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赋是复活》 第一章 爷不会死 硝烟四起。 陈九睁眼,看着鏖战的两方兵士,满脸懵逼。 他身上盔甲染满热血,手持红缨长枪,转头望去,身后是一处高大城墙。 显然这是一场守城战。 可关他啥事? 自己不是死在病床上了吗? 咋还给拉起来打仗呢? 陈九满是疑惑,再次转头,一只飞箭破空,满是呼啸之声,气势汹汹,迎面而来。 陈九双瞳惊骇睁大,刚欲伸手阻挡。 飞箭已至,洞穿头颅。 陈九躯体无力倒下,如沙场中众多尸身一般。 兵士厮杀声依旧不断,热血洒沙场。 又过片刻。 陈九头颅上的那只箭矢忽然不见,他骂骂咧咧的爬了起来,还未支起身子,一片热血突然洒在他嘴里。 他蒙了一下,懵懂抬头,眼前是一个提着尖刀的兵士,尖刀上染着刚刚砍下的热血,穿的盔甲样式似乎和自己的不同。 他朝那兵士笑了笑。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兵士看了他一眼,顺手给了他一刀。 于是陈九身躯又是倒地。 没过多久,他的身躯又是动弹两下,只是这下陈九学聪明了,睁眼向四处瞅了瞅,厮杀声还是不断,他便安静躺在地上,顺便翻了个身,脸朝地,就算被别人踩了两脚也不吭声。 毕竟踩两脚也没直接给一刀来得痛。 踩就踩,当是推拿了。 不过自己死了又活,确实太过蹊跷,似乎自己怎样都死不掉。 陈九想着好奇,但也没去验证一下的想法。 谁他吗没事去挨一刀砍啊! 只是趴着久了,又是无聊,陈九本来就不是啥闲得住的人,便微微抬了抬头,看着四周战士厮杀。 看得他是不停皱眉。 也太血腥了。 陈九微微摇了摇头,转头四处打望,看完之后,他还不太满意,甚至开始挪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 躺定之后,他一抬头,便满是惊异。 两方大军厮杀的正中间,竟有一片空地,其中只有两人,其余兵士全部绕行。 一位白袍老者,一位华服中年男子,双方无言。 老者扎起一个拳架,身形猛然飞掠,一拳破空而去。 中年男子单手轻压,似有天地携力,周围虚空肉眼可见的震荡一下,老者身躯便是急坠。 瞬息之间,老者拳意高涨,身形拔高,一拳已至! 打得中年男子极速向下坠落,眼见要砸入地面,中年男子身躯扭转,竟是斜停于虚空。 两人再次对峙。 看得陈九眼中异彩连连,差点就要开口叫好。 这真是神仙打架啊,也太猛了! 他躺得久了,不太舒服,便扭了扭身子,忽然抬头,与一名兵士目光相对。 只是这次甲胄相同了,于是陈九便放了心,朝他笑了笑,又继续躺了回去。 然后又挨了一刀。 “临阵脱逃者,按敌军处置,杀无赦!” 那兵士提着染血尖刀,气势汹汹。 陈九气息断绝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娘的神经病,自己人也砍啊! 黄粱一梦,自是更久。 这次良久过后,他才睁开眸子,四周兵士已散,天色漆黑,只留一片血海。 远处城墙还有灯火,看来守城战是赢了。 陈九也不敢逗留,害怕又被哪个连自己人都砍的神经病来一刀,他沿着众多尸身匍匐前进,顺手摸了一把白晃晃的尖刀。 只是爬到一半,他发现不对劲了。 你吗的,好像在爬的人不只他一个。 四周都有! 期间还有一个中年汉子爬到他身旁,叫了他一声,“嘿,小子,快跑,明早他们就要清尸体了,到时候不死都得死。” 陈九纳闷问了一声,“你也装死啊?” 那中年汉子回道:“老子尖刀营的,冲在最前边,铁炮灰,不装死就真等着死了,谁他吗想死啊!” 陈九点头,深以为然,“也是。” 那汉子急道:“不聊了,快溜,你小子记得往水里跑,山林有对面的巡逻士兵,专抓逃兵杀,真不是个人,老子也没杀你,你干嘛杀我啊。” 陈九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跟着那中年汉子一起急促爬行起来。 远处是有条溪流,两人爬行至此,那中年汉子便转头说道:“兄弟,咱两有缘,多提点你一句,逃远以后,尽量去人烟多的地方,别进山林,尤其是荒山,如果迫不得已,非得躲进去,也别进太深,这些深山里边玄乎,妖魔鬼怪都有,遇见了就没命了。” 说完之后,中年汉子便一下越入水中,顺水流走。 陈九最后问了一句,“老哥,你叫啥名呀?!” 中年汉子在水中咕囔道:“我叫孙大强,不说了,再说我要被淹死了,换不过气。” 陈九便不再言语,只是望向中年男子的目光,有些担忧。 怕这脑子好像有点不好使的孙大哥真被淹死。 看了一会儿没问题后,陈九便收回目光。 四周皆有逃兵如水,也有那不信邪的起身奔入山林,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陈九思量一下,也奔腾入水,逆游行之。 与他同行的,还有许多兵士。 几人无聊,游着游着,还顺带聊起了天。 说到谁家还有七十老母,谁家还有十八娇妻。 陈九是听得津津有味。 一个个故事都挺曲折的。 不知是谁又率先谈起了鬼怪妖物一事。 这下几人的话语更停不住了,什么山精水怪都来了。 听得陈九害怕身下这条河里就突然冒出一个劳什么子水怪出来。 还好没有。 溪流入河,便又有分支,其中蜿蜒曲折,又变顺水,几人这就分道扬镳。 其他人不知道,陈九挺不舍的,毕竟大家讲故事都这么好听,离开了还挺无聊。 又是沿水行了几个时辰,陈九在一处空旷山林里上岸了。 因为泡了太久,皮肤都有些浮肿,他还拎着手里尖刀,记着孙大强那句话,准备朝着山林外边走。 只是这进不进山林,真不是他能决定的。 陈九兜兜转转半天,停下了步伐,突然发现了一个他最不愿接受的事实。 他好像越走越往林子里去了。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提了提尖刀,自娱自乐笑道。 “大家好,我是贝尔格里尔斯,接下来,我将带你们走入这处大森林中,并教你们如何绝境求生。” 第二章 别打了,再打我就破境了 寂静山林中,突然有一道身影荡起藤蔓,斗转腾挪。 人影飘荡落地,背后用藤蔓捆着一柄尖刀,他甩了甩齐肩的散落长发,拿着个不知是啥的野果,一口咬了下去,吃得津津有味。 这人自然是两天前就进入山林的陈九。 他一路走着,也没遇见啥山精水怪,倒是野鸡野兔不少,但是跑的也确实快,半点没挨着,好在有些杂七杂八的野果,总算能够果腹。 这些果子能不能吃,他也不知道,但反正不会死,怕个屁,毒死总比饿死来得强。 于是一番试吃下来,是死了两次,但也让他找到了两种好果子,又好吃又无毒,山林里挺多。 他这两天的伙食,便都是这种果子。 这两天的路程走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什么地方了,反正走一步算一步,饿了有吃的,困了上树就睡,也不难受,那在哪都一样。 自己一个病死之人,还能重生来过,死了这多次都能活过来,就不强求什么大富大贵了,衣食无忧就好。 贪多嚼不烂也是这个理。 他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近处有流水声,抬头望去,是一处小潭流水。 陈九欣喜,快步过去掬水在手中,打算洗一下两天未洗的脸。 还未触及,水中忽有影像。 一只血盆大口,一双冷然细小瞳孔。 迅猛咬来! 陈九吓得一个打滚,堪堪躲过后,立马抽出背后尖刀,正面直视。 好大一条水蟒! 那水蟒盘起,小腿粗细,冷冷看着陈九,吐着鲜红信子。 陈九满身冷汗,要是刚才真被这水蟒缠住,吃进肚子,被胃酸腐蚀,那能不能重生可就两说了。 水蟒显然也没放过陈九的意思,吐信之间,缓缓朝着陈九靠近。 一口猩红大嘴,估计能够直接把陈九从头吞下,还不带吐骨头的。 陈九心中胆寒,好在还不至于怕到浑身无力,死死捏着尖刀,准备趁着水蟒靠近,便直接一刀割掉它的头颅! 那水蟒缓缓靠近一段,再不藏捏,猛然突袭而来。 陈九心一横,尖刀沿水蟒头颅用力劈砍而去。 白刃砍头,如劈硬木,只入丝毫! 水蟒吃痛,愤然抬身,将砍入头部的尖刀猛然甩开。 陈九呆愣在原地,吞了口唾沫,觉得自己这下算是完了。 你吗的,这玩意还能是蛇? 这鳞片比老子盔甲都硬! 水蟒缓了缓疼痛,再次看向陈九时,眼神比刚才更冷。 陈九与它望了望,突然笑了笑,说道:“我妈是女娲,也是条蛇,不知道您认不认识,要不给个面子,我给您道个歉,刀我也不要了,送您了,咱两就这样算了,行不?” 水蟒吐着信子,慢慢靠近。 陈九摆摆手,“没必要的,大家关系不要搞得这么僵嘛,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水蟒张开血盆大口。 陈九叫骂一声,赶紧翻滚跑开,身躯弹跳,上了一株大树。 他抽空看了看底下。 水蟒绕树而来,速度不慢,穷追不舍。 陈九也来气了,老子又不一定会死,你追个啥嘛,把我吃进肚子里,指不定是你烂肚子。 他越想越气,折下一根细长树枝,远远的敲了水蟒头颅一下。 不为其他,就是单纯的恶心一下这水蟒。 谁知这一下打过后,水蟒似乎气急,忽然提速,奔袭而来。 吓得陈九直接从树上跳下去,头也不回,就往复杂地形里乱窜。 水蟒愤怒紧跟其后,看来是不吃陈九泄愤不罢休了。 一人一蛇沿着山林胡乱窜着,不知不觉,便进了巨树包围之中,算是真正入了深山。 陈九还在忙于奔命,往着一些巨石处蹦蹦跳跳,期望甩掉水蟒。 水蟒也跟着紧,两人距离随着陈九体力不支而慢慢接近。 陈九几乎能闻道水蟒口中那股子让人作呕的腥味。 今天算是倒了血霉了,被蛇给吃了,估计等会被塞进嘴里能臭死老子。 陈九还在胡思乱想。 深山之中,忽然震荡,一道剧烈啸声,周围巨树有叶遍布落下。 一道巨大且迅猛的身影突然窜出,巨口一张,朝着那条水蟒,便是一口咬下。 鲜血淋漓,溅到前边陈九全身。 水蟒在那巨口之中垂死挣扎。 陈九茫然转身。 眼前是一只庞大黑虎,不怒自威,口衔水蟒,如同小虫。 陈九欲哭无泪。 你这倒霉催的蛇,叫你别追,这下好了,不仅你死了,我也要跟着你死了。 陈九看着黑虎比他人还粗的四肢,是真没啥跑的欲望了。 你吗的,这跑也跑不过呀! 但总不能啥也不做,等着被吃? 这不纯憨批嘛。 陈九突然灵光一现,双手抬起,脚步挪开,扎起如那日老人扎的拳架。 他直视黑虎,沉声道:“躲开,我要开始装逼了!” 黑虎猛然一掌,拍在陈九身上,直接击飞。 陈九身躯如残破人偶,飞入碎石之间,埋进泥土,鲜血四溢。 只过片刻,陈九染着还热乎的鲜血,骂骂咧咧的从泥土里爬起来。 黑虎似乎觉得奇异,迅速奔来,一掌直接从陈九头颅径直拍下。 黑虎掌心贴地,其下有鲜血溢出。 陈九连声都没来得及吭。 黑虎等了一会儿,把染血的爪子抬开。 陈九躺在其下,镶入泥土之中,他缓缓起身,不再言语,直接扎起拳架,学着那老者样子,一拳打去! 黑虎又是一掌。 陈九闷哼一声,倒地浴血。 之后起身,又是那套拳架。 黑虎不厌其烦,满是戏弄之意,又是一掌,只要陈九爬起,便是径直一掌。 这打了打去,也把陈九整毛了。 你他娘一直打一直打,老子不要脸啊?! 他每次爬起来后,就是立马扎起拳架,使劲打出两拳,力争不亏。 体修一脉,自有行销骨碎,拳意犹在的说法。 许多体修入门便要经历敲打锤炼,看你筋骨重量,经得住的锤炼越多,便代表其根骨越好,武学天赋越高。 陈九筋骨不算太好,但这般碎了又生,生了又碎,如此锤炼,便是体修一脉最好的修行。 更何况他直接向黑虎出拳。 弱者敢于向强者问拳,这便是体修一脉最好的修心,拳意更在高处,不曾低过。 于是在陈九死了第三百次后,早已麻木,他再次爬起,扎起那套拳架时,整个人浑然天成,有拳意翻腾。 他已无想法,只是凭着直觉,再次猛然向前挥出两拳。 拳意爆涌,节节炸裂! 一拳开皮,一拳碎骨! 打得黑虎痛嚎一声,身影迅速遁隐深山不见。 打不死的敌人能打死它了,黑虎灵智颇丰,这点取舍,还是会的。 陈九懵懂的收了拳架,满是不解,浑身拳意也随之飘散。 此时他感觉自己身体力量充沛,头脑清醒,但没想到会这么猛,两拳就能打得黑虎逃窜。 果然,人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消亡。 消亡得久了,也是一样会爆发的嘛。 陈九便在这懵懵懂懂中,入了体修一境,算是入门,刚才两拳之所以杀力如此之大,便是有体修破境的拳意加持,不然仅凭体修一境,肯定拿这山精所属的黑虎没法。 陈九如今也不敢往这深山里走了,鬼知道里边还有什么,这水蟒、黑虎就够呛了,要是蹦条蛟龙出来,得了,自己也别活了,直接自杀算了,死得还好看些。 第三章 我在等死 陈九在山林中步行了半旬之久,期间刻意绕开树木丛生的地点,往空旷平坦处走。 即使这样,仍让他遇见了一件怪异事。 深山老林中,昏黑夜色里,陈九竟然是看到了一处宅邸,其中还有老妪提灯守门。 有三人竟是上门拜访,看着打扮,像是书生。 陈九好歹是看过聊斋志异的,这等情形,一看就是怨鬼索命,招人上路,吓得陈九直接返身就跑,还去个锤。 只是跑到一半,陈九忽然又想起了那三个书生,看起模样,是挺寒酸的,不然也不至于夜半行山路,估计是想进城考个功名。 只是这三个书生也太缺心眼了,怎么敢直接往这宅邸里跑,深山中还有这种宅邸,怎么看也不对劲呀。 可怜这三个书生,估计得等下辈子再考功名了。 陈九想着,心就是一横,反正自己死不了,怕个卵,再说自己连那黑虎都能打跑,这区区鬼魅算个屁。 这三个倒霉书生,还是救一下。 他打定主意,背后用藤蔓绑着那柄捡回来的尖刀,想着早死早重生,快步走向了那处宅邸。 刚靠近宅邸,他就有些泛冷,是真真正正比远处冷点。 宅邸还很新,悬了几处大红灯笼,门栏之上,似乎贴着一副字画,看不太清,颇为诡异。 越是这样,越让陈九心里犯怵。 奶奶个腿,今晚多半不能善了了。 他硬着头皮,快步走进。 门口那老妪提着灯笼,笑了起来,只是笑得十分僵硬,像是木偶。 “公子来此处,可是要留宿?” 声音异常沙哑,如同碎石相磨。 陈亦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老妪又说道:“公子可要想好,咱们宅邸,不强留人。” 陈九满脸无奈,试探问道:“那你能把刚才那三个书生放出来不?” 老妪阴沉的脸庞笑了笑,更是骇人,“公子与那三位公子是相识?” 陈九点头,“认识认识,你把他们放出来,我们几个哥俩聊两句。” “既然如此,何不进屋内秉灯畅聊?”老妪说罢,不给陈九回话的机会,直接转身,提着灯笼,径直向屋内走去。 陈九一眼望去,屋内昏黑,有夜风阵阵,甚是阴冷。 他咽了口唾沫,心里安慰自己一句,反正不会死,不怕,便抬脚跟上。 进屋之前,陈九抬头看了一眼门栏上那副字画,只是这一眼,便让他全身惊骇,如坠冰窟。 那哪是什么字画,分明是一张破碎的黄纸符箓! 老妪在前引路,不曾转头,也无言语。 陈九被这夜风吹的脊背发凉,大着胆子打量了一下四周。 周围有几处房屋,其中无亮光,颇为阴深。 他看着前边老妪的伛偻背影,试探问道:“老婆婆,我还能出去不?” 老妪不回话,只是带路。 看来是只准进不准出了。 两人再走一会儿,到了一处房屋之前,屋内明亮,显然是有灯火。 老妪上前开门,嘎吱一声,屋内三个书生正围坐在一起,不知谈论些什么,听到动静,转头过来,茫然看着两人。 老妪沙哑嗓音再次开口,“这位公子说是与三位相识,特来见面。” 三位书生无言,只是神色怪异。 陈九也是欲哭无泪。 老妪说罢,便提灯向外走去,踏出门槛时,突然转头幽幽说道:“屋外天黑路滑,几位公子不要乱走动,小心磕碰。” 自此老妪提灯走远,伛偻背影隐于黑暗,再无声响。 陈九走进屋内,关了房门,看着三个书生,招了招手,尴尬笑道:“大家好。” 三位书生面色古怪,其中一个年纪最大者问道:“年轻人,看你这装束,可是黎阳城的守城将士?为何守到这深山老林中来了?” 陈九咧嘴干笑两声,“这不迷路了嘛,过来留宿一下,改天就回去继续守城。” 另外一名面容冷冽的书生突然说道:“哼,不过一名逃兵而已,进了这宅邸算你脑子不行,运势也不好,不过遇见我们师兄弟三人,又算你时来运转,等会儿你这逃兵就自己躲好,且看我等降妖!” 陈九被这书生一说,脑子有点蒙。 降妖? 啥意思啊,你们不是遇难的穷酸书生吗? 不得是老子来救你们? 那位年纪大的书生笑了两声,解释道:“小友,我们师兄弟三人是流云道观的道士,此次下山,只为降妖,特此假扮一番,好让这鬼物放松心神。” 陈九这下心里就更难受了。 尼玛的,他大着胆子跑进来,到底是图个啥嘛,还得被别人当做傻子。 那年长书生走来,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陈九,“年轻人,此物你先拿着,等会儿躲避时,能辟邪祟。” 陈九低头看去,是一个黄纸包成的护身符,其上有些符文勾勒,他赶忙接过,答道:“多谢道长!” 面容冷冽的书生又不太高兴了,冷哼一声。 年长道士皱了下眉头,也有点无奈,自己这师弟心地挺好,就是对人刻薄了点,没有道士悲天悯人的境界,好在也无伤大雅。 他又对陈九道:“年轻人,咱们先不要打草惊蛇,就且坐着,静观其变就好。” 陈九点头,挪了挪身子,几人这就围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把陈九都看困了,他也不是啥闲得住的人,就缓步挪到门边,在三人疑惑的眼神中,把窗户纸捅烂,睁着眼睛往外瞧。 年长道士也不知道该说啥,就随他去了。 其中年岁看着最小的那位道士,也慢慢挪到了陈九边上,好奇问道:“你看啥呢?” 陈九回道:“瞅瞅今晚的月亮圆不圆。” 年轻道士好奇道:“那到底圆不圆。” 陈九摇头,“压根就没月亮。” 年轻道士哑然一会儿,又疑惑问道:“那你还看得这么起劲?” 陈九扭头,瞪着这年轻道士,没好气道:“不然我还能瞅你啊?” 年轻道士见陈九凑近,赶忙往后退了退,微微侧了一下脑袋。 那冷冽男子抬头看了一眼。 年轻道士隔了一会儿,又好奇问道。 “我和张师兄、杨师兄来这是为了降妖除魔,我们进来是在等妖魔出现,那你进这宅邸里又是在等啥呢?” 陈九一听,脸色一黑,心里更难受了,没好气道:“我在等死。” 第四章 你真是啊!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 陈九在窗户纸那瞅着无聊了,便和那年轻道士坐在窗前,玩起了剪刀石头布。 本来两人的彩头是谁输了谁就叫对面一声“爹”。 只是陈九看着另外两人突然凝聚在他身上的目光,愣了一会儿,赶忙改口,说是叫声“大哥”就行了。 即使这样,那冷冽道士看向陈九的目光还是有些厌恶。 不过这也不影响陈九玩得高兴。 不过赢得多了,也是无聊,陈九摆了摆手,示意不玩了,又开始朝那窗户纸瞅去。 陈九刚刚凑近,身子忽然一怔,有一双鲜红瞳孔与他对视! 他看屋外,屋外亦有人看他! 他大骇之下,身子向后极速退去,倒在地面。 其余三人迅速站起,提起竹箱,年长道士急促问道:“何事?” 陈九缓下心神,手指向门口,惊骇道:“有人!” 年长道人与那冷冽道人直接冲出屋内,猛然推门。 外边有一道鲜红身影极速向着昏暗处遁逃。 年长道人从竹箱中抽出一把刻满符箓的木剑,将竹箱丢与陈九,向那年轻道人叮嘱道。 “你与这位年轻人镇守此处,竹箱中有黄纸符箓,你沿屋贴满,不要轻举乱动,等我和你杨师兄回来!” 年轻道人凝重点头。 这张姓道人和杨姓道人便手提符箓木剑,朝着那鲜红身影遁去的昏黑处,快速追进。 两人身影很快不见,这下便只留陈九和年轻道人大眼瞪小眼了。 年轻道人拿出竹箱中的黄纸符箓,递了一沓给陈九,“快贴,每隔三寸贴上一张,这符箓是张师兄亲手画的,能避绝邪祟。” 陈九一听这能避邪祟,赶忙拿上,哪管啥三寸不三寸的,反正这么多,全贴满就对了。 贴到最后,窗户纸都被他贴满了,还剩于两张,他想着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一张贴在脑门上,另一张贴后脑勺。 如此之后,陈九便觉得稍微有些安心了,只是还不满意,又伸手向着年轻道士问道。 “你这黄纸符箓,还有多得没,再来两张。” 年轻道士抱着竹箱,疑惑道:“你干啥?” 陈九笑了笑,指了指身上,“给我这盔甲来两张,到时候刀剑鬼物全都不侵。” 年轻道士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这就渐渐沉默,只是陈九实在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没话都要找话说。 “你们那流云道观在哪,风景好不好,我要是去旅游能不能提供食宿,你放心,我肯定不白吃白住,到时候给你们道观大肆宣传一下,好好发展旅游业。” 年轻道士摇头,“咱们道观不许其他人私自拜访的,上次流霞宗的几位修士前来拜访,都被师父直接赶走了。” 陈九叹息,“这就是你师父不懂了,当今天下,发展交流才是进步根本,你师父这种行为与闭门造车何异?” 年轻道人突然眼神怜悯的看向陈九。 陈九讶异,“你看我干啥?” “你废话这么多,去了我们道观,肯定会被师父一掌打飞的。” 陈九哑然无语。 这还怎么聊嘛,都要动手打人了! 两人便又沉默,陈九开始在屋子里兜兜转转起来,翻上翻下,甚至翻得不过瘾,还往床底下钻。 看得年轻道人是直皱眉头。 陈九还在拼命把身子往床底下挤,挤到一半,他手在前使力,突然感觉不对劲。 他在前使力的手正摸到一处硬物,其传来的质感,像是古藤。 这显然是一处破土而出的树根! 在古宅之中,当真诡异! 陈九正想叫年轻道人来看,房门突然被撞开,是那冷冽道人返回,正提着木剑,左臂流血,显然负伤,他焦急道:“快随我去援助师兄降妖!” 年轻道人赶忙提起竹箱,二话不说,紧跟冷冽道人急促前去。 房间中只留陈九一人还卡在床下。 他试探的喊了一声,“喂?” 无人应答。 这下他就可真欲哭无泪了。 陈九挪了挪身子,不太好动,好像是真卡着了。 门外突然响起缓慢的脚步声,吓得陈九一激灵。 那老妪的沙哑声音突然响起,“公子,烛火弱了,老奴帮你添上一点。” 陈九撅着屁股往外爬,试探道:“添灯就免了,能不能帮我拽拽,我卡着了。” 那老妪无言,似乎也有些无语。 屋内突然阴风阵阵,吹得窗户哐当作响。 烛火猛然熄灭,漆黑一片! 陈九骤然抬头,四周皆是荒山孤坟,哪有宅邸?! 他抽出背后尖刀,试探性的大喊两声,“喂,有人吗?是鬼的话也应两声,不然怪无聊的。” 无人应答,万籁俱寂。 他只得提起尖刀,缓步前行。 此处到底是宅邸还是孤坟,他不得而知,或许这便是鬼魅的障眼法。 以此类推,那三个道士也可能是鬼魅障眼法之一,迫使自己放松警戒,不然自己怎可能去钻那个床底,还偏偏被卡主了。 一定是鬼魅施法陷害自己。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远处突然跑出一道焦急人影,是那年轻道人,正手提木剑,慌张跑来。 隔着近了,那年轻道人便止住步伐,手提木剑,警戒的看着陈九,问道:“你是不是鬼魅幻象?” 陈九无语,“哪有你这样问的啊,我就算真是也得说不是啊。” 年轻道人还是未曾放松警戒,“刚才杨师兄带我出去,没想到走至半路,他突然向我出剑,还好我有遁逃的符箓,刚刚跑掉,这四周就忽然变成孤坟。” 年轻道人未再言语,只是执剑,继续警戒的看着陈九。 陈九无奈的撇了撇头,从头到尾被三人整了这么一出,也有些生气了,怒道:“老子看你吗才像个幻象。” 一语罢,他直接转身就走,不再管这年轻道人了。 反正老子不会死,怕个屁,六百次都死过了,也不在乎多几次了。 只是刚走两步,陈九胸膛突然被一柄木剑狠然洞穿,鲜血淋漓。 他扭头看去。 那年轻道人面皮变化,朦胧之中渐渐扭曲,逐渐狰狞。 陈九吐出一口老血,“草,你他吗真是幻象啊!” 第五章 这是啥,好玩不? 陈九身躯无力倒地,鲜血不断溢出。 那人影幻象抽出木剑,嘴角有了些许狰狞笑意,竟是继续言语:“偏往死处走,又怪得了谁呢?” 这宅邸本就不强留人,奈何你偏偏要往里边跑。 只是这幻想还没笑完,陈九就骂骂咧咧爬了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看着人影幻象,骂道:“你笑个锤子!” 人影幻象眼瞳微微睁大,似是感到不可思议,讶异道:“你是何方鬼物,为何要进我这领域!” 幻象说完,不待陈九回话,开始剧烈扭曲,身影如泡沫层层溃散。 大地顿时颤抖,如那幻象一般崩溃,陈九稳住身形,还不待他思考,地面猛然塌陷,沉入其下。 众多碎石在空中敲击在一起,陈九身躯便如破烂棉絮,被众多碎石磕碰,其中骨头不断碎裂的滋味,只有他这个当事人才最明白。 最终他重重砸入地面,埋入石堆之中。 片刻过后,陈九满身鲜血的刨开碎石,吐了两口带土带血的唾沫,像个没事人一样爬了起来,张望四周。 他身处一个巨大洞窟之中,洞窟四周爬满节节树根,张牙舞爪,显得有些骇人。 洞窟深处有莹莹亮光,淡蓝幽深,其最中央是一个巨大树根,四周树根全是从此处蔓延。 那树根底下悬挂着一个人影,散发出剧烈的幽蓝光亮。 道士三人就提剑立于之前,见到陈九满是鲜血的爬出,其中年长道士皱了一下眉头,无心管他,全神贯注应对眼前。 陈九提着尖刀,看见三人,觉得这次应该不是幻象了,便小步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好奇问道:“你们搁这看啥呢?” 年长道士凝重道:“流萤鬼,山水志异中喜好摄人魂魄的鬼怪,盘老树为根,主要以幻术杀人,杀力虽不大,但也有足足五境修为。” 年长道士沉默一会儿,提了提木剑,又道:“今日降妖,生死不知,小友就乘机离去,不用牵连于此,以后若有缘到了流云道观,与我们那师父说一声弟子不肖、学艺不精即可。” 陈九讶异:“真得死?” 年长道人回道:“多半必死一人!” 陈九点了点头,已然明了,拔腿就往后走,还挥了挥手,“那咱们江湖再见!” 还未待他走远,远处树根突然抬起,底下那处悬挂着的人影越发明亮,幽蓝亮光逐渐转向猩红。 众多树根分支围拢,圈住四周。 陈九愣了一下,又提着尖刀,赶忙跑到三人身旁,焦急问道:“道长,这也跑不掉呀!” 年长道人没有回话,提着符箓木剑,身影突然朝着那道发光人影飞掠而去。 年长道人一剑刺中,人影中有大量鲜血涌出。 那流萤鬼嘶吼一声,几处树根围拢而来,向年长道人猛击而去。 道人身子一侧,腾挪躲开,又是拿出几道符箓,用木剑洞穿,插在木剑之上。 其余两人赶忙跟上,三人结阵,向着周围那些树根迎击而去。 陈九躲在一边,还在想着要不要去帮忙,一道树根突然当头拍下,好在他反应及时,用尖刀挡住。 只是尖刀也在这股巨力之下被猛然弹飞。 陈九赤手空拳,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个打滚躲开树根的又一次甩击,头也不回朝着四处乱跑。 那边打得正欢,陈九这边跑得也欢,反正就是不回头,就是往复杂地形边上跑。 凭他这体修一境的体魄,连续跑上几个时辰,不算难事。 只是还未等他多跑会儿,一道身影突然飞坠而来,砸入碎石地面。 陈九定睛一看,是那年轻道士,远处又有树根急促甩来,陈九赶忙抱起地上年轻道士,一个打滚躲开,继续开跑。 年轻道士嘴角溢血,木剑都被打断了,还在焦急道:“让我去帮师兄!” 陈九刚刚又翻滚躲开一处树根甩击,没好气道:“稳住别送,咱们能赢!” 树根穷追不舍,陈九纵使身姿矫健,可抱着个人的情况下,难免有不便,一次躲避不及,便被树根狠狠甩中,直接抱着道士横飞十数米,更是吐了道士满身鲜血。 年轻道士面色担忧至极。 只是陈九立马又爬了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抱着道士继续在跑。 远处一直担忧着这里的年长道士二人,便有些讶异。 挨了这树根一击,还能提气狂奔,这人的体魄绝对不简单,至少是体修三境起步! 他们哪知道,陈九这是去鬼门关饶了一圈又回来了。 周围树根围绕越来越多,道士两人也开始渐渐力不从心,招架不住了。 那年长道士一手使着木剑,单手掐诀,便是一道火法喷涌而出。 可这树根似乎不怕这火法,迎面拍击,一把将这道人击飞,木剑坠落一旁,同时紧追不舍,继续袭来。 一旁冷冽道人顿时慌了神,急促赶来,用木剑为师兄挡住一下,只是他自己便漏出了空档,顿时着重,被树根猛然击中,倒飞在一旁。 几人岌岌可危! 年长道人从地上迅速滚起,神色决然,从怀中掏出一张漆黑符箓,抹去禁忌,握于手中,就要朝流萤鬼树根中心飞掠而去。 这张符箓,便是他的杀手锏,其中含有一枚火法,杀力极大,但需要人亲启,且必须吸人精血才能爆发出其威力。 这便是一招有死无生的胜负手。 冷冽道人凄然一句,“师兄!” 年长道人就要飞掠而去。 陈九突然抱着年轻道士跑到了他身边,看着他手里这道漆黑符箓,好奇问道:“玩啥呢,这玩意能辟邪不?” 飞掠在半空的年长道人被这一问,有些分心,被那袭来的树根一下拍飞。 漆黑符箓飘荡于空中。 年长道人口吐鲜血,已无暇顾及自己,连忙道:“快抓住那道符箓!” 陈九闻言,身子便腾挪两下,躲开树根追击,然后跃起,单手抓住符箓,问道:“然后呢?” 年长道人喷出一口鲜血,已无气力,只能急促道:“年轻人,快往那流萤鬼树根正中去,这符箓杀力极大,是斩杀这流萤鬼的胜负手!” 陈九听闻,面色也严肃起来,把年轻道人向那老道抛去,“帮我照顾一下。” 然后他头也不回,迅速向着流萤鬼正中跑去。 只是他越跑越觉得不对劲,怎么自己浑身气力正在极快消逝,且这符箓正在极速变得巨烫,似乎立马就要爆破开来。 远处那跪坐在地上的张姓道人抱着年轻道士,看着陈九渐行渐远的身影,叹息道:“年轻人,对不住了。” “嘣!” 一道剧烈火海爆开,卷起云层,其中隐约传来一句呐喊。 “我草你大爷!” 第六章 清风城奇异往事 日上高头,鸟语花香。 那处宅邸洞窟自从符箓爆开后,便尽数坍塌成了一处平地。 三位道人为陈九哀悼一番,立了一座衣冠冢,又静养了一会儿伤势,便在清晨起身向着那处位于大赢王朝南部,号称风花秋月,女子勾栏的清风城赶去。 山野之中便又归于平静,偶有虫鸣鸟啼。 正午时分,流萤鬼身死也正是符箓爆开的正中心处,那层层碎石中突然传来响动,一只手掌探出,抓住石壁,向外挪动。 陈九在正午时分,从土里钻了出来,身无寸褛,还好是在山野之中,四下无人,也就无伤大雅了。 他钻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骂那道士两句,竟然让他去当人肉炸弹,属实是个臭牛鼻子。 稍微发泄一会后,他又疑惑地看向周围平地,再左右逛了两圈,倒是看到了那处衣冠冢,上边放着三个道士的那件书生衣物,用一块木头做碑,其上写着几个大字。 无名将士之墓。 气得陈九一脚踢去,“臭道士,奶奶个腿,原来就是你们巴不得我死。” 他又往那坟上土包踢了两脚,发泄后,便顺手捡起那套书生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 现在他是打死也不往深山里钻了,谁知道里边还有些啥玩意。 好在他之后遇见了一条河流,他便沿着下游徒步前行,还真让他找到了一条人为开辟出的小道。 小道通人烟,是一个小村落,陈九也没过去打招呼,怕又是什么妖邪,就继续沿着小道在走。 路程不长,半日后他就上了真正的官道,期间人流众多,有三三两两聚拢一起的行人,也有马匹拉车的商队,更有骑那高头大马,锦衣华服的富家子弟。 陈九便沿着宽大官道慢慢走着,期间渴了,还去路边的驿站茶铺要了一碗水喝。 驿站茶铺开在路边,酒水、茶水都要钱,就是这白水给人喝,算结个善缘,但也有限制,一人只能喝一碗,喝多了就当茶水的价钱算。 陈九端着一碗白水,和众多行人蹲坐在茶铺墙角,听那些行人讲一些山水故事。 其中讲得最多的,便是这官道的尽头,清风城处。 这清风城的奇异故事,当真是不少,听得陈九连连称奇,给那讲故事的人拍手叫好。 如那最出名的勾栏花魁,长得闭月羞花,妩媚动人,不逊色于山上仙子,听闻二十年来,不仅不曾老去,反倒还更加靓丽,有仙师亲自来看,只对那花魁说了一句话,天怜汝容,不允汝老。 讲完后,这行人还感叹一声,“要是这辈子能看花魁一眼,死也值了!” 一起蹲坐在墙角的行人便纷纷出声附和。 陈九喝了口白水,微微摇头,觉得这些人是不是没见过女人啊,看一眼就要死要活的,给你摸一下你不得直接爆炸? 清风城的大多故事,都是围绕着这处勾栏来的,总离不开什么风花秋月,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陈九听这些单身汉讲得烦了,站起身抿了一口白水,觉得淡了,便朝着茶铺里边走,看能不能摸几颗花生米吃。 茶铺里边坐着的,都是点了茶水和酒水的客人,像陈九这样只喝一碗白水的便只能在外边蹲着。 那些客人听见有人走进,也都微微撇了一眼,眼见是一个端着白水的穷酸书生,便又不屑的转回目光。 掌柜的是一位老瞎子,粗布衣衫,边上放着一根粗制的棍棒,算是拐杖,老瞎子负责收钱,每次收钱时,不管多少,都要用那双粗糙的手掌挨着铜钱,一个一个的仔细摩擦,再慢慢放进箱子里,叫伙计去给客人拿东西。 陈九端着白水走到简陋柜台前,想着有求于人,嘴巴肯定要放甜点,于是试探问道:“帅哥,能给几颗花生米吃不?” 老瞎子愣了一下,不知道陈九在叫谁。 陈九便又解释,“你这白水太淡了。” 老人无语,这才知晓缘由,叹了口气,“年轻人,求人不是这样的。” 陈九一愣,那还能咋样嘛,他脑袋急转,突然灵光一现,又试探问道:“靓仔?” 老人憋了半响,从身后储物柜里掏出一把花生米,递给陈九,问道:“年轻人,你可是要去往那清风城?” 陈九接过花生米,“嗯,听说那人挺多,去逛逛。” “那你别去了。” 陈九疑惑,“为啥?” 老人语重心长道:“你这缺心眼的样子,去了那,活不长。” 陈九将一颗花生米抛进嘴里,笑道:“没事,我不怕死。” 一语罢,他端着白水转身就走。 老人不再言语,又用手一个个的摩擦起了柜台上的铜钱。 旁边的伙计突然跑过来,指了指陈九离去的方向,“掌柜的,那人…” 老瞎子摆了摆手,“不就一把花生米嘛,随他去。” 伙计面色焦急,忙道:“他把咱们碗也拿着跑了。” 老人一愣,满是无语。 —————— 官道去往清风城的路途不长,陈九又行了一日,在一处驿站外歇了一宿,于第二天正午时,到了城门之前。 清风城人流极大,外边有一条护城河,听闻是淮水分支,许多船只便是走的这条水路进城。 陈九混在人群中,一起徒步进了城内,城内与城外便是两番景象。 宽广的青石大道,商贩众多,其中还有街边表演的戏子,好不热闹。 陈九步行两日,哪怕有着体修一境的体魄,但尚不能辟谷,肚子自然会饿,也要吃饭。 于是本着脸皮厚,能吃肉的原则,他径直走到一处包子铺处,看着那五大三粗的老板,张嘴就问:“帅哥,能给几个包子吃不?” 那老板只说一个“滚”字。 陈九不死心,“咱们可以打赊账嘛,以后有钱了就还你。” 老板无言,只是将剁肉的菜刀高高举起,直直看着陈九。 陈九悻悻跑远,心里直摇头,这老板忒不近人情了,难怪生意这么差。 又兜兜转转一番,陈九算是稍微熟悉了一点,可没找到吃的,肚子饿着也是真难受。 他便找了处墙角坐着,打算从长计议,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群人围在一起。 陈九本就是喜欢瞎凑热闹的,更闲不住,好奇之下也跟着凑了过去。 人群当中,是一个缺了颗门牙,样貌瘦小猥琐的中年男子,正拿着一张写满笔墨的薄纸,对着底下人群不停念叨。 陈九挨了挨身旁汉子,好奇道:“帅哥,这是在干啥?” 那汉子本来被无缘无故挨了一下,还有些不高兴,听到陈九这个称呼,立马笑了起来,解释道。 “兄弟,这是黄管事在招人了,哪个地方需要哪些人,都是他负责来招,兄弟们也是在这谋份赚钱的差事。” 两人正在言语,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那相貌猥琐的黄管事叫道:“那边的穷酸书生,有份差事你做不做?” 周围目光皆向两人看来。 陈九茫然的指了指自己,“我?” 黄管事大叫,“除了你,还有谁像是穷酸书生?” 陈九疑惑问道:“去干啥?” 黄管事一拍他那薄纸,笑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当保安!” 第七章 我是一个保安 陈九与那黄管事走在青石大道上,听着黄管事在那东扯西扯。 “这保安啊,寓意虽然说是保证平安,但其实就是在淮河勾栏处守着而已,白天都不太用你守,主要是晚上怕一些小偷小摸,手脚不干净的人,你就要看着点了。” 黄管事顿了一下,吞了口唾沫,又张着那缺了门牙的嘴,继续给陈九念叨着。 “这保安啊,事情虽少,但俸禄不低,毕竟是在城内最红火的勾栏里做事,一个月起码三两银子,要不是勾栏里某位人物亲自说了,要找个相貌俊俏的小子来当这保安,过路看着顺眼,不然这等好事,能轮到你小子?” 陈九听了半天,总算是理明白了,双手一摊,回道:“害,你就直说我长得帅,这事非我不可,不就行了嘛,整这么多话干嘛。” 黄管事愣了一下,“好像也是,那你到底想好没,去不去?” 陈九点头,“去,咋不去,我打小就想当保安了。” 黄管事讶异,“你还有这种志向?” 陈九蓦然严肃,理了理衣襟,立正站着,面朝黄管事,“我是一个保安,上班只为下班。” 黄管事对他竖起大拇指,肯定道:“小伙挺精神!” 这事就这样敲定了。 两人沿着官道行进,兜兜转转,过了几个路口,便到了清风城人流最多,最是风流的地界,秋月勾栏。 勾栏不在地上,多在于淮河船坊之上,外边的酒楼就只是迎客吃饭而已。 秋月勾栏的船坊沿河十里,绕是白天,也一样灯火不绝。 许多衣着富贵的男子陆续进进出出。 黄管事特意提点了陈九一句,“里边都是富贵老爷,不止清风城本地的,更多是慕名前来的其他地界的老爷,咱们更惹不起,说话行事都放恭敬点。” 说罢,黄管事就低着脑袋,弓着身子,往着道路最边上慢慢走着。 陈九有样学样,也是弓着身快速前进,两人一路上到没什么意外发生,安然进了一处女子房屋内。 屋内里边香味浓郁,里边装饰得颇为淡雅,让人看一眼便心旷神怡。 陈九深吸了一口气。 黄管事撇了陈九一眼,示意你小子别乱来。 陈九点头,示意明了,然后在黄管事转头过去的时候,又偷偷摸摸的吸了一口气。 是真他吗的香,差不多和老子家里那六神花鹿水一样香了。 两人静等一会儿。 屋内站立的宫装女子开始缓缓言语了,声音清冽,“这就是你找的人选?” 黄管事弓着腰,连连点头,“是是,夫人,这可是实打实的书生,长得也俊俏得紧!” 陈九也跟着连忙点头。 宫装女子好奇看向陈九,“你点头作甚?” 陈九解释道:“我挺赞同他的说法。” 黄管事额头泌出冷汗,希望等会儿陈九别在桂夫人面前说错话! 桂夫人是秋月勾栏四位夫人之一,主要掌管人事筛选,不管大事小事,都要亲自过手,且其性情难料,与她不对付的许多勾栏女子,都神秘消失,不知去向。 桂夫人对外宣称是其赚够了钱,赎身回乡了,但真正去了哪,大多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说而已! 最毒妇人心,桂夫人便是这等妇人心! 宫装女子未曾言语,打量了陈九一会儿,才缓缓问道:“你是书生,可曾考取功名?” 陈九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要能考啥功名,还会在这?” 黄管事身子一抖,这样说话,可是大不敬呀! 好在宫装女子未曾发难,又沉默一会儿,继续道:“也是,如果你真有文才,儒家学宫恐怕早就留下你了,那还能在这勾栏去来当一个小小保安。” “不过就算如此,你总算是个书生,作诗一句,还是会的?” 桂夫人看了看黄管事,漫不经心般问道:“是?老黄。” 黄管事连忙点头,“是是是!”然后他一拍陈九肩膀,“你快给夫人作首诗!” 陈九皱眉,不断回忆前世那些诗词,但一到关键处,总要忘些什么,他想了半响,才看着两人,缓缓道。 “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 陈九念完,轻笑着看着两人,觉得自己这诗句算是押韵,应该没背错。 黄管事听不明白,只能把眼光瞧向桂夫人,桂夫人说好,那就是真的好! 宫装女子沉吟一会儿,只淡淡说了一句话,“带他下去,给他拿套崭新的小厮衣服。” 黄管事心里欣喜,连忙笑着点头,带着陈九快步退去。 精细闺房内,桂夫人反复念叨着陈九的那句诗词。 “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 最后桂夫人笑了笑,给了一句评语。 “什么狗屁玩意。” —————— 黄管事带着陈九去库房领了一套小厮衣服,便带着他来了一处小亭,示意他以后就守在这里了,多盯着点就行,眼神放好,是个轻松活计,可不要做差了。 陈九点头答应,两人这就分道扬镳了。 那处小亭位于勾栏船坊入口的前边,主要是一些富贵客人进出的地方,多有盗贼,所以才需要陈九看着。 他拿着那套小厮衣衫,靠近了小亭,便一把将门推开。 里边坐着一个黑瘦矮小的老者,正提着一瓶小酒往嘴里灌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 老者赶忙把酒收起,焦急解释道:“大人,我就是守着困了喝酒提提神,绝对没有玩忽职守呀!” 陈九点头,“嗯,那你继续喝两口提提神。” 老者继续道:“大人,我真没玩忽职守啊,老奴就是…嗯?!” 他突然瞪大眼睛,看着陈九,“大人,真喝呀?!” 陈九点头,“你想喝就喝。” 老者将信将疑,拿着酒瓶轻轻灌了一口,见陈九没反应,又灌下一口,还是没反应,老者这才放心,不过也不敢逾矩,慢悠悠的小口喝着。 陈九便走进了小亭内,关上了门,把小厮衣衫放在一旁,开始脱起了书生衣衫。 那黑瘦矮小老者突然惨叫起来,“大人,老奴已经七十了,经不住你折腾呀,你饶了老奴!” 陈九套上小厮衣衫,不解回头,“你搁这嚎嚎啥呢?” 老者看他这副打扮,先是一愣,茫然问道:“你也是保安?” 陈九蓦然严肃,立正站直,“我是一个保安,保你入土为安!” 第八章 你可知我拳?! 小亭内,陈九与老人对坐在一起,互相尝着小酒。 老人怕陈九喝不尽兴,还专门又拿了一瓶出来,两人便借酒交谈。 从老人话语中,陈九也得知了老人姓名,叫曹华,勾栏里的伙计都叫他老曹。 老曹小时候便是弃婴,长相奇丑,被勾栏女子收留了,自此便一直在勾栏内当小厮,青壮时在勾栏内跑腿,老了就在外边守亭子,俸禄减了一些,只有一两银子,不够每月喝酒了。 可能是小亭内久未来人了,老曹的话语挺多,陈九就喝着小酒,听他讲着。 两个名义上的保安就开始对酒当歌,聊一聊人生几何。 老曹讲累了,抿了一口酒,露出一口黄牙,笑了笑,示意陈九讲。 陈九这可就来劲了,他本就不是啥闲得住的人,讲的故事肯定要整得离奇曲折,于是他酝酿了一下,开始缓缓讲道。 “阿宾的高中成绩并不理想…” 外边突然传来“咚咚”敲门声。 “老曹,把这马牵到马厩去!” 老曹一听这话,身子一激灵,马上站起来,急促跑到外面,对外边那瞧着也是小厮打扮的男子点头哈腰。 “我这就牵,牵到马厩是,没问题!” 年轻小厮看着老曹,皱了皱眉头,“你又喝酒呢,呵,你那烂酒喝着跟马尿一样,真不知道有啥滋味,以后你还不如直接去马厩,直接来一口马尿。” 老曹只是低头牵着马匹,没有回话。 年轻小厮摇了摇头,“老子看你来这当保安,就是来养老的,几位夫人还是心地太好了,要我说,每个月就给你一点碎银,饿不死就行了,哪还能要到一两银子?!” 老曹头更低了,甚至就连腰杆都弯了下去,显得本就矮小的一个人,更加微不足道。 那小厮也觉得无聊了,淡淡撇了陈九一眼,转身就走。 陈九看了一眼那年轻小厮的背影,快步跑到老人身边,轻声道:“老曹,我来帮你牵。” 老人没抬头,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于是两人便就这样在河畔漫步,走到了马厩处,老曹矮小,不好将马匹牵进去,又不肯让陈九帮忙,所以当两人弄完,准备回到小亭时,外边天色已暗了。 两人便在黄昏的河畔处,多停留了一会儿。 远方淮水在黄昏日色的照射下,显得波光粼粼,偶尔泛浪,浪声潺潺,听了心旷神怡。 老曹直愣愣看着,没看淮水,看着那处落日。 等到真正日落,天地昏黑,陈九才低声说了句,“走。” 两人又沿着河畔走回了小亭,小亭里边铺有床铺,是老曹的睡处。 老人说要将这床铺给陈九睡,他守夜,白天再睡也行,陈九不干,执意要一人睡一半,于是两人便睡在了一起。 老人怕自己半夜要抢被子,盖得不多。 陈九和一个男人挤在一起,睡不太着。 最后两人都没睡好,早上睁个黑眼圈,大眼瞪小眼。 老人在这之后又出去买早餐了,还特意问陈九想吃什么,陈九只说随便。 于是老人回来的时候,便拎着几个大肉包子,全给了陈九,自己一个没吃,说是已经吃饱了。 陈九吃着的时候,总觉得心里别扭。 之后工作,也是轻松,两人就是坐在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其中有些勾栏小厮特意走来,叫老曹去做些琐碎事情,老人也只是谄媚笑着,低着头去做了。 陈九趴在小亭窗口,静静看着。 正午时候,去做事的老曹端着饭菜回来了,脸上多了一道淤青,他将两份饭菜放在小亭内的破旧桌子上,那一口老黄牙咧开,朝陈九笑道:“吃饭,吃饭。” 陈九沉默无言,点了点头,低头扒饭。 老人的饭菜只吃了一半就没吃了,留的一半,多是肉。 陈九看了,颇为疑惑。 午时过半,小亭外来了一只老黄狗,看其行走,四肢已然不便,毛皮也脱了几块,有些难看了。 老曹将碗里饭菜都刨到了地上,笑着看老黄狗把饭菜全部吃完了。 老黄狗吐着舌头,疯狂摇着尾巴,流连许久,最后在老人的吆喝声中,依依不舍的跑开。 老人再转头看向陈九时,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陈九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也挺喜欢狗的。” 老人一怔,随即那口老黄牙咧得更开了。 估计是有些开心。 他两每日的活计,便是坐在亭内,看那过往行人,每天也都会有勾栏小厮来叫老曹去做一些事情,且老曹每次回来后,多半会有淤青或掌印,都是在脸上,最是显眼处。 老人喝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半旬后,陈九几乎没看见老人喝过酒了。 至于缘由,起先陈九是不知道的,直到有一天晚上,陈九半夜梦醒时,悄然看见老人正仔细数着一枚枚铜钱,数完一枚后,便郑重其事的放进那件老旧衣服的兜里。 陈九看了看,没说话,闭上眼后,这一夜再没睡着。 又一日,勾栏小厮用力推开小亭门扉,粗暴喊道:“老曹,快给老子滚出来,把这东西搬到库房去!” 老人一激灵,赶忙起身,却被一掌压下。 陈九看着那小厮,轻声道:“我来。” 年轻小厮愣了一下,眼神在陈九身上打量一会儿,哼了一口气,“你来就你来,别把这东西打破了,不然到时候算账,你可受不住!” 陈九没说话,只是抱着那箱物品,起身就往库房走。 年轻小厮临走前,瞪了老人一下。 老人身子吓得一哆嗦,一直低着头,不敢与那年轻小厮对视。 第二日,又是那年轻小厮上门,叫老曹做事,陈九依然顶了上去,按照那小厮的吩咐,做得挺好。 第三日,那小厮又上门,陈九直接站起,问清何事后,二话不说就去做事,只是在这之后,那年轻小厮又吩咐老曹去做另外一件事。 陈九做完事回来后,老人不在亭内,他安静坐着,趴在窗台。 老人是在黄昏时回来的,一直勾着头,走入了亭子里,稍微抬头时才露出了苍老脸上那两道长长的淤青。 老曹直说是腿脚不好,摔了两跤。 陈九没回话。 第四日,那年轻小厮被打了个半死! 第九章 你这算得灵不灵 那被打得半死的年轻小厮,是在船坊库房处发现的,被发现时,口吐鲜血,已无知觉,除此之外,再无线索。 船坊其余人看了,也没太过在意,毕竟这种事情,多有发生,可能是得罪了哪家富贵老爷,被富贵老爷派人教训一顿,能留一条命,已经算大幸了。 勾栏小厮的命比勾栏里面的女子性命还要低贱,打死了,至多赔两个银子而已。 但查还是要查的,毕竟算是半条人命了,不过也只能算是调查一番了事而已,若是真涉及到了哪个富贵老爷,这番严查就坏了交情,为了个小厮,不值当。 在这以后,依然有年轻小厮来叫老曹做事,但也仅仅只是做事而已,做完了就散了,倒没什么打骂。 两人守着亭子,一天当中大多无聊,老曹不做事时,两人就是大眼对着小眼。 陈九闲不住,受不了,不知从哪摸了个棋盘来,摆在亭子内,手往前轻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对着大字不识的老曹道。 “请君博弈!” 老人挠着脑袋,呆呆看着陈九,不知道他在整些啥玩意。 于是那一天下午,陈九都在手把手的教老曹下棋,起先还慢慢教着围棋,可老曹实在是不懂,那双夹在皱纹里的小眼睛,满是迷茫的看着陈九。 于是陈九干脆大手一挥,改教五子棋了。 这倒是简单,五点连一线而已,老曹也学得快,两人不出半日,便激烈厮杀了起来。 陈九是个名副其实的臭棋篓子,下到后边,频频悔棋,说不对不对,让我再琢磨琢磨。 老曹也只是憨憨笑着,任由陈九悔棋。 最离谱的时候,陈九一下悔两步,所以这一盘棋,两人下了一晚上,最终还是陈九这臭棋篓子赢了。 他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虚汗,感叹一声:“险胜,险胜,真是棋逢对手!” 老曹只是咧开老黄牙笑着,顺便把身边存着不太舍得喝的小酒拿来灌了一口。 两人便天天蹲在亭子里,有事没事就下棋,后来把陈九给下烦了,棋盘一挪,开始找老曹问些勾栏里的风韵事。 如哪个女子姿色最好,身段最妙。 老人只是摇着脑袋,闭口不言,可耐不住陈九一直软磨硬泡,老曹只好喝口小酒,支支吾吾的开口慢慢说。 陈九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 老人只说了一些寻常的勾栏女子,那些地位高的,没敢说。 再往后几日,两人更找不到事做,陈九便经常带着老曹在黄昏时分,跳进那淮水里洗澡。 老人虽然矮小,但身姿矫健,平日里做事跑腿就最为麻利,在淮水里的狗刨,更是把陈九看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咋个狗刨也能游这么快? 两人一天到晚就是没事找事做。 临近月末时,陈九可能是实在无聊,开始扎起了拳架,往往是凌晨或黄昏人少的时候,沿着淮水岸边一路打过去,打到勾栏船坊尽头便又扎着拳架返回。 老曹就在边上喝着小酒,看着淮水里的夕阳,咧嘴笑着。 有一日傍晚,陈九边走边练拳,突然止住身形,莫名其妙的朝天上打出几拳。 老曹看得纳闷,轻声问道:“囊个回事?” 陈九沉默一会儿,笑了笑,指了指天上那轮异常明亮的圆月,“我想把那玩意打下来。” 老曹愣了愣,不知道咋回话。 这月过了,勾栏发了俸禄,陈九和老曹加一起拎了四两银子,陈九执意要对半分,老曹拧不过,也就一人二两。 这有了钱,可就不一样了,都说钱是男人胆,陈九这胆子一下就上来了,当天就往城里铺子跑,还要拉着老曹一起。 老人摆手,说要守亭子,去不了。 陈九也只好一个人往城中心钻,城里铺子种类繁多,五花八门。 陈九先是买了一瓶好酒,想着自己和老曹都在淮水边上,就又买了两个鱼竿,又想到钓上鱼后,得自己弄。 锅碗瓢盆,盐醋辣酱又得买。 一路买下来,陈九那点银子也没剩多少了,好在他也没啥想买的,就拎着东西乱逛而已,哪看着比较稀奇就去哪看看。 在城口的酒铺边上,有一个支摊的算命先生。 陈九对这倒是挺感兴趣,屁颠屁颠跑过去,径直坐下。 那算命先生是一位中年男子,穿着制款不详的道袍,好在道脉对道袍一事不太追究,所以天下道袍,管你是不是道人,都可以随便穿的。 算命先生用手轻轻敲了敲桌面,问道:“你算什么东西?” 陈九听了,愣了一下,低头仔细想了想,总觉得吃亏了,于是反问道:“你算什么东西?” 这下便轮到那算命先生愣住了。 他缓了缓,换了种说法,“你想算何事?” 这倒没什么歧义了。 陈九挠了挠头,“没啥想算的。” 算命先生就很无语了。 你没啥想算的跑我这里来干嘛? 陈九又想了想,忽然低头,小声问道:“道长,你搁这算命是不是可以随便摸年轻姑娘的小手?” 算命先生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解释道:“那叫看手相,且看手相是不用摸手的。” 陈九这就来了兴致,“那咋样才能摸手?” 算命先生耐心解释:“我只是普测运势,不会摸手。” 陈九不死心,“那我就是想摸呢?” 算命先生提了提屁股下的板凳,“想摸也不关我的事,你去摸就是了。” 陈九疑惑问道:“你们不是要摸着人家姑娘手腕,帮姑娘测测吗?” 算命先生绷着脸,还是耐心答道:“那是大夫把脉,不是看手相。” 陈九便一脸失望,“唉,这也太没意思了。” 隔了一会儿,他又突然朝算命先生问道:“那你知道大夫是怎么摸人家姑娘小手不?” 算命先生突然提起屁股下的板凳,高高举起,朝着陈九愤然道:“你他娘的有完没完,到底算不算呢?!” 陈九见他急了,连忙摆手,“算算算。” 算命先生这才收了脾气,重新坐好,板着脸道:“你想算啥?” 陈九愣着脑袋,“随便算点啥。” 算命先生很是无语,只好拿起一簇竹签,递到陈九面前,“那就算算你接下来的运势。” 陈九皱眉,“这也太随便了?” 算命先生脸色黑了黑。 陈九也只好拿过竹签,学着那些求签的晃了起来,没摇几下,两枚竹签便依次掉落。 陈九先捡起第一枚,其上用红墨写着触目惊心的一个“凶”字。 陈九笑了笑,安慰自己,“没事,大难之后必有后福,不怕。” 他又捡起另外一枚竹签,果然和这枚不一样,其上有两个字。 大凶! 还加了感叹号。 陈九手里拿着两枚竹签,仔细看了看,然后哭丧着脸看向算命先生,“道长,你这签灵不灵呀?” 那算命先生也没想到陈九会这么霉,怔了一会儿,支支吾吾道:“应该…还是…蛮灵的。” 陈九把竹签放了回去,“道长,还能再摇一次不?这次我不想领奖。” 算命先生摆了摆手,“再来一次就不灵了。” 陈九只能无精打采的把竹签还了回去,“好。” 他这番失魂落魄的样子,算命先生也不好打扰他,只等着他走远了,算命先生才收了收竹签,摇了摇头,“倒霉孩子。” 隔了一会儿,他突然一怔。 这小子是不是没给钱? 愣了一会儿,算命先生便轻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一点因果而已。 —————— 傍晚黄昏,勾栏小亭处。 陈九失魂落魄的踏进亭子里,就开始大喊大叫。 “老曹,我快死了!” 整得老人满脸茫然,这好好一个人,咋突然就要死呢? 老人问清缘由后,对着沮丧的陈九安慰道:“城中算命,都是些半吊子的阴阳先生,没啥本事,不太灵的,你别担心。” 陈九一想,觉得也是这个理,这算命先生连摸姑娘小手都不知道,有个锤儿的本事。 一番自我安慰,陈九心情便又变好了,将小酒递给老曹,说是特意给他带的,然后拎着鱼竿,赶忙叫老人一起去钓鱼。 勾栏的淮水边上,便多了两个钓鱼翁。 陈九是耐不住性子的,钓鱼期间就在边上扎着拳架出拳,老人则坐在岸边,喝着小酒,摇着矮小双腿,看着夕阳,苍老脸上有着淡淡笑意。 勾栏淮水是横跨天光州的淮河分支,所以物产极多,许多鳞虫所属走江化龙,便是走的这条水路。 两人垂钓自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老曹那杆钓钩先咬饵,卷线拉起后,差掉没把陈九笑傻。 上面挂着一只小王八。 陈九笑得直拍肚皮,“老曹,你这运气也忒好了。” 然后他这钓钩就摇动了起来。 陈九立马站起,兴致勃勃,“老曹,看好了,我给你钓条大货出来!” 他猛然一扯钓钩,于水中拔起,只见钓钩上面零零散散挂着几片水草。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陈九拿着钓竿,呆呆看着钓钩。 老人在旁边捂着嘴,憋着笑。 陈九突然转头看向老人,“老曹,咱两今晚吃炖王八,应该也挺不错的。” 第十章 又是一年春 皓月清风。 陈九和老曹坐在亭子外边,架着一口小锅正炖着那小王八。 陈九不停往里倒盐,总说没味。 老人也就由着他去,自顾自喝着小酒。 后来这王八炖好,陈九尝了一口,在那愣了半天,然后突然大吼一声,好喝,实在是好喝,还赶忙叫老曹过来一起喝。 老人不疑有他,一口灌下,面色瞬间不对,咸得像是在直接吃盐。 两人对视了一眼,陈九向别处撇去,还吹了吹口哨。 老人喝了口酒,只当是漱口了。 往后几日,两人经常去淮水边垂钓,总能钓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女子衣物,破烂鞋子,当然也有水鱼。 两人的伙食也有了改善,经常能吃些草鱼,那老黄狗也因此开了口福,能吃着水里的稀奇玩意。 老曹不是时时都能跑出去的,下午时分,他就要在亭子里侯着,一些富贵老爷骑着高头大马来了,他就要把马匹牵到马厩去。 骑马最多的,是清风城里的许氏子弟,许氏是大赢王朝中存在较久的富贵人家了,在大赢都城中也有不俗的势力,本家位于清风城中,相当于清风城里的土皇帝。 许氏子弟平日行事多嚣张跋扈,老曹是吃过他们苦头的,有时牵着许氏子弟的马匹,走得快了,便会被为首的,名叫许物的年轻男子抽上一鞭。 老人挨了一鞭,不敢有动静,只是会慢些脚步。 还有一次,许物兴致来了,叫这老头躬身在马胯下,迎面接着马尿,其余观者,多数为许物叫好,一些勾栏小厮,大概是兔死狐悲之情,反倒没有声响。 老曹全程没有言语,罢了,也只是用手轻轻擦拭下脸上,继续露出那副谄媚笑容。 许物只笑着骂了一句,“贱骨头。”便转身搂着俏丽女子进了勾栏。 老人低头回了亭子,那日没喝酒。 秋去冬来,日渐严寒了。 清风城偶尔会下些小雪,覆在淮水上,叠在船坊处,上下一白,满是好看。 陈九经常叫老人出来打雪仗,叠雪人。 两人叠的雪人起初是在亭子旁的,结果被一个过路的富贵子弟一脚踢碎了,于是便换了一边,改在马厩旁堆了一个。 雪人不大,挺可爱,陈九还经常在雪人面前念叨些有的没的,颇有对牛弹琴的意味。 日子再往后走,便是寒冬腊月,天色也由小雪转变为了鹅毛大雪,成了真正的天地一白。 陈九便突然想在这大雪天里练拳,沿着淮水河岸,朝天出拳! 这样连续打了半月,且练拳时间越来越久,起初只是清晨与黄昏才练,到最后只有晚上不练。 倒是把老曹整得颇为讶异,不知发生何事。 一日荡然大雪里,陈九如往日般练拳,沿着淮水一路打去,打至马厩处,最后收尾时,那平淡一拳突如神人已至,攥紧一拳,竟满是拳意,朝天轰去! 方圆数米天地大雪竟被一拳打退十丈! 陈九一拳入体修二境! 城中一位正在酒楼品茶的白衣男子,突然抬起头颅,看向勾栏处,笃定道。 “有人武运傍身!” —————— 陈九破境后就再没练拳了,又天天带着老曹东奔西跑,两人穿着大棉袄,在淮水边上跑着,甚是滑稽。 甚至陈九还突发奇想,要带着老曹一起下水冬游。 他还一本正经,有模有样的对老曹说道。 “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怕,微笑面对它,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坚持!才是胜利,加油,奥利给!” 老曹在一边看着茫然。 最终还是没下去冬游,因为实在太冷了,陈九一脱棉衣,便愣了一会儿,又乖乖穿上,摇了摇头,带着老曹回亭子喝小酒去了。 临近年关,清风城内越渐热闹,这城内最热闹自然是这勾栏处。 人多是是非非自然也多,大大小小的冲突比平日多了几倍,陈九就端个小板凳,坐在亭子外,津津有味的看着。 这种冲突,大多也闹不起来,无非是双方各自比拼一下身世权财,你比我牛,那我自然赔礼道歉。 看得陈九直摇头,端回小板凳,大呼没意思。 往后两天,陈九买了一副对联和大红灯笼回来,就挂在亭子上,图个喜庆。 团年夜时,两人就在亭子里吃着火锅,锅是陈九在船坊厨房里顺手借的,还顺手借了些调料,一不做二不休嘛,又借了些菜肴。 船坊夜晚也放起了烟火,直冲云霄,五彩缤纷映着大雪和明月,是真好看。 两人便端着小板凳,喝着小酒,坐在亭子旁,不时碰杯,看着烟火。 老人苍老脸庞很是红润,笑意盈盈。 夜半时分,老人突然进了亭子,不知从哪翻出一只镯子,样式平淡,材质看着也不精贵。 陈九凑过脑袋来看了看,好奇问道:“哪个妹妹送给你的?” 老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是我乳娘留给我的,每年我都要拿出来,去山上给乳娘祭拜的时候,便带着。” 这乳娘便是当年将老曹抱回勾栏的女子,得了花柳病,姿色平平,无钱医治,死得极早,不过四十。 这些话老曹也是和陈九说过的。 陈九便没多言,拎了壶小酒,随老曹一起上山而已。 老曹乳娘的坟冢是在清风城外的一处荒山上,临靠淮水,算是一处有山有水的地界。 那处坟冢也极其简陋,几块石头堆起而已,且看着十分老旧。 两人便在这大雪天里,坐在坟冢旁,赏着大雪,喝着小酒。 最后酒喝完了,老曹面色红润,兴许是真醉了,在那喃喃念叨。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勾栏,太热闹了,我想找处山野,有一亩田,一间茅屋,一个人安静住着……” 老人的眼神有些朦胧,“我不敢,不敢说,不敢去。” 飘雪大了几分。 老人将酒瓶一甩,伛偻身子站起,怔怔看着近处灯火通明的清风城,只说一句。 “这辈子活够了。” —————— 初十那天,有一抹剑光横跨清风城,压得风雪凝于半空,不敢下落。 城中无人敢管,哪怕一些德高望重的修道神仙。 一位白衣男子手持折扇,走出茶楼,立于顶上,笑道:“扶摇山的那位女子剑修来了。” 他身旁空地,蓦然踏出一位面色阴翳的黑袍男子,手拢双袖,面无表情,“是个麻烦。” 白衣男子摊开折扇,竟是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扇了两下,笑道:“机缘一事,又不靠打架,就算她杀力高,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打赢学宫里的圣人?” 白衣男子被自己这番言论逗得轻笑一声,“她要是真能打赢学宫圣人,那这机缘,给我十个胆子都不敢和她抢。” 他又收起折扇,摇了摇头,“可惜她没这本事。” 那眼神阴翳的黑袍男子撇了他一眼,冷冷道:“这话你敢当着她面说?” 白衣男子笑道:“廖兄说笑了,扶摇山这女子剑修的不讲道理,可是在天光州出了名。” 扶摇山天才女子剑修白止,天光州年轻一辈前十,作为剑修,杀力极大,性情极为强势,曾经一人问剑一个山上小宗门,要不是学宫君子出言劝阻,可能那座小宗门的香火便要彻底断绝。 名为廖志野的山野修士淡淡说道:“你和这女子剑修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白衣男子站在顶楼,吹着寒风,衣袖大摆,“这我知道,那又如何?” 廖志野身影后退,消失之际,留下一句,“元婴天命,都想争上一争的。” 白衣男子俯身在木栏上,突然一步迈出,在大雪天朝下急坠,风声于耳边呼呼。 蓦然停下,身子只离地一尺。 他用额头敲了敲地,轻笑道:“我不入元婴,谁入元婴?” —————— 寒冬过去,二月便开春了,天气日渐暖和,陈九脱了袄衣,又开始天天往外边跑。 老曹就守着亭子,每日喝着小酒,不肯出去了。 那只老黄狗死了。 在讨食的时候挨到了一位富贵子弟的衣衫,被其仆人活生生打死了,死得时候,老黄狗叫得很惨,阵阵呜鸣声。 陈九不在,老曹就站在小亭边上,不停灌着小酒,那双挤在一起的细小眼睛透着风雪,模模糊糊。 老黄狗死得很惨,血肉模糊。 老曹负责去收尸,抱着一摊血肉,在风雪天里,恍惚间走到了那处葬在他乳娘的荒山上,挖了个坑,埋了这摊血肉。 临走之前,老曹又灌了一口酒,低头看着那处刚刚挖出来的坟冢,摇了摇头,自嘲道。 “你不要怨我,我的命不比你值当多少,说不定哪天,我就一起来陪你了。” 大雪天的黄昏里,他迈着步子下山了,有些木然,没了往日的麻利。 老黄狗自此再没来过亭子。 陈九有时问起,老曹只说寒冬腊月,熬不过去很正常,都是命。 陈九便有些小伤感,但又觉得生老病死,人间常事,没法子的。 自此以后,老曹就很少和陈九出去了。 陈九也没强求,便开始练起拳架,往往是一边钓鱼,一边打拳,鱼竿一有动静,就马上拉起,看看收货。 这日下午黄昏,他的鱼竿便传来剧烈响动。 陈九赶忙收了拳架,兴奋跑来,觉得肯定钓了个大货。 他收杆卷线,猛然一拉,瞬间面色苍白。 那竟然是一个已经泡得浮肿的女子尸体! 第十一章 意阑珊 陈九是最怕这些奇异事件,坐在岸边冷静一会儿,想到不能光自己一个人怕,于是屁颠屁颠的去把老曹叫了过来,还强撑着笑脸说要给老曹一个惊喜。 老曹本来不想来的,但被陈九强拽着,便茫然的走了过来。 于是两人就一起站在淮水边上,看着河边的女尸发愣。 陈九单手磨着下巴,向老人发问:“老曹,有啥想法没?” 老人没回话。 陈九自顾自继续说,“撒上辣椒粉,香料,孜然,小火慢炖三个小时,隔壁小孩都馋哭啦。” 是个一点都不好笑的冷笑话。 老人似乎没听到,微微摇头,极其认真的看向陈九,“你还年轻,勾栏里的有些奇异事,不要去多说,多问,多管。” 他又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太缺钱的话,下个月就去另找活计,这勾栏不是什么好地方,待久了,就走不掉了。” 陈九一脚把女子浮尸踢回河里,笑道:“我迟早会走。” 老人哑然,伛偻着身子走回了亭子。 他已经走不掉了。 往后日子,老曹似乎越来越苍老了,除了买酒,不再外出。 陈九又是个闲不住的,淮河边上跑完了,城里也溜达了,脑子一转,就开始朝着勾栏里跑。 老曹给他说过几次,叫他在勾栏外边转转就行了,别太深入,没好事。 陈九当时点头,转头就忘,之后该乱跑还是照样乱跑。 不过勾栏里有些地方有小厮把守着,陈九想进去也难。 陈九在这些日子里见到了他绝不想见到的三位“故人”。 荒山宅邸里的那三位道士。 陈九是在城中一处小茶楼遇见三人的,当时他正在外边买糖人,扭头乱瞅时,就看到了披着袄子的三人。 他赶忙低下头,暗道一声倒霉催的,然后拿了糖人,快步跑远。 这三个道士,他是不想打上丁点交道了。 流云道观这三人,已经是第二次来这清风城了,深秋时来了一次,匆匆就走,深冬时再来一次,却是师父亲口叫他们来此觅机缘。 至于到底是什么机缘,师父当时只是笑着看着小师妹,没说话。 三人中年岁最小的余褶今日扎了个辫子,又没穿道袍,而是披着一个略带花边的白色袄子,这样看来,便是俏丽的女子风范了。 她喝了一口热茶,小手撑着脑袋,看向城南。 那里有荒山,几月前还有宅邸,也有一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年轻人。 少女有些伤感,却也没怎么留恋,毕竟只是匆匆过客,还是再也重逢不了那种。 名为张环的中年道人倒是率先开口,感叹道:“行至清风城,便思那小友。” 冷冽道人杨之余也难得点头,“算是救命之恩,却再也难报,心中有愧。” 他们这一脉,讲究的就是一个只问本心,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绝不会因为传言或者成见,就随意否认他人。 那年轻人虽然言行轻浮,但行事能担得起侠义二字! 这便够他杨之余高看一眼了。 三人殊不知,陈九此时嘴里含着糖人,还在赶忙念叨着不要遇见三人,不要遇见三人。 他一路小跑回勾栏。 勾栏门口人声鼎沸。 老曹被拽到了亭子外边,跪在大路上,向着勾栏四方来客,磕头做拜! 他身旁站了个锦衣华服,头戴玉冠的年轻男子,正轻笑着,一脚把老曹的头颅踩到地上,再松开,等着老曹把头慢慢抬起,便又是一脚,似乎这般十分好玩。 附近站了许多围观行人,有为这男子叫好的,有面色冷漠的,也有摇头可怜这老头儿的。 就是没有去制止的。 陈九怒火中烧,丢掉糖人,攥紧一拳,朝着华服男子,硬悍而去。 华服男子身旁飞掠出一位老者,以拳对拳。 蓦然爆开。 陈九倒飞数十米,于地上擦行一条淡白痕迹,堪堪停住,口吐鲜血,胸腔凹陷。 围观行人赶忙纷纷退开。 那身为许氏长子的许物歪了歪脑袋,笑道:“又有死狗?” 陈九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要死不活。 老者收拳返身,安静立于许物身后。 许物笑着缓步走到陈九身前,轻轻抬脚,踩上他的头颅,淡淡道:“你也敢向我出拳?” 他抬脚向着陈九头颅猛然踹去。 猛击之下,陈九一口鲜血突出。 远处老曹跪挪而来,向着许物哐当磕头,老眼中含着热泪,额头撞得满是鲜血。 许物惊疑一声,“你这老狗,原来磕头能如此卖力,之前为何要死不活的?” 老曹不曾言语,只管磕头。 许物笑了笑,“学两声狗叫。” 老曹额头似已无知觉般撞着青石地板,呜鸣着发出声响,“汪,汪…” 青石地板上混着血水与泪水。 许物脚踩着陈九头颅,猛然拍手,“好,好一条老狗!” “但是……”他话锋一转,指了指脚底下的陈九,笑道:“我是叫他学两声狗叫。” 一些不忍心再看的行人缓缓走开了。 陈九全身上下,犹如针刺在芒,无不剧痛,但他却未发出一丝声响。 许物笑着将踩在他头颅上的脚,缓缓移了移,到了凹陷胸腔处,稍微使了使力。 陈九身子巨震,死死捏紧双手,额头瞬间泌满冷汗。 旁边传来一道女子声响。 “许公子,这就算了,我们勾栏给您赔不是了。” 是那桂夫人。 许物缓缓转头,看着桂夫人,笑道:“算了?若今日没有徐叔出手相助,说不定如今倒在这地上之人,就是我了…” 他提了提嗓音,“这,也能算了?!” 名为徐行的老者只是站在许物身后,未曾言语。 桂夫人弯腰鞠躬,“这是我们勾栏的万万不对,事后赔礼肯定包您满意,只是一位天资尚可的二境体修的命,咱们勾栏还是要的。” 许物又踩了踩陈九胸腔凹陷处,使得陈九喷出大口鲜血,才摊了摊手,万般无奈道:“那就卖夫人一个面子。” 几人散去。 桂夫人身后一名俏丽丫鬟皱眉不满道:“这许物行事也太跋扈了。” 她身子突然冰冷。 桂夫人正盯着她,冷冷问道:“你要不要去问问他身后那位体修五境的老者,问问许物为什么敢如此跋扈?” 丫鬟低头身子微抖,不敢言语。 桂夫人看向犹如死狗的陈九,吩咐道:“把他抬下去,好好医治。” 几个丫鬟连忙上前。 没人管老曹。 老人缓缓起身,顶着鲜血淋漓的额头,进了亭子。 陈九于三日之后回了亭子,面色仍然苍白,身子虚浮。 桂夫人吩咐他天天坐在亭子前,逢人便问好,要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时刻有人看管他,且最少是四境起步。 陈九在亭子前面无表情的坐了一天,当天晚上入睡时,一拳打断了自己心脉。 第二日早晨,陈九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坐在了亭子前,只是气色好上了一些。 无事时,他就开始练拳了,且打得极认真,拳拳用劲。 桂夫人吩咐了一个丫鬟来给他送药,是一位少女,年纪看着不大,最多十六,少女每次给他送药时,都挺羞涩。 在这勾栏中还能如此,着实让陈九满惊讶。 这药他也喝了,当是补身体。 勾栏里的客人,也渐渐适应了门口有人给自己问好了,有时候心情好,还会赏陈九几个银子。 许物最盛,他会抓一把银子,甩在地上,看着陈九笑道:“小狗快叫着那条老狗一起来捡。” 陈九面无表情,静静看着他。 然后就会挨那老者一拳,口吐鲜血横飞数十米。 只是许物也不敢下死手,毕竟这秋月勾栏的势力,也是蛮大的。 他只再嘲笑两句,便转身进了勾栏船坊内。 陈九倒在地上,压了压自己的拳意,仰头看天,淡淡道。 “还不是时候。” 待到时机成熟,他要将那老者,一并打废! —————— 老曹天天闷在亭子里,再不愿出去了,有时候就透过窗子,看一看坐在亭子外朝人问好的陈九。 每次看到,他都会摇摇头,满脸凄惨,低头灌一口酒。 他这该死不死的老骨头,竟然连累陈九与他一起关死在这勾栏里。 何其不幸! 陈九问好声再次传来。 老人抓着酒瓶的手死死攥紧,其上青筋暴起,一项和蔼的老人第一次面色如此狰狞,他只质问自己。 “为何不死?!” —————— 给陈九送药的那个丫鬟叫秋杏,平平淡淡的名字,长相倒是颇为青春靓丽,来这勾栏也没多久,伺候在桂夫人身旁。 她每日给陈九送药时,都会停驻一段时间,不管是看陈九打拳,还是看陈九向人问好。 陈九有次突然问道:“为什么来这里?” 秋杏微微一愣,低下头,只轻轻说了一句,“家里穷。” 陈九便再没说话了,认真出拳。 自从坐在亭子前,他就再没笑过。 每次许物来的时候,他都要压着身上拳意,然后硬挨那老人一拳。 不过是流点血而已。 起身后,便若无其事的擦擦嘴角鲜血,继续坐在亭子前。 每次这个时候,秋杏送过来的药材就会比平时多一些。 陈九拿了,会轻轻说一句谢谢。 秋杏就会羞涩低头,说一句不用谢,然后站在一旁,静静看一会儿陈九练拳,会比平时多一会儿。 一日大雨里,秋杏送药过后,却未看陈九练拳,转身在阴沉大雨中惶恐跑走,那柄油纸伞被打得摇摇欲坠。 那日天色极为阴沉,似有雷鸣。 陈九去问了桂夫人。 桂夫人只悠悠说了一句,“她家里穷。” 陈九惨然一笑。 这里终是勾栏,女子如何,早有定数。 第十二章 心气难平 今年初夏来得极早,秋杏仍在给陈九送药材,只是不曾再看他了。 老曹每天都醉醺醺的,除了买酒,再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陈九每日坐在亭子外,脸上又有了笑意,是笑着给来往客人问好,除了许物。 所以他挨的那拳,便极重。 陈九爬起来擦擦血,不当回事。 勾栏对他的看管松了一些。 他每日都会帮老曹把饭送去,看着老人吃完后,会去淮水边上钓一会儿鱼。 钓起的鱼,又会被他又放回去。 有时候淮水会翻起很大的浪潮,几乎要把船坊掀起,陈九就站在淮水边上。 看潮起潮落。 桂夫人现在时常传唤他了,叫他去船坊各处做事,一些以前不能去的地界,都去了个遍,不能看的事,也看了个大概。 那花魁他看了一眼,确实极为美艳,当不当得起那句“天怜汝容,不允汝老”倒是不知道。 只是有天晚上,他受吩咐访问花魁时,看着花魁正坐在梳妆镜前,手里针线翻飞,正缝着什么东西。 陈九抬头望去。 花魁脸庞平滑,无口、无鼻、无眼。 她手里正在缝制一张面皮。 花魁悠悠带起这张极美面皮,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陈九,柔弱问道:“美吗?” 陈九笑了笑,“别恶心我。” 他转身就走。 那花魁眯起眸子,婉转一声,“真不愧是桂夫人手底下的人。” 陈九缓慢走出船坊,他终于知道,为何勾栏会不断死人,且死的都是一些俏丽女子了。 是在养这画皮女鬼。 这就让他更感恶心。 他站在船坊栏杆旁,看着水中自己倒影,面无表情。 在这勾栏待久了,他好像都不太会笑了。 —————— 淮水边时常会掀起浪潮了,没有丁点预兆,莫名其妙,有时浪潮极大,洒起高高浪花,会把船坊来往客人也都淋湿。 陈九找了把顶大的伞,立在自己坐的位置上,像是一个铺子一般,挡烈日和水花。 今日的浪潮极大,就连船坊都跟着晃动,极其骇人。 远方茶楼,白衣男子坐在顶楼木栏上,轻轻摇着折扇,双脚在外晃着,看着远方淮水起浪,笑道:“那黑蟒又翻身了。” 他面色蓦然一变。 一柄飞剑悬在他的面前。 剑柄处站着一位冷冽女子。 白衣男子双手举起,眯眼笑道:“白仙子,有话好好说。” 白止脚踩飞剑,面无表情,“顾三重,这黑蟒妖丹是我的了。” 名为顾三重的晗晗宗首席弟子颇为无奈,解释道:“白仙子,这机缘不是这么个拿法……” 剑尖逼近一点。 “我的。” 白止又重复一遍。 顾三重叹了口气,太无奈了,于是他只好又道:“其实紫气门的算命先生,无弦山的老瞎子,还有雾霞山脉的廖志野都想要这机缘,用来破开金丹瓶颈的。” 言语之间,已经将这次想要抢夺机缘的大修士都卖了。 白止只淡淡说了一句,“我来与他们说。”却仍是盯着顾三重。 顾三重只能摇摇脑袋,“我可不敢与白仙子你抢。” 那柄飞剑瞬间退去,不见踪影。 顾三重打开折扇,叹了口气,暗道好险。 “顾道友,你这可太讲义气了。” 一位粗布衣衫的老瞎子不知不觉中立于木栏旁,手里捏着一个铜钱,不停摩擦。 顾三重神色一正,“你也看到了,是白仙子悬飞剑于我头颅处逼我说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老瞎子懒得与这山上出了名嘴贫的顾三重浪费口舌,反问道:“真不抢这元婴机缘了?” 顾三重摇了摇折扇,轻笑道:“我只说了我不敢,可没说我不抢。” 老瞎子颇为好奇,“你就不怕到时候,那白止直接给你来上一剑?” 顾三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挨一剑又如何?反正到时候我抢着那黑蟒妖丹了,就直接跑,实在不行就窜学宫里去,我就不信她敢当着学宫圣人的面砍我。” 老瞎子颇为无语,沉默一会儿,再问道:“那黑蟒真没破开金丹瓶颈化蛟的希望了?” 顾三重笑道:“不然我们为何在这?” 若是黑蟒能化蛟,行云布雨,自然能成这清风城方圆千里的山水正神,先不谈其到时候的元婴修为,就连学宫道观都要庇护它。 别说他们这几个金丹修士了,就算把宗门里的太上天人喊来了,也一样只能捏着鼻子装怂。 毕竟谁都不想挨学宫圣人一巴掌。 老瞎子突然感叹,“这黑蟒可惜了。” 顾三重点头,“它要是不强行行云布雨,福泽一城,就老老实实走江化蛟的话,估计走完淮河后,就是一条实打实的元婴蛟龙。” 老瞎子接道:“不过它这行云布雨,也为自己攒了功德,化蛟之时,估计学宫圣人会看着点的。” 顾三重无所谓,“看着就看着呗,反正化蛟无望,大限以至,都不用我动手,它自己就会身消道死,我就等着抢夺那枚内含元婴机缘的妖丹就行了。” 老瞎子笑了笑,突然话头一转,说道:“这城里有些妖孽。” 顾三重扭头好奇问道:“咋的,你还想当回除魔卫士?” 老瞎子摇了摇头,“看了心烦,但也不至于动手。” 他已经没了当年侠义气了。 顾三重打开折扇,轻摇笑道:“这种事情就留给道士嘛,毕竟他们这些道士,最喜欢下山降妖了,不过就怕一个不慎,被妖给降了,哈哈。” 老瞎子磨着手心里的铜钱,淡淡道:“这话你敢当着道观大天师的面说上一说?” 顾三重赶忙止住笑意,神色一正,“我还想多活几年。” 老瞎子沉默,那双闭着的眼睛朝着城中望去,那处是白止刚刚飞剑去往的方向。 那里有个摆着铺子,帮人算命的阴阳先生。 如今这位阴阳先生正一脸懵的被飞剑指着头颅。 周围行人来往不停,仿佛置若罔闻。 阴阳先生好言好语,“白仙子,这处机缘是有缘者得之,大家都有试试的机会,不是这种赶人离开的抢法,就算你把我赶走了,可你机缘未到,一样拿不到的。” 站在飞剑上的女子只说了一个字。 “滚。” 阴阳先生符华一个头两个大。 —————— 陈九不再练拳了,每日如老僧入定般坐在勾栏门口,有人路过便笑着问好。 他又去探访过那画皮女鬼两次。 一次是桂夫人叫他去的,一次是他自己去的。 桂夫人叫他的那次,他只在门口待了一会儿。 他自己去的那次,则走到了屋内,对着无口、无鼻、无眼的花魁问了一句话。 “你杀了多少人?” 花魁拿起面皮盖在脸上,婉转笑着,身子慢悠悠躺在椅子,露出惊人弧度,皱起芊眉,似是回忆。 “一、二、三……” 她轻笑了一声,咛哼道:“奴家数不清啦,不过奴家的面皮这么美,少说也有百人了。” 陈九转身走了。 死死攥着拳头,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忍不住,直接打死这画皮女鬼。 第十三章 直抒我意 淮水浪潮越来越大,有些影响岸边行人了,同时也会卷些鱼虾上来,被路边守着的居民匆匆捡走。 流云道观来此觅机缘的三位道人,有时也会担忧的看着那处淮水。 三人中的师兄张环微微摇头,“无风不起浪。” 这淮水中必有妖邪作祟。 冷冽道人杨之余点头附和,“若是浪潮再大些,倒卷淮河,恐怕到时候就要水淹一城了。” “学宫圣人不会坐视不管,这倒无妨。” 两人正在交谈,小师妹余褶坐在一旁,撑着脑袋,看着远方那处高耸的勾栏船坊。 她的眼眸流转间,微微泛青光。 在她眼中,那处勾栏船坊有一股浓烈怨气,直冲云霄。 其中还夹杂着一股猩红妖气。 这是最近两天她忽然间看见的,不知为何,那股猩红妖气对她有一股子莫名吸引力。 于是余褶伸手指了指那处勾栏船坊,扭头对两位师兄说道:“师兄,那里有妖祟。” 两人交谈声戛然而止,张环理了理身上衣物,也没多问,只是说今晚便去看看。 年长道人想起了师父将小师妹收入门下时,曾经说了一句谶语。 幽冥青瞳,天生降妖师! 他在前日,便隐约看到师妹眸子中,隐含青光! —————— 许氏宅邸,占地庞大,位于清风城极中心,其中设施,极尽奢豪。 许物躺在一处雕刻华丽的太师椅上,身旁贴身侍女喂他吃着剥好的葡萄,可谓悠哉。 其后老者劝言道:“那小子武学天赋尚可,不能久留,恐成隐患。” 许物含过侍女递过来的水晶葡萄,轻笑道:“区区一个二境体修而已,徐叔不会这就怕了?再说秋月勾栏的面子,我还是要给上一给的,等我进了山门,成了修道神仙,学道有成后,这些个事,到时候就都不算事了。” 徐行哑然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提点道:“山上修士,六境以下,皆为蝼蚁。” 山中修士一到五境皆算筑基,六境练气,方可乘飞御风,遨游天地,成为真正的山上神仙。 许物眉头一挑,“以我之天赋,六境修为迟早为囊中之物,甚至那金丹神仙,我也是能去争上一争的。” 他突然扭头看向老者,轻笑反问道:“徐叔,你莫是练拳把脑子练傻了。” 身为武道小宗师的老人一言不发,安静站立。 他只管护这许物十年而已。 十年后,要是这纨绔子弟没能达到六境,他就一拳将其打死! —————— 秋杏给陈九送药的时间越来越晚了,有时要到傍晚才会脚步蹒跚的拿来药材,且这时衣衫往往不整。 陈九每到这时便会倍感忧愁,坐在自己那处大伞下,感叹人生不公。 但又有何法,空余感叹而已。 这些日子他也没闲着,不知去拿找了个桌子,摆在了自己坐着的那处凳子前,后来看了看,又觉得不满意,买了一个摇椅,取代了原先凳子。 于是便有了一伞、一桌、一椅的搭配,晚上人少时,他就坐在摇椅上,脚搭在桌上,晃晃悠悠,不知想啥。 老曹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就连酒都不再去买,每日就靠着陈九给他送去一日三餐过活。 老人发丝凌乱,眼中布满血丝,苍老面庞上全是呆滞,只管闷头木然扒饭而已。 陈九就安静坐在一旁,闻着亭子里因为老人许久未打理而发出臭味,鼻尖发酸。 老人可能要死了,在这之前,陈九不想他又变疯了。 这会让他很难受的。 临近盛夏,越渐酷热。 陈九用刀切断了自己这半年里变长的头发,刚好及肩,用了一根黑绳束起,看着清爽。 桂夫人也不再要他向来客问好了,只要他安心专研武道即可。 于是陈九每日就勾着头坐在摇椅上,像似假寐,来往行人皆不管。 在这期间,勾栏闹出了一件事情。 一位勾栏女子惨死于船坊之中,脸上面皮不见,鲜血淋漓。 以往这种事情也有发生,大多是赔些银子了事而已。 只是这次例外,那女子家中只有一个瞎眼老父,不要钱财,跪在勾栏船坊门口,只求一个公道。 这瞎眼老头似乎腿脚也不便,跪在地上时,身子也在不停颤抖,好像随时都要倒下。 他也没有哭喊,只管磕头,嘴里喃喃念道。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陈九就坐在那处摇椅上,安静看着。 后来桂夫人找了陈九,叫他随便找个时间,乔装一下,一拳打死这老头,其后事情,勾栏会处理。 这瞎眼老头一死,那女子家中就再也无人,还有谁能申冤? 最多不过是又有了一件坊间传闻而已,连银子都省了。 这天下,有些人的命本就不算命,不值钱的。 陈九当时没说话,转身走了,桂夫人只当他是应了,没有多问。 第二日,陈九光明正大的站在老人身前,只说一句。 “老伯你走,他们要杀人。” 磕头数日的老人瞬间泪流满面,以头抢地,悲怆反问道:“我能去哪?” 他又重重磕了两个响头,撞破额头。 “如果我这老命,能换那凶手血债血偿,尽管拿去!” 陈九没回话,转身护在老人身前,平视那处船坊。 有一处房屋内,飞出法宝金镯,先撞飞陈九数十米,片刻不停,斩杀老人,又倒飞而回。 周围来客默不作声,继续行走。 陈九艰难爬起,擦了擦嘴角鲜血,安安静静的迈着已经蹒跚的步伐,走回了那处大伞下,重新坐了回去。 勾栏里有小厮跑出,开始清理老人尸体。 陈九低下头,开始大口吐血。 船坊中,一位妖艳红袍女子缓缓站起,手腕上有一枚金镯反射淡淡光泽,妩媚笑道:“小家伙挺不懂事,该好好管教管教呢。” 桂夫人只敢点头称是。 陈九之后的日子,极其难过,每日都会被一位船坊的三境体修当做练拳沙包,狠狠打上半日。 他从那日被金镯打成重伤后,就再没好过,且伤势还有不断加重的迹象。 秋杏给他送的药,只不过算是聊胜于无而已。 他每日的脸色都十分苍白,连走路久了都要蹲下歇息一会儿。 他花了钱,请了勾栏里的一位小厮帮老曹送饭。 桂夫人每次在他挨那三境体修一顿毒打后,就会问他一句,是否知错? 陈九只瘫坐在地上,嘴角溢血,不曾言语。 然后他第二日便又会充当沙包。 秋杏有一次给他送药材时,突然问了一句,“不难受吗?” 陈九无力的躺在摇椅上,咽下咽喉处快要喷出的鲜血,苍白面容上笑脸灿烂,指了指心口。 “这里更难受。” 第二日,秋杏未曾来给他送药了。 他静静坐在摇椅上,透过大伞看着斜阳,面无表情。 秋杏死在船坊里的消息传了出来,听发现她尸体的人说,秋杏的尸身没有面皮,死时身无寸褛,死状奇惨。 秋杏的家里没人来闹,尸身不知道被葬到哪去了。 翌日晚上,陈九在挨打过后,蹒跚着走回摇椅旁,缓缓坐下,捏紧一拳,朝着自己头颅,硬悍而下。 再起身时,陈九通身拳意充沛,直入船坊。 那画皮女鬼还在房屋中对着梳妆镜,缝着一张最近拿来的面皮。 这面皮主人长得俏丽,肤质也好,年纪更不大,是挺好的面皮。 要不是因为那年轻武夫的功劳,得罪了船坊里的某位大人,可能还拿不到这面皮了。 画皮女鬼对这面皮颇为满意,所以缝制之时,更为仔细。 屋门突然破碎,一股罡风袭来。 画皮女鬼猛然抬头,眼神惊骇。 迎面一拳! 直接把女鬼从楼顶房屋打至淮水河畔。 陈九站在楼顶栏杆处,眼神冰冷。 一脚踏碎栏杆,一拳追去。 打得画皮女鬼轰然一声,凹进地面,几乎要陷入淮水。 第十四章 淮水起大蟒 船坊处有人问声而来。 首当其冲的竟然是三位道人。 其后来人见到这三位道人后,便匆匆退走。 陈九捏拳,面无表情的看着凹坑中横躺的那画皮女鬼。 画皮女鬼已被打得浑身溢血,惊骇求饶。 “饶命饶命!奴家再也不敢了!” 陈九未曾回话,只是一拳! 画皮女鬼又挨一拳,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陈九抓起她的头发,将她连人拎起,像提死狗一样,又是一拳。 画皮女鬼身躯被打的剧烈震荡,却又因为发丝牵引,不能挣脱,始终在陈九手中。 于是又是一拳。 一拳接一拳。 赶来的三位道人一眼便认出了陈九,面色皆为复杂。 没想到还会有再见的机会,更没想到半年没见,观其气象,仿佛已经体修四境了。 死里逃生,半年升境,这小友可谓武学奇才了。 观其动静,好像又在降妖。 应该是他们这几日在船坊附近搜寻的妖孽了。 画皮女鬼已经被打得濒死,双手垂下,全身浴血,无脸头颅歪斜。 陈九身上也溅了不少鲜血,其握拳的右手上更是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他呼了一口气,又深深吸气。 捏紧那拳,骤然拳意充沛。 狠狠悍去! 打得画皮女鬼的无脸面庞凹陷,浑身再无丁点动静。 陈九抬头,平静的看了眼前三位道人一眼,伸手随意一甩,将已经身死的画皮女鬼丢于地上,转身离开。 其中年纪最小的余褶,面色最为复杂。 她记得半年前,刚刚遇见陈九时,这瞧着像逃兵的年轻男子,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张嘴闭嘴都是一些不太好笑的笑话。 如今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年长道人张环摊开符箓,一道火法燃烧,将画皮女鬼尸身化为飞灰。 三人未曾言语,沿着与陈九相反的方向走了。 勾栏船坊顶部,红衣妇人面色阴沉,身旁悬着那法宝金镯,却未出手。 身旁一位面容白净,气质阴柔的绿袍男子轻笑问道:“为何不出手相救?” 红袍妇人面色更为阴沉,一字一句道:“妖邪本就该被诛杀,我为何要出手?” 绿袍男子笑意讥讽,“看来你还真是怕那道观,怕到了极致。” 红衣妇人突然转头,死死盯着绿袍男子,质问道:“那三人来自流云道观,你可还敢出手?!” 绿袍男子瞬间哑然。 流云道观,天光州道脉之顶,道教十二大道观之一,其中坐镇大天师,位于天光州十人第二位,处于学宫圣人之前。 那就难怪了。 他摇了摇头,仍是嘴硬一句,“可这三人最多不过三境修为而已,若是出手,不过瞬息就能击……” 他那“杀”字戛然而止,咽喉处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只大手捏住,仿佛随时都能轻易掐断。 一道厚重嗓音悠悠传来。 “年轻人说话,还是悠着点好。” 绿袍男子背后已经溢满冷汗。 红衣妇人赶忙作揖行礼,不敢抬头。 名为符华的阴阳先生笑了笑,松开捏着绿袍男子脖颈的那只手,像是熟人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流云道观与我有恩,所以忍不住便出手了,勿怪,勿怪。” 绿袍男子转身,只敢赔不是,“是小的错了,脑子拎不清楚,胡言乱语。” 阴阳先生符华笑了笑,“这就对咯,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祸从口出,说不定哪日,你就一命呜呼了。” 绿袍男子更加惊骇,赶忙低头恭敬道歉。 符华淡淡看了他一眼,“那年轻体修与我有点因果,就真只有一点而已,不过他这人,我挺欣赏的,你们看着办。” 一语罢,符华身影再无踪迹。 绿袍男子茫然抬头,与身旁妇人面面相觑,心中骇然。 这竟然是一位金丹老神仙! —————— 陈九在往后的日子里,不知为何,莫名好了起来,船坊也不再看管他了,俸禄照发,随他干嘛。 但他仍然坐在那处自己弄的大伞下,还改造了一番,桌子换了个长桌,上面摆着些酒水,每日就搁摇椅上晃晃,看着甚是惬意。 只是摇椅再晃,也晃不走他那满腔忧愁。 老曹已经认不得他了,每日就在亭子里胡言乱语,身上散发一股子剧烈的酸臭味。 陈九给他洗了个澡,老曹只是木然的任由陈九清洗而已。 之后陈九又把亭子好好打扫了一番,该洗的,该换的,全都弄个个遍。 老人当时就站在亭子门口,像个胆怯细童一样,畏畏缩缩,不敢言语。 陈九看了,抽了抽鼻子,未曾言语。 老曹乳娘的那个镯子,陈九找到后,带到了老曹手上。 老人也只是呆滞着而已。 陈九每每看到,心里难受异常。 有时候陈九也会突然把亭子门打开,拿着鱼竿,朝着老人笑着催促道。 “走,老曹,咱们去钓鱼。” 老人木然望向他,口齿微张,却又无言。 陈九脸上笑容便会僵硬住,失意片刻,又会微笑着朝着老人轻声提点道:“老曹,你好好休息。” 他轻轻关上亭子门,退出亭子后,揉了揉眼睛,脑袋一甩,强撑起笑容,大声道。 “生老病死皆有定数,老子安然送终即可!” 是在安慰自己。 往后日子,陈九时常喜欢去淮水边散步了,看着潮起潮落,心境蓦然平静。 有时在那一站便是半日。 甚是要等到皓月清明,陈九才能回过神来。 那些个浪潮一下接一下,好似打在他的心湖,掀起涟漪。 若有金丹神仙在此观看,一眼就能笃定出,陈九这是在观潮悟道! 而且极有可能是那虚无缥缈的武道一途! 体修本就战力强悍,若能感悟武道,几乎同境无敌,甚至就连一般剑修也要对其避之。 一些天生武神,一境当寻常修士两境算,中胜神州有一位武脉天骄,六境锤杀金丹老神仙,震撼一州。 山上修士众多,敢称杀力最大的只有剑修,敢称战力最强的只有体修。 剑修能千里之外,飞剑取人项上头颅。 体修能满腔勇怒,堪称沙场万人敌,敌百万,千万! 所以在那沧澜海两座天下分界处,许多雄镇边关就极为喜好体修。 但高境体修极少,十境以上,屈指可数。 低境体修未曾悟通武道,战力也不算太过强悍,甚至比起山上练气士,还少了许多神仙术法,真要对拼起来,胜算不是太大。 陈九观潮悟道,也不是一定能悟通的,不过仍然大有裨益。 淮水远处又有大浪激起,不断拍来。 天空皓月明亮,反射水面,波光粼粼。 陈九静静伫立在岸边。 那处浪潮越来越近,猛然打下,扩为阵阵涟漪,扰乱一河。 河中涟漪突然剧烈,波光摇晃,似明月颤抖。 水面掀开。 一颗横跨百米的巨大头颅缓缓抬起。 它静静俯视陈九,吐了吐信子。 第十五章 你真有洁癖啊 淮水河畔,一人一蛇安静对视。 陈九出于尊重,学着那大蛇吐信,发出“嘶嘶”声响。 黑蟒歪头,口吐人言,“你搁这说啥呢?” 陈九面色一愣,是真没想到这黑蟒也会说话。 他招招手,朝黑蟒笑道:“真巧,您也在这散步啊?” 黑蟒信子吐出,那双数米的大眼睛翻了翻,似乎有些无语。 “你小子搁这悟道差点走火入魔了,知道吗?” 陈九茫然,“我就只看看这淮水浪潮而已。” 黑蟒反问,“正常人能一看就是一天?” 陈九哑然,隔了一会儿,又问道:“何为悟道?” 黑蟒摇了摇那大脑袋,引得淮水又有浪潮掀起,“天人感应,玄之又玄。” 陈九皱眉,“能说明白点不?” 黑蟒眼睛一翻,“老子也不知道,我又没悟过。” 两人便又沉默。 陈九看了看天上明月,忽然好奇问道:“这淮水浪潮是因你而起?” “睡醒了翻个身而已。” “那你为啥一直待在这疙瘩里,好像翻身也不太舒服啊。” 黑蟒嘴巴大大张开,似人打哈欠一样,片刻后,淡淡解释道。 “这处淮水分支是我的化蛟之地,我大限也将至了,不想再去折腾入海,如果到时候化蛟失败了,留下灵气也能福泽这清风城,算是在淮水里留宿这么多日的回报了。” 陈九点头肯定,“那你还是挺好的。” 黑蟒摇头笑了笑,“我说啥你就信啥,万一到时候我化蛟失败,一怒之下要这清风城都给我陪葬呢?” 陈九摇头否定,“那你还是挺坏的。” 这下就该黑蟒无语了。 它头颅又缓缓沉入水中,“好了,你快走,这城中有几位金丹修士窥伺我的妖丹,你和我待久了,被他们过多关注就不太好了。” 黑蟒头颅沉入水中时,最后又提点了一句话。 “你悟道浪潮因我而起,走火入魔算是结果,我前来阻断,算是断了这桩因果,你也不用心怀感激,或者别有想法。” 陈九笑了笑。 看来这大蛇,还是不坏。 水面突然又再次掀起,那大蛇抬起眼眸,直视陈九。 “对了,以后别往河里撒尿了,我有洁癖。” 陈九点头答应,“我撒在河边。” 黑蟒缓缓退去。 隔了良久,陈九突然朝水面拍了拍,“在?” 无人应答。 他又向周围瞅了瞅,四下无人,便赶忙解开裤腰带,开始往河里灌水,嘴里还喃喃念叨着。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远处沉入水底的黑蟒看了,也只留无语。 真是个不听劝的。 —————— 金丹野修廖志野与顾三重手谈与茶楼之上,身旁老瞎子曾上和阴阳先生符华正在观棋。 顾三重手摇折扇,一边下棋,一边朝身旁老瞎子问道:“咋滴,你也被那白止威胁呢?” 老瞎子手里摩擦着铜钱,念念有词,“当时那飞剑离我脖颈只有一寸长,还好我答应得快,不然你们可能就瞧不见老夫了,真是凶险。” 顾三重又把视线转向阴阳先生符华。 符华摆了摆手,“我老早就投降了。” 于是三人一起把目光看向正在想着走棋的廖志野。 廖志野抬头直视三人,不屑笑道:“那娘们也曾飞剑与我来说,我自然未曾答应,不过区区剑修而已。” 符华好奇问道:“然后呢?” 以那白止的性子,不可能善罢甘休。 廖志野咂了咂嘴巴,“然后老子就被砍了一剑,又答应了。” 符华与老瞎子同时“嘁”了一声。 顾三重憋着笑。 你这还不如他们三人,至少他们三人没挨飞剑。 要么识相点,一来就投降,要么硬气点,死都不投降。 你这挨了一剑再投降,说不来可不就是惹人笑嘛。 老瞎子把铜钱在手里转了一圈,又道:“接下来咋办?难不成要咱们四人连手,先把那白止打退?” 符华摇了摇头,“我看难,就凭咱们这四个老弱病残,不一定打得过她这个天才剑修。” 老瞎子不解,“都是金丹老修士了,各自凭仗的本事该有,哪来的老弱病残?” 符华看了看老瞎子曾上,摇头道:“你不就是个老残吗?” 老瞎子勃然大怒,“你个臭算命的,说谁是脑残?!” 顾三重无奈敲了敲脑袋,觉得凭他们四个,可能还真打不过那扶摇山的女子剑修。 廖志野突然欢呼,“哈哈,这棋老子赢了。” 感情他还在关心下棋。 顾三重喟然长叹。 现在可以把可能去掉了,他们四人加一起肯定打不过那女子剑修。 估计这三人还没开打,就要内讧。 不过也无事,到时候这黑蟒身死,抢夺妖丹不过是凭手脚快慢而已,自己专门找宗门的太上天人求了一个缩地成寸的法宝。 到时候自己抢了妖丹就开跑,等回了宗门,炼化妖丹晋升元婴后,还能怕你这个小小金丹剑修? 当然,白止要是在这期间跻身为元婴剑修了。 他顾三重肯定甲子时间以内不出山门。 谁他妈被同境剑修惦记,心里还能不怕? 剑修就是同境杀力天花板。 毕竟能悟道的体修,还是挺少的。 中胜神州道教大天宫中,就有一位剑仙大天官,相传这位老天师曾问剑海外蓬莱仙岛,一剑斩开了大半沧澜海,妖族天下有绝世大妖前来相阻,才避免了一场极大冲突。 这便是剑仙风范,同境无敌! 顾三重摇了摇折扇,忧愁一叹。 俺咋不是剑修呀。 —————— 陈九还是时常往淮水里撒尿,不仅他一个人撒,有时还会带着一些孩童一起撒,还要比一比谁撒得更远。 黑蟒见了,满是无语。 于是在陈九又往水里撒尿的一个月夜里,它蓦然抬头,静静看着陈九。 陈九被吓得一颤,差点尿到自己脚上,赶忙抖了抖,捆上裤腰带,笑道:“好巧呀。” 黑蟒静静望着他,“你故意把我逼出来,是有话要说?” 陈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就想试试看,你是不是真有洁癖。” 他又看向大蛇,以拳击掌,惊奇道:“原来蛇也真会有洁癖啊!” 黑蟒只想给他一巴掌。 第十六章 天凉好个秋 陈九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每天守在勾栏门口,逢人便笑着打招呼。 唯独许物来的时候,他默不作声,独自去淮水河畔散心。 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直接朝着许物当头一拳。 这样不好。 至少自己肯定会被那老者先一拳打飞。 就再没然后了。 这种自讨苦吃的事情,陈九纵使可以无限复活,但也不愿去做。 等到他破境后,这许物和他身后那老匹夫,一个都逃不掉。 老子就算凭着复活,都要慢慢磨死他们! 大可以命换命! 老子十八秒后爬起,又是一条好汉! ———— 余褶经常在清晨来淮水河畔漫步,于是她和陈九两人便经常相遇。 陈九是一点都不想见到这三个道士,前两次见着余褶,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是余褶主动叫住了陈九,少女没穿道袍,身着一袭翠绿衣衫,活泼俏丽,羞涩问道。 “你…没死呀?” 陈九脸色一黑。 老子就知道你们这三个道士巴不得我死。 他刚想掉头离开。 余褶又赶忙叫住了他,询问道:“你来这勾栏附近,也是为了降妖吗?” 陈九脚步不停,向着勾栏走去。 少女小脚急迈,拦到陈九身前,“你跑什么?” 陈九脑袋一歪,嘴巴一张,装作呆滞样。 少女茫然,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陈九呆滞向后一指。 余褶疑惑看去,眼前空无一物,不知道陈九意欲何为。 少女再回头时,陈九已然跑远。 她在原地愣了愣,无奈叹了口气。 陈九片刻不停,跑到自己大伞下,赶忙坐在摇椅上,脑袋一勾,开始装睡。 他是半点不想搭理这些个道士。 不过余褶也有毅力,第二日又在淮水河畔守着。 陈九远远看了,二话不说,直接开跑。 少女会跟在后边远远追着。 一些个在河畔散步的老人看了,便会感叹。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有活力,这般锻炼。” 少女肯定是跑不过身为体修的陈九,两人来来回回跑了接近半旬。 陈九也不禁感叹少女体力真好,能跟着他跑这么久。 不过之后,少女就再没跟着他了。 因为三位道人离开了清风城,其师父托梦于他们,说机缘已经够了,多留无益,可去别处降妖。 少女走的那天,在清晨独自来了淮水河畔,等了半个时辰。 没人来。 余褶便背着行囊,和两位师兄一起出了城。 道脉一项相信缘分一说。 有缘自会相遇,无缘见面不识。 没什么好感叹的,各自都是匆匆人生过客而已。 陈九在午夜时分,彻底喝醉了,躺在摇椅上,不省人事。 老曹已经完全疯了。 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答应,就连一日三餐都要人喂着吃。 他看着老人那浑浊呆滞的眸子,心里就难受。 老曹算是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没想到最后会落得这么一个结果。 此方天地,与之前世,有很多相同,却又大不相同。 他今晚想了很多。 那些当做逃兵,只愿归家的兵士。 那三个愿意牺牲自己,斩妖除魔的道士。 那个会羞涩着给自己送来药材的少女。 那些来来往往的富贵老爷。 那些忙忙碌碌的市井小民。 那些活人…… 那些死人。 …… 那个长着一口大黄牙,请自己喝酒的老人。 陈九今夜醉得很沉,比月色还要昏沉。 远处有风,落叶悠悠。 不知不觉,已入早秋。 陈九在梦中,梦到了自己成了一只蚂蚁,被人踩死。 又梦到自己壮若山河,踩死了他眼中的一只“蚂蚁”。 都只是以力压人。 —————— 陈九时常去淮水河畔,和那黑蟒的关系倒是渐渐好了起来,一人一蛇经常在夜晚时于淮水河畔聊天打屁。 黑蟒也没啥忌讳,陈九与它啥玩笑都能开。 有时黑蟒会把它那巨大蛇头搁在河畔上,忧愁叹一口气,悔道:“早知道当初我就不强行行云布雨救那城镇百姓了,不然我现在肯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元婴蛟龙了。” 陈九只问一句,“真不救呢?” 黑蟒沉默一会儿,吐了吐信子,无奈道:“可能还是会救,毕竟如此一生,只为修道成蛟龙的话,还是志气短了一些。” 两人沉默,陈九双手抱头,向后一躺,倒在河畔处,看着明月,又问道。 “真不能化蛟呢?” 黑蟒微抬了一下巨大头颅,“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其实我也只是发下牢骚而已,不过赴死,又有何怕。” 它顿了一会儿,突然补充道:“额…其实还是有点怕的。” 陈九摆了摆放在河畔外边的双腿,划起水花。 “这辈子就没啥愿望呢?” 黑蟒点了点巨大头颅,掀起大片淮河水。 “有!” “啥?” “我想找个婆娘。” 陈九无语,又附和道:“我也想找个。” 黑蟒又把头颅放在河畔上,“所以我只是想想而已,大限以至了,还有哪条青春靓丽的蛇,能把我看上?” 陈九点头,“你这么大体型,要配种也难。” 黑蟒白了他一眼,“那你小子呢,为啥年纪轻轻就搁这勾栏里当起了狗腿儿?” 陈九笑了笑:“我这是保安。” “那不就是狗腿儿吗?” “保安好听一点。” “……” 一人一蛇嘴贫一会儿,黑蟒突然问道:“是因为那老头儿?” 陈九笑了笑,没说话。 各自心中都有答案,只是差一句承认而已。 入秋以后,勾栏太吵,陈九想静静,就把自己的大伞、摇椅、长桌都搬到了马厩旁。 无事时还可以逗逗马匹,他还给里边马匹都取了名。 有桂夫人、黄管事、老匹夫…… 其中最矮小那头,叫做许物。 陈九还给自己封了个官职。 弼马温。 负责看管马厩所有马匹,可对其处罚,且能先斩后奏。 当然,这些规矩都是他自个立的。 所以那个叫许物的矮小马匹,就经常被他指着脑袋骂。 不过陈九也觉得不能厚此薄彼,于是连着桂夫人、黄管事一起骂。 “桂夫人啊,你吃草咋像个筛子似的,漏这么多?” “哦,原来是你嘴大啊,那没事了。” 马厩门口突然传来清冽咳嗽声。 “陈九呀。” 陈九身子一僵,转过头来,尴尬笑道:“桂夫人啊,真巧。” ps:(谢谢票票) 第十七章 万般不太平 桂夫人来这马厩之中,是有事吩咐陈九去办。 清风城南面山脉中,不知何时来了一伙山贼盗匪,沿着山中道路抢劫来往行人。 许多商队便被其劫掠。 这其中就包括了勾栏里的一路商队。 运送的货物没了,运送的人也成了死人。 势力横跨整个清风城的秋月勾栏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但荒山之中,派人大肆进入就打草惊蛇了,山贼若有心藏匿,是真不好找。 几番商议,便想到了陈九这个勾栏里的闲人。 桂夫人伸手扇开马厩里扑面而来的气味,淡淡道:“那些持强凌弱的事你做不来,这种见义勇为的事,你总该做?” 陈九笑了笑,“帮我照顾好老曹。” 桂夫人点头。 陈九在那名为“许物”的矮小马匹的头上轻轻打了一巴掌,骂了一声“狗屁东西”,然后转身就走。 桂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俏丽眼眸中阴晴不定。 他最后那句话,是在指桑骂槐,说与桂夫人,甚至整个勾栏听的。 两人心知肚明。 还没撕破脸面。 —————— 清风城往南,是一处绵延山脉,其中山林茂盛,往内百里,便鲜有人迹,许多山水志异的故事,便离不开这山脉。 陈九是打定主意不往深山里走,他就买了些瓜果,在外边道路上不停闲逛。 渴了累了,就随便往一处石头上坐着,吃些水果,看看周围风景。 他来回逛了两天,其中行脚商人都遇见过几次,就是没遇见山贼。 陈九想了一下,觉得可能是自己装得不像,于是他便换了身书生衣衫,背后还背着大箩筐,让人以为里边装了些钱财。 其实都是瓜果。 一连几日,山道之间都异常平静,除了陈九甩下的瓜果残渣,就再无它物。 整得陈九都觉得甚是无聊,心里盼着山贼早点来,他好快点下班。 结果山贼没来,风雨倒是快来了。 下午时分,乌云密布,天色漆黑。 起了些大风,卷着落叶满天飞舞,似云中细龙,正在行云布雨。 陈九这地离着城里较远,若是赶回城中的话,凭着脚程要走一个多时辰,恐怕到时候早成落汤鸡了。 好在往里走百米,就有一处人为搭建的避暑躲雨的小亭,陈九在这里睡过几次午觉,也不陌生,快步赶了过去。 阴沉沉的天气满是风雨欲来之势,偶有雷鸣。 陈九走到亭子时,里面空无一人,他就找了个舒坦的座位,放下箩筐,拿个瓜果出来,舒舒服服地吃了起来。 不消片刻,又有来人。 是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 老妇人身材消瘦,白发束起,嘴唇微突,两边有皱痕,苍老脸庞上细小瞳孔微微凸起,眼仁漆黑。 若是叫人来看,只会觉得老妇人面相似猫。 陈九撇了老妇人一眼,咬了口瓜果,身子微微坐正。 老妇人似乎腿脚不便,拄着拐杖上了亭子,朝陈九和蔼笑了笑。 “小伙子,你好啊,这天色看着是要下大雨了,我腿脚不便,回不了家,也来躲会雨,小伙子你不会介意?” 陈九张了张嘴巴,却没发声音,又用手指了指自己喉咙,再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是个哑巴。 这又开始装起聋哑人来了。 反正他就是打定主意不和深山里的这些古怪玩意有接触。 老妇人倒是很善解人意,“小伙子嗓子不行,可惜了这么俊的面庞。” 老妇人拄着拐杖坐下了,沉默一会儿,似突然想起,又道。 “我年轻时倒是听说过一个能治嗓子的药方,是山中一位隐居老人传给我的,说是能润喉清嗓,使哑巴开口,后来那老人仙逝了,不过药方始终保存在我家中,小伙子你要是信得过老身,等会儿可以去老身家里拿来看看。” 老妇人言语之间,倒是十分诚恳,让人感觉到她的深深善意。 陈九呆愣坐着,只管摇头。 傻子才信。 是哑巴你就说能治哑巴,是瘸子你是不是还得说能治瘸子? 老妇人见此,也不言语了,就在亭内坐着。 两两无言。 山风更大,甚是阴冷,叫人看了遍有些心生寒意。 陈九坐在小亭躺椅上,百般不舒服。 他就是觉得这老妇人大有问题。 但又找不出问题所在,总不能直接去问。 于是心烦之下,陈九便又拿瓜果,大口咀嚼。 阴沉沉的天色,连带着让人心情都有些压抑。 陈九举目向四周眺望,山中道路间突然传来交谈声响。 不消片刻,便有一伙人沿着道路,行色匆匆,打伞而来。 看其装扮,是一伙书生模样。 三男两女,一个衣着冠玉的年轻人走在最前,伸手为身后女子指路,其他人望向其的眼神,多是信任,应该是五人中的领头。 走在最后的一位,虽然也是书生打扮,但腰间配了一把细剑,更像是江湖游侠。 五人打着伞,匆匆忙忙进了亭子里。 亭中几方,各自打量。 陈九撇了他们一眼,扭过头,自己吃自己的水果。 老妇人倒是对着他们和蔼一笑。 领头的玉冠男子回以一笑。 五人便找了一处空椅,依次坐下,不断交谈。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够亭子里的人都听见。 其中主要是那名为袁华的玉冠年轻人在高谈论阔。 说他此番游学,便是要去那浩浩学宫进修,家中各处书院的先生,已不能为他解惑,需得去问学宫君子贤人才可。 陈九听他吹牛逼,撇了一下嘴角,又吃了个果子。 这玉冠男子话语不停,又说他此番游学,更是要去看一些故人,这清风城许氏便和他家父有旧,特要前往拜访一番。 其余四人,听闻这话,神色各不相同。 年龄娇小的俏丽女子面色仰慕,期间不停与玉冠男子袁华接话。 只是袁华虽然一一回答,但其眼神多是留恋在坐在一旁的雅静女子上。 雅静女子面带薄纱,言语不多。 剩下一名衣着平凡的书生则面色稍微有些窘迫,看着那娇俏的年轻女子,不知道如何开口。 最后一名腰间配剑的书生闭目养神,一直无言。 陈九听到袁华提及清风城许氏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腰间配剑的书生身子动了一下。 陈九低下目光,身子半躺在椅子上,吃起瓜果。 忽起大风,山雨欲来之势。 陈九歪了歪脑袋,撇了那老妇人一眼。 真是万般不太平。 第十八章 山神庙 大雨蓄势许久,来得也极其突然,似倾盆一般,哗啦而下。 山路之上,不消片刻便堆起积水。 亭中的那波书生皆微微皱眉,看来这雨一时半刻是停不了,得耽误许多赶路的时间。 若是下到傍晚,天色黑了,几人在这深山之中,又不可能夜半赶路,多半要在这亭子里歇息一晚了。 大雨之下,袁华便又重新打量起了亭子里另外两人,且打量得非常仔细。 毕竟三方可能就要在这亭下共度一夜了,不好好摸摸底细,他放不下心。 袁华先看的老妪,老妪正手持拐杖,面色担忧的看着亭外大雨,应该也是在忧愁这雨何时能停。 袁华没多看,很快又将目光移向陈九处,装作不经意间撇了他两眼。 一个寒酸书生,后面箩筐里背着的应该是些吃食和书籍。 刚刚进亭时,这寒酸书生也不愿与他们言语,言行甚是警惕。 越是这样,袁华便越放心。 不愿有交集,才是最安全。 相反那老妪,反倒让袁华有些上心,不过也无需太多紧张,毕竟自己这伙看着文质彬彬的书生,不算是手无缚鸡之力。 这边几人仍在交谈,外边大雨下得正好。 书生中,除了袁华,仍是有几人不停打量陈九。 以那衣着平凡名为王卫平的书生最多。 王卫平出生寒门,头脑聪慧,书院先生的知识他能很快掌握,因此不过及冠年纪,便受到袁府赏识,让其与袁华一起去学宫求学。 王卫平年少登高,心气自然更傲,看向陈九这寒酸书生的眼神中,稍有鄙夷,随即便是不屑。 似乎与陈九这样的寒酸书生身处一亭,掉了他的身价。 俏丽少女名为张画茵,是与袁府交好的张氏小女,自幼便跟在袁华身边玩耍,对学识渊博的袁华异常仰慕,此番与袁华一起游学,也是她极力要求的。 雅静女子名为北唯,是袁府突然安排加入游学之中,且吩咐袁华不可怠慢,应该来历惊人。 配剑书生名称不详,来历也不清楚,是袁府安排的游学人员,应该担任着护道人这一角色。 陈九闲得无聊,身子一歪,躺在了长椅上,慢慢吃着手里水果。 亭中三方沉默无言,气氛略微有些压抑。 是那老妪先开口,先叹道:“如何回家,如何回家……” 然后转头看向几人,忧愁道:“几位年轻人可是来自清风城?” 袁华回道:“不是来自清风城,但是要去往清风城。” 几人这就将目光移向了陈九,欲问起来历。 陈九装傻充愣,张了几下嘴,然后指了指自己嘴巴,示意哑巴不能开口说话。 袁华笑了笑,倒没有言语。 老妪于是又说,“老身也是来自清风城中,此番是从乡镇里探亲回来,不料遇见这般大雨,唉,恐怕今晚不能归家了,不知道我家中大儿会如何担忧。” 俏丽少女张画茵劝道一句,“老婆婆别慌,说不定要不了一会儿,这雨就停了,到时候又能赶路。” 一旁的王卫平赶忙点头附和少女,“是呢是呢,老婆婆莫慌。” 其余人不曾言语。 毕竟这只是两人的安慰话语,大雨一时半会还真停不了。 陈九躺在椅子上,半眯着眸子,像是假寐。 老妪便和五人开始不断交谈。 其中言语多是赞叹五人年少有为,这般年轻便开始负笈游学,且还要去那学宫求学,真是前途无量。 几人委言说过誉,但其神色间仍是有藏不住的傲然之色。 大赢王朝南部,如此年纪便敢去、便能去学宫求学的年轻人,能有几个? 仅此他们便足以自傲,丝毫不过。 大雨连下许久,丝毫不停。 老妇人与书生间的话语不断,多是赞叹,袁华虽对老妇人仍然有些警惕,但见得老妇人这般和蔼,且对官场一事颇有见地,不像一般的山野老妇,便也乐得交谈。 几位年轻人多是在豪情诉说自己心中抱负。 袁华此番去往学宫求学后,便要在官场上一展宏图,步步登高,为大赢王朝万千士子开出一个太平盛世。 陈九躺在椅子上,差点笑出声。 这牛皮呀,是真敢吹。 王卫平则扬言要在学宫进修,成为那身带浩然正气的学宫君子。 他言语之间,目光多在俏丽少女身上往返,似说给少女在听,随即其目光有移向陈九,眼中更是不屑。 这般胸无大志、不能言语的寒酸书生,让他看了只觉鄙夷。 这种人根本不能算作读书人,半个都算不上。 老妪便又不断感叹,说年轻人志气高是真不错。 这种态度诚恳的好话,总是让人喜欢听的。 于是双方关系渐渐熟稔,言语更多。 就只有陈九静默无言,一时之间反倒像是个外人。 大雨停下时,已经是黄昏傍晚,道路积水甚多,不能赶路。 亭里四面透风,估计晚上降温时只会更冷。 那老妇人哆嗦一下,拄着拐杖起身,往亭外方向走了几步。 王卫平不解问道:“老婆婆要去哪?外边还有积水,且隔着清风城有些远,夜晚赶路更是看不见,太危险了,老婆婆快坐下,今晚在亭内歇息就是了。” 老妪笑了笑,解释道:“往前边有一处山神庙,建得隐蔽,平时有些人前去上香供奉,也让行脚商人夜晚歇息,你们是外地人,不知道很正常。” 言语之间,老妪撇了眼陈九。 这个在她眼中的哑巴正仰躺着歇息,似乎睡着了。 于是老妇人又道:“这亭里夜晚太冷,莫要把两位俏姑娘身子冷凉了,几位要是相信老身,可随老身一起去那山神庙里歇息一晚,还能有山神庇护。” 王卫平与俏丽少女皆无言,只是王卫平看了看俏丽少女单薄的身子,有些担忧真会冷凉。 两人便将目光转向袁华,他的话语才取决定性作用。 袁华看了持剑书生一眼,稍微考虑,轻轻点头,笑道:“让画茵和北姑娘冷凉了确实不好,既然如此,咱们便一同前往。” 几人陆续起身,拿好行李,准备向亭外走去。 娇俏少女张画茵突然向后撇了陈九一眼,面色担忧。 少女纠结片刻,神色一定,朝着正躺着的陈九跑去。 王卫平刚想劝阻,少女已经跑至陈九身旁,伸手轻轻晃了晃他。 陈九茫然抬头。 少女轻声道:“我们要去不远处的山神庙里躲雨,你要不要一起来,这亭里太冷了,晚上一个人也不安全。” 陈九装作茫然摇头。 袁华说道一声,“画茵,快回来赶路了。” 少女纵使面色担忧,也只得无奈跑回几人身旁。 一旁的王卫平面色焦急,对少女劝道:“画茵,你还是太善良了,像这种好生不知礼数的人,你切莫要管他。” 少女只是听着,不做言语。 几人渐行渐远之时,少女又扭头看了躺在亭中的陈九一眼,面色担忧。 等到几人都无踪迹了。 陈九在昏黑亭中慢悠悠爬起,从一旁背篓里拿了个果子。 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夜晚之时,山中万籁俱寂。 他独坐在亭中,看了一眼那老妪与书生们离去的方向。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那老妪…… 不像人。 第十九章 哟,挺热闹呀 山中老妪和书生们一边缓步行走,一边轻笑交谈,其乐融融。 袁华轻声提点了明显心不在焉的少女一句,“画茵,有些人帮之用处不大,便可不帮,善心可有,但不能太过泛滥,否则害人害己。” 娇俏少女微微点头,轻声道:“知道了。” 王卫平咬了咬嘴唇,微微低头,沉默无言。 雅静女子北唯一路上言语都不多,即使袁华与她搭话,也只是随口两句应付而已。 持剑书生自然话语更少,只是有时要微微撇那老妪一眼,倒也看不出什么蹊跷。 几人慢悠悠行了半个时辰,便在夜晚中看到了那处山神庙。 庙外点了灯烛,看着明亮,庙门虽然有些破旧,但看着干净,看着是经常有人打扫,庙外道路还有些许脚印,进出都有。 看来这山神庙是经常有人进出。 略微打量后,袁华疑虑也消了大半,看来这老妇人不是骗他们,警惕也自然而散。 老妪扭头对几人和蔼一笑,“咱们进去。” 她拄着拐杖,慢悠悠抽开庙门,里边一览无余。 山神庙不大,里边供着一尊不知名讳的山神法相,其下还有香烛燃烧,看来今日还有人来拜过山神。 袁华打量一番,笑道:“看来此处山神甚得民心,所以供奉不断。” 老妪笑着回道:“应该是如此,四周村民都说这山神老爷好,庇佑得当。” 袁华点头,说出自己评价,“一方山神,理应如此,正如咱们书生士子一般,也该为天下太平添砖加瓦。” 王卫平重重点头附和,“理应如此!” 天下太平才是真正士子所求! 俏丽少女只是勾着脑袋,不做声响,还是有些担忧亭子里的那个哑巴书生。 也不知这山中夜晚,会不会有意外横生。 至于他们说得什么天下太平,少女是真不关心,也觉得不该她关心。 她就想自己在乎的人太平就行了。 几人关上了山神庙里的门窗,不透风后,山神庙中便暖和起来了。 因为庙内有烛火,所以算是明亮,几人睡意不浓,又是笑谈天下大势,仿佛此时他们便对这天下有举足轻重的能力。 山神庙外,夜色越渐浓郁。 陈九背着大箩筐,吃着果子,不慌不忙的沿着道路走着。 他走的方向,正是刚才几人离去的方向。 之所以往这边走,只为少女的那一句提点而已。 有时候给予别人的那么一点善意,是会有出乎意料的回报的。 现在就是如此。 陈九跟随几人,也只求一个心安而已。 要是无事发生,只是自己心中多疑,那就最好,自己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若有事发生,尽力帮下,反正自己不会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最多痛一会儿而已。 这小姑娘人挺好,痛就痛。 陈九虽然怕痛,但比起疼痛,更愿求个心安理得。 越往里走,陈九越觉的不对劲。 他这几日都在山路转悠,遇见的行人虽然不多,但也有一些了,可从来没看见一个是去给山神庙上香的。 夜色浓郁的已经看不清山路。 陈九沿着道路加快步伐,四周皆无人,他又再次提速,沿着山路搜寻那处山神庙。 约莫跑了半个多时辰,四周还是没有山神庙的踪迹。 陈九心中疑惑,若是按照老妇人所说,山神庙就在不远处的话,那么是不该跑这么远才对。 他突然停住,身子一转,看向山路里的那处深山中。 他走错路了。 至此,陈九才彻彻底底的觉得那老妇人肯定有问题。 —————— 山神庙中烛火依在,几人都已睡下,留下王卫平守夜。 王卫平坐在庙里,看着圣贤书,不时悄悄撇一眼娇俏少女的睡颜,又赶忙扭回头继续看着圣贤书。 只是此时这圣贤书上就全是少女睡颜了。 王卫平是看不进去了,胡思乱想中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不消一会儿,他便沉沉睡下。 片刻过后,了无动静。 烛火还在安静燃烧。 老妇人慢悠悠爬起来,有些敬畏的看了那山神像一眼,随即转身看向几人,选了个最嫩的娇俏少女。 老妪走至娇俏少女身旁时,面容已经变为一只老猫状。 竟是一只猫容婆。 《山水志异》中下九流的山中妖祟,迷惑路人,有使行人昏迷的法术,喜好吸人精魄,杀力一般,但其迷魂术威力甚大,就连修士若是不慎,也要着道。 猫容婆面朝着少女,那双竖瞳阴恻恻的看着少女,脑袋勾下,对着少女窍穴,就要张嘴吸食。 庙门突然被撞开。 一伙持刀大汉笑骂着,慢悠悠走进来。 “这个破烂地方,怎么多了处山神庙?” “头儿,不会又是什么妖孽作祟?” “哈哈,是又如何,一刀剁了!” 几人话语刚落,便看到那猫容婆。 领头持着一柄长刀的黝黑大汉稀奇笑道:“哟,在这个地方还能遇见一只猫容婆,这玩意可不常见,抓了回去。” 其后大汉又提醒道:“头儿,还有几个书生。” 黝黑大汉笑骂一句,“老子又没瞎,用得着你说,这几个书生多半是被猫容婆迷晕了,那两个小娘子不错,带回洞府里,剩下几个书生看有没有人来赎,若是几个穷鬼,就一刀剁了。” 两人言语当中,已经决定了猫容婆与书生去留。 猫容婆竖瞳狠狠盯着黝黑大汉,面容狰狞,喉咙发出“嘶嘶”吼声,狠然道。 “小小山贼流匪,别太嚣张!” 这黝黑大汉,便是最近在山道上沿路抢夺的山贼,名为张甲,曾是军队千夫长,但其为人桀骜不驯,屡犯军纪,自己也觉得军队待着无甚意思,喊上一些军痞,组成流匪,沿路抢劫。 张甲虽桀骜,但其在军队中实力强劲,据说天生神力,曾持刀砍死一位二境体修,一跃成为千夫长。 所以即使张甲成了为祸一方的流匪,一般官差仍是拿他无法,赶去缉拿反倒白白送了自己性命。 这几日在山中躲避,不过是怕那清风城中有修士前来扫荡他们,所以才避避风头而已。 没想到今晚出来放风,还能白捡一伙肥羊。 张甲咧着嘴,笑得开心。 这运势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 他提刀缓步走向猫容婆,笑了笑,“是你自己乖乖跪下,还是老子直接一刀砍死你。” 猫容婆面色狰狞,竟是全无惧意,扭头看向那山神像,猛然高呼道:“庙鬼大人救我!” 山神像突然剧烈抖动,有浓郁黑气萦绕在其上,片刻过后,神像睁眼,竟是血红! 它长了长嘴,露出藏在其中的锐利尖牙,发出诡异笑声。 “今日晚餐,可谓丰盛。” 黝黑大汉饶了绕头,看着庙鬼,面色凝重,却仍是大笑道:“他娘的,今晚可真是一波三折,看来今天老子还得砍死一个庙鬼!” 庙鬼似人一样歪了一下脑袋,笑道:“在我肚里,化为血肉砍我吗?” 张甲咧嘴大笑,其后大汉本有惧色,看见头领这般无惧,便也不怕,持刀正对庙鬼。 猫容婆突然转头。 庙中原本被迷晕的书生们,被这般大动静吵醒了。 持剑书生醒得最早,瞬间起身,先是看了一眼猫容婆,随后看向张甲与庙鬼,面色极为凝重。 其余几人慢慢醒来,看着这边场景,都有些不知所措。 王卫平看向猫容婆,失声道:“老婆婆?!” 猫容婆面色阴冷,没有作答。 张甲哈哈笑道:“看来这伙蠢书生,是被这猫容婆骗惨了。” 俏丽少女面色已经苍白,看着眼前这人妖汇聚的景象,身子都在发抖。 袁华神色阴沉。 雅静女子带着面纱,看不清面色。 三方一触即发。 庙门突然又被推开。 慢悠悠探进来一颗脑袋,打量了三方一眼。 陈九笑呵呵道:“哟,大伙挺热闹呀。” 第二十章 你有口臭 三方各自打量了这突然探头进来的穷酸书生一眼。 袁华一方是认识陈九的,自然对这穷酸书生跟了进来更为讶异。 娇俏少女更是惊奇问道:“你不是哑巴?” 这番话倒是提醒了袁华几人,这穷酸书生在那小亭处装聋作哑,问而不答,想来多半居心叵测,说不定与这猫容婆是为一伙! 陈九饶了绕头,辩解道:“我也妹说我是哑巴啊。” 少女一愣,觉得陈九似乎有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哑巴哪能开口说自己是哑巴? 黝黑大汉张甲一挥长刀,不耐烦道:“管你是哑巴还是,到了老子这,命都归老子管了。” 庙鬼突然动身,朝着黝黑大汉一掌拍来,直取头颅,掀起风压,声势浩大。 张甲持刀格挡,那一掌来势汹汹,双方剧烈碰撞,直接打得张甲小腿猛陷入地面三寸。 他一口鲜血溢出,死死盯着庙鬼。 配剑书生抽剑而去,剑尖直指庙鬼头颅。 庙鬼反手一掌,拍与持剑书生。 双方略微僵持。 张甲怒吼一声,蹦出双腿,捏紧长刀向庙鬼狠然砍去。 庙鬼另外一臂迎击而来。 一时之间,三方竟有些僵持不下的意味。 陈九背着箩筐,悄悄走到娇俏少女身旁,递了个果子给她,好心道:“来,咱们吃着慢慢看。” 娇俏少女惊讶的向旁边退了几步,定神后,摇了摇头,又焦急的将目光移到正在交战的三方之上。 王卫平横跨两步,挡到少女和陈九中间,横了陈九一眼,又继续看向交战三方。 陈九热心道:“你想不想吃果子?” 王卫平转头,恨道:“你与这猫容婆的事,等下再算!” 陈九就纳闷了。 我和这猫容婆能有啥事? 你们这几个书生不知死活偏偏要跟着去,感情还能怪到我身上是? 袁华轻声开口:“卫平,这些事等会儿再说。” 王卫平又横了陈九一眼,不再言语。 陈九现在是真觉得这几个书生脑子有病。 干啥啥不行,甩锅第一名。 他只得一个人坐在边上,看了看另外一边正紧张观望对战局势的彪型大汉,慢步挪了过去,拿了几个果子,体贴道。 “吃果子不?” 几个大汉看着这个像是脑子有坑的寒酸书生,倒也不客气,伸手拿过果子。 “你这书生上道,到时候杀你时,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陈九抬头,一脸茫然,“杀我干啥?” 这无冤无仇的,咋就突然要杀人呢? 那大汉不屑道:“别说是你,就算是清风城里的官差,我们也杀了不少,你小小一个穷酸书生,贱命一条,又算个什么东西?” 陈九好奇问道:“你们是在这山上杀的官差?” 大汉冷哼一声,“不止官差,等会儿你也得与他们去地府作伴。” 陈九大喜过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伙山贼终于被他逮住了! 大汉瞧着陈九这副开心样,只觉得他是被吓得失心疯了,便不再管他,又焦急看着庙中交战三方。 陈九自己找了处清净当坐着,拿着果子慢悠悠吃起来,想着等会该怎样把这几个山贼流匪绳之以法。 是一人一拳打晕了绑到官府去,还是强抓着送去勾栏里给桂夫人看看。 那伙书生看了他这副样子,只觉他是实在没心没肺,都这般紧张局势了,他还能悠闲的坐在一旁吃果子? 果然是个实打实的蠢材。 场面局势算不得好,配剑书生与张甲被庙鬼压着打,看着是没有还手之力。 庙鬼越战越凶,似乎还有余力,不急着结束,而是慢慢磨着两人。 袁华看出不妙,犹豫一会儿,慢步悄悄往庙门边上靠去。 庙鬼突然盯了他一眼,阴恻恻一笑。 袁华身子如坠冰窟,不敢再动。 庙鬼身子起势,猛然暴涨气力,两掌各自拍飞配剑书生与张甲。 两人皆身体负伤,站在原地凝重注视庙鬼,没有轻举妄动。 这个山神庙里的庙鬼实力出乎他们预料。 恐怕已经二境瓶颈,再多吃几十个过路行人,说不定就要破到三境去了。 此番山神庙之中,凶多吉少。 庙鬼似乎不急着杀人,站在原地,诡异一笑,缓缓道:“天地大道,都讲究留根一说,如若斩草除根,活口不留,那么粘上天地因果,破境之时便会遭受天罚……” 一旁陈九听得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本来打架打得挺精彩的,咋就突然无聊了起来。 这声哈欠有些突兀,导致众人都转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就连庙鬼也停下言语,阴冷的盯了他一下。 陈九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招手。 “别管我,别管我,你继续说。” 庙鬼强压想要率先将此人分尸而食的念头,继续道:“所以我为了破镜顺利,你们几人我是会留下两个活口的,除开这两个有修为的,书生那边可以活一个,你们这些山贼里也可以活一个。” 它话语渐轻,改而诡异一笑,问道:“那么到底是谁活下来呢?” 此番话语,便是要引得众人内乱! 在场众人皆知,但面对如此生死之际,心神慌乱,便止不住去想。 书生这边,一时之间各有所想。 反倒山贼那边的大汉率先吼道:“滚你奶奶个腿,挑拨离间的东西!” 庙鬼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有骨气。” 一股劲风! 拍得大汉血肉模糊,惨死当场。 四周瞬间寂静无声。 王卫平见了大汉死状,身子都开始哆嗦了起来。 庙鬼环顾四周,双手一摊,狰狞笑道:“还有谁有骨气?” 无人敢应答。 袁华强行镇定心神,强装平淡发问:“你如何就能保证肯放我们一个走,而不是晃点我们,引起内讧。” 庙鬼笑了笑,“这涉及我之大道,说不得假,至于信与不信,反正你们任我宰割,试试又何妨呢?” 庙鬼站在原地,十分好奇接下来几人的反应。 猫容婆立于它身旁,面无表情,内心冷笑。 庙鬼所言非虚,每次确实留下几人不杀。 不过它不杀,不代表那剩下几人没死。 因为剩下的呀,全都进了她猫容婆的肚子。 王卫平身子颤抖,看向娇俏少女,手足无措,言语间似乎都有了哭腔。 “画茵,我想去学宫,我想……我想成为学宫……君子。” 名为张画茵的娇俏少女眼眶中已经盈着泪水,却是无言。 全场之中,唯有戴着面纱的雅静女子一直没有动静。 配剑书生凝重站于旁边,对几人提点道:“我虽受袁老爷子所托,送你们去清风城,但是不可能为了你们去与这庙鬼搏命,如若实在不敌,我自然遁逃,所以这庙鬼所言,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如此,便是压倒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袁华面色阴冷,心中忽起恶念。 凭什么他袁府大少,将来官场上的国之栋梁,要死在这?! 王卫平与娇俏少女更是惧怕,想到要被这狰狞庙鬼生吞活剥,胆寒心颤。 庙鬼看着众人反应,甚是满意。 每次它都喜欢这样戏弄一下自己的口腹吃食,看着众人自相残杀的模样,甚是好玩。 场面越渐严峻之时,突然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陈九举手问道:“那边各活一个,那我呢?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庙鬼盯着他,“你?” 陈九点头。 庙鬼突然狰狞一笑,“聒噪小虫,这就让你先进我腹中!” 它猛然袭来,口齿一张,竟然是扩为猩红大嘴,就要朝陈九当头咬下。 众人具惊,娇俏少女甚至惊骇扭过头,不忍直视接下来的血腥画面。 片刻过后,毫无动静,无鲜血溢出。 众人皆疑。 陈九单手抓住庙鬼巨嘴,一巴掌朝它脸上扇去,打得庙鬼倒飞而去。 陈九扇了扇身前,一脸嫌弃。 “嘴巴恁臭。” 第二十一章 只想以拳杀人 在场众人全都呆立当场,看着那寒酸书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咋这寒酸书生就突然一巴掌把庙鬼打退呢? 庙鬼翻身而起,眼神惊骇,“你是何人?!” 陈九放下背篓,扎起拳架,对着庙鬼温柔一笑。 “我是打野,来刷野怪。” 一拳至! 打得庙鬼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猛然栽入地面。 它剧烈挣扎一下。 又是一拳! 打得其头颅往内深入半尺。 庙鬼暂停片刻,又是挣扎一下。 一拳打来。 它的脑袋已经完全陷入地面了。 片刻后,它轻轻的挣扎一下。 还是一拳。 打得庙鬼丝毫不敢再动弹。 周围众人目瞪口呆,此时就算脑子再笨,也该想明白这寒酸书生其实是个乔装打扮的高人! 陈九站在庙鬼身旁,慢悠悠打量众人。 他在袁华身上停了一下。 袁华心神聚紧,不敢动作,好在这寒酸书生只停留了片刻,又慢慢转开,他才暗松一口气。 陈九最终将目光停在了那群山贼流匪上。 他一脚抬起,猛然踩下,像踩碎西瓜一样踏烂庙鬼头颅,对这群山贼流匪灿烂笑道。 “我宣布,你们被我逮捕了。” 张甲直接破窗而逃。 身子还未越出窗户,已被一只手提起头颅抓了回来。 陈九看着他,两人面对面。 张甲面容苦涩,丝毫不敢妄动。 他怕自己头颅会像庙鬼一样,轻而易举的被捏碎。 陈九提着张甲头颅,把他放到一旁,“等我一下。” 他去山神庙里翻翻倒倒。 张甲实在不敢再动了。 以这寒酸书生刚才那波身手,绝对三境有余,说不定是个四境高手! 绝对是清风城那边派来剿匪的修士! 今天真是栽了! 张甲神色明灭不定,其后山贼万念俱灰,觉得今日肯定要被捉拿了。 但转念一想,好歹没被这庙鬼直接生吞活剥,等会儿就算死也能死个痛快。 书生这边反倒松了口气,既然这修士是来屠灭庙鬼与山贼的,那么自然与他们无关。 且现在庙鬼一死,几人自然就安全了,剩下一个毫无杀力的猫容婆,估计配剑书生一剑就能了事。 陈九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纤细麻绳,对着山贼说道:“过来,排好队。” 山贼流匪不敢不从,张甲领头,依次排好。 陈九用着纤细麻绳,把几人一一捆起,捆完之后,他仔细观察一番,满意点头。 “不错,这个结打得是真好看。” 陈九站直身子,对着山贼流匪说道:“好,现在跟着我走!” 他背起箩筐,一人领头,踏步而去。 其后跟着被纤细绳子捆着的山贼流匪。 几个大汉被一根细绳束缚住,看着甚是滑稽。 外边仍是夜晚,天色漆黑。 几人沿着夜路行走,陈九吃着剩下的果子,慢慢悠悠。 山神庙中只留大松一口气的几名书生。 猫容婆想要趁机遁逃。 一道剑光划过。 尸首两处。 配剑书生收剑入鞘,盘膝静坐养伤。 几位书生各自沉默不言。 于生死处见人心,刚才一番经历,差不多见得七七八八了。 一直以来没有动静的雅静女子,反倒是看着陈九离去的方向,眼神若有所思。 她能看出陈九境界其实不高。 但战力极强! 这种战力能够硬拉境界的体修,在北上黩武州有一个称呼。 天生武夫。 百万无一! —————— 陈九还是选择把这伙山贼流寇押送到官府去了。 送到勾栏去,怕这伙山贼流寇就是为虎作伥了。 天刚泛起鱼肚白时,陈九便把这伙山贼押送到了官府门口。 两个负责开门的官差,看着为首张甲那凶狠的神色,有些不敢接过纤细麻绳。 官差怕等会儿这大汉瞬间挣开细绳,一拳把自己打死。 好在陈九心细,注意到了官差难处,歉意道:“我的。” 然后一拳把这张甲打了个半死。 “这下就没事了。” 官差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回答。 最终官府派人来将这伙通缉榜上有名的山贼流寇全都押进了大牢,还给了陈九缉拿流寇的赏金。 陈九也乐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他高高兴兴的跑到城中一处有名的酒铺,询问片刻,买了一壶好酒,打算给老曹带回去,让他尝一尝。 老曹虽然疯了,但是该享受的,还是要享受嘛。 到时候走了,也算不枉此生。 陈九笑着想着,眼角不知为何,有了几滴泪水盈余。 他擦了擦,安慰自己。 “这是好事,有啥哭的。” 他拎酒走回勾栏时,却没有看见老曹的身影了。 小亭里床褥杂乱无章,唯一干净的桌上孤零零的放着一个镯子。 陈九面色瞬间阴沉,几乎是飞掠一般,找到自己花钱雇佣给老曹送饭的那位小厮。 一把抓住起咽喉,直接提起。 “老曹去哪了?!” 那小厮大骇,不知为何这平日对自己满是友善笑意的年轻人,现在这般骇人,只是咽喉处的窒息感又做不得假。 小厮抓着陈九手臂,拼命挣扎。 陈九阴沉着脸,把手臂微微松开。 小厮剧烈呼气,看着陈九那阴沉脸色,赶忙说道:“老曹……老曹死了。” 陈九放下手臂,松开小厮,深呼一口气,仰头看天,眨了两下眼睛。 过了良久,他再次看向那小厮时,脸色平静,问道。 “可否给我详细讲一下。” 小厮看了看他攥紧的拳头,不敢不讲。 老黄死于昨日,死在了许氏大少爷,许物手上。 具体过程,好像是老曹疯了,平日里虽然都安安静静的,但是那一日不知为何,许物过路时,他像是失心疯一样冲了出来,衣衫褴褛,状若癫狂,指着许物的鼻子骂了一句。 “畜生!” 然后…… 小厮迟疑一下,继续说道。 然后老曹被许物拎着脑袋,单手拖到勾栏路中,在这路中央,被活生生打死了。 其中过程,小厮没有细说,只是悲怆的说了一句太惨了。 惨得让他不敢去看。 小厮前去给老曹收尸时,遍体鳞伤、骨架瘫散的老人仍是还有丁点意识,弥留之际,一直在微微念叨着。 “阿妈……阿妈……” 可能是老人在这最后之际,想到了自己的乳娘,于是便看到了。 老人的尸体被几位小厮火化后,将骨灰扬进了淮水里。 勾栏每年都会死很多人的。 有家人的便将尸身领回去,得了勾栏的赔偿,自己处理后事。 没家人的更简单,就是火化了撒入淮水而已。 老曹从来没有家人。 陈九抽了抽鼻子,他返回了勾栏小亭,将老曹杂乱的床铺收拾干净,脏乱衣物整齐叠放。 他静静站在屋内。 午时,陈九戴起桌上那枚镯子,关了亭子屋门,向着城中心走去。 今日天色不好,布满乌云。 黑云压城,极其压抑。 仿佛全城人都被关在了一个漆黑闷笼中。 远方淮水忽起大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压抑之中,突起亮光。 一声敞亮雷鸣。 陈九身上气势爆增。 随雷声入三境! 全身上下不知为何,满是磅礴拳意,更是心气难平! 他第一次脑海里浮现出这么猛烈的念头。 他要杀人。 杀那许物。 在这之前,谁挡杀谁。 第二十二章 雨在落幕而下 许氏宅院内,因为天色阴沉,瞧着要有倾盆大雨的缘故,观园里已无人。 许物坐在一旁的观景小亭里,悠闲的晃着摇椅,身旁两位婢女正剥着果皮,服侍这位许氏大少。 身后老者安静伫立。 许物看着天空阴云,面色悠闲。 他是挺喜欢赏雨的,尤其是这种深夏时节的倾盆大雨,哗啦一般,骤然而至,打在大地之上,淹息万物。 若是再大些,便是洪水天灾,底下百姓,就如小虫蜉蝣,顷刻覆灭。 许物撑着脑袋,咬过一旁婢女递过来的水果,不禁想到。 是否那些山上仙人也是如此? 举手投足之间便瞬杀万物,屠灭一城。 一想到自己也要上山修道,许物眼神便越渐炽热。 自己以后也是如此! 天下苍生,不过仙人手中玩物而已。 许物想到此处,心情越渐变好,手指轻轻弹着摇椅扶手。 他想要这雨能够下得大些,越大越好,最好溢满淮水,倒卷而上,湮灭城口。 淹死些贱民才叫好! 让他们看看仙人本事! 许物眯眼,痴迷想着。 身后老者突然抬头。 观园外边响起动静,很快停止。 一道人影从院墙外被甩进来,瘫倒在地,犹如死狗。 许物微微坐起,歪头眯眼一看。 是那守门的护卫,体修二境,算是有点本事。 现在倒在地上,要死不死。 他微微抬头。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拳上带血。 许物笑了笑,“怎么,打死一个守门的废物,便觉得天下无敌,想再打死我?” 似乎是个很好笑的笑话。 许物忍不住讥笑道:“今日就让你这小狗去找那老狗,黄泉路上两狗相伴,也是不错。” 一拳瞬间而至! 许物瞳孔睁大。 只是拳未落下,被老者以掌捏住。 陈九眼神阴翳,另外一拳直取老者头颅。 老者迎拳,两拳相冲。 陈九倒飞十数米,双脚在地上擦出一道沟壑,堪堪止住身形,再站直身子,冰冷看着两人。 许物眸子眯起,扭头看向身旁老者,淡淡道:“徐叔,这个笑话可不好笑啊。” 老者明明可以在开始就截住陈九这一拳,但偏偏要在最后时刻才出手。 其中不乏对许物的警告意味。 许物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恨骂一句。 老畜生,待我学道归来,定要将你剥皮抽筋,魂点灯芯! 老者静静看着陈九,突然说道:“年轻人武学天赋尚可,怎么就不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道理呢?” 他骤然一转话锋,“竟然今日你敢来,那就更不能留你!” 老者猛然出拳,如大虎扑兔。 陈九不退不避,向着老者悍然出拳。 竟然是以伤换伤的架势。 三境与五境对换! 老者神色凝起。 年轻人打架,好狠的路数! 但体修图一口无敌气,又有何惧?! 两人之间,有音爆震开。 陈九倒飞而去,跪坐地上,口吐鲜血。 老者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也不好受,嘴角微微溢血。 一旁许物看得微微蹙起眉头。 最开始在勾栏时,这小畜生只挨得起老者一拳,毫无还手之力。 现在竟然能够换拳,让老者受伤! 若不是这小畜生有意藏拙,那其武学天赋算得上惊人。 许物脸色逐渐阴沉。 那就绝不能留,必杀之! 老者趁陈九还在坐地歇息之际,一拳追去,直悍头颅。 打得陈九猛然撞击到院墙之上,倒塌院墙,深埋其下。 气息全无。 老人收拳。 许物又慢慢躺回摇椅上。 倒塌墙体突然响动。 老者诧异转身。 那年轻人站在倒塌碎墙上,衣衫破烂,神色冰冷,只说一句。 “就这?” 老者纵身一拳打来。 陈九悍然不顾,以拳换拳! 老者受伤。 陈九身死。 老者这次没转身走开,看着陈九尸身。 不消片刻,陈九便又浑身鲜血站立而起。 许物深深蹙眉,有些焦虑了。 老者神色凝重。 这年轻人有古怪! 陈九看着老人,淡淡问道:“你能打死我吗?” 当然不能。 但陈九能打死他! 所以当陈九单手拎着老者头颅时,许物已经惊骇跑远。 老者死时面色惊惧,双眼睁大,死不瞑目。 他的胸口被陈九一拳打穿。 只需要这一处致命伤。 陈九身上遍布血迹,他将老者尸体随意甩开,打望两眼,身子飞掠而出。 许氏宅院很大,其中房屋纵横交错,颇为复杂。 许物躲在一处平凡厢房之中,面色阴沉。 这老畜生真是个废物,连这小畜生都杀不死,还不能护我周全,死有余辜! 好在自家许氏在清风城内势力极大,这老畜生远远不是底牌。 城中还有一位六境大修士作为供奉! 许氏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那六境大修士应该已经往许氏宅院赶来了。 修士法术层出不穷,纵使这小畜生有再多古怪,在六境大修士面前,也不过是蝼蚁一般! 到时候,他定要将这小畜生挫骨扬灰! 许物眼神阴冷,怨气极重。 房屋突然破碎。 他被一脚踩在地上,头颅几乎要被踩碎! 陈九冷冷看着他,只说了一句。 “老曹死得很惨。” 他极其缓慢的加重脚下力量。 那是渐渐堆积的疼痛。 许物已经涕泗横流,身子剧烈挣扎,大声哭喊道。 “我要修道,我要成仙,我不能死,不能死!” 犹如西瓜碎裂。 陈九收回脚掌,平淡道。 “如若天上仙人都是你这般,我见一个杀一个。” 他缓缓走出屋内。 外边围着一些许氏下人,一见陈九出来,全都惊恐散开。 此时满天乌云,才轰然落雨。 哗啦之下,满是嘈杂。 陈九安静站在大雨中,隔了半响,才伸手一抹脸上雨水,扯起笑脸,朝天喊道。 “老曹,一路走好!” 隔了一会儿,他又轻轻招了招手,像是嘱咐道。 “下辈子别再被人欺负了。” 年轻人孤零零的站在大雨小院里。 身影有些孤寂。 天边忽然一抹剑光,荡开满天雨水。 剑光直取淮水。 有黑蟒抬头,掀起滔天巨浪。 那扶摇山女子剑修御剑而停,看着黑蟒,冷冽一句。 “扶摇山白止,来取妖丹。” 第二十三章 天下是否只有以力服人? 城中茶楼,白衣顾三重手持折扇,立于栏杆处,看着那抹剑光,眼神惊异,不敢置信。 “这扶摇山女冠怎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他就不怕学宫圣人震怒?!” 顾三重挑目看去。 老瞎子与阴阳先生符华已经跑去看热闹了。 淮水周围还有许多问声而来的修道之人。 其中就含有那位担任许氏供奉的六境大修士。 这位寻常人眼中的天上仙人,此时只敢搁着老远,胆颤心惊地看着那黑蟒与扶摇山女冠对峙。 这是真正的金丹神仙厮杀! 举手投足间便能杀他百次。 如何不心惊? 黑蟒仰头,庞大身子越出淮水,居空盘起。 磅礴大雨,电闪雷鸣间。 似真有蛟龙气势! 它口吐人言。 “现在就想要我妖丹,是否太急了些?” 白止平淡道:“只是与你说一声而已。” 飞剑瞬息而至,直取黑蟒头颅。 平平淡淡。 却杀力极大! 黑蟒吞雷一口,口含天诛,衔剑而来。 两相交错。 巨响一声,震起层层音爆,便是倒卷淮水,淹没边岸。 老瞎子与阴阳先生面色凝重,身影闪至淮水边,各自使出一招水法,隔断淮水。 顾三重突然出现在两人身旁,面色凝重,“没想到她会这般着急,根本不等黑蟒身消道死,直接出剑。” 老瞎子无奈道:“那现在咋办,真和这白止打上一架?” 阴阳先生摇头,“先不谈打不打得过,就算我们几人连手打过了,这妖丹又如何分,捏碎了各拿一份?我看不行。” 妖丹碎了,里面的元婴机缘便不算元婴了,这几个金丹修士,不稀罕要。 要拿,便要拿下一整颗。 不然白白得罪一位天赋异禀的金丹剑修,太得不偿失。 老瞎子叹一口气,“算了,机缘未到,不敢与这白止抢,就看看热闹好了。” 他这辈子能不能入元婴,是个未知。 但那扶摇山白止,却是以后板上钉钉的元婴之一,拿这妖丹,该是想为扶摇山再造一个元婴大修士出来。 到时候就算他抢了妖丹,入了元婴境,也要被白止追着砍,说不好就是一剑了他性命。 山上剑修,本就不讲道理。 更别说这比剑修还剑修的白止了。 一大把年纪了,也惜命,他是半点不敢去抢。 阴阳先生符华未曾言语,手中掐诀而算。 片刻算定,神色落寞,哀叹一声。 “罢了,罢了。” 比起元婴,还是性命更重要些。 这白止杀力太大,不敢招惹。 顾三重手持折扇,未曾言语,满是忧愁。 这些个山上剑修哦,可真要了他的老命。 山上五大修士,自己怎么一个都挨不上边哦。 不说身具本命神通的道脉降妖师,学宫含有文运的文才,就算给我个山水郎当当也好啊。 再不行,做个战力仍然能拉同境一截的英灵将也可。 但凡与一样挨上边,哪会像现在这样被这女子剑修压得抬不起头。 顾三重气得直摇头。 淮水上空,黑蟒击退飞剑,哈哈大笑。 “小姑娘,你这飞剑杀力还是不行啊。” 白止微微蹙眉。 这次动的是她脚下的那把飞剑。 名曰瞬息。 所以这次的剑光就真正的只有瞬息。 黑蟒头颅处骤然崩开鲜血,一道深长伤口似后知后觉,缓缓蔓延。 老瞎子在下边看得直流冷汗。 刚才那一剑,能够瞬杀他! 白止果然不愧为天光州年轻一代前十! 周围偷偷围观修士,更是惊骇退远。 深怕被这女子剑仙不小心溢出的剑气刮死。 黑蟒吃痛,勃然大怒,问道一句。 “你要杀我?!” 满天之间,突然便是雷鸣! 黑蟒头颅似有犄角长出,口衔天雷,怒然大喝。 “你敢杀我?!” 底下三人吞了口唾沫,顾三重摇头,面容苦涩。 “乖乖,半步元婴。” 真正的神仙打架来了。 要是这样,白止都能把妖丹拿到的话,他们真是半点不敢去招惹了。 白止面色平淡。 身旁又悬起一把飞剑。 一共三把。 顷刻,瞬息,半晌。 最后那把半晌,悬挂在女子身后。 前两把飞剑就如其名,顷刻瞬息间取头颅。 黑蟒身旁天雷震荡,拦下飞剑,口含一束天劫雷,激荡而去。 女子平剑一挡,天雷炸响。 磅礴大风起! 周遭雨幕倒卷天际。 女子剑修两把飞剑不断萦绕黑蟒身旁,频繁出剑。 黑蟒身躯缠绕天雷,不惧飞剑,硬悍而去。 底下看热闹的三人比这打架的还要紧张。 老瞎子微微摇头:“这白止的飞剑杀力还是弱了些,对这半步元婴的大蛇不太够。” 阴阳先生符华点头附和,“毕竟这大蛇追根溯源算是天地远古种,战力本就拉开同境修士一截,如今半步元婴,这白止纵使杀力再大,可也只是个金丹,讨不到好。” 顾三重持着折扇,打趣道:“打打,最好能把这扶摇山女冠打成重伤,然后这大蛇再身消道死,让我来一回渔翁得利。” 老瞎子赞叹一声。 “你是真他娘的敢想。” 顾三重嘿嘿一笑,也不在意。 反正他是几人中,对这大蛇妖丹渴望最少的。 因为他还年轻,虽然天赋不算太好,但跻身元婴的机会,还是有的。 老瞎子就不行了,大限将至。 无弦山这百年来更是青黄不接,金丹修士好像也就老瞎子这几人而已,元婴更少。 若不是还有一位太上天人充当门面,可能就要被挤出天光州十大宗门的位置了。 底下众人各有想法。 天上神仙斗得难解难分。 好似过了半晌。 白止身后那柄名为半晌的飞剑动了动。 似天幕拉长。 黑蟒头颅犄角被整齐切断,鲜血直流。 天地间剑气纵横! 割碎黑蟒鳞片,混杂天地,下起血雨,染红底下淮水。 黑蟒哀嚎一声,跌落淮水之中,撞起浪潮,体无完肤。 顾三重已经看傻了,背后直冒冷汗,过了半天,才后怕道。 “还好老子没去抢这大蛇妖丹。” 照这白止的杀力来看,元婴以下,谁去谁死。 阴阳先生符华砸了砸嘴,“剑修这杀力……也太恐怖了。” 黑蟒跌落淮河,头颅耷拉,身躯不断传来剧痛,已是十分疲惫,无奈道。 “妖丹你拿去,给个痛快。” 白止俯视底下黑蟒,悬起一柄飞剑。 突然有人影飞掠而来,身影极快,好像连爬带滚的匆匆赶到河畔,朝着天上白止喊道。 “剑下留蛇!” 一柄飞剑瞬息之间洞穿黑蟒头颅,引得它痛苦哀嚎一声。 那人影似乎气急,赶忙跑到大蛇身边,看着天上白止,怒喝一句。 “你为何要杀它?!” 白止淡淡看了他一眼。 周遭修士茫然,不知道这个敢跟金丹神仙叫板的人物,又是哪位神仙。 阴阳先生符华一眼便认出陈九,有些怔神,片刻过后,了然一叹。 “难怪。” 难怪是大凶。 陈九朝天上白止怒喝。 “它可曾为祸一方?可曾滥杀无辜?!” 一抹剑光。 鲜血崩出,断陈九一臂。 白止冷冷看着他。 黑蟒蓦然抬头,顶着浑身鲜血,大喝一声。 “杀了我,让他滚!” 陈九断臂洒血,目光狠狠与白止对视,丝毫不惧,愤然道。 “是否这天下,当真只有以力服人?!” 又是一抹剑光。 直接将陈九钉死在黑蟒身躯上,顺带洞穿黑蟒腰身。 年轻人已无丁点气息。 黑蟒竖瞳涨大,浑身气势暴起,竟然是向着白止骤然撞去。 顾三重惊骇道:“疯了疯了,这黑蟒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不要了,舍了神魂也要炸死这扶摇山女冠。” 老瞎子和阴阳先生符华已经拔脚往城外边跑了。 一位半步元婴舍了神魂不要的自爆,其威力足以炸烂整个清风城。 城中百姓,毫无生机! 皆要死绝! 这算是黑蟒的孽迹,也算是白止的。 这是要被道观和学宫记上一笔的! 天幕突然浮现出一只大手,朝着黑蟒一抓,顷刻之间,黑蟒便不知去向。 逃跑几人止住脚步。 阴阳先生符华扭头,惊疑道:“学宫圣人?” 顾三重吞了口唾沫,“应该是,反正我和这事没联系,别找我。” 几人今日受得惊吓太多,神魂都似乎有些震荡了。 浮于半空的白止看着天幕大手,竟然是剑尖微微向其扭转。 这就让底下三人更是惊骇,纷纷低呼。 “疯了,这白止练剑练疯了!” 天幕大手屈指一弹。 直接将白止从半空射入地面,砸出凹陷大坑,口吐鲜血,身负重伤。 一道温醇嗓音自天幕传来。 “看到你家老祖的份上,只让你跌半境,再有下次,就重新去找三把本命飞剑。” 白止摇晃起身,脸色苍白,不曾言语,御剑远去。 天幕大手缓缓收回。 又有雨下。 三人已经看傻了,不知如何言语。 廖志野突然钻出来,大声问道:“这黑蟒在哪,我要趁白止不在,取他妖丹!” 顾三重无语,拍了拍他肩膀,指了指天上,“被人抢了,你要是打得过,尽管去。” 廖志野勃然大怒,“是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抢我之妖丹。” 老瞎子微微一笑,“学宫圣人。” 廖志野一愣,随即瞬间走远,摆手道。 “山水有相逢,咱们后会有期。” 第二十四章 崆峒秘境 此方天幕似有一颗流星,极速落下,不知去向。 天幕上高坐两人,一位红脸道士,一位青衫老书生。 红脸道士看着那抹流星落下,好奇问道:“有个小家伙进来了,是你们学宫那个小醉鬼放进来的?” 老书生点头,呵呵一笑,“应该是子术所为。” 红脸道士便无言。 一个体修三境的小家伙而已。 崆峒轮回秘境里都是这种小家伙,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隔了半晌,红脸道士突然惋惜一声。 “这小醉鬼有些可惜了,论其资质是可上十二境的。” 老书生倒无所谓,笑道:“上了又如何,不上又如何,那些个空有境界,但没良心的大修士,半点不好,子术虽然境界不高,但已经很好了。” 红脸道士点头,“也是。” 这小醉鬼为人确实不错。 老书生突然扭头对红脸道士问道:“你还要在我这待多久?” 道士抱胸,义正言辞,“这不没去处了嘛,就来你这逛逛。” 老书生无奈问道:“真不当那道脉大天官呢?” 道士摇头,“没甚意思,当初要不是青牛老道拉着我去占个位置,我就问剑海外去了,怎会占个大天官的虚名,如今道脉中兴有人,我也正好退位让贤,挺好。” 老书生笑了一声,又问道:“那你之后想干嘛?” 红脸道士沉默,看着天幕星辰,突然伸手一抓,拽过一颗硕大星辰,看其缓慢流转,轻声道。 “还没想好,但已经没了当年意气了,可能会找处地势,开个小道观。” 老书生轻笑,“那也不错。” 红脸道士笑着附和,“是挺不错的。” 那颗星辰持续流转。 红脸道士年轻时曾一剑斩落天上月,气盛至极。 如今老来,处在小道观里悠哉悠哉,归于平凡。 挺好。 —————— 陈九躺在一处湖泊内,浮在水面,仰头望天,不想动弹。 他身无寸褛,就连头发都被炸成齑粉,脑袋铮亮。 湖泊外边是山林,郁郁葱葱,不见人烟。 陈九不想起身,安静泡在水里。 很是心累。 这天地间当真没有道理可讲? 还是说要先讲拳头,再讲道理? 礼义廉耻,丝毫不顾? 狗屁! 陈九在水里泡了半日,脑袋下潜,洗了把脸,再浮起时,脸上又带着平常那股笑意。 “那就入乡随俗,先讲拳头,再慢慢讲道理。” 湖边来了一头吊睛白额虎,发现湖中有人,双眼睁大,嘴巴咧开,森然利齿,满是杀意。 陈九抬头,对它笑了笑。 然后一拳打死。 他撕了这虎皮,洗净之后围在身上,当做衣物。 顺带用钻木取火的老法子烤了些肉,吃饱以后,又背了一些,当做干粮。 陈九沿着山林向外走去。 山林很深,其中老树林立,错综复杂,不太好找路,并且猛兽也极其多,甚至大部分还已经有了修为,算是妖孽。 陈九步行两天,其中遇见过一只大鹏鸟,翼展十数米,打算捕食陈九。 结果被陈九用损伤一臂的代价,硬生生拽到地上,活活打死。 大鹏鸟死时,脑袋稀碎,似绸缎的羽毛上全是斑斑血迹。 陈九断了一臂。 不过他一拳将自己毙命后,便又无事了。 他一路走来,不断有妖孽前仆后继,被他一一打死,更像是供他练拳,温养拳意。 之间遇见过最棘手的,是一只已经开了灵智的熊妖,身上已经长出硬甲,且力大至极。 它打死了陈九十三次了。 陈九只打死了它一次。 这就够了。 那块围在身上的虎皮,便成了熊皮。 陈九还特意将它的头部整齐剥开,盖在光头上,像是一个帽饰。 此战之后,他的眼瞳不知为何,微微泛青光。 陈九是在一处水潭洗脸时发现的。 他把自己眼睛用手撑大,左看右看,最后疑惑嘀咕一声。 “不会是得了青光眼?” 他横竖看不出门道,摇了摇头。 反正不影响,管它的。 熊妖被陈九搏杀后,山林就很少有妖孽敢来找他麻烦了,来的大多是些还未开始修行,只凭兽性驱动的野兽。 这种野兽,陈九一拳打死,连练拳的裨益都无。 日渐无趣。 陈九便开始自娱自乐,折了根树枝,用野兽韧筋连接,做了个像模像样的弓箭。 他将野兽长骨削尖,当做箭矢,做了一把捆在身上。 有野兽来犯时,便弯弓搭箭,过一把狩猎的瘾。 他这一路走来,杀的妖兽不算少。 身上都染起了淡淡的血腥味。 让他自己闻了都微微皱鼻,不是太喜欢这个味道。 陈九加快了些行进脚步。 于是在过了半旬后,陈九登上了一处山岭高峰,往下眺望。 远处有一方巨大城池,四周皆平地。 有许多人影陆陆续续奔向城池,看起来身影极快,似乎都是修士。 陈九挺好奇的,步子大迈,直接从山岭高峰上往下一跃。 山岭极高,其下无溪流。 所以陈九理所应当的摔死了。 好在他又能爬起,只是身上衣物沾了些血迹,要好好清洗一番。 他寻到一处小溪洗净后,便朝着那处城池走去。 路上行人渐渐增多,皆是修士,脚程不慢,甚至还有些以妖兽代步,遥遥走在前边。 都是些低境修士。 陈九不慌不慢,跟着人流,缓缓到达了这处城池。 城池极大,城墙漆黑高耸,充满一股肃杀气息,上边似乎还有一些斑斑血迹,深刻入城墙之中,实在洗不干净。 往来修士络绎不绝。 陈九这套装扮有些引人注目了,不过修士三教九流都有,打扮奇特的大有人在,陈九也不算太过出彩。 只要该遮的遮住了,城中便也不会有人说你。 陈九仰视一眼高耸城墙。 城墙上方还有许多修士来往,似在驻守。 他低头,抬脚进了眼前城池。 入眼望去,道路极宽。 其中有许多修士沿着路边摆摊,卖些自己找到的稀罕玩意。 陈九好奇,沿着铺子看着,突然一停。 眼前倒飞而来一位人影,重重摔在地上。 一位魁梧大汉吐了一口唾沫,看着倒飞而去的少年,不屑道:“就你这也想当成剑修?” 大汉嗤笑一声,盖棺定论。 “痴人说梦!” 他收了拳,缓缓走远。 倒地少年艰难起身,擦了下嘴角鲜血,拍了拍身上灰尘,低着头缓步离去。 少年眉毛极浓,似两条长虫。 他背着一把一人宽的巨剑。 陈九看了,暗自低呼。 好他娘气派的剑! 第二十五章 我啊,我是ADC 城池很大,陈九逛了一下午,算是粗略逛了个遍。 城中竟全是修士。 且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有道士卖符箓,书生卖字画,修士卖材料。 陈九就看上了一张符箓。 其上只有两道符文,弯弯绕绕。 一道符文像s,一道符文像b。 陈九当时就走不开路了,是真想买,但也真没钱。 陈九看到过其他人买卖。 发现这城中的钱两和外边大不相同,样貌似铜币,但其上纹有一只瘦小老鼠。 老鼠滴溜着眼睛,活灵活现。 听那两人交谈,这叫子鼠钱币。 陈九便在摊位处问了一下摊主这枚符箓要多少钱。 摊主矮小,面相和善,笑道:“这是一张含有低阶火法的符箓,差不多一境巅峰威力,我也只赚点手工价,一枚子鼠钱就够了。” 陈九看着符箓那两道符号,是真喜欢。 于是他又问道:“这子鼠钱咋赚?” 摊主一愣,明白这大概是个刚来崆峒秘境的穷光蛋了。 他耐心回道:“去城外猎杀妖物,采摘药材,然后便能在城中各处当铺置换。” 摊主顿了一会儿,又继续道。 “一些稀奇的物件,就别去城中当铺了,这些当铺都是城中大势力开的,要是去的道脉和学宫弟子开的当铺还好,就算他们出价低了,你不打算卖,之后也无事。” 他缓了一会儿,又道。 “但若是那些大宗门弟子合伙开的当铺就不一样了,若是你的物件珍贵,又嫌他们出价低,不打算卖,那之后要是出城,便要小心再小心。” 杀人越货,修士之间,自古不缺。 陈九赶忙捏紧身后弓箭,谨慎看了看四周。 摊主咧了下嘴,颇为无语,说道:“你这弓箭,应该是没人抢,不用担心。” 陈九松一口气,道了声谢,又乱晃去了。 今日夜色,皎月高挂,洒满人间。 陈九攀上城头,月色格外之好。 城头除专门驻守的修士外,还有许多在上边闲逛。 有些已经靠在城墙,伴着月色入睡了。 陈九缓缓走着。 脚下砖块踩起来异常厚重。 周遭修士脚步大多不快,更多是在赏这怡人月色。 陈九脚步一停。 他看到了今天那位背着巨剑的少年,正独坐城头,双手抱胸,望着月亮。 陈九缓缓晃过去,一屁股坐在边上。 浓眉大眼的少年疑惑转头,表情严肃。 陈九朝他笑了笑。 少年屁股一挪,往边上坐了点。 陈九笑道:“你这剑挺帅。” 少年身子一顿,表情还是那么严肃,点了点头,极其认真,“我也觉得。” “多少钱买的,我也去整把。” “师父给的。” “卧槽,还是绝版!” 陈九目光异彩连连,是真想耍一下这大剑。 于是他和少年商量了一下。 少年双手抱胸,严肃摇头道:“不行。” “为啥?” “我不相信你。” 这话一说,陈九便哑然无语。 他便安静坐在城头,晃着双腿,赏着月色。 其中抽空看了少年两眼。 少年似乎一直都是那种严肃模样。 陈九微微摇头。 真不知道现在这些年轻人脑袋里想的啥。 他向后一倒,只管睡去。 今夜月色为被。 —————— 第二天一早,陈九就已出城,想在外边找些药材,拿去卖钱,把自己看中的那张符箓买下来。 只是城边山脉里,修士太多,什么药材灵物都被早早搜刮。 陈九逛了一上午,采了一些杂草,拿到当铺去,直接被赶了出来,说拿的都是些什么屁玩意,马都不吃。 陈九在外边纳闷道:“你也没马呀?” 当铺掌柜当即提着一把法器宝刀冲了出来,大怒道:“你才没妈!” 陈九赶忙跑远,躲在城门口,叹息摇头。 出师不利。 他百无聊赖之下,便在城门口晃悠起来。 城门口人声鼎沸,汇聚了许多成群的修士,多是熟识,且搭配均衡,一般都有一位擅长符箓的修士加一位擅长炼药的修士。 若配置再豪华一点,便要再加上一位同境战力拔尖的体修。 有这种修士搭配的队伍,是要去远离城池的山脉中狩猎妖兽的。 城边采摘药草,多是境界低下且战力更低下的修士所为。 有些战力的修士,便都要进入山脉之中。 崆峒秘境的大机缘,都在山脉里。 城门口蓦然一静。 陈九疑惑扭头。 城门处有五人缓缓走出。 人人配剑,杀意凌然。 为首是一位面容冰冷的年轻人,身着黑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其后三位年轻人虽然也面无表情,但不至于这般冰冷。 最后跟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少女,少女被众人围观,小脸羞红,颇为羞涩。 陈九身旁有人嘀咕。 “这五人什么来头,气势这般浓厚?” “呵,五个准剑修,只要突破至六境,就是实打实的剑修,你说呢?” 那人似乎被吓到了,砸了砸嘴,不再言语。 五位准剑修朝着远方山脉,缓缓走远。 陈九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弓箭,觉得自己也应该换把剑来背着了。 杀力大不大都无所谓,主要是够帅。 帅就完事啦。 他扭了扭脖子,打算独自去山脉中狩猎妖兽。 一伙修士四人突然过来与他交谈。 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先对陈九行个山上同辈修士之间的礼仪,随即好奇问道:“道友,这熊妖可是你独自斩杀?” 问的自然是陈九身上这块熊皮的主人。 几人眼力劲不算差,自然能看出这熊皮的主人恐怕境界不低。 能够斩杀这种境界的熊妖,其修士自然是能结识一番,总算有个脸熟。 城中大多修士队伍,都是这样慢慢发展而来的。 陈九点头,“是我杀的。” 这倒没什么好隐藏。 那修士精神一振,继续道:“我们队伍准备出城狩猎,还差一人,不知道友可有意向?” 陈九无所谓道:“都行。” 中年修士颇为高兴,笑道:“在下名曰吴成道,三境修士,在这崆峒秘境已待了年了,算小有名气,比较擅长符箓一事,竟然咱们要结伴而行,便冒昧问一下,道友是哪类修士?” 中年修士吴成道后边三人也竖耳聆听,颇为好奇。 陈九想了想,取下背后弓箭,振振有词。 “我啊,我是adc。” 第二十六章 你这啥玩意 中年修士吴成道一脸懵的看着陈九,愣是没听过还有这种修士。 片刻思定,只觉得是自己见识浅薄,不曾知晓这脉传承。 于是他恭谦道:“应该是某处大宗传承,只是在下见识浅薄,不曾知晓,还望道友等会儿照拂我等一二。” 其后三位修士频频点头,附和吴成道。 陈九和善笑道:“好说好说。” 几人看着其乐融融,分外和谐。 不断交谈间,同时向山脉之中走去。 陈九人生地不熟的,问了些风土人情。 几位修士倒是有些讶异,没想到这位看起不凡的道友,竟然连这崆峒秘境是哪都不知晓。 出于礼数,几人还是慢慢给陈九讲解。 崆峒秘境是天光州低境修士历练之地,单独一方天地,悬挂小日月,其中机缘不断。 只要境界低于五境以下,有明确师承,便可进入。 如若突破五境,就会被天地大道直接送出,不能滞留。 每位修士最多呆上十年,期间不管获得的机缘大小,十年后都会被大道强制送出。 这处城池便是天光州各门派弟子耗费百年光阴连手铸造,让各修士汇集,有歇息修养之处。 城中有四大势力,道观一脉,学宫一脉,天光州南部大宗门合并的城南一脉,北部大宗合并的城北一脉。 四大势力谁能当大,就看哪个宗门进来的天才最强。 曾经道脉有一位天生降妖师,第一年进入崆峒秘境便直入五境,战力极强,位于城中十人之巅。 就这道士一人,力压其他三大势力整整三年。 若不是三年后道士入了六境,被这崆峒秘境送了出去,道脉恐怕要独大崆峒秘境十年! 这些修道天才的境界,是要多算一境来看的。 在他们眼中,寻常同境修士不过纸糊,随手杀之。 这是羡慕不来的,也只空余感叹而已。 几人进了山脉,也没太往深处走,毕竟几人最高三境修为,往深了走,要是遇见什么凶狠妖兽,恐怕不能全身而退。 几人就在外围狩猎,各自出力。 陈九就搁边上弯弓搭箭,眯眼瞄准,整得像模像样的。 就是期间空了几箭挺尴尬的。 导致几位修士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不过陈九不在意,还屁颠屁颠的跑去把箭矢捡回来。 众人这才发现,陈九这弓箭好像还就只是寻常弓箭,一点法宝杀力都没有。 观其做工,似乎比寻常弓箭还粗糙。 几人不做声响,只当陈九是故意藏拙,毕竟这些个妖兽确实不厉害。 陈九这弓箭也起了一些作用,虽不能重创妖兽,但能干扰,勉强有用。 五人狩猎一下午,收获颇丰,商议一下,还是决定把其最珍贵的部位剥下,拿到当铺去换成山上钱币分成。 一共三十枚子鼠钱,每人分两成。 陈九作用最小,却也拿到六枚子鼠钱。 其余几人倒没怨言,就当拉拢陈九的费用了。 之后遇见凶猛妖兽,这位陈道友应该就会念着情分,施展全力。 几枚子鼠钱而已,稳赚不赔。 中年道人吴成道与陈九约好了明日相见的时间,行礼再见后,便慢慢走远。 陈九把玩着手里这几枚子鼠钱,笑意不断。 这赚钱似乎算不上太难。 他赶忙跑到了昨天那处摊位,二话不说,直接买下那张符箓,如获至宝般揣在怀里,还不断拿着瞅瞅。 整得摊主都以为是不是卖亏本了,再三检查下,发现这符箓顶天也就只值一枚子鼠钱。 摊主便又摇头不解,不知道这年轻修士图个啥,高兴成这样。 估计是没玩过符箓,第一次玩,那就难怪,理解理解。 今夜陈九又上了城头,只是没看到那背着大剑的少年了。 他略微逛了一下,便随意坐在一处墙角,看着明月。 这种静谧时候,总要想些往事,念些故人。 有前世的,有今世的。 有些怀念,但又算不上太怀念。 略微堆积,再微微流转,便满是忧愁。 有些故人则真真正正的成了故人。 徒留空想而已。 陈九伸手,手掌一张,朝着那处明月抓去。 抓了个空无一物,骤然捏拳。 意气翻腾! 老曹与大蛇两位,请稍等一会儿。 待我出去,定打烂秋月勾栏。 待我金丹,定要那婆娘跪地。 待我拳高时,要打得所有云上仙人跌落人间,再与他们好好讲讲万家灯火的道理! —————— 翌日正午,陈九来到城门口时,其余几人已经提前等候,各自向陈九问了声好,便又出发。 几人今日打算更深入些,找点珍贵药草,可比寻常妖兽更值钱。 陈九无异议,反正跟着射箭就是了。 期间五人也遇见了另外几队修士,吴成道与他们应该是相识,各自打了个招呼,便又散开,各做各的。 陈九今日仍然是射箭,虽然比昨日准了些,少空了几箭,但老实来说,用处依旧不大。 五人狩猎的这些妖兽中,没有一头是被陈九用箭射杀。 你说他没用,仔细一想,好像还确实没啥用。 事后分钱,还是两成,但比昨日要多,整整拿了二十枚子鼠钱。 其余几人虽然心中有些别扭,但也没有多言,就当这些子鼠钱是投资了。 能拉拢一位战力不凡的修士,花这些子鼠钱还是蛮值得的。 陈九是真高兴呀,揣着二十枚子鼠钱,去那些小摊里兜兜转转,挑挑选选。 倒是买下了不少东西,好不好尚且不知,但确实都是陈九喜欢的。 例如其中就有一道符箓,虽然杀力没有,但施展开来犹如云遮雾掩,身影难辨。 这枚符箓,陈九很形象的称它为烟雾弹。 他还买了个妖兽皮革做成的松紧袋子,制作精细,但没任何神通,要了陈九五枚子鼠钱。 陈九倒是爱不释手,把它别在腰间,装自己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往后几日,陈九都与那一伙修士同行,就搁远远的射上两箭,便有子鼠钱分。 陈九腰间的那个松紧袋子也就越来越鼓。 众人皆有些好奇,觉得里面该是些法宝底牌,但也不能主动去问,毕竟几人虽然一起狩猎多日,但关系算不得太好,去问这种隐秘事情,多有失礼。 约莫是第十天时,几人往平日狩猎的地方深入了一些,想找些珍贵药材。 便遭遇了一只三境巅峰的狼妖。 这狼妖形如鬼魅,利爪尤为锋利,一下竟是将吴成道祭出的法宝抓出裂痕。 几人如临大敌,法宝尽出。 陈九还搁远处射箭,只是这狼妖身影太快,全都规避开来,导致陈九一箭未中,甚是尴尬。 几人压力越来越大,其中一位修士大喊。 “陈道友莫有再藏拙,快快施展法术,助我等降妖!” 陈九一愣。 要法术是? 他神色再是一正,回道:“好嘞!” 松紧袋子一开,便是径直抓出一枚符箓。 几人神色一喜。 总算是能看这陈道友亲自降妖了,这枚符箓,该是不凡! 只有擅长符箓一事的吴成道面色疑惑。 他看着这符箓似乎不像是什么用来对敌的符箓呀。 吴成道摇了摇头。 觉得是自己见识浅薄了,认不出这枚符箓,事后要和陈道友好好请教一下。 陈九捏符,按着那摊主教自己的手法,猛然一挥。 符箓炸开耀眼光芒! 几人神情期待,想见识一下这符箓杀力! 就连那狼妖都止住步伐,神情谨慎。 片刻过后,微风拂过。 了无动静。 陈九身上有淡淡光芒,照亮周边。 吴成道眉头凝起,先是疑惑,突然眼睛一瞪,一项看重礼数的他竟是破口大骂。 “照明符?!滚你娘的!” 第二十七章 陈小人 其中一人惊怒吼道:“陈道友莫要再戏弄我等,快快施展真法术!” 陈九愣了一下。 难道这还不算法术? 他把自己腰间松紧袋子打开,抓出一把珍藏符箓,仔细挑选。 吴成道眼尖,一眼望去,便瞬间明了这都是些低阶符箓,杀力甚微。 他面色犹豫。 这陈姓道友莫不是真想要戏弄我们一番,再好好拿出本事对敌,斩杀狼妖。 亦或着是他手上那些符箓其实杀力甚大,只是自己眼拙,瞧不出来。 吴成道很是疑惑。 好在陈九马上就帮他打消了疑惑。 陈九手持一枚淡黄符箓,气势凝重,捏紧一挥。 那准备突袭过来的狼妖止住步伐,早已开了灵智的它察言观色间,觉得似乎不妙。 符箓猛然烧尽。 大风起! 卷起落叶向天三尺。 众人皆翘首以盼。 风尽,然后……然后落叶就掉下来了。 鸦雀无声。 一位修士惊疑大吼。 “就这?!” 陈九点头,疑惑道:“不然呢?” 这枚起风符就是刮刮风啊,不然还能干啥? 狼妖突袭而来。 不知是谁大吼一句,“快遁逃,这狼妖不是独狼!” 远处一道巨大身影极速接近。 狼妖还有帮手! 众人神情皆惧,向后快速遁逃。 吴成道祭出符箓与法宝,阻断狼妖,掩护众人撤退。 陈九开始挽袖子了,要给这狼妖来上几拳。 吴成道扭头,无奈的看着陈九,“陈道友,你也快速速遁逃,以后再莫做这种狐假虎威的坑蒙勾当。” 陈九犹豫一下,“不打狼呢?” 他是有打死这狼妖的想法。 吴成道焦急喝道:“陈道友莫要再玩笑了,你狐假虎威欺瞒我们这事就算了,当下性命最大,快快遁逃!” 陈九还在发愣。 吴成道看着狼妖逼近,一把抱起陈九,忘了命的一般向城里跑去。 众人还在山间奔逃,只要逃至山脉外围,修士成群,这狼妖自然不敢再追。 陈九一边被抱着跑,一边扭头看着狼妖。 狼妖已经放慢步伐,有退缩之意了。 众人性命肯定无忧。 陈九这便彻底放下了出拳之意。 几位修士略微松了口气,不过脚步依旧没停,向着城池处快步赶去。 吴成道将陈九放了下来,忧愁的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陈九吊在几人屁股后边,不慌不忙的跟随着。 也有以防不测,好护住众人的心思。 吴成道几人这几日对他多有照拂,如果真要让他出拳。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欺男霸女之事。 陈九随时拳至。 一路有惊无险。 几人返回城里时,已经是精疲力尽,看向陈九的眼神,约莫是有些鄙夷的。 现在的陈九,在他们眼中俨然是一个坑蒙拐骗,不学无术之辈。 几人赖得与陈九多言,转身就走。 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当那些子鼠钱是被真小人给骗了。 中年修士吴成道留了下来,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一声,对陈九劝了一句。 “年轻人还是脚踏实地为好,虽然吴某本事不大,但你如若以后有什么修行上的困惑,真心求解,可来找我。” 吴成道说完,不待陈九回话,转身走远。 陈九看其背影,纳闷得很。 你这也不给我表演的机会呀。 往后几日,城池中便传起了一件奇事。 说有位战力低微的修士,不知从哪弄到一张高境熊妖的皮甲,披着身上,迷惑众人,做些坑蒙拐骗、沽名钓誉的勾当。 言语之中,是将这人描述成了不学无术、狡诈至极的真小人。 说其就只站在一旁,名为压阵,实则只是混些子鼠钱,还佯装成一副高人模样。 好在发现得早,只是亏了一些子鼠钱而已,没让这小人继续得逞。 这等小人,众修士连和他争论的心思都没有。 就当这子鼠钱是平白喂了狗。 有人好奇,询问这小人的模样。 修士便继续恨恨道,这小人身披熊妖皮甲,背持长弓,似乎是个光头,相貌虽然有些俊朗,但其性情狡诈至极,是真宵小。 此事作为修士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流传全城。 这位陈姓修士,也被调侃为了陈小人。 一时之间,臭名昭着。 陈九是在一个修士的口述中听到这个消息的。 两人当时正坐在城头,闲来无事,便随口聊聊。 那修士说罢之后,还颇为气氛,对陈九问道:“你说说,这陈小人是不是真惹人恨?” 陈九哑然。 难道自己真有些过分? 好像确实没出太大的力气。 他摇了摇头。 还以为几人不在意了,没想到他们对自己的期望这么高。 那修士见陈九突然摇头,以为是他不认同,蓦然站起身,睁大眼直直看着他,质问道:“这还不算真小人?!” 修士忽然疑惑,仔细打量陈九。 熊皮,光头,长弓? 他大吼一声,“原来是你小子,陈小人!” 陈九挠着脑袋,打着哈哈,没有言语。 城头其余修士一听,本就闲来无事,当下精神一振,屁颠屁颠跑过来围观。 一时间城头这处有些水泄不通。 陈九被围在中间,有些尴尬。 众人细微打量,开始点评。 “样貌是挺俊朗,可惜为人不行。” “就是就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此番样貌,若是走上正途,也算是翩翩公子了。” 此番言语,多是女子修士所说。 男子修士便越渐义愤填膺。 “皮囊好又有何用,我辈修士,理应志向高远,正气凛然,不该沦为宵小,受万人唾弃。” “山上修行,诚信为重,无信便无德,无德便不为人。” “道友言之有理,欺人只能一时,而诚信良久。” “……” 众说纷纭,但矛头都指向陈九。 陈九听了半天,打了个哈欠,无奈道:“害,都不睡觉的嘛。” 众人见他这样无悔改之意,更加气愤,有几位修士甚至想要大打出手,但被同行人拦住,劝道。 “城头之上与这种小人动手,不划算,引来护卫驱赶不说,就算是打了这小人,终究是高境打低境,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白费力气。” 那人一想,好像也确实是如此,便平息怒气。 众人没看多久,便觉无趣,四散开来。 只是今夜过后,陈九那坑蒙拐骗、沽名钓誉的标签后边又多加了个不知廉耻。 被众人口诛,竟然还能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脸皮实在太厚! 陈九的名声在这城池之中算是彻底臭了。 还被排入了城中奇人榜,位列第十九。 完完全全的是臭名。 这种烂名声,可没什么好处。 城中摊主,有些仗义执言的,不仅不卖陈九东西,还得倒骂他一句。 好再也没骂什么难听的话。 不然就算陈九脾气再好,也得一拳下去。 教他把嘴巴弄干净了,再摆摊做生意。 城门口的修士队伍,更是对陈九鄙弃至极。 一见他来了,开口一句陈小人,便是嗤笑。 陈九习惯了,也觉得无所谓。 言语与拳头虽然都能伤人。 但说实话,这些人的言语都不算重。 还没重到陈九要和其讲拳头的地步。 陈九对人一项和善。 毕竟和气生财嘛。 只是实在没人愿意与他一道去山脉之中,便着实有些无聊了。 今日他就在山脉外围逛了一圈,采了些杂七杂八的廉价药草,拿到当铺之中,卖几个子鼠钱。 好在当铺大多只认钱,没为难陈九,三枚子鼠钱,价格公道,给到了陈九。 陈九去酒铺买了一壶酒。 踩着月色,直上城头。 此番小天地的月色极美,真如白玉圆盘一般,高高悬挂,细细看去,引人入胜。 陈九又看到了那背负巨剑,浓眉大眼,表情严肃的少年。 他闲来无事,便一屁股坐在其身旁。 少年神情严肃,谨慎的向旁挪了两下。 陈九忽然问道:“你是剑修?” 少年神情认真的摇了摇头,“不是。” 至少现在还不是。 陈九笑了笑,“不是好呀,这些剑修,全都是些不讲理的,听不进话。” 就像那曾经高高在上的女子剑修一样。 少年神情认真,“我想当剑修。” 陈九一怔,没想到少年会如此说,随即轻笑道:“有个志向也挺好。” 他没多说。 少年也没多问。 两人再次无言,陈九灌了一口酒。 他突然想起前几日在城中时,一位修士眉飞凤舞的给他描述剑修风采。 天下剑修,手中飞剑便是最大道理,万般理由,只说与飞剑听。 那修士言语之间,神情全是向往。 陈九又饮一口酒,不屑摇头。 飞剑有个屁的道理。 第二十八章 怪物猎人 崆峒秘境小天地中,仍有四季,这些时日,便入早秋,远方山脉微微泛黄,遥遥打望,如金黄林海。 陈九这几日都是孤身入山林,只有一次深入山脉百里。 在一处横断开的山头上,遇见了一只白玉老虎,正在小憩。 听闻动静,白玉老虎睁眼,双瞳猩红,如血在流。 它与陈九厮杀在一起。 陈九数次倒地,起身后,又是被白玉老虎力压。 两人战力悬殊太大。 陈九递出的几拳打在其身上,似在挠痒捶背,杀力毫无。 而白玉老虎一掌拍来,将其拍飞百米,深陷窝坑之中。 陈九和它打了一夜,死了一夜。 最后白玉老虎似乎是乏了,觉得这人一直死不了,实在无趣,便一掌将陈九拍飞,身影转瞬不见。 陈九身上遍布血迹,有些甚至都凝成了血痂,颜色漆黑,看着渗人。 此战虽然输得极惨,但裨益很大,陈九摸到了三境瓶颈,再历经几番大战,便能直入四境。 且这四境与寻常四境远远不同,以陈九的底子,入了四境后,便可锤杀五境,寻常四境在他面前,不过单手打杀! 陈九在三境时,手段尽出,可杀五境体修老者。 四境时,未尝不能杀寻常六境! 六境练气,方可乘飞御风,是谓真正山上修道神仙。 陈九四境杀六境。 是叫仙人跪! —————— 今日天色阴霾,有些小雨,淅淅沥沥。 城中修士有些打伞,可能是享受这种小雨落于油纸伞上,滴答的惬意之感。 陈九已经丢弃了那件熊甲,花了一枚子鼠钱,在城中铺子买了件青衫。 他的头发长出来了些,但不算太多,配着青衫酒壶,是有些怪异的搭配。 那副长弓也被他丢了,屁用没有,转而花了几枚子鼠钱,买了把廉价长剑。 长剑不用,就是配着而已。 如此便成了青衫配剑客的打扮。 有陈九那俊俏的脸庞映衬着,好像还真像那会儿事。 城中有些年轻的女子修士,便经常喜欢盯着他瞧,然后说些女子之间的私密话语,莺莺燕燕,惹得旁边男子修士频频侧目。 往往这时便有男子修士义愤填膺,愤愤不平道。 “这陈小人样貌稍微俊俏一点又有何用,性情恶劣,在山上修道注定走不远,前途无望,可怜可恨。” 陈九对这些言语都无所谓。 他只觉得自己这身打扮,是挺好看。 再加上自己还配了一把剑,更是潇洒风流。 不知多少女子要为此失神。 唉。 模样长得太俊俏,也是有这般烦恼的。 此番言论,虽有些恬不知耻之疑,但不可否认,似乎还挺有道理。 陈九安静站立时,一袭青衫客,真似天上人。 因此陈九上了城中两榜。 一是奇人榜第十九。 二是风流榜第十一。 若不是因为其名声太臭,说不定风流榜上的排名,还要往上升一升。 陈九自从那日与白玉老虎厮杀过后,再未出城,晚上时便很喜欢坐在城头,看那高高明月。 背着巨剑的少年与他遇见过几次,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少年神情总是那么严肃,说话时更是十分认真,不苟言笑。 但少年脑袋似乎不会转弯,说话直来直去,想到啥就说啥。 陈九觉得少年是有些缺心眼的。 不过这样也蛮好。 月色下,两人坐于城头,闲来无事。 陈九问了个他一直挺好奇的问题。 “你这大剑叫啥名?” 少年神情认真,回道:“巨子。” 陈九似懂非懂的点头,“锯子呀,是挺像锯子的,这么大个。” 少年不知,便也没辩驳。 隔了一会儿,陈九忽然问道:“你想要找个人出城杀妖不?” 少年摇头,“没人愿意和我一起去。” 陈九大喜,拍手道:“巧了,也没人愿意和我去。” 他顿了一下,问道:“要不咱两凑合着过?” 少年仍是摇头,“我杀妖不行。” 陈九笑道:“我也不行,但是两个人组个伴,总比一个人有意思些,咋样?” 少年点头,神情认真,“好。” 他觉得陈九不像坏人,这就够了。 陈九双手抱头,向后一倒,笑道:“我叫陈九,九九归一的九,你叫啥名?” 少年身子直直坐着,双手抱胸,神情在月色映照下,还是那么认真严肃,说道。 “我叫李仙,剑仙的仙。” 陈九竖起大拇指,“霸气,我们组合就是要这种人才。” 陈九还给他两这组合起了一个名字。 怪物猎人。 他两第二天一早就跑到山脉中去,美其名曰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结果遭遇妖兽了,是头二境的妖毒鸟,两人却稳坐不动。 陈九想着省点力气,让年轻人好好表演。 李仙没这么多想法,就是单纯的打不过。 两人僵持在原地一会儿,陈九疑惑问道:“你咋不上?” 李仙摇头,“打不过啊。” 陈九神情一愣,不解问道:“这也打不过?” 妖毒鸟虽是二境妖兽,但其战力偏弱,只要躲过其呕吐出的毒液,甚至就连一境瓶颈的修士都能单独狩猎。 少年仍是摇头,“试过的,被它啄了。” 陈九大手一挥,“世上无难事,不要怕,再去试一试,万一这次就打过了呢。” 少年浓厚眉毛一扬,认真点头,“冲!” 他背负巨剑,向着妖毒鸟径直冲去。 妖毒鸟翠绿羽翼展开,脑袋低下,进入了警戒状态。 陈九站在远处看了少年气势汹汹的模样,颇为欣慰。 少年气盛,就该如此。 过了片刻,陈九神情一震,喊了声,“卧槽。” 少年被妖毒鸟啄了下脑袋,向后径直晕倒。 妖毒鸟想了想,嘴巴一张,似乎想要把少年生吞进去。 陈九瞬息而至,一把抓住其脖颈,一脚朝其头颅踩去,一击毙命。 少年晕了片刻,缓缓坐起。 两人面面相窥,一时之间两两无言。 陈九问了个他一直不解的问题,“你这大剑,咋不拔出来舞两下?” 威慑威慑一下这妖毒鸟也好啊。 少年直来直去,神情认真道:“太重了,我挥不动啊。” 陈九神情呆滞。 你挥不动背着干啥? 如此,他便无意中知晓了城池中奇人榜第四十九。 背负大剑,却境界低下,战力更低下,从未挥剑的浓眉大眼少年。 第二十九章 山水志异 两人将妖毒鸟剥皮,卸下毒囊,留了些能卖钱的玩意放在身上,便继续走远。 少年境界有修士二境,但其战力最多只算一境瓶颈,着实太弱。 于是两人想了想,专挑软柿子捏。 两人屁颠屁颠就找一境妖兽杀,看见二境的扭头就跑,绝不多留。 这一天狩猎下来,收货也不小,拿去当铺里换了三十枚子鼠钱,两人一人一半,各拿十五。 李仙把子鼠钱认认真真的揣在怀里,浓眉扬起,约莫是有些高兴的。 两人特地买了两壶酒,坐在城头,月色便是佐酒菜。 少年不会喝酒,那双严肃脸庞被呛得通红。 要不是陈九怂恿,少年其实不会买酒的。 只因陈九说了一句,剑仙不仅手中有剑,还得肚里有酒,如此才算剑仙风流。 少年当即以拳击掌,大喝一声,“必须得喝。” 两人便一起买了一壶好酒,闲坐赏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都是闲碎事情,颇为有趣。 例如少年不仅被妖毒鸟啄过,还被钢猪撵过,就连山狗都能追着他跑一路。 少年战力是真的不行,对于此事,他自己也是十分忧愁。 所以即使少年有二境修为,但找他组队的修士,还是少之又少。 除非是一同去山脉外边采草药,兴许还要叫上这浓眉大眼的少年一路。 但狩猎妖兽一事,绝对轮不上少年。 少年一直以来,多是一人独行,又背负巨剑,颇为高调,外人看了,便觉得少年孤僻,越渐不与他交谈。 这些都是少年忧愁。 陈九笑了笑,劝道:“只管喝酒!” 不胜酒力的少年,今晚便彻底醉去。 陈九把少年抬到城池里边,以防他等会儿摔下城墙。 随即提酒站立,面朝月色,大饮一口。 远处山脉全是月辉,如明月落人间。 他将酒壶随手一丢,向后倒去。 月色也做眠。 —————— 翌日一早,少年与陈九两人便准备前往山脉之中,为此还特地准备了些符箓,以备不时之需。 少年手持符箓,将所遇见的一境妖兽杀得片甲不留。 只是一日狩猎的妖兽加起来,似乎不如这些符箓来得值钱。 亏本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 陈九痛定思痛,再不用符箓降妖。 两人便满山追着一境妖兽跑,主要是少年动手,磨炼磨炼战力,陈九就站在一旁压阵。 接连数日,少年战力提没提升不知道,反正这山脉外围的一境妖兽是不好找了。 有点灵智的,见了这两丧心病狂的家伙就跑得极远。 没灵智的,差不多已经死完了。 陈九与少年的这番大肆捕猎,也遭到了其他修士不齿,说一个陈小人,一个李真弱,两个凑在一起真是绝配。 这两奇人榜上有名的家伙,也算臭味相投,都没甚本事,只能欺负欺负战力极弱的一境妖兽。 这算是一桩笑谈,传于城中,引得众人不屑嗤笑。 甚至有人对两人当面讥讽。 陈九无所谓,反正此等言语不伤人。 李仙也毫无动静。 陈九便有些好奇,“不气吗?” 少年摇头,认真道:“气也没用,打不过啊。” 哦,那没事了。 两人缓缓走远,陈九忽然问道:“要是打得过呢?” 少年不假思索,“骂回去。” 陈九笑了笑,“以德服人,甚好甚好。” 少年点头附和,“我肾是挺好的。” 两人各说各的,还颇为自得,就差相视一笑。 少年在往后几日,学会了喝酒,经常与陈九在城头举杯对饮,遥看明月。 陈九想要耍耍少年背后大剑,少年不让,说这是师父给他的,尚不能外借。 陈九软磨硬泡,死皮赖脸都没有用,少年就是打定主意不给。 他便忧愁一饮酒,感叹人生无奈。 两人饮酒多了,便觉无味,总觉得少了什么。 于是陈九不知道从哪买了个铁架子,放在城头,又和少年买了些香料,将那些妖兽肉切割下来,碳火小烤。 撒上香料、孜然,用一个木签子插起,便是正宗烧烤。 两人饮酒烤肉,好不惬意。 引得城头周遭修士纷纷侧目,疑惑哪来的香味,凑近一看,便是这臭名昭着的两人。 有修士忿忿不平,大斥两人没功德心,在城池上生火做烤,实在不该。 两人不管,继续吃喝。 有修士嘴馋,跑过去讨一块烤肉吃,陈九大方给予。 这一下来要烤肉的修士便越来越多,陈九摆手,直呼不够,不给了。 有人实在嘴馋,便提议能不能用子鼠钱购买,反正这妖兽肉也不算凡品,用子鼠钱买来也不是太亏。 陈九神色一怔,忽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这是生意送上门来了。 他赶忙顺着说道:“烤肉串一支一枚子鼠钱,量管够,准好吃。” 一枚子鼠钱的价格,实在不算贵,用来饱饱口腹之欲,大多数修士都能接受。 于是陈九这个临时架起的烧烤摊,生意便颇为红火。 直到烤肉卖完,仍是有修士想要购买,但也只能无奈离去。 他这烤肉,味道不错,关键是量大,一支木签子上,就真全是肉,满满一坨,吃起来也极为豪爽、舒坦。 两人一晚上忙下来,烤肉卖完,竟是足足赚了近百枚子鼠钱,这还是因为妖兽肉供应不够,生意被迫停了。 不然真卖一晚上,百余子鼠钱肯定绰绰有余。 两人将子鼠钱对半分了,大眼瞪小眼。 李仙疑惑问道:“明天继续吗?” 陈九点头,“有钱不赚王八蛋!” 少年点头附和,“确实。” 两人一拍即合,商量好后,翌日一早就出城前往山脉之中,狩猎妖兽。 只是周围妖兽实在稀少,而且有些妖兽的肉并不适宜食用,吃起来不仅口感不佳,甚至还隐有后患。 两人这便又忧愁了。 总不能乱烤肉,让人家中毒。 那两人的名声就算是彻底臭了,还是无力挽回那种。 于是陈九在城中铺子买了一卷山水志异,其上大概标述了许多妖兽。 其正文开头,便说世间奇异,分山精、水怪、鬼物。 又有甲乙两榜。 陈九这卷山水志异中只有乙榜。 据那摊主所说,甲榜都是天下大妖,其中有些甚至真名未知,极为隐秘。 据说这片崆峒秘境小天地中,便有一位甲榜大妖被圣人拘押,不知真假。 陈九翻阅之间,俨然是看到了那只白玉老虎,处于乙榜一百,主杀伐,似体修一脉,战力惊人。 陈九咧嘴一笑。 待我四境,便拿你试拳。 第三十章 武运葫芦 城中入秋后,少有稀罕事。 唯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城中第二,那位擅长抽丝剥茧的道脉降妖师于山脉南端深处,斩杀了一只青眼小虬,引得天降雨露。 在此方小天地,算是大异象。 众修士交谈之间,皆是赞叹之意。 第二件被人谈及的事,便是城中第十被一位女子体修问拳,两人皆是体修,相博于城北处,据说是打烂了一处山头,结果如何,尚且未知,只知道两人的伤势都不轻。 城中十人的排名,已经两年没变,如今出了这桩事,倒是让一些年轻修士心神向往,便想着自己就能当那下一位城中十人。 好在脑子想想不要钱,也不得罪人。 城池十人中,可有两个暴脾气,不太喜欢讲道理。 ———— 陈九与少年捕猎于山脉之间,想要抓取些肉质鲜美的一境妖兽,只是一境妖兽本就好狩猎,越渐稀少,剩下的灵智也开,懂得避让,颇为难觅。 陈九与少年搜寻半日,竟然是一头都没找到。 陈九直摇头,叹息道:“搁这捉迷藏呢?” 少年点头附和,“确实。” 两人大眼瞪小眼。 陈九疑惑问道:“就没其他想法?” 少年愣了一会儿,神情严肃怒吼一句,“草!” 然后又是大眼瞪小眼。 陈九试探问道:“这就没了?” 少年又怒吼一声,“草!” “能不能换一句?” “杀!” 陈九以掌抚脸,甚是无语。 你搁这杀啥嘛? 啥都没有啊。 两人又兜兜转转一圈,最终只能无奈打道回府,半点收获都无。 这烧烤摊子是架不起来了。 但其余修士脑袋灵光,竟然是偷学了两人的法子,在城头之上也架起了烧烤摊子,卖些烤肉。 有一就有二,二接三。 城头之上,一时间烧烤摊子众多,甚至还举一反三,繁衍出了火锅摊子,还有更多小吃零嘴。 夜晚的城头上,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吃集市,开始本来多是些女子修士嘴馋,喜欢吃着小吃零嘴。 女子修士一多,男子修士就跟着来了。 城头之上,便能见道侣吃着零嘴,赏着明月,甚是惬意。 陈九和李仙双手抱胸坐在一旁,看着这些神仙眷侣,横竖不对眼。 陈九鼻腔哼一口气,“为何我总是这般孤独,难道太过俊朗,也算过错?” 李仙微微点头,“我也觉得。” 陈九侧眼看了看他那浓眉大眼的样子,不敢苟同。 他又叹息一声,“为何没有仙子倾心于我,想不通,理不透。” 近处传来莺莺燕燕。 三位女子围在一起,娇声俏语间不时偷偷瞄眼打量陈九,其中一位俏丽女子脸色微微羞红,偷瞄陈九最多。 其余两位女子推搡,将俏丽女子推至前方,面朝陈九。 俏丽女子轻咬唇瓣,双手勾在身后,羞红俏脸佯装不在意的样子,步子轻挪,慢慢走到陈九面前,面若红霞,轻声问道。 “公子,城头卖糖人的铺子在哪,我找不着,公子能……能带我去一下吗?” 女子说完后,俏脸更红,脑袋微微勾下,羞涩难当。 陈九皱眉,不假思索,“没空。” 糖人有个屁的吃事。 俏丽女子羞红脸庞微微一僵,眼眶中竟是隐有泪花,愤然一哼气,扭身走远。 陈九摸不清头脑。 咋不带她去吃糖人,还能生气? 道理说不通啊。 他只能悠悠一叹气,斜躺于城墙之上,仰头望月,那双青色眸子略带忧愁,淡淡道。 “女子心思,如海底之针,本就难猜。” 怪不了他啊。 本来羞愤难当的俏丽女子回头一望,看见了这副月下城头青衫客的景象,俏丽竟然是一怔,随即又爬满羞红。 他是受过情伤,在月色下暗自伤神吗? 自古痴情男子最惹女子怜惜。 俏丽女子此时竟丝毫不怪陈九,甚至心中怜惜,更甚之前喜欢。 殊不知此时陈九望着明月,心中所想,只有一事。 明早吃啥? 白粥太淡,面条太油,包子太腻。 唉,真不太好选。 他忧愁之间,视线下移,那双青色眸子似幽幽打量,刚好与俏丽女子对视。 只此一眼,俏丽女子便芳心一颤,颇有些魂不守舍。 青衫客似天上人,在此人间,一眼勾魂。 怪不得女子的。 —————— 翌日一早,陈九与李仙备好干粮,打算要出城干一票大的,为此可能要几日不回城。 所以两人都背着一个大箩筐,半点没有修士风采,好在两人也不在意,慢悠悠进了山中。 山中林海落叶众多,已是一片深黄景象。 两人踏着落叶,于山间小道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少年给陈九讲了讲他的宗门。 天光州西北剑湖。 整个宗门弟子不多,算上师父与几位长老,也不过百人。 其中亲传弟子只有三人,李仙是西北剑湖亲传一脉的关门弟子,且背负了宗门代代相承的飞剑巨子。 陈九有一事不解。 西北剑湖虽然人少,但为何要境界低下的少年背负飞剑巨子,而不是师父或大师兄? 对于此问,少年只淡淡说道。 西北剑湖只剩他一人。 陈九便没再多问了,拍了拍少年肩头,安慰道:“看开点,说不定哪天,你也死了呢。” 少年点头,“也是。” 陈九顿了一下,又道:“但肯定不是现在死,你放心。” 少年颔首,“也是。” 陈九眉头皱起,“能换个说法不,就这一句?” 少年回道:“确实。” 陈九无语,少年无言,两人沿着山脉中,背着箩筐,脚步不快。 天色大好。 青衫客手里拿起一个果子,不时抛起,走得悠闲。 身旁少年紧紧跟随,身后巨剑摇摇晃晃,应该是极重的。 两人脚步一停。 远方山脉有紫金流光冲天而起,流光化为长虹,横跨天际,又骤然一停,直击而下。 刚刚好好落于陈九身前。 陈九看着眼前这个骤然降落的紫金葫芦,神情一懵。 啥玩意? 空投? 坐镇于天幕的老书生与红脸道人蓦然低头,俯视人间。 老书生淡淡一句。 “武运葫芦横空出世,世间可能又有一位天人武夫。” 红脸道士轻笑一声,不屑道:“天人算个屁,等到了十一境,能挨老子一剑再说。” 小小天人,岂能在他面前大声言语? 第三十一章 一拳如江中最大浪 陈九与李仙半蹲着,摆弄着地上紫金葫芦。 葫芦身上紫金流光慢慢消逝,片刻过后,完全成了一个普通葫芦状。 陈九把它拿起,摇了摇,疑惑道:“啥玩意?” 李仙摇头,“我不到啊。” 陈九又拍了拍葫芦屁股,叫了声,“我是你爷爷。” 葫芦纹丝不动。 陈九挠了挠脑袋,满脸不解。 不是葫芦娃? 他从葫芦眼向里看去,瞬间流光溢彩,里边遍布紫金光芒,道道虹光飞逝。 陈九赶忙放下葫芦,满脸震惊,眨了眨眼睛,又不敢置信一般往里望去,还是先前那副景象。 他嘀咕一声,“奶奶的,撞鬼了。” 李仙瞅过来偷偷瞟了一眼,沉吟片刻,认真提议道:“要不我们把它卖了?” 两人对视一眼。 陈九微微点头,“我看可……” 话音未落,葫芦突然摇晃起来,似发泄不满。 吓得陈九一激灵。 真搁这表演葫芦娃呢? 陈九与李仙面面相觑。 李仙低头,悄声道:“偷偷卖了?” 葫芦仍在剧烈摇晃。 陈九拎着葫芦,一时间也有些两难,他犹豫片刻,向着葫芦道:“拿着装酒。” 自古江湖侠客,多有酒葫芦,要是这葫芦能装酒,就不卖了,背在身上也挺风流。 怕就怕这葫芦莫不是什么妖邪之物,要吸人精血,不过反正自己死不了,怕个锤儿。 哪有空投不捡的道理。 就是不知道进了这葫芦里的酒水还能不能喝。 陈九将葫芦别在腰间,还挺忧愁。 近处忽起剑光,一位持剑男子身影瞬息而至,立于树巅,冷冷看着其下陈九两人。 这人陈九认得,是那日城门口的五位准剑修之一,走在第二位。 持剑男子撇了一眼陈九腰间的葫芦,淡淡道:“刚才横空出世的法宝,可是这个?” 陈九与李仙扭头对视一眼。 两人尽在不言间,同时开口。 “不是。” “是的。” 沉默片刻。 陈九再扭头看向李仙,满脸无语。 李仙愣了一会儿,改口道:“不是。” 持剑男子剑尖直指两人,“法宝留下,你们滚。” 陈九用手挠着后脑勺,打着哈哈,疑惑道:“啥法宝呀,没看到啊,我不知道呀。” 少年在旁点头,“确实确实。” 显然是不想给了。 持剑男子面色冰冷,欲一剑斩去,让这不知好歹的两人见一见血光,尝一尝切肤之痛,再慢慢询问。 一道巨大身影突然从高空坠下,震起大片泥土。 是一个身形巨大的妖兽,头颅处已经碎裂,显然命丧黄泉。 一位魁梧大汉紧随其后,坠落在妖兽身上,脸上扬起浓厚笑意,“许剑仙,这法宝可是见者有份,对?” 名为许兵的持剑男子皱起眉头,冷冽道:“杨雷,你是想要找死?” 魁梧大汉杨雷哈哈一笑,不屑道:“莫不是叫你一声许剑仙,你就真以为自己成那高高在上的剑仙呢?就凭你这剑招想杀我,杀力还是小了些,不够看。” 持剑男子面色冰冷,不再言语,直接瞬息之间出剑而去。 这一剑便是朝着直取头颅。 杨雷大喝一声,“好胆!” 随即身子不退反进,以拳悍飞剑,直击而去。 两人相撞,震颤一声,各自退后十数米。 杨雷身子停稳,再是笑道:“城南剑修一脉的飞剑,也不过如此,是在给杨某人挠痒吗?” 许兵冷哼一声,“你就只有嘴上功夫了得?” 他再是一剑斩去,剑光瞬息纵横,已有剑气溢出,是一记杀力颇大的剑招。 杨雷面色凝重,怒喝一声,扎起拳架,凝起拳罡,愤然一拳悍去。 两人顷刻之间厮杀在一起,处处是杀招,剑光与拳罡横飞,叫人看的眼花缭乱,摸不清两人位置。 陈九瞅了瞅,用手肘推了推身旁少年,悄声道:“撤。” 李仙表情疑惑,指了指正在激烈厮杀的两人,问道:“不打一下?” 陈九反问道:“你打得过?” 少年摇头道:“打不过。” “那不就得了,快溜。” 少年点头“嗯”了一声,跟着陈九悄悄咪咪的向后退去。 两人刚走没一会儿。 许兵已是知晓,面色愠怒,一剑挑开杨雷袭来的拳罡,随即脚踏地面,身影朝陈九两人飞掠而去,飞剑横劈。 这一剑竟是要直接断陈九一臂! 陈九扭身,瞬息之间一脚抬起,朝着飞剑猛踏而下,一脚踩住飞剑,向下使力一压。 许兵面色惊骇,持剑手臂受巨力一压,猛拽之下,身子不受控制,竟是向前倾倒,做跪伏状! 陈九冷冷看了他一眼。 一记鞭腿朝其头颅甩去。 许兵头颅受猛击,手中飞剑一松,身子倒飞数十米,滚出一条泥土沟壑。 陈九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笑容,看着许兵道:“平日里出手“切磋”,还是下手轻点好。” “这位道友与我所想一致。” 这是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就响起于陈九身侧。 陈九面色瞬间阴沉,扭头看去。 魁梧大汉杨雷单手捏着少年脖颈,如提小鸡崽一样,高高举起,轻笑道:“我现在下手还算挺轻,望道友能够将法宝慷慨给我,不然等会儿杨某人一急,要是下手重了,可怪不得我了。” 言语之间,他手臂上微微使力,捏得少年闷哼一声,但少年使劲憋着,脸庞涨红,也不肯叫一声。 这倒让杨雷有些意外。 陈九皮笑肉不笑,“好说好说,这就给你。” 他解了腰间葫芦,一把丢过去。 杨雷单手抓住葫芦,感受到其在猛烈颤抖,又从葫芦眼处看到种种流光溢彩,哈哈大笑一声,继续道。 “是真法宝,道友慷慨,不过这小友嘛,我还想和他再多处一会儿,等到了城池处就将他好好放下,道友可莫有再追,不然杨某受惊,一不小心便要用力过猛。” 杨雷顿了一下,瞟了对面已经站起身子,面色阴沉的许兵一眼,又笑道。 “另外麻烦道友帮忙拦一下许剑仙,不然要是这位“年轻剑仙”追来了,杨某也要害怕的。” 杨雷扭头,对陈九大笑示意。 陈九面无表情,微微点头。 杨雷一手捏少年,一手抓葫芦,身子腾挪而走。 转瞬间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陈九脚挑飞剑,踢向许兵,面无表情道:“你走,别追。” 许兵接过飞剑,面色冰冷,“城南剑修一脉行事,闲杂人勿要多管,不然事后怪罪下来,可承受不起。” 陈九无言,青色眸子淡淡撇了他一眼。 许兵提剑向着杨雷逃去的方向迅速追去。 一只手掌猛然覆住他的脸庞,一股巨力传来,竟是用力向下一按,如抛掷废物,直接甩出。 许兵身子砸入地面,掀起大量尘土飞扬。 他嘴角溢血,翻身而起,冰冷注视眼前青衫男子。 陈九看着他,淡淡道:“叫你别追,懂吗?” 许兵面色冰冷,一剑刺来,如一道闪电流光。 陈九身子瞬息一偏,却仍是在手臂处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飞剑不停,又是袭来。 陈九朝飞剑一拳砸下,打得其当啷一声震颤,随即又跟上一拳,直往许兵胸口而去。 许兵赶忙收剑格挡。 飞剑颤抖,卸下大半气力,只是不待许兵喘息。 又是一拳。 许兵身子被打的倒退数步。 再是一拳! 直接打退许兵十数米。 陈九瞬息跟上,如跗骨之蛆,再是递出一拳。 一拳接一拳,紧紧相连,拳意层层堆积,如那日淮水大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更是汹涌。 直到累积成犹如神人一击的一拳。 陈九眼瞳青光幽幽泛金黄色。 浑身拳意流淌,已然溢出。 一拳如江中最大浪,横拍柳岸边。 轰然震荡。 这一拳从许兵头颅旁擦过,其上拳罡溅出,炸碎沿途树木,行成一条百米沟壑。 许兵大口溢血,表情呆滞。 陈九淡淡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懂了吗?” 许兵呆滞点头。 陈九从他手中拿过飞剑,“借你配剑一用。” 随即身子飞掠在树梢之中,刹那不见。 解决了这许兵,便可以再去解决另一人了。 这些自命不凡的修士,是不是都不见棺材不落泪? 许兵还呆愣在原地,抬头看去,便是一道接近千米的沟壑。 沟壑开端便是他受了陈九第一拳的位置。 往后第二拳、第三拳……越退越远,越陷越深。 直至最后一拳。 这一拳要是打在许兵身上。 他会死。 许兵面色蓦然苍白,大口吐出鲜血,跌坐于地上。 城中何时出现了如此强横的四境体修?! 第三十二章 胡不胡? 杨雷正捏着少年脖颈,身影迅速腾挪。 此地离着城池不远,用不了多久便能赶到,他如此急切离去,自然不是怕了那许兵,更不是怕了那青衫男子。 只是此件法宝确实太过重要,说不定就是一枚品秩极高的宝葫芦,内含什么神通,尚且不清,但绝对不凡。 所以万不能出差错。 带回城北一脉中,就算不能为自己所用,也能给其中高高在上的某位真正山上修道天才,为此得个人情,自己也能获得大笔奖赏,何乐而不为。 这还得好好谢谢那青衫道友,给了这么大个机缘,真是不太好意思。 看这青衫道友战力似乎也不俗,可力压那许兵,走的好像也是体修一脉的路子,只是实在不曾见过这人,更不认识。 不过那许兵还有更多狠辣剑招没出,两人之间真要厮杀,应该是五五开。 也只是五五开罢了。 杨雷鼻子一哼气,对这两人是有些不屑的。 他先前与许兵之所以厮杀的难解难分,原因只有一点。 他藏拙了。 不然仅凭许兵这个半吊子剑修,何德何能敢与他厮杀? 真要寻处无人地,好好搏杀一场的话。 他就要拿下这许兵的命! 城南剑修一脉,太白剑宗四子? 呵,除开排在第一,确实有些本事的靖正鸿,其余三人,不过是靠着好运得了把不错飞剑的废物! 临着那处城池有些近了,远远看得见轮廓。 杨雷心神提起,警惕四周,万不能在这最后一处出差错,功亏一篑。 少年被他捏在手中许久,呼吸不畅下,神智已有些不清,快要晕厥过去。 魁梧大汉腾挪之间,耳旁发梢有风声呼啸而过。 风吹的有些大。 霎时,似乎又更大了一点。 太阳光晕萦绕,猛然一闪。 有一道折射阳光的剑光,朝着他的手臂骤然砍下。 杨雷惊骇,瞬间甩开捏住的少年,身子向下坠去,立于地面之上。 他定睛一看。 是那青衫客拿着许兵的飞剑。 杨雷面色有些阴沉,吐了口唾沫,不屑道:“这太白剑宗四子,果然都是些废物,竟然连贴身飞剑都能被抢,自毙算了。” 少年被抛至地面,大口吸气,神情慢慢清明,缓缓站起,看着陈九,不好意思道:“我被他偷袭了。” 陈九咧了下嘴角,甚是无语,“没被偷袭你也打不过。” 少年浓厚眉毛皱起,思索一会儿,只得无奈点头,“确实。” 陈九便扭头看向杨雷,笑道:“葫芦留下,我放你走,如何?” 杨雷手中葫芦震颤,被他塞在腰间,扎起一道拳架,狂妄一笑。 “你以为打赢了那许兵,便也能打赢我?狗胆好大!” 看这青衫客除了手臂有一道伤痕,其余各处安好,应该是赢得轻松。 不过这许兵才刚入四境,跟脚都尚未扎稳,赢他又有何难? 拳出便能赢而已! 他身上有拳意涌出,撑得衣衫隆起,呼呼作响,大喝一声。 “滚来受死!” 陈九眉头皱起。 又一个不打不老实的。 他一拳悍去,杨雷接下,两人又互换一拳,如春雷炸响,各退数十步。 又在刹那间迅猛突刺而来,冲击在一起,拳脚相撞,道道拳意余波震慑而出,荡起周遭落叶,有风卷残云之势。 陈九拳意越战越浓,势如那大江潮水,层层涌动,更渐勇猛。 两人对拳,似疾风骤雨般。 陈九拳意堆积之下,渐渐稳压一头,骤然一拳甩去,直接将杨雷砸飞,摔入地面,猛然凹陷出一道大坑。 陈九甩了甩手。 这人是挺能打的。 魁梧大汉翻身而起,擦了一下嘴角鲜血,蓦然狞笑,身子一颤,竟是膨胀一圈,肌肤更渐黝黑。 这便是体修凝气的手段,所修炼的拳谱不同,凝气展现出的异像便也不同,而决定凝气高低的,便是体修对于拳谱拳意高低的领悟。 杨雷研习这断山谱十数年,每日打上千拳,已是半数通透,所凝之气自然不凡,已经能够引起身体异变。 他本就踏入四境许久,如今凝气,便有四境瓶颈之力。 这青衫客,如何与他对拳? 找死而已。 杨雷瞬息一拳至,如奔雷之势,砸向陈九头颅。 陈九不退反进,一拳反朝其头颅悍去。 两人打出血性,各不退让。 拳意各自炸开! 两人头颅均是被打到一旁歪斜,嘴角喷出鲜血,只是身子稳稳扎紧,丝毫不动,又瞬间扭身,再换一拳。 各自横飞! 李仙在旁边看得有点愣,想要给陈九递些疗伤药去了。 这打得实在有些血腥。 陈九牙被打掉了两颗,吐出一口血水。 杨雷面色已是有些不好看了。 想不通。 为何自己已然凝气,却还是不能一拳打死这青衫客?! 他愤然捏拳,要一拳悍死这青衫客。 陈九抢先一拳砸来。 魁梧大汉身子又是横飞,砸入山林巨石之中。 陈九身上拳意,便是越渐增多,真如涛涛浪潮,滚滚不息,层层累积。 这是他在淮水河畔,观潮时悟通大半的武道,虽然还未完全领悟,但周身已经有些那种意思了。 只要你不能打死我,只要我还能出拳,那老子的拳意,便是只涨不跌,久盛不衰! 天下武道,从来都是这般霸道。 杨雷翻身而起,面色愤怒扭曲,不待他再有动作。 又是一拳直悍头颅。 打得他轰然倒地,砸出一道大坑,身子与地面撞击,又猛然弹起,被陈九单手抓住头颅,高高举起。 杨雷七窍流血,膨胀的身躯如泄气一般,迅速焉瘪。 陈九笑了笑,因为牙齿被打掉两颗,有些漏风,说话浑糊不清。 “胡不胡?” 魁梧大汉有气无力道:“服了服了。” 陈九取下大汉腰间震颤的葫芦,戴在自己腰间,葫芦便安静不动了。 他将魁梧大汉慢慢放下,摸了两下他的脑袋,临走前又拍了拍,用那缺了两颗牙的嘴笑道。 “铁汁,刀不锋利马太瘦,尼害不配和我斗。” 他小跑到少年身旁,拿起那柄飞剑,一把丢到大汉身旁,叫道:“这把剑,帮我还给那人,你两认识,应该没问题。” 杨雷看了看陈九攥紧的拳头,只能点头。 陈九笑道:“谢谢好兄弟。” 他朝李仙打了个眼色,示意撤退,李仙似有所领悟,神情严肃微微点头。 陈九刚想抬脚跑路。 李仙已经屁颠屁颠跑到魁梧大汉身边,伸手抓住其脖颈,神情严肃,低声威胁道。 “飞剑一定得送到,不能出半点差错,懂没?” 陈九在一旁看得无语。 他现在开始认真思考少年的脑袋到底有没有问题。 杨雷被少年捏着脖颈,心中感情更是难以言表,瞅了一眼不远处的陈九还攥着拳头,只能无奈点头。 “懂了。” 李仙这便松开手,慢慢走至陈九身旁,神情依旧严肃,似乎入戏太深。 陈九一巴掌朝他后脑勺打去,“别搁这装深沉了,跑路了。” 他往山林处小跑而去,李仙背着个大箩筐,屁颠屁颠跟着。 留在原地的魁梧大汉身子缓缓爬起,脸色苍白,擦掉脸上鲜血,咳了两口血水后,眼神阴翳的看着两人背影。 同时惹了城南和城北一脉,没有靠山,还想在城中立足? 痴人说笑! 事后追责,有几位修道天才的脾气,可算不上好,出了人命,那也没法。 毕竟这城池里,年年死的人也不算少,至于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有谁管呢? 反正死的原因只有一个,实力不济罢了。 魁梧大汉瞟了一眼身旁飞剑,眼神阴翳,突然一脚踹去。 太白剑宗这些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