还是有的。程九江斟酌稍许,也只得坐了下来,冷声道: “既然学剑,那就用剑,程某不占你这点便宜。不过事先说好,若是应甲取胜,尔等可不要食言。” 四位掌房师伯其实是有点担心的,但此时只要有半分底气不足被程九江逮住,不光名额没了,栖凰谷都跟着没了,当下也只能做出成竹在胸的模样。 广场上的修士自然目光热切起来,左右分开让出了通往擂台的道路。 李应甲脸色不太好,不过法器在身,倒也没多说什么,得到程九江眼神示意后,便站在了擂台另一头等待。 左凌泉从腰间解下佩剑,放在吴清婉手里,抬步下了大殿的台阶,走到半途时,把外袍也脱了下来。 这么做,是为了证明自己没带法器,因为左凌泉也不清楚八重修士的各方面数据,怕待会力道太大,被误认为作弊。 左凌泉将外袍丢在小花师姐手中,一个大步跃上擂台,在十丈外站定,拱手抱拳: “栖凰谷,左凌泉。请赐教。” 李应甲并未大意,拱手道: “扶乩山,李应甲。” 话音落,担任司仪的执事师叔,抬手示意开始。 数千道目光也集中起来,都是屏息凝气,注视着左凌泉的一举一动,想看看这个深藏不露的驸马爷,到底有多高的道行。 吴清婉则要悠闲的多,只是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半点不担心战局的结果——因为炼气八重的修士,和有真气傍身的炼气十二重单挑,正常情况下都破不了防。 而程九江和栖凰谷四位掌房,显然就没这么轻松,皆是全神贯注盯着擂台。 在他们眼中,左凌泉哪怕天赋惊人,胜算也是不大的,这应该是一场关乎宗门荣辱的‘恶战’! 只是…… 晴空之下,春风徐徐。 赤着上半身的左凌泉,在一声令下之后,未曾有片刻停顿,身如猎豹奇袭,眨眼就来到了李应甲面前。 李应甲反应同样不慢,双拳真气显出流光,一拳轰出。 左凌泉同样抬手,和李应甲对了一拳。 电光火石之间,双拳相接,擂台上爆出一声闷响,夹杂着骨裂的清脆响声。 擂台周边的修士皆是错愕,没想到这看似俊美儒雅的驸马爷,起手就这么莽。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左凌泉硬碰硬不合适,就瞧见气势如虹的李应甲,在双拳接触的瞬间,右手出现了扭曲变形。 咔—— 气旋在双拳之间崩开,继而李应甲整个人化为了出膛的炮弹,被一拳轰飞了出去。 左凌泉未等李应甲飞出擂台,抬手抓住了李应甲的脚踝,猛地一拽,把他又给拖了回来;右手顺势肘击,砸在了李应甲腰腹;然后抬手一撸,便把李应甲右臂袖子下的护卫给摘了下来。 嘭—— 一套动作快得出奇,却又行云流水。 李应甲甚至没能叫出声,就摔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秒躺! 全场鸦雀无声。 大部分人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望着擂台,眼底全是茫然。 程九江的目光,则由凝重一瞬间转为错愕,猛拍椅子扶手,怒声道: “这他娘是炼气八重?” 四位师伯也是满眼震惊,方才左凌泉前冲的速度和反应,看起来和寻常八重修士没太大差异。 但双拳相接的那一下,就有点太匪夷所思了。 李应甲用的是程九江的看家绝技‘奔雷拳’,以刚猛迅捷着称,正常八重修士,都很难正面接下这一拳。 而左凌泉抬手对轰的这一拳,怎么看也是——普通的一拳! 武技之所以成为武技,便是因为有特定运气脉络,能瞬间把杀伤力拔升到极致。 再下品的武技,至少也是随手一拳两三倍的杀伤力,同境之下普通一拳岂能相抗? 四位师伯眼神错愕,竟是被程九江质问的有点心虚,若非左凌泉脱了衣裳,他们都能怀疑左凌泉也藏了法器。 吴清婉就知道会露馅,毕竟左凌泉什么武技都不会,就只会一手自己悟出来的剑法。 眼见几位长者难以置信,吴清婉端着茶杯,做出轻描淡写的模样解释: “凌泉底子打得牢靠,有此威势不足为奇。天之骄子,岂能以常理揣摩?” 这话也不无道理。 四位师伯觉得应该是这样,毕竟他们可不敢想象,一个十七岁的小娃娃,能到炼气九重、十重。 随着李应甲一个照面秒躺,擂台下方的数千修士,在短暂沉默后,爆发出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嘈杂声四起,都在惊叹于左凌泉匪夷所思的修行速度: “十七岁炼气八重……” “底子还这么扎实,这是什么天赋,也太吓人了……” “关键还长这么俊,人比人气死人……” “怪不得长公主指明他为驸马,眼光真准……” …… 左凌泉殴打一个小朋友,心里自是没什么成就感,婉拒师姐妹们含情脉脉的眼神儿后,把手里的护腕,丢到了正殿大门外的坐席间: “程掌门这次可看清楚了?” 程九江内心同样震惊于左凌泉的天资,不过当前局面,又把心思拉了回来。他攥着双拳,没去看地上的法器护腕,沉默良久后,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向广场外。 大师伯岳恒好不容易找回场子,也顾不得夸奖左凌泉,将护腕丢给程九江: “程掌门慢走,东西别忘拿了。” 程九江虽然丢了个大人,但气势并未消减,抬手接住护腕,冷声道: “我在栖凰谷正殿外当众舞弊,尔等也只能靠一个晚辈出头,事后我还能安然无恙离开,栖凰谷何时沦落至此?若是国师大人在,我今天非得去正殿里跪上三天不可!” 五位掌房听见这话,脸色都微微僵了下。 大师伯岳恒,对此也只能回应: “程掌门运气好,若非恩师闭关,你今天走不了。” “是吗?” 程九江冷哼了一声,把徒弟从擂台上拎了起来,扬长而去。 吴清婉瞧见这场景,本来稍显喜悦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抿了抿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左凌泉目送程九江离开,眉头也皱了起来,转身下了擂台,穿上衣袍走到了吴清婉身边,柔声道: “吴前辈,咱们去后面走走?” 吴清婉知道左凌泉看出了国师的异样,幽幽叹息一声,脸色依旧温柔娴静,却没和左凌泉对视,转身走向了正殿后方的游廊…… 第六十五章 你有这个心就足够了 阳光洒下,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漏到青石小道上,变成了随风摇曳的斑点。 黑衣男女,相伴走向林园深处,远处广场的喧嚣仍在继续,彼此两人却已经久久未曾言语。 吴清婉气质依旧端庄知性,但柔雅的脸颊上的愁色却遮掩不住,眉梢紧锁,也不知转瞬间考虑了多少东西。 左凌泉走在身侧,幽兰暗香随着春风飘到了鼻尖,却也没心思欣赏眼前的美人美景。 他方才已经察觉到国师出了问题,姜怡和他说过此事的严重性——只要国师有恙,栖凰谷的五位师长必然失去目前的位置,更有可能把姜怡,甚至是小皇帝都给一起拉下台。 这些事和左凌泉没有直接关系,但牵扯到了他的身边人,他不可能不关心。 跟着在青石小道上走了一截后,左凌泉还是先开了口,柔声道: “吴前辈,国师大人到底如何了?” 吴清婉抿了抿嘴唇,只是摇了下头,并未言语。 她加快脚步,把左凌泉带到了园林之间的一处假山旁;抬手按在假山的青石上,面前的石头缓缓移开,露出了一条通向地底的道路。 左凌泉见此没有多问,跟着吴清婉一起进入了地底。 地底通道,位于栖凰谷正中,其内灵气浓郁,但空气中也弥漫着些许药味。 左凌泉跟在吴清婉后面,来到通道的尽头,入眼看到了一间石室——石室和水帘洞造型一致,墙上挂的是栖凰谷历任祖师。 正中的石床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平躺在上面,瘦骨如柴、皮肤蜡白,老得已经看不出面貌,如果不是皮肉尚在,被误认为骸骨也不足为奇。 石床周边悬浮这几张白色符箓,彼此串联显出青色流光,旁边还放了一堆白玉铢,想来是一个阵法。 虽然看不出原本面貌,但能躺在这里,必然是国师岳平阳。 左凌泉神色郑重了几分,走到跟前,抬手先行了一礼。 国师岳平阳,左凌泉自幼在青合郡便有所听闻——据传至今已经快一百五十岁,守护了大丹朝近百年,无论功勋还是威望都无人能及,这点从岳平阳消失两年有余,至今都没有修士敢妄动,就能看出一二。 吴清婉走到石床旁边,在地面的蒲团上侧坐,眼神示意左凌泉也坐下。 左凌泉坐在蒲团上,看着已经是风中残烛的国师,也不知该作何言语。 吴清婉眉宇间带着哀意,酝酿稍许,才柔声说起了过往: “师父是大丹将门出身。当时栖凰谷传承不到百年,谷内就只有一个灵谷修士坐镇,时长便有野修、凶兽入境祸害百姓。师父心怀大义,为了根绝祸患,踏入修行之门,二十岁出大丹,拜入了惊露台,一去就是四十年…… ……师父的天赋其实很好,甲子之龄便到了灵谷六重,步入幽篁毫无悬念;但师父修行之初就不是为了长生,哪怕惊露台长辈再三挽留,还是决定出师,回到了大丹…… ……大丹朝灵气稀薄、物资贫乏,根本没法支撑灵谷六重修士修行;师父也不愿朝廷以举国之力,供养他一个人,修为就此停滞不前,一停就是近百年…… ……在此期间,师父收了五个徒弟;本来四师兄有机会接班,但四师兄出去一趟,不小心得罪了人,在九宗挑选门生的擂台上,被打成了残废…… ……眼见四师兄大道断绝,师父又收了我为弟子,想让我继承衣钵;但我还没出师,师父的身体便每况愈下…… ……师父搏杀一辈子,留下暗伤无数,修为又停滞太久,已经快到了大限;我们几个都不成器,师父怕他死后,大丹再起乱局,只能闭关强行破境延续寿数,可惜……” 吴清婉说到这里,不再言语,眼中只剩下伤感。 左凌泉早听说过国师的事迹,心中一直钦佩,此时自然也一样。 但敬佩是一回事儿,实际情况又是一回事儿——只要国师不在,就没人能震住四方宵小,如果不想办法解决,而是这样瞒着狐假虎威,迟早毁了国师往年攒下的清誉。 左凌泉虽说有点不忍,但还是说道: “此事,为何不告诉姜怡?” 吴清婉摇了摇头,幽声道: “不想让姜怡为难。师父不如往昔,朝廷哪怕念着师父的功勋,为了太平着想,也会另请高明换人…… ……我知晓姜怡的性子,于公,她必须换人。但于私,姜怡由我带大,和栖凰谷感情深厚;只要国师换成外人,从上到下基本上都会换一遍,我们几个师长、还有嫡传弟子等等,都会沦为外门,在别人手上讨口饭吃;我们落到这般境地,姜怡心中肯定不忍,若是告诉了她,她无论怎么做都会生心劫,以后大道可能就断了。” 左凌泉明白意思,国师换人,可不光是换个掌门那么简单。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掌门上位,像是白玉铢、天材地宝等等资源,肯定优先给自己人。而修行中人没了这些资源,还怎么往上晋升? 左凌泉思索了下,摇头道:“可是纸包不住火,这样瞒下去迟早会瞒不住。今天程九江如此放肆,必然已经猜到了国师大人身体有恙,几位师长可有解决的法子?” 吴清婉忧心忡忡,便是因为这个,她幽然一叹: “程九江连前往九宗的名额都不要,也要试探国师虚实,可以说是料定师父不如往昔,即便今天逼走了他,过些时日肯定还会来找茬。我们师兄妹几个,都不是程九江的对手,他什么时候硬来,我们估计就什么时候被扫地出门,能有什么法子。” 左凌泉琢磨了下,却也无可奈何。国师本就该强者担任,已经才不配位,还站着位置不走,大义上便说不过去,程九江自己过来合情合理,姜怡都没理由徇私护着栖凰谷。 吴清婉手儿叠在腰间,犹豫了下,看向左凌泉: “现如今,想要保住栖凰谷,只能是再出现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往日送出去的弟子,要么修为不够,要么早已失联;即便修为够、能联系上,人家不愿放弃大道回来,我们也不能强令,这样反而坏了彼此的香火情。” 左凌泉瞧见吴清婉稍显幽怨的眼神儿,沉默了下,略显无力: “我才炼气十二重,再厉害也坐镇不了大局,如若不然,谁敢在栖凰谷造次。” 吴清婉侧过身来,和左凌泉面对面: “其实也不用你在栖凰谷当掌门。你只要努力些,修行快些,在外面打出自己的名声,大丹朝的修士便会忌惮你。这样一来,栖凰谷即便被强占了,你以后还是能把祖宗基业拿回来,就怕你没这个心意。” 左凌泉一愣,他坐正了些,认真道: “我的为人,吴前辈莫非还不知晓?只要入了栖凰谷,力所能及之下便会不留余力照拂;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是空口白话,我修行再快也需要时间,解决不了目前的问题。” “你有这个心就足够了。” 吴清婉眼神稍显柔弱,手儿放在袖子里,犹豫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拿出来,手里放着一枚玉简…… 第六十六章 善良的小姨 “这是?” 左凌泉看着晶莹剔透的玉简,有些疑惑。 吴清婉神色平静,如同态度亲和的长辈,把玉简交到左凌泉手里: “这是我在山中偶然得来的一本功法,一直未曾告诉过外人,你天赋好,又有这个心,我便给你借阅。但拿到这卷功法的时候,上面有叮嘱;你切勿告知外人,哪怕是姜怡都不能提及,学了只能自己用,否则会遭天谴的。” 左凌泉见吴阿姨如此慎重,也严肃了几分,握着玉简来回打量: “这……这怎么用?” “真气灌注其中,自然就知道了。” 吴清婉说完后,柔柔叹了一声,起身来到石室侧面的案台旁,拿起香火,给栖凰谷的历任祖师进香。 左凌泉握着玉简,尝试查看。 真气注入的一瞬间,左凌泉发现脑海里多了一幅长卷,略微扫了一眼,脸上便显出惊异: “天阶功法?” 吴清婉拿着三炷香,恭恭敬敬站在祖师画像前作揖,似乎没听到。 左凌泉见此,便又继续查看。 双……双修? “……” 左凌泉方才还想问吴清婉为什么不学,现如今倒是明白了,怪不得这么神神秘秘地传给他。 他向来信奉‘剑无正邪,只有持剑的人才有正邪之分’,因此对这种比较私密的功法并不抵触,仔细查看上面的要求。 同境为最佳,否则高境停滞不前,反哺低境道侣…… 双修讲究阴阳相衡、互补;因此双修道侣,最好五行相生…… 左凌泉简略查看完,微微点头,倒是明白了些——他目前炼气十二重,五行亲水,所以想要快速精进,双修对象最好找个炼气十二境的女修,五行亲金最佳,亲木次之…… 亲木…… 十二…… 这还用找? ?! 左凌泉猛然坐直了几分,转眼看向吴清婉,觉得吴前辈此举‘另有图谋’。 不过吴清婉依旧是往日的长辈姿态,没有任何异样,他又连忙把这大逆不道的念头扫开了。 吴清婉持着三炷香,回过头来,眼神如往日一样亲和: “怎么啦?” “呃……” 左凌泉肯定不好把想法表述出来,也不敢。他拿着有点烫手的玉简,眨了眨眼睛,神色正常地询问: “这卷功法,若是我要使用,得找一个境界同等、五行相生的女修,对?” 吴清婉微微点头,柔声道: “你有认识的吗?” 我肯定有认识的,我又不瞎! 但这我哪敢说…… 左凌泉摩挲着玉简,想了想道: “大丹朝十二重往上的女修,好像不多。嗯……五行相生的,估计不好找。而且,我是姜怡的驸马,另找一个道侣的话,恐怕……” 吴清婉在对面的蒲团上侧坐,面色如同叮嘱子侄的长辈: “你有这个心,自是好的。但长生大道步履维艰,有一套上乘的功法实属不易,只要能用就得好好珍惜。你为了大义才如此,像是这些世俗讲究,其实不必在意。这功法你学了,以后还能反哺姜怡,姜怡能理解的;即便不能理解,我亲手把她带大,她最听我话,我一劝她自然就理解了。你放心用即可。” 左凌泉是想用,但这得某人配合啊!他沉默了一下: “有吴前辈这句话,我自是放心。但此等功法,需要一个合适的道侣,我暂时怕是找不到,嗯……吴前辈可有认识的?” 吴清婉叹了一声,有些无奈: “我自幼就在栖凰谷,认识的人你都认识,十二重的女修没有,九重、十重的师姐妹倒是有两个,但都嫁人了,年纪也四十往上。这双修道侣,还是得你自己找。” “……” 左凌泉仔细观察吴清婉的神色,实在看不出异样,也只得张了张嘴: “呃……这就有点麻烦了……要不先放着,等找的合适的人,再说?” 吴清婉缓缓点头,抬手把玉简拿了回去: “也行,等你找到合适的人了,和我说一声,我再把这卷功法给你。这功法来之不易,你一定要郑重对待,快点找一个人;你未来能否快速精进,从而庇护栖凰谷,就全靠它了。还有,今天的事,切勿外传,只能你知我知,否则会遭天谴,不是开玩笑的。” 左凌泉认真点头,酝酿了下,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吴清婉收起玉简,起身道:“你回去修炼,我还得去正殿,就不陪你了。” “好。” 左凌泉脑子有点乱,起身和吴清婉一起,离开了石室。 等假山的入口关闭后,吴清婉便步履轻盈地走向了殿前广场,表情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异样。 左凌泉目送吴清婉离去,目光不知为何,总是往吴清婉摇曳生姿的臀儿上看。 知道自己心生邪念,他摇了摇头,快步走向竹林间的小院。 “双修……五行亲木……十二重……唉……” 左凌泉一路上,一直在琢磨方才的场景。 他有点怀疑吴清婉把功法拿出来,是有其他意思。 但观察许久又不像,好像只是给他功法,让他找个合适的人修炼。 左凌泉自幼走的正道,他不避讳双修,但对方若不是两情相悦的女子,再好的功法他也不会接受。 如果为了求长生大道,把个人感情当成工具,强迫自己或者对方,来例行公事般的亲密接触,那就和他修行的目的相违背了。 至于能不能接受吴清婉…… 念及此处,左凌泉连忙静气凝神,示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亵渎了对他无微不至的婉婉。 这要是被吴前辈知道,彼此关系就被毁了…… 不过吴前辈肯定也知道他俩最合适,她把功法拿出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事儿咱也不敢问,唉…… 一路胡思乱想,很快便回到了居住的小院。 左凌泉有点出神,打开房门,才想起该去水帘洞修炼,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却见房间的桌子上,一只黑不溜秋的小甲虫,钳着一大片蛇信草的叶子,慢吞吞地往小瓷瓶移动。 蛇信草的叶子约莫有半个巴掌大,应当是丹器房晾晒的。 小甲虫不到指甲大小,举着大叶子,看起来还有点滑稽。 房门打开,桌子上的小甲虫,还顿了一下,叶子转了个向,似乎是在打量门口,然后举着叶子摇摇晃晃。 咿呀~咿呀~……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觉得这小甲虫挺有意思的,也没干扰它偷吃东西,把房门关上后,转身离开了小院…… ------ 求点月票~前百有十个粉丝称号,差的好像不多~ 第六十七章 地火焚城 入夜。 月光透过轻薄窗纸,洒在堆满奏折的御案上,偌大书房里,只有纸页翻动是发出的沙沙轻响。 冷竹手里抱着一沓奏折,眼神儿困倦,时而悄悄打个哈切,胸脯也压在了奏折上面,脑袋如同小鸡啄米般,时不时点上一下。 姜怡依旧眼神清明,右手翻阅着桌上的卷籍,左手则夹着一枚小小的竹质吊坠,五指灵巧翻转,足以铭记一生的画面在指尖时隐时现。 “炼气八重……人前显圣……欺负小辈有意思?死性不改……” 轻声呢喃响起,很小,但在御书房内却很清晰。 冷竹顿时清醒,以为公主方才下了吩咐,连忙点头道: “我马上去办……对了,公主说什么来着?方才走神儿没听清。” 姜怡微微蹙眉,自幼和冷竹一起长大,倒也没和这傻丫鬟生气,轻声道: “我方才说,你也老大不小,该嫁人了。这次送三个人去惊露台,姚和玉被打了个半死,缺个人照顾,要不……” 晴天霹雳! 我的泉泉公子…… 冷竹呆立当场,未等姜怡说完,便噙着眼泪儿道: “公主,冷竹舍不得公主,若是没了公主,冷竹活着也没意思了……” 叽里哇啦一大堆。 姜怡轻轻哼了声,待冷竹委屈啦哭诉完,才摆了摆手: “好啦。在我跟前打瞌睡没什么,以后跟我进了驸马府,你在驸马面前打瞌睡,以左凌泉那暴脾气,不把你屁股打烂。” 打屁股…… 冷竹脸儿一红,羞羞地道:“冷竹知错啦。对了,公主好像几天没见左公子了。” 姜怡把吊坠儿一收,脸色也不易察觉红了下,眼神稍显古怪。 自从上次在石室中有过亲密接触,姜怡便发现自己脑子很乱,理智上觉得自己不是喜欢左凌泉,只是奖励那厮一下;但午夜梦回之时,却总想起那相拥一吻的场面。 不过,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左凌泉的驸马都当定了,双方都接受了这个事实。 姜怡干脆也不去想了,按照自己的脾气来,还是和往常一样,不悦道: “我见他作甚?他有什么好看的,折子这么多,批都批不完。” 冷竹把奏折放下,走到背后,给姜怡揉捏着肩膀上,柔声道: “听说左公子今天在栖凰谷大展神威,一下就打趴下了扶乩山的那个谁,公主没亲眼瞧见,好可惜。” 姜怡是长公主,代表朝廷,肯定不能到场。不过相较于左凌泉人前显圣,她此时更关心的是程九江的态度。 姜怡沉默了下,有些发愁地揉了揉额头: “今天程九江当众撒野,明显是怀疑国师大人身体有恙,想取而代之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好在左凌泉聪明,出面化解了此事。” 冷竹最是了解姜怡的心思,听见这句‘好在左凌泉聪明’,便明白公主心里,已经认为国师出问题没法再露面了。 冷竹小时候也待在栖凰谷伺候姜怡,本身也算是栖凰谷弟子,她犹豫了下,询问道: “公主,若是国师大人真的……您怎么办呀?” 姜怡摇了摇头——她都不敢去想这些,作为执政者,她不可能养一群没有作用的饭桶;但作为一个寻常人,栖凰谷里又都是她的师长。她根本没法选择,只能寄希于栖凰谷能自己扛过劫难,给朝廷一个说得过去的答复。 冷竹见公主不答复,便也不问了,天色太晚,想劝姜怡回寝宫休息,但隐约之间,忽然听到御书房外有些许喧哗声: “看那边……” “糟了,好像是走水了……” 姜怡眉梢一皱,还以为皇宫里起火,转眼看去,却见通过窗纸,都能瞧见一大片昏黄光斑。 姜怡和冷竹一惊,连忙起身跑到了御书房门口,抬眼看向外面。 只见视野尽头的城池一角,整座坊市在夜色下火光冲天。 千间房舍上方窜出火苗,浓烟遮天蔽日,场景看起来,就好似一个被火神降下天罚的修罗炼狱! “是临河坊?怎么又起这么大的火?” 冷竹目光惊愕,之所以要说有,是因为二十多年前,临河坊便莫名出现过一场大火灾,把整个坊市都差点烧没了。 姜怡身为摄政公主,瞧见天子脚下出现这么大的火情,自然心急,沉声道:“火光刚出现,快让周边捕快、潜火队去救人……” 说话之间,未等冷竹回应,姜怡便自己跑了出去。 ——— 文德桥南岸,左府。 东厢的院落里,左云亭在屋里跑来跑去,收拾着各种随身物件,沿途不停念叨: “老陆,我够意思?听说你要走,专程和我爹要了辆马车送你。我爹让我把你送出关即可,我没答应,送人就得有诚意,说好了给你送终,就给你送终……” 房间外,黑驴依旧在嚼着快被啃干净的盆景。 老陆戴着斗笠,坐在屋檐下乘凉,对于左云亭的言语,非但不生气,还很欣慰地道: “你有这个心意,我便知足了,就怕我这命太长,到头来先把你送走。” “嘿——会不会说话?对了,栖凰谷那个王兄,好像明天也跟着队伍去外面,咱们刚好和他们走一块儿,路上还能做个伴。有栖凰谷三师伯带队,路上也安稳……” 老陆呵呵笑了下,没有回应。 老陆已经找到了左凌泉,功法也交到了左凌泉手上,已经把能做的事儿都做完了,剩下的交给天意,他该走了。 此行虽然没能收下左凌泉这样的天纵奇才为弟子,但心性不错的晚辈倒是遇上了两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临危不忘老弱;一个是修为平平却不惜以命报恩。 两人的资质都属于下等,但品性都是世间甲等。 老陆教不了左凌泉,这两个小娃娃还是能教教,大限将至之前,也能过把当师父的瘾。 至于能教多少、走多远,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即便没法成材也无所谓。 以前老陆觉得修行是为了长生,现在才发现,所谓求长生,不过是为了多看看路上的风景罢了,只要走过看过不留遗憾,走多远都一样。 两人闲谈之间,远处的夜色下,亮起了红色火光,远处也传来了锣声。 老陆转眼看了下,微微皱眉;他摇头一叹,放下茶碗,靠在了椅背上,袖中右手暗掐法决。 下一刻。 万里晴空之上,响起霹雳雷光,继而乌云滚动,以压城之势汇聚…… 第六十八章 废墟之间 夜色渐深,栖凰谷内早已到了熄灯的时刻,诸多弟子已经就寝,只有明天要启程出发的弟子,还在正殿里接受师长们的嘱咐。 瀑布旁后的石室之中,左凌泉闭目盘坐,认真炼气。 吴清婉身着修身长裙,保持同样的姿势,坐在左凌泉的身边。 两人并非第一次共同修炼,但此时此刻,显然没法入定,彼此都在神游万里。 左凌泉闭目盘坐,一直在想着那枚玉简,以及吴清婉的‘意思’。 而吴清婉,也在想着自己的‘意思’,因为她也摸不准。 如果只是单纯的一本双修功法,她没有合适的对象大可放着,岂会因为贪恋那一点点修行速度,而委身于一个毫无感情的男人。 但偏偏这卷功法,左凌泉也适用,而且以天资来看,很需要。 吴清婉年纪已经不小,修为却步履维艰,对位列仙班的事情早已不奢望;但左凌泉才十七,未来前途无量,她有一本适用功法在手上,可以帮到左凌泉,她也只能帮这一点;若是寻常功法,她毫不犹豫就给了,可这为什么会是一本双修功法…… 吴清婉内心很纠结。 她承认自己欣赏左凌泉的性格和为人,左凌泉在长青山冒险救王锐,甚至和她顶嘴的场景,让她印象深刻,她喜欢这种有情有义、敢为身边人舍身的‘剑侠’;她也在心底里欣赏左凌泉的毅力、天赋、相貌…… 可以说,在她眼里,左凌泉近乎完美,除开偶尔会眼神乱瞄一下,根本挑不出瑕疵——这点也可以理解,毕竟还小嘛。 如果左凌泉只是一个外地的富家公子,跑来栖凰谷拜师学艺,吴清婉可以肯定,她会做出‘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荒唐事儿。 毕竟彼此‘男未婚、女未嫁’,她欣赏对方的一切,凭什么不更进一步?她又不是真师父,只是年龄大些罢了,修行一道又不在乎年龄,也没有不能找道侣的清规戒律。 但可惜的是,吴清婉未嫁,但左凌泉并非未婚。 左凌泉终究是姜怡的驸马,而她是姜怡的小姨,哪怕没有血缘,这层关系还是在的。 吴清婉都不敢深思自己内心的想法,理智上她应该避免这种事,要克己,不能被难以捉摸的小心思左右,而走错了路。 可理智同样告诉她,这本功法就她和左凌泉最合适,就像是天注定的一般。 特别是今天程九江咄咄逼人后,宗门陷入朝不保夕的困局。 她知道左凌泉会不离不弃地帮她,而这卷功法又刚好能让两人精进修为,来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她要是藏着掖着,等宗门大势已去,或者耽搁了彼此的修行,难道就不会抱憾终身? 吴清婉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感觉走哪条路都是犯错。所以干脆就地躺平不选了,把功法给了左凌泉,让他自己做决定。 左凌泉想要修她,她不管心里怎么想,有情还是无情,都能找到一个正当的借口说服自己。 此举是迫不得已也好,心甘情愿也罢,都不用去考虑了。至少结果是双方都能接受的,而且未来对左凌泉、对她,甚至对姜怡,都有不可估量的好处。 可她没想到,左凌泉看起来聪慧过人,竟然是个榆木疙瘩…… 吴清婉盘坐之时,微微吸了口气,又呼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境地。 她都把功法拿出来了,左凌泉却正儿八经地装糊涂,还不停试探她的意思。 她要是敢摸清自己的意思,还会把主动权交给左凌泉? 她就是不敢深思自己的动机,才让左凌泉做决定。 如今左凌泉揣着明白装糊涂,连个‘为了大道、迫不得已’的借口都不会找;她作为长辈、作为师长,总不能主动把这些话说出来。 既然左凌泉不主动,吴清婉也不想废神儿了——反正左凌泉不要这大机缘,便说明心术很正,也不算坏事;她也不用再冒险做傻事,没这本功法,宗门危机不照样得解决。 就这样,爱咋咋地…… 吴清婉胡思乱想,不知持续了多久,石洞外面,忽然响起一声‘轰隆’的闷雷。 外面月朗星稀,只有些许薄云,忽然打雷显然有点古怪。 吴清婉有所察觉,睁开了双眸,看向外面,疑惑道: “大晴天的,怎么打雷了?” 左凌泉也没入定,此时已经起身,走到了石洞外,抬眼看去,栖凰谷上方明月幽幽,而视野及远处,却出现了一大片乌云,雷光闪动,似乎下起了暴雨。 “京城那边好像下暴雨了。” 阴阳雨并非罕见现象,但毫无征兆这么突然,确实少见。 吴清婉打量几眼后,摇头道:“老天爷的脾气,常人弄不清楚。” 左凌泉觉得这雨来得太突然,反正今天心有点乱没法入定,干脆开口道: “吴前辈,我有些时间没回京城了,刚好回去看看,明天再过来。” 吴清婉对此并无异议,想了想道: “记得顺路去看看姜怡。对了,给她买点东西,你上次不是买了件花间鲤吗,我觉得姜怡穿着挺合适,你给她买一件儿,她想来会喜欢。” “呃……” 左凌泉心思本就有点乱,此时更乱了,颔首示意后,独自下了阶梯。 吴清婉重新凝神盘坐,可心哪里静得下来,沉默良久后,有些无力地揉了揉眉心…… ------- 东华城上空雷霆滚滚,豆大的雨珠瓢泼而下,从远方看去,就好似有人捅穿了天河,在往下倾泻着洪水。 左凌泉骑着大黑马,飞奔三十余里,不到两刻钟就来到了京城外围,刚刚冲入雨幕,便被雨水淋的睁不开眼睛。 官道之上了无人迹,连城门卫都躲在了城门洞里面,看着莫名而来的暴雨。 从城门进入京城,位置刚好在临河坊的外面。 左凌泉本以为这么大的雨,街上应该没人,抬眼瞧去,却发现街边屋檐下,密密麻麻站着男女老幼,怀里还抱着些财物。些许人还在地上跪拜,喊着些什么:“老天爷开眼。”之类的话。 左凌泉略显疑惑,顶着大雨前行不过数步,便发现坊墙后的房舍,屋顶都有焦黑灼烧的痕迹,些许房舍还在雨幕下冒着青烟。 有灼烧痕迹的房舍并非一两栋,一眼扫去,好像整个临河坊乃至周边,都被火烧过一遍。好在烧得不是很严重,应该是突降暴雨把火浇灭了。 左凌泉心中微惊,连忙掉转马首,朝着汤家酒肆行去。 河畔街之上,也聚集了不少百姓,还有官差冒着雨扑灭些许余火。 左凌泉飞马来到汤家酒肆外,却见酒肆大门紧闭,窗户上有火烧的痕迹,原本的酒幡子已经化为了焦黑布条。 “汤姐?” 左凌泉未曾下马便飞身而起,直接跃上了酒肆房顶,从屋脊看向后院——后院中同样一片狼藉,厨房和西厢的睡房损毁最是严重,窗户都已经烧没了。 左凌泉脸色一白,从房顶上跃下,正想跑进睡房里察看,忽然听见院子角落的大桂树下,传出“哇——”的一声啼哭。 哭声极为悲泣,带着几分沙哑和颤抖。 就好像压抑太久不敢出声,忽然瞧见救命稻草,心弦瞬间放松了一般。 虽然哭声很心酸沙哑,但左凌泉还是听出了是汤静煣的声音。 他连忙看向桂树下,却浑身湿透的汤静煣,脸上梨花带雨、泣不成声,掀开身上裹着的薄被,起身跑了过来,直接抓住了他的袖子;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根本站不稳,直接往地上坐去。 “呜呜……” 左凌泉急忙用手扶住汤静煣的肩膀,手上的触感却是一片湿滑,借着雷光看去,才发现汤静煣身上只穿着白色小衣和睡裤。 白色小衣本就轻薄,被暴雨浇灌许久,已经近乎透明贴在了皮肤上,明显能瞧见小衣下鹅黄色的肚兜。 白色睡裤也好不到哪里去,粘在身上严丝合缝,近乎透明,都显出了骆驼趾的轮廓。 左凌泉哪有心思想其他,扫了一眼后,急忙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裹在汤静煣的身上,柔声安抚: “汤姐,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呜呜……小左……” 汤静煣方才正在打坐,被雷声惊醒察觉火情时,闺房里已经是一片火海,当时就吓蒙了,能顶着被褥从大火冲出来都靠的是本能。 此时死死攥着左凌泉的袖子,不停呜咽连话都说不清楚,显然还没回神。 左凌泉知道汤静煣刚出生时便经历过一场大火,几乎烧了整个临河坊,死了很多人,她的娘亲也是在那场大火受到了惊吓,间接故去。 临河坊的百姓,哪怕过了二十多年,还对那场大火心有余悸。汤静煣被吓成这幅模样,便也不奇怪了。 左凌泉此时,只能扶着汤静煣,让她躲到没有被烧过的正屋房檐下,用袍子把她裹严实,轻声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天上下暴雨,火已经灭了……” “叽叽——” 左凌泉说话间,还没把袍子裹严实,忽然听见汤静煣的衣襟下面,传出鸟叫声。 他低头看去,才发现汤静煣的肚兜里面在动,继而从小衣的领口,钻出了一个黑煤球,脑袋胸口的白色绒毛都快被火燎没了,看起来瘦了一整圈儿…… 第六十九章 大仇得报 左凌泉虽然看不清小鸟团子的模样,但明显能感觉到它很委屈,在衣领里转着小脑袋,不停蹭汤静煣的脖子。 “呜……” 汤静煣恢复了点神智,连忙把团子拿起来,捧着手里轻轻抚摸安慰,话语也清晰了些: “刚……刚才好大的火……什么都没了,什么都烧没了……呜呜……” 说着说着,哀从心起,汤静煣又哭了起来,转身想去睡房里。 左凌泉知道汤静煣孤苦伶仃一个人住,所以家当恐怕都放在睡房,此时大火把窗户都烧没了,还在冒着烟,金银恐怕都能烧化,哪里还能剩什么东西。 他连忙拦住汤静煣,柔声劝慰:“别急别急,待会我给你找,等雨停了再找。” 汤静煣有点魂不守舍,脸上再无往日的开朗热情,只剩下委屈,呢喃道: “都是爹娘留的,全在屋里,一把火全烧了,我……我……” 汤静煣独居这么多年,宁愿熬到老也不嫁人,就是为了护住家人留下来的产业,不被陈家人巧取豪夺;如今被一场大火下来,什么都烧没了,让她如何能接受。 左凌泉用袖子擦了擦汤静煣摸了些污迹的脸颊,把贴在脸颊上的头发扫开,柔声道: “没事,不就几间房子嘛。等明天我找人给你盖起来就是了,花不了多少银子。” “不是……” 汤静煣抽泣了下,眼神说不出的委屈:“爹娘留下来的家当……兑成了银票,好几万两,都装在首饰盒里……烧没了……呜呜……” 好几万两?! 左凌泉张了张嘴,眼神微呆。 不过转念一想,汤静煣继承了外公一家的祖业,有这么多家底也不出奇。 那这损失是有点大了…… 汤静煣本就有点小财迷,忽然一贫如洗,越想越是委屈,都不怎么想活了。 不过她还没呜咽几句,手里的黑煤球,就叽叽喳喳叫了两声,用鸟喙指向院墙角落。 汤静煣抽着鼻子,转头瞧了眼,却见方才她躲着的墙角下,除开掉在地上的湿被褥,还有个倒在地上的首饰盒子,看位置,方才应该被她抱在怀里。 “诶?……” 汤静煣哭声一噎。 左凌泉也是一愣,有些难以置信: “汤姐,人都吓蒙了,你都没忘记把首饰盒子抱出来?银子哪有命重要。” 汤静煣看到安然无恙的首饰盒,脸上的哀意竟然消减了几分,想跑过去捡起来。 左凌泉怕她被暴雨淋出病来,抬手拦住,过去捡起了首饰盒,递给了汤静煣: “好啦好啦,银子都在。几万两银子的大富婆,怎么能为几间房子哭哭啼啼。” 汤静煣接过首饰盒抱在怀里,情绪也逐渐恢复,轻声道: “修房子,也要花银子的嘛……”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披上的,感觉自己下面穿着小衣,倒也没有太窘迫,只是疑惑道: “小左,你怎么来了?” 左凌泉抬手指了指天上的暴雨: “在栖凰谷,看这边打雷下雨有点古怪,就跑过来了。没想到这里着火了,还好雨下得及时。” 汤静煣眼中也露出几分庆幸,抱着首饰盒对老天爷鞠了个躬: “还好老天爷保佑。要是不下雨,不知道要烧死多少人,整个临河坊估计都没了……” 左凌泉虽然觉得这场大雨来得古怪,但大火来得更古怪,两相中和下来,反倒是没出什么大事儿。 天象这类东西太过玄乎,左凌泉一个道行浅薄也弄不懂,便也不去探究这些了。他左右看了看: “汤姐还有衣服没?我带你出去找个地方先住下,衣服湿透当心着了风寒。” 汤静煣紧了紧身上的袍子,见左凌泉也被淋成落汤鸡,也觉得站在这里不行。她左右看了下,后院和酒肆都被火过了一遍,被说衣裳,连块完整的布都找不到,当下只能摇头: “没了,去客栈再找。” 左凌泉方才瞧见,汤静煣袍子下面等同于没穿,街上人多眼杂,就这么出去会毁了名节,他便想着让汤静煣等等,他先出去找几件衣裳。 不过左凌泉还没开口,就听见院墙外面响起小跑的声音,还有熟悉的嗓音: “汤姑娘?汤姑娘?” 姜怡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焦急。 左凌泉没想到姜怡能跑到这里来,连忙开口道: “姜怡?” “左……诶?” 两句话间,一道人影就从院墙上跃了过来。 姜怡身上穿着黑红相间的宫裙,外面却是披着捕快制式的蓑衣斗笠,身上也湿了大半。她翻墙而入,抬眼看去,发现左凌泉没穿外袍站在屋檐下;汤静煣浑身狼狈披着袍子,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还挂着泪珠。 因为刚才的大火太吓人,姜怡此时倒是理解,并未吃醋,只是奇怪道: “你怎么在这里?” 左凌泉招手让姜怡过来,站在屋檐下面,解释道: “方才栖凰谷月明星稀,这边却下暴雨,就跑过来看看。外面怎么样?” 姜怡也察觉了这场雨古怪,不过把大火浇灭了,她心中也只能庆幸: “还好下了场暴雨。二十多年前闹过一次大火,百姓有经验,火势一起就跑了,灭得也快,倒是没死人,就是伤了不少。” 姜怡来到二人跟前,看了看汤静煣,没发现损伤后,又道: “方才忙着让官吏救火,没注意这边,忙完了才想起来汤姑娘,好在安然无恙。” 左凌泉明白姜怡是关心他的亲朋好友,轻轻笑了下: “有心了。” 汤静煣听见‘让官吏救火’,再联想姜怡和左凌泉的关系,自然明白面前的大姑娘是谁了。想起以前和姜怡斗嘴,还说姜怡脾气不好,汤静煣稍显惶恐,小声道: “姑娘原来是公主殿下……嗯……上次……” 姜怡也不在意这些小节,只是道:“没事就好”,她看了看汤静煣的模样,转头道: “我在附近有个宅子,长年空着,先去那边安顿下来。” 姜怡是长公主,姜氏皇族的产业在京城遍地皆是,有个宅子也正常。 左凌泉也没多说,帮忙把汤静煣的首饰盒拿着,走进雨幕。 暴雨太大,短时间没有停歇的意思,慢吞吞走过去显然是受罪。 姜怡也没问汤静煣的意见,抬手就把汤静煣给扛在了肩膀上,一个飞身就上了屋檐,吓得小鸟团子都叽了一声。 汤静煣眼神错愕,没想到当朝公主这么虎。她也不好抵抗,只是趴在肩膀上,头晕目眩的道: “公主殿下,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啪—— 雨幕之中,传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左凌泉一个趔趄,觉得这声音好有弹性,他回过头来,眼神错愕。 姜怡可是很记仇的,于公不会为难汤静煣,私底下该报仇还是得报。她一巴掌抽在汤静煣臀儿上,沉声道: “老实点。” 汤静煣衣衫尽湿,都贴在身上,姜怡手劲儿又不小,拍得她背后都麻了。 汤静煣性格泼辣,从来不是能委曲求全的女子,这点从孤苦伶仃也要和陈家死磕就能看出来。 忽然被打一巴掌,下手还这么重,汤静煣“啊~”了一声,本能地就怒目道: “你这婆娘……咳,公主你……” 姜怡不敢收拾左凌泉,还不敢收拾一个小酒娘了?她摆出威严模样,沉声道: “你再出言不逊,信不信本宫把你拖出去打板子?” “我……” 汤静煣委屈急了,不敢还嘴,只能看了看左凌泉。 左凌泉知道姜怡没恶意,也不好插话,只能笑了下: “雨太大,快走,免得受了风寒。” 姜怡能欺负一下汤静煣,左凌泉还不敢护着,心里竟然有点神清气爽的感觉。她轻哼了一声,几个大步就越过了房舍。 汤静煣受制于人无依无靠的,对方还是个公主,小左也不帮她说话,除了受着还能作甚? 她抿了抿嘴,只能揉了揉煤球似的团子当发泄。 “叽?” …… 第七十章 沐浴更衣 临河坊的火情扑灭,天上的暴雨也转变为了小雨。 左凌泉站在宅院游廊中,眺望着阴沉云海。黑乎乎的小鸟团子,缩在他肩膀上,眼巴巴瞅着院落对面的厢房。 西厢的两间房屋,都亮着昏黄灯火,窗纸上偶尔能瞧见手儿挥动的光影,水花声时起时伏,还有两个女子隔墙的交谈声: “公主,您千金之躯,怎么一个人往外跑?以前我都没认出来……” “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是吗?” “是。” “哦……我和小左,其实没什么,公主别误会吃醋什么的……” “我吃什么醋?!他是本宫随手选的驸马,说实话在外面有几个女人,我根本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他不能瞒着我,你明白吗?” “哦……那我也和小左没什么,公主别误会……” …… 宅院是姜怡外公家的产业,用作进京时落脚,平时常年闲置。 方才三人跑过来,左凌泉收拾了下屋子,然后在厨房起火烧水,把热水倒进浴桶;前前后后忙活大半天,还没来得及进去泡泡,就被姜怡给撵出去找衣裳。 身为男子,总得懂得谦让,左凌泉也不能进去陪着一起洗;任劳任怨去杏花街买来了衣裳和饭菜,本以为回来两个女人该洗完澡了,现在听这动静,估计还得洗很久。 小鸟团子蹲在肩膀上,浑身的绒毛都烧黑了,模样十分委屈,也没以前那副凶劲儿了,不时还用脑壳蹭蹭左凌泉,显然是想让人摸摸求安慰。 左凌泉挺喜欢这小鸟,抬手摸了摸,又取了个买来的包子,咬上一口,递到跟前让团子吃里面的肉馅。 团子遭这么大罪,估计也是饿了,跳到手腕上站着,低头啄着包子馅,还不时停下来‘叽叽’两声,虽然听不懂,但看起来像是边吃饭边抱怨主子。 左凌泉心中暗暗一叹,觉得没毛的团子太可怜,抬手又摸了两下,触景生情,忽然又想起方才在酒肆后院的场景…… 没毛…… 虽说是雷光下惊鸿一瞥,但湿透的白色布料近乎通明,除开白如羊脂软玉,好像确实没看到…… 毛…… !! 记忆涌上心头,左凌泉眉头一皱,觉得这是心术不正,连忙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扫到了一边儿。 在屋檐下等待许久,对面厢房里的水花声逐渐减小,姜怡声音也传了出来: “姓左的怎么还没回来……” “是啊,我……我没衣裳。” 左凌泉见此,遥遥开口道: “早回来了,这就把衣服拿过来。” 厢房之中同时沉默了下。 汤静煣虽说受了些惊吓,但大体无碍,现在已经恢复如初,先开口道: “小左,你帮我放门口,我待会自己取。” 左凌泉自然不能送进去,答应一声后,来到西厢的屋檐下,把装有衣服的小包放在了门口。然后又来到隔壁的房间外,抬手敲了敲: “公主,要不要……” 吱呀—— 房门猛地拉开。 左凌泉本来想逗一下姜怡,措不及防之下,本能偏头移开目光,不过一想觉得不对,又把头转了回来。 姜怡已经穿好了黑红长裙,衣服有些潮湿,脸蛋儿倒是水嘟嘟十分粉润;她偷偷来到门后,把房门忽然拉开,是想瞧瞧左凌泉有没有在偷看。 发现左凌泉本能移开目光躲避,很有君子之风,姜怡还愣了下;只可惜她好感还没生起来,左凌泉又把目光转了回来,还往下扫了眼。 姜怡眉儿一皱,都不知道怎么评价这行为,她冷声道: “头都转开了,还转回来做什么?伪君子都不会装。” 左凌泉勾起嘴角笑了下,也没给自己辩解,把装有衣裙的小包递给姜怡: “身上衣裳淋了雨,穿着不舒服,换件儿干净的。” 姜怡瞄了眼布包:“我马上就回宫了,没必要给我买,你会挑什么衣裳?” 话虽然这么说,但姜怡还是接过了布包,打开看了眼。 布包做工精良,防水的,里面装着红色连衣裙、打底的衣裤,还有…… ? 姜怡一眼扫去,就瞧见了放在里面的荷包,上面有仙芝斋的印记,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 “你……” 姜怡脸色一红,有些羞恼,连忙把布包合起来,抬眼道: “你怎么买这种东西?” 左凌泉微微摊手:“衣服都湿了,既然买干净的,肯定得买一套。总不能让你里面什么都不穿?” 这个缘由姜怡倒是能理解,但还是有些羞恼:“买衣裳就买衣裳,谁让你买这么骚里骚气……不体面的?” 左凌泉摇了摇头:“我让仙芝斋老板娘拿店里最贵的,没看也没用手触碰,公主若是嫌弃,不要即可。” 姜怡抿了抿嘴,琢磨了下,倒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而是眼神示意隔壁: “你给那女人也买了?” 左凌泉上次送吴清婉肚兜,是因为觉得吴清婉不会生他的气。汤静煣是正儿八经的市井女子,他自然不会太过火: “没有,买了汤姐也不敢穿。” 姜怡暗暗松了口气,微微点头,不过马上又蹙眉道: “你觉得本宫敢穿?” 左凌泉觉得敢,但说出来姜怡肯定不穿了,他只是道: “若是不喜欢,我再跑一趟?” “……” 姜怡张了张嘴,还真不好说什么,她拿着布包,把房门关起来: “算了,事急从权,本宫也不和你计较这些。下不为例。” 左凌泉勾了勾嘴角,转身回到了对面的屋檐下,继续给团子喂饭。 片刻后,两个女子从厢房里走了出来。 汤静煣身着青布白花的上衣,下身是深色褶裙,裙摆下露出青色缎鞋,本就肤色极白,打扮又和往日的市井酒娘截然不同,连气质都发生了变化,让人一看便觉得是个干净而又美艳的小妇人。 姜怡身上则是一套红色连衣裙,裙子上以金丝勾勒花瓣纹饰,灵动中不失贵气,感觉比姜怡平日里自己选的裙子,还要契合自身的气质。 虽然两人的衣裙截然不同,但胸脯和臀腰都是严丝合缝,感觉就和量身定做的一般,不差一毫不少半分。 汤静煣怕把裙子弄湿,还用毛巾包着头发,有些疑惑地前后打量: “小左,你怎么知道我穿衣裳的尺寸?” 姜怡对此也很奇怪——左凌泉抱过她、摸过她、打过她,知道上中下的尺寸不奇怪,汤静煣也这么合身,莫非…… 姜怡微微眯眼,显出几分狐疑。 左凌泉左右打量几眼,满意点头,解释道: “我自幼练剑,力求快和准,说戳上眼皮就不会碰到眉毛,所以眼神练得很好,扫一眼就知道了。” 姜怡释然,觉得也是。 汤静煣前后瞄了几眼,眼底满是赞许: “眼神儿真好,用的还是云中锦的料子,怕是贵得很……” 左凌泉自然不在意一件衣裳的银子,他把买来的饭菜放到了客屋的桌上: “忙活大半晚上,你们先吃点东西。我也洗一下。” 说完就准备进姜怡洗澡的房间。 姜怡一愣,还以为左凌泉要用她的洗澡水,连忙抬手拦住,羞恼瞪眼: “要洗自己烧水!” 左凌泉脚步一顿,有点莫名其妙: “烧水那也先倒水,不倒怎么洗?要不劳驾公主自己倒?” “……” 姜怡表情一僵,无言以对,悻悻然把手放了下去。 汤静煣虽然惹不起公主,但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下,连忙把团子捧起来,跑进的饭厅…… 第七十一章 受气包子 躺在残留着香气的浴桶里一番洗漱,再换上一身干爽的袍子,只觉浑身都舒坦得轻了几两。 左凌泉把洗澡的房间收拾完,转身来到饭厅,两个女儿家已经吃完了东西。 姜怡在房间里,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听见开门的声音,未曾转头便闪到了视野死角;汤静煣家被烧没了,今晚得在这里睡下,此时在屋里收拾着床铺,瞧见他出来后,探头看了眼,看起来有话要说。 左凌泉跻身半步灵谷,可以不吃不喝很久,也没有用餐,直接来到了汤静煣的房间之中。 房间是宅子的客房,并不算大,不过陈设齐全,装点也颇为雅致。 汤静煣擦拭着落了些灰尘的桌椅。姜怡不在,她心底的郁闷也显露在了脸上;蹙着眉儿,和丢了银子似的,虽然没唉声叹气,但比往日泼辣又乐观的模样要消沉太多。 左凌泉瞧见此景,柔声劝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汤姐也别太在意铺子的事儿,明天我找几个人一翻修,过几天就可以重新开业了。” 汤静煣把椅子擦干净,示意左凌泉就坐,自己坐在另一边,轻声一叹: “哪里能这么快想开。待了十几年的铺子,一把火就给烧没了,桌椅还好说,里面的酒,上年份的都有好几坛,这一场火下来肯定没用了。酒肆没酒,还怎么开嘛,从别处置办也不是这个味道……” 絮絮叨叨。 汤静煣一个人精打细算过日子,在乎这些,左凌泉自然也理解。他在旁边坐了下来安静聆听,顺便揉了揉缩在桌上的小鸟团子。 汤静煣唠叨片刻后,话语慢慢停了下来,眼神也有些躲闪,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不好开口。 左凌泉勾起嘴角笑了下:“汤姐有话直说即可,可是缺什么东西?” 汤静煣摇了摇头,稍微紧了下衣裳: “方才着大火,我好像吓懵了,嗯……你进来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呀?” 左凌泉神色平和,解释道: “天上下着暴雨,我跑进来,天太黑什么都看不清,听见汤姐在墙角哭,就把袍子脱下来给汤姐披上了。当时汤姐好像裹着被褥,具体的我也没看清。” 汤静煣回来洗澡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就穿着睡衣睡裤,虽说没露什么肉,但被雨一淋,肯定啥都能瞧见。 左凌泉看起来没什么异样,汤静煣暗暗松了口气,微笑道: “今天谢谢你了,让你和公主殿下费神费力帮忙,我都不知道怎么答谢。” “朋友一场,没必要说这些客气话。” 左凌泉看了下天色,时间恐怕已经过了子时,便起身道: “时间太晚,汤姐早点休息。我今晚就在宅子住着,有什么事儿叫一声即可。” 宅子很大,里面也没有丫鬟仆役,大晚上一个人住肯定有点害怕。见左凌泉留下来给她守夜,汤静煣心里自然放心了些,起身送别…… ———— 相距不远的房间内。 烛火清幽,姜怡在茶榻上盘坐,闭目凝神看似在修炼,耳朵却仔细注意着远处的动静。 只可惜姜怡目前修为不高,隔得又有些距离,说话声时隐时现,具体的也听不大清。 大晚上的,在聊什么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话声音都不知道大点,莫非是怕我听见…… 姜怡脑子里胡思乱想,渐渐地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连忙坐正了几分,装作认真修炼的模样。 很快,脚步声进入了屋里;继而,关门的声音响起…… 吱呀—— ?? 姜怡急忙睁开眼睛,看向正在关门的白衣俊公子,沉声道: “你关门做什么?” 左凌泉动作一顿,有些好笑: “关起门说话啊,还能作甚?” 他并未停手,把门关上后,来到茶榻的另一边就座,端起茶壶倒了两杯白水。 姜怡不知为何,心跳快了几分,有点慌。她从盘坐变成了侧坐,往远处挪了挪,稍显戒备: “你要说什么?” 左凌泉端起茶杯茗了口,瞧见姜怡的模样,有点好笑: “公主不回宫,大晚上在屋里等我,不是有话和我说,难不成还要干别的?” “……” 姜怡眨了眨眼睛,好像还真是如此——她确实有话和左凌泉说,才在这里等着,只是方才偷听了半天,给搞忘了。 姜怡轻咳了一声,摆出了长公主该有的沉稳大气,斜靠在茶榻上,稍微酝酿措辞: “今天程九江的事儿,本宫听说了;你今天在会场上帮栖凰谷出头,可知晓栖凰谷如何应对此事?” 左凌泉并不傻,听见这话,自然明白意思——今天程九江当众挑衅栖凰谷,国师没露面,得靠他来摆平,事后程九江还能扬长而去;虽然未能证明国师身体有恙,但也能说明很多问题。 姜怡早就猜测国师身体有恙,此时恐怕已经在心中确认了。问栖凰谷的应对方法,而不是向他求证国师的虚实,恐怕也是担心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答复后,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心底里还是盼望栖凰谷能争气些,自己把这当前困局解决掉。 但栖凰谷根本没有应对之法,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和等死没什么区别。 左凌泉心里向着吴清婉所在的栖凰谷,也不想让姜怡陷入两难的境地,犹豫了下,回应道: “谁当国师,对公主和朝廷来说都一样。这些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即可,没必要为此烦心。” 国师这个位子,说到底只是朝廷请来的打手,朝廷是雇主的身份,应该站在中立的立场;岳平阳也好、程九江也罢,甚至是外来的修士,朝廷都应该一视同仁,给的钱一样,谁厉害用谁。 左凌泉这话的意思,是让姜怡别去管,让栖凰谷和扶乩山自己斗法,谁输谁赢看自己本事。 姜怡明白这个道理,她是觉得没有国师,栖凰谷毫无胜算,才会如此发愁;不过,她发愁也没什么意义,作为公主,她根本帮不上忙。 姜怡沉默了下,终是摇了摇头: “你要好好修行才是,只要你成了真仙人,本宫哪里会为这些俗事烦心。” 提到修行,左凌泉又想起了吴清婉的《青莲正经》,他和姜怡是可以名正言顺双修的,就是对自己没效果,只能帮姜怡提升修为罢了。 左凌泉本来想提一句,可念及吴清婉的叮嘱,最终还是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点头道: “知道啦。” 姜怡没什么可说的了,觉得气氛有点怪,她看了看窗户后,移到软塌边缘准备穿鞋,同时告辞道: “我先回去了。你今晚若是住这儿,可得注意知晓分寸……寸……” 姜怡正俯身说着话,忽然瞧见眼前出现了一双靴子,还有袍子的下摆。 她惊得一哆嗦,连忙起身往后靠了下,紧张道: “你做什么?” 屋内灯火昏黄,身着红衣的柔艳美人,略显紧张地往后缩着,嘴唇嗫嚅眼神慌乱,恐怕没有哪个男人瞧见了不会动心。 左凌泉站在面前,微微俯下身,双手撑在了扶手和小案上,锁住了姜怡的去路,含笑道: “才聊两句就走,急个什么?” 咚咚——咚咚—— 心跳如擂鼓。 姜怡眼底难掩慌乱,往后又缩了些,努力做出威严的模样,沉声道: “你放肆!你给本宫让开!” 左凌泉勾了勾嘴角,目光从上往下扫了一眼: “让开也行,有条件的,公主知道怎么做?” ?! 姜怡睫毛轻轻颤动,明显很羞恼,却又有点不敢发火。她尝试性地用手在左凌泉胸口轻推了下: “左凌泉!你给我让开,我……我发火啦。” 左凌泉居高临下,望着怕怕的姜怡,挑了挑眉毛: “要不我自己来?” 姜怡胸脯起伏了几下,打不过左凌泉,便拿左凌泉没任何办法。她咬了咬银牙: “你怎么这般不讲信用?说好了仅此一次……” 左凌泉眼神坦然: “我又没答应。” “你!” 姜怡本就受不得委屈,被左凌泉这般戏弄,心中如何能忍?她一言不发,低头就想从左凌泉胳膊下面钻过去。 只可惜她刚有动作,左凌泉便把手放在了她肩膀上,还有往下推倒的意思。 姜怡顿时急了,连忙道: “好好好,我亲我亲!你……你不要脸!” 左凌泉停下动作,笑眯眯望着姜怡,眼神示意。 姜怡脸色涨红,恼火和憋屈都写在了眼底,她咬牙许久,才慢吞吞地、慢吞吞地往前,凑向左凌泉的脸颊。 左凌泉特别喜欢姜怡这模样,也没太为难她,抬手捧着姜怡的脸蛋儿,低头就狠狠嘬了口。 “呜呜……” 姜怡吓得一哆嗦,手儿拍打左凌泉的肩膀,好半天才挣扎出来,如受惊的兔子般从胳膊下面钻了出来,跑到了门口。 被欺负成这样,姜怡也没忘记放狠话,把门打开的瞬间,冷声道: “你给本宫等着!我……我和你没完!” 说完怕被逮住,快步冲出了房间,一个大跳就过了院墙,消失得无影无踪。 左凌泉心满意足,不过大晚上的,让未婚妻一个人往回跑,他还有点不放心,准备出门把姜怡送回皇城。反正都是修行中人,来回速度很快,也要不了多久。 只是左凌泉没想到,他出门飞身跃上房舍,抬眼就瞧见已经跑掉的姜怡,躲在一栋房子的屋脊后,鬼鬼祟祟地看着他这边。 四目相对,场景十分尴尬。 姜怡本来准备偷偷盯梢,看她走后,左凌泉会不会跑去汤静煣屋里。猛然瞧见左凌泉追出来,吓得她花容失色,转身又开始逃跑。 左凌泉眼神无奈,倒也没吓唬姜怡,只是远远跟在后面,目送姜怡逃进宫城后,才折身返回了宅邸…… ------- 谢谢兄弟姐妹们的鼎力支持,阿关二十多个小时没睡觉,先趴下了or2! 求月票,新书期一过没曝光了,就新书榜能提升点曝光率…… 欠债(+) 致谢单章明天发哈…… 成绩汇报及致谢! 截止目前12点整,首订5939! 5万4千多收上架,收订比约莫9:1,能取得这个成绩,实在超出阿关预估太多。 这一切都离不开各位兄弟姐妹们的鼎力支持,拜谢啦or2! 阿关只恨不能翘的再高点…… 多谢【『隔壁老王』】【我们的幻想乡】【丶lll】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我有点小嘻】【下雨了_】【豆豆豆仔】【不似多情苦】【太后宝宝永远滴神】【书友】【这本书真不错qaq】大佬的万赏! 以及多谢其他大佬们的海量打赏! 欠更算了一下,三万赏加一更,约莫是13更,合计是: () 一天还一更,刚好一年还完…… 当然,不会还这么慢的,阿关会尽全力还债。 不过昨天更新十几章,又太过激动根本没码字,存稿莫得了,这几天可能要存稿,不过最少也会三更。 最后,再次感谢大伙们的支持! 虽然欠一屁股债,但还是厚着脸皮求点月票~ 第七十二章 江湖路远 晨曦初露,阳光洒在庭院之间,枝叶上的露珠反射出晶莹微光。 左凌泉在茶榻上盘坐一夜,听见窗外有响动,收功静气,起身走出房门。 缺乏修整的院落里,长着些许嫩绿杂草,小鸟团子蹲在台阶上,跟着墙头上的麻雀一起叽叽喳喳;身上被燎黑的绒毛,已经被汤静煣修剪掉了,看起来白了些,但也瘦了一整圈儿。 庭院里拉起了一根晾衣绳,汤静煣正在旁边凉着衣裳,白豆腐般的侧脸迎着阳光,搭衣服的同时还哼着市井小调,从侧面看起来就好似一个持家有道的小家碧玉。 左凌泉见汤静煣从昨晚的打击中走了出来,心里也松了口气,走到跟前看向木盆,却见姜怡换下来的衣裙都给洗好了,他夸赞道: “汤姐真是勤快,起这么早洗衣裳。” 汤静煣搭着衣裳,恢复了往日的开朗性子,打趣道: “每天开铺子,天不亮就起来,早都习惯了,你以为都和你们这些贵公子一样,能太阳晒屁股了再起床。对了,这是公主家的宅子,我又不好给银子,一直住着不好意思,待会去临河坊看看,若是还有房子没烧掉,我就回去住着。” 汤静煣拿着父辈的家业,在临河坊有十来间铺子,不过昨天一场大火下来,恐怕能住的也没几间了。 左凌泉昨天和姜怡打过招呼,摇头道:“在这里住着即可,公主殿下岂会在意这点小事儿,等临河坊收拾好了再回去也不迟。” 汤静煣笑了下,稍微琢磨,又道: “小左,我感觉公主人很好,就是脾气有点大,而且……而且对我有意见的样子。昨天打姐姐屁股一下,到现在还有点疼,估计是把我当成狐媚子了。你可得好好和公主解释下。” 左凌泉微微摊手:“早解释过了。公主性格如此,看起来凶,其实刀子嘴豆腐心,昨天晚上不还跑来看望你了吗,不会为难你的。” 汤静煣心思活络着,见姜怡不在,小声道: “公主和我又不熟,以为我和你有关系,才过来查看我的安危。这就和大户人家的后宅一样,大妇即便讨厌老爷的得宠小妾,小妾真出了事儿,也不能不闻不问,否则老爷生起气来,自己也讨不着好……” 汤静煣说着说着,感觉这个比喻不大对,又连忙道: “姐姐我就打个比方,小左你别当真。反正公主对你是真的好,你可不能负了公主殿下。” “明白。公主没那么多心思,汤姐也别瞎想。” “我能不瞎想吗,你是不知道那巴掌狠的,就和大妇教训偏房似的,我长这么大还没挨过打呢……” …… 两人闲聊片刻,汤静煣把衣裙收拾好后,和左凌泉一道出了宅子,前往附近的临河坊。 昨天一场大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临河坊及其周边,大部分房舍都有损伤,但并未出现大的伤亡。街巷间的百姓,前前后后收拾着东西,铺子全部没开业,码头倒是照常进出着船只。 汤静煣一路走到河畔小街,抬眼看着酒肆熏黑的墙壁,脸上又出现了几分心疼: “年关时刚修整一遍,这下可好,银子白花,早知道不修了。” 她本想推开大门,不曾想手一碰,大门就倒向酒肆大厅里。 左凌泉探头看了眼,酒肆里乌烟瘴气,房顶出现了个破洞,地上全是水渍,一片狼藉。 “唉~” 汤静煣在这里住了好些年,哪怕是独居也有感情,想进去看看,又担心房子垮塌,最后只是站在门口干望了片刻,便转身去打量街坊邻居的情况。 左凌泉只和汤静煣相熟,没有跟前过去客套,只是站在小街上等待。还没等到汤静煣和邻居说完后,小街上便传来马蹄和车轮声,以及熟悉的嗓音: “呦~这不是凌泉姘头的铺子嘛,咋也烧成这样……” 左凌泉转头看去,却见挂着左字木牌的马车,从街头一头行来。左云亭背着把剑做侠客打扮,坐在车厢外打量酒肆;老陆手持马鞭,在旁边驾车。 从扮相上来看,两个人是准备远行。左凌泉稍显疑惑,走到跟前招了招手: “陆老,五哥,你们这是?” “哎呦,凌泉!” 左云亭闻声便露出笑容,从马车上跳下来跑到跟前,稍显激动的道: “你在这儿正好,我正想去找你。老陆在京城待够了,想跟着栖凰谷的队伍,去那什么惊露台看看,我送他一趟,你不是想修仙吗?走走走,带你一起去开开眼界。” 左凌泉目露意外,拉住左云亭: “去惊露台可是好几千里路,少说走几个月,五哥你这怕是……” 左云亭摆了摆手:“唉~年轻人读不了万卷书,也得行万里路,我待京城也是混吃等死,还不如出去逛逛。我和家里打过招呼,我爹说不过我,答应了,还给了我盘缠,你要不要一起去?” 左凌泉见此,便也不拦着了:“五哥打过招呼就好,我还得等着和公主完婚,想去暂时也去不了。”他转眼看向马车上的老陆:“陆老怎么忽然就要走了?昨天我还在栖凰谷瞧见你们,只是没来得及过去打招呼。” 老陆依旧是往日的打扮,不过暮气沉沉的气色比往日稍好了些,靠在车厢上,沙哑一笑: “趁着还能动,多出去走走;栖凰谷送人去惊露台,正好跟着过去,路上安稳些。” 左凌泉想了想,觉得也是。他来到跟前,抬手一礼; “临河坊刚出了事儿,没法送太远,还请陆老见谅。以后有机会,多来大丹看看,这地方虽说比外面小了点,但山清水秀不比外面差多少。” “有机会,肯定会来。” 老陆微微点头,不过天下太大,左凌泉往后也必将离开,至此一别,往后还能不能遇上,谁也说不准。 老陆犹豫了下,开口道:“我这人老了,话也比较多,临行前,还是当回长辈,告诫一句:修行一道,修心为上,修力为下;你小子昨天在栖凰谷让人大开眼界,以后肯定有大出息,但本心可得守住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比你想象的精彩,福缘和凶险也让人难以琢磨,这本心守不住,一旦走错一步,这辈子也就算完了。” 左凌泉点头一笑:“晚辈定然铭记在心。” “还有,外面道行通天的高人遍地皆是,为人处世,要稍微那什么一些,过刚易折的道理,你想来懂得。” “陆老不必担心,晚辈行事向来稳健。” 我呸! 老陆张了张嘴,知道这些东西说也没用,便也不多说了,扬起马鞭轻抽了下马背,往街道另一头行去:“有缘再会。” 左凌泉拱手一礼,然后和左云亭一道前往城门,送别的同时顺便叮嘱一下大大咧咧的五哥。 站在街边的汤静煣,也发现了马车,微微颔首行了个礼。 老陆转头看了汤静煣一眼,深邃双眼中,和初到临河坊时一样,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疑惑。 不过世上看不透的人与物太多,老陆也不是真神仙,略微扫了眼后,便继续踏上余生最后的一段漫长旅程…… 第七十三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临河坊的大火已经扑灭,但这场大火带来的余波,并未就此停歇。 在左凌泉安顿汤静煣的时候,三十里外的栖凰谷,也收到了京师大火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于目前的栖凰谷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因为栖凰谷的职责便是注意这些反常事件,一旦波及范围过大,国师不出面都不行。 吴清婉得知消息后,便暗自思索对策,还未想出解释的理由,朝廷召见的御令,就不出所料地送了过来。 几位掌房师伯,都来不及送别出关的弟子,连忙启程赶往京师,吴清婉作为掌房之一,师父没法露面,自然也跟在了后面。 来到皇城大内,天色已经大亮。 吴清婉身着宗门制式黑裙,走在三位师兄的后面,未曾抵达正元殿,便听见朝堂之上,传来宰相李景嗣的声音: “天宝十四年初夏,临河坊无端燃起大火,焚毁房舍八百余间,伤亡两千余人,火势起因至今未曾查明……老臣当年亲历这场大火,据坊正所述,火焰是同时出现,波及整个临河坊及其周边;而些许百姓,曾看到灯台、炉灶中的火苗,无端延伸数尺……” 吴清婉在大殿外停步,和几位师兄对视一眼后,也只能安静等待召见。大殿之中的讨论声,陆陆续续传入耳中: “常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栖凰谷受万民香火供奉,本应履行庇护百姓之责。往日凶兽横行,终究影响不大;如今又发生这么大一场火情,栖凰谷若是还无所作为,微臣敢问,我大丹朝供养其内数千修士,到底有何用处?” “是啊。养一帮不通道法的道士和尚,婚丧嫁娶都知道露面作法念个经;临河坊的火势,动辄死伤千人,栖凰谷即便解决不了,露面个在坊市里做场法事,也能安抚民心不是。” “对啊,现在临河坊的百姓有家不能回,都露宿街头……” …… 这些话听在耳中,吴清婉只觉心里难安,却又无可奈何——她栖凰谷修为最高的国师,也才灵谷六重,尚不能操控天地,哪有本事开坛做法,要知道神魂之术,是玉阶境的真神仙才能接触的领域,她又不能和江湖方士一样装神弄鬼骗人。 煎熬许久后,大殿里终于传来了姜怡的声音: “宣岳恒进殿。” 站在前面的岳恒,见此连忙正衣冠,进入了大殿之中。 吴清婉也跟着进入大殿,但并未上前,只是站在后方旁观。 宰相李景嗣站在最前,瞧见他们后,开口道: “岳老,此乃朝堂重地,本相正和圣上商讨政事,只有你过来恐怕不合适,国师何在?” 岳恒和煦回应:“恩师正在闭关,未曾传唤,我等身为徒弟学生,实在不敢打扰。临河坊之事,我等必然查明缘由……” “国师大人,未露面已有两年之久,您确定只是闭关?” “恩师修为高深,在恩师那个境界,已经不食五谷,闭关两三年也是常事……” “修行中人的事儿,我等凡夫俗子不懂。但岳老别忘了栖凰谷的职责。朝廷每年从百姓头上征收税赋,包揽栖凰谷弟子吃穿用度,未曾向栖凰谷索取过半分。每年和大燕通商,哪怕大燕商贾坐地起价,依旧按时按点,给栖凰谷送去一千枚白玉铢;岳老可知,换来一千枚白玉铢的银两,够一城百姓吃多久?要春种秋收多少年,才能挣来那点银钱?” 这番质问太过刻薄,吴清婉听不下去,欠身一礼,上前道: “栖凰谷食百姓供奉,未曾有一日忘记肩负之职。每日都会安排弟子巡山驱逐妖兽,行医施善也不在少数……” 李景嗣转眼看向吴清婉:“吴仙长说的这些,是个修行中人都能做。扶乩山、清池剑庄,甚至市井间的江湖方士,都能完成这些职责,朝廷为何单单把供奉银钱,全给你栖凰谷?” 吴清婉哑然。 李景嗣看着栖凰谷的几个掌房,沉声道: “朝廷不遗余力供奉栖凰谷,是希望栖凰谷能在危难之际,护得百姓太平,而不是以举国之力,供养尔等修自己的长生大道。凶兽屡禁不止,可以说是波及不大,不该惊扰国师。但如今临河坊大火席卷千间房舍,若非天公作美,恐怕又得死伤千百人…… ……这时候国师还在闭关,修自己的长生大道;试问国师大人该什么时候出关?大燕朝派兵打过来的时候?依老臣所见,若大燕朝真派兵打过来,国师大人恐怕也挡不住。那百姓用这么多的血汗钱,供养国师修行,图的是什么?” 这番话说得很重,吴清婉紧紧攥着手,却无话可说。 坐在珠帘后的姜怡,一直在旁观,此时开口道: “李相。修行中人闭关,若非生死存亡之际,确实不便打扰。国师坐镇大丹近百年,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在场诸卿想来都心知肚明;先帝也曾指明国师为新君帝师,是先帝的托孤之臣。李相这番话,说得太重了。” 姜怡之所以能上位,成为摄政公主,很大原因来自岳平阳的支持。 李景嗣之所以暗中谋划先探明国师虚实,也是因为李景嗣资历再老,也压不住活了两个多甲子的国师岳平阳,只要国师在,就很难架空新君独自掌权。 不过今天这场合,李景嗣站在‘大义’的一边,自然义正词严: “公主殿下。国师劳苦功高,满朝文武无人不心中钦佩,但朝臣也有个‘告老还乡’的年纪,国师已经两年未曾露面,京城又乱象四起,国师闭关也好、其他也罢,既然难以履行职责,就该退位让贤,把职责交给能掌事儿的人…… ……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臣,日后封赏照旧,国师还能落个清闲静心修行。国师如今迟迟不露面,总不能坐视京城乱象横生,公主殿下看得下去,我等当臣子的也没法坐视不理,还请公主殿下三思。” 满朝文武不管派系如何,对李景嗣的说法,都表示赞同,毕竟事情摆在眼前,总得想办法处理。 实际上在吴清婉心里,都觉得这说法没问题,但她终究是栖凰谷的掌房,身上扛着传承两百年的家业,哪里甘心把栖凰谷拱手让人。 姜怡沉默了下,开口道: “国师坐镇大丹近百年,未经通报便撤换国师,不妥。” 李景嗣点头:“未经通报便撤换,确实不妥;但国师一直不出关,臣等连人都见不到,总不能让满朝文武乃至圣上,都在这里不明不白地等着。还望公主殿下能下令,让国师大人到殿一叙,是换是留,总得当面把话说清楚。” 姜怡看了看吴清婉,斟酌良久,还是道: “国师尚在闭关,昨天的大火,也没酿成大患,强行召见,会让国师寒心。岳恒,你回栖凰谷,想办法和国师通报一声,让国师出关后,到殿一叙。” 岳恒连忙俯首:“草民遵命。” 李景嗣见姜怡强行保栖凰谷,倒也没反对,开口道: “公主既然开口,臣等也不便多言。不过,还是得叮嘱岳老一句,修行中人的事儿,朝廷向来不掺和;国师之职,本就该道行高深者担任,岳国师若是迟迟不出来主持大局,其他人想自荐入主栖凰谷,朝廷可不会偏袒谁,还望岳老心里有个数。” 吴清婉闻言脸色稍稍一白,她明白这话的意思——程九江若是想当国师打进栖凰谷,朝堂不会管,一切后果自负。 这话相当于直接支持程九江夺取国师之位,要是传入程九江的耳朵里,恐怕很快就会带人打进来。 栖凰谷目前只有几个老弱病残,不可能对付正值当打之龄的程九江,若是朝廷袖手旁观不从中调停,把他们几个打死都有可能。 大师伯岳恒也听明白了意思,但祖宗基业在身,此时也只能做出胸有成竹的模样,拱手一礼: “我栖凰谷懂规矩,若是连家业都守不住,也不配坐在现在的位置。” 李景嗣见此,轻哼了声,不再言语。 吴清婉和几位师兄一起躬身告退,心绪不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正元殿,心中不停思索着应对之法。 栖凰谷内,三师伯已经带队去了惊露台,目前栖凰谷剩下的战力,就只有大师伯、二师伯是灵谷境的修士,余下尽皆炼气,四师伯郑玉封,更是早已成了废人,连炼气都不如。 仅凭两个灵谷一二重的修士,对付灵谷四重的程九江,没有任何胜算。 至于炼气境的执事,连真气离体都勉强,打起来碰不到程九江的衣角,人再多也没有;更何况他们也没必要死守宗门——此事对栖凰谷大部分弟子来说,只是换个掌门,受影响的只有几个掌房和亲传弟子,其他人各司其职,以前干啥以后还是干啥。 左凌泉重情重义,不会袖手旁观,但即便多了个十二重修为的战力,也是杯水车薪,因为程九江又不是一个人来。 要是凌泉能和上次一样,直接跳到灵谷八重就好了…… 这个想法,明显不切实际,不过哪怕是再强一分,胜算也会大上一分…… 变强的法子倒是有,可这臭小子不开窍啊,难不成还真得她主动? 吴清婉眼神纠结难言,手一直放在袖子里,摩挲着那枚玉简,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第七十四章 山外青山楼外楼 将老陆和左云亭送出城门,左凌泉回到街畔酒肆。 汤静煣站在酒肆的后门外,手上拿着不知从哪儿借来的围裙,冲着他招了招手: “小左。” 左凌泉来到跟前,陪着汤静煣一起进入后院,稍微扫了眼: “还要找什么东西?我帮你找。” “姐姐自己来就行,你也不知道地方,在外面待着,里面脏兮兮的。” 汤静煣套上围裙,免得衣裙弄脏,提着裙摆来到西厢的睡房门口,朝里面扫了几眼。 睡房起了火,里面又有大量被褥、幔帐、衣裳,火烧起来基本上啥都不剩,连做工不错的架子床都被烧成了空架子,房顶支撑瓦片的木板也断了两根,掉下来不少碎瓦。 汤静煣踩着焦木瓦砾,小心翼翼进入闺房里,在架子床旁边的妆台附近搜寻。 左凌泉跟在后面,护着汤静煣安危的同时,也在帮忙找着没把烧坏的重要物件;只可惜一眼扫去,并没有什么完好的东西,倒是汤静煣好似发现了什么,弯下腰把手儿伸进妆台和床铺的夹角。 汤静煣身上穿的是左凌泉送的褶裙,本就身段儿丰润多汁,此时弯下腰来,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一个曲线完美的玉团儿,尺寸和吴清婉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左凌泉也不好乱看,扫了一眼便把目光偏向了别处;只是他刚刚转头,就听见‘咔’的一声脆响。 汤静煣把手伸进夹角,够不着掉在地上的东西,便用手推了下旁边的架子床,架子床早已被烧脆了,只是一碰便散了架,哗啦啦地垮塌,连带着上方屋顶又掉下几片碎瓦。 “呀——” 汤静煣吓得一抖,连忙闭上眼睛用手挡住脑壳,不过瓦片还没落在身上,她便觉得身体一轻,被人抱着腰拖开了些,整个人都被按进了宽厚的胸膛之下护着。 左凌泉反应很快,把汤静煣抱回来躲开了瓦片碎木,护着汤静煣快步出了睡房。 汤静煣被抱在怀里跑,脸色猛地红了下,不过也没乱挣扎,等到了院子里,才急忙起身站直了身体,有些不好意思的勾了勾头发,半开玩笑道: “怎么说塌就塌了,还被你占了个便宜~” 左凌泉摇头轻笑,抬眼看去,倒是发现汤静煣手里拿着个胭脂盒。胭脂盒做工上乘,是白瓷质地,并未被大火烧坏,只是落了些灰尘,从花纹上来看,还是他送的那盒红花蜜。 “这有什么好拿的,再去买一盒就是了。” “看起来是好的,就拿着了,挺贵的,家业再大也不能乱花银子。” 汤静煣把胭脂盒揣怀里,又看了下房间: “对了,你给我那本书,好像彻底烧干净了,不会有事?” 左凌泉的《养气诀》只记载了一到三重的修炼法门,属于烂大街版,对此自是无所谓: “烧了就烧了,栖凰谷多得是,改天再给你拿一本。对了,汤姐学了没有?” 汤静煣自是学了,而且学得很好,不过她以为左凌泉还没练出来,便很含蓄地道: “学了点,也就随便练练。” 左凌泉其实对这个还挺关心的,他想了想,抬起手来: “我给汤姐号个脉看看?” 汤静煣犹豫了下,倒也没拒绝,拉起袖子,露出皓白手腕,伸到左凌泉跟前: “你还会号脉?” 左凌泉不会号脉,但是怎么探查经脉气穴的情况,他还是和吴清婉学了点。 他把双指按在汤静煣的手腕上,指尖接触豆腐般细腻的肌肤,小心注入丝丝缕缕的真气探查。 进入汤静煣的身体后,很快就传来了反馈——很烫,有一股细微的阻力…… 汤静煣的眉儿也皱了皱,好像有点吃疼。 这是彼此五行相克,真气没法迅速融合,才会出现的现象。 左凌泉微微一愣,连忙把手松开,惊讶道: “汤姐,你……” 汤静煣摸了摸手腕,把袖子拉了下来,瞧见左凌泉和见了鬼一样盯着她,倒是有点提心吊胆: “我什么都不懂,怎么啦?不会得不治之症了?你别吓唬我。” “没有,怎么可能。” 左凌泉方才感觉了下,汤静煣体内明显有真气的痕迹,五行应该亲火;以澎湃程度来看,当是刚入一重气海;能让他感觉到阻力,真气恐怕纯净度很高。 虽说只是炼气一重,但汤静煣从接触修行到跨出第一步,满打满算也没几天,这根本就不该是人能完成的事情。要知道左凌泉自己,练到十二重也用了十四年。 这是什么修行怪物?我还以为我够厉害了……左凌泉有点弄不懂,他想了想道: “汤姐,你确定你是这几天才接触修行?” 汤静煣也不知道自己厉害与否,见左凌泉挺重视,仔细回想了下: “就是这几天才开始练你给的那本书,不过弄懂书的内容后,感觉挺简单的,上面写的那些什么‘滋养刺激窍穴’之类的,我根本没感觉到,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 左凌泉琢磨了下,弄不清缘由,开口道: “要不你和我回栖凰谷,我让师长给你看看?若是能修行,还开什么酒肆,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多好,熬死陈家的孙子辈都没问题。” 汤静煣听说要去几十里外的栖凰谷,有点犹豫——她常年独居开铺子,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京城几次,跑去几十里外的城郊,还是跟着一个火气正旺的小伙子…… 把她强了怎么办…… 不过,汤静煣对左凌泉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若是有歹心,昨天晚上就进她房间了。她回头看了眼变成废墟的酒肆,想了想道: “我都没去过栖凰谷,人生地不熟的……算了,反正一时半会也没法收拾好,过去看看也无妨。不过我谁都不认识,听说里面的高人都讲究多,你可得注意着我,要是丢了人,我……我就自己回来了。” 左凌泉呵呵一笑:“放心,我的为人汤姐还信不过?只要我在,没人敢为难汤姐。” 汤静煣见此,也不在多说,和左凌泉回到暂住的宅院,取了随身物件后,一起出城前往栖凰谷…… ------ 昨天更太多,存稿空了,稍微存亿点点稿子保证质量…… () 第七十五章 凌泉,你跟我来 不过一天之内,栖凰谷的气氛,就从全占三个名额的喜悦,变成了山雨欲来的沉寂。 宗门正殿,几位掌房和执事,彼此相对无言。 其实几个掌房师伯,若是愿意退位让贤,受到的影响也不大,以后还是长老。但把传承近两百年的基业拱手让给外人,他们哪里敢做这种欺师灭祖的决定? 死在宗门前面,都不可能寄人篱下当一条丧家之犬! 吴清婉是岳平阳的关门弟子,平日里不太参与宗门事务,此时想参与,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心里有多无奈可想而知。 今天回来之前,她还在皇城等了片刻,想找姜怡说说情,可最后还是算了——姜怡今天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还能求她做什么呢?想保住宗门传承,只能靠自己。 正殿内的寂静持续了很久,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大师伯岳恒起身离开了正殿,其余人也沉默散去。 吴清婉走出殿门,眺望着自幼生长的栖凰谷,一个人站了很久;秋水双眸中情绪万千,但汇成一句话,也仅仅是想再多看两眼——因为有可能明天,这就不再是她的家了。 “吴前辈!” 神游万里间,殿前广场的尽头,出现了一男一女,遥遥呼唤传来。 吴清婉神色微动,很快压下了沉闷情绪,露出那副亲和动人的微笑,缓步走过广场,来到两人的近前,柔声道: “凌泉,这位是?” 朝堂的事情,几位师伯担心闹得人心惶惶,并未广而告之;左凌泉还不知道当前的情况,脸上带着明朗笑意,介绍道: “这位是汤静煣,我在京城认识的朋友。汤姐,这位是吴清婉吴前辈,栖凰谷的掌房,你叫姐姐就行。” 汤静煣站在左凌泉身边,手里抱着首饰匣子,小鸟团子蹲在肩膀上,好奇地看着天上的白鹤和彩虹。 汤静煣第一次进入栖凰谷,对陌生的环境还有点局促,不过她天生外向,在码头上也成天和陌生人打交道,局促并未显现出来,很客气地欠身一礼后,打趣道: “什么姐姐,看起来比我年纪还小,叫清婉妹子还差不多。” 说话间,汤静煣仔细打量了眼,却见面前的‘清婉妹子’,眉若轻烟、眸似秋水,干净的和从小没沾过烟尘一般,身段丰润却不显胖,整个人就好似玉石里雕出来似的完美无瑕,让自视甚高的她都忍不住暗叹一句——胸脯真大。 吴清婉收回了心神,闻言也打量了汤静煣一眼——肌肤天生白皙如凝脂,肩窄臀圆身段儿极为风韵,举手投足间带着些市井气,但却不显粗俗,反倒是平添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让人一眼看去,便觉得是个好生养的小狐媚子…… 吴清婉看起来和汤静煣年龄相仿,但实际比汤静煣大一轮儿还要多些,面对汤静煣的调侃,她莞尔一笑,颔首道: “静煣姑娘不嫌弃,叫我吴姨即可,叫姐姐的话,凌泉该叫你婶儿了。” 汤静煣听见这个,倒是撇了左凌泉一眼: “他刚来京城,就是把我叫汤婶儿。” 左凌泉摇了摇头,没在称呼的事情上计较,带着静煣,和吴清婉一起走向竹林: “吴前辈,我今天给汤姐号了下脉,发现她体内有真气游走;我几天前才教她炼气,不可能这么快就学会,你帮她摸摸骨,看我是不是看岔了。” “是嘛?” 吴清婉略显意外,放慢脚步和汤静煣并肩行走,把手放在了汤静煣手腕上查看。 两个身高相仿、同样风韵,但气质又截然不同的两个女人,行走间裙摆律动,摇曳生姿,背影说不出地勾人。 左凌泉走在背后,有点不知该往哪儿看,便望向了路边的绿植花卉,安静等待。 吴清婉五行亲木,木生火,真气进入汤静煣的体内,可谓如鱼得水,汤静煣除了舒服没任何不适。 吴清婉认真探查许久后,微微点头:“是通了气海穴,从窍穴稳固程度来看,恐怕不是近几天才开始修行;二重神阙穴依旧封闭,尚未打通,目前确实是炼气一重。” 汤静煣看过炼气的书籍,对此也懂一些,疑惑道: “前几天小左把书给我,我才开始炼气,以前从未接触过。” 吴清婉也只是炼气境的修士,连左凌泉都摸不明白,哪里摸得懂汤静煣。她沉思了下,也只能解释道: “修行第一道,门槛也不是很高,误打误撞通气海的人并非没有。汤姑娘可能是以前,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气海穴打通了,但一重修士和常人没区别,所以没发现。” 左凌泉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几天通气海,那还不得一个月灵谷、三个月幽篁,实在有违常理。他询问道: “吴前辈,你觉得汤姐的天资如何?” 吴清婉缓缓点头:“真气很精纯,我都感觉不到半分混杂,说明学得快,体质也很好,适合修行。不过就是学得晚了,恐怕要比常人多下些苦功夫。” 汤静煣还没准备在栖凰谷扎根,听见‘下苦功夫’更是有点怂,她回头看了左凌泉一眼: “有多苦?不会还要干重活儿?我……我……” 汤静煣孤身一人常年开酒肆,有重活儿累活肯定是请码头上的脚夫,又不常走动,好不容易把自己养得又白又美,重活儿还真干不来。 左凌泉笑了下,走到跟前安慰道:“不干重活儿,就是锻炼下身体。我从三岁开始练,都吃得消,到时候我教汤姐即可。” 吴清婉听见这话,微微抬了下眉毛,暗道:按照你的方法练,非得把这姑娘练得爬不起来。不过人是左凌泉带来的,她也没乱安排,只是微笑道: “修行一道,走通了受益无穷,汤姑娘若是没俗事缠身,尝试一下并无不可。我先给姑娘安排个院子住下,等适应几天再做决定。” 汤静煣根本没心理准备,只是跟着左凌泉过来看看,忽然就要留下,有点犹豫。 不过铺子都给烧没了,回去了还是得住在公主家里,与之相比,在栖凰谷呆着还稍微轻松些,大不了就当是出来散心了。 汤静煣迟疑了下,还是点头:“那就多谢吴姐姐了。” 吴清婉对这个称呼,也没在意。带着两人回到竹林,让小花收拾了一栋空置的小院,给汤静煣落脚,然后转眼看向左凌泉: “凌泉,你跟我来,我有些事儿和你商谈。汤姑娘,你就先在这里住下,若是有需要的,和小花说一声即可。” 汤静煣见此,自然没有在跟着左凌泉,来到了自己的院落里,左右打量。 左凌泉和汤静煣指明自己的住处后,先行告辞,跟着吴清婉走上石崖的阶梯,询问道: “吴前辈,怎么啦?” 吴清婉回头看了左凌泉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她并未回应,默默走上石坪,进入了瀑布后的石室。 左凌泉心中茫然,也摸不清吴清婉的意思,想想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 () 又码出来一章…… 第七十六章 前辈请自重 石室顶端的明珠常年不熄,冷白的光线洒在中心的白玉石床之上。 吴清婉步伐轻盈走进石室,肩头耷拉下来,看起来有些疲倦,直接爬上了石床,在上面侧坐,抬手拍了拍身边: “凌泉,你过来。” 左凌泉是准备过去,但瞧见吴清婉手儿撑着石床半躺的姿势,倒是不太敢了。 他迟疑了下,缓步走到跟前,在边缘正坐,含笑询问: “吴前辈,怎么啦?” 吴清婉斜撑着石床,目光在左凌泉身上打量,虽然姿势稍显懒散疲倦,不过眼神还是和长辈一般端庄。她扫了几眼后,才道: “今天去皇城,因为昨天大火的事儿,师兄他们都被朝臣骂了一顿。朝廷给下了最后通牒,让国师现身,若是还不露面,栖凰谷被人打进来,朝廷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左凌泉眉头一皱,认真了些,侧身看向吴清婉: “话说这么重?” 吴清婉微微颔首,手指搅着耳边垂下的一缕发丝,眼神满是愁色: “是啊。如果不出意外,程九江很快就会打进来。谷内只有两位师兄入了灵谷,根本不是对手;其他人毫无作用,恐怕也不会插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左凌泉近日,对灵谷境修士的本事已经有所了解;程九江是灵谷四重的高人,无垢之躯刀剑难伤,炼气期的修士,根本没法近身,近身了也毫无威胁性。栖凰谷里能勉强挡一挡的,估计也就两位师伯,还有他和吴清婉。 左凌泉想了下:“我既然入了栖凰谷,便会和吴前辈同进退,四打一的话,不一定没机会。” 吴清婉摇了摇头:“程九江又不傻,岂会单枪匹马杀进来?为了不让朝廷动怒,可能不会倾巢而出,但肯定会带上大长老蓝英,甚至拉拢清池剑庄;我们四个加起来,都不一定能奈何程九江,怎么打?” 左凌泉皱了皱眉:“打群架?那我们能不能多上点儿人?” “都是大丹朝的修士,规矩还是要讲的,朝廷也不会允许两宗杀得血流成河。我和几位师兄是当事人,和程九江动手说得过去,但带上弟子搏命的话,朝廷就直接下令驱逐我们了,到时候连打一架的机会都没有。” 吴清婉幽幽叹了口气,坐近了些:“好在程九江也不敢兴师动众,最多叫两个帮手。你若是能跻身灵谷,凭借你的剑法,说不定还真能逼退程九江。” 左凌泉对自己是挺有自信,但还没自负到炼气打灵谷四重。 “我才刚在炼气十二重站稳,还没开始攻关破境,短时间入灵谷,恐怕不太可能。” “想办法嘛。” 吴清婉移到左凌泉旁边,并肩坐着,偏头望向他的侧脸: “我让你找人双修,你可有目标了?” “……” 左凌泉坐直了些,心里异常古怪,他转头看向吴清婉,确定吴清婉神色和往日没区别后,才摇头: “这才一天,哪里找得到。” 吴清婉眼底显出几分失落,轻轻点头:“也是。那就没得法子了,我想办法强行破境试试,若是能入灵谷最好,入不了伤了经脉也无妨,反正结果都一样……” ?? 左凌泉听见这话,连忙劝慰: “吴前辈,你别冲动。强行破境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就是大道断绝的下场,即便成功也会根基不稳,给未来留下隐患……” “那你说怎么办?” 吴清婉双眸幽然,瞄着左凌泉: “你没法破境,那就只能我来。有三个灵谷,说不定还能挡住程九江,我若只是炼气十二重,上去也是送死,还不如拼一把。你也别劝我放手,宗门两百年基业,交在我们师兄妹手上,岂有不战而拱手送人的道理?我这一步要是退了,必生心魔,以后也没法修行,还不如死在宗门外面,九泉之下祖师爷想来也不会怪罪。” 左凌泉见向来温柔娴静的吴清婉,连寻死的念头都有了,眼神微急: “吴前辈,做事不能这么莽,没办法可以想办法,心生死志岂不是更没机会了。目前想入灵谷,也不是没法子,我想想……嗯……” 吴清婉望着左凌泉的眼睛,微微皱了下眉儿: “你莫不是还想和我双修?” ?! 左凌泉表情微僵,见吴清婉有点反感,严肃道: “吴前辈,我绝无此意!” “呵……” 吴清婉摇了摇头,眼神带着三分薄怒: “我知道我们境界合适,五行更是合适,只要一起修行,说不定能一起入灵谷。你有这个念头,也只是想帮宗门渡过危局,心意是好的。但我毕竟是姜怡的小姨,虽说没血缘,但也是叫小姨的,还是你的师长,你……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左凌泉被这古怪眼神看的有点坐立不安,他摊开手道: “吴前辈,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前辈对我无微不至,我岂会打这种大逆不道的主意?” 吴清婉眉梢不易察觉地皱了下,柔声道: “真的?” 左凌泉迟疑了下,还是认真道: “我为人处世有底线,不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先不说师长、姨啊什么的,哪怕我和吴前辈萍水相逢,遇上同样困局,若是吴前辈不愿,我也不会做出违背原则的事情。”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是吗?” 左凌泉认真点头:“举个例子。我和王锐同时掉坑里,弹尽粮绝快要渴死饿死,救援还得半个月才会抵达,我要是把王锐吃了,能活,但王锐也不想死,所以我肯定不会那么做,因为做了我一辈子睡不着觉。” 这个例子举得有点恐怖,但很到位。 吴清婉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左凌泉继续道:“再者,吴前辈愿意,我也不会答应。这就和王锐眼见活不下去,想让我吃了活命一样,我不想那么做,饿死都不会答应,这是原则,人活着就是为了这个,没了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吴清婉听见这话,表情稍微变了下,坐直了身体,眼底稍显复杂: “嗯……我没说会答应,也不可能答应。不过,你为什么不答应?” 左凌泉摇了摇头:“在别人眼里,双修什么的是一种功法,为了大道,甚至可以当作一件事儿来做,但我不行。在我眼里,那种事就得‘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吴前辈若是为了宗门、或者为了大道,在违背自己意愿的情况下,跑来和我一起修炼,我答应了是犯罪。” 吴清婉微微点头,眸子里露出几分赞许,然后又道: “可事急从权的道理,你明白?就比如一个姑娘不小心中了奇毒,只能和你双修才能解。她和你素不相识,但是为了活命求你解毒,你难不成也不帮忙?” 左凌泉有些无奈:“生死攸关、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我肯定不会看着人家死。但现在并非无路可走的情况,也不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先不说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即便打不过程九江,栖凰谷易主,也不过是暂时的,我有十成把握再拿回来…… ……吴前辈对我照拂有加,在我心里,分量比栖凰谷重太多。若是真守不住,我肯定会选择暂避锋芒,想办法日后夺回栖凰谷;而不是在没有两情相悦的情况下,让吴前辈做出那么大牺牲,一起双修来应对。为了守个小宗门,伤了身边人,对我来说是本末倒置。” 吴清婉目如清泉,注视着左凌泉,似是在确认此言真假。 左凌泉问心无愧,他并非不近女色,但原则还是有的,为了大道、宗门,和一个不喜欢他的女子勉为其难合体,是对自己和女子的不尊重,他也没那么廉价。 吴清婉注视了片刻,又转开了目光,幽然一叹: “你不守,我得守。反正我死在宗门外面,也不会放任宗门易主。” 左凌泉也是叹了口气:“吴前辈,你别这么莽。若是真守不住,我不可能看着你送死,会拉着你撤下来,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不管,以后想办法把宗门拿回来即可。为了这种事死人,我怎么想都觉得亏,不可能让你如愿。” “……” 吴清婉无话可说了,她沉默了片刻,嘴角勾起一丝欣慰笑意: “我果然没看错人,你以后能成大事。” “吴前辈过奖。” 吴清婉笑容一收,抬了抬手: “行了,我乏了,睡觉了。” ? 左凌泉眉头一皱,觉得这话有点疏远,他犹豫了下: “嗯……吴前辈,你若是心里有话,可以直言……” “我能有什么话?都说完了,你还想留在这儿陪着我睡不成?想欺师灭祖?” 左凌泉话语一噎,站起身来,看了看外面: “那我走?” “回你自个院子去,我想静静,累了。” 吴清婉神色疲倦,似乎掏空了心神,她转身直接趴在了石床上,手儿抱着脑袋,留给左凌泉一个后背,再无声息。 左凌泉张了张嘴,又摊了下手,实在摸不准吴清婉的心思,也不敢妄动,只能一步三回头,慢慢走出了石室…… -------- 春风扫过竹林,阳光透过密集竹叶洒在院落之间。 汤静煣送别小花师姐,回身叉着小腰,打量眼前的篱笆小院,眼底神色稍显复杂。 栖凰谷的独栋小院,住的都是嫡传弟子和各房执事,环境比集体宿舍好太多,但也仅此而已。 篱笆墙的院子里,就三间小房子——吃饭睡觉的主屋、放杂物的侧屋,以及生火做饭的小厨房。 房子以木料搭建,简朴素雅,院子中间就是个小平地,如果再翻一块儿地种点小菜,和乡野间的农家院子没任何区别。 修仙的人,住的地方怎么这般简朴,我还以为多玄乎呢…… 汤静煣如果父辈不出意外,也是家财万贯、又白又富又美的大小姐,虽说常年自食其力并非养尊处优,但面前的院子确实有点太简单了,连个乘凉的地方都没有。 小鸟团子蹲在肩膀上,倒是挺喜欢这亲近大自然的地方,扇着小翅膀在院子里飞来飞去,似乎是在打量新家的环境。 汤静煣本来只是想和左凌泉到栖凰谷来看看,没准备下半辈子都待在这里,但被留下来了,临河坊的铺子没收拾好,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当下也只能随遇而安,开始收拾起院子。 小院长年无人居住,院坝里长了些杂草,房间里也落了些灰尘,小花送来了新的被褥床单,都整齐叠好放在床板上。 汤静煣撸起袖子,在院中来回忙活,刚把床铺整齐,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她探头看了眼,却见左凌泉走了过来,神色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汤静煣人生地不熟的,就认识一个左凌泉,连忙走出门招了招手: “小左小左。” 左凌泉还在琢磨吴清婉的话语,闻声回过神来,快步走入院中,露出明朗笑容: “汤姐,怎么啦?” 汤静煣走到跟前,左右看了看,见周边竹林里没人,才有些纠结的道: “小左,我就准备过来看看,怎么就住下来了。我半点准备都没有,也不认识人……” 左凌泉抬手接住团子摸了摸: “我刚来也不适应,习惯就好了。能修行便算是福缘,尝试下没有坏处,汤姐先适应几天,我刚好给三叔打个招呼,安排人把酒肆收拾好;若是汤姐实在住不惯,到时候我送你回去即可。” “这多不好意思……唉……” 汤静煣左右看了两眼,又道:“我方才瞧了下,柴米油盐酱醋茶,就有点柴火,要起火做饭的话,该去哪里买米粮?外面的镇子有点远……” “起居房有饭堂,不想做可以过去吃,不过汤姐恐怕不习惯,我待会去起居房领些米粮,给汤姐送过来。” 左凌泉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本《养气决》和一块牌子,递给汤静煣: “这本养气决是刚领的,汤姐先拿着看看。若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随时叫我,我带着汤姐四处转转散心,就当是出来踏春了。” 汤静煣接过书册和身份牌:“以前都是一个人住,倒是耐得住寂寞,习惯就好了,你先忙你的。” 左凌泉也没啥事,当下跑去了起居房,搬来些许蔬菜米粮,又帮忙把院落里的杂草除干净。 汤静煣虽说在陌生地方有点局促,不过天生性格开朗,适应了下也就习惯了。 两个人忙活的时候,左凌泉也和汤静煣讲了些修炼的细节;汤静煣听得似懂非懂,但都认真记下了。 不过快收拾完小院的时候,左凌泉忽然发现,蹲在窗台上的团子跑不见了。 他转眼扫了一圈儿,才发现门外的院坝里,小鸟团子在地上蹦跶,好像在踩什么东西。 左凌泉略显疑惑,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十两银子买来的‘记性’,被团子踩在爪爪底下蹂躏,都被按进了土里。 “诶诶诶……吃不得吃不得!” 小甲虫可是有毒的,左凌泉吓了一跳,连忙跑到跟前,把凶神恶煞的团子捧起来,从爪爪下面救下了黑色甲虫。 团子见状,张开鸟喙,一副‘快喂我’的模样,眼巴巴瞅着小甲虫。小甲虫则是憨憨的,在左凌泉掌心转圈儿,也不跑。 汤静煣瞧见黑不拉几的甲虫,还有点害怕,把团子接过来,训斥道: “什么都吃,刚才没喂你啊?再贪嘴把你烤了。” 团子连忙闭喙,委屈地叽叽了一声。 左凌泉院子距离此处并不远,散养的小甲虫被抓住并不奇怪,他怕团子贪嘴真把甲虫弄死了,也没再久留,告辞道: “汤姐,我回去把虫子关起来,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叫我一声即可。” 大半天忙活下来,太阳已经落了山,汤静煣也没挽留,只是奇怪道: “你养什么不好,怎么养只虫子,看起来好怪。” “这可是‘锁龙镇魂蛊’,上古神兽,很凶的,汤姐可不要小瞧了。” 左凌泉随口开了句玩笑,便和汤静煣告辞,拿着小甲虫离开了院落。 汤静煣目送左凌泉背影消失,回到了屋里,坐在了小床上。 家徒四壁,孤苦伶仃,干坐着实在有点无聊。 汤静煣想了想,点起油灯,翻开左凌泉拿来的养气决,查看几眼后,按照上面的描述,开始炼气。 小鸟团子瞧见主子又盘坐在了床上,明显有点慌,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却换来汤静煣一个凶巴巴的眼神。 “叽~” 团子有点委屈,在被褥上挪动几下,等着汤静煣入定后,才壮着胆子飞起来,把桌上的油灯踩灭,然后稍显安心地落回了汤静煣怀里…… ------ 另一侧。 左凌泉穿过竹林,回到瀑布下的小院。 进入院子前,先是抬眼看了下上方的石坪。 石坪上没有吴清婉的踪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左凌泉脸上的笑容消去,茫然和莫名再次涌上心头,回到屋中把小甲虫装起来,在床榻上盘坐,想要静心修行,扫开乱七八糟的想法。 可这躁动的心神,哪里扫得开。 左凌泉闭目凝神,眼前却总是浮现在石室中对谈的一幕幕——他总觉得错过了什么,有点后悔,但理智又告诉他得坚守本心,不要胡思乱想。 心神左右互搏,渐渐月上枝头,窗外除开瀑布轰鸣,再无声息。 素洁的小屋里没点起灯火,左凌泉安静盘坐,实在无法入定,便点起了油灯,取来佩剑,借着灯火给佩剑擦‘剑油’。 剑油是保养佩剑避免生锈的东西,修行一道还有更高级的剑油,不过左凌泉只是寻常铁剑,倒也用不上保养法器、法宝的剑油。 月下挑灯看剑,不知擦了多久。 左凌泉神游万里,也未曾听到周边有动静,房间的木门忽然发出轻响,好像是被风吹开了一般。 吱呀—— 左凌泉放下擦剑的手帕,准备起身栓门,不承想抬眼一瞧,整个人都震了下。 “吴前辈,你……” ------- 夜色已深,窗外的青竹都在无声中沉静下来,白月光从天空洒下,透过打开的木门,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曲线曼妙的影子。 影子的主人白衣如雪,手儿扶着木门,安静地站在门口,如同一尊玉质的雕塑,纹丝不动。 白皙的脸颊,一侧迎着月光,可见修长睫毛下,秋水般温润的眸子;丰润唇角,火红如夏日玫瑰,明显点了胭脂;神色依旧冷清,好似远离尘世的冰山;但整体看起来,偏偏就只能让人感觉到一股难以描述的春意。 白色长裙勾勒着肩窄臀圆的身段儿,腰似杨柳盈盈一握,莹白月光照映着裙摆下更加白皙的脚踝。 场景看起来,就好似农家小院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只报恩的白狐,又或者降下了一位九天之上的仙女。 左凌泉呆坐在床榻上,放下佩剑的手定格在半空,愣了不知多久,才回过神来: “吴前辈,你……” 吴清婉妆容艳丽中不失淑雅,表情依旧如探望晚辈的长辈。她抬起纤纤玉足进入屋里,回身关上房门,又插上了门栓。 咔—— 左凌泉坐直身体,有点慌: “吴前辈,你栓门作甚?那什么,大晚上的……” 吴清婉把门栓好,步履轻盈地转过身,走到了床榻跟前,低头望着有些紧张的左凌泉: “凌泉,我今天考虑了下。无论你怎么想,我还是要守栖凰谷,哪怕死在宗门外面,也不会放手。” 左凌泉想起身,却被近在咫尺的吴清婉挡住起不来,他和吴清婉对视,稍显尴尬: “呃……守就守,我陪着吴前辈一起守即可,只是现在……” 吴清婉神色端庄严肃,不带半点异样: “守归守,但我也不想死。要守住栖凰谷,至少需要灵谷的修为,才能发挥作用。所以,在程九江打进宗门之前,我得跻身灵谷。” “话是这么说,但是……” “我在十二重卡了好几年,短时间不可能顺利破境,想要跻身灵谷,就得依靠那卷功法。但是那卷功法,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配合。” 吴清婉又走近了一步,在床榻上跪坐了下来,和左凌泉面对面,近在咫尺: “你和我五行相生,境界相等。所以我需要你帮个忙。” 帮个忙…… 左凌泉被堵住了,只能在床榻上坐着,幽兰暗香扑鼻,昏黄灯火照耀着灯前美目,勾魂夺魄的场景让人有点窒息。 左凌泉看着面前跪坐的风韵佳人,强压心头悸动,询问道: “当炉鼎?” 吴清婉心智不是一般地过硬,直至此时,眼神都不带半分异样,就好似只是在说修炼的事情: “对。不过也不是炉鼎,这事儿对你也有益无害,如果能一起入灵谷,胜算会更大一分。” 左凌泉正欲开口。 吴清婉又道:“除此之外,还有姜怡。姜怡的天资不差,但比你差太远,不出意外,以后会被你甩到很后面,直至阴阳两隔。如果你不练这门功法,就没法帮姜怡提升修为。” “我和姜怡练就是了……” “那你想看到我老死的那天?” 左凌泉话语一噎,张了张嘴,这次没说出话来——他肯定是不舍得的。 吴清婉眼神动了下,继续认真道: “你只和姜怡修炼,境界会止步不前,姜怡也不会答应,她恐怕比你还着急,会推着我来帮你修行;这么做,对我们三个人都好,你不必带着负罪感,觉得愧对了姜怡,你这是为了我们以后着想。” 左凌泉有点难以招架,往后退了些,靠在了墙上: “吴前辈,我肯定希望你们长生不老,至少得死在我后面。嗯……我也准备娶几个媳妇,但媳妇再多,也得两情相悦。白天已经聊过了,这种事情不是修炼那么简单,至少得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才能那什么……” 吴清婉双膝跪在被褥上,又往前移了些,柔声道: “凌泉,我是姜怡的长辈,便也是你的长辈,所以你我不能有男女之情,你喜欢我,我也不能答应。我为了姜怡能跟上你,为了你不原地踏步荒废了时间,还有栖凰谷,才和你一起修行这门功法。” 左凌泉并非不近女色,但他把吴清婉当身边人看,不可能因为美色而忘了尊重。他认真道: “吴前辈,这不是一件事情,而是两个人的姻缘。吴前辈对我无微不至,我知晓,也记在心里,甚至对吴前辈有点歪心思……准确说是喜欢,偷偷地喜欢。如果吴前辈对我有好感,不用吴前辈说这些,我巴不得和吴前辈一起修炼。但吴前辈如果对我没半点心思,单纯把这当成一件事,为了修行才如此,我答应不了;没办法可以想办法,却不能答应这种类似于‘乘人之危’的办法。” 吴清婉安静听完,也是没办法了,她心一横,干脆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几分,如花娇艳几乎凑在了左凌泉脸上,呵气如兰吹拂着左凌泉的脸颊: “凌泉,我好看吗?” !! 我的天…… 左凌泉差点岔气,抬起手来,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认真道: “好看。我没说不好看,吴前辈哪怕点个头,或者一个眼神……” 吴清婉蹙起眉儿,眼神毫无变化: “觉得好看就行。我是你的师长,不能对你生情愫,双修也是为了宗门、为了姜怡和你。此事你知我知,也不会告知外人,你不必想那么多。” 左凌泉经过最初的冲击后,心思慢慢压了下来: “话不能这么说,君子慎独,哪怕没人知道也不能乱来。吴前辈不喜欢我,那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种事儿,这不仅会害了吴前辈,还会坏了我的道心,还……还请吴前辈自重。” “小孩子有什么道心?乖,听话。” “……” 左凌泉拨浪鼓似的摇头。 吴清婉对视片刻,心里也有些无奈了。 她把功法给左凌泉,便是想让左凌泉主动提要求,她‘迫不得已’接受,给自己个台阶下。 左凌泉这榆木疙瘩认死理,她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主动。 但主动归主动,吴清婉不会表明情意——因为一旦两人是‘两情相悦’才双修,那性质就变了,她身为师长怎么做人?以后怎么坦然面对姜怡? 况且吴清婉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也不敢去摸清,反正现在就一条路可以走,既能帮左凌泉又能帮她和姜怡,她也不去想那么多了。 眼见左凌泉还是认死理,吴清婉微微吸了口气,如同严厉的师长,眼神示意旁边的枕头: “凌泉,你给我躺下!” 左凌泉心乱如麻,他可能从小到大,都没经受过这么残酷的考验;练剑十四年再迷茫,本心都纹丝不动,此时却难以抑制的在左右摇摆。 左凌泉被堵在墙边上,和眼神澄澈的吴清婉对视许久,还是勉强笑了下: “吴前辈,你别这样。我话说明了,我对吴前辈是有非分之想,不然也不会找借口送肚兜。但吴前辈若是不喜欢我,只是为了修行例行公事,那我接受不了。嗯……你只要对我有一丢丢心意……” 吴清婉认真摇头:“我是你师长,有情也是爱护之情,你不能多想。快点躺下。” 左凌泉眼神纠结,咬了咬牙道: “既然这样,我……晚辈实在不敢对吴前辈不敬,我出去静静。” 左凌泉小心翼翼挪动身体,连鞋子都没穿,快步走向房门。 可是他刚把手放在门栓上,背后就传来一声: “凌泉~” 声音柔婉,销魂蚀骨。 左凌泉脚步一个趔趄,还是没抗住,回过头来。 灯火清幽,床榻之上,身着白裙的吴清婉,变成了侧躺,手儿撑着脸颊,左手轻轻挑来了衣襟的布扣。 布扣本就绷得很紧,随着手指挑开,立刻被团儿撑得散开了些。 云白衣襟散落,雪白的脖颈显现在灯火下,还有光洁细腻的锁骨。 白色系绳,绕过耳边垂下的发丝,一直延伸到锁骨下。 云白色的肚兜,被撑得很立体,上面的荷花和鲤鱼好似都胖了几分,因为侧躺的动作,大团儿叠在一起,荷花之间出现了一道沟壑。 灯火朦胧,衣衫半解。 明明面容端庄知性、不食人间烟火,却又摆出这种撩人的姿势,相信世间没有那个男人,能经受住这样的残酷考验。 左凌泉愣了下,先是迅速偏开了目光,不过马上又觉得不对。 花间鲤…… 不是丢了吗,怎么在吴前辈身上…… 那晚…… 左凌泉心念一动间,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幅画面。 雷雨夜,天之下。 脑袋枕着软软的东西,面前是一张凑过来的脸颊。 那双眼睛如盈盈秋水,认真间又饱含担忧,慢慢凑向他…… 冰凉的雨点消失,温润的触感回到了嘴边……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此时回想起来,却是那般地清晰,就好像发生在上一刻。 左凌泉身体微微僵了下,回过头来,看向手指搅着一缕青丝的吴清婉: “吴前辈,上次你给我喂药……” 吴清婉搅头发的动作顿了下,眼神依旧没什么异样,认真道: “事急从权,那是为了救你,你不必放在心上。” 左凌泉转回了身形,打量着吴清婉身前鼓囊囊的花间鲤: “穿着我送的肚兜、特地点着胭脂,也是事急从权?” 吴清婉温润脸颊稍微红了下,抬手拉起了松散衣领,眼神平静: “要你配合修行,自然得考虑你的感受,总得让你满意些。” 左凌泉缓缓点头,他琢磨了一下,干脆反其道而行,劝道: “吴前辈,你哪怕骗我也行,假装对我有情意,我不就从了吗?” 吴清婉现在都是装的,还怎么假装?说了就是真的了。 “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但你今天要是敢走,咱们肯定恩断义绝,再无往来。” 左凌泉听见这话,总算是明白意思了——肯用嘴给他喂药、肯和他双修当道侣、肯找一大堆义正词严的理由解释、肯穿他送的肚兜,就是不肯承认喜欢他。 如果只是为了修行或者其他,根本没必要如此纠结‘喜欢’两个字,不肯说只能是因为不敢承认。 不敢承认喜欢,那就是喜欢。 扯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只是因为能接受他,但是不敢,或者不好意思罢了。 理清楚头绪后,左凌泉豁然开朗。 两人四目相对,没有言语,但恐怕都明白了意思。 吴清婉察觉到左凌泉态度转弯,忽然有点怂了,放开了指间的头发,摆出了稍微正经的姿势。 左凌泉虽然想清楚了头绪,但还是有点迟疑——他刚明白吴清婉的心意,就一起滚床单,有点太快了,感觉还是不尊重吴清婉。 左凌泉念及此处,走到床铺边缘坐下,柔声道: “吴前辈,其实没必要,这种事可以慢慢来……” 吴清婉看着近在咫尺的左凌泉,眼底有点紧张了,不过还是摆出长辈模样,认真告诫道: “我对你没有其他情愫,你别瞎想。你我只是共同修行,平日还是师长和弟子的关系,不牵扯其他。” 左凌泉点了点头:“明白。” 吴清婉抿了抿嘴,觉得左凌泉口是心非,但她好不容易把这头倔驴拽回来,也没法再强调纠正了,继续道: “程九江随时可能打过来,所以等不得,你现在就得和我修炼。” 左凌泉起初心智坚定,是觉得婉婉不表白,他就不能那么做;现在忽然想通,就有点把持不住了。他回过头来,认真道: “婉婉,我……” “叫吴前辈,没大没小。” 吴清婉训了一句,心其实跳得很快,裙下的赤足都弓了起来,脸色却依旧严肃庄重。 左凌泉其实最喜欢看吴清婉这副师长模样,眨了眨眼睛,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寂静下来,气氛先是诡异,渐渐又化为旖旎。 吴清婉慢慢不再和左凌泉对视,想了想,闭上双眸,躺在了枕头上,端端正正,手里拿着那枚小小的玉简: “你别说话,认真修炼即可,来……来。” “……” 第七十七章 花月夜 门窗紧闭的房间里,一盏青灯摆在案头。 衣襟解开些许的吴清婉,端端正正躺在枕头上,手儿交叠放在腰间,闭目凝神等着被修。 云白色的长裙紧贴在身上,躺下的姿势,使得身段儿山峦起伏,团儿哪怕被衣襟束缚住,依旧能显出本身过人的规模。 最让人注意的是一张脸颊,明明很紧张,却又刻意做出认真稳住的模样,只要稍有风吹草动,睫毛都会颤一下。 左凌泉看着面前难以形容的场景,心底的百种情绪,渐渐转为了有点好笑。 他想了想,倒头在吴清婉身侧躺下,也闭上了眼睛。 “……” 孤男寡女共处的房间里,沉默了很久,只能听到外面的水流和屋里的两道呼吸声。 呼——呼—— 呼吸一道平稳,一道时急时缓,偶尔还凝一下。 吴清婉活了几十年不假,但终究是未经历人事的女子,和人同床共枕都是第一次,表面装得再稳重正经,心里又哪里会不紧张。 她闭目凝神等待着左凌泉猴急压上来的那一刻,还想着训斥几句‘不许亲嘴、不许乱碰,只能修炼’之类的话。 可等待了大半天,旁边半点动静没有,感觉就和受刑前的时光一样难熬,既想速战速决长痛不如短痛,又想时间再过慢点,别这么快开始。 这些情绪反映在脸上,就是吴清婉的脸蛋儿,时而红时而白,眉头也时而舒展,时而紧蹙。 度日如年地等待了不知多久,吴清婉再好的性子,也有点熬不住了。她眼睛睁开一条缝,往旁边瞄了眼,却见左凌泉和她一样端端正正躺着,看表情似乎也有点紧张。 吴清婉愣了下,稍作犹豫,侧过脸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侧颜: “凌泉?” “嗯?” “你……你怎么不开始?” “呃……” 左凌泉睁开眼睛,脸色露出几分尴尬,解释道: “那什么……我才十七,以前不近女色,所以……” ?? 吴清婉呆了下,侧过身来,手儿撑着床铺,低头看向面前的小娃娃,声音也有点尴尬: “你……你不会?” 左凌泉会,花样还挺多,但是吴清婉故意装作对他没兴趣,演了好几天戏,还想让他主动,他有点不满。所以认真点头: “是啊。我没碰过姑娘,吴前辈你会吗?” 我会个锤锤…… 吴清婉都懵了。她自幼待在栖凰谷修行,栖凰谷又戒律严苛,对这方面的了解,还不如寻常市井女子;她可能从书籍上看过原理,但实际怎么操作,她哪里知晓? “这种事,男人不都是天生就会的吗?这就和给灵兽配对一样,放一起自然就那什么了……” 左凌泉睁开眼睛,看着满眼茫然的婉婉: “我又不是灵兽,反正不大会。吴前辈不照样不会。” 吴清婉觉得也是,她抿了抿嘴,把手里的玉简拿起来,放在左凌泉手里,柔声道: “嗯……你按照这上面的,运功就行了。” 左凌泉稍显无奈:“这上面只写了那什么的时候如何运气,没写怎么那什么。” 这说的是实话,再基础的炼气法决,都不会教人穴位这种最基础的东西,《青莲正经》好歹是天阶功法,若是还需要手把手教人怎么阴阳相合,那这智商估计也学不会。 吴清婉眨了眨眸子,千算万算没算到能被这个难住了。她犹豫了下; “那……那怎么办?” 左凌泉微微摊开手:“吴前辈是师长,问我,我怎么知晓。要不找个人问问?” “……” 吴清婉表情纠结,慢慢重新躺下,嗫嚅嘴唇,欲言又止,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左凌泉偏过头来,看着风韵怡人的侧脸,轻声道: “要不,先抱着找下感觉?” 吴清婉眼神转了转,微微颔首,不过还是叮嘱了一句: “凌泉,你别乱来,我们只是修行,那什么就行了。不能亲嘴,手也不要乱碰,因为那和修行无关。” “我就抱抱,不乱来。” 左凌泉往跟前躺了些,抬手环住了吴清婉,把软若无骨的丰盈身段儿搂进了怀里。 “喔……” 吴清婉明显抖了下,身体绷得很紧,表情却强自镇定,闭上了眼睛。 左凌泉心跳同样很快,也有点燥,不过定力过人,并未表现出猴急的模样。他把吴清婉搂在了跟前,让她靠在肩头,柔声道: “要不,先聊聊天?” 吴清婉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不过在晚辈面前,还是得表现得稳重些,她抿了抿嘴: “说什么?” “吴前辈……我叫你婉婉行吗?叫前辈怪怪的,总感觉自己在欺师灭祖。” 吴清婉呼吸一凝,又轻轻呼了口气: “不行,我们只是修炼,名义上我还是师长。” “唉……” 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吴清婉睁开眼睛瞄了下,见左凌泉纹丝不动,兴致缺缺,又闭上了眸子: “你想叫,随你,不过只能修炼的时候叫。” 左凌泉满意点头,手放在吴清婉的腰上,慢慢摩挲: “要不讲讲以前的事儿?” 吴清婉身体微微往前靠了下,显然想躲避腰后的手,不过往前靠就紧贴着左凌泉了,她还是忍了下来,温声道: “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在金塘郡出生,六岁便来了栖凰谷,和姜怡她娘是一波的。一起在栖凰谷修来,每天日子都一样,后来姜怡他娘嫁人了,生了姜怡,我把姜怡带大……这么多年,三成的时间在睡觉,五成的时间在修炼,剩下的两成都是忙着杂七杂八,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你呢?” 左凌泉搂着温润软玉,把薄被拉起来,盖在二人身上,回想了下: “我三岁开始练剑,每天一千剑,练了十四年,然后就来了京城,更没什么可说的。” “修行本就是如此,动辄几百年的寿命,短短几十年经历不了多少事情,我们都属于刚刚起步,还没出山的那种……凌泉!” 吴清婉话到最后,眼神微冷,语气突然重了些。 左凌泉动作一顿,稍稍把被褥下不老实的左手,从吴清婉后面移开,含笑道: “怎么啦?” 吴清婉脸上的红晕难以再克制,便吹了口气,把远处的油灯吹灭了。她轻声道: “你要记得我们彼此的身份,能做的可以做,不能做的就不能做,明白吗?” 左凌泉微微点头,问道:“哪些是能做的?哪些是不能做的?” “……” 吴清婉红唇轻启,却无言以对。 左凌泉又把手放了回去,右手得寸进尺,挑开了衣襟,柔声道: “不管吴前辈喜不喜欢我,我是喜欢吴前辈的,否则不会答应这种事。至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吴前辈无微不至,很暖心。如果硬要说个时间,那应该是第一次去长青山,吴前辈从树上落下一剑灭了大蛇的时候,当时真的把我惊艳到了,觉得天上仙子也不过如此……” 吴清婉咬着下唇,压着声音道: “只是修行,你别说这些……” 左凌泉摩挲着花间鲤上的莲子,询问道: “吴前辈什么时候对我有好感的?” “我对你没好感,只是师长。” “哦……那是什么时候欣赏我的?” “……” 吴清婉脚步弓起,闭上眼睛,霞飞双颊,连呼吸都乱了起来,红唇张合半天,才吐出一句: “看到你的第一眼。” 话语轻柔,可能今天说了这么多,就这一句是发自最心底的言语。 左凌泉顿了一下,偏过头来,看着半眯着眸子的吴清婉,脸颊上的一抹红云近在眼前。 “呃……那是我晚了。我第一眼瞧见吴前辈,倒真没歪心思,只是觉得好壮观……” “什么壮观?” “嗯哼。” “喔……你!你要杀要剐快点,再口无遮拦,我走了!” 左凌泉眉眼弯弯全是笑意,他呼吸也有点不稳,想了想,凑近吻在了红胭脂上。 “呜……” 吴清婉本来被折腾得意乱神迷,脸颊上的红晕已经扩散到脖颈,她又抖了下,微微偏开头躲避: “不……不许亲,要听话,不然……” 左凌泉挑了挑眉毛:“不然怎么?要不算了?” “……” 吴清婉脸上红晕消退些许,睁开眸子,眼神一冷,意思约莫是‘想死就直说’。 “咳。” 左凌泉表情一僵,还真有点怂,收起了居高临下的神色,很有礼数地笑了下,然后又不顾告诫凑了上去。 吴清婉清水双眸再次软了下来,手儿按着左凌泉的肩头,想要抗拒,但此时此刻,又哪里躲避得开。 身上微沉,吴清婉感觉周身全是左凌泉,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薄被下的脚儿弓起,在被单上轻轻磨蹭,手儿紧紧攥着左凌泉的袖子,双眸渐渐涣散失神,脸上的红晕也越来越深…… 沙沙沙—— 不知何时,窗外又起风了,吹着万棵青竹在春风中摇曳,发出细微声响。 无灯无火的小院里,寂寂无声,似乎没有任何动静,但隐约又能听见若有若无的低吟。 苍茫月色笼罩山谷,日月星辰流转,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夜色中忽然响起一声稍显清晰的:“喔~”有些吃疼,但声音很短暂,似乎马上把嘴捂住了。 之后便再无声息,只留下丝丝缕缕的春风,从窗户缝隙间透出,与春意盎然的天地融为了一体…… ------ 这加起来是六章,本来想发成一个大章,但是怕后面这章失踪,所以分成两章。 () 第七十八章 姜怡在宫里、静煣在修炼 火红宫灯挂在飞檐角落,昏黄灯火与月光交织在一起。 福延宫寝殿内,姜怡躺在宽大的凤榻上,望着墙上摇曳的光斑,哪怕已经过了子时,依旧没有半分睡意。 身着白色小肚兜的冷竹,规规矩矩地躺在旁边,睡眼惺忪,但怕被公主嫁出去,又不敢比公主先睡着,只能眼巴巴瞅着姜怡的侧脸。 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名义上是主仆,但自幼一起长大,私底下其实与姐妹无异。 冷竹察觉姜怡有心事,侧过身来,手儿垫在脸颊下,询问道: “公主,睡不着吗?想左公子了?” 姜怡眼神动了下,闭上了双眸:“我想那厮作甚。今天早朝会,李景嗣咄咄逼人,说得栖凰谷哑口无言,还放了狠话。恐怕过不了几天,程九江就会借机打进栖凰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国师迟迟不露面,京城又老出事儿,被朝臣逮住了尾巴,公主也帮不上忙。” 姜怡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幽幽叹了一声: “小姨自幼在栖凰谷长大,对师门感情极深,性格表面温婉,其实性子很烈,即便是死也不会放任宗门拱手让人。今天她本来想见我,后来又走了,我也不知该怎么帮她。现在小姨估计也睡不着,也不知难受成什么样子……” “唉~是啊。” “我担心小姨想不开,会做傻事,万一冲动了,跑去和程九江拼命可怎么办。” 冷竹犹豫了下:“应该不会,左公子也在栖凰谷,肯定会帮忙劝的。” “他能劝个什么?不把小姨惹哭都是好的,除了欺负人,什么都不会。” 姜怡想起昨天被左凌泉堵住,威逼恐吓让她主动亲亲的事儿,心中有点不满,又道: “左凌泉这厮,现在估计陪着汤静煣那狐……那女人,没时间搭理小姨,哼~没心没肺……” 冷竹见姜怡心神不宁,劝道:“公主要是真担心,就明天私下里过去看看,顺便还能见见左公子。” “我见他作甚,见一次被气一次,我吃饱了撑着才去见他。你是不知道,那厮最近越来越放肆,完全不把我这公主放在眼里……” “要不要我先安排好行程,明天一散朝,公主直接过去?” “……,我去看小姨,才不是去看他。” “知道啦~” …… -------- 月色悠悠,皎洁月光洒在郁郁葱葱的竹林之间。 瀑布旁的小院里,轻微呢喃已经持续很久,仍在继续,好在瀑布的轰鸣声,遮掩了所有声息。 相距不远的另一间房屋中,灯火早已经熄灭。 汤静煣盘坐在床榻上,对小左欺师灭祖的行径浑然不觉,闭目入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梦境之中,还是处于现实。 周边依旧是无数雪花般的东西无声飘舞,不过今天,雪花比京城里密集得多。 汤静煣甚至可以‘看’见,这些无影无形的雪花,都缓慢地落向了地面。 以前看到的雪花,都是向着她汇聚,今天显然有些不同。 汤静煣不明白缘由,只能跟随着雪花运动的方向,‘看’向了下方。 入定状态,周边天地都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人与物,但她却发现,脚底下好像有东西。 那是一个白点。 距离很远,在地底的最深处,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到一个发光的东西,在有规律的闪烁,就好似人的心跳。 汤静煣第一次瞧见,却觉得这个白点有些熟悉——好像是她曾经遗失的某样东西,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汤静煣仔细注视,想尝试着离近些,可惜她下不去。 好在白点似乎能感受到她,微微闪烁了两下,继而一道金色流光,从下方盘旋而上,来到了她的跟前。 汤静煣观察一眼,感觉流光像是一根‘鸡毛’的虚影,靠近后便汇入了她的身体。 汤静煣觉得身上舒服了些,玄妙难言;她‘看着’下方一闪一闪的光点,想要仔细探究,却忽然心生感应——有一道目光,看向了她。 窥探的目光来自北方,离得很远;闪烁的光点,也在一瞬间隐匿,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 汤静煣清醒过来,睁开了双眸。 周边依旧是素洁的小屋,地下也没有任何东西,方才发生的一切好似只是梦境。 她抬眼看向北方,窗户外面是幽静竹林,没有任何人影,眼底不禁露出几分茫然…… ------- 同一时刻。 万里之外,大燕朝中岳,胤恒山。 银月当空,皎洁月色洒在云海之上,万丈峰峦高耸入云,峰顶如在云海间随风前行的孤岛。 孤岛之上,看不到一丝人间烟火,唯有劲风吹拂松涛的呼啸声,和一座悬浮于山巅之上的宫阁。 宫阁百丈方圆,通透晶莹,犹如整块玉石雕琢而成;周边垂下五色霞光,探入云海,水波般的纹路朝外扩散。 四海八荒的灵气,如同云海间的鱼儿,被霞光吸引,朝宫阁汇聚,直至汇入宫阁正中的莲花台。 莲花台上,一名女子闭目盘坐。 女子周身霞雾萦绕,看不清面容,只能瞧见背后悬浮着一面墨色大盾。 盾高三丈,正面有‘龟蛇合体’的图画,初看只是浮雕,但细看却能发现,龟首和蛇口都在吞吐着黑色雾气,就好似在有韵律地呼吸。 女子两侧,悬浮着两件兵刃。 一把金色长锏,和铁镞府弟子手中的‘打神锏’的造型一致,不一样的地方是,金锏上缠绕着一条金色蛟龙。 一把青锋长剑,平平无奇。 山风扫过女子墨黑长发,似乎也唤醒了盘旋在锏上的金蛟。 蛟龙抬首,看向极南之地。 女子也睁开了双眸,眼神平淡如一汪清泉,倒影出天上星海、脚下山河。 天地在这一刻寂静下来,连云海和霞雾也停止了流动,就好似世间万物,都在这双眼睛下屏息俯首。 女子注视南方良久,只可惜,方才感觉到的那一丝气息,已经隐匿于天地之间,再难追寻踪迹。 “去。” 轻声低语后,女子合上了双眸,天地恢复如初。 缠绕在金锏上的蛟龙得令,化为一道流光,坠入云海,朝南方游去…… 第七十九章 忘记修炼了 意乱情迷、神魂颠倒,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等再次清醒过来时,窗外的月亮,已经移到了天的另一头。 吴清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帘,看着灰白色的墙壁,眼底显出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儿…… 清醒不过片刻,肢体的酸麻涌上脑海,吴清婉脸颊上显出三分疲倦,她微微皱起了眉儿,各种记忆片断,洪水般地涌入了脑海: “凌泉,你……你做什么?” “别……那里……” “好姐姐,乖……” …… 吴清婉眼神微微凝了下,慢慢又想起了更多的东西——趴着坐着站着侧着被抱着…… ?! 这个臭小子! 吴清婉彻底清醒过来,面红如血。 她稍微动了下,却发现身上环着一条胳膊,腿还架在男子的腰杆上,脸颊贴着结实的胸膛,能听见平稳的心跳。 吴清婉急忙撑起身体,身上的酸意又让她差点栽回去。她转眼看去,近在咫尺的左凌泉已经熟睡,旁边的小案上还放着两人的衣衫,和一方叠好的手帕。 “凌……臭小子,你给我起来!” 吴清婉温润脸颊上难掩窘迫,哪怕努力保持师长的气度,眼底还是少有地显出了火气,她咬牙抬手,在左凌泉身上摇了下。 左凌泉睡得很甜,可能这辈子第一次睡得这么深,直到被摇了下,才慢悠悠睁开眼睛。 瞧见佳人薄怒,左凌泉思绪瞬间清醒,坐起身来扶着吴清婉的肩膀,柔声道: “好姐姐,怎么醒啦?不舒服吗?” “你……” 吴清婉被这句‘好姐姐’气的不轻,正想斥责左凌泉没大没小,又发现左凌泉眼神不对;她低头瞄了眼,才发现自己门户大开,忙把薄被拉起来,挡在自己身前。 终究是初承雨露,饶是吴清婉稳重娴静的性子,也有点发懵。左凌泉看着心疼,帮忙拉了拉薄被,柔声道: “再睡会儿,方才累坏了!” “你……你还有脸说?!” 吴清婉思绪慢慢清醒过来,以过硬的意志力,压下了心中百感交集。她咬着银牙,摆出师长模样,训斥道: “你还敢说你不会?你……我都没见过你这么过分的,让你别亲你非得亲……” 左凌泉脸皮很厚的笑了下: “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 吴清婉被欺负惨了,见左凌泉还不知错,她忍不住往前移了些,用纤手捏住左凌泉的耳朵,蹙着眉儿道: “你那是情不自禁?我都把好话说完了,你……你亲也就罢了,还乱亲,从……从……” 从头到脚、从前到后之类的话,吴清婉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她都想不起哪儿没被左凌泉祸害过。 吴清婉回想起昨晚的场景,便觉得浑身发麻;她捏着左凌泉的耳朵,压抑着嗓音道: “你……你属狗的?不嫌……不嫌……” 左凌泉任由婉婉揪着耳朵,也不反抗,和颜悦色道: “我属虎。嗯……挺润的……” “啐——” 吴清婉哪里听过这浑话,她心中一气,恨不得把左凌泉耳朵揪几个圈儿。 但罪已经遭了,把左凌泉打一顿也起不了实际作用。 吴清婉瞪了左凌泉片刻,终是松开了手,捂着薄被,强行静气凝神,想把方才的荒唐场面忘掉。 可这怎么忘? 那场景能记一辈子,不堪回首! 吴清婉头都是晕的,想起身回去一个人静静,可刚想起身,又想起了今天过来遭罪的目的——修炼! 想到正事儿,吴清婉神色认真了几分,也暂时压下心中的百感交集;她闭目凝神,感觉身体情况: 除开难以描述的感觉外,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 吴清婉睁开眼睛,低头看了看,疑惑道: “怎么修为没半点变化?连真气都没多一分一毫,不可能呀。” 左凌泉本来面带温柔笑意,听见这个,表情一僵: “呃……忘了。” ? 吴清婉抬起温柔脸颊,蹙眉道: “什么忘了?” 左凌泉有点尴尬,左右找了找,才在床底下找到了被丢下去的玉简: “那什么……刚才太投入,所以……” “你忘记运功了?!” 吴清婉张大嘴儿,瞪着左凌泉,眼底满是错愕。 左凌泉躲开了吴清婉的目光,尴尬道: “嗯……嗯。” !! 吴清婉呆在当场,嗫嚅嘴唇,半晌没说出话来。 没修炼《青莲正经》,那她方才和左凌泉是在做什么? 私通? 下这么大决心、遭这么大罪,还被一个小她好多岁的小屁孩翻来覆去折腾,到头来就单纯被折腾了一顿? 这不作孽嘛! 吴清婉嘴唇张合,饶是向来沉稳恬淡的性格,也克制不住情绪,眼底隐隐显出晶莹泪光,不知藏了多少委屈。 “婉婉……” “婉什么婉?我……我打死你这臭小子……” 吴清婉回过神来后,再也忍不住,起身反钳住了左凌泉的胳膊,把他摁在了被褥上。 左凌泉方才是故意把玉简丢一边的,目的只是想给彼此留下一个完美的回忆,不掺杂任何功利性的东西。见把婉婉惹毛了,他连忙劝慰道: “没事没事,别生气。我方才也是晕头转向……” 吴清婉多温柔的女人,可能是第一次这般激动,她直接骑在了左凌泉后腰上,武松打虎般摁着他,训斥道: “你那叫晕?你都快飘了你,还让我趴下,还……还……我弄死你这臭小子!” 左凌泉感觉后腰软软的,甚至能感觉到某些轮廓,但现在肯定不敢用心体会,他认真道: “吴前辈,我错了,这次肯定好好练,绝对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次?” 吴清婉动作微顿,居高临下看着左凌泉的侧脸,呼吸起伏不定,冷声道: “什么意思?” 左凌泉尝试着转过头来,眨了眨眼睛: “好好练功嘛,就是不乱来,认真那什么……” “你还想来?” 吴清婉蹙着眉儿,也察觉彼此姿势不对,她连忙起身,缩到了床铺角落,用被子挡住了自己,欲言又止。 左凌泉坐起身,拿着玉简含笑道:“都已经那什么了,肯定得练这功法,不然不是白给了。” 吴清婉心乱如麻,刚刚遭罪,她还没冷静下来,肯定不想再修炼一次。但这不靠谱的臭小子说得也没错,若是不练,那方才的苦更是白吃了。 吴清婉咬了咬银牙,静默良久后,终究还是先压下了心底的情绪,摆出了往日的长辈态度: “凌泉!你这次再敢胡作非为,我就废了你的修为,你别以为我开玩笑!” 左凌泉认真点头:“好好好,这次一定认真修炼。” 吴清婉表情再威严端庄,心中也慌得很,她攥着薄被,眼见左凌泉凑近,偏过头去闭上了眸子…… …… “你……” “吴前辈,认真些,别胡思乱想,修炼呢,来跟着我,气沉丹田……” “你……唉……” …… 第八十章 穿上裙子不认人 四方天地皆为无边无际的白色,相拥在一起的男女,成了这个世界的唯一。 左凌泉按照《青莲正经》运转体内真气,感觉进入了一片温暖狭紧的地带,双方体内的真气也融为了一体。 这种感觉,和真气在自身体内流转截然不同,就好像两个人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更大的周天,集两人之所长,循环往复间,互相滋润着双方体内所有的窍穴脉络。 除此之外,左凌泉这才发现,两人竟然可以分工合作。比如一个人负责炼化天地灵气,一个人负责刺激尚未打通的窍穴等等,一心二用同时忙活两件事儿;或者齐心协力,一起解决彼此遇到的瓶颈或难题。 虽说这样没法缩短彼此要走的路,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注意的细节多,只要彼此配合足够默契,事半功倍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两人终究是第一次修炼。 左凌泉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但明显能感觉到,吴阿姨有点不走心——似乎很抗拒,配合的时候,你往东我往西,或者直接退出状态,根本练不到一块儿去。 两个人就这样修炼了不知多久,直至天色微亮,日复一日的钟声,从山谷上方响起。 房间中安静下来,只剩下两道轻柔呼吸。 吴清婉睁开眼帘,脸上红晕未散,慢慢坐起身来,压下乱七八糟的身体反馈,在床榻上盘坐,闭目凝神,感受经脉窍穴的状况: 一番修炼下来,体内真气还少了些,都被左凌泉拐走了…… 两人新炼化的真气很精纯,但数量太少,微不足道…… 卡了多年的‘列缺穴’,毫无打通的迹象,甚至没有半点变化…… 没了。 ??? 就这?! 吴清婉睁开眼帘,愣了片刻后,眼底的委屈再难抑制。 她千辛万苦得来的天阶功法,练完就这? 遭这么大罪,又是不顾礼法,又是忍辱负重,到头来就这点效果? 这和在水帘洞里用养气决有什么区别? 吴清婉愣了半晌后,温柔娴静的脸颊,渐渐染上了一抹隐怒。她一言不发,默默套上肚兜、穿上白裙,然后起身,从屋子角落,拿了根除草的小锄头,往房门走去。 左凌泉正闭目查看身体情况,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看了下,茫然道: “婉婉,你做什么?” “掘坟!” 吴清婉提着锄头,压抑着胸腹间的火气说道。 左凌泉稍显莫名,起身拉住吴清婉,柔声道: “别激动。你没效果吗?我感觉挺好啊。” “嗯?” 吴清婉一愣,听见这话,方才的火气,倒是消散了很多——她没效果,只要左凌泉有效果,那也没什么了,至少能帮左凌泉修行,她受些罪也不算亏…… 吴清婉稍作犹豫,放下小锄头,转头打量左凌泉一眼,又眉儿微皱,把袍子丢在左凌泉身上: “把衣服穿上。你真有效果?” 左凌泉套上外袍,认真点头:“比养气决厉害太多了,这才多久,炼化的真气比往日天都多。” “只是多了些真气?” “嗯……好像是的。” “……” 吴清婉听到这个,方才的委屈又涌上了心底,稍显恼火: “你多出来的真气,都是从我身上弄过去的,能没效果吗?我……我……” 吴清婉转身又往出走,准备把那死野修挖出来挫骨扬灰。 左凌泉仔细回想了下,又把吴清婉拉住: “不对,我感觉挺有用,而且吴前辈五行亲木,我亲水,你修行速度应该比我还快才对。是不是你方才没投入的原因?” 吴清婉说掘坟终究是气话,她也觉得天阶功法,不至于这般差劲儿。见左凌泉好像有些见解,她压下了心头情绪,询问道: “什么投入?” 左凌泉拿着玉简,解释道:“这个功法,要双方全身心投入,不能有抵触。我方才运功的时候,感觉你有点抵触,似乎在压抑着自己,放不开。” 这不废话…… 吴清婉一个女人家,怎么可能像左凌泉一样,百无禁忌随心所欲,想换什么姿势换什么姿势。 “什么意思?还要我怎么配合?” 左凌泉把吴清婉拉到床铺跟前坐下,认真解释: “就是得投入,嗯……享受,明白?就和入定差不多,全身心放松、投入,不去关注外物,想叫多大声就叫多大声,很饥渴……” “啐——” 吴清婉本就不染烟尘,哪里听过这等乱七八糟的混话,被口无遮拦的左凌泉气的不轻。她抬手就把玉简抢了回去,起身道: “不可能。我吴清婉不是那种女人。这功法是邪功,会影响心智,我不练了,你以后也不准练了。” “诶?” 左凌泉站起身来,拉住吴清婉:“好姐姐,别激动。我只是比喻,意思……约莫就是那个意思。” 吴清婉听到‘好姐姐’,顿住脚步,回头望向左凌泉,冷声道: “你再乱叫一声试试?” 左凌泉连忙摆正姿态,认真点头: “好好好,吴前辈,你相信我……” 吴清婉昨晚被骗的很惨,说什么也不想相信男人的嘴了。她不想继续呆在这地方,强压心中情绪,转身走向屋外: “到此为止。我回去了,你没事别来打扰我。” 左凌泉也不敢拦,只是询问道: “那下次什么时候……” 下次? 吴清婉攥了攥手心,回过头来,尽量心平气和地道: “凌泉,我是师长,这事儿不是你说了算,明白吗?” 左凌泉感觉婉婉火气很大,只得点头: “明白。” “哼——” 吴清婉稍微整理了下衣裙,确定外面没人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左凌泉目送吴清婉离开后,回到屋里看了眼。 原本素洁整齐的小屋,如今已经乱七八糟,桌子上的东西都给扫到了地上,连装虫虫的小瓷瓶都滚到了墙角,凳子也翻了,看起来就像被狂风暴雨席卷过的战场。 左凌泉在屋里站了片刻,感觉和做梦一样。他拿起了放在案台上的白手帕,打量一眼后,认真收进了怀里,然后着手收拾屋子,把有些湿的布单卷了起来…… ------- 欠债(+) 爆更太多,质量有点下滑,又得给这一卷收尾,得缓几天补充灵气了…… 求点月票,还差200张就近仙侠前十了orz! 第八十一章 你是我弟 篱笆小院炊烟寥寥,小鸟团子站在窗台上,仰头看着瀑布上方的彩虹。 汤静煣在刚起灶的小厨房里,拿着汤勺,将刚熬好的肉粥,装在食盒之中,眉宇间稍显出神。 出神并非源于昨天晚上似梦非梦的场景,而是在想着前天晚上大火的事儿。 汤静煣外表开朗热情,但内心并非像表面那样乐观;相反,汤静煣比寻常女子更多愁善感,只是常年独居,心中情绪无人倾诉,只能笑脸见人,藏得比较深罢了。 忽然经历大变故,汤静煣内心的波澜,到今天才彻底安定下来,也渐渐回想起前天晚上的场景。 她当时睁开眼帘,看到的是满屋的火焰,不知怎么出的屋子,也不知何时躲在了院子角落,在瓢泼大雨中无声呜咽。 自幼孤苦伶仃,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有也是一帮子贪图她家业的饿狼,在这世上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 当时她很恐惧,脑子里一直想着娘亲、爹爹、外公、外婆,这些早已经离她而去的亲人。但无论她当时有多恐惧,这些人都不可能再回来,把她抱到安全地带,柔声安抚,说一句“静煣,别怕,没事了”。 汤静煣现在想来,如果当时不出意外,她会孤零零缩在墙角,一直到天亮,火灭了、雨停了,才会回过神来,然后自己起身,披着被褥,在满地狼藉的院子里开始收拾,能抱怨的人只有老天爷,能倾诉的人也只有老天爷。 那是刻骨铭心的孤独。 汤静煣以前独自开着小酒肆,凭的是心中一口气,还不觉得独居有什么。但真发生的大事儿,才发现自己真的好可怜,整个世上就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任何人在乎——或许有,陈家人得知她出事后,应该会大喜过望,开开心心地来接手她的家产——但这比没人在乎她更让人难以接受,死都死不瞑目。 好在,世上并非没人记得她。 汤静煣不明白在那种时候,第一个跑到她跟前的,为什么会是远在几十里外的左凌泉。 但那一声“汤姐”入耳,当时的感受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就像是一个人走在黑暗无光的迷雾之间,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正在绝望之际,前面忽然亮起一道光,光的后面,是世间最美的桃园。 汤静煣曾经失去太多,自从父母离世后,这么多年可能是第一次重新体会到这种感觉——那是被爹娘护在羽翼之下的感觉,或者说是家的感觉。 汤静煣想不通让她体会到这种感觉的,为什么会是左凌泉,但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失去这种感觉,这辈子都不想再失去一次。 不过,她比左凌泉大,显然不能认左凌泉当爹。 反正左凌泉把她叫姐,那她把左凌泉当亲弟弟对待,应该还是可以的…… …… 胡思乱想间,食盒里的粥碗装满了。 汤静煣用手捏了捏耳垂,然后把食盒盖上,走向了寒潭旁左凌泉的小院。 两人居住的小院并不远,汤静煣思绪稍显飘忽,拐过竹林,抬眼望向院落,却见吴清婉从小道上迎面走来。 吴清婉身上穿着一袭极为修身的云白长裙,头发只是简单地以木簪盘着,看起来稍显凌乱,不过其本身气质出尘,这般素朴的打扮并不影响艳丽的姿容;温润的脸颊,看起来甚至比昨天瞧见的模样还要动人,特别是鼓囊囊的衣襟,随着行走轻轻颤动,打眼看去就像是竹林间忽然冒出来个身段儿过人白衣仙女。 汤静煣微愣,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打扮,确定不输给对方后,才暗暗松了口气。她和吴清婉不熟,本想暂时避开,但林间小道不宽,直接躲开会让对方多心,她便停下来准备打招呼。 不过吴清婉好像也有点走神儿,手儿放在腰间,十指搅在一起,低头行走,根本没注意到她。 “吴姐姐?” “嗯?” 吴清婉肩膀明显抖了下,不过她向来沉稳娴静,倒也没露出太多异样,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缓步上前道: “静煣妹子,你起来啦。” 汤静煣挎着食盒,笑道: “是啊。吴姐姐起得真早。” “我是修行中人,昨晚修炼有点闷,趁着早上天气好,随便出来走走。这鸟真漂亮。” “叽~!” “路边捡的,除了吃什么都不会。” “叽?” “嗯……我还得上去一趟,就……” “好,那吴姐姐慢走。” “好。” 两个女子尬聊几句后,彼此擦肩而过。 汤静煣感觉吴清婉有点古怪,不过她也不认识吴清婉,自然也没关心这么多。 提着食盒来到瀑布旁的小院,院子里的门开着,可以瞧见一袭黑衣的左凌泉,正在里面收拾着桌椅。 汤静煣提着食盒走进篱笆小院,开口道: “小左?” 左凌泉正在收拾床单,闻声直接将床单卷了起来,回身稍显意外: “汤姐,你怎么来了?” “早上没事做,熬了点粥,我一个人吃不完,就给你端来了。” 汤静煣进入屋子,把手中的食盒放下,正想让左凌泉过来尝尝,只是她抽了抽鼻子,忽然眉头微皱,朝窗外看了几眼: “小左,你这儿种了石楠花不成?味道……嗯……” 左凌泉表情古怪,忙把窗户打开通风,含笑道: “院子上了点年头,下雨水一泡就有点味道,正准备清扫一遍,汤姐要不在外面等着?” 汤静煣只是觉得味道怪,并非不好闻,她含笑道: “没什么,挺好闻的。你先吃东西,刚出锅的粥,凉了就不好吃了。” 左凌泉自然不会婉拒汤静煣的好意,把窗户和门都打开,在桌旁坐下,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除了白粥,还有一碟小炒肉,色香味俱全,哪怕他不饿,看着也食欲大动。团子也跳在了桌子上,张开鸟喙嗷嗷待哺。 “一边去。” 汤静煣瞪了一眼团子,把它捧过来握着,在小桌对面坐下,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看着左凌泉认真吃她做的饭菜,又觉得那些心里话没必要说了。她想了想,聊起了别的: “小左,你修炼是什么样子的呀?” 左凌泉喝粥的动作一顿——什么样子……把吴阿姨的膝盖摁在肩膀上亲嘴…… “嗯……就是打坐,入定之后,吸纳天地灵气,按照法决路数炼化,应该和汤姐差不多?” 汤静煣揉着团子的小脑袋,有些疑惑地看向地面: “我修炼起来,感觉怪怪的,就是和做梦一样,以前都是感觉周围和下雪似的,昨天倒是瞧见地底下,有个亮点,一闪一闪的,然后又没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修炼的时候睡着了在做梦,所以过来问问你。” 左凌泉肯定没同样的感受,他琢磨了下: “可能是刚炼气,还不习惯,容易走神儿。等以后熟练自然就好了。” 汤静煣觉得也是,她毕竟才练几天而已。 随口聊了两句,汤静煣瞧见床铺上放着卷在一起的被单,心中一动,起身走到跟前,直接抱了起来,走向屋外。 左凌泉见此连忙放下筷子: “汤姐,你这是作甚?” “反正没事儿,我帮你洗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这……” “你一个男人家,洗什么衣裳。你把我叫声姐,就是我弟,我连这点忙都帮不了的话,还当什么姐姐?也不好意思住在这儿了。” 汤静煣抱着被单,从墙边拿起一个木盆,走向瀑布下的小溪。 左凌泉在被单上操劳了吴阿姨一整夜,那有脸皮让汤静煣过来洗被单,他一口把滚烫的白粥灌干净,跑出门争抢: “真不用,汤姐太客气了,我自己来……” “你把手撒开!” 汤静煣脾气还挺大的,又把左凌泉当小弟弟,哪里会客气。她见左凌泉抢夺,还抬手在左凌泉手腕上拍了下: “一个男人家,和女人家抢着洗衣裳,你这贵公子怎么当的?以后当了公主的驸马,还不得被丫环笑话死……” 小院就在瀑布下方,汤静煣两句话的工夫,就来到了小溪旁,在师姐妹平时洗衣的石头旁坐下,麻利地开始清洗。 左凌泉抢不过,只得在旁边坐下来搭手,说起了些琐碎小事…… ------- 瀑布正上方的石坪,正好迎着朝阳。 吴清婉拿着个木桶,在瀑布旁接水,低头瞧见在小溪边洗床单的汤静煣,脸颊也红了下,但更多的则是恼火。 这个臭小子,竟然还使唤别人洗,脸皮怎么这般厚?吴清婉瞄了眼后,怕被发现,收回目光,提着清水回到屋里。 吴清婉炼气十二重的修为,早就可以避免风尘入体,又可以不食五谷,哪怕个半月不清洗身上也不会有半点尘埃。 可今天显然不行,吴清婉感觉全身都是左凌泉的味道,这要是不洗一遍,她都不敢出门见人。 吴清婉终究是初尽人事,心底各种情绪自是有的,不过她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心智成熟,把这些情绪压制得很好,只是认认真真的洗着胳膊腿。 此时一个人独处,吴清婉眼神稍显复杂,不敢去回想昨晚的细节,但大抵上还是记得,总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凌泉以前多儒雅随和的娃娃,怎么忽然变成那般模样…… 和老色胚似的,花样一套接着一套…… 是以前看走眼了,还是男人都这样…… 吴清婉没见过其他男人‘修炼’时的模样,也摸不清楚是不是自己见识太少,此时已经上了贼船,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带着三分幽怨默默承担着这苦果。 前前后后忙活许久,吴清婉总算把自己洗白白了,刚刚把水倒掉,就瞧见竹林间的小道上,一个身着红裙艳丽少女,鬼鬼祟祟的走了过来。 姜怡?! 吴清婉脸儿都白了下,不过马上就恢复如常,她走到石坪边缘,如同端庄柔雅的长辈,开口道: “姜怡。” 第八十二章 我是你姨! 竹林之间,正准备偷偷跑去视察左凌泉的姜怡,听见呼喊,连忙站直,然后快步跑上了石坪。 抬眼瞧见吴清婉浑身水嘟嘟的,姜怡一愣: “小姨,你刚洗过澡吗?大早上的……” 吴清婉神色娴静,和往日没任何区别,带着姜怡往里屋走去: “是啊,晚上打坐有些乏了,洗个澡精神些。” “真香。” 姜怡挽着吴清婉的胳膊,凑到跟前闻了下,眼神却在往石崖下面打量。 水潭旁边,左凌泉也听见了动静,正手遮凉棚朝上面望着;洗衣服的汤静煣,不知是不是怕被看到,低着头装作自己不存在。 只是汤静煣身上的裙子,还有过人的风韵身段儿,姜怡哪里会认不出来,她连忙躲开了左凌泉的视线,疑惑道: “怪不得方才去宅子,没瞧见汤静煣,这狐媚……她怎么跑这里来了?” 吴清婉感觉到了姜怡的醋味儿,眉眼弯弯笑道: “汤姑娘能修行,凌泉带着她过来,让我看看天资如何。放心,我没安排他们住一块儿。” “唉,小姨,你瞎说什么,我又没问这个。那汤静煣天资怎么样啊?” “一般般,肯定没你好。” “那就好,咳……是嘛。” …… 闲谈之间,两人进屋,在小桌旁坐了下来。 姜怡今天过来,是为了程九江的事儿,她本以为小姨会一筹莫展心情烦闷,但现在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发愁的地方。 国师的安危,是两个人都不好当面谈的事情,姜怡便也不开口了,说起了家常闲话: “左凌泉那厮,特没心没肺。小姨你是不知道,往日我想见他,还得提前打招呼约地方,结果前天大火,我就出个宫的时间,他就已经到汤静煣院子里了。这也是我脾气好,看在事出有因的份儿上,大人大量不计较,不然非得收拾那厮一顿……” 吴清婉把姜怡带大,最是疼姜怡,做了理亏的事儿,即便有正当理由,心里也不可能无波无澜。她拉着姜怡的手儿,顺着话柔声道: “凌泉有时候,是有点过分。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大抵上人还是不错的。” ?? 姜怡一愣,她还是第一次见吴清婉不向着左凌泉说话,心里反而古怪了。她眨了眨眸子,询问道: “左凌泉什么地方过分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听起来挺严重,他犯错了?” 吴清婉心绪有点乱,话顺口就出来了,见姜怡询问,只得道: “嗯……你不说他火急火燎去见汤姑娘吗?” 姜怡恍然,含笑道:“我就随便说说。唉~他认识汤静煣,比认识我还早,我选他当驸马的时候,他就和汤静煣传出过不清不楚的风声,他当时否认,我便也相信了。不过我十次见他,有九次他都和汤静煣在一起……不对,我好像除开上次来栖凰谷,其他时间他都和汤静煣在一起……” 姜怡说到说着,眼神儿就狐疑了起来。 吴清婉暗暗叹了一声,想了想道: “凌泉是个男儿家,年轻气盛,本身相貌又都不差,招女子喜欢是正常的。你要是吃醋,和他说一声,他自己就明白了。” 姜怡听见这话,老毛病又犯了,坐直身体道: “我吃什么醋?我又不喜欢他……当时看他老实本分,才选他,谁知道他忽然变这么厉害。他以后本事大了,我这小公主也管不住他,估计要找一大堆狐媚子;我修为这么低,说不定哪天就把我忘了……” 吴清婉就知道姜怡会这么说,她摇头道: “凌泉最是重情义,不会忘记旧人,他要是敢对不起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姜怡抿了抿嘴:“小姨,他那暴脾气,我现在都管不住他,小姨以后肯定也管不住……”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凌泉脾气很大吗?” 姜怡抿了抿嘴,反正是闺房里闲聊,便也没藏着,轻声道: “不是脾气大,是又凶又坏。小姨,你是不知道,左凌泉表面看起来儒雅有礼,背地里坏透了,他……他竟然逼着我……” 吴清婉坐直了些许,眼神意外: “他把你那什么了?” 姜怡点了点头,脸儿发红,又带着些怒气: “他竟然亲我。” “……” 吴清婉抬起手来,勾了勾耳边的发丝,柔柔笑了下。 姜怡满是羞恼神色:“还没完婚,他死皮赖脸软磨硬泡,非得亲我一下。我要不是看在他留下的份儿上,哪里会如他所愿。结果小姨你猜怎么着?” 吴清婉手儿撑着侧脸,斜依在桌子上: “他还摸你了?” 姜怡脸儿又红了些,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而且他特别熟练。” “是有点熟练。” “嗯……嗯?” 姜怡抬起眼帘。 吴清婉睫毛颤了下,含笑道: “我是说凌泉年少老成,懂得多也正常。” 姜怡摇了摇头,凑近几分: “这种事儿,和为人处世不一样,他要是没亲过其他姑娘,不可能那么熟练。我怀疑他是和汤静煣练出来的,但是不好意思问。” 吴清婉心里其实也抱着同样的疑惑,因为左凌泉懂得实在有点太多了。她想了想道: “富家少爷出生,家里有几个陪床丫鬟也正常……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凌泉圆房?” ?! 姜怡一愣,有些古怪地瞄了吴清婉一眼: “小姨,你怎么忽然问这个。这种事……怎么也得完婚以后,我选他才不到一个月。” 吴清婉摇了摇头——她之所以能接受双修,抛开内心不敢探究的心思外,最重要的两点,就是宗门的困局,和左凌泉、姜怡以后的修行。 以凌泉的天资,以后必然把姜怡甩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就此仙凡两隔也是常事。 而有了这本功法之后,则不一样了。 凌泉和她一起提升境界,回过头完全可以拖着姜怡走,都是炼气期修士,只要互相帮扶一起攀升,未来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小,三个人都能受益无穷。 所以她在把功法给凌泉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因为这确实也是为了姜怡好。 不过,现在还没确定功法的具体功效,宗门事务又有点多,吴清婉还不敢直接开口坦白说‘你男人把我修了’之类的话,只能先打个预防针。 吴清婉拉着姜怡的手,柔声道: “我近些日子翻阅书卷,倒是看到个说法。两个修士圆房之后,如果一方天资卓绝,阴阳结合之下,另一方也会受益。凌泉天资世间罕有,你和他圆了房,修为速度肯定也会快得多。” 姜怡听见这话,半信半疑道: “还有这种说法?” 吴清婉柔柔点头:“那是自然。不然那些真仙人,找道侣为什么要找境界差不多的,肯定也是有这部分原因在其中。” 姜怡的修行知识,都是由吴清婉教授,见吴清婉这般笃定,自然信了几分。她脸儿红了下,想了想道: “我还没准备好……也不急这一两天。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姜怡沉默了下,摇头一叹: “左凌泉天资太吓人,以后肯定前途无量。我要是真能搭上了顺风车,指不准还真成仙了。” 吴清婉稍显疑惑:“那不是好事儿吗?” 姜怡想了想,握着吴清婉的手,幽幽一叹道: “小姨,我从小都待在栖凰谷,自从父皇母后走后,世上亲近的人就剩下你和弟弟了。弟弟以后当皇帝,倒是不操心,可小姨你……你已经四十岁了,和我娘一个年纪,从小把我带大,和娘亲没什么区别。我若是跟着左凌泉出去,一晃就是几十年,回来后成了仙人,小姨恐怕……” 吴清婉微微愣了下,继而眼中显出几分温柔与溺爱,搂着姜怡的肩膀上: “都是命。你有机会,就要好好把握才是,小姨已经走到这步,能有什么办法呢。你们能多活百年千年是好事,别把我忘了就好,偶尔回来上炷香,就没枉费我拉扯你十几年。” 姜怡性格强势,最喜欢护着身边人,否则也不会连大道都不修,跑回去扶持自己弟弟。她听见这心酸话语,心中也是一阵惆怅,搂着吴清婉,柔声道: “修道修得身边人都老死了,半个亲人也没有,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小姨……” 姜怡说话之间,忽然心中一动,抬起眼帘: “小姨说圆房能提升修为,没限制年龄?左凌泉天资那么好……” 话一出口,姜怡又察觉不对,连忙闭嘴,呸呸呸了几下。 吴清婉早料到姜怡会往这方面想,但姜怡真说出来,她脸儿还是红了下,抬手在姜怡脑门上戳了戳: “想什么呢?我是你姨!” 姜怡怪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坐直身体: “我就随便说说……反正我要是成仙,肯定不会让小姨在这里孤独终老。我……我以后和左凌泉试试,若是法子可行,再想办法,又不是非得让小姨和那厮混一起,小姨美得和仙女一样,他哪里配得上。大不了重新给小姨找一个厉害的道侣。” 吴清婉咬了咬下唇,心里倒是有点愧疚了。 她抱住姜怡,下巴放在姜怡肩膀上,柔声道: “你有这个心,我就足够了。我守在你身边就行,能陪你走多远是多远,能死在你前面,也不愧对你娘了。” “小姨,你别说这些不吉利的。你又不是我亲姨……唉,越说越怪,我先和那厮……那厮完婚后再说,也不急这两天。” 吴清婉抿了抿嘴,眸子里有些晶莹,嗫嚅嘴唇想说很多话,但沉默良久,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第八十三章 死性不改 汤静煣洗完了床单,知晓公主抵达,也不敢在左凌泉跟前杵着,小跑回了院子。 姜怡和吴清婉说私房话,左凌泉也不好跑进去凑热闹,在下面等着姜怡。久久不见下来,就折了个竹枝,在瀑布旁练起了剑法。 上次吴清婉教授的三式剑技,左凌泉看过运气脉络后,基本上就会了。 这倒也并非左凌泉天赋异禀,而是他本身剑术就走到了极致,一法通则万法通,学这些基础剑招,不需要和寻常栖凰谷一样打底子,明白原理就能耍得有模有样。 不过,埋头苦练十四年,自身的剑道已经根深蒂固,副作用也有——那就是学什么剑技,都会往自身剑道核心靠拢。 左凌泉的剑,核心就是‘快、准’两个字,走的是一击暴杀流,不给对手反应的时间。 惊露台的剑术,核心则是‘鬼魅’,走的是变幻莫测的路数,让对手难以摸清虚实。 剑太快,对方根本就看不清,还怎么摸虚实? 因此,这两条路是相驳的。 左凌泉用惊露台的剑技,要用出鬼魅莫测的效果,就只能放慢速度专注于技巧;否则,就会出现下面这样的场景。 竹林间春风徐徐。 左凌泉手持竹条闭目凝神,在微风扫过竹叶,竹叶从身前落下的一瞬间,身形随风而逝,又出现在了三丈外的青竹旁。 半空落下的竹叶一分为二,作为目标的青竹,也被竹条刺了个对穿。 这一招,怎么看都是弱化版的‘剑一’,但实际上左凌泉用的是惊露台的余霞成绮。 余霞成绮练至大成可百剑齐出,左凌泉目前能同时用出三道剑影,两虚一实。 但方才出手的三道剑影,寻常对手连一道都看不见,等同于白白浪费施展虚招的真气,还不如把真气全用在提升速度上。 左凌泉拔出竹条,拿着手上看了看,感觉自己把剑技练歪了;但让他舍本求末,放弃自身优势搞虚的,还不如不练这剑技,当下也只能将就着用。 独自在竹林间练了很久的剑,随着日头西斜,石崖阶梯上才响起了脚步声。 左凌泉收起竹条,回头看去——姜怡缓步从上面走了下来,火红裙摆随着行走荡起阵阵涟漪,脸颊威严而肃穆,就好似体察民情的公主。 姜怡眼神不冷不热,扫过竹林间的些许剑痕,询问道: “左凌泉,你方才用的什么剑技?” 左凌泉把竹条插在地上,含笑道:“余霞成绮,如何?” 姜怡根本就没认出来,皱着眉儿道: “余霞成绮哪儿是你这么练的,亏你还炼气十二重,一道剑影都用不出来。” 左凌泉用出来了,只是姜怡看不清而已,他倒也没有打击自个未婚妻的剑心,缓步上前,询问道: “刚才和吴前辈聊什么呢?聊这么久。” 姜怡微微蹙眉,那些私房话自是不好开口,她摆出长公主的架势,不满道: “怎么?还没进门,就摆起驸马架子来了?驸马也没资格管本宫的私事,我和小姨聊什么,能告诉你吗?” 左凌泉摇头笑了下:“就是好奇,也没其他意思。” “哼~” 姜怡带着左凌泉,缓步走过竹林小道,酝酿了下,轻声道: “程九江得了朝臣支持,估计很快就会打过来,你这些日子多注意着小姨,别让她做傻事。这件事我不好插手,到时候也不好出面,你一定得护着小姨,如果实在守不住,也得把小姨拉住,听到没?” 左凌泉不必提醒,也知道怎么做,他点头道: “明白。” 姜怡行走了片刻,或许是有些心事,脸上少有的隐去了傲气,露出了几分无力,轻声道: “其实我公主当得也不怎么好,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要是父皇在,一句话放出去,管他烈王还是扶乩山,或者是朝臣,谁敢啰嗦半句?即便国师真出事儿,父皇指个人当新国师,也没人敢啰嗦。若是我有这本事,小姨也不会为了宗门的事儿发愁了。” 左凌泉其实早发现姜怡的性格,不适合坐镇朝堂,毕竟朝堂可不是‘勤能补拙’的地方。 而且姜怡自幼待在栖凰谷,在朝堂上没有半点根基,能代弟弟处理朝政,还是源于国师岳平阳的支持,如今岳平阳不在了,肯定是压不住各怀心思的朝臣和宗室。 左凌泉琢磨了下,安慰道:“公主好好在宫里忙政务即可,这里交给我,等把事情忙完了,局势稳定下来,我就跟着公主一起出去游历;只要我能在外面闯出点名堂,自然就没人敢打圣上的主意了。” 姜怡抿了抿嘴,她性格傲气,虽然不想靠男人吃饭,但左凌泉实在太香了。犹豫了下,还是点头: “算你有点良心。到时候我带你去外面闯荡,把小姨也带着。不过事先说好,你是我选的驸马,你要是死性不改,到处勾搭仙子什么的……” 左凌泉有些无奈,摊开手道: “什么死性不改,我像那样的人吗?” “像。” 姜怡毫不客气地回了句,可能是怕左凌泉生气收拾她,说完就加快脚步,准备离开四下无人的小竹林。 只是来都来了,想走哪有这么简单。 左凌泉微微眯眼,摊手挡住去路,站在了姜怡的面前。 姜怡顿住脚步,手儿蜷在了胸口,有点儿怂地左右瞄了两眼。 本想说句“你做什么?”,可以前说过好多次都没用,反而被得寸进尺地欺辱。 姜怡抿了抿嘴,知道躲也躲不过去,想想还是认命了,沉声道: “你给我等着。” 然后就踮起脚尖,主动在左凌泉嘴上波了口。 双唇相接,左凌泉微微一愣,退开半步,捂着嘴道: “公主,你做什么?” ? 姜怡本来脸色微红想走,闻声不由一呆,蹙着柳眉,莫名其妙的看着左凌泉: “你……你什么意思?”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公主说我死性不改,我正想把话说清楚,你怎么忽然占我便宜……唉~算了,我也不和公主计较这些小节,下次注意。” ?! 姜怡眼神错愕,没想到左凌泉竟然还恶人先告状! 她张了张嘴,继而脸色猛地一沉,抬起绣鞋就踩了左凌泉一下,羞恼道: “有毛病啊你?” 然后闷着头离去,跑出几步,实在气不过,又从竹林里捡了块小石子,砸向左凌泉。 左凌泉眼角含笑,侧身躲开石子,目送姜怡远去。 等姜怡离开后,左凌泉又转过身来,看向石崖上方。 石崖上,吴清婉双手叠在腰间,正眼神古怪地看着这边,瞧见他回头,迅速隐入了石坪…… ———— 这章是重写过的,原版已经写了,就发在后面。 (+) 后面节奏会加快点了…… 番外:练功 春日幽幽,汤静煣拿了张小板凳,坐在篱笆院里揉着团子,打量着竹林间练剑的左凌泉。 左凌泉练了片刻后,发觉她的目光,似是想起了什么,从石崖下走了过来。 汤静煣先是看了看上方的石崖,确定公主不在,才开口道: “小左,你怎么练起剑来了?不去陪着公主?” 左凌泉从竹林边上折着竹条,回应道: “公主和她姨在一块儿,上去了尴尬。” “呦~你还怕见长辈?我还以为你胆子挺大的呢。” 左凌泉也不好意思解释,只是轻笑了下。他持着根竹条,来到汤静煣跟前: “养气决是武修法门,要内外兼修,不然境界再高也没用,刚好有时间,来给汤姐锻炼下身体。” 汤静煣瞧见这模样,有点怂,弱弱的道: “你不会准备打我?” 左凌泉和颜悦色道:“我怎么舍得打汤姐,就是锻炼身体,有些姿势不标准的地方需要指导,又不好用手触碰,所以拿一根竹条。” 汤静煣这才放心了些,反正闲着也没事儿,便站起身来,左右看了看: “该怎么弄?” 左凌泉把竹条插在地上,直接直挺挺倒下,趴在地上来了个标准的俯卧撑: “先从最简单的力量练起,就像这样,很简单。汤姐刚开始学,先来五十个就行。” 汤静煣仔细瞧了眼,觉得左凌泉身轻如燕,是挺简单,点头道: “好,我试试。” 左凌泉双掌轻推站起身,先到屋里拿了块没用的布匹当垫子,铺在了小院里,眼神示意。 汤静煣把团子往后一丢,拍了拍手来到毯子上,学着左凌泉的姿势,便直挺挺往下倒去。 ?! 左凌泉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拦住。 汤静煣又不傻,开个玩笑罢了,瞧见左凌泉紧张的模样,“噗”的笑了一声,然后斯斯文文地蹲下来,双手撑着地面,尝试俯卧撑。 第一次做,动作不标准在所难免,汤静煣手是撑着,不过圆润的臀儿明显没下去,看起来和拱桥似的。 左凌泉蹲在旁边,用竹条在汤静煣的臀儿上拍了拍: “再下去点。” 汤静煣脸儿一红,咬了咬下唇,倒也没说什么,慢吞吞的把身体摆成一条直线。 “好,往下,胸口贴着地面,再起来。” 汤静煣身前有很大的两个负重,做起来很吃力,手臂晃晃荡荡的,好不容易贴在地上,然后就起不来了,团子都压扁了,脸儿通红。 “这……好难呀……” “没事,相信自己,想起来一定能起来,你有真气傍身,尝试把真气调动到双臂。” “哦……” 汤静煣咬着下唇,觉得好丢人,不敢看左凌泉,只是想办法把身体慢慢撑起来。 小鸟团子在旁边望着,觉得主子好菜,还飞到汤静煣的背上,扇着小翅膀试图把主子拉起来。 两人一鸟,就这么折腾了片刻,竹林里响起了脚步声。 姜怡在石崖上陪吴清婉聊天,也在偷偷观望着下面,发现汤静煣趴在地上额头满是细汗,左凌泉手里拿着根竹条,自是明白在干什么。她连忙跑了下来,快步走到跟前: “左凌泉,你一边去,我来。” 汤静煣听见声响,立刻慌了,想要起身,可她还没翻起来,后背就被按住了。 左凌泉见状连忙抬手:“姜怡,你别这么猛,她吃不消……” “怎么,心疼?” “不是……” “本宫有分寸,还能伤着她不成,习武就得往死的练,我小时候被小姨差点折腾死,当时还委屈,现在想来,恨不得当时再被折腾狠一点。” 姜怡欺负不了左凌泉,能名正言顺收拾汤静煣,可不会半点客气。她骑在汤静煣后腰上,双手拉住汤静煣的双手,便是往后一拉。 “呀呀呀~” 汤静煣上半身高高抬起,绷成了一道弯月,鼓囊囊的胸脯都快破衣而出了,她蹙着眉儿讨饶道:“公主殿下,你轻个些,腰要断了。” 姜怡炼气五重的修为,不算高,但也绝不是雏鸟儿,分寸还是有的。她沉声道: “老实点,不吃点苦怎么修行?” “我不修了还不行吗……” “不行。你信不信本宫回去就下道圣旨,把你的产业全部充公了?” ! 汤静煣眸子一瞪,本想来句“凭什么呀?”,但又想到姜怡肯定会回答:“凭我是公主。”,她抿了抿嘴,最终还是选择了委曲求全,向左凌泉抛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左凌泉看着有点不忍,但也知道这是为汤静煣好,并未制止。而且,两个姑娘家互相折腾,举手投足间都是赏心悦目,他看得也挺有意思的。 篱笆院中,两个女子就这么扭在一起。 姜怡时而拉胳膊,时而压腿、劈叉,把平日里四肢不勤的汤静煣折腾得都快哭了。 不过让左凌泉意外的是,汤静煣虽然看起来凄惨,但身体还真不错,各种姿势都吃得消,连一字马都能完成。本来他还想到差不多就制止,但看到最后,便也由着姜怡去了。 姜怡兴致很高,仿佛身下压的是左凌泉,各种高难度动作都过了一遍,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放过已经累趴下的汤静煣。 汤静煣人都是懵的,趴在毯子上老半天,才慢悠悠的起身,有些幽怨加埋怨的瞄了看戏的左凌泉一眼,默默回了屋子里,把门关上了。 姜怡拍了拍手掌,表情稍显得意: “看到没有,人不逼一下,你就不知道有多大潜力。” 说完心满意足的又跑回了石崖…… …… ------- 其实每一章都会修改好多遍,经常推到重写,更新三千字实际要码五千字,整章作废也不在少数。 这章废弃是因为太水,要花点币的话阿关都觉得亏心。但是写都写了,不发出来又觉得浪费,所以发在里面,大家就当没事看着解闷,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这章也算换个债orz) 第八十四章 反客为主 转眼入了夜。 瀑布旁的石坪上,吴清婉身着初见时的淡绿长裙,不施粉黛,安安静静的盘坐在崖畔石台上,凝神静气,好似又变成了往日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子。 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又被左凌泉糟蹋了,饶是吴清婉的娴静淑雅性子,也有点心神不宁,一会儿担心宗门、一会念着修行,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想着左凌泉的一举一动,根本就静不下心。 眼见落日坠入山峦,月亮从天边升起。 吴清婉觉得有点乏了,难以入定便不再打坐,起身回到屋里,想睡上一觉,逃避这紊乱的心神。 只是她刚走进屋子,还没解开腰带,石坪上便响起脚步声,以及一声: “吴前辈?” 吴清婉不知为何,听到这声音,腿竟然软了下,她抿了抿嘴,没有开门,只是平淡道: “凌泉,有事吗?” “那什么……” “我乏了,要睡觉……” 吱呀—— 话没说完,房门从外面推开,一袭黑色长袍的左凌泉,从外面走了进来。 吴清婉睫毛颤了下,转身从剑台上拿起了佩剑,回身看着左凌泉。 虽然没有太多表情,但看意思当是——你碰我试试? 左凌泉倒也没有猴急的意思,缓步走到跟前: “吴前辈,天色还早,我感觉你好像心事,要不聊聊?” 我能没心事吗?吴清婉呼吸稍显紊乱,见左凌泉没扑上来,才暗暗松了口气。她稍微犹豫后,没有撵人,而是握着长剑,走到圆桌旁坐下,表情如同看待犯错小孩的长辈,眼神示意: “凌泉,你过来。” 左凌泉拖了张圆凳,坐在吴清婉的身侧,两人虽然跨越了底线,但从表象看起来,好像比往日的亲密无间还要疏远了些。 吴清婉握着佩剑,没有直视左凌泉,声音不急不缓: “凌泉,你想修行,我会帮你。但是,有些事情咱们得先说清楚。” 左凌泉本想说“明明是吴前辈你硬修我”,不过这话说出来,吴清婉肯定撵他出去,当下只能认真点头: “吴前辈直说即可。” “你可还记得,我事前叮嘱过你什么?” “只是修行,不牵扯其他,不能做过火的举动。” 吴清婉眸子动了下,转过头来:“你原来还记得?” 左凌泉勾起嘴角笑了下:“那时候,情不自禁,真的不好克制。” “你就没想克制。” 吴清婉吸了口气,眼神带着三分教训意味: “即便情不自禁,我能理解,你还小嘛。可你做了什么荒唐事,你自己可还记得?” 左凌泉记忆犹新:“做了很多,不过,吴前辈当时好像也不是很……” 吴清婉手儿轻拍桌子:“你以为我是姜怡那般羞答答的小姑娘,不敢和你说这些事儿?我现在问你,你让我叫‘凌泉哥哥’是什么意思?” 左凌泉没想到吴清婉敢说这话,他坐直了些许,也是心智过硬,才没笑: “就是想让彼此亲近些。” “我是你的师长。” 吴清婉瞪着秋水双瞳,继续道: “这也就罢了。你亲一下,我当你年纪小克制不住欲念,但你亲的都是什么地方?不对,你什么地方没亲?头发你都没放过,我当时制止你没有?” 左凌泉轻咳一声,微微点头。 “你听到了,为什么不停手?” “我……” “还有,我看过医书,阴阳相合,应该男上女下,你把我当木头人似的摆弄,是什么意思?” “嗯……” “你心里就没把我当师长。我当时说了好多软话,你半点不在意;你是觉得我对你好,就可以肆意妄为?” 吴清婉脸上带着三分怒意,但眼底更多的明显是羞恼。 左凌泉知道吴清婉对他有情意,自然不会把吴清婉当师长。不过吴清婉硬要装作师长的模样,他也只能陪着装,含笑道: “怎么会呢,我……嗯……” 吴清婉吸了口气,继续道: “我给你功法,陪你修炼,你不说感激,至少知道谦让?师长好心给你喂招,你能反手把师长打一顿,还乐在其中?” 左凌泉倒了杯水,递到吴清婉手上: “好啦,我知错啦,别生气。” 吴清婉哪是生气,她是在叮嘱左凌泉,免得待会又被乱折腾。她接过茶杯,很严肃的道: “你给我如实交代,那些不着调的东西,你从哪儿学来的?” 左凌泉对这个倒是问心无愧: “无师自通。” ?! 你还挺得意? 吴清婉瞪着眸子,都不知该怎么说左凌泉了。 左凌泉坐近几分:“真是无师自通,吴前辈不是说过吗,灵兽配对,扔一块儿自己就会了。” “你不是说你不是灵兽吗?” “后来发现,天道之下万物平等……” “你……” 吴清婉叮嘱警告了半天,渐渐没话说了,把剑放在桌案上,严肃道: “我对你印象很好,希望你知道自重。我以前做梦都不敢想,有人能那般……那般脸皮厚……” 左凌泉点头:“下次一定注意。” “……” 吴清婉深呼吸几次,表情稍微缓和了些,偏过头去,看着门外,不再言语。 左凌泉见此,自是明白意思,眼角弯弯笑了下,俯身胳膊穿过婉婉的腿弯,一手搂着后背,把她横抱了起来。 “喔……” 吴清婉本能地缩了下,却没有制止,瞧见左凌泉把她抱向绣床,才扭动几下,自己跳下来,走向门外。 左凌泉见此,关上了房门,跟着来到瀑布后的石洞里,刚刚进入其中,吴清婉便把手按在了门口的石头上。 只听‘哗哗’的响声,石洞侧面横着移出来一道石门,把石室入口封死,外界的水流和些许鸟兽夜鸣,刹那间隔绝的一干二净。 石室顶端散发着冷白光线,洒在下方的白玉石床之上,室内极为幽静,只能听到两道呼吸声。 吴清婉双手叠在腰间,默默走到石床边缘坐下,始终不去看左凌泉,就好似一个被迫和夫君上炕的小媳妇。 左凌泉明白吴清婉的心意,该主动的时候自然会主动。他走到石床旁,半蹲在吴清婉面前,抬手握住脚踝,取下了质地精良的绣鞋。 洁白脚丫显露在冷白光芒下,晶莹剔透,隐隐能瞧见皮肤下的血管,脚趾微微弓起,在轻轻挣脱着。 左凌泉捞起另一只绣鞋,柔声笑道: “婉婉……” “你再乱叫一声试试?” “吴前辈,《青莲正经》的修行之法,真的需要全身心投入,你若是心怀拘谨或者抵触,两个人都没什么效果,等同于浪费时间。” 吴清婉被握着脚儿揉弄,缩不开也就不缩了,她认真道: “不可能,我不会叫的,更不会做出放浪行径。大不了不修行了。” 左凌泉揉着稍显冰凉的脚丫,低头亲了口:“吴前辈若是没法接受,稍微放松些也行,其他的交给我,你跟着感觉走即可。” 吴清婉微微缩了下,想说左凌泉几句,但想想还是算了,只是道: “看在你为了宗门的份儿上,我听你一次,不过你别想让我主动做那些难堪的事儿。” “好好好,听你的。” 左凌泉把两只脚儿拖起来,放在石床之上,俯身凑向面前的风韵脸颊。 吴清婉往后躲了下,最后躺下了,两只手儿交叠在腰间,挡住自己的腰带: “不许脱衣服。” ? 左凌泉微微摊开手,想了想,也没说什么,把裙摆撩起来,盖在了吴清婉脸上。 “呜……臭小子……” 吴清婉脸上盖着东西,自然慌了,连忙用手把裙摆按下来,愠怒道: “你做什么?” 左凌泉很无辜:“吴前辈,我总不能隔空修炼?”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可能是对昨晚的事情心有余悸,迟疑了下,又坐起身来: “算了,你躺下,不准动,我……我来运功。” ? 你来?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有点受宠若惊,确定婉婉没看开玩笑后,询问道: “吴前辈,你确定?” 吴清婉心里肯定不太乐意,但在她看来,自己运功总好过被左凌泉乱来。她摆出师长模样,跪坐在跟前,拍了拍身边,严肃道: “过来躺着。我们只是修行,你要是乱动,这辈子都别想再碰我一下。” 左凌泉有点想笑,但一笑今晚就得出去睡了,当下做出认真模样,点头: “凌泉明白,我要是动一下,我就是小狗。” “……” 吴清婉半信半疑,待左凌泉老实躺下后,她抬起手来,伸向左凌泉的腰带,不过手很快停在了半空。 左凌泉抱着后脑勺悠闲躺着,见此眨了眨眼睛: “吴前辈,怎么了?” 吴清婉抿了抿嘴,掩饰的再好也抑制不住脸上的火烧云和睫毛的颤抖,她纠结片刻,掏出一张手绢,蒙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才开始动手。 ?? 左凌泉都不知说什么,只觉得婉婉真会玩情趣,当下也不阻住,老老实实的躺着被修。 石室之内,风韵佳人蒙着双眼,强自镇定做出一副师长模样,很是生涩地解着衣衫,忙活了片刻,发现蒙着眼不行,又把手帕解开,盖在了左凌泉的脸上。 ??? 左凌泉实在憋不住,“嗤——”地笑了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嗯……吴前辈继续就好。” “不许把手帕取下来,敢乱看……” “明白,我要是取下手帕,或者动一下,我就是小狗。” “……” 吴清婉见左凌泉看不到,脸上的严肃才彻底变成窘迫和羞怯,不过也稍微放松了些,她咬着下唇,慢吞吞地开始修炼…… 第八十五章 百圣谷 月亮好似又大又白的玉团儿,起起落落间,时间便到了三月底。 三月二十七,夜,城郊白鹿江畔。 波光粼粼的江面上,目之所及,只有远处星星点点的渔火。 户部尚书王峥,身着员外袍,站在江畔的鹅卵石滩上,举目眺望江面: “栖凰谷一直没动静,国师必然已经出了问题。程九江已经召集齐了人手,明日便会强入栖凰谷……” 赵泽站在身侧,手持折扇,给王峥扇着风: “程九江召集了多少人?” “朝廷虽说袖手旁观,但不会放任两宗血拼,更不会让朝廷培养的栖凰谷弟子插手。双方为了顾及影响,栖凰谷能动的就几个掌房。程九江自己,加上大长老蓝英,还有清池剑庄的吕明州,总共就这么几个人。” “蓝英和吕明州皆是灵谷一重,最多牵制两人。不过程九江灵谷四重,一个人打栖凰谷剩下的四个掌房都足够了,胜算挺大。” 王峥眉头一皱:“又来。忘记上次和你说的了?对方一个,你派两个,看似胜算大,实则不保险,要么不动,要动就得狮子搏兔,让对方根本没法反手。” 赵泽呵呵笑了下:“还是王大人老谋深算。” 王峥背着手,有些不满:“为了等你们那什么天尊过来,我硬拖了程九江这么久,要是你们过来几个小鱼小虾,那事后可别怪李相不讲情面。李相能让你们过来,便能再去大燕朝请一个高人……” 赵泽连忙点头:“王大人放心即可,我百圣谷的牌子虽说还没挂起来,但实力可不容小觑……诶,到了。” 闲谈之间,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飘来一艘商船。 商船上无灯无火,只能隐约看到甲板上站着几个人影。 王峥负手而立,在商船缓缓靠岸时,往后退开了几步,抬目打量。 呼—— 随着商船在江畔停靠,月色下刮起一阵阴风,吹动了周边的柳叶。 商船放下踏板,白色烟雾从甲板流淌而下,在河滩上聚而不散,渐渐整艘商船都被白色烟雾包裹,如同瑶台仙境一般。 王峥微微挑眉,正想说话,忽然瞧见烟雾之间,亮起一轮白色圆月,照映出一道人影的轮廓。 人影身上的斗篷无风而动,白色雾气也在周身旋转,从白雾中看去,就好似立在圆月之前。 踏踏踏—— 人影不紧不慢走下踏板,后方随从分列左右,同样身着黑色斗篷,手上持着阴阳旗等物,左摇右晃。 赵泽表情郑重,连忙抬手一礼: “弟子赵泽,拜见天尊!” 走在前方的人影,手上抱着一杆拂尘,斗篷遮盖全身,看不清相貌,只是微微颔首: “免礼。” 声音空灵,似是从九天之上传来! 王峥瞧见这仙人落凡尘般的场景,愣了好半晌,才缓步上前。他围着天尊转了两圈,点头称赞: “这扮相着实不错,能糊弄不少人。” ? 八宝天尊手持拂尘,沉声道: “放肆,区区一介凡夫俗子,也敢在本尊面前……” 王峥抬起手来,打断八宝天尊的话语: “行啦,这没外人。国师大人生死不明,都吓得你们藏头露尾不敢入境,你道行再高能高到哪儿去?国师出来都没你这么大排场。” 八宝天尊话语戛然而止,偏头望向赵泽。 赵泽连忙上前,恭敬道:“这位是大丹朝的户部尚书王峥王大人,自己人。我本来想安排些百姓迎接,但王大人说事情未成,不便大张旗鼓,所以……” “……” 八宝天尊无言以对,把拂尘丢给后面的小童子,抬手取下披风的兜帽,露出面容——看面貌约莫四十余岁,长着鹰钩鼻,气色很好,与其说是修行中人,倒不如说更像个中年儒生。 “原来是王大人,失敬。在下许元魁,久闻王大人算无遗策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王峥舒服多了,低头看向脚下的白雾: “这玩意收了,京城离这儿不远,被察觉不好解释。” “市井百姓,都信这些,倒是让王大人见笑了。” 许元魁微微抬手,后方甲板上,举着发光圆镜的年轻人,把铜镜放了下来;正双手掐诀做法的一名修士,也停下动作,地上白烟也逐渐消散,露出了甲板真容。 甲板上约莫站着十余号人,除开前面的仪仗队伍披着黑斗篷,其余人都装束各异,还有几只兽类趴在甲板上,规规矩矩地听候吩咐。 王峥略微扫了眼,蹙眉道:“你们号称‘百圣谷’,就这么点儿人?” 许元魁含笑道:“手下在精,而不在多。我虽是山泽野修,但也是掩月尊主的徒子徒孙,若是没有一技之长,想拜入我门下都没机会。” 掩月尊主是九宗之一掩月林的老祖宗,王峥从赵泽嘴里有所耳闻,摇头道: “不管是大丹还是大燕,只要是修行中人,往上追溯祖宗,都能追溯到九大仙家,栖凰谷满门都出自荒山尊主门下,这有什么可吹嘘的。” “王大人此言差矣,像是栖凰谷这些,连下宗都算不上。我当年,可是掩月林的入门弟子,正儿八经的‘道上仙师’,比你们国师岳平阳出身还正统。” 王峥半信半疑,转眼看向后方几人:“你确定这点人,能解决明天的事儿?栖凰谷和烈王供奉的扶乩山不除,李相便没法扶持你们这帮外来人上位……” 许元魁负手而立,眼神平淡: “国师岳平阳不在,大丹朝便没有我一合之将,我一人足以踏平栖凰谷;但王大人提前打过招呼,我这次也带了帮手。这三人是我结识的道友,郑元,燕九,张见龙,皆是灵谷境的修士,实力比栖凰谷几个掌房只强不弱。” 站在许元魁身后的三人,抬手行了一礼。 王峥颔首回礼,他不是修行中人,不明白道行高低,只是叮嘱道:“希望你别和赵泽一样,光嘴上功夫厉害。明天栖凰谷和扶乩山打起来,你们先按兵不动,等两败俱伤了,再出来收尾即可。” 许元魁点头,不过又道:“王大人想来也知道,大丹朝灵气稀薄,不适合灵谷境修士修行,我等也是在外面实在找不到坑了,才会来这里当国师。如果以后没法继续修行,我即便能留下,手下人也呆不住,所以这供奉香火,可得事先说好。” 王峥皱了皱眉:“每年一千枚白玉铢,都不够你们修行?” “若是够的话,岳平阳岂会原地踏步百年?要想养手下的徒子徒孙,再加上栖凰谷原有的门生,每年少于三千枚白玉铢,宗门的牌子就立不起来。” “三千枚?” 王峥皱了皱眉头:“栖凰谷扎根两百年,每年一千枚不也过得好好的?” “两百年下来,栖凰谷除开岳平阳,出过几个有名有姓的修士?” “……” 王峥斟酌了下:“我回去和李相商量,能满足,自是会满足许仙长。” “那就先行谢过王大人了。” …… 第八十六章 乖巧懂事的婉婉 清晨时分,东方亮起金色晨曦,洒在山谷内的亭台楼阁之间,数千弟子陆陆续续走出房舍,开始忙活起各自的职务。 瀑布后的石门打开,左凌泉穿着黑色长袍,面向远方金光璀璨的晨曦,张开胳膊伸了个懒腰,只觉骨头都轻了几两。 近一个月的时间,是左凌泉入京之后,最长的一段平静时光,发生的事情屈指可数,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被婉婉当炉鼎。 自从上次在石室中,被蒙着眼睛收拾一次,他真的听话没动后,吴清婉好似找到了‘好法子’,后来的修行中,都是让他蒙上眼睛不准动,然后自己来。 左凌泉可能做梦都没想过,还有这种好事! 虽说看不到吴清婉的表情,吴清婉也不怎么出声,但其中滋味,想来不需要用言语描述。 这种方法好处不言而喻,《青莲正经》需要全身心投入,并非左凌泉刻意折腾吴清婉编出来的言语。吴清婉把他眼睛蒙上后,明显要放松得多,修炼起来掌握主动权,再也不会抗拒抵触。 更重要的是,吴清婉起初还有点生涩,但几次下来领悟得很快,都知道怎么扭腰省力了。发现他很‘听话’后,对他的态度竟然还亲和了几分,有时候还会问一句“凌泉,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会?”。 面对这么懂事聪明的婉婉,左凌泉自然不会点破,老老实实躺平被修,说不动就不动,只用心去体会。 这种方法,虽然让吴清婉放松了心态,可以认真修行,但缺点也是有的。 左凌泉不能动不能说话,没法上手或者动口;两个人缺乏交流,感情进展止步不前。每当他脸上的遮挡物拿开,吴清婉就变回了那个端庄淑雅的吴阿姨,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但这点小瑕疵,和婉婉的自学成材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毕竟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技术这东西,他肯教婉婉也肯定不会学。 默契配合修行十余次,天阶功法加上灵气浓郁的石室,效果自然也不小。 吴清婉在灵谷的门槛卡了好几年,除开功法的品阶低以外,还有师父岳平阳出事儿带来的心结在其中。经过一个月的认真修炼,昨晚总算打通了‘列缺穴’,正式踏入灵谷。 左凌泉刚刚跻身炼气十二重,虽然早已站稳了脚跟,但想破镜肯定没吴清婉快,目前还没摸到破境的契机,不过体内真气早就补满,也在尝试突破‘烈缺穴’。 除开修行之外,其他事儿也没发生几件。 临河坊在朝廷的牵头下开始重建,左凌泉给三叔左寒稠打了招呼,安排管家返修汤静煣的铺子,其间陈家的人过来聊过几次,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最终也没闹出什么矛盾。 汤静煣在栖凰谷暂住,也曾让他带着回去看过几趟,但过火的房子,都得推到重建,一个月的时间修不好,汤静煣去过几次,便也不再探班了,认真在栖凰谷内被操练。 汤静煣天赋是极好的,至少在左凌泉看来是如此,虽然没有根基,但是一点就通,教起来很省心。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想学剑法,觉得打打杀杀不好,宁可被逼着体力训练,也不怎么想碰兵器。 左凌泉对此也不强求,修行终究是求‘长生’,而非‘杀生’,长生为主、战力为辅;只要肯认真炼气,把体格锻炼好,不会武技也无伤大雅,他也不想汤静煣接触打打杀杀。 而姜怡这些日子,知道他和吴清婉在准备应对扶乩山,没有过来打扰过。 左凌泉好多天没见姜怡,心中自然有点想,不过这段时间修行要紧,谈情说爱的事情只能等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了。 左凌泉瀑布外站了片刻后,转身回到了石室之中。 石室内,冷白光线照亮角角落落,身着白色云纹长裙的吴清婉,盘坐在石床之上,神色娴静,正认真地稳固刚打通的列缺穴。 不算大的石室之中,有些不好描述的味道,石床之上还残留着些许水渍,一个黑色眼罩,放在吴清婉的身边,是吴清婉亲手缝制的。 左凌泉嘴角含笑,把眼罩拿起来,放进了石墙边的抽屉里,然后拿起手巾,擦拭干净石床,也不忘把地上的绣鞋摆整齐。 这些事情,前几次都是吴清婉做的,所有东西收拾好后,才会让他拿下眼罩。不过昨晚忽然破境,吴清婉只来得及穿好裙子,把这些都给忘了。 收拾好石室,左凌泉在旁边坐下,安静等待,直至吴清婉收功静气。 “吴前辈,怎么样了?” 吴清婉睁开眼帘,先是看了下衣着和周边,发现都收拾好后,柔柔笑了下: “没什么问题,辛苦你了。” 左凌泉都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摇头: “我不辛苦,辛苦吴前辈才对。” 吴清婉蒙着左凌泉的眼睛,虽说是掩耳盗铃,但心里的窘迫终究小得多。此时表情温婉如常,挪动到石床边缘,用脚尖勾起绣鞋。 左凌泉很长眼色,俯身拿起靴子,帮忙套在了白皙的脚丫上。 以前都是吴清婉先起来,被穿鞋还是第一次,她微微缩了下,不过念在左凌泉这几天听话的份儿上,也没开口斥责,只是轻声道: “你倒是孝顺。” “呃……应该的。” 左凌泉认真穿好绣鞋,又从案台上取来一个小册子和毛笔,递给吴清婉。 小册子是记事簿,用来记载修行途中的各种感受、心得,目的是为了完全记住各种细节,以后好给姜怡讲解。 吴清婉接过册子,先是瞄了左凌泉一眼: “你没偷看?” 左凌泉没有偷看日记这种陋习,摇头道: “吴前辈放心即可,你不给我看,我是不会看的。” 吴清婉对于左凌泉的人品,还是信得过,她没有多说,把册子翻开,提笔写下: 三月二十七,晴,微风,石室内,戌时至辰时,第十三次修炼…… 写到此处,吴清婉抬起眼帘,眼神微眯。 左凌泉虽然没看过记录,但以他对吴清婉行事风格的了解,恐怕连修炼了多少下、该怎么扭腰抬腿都记着,各种感受和‘心得’,也必然记得仔细,他其实很想看看吴清婉那时候是什么感觉、自己厉不厉害。 见吴清婉不让他看,左凌泉连忙偏开目光,走向石室外: “我出去转转,先告辞,吴前辈慢慢写。” “哼~” 吴清婉这才满意,继续书写起昨晚的修炼记录…… ----- 这三章过渡,感觉写的不太满意…… (+) 第八十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栖凰谷内岁月静好,五房弟子各司其职,竹林间随处可见晾晒药材的师姐妹。 左凌泉走下石崖,来到汤静煣的篱笆小院外,遥遥便瞧见汤静煣坐在院落里,旁边放着个小簸箕,里面的是晾晒好的萤根草。 萤根草是最常见的灵草,用药碾子捣成粉末,再加工成各种器具,便可以在灵气充足的地方自行发光,水帘洞里使用的就是这类物件。 捣药的活儿不重,但是繁琐,汤静煣和左凌泉关系匪浅,吴清婉并没有给她安排活儿干;但汤静煣天生热心肠,是个闲不住的人,和小花师姐混熟后,便把小花师姐的任务揽了一部分过来,左凌泉不操练她的时候,便自己在小院里忙活打发时间。 左凌泉走到篱笆院外,尚未开口招呼,一只又白又圆的大胖球,便从地上扑腾了起来,落在肩膀上,亲昵地蹭着他的脖子,嗷嗷待哺。 在山谷里安家的团子,经过个把月的相处,发觉这里的人都很友好后,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汤静煣稍有不注意,便跑得没影了,或是去兽圈找大白鹤聊天,或是去师姐妹的院里讨要松子吃,原本快被烧没了的绒毛,又重新长了出来,看起来比往日还更肥了一圈儿。 左凌泉取出两颗松子喂给团子,打了声招呼: “汤姐。” 其实不用招呼,左凌泉每天从吴清婉住处出来的时间都一模一样,汤静煣不用回头都知道他来了。 汤静煣放下手里的捣药杵,起身用毛巾擦着手,先是凶了团子一眼: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再吃过年就不用杀鸡了,还不下来。” 团子连忙闭喙,又蹦到汤静煣的肩膀上蹭来蹭去。 左凌泉走到跟前,含笑道:“汤姐你别管这么严,团子虚胖罢了,圆滚滚的多好看,真瘦下来反而不好看了。” “叽~” 团子点头如捣蒜。 汤静煣把团子往后一丢:“它就是个小貔貅,不管着能把米缸吃干净,万一撑死我连个伴儿都没了。” 说话间,汤静煣走进了厨房,端出了两碟小菜:“刚做好的饭菜,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也来吃点。” 左凌泉见状心中暗叹,都有些不好意思。自从来了栖凰谷后,汤静煣一日三餐都会给他做一份儿,衣服被子也会抢着洗,他起初几次不好拒绝,但一直这样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感觉和吃软饭一样。 左凌泉跟着走进屋里,摇头打趣道: “汤姐,我其实可以好多天不吃东西,你没必要专门给我做一份儿。” 汤静煣放下碗筷,微微皱眉: “怎么,姐姐做的饭不好吃?” “不是,就是觉得太麻烦汤姐了。栖凰谷也不是我的地盘,你在这里住下,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你帮忙做饭洗衣的,我受之有愧。” “瞧你这话说得,怪生分,我做饭用的也不是自己的米粮,顺手多做点,花的力气还不是一样的。你要是不想吃,那便算了。” 口腹之欲也是一种享受生活的方式,左凌泉可以很久不吃饭不假,但品尝世间美食,自然也不会故意不吃。他见汤静煣这么说,便也不客气了,在桌子旁边坐下,吃起了精心准备的饭菜。 汤静煣坐在桌子对面,小口细嚼慢咽,瞧见左凌泉认真吃饭的模样,抿嘴偷偷笑了下,想了想,夹了一块肉放在左凌泉碗里,询问道: “对了小左,我看其他人修炼,都是找个凉快的地方打坐,你怎么每次都和吴姨躲在山洞里面修炼,还关着门?感觉怪怪的。” 左凌泉大快朵颐的动作一僵,眨了眨眼睛道: “山洞本来是吴前辈修炼的地方,在里面修炼快些,吴前辈对我很好,让我也在里面呆着,嗯……就是修炼,也不干其他什么。” 汤静煣展颜一笑:“你还想干什么?人家可是公主的小姨,肯定看得紧,待在跟前不好受?” “确实很紧,我动都不敢动一下,不然就挨训。” “呵呵~我就知道,习惯就好了,长辈管得严,也是对你好,可不要往心里去。” “这我自然知晓……” …… 闲谈之间,两人吃完了饭。 汤静煣收拾好碗筷后,觉得京城的铺子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准备回京城看一下。 吴清婉性格有些保守,不肯白日宣淫,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配合修炼;左凌泉白天也没太多事儿,回来再练剑也无妨,便跟着汤静煣一起出了山谷,往栖凰镇行去…… ----- 朝阳出生,坐落在十里柳林外的栖凰镇,被朝阳染成了金黄色。 小镇上建筑参差错落,无数向往长生大道、却注定此生无缘的底层修士,沿着街道摆开摊子,等着比他们更底层的雏儿光顾,赚上一两顿饭钱。 自栖凰谷开宗立派,八角牌坊立起来那天起,栖凰镇便没有发生过太大的变故;唯一的变化,可能只是房舍越来越多,镇子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 但再大的建筑,有修建好的一天,便有倒塌的一天。 这一天的来临,事前可能有种种迹象表明,比如‘国师消失两年’‘凶兽频发’,甚至是一把出现瑕疵的斩罡刀,都在暗暗预示着表面金碧辉煌的建筑,内部早已经腐朽不堪。 但哪怕很多人都早有猜测,建筑真正倒塌的速度,还是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而倒塌的时间,往往就是这种一切如常、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只听‘咔——’的一声轻响,而后便是势如山崩! 踏踏踏—— 清脆马蹄声在镇子口响起。 镇子口的茶肆中,几个闲谈的小修士,抬头看了眼,继而脸色微变,都是站起了身;小街行人,也连忙左右让开了道路。 晨光之下,三匹马踏上了青石小街,栖凰镇从镇口很快寂静到了巷尾,所有人都回头看向马上的三人。 大丹朝不大,道上高深的修士更是屈指可数,而马上的三人,镇子上的人,恐怕从小都有所听闻——扶乩山程九江、蓝英,清池剑庄吕明周。 程九江不必多说,灵谷四重的无垢金身,刀枪难近;一手奔雷拳更是杀力无双,战力仅在岳平阳之下。 剩余两人,虽然都是灵谷一重,放在关外掀不起浪花,但在大丹,就是排名前十的顶尖修士。 三人身上都带着兵刃,提刀上门,明显不是过来做客。 至于来做什么,镇子上的人都能猜到一些,所以噤若寒蝉,只是远远观望。 程九江穿着明黄长袍,双手之上套着虎头拳套,站在镇子口,沉声道: “今日闭市,闲者退散。” 声若洪钟,传遍镇上小街,也传到八角牌坊之下。 镇上贩夫走卒、修士武夫,无人敢聒噪半句,四散而走,迅速隐入周边巷道或者房舍。 熙熙攘攘的大街,霎时间人去楼空,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站在镇子中间的两道身影。 程九江抬眼望去,却见是一男一女。 男子身着黑色长袍,面容俊朗,腰悬佩剑,身若苍松纹丝不动。 女子市井小娘打扮,躲在男子身后,紧张地拉着男子的袖子…… 第八十八章 栖凰镇剑仙 微风卷起青石街面上的残叶,让寂寂无声的小镇带上了几分肃杀。 茶楼酒肆大门紧闭,门缝之间透出一双双眼睛,盯着驱马从长街上走过的三匹骏马,以及站在长街中心拦路的男女。 左凌泉黑衣仗剑,站在青石长街中心,看着迎面而来的三骑,清冷眉宇微微蹙起。 汤静煣躲在身后,已经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手儿攥着左凌泉的衣袖,小声道: “小左,这几个人好凶,我们回去。” 左凌泉并未回头,只是抬了抬手: “都是熟人,汤姐,你先回去,待会我再陪你回京城。” 汤静煣有些犹豫,不过她一个妇道人家,这种场合除了坏事也没有作用,想想还是轻声道: “小左,你可得注意些,年轻气盛和人打架,出事儿的我见过太多了,这些事儿交给栖凰谷的长辈去处理,你别强出头。” “我知道。” 汤静煣抿了抿嘴,左凌泉不走,她也不好再劝,只能提着裙摆,小跑回了八角牌坊,边走边回头。 察觉栖凰镇的异动,在八角牌坊下看门栖凰谷弟子,往这边跑来,也不乏弟子跑回柳林,向山谷内的师长禀报消息。 踏踏踏—— 铁蹄踏过青石街面,骏马缓缓来到街心,三人翻身下马。 程九江看着前方拦路的年轻人,沉声道: “左驸马,你是朝廷的人,不该插手此事。” 左凌泉抬起下巴:“我该怎么做事儿,不需要外人教。” 吕明周和蓝英,皆是灵谷一重的武修,在大丹朝也算德高望重,见左凌泉如此轻狂,都是皱眉。 程九江闻言,倒没有显出怒色,走到距离左凌泉十丈之处,继而抬起右手。 呼—— 黄袍鼓掌,街上罡风骤起,带着拳套的右手上绽放出扭曲电蛇。 下一刻。 嘭! 拳头落在街面的老旧青砖之上,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青石炸裂化为碎石,龟裂纹路波浪般往外扩散。 两侧药铺茶肆,在气劲之下墙壁崩裂,不过眨眼之间,青石长街中心,便出现了一个圆环,圆环内砖石尽数碎裂,不剩完整的一砖一瓦。 程九江置身圆环的中心,而青石龟裂的纹路,在左凌泉的鞋尖戛然而止。 如此骇人的威势,把刚刚跑过来的栖凰谷弟子惊得连连后退,惊呼出声。 藏在房舍里旁观的修士,也被吓得破窗而逃,再不敢停留在周边。 背负长剑的吕明周,退开几步,脸上难掩敬佩。同出扶乩山的蓝英,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只是看着寸步未退的左凌泉,眼中稍显讶异。 一拳过后,青石街面上又安静下来。 程九江站直身形,看着纹丝不动的左凌泉: “说‘不该插手’,是因为你是朝廷的驸马,给你三分薄面;非要我说,你连我身都近不了,你才明白意思?” 左凌泉炼气十二重,哪怕天资卓绝,剑气离体也最多丈,在这个距离,确实摸不到程九江的衣角。 不过对于这句‘连我身都近不了’,左凌泉并不认同。他抬眼看着程九江,声音平淡: “我不出手,程仙长怎么知晓?” 程九江见其不停劝阻,懒得再搭理一个小辈,抬眼看向后方的八角牌坊,等待栖凰谷诸位掌房的到来。 蓝英脾气暴躁,见这小辈如此无礼,上前一步冷声道: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有炼气八重的修为,就敢在这种场合……” 嚓—— 话音未落,青石长街上响起一声‘呛啷’剑鸣! 寒光一闪间,似乎连东方的晨曦都被一分为二! 程九江望向八角牌坊,眼角余光却见站在前方的黑衣年轻人,腰间长剑不知何时出鞘,剑锋之上墨龙萦绕。 程九江目露错愕,但错愕并非来自左凌泉骇人的速度,而是左凌泉竟然敢拔剑! 他们三个灵谷站在这里,人都没来齐,嘴炮还没开始打,就一个人提剑往上冲,你他娘脑子有毛病? 不过,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一瞬间,程九江眼中的错愕,就变成了震惊。 因为剑太快了! 眨眼就来到了近前! 程九江虽然措不及防,但武者本能还是让他抬起了手,虎爪拳头之上流光暴涨,护住了全身要害,同时往回飞退。 但程九江马上就发现,面前的黑衣年轻人,剑锋指的并不是他,而是正在开口说话的蓝英。 只见那柄化为墨色的长剑,在出手一瞬间显出三道剑影,用的正是栖凰谷的看家绝技‘余霞成绮’,瞬息之间就到了蓝英面前,连他都只能看见三道残影。 余霞成绮练至大成,可百剑齐出,三道剑影显然不多,是栖凰谷修士的正常水平。但程九江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能把‘余霞成绮’用出这种夸张的速度。 飒—— 左凌泉身随剑走,三道剑影直指蓝英全身上下,不过程九江一愣神的功夫,便已经来到蓝英身前。 蓝英灵谷一重的修为,再厉害也是个走杂门路数的修士。 左凌泉埋头苦修十四年,求的就是个‘快’字,此时还是以半步灵谷的修为,第一次满状态出手;打个相差不远的杂门修士,如果还能让对方反应过来的话,他这剑也就白练了。 蓝英还在张口说话,瞳孔却猛然收缩,但手指刚动了一下,便觉胸口钻心之痛传来。 左凌泉距离蓝英尚有丈余,墨流般的剑气,便灌入蓝英的胸口,毫无阻碍地把蓝英的胸口打了个对穿。 嘭—— 蓝英后背爆出一团血雾,身形随后倒飞而出。 程九江误判了左凌泉的攻击目标,往回飞退再往前驰援,速度明显慢了半拍,抬手一拳轰出,一道带着雷光的拳影,砸向尚在前冲的左凌泉。 左凌泉眼神锋锐无双,一击得手后没有半分停留,旋身一剑,刺向了还在望着前方的吕明周。 吕明周有反应时间,虽然没转头,腰间佩剑却已经出鞘三寸,但这显然来不及。 轰—— 拳风在左凌泉身上炸开。 左凌泉御出了一道无忧符,不过劣质无忧符,对上灵谷四重的修士,和没有区别不大。整个人刹那间被一拳锤飞了出去,把街道侧面的药铺撞了个对穿。 哗啦—— 喧嚣戛然而止!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之间,连程九江差点没反应过来,闲杂人等更不用说。 从牌坊跑过来的栖凰谷弟子,只觉眼前一花,相对而立的四人,就躺下一个、不见一个,旁边的房舍也垮了,都是惊得停住脚步,急声道: “左师兄?!” 在犄角旮旯围观的散修,直接是没看懂,但他们看出是左凌泉先出手,眼中此时才显出错愕,都在想——这小子疯了不成? 全场最清醒的,恐怕只有能看清一切的程九江。 程九江一拳出手后,硬是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想起回头查看两名帮手。 蓝英被一剑穿胸,往后倒飞出去摔在街面上,捂着胸口满眼震惊,都忘记了身上的剧痛。 吕明周把剑拔了出来,低头看着胸口横切而过的血痕,眼神茫然,现在还在思索发生了什么事情。 片刻后,佩剑掉在地上。 叮叮当当—— 佩剑在青石上弹了几下,响声惊醒了所有人,却也让栖凰镇陷入了彻底死寂。 围观的修士,此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个黑衣年轻人,方才一人对三灵谷出剑,还转瞬灭俩? 这是天上的剑仙转世不成?! 跑过来的栖凰谷弟子,手中剑都掉在了地上,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啥。 程九江也是懵了片刻,才弄明白目前的情况,他看向被撞出破洞的药铺,不可思议道: “你入了灵谷?” “咳咳……” 碎石瓦砾之间,一袭黑袍的左凌泉,胸口衣袍粉碎,胸膛上留下了一个乌青拳印。 不过程九江仓皇之下在远处出手,力道不大,并未伤及要害肺腑。 左凌泉咳嗽两声,从瓦砾间站起身来,剑锋斜指地面: “没那么高,半步灵谷。” 程九江面露难以置信——即便不是灵谷,也是炼气十二重,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强的杀力。他可是知晓左凌泉才十七岁,上次炼气八重,都把所有人吓得不轻,如今又来个炼气十二,这是神仙不成? 相较于程九江的震惊,左凌泉则要放松得多,他走出破房子,开口道: “早知道你们这么菜,那天在栖凰谷就该把你打趴下,害得我白担惊受怕一个月。” 这句话并非狂妄。 左凌泉长这么大,交手过最厉害的敌人,估计只有长青山里的屠阳。 对灵谷境的‘高人’,左凌泉还抱有敬畏之心,只在和吴清婉切磋时,确定自己有十足的把握,能一剑瞬杀灵谷一重的修士,对付灵谷四重的程九江,他其实心里没底。 方才左凌泉敢出剑,是发现程九江拳风的压迫力,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强;不过程九江终究是灵谷四重,他也不敢贸然刚正面,所以选择了先对付两个灵谷一重的菜鸡试探佯攻。 此时一剑出完,左凌泉也摸清了大概——以程九江的反应速度来看,他有一战之力,虽说不一定能打过,但他后面可还有三个灵谷境的帮手没到场。 左凌泉拍了拍胸口的灰尘,从药铺里走出来,示意地上的蓝英,和即将倒下的吕明周: “留他俩一条命,是给程仙长三分薄面,你知难而退,过去的事儿栖凰谷既往不咎;如果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估计程仙长,撑不到师伯他们过来给你解围。” 此言一出,全场寂寂。 些许旁观的修士,想说左凌泉太狂妄,但瞧见街面上的情况,硬是不敢开口。 程九江听见这目中无人的言语,没有回应,只是双眼微眯,双拳一张一合…… 第八十九章 刀光如银线 栖凰谷内,气氛一片肃杀。 所有弟子,或是群情激愤,或是人心惶惶,都围聚在一起,说着扶乩山打过来的事儿。 栖凰谷四位掌房,此时已经无心管束弟子,取来随身的佩剑和各种家底,快步跑出山谷,朝着栖凰镇行去。 大师伯岳恒走在最前,脸色阴沉,急声道: “程九江拉着吕明州和蓝英前来,是料定了师父身体有恙。老二,你待会对付蓝英;清婉,你刚入灵谷根基不稳,对付吕明州想来没问题。我拖住程九江片刻,你们务必速战速决……” 吴清婉面沉如水,再无往日的柔婉,她提着长剑道: “此行未必没有胜算,我就怕程九江不讲武德,对晚辈出手,先打伤了凌泉。” 二师伯崔振宇,奔行间摇头道: “凌泉是当朝驸马,程九江想坐稳国师,不会得罪公主。清婉,你年纪最小,若是待会打不过,就先行离开,我和老大都老了,大不了就死在这儿,你还年轻,以后栖凰谷还得靠你拿回来,切不可意气用事。” 吴清婉抿了抿嘴,她虽然相信左凌泉的实力,但程九江修为太高,他们四人联手也不一定能打过;她说是要死在宗门外面,但也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岂会真的拉着左凌泉和她一起送死,此时也只能点头。 三个掌房大步飞奔,很快来到八角牌坊附近。 大师伯岳恒,虽然知道不是对手,气势还是很足,遥遥就怒斥一声: “何方宵小,敢在我栖凰谷外放……放……放……” 话语突然卡壳。 但身边的师弟师妹,并未感到疑惑,因为他们也愣在了当场。 吴清婉本来心急如焚,但跑到八角牌坊下抬眼望去,却瞧见围了好多散修,正一惊一乍的交头接耳;两个人影倒在街面上,几个郎中正蹲在旁边包扎伤口。 而气势汹汹跑来砸场子的程九江,竟然拿着一坛酒站在街道中央,右手端着个酒碗,声音爽朗地说着: “常言‘不打不相识’,今天是哥有眼无珠,江湖规矩,自罚三杯……” 程九江的前面,是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的左凌泉,胸口衣袍粉碎,手中也拿着个酒碗,正和程九江对碰。 ??? 吴清婉和栖凰谷两个师伯满眼震惊,第一个反应就是——凌泉投敌了? 不得不说,光从两个人的表情上来看,说是在结拜都不过分。 好在吴清婉,已经伺候左凌泉好多次,知道左凌泉不可能抛弃她。她眼中带着茫然,快步跑到跟前: “凌泉,你?” 正在罚酒的程九江,闻声连忙回头,笑容满面,上前道: “岳老,吴仙子,你们怎么还亲自出来迎接,太客气了,没必要,今天都是误会,全当我走错道……” ?! 三个掌房眼神茫然,都给搞懵了。 左凌泉已经收起了长剑,对于程九江的突然示好,其实也有点意外。 不过程九江此举,仔细想想也能理解。 左凌泉是当朝驸马,程九江想当国师就不可能得罪死公主;不敢杀左凌泉就是放虎归山,以左凌泉展现的天资,过不了几年就会回来让他明白什么叫残忍。程九江野修出身,深知修行一道为人处世的道理,既然很难在栖凰谷站稳,果断放下身段儿结交留下一点香火情,也在情理之中。 左凌泉虽然对程九江没什么好感,但程九江知难而退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他自然不会不给面子。见吴清婉走过来,他笑道: “吴前辈,已经没事了,方才小打小闹了下,误会都说清楚了。” 吴清婉走到跟前,看向半死不活的两个大丹朝长者,眸子里有些不可思议。 大师伯岳恒还提着剑,被程九江拉着敬酒,明显有点不知所措,看着地上的两个旧相识,询问道: “他们这是?” 程九江能屈能伸,他倒也豪气: “没啥大事儿,就是和凌泉老弟过了两招。” “凌泉打的?” 岳恒眼神微呆,转向看着左凌泉,没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凌泉见宗门危机化解,心里自然也松了口气,便想着随口解释两句。 只是他尚未开口,身旁的吴清婉,忽然瞳孔微缩,看向了栖凰镇入口的方向: “那是……” “什么东西?” “看那边……” 远处传来嘈杂,含笑闲谈的几人转头看向镇口方向,愕然发现一片粉色烟雾,从巷道之间升腾而起,随风急速压来,犹如一片浪潮,瞬间淹没了大片房舍。 “有毒……” “快跑!” 镇子上看热闹的散修极多,房舍间很快响起惊呼声,但只是一瞬之间,又声息全无,传来身体倒地的声音。 岳恒脸色微变,还以为程九江暗中捣鬼,拔剑怒目: “这是什么东西?” 程九江也满眼茫然,不过他修为最高,以前在关外当过野修,见识不少,察觉不对,二话不说抓起蓝英就往栖凰谷内部跑: “桃花瘴,迷乱心神的术法,境界绝对不低。有埋伏,快逃!” 左凌泉不明缘由,被人埋伏总不能傻等着,拉起吴清婉便向着栖凰谷跑;两个师伯紧随其后,倒也没忘记带上重伤的吕明州。 程九江灵谷四重的武修,又提前动身,自是跑在最前面,而且栖凰谷的弟子,也在往柳林深处退散。 所有人都关注着后方的毒雾,避免被隐藏其间的敌人偷袭。 但左凌泉奔跑之时,忽然发现跑在最前的程九江急急停步,毫不犹豫丢下了蓝英,抬起双臂格挡,一张白色符箓,也从袖中飘了出来。 ! 左凌泉暗道不妙,迅速拉住了还在前冲的吴清婉。 下一刻。 嚓—— 只见青石长街上刀光一闪。 一条银色光线,从右侧的茶楼,划到左侧药房的房顶上,在街面留下一串血珠。 位于银线之间的程九江,在无忧符的冲击下往后倒飞回来,但带着虎爪的一条胳膊,却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啊——” 惨叫声中,吴清婉和两位师伯急急停步,表情满是惊愕;显然没料到,能把他们逼得无路可走的程九江,竟然一个照面,就丢了一条胳膊! 左凌泉眼神同样震惊,因为这一刀快到他都没怎么看清。 几人同时看向药房的屋顶,却见上面多了个鹰钩鼻男子。 男子身着儒衫,手持两把银色弯刀,雪亮刀锋之上,挂着几滴血珠,眼神平淡盯着他们。 程九江连退数步,来到岳恒身前才敢停下,脸色紫青捂住喷血的断臂,眼神惊恐地盯着上方。 连程九江都不是对手,岳恒等人自不用说,都是拔出了佩剑,如临大敌。 左凌泉手持长剑,盯着屋顶男子的一举一动,连呼吸都凝滞,提防着对方下次出手。 长街之上,气氛刹那跌至冰点! 几人停步不过几息,粉色毒雾便从身上盖了过去,好在在场都是灵谷境左右的修士,体内自成周天,短时间还不会受影响。 岳恒知道几人不是对手,趁着对方尚未动手,咬牙问道: “阁下是何方神圣?可是我栖凰谷有得罪之处?” 屋顶上的男子,倒持这两把弯月似的的弯刀,声音平淡: “八宝天尊许元魁,你们以后的国师。” 岳恒等人听见这话,有点莫名其妙。 遭受重创的程九江,则是敢怒不敢言地道: “阁下要当国师,直说便是,我等又拦不住,为何不闻不问出手伤人?” 许元魁倒持着弯刀,扫视聚在一起的五人: “大丹朝就你们几个有些道行,我没心思提防几个反骨,自是得全杀了。” 程九江自知不敌,咬了咬牙:“我等没有冒犯的意思,还请阁下手下留情,大不了我等自行离境,把大丹朝给阁下让出来。” 吴清婉眉梢紧蹙,忽然想起了什么,冷声质问: “京城的凶兽,是你驱使的?” 许元魁并未回答,从房顶上跃下,站在了长街中心,眼神微冷: “问够了没有?” 程九江咽了口唾沫,转身就往栖凰镇外逃遁,只可惜没跑出几步,又退了回来。 踏踏踏—— 后方传来脚步声。 左凌泉不敢把目光从弯刀男子身上移开,只能扭转佩剑,以剑身反光看了下后方,却见后方毒雾中,出现了三道人影——一个光头持虎爪的壮汉,两个穿着法袍的中年人。 三人中的长者,收起手中的香囊,粉色雾气便不再增加,顺着风往栖凰谷内部飘去。 随着毒雾移开,阳光再次洒下,偌大的栖凰镇,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人影,连远处的柳林内,都倒下不少栖凰谷弟子。整个栖凰镇陷入死寂,除开在场双方,便再无一个能站着的人…… ------- () 求几张月票or2! 第九十章 雏凤鸣 天空飘过残云,遮挡了东方的晨曦,寂静无声的城郊小镇,光线随之暗淡了下来。 吕明周和蓝英身负重伤,在毒雾的作用下昏死在地;程九江断掉右臂,失去大半战力;尚且完好的栖凰谷四人,背对背注视着前后四名修士。 左凌泉等人看似人多势众,但数量并不能弥补质量的差距。 许元魁说只要岳平阳不在,自己孤身一人就能踏平栖凰谷,可不是玩笑话。 许元魁曾经是九宗之一掩月林的弟子,哪怕被逐出师门,所学艺业可还在身上;自身又在野修之间摸爬滚打近甲子,无论所修功法、身体底子,还是搏杀经验,都比大丹朝的杂门修士高太多。 整个大丹朝,许元魁只忌惮一个惊露台出身的岳平阳,程九江之流,哪怕和他同境,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吴清婉只是稍一打量,便知晓今天凶多吉少,毒雾吹进了柳林,栖凰谷的弟子短时间过不来,即便过来了也没用——面前这个许元魁,要杀光他们,可能只需要几个呼吸的功夫,根本没有时间驰援。 白发苍苍的岳恒,持剑看着后方三人,沉声道: “怎么办?” 程九江失去一臂,哪怕不想死,此时也已经心如死灰,开口道: “只有四人,我们五个分开逃,总能跑出去一两个。” 抱团都不一定能打过许元魁,当前情况下,这是唯一的对策。 五人不再言语,谨慎盯着前后,寻找脱身的机会。 左凌泉站在吴清婉身侧,从始至终都盯着许元魁。 许元魁从赵泽口中,已经听说过左凌泉,方才也一直在旁观,知晓其天赋惊人。今天任何人都可以逃,但左凌泉绝不能放虎归山,因此目光也始终锁在左凌泉身上。 横风扫过长街,九人皆是屏息凝气。 “受死!” 便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吴清婉率先动手,抄起一样物件,直接砸向左凌泉的脑袋! ??? 出乎意料的举动,自然让所有人错愕。 许元魁和后方三人的目光,都被此举吸引,集中在了吴清婉拍向左临泉的右手上。 便是在这一瞬间! 飒—— 刺目白光,从吴清婉手中的金光镜上绽放。 青石长街刹那间化为炽白。 左凌泉拦腰抱住吴清婉,毫不犹豫往侧方猛冲。 岳恒和二师伯出来时已经沟通过战术,根本没去看吴清婉,同一时刻往左右房舍飞奔。 程九江捂着断臂,措不及防被闪瞎,和许元魁等人异口同声怒斥了声:“干你娘!”但脚步丝毫不慢,掉头就往左侧猛冲。 许元魁闭眼的速度很快,但再快也不可能快不过光,还是短暂失去了视野。 他仅凭听声辨位,锁定了左凌泉的位置,手中双刀白光爆绽,猛劈之下,两道弯月般的刀光,扫向了左凌泉前行的方向。 嚓嚓—— 刀风如浪潮! 灵谷五重的武修悍然爆发,杀伤力可谓骇人。 左凌泉抱着吴清婉飞扑,刚刚跃上房舍,就见整栋茶楼,被刀光斜着劈成三节。 武修在不能‘剑气成罡’之前,防御手段只有肉身硬抗,但面前这刀光,若是抗一下必然被一刀两断。 不过好在剑气出体没法控制,劈砍的方向固定。 左凌泉猛地按住吴清婉,趴在茶楼房顶之上,下一刻刀光便从背后擦过,直接削断了袍子的下摆。 刀光划过的转瞬,许元魁视野已然恢复,他身形拔地而起,双刀以开山之势劈向房顶上的左凌泉: “喝!” 许元魁同样是以速度见长的武修,这一下用快若奔雷来形容也不为过,只是在刀光从背后划过的一瞬间,便已经来到左凌泉上方。 以左凌泉的反应速度,足以跳开,但他身下是吴清婉,根本没法两个人同时躲闪。 眼见避无可避,左凌泉双眸一寒,滔天剑意冲天而起! 三尺青锋尚未完全抬起,剑刃上便黑雾爆绽。 咻—— 剑鸣似龙吟,响彻寂静小镇。 继而一条剑锋粗细的墨流,从茶铺上方升腾而起,以长虹贯日之势,直刺从天而降的双刀许元魁。 左凌泉以十二重修为,满状态用出自身最强一剑,声势可谓骇人听闻。 吴清婉躺在左凌泉身下,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压力从上方袭来,明明真气没有外泄半分,目标也不是她,依旧惊得她脸色微白。 而半空中的许元魁,眼见一个炼气十二重的武修,将自身真气聚集成束,顷刻间爆发出比他还恐怖的声势,眼中也显出几分震撼。 不过,震撼归震撼,这并不影响许元魁的反应。 左凌泉在长青山中,真气濒临枯竭的情况下一剑直接瞬杀屠阳的事儿,赵泽已经告知了许元魁。 许元魁知道左凌泉藏着一招杀力惊人的剑技,方才也大概摸清了左凌泉的境界,在抢攻之前,已经做好了被对方反手的准备。 眼见左凌泉抬手,许元魁浑身衣袍鼓涨,白色流光爆绽,化为罡气环绕周身,从头到脚滴水不漏,用的正是灵谷五重照海的标志性招数——剑气成罡! 武修护身罡气虽然消耗极大,但攻守兼备同样极为霸道,修为弱于自身的修士基本上没法破防。 只见许元魁周身犹如白色狂风席卷,飞溅的碎木瓦砾,接触到汹涌飞旋的白色罡气,顷刻间被搅碎为齑粉。 而就在罡气形成的一瞬间,墨流般的剑影便撞在了白色罡气之上。 轰隆—— 长街半空发出一声巨响。 许元魁身形被撞得在空中停滞,无坚不摧的墨流撞入护身罡气,刹那间被搅得四分五裂。 按理说炼气十二重修士吗,哪怕是搏命一击,也不可能破许元魁的护身罡气。 但许元魁却愕然发现,剑锋粗细的墨流,哪怕被罡气撕碎,还是有一小部分穿过了护身罡气,直刺他的心口。 嚓—— 剑光一闪而逝! 吴清婉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瞧见半空之中气浪宣泄,彻底震塌了被斜着劈开的茶楼,他和左凌泉一起落入茶楼内部。 许元魁挡住剑气后,罡气消散,身形则往侧方飞去,落在了两人逃遁的必经之路上,胸口的衣袍上,出现了一道血痕,深约寸余,鲜血染红了衣襟。 无垢金身加上护身罡气,都没能挡住这惊世骇俗的一剑,许元魁眼中显出难以置信之色。 他事前有提防,依旧被此剑击伤,这一下如果换成没有护身罡气的程九江,恐怕直接当场暴毙,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灵谷五重便是灵谷五重,境界压制太多,剑技再通神,也难以弥补硬实力的差距。 许元魁压下胸口剧痛,眼中露出武人的狂傲,冷笑道: “好小子,小瞧你了。” 房舍坍塌,碎石瓦砾尚未落地,左凌泉和吴清婉便从窗户冲了出来,落在了巷道之中。 左凌泉见能打伤许元魁,当即把吴清婉推向后方,持剑拔地而起,冲向了拦路的许元魁: “你以为老子只有一剑?” 话落,左凌泉手中三尺青锋黑色剑气暴涨,一剑再取许元魁面门。 咻—— 这一剑的威势,不比方才弱上半分! 许元魁瞧见此景,眼中又显出错愕。 修士施展武技术法,威力越大,从经脉气府抽取的真气便越多;真气储存在全身各处,要抽调必然需要时间,正常情况下威力越大,施展起来就越慢。 左凌泉方才顷刻间爆发出那么强的威势,可以说是调动右臂附近的气穴;但此时毫无间隔的再来一次,就太过匪夷所思,这小子全身经脉都长在手上的不成? 但吃惊归吃惊,许元魁终究是灵谷五重的修士,即便左凌泉的剑快若奔雷,依旧能提前做出了反应,身形一闪,险之又险的移动了侧方三步外。 飒—— 墨流般的剑气刺空,刺入后方房舍。 墙壁之上出现一个剑刃大小的剑孔,直到穿透三间房舍后,聚集成束的剑气才散开,炸穿了一面墙壁。 轰隆! 房舍坍塌,烟尘滚滚! 这种神仙打架,吴清婉看的目瞪口呆,持着剑都不知道该怎么帮忙;她破不开许元魁的护身罡气,也跟不上左凌泉的速度,当下只能转身,冲向了同样被拦住的岳恒和二师伯。 左凌泉一剑落空,并未回头,掏出了一张符箓,扔到了吴清婉身上。 土黄色符箓凌空便展开,化为了一道龟甲似的虚影,环绕在吴清婉周身。 吴清婉见状一愣:“凌泉你……”但符箓已经用出来了,也收不回去,当下只能咬了咬银牙,杀向拳风如虎的光头郑元。 许元魁躲开一剑,瞧见左凌泉的动作,冷声道: “自身难保,还想着护着女人,你倒是心大。不过这龟甲符,也防不住我的掩月刀……” “你他娘哪儿这么多屁话?” 左凌泉一剑出手,并未有片刻停留,奔行如雷再次冲向许元魁。 不过这次,左凌泉并未用剑气。 剑气离体很难改变方向,双方速度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剑气飞行越远,对方反应的时间就越长,只要许元魁有准备,剑气根本打不到,对方甚至连护身罡气都不用开。 方才那两剑,耗费了左凌泉近四成的真气,而许元魁明显消耗不大,不近身的情况下,刮痧都刮不死许元魁。 许元魁手持双刀,瞧见左凌泉直接冲向他,抬手便是两刀交叉劈下。 嚓嚓—— 白色刀光再显,巷道左右两侧的墙壁,霎时间出现四道刀痕。 刀光将砖石墙壁切断,两道刀光交汇之处,正是前冲的左凌泉。 此刀若中,左凌泉必然被劈成四节。 只是左凌泉本身就以速度见长,不用护着吴清婉,要躲开这刀光也轻而易举。 眼见刀光袭来,左凌泉双脚轻点地面腾身而起,从刀光上方越过,继续冲向许元魁。 距离迅速拉近! 许元魁见两刀落空,也知晓两人保持距离对劈没意义,他双膝微曲,继而巷道地面炸开,整个人化为一道白色残影,闪到了左凌泉面前。 这一下速度太快,左凌泉都难以看清,只能凭借身体本能抬剑前刺,墨色剑气凝聚于剑锋,骇然威势顷刻间爆发而出。 飒—— 许元魁双刀劈向左凌泉胸腹,还真没料到左凌泉能反手,他不敢以命换命硬接,迅速变招,双刀劈向刺来的长剑,护身罡气也再次浮现周身。 嗙—— 倒塌的砖石,在罡气出现的一瞬间被搅碎飞溅。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左凌泉手中的凡品长剑,被灵器品级的双刀劈成三节,落入汹涌罡气又直接粉碎。 剑身蕴含的澎湃真气,失去束缚爆发出来,把即将贴身的左凌泉直接炸开。 嘭—— 左凌泉胸前衣袍被气劲当场搅碎,胸口出现数道血痕,整个人也往后倒飞出去,在巷道里弹了一下,又摔在了街面上,滑行数步才堪堪停下。 碎石纷飞的巷道之内,许元魁纹丝未动,震退左凌泉后,他双手旋转着银月双刀,快步走向街面,冷声道: “半步灵谷,能打成这样,着实让本尊开了眼界。不过你好歹找一把好剑,寻常铁器,实在浪费了这通神剑技。” “咳咳——” 左凌泉停下后翻身站起,手中只剩下一截剑柄,胸口满是血痕,体内真气也消耗过半。 他看着游刃有余的许元魁,心也沉到了谷底。 左凌泉自幼习剑,为的就是‘一击必杀’,所有的一切都堆在那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剑上,爆发力惊人,同境直接无敌不假,但短板也很明显——只要这一下打不死对手,那后续就很难再打死。 如今连剑都没了,左凌泉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转身就跑向吴清婉: “走!” 左凌泉还能说打的有来有回,而另一侧,岳恒等人对上百圣谷三位灵谷境的修士,场景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栖凰谷三名掌房,都常年待在栖凰谷清修,上次和人生死搏杀,可能还是年轻时出门游历的时候,吴清婉更是连和人生死相搏的经验都没有。 而百圣谷的三人,则是关外刀口舔血的野修,能修到灵谷,手上不知有多少条人命,还占了年富力强的便宜。 双方交手不过一个照面,年事已高的大师伯岳恒,便被同境的拳师郑元,一记伏龙山的‘降龙’打得倒地不起。 二师伯只有灵谷一重的修为,还没冲到跟前,就被善奇门术法的燕九,一扇子冻在了原地;张见龙抬手一记紫色雷光劈在身上,当场生死不明。 在场唯一能打得有来有回的,反而是断掉一条胳膊的程九江。 程九江凭借灵谷四重的无垢金身,硬抗三人合击,还一拳打伤了同样用拳的郑元,但也难以撑太久。 吴清婉不过初入灵谷,所修剑技比两个师兄强不了多少,过去帮忙不过一个照面,便被张见龙破去了身上的龟甲符,只能拉开距离,拖着满嘴鲜血的大师伯岳恒后撤。 双方交手不过十几息的工夫,左凌泉这边便只剩下个程九江还能硬撑。 栖凰谷的弟子,即便过来驰援,也最多从八脚牌坊跑到这里,更何况柳林间的毒雾尚未散去,整个栖凰镇都没有其他人影。 孤立无援之下,吴清婉眼中显出绝望,正急急思索对策时,背后忽然传来巨响,以及一声: “走!” 吴清婉回头看去,却见左凌泉胸口衣衫尽碎,刚刚从地上翻起,朝她这边冲来。 “凌泉!” 吴清婉脸色煞白,起身想要过去驰援,但下一瞬就瞧见,许元魁手持双刀从巷道里冲了出来,两刀直取左凌泉。 双方距离约莫十余丈,吴清婉全力飞奔都过不去,过去了估计也是被许元魁一刀秒,她只得丢出随身佩剑,扔向左凌泉: “接剑!” 左凌泉眼见许元魁从侧方拦截,避无可避,他手无寸铁,总不能用手去破许元魁的护身罡气,当下只能冲向丢来的佩剑。 可惜,许元魁当了近一甲子的野修,岂会给对方取兵器的机会? 许元魁随手便是一道刀光劈出,正中飞在半空的长剑,把长剑击向了别处。 叮—— 左凌泉反应极快,趁着许元魁分神击飞长剑间隙,直接转向一个暴跳,拼尽此生所学,一记鞭腿扫向许元魁脑门。 啪—— 鞭腿在空中发出一声爆响。 只可惜世俗武学的招式,放在修行一道根本没用。 这一记鞭腿,只是灌注自身真气,以‘一力降十会’的方式扫出,没有任何运气法门;看似声势骇人,还带着一条黑色的尾迹,但实际杀伤力,还没走鬼魅路数的‘余霞成绮’大。 许元魁一刀击飞佩剑,察觉侧方气势暴涨,下一刻护身罡气便笼罩了全身。 左凌泉用自身最强一剑,才能堪堪破掉许元魁的罡气,普通的一腿踢上去,效果可想而知。 左凌泉的右腿,刚刚接触到势如龙卷般的罡气,靴子和裤腿便化为飞灰。 腿上皮骨有自身真气包裹,没有被罡气搅碎,但也是血痕累累。 巨大的拉扯力下,不过接触的一瞬间,左凌泉便被甩向罡气旋转的方向,砸穿了房舍的墙壁,又撞到另一面的墙壁,才停住了身形。 许元魁连手都没抬,看向被甩出去的左凌泉,皱了皱眉头: “你脑子有毛病不成?用凡世拳脚破我护身罡气,当自己是幽篁老祖?” 左凌泉自然知晓寻常拳脚没法破灵谷五重修士的防,但他浑身上下能发挥战力的,就只有一张连灵符都不是的五雷符。 上品符箓的威力最大,也才相当于炼气十二重修士施展同样术法,估计符箓都近不了许元魁的身,除了靠寻常拳脚又能如何? 左凌泉撞入房舍,摔在地面上又迅速爬起,知道赤手空拳不行,便想随便找件铁器当剑用,只要能承受住自身真气,那就能用出剑技。 摔入的房舍是一家酒肆,里面倒着几个围观被毒翻的修士。 左凌泉一眼扫去,本想捡起其中一人的佩剑,但余光却发现,酒肆的桌子上,放着一根铁锏! 铁锏长四尺,分三十六节,每一节四面,上面都刻着繁复铭文,锏鐏为龙首造型,口中含着一颗珠子。 铁锏只是看外形,和上次遇到的屠阳所用的大同小异,虽然不知道是谁落在这里的,但左凌泉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觉得这玩意很结实,抬手拿起酒桌上铁锏就冲出了酒肆。 许元魁提着双刀,见左凌泉再度冲出,手持双刀再度前冲,抬手便是两刀劈下: “你以为找把打神……” 话未说完,许元魁便是一愣。 只见打红眼的左凌泉,手持铁锏一记直刺,用的招式是方才的那一剑,铁锏之上墨色雾气暴涨,刺向了许元魁的胸腹。 许元魁故技重施,两刀劈在铁锏之上,想要把铁锏劈断,化解这一招。 但他没想到的是,刀锋劈在铁锏上,铁锏毫发无伤。 铛—— 金铁交击的脆响后,化为墨色的铁锏,强行刺穿了护身罡气。 虽然有阻碍,但兵器没被罡气搅碎,其内蕴含的气劲,大部分还是宣泄到了许元魁身上。 距离太近,罡气被破,许元魁又措不及防,躲闪再快,还是没能全部避开。 铁锏刺在肋下,墨流般的剑气贴身激射而出,只听‘噗’的一声闷响,许元魁后背爆出一团血雾,剑气透体而过,直接将许元魁的无垢金身打了个对穿。 左凌泉一触即收,一击得手后便飞身疾退,落回酒楼屋檐下。 许元魁肋下遭受重创,脸色白了下,连退数步到了街道的另一面,背后也出了一身冷汗。 他强行提气,止住肋下喷血的伤口,眼底显出怒色,冷声道: “好小子,你以为找把打神锏,今天就能活着出去?” 左凌泉见许元魁正中一下,依旧没有倒下,心中不由一沉——他体内的真气只剩下不到两成,最多还能出一剑,这一剑再杀不掉,连逃跑的机会都没了。 左凌泉扫了眼远处根本没法插手的吴清婉,咬牙道: “快走。” 说完再次提着铁锏,冲向了许元魁。 另一边,程九江在合击之下,已经遍体鳞伤,也是杀红了眼,几乎不再设防,逮着拳师郑元往死的打,看起来是抱着打死一个不亏的架势。 左凌泉拖住许元魁,吴清婉现在逃还有机会,但吴清婉此时哪里能跑? 跑了下半辈子也没法活! 吴清婉眼中满是血丝,也顾不得彼此差距,大步奔行捡起佩剑,继而飞身跃起,抬手便是一记余霞成绮,刺向许元魁后背。 吴清婉虽然境界比左凌泉高半筹,但方方面面的水平都相差太远,许元魁甚至都没心思搭理,直接展开护身罡气。 吴清婉手中显出九道剑影,已经算是自身最高的水准,但护身罡气滴水不漏,她的剑气刚刚靠近,便被迅速搅碎化为虚无。 左凌泉眼见吴清婉冲来帮忙,没有丝毫犹豫,怒喝一身把速度拔升到极致。 这一下近乎抽空的体内的真气,脸色化为蜡白,额头青筋暴起。 “给我死!” 一声爆喝,响彻栖凰镇。 左凌泉单手持铁锏,快若奔雷的冲到了许元魁近前,抬手一记直刺,直指许元魁胸正中。 许元魁没有丝毫分神,已经交手几个回合,他也看出眼前这小子,就只会一手杀力通天的剑技,只要躲开,对方便再无余力。 许元魁见左凌泉以同样方式袭来,没有以命换命的意思,身形以惊人的速度侧方躲闪。 咻—— 尖锐剑鸣过后,铁锏刺透护身罡气。 只可惜,许元魁躲闪及时,只被穿透了袖袍,剑气往后激射,打穿了后方房舍。 许元魁连续受伤,早已打出真火,眼见左凌泉搏命一击落空,眼中显出狰狞之色,顺势反手一刀就刺向左凌泉胸口。 噗—— 左凌泉既无罡气护体,又无无垢金身,体内真更是又临近枯竭,这一刀根本躲不开,只是错身的一瞬,背后便透出血红刀尖。 “啊——” 吴清婉瞧见此景,目眦欲裂。 而远处的柳林中,一直抱着脑袋偷看的汤静煣,遥遥瞧见此景,也是发出一声尖叫,疯了似的往小镇跑来。 许元魁并未关注这些外物,刀锋刺入左凌泉胸口后,便想一刀横拉直接将左凌泉腰斩。 但也是刀锋入肉的一瞬间,他看到了左凌泉的眼睛。 那双眼睛充满血丝,却冷静得没有半分波澜,不像是将死之人,反而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许元魁心中一寒,暗道不妙,但为时已晚。 左凌泉一剑刺空的瞬间,左手看似是抬起格挡刀锋,实则根本没在弯刀前停下,而是把身上最后的一缕真气,灌注在左手之上,直接探入了尚未消散的白色罡气。 有最强一剑破开护身罡气,罡气已经薄弱很多。 左凌泉的胳膊虽然霎时间血肉模糊,但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抓住了许元魁的喉咙。 许元魁灵谷五重的修为,有强横真气支撑,外加无垢金身,脖子不可能被随手拧断;即便被拧断也暂时死不了,因为他不需要和凡人一样呼吸。 但左凌泉以最强剑技破开罡气,以胸口中刀做诱饵,想的根本就不是拧脖子那么简单。 在左手抓住许元魁脖颈的一瞬间,左凌泉五指之间,爆发出青紫雷光。 握在手心的五雷符,直接贴在许元魁的脖子上被激发。 许元魁眼神骤变,抬起左手刀,劈向了左凌泉的胳膊。 下一刻! 轰隆—— 青石长街之上,爆出一道晴天霹雳。 碗口粗的电蛇,从雪白符箓中喷涌而出,沿着胳膊与脖颈,窜入近在咫尺的两人身体。 左凌泉用血肉模糊的左手,死死掐着许元魁的脖颈,雷光在手心炸开,左手皮肤瞬间化为焦黑之色,从胳膊往身体蔓延。 许元魁亦是如此。 上品符箓,相当于练气十二重修士施展同等术法。练气十二重修士,可能摸不到许元魁的衣角,但五雷咒摁在脖子上释放,许元魁再强横,也不是真的金刚不坏,岂会半点不受影响。 不过一瞬之间,许元魁的脖子便化为焦黑之色,电光在经脉窍穴之间流窜,连双目之中,都显出电光,身体也当场麻痹。 轰轰轰轰轰—— 五道雷光同时炸出,两人也在巨大的冲击下分开,往左右飞去。 左凌泉半边身体,几乎都化为焦黑之色,往后摔在了街面上,即便如此,双目依旧死死盯着许元魁。 许元魁整个脑袋和胸口都化为焦黑,往后退开几步,身体麻痹失去了控制,直接摊倒在了地面上,不过手中刀依旧没松开。 吴清婉脸色煞白,愣神不过转瞬,便疯了似地跑向倒地的左凌泉。 后方激战的几人,也发觉了这边的动静。 郑元燕九等人,完全没料到灵谷五重的许元魁,会在这种地方遭受重创,三人当即放弃合击,冲向许元魁。 程九江也是满眼震惊,发觉许元魁被打伤,眼底再次爆发出求生欲,疯狂攻向试图救援的三人,怒喝道: “先杀人!” 吴清婉刚跑出一步,也觉得不对,眼中杀意暴涨,提着剑就刺向瘫坐在地的许元魁,准备补刀。 许元魁眼中同意杀意滔天,死死和左凌泉对视,余光发现吴清婉杀来,他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手指微动,从袖袍间御出了一张金色符箓。 金色灵符腾空自行展开,咒文亮起流光,霎时间化为一个金钟,罩在了许元魁身上。 咚—— 吴清婉一剑刺出,落在金钟虚影之上,发出浑厚钟鸣,却难以寸进半步! 吴清婉眼神错愕,但毫无迟疑,抬手又是三剑。 咚咚咚—— 金钟虚影,毫发无损,连晃都不曾晃一下! 左凌泉瞧见此景,眼中充满血丝,咬了咬牙,手指动了下,继而握住了铁锏,然后以铁锏支撑身体,竟然慢慢从街面上又站了起来! 虽然身体半边焦黑,但站姿笔直,眼中杀气冲天,犹如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厉鬼! 许元魁没料到左凌泉浑身遭受雷击麻痹,恢复速度竟然这么快,眼中露出震惊之色。 但震惊只持续了一瞬间,因为他看出左凌泉油尽灯枯,站起来全凭毅力,体内已经没有丝毫真气支撑。 许元魁虽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但胸口和下巴的焦黑,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恢复,他眼中的震惊渐渐变为了狞笑。 不过,狞笑也只持续了一瞬间。 只见仅靠斗志从地面站起的左凌泉,眼神疯狂如厉鬼,似乎在竭尽全力的压榨着身体,想再压榨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 很快,左凌泉脸色变为青紫,浑身青筋暴起、血管扭曲,体表渗出了红色血雾,汇入持锏的右手。 许元魁瞧见此景,满眼难以置信! 他作为九宗门生,曾经听说过某些武疯子,在走投无路油尽灯枯之时,能强行‘以血化气’,榨取身体最后一丝潜力,把自身精血化为真气,不计代价以命搏命。 精血是人之根本,没了人就死了,更不用提修行长生。常人即便陷入绝境,也无法随意操控;想要做的这一点,需要极强的意志力,得把体魄压榨到极限,对身体的操控也到极限,直至压下身体求生的本能,才能自残般的榨取身体的潜力。 此举是舍命一搏,虽然只是榨取身体最后的一丝力量,战力比不上自身满状态之时,但也得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许元魁身上的灵符,足以支撑到他恢复伤势,但他可以确定,这道灵符挡不住左凌泉那一剑;只要灵符一碎,他必死无疑。 眼见左凌泉眼神越来越疯狂,许元魁眼神也锐利了起来,刚恢复的脸色又转为蜡白,手动了下,强行想要站起。 “啊——” 而就在双方准备以命搏命抢时间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地方,响起一声悲戚的哭嚎! 八角牌坊下,一个市井妇人打扮的女子,摔倒在了地上,眼神绝望而无助地望着远处浑身是伤的男子,似乎是因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发出了一声委屈至极的哭声。 “啊——” 哭声痛彻心扉、肝肠寸断,绝望到骨子里,却又在混乱的小镇上显得那么微弱和无力。 哭声很凄凉,也很愤怒,似乎是在抱怨老天的不公,又在咒骂老天为何如此对她。 而老天爷,好像也在下一刻,作出了回应。 “锵——” 晨光下的大地,响起了一声凄厉悲鸣。 悲鸣犹如来自九天之上,亦或是幽冥地底。 凄凉和尖锐,传出不知多远,连远在东华城的市井百姓,都在同一时刻,看向了栖凰谷的方向。 栖凰谷内,数千还在混乱中的弟子,同时停下动作,茫然看向了四周。 “锵——” 很快,第二声悲鸣响起,这次声音很近,好似在耳边响起。 左凌泉正死死盯着金钟内的许元魁,忽然听到震彻九霄的啼鸣,明显愣了下,疯狂神色化为茫然,转眼声音传来的方向,首先看到了瘫坐在牌坊下痛哭的汤静煣,但眼神马上又被后方的天地吸引。 只见视野尽头的山谷之内,忽然冒出一道红色流光。 流光从地底冲天而起,覆盖了整个五里方圆的栖凰谷。 山谷上方,首先出现一个鸟首,向天而鸣! 继而两双遮天羽翼的虚影,出现在山谷两侧。 羽翼轻挥,红色海洋般的虚影,便冲天而起,直至千丈高空,在背后拖出九条长尾! “锵——” 悲鸣再次响起。 令天地变色的巨大虚影凭空出现,遮天蔽日。 栖凰谷内的数千人,只能看到红色流光从地底升腾而起,根本看不清全貌,直至红色虚影飞到九天之上,在云海之间盘旋,鸟瞰大地上的一切,他们才看清这是一只巨鸟。 所有人都呆立在当场,愣愣看着天空的巨大虚影,可能从未见过,但所有人只是看到的第一眼,就明白了那只巨鸟,是什么东西。 凤凰起于南极之丹穴,大丹的‘丹’。 栖凰谷之所以叫栖凰谷,便是传言上古时期,曾经有一只在此栖息。 但没人会想到,这个给自己宗门脸上贴金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锵——” 清澈的凤鸣传遍天地,声音悲凉而无助,似乎是在宣泄着自己心底的情绪。 长青山内,数以万万计的鸟儿,在同一时刻展翅而飞,朝栖凰谷的汇聚。 连呆在竹林里的团子,都扇着小翅膀,叽叽喳喳地望着天空——它认出了那是谁,那是它的祖先! 左凌泉手持铁锏,眼神呆滞,愣愣地看着天上的凤凰,连身上的麻痹和灼烧刺痛,好像都给忘了。 栖凰镇上的其他人,亦是如此。 但呆滞并未持续多久。 “啊——” 吴清婉愣神间,忽然听见身边响起凄厉惨呼。 她惊得回过神来,却见躲在金钟里的许元魁,双眸中冒出赤色火苗。 火苗似是能焚尽世间一切的业火,连魂魄也在赤色火苗下化为虚无。 许元魁倒在地上翻滚惨嚎,先是口鼻七窍,偶尔火苗烧穿体表皮肤,彻底化为了一个火球。 不过转瞬之间,许元魁便在从内而外化为了虚无,连飞灰都不曾剩下。 惨叫声不止一处! 吴清婉回头看去,远方围杀的三人,也倒在地上翻滚,就好似被火神降下天罚,烈焰瞬间吞噬了全身,不过刹那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而愣在当场的程九江,发觉动静后,扑通就跪在地上,举起仅剩的左臂朝着天空讨饶: “诶诶诶!我是好人!别乱烧啊,我站凤凰这边的……” 好在天上的凤凰,并非一通乱烧,在烧死几个恨之入骨的人后,便停在原地盘旋,好似也失去了意识。 八角牌坊前的汤静煣,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瘫坐在地上,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左凌泉也回过了神,望着天上的凤凰,良久后,化为了一句: “我……我去……” 铁锏掉落在地上,早已难以支撑的身体,也倒向了地面。 噗通—— 吴清婉听到声响,猛然回过神来,丢掉了手中的长剑,跑到左凌泉跟前,抱住遍体鳞伤的左凌泉,急声道: “凌泉,老天爷开恩了,你别死……你要去哪儿?别着急……” 左凌泉从震撼中恢复了些,没有再看天上的救星,转而望向旁边的吴清婉,张了张嘴: “呃……” 吴清婉心急如焚,连忙贴在唇边,带着哭腔急声道: “你说你说,我听着……呜呜……” “药……药啊……再哭……真死了……” ?! 吴清婉一愣,继而惊得一抖,急忙从怀里掏出丹药,塞进左凌泉的嘴里。 左凌泉强行咽下丹药,重新看向天上的凤凰,正想研究这是什么东西,但抬眼看去,却又愣在了当场。 只见凤凰盘旋的高空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金色长锏! 金锏有蛟龙盘旋其上,爆发出璀璨电光,在空中自行飞舞。 金锏所过之处,留下一条金色尾迹,不过刹那间,便在千丈高空,画出了一个巨大的法阵,亮起白色流光。 下一刻。 轰—— 晴空响起巨大轰鸣,却不是雷声,更像是天塌了的巨响——或者说是天真塌了。 左凌泉和吴清婉一起看向天空,却见碧蓝苍穹之上,出现了一条裂缝。 漆黑如墨的闪电,出现在裂缝周边,周边的一切都开始扭曲。 浩瀚天威之下,整片天地都在雷光下闪烁。 左凌泉仅仅是直视了雷光一眼,双眸便传来刺痛,霎时间失去了视野。 轰隆—— 雷声响彻不过片刻。 左凌泉视野恢复,便发现万里晴空之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周边再无雷霆,好似稳定下来。 他盯着那条撕碎空间的裂缝,能清晰瞧见,裂缝的后方,是一座宫阁! 宫阁悬浮于空,犹如天上仙宫,周边垂下五色流光,不知通向何处。 很快,一道人影,从宫阁中现身,来到裂缝之前。 女子御风在云海上前行,背后悬浮着一面影壁似的黑色巨盾,看似不快,但下一瞬,便已经穿过了裂缝,来到这边天地之间! 裂缝消失,苍穹恢复如初,但浩瀚天威并没有隐去。 女子身着金色长裙,背靠黑色巨盾,与整片天地比起来很渺小,还不及凤凰虚影的一根羽毛。 但左凌泉却感觉,这片天地好像就只有女子一人,连云海与晨曦,都随着女子的出现,停止了流淌。 排山倒海的压力,从天空之上倾泻而下,就好似一条真龙,忽然落在了狭小池塘,池塘难以容身,以至于池水四溢,鱼虾都被压进了淤泥。 方圆百里之内,无论是人还是鸟兽,都在这难以形容的巨大威压下,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软倒在了地面上。 左凌泉感觉到周身被钉死在了地面上,连动下手指都是枉然;身侧的吴清婉也倒在了地上,用力撑着胳膊,却根本没法坐起。 女子在千丈高空悬停,并未说出什么震惊世人的言语,只是抬起右手。 金色长裙的袖口展开,天地之间忽然起风了。 呼—— 风不大,但连远在天边的云朵,都开始肉眼可见地往女子的袖口移动。 巨大的凤凰虚影,似乎被无行之力拉扯,身上的红色流光,化为一道红色长虹,进入了女子的袖中。 速度很快,不过眨眼的时间,天上的女子,就把巨大的凤凰虚影收入袖中,转眼看向了及远处的西方。 万里晴空,也在此时雷云大动。 霹雳—— 滚滚黑云,不知从何处出现,往四海八荒扩散,很快席卷了整片天空。 狂风四起,天地从白昼化为黑夜。 电光在云海间流窜,隐隐约约间,好像有一条庞然巨物,出现在了天空之上,在云海之间游动。 随着一道霹雳电光,照亮整片云海,左凌泉终于看清了那道虚影是什么: 一条盘踞整个云海的蛟龙! 蛟龙在滚滚雷云间翻腾,只能看到偶尔露出云海的墨青鳞片和龙尾。 两条金色龙须在云海间飘荡,荡起水波似的涟漪。 蛟龙在云海中环绕,直至用难以看清首尾的巨大龙身,将女子围在了正中。 压迫所有人的那股威压,也同时消失,但却没人敢在这种浩瀚天威下站起。 “我……去……” 左凌泉张了张嘴,此时此刻,除开抬眼望着,也说不出其他话语了。 随着乌云彻底覆盖整片苍穹,一道浑厚的男子声音,也从九天之上响起: “上官前辈,这是惊露台的地界,您此举,越界了。” 吴清婉失去威压的压制,得以坐起身来,愣愣望着天空的雷云,听见这道声音后,她稍微懵了片刻后,继而激动起来: “荒山尊主!祖师爷!凌泉,我们祖师爷来了!” 左凌泉人都是懵的,躺在地上看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两个神仙,也只能回应一句: “是嘛……” 本来已经半死不活的岳恒和二师伯,听见吴清婉的声音,硬是打起了几分精神,急忙翻起来跪在了地上,高声呼喊: “拜见祖师爷!” 连发懵的程九江,也反应过来天上的是谁,连忙跪下行礼。 程九江往日在大燕游历过,虽然只是野修,但些许仙家传闻还是听过。他悄悄看向旁边的岳恒,问道: “荒山尊主都称‘前辈’,这位仙尊,莫不是九盟至尊、铁镞府的老祖?” 南方九宗,既然并称联盟,肯定就有领头之人。 本来八尊主都是以各自所在地为尊称,并无高下之分,铁镞府在落魂渊附近,因此其老祖的尊称是‘临渊尊主’。 不过因为临渊尊主是九盟第一人,所以九盟修士,慢慢就把其叫成了‘九盟至尊’。 岳恒也去过外面,对于南盟八尊主有所听闻,但那些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亲眼瞧见还是头一回,他小声道: “能被我们祖师爷叫前辈的,除开九盟至尊,还能有谁?” 程九江经过最初的震撼后,眼神慢慢露出惶恐,感觉两位仙家老祖好像有火药味。 他本想偷偷离开,不过一想又算了——天上这两位打起来,大丹朝还在不在都是个未知数,他们一帮子灵谷境的小修士,再跑能跑到哪里去?还不如死之前开个眼界。 随着荒山尊主开口,被称为上官前辈的女子,抬手轻挥。 滚滚雷云退散,最终形成了一个‘台风眼’似的空洞。 空洞之间可以看见碧蓝天空,金色晨曦洒在滚滚雷云上,也洒在了女子的身上。 女子的对面,出现了一条蛟龙的头颅,但开口说话的,显然不是这条体型巨大的蛟龙。 龙首之上,一个身着长袍的男子,站立在龙角之间。 男子还没有龙头上的一片鳞甲大,手上提着一把剑,整个人的气势,不弱于对面的女子。 两个人相对而立,整片天空,也好似被分为了阴阳两半。 女子悬浮在黑色巨盾之前,自现身之后,第一次开了口: “天造之物,先到先得。仇泊月,你也岁数不小了,莫非不明白这个道理?” 声音空灵缥缈,居高临下,就好似九天之上的仙人,在对着地上的一只蝼蚁说话。 荒山尊主仇泊月,平淡回应: “这是我惊露台的地界,哪怕一鸟一兽,没有惊露台的首肯,便没人能带走,上官前辈也一样。” 女子看向面前的巨大蛟龙: “就凭你和这条四脚蛇?” 蛟龙明显通灵智,天上雷云躁动起来,开始围绕女子旋转。 仇泊月纹丝未动,声音冷了几分: “上官前辈真要倚老卖老?” 此言过后,双方再无言语。 悬浮于空的女子,轻轻抬了下手。 铛铛铛—— 天地开始震颤。 左凌泉正望着天空,却发现吴清婉插在地上的佩剑,忽然腾空而起,朝着天空飘去。 飘起了的剑不止一把,周边全是金铁颤动的声音。 转眼看去,栖凰镇落在地上的兵刃,同时离开地面,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往高空飞去。 连同他方才捡来的铁锏……诶? 左凌泉扫了眼,忽然发现他捡来的铁锏,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不过此时,左凌泉也顾不得这么多,因为视野的及远处,栖凰谷内,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雨点’。 远看去,就好似栖凰谷出现了一场自下而上的铁雨,所有兵器,无论是法器灵器,还是寻常铁器,都在同一时刻飞上天空。 铁雨波及的范围有多广,左凌泉根本看不到,只能瞧见东华城的方向的铁雨最是密集,直接变成了一片乌云。 万剑归宗般的场景,让左凌泉发自心底震撼,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很快。 漫天兵器组成的密集乌云,从阴沉云海下飘过。 女子手边的金锏,停在半空,无数铁器朝着金锏汇聚,渐渐化为了一个龙头,继而是龙骨、龙身、龙爪…… 雷云之下,很快集结不下数十万铁器,以刀剑为麟、以金铁为骨,出现了一条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蛟龙。 “吼——” 金铁蛟龙完全成形后,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 金铁蛟龙在雷云之间游动,大小不输于身旁那条墨青色长龙半分。 女子缓缓降下,落在了金属蛟龙的头顶,抬手握住了悬浮在身侧的青锋长剑,和对面的荒山尊主,变成了同样的造型。 从这阵仗上来看,女子是想用荒山尊主的路数,在惊露台门口打趴下荒山尊主。 荒山尊主衣袍也开始飘动,墨青巨龙也发出了一声龙吟,雷霆响彻云海。 左凌泉察觉不对,张了张嘴,想带着吴清婉和汤静煣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看天上这阵仗,估计躲回青合郡老家都不安全。 不过,两个仙门老祖气势汹汹对峙,眼看就要天崩地裂,但到最后也没打起来。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遥远的东南方,传来了一道声音: “上官前辈,天造之物,虽说先到先得,但上官前辈此举,也确实坏了此地灵脉,泊月是荒山之主,不可能坐视不理;九宗结盟,意在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上官前辈身为九宗长者,若是先坏了规矩,在同盟地界动手,那这盟约自毁,还请上官前辈三思。” 大燕王朝周边的九宗豪门,就惊露台、铁镞府、云水剑潭三家,能在这种场合开口的,只能是云水剑潭的老祖青渎尊主,寻常人也不敢拉架。 天上的女子,听见这话后,并未言语。 不过寂静片刻后,在女子周身盘旋的金属蛟龙,开始无声分解,显然也是听了劝告。 不过蛟龙解体,数十万把铁器也从天空落下,变成了一场真正的铁雨。 “我……操……” 左凌泉瞳孔猛然放大,手动了动,想示意吴清婉和远处发呆的汤静煣赶快找地方躲避。 只是兵刃铺天盖地,笼罩整个天空,除非钻到地底下去,不然躲在房舍之中都没啥用,非得被这几十万把铁器砸死。 不过,所有人正惊恐之际,又发现那些落下来的兵刃,并不是自由落体,而是沿着飞上天的路径,原路返回。 兵刃折返的速度极快,如同几十万把飞剑,刹那间返回了原本所在的位置。 嚓嚓嚓—— 刀剑归鞘的声响不绝于耳。 吴清婉的长剑,插在了原本所在的青石街面,连剑锋插的位置都不错一分一毫。 如果说方才把几十万把铁器吸上天空,让左凌泉震撼的话,那现在看到的场景,就只能用神迹来形容了。 左凌泉完全没想到,天上那个女子,控制难以计数的兵刃,竟然还能记住每把兵刃的位置,这就和一个人随手抓起一把沙子,又把每粒沙子放回原位一样,得是什么样的掌控力,已经超出了凡人的认知。 凡人眼中的神迹,对天上的女子来说,显然是信手拈来。 所有兵刃物归原主后,女子收起了青锋长剑,抬手轻挥,袖子里飞出五根白玉柱,落在了栖凰谷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 玉柱高约三丈,刻满了繁复咒文,落地后亮起五色流光,彼此串联为法阵。 随着法阵成型,天地间无影无形的灵气,自行开始朝栖凰谷汇聚。 栖凰谷上空,出现了一道波光粼粼的影子,肉眼看不见实体,只能通过光线折射的折射发现其存在;每当有鸟儿穿过屏障时,空中也会荡起圈圈涟漪,范围刚好笼罩五里方圆的栖凰谷。 地上无数凡夫俗子,看着天上仙人随手抛下的神迹,眼中都带着茫然。 程九江愣了片刻后,惊声道: “这是护宗大阵?” 岳恒都惊呆了,张着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天上的女子,布下聚灵大阵后,没有再搭理仇泊月,转身面向北方,抬手再次撕裂虚空,身形消失得无影无踪。 站在龙首之上的荒山尊主,也没阻拦,待女子走后,才往下看了眼;继而抬手轻挥,丢下了一块石碑——石碑上面刻着‘仙鹤衔书’的宗门徽章。 之后,笼罩天际的滚滚雷云,以极快的速度消散,不过几息的时间,便又恢复了晴空万里。 等晨光再次洒在栖凰镇上,苍穹之上再无任何东西,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所有人的幻觉。 左凌泉躺在地上,和吴清婉一起处于发蒙状态,直至天地恢复如初,周边又变成了寻常小镇,他心弦才放松下来,耳边也传来乱七八糟的话语: “凌泉?凌泉……” “那死婆娘怎么跑了……小左,小左……” “多谢祖师爷开恩……” “这好像是惊露台下宗的石碑……” “岳老,我胳膊都断了一条,长老的位置得给我留一个……” “还不找胳膊,现在接上还来得及……” …… 声音越来越模糊,左凌泉隐隐瞧见汤静煣也跑了过来,和吴清婉一起把他抱住,脸颊被夹在四个软团子之间,尚未来得及感受,意识便陷入了黑暗…… ------- 一万四千五,这算七更,求点月票~ 上个月十号发书,加上新书期也才一个月时间,阿关更新三十万字,已经很快了。 后面几章要给本卷收尾,和写下一卷细纲,所以会两更缓几天,希望兄弟姐妹们能理解orz。 (+) 第九十一章 九凤残魂 惊露台位于荒山西侧的邙山之上,作为南方九宗之一,惊露台的山门,凡人自是难以踏入,不过大概的位置,寻常修士还是知晓一二。 邙山外侧,是一个叫攀云城的大型城池,和大燕王朝接壤,但由惊露台自治,名字来自国都附近的攀云峰,修行中人,一般把这里叫‘攀云港’。 四月初,一支远道而来的队伍,缓缓来到攀云峰下。 队伍十余人上下,骑马乘车,浑身都是凡世物件,不说飞剑,法器都很难瞧见;随行人员见人就让道,街边一块破石头都得瞅上半天。 刚踏入修行一道的雏鸟,来到攀云峰,都是这般反应,街上的仙师散修,本来未曾在意,不过车队经过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聒噪: “老陆啊,这破地方就是惊露台?看起来还没凌泉他家茅房气派。” “呵呵,还远着,上了山,坐船才能到门口,那地方才叫气派。” “老陆,你不是说在惊露台有熟人吗?我们跑了几千里,怎么连个过来接的人都没有?这待客之道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 说话的是队伍后方的一辆马车,上面坐着一个暮气沉沉的老头、两个吊儿郎当的小屁孩。 街上的散修仙师,闻声不禁暗暗摇头,觉得这些外乡人,太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心中这点讥讽,很快就被远处的动静吸引。 只见天边一道流光,从群山之间飞了出来,刹那便到了集市上方,剑上还站着个身着长袍的年轻人。 集市上散修仙师众多,御剑从人群头顶上飞过去,在修行一道是大忌,稍一不慎就可能被某个老祖拽下来,教导什么叫‘长幼尊卑’。 不过御剑而来的年轻人,好像背景比较大,对这些规矩并不在意,直接飞过集市,落在了马车之前。 马车上,随行过来长见识的王锐,瞧见有高人御剑在面前停下,明显是有点怂,小声道: “陆老,这是接我们回去的,还是送我们上路的?” 左云台摇着把扇子,抬眼一打量: “看起来比我大,天赋肯定没我好,不用怕。” 显然,左云亭把那句‘年纪越小,天赋越高;年纪越老,剑技越妖’还真给记在了心里,不过就是忘了后面还有一句‘同境之间’。 老陆把马车停下,抬手示意栖凰谷的三师伯,带着弟子继续走。他抬起头来: “齐甲,你怎么来了?” 一袭白袍的齐甲,从长剑之上跃下,笑呵呵道: “我过来可不是接你,只是想看看那和我‘云泥之别’的天纵奇才,到底是个啥模样。” 说话间,齐甲看向马车上的两个年轻人,随意扫了眼,便看出了谁是‘云’,眼神一愣。 齐甲乃是中洲世家的少主,天资放在南方九宗之间,也算是罕见的好苗子。这次到南方来,他不是没瞧见过九宗的天之骄子,但今天确实是开了眼界。 只见马车上的两个年轻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其中一个最多炼气三四重,只能算是小杂鱼,而旁边这一个,不得了! 齐甲自认有些眼力和见识,但一眼扫去,竟然没看透这个手持折扇的年轻人。 此人看起来年不过二十,浑身上下察觉不到半点气息流淌,举止破绽百出,好像风吹既倒,怎么看都是个凡世纨绔子。但偏偏就是这么个寻常人,敢说出那句‘天赋肯定没我好’。 在齐甲看来,敢在他面前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把他看透了,就是脑子有毛病。 能被老陆看中的苗子,应该不会是后者。 齐甲打量片刻,实在看不出门道,心中更加郑重,上前一步,开口道: “这位兄台,在下齐甲,幸会。” 左云亭摇着扇子,倒也没失礼,抬手还了一礼: “幸会,在下左云亭,左氏双雄之凤雏,初次见面……” 齐甲不卑不亢认真聆听,丝毫不敢怠慢。 老陆实在看不下去,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傻蛋儿自己去逛街,下车来到齐甲近前,询问道: “老夫收的徒弟如何?” 齐甲眼神此时还停留在左云亭身上,稍显惊异: “这苗子有点厉害,我怎么看都是个凡人,这气息掌控,绝了!听这位仁兄自称‘凤雏’,莫非还有个‘卧龙”?” 老陆走进茶铺,丢给店小二两枚白玉铢,含笑道: “卧龙没来,不然你剑心就崩了。” 齐甲见老陆不似作假,有点难以置信: “比这位还厉害?” “云泥之别。” “……” 齐甲琢磨了下,有点不信了: “外面那个都是泥巴,我是啥?” 老陆摇了摇头,露出一副让齐甲琢磨不透的表情后,在茶肆里坐了下来,转而询问道: “前几天,临渊尊主和荒山尊主在大丹朝那边现了真身,我也没敢过去,具体发生何事,你可知晓?” 齐甲端起惊露台特产的仙茶‘惊露鸣春’抿了口,一知半解道: “好像是那俩老祖宗,抢九凤残魂,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去问仇大长老,他肯定晓得。” 老陆听见这话,眉头稍稍一皱——九凤他倒是略知一二。天之四灵,镇地之四方。朱雀是四灵之一,主南;天下分九洲,所以世上还有九只后裔,并称九凤,分属各洲之南。这些神兽是应运而生,代天地维持秩序,只要天地不毁,便永恒存在于世间。 虽说九凤不死不灭,但并非不会更替。 神兽拥有灵识,又太过强大,某些时候就会挣脱天道束缚追寻自我;镇压四方天地的东西擅离职守,对天地带来的影响自然是毁天灭地。 便如玉瑶洲南方的上一只九凤‘窃丹’,上古时期莫名其妙挣脱了束缚,化为焚尽天地的业火,差点把玉遥州南方烧干净,整个玉瑶洲的修士合力,才将其封印,压在荒山之下;九宗之中的‘铁镞府’‘天帝城’‘伏龙山’,也是在那个时期建立。 天之四灵不可能缺失,因此在老凤凰快死之时,天地会自行孕育一只新的九凤,取代‘窃丹’的位置。 老陆的年龄和这些上古传说比起来,显然算是新生代,本以为时间过去这么久,那只老凤凰早就被封印耗尽真元换了代,没想到还能冒出来一缕残魂,闹出这么大动静。 这些事情,问齐甲显然没用。 老陆迟疑了下,闪身离开了茶肆,身形出现在集市上空,继而穿过山峦与云海,来到了一座高峰之上。 惊露台宗门规模很大,其内仙山楼阁无数,山峰位于中心地带,上方修建有一座镇剑阁。 镇剑阁虽然封闭,但身处其外,都能感觉到那如同刮骨刀般的森然剑气。 老陆御风而行,来到镇剑阁之外,已经有一人,站在剑阁的大门外等候。 其人身着云纹长衫,腰悬一把佩剑,面貌其实只有三十岁左右,相貌还颇为俊朗。 老陆认出了此人,在面前落地,沙哑笑道: “仇封情,多年不见,你倒是没啥变化。” 惊露台执剑长老仇封情,和老陆是同时代的人物,年轻时一起游历天下同生共死,交情极好。瞧见老陆过来,仇封情上前呵呵一笑: “陆剑尘,你怎么老成这德行?光看面貌,我还以为哪家的老祖过来抢剑,把我吓一跳。” 老陆脸上有点唏嘘,在镇剑阁外寻了个石桌坐下,把斗笠取了下来,露出花白头发: “我一散修,哪有你这宗门子弟福缘大,不出意外,过几年你就能过来给爷送终了。” 仇封情对这话也不生气,在石桌对面坐下,摇头道: “早死早投胎,下辈子说不定还能遇上。对了,上次你让齐甲过来要双修功法,莫不是入土前还想留个香火?这是好事,生了可得告知一声,我这岁数,当个干爷爷倒是合适。” 老陆摇了摇头,没有再和这鳖孙儿对骂,说起了正事儿: “前几天,你祖宗跑去山那边,和上官老祖吵了一架,据说是为了九凤残魂,到底是咋回事?” 仇封情是荒山尊主的子孙,前几天荒山尊主没动手,说实话感觉有点窝囊。不过老陆是故交,他也没隐瞒,开口道: “山下面封印的‘窃丹’,按时间来算应该是快寿终正寝。不过老祖没料到,封印的凤凰,留了一缕残魂在外面。” 老陆微微点头,琢磨了下:“传言凤凰可浴火重生,那失控的老凤凰,莫非是想借这一缕残魂涅盘重生?” 仇封情摇了摇头:“据老祖说,老凤凰挣脱天道束缚,便也失去了不死不灭的天赐神通,要重生,生的也是新凤凰,不会是它。在出生之地留一缕残魂,估计是知晓新凤凰会在附近出生,想趁着雏凤年幼,以夺舍之法鸠占鹊巢。” 老陆有点懂了,询问道:“既然是准备夺舍,这么多年都没被发觉,为何会被上官老祖找到?” “老祖说,小凤凰已经诞生,老凤凰一直在设法夺舍,以前怕被察觉,动静很小,但彼此神魂纠缠在了一起。那天估计是新凤凰遭遇了什么变故,反过来压制了老凤凰,还把老凤凰给招了出来,残魂暴露在天地间无所遁形,就被先知先觉的上官老祖给逮住了。” 老陆听见新凤凰已经出现,稍微愣了下,稍作回想,倒是想起了在大丹朝遇见的那个小酒娘。 那小酒娘他根本看不透,当时就觉得应该是一种比较恐怖的存在,他也没敢招惹。此时联系仇封情的话语,倒是猜出那小酒娘是什么了…… 老陆暗暗琢磨,也没有明说,转而笑道: “原来如此,那人家上官老祖,是在斩妖除魔,顺手收点天材地宝;九凤残魂出现在你家门口,你们都跑得没上官老祖快,被抢了能怪谁?” 仇封情也有点无奈:“上官老祖那本事,出了名的霸道;老祖其实有察觉,一直都在盯着,只是没想到上官老祖跑那么快,过去慢了一步。上官老祖收了九凤残魂,估计修为又要更进一步,以后在九宗,怕是没对手了。” 老陆缓缓点头,又问道:“那新凤凰,你们可曾找到?” 仇封情摆了摆手:“没事儿招个祖宗回来作甚?那玩意又没法据为己有,只能供着;若是没供奉好,整个南方九宗估计又得灭一次,我惊露台可不接这黑锅。天道自有安排,等它自行归位即可。上官老祖估计也是担心,有蠢货打起拐走四方之主的馊主意,已经遮掩了气机,连老祖都找不到,知道的人恐怕都被灭口了。” ?! 灭口…… 老陆坐直了几分,往天上看了看: “是吗?” “那是自然,上官老祖在九宗元老之中,暴脾最是火爆,这种关乎九宗安危的大事儿,肯定不会心慈手软。那天我都没敢过去混脸熟,你怕也是没敢过去。” “我一中洲野修,哪敢过去凑热闹……算了算了,不聊这些神仙事儿,你近些年如何,听说还生了闺女?” “唉~别提那死丫头,辛辛苦苦折腾几十年,才弄了个闺女出来,结果倒好,不认我这爹……” “哟!这么有眼光的姑娘,我可得见见,说不定还能认个干孙女……” “呵呵……干聊没意思,边打边聊……” 话落。 镇剑阁外,剑气冲霄! ----- 稍等几分钟,正在精修…… 第九十二章 吴前辈,我想…… 苍穹之上惊天动地的场景,对仙门老祖来说,只是一场小恩怨。两位仙家老祖一番对峙后,相继离去,但留下的痕迹并未消失,对凡夫俗子的影响更是难以估量。 铁镞府老祖在惊露台的家门口降服九凤残魂,斩断了长青山和荒山之间的联系,坏了长青山的山根,作为补偿,给栖凰谷布下了一个聚灵阵。虽然是随手为之,但九宗老祖出手绝对不是凡物,直接把栖凰谷变成了一块小福地,足以让少数幽篁境的修士在其中修行。 荒山尊主慢了一步,但天造之物先到先得,很难抢回来,最终也只能接下了这份补偿,还赐给栖凰谷‘仙鹤衔书’石碑,把栖凰谷纳入了惊露台的下宗。可能是发现栖凰谷太弱,惊露台事后还专门外派了长老过来当师长,帮忙扶持栖凰谷走上正轨。 下宗与上宗的关系,就相当于宗门之外的分舵,学的东西和上宗一脉相承,想跑来拜师或者镀金的修士有多少可想而知。 距离风波结束不过几天时间,关外御剑而来的修士就来了好几个,后面估计还有一大波步行而来;大丹朝内部的修士更是为之沸腾,几天之内便挤垮了十里柳林外的八角牌坊。连那天被九盟至尊拿去借用的寻常兵刃,都涨成了天价。 除开修行一道,此事对凡世的影响同样不小。 栖凰谷是姜氏祖宗扶持建立,栖凰谷成为惊露台的下宗,姜氏皇族自然也弄了块免死金牌,只要栖凰谷不倒,姜氏就倒不了,连往年不搭理这弹丸之地的大燕王朝,得知消息都已经派了使臣前来。 而宰相李景嗣,谋划多年便是为了取代姜氏改朝换代,此事过后,往日谋划自然成了竹篮打水。 姜怡坐镇朝堂,以前压不住臣子,如履薄冰不敢妄动;如今有栖凰谷在背后撑腰,可以说再无忌惮,直接大刀阔斧给满朝文武换了波血,以前位高权重的王侯将相,在浩瀚天威之下,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便被卸去官职撵回了老家。 原本的保皇派,则一飞冲天成了天子近臣,礼部侍郎左寒稠,靠着如花似玉的侄子取悦长公主,直接连跳三级官拜相位,都没人敢说啥。 不过这些变化,作为芸芸众生一员的左凌泉,目前还并不知晓。 在栖凰镇一番血战,又看过神迹之后,身负重伤的左凌泉,便晕了过去。 经过吴清婉不眠不休地医治,直到七天后的黄昏时分,才慢悠悠醒来…… ----- 四月初三,小雨。 栖凰谷的廊台亭榭之间人影嘈杂,不少外来的修士,在雨幕中奔走,回味着几天前仙门老祖的大神通。 虽然有了护宗大阵,但尴尬的是栖凰谷的几个小掌房,根本不会用,也没能力操控。 因此聚集在山谷内的数千修士,还是冒着雨互称‘道友’‘前辈’,稍显不体面。 山谷后方的竹林依旧清净,石崖上的小木屋里亮着灯火,照映出两个女子的侧脸,隐隐的交谈声,从其中传出: “……惊露台的仙长,明天应该就过来了,听说是个幽篁境的老祖,担任代理宗主,帮我们培养接班人。说起来丢死人,都成惊露台下宗了,宗门里修为最高的才灵谷二重,昨天关外有两个仙师莫名而来,都是半步幽篁的高人,想当宗门供奉,踩着飞剑在护宗大阵外面求见,结果等了半天,才发现你大师伯在地上站着,当时还来句‘不愧是惊露台下宗,扫地大爷都是灵谷境的修士,瞧瞧这排场’……” “刚起步嘛,有什么好丢人,祖师爷亲手赐的石碑,哪怕都是炼气,也没人敢瞧不起咱们……” “姜怡,朝廷的事儿处理得怎么样了?” “没啥事儿了。那天李景嗣带着朝臣正逼我还政,天显异相把所有人震住了……有祖师爷当靠山,我把他们都下了大狱,朝臣屁都不敢放一个;以后只要栖凰谷在,没人敢动我姜氏……” “那就好,以后安心修行,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 素雅整洁的房间里,弥漫着些许药香味。 床榻上,左凌泉浑身包着白色绷带,盖着薄被,只露出一张俊美脸颊。 圆桌旁,吴清婉身着云白色的长裙,墨黑长发披散在背上,温润脸颊带着三分忧色,不过依旧风韵动人,拉着姜怡的手儿,小声说着宗门琐事。 几天前的栖凰谷一战,吴清婉亲历其中,除开看到仙人降世的震撼外,感受最多的就是‘无能为力’。 以前吴清婉对自己的修为还是有自信的,但一场大战打下来,她几乎和不存在一样,连搭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左凌泉搏命,甚至最后连刀都补不上,心里有多自责可想而知。 如今都想弃武从医了,当个仙家医女,即便打不了架,以后至少也能帮左凌泉疗伤,总比站在旁边看戏强。 不过,吴清婉终究是女子,自己‘道侣’超乎想象的厉害,也冲淡了她心中的那丝失落。 和姜怡闲谈之间,吴清婉的眼神,时而望向床铺,双眸中依旧如往常一般温柔,但此时此刻,明显又多了点东西,很难察觉,但硬要形容的话,应该是‘依恋’。 姜怡穿着左凌泉送的红色长裙,如今不用再担心弟弟的皇位,头上的金簪也取了下来,彻底变成了一个看起来稍显傲气的大小姐。 她坐在吴清婉的身侧,目光也放在左凌泉的身上,眼底带着隐隐的担忧。 姜怡那天没参与栖凰谷的战乱,只从吴清婉口中,得知了左凌泉的事迹,心中自是震撼。 不过姜怡跑过来的时候,左凌泉已经半死不活地躺在了床榻上;之后要处理朝堂上不是一条心的臣子,忙得焦头烂额,左凌泉也没苏醒,到现在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姜怡望了几眼后,又把目光收了回来,继续说起上次的事儿: “小姨,你说左凌泉那天,剑被打断了,从酒楼里摸出来一把‘打神锏’,破了那野修的护身罡气。我觉得那至少应该是把灵器,只可惜派人把栖凰镇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曾找到。” 吴清婉对上次的事情记忆犹新,许元魁所用的刀,事后她捡回来查看,才发现是出自掩月林的‘掩月弯刀’,中品灵器,寻常刀剑一碰即断,法器也很难扛得住劈砍。而左凌泉随手摸出来的铁锏,既然能抗住劈砍,显然不是凡物,她也想寻找来着,可惜等想起来,早不知掉在哪里了。 “可能是被镇子上的散修捡走了,这也没办法,那天动静太大,凌泉又受了伤,我都忘记了。” “唉~左凌泉剑也断了,得想办法给他找一把好剑。上次若是有把宝剑在手,以他的本事,哪里会吃这么大的亏……” …… 姜怡闲聊片刻,见左凌泉没有苏醒的迹象,坐的有点乏了,站起身来: “小姨,我去广场上看看,要是左凌泉醒了,你叫我一声。” “好。” 吴清婉起身走出房门,目送撑着油纸伞的姜怡,走下蜿蜒石梯后,目光移动到了天空上。 天上阴云密布,下着小雨,雨珠穿过无形的大阵,在高空上荡起圈圈涟漪,微不可觉,只是让大阵外的云层看起来有些模糊。 这场雨,是聚灵阵刚形成,强行聚集方圆数百里的灵气,导致的天象变化,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也不知何时才能稳定下来。 吴清婉能感觉到周边的灵气每一刻都在增加,瀑布上方的那根石柱附近,已经隐隐出现了朦朦胧胧的雾气,水帘洞正处于石柱的正下方,她怕出现什么意外,都不敢把左凌泉放在里面。 吴清婉注视片刻后,又把目光移到了石崖下的竹林里。 竹林间的房舍内外,有很多盘坐修行的弟子。瀑布附近,汤静煣的院子里,从窗口能看到一个女子在里面来回踱步;白色小鸟鸟,没精打采地趴在窗台之上,变成了一个扁团子。 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吴清婉并未注意到太多细节,只在事后安定下来,才发现汤静煣好像有点心事,问也不和她说,她也只能当做是担心左凌泉的安危了。 吴清婉和汤静煣不熟,这些事情只能等左凌泉醒来后自己处理。她在石崖旁站了片刻,便转身回到屋里,进入房门时,忽然听见一声: “呃……” “凌泉?” 吴清婉眸子猛地一亮,快步走到床榻跟前,看着睫毛微动,但并未睁眼的左凌泉,有些紧张地把耳朵凑到左凌泉的唇边: “凌泉,怎么啦?你说,是不是渴了?” 左凌泉看起来很虚弱,声音有气无力,嘴唇张合许久,才说道: “吴前辈,我想……” 窃窃私语。 吴清婉本来脸色急切,可听着听着,眉儿便是一皱! 捧着……喂? 吴清婉眼底显出几分古怪,坐起身来,抿嘴看着半死不活的左凌泉,手儿还掩着规模宏伟的衣襟。 左凌泉眸子睁开一条缝,望向吴清婉,气若游丝的道: “不行……就罢了……” “……” 第九十三章 没毛的凤凰 吴清婉眼底有些嗔恼,面色端庄如师长,蹙眉盯了左凌泉片刻,本想说几句,但瞧见左凌泉都这样了,实在不忍,只能小声道: “都这样了,你还……” 左凌泉很勉强地笑了下,似乎无力支撑,又闭上了眼睛。 “唉……” 吴清婉柔美的眉儿微微蹙着,迟疑良久,终是没办法。她左右看了看,还是抬起纤手,慢慢解开了布扣。 吴清婉穿的是左凌泉送的云白长裙,极为修身,让本就资本雄厚的衣襟,看起来带着难言的张力。她解开布扣,衣襟弹开了些,露出下面云白色的花间鲤。 花锏鲤上面绣着的鲤鱼,鼓囊囊地被撑成了胖头鱼,在烛火微光下,看起来还有点可爱。 吴清婉抿着红唇,稍微侧坐了些,把花间鲤的边缘挑到中间,用手托着,俯身凑到到了左凌泉面前。 “喔~……” 吴清婉咬了咬银牙,手肘撑着左凌泉耳边的枕头,低头看向左凌泉: “满意了?” 长发自耳畔散落,撩拨着左凌泉的额头,淡淡的温热扑面,带着幽幽的腻香。 左凌泉没法呼吸,自然也没法说话。 吴清婉咬着下唇,想起身却又不想让左凌泉这时候还失望,犹豫了下便没动。 …… 随着时间推移,吴清婉呼吸也乱了几分,想再问一句,却发现自己的腰后,多出了一只手,把她往下搂。 ?! 吴清婉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猛地直起了身。 啵~ 房间里一声轻响。 吴清婉眼底带着三分恼火,抬手就在左凌泉的胸口轻拍了下: “你给我起来!” “嘶——” 装死的左凌泉,吃疼之下睁开了眼睛,一头翻了起来。 抬眼看去,却见吴清婉摆出师长的模样,正蹙眉盯着他,身前…… ! 左凌泉忽然觉得身上不疼了,还挑了挑眉毛。 吴清婉也察觉不对,但眼底更多的是恼火,不动声色地合上衣襟,柔声斥道: “凌泉,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是你师长,你用这种方法……不是乘人之危吗?” 左凌泉本就是乘自己之危,不然吴阿姨哪里肯满足他的口舌之欲。见吴清婉有点生气,他摆出知错的模样,含笑看向窗外: “吴前辈,我昏迷多久了?栖凰谷没事?” 吴清婉呼吸起伏几次,很想责骂左凌泉几句,但经历上次的事儿,又实则不忍心,最终还是压下心中的羞恼,当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吴清婉恢复了长辈的神色,把衣襟扣好,柔声道: “今天初三,你昏迷六七天了。栖凰谷没事儿,还因祸得福了呢……” 吴清婉认认真真,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儿,都给讲了一遍。 事情虽然很振奋人心,但和左凌泉个人关系并不大,他安静听完后,微微点头,和吴清婉讨论了下宗门的事儿后,又看向清雅的房间: “姜怡呢?我方才好像听见她的声音了。还有汤姐,她没事?” 吴清婉方才有点激动,倒是把这个忘了,她轻声道: “姜怡到广场上看热闹去了。汤姑娘那天应该被吓到了,人倒是没事儿,就是有点闷闷不乐,好像有心事,小鸟团子也蔫了唧,松子都不肯吃了,谁碰啄谁……姜怡这两天可担心你了,睡觉的时候都得过来看两眼,方才说你醒了让我叫她一声,我都给你忘了,我去叫她一声。” 吴清婉说到这里,站起了身,快步出了房门。 左凌泉目送婉婉走出门,在床榻上缓了片刻,回想方才的滋味,摇头笑了下。 虽然还有伤痛在身,但在床上躺了七天,着实有点难受。 左凌泉稍微扭了扭脖子后,从床头上拿起袍子披在了身上,撑着膝盖起身,想去看看栖凰谷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 只是左凌泉晃晃悠悠起来,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窗户外的石坪上,响起‘踏踏踏——’的急促脚步。 左凌泉一愣,还倒是姜怡火急火燎的跑来了,抬眼看去,却见身着蓝底白花裙子的汤静煣,冲进了房门。 汤静煣提着裙摆,跑得比较急,以至于跨过门槛的时候,鼓囊囊的衣襟上下乱颤,看得人都有点眼晕。 外面下着雨,汤静煣上来也没打伞,鹅蛋般白皙的脸颊上,挂着些许雨珠;整张脸虽然看起来依旧风韵勾人,但比前些日子稍微憔悴了几分,看起来精神头不是特别好。 左凌泉瞧见颤颤巍巍的场景,连忙抬起手来: “汤姐,别急,小心摔着。” 汤静煣急急慌慌跑上来,发现浑身绷带的左凌泉,竟然起身站在屋里,双眸顿时一急: “你这臭小子,谁让你起来的?伤这么重,不要命了?” 说话之间,汤静煣小跑到跟前,不由分说扶住了左凌泉的胳臂肘,往床榻上扶。 随着汤静煣进来,后面又响起煽翅膀的声音,一个白团子飞了进来,看起来有些不搭的小翅膀都煽出了残影,飞快地落在了左凌泉肩膀上,‘叽叽叽叽——’叫个不停,看起来特别委屈。 左凌泉被汤静煣扶着,连忙含笑道: “我没事,就是起来走走,再躺得发霉了。” 说着用脸颊蹭了蹭团子。 汤静煣才不管这些,硬把左凌泉扶着坐到了床铺上,又拿来薄被披在背上,才蹙眉道: “外面大下雨的,着凉了怎么办?修为高不也是人,让你别打架别打架,一晃眼的功夫就差点被人打死,要不是……” 汤静煣说道这里话语顿住,眼神动了下,又显出几分火气。 左凌泉上次只注意到汤静煣在八角牌坊那里哭,最后又帮忙扶着他,具体的也不清楚。发现汤静煣神色有点异样,关切询问道: “怎么啦汤姐?” 汤静煣神色稍显迟疑,她自幼无依无靠,懂事的也早,晓得有些东西不能乱告诉外人。 不过自从上次大火,左凌泉跑来后,汤静煣的心思就发生了些变化,这世上唯一能信得过的人,也就左凌泉了。 汤静煣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没隐藏眼底的恼火,在床铺边缘坐下,和左凌泉肩并肩,数落道: “那死婆娘,真不要脸,平白无故抢我的东西……” ?? 左凌泉稍显莫名,还以为汤静煣在栖凰谷被人欺负了,他脸色严肃了些: “谁这么大胆子抢你东西?汤姐你不用怕,直说即可,我帮你出气。” 汤静煣抿了抿嘴,眼底满是窝火: “就是那天那个穿黄衣裳的女人,飞在天上,背后还背着个黑锅底那个……” 团子蹲在汤静煣腿根儿之间,也是跟着‘叽叽喳喳’,似是和主子一起数落。 黄衣服? 黑锅底? 飞在天上…… !!! 左凌泉稍作回想,脸色一白,好像明白这朴素的形容指的是谁了! “那死婆娘……呜呜……” “嘘嘘……” 左凌泉急忙抬手,捂住了汤静煣很甜的小嘴儿,急声道: “别乱说话,人家说不定听得到,会死人的。” 汤静煣措不及防,被左凌泉摁在胳膊肘上捂住了嘴,直接靠在了左凌泉怀里。 她脸色猛地一红,眼底的恼火并未消散,她‘呜呜’两声,想把嘴上的大巴掌挪开。 左凌泉搂着丰润多汁的汤静煣,只觉手上的触感十分细腻,皮肤嫩得和白豆腐一样。他先是举目四顾,确定没九霄雷动之后,才小心翼翼把手放开: “汤姐……” “那死婆娘……呜呜……” 左凌泉捂着汤静煣的嘴,有些生无可恋: “汤姐,你别这么喊,我打不过那婆……呸,那位上仙。” 汤静煣就是气不过,不过瞧见左凌泉满眼惊恐,还是暂且压下火气,眨了眨水润的眸子,示意她不乱叫了。 左凌泉这才松了口气,把手放开,询问道:“那位上仙抢汤姐东西了?” 汤静煣双手叠在腰间,表情十分窝囊,点头道: “那只大凤凰,是我的,那婆……那不要脸的抢走了。” 团子也叽叽两声,满是委屈。 左凌泉一愣,确定汤静煣没开玩笑后,有点难以置信: “那凤凰是汤姐养的?” “也不是养的。” 汤静煣蹙着眉儿,回想了下:“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很熟悉,感觉从小就在跟前,那天之后就没感觉了……嗯……我那天好像飞到天上去了,看谁谁着火,然后你就得救了。” 左凌泉坐直了些许:“汤姐是凤凰?” 汤静煣连忙摇头:“我是人,我才不是妖怪。” “凤凰不是妖怪,是神禽。” “呸——神禽也是禽兽,我是爹生娘养的东华城人,怎么可能是只鸟。” 汤静煣表情很认真,把团子抓起来: “我要变成这蠢蛋模样,你还把我当姐吗?” “叽?” 左凌泉琢磨了下,觉得也是,他好不容易投胎成人,那天忽然变成老虎大乌龟什么的,他肯定也不乐意。 汤静煣把团子放下,又道:“再者,你没听说过‘没毛的凤凰不如鸡’?我要真变成凤凰,肯定会浑身长毛,那模样多吓人,我还怎么出门见人?” ------ (+) 三章万字,能不能求张月票呀~ 稍微解释一下。 只是这本书的设定,因为我朝神话系统太复杂,很难梳理清楚,因此本书的设定都是有所借鉴然后自己编的。 文中所说的四方之主,指的不是一只兽类,而是天道法则,就和四季交替、生死轮回一样,由天道法则具象化出来的一种东西。 挣脱天道束缚,举个例子就是四季交替万世不歇,但有一年夏天不按照规则走,开始追寻自我,那就是赤地千里的旱灾。 出现这种大问题会灭世,所以修仙者肯定会找到根源解决。不解决,经过一段时间,天地也会自行恢复。 等天灾消失后,四季恢复如初,那新的春夏秋冬自然就诞生了。 文中的老凤凰,自己诞生了灵智,不按照天道规则走,自然被天道排斥,失去了天地同寿的神格。夺舍是为了夺回神格。 天道法则是没法据为己有的,如果一个大能炼化了万物生息中的‘死亡’,那他自然变成了阎王爷,顶替了原本的位置,他可以不履行自己的职责,但万物不可能永恒不死,天道自行修复bug,会孕育一位阎王爷把他收了,属于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 再比如有个人炼化了一条河,那他算是河伯,把河带走虽然不会灭世,但会出现一条新的河流填补空缺,以前的河流也就变成了死水。 一个大能把四方之主炼化,那他就变成了新的四方之主,只能继续履行平衡天地的职责,乱搞整个大陆失衡,天道乃至全天下的修士都会来灭他,所以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打四方之主的主意。 (四方之主其实有五个,在大洲正中央,掌管五行之土,是大地的根基) 至于汤静煣,因为涉嫌剧透,就不细说了。不过她现在还不算四方之主,(严格来说,天道法则是不应该具备自主意志的)只是一个被天道垂青的凡人…… 第九十四章 说婆娘婆娘就到 汤静煣正抱怨着,发现左凌泉眼神看向她腹下腿间,也低头看了看: “你看什么呢?” “咳——看团子。” 左凌泉顿时回神,扫开了杂念,认真道: “汤姐不用担心,我觉得,即便真变成了凤凰,如果是人形,也不会浑身长鸟毛……” “长什么毛都不行。” 汤静煣气鼓鼓的,瞪着眸子道: “我就是人,不是妖怪,活了二十多年,忽然变成鸟,我图个什么?” 左凌泉思绪有点乱,他稍微梳理了下,把话题拉回原点: “汤姐不是说,那凤凰就是你吗?” 汤静煣抿了抿嘴,仔细琢磨了下: “我也弄不清楚,反正我不是鸟,但那凤凰和我很熟,应该是我的东西。那个婆娘,把凤凰抢走,好像给吃掉了。” “嗯?” 左凌泉一愣:“汤姐怎么知道?” 汤静煣摇了摇头:“我也不晓得,就是前两天,脑子里忽然多了些东西,好像看到自己飞来飞去,然后就跑到那个黄衣裳女人的身体里去了,那地方……嗯……好像是一座很高的山,有个宫殿飘在天上,那女人就坐在里面……” 左凌泉和听天书似的,他琢磨了下,问道: “然后呢?” 汤静煣眼神很是恼火:“然后就没了呀,好像被吃干抹净了。不过我感觉那只凤凰还在,只是被关起来了,那个死婆娘,招呼都不打,就把我的鸟抢走……” 左凌泉相信汤静煣的话语,不过那种级别的真仙人,他此时还没办法。瞧见汤静煣和团子都有点委屈,他安慰道: “汤姐人没事就行。我知道那个人是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我修行到一定境界,到时候把凤凰抢回来就是了。” 汤静煣其实也知晓很难拿回来了,她也只是心里气不过,和左凌泉抱怨。见左凌泉夸下海口,她转过眼神,有些没好气地道: “你以后不准瞎逞强,一只破鸟罢了,没了就没了,那个死婆娘看着就厉害,你别乱招惹是非。” 左凌泉呵呵笑了下:“我自有分寸。再厉害也是人,现在拿不回来,以后总有一天能拿回来,汤姐的东西,岂能让人随便抢……抢……汤姐?” 左凌泉正说话之间,忽然发现面前气鼓鼓的汤静煣,表情定住,眼珠微微晃动,水润双瞳之内,出现了金色的微光,很是亲切的表情,也慢慢发生变化,逐渐冷了下来。 ?! 左凌泉有些莫名其妙,但这份莫名其妙,很快就变成了心惊。 只见原本小家碧玉似得汤静煣,随着双瞳中金光闪动,气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温柔亲和的气息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雄踞九天之上的浩然于缥缈,明明近在眼前,却好似身高万丈的神只,屹立在一只蝼蚁面前。 等到双眸中的金光消失,眸子依旧是那双眸子,但神色天壤之别,就好似双瞳之间,藏着瀚海星海与万里山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股睥睨众生般的压迫力。 左凌泉仅仅是惊鸿一瞥,心中差点骤停,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被这道眼神震慑了心神;他根本没法与这双眼睛对视,但同样没法移开眼神。 女子还是保持着汤静煣的姿势,侧坐在左凌泉的床边,不过腿间的团子,已经惊恐的瑟瑟发抖,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飞了起来,钻进了被褥下面,连叫都不敢叫一声。 等眼底的金光完全消散后,女子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如同在万丈高空,俯视着左凌泉: “是吗?” 这句话,显然是在回答左凌泉那句‘现在拿不回来,以后总有一天能拿回来’。 左凌泉根本没法动弹,眼睛都只能随着女子的目光移动,他咬牙想动一下,但却发现面前的女子,双眸微微一眯。 下一瞬间,左凌泉便感觉整个世界,就只剩下那一双深不见底的双瞳。 瞳孔在眼前无限放大,里面倒影出星河与山海,向他压了过来,只是一瞬间就将他吞噬其中。 之后,左凌泉就处于了一种奇怪的状态,脑海中回想起在栖凰镇搏杀的一幕幕。 这些记忆近在眼前,他却不是身处其中,而是如同第三人般,看着自己在与许元魁搏杀。 每一剑、身上的每一道气息流淌、甚至每一个眼神,都完完全全地尽收眼底。 回忆的速度极快,左凌泉未曾察觉,便又往前追溯到了和吴清婉双修的当晚。 他躺在石台上,蒙着眼睛,却能亲眼瞧见吴清婉磨磨蹭蹭地坐在身上,有些疲惫的用手儿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再往前,他站在栖凰谷的竹林中,往前刺出一剑又一剑。 然后他回到了青合郡的左家大宅,规模庞大的宅院中,摆放着无数坏掉的木头人。 年不过十四五的少年郎,手里拿着铁剑,气喘吁吁,咬牙往前刺出一剑又一剑,一剑比一剑快,哪怕累瘫在地,也要咬着牙爬起来,刺完今天的最后一剑。 时间回到十一二岁,只有成年男子齐腰高的孩童,手里拿着铁剑,往前刺出一剑又一剑,比十四五岁时要慢上许多,但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动作也没有丝毫变化,坚毅得让左凌泉自己都觉得心惊。 之后是九岁、八岁……五岁、四岁…… 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过程。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时间,就好似一台只会往前出剑的机器,唯一变化的只是铁剑变成了木剑、出剑的速度随着年纪变小越来越慢…… 左凌泉看到了曾经的每一天,但每一天都好似是同一天,看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枯燥到了极点。 记忆终有尽头。 在同样动作重复十四年后,只有三岁的小娃娃,停了下来。 那是一天下午。 三岁小娃娃,趁着看管的俏丽丫鬟不注意,偷偷跑出了房间,找了一把柴刀,来到了院子里,砍倒了一棵小树。 三岁小孩,力气太小,足足砍了一刻钟,才把手腕粗细的小树砍断。 之后小孩把树拖进了屋里,用有点重的柴刀,一点点地削掉树皮,将结实的小树,削成了一把两尺长的木剑。 小孩握住了木剑的剑柄,拿在手上看了一下,黑亮的眸子,眼神灼灼! 有些人练了一辈子剑,也是随波逐流,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远。 同样有些人,第一次握住剑柄,就知道自己终将站到世界之巅。 小孩属于后者!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左凌泉回过神来,所在之处还是床榻,身段儿丰润的汤静煣依旧站在眼前,身形笔直,鼓囊囊的衣襟挺起,就好似两座这辈子都难以逾越的高峰。 女子望着左凌泉,微微点了下头: “毅力不错,看来有些机会。” 这句话同样是在回答那句‘以后总有一天能拿回来’。 左凌泉发现自己能动了。 女子眼神太过锐利,仅仅是直视便让人觉得神魂都在刺痛,但左凌泉却没移开目光。 左凌泉踉跄了下,眼底显出怒容: “你是什么人?” 女子神情平淡,回应道: “死婆娘,你不是听她说过吗。” 第九十五章 飞凤展翼 左凌泉咬牙下地站起身来,与女子对视: “你把汤姐怎么样了?” 左凌泉的个头,比汤静煣高一些,但即便站起来,依旧感觉在仰视万丈高峰。 不过感觉终究是感觉。 女子显然不喜欢抬眼看人,缓步走到圆桌旁坐了下来,平静道: “她没事,本尊只是借用一下她的躯壳,待会就会还给她。” 左凌泉知晓女子是谁,因为彼此差距太大,反而没了害怕或者忌惮。他眉头紧蹙,直接道: “阁下是九宗老祖,跑来这地方欺负一个弱女子,很有成就感?” 女子端端正正坐在圆桌旁,回应道: “方才听见,有人想挑战本尊,说的还是实话,所以过来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左凌泉岿然无惧:“准备把我掐死在襁褓里,免得日后受到威胁?” “铁镞府修士,向来有进无退,不会用这种方法逃避。不过,你也不配当我的对手。” 女子直视左凌泉的双眼: “前几天在山谷外,你与人搏杀,悍不畏死、有进无退,很切合铁镞府的武道。打神锏觉得你是根好苗子,所以帮你了一把,不然你已经死了。” 左凌泉微微皱眉,心中倒是恍然——怪不得他找到了一根铁锏,事后又不见了。 “阁下的意思,是抢了我朋友的东西,还想让我为铁镞府效力?” 女子摇了摇头:“是给你挑战的机会,你天生是个莽夫,九宗之中适合你的只有铁镞府,去其他地方,你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到本尊近前。” 左凌泉对于这般狂傲的话语,微微抬起下巴: “我是剑客,路怎么走自己知道。” “本尊只是告诉你一条可能走到本尊面前的路,想不想走、能不能走过来,看你自己。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你在惊露台,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本尊的对手,仇泊月那天的反应,你想来看到了。” 左凌泉对这句话,心里倒是赞同——他已经感觉出,自己不适合学惊露台的剑,而且荒山尊主仇泊月,那天和面前的女子对峙,明显处于下风。 左凌泉沉默了下:“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一代新人换旧人,仙人也一样。本尊不怕养虎为患,怕的是魂归天地那天,都没有一个人敢取代本尊所在的位置。可惜,本尊曾经养了很多虎,都没有一只成为后患,其中不乏比你更有毅力和天赋的人,走到山腰就死了。” 女子说完话后,站起身来,走到了左凌泉面前,抬起右手,纤白五指之上,红色流光萦绕,化为五条红色丝线,缠绕在了左凌泉的左臂之上。 左凌泉左臂全是绷带和雷击伤痕,在流光接触的一瞬间,白色绷带脱落,皮肤上的雷击伤痕迅速消失,皮肤恢复了原本的颜色,直至整个左边身体都恢复如初。 流光速度很快,左凌泉甚至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完全恢复。红色丝线并未消失,而是环绕手腕,自行编织成了一个红色护臂,和手臂紧贴,严丝合缝。 随着丝线消失,护臂彻底成型,上面有‘飞凤展翼’的浮雕,颜色也从红色变成了寻常皮具的颜色,连触感也一模一样。 变化只发生在一眨眼的时间。 左凌泉察觉后,护臂已经戴在了手腕上,他蹙眉道: “我的路自己会走,不必阁下帮忙。” 说着抬起手来,想取下护臂。 只是…… 左凌泉撸了两下,护臂取不下来,表情不禁一僵。 女子站在面前,摇了摇头: “凤凰精血,是她的东西,本尊慷他人之慨,你不必感激。” 左凌泉听见是汤静煣的东西,脸色微沉,抬起手来: “你还给汤姐,我不像阁下一样,会不告知物主,擅动别人的东西。” 女子没有动作:“不想要,就自己还给她。顺便,铁镞府的几样法门也放在其中,你想拿回属于她的东西,现在就得往山上爬。当然,学不学随你。” 说完后,汤静煣的表情定格下来。 左凌泉还想说话,却瞧见汤静煣的双目之间,再次闪烁金光。 原本排山倒海般的压迫力,如同潮水般消退,风韵熟美的面容,也恢复了往日的亲和。 随着女子离去,汤静煣身体一软,失去了控住,倒向了地面。 “汤姐?” 左凌泉心中一急,连忙上前,一把抱住了柔弱无骨的汤静煣,胳膊托着后颈,柔声呼唤。 小鸟团子,也从被褥里钻了出来,飞到门口叽叽喳喳骂了两句,又落在汤静煣胸脯上,焦急呼唤。 汤静煣眼神缓缓恢复了过来,短暂茫然过后,便浮现出窝火和怒意,也没起身,就冲着天上骂道: “死婆娘,你给老娘回来,谁让你鬼上身的?!” 从语气上来看,方才汤静煣应该也有意识,只是没法控制身体。 左凌泉见汤静煣恢复,心底的大石头也落了下来,怕汤静煣乱喊又把那女阎王招来,连忙捂住汤静煣的嘴儿,轻声道: “别喊别喊,那人真听得到,刚才差点把我弄死……” “呜呜……” 汤静煣胸脯都快气炸了,掰着左凌泉的手指,就是要骂人。 两个人抱在一起扭了片刻,未曾把那女阎王招来,反倒是木屋的门口,传来了两声: “呀——” “你们!” 左凌泉正把汤静煣摁在怀里捂嘴,动作和欺辱良家妇女似得,听见两道女子的惊呼,自然表情一僵。 汤静煣本来怒不可遏,听见声响也是一僵,发现自己面对面被左凌泉搂着腰抱着,脸色瞬时涨红,连忙扭动几下,从左凌泉怀里挣脱了出来。 木屋门口。 吴清婉和姜怡站在石坪上,都是瞪大眼睛。 姜怡听见左凌泉苏醒,喜极之下连伞都没得打,冒着雨跑过来,还没走到附近,就听见木屋里传来“别喊、别喊”和“呜呜呜——”的声音。 姜怡当时就觉得不对,放轻脚步走到门口一看,果不其然! 仅穿着裤子的左凌泉,左手紧紧搂着汤静煣的腰儿,右手捂着人家的嘴,搂的特别紧,似乎想把汤静煣挤进自己身体里。 而汤静煣后仰着腰,长发几乎垂到地面,被抱着也不挣扎,只是用手指着屋顶“呜呜呜——”。 姜怡本就有点爱吃醋,特别是面对汤静煣时,此时此刻瞧见此景,只觉晴天霹雳,霎时间醋海翻波。 姜怡气的跺了跺绣鞋,快步跑到门口,又急又恼的娇声斥道: “左凌泉!你……你这厮竟敢欺负良家妇女!本宫弄死你……” 左凌泉已经和汤静煣分开,正想开口解释,瞧见姜怡杀过来,连忙抬手: “别激动,姜怡,你听我解释……” 吴清婉也挺震惊,她也没想到,左凌泉刚吃完她的团子,转头就按着汤静煣欺负。 不过吴清婉毕竟年长,性格稳重一些,抬眼一瞧,发现左凌泉身上的伤痕不见了,她眼中微奇,走进屋里询问道: “凌泉?你怎么回事?身上的伤……” 姜怡正抓着左凌泉的肩膀用力摇晃,闻言先是一惊,连忙松手,发现左凌泉毫发无损后,又是一愣,眨了眨杏眸,显然有点难以理解。 汤静煣被人捉奸在房,面红耳赤连方才的事儿都忘了,听见这话才想起来。她连忙开口道: “公主殿下,我没和小左那什么,方才有个死婆娘鬼上身……唉……小左,还是你解释。” 吴清婉和姜怡听见这话,知道方才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儿,都安静下来,看向左凌泉。 左凌泉心思也有点乱,看了看胳膊上的凤凰护臂,在圆桌旁坐了下来,把方才的事儿又重复了一边;汤静煣也在旁边补充,三句话不离‘死婆娘’,把吴清婉和姜怡听得满眼惊恐,差点抱在一起。 左凌泉说到回忆往日修炼的时候,心里还惊了下,因为他也回忆过婉婉坐在他身上修来。 好在汤静煣只看到了屋里的情况,并不知道他回忆过去的事儿…… ----- 注:临渊尊主用的不是搜魂之术,而是根据左凌泉身上的修行痕迹,带着左凌泉一起追溯曾今的修行之路。 第九十六章 青魁 三女一男一鸟,围聚在圆桌旁,叽叽喳喳说了老半天,总算是说清了方才的情况。 吴清婉皱着眉儿,仔细消化了下,才柔声开口: “铁镞府的老祖,怎么这般霸道……嗯,静煣,你的凤凰被抢走了,暂时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依人家的意思,等凌泉日后厉害了,再去想办法拿了。” 姜怡坐在汤静煣对面,听完经过后,表情怪异,还有点不服气,轻声道: “汤姑娘还是神兽?这……这……” 看语气,是想说‘这凭什么呀’。 姜怡性格最是傲气,本来还有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身份,结果混着混着,身边一个个不是天纵奇才就是天赋异禀,连最亲近的小姨都比她高一大截,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 不过,汤静煣还是把姜怡当金枝玉叶的公主看,对凤凰的事儿也有点抵触,摇头道: “我是人,在京城有户籍的,才不是什么鸟啊兽的。如果我和人不一样的,那死婆娘绝对把我也抓走了;不搭理我,肯定是觉得没了凤凰,我就是个寻常人。” 这话十分有道理,三个人琢磨了下,微微点头。 吴清婉想了想道:“唉,福祸相依,福缘太大,没实力拿住反而会因其送了性命。现在我们都没事儿,已经很不错了。” 姜怡梳理了片刻思绪,又把目光放在了左凌泉的左臂上,抬起手来,摸了摸皮质护臂上的凤凰浮雕,询问道: “这是那个老祖给的?” 汤静煣作为当事人,对这个最是清楚,恼火道: “才不是那个死婆娘给的,她鬼上身,好像从我身上抽走了什么东西,给小左弄了个袖套。不过给的是小左,伤也治好了,这事儿我就不骂她了。” 左凌泉也不想拿汤静煣的东西,但他的修为,都取不下来护臂,当下只能关切询问: “好像是什么凤凰精血,她抽走了多少?” 汤静煣皱了皱眉儿:“只剩一丢丢,感觉人都被掏空了,不过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感觉用不上,你拿着就是了,别记那死婆娘的好就成。” 左凌泉自然不会记那女子的好,对此也只能点头。 姜怡杏眸里有点眼馋,瞄着护臂,询问道: “这东西有什么用啊?” 左凌泉也不清楚,不过法器的大概用法还是知晓,他站起身来,面向了木屋门口,尝试灌注真气。 胳膊上的护臂,亮起了红色微光,继而上面的凤凰浮雕,和活了一般,化为实体的黑红丝线,从护臂上蔓延开来,在胳膊之前编制出了一面带有飞凤展翼浮雕的盾牌。 盾牌的造型并不规则,边缘甚至还在时刻变化,左凌泉感觉应该是可以自己控制形状,只是他不会控制,才展开得比较难看。 除此之外,随着真气灌注,左凌泉脑海里和查看《青莲正经》一样,出现了几样武技,目前能瞧见的有《破军》《冲城》,后面还有些没法查看的。 护臂显然不是凡品,消耗极为夸张。 左凌泉不过是展开了几息的时间,体内本就不多的真气就见了底。他停止灌注真气,盾牌便迅速收起,恢复成了护臂模样。 姜怡眼巴巴望着,询问道:“如何?这是什么东西?” 吴清婉见识多些:“能随意改变形状大小,肯定不是灵器,有可能是法宝。” 左凌泉回到桌前坐下,摇头笑道:“就是一面盾牌,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殊的。里面有几样武技,铁镞府那老祖给的,其中的‘破军’我见过,光看名字都知道是些莽夫武技,不适合我这种走一剑封喉路数的飘逸剑客,也不想领这份情。” 汤静煣虽然听不明白意思,但听见那死婆娘留了东西,还是开口道: “小左,你可别这么说。你领她什么情?她把我东西抢走,给你东西那不叫人情,那叫还利息,你若是不要,那更亏了。你们说是。” 吴清婉和姜怡,可是知晓九盟一霸铁镞府的厉害,对此自是点头: “对啊,不学岂不是白被抢了东西。” 左凌泉琢磨了下,好像也是这么个理,轻笑了下,倒也没有多说…… --------- 万里之外,胤恒山。 云海孤岛之上,宫阁安静悬浮。 身着金色长裙的女子,安静坐在莲花台上,金锏和长剑依旧悬浮于身侧,这次没有云雾环绕,可以瞧见真容。 女子身上的金色长裙,由无数金色鳞片连接而成,看起来很像是上次在天上见到了龙鳞;长发如墨,没有束起,直接披在背上,头发上有金色云纹发饰,看起来透着骨子里的仙气。 女子脸颊从外表上看不出年纪,身侧曲线比例完美,除了太高之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气质较为成熟,眉若远山眸似春水,整张脸如无暇美玉,带着惊心动魄的美感,不过美中不足的是,眼神穿透力太强,带着睥睨众生般的压迫力。 随着双瞳之中金光消散,女子收回目光,开口道: “你觉得如何?” 声音平淡而清澈,听起来其实和寻常人没有区别,和九天之上的空灵截然不同。 宫阁之中只有一个莲花台,没有其他人影,但并非没有活物。 世间万物皆能诞生灵智,仙兵同样如此。 不过有些仙兵,是铸成之后,纳生灵魂魄为器灵,比如说女子左侧的这把盘龙金锏。 还有一种仙兵,是铸成之后,历尽万世沧海桑田,纳天地日月之精,自生灵智,比如说女子身体右侧这把青锋长剑。 盘龙金锏,似是听到了女子的话语,环绕锏身的蛟龙虚影,睁开了双瞳,开口发出小姑娘般的声音: “和你一样,天生的莽夫。” 女子对于这句难分褒贬的话,只是轻轻笑了下,并未评价。 金蛟虚影离开了锏身,化为长龙,在大殿顶端盘旋: “虽然道行太浅,不过上次与其并肩一战,那股有进无退、睥睨苍生的战意,有你当年的影子,真是让龙回味呀~” 女子沉默了下,可能也是在回想自己炼气期时,和一条小母蛇,从莽荒之地杀出一条通天大道的朝朝暮暮。 稍许后,女子开口道:“你是闲太久了,一把仙兵,竟然跑去掺和炼气修士的搏杀。” “本龙不插手,那个小子捡一把铁剑,也打得过,只是会伤得重些罢了。” 金蛟虚影盘旋了几圈,又道: “既然有心栽培,为何不告知实情?你不降服九凤残魂,那只新生的小彩鸡,就被夺去了魂魄躯壳,方才那般话语,若激起了那小子的斗志,就真的养虎为患了。” 女子神情平淡:“置身羽翼之下,会让人懈怠;只有仇恨和屈辱,才会让人一往无前。我终将坠入轮回,被谁杀死都无所谓,独独不能老死,而后继无人。” 金蛟悬停在莲花台前:“你准备把那小子,当接班人培养?” 女子摇头:“站在最顶端的人,永远不是被人拉上去的,何来培养一说?” “任其自生自灭的话,那小子若是被别的宗门挖走,岂不是便宜了外人?” “先把消息告知九盟,不报真名,只说铁镞府多了个青魁,等其他宗门拿‘先到先得’讲道理的时候,再告知实情即可。” “给个未来少主的身份,又不管不顾散养,算不算你们人所说的‘占着茅坑不拉屎’?他要不认怎么办?” “给了他铁镞府的法门,他敢学,就得认这层香火传承。” “哦,原来拉了。” 嘭—— 山巅之上的宫阁震颤了一下,又再无声息…… ------- (+) 明天第一卷就结局了。 ps:别在意‘青魁’这个词,实在没找到更合适的,‘剑胚、道种’啥的感觉不对味。 第九十六章 游子与剑 四个人聊到大半夜,时间太晚,汤静煣有点瞌睡了。 左凌泉伤势痊愈,不好继续赖在吴清婉的房间里,起身和姜怡一起,把汤静煣送回了竹林间的小院。 夜雨淅淅沥沥,竹林间除开雨声便不再有其他声响。 左凌泉撑着油纸伞,目送汤静煣进屋后,转眼看向了站在一把伞下的姜怡。 姜怡这两天其实很忙,担心左凌泉的伤势,才会每晚跑过来;晚上在竹林间住下,第二天又得回去交接。 不过这些事情,以姜怡的小脾气,肯定是不会告诉左凌泉。 姜怡站在伞下,还在想着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待汤静煣走后,才悄声道: “没想到竟然是只鸟,我初见还以为是狐狸精,唉~妖精就是妖精……” “啵——” “……” 姜怡一句话没说完,就发现脸蛋儿被嘬了一口,话语顿时止住,脸色也迅速化为了赤红和恼火。 左凌泉自然而然地拉住姜怡袖子下的手掌,沿着林间小道行走: “什么妖精,汤姐是人,还没弄清楚,可别乱说。” 姜怡被拉着走出好几步,才回过神来,她恢复了长公主的神色,用力想抽出手,冷声道: “左凌泉!你放肆,谁让你……你还没完没了了你?” 左凌泉顿住脚步,偏头看着姜怡: “你以后就不是摄政公主了,再凶我试试?” 姜怡双眸一瞪,本就比较傲气,被左凌泉这般居高临下地威胁,哪里能忍气吞声。 “你……” 啵啵啵…… 左凌泉低下头,在姜怡的脸上亲了好几下,最后一下直接含住了红润双唇。 姜怡措不及防,心里又气又羞,但她现在哪里是左凌泉的对手,被搂着腰避都避不开,最后只能用手拍打左凌泉的肩膀: “呜呜——你住嘴!……好好好,我不和你斗,到此为止行不行?” 姜怡明显有点怕了,推着左凌泉的脸颊,被迫做出服软的表情。 左凌泉这才心满意足,拉着小媳妇,继续行走,柔声道: “这还差不多。这几天让公主担心了。” “谁担心你……诶!我错了……没事就好。” 姜怡瞧见左凌泉又要硬来,连忙咬牙切齿地认错,被握着手也挣脱不开,只能采用鸵鸟战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两个人沿着竹林间的羊肠小道走了一截,姜怡也慢慢适应了,觉得太过安静,又说起了别的: “你以后准备做甚?就留在栖凰谷修到幽篁?” 左凌泉思索了下,轻轻摇头: “我修行的目的,其实也是想看看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坐井观天的话,也没什么意思。而且惊露台的剑法,不太适合我,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出去看看。” 姜怡其实也很想出去看看,只是没机会罢了。她琢磨了下: “关外传来消息,大燕朝派了使臣过来,看起来应该是准备和我大丹建交、开商道什么的。按照礼尚往来的规矩,我大丹也得派人去临渊城朝见大燕君主。我身份挺高,也最合适,要不趁着这个机会过去,把你也带上?” 左凌泉听见是公费出差,自是点头: “那正好,我给公主殿下当大内侍卫。” 姜怡轻轻“哼~”了声:“算你识相。国与国之间,不能失仪,你只要跟在我身边,大燕朝为了国威着想,会护得使臣周全,你不用担心出去被欺负。对了,年底九宗交换门生,我们估计还能赶上,到时候还能一起去看看热闹。” 左凌泉笑了下:“把吴前辈也带上,吴前辈没去过外面,其实也挺向往的。” “那是自然。” 姜怡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转眼道: “上次打架,小姨什么忙都没帮上,挺自责的,她前两天和我说,想转行去学医术。小姨五行亲木,其实很适合走医道,只是在大丹学不到罢了。咱们出去后,想办法给小姨弄一本医道的法门,这样以后受伤,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脑海中忽然闪过‘奶妈’这个词,他略微琢磨,婉婉别的不说,奶量是真足,对此自是点头: “吴前辈性格温柔,本就不适合走杀伐之道,出去的话,我一定给弄一套法门。嗯……公主呢?你剑法那么烂……” ?! 姜怡表情一僵,继而又是一沉,抬起胳臂肘就给了左凌泉一下: “你说什么?” 左凌泉说快了嘴,连忙打了个哈哈:“嗯……比我差些,公主也知道,在我眼里,别人的剑法都烂。” 姜怡心中恼火,但也没法否认这个事实,犹豫了下,还是没和这色胆包天的计较。她想了想道: “我出去再看。常言‘三千大道’,世上修行法门五花八门,又不是只有杀伐一条路,我听说种地都能成圣。” “那叫‘农家圣人’,以一己之力造福苍生,本就当得起‘仙’字,自是能得大道。不过公主五行亲火,学种地有点不搭,要不也学医?” 姜怡一愣,蹙眉道:“胡说,五行亲火怎么走医道?一套下去直接火化?” 左凌泉摇了摇头:“拔火罐,活血化瘀……嘶——” 姜怡抬起手儿就在左凌泉腰间拧了圈儿。 左凌泉连忙停下打趣的话语,想了想,又道: “临渊城有点远,出去一趟,等看完九宗交换门生,回来最快也明年了。我明天回青合郡一趟,和家里道个别,你要不要跟着一块儿回去?” 回……回婆家…… 姜怡眨了眨眸子,表情不变,但心里肯定怂了,轻咳了一声: “我们……还没完婚呢。嗯……京城事儿有点多,要不……” 左凌泉就知道姜怡不敢和他回去,见此轻笑了下,也没多说。 姜怡抿了抿嘴,还想多说两句,忽然发现两人走到了寒潭旁的篱笆院里,马上就进屋了。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姜怡一愣,急忙顿住脚步: “你把我带这儿来做什么?” 左凌泉把姜怡带这儿来,安的肯定不会是好心,他含笑道: “天色已晚,公主回去怕也不方便,要不……” ?! 姜怡哪儿能不明白意思,她心里一慌,连忙“啐——”了口,掉头就跑,还急声道: “小姨就在上面,你敢放肆,小姨饶不了你……” 话都没说完,人就跑没影了。 左凌泉摇头笑了下,倒也没去追,抬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 简朴小屋,依旧是往日的模样,不过桌子上,摆了两把弯刀,是许元魁的兵刃,因为是左凌泉的战利品,吴清婉放在了这里。 左凌泉自幼习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只是专精剑道罢了,并非不会其他。他走到跟前,拿起两把掩月弯刀,稍微试探了下重量,觉得挺顺手,但也没什么出奇的,便又放在了一边,开始查看自己的家底。 栖凰镇一战,左凌泉本就不富裕的家底,直接一贫如洗,连佩剑都断了,就剩下几颗白玉铢。 虽说得了个凤凰护臂,但那终究是汤静煣的精血所化,左凌泉心里只当是借用,并没有当成自己所有的东西。 左凌泉点燃了烛火,来到床榻旁,却见自己被搅碎的佩剑,碎片都收集了起来,放在一个剑匣里。 剑客佩剑,本就分量极重,更何况这把剑,还陪伴了十余年,左凌泉心底哪里会不心疼。 左凌泉轻轻叹了口气,打开剑匣看了几眼,又认真合上,将剑匣端端正正摆在了案台上。 ‘封剑于匣’是一种江湖仪式,剑客退隐江湖,或者佩剑没法再使用,如果没有传承人的话,都会把佩剑妥善存放。 因为一把剑,就是一段人生的记忆,爱恨情仇都藏在其中;老来醉里挑灯看剑,回忆往昔,其中有多少酸甜苦辣,也只有剑知道。 左凌泉放好剑匣,来到床榻边坐下,看着身边的青皮剑鞘,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过真正属于他的下一把剑,恐怕只能以后慢慢找了。 在床榻上坐了片刻,左凌泉又想起了自己的‘灵宠’。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好久没拿出来过的小瓷瓶,还担心小虫虫已经饿死了,不过刚刚打开瓶塞,里面就传出‘嗡嗡’的声音,憨憨的小甲虫从里面飞了出来,落在了他的手指上,‘嗷~’的就是一口。 “嘶——” 左凌泉连忙甩了甩手,把小甲虫甩到了一边,抬起手看了看,都给咬出血了,有些恼火: “不就关了你几天,这么大火气?” 小甲虫确实被关得有些恼火,自个嗡嗡嗡地飞出去,看模样去找吃的了。 左凌泉怕中毒,避免查看了下身体的情况,好在只是被咬得很轻,手指上的气血有轻微阻塞,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再无异样。 看来毒性不大…… 左凌泉松了口气,也没去管小甲虫,在床榻上盘坐,开始炼气。 雨夜寂寂无声。 左凌泉在床榻上盘坐,习惯了《青莲正经》的高效率,再回头练《养气决》,显然有点不适应;思绪也慢慢飘忽,满脑子都是吴阿姨波涛汹涌的场景。 有点想把吴阿姨膝盖按在肩膀上糟蹋了…… “……” 左凌泉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站起身来,无声无息地走出了房门…… 第九十七章 神威 窗外细雨沙沙,木屋里早已经熄了灯火。 床榻上,吴清婉身着白色小衣,在床榻上盘坐,但今天发生那么多事儿,又哪里静得下心,最终还是倒头躺在了枕头上,听着外面细细密密的雨声发呆。 上次一战,吴清婉从小到大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绝望,不过这也激发了她努力提升修为的斗志;以前她想的是怎么帮助凌泉修行,现在的想法,已经变成该怎么修行,才能不拖凌泉后腿了。 想到修行,吴清婉的思绪,自然而然就跑到了那来之不易的‘福缘’之上。 天色这么晚,姜怡当是睡下了,凌泉估计在修炼…… 用《养气诀》打坐炼气,太慢了,不是浪费时间吗…… 时间可是很宝贵的东西,作为师长,是不是得…… 他怎么也不知道过来,我又没事儿,难不成还得去找他…… 找他好像也行,反正是为了他好,又不是去送…… 吴清婉水润双眸动了两下,轻咬嘴唇,慢慢从绣床上坐起身来,用脚尖勾起了绣鞋,然后来到衣柜前,换了一身衣裳,又拿起了胭脂。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点妆,窗户之外,就响起了很轻微的脚步声。 踏踏—— ?? 吴清婉动作一顿,无声无息地倒回了枕头上,闭着双眸,假装熟睡。 吱呀—— 房门打开,人影走了进来。 吴清婉眸子睁开些许,瞧见左凌泉穿着黑色袍子,轻手轻脚的插上了门栓,走到了床铺跟前,在她身上扫视,眼神有些燥。 “……” 吴清婉暗暗叹了口气,晓得这臭小子肯定憋坏了,并没有醒,想着让他先过过眼瘾,再让他隐藏欲念,认真修行。 只是吴清婉主意刚打好,就瞧见左凌泉抬起手来,握住了大团子,开始揉面。 “呜……” 吴清婉自是装不下去了,睁开眼帘,微微蹙着眉,如同瞧见晚辈犯错的恼火的师长: “凌泉!你做什么?” 左凌泉侧坐在床榻边缘,手并未松开,柔声笑道; “婉婉,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装睡。” ?! 吴清婉脸色严肃,把左凌泉的手推开,认真道: “凌泉,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你要修行,我会帮你,但是得我做主……” 左凌泉凑近了几分:“上次我为了宗门,被打了个半死,吴前辈就不能奖励我一次?” 吴清婉愣了下,想了想:“只是修行罢了,哪有什么奖励不奖励的……” 左凌泉呵呵笑了下:“就是第一次不运功,单纯那什么。” 吴清婉眉儿微皱,没想到左凌泉会提出这要求。单纯那什么,不修炼,不就成男女偷情了吗?她严肃了些,认真道: “凌泉,我是你师长,怎么能用这种事当奖励?” 左凌泉脸上显出几分失望,轻轻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吴清婉瞧见左凌泉失落的模样,心里一揪。她沉默了片刻,终是舍不得让不惜性命护着她的左凌泉太失落,犹豫了下,还是坐起身来,从枕头下摸出眼罩: “算了,你年纪小,我也不说你了……仅此一次,你不能动歪心思,我……我是看在你那么拼命的份儿上才答应,可不是对你有其他情愫。” 左凌泉勾起嘴角,点头:“好。” 吴清婉保持着师长面容,把眼罩递给左凌泉,往里侧移了些,抬手解开了白色小衣,露出了下面的淡绿色的花间鲤,看起来是自己新买的。 左凌泉稍显意外,不过婉婉自己懂事换着穿情趣衣裳,他当然不会不满,他把眼罩扔到了一边,凑到了吴清婉跟前。 吴清婉一愣,连忙把衣襟合上,蹙着眉儿道: “凌泉,你做什么?你……你躺下……” 左凌泉袍子已经扔到一边,看着脸色渐红的吴清婉,认真道: “不是说奖励吗?还不能动不能看,那叫什么奖励?” ?? 吴清婉总算明白过来,凌泉是想和第一次那样,变着花样折腾她。 她眼神微微慌了下,摇了摇头,还没说话,就瞧见左凌泉失落的叹了口气: “唉……吴前辈不愿就罢了……” “你……” 吴清婉见状咬了咬牙,却无可奈何,不想让左凌泉失望,只能暂且忍了下来,认真道: “算了,仅此一次。不过事先说好,你不能乱亲……喔~” 吴清婉话都没说完,就被左凌泉饿虎扑食似的堵住了嘴。 撕拉—— 布料撕开的声音。 吴清婉有些慌乱,抬手在左凌泉肩头拍打了两下,却毫无作用,最终只能闭上雾蒙蒙的双眸…… ---- 沙沙沙—— 细雨绵绵,长夜无心安眠的,不只是瀑布旁的木屋。 石崖下方,竹林间的小院里,同样有两双没有丝毫困意的眼神。 素雅整洁的小屋里,首饰盒放在小案上,旁边摆着一个胭脂盒。 汤静煣和衣躺在软枕上,望着窗纸上的斑斓,时不时便幽幽叹上一声: “我怎么会是只鸟呢~……” 又软又白的团子,没精打采地趴在枕头的旁边,鸟喙之前放着几颗剥好的松子,却没有食欲,只是跟着“叽~”了一声。 虽然没法说话,但看团子的意思,应该在说: “鸟鸟也是鸟,鸟有什么不好的。” 汤静煣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显然没法像团子一样接受现实,她侧过身来,扒拉着团子的小翅膀,眼底有些嫌弃: “长成这模样,除了好吃估计没啥用处,连衣裳都没得穿,还不如死了算了。” “叽?” 汤静煣揉了片刻团子,又想起了方才被鬼上身的事儿,心里更是恼火: “你说那死婆娘,不会一直看着我?” 团子自然是不晓得,趴在旁边,忽然听到了扇翅膀的‘嗡嗡嗡’声,它黑溜溜的眸子一亮,连忙煽着小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 “回来!” 汤静煣顿时恼火,本想起身收拾团子,但天色太晚又不想起身,最终还是算了。 汤静煣叹了一声,闭上了双眸,想继续感受一下那只大凤凰,被吃干净没有。 自从那凤凰被抓走后,汤静煣便能感觉到那只大凤凰离开了她的身边,但并没消失,而是处在极远的地方,偶尔做梦也能出现一些场景。 她闭着眸子,静心凝神,仔细感受了下,慢慢找到了那只大凤凰。 这次的感觉比以前清晰了,眼前甚至出现了一幅画面——通体晶莹的宫阁,屁股下面是一个莲花台,左边是一把奇形怪状的金棍,右边是一把剑…… 嗯? 汤静煣不明所以。 她低头瞄了眼,却见‘自己’穿着金闪闪的裙子,胸脯好像比往日大了一丝丝,形状也有些许变化,很挺,好似两座万丈高峰…… “镇!” 汤静煣还未曾看仔细,忽然发现自己开口说出一个字,然后脑袋微晕,眼前的场景消失得干干净净。 “额~” 汤静煣一头翻起来,揉了揉有点晕的眉心,茫然看向左右,所处之地还是竹林间的小屋。 怎么回事? 方才睡着了做噩梦不成…… 不对,做噩梦怎么会胸脯变大?不该是变小吗…… 汤静煣蹙着眉儿,正琢磨刚才的事儿,却见团子,又从外面飞了回来,小爪爪上抓着一只黑不溜秋的虫子,落在了她的跟前。 汤静煣瞬间回神,连忙抬手把团子轰开: “诶~你要死啊!快拿开,别往我床铺上扔!” “叽叽~” 团子落在了床头小案上,踩着小甲虫,不停点头撒娇,显然想让汤静煣帮忙,把吃不下去的小甲虫弄碎喂它。 只是汤静煣哪里会碰不知名的甲虫,更何况她还认出,这是左凌泉养的东西,表情一凶道: “不许吃,敢吃我把你炖了!” “叽?!” “什么东西都吃,米没吃够啊?以后不许抓这只虫子,听到没?” “叽……” 团子踩着小甲虫,有点委屈啦,最终还是在汤静煣凶巴巴的目光下,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爪爪,然后‘啪’的一脚,把小甲虫给踢桌子底下去了。 “咦~” 汤静煣眼神儿又气又恼,连方才的事儿都给忘了,找了个扫把和小铲子,把小甲虫给送出了屋子…… 第九十八章 浮云游子意(全卷完) 天蒙蒙亮,窗外细雨未停。 幽静房间里残留着淡淡的旖旎味道,连夜的喘息刚刚结束。 左凌泉靠在床榻之上,偏头看着躺在胳膊上的吴清婉。 被折腾了一夜,饶是吴清婉的体格,也软成了一团儿棉花,眯着眸子微微喘息,表情虽然还做出师长的模样,但也没心力挣扎了。 可能是发觉一直被盯着看,吴清婉歇息了稍许,思绪慢慢恢复,翻了个身,面向了床铺里侧,留给他一个光洁的后背,柔声道: “凌泉,已经满足你了,现在该收心了。以后……以后不准再那样了。” 虽然还是抗拒,但语气明显没第一次那般硬了。 左凌泉勾起嘴角笑了下,心里其实还挺感动。昨天吴清婉那是真的逆来顺受,再过火的举动都不反抗,只是咬着手指紧闭双眸受着,偶尔还会自己调整下位置,让他亲得更舒服些,其中安慰的心意不言自明。 左凌泉索取无度的少年心气,经过细致入微的呵护,自然压下去不少。他坐起身来,把薄被盖在了吴清婉肩头,摆出了端正的表情: “吴前辈,姜怡说是要去朝见大燕皇帝,我回青合郡和家里道个别,等回来的时候,咱们一起去大燕。” 吴清婉已经听姜怡说起过这想法,她转过头来,柔声道: “一旦出关,没人知道会遇上多大的机缘,想要回来可能都没时间,也不知要出去多久。你在家里多住几天,免得一去十几年,或者几十年,让父母想念。” 左凌泉摇头笑了下:“肯定会回来的,父母在不远游,哪有一去一辈子的道理。” 吴清婉也只是修行道上的雏儿,对这些也一知半解,当下只是柔柔点头,起身相送。 片刻后。 左凌泉换上了一袭青衫,腰悬‘女侠猪头人’玉佩,提着一把剑鞘,走出了寒潭旁的小院。 时间尚早,弟子们都去了殿前广场,竹林里空空如也没有人影。姜怡要回去交接,半夜就冒雨折返回了京城。 左凌泉来到汤静煣的院子外,小鸟团子扑腾着翅膀飞到了他的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磨蹭他的脖颈,爪爪上还抓着一只小甲虫。 左凌泉有些无奈,摸了摸了下团子:“这可是我的灵宠,吃不得,以后出去了给你找些真正的天材地宝吃,乖。” 说着把小虫虫取了下来,收进了瓷瓶里。 汤静煣向来起得早,正在厨房里做饭,见左凌泉过来,她端着热粥走出门,打量一眼装扮,好奇道: “小左,准备出门吗?” 左凌泉熟门熟路来到屋里坐下,拿起了递过来的碗筷: “回去几天,过些日子就回来了,汤姐要不要一起去南方四郡转转?” 汤静煣自幼生活在京城,心里挺想出去走走,不过她哪好意思和左凌泉一起回家。 汤静煣蹙着眉儿,有些没好气地笑道: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和你跑回家作甚,被公主殿下晓得,非得把我的家产没收了。” 左凌泉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勾起嘴角笑了下,便一起吃起了早饭。 栖凰谷改头换面,今天惊露台的外派长老会过来,谷内的弟子都待在广场上冒雨迎接,连跑来谋取供奉职位的两个关外散修,都站在大殿外等待,胳膊打着绷带的程九江,在旁边殷勤客套。 左凌泉吃完了饭,也到广场附近瞧了眼。不过他的伤忽然恢复如初,贸然露面不好解释,只是很低调地在远处旁观。 左凌泉以前很向往御剑而行,因此特别注意了下两个御剑而来的修士——两个半步幽篁的修士,一男一女,当是一对儿道侣;年纪都比较大了,想来也是境界止步不前,在外面混得不太好的修士。 两个人随身可见各种物件,显然没有储物袋;男的背着把通体朱红的长剑,造型很漂亮,不过没开锋,想来就是只能用来飞的飞剑;女的倒是比较特别,背的是一张七弦琴,琴首之上雕刻的纹路,和那把飞剑类似,估计也是用来御空而行的东西。 除此之外,两人腰间都挂着块玉牌,看起来是一对儿,但并非宗门腰牌。 左凌泉本以为是定情信物之类的东西,可很快就瞧见,男子腰间的玉牌亮了下,然后男子就把玉牌拿了起来,走到正殿一角的空旷处,把玉牌放在耳边: “喂……喂?这地方有点偏,荒山把惊露台的天遁塔挡着了,为师听不太清……你入关后沿着江往南走……对对……” ?? 左凌泉满头黑线,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言语,憋了半天,才暗暗说了句:“仙人就这?” 不过一想到对方只是灵谷八重的修士,便也释然了。 上次云水剑潭那老祖,隔着万里之遥在天上喊话,估计才算真仙人。 左凌泉暗暗感慨了片刻后,也没有再久留,牵出了已经快养出肥膘的大黑马,持着伞缓步离开了栖凰谷。 栖凰谷内部人满为患,外面的栖凰镇自不用说。 除开来朝圣的底层修士,周边郡县的百姓听说‘神仙下凡’,也跑了过来,在镇子上烧香祈福;甚至还有些乡绅员外,在镇子上盖起了两间祠堂,正在给两个神仙塑金身神像。 左凌泉虽然对铁镞府的老祖举止不满,但那算是私人恩怨,站在大丹百姓的角度来说,两个老祖都没有伤及无辜,还给大丹降下了大福缘,间接让朝堂稳定、商道打通,带动了周边旅游经济,百姓香火供奉确实受得起。 左凌泉恩怨分明,自然不会跑去拆人家的金身,打量几眼那金裙女子已经快完成的神像后,便驱马奔向了二十多里外的东华城。 来时初春二月,归去依旧是满城烟雨。 白鹿江畔的临河坊,经过一个多月的重建,大半房舍已经复原。崭新的小酒肆又出现在了街边,只可惜上面没挂酒幡子,里面也没了日日抱着胳膊在门口发呆的小酒娘,只有一块左凌泉亲手写的‘汤家酒肆’匾额,挂在了门头上。 街上人来人往,老张挎着腰刀,走过酒肆时砸了下嘴,显然肚子里的酒虫又开始作祟;背后跟着个小捕快,正疑神疑鬼地看着河边,估计听说了前任的惨剧。 不过随着栖凰谷改头换面,京城周边应该永远也不会再闹凶兽了。 左凌泉看了几眼梦开始的地方后,持着油纸伞,来到码头边,等待渡人的小船。 河面上乌篷船很多,一个船公用竹篙把船过来,笑呵呵开口道: “公子准备走啦?在京城逛得咋样啊?” 左凌泉俊朗面容浮现笑意,点头: “收获颇丰。” “那就好。公子是有大本事的人,心肠也好,其实该往外面走,咱大丹这一亩三分地,说实话也没啥看头。” “外面再大,也是外面,家就一个,总是得落叶归根,哪儿能当一辈子游子。” “倒也是。” …… 左凌泉闲谈两句,抬步跨上了乌篷船,持伞站在船头。 乌篷船缓缓离岸,驶向临河坊水门,刚刚走出不远,街边之上却多出了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 左凌泉转眼看去,抬手准备让船公靠岸。 站在岸边的姜怡,刚刚接到吴清婉的消息,连交接的事情都放下,从宫里跑了过来。 不过这些心思,姜怡自是不会表露出来,见左凌泉要过来,估计是想‘吻别’什么的,她连忙抬手示意: “走走。本宫过来,只是看看临河坊重建得如何,可不是来送你的。” 依旧是带着些傲娇的小模样。 左凌泉站在船头之上,露出明朗笑意: “明白,公主殿下再见。” 姜怡表情不苟言笑,似乎真的只是顺路。 但如杏双眸,却一直放在船头之上,直至那个手撑油纸伞的青衣公子,随波而下,隐入雨幕的尽头…… (本卷完) ------ 推挤一本《请仙》,仙侠新书,有兴趣的兄弟姐妹可以先收藏养着哦~ 第一章 边城浪子 铁索横江。 狂风裹挟黄豆大的雨粒,砸在锈迹斑斑的铁索桥上,桥下浑浊浪涛汹涌,遮掩了桥面的噼啪作响。 桥的一头是无边荒野,另一端是大燕王朝南方最后的一座小镇——无名岗。 名为无名,是因为大燕王朝舆图上并没有这处地标,这也是常人不该涉足的地方。 暴雨之下,有一青衫剑客,缓步走过了铁索桥,来到了道路泥泞不堪的小镇上。 小镇仅有十余间房舍,其内百十号人,但五脏俱全;有商铺、有医馆、有妓坊、有客栈,和一群饥肠辘辘的饿狼。 镇上没有人声,无数道目光从老旧的酒楼茶肆里透出,往青衫剑客身上打量。 青衫剑客手里只有一把剑,看不到一丝值钱的物件,能给他们看的只有一身血迹。 所以那些目光收了回去。 青衫剑客对此习以为常,这世道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莽荒炼狱,只要你能吃人,人家就不敢吃你;原本杀机四伏的无名岗,也能变成野修的温柔乡。 青衫剑客提着剑,走到镇子中心的客栈,要了一壶酒,在窗口看着铁索桥头。 客栈之中,摆着四张老旧桌椅,遍布刀剑痕迹,都已经坐了客人;客人和青衫剑客一样,望着雨幕下南方的荒野。 不过不一样的是,其他人等都是贸然踏入无名岗的雏鸟,青衫剑客只是在告别自己的故乡。 修行一道,为了长生而修行的人很多,但真正能求得长生的没几个,所以修到最后,大部分人还是被卷入了世俗的爱恨情仇,从‘求长生而护苍生’,变成‘求杀生而肥自身’。 青衫剑客是其中之一,他本来也向往与世无争的长生大道,但父母横死荒野后,修行的目的就只剩下了血债血偿。 其实不光是他这样的野修,大燕朝及其周边,仙家宗门无数,除开铁镞府、惊露台、云水剑潭御三家,是正儿八经求长生,余下的宗门,都在求杀生。 丹药功法、天材地宝、洞天福地…… 种种机缘,无论野修还是宗门,都趋之若鹜。 只要能让自己在长生大道上更进一步,那就没有不能杀的人,没有不能做的事,哪怕血流成河、浮尸千里。 青衫剑客知道这是道走歪了,但身处这么个世道,你不杀人,人会杀你,你又能如何? 踏踏踏—— 浊酒一坛,尚未见底,铁索桥上,又行来了一人一马。 马是好马,四肢健壮腰背滚圆,背上套着马鞍,马鞍一侧挂着两把弯刀;马匹背上,则堆满了各种杂物,拂尘、法袍、铜镜等等,甚至还有两只死透了的小兽,远看去就像是个塞外脚商。 牵马的人,是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身着黑色长袍,头上戴着斗笠,左侧腰间挂着把青皮鞘长剑,右侧则是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侠女和一个猪头人共处小街的画像。 青衫剑客只是看了一眼,便晓得此人是个剑客,但也是一个涉世未深的雏鸟。 无名岗距离大燕朝南方最后一座仙家渡口‘栓龙港’,仅有三百里。 从南荒之地过来,想去栓龙港,需要渡过青渎江,正常人不会在这里渡江,因为不远处便有好走的新桥;只有迷路的雏鸟,和刀口舔血不敢走大道的野修,才会走这里,这也使得无名岗,成了雏鸟的乱葬岗。 青衫剑客端起酒碗抿了口,并未出声提醒,因为这世道便是如此,脚下路太长,走错道的机会却只有一次,等需要被人提醒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踏踏踏—— 年轻人并未停步,牵着骏马,踏上了泥泞不堪的道路。 酒肆里悄声无息,所有人都看着那一人一马,就好似一群饿狼,在嗅着猎物的味道。 人影走近,青衫剑客仔细看了眼。 年轻人年纪最多十七八,境界想来不高;骑马出行,腰间没挂宗门腰牌,不是宗门子弟;衣着质地精良挂着玉佩,说明家底殷实。 这是最完美的猎物。 果不其然,酒肆里的几桌客人,都在交换眼神,其中几个武修,把兵刃都从桌上放了下来,避免惊扰到了‘贵客’。 有人的地方就有规矩,无名岗也是如此,雏鸟进哪家铺子,便归哪家铺子。在外行走遇上城镇,第一个去的地方多半就是客栈,因此客栈里守株待兔的人,数量是最多的。 年轻人显然和大部分人一样,来到了客栈的大门外。 酒肆里的群狼,也恢复如初,继续攀谈起琐碎小事。 小二应勤上前,接过了缰绳: “客官,里边请,打尖儿还是住店?” “歇个脚,来壶酒。” 年轻人言语随和,取下两把弯刀,跨入了酒肆大门,斗抬起笠,露出了面容。 青衫剑客扫了一眼——剑眉如墨,双目如泉,俊得不像是蛮荒之地的人,反倒是像个私自出门云游的富家子。 年轻人也在看他! 酒肆里桌子都有客人,每桌留着一两个位置,或许是觉得他比较面善,年轻人走到了他的桌前,露出一个明朗笑容: “兄台,客满了,借个地方。” 说罢,两把刀、一把剑,放在了桌案上。 青衫剑客扫了一眼,刀是好刀,剑是好剑,人看起来也像是好人。 青衫剑客终究和客栈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手指摩挲着桌面上的刀剑痕迹,提醒道: “小友,你不该来这里。” 年轻人好似没听懂,爽朗一笑: “我也不想来,没座位了,兄台将就一下。对了,栓龙港距离这儿还有多远,兄台可否知晓?” 青衫剑客暗暗一叹,也只得回敬一笑: “三百里,往北走。” 年轻人微微颔首,接过小二递来的酒壶,目光看向旁边正在随意攀谈的其他酒客。 那桌守株待兔的散修,演得很像,正在说着大燕朝最近发生的大事儿: “听说九宗霸主铁镞府,近日又出现了一名‘青魁’,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还是铁镞府府主司徒霸业的关门子弟……” “叫什么名字?” “不清楚,铁镞府讳莫如深,没有任何人知晓,恐怕是个千年不遇的奇才。因为太神秘,九盟雏龙榜,直接把其排在了第九,不知姓名,所以暂且尊称其为‘上官九龙’……” 年轻人明显没见过大世面,听得十分入神,等聊完这一茬后,才回过头,给他倒酒: “兄台,这青魁和雏龙榜是什么东西?” 青衫剑客暗暗摇头,抬手把下了药的酒坛推开,用自己的酒坛,给年轻人倒上了一碗。 此举让其他桌的客人皆是侧目,不过青衫剑客并不在意这些,他解释道: “青魁,是南方九宗未来的继承人,多半都是老祖嫡系;九宗太大,不会押宝在一根苗上,所以每个宗门,都有两到三个青魁,都是各宗弟子辈最具天赋的修行奇才。雏龙榜,是好事儿的修士,给九宗青魁排的名次,只有九个位置;铁镞府原本上榜的,是少府主上官霸血,最近才被那忽然出现的‘上官九龙’挤下去。” 年轻人恍然,端起酒碗道: “才知道还有这说法,受教了。” 青衫剑客微微摇头,斜眼看去,临桌的一个武修,已经握住了桌下的刀柄。他把手也放在佩剑上。 不过,让青衫剑客意想不到的是,面前的年轻人,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后,站起身来: “兄台先喝着,我杀几个人,待会再聊。” 说完拿起了桌上的两把弯刀。 青衫剑客眼神第一次露出意外,附近酒桌的十余名野修,也都拍桌而起: “好狂的小子……” 嚓—— 便是在下一瞬,客栈大厅里刀风如黑潮! 只见那坐在酒桌对面的黑衣年轻人,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大厅中央。 手中两把银月弯刀,刀锋萦绕着墨黑雾气,未等周边野修抽刀拔剑,带着黑色尾迹的弯刀,便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扫过了桌案。 嚓嚓嚓—— 利刃砍断血肉与骨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鲜血喷涌,三颗头颅尚未落地,化为墨黑的双刀,已经来到另一张桌案前。 “八重老祖?!” “掩月双刀?” “是掩月林的人,快跑……” 客栈外惊呼声四起,大厅内的人夺路而逃。 但在密不透风的刀锋之前,何人能迈出三步?! 嚓嚓嚓—— 风平浪静的酒肆,霎时间化为万刀加身的修罗炼狱。 “啊——” “饶……” 黑衣年轻人双刀急舞,那双眼睛冷得没有人性,不理会任何哀嚎与恳求,刀刀毙命! 大厅里的狂风暴雨,似乎比窗外还猛烈! 年轻人所过之处碎肢横飞,却血不沾身,不过几息的功夫,大厅里十余只野狼,便在刀锋之下化为了碎尸。 青衫剑客眼中的意外,渐渐变成了错愕,待到刀锋停下,黑衣年轻人洒去双刀上的血迹,他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 “呵……没想到是个用刀的莽夫。” 年轻人站在满地碎尸之间,回头露出一个明朗笑容: “我叫左凌泉,是一名剑客。不过我的剑,一般人受不起。” 青衫剑客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信还是不屑,他放下酒碗拱了拱手: “南荒赵无邪,幸会。” “幸会。” …… 第二章 垃圾佬 时间到了六月。 左凌泉四月初回青合郡探亲,等抵达时已经是四月中旬。 原计划是在家里住一段时间,等大燕朝使臣到京城,姜怡带队去朝见大燕天子的时候,再一起出发前往大燕朝。 但人算不如天算。 左凌泉乘船回到家乡,见到双亲,刚住下不到半个月,京城的书信就送了过来——大燕使臣到了。 临渊城距离大丹,直线距离约莫一万六千里,骑马跋山涉水过去,至少小半年,左凌泉都不明白那百余号人是怎么过来的,但人家确实到了。 使臣在京城待了两天,正式交换国书后,没有多作停留,又启程折返。 姜怡从使臣口中得知,大燕王朝的‘二圣’即将到了寿辰,要去朝见天子的话,最好赶在寿辰之前抵达,时间紧迫。姜怡去朝见天子,不可能一个人空着手,会带着仪仗队伍和贡品,因此出使大燕的队伍,只能即刻启程先走,并给左凌泉送去了信件,让他赶快追上来。 左凌泉收到消息,提前和双亲道别,孤身骑着马在后方追赶队伍;彼此相距一千多里,大丹朝从南到北也才两千里,追着追着,自然就追到了关外。 经过二十多天的跋涉,总算追到了使臣队伍附近,从来往的商队口中,得知使臣队伍停留在大燕朝南部的‘栓龙港’,距离目前位置约莫还有三百余里。 大丹朝和大燕朝,没有完全接壤,中间还隔着一个蛮荒戈壁,因为在荒山之外,被大燕朝称之为‘南荒’或者‘南蛮’,戈壁以南散落着些芝麻大的小国,大丹朝是其中之一。 左凌泉出了北崖郡后,第一次见识到关外有多乱——独自跑过千里蛮荒,用了将近七八天时间,其间遇到马匪打劫十余次、野修杀人夺宝七八次、进黑店次,甚至还遇到过仙人跳讹钱的。 结果嘛…… 都在马背上放着,还把卡了三个月的列缺穴给打通了。 ———— 江畔暴雨如注,无名小镇上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客栈里站着两个人影。 左凌泉站在酒桌旁,认真贯彻从王锐那里学来的‘摸骨’之法,搜寻着这些劫道野修身上的物件儿。 赵无邪抱着剑靠在门前打量,起初他还以为左凌泉有什么特别发现,但看了许久后,终于明白这个看起来不差钱的少侠,是在认真捡破烂。 赵无邪忍了许久,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左兄,你这把金银扔一边,专挑不值钱的拿,难不成是在下眼拙,没看出底细?” 左凌泉确实是在捡破烂,但这也怪不得左凌泉。 大丹朝太过闭塞,能流进去的修行物件本就不多;左凌泉才接触修行几个月,身边又没个向导,自然是不认识的东西全收着,避免错过了大机缘。 听见赵无邪的话,左凌泉笑了下,眼神示意桌子上的一堆杂物: “这些玩意儿都没说法?” 赵无邪眼神怪异,都不知道这俊哥儿,是怎么练出现在境界的。他走到桌前,拿起几样物件: “这是‘润腑茶’,作用是通便、祛身体污秽,栓龙港集市,三十两银子论斤称;这是祛暑符,下品符箓,可以让屋子里凉快些,集市上十两银子一套;这东西还行,‘金枪丸’,金毛吼的虎鞭入药,服之夜御十女依然金枪不倒,不过我瞧左兄这修为,好像也用不上……” 左凌泉站在跟前认真聆听,短短一盏茶的工夫,桌上的东西便全扔去了一边,就只剩下一堆金银。 左凌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凡世金银,眉头自然皱了起来。 赵无邪挑拣完东西,摇了摇头: “无名岗全是黑店,在这混迹的野修都知晓‘财不露白’的道理,家底多半藏在自个老巢,或者寄存在栓龙岗集市,没几样好东西;我瞧你那马背上,倒是有两件像样的法器,不过仅此而已,左兄,嗯……倒是个勤俭之人。” 左凌泉对这番调侃,倒也没在意,毕竟没人天生就全知全能。他坐回酒桌前,笑道: “也罢,就当为民除害了。” 赵无邪对左凌泉身份挺好奇,不过在修行一道闯荡,规矩他还是懂的,只是开口道: “此地已经入了云州,有官府管辖,多半不会再遇到拦路的山泽野修,不过也并非百分百安全;敢在官府地盘犯事儿的野修,道行都不低,左兄尽量跟着商队走,别专门往荒山野岭跑;山外青山楼外楼,再大的本事,不谨记‘从心’二字,也迟早踢到铁板。” 左凌泉方才没对赵无邪动刀,便是看出这个剑客品性不错,面对这番过来人的叮嘱,他自是点头; “受教。赵兄准备去哪儿?不顺路?” 赵无邪端起酒碗抿了口,才摇头: “我去青云城,办点私事儿。” 左凌泉初来乍到,沿途打听除开知道大概方向,其他都是一知半解,询问道: “青云城是什么地方?” 赵无邪有点无奈,继续解释: “云州南部的一座大城,里面有三大姓,祖上都出自云水剑潭,擅长铸剑;最近那边在选‘剑雏’,三大姓彼此争抢,谁家拿了头名,事后会开剑阁赠剑,过去碰运气的人挺多的,我瞧左兄用剑,连这都不知道?”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第一次来,确实没听说过。话说选剑雏,是个什么说法?听起来怪有意思。” 赵无邪显然也觉得这词儿不怎么好听,他摇头道: “剑胚意思是剑仙胚子,入幽篁者方可称‘剑仙’,所以没把握入幽篁的人,不能称‘剑胚’;那些个世家,为了蹭个名头,就整了个‘剑雏’,其实本来叫剑种,太难听改了。” “呵呵……这玩意好像没什么好争的。” “诶,虽说不好听,但分量不低。年底九宗交换门生,青云城也给了一个,抢到就是九宗内门,三大姓为此可是打得头破血流……” …… 彼此闲聊了片刻,窗外的暴雨渐小,变成了滴滴答答的小雨。 两人都有事,这又是个是非之地,自然不再久留。 赵无邪拿起酒碗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走到客栈外,开口道: “有事在身,左兄想来也不用我送,先告辞了。” 左凌泉看出赵无邪身手不低,萍水相逢也没追根问底,从马棚里迁出马匹后,拱手一礼: “江湖再会。” 赵无邪抬了抬手,但并未回一句“再会”,提着剑飞身往东方行去…… 第三章 栓龙港 修行求得是长生,而非杀生。 修士自然也不会所有人,都把一身通天修为,堆在提升战力之上。 特别是在南方九宗这种上层相对稳定的环境之中,境界太高,想杀人夺宝都得顾忌八大尊主;九大宗门互相制衡,谁也奈何不了谁,灭宗大战也打不起来,久而久之,专属于仙家的‘规矩’,也就产生了。 在没法靠强取豪夺占据修行资源的情况下,各大宗门就诞生了副业,比如伏龙山的符箓、药物塔的丹药、天帝城的练器等等。 有商品便有商路,修行一道同样如此,大燕朝最南端的栓龙港,便是仙家商贾的停留地之一;不过此地不算主要航线,每个月只有两条大船从这里经过,都是从惊露台和云水剑潭的大渡口而来,终点是万里外的国都临渊城。 仙家渡口旁边,必然有大量修士逗留,逐渐形成集市;往日大丹朝商队,收购各种修行物资,也是在这里。 左凌泉从无名岗离开后,顺着大江往北行进三百里,翌日下午,总算赶到了这座早有听闻的渡口。 落日西斜,江面上波涛阵阵。 进入大燕朝辖境,修行中人明显多了起来,位于青渎江东岸的栓龙港,无数商客修士进出,从表象上来看,就是一个寻常的港口,除开规模比大丹朝的港口大些,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因为在人群头顶上御剑而行是大忌,港口上方并没有修士满天飞的场景,左凌泉骑着马过来的路上,倒也瞧见了几个御剑而行的高人,不过在接近城镇之前,就落地步行,这一来可能是因为修养,二来则是出门在外低调没啥坏处。 左凌泉在港口外翻身下马,还未从走进港口,便瞧见沿江的柳林处,站着一个身着寻常裙子的女子。 女子头上带着个遮掩面容的帷帽,手持长剑,做江湖女子打扮,正踮起脚尖往道路上眺望。 近两个月不见,左凌泉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他朝思暮想的吴阿姨。他加快脚步,走到跟前招呼道: “吴前辈。” “凌泉,你怎么才来呀。” 吴清婉出门在外,打扮的颇为低调,连胸脯都缠的小了些。自从左凌泉回乡探亲来不及赶回来,使臣队伍提前出发,吴清婉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瞧见风尘仆仆的左凌泉赶来,她连忙走到跟前,柔声道: “我们本来是想等你的,可时间比较急,使臣队伍走得慢,只能提前先出发,结果到了这里,才发现船还得六七天才来,早知道就和你一起走了。” 左凌泉见周围没人注意,走到身边不动声色的在吴清婉臀儿上捏了下,触感紧绷绷的又不失弹性,让人心中一荡。他含笑道; “赶上来就行,姜怡她们呢?” 吴清婉忽然被偷偷揩油,身体哆嗦了下,本来还有点久别胜新婚的雀跃,这下直接没了。她眉儿微蹙,摆出师长模样,抬手就在左凌泉胳膊上打了下: “没大没小,你怎么回事?回去探个亲开始飘了?” 左凌泉憋了两个月,严格来说是有点上脑。见吴清婉严肃起来,他笑了下: “凌泉知错。” 吴清婉抿了抿嘴,大庭广众也不好说左凌泉,也不再多言,走在前面带路,一副‘你不听话,我不开心’的模样。 左凌泉见此也不得寸进尺,只是走在身后,感受着好些日子没感受过的暗兰幽香。 姜怡带队去朝见大燕天子,不可能孤身一人,随行带了几十号官吏和随从。 除此之外,姜怡随行也带着保镖,是栖凰谷外派的几个供奉长老,除开新来的柳春峰、兰芝夫妇,程九江也跟了过来——这倒也不是程九江死皮赖脸,而是因为没了岳平阳,程九江就是大丹朝境界最高的本土修士,不带他总不能带着扫地长老岳恒出来撑门面。 汤静煣因为凤凰的关系,身份有点特殊,姜怡便把她也带着了。虽说姜怡心里有点吃醋不乐意,汤静煣也舍不得自家产业,但最后两个人都默契的什么都没说,老老实实的出了发。 左凌泉跟着吴清婉在陌生集市上左兜右转,前往落脚的客栈,很快来到了港口东北角的一条长街。 长街沿江而建,街上人群摩肩接踵,大部分都能看出是修行中人,中间的一处三层高楼,甚至排起了长队。 吴清婉这两天都待在栓龙港,也算逛熟了,她放慢脚步走在身侧,柔声道: “这里就是仙家集市,听咱们的供奉仙师说,这只是个小地方,比不上别处,不过在我看来已经很大了。前面那栋三层高楼,是铁镞府的产业,我们整个大丹朝的白玉铢,都是从哪里出来的。” 左凌泉过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铁镞府的厉害之处——南方九宗境内所有宗门使用的神仙钱,都是由铁镞府统一铸造;能掌控铸币权,信誉、资历、实力缺一不可,其影响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左凌泉顺着话语看向规模极大的高楼,可见门口挂着‘沉瑰楼’的牌子,外面的修士派起了长队,旁边的巷道里,还有些修士凑在一起,好像在交易着什么东西。 左凌泉询问道:“从这里,就能把银两兑换成白玉铢?” 吴清婉步履盈盈行走间,点了点头: “是啊,不多不少,一百两银子一枚。不过兑个几万枚白玉铢的注意,你就别想了。” “为什么?关外的银子不好往这里运?” “有限制。每天限制一枚,想要多的,要么拿天材地宝去估价,要么就只能从那些黑商手里换,越多越贵。” 左凌泉看了眼巷道,疑惑道: “弄这么多限制作甚?” “还不止这些,用凡世金银兑换,还得去当地的官府开文书。铁镞府是仙家豪门,需要金银不假,但需要的不多,换那么多银子没用;再者,听说以前不设限的时候,有好多修士,跑去劫掠百姓获取金银,哪怕铁镞府杀了不少,又设下诸多限制,现在还有野修铤而走险。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低境散修,我估计铁镞府都想把兑换的渠道停了。” 左凌泉一听这解释,自然明白了,点头道:“那这限制肯定越多越好……不过银子没法兑的话,修士怎么挣神仙钱?” 吴清婉微微耸了下香肩:“大宗门有宗门担保,可以和九宗私下商谈。小修士就只能当苦力了。和在栖凰谷一样,要么出去挖天材地宝,要么去给大户人家跑腿当护卫,修为高点的,能混个供奉位置,就舒服多了。如果不想出力,那就只能去荒郊野外杀人夺宝;不过干这种事儿,若是被附近的宗门发现,会被当场诛杀,本事大的上了九宗诛杀名录,基本上就只能逃出九宗辖境了。” “要是不被发现呢?” “……” 吴清婉微微眯眼,偏过头来: “凌泉,你要走正道,可不能敢那种事儿。不过,九宗之下看似秩序井然,实则还是弱肉强食的无法之地,背景够大,闹得人神共愤也是宗门自己处置,若是没人发现,那基本死了白死。” 左凌泉一路过来,也看出了些,微微点头,不再多说。 两个人沿着街道行走,很快来到了使臣落脚的归尘客栈。 左凌泉抬起眼帘,遥遥便瞧见了客栈二楼,姜怡和冷竹站在临街游廊里;汤静煣也站在旁边。 姜怡瞧见他望过去,脸儿一板,又摆出了长公主不冷不热的模样。宫女冷竹则十分激动,站在背后挤眉弄眼,一副“泉泉公子你可算来了”的陪床丫鬟模样。 汤静煣脸上也全是欣喜,不过怕被姜怡误会,只是抬手挥了挥,并未出声;倒是团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左凌泉久别重逢,自是露出了笑容,快步进入了其中…… ———— 开始修仙,开头几章铺了点设定…… (+) 稍微解释一下设定。 宗门是师徒相传,少主多半不是宗主儿子,而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 惊露台老祖是仇泊月,但嫡系子孙仇封情,只是执剑长老,宗主也是外姓人。 铁镞府老祖是上官老姐,目前府主是司徒霸业,少府主是上官霸血。 (铁镞府老祖性格比较特别,内门各大长老的徒子徒孙,会根据各自师承改姓名,而且全是‘霸业、霸血、震南、惊龙’之类比较响的,也代表各自师承) 上官九龙,是外人猜测的代号。 常人不觉得老祖会收徒,铁镞府对外府主最大,所以猜测是府主的关门弟子。但如果不知姓名,代号直接姓‘司徒’,感觉就是府主压老祖一头了 铁镞府老祖姓上官,所以这个姓最尊贵,雏龙榜第九,所以叫九龙。 这些本来写在文中,但是太拖沓,全删了。后面慢慢提一笔。 第四章 月下闲谈 月上枝头,栓龙港内灯火通明。 常言‘和气生财’,作为天材地宝随处可见的仙家集市,如果没半点规矩,再繁华也没人敢来;栓龙港内有九宗高人重镇,港内禁动兵戈,违者格杀勿论。 坐落于栓龙港中心地带的归尘客栈,属于大燕王朝官家的产业,不对外开放,只用作使臣落脚和接待来往的官吏封爵。 客栈之中,除开姜怡携带的人,还有两只从其他小国过来的使臣队伍,都在等着七天后才会途经此处的船只。 左凌泉来到客栈后,直接到了姜怡的房间里。 大丹虽说是小国,但好歹也是国,长公主亲自来大燕朝见君主,大燕王朝的待客之道自然不会差,房间不仅宽阔,装饰也极尽奢华,唯一的缺点就是面向俗世官吏,没有配套聚灵阵之类的物件。 久别重逢,左凌泉和三个女子坐在一起,先聊起了路上过来的见闻: “……这一路过来,我进了四家黑店,其中一家最是恐怖,你们猜遇到什么了?” “什么?” “仙人跳!” 房间之中灯火通明,姜怡穿着一袭以金丝勾勒纹饰的宫裙,头戴金簪,斜依着软塌,摆出长公主的威严模样,表情好似聆听侍卫汇报行程。灵气可人的宫女冷竹,坐在旁边帮姜怡剥着产自桃花潭的仙家贡橘。 汤静煣和往日有点不同,可能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人生地不熟的又在公主跟前,连往日热情外向的性子都收了些,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旁,还不时瞪一眼想讨橘子吃的小鸟团子。 吴清婉也在给左凌泉剥着橘子,听到此处,疑惑询问: “凌泉,仙人跳是什么意思?” 左凌泉轻笑了下:“就是美人计,先让姑娘敲门进屋,云雨之时,汉子再跑来捉奸讹钱。” ?? 姜怡杏眸微动,连橘子都不吃了,坐起身来,怀疑的瞄着自个未婚夫: “美人计?你这厮不会中招了?” “怎么会,只要我够快,仙人都跳不起来。” 吴清婉一愣,明显被左凌泉带歪了思路,顺口就问道: “你很快吗?” 话一出口,吴清婉便察觉不对,动作未变,脸猛地红了下,继而又唰地一白。 好在姜怡和汤静煣都是雏儿,并未听出其中门道,只是疑惑吴清婉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左凌泉晓得明白他长短的婉婉想歪了,含笑道: “那是自然。我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在房间里等着仙人跳我,等敲门声一响,只用了十几息的功夫,就把客栈上下的人全打趴下了,不过仙人跳罪不至死,只是收缴了他们随身的物件。” 说话间,左凌泉又把沿途搜刮而来的战利品拿了出来显摆。 只是姜怡在这里等了几天,也算是见过了大世面,对大丹朝都有不少的法器,自然是不稀罕。她轻轻切了一声: “这些东西有什么可稀罕的,大铺子都不收,拿去黑市上面,最多能卖个十几枚白玉铢。” 话落,姜怡站起身来,从屏风后的随身箱子里取出一个木盒,放在了圆桌上。 左凌泉瞧见姜怡得意的小模样,就知道是好东西,打开盒子看了眼,却见里面放着四块玉牌。 “这是天遁牌?” 姜怡在桌旁坐下,稍显得意:“这东西可不便宜,市面上根本不卖,只能去拥有天遁塔的各家宗门买;栖凰谷成了下宗,惊露台的长老过来带了些贺礼,其中有十块天遁牌,被我拿走了一半。若是离开惊露台的辖境,要用这东西千里传音,还得再去当地的宗门交一次钱,不然就只能传几里路,没点本事的修士都用不起这个。” “是嘛。” 左凌泉对修行物件本就兴趣颇浓,拿起四个牌子看了眼,却见牌子正面刻着‘仙鹤衔书’的徽记,代表产地;背面则各不相同,刻着些风花雪月的美景,想来是用作区分。他仔细打量几眼,没瞧见按键,询问道: “这东西怎么用?” 姜怡专门等左凌泉过来,才把这些宝贝拿出来,她在桌子旁边坐下,拿起一枚天遁牌: “上面的法阵,在第一次真气灌注后会认主。修士的真气,就和人的相貌一样,每个人都有细微的差别,想要两块牌子之间产生联系,就得在对方的牌子上留下一缕真气做标记,这样激活法阵的时候,对方就能收到消息。” 姜怡解释之间,拿着天遁牌,将自身真气灌注其中,玉牌亮起微光,之后恢复如常。她弄完后,又把剩余的三块牌子,递给在场三人。 汤静煣有点惶恐,不太敢接: “我也有吗?这多不好意思。” 姜怡给汤静煣牌子,是因为汤静煣可能是只神兽,虽然尚未确定,但好歹也是只有几个人知道的大秘密,说不定还是以后位列仙班的大机缘;她这次出门,非把汤静煣带着,也是怕汤静煣出了岔子,有个东西能保持联系,自然得给配一个。 见汤静煣有点不好意思,姜怡很是大气: “本宫赏你的,你拿着就是了。” “哦,谢公主殿下。” …… 左凌泉轻笑了下,也没插话,只是研究起未婚妻送的牌子…… ------ 归尘客栈二楼,交谈声断断续续。 声音没法传出窗户,只能从打开的窗口,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 集市上行人如织,天南海北的修士,在沉瑰楼外排起了长队,拿着各种天材地宝,在其中换取几枚神仙钱。而沉瑰楼的三层,正对客栈的一个房间,窗户也敞开着。 房间是沉瑰楼的账房,一个花甲之龄模样的老者,坐在书桌之后,把玩着楼里刚收回来的奇巧物件儿,目光放在窗口的壮汉身上。 站在窗口的壮汉,脑袋比窗户还高半头,身上穿着一套黑色铠甲,满脸络腮胡子,正目不转睛盯着客栈里的那个俊美公子打量。 只可惜归尘客栈是世俗朝堂接待外宾的地方,为了防止修士窥探,里面布置有阵法,会扰乱声音和景物,连口型都看不准确,强行窥探会触动阵法,也坏了规矩,汉子只能在这儿干瞪着眼儿。 书桌后的老头儿,是铁镞府坐镇此地的外派执事,见状开口打趣道: “震撼师兄,你在这儿用眼睛看,看到明天也看不出个结果,要不您吩咐一声,我安排人帮你打探?” 被称为震撼师兄的汉子,全名司徒震撼,他闻言连忙抬手: “打探不得,这事儿非同小可,你当作没看见我就好。” 老头儿有些无奈:“我是老,又不瞎,师兄你这体格杵着窗口,我连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都瞧不出来,想看不见实在有点难。” 司徒震撼正想说话,忽然有所察觉;他身形一闪,出现在了沉瑰楼的房顶,确定周边无人窥探后,才掏出铁镞府的腰牌。 黑色牌子亮起微光,里面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子嗓音: “如何,可找到人了?” 司徒震撼盯着远处模糊不清的窗口,小声道: “师叔果然料事如神,找到一个比较像的,但不确定是不是。” “什么样的人?” “年纪约莫十七八,看步伐气息,修为恐怕不低,在此地万中无一;人长得很俊,不过有点文绉绉,不像是我铁镞府男儿的风格,老祖好像不喜欢这种苗子,所以看起来不像。” “可试探过深浅?” 司徒震撼闻声脸色一变,连忙道: “师叔,我还想多活几年,要真是老祖宗亲手挑的人,那就是少府主,我招惹了,您都保不住我。” 天遁牌沉默了下,才道: “罢了。你先注意着,等确定了再说。” 司徒震撼点了点头,又疑惑道: “师叔,您怎么知道老祖挑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老祖刚去过南荒,就多了个青魁,那人很可能出自南荒;从南荒出来,就三个港口,安排人盯着自然能找到。以后问话,先过一遍脑子。” 司徒震撼恍然大悟,笑道:“师叔果然算无遗策。不过我铁镞府修士,有进无退、不战则死,靠的就是一身虎胆;有脑子的人,都会瞻前顾后,所以有脑子我也不用!师叔你也得把这坏毛病改改,不然难成大器。” 牌子没有回应。 “喂?师叔,你还在吗?常言‘忠言逆耳’,你可别多心……师叔?……” …… 第五章 婉婉发火啦! 夜色渐深,姜怡久别重逢再想念,也不可能把左凌泉留在房间里过夜,闲聊过后,几个人各自回房。 左凌泉没有睡意,初次抵达正规的仙家集市,先是在吴清婉的带领下,在港口上转了一圈儿。 集市上有各式各样的铺子,里面的东西也琳琅满目,不过栓龙港也算偏远之地,里面的东西品阶大多不高;左凌泉逛了半条街,在黑市把得来的几样法器卖掉了,总共也才得了二十枚白玉铢。 从长青山来捡回来的符谱,不清楚底细,左凌泉还是先留着,只把那根画符的金笔卖了,得了五十枚白玉铢;加上左凌泉本身累积而来的三十余枚,手里将近有一百枚白玉铢,然后买了一颗可以护住经脉的‘固元丹’,和两张灵符品阶的‘金钟符’后,兜里只剩下十几枚白玉铢,再次回到原点。 左凌泉地主家少爷的出身,看着满街的宝贝不能买,心里有点唏嘘,都想把铁镞府的钱庄劫了。 不过无论在哪个世道,抢银行都不是什么好主意,这个想法也只是随便想想。 左凌泉转了几圈后,干看也没意思,和吴清婉一起回到了客栈。 客栈中都是小国使臣,以凡夫俗子居多,此时大半睡下,只有几个朝廷的供奉仙师,还在大厅里面闲谈;栖凰谷的供奉柳春峰和兰芝也在其中。 吴清婉和两名供奉打了个招呼后,带着左凌泉回到了楼上,打开廊道里的一间屋子: “凌泉,这间房是专门给你留的,我提前给你收拾好了。” 左凌泉进入房间扫了眼——陈设相对简单,并没有姜怡的房间那般宽敞,不过也不寒酸,该有的都有——他点了点头,转眼看向了吴清婉。 吴清婉身着云白色的长裙,墨黑长发及臀儿,哪怕出门在外刻意打扮得很低调,步履盈盈间依旧透着股端庄淑雅的美感。 吴清婉缓步走到桌案旁,把灯台点燃,尚未来得及回头,便觉得腰间一紧,继而炽热的鼻息出现在耳畔,浓郁的男子气息包裹了全身,上面下面都出现了一只手。 !! 吴清婉惊得一抖,腿儿也软了下,她蹙着眉儿摆出严肃面容,压低声音训斥道: “凌泉!你做什么?” 左凌泉环着柔弱无骨的婉婉,手很不老实,柔声道: “吴前辈,都两个月没修炼了。” 吴清婉脸色难掩红晕,但更得多还是懊恼,她并紧腿,掰着左凌泉手指,认真道: “凌泉,你太放肆了,以前说好的,你再这样……” 左凌泉贴着吴清婉的面颊,轻轻磨蹭,声音富有磁性: “不行吗?” “……” 吴清婉其实也想和左凌泉修炼,但不能修得这般放肆;她微微偏头,秋水双眸带着三分薄怒: “你先放手。” 左凌泉只得松开双手,无奈道: “我前几天刚打通了列缺穴,感觉需要认真修炼,把根基打牢固。” 吴清婉转过身来,和左凌泉面对面,眼神意外: “你入灵谷了?” 左凌泉走苦修路数,根基坚如磐石,打通经脉窍穴本就比寻常修士容易;栖凰镇一场血战触发了破境契机,又被凤凰精血恢复伤势滋润经脉,一路过来几番搏杀,顺理成章就破境了。 见吴清婉疑惑,左凌泉解释道: “我走的好像是杀伐证道的路数,搏杀越多越凶险,对身体的提升也越大,三个月才打通烈缺穴,其实我都感觉慢了。” 吴清婉觉得快得有点超出常识,不过左凌泉本就不是能以常识判断的人物,她惊异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破境就好。不过真气充斥窍穴才能冲击关口,破境就代表窍穴稳固,你还打什么根基?当我没修行过不成?” 左凌泉确实是满状态,他微笑道: “修行一道不能有片刻懈怠,跻身灵谷自然就得着手攻关二重‘后溪’,总不能到了一重就不练了。”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觉得也有道理,她迟疑了片刻,偏头瞄了眼姜怡房间的方向: “你……你也不能想着光让自己修行,得帮姜怡,不然,不然我就不帮你了……” 左凌泉自是想帮姜怡,他叹了口气道:“姜怡太腼腆,我现在过去肯定把我打出来,得循序渐进。” 吴清婉晓得姜怡脾气,想了想道: “那,那我想办法去劝劝姜怡,你也主动些……现在……这里的房间倒是隔音,不过……” 吴清婉嗫嚅嘴唇,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走又有点迟疑。 左凌泉听到‘隔音’,明白了意思,上前一步,抬手托住吴清婉的腰,把她托起放在了圆桌上坐着,然后就凑了上去。 ?! 吴清婉一愣,手儿撑着桌面,往后躲避,恼火道: “凌泉,你做什么?” 左凌泉同样撑着桌子,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婉婉: “修炼呀。” 在桌子上修炼? 吴清婉双眸有些错愕,眼神看了看不远处的床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堵住了嘴。 “呜呜——” 吴清婉眼神一急,小心拍打着左凌泉的肩膀上,想要挣脱开。 只是左凌泉分别了两个月,有点克制不住情绪,软硬兼施还是把吴清婉按倒了。 吴清婉的裙摆在桌子边缘洒下,绣鞋凌空晃荡,哪怕明知客栈的房间都有隔绝窥探的阵法,动作还是非常小心,不敢挣扎得太厉害。 两个月的分别,又早已食髓知味,吴清婉表面再端庄稳重,心里又岂能没有半点思念? 她挣扎了片刻,便被折腾得意乱神迷,眼神逐渐朦胧,手儿也软了下来,勾住了左凌泉的脖子。 早就准备好的眼罩,已经拿了出来,不过最后还是在头晕目眩间扔到了地上…… ———— 许久后。 幽静房间里,两道呼吸起起伏伏。 吴清婉额头挂着些许汗珠,躺在圆桌上,咬着一缕发丝,眯着眼轻声哼唧,正失神之际,忽然感觉脸颊旁边亮起了微光。 负责‘运功’的左凌泉,得保持一定清醒,瞧见亮光后,暂停功法,轻声道: “天遁牌怎么亮了?” 吴清婉眼神迷离,半天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本就发红的脸颊更红了几分。她咬着下唇,把天遁牌拿起来,有些晕地摆弄,结果刚研究两下,玉牌里便传来人声: “小姨小姨?听得到吗?” “公主,好像听得到,我听见有吸气的声音……” !!! 两个人同时僵住。 左凌泉眼睛瞪大了几分。 吴清婉则是瞬间清醒,吓得差点把左凌泉踢出去,不过姿势原因没成功;她脸儿一白,强行静气凝神,开口道: “姜……姜怡,呜——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试下这牌子怎么用。小姨,你在做甚?我怎么听到‘啵~’的一声?” 吴清婉压着气息,很恼火地瞪了左凌泉一眼,才柔声道: “我在研究药瓶子,嗯……要不你试试凌泉的牌子?” “我试他作甚,他肯定在打坐,大晚上找他,他想歪了怎么办……算了,这牌子消耗还挺大,我扛不住,不说了。” 玉佩需要消耗自身真气驱动阵法,对姜怡来说却是消耗大,牌子的亮光很快消失了。 吴清婉松了口气,抬手就在左凌泉胸口锤了下: “你这没良心的,疯了不成?” 左凌泉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方才只是想退出修炼罢,结果退得有点快了。 他正想解释,忽然发现自己放在旁边的牌子,也亮起了流光。 ?? 房间里霎时间鸦雀无声。 吴清婉用手掩住嘴唇,窘迫的都不想活了,却毫无办法,示意左凌泉赶快回应。 左凌泉心智过硬,倒也没慌,拿起牌子注入真气,里面便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小左?” “叽叽!” 左凌泉一愣,松了口气,笑道: “汤姐,你作甚?” “我就试试,原来真的能说话,好神奇……” 吴清婉本来也松了口气,不过马上就仰起脖颈,发出一声腻人的闷哼,眼泪霎时间都憋出来了,狠狠瞪了左凌泉一眼。 “小左?你哼什么?” “没什么,我也觉得挺神奇。” “哦,那就这,公主那边我不敢试,我去找吴姐姐聊聊……” 吴清婉生无可恋,晕乎乎之下,竟然焦急开口: “不用了。” “嗯?” “叽?” 牌子另一头,一人一鸟沉默了下来。 吴清婉心乱如麻,憋了半天,才道: “我正在教凌泉修炼法门,汤姑娘想聊天的话,要不我到你房间来?” “哦,是嘛。那不打扰了,我就随便试试。” 牌子流光消失,房间里也彻底安静下来。 短暂沉默后…… “我打死你这臭小子!” “好姐姐我错了……嘶——真打啊?……” 一顿暴锤…… 第六章 还有这种好事 翌日。 晨曦初露,栓龙港不分昼夜的仙家集市,喧闹声比夜间大了些。不过归尘客栈隔音效果极佳,能听到外面的鸟语和风声,却听不到半点嘈杂。 姜怡往日每天上朝,已经养成了天不亮就起床的习惯,在冷竹的贴心伺候下穿衣洗漱,来到临江的游廊里。 此次随行的礼部官吏不少,也都是初次踏入大燕,不少老臣子还站在游廊中酝酿诗词,瞧见姜怡过来,都是恭敬地行礼: “参见公主殿下。” “出门在外,不必行礼。” 姜怡微微颔首示意后,来到二层的围栏旁眺望江景,却见青渎江的江面上,多了几艘渡人的船只,有不少修士正在往上走,身上大多带着佩剑。 姜怡不明所以,转身来到了栖凰谷的供奉旁边,询问道: “这些人去哪儿?” 柳春峰和兰芝是散修道侣,担任惊露台下宗的供奉,也算是走运谋了个美差,对大丹朝的长公主自然敬重。 兰芝来到近前,柔声道: “好像是青云城那边选人去参加九宗会盟,我往日不在那边走动,程道友恐怕知道得多些。” 程九江能当供奉,全靠栖凰镇上脑子转得快,论修为说实话不够格,态度自然非常恭敬,闻声连忙走到跟前,解释道: “禀公主,青云城在东边六百里开外,在云州也算小有名气,城池由张、王、林三大家族自治,擅长铸剑,每次遇上大事儿,三大家都会开剑阁赠剑,吸引各方道友前去观摩,给青云城增添声望;九宗交换门生是大事儿,这次恐怕也会赠剑,这些修士应该都是去碰运气的。” 姜怡一直在为左凌泉没好剑发愁,见此询问道: “赠什么剑?品阶高吗?” “青云城三大家,祖上都是云水剑潭的门生,虽说不是下宗,但铸剑的水准挺高,以前还铸出过法宝品级的宝剑,献给了大燕朝廷,青云城划给三家自治,便是因为赠剑之功。不过法宝品阶的宝剑极难铸成,总共也就出了一把,青云城的剑阁里面,灵器品阶的剑肯定不少。” “怎么赠?抽签?” “规矩和云水剑潭一样,凭本事拿。剑阁是存放宝剑之处,剑气极重,寻常人没罡气护体,站都站不住,想取剑得自己走进去拿。” 姜怡眼神意外:“还有这种好事?那兰前辈他们这种高人进去,岂不是随手就搬空了吗?” 程九江连忙摇头:“有限制,得灵谷四重以下的修士;四重修士有无垢金身,进去基本上随便拿,青云城又不是云水剑潭,哪敢让高境修士进去搬家。” 姜怡明显动了心思,但尚未说话,旁边的兰芝,就开口提醒: “宗门自治之地,便是国中之国,我和春峰职在护卫公主安危,所以最好别偏离路线。” 程九江对此倒是不甚在意: “青云城我去过,也算是大地方,只要不主动惹是生非,青云城也不会砸自己脸面。” 姜怡微笑了下:“兰前辈,我们过去看热闹罢了,岂会惹是生非。” 兰芝是供奉仙师,说白了就是拿钱办事,按照既定路线走是职业操守,还是认真道: “公主还是待在港口比较好,能铸出法宝品阶的宝剑,至少有一名幽篁老祖坐镇,我和春峰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便不能让公主涉险。” 姜怡抿了抿嘴,虽说很想去,但也不好由着性子瞎使唤供奉仙师,只得点头。 正说话之间,游廊后方的一道房门打开,身着黑衣的左凌泉,从里面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胸口,瞧见几个人站在这里,连忙正了下衣冠,招呼道: “公主殿下,柳前辈、兰前辈,程老哥,你们也在啊。” 姜怡瞧见左凌泉动作有点古怪,蹙眉道: “左凌泉,你怎么了?” 左凌泉被吴清婉骑着一顿小拳拳锤胸口,舔了半晚上才哄好,现在胸口还疼着。 不过这些不太好明说,他笑道: “没什么,初来乍到,还有点不习惯。” 姜怡正琢磨着赠剑的事儿,也没多想,走到跟前,把方才的见闻说了一遍,然后道: “你不是没趁手的剑吗?本宫觉得这是个机会,不能去有点可惜。” 左凌泉从赵无邪口中听说过此事,有点意动: “过去一趟大概多久?” 程九江自从栖凰镇一战,都想认左凌泉当义父了,闻声走到跟前,殷勤道: “渡船是栓龙港的仙家船只,顺流而下过去只要两个时辰,回来得半天,现在走中午就能到,晚上估计就能回来。” 左凌泉一听这么快,自是没犹豫: “我过去看看,公主和吴前辈都没好剑,说不定还能撞大运弄几把好剑回来。” 兰芝知晓左凌泉天赋不错,但并不知道确切底细,开口叮嘱道: “公主出使大燕,不能偏离路线,我和春峰只能陪在公主近前,你要去的话,可得小心。” 左凌泉摇头一笑:“前辈放心即可,我行事向来稳重。” “……” 姜怡眨了眨眼睛,忽然有点不想让左凌泉去了。 程九江为了抱住雏鹰的大腿,颇为热络: “那我给凌泉老弟带路,青云城我还算熟悉。” 程九江战斗力其实很猛,左凌泉肯定没意见,两人说走就准备下去出发。 吴清婉昨夜就没睡,心里有点气,不想见到左凌泉,也不好意思见姜怡,一直躲在拐角偷听;汤静煣同样在附近瞄着。 见两人要走,吴清婉担心左凌泉的安危,显出身形道: “凌泉,我和你一起。” 左凌泉还未说话,旁边的程九江,就连忙摆手: “吴师妹,你就别凑热闹了,好好在客栈修炼。我和凌泉老弟出去,出了事打不过还能跑,把你带着,跑都跑不脱。” ? 吴清婉温婉表情一僵,抿了抿嘴,竟是没法反驳。 左凌泉心里自然想把身边人放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吴清婉没有学会医术前,遇事儿很难插手,他想了想还是柔声道: “吴前辈,你在客栈陪着公主,我出去一趟,晚上就回来。” 吴清婉护不住左凌泉了,心里其实有小小的失落,不过她也明白事理,迟疑了下还是点头: “那你早去早回。” 汤静煣把左凌泉当唯一的亲人,自然也担心左凌泉的安危。她迟疑了下,还是走了出来: “小左,我和你一起去,真出了事儿我说不定能帮忙。” 左凌泉晓得汤静煣不简单,也没完全怀疑,只是有点疑惑: “汤姐,你确定?” “我感觉可以,也不是很确定。” 汤静煣笑了下,抓着小鸟团子转身道: “走走,船都快满了。” 左凌泉其实对汤静煣还要放心些,斟酌片刻后,还是点头: “好。” …… 很快,三人离开了客栈,走向江边的渡船。 姜怡眼神很不是滋味,盯着和左凌泉独处,明显放松很多的汤静煣,小声嘀咕道: “不就是只鸟吗,嘚瑟个什么呀……” 吴清婉也挺不是滋味,她还把自己当师长看,但目前除了下面给左凌泉吃,竟然完全发挥不了作用了,只能幽声道: “唉~到了凌渊城,怎么也得弄一本医道的法门,不然……”不然和炉鼎有什么区别,没敢说出来。 姜怡也是点头:“是啊。对了小姨,杏林一道,有拔火罐没?” “好像没有,不过大道都是人走出来的,你可以研究一下……” …… 第七章 青云城 江风簌簌,渡船随波而下。 左凌泉长剑背在身上,左侧腰间挂着两把弯刀,站在船头,眺望波光粼粼的江面。 大江名青渎,也是云水剑潭青渎尊主的尊号,自大燕朝北岳而起,直至云水剑潭入海,白鹿江也是其支流之一。 而栓龙港名字的来历,倒也简单。 走江大蛟,入海为龙。 栓龙港附近的江道,拐了一个急弯,很多年前有一只老蛟携洪流走江入海,至此处不小心一头冲上了岸,尚未回头,就被荒山尊主仇泊月热心‘搭救’,捆着带回了荒山,拴龙港就此得名;那条倒霉老蛟,也正是上次在大丹朝上空露头的那一条。 严格来说,这份大机缘应该属于青渎尊主,但修行一道就是如此,天造之物、先到先得,跑慢一步便怨不得谁。 渡船破浪而行,速度极快,却十分平稳,沿江两岸的景色飞速后退,不过片刻间已经远离了栓龙港。 甲板之上,基本全是武修,和左凌泉一样,满身都背着兵刃,也就几个走拳脚路数的武修稍显洒脱,不过腰间也挂着符夹、腰牌等杂物。 土匪赶集似的场景,和左凌泉幻想中的仙人世界天差地别,他扫了几眼后,又问出了那个心中藏了很久的疑问: “程老哥,修行一道,有没有那种……嗯……储物袋,就是外表只有荷包大小,却能把兵刃法器放进去的东西。” 程九江迎风而立,灵谷四重的修为,站在一群小修士之间,也算鹤立鸡群。他闻言思索了下: “凌泉老弟形容的,恐怕是在大天地之间开辟一个小洞天,这等神通,估计只有上官老祖那种级别的仙人才能做到,有也见不着。不过存放东西的物件,我倒是听说过…… ……幽篁巅峰的修士,能掌控五行,万物皆分五行,所以能掌控万物。听说天地城的高人,能将掌控万物的神通,放在一种名为‘玲珑阁’的宝物之中,这样随身物件就能缩小放入其中。那些个真正的仙人仙子,出门在外都是轻装简行,不会背包裹行囊,想来就是带着类似的物件。” 左凌泉听见真有,自是询问道: “这种物件,哪里能弄到?出门在外带一堆兵器,感觉一点都不仙。” 程九江呵呵笑了下:“我等本就不是仙人,自然仙不起来。那种宝物,估计九宗内门弟子才有,临渊城或许也能弄到,不过在这里肯定买不到了,估计也买不起……” …… 汤静煣站在左凌泉身侧,身着蓝底白花的褶裙,做市井小娘打扮,手里捧着毛茸茸的团子;团子迎着江风,白色绒毛被风吹得飘飘荡荡,看起来很是惬意。 听见两人闲谈,汤静煣似懂非懂,插话道: “听起来好方便,估计也不怕火烧,装银子肯定合适;银子多了就带不走,只能兑成银票,银票一烧就没了,而且跑到外面来,票号这边的钱庄不认,用都用不了。” 左凌泉轻轻笑了下,凑到跟前,抬手摸了摸团子的脑壳: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次出来,家里给我装了三马车现银,结果根本带不走,最后还是只能带了点碎银子出来,捡了一路破烂。” 汤静煣不在姜怡跟前,又恢复了往日的开朗与亲和,轻轻切了声: “嘚瑟~姐姐知道你家大业大,我一个市井酒娘,肯定和你比不得。” 左凌泉有些无奈,稍作回想,询问道: “对了,汤姐方才说能帮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汤姐入灵谷了?” 汤静煣近几个月一直在修行,自从九凤残魂离开后,身上的限制好像也没了;天赋异禀之下,修行速度比左凌泉这些凡人夸张得多,根本没有瓶颈关口,真气炼满就破境,两个月下来已经冲到了炼气六重,和刚刚有所突破的姜怡齐平了。 不过这些事情,汤静煣也知道轻重,从来没告诉任何人。见左凌泉问起,她只是把袖子拉起来,露出洁白皓腕,伸到左凌泉面前,让他查看。 左凌泉瞧见汤静煣不声不响,把手偷偷伸到他的跟前,自是想歪了,自然而然的握住了柔滑温热的纤手: “怎么啦?” ? 汤静煣表情错愕,稍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眼神恼火,连忙抽手在左凌泉肩膀上打了下: “臭小子,你做什么?我让你号脉,你还占起姐姐便宜来了?你……你信不信我告诉公主?” “呃……” 左凌泉表情一僵,连忙做出正经模样,按住了汤静煣的手腕: “我看看哈……咦?!” 左凌泉眼神震惊! 汤静煣抽回小手,把袖子拉了下来,她就知道左凌泉会惊讶,轻声道: “凤凰被抢走后,我就发现炼气特别快,唰唰唰就成现在这样了。除此之外,我还感觉有点怪怪的,那个死婆娘,吃了大凤凰好像噎着了,还剩一点吞不下去,然后我就能顺着那一点,感觉到那死婆娘的位置,那死婆娘还不让我看,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 左凌泉听着轻声诉说,感觉和听天书似的,琢磨半晌才捋清楚意思,他抬眼看了看天空: “她在什么地方?不会在附近?” 汤静煣感觉其实也模模糊糊,而且时有时无,她摇头道: “在好远的地方,天涯海角一样,她看我,我能感觉到,已经好多天没注意我了。” “哦……” 左凌泉似懂非懂地点头,听见这话也稍微放心了些,轻声道: “汤姐,你别老叫死婆娘,怪吓人的。” “我就叫,谁让她抢我东西,她要打我早打我了,光脚不怕穿鞋的,我才不怕她……” “唉……” “小左,你是不是害怕?” “我怕什么?光脚不怕穿鞋的……” …… —— 琐碎闲谈间,渡船顺流而下划过青渎江,逐渐来到沿江而建的青云城附近。 青云城的规模和东华城相差无几,附近的江面上还飘着白色云雾,乘船划过江面,周边云雾缭绕,还真有几分身处云海之上的玄妙之感。 程九江不是第一次来,凑到跟前介绍道: “别被这花里花哨的表象骗了,也就是普通的‘化雾术’,青云城没有护城大阵,只能搞这些虚头八脑的撑门面。咱们栖凰谷的护宗大阵,才是真厉害,只要会操控,把整个宗门隐匿于山野间都没问题,凡人走到跟前都看不到。” 左凌泉和汤静煣一样初来乍到,看什么都觉得很玄妙,闻言倒也没显出不屑之色,只是询问道: “青云城听说有幽篁老祖坐镇?” 程九江点了点头:“里面的张家有个老祖,尊号‘赤发老仙’,本身是铸剑师,那把法宝品阶的宝剑,也是他铸出来的,修为也高,很多年前已经踏入‘一元境’,不知道如今跻身两仪境没有。” 幽篁境修士分五重,修士各自五行所属不同,炼化五行的顺序也不同,因此幽篁五境,被称为‘一元、两仪、三才、四象、五行’,代表掌控五行之力的数量。‘一元境’便代表炼化了一种五行之属的本命物。 左凌泉近些日子,也了解过这些,微微点头: “既然是铸剑师,那估计是能掌控五行之火了。” “赤发老仙确实是控火的修士,在这片地带也算一方霸主,不过年纪有点大,早已不问世事;青云城坐镇的,应该是三大家的家主,最厉害的是赤发老仙的儿子张寅烽,灵谷七重的高人,已经能隔空御物,战力同样不容小觑……” …… 几句话的工夫,渡船穿过云雾缭绕的江面,在青云城外的码头上停靠。 码头旁边站着不少身着制式袍子的年轻子弟,待踏板放下便上前迎接,还有管家之类的人物在旁边唱名: “十里剑狂胡逸到!” “狮子山主柳真人到!” …… 渡船之上的人,闻声也都是笑意盈盈,下船与迎接的人客套,想来都是青云城周边有些名望的修士。 左凌泉没半点名声,自然没这等待遇,带着汤静煣,和程九江一道,从小道进入了青云城…… 第八章 南荒剑无意 世间宗门,皆设剑阁。 剑阁又称镇剑阁,其内并非只存放剑,一切无主兵刃,都要存放其中。 兵刃是凶器,存在便是为了杀伐;修行中人的兵刃,以天材地宝铸造、纳日月之精华,本身就蕴含天地之威;品阶越高,威力便越大,若是无主人掌控,很容易误伤旁人。 集中存放于剑阁,不仅能确保安危,兵刃之间互相争锋,也能自行淬炼兵刃,算是‘养剑’的一种方式。 像是云水剑潭,专门有一座‘洗剑池’,池内沉残剑百万,剑气直冲九霄;寻常宝剑,只要承受得住,在池中洗上一次,既能变成一把杀力不错的法器。 青云城三大世家,以铸剑成名,铸成的宝剑都放在一起;剑阁内储藏宝剑的品阶,肯定比不上九宗的镇剑阁,但其内藏剑也有万余,数量堆上来,同样不容小觑。 剑阁修建在青云城东侧的张家庄园正中,是一座七层高塔,每层飞檐之上,都蹲着一尊镇宅瑞兽。 庄园面积很大,正中修建有演武场,就在剑阁的正前方,周边亦有供人观摩的游廊楼阁,其内已经聚集了近千人,正在观摩这三大家族子弟比武。 剑阁后方的祖宗祠堂内,墙上挂着青渎尊主的画像,历任家主牌位则放在祠堂的侧面。 时任张氏家主的张寅烽,手持香火,对墙上的画像俯首作揖;身后站着二弟张城,正低声说着话语: “大哥,昨天晚上,有人潜入庄园之内,杀了三个巡视的偏房子侄,看路线是想去你寝居的院落;我赶过去击伤了那人,但未能看清长相,只晓得剑法,有点像是以前南荒赵平的剑法。” “赵平?” 张寅烽听见这个名字,眼神微动,直起身来,轻轻摩挲了下腰间的剑柄。 腰间长剑,长三尺六寸,剑柄末端,嵌着一颗红色宝珠,名为‘红叶’,中品灵器。 张寅烽记得此剑的来历。 二十年前,他还是张家的少主,在栓龙港行走,结识一位散修剑侠。 两人都是剑客,意气相投,听闻南荒之地有一野修作乱,结伴前去诛杀。 战时,剑侠拔出了这把剑,却也被击伤。 事后,张寅烽带着这把剑回来了。 还给那剑侠立了个衣冠冢,受周边修士和百姓瞻仰祭拜。 那个剑侠,名号就是‘南荒赵平’。 张寅烽松开剑柄,平静道: “严加巡查,一旦找到,就地格杀。” 张城接住佩剑,并没有询问缘由,转身便走出了祠堂…… ------ 张家庄大门外,是一条繁华长街,也算是个小仙家集市。 青云城周边有名望的修士,都在三大家族的迎接下,走正门进入了庄子。慕名而来的无名散修,自是没这种待遇,在侧门外排起了长队。 左凌泉坐在街上的一家酒楼里,陪着汤静煣吃午饭,小鸟团子站在桌子上,鸟喙都没闭上过,眼巴巴瞅着左凌泉的筷子。 程九江早已不食五谷,自是没兴趣坐下来吃饭,站在窗口眺望,介绍道: “张家在青云城德高望重,家主张寅烽往年在周边斩妖除魔,重情重义,并肩作战的身故道友,都会妥善安葬,年年祭拜,无论在修行一道还是凡事,都是人人敬仰的剑侠……” 左凌泉用筷子给团子喂肉肉,听见这些故事,正想回几句话,眼角余光,却察觉熙熙攘攘的街面上,好像有个熟悉的影子。 左凌泉上次遇见的赵无邪,目的地便是青云城,到了这里,自然也想‘江湖再会’,一直注意着周边。只是他转眼看向街道远处的一间药堂,门外有几个佩剑的武修,但无一人是和赵无邪相符。 汤静煣坐在左凌泉身侧,瞧见左凌泉转头打量,凑近询问道: “小左,怎么啦?” “没什么。” 左凌泉盯着药堂,还在想着赵无邪的事儿,手中的筷子,顺着声音就移到了汤静煣的嘴边。 团子:“叽??” 汤静煣瞧见筷子伸过来,正想张开接住,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连忙后撤了些,脸色蹭的一红: “你作甚?” 左凌泉出手就察觉不对,连忙把筷子收了回来,转眼看去,却见汤静煣脸色涨红,胸脯鼓鼓,正古怪瞪着他。 “走神了,没注意。” 汤静煣差点被男人喂饭,脸有点红,想想还是没多说什么,不动声色坐远了一丢丢。 ———— 青云城三大家族争夺‘剑雏’名额,比拼已经开始。 左凌泉过来时也打探过,发现外面的标准和大丹朝不同,得三十岁以下炼气十二重以上,才有资格参与九宗会盟,当然,也不限制男女了。 这个要求,整个大丹朝除开左凌泉,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达到;青云城虽说在山外面,但也不可能多如牛毛,三大家族加起来,一共也才五个人,年龄也都接近三十岁,大半都是自幼靠天材地宝堆起来的。 修士搏杀都在瞬息之间,五个人争一个名额,加起来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左凌泉陪着汤静煣吃完饭,里面的菜鸡互啄也打完了,他离开酒楼,和程九江一起进入庄园,参加今天的重头戏——赠剑。 顺带一提,没有名望的散修进庄子,还得掏一枚白玉铢当门票钱。 左凌泉本就不富裕,还带着两个人,总不能让当小弟的程九江出门票,说实话有点肉疼,但来都来了,最后还是忍痛给了门票钱。 随着人流在庄园里左兜右转,很快来到了七层剑阁之外。 左凌泉在游廊里挑了个好位置,站在汤静煣背后,眺望着剑阁外的演武场。程九江负手而立,介绍着在场人物: “坐在剑阁正下方那个,就是张寅烽,站在后面的应该是张家老二;左右两席,是林家、王家的人,剑雏儿被张家抢了,看气色不怎么好……” 程九江观摩之时,演武场正中,也有个白发长者,朗声说着话: “今日承蒙各方道友前来,为我青云城捧场,实乃荣幸。常言来而不往非礼也,我青云城也不能让各位道友白跑一趟,三位家主特地开剑阁,赠各位道友宝剑一把。至于赠给谁,老规矩,各位道友想来知晓……” “知道规矩,直接开始。” “不愧是十里剑狂,果然豪爽,那张某也不多言,场地让出来,想登台者,自行下场。” 话语一落,演武场周边嘈杂起来。 开口的十里剑狂,灵谷三重刚好卡着门槛,今日可谓势在必得,直接就从坐席上起了身。 而周边游廊里的散修瞧见此景,皆是望而兴叹。唯有宾客的坐席之间,站起了两名修士,忽视一眼后,互相开始推让: “陈道友先请!” “还是宋兄先上……” 抢剑不是打擂,没不能车轮战的规矩,打得所有人不敢上场才能夺魁,后上台站大优势;众修士见此,自然响起了喝倒彩的声音,但坐席之间的两人还没争论出结果,游廊之间就响起了嘈杂: “还真有人上去?莫非没听过十里剑狂的名声?” “看身形好像年纪不大,怎么蒙着脸?” “眼睛长得是真俊……” 推让两人闻声停下动作,转眼看去,却见演武场的另一侧,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走向了演武场中央。 男子身材挺高,四肢肌肉匀称,背后背着剑,手上倒持两把弯刀,头戴斗笠,脸上以黑巾蒙蒙,只露出一双凌厉剑眉和如墨双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特别饰物。 十里剑狂胡逸,瞧见这扮相,脸色就严肃了几分——修行一道,跑来公开场合却又藏头露脸的,只有两种原因;一种是身份不干净,一种是不想暴露身份。这两种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会走出来;走出来,就说明人家志在必得。 胡逸松开了双臂,面向走来的黑衣人,抬手抱拳: “临南郡胡逸,阁下是?” 倒持两把弯刀的黑衣人,走到演武场中央,斗笠轻抬,声音清亮地开口: “南荒剑无意,请赐教。” 第九章 开剑阁 张家庄内,议论声起起伏伏,所有人都看着演武场中央。 剑阁之外,张寅烽手指轻敲着椅子扶手,回想着那些陈年往事,经人提醒,才抬起头,蹙眉道: “剑无意?周边有这号人物?” 灵谷三重放在天下间不算高,但只要是本地人,总是有点名气。 二当家张城,回想了下,摇头: “没听过。估计是从南荒里面来的,遮遮掩掩,不知年龄修为。” 旁边的林家家主,开口道: “气势很盛,年纪恐怕不会太大,至于修为,动手就知道了,在场这么多长者,不会看走眼。” 王家家主道:“胡逸内关境巅峰,距离四重仅一步之遥,师承也正统,此人敢上来,要么有所依仗,要么就是人生地不熟不知深浅。” …… 剑阁外的言语,演武场周边围观之人也在重复。 胡逸听见名号,眉头皱了下,不确定对方底细,便开口试探道: “阁下既然登台,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难不成还怕青云城为难阁下?” 左凌泉身处他乡,自是不会当众报姓名住址,他提着双刀,声音清冷: “话真多,不打就下去。” 话落,满城哗然。 剑阁外的三名家主都愣了下,没想到这个外乡人,狂到这般地步。 诸多当地散修,七嘴八舌道: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可知胡前辈是谁的传人?” “师承云水剑潭下宗流云山,连三位家主都得称一声‘师弟’……” …… 胡逸明显被这句目中无人的话给惹恼了,手腕剑柄冷声道: “刀剑无眼,阁下……” 嘭—— 话音未落,演武场上发出一声爆响。 左凌泉身形不见蓄力,整个人已经飞扑而出,两把弯刀如同圆月,刹那间染上黑色雾气,在背后拖出两道黑烟似的尾迹。 胡逸反应丝毫不慢,腰间长剑出鞘,一式‘拔剑斩’,自下往上劈出。 演武场青石地面,被红色剑气尽数斩断,如同一道火浪,劈向冲来的左凌泉。 云水剑潭的剑,精髓在‘轻快’,同样是‘快’,但与左凌泉走的路数截然不同。 左凌泉的剑很重,要点在于用最快的速度,打出最刚猛的一击,让人不及反应便被斩杀于剑下。 云水剑潭的剑,要点在快捷灵巧,剑势如潮水,环环相扣、连绵不绝,用最快的速度出最多的剑,让对方招架不及。 这点具象化在眼前,就是胡逸拔剑斩之后,顺势斜劈再横拉,三道剑气首尾相随,几乎封死所有避让的路径。 此剑一出手,演武场周边便传出赞叹之声,连三位家主都是微微点头。 只是很快,所有人又同时失声。 只见正对三道剑影的黑衣刀客,速度再次暴涨,未曾有半点避让,往前飞扑从三道剑气的空隙之间冲了过去,两刀交错,直取胡逸脖颈。 这一下速度太快,近乎恐怖的爆发力,让大部分人都未曾看清。 剑阁外三名家主,同时坐直了身体,开口道: “好快。” “灵谷五重也不过如此。” “这厮敢坏规矩……不对!没到五重。” 演武场上,胡逸眼见对方化为一道残影扑来,只觉脊背发凉,不过三重修士六识皆通,云水剑潭又重身法,在剑气出手之时,胡逸已经本能开始腾挪,察觉不妙便是脚尖轻点地面,把身体横移了数步,再次挥出三剑。 飒飒飒—— 左凌泉根本不会刀法,只是靠着非人的爆发力用刀硬砍,一刀劈空后,往前翻过躲避,但并未完全避开,而是故意让剑气在肩膀上拉了一条小口子。 赤色剑气划破黑色衣袍,霎时间在肩头拉出一道寸余长的血口,伤口不深,只是皮外伤,但这也足够了。 灵谷境的武修,一、二重区别不明显,但再往上,每境区别都很大——三重六识皆通、四重无垢金身、五重真气成罡、六重真气化形、七重隔空御物、八重御剑凌空。 四重修士外关穴一通,便是无垢金身,寻常刀剑难以入体,和低境修士区别极大;这点从灵谷五重的许元魁偷袭也只能劈断程九江一条胳膊,但捅左凌泉,随手就捅了个对穿,就能看出来。 胡逸灵谷三重的修为,以剑气末端擦到四重修士,最多划破衣服,根本伤不到皮肉,能划出一条口子,必然不是无垢金身,在场灵谷境修士众多,自是能看出门道。 不过,发觉左凌泉不是四重以上修士之后,所有人心里并非松了口气,而是有点难以置信——灵谷三重能有这爆发力? 所有人压力最大的,莫过于身处战场的胡逸。 胡逸瞧见这速度,还以为对方扮猪吃虎阴人,三剑劈出正想骂人,瞧见划破皮肉,眼中就只剩下震惊了。 他看得出这下是对方故意为之,速度这么快,还能把身体掌控得这般准确,绝对是九宗内门的水准。 眼见左凌泉落地再度扑来,胡逸往后拉开距离,急声道: “你是掩月林的人?” “你猜。” 左凌泉大步狂袭,两把弯刀拖在身后,眼神锐利锁住胡逸,不给任何喘息的余地。 胡逸瞧见两把‘掩月弯刀’,自是把左凌泉当掩月林的弟子对待。 掩月林走的确实是高爆发的路数,刀法刚猛迅捷,硬碰硬必然吃亏。 胡逸迅速改变打法,身形游移如风,来到左凌泉的侧面,抬手便是一记云水剑潭的招牌绝技‘风卷残云’。 飒—— 一剑横削,胡逸面前出现一道赤色剑气,将地面砖石卷起,如同潮水般往左凌泉压来。 浪潮左右范围约莫两丈,范围太大杀力必然薄弱,左凌泉抬手一刀就劈向浪潮正中,试图破开一个缺口。 而所有人瞧见这一幕,都是呼吸一凝。 游廊上的程九江急声道: “糟了!” 话语说出的同一时刻。 左凌泉一刀刚破碎压来的砖石浪潮,就瞧见砖石后方是一道由剑气交错而成的‘渔网’! 剑网上下左右密不透风,扑面而来近在咫尺,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 ! 左凌泉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不过也仅此而已。 眼见无处避让,左凌泉双刀交错于身前,真气在刀身之上骤然爆发,用的是惊露台的‘震剑诀’。 嘭—— 刀身接触剑网的瞬间,一道气浪冲开。 左凌泉整个人被震得往后飞退数丈,剑网也被冲散,再无杀力。 瞧见此景,程九江暗暗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青云城三位家主则是愣了下,开口道: “无忧符?” “不是,无忧符挡不住。” “好像是惊露台的震剑诀。” …… 场外可以交涉,场内却没有机会。 云水剑潭讲究剑如潮水,连绵不绝。 胡逸一剑出手,还以为左凌泉用无忧符破的招,心有疑惑,但手速没有片刻停留,追击之际又是三剑出手,封死左凌泉躲闪余地。 胡逸也看出剑气能被对方轻易躲开,因此出手之后,身随剑气而走,一剑直取左凌泉胸口。 左凌泉被震得往回飞退,尚未落地,胡逸便已经提剑压来。 左凌泉眼中露出几分‘惊慌’,落地瞬间竟是转身就往后飞奔,看起来是想凭借爆发力,跑出胡逸的攻击范围。 胡逸见此眼中露出几分讥讽——他先手占据主动,对方仓促躲闪,这若是能被跑出去,那他也不用练剑了——他抓住机会,一剑直刺左凌泉后背。 演武场周边看见这一幕,大部分人都是为左凌泉捏了把汗;但行家都看出了门道。 程九江挑了挑眉毛,如释重负。 三位家主同时摇头,靠回了椅背,发出一声轻叹: “唉……” 万众瞩目之间,演武场中追击两个人,戛然而止。 胡逸一剑出手,还未刺到左凌泉后背,瞳孔骤然一缩,发现背对他奔逃的左凌泉,腋下竟然钻出了一把裹挟黑雾的弯刀。 弯刀速度极快,角度同样刁钻至极,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刀尖已经到了他喉头之上! 胡逸惊得三魂去了七魄,强行把身体拉住,硬生生定在了刀尖之前,体内汹涌崩腾的真气被强行压住,让胡逸经脉近乎撕裂,鼻孔里都淌出了两道血柱。 “嚯……” 演武场周边的人都没怎么看清,瞧见刀尖忽然指在了胡逸喉头,皆是惊异出声。 左凌泉用一个古怪的姿势,左手撑住地面,右手从左臂胳肢窝下出刀,指在胡逸咽喉,同时也俯身躲开了即将刺到背后的长剑。 见胡逸强行停住身形,左凌泉起身面向胡逸,微微抬了下斗笠: “这一下出手,你看到刀尖就死了,没机会停步。” 胡逸强行停步,被剑气反噬受了点内伤,他看着喉头的刀锋,开口道: “好一式流风回雪,阁下是惊露台的人?” 左凌泉眼神平淡: “散修。” 胡逸看着也像——惊露台的弟子,出门在外拿掩月林的刀乱砍欺负人,等同于败坏掩月林门风,被掩月林的高人发现,是会被拎着后衣领,跑去找师门算账的。 胡逸虽然觉得左凌泉这打法有点无耻,但惊露台的剑本就是如此,他一个离开宗门的武修,可不敢诋毁九宗豪门的剑法,当下也只能退开一步,拱手道: “剑兄好剑术,胡某心服口服。” 说完便收起剑,揉着胸口走下了演武场。 演武场周边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左凌泉持着双刀,转眼看向宾客席间方才起身的两个修士,朗声道: “来。” 两个修士满头冷汗,打胡逸就用了一招半,纯靠技术碾压,估计没啥消耗,他们比胡逸还弱些,上去不是找打,当下都是颔首示意,表明不打了。 左凌泉微微点头,转眼看向周边游廊: “还有谁不服的?!” 声音有点嚣张。 演武场周边鸦雀无声,三重以下修士,只要不是九宗弟子,不可能打过下面那黑衣年轻人,自是没人敢上场讨打。 左凌泉等待片刻后,见无人上场,看向剑阁外的三名家主。 青云城本就要赠剑,谁拿都一样。 万众瞩目之下,张寅烽自然豪爽,拍了拍手道: “道友好身手,既然无人应战……” 张寅烽站起身来: “开剑阁!” ———— (+) 第十章 万剑共主 一声“开剑阁”,张家庄园内的气氛热切起来。 三大姓的家族管事,来到大门之前,各自把手按在大门的铭文之上。 咔咔咔—— 剑阁内有机括响动,很快,大门打开,露出大门后无数剑台。 一股腊月霜雪般的刺骨寒气,从大门内部冲出,霎时间密布整个演武场,让人感觉温度都下降了些许。 周边围观的诸多用剑的修士,眼神热了几分,并未去看底层,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最上面几层。 青云城剑阁之内,藏着万余把法器品阶以上的宝剑。 一层为下品法器、二层中品、三层上品,再往上也是同理,第七层本该放着法宝品阶的宝剑,不过青云城总共就炼出一件法宝,第七层是空的。 随着每层的窗户打开,剑阁外也出现一个法阵,罩住了整座剑阁。 从窗口看进去,越往上的楼层,放置的剑越少。 第四层还有百余把,第五层就只剩下十余把,而第六层,只放着三把剑;这三把剑,代表青云城三大铸剑世家最高水准的,皆为上品灵器,幽篁境修士拿出去都不丢人。 瞧见三把平日难得一见的宝剑,在场无数用剑的散修,无不是露出看待倾城美人般的眼神。 可惜,上去选妃的只能有一个。 三名家主站起身,让开了通往剑阁的道路,林家家主还开口道: “三家所铸宝剑,皆在剑阁之内,道友仍取之。不过剑阁内剑气太重,修士无宝具护体,会伤及经脉气腑,道友切不可强行登楼,要量力而行。” “谢三位家主提醒。” 左凌泉扫了几眼后,走上了台阶,来到了大门前。 三个灵谷境的家族长者,跟在身后,御出了一张符箓,散发土黄色光芒罩在身上;手里还拿着法器‘探灵镜’,可以照出修士体外的真气流转情况,避免暗中使用宝物护住全身,从而作弊。 左凌泉倒也不介意这些,将双刀收起挂在腰间,抬步进入了大门。 人群之间,汤静煣揉着小鸟团子,见周边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盯着,询问道: “他不会有事?” 程九江伸长脖子旁观,就和自己进去选佩剑一样,紧张开口道: “剑阁内剑气太重,没有无垢金身,很难走过三层,能到第四层都算底子打得好。不过左老弟不一样。灵器之所以称之为灵器,便是因为有最基础的器灵,虽然不像法宝那样会自行认主、护主,但遇到良主,也会产生亲近的反应,至少不会太暴躁,左老弟那通神剑术,进去还不是随便挑。” 汤静煣似懂非懂地点头,又继续盯着进入大门的左凌泉。 程九江虽然说得轻巧,但剑阁内的左凌泉,并没有那么轻松。 剑阁内万余把宝剑,没了外面的法阵遮挡,身处其中,就好似进入了冰窖,刮骨寒气从四面八方压来,直入骨髓,连体内真气都为之侵扰,导致气息乱了几分。 左凌泉进入一层,根本没去看满地的下品法器,直接往楼梯上走,三个监督的灵谷境修士也跟在身后。 剑阁很大,楼梯还算宽阔,但左凌泉每上一级台阶,便能切身感觉到周边的压力大了一分;就好似上面悬着无数把利刃,要硬着头皮从利刃之间挤过去,连头发都在发麻。 不过左凌泉的身体底子,比寻常武修强横太多,虽然有压力,但也没有到站不住的地步,他吸了口气,咬牙硬顶着蚀骨寒意,‘腾腾腾——’往上跑。 三个监督的人一愣,眼神惊异,完全没料到有人在剑阁里面还能跑起来。 外面的三名家主,见状感觉到了不对劲,心一时间提到了嗓子眼。 围观的散修,则是躁动起来;他们花一枚白玉铢进来,看得就是高手进剑阁白嫖,嫖的越贵越舒坦,哪怕不是自己拿,看青云城把门票钱亏出去也不虚此行。 所有人又惊又疑,看着窗口里的那道人影,在楼梯上不停来回,气氛也越来越热烈。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左凌泉就跑上了四楼,然后撑着膝盖停了下来。 四楼就是放的是下品灵器,一把少说千枚白玉铢上下,相当于以前栖凰谷一年的供奉香火,其价值不言自明。不少人都开始叫嚷起来: “拿张家的,张家的剑最好……” “挑赤发老仙铸的剑,别看走眼了……” …… 三名家主瞧见左凌泉停下,虽然有点肉疼,但还是暗暗松了口气——灵器虽说铸造材料高昂,但他们是铸剑世家,自己铸总比买的便宜,再加上今日从散修手上收来的入门钱,给把灵器出去也不算太亏。 不过三家的家主,显然都不想左凌泉拿自己家的剑,另外两家,就差给叫喊的散修竖起大拇指。 只是很快,演武场的嘈杂声又戛然而止,三名家主表情也是一僵。 左凌泉走到四楼,万刀刮骨般的感觉席卷全身,浑身经脉窍穴都被无形寒气渗透,刺痛着身体内外每一寸的皮肉。 左凌泉撑着膝盖,被万余把宝剑的气息压得都有点直不起身,他咬了咬牙,抬手握住了剑柄。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剑阁之内倏然一静。 锋芒毕露的万余把宝剑,好似被更强的锋芒压住,无孔不入的寒气消散一空,三层以上的所有宝剑,都寂静下来,如同死物。 跟在身后的三名监督之人,眼神皆是错愕。 哪怕他们没有面对左凌泉,但依旧感觉到一股无与伦比的穿透力铺面而来,让人锋芒在背,就好似一把利剑指在眉心,未曾触碰,也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之心惊胆战。 “好强的剑意!” “这……” 三名长者,也算是剑道的行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剑意是很玄妙的说法,也可以说是气场,没有实际杀伤力,但偏偏就能让人感觉到。 就好似一个人站在一只猛虎面前,哪怕彼此隔着一道铁栅栏,明知猛虎不会伤到你,依旧会让人觉得腿软。 三名长者完全没料到,面前这个‘剑无意’,能爆发出这么强的剑意。 这剑意前所未见,连他们老祖赤发老仙,也没有这么强的剑意。 这感觉就好像‘剑无意’面前站着一个真神仙,他也能杀给所有人看。亦或者说: 苍生如蚁、唯我如仙! 第十一章 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抢! 剑阁之外,有镇压万把宝剑的法阵隔绝,倒是感觉不到那股剑意,但三名家主见左凌泉站起身,眼中皆露出惊讶: “怎么可能?” “他不会还要往上……” 话没说完,左凌泉就继续往上走了。 这次走得很轻松。 四五六层放的全是灵器,加起来也才一百多把,但其蕴涵的天地之威,比下面的法器加起来都多。 随着剑意冲天而起,一百多把剑全部安静下来,就好似美娇娘被打动了心扉,躺在床榻上敞开腿,任君采摘。 人挑选剑,剑同样会挑人。 被弱者持在手中,对剑来说是侮辱;被强者持在手中,对剑来说同样是莫大的殊荣。 所以这些剑安静了下来。 左凌泉感觉再无压力,松开剑柄,继续往楼上走去。 跟在身后的三个监督之人,眼神明显有点纠结,却不好开口阻止——毕竟能靠自身剑意让宝剑臣服,那宝剑本就该属于人家;而且规矩在先,哪怕云水剑潭,也没有剑意太强不能取剑的说法,剑意可比修为难练,真能靠剑意压住云水剑潭的镇剑阁,恐怕青渎尊主都得露面看稀奇。 左凌泉再无停步,直接来到了六层。 剑阁之外的演武场周边,已经鸦雀无声。 三把剑摆在六层正中的高台上,也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位置。 三把剑,剑名‘墨渊’‘金昼’‘红娘子’,造型配色都很常见,但其做工之精美,连左凌泉都目露赞叹。 许元魁的掩月双刀,虽是中品灵器,但那是掩月宗批量制造的兵刃,和金光镜、打神锏之类的物件一样,算是‘量产版’,不算差,但也不算稀有。 而面前这三把剑,每把都是铸剑师独一无二的杰作,虽然比专门找铸剑师量身打造的定制版差一些,但能找铸剑师量身打造的修士,世上能有几个? 左凌泉知晓这三把剑的价值,拿了三大家族肯定肉疼,并未直接动手,而是转眼看向下方: “三位家主,真能随便取?若是有难处,我取下面的剑也行。” 镇剑阁外的所有人,听见这话都是满眼意外,目光也集中到了剑阁外的三名家主身上。 林家家主眼皮都在跳——他看出左凌泉五行属水,而他家撑门面的‘墨渊’,便是取青渎江水精铸成,要拿肯定拿他家的。 林家家主想开口赔笑,说两句好话,但在场这么多人盯着,旁边还有俩其他家的家主,实在拉不下这脸。 另外两家则是要放松得多。 张寅烽负手而立,朗声道: “我青云城,既然在场广邀天下道友赴会,说出去的话自不会食言。三把剑,道友随意挑选,不必心怀疑虑。” 满场众人,没想到青云城真敢给,皆是目露惊异和羡慕,称赞之语也不绝于耳。 林家家主虽然心如刀绞,但张寅烽话都放出去了,他再不舍,也不好大庭广众食言,迟疑良久,还是点头。 左凌泉见三大家族确认,再无疑虑,回身就拿起了剑鞘上有一缕红色痕迹的宝剑,剑名‘红娘子’,至于为什么拿,不用想也知道是送娘子的。 随着长剑入手,演武场周边响起一片喧哗,直呼“好眼力”。 而三名家主皆是愣在当场。 负手而立的张寅烽表情猛地一僵,眼角都抽了下,身后的双拳也攥紧了几分。 林家家主则是一愣,脸上露出喜色,不过马上又隐了下去。 也就在此时。 演武场角落无人注意之处,一个旁观的青衫剑客,瞧见左凌泉拿其长剑,微微皱眉,从人群中移开了一步,死死盯着左凌泉的侧脸。 左凌泉拿起长剑正在打量,余光被人用阴冷眼神注视,自是有所察觉,转眼瞄了下,却瞧见游廊的一处角落,赵无邪站在那里,微微摇头。 左凌泉和赵无邪仅仅一面之缘,但彼此也算了解,他知道赵无邪这是在提醒——他闯祸了。 “……” 左凌泉并非愚笨之人,没有和赵无邪对视,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他看了看手中的长剑,先是抬起手准备放回去,不过最终还是停住了手——他掏了白玉铢进来,靠真本事走到这里,方才开口问一句,已经仁至义尽。 舍不得剑就直说,他不会强人所难。 想要面子就痛快给。 规矩自己定的,事后又想要面子,又想要里子,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左凌泉吸了口气,提着剑快步走下了剑阁。 监督之人面面相觑,也不用跟着了,只是看向空落落的剑台。 三名家主,都等在剑阁之外,神色各异。 人群中的赵无邪,瞧见左凌泉不肯放手,揉了揉额头,快步隐入了廊道。 程九江野修出身,过人的机警让他感觉好像不对,小声道: “汤姑娘,通知公主殿下,让两位供奉仙师过来接一下。” 汤静煣还在为左凌泉高兴来着,闻言眨了眨眼睛,疑惑道: “怎么了?” “感觉不对劲儿,有备无患,先摇人。” 汤静煣虽说不明所以,但还是拿出了小牌牌,灌入真气,凑到了耳边。 左凌泉来到剑阁一楼,提着长剑‘红娘子’,脸上满是笑意,开口道: “得此重器,实在有点惭愧,多谢三位家主了。” 其他两名家主只是含笑,但没有言语。 张寅烽眼底的神色已经隐去,爽朗一笑: “道友好本事,如果哪天方便露面,一定要来青云城做客。” 张寅烽并未邀请左凌泉留下来做客,因为明知对方遮掩面貌,还留人意图太明显。 左凌泉拱手一礼:“若是方便,必然到青云城答谢。剑某先告辞了。” 张寅烽含笑点头:“有宾客在场,张某便不恭送,道友慢走。” 满场散修瞧着宾主尽欢的场景,眼神全是羡慕;左凌泉急着走,他们也不稀奇——谁拿了这么大机缘,都会先跑到安全地方躲几天再说,在场散修众多,保不住有几个眼红的。 左凌泉拱手一礼后,没有停留,直接快步来到演武场边缘,一个飞身跃上游廊顶端,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房舍间。 众人目光还停留在左凌泉消失的方向,张寅烽已经把目光收了回来,面向在场所有修士,朗声笑道: “今日吾子当选剑雏,得以参加九宗会盟,实乃幸事;诸位道友能来捧场,我青云城也不能失了待客之道,今日便在府上设下宴席,流云山的‘云山仙酿’管够,渡船也会停留至明日再走,费用由我张家包揽。” 满场散修听见此言,自是惊喜万分,连忙称赞客气起来。 张寅烽含笑和诸多熟识的道友打过招呼后,转身走向后方的宅邸深处;转过游廊的瞬间,脸色便沉了下来…… 第十二章 大战将至 左凌泉身形矫健越过游廊,给人群间的汤静煣使了个眼色,很快绕开了张家族人的视线,落在院墙外。 刚刚落地,便瞧见赵无邪抱剑站在屋檐下。 “赵兄。” “赵个锤子,快跑,我就知道你小子要钱不要命,什么东西都敢拿。” 赵无邪眼底有点急,提剑打量四周的动静,示意左凌泉快走。 左凌泉落地后便开始换装,开口道: “我凭本事拿的,没偷没抢,也给过他们机会,为什么不敢拿。” “张家能在修行一道立足,岂会是真善人。” 赵无邪瞧见左凌泉换装,又摇头道: “上品灵器的宝剑,必然留有印记,除非把剑扔了,不然你打扮成小姑娘都没用。” 左凌泉见此,打消了换装的想法,转而道: “赵兄和张家有私仇。” “说来话长,先出城。” …… 两人交谈之际,汤静煣走出大门,来到了街边的巷道里。 汤静煣小跑到跟前,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左凌泉一把搂住屁股,背在了背上,朝城外跑去。 “呀!” 汤静煣趴在左凌泉背上,本能用手抓住肩膀,感觉臀儿被大手捏变形了,脸色猛地一红,身子都软了几分。不过她也发现情况有点不对,也没捣乱,只是看着旁边忽然多出来的人。 程九江紧随其后,灵谷四重六识皆通,一直在感知周边风吹草动,发现旁边多了个剑客,疑惑道: “凌泉老弟,这是?” 赵无邪没想到左凌泉还带着帮手,那背着的市井小娘显然靠不住,他只能望向程九江: “南荒赵无邪。阁下莫不是左兄的护道人?” 护道人? 程九江快步奔行间摊开手: “阁下见过用两条腿跑路的护道人?” “……” 赵无邪无话可说。 程九江其实还有点懵,询问道: “我们跑这么急做甚?应该没有散修敢打剑的主意,我们几个好像也不怕寻常散修。” 三人都是灵谷境的修士,逃起命来速度自不用说,转眼之间就从东城的城墙上翻过去,落入了城外的郊野。 赵无邪回头注意着动静,开口解释道: “散修自然不怕,但张家绝不会放任你们把剑带走。那把‘红娘子’,是赤发老仙亲手所铸,被张家视若珍宝;张家也不是外面所传的那样仁义无双,背地里做了不知多少天怒人怨的勾当……” 汤静煣被搂着大腿趴在左凌泉背上,不清楚具体情况,倒也没有太紧张,闻言还来了兴致,接了句: “是吗?我瞧着挺正派的,说来听听。” “叽。” 左凌泉虽然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人心险恶’的道理还是懂的,也在聆听经过。 赵无邪稍微沉默了下,才如实开口道: “修行一道,哪有什么大仁大义,至少张家没有。张家能坐镇青云城,靠的是铸剑之功,但那把剑可不是张家想送给朝廷,而是铸出来后动静太大,瞒不住,为求自保,只能宣布赠与大燕皇室,换取了青云城的自治之权…… ……张家表面仁义无双,为的只是兜售自家铸造的法剑,因为剑侠都认这个;私底下,张家和南荒野修毫无区别,我爹当年是南荒的剑侠,在栓龙港和张寅烽结识,一起前往南荒诛杀作乱野修;当时我爹受了伤,张寅烽看中了我爹的佩剑,便以护送为由,把我爹送回了家里,之后……” 赵无邪说到这里,眼中现出愤恨之色。 左凌泉不用想也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眉头紧蹙。 汤静煣听见这话,也皱起了眉儿,柔声道: “唉~那张家真是不得好死……” 程九江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触,只是摇头道: “修士杀人夺宝,动了手就必然斩草除根,你能活下来挺不容易。” “我当时随着师父在山上练功,侥幸躲过一劫,等返乡探亲,才发现整个村落都被屠戮干净,尸骸焚烧一空,连双亲遗骸都没能找到。我追查几年,才查到是张寅烽下的手,只是我境界不够,很难向张家讨要血债。” 赵无邪说到这里,转眼看向左凌泉: “我身负血仇,左兄能过来陪我一起赴死,哪怕初衷并非如此,我还是先说一声谢了。” ?? 左凌泉可没有陪着赵无邪赴死的意思,连忙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撤再说。” 赵无邪示意前方的江面: “跑不掉了,仙家渡船已经被青云城扣下,各条大道出入口,必然已经接到消息开始封锁,张家的人随后既至;张家此举已经和你结仇,你把剑丢下也会斩草除根,唯一的法子是让他们两个没露脸的先走,你和我带着剑绕道突围,看能不能找机会杀掉张寅烽。” 左凌泉看向江面,果然发现视野极远处的渡口,人影在跑动,仙家渡船上的船工,都被邀请去了青云城内部。 程九江见状,转头沿着陆路往远离青云城的方向飞奔,开口道: “已经通知了栓龙港的两位前辈,只要能汇合,打不过也能脱身;不过两位前辈御剑数百里,比渡船快不了多少,过来也得一两个时辰。” 赵无邪摇头道:“来不及,必然被追上,打还是分头走,你们自己看;我反正得找机会报仇。” 左凌泉背着汤静煣,稍作分析,询问道: “赵兄什么境界?” “灵谷四重,你呢?” “我灵谷一重,他灵谷四重,和你同境。” ?? 赵无邪一愣,偏头看着左凌泉: “你才初入灵谷?!” 左凌泉知道自己境界有点低,惭愧道: “没办法,年纪太小。不过我战力还是有的。” 程九江跑在身侧,点头道:“你把他当灵谷四重看就行了,反正比我厉害。张家估计会追来多少人?” 赵无邪方才在演武场已经见识过左凌泉的大概战力,对此也没太怀疑,开口道: “三大姓并非铁板一块,张家做暗中做的脏事儿,也不会让其他两家知晓;张家高境修士不少,不过能追上我们的,恐怕只有张寅烽本人和老二张城,一个七重一个六重;赤发老仙也在城中,若是我们打得过张寅烽兄弟二人,他感觉到儿子出事,御剑而来要不了多久,幽篁老祖一来,我们必死无疑。” 左凌泉听见这话,眉头皱了起来。 程九江还是惜命的,不过扔下左凌泉自己跑,他位列仙班的梦想可能就碎了,此时还是咬了咬牙: “凌泉老弟,你说怎么打。” 左凌泉稍微思索,开口道:“先跑,跑不过就只能打,短时间解决不掉,你带着静煣先走,我和赵兄拦截,然后想办法脱身。” 当下唯有此法,三人再无异议,观察周边环境的同时,开始商谈起对战策略…… 第十三章 一剑制敌 残云遮住落日,天色暗了下来,簌簌江风吹拂着寂静郊野。 各处道路已经被张家族人封死,严禁出入,四处皆有张家人巡逻,致使郊野之下不见半个人影。 张寅烽背着剑匣,在江畔快速奔行,速度快过烈马,眼神在江面与山林之间扫视。 老二张城,紧随其后,手里拿着一方罗盘,根据指示追寻这宝剑的踪迹。 “大哥,好像停下来了,在东南方的江边。” 张寅烽身形放慢,看向东南方的江滩——江滩上是一望无际的芦苇,齐腰高;往年江面涨水会冲刷沿江两岸,因此没有任何树木和土丘,看起来很平整。 “当心有埋伏,我走前面,你注意周边。” 张寅烽抬了抬手,快步走向江滩。 张城拔出腰间佩剑,和张寅烽保持十丈的距离,询问道: “那个剑无意,剑术不像是寻常散修,会不会是九宗门生?” 张寅烽背上的剑匣自行打开,其中飘出三把长剑,悬浮于背后,表情平淡: “九宗讲究大宗门风,来青云城取剑,不会藏头垢面,即便不给补偿,口头香火情总会留下一线;此人隐姓埋名连相貌都不敢露,剑术虽然不错,但连‘风卷残云’这种外门剑招都应对仓促,绝不是九宗教出来的弟子;一身修为,恐怕是在南荒深处靠杀伐累积而来,刚刚出山。这种人一旦结仇,务必赶尽杀绝,否则后患无穷。” 张城微微点头,不再多说,压低了声息,缓缓走进密集的芦苇,目光锁定在百丈外的江畔。 张寅烽灵谷七重,可以隔空御物,虽说比不上正儿八经的九宗子弟,但长年搏杀的经验和境界带来的硬实力也不容小觑;像是这种野外遭遇战,从小到大不知打了多少场,他走到距离江水十余丈外,左手扣住右手手腕,右手双指竖起,指尖显出一缕火苗。 火苗呈现赤黄之色,源于张家铸剑地炉中万世不灭的‘地心火’,只要焚烧够久,足以把法宝融化,哪怕只有这一缕,也绝非凡世物件能抗衡。 “离!” 张寅烽轻呵出声,浑身衣袍鼓涨,继而手掌拍在地面。 轰—— 芦苇荡之间,响起一声爆燃的闷响。 张寅烽右手按在地面,一道火焰从掌心之间出现,化为一道火环,沿着地面往四方扩散,刹那间将齐腰的芦苇清空,露出下方焦黑的泥地。 寻常武修,真气离体哪怕呈现红色,也只是真气凝聚的虚影,而非实体。 但张寅烽掌下拍出的火焰,是正儿八经的烈火。火焰扩散很快,刹那间蔓延出去十余丈,所过之处万物无所遁形。 待火焰蔓延入江水,江水接触的瞬间便化为白色水雾,难以阻挡火焰继续往外蔓延。 也是在这一时刻,江面之下出现一道背着长剑的黑衣人影,从水中迅速往远处窜去。 “去!” 张寅烽眼神微冷,迅速抬起手,以双指做剑,往前一指。 飒飒飒—— 背后悬浮的三把宝剑,如同活物一般,化为三把飞剑,刺入滚滚浪潮。 而也在这一时刻,后方忽然响起一声剑鸣! 咻—— 剑鸣如龙吟,空灵而澄澈。 直冲九霄的剑意,让被火光照亮的芦苇荡化为死寂。 张寅烽脸色骤变,只觉后面忽然出现了一把钉在后脑勺上的利刃! 他不假思索,护身罡气已经笼罩全身,又以真气凝为赤色铠甲护在体表,用的正是六重修士的标志性绝技——真气化形。 张寅烽反应极快,两层防护刹那成型,密不透风护住了全身。 但可惜的是,预料之中的突袭并未到来。 后方二十余丈外。 张城为了躲避无死角的火环,往后退出些许距离,但火环尚未消失,便发现脚下传来动静。 张城灵谷六重,虽说家族出身,但硬实力也和九宗出身的许元魁相差无几,境界带来的神通和浩瀚气海,使其在底蕴上还比许元魁厚一些,绝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察觉被偷袭,张城未曾低头察看,便想腾空而起,展开护身罡气躲避,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左凌泉等人奔逃之时,发觉甩不掉,就已经商谈好了对策。 赵无邪为了潜入张家报仇,身上带着能遮掩气息的‘隐灵符’,只要屏息凝气不调用真气,便很难被敌手发觉。 虽说赵无邪自己潜入张家时用了一张,只剩下两张,但这也足够了。 程九江整个人埋在泥土之中,待张城走到附近之时,右拳上的虎头拳套电光爆绽,体内气海汹涌奔腾,抽干了此时能调用的所有真气,竭尽全力的一拳轰出,砸在了张城的脚下。 张城措不及防,反应再快,面对四重修士不遗余力地一击,也不可能信手化解。 虽说护身罡气能笼罩全身,但护身罡气只有腾空时才会护住脚底,站在地面会被站立之处阻塞,没法完全展开,因此正下方是有破绽的。 张城知晓这一点,展开护身罡气的同时,想把真气凝结为覆盖全身的铠甲,挡下这一击。 但六重修士将真气凝结为实体,需要的时间比开护身罡气慢得多。张城的靴子上,只来得及覆盖些许红色虚影,快若奔雷的一拳便震碎了地面,砸在了脚底板上。 轰—— 江畔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程九江浑身肌肉虬结,虎头拳套砸在张城的靴子上,汹涌气劲宣泄而出,霎时间把靴子连同裤腿震了个粉碎,拳套裹挟的雷霆之力,化为电流窜入张城体内,传导至全身经脉。 张城脚底遭遇这刚猛至极的一拳,虽说不至于重伤,但短暂的凝滞和麻痹在所难免,刚刚展开的护身罡气失去支撑,消散了一瞬。 也是在这一瞬间。 埋在附近的左凌泉早已蓄势待发,只待程九江一拳击中,整个人气势暴涨,冲碎了地面,手中通体雪白的长剑,未曾见如何出鞘,剑尖已经到了张城的后脑。 飒—— 雪白长剑是赵无邪的佩剑,中品灵器,名为‘白鹤’,铸造时添加有少许精金,与五行亲金的修士相辅相成。 左凌泉五行亲水,没法将此剑的威力发挥至极点,但再不适合,中品灵器,也比寻常铁剑强百倍。 只见左凌泉一剑出手,雪白剑刃之上被黑雾侵染,滚滚大江蕴含的灵气,同一时刻往剑锋聚集。 左凌泉剑锋接触张城后脑的瞬间,墨龙般的剑气,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以剑刃为载体,刺入张城的无垢金身。 机会只有一次,近乎舍命一搏。 这一剑的威力,强出往日任何一剑,连长剑的剑刃,都难以承受地发出的‘嗡嗡’蝉鸣。 张城身体短暂的麻痹尚未消失,他在背后剑意冲天而起之时,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来不及用任何方式躲避。 速度太快,张城连恐惧都来不及生出,只是在眼中露出了些许的狰狞,发出了一声: “哥……” 嘭—— 斗大的脑袋被聚集成束的剑气炸开。 而张城的身体,也在同一时刻炸开,全身窍穴蕴含的澎湃真气,冲破血肉皮肤,带着能搅碎一切的骇人威势,往周边倾泻而出。 张寅烽以真气护住背后,发觉张城被伏击,手指勾回三把飞剑驰援,但显然来不及。 等他回头,便已经瞧见张城被一剑搅碎头颅;张城毙命之前,唯一能做的只有强行让真气逆流挤压,冲碎自己的经脉窍穴,给予敌手最后的一击。 “老二!” 张寅烽眼神暴怒,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远处炸成了一团血雾。 六重修士体内的真气储量,接近左凌泉的二十倍,不在死后自行散功,而是以这种方法冲碎身躯,哪怕没有任何玄机术法,威力同样不容小觑。 程九江没料到张城这么凶悍,脸色骤变,但他处于脚底,也没得躲,他只能以双臂遮挡胸腹,以无垢金身硬抗。 张城身体炸开,赤色真气裹挟着碎骨皮肉,霎时间席卷程九江身体,即便有无垢金身硬抗,依旧被刮出了一身血痕,胸口衣袍粉碎,整个人也被重新压入地底。 而左凌泉灵谷一重,没有无垢金身硬抗,又在张城的正背后,受到的冲击有多大自不用说。 张寅烽眼中杀气冲天,没有放过张城用命换来的机会,三把宝剑化为白虹,带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刺入了血雾之中,目标直指出剑的左凌泉。 赵无邪已经从江面露头,瞧见此景眼神微变,或许是觉得左凌泉死透了,提着宝剑便杀向张寅烽的背后。 所有的一切几乎同时发生。 张城身体爆开的闷响尚未消去,三把宝剑已经刺入血雾。 但就在张寅烽也认为左凌泉必死之际,血雾之间,忽然传出三声轻响: 叮叮叮—— 响声清脆,就好似长剑刺在了坚不可摧的金铁之上。 张寅烽眉头猛地一皱,下一刻便瞧见三把宝剑弹飞了出来,其中品阶稍低的一把,剑尖直接崩断了一小块。 !! 张寅烽有些难以置信。 赵无邪也是错愕,没料到灵谷七重的修士含愤一击,竟然被这么轻松地挡住了。 江风猎猎,芦苇荡之间的血雾刹那间散去。 身着黑袍的左凌泉,从血雾中显出身形。 手中雪白宝剑斜指地面,身上毫发无损,衣袍上甚至连血迹都没染上,唯一的损伤只有左臂的袖袍被撕碎,露出了一个黑色的护臂。 程九江被这一下炸得不轻,浑身伤痕无数,抬眼瞧见左凌泉安然无恙,也有点错愕: “你这……” 左凌泉没有片刻停留,提剑朝张寅烽疾驰而去,沉声道: “还剩一个,速战速决。儿子死了,赤发老仙肯定马上就到。” 程九江闻言迅速回神,爬起来就跟着左凌泉冲了出去…… -------- 多谢【勇者松鼠】大佬的盟主打赏,以及其他大佬的海量打赏! 欠债还没统计,目前(+) 第十四章 七星剑阵 青渎江宽达数里,江畔几个人的搏杀,哪怕声势再大,和辽阔江面比起来,动静也可以忽略不计。 战场对面的江岸,一片灌木林间。 身材魁梧的司徒震撼,蹲在灌木之后,仔细盯着江对面的搏杀,开口道: “以气推剑,以剑带气。紧要处手一抖,看不见剑出鞘,剑尖已击中敌手。师叔,这一剑好快,而且杀力大得有点过分了。” 司徒震撼身侧,悬浮着一面铜镜;镜面正对芦苇滩,但镜子里面的景色,却不是对面的江景,而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部。 宫殿雕梁画栋,摆有铜鹤熏香,正中是一张奢华软榻,榻前垂下珠帘,隐隐透出一个贵妇人侧躺的轮廓,打扮似是宫里娘娘,曲线曼妙,却又迷迷糊糊看不太清。 宫里娘娘也在观望着这场万里之外的搏杀,听见司徒震撼的言语,声音从铜镜里传出: “好像是‘剑一’。” 司徒震撼有点疑惑:“我看起来也像剑一,不过这是哪家的流派?不像惊露台的,也不像云水剑潭的,难不成是中洲剑皇城那边的?” 铜镜中沉默了下:“这份剑意独一无二,九宗的流派,没有一家与其相符。难不成是老祖独创的?” “老祖独创的流派,也教不了他‘剑一’,剑一得自己悟。方才那护腕又是什么东西?老祖给的法宝仙兵?” “铁镞府库藏的法宝中,没有这件护腕,当是老祖的私藏,连我也不知晓。” “老祖对这小子真好。” “哼……” 镜中淡淡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 江对面,搏杀仍在继续。 赵无邪冲上江岸,手持长剑冲向张寅烽,眼中杀气冲天,怒声道: “狗贼,还我全家命来!” 左凌泉和程九江从左右突袭,把孤身一人的张寅烽围在了江畔。 张寅烽眼见弟弟暴毙,又被三个敌手围杀,眼中有愤怒,却无半点畏惧。 灵谷境修士,每高一重,可不光是数字变大一个那般简单,每一重都有专属的天赋神通。 张寅烽灵谷七重,无垢金身比程九江强横太多,又有罡气护体,外加真气化形和隔空御物;叠加在一起,光是天赋神通,都不是几个四重以下的修士能随便招架的。 眼见三人从各方袭来,张寅烽眼神冰冷,手掐法决,背后的剑匣中再次飞出六把宝剑;身上衣袍鼓涨,赤色真气喷涌而出,在身上凝结出了一套半透明的红色铠甲;与此同时,一张符箓也从袖中飘出,化为一个巨大的金钟,罩在了周身。 咚—— 一声闷响之后,张寅烽浑身流光璀璨,连人影都有些难以看清;连同先出手的三把宝剑,一共九把宝剑,悬浮金钟之外,面向四面八方,蓄势待发。 左凌泉尚未冲到近前,瞧见此景便停下了脚步,冷声道: “懦夫,有种出来!” 程九江连上前破防的心思都没生起,停在了原地。 赵无邪身负血海深仇,提剑飞奔至近前,手中长剑出手,白色流光化为一道鹤影,带着尖锐剑鸣,撞在了金钟之上。 咚—— 浑厚闷响,震彻江畔。 金钟符晃动了下,但也仅此而已。 张寅烽甚至都没反击,只是冷眼看着赵无邪。 赵无邪见没法破防,只能围在周边,怒声道: “张寅烽,你这小人,可敢出来与我一战!” 张寅烽站在两层防护之内,已经从赵无邪的面容上,认出了他是谁,开口道: “你双亲,乃至同村亲友,都死在我剑下;今天是你报仇唯一的机会,想杀我,尽管来便是。” 赵无邪咬了咬牙,他心怀血仇不假,但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 中品‘金钟符’,可画地为牢,虽然其内修士没法出来,但外面的修士想要打破,也得竭尽全力。而且即便打破了,真气化形凝结出来的铠甲,可比金钟符坚韧,只要没法一次打死,张寅烽体内真气源源不绝补充,就永远破不了。 程九江知道没法破防,开口道: “真气化形消耗巨大,只能硬拖,看他能支撑多久。” 张寅烽眼神轻蔑,抬起双手,金钟外的九把宝剑,同时升高些许: “我能撑多久,不必你们操心,先问问你们自己能撑多久。” 话落,张寅烽双手一推。 九把宝剑,同时往前激射而出,刺向周边三人。 左凌泉修行以来,第一次见识到这么无耻的打法,他飞身侧移,抬起手臂,凤凰护臂刹那展开,如凤凰展翼,挡在了他和程九江面前。 叮叮叮叮叮叮—— 凤凰盾上火星四溅。 赵无邪飞身急退,提剑格挡间拉开距离,被三把剑合击,招架明显有点力不从心。 程九江瞧见对方在乌龟壳里面操控飞剑杀人,气的七窍生烟,没有法宝护体,根本不敢硬接七重修士操控的利剑,只能躲在左凌泉的背后道: “打不了,太无耻了,再拖赤发老仙过来,跑都没得跑。” 左凌泉以展开的凤凰护臂遮挡环绕周身的六把利刃,开口道: “金钟符不能动,撤。” 赵无邪自知很难击杀张寅烽,再拖命就没了,只能往远方撤离。 只是张寅烽并没有放虎归山的意思,见三人想跑,冷声道: “想来就来,想来就走,把我青云城当自家院子?” 说话间,张寅烽抬手掐剑诀。 追击三人的九把宝剑,其中七把抽身而出,飞到周边芦苇滩之上,剑尖向地悬停,赤色火焰,从剑尖喷涌而出,落在地面后迅速往左右扩散,与其他宝剑的火焰汇合。 轰—— 不过刹那之间,七把宝剑便在周边结出一个七边形的剑阵,形成了一道丈与高的火墙,把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左凌泉急急止步,正准备跳过去,却见头顶上方,七把剑彼此串联,形成了一个火海般的盖子,把最后的出口也彻底堵死。 滚滚热浪袭来,剑阵之内的草木皆化为飞灰,连景物都开始扭曲。 程九江脸色发白:“云水剑潭的七星剑阵,以地心火为引,我肯定冲不出去。” 张寅烽结完剑阵后,右手高举控制剑阵,眼神轻蔑如同看着三只蝼蚁: “你们这些年轻人,从说书先生嘴里听了几段越境搏杀的仙门故事,就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真以为埋头练剑十几年,就能胜过别人苦修数十年得来的道行?” 赵无邪被剑阵封死退路,只能快步迂回到了左凌泉身侧: “七星剑阵,阵眼便是张寅烽,没得跑了。” 左凌泉扫了一眼周边:“他就两把剑,我们三个人……” 话没说完,三人便瞧见剑阵上方落下四团火焰,在半空凝结为长剑,悬停于金钟之前。 张寅烽左手控制飞剑,眼中显出讥讽: “小子,你还想看什么神通?死之前,我给你开个眼界,下辈子别说这种会让人笑掉大牙的蠢话。” 左凌泉无话可说。 灵谷七重修士,已经能初步操控天地,就是这么霸道。 程九江扫视一眼后,咬牙道: “硬破,他维持剑阵难以分神,七重修士隔空御剑,威力也没有剑在手中那么强横;即便破不了剑阵,咱们能死在幽篁老祖手中,也算不枉此生了。” 赵无邪根本不怕死,提着剑便往金钟急冲: “一起上,我们俩破防,你找机会一剑斩杀。” 左凌泉面沉如水,身形暴起冲在最前,抬手展开了凤凰护臂,遮挡刺来的六把剑。 程九江冲在左凌泉身后,待距离拉近,浑身气势暴涨,双拳闪耀电光,从左凌泉头顶跃出,怒喝道: “奔雷!” 轰隆—— 双拳落在金钟之上,金钟虚影晃动,飘在上方的符箓出现几道裂痕。 赵无邪剑锋之上白光近乎刺目,在左凌泉收起护臂的瞬间,一剑直刺金钟,剑光如白虹,霎时间冲碎了已经动摇的金钟虚影,余势不减,又刺向站在其中的张寅烽。 张寅烽眼神冷冽,操控六把剑折返的同时,身上赤色真气化为汹涌剑罡,把赵无邪剑上蕴涵的剑气搅了个粉碎,但护身剑罡也被削减。 左凌泉趁此机会,抬手便是一剑刺出,剑阵内响起一声龙鸣,化为墨色的剑刃,刺透护身罡气,落在了张寅烽的胸口。 嘭—— 墨色剑气倾泻而出。 张寅烽胸口凝结的铠甲,瞬间炸裂,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缺口;身上的衣袍被剑气搅碎,刮烂了胸口的血肉,可见白骨。 张寅烽没想到左凌泉真能一剑破甲,眼中显出几分错愕! 但也仅此而已。 张寅烽的护身铠甲虽然被击碎,但强大的防护力,还是化解了左凌泉剑上大半的威力,无垢金身又坚不可摧,能刮烂皮肉已经不容易。 三人合击的力道,把张寅烽打得后退出去几步,七星剑阵也晃动了下,不过张寅烽很快就稳住了身躯,袖中再次飘出一张符箓,化为金钟罩在了头顶。 真气凝结的铠甲,被打出了一个窟窿,但眨眼之间就恢复如初,连胸口的伤势,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张寅烽高举右手稳住剑阵,眼底显出狰狞之色: “好霸道的剑法,但又能奈我何?!” 程九江都来不及追击,瞧见此景不禁绝望: “这还怎么打?” 赵无邪也没了法子: “想办法冲破剑阵,跑。” 三人现在就是在想办法破阵,这话等于屁话。 左凌泉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铁皮王八,他终究只有灵谷一重,用剑破甲,就没法杀人;想杀人就得先破甲,即便两剑连出,张寅烽也有足够的时间,在间隙之间重新设防。 拼气海储量,他们三个加起来恐怕都比不过张寅烽,局面霎时间成了死局…… 第十五章 请神 芦苇荡远处,一里之外的小土丘上。 汤静煣趴在茂密的芦苇从里,手里握着一张金钟符;团子也躲在草堆里,只露出一个白色小毛球般的脑袋,目不转睛地观望。 汤静煣瞧见远处升起火墙,左凌泉等人被关进去,半天没冲出来,自是心急如焚;她想起身过去,又不知该怎么帮忙,咬了咬牙,只能小声道: “天灵灵,地灵灵,死婆娘快显灵……” “叽叽?” 汤静煣念叨半天,感觉不到那个死婆娘,又怒声道: “死婆娘,我知道你在,快出来!该上身的时候你不上,不该上身的时候乱上,小左要是出事,我追到天涯海角也把你弄死……” 依旧没有任何感觉! “好姐姐,你出来帮个忙,我不找你要凤凰了……” “你这死婆娘,你到底出不出来?” …… 无意义的呼喊,除了团子偶尔‘叽’一声,便再无作用。 视线回到剑阵之内。 眼见局势陷入僵局,三人却没有时间喘息。 时间每过去一瞬,赤发老祖抵达的几率便大一分。 左凌泉咬了咬牙,看向手上的护臂——他虽然不想学铁镞府的招式,但命都快没了,哪里计较得了这些。 眼见张寅烽再次变成铁皮王八,左凌泉咬牙往前急冲,按照护臂中武技的运气脉络,调动全身真气,汇集与左臂和双腿。 左臂抬起护在身前,凤凰护臂展开,化为凤凰盾,体内真气汹涌灌入,盾牌上的飞凤展翼浮雕,化为凤凰虚影,发出一声尖锐啼鸣: “锵——” 左凌泉大步奔行间,气势暴涨,整个人化为了一颗势不可当的黑色炮弹,刹那冲过几丈距离,手上凤凰盾,撞在了金钟虚影之上。 轰隆—— 江畔地动山摇! 惊天动地的巨响,就如同撞城锤砸在了城墙之上。 气劲从凤凰盾上扩散,化为黑色浪潮倾泻而出。 金钟触之即碎,赤色护身罡气展开,却难以伤到凤凰盾分毫。 在势不可当的冲劲儿下,凤凰盾撞在张寅烽体外凝结的铠甲之上。 铠甲出现些许裂纹,并未被撞碎,但这并不代表不会受到影响。 左凌泉的剑聚力于一点,有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能破甲但没法撼动张寅烽。 盾击则不然,张寅烽被凤凰盾撞在身上,感觉就像是被一头巨象正中胸口,身上铠甲未粉碎,脚下却站不住了。 张寅烽眼神错愕,只在碰撞的一瞬间,就被撞到往后倒飞出去,悬浮御空剑阵,也失去控制往地面跌落。 左凌泉撞上张寅烽后,身形停滞,但气劲并未消散,身前出现了一道扇形余波,往外蔓延,烤焦的地面龟裂粉碎,冲出剑阵的火墙,直至抵达江畔,掀起江面上的涟漪,瞬间扩散了半道江面的距离。 江对面,旁观的司徒震撼,瞧见这惊天动地的场景,用力一拍巴掌: “对嘛,我还以为这小子真就只会硬莽,破阵多简单个事儿,撞得站不稳就完了,害得我紧张老半天。” 铜镜内的娘娘,只是察看,并未作出回应。 而赵无邪和程九江,瞧见难以撼动的张寅烽被撞飞出去,惊得是目瞪口呆,齐声道: “冲城?!” 左凌泉也有些难以置信,扫了眼手上的护臂。 张寅烽往后飞出近三丈的距离,才止住身形,他迅速抬手,把失控的剑阵重新稳住,眼神错愕道: “你是铁镞府的人?” 左凌泉懒得回应。 赵无邪发觉攻击有效,想起了什么,偏头有些恼火的道: “你会这招不早用?拿剑戳半天,我还以为你就会那一剑。” “我怎么知道这招有用?” “你自己会什么你不知道?” 程九江见有办法破防,眼中焕发出生机,急声道: “铁镞府一锏一盾,专门就是用来对付这种王八壳子的东西。‘震甲’能隔着铠甲震伤经脉肺腑,你会不会?” 左凌泉以前并没有学过,方才还是现场学的武技,此时查看,护臂之内并没有找到‘震甲’,只多了个‘斩罡’,从名字来看是破护身罡气的。 “不会,就会冲城。” “也行,一起上!” 左凌泉方才老虎吃天无从下口,被打得十分窝火,此时有了法子,提着剑再次飞驰而上,冲向如临大敌的张寅烽。 张寅烽用剑阵只是为了困住三人,发觉三人回头反打,哪里敢站着让左凌泉撞,迅速收起了剑阵,驾驭九把宝剑,往后拉扯保持距离。 三人大步飞奔,左凌泉提盾挡住刺来的飞剑;程九江和赵无邪分头包抄,给左凌泉创造近身的机会。 踏踏踏—— 芦苇滩上脚步密集如暴雨。 程九江快若奔雷,双拳之上电光环绕,刹那间就闪到了张寅烽左侧。 赵无邪飞身上前,击开刺来的飞剑,刺向张寅烽右侧。 张寅烽不敢被横冲直撞的左凌泉撞上,四处游走间面对三人合击,自然没法专注御剑,咬牙收回了一把宝剑握在手中,抬手便是一式风卷残云。 赤红剑刃之上,火焰喷涌而出,掀起了焦黑的泥土,化为海浪压下冲来的左凌泉,紧随其后的是一道剑网。 左凌泉没有丝毫避让,抬起左臂的凤凰护盾,硬从剑网之间撞了过去,密集剑气落在凤凰盾上,连丝毫划痕都未曾留下。 张寅烽身为灵谷七重修士,全力一击之下,竟然被对手顶着剑网一穿而过,眼中难掩震惊: “这是什么东西……” 嘭—— 话没说完,左凌泉就已经冲到了近前,凤凰盾再次撞在张寅烽身上。 张寅烽左右被锁死,避让不及之下再次被撞得站立不稳,双脚离地。 而也就是在张寅烽身体腾空的下一刻,左凌泉右手长剑急刺而出,正中已经密布裂痕的护身铠甲。 飒—— 墨流般的剑气近乎无坚不摧。 张寅烽尚未稳住身形,胸口的铠甲虚影便炸裂开来,尚未完全恢复的皮肉,被剑气搅碎,连肋骨上都出现裂痕。 “受死!” 赵无邪自幼背负血海深仇练剑,剑术可能比不上钻牛角尖的左凌泉,但也绝非庸手;不需要人提醒,便在护体铠甲被击碎的瞬间,拼尽毕生所学,将一道白光灌入张寅烽胸口的伤痕之处。 嘭—— 张寅烽哪怕灵谷七重,被这样合击,体魄也再难承受,胸口肋骨粉碎,肺腑被搅烂,后背衣袍上千疮百孔,喷出一片血雾;护体的铠甲,失去真气支撑,也开始土崩瓦解。 程九江早已蓄势待发,紧随其后两拳递出,怒喝道: “你们他娘打头啊!” 话落,两拳先后正中张寅烽的左侧太阳穴。 汹涌雷光窜入脑袋,刹那间让张寅烽失神,变成了一块破麻袋,往侧方横飞出去。 左凌泉一剑得手,迅速追击: “你以为我不想打头?” 赵无邪复议:“能打中胸口就不错了,你一个用拳的莽夫懂个啥?” 另一边。 张寅烽终究灵谷七重,体魄比常人强横太多,哪怕遭受此等重击,还是在落地前恢复了神智,抬手驾驭把八剑射向追来的三人,转身就往青云城方向狂奔。 “休走!” 赵无邪身负血海深仇,岂能让张寅烽逃脱,扫开长剑后,拼尽全力在后方追击。 不过赵无邪再快,也快不过左凌泉这种专精爆发的剑客。 不过眨眼之间,左凌泉便冲到了张寅烽背后。 张寅烽身负重伤,根本跑不过左凌泉,只能咬牙把手中挚爱的佩剑丢向后方,同时把所携的全部符箓,一把全扔了出去。 左凌泉只见面前飞来一把纸片,五色流光闪耀,迅速展开凤凰盾护在身前,从侧面快步迂回,只听一顿噼里啪啦爆响,左凌泉便又追到了张寅烽身后,一剑递出: “给我死!” 可就在此时,天空上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竖子尔敢!” 下一刻,滔天杀意从天上压来,接踵而至的是一条火蟒。 火蟒从九天坠下,最前方是一把赤红利剑,目标直指前冲的左凌泉。 幽篁境修士含愤一击,足以牵动天象,这一剑之下,方圆百丈的芦苇全部燃烧起来,连大地都被烤得干裂,火蟒未曾落地,草木便化为了飞灰。 左凌泉汗毛倒竖,只觉得头顶上有一座火山压了下来,他毫不犹豫放弃追击,袖中御出金钟符,凤凰盾牌整个展开,化为了一个半圆,罩在了头顶。 轰隆—— 芦苇滩炸裂,火浪四溢。 赤红长剑如同重达万钧的山峦砸在地上,瞬间把站在原地的左凌泉砸进了地底,留下了一个方圆近三丈的圆坑。 赵无邪和程九江身形急停,瞧见此景骇得是脸色煞白,又被宣泄的气浪冲击得往后倒退数步。 两人抬眼看去,却见高空之上,一个满头红发的老者,站在飞剑之上,须发皆张,脸色被气成了青紫。 汹涌火焰环绕老者周身,不再是真气,而是实打实的烈火,从地上看去,就好似天空又出现了一轮烈日。 “赤发老仙……” 赵无邪和程九僵立原地,自知在劫难逃…… 第十六章 天神下凡 天空被烈焰席卷,炙烤整个大地。 赤发老仙站在飞剑之上,瞧见一个儿子化为了满地碎肉,一个倒在地上疯狂往外爬,可谓目龇欲裂,解决一个人后,转眼看向赵无邪和程九江: “敢杀吾儿!吾今日……” “咳咳……” 话没说完,下面的土坑里,响起咳嗽声。 赤发老仙一愣,低头看去,却见大坑之中,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从焦黑泥土之间爬了出来,身上衣服都没破,但明显被砸得有点晕头转向,提着剑先是左右看了下,才抬头。 ?? 赤发老仙眼中现出错愕,显然想不通,他含愤全力一剑,为何没把这灵谷境的小蝼蚁打死。 赵无邪和程九江见左凌泉没死,先是一喜,不过马上又恢复了绝望——张寅烽的剑阵还能想办法破,赤发老祖是真没半点法子,人家站在半空,距离约莫四五十丈,他们叠罗汉,真气都碰不到衣角,左凌泉能挡一剑,还能挡住十剑百剑? 左凌泉被砸得晕头转向,抬眼瞧见天上的真剑仙,心也凉到了谷底,连打的心思都没有,转身就往汤静煣反方向跑,能把人引多远是多远。 而远处的山丘上,汤静煣瞧见左凌泉还活着,越跑越远,心急如焚,咬牙骂道: “死婆娘,你到底出不出来?你信不信我把你衣服扒了,跑到山下面跳舞,让你那些徒子徒孙看看你有多骚?” 没有反应。 “你不信是?好……你等着……” 汤静煣又急又气,脸都憋红了,眼见左凌泉随时可能暴毙,只能闭上眼睛强行凝神,试图跑到万里之外的山顶上,自己控制那死婆娘跑过来,打完再把左凌泉睡了,气死那死婆娘…… 河滩上。 张寅烽嚼着丹药在地上连滚带爬,瞧见亲爹过来,也算是松了口气,急声道: “爹,这小子身上有件法宝护体,十分霸道。” 赤发老仙正在错愕,听见这话,心中顿时恍然,眼神也化为了狂热。 能挡住他全力一剑而毫发无损,法宝品阶必然不低。 至于下面之人为什么会有法宝护体,是不是有靠山,赤发老仙已经不用去想了。 打到这一步,死仇已经结下,彼此必然不死不休。 哪怕对方真的背景通天,今天也得灭口,若是惹了九宗,那就更得杀,不然事情传出去,可不是青云城能承受的。 能得手一件法宝,大不了杀完人就躲起来;有人过来算账就外逃,没人算账就白得一件法宝。 赤发老仙眼神狂热却又杀气冲天,抬手再次勾起赤色长剑,刺向左凌泉: “给我死!” 左凌泉大步飞奔,眼见利刃袭来,只能展开凤凰盾格挡。 盾牌虽然不会被打破,但力道尚在,只是接触的瞬间,左凌泉便被撞飞了出去。 幽篁一重打灵谷一重,就相当于左凌泉打炼气一重的修士,根本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地,能用盾牌挡住飞剑,都算左凌泉反应逆天。 赵无邪和程九江除了跑别无他法,唯一能攻击到赤发老仙的,估计也只有赵无邪的怒骂: “老不死的狗东西,有种下来!” 赤发老仙眼神冷冽,闻声收起飞剑,直接落在地面。 环绕周身的烈火,落地便往四方蔓延,化为火海,尚未近身便能感觉到那股能焚尽世间一切的炽热。 左凌泉被一剑撞飞摔在地面,举起凤凰盾刚起身,火海就烧到了眼前,别说进去杀赤发老仙,恐怕碰一下火苗就能被烧成飞灰;他毫不迟疑往后飞奔,冲向江水。 赵无邪见对方真下来了,脸色一白,话都不说便和左凌泉一起,扎入滚滚江水之中,程九江紧随其后。 赤发老仙掌控五行之火,哪怕修为再高深,也没法把整条青渎江蒸发成水汽,只要入江,再汹涌的火焰都会受到极大限制,各种神通术法也会大受削减;而左凌泉亲水、程九江亲木,哪怕不能掌控五行,在江水之中也会受益,这也是三人把战场选在江边的理由。 左凌泉跃入江水之中,直接潜向江底,虽然江水限制不住一个幽篁境修士,但至少能托一些时间;姜怡已经安排两名半步幽篁的供奉前来,按时间算应该不久就会抵达,只要后援一到,三人并非没有机会逃出去。 赤发老仙飞身来到了江面之上,看着水里的三个人影,知晓对方有法宝,也没必要冒险往水里跑。 他抬起大袖,取出了一座拇指大小的玲珑宝塔,心念一动间,宝塔底部亮起法阵,继而一串雨点从其中飞出,穿过法阵的之时,化为一把把三尺长剑,落入江水之中。 左凌泉瞧见此景,目光一凝,暗道不妙。 赵无邪和程九江早就心如死灰,倒也没有太激动,只能继续往江底深处游去。 长剑如同下饺子般地落入水中,触及江水发出‘呲呲——’声响,如同一把把烧红的洛铁,使得江面水雾四起。 赤发老仙抛出七七四十九把长剑后,双手掐剑诀,江水之中的长剑,如同游鱼般移动到各自的位置,形成的一个巨大的圆环。 “离。” 轰隆—— 江面炸开,四十九把剑,在水中爆发出赤色火苗,蒸发周边江水,彼此串联为一个更大的‘七星剑阵’。 火焰集中在剑阵内部,隔绝水流进出,致使左凌泉等人所处的江底,直接成为了一口大锅。不过刹那之间,水面就翻腾出气泡和水雾。 左凌泉身处江底,明显感觉到周身热浪袭来,江水在迅速升温至沸腾,他只能强行以自身真气护住体表,避免被直接煮熟;程九江和赵无邪有无垢金身,不怕开水烫,倒是没啥影响,只是用拳头和剑,试图破开封死去路的剑阵。 赤发老仙把鱼儿锁死后,并没有停下来看戏,抬手勾回赤色宝剑,抬手就是一记‘风卷残云’。 飒—— 十余丈长的火浪,劈开了沸腾的江面,后方是密集剑网,铺天盖地笼罩整个剑阵,不留丝毫空隙。 左凌泉瞳孔微缩,知道挨打没意义,展开手中凤凰盾,对着封路的剑阵就撞了过去: “咕噜!” 轰隆—— 水底炸开,形成一个方圆丈余的空洞,又迅速收缩。 剑阵要抵御滚滚江水,封锁的火墙并不是很牢固,被撞出了一个缺口。 三人趁机冲出火墙,再次顺水逃向下游,而也在同一时刻,背后的江底,被剑网直接切成了无数豆腐大小的碎块,直入地底三尺有余。 赤发老仙见左凌泉用那件可以变形法宝撞出剑阵,眼神越发火热,抬剑准备追击,却听见后方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啊——” 是张寅烽的声音。 赤发老仙神色骤变,回头看去,却见江畔芦苇荡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市井小娘打扮的女子,左手抱着九把剑,右手抓在张寅烽的头顶。 重伤的张寅烽发出厉鬼般的惨嚎,体内真气如同沸水,冲破全身七窍,汇入女子白皙的五指;整个人如同缩水一般,四肢先化为皮包骨的干尸,继而是躯干和头颅。 “尔敢!住手!” 毕竟是亲儿子,境界也不低,赤发老仙岂能不在乎,飞身往江岸驰援,但才移动不过几丈,活生生的人,就在女子五指之下变成了干尸。 而身着湛蓝褶裙的女子,抽干一个灵谷七重修士后,气势节节攀升,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从炼气六重,直接跳到半步灵谷,多余的赤色真气,环绕周身而不散,化为了一团红雾。 江对面,司徒震撼瞧见这骇人听闻的一幕,哪怕是九宗内门,也被震撼得无以复加,失声道: “这是什么鬼东西?妖术?” 铜镜之中侧躺的贵妇人,也猛地坐起了身,声音同样难以置信: “夺灵之术?怎么会有人会这种禁忌之术?” 司徒震撼听见禁忌之术,瞬间恍然——在九宗未建立之前,玉瑶洲是一盘散沙,天下修士为了长生无所不用其极,创造了很多歪门邪道的术法,比如为了跻身玉阶境,掠夺数以百万计凡人魂魄炼化为‘人魂’的秘术等等。 这等术法威力巨大,但往往也太伤天害理,与天道想驳,不用想就知道不该存在于世间。 在九宗建立后,铁镞府、伏龙山、天帝城三元老,联合下达了禁令,让一批连名字都不能透漏的术法彻底消失;其他洲的大势力,基本上也都有类似禁令,发现有人私自修行,轻则囚禁至死,重则以妖魔论处,打的灰飞烟灭。 这么多年下来,司徒震撼还以为这些不存在的术法,早就消失在岁月长河之中,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瞧见。 不过,即便是禁术,那个女子的境界攀升也太过反常,就不该是人能有的速度。 司徒震撼正想开口询问,但马上就又闭上了嘴。 因为和接下来的场景比起来,一个小小禁术,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了! 第十七章 赤发老仙大战临渊尊主 赤发老仙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化为干尸,双目血红近乎疯狂,御剑飞驰间,浑身火焰翻腾,刹那间已经回到了芦苇滩之上。 市井小娘似的女子,面对幽篁境的老祖,没有丝毫退缩之意,松开五指间的干尸,身形暴起变成一道红色残影,怀中的九把宝剑抛洒而出,插在地面之上。 女子用嘴咬破指间,一滴晶莹剔透的红色血珠,落在其中一把剑的剑柄,娇斥道: “镇!” 嗡嗡嗡—— 九把宝剑,开始在地面迅速颤动! 下一刻,周边尚未被火焚烧的芦苇,霎时间被压平在了原地。 赤发老仙身上的滚滚烈焰,也在往下方飘动,脚下的飞剑则是瞬间失去控住,掉在地上,再难御起。 赤发老仙脚下失去飞剑,身形直接从空中落回了地面,眼中难掩错愕: “这是……” 女子并未言语,身形继续飞驰,血珠从指间滴落,在地面上拉出一条血线,不过顷刻之间,就围着赤发老仙转了一整圈儿。 赤发老仙已经被天地异象震住,看着市井小娘环绕周身,竟是不敢妄动。 左凌泉察觉赤发老仙跑回岸上,还以为汤静煣跑出来帮倒忙,惊怒之下飞身冲出了江水,抬眼瞧见被压平的芦苇荡和火焰,愣在了当场: “静煣……” 其他两人也是呆若木鸡。 司徒震撼比三人差不了多少,不可思议道: “这又是什么东西?” 铜镜里的贵妇人,已经站起了身,沉声道: “封魔剑阵、囚龙阵,好大的手笔……她才炼气十二重,怎么可能用出这种仙术?” 司徒震撼张着大嘴,肯定是没法给出解释。 也就这两句话的时间,囚龙大阵已经成型。 地上的血迹连成一圈儿,随着女子双手飞速掐诀,轻斥道: “镇!” 血迹亮起微光,继而半空出现一座高塔的虚影。 塔高九层,呈乌红色,每层上面都有繁复铭文,直接从半空砸下。 轰隆—— 地面下陷,赤发老仙就好似被山岳压在头顶,身形瞬间矮下去一大截,弓腰扛着高塔,没法掌控宝剑,只能抬手掐诀: “离!” 言出法随,被压向地面的熊熊烈火,往中心汇聚成一条火蟒的雏形。 但火蟒尚未完全形成,女子便抬手掐诀,轻描淡写道: “解!” 话音落,刚凝聚的火蟒分崩离析,重新化为火焰被压在了地面。 ??! 左凌泉和赵无邪一起瞪大眼睛,有些看不懂了。 不过左凌泉并未发呆,见赤发老仙被困住,没有丝毫迟疑,提剑冲了过去。 司徒震撼倒是看懂了,开口道:“师叔,这个我知道,世间有施术之法,便有反向破解之法,这是‘火龙术·解’。” 铜镜中的宫装美人,声音难以压住心底的震惊: “不可能。不说在掐诀时看透术法底细,炼气修士,怎么可能反向拆解幽篁修士的术法?” 司徒震撼自然不晓得。 赤发老仙方才还是震惊,现在眼底只剩下茫然,以为施术出错,迅速抬手又道: “离!” 脚下火焰汹涌升腾,化为一道火环席卷周边。 但火环尚未跑出高塔的范围,女子再次抬手掐诀: “解。” 火环荡然无存,消失得干干净净。 “离!” “解。” !!! 我打你娘! 赤发老仙老脸上茫然与错愕交汇,愣愣地看着比他弱将近十个境界的市井小娘,竟然不知该干什么了。 虽然看起来是单方面碾压,但女子炼气十二重的修为是真的,术法再通天也难以弥补真气储量稀薄的短板,短短几个仙法出手,身上的红雾便消散得一干二净,脸色也白了几分。不过那张冷酷的面颊没有丝毫变化。 在压住赤发老仙后,女子抬起左手。 江岸上,疾驰的左凌泉,手腕上的黑色护臂刹那间拆解为红色丝线,飞往女子的右手,化为了一把通体赤红的长剑。 女子握住剑柄的一瞬间,杀气直冲九霄。 江岸之上骤然陷入死寂,似乎连滚滚浪涛都为之凝滞。 地面翻滚的火焰,被五行之力牵引,汇聚在了剑锋之上。 左凌泉感觉到手中剑在颤鸣,竟然有一种难以抬步的感觉,仿佛前面就是永世不得超生的刀山地狱,敢往前跨出一本,就会被万刀加身劈成肉泥。 这是剑意! 感受最明显的,莫过于成为目标的赤发老仙。 赤发老仙只觉前方剑意冲天,就好似一把能斩断世间万物的利刃,在面前升起,难以直面,难以避让,尚未劈出,他就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女子眼神无波无澜,抬起烈焰产生的长剑,身形刹那到了赤发老仙面前,一剑横削。 咻—— 剑鸣近乎刺耳。 火焰化为半月,带着无坚不摧的锋锐,劈在赤发老仙胸口。 赤发老仙已经被通天剑意震住心神,但求生的本能尚在,抗住高塔的同时,体表真气凝结的厚重铠甲,护身罡气同时罩住全身。 结果…… 嚓—— 剑锋落在铠甲之上,留下一道剑痕。 赤发老仙毫发无伤! ?? 左凌泉和赤发老仙瞧见这雷声大雨点小的场景,同时呆了下。 剑意终究是剑意,没有任何实际杀力。 女子再厉害也只是炼气十二重,以通神术法困住赤发老仙已经属于神迹,彼此硬实力的差距太大,这惊世骇俗的一剑,面对高出近十个境界的敌人,能劈出一道剑痕已经不容易。 司徒震撼目不转睛盯着,瞧见这一幕有点泄气: “嗨——我还以为多厉害,搞了半天还是炼气,可惜了。” 铜镜中的宫装美人,似乎明白那个市井小娘是谁,坐回了软榻。平淡道: “这是剑一‘斩龙’,屠龙之剑,老祖的剑一。” “这是老祖的剑一?那这个小姑娘是……我滴娘诶!” 司徒震撼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市井小娘是谁了,不可思议道: “老祖亲自当这个小子的护道人?” “不然呢?” “师叔你都没这福气……” 宫装美人声音淡漠:“她想偏袒谁,还需要过问我等的意思?” 司徒震撼话语一噎,知道师叔生气了;直呼老祖宗为‘她’,明显是大不敬,他连忙收起铜镜就跑,生怕被江对面的老祖宗听见。 另一侧。 女子一剑出手后,左凌泉并未干看着,冲到跟前抬手便是一剑,直刺赤发老仙身上剑痕,试图劈碎护身铠甲。 只可惜墨流般的剑气出手,还未落在铠甲上,赤发老仙身上的剑痕已经恢复如初,长剑刺上去,也只是留下一处剑痕,根本没法破防。 赤发老仙被各种前所未见的神通吓得面无人色,不过连接好几套后,发现除开不能御物,被压的直不起腰,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难受的感觉。 眼见两个人联手,连他衣裳都没碰到,赤发老仙眼中的惊恐,慢慢变成的疑惑,继而明白过来,化为狰狞: “还以为你们有多大本事,吓老子一跳!” 说着强行扛起高塔,全力往女子冲去。 女子以练气境的体魄,放了一大堆不该放的术法,再出一式剑一,体内真气枯竭,脸色都化为了病态的苍白。 左凌泉提着剑站在身侧,眼见赤发老仙冲来,哪怕知道身旁女子是谁,还是开口道: “要不跑?” 女子持剑而立,没有搭理旁边的左凌泉,只是看着赤发老仙,眼神里有几分回味——回味弱者的感觉。 毕竟已经不知多少个甲子,没遇上过难以战胜的对手了。 赤发老仙没法御剑用术法的情况下,直接赤手空拳,杀向了明显真气枯竭的女子: “给我死!” 左凌泉眼见赤发老仙跑过来,速度并不是很快,只能咬牙,转身准备扛起女子跑路。 只是他刚刚转身,身体便被定在了原地。 赤发老仙同样如此。 女子躯壳太弱,靠肉体不可能打死幽篁境的修士,她也没了陪小孩过家家的兴致,眼底显出金色微光,直视赤发老仙的双眼。 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动静。 赤发老仙眼中还带着狂怒和戒备之色,但接触到眼神的一瞬间,眼底的生机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身上的护身罡气、凝结铠甲,形同虚设,根本没法抵挡源自神魂的攻击。 不过目光接触的一刹那,赤发老仙的三魂七魄便泯灭于世间,没有任何征兆地变成了一具奔跑的尸体。 扑通—— 表情狰狞的赤发老仙,身体本能跑出几步后,趴在了地上,周身火焰消散,再无动静,就好似忽然被阎王在生死薄上忽然勾去了名字。 站在附近的赵无邪等人,眼神茫然,还以为赤发老仙表演了个平地摔。 左凌泉有心理准备,也没料到一个幽篁境的老祖,会死得这么无声无息,眼中稍显惊愕。 女子眼神恢复了睥睨众生的平淡,转眼看向左凌泉,开口道: “你可知,你和本尊差距有多远?” 左凌泉又能动弹了,虽然和上官老祖有过节,但对方出手相助也是事实,他还是拱手一礼: “阁下道法通天,在下心服口服。” 女子示意地上的赤发老仙:“本尊未曾动用自己的修为,未借用法宝仙兵,只以炼气十二重之躯,就把他逼到这种地步;如果你与本尊对敌,你觉得你能在本尊手底下撑多久?” 左凌泉有点意外:“如果阁下真是以炼气十二重,用出方才的神通,我恐怕撑不过三招。” “三招?” 女子表情显出了些许轻蔑:“你太高看自己了,你我同境对敌,你看不到我就死了。你以为悟出‘剑一’,就真能一剑破万法?” 左凌泉对于这句话,其实有点不服气: “阅历也是实力,你我若是同龄……” “本尊出身蛮荒之地,无依无靠,十七岁时,孤身在南海屠龙;你十七岁时,在做什么?” “……” 左凌泉无话可说。 “不要给自己找借口,弱者就是弱者。” 女子抬起手来,手中长剑化为了红色丝线,重新缠绕在左凌泉手腕上: “你练的是最后一剑,那就只能最后出手,出手就要杀人,否则就得藏在匣中;起手就是那一剑,却杀不了人,无坚不摧的剑意,就会慢慢消减,直至平庸,你明白意思吗?” 左凌泉论阅历和对剑道的理解,肯定比不上铁镞府老祖,他稍微琢磨后: “多谢前辈指点。” 女子微微摇头:“本尊只是不想一个可能成为对手的人,最后连山脚都没走到,你已经让本尊失望了。” 说落,双眸中的金光消散。 随着临渊尊主离开,汤静煣脸上的平静,霎时间化为痛苦和青紫,闷咳一声,嘴角渗出血丝,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就被难以忍受的剧痛冲击而晕厥。 左凌泉瞧见汤静煣身体一软,连忙上前搂住汤静煣: “汤姐?” 汤静煣脸色青紫,气若游丝。 左凌泉连忙把手放在手腕上查看,才惊觉汤静煣全身筋脉窍穴,都有损伤痕迹,身体近乎崩溃,明显是强行压榨体魄带来的副作用…… 第十八章 杠精龙 搏杀过后,芦苇滩上一片狼藉,四处皆是未熄灭的火苗和浓烟。 赵无极愣愣站在江边,直到汤静煣倒下,才回过神来,大步飞奔至附近,抬手一剑刺向倒地的赤发老仙: “受死!” 长剑精准无误刺中后脑,一穿而过直至插入地面。 程九江丝毫不慢,飞身而起便是一记肘击,砸在赤发老仙后背之上: “拿命来!” “阿打!” 噼里啪啦叮铃桄榔…… 左凌泉抱着汤静煣,回头瞧见两人在如临大敌的鞭尸,沉声道: “死透了!赶快收拾东西撤。有药没?” 说话之间,左凌泉取出买来的‘固元丹’,放入汤静煣嘴中。 本想嘴对嘴喂药,只可惜‘固元丹’是灵丹,入口既化不用喂,只能悻悻然作罢。 赵无邪刺了好几剑,才确定赤发老仙真死了,眼中震撼不加掩饰;他从腰间取来一个药瓶丢给左凌泉,询问道: “这位仙子是何方神圣?” 程九江在栖凰镇已经被震惊过一次,此时反见怪不怪了,转身跑去捡插在地上的宝剑,开口道: “知道太多小心被灭口,赶快捡东西,待会张家族人赶过来就完了。” 赵无邪觉得也是,把父辈的佩剑捡回,跑到了张寅烽的干尸旁,一剑枭首,然后又搜罗起身上的物件。 小鸟团子飞了过来,落在汤静煣的胸口,见主子伤成这样,明显有点委屈和心疼,冲着左凌泉叽叽喳喳吼了两声。 左凌泉给汤静煣吃了丹药,确定经脉窍穴稳住后,才暗暗松了口气,瞧见汤静煣风中残烛般的面色,心中自然怒不可遏。他把汤静煣背在了背上,托起赤发老仙的一条腿往栓龙港方向跑去: “先与援兵会合,待会再找青云城算账。” 程九江抱着一堆长剑,已经跳进江水之中,在江底搜罗布阵的法剑,闻声只能忍痛放弃。他转身跑到跟前,帮忙背起赤发老仙的尸体,从袖子里摸出玲珑阁,丢给左凌泉,然后回头道: “走啦,尸体背上,到了安全地方再摸尸。” 赵无邪闻声也不再摸尸,抬手把张寅烽的干尸夹在了腋下,跟在后面飞奔。 搏杀时间其实持续得很短暂,也就一盏茶的时间,没了两位修为高深的家主老祖,张家人肯定追不上三人。 左凌泉跑了大概十余里地后,天上终于出现了柳春峰和兰芝的身影。 左凌泉瞧见两名供奉仙师,连忙停住脚步招手示意。 赵无邪瞧见两个能御剑的高人过来,还是自己这边的,紧绷的心弦也彻底放松,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万里之外,云海孤岛之上。 通体流光的宫阁,安静悬浮于天地间。 蛟龙虚影,在穹顶下盘旋,看着莲花台前的一方水幕。 水幕里,是一幅江景,对面有几个人在小打小闹。 身着金色长裙的女子,盘坐在莲花台的中心,闭着双目。 不久后,司徒震撼收起了铜镜,水幕消失,金裙女子也睁开了那双倒影星海与山河的眸子。 小母龙落在了莲花台一侧,询问道: “过瘾吗?” 金裙女子脸上永远没有情绪,平淡道: “没意思。” 小母龙陪伴了金裙女子一生,对这句话不怎么信: “一眼就能瞪死,非得用那么多神通刮痧,打玉阶境的大妖,都不需要那么大的手笔,还不是闲得太久,手痒了。” 金裙女子微微摇头:“只是教训一下那只小凤凰罢了,不然以后遇事便在耳畔聒噪,我没那么多心思搭理。” 蛟龙对这个,倒是有点好奇: “你已经炼化了九凤残魂,虽说掺杂有一丝新凤凰的神魂,但以你的修为,没能炼化也罢,怎么会被那只新生的雏凤反过来干扰神魂?” 金裙女子的眼中,也有淡淡的疑惑。 老凤凰早就开始夺舍,残魂已经与新凤凰有部分融合,没法剥除。 新凤凰是天道所生,不可能炼化,但以她的修为,应该能镇住。 但不知为何,已经和她神魂融合的那一缕雏凤魂魄,超乎想象的强大。 哪怕设下千重封印,只要汤静煣被逼急了,还是能影响到她;虽说不能真的扒光她的裙子跑去睡左凌泉,但能动摇神魂影响心智。 金裙女子知晓天道的强大,听见小母龙的言语,也只能解释道: “天威不可测,天之四灵生来就是神只,未被天道排斥,镇不住也理所当然。” 小母龙境界再高,也只是一条龙,和天之四灵中的‘青龙’是仙凡之别,对这个解释也唯有颔首。它看了看金裙女子,又开口道: “方才的一战,那小子以灵谷一重之躯,连斩两个灵谷六七重的修士,别的不说,杀力世间独一档,你方才说大话了…… ……你十七岁的时候,明明才半步灵谷,差点被野修拐去卖了,才抱头鼠窜逃进南海,然后被龙屠;那时候,你若是和他单挑,本龙觉得你扛不住他一剑。” 小母龙说的是实话,‘剑一’就是同境之间一剑破万法,管你是天之骄子还是神魔转世,在‘剑一’之前都和芸芸众生无异,否则就还不配称为‘剑一’。 而金裙女子在灵谷一重的时候,是不会剑一的,所以哪怕会千般术法、万般神通,单挑也是必输。 方才她能以练气压住幽篁,是因为以凤凰精血为引,以血化气,强行施展了灵谷修士都不该会的大神通,才打出那般恐怖的效果。 如果只是个正常的炼气十二重,封魔剑阵没放出来,就被抽干精血元气暴毙了。 对于小母龙的‘鄙夷’,金裙女子并不在意,只是道: “没有难以企及的压力,哪有勇攀高峰的动力?只有让他明白自己与强者的‘差距’,他才会不甘于平凡,想方设法逼着自己往前更进一步。不过,你也太小瞧我了,我灵谷一重时,杀他易如反掌。” 小母龙对这个,倒是没反驳: “本龙也看出他有弱点,比较贪恋红粉美色;你灵谷一重时想杀他,可以用美人计,趁他交合之时没防备,把他弄死;不过,你不会用这种法子,所以就是打不过。” “想不想用,决定权在我,那他的生死,就掌握在我手上;所以他不是我的对手。” 小母龙琢磨了下,觉得好像有道理,于是改口道: “你们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真跑去用美人计弄死他,本龙估计他也不会觉得很亏。” 金裙女子闭上了双眸,懒得和杠精龙再讨论…… ------- 一万五千字。 多谢【山中书事】大佬的盟主打赏! 欠债(+) 感觉还的挺快的样子~ 第十九章 一人压一城 入夜。 青云城内依旧歌舞升平,些许人可能察觉了城外郊野的变故,但确切消息尚未传回城内。 张家庄园内灯火通明,演武场上摆开了百余张圆桌,装着‘浮云仙酿’的酒坛,在剑阁外堆积成山。 近千修士在桌旁盘坐,推杯换盏间互称‘仙长’‘道友’,场景就好似赤发老仙新纳了一位小妾,在办着大喜事。 十里剑狂胡逸,和两名家主坐在一席,手里端着酒杯,还在回味着与‘剑无意’的对战;虽然输了,但与强者对敌,虽败犹荣,胡逸脸上也没有羞愧,只是不停称赞‘剑无意’的剑术出神入化,从而也拔高自己这个对手的地位。 林、王两家的家主,和张家祖上同出一门,在青云城扎根多年,对私底下的那些脏事儿,即便没亲眼瞧见,也早有猜测。此时两位家主,都是神色沉默,不时看向张家的后宅,等待张寅烽重新出现。 只要张寅烽再回来,那就说明,刚刚崭露头角的南荒剑侠,已经在世间销声匿迹了。 而等待许久后,张寅烽如同两位家主预料的一样,回到了演武场;不过不一样的是,回来的方式有点不同。 咚咚—— 胡逸正仰头豪饮,忽然瞧见天上掉下来两个黑色物件,如西瓜大小,砸在满是佳肴的桌面上,发出两声闷响。 桌边诸多有名望的长者,皆是蹙眉,不过尚未开口,看清桌上的两个物件是什么后,又同时僵住,脸色化为苍白。 那是两颗人头! 一颗皮肉干枯如骷髅,只能从骨骼轮廓勉强看出面貌。 一个满头红色长发,后脑上有一个剑孔,从眉心穿出,此时仍然睁着双目。 “赤发老仙!” “这……” 桌上所有人都认出这颗红发头颅属于谁,自然也认出旁边那颗人头是谁! 瞧着‘父子同席’的场景,所有人都僵立在当场,几个张家老人,更是倒在了地上,惊恐往后缩去。 桌上的动静,引起了周边宾客的注意,继而整个演武场近千人,都沉默下来,气氛陷入死寂。 啪啦—— 胡逸手里的酒壶,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或许是酒瓶碎裂的声音,惊醒了两个被震住的家主,两人抬起头来,看向正剑阁上方。 银月悬空。 七层高塔的顶端,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影。 人影身着黑衣,头戴斗笠,以黑巾蒙面,安静站在高塔顶端的檐角;锐利双眸,俯视着满城修士,双手负于身后,腰间挂着一把剑鞘乌红的古朴长剑。 夜风吹拂高塔,人影黑色衣袍随风轻轻飘动,稳若山岳,就好似站在塔顶的一尊神像,鸟瞰芸芸众生! “剑……剑无意?!” “你……” 几位家主和长者,抬头看向剑阁顶端的黑衣剑客,皆是错愕,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黑衣剑客没有言语,左手微动,握着了腰间的剑柄。 便是在这一瞬间,死寂的演武场,在此刻又安静了几分,好似连灯笼里的烛火,都停止了飘动。 冲天剑意,压向在场的所有人,就好似一把利剑指在每个人的眉心,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你们马上要死了! 偌大演武场乱了起来,却无人敢吱声。 所有长者皆是退开了几步,面露惶恐和难以置信。 胡逸眼神震惊,此时此刻,才明白白天和什么样的人交了手。 塔顶的黑衣剑客握住剑柄,但并未出剑,只是看着下方的所有人,冷声开口: “我按规矩取剑,并无伤人之心;但事后这两个小辈,言而无信,在城外拦截伏杀,想置我于死地。你们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话语饱含杀意,让人毛骨悚然。 胡逸摸不清对方境界有多高,但赤发老仙都被斩了首级,再低也比他高;他察觉不妙,连忙抬手: “仙长,我是外人,只是与仙长一样过来赴会,无论何事,都与在下无关;白天是晚辈得罪,还望仙长冤有头债有主,不要伤及无辜。” 说完抬起手来,往演武场后方退去。 其他过来白吃白喝的散修,瞧见这场面自不用说,连声都不敢出,齐刷刷往演武场外散去。 张家族人瞧见老祖和家主暴毙,虽然心里有悲愤,但悲愤哪有命重要,只是如临大敌僵立在原地。 两位家主脸都白了。 林家家主瞧见是来寻仇的,连忙拱手一礼: “仙长,我等不是张家人,只是都在青云城扎根……” 塔顶上的黑衣剑客,眼神冷冽: “我赴的是青云城的会,你觉得一句‘不是张家人’,就能撇清关系?” “……” 两位家主同时语塞,瞥了眼死不瞑目的赤发老仙,连拔剑的胆子都生不起,只能拱手赔礼道: “张家是青云城龙头,私下所为,赤发老仙和张寅烽从不告知外人,我等确实难以察觉,有错也罪不至死;还望仙长大人大谅,能法外开恩,我等愿赔偿仙长,只要仙长开口……” 黑衣剑客淡淡哼了一声: “如何赔偿?” 两位家主见此如蒙大赦,有的谈就好。林家家主赶忙上前: “青云城只会铸剑,能拿出手的,也只有那三把宝剑,仙长已经取了一把,另外两把,就当是我青云城赔罪之礼,仙长觉得如何?” 黑衣剑客没有言语,沉默片刻后,才松开了剑柄。 林家家主如蒙大赦,连忙给后方之人使眼色。 三个家族长者,哪里敢多言半句,上前把手按在了剑阁大门之上。 七层高塔,窗户和大门缓缓打开。 放在六层的两把宝剑重新现世,在满场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微微颤动了一下,继而悬浮起来,飞出窗口,落入了黑衣剑客的手中。 两位家主瞧见‘隔空御物’的神通,眼中更是敬畏,连忙又拱了拱手。 黑衣剑客接住两把宝剑,低头看向满场诸人: “日后,青云城若再有半点违背侠义之处,我保证,青云城上下寸草不留,不光张家,还有你王家、林家。” 两家家主连忙拱手:“仙长教诲,晚辈等必然铭记在心。” 黑衣剑客不再言语,缓缓隐入飞檐。 很快,一道红色流光从塔顶飞出,朝远方激射而去,眨眼已经隐入云海。 “呼——” 满场众人,瞧见仙人御剑而去,皆是松了口气,不少人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两名家主转眼看向赤发老仙的头颅,心有余悸,久久不敢言语…… ---- 明月当空,云海间劲风猎猎。 供奉仙师柳春峰,踩在赤红飞剑之上,衣袍随风而动,穿过无边云海。 头戴斗笠的左凌泉,怀里抱着三把剑,站在细长剑刃上,扶着柳春峰的肩膀,看着下方的江河山野。 柳春峰半步幽篁的散修,战力不能说低,但没有五行本命,也说不得高。 方才去青云城装了个大的,柳春峰同样心有余悸,走远了才开口道: “你小子真是不要命,在场灵谷中后期的有七八个,又身在主场,真打起来我都挡不住,你放狠话也罢,还敢要人家撑门面的宝剑。” “光杀人,治标不治本,拿剑是其次,警告他们以后别胡作非为才是要事。” 左凌泉轻笑了下,把赤发老仙的佩剑拿出来,递给柳春峰: “柳前辈五行亲火,此剑想来用得上。” 柳春峰作为供奉仙师,在任务之外冒着风险出门办事,肯定要收报酬,左凌泉不给,事后栖凰谷还得给,不过肯定不会给这么好的剑。 柳春烽稍显意外,开口婉拒道: “左小友,我就跑个腿罢了,这怕是受之有愧。” “柳前辈不冒险过来接我们回去,我们现在还在被追杀;不带我回青云城,我也拿不走另外两把宝剑;这点答谢,应该的。” 柳春峰见此,宝剑当前也没有太扭捏,接过佩剑道: “此剑实在是受之有愧,算我夫妇欠你一个大人情,日后若是有需要之处,尽管开口便是。” “柳前辈客气了。” …… 第二十章 江湖路远 御剑而行,很快来到了青渎江畔的无名岗。 两个半步幽篁的修士,御剑没法带走四个人,七百里山水路,还是要靠脚走回去,至少得一天,因此几人在半途的无名岗落脚。 铁索桥头的无名小镇,刚折返回来拦路的野修,又被杀了一波,这次真是‘八重老祖’,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人在这里来当拦路虎了。 镇子中心的客栈里,汤静煣服下丹药,在二楼的房间之中休息。 大厅之中,四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放着一排长剑,还有剑匣、衣服裤子等杂物。 左凌泉落在客栈前,抬眼就瞧见程九江拿着一条裤子,在灯火前仔细打量,还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好像是玉织楼的货,据说有护阳润阴之功效……” 赵无邪坐在对面,给每把剑仔细擦着剑油,满脸嫌弃: “男人穿过的裤子,你还拿着看,就不怕染病?” 左凌泉抱着剑进来,把两把宝剑放在桌上,笑道: “是啊,赶快扔了。” 赵无邪瞧见两把新剑,连忙拿过来打量。 程九江见左凌泉回来,抬手把裤子扔去了一边,开口道: “我数了一下,加上这两把刚到手的,桌子上面,上品灵器的宝剑三把,其中红娘子是凌泉老弟自己拿的;中品灵器的宝剑一把,是赵老弟家传佩剑;下品灵器十件,八把宝剑、一根腰带、一个剑匣;飞剑一把;剩下的都是法器,多半是上品,符箓没有、寻常丹药若干。这一桌子,恐怕能值数万白玉铢,真肥。” 左凌泉扫了一眼,桌子上大部分都是张寅烽的东西,赤发老仙的物件,恐怕都放在玲珑阁里。他将玲珑阁取出来,真气灌注,想要打开,却发现根本打不开。 赵无邪见此,摇了摇头:“玲珑阁有禁制,需要找高人破除,才能自己使用;东西你们拿着即可,不用分了,我过来只是为了报仇,拿回家传宝剑足矣。” 左凌泉肯定没有独占的意思: “报仇归报仇,分赃归分赃,都是拿命去拼的,岂能什么都不要。” 程九江倒是干脆,把通体墨黑的‘墨渊’丢给左凌泉,带着白色云纹的‘金昼’丢给赵无邪: “分赃本来就是谁能用给谁。我们是四个人,汤姑娘头功,玲珑阁给汤姑娘;‘墨渊’是水剑,我们拿去总不能卖了,自然给凌泉老弟;赵老弟五行亲金,适合这把‘金昼’;我是用拳的,一件都用不了,剩下的下品灵器和法器,全归我,不算贪心?” 这个分法,非常的合理,赵无邪是剑客,能拿一把适合的宝剑已经心满意足,自然没异议。 不过剩下所有灵器法器加起来,也没一件上品灵器值钱。 左凌泉想了想,把自己的‘掩月双刀’,丢给了程九江: “现在公平了。” 程九江倒也不客气,接过双刀,和乱七八糟的物件放在一起,开始仔细观摩。 左凌泉也是爱剑之人,抽出宝剑‘墨渊’,借着灯火仔细打量。 墨渊剑通体纯黑,剑柄以黑色水玉打造,作用在于真气灌注时不会有损耗,且速度比铁剑木柄快一些,变相加快施展武技的速度和威力。 剑刃为乌金锻造而成,呈亮黑色,铸剑时添加有青渎江的水精。 ‘水精’是五行之本,也是江河之源,幽篁修士炼化五行之属为本命,最常见的选择就是五行之精,水精便是其中之一。 青渎江是入海大江,孕育的水精,虽然比不得四海之精,但也绝非凡物;只需一二两放在湖泊之中,便能让湖泊变成水运浓郁的小福地,源源不绝万世不歇。 墨渊剑是灵器,所含的水精肯定没一二两那么多,但终究是有;只要在剑鞘之内,剑在水精的作用下会自行积蓄‘剑气’,相当于蓄力;蓄得越久,第一次出剑威力自然越大,时间够长,十成功力,打出二十成效果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要发挥这效果,只能是五行亲水的修士持剑,其他五行之属用起来,可能会出现剑气尿分叉的情况,威力大减;而且这个效果,不太适合经常拔剑的剑客。 但修行中人求的是长生,与人搏杀终究是少数时候,总体来讲,还是一把难得的好剑。 左凌泉从上到下欣赏了大半天,微微点头,收起长剑,转头看向赵无邪: “赵兄办完事儿了,准备作甚?” 赵无邪仔细擦着雪白宝剑,就如同欣赏一个绝世美人,回应道: “以前就想好了,报仇若是没死,就回去跟着师父游历,争取成为剑修,然后去中洲剑皇城,在城墙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左凌泉听到此言,心中一动——赵无邪年不过三十,便跻身灵谷四重,今日一战,其剑术和他比是差了些,但也远超寻常修士一大截,能教出这种徒弟的,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 左凌泉迟疑了下,好奇询问: “令师是剑修?” 赵无邪摇了摇头:“不是。我师父只是散修剑侠,修为不太高,生平喜欢走南闯北,打听过这方面的消息。” 左凌泉心里不大信,不过也没有追根问底,只是转而询问: “剑修是怎么个修法?” 赵无邪有点意外: “你剑术这么霸道,还不知道剑修是啥?” 程九江也算了解左凌泉的出身,摇头笑道: “凌泉老弟在弹丸之地练剑十几年,除了人俊、钱多、剑术好,其他方面懂得还没我多。” 左凌泉确实懂得不多,自然没反驳这话。 赵无邪两次接触下来,也看出了这点。他回忆了下,才解释道: “所谓剑修,算是武修的变种,但比武修更加极端。武修内外兼修,目的还是求长生;剑修则求的是‘人间无敌’,战力为主、长生为辅,等同于主次调换。至于如何成为剑修,师父说关键在于两点,一个是‘剑心’,一个是‘本命剑’。” 赵无邪说到这里,看向左凌泉: “左兄可知剑心是什么?” 左凌泉想了想,含笑道: “以我的看法,估计是:老子的剑天下无敌,但‘行必有正、求必有义、动必有道’。” 赵无邪略显意外,笑道: “每个人剑心都不一样。当年我问起剑心是什么,师父告诉我是‘为天道铸剑,斩尽凡世妖魔’,我心里想的则是‘老子要当剑仙’;左兄的格局比我大多了。” 左凌泉摇头一叹:“漂亮话谁都会说,守住本心并付诸实践,才是最难的地方。” “是啊。本心守不住,路自然而然就断了。师父说世上大部分剑修,都倒在心劫之上,所以修心比练剑还重要。” “哦……那第二个要点呢?” “剑修的第二个要点,就是跻身幽篁境后,将剑炼化为‘本命剑’。幽篁境修士炼化五行之属,一般都选择‘水精、火髓’等五行本源之物,虽说也有高低之分,但这些东西会随着修士一起成长,理论上没有上限…… ……把剑炼化为本命物,战力是提升到了极致,但缺点就是剑的品阶,决定了未来成就的上限,等同于用长生的机会,换取了现在的战力。” 左凌泉听到这个,皱了皱眉: “这么极端?” 赵无邪点头:“是啊,严格来说都是一群武疯子。世间九成九的剑修,都卡在幽篁境,便是因为找不到好剑。剑修想要求得长生,本命剑必须是自生剑灵的宝剑,因为这些宝剑可以成长;但自生剑灵的宝剑,多半都是仙兵,玉瑶洲的仙剑,加起来都没几把,大部分还是后天铸造而成,你可以想象一下难度有多大。” 左凌泉微微点头,倒是懂了些:“如果实在找不到好剑会怎样?” “如果本命剑跟不上其他五行本命,就会五行失衡,境界直接卡死,唯一的法子只能散功重修。” 左凌泉恍然,想了想道: “听起来,剑修好像也不是特别好的路数。” 赵无邪摆了摆手: “有多大投入,就有多大回报。剑修虽然太极端,但所有修行路数中,剑修的战力独一档,幽篁境有了本命剑,都是提一个小境界来算战力。而且剑修求的不是长生,自然也不惜命,寻常修士遇上都是躲着走;若是再能领悟出‘剑一’,那就直接无敌了,见谁杀谁,半点不讲道理。” 左凌泉今天听上官老祖说起过‘剑一’,还有点不明所以,询问道: “剑一又是什么东西?” “一剑破万法,方称‘剑一’。会的多半都是玉阶境往上的天仙,一剑出去山河变色,我们差得远,就别去想了……” …… 三个人坐在客栈大厅里,不知不觉聊了很久。 赵无邪说到最后,知道左凌泉还得赶回栓龙港,也没有再多聊,转眼望向外面的青渎江: “不聊了,这次是瞒着师父偷跑出来的,大仇得报,再无牵挂,得回去了。” 左凌泉还在琢磨剑修的事儿,闻言意外道: “这么着急走?” 赵无邪笑了下:“修行便是如此,永远都在路上,迟早要走的。” 程九江站起身,开口道: “好歹相识一场,以后怎么联系?” “等你们哪天,在外面听到‘南荒赵无邪’名号的时候,自然就能找到我了;若是闯不出名声,找我也没什么意义。” 赵无邪走出客栈,看了北方一眼后,朝着铁索桥行去,摆手道: “有缘再会。” “再会。” 左凌泉站在客栈门口,目送赵无邪远去,轻轻叹了口气。 作为出山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朋友,左凌泉肯定想挽留。 但赵无邪说的也对,修行一道路太长,总是要走的,短暂挽留,哪有来日御剑重逢相视一笑来的痛快…… 第二十一章 汤不热 无名岗处于无法之地,不能停留太久。 左凌泉送别赵无邪后,在小镇上找了辆马车,朝着三百里外的栓龙港行去。 天色已经黑透,荒野之上只有一条大道,没有半个行人。 御剑消耗不大,但终究是有,柳春烽和兰芝夫妇得途护送,只是在道路上步行;程九江同样如此,背着一大捆包裹,不时还用布把露出来的剑柄遮挡住,免得得来的横财漏了白。 马车跟在三人后方,里面亮着烛火。 汤静煣靠在车厢里的被褥上,气色依旧虚弱,不过脸颊上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修长睫毛微微颤动,也不知在做着什么梦。 小鸟团子蔫了唧,蹲在汤静煣鼓囊囊的胸脯之间,连松子也不吃了,不时用脑袋蹭蹭汤静煣的胸脯,“叽叽~”叫两声。 左凌泉在身侧席地而坐,握着汤静煣的手,盯着那张虚弱的熟美脸颊,久久不曾移开眼神。 车厢摇摇晃晃,也不知前行了多远。 汤静煣眼皮动了动,继而慢慢睁开双眸,有些茫然地看向车厢顶端。很快一张俊美的脸庞,凑到她面前。 “汤姐?” “呜……” 汤静煣清醒了几分,柔美的双眉也蹙了起来,只觉浑身酸痛,和被左凌泉用力糟蹋过似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发觉胸脯有动静,汤静煣低眼瞄了下,却见小鸟团子正用小爪爪在她软软的胸脯上踩来踩去,蹙眉轻声道: “一边儿去。” “叽……” 团子在胸脯上跳了跳,很听话的落在了被褥上,继续用毛茸茸的脑袋蹭汤静煣的手。 左凌泉放松了许多,轻轻扶着汤静煣的后背,让她坐起来,柔声道: “伤势稳住了,养些时间就好,我们都没事儿。” 汤静煣被鬼上身的时候,其实有意识,她靠在左凌泉的胳膊上,眸子里显出几分恼火: “那个死婆娘,真不是东西,不是自己的身子不心疼,明明一眼睛就瞪死了,非要一通乱打;我感觉骨头都断了,和被凌迟一样,唉……” 左凌泉心里很愧疚,却也没办法,安慰道: “也是为了救我们,虽然有点霸道,但至少没伤到汤姐根本……” 汤静煣微微摇头,瞪着左凌泉: “你可不准记她的好,才不是她救你,是我逼着她过来的。” “嗯?” 左凌泉有些不明所以。 汤静煣虽然很虚弱,眼底还是露出几分大仇得报的解气: “当时,我看到你们被打的抱头鼠窜,就请她鬼上身,结果那死婆娘说什么都不回应……” “然后呢?” “然后姐姐也不惯着她,警告她要是不过来,我就过去,把她衣服扒干净,在她徒子徒孙面前跳舞……” ?? 左凌泉表情一呆。 汤静煣可不是肯受窝囊气的女子,轻哼道: “不仅如此,我还准备把她的身子弄过来,和你睡一觉,让她当你小妾;我看她男人出事儿了,她着急不着急……呜……” 左凌泉用手捂住汤静煣的小嘴,轻声道: “汤姐,这话说不得。” 汤静煣眼睛瞪了下,示意左凌泉把手拿开,然后不满道: “我才不怕她,这些话,她当时绝对听得到,最后乖乖过来,还不是被我吓的。” 左凌泉可不相信上官老祖会被这又白又虎的话吓住,叹了口气道: “威胁可以,但怎么能拿这种事儿威胁……” “怎么不行?你难道不想弄个那么厉害的女人当小妾?白天让她去打架,晚上让她给你倒洗脚水,想想都解气。” 左凌泉听得心惊胆战,有些无奈的解释道: “这不是解气的事儿。汤姐你想想,你上她的身,然后跑来和我睡觉,当时在她身上的,是你对?” 汤静煣眨了眨眼睛,心里忽然觉得是有点不对。 “汤姐用她的身体,跑来和我睡觉,那我睡的不还是汤姐……” “啐——” 汤静煣回过味来,脸色猛地一红,坐直些许,古怪的瞪了左凌泉一眼: “小左,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我是你姐。” 左凌泉坐在旁边,很是无辜: “我是给你解释道理,不是真想那什么。” 汤静煣蹙着眉儿,确定左凌泉眼神毫无邪念,不是想睡她后,才缓缓点头。她琢磨了下,又摇头道: “小左,你这么算也不对。要是那死婆娘上我身的时候,和你睡觉,你觉得睡得是她的话,那我身子也……也被玷污了,我岂不是白吃亏?” ??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逻辑是不对,他想了半天,才不确定的道: “嗯……汤姐不是有意识吗……那什么……” “哦,也对,那就是一次睡俩……唉,姐姐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汤静煣越聊越奇怪,也不敢再往深的聊了。她坐了片刻,力气慢慢恢复,抬手把白团子捧过来揉了揉,岔开话题道: “以后打架的时候,你就把我带着,打不过的时候,我就让她鬼上身,保证你横着走。” 左凌泉今天的遭遇着实凶险,也明白了外面的水有多深,对于这个说法,自然不会答应。 先不说汤静煣能不能每次都把人家请来,即便请来了,人家也不是白来的。 他首先欠人家一个大人情,其次汤静煣今天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直接疼晕过去,下次来估计还是这样,他把汤静煣当身边人,又哪里忍心? “以后我少惹事,汤姐可别再请她过来了。汤姐又没有亲眷,我把你带出来的,弄成现在这样,我都不知该和谁交代,若是真出了事儿……” 汤静煣倒是无所谓,摇头道: “我是你姐嘛,你叫我一声姐,我就得给你撑腰。我又没其他人需要护着,你要是没了,那我就算没事,感觉活着也没啥意思……” “……” 左凌泉听着柔声言语,心都揪了下,看着汤静煣的侧脸,迟疑良久,柔声道: “放心,以后都是我护着汤姐,不会再让你孤苦伶仃了。” 汤静煣抬眼瞄着左凌泉认真的模样,勾起嘴角: “晓得啦。” 左凌泉也笑了下,略微回想,从怀里掏出玲珑阁,递给汤静煣: “今天打架得来的物件,我们四个人分赃,这是你的一份儿,就是装银子的‘玲珑阁’,不过需要到大地方找人打开,才能用。” 汤静煣拿起玲珑宝塔看了看,发现不会用后,就闭着眼睛开始请神: “死婆娘,过来把这个打开……” !! 左凌泉一惊,连忙把汤静煣的嘴儿捂住: “别别别,我们自己想办法,她过来了,用的还是你的修为,你都伤成这样了,再动真气非得出事儿不可。” 汤静煣见左凌泉不允许,只得悻悻然作罢,摸了几下小塔后,又塞回左凌泉手里: “我暂时又用不上,先借给你用,等你找到自己的,再还给我就是了。” 左凌泉暂时也打不开,拿着也用不了,还是塞进了汤静煣的怀里,然后道: “今天她施展了一个古怪术法,直接把汤姐变成了炼气十二重,我方才探查,境界好像还在,汤姐你自己感觉怎么样?有什么副作用没有?” 汤静煣修炼几个月,大概的东西都知道了,不过对于修为的事儿还是看得很淡,在她心里,或许和学做饭、酿酒没啥区别。她感知了下,微微点头: “任督二脉是通了,不过感觉有啥东西挡着,好像没法往上走。” “列缺穴卡住了?” “不是,我也说不清,就好像头上有堵墙,过不去。” 汤静煣观察了片刻身体情况,倒是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儿,询问道: “对了,我修到十二重,岂不是不用吃饭了?” 左凌泉勾起嘴角:“可以长时间不食五谷,彻底不吃饭,还得更进一步。” “那一年怕是能省好多粮食……也不对,不吃饭的话,攒那么多银子总不能全买衣裳……” 团子听到这里,连忙“叽叽~”两声,示意可以给它加餐呀。 汤静煣眉头一皱,用手指让团子强行闭喙,训道: “就知道吃,你什么时候也弄个炼气十二重,不用吃东西,那家里省得更多。” 团子摇头如拨浪鼓,显然觉得不能吃东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左凌泉看着一人一鸟打闹,有些好笑,抬手取了几颗松子,喂进团子嘴里。 汤静煣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儿,又奇怪问道: “小左,你今天出那么大风头,怎么报了个‘剑无意’的名字?这样一来,不就没人晓得你的名声了?” “修行中人在外行走,名声太大不是好事儿;若是靠山不大,又和人结仇,很可能被人顺藤摸瓜找到凡世亲眷,用化名和外号方便些。” 汤静煣恍然,轻轻点头: “哦……倒也是。那我现在也是修行中人,是不是也得弄个化名或者外号?叫什么好?” 左凌泉有些好笑,想了想道: “汤姐长得白,又有凤凰血统,要不就叫‘白凤凰’?” 埋头吃松子的团子,闻声抬起了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张开小翅膀,摆了个胖凤凰展翅的姿势: “叽~” 只可惜汤静煣完全没搭理团子,摇头道: “我才不要,本来就不是鸟,叫着叫着真成鸟了。你再想一个。” 左凌泉见此,也只得作罢,想了半天,又灵机一动道: “汤不热?” “嗯?”汤静煣皱蹙道:“什么汤不热,我还给你做过冷饭不成?” “煣就用火烤木材,让木头变弯,禁煣反过来讲,不就是‘不热’。” “是吗?那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就是有点难听……” “叽……” …… ------ () 第二十二章 媳妇的抱怨 淅淅沥沥—— 夏日小雨,落在栓龙港参差不齐的楼宇之上,街上行人持伞而行,景色与凡世水乡大同小异。 归尘客栈的二楼,姜怡身着火红长裙,站在游廊中眺望青渎江的下游,望眼欲穿。 昨天青云城的事儿,已经传到栓龙港。 即便是地大物博的大燕王朝,几百里地域内,一个幽篁境的老祖暴毙,也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儿,更何况赤发老仙还是远近闻名的铸剑宗师。 父子两人的脑袋,被丢在自家剑阁之外,这等嚣张之际的举动,自然引得栓龙港众修士争想议论,‘南荒剑无意’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名号,也在一夜之间人尽皆知。 有天遁牌无视距离的传递速度,此时消息传到云水剑潭,姜怡都不会太意外。 而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到现在还坐在马车上,慢吞吞的尚未跑回来。 作为未婚妻,姜怡自然担忧左凌泉的安危,哪怕有两个半步幽篁在身边当护卫,也觉得不保险。 不过,经过一天的等待,马车已经走到栓龙港附近,很快就会回来了,目前看来没出什么岔子,姜怡心里的石头也放下去了些。 在二层观景游廊里站了片刻后,姜怡收回眼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宽大房间中很安静,能听见沙沙细雨,却听不见街上的嘈杂人声。 吴清婉身着云白色修身长裙,侧坐在窗口的茶榻上,秋水般动人的双眸,时而也会瞄一眼青渎江下游。 旁边的茶案上,放着几样东西,靴子、衣袍等。吴清婉手上,拿着一只白色长鞋,鞋子表面有银色云纹,纹理之间暗藏着‘金光术’阵法,是她专门找炼器师定做的。 冷竹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个白玉雕琢而成的圆棒棒,造型精美圆润,以真气灌注便能‘嗡嗡嗡……’的颤动,但也只有这个功效,连法器都算不上。 冷竹自幼跟着姜怡在栖凰谷长大,自然也是修行中人,境界其实和姜怡差不多。她拿着震动的棒棒,贴在吹弹可破的脸蛋儿上,只觉脸颊酥酥麻麻,有些好奇道: “这是做什么用的呀?” “也没什么用,随便做着玩儿罢了。” 吴清婉把靴子放下,看向走过来的姜怡,柔声道: “凌泉他们带会就回来了,咱们有惊露台当靠山,不会出事儿,你别担心了。” 姜怡很担心不假,但当着小姨和冷竹的面,可不会表现出操心左凌泉的模样。她在茶榻对面坐下,从冷竹手里抢过棒棒,拿在手里把玩,轻哼道: “一天尽闯祸,早知道就不让他出去。他也是厉害,跑去青云城碰运气拿剑,人家不给就走嘛,非得和人家硬碰硬;被人追杀不知道跑,还反过来把人家儿子宰了,宰了儿子还宰人爹,宰了人爹还把父子俩脑袋丢人家里,还问人家要赔偿,我的天……他才初入灵谷就这样,等修成幽篁玉阶,还不得把九宗祖师堂点了?” 姜怡话说这么说,不过眼底里明显都是崇拜和‘与有荣焉’,和小媳妇数落自家男人‘只会挣钱也罢,晚上技术还好,真是愁死人’差不多。 吴清婉心中暗笑,倒也不点破。把靴子放下,看向姜怡,柔声道: “姜怡,凌泉都已经灵谷了,你才炼气六重,这样下去不行,时间长了,你们差距会越来越大,哪怕凌泉不离不弃,帮不上忙是真的,就比如这次,咱们俩干看着,连过去解围的本事都没有,是得想想办法了。” 姜怡性格傲气,自誉为一家之主,但目前都快混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偏房小媳妇了,心里自然觉得窝囊又无力。她沉默稍许,幽幽叹了声: “小姨,修行是日积月累的事情,我着急也没用,我这些日子已经很用心修炼了,我又不能和那厮一样,灵机一动,就变成了半步灵谷。再说了,也不是我一个人不行,汤静煣不也和我差不多。” 吴清婉看出了姜怡心底的失落,暗叹了一声,起身坐在了姜怡的跟前,握着姜怡的手儿,柔声道: “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事儿,你可还记得?” 姜怡杏眸眨了眨,疑惑道: “什么事儿?” “就是道侣的事儿。我以前翻阅书卷,看到一些说法,修为低的人,和修为高、天资好的人那什么……” 姜怡脸色一红,表情严肃中带着古怪: “小姨,你怎么又说这个?我……我和他还没成婚,再者……再者这说法我也没听其他人提起过,万一是道听途说,岂不是……岂不是白白便宜那厮了?” 吴清婉蹙着眉儿,有点不悦: “什么白白便宜凌泉?你和他本就是定下婚约的夫妻,迟早要被他……那什么的,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 冷竹侧坐在两人身后,偷偷摸摸的听了下,明白了吴清婉的意思,凑近几分: “公主,这个法子也不知真假,总得试上一试。嗯……我记得公主的驸马,有‘试婚’的说法,要不……” ? 吴清婉和姜怡,同时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羞答答的冷竹。 ! 冷竹表情一僵,连忙坐直了几分,摆出忠心丫鬟的模样: “公主别误会,我也是为公主着想,我没说我当试婚的人,嗯……可以让汤姑娘……啊——公主我错了,我瞎说的,不让汤姑娘……” 姜怡微微眯眼,把冷竹摁在了茶榻上,抬手就在臀儿啪啪啪打了几下: “死丫头,出来一趟飘了是?礼法规矩全忘了?” “公主轻个些,我再也不敢了……” 啪啪啪…… …… 吴清婉瞧着两个打闹的姑娘,眼神儿一阵无奈,想要继续把话题拉回去,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无奈叹了声…… ---- 黄昏时分,街上细雨连绵。 左凌泉回到了栓龙港,抵达安全地带,两名供奉仙师便先行回了客栈,和姜怡通报。 程九江扛着一麻袋战利品,到了人多的地方怕被察觉,还乔装打扮了一番,弄成车夫模样,在前面驾车,东西则放在车厢里面,等进入了客栈的后院,才手脚麻利的扛着跑回了自个暂住的房间。 左凌泉横抱着汤静煣,从车险里出来,刚刚走到客栈后方的屋檐下,便瞧见吴清婉和姜怡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才回来呀。” 姜怡放缓了脚步,知晓汤静煣受伤,瞧见汤静煣被抱在怀里,倒也没太吃醋,只是走到跟前,查看汤静煣的情况。 汤静煣休息了一天一夜,虽说丹药作用下恢复了些,但经脉受损不是小伤,短时间还不能起身。她靠在左凌泉怀里,瞧见姜怡过来了,连忙想要跳下去,可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还是只能尴尬笑了下: “我没事,公主殿下不用担心。” 吴清婉是丹器房出身,会些医术,连忙走到跟前,把汤静煣接到了怀里。虽然心里有很多话,但几个人大体上都没出事儿,这些担忧的话语她还是暂且压下去。 左凌泉把汤静煣交给婉婉,转眼看向神色不太高兴的姜怡,安慰道: “回房再说,外面没阵法隔绝,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偷听。” 姜怡知道外面的高人神通广大,也没有多言,和吴清婉一起回了客栈。 左凌泉返回马车,把两把黑布包裹的剑取着,跟在身后,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吴清婉带着汤静煣,到了隔壁的房间医治;姜怡来到自己的房间,把眼巴巴瞅着的冷竹撵出了门,然后关上门窗,才有些恼火的开口: “你怎么回事?说好的行事稳健,出去才半天,就把人青云城给端了,你当这里是大丹不成?” 左凌泉其实现在也有点后怕,但并不后悔。他来到房间的茶榻旁坐下,摇头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又不是故意惹事,按照规矩跑去拿剑,不偷不抢还给了白玉铢,结果到头来被追杀抢剑,我遭了无妄之灾,总不能不还手和人讲道理。” 姜怡已经通过天遁牌得知了大概细节,训两句也只是维持自己的家庭地位罢了。她在旁边坐下,告诫道: “以后不许你出门了,这次若不是人家上官老祖兴致好,过来帮你了一把,你们几个全得交代在外面;不就是一把剑嘛,有什么好拿的,察觉不对就该走,一点面子罢了,唉……都不知道怎么说你……” 左凌泉对于这种媳妇的唠叨,自然不会介意,他把缠绕剑身的黑布打开,露出里面的宝剑‘红娘子’,递给姜怡: “我就是因为这玩意,被一个幽篁老祖、两个灵谷后期的大佬追杀,拼了命才带回来,公主你看看值不值。” 第二十三章 红娘子 窗外细雨沙沙,男女坐在茶榻之上,彼此隔着一个茶案。 姜怡接过左凌泉递来的宝剑,仔细打量了一眼。 红娘子全长三尺三寸,剑柄缠绕的系绳为红色,用的自然不是寻常丝线,而是桃花潭所产的‘火蚕丝’。 剑鞘底色为黑,上有一线红痕,用的是千年雷击木,木生火,红痕便是预设在剑鞘内的养剑法阵,可自行吸纳天地灵气,滋养剑鞘内的佩剑。 仅仅是从这两样配件,便能瞧出此剑的堆料有多奢侈,而类似的细节还有很多处。 姜怡哪怕身为公主,也是第一次瞧见如此精良的宝剑,瞬间把其他乱七八糟的思绪全忘了。 她小心翼翼拿着宝剑,剑出三寸,雪亮剑刃便呈现在眼前。 剑刃通体银白,只在剑脊正中有一线红痕,从剑柄一直延伸到剑尖,仔细查看可以发现这道红痕并非铭文,而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来回流淌,散发着暗淡的光泽。 “这……” 姜怡就如同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杏眸盯着剑刃,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左凌泉回来时已经研究过:“此剑铸造之时,里面掺杂了地心火的火髓,武技施展出来,剑气会裹挟烈火,附带灼烧效果,温度能轻易融化寻常铁甲,专为五行亲火的修士打造,亲木也能用,不过效果差些。” “嗯?” 姜怡闻言一愣,抬眼眼帘:“你不是五行亲水吗?用此剑的话……” 左凌泉摊开手:“我用此剑,十成功力出去,先被火髓耗去两成,最多打出八成效果,还不如寻常铁剑。” 姜怡莫名其妙:“那你冒死拿这把剑作甚?” 左凌泉勾起嘴角笑了下:“剑名‘红娘子’,你觉得是用来作甚的?” ?! 姜怡眨了眨眼睛,继而坐直身体,脸儿也红了起来,有些难以置信: “你给我拿的?” 左凌泉站起身来,坐在了姜怡的身侧,彼此紧挨着: “怎么?不喜欢?” “……” 姜怡怎么可能不喜欢,都恨不得抱着左凌泉亲两口,但傲气的性子不允许她如此失态。她合上佩剑,表情有点古怪,瞄了左凌泉两眼: “嗯,你倒是有心,就是……就是有点傻,怎么不拿把自己能用的剑?” 左凌泉勾起嘴角笑了下: “和公主定下婚约,却一直未曾给聘礼,说起来惭愧;这把剑就当做我给的定情信物,如何?” 姜怡瞧着面前俊美的容颜,心都跳了下,握着手中剑,迟疑良久,才稍显吞吞吐吐的道: “嗯……本宫……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就……就收下了……以后可不能再意气用事……” 说着说着,话语渐小,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左凌泉直视姜怡的双眸,凑近几分: “常言来而不往非礼也,公主就不表示下?” 表示? 姜怡心跳有点快,左右扫了眼——四下无人,孤男寡女,好像气氛有点不对——她往茶榻后面缩了些,艳丽动人的脸颊上稍显紧张,小声道: “你……你要什么表示?本宫……我没太好的东西送你。” 左凌泉有些好笑,又凑近了些,含情脉脉道: “在我眼里,公主就是最好的东西,不对……公主不是东西……呃……我的意思是,公主是无价之宝……” 情话说到一半,人麻了。 姜怡瞪着眸子,硬是被左凌泉温柔说蹩脚情话的模样给逗笑了,她蹙着眉儿道: “你到底会不会哄女人?” 左凌泉表情有点尴尬,他是行动派,肉麻情话还真说得不怎么好,想了想干脆摊开手: “东西都收了,公主总得意思一下?” 姜怡瞄了左凌泉两眼后,声音少有的很软: “本宫又不能把自己送你……要不,让你亲一下?” 左凌泉索然无味,挪动身体,和姜怡肩并肩坐着,靠在了茶榻关闭的窗户上: “这可是我拿命拼来的,公主殿下要是觉得心里过意的去,不表示也行。” “你……” 姜怡本就性子强势,听见这暗退实进逼她就范的话,自是不满,她跪坐在身侧,望着左凌泉: “你别得寸进尺,信不信我不要了?” 左凌泉挑了挑眉毛,抬手去拿红娘子: “不喜欢也罢,汤姐五行亲火……” ? 姜怡连忙把剑收到了背后,有点恼火: “送人的东西,你还好意思往回拿?” 左凌泉开玩笑罢了,重新靠在窗户上,含笑道: “公主总不会想白嫖?” “什么白嫖……” 姜怡眼神颇为纠结,她想了想,把剑放在茶案上,坐直了几分: “算我欠你个大人情,行不行?” 左凌泉摇头,抬手在腿上拍了拍: “过来。” ?! 姜怡瞧见这么放肆的举动,表情错愕: “左凌泉,我是公主,你以为送把剑,就能对我呼来喝去?” 左凌泉轻轻叹了口气,坐起身来: “那我自己来。” 说着把姜怡往软塌上摁。 “诶?!” 姜怡威严的表情顿时憋不住了,露出紧张神色,急忙推了下左凌泉: “等等,我……我……” 左凌泉停下动作,眼神示意: “嗯?” “你……” 姜怡表情不停变幻,知道今天躲不过这一劫,最终还是咬着下唇,做出十分不甘心的模样,翻身跨坐在了左凌泉腿上,彼此面对面: “满意了?” 左凌泉只觉腿上一沉,被柔软和火热包裹,重量十分合适,他眼角含笑,抬起手来,去拉姜怡红裙的系带。 姜怡见状微急,连忙把左凌泉的手按住,羞恼道: “你这厮别得寸进尺,这……这里是驿站……” 左凌泉一愣,没想到姜怡不是拒绝,而是觉得地方不对。 驿站是有点随便,一点纪念意义都没有,他含笑询问道: “公主觉得在哪里合适?” “……” 姜怡修为太低,被吴清婉说了两次,其实心思也有点动摇了。但那毕竟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儿,哪里能找个客栈开间房就交代,她迟疑了下,轻声道: “我……我们要在临渊城待好久,我……本宫想好了,再通知你。” 那就是在临渊城。 左凌泉点了点头,修行是一辈子的事儿,婚姻也是一辈子的事儿,他自是不急这一两天,点头道: “全听公主安排。那现在怎么办?” 姜怡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岂会知晓怎么办?她坐在左凌泉腿上,琢磨半晌后,凑近趴在了左凌泉怀里,抱着左凌泉脖子,下巴放在肩膀上,有些不乐意的道: “行不行?” 左凌泉抬手搂着姜怡的腰,嘴唇顺势磨蹭着姜怡的耳垂,微笑道: “不够。” 炽热鼻息吹拂耳垂和脖颈,姜怡骨头都差点酥了。 她咬了咬牙,抱紧了几分,转头在左凌泉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啃了下: “行不行?” “呜~” 姜怡眼中一阵恼火,却没和第一次那样躲避,只是闭上眼睛,做出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姜怡无可奈何,只能如其所愿,偏头吻住了双唇。 滋滋—— 淅淅沥沥的小雨,击打着窗沿,房间之内,是两道起伏不定的鼻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再次响起: “你这厮……唉~真是的……啊——” 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响彻在房间里! “嘶——轻点……” …… 第二十四章 嘭—— 房门猛地关上,客栈的廊道里传出一声闷响。 左凌泉站在门口,颇为无奈的摊开手,想哄上两句,但房间隔音听不到,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作罢。 亲亲半个时辰,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出去一趟受到的惊吓算是压了下来,外面天也黑了。 左凌泉转身走过游廊,来到了汤静煣的房间里,打开门,却见吴清婉侧坐在床铺旁,手里拿着玲珑宝塔,正在翻看;汤静煣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薄被,已经闭目睡了过去。 团子回到家活泼了很多,在桌子上跳来跳去,瞧见他进来,便飞到了肩膀上求摸摸。 左凌泉抬手摸了摸团子,只正想开口,吴清婉就把玲珑阁放回了汤静煣的枕边,起身做了个嘘的手势。 左凌泉见状,轻手轻脚走到跟前瞄了眼: “睡下了?” “刚吃完药睡下。” 吴清婉帮忙把汤静煣的被子拉起来,正想说什么,目光忽然停留在了左凌泉的脸上,神色古怪。 左凌泉稍显疑惑,转头看向旁边妆台的镜子,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红胭脂,连忙抬手擦了擦: “嗯……方才被姜怡啃得……呵呵。” “你这小子,都不知道擦一下。” 吴清婉蹙着眉儿,都不知道说什么,递给左凌泉一块儿手帕,转身就走出屋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左凌泉自然跟在身后,等进屋关上房门,便也不在擦胭脂了,反正吴清婉也点了胭脂,待会还要亲上。 吴清婉走到圆桌旁坐下,抬手在旁边拍了拍,示意左凌泉坐下,询问道: “凌泉,方才那个小塔,是玲珑阁?” 左凌泉端起茶壶,倒了两杯富含灵气的‘龙港春’,点头道: “赤发老仙的物件,上面有禁制,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幽篁老祖的玲珑阁,里面好物件肯定不少,可惜我也打不开。” 吴清婉随意闲聊了两句,目光放在左凌泉脸上的胭脂上,想了想,说起了正题: “凌泉,我方才和姜怡聊过了,让她和你修行,但是她和冷竹打闹给搪塞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都和她亲成这样了,怎么没直接那什么?” 左凌泉摇头笑了下:“这种事儿,哪里急的来,姜怡说等两天。而且,我出去打一架,真气所剩无几,即便能修行,这时候也没法帮姜怡提升修为。” “……” 这话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了。 吴清婉刚端起茶杯,又放了下来,做出师长模样,盯着左凌泉,酝酿措辞。 左凌泉很长眼色,知道婉婉要说什么,点头道: “我晓得,吴前辈是师长,我得当长辈看待,不能有歪心思?” 吴清婉吸了口气,衣襟鼓了几分,暗道:你这叫没歪心思?胭脂都不擦就跑我屋来,还不是在姜怡那边摸出火气了,想找人泄火…… 不过这些话,说了好像也没意义,毕竟这臭小子食髓知味,越来越放肆,她也管不住了。 吴清婉犹豫了下,还是没说左凌泉,只是幽幽叹了一声: “我如今修为平平,除了陪你修炼,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唉……” 左凌泉知道吴清婉和姜怡心里都不好受,起身走到了吴清婉背后,按着柔软的香肩: “修行一道,求得是长生,而非杀生;吴前辈性格温婉,本就不适合走剑道,没必要为此失落。等过些日子到了临渊城,我去找一套医术加雷法,只要学会,自然就厉害了。我从大丹过来的时候,遇见了好几波野修,那里面的修行郎中,都是亲爹,得配两个武修护着;而我这样的武修,则没啥地位,打起架来,永远第一个上,最后一个撤,说起来挺悲催。” 吴清婉轻轻叹了口气,倒也没反驳这话。她这些天在栓龙港,也瞧见过不少结伴游历的修士。 半步玉阶以下的修士,没法完全掌控五行,所以没法全能,无论是宗门弟子还是野修,若是要结伴出门降妖除魔,都得分工合作,地位也一目了然。 医师自不用说,是再生父母、第二条命,而且多半五行亲木,能掌控威力最大的雷法,一般都是队伍里的话事人。 其次是专精奇门八卦的阵师、符师,控场寻踪杀敌布防全能胜任,都是是队伍里的主力。 专精术法的修士,因为得幽篁境掌控五行之力后才厉害,在练气、灵谷境,基本上没啥地位,多半都是兼职上面这两样。 最垫底的就是武修了,除了皮糙肉厚能抗能打,没啥特点;而且大燕王朝三个大宗门,都是武修宗门,低境武修遍地走,根本不缺人,往往都是出最多的力,拿最少的钱。 不过,修行一道专精的方向并非定死,修到幽篁巅峰后,五行皆通,再无限制,一个人就能包揽所有路数。 吴清婉被按了片刻肩膀,慢慢靠在了左凌泉的身上,柔声道: “以后再说,即便找不到法门,能帮你快点修行,也足够了。” 左凌泉摇头笑了下: “怎么可能找不到,得了这么多好物件,若是连本上乘的法决都换不来,那这世上也就没人学的起医道了。” “嗯~……” 吴清婉在左凌泉手背上打了下: “凌泉,你越来越过分了。我只是为了帮你和姜怡修行,看在你前两次受累的份儿上,才让你放肆了两次,你这般得寸进尺,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姜怡?” 左凌泉有点不舍的松开手,摆出认真模样: “好啦,我老实点。” 吴清婉抿了抿嘴,也没有再多说那些她自己都不信的借口,坐直了身形,从袖子里取出眼罩,站起身来,蒙在了左凌泉的眼睛上。 左凌泉知道要被修,但心里面还是想主动修婉婉,柔声道: “嗯……青莲正经,是一个人运功、一个人被动接受,老是吴前辈运功的话,我就没法熟练掌握运功的法子……” 吴清婉把左凌泉的眼睛蒙好,端庄师长的表情就隐了下去,脸颊染上了一抹红晕,眸子也软了几分,轻哼道: “你还不熟练?” “……” 左凌泉老脸一红,无言以对。 吴清婉也不再言语,拉着左凌泉的手,走到自己的绣床旁,把他推到在了被褥上。然后不紧不慢的解开了衣裙和左凌泉的袍子,仅穿着花间鲤,慢慢爬上了床铺。 风韵熟美的佳人这般姿态,恐怕连圣人都会忍不住动凡心,只可惜左凌泉被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 吴清婉上次主动修炼已经过去很久了,正拿着修炼记录,回顾前十五次修炼的细节;瞧见左凌泉纹丝不动躺着,却咽了咽唾沫的模样,她无声叹了口气,从状台上拿起了一样物件,放在左凌泉手里: “自己玩,免得无聊。” “我怎么会觉得无聊……这是什么?” “按摩的东西,随便做的……呀?!臭小子,你做什么?” “呃……看不见……” “算了,不修炼了,你给我出去。” “好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 吴清婉秋水双眸里满是羞恼,又在左凌泉胸口打了下,才重新认真翻看起修炼记录…… -------- () 以后还是更新慢点,数量和质量不可兼得,更太多没法精心雕琢每一章,反而会影响书的成绩。 求一张月票…… --------- 推荐一本《我在六朝传道》,日日升大佬仙侠新作,《大宋第一状元郎》的作者,有兴趣的大佬可以瞄一眼哦…… 第二十五章 登船 甜蜜的时光总是短暂,稍作停留后,终究还是要继续启程。 六月初十,清晨时分,天上还下着蒙蒙细雨。 客栈的房间之中,汤静煣稍显吃力的坐起身来,拿起床头的衣裙慢慢穿戴,不时探头看看窗外的青渎江畔。小鸟团子不能出去找吃的,有些无聊地在被褥上面打滚儿,如同一个滚来滚去的白色小毛球。 今天又要远行,客栈里的其他人都已经起身,姜怡忙着把随行的物件收拾好送上船,偶尔也能从窗下的道路,瞧见几个熟悉的背影。 汤静煣在窗口瞄了两眼,房门便被敲响,继而房门打开,左凌泉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左凌泉换了套新的行头,一袭白袍,脚上踩着云纹长靴,腰间挂着一把青皮鞘铁剑,背上还背着一把剑,用黑布包裹了起来,是上次在青云城得来的墨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客。 汤静煣坐在妆台之前,抬手系着鹅黄褶扣,转眼看向门口,左凌泉连忙又退了出去,稍显歉意的道: “汤姐,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汤静煣休息了四五天,身体虽然还很虚弱,不过下地走动没太大问题了。她把裙子系好,低头打量,确定没有走光的地方后,才打趣一笑: “我穿着衣裳呢,想占姐姐便宜,该早来一会儿,” 左凌泉摇头笑了声,重新进屋,来到床榻跟前,帮忙收拾着随行的物件: “渡船已经到了,特别大。大燕朝已经安排好房间,姜怡她们先过去收拾好了,汤姐直接上船住下即可……” 汤静煣坐在妆台前,用木梳打理着发髻,身子比较虚,也没起身,只是偏头看着男人帮她收拾行李,赞许道: “小左,你这身衣裳真俊,比黑袍子好看。” “是吗?吴前辈给准备的,我也觉得好看。” “吴姨对你是真好。” “呵呵……” 汤静煣随身物件不多,除开装着命根子的首饰盒,就只剩下几套换洗衣裳。 左凌泉打开衣柜,把叠好的裙子拿出来,放进小箱子里,刚拿两件儿,却见裙子下面压着几件五颜六色的小衣,上面绣着凤凰、鸳鸯、团子等图案,看起来是自己绣的,做工精美。 左凌泉抬起的手一顿,瞄了眼梳头的汤静煣,正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放进箱子,但汤静煣想起了这一茬,连忙起身,用肩膀把左凌泉挤开,自己拿起来放进木箱里: “还是我来收拾,也没几样东西。” 左凌泉见此自然没搭手,等到汤静煣偷偷摸摸把贴身小衣放在箱子下面,才上前抱住了叠在一起的木箱和首饰盒,下楼放在了姜怡携带的随行物件一起,然后又跑上来,扶着汤静煣出了客栈。 渡船抵达,栓龙港上修士倍增,码头上站满了登船的人,其中也不乏身着制式衣袍的大小宗门子弟。 九宗会盟,是在外散修上岸的通道,涉及范围囊括半个玉瑶洲,有多少修士参与可想而知。 虽然冬至才正式开始,但初步的筛选,在去年就已经开始,港口上的修士,大半都是为了九宗会盟而来,不过九宗内门弟子万里挑一,其中有几个能真的进入九宗,就不得而知了。 汤静煣走在左凌泉撑起的油纸伞下,抬眼望向江畔。 青渎江的沿岸,停泊了一艘巨大的船只,船楼高五层,雕梁画栋线条极富美感,船楼顶端的掩月林宗门徽记,恐怕都有一栋楼大小;甲板上人影密集,穿着各异,汤静煣也分不清是寻常人还是修行中人。 汤静煣出生在东华城的市井,来往的船只见得很多,但这么大的船还是头一次见,仰着脸颊打量,询问道: “这船怎么造的?也太大了些,我看装个几千人都没啥问题。” 左凌泉早上刚见到时也被惊了下,不过这几天在栓龙港转悠,对修行一道的基础知识也大概了解了,瞧见这艘巨型渡船也算见怪不怪,他解释道: “渡船往返于云水剑潭和临渊城之间,全程两万四千余里,一个月只往返一趟,船自然很大,满载的情况下,能坐三千余人,不过大部分人都没房间,只能站在甲板上;这船厉害的地方不光是大,早上过来的时候,从青渎江逆流而上,整艘船直接悬浮在江面上,就和地效飞行器一样……” 汤静煣自是不明白这些古怪词汇的意思,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 一行人走走看看,很快从使臣的特别通道,登上了掩月林建造的仙家渡船。 虽然是仙家渡船,但渡船并没有不拉凡夫俗子的规矩,只要掏得起神仙钱,仙凡之别有时候也没有那么明显;渡船之上密密麻麻全是人,不少小修士都站在了甲板上,而船楼顶层的观景台上,偶尔也能瞧见几个衣着不俗的男女修士,从气度来看恐怕是正儿八经的仙师或仙子。 左凌泉随着使臣队伍上船后,被带到了船楼的三层,左兜右转穿过数条走廊,来到了一排可以欣赏沿岸江景的房间外。 虽然环境不错,但渡船上的房间,肯定不及客栈那般宽大,就是个陈设简单的单人间,除开床榻、桌椅,和一个供修士打坐的蒲团,再无他物。 汤静煣走了一大截路,身体虚弱有点累了,进了屋子就在床榻上坐了下来。 左凌泉把随身物件放在桌上,半蹲着帮忙脱去了绣鞋: “汤姐你躺着休息会儿,有什么事儿叫我一声即可,我随时过来。” 汤静煣脚儿忽然被握住,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微微缩了下,脸色发红道: “我自己脱就行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让你帮忙脱鞋。你去忙你的,我有事叫你就行了。” 左凌泉见此,悻悻然松开了柔若无骨的脚丫,站起身来: “那我先出去了。” 汤静煣‘嗯’了一声,稍作犹豫,把团子放在左凌泉手上: “你带着它出去溜溜,不然晚上不好好睡觉,吵得我也睡不着。” 团子这几天足不出户陪着汤静煣,早就憋疯了,连忙“叽叽~”两声,跳到了左凌泉的肩膀上。 左凌泉抬手摸了摸,也没看着汤静煣脱衣裳睡觉的意思,转身从外面带上了房门。 ---- 渡船在拴龙港停泊,出门透气的人极多,走廊里随处可见三两闲谈的修士。几个小国的使臣,也站在窗口、观景游廊里欣赏着沿岸江景。 左凌泉刚把房门关上,转身就瞧见程九江小跑过来: “凌泉老弟,我刚转了一圈儿,下面大厅里有意思,走一起过去看看。” 左凌泉第一次坐渡船,也觉得新鲜,扛着肥嘟嘟的团子,和程九江来到了船楼的一层。 船楼一层是个大厅,里面站着密密麻麻的修士,有个身着长袍的老者手持折扇,在其中说着些什么,不过从外面听不到声音。 程九江往年当过一段时间野修,未曾跑太远,渡船却坐过,熟门熟路的给门口的管事掏了两枚白玉铢,带着左凌泉进入其中。 大厅规模颇大,里面恐怕站了近百修士,年纪普遍不大,以宗门弟子居多,其中不乏年轻貌美的小仙子;不过长得漂亮的,都被同门师兄弟围成了一圈儿人墙,想挤一块二去显然不可能。 左凌泉肩上蹲着小团子,在人群中挤了片刻,来到大厅靠前的位置。 前方的台子上有一方水幕,水幕上呈现出两个人在擂台上切磋的场景,手持折扇的老者,在认真讲解: “……这伏龙拳火候够了,可惜时机把控差了点,降龙出手太早,一拳出去反被人家钻了空子……嚯——好身法……” ?! 这是…… 左凌泉表情古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程九江瞧见左凌泉‘愣在当场’,丝毫不意外,做出过来人模样,认真解释: “这是天地城打造的灵器‘水中月’,原理和天遁牌类似,只要开启便能瞧见千里之外的景色,我们一般把这玩意称作‘千里眼’,上面应该是伏龙山的弟子在切磋……” 左凌泉自然不需要程九江给他讲原理,在人群中站定,颇有兴致地看着两个九宗内门弟子切磋。大厅里的年轻修士,也都看得津津有味,几乎没有人出声。 团子站在左凌泉的肩膀上,对于上面老头子的瞎扯不感兴趣,蹭了左凌泉片刻,发现左凌泉不带着它继续遛弯儿后,有些失落,目光转向了大厅里面的其他灵兽。 惊露台扎根在玉瑶洲南部,以御兽的本事闻名天下,栓龙港距离惊露台也就一站地,船上的修士,随身携带灵兽的并不少,其中最常见的就是能用来侦查的小鸟,蜈蚣蝎子蛇之类的也不在少数,因为通灵性,多半不会随意伤人,周边的修士倒也见怪不怪。 瞧见这么多色香味俱全的灵兽,团子黑豆豆似的眸子渐渐亮了起来,感觉就和进了自助餐厅一样!歪着小脑袋,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一条亮晶晶的小蛇上——小蛇通体赤红,盘在一名修士手腕上,明显是有主的。 “叽叽~” 团子用脑袋蹭了蹭左凌泉,想让左凌泉给它抓来当午餐;只可惜左凌泉听不懂鸟语,全神贯注看着比赛,只是抬手摸了它脑袋两下安慰。 团子见此,也只得趴下,直勾勾瞄着不远处的小蛇…… 第二十六章 卧龙雏凤小麒麟 修士切磋,多半十几息的时间就能定胜负,水幕之中的比拼很快结束。 讲解的老者,复盘完方才的比拼后,开始说起最近的见闻: “……十年一届的九宗会盟将近,往日深藏不露的好苗子,最近是扎堆地出现;九宗青魁名声赫赫,各位想必都耳熟能详,老夫也不多做赘述,就聊聊那比较神秘的几位。首先要提的,莫过于前两个月刚出现的‘上官九龙’……” 大厅里的修士,对这些天才的传闻很感兴趣,交头接耳也在讨论。 程九江抱着胳膊,站在左凌泉身侧,怕左凌泉听不懂,还给讲解起青魁雏龙榜之类词汇的意思。 “上官九龙能成为铁镞府青魁,天资修为必然一骑绝尘,说不定还在同门师兄上官霸血之上……” “……除开名声最大的上官九龙,九宗青魁之外,也不乏天之骄子。最近风云际会,更是连出四人,而且都来历神秘。四人中的三人,都出自荒山的惊露台,并称‘中洲三杰’,各位可知,这中洲三杰是哪三位?” 左凌泉第一次听见这说法,见说书郎卖关子,询问道: “惊露台有这三号人物?” 程九江负手而立,表情郑重: “惊露台上宗卧虎藏龙,其内天之骄子必然不在少数,我……我也不知道。” “……” 左凌泉无话可说。 大厅里的修士,消息显然比左凌泉等人灵通,老者发问,马上就有个宗门子弟,回答道: “这‘中洲三杰’,好像是惊露台新冒出来的三个天才,自号‘卧龙雏凤小麒麟’,据说都是从中洲剑皇城而来,战力惊人。其中的‘小麒麟’,名为齐甲,是中洲一个世家的少主,年仅二十七,半步幽篁,没跻身幽篁,是因为还没找到好剑。” 大厅里的修士,听见这话顿时哗然: “二十七岁半步幽篁?” “听起来还是剑修?” …… 左凌泉也惊了一下,没想到九宗的天骄这么夸张。 程九江有点不信,开口问道: “从称号看,小麒麟还排在最后,前面两个莫非更厉害?” 说书郎要的就是这气氛,轻摇折扇,看向程九江: “这位道友说得没错。既然是‘卧龙雏凤小麒麟’,那前面两位,自然比小麒麟厉害;只可惜,那两位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晓得具体情况,只从‘小麒麟’齐甲透漏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小麒麟和其中的雏凤,是云泥之别;而雏凤,和卧龙又是云泥之别。” “嘶——” 大厅诸多修士皆是难以置信,抬头看了看天,似乎是在琢磨那是个什么境界。 左凌泉也是表情郑重,小声道: “半步幽篁都有两个云泥之别的差距,这个‘中洲卧龙’,莫非是半步忘机?” 程九江琢磨了下,微微摇头: “应该没那么高,不过半步玉阶应该是有了。九宗这些天之骄子,确实让人望尘莫及。” …… 大厅里议论纷纷,有些性子急的,见说书先生不继续往下讲,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最后一个天才是谁?莫非比前面的中洲三杰还厉害?” 说书先生闻言呵呵笑了下: “这位道友倒是有点着急。这最后一位吗,厉害了,是所有人中,唯一有实战记载的人,而且就发生在前几天,栓龙港的附近。” ?! 左凌泉表情一僵,暗道不妙。 程九江也是眼角一抽。 大厅里的不少修士,都是从栓龙港上的船,自然明白是谁,七嘴八舌回应道: “是不是‘南荒剑子’剑无意?!” “肯定是,那剑侠是真心狠,宰了赤发老仙父子三人,还把人脑袋扔剑阁门口……” “还不是张家自作孽……” …… 左凌泉眼神古怪,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报过‘南荒剑子’的名号,这谁给乱取的名字? 程九江倒是挑了挑眉毛,小声道: “这混号挺霸气。” “嘘……” 大厅众人议论纷纷,说书郎等待了片刻,才抬起扇子压下嘈杂,含笑道: “青云城的事儿,确实是张家赠剑后又杀人夺剑在先,被枭首示众也是怨不得谁;这个剑无意,刚刚才冒头,我掩月林的渡船遍布九宗辖境,确定以前没有这号人物;应该也是一个刚出山的天才,说不定就在这艘船上。” 大厅诸多修士,皆是左右四顾。 左凌泉和程九江,也跟着茫然四顾,寻找‘剑无意’的踪迹,避免被怀疑。 找了半天没瞧见有人露面认领这名声,几个好事的修士,询问道: “您说的这五个人中,雏凤和小麒麟,没卧龙厉害;那中洲卧龙、上官九龙、南荒剑子三人比起来,谁更厉害一点?” 说书郎摇头笑了笑:“上官九龙是铁镞府青魁,中洲卧龙在惊露台学艺,南荒剑子出现在青渎江附近,说不定还是云水剑潭未出世的青魁,刚好一家一个,谁更厉害很难说。既然都是最近露头,那必然是为了九宗会盟提前打响名声,等九宗会盟开始,三人孰强孰弱,各位自然就知道了。” “三人到时候都会到场?” “中洲卧龙肯定来,其他两个不晓得……” “是嘛……” …… 左凌泉听不下去,是非之地不敢久留,无声无息地隐入人群,想和程九江一起离场。 只是左凌泉刚走出几步,忽然看向空空如也的肩头。 汤姐又白又大的团子呢? 左凌泉方才听得很入神,团子又一向很怂不会乱跑,他还真没注意。此时转眼看去,才发现团子不见了。 左凌泉心中微惊,连忙转眼在熙熙攘攘的大厅里寻找,刚环视一周,就听见大厅的角落里,传来几个宗门女弟子的惊呼: “哇——这鸟好漂亮。” “就是有点凶,看把这小蛇欺负的……” “哟~还会喷火……” 左凌泉挤过人群,来到大厅角落,抬眼就瞧见,一条红色的小蛇,满眼惊恐地抬起上半身,靠在大厅拐角,吐着蛇信一副御敌的架势,蛇瞳之中隐隐有火光闪动。 肥嘟嘟的团子落在地上,张开和身形不太搭的小翅膀,把小蛇堵在墙角,‘叽叽’叫着,还不时喷出一道小火苗恐吓,只可惜喷得不远,约莫也就手指长短,看起来和打火机似的。 台子上的说书郎,显然也发现了大厅角落的异动,手持折扇来了句: “哟~好一场龙凤斗,体型小了点,架势倒是挺足。各位道友还请管好随身灵宠,不小心走丢或者被吃了,渡船概不负责……” 红色小蛇的主子,闻声也发现了灵兽失踪,挤过来一看,连忙道: “这是哪位仙长的鸟?怎么这般不懂规矩,瞧把我家红红吓得……” 左凌泉没想到团子还会喷火,走到跟前呼喊道: “团子,回来,这玩意吃不得。” “叽!” 团子煽着小翅膀,用鸟喙指向瑟瑟发抖的小蛇,意思应该是‘我好不容易抓到的’。 “快回来,听话,不然以后不带你出门了。” “叽……” 团子见左凌泉态度很严肃,只能恋恋不舍地放弃捕猎,垂头丧气迈着小碎步,走到了左凌泉的鞋子上蹲着,不动弹了。 周边看戏的修士,见状皆是嗤笑出声,几个姑娘还打趣道: “这鸟真聪明,恐怕品阶不低……” “好胖,一看就是精心养的,都长圆了,不知道还飞得起来不……” “叽?!” 团子抬起小脑袋,有点不高兴,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展示自己能飞,就被生无可恋的左凌泉,捧着离开了大厅…… ------ 现码的全是水,感觉节奏不大对,正在精修细纲,两更几天,顺便存下稿子再爆更,实在抱歉了orz。 第二十七章 百年修得同船渡 渡船在栓龙港停留了半天,至暮色时分,缓缓起航,沿着青渎江航道,驶向万里之外的临渊城。 船只上九成是修士,以散修居多,彼此不熟识,来往甚少,大部分人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渡船房间的规格不可能一样,姜怡作为一朝公主,有所优待,房间比其他人宽敞许多,里面陈设也多了些,算是一个环境清雅的套间儿。 此时宽大房间之中,三女一男,在圆桌旁围了一圈儿,神色严肃地打量闯了祸的小鸟团子。 团子规规矩矩地站在茶杯旁边,黑溜溜的眸子望着汤静煣,不时‘叽叽’一声,应该是在说‘鸟鸟知错了’。 汤静煣身体虚弱,坐着有点累,往前趴了些,把沉甸甸的胸脯放在了桌面上,手儿撑着脸颊,有些不信的道: “小左,这小破鸟真会喷火?” 左凌泉坐在姜怡和吴清婉之间,神色严肃地点头: “真的,方才好多人都瞧见了,差点把人蛇烤熟。” 姜怡双手捧着脸颊,仔细打量肥嘟嘟的团子:“它嘴这么小,能吃蛇?” “叽~”团子点头如捣蒜。 吴清婉姿势端庄一些,并未把更沉甸甸的胸脯放在桌上减轻负重,只是坐在圆凳上,用手背撑着侧脸: “真聪明,是有点像灵兽。不过灵兽都有天赋神通,团子有什么神通?” 左凌泉道:“喷火应该算神通,就是火苗太小,估计只能点灯用。” 汤静煣让团子白吃白喝这么多年,知晓这好吃懒做的小破鸟终于有点本事了,还有点‘望子成龙’的感觉;她把桌上的灯台移过来,又抓起团子凑到跟前: “能点灯也行,至少能省些火石。来,把灯点燃。” “叽?” 团子有点委屈,看起来不想做这么丢鸟的事儿,不过汤静煣一瞪眼,它还是老老实实地凑到灯芯前,张开鸟喙。 呼—— 一道赤色小火苗出现,只有半截手指长短,还喷歪了,没把灯芯点燃,反倒是把铜质的灯台给烧化了些。 房间里的物件,都是给俗世官吏准备的,灯台只是黄铜质地,但能一口烧化,这火苗显然不简单。 吴清婉坐直了些,凑近仔细打量: “还真能喷火,黄铜都扛不住,不像是普通的火,要是喷得久一些,寻常法器灵器恐怕都经不住烧。” 左凌泉也觉得是如此,疑惑道:“以前咋没瞧见它喷火?” 姜怡猜测道:“可能和寻常鸟兽一样,捕猎的时候才会亮爪子,火焰温度这么高,消耗自然不小,怪不得它一天就知道吃。” 汤静煣瞧见团子连灯都点不燃,有些兴致缺缺,翻来覆去打量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一拍桌子,训道: “团子!临河坊的大火,是不是你乱跑放的?” “叽?!” 团子一呆,有些不可思议地瞄着主子,继而拨浪鼓似地摇头。 左凌泉摇了摇头,替团子解释道:“第一场大火是在汤姐刚出生的时候,团子当时还没跑到酒肆,肯定不是它放的,我估计是和地底下的凤凰有关。” 姜怡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开口道: “这鸟不会和静煣一样,是凤凰?” 团子又张开小翅膀,摆出飞凤展翼的造型,只可惜胖嘟嘟的模样,说是只鸟都有点不搭边。 汤静煣自是不信,抬手把团子捧起来: “我又不是没见过凤凰,上次栖凰谷上面那个大凤凰,九条长尾巴,头上还有鸟冠,要多漂亮又多漂亮,你看它这蠢样,像吗?” 三人仔细打量,缓缓点头,觉得是不大像。 “叽?” 左凌泉见团子可怜巴巴的模样,轻叹道:“它还小,说不定长大就成凤凰了,不过以后可不准乱吃东西,也别乱跑,要是被人抓走了,可就出大事儿了。” “听到没有?再乱跑就找根绳子把你套起来。” “叽……” 吴清婉秋水双眸中带着笑意,瞧了片刻后,倒是想起左凌泉也有宠物,询问道: “凌泉,你那只小虫子,不会也是灵兽?” 左凌泉这些日子,每隔几天都会让小甲虫透气,再喂些不值钱的丹药什么的,除开会放点不痛不痒的毒,也没看出有啥神通,对此摇头道: “只是一只小毒虫,不像是灵兽,还没团子厉害。” “哦……” …… 四个人围着团子打量,除了觉得可爱,也没看出特别的地方。 吴清婉瞧见船只起航,秋水双眸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打了声招呼后,起身独自离开了房间。 左凌泉和吴清婉相识这么久,察觉到了吴清婉表情的细微变化,思索了下,也起身走出了房间。 ---- 渡船起航,走道里空空如也,所有人都在房中休息。 左凌泉寻找了一圈儿,最终在船楼外的观景游廊拐角,瞧见了独自眺望沿岸江景的吴清婉。 青渎江很宽,哪怕是规模庞大的渡船,在其中也如同一叶扁舟。天色渐暗,沿江山水在后退间逐渐变得模糊,最显眼的景色,是山水尽头的落日余晖,以及天空之上火烧一般的晚霞。 雨过天晴后的红色霞光,洒在精心雕琢的观景游廊里,吴清婉身上的云白长裙,也和天边的晚霞一样染上了淡淡的红色,随着江风轻舞。 吴清婉站在围栏旁,如玉娇颜迎着晚霞,秋水双瞳眺望远方,愣愣出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东西。 左凌泉缓步走到身侧,先是眺望了下江景,又把目光移到比江景更美的侧颜之上,询问道: “吴前辈,怎么忽然一个人跑出来了?” 吴清婉双手叠在腰间,眺望远方良久,才柔声道: “凌泉,你说咱们这一趟出去,还回来吗?” 左凌泉勾起嘴角:“肯定回来呀,怎么问起这个?” “以前大丹出来过好多人,走之前都想着来日衣锦还乡,可到了外面,见了大世面,就瞧不上大丹那小地方了,一去不回,有心的还知道托商队带一封信,大部分人都是泥牛入海,再也找不到了。” 左凌泉出来一趟,虽然还没走到大燕王朝中心地带,却已经瞧见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和随处可见的机缘,与之相比,大丹朝和不毛之地真没什么区别。他以前听吴清婉说过,有个亲戚在外边,瞧见吴清婉心情不太好,询问道: “我记得吴前辈以前说过,有个亲戚在这边?”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我以前说过?” “说过呀,就是我送你肚兜的第三天,我们俩一起坐着白鹤去东华城,在天上的时候你说的。” “你记性倒是好。” “当时带着肚兜,想问问吴前辈是不是穿过,又不好开口,所以记忆犹新。” “唉……” 吴清婉抬手紧了紧衣襟,没有接这个话头,稍微回忆了下,才开口道: “我以前进栖凰谷,是长辈的引荐。我二伯也是修行中人,以前是栖凰谷的弟子,你和四师伯他们,当年一起去了临渊城;你四师伯,在参加选拔的时候,被人下黑手打残了,为了安危着想,只能提前离开…… ……我二伯倒是运气不错,听说遇上了贵人,被一个大宗门挑走了,但从那以后就没了音讯;我爹他们都担心着,我都不敢把这事儿告诉家里,只说修行一道和凡世不一样,闭个关好几年很正常……我也不知道二叔他是和其他出去的人一样,把俗世忘了,还是……” 吴清婉说到这里,眼中有些担忧,可能心中已经有猜测,但事关亲眷生死,在没有确认消息前,肯定也抱着一分侥幸。 左凌泉虽然对修行一道接触不算深,但早已明白修行的残酷,出门在外没个依仗,出事儿实在太正常了。 他想了想,站近了几分,抬手搂住了吴清婉肩膀,柔声安慰道: “九宗会盟这么大的事儿,既然是被宗门挑走,必然留有蛛丝马迹。等到了临渊城,我想办法去查。还有四师伯的事儿,有机会也想办法把账算了。” 吴清婉被搂住肩膀,少有的没抵触,只是偏头看了眼观景游廊,确定无人注意后,才柔声训斥: “人肯定要找,不过你可别抱着给你四师伯报仇的想法,这里又不是江湖,事情过去这么多年,连你四师伯都看开了,哪里需要你去找场子。” “我是说有机会,没机会的话肯定不乱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性子?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乱来。” “……” 左凌泉还真没法反驳,轻轻笑了下,没有再多说,只是搂着佳人,眺望远方的落日和夕阳。 吴清婉保持着长辈的端庄神色,可站了片刻后,也不知是不是站的有点累了,有意无意的靠近了些,脸颊靠在了左凌泉的肩膀上。 簌簌江风吹拂着火红的流云,同着白衣的男女,迎着霞光靠在一起,同乘一舟驶向远方的未知。 常言‘百年修得同船渡’,其他人是否如此,吴清婉不知晓,但她自己确实是修了四十年,才修来了这还不能与人明说的一刻…… 第二十八章 笼中雀 临渊城地处大燕王朝中部,得名于京城附近的‘落魂渊’。 落魂渊是一条大裂谷,最窄处不过半里,最宽处已经变成了盆地,横贯玉瑶洲东西,几乎把玉瑶洲撕成了两块;而这条裂谷的始作俑者,便是挣脱天道束缚的南方之主‘窃丹’。 在全玉瑶洲修士齐心协力之下,灭世天灾早已经平定,落魂渊也稳定下来,变成了和荒山类似的秘境;虽说大战时遗落的法宝仙兵早已被九宗搜刮殆尽,但总会遗留两件,在某些前人未曾涉足的地方等候良主,引得各方修士趋之若鹜。 落魂渊太长,临渊城的位置,处于落魂渊的中段,距离裂谷还有数百里的距离;落魂渊中不乏凶兽、灵兽,大燕王朝在京城和落魂渊之间修建了关卡,百姓禁止涉足避免出事儿,只有修行中人能入内,关卡的名字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临渊港’。 相较于仙人满天飞的临渊港,距离不算太远的临渊城,看起来要平静很多,除开规模庞大,其他与凡世城池无异。 临渊城修建有一百零八座坊市,横贯全城的正街有八条,宽约十六丈,沿岸植三千杨柳;纵向长街三条,正中的青龙街,直通城池正南的巍峨皇城。 偌大城池人口不下百万,每当落日沉入山峦,万家灯火亮起,临渊城就好似盘踞在辽阔天地之间的一只巨兽——纵横交织的街巷是巨兽的血管,川流不息的行人是巨兽的血液,而这只巨兽的心脏,便是处在凡世顶端的大燕皇城。 青龙街尽头,层层叠叠的楼阁宫阙,堆砌出了整个玉遥洲最大的一座皇城。 皇城东侧,还有一座稍小的宫城,名为兴燕宫,原来是大燕皇城未扩建前的旧址,后来改为东宫;如今帝都之内的仙人凡人,一般把这里称作‘太妃宫’或者‘太妃殿’,大燕王朝的‘二圣’,皇太妃上官灵烨,便居住在这里。 虽说是皇城旧址,但太妃宫的规模依旧很大,没了皇城的各种内务机构,只住着一个人,致使偌大宫城看起来罕有人迹,只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月上枝头,太妃宫正中的大殿内,四根盘龙巨柱,支撑着金碧辉煌的穹顶。 一名宫装美妇,坐在大殿正中的雕花软榻之上,目光透过面前的珠帘,眺望着视野尽头根本看不到的胤恒山。 宫装美妇从外貌上看不出年纪,墨黑长发自肩头垂下,披散在华美宫裙之上,容色晶莹如玉,淡金色的坎肩搭在肩头,绣着祥瑞纹饰的腰带,将腰肢束起,头戴金色珠钗,清雅高华,看起来就好像只是一位美艳不可方物的俗世贵妃。 但宫装美妇的眼睛和凡世女子不同,不带半点烟火气,澄澈双瞳之间,好似含着浩瀚星海,空旷而寂寥,如同从九天之上,看着身前的形形色色,明明近在咫尺,给人感觉却像是隔着万里之遥。 这个眼神很像胤恒山顶端的金裙女子,不过如果有人凑近仔细打量,还能看出二人的区别——胤恒山的金裙女子,眼中是天上星海与脚下山河;而宫装美人的眼底,只能看到苍天的浩渺,却没有大地的厚重。 可惜,世上很少有人,能同时见到这两个女子,更没人能把两个超然于世的女子,并排排放在一起观摩亵玩,自然也就没人发现这一点。 暗含星河的澄澈美眸,让宫装美妇身处皇城,却隔绝于凡世,在檐角宫灯的映衬下,犹如三千宫阁之间的一树梨花。 这份与生俱来的出尘,配上俗世贵妃的妆容,就好似九天之上的仙子不慎坠入凡尘,美艳之中又带着几分笼中雀般的凄楚。 宫装美妇便是上官灵烨,也是这座太妃宫的主人。她之所以被称之为‘二圣’,倒不是因为凭借铁镞府的超然背景,架空了大燕君主自己掌权,而是因为劳苦功高,辈分又太大,才得来了这么一个尊称。 上官灵烨在这座宫城住下,至今已经有八十年,先后经历三任帝王,现在的大燕皇帝,都得叫她奶奶。 八十年的时间,对修行中人来说,也是很漫长的一段日子。 上官灵烨是当年的铁镞府青魁,生而为仙,天资卓绝横冠九宗。当时她有一个特别的尊号,叫‘小上官’,整个天下的所有人,都把她视为上官老祖的继承人,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 可忽然有一天,坐在胤恒山之巅的那个人,丢给她了一封俗世的婚书,让她入宫当大燕王朝皇帝的妃子,没有任何理由,甚至都未曾亲自露面。 上官灵烨觉得老祖如此安排,定有深意,自己离开铁镞府,进入了这座巨大的牢笼。 这一来,就是八十年。 八十年的春秋交替,上官灵烨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从正值壮年,变得垂垂老矣,最终死在病榻上;再到新的君主,重复一样的生死轮回;然后又看着牙牙学语的小孩,重新成为坐镇万里山河的君主,生生死死仿佛没有尽头。 而她待在这座凡世城池,整日处理无关紧要的凡尘俗事;修行一道如陆上行舟、不进则退,上官灵烨眼睁睁看着曾经不放在眼里的弱者,成了各宗的核心人物;看着一轮又一轮的新人,从背后追上,走到了她的前面。 八十年时间,上官灵烨自信能走到这座天下的最顶端,甚至走到老祖的前面,但她就这么在一个俗世牢笼里,寸步未进待了八十年。 上官灵烨起初还认为,老祖是在磨砺她,但八十年下来,再好的璞玉,也被磨没了,这样的磨砺,有什么意义? …… 大殿内没有侍候的宫人,只有燃着袅袅熏香的几尊铜鹤,侧面香案上,挂着一幅金裙女子的画像,燃着三炷香火。 鸦雀无声的寂静,持续了不知多久,一方水幕,缓缓从珠帘之外浮现,渐渐凝聚成了一幅画面——辽阔江面上,渡船逆水疾驰,船楼顶端,蹲着个身材魁梧的络腮胡汉子。 “师叔?看得到吗?喂?……” 粗犷的声音,回响在大殿里。 宫装美妇收起心神,靠在了软榻之上,柔润却又清冷嗓音,传出了翠玉珠帘: “如何?” 水幕后的司徒震撼,蹲在渡船顶端的掩月宗徽记之后,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四周: “少府主已经上船了,十天后就会抵达临渊城,老祖化身的凡人小姑娘,一直在他跟前,寸步不离。我本来不想坐一条船,但不坐这条船,下一条得等半个月,不知道老祖发现我没有……” 宫装美妇轻轻抬起手,水幕在殿内消散,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她从软榻上起身,挑开珠帘,来到燃着三炷香的画卷之前,抬眼看着上面的女子。澄澈双眸中,情绪不停变幻,偶尔也会露出愤懑、不满等负面情绪,毫无遮掩,毕竟画卷上的人,已经很多年未曾看过她了,可能早就把她给忘了。 她不明白,往日居于九天之上,近乎无所不能的老祖,怎么会选那样一个普通的凡人成为铁镞府的青魁,甚至不惜自降身份,亲自给那人护道。 她没看出那人有任何强于她的地方,从头到尾唯一的亮点,可能就是会一手‘剑一’。 但这点亮点,和当年的她差之万里;她生而为仙,从出生开始就和凡夫俗子天差地别,只有她不想做的事儿,没有做不到的事儿,她若是走剑道,不会比那个凡夫俗子差半分,甚至会做得比他还好。 可老祖偏偏就选中的那个人,把她放在这俗世深宫之中,整整熬了八十年;她不服气,却连和老祖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宫装美妇在画像前站了良久,眼底情绪变幻,最终没忍住,开口询问道: “那个南荒的野小子,到底哪点比我强?” 大殿中寂寂无声,带着愤然和不公的语气,却好似一个人独处时稍显疯癫的自言自语。 久久未曾得到回应后,宫装美妇抬手从供奉数十年的香坛上,拔出了三炷香,砸在了金裙女子的画像上: “我在临渊城八十年,兢兢业业辅佐君王、监督朝臣,未曾有一天懈怠,未曾做错过一件事,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你把我在这里关了八十年,至少给我一句解释,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我也是你徒弟,你凭什么如此待我?” “我知道,你怕我,你怕我超过你,取代你的位置,才把我放逐于凡世,是不是?” “你说话啊!” …… 逐渐歇斯底里的言语,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能听宫装美妇诉说的,只有宫灯照耀下,在地上拖出很远的影子。 影子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宫装美妇紧紧攥着手,双眸发红,盯着画像女子许久后,又拿起香坛砸了过去。 咚咚—— 铜质的香坛,在大殿里弹了几下,发出几声闷响。 宫装美妇努力克制情绪,却抑制不住心底的委屈与不公,她咬牙道: “好,你断我大道,我也不让别人好活,你信不信我把那小子……” 话语戛然而止。 哪怕画像上的女子毫无反应,只是死物,后面的气话,宫装美妇终是没敢说出来。 因为她知道,那个人肯定听得到,只是不想回应她罢了。 咕噜噜—— 香炉滚了好几圈儿,最终停在了大殿中央。 宫装美妇愣愣站了很久,等着画像的回应,哪怕是一句责骂也行。 可惜得到了结果,和往日数十年如出一辙。 随着时间推移,宫装美妇的情绪逐渐平复。 她吸了口气,转身捡起香炉,重新放在画像下,又取了三炷香,点燃插在其中。 等青烟袅袅燃起,宫装美妇又恢复成了方才那个雍容华贵的太妃娘娘,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徒儿失态,还请师尊勿怪。” 可这句话,同样也只是说给自己听罢了…… 第二十九章 抵达目的地 渡船沿江而上,窗外山水不停变换,不知不觉已经是十天后。 汤静煣身上的伤势,经过多天足不出户的修养,恢复的七七八八,等抵达临渊城附近时,已经看不出异样;因为和姜怡待在一起比较局促,汤静煣平时除开修炼,就和冷竹一起绣花或者准备膳食,哪怕已经是半步灵谷的高人,市井小娘的性格依旧没有改掉。 姜怡得知汤静煣的修为后,心情自不用说,修炼的决心用‘头悬梁锥刺股’来形容也不为过,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打坐炼气,十天以来基本上就没出过门。 左凌泉倒是要清闲些,白天的时候陪着汤静煣走走看看散心,或者跑去一楼的大厅里,听些各地仙门刚发生的故事;晚上就和清婉一起探讨修炼的法门,比如什么姿势修炼最快之类的。 清婉虽然还是每次都装作师长的模样,但滴水穿石日久生情,如今的抗拒越来越弱了,只要不乱说骚话,清婉全当是眼不见为净,逆来顺受任左凌泉折腾,偶尔兴之所至,还会配合一下,打下他的肩膀,说句‘哎呀~你讨厌死了……’之类的话;当然,这得晕乎乎的时候。 认真修炼,自然得有效果;灵谷一二重比较简单,都只用打通一个关键穴位,只要底子牢固、心境无暇,其实突破并不难。 左凌泉身体底子打得坚若磐石,天资悟性同样不差,如今在青云城发了笔横财,也不心痛白玉铢了,在《青莲正经》和充裕灵气的作用下,经过日积月累的努力,打通了督脉的八脉交汇穴‘后溪穴’,走到了清婉前面。 清婉修炼也很认真,但一直都抱着‘舍己为人’的心思,全心全意的帮着左凌泉稳固窍穴,根本没给自己练,进度稍慢,不过《青莲正经》讲究阴阳平衡,距离突破想来也快了。 临近目的地,渡船速度逐渐放缓,行驶到距离临渊城还有几十里的江道时,整艘渡船直接冲上了江岸,在密林上方飞了片刻,来到了一个看不见百姓炊烟的湖泊之上。 湖泊名为‘红叶湖’,得名于沿岸的红枫林,约摸十里方圆,北岸楼阁街道无数,停泊的巨型仙家渡船有十余艘,不停来往的小船更是数不胜数,岸边还有大龟、白鹤等用来当坐骑的灵兽。 临渊港是大型仙家集市,其中有多少高人来往难以预料,左凌泉仅是从窗口扫了眼,就瞧见了不少人御剑而下落在红叶湖周边,也有人从集市外冲天而起,往日在大丹很难瞧见的御剑而行,在这里随处可见。 到了这种高人遍地走的地方,渡船上的人都很低调,默默下船就隐入了人群。 左凌泉挺想去仙家集市逛逛,但跟着使臣入京,大燕王朝已经派了官吏在码头上接待,他们刚下船,就被接上了准备好的车辇,启程前往附近大燕国都。 姜怡是一国公主,车辇按照大燕公主的规格准备,驷马并驱车厢很大;左凌泉是御前侍卫的身份,自然坐在车厢外面,吴清婉和汤静煣,则挂名嬷嬷和宫女,和冷竹一起,待在姜怡的车厢里。 车架从红叶湖北岸的仙家集市穿过,可见沿街上开满了各色铺子,九宗产业配制齐全,街上的修士也是摩肩接踵,连地上都摆满了各种天材地宝,不过品阶高的不会摆地摊,都是些常见的灵草、小兽。 左凌泉和几个姑娘,如同好奇宝宝似的左右打量,走到铁镞府的钱庄‘沉瑰楼’外时,瞧见成堆的男女修士在街道上或者周边茶肆里等着,偶尔有人在停下,便会上前攀谈,谈好了价钱,就一起走向南边的小树林…… ? 左凌泉靠在车厢上,看了半天不明所以,好奇询问: “兰前辈,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女修兰芝担任供奉,自然寸步不离车厢左右,此时闲庭信步走在车厢外,柔声回应: “去落魂渊当苦力。” “苦力?” “修行皆不易,天资不够被师门清退的修士,没法稳定获得师门的配给,想要天材地宝和神仙钱,就只能去各种宝地碰运气。落魂渊和荒山的规模不相上下,里面机缘无数,宗门弟子或者高境修士进去都得拉帮结派,低境散修难以涉足,只能给人当向导或者打杂,混个辛苦钱。” 左凌泉明白了,他询问道:“落魂渊里面机缘很多吗?” 兰芝轻笑了下:“机缘再多,也轮不到我们这些散修。落魂渊归临渊尊主所有,和荒山一样,好东西刚冒头就被铁镞府取走了,剩下的都是些九宗看不上的物件,九宗都没发现的好东西,我们更别想找到;这些小辈进去,也只是为了找些灵草和灵兽,出来换个好价钱。” 吴清婉以前在丹器房当掌房,手下弟子的主业就是进山采药,她询问道: “这种盛产灵草的宝地,九宗会随便让外人进去?” 兰芝摇了摇头:“对我们来说是宝地罢了,九宗都有自己的灵田、兽园、灵矿,哪里会和我们这些散修一样,在外面挖泥巴掘树根。” “这进去一趟能挣多少白玉铢?” “春峰年轻时去过,结伴进去,所获均分,运气好一趟能得个十余枚白玉铢,运气不好就挖几棵草回来,一起去喝顿酒完事儿,想挖好东西,得往别人不敢去的地方走,但是可能回不来……” “哦……” …… 走走看看间,使臣队伍慢慢离开了临渊港。 只是走出红枫林的瞬间,背后的街景便消失不见,化为了寻常荒野湖泊,想来是设置了障眼法,避免惊吓到误闯的百姓。 左凌泉靠在车厢上,随着车队走过被六月烈日炙烤的秀丽山水,路上的行人和商队越来越多,嘈杂声渐起,就好似从世外之地再次回到凡世。沿着笔直官道前行约摸个把时辰,才来到临渊城附近,瞧见了这座听闻已久的巍峨雄城。 姜怡是一国公主,往日也算身居高位眼界高,可穿过城门,抬眼瞧见城内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林立高楼,还是被大燕京城的繁华给惊了下。 汤静煣还是对市井感兴趣,和小鸟鸟一起趴在窗口,看着沿街气派整齐的酒楼茶楼,开口道: “小左,这街上人真多,比杏花街繁华多了,要是能弄间铺子,开一家酒肆,估计能日进斗金。” 左凌泉笑道:“要在这里待大半年,找机会买一栋楼就是了,等走的时候再打出去即可。” 姜怡听到这个,倒是心中一动——她准备和左凌泉等着年底的九宗会盟开始,但使臣队伍没法逗留半年,朝见完大燕皇帝后,就会由来两位供奉护送折返。她不可能在大燕接待外宾的四夷馆白吃白喝半年,还是得找地方落脚。 念及此处,姜怡开口道:“反正要常住,要不先买一栋宅子,住在四夷馆不方便,而且蛮夷什么的也不好听,我不喜欢住那儿。” 吴清婉也要一起留下来,对这个提议自然赞同: “最好请大燕的官吏帮忙物色,买在安全的地方,房间里再加个的法阵,嗯……就是隔音那种……” “呵呵……” “小左,你笑什么?” “……” …… 姜怡和几人商量过后,也没犹豫,把随行的礼部官吏叫来,吩咐了一番,官吏便跑去了使臣队伍前方,和大燕朝的官吏交涉起来…… 第三十章 拜见师尊 使臣队伍在太妃宫外的四夷馆落脚,姜怡所携的臣子,被安排在一处环境雅致的园子里,各种接待应酬轮了一遍,天色也黑了下来。 姜怡忙活了一整天,明天早上就要和其他国的使臣一起去朝见皇帝,按理说该早点休息,可第一次跑到大地方来,面对外面的繁华城池,姜怡又哪里睡得着,刚忙完应酬,就跑回了房间,换上了左凌泉送的红色长裙。 吴清婉看着姜怡长大,自是晓得她要去做什么,开口道: “姜怡,你可别乱跑,这地方不比大丹,是别人的地盘。” 姜怡换好裙子,在妆台前点着胭脂,含笑道: “赶了一个月的路,都快憋疯了,出去转转罢了,有左凌泉和柳前辈跟着呢。” 吴清婉见带着保镖,自然不阻拦了。她初来乍到,其实也想跟着出去走走,但又不想打扰了姜怡和左凌泉出去私会,犹豫了下,还是以累了为由,留在客栈里休息。 姜怡打扮得漂漂亮亮后,摆出公主的架子,走出白墙青瓦的小院,想去找未婚夫约会。 只是姜怡刚出门,就瞧见一对男女站在花园里,共同欣赏着月色,还闲聊道: “走了几万里,怎么月亮还是这样?感觉和在临河坊看起来没啥区别。” “月亮不会变,不是有句诗嘛,嗯……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哟~还念起诗来了?你们这些年轻公子,就喜欢这调调,姐姐可不吃这套……” …… 姜怡瞧着花前月下的俊美公子和风韵小狐狸,杏眸微凝,淡淡醋味儿涌上心头,轻轻咳了一声。 “咳咳——” 汤静煣闻声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一眼: “公主准备出门吗?” 姜怡隐去了酸酸的眼神儿,走到跟前平静道: “刚过来,准备和左凌泉出去转转,汤姑娘要不要一起出去?” 汤静煣出身市井,人情世故熟得不能再熟,自然明白看出了姜怡的心思,她轻笑了下: “我跟着做什么呀,跑这么远得歇几天缓缓。” 说着把团子丢给左凌泉: “顺便带着它出去溜溜,它敢乱跑你就把它丢了即可,反正也没啥用。” “叽?” 团子本来还挺雀跃,闻言顿时老实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蹲在了左凌泉肩膀上。 左凌泉刚到临渊城,自然也想看看外面不一样的风景,把汤静煣送回房间后,就和姜怡一起出了四夷馆,把柳春峰和程九江带在了后面。 晚上出去逛街,在预定行程之外,兰芝本来想劝阻,但柳春峰收了一把好剑,该行程之外陪着逛个街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四个修行中人,走到市井街面上,走走看看的好像也没啥意思,程九江跟在身后,开口道: “凌泉老弟,你是俗世公子出身,肯定比我们俩会玩儿,你以前大晚上逛街,一般怎么消遣?” 左凌泉走在姜怡身侧,闻言道: “逛青楼花舫,点姑娘弹琴唱曲儿什么的。” 程九江眼前微亮,不过瞧见前面的公主殿下,还是识趣儿地摆了摆手。柳春峰有道侣管着,自然也是摇头。 姜怡听见这话脸色一冷,转过头来: “你挺熟哈?” 左凌泉笑了下:“开玩笑罢了,要不找个地方喝酒?” 柳春峰以前来过临渊城,见两个小辈找不到门路,开口道: “去集市上看看,临渊港是大地方,寻常修士想买的东西都能找到,我刚好也去挑两样东西。” 姜怡其实就是想去仙家集市逛,方才怕供奉不答应,不好开口罢了,柳春峰自己提议,她自然赞同。 临渊港在城外,距离约莫三十余里,几个人不会御剑,跑过去有点不体面,左凌泉转身回四夷馆借了一辆马车,才一起前往城外…… ------ 四夷馆就在太妃宫的宫墙外侧,周边各种官署衙门扎堆,身着铠甲的御林军在其中来回巡视。 太妃宫的角楼飞檐下,身着华美凤裙的宫装美妇,怀里抱着一只碧眼狸奴,澄澈双眸望着街道之间的马车渐渐远去,又把目光移到了四夷馆的内部。 身材彪悍的司徒震撼穿着铠甲站在身侧,可能是觉得自己太高,低头看着小师叔很不敬,就原地蹲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开口: “师叔,您交代的事儿我可算办完了,我可以走了?要是让老祖知道我偷偷盯梢,指不定就把我逐出师门了,就算老祖不把我逐出师门,被少府主知道,我以后也没好果子吃……” 上官灵烨轻轻抚着白色狸奴的毛发,声音不冷不热: “你很怕他?” 司徒震撼刚想起身,又蹲了下来: “师叔,我的意思是事儿做完了,师叔还有没有什么要安排的?只要师叔开口,得罪少府主算什么?把我师父打一顿,我都不皱下眉头。” “那就继续盯着,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随时告诉我。” 司徒震撼叹了口气,起身准备跃下宫墙,不过想想又问道: “师叔,你到底想把他怎么样?若是想收拾他,我可得劝您一句,老祖若是动怒,我师父都不敢吱声……” “我能把他如何?只是想看看他哪点比我强罢了。” 司徒震撼听见这个,也有点抱不平: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小子就会个剑一,天资过人不假,但肯定比不上师叔你当年;要说莽,铁镞府比他莽的一抓一大把,论脑子,和师叔比起来更是天壤之别,除开长得俊得不像话,我实在不明白他有什么优点,能被老祖如此偏爱。” 上官灵烨沉默了下,平淡道: “老祖此举,必有缘由。” “唉……” 司徒震撼知道摸不透老祖的心思,也不多说了,翻身跃下城墙,尚未落地,便不见了踪影。 上官灵烨在角楼独自站了片刻,待司徒震撼离开后,稍作犹豫,放下了怀中的白猫,身形随风而逝,下一刻,出现在了四夷馆的白墙青瓦之间。 院落是汤静煣的住处,院墙外有仆役交谈和走动的声响,院子里很安静。 上官灵烨透过厢房的窗户,能瞧见一个身材丰韵的女子,坐在圆桌旁,手持针线,借着灯火绣着一件袍子,嘴里还哼着市井小调: “嗯哼哼~哼哼~……” 昏黄灯火,照映在白豆腐般的脸蛋儿上,神态举止都像个在家等着夫君回来的市井小娘,漂亮而又贤惠,似乎与置身事外的仙人毫无瓜葛。 上官灵烨看了一眼,看不透。她想了想,走到了厢房之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师尊。” “咦~……” 正在绣花的汤静煣,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哆嗦,把手指都给扎了。她把渗出血珠的纤白玉指放在唇间吮了下,转头看向窗外,眼神微微一呆。 只见银月之下,花红柳绿的院落里,站着个宫里娘娘打扮的美人,虽然从面相上看不出年纪,但挽的是妇人髻,看起来比较成熟;皮肤和她差不多白,又有略微的不同,就好似白豆腐和白雪的区别;容貌极美不假,但缺点是美得不带半点人气,就好似白玉雕出来的美人,润如珠玉不假,却没有风韵美人那股又端庄又媚的暗骚韵味儿。 汤静煣左右看了看,还以为是四夷馆内,其他小国的嫔妃走错道了,起身有点茫然的道: “呃……这位姐姐是?” 上官灵烨眉梢微蹙,看着汤静煣的双眼,有点疑惑。虽然她知道老祖术法通天,能变化成任何模样,甚至能夺舍重生逆转轮回,但面前这个女子,绝对不可能是老祖的伪装,因为任何东西都可以伪装,眼神却骗不了人,老祖不可能露出这种傻白甜的眼神。 上官灵烨心念暗转片刻,收起了行礼的动作,抬眼看向汤静煣,询问道: “你和老祖是什么关系?” 汤静煣虽然不清楚这宫装贵妇的身份,但通过那双似乎含着浩瀚星海的眸子,勉强猜出了什么,毕竟这眼神和那个死婆娘的眼睛有点像。 汤静煣反应过来后,脸色一沉: “你是那死婆娘的人?” ?! 上官灵烨无波无澜的双眸,不易察觉的动了下。她迟疑稍许,询问道: “什么死婆娘?你在说谁?” 汤静煣见此,有点疑惑了,蹙眉道: “你不是那死婆娘的人?” “……” 上官灵烨明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在说谁了,眼底有些许震惊,抬眼看了看天空,似乎是在疑惑脾气出了名暴躁的老祖,为何没生气。 上官灵烨沉默了一下,又盈盈如水的行了一礼: “不好意思,是我好像走错院子了,抱歉。” 说完,上官灵烨转身离开了院落。 ? 汤静煣莫名其妙,目送身段儿很勾人的宫装美妇离去后,重新回到圆桌旁坐下,蹙眉想了想,想不通,便开口道: “死婆娘,在不在,这个女人是谁?感觉和你有点像,是不是你闺女?” 房间里寂寂无声,但很快,汤静煣便抬起了头,侧耳聆听,好像是有人在耳畔低语。 “你徒弟?她不会威胁到小左?” “和我们没关系就好,话说我怎么觉得她和深闺怨妇似的,有点神叨叨,是不是你这当长辈的亏待人家了?我一看你这德行,就知道你不会养丫头……” “嘿——好奇问问也不行?……对了死婆娘,过来把这个玲珑阁打开……” “喂?还在吗?……不说话是,我烦死你你信不信?……” “天灵灵,地灵灵……” …… 第三十一章 蠢团子 修行中人能不眠不休,仙家集市自然也不分昼夜。 左凌泉驾着马车,来到城郊的临渊港,马车穿过红枫树之时,眼前迷雾散去,灯火通明的集市出现在了眼前。 集市上人头攒动,天上御剑而行的也不在少数,五色流光拖出的长尾,看起来和天上划过的流星一般。 姜怡走在左凌泉身侧,抬起头打量天空,开口道: “这么看来,五行亲水的修士占便宜,五行之水色黑,晚上看不到,便于隐藏行踪。” 左凌泉摇头道:“晚上是占便宜,白天别提多显眼,十几里外都能瞧见一个黑点。” 柳春峰有飞剑,对于这番新手言论,轻笑道: “飞剑本身就能隐匿灵气流转痕迹和破风声,真要偷偷潜入,不走近看不到。” 左凌泉觉得也应该如此,不然踩着把荧光棒满天飞,也别想追杀或者逃命了。他抬眼看着天空,好奇道: “那为什么天上的高人,都踩着这么亮的飞剑?” “此地修士太密集,天上乌漆麻黑,飞剑速度又快,若是隐匿行迹,即便不被人撞死,把人吓到也会被打死。” 左凌泉恍然大悟——原来是避障灯。 姜怡琢磨了下,又觉得不对: “那五行亲水的修士怎么办?晚上不飞了?” “价钱高的飞剑,可以变色。正常情况下,五行亲水的修士,喜欢踩着白色飞剑,这样对手会误判为五行亲金,然后亲火的修士恶从胆边生,结果就踢上了铁板。” 姜怡一愣:“这么阴险?” 程九江当过野修,对此习以为常: “修行中人在外游历,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就不会动手,动了手就必然是死手,因此眼力和心机,比修为重要,大部分时候都是心理博弈,若是被人看透,基本上就死透了。” “没错,你们俩刚出山,这些东西得多学学……” …… 琐碎闲谈间,左凌泉跟着柳春峰,来到了一间大铺子里;铺子名字就叫‘掩月楼’,掩月林造渡船往返大洲各处,顺道也运货,各地的奇门物件最是齐全,只要出得起神仙钱,基本上没有买不到的物件。 柳春峰在其中购置丹药和些许修行用的材料,左凌泉和姜怡则在里面闲逛。 左凌泉想给婉婉找一本合适的功法秘籍,但这类物件代表着师门传承,正规铺子拿来当商品卖会惹来麻烦,铺子里根本没有,想要只能去各家宗门求取;最后还是在柳春峰的带领下,来到了集市偏僻处的黑市,从散修手中找到了一本‘驭雷术’。 《驭雷术》是成体系的法技,全套有很多雷法,适合五行亲木的修士;但和世间所有功法秘籍一样,在外面能找到的都是残卷,不可能有全本,秘籍上记载的术法不多,黑市价格还死贵,三百枚白玉铢,相当于一件儿灵器了。 左凌泉虽然肉疼,但婉婉什么都不会也不行,最终还是砍了半天价,用程九江得来的灵器腰带,以物易物换取了两本法决。 至于程九江,自然是先欠着,以后再还了。 买完东西后,本就兜里空空的左凌泉,还欠上了外债,自然没有再淘宝贝的心思,只是沿街闲逛,打量以前在大丹朝根本见不到的稀奇物件。 姜怡只有炼气六重,连真气外显都做不到,在整个集市中都算垫底的,如杏双眸情绪复杂,越看越是委屈窝火,但又莫得办法,只能和汤静煣一样揉着小鸟团子当作发泄。 团子跟着出门溜达,被汤静煣警告一句,还真就乖乖的不乱跑了;但嘴馋的毛病显然改不掉,走了一路,都直溜溜盯着街边修士贩卖的各种小兽,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在路过一家名为‘御兽斋’的铺子时,团子再也忍不住,跳到了左凌泉的肩膀上,“叽叽~”叫了两声,脑袋磨蹭左凌泉的脖子,用小翅膀示意。 左凌泉停下脚步,抬眼看了三层楼的大铺子——里面有很多修士在其中走动,随身都带着灵宠,看起来是专门给御兽的修士服务的地方。 柳春峰没有灵兽傍身,但见多识广,解释道: “世间灵兽都有爱吃的东西,而且比人更依赖天材地宝的滋补,御兽斋专门做这行生意,本事好像是从九宗之一的望海楼学来的,在此地挺出名。” 左凌泉以前说过出来给团子找好吃的,瞧见有这种地方,自然没有让团子失落,和姜怡一起进入了铺子的大厅。 铺子四周的柜台之上,放着很多托盘,里面有‘蛇信果’等灵果,和一些晒干的小虫、肉干;不少有主的小兽,都围在托盘下面流口水。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松鼠,咬着一名女修的裙摆往后拖不肯走,差点把女修的裙子拽下来,引起一阵嗤笑声。 姜怡兴致勃勃的扫了圈儿,询问道: “鸟喜欢吃什么来着?团子这么好看,吃虫子感觉怪怪的。” 左凌泉也不了解团子的食性,以前是只要能下嘴的,都能被它吃干净,他抬手摸了摸团子的脑袋: “你想吃啥?” 团子歪着小脑袋看了半天,目光最终锁定在了蛇信果旁边几条嗷嗷待哺的小彩蛇上: “叽叽~” “那是人家的灵兽,不能吃,挑盘子里的东西。” “叽……” 团子索然无味,但有的吃总比没有强,它煽着小翅膀飞起来,在各个托盘上转来转去,从徘徊不定的态度上来看,是都想吃,但也没有特别合嘴的东西。 左凌泉跟在后面,想了想把自己的小瓷瓶也拿了出来,打开盖子,让小甲虫也挑一点吃的。 小甲虫憋了好几天,从瓶子里摇摇晃晃飞出来,毫不客气地就飞到了一盘干虫子堆里,抱起一只毒虫就飞回瓷瓶,然后又飞出来往回搬。 团子瞧见此景,可能是觉得饭还是别人家的香,也跑到跟前准备开吃。 铺子的掌柜是个半百老头,瞧见此景,连忙把团子抓了起来,摇头道: “这是裂脉蜈蚣,剧毒,我吃了都得当场暴毙,你咋这么笨,啥都敢吃。” 左凌泉闻言一惊,走到跟前把团子接过来,轻声训道: “有毒的东西你怎么也吃?把自己放翻了咋办?” “叽叽~” 团子摇着脑袋,用鸟喙指向还在搬运的甲虫,意思明显是: ‘它吃得,鸟鸟为何吃不得?’ 老掌柜瞧见此景,轻‘咦?’了一声,凑近仔细打量团子: “你听得懂人话?” 团子迟疑了下,拨浪鼓似的摇头。 ?? 听不懂你摇什么头? 这反应虽然有点傻乎乎,但能明白意思并知晓在陌生人面前藏拙,智商比不少人都高了。 左凌泉瞧见了老掌柜惊异的眼神,把团子收到了袖子里,含笑打岔道: “从小教得好,懂些人言。” 老掌柜见此,呵呵笑了下:“道友养得真好,这聪明劲儿,老夫看着都眼馋,若是能买来作伴……” 左凌泉摇头道:“鸟是家师养的,不敢随意处置,还请前辈见谅。” 老掌柜微微点头:“不知道友师承何方高人?老夫有机会的话,倒是想请教一番御兽之术。” “不是什么名人,老前辈想来没听说过……” 左凌泉知晓交浅言深的忌讳,不想和铺子掌柜聊太多,随随口瞎扯几句,买了几样鸟食后,转身出了门。 老掌柜走出柜台,把几人送到了铺子门口,直至人影消失在人海中,才微微皱了下眉。 稍微琢磨片刻后,老掌柜转身来到铺子的三楼。 御兽斋三楼是一间账房,几只灵气逼人的小兽在其中跑动,御兽斋的少东家陈愠秋,负手站在窗前,也在眺望远去的四人。 老掌柜来到帐房内,抬手行了一礼,开口道: “少主,那只小胖鸟,我本以为是白山精,但这么聪明的白山精,我在这儿待了一辈子都没见过;才这么小,便能通晓人言,长大了能化形也不无可能。” 幽篁巅峰修士能操控万物,自然也能变化身形,灵兽同样如此;哪怕是在南方九宗,幽篁修士也是不可小觑的战力,能有一只幽篁境的灵兽傍身,其价值可想而知。 陈愠秋思索了下,开口道: “白山精出自荒山腹地,相传是朱雀后裔,但不可考证,除开长得好看,连灵兽都算不上。这只白山精太聪慧,估计是得过大机缘,开了灵智。” “以前从未遇上过类似的鸟兽,机缘恐怕不小。方才探口风,那个年轻人不愿割爱,背景也摸不清;不过看几人扮相,不像是背景雄厚之人……” “先去查查背景来历,确定了再说。” “明白了。” …… 第三十二章 花前月下 月上枝头,太妃宫里青灯摇曳。 宫城正殿的后方,有一座稍小的宫殿,殿外布置着千重法阵,身着铠甲的禁卫军来回巡视。 大殿名为‘天玑殿’,皇太妃刚入宫时用作办公之处,至今已有八十载,其内卷宗层层叠叠,摆满了近百个两丈余高的书架,身着彩衣的宫女,踩着梯车在其中穿行查阅,也有宫女坐在桌案后,把天遁石刚传来的消息记载下来,整理成册放入书架内。 身着贵妃裙的宫装美妇,端坐在宫殿正中的书桌前,面前放着玉瑶洲的舆图,上面画着几大王朝的国境线,以及各大修行势力的标注。 上官灵烨嫁到皇城之时,老祖只是让她来当贵妃,不过她认为自己是大燕王朝的供奉,因此一来就揽下的钦天监和缉妖司的大半职责。 大燕王朝辖境内仙门林立,野修和各种妖魔鬼怪更是数不胜数,虽说大半都是附近的宗门负责解决,但总有些宗门不好处理的事儿,会影响到俗世朝堂,而王朝供奉的作用,便是处理这些琐碎事情。 上官灵烨本以为做好供奉的职责,时间差不多就会叫她回去,但不承想,这一做就是八十年,把自己做成了周氏皇族敬爱的皇太妃、朝臣敬重的‘二圣’,曾经的宗门却越来越远,好像真的成为一个俗世的妃子,而不是仙家宗门的弟子。 上官灵烨早已明白,做这些琐碎小事,不会让老祖改变心意,也回不去铁镞府。但她至今还是在忙着这些事情,毕竟已经做了八十年,比她往日修行的时间还长几倍,已经成了习惯;而且不做这些,她又能做什么呢? “喵~” 毛发雪白的狸奴,趴在宽大的书桌上,用爪子拨着笔架一角悬挂的金铃铛。 上官灵烨看着舆图,眼神有点走神儿,还在回想着那个古怪丫头和那句‘死婆娘’。 尚未想通其中缘由,书桌上的麒麟镇纸便亮起了微光,继而一方不大的水幕在书桌上浮现,呈现出了临渊港内的街景。 上官灵烨收回思绪,靠在了椅背上,白色狸奴也跳进了她的怀里。 水幕中,司徒举着铜镜,对着街道远处的‘御兽斋’,小声道: “师叔,这家铺子贼胆包天,在我铁镞府的地盘派人去查我们少府主,估摸着是打少府主灵宠的主意。” 上官灵烨捋着狸奴的毛发,不急不缓道: “御兽斋背后有望海楼的影子,生意越做越大,最近是有点飘了。” “那我管还是不管?师叔委屈归委屈,但这是宗门家务事,若是我铁镞府的青魁,在自家地头被打了,传出去多丢人。” “杀伐对修行有益无害,能主动送上门讨打的人都是贵人,不要耽搁了人家的修行;让他们查,事后也能借此事敲打一下御兽斋。” “晓得啦……” …… --------- 明月如玉盘,高悬于满城灯海之上。 皎洁月光洒在四夷馆外的清幽巷弄里,在地上映出两人一鸟的影子。 左凌泉表情严肃,手里捧着委屈啦的小鸟团子,认真训话: “以后不许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很聪明的模样,要装作和普通鸟一样,明白没有?” “叽。” “知道普通鸟是什么样子吗?” “叽。” “不许‘叽’,我问普通鸟问题,普通鸟是不会‘叽’的。” “喳。” “……” “咕?” …… 姜怡身着火红长裙,双臂抱着胸脯,瞧着一人一鸟对话,有点想笑: “我都不知道它是聪明还是笨,说笨,听得懂人话;说聪明,又不完全懂。” “毕竟是这么小的鸟,就当聪明的小孩子看就是了。” 左凌泉拿出一粒干果,放进团子嗷嗷待哺的喙里,抬手一丢: “行啦,自个回去。” 团子叼着酥脆可口的干果,不大想走,又用小爪爪在左凌泉的手里抓了两颗,才扑腾着小翅膀飞进了四夷馆的院墙。 左凌泉拍了拍手,目送团子回家后,才转过身来,看向旁边的姜怡。 姜怡正抱着胳膊缓行,发现团子和两个保镖都回去了,巷子里只剩下一个左凌泉,表情微变,双手放了下来,拍了拍裙子,低头往前走: “咱们也回去。” 刚走出一步,就撞在了男人的胸口。 ! 姜怡连忙停步,抬眼看向面前含笑的俊美公子,眼神有点慌: “你做什么?” 左凌泉也没想做什么,抬手从红色水袖之下,拉起姜怡的左手,十指相扣,沿着巷道缓行: “出来逛街,公主怎么越逛越不开心?” 姜怡心情是有点不太好,手被大手握着,也跑不掉,想了想还是轻哼道: “出来的时候挺高兴,结果一到集市,发现整条街就我最弱,连路边摆摊子的都比我厉害,哼……本宫天资也不差,就是在宫里待了几年荒废了而已,不然的话,和你比也差不了多远……” 左凌泉知道姜怡性子傲气,不服输,他拉着手轻轻摇晃,含笑道: “修行要顺其自然,不是有句话嘛,‘急于求成则事事不成’,心放宽些,修为自然就慢慢上来了。再者和集市上的人有什么好比的,你修为不高,但是带着三个保镖,一看就知道是名门贵女,你瞧今天在街上,有人敢轻视你吗?连敢正眼打量的人都没有。” 这个倒是实话,姜怡轻轻哼了声,也不多在这上面多聊了。 彼此手拉手走了一截,姜怡转眼看向旁边的巍峨宫墙,想了想道: “我听大燕的官吏说,大燕朝的二圣就住在这里,明天朝见完大燕皇帝,还要到这里来朝见。” 左凌泉听过好多次‘二圣’的说法,但世俗朝堂的事儿他也没仔细解过,此时抬头看了眼,询问道: “二圣是大燕朝的什么人?” “听说是前前任大燕皇帝的贵妃,美貌冠绝大燕,德行也极好,如今成了皇太妃,在大燕朝德高望重,现在的皇帝和大燕的先帝,都是她培养出来的,嗯……反正听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前前任……那得多少岁?” “过了今年寿辰,应该就百岁了,放在俗世,算是罕见的老寿星,不过听说皇太妃是仙家出身,能这般高寿,也不出奇。” 左凌泉缓缓点头,看了眼宫墙: “一百多岁的老奶奶,在深宫里辅佐君王一辈子,还能得一身贤名,说起来也挺不容易。” 姜怡知道宫里的妃子是什么生活——衣食无忧,却又和笼子里等人投食的金丝雀没有任何区别,特别是失宠或者皇帝驾崩后,那日子便只剩下凄苦了。 “是啊,也不知怎么熬过来的。我在宫里当了三年长公主,都有点受不了;每天的日子一成不变,没法逃避,也不敢松懈,有时候急得晚上觉都睡不着,却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还好……” 左凌泉安静聆听,发现姜怡话语戛然而止,偏头道: “还好什么?” 姜怡杏眸眨了眨,偏过头去,不让左凌泉看: “没什么。” 左凌泉勾起嘴角,抬手在姜怡吹弹可破的臀儿上拍了下。 姜怡一个激灵,用肩膀撞了下左凌泉,怒目道: “你这厮……你打我作甚?” 左凌泉眼睛满是笑意,柔声道: “公主是不是想说‘还好我那一顿巴掌,把公主殿下从一成不变的日子里给解救出来了?’” “你瞎说什么?我才没想这些……我是说,还好我眼光毒辣,看出你不想当驸马,没让你得逞!” “这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不是你把我解救出来,是我选的你,我自己把握住的机会,你不想答应都不行。” 姜怡强行纠正了下家庭地位后,怕被左凌泉反驳,说完就快步往四夷馆大门走,左凌泉不放手,便拖着左凌泉走。 左凌泉被拉着手快步往前走,有些好笑,也没挣扎,任由牛似的未婚妻,把他拖回了四夷馆…… …… -------- 注:杀伐证道,是指与人生死搏杀强迫自己精进,不是靠杀很多人证道。 第三十三章 玲珑阁 夜色已深。 在四夷馆落脚的万国来使多半已经就寝,只能听见外面兵甲来回巡逻时,铠甲发出的‘夸夸’声。 左凌泉进入四夷馆,本想送姜怡回房,抬眼却见汤静煣站在走道里,正探头张望等着他。 左凌泉走到跟前,疑惑道: “汤姐,怎么还没睡?团子把你吵醒了?” 汤静煣风韵脸颊稍显得意,没有明说,只是勾了勾手: “你们快进屋,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姜怡不明所以,不过四夷馆人多眼杂,她也没多问,和左凌泉一起,跟着来到了吴清婉的屋子。 吴清婉的房间外,冷竹站在门口左右望风,有法阵隔绝窥探,听不到屋里的声音,只能瞧见昏黄的灯火洒在窗纸上。 左凌泉推开房门进入屋里,抬眼就瞧见房间的地板上,摆着一整排长剑;吴清婉跪趴在地面上,仔细整理地面的杂物。 吴清婉方才应该是沐浴过,身上穿着墨绿色的贴身长裙,跪趴在地上整理东西的姿势,说实话不太端庄。薄裙紧紧束着腰,与腰下的风景一起画出个葫芦般的曲线;墨绿的布料紧紧包裹着臀儿,随着身体移动,圆满的曲线微微晃动,诱惑力十足的女人味儿展现得淋漓尽致,看的人很有一种扑上去拍一巴掌的冲动。 左凌泉过硬的心性,让他压下了心里的悸动,转眼看向了地面。 姜怡就跟在后面,进门发现小姨摆出这么骚的姿势,微微一愣: “小姨,你在做什么呀?” 吴清婉听见开门声已经回过头来,顺势侧坐在地面上,秋水双眸中带着些许欣喜: “汤姑娘把玲珑阁打开了,里面装了好些物件,你们把门关上,过来看看。” 左凌泉眼神意外,看向旁边有点得意的汤静煣: “汤姐,你怎么打开的?” “还能如何,我唠叨了那死婆娘半个时辰,她受不了,就过来帮我打开了。你们先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是吗?” 姜怡眼前微亮,连忙跑到了跟前,蹲下来和吴清婉一起查看。 左凌泉本来也想过去,但汤静煣却拉着左凌泉的袖子,来到了房屋的隔间。 左凌泉见状,凑近询问道: “怎么啦?” 汤静煣犹豫了下,小声道:“小左,今天那死婆娘的徒弟,把我当成了那死婆娘,跑过来喊我‘师尊’,吓我一大跳。” “嗯?”左凌泉眉头一皱,低声道:“然后呢?没把汤姐怎么样?” 汤静煣摇了摇头:“就是认错人了,我问过死婆娘,和我们没关系,人已经走了。是个女人,长得很漂亮,和我差……和公主差不多。” “女人?” 左凌泉回忆了下,并未听说过上官老祖的徒弟名号,临渊城就在铁镞府大门口,遍地都是上官老祖的徒子徒孙,他现在肯定猜不透是谁,有什么目的。 汤静煣瞧见左凌泉眉头紧锁,柔声道:“可能是和我们没关系,那死婆娘没必要专程和我解释一句,又说谎骗我们。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就是怕你担心。” 左凌泉想想觉得也是,他好奇道:“汤姐随时都能联系上官老祖?” 汤静煣摇了摇头:“她好像弄了很多东西挡着,我平时感觉不到,一直叫她才能找到,她要找我的话,估计随时都可以。” 这些东西涉及了玉阶境修士才能掌握的神魂之术,左凌泉自然弄不明白,闲谈几句后,也只能暂且搁置在了一遍,转身来到房间之中,看向地面上的物件。 房间的地板之上,整齐摆放着各色杂物,其中最多的是剑,剑的造型和赤发老仙丢江里的一样,想来是用作结剑阵的道具,品阶不高。 余下的,还有一堆白玉铢,约莫有两百余枚,不算多,但是旁边有十枚不一样的神仙钱,造型和白玉铢大同小异,同样刻着‘铁镞’二字,钱币内暗藏着金色细线般的纹路,看起来呈淡金色。 左凌泉在栓龙港闲逛时,已经听说了神仙钱的品级,金缕铢和白玉铢的比例同样是一比一百,再往上还有五彩铢。眼前这十枚神仙钱,看起来和金缕铢很像,他半蹲着拿其一枚仔细打量: “这是金缕铢?” 姜怡也拿着钱币,对着灯火仔细查看,点头道: “九宗辖境,敢铸假币的宗门早被杀绝了,应该是。不过怎么才十枚?好歹是幽篁老祖,还是个铸剑师,这带的钱也太少了。” 吴清婉开口道:“不少了,我方才看了下,玲珑阁能装的东西有限,肯定优先装需要随时取用的东西,神仙钱大可放在青云城里,全带身上又没啥用。” 左凌泉闻言拿起旁边的玲珑阁,注入真气探查了下——就和查看玉简一样,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座塔楼内部的场景,墙壁上有天帝城的徽记,以及些许文字注释,大概的意思是可以把物品缩小放入,但设有禁制,不能放置活物和玲珑阁类似的物件。活物会因为体魄没法承受暴毙;玲珑阁套娃,会因为物品过度压缩无法承受炸开。 左凌泉打量片刻会,觉得颇为玄妙,把玲珑阁放下,转眼看向其他物件。 吴清婉方才已经挑选很久,见状拿起几本书册: “除开神仙钱,还找到了几本秘籍。有一本剑经,里面记着惊露台的前三式剑技,你可以学;《七星剑阵》的阵图也在,你也可以学;还有一本《火龙决》,全是火法,你没到幽篁,倒是学不了。” 左凌泉今天专门给吴清婉买了本雷法秘籍,只是让柳春峰验过货,还未曾研究过。他见此把雷法秘籍拿出来,递给吴清婉,又接过《火龙术》翻开看了两眼。 奇门术法,都得幽篁境炼化五行之属后才厉害。 便比如火法,没有法器傍身的情况下,低境修士用自身真气施展,出来的只是普通火焰,而赤发老仙出来的就是能熔炼万物的地心火,破坏力天壤之别。 左凌泉没学过法术,看了片刻后,按照功法秘籍的指引,运转自身真气,抬手迅速掐出‘燎原术’的法决,轻喝道: “离!” 嗤—— 左凌泉的指尖,冒出些许黑色雾气,和放了个屁没区别。 吴清婉见状翻了个白眼: “你五行亲水,没炼化五行之前,要是能放出火法,自己肯定先爆体而亡,这些东西可别乱试。” 姜怡眼巴巴瞅着,见左凌泉吃瘪,一把将秘籍抢了过去:“我来。”她站起身来,仔细记住运气法门,然后双手掐诀,调转体内真气: “离!” 嗤—— 姜怡白皙的指尖,冒出一缕小火苗,和团子喷的火差不多,刚出现就随风而逝。 “……” 姜怡半点不觉得脸红,还有点得意,收手气沉丹田,轻哼道: “看到没有?我第一次练都比你好。” 汤静煣本来不感兴趣,不过瞧见两人玩得开心,也跑到跟前: “我也试试。” 她拿起秘籍看了看,然后有模有样的抬手掐诀。 左凌泉本来含笑旁观,不过在汤静煣抬手的一瞬间,脸色便猛地一白: “别别……” 汤静煣半步灵谷的修为,又五行亲火,加上天赋异禀,用火法的效果不言自明。 只是刚开始按照法决运转体内精纯到极点的真气,房间中的灯火便开始倾斜,一股燥热凭空而生,让清凉房间迅速升温。 小鸟团子满眼惊恐,飞起来就往窗外跑,可惜撞在了窗户上,发出了“叽!”的一声惊叫。 ‘燎原术’就是张寅烽在芦苇荡拍出来过的火环,如果不出意外的,汤静煣这一巴掌下去,整栋房子肯定化为火海。 吴清婉吓了一跳,连忙抬手制止;左凌泉则是站起身来,一把抱住了汤静煣,把她手按了下去: “别别,汤姐别冲动……” 汤静煣终究初学,掐诀施术的速度并不快,被左凌泉抱住打断,还被汹涌调动的真气憋了下,眉头皱了起来,茫然道: “怎么啦?” 左凌泉脸都是白的,紧紧抱着汤静煣没松手: “汤姐,术法放出来不分敌我,你境界有点高,以后千万别乱试。” “是吗?” 汤静煣显然不知道自己的危险程度,见几个人脸都被吓白了,悻悻然笑了下,正想说什么,忽然发现左凌泉从背后抱住她…… 第三十四章 吴前辈辈辈辈…… ! 汤静煣脸色一红,不过发现左凌泉只是焦急之下无意为之后,并未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把手按下去,从怀里挣脱了出来。 左凌泉手被按下去,才反应过来自己抱姑娘的手法有点熟练,连忙收了手。 吴清婉和姜怡被吓了一跳,倒是没注意这点小细节,见汤静煣施术被打断,两人都松了口气。 吴清婉见几个人都尝试过了,她也有点手痒,柔声道: “这雷法基础的威力不大,我修行多年,知道怎么控制,应该没啥,我也试试。” 左凌泉还是很相信婉婉的,对此没有制止,找了个凳子放在屋子中央,然后让两个姑娘退到隔间,他站在了吴清婉的背后,观摩婉婉施展雷法。 吴清婉以前学的都是剑技,术法还是第一次尝试,她认真按照秘籍的运气脉络,抬手认真掐诀,很快指尖便涌现出白色电流。 滋滋—— 左凌泉见状,正想提醒一句别调动太多真气,避免动静太大,结果: “吴前……” “震!” “辈辈辈辈……” 一道拇指粗的电蛇,从吴清婉指尖出现,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在空中闪出一道电弧,落在左凌泉抬起的手上。 左凌泉毫无防备,表情瞬间扭曲,身体猛抖了几下,又僵直在当场,直挺挺倒了下去。 扑通—— “叽?” “小左(左凌泉)?!” 姜怡和汤静煣吓得脸色煞白,连忙跑了出来。 吴清婉正盯着凳子,听见背后的倒地声,才发现左凌泉中招了,她惊得花容失色,转身蹲在跟前: “凌泉,你怎么了?” 吴清婉只是尝试,威力很小,左凌泉毫无防备中招,也只是僵直了下,倒地后就坐了起来,表情有些惊恐: “吴前辈,你打我作甚?” 吴清婉见左凌泉没事儿,才松了口气,尴尬道: “我……我看着凳子,也不知道怎么就拐后面了。” 姜怡走到近前,见状“嗤——”地笑出了声: “说不定他天生招雷劈呢。” 吴清婉还是心疼左凌泉的,瞪了看笑话的姜怡一眼。 左凌泉总不能责怪婉婉,当下只能安慰道: “雷法杀力居万法之首,本就难以掌控,第一次找不到方向很正常,多练练就好了。” 吴清婉也是如此想法,当下站起身来,准备继续尝试。 姜怡和汤静煣,吓得连忙躲进隔间;团子直接钻到了汤静煣怀里,离左凌泉远远的。 左凌泉可不敢让几个不省心的婆娘乱试了,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制止道: “算了。明天我出去找找,看有没有演武场之类的地方能借用,在这试也太危险了,这还好劈的是我,劈的是团子的话,晚上就可以加餐了。” “叽?!” 吴清婉见此,只得悻悻然收手。 汤静煣看了半天,觉得挺好玩,她开口道: “施展法术,看起来也不是很难,只要按照路数走就行了,我以前还以为神仙有多与众不同呢。” 吴清婉摇头笑了下:“这和练剑差不多,我刺一剑和凌泉刺一剑,哪怕动作路数都一样,威力也天壤之别,说白了还是熟能生巧的事情。” 汤静煣回想了下,倒是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眼前微亮道: “小左,上次那死婆娘用的几个法术,是不是很厉害?” 左凌泉点了点头:“不能用厉害来形容,那是真仙人神通,看着都让人绝望。” 汤静煣听见这个可来劲儿了,走到跟前道: “她用我的身体施展术法,当时我可清醒着,我按照她的手法做一遍,是不是也能用出来?” “嗯?” 三人表情一凝,转眼看向汤静煣。 左凌泉有点迟疑:“她当时用汤姐的身体,根本没动用自己的本事,理论上来说,她能用出来的东西,汤姐也可以用出来,不过……” “试下就知道了,如果真可以,我就教给你。这可是我自己学的,你可不能把好记在死婆娘头上。” 汤静煣说着就撸起袖子,准备咬破手指,在屋里画‘囚龙阵’。 !! 左凌泉骇得是肝胆俱裂! 那天的两个术法,幽篁老祖都顶不住,他可以肯定,九层镇妖塔砸下来,这栋房子加上他们仨,都得变成面饼。 “汤姐!” 左凌泉急忙跑到跟前,一把抓住汤静煣的手腕: “术法是杀人的东西,乱试会死人的,不管行不行都别乱试,过两天咱们找个安全地方慢慢研究,今天到此为止。” 汤静煣见此,只得打消了尝试的念头,轻声道: “那改天再试,我觉得肯定可以;那死破娘乱拿我东西,总得抢些利息回来,你可别客气,要认真学会才是。” 左凌泉摇头道:“研究出来再说,不过我即便学会了,目前的境界也用不出来,汤姐上次把一个七重高人抽成人干……” 话到此处,左凌泉眉头一皱: “那招吸星大法,汤姐不会也知道?” 汤静煣耸了耸香肩:“知道又如何,比你厉害的人,岂会让你按着脑袋吸阳气;那死婆娘先用眼睛把人吓住,才跑过去的。而且那个招数有点吓人,我做了好多天噩梦,到现在还担心那个人变成厉鬼来找我来着……” …… 彼此闹腾许久,时间已经过了子时。 左凌泉闲聊片刻后,看了看天色,开口道: “天色太晚了,先回房休息,姜怡明天还得去朝见皇帝,起晚就坏事了。” 姜怡有点意犹未尽,不过明天还有正事儿,也不能耽搁,当下不再久留,转身出了屋子。 汤静煣也准备回去,左凌泉还不忘叮嘱一声: “千万别在屋里尝试,旁边就是皇宫,把皇帝吓到,咱们就得亡命天涯了。”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姑娘。” 很快,两道人影消失在了院子里。 吴清婉目送二人离开,把房门关上,回身来到地上的物件前,把东西重新装进玲珑阁,又拿起了一个罗盘: “这应该是探宝的灵器,可以找地下的天材地宝和灵器法宝,赤发老仙是铸剑师,应当经常用来找矿藏,你以后没事也拿出来看看,说不定就能捡到大机缘。” “是吗?” 左凌泉来到跟前,拿其罗盘打量几眼后,目光移向旁边的吴清婉,琢磨了下,抬手揉了揉额头: “呃……” 吴清婉收拾着东西,发现左凌泉的动作,关切道: “怎么啦?是不是被雷劈得不舒服?” 左凌泉叹了口气:“有点,其实也没啥,躺躺应该就好了。” 吴清婉见状,连忙把左凌泉搀扶起来,温润脸颊稍显愧疚: “是我不好,方才确实没掌控住,快点躺下。” 左凌泉做出受伤的模样,躺在了干净整洁的绣床上,本来搭着吴清婉的肩膀,倒下的时候并未松开,直接把吴清婉带着趴进了他的怀里。 吴清婉摔在左凌泉胸口,还担心分量十足的团儿把左凌泉压着了,连忙撑起上半身,不过瞧见左凌泉眼底的笑意后,脸色便是一沉: “你这臭小子,吓我是?” 左凌泉抱着吴清婉没有松手: “确实被雷劈了,体格再好也不可能没事,嗯……需要休息下。” “那你休息,我不打扰你,我去和姜怡睡。松手。” “就抱一下。” “唉……” 吴清婉抿了抿嘴,也是没办法了,僵持片刻后,抬手检查左凌泉的身体,询问道: “劈哪儿了?我看看有伤没有。” “肚子下面,感觉火辣辣的,揉一下应该就不疼了。” 窸窸窣窣…… “有吗?没见伤呀。” “再往下……” “……” 第三十五章 以人为镜 咚—— 咚—— 晨钟暮鼓。 浑厚钟声响彻一望无际的街市,临渊城的王侯公卿、三教九流,开始新一天的忙碌,整座京城看起来除开大了些,和万里之外的东华城并没有太大区别。 巍峨皇城之内,无数臣子齐聚正殿,商讨着诸国政事。 左凌泉穿着一身黑色鱼鳞甲,腰间佩剑,做大内侍卫的打扮,站在白石御道下方,等着早朝会的结束。 御道两旁也站了很多大燕朝的金瓜武士,虽然都是俗世军伍的打扮,但从气势上,就能瞧出全是武修出身,铠甲上都带着铁镞府的徽记。 铁镞府最出名的是一锏一盾,是因为那是上官老祖常用的兵器,实则铁镞府的修行路数很多,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有,走兵家战阵的路数,有进无退、大开大合,铁镞府的‘镞’字,便来源于‘箭镞’,取‘箭出不回头’之意。 等待不知多久,东方的日头逐渐来到天空高处,蔚蓝长空多了几片流云,一声‘退朝’从宫殿里响起。 朝臣鱼贯而出,姜怡作为异国公主,礼遇很高,走在朝臣的前面,身着一袭华丽宫裙,步履盈盈间女王范十足,后面跟着冷竹和贴身嬷嬷打扮的兰芝。 左凌泉扶剑而立,待姜怡从面前经过后,跟着姜怡出了宫城,前往隔壁的太妃宫。 姜怡保持着威严大气的气度,直至穿过宫门坐上车辇后,双肩才松了些,抬手轻拍胸口: “大燕朝的正殿好大,约莫有两三百臣子,以前我都是坐在上面听朝臣说话,还不觉得有什么,真站在下面听宣,才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压力太大了。” 冷竹站在殿外等待,对此深有同感: “是啊,我都没敢乱看,听声音,公主比其他几个小国的臣子厉害多了,那些小国使臣,说话都结巴。” 左凌泉坐在跟前,勾起嘴角夸奖道: “那是自然,好歹也是我们的摄政公主,别的不行,气场这块拿捏的死死的。” ? 姜怡杏眸一瞪,却也没有心思和左凌泉吵架。说起修为不行的事儿,她倒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好笑的道: “对了,我昨晚上做梦,梦见我学会了那招‘火龙术’,把汤静煣打的叫姐姐。” ?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还没来得及评价姜怡的精神胜利法,旁边的冷竹,就小声嘀咕: “我就说嘛,怪不得昨晚上,公主睡着了忽然掐我胳膊,还一脸得意的表情,嗯……看起来很嘚瑟……” ?? 姜怡笑容一僵,双眸微眯看向冷竹。 冷竹低下头去:“我……我记岔了……” 左凌泉暗暗摇头,觉得好笑,也没开口打击未婚妻的自尊,只是道: “忙完这事儿,有小半年的时间修炼,静煣不喜欢打打杀杀,多练练肯定就能追上。” 姜怡眼神一凝,又望向左凌泉: “呵~都改口叫静煣了?她要是真把上官老祖的神通教你,是不是要改口叫‘煣儿’了?” “怎么会呢,怡宝别生气。” “?” 姜怡微微歪头,觉得这爱称好古怪,想了想道: “什么怡宝,难听死了。” “小怡?” “唉……你还是叫我公主,龙离也行。” …… 闲聊之间,几国的使臣队伍,来到隔壁的太妃宫外,众人从空旷许多的殿前广场上,进入了宫城的正殿,遥遥可以瞧见宫殿的最深处,展开了一道珠帘。 使臣队伍会在正殿里受到宴请吃饭,并给皇太妃送上生辰寿礼,时间估计会持续很久。 姜怡带着兰芝和冷竹进去,左凌泉只是大内侍卫,自然不好跟着入席,依旧站在大殿外的台阶下,等着宴会结束。 随着太阳升到天空的正中,后方宫殿里传来了琴瑟之声,穿着美艳又不失大气的宫廷歌姬,从正殿飞檐下鱼贯而入,在殿内跳起了宫廷舞。 左凌泉不方便回头欣赏,只是有些无聊的瞄着天空飘来飘去的流云,不知过了多久,脚下忽然传来一声: “喵~” 左凌泉低眼看去,台阶角落,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白色的长毛猫,浑身雪白,一双碧眼,长得极为漂亮,看起来就和猫里的公主似得。 左凌泉练剑只为强己,而非杀生,并不缺乏爱心,瞧见只很漂亮的小猫,自是笑了下,本能的就‘啧啧’两声去逗。 结果白猫很给面子,迈着小碎步走到了跟前,用肉垫踩了踩他的云纹长靴,一副‘要抱抱’的架势。 左凌泉不好随便撸别人家的猫,只是用鞋尖逗着白毛。约摸过了片刻,大殿拐角的宫墙后,有几个小宫女跑了出来,发现猫在他跟前,连忙冲他勾手,又指了指白猫,似乎是想把猫带回去,又怕被宫殿里的臣子瞧见,所以请他帮忙。 左凌泉是外臣,和站岗的御林军不一样,可以走动,见此俯身抱起了白猫,从台阶下方走到了拐角,递给了几个貌美可人的小宫女: “这猫真漂亮。” “多谢将军。” “方才小主子跑丢了,吓死我们了,还好找回来了……” …… 几个小宫女连声感谢,目光在左凌泉脸上流连片刻后,一步三回头的跑向了宫城深处。 左凌泉摇头一笑,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等待。 只是这次没等多久,方才瞧见的小宫女又跑到了跟前,恭敬行了一礼: “多谢将军把小主子找回来,主子请将军去御花园一趟,说是要当面答谢,将军请。” ? 左凌泉一愣,想开口拒绝,但这里是俗世皇城,人家派宫女过来请,直接拒绝显然不对;他回头看了眼正殿,宴会才刚刚开始,身上有天遁牌联系,倒也不怕走丢,想想还是跟着宫女走向宫城后方。 太妃宫并不小,不过住人的地方看起来不多,穿过正殿左侧的千步廊,便到了一座风景秀丽的园林内。 园林满是假山奇石、奇花异木,游廊下方是碧绿湖泊,里面放着万尾锦鲤。 左凌泉有些茫然的走到游廊尽头,来到了一座临水的观景石亭内。 石亭外站着诸多宫女,里面有两名宫女手持孔雀羽扇,轻轻煽着小风。 亭子里的石桌旁,一名身着金色凤裙的宫装美妇优雅侧坐,膝上趴着白色小猫,正低头捋着猫儿的毛发。 左凌泉略微扫了眼,可见这个宫装美妇,如墨黑发盘起,虽不施粉黛或佩戴珠玉,但面容白璧无瑕、姿容自生,身段儿不是很张扬,却也不算婉约,方方面面都恰到好处。 气质更是独特,看似端庄柔雅带着熟美佳人的韵味,却又无形中散发出高不可攀、拒人千里的清寡,让人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是这个宫装美人,不该穿着这一身嫔妃的裙装。 左凌泉知道皇太妃在大殿宴客,而且快一百岁了,因此没猜出面前这个妃子的身份。她目不斜视跟着宫女走到附近,拱手行了个礼: “不知阁下是……” 宫装美人提起眼帘,勾起了一丝笑容,眼神示意旁边的宫女: “赐座。” 笑容很好看,‘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恐怕就是形容这种笑容,但不知为何,左凌泉觉得这笑容很不暖,就像是按部就班在该笑的时候笑了一下,并没有情绪参杂其中。 宫女得令后,搬来的一张凳子,放在了跟前。 左凌泉并不想久留,正想开口婉拒告辞,却听见宫装妇人说道: “你叫左凌泉?” “……” 左凌泉话语顿住,有些疑惑的抬头。 “我执掌缉妖司八十载,靠近皇城的修士,都会过目调查背景,你不必心怀疑虑。” 八十载? 左凌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娘娘是皇太妃?嗯……那正殿那边……” “我不喜欢太嘈杂的地方,席间起身过来看看狸奴,却被它跑没了。” 左凌泉微微点头。使臣队伍出使他国,所携带的修士乃至仆役,都要和对方报备,这是两国邦交的规矩,避免有人刺杀天子引起两国战乱;这位快百岁的少妇奶奶,知道他姓名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左凌泉犹豫了下:“狸奴已经找到,方才我也没出力,皇太妃娘娘不必这般厚待。” 上官灵烨轻柔捋着白猫,眼神始终望着花园里的秀丽山水: “在宫里待的久了,闷得慌,看你天赋不错,就想聊聊。我以前也是修行中人,对这方面感兴趣。” 一百岁的老奶奶长这样,瞎子都能看出是修行中人,而且修为绝对不低。 左凌泉摸不清意图,见她没有送客的意思,只能坐下,摇头道: “在下也称不上有天赋,就练了几年剑罢了。” 上官灵烨又勾起唇角笑了下,笑容和方才没区别: “你倒是自谦。不用心怀戒备,在大燕朝走动的道上仙师,都会在缉妖司登记造册,只有犯事儿的野修才会躲着我。山上人可能不讲规矩,但俗世朝堂讲国法,不会错罚一个无罪之人,也不会漏掉一个有罪之人,这是立国之本。” ‘法’本来就是统治的根基,左凌泉对这句话并未反驳,想了想摇头道: “我刚从大丹出来,对修行之事了解的也不多,确实没什么值得聊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缺点,以人为镜,才能明自身得失。” 上官灵烨看向左凌泉,平静询问: “大丹是不毛之地,物资匮乏,很难出仙家的好苗子,灵谷修士都没几个;你年纪不大,能在那种地方出头,以前是怎么修炼的?” 左凌泉对于这个,倒也没必要撒谎: “埋头苦练,勤能补拙罢了,那地方想找机缘也找不到,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靠毅力?” “算是。” 上官灵烨微微颔首:“既然靠大毅力走到这一步,以你的本事,应该继续往山上爬,怎么在一个小国使臣队伍里混迹?” “继续往上爬,和跟着使臣队伍行走,冲突吗?” 上官灵烨点头:“修行一道,一步慢、步步慢,待在凡世俗事缠身,对修行影响很大。” 左凌泉明白这位皇太妃意思了,面对初次相逢的人,他也不想交浅言深掏心窝子,只是摇头道: “太妃娘娘也待在凡世,缉妖司想来也是俗事缠身之地,和我在使臣队伍里当护卫,好像区别不大。” 上官灵烨微微抬手,让周边宫女退下后,才摇头道: “私下你,你叫我前辈即可,仙长也行,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太妃娘娘。我和你不一样,并非自愿待在这里,受师命才如此。” 左凌泉听见这话,倒是愣了下,询问道: “前辈的意思是,你在不愿意的情况下,在俗世皇城待了八十年?” 上官灵烨没有否认: “受命而为。” 那不就是自己不愿意…… 左凌泉稍作回想:“我们大丹,以前有位前辈,为了报效朝廷,在不毛之地担任几十年国师,修为停滞不前,最后大限……” “我也一样,八十年只往前走了几步,不出意外,再过个几十年,就该寿终正寝了。” “……”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前辈是犯了什么错不成?” 上官灵烨今天找左凌泉谈心,便是为了这个,她幽声道: “我自认无错,在大燕的名声,你想来也听说过,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我弄不懂师门用意,才想找你们这些年轻人聊聊,看我是不是活太久,老糊涂了。” 左凌泉算是明白了这个少妇奶奶的意图,他迟疑了下,询问道: “放弃长生,为国效力,需要的决心和毅力可不小,前辈并非本意,甚至弄不懂缘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上官灵烨抚着白猫,轻声道: “师命难违。” 左凌泉微微皱眉:“如果是真心为徒弟着想的师长,应该不会用这种方式,逼着徒弟嫁给不喜欢的人、在不想待的地方待一辈子,从而断了徒弟大道;把人一辈子都毁了,用来对付仇敌都有点残忍,更不用说对待徒弟,还不如一刀杀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师长应该不会刻意毁我大道,可能只是用意我没猜出来。” 左凌泉可不这么觉得:“大限都快到了,这辈子已经毁了,初衷再好,有什么意义?” 上官灵烨见左凌泉和她的想法一样,轻轻笑了下,抬眼看向寄恒山的方向: “看来错不在我这边。” 左凌泉觉得这前辈挺可怜的,询问道: “前辈既然觉得师长不会害你,心中不愿的情况下,当时师长怎么说服你的?” “……” 上官灵烨眼神动了下,收回目光,并未回应——她当时连老祖面都没见到,只是给了她一封婚书,她以为老祖有深意,没询问就过来了…… 左凌泉等了片刻,明白了意思,有些难以置信: “前辈问都不问,就在不愿意的情况下,听从命令嫁给了不喜欢的人,放弃大道待在了凡世?” 上官灵烨沉默稍许:“我以后师长另有深意,是为了我以后的大道着想。” 左凌泉有点弄不懂了:“前辈是为了长生大道,才不闻不问接下自己不乐意的命令,嫁给了一个不喜欢的人?” “没错。修行一道,本就是如此,只要能得大道,就得承常人不能承受之苦,我以为师长是为我好,所以才答应。” 左凌泉皱着眉头:“前辈的意思是,为了长生大道,连‘情’之一字都能舍弃;今天为了大道可以嫁人,明天为了大道,就能断绝红尘,往事皆过眼云烟?” 上官灵烨比这还彻底一些,她生而为仙,根本就没有凡世情愫: “我只求大道,所敬者只有父母师长,对其他人没有情意,便不存在舍弃一说。” “前辈不是嫁人了吗?男女之情的分量,只在双亲之下……” “我以为只是来当供奉,套个俗世身份掩人耳目,从入京第一天起,就住在老城,连天地都没拜过,也没和皇帝产生交集;皇帝和皇后情深义重,也只把我当仙家供奉,以为我替师门监督朝堂,甚至一直防着我。我在京城恪尽职守做好供奉本分之事,八十年来对周氏并无亏欠,所以不会沾上因果,更无情意,即便以后离开,也不会生心魔。” 左凌泉听完这些,有些难以置信: “前辈不想嫁人还嫁,是因为觉得师长是为了你的大道着想;嫁了人又和世俗婚配撇清关系,在这里独自画地为牢近百年,为的是以后大道之上不生心魔?” “没错。” “那现在都待了八十年了,眼见大限将至,修为还无法寸进,前辈怎么不走?怕师长处罚?这辈子都快毁完了,再处罚,也不会比这惨到哪里去。” 上官灵烨沉默稍许:“我依旧觉得师长是为我的大道着想,只是我没看透。” 左凌泉听见这宫装美人三句话不离‘长生大道’,叹了口气: “我听前辈说这么久,好像是心中只有长生大道,其他什么都是无关之物。那晚辈斗胆问一句,前辈若是真得了大道,准备做什么?” 上官灵烨摇了摇头:“在没有得道前,没人知道大道是何物,我走到那一步的时候,自然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那就是目前不知道,为了修行而修行…… 左凌泉算是明白了,他想了想,询问道: “前辈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为之舍弃长生大道?” 上官灵烨眼神微动,稍作回想后,才开口: “双亲已故,能让我为之舍生的,只有师长,不过师长不需要我庇护。” “那打个比方,如果某天师长驾鹤西去,前辈是不是就彻底断绝红尘,再无牵挂?” “对。” “那如果前辈发现,要求得长生,得杀一个无辜之人,不杀就得不了大道,前辈杀还是不杀?” “……” 上官灵烨沉默了下来,双眉轻蹙,没有回答。 这个看似简单的假设,实则是一个很残酷的拷问,九成九的修行中人都没法问心无愧的回答;她本该去请教师长,但师长不在这里。 “大道不是儿戏,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左凌泉方才听了这么多,现在也大概了解了这个少妇奶奶的性格,他摇头道: “前辈会逃避这个问题,说明知道不能杀,但是想杀,对不对?” “这种问题没意义。” “我修行不久,了解的是不多,但如果问心自问,都不能念头通达,那连凡人都做不好,还修什么仙?我感觉这问题还是有意义的。” “你如果遇上这种选择,会不杀?” 左凌泉摇了摇头——他根本不会遇上这种选择! 他修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剑握在自己手上,不被他人左右。 如果发现大道和他心中道义相违背,那就是大道错了,他得把大道砍了,砍不了就练到能砍为止;路是自己走的,被机缘、修为、长生牵着走,属于本末倒置。 “这不是杀不杀的问题。就比如说在我大丹朝,皇帝让我杀个百姓,然后赏我高官厚禄、万世荣华;正常人都不该想杀还是不杀,而是觉得皇帝是个昏君,大丹朝该变天了。” 上官灵烨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左凌泉会如此回答。 她仔细思索良久,忽然有点明白,老祖为什么选面前这个野小子——这看待事物的角度,和寻常人确实不太一样…… 上官灵烨沉默片刻后,微微点头: “看来错确实在我,还没参透师长的深意。” 左凌泉轻笑了下:“我感觉没什么深意可猜的,仙都是从人修成的,把人做好自认问心无愧,我爹说我错了,我都得和我爹把道理讲明白,更别说什么仙人师长了。” 上官灵烨没有再言语,只是撸着白猫,暗自出神。 左凌泉见此,也没再久留,起身道: “那晚辈先告辞了。” 上官灵烨回过神,露出几分微笑: “方才多谢你把狸奴找回来,你们公主在城里买了处宅院,找人打听阵法布置的事儿,我待会让人安排一下,就当是答谢了。” “前辈实在客气了。” “异国公主来我朝常住,作为东道主,本就该尽地主之谊。行了,你回去,以后我有什么问题,再问你。” 左凌泉拱手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石亭。 上官灵烨坐在石亭中,目送左凌泉远去,直至背影消失后,眉梢才微微蹙了下,当是在思索方才的对话。 只是有些生下来就刻着骨子里的东西,哪能因为一席话就大彻大悟…… --------- --------- 生而为仙的意思,是从出生起就和凡人划清了界限,知道自己必然站在九天之上鸟瞰众生;书里上一个这样的人物是老陆,不过老陆后来顿悟了,这些以后才会写,毕竟没法一章把一本书全写出来。 (+) 第三十六章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花园一叙的小插曲后,太妃宫又恢复了歌舞升平。 正殿中的宴会持续了个把时辰,等曲终人散,已经快到了下午。 各国使臣从正殿里鱼贯而出,姜怡从里面走了出来;席间小酌,虽然没醉,但脸上也显出了微醺的红润,忙完正事儿的轻松,让本来稳重大气的脚步轻快了几分。 左凌泉陪着一起走出宫门,上了返回四夷馆的车辇。 车厢的门关上后,姜怡彻底放松下来,懒洋洋靠在小榻上,让冷竹取下身上繁复华美的配饰,长长松了口气: “总算忙完了。大燕的皇太妃娘娘人真不错,我提开商道的事儿,她老人家眉头都没皱就答应了,只要一道诏令下去,大燕朝的皇商,就会把商道的终点,往南方移一千多里,到时候大丹就不算莽荒之地了,就是不知道仙家渡船会不会往大丹走……” 认真嘀咕的模样,活脱脱像个下班回家和家庭主夫说工作见闻的女上司。 左凌泉坐在跟前,拿起小案上的团扇,给尚不能寒暑不侵的姜怡扫去夏日的闷热: “什么老人家,皇太妃看起来年纪不大。” 冷竹整理着姜怡的衣襟,深有同感地点头: “是啊。虽然隔着珠帘看不到,但皇太妃娘娘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老奶奶,而且从轮廓来看,身段儿特别好,胸脯比公主都……都……” ? 姜怡半眯着眸子:“都什么?” 冷竹咬着下唇,脸儿都快藏进了小胸脯里,弱弱瞄了未来的老爷一眼,希望老爷大人能给她这暖床丫头解围。 左凌泉有些好笑,轻声道:“人家快一百岁的女人了,胸脯比姜怡大点……嘶——” 姜怡双眸微瞪,抬手就在左凌泉腰间拧了下: “你这色胚,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话?让大燕朝的人听见,把你阉了你信不信?” 冷竹小声道:“左公子也是实话实说,公主年纪还小,以后就大了……” 姜怡眼神微沉,转眼望向冷竹: “怎么?想嫁人了?” “没有……唉……我看看走到哪儿了。” 冷竹连忙起身,低着头小跑出了车厢。 “哼~” 姜怡这才满意,转眼看向左凌泉,正想再训两句,忽然觉得不对,蹙眉道: “你方才没进大殿,怎么知道皇太妃看着不老?” 左凌泉也有点弄不懂,摇头道:“方才在外面站着,一只猫乱跑到了跟前,我帮忙拦住了。然后宫女就把我叫去花园,见到了皇太妃。” “花园相会?” 姜怡眉儿微蹙,眼底有点古怪。 左凌泉看出了姜小醋坛子的心思,无奈道: “想哪儿去了,就是叫我过去答谢一声罢了。皇太妃管着大燕朝的仙家事,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连你买宅子的事儿都知道,还安排人去帮忙装修,说是尽地主之谊,话也没两句,就让我走了。” 姜怡微微点头,她觉得皇太妃人不错,应该不会干那种养面首的事情,便也没胡思乱想了,只是蹙眉提醒道: “左凌泉,本宫可事先跟你说好,这外面不必大丹,我可没法保你;‘山外的女人是老虎’听说过没?外面的女人不清不楚,你要是乱招惹,到时候出事儿,我可不管你。” “怎么会,我向来洁身自好,除开你们仨加个冷竹,你见我和其他女人有过牵扯没?” “你和冷竹还有牵扯?什么时候?” “?” “咳,嗯……你没心思,别人指不定有。你以后出门走动,最好带个面罩啥的,既能保持神秘,又能防止那些不怀好意的女人起歹心……” 左凌泉听的直摇头,笑道:“公主,你这醋味也太重了,我一个大男人,能靠脸吃饭我也不吃,我靠的是真本事,没事蒙着脸作甚。” 姜怡也只是和情郎打情骂俏开玩笑罢了,她抬手在左凌泉肩膀上轻锤了下: “怎么?不乐意?你是本宫的驸马,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记着呢,驸马的职责,不就是取悦公主嘛。” “记着就好……诶?” 姜怡正说着话,忽然瞧见左凌泉开始推她肩膀,她连忙躲避: “你做甚?” 左凌泉一副要临幸公主的模样,认真道: “以男色取悦公主呀,来来来,我这驸马还一直没尽过责,说起来还挺急的。” 说着开始解姜怡腰带。 姜怡眼神一慌,连忙推着左凌泉的脸颊,偏头讨饶道: “好好,我错了,我不乱说了行了?外面还有好多臣子,被听见怎么办?你老实点。” 左凌泉心满意足收手,见姜怡脸颊微醺额头上挂着细汗,转而把她搂在了怀里。 姜怡以为左凌泉还要动手动脚,有些羞恼地扭动: “你没完了是?” 左凌泉笑了下:“别瞎想。看公主有点热,给你祛暑罢了。” “抱着不是更热吗?” “我五行亲水,水润万物,吴前辈就经常说我身子很润……” “嗯?” 姜怡抬起头来。 “一起修炼的时候嘛,吴前辈感觉得到,觉得很舒服。” “还有这种说法?” “有的,要不公主试试?” 姜怡半信半疑,想了想,贴在左凌泉胸口感觉了下——随着左凌泉体内真气运转,炽热的男子气息,就化为了淡淡的温凉,确实挺舒服。 姜怡微微颔首,如同抱着大抱枕似的,搂住了左凌泉的腰: “还真挺凉快……不对,小姨难不成还和我这样,抱着你修炼?” “境界高,感知就敏锐些……你境界高些,自然就明白了。” “哦……小姨觉得你很润,你觉得小姨是什么感觉?” “嗯……很火热,又软又润。” “不对呀,五行亲木,给别人的感觉应该是很柔才对,怎么会感觉火热?那我和你一起,你还不得被热死?” “心理感觉罢了,又没太大实际作用。不过你估计是会比吴前辈烫一些……” “那是自然,汤静煣估计更烫。” “呵呵……” …… -------- 朝见完大燕朝的皇帝,俗世朝堂的事儿算是忙完了,两国邦交的细节,交给臣子去办即可。 姜怡早已卸下的摄政公主的身份,这些事无需她去考虑,接下来的两天,都是和左凌泉一起,在城里收拾几个人的新家。 宅子经大燕官吏介绍,买在了皇城隔壁的天贵坊,和隶属大燕刑部的缉妖司毗邻,安全程度自不用说,寻常修士不敢在这里动手,敢动手的多半走不到这里。 皇太妃说要尽地主之谊,并非只是客气话,三进宅院刚打扫好,缉妖司就过来了一个王朝供奉,是伏龙山出身的风水阵师,亲自出手在宅子里布下了‘金龟泽宅阵’。 此阵先在宅子四周埋下篆刻咒文的羽毫石,以背驮法钟的金龟为阵眼摆在正屋,只要有人强行窥探或者闯入,法钟会自鸣予以警示。 除此之外,金龟泽宅阵还附带藏风聚水、正阳祛邪、防虫驱蚊等效果,实乃居家必备之物,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在灵气稀薄的地方,需要用要白玉铢补充灵气。 东西厢及后院的睡屋,吴清婉本来也想单独弄上隔音法阵,但隔音法阵有个缺点——除开风雨之声,其他杂音都会隔绝,屋内外的人要交流,必须跑到跟前打开门才行,因此只用在客栈、渡船这种陌生人混居的地方,家里已经有了高品阶的大法阵,王朝供奉不建议用这个,吴清婉斟酌了下,觉得捂着嘴被修也不碍事,便也放弃了这个想法。 装修宅院的事情,交给冷竹和工匠便足够,左凌泉自然不用待在身边搭手,两天来都是和几个姑娘一起熟悉周边环境。 本来想寻找个演武场之类的地方。但临渊城内纪法森严,不允许修士在城中动武,以免惊扰百姓、毁坏公共设施,敢在天上御剑都会招来缉妖司的巡捕,想演练破坏力比较大的招式,只能跑去城外找个没人的地儿。 几人找了半天,最终还是只能在自家院子里演练武技,好在换了住处后,院子够大,勉强也能施展得开。 六月末的黄昏时分,落日余晖从天边洒下,落在刚收拾好的宅院里。 左凌泉和柳春峰站在邻居家的房顶上,看向下房三进的大宅子——宅院里白墙青瓦、绿树成荫,环境极好,但从外面看向院子内部,站在其中的几个姑娘,乃至花草树木,轮廓都比较模糊,就和近视眼看东西一样,根本看不清具体细节,说话声也只是模糊杂言。 左凌泉从各种角度尝试了下,都是如此,微微点头道: “这金龟阵确实厉害,柳前辈也看不清楚?” 柳春峰在身侧负手而立,轻笑了下: “金龟阵扭曲了院内的光线,单纯用眼睛看,八尊主来了看的东西也和我们一样。” “这么霸道?” “其实也不霸道,真要想探查情况,有大把术法可以穿过屏障,也最多挡些低境修士。此阵的厉害的地方,在于‘警示’;世间术法再玄妙,也有迹可循,不可能凭空获取院内的视野,所以只要有人用术法窥探,法铃就会被触动,不会出现例外;玉阶境的仙家巨擘,可以通过神魂之术绕开法阵,没法防,但玉阶境的仙尊真想窃听我等的消息,一个搜魂术就完事了,那需要隔墙偷听。” 左凌泉琢磨了下,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道: “那就好,不然老担心被高人盯着一举一动,挺不自在……” 彼此闲聊两句后,柳春峰跃下了房舍。 左凌泉又在宅子周边打量了片刻,才从正门进入,来到了主院。 为了修炼方便,正院中心被清空,留出了一个大空地,从左到右约莫十丈,两侧还摆上了兵器架、木头人等物件。 木头人穿着左凌泉的旧袍子,连体型都相差不大,不用想都知道是姜怡的杰作。 瞧见左凌泉进来,正在殴打木头人的姜怡停下手,询问道: “怎么样?在外面看得清吗?” “很安全,在院子里非礼公主,外面的护卫都听不到。” ?? 姜怡笑容一凝,本想凶左凌泉几句,可发现两个女子在附近,又不想和左凌泉打情骂俏被笑话,于是转头道: “小姨,你看他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你就不管管他?” 吴清婉在东厢房里摆放随身物价,对此温婉一笑: “一家人开玩笑罢了,凌泉又不会真非礼你。” 汤静煣向来很勤快,用鸡毛掸子扫着窗台,摇头打趣道: “小左是驸马,可不能用非礼形容,那叫‘亲热’。” “也是。” …… 姜怡见两人都向着左凌泉说话,不乐意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瞪了偷笑的左凌泉一样,继续拿木头人泄愤。 几天以来,姜怡和吴清婉都在认真修炼术法,已经有了些许进步。 此时姜怡站在木头人跟前,认真掐诀,速度很快,随着“离!”字出口,指尖就出现了一道小火苗,持续了片刻才熄灭。 团子站在木头人脑袋上打量,或许是觉得姜怡太菜,张开鸟喙:“叽叽——”两句,好似再说:“你不行,看鸟鸟的。”,然后也喷出了一道小火苗,比姜怡指尖的还长一些。 ? 姜怡面对这种挑衅,双眸微眯: “团子,忘记你吃的鸟食,是谁掏钱给你买的了?” “!” 团子连忙站直,张开鸟喙,吐出了一道很短的火苗。 姜怡这才满意。 左凌泉看着也有点手痒,但他五行亲水,雷法、火法天赋再好也放不出来,水法冰法又没有秘籍,只能在院子里练习‘七星剑阵’。 ‘七星剑阵’是云水剑潭的招牌之一,没有五行之属限制,能将一块区域画地为牢,困住目标,当然,威力取决于修士自身水准,境界太高的肯定困不住。 左凌泉灵谷二重的修为还是太低,施展此剑阵,只能将剑插在地上,没法悬浮于空,也没法凝结成火墙、水幕隔绝内外,只会在对手进出的时候,法剑激射剑气杀伤对手,总体来说,有点用,但初期作用不大。 汤静煣一直在旁边观看,见左凌泉在研究剑阵,放下鸡毛掸子跑到了跟前,开口道: “小左,要不让我也试试?” 左凌泉其实也想看看汤静煣能不能复原上官老祖的神通,当下清开场地,叮嘱道: “那个塔就不用召出来了,洒了一地血,消耗太大。剑阵倒是可以试一下,不过也要量力而行,千万不要逞强。” “我晓得。” 汤静煣见此兴致勃勃撸起袖子,从地上捡起两把剑,插在北方、西南方的位置,然后又捡起两把剑,插在地上,来回小跑,速度不快。 吴清婉见此,也走到了左凌泉旁边,仔细打量过后,开口道: “乾、坎、艮、震……这是九宫方位。” 左凌泉微微点头,认真记住细节。 汤静煣将八把剑插在八个方位之后,最后一把剑插在了中宫的位置,然后运转体内真气,以血为引,手指按在正中的剑柄之上: “镇!” 嗡—— 言出法随,九把长剑同时开始蝉鸣,无形之力扩散开来,院落周边的树木花草瞬间被压向了地面。 汤静煣明显消耗很大,有点吃力的皱着眉,询问道: “如何?成了?” 左凌泉瞧见这场景,自然明白成功临摹出了上官老祖的剑阵,不过却不知道作用。他也感觉到了向下的压力,但是身体没有受到限制,体内真气运转有些许阻塞,大抵上还是挺正常。 姜怡茫然看着院落里颤动的九把剑,询问道: “这剑阵看起来好厉害,但有什么用?” 汤静煣以真气维持剑阵,并不需要时刻守在跟前,她在剑阵里转了一圈儿,摇头道: “好像也没啥用,感觉很费力气,我估计撑不了太久,就会被这玩意榨干。” 吴清婉茫然道:“消耗越大,威力必然越大,怎么可能没半点效果。” 左凌泉回忆了下那天的场景,开口道: “那天剑阵出来,赤发老仙的飞剑失去了作用,也没法再隔空御物,我估计是斩断与天地沟通的阵法,让修士没法借用天地之力。术法好像能用,但是也有限制。” 吴清婉闻言,抬手掐诀,尝试对着剑阵中心来一记电指。 只见吴清婉指尖的电流刚出现,就被五行之力压向地面,一道雷光出去,打在了面前几步外的地面上,等同于毫无作用。 左凌泉见此,也抬手往远处的木头人劈出一道剑气,墨色剑气呈现半月之态,飞出不过丈余,就被五行之力干扰,劈在了地面上。 左凌泉想了想,又取出了一张无忧符,激发之后松手,无忧符直接落在了地上,根本没法悬浮于周身。 姜怡瞧见此景,双眸中难掩震撼: “这剑阵也太霸道了,术法剑气出手就被扰乱,符箓、飞剑也没法用,交战双方岂不是只能近身肉搏?” 汤静煣听见这话,倒是喜滋滋摇头: “你们没法用,我好像没事儿,你们看好哈。” 说着汤静煣就抬手掐诀,周边天地燥热起来,看起来准备施展一手‘燎原术’。 三人见状惊得是魂飞魄散。 左凌泉连忙抬手:“别别,使不得。” 汤静煣只是吓唬他们一下罢了,收起了双手,也同时停下了对剑阵的真气支撑,院落的天地异象瞬间恢复如初。 姜怡眼中满是羡慕嫉妒恨,抿了抿嘴道: “这剑阵也太无耻了,我们只能近身,自己不受影响,那还打个啥?” 左凌泉摊开手:“不然怎么叫仙人神通,和你讲道理那就不叫仙人了。” 吴清婉走到几把剑之间打量,柔声道: “凌泉你要是学会这手,在剑阵之内和人搏杀,恐怕没人能挡得住你。” 汤静煣也是这么想的:“看起来好用,就是消耗太大了,就方才那一会儿,我炼出来的真气就去了一半,而且布阵有点慢,等把阵法放出来,人家早跑了。” 吴清婉对此摇头道:“熟能生巧。而且阵法和各种法器,都能以白玉铢支撑,只要把白玉铢放在法剑之上,就能多持续一段时间;不过消耗还是大,半步灵谷的气海,相当于五十多枚白玉铢,方才那一下,就去了一半,等同于拿钱砸人。” 左凌泉笑了下:“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叫事情,总比遇上对手无计可施强。过几天我就去落魂渊看看挣钱的门路。” 提到挣钱,姜怡倒是肉疼了起来,开口道: “是得想办法挣神仙钱,这几天花销可不少,人家供奉仙师过来布阵,总不能还让人家出材料钱,光是金龟阵的压阵之物,就好几百白玉铢,后续每天还得花一枚;以后还得准备小姨的法器、法袍,汤姑娘的法器、法袍,至少得是灵器品阶的?还有我们俩要用的高品剑油、各种护具,还有各种符箓、凝气丹、愈体丹、淬体丹、固元丹……” 吴清婉微微颔首:“是啊。我去集市上转的时候,看到卖的有‘水中月’,能瞧见各地仙家宗门的消息,我觉得家里也得弄一个,就是好贵,便宜点的也要好几百白玉铢……” “还有‘天遁牌’,离开惊露台地界后,最多传一两里的距离,要想和栖凰谷那边传讯,还得去铁镞府的钱庄再交一次钱,这几天用的都是兰前辈的牌子;我们四个人,每人交一百的话,就是四百枚……” “城里灵气稀薄,用白玉铢补充灵气太奢侈,临渊港有个让修士打坐炼气的地方,灵气很充裕,按时辰收神仙钱,要想快速炼气的话,估计还得去那里……” 汤静煣对修行兴趣不大,倒是没开口说什么,但团子可不客气,点头:“叽叽叽叽……”当是在说鸟食的问题。 左凌泉站在三个姑娘之间,暗暗搬着指头算,算到最后冷汗都下来了;只恨在青云城的时候,没狮子大开口,让他们再赔几万枚白玉铢。不过按照这个烧钱速度,几万枚恐怕都不够用…… “嗯……我现在就去打听门路,明天就开始去落魂渊当苦力挖宝。” “去落魂渊还得带着两位供奉仙师,光是一趟的路费都不少,兰前辈他们不要,我们总不能真不给……” “我自己去就行了。吴前辈你先练好雷法再一起,不然我前面防着对手,背后还得防着你。” “唉~晓得啦……” …… —— 六千字,不好分章就没分…… 第三十七章 漫漫长夜 入夜,乌云遮挡了天上的明月,天地之间只剩下临渊城内的灯海。 太妃宫内,上官灵烨斜靠在珠帘后的软榻上,怀里趴着碧眼白猫,眉眼间稍显出神。 上官灵烨早已入了幽篁,不眠不休数年也无妨,晚上不用睡觉;但太妃宫不是修炼之地,稀薄灵气没法让她的修为提升半步,盘坐修炼毫无意义,到了无事可做的深夜,只能靠在这里神游万里。 前两天和左凌泉聊了一次天后,上官灵烨虽然依旧没弄清楚老祖的用意,不过心里倒是安定了些,不再烦躁和猜疑,只是认真思索自己错在了哪里。 独自深思良久,尚未梳理清脉络,珠帘之外,就缓缓浮现出了一方水幕。 “喵~” 白猫翻起身来,用爪子的肉垫,踩了踩上官灵烨的胸脯。 上官灵烨从神游万里中回神,转眼看向水幕。 水幕之中,依旧是仙家集市的场景,视角位于御兽斋的房顶,隐隐约约的声响,从下方传来: “……已经查过了,那个小子叫左凌泉,是南荒小国大丹的修士,身份是御前侍卫,此次到临渊城,是跟着大丹皇室入京,觐见大燕天子……” “修为如何?师承何人?” “买通了礼部的官吏,给的消息是二十七岁,半步灵谷,师父叫程九江,一个小山头的山主,灵谷四重的修为……下午那小子来了集市,打听进落魂渊的消息,有背景不会跑去落魂渊挣辛苦钱,消息应该无误……” “二十七岁,半步灵谷,天赋还行……” “那小子找的向导,是集市上的散修老钱,给点神仙钱应当就能买通;要不我去安排好人手,在落魂渊里找机会……” “去。” …… 窃窃私语结束后,水幕的视角,闪来到了另一栋房舍上方,司徒震撼露出了满是络腮胡子的大脑袋: “师叔,听到没有?” 上官灵烨轻轻抚着白猫的毛发,偏开目光,语气稍显不耐: “以后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不用和我禀报;我知道了又能如何?提醒御兽斋误判了对手实力?” 司徒震撼有点无辜:“师叔,是你让我注意着少府主,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都告诉你。” “我让你注意的是,他有什么地方和我不一样、为什么被老祖青睐、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比我强,不是让你当护道人,明白吗?” 不一样的地方? 司徒震撼眨了眨铜铃似的牛眼,认真琢磨了下: “比师叔强的地方,我是没看出来,不过和师叔不一样的地方,倒是挺多。” 上官灵烨眼神微动,坐起身来: “说。” “少府主是男人,师叔是女人。我瞧见他第一眼,就发现了。” “……” 上官灵烨呼吸微凝,本想训几句,可最后还是压下心里的波澜,认真道: “世分阴阳,人分男女;天地阴阳无高下,人间男女同样如此,这不是老祖青睐他的理由。” 司徒震撼连忙摇头:“这可不一定,在我看来,铁镞府就不该有老祖之外的女人,女人或者娘娘腔,都不适合走我们这种纯爷们的路数。” 上官灵烨抬起纤手,揉了揉眉心: “铁镞府的路数,确实不适合女子,不过老祖能走通的路,我便能走通,老祖青睐他,不会是因为男女之别。你可还看出其他的?” 司徒震撼怕被老祖发现,都不敢靠近左凌泉,能看出什么?不过师叔问起来,他还是只能瞎琢磨: “其他的……对了,少府主好像很重情义,不管是对待身边女子,还是修行路上认识的朋友,都特别实在,看的我都想和他拜把子……” 上官灵烨微微蹙眉:“我难不成还亏待过别人?” 司徒震撼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觉得,师叔有点太仙儿了,待人很厚道不假,但总感觉是公事公办,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既没有道侣,也没有能一起喝酒的朋友,嗯……我感觉这样活着没啥意思,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 上官灵烨沉默了片刻,才摇头: “修行一道,从来都是大道独行,老祖也没道侣和平起平坐的知心朋友。” 司徒震撼听见这话,表情有点古怪,犹豫了下,才小声道: “师叔又不是老祖,咋晓得老祖心里的想法?说不定心里有人,只是没告诉你……” 心里有人?! 上官灵烨表情微震,眼底涌现出怒意。 司徒震撼知道师叔视老祖为至高无上的圣人,不容他人有半点亵渎诋毁之处。他连忙道: “师叔你别发火,我也是实话实说。少府主身边那个小姑娘,是老祖的化身,我偷偷跟了这么久,发现老祖可不像是护道人那么简单,别的不说,就那眼神儿,和市井小媳妇看自己相公似的,哪有护道人这么护道的?” 上官灵烨严肃道:“老祖当是用了什么不知名的神通,和汤静煣的神魂建立了联系,可以在万里之外操控汤静煣的身躯。平时那个不是老祖。” 司徒震撼半信半疑,和市井的八卦婆娘似的,小声道: “老祖以前从不给弟子护道,独独对左凌泉例外;左凌泉除开长得俊,是男的,其他地方也不比师叔强;老祖要操控身体打架,可以直接操控左凌泉嘛,偏偏用人家道侣的身体……” 啪—— 上官灵烨轻轻一拍软榻扶手。 司徒震撼连忙停下话语,讪讪道: “我就是帮师叔分析下老祖的动机,随便说说。” 上官灵烨沉默半晌,抬手挥了挥: “忙自己的去,以后不用盯着了,你也看不出什么。” “谢师叔。” 司徒震撼如蒙大赦,生怕上官灵烨反悔,把铜镜一收,水幕里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上官灵烨独自在软榻上坐着,还真就被司徒震撼的胡说八道,说的起了疑心。 她不觉得老祖会动凡心,但司徒震撼说的也对,她又不是老祖,怎么可能知晓老祖内心的想法? 她以前从未见老祖对其他弟子这么呵护过,她自认比左凌泉只强不弱,老祖当年都未曾亲自出面给她解过围。 以前一直猜不透老祖为何对左凌泉这么青睐,但如果说,老祖不是把左凌泉当接班人培养,而是单纯的老母牛吃…… !! 上官灵烨坐直了些,瞄了眼珠帘外的老祖画像,实在不敢往下想了。 不过,不可否认,这个说法有一丝丝的可能。 想要求证,那就只能盯着左凌泉,等老祖下次现身的时候,看两个人的言行举止,是不是有过线的地方…… 老祖这么多年不见她,顺便也能趁机会拜见老祖,问问心中的不解…… 上官灵烨斟酌了下,觉得求证没有什么坏处,猜错了也无伤大雅,那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 ------ 同一片夜空下,太妃宫隔壁的宅院里。 使臣队伍和兰芝夫妇,都住在附近的四夷馆,宫墙之下的宅子里,住的人不多,加上冷竹也就五个人。 姜怡是家主,住在正房,未到灵谷没法不眠不休,此时已经睡下。吴清婉和汤静煣,则住在东厢和西厢。 左凌泉作为驸马爷,没成婚之前,想和姜怡睡在一起不大可能,也没法光明正大和吴清婉、汤静煣睡在一起,因此和冷竹一人一边,住在正房左右的耳房里。 今天下午出门大概打听了下消息,去落魂渊需要一个向导,人已经物色好,明天直接过去即可。左凌泉一个人去寻宝有点风险,因此准备带上最能打的汤静煣,至于程九江和两名供奉,出去挖药材罢了,事后还得分账,能不带肯定就不带了。 天色已晚,左凌泉在房间的床榻上盘坐,养精蓄锐为明天前往落魂渊做准备。刚闭目没多久,放在枕头旁的天遁牌,忽然亮起了微光。 左凌泉睁开眼帘,拿起天遁牌注入真气,里面便传来了声响: “凌泉……嗯……” 吴清婉的声音,语气轻柔带着几分犹豫,听动静似乎还埋在被窝里。 左凌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没有回应,把天遁牌收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起身,打开房门来到了院内。 正房里没有灯火,依稀能听到冷竹和姜怡平稳的呼吸声。 汤静煣住在西厢房,半步灵谷可以很多天不睡觉,此时窗户还开着,里面亮着灯火;汤静煣坐在茶榻上修炼,晚上洗过澡,身上穿着鹅黄色的宽松睡裙,虽然没露什么肉,但天生汁水充盈,光是脸蛋儿和白皙赤足,便能让人感受到那股白豆腐般的细腻。 左凌泉扫了一眼后,脚步轻盈来到了东厢房,从窗口无声跃入其中。 宅子刚收拾好,还是第一次入住,燃着袅袅熏香,屋里没有灯火。里侧的绣床内,水绿色的薄被鼓起,身段儿丰韵的吴清婉整个人都埋在被褥里面,连头发都没露出来,还在小声嘀咕: “喂?凌泉?……怎么没声儿……” 左凌泉眼角含笑,并未出声,悄悄摸摸走到跟前,把手从被褥的边缘探入其中,入手一片温热…… “呜……” 吴清婉吓了一跳,在被褥下面转了个身,握住左凌泉的手,挑起被褥,蹙眉严肃道: “凌泉,我用天遁牌和你说话,你不出声也罢,怎么还跑过来了?” “我以为吴前辈叫我过来。” 吴清婉还真没叫左凌泉过来的意思,她示意不远处的正屋: “姜怡住在斜对面,就隔着两堵墙,我连她呼吸声都听得见,你……唉~你进来说话。”说着挑起被褥。 左凌泉褪去鞋子,钻到了被褥下面,顺势就抱住了吴清婉,手也有点不老实。 吴清婉身上穿着裙子,只是怕被姜怡听见,才以被褥遮挡声音罢了。她把两个人捂严实,凑在耳边训斥道: “你别乱动。我和你说正事儿。” 伸手不见五指,左凌泉只能感觉到身前的柔软,他凑在吴清婉的耳边,询问道: “怎么了?” “我这两天打听了下,往年参加九宗会盟的人太多,要找个南荒出来的修士,如同大海捞针,我只知道个名字,连二叔去了什么宗门都不知晓,这可怎么找才是。” 左凌泉听见这个,动作稍微老实了几分,搂紧吴清婉,柔声安慰: “我来想办法,嗯……对了,我上次瞧见皇太妃,她说接近皇城的修士,都会调查背景。九宗会盟在京城附近召开,那么多修士聚集,缉妖司必然也会严加巡查,说不定有记录……” 吴清婉贴着左凌泉的脸颊,犹豫了下: “皇太妃那么大的人物,姜怡都不好求见,怎么让人家帮忙查?” 左凌泉想了想:“时间还早着,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机会询问;即便见不到皇太妃,缉妖司就在隔壁,多走动几次,总能通融一下。” 吴清婉别无他法,也只能轻轻点头,想了想又道: “还有你和姜怡的事儿,你不和她双修,她怎么提升境界?如今都安定下来了,你赶快找机会把姜怡办了,这样以后……以后我陪你修炼,也方便些。” “这事儿得水到渠成,不能太功利。我先去落魂渊探个路,不危险的话,以后把姜怡也带着,然后找个机会……” “姜怡就是嘴倔,你用点强她当场就就范了,还能骂你不成?等发现能修为暴涨,肯定一天到晚都粘着你;这几天我和姜怡好好聊聊,你回来就和她把事儿办了。” “嗯……” …… 吴清婉唠叨片刻,说完了辗转难眠的话,稍微分开些,柔声道: “好了,你回去睡,这地方不敢修炼,你真气充盈,暂时也不需要。等你从落魂渊回来,我和你出去,到客栈开个房间……到时候我奖励你一次就是了,什么都答应,不训你。” 左凌泉见吴清婉确实有点害怕,虽然很想找刺激,但也不想让性子温婉的婉婉太为难,点头道: “修炼吴前辈说了算,我又不会用强。嗯……亲一下可以?” “……” 吴清婉抿了抿嘴唇,还是摆出了师长的仪态: “凌泉,我是你师长,你……呜……” 双唇被含住,吴清婉有些无奈,却也没挣扎,只是闭上了眸子,轻启贝齿,让左凌泉得以亲得更深入些…… 第三十八章 深渊地底 翌日,天上下着蒙蒙小雨。 左凌泉天不亮就从婉婉的床铺里爬了起来,带上随身物件,和汤静煣一道出了家门,往落魂渊行去。 落魂渊很大,规模不下于玉瑶洲最南端的荒山山脉,横贯东西,长达数万里,从天空上看去,就好似躺在大地之上的一条扭曲伤疤,其内瘴气弥漫,古木杂藤丛生,有很多裂缝往地下延伸。 这些裂缝通向哪里无人知晓,有多深至今也未能有修士探明,只知道曾经有修士在地底迷宫似的溶洞里迷了路,从临渊港附近进去,在地底熬了数年,等走出来时,已经跑到了荒山深处。 虽然遭遇比较凄惨,但那人出来时,身上挂满了天材地宝,修为也突飞猛进,从一介落魄散修,直接变成了‘多宝仙师’,其经历至今还让在南方九宗混迹的散修津津乐道。 不过,获得大机缘一飞冲天的传闻,终究只是传闻,几百年也不一定能出现这么一个天道垂青的宠儿;落魂渊之所以叫‘落魂渊’而非‘多宝渊’,便是因为大部分贸然深入的修士,都有去无回魂归地底。 临渊港附近的裂谷,只是整个落魂渊之中的一小段儿,因为靠近铁镞府,来往修士密集,已经有前人探过路,算是比较安全的地带,低境修士都喜欢在这里混迹,不过要进入其中,还是需要老手向导的带领。 中午时分,一只载人的白鹤,落在大裂谷边缘的石崖上。三个人影从白鹤上跃下,沿着前人开凿出的石梯,慢慢走向瘴雾弥漫的裂谷深处。 走在前面的中年人,是左凌泉昨天从集市找来的向导老钱,炼气十重的散修,在临渊港混迹了十几年,对附近的区域很熟悉,此时正认真介绍道: “……从这里下去,是三岔林,以前有很多彩环蛇和鸣春鸟,可惜被抓绝种了,灵草啥的更不用说,根都被挖没了……” 左凌泉头戴斗笠披着蓑衣,腰间挂着寻常铁剑,墨渊剑用黑布包裹背在背上,除此之外,背上还挂着一面盾牌。 汤静煣同样披着蓑衣,里面的裙子换成了江湖上常见的宽松武服,手里抱着个罗盘;团子则缩在汤静煣的脖子跟前,好奇往下方的峡谷里打量。 落魂渊很长,左右都是看不到尽头的扭曲峡谷,下方雾气弥漫,隐隐能瞧见些许树冠和火光。周边也并非空无一人,附近的石崖上,能看到好几队结伴下去或者返回的散修。 山壁上的道路,都是前人走出来的,并不算陡峭崎岖。汤静煣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走在石壁上并不吃力,不过第一次跟着左凌泉进深山老林寻宝,有点紧张是难免的,询问道: “下面是不是有凶兽?” 老钱杵着根行山杖,熟门熟路走在前面,闻声呵呵笑道: “什么凶兽,那叫‘机缘’;越是厉害的兽类,身上的骨皮肉越值钱,就比如墨彪,一张完好虎皮二十枚白玉铢,虎骨能炼制淬体丹,价钱论两算;最贵的是虎鞭,用桃花潭的仙酿泡酒,八十岁的凡人喝了都能变成二十岁的壮小伙子,只要能弄到,开多少价钱,俗世的豪商就能出多少价钱……” 汤静煣挺财迷的,算了下白玉铢和银子的换算比例后,开口道: “这么算的话,一只墨彪,岂不是值一万多两银子?在哪里能遇上?” “我要是知道哪里能遇上,还会给你们带路?自己就过去了。在深山挖药寻宝,看的就是自身福缘,你们运气好自然能遇上,运气不好就一路平安,来时啥样,回去的时候还是啥样……” 左凌泉听这话满有意思的,也没打岔,只是走在汤静煣身后,注意着周边环境。 裂谷下的崎岖密林并非平地,地上随处可见岁月悠久的石缝,雨水灌入其中,好似永远也填不满,无止尽地往地面深处渗去。 随着高度下降,三人进入了瘴气、水雾组成的迷雾之间,老钱脸上蒙上了一块黑布,算是一件法器,用来过滤空气中的毒素。左凌泉和汤静煣都可以长时间屏息,但能吐纳总不能硬憋着,同样用黑布遮住了口鼻。 峡谷内的迷雾很浓郁,天上又下着小雨,只能瞧见附近十余丈的景物,还大半被密集树林遮挡,气氛压抑中带着点恐怖。 左凌泉走了一截,发现峡谷内人还挺多,走出不远,就能瞧见几个临时搭建的帐篷,三三两两的小修士围聚其中,有的生火做饭,有的盘坐炼气,有人经过就会打量几眼。 汤静煣胆儿其实比较小,凑到了左凌泉的跟前,紧紧挨着。 三人一路前行,逐渐来到了一条宽大裂缝之前,裂缝宽十余丈,下方深不见底,也切断了前进的道路,同样过来寻宝的修士,都是往左右两边,沿着峡谷往远方行去。 老钱在宽大裂缝前停步,开口道: “三岔林,是三岔口的意思;想要挖天材地宝,可以沿着落魂渊往东西方向走,也能从这里进入地下,看你们想往哪边儿走。” 左凌泉走到裂缝边缘,低头看了眼,询问道: “钱老是向导,你觉得往哪儿走比较好?” 老钱杵着行山杖,稍微琢磨了下: “左右两边的密林里,同行太多,一般找不到好东西;你们都是半步灵谷的修为,去地下应该问题不大,我以前跟人进去过不少次,往深处走个四五里,都知道回来的路,不过再远我就不走了,容易回不来。” “下面有什么东西?” “五色土、黑水玉之类的,都是炼器的材料,价值不菲,再往深处走,据说连五行之精都能找到,不过那地方幽篁老祖都不一定能走到,我们就别想了。” 左凌泉的墨渊剑,材料中就有黑水玉,自是晓得这些材料的价值,轻声开口道: “那就去下面。” 老钱眼珠微动,轻轻笑了下,没有再多说,沿着裂缝石壁上的些许凹槽,往深不见底的裂谷深处爬去。 汤静煣修为挺高,但这些爬上爬下的活儿以前从未经历过,左凌泉怕她不小心掉入裂谷,直接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单手从石壁上往下落去。 汤静煣脸儿一红,本想拒绝,不过看向下方黑洞洞的深渊,还是没敢计较男女之防,任由左凌泉搂着自己软软的腰儿,还用手勾住了左凌泉的肩膀。 峡谷内满是迷雾,本就光线昏暗,进入地底裂缝不过百余丈,周围就变得漆黑一片,等触及落脚的岩壁,雨声风声都消失不见,只能听见深渊下方传来的些许兽类啼鸣,环境有些阴森。 老钱取出了一根照明用的棒子,照亮了周边的环境,凸起的岩壁上全是乱石,还有不少鸟兽的尸骸,前方有一个溶洞的裂口,也不知通向何处。 老钱走在前面,从石崖的缝隙进入溶洞,沿着九曲十八弯的溶洞往地底深处行进,沿途岔道很多,偶尔也能遇上空旷宽大的地下空间,石壁上刻满了各种痕迹,想来是修士用来记录路线的。 左凌泉带着汤静煣,约莫沿着溶洞往地下走了两里的距离,其间也找到了几朵发光的蘑菇,但值钱的物件一样没遇到;直到来到一条地底暗河的附近时,老钱才眼前一亮,指向暗河旁边的一块黑石头: “哟~运气还真不错,那好像是寒铁矿石,当是被暗河冲出来的,这趟你们算是回本了。” 汤静煣寸步不离跟着左凌泉,手上一直拿着探宝罗盘探查周边,此时罗盘上的指针,也指向了暗河边的黑色石头。 左凌泉过来就是为了淘金,瞧见好东西自然欣喜,快步往十余丈外的暗河走去,准备捡起石头。 只是左凌泉刚走出两步,耳根微动,听见背后传来极为细微的脚步声。 踏……踏…… 脚步声是老钱的,在缓步后退,方向是他们刚进来的地底裂缝。 ?! 左凌泉心道不妙,脸上欣喜的表情都未曾变化,腰间铁剑已然出鞘,一道墨黑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了老钱,同时回身抱住了汤静煣,朝来路狂奔。 老钱负手不动声色后退,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儿,大好头颅便冲天而起。 意识尚未消散,头颅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儿,等视野再次朝向暗河,左凌泉已经从无头尸体旁跑过,而铁矿石旁的暗河内,四道人影冲出,厉声呵斥同时传来: “好机灵的小子!” “快追……” …… ------ 这几天状态不好,切不进主线,也写不出感觉,实在抱歉了,容阿关调整一下…… 第三十九章 痛击我的队友 噗—— 剑气劈断脖颈。 汤静煣还未曾反应过来,身旁的老钱,就被一剑劈成了两截。 虽然往日也见过生死搏杀,甚至‘亲手’杀过人,但汤静煣终究是出身市井的小女子,还是被这场面惊得花容失色: “小左……呜……” 话刚出口,汤静煣就被撞过来的左凌泉扛起,朝着地底的裂缝跑去。而后方也传来呼呵声: “好机灵的小子!” “快追!” …… 汤静煣此时才发现被人伏击,抬眼看去,十余丈外的暗河里,跳出来四个男子,手持各种兵刃,在幽暗地底亮起微光,看起来凶神恶煞。 团子本来缩在汤静煣肩膀上,瞧见此景吓得“叽叽~”乱叫,钻进了汤静煣的衣襟里面。 汤静煣脸色微变,毫不犹豫地闭上眼睛,默念道: “天灵灵,地灵灵……” 左凌泉快步奔逃,虽然不清楚对手底细,但他跻身修行一道以来遇到的对手——千藤老祖、许元魁、赤发老仙——哪个不是以狮子搏兔之势,上来就把他往死的打? 左凌泉被向导带来这里,对方必然是有备而来,而且配合默契身手矫健,一看就知道是狠角色,他不清楚底细之前,自然不敢没头没脑的硬莽。 只是能埋伏人,安排人堵死退路是基本功。 左凌泉尚未跑到裂缝附近,石缝之间就冲出三人,后方的出入口也传来符箓爆破的声响,直接把来路用石块封得严严实实。 轰隆—— 地动山摇间,七名不明底细的对手,霎时间展开了合围之势。 左凌泉见势不妙,当即转向往地底深处跑去,途中以携带的夜明珠为光源,照亮前面的道路。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刹那间响彻地底。 地底之下昏暗无光,错综复杂的溶洞与地层裂隙,让人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 后方的七人,明显是常年在此混迹的修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不用任何照明便健步如飞,手中刀兵之上萦绕各色流光,时不时从后方丢出几道剑气或者符箓,击打在石壁之上,溅起一片碎石。 汤静煣趴在左凌泉肩膀上,请了半天神,不见死婆娘过来,有些恼火的道: “找不到死婆娘了,怎么办呀?” 左凌泉大步狂奔间,取出了腰间的天遁牌,注入真气: “柳前辈,在不在?” 后方追杀的七人,距离约莫十余丈,因为地底空旷无声,能听见两人的对话。为首的一人冷声道: “深入地底两里有余,天遁牌的消息传不出去,连这都不知道,还敢来落魂渊闯荡。” 左凌泉听见这话,收起天遁牌,奔逃间冷声道: “你们是什么人?” “都是修行中人,何必问这种废话,束手就擒,让你俩死个痛快,黄泉道上也有个伴,我们只求财,不劫色。” “哈哈哈……” 后方传来颇为放肆的笑声。 左凌泉眼神微冷,但也不可能被激将的掉头玩命,光线太暗,他只能用脚步分辨后方几人修为——以速度来看,都在灵谷以上;没有人御剑或者御物,在灵谷七重以下,除此之外听不出太多东西。 在没有确认对手具体战力前,左凌泉只能在地底左兜右转,试图分散敌人,然后逐个击破。 但后方七人经验老到,未曾走散半步,都是灵谷往上的修士,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追出了三里多的距离,穿过的岔路口恐怕有百余个,依旧死死咬在左凌泉的背后。 左凌泉知晓地底深处的危险,如果前面再遇上什么妖兽,必死无疑,他回头道: “道友,何必赶尽杀绝,我没看清你们脸,随身物品丢给你们,可否就此罢手?” 后方七人倒也干脆:“丢,我们也不想打打杀杀。” 汤静煣闻言,还真准备丢东西,只是左凌泉马上在她肉肉的屁股上打了下,继续道: “你们不停步,我丢掉兵刃岂不是自寻死路,几位道友先放缓脚步,拉开距离我再丢东西。” 为首的追兵,对此冷笑道: “不必用这种小伎俩,把你引到这里来,是因为这是条死胡同,再往前跑一里半就到头了,你现在把东西都丢下,我们也懒得追杀困虎。” 左凌泉岂会信这鬼话,见对方死追不放,也只能全速往地底深处奔行。 汤静煣趴在左凌泉肩膀上,也听出这几个人要赶尽杀绝,死婆娘不见了,她只能狐假虎威道: “你们别把我男人逼急了,我男人很厉害,你们知道他师父是谁吗?他师父是铁镞府老祖宗,他外号叫‘上官九龙’,你们听过没有?” “……” 地底安静了下。 连狂奔的左凌泉都有点无语。 后方为首之人的讥笑,很快传了过来: “这位乡下来的女道友,你扯虎皮大旗,也找个靠谱点的。上官老祖就是南方九宗的山上帝王,你见过一个皇子,跑去码头上当脚夫挣辛苦钱?” 汤静煣咬了咬牙:“微服私访不行呀?别怪我没警告你们,他真是上官九龙,待会上官老祖过来……” 追杀的其他几人,奚落道: “他要是上官九龙,我就是中洲卧龙。” “哈哈哈……在下小麒麟齐甲。” “在下云水剑潭李处晷!” “我乃伏龙山白玉臂许墨。” “小生南荒剑子剑无意。” 诶? 汤静煣听到这里,微微一愣,继而眼神一喜: “我男人真是剑无意,听过他的大名,还敢来追杀我们?” “刚才还上官九龙,现在就剑无意,你当我们傻?他要是剑无意他跑个什么?。” “……” 汤静煣话语一噎。 互相嘴炮间,双方脚步丝毫不慢,又跑出了一里半的距离。 后方七人,还真就没有骗人。 左凌泉拿着夜明珠照亮道路,跑出一个地层缝隙后,眼前出现了一个溶洞,约莫十余丈方圆,顶端和地面都有钟乳石,上面有些许发光晶体,地上也有裂缝,但最宽的也才手臂粗细,根本钻不进去,除此之外再无出入口。 左凌泉扛着汤静煣冲进石洞,扫了一眼便暗道不妙,在溶洞中心停下了脚步。 汤静煣也发现了无路可走,脸色微白,站在了左凌泉的背后: “怎么办?” 后方七人,在地层裂隙的入口处便停下了脚步,摆开了阵势封死的出路后,为首之人冷笑道: “方才给过你们机会,都说了死路一条,非要跑,现在你们怎么办?” 左凌泉眼见无论可走,也没其他办法,抬手让汤静煣退开些,从背后取下了象王盾护在胸前,右手拔出铁剑,斜指地面,冷眼望向七人。 象王盾是铁镞府低境弟子的标配,和掩月林的双刀一样。铁镞府的弟子,在修行一道出了名的‘耿直’,‘有进无退’说白了就是不会拐弯,遇事儿从来刚正面不耍花招。 围杀七人瞧见左凌泉提起象王盾,身上都飘起了无忧符;其中一个同样提大盾的修士,站在了前方堵路,其余六人,左右散开呈半月形包围住了两人,准备攻击侧翼;因为铁镞府弟子正面有大盾格挡,很难攻破,而侧翼和背后是弱点。 为首的双刀客,手持掩月刀蓄势待发,扫了眼站在背后的汤静煣: “那女修看起来是个术士,当心点。” 汤静煣本来紧张的藏在左凌泉背后,听见这话,忽然想起了自己也是个会法术的修士,连忙又走了出来,抬手掐诀。 在实战之中,汤静煣掐法诀的速度,只能用龟速来形容。 左凌泉并未制止汤静煣,只是按照正常术士的攻击范围,往前拉开了些许距离,避免被汤静煣误伤。 七人瞧见汤静煣掐诀这么慢,眼中些许忌惮消散一空,目光都集中在了架势很足的左凌泉身上,准备联手合击。 左凌泉早已经蓄势待发,提着盾率先往前踩出一步,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七人全神贯注盯着左凌泉,瞧见此景,目光自然移动到了左凌泉忽然踩出来的左脚上。 而就在这一瞬间…… 飒—— 左凌泉白色的云纹长靴之上,绽放出刺目白光! 白光犹如昏暗溶洞内出现的一轮烈日,把整个溶洞都照成了炽白之色,连双方的身形都被白光吞没。 地底本就昏暗,七人在无光环境下追逐大半天,早已适应地底环境,忽然被金光术闪一下,效果可想而知。 “干你娘……” “贼老天……” “无耻小儿……” 不过一瞬之间,雪亮溶洞内响起了七声怒骂,七人皆是脸色骤变,同时往后飞退。 但生死搏杀,一时不慎误判对手中招,对方哪里还会给你反手的机会。 左凌泉在白光亮起的一瞬间,左手盾牌就砸向了为首的双刀汉子,右手同时一记云水剑潭的‘风卷残云’劈出。 飒—— 黑色剑气横削,劈开了地面的钟乳石,化为一道碎石浪潮,压向前方七人,浪潮后是密集剑网,不留丝毫空隙。 左凌泉一剑出手,并未在原地等待战果,几乎是跟着剑网冲出,绕到了左侧三人跟前,抬手就是一剑直刺,毫无阻碍穿过无忧符,点在了一人额头。 咻! 剑鸣似龙吟,震彻整个溶洞,压下了所有声响。 墨龙般的剑气从剑锋之上喷涌而出,轻而易举打穿了目标头颅,在脑后爆出一团血雾。 剑气洞穿一人后,并未消散,往后连穿两人身躯,才彻底碎裂,把最后一人的后背直接炸开。 嘭嘭嘭—— 不过眨眼之间,三人就被一剑穿了糖葫芦。 而剩下的四人,双眸被闪瞎,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没法恢复,察觉前方剑意冲天而起,匆忙提起兵刃格挡,两人反应稍慢,直接被剑网切得遍体鳞伤,仅剩手持双刀的修士和持盾的修士,凭借护身罡气和象王盾挡住了攻击,往后飞退到了溶洞边缘,满脸惊恐。 “啊——” “小心……” 石室内惨叫声四起。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七人,眨眼就躺下五个! 左凌泉两剑出手,人都懵了! 他本以为这气势汹汹的七人也是同样的狠角色,所以没有对付最强的首脑,先对最弱的几人出剑,但他完全没料到,还没出力就摆平了一大半。 就这点水平,他们凭啥敢追这么远? 其实这也不怪七人‘艺高人胆大’,御兽斋的金主得到的消息,是半步灵谷的南荒野鸡宗门子弟,师父都只有灵谷四重,而且师父还没来,就只带着一个看着就修为不高的女修。 他们安排一个灵谷五重、六个一到三重的散修队伍,围杀一个半步灵谷,已经算是过于稳健的阵容了,谁能想到消息误差这么大。 左凌泉虽然灵谷二重,但仗着坚如磐石的根基和一手‘剑一’,同境之间九宗青魁都没得打,对付一帮子在落魂渊接杀人买卖的底层野修,还‘金光术’起手,能打出这效果半点不出奇。 所有的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白光和剑气几乎同时消逝。 双刀武修毕竟灵谷五重,强横体魄和浩瀚气海的支撑下,理论战力比左凌泉还强一点,第一次被突袭并未受伤;视野迅速恢复,发现六个队友五个遭受重创,还有一个没头苍蝇似得警戒四周,哪里还有心思分析彼此战力,知道目标信息出错,二话不说便想往出口奔逃。 左凌泉震惊也只是一瞬间,反应过来后眼中杀气冲天,提剑便准备宰掉两个仅剩的‘送财童子’。 只是左凌泉刚跨出一步,背后便传来一股似是能灼烧灵魂的燥热,让他的气息都凝滞了几分——汤静煣终于把法决掐完了! !! 左凌泉没想到汤静煣术法出手的威势这么大,脸色微变,毫不犹豫放弃追击,回头展开了凤凰护臂,急声道: “别……” 便是在同一瞬间,汤静煣左手按住右手手腕,竖起的白皙指尖,出现了一道金色火苗,继而手掌猛地拍向地面: “离!” 轰隆—— 方圆十余丈的溶洞,传出一声爆燃的闷响。 金色火焰从汤静煣掌心喷涌而出,化为了一道金色火环,如同浪潮般往四面八方席卷。 火焰如同翻腾的金色洪流,地面的灰白色石头,在火焰接触的片刻时间就化为了岩浆,钟乳石肉眼可见地融化,不过眨眼之间,火焰就扩散向整个溶洞。 左凌泉瞧见此景,骇得是面无人色,几乎是抽尽体内真气,将可以随意变现的凤凰护臂展开,化为了一个半圆形的黑色蛋壳,挡在了身前,下一刻就被火浪淹没。 双刀修士瞧见金色火焰,同样惊得魂飞魄散,失声道: “幽篁老祖?!” 灵谷七重以下的修士,没法借用天地之力,便如同火法,即便再厉害,施展的术法也只会是寻常火焰。 而七八重的修士,可以把地心火之类的物件带在身上作为引子,能改变火焰的威力,但提升也不会太夸张。 幽篁修士则不然,炼化了五行之火为本命后,能将火法完全转化为本命之火,火焰品阶越高越恐怖,哪怕是最基础的地心火,烧得时间够久也能融化万物。 双刀修士从未听说过金色的火焰,但这场景一看就知道是本命火,而且品阶高得可怕,重伤倒地的两人,连惨嚎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烧成焦黑之色,直至变成飞灰。 提盾的修士,和左凌泉一样用盾牌格挡,但象王盾也只支撑了几个呼吸的工夫,就化为赤红色,继而迅速消融,根本挡不住,修士持盾的手臂先行烧焦,继而是双腿和身体。 “啊——” 凄厉惨叫响彻溶洞,又迅速被火浪淹没。 双刀修士也只是往前跑出了一步,根本来不及跑到溶洞的出口,眼见火焰席卷而来,只能强行展开护身罡气格挡。 汹涌罡气席卷周身,迅速把足以熔炼万物的火浪搅散,往左右分流而去,如同浪花撞到了礁石。 但哪怕有罡气阻挡,近在咫尺的炽热温度,还是传递到了身上,双刀修士身上的斗篷迅速干燥焦黑,冒起了青烟。 另一侧,左凌泉同样不好受。 燎原术是清场的法术,甩出去后可不会分辨敌友。 火浪从半圆蛋壳上蔓延而过,虽然护盾吸收了热量,但以左凌泉的修为,没法把凤凰护臂彻底变成一个鸡蛋包裹全身,背后暴露在了金色火浪之下。 即便没有直接接触火焰,难以言喻的炽热高温,还是点燃了左凌泉背上湿漉漉的蓑衣,脊背皮肤被烤得干裂,处境比有无垢金身硬抗的双刀修士还惨几分,不过好在只是寻常灼伤。 杂乱声响中,溶洞之内如同火神降下天罚的修罗炼狱,不过刹那间就被金色火浪过了一遍。 ‘燎原术’过去的速度很快,不是在原地一直烧,等火浪冲击过去后,威力便迅速消减。 左凌泉和双刀修士咬牙抗过了火浪冲击,等炽热褪去睁开双眼,却见除开两人的落脚处,溶洞其他地方直接变成了岩浆池;岩浆迅速冷却,又化为了乌红色的黑疙瘩,冒着刺鼻烟雾,而其他修士连尸骸都看不太清,只残留着些许难以熔化的焦黑杂物。 双刀修士浑身冒烟,已经被吓蒙在了当场,等火浪过去依旧强行支撑着消耗巨大的护身罡气。 左凌泉也没心思管双刀修士,急忙收起凤凰护臂,看向溶洞中央的汤静煣。 汤静煣作为施术者,自然不会把自己烧没了,她一巴掌趴下去,才听见左凌泉吐出的“别”字,抬眼瞧见修罗炼狱般的场景,也被吓得不轻,缩在胸口的小鸟团子,更是直接钻进了肚兜里,躲在两个又软又大又白的团子之间,动都不敢动。 汤静煣愣神不过转瞬,瞧见左凌泉‘安然无恙’,而敌人就剩下一个,她眼底顿时惊喜起来,连忙又抬手掐诀。 !? 我操…… 左凌泉正面完好无损不假,后背衣服可破破烂烂还冒着烟,瞧见汤静煣还来,急忙道: “住手!别乱来。” 说着毫不犹豫起身,一记铁镞府的‘斩罡’,以剑锋上震荡的剑气,沿着护身罡气飞旋的反方向劈入,将护身罡气搅得停滞下来,继而抬手一剑直刺,点在了双刀修士的眉心。 双刀修士和左凌泉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即便打不过,凭借对地底环境的熟悉,左凌泉也未必追得上。 但瞧见汤静煣出手的金色火焰和修罗炼狱般的场景,双刀修士已经被吓住,处于呆滞状态,尚未回过神来,就被一剑洞穿额头,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扑通—— 从开始到结束,加起来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七个杀手,眨眼就只剩下一具尸体。 汤静煣听见声音急忙收手,方才根本就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发现四面八方都是尚未冷却的岩浆,不敢乱动,惊声道: “原来我这么厉害!那刚才我们跑个什么……诶?小左,你怎么受伤了?” 左凌泉后背还在冒烟,虽然只是无伤大雅的皮外伤,半刻钟就能恢复,但灼烧痛感依旧很难受。 和人交战没被对手碰到衣角,反倒被队友痛击,左凌泉的表情实在有点复杂。他想说汤静煣两句,但汤静煣强行控场震了最强的敌人,双刀修士能开护身罡气表明修为已至灵谷五重,若不是这一下,他能杀也是一番恶斗,指不定还被跑了,能有这么厉害的帮手,他又哪里舍得开口,最终只能摊开手叮嘱道: “煣煣,以后施展术法,要用指向性的火龙术,别放这种无差别攻击,我方才差点被你烧死,唉……肉疼……” 汤静煣被岩浆包围,怕烫脚不敢动,只能关切地盯着表情很难受的左凌泉: “你很难受吗?要不要丹药,我这里带的有。” 左凌泉肯定难受,看着只剩下骨灰的几具尸体,就和丢了几万两银子似的: “还有,以后别烧这么干净,莫名其妙被人追杀,结果连条裤衩都扒不到,这打不白挨了嘛?” 说话间,左凌泉用铁剑抛了抛地上还在冒烟的骨灰,想找几枚白玉铢啥的,只可惜连舍利子都没能找到。 汤静煣见此,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指了指完好无损的双刀修士: “不是还留着一个吗,这个最厉害,肯定值钱。你先治伤,屁股蛋都露出来了……” 左凌泉回头看了看,确实走光了,他从玲珑阁里取出了一件袍子披在了背上,然后开始认真摸尸。 只是左凌泉刚把修士身上的钱袋子和符夹取下来,鸦雀无声的溶洞内,忽然传出‘咔——’的一声,好像是石头崩裂的声音。 溶洞被炽热烈焰过了一边,在热胀冷缩的作用下,已经破坏了周边石壁的结构,随着第一道裂缝出现,后续便是山崩般崩塌。 左凌泉脸色骤变,毫不犹豫飞身而起,冲到了汤静煣跟前,抱着汤静煣往溶洞的出口冲去。刚跑出几步,远处的溶洞入口便率先坍塌,地面原本就有的细小裂缝迅速扩大,溶洞顶部也开始断裂,砸下无数石块,滚入裂缝之间。 轰隆隆—— 溶洞内地动山摇,似乎整个地底都在颤动。 汤静煣脸色煞白,以为要被活埋,急忙抱住了左凌泉。 左凌泉倒是不惊慌——灵谷境的修士,如果能被普通石头压死,那就太丢人了,他早就可以不食五谷,汤静煣虽然还没步入灵谷,但半步灵谷的修为,只要灵气不枯竭就死不了,玲珑阁里带着几百枚白玉铢,哪怕被活埋,两人熬个几个月也能挖出去。 眼见溶洞垮塌,左凌泉展开凤凰护臂挡在了头顶,脚步迅速腾挪,避免被彻底掩埋或跌入更深的地底…… --------- 推荐一本老王写的《朕》,老牌大神王梓钧的新作。简介:回到明末,沦落为奴。这皇帝,乞丐做得,建奴做得,流寇做得,家奴就做不得? 第四十章 天涯共此时(万字大更) 荒山主峰之下,神火洞天。 来惊露台已经有些时日的老陆,带着斗笠,走过通往山根的宽大石道,暮气沉沉的眼神,较之往日多了几分含饴弄孙般的惬意。 神火洞天是惊露台的修行宝地,在荒山主峰的正下方,通道直径约有百丈,光是正中铺好的青石大道都有数十丈宽,越往地底行走温度便越高;走到中段,道路两旁已经冒出火苗,而最深处的地下洞天,依旧只能看到一个红色小点。 惊露台的内门弟子,表现优异的可以在洞天内闭关,不过没人能走进洞天内部,只能在通道两旁寻一间开凿好的石室打坐。 左云亭身上顶着避暑符箓,轻摇折扇走在老陆背后,目光扫过两侧崖壁上的洞府,询问道: “老陆,你说这些人图个啥?好不容易修来了几百年的寿命,结果大半时间都把自己埋着,寻欢作乐的时间恐怕还没寻常人多,依我看来这不白活了吗?” 老陆负手前行,对此呵呵笑道: “以前你说这话,我肯定骂你不懂何为‘大道’;现在看来,大部分确实是白活,我要是能回到你这年纪,还修个什么仙,有个灵谷的修为就去闯荡江湖,不知道活的多自在。” 左云亭面露谦虚:“知错能改就好,就怕你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看不透;齐甲和王锐那俩就属于看不透的,惊露台的小仙子最近在比拼琴艺,我叫他们去喝酒听曲儿,结果那俩非得跑这地方来活受罪,劝都劝不住。” “也不能这么说,齐甲志向不一样。人活着都有追求,齐甲为的是以后替苍生斩妖除魔,现在肯定要埋头苦修。若是人人都和你我这般看得通透,想着及时行乐,那这天下就该妖魔鬼怪做主了。” 左云亭对这个倒是有些茫然: “老陆,话说妖魔鬼怪到底长啥样?我和你出来这么久,也没见过狐狸精啥的,亏得我和王锐上次还在山外面的破庙等了好几晚上;那些个说书的老匹夫,就会哄骗老实人,还九曲十八弯讲的死慢,每次都断在关键时候……” 老陆摇头一叹:“说书的懂个啥。九宗辖境是太平地方,很难看到成气候的妖魔鬼怪,外面妖魔鬼怪可不少,我当年和仇封情那龟孙儿,就一起出去杀过妖魔鬼怪。” “哦?遇到狐狸精没有?你是不是中招了?” “妖怪不一定全是鸟兽所化,有一心向善的妖,也有无恶不作的人;只要所作所为与人道相驳,对我们来说都算是妖魔鬼怪,我以前差点变成妖魔,好在最后及时醒悟了。” “是吗?你怎么差点变妖魔?被狐狸精魅惑了?” “你怎么三句话不离狐狸精?我是求长生太执着,从一开始就走歪了。外面走歪的人可不少,最厉害的是‘幽荧异族’,信奉太阴神君,为了长生啥都敢做,南方九宗、剑皇城、北境七仙这些仙家抱团儿的势力,防的就是那些人。” “太阴神君是什么人?” “太阴神君不是人,是太阴幽荧,代表阴阳之中的‘阴’,与之相对的是太阳烛照。” 左云亭闻言一愣,有些不解: “阴阳也能分正邪?没阳哪儿来到阴,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话是如此,但神仙的事儿,谁能说得清?东南西北都能分出好坏,南方之主窃丹,到现在还被压在我们脚底下动弹不得……” 轰隆—— 老陆正说到此处,脚下的大地忽然震动了下,或者说整个荒山主峰都震动了下,两侧石壁上出现数条裂纹。 咔咔咔—— 老陆脸色微变,抓着左云亭就往出口飞退。 左云亭也被吓了一跳,急声道: “你这老破嘴,不是说不能动吗?这是啥?” 老陆没有言语,飞退到神火洞天入口处,手放在腰间剑柄上,盯着地底深处。 好在震动只持续了一下,荒山之上便出来一道呵斥: “镇!” 声若洪钟,响彻整个神火洞天。 山体的震动戛然而止,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 老陆表情严肃,安静等待半晌,确定没异样后,才松了口气: “没事,地下那畜生撞了下封印罢了;都快寿终正寝了,还能搞出这么大动静,也不知当年是怎么给封住的……” “老陆,你怎么脸都给吓白了?一大把年纪,临危不乱的道理都不知道?” “你这叫‘不知者无畏’。” “啥不知者无畏。这叫‘出不来不用跑,出来了跑不脱’,这么大的山都压不住,你一个糟老头子跑有啥用?还不如站在原地看热闹。” “……” 老陆话语一噎,还真没法反驳,想了想,也唯有摇头一笑: “唉……孺子可教。” …… ----- 轰隆隆—— 地动山摇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十几息的工夫。 等大地安静下来,原本的溶洞彻底垮塌,到处都是乱石和尘雾。 左凌泉把汤静煣搂在怀里,确定动静停下后,收起了凤凰护臂,取出了一颗照明珠——眼前乌烟瘴气,连几尺外都难以看清。 汤静煣以为要被活埋,死死抱住左凌泉,微微发抖,鼓囊囊的胸脯都快挤入了左凌泉的身体里。 左凌泉身前软软的两大团儿,泪水也浸透了肩头衣襟,他看着近在迟尺的汤静煣,犹豫了下,抬手在汤静煣的背上轻拍了两下: “别怕,我在呢。” 汤静煣听见人声,身体微抖,小心翼翼睁开眼帘瞄了下,却见周边全是雾蒙蒙的灰尘,就好像置身九幽地底,又连忙闭上眼睛,稍显惊慌的道: “我……我们是不是死了?” 左凌泉有点好笑,想了想道: “刚到鬼门关,牛头马面过来了……” “啊?!” 汤静煣脸都白了,哪里敢睁眼: “不会?就……就这么死了?那公主她们……” 说着说着快委屈哭了。 左凌泉见状,连忙安慰:“开玩笑的,没事,你睁眼看看。” 藏在汤静煣胸口的团子,听见说话声,从胸脯之间钻出来,打量一眼周边环境后,轻轻“叽!”了一声。 汤静煣方才确实被吓到了,稍微缓了片刻,才睁开眼帘,打量周边。 坍塌的溶洞已经平静下来,方圆三丈到处都是崎岖乱石,地面之上还有裂缝,不宽,看起来没有任何出口。 汤静煣抱着左凌泉环视一周后,有点绝望: “小左,这可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啊?” 左凌泉搂着汤静煣的肩头,摇头道: “慢慢挖呗,我们又不是凡夫俗子,饿不死,大不了挖个把月挖出去。” 汤静煣有了修为,但还没从寻常人的观念中转变过来,听见这话才想起她可以很久不吃东西。她缓了片刻后才回神,抱着左凌泉的双手想要松开,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左凌泉唯一的依靠,她怕松手就没了,迟疑了下还是没动。 左凌泉知道汤静煣吓得不轻,打趣道: “汤姐,我可是你弟,你这么抱着我,被公主晓得,我怕是得掉一层皮。” 汤静煣也觉得抱着不对,可她就是不敢松开,左右四顾间,小声道: “姐害怕,让我抱一下也不行?真是的……方才还故意吓唬人,我还以为我俩真死了……” 左凌泉自然不介意被女人抱着,搂着汤静煣的手也没松开,他来到尚未垮塌的石壁旁,贴着墙壁侧耳倾听。 方才他进入地底的时候,便发现地底的溶洞和断层裂缝很多,还有不少暗河,暗河便算是通道,只要沿着走,应该就能找到出口。 左凌泉倾听不过稍许,便听见地底远处的细微水流声。 哗哗哗~~ 确定大概方向和距离后,左凌泉拔出了墨渊剑,在石壁上画出一个半圆,然后削切石壁,挖出供人通行的洞口。墨渊剑作为上品灵器,哪怕不动用真气,劈断铁器也轻而易举,切寻常石头,和切豆腐没啥区别。 嚓嚓嚓—— 汤静煣抱着左凌泉的腰,发现左凌泉在认真忙活后,觉得自己有点碍事,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来到了左凌泉的背后,从怀里取出伤药,涂抹后背皮肤上的灼烧痕迹。 左凌泉有修为傍身,背后的烧伤其实无伤大雅,不管也能自行恢复,但汤静煣看着还是揪心: “唉~都怪你以前不让我试,早知道连自己人也打,我就用其他招式了……吴姨用雷劈你,我还偷偷笑话她来着,这么看来,我也强不到哪里去。” 左凌泉切着石壁,把碎石踢到一边,含笑道: “能把我打一顿,我也挺高兴的,总比站在旁边干看着,什么忙都帮不上强。姜怡要是有你这本事,估计能天天在家表演‘铁锅炖驸马’……” 汤静煣被这没头没脑的话给逗的“嗤——”的笑了一声:“公主可记仇了,等以后有本事,肯定把你拾掇的外焦里嫩……”她涂抹着伤药,想了想又碎碎念道: “对了小左,你方才跑个什么呀?那几个人,我还以为多厉害,我见你落荒而逃,把我也给吓懵了,搞了半天就这?” 说起这个,左凌泉也很无奈: “以前遇上的对手都厉害,我也不知道他们人菜胆子还这么大;出门在外的,忽然遇上七个彪形大汉,提着刀就追着砍,换谁来都得怂,肯定是先跑再说……” “也是……” 汤静煣想起刚才逃跑时的场景,忽然觉得有点不对,眉毛蹙了起来,眼神古怪: “对了,你方才是不是打我……打姐姐屁股了?” “……” 左凌泉没想到汤静煣还记得这事儿,稍显尴尬: “呃……事急从权,就轻轻打了下。” “还轻轻打了下?你力气用得不比公主小,提醒我不能掐我吗?非得打哪儿地方……” 汤静煣回想起方才的事儿,脸儿有点红,心里又不好升起异样心思,便撒气似地在左凌泉身后轻拍了下。 啪—— ?! 左凌泉动作一顿,有点不可思议回头。 汤静煣情绪平静下来,又恢复了些许泼辣,瞪着眼道: “看什么看?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咱们两清了,快点挖你的墙。” 左凌泉无话可说,男人被占点便宜也算不得吃亏,便也没和汤静煣计较…… ----- 嚓—— 嚓—— …… 利刃削切石壁的声音,成了深渊地底唯一的响动。 不见昼夜也没有其他参照物,时间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感觉像是一两个时辰,又好像是一两天,开凿出的通道已经有七八丈的距离,仍然没有到尽头。 左凌泉灵谷二重的修为,用削铁如泥的宝剑削石头,连力气活都算不上,从始至终都没停下来过;不过这活儿也确实繁琐,担心引起二次垮塌让方才的努力前功尽弃,力气不能太重,只能很平稳地一剑剑削掉石块,时间久了胳膊也开始发酸。 汤静煣哪怕被活埋,也得和左凌泉埋在一起,因此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偶尔说几句琐碎小事,瞧见左凌泉脸上都是灰尘,又拿出手绢给左凌泉擦擦。 团子显然很不喜欢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在地底下不能随便吃东西,身上虽然携带的有鸟食,但两人走出去的时间不确定,为防迟迟找不到出口把团子饿死,只能让它勒紧小肚肚节食,过很久才给吃一粒干果。 团子没精打采地趴在汤静煣胸脯上,连叫都不想叫了,只是直愣愣盯着左凌泉挥动的胳膊。 反复削切的动作,时间久了,汤静煣看着都觉得手酸,想了想开口道: “要不换着来?你先坐下歇会儿,男人也不能当牛使唤。” “听声音,最多还有尺,等挖通了再休息。” 左凌泉换成了左手,又在石头上开凿了片刻,敲击石壁的声音已经很通透,他暂时停了下来,先贴着石壁听了听对面的动静,确定不是在水底后,用剑戳出了一个窟窿,往对面看了眼——石壁对面可以瞧见晶体发出的微光,不算阴暗,是一条和外面差不多的天然溶洞,地面上有暗河,不知流向何处。 “怎么样?通了吗?” “通了。” 左凌泉松了口气,用剑把通道彻底凿开,和汤静煣一起来到对面。 对面的溶洞不算宽阔,也就丈的直径,地面崎岖不平,左右都很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汤静煣来到这种鬼地方,肯定有点害怕,攥着左凌泉的袖子左右查看,生怕冒出来什么妖魔鬼怪;团子则是比较开心,煽着小翅膀飞起来,落在一块亮晶晶的石头旁边,“叽叽~”叫了两声。 左凌泉正打量周边环境,听见声响转眼看去,才发现团子跟前的那块儿发光晶体有点不一样。他快步走到跟前,仔细打量一眼——看起来有点像是水晶之类的物件,颜色呈暗红色。 汤静煣也站在旁边,从怀里取出探宝罗盘看了看,罗盘果然指向暗红晶体,她眼神微喜道: “这好像是件宝贝。” 左凌泉方才一番搏杀没捞到好处,瞧见天材地宝自然欣喜,用剑把巴掌大的晶石抠出来,仔细打量: “质感不错,就是有点小,应该也能卖些神仙钱。” 说着他把晶石放进玲珑阁,而就在晶体消失的瞬间,探宝罗盘指针转动,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好像还有,在左边。” “叽叽!” 左凌泉眼神意外,他在外边跑了几里地,就只见到几根蘑菇,没想到这地方宝贝满地都是。他左右查看了下: “这地方看起来没人来过,宝贝肯定不少,这次恐怕因祸得福了。” 说话间,左凌泉沿着罗盘的指引,往溶洞深处走了十几丈,在墙壁上挖了片刻,又挖出了一块儿品相极好的水玉,只可惜块头更小,只有指头大。 “那边还有……” 汤静煣忽然掉进宝贝窝,眼中带着惊喜,拿着罗盘四处试探。 在团子的印象里,宝贝等于神仙钱,神仙钱就等于好吃的鸟食,自然也很激动,在左凌泉身边转了转去,不停叽叽叫着,偶尔自己还用小爪爪去刨土。 左凌泉过来就是为了挖宝,误打误撞跑进矿洞满地捡钱,连挖墙的疲倦都暂时忘却了,和汤静煣一道沿着溶洞往暗河上游行去,不过片刻便消失在了暗河旁…… ———— 哗哗哗—— 随着两人一鸟渐行渐远,幽深地底的溶洞安静下来,只剩下平稳的流水声。 溶洞的石壁上,有很多发光的晶体,幽绿色的暗淡光芒,给永不曾见天日的溶洞,染上了一抹诡谲幽森的色彩,如同一双双绿眼,注视着地上的脚印;溶洞内的钟乳石,在幽暗光芒下,拖出迷乱无数条迷影,犬牙交错串联在一起。 溶洞深处,还能若有若无地听见男女的交谈,但早已经看不到人影。 地面上的影子,本该数万年都不会动一下,但不知为何,在交谈声彻底消失后,一道钟乳石投映在暗河中的倒影,微微晃动了下。 钟乳石本身未动,也无声无息,地面上的影子,却稍微模糊了几分,然后又恢复清晰,就好似什么难以目视的东西,从暗河中飞了出来,只能在些许发光晶体的倒影之中,模糊看见一只鸟的轮廓,拖着九条长尾,朝着溶洞深处飘去,目标正是刚刚在此驻足过的女子…… ——— 落魂渊内暗无天日,不知道有多深,不知道有多大。 左凌泉沿着溶洞行进,沿途挖宝走了不知多久,以他的预估,一天估计有了,人遇到快乐的事情时间会变得很快,说不定会更长一些。 世上有多少天材地宝,哪怕是仙家集市最见多识广的行家,也没法说清,左凌泉自然更是不晓得,以前从未进过这种地方,遇上不认识又好像值钱的物件,只能按照一贯原则全捡着。 落魂渊地底,只要是没有人探索过的地方,稀奇物件多得有点夸张,左凌泉挖到最后,各种矿石、玉器水精、不知名植物,把本就空间不充裕的玲珑阁都快装满了。 玲珑阁里还放着十几把用来结阵的长剑,左凌泉也不能扔掉,最后只能不去捡铁矿石之类块头大的物件,不值钱的东西也丢掉。 汤静煣有点舍不得,又用布袋把好看的小石头装起来提在手上,连团子都用小爪爪抓着两块发光的小玉石。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挖,虽然走了很长时间,距离并不算远,目测也就十余里,其间穿过的岔道、底层裂缝不下数百个。 左凌泉收获颇丰,但也确实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一趟,等把目前所获放下,明天再过来继续。但地底的各种空隙根本没有尽头,天然形成,通往的方向也没有规律。 左凌泉起初是朝着暗河的反方向走,结果走着走着,竟然遇见了两条彼此相邻但方向完全相反的暗河,根本分不清那边通往地表。 汤静煣跟着走了好久,慢慢也从挖宝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在错综复杂的岔道间左右四顾,稍显茫然地道: “这可怎么办?走哪儿好像都不对,要不咱们回去,把垮塌的石洞挖通?” 左凌泉过来时在墙上留下的标记,回去不可能迷路,他左右看了两眼: “走。实在不行往上挖,总能挖穿,我就不信这地方还能把上下颠倒过来。” 汤静煣微微点头,想和左凌泉一起转身,可手上的罗盘,却指着不远处的方向,示意那边还有宝贝。 这种感觉,就和开盲盒一般,东西就摆在眼前,明知里面有宝贝,要忍住不看一眼是什么东西,恐怕觉都睡不踏实。 左凌泉和汤静煣对视一眼,看着两人满身的石头,有些无奈的笑了下,然后很默契的转过了一个溶洞的拐角…… 和以前左兜右转没有尽头的狭小空间不同,左凌泉这次走出来,眼前‘豁然开朗’。 准确来说是光线忽然变的明亮起来,面前是一个空旷底,远处有一条赤红的岩浆河,把整个底层都照成了暗红色,地面干裂没有任何生物存活的痕迹,隐隐能感觉到热浪从远方袭来。 左凌泉收起了照明珠,看向空旷底层的深处,却见岩浆河的中心地带,有一个亮度很强的小点,微微忽闪,好像是一团飘在岩浆河上的火焰。 “叽叽~” 团子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有点兴奋,煽着小翅膀就想往过飞。 左凌泉连忙把团子逮住,训斥道:“都说了别乱跑,跑没了怎么办?” 汤静煣没去搭理团子,她走到跟前,望着远处的亮点,有点惊奇的道: “那好像是个好东西,我……嗯……我感觉也怪怪的,就是以前没法破境,感觉有什么东西挡着……好像需要那个东西。” 左凌泉听见这话,就知道远处那个亮点不是凡物,他握着团子,打量下距离后,摇头笑道: “那地方不太好走,先歇会儿再过去。” 汤静煣不眠不休走了这么久,同样腰酸腿软,闻言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寻了个稍微平整的地儿,靠着石壁坐下来休息片刻。 左凌泉在汤静煣的身边坐下,取出了吴清婉做的棒棒,“嗡嗡嗡——”的按摩胳膊和腿,缓解肌肉长时间运动后的酸意。 两人挖了一路矿,左凌泉没时间换衣裳,虽然背后的些许灼伤早已经恢复如初,但衣服依旧破破烂烂,披着一件袍子,身上满是灰尘,看起来就和难民似的。 汤静煣瞧见此景,犹豫了下,侧坐在跟前,抬手帮左凌泉解开了腰带。 ? 淡淡幽香从身侧飘来,左凌泉瞧见扒衣服的动作,自是有点想歪了: “汤姐,你……” 汤静煣听见左凌泉迟疑的声音,抬眼瞄了下: “我能做甚?把烂袍子脱下来,换上干净的。” 左凌泉恍然,含笑把破烂衣袍扯下来,赤着上半身,准备披上新袍子。 只是汤静煣看见左凌泉的裤子也脏兮兮,抬手拦住了,示意道: “裤子也破了,一起换了。” 左凌泉低头瞄了眼:“在这儿脱?” 汤静煣把左凌泉当小老弟看,但风韵脸颊还是红了下,她想了想,抱着团子转过身: “姐姐不看你就是了,大男人有什么好害臊的。” 汤静煣不觉得尴尬,左凌泉自然不会尴尬,也没迟疑,很干脆地换起了裤子。 窸窸窣窣—— 汤静煣嘴上说得轻巧,但心里面岂会没半点窘迫,紧紧捏着团子,也不敢听背后的动静,眼神儿盯着远处的亮点儿随意打量。 地底除开两人一鸟再无他物,赤练地域般的环境说起来有点恐怖。 汤静煣待在左凌泉跟前,害怕的感觉一直压在心底,但她刚打量不久,余光就发现不远处的墙壁旁,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呀!” 一声惊呼,在空旷地底响起。 团子吓得“叽——”了一声,直接炸毛,都不知道往哪儿钻 左凌泉正抬腿套着白裤,闻声迅速拿起了左手边的佩剑,凤凰护臂也同时展开,把汤静煣搂进怀里,背靠石壁,以凤凰护臂化为半圆蛋壳,把两个人护在其中,只是等待片刻,预想中的袭击并未到来,外面也没有风吹草动。 ? 左凌泉稍微收起护臂,露出一条缝隙往外打量,外面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 “汤姐,怎么了?” 汤静煣靠在左凌泉跟前,有些惊恐地指向不远处的石壁: “哪里有东西在动……诶?” 话没说完,汤静煣就闭上了嘴。 左凌泉顺着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是岩浆河的暗红微光照在石壁上,因为岩浆河在流动,明暗不一,墙壁上的光影也在晃动,就好似水波的倒影一般。 左凌泉松了口气,收起凤凰护臂,有些无语: “没啥,方才我就发现了,汤姐你才看到?” 汤静煣表情有点尴尬:“小心点,又没错……”她心绪平复下来,正想解释两句,却发现衣襟有点闷,被什么东西按住了。 低头看去,那只很会抱姑娘的手,又准确无误地按着大团子,陷入些许…… “……” 汤静煣三番两次被这么揉,脸上自是挂不住,不动声色的转身,想把左凌泉的手挤开,但刚一转头,眼神往下一瞧…… “呀!” 汤静煣脸色涨红,迅速闭眼,有些恼火地往旁边移。 左凌泉低头一瞧,老脸也是一红,把薄裤拉起来,含笑道: “都怪汤姐吓唬人,看把团子吓得。” 汤静煣面红如血,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瞧见男人的身子,脑子都懵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有些慌乱地往外挤。 但搂住她的手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 汤静煣又急又羞,想起身没起来,都不敢转头,急道: “你做什么呀~” 声音很腻。 小女人的娇怯展现得淋漓尽致,还带着些许天生的柔媚,听起来就像被相公调戏的保守良家小妇人一般。 左凌泉心本来就有点乱,此时更乱了,他搂着汤静煣的上半身,可以瞧见白豆腐般的脸颊在,面前化为了红苹果,修长睫毛在颤动,眼神又恼火又羞涩,还带着些许惊慌。 左凌泉嘴唇动了动,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无声胜有声,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汤静煣轻训一句不见回应,眼角余光,发现左凌泉的眼神有点烫人,心里咯噔一下,本就不用力的挣扎,直接僵住了。 这小子…… 汤静煣察觉到气氛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脸上的红晕更甚,一下就到了脖颈,她微微扳了下左凌泉的手指,嘴唇嗫嚅: “小……小左……你……” 微若蚊呐的声音刚刚出口,汤静煣就发现,旁边的年轻公子,把英气的脸庞凑了过来。 !! 汤静煣瞪大眼睛,慌乱后退,结果靠在了石壁上。 左凌泉呼吸有点重,见她躲避,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眼见彼此距离越来越近,汤静煣眼神慌乱,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本能闭上双眸,嘴唇也紧闭着,急促呼吸,似乎想说话又怕开口就被堵住,但不开口的结果好像也没啥区别。 “呜……” 四唇相合,温凉细腻的触感,让汤静煣肩膀猛地一缩。 左凌泉眼神有点热,却又十分澄澈,吻着从入京第一天就暗中感兴趣的市井小酒娘,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 和汤静煣最早相识,走了这么远,彼此一起把酒言欢过,也曾共同患难过,虽然没有表明过心意,但左凌泉早已经把汤静煣当成此生都不会再分离的身边人。 而让他心底出现‘喜欢’这个情绪的,是从青渎江畔回来时,汤静煣那句话: “要是你出事儿,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知道汤静煣心底也把他当成了最亲近的身边人,至于是弟弟还是相公,对左凌泉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即便是干姐姐,迟早也会……好像还是干姐姐…… 汤静煣靠在石壁上,身体紧绷,紧紧攥着衣角,都快把自己憋死了。 她心里自然没有左凌泉那么多九曲十八弯的百转柔肠,只是在想着: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啥…… 这臭小子太过分了,要不要咬他一口…… 他怎么能亲我,我比他大好几岁…… 装作不知道行不行……肯定不行……要不装晕? …… 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脑海,汤静煣根本无法思考,莫名的触感,也让她有点头晕目眩,想逃避或者拒绝,又或者迎合,但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动不动,如同案板上的一条鱼儿。 “叽~” 团子蹲在汤静煣的衣襟上,歪着小脑袋打量,黑豆豆似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欣喜。毕竟它很喜欢主子,也很喜欢左凌泉,两个人凑到一块儿,它以后的鸟食待遇,自然会更上一层楼! 只是团子还没琢磨多久,就发现一只大手盖了过来,把它按进了衣襟里。 “叽?” 可能是发现按得不对,大手又抬起,在它脑袋上摸了摸以示歉意,又移到了另一边…… “呜……” 汤静煣不是第一次被左凌泉偷偷揩油,反应没有姜怡那么大,只是头晕眼花地抬了抬手,但最后却搭在了左凌泉肩膀上,贝齿也在熟练的攻势下张开了…… ------- 大燕王朝中岳,胤恒山。 云海孤岛之上,通体晶莹的宫阁,周边垂下五条彩色流光,如同往日千百年一样,从未发生过任何变化。 宫殿正中的莲花台云雾缭绕,‘龟蛇合体’的黑色巨盾之前,悬浮着一剑一锏,金裙女子在其间闭目盘坐,看着脚下的苍生万物。 到了金裙女子这个位置,要注意的东西很多——其他七位尊主的动向、玉瑶洲的四方之主和四海龙王、各地蛰伏的大妖、甚至是其他州战局和各种变数;这些东西,每一个都关乎到南方九宗,乃至整个玉瑶洲的生死存亡。 至于小一些的,要看的就更多了——大到各地风水气运的变化,小到正在山川河流之间迷茫前行的某个人或者鸟兽;上官灵烨、左凌泉、汤静煣都是其中之一,甚至连陆剑尘,她都从独自离乡那刻起,看到了道心崩碎的那一天。 这些人,有的可能成为她的接班人,有的未来能影响天地动向,还有点是她观道的镜子,以他人之道警醒自身。 这么多人,她不可能时时刻刻每个人都盯着,但对左凌泉的关注,确实要比其他人多一些。 因为那个新生的小凤凰,实在太烦人了! 金裙女子睫毛微动,又感觉到了神魂深处,有细微的波动,使她难以静心;哪怕已经设下千重封印压制,依旧毫无阻碍的传递到了她的内心深处。 汤静煣的情绪很古怪,说不清道不明,甚至有点愉悦和享受,肯定不是陷入了绝境,用不着她操心。 金裙女子睁开了那双含着星海与大地的眸子,虽然没有叹气,但也能感觉到眼底的那份无奈。 盘踞在金锏上的小母龙,睁开了眼睛,开口问道: “那只小彩鸡,又来烦你了?” “每天一两次,都习惯了。” 小母龙晃了晃脑袋,当是在摇头: “还好灵烨丫头这几天老实下来,不骂你了,不然你一天到晚都没得消停。” 金裙女子并未言语,重新闭上了双眸。 小母龙知道金裙女子现在入不了定,正想开口继续唠嗑,却发现女子身上的气息发生了些许变化——那张表情永远古井无波的脸颊,微微皱了下眉,继而便睁开了双眸,眼底显出金色流光。 “怎么了?那小彩鸡又出事儿了,要你过去帮忙?” 话语没有回应。 但小母龙意外瞧见,从来有进无退的金裙女子,上半身微微后仰了下,好像是本能躲避什么东西,还有个抿紧嘴唇的动作,也不知道遭受了什么样惨无人道的攻击…… …… ----- 月初求张月票,这算三更or2。 (+) 第四十一章 一个顶俩 滋滋…… 深渊地底,旖旎声响似有若无,岩浆河暗红色的光线,照映着石壁旁相拥的一双男女。 汤静煣红晕满面,眼神迷离,手儿搭在左凌泉的肩膀上,呼吸时起时伏,脑子里依旧被乱七八糟的思绪充斥。 左凌泉眸中含着温情笑意,按错又软又大的团子后,又把手移到了另一边,想尝试解开衣襟上的布扣。 便在这关键时刻,汤静煣的眉儿微皱了下,眼神清醒几分。 ? 左凌泉稍显茫然,正想松开双唇询问,却发现近在咫尺的双眸,显出金色流光,眼神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的温情羞怯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雄踞九天之上的浩然与缥缈,睥睨众生般的压迫力,也同时传了过来。 左凌泉才第三次瞧见这个眼神,但映像却早已深入骨髓,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 左凌泉仅仅是惊鸿一瞥,心脏直接骤停了下,整个人僵在当场,想要退开,却没法动弹,似乎连神魂都被定住,思绪都出现了些许凝滞。 女子过来得很快,藏着日月山河的双瞳,如同两把利剑般和左凌泉对视——主要是近在咫尺,也看不到其他地方。 温润甜蜜的触感,依旧停留在唇边。 左凌泉大脑一片空白,感觉时间好似凝固了下来。 他发现女子眼神罕见地动了下,还微皱起了眉,本能闭嘴,不慎咬了他舌头一下,不过转瞬间又恢复如初,偏头移开的脸颊。 左凌泉嘴唇从细嫩的脸颊上一擦而过,手里的软团子也挤开了,眼珠没法转动,只能用余光发现女子起身,望向了地上的阴影,抬手迅速掐出法决: “镇!” 嗡—— 寂寂无声的地底空间,响起一声震荡神魂的嗡鸣。 “锵——” 地面空无一物,但阴影却开始剧烈晃动,凄厉凤凰啼鸣,如同从脑海深处响起。 继而有什么东西从地面飞了起来,无影无形,用肉眼根本看不到,却能感觉到其存在,就好似身边有一只厉鬼在徘徊。 左凌泉脸色微变,完全没想到身边还有其他东西;神魂之术是真仙人才能涉及的领域,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场景,只能用余光探查女子的情况。 女子站在身侧,双眸里金光闪耀,身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九宫八卦图;阵图各个方位飞起数条锁链虚影,缠住了半空的某样物件,只能从锁链形成的空洞,脑补出双脚和脖子,体长恐怕将近三丈。 “锵——” 左凌泉耳朵明明没有听见声音,脑海深处却回荡着凄厉啼叫,震得人头晕目眩。 旁边的无形之物显然不是凡物,疯狂挣扎间,阵图上的锁链不时被扯断,又迅速弥补。 左凌泉正在暗中观察,脑海里忽然‘听’见一道饱含怒斥: “上官玉堂!本君必将你碎尸万段……” 声音非男非女,也听不出老少,一字一顿说的很吃力,但明显能感觉到声音中强大的威压,未曾瞧见本尊,便能联想出一个足以毁天灭地的庞然巨物。 左凌泉还是第一次听到‘上官玉堂’的名字,但不用提醒也知道这个名字指的是谁。 而那道忽如其来的怒斥,除开饱含戾气和杀念,左凌泉也听不出太多东西。 女子眼神淡漠,根本没搭理一只畜生的聒噪,步步紧逼锁死无形魂魄,很快用锁链把魂魄缠绕成了一只金凤凰的轮廓。 “锵——” 凄厉惨嚎越发激烈,而远处那团闪烁的火焰,也发生了变化。 九凤是南方之主,掌控五行之火,整个玉瑶洲的火焰,都能被其操控。 窃丹哪怕已经被天道排斥,但新凤凰尚未归位,掌控这片天地的就还是窃丹,要操控一团地心火自然轻而易举。 只见远方闪烁的火苗,在啼鸣声中迅速摆动,受到牵引,逐渐拉长为一条火舌,从极远处飞驰而来,融入了无形魂魄之中,围困的锁链缝隙顿时火浪四溅。 火浪即便没有冲出阵法,但炽热温度依旧席卷周边。 左凌泉就坐在女子裙子跟前,哪怕有女子当肉盾,依旧被烤的生疼,他用力开口道: “上官前辈,你们神仙打架,能不能让我先找个凉快地儿待着?” 话没说完,左凌泉身体便是一松,差点亲墙壁一口。 他迅速起身退到了溶洞拐角,探头观望,询问道: “这是什么鬼东西?” 交手的一仙一神,显然都没有搭理一个凡人的心思。 窃丹在荒山之下,感知到了汤静煣施展出的凤凰火,但能撞出封印的魂魄只有一缕,比栖凰谷的那只大凤凰弱小太多,不可能夺取汤静煣的躯壳;它从地底跑过来,只是想在汤静煣身上留下一缕标记,为未来做准备。 如今已经被发现,这缕魂魄迟早魂飞魄散,此时也没有逃窜的意思,在地心火的加持下,疯狂反击发泄着滔天怒火。 “锵——” 不过转眼之间,远处的那一大团火苗,就彻底融入了无形魂魄,变成了一只赤红色的火鸟虚影。 火鸟拖着九条魔蛇般的羽尾,鸟口中喷出炽热烈焰,瞬间淹没了维持法阵的女子。 左凌泉见状眼神微惊——上官老祖不怕火焰焚烧,汤静煣的身躯可扛不住,他怕汤静煣的身体受到伤害,当即冲出了石壁转角,以凤凰盾顶在身前,想给女子遮挡。 但火焰席卷的太快,刹那就裹挟住了女子。火焰接触身躯的一瞬间,汤静煣穿戴的宽松裙装就化为了飞灰,难以被地心火烧毁的物件,则落在了地面。 左凌泉速度拔升到极致,依旧未能赶上,本来急怒交加,可马上又发现不对。 滚滚烈焰之中,女子束缚住长发的发带被烧断,一头墨黑长发在空中飞舞,却没有被烧毁;白如嫩豆腐般的身段儿不见丝毫损伤,光滑的肩头、细腻的腰线,依旧如往日那般圆润白腻,张力十足却又曲线完美的大雪团子…… ! 左凌泉还在往跟前奔跑,瞧见此景却没时间欣赏,全力展开凤凰护臂,想挡在女子的正面。 但他还没走到女子身边,一道冷呵便传来: “退下!” 左凌泉闻声便再难前进半步,见女子在火焰中没有受到丝毫伤害,也暗暗松了口气,抬眼盯着疯狂挣扎的凤凰虚影。 “叽叽叽叽叽~” 本来躲在汤静煣衣襟里面的小鸟团子,因为衣服烧没了,直接暴露在烈火之下,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壮着胆子煽动小翅膀,从火焰里面飞了出来。 团子身上裹着一层赤红色的圆形护罩,应当是上官老祖用体内真气凝聚而成,抵挡住了火焰的炙烤,并未让团子再次变成煤球。 团子惊恐的飞到左凌泉跟前,落在肩膀上瑟瑟发抖,不过又担心主子,也从盾牌后探出头来查看,还“叽叽!”的凶着,也不知道在骂谁。 岩浆河畔烈焰滚滚,虽然九凤残魂只跑出来一缕,但上官玉堂本体并未过来,能动用的神魂之力,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天生神只本就强于凡人,上官老祖用着汤静煣的身体,想要和在栖凰谷上空一样压制九凤残魂,显然也不容易,被扯断的锁链越来越多,隐隐有控制不住的趋势。 左凌泉虽然不清楚那只火鸟是什么,但能清晰感觉到被困火鸟身上那股不属于人类的极端戾气,不是妖魔也胜似妖魔,绝对和汤静煣没关系。 如果上官老祖困不住火鸟,汤静煣有没有事儿他不确定,但他和团子大概率会在这能焚尽世间一切的烈火下化为虚无。 眼见火焰的范围越来越大,左凌泉心中急转,斟酌不过片刻,就收起凤凰盾跑向侧面,手腕轻翻,一把把长剑激射向阵图的外围,位置同样是九宫的方位。 飒飒飒—— 九把剑先后出手,几乎同时插在地面。 左凌泉按照汤静煣告诉他的运气脉络,在火焰之外迅速抬手掐诀,心中默念: “玉堂敕令,八荒朝礼,以血为契,剑镇九垓!” 口诀不长,但运气脉络繁复到了极致。 左凌泉虽是第一次掐法决,但自幼行事心无杂念,速度极快,从始至终没有出半点差错,不过瞬息之间,体内流转的真气便开始沸腾,似乎连自身精血都开始躁动。 左凌泉掐完法决,抬起右手咬破指尖,弹出一粒血珠,落在中宫位置的长剑之上,沉声道: “镇!” 嗡——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地面上的九把法剑,同时震动起来。 前方翻腾的火海,就好像遇上的下压暴流,瞬间被压向地面。 封魔剑阵的作用,是搅乱天地灵气流转,斩断修士与天地的联系,使其难以借用天地之力。 金色阵图和被锁链困住的九凤残魂,都是由神魂之力构成,并未受到封魔剑阵的影响,但被控制住的地心火,却从火鸟身上迅速剥离,一团团落向了地面。 左凌泉剑阵出手,体内真气便如同泄洪般消耗,速度比修士自行散功都快,不过几个个呼吸的功夫,本来剩七八成的气海,就已经快见了底。 而半空中的火鸟,身上的火焰也剥离殆尽,又变成了无影无形之状,被金色锁链挤压,体积肉眼可见的开始缩小。 “锵——” 凄厉啼鸣响彻脑海,这次目标对准了左凌泉。 左凌泉身体猛地一震,哪怕没有实际伤害,光是那股源自神魂深处的戾气,依旧把他震的头晕目眩,如果换成寻常修士,恐怕当场就会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过左凌泉强就强在心性,连眼神都没有变化,发觉真气消耗太快,估计连十个呼吸的时间都撑不到,他迅速拔出背后的宝剑墨渊,对着被锁链困住的无形妖魔便是一记直刺。 咻—— 澄澈剑鸣,响彻地底。 浩瀚剑意倾泻而出,那股面对神佛都敢一剑穿心的锋锐,如同一把把利剑,指在了在场所有生灵的眉心。 女子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但显然也有感觉,金色阵图微微晃动了下——这是心神受到冲击导致分心,才会带来的反应。 而如同炼狱魔神般的九凤残魂,显然也受到了影响,出现了些许凝滞。 也是在这一瞬间。 手臂粗细的墨龙,从乌黑剑刃之上倾斜而出。 墨渊剑自从认主,自行积蓄剑气已经近一月,加上左凌泉第一次用灵器品阶的宝剑,这一剑可以说是习剑以来,杀力最强的一剑。 飒—— 无坚不摧的锋锐剑气,直接穿过了锁链和残魂,落在了后方的石壁之上。 石壁没有传出任何声响,只出现了一个剑孔。 嘭嘭嘭—— 几丈厚的石壁,被直接洞穿,后方的数条缝隙和溶洞,同样如此。 剑气直至穿出去十余丈,才飞散炸开,在极远处带起了一声爆裂轰鸣,连同整个地底都震动了下,掉下无数碎石,杀力可谓骇人。 一剑出手后,左凌泉真气彻底耗尽,封魔剑阵也停止了震动,压在地面的火焰,变成了自然燃烧的赤色火苗。 左凌泉抬眼观察战果,本以为已经油尽灯枯的妖魔,会在这引以为豪的一剑之下毙命,可仔细看去,却发现这一剑戳了个寂寞。 这一剑对残魂造成的最大伤害,估计就是冲天剑意让残魂出现了些许凝滞,后续的剑气,根本没碰到残魂。 能出现这种情况,倒也不是左凌泉的剑不行。 神魂之术是玉阶境修士才能彻底掌握的神通,鬼魅邪灵没有实体,往下修士想要因对,只能用至刚至阳的术法。 剑意能把人吓住,对拥有神智的鬼魅邪灵同样有效,但剑气却很难造成伤害,除非用特定的法器辅助,或者掌控了神魂之力;左凌泉才灵谷二重,体都没练完,显然还不具备这种神通。 虽然最后一下没造成实际伤害,但封魔剑阵和剑意压制的作用依旧不小。 九凤残魂失去地心火的掌控,又短暂凝滞,被女子抓住空隙,一瞬间被锁链挤压的只剩下了一个小球。 上官玉堂抬手变换法决,张开红润小口,深深吸了口气。 呼—— 空旷地底刮起一阵旋风。 地面的火焰升腾而起,化为了一个漩涡,如同龙吸水般,进入了汤静煣的双唇之间;汤静煣的雪腻肌肤下,显现出暗红的筋脉纹路以及窍穴的亮点,就好似经脉窍穴在被烈火锻造,从雪白脖颈一直往下蔓延到后背,再到双手和腰肢、臀儿、腿脚…… 左凌泉方才没时间看女子的正面,此时目光才被吸引过去,可惜赤色火焰遮挡了上半身,除开两条大白腿外也看不到太多东西,他又连忙把目光偏开了。 团子躲在后面的石壁拐角,发现火焰快被‘吸溜—’干净了,黑溜溜的眸子里有点急,‘叽叽~’叫了两声,和平时讨要松子吃的表情一模一样。 上官玉堂身前的火焰迅速消减,在只剩下一小团儿的时候,化为了一道火舌,飞到了石壁旁边。 团子连忙飞起来,张开鸟喙一口吸溜了进去。 但地心火好像有点上头。 团子刚吞下嘴,毛茸茸的白团子,就变成了亮红色,浑身冒烟,“叽!”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两只小爪爪朝天,还抽搐了下。 左凌泉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捡起团子看了看——还好,虽然入手滚烫,但最多三分熟,还有气,也就身上的白毛毛被烤黄了。 左凌泉暗暗松了口气,再次抬眼,空旷地层已经恢复如初,只剩下一个长发及腰的丰盈女子,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 虽然身上没什么衣裙遮挡,但腿紧紧并在一起,除开线条完美的臀线,也看不到太多不该看的东西。 “上……” 左凌泉正欲开口,又觉得场景不太对,停下了话语;下一刻,他胳膊上的凤凰护臂,却化为了无数血色丝线,飘到了女子的背后,迅速展开,编制成了一套薄如蝉翼却不透光的血色红裙。 裙子极为修身,密布龙鳞般的细密鳞甲,和上次在栖凰谷露面时穿的金色长裙款式一模一样,也就颜色不同。 不过汤静煣的身段儿,属于珠圆玉润的丰腴身材,而上官老祖本体和左凌泉差不多高,穿这种裙子,感觉有一点不搭。 这些小细节,左凌泉此时自然没心思注意,等到女子转过身来,血色长裙已经完全覆盖周身,连锁骨都不曾露出,那双睥睨众生的眸子和往日没有半点区别。 左凌泉握着还在抽爪爪的团子,起身询问: “方才那是……” “此事和你无关。惊露台出了纰漏,本尊过来除魔,不是来救你,你也不必答谢感激。” 左凌泉弄不清缘由,听的云里雾里: “我是被妖魔盯上了?” “她和凤凰有渊源,被盯上的是她。你强在心性和毅力,体魄无天赋异禀之处,送给妖魔人家都不会稀罕。” “……” 这话挺打击人的,左凌泉全当是夸奖了,他看了看女子的身躯: “汤姐是被什么盯上了?” “此事不用你操心,她也不用你帮忙,以后考虑自身即可。” 上官玉堂说完后,停顿了一下,嘴唇微动,看起来是想再警告一句什么。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眼中金光微闪,睥睨众生的双眸,迅速恢复成了柔美的模样。 随着女子离去,汤静煣身上的血色红裙也迅速分解,重新化为丝线,缠绕向左凌泉的手腕。 汤静煣一直都有意识,只是不能操控身体罢了,在肢体恢复控制的一瞬间,脸色便化为了涨红,急忙蹲下抱住了膝盖,羞急道: “死婆娘,你倒是给我穿件衣裳……我……我……” 左凌泉没能瞧见汤静煣的正面,但抱着膝盖蹲下的线条,大团子挤出边缘的轮廓,依旧勾死人。 他连忙从玲珑阁里取出备用的衣裙,跑到跟前询问道: “静煣,你没事?” 汤静煣怎么可能没事儿,第一次被亲嘴,还没缓过来,就被占据了身体,让一个外人接了盘,还光溜溜的站在火里被烧了半天。 这也就罢了,死婆娘过来帮忙倒也想得通,可走之前也不知道给她披件衣裳,这也就抬个手的事儿…… 汤静煣用裙子紧紧裹住身段儿,语无伦次,只是紧紧抱着膝盖躲避左凌泉的目光。 左凌泉偏过头,不去看汤静煣,安慰道: “刚才我什么都没看到。” 汤静煣哪里听得进这些,手忙脚乱把肚兜裙子套在身上,脸红得发紫,又觉得亏出血: “谁让你忽然亲我的?亲也不挑个好时候……那婆娘也是,叫她她不来,机会挑的到是真好,这时候鬼上身,我……我……” 越说越窘迫。 左凌泉各种情绪消退,心里也涌上了古怪,他尴尬道: “上官老祖是仙人,应当不在意这些,只是借用汤姐的身体降妖除魔。” “谁说不在意?我方才被挤开,明显感觉到她愣了下,还皱了皱眉,惊的咬了你舌头一下,你说她没感觉,打死我都不信。” “……” 左凌泉被咬的痛感,其实到现在都没消失,感觉都咬破了。但他哪里敢想这些乱七八糟,解释道: “嗯……那应该是汤姐自己的感受,我亲的是你,和上官老祖没关系。” “有关系。她用我的身体打人,算是她打的;她用我的嘴说话,算是她说的;那她用我的嘴亲人,难不成就不是她亲的了?” 左凌泉站起身来,搂着汤静煣的肩膀,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摇头道: “是我亲人,亲的是汤姐,我就亲了一个人,怎么可能一张嘴一次亲两个?和上官老祖真没关系。” “不说亲嘴,她光屁股蛋站在你前面……呜~” 左凌泉抬手捂住汤静煣的小嘴,柔声道: “别说了别说了,我要被你吓死了,我看的是你,亲的也是你……” “我……你也是,这么危险的地方,还敢动歪心思,我回去非得告诉公主……” 汤静煣心思不知道有多复杂,说话都理不清头绪,想从左凌泉怀里跑开,又怕再遇上什么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最终变成拉住左凌泉的袖子行走。 左凌泉也心乱如麻,根本不敢去梳理方才的逻辑,一时间也只能闷着头往来路走去…… 第四十二章 别有人间行路难 云海孤岛之上。 金裙女子没有醒来,小母龙飘在莲花台前等了片刻,有些无聊的把目光投向了宫殿侧面。 宫殿里除了莲花台和剑盾,也有其他东西——偏殿里摆着无数个案台,上面有亮着微光的法阵,形成了一个带有咒文的护罩。 护罩并非防止东西被抢夺,而是怕里面的物件,扛不住悠久岁月的腐化,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小母龙飘到最开始的一个小台子旁,里面放着一个滕盾、一根铁棍。 能珍藏在九盟至尊私人宫殿里的东西,哪怕模样再普通,在外人看来也肯定是无上至宝;对小母龙和临渊尊主来说,也确实如此。 小母龙是器灵,神魂不全记忆遗失了很多,但至今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 它出生的地方,在玉瑶洲南方海外的蛮荒之地,和南屿洲毗邻,也是九州之一,但地盘太小又未开化,所以没有自己的名字。 蛮荒之地到现在也是穷山恶水的地方,在遥远的上古,走上千里都不一定能遇到一个大点的村落。 凡人靠山吃山,有一个村子靠捕蛇为生,也打其他猎物;不过山里大型猛兽很多,进山的时候都得拿着滕盾和棍子;之所以不带刀,是因为村子太过闭塞,不会冶金,加起来也没几件儿铁器,还是祖上传下来的。 小母龙第一次有记忆的时候,是醒来躺在一堆蛇信草之间,应该是误食了灵果;之后它便经常遇见两脚猛兽捕猎,因为比较聪明,躲得很好,每次都没被抓住。 但人有失足,蛇有失……失…… 小母龙思绪出现卡顿,琢磨了会儿也不去想了,反正就是被一个比它更聪明的丫头逮住了。 丫头长得很敦实,才四五岁就能在山林里面健步如飞,追着它跑了好几里,把它堵在石头缝里几个时辰,才失望摇头,闷闷不乐地扛着棍子离开。 它当时松了口气,以为逃过一劫,从石头缝里爬出来,结果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就被小手掐住了脖子。 那是它这辈子最恐惧的时候,也是最后一次。 虽然被逮住了,但它靠着乖巧听话,带着小丫头找山林里的果子,勉强保住了一条小命,没变成蛇干,反倒成了宠物。 后来,无人问津的村落里,来了一个外来人,是个修行者。 那人只是抬手放了阵烟雾,百十人的村子就不剩下一个活人,而那个人的目的,仅仅是刚研究出来一个术法,想测试一下效果而已。 那时候还是莽荒上古,这样的事情很常见,也没人会管。 它已经通了灵智,对灵气波动有感觉,提前带着丫头躲在了水里,逃过了一劫。 丫头出来后,看着满村子的尸体,没哭没闹——主要是也没人能听到了——独自来到村长的屋子里,拿起了一根有点沉的铁棍和一面滕盾,就走向了不知道有多大的山外。 丫头并没有什么大机缘傍身,有的只是一股坚毅,再高的山、再宽的河,也没法让她退让半步的坚毅。 丫头也非天生的圣人,偷过大户人家的粮仓,抢过没带护卫的少爷,后来有了点家底,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丫头却还是要往未知的远方走。 它当时不解,询问缘由,小丫头只说了一句: “我要把爹爹他们都找回来。” 就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支撑着丫头走了不知多少年,提着一面盾牌一根铁棍,走遍了九州大地,从一个山村小丫头,走成了没人敢站在她正面的活阎王,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姓上官,是因为小丫头学识字的时候,从捡来的书册里面,看到了一个叫上官天霸的高人,写的那叫个天下无敌、气震九洲,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想去拜师;喜欢让徒子徒孙起霸气名字的‘怪癖’,也是在那时候被刻进了幼小心灵之中。可惜后来人真找到了,发现只是一个‘八重老祖’。 叫玉堂,则是因为上官天霸在书里的住处叫玉堂,她不明白意思,觉得好听就取了,后来才明白‘玉堂’是白玉宫殿的意思。 就这样抱着一个不太可能达成的信念,追逐了半生,已经长成大丫头的上官玉堂,最后还是放弃了。 放弃并非因为做不到,小母龙跟了一辈子,可以确认,只要上官玉堂想,就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做不到的事情。 之所以放弃,是因为她发现生死轮回是天道,曾经的族人都投了胎,说不定已经过上了好日子,把他们拉回山沟沟继续捕蛇吃土,族人们恐怕不会谢她。 从那之后,上官玉堂就看开了,变成了现在这样。 但不变的是,哪怕坐在这座凡人乃至修士都难以企及的宫阁之内,她都没有一天忘记过那天躲在池里,看着族人在眼前横死的绝望。 那是属于最底层的绝望。 生死轮回不可避,老太爷对苍生一视同仁,求老天爷没用。 所以她来当这个老天爷,让和她有一样遭遇的底层凡人,在绝望之时有的求。 至少在她能看得到的地方,是如此…… ———— 偏殿内案台很多,摆放着曾经的足迹。 小母龙在大铁棍子前回忆片刻,莲花台上传来动静。 身着金裙的女子睁开了双眸。 小母龙飘回莲花台前,围着大殿穹顶旋转,开口道: “方才遇上了强敌?” 金裙女子眼神如往日一样无波无澜: “窃丹冲击封印,撞出来一缕残魂,想在小凤凰身上做标记,已经解决了。” “连仇泊月都没发现,应该是很少的一缕,至于把你吓得后退?” 金裙女子转眼看向小母龙: “我后退了?” 小母龙看得真真切切,认真道: “嗯,能在神游万里的情况下,本体做出反应,必然是遇上了出乎意料的事情;本龙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瞧见你主动避让,还闭紧嘴,难不成是九凤残魂不讲武德,施展神通,朝你嘴里塞五谷轮回之物……” 嘭—— 白玉宫殿震动了下,连外面旋转的云海都荡起涟漪。 金蛟虚影,嘴歪眼斜躺在莲花台下,四爪朝天微微抽搐。 金裙女子重新盘坐,闭上双眸,平淡道: “你是兵器,装什么晕?起来。” 小母龙是器灵,本体是金锏,早就没了生灵的感觉,但依旧和曾经挨打的时候一样,躺在地上做出十分凄惨的模样…… -------- 落魂渊深处。 溶洞和地层裂隙没有尽头,光线也十分昏暗,只能听见两道轻微的脚步声。 小鸟团子绒毛卷曲,也在抽着小爪爪,可怜巴巴地躺在左凌泉的手里。 团子体内的暗红色光芒已经逐渐消失,左凌泉发现,团子竟然变大了些——以前只有拳头大小,一直手能攥住;现在大了一圈儿,一只手攥不住了,尺寸约莫和冷竹的团子类似,但比姜怡还是要小一丢丢。 不过,团子也只是尺寸变大了些,其他半点没改,该圆还是圆,胖嘟嘟的和白毛球似的。 汤静煣走在左凌泉前面,依旧拉着左凌泉的袖子;往前走出两三里,乱如麻的心绪,才逐渐安定下来。 方才经历的事情,总结下来也就三点:被左凌泉强吻、莫名妖怪冒出来、死婆娘光屁股降妖。 汤静煣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压下去,只回想正事儿,眉头渐渐蹙了起来,放慢脚步,轻声道: “小左,我感觉有点不对。” 左凌泉感觉不对的地方多了去了,方才他正在兴起的时候,上官老祖忽然过来,差点把他吓软,还有点担心会不会落下男人的大问题。 听见汤静煣的言语,左凌泉收敛起乱七八糟的思绪,凑近询问: “什么不对?” 汤静煣柔美脸颊上稍显迟疑,琢磨道: “上次那只大凤凰出来,我感觉很亲近。刚才那只作妖的小凤凰,和栖凰谷上面的大凤凰应该是一只,但不知为何,我觉得不亲近了,而且好像和我有仇,我想弄死它,嗯……也不是弄死,就是弄来吃了,炖个凤凰汤什么的,也不知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团子听见声响,歪着头,也“叽~”了一声,看语气应该是认同。 左凌泉也发现那凤凰不是汤静煣,想了想道: “我还听见它说话了,自称‘本君’什么的,杀气滔天,肯定是妖魔。” 汤静煣认真思索了下: “那这么说来,死婆娘也不一定是坏婆娘,方才帮我吃了那团火,我还破境了……当然,我只是就事论事,私下里我还是得和她算账,她有一百种法子遮挡,非得光屁股站在那里让你看,不是自己的身子不心疼……我下次也跑到她身上,到你面前光着身子溜达一圈儿……” !? 左凌泉听得是心惊胆战,摇头道: “煣煣,我还想多活几年,这话真不能乱说。” 见左凌泉怕怕的,汤静煣抿了抿嘴,也不提死婆娘了,转而蹙眉训道; “你小子也是,我把你当弟,你……你怎么能这样?” 左凌泉勾起嘴角笑了下:“我喜欢汤姐好久了,方才你不抵抗,我自然当作默认……” “我是懵了,你眼神那么怪,直接往我脸上凑,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四下无人,我能如何?” 汤静煣脸儿又红了起来,双手叠在腰间,十指相扣,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目前的情况,或许根本还没适应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左凌泉靠近些许,握住汤静煣的手,拉过来牵着: “汤姐不喜欢我?” “……” 汤静煣哪里会不喜欢,在临河坊就已经有感觉,只是刚发现罢了。她嗫嚅嘴唇,迟疑了下: “我……我年纪比你大,就是你姐。反正已经跟着你出来了,估计想跑也跑不掉,你要对姐姐做什么,我也拦不住你,不过……不过公主那边怎么解释?要是公主不同意你纳妾……” 左凌泉摇头笑了下:“都是修行中人,俗世身份早该放下了,什么妾不妾的,这叫‘道侣’。” 汤静煣微微蹙眉:“不让我做小,你还准备让我做大?我倒是不介意,就怕把你的小公主气跑了。” 说到这里,汤静煣偷偷瞄了左凌泉一眼。 汤静煣性格很泼辣要强,而且同样记仇,碍于公主的身份,才一直柔柔弱弱逆来顺受,要是有机会的话,肯定会把姜怡拍她屁股的那一下给拍回去,都心心念念好久了,就是一直不敢。 左凌泉面对这种送命题,倒也没有什么犹豫: “没有什么大小,家里我倒数第二,团子最小,你们都是老大。” “叽?” 团子有点不乐意了,不过左凌泉掏出一粒鸟食后,马上就点头如捣蒜。 汤静煣听见这和稀泥的话,轻轻“哼~”了一声: “你倒是会做人,谁都不得罪……不过我道行蹭蹭地往上涨,都和吴姨一个境界了,你也不慢,公主还慢吞吞的,一家人差距这么大,这么下去也不行,得想个法子才是。” “是得想办法,这趟挖了不少好东西,回去后可以给姜怡买一堆灵丹,然后想办法再找块儿风水宝地,认真修炼一段时间,境界应该就追上来了……” …… 闲谈之间,两人快步走到了垮塌溶洞外。 从地底下找不到出去的路,左凌泉只能从这里挖出去,不过垮塌的面积很大,要挖的距离肯定不止几丈。 方才在地底下耗尽了体内真气,没有真气傍身,左凌泉可不敢出门,也挖不动,于是进入了通道,把入口堵死,捏碎白玉铢补充周边,里面开始炼气。 汤静煣消耗不大,吞下地下火,以蕴含天地之威的火焰淬炼经脉后,已经破镜可以继续修行,但她不想和左凌泉抢灵气,便没有入定,只是拿着照明珠子,在旁边安静看着左凌泉。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修炼…… 左凌泉盘坐片刻,心里起了一点波澜。 不过想起方才亲出个上官老祖的事儿,他马上又变成了心如止水。 这要是上官老祖再来一次,他以后估计就得改修‘葵花宝典’了,还是先缓缓再说…… ——— 落魂渊下暗无天日,没有时间概念,地上却已经到了七月中旬。 大丹使臣队伍,在朝见完大燕君主后,已经先行乘坐渡船折返,柳春峰和兰芝,是栖凰谷的供奉,任务是护送使臣队伍往返,没法在临渊城逗留半年,得随着使臣队伍折返,只有程九江留在京城,继续跟着左凌泉混迹。 大燕朝廷得知异国公主准备在京城逗留到年底,自然不能失了大国气度,还专程派臣子到公主落脚的宅院询问需求,还赐了个郡主的爵位,享有月俸,避免异国公主在自家京城饿死。 大丹在大燕朝面前只能算小王国,以亲王之女的规格相待,礼遇已经算是很高了,姜怡该有的赞美感谢自然不能少,还专门写了一篇《临渊赋》给大燕,措辞华丽,字里行间全是赞美君主治国有方、大燕地大物博的马屁话,毕竟大丹除了面子,也没什么能给大燕的。 除开这些俗世朝堂的公事,私下里的事儿则要单调得多。 修行一道极为漫长,时间的算法都和俗世天差地别;俗世是十二年一轮,修行一道则是甲子一轮,事情通常都是按年算,半个月的时间也就炼个气工夫,根本发生不了太多事。 自从左凌泉跑去落魂渊挖宝,进入地底后,吴清婉和姜怡就与两人失去了联系,迟迟未归还是有点担心的,好在最后天遁牌又联系上了,给两人报了平安,两人才安心下来。 吴清婉自从在栖凰谷破境后,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在上乘功法和白玉铢的支撑下,这半个月成功破境,跻身灵谷二重。 姜怡在船上破境,时间才过去不久,想连续跳级显然不可能,这些日子主要还是在学习火法,争取早日能带着驸马出去降妖除魔。冷竹也是修士,能成为姜怡的贴身宫女,天资悟性并不差,最近有所突破,跻身了炼气五重。 几个姑娘这些日子都待在家里闭门不出修炼,除此之外也没发生其他事儿。 宅院之外的临渊城,和左凌泉相关的事儿倒是有两件儿。 上官灵烨被司徒震撼一番煽风点火,对自家的老祖起了疑心,最近都在思考如何让老祖在左凌泉面前现身,从而观察两人的关系。 得到的答案倒也简单——老祖不管是左凌泉的护道人还是姘头,左凌泉受到致命威胁,都会现身。 不过上官灵烨肯定不能去收拾左凌泉一顿,那样老祖出来就算不把她灭了,也会惹来老祖不喜。 想来想去,上官灵烨也没法子,只能等左凌泉回来了,稍微接触了解下,然后再想办法。 另一侧,被解职的司徒震撼,同样没闲着。 司徒震撼是王朝供奉,本职是缉妖司的副指挥使,在俗世官场上和上官灵烨是上下级的关系,挂的武职,算是供奉中的打手。 在回到岗位后,司徒震撼第一件事儿,就是按照上官灵烨的指使,肃清临渊港风纪,敲打飘了的御兽斋。 七月中旬,临渊港集市内灯火如潮、人头攒动。 御兽斋二楼的账房内,陈温秋站在窗口,看着南方的小树林——那是去落魂渊挖宝修士折返的方向。 老掌柜站在旁边,脸上带着三分疑虑,轻声道: “安排的人已经出去很久,按理说早该折返,但一去不回。我派人去查看了下,找到了向导的尸体,其他人皆不见了踪迹……” 陈温秋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回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那么多好手,单凭半步灵谷的道行,不可能全身而退;消息肯定出了纰漏,那小子不是藏拙,就是身怀奇遇……” 踏踏踏—— 话没说完,御兽斋外的集市上,就传来了铠甲摩擦的声响,人数不少。 修行一道能穿重甲的,只有铁镞府一家。 陈温秋听见这动静,脸色微变,知道大燕王朝最不能惹的一群阎王来了,而且很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陈温忙走到窗口看了眼——人头攒动的街道远处,二十四名彪形大汉,身着黑色铠甲,手里提着虎头巨盾,如同一面黑色城墙似的压了过来。 陈温秋瞧见这么多让人过来,也微微惊了下,不过仔细一瞧,二十四人腰间挂的都是缉妖司的腰牌,而非铁镞府令牌,又稍稍松了口气——缉妖司的人都是王朝供奉,碍于职责还会讲些道理,不会像铁镞府修士那样太蛮横。 陈温秋稍微整理了下衣袍,快步走下楼梯。 街面上,带队的司徒震撼,来到御兽斋门前,便是一声爆喝: “封街,闲者退散!” 御兽斋外的街道上霎时间作鸟兽散,连其他铺子都关了门。 陈温秋来到一楼大厅,遥遥便拱手一礼: “司徒前辈,不知您今日……” 嘭—— 话未说完,进入大厅的司徒震撼,提盾便是一记猛撞。 陈温秋脸色骤变,他本身修为不低,却没敢格挡,被硬撞在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撞烂了铺子大厅柜台,又摔在地上,落地便吐出了一口血水。 陈温秋被震伤经脉肺腑,咬了咬牙没能爬起来,带着怒意道: “司徒前辈,你为何不闻不问出手伤人?我乃望海楼外门执事,替望海楼打理仙家产业……” 司徒震撼懒得听这废话,走到近前,居高临下看着陈温秋: “为什么打你,你自己知晓。在仙家集市开铺子,若是都见财起意想着杀人夺宝,九宗盟约和擦屁股的废纸有什么区别?” 陈温秋就知道为此事而来,既然被发觉,他也没有再抵赖,只是道: “我在集市外动的手……” 嘭—— 司徒震撼抬手又是一下,直接打断了陈温秋几根肋骨: “老子管你在哪儿动的手,老子管的是‘见财起意’,你难不成还在集市外起的意?” “……” 陈温秋嘴里血水如泉涌,却无话可说。 司徒震撼收起铁锏: “牌子摘了,从今往后不准踏入临渊港半步,并将此事通传九宗辖境;如若再犯,陈氏一族全族从修行道除名。” 陈温秋听见这话,脸色一白。 仙家商贾,做买卖同样靠的是信誉和名声;仙家铺子见财起意,如果广而告之,凭借天遁牌的传讯速度,恐怕不用三天就能传到所有修士耳朵里。这就和掩月林在渡船上杀人夺宝一样,得知这种消息,还有哪个修士敢坐掩月林的渡船? “司徒前辈,我马上摘牌退出集市,但通传九宗可否网开一面……” 司徒震撼抬锏指向陈温秋: “老子照章办事,管不了这些,这话你去和定规矩的八尊主说。” …… ———— 过渡两章,感觉干巴巴有点枯燥…… 打赏致谢! 多谢【山中书事】【勇者松鼠】【_翻车鱼_】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鹿与非】【这本书真不错qaq】【不似多情苦】【想上车的翻车鱼】【果不忧】【逍遥浪客】【火焰小德】大佬的万赏! 多谢其他各位大佬的海量打赏! 手工统计,有遗漏的地方还请大佬们见谅orz! 阿关汇总了下,按照三万赏加一更算,要加更13章,加上以前的364,目前是()。 自从510号开书,截止今天一共才53天,阿关更新了465万字,速度已经很快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本书应该能还清………… 虽然欠更求月票很可耻,但还是求点月票or2! 第四十三章 家宴(万字大更) 封闭石道内狭小幽静。 左凌泉背靠石壁盘坐,均匀吐纳,炼化着周边灵气。 汤静煣无所事事,起初还在旁边盯着左凌泉看,可炼气的时间太漫长,最后慢慢躺了下来,把左凌泉的腿当枕头,闭目睡觉打发无聊的时光。 团子经过几天的修养,身上的白毛毛逐渐恢复,但体型却没能变回来,软软的一大团儿,重量也增加了些许;蹲在汤静煣胸脯上,汤静煣有点不习惯,嫌弃的把团子丢在了一边。 狭小空间里不能飞,团子百无聊赖之下,化身为了白色走地鸡仔,在两人身边走来走去,把照明珠当球踢着玩儿。 咕噜咕噜—— 照明珠滚动的声响,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左凌泉睫毛微动,慢慢睁开了双眼,感觉了下自身情况——耗费近百枚白玉铢,体内真气已经补满;虽然《养气决》没法把杂质祛除的太干净,炼化的真气不够精纯,但目前也够用了,只需要回去和婉婉再精炼一次即可。 除开补充真气,修为方面也有些许进步。 灵谷二重的修行目标,是先打通‘阴维脉’的七处窍穴,然后再打通八脉交汇穴中的‘内关’,就算是跻身灵谷三重。 左凌泉往日熬了十四年,把身体压榨锤炼到极致,经脉之坚韧远非常人可比,如今面对这种炼体阶段的扩充、稳固窍穴,根本就碰不到瓶颈;在地底前后打了两场不大不小的架,再加上一番稳固滋养,目前已经打通了三个,算是摸到了二重中期的门槛。 体内奔腾的真气平静下来后,左凌泉松了口气,低头看向下方。 汤静煣靠在他腿上,已经睡着了,脸颊面向他的肚子躲避光线,轻柔鼻息透过衣衫接触皮肤,能清晰感觉到一股温热。 因为是侧躺,汤静煣最显眼的莫过于腰下的曲线,如同滚圆的大桃子,在轻薄裙摆下展现出惊心动魄的张力和美感。 左凌泉扫了一眼,不知不觉又想起了临河坊大火的那个雨晚。 寸草不生…… 如今已经捅破了窗户纸,左凌泉也没有避讳自己不太正经的目光,仔细欣赏片刻后,抬起手来,在汤静煣腰下揉了一把。 触感是真好…… “嗯~……” 汤静煣微微蹙了下眉,靠在左凌泉跟前很有安全感,尚未醒来,只是梦呓似的训了句: “团子,再闹打你了……” “叽?” 团子十分无辜的抬起头,瞧见左凌泉眼角含笑,还在揉,怕背黑锅,连忙跳到了汤静煣的腰间踩了踩,提醒主子。 如此吵吵闹闹,自然睡不成了。 汤静煣苏醒过来,茫然转眼看去,还有点迷糊。 左凌泉早已收手,神色平静坐在跟前,柔声道: “团子把你吵醒了?再睡会儿,不着急。” “叽?!” 团子张着鸟喙,有点难以置信,不过一颗干果塞嘴里后,就很乖地跳去了一边,认下了这罪行。 汤静煣坐起身来,先是摸了下臀儿,等思绪彻底清醒后,才蹙眉道: “这小破鸟,每次睡觉的时候都瞎折腾,等再长肥点儿把它炖了得了。” 左凌泉自然不会帮团子洗刷冤屈,扶着汤静煣站起身来,用宝剑开始挖垮塌的溶洞: “团子以前体型都不变,吃了那团地心火才长大,要继续长,估计还得去找五行属火的天材地宝吃,就是不知道最后能长成什么样,有可能真变成凤凰。” 汤静煣可不大信:“你见过长成圆球的凤凰?凤凰是瑞兽,就它那调皮捣蛋的性子,真长得和山一样大,没事打个滚都能压死不知多少人,变成凤凰估计也是灾星。” 团子摇头如拨浪鼓,显然不认同这说法,可惜它平日里的作风已经深入人心,连左凌泉都觉得有可能。 嚓嚓嚓—— 枯燥而繁复的挖矿工作继续开始,这次至少要挖三十多丈才能穿过垮塌的石洞,需要的时间很长。 汤静煣没有工具,闲着没事干,便又开始尝试火法。 不过这次已经有了经验,她没有直接出全力,来个‘炭烤驸马’,只是抬起手指,凝聚体内真气,在指尖冒出了一道小火苗。 左凌泉转头查看,发现火苗和上次施展火法的火焰有所不同——不再是金黄色,变成了赤红,看起来和赤发老仙的火焰差不多,温度也降低了不少,不再有那股灼烧灵魂般的恐怖威力,但依旧比寻常火焰厉害太多。 左凌泉有些不解:“怎么回事?难不成吃下地底下那团火,以前的金火就没了?这可亏了,金火看起来厉害得多。” 汤静煣抬起左手,再次凝聚真气,又冒出一缕金色火苗: “还在呢,两种都能用。” “那就好,不过越厉害的东西,越容易引人垂涎,以后不要轻易在人前展示,遇到敌人就尽量毁尸灭迹,免得被人发觉。” 团子瞧见主子在秀火苗,站在肩膀上也来了一口。 呼—— 喷出来的火苗,也是地心火,尺寸约莫有两指长,感觉还是派不上大用场。 两人一鸟,就这么交流着修炼心得,前后挖了不知多久,才挖通塌陷的溶洞,回到了被人追杀的地层之内。 左凌泉收拾好身上带着的天材地宝,稍微乔装打扮过后,沿着来路,走出了九曲十八弯的溶洞。 来到入口时,发现被符箓炸毁的通道被人挖开了,应该是有人进来查看过,但不清楚是伏兵的同伙还是野修所为。等从落魂渊的大裂口爬出来,深渊内部依旧薄雾弥漫,不过依稀能瞧见天上的太阳,就是不知道已经到了什么时候。 左凌泉回到地面后,先是用天遁牌和清婉她们报了平安,然后隐匿踪迹,往临渊港的方向折返,路上也在注意着有没有伏兵。 一路小心翼翼,左凌泉本以为没人会发觉,但爬上落魂渊的山壁,准备寻找载人回仙家集市的白鹤时,却发现山坡停放白鹤的空地之上,站着一名身着铠甲、手持大盾的络腮胡壮汉,腰间挂着缉妖司的牌子。 姜怡买的宅院就在缉侦司隔壁,左凌泉对这身打扮很熟。素不相识,他也没有跑去客套寒暄的意思,带着汤静煣准备找个人少的地方等待白鹤。 可没想到的是,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巨汉瞧见他后,快步走了过来,遥遥拱手一礼: “阁下可是大丹朝的御前侍卫统领左大人?” 壮汉的身材很夸张,站在面前和城墙似的,左凌泉目测得有两米出头。 两国邦交不斩来使,听见对方以俗世身份相称,左凌泉心中的戒备稍减,上前道: “正是,大人是?” 壮汉走到近前,表情十分亲和:“我乃缉妖司副指挥使司徒震撼,二圣手下二十四卫之一,负责京城周边仙家事务。” 左凌泉见其是皇太妃手下的人,拱手一礼: “原来是司徒大人,幸会。” 司徒震撼表情热络,内心却很紧张,毕竟左凌泉若真是老祖的弟子,他按辈分得叫小师叔,说错话惹来左凌泉心中不满,往后几百年就得如履薄冰活着了。他抬手示意左凌泉上渡人的白鹤,和气笑道: “此次是下官招待不周,让左大人受了惊吓,还好左大人安然无恙……” 汤静煣听见这谦卑的称呼和说辞,表情有点古怪,不过她是妇道人家,又在市井长大,这种时候习惯性的就走在了左凌泉后面,肯定不会打岔。 左凌泉听着也很别扭,见对方如此谦逊,又拱了拱手: “司徒大人太客气了,大家都是修行中人,还是按照修行道的规矩来,前辈直呼我姓名即可。” 司徒震撼连忙摆手:“可不能叫前辈,嗯……我铁镞府修士向来率直,没这么多计较,你叫我震撼,我叫你左公子即可。” 左凌泉见此也不会多客套,笑道: “震撼兄客气了。” 闲谈两句的工夫,三人上了渡人的白鹤,白鹤背上也只有左凌泉三人,其他小散修根本不敢往铁镞府的王朝供奉跟前凑。 等到白鹤展翅而飞,司徒震撼手腕一翻,取出一面铜镜,开口道: “左公子在落魂渊内被人伏击,是临渊港的商贾所为,太妃娘娘已经按照规矩严惩。” 左凌泉和汤静煣微微皱眉,看向司徒震撼手中的铜镜,却见铜镜之中出现了一幅画面——司徒震撼手持打神锏,在御兽斋毒打陈温秋的场景。 左凌泉瞧见这一幕,总算了解了七个胆大包天杂鱼的背景;虽然被伏击,但说实话对他造成的影响,还不如南荒遇上的仙人跳,心里根本没啥感觉。 瞧见铺子老板被打得肋骨尽断满嘴鲜血,明显伤了根基,估计以后长生道都会大打折扣,他开口道: “在我大丹,修士杀人夺宝都是以狮子搏兔之势出手,他看起来修为不低,要是自己来,我恐怕没法活着走出地底。” “家族出身的修士,自幼养尊处优有长辈庇佑,很难明白这种用命填出来的大道理。” 司徒震撼放完审讯记录,又拨动铜镜,画面一转,出现了一个家族的祠堂。 祠堂之中,十几个老少不一的男子,整整齐齐鞠躬到底;站在正中的长者,眼含热泪,痛心疾首地陈述着临渊港发生的事儿,向九宗保证以后绝不会再犯,往后九宗辖境所有御兽斋的铺面全部七折等等。 汤静煣有点意外,开口道:“这事儿都敢坦白,传出去他家还怎么做生意?” 司徒震撼收起铜镜,摇头道:“这是看在杀人夺宝未遂的份儿上,给他们几分体面让他们自行了断,他们要是不认罚,自会有人帮他们体面,到时候就是全族从修行道除名。” “杀人夺宝的事儿,管这么严?” 司徒震撼摇了摇头:“九宗辖境这么大,谁管得了那么多,也没法管。仙家铺子地位特殊,必须老实本分,才不会让九宗辖境陷入动乱,所以有铁规矩;其他修士,只要离开禁动刀兵的区域,能依仗的只有自己,各大王朝只管祸害凡人的事儿,仙家事儿一概不搭理。” 左凌泉微微点头,见司徒震撼已经按照规矩法办,他也不再多说,拱手道: “多谢震撼兄为我等主持公道,若不是你们查出来,我都不知道还有人在背后指使。” “我按规矩办事,当不起答谢。” 司徒震撼跑过来说这些,只是想在左凌泉面前献个殷勤,增进彼此友谊。此时话说完了,他想了想,又开口道: “落魂渊是炼气境修士混迹的地方,你修为不低,在那儿挣神仙钱太慢了。” 左凌泉觉得也是,在落魂渊里干苦力,收益和风险不成正比,遇上那只火鸟后,他是不敢再轻易下矿了。见司徒震撼这么说,他询问道: “震撼兄莫非有门路?我初到大燕,对这些着实不了解。” 司徒震撼抬手拍了拍腰间的缉妖司牌子:“大燕朝疆域太辽阔,很多地方没有宗门扎根,周边妖魔鬼怪、作乱野修横行,光靠王朝供奉跑不过来;缉妖司会把一些活儿派出去,交给外面的修士,活儿办完了所得全归自己,回来还能拿报酬。你要是想挣神仙钱的话,可以到缉妖司来挂个名。” 左凌泉对这些还不了解,当下含笑点头: “多谢震撼兄指点,我家就在缉妖司隔壁,明天就过去看看。” …… ------- 左凌泉和司徒震撼一起折返,在缉妖司衙门外才告辞,带着汤静煣回了家里。 黄昏时分,三进院落里亮起了灯火,后院厨房炊烟寥寥,房舍之间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去落魂渊还是六月末,回来已经快到了七月中旬,虽然时间不算长,但对吴清婉和姜怡来说,都算是久别胜新婚了。 左凌泉跑去落魂渊一趟,虽说经历了点波折,但收获同样不容小觑,挖来的各种稀罕材料卖出去,少说也得上万白玉铢,收益也就比宰了赤发老仙小点儿。 兜里有了点家当,原本紧巴巴的日子自然也舒坦点了。 左凌泉回来的时候,专门在仙家集市几坛桃花潭特产的‘桃花仙酿’,货真价实的百年陈酿,口感功效都极佳,价钱自然也不便宜。 家里面三个人都跻身了灵谷,但姜怡和冷竹还得吃饭,左凌泉买了酒回来,姜怡顺势就弄了个‘庆功宴’,犒赏在外面辛苦了半个月的左凌泉。 几个人在厨房里一通忙活,等天色黑下来,一桌丰盛的晚宴也摆在了正屋的圆桌上。 左凌泉坐在姜怡的身边,拿起酒壶给几个姑娘倒酒,说着在地底的各种见闻: “……我刚走过去,刷的一下冒出七个彪形大汉,个个凶神恶煞,硬提着刀追着我砍了四五里路……” “你打本宫的时候不是挺横吗?怎么出来后这么怂?” “什么怂,我是看穿了他们实力低微,只是诱敌深入罢了;等他们无路可走之时,抬手刷刷几剑全撩到,剑气太猛,把溶洞都给轰塌了……” 姜怡穿着红色裙装坐在主位,听着左凌泉讲述,手里捧着变大了的团子,翻来覆去地打量,不时还捏捏试探手感。 吴清婉对炼器的兴趣挺大,从回来后一直拿着玲珑阁,依次翻看里面的材料,用图鉴对比辨认是什么东西,值多少价钱。 汤静煣自从在地底下发生那种糗事,回来后就变得很尴尬,和贤惠小媳妇似的坐在姜怡对面,眼睛不时瞄一下左凌泉。 见左凌泉和没事人似的说说笑笑,也不提亲她的事儿,汤静煣渐渐有点着急。稍微等待片刻后,她端起酒杯,喝了口不怎么辣的桃花仙酿壮胆儿,主动开口道: “是啊,在地下的时候,可惊险了。当时山洞垮掉,我都被吓懵了,抱着小左都不肯松手,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 吴清婉端着小酒杯轻抿,秋水双眸瞄了姜怡一下。 姜怡正把玩着团子,听见这话眨了眨眼睛,倒是没有露出醋意,反而微笑道: “那么危险的情况,换我我也抱着,汤姑娘不用计较这些。” 汤静煣勾了勾耳边的发丝,有些尴尬: “我主动抱的,自然不计较;就是小左可能误会了,嗯……可能是他也害怕,抱着我就亲了一口……还亲的嘴。” 啪哒—— 此言一出,屋子里安静下来。 正在偷偷给左凌泉夹菜的冷竹,筷子不小心掉在了桌上,眼睛瞪大了几分。 吴清婉倒是不意外,只是喝着自己的小酒来回打量。 姜怡表情微僵,如杏双眸中显出了酸味儿,但出乎意料的是,也没有什么意外——毕竟在大丹的时候,左凌泉就和汤静煣关系暧昧,出来还带在跟前,姜怡又不傻,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姜怡沉默了下,端起酒杯,转眼看向左凌泉,笑眯眯道: “左凌泉,你当时也被吓到了,才亲的汤姑娘?” 左凌泉给姜怡斟满酒杯: “情不自禁……嘶——” 话没说完,脚尖就被绣鞋踩住,然后狠狠地拧了几下。 姜怡踩着左凌泉的脚尖儿,表情倒是平静如常,很有大妇气度地端起酒杯,敬了下汤静煣: “左凌泉就这性子,出来便是一家人了,汤姑娘你也别为难,要是不介意,以后你我姐妹相称即可。” 汤静煣见公主不生气,心里也暗暗放松了些,端起酒杯回敬: “姜怡妹妹不怪他就好。” ?? 姜怡妹妹? 姜怡娇美脸颊微僵,身段儿也坐直了几分,觉得这个小狐狸有点不上道。 但她修为没汤静煣高,年纪没汤静煣大,想以姐姐自居,好像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这可咋办…… 左凌泉这厮怎么也不搭腔…… 吴清婉这当姨的,最了解姜怡的性子,瞧见姜怡不到三句话就一败涂地,连忙打圆场道: “姐姐妹妹听起来腻歪,都是修行中人,叫名字即可,听起来还亲近些。” 姜怡肯定不会叫汤静煣姐姐,对此自是点头: “也是,还是听小姨的。” 汤静煣就怕姜怡不答应,如今自是不会多说,有些腼腆的点了点头。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原本和和美美的晚宴,气氛忽然古怪了起来。 左凌泉作为唯一的男丁,本该活跃气氛,但脚被踩得生疼,根本没机会开口;也不敢插手这步步杀机的无声战场。 吴清婉见此,开口找起了话题: “现在都是一家人,也不说外话。姜怡,你和凌泉有婚约,短时间咱们也不回大丹,要不就在这里把事儿办了,对你修行也有好处。” 这事儿私下里说还好,左凌泉在跟前,姜怡打死都不可能答应。她脸儿微红,有些嗔恼地瞄了吴清婉一眼: “小姨,你说什么呀?我和他年纪都不大,不急这几天……” 吴清婉微微眯眼,暗道:“你再不急,以后就得跟在静煣后面叫姐姐了。”不过这话终是不好说出口。 左凌泉心里何尝不为姜怡的修行操心,但感情这种事就不能抱着太功利的初衷,他含笑道: “我今天听说,隔壁的缉妖司能接差事儿,出去降妖除魔;明天我过去看看,挑个简单的活儿,和姜怡一起出去历练,多磨砺几次,修为自然就上来了。” 姜怡一直都想带着左凌泉出去闯荡,只是道行不高根本没机会,也不好开这个口。听见此言,她自然乐意: “是吗?那你去打听,记得挑本宫能对付的,别到时候你负责打,我负责看,那样还不如待在家里修行。” 左凌泉轻轻点头,又看向吴清婉,本想说明天去打听二叔消息的事儿,可这种事儿放在桌子上说,会影响其他几个姑娘的情绪,便也没开口。 不过,吴清婉瞧见左凌泉的眼神就明白了意思,抿嘴笑了下,也不多说,只是不停倒酒、举杯活跃气氛,听左凌泉说地底下的经历。 桃花仙酿是仙家美酒,口感很润不烧口,但劲儿可不小儿,凡人一口都能醉好几天。 灵谷境的修行中人,自然不会被酒醉倒,可以肆意品尝美酒,享受那股微醺的感觉,但姜怡和冷竹可不行。 姜怡陪着几杯酒下肚,脸颊上便显出一抹酡红,眼神也有点飘,不过往年处理政事已经养成‘注意言行’习惯,思绪不清晰的时候绝不开口乱说,越喝话越少。 冷竹比姜怡还差点儿,喝着喝着就有点飘了,本来是给左凌泉倒酒,结果最后晕乎乎地就靠在了左凌泉肩膀上,嘀嘀咕咕地道: “左公子,公主这几天可想你了,晚上做梦的时候,就像我这样,抱着我蹭啊蹭……” 冷竹能自幼和姜怡贴身相伴,也是少见的小美人,只是俗世身份稍微低些罢了。 左凌泉忽然被乱摸,也不好还手摸冷竹,正想说话,就发现冷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旁边的姜怡,可能听到了冷竹的话语,也可能没听到,捧着团子在手里揉来揉去,然后也摇摇晃晃地靠在了吴清婉身上。 两个小姑娘都被灌趴下,酒宴自然进行不下去了。 吴清婉弯身把姜怡横抱起来,走向正屋的睡房,想了想,柔声询问道: “凌泉,你今晚睡汤姑娘屋里还是?” 汤静煣在姜怡醉倒后,没了身份压制,也恢复了往日外向热络的性子,不过她听见这话,她脸色还是一红: “吴姨,你别误会,我和他就……就抱了一下,没其他关系,怎么可能睡一屋。让他和公主睡。” 左凌泉其实想五个人睡一屋,但这事儿显然是做梦。 姜怡喝醉了,左凌泉也不会趁着姜怡不清醒的时候乱来,轻笑道: “让姜怡好好休息,我最近有些修行上的感悟,待会和吴前辈好好聊一下。” “……” 吴清婉就知道会如此,她端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温婉一笑,然后道: “静煣,以后你叫我吴姐就行了,修行一道甲子内都算同辈,叫姨太老气了。” 汤静煣站起身来,帮忙扶着冷竹走向侧屋,摇头道: “是有点。不过方才说叫‘姐姐妹妹’的太腻歪,要不我直接叫你清婉。” “……” 吴清婉不太想答应,但这是她方才自己说的话,现在才发现把话说绝了点…… ------ 同一片夜色下,仅有一道宫墙相隔的太妃宫。 太妃宫内居住的宫人不多,每到夜晚,大片区域都洒着银白月色,只有正中的几栋宫殿亮着灯火。 天玑殿内华灯满楼,身着彩衣的宫女在其中穿行,将各地传回来的消息记录在案,或是收纳封存,或是盛放到中心的宽大书桌前。 身着金色凤裙的上官灵烨,在书桌后正坐,审阅一份份卷宗;碧眼白猫蹲在旁边,用尾巴轻轻扫着白皙如玉的右手。 缉妖司的王朝供奉,出门办事要从大燕国库给酬劳,国库财产取之于民,不能随便动,能胜任这个职责的,也只有上官灵烨这种俗世身份足够,又对仙家很了解的人。 事情繁复而枯燥,且永远没有忙完的一天,上官灵烨身体可能不疲倦,但这种没意义的事情做得久了,心力也难免憔悴。她刚把卷宗放下,准备抱起白猫揉揉,面前的麒麟镇纸又亮起了微光。 上官灵烨靠在椅子上,看向桌面上浮现的水幕,却见司徒震撼的大脑袋,又冒了出来: “师叔,少府主回来了,安然无恙。” 上官灵烨抚摸白猫的手一顿,看起来想训斥人,不过最终还是很好的克制住了情绪: “让你不用再盯着,你怎么还和我汇报这些?” “我敲打御兽斋,顺路碰了个面。师叔,我们铁镞府的青魁,跑去落魂渊挖泥巴,实在有点太降身份,我今天和他说了一声,让他来缉妖司接活儿;师叔你管这事儿,看能不能挑几个做起来简单、油水又厚的差事给他,最好是走过去转两圈儿,就能捡一件儿法宝仙兵的那种……” ? 上官灵烨哪怕已经很熟悉这个师侄的脑子,还是被弄得有些无言以对: “我要是知道这种差事儿,为什么不自己去?” 司徒震撼摆了摆手:“我意思就是稍微照顾一下。” “你让我来照顾,把人情记自己身上,算盘打得不错,我还以为你真没脑子。” “师叔,天地良心,我绝无此意。到时候我说是师叔特派的美差就行了,把人情记在师叔身上,嗯……照顾大丹使臣,这理由充分?” “行了,知道啦。”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上官灵烨实在不想多聊,摆了摆手后,就撤掉了水幕。 很快,宫女把各地整理好的卷宗,再次盛放到了桌面上。 卷宗都是大燕王朝辖境内报上来的古怪事儿,没有仙家宗门驻扎的州县,必然有妖魔鬼怪和野修作乱,就和大丹闹凶兽类似;这类事情官府处置不了,只能交由缉妖司。 上官灵烨的主要工作,就是给各类事件分类评级、标记酬劳,然后交给合适的王朝供奉。。 各种案子一般分为五级——甲乙丙丁戊。‘甲’级的很少见,多是洪涝旱灾地龙翻身等天灾,需要请九宗协助;而‘戊’级案子则是野修靠术法骗财骗色等等,数量巨大,炼气境都能胜任,多半外派给外面的散修。 上官灵烨审视一张张案卷,以各种信息推测难度后,拿起印章盖上印记,放在另一边,同时也在找适合左凌泉的美差。 翻第四张时,上官灵烨扫了一眼——泽州祁安郡的衙门禀报,当地大黄岭一带,近日似有阴物作乱,近年频频有百姓失踪,累积近百人。 阴物多半是魂魄聚而不散的鬼怪,这种案子特别纠结——阴物没有实体,只能蛊惑迷乱人之心神,对修士威胁不算高,祸及范围也不大;但寻常修士也伤不到阴物,甚至连影子都找不到,只能花大价钱派善雷法的高境修士去处理。 上官灵烨拿起刻有‘乙’字的印章,准备盖在卷宗上,派个伏龙山的幽篁境供奉过去,但刚刚抬起手,动作又是一顿。 左凌泉能被老祖看中还悟出剑一,心智必然强横,阴物很难奈何他…… 左凌泉才灵谷境,根本看不到阴物,更不用说镇杀祛除…… 被阴物缠身又无可奈何,左凌泉只能请帮手协助…… 然后老祖就出来了! 上官灵烨抬了抬眉毛,觉得这个引蛇出洞的法子不错,她把手上的印章放下,又取来‘丁’字号的印章,盖在了上面。 啪—— ------ 夜色渐深,院落里寂静无声,正屋里已经熄了灯火。 汤静煣被拉出去历练一拨,经历各种困境与窘境,身心疲惫是必然,趁着酒意微醺,回到西厢房睡下了。 左凌泉一番梳洗后,来到了东厢房。 整洁素雅的房间里点着青灯,吴清婉在茶榻上侧坐,打量着各种奇巧材料。 吴清婉刚洗过澡,身上穿着轻薄的睡裙,彼此相识这么久,如今也没有太提防了,薄裙很通透,借着灯火的光芒,能隐隐瞧见布料下纤腰的线条;水绿色画间鲤,在睡裙上显出胖头鱼的模糊轮廓,很大的尺寸,现在看着依旧觉得沉甸甸,不过并未受到重力影响,同样很挺拔。 因为是侧坐在茶榻上,吴清婉没有穿绣鞋,双足从裙摆下透了出来,白皙如羊脂线条柔美;更柔美的是一双美眸,在灯火之前闪着晶莹光泽,配上点着红胭脂的双唇,熟美温婉的气质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眼前。 听见开门声响,吴清婉并未抬头,用手拉了下裙摆,盖住了赤足,柔声道: “还不睡啊?你有什么修炼感悟要请教我?” 左凌泉还能有什么修炼感悟?他关上房门,来到茶榻旁边,含笑道: “吴前辈,你是不是说过,等我回来的时候,奖励我一次?” “……” 吴清婉睫毛一颤,她就知道会如此。上次怕姜怡发现,不得已说那种话推举,但躲过了初一,十五终究还是来了。 已经说过的话,吴清婉不好出尔反尔,她放下玲珑阁,直接转开了话题: “明天去缉妖司打听消息的话,顺便问问我的事儿,我这几天想自己去的,但是里面高人太多,我又谁都不认识。” 左凌泉在身旁坐下,抬手揉着吴清婉的肩膀: “都说了交给我,你在家里好好修炼即可,不用操心这些。” 吴清婉相信左凌泉的本事,有男人抛头露面处理,她自是可以放宽心。不过此时,她还是做出了憔悴模样,幽然道: “我哪里能不操心,最近觉都睡不好,唉……” 左凌泉见状自是心疼,方才想借着酒意胡来的心思也收了,他想了想,起身就准备出门。 吴清婉一愣,见左凌泉真走,意外道: “你……你回房睡觉吗?” 左凌泉摇了摇头:“修行一道,最忌讳心有郁结,吴前辈你先休息,我去把今天认识的震撼前辈约出来问问情况,他是修行中人,晚上应该不睡觉。” “诶?” 吴清婉只是找个借口免得被糟蹋罢了,没想到左凌泉这么上心;她那舍得让刚回家都没休息的左凌泉又出去忙活,连忙起身拉住了左凌泉的手: “我就说说,你这娃儿怎么这般急性子。你安慰我几句不就行了,真是……” 吴清婉抿了抿嘴,又感动,又不想表露出感动的模样,免得被左凌泉得寸进尺,表情有点古怪。 左凌泉顿住脚步,看向吴清婉的表情,顿时明白她刚才是在装憔悴了。他松了口气,安慰道: “那我明天再去,吴前辈放宽心,这事儿也急不来,交给我就是了。” “……” 吴清婉这么一折腾,反倒连严肃表情都不好摆出来了,她在茶榻上坐下,瞄了左凌泉一眼,想再找话题又怕左凌泉当真,想想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了眼罩,递给左凌泉: “你想修炼,就修,我其实也不是很累。” 左凌泉笑了下,又坐回了身边,没有去接眼罩,继续揉着肩膀上: “吴前辈,你不是说奖励我一次,什么都答应吗?” 吴清婉就知道蒙混不过去,她悻悻然把眼罩收起来,轻哼道: “这么多天了,你记得倒是真清楚。” “吴前辈的话,自然得认真记着。” 吴清婉叹了口气,柔声询问: “你想让我答应什么?我是你师长,奖励是爱护你,你也不能得寸进尺。” “怎么会呢。” 左凌泉凑到了温润脸颊旁,在耳边轻声低语。 吴清婉侧耳倾听——只是以前做过的事情,虽然有点窘迫羞人,但也能接受;可听到最后,她却渐渐蹙起了眉儿,抬手就在左凌泉肩膀上打了下: “这怎么行?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左凌泉微笑道:“吴前辈说的什么都答应,我只是提要求,不行的话,我自然也不会强迫吴前辈。” 吴清婉脸颊本就带着几分醺意,慢慢多了一抹红晕微微点头,她纠结片刻后,还是按照吩咐,声若蚊呐般开口道: “凌泉,你别这样。” 声音平缓,和平时教导徒弟似的。 左凌泉摇了摇头,有些不满意: “没感情,要欲拒还迎、又羞又怕,吴前辈既然答应,可不能应付差事。” 吴清婉光这么说都快把自己憋晕了,她偏过头,想训左凌泉两句,可左凌泉身体一倒,就把她压住了。 “呜……” 吴清婉躺在茶榻上,看着上方含笑的臭小子,左右偏头躲了几下,终是没办法,闭上眼睛,柔声说道: “凌泉~你别这样嘛~……” 声音软糯,酥媚入骨。 左凌泉心中一荡,露出一副坏坏的笑容: “小娘子,你今天插翅……嘶——吴前辈,你掐我作甚?” 吴清婉瞧见一向正气十足的凌泉,忽然露出那种色胚纨绔的笑容,都愣了,严肃道: “凌泉,你这什么模样?” “角色扮演而已。” “什么扮演,你笑得和那些欺男霸女的乡绅少爷似的。” “我本来就是乡绅地主家的少爷,本色出演。吴前辈演被我抢回去的落难仙子……” “?” “吴前辈不愿的话,不用勉强。” “你!唉……演别的行不行?” “别的……狐狸精和书生?这怕是不行,没狐狸尾巴,等下次……” “要不我演重伤晕倒的女子,你随便演什么?” “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 “那行,晕倒了不准动哈,装得不像要受罚的。” “不动就不动,仅此一次,事后我还是你……呜……” …… ----- () 万字大更,求张月票orz! 第四十四章 姜怡在隔壁 吴清婉自己说‘什么都答应’时,显然低估了这句话有多严重。 一夜下来,各种难堪又羞人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花样多得她数都数不过来,还怎么羞人怎么来。 好在只答应了一次,咬牙忍辱兑现诺言后,吴清婉又恢复了师长的威严,也不顾身体的酸乏,转身就以练习术法为由,把左凌泉电了个外焦里嫩。 随着旭日东升,被电疗过的左凌泉早早起床,走出了屋子。 清婉不搭理他了,姜怡宿醉未醒,静煣还在炼气,他便自己出了宅子,到隔壁的缉妖司看看。 程九江没有离开临渊城,在赤发老仙那里发了笔横财,如今也在附近买了个宅院当住处;修为在灵谷四重卡了多年,最近也往前走了一步,已经跻身灵谷五重。 虽然修为更上一层楼,但程九江对左凌泉的态度,反而越发谦卑了,早早就等在了门前,瞧见左凌泉出来,上前询问道: “凌泉老弟,去落魂渊一趟收获如何?” 都是从大丹出来的,也算同生共死,左凌泉对程九江自然也没有太生分,相伴走向衙门,含笑道: “找到了个没人的矿洞,挖了不少材料,这几天恐怕要麻烦程老哥帮忙跑个腿,去集市找门路抛出去。” 左凌泉在落魂渊挖了一玲珑阁的材料,一次性拿去集市上销货,不用想都知道会被眼红的散修盯上,而且也会被收货的商贾压价;修行一道得精打细算,能分批慢慢销出去自然最好,不过左凌泉没这闲工夫,几个姑娘去也不放心,这事儿只能交给熟悉野修门路的程九江。 程九江对此自是不会拒绝,拍着胸口道: “这种小事儿,凌泉老弟放心交给我老程即可,肯定全部溢价卖出去,卖亏了我自掏腰包给你补。” “程老哥看着卖就行了,怎么抽成你按规矩来即可,不用客气。” “唉……” 程九江也是修行中人,都不容易,自然不会说不要钱白干;他岔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道: “我这些天出去转了下,九宗会盟会在铁镞府宗门外的铁河谷召开,离这里还有四百多里地,已经有不少修士过去了,挺热闹的。” “离冬至还有近四个月,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来的人多,冬至是九宗内门选人,和咱们没关系;现在是各地的散修、小宗门在那里论道打擂台,也有九宗高人在挑苗子,凌泉老弟过去,肯定能一鸣惊人。” 目前菜鸡互啄的前戏,对左凌泉来说,还没在婉婉身上做前戏有意思,他摇头道: “高手要最后出场,还是先老实历练,等到了时候再过去。” “也是。凌泉老弟往衙门走作甚?” “听说里面可以接活儿,我进去看看。” “是吗?里面高人太多,我就不凑热闹了,去集市替凌泉老弟找收材料的门路……” 两人闲谈几句,左凌泉从玲珑阁里取出了一堆石头,交给了程九江,然后独自进入了缉妖司衙门。 缉妖司负责整个大燕王朝的妖魔鬼怪,规模很大,其内登记在册的九宗供奉恐怕都有数千人,挂名办事的更多。 不过供奉多半都在外地坐镇或者出门办事了,各种突发案件可以用天盾牌派发,能常住京城的并不多;从外面看起来,缉妖司和朝廷其他办公的衙门区别不大,左凌泉如果不是知道这里灵谷多如狗、幽篁遍地走,都能误认为是寻常县衙。 左凌泉在衙门外通报了姓名,很快,昨天见过的司徒震撼,便从里面走了出来,遥遥开口: “左公子亲自过来,司徒某有失远迎,实在失敬……” 左凌泉从见到司徒震撼那刻起,就发现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彪形巨汉,有点太平易近人了,虽然有些话说着不合适,但确实是站在他面前和孙子似的,卑微的有点过分。 左凌泉毫无背景,道行也不高,都看不穿这位兄台有多高的修为,被这般恭敬对待,有点受宠若惊,连忙抬手道: “震撼兄太客气了,我过来是想在震撼兄手底下讨个差事,哪能让震撼兄出门相迎。” “唉!应该的。” …… 司徒震撼各种客套,把左凌泉带到了衙门办公的地方。 左凌泉在衙门里打量了几眼,司徒震撼就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册子和毛笔,递给左凌泉: “左公子在衙门里登记造册,就算是挂名了,以后有什么差事适合公子,衙门里会和你联系;挂名供奉没有月俸,但是比较自由,若是没时间,活儿不接也可以。” 左凌泉拿起册子,仔细看了眼——册子质地特殊,应当带有加密的功能,里面就是一张登记表,上面要填年龄、修为、师承、最擅长的本事,甚至还要填喜好。 司徒震撼并未看着左凌泉书写,解释道: “如果不想显山露水,这些东西最好往低的填,不要夸大自身战力,以免二圣误判,安排错了差事。至于喜好,是指修士不想接触的事情;就比如有的修士觉得虫子很恶心,让他去处理虫巢,风险没有,但是能被恶心好几年;还有的修士不想杀生,就不能安排人去去清剿野修……” 左凌泉明白了意思,觉得缉妖司还挺人性化,他提笔在上面写下: 左凌泉,十八,灵谷二重,师承惊露台下宗栖凰谷,剑术高超,其他不会,喜好百无禁忌。 提笔写完后,册子封皮上的咒文亮了下,字迹消失得一干二净,想来是已经入档了。 左凌泉合上册子,还给了司徒震撼。他正想开口问问有什么差事,却见司徒震撼摸出了一块黑色天遁牌,微微楞了下,然后凑在耳边道: “卑职参见太妃娘娘。” “好。” “没问题。” “好,明白。” …… 左凌泉见是隔壁的少妇奶奶来讯,并未偷听,站在旁边安静等待。 稍许。 司徒震撼收起天遁牌,在桌上的一叠案卷上翻阅,开口道: “二圣那边已经给左公子挂名了,方才说是有个差事很适合左公子,我找找……” “是吗?” 左凌泉没想到大燕王朝办事效率这么高,在书桌对面等待,不过片刻,司徒震撼就拿起了一张通缉令似的纸张,略微扫了眼: “泽州……祁安县……凶兽出没……数名百姓失踪……” 司徒震撼皱着浓眉毛,有点不解。 “怎么了?” “这案子也……也太简单了些,估计就是闹了个小凶兽,炼气境都能对付,怎么还盖个‘丁’的章子……奖励倒是还行,两百枚白玉铢……” 司徒震撼有点犹豫——毕竟这种简单活儿,油水必然不大,宰了凶兽也买不了几个钱,派给自家青魁,实在有点瞎使唤人的意思。 左凌泉听见案子的内容,倒是没什么不满意——他准备带着姜怡出去历练,本来就想挑几个简单的活儿。而且数名百姓失踪,对他和姜怡来说,都不是小事儿,听闻还有两百枚白玉铢拿,他自是开口道: “仙道贵生,为民降妖除魔是修士本分,有没有酬劳都一样,这事儿交给我即可。” 司徒震撼也拒绝不了师叔的安排,把案卷递给左凌泉,含笑道: “那就辛苦左公子了。” 左凌泉收起卷宗,想了想又道: “对了,在下还有一事,想麻烦一下震撼兄。” 司徒震撼连忙摆手:“就凭咱们这……嗯……同僚的关系,说什么麻烦?有事直接开口即可。” “事情不大,但是很难查。九宗会盟上一次在临渊城召开,是在三十年前。我有个师长,名叫‘吴尊义’,当时来了临渊城……” 左凌泉按照吴清婉的叙述,把当年的事儿认真讲解了一遍。 司徒震撼听完后,果然面露难色——修行一道本就是天南海北四处飘,临渊城算是九宗的核心地带之一,每年路过的修士何止万万,要查三十年前一个南荒小散修的行踪,动用的人力物力,恐怕不比去海外找一只隐世大妖小。 不过左凌泉是老祖亲点的铁镞府青魁,司徒震撼也不可能拒绝,只是道: “左公子放心,我会请二圣代为追查,不过能不能找到,这说不准,八尊主也不是全知全能,更不用说二圣了。” 左凌泉知晓此事的难处,点头道: “那就提前谢过震撼兄和太妃娘娘了,不管找不找得到,都算左某欠两位一个大人情。” 修行一道欠人情,可比欠钱恐怖,日后修行想要问心无愧不生心魔,很有可能就得拿命去还。 司徒震撼连忙摇头:“不用谢我,我又不负责这些,若是真找到,记二圣一个人情即可。” 左凌泉答谢了几句后,才拱手告辞,离开了缉妖司。 ——— 能上报到缉妖司的案件,一般都是突发事件;就和大丹京城闹凶兽类似,人命关天,不可能出了事情,拖个十天半月再去查看。 左凌泉既然接下了这个活儿,就不会消极渎职,他不会御剑,赶往千里之外的泽州就得七八天,因此准备好后就要尽快出发。 常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左凌泉为了安全考虑,先是到仙家集市,花了千枚白玉铢,买了一件桃花潭炼制的‘银鳞软甲’。 软甲以铁蚕丝和蛇鳞炼制而成,中品灵器,炼气修士无论武技还是术法都没法破防,灵谷境修士要打穿也不容易,算是保命神器。 不过这玩意也有缺点——防卫太严密,灵气没法进出,护身罡气之类的神通放不出来,只适合低境修士;姜怡炼气六重,连剑气离体都做不到,穿这个倒是没有负面作用。 除此之外,左凌泉急救丹药和必备符箓也买了一堆。本来还想买个出行工具,可惜飞禽走兽家里没地方养,飞剑又没本事驾驭;至于能让半步幽篁以下修士,也能御空而行的宝具,左凌泉一番打听,还真有——仙家渡船。 不过那种渡船,是专门找掩月林定做的私人游艇,价格堪比高品法宝,走人家掩月林的航道还得给过路钱,也只有仙家豪门的二世祖才用得起,其他修士要么能御剑要么能御风,有买法宝的闲钱,肯定不会买这种玩意,左凌泉连法宝都没见过,就更不用说了。 购置完各种常备器具后,左凌泉从集市折返,回到了缉妖司旁的宅子,已经到了下午。 出门时用天遁牌和姜怡沟通过,家里已经得知了消息。 姜怡早就在家里憋疯了,正在屋里收拾,吴清婉则在旁边叮嘱各种注意事项: “……和凌泉出去,记得要把性子改改,凡事都要听凌泉的……”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姑娘,他也就修为比我高一点,追踪凶兽的经验,还不一定有我的多……” “你可别逞强,我以前也以为我比凌泉强,结果打起架来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啊啊啊~’叫唤……” “放心好了,我向来稳重,不会叫的……” “哼~等你遇上就明白了,肯定叫得比我都响……” …… 左凌泉进入住院,听见这话,倒是颇为赞同——婉婉有点腼腆,根本不敢叫太大声,姜怡名正言顺,叫声估计会大得多。 这些话不敢说出口,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左凌泉把买来的东西交给吴清婉,没瞧见汤静煣,又转身来到西厢房外,从窗口瞄了一眼——房间里,汤静煣独自坐在圆桌旁,手儿撑着侧脸,双眸出神;团子和往日一样,有点无聊的在桌面上打滚转圈圈,瞧见他后连忙翻了起来。 左凌泉稍显疑惑,走进房间里,接住飞过来的团子,柔声询问: “静煣,怎么在发呆?有心事?” 汤静煣瞧见左凌泉进来,便坐直了身子,眉宇间稍显古怪。她犹豫了下,轻轻叹了口气: “你还是叫我姐,我听着舒坦些。” 左凌泉拖了个圆凳,在身边坐下,偏头看着汤静煣的侧脸: “汤姐,有心事?” 这个动作有点亲昵,汤静煣还不适应情侣的身份,抬手把左凌泉的脸颊转去了别处,才小声道: “小左,你……你昨晚在做甚?” ?! 做……爱做的事…… 左凌泉表情微僵,坐直身形,认真道: “昨晚和吴前辈探讨了些修炼上的事情,修行一道吗,可以不眠不休,没有昼夜的说法,聊的比较晚……” 汤静煣眼神狐疑,不太信这话,她抬目往院子里看了看,见那边没注意,又凑近些,嘀咕道: “我昨晚睡得迷迷糊糊,好像听见奇怪的声音,你还说了些怪怪的话……也没听太清楚,团子叫了几声,就没动静了……” ?! 左凌泉没想到汤静煣听力已经成长到了这一步,他抬手捂着下巴,解释道: “我和吴前辈,嗯……都是武修,聊上几句自然就会切磋……打太极、扎马步之类的……” 汤静煣没经历过男女之事,吴清婉在她眼里又是端庄知性的长辈,自然不会往最歪的方面去想,只是道: “唉~也不用解释,我就是好奇罢了。其实清婉看着好年轻,和公主姐妹花似的,你……算了,怎么越说越不对。你这次出门,是带着公主出去玩儿,我不好跟着,你自己要多注意才是,有事儿就用天遁牌通知我,我去让死婆娘过去救你。” 左凌泉对上次的事儿还心有余悸,摇头道: “以后还是别惊动上官老祖了,温室之内养不出色……恶狼,遇事儿就叫长辈,再好的底子也废了。而且上次亲汤姐……那什么,有点吓人。” 汤静煣经过上次的事儿,其实这些天都没敢再打扰死婆娘,不过她嘴上还是很硬气: “你不用怕她,有姐姐在呢,她敢把你怎么样,我下半辈子啥都不干,就烦她。” 聊起上官老祖,左凌泉感觉心里古怪的很,看着汤静煣一副大姐姐的模样,他想了想道: “上官老祖现在不在?” 汤静煣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躲哪儿去了,估计也是因为上次的事儿被羞的,现在不在。” 左凌泉微微点头,然后凑了过去,不等汤静煣反应,就吻住了红润丰盈的唇儿。 !! 汤静煣猛地瞪大眼睛,完全没料到左凌泉招呼都不打就亲人。她本想推搡挣扎,不过马上又想起的更重要的事情,暗暗念叨: “别乱想,别乱想……别把死婆娘招过来……” 左凌泉其实也很小心,和排雷似的,吻了片刻发现没异样后,才更进一步,搂住汤静煣的细软腰肢,尽情品尝当下的甜腻。 可能是两人都在专注地防着死婆娘,对房间外的动静都未曾注意。 正屋里,换好了软甲和裙装的姜怡,想让左凌泉看看这身打扮如何,刚走到门口,就从西厢的窗户里,发现两个抱在一起啃的男女。 ?! 晴天霹雳! 姜怡脸上的笑容当即僵住,张了张嘴,又气的跺了下脚: “左凌泉!” “呜……呀——” 汤静煣被吓的一哆嗦,忙的把左凌泉一把推开,脸色羞愤中带着恼怒,擦了擦嘴道: “小左!你怎么能干这种事?我……我真是看错你了……” 说着掩面就跑进了里屋躲了起来,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吴清婉走在姜怡的身后,瞧见昨天还在她身上使坏的男人抱着别的姑娘啃,眼中也有点古怪。不过这点心思她自然不会表露出来,还帮忙劝道: “姜怡,你吼这么大声作甚?看把汤姑娘吓得。” “我又没吼静煣,那厮实在没规矩,这可是我家,他入赘的,竟然当着我的面……这要不管管,他以后还不得让我站床铺跟前端茶倒水?” 左凌泉偷腥被逮个正着,脸皮再厚也有点不好意思,走出门道: “怎么会呢,以后我端茶倒水,哟~公主这身真漂亮。” 姜怡要出门办事,穿的是宽松裙装,里面藏着软甲,连原本火辣的身段儿都盖住了。听见这毫无诚意地拍马屁,她沉声道: “还不收拾东西?再磨蹭我带着小姨一起出去了……” 话至此处,姜怡忽然又觉得不对——她和小姨一起出门,让这厮和汤静煣在家待着,等她们回来,汤静煣恐怕都怀上了!她连忙又改口道: “把汤姑娘也带着,你和程九江一起卖石头去。” 冷竹在屋里收拾衣裳,听见这话眼前一亮: “那我就不用跟着公主了?家里总得有个丫鬟收拾……” ? 姜怡微微眯眼。 冷竹轻咳一声,抱着衣裳就跑去了后院。 吴清婉有些好笑,让姜怡回屋继续收拾东西,她和左凌泉一起,来到了旁边的耳房。 左凌泉的底牌都装在玲珑阁里,不过出门在外,总不能随时掏玲珑阁这种重器出来,常用物件还是要装在包裹里的。 左凌泉进入自己的屋子,把随身物件整理好,又把瓷瓶拿出来,给小甲虫喂了几根‘裂脉蜈蚣’。 吴清婉侧坐在床铺跟前,帮忙叠着要换洗的衣袍,叮嘱道: “带着姜怡出去,可不要冲动,凡事以安全为重。我雷法学得还行,本来也想跟着,不过姜怡基本没有和你独处的机会,这次我就不跟着打岔了……” 左凌泉在旁边坐下,把东西收纳进包裹里,笑道: “只是个‘丁’级的差事,灵谷初期的修士都万无一失,我过去还不是和旅游似的。而且代表缉妖司办事,缉妖司也不会不管不问,有大燕王朝做依仗,修行宗门都会给个面子,只要不主动惹事,遇不上麻烦。” 吴清婉觉得也是,便也不再多啰嗦。 左凌泉知道吴清婉最近在苦练雷法,为的就是有一天能跟着他一起在外闯荡,老是留在家里,心里肯定不舒服。他想了想又道: “二叔的事情,我已经和缉妖司说过了,皇太妃娘娘会帮忙追查,都是仙家高人,既然答应了就不会敷衍,应该能找到踪迹;到时候我陪着吴前辈出去找,把九宗翻过来也要把人找出来。” 吴清婉欣慰一叹:“你有这个心就足够了。” 左凌泉笑了下,略微琢磨,忽然坐近几分: “这次出门,恐怕又得十天半个月没法修炼,吴前辈到时候是不是得……” ? 吴清婉昨天晚上奖励左凌泉,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吃一堑长一智,她以后再也不会说那种找罪受的话了。不过瞧见左凌泉挺期待,她也不好打击左凌泉的动力,想了想道: “你们平安回来就好。到时候,嗯……再说。” “吴前辈陪我演一次狐狸精和书生怎么样?” 吴清婉柔美脸颊显出几分无奈,犹豫了下: “唉……我演晕倒的狐狸精,其他的我不管。就一次,你不许弄别的,事后你还是要把我当师长,不能再得寸进尺……” “没问题,那得先做个狐狸尾巴,还有狐狸耳朵,我得教教吴前辈怎么做……” “唉~……” 吴清婉眼神无奈,只能点头答应下来,哪想到面前的臭小子见她答应,凑过来就在她嘴上亲了一口。 啵~ 吴清婉脸色猛地一红,捂着嘴羞急道: “你做什么?姜怡还在隔壁……” 左凌泉轻点朱唇之后,麻利地背起了包裹,跑出房门: “公主,出发了。” 姜怡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把长剑用布包着背在背上,还带着个斗笠,如同一个俗世侠女。 她挎着小包裹从屋里走出来,正想说左凌泉两句,哪想到还没开口,左凌泉就拉住她的手,在她嘴上“啵~”了口。 姜怡眼神错愕,继而满脸羞恼,抬手就在左凌泉肩膀上打了下: “你这厮真是……小姨还在旁边,你……” “走啦走啦。吴前辈再见,静煣再见。” 左凌泉心满意足,拉着姜怡就往外走。 吴清婉出门瞧见姜怡也被亲了口,饶是天生温婉的性子,也把脸蛋儿气红了。暗道:这小子还真是会享受,三姑娘一个都没逃过去…… 汤静煣在屋里躲了半天,此时终于敢露面了,把团子丢过来: “带着它也出去转转,路上小心些。” “叽叽~” 团子欢天喜地,连忙飞到了姜怡的怀里…… ———— 多谢【陈茶清】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这本书真不错qaq】大佬的万赏! 欠债() 第四十五章 鬼域迷城 泽州,澎峪县。 厚重乌云压在头顶,豆大的雨粒砸进黄泥地,碎木杂草与砂石混合成浑浊泥浆,从无数条山坳之间涌入珊岭河。 本就不大的河流,在雨势之下漫出了河道,沿河两岸泥水横流,把原本杂草丛生的道路淹没成了泥泞沼泽。 左凌泉身披蓑衣,牵着缰绳在泥地里缓慢前行,走向远处的县城;持在手中的油纸灯笼在风雨中摇摆,时明时暗,就如同河边摇摇欲坠的枯木般,随时都可能被滚滚泥流淹没。 姜怡坐在马背上,同样披着蓑衣,雨珠砸在斗笠上噼啪乱响,只能缩着脖子才能避免雨水渗入脖颈;团子也缩成了一个球,躲在斗笠下面。 离开临渊城,两人为了尽快为民除害,用了六天时间,赶到了泽州。 泽州地处大燕王朝东南,距离京城也就千余里,但地势不好雨水又太过充盈,一年之中半年都在下雨,百姓聚集地较少,修行宗门更是罕见;因为官府管制力量不足,反倒是行走的江湖人比较多。 过来就遇上连日阴雨,姜怡被淋得贴身小裤都湿透了,坐着十分难受,她顶着雨幕眺望远方,开口询问道: “前面就是澎峪县了?” 左凌泉停下脚步,拿出舆图看了眼: “再走两里多,应该就到了,这舆图不准,哪里难走标哪里。” “舆图是兵家重器,能放在市面上卖的必然有偏差,能勉强找到地方就不错了。” 姜怡瞧见左凌泉浑身更凄惨,也有点心痛未婚夫: “你累不累?要不上来坐着,我来牵马探路。” 左凌泉自然不累,五行亲水,在暴雨之中还挺舒服的,虽然满地泥浆有些难走,但他哪舍得让媳妇淌泥地牵马,摇头道: “多谢公主殿下厚爱,公主千金之躯,岂能给驸马牵马。” 姜怡听见这恭维话语,轻轻“哼~”了声,眼神儿还是挺满意的,柔声道: “我可不是厚爱你,都是修行中人,俗世身份该放下了,结伴出来降妖除魔,哪能让你一个人出力。” 左凌泉笑道:“公主要是想出力,待会到了县城,找个地方住下,给我搓澡捶背犒劳一下就行了。” 姜怡眉头一皱:“你想得美,你给我搓……不对,你想都别想,咱们一会开两间房子,我和团子睡。” “叽~” “出门在外的不安全,这几天都在赶路,我有点累,睡熟了疏忽大意怎么办?” “那你不睡就是了,在外面守夜,你灵谷的修为,不睡觉又不会累死。” “地主家的驴子都不敢这么使唤,公主就不怕把我惹毛了,待会……” 姜怡还真有点怕,不过嘴还是硬: “待会怎样?” “呵呵……” “你笑什么?有本事把话说明白,我现在就告诉小姨……” …… 两个人就这么随意瞎扯,往前又走了两三里,来到了澎峪县的老城墙之外。 澎峪县距离郡城有百余里,偏远小县,房舍不过千户,住的都是当地人,只有些许江湖人会经由此处,前往郡城。 左凌泉接下的差事,便是澎峪县的衙门上报,事情发生在县城北侧的大黄岭一带,未曾进入县城打听,也不知具体细节。 三更半夜,暴雨倾盆。 左凌泉牵着马在城门外停下,跺了跺脚,甩去靴子上的泥巴,看向城门。 县城的城门洞里,城门破了个大窟窿,从痕迹来看已近有些年头,前后也看不到守门兵役。 黑黢黢的县城里,暴雨声遮掩了所有声息,街面上积蓄了雨水,远处的县城中心,有几道从窗户里照出来的幽暗光束,瞧不见半个活人。 “这地方,怎么鬼气森森的?” 姜怡翻身下马,抖了抖黏糊糊的裙子后,表情认真了些,从左凌泉手上接过黄皮纸灯笼,凑到破烂城门前。 城门的木板满是扭曲纹路,还有一大片乌红痕迹,以及几道黄纸符。 黄纸符用浆糊沾上,并未沾牢,被夜风吹得左右摇摆,发出‘哗哗哗~’的响声,让夜雨之下的县城更多了几分诡异。 左凌泉表情凝重,左右看了看,开口道: “这地方阴气好重。” “你感觉的到阴气?” “感觉不到,但是脊背发凉。” 姜怡其实也觉得心悸,她提着黄皮灯笼,凑到城门跟前,用沾水的手指,在乌黑痕迹上涂抹,然后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左凌泉见状叮嘱道: “当心有毒。” “不用你提醒,你老实注意周边。” 姜怡仔细闻了下——乌黑痕迹带着一股腥臭。她皱起眉来: “是血迹,不是人血。” 左凌泉站在跟前,手按剑柄扫视城门外乌漆麻黑的灌木林,询问道: “兽血?” “不是凶兽的血,闻起来像是狗血、鸡血之类的。” 姜怡以前执掌大丹的缉捕司,对凶兽、民间鬼怪的案子接触不少,对这些方面的了解,还真比自幼不敬鬼神的左凌泉多,她解释道: “民间百姓驱邪,都喜欢用这些玩意,在门上贴黄符也是驱邪的常用手段,这地方恐怕闹过鬼。” 左凌泉听闻此言,拿出案卷看了看: “卷宗上面写的是‘似有凶兽作乱’,没提到闹鬼的事情。” “偏远县城的百姓,哪里分得清凶兽鬼怪,以前白鹿江里闹凶兽,把人往水里拖,就被百姓误认为成了水鬼;我们来调查解决问题,要是卷宗上都写全了,还要我们过来作甚?” “倒也是。” 左凌泉收起卷宗,牵着马和姜怡一起穿过城门上的破洞,来到黑黢黢的小县城里。 夜间雨势很大,凹凸不平的街面上全是积水。 姜怡提着灯笼坐在前面,行走间左右打量;左凌泉从马侧抽出了油纸伞,遮在两人的头顶,侧耳倾听周边的细微动静。 嘀嘀哒哒—— 冰冷雨珠砸在伞面上,顺着伞骨滑下,又被街上的横风,黏在了蓑衣之上。 小镇上看不到人影,气氛确实有点阴森,团子都不敢叫了,只是缩在姜怡脖子跟前,小心望着。 姜怡往前走了一截,并未发现异样,正想说话,却见身边的左凌泉竖起手指,示意禁声。 她屏息凝气,侧耳倾听,噼里啪啦的雨幕之间,隐隐传来: “呜呜……呜呜……” 好像是女人低声哀泣的声音。 左凌泉顿住脚步,轻声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要不白天再过来?” 姜怡把心底情绪隐藏得很好,表情平静,犹豫了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就是来降妖除魔的,嗯……前面铺子有灯火,先过去看看。” 左凌泉倒是不怕,只是觉得气氛有点古怪,他见姜怡不害怕,便拉着姜怡的手快步往前行走。 只是两人刚沿着街道,走出不过十余丈,街畔乌漆麻黑的房舍屋檐下,就传来了‘踏踏踏——’的细微脚步声。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姜怡抬起黄皮灯笼查看——街边的一栋房子门没有关,里面是乱七八糟的杂物。 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妪,抬起两只满是褶子的手,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呜呜……” 老妪年纪太大,花白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眼睛呈灰白之色,蜡黄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犹如晒干的人皮,嘴里牙齿掉完,张嘴只能发出跑风的呜咽声。 彼此距离不是很远。 姜怡抬起灯笼就瞧见这一幕,被惊得往后退出半步,佩剑也出鞘了两寸。 呛啷—— 不过,剑还没拔出来,就被旁边的左凌泉按住了。 左凌泉听出老妪有气息,也瞧见了老妪脸上的一抹焦急,不像是妖魔鬼怪;他压着姜怡的手,往回退出两步,朗声开口道: “老婆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呜呜……” 老妪在雨地里颤颤巍巍行走,张嘴呜咽,却听不清说什么,一直往前走。 姜怡眉头紧蹙,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和左凌泉往回退。 好在,远处亮着灯火的一间铺子里,听见声响,走出了一个店小二,遥遥瞧了眼这边一眼后,连忙开口道: “李大娘,你认错人了,那不是你儿子。” 两人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左凌泉上前扶住了老妪。 店小二看起来还是个热心肠,撑开伞跑了过来,帮忙扶着老妪走回屋里,同时解释道: “李大娘的儿子以前在山里走丢了,从那之后脑子就不清醒,听见声响就往出跑,吓到过不少走夜路的人。” 左凌泉确实被吓了一跳,瞧见老妪浑浑噩噩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家里没其他人?” “就一个儿子,以前很孝顺,为了给老娘治眼睛媳妇都没娶,这人一没就只剩李大娘一个了,唉……” 店小二把老妪扶回屋里,把门帮忙关上,又道: “两位看起来面生,好像是第一次来县城,晚上雨大,要是找地儿落脚的话,可以去前面铺子,还有间客房。” 两人本就准备找地方落脚,当下和小二一起走向客栈,姜怡询问到: “我们刚从京城过来,瞧见城门上泼着血,还贴有符纸,可是城里出了什么脏东西?” 小二瞧见姜怡带着剑,后面还跟着个牵马的保镖,以为是江湖世家出来的女侠,开口道: “女侠倒是好眼力。最近城里是有点传闻,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砍柴的,在大黄岭那边撞鬼了,近些年又有些乡亲走丢,所以到了晚上没人敢出门;城门上的黑狗血,是前面狗肉铺子的伙计泼的,也没啥卵用……” 姜怡轻轻点头,又问道: “走丢的人很多吗?” “进山里砍柴挖药,难免遇上老虎豹子蛇,人丢了是常事儿,每年都会失踪几个;也不光是县城,郡城还有其他地方,也有人走丢……” 姜怡对这个倒是不意外,大丹官府每年也会报上来很多失踪的案件,要是哪年一个县没少人,才是真的稀奇事。 她琢磨了下,凑到左凌泉跟前,小声道: “我估计是此地的衙门,为了结案方便,把所有找不到的失踪百姓,汇总在一起,瞎编了个理由给报上去了;凶兽作乱,百姓不可能是这般反应。” “来都来了,先把事情查清楚再做定论,若只是意外走丢,没有凶兽作乱,也是好事。” 姜怡缓缓点头,不再多言,和左凌泉一起进入了县城里的小客栈。 街上鬼影都没有,客栈里面人倒是挺多。 左凌泉进入大门一眼扫去,便发现客栈大堂里面六张桌子都坐了人,全是江湖装束,穿着也不算寒酸,看派头就只是江湖上的大堂口出身,好像还互相认识,其中一个锦衣佩剑的中年男子,正和一个武服老者朗声说着话: “……宋老在泽州江湖德高望重,派个晚辈过来即可,何必亲自过来?” 武服老者年纪颇大,但四肢匀称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走外家路数的好手,对此笑道: “拳怕少壮,碧潭山庄如今势大,老夫十年前还能压住,现在是没法子了;江湖就是如此,端着辈分没本事,迟早把脸丢干净,还不如利落让位给后辈……” “宋老这话太谦虚了……” …… 左凌泉听见这些言语,眼角露出几分笑意,并没有打扰,直接和小二走向了楼上的客房。 姜怡走在左凌泉跟前,发现左凌泉表情的变化,询问道: “你笑什么?那些人也是修行中人?” 左凌泉摇了摇头:“寻常江湖人罢了。我未跻身修行一道前,在南方四郡可是江湖上的第一剑侠,出身豪门,剑术无双,人送雅号‘七公子’;像是下面那种江湖人集会,我从来都是坐头把交椅。” 姜怡知道左凌泉在俗世江湖很厉害,被迫进京成为驸马人选,就是因为左凌泉在南方四郡到处浪,‘色艺双绝’的名声搞得人尽皆知,左家藏都藏不住,才把他送进了京城。 对于左凌泉的自卖自夸,姜怡也没有否认,只是道: “是吗?当时怕是有不少侠女亲近你?以你的脾气,祸害了多少呀?” 左凌泉眼神无奈,抬手在姜小醋坛子的脸蛋儿上捏了下: “我自幼爱武成痴,混江湖只是为了找人打架磨砺自身,对女人不感兴趣。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南方四郡谁不知道我‘不近女色’?” 姜怡倒也没有不信的意思,用胳臂肘还了左凌泉一下,然后看向走在前面带路的小二: “小二,下面那些人是去做什么的?” 店小二拿着钥匙,打开一间厢房的门: “郡城那边有个江湖世家,在泽州坐头把交椅,最近庄主过寿,那些人都过去赴宴;我看两位客官也是江湖人打扮,不是去那儿的?” “路过此处,随意打听下罢了。” 姜怡待房门打开,正想进入其中,发现小二准备下楼,觉得不对,开口道: “只有一间房?” 店小二脚步一顿,回头道: “大厅人都坐满了,确实没其他屋子,女侠若是不和同住一起,可以让他来大堂打个地铺凑合一晚。” 姜怡话语一噎——她哪里好意思让左凌泉去睡大堂,而且左凌泉跑了,她一个人多害怕;可她也不能当着小二说‘算了,我和他睡一起’。 左凌泉暗暗摇头,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很熟练地丢给店小二: “我们自己安排,小二哥帮忙烧一锅热水。” “哎哟~公子给多了。” “赏你的。” “谢公子……” …… ----- 小半个时辰后。 客栈房间里,雨打窗沿噼啪作响,让屋里里更显幽静,仅能听见‘哗啦——’的拨水声。 宽松裙装和连体的银鳞软甲搭在屏风上,团子也蹲在上面,按照姜怡的叮嘱,认真盯着门口。 姜怡坐在雾气腾腾的木桶里,用手揉着白皙如玉的肌肤,动作很小,仔细听着走道里的动静,不时还小声问道: “团子,他没进来?” “叽。” 团子摇头如拨浪鼓。 姜怡暗暗松了口气,继续清洗。 可好久没听到左凌泉的声音,又怕左凌泉出事儿,姜怡忍不住又开口道: “左凌泉?” 吱呀—— 门当即打开了,随叫随到。 姜怡眼神微惊,连忙缩进了木桶里,羞急道: “谁让你进来的?” 左凌泉走进房间,把门关上,眼中有点莫名其妙: “公主不是叫我吗?” “我……本宫就是看看你在不在,你吱个声不就行了?快点出去,我还没洗完。” 左凌泉在门外等了近两刻钟,还以为姜怡早洗完了。都已经进来了,他也没有再出去的意思: “隔着屏风,我又不乱看。衣服都湿透了,站外面和傻子似的,公主自己洗得美美的,总得让我换身干衣裳?” 姜怡躲在浴桶里,沉声威胁道: “你出不出去?” 踏踏踏—— 脚步声往屏风走来,团子也叽叽叫了两声提醒。 姜怡眼神顿时慌了,连忙改口: “不出去就算了,我懒得理你。” 左凌泉这才满意,回身走到桌前,脱下蓑衣和外袍,因为待会还得洗澡,他并未穿上干衣裳,仅穿着薄裤在椅子上坐下,打量县城周边的舆图,同时询问道: “公主,屋里就一张床铺……” “本宫睡床,你睡地上。” “……” “你怎么不说话?……我睡地上也行,你牵马走这么远,也挺累的,犒劳你一下……” “要不……” “你想得美。” “我就躺着,不乱动……” “我信你个鬼。” “……” 左凌泉没想到姜怡反应如此迅捷,轻笑了下,也不逗她了。 屏风后面水声响动了片刻后,稍许,搭在屏风上的银鳞软甲被拉了下去,很快,姜怡擦着头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银鳞软甲防护极为严密,紧贴着身体曲线,脑后还隐藏着兜帽,只要再戴上搭配的银色面具,浑身上下无死角,直接当作紧身衣穿也没事儿。不过姜怡肯定不会穿成那样站在左凌泉面前,外面还是套着红色的睡裙,从脖子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水嘟嘟的脸颊。 姜怡刚走出来,就瞧见左凌泉赤着上身,连忙偏过头: “你怎么不穿衣裳?” “又不是没看过。” 左凌泉站起身来,上下扫了眼,打趣道: “都到客栈了还穿着软甲,公主不热吗?” “出门在外,甲不离身,真出事儿我总不能现场换衣裳。” 姜怡瞧见左凌泉走进屏风,以为左凌泉和上次一样,要帮她倒水,还有点不好意思,想去搭把手,哪想到还没走进屏风,就听见入水声。 哗啦—— ?! 姜怡表情一僵,继而脸色涨红,隔着屏风道: “你这厮……我用过的洗澡水……” “知道呀,挺香的,还放着花瓣,真是讲究……” “你!” 姜怡张了张嘴,想进去制止,可这时候她哪里敢进去,只能恼火道: “用女儿家的洗澡水,你不嫌害臊啊?” 左凌泉坐在热气腾腾的木桶里面搓澡,含笑道: “出门在外别讲究这么多。话说我在洗澡,公主准备就在旁边看着?要是真闲着没事儿干,可以进来帮我搓个背啥的……” “你!” 姜怡拿左凌泉毫无办法,又阻止不了,只能忍气吞声,转身往外走去,但还没走两步,后面就传来: “别乱跑,这地方有点古怪,注意安全。” 姜怡知道这个地方古怪,想想还是顿住脚步,回身来到圆桌旁坐着,拿起左凌泉放下的舆图查看。 只是她刚坐下不到片刻,就听见屏风后面传来: “嗯哼哼~……哼哼……” 姜怡莫名其妙,抬起头来,轻轻一拍桌子: “你哼哼个什么?” “唱歌啊,洗澡不唱歌,那澡不是白洗了。” ?! 姜怡都有点后悔和男朋友一起出来了,她只能当作没听到,研究起大黄岭一带的地形。 大黄岭在县城北侧,距离约莫四十来里,属于荒山野岭,翻过群山就到了郡城,从舆图上也看不出太多东西。 姜怡拿出毛笔,按照沿路过来的山水走向,推测出大黄岭一带的大概地形,在舆图上标记出明日要调查的路线;尚未画完,就隐隐听见窗外的街道上传来: “李大娘,你怎么又出来了……” 姜怡微微蹙眉,放下毛笔,起身来到窗口,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看向城门处的街道。 外面暴雨如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店小二提着的灯笼照亮了周身丈余距离。 方才遇上的老妪,又被店小二扶了回去,而旁边果然有个刚进县城的人。 姜怡蹙眉仔细打量——人影轮廓看起来是男子,穿着青色长袍,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和年纪,但此人身上很干净,完全不像是雨夜赶路的样子,但从店小二的反应来看,也不是县城的人。 除此之外,姜怡还发现,那人持伞的左手,好像戴着手套。 她正想看仔细些,就发现那人微微抬起了油纸伞,目光转向这边。 姜怡没想到对方警觉性这么高,察觉不妙,想要收回目光,但就在此时,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则把窗户直接推开了。 姜怡正想推开浑身湿嘟嘟的左凌泉,却见左凌泉从窗户探出头去,大声道: “李大娘怎么又出来了?雨这么大可别淋出病来。” 店小二正扶着老妪回去,闻声无奈道: “有人路过就往出跑,年纪大了也不听劝,唉……” 左凌泉随口聊了两句,就关上了窗户,手依旧捂着姜怡的嘴,低声道: “别乱说话,装作在行房。” ? 姜怡眼神错愕,不过也没乱挣扎,被左凌泉直接摁到了旁边的床榻上,晃动床铺,还瞧见左凌泉色色地说道: “哪儿来到鬼,就是来了个外来人,把李大娘引出来了,娘子别怕,咱们继续……” 姜怡脸色涨红,却咬着牙强行忍着,配合道: “死相~……” 咯吱咯吱…… 很快,窗户下面的街道传来了脚步声,以及店小二的招呼: “实在不好意思,客满了,客官要是找落脚的地儿,可以往前走一条街,还有一家客栈……” “多谢。” 回应声传来,声音很年轻,当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 几句交谈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左凌泉压着姜怡晃床铺,不时还在脸蛋儿亲两口。 姜怡强行忍着配合着,直到床快被晃散架了,她才小声道: “人走了没有?” 左凌泉侧耳聆听许久,知道方才那人杀了个回马枪,不过最后还是离开了。他低头看着姜怡,轻声道: “以后发现有异样,别直接盯着人看,要用余光。” 姜怡晓得这个道理,但方才黑灯瞎火,距离十几丈,她从窗户缝里看人,完全没料到对方也能察觉。她蹙眉道: “方才那个人不对劲儿,大半夜过来,店小二不认识,说明不是附近的人;外面路上全是泥水,他身上却很干净,要么是坐车过来的,要么就是用了什么法子,没让泥水沾身,而且警觉性好高,绝对是修行中人。” 左凌泉也是发现了异样才出来,他想了想道:“根本没有脚步声,只能从雨珠落下的变化察觉到存在,修为还不低。” “这地方是不毛之地,怎么会来修行中人?” “修行中人到处都有,只是很难发觉罢了;可能只是擦肩而过,被你目光惊动了,和我们不一定有关系。” 姜怡微微点头,又琢磨了片刻,才收回心神,看向压在身上不起来的左凌泉——刚洗过澡,出来得很急,所以…… “呀——你这厮……” 姜怡先是瞪大双眸,又连忙闭上眼睛,羞恼中带着惊慌: “你起来,你要是敢对我……” 手脚胡乱挣扎,想推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左凌泉翻了个身,躺在了床铺外侧,把被褥拉过来,盖在了两人身上,打趣道: “公主穿着软甲,连剑都捅不穿,我能如何?” 姜怡连忙用被褥裹住自己,用脚儿把左凌泉往床下面蹬,羞急道: “你下去,你……” 左凌泉平躺在枕头上,闭上眼睛道: “我注意着周边,公主安心睡觉即可,此地不太平,我就算想对公主不怀好意,也得考虑当下处境不是。” 姜怡知道左凌泉这时候不会乱来,可两个人睡一张床,左凌泉还没穿衣裳,和乱来有什么区别? 她蹬了几下蹬不动,只能缩到了里侧的墙边,本想盯着左凌泉,却又没法去看赤身的男子,只能闭眼斥道: “你好歹穿件衣裳,万一待会真打起来,你难不成准备光着和人打架?” 左凌泉觉得也是,听从了吩咐,套上了薄裤,重新躺好,又把被褥拉了拉: “被子给我点,冷飕飕的。” “你还怕冷?” “能盖被子为什么要硬扛着?” 姜怡咬了咬银牙,只能抬手放出了一些被子。 左凌泉笑了下,又凑到跟前,和姜怡并肩躺在一起,怀里抱着佩剑,闭上了眼睛。 “……” 姜怡莫得办法,其实心里也觉得靠在左凌泉身边安全,也不再多说了,只是转了个身,背对着左凌泉,开口道: “团子!过来睡觉。” “叽~” 团子正在玩着左凌泉放在桌上的小瓷瓶,闻声就煽着翅膀飞过来,落在了姜怡的跟前。 姜怡抬手把团子抱在怀里,小声道: “你敢乱动,我就把团子腿打折,我看你回去怎么和汤狐媚子解释。” “叽?!” 团子如遭雷击,只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姜怡说完后,又抬手悄悄喂给团子一粒鸟食,然后才安心地闭上了双眸…… ------- 夜雨下的小县城,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处灯火。 伏龙山当代青魁许墨,撑着油纸伞,站在城中最高的建筑上,眺望着远方的客栈窗户;等待良久,没见人出来尾随后,他打消了戒心,把目光投向了城中的几处亮着火光的房舍。 伏龙山、天帝城、铁镞府,是南方九宗三元老,其中伏龙山资历最老,在九宗诞生之前就存在。 南方之主窃丹挣脱天道束缚,引发了灭世之战,大战过后,南部原有的仙家宗门几乎全军覆没,再难成体系,残余修士互相抱团,逐渐形成了目前的格局。 在上古时期,修道之人比较传统,主修‘精气神’,和如今的术士类似,主要研究各种奇门术法,闲时炼丹、画符箓等等;修炼之所也都在山上,隐于世外,从不在凡夫俗子面前现身,和如今百花齐放的修炼路数区别很大。 一场浩劫席卷整个玉瑶洲,无论仙凡都难以置身事外,俗世王朝结盟出兵尽微薄之力,待在深山老林的各方老祖也都冒了出来,等一场大战打完之后,想再回到山上就不容易了。 当时大半修士选择扶持各大王朝,重新组建人间秩序,慢慢演变成了铁镞府和天帝城两个庞然大物。 还有部分比较传统的修士,打完仗想‘事了拂衣去’,就抱团跑到了伏龙山隐居不问世事,修行之法也比较传统;不像其他宗门那般,为了‘修力’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还冒出‘剑修’这种不求长生求杀生的异端。 在玉瑶洲,伏龙山看其他宗门,就好似一个得道高人,看待一堆走邪门歪道的不良少年;而其他宗门看伏龙山,则是改革创新的优秀青年,看待一帮子抱着‘之乎者也’不撒手的古板老学究,反正双方都不怎么顺眼。 伏龙山确实古板守旧,但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可不代表不好用。 九宗境内,论杀人的手艺,伏龙山可能弱于其他两家元老,但论起降妖除魔、奇门阵法,伏龙山的地位没有丝毫争议,当之无愧的九宗第一。 而到了现在这个修士遍地走的世道,伏龙山的弟子依旧秉承传统,以降妖除魔为主业,画符炼丹看风水为副业,连衣服都是上古时期常见的青色道袍,不怎么喜欢和新派修士交际。 许墨是伏龙山当代青魁,此次来大燕王朝,是受师门之命,参加几个月后的九宗会盟,时间尚早,便独自在大燕游历,除魔卫道做些分内之事。 到泽州来,自然是听说了这地方有阴物作乱,过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许墨撑着油纸伞,在房舍顶端环视一周,目光锁定了县城边角的一个宅院——宅院里灯火通明,隐隐有铜锣法铃之声传来。 许墨无声无息来到宅院的附近,低头看去,却见院落之中生着火盆,几个妇人在其中叫魂: “二郎,回来咯!二郎,回家咯……” 院子的堂屋里,摆着两尊木雕神像,神像是临渊尊主和青渎尊主,一人持剑一人持锏;不过在俗世百姓之中,这两人被称为‘河神老爷’和‘武娘娘’,大多百姓的门神也是这俩,到了大燕朝西南边,‘河神老爷’才会换成‘山神老爷’,也有三个一起供奉的。 神像前面,是个头发花白的老道士,穿着八卦袍,手持法铃转圈做法,念的口诀是招魂的法门,但几千年传下来,早就歪得不成样了,自然也没啥效果。 许墨暗暗摇头,也没惊扰院内的百姓,转身来到院子后面的一间房屋里,打开门进入其中。 房门上着锁,屋子里一片狼藉,一个农夫打扮的汉子,抱着脑袋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不停念叨: “鬼啊……有鬼……” 对于进来的人,也没什么反应。 许墨抬眼一瞧,就知道是魂儿被吓掉了,凡人未曾修炼,神魂太脆弱,遭受极度惊吓会出现损伤,不发疯就变成白痴,靠药物基本治不好。 许墨走到跟前,手腕轻翻取出一个铜铃,轻轻晃动,抬手默念法诀。 叮叮叮…… 很快,缩在墙角的汉子,空洞的眼神就恢复了些许神智,茫然地看向前方。 “你看到了什么东西?” “鬼……厉鬼……浑身是血,在滴水……山神庙里……” “长什么样?” “是……是李……李……我认识……” “……” 许墨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法铃,转身出了屋子;汉子也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 () 第四十六章 幽池腐骨 咯吱咯吱—— 清晨时分,风吹着雨珠砸在窗户上,老旧窗户发出细微轻响。 客栈房间里,姜怡脸色红润躺在床榻上,睡相甜美如同婴儿;手搭在左凌泉的胸口,腿也架在了左凌泉的腰上,睡裙扯开了些,软甲勾勒出的曼妙曲线依旧展现了出来,软甲由蛇鳞炼制,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盘在身上的美女蛇。 姜怡往年独居,都喜欢和冷竹睡在一起,显然没料到自己睡着后,会摆出这样不正经的动作。 左凌泉其实也没料到,本来他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哪想到半夜的时候,姜怡就开始了——先是滚到他的跟前,在他身上摸了几下,手停留在胸口,当是在疑惑冷竹的胸怎么没了;然后又睡相很不老实的蹭来蹭去,还呵气如兰,差点把他蹭的没克制住。 好在熬了一晚上,天终于亮了。 左凌泉偏过头,在姜怡唇儿上点了下。 “嗯~……” 姜怡睫毛颤动,慢悠悠睁开双眸,先是茫然看向周边,发觉自己的姿势不对后,双眸瞪大,迅速退到了墙边,抱着被褥惊慌道: “你……你把我怎么了?” 看来还没睡醒。 左凌泉躺着没动,眼神无奈: “我躺的还是昨晚的地方,连屁股都没挪一下,能把公主怎么样?” “……” 姜怡眨了眨眼睛,察觉到好像是自己先动的手,脸色猛地一红。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镇静,利落翻身越过左凌泉,站在了地面,岔开话题道: “快起来,还得去查案子,万一又有百姓失踪怎么办……” 说话间跑到了屏风后面,开始换裙子。 左凌泉笑了两声,也没调侃姜怡,起身换上干净衣裳,又把符夹、佩剑等物挂在身上,取出鸟食和虫食,给两个小宠物喂早饭。 小甲虫吃了不少裂脉蜈蚣,如今倒是有点灵宠的模样了,模样没变,但毒性明显刚猛了些。至于怎么看出来的,倒是简单——团子体型变大,如今能一口吃下小甲虫了,但叼着含了下,发现味道不对,就‘呸~’的一口丢到了一边。 黑黢黢的小甲虫倒也不生气,把干蜈蚣拖进瓷瓶里面,还趁着团子没注意,顺道偷了一粒干果回去,等团子发现,已经钻进了瓷瓶,气得钻不进去的团子,把瓷瓶踢得满桌子乱转。 姜怡也需要吃饭,不过仙家集市卖的有‘辟谷丹’,可以让炼气修士短期不吃东西,出门在外就餐麻烦,姜怡吃了一颗,倒也不用劳烦未婚夫下楼买早点了。 在客栈里准备了片刻,两人都带好了装备,一起走出客栈。 外面还下着雨,哪怕是天亮了,小镇看起来依旧阴沉沉。 昨天晚上吓两人一跳的李大娘,浑浑噩噩地坐在门口;街上多了些百姓,也有些许江湖人驾车骑马,从西边过来,朝郡城行去。 左凌泉带着姜怡先在镇子上打听大黄岭那边的消息。只是两人转了一大圈儿,也没听到县城外面闹凶兽的传闻,反倒遇到不少市井婆姨在说闹鬼的事儿,听说还有个撞鬼跑回来的人。 左凌泉根据消息,来到县城里的一处民宅。宅院里在做法事招魂,他偷溜进去看了眼,被招魂的人昏迷不醒,正在被郎中医治,也问不到东西。 在城中打探无果后,左凌泉只能采取笨办法,和姜怡一起前往大黄岭,自己寻找线索。 大黄岭在澎峪县城北侧,还有四十来里山路,路上有个把村落,其他地方都荒无人烟,只能看到山坡上的几块地。所谓的‘大黄岭’,只是群山之间一座比较大的山岭,山坳之间有小河,大雨之下河水浑黄。 姜怡昨晚上洗得白白净净,等走到大黄岭附近,又变成了落汤凤凰。团子的白毛打湿贴在了身上,看起来也瘦了一圈儿。 虽然有些狼狈,姜怡的神色倒是很认真,手里持着木棍,在树丛间翻找查看,偶尔也会看下树干上的痕迹。 深山并非没有人迹,偶尔也能遇见樵夫开辟出来的小道,可惜雨水把大部分痕迹都冲干净了。 左凌泉也在观察蛛丝马迹,但没有姜怡看得那么细,找了片刻实在一无所获,开口询问道: “你在找什么?” 姜怡神色认真,冒着雨在草堆里翻看,平淡回应: “找粪。” “呃……?” “有什么好古怪的?凶兽也好灵兽也罢,习性和寻常鸟兽区别不大;就比如团子,和寻常麻雀一样爱吃种子、睡觉习惯性找安全软和的地方。能闹出事儿的凶兽,多半都是猛兽误食灵草变化而成,猛兽都有自己的领地,会以排泄物圈地,找到就能确定种类和大概活动范围。” 姜怡认真说完后,轻哼道: “这种脏活累活儿,捕快经常干,你这种出身豪门的富家少爷,不晓得这些也正常。” 左凌泉晓得这些知识,但确实没想到还能这么反向追踪凶兽,他轻笑道: “还是公主见多识广,不过大下雨的,我们又没带猎犬,满山找屎怕是不容易。” 姜怡找了半天一无所获,也知道这个法子不行,她让左凌泉把探宝罗盘取出来,拿着在山岭间兜兜转转: “凶兽出没的地方,必然有天材地宝,再不济也有几根灵草,多半都在凶兽巢穴附近,以前在大丹,缉捕司就顺藤摸瓜找到不少好东西,都被我……上缴国库了……” 左凌泉眼角含笑,见此也瞎找了,老实担任御前侍卫,跟在姜怡背后,在偌大山岭之中搜寻。 只可惜,哪怕姜怡有追踪凶兽的经验和探宝罗盘相助,也不可能在没有凶兽的地方找到踪迹。 姜怡拿着罗盘,在大黄岭从早上一直转到了黄昏,搜索了方圆近十里的所有犄角旮旯,别说灵草或者凶兽粪便,连根毛都没找到。 天色黑得很快,雨水逐渐变大,天空响起了闷雷。山风和树叶摩擦,发出‘呼呼——’声响。 两人仔细找一整天,直至天完全黑透,才在大黄岭的半山腰上,发现些许异样。 姜怡从左凌泉手上接过照明珠,看向蜿蜒小道旁边斜坡上,用棍子拨开灌木野草,开口道: “草杆和树枝被压断了,应该是有人从上面滚下来过。不过范围不大,只有一个人滚下来,没有凶兽追逐的痕迹。” 左凌泉微微点头,抬眼看向上方——山坡约莫四五丈高,往上应该是个平地。他先让团子先飞上去看了看,确定没有什么异样后,才搂住姜怡的腰,几个大步冲上了山坡。 山坡上是一块空地,靠近山壁旁有一栋年久失修的山神庙,屋檐垮塌大半,能瞧见里面破烂的神像。 神像倒在地上,断了一条胳膊,雨水从破洞里瓢泼而入,洒在干裂的神像上,神像头颅面朝外面,刻出来的双眼,好似正注视着他们。 姜怡微微皱眉,先是在山神庙前面的空地上找了找,没有发现踪迹,又来到破庙前方,指向神像前的一堆乌黑痕迹: “有人在这里生过火,旁边还有一捆药材和干粮,应该是在山里挖药的药农,在这里生火做饭,遇上了什么东西,吓得跑了出去,滚下了山坡。” “遇上什么东西……” 左凌泉感觉事情有点不对,他拿出缉妖司的案卷又看了一遍,确定上面写的是‘似有凶兽出没’后,又收了起来: “我怎么看这都没有凶兽,更像是闹鬼了,县城里的传言,可能不是假的。” 姜怡在宫里摄政几年,已经养成了习惯,越是紧张的时候,神色越是严肃稳重。她左右扫了几眼,轻声道: “你连活人都不怕,还能怕死人?” 左凌泉倒是不怕,只是握着剑柄道: “我剑再厉害也对付不了魂魄,怕不怕都没啥区别。” “来都来了,还能被吓跑不成,先看看。” 姜怡从腰后取下了符夹握在手里,小心翼翼进入了破败山神庙,在其中寻找蛛丝马迹。 呼呼—— 山神庙四面透风,进入之后雨势不减,反而更多了几分阴森。 左凌泉取出了墨渊剑,和姜怡背靠背行走,注意着周边风吹草动。 姜怡强自镇定,低头检查着各种痕迹,但看着看着就发现不对。 好像也有东西看着她! 姜怡目光移向旁边——倒在地上的山神石像,刻出来的空洞双眼,似乎在注视着她。 姜怡觉得瘆人,想用木棍把石像头颅戳开。 但刚抬起手,就发现石像的双目里,慢慢淌出了乌红血水…… 霹雳——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 姜怡猛然站起身,心跳如擂鼓,脸色发白,死死盯着石像。 石像又恢复了原样,只剩下一双灰白的眼睛盯着她,雨水从上面淌下,好像方才只是错觉。 姜怡靠紧左凌泉,轻声道: “这地方不对劲,你看到石像眼睛流血没有?” 背后没有回应。 山神庙内阴风阵阵,只能听见幽寂雨声。 姜怡身体微僵,团子也吓得钻进了姜怡的袖子里,山神庙里陷入死寂,好似没有任何人,又好像多了一个人。 姜怡额头滚下冷汗,想要回头查看,左凌泉却在此时出声提醒: “别转头。” 姜怡动作顿住,虽然没有回头查看,但明显瞧见山神庙的墙壁上,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在动,脑海里还有声音响起: “啊~~~疼~~~娘……” 声音凄厉却又很沙哑,喉咙里似是塞着血沫,又好似从水底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姜怡脊背发凉,感觉到那东西在靠近,她咬了咬牙,郎声道: “我堂堂一国公主,真龙子孙,岂能怕孤魂野鬼,吓我是。” 她说话间从符夹里取出了一张五雷符,注入真气抬手就丢向了背后。 符箓出手便在半空展开,下一刻! 轰轰轰轰轰—— 五道震耳欲聋的雷鸣,在破败山神庙中响起,刺目白光把庙宇化为雪白。 雷法为万法之首,至刚至阳,连拥有肉身庇护的修士遇上雷劫,都能被劈得魂飞魄散,世间魑魅魍魉根本无所遁形。 只是一瞬之间,山神庙里便恢复如初,再无方才诡异场景,连雨声似乎都清晰了些。 姜怡迅速回头,看向庙外:“怎么样?劈死没有?” 左凌泉眼神锐利,拉着姜怡跑出山神庙外: “吓跑了。上次有人在这里遇见,我们又遇见,肯定就藏在附近。” 姜怡肩膀都在微微发抖,眼神却很镇静,沉声道: “惑乱心神的小鬼罢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奈何不了我们。若是不找到弄死,肯定还有百姓被祸害。” 小鬼比上次地底那只火鸟弱小太多,左凌泉被吓了一跳不假,但并未生出退意。他取出了一把照明珠,把周围照得雪亮,靠在姜怡背后: “你找,我注意周边,真看到什么不要慌,都是假象。” “你别慌就行了,瞧把你吓的。” 姜怡嘲讽了一句,把银色面具戴上,从符夹里取出剩下的两张五雷符,缓步沿着山坡行走,不出片刻,在山神庙附近发现了一条山涧。 山涧顺着山坡往山坳之间的小溪流去,源头是一个半人高的洞口,仔细闻去,溪水带着一股恶臭。 姜怡捏着符箓,往洞口里走去: “尸体肯定就在里面。” 左凌泉注意着后方,明显感觉到后方的山洞里寒气逼人,或者说是阴气很重,他开口道: “我走前面,你注意背后。” 说着左凌泉转过了身,缓步往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只有半人高,像是水冲出来的,看痕迹未曾有人涉足过,臭水漫过脚踝,隐隐还有黑色雾气弥漫,极为刺鼻,左凌泉都不敢呼吸。 哗哗~~ 两人弯腰进入狭小洞口后,外面的雨声便静了下来,只剩下水流从脚下淌过的轻响,在洞里显得幽森而诡谲。 姜怡心跳很快,一手拿着符箓,另一只手抓着左凌泉的袖子,轻声道: “还有多深?” “不知道。” 左凌泉走了约莫七八丈,眼前的黑雾已经浓郁到看不清身前几尺,而怀里也响起‘嗡嗡~’声。 “什么声音?!” “小甲虫在扑腾。” 左凌泉稍显疑惑,从怀里取出小瓷瓶,打开盖子。 嗡嗡嗡~~~ 黑色甲虫从瓷瓶里面飞了出来,在黑雾里面转圈圈,能看到黑雾被搅起了一个漩涡,飞速朝甲虫汇聚。 左凌泉没想到小甲虫还有这种作用,他放慢脚步跟随,让小甲虫在前面飞;不过片刻时间,山洞里的黑雾便被吸的一干二净,两人也来到了一个空旷地洞内。 地洞当是天然形成,面积挺大,下方是幽绿水潭,腥臭味扑鼻。 连日下雨,水潭的水位线已经漫过了洞口,所以流了出去,旁边还有些高地,最远处能瞧见一个往下淌水的大洞,流出来的是清水,不知源头在何处。 左凌泉转身绕过幽深水潭,来到了地洞高处,往水潭里丢去了一枚照明珠。 咚—— 照明珠入水,立刻照亮了幽绿水潭。 左凌泉和姜怡低头看去,水底的场景,却让两人毛骨悚然! 只见水潭底部,密密麻麻堆积着无数骸骨,几乎没有一具完整,大半都是碎骨。 最上面的一具骸骨,当时刚死不久,还连着未腐烂的皮肉,有很多尸虫在骸骨的缝隙、眼窝之间爬行,从水面上看去,犹如一座小型的白骨地狱。 姜怡饶是见惯了被凶兽咬死的百姓,瞧见这场景,脸色也是化为了煞白: “这……这地方……” 左凌泉心难免跳快了几分,他正想开口,耳根却忽然一动,迅速把姜怡挡在身后,目光望向远处淌水的石洞。 踏踏踏—— 极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到了石洞附近戛然而止。 能听见脚步,说明是活人。 姜怡握住剑柄,退开了几步,谨慎盯着洞口。 左凌泉知道对方发现了他们,抬手就取出一张‘震地符’,扔向远处淌水的洞口,想把洞口炸碎。 但符箓飞到一半,就听见洞口里传出一声低喝: “解!” 产自伏龙山的上品符箓,在声音传出的瞬间,亮光消散了一干二净,落向了水面。 ?! 左凌泉目光错愕,没想到符箓也能被人反向破除,他知道遇到了罕见的劲敌,毫不犹豫冲向洞口,咬破手指,在洞口外的石头上洒上了一圈儿血迹,同时抬手飞速掐诀: “伏龙镇妖,宝塔囚龙……” 而石洞内的人,显然知道左凌泉在作法,身形刹那间冲了出来,一袭青色道袍凌空招展,人尚在半空,双手已经开始掐诀,身形爆发出青色流光。 两人一前一后,但青衣人影修为明显高出一大截,掐诀速度比左凌泉快出不少,明明后出手,却同时和左凌泉呵斥道: “镇!” “镇!” 轰隆—— 空旷石洞内劲风骤起,黑色与青色真气化为洪流冲击在一起。 姜怡迅速后退,抬眼却见两座九层高塔凭空而现! 高塔虚影一黑一青,造型一模一样,从上方砸下,落在了相距甚远的两人头顶。 轰轰—— ?! 三人同时目瞪口呆。 左凌泉脚下的石头地面出现裂纹,整个人被压得单膝跪在了地上,硬靠长剑支撑身体,才没直接趴下,眼中难掩震惊。 青衣人影眼中的震惊同样不小,出来就被九层镇妖塔砸在头顶,直接被压入了幽绿尸水池之中,双脚陷入累累白骨。 青衣人影反应极快,左臂上的手套炸裂,露出一条白玉般的胳膊,上面流光闪动,一道碗口粗雷霆炸开了池水,直击左凌泉面门。 霹雳—— 左凌泉心思绷到极致,面对难以匹敌的对手,岂会等着挨打,在宝塔压下来的同时,左臂袖袍炸裂,提前展开了凤凰护臂护在了身前。 轰隆—— 惊天动地的雷霆劈在凤凰盾上,连整个山洞都跟着震颤了下。 虽然没能攻破凤凰盾,却也把左凌泉震得身形不稳,差点被九层高塔压趴下。 展开护臂格挡之时,左凌泉也没闲着,右手迅速丢出了九把长剑,每把剑都提前附上了十枚白玉铢,插在水潭上方,最后一把插在了正中。 等雷击刚过去,左凌泉后背扛着高塔,抬手迅速掐诀: “玉堂敕令,八荒朝礼……” 青衣年轻人被压在水池之下,发现雷击无效,也在飞速抬手掐诀,浑身真气倾泻,在石洞水池的上方凝聚出了一团雷云。 噼里啪啦—— 雷云之内青紫电光闪动,威势骇人,若是爆发出来,把整个石洞炸成废墟也不无可能。 眼见雷云凝聚,左凌泉也掐完了法决,把手上血珠洒在顶端的长剑之上,沉声道: “镇!” “咕噜——” 水下紧接着也传来了声响,不用猜也知道是“震”。 只是青袍年轻人话语出口,上方的雷云却没爆开,反倒是迅速土崩瓦解,被压向了水池。 嗡嗡嗡—— 九把剑急速颤动,将山洞内迷乱的气体全部压在了水面。 下方的青衣年轻人被囚龙阵压住难以抽身,发觉术法失效后,眼中露出难以置信之色,抬手再次掐诀。 但封魔剑阵之下,无论是术法还是符箓,甚至丢出的几件法器,都毫不意外地出手便失去了控制,全部沉到了水底。 不过短短一瞬之间,山洞里便嘈杂声一片,汹涌的气劲,冲击的姜怡都贴在了石壁上。 姜怡知道左凌泉同时维持着囚龙阵和封魔剑阵,哪怕有白玉铢支撑剑阵,消耗也如同泄洪,根本撑不了多久,连忙取出白玉铢,捏破后丢在了水潭周边的长剑上。 左凌泉看出下方之人绝不是散修,年纪看起来不大,能有这些通神手段,只可能是九宗内门。他急声开口道: “兄弟是何方神圣?这也没什么天材地宝,别他妈自己人打自己人。” 水池下方,青袍年轻人也在强行控制着囚龙阵,同时设法冲开封魔剑阵,消耗不比左凌泉小,闻声开口道: “咕噜咕噜……” 靠! 左凌泉强行控制着阵法,沉声道: “你先撤阵法,不然我掏杀招了,不小心把你打死,你家师长别他妈来找我麻烦。” 水底的青袍年轻人被封魔剑阵压着,没法施展神通,哪里敢撤已经出手的囚龙阵? 他眼神微冷,强行催动囚龙阵,压在左凌泉身上的青色九层高塔流光爆绽。 左凌泉只觉身上猛然变沉,根本扛不住,怒声道: “你找死。” 话落握住墨渊剑的剑柄,剑意冲天而起。 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席卷整个山洞,连压在左凌泉身上的青色高塔都晃了下。 左凌泉望向袍年轻人的目光,犹如看着一个死人。 青袍年轻人眼中再次露出错愕,应该是没想到左凌泉真藏着杀招,起手威势还这般惊人。 他没有丝毫迟疑,松开了双手。 “咕噜!” 下一刻,左凌泉身上的九层高塔烟消云散。 左凌泉方才根本就出不了剑,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他目前所剩的真气仅能勉强出手一剑,转身逃跑估计跑不过面前这厮,当下只能撤去阵法保留真气,以护臂挡在身前,持剑蓄势待发。 哗啦—— 阵法刚刚消失,青袍年轻人就从尸水池子里跃了出来,落在地面的石头上就是一阵干呕: “呕……咳咳……你是上官九龙?” 左凌泉不是上官九龙,但这种时候他能说什么? “正是,阁下是?” 青袍年轻人就知道是如此,这世上能同时会封魔剑阵和囚龙阵的,只有铁镞府嫡传。他眼中满是恼火: “我伏龙山许墨,雏龙榜第八,就在你前面排着,你没见过我人,还没听说过这胳膊?” 许墨抬起左臂,晃了晃以天地奇珍炼制而成白玉胳膊。 “……” 左凌泉哪有闲工夫了解好事之徒排的榜单,他又不是上官九龙。 不过面前这货是真厉害,他也不能露出异样。 南方九宗虽说私底下并非铁板一块,小规模摩擦不断,但‘青魁’这种宗门继承人级别的修士,彼此之间肯定不会下死手。 因为以后成了宗主,必然要坐在一张桌子上谈事儿,提前结死仇没任何好处;而且也打不死,能成为九宗青魁的都不是善茬,要分生死没那么容易,很可能还没分出胜负,老祖就在天上说话了,到时候还是得老实停手。 只要对方误认为他是‘上官九龙’,那就不可能再动手,左凌泉为了安全着想,此时也只能冒名顶替,拱手抱拳道: “原来是许兄,失敬,我刚出山不久,往日潜心修行,还真没了解过这些。” 白玉臂许墨,二十岁灵谷六重,同为青魁,硬实力超出左凌泉太多,方才措不及防被两个仙术压住,心里觉得窝火,又开口道: “我看见封魔剑阵才没下杀手,不然你以为你能压住我?光修战力不修眼界,遇上个脾气暴的,你方才直接就没了。” 左凌泉对这话倒是不敢苟同: “许兄方才那一雷劈过来,我挡不住就是死,你管这叫没下杀手?” “封魔剑阵没出来,我哪儿知道你在施什么术?二话不说就在外面作法,上来就是杀招,我不还手站着让你打?” 许墨浑身黏糊糊,低头看了眼,觉得很恶心,抬手掐诀念,把浑身乱七八糟的水渍冲散。 姜怡见这个二愣子真信左凌泉是‘上官九龙’,自然不会戳破,她轻声道: “我家少主向来如此,许仙长消消气。” 左凌泉也是抬手拱了拱:“算我得罪。许师兄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许师兄在这里藏着祸害百姓,所以先下手为强。” 许墨愤愤然发泄两句后,心绪也平复下来,眼神示意水潭: “听闻此地有阴物作祟,过来驱鬼,你想来也是为此而来。方才我在山洞里寻找孤魂野鬼,听见外面有动静,出来看看,结果倒好……” 左凌泉对此言倒也没有怀疑——‘青魁’都是九宗的掌上明珠,修行资源多得夸张,许墨就算再发神经,也不可能在山沟沟里杀老百姓玩儿,跑来这里若是为了降妖除魔,那就解释得通了。 姜怡也觉得许墨不是在说假话,她想了想道: “方才那只厉鬼,出现在了山神庙,被我们打跑了,不知藏在何处,许仙长可找到了。” “这里阴气太重,阴物藏得很深,白天没找到。” 许墨示意淌水的洞口:“我方才从那里出来,你们从山神庙进来,都未曾瞧见的话,那只小鬼定然还藏在这里。” 左凌泉闻言环视空旷山洞,又看向池底,本想问怎么找,可转念一想——他堂堂铁镞府青魁,问这么白痴的问题肯定就露馅儿了。于是他收起了佩剑,含笑道: “既然许兄先过来,我就不和许兄争夺降妖之功了,在下告辞。” 说完就准备带着姜怡离开。 只是许墨并没有让两人走的意思,他取出一叠符箓,依次贴在周围的石壁上,开口道: “一只小鬼不可能残害这么多百姓,而且鬼魅害人,多半是蛊惑心神,诱使凡人自寻死路,比如掉入水潭淹死;但水潭中尸骸不全,不可能是阴物所为。” 左凌泉见此,只能停下脚步,低头打量。 姜怡也来到水池边,仔细查看下方的尸骸,皱眉道: “骸骨被啃咬过,从齿痕来看,体型不会太大;被撕咬严重的部位都在下肢,很像是被拖进水里淹死后才被啃去血肉。水蚺和四角土龙会把人绞烂,不像是这两种常见的凶兽……” 许墨听见这些言语,回头略显意外: “没看出来,小仙子还是个行家。” 姜怡以前坐镇缉捕司,被凶兽啃咬的尸骸见多了,轻声道: “些许骸骨手腕处有裂痕,应该是手腕被绑缚,死前拼命挣扎所致;这些人是被绑着故意丢进水里,喂什么东西。” 左凌泉听见这话,心中不免生出寒意,开口道: “这些骸骨应该就是近些年失踪百姓,难不成是某个丧心病狂的,在以活人饲养凶兽?” 许墨对此并不意外:“世上披人皮藏兽心的祸害不在少数。此地能出现阴物,应该是日积月累之下积攒了太多阴气,从而导致其中执念重的,魂魄死后不消散,弥留世间成了孤魂野鬼。” 姜怡仅此提醒,倒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我方才隐隐约约听见那只鬼叫‘娘’来着。我们过来的时候,在县城里遇见个老妪,就一个独子,听说很孝顺;自己死于非命,老母却在世间孤苦无依……” 许墨昨天去见那名吓掉魂儿的农夫,已经知道了小鬼的身份,他摇头一叹道: “就是李大娘的儿子,死后放不下家中老母,执念太重,借着此地阴气化为了小鬼。” 左凌泉听闻此言,眉头紧蹙。 姜怡同样五味杂陈,取下了脸上的面罩,询问道: “那怎么办?这鬼除还是不除?” 许墨脸上有些唏嘘,但贴符箓的动作并未停下: “人死不能复生,早日遁入轮回才是解脱。” “那李大娘……” “鬼是人之残存阴神所化,人之七情乃至记忆早已消散,只剩下一丝执念,你们总不能带着一只鬼跑去让其母子重逢。即便带去了,唯一的可能也是把李大娘吓死,而且还是死不瞑目。” 许墨贴完了符箓,在水池旁边盘坐: “生死轮回无休无止,我辈修士降妖除魔,做的只是把不该存在于世间的东西送入轮回,凡世爱恨情仇,不归我们管。” 姜怡思索了下,觉得这话也有道理。 左凌泉想了想道:“斩草要除根,不然送走这些孤魂野鬼,后面还会冒出新的。许兄方才可探明源头?” 许墨取出法铃,摇头道: “以风水走向来看,暗河通向西北,尚未找到源头;这是你铁镞府的地界,以上官兄的手段,找到应该不难。” ? 我有个锤子手段…… 左凌泉微微点头,拱手抱拳道: “那我前去解决根源,许兄在此做法,想来不需要人护道,我先告辞。” 说完,他带着姜怡走出石洞。 许墨正欲做法,又低头看向池水: “你的灵宠不要了?” 左凌泉脚步一顿,才想起来他的小虫虫,转头看去,却见小甲虫在池子里撒欢儿似的游泳,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左凌泉想把小甲虫叫回来,但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叫,一时间有点尴尬。 好在光吃不干事的团子,还有点作用,从姜怡的袖子里飞出来,煽着翅膀飞到池水上方,抓起了小甲虫。 许墨抬眼瞄了下团子,稍显意外: “这鸟真肥,长得和个球似的,什么品种?” “叽?” 团子卖力扑腾着与体型不搭调的小翅膀,有些不高兴,不过在左凌泉的目光下,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模样,落在了肩头。 左凌泉随意回应一句:“白玉鸡。”,转身走出了洞口。 许墨目送两人离去后,手持铜铃轻轻摇晃,嘴里默念咒文,石洞周围的符箓也亮起了微光。 叮铃—— 叮铃—— 不过摇了两下后,铃声又一顿。 “白玉鸡……听着有点耳熟……” …… ------ 本来想求张月票,结果发现月票排名太低,求了也没啥意义,但不求点东西,感觉白爆更了,所以…… 求财神爷保佑兄弟姐妹们财源滚滚or2! 第四十七章 江湖儿女 风儿卷着雨珠,打在雕着祥云花纹的窗户上,反而让房间里显得更加幽静。 房间类似花舫的舱室,不算大,软塌、茶案、棋盘、琴台等一应俱全,顶端悬着散发暖黄光芒的宝珠。 上官灵烨身着金色凤裙,斜靠在雕花软塌上,倾城容颜配上不怒自威的眉眼,华美而贵气;但不看表情,仅看曲线丰润的身段儿和慵懒姿势的话,待在这光线柔美的房间里,又有点像是深宅大院里缺少郎君滋润,只能抱着猫自娱自乐的深闺美妇。 上官灵烨的面前,悬浮着一方水幕——水幕中的一双男女,正相伴走出石洞。 手边铁镞府的天遁牌里,传出司徒震撼略显激动的声音: “不亏是我家青魁,瞧瞧这反应、这身手、这胆识,一个照面把白玉臂许墨按地上抱头认输,真给老祖长脸……” 上官灵烨听见这些言语,澄澈双眸中并未生出‘与有荣焉’之色。 她把左凌泉弄出来捉鬼,就是想让左凌泉无计可施之下,请老祖过来救场。不曾想伏龙山的许墨,竟然也闻风而至,跑到了大黄岭。 伏龙山是降妖除魔的行家,当家青魁出手,收拾一只小鬼自然手到擒来。 上官灵烨为了达成目的,还特地误导许墨找错地方,让他和左凌泉正面撞上,彼此打上一架。 结果倒好,堂堂雏龙榜第八,话都没说出来,就被左凌泉按进了池子里,抬手认了输。 如此一来,老祖肯定在山顶上偷着乐,不会再出面了。 上官灵烨失算,心情不怎么好,幽幽叹了一声,开口道: “囚龙阵是伏龙山不传之秘,许墨起初以为是同门,没下杀手;等封魔剑阵出来,猜出了左凌泉的身份,更不会以命相搏,才认得输。此战算不得胜。” “怎么算不得胜?都是青魁,六重打二重,丹田气海就不是一个规模,许墨被我家少主剑意吓得抬手认输,那就是输了。” “许墨以为左凌泉要拼命,不想做无谓之争罢了。” “我铁镞府修士本就是如此,有进无退、不战则死,不敢玩命能叫铁镞府青魁?许墨怂了就是输,他要是也敢拼命……那我家少主死得壮烈!” ? 上官灵烨懒得搭理这二傻子,抬手轻挥后,从旁边抱来白猫,轻轻撸着毛发。 身旁的天遁牌里,马上传来司徒震撼疑惑的声音: “诶?师叔,你咋不让我看了,我还想瞧瞧少府主怎么追查源头,大黄岭下面藏那么多骸骨,怕是藏着大案子……” “你老实查吴尊义的下落。” “师叔,这怎么找啊?就一个名字,其他啥信息都没有,在整个九宗的范围找一个三十年前的修士,卷宗摞起来比胤恒山都高,我看的头都大了两圈儿,要不还是师叔你来。” “你让我怎么找?自己拍胸口答应的事儿,自己就得办好。” 说完后,上官灵烨收起了天盾牌,继续看向面前的水幕…… ----- 山野间暴雨依旧。 左凌泉和姜怡走出山洞后,沿山野间往北跑出了十余里,直至确定没人跟踪后,才找了个隐秘的树林停了下来。 方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连遇上孤魂野鬼和强横修士,经历不可谓不凶险,姜怡跑到安全地带后,心还在砰砰地跳,和左凌泉十指相扣,心有余悸地道: “还好那个人以为你是上官九龙,不然我俩都得交代在山洞里……” 左凌泉脸色还算平静,撩起蓑衣遮在姜怡头顶: “方才那个许墨,不是穷凶极恶之人,现在想来也没啥危险。” “现在想来是不危险,但方才不知道身份,你们抬手就玩命,那么大两个塔,直接往人头上砸,差点把我吓死。” “叽叽~” 蹲在姜怡肩膀上的团子,也是点头,显然被两个人打架的场景惊得不轻。 左凌泉也没想到许墨会囚龙阵,当时他也惊的不轻,笑道: “我也被吓了一跳,不过至少我胆子大些,虚张声势把他吓住了,没事就好。” 姜怡拍了拍鼓囊囊的胸口,暂时压下心绪后,又道: “说好接个我能对付的案子,这接的是什么呀?你都对付不了,还让我对付……” 说起这个,左凌泉也觉得不对,皱眉道: “我接的是‘丁’级的案子,按理说灵谷初期就能胜任,且万无一失,谁知道消息误差这么大。说好了‘凶兽作乱’,过来就遇上一只冤死鬼,还有个青魁堵着老巢,感觉就和专门针对我一样。” “大燕王朝的衙门,一点都不靠谱,要是我坐镇缉妖司,消息误差敢这么大,非得扣他们半年俸禄……” 姜怡缩在左凌泉怀里,抱怨几句后,又左右看了看: “现在怎么办?继续追查,要是那个许墨找过来,我们肯定打不过;不管了的话,好像也不对……” 左凌泉琢磨了下,从怀里取出天遁牌,注入真气。 左凌泉在缉妖司登记挂名,自然就留有联系方式,他稍微等待片刻,里面便传来司徒震撼的声音: “哎呦~左公子,您有事儿找我?” 左凌泉心里其实有点火气,不过想想还是压下来了,平静道: “震撼兄,你给的这卷宗,误差有点大,我漫山遍野找凶兽,结果撞上一只野鬼,差点把我吓死。” “是吗?实在不好意思,这活儿是太妃娘娘派的,我一点都不知情,要不我问下太妃娘娘,让她老人家给你个解释?” 左凌泉连忙制止;“不用惊扰太妃娘娘尊驾,小鬼差不多解决了,就是方才不小心撞上了伏龙山的青魁许墨,起了点小冲突……” “明白,缉妖司行事有特权,各家宗门都会给面子,我这就和伏龙山那边打个招呼,左公子安心办事即可。” 左凌泉和姜怡听见这话,算是彻底地松了口气。 “那就谢过震撼兄了。” “左公子为缉妖司办事,这些都是分内的,不必言谢。” “对了,大黄岭的案子好像比较复杂,在山岭内部发现了一个石洞……” 左凌泉把方才的见闻简略说了一遍,询问道: “……那条暗河不知源头在哪里,我不会风水望气之术,瞧不出此地水脉,震撼兄可有办法?” 天遁牌那头稍微沉默了下,才传来回应: “正常情况下,明河暗河流向相同,能抛入尸骸并冲走,源头必然在地表,且水流比较大,多半位于高位。你沿着河道往上游走,寻找此类地方,应该就能找到。” “谢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若是消息有误,超额办完了差事,缉妖司会酌情追加报酬,左公子放心办事即可,有事儿随时找我。” …… 一番询问后,天遁牌流光消散。 姜怡松了口气,在周边山野打量: “连个准确舆图都没有,怎么找?” 左凌泉方才殴打许墨,体内真气见底,这时候没法追查,拉着姜怡往山岭外走去: “先找个地方落脚,我得把气海补满,明天再追查。” 姜怡见此也不多说,跟着左凌泉行走,想想又觉得血亏: “这趟也太划不来了,四张符箓就是几十枚白玉铢,你补满真气得上百枚白玉枚,方才放剑阵又用了一百多枚……对了,布阵的法剑是不是没拔?” 左凌泉摊开手:“剑插在山洞顶上,我堂堂铁镞府上官九龙,家里开金矿的,为了几把破铜烂铁去爬墙拔剑,被许墨瞧见不露馅了?” “那可都是法器,一百多枚白玉铢一把,九把就上千了,这趟报酬才两百白玉铢……” 左凌泉其实也肉疼,摇头道: “过几天偷偷跑回去拔就行了,我就不信伏龙山的青魁,还能把别家青魁丢下不要的法器捡走。” “那还是亏,光是实打实的花销就两三百了,继续查指不定还得花多少。修士打架怎么这么贵?随便抬个手就是几百枚白玉铢,和拿钱砸人一样。” “所以修士多半不轻易动手,动手就得有利可图。” 左凌泉叹了气:“事关上百条人命,能把这事儿解决,亏个几百枚白玉铢也划得来,至少造福百姓积阴德了。” 姜怡也没说不解决事儿,只是觉得血亏罢了,她皱着眉儿道: “反正这趟出来,你得想办法挣神仙钱,你和汤静煣出去一趟,赚得盆满钵满,若是和我出去一趟,裤子都赔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当家做主?回去都没脸抬头,以后管汤静煣叫姐姐算了……” “叽。” 团子点了下头,看意思当是在说“算你识相”。 结果团子就离开了温暖的肩膀,被丢到了天上自己冒雨飞着走。 左凌泉有些好笑,俯身在姜怡脸上亲了一口: “好啦好啦,我想办法挣钱就是了。” “哼……至少得保本,不然我怎么好意思回家……” ---- 根据许墨提供的简略消息,暗河通向西北,也就是郡城的方向。 左凌泉带着姜怡走出荒山野岭,沿着珊岭河往上游行去,先是找到了一个沿河的小镇。 出门在外灵气枯竭潜在风险很大,左凌泉在客栈落脚后,就把门窗关紧,吃了一枚加快凝气速度的‘凝气丹’,开始盘坐炼气。 炼气时心神入定,对外界感知会减弱,为了安全考量,姜怡并未修炼,在旁边帮忙护道;因为修为不够,感知范围稍低,团子也被撵出了房门,蹲在房顶上淋着暴雨放哨,说起来可怜巴巴的。 陪着打坐炼气十分枯燥,姜怡也不敢胡思乱想分心,每当房间内灵气耗尽时,还得捏碎几枚白玉铢补充;白天在山里跑了一整天,又受了惊吓,姜怡本就身心疲惫,炼气六重又没法不眠不休,可以说是硬熬着在旁边看护,到了后半夜,甚至要猛掐自己的腿才能保持清醒。 好在一夜平安无事。 左凌泉炼气一晚上,靠着凝气丹和白玉铢提供的充足灵气,补满了气府经脉,虽然囫囵吞枣不怎么精纯,但也足够用了。 窗外天色微亮,雨势小了几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左凌泉睁开双眼,看向旁边的姜怡。 姜怡在旁边端坐,腿上平放着宝剑红娘子,表情还算平静,但双目中充满血丝;瞧见左凌泉炼气结束后,再也扛不住,倒头就躺在了被褥上,闭着双眸松了口气: “可算完了,差点把本宫熬死,我睡会儿……” 轻言细语尚未说完,就听不清了。 左凌泉有点心疼,起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脱去姜怡的靴子,把笔直修长的双腿挪到了床铺上,用薄被盖好后,又在姜怡额头上亲了下。 姜怡似乎不太喜欢被亲,翻了个身,用被褥把脑袋也蒙了起来。 左凌泉摇头一叹,转身来到窗前,先是检查贴在门窗上的几张预警符箓,确定没有被触动后,才打开窗户,把在外面风吹雨打一夜,淋成小鸡仔的团子捧了进来。 “叽叽~” 团子浑身白毛毛贴在身上,小了一整圈儿,委屈啦咕咕叽叽,喂了两粒鸟食,才安静下来。 外面还是阴沉沉的天气,镇子上有些许南来北往的行人。 左凌泉用毛巾擦着团子,站在窗口打量镇子外的山水,寻找调查的方向,看了许久未曾看出门道,反倒是发现前夜瞧见的江湖人,从镇子另一头走了过来…… ----- 江湖是一场雨。 从白云之间凝聚,直至砸入黑土,中间那短暂的一瞬,就是江湖人风雨飘摇的一生。 有的人是夏日暴雨,随狂风掀起惊涛骇浪;有的人是绵稠春雨,随轻风润物于无声。 但无论是哪种雨,最终归宿都是和污浊不堪的烂泥融为一体,想跳出这个宿命,只有成为苍云之上的仙人。 宋驰和大多数人一样,没能跳出去。 雨幕淅淅沥沥搭在伞面上,已入花甲之年的宋驰,带着两个徒弟,走过来了不知多少回的青泉镇。 小镇房舍老旧、规模不大,只能算个小地方,但放在方圆千里的泽州江湖,却很出名。 因为这里在碧潭山庄下面。 宋驰刚入江湖时,来的就是青泉镇,碧潭山庄还没如今这么大的名声,是他踢的第一个山门。 从那之后,宋驰靠着一双老拳,打了三十年,从一介武夫,打成了泽州江湖的第一人。 本以为此生功成名就,可以放下江湖事,去看看山上人的拳头有几斤几两。 但没想到的是,他也没能逃过‘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宿命。 当年被他两拳打趴下的碧潭山庄庄主,儿子青出于蓝,在他金盆洗手的宴会上,为父报仇,打烂了他往日三十年名声。 那拳头真狠,一拳出手,就好似用皮肉包着铁块砸在人身上,看不清,也接不住。 宋驰练拳一辈子,不信人的拳头能那么快,也不信自己的拳会输。所以他留在了江湖,想把丢掉的东西打回来。 可惜,一年一次,打了十年,无一例外全败。 宋驰也从一代江湖枭雄,打成了昨日黄花;把碧潭山庄,打成了威震千里的江湖豪门。 去年再败后,宋驰依旧相信自己的拳头,但也知道再无可能拿回曾经的名声——他已经六十岁,无论如何苦练,拳头都没法再快半分;而碧潭山庄的唐鸿,好像没有止境,一年比一年强,强得不讲道理,强得让人难以企及。 人可以不服输,但不能不服老,所以宋驰这次放下了身份,过来给当年打趴下的唐老庄主贺寿来了。 这也算是他真正的金盆洗手,从今往后,江湖上再无‘撼神拳宋驰’,只余下一个独钓寒江雪的老叟,直至和黑土融为一体的那天,接受一个江湖人该有的宿命。 但江湖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事情永远不会向你预想的方向发展。 宋驰怀着缅怀过往的心情,撑着伞最后一次走过青泉镇,却在一间客栈的窗口,瞧见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锐利、自信、锋芒毕露,却又让人感觉不到半分不适。 就好似碗里的烈酒,喝下去烧得嗓子疼、辛辣直冲天灵盖,但远望去,偏偏就和一碗白水没区别,透着滋润万物的平易近人。 宋驰抬眼看去——那个容貌俊朗的年轻人,他前晚上见过,此时才发现,是个挺有味道的年轻人。 宋驰在街上顿住脚步,抬起油纸伞,开口道: “少侠看起来面生,也去碧潭山庄凑热闹?” 左凌泉站在窗口擦着团子,含笑道: “宋前辈客气了。在下左冷馋,京城人士,游历江湖走到这里,是想去看看。” 宋驰轻轻抬手,让两个徒弟先走,转身来到旁边的茶摊坐下: “名字倒是挺有意思。去碧潭山庄要请柬,你请老夫喝碗酒,我带你进去凑个热闹。” 左凌泉前天晚上在客栈,注意了几个江湖人一晚上,确认下方的老者只是萍水相逢的寻常江湖人,他搭讪,自是想找个见多识广的当地人,了解周边情况。老者明显是他要找的那种人。 左凌泉把团子放在窗台上,飞身从客栈的二楼跃出,身形随雨幕而下,平稳落地时,撑开了油纸伞,没在街面带起半点风波;连站在门口打量远处的店小二,都未曾察觉旁边落下来了个人。 宋驰眼前微亮:“上次还以为左少侠是个金玉其外的江湖浪荡子,看走眼了。” “小二,取壶酒,最好的。” “好嘞。 左凌泉撑着伞来到街对面的茶肆,与老者对坐: “我倒是没看走眼,宋老这双拳头,恐怕打过不少江湖豪侠。” 宋驰双手骨节粗大,指头上老茧已经被磨得光亮,哪怕是随意拿着茶碗,也能瞧出一双老拳的斤两。 宋驰摆开两个茶碗,笑问道: “左少侠莫非想拜师?” 左凌泉接过店小二丢来的酒壶,抬手倒酒,摇头道: “宋老怕是教不了。” 宋驰扶着茶碗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去。 哗哗哗—— 自酒壶倒出的清亮酒液,定格在酒壶与酒碗之间,若非落入碗中发出响声,证明酒液在流动,很容易让人误认为酒液凝固在了半空。 这手稳得可怕。 宋驰微微点头,又摇头一笑: “山外青山楼外楼,这世上确实有老夫教不了的人,不过你说这句话,有点太狂了。” 左凌泉没想到这老头这么狂,不信道: “是吗?” 宋驰抬手接过酒坛,给左凌泉斟酒。 哗啦啦—— 酒液同样凝固在半空,看不到丝毫晃动。 左凌泉目露意外——出门游历这么久,仙家高人见多了,江湖上能和他同台竞技的高手,倒真是头一次遇上。 江湖人和修行中人的区别,在于‘炼气法门’。 江湖人多半幼年没有师长指导,错过了修炼的最佳时间,之后凭感觉自己练,就算练出真气,境界也不会超过炼气六重。 在六重以下,修行中人和江湖人其实很难区分,但六重以上,彼此差距就无限扩大了。 换而言之,修行中人的,就是世俗武人的终点。 但世上总有几个身怀大毅力的武人,能再往前多走几步;就比如左凌泉,能在没有真气傍身的情况,把剑练到半步灵谷的吴清婉都看不清。而面前这个老者,和他相比,也就年纪太大了,世俗武学的造诣,恐怕不弱半分。 左凌泉接过酒碗,疑惑道: “放在江湖上,宋老的身手已经登峰造极,怎么可能有人教不了?” 宋驰对于这句认可的话语,轻轻笑了下: “老夫以前也这么想,不过遇上碧泉山庄的唐鸿后,才晓得武道无止境的意思。” 左凌泉端起酒碗和老者碰了下: “那个唐鸿的武学造诣,比宋老还厉害?” 宋驰摇了摇头:“也不是厉害,就是拳重、快,比山重、比箭快,接不住、躲不开。” 左凌泉不大相信:“有多快?” 宋驰面带笑意,右手平端酒碗,不见如何动作,拳头已经递了出去,直击左凌泉面门。 左凌泉抬起左手,后发先至,截住了拳头。 嘭—— 雨幕之下的茶摊,响起一声闷响。 宋驰的酒碗,依旧保持在原来的位置,不过持碗的手变成了左手,碗中的酒液连一丝波澜都没有,证明方才松手出拳,悬空的酒碗没有下落半分。 宋驰右拳被左凌泉抓住,都没看清左凌泉如何出的手,眼中露出惊异之色: “唐鸿和你差不多快,具体谁快,老夫看不清。” 左凌泉松开老者的右拳,心里生出几分疑惑——他眼光不会看岔,老者方才这一拳,已经把俗世武学走到了顶点;单论速度,比没有真气傍身的他差不了多少。 这已经是凡夫俗子肉体的极限,左凌泉练到这一步后,明显感觉到了瓶颈,无论多刻苦,都很难再提升速度;这个瓶颈,直到他跻身半步灵谷有真气支撑后,才突破。 左凌泉已经灵谷二重,老者说唐鸿和他差不多快,他不相信有人能在没有真气支撑的情况,速度快到这一步;哪怕是有真气支撑,境界太低也不可能。 要知道左凌泉半步灵谷的时候,速度就和灵谷五重的许元魁相差无几。 唐鸿若真能快到这一步,那只能是修行中人,而且境界多半在灵谷中期往上。 灵谷中期可不是寻常杂鱼,放在修行一道也算登堂入室,怎么可能在俗世江湖混迹? 左凌泉暗暗琢磨了下,询问道: “碧潭山庄的唐鸿,莫非是山上人?” 修行中人虽然不常在凡夫俗子之前露面,但只要有些阅历的人,都知道云海之上有仙。 宋驰以前还想到山上看看,自然明白左凌泉的意思,摇头道: “泽州没几个山上人。唐鸿世代扎根于此,未曾听说过有寻仙问道的传闻;老夫与唐鸿交手,感觉也只是快,没瞧见什么仙人神通。” 左凌泉微微皱眉,不太相信这话。 如果他判断没错,唐鸿单凭肉体打服眼前的老者,至少有灵谷的修为。但泽州灵气稀薄,如果没有机缘傍身,不可能修到灵谷。 身处机缘无数的大燕王朝,到了灵谷还待在泽州不去追寻大道,还刻意隐藏着修为,说明机缘就在唐鸿家里。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唐鸿和大黄岭的骸骨有关,毕竟谁得了大机缘,都会隐藏修为苟着偷偷修炼,总不能到处宣扬自己家有大机缘。 左凌泉略微斟酌,觉得唐鸿得好好查查,便开口道: “宋老这么一说,我倒是真对那个唐鸿起了兴趣,宋老真能带我去山庄凑热闹?” 宋驰一拳出手,已经见识到了左凌泉的功夫底子,笑道: “你不去都不行,老夫被唐鸿按着打了十年,自己打不过,也得拉个后辈过去出出气。走,这就带你上山。” 宋驰把碗中一饮而尽,就准备起身。 只是左凌泉没有起身的意思,又给宋驰倒上了一碗酒: “宋老等等。” 宋驰面露疑惑,又坐回了桌子:“怎么?没喝够?” 左凌泉摇了摇头,示意客栈的二楼: “媳妇在睡觉,不敢吵醒。” “?” 宋驰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摇头嗤笑道: “江湖上都说,英雄豪杰在外面越厉害,在家里就越怕婆娘,这叫一物降一物。如今看来,此言非虚。” “宋老也是一方豪杰,莫非也是如此?” “唉~老伴走得早,以前是挺怕的,现在想怕都没得怕了。” …… 第四十八章 碧潭山庄 窗外雨声时急时缓。 姜怡如同婴儿般蜷缩在薄被里,半睡半醒间,手儿在身旁摸索,寻找着身边的男人。 摸了片刻,身边没有男人…… 男人呢…… ! 姜怡猛地惊醒,抬起头来。 屋子里风平浪静,随身物件放在桌上,左凌泉却不见了踪影。 她连忙坐起身,看向打开的窗户——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也分不清是早晨还是黄昏;小鸟团子有些无聊,迈着八字步在窗台上走来走去,瞧见她醒来,连忙扑腾着小翅膀飞了过来。 “呼……” 姜怡松了口气,接住团子询问道: “左凌泉去哪儿了?” “叽。” 团子张开鸟喙,先要了一粒鸟食,然后才抬起小翅膀,指向窗外。 姜怡起身下地,走到窗口瞄了眼,却见左凌泉坐在下面的茶摊上,旁边放着一堆酒壶,手里拿着酒碗,还单脚架在长凳上,兴致颇高地说着: “……当时周边郡县的夫人小姐,听说我和人在城门楼上单挑,连夜就跑到了城墙下面打地铺等着;我白袍仗剑落在城门楼上,折扇一撒开,宋老猜怎么着?” “那帮娘们瞎叫唤?” “这就小瞧我了,当场晕倒俩,剩下的看呆了。” “是吗?最后单挑谁赢了。” “没打起来,对面那个还没动手,就被下面的夫人小姐用鸡蛋青菜砸跑了,说起来胜之不武。” “呵呵,有老夫当年的风范,来,走一个……” …… ??? 姜怡目瞪口呆,完全没料到左凌泉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拉着个不认识的糟老头子喝这么多。 这说的都是啥? 姜怡本想叫一声,不过又想起刚起床,她先是转身取水洗漱,又在妆台前整理好妆容,才转身来到窗口,咳嗽了两声: “咳咳。” 左凌泉让团子盯着姜怡,已经知道姜怡醒了,此时放下酒碗站起身来: “走,咱们跟着宋老去碧潭山庄逛逛。” 姜怡睡了一大觉,什么都不了解,有点疑惑。不过她也没多说,把随身东西收拾好后,去大堂退了房,跟着左凌泉一起走向青泉镇外。 路上,左凌泉悄悄和姜怡解释了一番,姜怡才明白原委,在左凌泉和宋驰闲谈的时候,暗暗观察着周边的情况。 碧潭山庄修建在青泉山半山腰,规模颇大,靠山望水、绿林环绕,风景在整个泽州都称得上一绝。 此次山庄宴客,是老庄主过八十大寿,泽州有名望的江湖名宿都到了场,通往山庄的柳林大道上,随处可见携刀佩剑的江湖人。 宋驰是泽州江湖上任龙头,辈分威望都不低,沿途和各种江湖朋友客套,左凌泉只是跟在后面,也没有结交攀谈的意思。 两人随着宋驰来到山庄大门外,庄主唐鸿听闻消息,很给面子,亲自来到门口迎接: “宋老登门,有失远迎,实在惭愧……” 宋驰被打趴下十次,但江湖宗师的气度还在,也是很热络地上前客套。 左凌泉走在人群之间,抬眼打量了下——唐鸿穿着一身寻常的锦袍,长着鹰钩鼻、双目炯炯有神,身材十分匀称,一看就是有些水准的练家子;修行中人只要不显山露水,很难从外表看出底细,他倒是没看出有没有修行的底子。 左凌泉跟着进入山庄,在廊台亭榭之间穿行,隐隐感觉到,山庄之内五行之水,比其他地方浓郁。 姜怡则把目光放在游廊外的荷塘之内——荷塘范围挺大,池水碧绿清澈,明显是活水;山庄在半山腰,水源不可能来自珊岭河,山庄内必然藏着泉口。 两人查看片刻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这山庄很有可能就是大黄岭骸骨的源头。 但怀疑归怀疑,两人也没办法直接开口问。 左凌泉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还是得先想办法探清唐鸿的底细…… ----- 上山时已经是黄昏时分,等宋驰来到山庄正中的碧莲堂,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外面下着小雨,偌大厅堂之内灯火通明,有郡城里请来的歌姬,在大堂里跳着歌舞。 数十张太师椅和茶案摆放左右,泽州有名望的江湖名宿就坐其中。 头发花白的老庄主唐铁瑾,在上首就坐;宋驰在江湖上的地位仅次于唐铁瑾,坐在第二把交椅之上,和唐鸿面对面。 左凌泉无名无姓,这种场合没资格落座,只是和姜怡一起,站在宋驰的徒弟跟前,打量大厅中的场景。 能坐在这里的,都互相认识,坐在宋驰下面一个光头汉子,看起来也有些地位,说了两句就开始煽风点火: “唐老庄主不惑之龄时,遇上刚出山的宋老,被撼神拳整整压了三十年;谁能想到八十大寿的时候,宋老反过来给唐老庄主贺寿,各位觉得这说明了啥?” 在场都是江湖人,性格都爽朗,互相嘲讽调侃是常事儿,其中有人笑问道: “风水轮流转?” 光头汉子摆了摆手:“这叫手上功夫好,不如床上功夫好;埋头苦练一辈子,都不如生个好儿子顶用。” “哈哈哈……” 此言一出,满堂皆是笑声,连宋驰都挺赞同这话。 坐在上首的唐铁瑾,笑骂道: “能生好儿子也是本事,谁让宋驰光手上功夫好,床上功夫不行;老夫被宋驰压了三十年,就不许我老来扬眉吐气个十年?” “唐老庄主,靠儿子出头算啥本事?晚辈倒是有个法子,您既然床上功夫好,何不换个擂台,与宋老在床上较量一二……” “哈哈哈……” …… 姜怡听着这些粗俗言语,眉梢微蹙,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暗暗观察唐鸿的深浅。 左凌泉看了片刻,摸不清唐鸿的虚实,想了想,走到了宋驰背后,轻声耳语: “宋老……” 宋驰本来也在笑骂口无遮拦的光头汉子,闻声一愣,回头看了眼,确定左凌泉没开玩笑后,微微点头,转眼看向众人,朗声笑道: “都是半只脚入土的老骨头,再宝刀未老,较量起来也没龙精虎猛的年轻人好看;唐老庄主靠儿子压了宋某十年,我服气,不过我没生出争气的儿子,可不代表我没有出息的后辈。” 此言一出,欢欢乐乐的大厅安静下来。几十号江湖名宿,目光都移动到了宋驰身上。 在场的都是摸爬滚打一辈子的江湖人,调侃和笑里藏刀分得很清楚。 宋驰这话,明显是不服气,要找场子。 唐铁瑾笑容收敛了些,转眼打量了宋驰的两个徒弟一眼: “十年前,唐鸿在宋老弟金盆洗手的宴会上,把碧潭山庄的面子拿了回来;宋老弟今天,莫非是想让徒弟,在老夫八十大寿的时候,再把面子讨回去?” 唐鸿端着茶杯,笑容平和:“宋老的拳头,在场无人不服气,我能胜,占了‘拳怕少壮’的便宜。宋老的两个徒弟,是比我年轻,不过要来找场子,恐怕还得再练三十年。” 这话并非狂妄,甚至有点谦虚了。 在座皆是明眼人,宋驰两个徒弟只能算中庸,就算练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宋驰的高度,更不用说挑战唐鸿了。 宋驰靠在太师椅上,气场很足,抬手往后指了指: “这是老夫的远房外甥,往年都在京城闯荡,这次出门游历到了泽州,听闻老夫被压着打了十年,心里觉得窝火,就想给我这远房老舅出个头。所以这次带来,拜会一下唐庄主。” 左凌泉站在太师椅后面,抬手抱拳,眼神稍显桀骜: “晚辈左冷馋,见过两位庄主。” 姜怡知道左凌泉想试探唐鸿的底细,对此并不意外,负手而立,老实当捧剑侍女。 唐铁瑾和唐鸿父子,都是面露意外,打量左凌泉一眼——除开长得俊,也看不出太多东西。 不过,宋驰在江湖上积攒了一辈子的名声,再老糊涂,也不能拉个绣花枕头出来献丑,有宋驰举荐,满堂宾客神色还是认真了几分,交头接耳,打听起这个年轻人的来历。 唐鸿打量左凌泉几眼后,笑道: “宋老这外甥,气势很盛。” “不气盛怎么叫年轻人,唐庄主十年前在找上老夫的时候,气势可比他还盛。” 唐铁瑾摩挲着茶杯,想了想开口道: “江湖本就是后浪推前浪,你这外甥,要是真能在今天打趴下唐鸿,老夫以后继续称你一声‘宋大侠’又何妨。唐鸿,去会会左少侠,今天大好日子,可别伤了人家。” 大堂众人没想到今天过来赴宴,还能撞上这种幼虎战老龙的戏码,气氛顿时热切起来。 唐鸿也不多说,站起身示意大堂外面: “左少侠,请。” 宋驰知晓唐鸿的厉害,哪怕‘了解’左凌泉底细,依旧转过头来,叮嘱道: “年轻气盛是好事,但拳脚无眼,也不可逞强,输赢都要大方。” 左凌泉颔首示意后,大步走出了碧莲堂。 ----- 碧莲堂背山面水,大门外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白石场地,本就是江湖人切磋之处。 雨幕淅淅沥沥,周边的过道走廊里,很快亮起了无数火把和灯笼,把场地照亮,山庄的唐家子弟,也搬来了两排兵器架放在周边,刀枪剑戟一应俱全。 大堂里的江湖名宿,都站在了堂外的屋檐下翘首以盼。 唐鸿把身上的锦袍褪下,丢给旁边的管家,只穿着一袭白色劲装,冒雨走下台阶,来到场地的中央。 左凌泉取下身上乱七八糟的杂物,交到姜怡手里,只穿着一身黑色武服,赤手空拳来到了唐鸿的对面。 唐鸿年近五十,但身形挺拔气宇轩昂,从外表看起来很‘正派’,见左凌泉赤手空拳,稍显意外: “左少侠带着剑不用,是想先从拳脚开始比?” 左凌泉按照江湖规矩,距离唐鸿十步站定,抬手抱拳: “带着剑,只是因为剑比较潇洒罢了,我所学驳杂,什么都会。” 江湖上用剑的多,确实是因为用剑比较帅气,实际上剑在武行的地位,远不如刀枪这两样大杀器。 左凌泉说为了潇洒才带着剑,确实算坦荡,但说什么都会,就有点太狂了。 在场江湖人多是半信半疑,不过碍于宋驰的江湖地位,所有人都没有露出讥讽。 唐鸿对此也只是点头,拉开双脚,双拳一前一后,摆出了拳架: “唐某所学也比较驳杂,只希望左少侠的拳头,能像嘴一样硬气。” “哈哈哈……” 飞檐下传来一阵笑声。 左凌泉并未言语,略一打量,便瞧出了唐鸿的大概路数。 人就两手两脚,变化再多也跳不出身体框架的限制,不管在前世还是这个世道,能演化出来的武学路数,都大同小异。 唐鸿摆的拳架,类似于前世‘八极拳’的拳架。发力于脚跟、行于腰际、贯手指尖,寸截寸拿、硬开硬打,爆发力极大。 左凌泉见此也摆开了架势——身形微弓,抬起左手,五指张开,右手悬于肘下,蓄势待发。 常言内行看门道,诸多江湖名宿瞧见这架子,眼神都认真起来。 宋驰负手而立,微微点头:“南荒那边流行的拳法,取龙、虎、熊、蛇、鹤之意,神形合一、变化无穷;看这拳架,火候到家了。” 姜怡完全听不懂,只能微微点头,做出‘高手所见略同’的模样。 双方摆开架势,并没有太多言语。 唐鸿站在雨幕之间,翻转右手,勾了勾。 嘭—— 便是在这一瞬之间,左凌泉身形如同虎扑,化为一道黑色残影,眨眼来到唐鸿近前,一拳撞破雨幕,直击唐鸿面门。 唐鸿眼中闪出错愕,显然没料到左凌泉能这么快;不过他反应丝毫不慢,右手挨着左凌泉出手的右臂,往侧面一带,顺势就是一记贴山靠,想撞入左凌泉怀中。 但正如宋驰所说,唐鸿强在速度快、拳头重,武学造诣真算不得高。面对宋驰这样的凡夫俗子,唐鸿可以用速度弥补武学造诣上的缺陷,但对上有修为傍身的左凌泉,这个法子显然不管用了。 唐鸿只是化招反击的一瞬间,左凌泉就看穿了他的套路;反手扣住唐鸿左臂,以四两拨千斤之势,顺势往侧面一带,膝盖同时以雷霆之势上踢,砸向了唐鸿的腰间。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刚刚擦身的两人一触即分。 唐鸿贴山靠撞到一半,就变成了弓腰的虾米,双脚离地腾空而起,被一膝盖撞得往后倒飞出去。 双方速度太快,凡夫俗子不可能看清,连宋驰都看不清其中门道。 头发花白的唐铁瑾,却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眼中露出几分错愕,目光锁定在左凌泉身上,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蛛丝马迹。 “这……” 其他人后知后觉,在唐鸿被踢飞出去,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但场下两人动作太快,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思考。 唐鸿腹部正中一记膝撞,落地的一瞬间又反冲了回来,快若奔雷。 左凌泉一招得手,察觉到唐鸿速度快得非人,但并没有感觉到真气流转的痕迹,因此还得继续。 他不等唐鸿近身,双脚猛踏地面,后发先至冲到唐鸿近前。 眼见唐鸿一拳袭来,左凌泉以唐鸿方才的手法,抬手化开拳头,同时一记贴山靠,撞进了唐鸿的怀里。 嘭—— 贴山靠在俗世江湖威力巨大,中者非伤即残。 唐鸿毫不意外再次被撞飞了出去,发出了一声闷哼。 两次出拳都被破招,唐鸿知道拼拳脚不是左凌泉的对手,落到场边的武器架旁,抬手扫出两根齐眉棍,自己提着一根再度上前。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半点吃亏的地方。 但在场行家众多,瞧见唐鸿两次被击飞,又换了兵器,便晓得唐鸿拼拳脚输了,飞檐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左凌泉接住齐眉棍,奔行间抬手轻抖,齐眉棍就发出‘啪——’的一声爆响,用的是枪法。 左凌泉的枪法比不上苦练多年的剑法,但‘中平剑’是从‘中平枪’演变而来,他的枪法水准也就比登峰造极的剑法差一点儿。 而唐鸿则不然,碧潭山庄以拳法出名,唐鸿连拳脚功夫都没练好,其他兵器自不用说,也就占了身体底子强横的便宜。 双方刹那短兵相接。 唐鸿手中齐眉棍轻抖,抬手便是一记猛劈。 左凌泉对于这种除了快啥货都没有的对手,实在懒得缠斗,旋身就是一式横扫八荒,击打唐鸿下盘。 唐鸿对此自是双脚离地,往后跃起。 但左凌泉齐眉棍扫到唐鸿身下的瞬间,就右脚踢中棍身,把齐眉棍踢向唐鸿裤裆。 唐鸿以齐眉棍下压,试图格挡,但这全在左凌泉的算计之中,他顺势一记迅雷不及掩耳的‘中平枪’,就刺向了唐鸿腰腹。 飒—— 齐眉棍速度骤然暴涨,在雨幕中带起一声爆响。 唐鸿从头到尾被套路带着走,根本招架不及,哪怕是强行侧身,也难免被刺中侧腰。 齐眉棍眨眼就刺破了唐鸿的衣袍,擦着皮肉而过,发出‘嘭——’的轻微闷响。 这种闷响,显然不是木棍擦过血肉该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一棍子捅在了树干之上,力道太大,棍子被弹开的声响。 左凌泉对这种声音很熟悉——灵谷四重修士金身无垢,寻常刀剑都难以划破,用没有锐角的木棍捅上去,就是这种声音和手感。 无垢金身根本没法作假,面前这个唐鸿,至少在灵谷四重往上! 在确定唐鸿是修行中人后,左凌泉并未露出异样,一棍刺空顺势横扫,试图击打唐鸿侧腰。 唐鸿被左凌泉压得都乱了章法,眼见左凌泉一棍得手又乘胜追击,露出了些许破绽,抓住机会就是一棍刺向左凌泉胸口。 左凌泉故作惊慌,急急止步后撤,让棍子恰到好处的停在了胸口,双方也戛然而止。 “嚯……” 两人动作太快,交手不过两三招,飞檐下围观的江湖名宿,基本上都没怎么看清,见两人打完了,又发出一阵惊叹。 唐铁瑾瞧见此景,暗暗松了口气,不过眼睛里也露出了几分狐疑。 唐鸿笔直站立,腰间衣服破了一块,以左手袖袍挡住了缺口。右手持着齐眉棍,点在左凌泉胸口,还有点心有余悸,开口道: “少侠好功夫。” 左凌泉干脆地丢掉了木棍,做出敬佩模样: “唐庄主好身手,在下心服口服。” 唐鸿收起了齐眉棍,爽朗一笑道: “少侠日后必成大器,恐怕再过个两三年,唐某这泽州龙头的地位,就得易主了。” 诸多江湖人,看出唐鸿在拳脚功夫上输了半筹,此时也惊叹道: “是啊,还好少侠是京城人士,不然我小小泽州,从今以后就得变天了。” 宋驰是江湖宗师,凡夫俗子身体的限制,让他没看清双方交手的细节。不过他觉得左凌泉能在拳脚上压住唐鸿,就不可能在棍棒上输给武学造诣不怎么地的唐鸿。 宋驰暗暗琢磨了下,明白左凌泉在刻意藏拙,倒也没多说,只是顺势道: “看来还是差一点,那今天就到此为止,等过两年,我再带着外甥向唐庄主讨教。” 唐鸿笑着回应了几句,便和左凌泉一起返回了大厅,因为冒雨切磋衣服都湿了,得下去换衣裳,左凌泉也被家丁带着前往了客房。 姜怡在旁边看了个寂寞,也跟着左凌泉,来到了山庄的客房之内,待房门关上后,凑到进去小声询问: “你打输了?” 左凌泉先做了个嘘的手势,在房间周围检查片刻,确定没有人偷听后,才压低声音道: “唐鸿绝对是灵谷四重往上的修士,刻意隐藏了修行痕迹。至于是不是和大黄岭的骸骨有关,尚不清楚。” 姜怡站在背后,帮忙脱下左凌泉的衣袍,蹙眉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距离如此之近,不可能两件事儿毫无牵扯。现在怎么办?” 左凌泉脱下裤子:“先确定消息,然后找缉妖司求援,让他们派人来处理。” “嗯……诶?” 姜怡正认真分析,忽然就瞧见左凌泉光溜溜的站在了面前,她惊得连忙转过身,有些羞恼的道: “你做什么?” 左凌泉丝毫不脸红,转过身来,从姜怡手上取来衣袍,含笑道: “换衣服啊,你自己跟着跑进来的。” “你不会去屏风后面换?” “又不是没看过。” “谁看过?我从来没看过。” “那就好好看看,要不要摸一下?” “你……呸……色胚。” “呵呵……” ----- 席间插曲过后,碧莲堂里的话题,就全转到了方才的切磋之上,众人极尽溢美之词,赞叹左凌泉和唐鸿的身手。 热热闹闹的场景,直至持续到晚宴结束,宾客才相继散去。 各方宾客过来路途遥远,不可能吃完饭就走,都在山庄家丁的带领下去客房休息。 宋驰辈分高,左凌泉又出了大风头,被唐家单独安排在山庄后侧的一间雅园内。 雅园依山傍水,环境极好,不会被旁人打扰,但其目的,显然不光是款待贵客那般简单。 庄主唐鸿把宾客送下去休息后,独自来到山庄后方的祖宗祠堂内。 祠堂被柳林环绕,隐隐可以听见水流声,但在雨幕之下听得不是很清晰,好似是从地下传来。 已经八十岁的唐铁瑾,独自在祠堂内的蒲团上盘坐,席间豪饮的醉意早已散去,眼神清明,看着祖宗牌位,回想过往。 碧潭山庄是地地道道的江湖世家,算不上豪门大派,扎根在泽州祁安郡,祖上也没出过什么修士。 唐铁瑾的前半生,只是个江湖人,‘南方九宗’之内的仙家事,他也听说过,但山上人的事情和他们这种凡夫俗子无关,未曾在意。 唐铁瑾在泽州摸爬滚打半辈子,总算有了点名声,本以为自己也会和祖辈一样,等到了年纪退隐江湖,这辈子就算完了。 但没想到的是,在他四十岁那年,山下来了个年轻人,只用三拳两脚,就打烂了他积累半辈子的威名。 唐铁瑾肯定不服气,但宋驰年纪不大,拳头却很老,他从看到那天起,就知道此生难以企及。 于是乎,唐铁瑾动了歪心思——想去外面寻访世外高人,指点一二,让他把丢点的脸面找回来。 这个想法很滑稽可笑,年龄超过六岁,寻常小宗门都不会让进门,大宗门更是找不到地方,更不用说求高人指点了。 但唐铁瑾偏偏就找到了门路。 他当时跑去京城四处打听,本想去找‘铁镞府’,结果误打误撞跑进了落魂渊,迷路之下兜兜转转的,不慎跌入地洞,发现了一个水潭。 水潭深不见底,里面有一尾孤零零的黑鲤鱼。 他觉得惊奇,本想捞起来看看,不曾想那鲤鱼一口就咬掉了手上的一块血肉,浑沦吞了下去;他气得拿刀去砍,结果刀还没落下去,水面就结了冰,挡住了刀,没伤到鲤鱼分毫。 唐铁瑾不傻,知道鲤鱼是好东西,就跑去弄了几只野物,用血肉引诱,然后说好话诱拐。 鲤鱼当时还听不懂人话,但明白他的意思。 喂了好些时日后,鲤鱼渐渐不咬人了,最后还吐了颗珠子。 唐铁瑾把珠子吃了下去,昏迷了不知多久,等醒来的时候,四肢百骸感觉比二十岁的时候都健硕,往年的旧伤暗伤也没了,甚至会‘真气外显’这些仙人神通。 唐铁瑾如获至宝,当场发誓以后把鲤鱼当祖宗供着,然后把鲤鱼捞起来,带回了泽州。 唐铁瑾本来是一地名望,不算穷凶极恶之人,但用鸡鸭鱼肉伺候鲤鱼,鲤鱼都不满意,只喜欢第一口吃到的人肉。 唐铁瑾起初,还咬牙割自己的肉喂了几天,但割肉要用多大的毅力可想而知,最终还是放弃了。 在力量和长生的诱惑下,唐铁瑾第一次动了歹心,去深山老林里,绑了个挖药的药农。 也是从那一天起,唐铁瑾做事再无顾忌,坠入了魔道。 这一喂就是四十年,唐铁瑾早已忘记杀了多少人,心思都放在长生上,想尽方法讨好鲤鱼,求那能淬经锻体的宝珠。 但鲤鱼很多年才会吐一颗珠子,体型长得越来越大,食量也慢慢变大了,吃人上了瘾,鸡鸭牛羊喂太久就会发狂,折腾出动静。 唐铁瑾不得不和儿子做出身在山庄的假象,然后轮换出门,去其他州郡抓深山村落的百姓当食料,争取每个月都喂上一个。 唐铁瑾知道山上人有多厉害,只要他所作所为被发现,必然是万劫不复的下场;这些事绝不能被外人知晓,特别是修行中人,哪怕有一丝暴露的可能,也得提前磨灭,他根本赌不起…… 踏踏踏—— 脚步声唤醒了深思的唐铁瑾。 唐鸿走进祠堂,看向脚下的地板,开口道: “爹,今天宋驰带来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不简单。” “凡夫俗子,不可能快到那种地步,估计也是修行中人。能和你打成平手,道行不低,年纪却很轻,恐怕背后还有大靠山。” 唐鸿也是这么想的,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下,询问道: “怎么应对?” 唐铁瑾迟疑了下,看了眼祖宗的牌位: “他故意隐藏修为和你切磋,恐怕已经开始怀疑我等,如果不灭口,迟早会被发现。” “若是杀了,他背后的靠山找过来……” “纸包不住火,不杀放他走,他迟早也会带人再来。灭口后,我们立刻带着鱼祖宗离开,只要能逃出九宗辖境,以后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山庄怎么办?” “修行一道本就是如此,凡世亲眷,以你我的道行,早该放下了。” 唐鸿微微点头,不再多说,起身和唐铁瑾一起,走进了祠堂外的昏暗雨幕…… ------- () 第四十九章 黑鲤鱼与驴 山庄里安静下来。 环境雅致的院落里,宋驰和两个徒弟已经睡下,左凌泉和姜怡住在靠近荷塘的房间里,熄了灯火,但睡不着。 房间是山庄雅居,琴台棋案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连床榻都是翠竹质地,躺在榻上夜听风雨,感觉比大丹朝的皇宫里还要舒适。 左凌泉靠在竹枕上,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薄被下的手,和姜怡十指相扣。 姜怡端端正正躺在身侧,和左凌泉保持两尺的距离,和衣而眠,本来宽松的裙装也紧贴在了身上,规模不小的胸脯,被软甲束缚并未随着躺下的动作摊开,从侧面看去如同半圆形的山丘。 晚上不好好睡觉的小鸟团子,在两人之间打滚儿,和白毛球似的,滚到左边“叽~”一声,滚到右边再“叽~”一声。 姜怡杏眸望着窗外的雨幕,忍了良久,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在客栈睡一块儿也就罢了,怎么到了这里,你还躺在旁边?” 左凌泉闭目凝神:“尚未查明底细,待在一起安全。” “我知道为了安全。你不睡觉,可以在屋子里弹琴、画画、写字什么的……” “自幼爱武成痴,琴棋书画样样不会。” ? 姜怡抿了抿嘴,偏过头来: “不会你说着还挺得意?总识字?看书也行啊,读书使人明智……” 左凌泉也偏过头: “书哪有你好看。” 四目相对。 姜怡眼神微呆,硬被撩得脸都红了下,嗫嚅嘴唇,也不撵人了,转开了目光。 左凌泉眼角含笑,反正没啥睡意,慢慢凑向姜怡的脸颊。 ! 姜怡眼神儿微慌,想躲开又有点迟疑,眼见左凌泉越来越近,好像没得躲,最终还是闭上眼睛,做出有些嫌弃的模样,等着被亲热。 只是她微微翘起脸颊,等了老半天,预想之中的双唇相接也没到来。 姜怡眉头渐渐蹙起,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看看左凌泉不干正事儿再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却见左凌泉眼神冷峻,表情严肃,看着窗口。 ? 姜怡先是茫然了下,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握住了身边的佩剑。 左凌泉躺在床上纹丝不动,手也握着墨渊剑的剑柄,仔细侧耳倾听。 房间外面并没有声音,但太过于安静,安静得有点诡异。 偌大山庄里至少几百人,也不乏马匹家禽,哪怕三更半夜,总是有点动静;可此时听来,却好似躺在鸟兽绝迹的深山雨林之中,外面没有其他活物。 左凌泉等待片刻,忽然发现体内真气流转,出现了微乎其微的阻塞。 团子也察觉了不对,连忙跳到了姜怡的脸上,用毛茸茸的身体把姜怡的口鼻捂住了。 有人放毒…… 左凌泉不动声色地从玲珑阁里,取出集市买来的解毒丹药,塞进了自己和姜怡的嘴里。 修行中人有真气傍身,体魄强健内息绵长,能对付修士的毒药,要么作用不大,要么极其罕见。 空气中无色无味的毒素,属于前者,解毒丹基本上能全解,丹药入口后,经脉阻塞之感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两人并未交谈,装作被药翻的模样,纹丝不动躺在床榻上。团子也在左凌泉的示意下,脑壳一歪倒在枕头旁边,小爪爪朝天,还吐着小舌头,演得十分入戏。 等待约莫半刻钟后,房间传来了动静。 听不见脚步声,但能感觉到雨幕里出现了两个移动的物体,致使雨水落地的声音发生了些许改变,很难察觉。 左凌泉侧耳聆听分辨位置,凤凰护臂蓄势待发,他为了及时应对突发状况,没有脱鞋,此时左脚已经探出床沿,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 呼—— 寂静雨夜,响起一阵微风入室的声音。 身着夜行衣的唐铁瑾和唐鸿,落在雅室之中,目光谨慎望向里侧的床榻。 唐铁瑾虽说有半步幽篁的境界,但他得到鲤鱼之后,以活人饲养鲤鱼的事儿根本不敢让外人知晓,这些年门都很少出门,根本不敢和山上仙人接触,自然也没有与修士搏杀的经历。 如今要暗杀可能是修行中人的目标,唐铁瑾极为小心,扫视一眼确定没有埋伏后,才让儿子唐鸿走前面,缓步移向里侧的睡榻。 唐鸿晚上切磋时,已经见识过‘左冷馋’的厉害,知道打不过,此时表情甚至有点紧张。 他无声无息的走到里屋,抬眼看去,却见竹榻上躺着一对男女,都是和衣而眠;男子的一只脚搭在床沿上,露出云纹长靴,看起来是被迷晕了。 唐铁瑾微微抬手,示意唐鸿靠近灭口,但唐鸿还未抬步,就瞧见那只云白靴子,微微晃动了一下。 唐铁瑾和唐鸿眼神微变,目光皆是移动到了靴子上,然后…… 飒—— 刺目白光瞬间吞没了昏暗无光的房屋,唐鸿措不及防之下,眼睛都来不及闭上,就被闪瞎当场。 “小心……” “糟了……” 错愕声音同时出口。 唐铁瑾境界太高,并未受到金光术的影响,后撤之时抬起双手,窗外的荷塘便直接炸开。 轰隆—— 数道水流从池塘内蹿起,如同浪潮般撞破了墙壁和窗户,直接压向床榻上的两人。 忽然发难的左凌泉和姜怡,瞧见唐铁瑾掀起这么大面积的水流,眼中都露出惊恐之色——就凭这隔空御物的范围,至少有灵谷七重的修为,以他们俩的境界,撞上了基本上插翅难逃。 不过让左凌泉奇怪的是,唐铁瑾只是驾驭起水流砸人,并没有施展武技术法攻击他们。 左凌泉见此没有毫不迟疑,放弃格挡抬手就是一剑,刺向境界了偏低的唐鸿。 咻—— 凄厉剑鸣响彻雨夜。 墨渊剑出鞘的瞬间,剑身上黑色雾气萦绕,积蓄半个多月的真气随着左凌泉灌注的真气一起爆发出来。 唐鸿修为不及唐铁瑾,察觉前方剑意冲天,连忙提刀乱挥,劈出了两道杂乱无章的黑色刀光。 左凌泉刹那躲过刀光,出剑快若奔雷,刺向唐鸿的心口。 虽然速度极快,但唐铁瑾半步幽篁的体魄可不是花架子,发觉儿子即将遭受重创,抬手就把水流挥到了两人之间,瞬间凝结,化为坚冰,带着直入骨髓的寒意。 但仓促间随手捏成,冰面并不厚。 左凌泉的墨渊剑刺在了坚冰之上,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坚冰之上密布龟裂纹路,正中出现了一个剑孔,剑尖穿过冰墙,依旧刺在了唐鸿胸口。 嘭—— 只听一声利刃透体的闷响,唐鸿的无垢金身,在墨渊剑加持的‘剑一’之下形同虚设,瞬间被打了个对穿。 墨流般的剑气在唐鸿胸口开了个碗口大的窟窿,从背后穿出,带起一阵血雾。 “鸿儿。” 唐铁瑾眼神错愕而又暴怒,疯狂抬手把水流压向左凌泉。 左凌泉一剑得手后,哪怕看出这父子俩好像不会用术法武技,也没有对阵的心思,转身就跑。 姜怡在左凌泉出剑时已经翻身而起,抬手往唐鸿丢去两张五雷符,身体就被左凌泉抱着撞穿了墙壁。 唐铁瑾不明符箓底细,见状迅速用水流裹住了遭受重创的唐鸿,飞身跃出房舍,落在了池塘之上。 轰轰轰…… 下一刻,连续十道雷光在房间里响起,依着池塘修建的房屋,瞬间被雷击轰成了满天碎屑…… ---- 夜雨潇潇而下,雷鸣在偌大山庄之内回荡。 距离左凌泉不远的房间里,头发花白的宋驰,被雷鸣从浑浑噩噩间震醒。 宋驰在江湖上闯荡一生,警觉性并不差,发觉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便晓得中了毒,咬破舌尖强行翻身而起,从窗户上撞了出去。 哗啦—— 木制窗户碎裂,人影摔在院中。 宋驰在地上滚了圈儿,抬眼看去,却见左凌泉居住的屋子四分五裂,两道人影从里面冲了出来;满天碎屑的另一头,唐铁瑾脚踩水流半悬于空,浑身黑雾萦绕,犹如雨夜中的一尊炼狱魔神。 “唐铁瑾?!” 宋驰瞧见此景,眼中先是震惊和疑惑,但马上又恍然大悟。 宋驰浸淫武学一甲子,自认拳法在凡世无人能出其右,可碧潭山庄唐家,却不讲道理地压了他十年。 如今看到唐家人施展仙人神通,那一切就说得通了——不是他的拳有问题,是唐家不讲江湖道义,以山上的仙人神通,在江湖这座小泥潭里欺负凡夫俗子! 宋驰心里怒急,撑着中毒的身躯爬起来,骂道: “唐铁瑾,老子干你娘!” 左凌泉抱着姜怡撞出房舍,转眼瞧见宋驰,迅速从怀里掏出一粒解毒丹,丢了过去: “唐家要杀人灭口,快解毒。” 宋驰抬手抓住解毒丹,不假思索地塞进了嘴里,怒视远处的唐铁瑾: “无耻小儿,一天是手下败将,一辈子都是手下败将,你以为学了点仙人神通,就能压在老夫头上?!” 姜怡从左凌泉肩头跃下,跟着往山庄外飞奔,见宋驰竟然有心思打嘴炮,急声道: “快走。” “你们走不了!” 荷塘之上,唐铁瑾脚踩碧波水浪半悬于空,将儿子丢到对岸后,高台双手一声闷喝。 下一刻,整个荷塘的池水全部漫出边缘,如同洪流般涌入山庄各处。 唐铁瑾站在浪头之上,不过刹那就追到了左凌泉身后,沿途怒声道: “风水轮流转,老子现在是仙人,就是能压在你头上,老子现在能翻江倒海,你一介武夫,在我面前算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显然是在和宋驰对骂。 唐铁瑾当年被宋驰打烂了江湖名声,伤疤一直刻在心里,无所不用其极地追求力量,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把脸面拿回来。 往日为了隐藏修为,唐铁瑾空有一身道行却不敢施展,甚至不能在人前炫耀,憋得有多难受可想而知。 如今已经动了手再无顾忌,唐铁瑾终于把这句憋了几十年的话说了出来,表情甚至显出了几分癫狂,抬手就挥出了一道水柱,砸向了地上的宋驰。 宋驰服下解毒丹,身形的乏力尚未完全恢复,拼尽全力躲闪,依旧被水珠直接砸进了房舍中。 左凌泉和姜怡瞧见这翻江倒海的动静,自然心惊胆战,不过眼中也有几分疑惑。 连姜怡都能看出,唐铁瑾虽然修为高得可怕,但动起手来没有半点章法,甚至连言行举止,都像个没见过大世面的江湖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瞧见了一个山野村夫,拿着一把仙兵,凭借蛮力在挥舞,感觉不到半点压迫力。 眼见唐铁瑾追到身后,还分心操控水流去打远处的宋驰,左凌泉反手就是一式‘流风回雪’,从一个很刁钻的角度,直刺唐铁瑾的胸腹。 但硬实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自带的天赋神通,根本没法靠技术来弥补。 唐铁瑾察觉前方有灵气波动,护身罡气便已经展开,身上也同时覆盖上了一层墨黑色铠甲,甚至还在罡气之外凝结出了一面冰盾。 嚓—— 左凌泉全力一剑出去,把冰盾刺了个窟窿,剑气接触到汹涌的护身罡气,刹那被搅得四分五裂,连唐铁瑾的衣角都没碰到。 眼见没法破防,左凌泉迅速回身,以凤凰护臂挡在身前,避免被唐铁瑾反击。 可让左凌泉没想到的是,唐铁瑾发现他出剑后,如同惊弓之鸟,防御的同时拉出了很远的距离,根本没意识到可以钻空子还手。 ?? 姜怡奔逃间有点茫然的回头打量,哪怕境界很低,也从这些蛛丝马迹里看出了东西,低声道: “他好像什么都不会。” 左凌泉也看出来了——唐铁瑾虽然境界高得吓人,但感觉没有任何与修士搏杀的经验,手上甚至连一件最基础的法器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在家里闭门造车几十年,硬修到灵谷巅峰的修士。 修行一道可不是蒙头练功就能往上爬,没有福地功法、天材地宝的支撑,天纵奇才也最多爬到灵谷初期。 在泽州这种不毛之地闭门造车,能硬堆成半步幽篁的仙家老怪,唐铁瑾身上恐怕藏着天大的机缘。 大机缘…… 左凌泉想到这一步,不由自主的停下了逃命的脚步。 姜怡也想到了这些,心惊胆战地道: “半步幽篁,我们怎么打?” “先试探。” 左凌泉给姜怡使了个眼色后,回身冲向了唐铁瑾,抬手就丢过去一张用以遮掩行迹的’隐灵符’,怒喝道: “给我死!” 唐铁瑾踩在水流之上追杀,瞧见符箓飞来,反应和左凌泉在长青山初次被围杀时一模一样,不清楚底细只能避开,并迅速展开了护身罡气,还在身前凝结出了冰墙。 隐灵符本就不是用来杀伐的符箓,根本就不是丢出去用的,还没近身就被洪流卷入水中。 左凌泉见此心中大定——护身罡气消耗巨大,驾驭这么大范围的水流当背景板,同样在浪费体内的真气。对付这种傻大个,只要不停以虚招试探,把真气耗空,接下来就随便打了。 为了引诱唐铁瑾,左凌泉露出不可思议之色,说了句“怎么可能?!”,然后就被唐铁瑾抬手挥过来的水流击中,砸在了地面上,翻身爬起满眼惊恐。 “相公!” 姜怡心思聪慧,明白左凌泉的意图,做出心急如焚的模样,飞身上前试图救援,也被汹涌的水流冲击,砸了出去。 姜怡身上穿着银鳞软甲,从头到脚密不透风,施展术法或许能打伤,但随手操纵一大团水流去冲,根本没法破防。 姜怡被水流撞得往后飞去,摔在围墙上,也闷哼了一声,做出惊慌模样,开始在山庄里乱跑。 唐铁瑾发现左凌泉的仙人神通也不过如此,自然气势暴涨,站在水流高处,不停挥手,用水流砸向两人。 左凌泉仓皇逃窜,躲开几道水柱后,忽然怒喝一声:“受死!”,说完飞身身前,剑意冲天而起,看唐铁瑾的目光犹如看一个死人。 唐铁瑾面对这无坚不摧的剑意,毫不犹豫再次展开护身罡气,在周身凝结出冰墙格挡。 只是左凌泉打消耗战,肯定不会真出剑,放弃攻击继续在周边逃窜,不时还吼一句: “你先走,别管我!我拖住他!” 姜怡提着剑在山庄里乱跑躲避攻击,带着哭腔道: “你不走我就不走,死也要死在一起……” 如此感人至深的场景,让唐铁瑾眼神越发狂热。 唐铁瑾并非什么高人强者,在江湖上便被宋驰打的不敢抬头,得以修行后,又怕被天上仙人发现,以前只敢在深山老林里打几个山野村夫过过瘾。 此时此刻,唐铁瑾才发现自己有多厉害。 看看这翻江倒海的手段! 看看山上人抱头鼠窜的模样! 唐铁瑾眼神狂傲,就好似小人得志般,尽情宣泄着压心中抑多年的欲望: “老夫看你们往哪儿跑!” 轰轰—— “相公!” “别管我,你快跑啊……” “我不走……” “叽叽!” …… —— 偌大山庄之内,乱七八糟的呼喊和洪水的轰鸣不停回荡。 交战双方都未曾注意到,此时正上方的厚重乌云之间,有五色流光闪动,遮掩阵法散去,露出了一艘装饰华美的小画舫。 画舫通体呈流线型,外面有一层透明护罩,隔绝了满天的风雨;船舱亮着灯火,身着金色凤裙的华贵美妇,推开了雕花木窗,从窗户里看向下方的大地,默然无语。 通体雪白的碧眼狸奴,两只肉爪爪趴在窗台上,也在往下眺望,有些疑惑的“瞄~”了一声。放在手边的天遁牌里,传来司徒震撼的粗犷嗓音: “这都什么玩意儿?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上官灵烨手儿斜撑着脸颊,幽声道: “这父子俩,恐怕从来没出过门,不会半点武技术法;左凌泉示敌以弱,引诱其耗空体内真气罢了。” “不会术法,拿拳头锤都能把少府主打趴下,真是头蠢驴……就这么个货色,也能修到半步幽篁,下面藏着的机缘,恐怕不简单。” 上官灵烨早些时候已经查清楚了山庄的底细,回应道: “是黑龙鲤,五行亲水,其性极寒,据传修行万年可化真龙,主宰九洲水脉,可惜被养歪了;荒山尊主坐下的那条,就是黑龙鲤所化。” 天遁牌内沉默了下,继而惊异道: “仙兽崽崽?师叔,你这也……” 上官灵烨微微蹙眉:“我怎么了?” “我让师叔给少府主安排个差事,‘出去随便转转就捡一件儿法宝仙兵’只是说说,您怎么还真给安排个仙兽在这里等着?” “……” 上官灵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把左凌泉弄出来抓鬼,只是想跟在后面,等着老祖出场的时候探查两人关系,顺便去见老祖一面,谁能想到左凌泉福缘这么大? 如今大局已定,老祖肯定不出来了,从结果来看,司徒震撼说的好像也没问题。 上官灵烨揉了揉眉心,轻叹道: “毕竟是自家青魁,该照顾的还是要照顾。” “师叔!早知道我就拜在你门下了,我那师父别说仙兽崽崽,猪崽儿都没给过我一只……不过,这份机缘,按理说应该是许墨的……” “天造之物,先到先得,哪有专属于谁的说法;左凌泉福缘比许墨大些罢了,再者这也不是太好的东西。” “仙兽崽崽还不好?” “吃人的不叫仙兽,叫‘妖’。” …… ---- 山庄内的逐杀,持续了将近一刻钟。 唐铁鸿毫无保留地倾泻着体内的真气,用大炮打蚊子的力道,把修为全用在刀把上,无情碾压着下方逃窜的男女。 半步幽篁修士的气海虽然浩瀚,但底蕴再厚,也经不住这样瞎糟蹋。 唐铁瑾打了半天后,渐渐也发现体内从没有使用过的浩瀚气海,开始变得薄弱。 眼见下面两个小蝼蚁,抱头鼠窜半天依旧生龙活虎,唐铁瑾知道这么打下去不行,想了想,抬手凝聚出了一杆通体晶莹的冰枪,掷向了抱头鼠窜的左凌泉。 飒—— 雨幕中破风声急响,雨粒靠近冰枪就化为了冰粒。 虽然还是没有章法地乱打,但这忽如其来的一下,差点要了左凌泉的老命。 左凌泉为了耗去唐铁瑾体内的真气,每次躲闪都做出很惊险的模样,让唐铁瑾觉得再努力一下就能把他打死。 这次也是一样,左凌泉一个飞扑,险之又险的躲开了刺击,却没想到冰枪蕴含的寒意极其恐怖,插入地面的瞬间,被水流淹没的地面,就凝结为冰块,把方圆三丈都变成了冰面。 左凌泉尚未起身,半截身体就被冻结在了冰块之中,当场动弹不得。 ! 左凌泉脸色骤变,下一刻,唐铁瑾便再次丢出一杆冰枪,直刺他的胸腹。 左凌泉半边身体陷入冰层,很难及时抽身,只能展开了凤凰护臂挡在身前。 啪—— 冰枪如脱弦之利箭,刺在凤凰盾牌上,撞得粉碎,但蕴含的天地之威并未消失,竟是连着盾牌,把后面的左凌泉一起冻成了冰疙瘩。 左凌泉身体冰封在通体晶莹的冰块中,强行挣脱,只在在冰块上崩出无数龟裂纹路。 “我看你还怎么跑!” 唐铁瑾目露凶光,身形刹那移动到侧面,抬手又是一冰枪。 姜怡瞧见此景,脸色是真的白了,疯狂冲向左凌泉,想要为其格挡;但两人为了拉扯距离很远,她速度再快也难以冲到跟前。 只听嚓的一声脆响。 冰枪刺入了包裹左凌泉的冰块,再次碎裂,把冰块扩大的一整圈儿,困在其中的左凌泉毫发无伤! ? 姜怡一愣,有点莫名其妙,迅速躲在了大冰块后面,用蕴含地心火的宝剑红娘子,劈砍困住左凌泉的冰块。 左凌泉见此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五行亲水,被困在冰块里并不难受,连气血阻塞都没有,当下把全部力量,都用在了碎冰之上。 咔咔咔—— 冰块上裂纹不断。 唐铁瑾丢了几根冰枪,围困左凌泉的坚冰越来越厚,也发现这么打不行,他迟疑了片刻,没有再做无用功,转而想把躲在冰块后的姜怡冻住;但姜怡围着冰块转圈儿,冰枪很难出手,只能踩着浪头拉近距离。 唐铁瑾速度极快,刹那就来到了冰块近前,手持冰枪当作兵器,想要近身搏杀。 但就在此时! 轰隆—— 满是断壁残垣的废墟下响起一声轰鸣,倒塌的房舍炸开,一道人影从废墟下冲了出来,花白头发随风飘散,斗大的拳头爆发出白色流光,一股似是能撼动神佛的强劲拳意扑面而来,势能崩山,无人可挡。 “喝——” 宋驰?! 唐铁瑾没料到宋驰还活着,往年早被宋驰打服了,忽然瞧见此景,惊的急急顿住脚步。 宋驰是地道的江湖人,知晓隐忍一击,比脑袋发热打一万拳都有用,被砸进房间后,知道根本摸不到唐铁瑾,所以一直在暗处等待出手的机会。 机会只有一次,关乎他们三人生死,必须倾尽所学、万无一失、榨干这具身体所有的潜力,才有可能在这种仙人相搏的情况下,争取到一丝渺茫的胜算。 现在机会来了! 宋驰等到了唐铁瑾擦肩而过的瞬间,而他的拳头,也在这一瞬间递了出去。 这是宋驰赌上性命的一拳,也是证明自己的一拳。 宋驰浸淫武道一辈子,自认凡世江湖无人能及,却被唐家压了整整十年,差点心灰意冷退隐。 现在知道唐铁瑾是仙人,那就无需多言了。 他这拳头凡人接不住,打的就是仙人! “喝——!” 宋驰须发皆张,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暴喝,手上铁拳直接砸向唐铁瑾太阳穴。 唐铁瑾修为碾压宋驰,但论天赋和武学造诣,和宋驰云泥之别。 被宋驰近身,唐铁瑾感受到了那股势不可当的拳意,毫不犹豫展开了护身罡气,墨黑铠甲也覆盖在了身体表面。 宋驰拳头上裹挟着白色流光,毫无避让地砸进了护身罡气,袖袍瞬间粉碎,甚至搅烂了胳膊上的皮肉。 但这并不影响他把这此生巅峰的一拳轰出去。 轰隆—— 废墟间地动山摇。 宋驰皮开肉绽的拳头,砸在了唐铁瑾的太阳穴上。 唐铁瑾的护身铠甲只出现了裂纹,并未破碎,但受到的伤害,就好似一记铁锤抡在了头盔上。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唐铁瑾被这一拳砸得直接往侧方飞了出去,头晕目眩。 而也在这一瞬间,左凌泉在姜怡的协助下挣脱了坚冰。 左凌泉抓住机会,手持墨渊剑,把速度提升到极限,刹那闪到唐铁瑾近前,抬剑直刺,点在了铠甲出现裂痕的太阳穴位置。 咻—— 剑鸣如沧海龙吟! 没有护身罡气阻挡,黑色剑气炸碎了唐铁瑾护住头部的黑甲。 轰隆! 唐铁瑾连中一下拳一剑,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摔在了废墟之间。 不过,半步幽篁的体魄,强得实在不讲道理。 有铠甲阻挡和无垢金身,哪怕左凌泉全力一击,也没能洞穿唐铁瑾的头颅,只是在头骨上开出了一个凹槽,削掉了半张脸的血肉。 “啊——” 唐铁瑾一声痛呼,落地之时已经变成了半张鬼脸,脸侧白骨外漏。他毫不犹豫翻身爬起,踩着水流朝天上飞去。 灵谷八重可以御物凌空,唐铁瑾显然会这一手,虽然没有飞剑,但驾驭水流,也足以飞出不短的距离。 左凌泉见唐铁瑾要飞走,心里顿时一急,咬破手指想用囚龙阵把唐铁瑾压下来。 可他还没开始掐法决,就发现唐铁瑾在半空之中身形一转,往山庄的后方飞驰而去。 “他要去拿东西,快追。” 姜怡眼见到手的大肥羊要携款潜逃,哪里肯放过,提着剑就跃上断壁残垣,往后山追了过去。 左凌泉肯定不会让唐铁瑾逃走,人逃走东西也得留下,他朝唐铁瑾追去,急声道: “宋老!” 宋驰一拳出手后,发现唐铁瑾升了天打不到,正疑惑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拳头。 听见呼唤,宋驰才反应过来,转身跟着左凌泉追了过去,速度比左凌泉慢一些,但比姜怡快出太多,奔跑间还来了一句: “仙人也不过如此,老夫还以为有多厉害。” “是宋老厉害。仙人也是人,能在世俗江湖爬到顶点的人,到哪儿都不会变成废物。” …… ———— 这两天状态不好,更新得放缓两天,实在抱歉了or2! () 第五十章 九霄雷动 三人追到了山庄后方的祖宗祠堂。 祠堂房顶被冲开,连同地板一起碎裂,露出了一个丈余方圆的大洞。 左凌泉从房舍屋脊之上往下打量,却见祠堂下是一个人工挖出来的地下宫殿。 地下宫殿由四根石柱支撑,下方是清澈水池,水池足有两丈深。 一条和成年男子差不多长的黑色鲤鱼,在其中游动。 鱼头上有两个凸起,颌下两条鱼须,水池底部还残留着些许碎骨。 唐铁瑾悬浮于水池之上,半边身子都是血,面容狰狞,语气却十分恭敬的催促: “鱼祖宗,快跟我走,人马上就杀来了……” 鳞片如黑玉般光滑的大鲤鱼,并未对唐铁瑾的话语做出反应,而是极为贪婪地吞下唐铁瑾身上滴下的血液。 “鱼祖宗,您听话,出去了想吃多少人,我给你抓多少人……” 祠堂上方的左凌泉和姜怡,听见这话顿时明白了大黄岭枯骨的来历。 躲了好久的团子,此时竟然也从姜怡的袖子里探出头来,用小翅膀指向大鲤鱼,“咕咕叽叽~”,显然是示意左凌泉抓来给它吃。 但左凌泉这时候可没心思搭理团子,他见地下宫殿没有其他出口,直接撒出九把剑,插在祠堂外围,然后抬手劈出一道剑气,直指下面的唐铁瑾。 唐铁瑾已经知晓三人抵达,迅速展开护身罡气,搅散了刺来的剑气;同时凝聚出一个巨大水球,包裹着黑色大鲤鱼,想冲出地下宫殿。 唐铁瑾被左凌泉和姜怡设法消耗许久,体内真气明显所剩无几,又受了重伤,连覆盖全身的铠甲都难以维持。 但穷途末路的困虎发起疯来,依旧不容小觑。 唐铁瑾托着巨大水球,硬靠护身罡气抗住攻击,从洞口硬撞了出去,想要御空离去。 但黑色大鲤鱼被囚养供奉几十年,除开唐铁瑾父子,见到了其他人都是食物,除了贪婪索取也没学到任何东西。 黑鲤鱼瞧见洞口的三人,拳头大的鱼目之中,露出垂涎和嗜血之色,竟然直接从水球里扑了出去,一口咬向了对它来说口感最好的左凌泉,鱼口之中布满狰狞勾牙。 左凌泉本来想结出封魔剑阵,瞧见此景直接放弃,往后飞退,同时咬破手指,洒了一圈血迹在地上,抬手迅速掐诀: 伏龙镇妖,宝塔囚龙…… 唐铁瑾已经踩水飞上半空,瞧见黑鲤鱼竟然扑向敌手,半张脸上全是急怒之色,只能杀回来,朝左凌泉丢下一根冰枪。 “镇!” 左凌泉一声低喝,九层宝塔显出虚影,直接压在了摔在地面的黑色鲤鱼身上。 轰隆—— 伏龙山创造‘囚龙阵’的初衷,就是为了针对世间蛟龙之属。 后来发现压其他东西也有效果,才被九宗顶尖修士视为‘仙术’,和上官玉堂自创的封魔剑阵齐名。 囚龙阵对蛟龙之属压制力最恐怖,而世间鱼类都是蛟龙之属,黑鲤鱼显然不是例外。 九层锁妖塔砸下的瞬间,在地盘扑腾的黑色大鲤鱼,便被压的贴在了地面上,鱼目中显出痛苦之色,张口发出‘嘶嘶——’吐气声。 唐铁瑾瞧见这种不可思议的仙人神通,被惊得顿住身形。 但黑鲤鱼就是他的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丢下,唐铁瑾还是硬着头皮,操纵地下的水流,涌上了祠堂。 “镇!” 左凌泉结完囚龙阵后,再次激活了方才摆好的封魔剑阵。 九把剑飞速震颤,涌起的洪流刚到半空就落回了地下;半空的唐铁瑾也失去了水流支撑,直接摔向地面。 “姜怡!” 左凌泉控制两个阵法,体内真气犹如泄洪,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当下提剑便冲向唐铁瑾。 姜怡一直在找机会,闻声不用沟通,提着宝剑红娘子,一剑刺入黑色鲤鱼没有鳞甲覆盖的鱼鳃。 嚓—— 黑色鲤鱼动弹不得,滚烫剑刃刺破鳃下的血肉,炽热温度让其疯狂抖动。 团子见势,也落在了大鲤鱼的身边,张开鸟喙就是一口颜色纯正的地心火。 呼—— 可能确实是被大鱼馋到了,团子张开小翅膀,摆出凤凰展翅的造型,没有丝毫保留;小小的个头,竟然喷出了三尺多长的大火苗,如同一个喷枪,把火焰送入姜怡捅出来的伤口内。 不过眨眼之间,烤鱼的香味弥漫开来! 姜怡见状也不用剑刮痧了,把鲤鱼交给团子收拾,她反手把白玉铢丢在了九把剑上面,以免左凌泉消耗太大失去支撑。 另一侧。 宋驰见唐铁瑾摔在地面,毫不迟疑的大步飞奔过去,怒骂道: “唐铁瑾,你这江湖败类,竟敢以活人饲养妖兽!” 唐铁瑾被一剑削掉半张脸,体内真气又所剩无几,没法再操控天地之力,就只剩下两拳两脚。 以半步幽篁的强横体魄,唐铁瑾此时也有一战之力,但唐铁瑾根本没有与修士搏杀的经验。 瞧见了左凌泉的通神术法,唐铁瑾哪里敢被近身,而且也不敢和左凌泉、宋驰拼凡世拳脚,掉头就想逃窜。 左凌泉提剑飞驰,抬手掏出探宝罗盘,丢向唐铁瑾逃窜的方向,凶神恶煞道: “看我法宝!” 唐铁瑾显然听说过法宝,瞧见不似凡物的罗盘,惊得急急止步,往侧方避让。 也就是在这停顿的间隙。 飒—— 凄厉剑鸣冲天而起。 左凌泉长剑直刺,点在了唐铁瑾的后背。 唐铁瑾的护身罡气和黑甲也浮现出来,但身负重伤真气又即将耗尽,根本护不住全身。 噗—— 剑气一闪而过。 唐铁瑾后背前胸,当场就被开了个血窟窿。 “啊!” 唐铁瑾胸口爆出一阵血雾,刚刚转身,宋驰已经接踵而至,抬手就是一拳,轰在了血肉模糊的面门上。 轰—— 唐铁瑾整个人后仰倒飞出去,撞烂了一面围墙。 左凌泉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提剑再次冲到近前。 不过左凌泉消耗太大,真气已经快见底,怕阵法失控,没有再用剑一,而是以宝剑硬刺向唐铁瑾的左眼。 唐铁瑾被一剑刺断了脊柱,根本爬不起来,命悬一线之下,只能强行用手抓住了锋锐无双的宝剑,急声道: “我认输!” 左凌泉双手全力推着剑刃,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留手。 宋驰也冲到了跟前,对着唐铁瑾的脑门就是两拳。 咚咚—— 唐铁瑾死死抓住已经刺到眼前的剑刃,哀求道: “放我一马,那条鲤鱼吐的珠子,能淬经锻体、助长修为,我吃了四颗珠子就到了现在的境界,你放我一马,我把鲤鱼给你!” “老子把你宰了,鲤鱼不还是我的?” “它只听我……” 嚓—— 话没说完,乌亮剑锋便刺入了眼球,声音戛然而止。 “姜怡,退开!” 左凌泉体内真气也彻底耗尽,两座阵法也失去了支撑。 他搅动利剑,把唐铁瑾脑子搅得稀碎后,回身冲向已经恢复自由的黑鲤鱼。 左凌泉本以为鲤鱼会暴起伤人,不曾想抬眼看去…… 姜怡模样凶狠,捧着白团子当喷火器,对着黑鲤鱼烧,都把黑鲤鱼的鱼鳃都烧冒烟了。 ? 宋驰瞧见这场景,倒也消去了帮忙的心思,想起唐鸿还没死透,转身就跑向了外面的荷塘补刀。 ———— 左凌泉跑到近前查看,黑鲤鱼疯狂摆动,在体表凝结出坚冰,把自己包裹起来,想挡住炽热火焰。 但团子的火苗明显厉害一些,很快就在冰面上烧出了一个圆洞,炙热火苗烧得鲤鱼血肉‘滋滋’作响,都滴下了香气扑鼻的金色油水。 左凌泉对团子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抬手就是一剑,想把这只食人数百的鱼妖彻底打死。 但他的手刚抬起来,还没刺下去,就被一只手握住了。 左凌泉事前根本没有察觉到旁边有姜怡之外的人,手被抓住动弹不得,惊得他脸都白了下。 转头看去,只见潇潇雨幕之下,一个宫装美妇,不知何时站在了身侧。 密集雨珠落在宫装美妇的头上,便自行左右移开,如同身上有一个无形的护罩。 华美凤裙勾勒出美妇高挑风韵的身段儿,头上发髻插着金色珠钗,墨黑长发斜披在肩头,肩头上还搭着淡金色的坎肩搭。 绣着祥瑞纹饰的腰带,将腰肢束起,盈盈一握,将曲线勾勒成了葫芦形,却不显丝毫尘世俗媚,骨子里透着股清雅高华。 那双似是含着浩瀚星空的双眸,正平淡地盯着两人。 左凌泉一愣,完全没料到远在京城的少妇奶奶,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姜怡正在用团子烤鱼,余光瞅见旁边多了个陌生女人,惊得是花容失色。 她迅速把团子的火苗移向了旁边的宫装美妇。 但团子的火苗还没喷出去,就被纤细玉指捏住了鸟喙,当场哑火。 “咕——” 团子有点惊恐,扭开小脑袋,连忙钻进了姜怡的袖子里。 左凌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开口道: “皇太妃娘娘,你……” 姜怡以前只是隔着珠帘见过上官灵烨,听见这话才明白眼前人是谁,眼神错愕中带着疑惑。 上官灵烨松开了左凌泉的手腕,双手叠在腰间,站姿优雅华美,轻声道: “从司徒震撼那里听到消息,过来看看。” 左凌泉半信半疑,但怀疑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毕竟以大燕皇太妃的地位,即便只靠手下人,要对他做什么,他也反抗不了。 念及此处,左凌泉暂且放下了戒心,看向鲤鱼: “前辈拉住我,可是这条鱼妖有什么问题?” 上官灵烨低头看向脚下的黑色鲤鱼: “这是黑龙鲤,仙兽胚子,和荒山尊主坐下那条是同类,千年都出不了一条;有它相助,你此后大道无忧,确定就这么杀了?” “仙兽?” 姜怡有点难以置信地看向大鲤鱼。 团子则是察觉不对——晚饭好像没着落了。它连忙飞出了姜怡的袖子,落在地上继续烤鱼,准备先斩后奏。 呼——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鱼香味。 左凌泉从唐铁瑾父子怪异的修为上,已经看出黑鲤鱼不是凡物,听闻是‘仙兽’,也有点意外。 不过对于上官灵烨的提醒,左凌泉还是摇头道: “人杀人都得偿命,兽类食人岂能例外,不说吃了无数百姓,就算只吃了一个人,也得就地正法。这条鱼吃了几百人,如果因为是仙兽,就视若瑰宝养在身边,于情于理都讲不通,我觉得必须杀了。” 上官灵烨对于这个回答,微微点头: “舍得杀就好,不杀就入了魔道。不过你直接杀太浪费,灵兽一死,身上最精华的东西都消散了,皮肉鳞甲买不了多少神仙钱。黑龙鲤身怀真龙血脉,五行主水,有锻经淬体之奇效,对你来说是求之不得的至宝,可以用秘法炼化。” 姜怡听见这话,连忙蹲下身,把还在烤鱼的团子抱走,免得真把鱼给烤死了。 左凌泉听见有更好的处置法子,询问道: “这鱼该怎么炼化?熬成鱼汤?吃过人的鱼,我怕是吃不下去。” 上官灵烨之所以现身,便是不想看着一份大机缘就这么被浪费,她手腕轻翻,取出了一枚玉简,递给了左凌泉: “你为大燕百姓除妖,我作为大燕皇太妃,执掌缉妖司,本就该在必要之时予以帮助;这是炼化之法,你拿去用。” 左凌泉接过玉简,稍微探查,里面是‘炼妖决’的法门,从描述来看还是极为上乘的术法。 左凌泉和上官灵烨仅有一面之缘,哪怕他是为缉妖司办事儿,缉妖司也是给了报酬的,忽然被这么关照,说实话有点受宠若惊。 他正想开口答谢,却见上官灵烨却抬起白皙右手,打了响指。 “哒~” 姜怡面露疑惑,不明白百来岁的大燕皇太妃,怎么会做这种稍显轻佻的动作,但下一刻,她就发现笼罩整个山峰的雨幕,渐渐停了下来。 ! 这等翻手为云的神通,左凌泉和姜怡都看愣了,抬眼望向天空——天上依旧乌云密布,但不再落下半颗雨珠,只有一个小亮点悬浮于云海之下,从轮廓来看像是一艘画舫。 上官灵烨眼神示意姜怡退开,然后从玲珑阁里取出了五枚圆球——拳头大小的圆球半透明,里面悬浮着铁镞洞天所产的精金、伏龙山下的五色土、青渎水精、桃花潭祖树的桃花枝、神火洞天内的凤血石。 左凌泉一眼扫去,一样都不认识,自然也不明白其价值,瞧见上官灵烨把五个圆球放在他和鱼妖周围,疑惑道: “前辈,你这是?” 上官灵烨把五行之物按照方位摆好,取出一支通体晶莹的毛笔,以神念控制,让毛笔自行在地面画下繁复咒文: “黑龙鲤是天生的仙兽,生来即可掌控五行之水,强行夺取,和幽篁修士炼化五行本命之物一样,属于逆天而行,会引来雷罚;这些算是祭品,作为压阵之物稳固周边天地,避免雷劫把修士神魂直接打成虚无,连轮回都入不了。” 雷劫?! 左凌泉摊开手,有些惊恐; “前辈,我才灵谷二重……” “只要底子够扎实、心智够坚韧,压阵之物再厉害点,多半能抗住;九宗史上的青魁没有一个是被雷劈死的,你觉得自己不行?” 青魁…… 左凌泉打了许墨一顿,觉得青魁也不过如此,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他想了想道: “前辈觉得我可以的话,我试试也无妨。” 上官灵烨微微点头。 左凌泉低头看向地上的逐渐成型的法阵和五样物件,又开口道: “前辈也太大方了些,这些天材地宝直接给我,我受之有愧……” 上官灵烨肯定不是白给。 铁镞府青魁渡劫,师长不在跟前,她帮忙垫付的东西,回去可以理直气壮找司徒霸业报销。 不过这些事情,上官灵烨可不想告诉新人,该薅羊毛的时候还是得薅: “我不缺这些东西,你要是觉得亏欠于我,以后再去找一份儿给我便是。” 左凌泉见此,也没有太客气,拱手道: “那就先谢过前辈了,晚辈日后,必然如数奉还。” 上官灵烨不再多言,地面繁复咒文画好后,就带着姜怡退到远处,然后抬起手。 嗡—— 五个圆球同时破裂,悬浮于半空的五行之属急速震动,地上的阵法也亮起了五色流光,在半空之中组成了一个法阵,把鱼妖锁在正中。 左凌泉拿起玉简查看里面的炼妖法决,按照指引将手掌按在了黑鲤鱼的额头正中。 早已奄奄一息的黑鲤鱼,被法阵锁在地上,鱼目里显出暴戾之色,疯狂挣扎,身体上也显出黑红交加的雾气,开始朝着左凌泉的手掌、手臂蔓延。 轰隆—— 也是在此时,天空响起雷鸣。 无数电蛇开始在阴沉云海中流窜,目之所及的整片云海,化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围着天空正中开始旋转。 !! 浩瀚天威扑面而来,左凌泉脸都白了几分: “前辈,你确定我能扛住这玩意儿?” 姜怡抱着瑟瑟发抖的团子,也是满眼惊恐。 天上这阵仗,也就比荒山尊主露面的时候小一些,姜怡紧张道: “太妃娘娘,他……他不会有事?” 上官灵烨有点不满老祖偏心不假,但也不会拿他人的性命开玩笑,平静道: “劈不死,即便没扛过去,最多躺个几年。” ?! 左凌泉看着不断凝聚的雷云,开口道: “前辈,我方才打架真气耗尽,什么都做不了……” “你就算真气不耗尽,面对浩瀚天威又能如何?对着天上出一剑?” “……” 左凌泉张了张嘴,还真无话可说,就天上这阵仗,他满状态和没状态没啥区别,阵法挡不住他就得灰飞烟灭。 霹雳—— 很快,九天之上响起震耳欲聋的雷鸣,一道水桶粗的青紫闪电,从云海之间降下,落在法阵之上。 流光四溢的法阵纹丝不动,但整个地面却震颤了下,周边房舍直接被震垮,姜怡措不及防,差点被余波给掀飞出去。 左凌泉是雷击的目标,哪怕有法阵代为庇护,依旧有无数分散的电流落在了身上,窜入经脉肺腑,把四肢百骸从里到外冲得千疮百孔,几乎撕裂了每一寸经脉。 左凌泉一声闷哼,跪在了黑色鲤鱼面前,脸色扭曲青紫,根本没法形容这种从身体到灵魂的极端痛苦,就好似身体同一时间被万刀凌迟,魂魄又在十八层地狱中接受惨无人道的刑罚。 姜怡瞧见这场景,吓得是面无人色,拉住了上官灵烨的袖子,带着哭腔道: “皇太妃娘娘,这机缘我们不要了,若是他被劈出事儿……” 上官灵烨表情很平淡定,都没有回头看: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拿多大机缘就得付出多大的代价,他扛不住说明握不住,握不住机缘就走不到山巅。” “可是……” 姜怡还想说话,却被上官灵烨带着直接离开了天雷滚滚的法阵周边。 左凌泉跪在法阵中心,皮肤表面渗出血水,脸色扭曲到看不出外貌,连思绪都已经停滞,不过手仍然放在鲤鱼的额头上。 至于抗不抗得住,左凌泉曾经埋头苦练十四年,连日日夜夜把身体压榨到极限的痛苦和看不见终点的绝望都能忍受,明知道这雷劈不死他,又岂会被浩瀚天威吓住。 左凌泉眼神锐利,右手按着鲤鱼,丝丝缕缕的黑红雾气渗入皮肤血肉,以惊人的速度修补重铸四肢百骸的伤痕。 但千疮百孔的气府经脉尚未恢复多少,天空便再次响起一声轰鸣。 霹雳—— 同样是水桶粗的青紫雷霆,垂直落下,砸在法阵之上,又分散窜入左凌泉的身体。 左凌泉额头青筋扭曲,此时此刻已经没法思考,只是凭借着本能疯狂索取着黑鲤鱼体内的一切,来缓解身体上难以言喻的剧痛和伤势。 四肢百骸全身经脉,在雷霆的千锤百炼之下,不停撕裂、愈合,祛除身体一切杂质,直至‘金身无垢’。 从黑龙鲤身上抽取而来的精华,也在这种近乎蛮横的摧毁重铸之下,一点点融入血肉之中…… ———— 这两天状态奇差,有剧情,但写出来不好看,明天可能要请一天假调整一下状态,希望大佬们能理解or2! 第五十一章 天地无情人有情 霹雳—— 郡城郊野上空雷云滚动,浩瀚天威之下,鸟兽虫蛇皆龟缩于巢穴之内,不敢抬头。 雷劫只有九道,来得快,去得也快。 九道雷鸣过后,阴沉云海散去,露出了天上的圆月和繁星。 不过祠堂外的法阵并未消失。 左凌泉躺在法阵的中心,紧闭双眸,身体被黑红色云雾包裹。 黑鲤鱼眼中神光已经散去,变成了鱼干。 姜怡面色苍白地站在外面旁观,想要开口却不敢吱声,手里的团子几乎捏扁,手指陷入白白的绒毛里。 “皇太妃娘娘,他……他怎么样了?” “底子打得很牢固,这种小雷劫,伤不到他。” 上官灵烨神情平淡,抬起白皙右手——“轰隆”声响间,法阵周边升起一道环形土墙,化为半圆护罩,把整个法阵包裹在内。 “走,没有十天半个月,他体魄难以稳固,醒不过来。” 上官灵烨双脚离地御风而起,带着姜怡飞向了山庄外侧。 姜怡忽然飞起来,吓了一跳,回头望了几眼后,才把目光移向脚下的山庄。 经过一番搏杀,荷塘周边的建筑一片狼藉。 唐鸿已经气绝,如同一条死狗般趴在烂泥地里,身后拖出了带着血迹的凹槽。 断壁残垣之间,宋驰撸起袖子,在废墟中翻起木梁瓦片,寻找着两个徒弟的踪迹。 瞧见两个人飞过来,宋驰疑惑抬头。 上官灵烨悬浮于半空,微微挥手,满地的碎木瓦砾便自行移开,被压在下面的两个徒弟露出了身形。 木制房屋并不重,两个徒弟也不是被攻击的目标,虽说被砸伤了又中毒晕厥,但尚未断气。 上官灵烨洒出一道青色流光落在两人身上,两个徒弟的脸色便逐渐转为正常。 宋驰今天神迹见得太多了,甲子岁月磨砺下来,也没有年轻人那般一惊一乍,见此拱手一礼: “谢姑娘施以援手。” 上官灵烨对于这个很不敬的称呼,只是平淡提醒: “以后在修行道遇见人,看不出深浅的,一律称‘仙长’。” 姜怡知道宋驰比皇太妃小四十多岁,按年纪算得叫‘奶奶’,论道行算的话,宋驰连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估计都算不上。 见宋驰开口就称‘姑娘’,姜怡连忙道: “这位是朝廷的皇太妃娘娘,当今天子按辈分都得称‘祖母’,宋老可别乱喊。” 宋驰自是听说过朝廷的‘二圣’,本以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寿星,听闻此言微微一惊,连忙拱手一礼: “嗯……草民宋驰,拜见皇太妃娘娘。” 上官灵烨手腕轻翻,取出一块铁镞府的牌子,丢给宋驰: “你拳法不错,造诣放在九宗之内也是少见,虽说不似左凌泉那般‘神鬼皆惊’,但能以凡人之躯练到这种地步,说明摸到门路了,再沉淀个百年,把自身武道走到极致,也不无可能。” “娘娘说草民的拳法,还得磨砺个百来年才能大成?” “我不会拳法,不过巅峰武者,未出手前,仅凭气势便能震住天地人神鬼,你差得远。” 宋驰听到还有进步的空间,反倒是挺高兴的,拿着牌子翻看; “这牌子是……” “从今以后,你便是铁镞府弟子,回去和亲眷道别后,去临渊城,自会有人带你进入师门。” 宋驰知道九宗,但具体的并不了解,不过大燕王朝的皇太妃开口,也没理由蒙骗他一介江湖武夫。当下还是拱手一礼: “那就谢过娘娘了,我也没啥留恋的,回去把后事安排好,就去临渊城看看。” 上官灵烨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姜怡御风而起,朝着东南方的山野行去。 姜怡飘在半空飞速前行,脚下山野如走马看花般退去,她还有点紧张,回头看了看山庄: “皇太妃娘娘,我们这是去哪儿?左凌泉他……” 上官灵烨衣带飘飘,飞过深山密林,对姜怡的疑问并未作出解释,而是道: “你身为一国公主,对追寻凶兽查案的事儿倒是很在行。” 姜怡捧着四处张望的白团子,谦虚一笑: “以前在大丹,我和娘娘一样,负责缉捕司。缉捕司就是借鉴了大燕的缉妖司,不过我们那里没有妖魔,只有寻常凶兽。我看得多了,也就记住了些。” “你对这行很感兴趣。” “怎么会对这种事儿感兴趣,衙门案子越多,就说明被凶兽残害的百姓越多,我宁愿无事可做闲着。” 上官灵烨微微点头,偏头看了眼,觉得团子很漂亮,抬手给接了过去,和撸猫似的揉着。 团子本来有点抵触,不过上官灵烨掏出一根小鱼干后,马上就乖了起来,还“叽叽~”两声,一副有奶奶便是娘的模样。 姜怡瞧见此景,悄悄瞪了团子一眼,然后没话找话道: “我听左凌泉说,太妃宫里有只白猫。娘娘平日里喜欢养这些鸟兽?” 上官灵烨没朋友没道侣,待在深宫又没法修行,甚至不用吃饭不用睡觉,除了公事再无他物,本来不喜欢养宠物,慢慢地也就喜欢上了。 不过这些话,上官灵烨自是不会告诉一个小她八十多岁的丫头,只是淡然一笑: “养来作伴罢了。这只鸟是汤静煣的?” “呃……” 姜怡杏眸眨了眨,有些意外: “娘娘连这都知道。” “你们就住在宫墙外面,自是知道。”上官灵烨把团子翻过来,挠着胸口的白色绒毛,又问道:“汤静煣和左凌泉是什么关系?” 姜怡没想到上官灵烨会问起这个,表情稍显尴尬,犹豫了下,才回答道: “嗯……是我家的偏房,和我姐妹相称,把我叫姐姐。” “叽?” 偏房…… 上官灵烨目光微转,本想旁敲侧击,打听下老祖和左凌泉的关系,不过这种事儿,老祖应该不会弄得姜怡都知晓,她想想还是算了。 闲谈之间,两个人飞过几十里山野,来到了大黄岭的山神庙上方。 姜怡不确定许墨走没走,不过有大燕皇太妃在,她倒也不怂,只是好奇询问: “我们来这里作甚?” “附近没有缉妖司的人,反正要再停留几天,顺手把这件案子结了。” 上官灵烨说完后,悬在山岭上方,不见如何动作,下方的大地就左右分开,露出了地洞和水潭。 许墨法事已经做完,原本幽绿池水都清澈了几分,石洞内再无阴气森森之感;无数骸骨依旧躺在池底,许墨只是把原本的洞口封了起来。 上官灵烨抬手轻挥,原本躺在池底的无数碎骨飘了起来,各自归位组成了完整的骸骨,虽然大半都有残缺,但好歹分得清有多少具尸体了。 姜怡对于上官灵烨的举动,倒是明白意思——官家办案可不是把凶手一杀就完事儿,还得统计确切受害者,避免其他失踪、凶杀案混到一个案子里,以及将遗骸交付家属等等。 像是水池里面的骸骨,如果交给县衙的仵作,估计这辈子都拼不齐,有仙家高人在这里,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姜怡瞧了两眼后,询问道: “骸骨是整理出来了,可都是骨头,怎么认尸?” “世上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血亲之间,可以通过骨相、血液、毛发、甚至穿过的衣服来判断身份;缉妖司有专门负责此事的仵作,已经在往泽州赶了。” 大丹朝的仵作水平可没这么发达,姜怡也不好接话,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做出‘原来如此’的模样。 因为看不懂这些神通,姜怡又把目光放在了上官灵烨身上。 上官灵烨安静悬浮,手里揉着小鸟团子,就好似只是个逗弄宠物的深宫美妇,连目光都没放在水池里,根本看不出在施展神通。 姜怡瞧见过吴清婉和左凌泉施展术法的模样,想了想好奇道: “皇太妃娘娘,高人施展术法,都不用掐诀的吗?” “高人需要,我不用。” “……” 姜怡眨了眨如杏双眸,觉得这句话好霸气。 但她只是个炼气期的小雏鸟,实在不好意思和正儿八经的仙子讨论这些,只能似懂非懂的点头。 回到了大黄岭,姜怡想起了法剑的事儿,瞄着插在地洞里的九把剑,有点想去拿,但她飘在天上,根本下不去。 上官灵烨在船上偷听了两人的对话,此时看出了姜怡的意思,抬指一勾,插在石壁上的九把剑就自行飘起,化为离弦之利箭,往碧潭山庄激射而去,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姜怡今天仙术见得太多,对此也不知该如何评价,眸子里只剩下‘大姑娘当如是也’的感叹了。 上官灵烨把所有骸骨分别整理好后,整齐摆放在了山神庙外的空地上,然后又飞向了山外的县城。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县城里家家闭户,街上看不到半个行人。 上官灵烨并没有去县衙,而是来到了客栈附近的民宅旁。 姜怡认得这是那李大娘的家,她得知厉鬼是李大娘的儿子所化,还操心过这事儿来着;随着上官灵烨落在院子里,她转眼看了下,没瞧见李大娘的踪影,却隐约闻到了饭香。 姜怡稍显疑惑,顺着味道走到旁边的厨房——灶台上面盖着锅盖,灶火并未熄灭。 揭开锅盖看了看,铁锅里煨着一碗饭、一碟菜,想来是为进山砍柴的儿子留的,在山上忙了一天,回来没饭吃可不行。 瞧见此景,姜怡心里一揪,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上官灵烨可能是见多了生生死死,表情很平淡,转身来到了旁边开着门的屋里。 屋子很简陋,却也很干净,满脸褶子的老妪,独自靠在床头,手里还拿着针线,已经睡着了 床榻旁边放着厚厚的一沓鞋底,还有缝到一半的衣裳。 只可惜,这些衣裳鞋子,注定不可能再穿在儿子身上了。 姜怡抿了抿嘴,心里五味杂陈。 上官灵烨扫了一眼后,站在床榻边,抬起纤纤玉手,淡淡的流光从指间浮现,汇入老妪的额头。 姜怡不明所以,小声询问: “前辈,你这是?” “她儿子死了,心结难解,帮她把这儿子的事儿忘掉,活得会舒服些。” 姜怡一愣,稍微琢磨了下,连忙抬起手来,按住了上官灵烨的手: “等等。” 上官灵烨停下动作,偏过头来: “怎么了?” 姜怡看了看白发苍苍的老妪,犹豫道: “前辈,她就一个儿子,哪怕死了也是她儿子,你要是让她忘了,她以后还怎么活?” 上官灵烨微微蹙眉,有点不理解这话: “记着此事,她活得生不如死。忘了之后,她不记得自己有个儿子,没有心结,为何不能活?” 姜怡知道上官灵烨的话有道理,却很难认可。 丧子之痛,世上没有父母能承受;但丧子之后,让父母选择把死去的儿子忘掉,来获得解脱,恐怕没有父母会愿意这么做,这是让他们的儿子再死一次。 “忘了肯定不行。李大娘为儿子变成这样,让她忘了儿子,她还剩下什么?她连个思念的人都没有……” “她儿子死了,思念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少活几年,怎么想都是忘了的好。” 姜怡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和上官灵烨探讨这事儿。 上官灵烨的做法肯定没错,但在姜怡看来,完全是‘上位者站在高处,按照自己的想法,对下面人做出最合理的安排’,办的是好事不假,却没去考虑下面人的感情因素。 这就好比姜怡自己当摄政公主,瞧见一个德行极好的女子丧偶后孤苦无依,就把女子嫁给了品行端正的男子,让其下半辈子有个依靠。 这在她看起来是很合理的安排,但当事人可不一定为此高兴,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所以哪怕是善意的相助,也得对方心甘情愿接受才行。 姜怡思索了下,开口道:“母子之情,不能让外人来定夺。要忘记,至少也得让李大娘自己同意。” 上官灵烨摇了摇头:“她肯定不会同意。” ?? 姜怡一愣:“前辈既然知道她不会同意,岂能自作主张让她把儿子忘了?” “……” 上官灵烨少有的沉默了下,可能也是发觉这个做法欠缺妥当,开口道: “我只是觉得这样对她最好。你觉得怎么处理合适?她现在确实和活死人没区别。” 姜怡看了看病榻上的老妪,想了想道: “肯定不能直接忘了。嗯……当娘的都想儿子过得好,要不前辈托个梦,告诉她,她儿子转世投胎当大官儿了,还娶了媳妇生了儿子,让她别挂念……我感觉这样合适些。” 上官灵烨想了想,缓缓点头,淡淡流光自指尖浮现,落在了老妪的眉心。 姜怡站在旁边看着。 不过片刻后,合眼熟睡的老妪可见眼珠晃动,应该是在做梦。 那双满是褶子的眼角,忽然滚出了泪珠,嘴唇嗫嚅了几下,发出些许声音,原本干树皮般的脸色,看起来都稍微安详了几分。 姜怡瞧见此景,微微松了口气。 上官灵烨安静打量,确定没什么问题后,转身走出了房屋,开口道: “我不知道她儿子是否轮回转世,骗她放下和让她忘了,好像区别不大。” 姜怡跟在身后走出门,随着上官灵烨御风而起,认真道: “还是有区别的,至少有个能念叨的人……” “凡人不好说,但修行一道,有太多牵挂不是好事。” “我还是凡夫俗子,自是不晓得修行道理。不过,我觉得呢,人要是没个牵挂,活着不就没意思了吗?” “修行当心无旁骛,无牵无挂没是好事,何来没意思一说?” “嗯……就比如我和左凌泉。要是我修成了仙子,左凌泉没修成,彼此共度一生,百年之后他死了,我继续修行,就算再活百年千年,又能做什么?活多久就难受多久,还不如一起老死算了。” 上官灵烨微微皱眉,摇头道: “你这种想法,求不成长生。” 姜怡倒是不怎么在意,微笑了下: “求不成长生,至少不枉此生。只要此生无憾,活一百年和一万年,好像也没啥区别。” “……” 上官灵烨稍微琢磨了下,竟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不过‘长生’代表不死不灭的永生,所以用‘此生无憾’来诠释还是差了点意思。 她转眼看了看姜怡,又道: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左凌泉必然成仙,而你成不了,百年之后,你觉得他会和你一样,陪你一起共赴黄泉?” 姜怡听见‘成不了仙’,表情明显僵了下,她收起笑容,认真思考了片刻,摇头道: “他应该不会,他还有其他牵挂,不能死就不会死。不过我死了,他应该也不会活的开开心心。” “俗世常说,人生三大喜,升官发财死原配,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开心?” ?! 姜怡眨了眨眼睛,憋了半天,才轻声道: “娘娘,你好像不太会聊天。” 上官灵烨微笑了下:“我只是做个假设罢了,你也别当真;你要成为仙子,还是很容易的。” “呵呵……其实以前我和左凌泉聊过这些。” “左凌泉怎么说?” “他说,他要是成了仙人,我却垂垂老矣躺在病榻上,他肯定会回来看我,然后说一句……娘娘你猜他会说什么?” 上官灵烨沉默了下,显然在认真思索,良久后,摇头道: “我没经历过那种场面,不知道……不过依我来看,会说声‘对不起’之类的话。他说什么?” 姜怡耸了耸香肩,用很欠打的口气,说道:“他说‘你马上就要死了,我还能活好多年,气不气气不气?’”然后“嗤——”的笑了一声,双肩微抖。 (→_→)?? 上官灵烨莫名其妙,用看傻妞的目光看着姜怡: “你还笑?” 姜怡笑容一凝,觉得自己是有点那什么,轻咳一声道: “嗯……随便说说嘛,又不是真的,他真敢那样,我爬也要爬起来打他一顿出气。” “他都成仙了,要是来句‘诶~打不着,气不气?’,你怎么办?” “……” 话不投机半句多! ------ 修改了章节,所以有点短,实在抱歉…… 多谢【乖看书】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多谢小熊不吃菜】【浮窗】大佬的万赏! 第五十二章 灵谷六重 周边暗无天日,只有丝丝缕缕烤鱼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左凌泉躺在法阵中心,周身的雾气缓慢消散,并未醒来,但也没有昏迷。 灵谷三重六识皆通后,即可‘内识’。 左凌泉以前以为‘内识’和看东西一样,闭眼看到体内的情况;真正到了这一境,才发现是整个‘人’进入了身体。 如同江河之主,沿着经脉组成的辽阔航道,在身体各处穿梭,巡视沿岸的堤坝是否稳固,某处的伤痕如何修补。 吸收了整条黑龙鲤的精华,左凌泉发现身体之中,多了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硬要感觉的话,大概就是以前他是从天地间汲取五行之水,现在五行之水和他是一体的。 他可以清晰感觉到周边的每一丝水汽,可以凭心意凝聚、分散,就好似控制自己的四肢一般得心应手,不过感知的范围并不远,想来也和境界有关。 这个与众不同的天赋,显然来自黑龙鲤的强大血脉。 虽然黑龙鲤只是蛟龙后裔,没有汤静煣纯正的凤凰血脉那么夸张,但控水能力的上限,也只输给比黑龙鲤品阶高的五行之源,比如玄武龙王、四海水精等等。 正常修士和左凌泉斗水法,哪怕境界相同,掌控力也会被压一头。 除开操控五行之水,黑龙鲤更厉害的地方,在于吐‘龙珠’。 黑龙鲤吐出的‘龙珠’,不是真龙珠,而算是一种仙药,效果是淬体锻经,对五行亲水的修士来说是世间最好的补品。 唐铁瑾能在四十多岁不靠功法,飙到半步幽篁的境界,全靠龙珠淬炼经脉、打通窍穴,修行以来几乎没出半点力,甚至没动脑子,就碾压了世上九成的修士。 正常五行亲水的修士,只要能收复一条黑龙鲤为灵宠,就算天赋再差,也能被龙珠硬堆成半步幽篁的仙家老祖;若是天赋再好些,那就没上限了。 黑龙鲤能吐一辈子龙珠,主人终身受益,修行道必然比其他修士走得快、走得稳。 不过左凌泉得到的黑龙鲤,食人数百,已经嗜杀成性,不可能养在身边相伴一生,因此只能采用了杀鸡取卵的方法,来给自己改善体魄。 在吸收黑龙鲤全身精华之后,左凌泉才明白黑龙鲤‘淬经锻体’的效果有多恐怖。 等九道雷劫过去,他用黑龙鲤的精血修补好经脉窍穴,内关、外关已经全通,跻身了金身无垢的灵谷四重。 而九道雷劫很快,黑龙鲤的血脉精华抽取还不到三分之一。 左凌泉毫不意外,如果放开了继续打通窍穴,他直接跳到半步幽篁,恐怕都还有富余。 左凌泉起初也准备直接往半步幽篁跳,但打通阴跷脉、阳跷脉后,回头一看,却发现打通的经脉很‘粗糙毛糙’。 说‘粗糙毛糙’可能用词过重,其实对寻常修士来说,已经算很不错了,只有细微瑕疵而已。 但左凌泉不行。 左凌泉走苦修路数上来,任督二脉一体构筑,没有半点瑕疵,底子打得坚若磐石。 而靠着黑龙鲤精华打通的经脉窍穴,和任督二脉一比,感觉就是狗尾续貂、佛头着粪,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真气在经脉中巡游,阻力明显变大,韧性也变弱了些。 如果只是求长生,深居简出不与人争斗,这点区别影响微乎其微。 但若是与人搏杀的话,毫厘之差就是生死之别,左凌泉甚至怀疑这样的经脉,支撑不了他的‘剑一’。 左凌泉修行是为了看家护院,战力比长生重要,因此没有丝毫犹豫,就放弃了继续破镜。 本来左凌泉是想省着用,把姜怡叫进来坐飞机,但用天遁牌联系姜怡后,少妇奶奶却说黑龙鲤五行主水,给修士淬体,会让身体变得更适合五行之水,其他修士强来,会起反作用。 左凌泉见此只得放弃这个想法,回头慢慢打磨每一寸经脉、每一处窍穴,力求完美不留半点瑕疵。 这个过程无比漫长,而且消耗极大。 左凌泉靠着仙兽精华,打通四条经脉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慢慢精修却花费了半个多月,第六重尚未打磨完美,一只仙兽就糟蹋干净了。 跨越四个小境界,从灵谷前期直接跳到灵谷后期,提升巨大,但和黑龙鲤价值比起来,还是有点暴殄天物。不过得了黑龙鲤的控水能力,留了个独一无二的天赋神通在身上,总体来讲还是划得来。 等周身气息平复,左凌泉慢慢睁开了眼帘。低头看了下身体后,抬起手掌,周边的水汽迅速往手心凝聚,化为了一颗小水球。 ‘隔空御物’本该是灵谷七重才能拥有的能力,他倒是提前用上了。 左凌泉观赏片刻水球后,又把真气凝聚于体表,身体表面果然浮现出了墨黑色的铠甲。 只要掌控力够强,‘真气化形’就可以变换成任何形状,左凌泉尝试了下,在手心凝聚出来一把墨黑长剑——消耗有点大,感觉不如铠甲那般简单实用。 左凌泉想了想,准备再来个‘真气化马’。 不过他还没琢磨好马的形状,泥土护罩便被敲响: “左凌泉?你醒了?” 姜怡的声音。 左凌泉闭关没有时间概念,也不清楚具体过去了几天,知道姜怡在外面等很久了,他含笑开口道: “醒了,姜怡,你让开些,我要出来了。” 踏踏踏—— 快步跑开的声音传来,以及姜怡的呼喊传来: “好了,出来。” 左凌泉跻身灵谷六重,只觉气府浩瀚如海,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量,这么高的道行,自然得在女朋友面前显摆一下。 左凌泉深吸了一口气,提着佩剑,右手握着剑柄,眼神微凝之间,继而便是一记拔剑斩,使出了云水剑潭的‘风卷残云’。 飒—— 黑色剑气卷起泥土,密集剑网紧随其后,劈向泥土墙壁。 左凌泉身随剑网而走,刹那来到墙壁跟前,准备给姜怡来个惊艳的出场。 只是,无坚不摧的剑网,劈在泥土墙壁上,本该瞬间把土墙切成无数碎块,结果…… 土墙纹丝不动! ?! 左凌泉速度快若奔雷,没料到土墙这么结实,差点一头撞死在墙上,急急止步。 土墙外。 姜怡小心翼翼站在围墙后面,探头打量远处的土包,听到里面传来声响,却不见土包炸开,疑惑道: “你在做甚?怎么不出来?” “呃……稍等。” 很快,半圆形的土包里,传来一声声闷响: 嘭—— 飒—— 咻咻咻—— 叮铃咣啷…… …… ?? 姜怡在围墙后边探头查看许久,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询问道: “你是不是出不来?要不要我去叫皇太妃娘娘?” “不用……稍等……” “冲城!” 轰隆—— 这次总算有了效果。 地动山摇的声响中,土包和炸坟似的四分五裂。 左凌泉从里面冲了出来,停步时将盾牌潇洒一收,倒持长剑负于身后,露出一个明朗笑容: “公主,好久不见。” 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不得不说这造型确实挺惊艳。 “切~” 姜怡翻了个白眼,一点反应没有,转身走向山庄: “鱼吃完没有?没有就赶快扛出来,团子这几天都魔障了,每天飞过来看十几次,和汤静煣联系的时候,还在旁边咕咕叽叽告状,明显在说你吃独食的事儿。” “是吗?我没吃完。” 左凌泉收起佩剑,抬眼看了下天边的秋日后,回身把只剩下三成分量的大鱼干扛出来,快步来到了姜怡跟前。 虽说只是闭个关,但两人也是半个多月没见了。 姜怡换上了一套新裙子,上身暖黄上衣,下身则是蓝底碎花的褶裙,看起来像是在山下的小镇上买的,虽然布料普通,也没有点妆,但容貌天生明艳动人,在秋日斜阳下散发着白里透红的光彩。 姜怡行走间,稍微有点不满: “你闭关也不知道把玲珑阁给我,连套换洗的衣裳都没有,我也不能问皇太妃要吃要穿,若不是在山庄里翻出点银子,这几天都得饿死在外面。” “我也不知道会这么久,让你受苦了。” 左凌泉扛着大鱼,目光在姜怡脸蛋儿上徘徊,常言小别胜新婚,心情又非常好,忍不住凑上前,在姜怡的脸蛋儿上亲了口。 啵~ 姜怡正抱怨着,忽然被亲,惊得连忙闪开,瞪着眸子道: “你做什么呀?太妃娘娘就在前面,让人家看见了怎么办?” 左凌泉面带笑意:“高兴吗,有点情不自禁。” 姜怡做出嫌弃模样,抬手擦了擦脸颊,目光在左凌泉身上转悠: “高兴什么?破境了?” “是啊,这鱼有点厉害,我现在和你一样,都是六重老祖了。” “六重……?” 姜怡脚步一顿,捋了片刻才回过味来,有些难以置信: “灵谷六重?” “嗯哼。” 左凌泉抬起手来,在道路旁的水渠里,凝聚起来一个小水球,在手心悬浮,递到姜怡的面前: “而且还能驾驭水流,厉害?” “……” 姜怡瞪着眸子,先是露出惊喜,不过马上就变成了里溜溜的模样,毕竟她连真气外显都做不到。 稍微算了下,两个人差了十二个小境界,这几乎都是仙凡之别了! “凭什么呀?我才……你运气怎么这么好?” 左凌泉抬起手来,勾着姜怡的肩膀,安慰道: “别着急,我想办法给你也找一条能用的鱼,保证你破境跟喝水一样快,蹭蹭就上去了。” “这可是仙兽,一百年都不一定能出一条……” 姜怡被左凌泉搂着,碎碎念念抱怨,还用胳臂肘在左凌泉腰间怼了两下。 左凌泉哄着未婚妻,不停安慰一起前往山庄中心地带。 半个月过去,碧潭山庄已经空无一人。 经姜怡叙述,在血洗山庄的第二天,郡城的官府便封锁了青泉山,过来做客的江湖人都望风而走,宋驰在镇子上等了两天,见他迟迟不出关,已经先行离去。 原本的唐家族人,不知晓唐铁瑾父子的所作所为,但几百条人命背在身上,不可能置身事外,被带去官府审查,而唐家的产业自然全部充公,用以对受害百姓的赔偿。 左凌泉穿廊过栋,来到山庄中间的荷塘附近,抬眼就看到一艘做工华美的画舫在池塘上停泊。 画舫的窗口开着,身着金色凤裙的宫装美妇,坐在里面的案几旁,面前是一方悬浮的水幕,从外面看不清内容,以神色来看,应该是在忙着公事。 左凌泉走到荷塘附近,团子便从窗口煽着小翅膀冲了过来,和闻到腥味儿的猫似的,从轮廓上来看,好像又胖了一丢丢。 碧眼白猫则乖巧地趴在窗口打量。 左凌泉把肩膀上的大鱼干拿下来,捧在手里接住团子。 “叽叽~” 团子落在硕大的鲤鱼身上,看起来确实馋坏了,只是它蹦到唯一能啃动的鱼鳃附近,低头嗅了嗅,整个团儿都蔫儿了几分,“叽叽~”两声,有点不高兴。 左凌泉表情一僵:“怎么?晒干不好吃了?” “叽……” 团子要吃的显然不是肉,精华都被抽干了它吃个啥? 团子委屈地望了望左凌泉,然后跳到了姜怡肩膀上,留给左凌泉一个后脑勺。 姜怡摸了摸团子,轻哼道:“让你吃独食,也不知道给团子留一口。” “叽~” 团子深有同感地点头。 左凌泉也控制不了,眼见团子没胃口了,只能把大鱼收进了玲珑阁里: “没事,以后再给你找灵兽,算我欠鸟鸟一条大鱼。” “叽~” 团子听见这话,才开心起来,用小翅膀指着画舫叫了两声,显然是想让左凌泉找上官灵烨喂猫的小鱼干,只可惜左凌泉目前还听不明白。 两人来到画舫的甲板上,左凌泉从门口垂下的珠帘略微扫了眼——船舱不大,也没有待客的地方,从陈设来看是女人的私密空间,男人不能随便往进闯,他便在门外拱手一礼道: “前辈。” 上官灵烨侧坐在案几旁,用金笔在册子上勾画,并未抬头: “感觉如何?” “感觉挺好,多谢前辈施以援手……” “你是缉妖司的挂名供奉,为朝廷办事,举手之劳不必答谢。” 上官灵烨从桌子上取出一张案卷: “这次探查大黄岭的案子已结,酬劳共计一千八百八十七枚白玉铢,怎么算的已经和姜怡说过;因情报有误让你涉险,追加为两千整。你可有异议?” 左凌泉得了这么多援助,还让上官灵烨留在这里帮忙护道,都不好意思拿报酬,但瞧见上官灵烨公事公办的架势,还是点头道: “没异议,前辈按规矩办即可。” 上官灵烨微微颔首,拿起印章在卷宗上盖了下,在案几上排出了二十枚金缕铢。 姜怡这些日子都在给上官灵烨帮忙,此时挑起珠帘走进了船舱,在案几旁边坐下,把神仙钱收了起来,转头道: “你还有事儿没?没事儿的话就回京城了。” “没事儿了,让你们久等了。” …… 几句闲聊后,小画舫从荷塘里飘了起来,速度极快,上升到半空,天上的风也大了起来。 左凌泉不好进船舱,转身来到了甲板边缘,等画舫升到白云之上,能瞧见天边的红日洒在脚下云海上,风景倒是世间少有。 姜怡坐在船舱里,帮上官灵烨整理着案卷,前些日子每天都和上官灵烨聊天,说些乱七八糟的;不过左凌泉回来后,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 上官灵烨比两人加起来还大一倍不止,没有私人话题,境界太高修行的事儿也聊不到一块儿去,也没有说话,等把手头上的公务处理完后,就在软榻上用小鱼干逗弄团子和猫。 画舫的速度很快,千里路程,回去恐怕最多一个时辰。 左凌泉在甲板上吹了片刻冷风后,见上官灵烨闲下来了,想了想开口问道: “前辈,像是黑龙鲤这样的仙兽,还能不能在其他地方找到?” 上官灵烨把鱼干掰碎放进团子嗷嗷待哺的嘴里,回应道: “仙兽不是找的,能不能碰上全看运气,黑龙鲤这种功效惊人的更是如此,你能遇上一只,说不定就用去了半辈子的福缘,多的就不要想了。” 左凌泉听见这话,自然有点失望,又道: “那世上有没有能让人快速破镜,又没副作用的东西?和黑龙鲤类似的?” 姜怡对这个显然很在意,看向上官灵烨。 可惜,上官灵烨摇了摇头: “水主滋润、木主生长;只有这两类修士,可以靠天材地宝,在练体期走得快些,其他不行。” 姜怡眼神有些失望,握着白猫的肉爪爪,询问道: “那其他五行之属,岂不是很吃亏?” “五行只有相生相克,没有强弱之分;其他五行之属的天材地宝各有奇效,不过越是好用的东西越是难找。” 左凌泉微微点头,也不好多问,便也不说话了。 上官灵烨看出了左凌泉的心思,倒是主动开口道: “你想让姜怡走快点的话,可以让她来太妃宫帮忙,宫里有个‘灿阳池’,算是小福地,是我以前修炼的地方,不过现在用不上了,一直空着;姜怡天赋不差,进去修炼速度应当不慢。” 姜怡眼前微亮,当即就想答应下来,不过想了想,还是先看了下左凌泉。 左凌泉对此自然没啥意见,两家是邻居,中间就隔着一道宫墙,几步路的距离。他拱手道: “那就谢过前辈了,被前辈如此厚待,实在不知该如何答谢。” 上官灵烨把左凌泉当师门青魁看待,找个修行之地只是举手之劳,姜怡的履历也确实可以帮她分忧。不过见左凌泉这般感激,她倒也不客气,顺势就薅起了羊毛: “不必答谢,举手之劳罢了。那条鱼你用完了,皮骨鳞甲若是用不上,可以卖给我,价钱你自己开。” 左凌泉明白人情世故,也不在意一条团子都不吃的鱼干,开口道: “前辈这话说的实在生分,这次若没有前辈相助,我拿不下这条鱼,按规矩本就该分前辈一部分。如今我吃了大头只能给一条鱼干,心中都觉得惭愧,那好意思再提神仙钱。” “是啊,太妃娘娘你太客气了。” 上官灵烨见宗门新人如此上道,微微点头…… …… ----- 画舫的速度很快,月亮刚从天边升起之时,画舫已经飞过了落魂渊,灯火如潮的巍峨雄城出现在了眼前。 临渊城上空是禁飞区,不过上官灵烨显然不在此列,画舫直接飞到了皇城的上空。 左凌泉从甲板上往下看去,能瞧见自家的宅院,但距离太远,又有金龟阵的遮挡,瞧不见婉婉和静煣,只能隐约看见东西厢亮着灯火。 画舫很快飞到了太妃宫内,尚未在天玑殿外的广场上落下,便有宫女鱼贯而出,在下方迎接。 左凌泉不是第一次来太妃宫,还瞧见了上次找猫的三个小宫女。他从画舫上跳下来,站在广场上等着上官灵烨和姜怡下船。 只是上官灵烨还没从舱室里面出来,后面的天玑殿里,就跑出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大步飞奔,踩得地面‘咚咚——’作响。 左凌泉回头看去,从夸张的身形上认出了是司徒震撼,怀里抱着小山一样的卷宗,摞起来比脑袋还高,遥遥还开口道: “左公子,你要查的事情,我……我们皇太妃娘娘,帮你找到了些线索。” 左凌泉闻声自然惊喜,连忙走到跟前,把和他差不多高的卷宗接过来: “辛苦震撼兄了。” 司徒震撼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辛苦的是皇太妃娘娘。” 上官灵烨带着姜怡从画舫上飘了下来,落在两人跟前,扫了眼堆积如山的卷宗: “找到线索直说即可,何必全搬出来?” 司徒震撼面容严肃,认真道: “我不搬出来,左公子怎么知道太妃娘娘废了多大精力?为了找这些卷宗,娘娘安排手下在卷宗库里呆了近一个月,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翻了二十余万卷卷宗,一个名一个名字地核对……” 上官灵烨眼神意外,忽然发现这师侄长脑子了,看来‘读书使人明智’不是一句虚话。 她扫了眼比左凌泉还高的卷宗,询问道; “找到了什么线索?” 姜怡对小姨的事儿自然关心,自己从卷宗上面拿了一本下来翻看。 司徒震撼认真道:“线索不多。最早一次是三十年前九宗会盟,老祖莅临皇城上空,吴尊义和同伙……友人邓玉封,在地文坊集市抬头打量时,没有行礼,被出身铁镞府的巡捕,找理由抓进牢里蹲了七天,留了案底……” ?? 左凌泉一愣。 姜怡眼神也是如此——她在栖凰谷,听四师伯牛吹得震天响,可从来没听过被巡捕抓去蹲牢房的事儿。 上官灵烨则听的有点不耐: “直接说去向,这些琐碎事说了没意义。” 司徒震撼好不容易把消息翻出来,岂能直接略过去,哪怕师叔开口催促,还是一字不漏的把吴尊义在京城周边的动向说完了,然后才道: “……九宗会盟开始后,吴尊义未能入九宗,不过其在炼器师的切磋中,表现不错,材料被做手脚的情况下,临阵磨枪自行修改炼器法子,成功炼制出了一件儿勉强能用的法器;虽然水平不高,但此举难度极大,所以被记录了下来。” 吴尊义本就是栖凰谷丹器房的弟子,但听说其真的会炼器,左凌泉和姜怡都有点意外。 上官灵烨轻轻颔首:“临阵修改炼器之法,若不是早有准备,就是天赋极高,被什么宗门挑走了?” 司徒震撼摇了摇头:“九宗会盟人太多,没入九宗内门的不会记录,不过后来几年,临渊港发生了一次纠纷——铺子售卖的法器出现纰漏,被修士找上门闹事儿。缉妖司去处理,法器产地是灼烟城,炼器师署名为雷弘量,实则为学徒代工,经查验,学徒名字就叫吴尊义,以先前的记录来看,不像是重名。” “灼烟城……雷弘量……” 上官灵烨听到这里,眸子微微眯了下。 左凌泉询问道:“灼烟城是什么地方?九宗里面好像没这家。” 司徒震撼解释道:“灼烟城是天帝城下宗,位置在大燕朝境外,山上山下都管不了那边,所以没有任何记录。” 左凌泉还想再问,旁边的上官灵烨,先开口道: “其他的,他也不知道。你们先回去,明天再过来,我去查下卷宗,给你灼烟城确切的消息。” 左凌泉的情报能力,自然没有大燕皇太妃强,见此也不瞎问了,拱手告辞。 姜怡把蹲在白猫背上的团子接回来,团子还有点不想走,蹲在姜怡的肩膀上,冲着上官灵烨“叽叽~”了两声。 上官灵烨挺喜欢团子,抬手抛出了一盒出自望海楼的深海小鱼干,然后抱着白猫走向了天玑殿。 左凌泉对蹭吃蹭喝的团子有点无奈,捧过来想训了两句,哪想到团子入手,竟然还带着点淡淡的女儿香。香味不是姜怡的,他蹙眉道: “你不会又往人家怀里钻了?” “叽~” 团子点头,还张开小翅膀比划了下。 左凌泉起初还不明白意思,瞧见团子示意姜怡的胸脯,才明白应该在说:‘这么大,比小怡软和多了’。 ?! 左凌泉趔趄了下,连忙松开了手;团子自由落体,差点摔在地上。 姜怡不明所以:“你把它丢了作甚?摔了怎么办?” 团子飞起来落在姜怡的肩膀上,歪着头,也不明白左凌泉怎么‘嫌弃’它了,委屈巴巴地‘叽~’了一声。 左凌泉哪里好意思解释,笑着打了个哈哈,就带着姜怡快步出了宫门。 ------- 另一侧。 上官灵烨走上宫殿的台阶,澄澈双眸有点出神,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司徒震撼目送少府主离开后,小跑着跟在了后面,询问道: “师叔,灼烟城有问题?” 上官灵烨回忆了下,才轻声道: “多年前缉妖司清剿了一名野修,得到一件法宝,属于‘邪器’,上面没有标注出处。” 司徒震撼微微皱眉。 ‘邪器’的意思,是炼制方法伤天害理、或者作用伤天害理的法器,就比如吞噬凡人魂魄的‘聚魂幡’,和散播瘟疫的‘千虫蛊’等等,动辄祸及数十上百万凡人,在整个玉瑶洲都是禁绝之物。 “能在明处缴获一件儿,暗中流传的肯定不下百件儿,这种‘邪器’,莫非是灼烟城炼制的?” “我本以为是从九宗之外流传进来,但邪器中的精金,产自铁镞洞天,只可能是九宗内的炼器宗门…… ……你方才提到雷弘量,我才想起雷弘量的师祖,是百年前天帝城的一个炼器鬼才,本来名声挺大,最后忽然销声匿迹,甚至被天帝城除名…… ……九宗除名,不是驱逐就是处死,宗内能用这种刑罚,必然是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而炼制邪器会动摇天帝城三元老的地位,是有可能被处以此刑的。” 司徒震撼琢磨了下,轻轻点头:“那师叔的意思,是让少府主顺便去查这事儿?” “九宗只有我铁镞府敢去查天帝城下宗,灼烟城若是有鬼,必然防着入境的铁镞府修士。” 上官灵烨回头看了眼左凌泉远去的背影: “九宗境内,除你、我、老祖之外,连左凌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铁镞府的人,帝诏尊主来了都看不出破绽,是完美的探子。” “还真是……不对,许墨知道少府主的身份,若是走漏了消息。” “许墨还在泽州游山玩水。听说许墨对云水剑潭的一个女修有兴趣,你编个假消息,以那女修的口气,约许墨去海外孤岛上看日出。这样事后伏龙山问起来,许墨会自己找借口解释为什么失踪,不会牵扯到我们。” 司徒震撼浑身一震:“师叔,这不太好?” “那你想办法让许墨自愿消失几个月?” “呃……许墨可是伏龙山青魁,脑子肯定不傻,要是不信怎么办?” “先联系那个女修,说许墨在海外孤岛等她,碍于许墨的身份,人家肯定会去见一面。这样消息就是真的了。” 司徒震撼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惊为天人,想赞叹几句,肚子里却没啥墨水,只能认真道: “师叔,我铁镞脑子共一石,老祖独占八斗,您占两斗。” ?? 趴在上官灵烨怀里的碧眼狸奴,抬起脑袋,满头问号。 上官灵烨也是眉头一皱: “你是说,其他师兄弟都没脑子?” “什么叫其他师兄弟没脑子?说的我有一样!” 司徒震撼一拍大脑袋: “有老祖和师叔在,有脑子我们都不用……” “滚!” “诺!” ----- () 第五十三章 争风吃醋 夜风撩拨街边枝叶,围墙后飘来的桂花香气传入鼻尖,才让人惊觉已经入了秋。 汤静煣抱着小酒坛走出西厢房的屋檐,站在月色下,抬眼看向了遥远的南方。 离开自幼生长的临河坊,转眼已经快小半年了。 从小没有出过远门,忽然一趟跑这么远,再回头望去,有一种隔世之感。 记得以前每年秋天,都是一个人待在酒肆里,等铺子打烊后,就把新酿的酒埋在老桂树下;等到了来年,再把酒挖出来,一个人躺在躺椅上,喝着小酒看星星。 那样的日子看起来好悠闲,不过想想又觉得好孤单。 所以站在这万里之外的他乡,也没有太多思念,就是去年埋下的酒,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挖出来。 汤静煣回忆片刻后,收回了目光,抱着酒坛走到围墙边的桂树旁,埋进挖好的小坑里,其间偏头看了看对面的东厢。 东厢的窗户开着,里面并没有灯火,不过能瞧见吴清婉盘坐在茶榻上。 冷竹则拿了一个蒲团放在屋檐下,也在打坐。 已经跻身修行很久了,汤静煣依旧觉得修行没什么意思;把酒坛埋好后,她回到了房间里,团子不在,连个伴儿都没有,只能把妆台上的胭脂盒拿过来,靠在枕头上,轻轻摩挲着。 胭脂盒是左凌泉送她的‘红花蜜’,带了这么久,一直没舍得用。 以前瞧见胭脂盒,总是会想起左凌泉每次来酒肆时的模样;不过自从去了趟地底下后,再看到胭脂盒,回忆就变成了两人在地底相拥的场面了。 毕竟胭脂点在唇上,还是给左凌泉吃的嘛。 汤静煣抿了抿嘴唇,心里怪怪的,觉得回想这些东西有点不知羞;但夜深人静之时,还是忍不住想着被左凌泉摁在墙上亲的模样。 可惜,那次亲密接触并不完美,最后被人给打断了。 汤静煣想着想着,自然就想起被人接盘的事情。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几次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死婆娘,在不在?” 屋子里很安静,脑海里也是。 自从上次地底的事情过后,汤静煣就再也没能感觉到那个女人了;她起初还觉得这样挺好,但时间过去得久了,心里免不了瞎猜。 会不会是死婆娘被亲了,害羞不敢露头…… 汤静煣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又开口道: “死婆娘,你是不是不好意思露头?不说话,我就默认你不好意思了。” …… “唉~道行再高也是女人家,出了那种尴尬事儿,不好意思也正常,你可别想不开……” …… “你可别真不见了,大不了我不找你要凤凰,你要是不来了,以后小左出事儿我到哪儿去搬救兵……” “喂?上官姐姐?” …… 自言自语半天,没有传来半点回应,倒是正屋里的金龟铜铃响了一下。 叮铃—— 汤静煣疑惑抬头,却见窗外飞来一个大毛球,把她的胸脯当缓冲,‘唰’的一下就撞进了她的怀里。 “叽叽叽叽~……” 团子个半月没见主子,十分激动,不停用脑袋拱着。 汤静煣乱七八糟的思绪一扫而空,坐起身来,双手捧着团子来回打量,确定没啥伤痕后,眼神一凶: “怎么又吃胖了?都长成球了还吃,爪爪都快看不见了,你准备吃成过年猪不成?” “叽~” 团子翻过身来,抬起小爪爪示意,证明自己腿挺长,还看得见。 只是汤静煣现在可没心思逗团子,知道左凌泉回来了,她把团子往被窝里一塞,就起身往外面走去: “老实睡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动一下,这个月都没饭吃。” “叽?!” 团子被埋在被褥下面,刚露头听见这话,又连忙钻了回去,闷闷地叫了一声。 汤静煣走出西厢房,冷竹已经跑出去开门了,对面的东厢里,吴清婉也走了出来,瞧见她后,微笑了下,并未抢着出门迎接。 汤静煣见此有些脸红的颔首,然后低着头快步出了垂花门。 宅子的大门打开,冷竹正接下姜怡手里的些许杂物。 左凌泉站在门口,正在和闻讯而来的程九江寒暄: “凌泉老弟,你可算回来了,上次得来的天材地宝全销出去了……” “不用说这么细,程老哥办事我自然信得过。” “呵呵,这次收获如何?公主殿下亲自出马,肯定不同凡响……” “呃……这次什么天材地宝都没能带回来。” “……” …… 汤静煣站在影壁后面,听见这话微微挑了下眉梢——她上次和左凌泉出去,挖了一屋子宝贝,看来还是她比较招财…… 很快,左凌泉送别程九江,带着姜怡和冷竹转过了影壁。 冷竹怀里抱着包裹和佩剑,目光在驸马爷的身上偷偷瞄着,嘴里却是安慰道: “公主,没挖到天材地宝很正常,以前我们在栖凰谷,去山里采药,不也经常空手而归嘛。” 姜怡本想回去后再说这些,不过转角碰上汤静煣后,精神气马上就起来了,挺起胸脯,认真道: “瞎说什么?我带着左凌泉出去,怎么可能白跑一趟,光是缉妖司的报酬,就挣了两千枚白玉铢。” 汤静煣迎上前,和居家小媳妇似得,从左凌泉手里接下佩剑和包裹,柔声道: “没白跑就好。上次我和小左去地底下一趟,老程把东西卖完,得了一万七千多枚白玉铢,加上公主这两千,都快两万了,家里总算有了点底子。” 左凌泉见到煣煣,本来笑意盈盈;但听见这看似夸奖,实则嘲讽的话语,眼皮就是一跳,硬是没敢插嘴。 姜怡刚到大黄岭,就知道这次若是不给家里捞点东西回来,以后老大的位置肯定不保。 好在碧潭山庄的收获颇丰,姜怡心里有底气,面对汤静煣‘挑战家庭地位’的攻势,自是没有乱了阵脚,微笑道: “那地方太贫瘠了,虽说抓了一只仙兽,但神仙钱确实没能挣到多少,不然家里还能再富裕些。” “仙兽?” 冷竹瞪大水灵灵的眸子,有点不可思议。 汤静煣不知道仙兽有多厉害,不过瞧见冷竹的表情,便晓得不简单。她转头在周围看了看: “是吗?在哪儿呢?” 姜怡指了指左凌泉:“被他吃了,从灵谷二重直接跳到灵谷六重,相当于增加了一甲子的功力,厉害?” “六重?” 冷竹张着水润小口,满眼难以置信。 姜怡注意着汤静煣的表情,也想从汤静煣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只是让她意外的是,汤静煣并没有吃惊,反而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一个月都修到灵谷三重了,感觉也不是很难,仙兽就这么点用?” ?! 左凌泉和姜怡的表情皆是一呆。 冷竹倒是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是啊,汤姑娘修行速度可吓人了,每天也没做什么,就瞧见境界蹭蹭往上涨,把小姨弄得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姜怡张了张嘴,想来句‘凭什么呀?’,却没能说出口,直接自闭。 左凌泉虽然有点震惊,不过联想到汤静煣炼气期没瓶颈的事儿,倒也能理解这速度。 他抬起手来,左手搂着姜怡的腰,右手搂着汤静煣,含笑安慰道: “汤姐可能是凤凰之躯,天赋异禀,修炼再快都正常,我这种凡夫俗子比不了。我若是没有仙兽相助,要从二重练到六重,不说一甲子,两三年的时间肯定要,作用还是很大的。” 左凌泉和稀泥拉架,汤静煣自然不再讨论谁比较‘旺夫’了,偷偷把放在臀儿上的大手推开;推不掉后,就往上面移了些。 姜怡瞧见左凌泉竟然敢当着她的面左搂右抱,方才的那点挫败感也瞬间抛之脑后,瞪着眸子道: “你做什么?” 左凌泉把两个女子搂紧了些,解释道: “天太黑,怕你们摔着,别瞎想。” 姜怡岂会信这鬼话,脸色一沉: “冷竹也在旁边,天这么黑,你就不怕她摔着?” “……” 左凌泉哑口无言。 冷竹抱着东西跟在旁边,见状连忙道: “公主和汤姑娘聊天没看路,我没说话,看着路呢。” 左凌泉连忙点头,对贴心小棉袄的仗义执言十分感动。 姜怡瞪着眸子,都不知道怎么说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丫鬟,进了垂花门后,瞧见吴清婉站在东厢门口,也懒得搭理左凌泉了,从怀里挤出来,连忙跑过去: “小姨,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 吴清婉站在屋檐下,笑容温婉娴静,本想和左凌泉打个招呼,却被姜怡挽着手腕,直接拉进了屋里,连话都没说上一声…… 第五十四章 小姨,你怎么在他屋里 月上枝头,院落里逐渐安静下来。 汤静煣不可能留左凌泉在屋里过夜,聊了几句后,怕姜怡过来抓现行,直接就把左凌泉撵出了门。 左凌泉独自呆在房间里,清点着玲珑阁里的家当,顺便偷听着远处的闲聊: “……你和凌泉在客栈里住的一间房?” “是啊,只剩一间了,小姨你别多想。” “什么叫我别多想,你们本就该住一间房。怎么样,你们那什么没有?” “小姨,你说什么呀?出门在外不安全,哪有心思做那种事儿……不过左凌泉可过分了,说好的不许乱动,结果我一觉醒来,发现他竟然偷偷抱了我一晚上……” “他一直都这样。” “嗯?” “哦,那什么……以前在栖凰谷,他还没修为的时候,我晚上巡视弟子,瞧见他睡觉抱着被子打滚来着……” “是他那浓眉大眼的,也会抱着被子打滚儿?” “人私下里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 闲聊声持续了很久,姜怡的声音逐渐变小,想来是睡意来了,慢慢没了声音。 左凌泉久别重逢,也没啥睡意,起身整理了下衣袍,想去找婉婉叙旧。 不过他还没出门,就听见东厢房传来轻微的声响。 左凌泉挑了挑眉毛,迅速回到了床榻上躺下,闭目凝神,做出熟睡的模样。 踏踏—— 没过多久,几乎听不见脚步声,移动到了房门外,等待片刻,似乎是有点疑惑,然后无声无息推开了房门。 左凌泉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门口。 吴清婉手儿扶着房门,正在回头打量院子里的动静。脸颊一侧迎着月光,可见秋水般的眸子里带着三分小心翼翼;云白长裙勾勒着丰盈的身段儿,侧身的动作,让本就冠绝天下美人的胸襟绷的很紧,隐隐有呼之欲出之感。 吴清婉先是在外面探查了下,确定汤静煣和姜怡没有注意后,才关上房门,走向里屋。 “凌泉?” 左凌泉纹丝不动,如老僧入定。 “嗯?” 吴清婉没想到左凌泉会睡觉,还睡这么死,她缓步走到跟前,抬手按住左凌泉的手腕,想看看是不是受了暗伤。 哪想到她刚伸手,左凌泉就‘惊醒’了过来,抬手拉起被子遮住胸口,紧张道: “吴前辈,你……你要做什么?公主可还在隔壁……” ?! 吴清婉双眸微呆,继而便涌现出些许恼火,在左凌泉的胳膊上拧了下: “你说我做什么?” 左凌泉展颜一笑,抬手想把婉婉拉进被褥详谈,但手伸出去就被拍了下。 吴清婉端坐在床铺跟前,表情严肃,眼底还有点不悦: “凌泉,你越来越过分了。出去个把月,我和汤姑娘可都操心着,你回来了不向师长请安也罢,我主动过来,你还起歪心思,把我当侍妾不成?” 侍妾…… 这话就说得太重了,左凌泉收敛了些,坐起身来,揉着吴清婉的肩膀: “什么侍妾。姜怡拉着你聊天,不让我进门,我方才正想过去找吴前辈报平安,没想到你先过来了。” 吴清婉被揉着肩膀,脸上的不悦慢慢消减,沉默了下,语气缓和了几分: “哼~我过来只是和你说一声,以后你不准再碰我了。” 左凌泉一愣,碰着吴清婉的香肩,认真道: “吴前辈,你这话说得不对,我们只是单纯的修炼。” 吴清婉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她偏过头来: “修什么炼?你都灵谷六重了,我又帮不了你,继续修炼不是拖你后腿吗?” “怎么能说拖后腿,我没法提升修为,可以帮吴前辈……” “那姜怡呢?” 吴清婉转过身来,动作较快: “你只想着你我,准备让姜怡一辈子留在凡世?若是如此的话,我也不稀罕这长生大道,现在就和姜怡回栖凰谷。” 左凌泉连忙摇头,握住吴清婉的手: “修行非一日之功。我这次出门,认识了隔壁的皇太妃娘娘,可以让姜怡去宫里的福地修行,速度应当会快上很多。今天司徒前辈打听到了二叔的消息,我总得先把这人命关天的事儿解决了;再者现在就跑去姜怡那里,她肯定把我往出撵……” 吴清婉听见这话,眉宇间的严肃稍微消减,不过还是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堂堂七尺男儿,连一个到嘴的姑娘都搞不定,你难不成等着她和我一样白给……我那是为了帮你修行才主动,正常女子谁会主动进你屋子?” “明白,吴前辈是为了我好。” “哼……姜怡不答应,你可以用强啊,她才炼气六重,连你手指头都掰不动。” 左凌泉眼神无奈:“这种事儿怎么能用强,我要是对吴前辈用强,你心里能开心吗?” 吴清婉了解姜怡的脾气,被用强最多生几天闷气,又不会恨左凌泉。她蹙眉道: “这和开不开心有什么关系?你为了帮姜怡修炼,做些傻事,姜怡又不会怪你;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强势一点?即便真惹恼了,你哄哄不就行了,她还能把你怎么滴?” “……” 左凌泉琢磨了下,觉得有点道理,轻轻点头,抬手就把吹枕头风的婉婉摁在了枕头上。 “嗯?” 吴清婉被压住,微微一愣,旋即眼神恼火起来,偏头躲避亲吻: “死小子,我没让你对我用强,我说姜怡……” “吴前辈要是都生气,那姜怡肯定宁死不屈,我还是先在吴前辈身上试试。” “你……你起来!” 吴清婉怕弄出动静,只敢细微挣扎,三两下的功夫,衣襟散开。 与此同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左凌泉动作一顿,拿其来看了眼——两只白色的狐狸耳朵。 吴清婉挣扎的动作也是一顿,脸儿微红,想把狐狸耳朵抢过来: “还给我~” 左凌泉满意点头,把狐狸耳朵一收,继续在吴清婉怀里摸索: “做工真好,怎么只有耳朵?尾巴呢?” “尾巴好怪,我才不给你做。你快让开,我生气了!” “吴前辈,都答应好了,言而无信可不行。来,先把狐狸耳朵带上看看……” “你……唉……” …… 窸窸窣窣—— ------- 秋风扫过庭院,轻声低语并未传出屋子。 东厢房里,姜怡安然熟睡,对不远处的动静没有丝毫察觉,一直到了后半夜,才被枕头旁边亮起的微光惊醒。 姜怡眉梢轻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帘,却见是放在枕头旁的天遁牌亮了。 她稍显疑惑地拿起来,注入真气,里面传来声音: “姜怡,灼烟城的消息查到了,你让左凌泉过来一趟。” 上官灵烨的声音,说完天遁牌的流光就消失了。 高境修士可以不眠不休,没有昼夜之分,大晚上谈事儿也是很正常。 姜怡尚未完全苏醒,迷迷糊糊地拿着天遁牌,正准备呼叫左凌泉,却忽然发现,睡在旁边的小姨不见了。 嗯? 小姨去哪儿了…… 姜怡左右看了看后,开口道: “小姨?” 院子不算太大,大半夜喊一声,不管在哪个地方都能听到。 但小姨并未第一时间传来回应。 姜怡有些疑惑,坐起身来,正想喊左凌泉,外面又传来了回应: “姜怡,怎么啦?” 吴清婉的声音,从位置来看,在左凌泉的房间里,好像还是里屋,声音有点发颤,很克制的样子…… ?? 姜怡不知为何,瞬间清醒了,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又不好说哪里不对。 姜怡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迅速起身跑出了屋子,来到了左凌泉的屋檐下,开口道: “小姨,你怎么在他屋里?” 说着就抬手推门。 屋里面传出了细微的杂乱声响,以及吴清婉的急声提醒: “别开门,凌泉在炼气,刚捏碎几十枚白玉铢,开门灵气就全跑了。” 炼气? 姜怡动作一顿,眉梢微蹙,心里就是觉得古怪,忍不住想推开门看看。 但就在此时,住在西厢房的汤静煣,也从窗口探出头来,疑惑询问: “公主,你怎么起来了?” 姜怡听见汤静煣的声音,手停了下来,回头道: “哦……刚才皇太妃娘娘来消息,让左凌泉进宫一趟。” “大晚上进宫?” 汤静煣抬眼看了看天色,也不知想哪里去了。 房间之中,也响起吴清婉的回应: “知道了,凌泉正在收功,马上出来……” 很快,脚步声响起,房门打开,身着云白色长裙的吴清婉走了出来,又迅速把门带上了,避免里面的‘灵气’飘出来。 姜怡本能扫了眼——吴清婉双手叠在腰间,神色端庄娴静,全身上下都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姜怡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发觉没异样后,心里的古怪也烟消云散,困意又涌了上来;她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自己只穿着肚兜就跑出来了,轻轻“呀~”了一声,连忙走向睡房: “困死了,我继续睡了,小姨你让他赶快进宫一趟。” “好。” 吴清婉都快吓死了,裙子下面什么都没有,步子都不敢迈开。 她强压心神,目送姜怡回房后,才暗暗松了口气,转眼看向了西厢。 汤静煣站在西厢房的窗口打量,眼神很是狐疑——方才吴清婉出门抬腿的瞬间,好像是光着脚踝,裙子下面好像什么都没穿…… 瞧见吴清婉望过来,汤静煣连忙收起了心思,笑盈盈道: “清婉,你什么时候去的小左屋里?我还以为你和姜怡睡下了。” 吴清婉不确定汤静煣看穿没有,眼神免不了有些躲闪,勾了勾耳边的发丝,柔声道: “看你在休息,就没惊动你,我也刚过来没多久。” 说完就转身进了屋子。 汤静煣目光在吴清婉曲线丰盈的腰臀上扫了下,待门关上后,才半信半疑的嘀咕了一声: “是吗?” ----- 这两章是现码出来的,当天现写感觉特别着急,得存点稿子了。 第五十五章 你瞅啥! 时过三更,京城街巷之间依旧亮着灯火,不过行人寥寥无几,只剩下些许歌姬酒客。 左凌泉被撵出后门,回身还想安慰,吴清婉却不给机会,抬手就把门拴上了,他也只能摊了摊手。 方才婉婉戴着狐狸耳朵,正在骑乘位认真‘修炼’;姜怡喊了一声,吓得她身体一紧,直接化身台钳,差点把他钳断。 两人尚未收功,姜怡就已经起身跑出了门,根本不给人逃出去的机会。 这捉奸的架势,把清婉魂儿都吓掉了,回来后把火全洒在了他身上,咬牙切齿、羞愤欲绝,又是掐又是挠,若不是怕弄出动静,估计还得用雷劈他两下。 左凌泉对此唯有默默承受,见清婉不搭理他把门都栓了,只能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太妃宫。 太妃宫是大燕朝廷的皇城旧址,和皇宫一墙之隔,但居住的宫人天差地别;隔壁宫灯璀璨,太妃宫里却只有寥寥几处灯火。 左凌泉来到城墙下方,抬头看了眼,宫墙上并没有守卫;以皇太妃的本事,估计也不需要。 他本想直接从宫墙上翻过去,但翻宫墙夜会寡居的少妇妃子,说是为了讨论案件,他自己都不怎么信,显然不能乱搞。 左凌泉犹豫了下,还是来到了宫城侧门,城门关着,只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猫,蹲在城墙箭垛之间,低头看着他轻轻摇尾巴。 左凌泉见此自然明白了意思,飞身落在了宫墙上,跟着白猫走向宫城正中。 三更半夜,太妃宫里的宫女没法不眠不休,都已经睡下了,整个宫城静悄悄的,只有秋风吹过宫阁带起了‘呼呼~’轻响。 左凌泉穿过数条游廊过道,来到正殿内。 宫城正殿本是大燕天子上朝的地方,皇太妃入住后,改成了待客的殿堂,殿内装饰华美,摆着铜鹤熏香。原本摆放龙椅的正上方,换成了一袭珠帘,珠帘后是一张华美的软榻。 左凌泉进入其中,抬眼看去,却见珠帘后的软榻上,侧躺着一名身着华美凤裙的宫装美妇。 灯火映衬下,美妇朦朦胧胧的曲线若隐若现,配以金碧辉煌的大殿,看起来贵气十足,却又带着几分难言的勾人意味。 ‘勾人’并非因为榻上的美人举止妩媚,而是华美宫阁搭配上高不可攀的气质,很容易激发男人的占有欲。 左凌泉刚从婉婉身下爬起来,三更半夜被叫进宫里,抬眼就瞧见这场景,心里难免出现一些不合适的念头。他迅速扫开杂念,上前拱手一礼: “前辈!” 上官灵烨坐起身来,抬手示意大殿正中的一个案几: “坐。宫女都睡下了,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前辈客气了。” 左凌泉来到案几后坐下,小案上放着一本册子,他拿起来查看。 上官灵烨从珠帘后走了出来,步履盈盈来到案几对面,在蒲团上和左凌泉对坐,端起茶壶倒了杯茶。 长案很窄,这导致了彼此距离很近。 上官灵烨本身就是倾城之容,在她那个年代,就是名冠九宗的豪门仙子,在俗世王朝沉淀了八十年,磨去了曾经刺眼的锋芒,又多了一身雍容华贵的贵妃气质,若不是一双眼睛气势太强,恐怕没几个男人能在面前心如止水。 虽说年龄过百岁,但修行一道的仙子,就如同窖藏的仙酿一般,年纪越大越有味道,久经岁月沉淀下来的气质,远非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能媲美。 左凌泉低头查看册子,幽然暗香飘来,才发现上官灵烨坐在了对面,抬眼瞄了下后,不好直视,又继续拿着册子查看。 册子上笔迹娟秀,写着灼烟城的大概势力信息,以及前些年清剿邪道修士的记录,可能怕他看不懂,旁边还认真写着注解。 大略看了一遍,意思倒是好理解——前些年朝廷缴获了一件儿邪器,可能和炼器师雷弘量有关,而吴尊义是雷弘量的学徒,他过去调查的时候,可以顺便查一下这事儿,若是铲除邪器根源,奖励法宝一件儿。 左凌泉瞧见这差事的奖励,自然有点动心,询问道: “前辈,顺手调查是举手之劳,不过这些邪门歪道,对正道修士必然防备,我该怎么查?” 上官灵烨捧着茶杯,目光在左凌泉的脸上徘徊,依旧在思索着左凌泉和老祖的关系。 听见这话,她平淡回应: “我要是知道怎么查,还让你去做甚?灼烟城是天帝城的地盘,我的人渗透不进去,得你自己想办法。” 左凌泉觉得也是,想了想道: “既然是炼器的地方,这些邪器炼出来,肯定要卖给修士;我冒充邪道修士去灼烟城买邪器,能不能行得通?” 上官灵烨轻挑杯中茶叶,略微斟酌,微微颔首: “法子倒是可以。不过买卖邪器,在九宗是大忌,发现了就会以魔道论处,你想买也不容易;得让他们相信你是邪道修士,而且得有诱饵……” 说到这里,上官灵烨或许是觉得此法可以尝试,把茶杯放下,站起身来: “我去国库一趟,找你几样东西给你,你稍等片刻。” 左凌泉没想到上官灵烨这么急性子,他起身目送,上官灵烨走出殿门后,身形飘起,如同嫦娥奔月般,往隔壁的皇城飞去。 太妃宫里人本就不多,上官灵烨临时离开,便彻底没了声息。 左凌泉负手而立,站在门口等待,白玉台阶外的宫城黑洞洞一片,也没什么好看点,又把目光放在了大殿里。 正殿规模很大,陈设不多显得很空旷。 左凌泉环视一周,还在大殿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猫爬架’,红木质地做工精巧,挂着些许小铃铛,团子估计会喜欢,可惜这玩意显然不能搬回去。 左凌泉走到猫爬架跟前,本来准备观赏,余光却发现,正殿侧面摆着香案,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的是一个金裙女子。 “嗯?” 左凌泉一愣,转身走到画像前,仔细打量,觉得画像上的女子,衣着有点像上官老祖。 左凌泉连皇太妃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并不知晓皇太妃的出身;不过铁镞府是大燕王朝的靠山,供着上官老祖的画像并不奇怪。 左凌泉以前只在栖凰谷的时候,远远瞧见过上官老祖的轮廓,其他时候看的都是汤静煣,根本不知道上官老祖长啥样,瞧见画像,自是来了兴致。 左凌泉负手而立,站在画像下方,抬眼仔细打量女子的容貌——柳叶眉、丹凤眼,看起来宝相庄严,但和上官老祖那双睥睨众生的眼睛比起来,天壤之别。 水墨丹青‘写意’而不‘写实’,画得不像可以理解,但连上官老祖的精气神都画不出来,水准着实怎么不高。 左凌泉凡世贵公子出身,耳闻目染之下,对画卷也有点见解,轻轻摇头,又把目光移向了女子的双唇。 虽然画中人看不出立体感,但女子的嘴型还是很漂亮的,能看出唇峰、唇珠、唇谷,如果点上红胭脂,想来十分火辣…… 夜深人静,正殿里又空旷无人。 左凌泉看着看着,心思就开始跑偏,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上次在地底亲静煣的时候…… 一次亲俩…… 上官玉堂微微缩了下…… 只是左凌泉刚瞎想不到片刻,就发现有人盯着他。 ?! 左凌泉迅速回神,转头看去——殿内并没有人,连鬼影子都没有。 左凌泉可不相信是错觉,他左右寻找,最后把目光集中在了画像的眼睛上。 那双画出来的眼睛,和方才所见的有了些许区别,好似在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 左凌泉稍显意外,凑近几分,抬手摸了摸画中女子的腿,想看看画卷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哪想到他手一碰,整幅画卷就虚幻起来,画卷中的女子呈现出了立体感,气势也节节攀升。 !! 我去…… 左凌泉暗道不妙,回头想找太妃过来护驾。 但空旷殿堂里显然没人能过来帮他,就算有估计也没人敢过来。 “你在看什么?” 清冷嗓音,倏然出现在大殿里! 第五十六章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檐角宫灯在秋风中摇曳,昏黄灯火与月光交织。 空旷大殿内,高挑女子身着一袭金色龙鳞长裙,从画像中飘出,落在香案之前。 女子身材很高,双峰宛若两座山岳,撑起金裙,画出一道比例完美的曲线;头上带着金色龙纹发饰,墨黑长发无风而动,空灵仙气扑面而来。 金裙女子裙下是赤足,却和左凌泉等高,往前走出一步,眼神好似站在万丈高峰之上的神明,低头看着山下的三岁稚童: “你在看什么?” 声音不喜不怒,但与生俱来的压迫力展现无遗,如果心智不坚韧,恐怕当场就会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左凌泉表情僵硬,没想到上官老祖的本尊忽然冒了出来,还站在眼前一步之处;他只觉暴露在了烈日之下,难以言喻的威压让他本能的想后退躲避,硬是咬着牙才勉强站住。 左凌想抬手行了个礼,却动弹不得,只能开口道: “上官前辈,你怎么来了?嗯……我方才在看画像,不知道你在里面……” 金裙女子盯着左凌泉的眼睛: “各大仙尊的供奉画像、庙祠金身,都留有神念,用以庇护子孙;你是第一个敢在祖师爷画像前起色心的人。” ?! 左凌泉连忙解释:“前辈误会了,我是想起了我家静煣,对前辈绝无邪念。” 金裙女子双眸如同两柄利剑,刺在左凌泉的眼底深处: “你肆无忌惮看了半刻钟,心思没有半点遮掩,以为现在做出心无邪念的模样,就能骗过本尊?” “……” 左凌泉方才只是在想静煣的时候,思路跑偏了点,想了想‘一次亲俩’的问题。 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又忘不掉,在心里面琢磨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被上官老祖逮个正着,左凌泉也只能回应道: “人皆有七情六欲,我也不是圣人,上次的事儿确实有点那什么,心里瞎想在所难免。前辈难道就没回想过?” 金裙女子眼神纯净无暇,看不出丝毫杂念: “不要用凡人的眼光,来看待仙人。” 左凌泉觉得也是,又道:“我不是仙人,自然有凡心,不能像前辈一样大彻大悟。方才是我眼神得罪,还请前辈见谅。” 金裙女子注视片刻后,微微颔首,移开了目光: “下不为例。” 左凌泉恢复了自由,轻轻松了口气,他实在不想聊这个尴尬的话题,转而道: “上官前辈是太妃娘娘的师尊?” 金裙女子回头看向自己的画像,只留给左凌泉一个背影,并未言语,想来是默认了。 左凌泉自然不能盯着上官老祖长发及臀的背影看,把目光放在了雕着瑞兽的房梁上,询问道: “我听太妃娘娘说,前辈把她扔在这里八十年不闻不问,从来不见她;怎么我看了一眼,前辈就冒出来了?” “因为你眼神在亵渎本尊。” “……好。” 左凌泉无话可说了。 金裙女子沉默片刻后,开口道: “你可听说过陆剑尘?” 左凌泉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疑惑道: “陆剑尘是谁?” “剑皇城位列十三,中洲很有名气的剑修,你把他叫老陆。” “老陆?” 左凌泉稍作回想,忽然记起老陆说过自己是剑皇城十三城主,甚至当时还来了句‘以你哥的脑子,我这高人做派一摆,他能不信?’。 五哥当时就信了。 他没信。 左凌泉眉头一皱,此时才回过味来——这个糟老头子,当时是在骂他‘有眼不识神仙至’? 金裙女子并未在意左凌泉的愣神,继续道: “陆剑尘的过往,你可曾听说过?” 左凌泉连老陆真名都不知道,对此自然不清楚: “没有。老陆过去怎么了?” “很多年以前,伏龙尊主陈朝礼,在伏龙山脉之中渡劫,本尊和帝诏尊主,在旁代为护道;当时陆剑尘还是个在山里砍柴的野小子,误打误撞走到附近,看到了天劫降世的场面。你可知道他当时露出了什么眼神?” “震惊?憧憬?” 金裙女子转过脸颊,看着左凌泉冷峻澄澈的双瞳: “和你第一次握剑的眼神很像,但比你更偏执。” “……” 左凌泉记得自己三岁的时候,第一次握着削出的木剑,心里想的是,这辈子一定要走到山巅去看看,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经脉阻塞’,有两世为人的阅历傍身,还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特别狂来着…… “比我还狂?” 金裙女子微微点头: “那眼神锋芒太盛,想把天上仙人踩在脚底的心意全写在眼底,锋芒盛到渡劫的陈朝礼,都分心看了一眼。” 左凌泉满眼意外:“老陆这么厉害?” “他生而为仙。” 金裙女子看向上官灵烨经常躺着的软榻: “这种人很可怕,道心似铁、自认无情,为了一个目标,可以去做任何事,直至达到目标为止…… ……陆剑尘看到雷劫后,回到了家里,未曾和养育多年的父母告别,就带着一把木剑出了门…… ……十余岁的小孩,独自在野修横行的中洲摸爬滚打,靠着要饭、偷抢,硬活了十余年、走了近万里,最终拜在了一个小山门之中,年近甲子才修到灵谷八重…… ……在他近乎不择手段往上爬了一辈子后,终于遇见了自己的大机缘,成了幽篁剑修…… ……凭借着无所不用其极的冲劲儿,陆剑尘短短十余年便名震中洲,无人不钦佩其过硬的心智和剑术,但也不敢和其深交。 因为所有人都怕他,知道他为了长生,可以对任何人拔剑,哪怕祸及整个天下,对他来说也只是长生道上的过眼云烟。” 左凌泉安静聆听完老陆的过往,疑惑道: “我瞧老陆不像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的?” 金裙女子眼底少有的显出了一丝叹息: “有一天,陆剑尘去其他洲游历,寻找突破瓶颈的法子,路过海边的时候,发现山头上有一棵桃花树,下面是一座小坟;陆剑尘觉得树很好看,停下来望了一眼,却发现小坟的墓碑上,有一行字。” 金裙女子抬起手来,在左凌泉凝聚出一行金色的字迹: ‘我等你了四十年,可惜你还是没回来,所以种了一棵桃树,就当是我了,等你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桃树应该很大了,嘻。’ 左凌泉本就是惜花之人,瞧见这行写在墓碑上的字迹,浑身微震,心都猛地揪了下: “这是给老陆写的? 金裙女子抬手扫去字迹,点头道: “陆剑尘看到这行字,才想起曾经摸爬滚打时,遇见过一个道侣,彼此共患难、同生死;后来得了仙剑胚子,他怕被人抢夺,没告诉任何人,只是随意找了个出海远行的借口,就一去不回;那个女子以为他真是出海,等了他四十年…… ……看到这行字后,陆剑尘本就有些动摇的向道之心,当场就崩碎了,开始疯了似的周游各洲,寻访高人,甚至还来找过本尊,想找起死回生的法子。” “前辈怎么回应他的?” “世上有万般神通,但独独没有后悔药,路走过了就回不了头。” 左凌泉听到这里,明白老陆为何一身风烛残年的暮气了,他对老陆印象很好,了解曾经的过往后,也不知该评价其是‘可恨’还是‘可怜’。 毕竟老陆就算能幡然悔悟,愧对的父母和红颜也没法死而复生了,这个罪逃不掉。 左凌泉唏嘘片刻,不明白上官老祖为什么和他说这些,开口询问道: “前辈和我讲这些,是觉得我和老陆一样‘生而为仙’,提醒我别走错路?” “别自作多情,你生下来就是个俗人,俗不可耐。” “呃……当人挺好。那前辈和我说这些的意思是?” 金裙女子语气平淡:“本尊只是提醒你,色字头上一把刀,没那个实力,就别心太大。下次再敢盯着本尊的画像起色心,你就会成为名震玉瑶洲的‘瞎子剑仙’。” 左凌泉表情一僵,微微摊开手: “这两件事儿有关系吗?” 两件事儿没啥关系,金裙女子只是在解释为何让上官灵烨待在这里。 她没有再多说,身体缓缓离地,飘向了墙上的画像。 左凌泉见上官老祖要走,想起了正事儿,又问道: “对了前辈,我和静煣在一起的时候,您是不是都能看到。” “她不烦本尊,本尊没心思管你的死活,路要自己走。” 话音落,画卷恢复如初,金裙女子再次变成纸片人。 左凌泉前些日子怕上官老祖忽然过来,都不敢和汤静煣亲热,有了这句话,他自然放心了下来。 瞧着女子的画像,左凌泉不好在肆无忌惮打量,拿起案台上的香,很有仪式感地拜了三拜,把香插在了铜制香炉里…… 第五十七章 月下花前、把酒言欢 哪怕身为二圣,去内库调用皇室财产,也得去内务府走流程,上官灵烨花了点儿时间才回到太妃宫,落在正殿外的白石台阶上,抬眼就瞧见一袭青袍的左凌泉,手持三炷清香,站在老祖的画像前俯首作揖。 上官灵烨脚步一顿,收敛了声息,仔细打量左凌泉的神态举止。 左凌泉的动作十分诚恳,不苟言笑、表情郑重,就好似世间最赤诚的信徒,参拜心目中唯一的神明,光是侧影,就能感觉到那份不容亵渎的仪式感。 上官灵烨微微愣了下,没想到左凌泉如此郑重,恐怕连铁镞府的入门弟子,给老祖上香都没这么认真。 这模样哪里像是老祖选中的道侣,她都对老祖都没有崇拜到这个地步…… 上官灵烨如此想着,还没弄清楚头绪,又瞧见上完了香的左凌泉,快步离开了香案,还抬手轻拍胸口,一副‘虚惊一场’的表情。 “……” 搞半天原来是装的…… 上官灵烨暗暗摇头,不过这般装模作样,看起来也不像是老祖选中的道侣,更像是屡教不改的顽劣徒弟……思索之间,她抬步跨入了正殿,开口道: “让你久等了。” 左凌泉听见声音才发现上官灵烨回来,上官老祖几十年没在人家跟前露面,他也不好说老祖刚才来过,只是走向大殿中央,含笑道: “前辈,我瞧这里挂着临渊尊主的画像,你师尊莫非就是临渊尊主?” 上官灵烨来到案几旁侧坐,平淡道: “你才知道?” “是啊。市井间也没人敢议论当朝皇太妃,司徒前辈也没和我说过这个。” “我叫上官灵烨,老祖嫡传,和司徒霸业同辈。” 上官灵烨从玲珑阁里取出几样物件放在桌上,询问道: “你认识我师尊?” 左凌泉不清楚上官灵烨和老祖有什么渊源,担心被上官灵烨拉去泻火,在案几对面坐下后,只是含笑道: “临渊尊主前些时日来过大丹朝,我是栖凰谷的弟子,有幸远远瞧过一眼。铁镞府我记得出现得很早,如今才传两代?” 上官灵烨见左凌泉不说实话,也不多问,摇头道: “仙人寿命极长,收徒的时间也相隔甚远,所以九宗的宗门传承,不是师传徒,而是兄传弟。霸业师兄就比我大两百多岁,等他卸去宗门职务,府主可能就由我继任;等我也死了,若是老祖没新徒弟,才会传给下一辈。” 这个继承制度确实和俗世不同,但也能理解,左凌泉想了想道: “到了九宗宗主这个境界,都会寿终正寝的话,那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生?” “九宗之内,只有八大尊主没换过,到了他们那个境界,应该就不会被寿数限制了。不过八尊主也可能被人打死,天之四灵等天生神只也能被封印致死,真正不死不灭的存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左凌泉轻轻点头,看向案几,上官灵烨拿出来了一块木头、一个三足鼎、一坛酒。 他拿起黑色木料查看,又黑又长,入手分量很轻,询问道: “这是什么?” “千年鬼槐,出自落魂渊深处,是孤魂野鬼最好的居所,上古时期的‘聚魂幡’,就是用这个炼制,但正常炼器很难用上。你想要引蛇出洞,可以去灼烟城黑市兜售这玩意儿,因为价格高昂,会买鬼槐木的炼器师,有可能就是要找的目标。” 左凌泉把槐木放下,又拿起旁边的三足鼎,圆鼎之上刻有繁复纹路,以及一只口含红珠的龙形浮雕,有些重量,但看起来不大。 “这是法宝‘火龙鼎’,可以熔炼世上九成九的五行之金,对炼器师来说,价值不亚于剑修的宝剑;你要请人炼制邪器,总得有筹码。” 左凌泉听见是法宝,眼神郑重了些,来回翻看,却也看不出门道,他询问道: “这鼎算是给我了?” 上官灵烨微微眯眼,露出‘你想得挺美’的表情: “这是查案的道具,我从国库借的,只是让你去查案子,又没让你真炼一件儿邪器。” “这么贵重的东西,丢了怎么办?” “性命放在首位,若是被强抢,回来报案,我会另派人追回官家财物。” 左凌泉听见这个,放心了下来,把槐木和火龙鼎收进玲珑阁,又看向桌子上的小酒坛: “这莫非也是法宝?” 上官灵烨抬起纤纤玉手,拿起岁月悠久的酒坛: “这是桃花潭的‘仙人醉’,出自桃花尊主之手,桃花尊主如今不问世事,喝一坛少一坛,我都没喝过几次;方才去皇城内库取东西,瞧见周氏藏得有,顺了一坛。” “呃……” 左凌泉挺喜欢喝酒的,听见来历这么大,自是来了兴致: “这酒有特别功效?” “修行中人体魄异于凡人,蒙汗药都放不倒,酒水更是如此;这坛酒的功效,就是能把仙人灌醉。” 上官灵烨打开塞子,淡淡醇香飘散开来,她看向左凌泉: “想喝吗?” 虽然表情端正贵气,但眼神看起来有点像是用棒棒糖逗小孩子。 左凌泉想看遍仙家风景,对于可遇而不可求的美酒,自然有点念想,含笑道: “一个人喝酒没意思,前辈若是想让我陪着喝,我自然得陪着。” 上官灵烨抬手轻勾,两个白玉杯落在了桌案上,她抬手倒酒,轻声道: “司徒震撼说我连个能一起喝酒的朋友都没有,我想了下,确实如此,现在是不是算有了?” 左凌泉对这话稍显意外,看着面前的宫装美妇认真倒酒,思索了下,摇头道: “司徒前辈的意思,应该是‘交心’。趣味相投的人在一起,哪怕喝市井三文钱一壶的苦酒,也能喝得酩酊大醉;若是话不投机,哪怕喝的是仙家陈酿,也喝不出味道。重点不在酒上面。” 上官灵烨动作微微顿了下,抬眼看向左凌泉: “怎么才算交心?” 左凌泉不清楚面前足智多谋、修为高深的太妃娘娘,是真的不懂这个问题,还是另有深意。他想了想道: “就是志同道合。两个人坐在房顶上喝酒,也没什么目的,敞开心扉,谈天论地吹牛,你愿意说,我愿意听,说得口干舌燥了干一杯,而不是为了喝酒而喝酒。” 上官灵烨琢磨了下,微微点头,继而左凌泉就发现自己飘了起来。酒杯也悬浮而起,直接飞出了大门,来到了正殿的屋脊。 皎洁月光洒在明黄色琉璃瓦上,几只瑞兽蹲在屋脊左右,偌大皇城尽收眼底,而更远处是京城的千街百坊、万家灯海。 上官灵烨取出一个小案放在屋脊上,在小案旁侧坐,酒壶和酒杯放在上面。 左凌泉没想到少妇奶奶想一出是一出,猛然坐在皇宫最高处,还有点不适应,开口道: “坐这儿真没问题?” 上官灵烨手里拿着酒杯,眺望看了八十年的凡世烟火: “修行中人,不必计较俗世规矩;你可以开始谈天说地吹牛了。” “?” 左凌泉有点搞不懂旁上官灵烨了,看表情也不像是拉着他半夜聊骚,他一个人干吹,能吹个什么? “上官前辈,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和姜怡在一起的时候,东一句西一句,不是很能扯的吗?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姜怡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您老人家又不是…… 左凌泉端起酒杯灌了一口,清凉酒液入喉,除了润倒也没啥特别感觉。他开口问道: “前辈对什么比较感兴趣?” 上官灵烨思索了下: “我以前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想修行,不过老祖不让我修行了,就没了目的,你觉得我该对什么感兴趣?” 左凌泉哪儿知道,他又问道: “上官前辈一个人在宫里待了八十年,找不到目标又没人倾诉,应该过得很不容易?” 上官灵烨以袖掩唇,将酒杯一饮而尽: “待在一个不喜欢的地方,你说呢?” “这么多年,前辈就没出去散散心?” “出去过不少次,缉妖司供奉搞不定的事儿,就得我亲自出马,出去的时候确实要轻松些,就和以前在外面历练一样。” 左凌泉轻轻摆手,抬眼示意宫墙外的万家灯火: “不是出去办事,是出去闲逛,到街上走走,看中秋灯会、端午渔舟,或者去诗会上面瞧瞧那些年前才子大展所学、琴坛大家献曲什么的。” 上官灵烨拿起酒坛,又倒上了两杯酒: “这些俗世消遣之物,有意思吗?” 左凌泉笑了下:“仙都是从人修来的,这些东西既然存在,那就肯定有意思。修行一道不进则退,不敢有一日懈怠,永远都走在路上;凡世却没有这个束缚,可以停下来休息,做些没有任何意义的无关小事儿,这反而使得俗世百花齐放,比只有长生的修行道还要精彩一些。” 上官灵烨目光放在宫墙外的灯海之上,神情平淡: “我不觉得那些事情很精彩,你难不成觉得在街上溜达,比御剑凌空、周游四海还逍遥?” 左凌泉肯定不这么认为,但俗世可不只有满街溜达,他轻声道: “对我而言,修行道也就比俗世多了些搬山倒海的神通和寿数,抛开这些,比俗世强的地方并没有多少。就比如琴棋书画……” “仙家高人也会研究这些,而且他们有数百年的时间沉淀打磨,造诣远非凡夫俗子能媲美。” 左凌泉摆了摆手:“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可不是研究得久就能琢磨出来,大部分人研究一辈子,也只能研究出一身匠气。” 上官灵烨胳膊斜撑着小案,坐姿稍显慵懒,轻轻摇晃着白玉杯中的美酒: “我不这么认为。就比如这杯酒,凡夫俗子花去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可能酿出来,他们没这么多时间沉淀。” 左凌泉两杯酒下肚,感觉有点上头,他单手搭在膝盖上,叹了口气: “那我举个例子。我以前听过一首诗,‘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写的是宫女离家三千里、关在宫里二十年的凄惨处境。娘娘离家不止三千里?在宫里待了八十年,时间比诗中的宫女长四倍,能不能有感而发,写一首这样的诗?” 上官灵烨眉梢微皱:“我又不善诗词。再者,我是贵妃,不是宫女,即便不是修行中人,也养尊处优享尽人间富贵,岂会哭哭啼啼?” 左凌泉想想也是,又改口道: “那就说跳舞。山上仙子道行高深,总不能研究舞蹈在人前献艺,跳的舞肯定没俗世的歌舞大家好看……” 上官灵烨还是摇头:“谁说山下仙子不会跳舞?外面有不少女修,为了挣神仙钱,在自己修行府邸中跳舞,用水中月传给玉瑶洲各地的修士看,算是卖艺,那水准可不比俗世歌姬低半分,而且能飞起来跳,凡人根本比不了。” 左凌泉眼神意外:“这都行?” 上官灵烨轻轻哼了声:“修行一道无奇不有,有些女修为了神仙钱,脱了衣裳跳舞的事儿都干得出来,比俗世勾栏的花魁都放得开。” ?! 左凌泉手肘撑在小案上,凑近了几分: “修行道还有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怕是得好好批判一下……” 上官灵烨也凑近几分,半眯着眼: “你想看?” 都靠着小案,两人距离不到两尺。 上官灵烨小酌几杯,目光依旧澄澈,如玉面颊上却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酡红,在皎洁月光下显出‘贵妃醉酒’般的动人美态。 佳人如醇酒,柔艳脸颊近在咫尺,左凌泉目光停留了一瞬间,有些飘的思绪马上收了回来,摇头道: “我不想,只是意外罢了。” 他坐直了些,看向远方的灯火,义正词严地道: “不过,修行皆不易,这种事也能理解,总比为了长生杀人放火祸害百姓的好。” 上官灵烨发觉了左凌泉目光的停顿,偏过头,淡淡哼了一声: “何必装模作样?我活了百来岁,你这种十几岁的小娃娃,见得太多了,瞧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满脑子都想着男女之间那点儿事儿……” “前辈,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看起来很好色吗?” “嗯。” 上官灵烨认真点头:“你除了好色,我挑不出别的毛病。” 左凌泉摊开手道:“我哪儿好色了?前辈可不能随便辱人清白。” 上官灵烨端起酒杯小抿一口,眼神示意宫墙外的宅院: “你家里就藏着四个女人,即便不算你的师长和丫环,也有两个女子和你关系暧昧……” “才两个而已……” “……” 上官灵烨稍微坐直了些,蹙眉望着左凌泉。 左凌泉觉得自己这话是有点不对,轻咳一声道: “嗯……我的意思是,我出身俗世富贵之家,娶十几个媳妇都正常,两个不算多。而且这不能用好色形容,是出于日积月累的感情,才会在一起……” “你就是看中了人家的色相,才会动情。” “那不然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见漂亮姑娘动情,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看,你自己都承认了。” “我承认的是自己有爱美之心,不是好色,这俩不是一回事。色是皮囊,内在美也是美……” “承认自己好色很难?” “嗯……不是,这是原则问题……” “哼……” …… 天上银月悠悠。 巍峨宫殿的顶端,信马由缰地闲谈一直持续了很久,直至东方亮起了鱼肚白。 上官灵烨能和左凌泉闲聊,是因为老祖看中的左凌泉,她想通过深入接触,来发现自身的不足。 不过聊着聊着,她也忘了初衷,反正就是瞎扯了半晚上,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天亮了。 等第一缕晨光洒在明黄色琉璃瓦上,上官灵烨停下了话语,瞧着旁边有点晕的左凌泉,抬手轻挥,驱散了他身上的酒意,开口道: “天亮了,渡船停在偏殿后的车马司,你自己过去取。” 左凌泉本来就没醉,只是有点晕,随着酒意驱散,也彻底恢复如初。聊了大半夜的天,东拉西扯瞎说,仔细回忆好像又什么都没聊。 不过喝酒唠嗑就是如此,只要喝开心了就行,真要字字珠玑句句揣摩,那就没意思了。 左凌泉站起身来,拱手告辞: “那我就先走了,方才说话有唐突的地方,还请前辈见谅。” “早去早回。” 左凌泉含笑点头,转身跳下飞檐,不过后面的上官灵烨,又补充道: “让姜怡来宫里。你去灼烟城,她帮不上忙,在宫里也能帮她快点修行。” 左凌泉只敢在差事难度较低的时候带着姜怡,去灼烟城前途未卜,哪里敢把姜怡带着,他点头道: “好,我去和她说一声。” 话落,一跃而下,眨眼已经在亭台楼阁之上跑出去很远。 上官灵烨孤零零坐在屋脊上,身边放着空荡荡的酒坛,目送那道人影渐行渐远后,才偏头看向小案,注视良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 ———— 多谢【ngngng】大佬的第二个盟主打赏! 这几天码字好慢。 《世子很凶》更新了一章全订番外,有兴趣可以看一下哦~ 第五十八章 纸包不住火 从太妃宫出来,左凌泉回到家里和几个姑娘通报了消息。 事关吴清婉二叔的下落,能早点过去也能让清婉心安,几个人也未曾迟疑,收拾好东西就一起离开了宅院。 上官灵烨的私人游艇停在宫里,左凌泉先把吴清婉和汤静煣送上了船,然后陪着姜怡前往天玑殿。 时到正午。 太妃宫的千步廊内,左凌泉腰悬佩剑,姜怡红裙如火,并肩前行。 冷竹做宫女打扮,走在两人的背后,有些感慨地碎碎念: “好不容易从大丹皇宫出来,兜兜转转怎么又进宫了,唉~……” 姜怡回过头:“要不现在就让你出宫嫁人?” 冷竹表情一僵:“我就随便说说,只要公主在跟前,待在哪里都一样。” “你不想嫁人,是舍不得左凌泉还是舍不得我?” 冷竹想说‘都舍不得’,但这话出来,她当小老婆的愿望肯定就破没了,连忙摇头: “肯定是舍不得公主,嫁人有什么好的。” 姜怡可不信这胳臂肘往外拐的丫鬟,挥挥手让冷竹一边儿玩去,然后看向旁边偷笑的左凌泉: “出去好好照顾着小姨,事情都过去三十年了,实在找不到,就回来从长计议,别冒冒失失地又闯祸……” 左凌泉知道姜怡不能跟着出去游历,心情比较失落,拉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分寸,有大燕王朝在后面站着,出不了大事儿。你这些日子就在宫里修炼,有太妃娘娘指点,修行速度肯定快得多,下次咱们再一起出去就是了。” 姜怡明白轻重缓急,对此轻轻点头,稍微沉默了下,又蹙眉询问: “对了,你怎么今天早上才回来?和太妃娘娘聊公事聊了半晚上?” 话语中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狐疑。 左凌泉有些无奈,抬手就在姜小醋坛子的脸蛋儿上捏了下: “想什么呢?我还能作甚?” 一个俊郎阳刚的小伙子,和一个倾国倾城的寡居美妇相伴到凌晨,能作甚? 不过姜怡仔细想想,又觉得上官灵烨不会动凡心,左凌泉也没这么大色胆,便收起了心里的狐疑。 除开上官灵烨,吴清婉昨天晚上的情况也有点不对。 姜怡昨天晚上回房后,辗转反侧睡不着,总觉得小姨好像在遮掩什么,但又不敢往深处想。她犹豫了下,轻声道: “我觉得小姨最近怪怪的,好像有事瞒着我,你有没有感觉到?” 左凌泉眨了眨眼睛,含笑道: “放心好了,有我在呢,真有事儿我也能护着她。” 姜怡微微点头,眼见天玑殿快要到了,抽出了手: “行了,你走,快去快回,九宗会盟还有三个月开始,铁河谷那边已经开始选人了,你至少得提前一个月回来,不然我就不等你,自己去参加了。” 左凌泉对进九宗的念想其实不大,但几个姑娘得找到合适的宗门进修,他对此自是点头,然后在姜怡的唇儿亲了一口。 姜怡身处太妃宫,觉得上官灵烨能看到,想要躲避;但马上要和未婚夫分别,她也心中不舍,最终还是没动,仍由左凌泉吻别,还轻启小口,让左凌泉亲的更深入些…… —— 稍作缠绵之后,姜怡去了天玑殿,上官灵烨在殿门外等着。 左凌泉和两人摆手道别后,独自穿过千步廊,来到了渡船停泊的湖泊旁。 小画舫停泊在秋色满园的湖岸边,因为舱室内空间不大,吴清婉和汤静煣并未进去,站在甲板上打量着宫里的景色。 吴清婉穿着一袭淡绿色的长裙,长发盘起,气质依旧出尘于世,但和大、小上官比起来,又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人间烟火气。 如果说上官灵烨是被迫困在凡世的仙子的话,那吴清婉更像是仙女在红尘历练,心态不同,气质自然也不同。 汤静煣上身鹅黄衣衫,下身深色褶裙,发髻间插着珠钗,依旧是市井小娘的打扮。 白豆腐般的脸蛋儿,在秋日下散发这温润光泽;珠圆玉润的身段儿,更是从里到外透着股韵味儿,媚而不妖、欲而不淫,虽然没有出尘仙气,但确实是女人中的仙品。 左凌泉走出游廊,瞧见两个赏心悦目的风韵美人,本想快步过去,远远又发现两个人表情好像有点古怪。 左凌泉见此放轻了脚步,走到两人附近,悄悄听墙根,却见汤静煣意味深长的说道: “清婉,咱们认识也大半年了,虽然年龄差了点,但也算是姐妹,你说是?” 汤静煣个子不高,只到吴清婉的鼻尖儿,两人站在很近,还得微微抬头望着吴清婉。 但吴清婉心虚之下,气势上明显被压了一头,双手叠在腰间,眼神有点躲闪,柔声道: “修行一道不讲究年龄,都住在一起了,自然是姐妹,嗯……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上次我和小左从地底回来,晚上你和他在一起修炼,我隐隐约约听到些动静,他好像说了句‘真粉’之类的话,一直没弄明白意思……” !! 吴清婉身体一紧,雪白脸颊上难以抑制地染上了一抹晕红,又迅速压了下去,含笑道: “是一味药材,用珍珠研磨成粉,就是珍粉……” 汤静煣‘恍然大悟’,眼神移向了吴清婉小腹下,继续道: “是嘛……我也问过小左,他说你们在演练招式。自己张开腿是个什么招式?” 吴清婉睫毛微动,明显能察觉到气息不稳,她抿了抿嘴,迈开脚步,摆出扎马步的动作: “就是这样,扎马步是锻炼体格的基本功,所有人最初都是练这个。” “既然是基本功,怎么还需要小左提醒?” “演练招式嘛,他让我摆出这动作。” “哦……” 汤静煣低头看向吴清婉的绣鞋,因为扎马步的动作,裙摆被拉高,露出了一截小腿,能瞧见白色布袜。她微微挑眉,含笑问道: “演练招式的时候,穿着袜子是不是不方便呀?我昨天瞧见,你裙子下面好像没穿袜子……” !! 吴清婉找不到借口了,正想瞎编,就听见后方传来脚步声,以及左凌泉带着笑意的话语: “你们聊什么呢?” 吴清婉如蒙大赦,连忙转身道: “凌泉,你怎么才来……姜怡送过去了?” 汤静煣也连忙收起了小心思,回头正想说话,就瞧见左凌泉飞身跳上了船,拉住她和吴清婉的手,走向了船舱。 ?? 两个女子同时愣在当场。 吴清婉被握着手,眼神错愕,直到被拉进了船舱,才回过神来,秋水双眸里涌现出怒色: “凌泉!你放肆,我是姜怡的小姨,也是你师长,你岂能……” 汤静煣也瞪大眼睛,迅速抽回手,皱着眉儿道: “小左,你干什么呀?” 左凌泉面带笑意关上了门窗,看着‘怒不可遏’的婉婉,轻声道: “静煣都看出来了,装糊涂也没用。” 吴清婉瞪着眸子,没用半点消气的意思,心里的窘迫,甚至让她怒意更甚了几分: “你胡说什么?我装什么糊涂?” 汤静煣虽然有所怀疑,但真的证实心里的猜测,还是难掩震惊;瞧见吴清婉发毛,她有点不敢接话了,悄悄把睡懒觉的团子抱起来,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 左凌泉知道婉婉下不来台,也没有太过分,认真和汤静煣解释道: “汤姐你别乱想,我和吴前辈确实在修炼,就是‘双修’,一种比较偏门的修行之法。” 吴清婉心中窘迫难言,恨不得跑出去投湖,听见左凌泉的话,才想起自己的‘初衷’。连忙点头: “没错,我是在帮他修炼,不是偷……不是做那些伤风败俗的事情。” 汤静煣又不傻,哪里会信两个人只是修炼,不过人情世故还是懂的,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微微点头: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修行法子?” “有。” 吴清婉知道汤静煣不信,她快步走到跟前,拉着汤静煣在雕花小榻上坐下,把得到功法、为宗门解围的来龙去脉,认真说了一遍,还拿出玉简和修炼记录当作证据证明——当然,只给看了前几页,后面趴着骑着跪着被抱着之类的,自然不敢放出来。 左凌泉靠近就被吴清婉瞪一下,也插不上话,只能在书桌旁操控渡船起航…… 第五十九章 姜怡查岗 “……事情就是这样。我和左凌泉只是修炼,每次我都把他眼睛蒙着,彼此没有其他接触……” 汤静煣安静听完吴清婉认真的解释,还真有点相信吴清婉是‘为了帮助左凌泉修炼’才和左凌泉睡觉,她眼神古怪,握住了吴清婉无处安放的小手: “清婉,你为了小左和公主,牺牲蛮大的。不过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吴清婉摇头道:“修行一道只有道侣,没有夫妻的说法,修行道动辄千百年的寿数,对男女之防没世俗那么讲究。” 汤静煣可不赞成这话,语重心长地道: “清婉,你可不能这么想。外面的修士怎么样我不晓得,但我们大丹可讲究这些,名节大于天,你已经和小左……他就得对你负责。” “姜怡把我叫小姨……” “你又不是公主亲姨,半点血脉渊源都没有,嘴上那么喊罢了。小左刚来还把我叫婶儿嘞,他强行亲我了一下,把我清白毁了,我就算心里不乐意,不还得从了他。” 左凌泉听到这里,走到跟前道: “是啊……” “是什么是?你别插话!” 吴清婉哪里好意思在姜怡接受前,承认这层关系,她坐得离左凌泉远了点,握着汤静煣的手道: “静煣,这事儿你可别和姜怡说,我以后自己告诉她。” 一直蹲在汤静煣腿间看戏的团子,听见这话“叽叽~”了一声,意思想来是“叫姐姐”。 汤静煣抬手拍了团子一下,安慰道: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又不是市井间的碎嘴婆娘,我当作不知道就是了。其实这样也挺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吗,清婉你长这么漂亮,一看就好生养……” 吴清婉脸上的红晕再也压不住,但又没办法,只能苍白无力地辩解否认: “我是帮他修炼,怎么会帮他生孩子……” 左凌泉见婉婉扛不住,作为男人自然得出面吸引火力。他想了想,抬手就把汤静煣抱起来,放在了腿上。 正在调侃吴清婉的汤静煣微微一愣,发觉坐在了左凌泉怀里,还被搂着腰,脸儿顿时羞急,想要起身: “小左,你做什么?清婉还在……” 左凌泉搂着柔弱无骨的丰盈身段儿,认真道: “船舱就这么点儿大,我总不能一直站着。” 雕花软榻坐三个人确实挤,但船舱里面还有琴台、书桌、棋案,坐的地方可不少。 汤静煣哪里好意思当着吴清婉的面和男人亲热,她挣扎道: “你放开我,我起来行?我去外面转转。” “船都起飞了,出去不安全,老实坐着。” “哎呀,你信不信我拿火烧你?” “这可是太妃娘娘的船,烧坏了咱们赔不起。” “……” 汤静煣张了张嘴,还真不敢把被人家东西烧坏了,只能徒劳地扭动挣扎。 吴清婉坐在旁边,瞧见汤静煣慌乱羞急,比她还窘迫,心里自然好受了些,也不拦着左凌泉欺负人,只是默不作声看着。 不过自己男人和其他女人亲热,自己只能坐在旁边干望着,说起来挺憋屈。 吴清婉心里有点古怪,却又不能明说,只得看向别处,当作眼不见为净。 但她和左凌泉同床共枕好多次,彼此早已有了默契,左凌泉明显知道她的心意。 她只是刚把头偏开,就发现一直不老实的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放在了她的腰上。 “……” 这臭小子,还知道雨露均沾……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摆出师长模样,想训斥左凌泉一句;偷偷看去,却发现汤静煣并未发现这小动作。 她犹豫了下,终是没说什么,仍由左凌泉放肆一次。 但左凌泉得寸进尺的毛病显然没改,见她不反抗,手就开始不老实,往下滑去。 吴清婉微微挺身,咬着下唇望了左凌泉一眼,见左凌泉不收手,也没得办法,只能端端正正坐着,眼不见为净。 左凌泉靠在软榻上,怀里坐着丰润多汁的汤静煣,右手放在吴清婉的紧绷绷的裙摆上。 两个女子都是熟透了的身段儿,轻薄布料下的粉团儿软滑柔腻、张力十足,幽兰暗香萦绕周身,其中滋味难以用语言表述。 只可惜,左搂右摸的神仙享受,尚未持续多久,左凌泉就发现,书桌上的麒麟镇纸亮起了流光。 画舫是上官灵烨的,左凌泉连怎么开船都没摸透,以为是船上的某些特殊功能,就尝试探查了下,结果,一方水幕就浮现在了前方。 ? 左凌泉表情一僵,反应过来后,迅速收回了吴清婉背后的手,但他总不能把怀里汤静煣扔出去,汤静煣还是坐在腿上。 水幕很快形成,里面显出了天玑殿内的画面。 上官灵烨坐在书桌后查看卷宗,姜怡则半趴在有些大的书桌上,脸颊距离水幕的视角很近,还在说着: “这样就能看到吗……诶~?真能看到……左凌泉!” 姜怡双眸间的神色,在短时间内从半信半疑变成惊讶,然后又显露出捉奸在床时的错愕和恼火,抬手一拍桌子: “你们在做什么?” 吴清婉并未发现书桌旁的异样,正疑惑左凌泉摸到关键处,怎么忽然收手了,听见姜怡的呵斥,差点被吓晕过去。 “呀~” 吴清婉直接从软榻上跳了起来,下意识整理裙子,发现只是水中月后,又连忙拍了拍胸口遮掩反常举止: “吓死我了,怎么忽然冒出个声音。” 汤静煣也差不多,转眼瞧见姜怡的面容,连忙从左凌泉怀里站起身,想想又反应很快的对左凌泉怒目而视: “小左,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我……唉……” 汤静煣做出无地自容的模样,快步跑进了后方休息的小舱室,把门也关了起来。 左凌泉表情也有点尴尬,不过不是第一次被姜怡逮个正着,他也没被吓到,抬手晃了晃: “姜怡,看得到吗?” 姜怡何止看得到,她差点脑溢血。 姜怡眸子里醋海翻波,咬着银牙想吼左凌泉几句,但上官灵烨在身边,还是忍住了,只是冷眼道: “你日子过得倒是滋润,舒服吗?” 团子瞧见水幕,飞了起来,冲着后面的上官灵烨“叽叽~”两声,显然是在打招呼。 上官灵烨抬起眼帘回应,也瞄了左凌泉一眼——澄澈双眸中带着三分不屑,明显在说“还说自己不好色?活该”。 左凌泉老脸有点挂不住,含笑道: “船上是挺舒服的,嗯……可是太妃娘娘有事安排我?” 姜怡恨不得冲进水幕里面毒打左凌泉一顿,但这显然不可能。她压着醋意道: “没事儿,就是试一下能不能联系上你,你……小姨,你好好管着他,别让他在外面胡作非为。” 吴清婉自己都在被调戏,哪里管得了左凌泉,但这时候还是得点头: “我知道了,我待会就说说他。” 姜怡终是不好在上官灵烨面前扯家务事,瞄了左凌泉几眼后,也只能心有不甘地撤去了水幕。 水幕散去,船舱内恢复如初。 吴清婉长长松了口气,回身冷了左凌泉一眼,却又不知道该说他什么了。 左凌泉站起身来,看了眼窗外的云海,开口道: “飞得越快消耗越大,画舫是太妃娘娘的,我们借用,非必要情况下,只能匀速飞,到灼烟城所在的伏鲶国,还得六七天的时间。船上也没啥事,开始修炼。” 修炼? 吴清婉昨天差点被姜怡逮住,今天直接被汤静煣逮住,哪里有心思陪左凌泉修炼,这个月都不想让左凌泉碰她。 她眼神微沉,稍显戒备地道: “凌泉,我是你师长,你再敢对我用强,不把我当长辈看,我……我就不管你了。” 左凌泉摇头道:“想什么呢?画舫是皇太妃的移动住宅,她又是女子,在别人家里做……爱做的事,很犯忌讳,正常修炼就行了。” 吴清婉想想也是,左凌泉修她的时候,桌子上椅子上到处乱来,说不定还会弄得到处都是水,在人家皇太妃的屋里这么弄,确实不行。 见左凌泉不是要修她,吴清婉放松了些,恢复师长模样,转身往后方休息舱走去: “你还知道点规矩,我还以为你只会乱来……我去修炼了,你也好好打坐,没事别往后面跑。” 左凌泉去后面看过,因为画舫体积的限制,就是一间小闺房,床占了八成的空间。 他挺想进去的,但那是上官灵烨的绣床,虽然不常用,但终究是女儿家的床,他一个大老爷们哪好意思跑去坐着。 “我就在外面,你们放心修炼即可。” 吴清婉深吸两口气,压下心底乱七八糟的情绪后,进屋拉上了门。 两个女子躲起来后,陈设紧凑华美的舱室彻底安静下来。 左凌泉笑了笑,从书桌上取来了画舫的‘使用手册’,出门来到了甲板上,在船头盘坐,仔细查看起各种阵法的使用流程。 天空悬着秋日,下方是无边云海。 一叶孤舟在云海间疾驰,朝遥远的西南方行去,激发隐匿阵法后,渐渐虚幻,在天地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多谢【deerpengu】大佬的万赏! 第六十章 仙家俗事 秋日高照,大地裹上了一层金色的衣裳,偶尔几只飞鸟掠过山野,看着下方缓慢经过的队伍,发出几声啼鸣。 队伍不大,二十来人,有两个会些术法的中年人,其他都是寻常百姓。 两只身形庞大的黑熊,在队伍周围游荡,不停试探扑上去,又被修士逼退。 白云之间,左凌泉站在船首,看着下方的动静,皱起了眉:“这里离灼烟城最多百里,官道上竟然能出现凶兽,治安也太差了。” 吴清婉并肩而立,叹了一声:“凶兽神出鬼没,大燕的缉妖司都防不胜防,更不用说这种地方了。” 经过七天的航行,画舫跨越两万余里,抵达大燕关外的伏鲶国。 灼烟城位于伏鲶国中心地带,能把铸造的法器远销到临渊港,势力肯定不小。 左凌泉本以为这种大宗门附近会很安定,却没想到刚走到附近,就遇上了凶兽祸害百姓的事儿。 距离太远,地上场景看的不是很仔细,吴清婉眯眼观察片刻,开口道: “那两个修士好像打不过,要不我们现在就下去?” 左凌泉要去灼烟城探查消息,不可能大摇大摆飞进去,他轻轻点头,指向地面上的一条河流: “你和静煣从水陆跟着,我下去看看。” 说完,左凌泉带上了斗笠,做寻常江湖人打扮,从万丈高空一跃而下。 左凌泉灵谷六重,吴清婉自然不担心他摔死,回到舱室之中,和汤静煣一起,把画舫落在河面之上。 山野之间的乱象仍然在持续。 担任护卫的两名修士道行不高,看气象不到炼气十重,对付两头体型和马车差不多大的黑熊力不从心,不过片刻便负了伤。 后方的队伍,早已经乱做一团,几个妇人从马车上抱出孩子,转身往来路逃窜。 马车上有七个小孩,其中有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穿着碎花小裙子,好像没有父母陪同,被混乱的情况吓懵了,跟着跑下了车厢,无人照看之下,直接慌不择路的跑向了侧面的山坡,也没大人察觉到这些。 踏踏踏—— 小丫头哭着跑出约莫十余丈,眼见要翻过小山丘,却听前方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重物坠在了地上。 轰隆—— 小丫头一哆嗦,脚步不稳直接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尚未落地,就被抓着肩膀提了起来。 小丫头惊慌失措的乱挥手脚,等回过神来,已经落在了马车旁,吓得“哇哇~”大哭。 “别怕,没事了。” 左凌泉把小丫头抱到马车上放着,转身拔剑冲到了黑熊近前;出门在外得藏拙,他并未展现出仙人神通,只是提着剑上去协助两个修士,帮忙制服黑熊。 两名修士已经生了退意,瞧见有人过来帮忙眼中大喜,也来不及说话,只是全力降服黑熊。 一番‘艰苦搏杀’,两只黑熊先后毙于左凌泉的剑下。 年长的修士站在黑熊尸体旁,身上见了血,气喘吁吁,此时才有机会开口: “在下张正业,多谢道友出手相助。” 左凌泉收起佩剑,拱手道: “道友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在下唐铁瑾,第一次来灼烟城,对这边还不熟悉,敢问灼烟城还有多远?” 灼烟城以炼器出名,经常有修士慕名而来找人炼器,张正业对此也不奇怪,热络道: “沿着这条道直走,再往前百来里就到了。” 说话之间,百姓也折返回来,抱着自家孩子对左凌泉表示感谢: “多谢壮士出手相助……” “要叫仙长。” “谢过仙长……” …… 左凌泉客气婉拒,转眼打量几眼,有点疑惑的询问: “这些人是去什么地方?” 张正业回头摆了摆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解释道: “在外面搜寻的修行苗子,带去灼烟城让高人挑选,看能不能有大造化踏入修行之门。” 左凌泉恍然大悟,栖凰谷也会定期带小孩进来摸骨看相,他当年属于‘挑剩下的’,没有经历过,还真没没想起来这一茬。 左凌泉回头看了看车厢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又问道: “那个丫头怎么没大人陪着?” “家里是农户,正赶上秋收,爹娘就没跟过来。” 张正业随意解释一句后,又看向左凌泉:“道友是过来找人炼器?” 左凌泉下来帮忙的目的也是为了打探消息,他点头道: “没错,想炼制一件能镇鬼驱邪的法器,张道友可知晓门路?” 张正业对灼烟城很熟悉,不假思索就道: “镇鬼驱邪的话,肯定得去雷公山。雷公山的山主雷弘量,以前是天帝城货真价实的内门,论炼器手艺,整个灼烟城比他高的都没几个,教出来的徒弟也不差,镇鬼驱邪之类的物件找他们准没错。” 左凌泉轻轻点头:“是吗?那该怎么找雷山主?” 张正业摆了摆手,有点好笑: “人家可是幽篁老祖,寻常不见客,能找他亲传徒弟操刀都不容易。你想定制法器,得去城里找牙行,人家代为联系;指明某人操刀的话,价钱可不便宜,炼器师都不缺神仙钱,还得看人家有没有心情……” “哦,明白了……” 左凌泉闲谈之间,跟着队伍渐行渐远…… ------- 大燕京城,太妃宫。 灯火昼夜不熄的天玑殿内,身着彩衣的宫女把各地传来的消息整理成册,抱着放到正中宽大的书桌上。 姜怡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翻阅着厚厚的卷宗,不停念叨着: “清剿一个灵谷三重的武修,应该奖励多少白玉铢?” “青渎江上游疑似有墨蛟食人,这是什么级别的案子?” “云州太守和云浮山起居长老的道侣私通,官府不好判宗门不好管……这什么鬼案子?” …… 再次沦为可怜宫女的冷竹,比在大丹宫里忙了十倍,不停翻着面前的缉妖司法规,寻找姜怡需要的各种信息。 自从左凌泉走后,姜怡来到了太妃宫里,成为了上官灵烨的助手。 姜怡本以为这是上官灵烨照顾她,才给她安排一个名义上的差事,让她可以名正言顺在灿阳池修行。 结果倒好,她就学了三天时间,知道了大概流程,上官灵烨就来了句:“我出去一趟,你帮忙照看一下”,然后把整个缉妖司的活儿全甩在她怀里了。 姜怡以为是照看一会儿,还觉得上官灵烨好信任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哪想到一晃四天过去了,上官灵烨完全没有回来的意思,直接当了甩手掌柜。 姜怡担任过摄政公主,对于大权在握的感觉并不陌生,但她进宫来是为了修行,可不是准备接上官灵烨的班儿。 但泡人家的澡池子不给钱,也不好推掉这个活儿,姜怡只能任劳任怨的帮忙顶班。 缉妖司的活儿不重,但是繁琐,不能有一丝疏忽大意,赏罚之类还好,按照惯例来即可,但某些不好决策,又不得不管的仙家奇葩事,是真的让人头大如斗。 比如两个小宗门离得太近,常年有摩擦;其中一个‘爱民如子’,改良俗世造鞭炮的火药,使之威力翻数倍,教给了百姓,用来开凿山石。 这自然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但百姓为了报恩,摸黑炸了敌对宗门山门! 那地动山摇的动静,把对手宗门的老祖都看愣了。 百姓是真报恩还是被教唆,很难判断。 但仙人被凡人拆山门的事儿,姜怡确实是第一次见,对手宗门还不敢还手——在大燕王朝辖境,仙家打架各凭本事,朝廷管不着,但仙人打凡人,按俗世律法对待,且罪加一等,不管仙人是什么理由什么背景,不服去找临渊尊主说理——最后对手宗门气不过,只能状告到缉妖司。 这事儿让姜怡怎么管? 你一个仙家宗门,被凡人拆了山门,哪儿来的脸告官? 还有某散修突发奇想,为了获得蛟龙血脉,偷偷和饲养的灵蛇…… 一言难尽。 被正派修士抓住后,不好处置,上报道缉妖司,询问该不该按妖魔论处。 被定性为妖魔,是仙家重罪,上下查三代传承,等同于仙家宗门的株连九族,主犯还得关进雷池永世难入轮回,以震慑山上仙门,可不敢乱定。 说按妖魔论处,人家也没祸害生灵性命;化形的灵兽只要按照人的规矩行事,就按人算,真要结为道侣,那是‘狐狸报恩’的美谈。 但说不按妖魔论处,灵兽没化形,这干的就不是人事儿! 姜怡被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折腾的心里憔悴,如今白天干活儿,晚上泡在灿阳池睡觉,做梦都不想左凌泉了,而是想着这些考验人性、直至人心的仙凡俗事,都不知道上官灵烨这八十年是怎么扛过来的。 …… 一天的工作结束。 姜怡把最后一张卷宗看完盖章后,靠在了太师椅上,揉着眉心,久久不想言语。 冷竹也累的不轻,撅着吹弹可破的臀儿,趴在了书桌上,有气无力的道: “公主,太妃娘娘去哪儿了呀?” “高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怎么知道去哪儿了,能把差事交给我们,是信任我们,不要乱问。” “哦……左公子应该到灼烟城了?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了。” 姜怡算了算时间,确实该到了,她抬手想去摸桌上的麒麟镇纸,和左凌泉沟通一下。 可想起上次抬眼就瞧见汤静煣坐在左凌泉怀里亲热,她心里就是一气,起身走向天玑殿后方: “看什么看,让他们浪去,等我修到灵谷,就把汤静煣扔家里看门。” “以汤姑娘那速度,等公主灵谷,人家说不定就成玉阶仙尊了。” “……” 姜怡眼神一酸。 冷竹连忙站直身体,做出认真模样,改口道: “我就瞎说,公主悟性好又这么大毅力,迟早能追上,天道酬勤嘛。” “哼……” 第六十一章 灼烟城 入夜。 一艘小画舫沿着苦沱河,进入灯火璀璨的灼烟城。 左凌泉站在船头,打量着沿街两岸的形形色色。 灼烟城和栖凰谷外的栖凰镇类似,得名于沿河而建的灼烟宗,严格来说是一个仙家野集市。 之说以说‘野’,是因为每个宗门附近都有这样的地方,供本土修士集会交际,而九宗划定的航线不可能每个宗门都覆盖,这些地方由当地宗门维持秩序,没有临渊港那么安全。 灼烟城以炼器闻名,各类法器又是修士不可或缺的东西,此地的繁华显而易见;常言物以类聚,很多擅长炼器的小门派和散修,也会在灼烟城周边租下灵气充裕的山头庭院,靠手艺挣点神仙钱。 根据上官灵烨提供的消息,雷弘量是天帝城的弟子,后来师祖被天帝城除名,受到牵连出了宗门,依托关系被下宗灼烟城收留,成为供奉客卿,逐渐成名。 左凌泉中午遇上张正业等人,稍加打听,得知雷弘量因为手艺好,在灼烟城地位很高,还挂着灼烟宗供奉长老的职务,很少露面。 至于境界,雷弘量作为炼器师,天材地宝都是别人往门上送,不可能与人厮杀,因此没人知道具体是幽篁几境。 除开这些,左凌泉也没能打听道其他东西,于是中途告辞,先行乘船来了灼烟城。 灼烟城位于苦沱河上游,城里的凡世百姓较少,街上能看到的都是修士,炼气境的占主流,再高的看不出来。 吴清婉和汤静煣在狭小舱室里憋了几天,有点闷,此时也走了出来,站在左凌泉的身侧,打量街上的环境。 因为身处异地,两个女子的打扮都很抵达,带着帷帽,吴清婉连胸脯都刻意缠小了点,汤静煣则换上了寻常布裙。 团子调皮又聪明,很容易引人注意,左凌泉在临渊港就吃了次亏,这次在路上好好教导了一番,让团子要装傻,不然就断粮。 团子十分的听话,此时也不叫了,蹲在左凌泉的肩膀上,歪着脑袋双目无神,一看就知道很傻。 左凌泉能教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便也没有再管团子,等画舫在一处泊船较多的地方靠岸后,抬步上了街道。 上官灵烨的私人渡船,是掩月林定制而成的法宝,寻常渡船有的功能都有,特殊的功能也一大堆;隐藏行踪、自动寻主只是基础,甚至能做旧,伪装成寻常船只,不破坏的话根本看不出异样。 炼气境修士没法不吃不眠,街边也有客栈酒楼,和其他仙家集市一样只收神仙钱。 左凌泉带着两个女子,在街上转了一圈儿,挑了个人流量大的街口,在旁边的客栈开了一间上房。 之所以不住船上,是因为隔绝法阵打开可能让人生疑,不打开不方便,还不如大大方方住在客栈里。 吴清婉站在左凌泉的身后,瞧见左凌泉只开一间房,犹豫的看了看汤静煣: “只开一间房?” 汤静煣也觉得不对,以她的琢磨,两个人待会肯定要‘修炼’,她要是待在房间里,还不得羞死个人。她也道: “怕是不方便,你们待会儿……” 左凌泉暂时没打什么歪心思,微笑道: “住一起安全些,我们都可以不眠不休,不分昼夜,开间房只是找个落脚地罢了。我现在去街上打听消息,你们在窗口注意着就行了,不用跟着。” 吴清婉想想也是,便也没有多说。 汤静煣在市井待的久,虽然年纪比吴清婉小,但对人心的了解,可比自幼不问世事的吴清婉高一些,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晚上肯定回来……” 左凌泉笑了笑没有接话,把两个女子送进屋后,就背着包裹来到了客栈侧面的街口。 仙家集市的街道,永远不缺摆地摊的小修士,人流量大的地方自不用说,早就被人沾满了。 左凌泉花费了一枚白玉铢,买下了一个兜售三无丹药的摊位,顺便把小板凳也买了下来,摊开黑布,在上面摆上了槐木、几块没卖出去的垃圾矿石、落魂渊地底的发光蘑菇等物件。 除开槐木,其他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 地摊就在客栈的对面,抬眼能看到吴清婉和汤静煣所在的窗户,不过客栈有遮掩阵法,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像,也听不到两人凑在一起在窃窃私语什么。 左凌泉扫了两眼,从清婉大概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在说晚上‘修炼’的事儿。 他目光也没有在窗口停留,而是和寻常散修一样,打量着来往的行人。 能在灼烟城混迹的修士,不管是炼器师还是来定制法器的修士,多半都有些身价,眼光也不低。 左凌泉坐了不到一刻钟,就瞧见了好几个男女修士在摊位前驻足,打量摊子上的槐木,不过可能没看出底细,最后都走了。 对于鬼槐木感兴趣的大概率是邪道修士,这种守株待兔的法子效率显然不高。 左凌泉安静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面前走过不知多少人后,才瞧见了一个有价值的目标,从街道上遥遥而来。 来人是个青衣修士,面向约莫三十多岁,相貌穿着平平无奇,腰间挂着‘雷’字身份牌。 左凌泉今天打听消息时听说过,灼烟城只有雷公山的门徒挂这个牌子。 左凌泉见此认真了几分,没有随意打量,等着青衣修士路过。 只是青衣修士好像眼光也不高,在他的摊位上扫了眼就移了过去,根本没发现鬼槐木的特殊,直接就走向了下一个摊位。 左凌泉暗暗皱眉,他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还是寻找清婉二叔的下落,见此只能主动开口: “这位道友请留步。” 青衣修士脚步一顿,回头语气不善: “拿一堆破石头来坑蒙拐骗,也得找对人,道爷雷公山的人,会上你的当?” “道友误会了,在下只是想打听点事儿。” 左凌泉说着取出了三枚白玉铢。 青衣修士退了回来,半蹲在摊位前,接过白玉铢: “说。” “我从大燕过来,想找高人炼制一件趁手的家伙事儿,适合雷法最好,见道友是雷公山的人……” 青衣修士稍显意外:“你还有点眼光,我雷公山炼制的东西,在整个九宗都算是顶尖儿,你要炼什么品阶的?什么样的?” “下品灵器,最好是镜子、法尺。” 炼制下品灵器不算繁琐,灵谷中后期的炼器师就能保证不炸炉,青衣修士点了点头: “没问题,不过价格你得有点准备……” “大老远跑过来,自然不会和道友开玩笑。不过我以前在临渊港那边打听,二十多年前,雷公山炼制的法器好像出了纰漏,差点把人修士害死……” 青衣修士听见这话,脸色便是一变。事关宗门商誉,他不满道: “道友别瞎说,雷公山没出过这种事儿,若是有,早就流传开了。” 左凌泉把话题引到这里,才暴露出目的:“临渊港那边的修士说的,不像是作假。说什么打着雷弘量的名号,实际是学徒吴尊义代为操刀……” 青衣修士摆手道:“这你就不懂了。师父带徒弟,没出师之前,炼制的东西自然算师父的,师父只负责指导核验,这是炼器一行的规矩,天帝城都是这么搞得。” “那这传闻……” “唉,再老的师父都有看走眼的时候,因此哪怕东西一样,徒弟代工的东西,从宗门出去价格也会便宜三成。你说的那事儿,要么是修士贪便宜,买了徒弟代工的次品不认账;要么是当地的仙家铺子以次充好,没和人家说明,这在外面是常事儿,错不在我雷公山。” 左凌泉得到的案件记录中,最后确实是中间商以次充好。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又道: “话是这么说,可法器出问题是事实,这可不是小事儿。那个吴尊义可还在雷公山,要是让他代工,我可不放心,宁可多花些神仙钱找别人。” 青衣修士皱眉回想了下:“吴尊义……现在肯定没这人,不过二十多年前,我才刚入山门不久,那时候姓吴的师叔,因为经常被山主夸奖,师父让我们多向吴师叔学,所以有点印象;不过我也记不清什么时候不见了,你说这事儿我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 左凌泉微微点头,既然是莫名失踪而非身死,那就还有找到的希望,具体消息估计只能问雷弘量本人。 “有道友这话我就放心了,如果想请雷山主亲自操刀,得花什么价钱?” “这你就别想了。炼器这行,贵精而不贵多,一旦成名就不会自降身份炼低品物件;你要找人炼器的话,我帮你介绍,给你个人情价。” 左凌泉知道问不出有价值的东西了,点了点头,抬手道: “那我出一千枚白玉铢,道友帮我联系个靠谱的。” ?! 青衣修士都懵了,愣了片刻,才道: “啥玩意儿?” “一千枚。” “定制下品灵器,不含材料?” 左凌泉摊开手,示意摊子上石头: “道友看我像有材料的人吗?” “……” 青衣修士无话可说。 雷法这种功效强大的下品灵器,量产的市价都能近千,找炼器师按照个人功法量身定制,手工费比材料贵是常识,一千当手工费都寒酸,还包材料? “阁下当自己是九宗青魁?” “不是,就一散修。” “散修你脸这么大?” 青衣修士起身就走,若不是看在收了三枚白玉铢的份儿上,估计能把摊子都给掀了。 “诶道友,别走啊,我这诚心做买卖。” “你诚心扯淡你,道爷没功夫被你瞎扯……” 几句话间,已经走远。 左凌泉目送修士远去,又看向客栈的窗户,摇了摇头。 虽然屋里场景模糊看不到表情,但也能感觉到吴清婉情绪有点失落。 左凌泉暗暗叹了口气,觉得再等是徒劳,便准备收起地毯,回客栈安慰一下清婉。 哪想到刚卷起毯子一角,又有一人在面前停下了脚步…… 第六十二章 双龙会 抬眼看去,来人是一个剑侠,身着灰白袍子,面向英武,除了背上一把黑布包裹的长剑,身上再无他物,光看气度就像个高人。 修行一道身上很简洁的,要么是穷的只剩一身衣裳,要么就是带着玲珑阁。 左凌泉观此人气度,应该不会是前者,于是又坐了下来,含笑道: “道友随便看,可有中意的?” 剑侠眼神很英气,手肘撑着膝盖,半蹲在摊位前,拿起了一根发光的蘑菇,仔细打量。 左凌泉心中一颤,没想到还能遇上肥羊,开口就道: “道友好眼力,此菇名为‘锁龙菇’,乃上古祖树后裔,只需百年既能长成。我也是去年孤身杀入落魂渊千里之地,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得之……” 剑侠眼中露出郑重之色,微微点头: “是有点东西,什么价钱?” 左凌泉伸出两根手指: “看道友有缘,我也不多要,只需两百枚白玉铢即可拿走。” “两枚,不卖就……” “成交!道友痛快。” 左凌泉拿起几根快发霉的破蘑菇,全塞到了剑侠手里。 剑侠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最终还是从袖子里摸出来三枚白玉铢,丢给了左凌泉,叹了口气道: “买卖规矩,一手钱一手货,算我打了眼。你这摊子的东西加起来,估计都不值两枚白玉铢,我看你一个人蹲这儿不容易,再给你加一枚,剩下东西都包了,你也能早点收摊儿。” 说话间就准备卷起摊子,把鬼槐木一起打包带走。 鬼槐木是存放凡人鬼魂的绝佳材料,在九宗算违禁品,寻常人买了也没用,邪门歪道买的话价格没上限。 左凌泉稍显微动,抬起手来,按住了摊子: “兄弟这就过分了,全拿走我路费都赚不回来,最多给你搭一件儿。” 剑侠见此叹了口气,露出一副随意的眼神: “也行,反正都不是啥值钱东西。” 他低头在几块石头上查看,最后摇摇头,直接抓向鬼槐木: “也没啥好东西,这木棍做个痒痒挠不错……” 话没说完,剑侠却发现手里的鬼槐木没拿起来。 左凌泉单手按在木料上,眉眼含笑: “兄弟挺识货,何必欺负我这老实人?” 剑侠也握着木料,和左凌泉对视: “说好的搭一件儿,道友莫非想出尔反尔?” 左凌泉道:“道友知道这是什么木料?” “不知道,有说法?” 两人对视了片刻。 左凌泉不确定此人身份,笑容收敛了几分: “这是桃花潭祖树的千年老枝,价值连城,兄弟买不起最好乱别打主意,容易惹祸上身。” 剑侠表情也冷了下来,并未放手,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黑色牌子,上书‘铁镞’二字: “你知道我是谁吗?” 左凌泉眉头一皱,有点莫名其妙——他没听说上官灵烨安排其他人,都过来查案不可能不告知他,难不成是铁镞府那边安排的同行? 左凌泉扫了几眼牌子,看不出真假,就询问道: “阁下是?” 剑侠双眼微眯,气势很足: “雏龙榜第八,听说过没有?” ?! 左凌泉自然听说过,前些天还见过,他坐直了几分,目露敬意: “阁下莫非是白玉臂许墨?” 剑侠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完好无损的左臂: “许墨前两个月败在我手上,已经到第九了,铁镞府的牌子在这儿,你还认不出来?” 上个月打败许墨…… 铁镞府…… 左凌泉目露难以置信: “阁下是上官九龙?” 剑侠做出嘘的动作,凑近几分: “我铁镞府为九盟霸主,专查九宗辖境内的邪门歪道,这块鬼槐木是大禁之物,看在你不知情的份儿上,饶你不死,这木头得按规矩上缴九宗,你可有异议?” 左凌泉硬是不好暴露身份,不然非得掏出缉妖司的牌子,砸死这敢白嫖他的王八蛋,他沉默了下,严肃道: “阁下可知我是谁?” 剑侠微微蹙眉: “哦?你是?” 左凌泉凑近了些,左右打量几眼,才小声道: “在下中洲三杰之首,卧龙雏凤小麒麟中的卧龙,阁下可曾听说过?” ?? 剑侠一脸轻蔑:“你扯虎皮大旗,也找个名头小点的,我和齐甲可打过交道。你把天遁牌掏出来,只要联系上齐甲,我就信你。” 左凌泉看出这是个满嘴胡说八道的街溜子,摊开手道: “阁下既然和他相熟,为何不自己验证?” 剑侠沉默下来,盯着左凌泉的眼睛,没有再说话。 左凌泉眼神渐冷,袖子下的手也在蓄势待发。 “嘶——” 但剑侠盯了左凌泉片刻过后,忽然到抽一口凉气,面露难以置信,竟然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发现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 ?? 左凌泉心中茫然,询问道: “阁下这是?” 剑侠脸上的震惊不似作假,愣愣看着左凌泉,没有言语,片刻后,才拱手道: “失敬,告辞。” 说完扭头就走,眨眼就没了踪影。 ?? 左凌泉觉得此人十分可疑,想追上去调查,又摸不出对方深浅,只能悄悄掏出天遁牌,询问道: “灵烨前辈,我方才遇见个人,自称上官九龙……” 天遁牌里很快传来回应: “中洲剑侠云正阳,剑皇姜太清的徒弟,入九宗时打过招呼,正道修士,可能是被你的鬼槐木引起了注意,不必理会。” 左凌泉略显震惊:“中洲剑皇的徒弟?来头这么大?” “嗯……没你大,有我铁镞府在,姜太清本人来了都动不了你。” 左凌泉想了想,又奇怪道:“既然是中洲剑皇的徒弟,方才为什么脸色微变,还跑了?” 上官灵烨的声音也有点疑惑: “看起来像是用天遁牌和人联系过,但不知联系的是何人。可能是他师父看出了你剑意通神,觉得他打不过你,让他别犯险。” 左凌泉方才就没显露剑意,但也弄不懂仙人神通有多大,只能当做如此,点头道: “知道了,多谢前辈提醒。” “你往前走三百步,哪里有一个地下当铺,能寄售各种物件,把鬼槐木放在里面,让他们联系买家,会快很多。” “是吗?” 左凌泉很是意外,眨还想说话,天遁牌便没了动静。 他抬起头来,环视一周,没发现什么异样后,才收起摊子,走向了三百步外的街市…… ———— 数万里外,荒山惊露台。 九宗会盟十年一届,除开交换门生、挑选散修苗子外,九宗之间沟通各项事务也是重中之重,各大宗门的主事之人都会当场。 惊露台这次赴会的人是执剑长老仇封情,宗门的渡船已经停泊在山门外,参与的弟子在师长率领下陆陆续续登船,栖凰谷而来的岳进余等人也在其中,不过因为修为太低,只能走在最后面。 永远带着斗笠的老陆,在横跨山峰的白玉廊桥上行走,目光看着遥远的北方,眼中带着三分莫名笑意。 左云亭手持折扇,现在还有点懵圈儿,叽叽歪歪道: “灼烟城是个啥鬼地方?泉儿不是送公主去大燕了吗?怎么跑去那地方摆地摊了?” 中洲齐甲抱着剑,也是满脸莫名其妙: “那小兄弟是你弟?怎么比你俊那么多?确定是亲生的?” “你说的不是屁话,我堂弟,长一样就出事儿了。” “除了长得俊,我也没觉得有啥特别的,他也配称‘卧龙’?你们俩不会又在糊弄我?” 左云亭收起折扇在齐甲脑壳上一拍: “我糊弄你什么了?我就问问整个惊露台谁不服我?” 齐甲耸了耸肩膀:“那是,整个惊露台唯一的炼气一重修士,和荒山尊主并称‘荒山两极’,一个镇山巅一个镇地沟,都是无人能比肩的强者。” 左云亭摇头叹了口气:“你这娃儿还是看不透,就知道以实力论人之贵贱。我没了修为也是风流倜傥、朋友遍天下,你没了修为还剩下啥?” “对对,您老说的都对……” 老陆在前面旁听,笑道: “齐甲,你可别小看他弟,说毁你剑心就毁你剑心,多跟着云亭学学,以后真遇上了,也能想开点。” “行啦,上了您老一次当,认了他当哥,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你们再怎么吹左凌泉都得当小弟。话说他怎么会和云正阳那雁过拔毛的抠门货凑一块儿?” 老陆摇了摇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云正阳好歹是姜太清的徒弟,和左凌泉看对眼也正常。” 齐甲想了想,倒是有点后悔,看向左云亭: “云正阳方才的口气,是想收拾左凌泉;你就不该骗云正阳,说什么‘卧龙半步玉阶,喜怒无常一笑便杀人,赶快跑’,让云正阳和左凌泉打一架多好,也能看看他俩谁厉害点。” “你这不废话,那是我弟,真打不过咋办?那什么云正阳也不行,被我一句话就吓跑了,也配学剑?” “也是,上船,去临渊城,我得当面嘲讽云正阳一顿,把中洲剑侠的脸都丢完了……” …… ----- 本来一万一千字,已经把能删的废话都删了() 第六十三章 一手一个 地下当铺并非修建在地下,而是有铺面的黑市,伪装成了当铺的模样;作用类似中介,给不方便露面的修士提供消息服务。 左凌泉找到铺子的管事寄售鬼槐木,对方东西都没看,也没多问,只是交押金留了联系方式。 左凌泉出来后,先是在集市内闲逛了好几圈儿,确定无人跟随后,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客栈二楼的厢房里。 已经过了子时,窗外的街道依旧喧喧闹闹,屋里面倒是很安静。 暖黄的光线照亮角角落落,两个风韵熟美的女子,并肩坐在茶榻上,说着琐碎小事;团子有些无聊地在茶桌上打滚儿转着圈儿。 左凌泉打开门,吴清婉就站起了身,柔声询问: “可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二叔以前在雷公山待过,地位还挺高,但后来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这两天找机会去雷公山看看,如果能见到山上管事儿的人,调查个行踪应该不难。” 左凌泉把房门关上,回身走到茶榻跟前坐了下来。 汤静煣知道吴清婉操心,但坐在这里发愁没有任何意义,她还是微笑劝道: “这不是一两天的事儿,慢慢打听,清婉你也别着急。” 吴尊义音信全无近三十年,吴清婉知道希望渺茫,其实也不是特别急,就是担心罢了。她轻轻叹了口声,在茶榻另一侧坐下,也不再多说了。 三个人在一起,平时话挺多。 但不知为何,房间里忽然安静了下,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左凌泉做出蹙眉思考着今天的所见所闻,没有动静。 吴清婉眼神望着屋里的灯台,脸颊偏向另一侧,留给左凌泉一个后脑勺,好像也在想东西。 汤静煣坐在两个人中间,表情最是尴尬,把团子捧在手里揉着,左看看右看看,等了许久都没见两人开口,觉得自己可能碍事了,轻声道: “嗯……要不……我去门口望风?” “叽。” 团子连忙摇头,显然不想去外面装傻。 吴清婉闻声回过头来,奇怪道: “望什么风?在屋里不挺好的。” 左凌泉也是点头:“屋里安全着,出去反而暴露目标,就在这里待着。” 汤静煣眼神儿古怪,水润脸颊微红: “你们不是要修炼吗?我……我在这里碍事。” 吴清婉哪里敢让汤静煣参观她和左凌泉修炼,连忙摇头道: “静煣,你别瞎说,我和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汤静煣把左凌泉当最亲近的人,这种时候还是站在了男人这边,开口道: “清婉,你说是为了帮小左,才和他修炼,自己还是师长。哪有帮晚辈演练功法的时候扭扭捏捏的?即便我在,不也应该用平常心看待吗?” “……” 这句话很有说服力,吴清婉哑口无言。 左凌泉觉得煣儿是真体贴,但现在就让婉婉妥协,在静煣面前表演活春宫,显然太为难婉婉的。他想了下,弯身就把汤静煣横抱了起来。 “诶?!” 汤静煣倒在左凌泉胳膊上,眼神错愕——她好心好意劝清婉陪床,到头来小左拿她开刀,这不欺负老实人吗? 瞧见被抱向床铺,汤静煣脸蛋儿染上了火烧云,绣鞋踢着裙摆,在空中晃动,有些羞急的道: “小左?!你……你别这样。清婉,清婉?你快管管他……” 吴清婉咬着下唇,心里很想拦着左凌泉欺负人,毕竟她第一次是和左凌泉完美的共度良宵,汤静煣一个雏儿,第一次多重要的事情,要是有外人在旁边看着,那就有点亏待了。 但她一拦,受罚的肯定就是她了,吴清婉此时哪里好开口,纠结了下,只是弱弱训了声: “凌泉,你收敛些!” 左凌泉把汤静煣放在床铺上后,含笑道: “我又没准备做什么。你们睡觉,我就在屋里守夜,可以?” 吴清婉半信半疑。但她不信左凌泉,也做不了其他的,只能缓步走到床榻边坐了下来。 汤静煣侧坐在床榻上,想跳下去,左凌泉站在外面又不太敢,紧张道: “小左,我不睡了,你们修炼,把帐子放下来,我不打扰……” 左凌泉见她们如此不信任自己男人,有点不满,坐在了两人之间,抬手搂着两人的肩膀,直接往后面倒了下去。 “呀~” 异口同声的两声惊呼。 吴清婉身子绷得很紧,傲人的衣襟并没有因为束缚消减多少,高高耸起如两座玉碗倒扣般的山丘,出尘于世的脸颊故作镇静,却难掩眉眼间的那丝紧张,连呼吸都暂停了下来,又急又羞想要起身: “凌泉,你太放肆了……” 汤静煣明显比吴清婉还紧张,双手抱着胸脯,本就丰润多汁的身段儿,此时好像多了几分汗气,脸颊水嘟嘟的,看起来竟然像是带着些醉意,整个人似乎都快化了,支支吾吾道: “小左,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我真生气了……” 左凌泉靠在被褥上,搂着两个女子,柔声道: “好好睡觉,睡不着就躺着聊天,再怀疑我会图谋不轨,我就不负众望了。” 不负众望…… 这话让两个女子憋得够呛。 左凌泉亲了口汤静煣的脸蛋上,果然触感滚烫,再憋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冒烟。他转头又在吴清婉的唇上点了口。 “嗯~……” 吴清婉偏头躲避,怕左凌泉真用强,也不好再挣扎了,只是闭目装作睡觉的模样。 汤静煣也是如此。 左凌泉见两人老实下来,十分满意,一手一个,抱着两个软如棉花的身子。 吴清婉的身子很柔,搂在怀里好似没有骨头,触感温软,带着幽兰暗香,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汤静煣则截然不同,体质的缘故,身上很烫,毕竟容易出汗,入手香腻柔滑,就好似抱着一个暖水袋,天然的体香更清晰,隔着衣裙布料都能感受到那份炽热和火辣。 水火相克,水木相生,左凌泉完全压得住清婉,但是遇上静煣…… 也不敢胡思乱想,压下了心里的悸动,柔声道: “别憋着了,木生火,待会你俩把房子点了,还得赔钱。” 吴清婉发觉左凌泉没猴急,慢慢放松了些,想想又说了一句: “我们睡觉就是了,你起来,不是说好的守夜吗?” 汤静煣可不敢惹被撩起火苗的左凌泉,柔声道: “清婉,你就别说了,就这么老实躺着好了,待会把这臭小子惹毛,反正吃苦的是你不是我。” 吴清婉抿了抿嘴,也不再说话了。 团子显然是最开心的,见三个人并排排躺在一起,在身上跳来跳去,寻找最软和的落脚处。 最后毫不意外,落在了吴清婉规模很大的团子之间,也翻过身来,爪爪朝天,一起躺着,惬意的“叽~”了一声。 左凌泉看着眼前温馨的场景,心里自然暖暖的,想了想轻叹道: “可惜姜怡不在,一家人这么躺一起无所事事,其实也挺安心的。” 汤静煣从小就失去了所有亲人,与男女相恋相比,她其实更喜欢‘家’的感觉,哪怕什么都不做,甚至没法修行,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便是她最大的愿望了。 听见这话,汤静煣从怀里摸出了天遁牌,准备呼叫姜怡。 吴清婉见此想要离远些,但左凌泉胳膊一收去拿天盾牌,反而让她侧躺着贴在了怀里。 左凌泉接过天盾牌,自己呼叫了姜怡,开口道: “公主,在吗?” 天遁牌几乎没有任何等待,就传来姜怡懒洋洋的声音: “在,你还舍得联系本宫?我还以为你失踪了。” “是左公子吗?你们到了没?” “你别说话,泡你的澡……” …… 左凌泉听着天遁牌里哗啦啦的声响,挑了挑眉毛道: “在洗澡吗?” “泡灿阳池,可舒服了,方圆十丈的大池子,就我和冷竹两个人躺着,五行之火浓郁到不用炼化,大口吸就行……” 左凌泉“哦?”了一声:“身边有水中月没?发过来让我看看环境咋样。” “你想得美!……小姨和静煣在跟前吗?” 汤静煣回答道:“在呢。回来后公主带我也去泡泡。” “没问题……你们离得好像有点近,在……在做什么呀?” 声音显出几分狐疑。 吴清婉面红如血,放缓情绪,柔声道: “都在一起呢,出门在外分开了不安全,就开了一间房。你这些天还好?” “那是自然,前呼后拥、锦衣玉食,比你们在外面风餐露宿舒服多了,修为也哗哗地涨……” 左凌泉闲聊片刻,想起上官灵烨方才万里之外,微操他去地下当铺的事儿,开口问道: “皇太妃娘娘在宫里吗?” “人家什么境界的高人,我怎么知道在哪儿,你不会自己问?好了,不打扰你们,免得你又说我吃醋盯梢什么的,本宫特许你亲静煣一口,但不许你提前坏静煣清白,听到没?” 汤静煣连忙道:“谢公主殿下,他敢乱来,我就和你告状。” 左凌泉有点无奈:“知道啦。” “哼~消息打听的怎么样了?……” 一番琐碎闲谈后,幔帐里再次安静下来。 左凌泉收起天遁牌,享受片刻温存后,翻身坐起,放下了幔帐: “早点休息,有需要的话叫我一声,我就在外面坐着。” 说完,转身来到了窗户下的茶榻旁盘坐,取出上官灵烨给的消息册子,在后面写上今天打探到了消息。 幔帐放下,床榻的光线变成了稍显暗淡的昏红色。 左凌泉自行退去,两个女子都暗暗松了口气。 汤静煣小心翼翼地移动到了里侧,想要和吴清婉闲聊,又怕把左凌泉招进来,想想还是闭上眼睛,做出睡觉的模样。 吴清婉如释重负,端端正正躺在枕头上,眼神望了望左凌泉窗的方向,嗫嚅嘴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暂时闭上了眼睛。 虽然灵谷修士可以不睡觉,但想睡觉同样可以,只要刻意放松心神,身体还是会出现困意。 汤静煣安静躺着,回想着些天马行空的事情,不知不觉已入神游的状态,变得迷迷糊糊,然后进入了梦乡…… …… 第六十四章 吴尊义 也不知过了多久。 汤静煣熟睡当中,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好像是在哭。 吴清婉的声音…… ? 汤静煣慢慢苏醒过来,却发现幔帐外的灯火不知何时熄灭了,身侧的吴清婉也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团子趴在枕头上熟睡。 “……” 汤静煣瞬间清醒,外面的动静也清晰了几分: “嘘~静煣是不是醒了?” “别这么紧张,我看看…………” ?! 我的天,这俩还真…… 汤静煣吓得不轻,连忙闭上双眸,当作什么都没发现,梦呓似得“嗯~”了一声,做出还在熟睡的模样。 片刻后…… “没醒,继续……” “你快点啦~看在你老实的份儿上,才迁就你一次,都半个时辰了……” “知道啦婉婉,乖……” …… 汤静煣睫毛微颤,听着古古怪怪的声响,哪里还睡得着,气息都不由自主的乱了些。 她忍了很久,细碎交谈却不停下,难掩心中好奇,偷偷摸摸地用手指,把幔帐挑出了一条缝隙。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左凌泉靠在茶榻上,眉眼含笑,握着吴清婉的手腕。 吴清婉带着一对白色的毛耳朵,脸颊很红润,紧紧抿着嘴唇,神色明显有点迷离。 !! 汤静煣瞪大水润双眸,从小到大第一次瞧见这种场面,呼吸都凝了下,她下意识望了下自己的衣襟,真不知道怎么长得……”。 挑起幔帐的纤指,想要放下来, ------ 胤恒山,苍云之上。 白玉宫阁内,身着金裙的高挑女子,盘坐于莲花台上,表情一如既往地古井无波。 外面是璀璨星河,玄武盾前云雾缭绕,场景可能好像从宫阁建立之初,都未曾有过变化。 小母龙盘在金锏之上,闭着双目,早已经习惯了周遭的一切。 但今天晚上,好像出现了些许不同。 小母龙感觉到身边的主子,气息发生了变化——有点乱,说不清道不明,平稳吐纳发出的细微声音,竟然带上了一股淡淡的甜腻。 ? 小母龙睁开眼帘,却见坐在旁边的金裙女子,脸红了! 不会…… 小母龙已经忘记时间过去了多少个甲子,但从遇见那个山村野丫头开始,就没见过她脸上露出这种弱女子才会露出的娇羞颜色。 金裙女子显然也有感知,睁开双眸,茫然地摸了摸脸颊,深邃眼底,露出了淡淡的疑惑。 小母龙不明所以,询问道: “你脸怎么红了?” 金裙女子脸色已经恢复,沉默了下,才道: “没什么,天冷冻得。” “……” 小母龙愣了片刻后,整个盘龙金锏发生变化,逐渐化为了一件金色的披肩,搭在了女子的肩膀上。 小母龙是披肩上的金色龙纹,开口关心道: “秋天到了,天气转凉,多加件衣裳。” “有心了。” “有什么心?!你堂堂上官玉堂,脸能被冻红?当本龙神魂残缺,脑子也残缺了?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只小凤凰瞎折腾罢了。” “她在折腾什么?” “我又没看,怎么知道。” “要不过去看看?” “免了。” …… ------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灼烟城周边重峦叠嶂,有数百个大小山头,都被灼烟宗租售出去,用以给各地的炼器师落脚。 雷弘量出身自上宗天帝城,挂职灼烟宗的供奉长老,地位自然不低,所在的雷公山就在苦沱河沿岸,风水气象极好。 作为个人修行的仙山,雷公山上人并不多,除开雷弘量和几个亲传徒弟,其他都是过来学艺的记名弟子,也就是炼器师学徒。 不管在哪一行,学徒都是个苦哈哈职业,干最累的活儿还没工钱,还得看师长的脸色,炼器师更是如此。 雷公山上的山庄外侧,大小学徒昼夜不停的赶工炼器,时间过了子时,山庄里依旧充斥着‘叮叮哐哐’的敲击声,偶尔还会传来‘炸炉’的闷响。 身着青衣的年轻修士,提着几样闲逛搜罗来的材料,回到了山庄。 在炼器坊里来回奔波的记名学徒,遇见了都会颔首叫一声: “师兄。” 青衣修士能在外面无所事事闲逛,肯定不是记名的苦力,而是雷弘量正儿八经的徒孙。 来到山庄内的住处后,瞧见在屋里研究材料的师父后,青衣修士开口询问道: “师父,我小时候刚上山,记得好像有个姓吴的师伯,后来怎么不见了?” 研究材料的中年人,是雷弘量的徒弟周琪。 听见此言,周琪动作一顿,放下手中矿石,沉声道: “不好好修行,问这些事儿作甚?” “今天遇上个散修,说起大燕那边的传闻……” 青衣修士把东西放下,有些恼火把今天的经历叙述了一遍,然后道: “我也是听见这事儿,才想起来以前有个姓吴的师伯,师父你当时在山上,可知道……” “外出游历,尚未归来。” 周琪抬手把矿石丢给徒弟:“去炼制一件儿雷公铃,我考考你手艺如何,再不过关,就下山。” !! 青衣修士脸色一白,二话不敢多说,接住矿石就跑去了炼器炉。 周琪目送徒弟离去后,眉头才皱了起来,独自坐在院中,轻轻摩挲着手指。 周琪很早就跟着雷弘量,还记得徒弟方才所说的事儿。 三十年前,九宗会盟,周琪去了临渊城,和灼烟宗修士一起,挑选九宗捡剩下的好苗子。 当时在练器师切磋的地方逗留了两个月,惊才绝艳的年轻人见了很多,但让周琪感觉到难以置信的人只有一个。 那个人叫吴尊义。 吴尊义当时年近三十,其实不小了,比他还大两岁;修为更是平平,从南荒出来,快三十岁才炼气九重,放在九宗会盟的场合,连根毛都算不上。 周琪记得第一次见到吴尊义的时候,是在铁河谷临时聚集而成的街市上,那里有很多炼器师在收售图谱、材料等物。 当时周琪在街上捡漏,吴尊义正和一个散修讨价还价,想借阅人家的‘鬼工算’的炼器图谱。 ‘鬼工算’作用是山上人用的算盘,品阶不高,使用范围很小,材料要求也低;但其制作方法极为繁琐,独立活动的零件有七十二个,彼此连环相扣,每个地方都需要微雕咒文,一个有丝毫偏差就运转不起来,对炼器师手法熟练度的要求近乎苛刻。 因此,‘鬼工算’多被用来考验弟子手艺,天帝城挑选炼器师苗子,也是考这个东西,所以吴尊义才会花钱借阅。 因为吴尊义太抠门,十枚白玉铢的价钱,硬生生磨到一枚白玉铢,撵都撵不走,所以周琪当时留下了点印象。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恐怖了。 第二天,炼器师切磋开始,有天帝城的高人在暗处旁观筛选,周琪也在人群之中。 周琪本是想捡苗子,结果发现吴尊义到了场。 吴尊义站在人群之间很不起眼,但周琪却再难注意到其他人——因为他知道,吴尊义昨天才看到‘鬼工算’的炼器图谱。 周琪从第一次尝试制作鬼工算,到做出师长满意的成品,用了一年。 周琪不相信有人一天能彻底掌握,所以在附近专门注意着吴尊义。 吴尊义手法很稳,以真气灌注刻刀,在米粒大小的材料内部勾勒阵文,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沓,不知私下里埋头苦练了多少年。 天帝城为了筛选苗子,给的材料是最容易碎裂的寒光石,和冰块无异,吴尊义依旧能驾驭。 但可能是运气不好,领取的材料中出现了天然残损的寒光石,内部有裂纹,没法再铭刻阵纹。 炼器一行材料损毁很正常,这种情况可以和九宗执事报备,自掏腰包重买一份儿材料,只要在规定时间之内炼制出来即可,最多扣点印象分。 但吴尊义没这么选。 周琪后来才知晓,吴尊义是为了给师兄治伤,真没钱了。 面对残损材料,根本不可能做出完整的鬼工算,买不起新材料只能弃权。 但让周琪难以置信的是,吴尊义并未放弃,而是临时改变了炼器图谱的阵纹,去掉了一个零件儿,硬折腾出了一件‘鬼工算’。 虽然功效锐减九成,但勉强能转起来,可以被称之为‘法器’。 周琪当时惊为天人。 炼器一行,照着前人的图谱自己复制,和自己开创是两回事儿,特别是鬼工算这种以复杂着称的物件,学了一天就敢乱改还能有用,周琪到现在都自认没法做到,这是天赋和悟性,根本不是能靠熟练度弥补的。 只可惜,吴尊义临时改变阵纹,超时了,最后一个才交卷。 天帝城的执事不知道吴尊义只学了一天,甚至没提前练习过,评价只是‘手法尚可,更改图谱有巧智,但无大用’——以为吴尊义是故意做出一个与众不同的鬼工算,来博眼球,所以没被选上。 周琪见天帝城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站了出来,把吴尊义拉走了。 之后,吴尊义就来了雷公山。 师父雷弘量,对吴尊义的评价就一句话——身怀鬼才奇智,犹废寝忘食苦练艺业,不成大器天理难容。 这评价很准确,吴尊义出身太穷苦,拜师后得到修行资源,勤奋到让人心惊胆战的地步,从进门之后就没离开过炼器坊,睡觉、打坐都在火炉跟前,勤奋到向来严厉的雷弘量,都开口劝他要劳逸结合,没必要如此苦修。 吴尊义的回答是:“面前摆着路,抬腿就能往上走,怎么能算苦修;我老家有好多人,面前是不见天明、不见东南西北的极夜,无事可做也无路可走,在那里才叫苦修。” 周琪接触几年,在吴尊义身上,也就找到一个算不上缺点的缺点——喜欢自作主张改炼器之法。 对于一个炼器师来说,有这个胆识和才智是祖师爷赏饭吃;但所有炼器图谱,都是经过漫长时间考验的东西,求的并非威力而是绝对的稳妥,乱改迟早会出事儿。 临渊港发生的事情,就是吴尊义不听师父叮嘱,私自更改图谱所致。 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周琪本以为这事儿早已经平息,没想到还会有人问起…… …… 周琪坐在院落中思索了良久,觉得此事有蹊跷,于是起身,来到了后山的一处洞府内。 洞府是雷弘量的修炼之所。 赤着上身的雷弘量,浑身肌肉虬结,花白长发披在背上,安静盘坐在一团赤黄火焰附近。 洞内温度极高,周琪甚至不敢深入,只是在洞口抬手道: “师父,城里有人提到吴师弟的事情……” 周琪把徒弟禀报的话重复了一遍。 雷弘量似乎在入定,过了片刻后,才睁开双眼,开口道: “去查,如果是为尊义而来,再禀报我。” 周琪微微颔首,想了想又问道: “师父说吴师弟在闭关,这都二十多年了……” “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是,徒儿告退。” …… 第六十五章 顺藤摸瓜 晨光照亮了窗纸,房间里刚刚安静下来。 吴清婉衣裙整洁,连头发都重新盘好,狐狸耳朵也取了下来,坐在左凌泉怀里,以胸膛为靠枕,避免睡了过去。 因为身前负重有点大,左凌泉为了让她睡的舒服些,还抬起了一只手帮忙托着,说实话重量还挺沉的,比团子重多了。 汤静煣从半夜惊醒后,其实一直没睡着,不过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东西,她一个黄花闺女,哪好意思先起来打招呼,此时依旧在认真地装睡着。 常言‘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房间里最早出声的,是被饿醒了的团子。 “叽叽~” 团子整个埋在被褥里面,慢吞吞地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叫了两声,向主子讨要早饭。 吴清婉听见声响,顿时苏醒了过来,不动声色地从左凌泉怀里起身,盘坐在了旁边。 左凌泉等吴清婉收拾好仪态后,才开口道: “汤姐?” “嗯?……喔~天怎么都亮了……” 汤静煣挑起了幔帐,看向茶榻——吴清婉规规矩矩盘坐,表情端庄宁静,不夹杂半点烟尘气,和昨晚上那个穿着肚兜晃团子的魅惑妖精天壤之别。 汤静煣心底怪怪的,开口道: “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没发生啥事儿?” “没啥事。” 左凌泉坐起身来,取出上官灵烨送的小鱼干,喂了团子一条。 吴清婉也‘收功静气’,柔声道: “昨晚静煣妹子睡得还好?我半夜睡不着,就起来打坐了,不知道吵醒你没有。” 汤静煣都不知道怎么说吴清婉,不过这种事儿她也只能装糊涂,配合道: “睡的有点死,还真没注意。” 吴清婉微微颔首,刚被修了两个时辰,身子到现在还没恢复,有点不好意思站在汤静煣面前,随口聊了两句后,就跑去房间外洗漱了。 汤静煣和左凌泉独处,难免想起昨晚左凌泉折腾人的模样,神色稍显局促,想想也跑了出去。 左凌泉喂完了团子和小虫虫,等两个姑娘收拾好后,就一起出了门,继续在城中打探消息。 因为走一起目标太大,容易让人注意,左凌泉独自带着团子走在了前面,吴清婉和汤静煣则结伴保持距离,装作闲逛的散修暗中跟随。 灼烟城是炼器的地方,外来修士极多,街面上熙熙攘攘,随处可见散修摆开的小地摊儿,行人更是摩肩接踵。 想要在这么大一个城池之中,找到可能隐藏在人群间的邪道修士,无异于大海捞针。 虽说在黑市里放了消息卖鬼槐木,但一时半会估计也钓不到鱼,左凌泉只能暂且放下缉妖司的任务,专心寻找失踪多年的吴尊义。 不过吴尊义也不怎么好找,根据目前得来的消息,知道吴尊义确切下落的恐怕只有雷弘量;不清楚内情的情况下,直接上门打听肯定不行,若吴尊义是被雷弘量谋害了,上门问等同于送死。 雷公山是私人洞府,没有正当由头靠近就会被注意;雷弘量道行辈分都高,贸然潜入更不行。 左凌泉边走边思考对策,尚未想到上门拜访的由头,倒是被街上的一件小事儿给吸引了注意。 清晨时分,街上人头攒动,很多从各地而来的百姓,带着自家孩子往城东走去,大多是乘坐马车,也有大人手牵稚子徒步而行。 左凌泉昨天过来时,偶遇张正业等人,知晓这几天灼烟宗在招收新弟子;昨天他中途离开,先行来了灼烟城,按照时间推算,车队也该到了。 他留意着人群,跟着走了一截,逐渐来到了主街的尽头。 灼烟城就在灼烟宗正门外,主大街的尽头自然就是灼烟宗的大门。护宗大阵遮蔽了宗门内部的景色,从街上只能看到一片绵延数里的茂密树林,树林外立着石质牌坊楼,前面是一个大广场。 广场上有很多身着宗门服饰的修士站在牌坊下,外面是带着孩子的百姓;灼烟宗的长者,正在依次给小孩子们摸骨,父母们则在旁边恭敬候着。 左凌泉眼神在人群间扫了一圈儿,还真在大人之间找到了昨天遇上的百姓;因为是从一个乡镇过来的,二十多人抱团儿站在一起,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等着山上的仙师叫名字。 左凌泉记得昨天车厢里面,有七个半大小孩,四男三女,但此时看去,只有六个小孩被大人牵着或者抱着,少了一个。 少的是个丫头,好像就是昨天没有父母陪同的那个。 左凌泉以为是已经被选进去了,目光又移向牌坊下方——被选中的小孩都站在宗门弟子跟前,父母正和宗门管事交涉,里面并没有那个丫头。 吴清婉和汤静煣也走到了跟前,发现左凌泉神色不对后,吴清婉小声询问: “怎么了?” 左凌泉目光在人群中仔细寻找:“昨天我跳下船的时候,从山坡上提回去的那个小丫头,今天好像没跟着一起过来。” 昨天左凌泉详细复述过打探的情况,吴清婉知道一些,询问道: “就是你说的那个没有父母陪同的丫头?” “对。” 汤静煣站在身侧,想了想道: “出远门父母又没法陪着,肯定会安排人帮忙照看,照看的人在不在?” 左凌泉摇了摇头,他仔细回想昨天的事情,才想起他问起小丫头为何没大人陪同时,张正业解释一句后,就把话题岔开了。 他当时心思放在打听消息上,并未注意到这点儿小细节。 左凌泉觉得不太对,抬手示意两个女子原地等待,他挤入广场的人群,来到了二十几个百姓跟前。 昨天帮忙击杀凶兽,又陪着走了一段路程,大人们自然认得左凌泉,瞧见他过来后便开口招呼: “唐仙长,您也来啦……” “快叫仙长……” 左凌泉表情随和,站在跟前询问了下孩子摸骨的情况后,才疑惑左右打量,询问道: “那个小丫头怎么不见了?我记得昨天七个娃儿,还有个去哪儿了?” 昨天把小丫头抱上马车的王婶儿,摇了摇头道: “不晓得,张仙长是官府请的护卫,我们上路的时候,那个小丫头就在马车上,也不知道是那个村的丫头。昨天半夜到城里后,张仙长就把那丫头带走了。” 左凌泉暗暗皱眉,想了想问道。 “给孩子摸完骨,你们还得回乡,到时候也是张仙长护送?” “是啊,明天就得走,还得回去收庄稼……” “你们怎么联系张仙长?” “张仙长好像是车马行的人,我们昨晚住在车马行里,就在这条街另一头,待会回去就行了……” …… 左凌泉微微点头,又闲聊几句后,和几个百姓告辞,转身和两个姑娘一起往城西走去。 百姓所说的车马行,严格来说是仙家的镖局。灼烟城炼制的大量器具,和外面进来的海量材料,都需要人运输和押送,去大地方可以走仙家渡船,但前往航道之外的宗门、城池,只能靠修士两条腿或者飞剑。 俗言‘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俗世的经验放在没有王法限制的修行道,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在俗世,拐了小孩最惨是拿去卖了为奴为娼,但在修行道,凡人家的小孩价值不及一枚白玉铢,能动手拐走,下场多半生不如死。 左凌泉走到一半,脸色便彻底冷了下来,不过片刻时间,就来到了城西一家停满马车的大院外,从街上能看到很多境界不高的修士,押着车架进出。 左凌泉隐匿声息,飞身跃上房顶,想寻找合适的目标问出张正业的下落;但等待不过片刻,竟然发现张正业和搭档,提着两坛子酒,说说笑笑从巷子里走向了车门行后门…… ———— “老张,九宗会盟过几个月就开始了,这趟跑完咱们也过去看看热闹……” “先跑完再说,万一又遇上两只毛畜生,咱俩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 张正业昨天杀熊受了点皮外伤,抬手揉了揉肩膀,正想骂几句凶兽下爪狠辣,却见一道人影,从旁边的房顶上落了下来。 张正业脸色微变,抬眼看去——来人身着青色袍子,带着斗笠,腰间悬着把剑,身形有点熟悉。 “唐道友?” 张正业稍显意外,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和气开口道: “你怎么在这儿?可找到合适的炼器师了?” 左凌泉抬起斗笠,脸色挂着一抹笑意: “还没有,正在周边闲逛,没想到又遇上了张兄,真巧。昨天瞧见的大叔大婶儿去哪儿了?” 张正业抬眼示意城东:“灼烟宗早上招人,都去广场上了,直来直去一条路,也不用我陪着。” 左凌泉走向张正业,笑道:“昨天那哭哭啼啼的丫头,大人没跟着,一个人过去行吗?” 张正业眨了下眼睛:“让王家那嫂子帮忙看着……” 嘭—— 此言一出,张正业拎在手里的酒坛炸开。 清凉酒液飞散,却没有落地,而是凌空化为一张‘水幕’。 张正业和搭档脸色骤变,但炼气十重的修士,有天大本事又能如何? 左凌泉手都没抬,缓步行走间,操控水幕包裹住了两人,覆盖全身上下,继而心念一动,水幕便凝结为坚冰。 左凌泉炼化了黑龙鲤,这手‘御水成冰’算是血脉天赋,根本不需要掐诀作法,不过一瞬之间,巷子里就多出了两个冰人。 冰面只有很薄的一层,但张正业想要挣脱显然不可能,浑身定死连眼皮都没法动弹,只在眼底显出了错愕和惊恐。 左凌泉走到张正业的面前,眼神锐利如尖刀,刮着他的双目: “给你一次自己坦白的机会,你不说,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开口。” 张正业连眼珠都动不了,只能在眼底流露出敬畏顺从之色,未曾见左凌泉动作,他嘴上的冰块已经化开。 “唐……唐仙长,误……误会……” 黑龙鲤凝聚出来的冰块,温度低的可怕,不过片刻功夫,就把张正业冻的话都说不利索。 “说正题,最多半刻钟,你四肢就冻废了。” 张正业能动的只有嘴,哆哆嗦嗦道: “沈家草堂,草堂的沈掌柜,是个老医师,想收个徒弟,托我们东家找个好苗子;那丫头是北边一个佃户人家的闺女,我们花二百两银子买的,她父母养不起,也乐意,我们绝对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既然堂堂正正,为何刻意隐瞒骗我?” “给雇主保密是这行的规矩,我和仙长初次见面,总不能啥都往外说。” “……” 左凌泉暗暗琢磨了下,好像也有点道理,如果真是误会也好,总比真出事儿强。他正想撤掉冰块,想想又问道: “让你们挑个好苗子,你们就随便买了个丫头?” 张正业出现了些许迟疑。 左凌泉眼神微冷,抬起手指,指尖凝聚出墨色尖锥,直接刺向了张正业的胸口。 “等等!人是从官府统计的名册里找的,我们东家在名册送到灼烟宗前,把那丫头的名字划掉了,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当地官府察觉,才和当地的小孩一起带回来;我以为是罕见的好苗子,接人时还偷偷给那丫头看过相,但并无特别之处,就是八字纯阴,比较少见。” 张正业一口气说完,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左凌泉确定没有再隐瞒后,又询问了沈家药堂的位置,然后随便捏了道真气,打在两人身上: “我在你们身上留了印记,今天的事儿透漏半个字,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 说完后,就把两人拍晕,塞进了巷道一间荒废的宅院里。 吴清婉和汤静煣一起在周边望风,此时才走到跟前,开口道: “凌泉,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就是小势力抢大宗门的苗子,这种事在大丹其实也有。” 左凌泉心里也这么想,但专门挑‘八字纯阴’的苗子,没搞懂意思。他拿出天遁牌,呼叫道: “灵烨前辈,在吗?” 天遁牌几乎秒回: “水木为阴,金火为阳,土居中位。八字纯阴,如果五行亲水木,就是太阴之体;阴气过盛天生体弱多病,正常修炼路数属于废材,但修炼某些特别路数,又属于天赋异禀,九宗没有这样的流派。” 左凌泉听完这话,先没管话里的意思,而是抬头望向周边,古怪道: “灵烨前辈,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放了监视的东西?” “对。” “……” 吴清婉表情一僵,下意识紧了紧衣襟,有点惶恐不安,显然是想起了昨天晚上被修的事情。 汤静煣也是瞪大了眸子,心底有点后怕,暗道:还好昨天忍住了没出去凑热闹,不然……羞死个人…… 左凌泉脸上同样挂不住——他舔着婉婉说骚话的场面,要是被皇太妃瞧见,正人君子的形象岂不是全毁了? 他低头在身上摸来摸去寻找。 上官灵烨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找不到,这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不会窥探你的私事儿。” 左凌泉确实找不到,只得悻悻然收手,继续说起了正事儿: “前辈的意思是,那个沈掌柜,是走旁门左道的,才专门找一个‘八字纯阴’的徒弟?” “有可能。阳高寿短,阴重则病,寿数不比正常修士;靠太阴或者太阳之体来修炼的流派,九成都会走极端争取时间。” “那我去看看情况,有问题的话……” 左凌泉本想说‘有问题再通知你’,可想起上官灵烨在背后‘监工’,他又改成了: “有问题灵烨前辈提醒我一声。” “嗯。” 稍显高冷的回应传来,天遁牌流光消失,再无动静。 左凌泉把天遁牌收了起来,带着两个姑娘快步前往城外的沈家草堂。 吴清婉心乱如麻、如坐针毡,在后面跟了一截,实在忍不住,走到左凌泉跟前,仔细在左凌泉身上寻找监视器。 左凌泉也找了片刻,实在找不到,也只能用眼神安慰了一下清婉…… ———— 沈家草堂和雷公山一样,位置在城外的苦沱河沿岸,距离雷公山不算太远,也就隔着两座小山岭。 三人沿着大道行走,可见沿河两岸的山岭间修建了很多洞府,偶尔也能看到修士御剑从天上经过。 来到沈家草堂附近后,周边是一片占地近百亩的田地,地里种的庄稼并非寻常农作物,而是各种灵草、灵果,哪怕有阵法遮掩,依旧能感觉到田地间浓郁的灵气。 沈家草堂位于灵田的边缘,面朝河道,旁边有水渠,引河水往田地间灌溉;草堂并不大,也就是一栋大院,外面晾晒着很多药材。 灵田之间的道路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其中有修士有百姓,要么带伤要么带病,在大院外面排起了长队。 修行中人一般不生病,只受伤,治疗多靠丹药,因此真正的仙家郎中,都是在洞府里炼丹,很少有人会开堂坐诊。 左凌泉瞧见这么多寻常百姓来看病,脚步就慢了下来——仙家郎中地位超然,出去挖天材地宝,不出力都能分大头,根本不缺神仙钱,要银子更没用,给凡夫俗子看病的话,纯粹就是做慈善。 吴清婉也算半个大夫,见草堂外这么多人,有点感慨: “这么多修士过来治伤,说明造诣了得;医道造诣高深的修士,还开堂给百姓问诊,恐怕也不收银子,为人差不到哪里去。” 左凌泉的想法如出一辙,他没有靠太近,只是站在高处瞄了一眼——大院里面晾晒了很多药材,一个身着麻衣的老郎中,露天坐在桌子后面,正在给一个村妇把脉,后面的房子里有几个学徒在抓药、熬药。 除此之外,左凌泉一眼就看到了昨天的那个小丫头。 快六岁的小丫头,穿着一件新的碎花裙子,蹲在台阶上,手里端着个小瓷碗,里面满当当的全是肉;狼吞虎咽间,好奇盯着老郎中把脉,面前还趴着一条流哈喇子的大黄狗。 三人瞧见此景,实在很难起疑心。 汤静煣远远瞄着,摇头道: “这要是邪魔外道,那咱们就不配当人了,弄错了?” “弄错是好事。” 左凌泉笑了下,小丫头没事他也放心下来,转身就想带着两个女子离开。 但汤静煣欣赏着灵田中的奇花异草,尚未走出灵田,脚步就慢了下来,疑惑看向脚底。 左凌泉见此,回头询问道: “汤姐,怎么了?” 汤静煣手儿叠在腰间,看着脚下的道路,眉梢紧锁,迟疑良久后,才轻声道: “下面好像有东西。” 吴清婉什么都没感觉到,用绣鞋踩了踩着黄土地面: “什么东西?” “不清楚,和上次在地底遇到那团火的感觉差不多,仔细感觉又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团子“叽叽~”了两声,探头打量,意思应该是“哪儿呢?鸟鸟怎么没感觉到?”。 “灵谷境的修士不会出现错觉,感觉有就是有。” 左凌泉觉得有古怪,把探宝罗盘拿出来查看,但周边灵田里全是天材地宝,罗盘上指针乱转,根本没法定位。 吴清婉瞧见此景,也觉得不太对: “灵田上有法阵,窥探就会被发觉;诸多灵草可以干扰探测的法器。如果这些都是伪装,这办法确实厉害,恐怕没人能察觉到下面还藏着东西。” 左凌泉环视一周后,又看向远处的草堂: “能这么藏的,绝不是简单东西,走,去查查草堂的来历。” 吴清婉微微颔首,回头看向无数前去看病的百姓,又轻叹了一声: “希望这次也是弄错了。” …… ------ 河对岸,雷公山。 山庄后侧,雷弘量在炙热洞府内盘坐,身旁的火苗,微微颤动了下。 雷弘量睁开眼帘,看了眼火苗,微微抬手,洞府的入口落下一口巨石,封死了出入口。 雷弘量赤着上半身站起来,走到洞府中心位置;脚下的地面亮起一圈儿圆形的法阵,继而整个地面飞速下陷,化为一口竖井,直入地底深处,最底部是一条通道的尽头。 叮—— 叮—— 叮—— 幽暗通道的另一头,传来敲击的声响。 雷弘量快速穿过通道,面前出现了一个方圆近一里的巨大空间,处于灵田的正下方。 地下空间亮着昏暗火光,依稀可见一百零八根巨柱,支撑着穹顶;巨柱上密布金色咒文,每个文字比人还大,彼此串联,一直流淌到地面,直至汇聚到地面的中心。 方圆近一里的恢宏建筑,要耗费多少心血难以想象,而打造出一百零八根巨柱的人,仅仅只有一个。 雷弘量抬眼看去,在阵法的西南角,发现了那道人影。 他御剑而起,飞过了巨大的阵图,落在了人影附近。 人影没有穿上衣,长发披散下来,看起来有点邋遢,不过炼器师工作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 人影面相不到三十,长得挺俊朗,面相甚至带着几分儒雅;手里拿着双手锤,直接站在三人高的巨大炼金炉里面,敲击着黏在炉壁上已经凝固的金色废料。 叮—— 叮—— …… 炼金炉倒在地上,金色的污迹流淌了一地,旁边则是堆积成小山的天材地宝,也是雷弘量累积近百年的家底。 雷弘量走到炼金炉之前,仔细打量一眼后,询问道: “尊义,怎么了?” 吴尊义挥动着铁锤,叹了口气: “炸炉了。” 雷弘量还以为是多大事,摇头一笑: “炼器师不炸炉才有问题,不过你炸炉确实稀奇,我都忘记你上次炸炉是什么时候了。” “我没出问题,火出问题了,受到了什么东西牵引,失控炸炉。” 雷弘量听见这话眉头一皱,走到炼金炉中,蹲下来仔细查看痕迹——从废料色泽来看,炉内火焰往左侧偏移,致使左右温度不均,才引发了爆炸。 这种错误,脑子正常的炼器师都不会犯,更不用说吴尊义,只可能是受到了外力牵引。 雷弘量炼器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儿,他茫然道: “无根火是天火,能影响它的只有神火,玉瑶洲唯一的神火在荒山下面,怎么可能影响到这里?” “帝诏尊主身上也有神火,说不定就在附近。” “帝诏尊主……” 雷弘量脸色白了下,站起身来,看向左右,眼神谨慎。 吴尊义倒是很淡定:“没发现不用慌,发现了慌也没用。” 雷弘量想想也是,又看向鼎外巨大的阵图,想了想道: “这玩意能对付帝诏尊主?” 吴尊义摇了摇头:“弄完才知晓,不过依我的估算,打不死帝诏尊主,最多能抗一会儿;如果被提前发现,咱们就可以直接去陪祖师爷了,逃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雷弘量轻轻叹了口气:“我是想把祖师救出雷池送入轮回,你前途无量,没必要把命搭上,觉得事有蹊跷就走。” “我走了,你一辈子都画不完这最后一笔。” 吴尊义放下铁锤,看向即将成型的阵图: “授业之恩,无以为报,这是还你的。做完这件事,我就走了。” 雷弘量沉默了下,轻声一叹: “天地虽大,却无你我容身之处。当年该把你送去天帝城,私自把你留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把你害了。” “无路可走的时候,是雷公山给了我一块台阶。你以诚心待我,我自以诚心报之,即便真把我害了,也是我舍生取义,不必为此愧疚于心。” “唉……” 雷弘量注视片刻后,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地底…… ------- 过渡一章…… 第六十六章 计上心头…… 秋日悬空,苦沱河上碧波荡漾。 上官灵烨站在江边,目送两女一男相伴走远后,把眼神转向了灵田。 与往日宫中贵妇的打扮不同,上官灵烨身上穿着粗布麻裙,还包着头巾,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在江边洗衣裳的农家小媳妇。 修士到了幽篁巅峰,五行俱全能掌控万物,自然也能变化身形。不过变化身形会引起灵气波动,在修行道的作用,最多是骗骗凡人,或者道侣之间玩情趣,变成各种模样取悦对方等等。 想要用来伪装欺骗同境对手,效果还不如站在原地,默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上官灵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原因其实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可能是想观察左凌泉和老祖的关系;也可能是在宫里待的太久,有了个顶班的劳动力,想出来散散心;又或者是月下屋脊的一场酒,让她体会到了‘朋友’的感觉,再难忍受身边只有影子的枯寂。 也许所有因素都有,但此时上官灵烨也不用去细想了,因为这次出来的目的,好像就在前面摆着。 上官灵烨观察片刻后,走向灵田之间的草堂。 草堂外,百姓和修士混在一起,排队等着进去瞧病治伤;出来的百姓满口称赞答谢,看起来也确实没收一文钱。 这样的医馆,放在俗世,那绝对是十里八乡的大善人,值得写进县志千古流芳。 但上官灵烨在缉妖司待的太久了,见识过太多善良的恶人。 往日案卷之中,四处杀人放火、自认‘老子天下第一’的邪魔外道,往往都是最低层次的对手,找起来容易杀起来更简单,几乎不用费大力。 比较难缠的,是唐铁瑾这种,谨小慎微在深山老林苟着,甚至修桥补路、造福乡亲;不出纰漏,从外在条件根本看不出来,直到积蓄够了实力,忽然爆发那天,人们才会知晓——这浓眉大眼的,竟然是个大魔头。 而最为可怕的,是比正道修士还正派的邪魔外道。 正道、邪道是人作出的区分,定下标准的也是人,但人的思想会根据个人经历出现偏差。 就好比一个大夫,救死扶伤一辈子,想要根绝某种病症;最后发现病症只会遗传,为了给后世子孙杜绝这类病症,就把患者全‘清除’了,自己扛下所有罪责。 又或者,某个修士觉得‘修行中人是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毒瘤,没有仙人的世界会变得更美好’,于是以身殉道,拉着所有修行中人同归于尽。 这种想法的初衷可能是出于好意,但做法太过偏激,反而比只顾着私欲的修士更可怕。 这种过于偏激的人,世上其实不在少数,据上官灵烨的了解,外面有很多魔道枭雄都是如此;这些人自幼生活在无法之地,被修行中人欺压剥削,长大后唯一的理想,就是让‘仙人’从九洲绝迹。 远的不说,就说上官灵烨的师父上官玉堂,幼年吃够了野修肆虐的苦,后来建立起南方九宗,立下各种严苛的铁规矩,在所有修士头顶悬一把刀,其实已经把修士放在了敌对的位置,只是没有太偏激罢了。 在上官灵烨看来,眼前的沈家草堂太‘善’了,符合第二种邪魔外道的部分特征。 方才汤静煣说下面有东西,则加深了这个猜测,让她确定地下藏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如果是在大燕王朝,上官灵烨可以无理由进去搜查,但这里是伏鲶国,更靠近天帝城,她敢暴露,天帝城肯定会把她撵出去;此时也只能乔装起来,自己查证猜测的真伪。 上官灵烨来到大院外面,探头打量里面的老郎中——从气相上来看,约莫灵谷中后期的修为,不算太高,但是否真是如此,在没显山露水的情况下也看不出来。 想要查看地底的情况而不被发觉,只能先找到灵田的阵眼,然后动手脚跳过阵法,进入地下探查。 灵田一览无余,只有河边这一处建筑,正常来讲,阵眼和地下的入口,应该都在草堂内部。 上官灵烨打量几眼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草堂的后方,根据灵气流转的路径,找到了大院后侧的一个小楼。 但大院就被阵法罩着,不穿过去根本没法做手脚,她思索少许,也只能隐匿在暗处,看有没有机会能潜入其中…… ------ 灼烟城内风平浪静。 左凌泉回到城里打听沈家草堂来历,四处询问之下,得到的大概情况是——草堂的主人名为沈温,二十多年前来到灼烟城,据说出身自药王塔,医术了得,炼丹的水准也高,为人更是不错;和雷公山的雷弘量有些私交,灵田的产业,就是雷弘量帮忙和灼烟宗交涉买下来的。 消息本来没什么疑点,但和雷弘量扯上关系,就有点古怪了,好似冥冥中有一条线,把各种事情联系在一起。 吴清婉是为了二叔而来,仔细琢磨一番后,开口道: “我感觉雷公山背后藏着大事儿,二叔就是二十多年前失踪,和这件事必然有关。” 三个人转了大半天,都有点累,坐在画舫里面歇脚。 汤静煣坐在软塌上,手里捧着嗷嗷待哺的团子,想了想道: “你们说会不会是这样,嗯……和泽州的唐家父子差不多,雷弘量是个大恶人,在地底下养着一个和火有关的妖物,为了遮掩,在上面修建了灵田;妖物属火,肯定阳气重,要找太阴之体的人中和,所以才找那个小丫头……” 这个说法很恐怖,但确实有些逻辑。 左凌泉思索了下,询问道:“二叔也是太阴之体?” 吴清婉摇了摇头:“二叔和我一样,都是五行亲木,但八字并非纯阴,这个说法和二叔不沾边。” “地下大概率藏着东西,要是不去看,就这么猜肯定猜不准。” 汤静煣有点发愁,看了看手里的团子,又道:“胖的和猪一样,你会拱土不?要不你钻下去看看?” “叽?” 团子张开小翅膀,示意自己是鸟,不是猪。 左凌泉也束手无策,灵田的隔绝阵法在,他挖地道下去必然被发现,那就没其他法子了。 三个人坐在画舫里,绞尽脑汁思索着对策,也没有再说话。 左凌泉手指轻扣桌案,思索间打量着街边的人来人往,尚未想到好主意,反倒是在街边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昨天晚上遇见过的云正阳,背着剑从街道远处过来。 画舫有遮掩行迹的功能,云正阳没发现他们,正漫无目的扫视着街上的摊位。 瞧见这名中洲剑皇的徒弟,左凌泉眉毛微微一挑,忽然间计上心头…… ----—— 长街上人来人往,散修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身着灰白袍子的云正阳,负手缓步行走,在街道上认真捡漏。 齐甲评价云正阳抠门,其实有点不恰当,他是真穷,根本大方不起来。 云正阳的师父姜太清,虽然是中洲十剑皇之一,但剑修半数都是独来独往的散修,姜太清同样如此。 散修再厉害,要是恪守正道不为非作歹,也没多少来钱的路数;就比如姜太清,八尊主有无数徒子徒孙种田挖宝,姜太清只有自己一把剑,堂堂十剑皇之一,总不能去给人当供奉、护道人,想去世上也没几个人请得起。 师父都没有稳定收入来源,云正阳作为姜太清的徒弟,就更不用说了,完全散养,啥都得自己挣,和九宗青魁、中洲世家少主之类的财阀子弟没得比。 云正阳这次到南方九宗来,计划就是在九宗会盟抢一件法宝、云水剑潭问剑的时候蹭一把好剑、再到惊露台拜访齐甲,想办法蹭一大块凤血石或者弄只好灵兽,反正就是一路薅过去。 灼烟城这种炼器的地方,天材地宝奇多,最容易遇上捡漏的好事情,以云正阳‘勤俭持家’的性子,肯定得好好转转,以免明珠蒙尘。 只可惜,云正阳转了半个月,都未曾遇见入眼的,好不容易发现一块值钱的鬼槐木,好家伙,中洲卧龙他娘的摆地摊,差点被黑吃黑。 云正阳不清楚‘中洲卧龙’底细,但彼此无冤无仇,正常情况打不起来,所以也没再管那人,继续在街上捡自己的漏。 可让云正阳没想到的是,昨晚上遇见的‘中洲卧龙’,今天竟然又给遇上了。 云正阳正在打量着街边的地摊,余光忽然发现,远处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转眼看去,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剑侠,和一个女人相伴走过了街口,正在蹙眉说着什么话。 云正阳稍显疑惑,隐匿声息,跟着两人来到了一个僻静处,在极远的地方,通过嘴型分辨两人的话语: “……绝对就在田下面,从风水走向来看,东西不小……” “……我们两个人怎么挖?……” “……已经通知了人手,再过几天就会抵达;这几天你装作去买丹药,先观察一下情况,这东西我势在必得……” …… 云正阳偷听了片刻后,心中微动: 田下面……去买丹药…… 灼烟城里的丹药铺子很多,灵田也不少,但铺子和灵田在一起的,好像就只有沈家草堂…… 田下面埋着大东西…… 云正阳想到这里,眼睛里显出些许光泽。 偷听消息暗中抢夺,不符合剑客作风,但这不代表他不能提前过去看一下。 万一是把仙剑胚子,还和他有缘,认他为剑主,那这就不能说他抢了。 仙剑有灵智,认谁为主就该是谁的,别人抢了也用不了,也没法抢。 中洲卧龙如此郑重对待的好东西,说不定就是一把仙剑…… 念及此处,云正阳没有迟疑,转身前往了沈家草堂…… 第六十七章 中洲卧龙何在? 日起日落,转眼天上已经星光点点。 苦沱河沿岸,灵田外的一大片灌木林里。 左凌泉身上贴着‘隐灵符’,悄声无息趴在地上,身上盖着草叶,盯着远处的动静。 吴清婉差不多打扮,因为胸脯太宏伟,又得爬的很低,把鼓鼓的衣襟都给压扁了,从侧面都能瞧见备受压迫的半圆弧度。 汤静煣趴在左凌泉右侧,闭着眼睛,仔细感知地下的动静;团子则是缩在草堆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目不转睛看着灵田里的各种香气四溢的灵果。 已经到了中秋,银白月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到了夜晚,沈家草堂关了门,外面排队寻医的百姓和修士都已经离开,只剩下几个草堂的学徒在院子里捣药;老郎中沈温坐在院内的躺椅上,手里拿着烟杆说话,旁边半大小丫头认真听着。 大院外面的灵田,和白天一样风平浪静,在其中打理灵草的人手已经离开,打眼看去整片灵田空无一人,只在东南角,有些许微不可觉的动静。 左凌泉双眼微眯,仔细盯着月光的阴影处。他下午放消息后,就偷偷摸摸来到这里,等着云正阳前去踩雷。 至于有没有心理负担,左凌泉老实说半点没有,甚至还挺爽——谁让云正阳乔装上官九龙,讹他鬼槐木,这叫礼尚往来。 以左凌泉的预估,云正阳的修为比他高,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他偷偷摸摸过来后,根本没发现云正阳的行踪,等了半天还以为云正阳没上当,直到夜色降临,才发现了些许动静。 灵田东南角,同样是沿河的灌木林,一道难以察觉的影子,在朝着灵田的边缘缓慢移动。 云正阳显然也带了隐灵符之类的物件,若不是左凌泉知道他在,很难注意到这点踪迹。 左凌泉盯着云正阳的位置,心中也在计算着距离,以确定阵法的警戒范围。 如果云正阳能直接潜入挖出真相最好,要是被发现了,那就得随机应变,是走是留还是下次再找机会,都得看深家草堂的反应。 云正阳移动的很缓慢,三个人目不转睛盯了两刻钟,才瞧见他移动到灵田的边缘。 隔绝阵法警戒效果太强大,无论任何方式的侵入都会触发,能绕过去的只有神魂之术。 云正阳显然没到玉阶境,所以没有选择直接进入,而是直接在阵法的外面开始掘地,把身体慢慢埋入了地底。 左凌泉瞧见此景,微微皱起了眉——防御、警戒类的阵法,并非半圆,而是一个整圆,把地底也包裹在内,如果遁地就能绕过去,这类阵法就没有任何意义,云正阳在灵田外面挖地肯定行不通。 果不其然,云正阳埋入地下约莫半个时辰后,又从附近冒了出来,在原地凝滞了片刻,显然是在思索对策。 吴清婉瞧见此景,暗暗摇头,低声道: “他也没办法,不触动法阵就没法潜入进去。” 汤静煣略微思索:“能不能声东击西?就和学猫叫吸引注意力一样,先用别的东西触动阵法,然后偷偷潜入进去?” 左凌泉摇头:“警戒阵法会提示方位,只要弄出动静就已经被对方察觉,戒心无限激增,找不到人巡查会更严密。” 两个姑娘见此,也无计可施了。 云正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在阵法外停顿良久后,放弃了潜入,开始往外围慢慢移动。 左凌泉知道计划失败,也准备带着两个姑娘先行离开。 可就在这时候,意想不到的场景出现在了灵田周边。 左凌泉余光发现,一个白色的亮点,从草堂后方的河面上飘了过来,速度很快却无声无息,直接飘向了云正阳的位置。 ? 左凌泉停下动作,仔细观察——亮点看起来有人控制,沿着阵法边缘贴地飞行,无声无息没带起半点动静,若不是他趴在高处,根本就没法发现。 两个姑娘也瞧见了异样,都是疑惑看着飞速移动的亮点: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球形闪电?” 左凌泉眯眼打量,等飞的近了,才发现亮点内部,好像有青紫纹路,很像是被束缚住的一团雷电。 瞧见此景,左凌泉汗毛倒竖,想要提醒云正阳躲开,但这显然来不及了。 青紫电球沿着灵田边缘无声飞行,划过一个巨大的半弧,来到云正阳的附近,距离尚有三十余丈,云正阳有所察觉微微抬头之时,直接炸开。 轰隆—— 一声炸雷响彻苦沱河畔,青紫电蛇化为百条巨蟒,刹那间吞噬了方圆十余丈的一切,把整个河岸都照的雪亮;罩住灵田的大阵也在掀起涟漪,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一道微不可觉的人影,趁机从缺口钻了进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左凌泉三人和云正阳都没发现那道人影,只是错愕地看着忽然爆开的雷球。 云正阳反应极快,察觉不妙就飞身而起,踩着飞剑想要逃离。 但沈家草堂的人也不是泛泛之辈。 在雷球炸开的一瞬间,沈温就从躺椅上飞身而起,落在了草堂顶端,抬手掐诀。 沈家草堂是沈温的修行洞府,灵田上的阵法就和宗门的护宗大阵一样,可以由他完全掌控,对手在大阵跟前和站在沈温跟前没区别。 沈温抬手掐诀,阵法边缘就开始凝聚雷光,继而一道碗口粗的雷霆劈了出来,直至跃上半空的云正阳。 霹—— 云正阳速度再快也快不过雷光,飞身而起时,背后青色长剑已经出鞘,剑锋上同样带着电纹,如同引雷针般,将劈来的闪电直接吸入了剑中。 但沈温并非只会雷法,瞧见此景就变换法决,沉声道: “巽!” 呼—— 左凌泉抬眼观战,却见天地间劲风骤起。 夜空上方忽然出现一股下压暴流,把天上的一切压向地面,地面的花草树木则被压的贴在了地上。 狂风从头顶压下来,云正阳御剑升空的身形,瞬间变为往下掉落。 云正阳见此也是抬手掐诀: “巽!” 呼—— 话一出口,云正阳周身出现一道飞速旋转的龙卷,把下压气流扰乱,身形从龙卷中心再次升空。 只凭沈温一人,根本拦不住云正阳。 但沈温不是一个人。 就在云正阳被沈温拖延的短暂时间里,河道斜对岸的雷公山上,璀璨青光冲天而起,如同飞驰的流星般朝灵田砸来。 左凌泉抬眼望去,一个上半身赤裸的健硕男子御风凌空,脚下踩着一把巨大的羽扇,满头长发随风飞舞,周身环绕青色电光,电光之中还有赤黄色的火苗。 来人正是雷弘量! 吴清婉瞧见这场景脸色就是一白: “最少都是两仪境,我们肯定打不过。” 两仪境代表掌控了两种五行之属,幽篁修士每炼化一种五行之属,在五行相生的作用下,威力翻的可不止一倍。 雷弘量又是成名炼器师,最不缺的就是法宝和神仙钱,标准的‘多宝仙师’。 而云正阳要走剑修路数,剑修的本命剑,决定了五行之属的品级,没找到好的本命剑之前,云正阳就只能和齐甲一样,卡在半步幽篁上不去。 因此哪怕云正阳天资再卓绝,面对这种境界加财力的压制,也没有任何胜算。 眼见雷弘量杀气腾腾冲了过来,掌心雷已经蓄势待发,云正阳急忙抬手: “家师姜太清!” 宗门子弟出门在外,师长名号远比修为管用。 此言一出,正在做法的沈温迅速停下手,目露错愕。 杀气腾腾的雷弘量,身形也在半空戛然而止,怒火中烧的表情化为了眉头紧蹙。 雷弘量收起了杀招,移动到云中阳的上方堵住去路,沉声道: “小辈,你师长莫非没教过你规矩?修士洞府擅闯者生死自负,今天就算你师父在这里,也得给老夫和沈温一个解释。” 云正阳人都是懵的,他知道打不过,干脆收起了佩剑: “我绝无擅闯之意,只是碰巧路过。” “路过?!” 雷弘量满头长发飞散,怒目指向灵田上的法阵: “碰巧路过就把法阵炸个大窟窿,你要是冲着草堂来,是不是要把灵田直接掀了?你以为是姜太清的徒弟,就能在我九宗地头为非作歹?” “方才那道雷绝不是我放的,天地良心,绝对是其他人栽赃我……” 说到这里,云中阳忽然回过味来! 他是被中洲卧龙骗到这里来的! 云正阳怒从心起,急忙道: “是中洲卧龙!他故意把我骗到这里来,然后在暗处阴我,我绝无冒犯之意。” 雷弘量气势很凶,但心里其实也在打鼓。他这么快露面,并非想杀人灭口,而是把人撵走;杀了人就有惹不完的麻烦,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能盖住地底的秘密。 但首先得确定云正阳的来意。 云正阳满嘴胡说八道,很难让人信服,雷弘量冷声道: “你当老夫傻?” 云正阳本就行踪鬼祟,还被人点了炮仗,理亏之下气势自然起不来,他摊开手解释道: “我绝无虚言,中洲卧龙肯定就在附近看我笑话。” 雷弘量见云正阳如此笃定,心里不由沉了几分,他悬浮于半空,扫视大地一周后,朗声道: “中洲卧龙可在此处?” 云中阳也是怒火中烧,转头冲着江畔荒野道: “咱们私仇归私仇,你砸别人家院墙,就得出来解释缘由,你堂堂中洲三杰之首,难不成还敢做不敢当?” 左凌泉和两个姑娘趴在地上纹丝不动,没有半点反应。 他一来不是中洲卧龙,二来方才的雷球也不是他丢的,这和他有个毛关系。 再者‘卧龙’不就得卧着,起来了能叫卧龙? 第六十八章 遇水为龙 天地清幽。 云正阳悬浮御空,扫视无边山野,脸上的怒容,逐渐化为了尴尬。 雷弘量站在羽扇之上,负手而立,等待许久不见‘卧龙翻身’,眼神冷了下来: “姜太清何等人物,会收你这种胡说八道的徒弟?” 云正阳方才被雷球点出来,可以确定是‘中洲卧龙’在暗处阴他。眼见对方还真准备一卧到底,云正阳提剑指向荒野,怒声道: “呸——我中洲有你这样的剑客,实在是奇耻大辱,你到底出不出来?!” 鸦雀无声…… 雷弘量等了片刻,觉得云正阳脑子有毛病,虽然摸不清云正阳在门口发疯的意图,但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和云正阳纠缠下去毫无意义,便准备训导几句,让云正阳离开灵田。 但就在此时,雷弘量身上的天遁牌被激活,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暴露了,逃。” 吴尊义的声音,说得很仓促。 雷弘量脸色骤变,他知晓‘暴露了’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他多年心血功亏一篑、从今天起就要上九宗诛杀令,直至身死道消。 既然地下的东西暴露,那云正阳的来意就不用猜了,必然是来对付他们的。 草堂上的沈温,显然也收到了消息,飞身回到屋里,抱起小丫头御剑往山野间飞遁,几个徒弟紧随其后。 雷弘量不等云正阳‘暴起发难’,先行御出一尊金色‘雷公铃’,抬手轻摇,一道水桶粗的天雷就从半空劈下,直击云正阳的头顶。 轰隆—— 云正阳人都傻了! 他正望着山野骂街,完全没料到雷弘量会忽然对他下杀手! 感觉到上方骇人的灵气波动,云正阳未曾抬头打量,就已经本能提剑格挡,同时身上包裹上了青色铠甲。 啪—— 水桶粗的雷霆,直接砸在云正阳的雷剑上。 虽然被宝剑吸收了一部分,但雷弘量浑身都是法宝,境界还是碾压,一把宝剑又能起多大作用? 剩余的雷霆之力依旧落在身上,云正阳身上的铠甲被劈得粉碎,整个人摔向地面。 云正阳面色瞬间青紫,衣袍炸裂,身体麻痹之下自由落体;尚未完全落地,就瞧见雷弘量再次抬手掐诀。 轰—— 大地之上,千条藤蔓破土而出,把江边化为‘万蛇窟’,瞬间吞没了云正阳。 雷弘量有法宝傍身,施术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藤蔓席卷的同一时刻,赤黄火海如银河倒灌,化为一道赤黄瀑布,从半空直接砸了下来。 炼器师的火要用来熔炼天材地宝,威力绝非寻常修士可比;雷弘量的本命火名为‘黄雷’——灵木受天雷轰击才会偶然出现的火焰,和五行之木相辅相成,已经算是地火中的极品,云正阳的体魄,沾上就得少块肉。 但云正阳作为中洲剑皇的徒弟,也不是泛泛之辈。被藤蔓覆盖的瞬间,剑锋之上雷霆爆绽,无数裹挟电流的剑气飞散,把周边藤蔓炸成了飞灰,闪身就朝着苦沱河亡命奔逃。 一切发生得太快。 左凌泉正错愕雷弘量为何突然下杀手,就瞧见云正阳已经快被秒了。 而他身上的天遁牌也亮了起来,里面传来上官灵烨的声音: “拦住雷弘量,我马上就来。” 三人听见此言,没有丝毫迟疑,从灌木林间一跃而起。 左凌泉虽然不晓得上官灵烨怎么过来,但云正阳命悬一线,他把人骗过来踩雷,真踩了地雷总得拉一把。 眼见地上火海蔓延,左凌泉往苦沱河里狂奔,急声道: “往这儿跑!” 已经火烧屁股的云正阳,瞧见左凌泉终于跳了出来,眼中有惊喜,但嘴上还是怒骂出声: “你还知道出来?你怎么不去死!” 骂归骂,云正阳动作丝毫不慢,御剑往河边疾驰,不停挥剑劈开压上来的火焰。 雷弘量料到云正阳不可能一个人过来对付他,发现远处跳出三道人影,身形迅速落在了苦沱河边,避免几人进入河流。 雷弘量背对河面,双手持羽扇,白色羽扇覆盖上赤黄烈火,继而如同抡锤子般全力一挥。 五行亲木的修士,能掌控雷、风、木三法,而这三样都能助长火势。 雷弘量已经炼化了两种五行之属,风推火势,全力一击之下,威力可谓骇人。 只听‘飕——’的一声爆响。 狂风掀起地面泥土草木,化为一道扇形的火浪,把原本就在地面蔓延的火焰洪流,全部吹向了左凌泉三人。 左凌泉直面火浪,前方狂风压来,连往前跨出一步都极为吃力;十余丈高的火浪从前方升腾而起,如同海啸般压来,左右更是不见边际。 云正阳见状,御剑飞上了半空躲避火浪冲击。 而左凌泉不会飞,面对这种大范围清场的术法,根本没得躲。他迅速抬手撒出七把长剑插在周边,右手掐诀沉声道: “坎!” 七把长剑结为‘七星剑阵’,每把长剑之上倾泻出黑色雾气,彼此串联,凝结出了数道冰墙,三人包裹其中。 左凌泉同时抬起左手,展开了凤凰护臂,化为了一个半圆,把三人护在背后。 轰—— 火浪撞在坚冰牢笼之上,发出洪水撞击堤坝的闷响。 左凌泉身边没有水源,凝结出来的冰墙很脆弱,接触的一瞬间就被烈火化为了水雾,结阵的长剑也在顷刻间被火焰融化。 下一刻,巨大风压和炽热火浪,撞在了凤凰盾牌上。 火海遮天蔽日,左凌泉强行顶着盾牌硬抗,想等火浪过去。 但让他意外的是,雷弘量好像一直在煽扇子,火浪如同潮水,连续不断一波接着一波。 吴清婉灵谷一重,雷法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但雷法在这种情况下没用,风法又不会,只能躲在盾牌后面等待机会。 汤静煣也躲在盾牌后面,抬手掐诀,赤色火焰从指间出现,继而幻化为一条三丈长的火龙。 但雷弘量同时施展火法与风法,汤静煣的火龙出手,飞出去不到几丈,就被狂风硬吹了回来。 汤静煣见此焦急道: “现在怎么办?” 左凌泉被火海淹没,根本没机会抽手,只能用‘冲城’顶着盾牌冲向江畔,同时怒声道: “你他娘在看戏?还不帮忙!” 半空中,云正阳确实在看戏,毕竟他得来的消息中,‘中洲卧龙’是半步玉阶的高人,要杀雷弘量也就抬个手的事儿。 不过瞧见左凌泉吃力的模样后,云正阳就明白被齐甲等人耍了,这厮连半步幽篁都不是,根本飞不起来。 云正阳虽然搞不懂‘卧龙’为什么是个走地鸡,但雷弘量对他展露杀意是事实,这时候还是得站在左凌泉这边,提剑就冲向了河畔的雷弘量。 雷弘量双手持羽扇猛煽,把身前半里的范围都给变成了火海,发现云正阳冲过来,他也不敢小觑,反手就是一扇子煽向天空。 呼—— 云正阳御剑而行,面对扑面而来的火浪,抬手掐诀,周身出现龙卷旋风,把火海搅向周边,但身形也被吹飞了出去。 雷弘量改变攻击目标,左凌泉自然压力大减。 左凌泉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大步狂奔,并未撞向雷弘量,而是带着两个姑娘一头冲进了苦沱河里。 雷弘量击退云正阳后,反手一扇子又扇了回来,把火浪继续刮向三人。 苦沱河并不宽,以雷弘量的修为,一扇子下去即便没法把河水蒸干,也能把河流拦腰扇断。 但这一次的攻势,却没能再和方才那样势不可当。 左凌泉跃到河面上方,尚未落下,脚下波光粼粼的河面就凝结为冰面。 三人落在冰面上,左凌泉转身就抬起手来,将平静的河水直接拉起,化为了一道三丈高的水墙,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为坚冰。 火浪从岸边杀气腾腾压来,撞在冰墙上,炽热温度让冰墙迅速汽化,发出‘呲呲——’的刺耳声响,冰墙的厚度也肉眼可见地变薄。 但左凌泉站在河面上,水源近乎无穷无尽,只要不停操控水流补充冰墙即可,压力和方才天壤之别,不但感觉不到酷热,甚至还有几丝凉爽。 火海透过冰面,把三人的脸颊照成火黄色。 吴清婉站在冰面上,看着眼前城墙般的冰墙,眸子里难掩震撼。 汤静煣也长着红润小口,想抬手帮忙,但她一出手,左凌泉就是腹背受敌,想想还是算了。 云正阳趁此机会,从天上越过,落在了左凌泉附近,眼中的惊讶不比两个姑娘小: “你没入幽篁,怎么可能操控这么大范围的冰法?” 冰法是水法的进阶领域,修士想要掌握,对‘本命水’要求很高,幽篁之下的修士用出来都不容易,更不用说施展这么大规模的冰法了。 左凌泉和唐铁瑾一样,不会水法冰法,纯粹在靠天赋打王八拳,但在外人面前,左凌泉还是做出了风轻云淡的模样,平淡道: “我是卧龙,又不是火龙,玩点儿水有什么好惊讶的?” 云正阳满眼意外: “你是龙裔?” 左凌泉表情高深莫测,没有回答…… 第六十九章 你已经死了! 河岸上,雷弘量扇了几扇子,冰墙一直不融化,也发现了左凌泉控水的本事有点可怕。 他没有再做无用之功,手持羽扇看向冰墙后的左凌泉,冷声问道: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左凌泉融化冰墙还得费力气,自然没撤下,开口道: “中洲卧龙,你不是知道吗?” 雷弘量本想问左凌泉确切的来历,不过转念一想,又停下了话语——地下的东西已经被发现,云正阳等人肯定是来清剿他的,知不知道身份又有什么区别? 雷弘量回头看了眼,见吴尊义还没出来,又抬起了羽扇,沉声道: “你以为会点控水之术,就能挡住老夫?” 左凌泉知道挡不住,但上官灵烨让他拦住雷弘量等待驰援,他硬着头皮也得把人留下。 眼见雷弘量要再次动手,左凌泉负手而立,开始了‘话疗’拖延时间: “你可知我这‘五行之水’,源自何处?” 雷弘量皱了皱眉,有点不明所以。 云正阳倒是很好奇,认真听着。 左凌泉抬眼看着面前的冰墙,酝酿片刻,才轻声道: “这事儿,还得从十四年前讲起,那天是冬至,我……” ?? 雷弘量是炼器师,不参与搏杀可不代表没脑子,见左凌泉开始拖延时间,他取出雷公铃就开始做法。 叮叮叮—— 铃铛声急响间,河道上方的天空雷云凝聚,青色电流在其中交织,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 左凌泉脸色微变,迅速抬手托起河水,化为了一座蛋壳形的半圆牢笼,把四人罩在其中,凝结为坚冰盾墙。 霹雳—— 一道拇指粗的闪电从雷云间落下,在冰墙上劈出了一个小坑,继而是两道、三道…… 待到雷云彻底成型,密密麻麻数百道电蛇落下,化为了一场雷暴,将冰晶牢笼彻底淹没。 噼里啪啦的声响,遮掩了内外一切动静。 左凌泉起初并未感觉受到伤害,但慢慢就发现不对劲。 丝丝缕缕的电流近乎无孔不入,通过冰面、河水甚至是水汽,不停传导到了他的身上,没有痛感只有麻痹,体内真气流转逐渐紊乱,掌控的水流也出现了波动,庇护众人的冰墙出现了裂纹。 咔咔咔—— 雷弘量不停摇晃着雷公铃,还火上浇油扫了一扇子,给冰墙外面裹上了一层火焰,使得冰墙开始飞速消融。 吴清婉和汤静煣面对这种大神通,根本没有应对之法,此时只能紧张望着。 云正阳半步幽篁,剑术了得,但终究不是专精术法的修士,在没法近身的情况下,不可能奈何雷弘量。他提着剑道: “完全打不过,跑。” 左凌泉也不想打,但上官灵烨还没来他不能退,只能道: “我想办法控住他,你们找机会。” 说完,左凌泉咬破手指,把血珠驭出冰墙之外,落在雷弘量附近,同时抬手掐诀: “镇!” 轰隆—— 冰墙外的河面炸开,数道水流蹿上半空,眨眼凝聚为一座冰塔。 塔高九层,不再是虚影而是实体,直接从半空砸下,落在雷弘量头顶。 “囚龙阵?!” 雷弘量眼中显出错愕之色,用后背扛住了高塔,浑身肌肉虬结,并未被压趴下,但做法的动作难免被打断。 天空密集的雷声停了下来,云正阳看着前方的高塔,难以置信道: “你怎么会九宗的仙术?” 左凌泉没工夫回答,他压住雷弘量,灵谷六重的澎湃气海能支撑一会儿,但也支撑不了太久,迅速沉声道: “烧他!” 汤静煣早已经磨刀霍霍,闻声开始抬手掐诀。 在地底吃过亏后,汤静煣已经自己练习过很多次,掐诀速度极快,转眼间一股燥热就升腾而起,身前出现了一条赤色火龙。 雷弘量瞧见赤色火焰,眼中再次露出惊异: “地心火?” 方才被火海淹没,汤静煣的火法夹在其中根本看不清,雷弘量还没注意;此时才发现,这个灵谷初期的女修,竟然炼化了地心火。 这是个什么怪胎? 云正阳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意外地看着汤静煣: “仙子莫非是凤凰后裔?” 团子躲了半天,听见这话在衣服里面闷闷地“叽~”了一声,可惜没人搭理。 汤静煣真凤凰火都没拿出来,懒得回答这些无聊问题。她凝聚完火龙后,抬手往前一指: “离!” 轰—— 三丈长的火蟒应声而动,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雷弘量。 云正阳虽然疑惑,但怎么打配合还是知晓,抬手掐诀带起一阵强风,助长了火龙的威势。 吴清婉也是掐完了法觉,手持金光镜,五道雷霆从镜中劈出,直击雷弘量。 只是,炼器师就是吃控火这碗饭,在炼器师面前玩火法,等同于班门弄斧。 雷弘量震惊完后,随手就是一扇子,带起狂风与火浪,把小火龙吹得反过来压向四人。 而五道雷霆砸下来,全被法宝雷光铃挡住,连身都没近。 左凌泉见此也是头疼,咬牙道: “拼术法打不过,云老弟,你和我一起上。” 话落,左凌泉再次抬手掐诀,冰墙之前飘起九个水团,拉长化为九把冰剑,悬浮于空。 “镇!” 嗡嗡—— 九把冰剑凌空震荡,无形之力扩散开来,瞬间把翻腾的火焰压在了地面上。 雷弘量正在抬手掐诀,瞧见此景一愣: “封魔剑阵?!” 云正阳都看麻了,他一个剑修的徒弟,可没有豪门子弟这么豪横;瞧见左凌泉仙术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掏,都开始觉得自己有点丢人了。 不过云正阳是剑客,剑客不屑用这些花里花哨的术法,一人一剑足矣! 眼见左凌泉同时放出囚龙阵和封魔剑阵,把雷弘量控死,云正阳没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提剑飞驰而出,剑锋上雷光璀璨,锋锐剑意往四方扩散。 作为中洲剑皇的亲传弟子,云正阳的剑道造诣绝对不弱,此时拿出真本事后,手中长剑在雷光下颤鸣,尚未出剑就能感受到那股势如天雷般的压迫力。 雷弘量被两个仙术压住,虽然体魄完全能抗住,但行动终究受到了限制,面对云正阳这一剑,不敢掉以轻心,手中出现了一把八角长柄锤。 云正阳半步幽篁,在能近身的情况下,对付雷弘量不是没把握,气势极盛,冲出冰面就朗声道: “受……嘶——” 话说一半,云正阳倒抽一口凉气。 他未曾回头,便发现旁边剑意冲天而起! 无坚不摧的锋锐,犹如锋芒在背,让他体内的真气流转都稍显凝滞,出剑时的心无杂念也受到干扰,再难锁死前方的目标。 咻—— 剑鸣如沧海龙吟。 左凌泉心无二物,手持墨渊用出了自身最强一剑。 苦沱河之水齐齐涌上河岸,化为一条水龙般的洪流,跟在了他的背后,摧枯拉朽搅碎了途经的一切。 云正阳难以置信地看着擦肩而过的洪流,眼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师父姜太清会一手祖宗传下来的‘剑一’,用出来时带起的天威,虽然和眼前这一剑截然不同,但气势异曲同工,都是强的让人绝望。 他从握剑之日起就想掌握那一剑,但哪怕有师父言传身教,至今也没能摸到门槛。 因为剑一是教不来的,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剑一是阅历、是经验、是自身剑道的沉淀,没有那番感悟,再好的天资都学不会。 方才见识到两个仙术,云正阳心里想的也只是‘有个好出身罢了’,有震惊但并不觉得自己不如对方。 而这一剑出来,云正阳感受到这股剑意,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自愧不如。 剑修觉得自己的剑不如对方,是很恐怖的事情。 如果换成其他人,恐怕剑心当场就得崩碎。 不过云正阳走的是姜太清的剑道,姜太清已经证明了这条路可以通向‘剑一’,云正阳虽然受到了冲击,但还不至于当场心灰意冷。 云正阳剑意被左凌泉压住,气势弱了下来,不过动作并未停下,和左凌泉一起冲向了雷弘量。 雷弘量被限制行动和神通,面对两个剑道后起之秀的联手合击,哪怕是幽篁境的仙人也是压力山大,但也并非待宰羔羊。 在双方起手时,雷弘量已经全力抬起九层高塔,双手提起八角长柄锤,浑身肌肉高耸,锤上雷光密布,怒喝道: “破——” 轰隆—— 锤子全力挥击,砸在了地面。 雷弘量是炼器师,通俗来讲就是‘铁匠’,可不是专精术法的柔弱术士。 虽然速度、反应不如正常武修,但夜以继日打铁炼器锤炼下来的一身蛮力,比需要兼顾身法的武修恐怖太多。 雷鸿量一锤子砸在地面,就如同流星坠入河畔。 青紫电光炸开了泥土,地面陷掀起一道环形涟漪,把方圆近百丈的地面直接震碎,冲击波扩散,没有任何东西能在地上站住。 封魔剑阵只能干扰灵气流转、切断与天地之力的联系,根本封不住这种靠体魄硬爆发出来的力量。 左凌泉刚冲到一半,就差点被翻腾的大地掀出去;他不会御空,双脚没法扎根大地的情况下,没法再保持前冲之势,手中剑只能提前出手。 飒—— 墨龙般的剑气在先,后方是苦沱河之水凝聚而成的洪流,与剑气裹挟在一起,化为了一把数十丈长的巨大冰剑,砸在了雷弘量身前。 但雷弘量自己就能炼器,保命的法宝实在太多,身前出现了一面虎头巨盾,和铁镞府的象王盾是同一款式,但大小和防御力明显提升了好几个层次。 巨大冰剑撞在盾牌上,剑尖瞬间炸裂,盾牌并未碎裂,却被无坚不摧剑气撞得往后飞退,砸在了雷弘量身上。 雷弘量力气很恐怖,双手推着大盾,一瞬间被撞出去数十丈的距离,在地上擦出一条鸿沟,却始终未倒地,咬牙发出嘶吼: “喝——” 咔咔咔—— 冰剑碎裂声不断,但体型巨大短时间并未完全破碎。 云正阳虽然被冲击波延缓了进攻的步伐,但可以御剑,受到了影响并没有左凌泉那么大,剑还握在手里。 眼见雷弘量全力应对左凌泉的剑,无暇再顾其他,云正阳闪身到了右侧,一剑斩向雷弘量。 雷弘量被左凌泉一剑撞了个七荤八素,前方尚未收力,根本没办法调转盾牌,只能强行在身侧凝聚出一道青色墙壁。 轰—— 云正阳全力爆发,一剑之下,青色墙壁被斩碎,半月剑气裹挟着雷光,砸在了雷弘量身上。 雷弘量侧身出现一道血口,闷哼一声,身形被撞得往侧方飞了出去,带出一帘血迹。 被这么来回一撞,雷弘量虽然负伤,但也从九层高塔下面挣脱了出来。 雷弘量正想反手还击,但身体被撞出盾牌背后的一瞬间,他忽然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眼神近在咫尺、锐利如剑,让人毛骨悚然,明明白白的告诉他: 你已经死了! 第七十章 炼器鬼才 雷弘量身体被撞出盾牌的一刹那,愕然发现刚出完剑的左凌泉,竟然已经来到了盾牌正面,剑锋指向了他的额头。 忽如其来的突袭,不光雷弘量,连云正阳都惊得瞠目结舌。 剑客出剑也得有个调动真气蓄力的时间,‘剑一’这种全力以赴的最强剑技,消耗和身体负担都极大,哪有第一剑跟着第二剑的? 雷弘量根本没料到左凌泉爆发这么高,在这种程度的攻击下被击中额头,带着个法宝头盔都有可能被震成内伤,仅靠肉身硬接的话,必然被开个脑洞,不死也会失去战斗力。 雷弘量眼中显出惊惧之色,但左凌泉时机把握得太毒辣,有再多护身法宝都没机会往出拿,除了用额头撞剑别无他法。 左凌泉打不过雷弘量,找到斩杀的机会,也没有留手的意思,全力把墨黑长剑刺向雷弘量眉心。 飒—— 可就在雷弘量即将暴毙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从正下方传来。 轰—— 源自地下的冲击,瞬间地面鼓起,出现蛛网般的龟裂纹路,丝丝缕缕的金色光束透出地表。 左凌泉察觉不妙,迅速展开凤凰护臂,尚未完全遮挡在脚下,地面就已经炸开,金色光柱冲天而起,把三人直接轰向了半空。 “凌泉!” 吴清婉和汤静煣站在河面上,瞧见此景皆是色变,但马上目露震惊。 轰轰轰—— 炸开的区域并非只有左凌泉等人的脚底,随着轰鸣声传出,一道道金色光柱从大地上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整个苦沱河畔,方圆近两里的灵田,出现无数道扭曲的裂口,纹路间透出金色流光,草木砂石悬浮而起,似乎整片大地都在被巨力撕扯,逐渐崩解。 大地的裂缝瞬间蔓延到了河畔,吴清婉也顾不得太多,拉起汤静煣就往外围飞退。 地动山摇间,两人尚未跑出多远,就瞧见一道身着凤裙的身影,撞破地表飞了出来,抓起她们跃上了半空。 下一刻,苦沱河就被金光冲开,河流和水里的鱼虾全被被掀上了天空,整片大地已经变成了巨大的鼓包。 在此等威势之下,修士和地上的蛇鼠虫蚁毫无区别,除了仓皇躲避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左凌泉被掀飞到半空,变成了随风摇摆的破麻袋,只能踩着空中碎裂的大地,来回跳跃,尝试往上官灵烨的方向移动。云正阳同样被惊得面无人色,御剑疯狂往高空奔逃。 轰隆隆—— 一百零八根金色光柱,陆续冲出地表。 整片灵田炸开,泥土碎石飞溅到了周边山岭之间,甚至把灼烟宗的护宗大阵都砸得显出了原形,露出了下面的成片楼宇,和惊恐万分的弟子。 刚刚从修行洞府走出来的灼烟宗宗主,正想呵斥何方宵小作乱,瞧见此景,转身就回屋关上了房门。 整片大地被掀上高空,抵达最高点后,又开始回落。 左凌泉根本不会飞,好在上官灵烨没忘记他,已经飞到了附近,将他托了起来。 云正阳不停升空,最后也不敢再往上飞了。 天上风云变幻,整片天空的流云开始凝聚盘旋,似乎随时都会有万道天雷从天空落下。 云正阳想往外面跑,但金色光柱笼罩了方圆近两里的范围,结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没人敢贸然破阵,连上官灵烨都是如此。 等到泥土砂石全部落地,所有人看向下方。 原本灵田,已经化为了一个方圆两里的天坑,呈正圆形。 天坑底部如同金色海洋,密集的咒文连接在一起。 金色流光从一百零八根巨柱上流淌而下,沿着阵法脉络往中心汇聚。 而天坑正中心的地方,是一个人。 人影身着黑色长袍,脸上戴着面具,手持木杖,悬浮在天坑半空,所有流光都往其身上汇聚。 雷弘量已经落在了地上,早已忘记了方才的命悬一线,赤着上身满头长发飘散,环视一百零八根巨柱,表情就如同瞧见了此生挚爱的痴情种子。 吴尊义木杖斜指地面,衣袍无风自动,抬眼平静打量着逃走的上官灵烨,不过马上又把目光放在了吴清婉脸上。 如此大规模的阵法,在场所有人都是头一次见,连上官灵烨的双眼中都露出了震惊。身处天坑正上方,感觉就和站在火炮的炮膛口一样。 左凌泉悬浮在吴清婉和汤静煣跟前,发现两人毫发无损,心中稍安,想询问上官灵烨这是什么鬼东西,但转眼一看,心中便是一惊。 上官灵烨穿着凤裙,但裙子外多件儿黑色的铠甲,倾城脸颊带着几分苍白,连嘴角都挂上了血迹,明显是受了伤。 “灵烨前辈,你受伤了?” 上官灵烨托起三人,澄澈双眸看着下方,心有余悸: “这个人很厉害,方才修为还不高,也就法宝多点;但不知为何,忽然气势暴涨,把整个地底都炸开了,我根本打不过。” 左凌泉已经看出打不过了,他询问道: “那怎么办?先跑再说?” “打得过不用跑,打不过跑不掉,这属于后者;我们还没飞出天坑范围就被打下去了。” “……” 左凌泉明白意思——这是让他准备死得有尊严些。 左凌泉转眼看向左右,发现御剑落荒而逃的云正阳,停在金色光柱的边缘,根本飞不过去,正在用天遁牌与人沟通: “师父?在吗?我遇上大事儿了……” “什么?我自己解决?我能解决还需要惊动你老人家……” “把剑皇牌给人家你和他说?我不敢过去啊,师父你知道这动静有多大吗?我给你发过去看看……” “我怎么知道我招惹了个什么玩意儿?这不是我招惹的,是那什么‘卧龙’把我拖下水的……” “帮我报仇?诶?!师父,我想向更强者出剑也得过得去啊……” “喂?喂?师父你还在吗?……” …… 左凌泉瞧见此景,只觉‘吾命休矣’,他想了想道: “灵烨前辈,这种情况是不是要把上官老祖请过来?” 上官灵烨其实也想联系老祖,但老祖这么多年没搭理她,她实在不想主动开口,而且这种情况叫了也没意义,她摇头道: “老祖肯定知道,离这儿三万多里路,短时间过不来。姜太清在中洲,离得更远。” 汤静煣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她想了想,冲着天空道: “婆娘,你不是能把天撕开吗?徒弟都出事儿了,还不快过来?” 话语刚落,汤静煣眼中就显出金色流光,继而气势节节攀升。 上官灵烨一惊,知道老祖来了,本能的就撤去了托住汤静煣的术法。 结果汤静煣就掉下去了,好在吴清婉反应快,连忙抱住了汤静煣。 几人瞩目下,不过眨眼时间,汤静煣就已经彻底变成了临渊尊主上官玉堂。 上官玉堂即便过来,用的也是汤静煣的身躯,并不会飞,依旧被吴清婉抱在怀里,看起来有失强者的体面, 不过那双睥睨众生的眼睛,没有丝毫尴尬之色,过来后就抬起了手,金色流光从指间飞出,凌空开始画阵法。 阵法在栖凰谷上空出现过,是上官玉堂撕裂空间让本体过来的标记。 但阵法不过画出几笔,下方的吴尊义,就抬起手中木杖,整个天坑之中亮起环形光圈,扩散至一百零八根巨柱之上。 上官玉堂身前的阵法,也凌空消散得无影无踪。 上官灵烨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师尊,眼底明显有情绪波动,此时却没时间展露出来,她只是望着消散的阵法,摇头道: “阵法把此地隔绝成了小天地,联系不上外面,师尊本体过不来。” 上官玉堂收起了手,平淡道: “不必惊慌,帝诏尊主马上就到。” 灼烟宗是天帝城的下宗,距离帝诏王朝要近得多。 听见有人过来平事儿,左凌泉暗暗总算是松了口气,询问道: “这是什么阵法?” 上官玉堂摇了摇头,眼底少有地露出不解之色: “不是阵法,是一样法器,从未见过,威力大得超乎常理,应该借用了某方神只的力量,至少比玉遥洲的天之四灵强。” 站在天坑中心的吴尊义,显然听得到所有人的言语,此时开口道: “上官尊主好眼力。这个叫‘神降台’,天帝城炼器宗师叶算子开创的仙兵,借用的是太阴神君的神力。” 上官灵烨闻言眉头一皱,冷眼看向下方的面具男子,质问道: “你是幽荧异族的人?” 吴尊义摇了摇头:“我是九宗的人,不过以后可能就被开除了。” 上官玉堂作为八尊主之一,了解天帝城当年发生的事儿,她开口道: “叶算子为构建此物,暗中与幽荧异族接触,被帝诏尊主清理门户;当时此物只有一个大概雏形,所有图谱全部销毁,你如何炼制成此物?” 吴尊义如实回答:“雷弘量知道大概构想,我以此为基础,把后续炼制之法补全了。” 话语说的轻描淡写,但其中的难度显而易见。 上官玉堂眼中明显露出了几分惊讶,沉默了下,才开口道: “你是个天才,为何投身邪道,与天下生灵为敌?” 吴尊义显然不喜欢被称呼为‘邪魔外道’,他认真解释道: “我是炼器师,只是炼器而已。” 雷弘量站在天坑之中,眼中带着怒火与不公,此时也朗声道: “尔等何德何能,称我们为‘邪魔外道’?我祖师叶算子,浸淫炼器一道数百年,足不出户未曾杀过一人,比你们‘八尊主’手上不知干净多少;尔等就凭一己之见,便把我祖师打为‘邪魔外道’,永世不得超生,你真以为你们是老天爷,自己的好恶,就是人间天理?” 上官玉堂对于这番质问,平静回答: “你师祖过界了。炼器是为了辅佐修行,在九宗修行就是为了庇护苍生;你祖师只求自身技艺,没有任何底线,忘记了炼器的初衷,被清理门户,理所当然。” 雷弘量怒发冲冠,抬手指着天上: “我们炼器,是给他人使用,我们只是铁匠,钻研技艺有什么错?兵器无善恶,人才有!匪类拿着刀杀人,你不去找匪类,把铸刀铁匠打死杀鸡儆猴,你们还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上官玉堂没有再说话,因为和这种人说不通。 左凌泉分析了下,也觉得雷弘量有点诡辩。 就比如‘聚魂幡’,聚魂幡本身是没有善恶,但这玩意的作用,就是残杀弱者增强自身威力,专门研究这种物件还不让人管,难不成等养虎为患了才下手? 不过,面前的‘神降台’,除开威慑力大得夸张,也看不出太过伤天害理的地方。 左凌泉询问道:“这‘神降台’也是邪器?” 上官灵烨知道一些,解释道: “幽荧异族供奉太阴神君,只要借用他们的力量,就能为其所用,在九宗一律视为邪魔外道。” 吴尊义听见此言,反驳道: “阴阳岂会有善恶之分,只是信徒误入歧途罢了。我造的‘神将台’,直接借用太阴幽荧之力,是善是恶,全看我心意。” 上官玉堂道:“那你更得死,善恶不能握于一人之手,那对苍生来说是灭世之劫。” 这句话显然承认了‘神降台’的通神威力。 吴尊义看了默默无声的吴清婉一眼,笑道: “我炼成此物,身前无憾事、身后无牵挂,一死何惧。” 天上众人都是蹙眉。 吴清婉一直在打量吴尊义,但时隔三十多年,对方还刻意遮掩,吴清婉根本认不出来;搞出这么大的事儿,吴清婉也不敢往自己那资质平平的二叔身上联想,此时只能偷偷观察着蛛丝马迹。 几句话的工夫,夜色下的东方,出现大片五色祥云,遮天蔽日从天边压了过来。 “帝诏尊主来了!”上官灵烨长长松了口气。 其他人也是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吴尊义转眼看了下东方后,抬起了手中木杖: “我等只为给祖师讨回公道,你们最好别插手。” 雷弘量眼中显出愤然之色,赤着上身看向东方,张开双臂: “来!商诏以无妄之罪杀我祖师,既然提前被挑明,没法再把祖师救出雷池,我雷弘量今天就以这七尺之身,和商诏讲一讲道理。” 声音慷慨激昂,悍不畏死。 吴尊义叹了一声,挥动木杖。 天空云海开始飞速旋转,正中显出黑色雷光,直至撕开天空,化为一个大洞,迅速扩大。 众人抬眼看去,撕裂的天空后方,可以看到无数不可名状的天魔虚影,飘舞在一只巨型黑色眼珠之前。 黑色眼珠似乎比洞口后的整片天地还要大,以至于透过洞口看不到眼珠的边际。 随着眼珠出现的一瞬间,大地化为极夜,一股难以描述的威压从上方压了下来。 上官灵烨甚至难以维持御空,不得不下降,落在了神将台的边缘。 左凌泉更是连气息都凝滞了,只是抬头看了巨大眼睛一眼,就感觉神魂震荡,差点晕过去。 上官玉堂用着汤静煣的身体,此时也眉锋紧蹙,竟然有点站不稳;藏在胸脯之间的团子,“叽叽……”惊慌乱叫,从衣襟上就能看出在瑟瑟发抖。 雷弘量本来怒视东方,发觉天上的动静后,怒容微凝,抬头道: “这是什么鬼东西?有点吓人。” “应该是太阴的化身。” “应该?” “我也是第一次见。” “……” 雷弘量张了张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继续摆出悍不畏死的模样,怒视东方。 吴尊义落在神降台的中心,抬起木杖直指天空上方的巨眼,郎声道: “神降!” 话落,双手持木杖,用力往地上一插。 轰隆—— 方圆近两里的大阵光芒璀璨,无数金色流光,通过一百零八根通天巨柱,照在了巨型眼珠之上。 巨眼好似听到了召唤,有了反应,把目光集中在了下方的雷弘量身上。 “啊——” 也是在这一瞬间,雷弘量浑身一震,整个人半悬于空,长发飞散,浑身肌肉扭曲虬结,表情狰狞中带着狂热。 双眸先是充满血丝,继而犹如点上了一滴墨水,逐渐扩散,直至整个眼球都化为了黑色,和天上的巨眼如出一辙。 左凌泉和上官灵烨在远处旁观,明显能感觉到雷弘量气势节节攀升,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让上官灵烨都下意识的往后退去。 上官玉堂眼神冷冽,沉声道: “准备跑。” “嗯?” 上官灵烨一愣,正疑惑该怎么跑,整个天空就震荡了下,似乎遭到了撞击。 几人抬眼看去,才发现原本化为极夜的长空,已经被五彩祥云覆盖,只剩下中心的空洞。 一个身着龙袍的男子,盘坐在五彩麒麟的背上,手持白玉印玺,重击一百零八根通体柱组成的天地牢笼,仅仅是一下,就在天坑上方砸出来无数裂痕,通体柱和撕裂的天空也开始晃动。 上官灵烨见此,连忙带着几人往裂痕飞去,但刚刚离开地面,就感到了一束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往几人看了过来。 神降台上,雷弘量整个人都变大了一圈儿,如墨双瞳不在有方才的仇恨和狂热,而是变成了没有半点人性的冷漠,目光锁死在汤静煣身上,超几人冲了过来。 嘭—— 这一下速度极快,可以说是瞬移到了几人跟前。 雷弘量抬起右手,直接抓向了汤静煣的额头。 上官玉堂占据了汤静煣的身躯,在感知到威胁的瞬间,已经抬手掐诀,连续施展数个术法庇护周身,但无一例外都是触之即碎。 上官灵烨眼见‘师尊’遭到攻击,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挡在了汤静煣身前,手中出现一面刻有龟蛇合体浮雕的黑色巨盾。 左凌泉也展开了凤凰护臂,抱住汤静煣把盾牌挡在身前。 但眼前的场景,让他们明白了什么叫‘螳臂当车’。 雷弘量眼中只有汤静煣,发觉被阻挡后,也没施展什么术法,而是抬手一拍。 轰—— 掌前空间震荡,玄武盾和凤凰精血打造的护臂,连哪怕一息时间都没能撑住,接触冲击波的瞬间就碎成了齑粉。 上官灵烨瞳孔微缩,却也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只能倾尽毕生所学,用身体挡在了汤静煣之前。 上官灵烨面前亮起五色流光,组成千重屏障,但也没能化解掉这一击。 余波震碎所有防护,落在了上官灵烨的身上。 上官灵烨身上的黑甲是老祖给的保命之物,并未被打碎,但也出现了无数裂痕。 余劲灌入体内,上官灵烨脸颊瞬间青紫,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撞在了汤静煣和左凌泉身上,把两个人都给撞飞了出去,直至撞在天坑边缘的巨柱上。 “凌泉!” 吴清婉也被余波推得摔在了地面,急忙爬起来冲向三人。 云正阳站在几人跟前,瞧见此景脸色煞白,本能提剑反击,对着雷弘量来了一剑。 只可惜,雷弘量根本没在意云正阳,剑锋砍上去皮都没破,只是飞向摔出去的汤静煣,抬手又去抓。 雷弘量动作太快,吴尊义也是在他暴起伤人之时才反应过来,抬起木杖指向雷弘量,将其直接定住,沉声道: “打错人了!仇人在上面!” 雷弘量听见言语,无神的眼珠出现了些许挣扎的情绪,但依旧锁定在汤静煣身上。 上官玉堂倒在左凌泉怀里,抱住被一掌拍晕的上官灵烨,眼神冰冷望向吴尊义: “天生神只,岂会被凡人驱使?现在说你是邪魔外道,你信还是不信?” 吴尊义带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显然也觉得局面出乎意料。他稍微沉默后,开口道: “法阵没画完,缺了一笔。” 说完就抬起木杖,重重插在地上: “滚!” 轰—— 整个神将台震荡了下,阵纹开始反向运转。 雷弘量身体也僵住,浑身气势开始时起时伏,双眸出现了人性的光辉,咬牙道: “不行,我控制不住,这和祖师爷说的不一样啊?” “祖师爷号称‘鬼才’,他炼的东西他自己都不一定知道有什么鬼效果,我也是第一次炼制。” “那我咋办?” “在想办法收功……” “帝诏尊主来了,收了不也是死?” “你还想死之前爽一把?” …… 左凌泉抱着三个女子,眼神古怪——本以为是俩大反派,搞半天是俩谐星…… 上官玉堂靠在左凌泉怀里,看着两个玩火自焚的小辈,还不忘嘲讽一句: “‘请神容易送神难’的话没听说过?” 吴尊义浑身真气倾泻如潮水,汇聚到木杖之上,天上的那只巨眼未曾消失,反而把天空的裂口扯得大了些。 好在帝诏尊主商诏,也不是泛泛之辈,几下就砸碎了整个神将台,天空的裂口也迅速愈合。 “孽徒!” 身着龙袍的帝诏尊主,在半空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呵斥,可能是不想误伤到队友,手持白玉印玺,直接从高空冲了下来,盖向雷弘量和吴尊义头顶。 神降台碎裂,吴尊义自然失去了支撑,恢复到了幽篁初期的修为。 雷弘量的神力并未消散,双眸再次变成墨黑之色,察觉到上方压下来的攻击,放弃了去抓汤静煣,而是转身拎着吴尊义,飞身而起冲向天空的裂口。 吴尊义没了神降台,没啥反抗的余地,也不知道雷弘量要带他去哪儿;腾空而起之时,看向了吴清婉,把木杖丢在了吴清婉附近的地面上,并未言语。 轰轰轰—— 转眼之间,三道白光就砸在了雷弘量身上。 但神降台本就是为了对付帝诏尊主准备的,即便打不过,雷弘量抗个一时半会并不难,庇护着吴尊义,硬从帝诏尊主的攻击下撞了过去,钻进了天空的裂口。 帝诏尊主乘着麒麟,追到了裂口附近,却没敢踏入其中。 不过转瞬之后,裂口就彻底消失,长空也恢复如初,只剩下满天的祥云。 左凌泉瞧见这场面,才暗暗松了口气,低头查看上官灵烨的伤势。 吴清婉则愣愣地看着天空,秋水双眸中情绪复杂,显然通过刚才丢木杖的动作,意识到了什么。 藏在衣襟里面的团子,此时也露出了小脑袋,冲着巨眼消失的位置,“叽叽!”凶了两句,意思应该是: ‘有种别跑啊!你再瞅鸟鸟试试!’ 云正阳提着剑站在地上,茫然四顾过后,掏出剑皇牌: “师父,不用来了,打完了,我血战退敌,毫发无伤……啥?你没来救我?!……” …… 帝诏尊主坐在五色麒麟之上,低头看向天坑内的众人,开口道: “教徒无方,让上官道友受惊了。” 上官玉堂被左凌泉扶起来,横抱着上官灵烨,抬头道: “受惊的是你才对,此物若是炼至大成,你不死也要掉半条命;这俩人只为向你复仇,今天没抓住,你以后都得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帝诏尊主并不否认这话,只是说了声: “生死不可避,能死在自己徒子徒孙手中,也算是教出了青出于蓝的后辈;总比上官道友这样,子子孙孙没一个成器的强。” 八大尊主因大势而结盟,私交向来都不怎么好,特别是九宗三元老。 上官玉堂对这番讥讽,平淡道: “你以后就知道了。” 帝诏尊主没有多言,天上五彩祥云逐渐散去,直至夜空重新显出月朗星稀…… 第七十一章 中洲伏地魔 天地异象消散,大地之上寂寂无声,连灼烟城内外都人去楼空,原本在此聚集的修士不知逃到了哪里。 苦沱河被截断,水流化为了瀑布,从边缘落入碎裂的天坑;以今天的动静,恐怕过几个月,原本的灵田,就得改名‘太阴湖’了。 神降台大半碎裂,巨柱倒塌,只剩下几个人影站在天坑的边缘。 上官玉堂从天上收回目光,转身把上官灵烨放在了左凌泉胳膊上,少有了夸赞了一句: “这次做得不错,心怀仁善,观察细致入微,给此地百姓免去了一场浩劫,希望你以后不忘初心。” 这话显然是在说左凌泉注意到小女孩的异样,不放心硬一路查过来的事情。 如果不把雷弘量提前揪出来,神将台弄完后来一下,雷弘量失控,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左凌裙横抱着晕过去的上官灵烨,摇头道: “我也没出啥力,碰巧撞上罢了。那个小女孩怎么办?” “神将台需要太阴之躯的人为受体,被带走了也不会出事儿;本尊会安排人追查,无需你们操心。” 上官玉堂低头看向脸色苍白的上官灵烨:“带她去灼烟宗修养,等伤势稳住就回去。” 左凌泉点头,想了想又道: “方才雷弘量是追着前辈打,还是追着静煣打?我看雷弘量好像没有意识,根本不管别人。” 上官玉堂沉默了下,解释道: “幽荧异族,近几百年都在窃取神兽之力,不知意欲何为。天下九洲,都遭到了他们的攻击,玉遥洲还算完好,但荒山也遭到了几次偷袭。汤静煣应该是新生的九凤,所以被他们当成了目标。” 左凌泉听得似懂非懂,问道: “幽荧异族是妖族?” “修行一道,人比妖更可怕,他们中的巅峰强者,大部分都只是观念与我等相驳的人。这些事情你现在接触还太早,以后自然会知晓。” 上官玉堂说完后,眼中金光流转,显然是准备走了。 左凌泉见此忙道:“前辈不见灵烨一面?” “灵烨是你叫的?” “呃……” 左凌泉表情一僵:“都喊前辈,怕分不清辈分,失了礼数。” “灵烨年纪能当你奶奶,你直呼其名就不失礼?” “奶奶……” 两句话的时间,上官玉堂眼底金光彻底消失。 左凌泉本以为汤静煣会‘醒来’,却不曾想老祖刚走,汤静煣的眸子里就失去了神采,身体一软直接往地上倒去。 “静煣?!” 左凌泉一惊,又不能丢掉上官奶奶,只能凝聚出一片墨黑雾气,托住倒下的静煣,开口道: “婉婉,快过来。” 吴清婉正蹙眉看着手中的木杖,听见此言才回过神,连忙跑到跟前扶住汤静煣,按住手腕查看。 “受伤了?” “没有……体内没有异样,像是被吓晕了,待会应该就醒了。” 左凌泉这才放心些,抱着上官灵烨,准备和清婉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转眼却见云正阳站在前方。 云正阳怀里抱着剑,表情十分不爽: “聊完了?现在咱们的账,是不是该算算了?” 左凌泉脚步一顿,上下打量几眼,明知故问: “云兄要算什么账?” 云正阳眼神一沉:“你把我骗到这里来,直接踩进天坑……” 左凌泉微微挑眉:“什么叫我把云兄骗来?” ? 云正阳眉头一皱,抬手指向灼烟城: “你在灼烟城里,和这位姐姐闲聊,说这下面埋着大东西……” 左凌泉点了点头:“是啊,这东西还不够大?天都捅了个窟窿。” 云正阳:“……” “不对,云兄如何知晓我和清婉私下的对话?莫非云兄在跟踪我,想捷足先登夺宝?” “……” 云正阳表情微僵,忽然发现自己偷听消息,过来挖宝吃大亏,说出来好像不怎么占理。 左凌泉往天坑边缘走去,轻叹道: “罢了,好歹共患难一场,方才云兄差点被雷弘量打死,我救云兄的事儿,云兄也不必记在心上。” “你不把我点出来,我会挨打?” “云兄觉得我放得出雷法?” 吴清婉缓步跟随,也连忙解释一句:“我也放不出那么大的雷法,兴许是云道友误触了什么机关。” 云正阳张了张嘴,还真找不到实际证据,当下也懒得扯了,御剑而起飞向天坑上方: “也罢,九宗会盟的时候再和你算账,都是中洲的剑客……不对,你不是在惊露台吗,怎么和大燕皇太妃搞一……在一起?” 左凌泉摇了摇头:“我和皇太妃娘娘没啥关系,还有,我不是卧龙。” 云正阳耸耸肩:“那不废话,就你今天这表现,以后改混号叫‘伏地剑魔’算了,卧龙配不上你。” 左凌泉见云正阳不信,也没有再解释,送客道: “再会。” 云正阳并没有走,御剑站在半空,轻哼道: “不急,我先看看你怎么上去。” “……” 左凌泉脚步一顿。 神将台炸出来的天坑,恐怕有半里深,石壁光滑如同刀削。 左凌泉要爬上去肯定没问题,但和吴清婉抱着两个人慢吞吞爬上去,和御剑而行的云正阳比起来,好像很不体面。 云正阳挑了挑眉毛,稍显嘲讽的道: “要不要哥哥帮忙送你一程?” 左凌泉叹了口气,手腕轻翻从玲珑阁里摸出一块麒麟镇纸,灌入真气,麒麟镇纸的双眼亮起微光。 稍许。 灼烟城中,一艘显出五色流光的画舫,破空而来,眨眼飞到了天坑内,悬浮在了左凌泉面前。 云正阳嘲讽的表情一僵,作为中洲散修剑侠,私人渡船这种九宗贵子才用得起的奢侈品,那是真没见过两回。他有点不可思议地道: “你连一件法宝佩剑都用不起,花钱买这华而不实的玩意儿?” 左凌泉飞身跃上画舫甲板,偏头道: “长得帅,仙子借的,云兄还有事吗?” “……” 云正阳憋了半天,无话可说,转身化为长虹破空而去,一去不回。 左凌泉目送云正阳离去后,驱动画舫飞升而起,来到天坑上方,准备飞往灼烟宗,半道却见一面大盾牌掉在山野间。 左凌泉眼神微动,此时才想起,雷弘量交战之时被炸飞,盾牌和大扇子散落在了山野间,根本没机拿回去。 左凌泉从天上环视一周,飞身而下捡起了羽扇和盾牌后,又追上了画舫,来到了船舱里。 吴清婉拿着长木杖,坐在船舱的小榻上,面对到手的至宝,神色并没有欣喜,反而有些心不在焉。 左凌泉还以为吴清婉受伤了在忍着,询问道: “吴前辈,怎么了?” 吴清婉眼神复杂,拿起手中质地精美的茶青色木杖,转了一圈儿,示意上面‘笃行’二字: “这两个字,是我刚入栖凰谷时,二叔经常和我说的,意思是‘学有所得、践履所学、知行合一’。” 左凌泉眉头一皱,坐在跟前询问道: “方才那个戴面具的炼器天才,是二叔?” “二叔没这么厉害,以前只是小执事,都没被师父收为嫡传,也就喜欢钻研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不过方才那个人,肯定是二叔,我感觉他看了我几眼,还把这根木杖丢给我……” 左凌泉神色严肃起来,觉得这事儿有点严重了。 九宗对邪魔外道处罚极严,上下查三代,若吴尊义被打为邪道修士,栖凰谷基本上就地解散,所有弟子都没法再入九宗,而且当事人还得被处以极刑。 左凌泉虽然觉得吴尊义不像邪道修士,但今天这场面,把天都捅了个窟窿,还指明要向帝诏尊主复仇,即便不是邪道修士,麻烦也不小。 而且吴尊义被带去不知名的地方,以后生死也是未知数…… 左凌泉思索了下,轻声安慰道: “今天二叔能停下阵法,防止雷弘量滥杀无辜,我觉得二叔还是保持着理智,没有坠入魔道。 而且二叔厉害得有点夸张,有撼动一方尊主的能力,即便被人带走,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毕竟就算是嗜杀成性的魔族,也不可能杀工匠、大夫,最多囚禁起来,逼着帮忙造东西。我以后肯定把二叔找回来。” 吴清婉听此一言,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若是想杀二叔的话,没必要大费周章专门把二叔带走,肯定是觉得二叔厉害有大用才如此。她想了想道: “二叔不是魔头,栖凰谷见过二叔的弟子都能作证,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四师兄到现在还在挂念二叔,当年四师兄受重伤,二叔为了给他吊命,敢去给炼丹师以身试药,换取治伤的丹药……” 左凌泉听着清婉诉说过往,不过片刻,画舫便在灼烟宗内停了下来。 吴清婉停下话语,和左凌泉一起抱着两个女子下船,本想寻找宗门里的医师出来帮忙治伤。 哪想到抬眼一看,偌大的宗门之中荒无人烟,地上还散落着些杂物,显然是仓皇出逃留下的。 左凌泉对此毫不意外:“城外货真价实的‘天崩地陷’,怕殃及池鱼,没有修士敢围观,厉害的恐怕都跑到千里之外了,估计明天才有人敢回来。” 吴清婉觉得也是,当下也没再乱找,寻了个灵气充裕的地方直接走了过去…… 第七十二章 不该看的东西 滴答—— 滴答—— 窗外水钟落下点点泪珠,是雅室里唯一的声响。 上官灵烨闭着双目,平躺在竹榻上,倾城脸颊苍白如纸。 雅室是灼烟宗高人的修炼之所,灵气浓郁到肉眼可见,化为丝丝缕缕的白雾,朝着上官灵烨身体汇聚。 吴清婉跪坐在主榻前,按着上官灵烨的手腕,认真探查。但上官灵烨修为太高,她的真气太软,根本进不去,连脉搏都摸不到。 尝试片刻后,吴清婉柔柔摇头: “皇太妃娘娘修为太高了,我摸不到脉络,你来试试?” 左凌泉站在跟前旁观,眉宇间带着三分愁色,闻声半蹲在了跟前,用手按住了上官灵烨的手腕。 虽然受伤昏迷,但并未改变上官灵烨肌肤的触感。 细腻如锦温润如玉,触感很柔软,似乎吹弹可破,但尝试灌入真气,又能感觉到金身无垢的坚不可摧。 左凌泉的真气,和吴清婉比起来,自然硬得多,但想进入上官灵烨的身体,还是如同用竹签刺铁壁,难以渗透半分。 吴清婉见此轻叹了一声:“修士受伤昏迷,身体会本能自我防护,我们修为都太低了,这可怎么办?” 人都跑完了,左凌泉也找不到修为好深的医师,只能道: “你把她衣服解开看看,通过体表的伤痕,应该也能瞧出大概。” 吴清婉站起身来,坐在床榻边缘,抬手尝试解开上官灵烨的胸甲。 左凌泉自是不敢看大燕皇太妃的身子,转身走到了露台上,把门拉了起来。 只是上官灵烨身上穿着的胸甲,包裹极为严密,没有任何衔接部位,货真价实的‘天衣无缝’。 吴清婉来回摸了半天,没找到机关卡扣,又犯了难: “凌泉,胸甲好像是一体的,我解不开。” “嗯?” 左凌泉迟疑了下,又进入屋里,来到了床榻旁,抬手在上官灵烨的胸甲上摸索。 像是这种庇护全身的法宝,大半会留着后门,免得修士失去意识,队友想救人都无可奈何。 左凌泉沿着胸甲的纹路摸索,有结实铠甲护着,虽然能瞧见两个鼓起的大馒头,但硬邦邦的没有半分手感,他也没啥歪心思。 翻来覆去把上官灵烨摸了个遍,最后才在脖颈处找到了暗门,灌注真气后,上官灵烨睫毛动了两下,应该是被护身铠甲略微唤醒神识,询问是否该撤去防护。 很快,上官灵烨庇护躯干的黑色铠甲如同潮水般褪去,缩小成了雪白脖颈上的黑色项链,隐藏在衣领下看不到了。 左凌泉低头查看——上官灵烨金色凤裙的衣襟部位,被强大的冲击力震成了碎片,虽然布料保持原来的位置拼接在一起,但碎片间的缝隙,依旧透出了带着青紫伤痕的雪腻肌肤。 本来规模不俗的两捧玉团儿,失去了铠甲的强力束缚,恢复了原本的尺寸,还微微弹了下,把碎布抖开了些,露出了下面绣着白猫的金色肚兜。 肚兜并非法宝仙兵,只是布料较好,扛不住冲击,同样被震成了碎布…… “呀!” 吴清婉表情微变。 左凌泉惊鸿一瞥,心猛地跳了下,差点走岔气;尚未看清细节,就被脸色涨红的婉婉捂住了眼睛: “出去出去,什么都敢看,你不怕死啊?” 左凌泉下意识看了眼罢了,并非本意,连忙站起身来: “我没看什么……病不忌医嘛。嗯……我去看看静煣,吴前辈有什么事叫我。” 吴清婉心惊胆战的,用被褥挡住上官灵烨春光四溢的身子:“你注意着些外面,别待会灼烟宗的人回来,闯进来了。” “好。” 左凌泉都没好意思回头,径直走出房门,背对着把房门关上,才暗暗松了口气。 皇太妃娘娘应该没意识…… 好像看到…… 左凌泉感觉思绪有点乱,强行凝神静气,把方才不该看的东西扫去了一边儿,才抬步走向廊桥。 灼烟宗是炼器的宗门,格局和其他宗门不同,到处都可以瞧见炼器作坊;用来淬火、降温的水脉也不少,以至于宗门内常年都弥漫着白色雾气。 左凌泉落脚的地方,位于灼烟宗后山,是一个温泉湖,算是一个天然的小福地。 湖上修建有供人修行的数栋水榭,上官灵烨在中间的位置养伤,汤静煣则躺在隔壁的水榭中。 左凌泉在皎洁月色下走过石质廊桥,来到不远处的水榭外。 水榭围栏上雕着蟾蜍,小鸟团子有点蔫儿,趴在蟾蜍石雕的头顶,瘫成了扁团子,望着上官灵烨住的地方,眼神儿可怜巴巴;有点像是‘既舍不得亲娘,又不放心有奶的娘’,两边都挂念,操心得不行。 左凌泉走到跟前,拿出上官灵烨给的小鱼干,放在团子面前: “没事儿,过两天伤就好了,回去睡觉。” “叽……” 团子兴致缺缺,趴在石头上,瞧着近在迟尺的鱼干都不太想动。 左凌泉暗暗摇头,想了想,把小甲虫从瓷瓶里放了出来。 黑色小甲虫经过几个月的饲养,如今油光蹭亮看起来就不好惹,飞出来后目标明确,抱起小鱼干就跑。 “叽?!” 团子顿时恼了,煽着小翅膀就开始追杀。 左凌泉见此心满意足,任由两个小宠物自己玩儿,他来到水榭门前,推开了房门。 房间的灯台光线暖黄,照亮了角角落落,陈设看似简洁整齐,但却也什么都不缺。 汤静煣安静躺在竹黄色的卧榻上,靠着窗户,窗外就是温泉冷月的唯美景色。 汤静煣也不知为何昏迷,到现在也没有醒来,好在并未受伤。 左凌泉在榻前坐下,握住汤静煣的手儿仔细打量。 汤静煣原本水豆腐般的脸蛋儿,在白月光下看起来晶莹剔透,修长睫毛配上丰润红唇,显出了专属于女人的柔媚。 不过静煣睡着的时候,反而没了那股市井小娘的气息,看起来还挺仙儿,和婉婉截然不同。 婉婉平时的时候仙气十足,带着三分冷艳七分恬静;但一到了睡觉的时候,那股欲拒还迎、含羞带涩的女人味,就渐渐展露了出来,很欲,就和发现凡间很美好,乐不思天宫的仙子一样…… 想起婉婉羞怯迎合的模样,左凌泉眨了眨眼,感觉自己今天心术不太正。 他偷偷俯身,在汤静煣柔润双唇上点了下后,就收起跑偏了的心思,转眼看向房间里的陈设。 灼烟宗以炼器着称,作为宗门高层居住的地方,房间内的陈设自然体现了宗门的底蕴;虽然这么比喻不太合适,但确实是连垫桌脚的石头,都有可能是法器。 左凌泉无所事事陪床,眼神扫了一圈儿后,停留在了卧榻前方的一块白屏上。 白色屏风轻薄通透,挡不住什么东西,边框做工精美,屏幕上却也没什么花纹字迹,看起来有些空,不太符合房间整体装修的风格。 左凌泉稍微打量,就明白屏风另有它用,他仔细寻找,果然在屏风边缘发现了铭刻的咒文,还有‘乾、坤、震、巽……’等文字。 左凌泉在画舫上研究过水中月,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尝试用真气灌注其中。 屏风幕布上果然开始虚幻,逐渐出现了一幅图画——一个身着天帝城服饰的女修,站在飞剑之上;下方是重峦叠嶂的大地,中心位置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女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不久前,天帝城下宗灼烟城附近有异族作乱,大批修士和百姓逃离伏鲶国;事情已经由我天帝城帝诏尊主平息,未造成伤亡,各位道友切勿听信、散播谣言,以免扰乱各地秩序……” 从言行上来看,应该是天帝城的高人在安抚周边修士,避免伏鲶国周边出现混乱。 左凌泉抬眼望向窗外的天空,以航拍视角来看,估计在云端之上,从他这里根本瞧不见。 稍微听了片刻,左凌泉也没了兴趣,又触动屏风上的文字。 结果幕布画风一转…… “嗯哼哼~……” 一个穿着清凉的仙子,蒙着面纱,轻声哼唱间,在湖面上凌波起舞。 舞姿十分优美,时而托着飘带飞上半空,如同画中仙子般随风起舞。 凌空飞渡间,仙裙之下秀丽山水朦朦胧胧,好像什么都能看见,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_⊙;)?! 左凌泉表情一呆…… 第七十三章 师尊! 天地皆为赤红色的火海,视野的尽头有一道影子。 汤静煣不知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也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自从方才雷弘量冲过来,她就失去意识,来到了这里。 思绪有些迟钝,但终究还是能想一些事情。 小左呢…… 汤静煣飘在炼狱般的火海之中,寻找着那道熟悉的声音,很焦急。 她不怕置身地狱,但害怕一个人孤零零地身处地狱,再也见不到那个早已扎根在心底的男人。 不过找了片刻,一无所获,汤静煣又安静了下来。 毕竟下地狱不是好事,她一个人死了,小左还留在人间,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能把他也叫过来呢…… 思索跳过这一茬,转眼忘得一干二净,就好似开始做起下一个梦。 汤静煣往那道影子‘走去’,刚起这个念头,就已经来到了火海的尽头。 那是一只巨大的鸟,浑身燃烧着红色烈火,看起来和栖凰谷上空的大凤凰完全不同。 体型要大得多,天地间的火海仿佛都是它的身躯,而自己则站在火鸟的怀里。 火鸟模样威严而庄重,带着股骇人的气魄,好似镇压着天地间的一方水土。 汤静煣看着火鸟,也能瞧见火鸟在低头看着她。 互相对视,只有烈火燃烧的声音,汤静煣却觉得很熟悉,感觉就和小时候看到娘亲的感觉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火鸟并未开口,但是她明白了意思——回去,照顾好团子。 汤静煣下意识点了点头,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 半睡半醒间,女子旖旎暧昧的轻哼传入耳中,近在咫尺。 汤静煣脑海中晕乎乎,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倾听了片刻后,沉重的眼皮才有了些许感觉,然后思绪也回到了身体里。 女子呵气如兰,似乎就在身侧…… !! 汤静煣尚未睁眼,表情就微微一僵。 我的天! 这个清婉,怎么就喜欢在我跟前和小左乱来,有什么怪癖不成? 小左也是,还有没有把姐姐放在眼里? 不对…… 汤静煣纹丝不动,侧耳倾听了下,发现声音和上次不一样,没有那种捣药似的猛杵发出来的声音…… 好像连声音都不是清婉的…… 难不成是皇太妃娘娘?! 也不像啊…… 汤静煣表情紧张起来,眸子偷偷睁开一条缝,往身侧望去。 房间清雅干净,左凌泉熟悉的背影,坐在竹黄色的卧榻边缘,正襟危坐,好像也是目不转睛。 不远处有一块屏风,屏风上面是个看起来很骚的女人,蒙着脸,没羞没臊地站在水池里,用水瓢把清水往自己身上浇,衣着简约,身上的布料加起来估计都没有一块儿肚兜大…… ?! 汤静煣暗暗“啐~”了口,睁开眼睛仔细打量,却不认识水幕中的女子,于是脸色发红的问道: “这骚婆……姑娘谁啊?” “咳——” 坐在跟前的左凌泉一个激灵,迅速抬手在身边摸来摸去。 汤静煣瞧见这做坏事被抓现行的反应,眸子里显出几分好笑,她一头翻起来: “小左,你找什么呢?” 遥控器…… 左凌泉表情微僵,也不知道自己脑海里为什么冒出这么个陌生名词。 他迅速压下心里的波澜,抬手轻挥,撤去屏风上尴尬的场景,平静道: “不认识,外面的散修。我也是刚发现这里有水中月,就随便打开看了下,没想到冒出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正想研究谁这么枉顾礼法,你就醒了……没吓着汤姐?” 汤静煣心思可聪慧着,眼神儿露出几分戏谑: “我倒是没吓着,就是怕扰了你的好兴致。” “怎么会呢。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难受的地方?” 左凌泉握住汤静煣的手腕,做出认真查看的模样。 汤静煣侧坐在床榻上,眼神儿怪怪的。她可没有跳过这个话题的意思,凑近些许笑眯眯询问: “小左,你喜欢这个调调?” 活脱脱一副大姐姐调戏纯情小凌泉的模样。 左凌泉略微查看,发现汤静煣完好无损后,放下心来。他抬起眼帘,也不装了: “是啊,汤姐会吗?” “呃……” 汤静煣也就嘴上厉害,胆子比吴清婉可小多了,连忙收起了调笑表情,摇头道: “说什么呢,我哪里做得出那种事儿……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告诉清婉,她肯定放得开……对了,清婉呢?” 左凌泉从窗口瞄了眼——隔壁的水榭里还亮着灯火,清婉在其中走动,想来还在帮上官奶奶治伤。 “在帮皇太妃治伤。汤姐怎么能这般说吴前辈,吴前辈一向规矩娴静,从不做出格的事情。” 汤静煣可半点不信这话——她亲眼瞧见清婉带着毛耳朵,坐在小左身上很熟练地乱动,还言听计从,让捧着就捧着,让趴着就趴着…… 不过这话,汤静煣可不敢说出口,她抿嘴笑了下:“就随便说说。我过去看看。” 说着便想起身出去看看。 左凌泉按住了汤静煣的肩膀,把她推回了卧榻,柔声道: “清婉在忙着,别过去打扰,等她们出来。” “哦……” 汤静煣表情稍显局促,因为她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左凌泉按着她的肩膀,眼睛里明显带着几分别样意味,大概就是‘长夜漫漫,无事可做,刚好又孤男寡女,要不聊聊人生’的意思…… “……” 汤静煣下意识缩了缩,用手紧了紧鼓囊囊的衣襟,双腿也收了起来,蜷在身前,把洁白的赤足收进裙摆之下,目光也有点躲闪。 如此举措,倒是让原本热情外向的气质,少见了多了些纯情少女的娇羞。 左凌泉勾起汤静煣的下巴: “汤姐,你躲个什么?“” 我能躲什么?汤静煣不是第一次被挑下巴,晓得左凌泉想做什么坏事儿。 她左右看去,四下无人,也没有让她找借口躲的地方,只能翻身把窗户关上,免得被人瞧见。 房间里的卧榻还是比较大的,窗口在卧榻靠背后方,翻身用手去推支撑的窗杆,自然变成了跪趴在榻上。 汤静煣身段儿本就丰韵,又穿着较为宽松的褶裙,这么一趴,暗蓝色的裙摆下,呈现出了大桃子般的臀线。 上方的腰儿又盈盈一束,臀宽过肩,随着动作微微摇曳,场面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不瞩目。 汤静煣关窗户,是怕左凌泉使坏,被隔壁的吴清婉或者上官灵烨瞧见,但她终究是黄花闺女,不晓得女人太懂事儿的危险。 左凌泉瞧见汤静煣这么乖的去关窗户,还摆出这种撩人的动作,自然得寸进尺,握住汤静煣的脚踝,轻轻一拉。 “诶?” 马上够着窗户的汤静煣,就这么被拖了回去,趴在了卧榻上,尚未翻身,就发现后背一沉,差点把她压得喘不过气。 “小左,你做什么?好重啊,快起来……” 汤静煣属于小家碧玉的类型,个儿本就不高,和左凌泉的人高马大没得比。 左凌泉都快把汤静煣盖严实了,低头看着她的脸颊: “煣儿,你急着关窗户想作甚?” 汤静煣感觉周身都是男子气息,脸色发红,用力转了个身,和左凌泉面对面,有点恼火: “我能做甚?让清婉瞧见怎么办?你让我先起来。” 左凌泉用手指在脸蛋儿上刮了下: “亲我一下,就让你起来?” 汤静煣一愣,没想到小左这般脸皮厚;她一直都是被亲,还从没主动过…… 不过人总有第一次…… 汤静煣本就接受了左凌泉,僵持了下,也没有多说,有些羞涩的凑了上去,结果…… 左凌泉微微偏头,没让她亲到。 ?! 汤静煣微微一呆,羞涩的眼神化为错愕,继而火气就上来了,抬手就招出一团儿金色火苗: “戏弄姐姐是?你再躲试试?!” 左凌泉眼角含笑,把汤静煣的手按下,主动凑了上去。 汤静煣身体一紧,倒也没有挣扎,只是稍显生涩的勾住了左凌泉的脖颈…… ----- 相距不远的水榭里。 吴清婉认真擦洗完上官灵烨身前的些许血迹后,又擦药、喂下了灵丹,然后用薄被盖住了上官灵烨。 上官灵烨修为太高,寻常灵丹其实也没什么疗效,但自愈能力惊人,在充裕灵气的支撑下,恢复速度肉眼可见,体表的伤痕和青紫迅速消失。 约莫过了两刻钟后,上官灵烨就轻轻吐了口浊气,睁开双眸醒了过来。 吴清婉正坐在旁边想事情,见状连忙转过身来,关切道: “皇太妃娘娘,你醒啦?我去叫凌泉……” “不用。” 上官灵烨茫然不过转瞬,就彻底恢复了往日宫中贵妇的端庄大气。 她从卧榻上做起来,自手腕上的玲珑阁里取出崭新凤裙,手脚未动,让其自行穿在了身上。她环视房间一周,询问道: “老祖走了?” 吴清婉把桌子上的几样首饰随身物件递给上官灵烨,温声道: “是啊,天坑那边的事情结束后,上官尊主让凌泉把你送到这里休养,就离开了。” “老祖留什么话没有?” “没有明说,我当时吓蒙了,也不清楚具体的。” 上官灵烨微微颔首,偏头看向地上的一堆碎布——碎裙子、碎肚兜…… 上官灵烨眸子浮现出些许异样,低头看向已经自动合上的衣襟,询问道: “方才谁给我脱的衣服?” “……” 吴清婉心中一跳,哪里敢出卖自己的男人,连忙道: “让凌泉帮忙打开了铠甲,然后他就出去了。衣服都是我脱得,娘娘放心即可。” 上官灵烨可不怎么放心——她浑浑噩噩间,被护身铠甲唤醒,确定是左凌泉在试探才放弃了防护。 兜肚都碎了,铠甲撤下后,恐怕中门大开…… 上官灵烨犹豫了下,还是直接询问道: “左凌泉是不是看到了我的胸口?” 吴清婉连忙摇头:“铠甲撤下,娘娘的衣裙有点破,但也没漏什么。凌泉没有亵渎娘娘的意思,我反应也快,把他眼睛捂住了,他应该没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你反应能比左凌泉眼睛快? 上官灵烨沉默了下,最终也没太往心里去,微笑道: “罢了,病不忌医,大家没事就好。船上没有灵气支撑,我伤了经脉,得在这里修养几天才能回去,你们在这里等上几天。” “我们不急,娘娘好生休养才是。” 上官灵烨正想问问她昏迷后的详细经过,尚未开口,忽然察觉不对,转头看向了外面。 门窗关着,吴清婉不明所以,疑惑道: “怎么了?” 上官灵烨仔细感觉了下,眼底先是露出惊喜,继而又显出古怪,起身道: “师尊?!” 话音落,上官灵烨便消失在了卧榻之上…… 第七十四章 你们俩…… 伏鲶国的动静刚过去不久,出了事儿再去平息,平一百次都改变不了大局,最重要的还是防患于未然。 月色之下,胤恒山的白玉宫阁内,悬浮着十余面水幕,里面显出一座座祖师堂内的场景。 铁镞府及其下宗的掌门、长老,恭恭敬敬地站在祖师堂画像前俯首作揖。 金裙女子在莲花台上盘坐,开口道: “九宗内潜藏的异族修士不在少数,‘神降台’只要出现一次,就有可能酿成伏尸千里的大祸……派人巡查大燕王朝以南所有宗门、世家、渡口、洞天福地……” 上官老祖做事向来霸道,连同为三元老的两大尊主都不怎么放在眼里,自然是想查谁查谁。 但大燕王朝以南可不止铁镞府,还有惊露台和云水剑潭,上门检查各家势力不对外开放的地域,等同于扒掉裤子看看鸟有多大,不用想都知道会得罪人,徒子徒孙还是得考虑人情世故。 大燕帝王侧面的水幕,是铁镞府的祖师堂;身材魁梧的司徒霸业,拱手道: “按照九宗盟约,宗门自治之地,无真凭实据,宗门不可跨界执法;灵烨暗中去灼烟城调查,已经让天帝城不满,只是查到了‘神降台’,才没有借机发难。派人直接上门搜查南方所有宗门,惊露台和云水剑潭必然不让进门,而且也坏了规矩,让他们自查自纠可能要合适些。” 司徒霸业能当府主,是以管理能力见长,其他八大宗门的宗主也是如此。 宗门内部会议,自然是可以劝谏的,若都是老祖的一言堂,再大家业也立不住。 上官玉堂对于这番劝说,回应道: “仇泊月和李涧杨都对本尊不满,下令让他们自查自纠,他们不可能听命,听命也是阳奉阴违。” 司徒霸业思索了下,还是摇头: “规矩是老祖所定,若是我等率先过界,日后难以服众;过两个月九宗会盟之时,弟子与诸宗长老认真沟通此事,务必商议出一个妥善解决之法,给予老祖答复。” 十年一次的‘九宗会盟’,其中一个作用,就是九宗管事儿的长者,坐在一张桌子上谈事儿,调整修订盟约。 盟约的细节很多,这次要谈的,估计就有‘百姓炸仙家山门该不该惩治’‘女修脱衣裳跳舞该不该让其禁用天遁塔’等等。 如果没有规矩可循,哪怕是狗屁倒灶的小事儿,也有可能引起两个仙家豪门的血拼。 上官玉堂思考了下,最终还是以自己定下的规矩为重,点头道: “去。” “是。” 宫殿中的水幕依次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小母龙落在了莲花台上,有些感叹的道: “你以前多莽一丫头,怎么走到山巅了,反而弄这么多条条框框限制自己?要是换做以前,你肯定提着棍子把九宗扫一遍,谁敢不服打谁。” 上官玉堂孤零零的坐在天外宫阁之内,摇头道: “能限制我的只有我自己,但我并非全知全能,如果不给自己套上枷锁,总有做错事的一天。” 小母龙有些无聊的摆了摆大脑袋: “唉~还是以前天天打架舒坦,本以为道行越高越逍遥,却没想到站在山巅就得扛起天空,免得天塌下来把矮个子砸死……” “嗯~” 小母龙正在叽叽歪歪,一声旖旎暧昧的声响,忽然出现在空旷的殿堂里。 小母龙可能从出生起,就没从主子口中听到过这种‘古怪’的哼声,愣了片刻,才茫然看向旁边的金裙女子。 上官玉堂向来无波无澜的面容,竟然皱起了眉,修长的五指掩住嘴唇,双眸中睥睨众生的气势也减弱了很多,一丝难以描述的意味,不停浮现又被压下。 小母龙认真起来,仔细盯着金裙女子的双眸: “你……发春了??” “没有,运功出了岔子。” 上官玉堂想要闭上眼睛,但双肩却微微缩了下,盘坐的姿势也瞬间变成了侧坐,似乎是夹紧了腿…… “我滴个乖乖!” 小母龙好似发现了新大陆,凑近想仔细打量,哪想到主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把它给拍晕当场。 上官玉堂眉锋紧蹙,下意识攥着龙鳞长裙的裙摆,不停用毕生所学之术,压制心底的莫名冲击。 但那丝难言的感觉,却好似发自神魂深处,除非她自我了断溟灭魂魄,不然根本没法斩断,还愈来愈强。 “这个破凤凰……” 上官玉堂可以强行压制身体的不适,但不受她掌控的东西,她根本不敢放任,特别是心底的冲动。 因为她稍有不慎跺个脚,都有可能踏碎方圆数百里的一切。 上官玉堂僵持片刻后,发现冲击不曾停下,还愈来愈过分,面色微冷,眼底浮现出金色流光…… ------ 清雅水榭内,喘息若有若无。 竹黄色的卧榻上,汤静煣眼神迷离,手儿还本能勾住左凌泉的脖子,心神却早已沉入了春江潮水。 汤静煣比较爱出汗,额头上挂着些许汗珠;深蓝色的衣襟解开了些,露出了绣在肚兜上的胖团子。 哪怕失神状态,汤静煣也比较保守,单手掩着衣襟,避免小左得寸进尺。 但晕乎乎的,有些顾上不顾下。 左凌泉侧躺在榻上,可能是太过投入,手也不知放在了哪里,如同捂住了刚出水的热豆腐…… 寸草不生…… 也不知亲了多久,汤静煣眼神恢复了些,似是察觉到什么。 “嗯?” 汤静煣瞬间清醒,想要推开左凌泉,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仅仅是一刹那的拖延,眼底就开始涌现出金色流光。 !! 还来?! 左凌泉身体猛地一僵,沉醉的心神迅速恢复,想要分开,但和上次一样根本来不及。 身前女子的双眸,瞬间化为了冰冷,让他难以动弹分毫,只能彼此对视。 女子似乎早已料到会出现什么场面,这次过来后没有再咬舌头,而是利落地偏头抬手,推开了左凌泉的脸颊,冷声道: “你再敢……敢……” 话语又戛然而止。 左凌泉感觉右手被夹得生疼,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气,估计是想把他手拧断。 “嘶——轻点。” 女子眸子瞪的很大,眼中的冰冷,也只保持了短短一瞬,就浮现出了小女人娇怯的凄楚。 她咬着下唇,有些慌得想推左凌泉的手,中途又变成了捂住嘴,羞羞怯怯、仿徨无措,虽然换了个人,反应倒是很符合目前的处境。 左凌泉冷汗都下来了,想对老前辈礼貌些,却又动弹不得,只能心惊胆战地道: “你先把我放开行不行?” 女子显然没料到这幅躯壳如此难以控制,确实有点无措,听见这话,才解开了左凌泉的定身。 左凌泉恢复了自由,连忙收回了胡来的右手,正想说话,忽然听见水榭外面传来一声呼唤: “师尊?!” 两人脸色都是一变。 女子眼底隐隐显出金色流光,想要离开。 但上官灵烨什么修为? 两座水榭不过隔着十余丈,上官灵烨仅仅一个闪身,就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女子眼底的浩渺与金色流光瞬间消失,变成了寻常女儿家的羞涩和惊慌,抱住了左凌泉,还“啊!”了一声。 左凌泉也不确定老祖走没走,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竹黄色的卧榻旁,上官灵烨换上了一袭新的凤裙,脸色虽然还有几分苍白,但大抵上已经看不出和往日的区别。 上官灵烨澄澈双眸中,本来带着恭敬和隐隐的狐疑,瞧见眼前的场景后,神色就是一呆。 只见卧榻之上,左凌泉单手搂着身材丰韵的女子,脸上还残留着胭脂痕迹。 女子衣衫不整,脸上红潮未散,裙子也拉得有点高;左凌泉的手还没完全收回去…… 上官灵烨难以置信地盯着两人: “师尊,你……你们俩?!” 吴清婉也跟着跑了出来,瞧见这乱七八糟的场景,缩了缩脖子,又退回屋里关上了门。 ‘汤静煣’抱着左凌泉,拉起衣襟遮挡,把脸都埋进了左凌泉胸口,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羞急道: “皇太妃娘娘,你做什么呀?我……我……” 左凌泉听见这熟悉的口气,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搂住汤静煣,尴尬道: “前辈你醒啦?老祖早就走了,我和静煣,嗯……就是亲热一下……” 上官灵烨活了百来岁,虽然瞧见了不该看的场面,但心思还没乱。她眼神狐疑,认真打量汤静煣的一举一动: “我方才明明听见一句‘你再敢’,虽然没说完,但口气完全不像是汤姑娘。师尊,我知道是你,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没有打扰你的意思……” 汤静煣躲在了左凌泉身后,面红耳赤的道: “太妃娘娘你怎么还听墙根?” 左凌泉也不好解释方才情况,只能道: “我刚才手乱碰,静煣生气了,骂了我一句。老祖真走了,是我把前辈送过来的。” 上官灵烨相信自己的直觉,严肃道: “我不信。师尊,你要找道侣我不会拦着你,何必这般遮遮掩掩?” 左凌泉闻言一惊,连忙摇头: “前辈误会了,我把老祖当长辈看,心中绝无半点不敬之处。这真是静煣,老祖那样的人物,岂会做出这般小女人的姿态?” 汤静煣羞怯难言,缩在左凌泉怀里不敢言语。 上官灵烨不信自己的感觉会出错,略微琢磨,对着外面道: “团子,过来。” “叽叽~” 肥嘟嘟的白毛球,从很远的地方飞了回来,落在窗台上,张开鸟喙嗷嗷待哺。 上官灵烨取出一盒小鱼干,询问道: “团子,这是不是你主子?” “叽?” 团子歪着头,看了看羞答答的汤静煣,点头如捣蒜。 “……” 难不成真搞错了…… 上官灵烨眨了眨眼睛,冷静的表情渐渐化为了古怪,看了两人片刻后,把手中的小鱼干放了下来: “抱歉,是我疑神疑鬼,打扰了,你们继续。” 说完后,身形一闪,又消失在了屋里。 左凌泉被这师徒俩折腾的心惊胆战,都快吓出心理阴影了,还怎么继续?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以后的终身性福。 待上官灵烨走后,左凌泉松了口气,低头看向窘迫难言的静煣,想出声安慰一句,却骇然发现,怀中的女子,又变成了冷冰冰的模样。 “嘶——你……”左凌泉又被吓了一次。 “叽?”团子也吓得不轻。 女子这次没有再搭理左凌泉,捏住了团子的嘴,避免它上官灵烨叫回来,还威胁道: “再乱叫把你炖了。” 用的是汤静煣的口气。 “叽!” 团子连忙老老实实地站直,示意自己乖。 女子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没有去看左凌泉,眼底金光流转,很快就恢复了汤静煣原本的神色。 左凌泉肯定不会阻止,只想这位老祖宗赶快走,别吓唬人了。 汤静煣刚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眼中就怒火中烧,想要开口说话;左凌泉却是受不了刺激了,捂住了汤静煣的嘴儿,柔声道: “算了算了,别乱说话了,今晚的事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再来我得被吓死。” 汤静煣瞪着双眸,显然想抱怨‘死婆娘怀她好事,还用她身份扛雷,还凶她的鸟’。但也晓得今天晚上的事儿太乱,再把上官灵烨招过来,也不知会惹出什么样的家庭伦理大戏。 汤静煣深呼吸几次,才压下心头的火气,瞄着左凌泉,眼神明显在说: “那婆娘脸皮真厚。” 左凌泉都不知道怎么评价,怕上官灵烨听见,连话都不敢说,只能老老实实地抱着汤静煣,靠在枕头上怀疑人生…… —— 推荐我们的幻想乡写的都市日常后宫文《我真的不喜欢吃窝边草》,全职作者,更新有保障。 推荐语:“最近有谣言说我喜欢吃窝边草,我在这里澄清一下,这不是谣言”。 第七十五章 长夜漫漫 孤男寡女,规规矩矩地在卧榻上躺了很久,都未曾言语。 汤静煣把受了委屈的团子抱在怀里揉着,憋了许久后,终是没忍住,凑到左凌泉的耳边,声若蚊呐的道: “小左,那死婆娘是个雏儿。” “呃……” 左凌泉搂着软乎乎的汤静煣,不太敢回想方才惊心动魄的经历,但上官老祖方才如同少女般仿徨躲避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没经历过男人的抚慰。 “不说这个,怪吓人的。” “是她不占理,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一亲热她就过来打岔,这样下去还得了?我不让你碰是我的事儿,她弄得你不敢碰我,性质就变了。” 左凌泉抬手摸了摸委屈得不想叫的团子,含笑道: “怎么可能不敢碰汤姐。” 汤静煣水润双眸微瞪:“你连抱我都是虚抱,你以为我感觉不出来?你什么时候这么老实过?” 左凌泉抱紧了些:“刚才那场面太吓人了,我缓一下。” 汤静煣幽幽叹了气,琢磨了下,又道:“你别怕那死婆娘。她要定住你,得看你的眼睛;下次要是再敢过来打岔,你就把我眼睛一捂,然后可劲儿欺负,她吃过一次亏,以后肯定就不敢来了。” “这不太好?” 左凌泉明知道身边是上官老祖的话,哪里敢下手乱来,要是把本体惹过来,他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汤静煣知道左凌泉担心什么,拍了拍胸脯道: “你不用怕她,她也就是个力气大点儿的女人罢了,我发起狠来制得住她;对付这种傲气的女人,就得动真格收拾,她知道怕了,自然就听话了……” “我这修为,对人家动不了真格。” “她到我身上又不厉害,实在不行,下次亲热的时候,你先把我绑起来,再蒙着眼睛……” “绑起来……这个调调怕是有点……” 汤静煣认真地吹枕头风,发现左凌泉没有答应的意思,就有点上火了,偏过头来: “反正我不管。我和你两厢情愿,私下里亲热是你和我的事儿,她不能打岔。我现在让你亲的时候,你要是不敢亲,以后成婚了,岂不是还得睡两张床?这算个什么夫妻?” 此言很有道理。 左凌泉略微琢磨,觉得确实是老祖理亏,他若是因为外人打岔而冷落了静煣,那就不负责任了。 只是汤静煣说归说,自己也没从方才的尴尬事件中缓过来,连忙收紧腿,翻身背对着左凌泉: “还是等下次,找个能隔音的地方;皇太妃娘娘不在,才能收拾那婆娘,不然待会又全跑进来了……唉~真乱……” 左凌泉悻悻然收手,安静躺了片刻后,听见外面传来了开门声。 抬眼看去,吴清婉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瞄了这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左凌泉让静煣好好休息,翻身而起,正衣冠后,来到了外面的廊桥上。 “上官前辈伤势如何了?” “我也不清楚,看起来好多了。” 吴清婉来到廊桥中间,目光在左凌泉脸上转悠,明显憋着笑,小声道: “你方才在做什么?被皇太妃娘娘逮住了?” 方。 吴清婉已经和左凌泉修炼过很多次,瞧见这动作, 吴清婉把左凌泉演示的手推开,倒也没有训斥左凌泉不老实,只是摇头一叹: “你真是色胆包天,明知道人家道行高深,还敢在隔壁轻薄女子……静煣什么反应?” 左凌泉握住吴清婉的手,笑道: “比吴前辈第一次的时候配合多了,乖乖的也不说话不反抗……” ? 吴清婉是在问汤静煣被逮住是什么反应,听了片刻,才明白左凌泉是在说那种事儿。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吴清婉第一次的时候可是记忆犹新——她以为左凌泉年纪小不会,结果上来就乱碰 忽然回想起最初的场景,吴清婉脸儿也红了,有些没好气地打了左凌泉肩膀一下: “谁让你说这些的?这你也说得出口?我和静煣能一样吗?静煣和你两情相悦,我是你师长,我要是配合不就出问题了?” 左凌泉乖乖挨打,也不反驳。 吴清婉训了两声后,又看向汤静煣的屋子,好奇道: “你把静煣……那什么了?” 左凌泉摇了摇头,上官灵烨在附近也不好明说,只能道: “就亲了几口,上官前辈就过来了,差点把我吓……吓坏。” 吴清婉性格保守含蓄,但聊起这种比较刺激的事情,还是露出了些许好奇,凑近了些,小声问道: “你当时亲的哪儿?” 左凌泉一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我能亲哪儿?” 吴清婉眨了眨秋水双眸,想开口,却又实在难以启齿——她可是晓得,左凌泉哪儿都敢亲,而且特别喜欢用那种难以启齿的亲法折腾人…… 对视一眼后,吴清婉眼底也露出了羞涩,腿并紧了些,错开了目光。 左凌泉这才明白意思,摇头道: “还没到那一步。” 吴清婉发现话题聊得有点歪了,也不再接话,只是平心静气,压下心底的杂念。 左凌泉瞧着月光下的娇美侧脸,迟疑了下,又试探性道: “婉婉,你是不是想……嗯哼?” 语气很酥,和往日在耳边低语时一模一样。 吴清婉听见这种腔调,感觉腿都软了下,她眼神严肃起来: “凌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左凌泉知道婉婉在想什么,他站在了清婉的面前,凑近先是在唇上点了下。 吴清婉出来办事儿,穿的是淡绿色的长裙,较为宽松保守,但依旧能瞧出裙子下面玲珑曼妙的身段儿。 吴清婉还以为左凌泉要强吻她,抬手抱着规模很大的衣襟,靠在了墙壁上,正想偏头躲避,却见左凌泉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下后,身形就矮了下去。 “嗯?” 吴清婉有点茫然,不明白左凌泉怎么忽然半蹲着给她行大礼,但瞧见自己淡绿色的裙摆被掀起来后,终于明白了意思——确实是准备强吻她。 !! 吴清婉温润的脸蛋儿顿时涨红,还带着些许惊慌,靠在墙上推着左凌泉的额头,想躲避却完全奈何不了左凌泉,只能小声道: “凌泉,我没想,你不许放肆。” “吴前辈明明想了,我孝敬前辈是应该的,放松点。” “你……你孝敬个锤子!我给你做狐狸尾巴好不好?你别这样……” “好。” “好你倒是停手嘛~……” 汤静煣刚被逮住,吴清婉哪里敢在外面乱来,几番推拒无果,眼见左凌泉不听话,迫于无奈之下,只能回头道: “太妃娘娘,凌泉有事找你。” 这一招有点太无情。 左凌泉“唰”的一下站起身,摊开手望着婉婉,很无辜。 吴清婉连忙整理好裙子,眼神儿有点恼火,又在左凌泉胸口打了下,转身走向远处,走出几步后,才恢复师长的仪态,很严肃地说了句: “你想修炼,至少得找个适合修炼的地方,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下不为例!” “凌泉知错。” 左凌泉想跟上去哄几句,远处的水榭中,已经传来了回应:“进来。” 他只能悻悻然作罢,走向了远处的水榭…… ---- 房间内云雾缭绕,身着凤裙的宫装美妇人,在蒲团上盘坐,吸收着天地灵气,修补身上的伤势,有点走神。 从汤静煣屋里回来后,上官灵烨就心不在焉,觉得方才事有蹊跷,但汤静煣的反应,也确实不像威武霸气的老祖,就算是把她打死,她都不相信老祖会做出那种小女人含羞带臊的模样。 神游万里半天后,上官灵烨也只能把方才的事儿当成误会,不再打扰小情侣亲热,又把思绪集中在了自己衣服的事儿上面。 常言‘病不忌医’,她重伤昏迷,左凌泉为了治伤,哪怕真看了她的身子,她也能理解,不会心生郁结。 但现在的问题是,她不清楚左凌泉看没看。 如果左凌泉没看,她以为看了,会对左凌泉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如果看了,她不确定,心里面也难免会一直藏着疑问。 修行讲究心如止水,上官灵烨自幼便是如此,不想为这种事儿在心里埋下一个疙瘩。 但这种事儿,她也不好开口问,该怎么办呢…… 正在思索对策之时,外面传来了吴清婉的呼喊。 上官灵烨收回心神,抬手轻挥,将一个蒲团移在了对面,开口道: “进来。” 踏踏—— 很快,脚步声来到门口,房门打开,一袭黑袍的左凌泉走了进来。 上官灵烨收功静气,姿势变为了比较端庄知性地侧坐,询问道: “有事吗?” 左凌泉被婉婉诓进来,路上一直在找话题。但他刚才被上官灵烨逮个正着,都不好意思见上官灵烨,能有什么话题? 左凌泉缓步来到蒲团上就座,只能没话找话道: “娘娘的身体如何了?” 上官灵烨正想问问脱衣服的事儿,心中微转,稍显疲惫地用右手撑着地板,左手揉了揉胸口的伤处: “还有点疼。” 上官灵烨当年便是九宗有名的冷艳仙子,八十年沉淀下来,从容貌上依旧看不出年纪,却多了一份成熟女人才能有点端庄与婉约。 头戴金色珠钗,容色晶莹如玉,墨黑长发自肩头垂下,洒在绣着凤纹的长裙上,配以此时稍显懒散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逛累了花园,临时歇歇的美艳妃子,美艳不可方物。 特别是一句‘还有点疼’,很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左凌泉被这番举止弄得有点蒙,目光下意识落在了上官灵烨手按的位置,不由自主想起了衣服下面的光景。 不过左凌泉定力还是有的,察觉不对就移开了目光,含笑道: “是吗?可需要丹药?我去城里找找。” 上官灵烨一直注意着左凌泉的眼神,想从其中看出些东西;见其目光躲闪,继续道: “丹药只能治伤,治不了心疼。” “??” 这话听起来好暧昧…… 左凌泉感觉气氛有点不对了。 他左右看了下,又把目光放在上官奶奶脸上,疑惑道: “呃……心脏受创了?” 上官灵烨手指搅着一缕秀发,故意让左凌泉分神,我见犹怜的幽幽叹了声: “本宫衣服上的刺绣,是活物的投影,与活物神魂相连;被拍碎了,活物自然也就……唉……” 左凌泉挺喜欢那只白猫,听见这话,心中自然一紧: “娘娘的白猫难不成……” 上官灵烨搅头发的动作一顿,抬起眼帘,目光带着三分狐疑: “你怎么知道,本宫肚兜上绣的是白猫?” “……” 左凌泉表情一僵。 对啊,我怎么知道肚兜上绣的是白猫……这可咋办…… 左凌泉注视着上官灵烨的表情,发现她没有恼羞成怒的意思,才坐直身体,认真坦白道: “娘娘不要误会,我给娘娘解开铠甲的时候,当时娘娘的衣服已经碎了,我不小心看了一眼,嗯……还请娘娘见谅。” 可能是觉得比较尴尬,连称呼都不知不觉变了。 上官灵烨审视着左凌泉的眼神,也没有露出生气或者不满,只是平静询问: “看到了什么?” 左凌泉虽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但也确实不是刻意为之,他认真解释道: “晚辈并非有意乱看,除了些青紫伤痕,并未注意其他,对娘娘也绝无亵渎之意,马上就起身出去了。” 上官灵烨眼神专注,对视了片刻,见左凌泉问心无愧不似作假,微微颔首: “病不忌医,不要放在心上;当然,也不要以此为资本在外炫耀,坏了大燕皇族的名声。” 炫耀? 左凌泉连忙摇头:“已经忘了,娘娘不提我都想不起来。对了,那只白猫没事?” “肚兜拍碎,自然与活物断去了联系,回去得重新绣一件儿。” 上官灵烨随口把话圆了回来,收起了慵懒的动作,表情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岔开话题道: “这次外出办事儿,你功劳很大,回去统计好后再做褒奖。你好像去哪儿哪儿出事儿,我再给你安排差事,若是不跟着,都有点不放心,但我身上的伤要痊愈,得养几个月;这些日子你就在京城待着,刚好准备九宗会盟,我顺便教你些东西。” “那就谢过前辈了。” “不必答谢,我又不是你师父,教你东西是需要你办事的。” “哦?” 左凌泉帮上官灵烨办事,收获可不小,这次又得了三件儿法宝,都快上瘾了。他开口道: “前辈有安排直说即可,只要力所能及,我必然全力以赴。” 上官灵烨知道左凌泉‘青魁’的身份,老祖带弟子从来都是散养,一般不会安排差事,她这当长辈的自然不能也跟着散养,该让新人出力的地方,还是得叮嘱几句: “九宗会盟之时,散修想办法入九宗、九宗弟子争好名次,最顶尖的好苗子,则是给宗门长脸,在大会上彰显自家宗门的底蕴。” 左凌泉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询问道: “到时候铁镞府的上官霸血、上官九龙也会到场?我闻名已久,还冒名顶替过,还真想见见这两位天之骄子。” 上官灵烨有些想笑,摇头道: “霸血这次不来,九龙会到场。除此之外,其他宗门都会派一名青魁过来,许墨年纪太小,在其中算是最弱的;不过你也别小觑,许墨那条胳膊是仙兵胚子,真放开了打,你不一定打得过。” 左凌泉灵谷二重的时候确实打不过,但现在和许墨相差无几,还真不信这话,他摇头道: “前辈太小瞧我了,我胜他不需要第二剑。他那天怂了,下次也会一样。” 上官灵烨感觉左凌泉有点狂,不过青魁本该如此,她也没有否认这句话,继续道: “南方九宗虽然是联盟,但私下里并不和睦,这种正式场合,都想着在天下修士面前压其他宗门一头,而弟子切磋,就是最直观却又不伤彼此和气的方式。我需要你在九宗会盟时,帮我打压几个人。” 左凌泉大略明白了意思:“前辈是让我替铁镞府出战?” 上官灵烨想了想,因为老祖没有表明左凌泉身份的意思,她也不好提前宣布,又补充道: “也不是让你替铁镞府出战,你自己以散修的身份往上打,帮我压几个人即可。” 左凌泉本就准备去九宗会盟见见世面,对此自然是欣然领命: “切磋是难得的历练机会,我不嫌事儿大,前辈说要打谁即可。” “我听清婉说,帝诏尊主和老祖,在天坑对话不是很愉快,尊主之间不能动手,这口气自然得我这当徒弟的来出。这次九宗会盟,来的是天帝城的青魁商司命,你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左凌泉对帝诏尊主嘲讽上官老祖的话语也挺不满,点头道: “义不容辞。这个商司命什么修为?” “半步玉阶,雏龙榜第一。” “……?” 左凌泉表情一僵,摊开手来,意思大概是‘前辈直接让我去死,可能要容易些’。 上官灵烨见状勾起嘴角: “不必如此惊恐。青魁之间,年龄、修为相差巨大,错一二十岁都不稀奇,外面的雏龙榜,是按照修为排的,实际天赋、毅力差距并不大。” 左凌泉有些无语:“我天赋再好,也是六重老祖,人家半步玉阶,怎么打?” “青魁切磋拼的是潜力、心性、悟性。暂时的修为高低并不重要,因为所有青魁只要不出意外,都能稳入玉阶。彼此切磋,会有九宗高人,把双方修为压到同境,然后开始比。” 左凌泉暗暗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你也别以为有‘剑一’傍身就同境无敌;修为可以压,心性、经验、感悟乃至获得的大机缘,可没法压;就比如你,灵谷六重就能控水控冰,别的六重遇上根本没得打。九宗青魁都身怀大机缘,可不能掉以轻心。” 左凌泉认真点头:“明白了,我必然注意。除开商司命,还有谁?” “桃花尊主和老祖,彼此一直不顺眼,桃花潭的青魁,你也得打一顿。还有望海尊主,望海楼近些年有点飘,御兽斋就是他们的产业,不遵守缉妖司律令,你打一顿,算是帮我出气。” 左凌泉认真记下,问道:“就这三人?” “暂时就这三个。” 上官灵烨略微思索,又道: “对了,最近惊露台来了一拨人,叫什么‘中洲三杰’,你应该听说过。” 左凌泉有些好笑:“自然听说过,刚刚还冒充过。这仨也要打?” “荒山尊主和剑皇城关系密切,近些年一直在互相交换人才、精进宗门剑学;你去给那三个中洲来的乡巴佬上一课,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剑术’;这是为了九宗的脸面,若所有修士都如同惊露台这般,跑到外面去求学,我九宗还怎么还在玉遥洲立足?” 左凌泉对自己的剑很有自信,想了想道: “论剑没问题,不过我还不清楚中洲三杰的身份,光是一个小麒麟,就已经半步幽篁,听说上面的两个,还是云泥之别……” “盛名之下无虚士,能在中洲成名的剑客都不容小觑,你全力以赴即可,打不过也别灰心,你才刚起步罢了。” 上官灵烨说完后,就开始认真传道授业,教水法、冰法,以及使用各种法门的窍门、经验。 左凌泉得了‘黑龙鲤’的精华,对术法的加成其实远超于剑技,但他一直没机会学水法,此时自然是全神贯注聆听…… ------ 熬夜两年身体扛不住了,睡觉的时候感觉心脏很累,含服速效救心丸才能缓解睡着;更新有点慢还希望大伙儿理解一下,活着才能把书写完or2! 第七十六章 回宫 转眼已是初冬。 城外的风波结束后,灼烟城周边的人陆续返回,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左凌泉等人在灼烟宗的小福地里暂住,有上官灵烨的身份在,灼烟宗也不敢怠慢,把整个温泉湖都让了出来,给上官灵烨养伤。 上官灵烨被震伤了经脉气府,外表上看不出异样,但要恢复如初,也得花费不少时间。 这段日子里,左凌泉并未再打扰上官灵烨,自己认真练习术法,为九宗会盟备战。 上官灵烨教的术法也不多,除开‘求雨术’‘化雾术’这种水系修士必备的小术法,厉害招数就教了两个。 一个是‘飞霜术’,相当于水法中的‘火环术’,不过火焰变成了冰刺,破土而出刺击周边敌人,范围和威力视自身修为而定,据说强者能冰封千里,缺点和火环一样,只对地上的目标起效。 还有一个是铁镞府的招牌绝技‘贪狼’;贪狼象征强力统治,此术是上官老祖所创,算是御物术的巅峰,可以将五行之物凝结为实体,随心意操控,变化万千。上官老祖在栖凰谷上空凝聚出一条金属蛟龙,用的就是此术;左凌泉肯定没老祖那么大本事,不过只要学会了,作用同样不小。 至于境界方面,左凌泉已经到了灵谷六重,强行冲七重时间有点急,因此除开练习术法,闲暇时间并未再提升境界,而是帮着清婉修炼。 至于怎么修炼,不言自明。 不过想一次修婉婉两个月,显然不可能,他和婉婉受得了,房子也受不了。 清婉终究没有正式确认关系,师长的样子还是得做做,特别是上官灵烨和汤静煣在跟前,根本不敢放开,每次修炼都得确保安全后才能开始,还给左凌泉限制时间,两个人不能失踪的太久,避免汤静煣想歪。 除开修炼,清婉就在灼烟宗进修,学了些风木雷术法,还有炼器的基础知识。 自从得知天坑的始作俑者是二叔吴尊义后,吴清婉心里就有一股‘给吴家丢人’的挫败感。 毕竟亲二叔都敢和八尊主掰扯掰扯了,她却只能被晚辈摁着舔,这要是不好好学点手艺在身上,以后哪里好意思去认亲。 但炼器比修行还难,都是靠天材地宝堆出来的,还很吃天赋。吴清婉以前在栖凰谷没机会接触,如今即便有天材地宝支撑了,两个月下来,也没炼成合格的法器。 唯一能用的东西,估计就是一条会发光的白尾巴,不过这是左凌泉怂恿她做的,她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敢拿出来。 汤静煣这段时间,倒是比较无聊。吃饭睡觉打团团都是在修行,根本不用自己费心,两个月下来,不知不觉就灵谷六重了,不出意外很快就能反超左凌泉,这天赋看的上官灵烨都为之汗颜。 可能是得来的太容易,汤静煣自己反而没啥特别感觉,最关心的还是和左凌泉的感情问题。 因为担心把上官老祖再次引来,被上官灵烨发现,左凌泉这些日子非常老实,除开手拉手说情话,没有再做出格的举动。 汤静煣心里其实也不馋,但该欺负她的时候不欺负,也算是剥夺了她被欺负的权利。 以汤静煣火海中都不忘记抱着自己钱箱子的性格,该来的没来就是吃亏,这份怨气自然发泄到了上官老祖身上,每天都在屋里偷偷奚落上官老祖半个时辰。 上官老祖可能也自闭了,再也没回应过汤静煣。 日起日落,时间一晃就到了十月中旬。 上官灵烨休养得差不多后,乘着画舫,带着三人踏上了归程。 船是上官灵烨的,自然也不心疼那点驱动船只的神仙钱,开足马力全速返航,回到大燕京城约莫也就两天。 画舫中只有一个隔间,上官灵烨在里面补充灵气养伤,汤静煣和吴清婉则待在船舱里。 船舱虽然空间不小,足以住三个人,但上官灵烨在跟前,左凌泉不太好凑在一起,就独自坐在甲板船头打坐。 已经到了初冬,大地上多了几分萧索,天上更是寒风猎猎。 左凌泉闭目盘坐,圆滚滚的团子,蹲在腿间发呆,天上的风儿很喧嚣,团子头上的白色绒毛都被吹成了偏分。 团子之所以不回船舱里呆着,是因为这些日子上官灵烨在跟前,小鱼干张口就来,喂得太多,养了一身过年膘,被汤静煣嫌弃了,有点不开心。 旅途十分枯燥,一人一鸟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在外面,也不知过了多久,团子才精神了几分,看向前方的云海,抬起小翅膀指了指: “叽叽~” 左凌泉收功静气,睁开眼帘,朝前方看了一眼——视野尽头,有一艘仙家渡船在云海间航行,船只很大,围廊间有很多人来回走动,上面有桃花的标记。 画舫走的是掩月林开辟的航道,速度又快,从后面追上其他渡船并不稀奇。 左凌泉略微扫了眼,从宗门徽记上辨认出了是九宗之一桃花潭的渡船,想来也是去参加九宗会盟的。 画舫带有障眼法隐匿形迹,在空中飞行离远了很难察觉,对方渡船上的宗门弟子并未注意到画舫。 左凌泉很快从后方追上了渡船,彼此间隔一里的距离。 左凌泉听上官奶奶说起过,桃花尊主和上官老祖关系不好,自然是想看看船上的情况;只可惜对方的船上也有遮掩阵法,只能看到船上人模糊的轮廓,没能瞧出任何东西。 双方很快擦肩而过,左凌泉收回了目光,揉了揉还在回头打量的团子,准备继续打坐。 后方的船舱里,好像也察觉到了动静,舱门打开,白裙如雪的吴清婉走了出来,探头回望了几眼: “方才有艘船过去了?” “是啊,好像是桃花潭的船。” “哦……” 吴清婉收回目光,并未回到船舱,而是走到左凌泉跟前坐下,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团子还是喜欢软和的地方,见状跳到了吴清婉规模很大的胸脯上,惬意地“叽~”了一声。 左凌泉瞧见吴清婉的脸色,就知道她有话要说,询问道: “怎么了?” 吴清婉勾了勾耳边的发丝,酝酿稍许,才道: “回去后,你和姜怡就把婚事办了;别再拖下去,全家就姜怡不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家里就五个人,其实现在已经是,只有姜怡主仆,不知道小姨先下手为强的事情了。 左凌泉对于这个提议,点头道: “这次要在京城待的时间比较长,我回去和姜怡商量一下,她答应我就尽快操办婚事。” 吴清婉微微颔首,斟酌良久后,又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终成眷属,事情就可以说开了。到时候我也不用装师长小姨什么的,在静煣面前也能硬气些。不然静煣现在一口一个‘清婉妹子’,我都不好意思还嘴;明明是我先那什么的,认姜怡当姐姐也罢,算我还债,怎么弄着弄着,我倒是成老幺了……” 左凌泉有些好笑:“婉婉在我眼里,是最大的一个。” “嗯?” 吴清婉眨了眨眼睛,觉得这话另有所指,蹙眉道: “什么最大?” 团子很通灵性,用脑袋在很大的靠枕上蹭了蹭: “叽~” “……” 左凌泉忍俊不禁,还没笑出声,就被吴清婉狠狠拧了下腰,疼得倒抽了口凉气,连忙道: “没有什么大小,都一样大,我倒数第二,团子最小。” 吴清婉懒得再搭理这些浑话,把团子也塞回了左凌泉怀里,起身走进船舱…… ------- 九宗会盟,相当于整个九宗年轻修士的科举大考,九宗长者冬至开始选人是放榜,修士之间的角逐早在去年已经开始。 随着冬至的日期临近,压轴的、看热闹的修士全都到了,半个玉遥洲范围,哪怕只过来了极小的一部分人,加起来也难以计数。 虽说地点在铁河谷,但几百里外的临渊城都已经人满为患,周边郡县城亦是如此,可以说大街上的修行中人比凡人还要多。 大燕王朝只是九宗内部的一个王朝,对于大燕朝廷来说,这些修士大部分都是从境外来的,身份背景、道行品性一概不知,安保压力极大。 铁镞府就在附近,临渊尊主在上面镇着,没有修士敢惹大乱子,但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是数不胜数。 姜怡作为缉妖司代班主官,这几天头大如斗,被那些不仙不凡的案子折腾得快没了脾气。 比如某修士动了凡心,跑去俗世青楼过夜,事后豪掷十枚白玉铢随风而去,结果青楼老鸨不认识,视为白嫖报官。 还有仙人境修士心血来潮,到算命摊子上算命,算命先生说他能活到八十岁,他已经一百六,于是报官说算命先生愚弄百姓骗钱。 特别是最近九宗会盟,修士齐聚临渊城周边,茫茫人海出奇葩的几率实在太高,甚至还有仙人被仙人跳的。 本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缉妖司涉及凡人的案卷,必须由皇太妃过目。 姜怡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只觉人都麻了。 时间已经入夜,太妃宫里枯叶凋零、人烟稀少,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孤寂。 天玑殿内,忙完公事的姜怡,抱着肥了一整圈儿的白猫,走向灿阳池,长长叹了口气,神色疲倦。 冷竹已经熬得有些蔫儿了,没精打采的走在身侧,给阿猫喂鱼干,碎碎念道: “公主,咱们不会一直在这里待着?” “不会,太妃娘娘应该过几天就回来了。” “这话公主都说了好多遍了,几天之后又几天,都两个多月了,缉妖司的人为了称呼方便,私底下都直接把公主叫‘三圣’了……” 姜怡眼神也很无奈:“太妃娘娘能给机会,是信任我,要好好珍惜才是。再者,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直接撂挑子,撂挑子我们俩还怎么在灿阳池修炼?” 冷竹也知道天下没有白泡的澡,也不抱怨了,跟着姜怡来到了寝殿外。 上官灵烨早就可以不眠不休,往日闲暇时分,也是在正殿里假寐,没有回寝殿睡过觉,这段日子姜怡和冷竹住下,才在凤床上睡了几次。 灿阳池在寝殿的侧面,外观看起来就是一个规模很大的浴池,宫阁外侧的廊柱上以精美咒文做装饰,其内水雾缭绕,池子由白色玉石制成,底部隐隐泛着玫瑰红般的光芒,只是站在水池边就能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 灿阳池有祛除身体杂质、改善体魄的功效,对于炼气境的修士来说是最佳的修行福地,正适合姜怡和冷竹这种底子不佳境界又不高的修士。 姜怡把白猫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去玩儿,然后进入了空荡荡的灿阳池,身上红裙滑落,露出花间鲤和锦缎薄裤。 冷竹同样脱下了宫裙,露出苗条纤瘦的身段儿,站在背后,帮姜怡解开肚兜的系绳,将衣服叠好放在托盘里后,姜怡已经一头扎进了水池里,开始仰泳。 两座鼓鼓的玉山,从水面上飘了过去…… “……” 冷竹低头瞄了眼自己的胸脯,眼底有一丢丢的羡慕,站在水池边,捏着鼻子,准备跳下去陪着一起洗,外面忽然传来一声: “喵~” 事情忙完后宫女都各自去休息了,上官灵烨往日不需要人伺候,寝殿周围也没人。 姜怡浮出水面,疑惑看向外面: “猫怎么跑回来了?是不是有事儿找我?” “我去看看。” 冷竹见此,也不跳下去了,拿起衣裳走向浴池外侧。 只是她刚转过屏风,还没把肚兜从头上套过去,身体就撞在了一个很高的人怀里,撞了个满怀…… !! ------- 稍早一些。 画舫经过长途奔波,终于抵达临渊城,在太妃宫里缓缓降下。因为夜色深了,正殿外的广场上没有宫女迎接。 四人一起下了船,吴清婉不想破坏姜怡的久别重逢,开口道: “你去接姜怡,我和静煣先回去。” 汤静煣把有点不认娘的团子,从上官灵烨肩膀上抱了回来,便和吴清婉一起先行出了宫。 家就在城墙外面,也就几步路,左凌泉目送两人远去后,看向旁边的上官灵烨: “前辈,姜怡在什么地方?” “在灿阳池,我叫狸奴带你过去。” 上官灵烨经过两个月的修养,身体已经大半恢复,神色也如往常一样端庄大气,就好似出游归来的贵妃,带着护卫走向正殿。金色修身凤裙勾勒着腰线和臀线,步履盈盈摇曳生姿。 左凌泉跟着走,自是不好盯着上官灵烨性感的腰臀,他抬眼看向了正殿的屋脊——月色下的宫殿顶端只有几只瑞兽雕像,但屋脊之上,又好像摆着一张小案,坐着一双男女,把酒言欢。 上官灵烨也抬眼看了下,脚步不由自主的放慢了些,偏头道; “想喝酒?” 左凌泉笑了下:“娘娘想喝随时叫我即可,不过今天刚回来,怕是喝不了。” “小别胜新婚,理解。” 上官灵烨走上白石台阶,看着空旷的正殿,又道: “我每天晚上都无事可做,你随时过来即可,和你聊天挺有意思,比一个人发呆有趣。” 呃…… 左凌泉虽然不怎么讲究礼法,但也不是特别放肆,他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大燕皇城,询问道: “我是男子,天天晚上往娘娘寝宫跑,会不会让朝廷那边……” 上官灵烨停下脚步,转身正视左凌泉,目光澄澈而威严: “你除了喝酒,还想对本宫做什么?” 左凌泉拱手一礼:“就喝酒,晚辈岂会有非分之想。” “那不就得了,清者自清,你担心大燕皇族怀疑你偷他们祖奶奶?” “呃……晚辈不敢。” “哼~” 上官灵烨没有再调侃左凌泉,抬了抬手,白猫就从千步廊里跑了过来,乖乖的蹲在了面前。 “晚辈先告辞了。” “去。” 上官灵烨转身进了正殿。 左凌泉拱手告辞后,跟着白猫穿过游廊过道,来到了寝殿附近。 到了晚上,寝殿周边都熄了灯,只有灿阳池还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哗啦啦——’的拨水声。 ? 左凌泉本就准备给姜怡一个惊喜,没想到姜怡也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脚步下意识放缓,来到了灿阳池外的台阶上;白猫开口叫了一声,想提醒里面的两个女子,他连忙轻“嘘”。 白猫很聪明,也不打扰左凌泉,转身就去找主子去了。 “我去看看……” 宫阁里有细碎言语传来。 左凌泉无声无息地打开门,进入雾气蒸腾的宽大浴池,正想偷看一眼,哪想到抬眼瞧见一个姑娘转过了屏风,正用手套着肚兜,把脸遮住了。 灿阳池里很热,白雾弥漫遮挡视线,但距离如此之近,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左凌泉一愣神的时间,冷竹就撞进了怀里,发出轻轻的闷响。 冷竹僵在原地愣了下。 左凌泉低头看去,也不知是该顺势搂着,还是后退避开,最后干脆没动。 冷竹也并未如他预想的那般,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而是拉下肚兜看了眼。 发现面前是朝思暮想的驸马爷后,冷竹脸儿迅速染上了一抹火红,十分窘迫地咬着下唇,默默用手遮住不该被看到的位置,蹲下了下来,把自己抱得严严实实,低头看着地面。 姜怡听力不差,显然察觉了屏风后面的动静,急忙钻进水里,蹙眉望着屏风: “冷竹,怎么了?” “没……没什么……” 冷竹心如小鹿,羞的喘不过气,却又不敢怀左凌泉的好事,只能欲盖拟彰的嘀咕了一句。 姜怡听这羞答答的口气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微变,有些羞恼地道: “左凌泉?!” 左凌泉取出一件袍子,蹲下来披在冷竹身上,含笑道: “公主怎么知道是我?” “呀~!你……咕噜咕噜……” 姜怡直接钻进了池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东西,反正语气挺激烈的。 冷竹裹着袍子站起身来,面红如血,也不敢看左凌泉,怕被姜怡罚站,做出忠心丫鬟的模样,说了句“驸马爷,公主在沐浴,你别进来”,然后就跑回了屏风,把裙子递给姜怡…… ----- 刚把昼夜颠倒过来,这章才写出来,写的不太好,本来想明天发的,但是这个月已经请假两次了,还是发出来了。这章明天可能还得精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