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 第1章 老天瞎眼 大圣朝永和二十五年,肇秋。 中元节刚过,暴雨已经连下了九日,整个京城的道路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车马难行。地势较低,平民聚居的城南污水渠倒灌,行人需要蹚过涨至小腿深的水出街,还有不少年久失修的民宅在暴雨中倒塌,偶有伤亡。 为免发生事故,朝廷已经罢朝三日。 先帝驾崩不到半年,六岁的小皇帝刚刚坐上皇位还没几个月,京畿附近就出现了这样恶劣的天灾,百姓们都在暗地里议论说这是不祥之兆。甚至有传言说正直壮年的先帝突然暴毙,是被奸人所害,以致上天降怒。 沸沸扬扬的传言闹得刚刚当上太后的萧太后且怒且忧,接连几日招了内阁大臣议事,想要扼制民间的谣言。 就在这个时候,昏迷了整整十年的承平公主赢东君突然醒了。说来也奇怪,公主醒来的当日,大雨就停歇了,第二日便是艳阳高照。 百姓们这才恍然顿悟,原来天降大雨不是先帝爷有什么冤情,而是魔头再次降世,上天是在示警。 就这样,小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场危机,就这么因承平公主的醒来而解除了。 承平公主虽已经昏睡了十年,但是京城百姓却并没有忘记她。十年前的承平公主尚未及笄,就能干出诸如纵马伤人,逼死优伶,强抢男子之类的令人发指之事,可谓是坏到了胚子里了。 只因她是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深得先帝宠爱,即便坏事做尽,朝上言官弹劾不断,朝外百姓怨声载道,也不过是被先皇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公主昏睡十年,京城上下安稳了十年。可现如今,这位魔星转世的承平公主居然醒了?难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对于他人心理是何种想法,赢东君并不在意,此时的她正斜倚在卧榻上,懒懒地打量着内侍小吉祥手中那面,染了锈迹的菱花镜中的自己。 都说相由心生,按理说恶毒之人都该生得一副罗刹面孔,可是镜中的少女,看着不过仍是二八年华,云鬓半散,面若芙蓉,似阖非阖的长眸中似纯情又似风情,即便此刻脸色苍白,神色恹恹,也不掩她的绝色容颜。 老天爷似乎对她十分宽容,十年过去了,又是常年卧榻,却不见她的容颜被岁月侵蚀半分。太医来看过之后已经不是惊奇,而是惊吓了。 “小吉祥,你说老天爷是不是瞎了眼?”承平公主勾了勾嘴角,懒洋洋的声调,娇柔好听,不掩嘲讽。 小吉祥不说话,只冲着承平公主笑,看着软乎乎的,没什么脾气。 承平觑了他一眼,嗤笑道:“我又忘了,你是个哑巴。” 小吉祥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来一只布老虎,那布老虎只有拳头大小,做工极为精致,只是原本鲜艳的颜色有些暗淡,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小吉祥把布老虎握在手里一捏,布老虎中也不知安了什么机括,发出了一声极其响亮“咘”,像是有人在说不。 承平公主见了那布老虎,噗嗤一笑,美眸流转,“虽是个哑巴,却是个有趣的哑巴,也不枉我当初留你一命。” 小吉祥笑弯了眼,又将布虎迅速捏了两下,这次发出的是一声响亮的“唔”,像是人在应诺。 这时,一名青衣侍女端着一个红漆斑驳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中放着一碗浓黑的药汁。 “公主,该喝药了。” 承平公主闻到药味就轻蹙起了眉头,小吉祥立刻上前一步将那侍女拦在三步外,不让她近身。 “本宫不想喝,退下。”承平公主恹恹地说。 宫女劝说:“公主今日午后还要进宫拜见太后娘娘,喝了药才有精神啊。” 承平公主还没说话,小吉祥已经上前一步,端起那碗药从侍女头顶缓缓浇下。 第2章 我大圣朝是不是要亡了 侍女端药进来的时候,显然没有试过温热是否适宜入口,被小吉祥这么一头浇下来,烫得她不由得捂脸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吉祥却嫌弃她的惨叫声刺耳,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把人像是拖麻袋一样地拖出了门去。 赢东君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把玩着手中的三菱镜。 待小吉祥处理完了那侍女,端着茶水走回来,赢东君才用抱怨的语气道:“我不在这些年,萧贵妃是越活越回去了。也不知道派个机灵点的人来当眼线,竟如此敷衍本宫。” 小吉祥将手里的茶盘放到卧榻旁的案几上,然后朝着公主打手势:因为您现在一无所有,没什么值得她忌惮的了。 赢东君拿着镜子的手顿了顿,冷声不悦道:“说了多次,不要对着本宫比划!本宫又看不懂!” 小吉祥又从善如流地拿出他的布老虎,对着公主轻轻捏了两下,发出“唔”的一声。 赢东君瞥了他一眼,又笑了起来,抬起手中的镜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舌头都没了,你还是没学乖!” 小吉祥笑着摸了摸被敲打的脑门,然后又从袖袋里摸出来一个有些褪色泛白的靛青色荷包。他打开荷包看了看,从里面掏出来一粒拇指盖大小的黑色药丸子递给赢东君。 赢东君瞥了一眼那枚药丸,虽然眼中有着掩不住的嫌弃,还是接了过来,一口吞了下去。 小吉祥连忙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赢东君喝了三盏茶才勉强压住药丸中的腥苦味。 “我想吃琥珀蜜饯,御膳房田公公做的琥珀蜜饯,香气浓郁,甜而不腻,最适合佐药了。”赢东君把茶盏递回给小吉祥,软语嘟囔着,仿佛是在撒娇。 小吉祥环视了一下这个屋子的摆设,看着赢东君没说话。 赢东君顺着小吉祥的目光看了一圈。 这里不是宫里,是她在宫外的公主府。当年父皇亲自给她挑选的地方,坐落在京城位置和风水都极好的东北角,占地广阔,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建成之后她也一直都住在宫里,这宅子便闲置着。 哦,也不算闲置,她当年用这空宅子关过美郎君。 “小吉祥,我们大圣朝的大好江山,是不是快要断送在萧颖那对废物母子手中了?”赢东君看着这屋子里的家具陈设,若有所思地问。 她大圣朝堂堂嫡公主这玉砌雕阑的府邸中,竟然摆着掉漆的家具,屋子中间那张桌子还是瘸了腿的。 小吉祥拿出他的布老虎,轻快地捏了两下,附和着承平公主的猜测。 不过紧接着他又收起了布老虎,朝着他家公主比划:不过,或许也不能都怨太后。公主忘了吗?您至今还欠着国库十万两银子没有还! 赢东君沉默了一瞬,揉着自己的额头,冷声道:“你的药丸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腥苦难以入口不说,为何我服用了之后便开始头晕脑胀了?” 小吉祥纵容地看了一眼恼羞成怒的公主,什么也不辩解,只乖乖巧巧地跪在了她的卧榻前,还细心地帮她理了理腿上盖着的被子。 赢东君打开他的手,“哼!去备车,本宫要回宫。” 第3章 虞郎 安排马车不在小吉祥的职责范围,于是他去找了公主家令。 公主家令是公主府的属官,正九品的官职。 先皇驾崩之前,承平公主未在这公主府住过,府内也没有安排属官。先皇驾崩之后,还昏迷着的公主被挪到这里,这位叫周琰的家令才仓促上任。 公主家令虽只是个属官,但只要跟对主子,未必没有借势上青云的机会,只是周琰心里是没有这种奢望的。 公主醒来之前,他想平平顺顺熬到调任。公主醒来之后,他就只想活着,最好是能整整齐齐地活着。 传闻公主只喜欢不能说话的人近身伺候。之前他半信半疑,现在却深信不疑了。之前被吉祥公公拖出去的那位侍女,他估计就是因为太能说话的缘故。 至于为何是他被从诸多等待选官的人中选出来,清吏司的人说是因为他能看懂哑语。周琰却知道,除了自己可以装哑之外,最重要的缘故,恐怕是自己没有银钱打点疏通。 此时,周琰带着十几个仆妇忐忑地等在垂花门外。未经允许,他们这些非近侍之人,是不能踏入内院的。 这公主府的仆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调配过来的,一般而言高门大户里跟着出门的仆妇,都会安排些长相体面,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的,这样走出去也代表着主人家的脸面。 周琰已经是矮子里面拔高子,尽量从能用的人里面挑些整齐周正的出来给公主用了,可是这些人在周琰看来还是有些拿不出手。长相略显粗疏不说,规矩也很松散,往这儿站着等贵主,竟然还左顾右盼,相互私语。 周琰看着这些仆妇,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生怕自己等会儿被怪罪。他咳嗽了一声,提醒她们注意规矩,那些仆妇却只瞥了他一眼,就嬉笑着继续各忙各的去了。 周琰正想说几句重话吓住她们,却听见从内院由远及近传来了什么东西轱辘滚动的声音。 一个娇软的女声正在抱怨说:“怎么这么多的门槛?” 周琰正愣怔,就看到内侍吉祥推着一个安着两个大轮子的木椅从二门出来,木椅上坐着一个穿着孝服,发髻上除了一朵白色的绢花别无二饰的女子。 这女子容颜本就极盛,穿上一身白,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就连家有悍妻,对女子从来都目不斜视的周琰,都不由得看住了。 他虽已在公主府上任将近半年,却还从未见过公主本人,更不知道公主竟然不良于行。 “你是公主府家令周琰?” 女子略带挑剔的声音,让周琰立即回过神来。 他的视线从公主的腿上快速略过,不敢再多看,低下头行礼,“正是小臣,见过公主。” 赢东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转头对小吉祥抱怨,“这是谁给本宫挑的人?长相也太平庸了些!换个俊俏的来!” 仆妇们闻言忍不住窃笑,这位周大人还嫌弃她们的长相呢,这不自己也被公主嫌弃了吗? 不想周琰听到赢东君的话,反而心中狂喜。公主发话要换人,他岂不是可以调离公主府了?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激父母将他生得这般“不堪入目”过! “公主所言甚是!小臣容貌鄙陋,不堪为公主驱使。小臣这就去吏部禀明公主所请!”周琰低下头,不敢让公主看到他眼中的喜色。 “唔。你回去,换那个叫虞……虞……”赢东君想了一会儿,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叫什么名字本宫给忘了,是一个姓虞的状元郎,你去换他来公主府伺候本宫。” 赢东君的话音刚落,院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周琰抬头,半张着嘴,看向赢东君,之前眼中的喜色还没来得及褪尽,又染上了错愕和震惊。 “怎么?”赢东君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皱眉问。 周琰看着赢东君欲言又止,最后脸都憋红了,都没有说出来一个字。 倒是一个仆妇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公主说的姓虞的状元,难道是永和十五年的那位状元郎?虞舜臣,虞大人?” “虞、舜、臣……”赢东君在唇齿间轻轻呢喃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粲然一笑,抚掌道,“没错,虞舜臣,那位‘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虞郎!” 在场之人无不露出震惊又兴奋的神色,互相之间使着眼色。 周琰脸色古怪,吞吞吐吐地说:“公主,虞大人怕是,怕是不能来公主府当差了。” “有何不能?他又不是没来过!”赢东君不以为意,不过想起来什么,她面露不悦,“难不成本宫昏睡之后,他娶妻生子了?” 看热闹的仆妇们听到公主这话,神情更是兴奋,仿佛知晓了大人物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倒也不是。”周琰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艰难地说,“而是虞大人他现已官至中书令,先帝弥留之际指定了虞大人为辅政大臣之一,加封……太子少师。” 第4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承平公主闻言沉默了一瞬,转头对小吉祥发作,“这么重要的事情,我醒来之后怎么不见你禀报?” 小吉祥迅速地打着手势。 周琰看着小吉祥的动作,出于习惯,下意识地在心里转换成声音:殿下已经昏睡了十年,您当初看上的人无一不是既有貌又有才,这样的人若是十年都没有升迁,也没有娶妻生子,那必是不在人世了。还在人世的,都已物是人非。 周琰深以为然,希望公主殿下不要再想着把中书令大人给绑到府里来伺候她了。 承平公主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小吉祥,冷着脸对周琰道,“罢了,这差事你继续当着,等本宫物色到了合适的人选,再把你换了。” “是!”周琰也不敢问公主要从哪里,怎么物色“人选”的。 小吉祥招手叫来两个长相粗壮的仆妇,让她们将公主连同椅子一同抬上马车。 周琰松了一口气,却听见上了马车的公主还在低声抱怨,“父皇看女人的眼光不如何,挑男人倒是挑得准……” 周琰闻言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后退了两步,不想再听公主的惊天言论。 目送着公主的马车在十几个仆妇的簇拥下离开了公主府,他才最终松了一口气,然后发现自己内衫都湿了。 偏偏等到府门一关,刚刚躲在暗处看热闹的仆妇、侍从们就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没想到,公主与虞大人之间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那还有假?刚刚公主不是亲口承认了吗?”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虞大人那样一个高官,性子又那般清冷,居然当真做过公主的禁、脔!” “这么说另外一个传言,肯定也是真的!” “你是说,虞大人在被公主……咳咳,那时候伤了身子,所以才一直未婚配的传言?” “不是还有另一个传闻么?说虞大人一直没娶妻不是为了公主,而是为了……” 周琰听到她们竟如此口无遮拦,眼皮直跳。 “闭嘴!都不要命了吗?谁的闲话你们都敢议!” 仆妇们见平日里一副书呆子模样,脾气很好的周琰突然发作,也吓了一跳。 周琰看着她们,冷着脸说:“非议上位者,按我《大圣律》当徒一年鞭六十!念在你们今日初犯,本官网开一面,每人去前院领仗刑五,罚月钱一季!” 周琰说完,叫了两个护院,让他们押着这几人去受罚。 等这些好事的仆妇呼天叫地地被带去打板子了,周琰才重重吐了一口气,步伐沉重地离开。也怪他自己,来公主府上任后便得过且过,没怎么理过这府中人事,才纵得这些本就没有规矩的仆妇们更加放肆,竟然连杀头的话都敢出口。 承平公主的马车出府之后,慢悠悠地驶向皇宫的方向。 倒不是赶车的仆妇不想快走,而是承平公主的这辆马车正是她十年前用过的那一辆,因为曾经当街撞死过人,京中只要是上了十五岁的人都记得它,十五岁以下的当年还太小。 看到这辆马车从公主府出来,路上的行人都远远围观。也只敢远远地,马车只要行到五十步外,众人群就会迅速退开,如同分海一般整齐划一。 虽然路人都很有“分寸”,但驾车的仆妇还是放慢了速度。十年前公主的马车撞死了人,公主安然无事,听说赶车的内侍被处了极刑。 好在公主并不急着赶路,也不催促,只偶尔盯着外头的街景发发怔。 花了比正常时候多三倍的时间,承平公主的马车才停到了宫门前。 内宫中不让马车通行,小吉祥又招来两个仆妇将公主的椅子稳稳地搬下马车。 远远围观的人群见公主似乎腿不能行,不由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承平公主对他人的注视恍若未见,也不在意他们的窃窃私语。公主虽恶贯满盈,但一般情况下,对于普通人,她都一概无视。与其说她是大度,倒不如说她目中无人。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也从不会去在意蝼蚁的想法。 承平公主抬首看着眼前巍峨的宫门,不知在想什么。小吉祥正要向守宫门的内侍递牌子,旁边却传来一声惊呼。 “哎呀!吉安你看,这不是承平公主吗?” 这矫揉造作的声音打断了承平公主的思绪。她有些烦,一时没想起来这声音是谁,便转头瞥了一眼,见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刚从马车上下来。 “公主,您这腿是……瘸了啊?”之前说话的是一位略丰腴的妇人,她上下打量了赢东君几眼,轻轻捂唇,一脸的震惊和同情。 与这妇人相携而来的另一位绿衣女子赢东君倒是看着眼熟。那女子一对上赢东君的视线,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过了片刻才又重抬起来,眼神却有些飘忽。 赢东君没理会她们,直接问小吉祥,“她们是谁?本宫认识?” 两位妇人愣了愣。这一回,丰腴妇人眼中的惊讶终于真实起来了。 “你不认得我们了?太医不是说她只是不能走路吗?”后面那一句是对绿衣女子说的。 小吉祥正要提点一下自家公主,那丰腴妇人已经自报家门,“我是萧家的萧慧啊,我旁边这位你也不认识了?她你皇妹吉安公主啊。” 赢东君这才赏了她们一个正眼,挑眉道:“你是萧四?本宫还真没认出来,十年不见,你倒是越长越像萧大人了。” 萧慧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赢东君口中的萧大人是她父亲,也是当今太后的叔父,五官倒是端正,就是胖。萧慧现在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肖父。 赢东君又看向吉安公主,似笑非笑,“皇妹的变化也颇大,我一时没认出来。毕竟以前你都是站在我身后,我极少看你正脸。” 吉安咬了咬唇,拽紧了自己的衣袖,没有说话。 萧慧咬牙一笑,上前一步,看着宫门的方向道:“公主这是要进宫?今日太后娘娘要在勤政殿与几位辅政大臣商议国事,怕是一时半会儿的没有功夫接见公主呢!毕竟国家大事耽搁不得呢。” 萧慧说着,暗中向守宫门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先皇在世的时候,赢东君在宫里向来是横着走的,宫门的守卫别说拦她,就连抬头看她一眼都需要点勇气。现在先皇已经殡天,一朝天子一朝臣,赢东君再想要跨进这座宫门,得要看新帝母子的脸色了。 萧慧今日就是要让赢东君明白这个道理。 第5章 羞辱 那内侍看着还年轻,不是从前宫里的老人,没有经历过赢东君横霸大圣朝后宫的时期。 得了萧慧的眼色,他接过了小吉祥手里的牌子,一板一眼道:“你们先候着,太后娘娘此刻尚在勤政殿与众位大臣商讨国事,至于今日有没有空见你们,等消息便是。” 大圣朝皇宫,命妇们觐见后妃的规矩是先向宫内递牌子。 后妃若是无意接见,会让内侍回话让人回去,若是有意接见,则会给出一个等候牌,由宫人将命妇引入宫门内一个专门休息的地方等候。 一般而言,会入宫觐见后妃的都是事先受到过召见的,或者身份特殊有特权的,所以极少有人会来到宫门口了还被打回去的。 萧慧趾高气扬地看了赢东君一眼。 赢东君却没有丝毫被刁难了的愤怒,她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倚靠在椅子上,随口问那内侍,“要等多久?” 内侍下意识地看向萧慧,萧慧手藏在衣袖下面,悄悄对他比了个手势。 内侍连忙道:“一个时辰。” 赢东君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差不多是未初,一个时辰之后就到申时了,再过不了多久宫门就要关闭了。 “一定得等?”赢东君皱了皱眉。 “那是当然!国事当头,其他闲杂人等、闲杂诸事都得靠边站!”萧慧得意地一笑,有些不怀好意,“不巧的是,前几日大雨,庆安殿的屋顶坏了,还未修葺好,公主只能在宫门前等候了。” 庆安殿是离宫门不远的一个小殿,平日里是用来给这些等候召见的命妇们休息的。 赢东君看向萧慧,一副不耻下问的模样,“既然国事当头,太后没空接见闲杂人等,那你们岂不是也要在这宫门口干等一个时辰?” 萧慧僵了僵,随即咬牙道:“没错!我们当然也要在这里等着!” 她就想看赢东君腿不能行的狼狈模样被所有人看见,让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她落魄得连宫门都进不去!没看够她还不想走呢! 赢东君微笑着点了点头,“幸苦了。” 萧慧还没反应过来赢东君这话的意思,一直没说话的吉安公主看到赢东君脸上的微笑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赢东君已经转过头看向宫门口的方向,一个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嬷嬷带着一个小宫女从宫门里走了出来。 守宫门的内侍看到老嬷嬷面色一惊,连忙低头恭敬地行礼,“花嬷嬷。” 萧慧和吉安看到花嬷嬷也是脸色一变,以两人的身份虽然不用向花嬷嬷行礼,但是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花嬷嬷径直走到赢东君面前,严厉的视线先是扫过她的腿,然后行了一礼,用平板冷硬的声音道:“长公主殿下,太皇太后有请。” 花嬷嬷,太皇太后身边的第一心腹,掌管后宫专司宫人刑罚的慎刑司将近四十年。所有进宫的内侍和宫女首先要进她的慎刑司学规矩,规矩学会了才会被派到各个宫殿伺候各位贵主。 可以这么说,这宫里现如今所有的内侍和宫女,不论地位高低,几乎都是她的徒子徒孙。 “多年不见了,花嬷嬷,您老人家还是这么精神。”赢东君笑起来,“我今日就是专门进宫探望祖母的,不知她老人家身体可好啊?” “殿下挂心了,娘娘身子尚好。”花嬷嬷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也不见半分热情,只挥手让站在赢东君身后的小吉祥退下,亲自推着虞东君往宫门方向走去。 “嬷嬷等等!”赢东君笑着喊住了花嬷嬷,花嬷嬷从善如流地停下了脚步,什么也没问。 赢东君指着萧慧和吉安公主,对花嬷嬷身后的小宫女说:“你在这里守着,守着她们在这儿站足一个时辰。” 小宫女愣了愣,连忙看向花嬷嬷。花嬷嬷看了赢东君一眼,没说话。 萧慧闻言却瞪圆了眼睛,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凭什么?你以为你还是当初的承平公主?” 赢东君看都没看她,只对那守门的内侍淡声道:“她们若是没在这里站足一个时辰,本宫就上折子参当今太后联合外戚,宫门前当众羞辱还给先皇戴着孝的长公主。我倒是想知道他萧家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将先皇,不将我赢氏放在眼里了。” 第6章 遗憾 赢东君的话让萧慧脸色一白,张嘴想反驳,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这才注意到承平公主今日竟是穿着孝服来的。 寻常百姓家,为父母守孝,以三年为期。先皇殡天之后,按大圣朝的礼制,嗣皇帝、后妃、百官以及百姓以日代月,只需服丧二十七日。二十七日之后便可除服,一切婚丧嫁娶即可恢复。 按礼,赢东君穿着一身丧服进宫,是不符合礼制的,这是对新君不敬。但是她情况特殊,先帝离世时她尚未醒来,虽然丧期过后补服,从未有过先例,但是一个“孝”字当头,也勉强可以说得通。 新帝上位不过数月,萧家现在虽然势大,但是前朝有三位辅政大臣,后宫里还有个太皇太后杨氏……萧慧忌惮地看了一眼站在赢东君身后的花嬷嬷。 别看太皇太后在二皇子和先皇相继离世后,仿佛什么都放下了,从此一心向佛,不问外事,她老人家当年可是个狠角色。若是太皇太后的娘家,曾经权倾一时的外戚杨氏还未倒台,现在皇位上坐着的人是谁还不一定呢。 萧慧都不敢再说什么,吉安公主看了看萧慧,又看了看赢东君,低下头更不敢说什么了。她性子向来如此,从前赢东君做什么,她跟着照做,现在萧家人做什么,她也跟着照做。 那守门的内侍早已经白着脸,抖着腿跪倒在地。他知道,承平公主这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说给太后和萧家听的。不管公主这个弹劾太后和萧家的折子递不递,他的小命八成是要到头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承平公主活阎王的名声是哪里来的了,可是已经什么都晚了。 花嬷嬷始终未置一词,只对那小宫女略一颔首,就推着赢东君进了宫门。那小宫女则听了赢东君的吩咐站在了宫门口,盯着萧慧和吉安公主。 萧慧已经许久没这么憋屈过了,她盯着赢东君的背影冷笑着狠狠道:“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赢东君被花嬷嬷推着,缓缓走在大圣皇宫宽敞的宫道上,唯有木椅下的轮子磕碰在青砖上的声音,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桂花味的凉意。 这条路赢东君从小走到大,闭着眼睛都知道各宫的路,可今日走在这上头,感受却极陌生。赢东君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可能因为今日是坐着的缘故,目之所及有些低了。 赢东君突然笑着说:“今日多谢嬷嬷解围。” 花嬷嬷不客气地评价:“公主刚回宫就与萧太后正面对上,实不是明智之举。” 赢东君低头把玩着手指,浑不在意地说:“嬷嬷应该知道我的性子的。谁给我不痛快,我就让谁更不痛快。” 花嬷嬷:“殿下还是这副真性情。”这话也不知是褒是贬。 赢东君忧愁地叹了一口气,望着眼前气势宏大的宫殿群,黯然地说:“可惜二皇弟不在了,若是他继承了父皇的江山,我哪需要看萧颖那女人脸色!怎么好人就不长命呢!” 花嬷嬷脸色一变,严厉道:“公主慎言!” 赢东君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我也就是在嬷嬷面前才提这么一句!” 花嬷嬷不放心地告诫:“二殿下殁后,贵妃娘娘没多久也病故了,现在连先皇都……太皇太后接二连三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所以,等会儿娘娘面前,公主可要慎言,不要徒惹娘娘伤怀。” “嗯。”赢东君心情有些低落,应下了。 一路再无话,花嬷嬷推着赢东君来了太皇太后的寿仙宫。 寿仙宫坐落在大圣皇宫中轴线的西边,历来是大圣朝安置太后、太妃们的场所。这里宫殿建得没有东面密集,环境清幽,适宜养生。但是同样的,这里也相对离政权中心稍远。 现在的太后萧氏为了行事方便,没有按照之前的惯例搬来西宫。原本她是想搬进历朝皇后所住的凤栩宫的,但是先帝临终前下过一道诏令,今后只有历代皇帝的元后才可入主凤栩宫,后世子孙不可违诏。 萧氏虽然贵为太后,但她不是元后,没有资格搬进凤栩宫,最后退而求其次选了昭华宫。 第7章 太皇太后 “怎么这么冷清?我记得祖母以前很喜欢热闹。” 赢东君进了寿仙宫后,发现里头伺候的宫人很少。除了宫门口有人当值外,一路进来竟然一个人影也不见,也不闻人语声。 花嬷嬷放低了声音,“娘娘这几年患了头疾,听不得太嘈杂的声音,便将能打发的人都打发了,只留下了几个伺候起居的。” 走到正殿时,殿中快步出来两个内侍和两名宫女,合力把赢东君连人带椅子抬上了台阶,行了一礼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赢东君刚刚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些生面孔。也是,她已经离开十年,以前在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的人应该被放出宫了。 “可是我的承平回来了?”赢东君刚进内殿,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 赢东君抬头,一个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如同沟壑般纵横的老妇人正坐在榻上,此刻正殷殷地朝她伸手,“承平!快来祖母这里,让祖母好好瞧瞧。” 赢东君立即红了眼圈,朝老人唤道:“祖母!” 花嬷嬷将赢东君的椅子推到太皇太后面前,太皇太后连忙探身拉住了赢东君的手,赢东君也顺势窝入了太皇太后怀里,抱住她的腰撒娇,“祖母,承平好想念您。” 太皇太后抚摸着赢东君的发丝,慈爱地说:“祖母也一直念着承平呢,你昏睡的这些年我总想派人去看你,可你父皇却一意孤行,这十年间不允许任何人去探望打扰,为此祖母还和他吵过几回呢。” 赢东君撅嘴道:“还不是父皇当初听了玉阳真人那个臭道士的谗言,说孙女的头受了重创,无药可医。只有他道门不外传的一个秘方可以一试,就是将孙女放在行宫地宫的五行八卦阵中,由他每月施以针灸并辅以道术,这期间不能让任何人打扰,以致孙女在地宫中一躺就是十年。” “我原也认定他是个沽名钓誉的妖道。”太皇太后打量了赢东君一番,“不过他既然救活了你,也还算有些本事了。” 赢东君却毫不领情,嗤笑道:“依我看,他不过是因我曾经调戏过他,存心报复我罢了!不然怎么他给我施针的那十年我一直昏睡,他人一走,我倒是醒了?可能知道父皇殡天之后,掌权之人没我父皇好骗,他便逃了,这才给了我醒来的机会。哼!等我抓到他,定要把他脱光了绑起来,然后……” “咳咳……”太皇太后的咳嗽打断了赢东君。 赢东君连忙乖巧地给太皇太后抚了抚背。 太皇太后拉着赢东君的手,一脸无奈地责备,“你啊!总是这般口无遮拦。” 这时,外头有人禀报,“娘娘,郡王来请安了。” 太皇太后立即来了精神,坐直身子看向殿外,“快进来!” 赢东君也随着太皇太后的视线好奇地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约莫十岁的少年和一个美貌妇人前后走了进来。 那少年五官倒是清秀,就是身子有些胖,跪下请安的时候还有些喘,旁边的妇人从后面扶了他一把。 “给太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深了不少,她起身下榻,扶了那少年起身,转眼见赢东君好奇地盯着少年看,便拉着少年来到赢东君面前:“这是你二皇弟之子,名为赢宸。你们姑侄今日还是第一回见?宸儿,快见过你大姑姑。” 少年看了看赢东君,乖乖地行了个家礼,“侄儿见过大姑姑。” 赢东君笑眯眯地打量了他一番,对太皇太后说:“我就说怎么瞧着眼熟,仔细一想这不与二皇弟年少时是一个模子长出来的吗?” 太皇太后满意地看着赢宸,看着看着眼睛又红了,叹息道:“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自生下来就没见过父亲,嫡母也不管他,我这个老婆子,现在好歹照看一些,可我年纪大了,又能照看他多久呢?” 站在赢宸身后的美貌妇人戳了戳他的背,赢宸便讷讷地说:“太祖母长命百岁。” 太皇太后闻言更伤心了,眼泪都掉了下来,“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花嬷嬷在一旁劝道:“娘娘这话不对。现如今公主回来了,他们姑侄二人今后互为倚靠,又有您老人家在旁看护,怎么就命苦了?” “对对对。”太皇太后擦了擦眼泪,一手拉着赢宸的手,一手拉着赢东君的手,又将他们的手合在一起牢牢握住。 赢东君看了一眼握在一起的三只手,笑容灿烂,诚恳地对太皇太后说:“祖母放心,赢宸既然是二皇弟唯一的子嗣,我定会像当初对二皇弟那样对待他的。” 太皇太后欣慰地连连点头,想到了什么又叹息道:“你对你二皇弟那份心祖母是知道的,当年你就是为了救他才被刺客所伤,昏迷十载。可惜你二皇弟不争气,被刺客砍断了一只手腕后,便开始自暴自弃,整日醉生梦死,最后竟然因服用长乐散过量,自己跳进了荷花池……” 花嬷嬷又劝:“娘娘,何必又提起过去的事徒惹伤怀。” “不提了不提了,我现在也想通了,与其去惦念那死去的人,不如好好珍惜眼下。我现在只想看到宸儿平平安安长大,再给我的承平找一个好驸马,如此我就是死了也安心了。”太皇太后放开了赢宸,握着赢东君的手,轻轻拍了拍。 第8章 本宫被绿了 “驸马?”承平公主似乎想起来什么,支着下颌懒懒地说,“我依稀记得十年前,父皇曾给我挑中了一个?那人虽长得不如虞郎好看,但也还算英姿勃勃,将就能入眼,而且家世也勉强能配得上。既然横竖都要找个驸马,生不如熟,就他好了,我信父皇挑男人的眼光。” 承平公主浑不在意的语气让在太皇太后嘴角抽了抽。 花嬷嬷:“公主说的那人可是靖安侯世子顾凤起?” 承平公主想了想,点头,“对,是靖安侯顾显之子,我只记得他大名鼎鼎的爹。毕竟婚姻要先看家世的。” 太皇太后看了孙女一眼,“顾凤起模样好能力也拔群,现如今年纪轻轻的就已是正三品飞骑卫大将军,确实堪为良配。” 承平公主赞同地点了点头,她就说父皇看男人的眼光不会错。 “可惜他几年前已经成亲了,现如今长女都三岁了。”太皇太后幽幽地补充完下半句。 承平公主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怒了,她重重拍了拍椅子的扶手,想站起来却发现腿脚无力,只能坐着发作。 “他顾凤起既然已有婚约在身,又怎能另许他人?他们男人整日妇道妇道地嚷嚷,就没人教他们何为夫道吗!简直不知廉耻!” 太皇太后揉了揉眉心,不想说话了,只疲惫地看了花嬷嬷一眼。 花嬷嬷语气平板地说:“公主,您当初与顾凤起的婚约,只是先皇口头上的一句话而已,先皇还未正式下旨您就已经受伤昏睡。况且顾家在您昏睡之后还等了五年,五年后求得先皇的准许才另外结的亲。” 承平公主脸色总算稍微好看一点,但还是绿绿的,冷着语气问:“到底是哪家不懂规矩的,连本宫定下的男人也敢许嫁?是谁给他们的狗胆!” 花嬷嬷:“顾大将军现在的妻子公主刚刚见过,就是萧家的萧慧娘。” 赢东君听到这个名字,声音不由得从鼻腔里哼了出来,说不出的鄙夷和嫌弃,摆了摆手道:“竟是她?罢了,这顾凤起竟然能看上萧慧娘,品味如此低俗不堪,这种男子不要也罢。” 太皇太后这才重新开口,“没了顾凤起,祖母再给你挑个更好驸马便是!” 承平公主想了想,“行,不过我有几点小小的要求。” 太皇太后顿了顿,才说:“什么要求,你说。” 承平公主沉吟着说:“首先,长相不能太差,至少不能比那个顾凤起差,不然孙女到时候岂不是会遭人嘲笑?从文还是从武倒是无所谓,文人有文人的风韵,武人也有武人的俊挺,各有风味。不过官职再低也不能低于三品!再就是……” “还有?”太皇太后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嗯,再加最后一条罢。就算不是世家大族,家中也得有侯爵以上的爵位。世人成婚,第一不就讲究个门第高低么?”说到这里,承平公主有些遗憾地叹气,“要说虞郎差就差在这一条,出身太过普通了,不然倒是驸马的不二人选呢!” 太皇太后:“……” 气氛凝滞了许久,太皇太后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有些严肃。 “承平,你要知道你如今已经二十有五了了,早已经不再青春年少!与你同龄的萧慧娘和吉安她们早已经成亲生子。你要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会儿就只能等着人家对你挑挑拣拣。好在你身份高,又有祖母护着,现在还有挑拣别人的余地,但是你也不能过于好高骛远。” 承平公主闻言忍不住皱眉,不解道:“就因为本宫已经二十五岁,本宫就不能对自己的婚姻有要求了?就得将就些歪瓜裂枣?我记得当年那位户部的周侍郎,都六十有五了,娶了个十五岁的美娇娘当填房,还成了一桩美谈。”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温和地劝说:“他是男子,你是女子。这世道便是如此啊。” “什么天杀的世道!”承平公主冷哼一声,抬了抬下巴,骄傲得有些不可一世,“反正别人如何我不管,要当我承平公主的驸马,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的。否则我宁可不选驸马,到时候挑几个美貌身健的小郎君在身边伺候岂不美哉,何必给自己找堵心!” 第9章 祖孙 太皇太后觉得自己的头疾又加重了。 她实在拿任性的赢东君没有办法,只得捂着额头勉强道:“行了行了,祖母先按你说的帮你物色。我头有些疼,你们今日就先回去。” 那位刚刚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美貌妇人连忙与赢宸一起行礼告退。等他们走了,赢东君还坐在原地不动如山。 “承平还有事?”太皇太后打起精神问。 赢东君冲着太皇太后灿烂一笑,凑上去一边给她轻轻捶腿,一边软语撒娇道:“祖母,孙女最近手头有些紧,不知可否接济一二呀?” 太皇太后额头上的青筋挑了挑,指着她忍不住责备道:“你才醒来没几日,怎么又缺银钱了?” 赢东君撅嘴,“孙女从前就没有什么余钱,现在又是萧颖那个两面三刀的女人当家,吃穿用度上处处克扣我,祖母你派人去我那公主府瞧瞧,都穷酸成什么样子了。我可能是我大圣朝开国至今,最穷困潦倒的公主了!简直有辱国体!” 太皇太后说了句公道话:“她倒不是只克扣你,现在这宫中上下都力求节俭,除了我这寿仙宫她没动,其他诸宫用度上都减半了,她自己的昭华宫也是如此。此举获得了朝中上下的一致称赞,为她积攒了不少好名声。” 赢东君不以为意,“她不就惯会装模作样的么?” 太皇太后无奈地叹息一声,对花嬷嬷摆了摆手,花嬷嬷便进了里间,片刻后拿了一个小匣子出来。 赢东君眼巴巴地盯着。 太皇太后接过匣子打开看了一眼,然后递给了赢东君,赢东君喜笑颜开地接了过去。 “多谢祖母!我就知道祖母对我最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数了数,数完又失落下来,觑了太皇太后一眼,低声抱怨道,“怎么就只有一万两?祖母刚不是还说萧颖没有消减您的用度么?” 太皇太后一言难尽地看着赢东君,但已经没有力气教育她了,疲惫地说:“暂时只有这么多,不要你就放下。” 赢东君连忙把匣子盖上,端端正正地放在自己的腿上,乖巧地说:“谢祖母赏,那孙女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探望祖母。”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去。” 赢东君示意小吉祥过来推自己回去,太皇太后又叫住了她。 “承平!” “祖母还有事?”赢东君回头。 这时,花嬷嬷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一个小匣子来,递给了赢东君。 赢东君接过后发现还挺沉,以为还有银子,眼睛不由得一亮。 太皇太后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又忍不住叹了一声气,语气却很温和:“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桂花味的银丝酥了,小小的一个人,抱着个大食盒坐在凤栩宫的门槛上,一个没看住就能吃掉半盒子。知道你今日进宫,我便一早让花嬷嬷去吩咐了御厨房做了些,给你带回去吃。下次若是还想吃了,就进宫来找祖母,祖母让人给你做。承平,你父皇虽不在了,也不要怕,万事还有祖母呢。” 赢东君盯着手里的匣子,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她把两个匣子都抱在怀里,红着眼睛冲着太皇太后笑,“好,承平记住了。” “去。” 赢东君哼着小曲儿,被小吉祥推着从寿仙宫出来,心情极好的样子。路过西宫的花园,她还特意交代小吉祥绕道,从御花园穿过去,欣赏欣赏许久没有见过的御花园美景,顺便摘几束花回去装点一下那寒酸的公主府。 刚亲手折下一枝开得正好的月季,身后就有个期期艾艾的声音叫住了她。 “公主!” 赢东君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之前先走了一步的赢宸和那位美貌妇人,开口叫住她的正是那位妇人。 赢东君和气地朝他们招了招手,“站到本宫身前来,本宫不喜欢换扭着脖子跟人说话。” 妇人愣了愣,连忙拉着赢宸站到赢东君面前。 “找本宫何事?”一看就是特意等在这里的,这让赢东君产生了一点点好奇之心。 妇人对着赢东君的视线有些拘谨,她又看了赢宸一眼,低声说:“妾身是宸郡王的生母,名为寒霜。妾身原本是二殿下府中的一名歌姬,当年还有幸在府上见过公主几回。” 第10章 告密 赢东君对她的身份也不意外。 刚刚在寿仙宫的时候,太皇太后只介绍了赢宸,并没有介绍这位妇人,显然地位不高。但是她与赢宸之间的相处又不像是普通主仆,加上她面容与赢宸有三分相似,赢东君便猜到了几分。 至于这妇人说见过她几回也不奇怪,当年她时常出入二皇子府,二皇子闲着无事时总喜欢叫来歌姬唱上几曲。 寒霜神色谦卑地说:“妾身知道公主当年与二殿下感情深厚,是二殿下最信任的人。妾身便常与郡王说,在这深宫之中不可轻信于人,除了太皇太后就只有公主殿下可以相信。” 赢东君对着寒霜微微一笑,“我现在知道,为何祖母没有在你生下赢宸之后去母留子,反而留下了你。原来因为你是个聪明人,杀了可惜。” 寒霜闻言脸色白了白,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赢东君又看向一直低着头,玩着自己玉佩上流苏的赢宸,“你放心,赢宸是我侄儿,现如今也是我最亲的亲人了,我会好好关照他的。” 赢宸抬起头,小心地瞥了赢东君一眼。 赢东君对他笑得更为和蔼,柔声问道:“今年几岁了?” 寒霜连忙答道:“虚岁十岁了。” 赢东君摆了摆手,只看赢宸,“我在问他,没问你。” 赢宸讷讷地回:“十岁。” 赢东君:“平日里都有哪些消遣呢?” 赢宸摇了摇头,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便看向寒霜。 寒霜连忙说:“郡王平日里只喜欢读书做文章,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消遣。” 赢东君轻轻蹙眉,“整日里只会读书,那不就是个无趣的书呆子么?这可不太好。你父亲年少时琴棋书画不说,马球,蹴鞠样样在行。” “郡王现在年纪还小,这些等他过几年在学也不迟。”寒霜连忙说,怕赢东君不高兴,她又添上一句,“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既然祖母都这么说了,那就听祖母的。”赢东君想了想,也没有勉强。 赢宸又把头低下了,看着自己的足尖。 寒霜松了一口气,却见赢东君对赢宸慈爱地一笑,说道:“马球、蹴鞠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过两年你再大一些了,本宫带你去雪月楼见识见识,那可是个好地方。男孩子么,就该多长点见识。” 赢宸又抬起了脑袋,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怯怯的好奇,“雪月楼是何地?” 寒霜大惊失色,一把捂住了赢宸的嘴。 小吉祥在一旁瞧着,觉得她此刻更想捂的其实是自家公主的嘴。 “公主,宸郡王还只是个孩子。”寒霜僵着脸说。 赢东君不以为意地低头闻了闻手中的月季,“我又没有现在带他去,而且十岁也不小了。” 寒霜轻轻扯了扯赢宸,然后赔笑着对赢东君道:“郡王昨日夜里着了凉,晨起后肚子一直不太舒爽,妾身让宫人带他先回去。” “唔,去。”赢东君正忙着挑选可以入眼的花,闻言也不在意。 寒霜让身后的宫人将赢宸带走了,她自己却没有走。 “公主,妾身今日来见公主,其实是有一事相告。” “什么事?”赢东君的视线在花丛中掠过,漫不经心地问。 寒霜似乎有些犹豫,看着赢东君欲言又止。 赢东君却没有任何好奇心,“不想说就不用勉强。退下,别挡着我的花了。” 寒霜咬了咬唇,低声说:“刚在太后宫里,听公主提到了虞大人,妾身要说的事跟虞大人有关。” “哦?有关虞郎的?那我就得听一听了。”赢东君仿佛对寒霜要说的事产生了点兴趣,将视线从花丛移到了她身上,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些。 寒霜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凑到赢东君耳边小声说:“妾身发现虞大人与萧太后有私情!” 赢东君听到这句猛然抬眼,目光锋利而冰冷。 寒霜吓得后退了一步。 与赢东君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条冰冷黏腻的毒蛇死死缠住了身体,那蛇还朝她吐着信子。 “退什么?本宫很可怕?站过来些,继续说。”赢东君不悦的声音响起。 寒霜回过神来,再次向赢东君看去,却见她虽然满脸的不快,却没有之前那令人忍不住腿软的阴狠暴戾。 可能刚刚是看错了,寒霜抚着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跳想。 第11章 本宫头上不止一点绿 寒霜听话又凑近了些,吞咽了下,继续道:“月余前的一日晚上,宸郡王因为有些积食,夜里难以入眠。之前太医开的消食丸已经用完了,妾身便想去太医院为宸郡王再拿些药丸回来,因着急回去便走了条小径。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暗处有一对男女在私语,出于好奇妾身便走过去看了一眼,不想却发现那两人竟是萧太后和虞大人。” 赢东君皱眉道:“虞舜臣身为辅政大臣,偶尔夜宿宫中也不是什么奇事。或许他们两人当时是在谈什么政事也说不准!” “公主不妨听妾身说完再做判断!”寒霜连忙道。 赢东君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 寒霜:“虞大人为人十分警觉,妾身当时不过稍稍靠近了一些,竟然被他察觉到了声响。他立即出声喝问,并朝妾身藏身的地方看了过来。妾身当时吓得整个人都僵了,见太后要过来查探,正想着不如主动走出去解释一二。幸运的是恰在这时,一只白猫从草丛中掠了出去,吸引了萧太后和虞大人的注意。” 寒霜似乎想起了那夜的惊险,一脸的惊魂未定。 “妾身连忙趁着这个机会跑了。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第二日,御膳房当差的宫女银红突然投井死了……” 赢东君见她说到这里脸色惨白,身子还忍不住发颤,不屑道:“这宫里哪一口井里没死几个人?值得你怕成这样?” 寒霜摇了摇头,害怕道:“公主有所不知!银红养了一只白猫,那只白猫正巧是前日晚上的那一只!妾身后来悄悄找人打听过,银红根本不是投井自尽的,她是被人勒死之后抛入井中的!” 赢东君挑了挑眉。 寒霜:“公主,您不觉得此事太过巧合了吗?前一日晚上银红的猫刚撞见萧太后和虞大人幽会,第二日猫主人就被杀了!这银红,明显是被人灭口的呀!他们怕那晚白猫的主人也在附近!” 赢东君虽然脸色沉得发绿,但还是道:“此事不过是你一面之词!你可有别的证据能证明他们二人有私情?” “妾身没有证据。”寒霜摇头,“不过最近宫里有一个传言,说太后在进宫之前就与虞大人相识,两人……两人曾私定终身,并约好等虞大人高中就去萧家提亲。只可惜就算虞大人高中了状元,萧家也看不起他的出身,不肯许婚。虞大人因此与萧家结怨,以致在朝堂上屡屡与萧家一派的官员争锋相对。不过……” 寒霜说到这里一顿,赢东君不耐烦道:“你当自己在说书呢!一口气说完!” 寒霜委屈地接道:“不过听说最近虞大人与萧家的关系有所缓和,这其中怕是少不了萧太后在其中调解。” “哼!”赢东君冷哼一声,揪着手里的月季花花瓣,花瓣洋洋洒洒落了她一膝盖,“你还真看得起萧颖娘!凭她也配?” “其实妾身也对这种说法不靠谱。虞大人那么能干英明的一个人,岂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自己的政见?”寒霜连忙附和道。 不想赢东君却斜睨了寒霜一眼,“他为何不会?是你见识少罢了!” “啊?”寒霜愣了愣。 赢东君用光秃秃的月季花枝指着自己,自信满满地说:“萧颖娘她办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本宫办不到!” 寒霜僵硬地笑着,“是,是吗?” 赢东君已经懒得搭理她了,她扔掉手中的花枝,重新去折一朵红色的月季,寒霜见状很有眼色地上来帮忙。 “公主小心花刺,让妾身代劳。” 赢东君却不领情地拍开了她的手。 “退下,不用你。本宫就喜欢亲自折采花枝。” 赢东君的纤纤玉手避开花枝上的刺,快狠准地将那朵自己看好的月季摘了下来,手背却被旁边的花刺划伤了,出现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寒霜惊叫了一声,拿出自己的手帕要给赢东君包扎,赢东君却没有接。 她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手背上的伤,然后伸出手冲小吉祥撒娇般地抱怨。 “你看,这花儿就跟那些美郎君一样,越是好看就越有刺。你要是硬折,免不得要挠你一爪子!” 小吉祥拿出他的布老虎,笑眯眯地捏了两下表示了赞同,然后熟练地掏出来一小罐药膏给公主的手上药。 赢东君看着自己手中刚刚折下来的娇嫩花朵,幽幽一叹,“可谁让本宫就好这一口呢。” 寒霜默默地收回了手,尴尬地想:难怪公主不让帮忙折,原来她采的花不是此花是彼花。 “公主,您真能让虞大人听你的啊?”等公主的手涂好了药膏,寒霜忍不住好奇地问。 赢东君的牛既然已经吹出去了,那万万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本公主说话还能有假?你等着瞧好了。” 第12章 虞大人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赢东君说完,皱着眉睨了寒霜一眼。 “该说的都说完了?” 寒霜连忙道:“妾身已经知无不言!” 赢东君:“那你怎么还在这?” 寒霜愣了愣。 “那妾身先回去了。”转身要走的时候,寒霜又迅速地添了一句,“宫里若是有什么动静,妾身替公主留意,妾身愿当公主的眼睛。” 好像是怕赢东君拒绝似的,寒霜说完转身就跑了。 赢东君到是没有拒绝,她就跟没听到似的,一边继续采花,一边与身后的小吉祥闲聊。 “她刚刚说的那些,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小吉祥站到赢东君面前来,打手势:无凭又无据,信三分。 赢东君似乎来了兴趣,问道:“哦?哪三分可信?” 小吉祥:一、御膳房里养了只猫的银红死了,二、宫里有关于萧太后和虞大人的流言,三、……宸郡王太贪吃总积食? 赢东君噗嗤一笑,白了他一眼,然后正色道:“我倒是认为她说的能信五分!” 小吉祥:哪五分? 赢东君:“四、萧颖那女人跟我的虞郎半夜三更相约御花园,五、他们两人以前就认识。” 小吉祥闻言面色有些惊讶,不解地问:公主如何得知? 赢东君蹙眉回想:“当年虞郎住我公主府的时候,有一日夜里我睡不着,他披衣而起为我念诗。一枚精致的牙签从他的诗集里掉落了下来。现在回想,那牙签上好像刻了一个‘颖’字。” 小吉祥这下震惊了:公主当时就没有怀疑?您不像是这么好骗的! 赢东君幽幽地说:“当然怀疑了。我问他是哪个红颜送的定情之物,他告诉我说,那本诗集是他的好友江彦成的。” 小吉祥有些恨铁不成钢:您就信了? 赢东君摆了摆手:“你不懂!他当时的眼神那般真诚坦荡,读诗的声音又着实低沉好听,我如何能不信他?” 小吉祥沉默了一瞬,冷着脸发出感叹:虞大人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赢东君虽然有些气,但想起虞舜臣那张脸又气不太起来,反倒安抚小吉祥:“话也不能这么说,想必他当年也是因为在乎本宫,怕本宫吃味,才会撒谎哄骗。” 小吉祥:…… “走,回府,本宫也乏了。”赢东君想起当年,也没闲情逸致在宫里逛下去了。 小吉祥点了点头,推着赢东君穿过了西边的御花园,往主道那边走。 赢东君看向主道东边那一片宫殿群,突然说:“今日是母后的生辰。” 小吉祥脚步一顿,走到赢东君身前蹲下身,神色柔和地问她:公主要回凤栩宫一趟,祭拜皇后娘娘吗? 赢东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孝服,摇头:“不去了,母后喜欢看我穿红的。我换了衣裳,在公主府祭拜也是一样。” 小吉祥点点头,指着赢东君怀里捧着的花,笑眯了眼睛:娘娘见了公主亲手摘的花,肯定很开心。 赢东君也笑起来。 “快走,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小吉祥起身,推着赢东君继续往宫门口走去,脚步也加快了些许。 正要往宫门走去,却有几位身穿官服的年轻官员也要出宫。 走在最当中的一位身穿紫袍,气质清贵淡漠,尚有霜雪姿。 他的步伐仿佛用尺子丈量过的一般,不慌不忙,得体而有度。旁边的一个绿色官服的六品文官正与他说什么说到激动处,不由手舞足蹈,还想拉扯他的袖子,想要引起他的共鸣。他的步伐却丝毫不受影响,只在绿服官员伸手过来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拉扯。 似乎察觉到赢东君的目光,他淡淡地往这边扫了一眼,然后他的脚步突兀地顿住了。 赢东君也看清楚了他的脸。 他的面部棱角比少年时要深刻些许,但对赢东君而言无论横看竖看也还是一张令人移不开眼的俊俏面容,尤其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初见时只觉淡漠疏离,瞧久了却仿佛能从中看引人沉溺的微光。 赢东君从前就觉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个词,就只有他才配得上。 “虞郎,多年不见,君安好否?”赢东君冲他温柔一笑,情意绵绵。 不想这亲密的语气和暧昧的称呼却让在场之人无不目瞪口呆。 那绿衣官员更是差点平地一摔。 第13章 无情郎君 相较与其他人的震惊,虞舜臣只是在初见到赢东君时的那一眼泄露出了一丝情绪,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他的淡定自若。 见绿衣官员要摔跤,他及时伸出手扶了一把,然后朝着赢东君微微颔首一礼。 “谢殿下记挂,臣极好。”声音清冷,疏离又有礼。 招呼打完,虞舜臣便毫不留恋地朝宫门走去。脚步如之前一样不慌不忙,得体有度。 其他官员原本还以为今日有一场大戏可看,不想当事人一方却如此云淡风轻,应对自如,倒是衬得他们庸俗无聊,不由十分羞愧。 朝着赢东君行了一礼之后,几位年轻官员便快步追着虞舜臣而去。 只有那绿衣官员一边往前走,一边还忍不住频频回头,脸上除了震惊之外还夹杂着几分戒备和不忿。 赢东君目送虞舜臣离开,小吉祥却没有眼色地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神色质疑地比划:虞大人这反应是在乎公主的样子? 赢东君这会儿又装作看不懂小吉祥的手语了,她看着那回头瞪她的绿衣官员,愤愤地迁怒,“这人是谁?一副本宫对他始乱终弃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本宫是什么人都能看得上的吗?” 小吉祥回头辨认了一眼,然后一脸了然地对赢东君比划:他就是那本诗集的主人,虞大人的同窗好友江彦成啊。 赢东君皱眉:“是他啊,本宫只听虞郎提起过这个人,与他并无交集。” 小吉祥看着自家公主的目光,满是同情与关爱:公主与江彦成互不相识,他对你的印象如何自然都来自他的好友,公主不妨猜猜虞大人在他面前是怎么评论公主的,才引得江彦成对公主如此态度? 赢东君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扶住了头。 “你这刁奴给本宫吃的药必有问题!本宫的头又开始疼了!本宫要诛你九族!” 小吉祥纵容又无奈地摇摇头,推着他家公主去坐马车。 出了宫门,几位年轻官员与虞舜臣告辞离开,只有江彦成亦步亦趋地跟着虞舜臣,一边还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 “没想到承平公主真的醒来了。” “唔。”虞舜臣神色淡淡地应了,似乎是在听江彦成说话,又像是在思考刚刚在勤政殿里众人争执的那桩难以决断的政事。 江彦成却认定好友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云淡风轻,必然是把当年的伤痛都藏在了心底,不敢轻易揭露。 毕竟当初被公主强绑回府好几个月,好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容易从公主府逃出来了,他不仅整个人失魂落魄,还带了一身暧昧又惨烈的痕迹,看着简直惨不忍睹! 从那以后好友便对女子敬而远之。这些年虞家伯母整日催他成亲,他这么一个孝顺母亲的人,在婚姻大事上却宁愿背负不孝骂名,也不肯有半分妥协。 江彦成觉得好友的一生都毁在了承平公主手里。 “君尧,现如今你已是辅政大臣,且贵为天子之师,近来太后也对你颇为倚重。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任凭她欺凌的穷书生了。而承平公主呢,她已经失势了!我刚刚在宫门前随口打听了一下,她今日竟然连宫门都差点进不去!”江彦成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绞尽脑汁安抚他道,“以前是她想把你如何就如何,现在位置调转过来了,是你想把她如何就如何……” 说到这里,江彦成意识到不对,尴尬地搓了搓手。 “当然,你也不会想把她如何就是了!我就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哈哈哈。” 虞舜臣看向江彦成,语气云淡风轻,“当年的事我已然都忘了,公主如何与我并无半分干系。” 江彦成见他这么说,虽不全信,但也没那么担心了,有笑着说:“那就好!对了,昨日我夫人庄子上送了一大篓河鲜来,今日左右也无事了,不如去我府上小酌几杯?” “虞氏族中来人了,母亲交代了我今日早些回去。”虞舜臣笑着回绝了,“改日再去你府上叨扰。” “既然是族里来了人,那你就赶紧回!毕竟当初虞氏族中对你和伯母照顾颇多。”江彦成咂了咂嘴,“那一篓子河鲜我就独享了!” 江彦成与虞舜臣道别,想起河鲜的美味,不由加快了脚步。 不过江彦成总觉得自己仿佛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直到走出十几步远了,才想起来。 “糟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刚刚怎么给忘了!”江彦成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回头想去寻虞舜臣,却哪里还有好友的身影。 第14章 没那么简单 赢东君坐着马车慢悠悠地回府,一路上继续被京城百姓围观着。 小吉祥见公主蔫蔫儿地躺靠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想着公主今日确实受了委屈,小吉祥比划道:今日萧家在宫门前给公主难堪,要不要我找机会给萧慧娘一点教训? 赢东君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想怎么教训她?” 小吉祥想了想,认真建议:挖掉她一双眼珠子?割了她的耳朵?还是剁了她的双手? 赢东君语带嫌弃地说:“不到迫不得已,本宫不喜欢血糊糊的场面!” 小吉祥:那半夜去剃了她的头发? 赢东君:“到是个好主意!但是比起剃了萧慧娘的头发,本宫现在更想剃了萧颖娘那个阴险女人的头发。” 小吉祥在心里估量了一下,遗憾地摇了摇头:禁军在新皇登基后就被换了大半,现如今戍卫皇宫的几乎都是新帝的拥护者,太后的头发可不好剃。不过公主如此厌恶萧太后,是因为冲发一怒为蓝颜? 赢东君恼羞成怒,抬起手狠狠地敲在了小吉祥的脑门上。 “本宫是这种色令智昏的人?” 小吉祥摸了摸自己的头,没有回应赢东君的话,他虽然是个哑巴,但却是个诚实的哑巴。 “哼!”赢东君冷哼一声,“你以为萧慧娘是真蠢吗?本宫醒来后第一次进宫,她就在宫门口挑衅我?就算满朝文武百官都看我不顺眼,我也是我父皇的嫡长女,我可是姓赢的。新帝登基半年不到,她萧家虽然如日中天,但是反对萧家的朝中势力也不是没有,他们犯不着在这个时候来招惹我。萧慧娘性子虽然鲁莽些,但也不是真蠢,他萧家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蠢人!她就算心里再想把我踩在脚底下践踏,没有她姐姐萧太后的示意,借她一百个狗胆她也不敢这么做!” 小吉祥若有所悟:今日是太后示意她在宫门处拦你的? 赢东君斜了他一眼:“不然呢?吉安虽然不争气,但也不是谁的狗都肯当的。没有萧颖给这个小可怜撑腰,她敢站到本宫面前来挡道?” 小吉祥不解:那太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赢东君支着下颌懒懒一笑:“你猜?” 此时,在宫门口站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萧慧娘,终于得到忙完了国事的萧太后的接见。 萧太后,就是萧家嫡枝出身的大小姐萧颖娘今年不过二十八岁,虽不算十分美貌,却也文秀端庄,气质温雅,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风范。 萧颖娘接过侍女呈上来的茶盏,浅浅饮了一口,将茶盏放下之后,才不慌不忙地看向寒着一张脸坐在下首的堂妹,语气也轻缓柔和,不急不躁。 “承平忍了你的挑衅?” 萧慧娘的涵养明显不如她姐姐,又愤怒又委屈,“她像是能忍的人?她扬言要参萧家和娘娘一本!为了萧家和娘娘的名声,我硬是被逼着在宫门前傻站了一个时辰呢!若不是伯父和父亲事先就叮嘱过要我们低调行事,我非得……” 萧颖娘却淡淡打断了萧慧娘的豪言壮语。 “若是十年前,今日你必血溅宫门。她今日已经忍了你了。” 萧慧娘声音一噎,“不至于?我可是萧家嫡枝的女儿,娘娘的堂妹!” 萧颖娘看她一眼,缓缓道:“当年怀王的嫡亲孙女,宁乡县主不过是在宫门前遇见时没下马给她行礼,她就命人一鞭子将宁乡县主抽下了马背,以致宁乡县主从此瘸了右腿。怀王可是先帝的亲叔叔,在赢氏宗室中极有威望,先帝和太皇太后都得给怀王几分脸面。” 萧慧娘反应过来,想起不久前太后宴请宗室贵女时,见过的那位宁乡县主。她虽然极力想要掩饰自己肢体的缺陷,却还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她的腿长短不一,萧慧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万一她今日脾气真上来了,我这小命岂不是要不保?”萧慧娘后怕道。 萧颖娘扫她一眼,气定神闲道:“本宫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你,你怕什么?” 萧慧娘松了一口气。 “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到。不过娘娘要我今日在宫门前激怒她,目的是为何?” 萧颖娘没直接回答,她垂眸思索着道:“当年她能让人血溅宫门,是因为宫中的禁军和内侍都肯听她的。现如今她若是想要人听她的,凭她承平公主的名头是行不通了,她就只能……” “只能作甚?”萧慧娘好奇地问。 第15章 萧太后的目的 第15章 萧太后微微蹙着眉头说:“先皇当初随身带着一枚龙纹玉佩,那玉佩能号令宫中禁军,按理说那枚玉佩在先帝死后就该传给陛下的。可后来那枚玉佩不见了,我曾问过陛下,陛下说那玉佩他让人收起来了。后来陛下宾天,我让人把着玉佩找出来,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萧慧娘:“娘娘怀疑那枚玉佩在承平公主手中?” 萧太后轻轻颔首,“我后来回想,好像是从有一回陛下去探望承平回来之后,那枚玉佩就消失不见了。承平那性子,能不忍的时候她必不会忍让任何人,你今日在宫门前当众羞辱她,她若是有那龙纹佩在手,怕是会当场号令宫门前的禁军把你拿下。” 萧慧娘明白过来了,“这么说那龙纹佩并不在她手中?” 萧太后却没有轻易下决断,她想了想,才说:“五成可能不在,还有五成可能是在的……但是在今日这种情况之下她都没有拿出来,以后她遇到类似的事情,她拿出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萧慧娘安慰萧太后道:“娘娘也不必感到忧虑,现如今宫中的禁卫都已经换过一轮了,就算承平公主拿出先皇的龙文佩,也不会有人肯听她的。说白了,令牌这种东西,人活着还能有用,人都不在了,还能指望它庇佑后人吗?” 萧慧娘这话虽然不敬,但道理是这个道理。 不过萧太后为人向来谨慎,她担心的是先皇特意把这枚龙文佩留给承平,这龙文佩会不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作用? 这时候,有宫女在外头禀报说陛下来给太后请安了。 萧太后连忙给萧慧娘递了个眼色,表示这件事以后再议,然后收起了脸上的那一丝忧虑,浅笑着看向门口。 不多会儿,穿着一身小龙袍的赢怀瑾就前呼后拥地走了进来。他的长相八分随了萧太后,有点男生女相。 “给母后请安!”赢怀瑾快步走到萧太后面前,一板一眼地行礼。 “陛下请起。”萧太后温柔地扶起了赢怀瑾,然后拉着他与自己同坐。 萧慧娘也起身,笑眯眯地向小皇帝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赢怀瑾有模有样地抬了抬手,“平身。” 萧慧娘见他小小年纪,学着先皇的样子喊“平身”,觉得很有意思,便忍不住笑了一声。 赢怀瑾立即不高兴地向她看过来,“姨母是在笑话朕吗?” 萧慧娘愣了愣,连忙道:“不是不是,臣妾只是想到了一件开心的事情,忍不住才发笑,并非在笑陛下。” 赢怀瑾轻哼了一声,板着脸质问:“姨母这是把朕当不知事的小孩子在哄骗?” 萧慧娘心想,你本来就是小孩子,脸上却有些讪讪的低头认错。 “臣妾不敢。” 赢怀瑾还不满意,正想说什么,萧太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声提醒道:“陛下!” 赢怀瑾这才作罢,不去搭理萧慧娘了,转头与萧太后说起自己过来的目的。 “母后,可否给儿臣换个老师?儿臣不想要虞少傅当老师了!” 萧太后有些意外,不过她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看了一眼立在自己身后的侍女念鱼。 念鱼会意,打着手势将殿中的侍从都悄无声息地支了出去。 “陛下为何想要换老师呢?是不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才让陛下有了这种想法?”萧太后等屋里没有外人了,才柔声问道。 一直板着脸的赢怀瑾撅起嘴,终于有了点六岁小儿的情态。 “虞少傅评儿臣的字,从来只肯评个乙等。儿臣还以为最好的字就是乙等了,今日听环珏说起,才知晓乙等上面还有甲等,他当初就总得甲等!朕堂堂一国之君,写的字竟然还不如一个王府庶子?儿臣以为虞少傅不过是欺儿臣年幼,糊弄儿臣罢了!” 萧太后听明原委之后,想了想说:“明日等虞少傅进宫,母后会问他此事的。不过,虞少傅是你父皇亲自为你指定的老师,不可轻易更换。” 赢怀瑾气呼呼地说:“不是说所有人都得听皇帝的话吗?结果朕连想换个老师都不成,这个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萧太后语气微沉,“陛下,慎言!” 赢怀瑾把头撇向一边不说话了。 萧太后见他闹脾气,便温声哄道:“夏嬷嬷今日亲手做了陛下最爱吃的桂花酥,陛下下去用一些。” “好。”赢怀瑾舔了舔嘴唇,到底是六岁的孩子,听到有自己爱吃的点心,心情又好起来了。 念鱼正要带赢怀瑾离开,赢怀瑾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萧太后,“母后,听说那个承平皇姐今日进宫来了,她有没有欺负你?” 第16章 倒要看看是谁嫌命长 萧太后笑着说:“母后身为当今太后,又岂能被一个公主欺负?且母后今日太忙了,没有时间召见她。” 赢怀瑾满意地点头,“听说这位皇姐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就经常欺负母后,母后放心,儿臣今后会为你报仇的!” 赢怀瑾说完大话就昂首挺胸地带着念鱼走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殿中,萧太后脸上的笑意才淡下来。 “来人,把陛下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侍从都带过来,本宫要看看陛下今日这么多些‘听说’都是从何处而来的。” 宫里的腥风血雨赢东君自是不知,她靠坐在马车的软枕上,手里抛着一枚玉佩玩。 “你说她是不是个坏透了的坏女人?”赢东君撅着嘴,一脸不开心地冲小吉祥诉苦,“她竟然连父皇留给我的唯一一点想念都想夺走!咱们大圣朝这些顶尖世家出身的女子啊,从小就跟着家中长辈学着算计这个的谋夺那个的,一生都浸淫于权势与利益之争!心眼真是大大的坏呢!” 小吉祥拿出他的布老虎,“呜呜”两下附和着公主的抱怨。 小吉祥:那先帝的龙文佩还能调动宫中的禁卫吗? 赢东君一边将玉佩收好,一边翻着白眼道:“要是有这种好事,这枚玉佩还能落到本宫手中?本宫若能调得动禁军,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剃光萧颖娘的头发!哼!” 小吉祥不由得有些遗憾。 赢东君掀开车帘往外张望了几眼,突然眼睛一亮,问外头跟车的婆子,“前面就是万福楼了?” 赢东君昏睡十年,京城许多地方大变了模样,京城中最繁华的正阳大街,许多铺子都已经换了招牌,唯独那京城老字号“万福楼”插在二楼凭栏外的招旗,还在原来的位置迎风招展。 婆子回道:“是的,公主,是万福楼。” 赢东君兴致勃勃地对小吉祥道,“母后进宫前最喜欢吃万福楼的酱肘子了,我让人去买些带回公主府,给母后过生辰。对了,顺便再买一壶万福楼自酿的桂花酿,这个酒味道甜滋滋的,配着酱肘子最是解腻。” 婆子立即机灵地道:“奴婢去买,奴婢跑得快,力气也大!” 赢东君点头,“你速去。” 婆子健步如飞地跑了,赢东君索性吩咐马车停下,等那婆子把酒菜买回来。 婆子很快就回来了,脚步比去时慢许多,神色还有些悻悻地。 “公主,万福楼的酱肘子一个时辰前就卖完了!伙计说他们酒楼生意太好了,尤其是招牌菜酱肘子,现在都是要提前一日派人去楼里下定才能买到。” 赢东君不高兴了,一副刁蛮公主的架势,“酒楼的伙计不知你是我承平公主府的人?” 婆子苦着脸:“公主的名头自然好使,那掌柜吓得话音都是抖的。只是他说肘子确实都卖光了,那道菜要提前一日腌制才能入味,他现在也无法给公主变一只出来,要奴婢明日再来,他定给公主挑一只最好的等着。” 赢东君看了一眼万福楼的招牌,眼中有些失望。看来母后今年的生辰吃不到她爱吃的酱肘子了,上一次给母后买还是十年前呢。 小吉祥最见不得公主受委屈,脸色立刻阴了下来:我去掀了万福楼! 赢东君却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手,“他若是故意不卖给我,那自然要掀了他的店。既然是卖完了,那便罢了,不然今后买酱肘子都没地儿去了。回府。” 马车又开始行了起来,只是因为没有买到自己想买的酱肘子,赢东君一路上兴致都不高,也不想说话了。 就在马车驶入公主府门前那条街道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从旁边的一条小道中飞驰而来,好巧不巧撞了上来。 好在双方赶车的人都是有经验的老手,极快地控住了马匹,才没有让两边的马车真的撞上,只是因为惊了马,带得车厢晃了晃。 赢东君没料到这京城里竟然有人敢在大街上撞自己的马车,头磕在车壁上磕出“咚”的一声声响时,还懵了一瞬。 小吉祥连忙过来查看公主有没有受伤,好在只是额头上磕红了一点点,他拿出药膏想给公主抹一抹,却被公主推到了一边。 “我倒是要看看今日是谁嫌命长了!”赢东君阴沉地说完这句,便拉开案几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根通身乌黑的马鞭出来,递给了小吉祥。 小吉祥会意,接过马鞭,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那辆肇事的马车此时已经被公主府的十几个婆子围了起来,赶车的车夫被吓得抱着头钻到了车底,怎么骂都不肯露出头来。 小吉祥一边在心里猜测这车夫莫非又是萧家派来给公主找不痛快的?一边大步走过去,想把那车夫给抽一顿再问话,不想他刚扬起手中的鞭子,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从肇事马车中伸出来,掀开了车帘。 小吉祥缓缓转头:这撞了公主的马车居然还敢坐人?那正好一起抽一顿! 这时,只见那位容颜俊美,气质绝尘,让他家公主念念不忘的虞大人淡定地从马车上下来了。 第17章 虞郎撞痛本宫了 小吉祥手中扬起的鞭子顿了顿,想着要不干脆趁着公主没反应过来时,先把这个不是好东西的虞大人抽一顿,他家那个被男色所迷,一点也不争气的公主就急急喊了一声:“住手!” 小吉祥回头一瞥,果然。公主刚刚还阴沉得要杀人放火才能消气的脸色此刻已经如七月烈阳一般灿烂夺目了,这变脸比翻书还快呢! 小吉祥无声叹气,遗憾地收回了手。 “虞郎,你为何在此,莫非是特意来找我的?”公主趴在车窗上,笑吟吟地问。 虞舜臣看了一眼公主,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马车,用带着三分歉意七分平淡的语气说:“臣着急回家见客,家仆便抄了近道,刚才走得急了些,没想到会冲撞到公主,公主可安好?” 赢东君摸着自己额头上的浅浅红印,冲着虞舜臣娇声抱怨道:“不好!虞郎你方才都撞痛本宫了!” 虞舜臣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眼睫微垂,耳根发红。 赢东君笑嘻嘻地欣赏他被自己调戏之后,明明窘迫又假装淡定的神情,阴沉了一日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虞郎,你自己说你该如何赔偿本宫啊?”赢东君继续逗他。 虞舜臣没有看她,沉默了一瞬之后便转身往自己马车那边走。 赢东君以为他这是被逗得恼了,不愿搭理自己了,不由觉得有些无趣。 她冷哼了一声,撅起了嘴,低声对小吉祥抱怨道:“年纪大了就变得无趣了,还是美貌的小郎君逗起来好玩!” 小吉祥立即点头鼓励:那公主就继续找小郎君! 赢东君琢磨着道:“可惜本宫昏睡日久,还不知如今京中最貌美的小郎君长得哪般光景,有没有虞郎当年的美貌。” 赢东君说完了这句,才发现虞舜臣又走了回来,手里还提着东西,是一个用布巾包裹住的,四四方方的东西。 听见赢东君的话虞大人的脚步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 赢东君连忙又换回了笑脸,毫不尴尬地继续调戏去而复归的虞舜臣,“虞郎这是要带着行囊跟本宫回府吗?” 虞舜臣没有理会她的调戏,只将手中提着的那只看着还不轻的大包裹放到了一脸木然的小吉祥手中,然后才对虞东君淡淡地道:“臣身上没有带什么值钱之物,这个就当做是给公主的赔礼罢。” 虞舜臣说完之后朝着赢东君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小吉祥提着那个大包裹上来了。 赢东君好奇地看了眼那大包裹,示意小吉祥拆看看,外头赶车的婆子战战兢兢地禀道:“公主,虞大人的车夫来问,能否让他家大人的车先行一步,他家大人急着回去待客。” 小吉祥冷眼瞥向马车外,虞家那个车夫刚从车底下爬出来,头上身上还沾了尘土,对上小吉祥的视线,他摸了摸头,憨憨地笑了笑。 小吉祥:呵,这还是第一个敢让他家公主让路的!到底哪来的包天狗胆! 可惜不争气的公主对美貌郎君的脾气向来好得很,满不在意地说:“既然如此,便让虞郎先行。” 小吉祥:哼! 虞家的车夫得了准信,欢喜地朝着赢东君的马车拜了拜,然后爬回自己的马车,先赶着车走了。 赢东君这才想起来什么,问小吉祥:“虞郎也住这附近?” 小吉祥对公主向来没什么脾气,见她来与自己说话,便恢复了温和的神色,比划道:这个位置不仅风水绝佳,离宫也近,上朝方便,达官显贵都爱在这附近置宅。以虞大人现在的身份安家在此处,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赢东君点了点头,随手拆开了案几上那个已经拆了大半的大包裹,却见里面竟然是一只大食盒。 赢东君愣了愣,将食盒揭开。 让人垂涎欲滴的独特香味争先恐后地从密封的得很好的食盒中钻出来,里面竟是一只用荷叶包裹的酱肘子,荷叶上印着“万福楼”特有的红色印记。 小吉祥看到虞舜臣的赔礼竟然是万福楼的酱肘子时也有些惊讶,立即抬头去看自家公主。 赢东君笑眯眯地揭开了第二层食盒,里面是三瓶巴掌大小的酒瓶,她拿出一瓶来,揭开上方的封口闻了闻,带着淡淡桂花味的酒香扑鼻而来。 赢东君抬头冲着小吉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带着些炫耀道:“你看,虞郎他对我总是这么温柔又体贴呢!” 小吉祥还是觉得虞舜臣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服气地比划:万福楼说了,酱肘子都是要提前一天定下来才买得到,他肯定不是刚刚看到公主没买到才特意送来的,而是前一天就订好了准备带回去待客用的,刚刚不过是为了摆脱公主才随手塞了过来! 赢东君翻了个白眼,“你又瞎比划什么呢?本宫又看不懂!虞郎就是特意给我买的!哼!” 小吉祥无奈地放下了手。 哎!算了,公主开心就好了。 第18章 无赖的惯用伎俩 虞舜臣的马车刚到家门口,江彦成追了上来。 “君尧!” 虞舜臣从马车上跳下来,挑眉望向骑马追来的江彦成,“有急事?” 江彦成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了虞家上来接应的老门房。 “你平日里不是总慢悠悠的吗?今日怎么走得这样急?我骑马都没追上你!” 虞舜臣摆手让车夫把马车先拉进去,自己留下来与江彦成说话:“不是说了吗,母亲要我早点回家接待客人,我走近道回来的。” “哦,也是!”江彦成前后左右张望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士,才凑到虞舜臣面前低声说,“我差点忘了,你现在的宅子与公主府在一条街上,中间不过就隔了五六户人家,这进进出出岂不是很容易撞上?对了,你回来的时候没碰上?” 虞舜臣面不改色地说:“你多虑了,哪有那么容易碰上。” 江彦成松了一口气,“没碰上就好!听闻承平公主手段花样多得很,谁知道她会不会在路上命人故意撞上你的车,然后借故勾搭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啧啧啧,可是京城里那些无赖们勾搭小娘子们惯用的!” 虞舜臣缓缓撩起眼皮,看了江彦成一眼。 江彦成莫名有些发毛,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怎,怎么啦?你看我干嘛?” 虞舜臣看着江彦成温和地一笑,“无事。你说的对,我会小心,不让她得逞。” 江彦成拍了拍虞舜臣的肩,真情实意地为友人忧心。 “你心里有数就好!你性子太过温和端方,哪里斗得过承平公主这样欺男霸女惯了的,最好是躲着她走!哎,要不你还是搬家?离我家不远有一户人家要搬回祖籍,打算把宅子租出去,我回去帮你打听一下?我那儿虽然位置不及这里,但是价格便宜啊。你这小宅子几年的租金下来,都足够在我那边买一个小宅院了!” 虞舜臣歉意地一笑,“多谢你一番好意。不过我与母亲在这里住习惯了,暂时还不打算换地方。” 江彦成忽然想起来什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差点忘了,老张太医的住处就离这里这不远,你当初搬来此地,是为了方便伯母看病?” 虞舜臣:“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母亲,也有其他的缘故。” “那便罢了。”江彦成还想说什么,却闻到不知从哪家厨房里飘出来的炖肉香,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对了,你昨日是不是去万福楼定了他们家的酱肘子?” 江彦成想着,都已经到了吃饭的点了,要不顺便去好友家蹭一顿算了?河鲜虽然美味,但是酱肘子味道也很不错的。 虞舜臣摇头:“去晚了,没有订成。” 江彦成略有遗憾,又很快释然,“他们家的招牌菜是很难定,即便是有银子有身份,又提前了一日,也未必能定到!毕竟这里是京城嘛,有银子又有身份的人多了去了。” 虞舜臣笑着说:“不过今日母亲要亲自下厨,你左右无事,就随我一同回府用饭。” 江彦成眼睛一亮,欣然应允,“也好!” 虞舜臣的母亲容氏厨艺绝佳,只是身体不太好,虞舜臣不喜她劳累。今日想必是老家来了客人,她才会亲自下厨。江彦成一直很想念虞母的手艺,自然不想错过! 虞舜臣领着江彦成一起回了家。 如江彦成所言,虞宅只是一个两进的小宅子。 这宅子原本是隔壁南昌伯府里的一个小院子。南昌伯府祖上也辉煌过,所以府邸大得很。可惜花无百日红,伯府经过几代之后渐渐没落了下来,最后更是到了中入不敷出的境地。几年前便将这临街的小院落整改了一番,重新开了道门,租赁出去。 京城地价贵,大圣朝的官员虽然俸禄不低,逢年过节还能接到些朝廷的赏赐,但是一般的年轻京官要想靠自己俸禄在京城买房,是很难的。虞舜臣这几年得了朝廷重用,官升得很快,俸禄已经是绝大部分与他同龄的官员望尘莫及的了,但是现在要他在这附近置房产,他也买不起。好在他如今的俸禄,足以支付这里的租金。 宅子的内部,南昌伯府在租赁出去之前为了有个好价,休整过一番。搬进来后,虞母又与家仆一道在院中种了些花草,搭了葡萄架子,所以看起来也算整洁雅致。 虞舜臣和江彦成走进堂屋的时候,虞母容氏正在与人说话。 一个老妇人正热心地对容氏说:“……放心,肯定是好人家的姑娘,家中祖父当年是当过一个中县的县令的,正正经经正七品的官。这姑娘我也特意去见过,长得水灵的很,你之前不是来信说你家八郎眼界高,只有貌美的小娘子才能入他的眼么,这一个保准他能看得上!” 江彦成听到这里已经在心底笑疯了,转头疯狂向好友挤眉弄眼,张嘴无声地问:你这么着急回府,原是为了美貌小娘子啊? 第19章 亲事 虞舜臣没有理会好友的打趣,径直走进了厅堂。 “哟!八郎回来了!”刚刚还与容氏侃侃而谈的老妇人见到虞舜臣便拘束起来,坐在椅子上的屁股不安地动了动,想着是不是要起身给大官行礼,一旁的容氏已经按住了她的手。 “母亲。”虞舜臣给母亲行了礼,又对那老妇人行了个晚辈礼,“三姨婆。” 那老妇人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人也轻松了起来,“诶,诶,八郎还记得三姨婆啊。” 虞舜臣温和地笑道:“自然记得的。” 容氏在一旁淡声说:“当年多亏了三姨婆一家的照顾,我们孤儿寡母才得以在虞家村安家落户,这么大的一份恩情他若是还能把您忘了,那我也不必认他这个不孝子了。” 容氏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却已是头发花白,眉心的皱纹和两道法令纹因她向来严肃着一张脸,而格外深刻。她穿着朴素,除了头上一根银簪,身上别无它饰,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不好相处的老妇人。 跟在虞舜臣身后进来的江彦成连忙笑嘻嘻地行礼,“虞伯母,三姨婆!彦成今日又来叨扰啦。” 也亏得江彦成是个乐呵呵自然来熟的性子,见到严肃的容氏也从来不见外,容氏对他比对自己的儿子态度还要温和些。 “彦成来得正好,今日家里做了许多菜,有几样是你爱吃的,等你虞三叔他们回来就摆饭了。” 容氏这话说得笼统了,江彦成来虞家吃过许多次的饭,就没有他不爱吃的菜。 江彦成却觉得这是自己在虞母面前受宠的象征,冲着虞舜臣得意地眨眼。 虞舜臣没有理会他,径直在虞母下首的位置坐了。 江彦成连忙跟到虞舜臣身边坐下,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伯母和三姨婆方才是在聊舜臣的婚事?” 江彦成倒也不是纯粹的多管闲事,他见好友这么些年一直孤身一人也暗自为他担忧,还曾在陪妻子回娘家的时候,厚颜拜托岳母帮忙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可谓是为了好友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 虞母看了虞舜臣一眼,虞舜臣垂眸淡笑着,母子两人都没说话。 三姨婆见虞母没制止,便热心地和江彦成聊了起来,其实也是想说给虞舜臣听。 三姨婆:“八郎他娘说她家娶媳妇不讲究门当户对那一套,只看姑娘的人品才貌。正好那日县令大人亲自来了我们村找我家老头子,说他有个老友的孙女人品才貌样样拔尖,就是自他那位老友故去之后家道中落了。我想起八郎他娘之前的嘱托,便特意去看了那姑娘,还别说,这位姑娘真是这个!”三姨婆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县令的孙女?”江彦成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 三姨婆小心地瞥了虞舜臣一眼,却对江彦成笑道:“嫌姑娘身份低了?” 江彦成愣了下,连忙摆手,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没有,我自己也不过是个六品官,哪能敢嫌人家的身份低!我娘还总说娶媳妇不比嫁女儿,低娶有低娶的好呢。” 三姨婆笑起来,又偷偷看了虞舜臣一眼。 虞舜臣忽然一笑,用玩笑般的语气对江彦成道:“既然低娶有低娶的好,为何你却娶了宋家嫡女?” 江彦成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又嘿嘿嘿了几声。 “这……姻缘天注定,天注定。” 虞舜臣笑笑,又不说话了。 三姨婆却紧张起来,看向虞母:八郎这是啥意思啊?嫌弃人家姑娘家世太低?也想娶世家女为妻? 虞母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虞舜臣像是没有发现气氛有什么不对,笑着问:“虞三叔他们去了何处?” 三姨婆正坐立难安呢,听到虞舜臣问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道:“五郎想在京城开个铺子卖药材。你也知道,我们虞家村那个地方,庄稼长得马马虎虎,山里的药材却又多又好,加上之前村里的一些人家听了你的话自己也种了些,长势都极好。这两年名声传出去,有不少商人大老远的慕名上我们村里来买药材呢。你三叔带着五郎和十三郎他们去看看京城里的药铺,再问问铺面租金。” 江彦成听到这里忍不住惊讶地插嘴,“三姨婆家的五郎兄弟是准备要行商?” 也不怪江彦成这么问,商人的身份在大圣朝虽然没有像前朝时那般低贱,一些殷实的商人日子过得更是奢侈,但是朝廷对商人也还是有诸多限制的,譬如商人儿孙不得参加科举考官这一条禁令就让江彦成这类读书人对行商之事十分抵触。 第20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三姨婆对江彦成笑容温和地说:“我们寻常人家哪里有什么行商不行商的说法。种地拿手的就在家种地,打猎厉害的就上山当猎户,会认数打算盘的就去做生意,总归都是为了生计么。倒是也有想与你和八郎一样,读书考官的。八郎出来做官后,也拿银子在我们村里建了学堂,可不是人人都像八郎一样文曲星下凡,一考就中的。我们虞家村这么一百几十年,也就出了一个八郎呢。” “您说的是,是小子浅薄了。”江彦觉得自己刚刚问的那句,有些“何不食肉糜”的傻气,为此很是羞愧。 他现在做了官,就忘了当年求学的不易了,这不是忘本吗? 曾几何时,看着家中无米下锅,母亲摸黑织布换钱给他交修束时,他也有过干脆不读书了,去县里当个账房先生养家糊口的念头。只是这个念头最后被她母亲用一根手腕粗的棍子给打没了。 虞母在这个时候起身了,“三叔他们应该快回来了,我去厨下看看。” 虞母走到虞舜臣身前的时候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虞舜臣便也跟着起身,拍了拍江彦成的肩膀道:“逸文,帮我招待三姨婆,我出去一下。” 江彦成知道虞舜臣又要因为婚事被虞母训了,给了他同情的一瞥,“哦,你安心去。” 虞舜臣笑着出去了,看见虞母快步走进了他设在东厢的书房。 虞舜臣轻叹了一声,跟着虞母进了书房,并将门关上了。 虞母背着身子站在书案前,虞舜臣一走过去她便转过头来,沉着脸发作了。 “你是什么意思?真是嫌弃方家姑娘身份低?还是压根儿就不想娶?” 虞舜臣温和地说:“母亲息怒,儿子这次确实是因为方姑娘身份的缘故。” 虞母闻言,冷冷一笑,点头道:“你如今当了高官,人家县令的孙女,你觉得身份配不上你了?那你是不是要连你的母亲也一并嫌弃了?毕竟比起县令的孙女,我父亲当初不过是个私学的教书先生,而我本人还是个被人休弃的弃妇!” 虞舜臣脸色微变,立即在虞母面前跪了下来,垂头道:“儿子不敢,儿子说顾忌她的身份,也不是嫌弃她出身的意思。” 虞母垂眸盯着虞舜臣,这样的表情她做起来,竟与虞舜臣平日里冷淡的样子有三分相似。 “那你说说,你嫌弃的是什么?” 虞舜臣轻声道:“母亲可有想过,为何县令会替人上虞家村说合亲事?” 虞母皱了皱眉,“不是说方姑娘的爷爷是他故交吗?给故交家的女儿说亲,有何不对?” 虞舜臣叹气,按了按额角,“这位同方县的陈县令前阵子曾派人来京,想走我的门路。” 虞母愣了愣,迟疑道:“走你的门路是想做什么?” 虞舜臣也不会用母亲不懂官场之事来搪塞她,反而为细细解释给她听,“陈县令才干平平,官声也不佳,六年的两次官员考绩,他得的都是中下。眼见明年又是考绩之年,他若是再得一次中或下,按照我大圣朝的官员制度,他轻则降职,重则免官。” 虞母沉默了片刻,盯着虞舜臣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好。 虞舜臣迟疑了一瞬,最终颇为无奈地哄道:“母亲若是实在喜欢那方家姑娘……也罢。吏部主管官员考核的穆问礼与我有些私交,我明日便同他打一声招呼,让他关照一下这位陈县令。” 虞母闻言冷哼一声,“我还没有老糊涂,会逼你去做如此荒唐之事!” 虞舜臣松了一口气,笑起来,“多谢母亲如此通情达理,体恤儿子!” 虞母却不吃他这套,冷着脸指着他的鼻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嘴上说得好听,我若是敢逼你为这桩亲事去给那个劳什子的陈县令走关系,你转身就会把人给整下了狱,让他得不偿失!” 虞舜臣笑容温和,语气乖巧,“母亲言重了。” 虞母瞪了他一眼,“起来,还跪给谁看呢。” 虞舜臣又笑了笑,悠然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 虞母盯着他道:“这次这个就罢了,不过我已经托了不少人帮我打听合适的姑娘,我倒是要看看你还有多少种理由能搪塞我!” 虞舜臣看了虞母一眼,犹豫再三,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想开口说什么,却还没出口就被虞母打断了。 虞母冷笑:“你是不是想说你有暗疾,不想耽误人家姑娘?前几日老张太医来给我把脉的时候,我已经请教过他了,他老人家用自己几十年的医者名声保证你身体没毛病,若是实在对娶妻之事力不从心,他那儿有几套进补的方子。” 虞母说完快步走到书案边,将压在镇纸下方的几张纸拿了出来,又走回来在虞舜臣眼前扬了扬那几张纸,向来严肃的脸上带了几分隐秘的得意,“方子我已经亲手抄写下来了,以后每日都给你照着方子煎药进补!相信用不了多久,你那点毛病就能痊愈了,绝不会耽误你娶妻生子。” 虞舜臣这下真的僵住了,艰难地说:“母亲,实不必如此费心……” 虞母没有搭理她,将方子收到了自己的袖子里,昂着头出去了,只留下一句,“正好五郎这次带了不少药材来,你回来之前我已经煎上了,饭后你就开始服用。” 虞舜臣:“……” 第21章 难道就因为我长得丑 虞家母子在家斗法的时候,宫里的赏赐正好送到了公主府。 原来太后听虞东君抱怨公主府寒酸,还是命人从自己的私库中挑了好些精致的器皿摆件,以及布料首饰之类的送了来,这些东西整整装了五驾大马车。 赏赐一路运到公主府的时候,不少人看在眼里,不由在心里嘀咕:看来先帝虽不在了,承平公主在太皇太后跟前还是极受宠的! 随着赏赐一同前来的还有太皇太后身边的第一心腹,花嬷嬷。 花嬷嬷板着一张脸把公主府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然后到赢东君面前说:“今日奴婢只送了些公主日常用得着的物件过来,太皇太后命奴婢把公主府上缺什么都记在心里,回去之后说给她听,她下次再派人给公主送来。” 赢东君不由得有些感动,欢喜地说:“还是祖母疼我!不过嬷嬷也不必如此麻烦,缺什么我到时候例个单子给你就是。” 花嬷嬷不动如山,“奴婢不觉得麻烦。太皇太后怕公主自己例的全是金银和首饰,反而短了平日里的穿用。” 赢东君的目的被看穿也不尴尬,依旧笑嘻嘻的,“好,那便辛苦嬷嬷了。” “奴婢不辛苦。”花嬷嬷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宫女,对赢东君道,“听说公主把太后派来的宫女打发了?她叫花棉,是奴婢亲手调教出来的,厨艺女红伺候主子样样不在话下,公主便留下使唤。” 叫花棉的小宫女低头走到赢东君面前,屈膝行礼,“奴婢花棉,见过公主。” 赢东君偏头打量了她一眼,认出来正是之前宫门前见过的那个小宫女,有些苦恼地说:“会说话啊?这就麻烦了,我喜欢不会说话的在身边伺候呢。这小丫头看着倒是哪哪儿都好,就是多了一条舌头,这可如何是好?” 花棉到底年纪小,吓得双腿一软,白着脸去看花嬷嬷。 花嬷嬷没什么表情地说:“这好办。公主不喜欢她开口说话,她便从此闭口当一个哑巴。” 嬴东君考虑了一瞬,便欣然接受了,“那好。” 花棉松了一口气,连忙谢恩。 嬴东君对花嬷嬷得寸进尺地说:“嬷嬷身边还有没有这种会装哑巴的侍女?要不您再多给我几个?本宫这里虽然不缺人伺候,却是缺那种聪明伶俐,什么都会的。” 花嬷嬷仍旧一板一眼:“没有了。不过公主若是需要,奴婢可以再花十年帮您调|教几个。” 赢东君遗憾地说:“还要等十年?那便罢了,本宫这辈子最讨厌等了。” 花嬷嬷也不勉强,见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便毫不拖泥带水地回宫复命去了。 花棉一脸小心地走到嬴东君面前,想问有没有什么事情吩咐她,刚要张口,赢东君便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说:“出声就剪了你的舌头哦。” 小吉祥从梳妆台上拿起了一把剪刀,一边在手中把玩,一边阴沉地盯着花棉的嘴。 花棉吓得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也不敢真的滚落下来,生怕犯了公主的忌讳。 赢东君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大发慈悲地摆了摆手说:“罢了,看在你是我祖母送的人的份上,你先自己找个没人的院子待几日,等学会了把自己把自己当哑巴,再到本宫跟前来伺候。毕竟这舌头一剪啊,可就再也长不回来了。” 花棉连忙跪下磕头谢恩,她不敢开口,只能多磕几个头。 小吉祥把花棉带去了公主府某个偏僻的小院子,再回来的时候把公主府家令周琰带了来。 赢东君已经换上了一身鲜红的宫装,云鬓上插着东珠步摇,点了口脂,贴了鹅黄。雍容华贵,美艳绝伦。 她坐在院子里的池塘边,百无聊赖地欣赏着池子里那一池活蹦乱跳的锦鲤。这池子之前还是空的,鱼是刚刚宫里送来的。 周琰走到赢东君面前行了一礼,不敢乱看,只敢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公主吩咐的,已经安排好了。” 赢东君来了精神,笑着说:“都摆上来。” 周琰立即指挥外头候着的仆妇,把厨房刚刚准备好的热腾腾的菜都送了进来,摆在了花厅里。 这花厅就建在池塘边,开了门窗就能看到外头的景色,夏日里可以坐在此处一边吃饭一边赏景,现在虽然天气凉了,可嬴东君丝毫不在意,仍命人将能开的门窗都开了。 “别忘了把那个也摆上!”嬴东君指了指放在案几上的大食盒,吩咐道。 小吉祥依言走过去,拿起了虞舜臣送来的那只大食盒。 周琰看到放食盒的那个案几上还有一个精致的小匣子,看上去是装点心的,见小吉祥和仆妇们都在忙,他便走过去拿起了那个匣子打算帮忙。 “这个拿过来。”嬴东君突然开口。 周琰意识到公主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虽然不明所以,也还是捧着匣子走到了她面前。 嬴东君接过那只匣子打开,香甜的桂花香气飘散出来,直往周琰直鼻孔里钻,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见那匣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枚枚做成了花瓣状的银丝酥,一看这色香形就知道不是凡品。 “想吃啊?”纤纤玉指从匣子中捏起了一枚来,嬴东君笑眯眯地问周琰。 周琰不好意思地撇开眼,“不,不是,小臣只是……” 公主不是要赏我点心?要是拒受,公主会不会发怒?要不就…… 周琰的心里话还没想完,就见公主将手里的那枚银丝酥抛进了池子里。 公主此刻心情还不错,便好声好气地对周琰解释说:“这不是给人吃的,你若是实在想吃,下次本宫再赏你。” 随着公主这句话的落音,她猛然将整盒银丝酥都掀进了池子里。 周琰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头上冷汗直冒,心里却不由酸楚:我不过就是看了一眼公主的点心,这点心就不配给人吃了?难道就因为我长得丑吗? 第22章 祭 花厅那边已经布置好了,小吉祥便将仆妇们都打发了出去。 “你先下去。”嬴东君对周琰道。 周琰行了一礼,低着头走了,那背影看上去有些萧瑟。 小吉祥过来的时候觉得奇怪,问嬴东君:周大人这是怎么了? 嬴东君随口道:“可能是饿了。” 小吉祥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小池塘,见池塘里的锦鲤都聚集而来,正在争抢公主投入池塘中的银丝酥。小吉祥也不意外,只是低下身子把掉落在公主膝上的一些碎屑轻轻拍落了。 小吉祥:公主先进去,我去书房拿。 赢东君摆了摆手。 “我自己去。”她动作自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才站直身子又忍不住“嘶”了一声,弯下腰去揉腿。 小吉祥一脸紧张地上前,去查看公主的腿:哪里不舒服?腿出问题了? 此处没别人,赢东君也不顾及形象了,扭曲着一张美艳的面孔不满地抱怨道:“本宫坐太久了,腿好麻!” 小吉祥松了一口气,起身一脸无奈地比划:谁要公主非得装腿瘸了? 赢东君白了小吉祥一眼,委屈地说:“你以为我愿意吗?还不是如今形势比人强,我装瘸才能免于进宫见人就跪!现在连那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都能让本宫跪下!本宫日子过的好苦!” 小吉祥想到当年威风八面的公主,再对比如今,心疼之余也不忍责怪她了,只能哄着她:那等会儿我给公主按按腿,活血松筋。 公主立即有些戒备地说:“那你只能帮我按腿,本宫才不要针灸!太疼了!” 小吉祥见她如此,更加心疼了,温柔地保证:好!不针灸!都听公主的! 嬴东君满意了,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小吉祥怕她摔倒,一直跟在她身后护着。 好在嬴东君走了几步之后就习惯了,步伐也渐渐轻盈自然起来。 她穿过花厅,进了书房,走到书架旁照着顺序移动了几本书,只听见“咔嚓”一声响动,书架的中间那一列像是一扇门一样,向一旁移开了,露出了里面的小暗室。 暗室的架子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个盒子,还有一些卷轴和册子。 赢东君从那些卷轴中找出来了一卷走到书案边,将卷轴在书案上铺陈开来,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像出现在赢东君眼前。 这幅画卷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却被保存得很好,不见半分陈旧的痕迹。 那画面的中间是一位美貌的妇人,妇人的容貌与赢东君有七分相似,只是她比赢东君多了几分温柔沉静,少了几分艳丽乖张。 妇人也正站在书案边,怀里还搂着一个孩子,她似乎正在教孩子写字。可那孩子顽皮得很,不肯乖乖写字不说,还拿着一只朱笔,要在妇人眉心画额黄。妇人虽然满脸无奈,但是眼神却柔和带笑,仿佛无论怀中的孩子如何胡闹,她也不会与她生气。 在画面的角落里,还有一个盘着腿闲适地坐在榻上看书男子。男子显然并没有把书上的内容看进去,他正看着书案边的两人,仰头欢笑。 “母后,父皇,君儿来探望你们啦。”赢东君伸手想要触碰画上的妇人,却怕自己的手会弄坏了画,便收回手,朝着画中人挥了挥,笑容灿烂,毫无阴霾。 赢东君小心地将画拿到了摆饭的花厅,花厅的桌上除了一桌的酒菜,还摆放着三副碗筷。赢东君将画挂在主位方向,自己则在下首坐了。 “今日是母后生辰,所以君儿准备的都是母后爱吃的菜。”赢东君想了想,又眉眼弯弯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也是父皇爱吃的。” 赢东君亲自拿起银筷,将片好的的酱肘子夹到另外两只碗中。 小吉祥上来给三只杯子都满上了桂花酿。 赢东君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冲着画像笑眯眯地说:“君儿还记得规矩,第一杯,敬天下承平。” 赢东君将杯中的酒喝尽,小吉祥站在她身后帮她又倒满了。 赢东君再次举起酒杯,“第二杯,祝君儿平安康健。” 赢东君仰头喝下,小吉祥再次给她满上。 赢东君端起酒杯,认真地说着祝祷词,“第三杯,祝君儿喜乐常伴。” 三杯酒喝完,赢东君把酒杯放下,沉默了一瞬后,又冲着画像开心地笑起来。 “母后放心,君儿过得很好,这些年从未有人给我委屈受。你和父皇虽不在宫中,祖母还活着呢,她老人家对我很好,要钱给钱,要物给物。继位的小皇帝年纪还小,欺负不到我头上。对了,辅政大臣还是我的情郎,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今日的酱肘子就是他特意买来孝敬给母后的。” 第23章 夙愿 嬴东君认认真真地与画像吃了一顿饭,席间欢声笑语不断,当然都是嬴东君一个人的欢声笑语。 吃完饭之后,嬴东君小心地将画像收起,放回了书房。让外头的仆妇进来将花厅收拾好了,又将她们都打发了出去。 夜凉如水,弦月高挂。 小吉祥端着茶水,来给嬴东君喂药的时候,嬴东君一袭红衣,背对着他坐在池塘的栏杆上,夜风吹撩起了她的发丝和衣裙,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小吉祥连忙快步走到赢东君身边,轻轻放下茶盘,拿出自己的布老虎,冲着她的背影轻快地捏了捏,这回布老虎发出的叫声有些特别,听起来竟然像是在喊“东君。” 赢东君回过头来,之前在饭桌前的欢快愉悦在她脸上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冷漠的眼神得仿佛一根尖锐的刺,刺破了她面上所有的伪装和假象。 小吉祥脸色微变,他并不是在意公主此刻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冷漠乖张,而是发现公主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原本鲜红的嘴唇上泛着冷白。 小吉祥连忙上前扶住了赢东君的胳膊,焦急地想问什么,他甚至忘了用手语,而是张开嘴想说话,只是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赢东君却平静地拍了拍他的手。 “无事。可能是多喝了几杯酒的缘故,引发了体内余毒,吃了药再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小吉祥却宁愿公主向平日里那样撒娇抱怨,而不是默默地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剧烈疼痛。 小吉祥拿出贴身带着的荷包,将药喂到赢东君口中,又给她到了一杯水,看着她慢慢喝下。 赢东君慢慢等待药效的到来。 可是今日这药效的作用发挥得却要格外慢一些,赢东君疼得意识有些模糊了,她靠着小吉祥,闭着眼睛轻声说:“母后盼我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就算是当一个什么都不会,人见人嫌的跋扈公主都没有什么关系。你说,她以后见到了真正的我,会不会觉得失望?我没有长成她期盼的模样。” 小吉祥摇了摇头:公主不管是什么样子,娘娘都会最喜欢公主,她从不对公主失望。 赢东君却没有看小吉祥的安慰,她自顾自地说:“天下承平?平安康健?喜乐长伴?呵,我嬴东君此生夙愿却是……” 最后几个字赢东君说的很轻,小吉祥没有听清楚,但是他却能感受到公主执拗的阴沉的狠意。 小吉祥见公主在药效发作之后不冒冷汗了,却还是昏昏沉沉的,反应过来公主可能不只是余毒发作,她应该是醉了。 小吉祥索性搀扶起公主,将她送回了房间。 第二日嬴东君头昏脑涨地起来,完全忘记了昨夜的事情,还气呼呼地抱怨小吉祥,“我的头好疼!你这刁奴,你是不是给我喂错药了?还是趁本宫喝醉,敲了本宫闷棍!” 小吉祥却只是笑,他温柔地对待公主,伺候她洗脸漱口,为她梳头更衣。 这日,久未露面的太皇太后突然给小皇帝下达了一道懿旨,太皇太后用温和的措辞提醒小皇帝,别忘了按惯例发放敕书,册封长姐承平公主为长公主。 太皇太后这道懿旨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按大圣朝的惯例,皇帝的嫡长姐在皇帝登基之后,都会被封为长公主。长公主仪服比同藩王,地位比一般的公主要高出一节。 小皇帝还没到亲政的时候,这道懿旨说的发给小皇帝的,其实是发给太后和几位摄政大臣的。这件事因为有先例可寻,原本该是顺利的,只要在早朝的时候象征性地提上一句,中书省这边就可以拟旨了。可谁也没有料到,这件事在走过场的时候出了问题。 早朝的时候,有大臣提出册封长公主的事,太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提出反对,几位摄政大臣也没有当场提出异议,却没想到平日里只是坐在皇座上左看看右看看,偶尔还打个瞌睡的小皇帝突然出声了。 “朕不准!” 小皇帝声音不大,平日里早朝也没怎么开过口,所以一开始大臣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候,小皇帝突然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加大了音量。 “朕说,册封长公主的事,朕不同意。” 这一次,小皇帝的嗓音传遍了整个大殿,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面露愕然。 有人去看珠帘后面端坐的太后,也有人去看几位辅政大臣。 第24章 虞大人以为呢 珠帘之后,太后眉头紧皱,皇帝突然开口,也让她措手不及。 若是不想给承平加封,有的是办法,但是由皇帝亲口在大殿上这么当众喊出来,却是最不明智的。 侍女念鱼看出来太后的不悦,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娘娘,奴婢先带陛下离开?” 小孩子的行为是不可控的,谁也不知道小皇帝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来。但是萧太后只略一沉吟,便摆了摆手,让念鱼退下了。 虽然将小皇帝带走可以避免事情失控,但是皇帝就是皇帝,年纪再小他也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金口一开,这件事就必须没有转圜余地。 珠帘后的萧太后看了一眼侍奉在旁的内侍,内侍会意,冲着朝臣中的某人打了个隐秘的手势。 立即,一位官员站了出来,拱手而拜,恭敬地说:“陛下圣明!承平公主荒唐顽劣,所行之恶事罄竹难书,实不堪为皇室表率,封之为长公主,臣以为不妥。” 小皇帝立即咧嘴一笑,露出豁了口的门牙,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不庄重,他连忙捂住了嘴,严肃了表情,故作老成地说:“爱卿所言极是!对了,爱卿你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官?” 朝上的不少官员们想笑,但是真要笑出来可就要被御史们参一本了,只能低着头费力忍着笑。 那说话的官员愣了愣,有些干巴巴地回:“回陛下,臣谭旗正,乃是侍御史。” “谭爱卿,你很好,朕要赏你。”小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回头去问萧太后,“母后说该怎么赏谭爱卿才好?” 一些正直的官员见状觉得由着皇帝这么闹下去有些不妥,纷纷看向珠帘后和站在群臣之首的辅政大臣。四位辅政大臣今日站在朝上的只有两位,一个是尚书令宋则,另一个则是中书令虞舜臣。 宋则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年纪,个子不高,有些清瘦,整日里笑眯眯的,在朝中人缘极佳,就连与他政见不同的政敌平日里见了面,也能与他说说笑笑,谈风论月。不过上了点年纪的人都知道,这位宋大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厉害角色,爱笑归爱笑,但需要下手的时候也是快狠准,当年人送外号“宋狐狸”。 虞舜臣则很年轻,他的年纪甚至与他如今身处的高位有些不匹配。但是这位虞大人能从一个没有世家背景的状元郎,在十年的间,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高位,靠的却是实打实的政绩。如今天下的寒门学子,都将他看做是目标和榜样。所以虞大人年纪虽轻,但是在读书人中的地位却很高。 只是比起宋则的好人缘,虞大人在朝中的人缘却很一般,除了一些与他一样出身微寒的年轻小官,其他朝臣都不怎么与他往来。而虞大人性子冷清,也从不肯主动与人结交示好。 面对众人投来的视线,依旧笑眯眯地袖手站着,仿佛并不觉得小皇帝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 虞舜臣则一脸淡漠地半垂着眼,对各种各样的目光都视而不见。他平日里上朝的时候极少说话,开口的时候也是言简意赅,直切要害。 好在这时候,太后说话了,声音轻言细语。 “陛下可从自己的私库中拿出百金赏赐谭大人。” 小皇帝其实更想给这位合自己心意的谭大人升个官,好让他今后更加支持自己,但是既然母后说赏钱,那便先赏钱,升官可以以后再升。 “那就赏谭爱卿百金。” 谭旗正抹了把额上的细汗,跪下来谢恩。 “臣谢陛下赏赐。” 虽然有些朝臣觉得太后这样由着小皇帝胡闹,有些不妥当,但好在只是赏赐百两黄金,并不是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也有一些人看出来太后此举是在给小皇帝立威,让他们明白皇帝再年幼,也是金口玉言,不由得暗赞太后高明,心里也对这位年轻的萧太后的态度更为慎重了。 等陪小皇帝把这出戏唱完了,一直没开口的尚书令宋则道:“谭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长公主地位尊贵,堪比藩王,确实应该慎重些。” 原本宋则表达完自己的态度也就完了,偏偏他还转身看向虞舜臣,笑眯眯地问:“虞大人以为呢?” 第25章 最毒男人心 随着宋则这一声问,朝堂上众人都将视线投向了虞舜臣,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 大家都不由地想起来这位虞大人当年与承平公主之间的香艳传闻,想知道虞大人对那一位现在是个怎样的态度,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 虞舜臣淡然道:“按太祖皇帝在开泰元年颁布的诏令,承平公主既是先皇后所出嫡长公主,便当封长公主,这与她品行如何并无关系。” 虞舜臣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因为按照常理来说这位虞大人应该是最不想看到承平公主得势的人才是!不过转念一想,虞中令此人为人严谨,向来公私分明,会拿出太祖朝的诏令来说事,并不奇怪。 宋则略一沉吟,笑着点头道:“虞中令言之有理啊,既然太祖皇帝有诏令在先,我们便当按诏令行事。毕竟朝廷有朝廷的法度,皇室有皇室的规矩,岂能随意废止。” 刚觉得自己干了件大事的小皇帝呆了呆,反应过来之后又是委屈又是生气,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他重重拍了拍龙椅的扶手,“虞少傅!你……” 可惜这回太后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及时制止了他,“陛下!” 这一声仍旧很温和,却也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皇帝扁了扁嘴,眼睛都红了,却还是将到嘴的话忍了下来,只是狠狠地瞪了虞舜臣一眼,不满之意很明显。 太后再次开口,却是对虞舜臣。 “虞大人的意思是,朝廷封赏只按规矩来,不管受封之人是不是十恶不赦之辈?可如果恶人得了势,岂不是会变本加厉为恶,这样一来朝廷不就助纣为虐了吗?本宫以为这并不是朝廷颁布法令的初衷。”太后依旧轻言细语,仿佛是在与人商讨,但是这话里的意思却有些不客气了。 听珠帘后的太后说完,众人又将视线转向了虞舜臣。 关于太后和虞中令之间的传闻,不少人也听说过,但是信的人却不多,觉得不过是有些无聊之人见虞大人和太后都年纪轻轻就身处高位,再加上虞大人容貌俊俏,太后也清秀柔美,便故意将两人扯上关系,编造了一段艳闻。 毕竟当初虞大人那样的寒门出身又怎么可能接近得了养在深闺,身份尊贵的萧家嫡女?这又不是戏文。 不过见到向来温言细语,在朝堂上也从不与朝臣争论的太后突然言辞犀利,隐隐有跟虞中令争锋相对的意思,众人还是忍不住满心满眼的好奇。 虞舜臣用他特有的低沉清冷的语调,不疾不徐地说:“臣以为,太后所言不可混淆而论。就像良善之辈犯了律法,也该按罪论处。而十恶不赦之人若有功于社稷,也要按律行赏。衡量赏罚的,惟有人的行为与国之法度,而非个人风评与上位者喜恶。” 不少人暗自吸了一口凉气。 虞大人这话是在暗指太后与小皇帝以喜恶来给人定罪吗?这就差直说太后挟私报复与她向来就不和的承平公主了! 虞中令这也太大胆了!可他为何要冒着得罪太后和萧家的风险,如此不计后果地护着承平公主? 珠帘之后的太后也是一窒,猛然拽紧了手中的帕子,长长的尾指指甲折断了一截。 那位侍御史谭旗正正要义愤填膺地站出来,参虞舜臣一本的时候,虞舜臣又淡声接着道:“臣的意思是,按例承平公主当封。至于她犯的那些所谓‘罄竹难书的罪行’,可交由刑部大理寺问审,只要证据确凿,按罪论处便是。” 底下倒吸凉气的声音再次此起彼伏。 他们刚刚都开始怀疑虞中令和承平公主当年是不是并非坊间传闻的那样是公主强迫了虞中正,而是两人郎情妾意了。等虞中令话说完,他们就明白自己想错了,虞中令和公主哪里来的什么郎情妾意,这是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啊! 虞大人也太狠了。 第26章 别有滋味 珠帘后的太后,原本紧绷着的背脊却渐渐放松下来,她在心里思忖一二,迅速地权衡了一番,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也柔缓了许多。 “虞少傅言之有理。” 宋则依旧笑眯眯的,仿佛刚刚那场争论不是他起的头。 “臣也附议。” 两位辅政大臣都没有意见,太后也说有理,也其他人对视一眼,更加无话可说了。 承平公主昏睡十年,与如今朝中的各方势力牵扯都不大,她封不封长公主,与朝臣的干系也不大,长公主地位再尊贵也只是一个没有实职的爵位罢了。 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只有小皇帝觉得自己从头到尾被所有人忽视了,心里很不高兴,见大家已经开始自然而然地论起了别的政事,小皇帝索性从座位爬下来,一声不吭地朝殿外跑去。 大殿中又静了一瞬,正在议事的大臣们纷纷转头,视线追随着小皇帝的身影。 萧太后皱了皱眉,看了自己的侍女念鱼一眼,念鱼连忙快步追了出去。 皇帝不在了,按理是该退朝的,但是萧太后犹豫了一瞬,还是稳稳地坐在珠帘后没动。 虽说她应该将维护皇帝放在第一位,但若是因为皇帝的任性,一而再再而三地耽误朝政,她这个太后还有什么坐在这里的必要?最终,朝臣也会对她失去信任。 “刚刚说到哪儿了?继续。”萧太后温和的问。 朝臣们纷纷收回了视线,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继续议事。 当日,虞舜臣处理完一日的公务要回家的时候,江彦成鬼鬼祟祟地跟在他身后,不顾他人侧目,爬上了虞家的马车。 “君尧,你真的要把承平公主送进狱中?” 虞舜臣皱眉,“什么?” 江彦成急忙道:“不是你在早朝上说的吗?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你为了报当年之仇,要亲手将承平公主送进狱中!为此还刻意让她得了长公主的爵位,目的就是想要她站得越高,就摔得越惨。” 今日不是朔望日,身为六品官的江彦成不用上早朝,所以早上的事他并没有亲眼所见,只是事后听人说的。 虞舜臣顿了顿,否认道:“我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江彦成一屁股凑到虞舜臣身边坐下:“她当初那样对你,你就算是想讨回公道也没有错!你放心,身为好友我肯定帮你!听说当年有不少涉及到承平公主的案子都被封存起来,你若是想做,我明日就帮你把卷宗都找出来!” 江彦成这话到也不是大话,他现在在大理寺任寺丞。 “不必……”虞舜臣刚开口要拒绝,不过沉吟一瞬之后,又改了口,“好。不过,此事不可让他人知晓。” 江彦成一副“我懂”的表情,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我办事,你放心便是!” 与此同时,赢东君接到了宫里送来的密信,信中详细地写了早朝上发生的事。 赢东君拿着那封密信看得津津有味,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站在赢东君身边也偷看完了信的小吉祥,忍不住对自家公主比划:人家要送您去吃牢狱之苦,您还笑! 赢东君支着额角想了想,眉眼一弯,风情无限。 “牢狱里啊?本宫一身囚服,镣铐加身,虞郎穿着他的紫色朝服,拿着鞭子走过来……这么想着,仿佛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小吉祥:…… 赢东君笑着将手里的密信揉成一团,随手往太皇太后之前送来的那只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银熏炉一扔,可惜熏炉盖着盖子,那纸团弹开了,滚落在地。 小吉祥走过去将纸团捡起,揭开熏炉盖子,将纸拆开引燃,扔了进去。 赢东君:“二皇弟这个叫寒霜的侍妾,还真有点意思。居然真的给本宫送了消息出来,这朝堂上的事情,她也能打听得明明白白的。这宫里啊,就跟养蛊似的,能活到现在的都不简单呢,就是不知道养着养着,养成的是怎样一只怪物。” 小吉祥:不管怎么说,您长公主的位置应当是稳了。 赢东君哼了一声,嘴角带着笑意,口中却任性地说:“若非虞郎非得让我当,我才不愿当呢!长公主长公主的,都把我喊老了。而且他这样一番搅合,可没有人会感激他,连祖母她老人家说不定都会嫌他多事。” 小吉祥:太皇太后的目的不是让公主封长公主吗?现在事情成了,又为何会嫌虞大人多事? 第27章 鱼传尺素 赢东君漫不经心地一笑,对小吉祥说:“在我看来,封我为长公主只是祖母她老人家的手段,而非目的。” 小吉祥闻言,中肯地评价:公主不相信亲情。 赢东君抬起手,重重地捏了一把小吉祥的脸,见小吉祥忍不住呲牙咧嘴,赢东君嘴角微勾,笑意凉薄地说:“知道吗?在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信亲情的人都死光了,活下来的都是六亲不认的怪物。” 小吉祥揉了揉自己的脸,倔强地比划:我不信。 赢东君危险地眯了眯眼,想再掐一把这胆大包天的刁奴解气,手才抬起来,小吉祥已经后退了好几步。 小吉祥一脸认真,绝不服输:在我心里,公主是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好的仙女!才不是怪物! 赢东君愣了愣,“噗嗤”一笑,斜了小吉祥一眼。 “马屁精!” 赢东君笑着从榻上起身,慢吞吞往书案走去。 小吉祥见公主坐到书案后,在笔架上挑笔,知道她想写字,便主动过去帮她铺纸磨墨。 可是当赢东君提起笔后,却半响都没在纸上落下一个字。 小吉祥一脸热心地问:公主要写什么? 赢东君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下颌,若有所思地说:“本想找人办点小事,却发现,本宫现在似乎已经落魄到无人可用的地步了?” 赢东君当年靠着父皇的宠爱在宫里呼风唤雨,身边也有几个得用的心腹之人。更有两个忠心耿耿,武艺极高,自幼就护卫在她周围的暗卫。 可惜十年前那场刺杀,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现如今身边竟只剩下了一个除了拍马屁和乱喂药,啥也不会的小哑巴?啧! 小吉祥浑然不察公主眼中的挑剔和嫌弃,自告奋勇地比划:公主不是还有我吗?我一人能抵别人十个,公主有事尽管吩咐。 赢东君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低头写起字来。 见公主忙正事了,小吉祥便安静下来,不再插科打诨,只细心地将烛火挑亮了些。 赢东君写完了信,对小吉祥吩咐:“去前院,把那个个子很高,右耳耳后有个大痦子的仆妇叫来。” 小吉祥点了点头,出去了。 赢东君打开书案上的一个精致的雕花匣子,匣子里装了满满一匣子裁成双鲤形的精致信封,还有几个用来熏香的香囊,匣子一打开就有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双鱼封和香囊虽然看着挺讲究,却是赢东君白日里吩咐小吉祥从外头随便买的,据说是最近京城里最流行的式样。 赢东君将信装进信封封好,略一思索,嘴角一弯,在信封上面用三两笔勾勒出了一朵牡丹花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她并不肯正正经经地画,落笔时带着随意。 刚画完,小吉祥就领着个高个子仆妇进来了,就是上回自告奋勇要帮赢东君去万福楼买酱肘子的那个。 “奴婢拜见公主。”高大的仆妇一脸小心地跪了下来,似乎不知道公主大半夜地将自己唤来主院所为何事。 赢东君打量了她一番,笑着问:“鲁四娘?” 鲁四娘愣了愣,反应过来,连忙应道:“是,奴婢是鲁四娘。” 只是鲁四娘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疑惑,不知公主怎么记得自己这么个小人物的名字。 小吉祥也好奇地看向鲁四娘,他自幼就跟在公主身边,怎么不记得公主有机会认得这么个仆妇? 赢东君不由一笑,又仔细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永和十三年,羽林军发生了一桩命案。一个姓路的仓曹参军事醉酒之后夜归,在自己家门口被人抢了身上的财物,并用一把大斧砍掉了头颅。官府寻找凶手月余仍无所获,眼见这桩案子就要成为一桩无头公案了,被杀之人的弟媳却上官府敲了鸣冤鼓,状告自己的嫂子伙同奸夫杀夫夺财。” 小吉祥听了半天,也没明白公主为何突然说起了十几年前的一桩命案,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鲁四娘,却发现这个仆妇脸色惨白,双腿在打颤。 小吉祥立即警觉地上前一步,将公主挡在身后,同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这个鲁四娘。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被妯娌告杀夫夺财的嫂子便是姓鲁?”赢东君慢悠悠地说。 第28章 比虞郎还要早的 鲁四娘抖着唇,艰难地说:“官府最后并未判我杀人之罪。”却没否认自己的身份。 赢东君笑看着她道:“这个案子虽然物证不全,但因有人证,本来是要定你的罪。但是死者的母亲,也就是你婆婆,却拖着病体求邻里将她抬上公堂为你作证。说案发当晚,你一直守在她病床前,一步未离。” 鲁四娘怔怔地跪着,眼中涌出两行清泪。 “因她是死者的生母,证词比与你有龃龉的妯娌更为可信,加上并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奸夫,邻里也都肯为你作证,最终官府没有判你杀人之罪。那时年底将至,官府为了尽快结案,以不睦的罪名判了你两年劳役。” 鲁四娘知道公主既然查得这么仔细,说不定已经把当年官府都没查到的事情都查到了,她无力再做挣扎,反而冷静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恳求道:“公主若是想将奴婢送去官府再审,恳请公主再宽限一日,让奴婢将攒下来的工钱送去给我那侄儿。” “本宫又不是大理寺卿,为什么要送你去受审?”赢东君莫名其妙。 鲁四娘茫然了,“那公主叫奴婢来,是为了何事?” 赢东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鲁四娘一会儿,展颜一笑,“那日本宫观你行走,发现你的步伐既快又稳,臂力也非常人可比,你练过武艺?” 鲁四娘愣了愣,老老实实地回道:“奴婢的父亲是羽林军的伙夫,奴婢自幼在军营长大,闲暇时喜欢拿着棍棒玩耍罢了,不敢说练过武艺。不过奴婢确实跑得快,力气也比寻常的人要大些。” 赢东君满意地点头,“那便够了,本宫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啊?”鲁四娘忍不住抬头,有些惊讶,但是更多的是惊喜,“公主还敢差我办事?公主不怕我杀过人?” 赢东君漫不经心地一笑,语气十分随意地说:“杀人啊?巧了,本宫也杀过呢。” 以为公主是在与自己玩笑,鲁四娘捧场地干笑了两声。 “识字吗?”赢东君问。 意识到公主不是要伸张正义,把自己送官府,鲁四娘的心思又活泛过来了,忍不住想好好表现,便连忙点了头,“奴婢识字,识字的,奴婢的儿……侄儿,奴婢的侄儿是个读书人呢。” 鲁四娘说到这里忍不住抬头挺胸,有些骄傲。 可惜赢东君没注意她那炫耀的心思,她拿了一张信笺随手写了一行字,然后与那封封好的信一起递给了小吉祥,让他给鲁四娘。 “你把信送去信笺上写的这个地方,交给主人家。” 鲁四娘在衣裳上擦了擦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信,慎重地保证道:“是!公主放心,就算奴婢人丢了,也不会把公主的信弄丢的。” 鲁四娘行了一礼,立即退了出去,摩拳擦掌要好好完成公主交给自己的差事。 鲁四娘一离开,小吉祥就忍不住问:那鲁四娘的夫君到底是不是她杀的? 赢东君瞥了小吉祥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大理寺卿,还管查案的。” 小吉祥面色严肃:那公主就不该冒险用她,她既有胆杀人,焉知没有胆噬主? 赢东君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如今这个世上,一个妇人敢拿起斧头砍掉自己相公的脑袋,需要多大的胆气和决断吗?关键是她还做得干干净净,这是个可以成大事的女人呢。” 小吉祥还是有些担忧:这样的人往往也不好掌控。 赢东君只是一笑。 小吉祥知道这是公主不打算听劝的意思了,他也不再劝了,想着以后重要的事情还是不要让鲁四娘沾手,他去帮公主办。 不过这时,小吉祥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连忙问:公主刚刚那封信不是送给虞大人的吗? 赢东君不在意地说:“不是,怎么?” 小吉祥沉默了一瞬,忍不住比划道:可是那个信封,是京中闺秀们给心仪之人写信时用的,内侧还提有情诗。 赢东君不由皱眉,“你怎么不早说?” 小吉祥很是无辜:我以为公主看到上面的情诗就能明白的。 赢东君狠狠瞪了小吉祥一眼,不过很快她又释然一笑。 “算了,到也不打紧。” 小吉祥不由得好奇:为何呢? 赢东君勾起嘴角,曼声道:“因为此人是我看上的第一个美郎君呢,比虞郎还要早的。” 第29章 狠还是虞大人狠 小吉祥对这个公主看上的第一个美郎君很感兴趣,想要再问,可惜公主已经从书架上拿起了一本书看了起来,看样子是不想理会他了。 小吉祥无可奈何,只能拿起一把小银剪子,蹲到一边去剪灯芯了。 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进来,将小吉祥护着的那一室烛火吹得摇曳而扭曲,怕打扰到公主看书,他连忙跑到窗边想要关窗,外头却传来一声惊雷。 要下雨了。 小吉祥回头,想要提醒公主该添衣了,却见公主已经起身走了过来,站到他身边,向窗外看去。 窗外的夜空,厚重的黑云遮盖住了星辰与弦月,只有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后地从上空倾泻而下,伴随着雷声与闪电。 显然,今日并不是一个适合观赏夜景的好时机,但嬴东君却看着夜空出神。 雨水溅进来了些,打在了小吉祥的脸颊上,他察觉到了一丝凉意,连忙轻轻扯了扯嬴东君的衣袖,想将她拉离窗边。 嬴东君回过神来,她一边伸出手去接外头的雨滴,一边转头冲着小吉祥粲然一笑,说道:“本宫啊就喜欢暴雨倾盆。这会儿站在雨幕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不湿衣裳,全身而退。” 小吉祥一把将嬴东君的手拉了回来,一脸严肃地带着她远离的窗边,然后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地将她的手擦拭干净了,做完了这些之后,他才收起帕子,比划道:别人淋不淋湿我不管,公主若是着了凉,以致晚上发热,我就给公主扎针! 小吉祥说完做了一个欲拿针扎人的凶狠表情。 “哼!刁奴!”赢东君瞪了他一眼,然后老老实实跟着无情的小吉祥回内室添衣。 这一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两日。 这日天刚放晴,册封承平公主为长公主的敕书都还没发下来,一纸状纸先将赢东君告了。 状纸告承平公主十二年前抢夺民田,逼得田地的主人家破人亡,而公主拆了原主人的庄子后,另建华美宅院,专门用来养年轻俊美的少年,以供她寻欢取乐。 第二日早朝上,御史纷纷下场弹劾承平公主,并将那告公主的状纸抄了下来,当众读出,言官的声音抑扬顿挫,字里行间字字泣血,令不少正直的官员听后义愤填膺。 接着,又有户部的官员站出来,指出承平公主至今还欠着朝廷十万两银没有还,而公主借银子的时间正好是十二年前。这笔银子不会被公主拿去建宅子,养男宠了? 抢了百姓的良田,拿国库的银子去养男宠?简直是岂有此理! 不少朝臣纷纷恳请太后和陛下彻查此事,若是查实了,必须按律处置,不然不足以平民愤。 当然,也有冷静些的臣子,忍不住去瞥站在首位的虞舜臣。 好家伙!这位才说了要送承平公主去问审,这才没两日,就真的动手了? 看来,狠还是虞大人狠啊! 一时之间,不少人对虞舜臣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就连珠帘后的萧太后此时也忍不住去看虞舜臣,嘴角忍不住染上几分笑意。 宋则也看了虞舜臣好几眼,眼中有意外也有沉思。 虞舜臣站在众臣之首,仍然是一脸冷漠,对所有投射过来的视线都视而不见。 等众人都争论得差不多了,萧太后才开口道:“大理寺卿何在?” 大理寺卿站了出来,“臣在。” 萧太后温声道:“承平公主侵占民田一案,交由大理寺问审。承平公主虽贵为公主,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务必要秉公办理。” 大理寺卿躬身道:“臣领旨。” 而作为整个事件中心之一的虞大人,直到退朝,都一言不发。 不过大家也都懂,地位到了虞大人这等的,若是想整倒什么人,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暗示就行了,根本用不着他自己亲自下场。 第30章 夜夜笙歌 下朝之后,宋则笑眯眯地走在虞舜臣身侧,悄悄冲他比了比拇指。 “虞大人,后生可畏啊!” 虞舜臣转头冲着宋则颔首,淡然又不失礼地说:“宋大人老而弥坚,更为可敬。” 宋则愣了愣,随即哈哈一笑,拍了拍虞舜臣的肩膀,低声打趣说:“公主当初再如何不是,对虞大人也有过提携庇佑之恩,虞大人不妨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对公主手下留情些,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宋则说完这句,不等虞舜臣反应,就转身去与另一边的兵部尚书说话去了。 虞舜臣步子微顿,看了宋则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 朝臣平日里上早朝的地方是位于皇宫中轴线上的天和殿,下朝之后,若无特殊情况,大臣们都会去各自的衙署处理公务。 虞舜臣身为中书令,自该去往位于天和殿西侧的中书省。不过今日他走到半路,却突然拐了道,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可惜还未走出几步,就被人叫住了。 “君尧!君尧!”那人叫了两声,反应过来在宫里直呼中书令的表字实为不敬,万一被御史台的人逮到了,少不了被弹劾,连忙换了称呼,“虞大人!留步!” 虞舜臣刚一停下脚步,气喘吁吁的江彦成就追了上来。 “虞大人,我正想去中书省找你呢,你这是要去哪儿?” “找我有急事?”虞舜臣问,江彦成平日里若无要紧事,不会去中书省找他,只会等到他出宫的时候再与他同行,有什么话两人可以在路上聊。 江彦成看了看前后左右,将虞舜臣拉到廊下的一根大柱子后面,低声说:“我刚听说承平公主那桩案子,归到我们大理寺了?” “嗯。” 江彦成看着虞舜臣的目光有些复杂,“我之前说要帮你的,没想到你下手竟然这么快!” 虞舜臣冷声说:“不是我。” “啊?”江彦成看着虞舜臣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他有些委屈地小声说:“哎,咱俩什么关系,你连我也要瞒着?若不是你,这桩案子怎么会归到大理寺来?御史台那帮人那么喜欢跟我们抢活干,早朝上又是他们率先弹劾了承平公主,按理说这案子不是该归到御史台吗?” 大圣朝有审案资格的,除了大理寺之外,还有御史台和京府衙门。 大圣朝开国之初,御史台的职能只是“正朝廷纲纪,举百司紊失”,也就是监督弹劾百官,到后来权利开始慢慢扩大。高宗朝后期,朝廷大兴昭狱,所谓昭狱就是从抓人到定罪都由皇帝说了算,昭狱的案子基本上都归御史台审。 而从先帝朝开始,出身四世家之一的李昌辅当上御史大夫之后,御史台的行事便更为霸道了,一些本来归大理寺审理的案子,他们也会插手,所以江彦成才会忍不住讽刺御史台跟他们大理寺抢活干。 而李昌辅所在的李家与太后所在的萧家,是姻亲关系,一荣俱荣。 按理来说,太后若是想要对付承平公主,将她交给御史台来审,是再省心不过了。可她偏偏将此案归给了大理寺。 众所周知,中书令虞舜臣曾在大理寺任过少卿一职,而现任大理寺卿曾有光则是虞大人举荐上去的,可以说大理寺与虞大人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虞舜臣百口莫辩,脸色更加冷硬了些。 偏偏不懂看人脸色的江彦成还在一旁道:“算了算了,这桩案子不管是归御史台还是归大理寺,承平公主都好过不了了。我今日正好看了一眼卷宗,啧啧啧,公主可真是风流啊!当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在庄子上养了二十几个貌美少年,有人听到那庄子里夜夜笙歌!” 第31章 两宫交手 “公主夜夜笙歌是你亲耳听到的?”虞舜臣淡淡地问。 “啊?”江彦成不明所以,“我那会儿还没进京,怎么可能听到?” 虞舜臣面无表情地说:“你身为大理寺的官员,不知眼见为实,却信道听途说,难道平日里为官断案,你也是如此?” 江彦成不由得有些讪讪,干笑道:“怎么会!我就是私底下与你玩笑几句。” 心里却不由得有些嘀咕,他平日里再虞舜臣面前口无遮拦习惯了,更加不着边际的话都说过,也没见虞大人板起脸来教训人啊!今日这是怎么了? “这里是宫门之类,你再如此口无遮拦,小心祸从口出。” 江彦成反应过来,原来好友是担心自己说的话被人听到,惹上麻烦。 “诶,知道了,我以后不胡说八道了。”江彦成又笑起来,“我来找你,其实是想跟你说说承平公主的那桩案子,不过你的担心有道理,宫里头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那我之后再……” 江彦成的话还没说完,虞舜臣却道:“现在说。” 诶?江彦成看了看虞舜臣,又看了看左右,刚刚不是还说宫门内要小心说话吗? 不过江彦成向来对虞舜臣很是信服,让他说他便说了。只是注意将声音放得更低了些。 “你知道太后前日里在宫里发作了好些侍从吗?那些侍从都是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一个个都被打得血肉模糊,让人抬出去的都废了。”江彦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声音不由得更低了些。“太后突然发作的原因是,有人在陛下面前恶意教唆,要陛下在早朝上驳回太皇太后为承平公主讨封的懿旨。” 江彦成说的这些,虞舜臣有所听闻,不过他只静静听着,并未打断江彦成的话。江彦成虽然官职不高,但因为他妻族那边的关系,对内宫的消息十分灵通,往往能打听到一些隐秘。 江彦成:“太后可能是怀疑,这些都是寿仙宫的太皇太后在背后所为。先是故意为承平公主讨封,然后又暗地里派人教唆皇帝,让陛下在早朝的时候失态。可是太皇太后毕竟是长辈,太后心里再生气,一时也拿太皇太后没办法,只能将这股火发在承平公主身上了。” 江彦成看向虞舜臣的目光有些担忧。 “我刚刚之所以问你,承平公主这事儿你是不是插了手,就是担心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最后卷入了两宫之争。” “我知道了,多谢你。”虞舜臣听完之后,温声对江彦成说。 江彦成咧嘴一笑,不在意地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两这么多年的好友,这些年你也没少帮我。就说去年那事儿,若不是你提点了我一句,我差点就掉坑里了,这会儿说不定在御史台狱里待着呢。我夫人总提醒我别忘了还你这份恩情,我说我跟你是十几年的过命交情了,让她别瞎操心。” 虞舜臣微笑颔首。 “所以承平公主的案子你最好是别插手,大理寺那边有我帮你盯着,案子有什么进展我立即来告诉你。”江彦成拍着胸脯道。 第32章 急什么,再等等 虞舜臣:“我心中有数。” 江彦成以为好友听了自己的告诫,便没有再多言,只是忍不住叹了一声气,小声感叹道:“这身在皇家也有身在皇家的难处,你看太皇太后平日里那么疼爱承平公主,可就是为她讨封的时候,也不忘借此机会来打击太后一系,这都是因为权势在作祟啊。” 虞舜臣淡声说:“你便只看到了太皇太后的‘难处’?” 虞舜臣的语气虽淡,江彦成却怀疑自己从中听到了几分嘲讽,不由得有些不确定。 “啊?我的意思也不是说太皇太后有难处,我的意思是……不是,你的意思是还有谁有难处?” 虞舜臣看了一眼江彦成身后的方向:“你们寺中的一名名史正在寻你,你若再不回去,恐会有难处。” 江彦成吓得连忙回头,果然看到了那名名史。 “呀!差点忘了,我今日还要与几名寺丞一同复审青州的一桩案子!我得走了,下次再说。” 江彦成提起自己的衣摆就跑,跑了两步又担心自己这模样会被那些闲得蛋疼的御史参奏一本。 上月月初,兵部的一个郎中就因为下朝之后腹中饥饿,在大街上的小食铺里买了个驴肉烧饼,骑在马上吃了,第二日就被御史当殿弹劾,然后丢了官职。 江彦成怕自己步了那位郎中的后尘,连忙放下了衣摆,抬头提胸。 江彦成离开之后,虞舜臣也提步往宫门方向走去。 一个时辰之后,一队金翊卫奉命来到公主府,请承平公主前去大理寺问审。 金翊卫平日里主要负责守卫城门,以及京城各街道的巡逻。城中若是发生案件,一般也都由金翊卫最先赶到案发之地,将犯人送去京府衙门或者大理寺。 今日带队前来的是正五品的右郎将,不仅带着刀,官阶还比周琰高。周琰不敢得罪,连忙好声好气地将他们请到前院待客的厅中,命人奉了茶点,好生招待,然后赶紧跑去正院寻承平公主。 承平公主不喜旁人随意进出正院,但是特许了周琰有事可以前去回禀,周琰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幸还是不幸。他赶到正院的时候,承平公主正在小吉祥的伺候下梳妆打扮。 周琰满头大汗地告诉公主,金翊卫要抓她去大理寺。 赢东君一边从首饰盒里挑选钗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告诉他们,本宫尚在梳妆,让他们等一等。” 周琰见公主一点也不着急,怕她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急忙提醒道:“殿下!小臣刚刚与那位右郎将打听了一下,您今日早朝的时候被御史弹劾了,有人状告你十二年前抢夺民田,害得苦主家破人亡!太后命大理寺审理此案,金翊卫是来抓……是来请您去大理寺过堂问审的!” 赢东君却一点也没有体会到周琰话中的焦急,将挑好的花钗放在发髻上比了比,不满意地放下,改去挑选发花。 “大理寺?建在京城西北边上的那个?好像离公主府有些远,不如让他们请大理寺卿来本宫府上方便些。” 周琰:“公主!您现在不比从前,我们哪里请得动大理寺卿!而且进去了大理寺,您就未必能出得来了!” 周琰见这个时候了,公主还这么任性妄为,气得说话声音都不由得大了好几分,就差冲上去将公主摇晃醒了。 说完他又后悔了,怕公主因自己的冲撞发脾气怪罪。 不想承平公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噗嗤一笑,从镜子中看了他一眼,笑话他道:“你这话的意思到底是要我去,还是抗旨不去?” 周琰一脸无力地说:“小臣哪里能做公主的主!去与不去,公主都快些决定,那些金翊卫的人看上去不好打发。” 承平公主看了一眼窗外,安抚般地说:“急什么?再等等。” 第33章 这人不就来了么 周琰不知道公主要等什么,他也不敢问,只得一脸木然地看着公主对着镜子挑选头饰,时不时看一眼门的方向,担心那些金翊卫等得不耐烦了,带着刀闯进来抓人。 好在周琰的担心并没有发生,没过多久,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 守门的仆妇在门外禀报道:“公主,宫里来人了。” 赢东君微微一笑,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头花,一边对周琰道:“你看,这人不就来了么?” 周琰怔了怔,转身看向门口,想知道公主在等的人是谁。 不多会儿,花嬷嬷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周琰认得这位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想难怪公主不着急,原来早就派人去宫里搬救兵去了,有太皇太后庇护,公主应该能免去大理寺受罪了? 不过,公主什么时候派人去宫里的?他怎么不知道?周琰不由得有些茫然。 “老奴问公主安。”花嬷嬷走到赢东君身后行礼。 “快不必多礼。”赢东君连忙抬了抬手,语气隐隐带着怒,“嬷嬷来的正好!金翊卫正在我府上等着,说是要带我去大理寺问审!十二年前的事,却现在拿出来说,摆明了是萧颖娘故意整治我的!” “公主稍安勿躁,老奴特意赶来见公主就是为了此事。”花嬷嬷说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没走的周琰。 周琰正意外公主怎么突然变了脸,看到花嬷嬷的眼神立即会意,拱手道:“小臣先行告退。” 周琰说完也懒得去琢磨公主的善变了,转头就走。 花嬷嬷又看了一眼小吉祥,突然问:“怎么不见花棉在公主身边伺候?” 赢东君不在意地说:“我让学会如何当哑巴了就来当差,想必她现在还没学会。哎呀,嬷嬷赶紧说要紧的事,都这会儿了提一个侍女做什么!” 花嬷嬷便没再提花棉,直接说起了正事。 “公主所料不错,此此公主被人告上衙门,必然是太后在背后谋划。太后不满太皇太后为公主请封之事,又迫于孝道无法将火发在太皇太后身上,因知道太皇太后最疼公主,所以才对公主下手。” “哼!她尽会这种龌蹉的手段!那现在本宫该怎么办?本宫可不想去大理寺!祖母不能不管我啊!” 花嬷嬷责备地看了赢东君一眼,严肃道:“娘娘怎么可能不管公主?公主可是娘娘心肝上的人,今日得知朝堂上的事,她气得饭都没有吃,还在屋里偷偷抹泪,责怪自己本是一番好意,不想却反而害了公主。” 赢东君不由得面露愧疚,“这事怎么能怨祖母呢,她老人家是一心为我打算。谁能料到萧颖娘竟然如此心胸狭隘,心肠歹毒!” “公主能如此体恤娘娘,也不枉娘娘事事为公主着想了。只是此案现在已经闹大了,太后想尽办法也无法将事件压下来,公主今日怕是还得去大理寺走一遭。” “什么!”赢东君震惊地看着花嬷嬷,“连祖母也保不住我了?那我这次岂不是会被萧家人整死?” 花嬷嬷接着安抚道:“公主放宽心,萧家还没到能一手遮天的地步,公主只管大胆去。” 赢东君眉头紧皱,一脸为难地说,“可……可那状纸上写的事都八九不离十。十二年前本宫为了讨一位新得的美郎君欢心,确实让人抢走了夏家的庄子,逼得那一家老小不得不离开京城,听说那姓夏的老头最后还死在了南迁的路上。” 花嬷嬷一脸不以为意,“夏家家主是公主派人杀的?” “自然不是!”赢东君不悦道,“本宫只想要宅子,要他那条命做什么?” 花嬷嬷又问:“公主当初拿了夏家的田庄,没有给银子?” “拿人东西不给银子这种事,本宫怎么可能会做!”赢东君满脸不屑,顿了顿,又理直气壮地说,“本宫给了他十两银子,夏家人是把宅子卖给了本宫,他们还画了押的。” 十两银子买人田庄,这种巧取豪夺的荒唐事听在花嬷嬷耳中,她却仿佛没有觉得有何不对。 花嬷嬷不疾不徐地说:“既然夏家家主不是公主所杀,夏家的宅子也是公主正常买卖所得,大理寺又如何能定公主的罪?大不了我们补给夏家一些银子了事,公主放宽心,到时候老奴亲自去与夏家人谈。” “花嬷嬷言之有理,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赢东君眼睛一亮,抚掌赞道。 不过紧接着,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有些忧愁说:“可是我听闻,这桩案子还牵扯出了我当初欠朝廷十万两银之事。那十万两……不知嬷嬷记不记得,本宫当初一文钱都没拿,是二皇弟借着本宫的名义,借去给杨家舅舅补了亏空呢。” 第34章 坐地起价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花嬷嬷脸色一变,提高声音道:“公主!慎言!” 嬴东君闷闷不乐地看了一眼花嬷嬷,低头去拨弄手中的发花。 花嬷嬷谨慎地走到窗边,将窗户都关严实了,然后才走回公主身边,语气有些严肃地说:“公主!那件事您得烂在肚子里,再也不要提才好!” 见赢东君不说话,花嬷嬷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肃了,刻意将声音放和缓了一些,低声道:“杨家当年何等风光,后来却被害得举族都遣回祖籍,从此一阕不振。前阵子,好不容易娘娘寻了个机会,百般谋划,才让你杨家舅舅在地方上谋了个官职,以候将来东山再起的机会。小祖宗您可千万别在此时将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再翻出来,让你舅舅丢了官职。” 嬴东君道:“我知道杨家不易,杨家舅舅也不易!当年为了祖母和二皇弟,本宫揽下了这桩事,这么多年都闭口不提,这次若不是被萧家人翻出来,本宫也打算烂在肚子里的。” 花嬷嬷:“所以说太皇太后最疼爱公主呢!公主对娘娘比谁都孝顺贴心!” 赢东君叹气道:“可是,本宫有时候想起也会觉得委屈呢。花嬷嬷说祖母疼我,可是我却觉得祖母更疼爱二皇弟,更疼爱杨家的舅舅们呢,我总归是排在他们后面的。” 花嬷嬷看了嬴东君一眼,语气越发缓和,“公主为何会这样想?” 嬴东君目露惆怅,“当初二皇弟在世的时候,祖母可从未委屈过他呢。我本以为那十万两银,在我昏睡的这段时日,祖母已经帮我还上了,谁知我醒来后发现,竟还在这里等着……哎!” 花嬷嬷顿了顿,才解释道:“这事确实是委屈公主了。不过公主有所不知,这事怨不得娘娘,实在是现如今杨家自身难保,自然无法像以前那样时不时给宫中孝敬,娘娘如今能动用的只有宫中的分例,手中并不宽松。上回给公主的那一万两,还是娘娘原本打算送去给你杨家舅舅的。可娘娘见公主说少了花用,二话不说就都给了公主。” “这么说祖母还是疼我的。”赢东君若有所思。 “那是自然……” 花嬷嬷的话还没说完,却听赢东君又感叹了一句,“我还以为祖母手中的银钱都拿去给杨家舅舅铺路了,不然舅舅要重回官场哪有那么容易。” 花嬷嬷:“……” 花嬷嬷沉默了一瞬,想着今日必须先稳住这位祖宗,不然她心里若有一点不顺,等到了大理寺透露出些当年的事,萧家必定会抓住机会对杨家出手,那娘娘的心思就白费了。 这么想着,花嬷嬷便透露道:“公主多虑了!这些年娘娘的势力虽然不比从前,但是手中能用的人还是有一些的,为自己人谋个一官半职,算什么难事?” 嬴东君怀疑地问:“嬷嬷此话不是诳我的?” “自然不是。” 这时候,周琰的声音在门外模糊地响起。 “公主,金翊卫在外催促了。” 嬴东君看了一眼小吉祥,小吉祥点了点头,出去交代周琰。 花嬷嬷见公主还未有要走的意思,眉头不由得一皱,之前努力做出来的温和立即消失不见了。 “公主,此事还是早些解决为好。老奴伺候公主更衣!” 花嬷嬷去拿屏风上的衣裳,手刚一碰上那柔软的衣料,就听赢东君在她身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一叹三折,忧愁婉转。 “本宫还是觉得祖母待我不如待二皇弟和杨家舅舅。” 花嬷嬷一僵,捏着衣料的手青筋崩显,她停在原地好几息,才将衣裳拿在手里,面无表情地走到赢东君身后。 “公主到底想如何,不妨直言。” 赢东君觑了花嬷嬷一眼,眉眼弯弯,哪里有半分忧愁的样子,“我记得从前,二皇弟若是受了委屈,祖母必定会补偿他一二。今日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也要祖母补偿!”。 赢东君虽然这时候说这种话,有趁机威胁之意,但是她这副无遮无掩的无赖模样,又提及了二皇子,却更像是在长辈面前撒娇争宠。 所以花嬷嬷并没觉得生气,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轻松感。 毕竟在花嬷嬷眼中,公主在太皇太后跟前虽然一直都还算孝顺懂事,但本性也确实是刁钻又任性。 “公主想要什么?”花嬷嬷平静地问。 赢东君想了想,嫣然一笑:“嬷嬷之前说给自己人谋个一官半职,不算难事不是?那本宫便给自己人谋个小官当当!” 第35章 破茧重生 见公主开口竟是讨要官职,花嬷嬷不由得警惕了些,试探地问道:“公主想要为什么人讨官职?” 赢东君又是一叹,花嬷嬷现在听到公主的叹气声,额角的青筋就忍不一跳。 “是个跟本宫有过一段渊源的美郎君。”赢东君支着下颌道,笑吟吟地说,“嬷嬷必然是能理解本宫的,听说当年我祖母还是祖父后宫的妃嫔时,嬷嬷也曾到祖母跟前为陆公公求过差事,后来陆公公得了势,又反过来提携嬷嬷。嬷嬷与陆公公一路风雨,相携走到如今,可是令宫中的宫人们都羡慕得紧。” 花嬷嬷没有理会赢东君的打趣,只是严肃地说:“老奴之前说为自己人谋官职不难,是指本身就具备为官资格之人,公主也知道,并非是什么人都能当官的。” 科举取士之制是从高宗朝才开始盛行的,在那之前最主要的选官制度是九品中正制。那时,非出身世家大族,做不得高官,可谓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科举之后,寒门出身的士人们也开始在朝堂之上占据一席之地。 但是可以入朝为官的人,除了科举及第者,还有更多是通过门荫进入官场的世家大族子弟,以及被举荐而为官者。 花嬷嬷口中具有为官资格之人,就是以上这三类人。 赢东君依然笑嘻嘻的,“这个本宫自然知晓,本宫虽然看重容貌,却也不喜欢肚中无墨的草包。那美郎君还算有几分本事,几年前考中了进士。只可惜过了吏部的铨选之后,他便生了一场重病,耽搁了几年,养好病之后又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官职,这才蹉跎至今,不得不求到了本宫跟前来。” 花嬷嬷倒是知道公主确实有个毛病,就是喜欢长得俊俏的读书人,那位虞大人不也是么。 “若是个进士,到也不是不可。”花嬷嬷看了一眼屋角的沙漏,松口道,“公主先更衣,这事我们回来再说。” 嬴东君坐着没动,狡黠地道:“我不!嬷嬷得先答应,给我的美郎君谋个五品官当当!” 花嬷嬷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公主,您当知道,在我朝就算是状元郎,最开始出来为官,也是从八九品做起,从未有人能一步登天。就连那位虞中令,他也是从一个九品小官做起。从九品升到五品朝官,他用了八年。这还是当初他政绩斐然,先帝一再破格提拔的缘故。且,若当初非是先帝的遗诏,只是一道普通的圣旨,朝中其他官员也绝不会允许他坐上中书令的位置。” “看来虞郎也不容易呢。”赢东君又叹了一口气,妥协道,“罢了,本宫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嬷嬷就先给他个八品小官当当。” 花嬷嬷觉得很累,累得她多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只淡淡应道:“唔。” 嬴东君知道花嬷嬷是个讲信用的,便也不再纠缠不休,笑眯眯道:“嬷嬷是伺候祖母的,我可不敢让你伺候,劳烦嬷嬷去把小吉祥喊进来帮我更衣。” 花嬷嬷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小吉祥很快就进来了,花嬷嬷却没有再跟着一起回来。 赢东君将自己挑好的一支发花插入发髻正中,笑着问小吉祥:“好不好看?” 小吉祥凑过来一看,这是一只蝶戏花式样的发花,花丛以金丝为茎,珍珠为蕊,蝴蝶则是由宝石镶嵌在金丝上而成,由于工艺了得,花丛繁而不乱,蝴蝶灵动华美,与嬴东君的美貌相得益彰。 小吉祥连忙点头,竖了一个大拇指,想了想,他又比划道:蝴蝶有破茧重生之意,公主带着这只发花,再合适不过了! 嬴东君一边往发髻上插一对发簪,一边还抽空白了小吉祥一眼,“本宫今日戴这支发花,不过是想起来它与那位美郎君有些相称罢了。” 小吉祥一边帮她整理头饰,一边还能打手势:是那位比虞大人还早的美郎君? 赢东君轻笑一声,“没错,很快就要再会了,本宫送他一份见面礼。” 赢东君没有多做磨蹭,很快梳妆完换了衣裳,就由小吉祥推着出了门。 花嬷嬷正好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花棉。 花棉看到赢东君,连忙低头行礼,双唇闭得紧紧的。 “这是学会了?”赢东君笑问。 花棉朝赢东君比了个手势。 赢东君有些意外,花棉的动作虽然还很生疏,但她比的竟然是小吉祥平常用的手语。 赢东君笑起来,对花嬷嬷道:“嬷嬷教徒有方,这丫头不错,本宫甚是喜欢。” 公主明明说着喜欢,可花棉却不知为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36章 哪里不对 “公主,时辰不早了,早去早回。”花嬷嬷在一旁催促道。 嬴东君对小吉祥摆了摆手,小吉祥便推着赢东君往外走去。 奉命来请公主去大理寺的金翊卫已经在厅中等了快半个时辰了,茶水换了四回,点心换了两次,因为水喝多了,还轮着去了几回茅厕。 不过今日带人来的金翊卫右郎将虽然脸长得黑,脾气却十分不错,周琰生怕他等得不耐烦拔刀而起,他却始终在厅中正襟危坐,不喝茶水也不用点心,没有像几个属下一样要跑茅厕。 只向周琰询问了一次,公主什么时候出来,周琰陪着小心说公主还在梳妆,他也不生气,便继续坐着。 还是周琰自己觉得过意不去,又跑回了内院催了一回。 等周琰过来说公主出来了,右郎将便站起身,带着属下去了庭院等着。 见到赢东君,这位右郎将便带着部下先行了一礼,面无表情地问候道:“金翊卫右郎将陈词,见过公主殿下!” 赢东君视线往上,看了看这位右郎将的脸,立即转开了目光,又扫过他身后的几个部下,竟都与这位右郎将一样,皮肤黝黑,容貌普通。 赢东君有些疑惑,虽然加入金翊卫不像加入常在御前的飞骑卫那样,对于容貌有近乎严苛的要求,但是金翊卫作为禁军的一支,也算是他们大圣朝的门面,她记得也必须得长相周正才会被招入,怎么今日来她府上的几个,容貌这么普通? 被公主嫌弃过长相的周琰看了一眼公主,立马就猜到公主沉默的原因,怕公主乱说话得罪这群武人,周琰连忙上前两步,挡住了公主的视线。 “公主,马车已经备好,现在出发吗。” 好在嬴东君今日没有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只点了点头,“那就走。” 仆妇将嬴东君抬上了马车,小吉祥跟上去伺候,花嬷嬷则带着花棉上了她自己的那辆车。 花嬷嬷今日是要陪嬴东君一同去大理寺的。 大理寺位于皇城西北边上,离公主府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在今日有金翊卫开道,没有行人敢围观堵路,马车以极快的速度抵达了大理寺。 从旁门进了寺中之后,小吉祥又指挥两个仆妇把嬴东君从马上上搬了下来。恰好这时候,有一队十几个从外头进来,他们身上也穿着金翊卫的软甲,与去公主府上的那一队人打扮一模一样。 显然两队人马是熟识的,陈词朝着来人礼貌地颔首打招呼,来人也笑着对他们比了个手势,只是因为都要当差,两队人没有言语上的交流,那队人进了前院的一个屋子。 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赢东君忍不住对着那队人的背影多看了几眼,目露沉思。 小吉祥察觉到不对,悄悄打了个手势:公主,哪里不对吗? 赢东君也用手势与小吉祥交流:奇怪!都是金翊卫,怎么容貌上的差别却这么大? 刚刚过去的那一队金翊卫,竟然个个都长得玉树临风,与陈词这一队站在一起,对比十分明显。 殊不知,那一队刚进了屋的金翊卫一边卸着身上的兵甲,一边也在悄声笑闹。 “公主真美!” “要我说,这两年评出的那位京城第一美人,远不及公主之貌。” “原本今日是我们去公主府上当差,可惜临时被虞中令调去了别处,另派了陈词那一队去公主府上。” “可惜什么,莫非你想去公主府当男宠?” “其实,倒也不是不……” “闭嘴!”左郎将杨昼喝止了下属,“虞中令能将差事交给我等,是对我等的看重与提携,我等自当好好当差,回报大人!且公主岂是你们可以背后议论的!” “左郎将教训得是!我等不像飞骑卫那般一个个都有显赫的出身,也不像神威军那样战功加身,自该好好当差,既是回报大人的提携,也是为自己拼一个好前程。”有人赞同道。 第37章 断案 赢东君姗姗来迟,右郎将陈词直接将公主府一行人去堂上,大理寺主审官员已经在堂中等候多时。 与案件无关的小吉祥被衙役拦在了外头,原本花嬷嬷也是不让上堂的,但是她拿出了太皇太后手谕,得到了听堂的机会。 花嬷嬷亲自把赢东君推到了堂上,大理寺卿曾有光正低声与人说话。 赢东君的视线却直接越过了曾有光,投到了他旁边那人的身上,只见那人一身紫色官袍,容颜俊俏,正面色淡然地听曾寺卿说着案情,察觉到赢东君的视线,他的视线扫了过来,顿了顿之后,拱手行礼。 “公主。”虞舜臣不卑不亢,姿仪完美。 赢东君冲着那人嫣然一笑,“虞郎不必多礼。” 大理寺卿连忙跟着虞舜臣行礼,“臣见过公主。” 站在虞舜臣另外一侧的人却只是敷衍地拱了拱手。 赢东君看都没看他们,只笑着跟虞舜臣说话,“虞郎怎么来大理寺啦?” 虞舜臣半垂着眼眸,有问有答,“臣与御史中丞杜大人奉旨前来听审。” 赢东君这才看了一眼站在虞舜臣另一侧的,有些倨傲的中年男人,知道此人应该就是御史中丞了。 赢东君不以为意,正要与虞舜臣继续说笑,花嬷嬷却冷着脸打断了赢东君接下来的话。 “这桩案子不过是一桩普通的财物纠纷案,竟然用得到三司推事?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 三司推事,是大圣朝遇到重大案件的时候,由大理寺卿会同刑部侍郎和御史中丞共同审理,一般能用得到三司推事的都是牵连甚广,影响恶劣,动辄掉脑袋的要案。 因为花嬷嬷是的这句质问是对着大理寺卿的,大理寺卿不由得看了虞舜臣一眼,“这……” “本官与御史中丞今日只是奉旨来听审,并不参与断案,本官也非刑部官员。”虞舜臣面无表情地否认完,便看向大理寺卿,“人员既已到齐,开堂罢。” 花嬷嬷听闻并非三司推事,脸色才好看了些,。 御史中丞倒是对虞舜臣说他们今日不参与断案的话有些不满,但是没有人给他开口的机会,大理寺卿已经喊开堂了。 “大人请上座?”大理寺卿按规矩对官位最大的虞舜臣谦让。 虞舜臣却径自走到了主审官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不必。” 御史中见虞舜臣坐到了下首,他自然不能让人给他在主审官旁边加把椅子,只能忍气吞声地坐到了虞舜臣对面,听审的位置。 大理寺卿告罪了一声,坐了上位。 “带苦主。” 一个佝偻着身子,畏畏缩缩的中年男子被衙役带了上来,只见他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衣,面容苍白,瘦骨伶仃,走路还一瘸一拐。 “小民拜见青天大老爷!”中年男子艰难地跪伏在地。 大理寺卿先验明了他的身份,原来此人就是状告嬴东君的苦主,名为夏多寿,是那田庄主人的长子。 嬴东君百无聊赖地看着大理寺卿一板一眼地按照章程审案,听夏多寿凄凄惨惨地陈述当年发生的惨案。 据夏多寿陈述,公主当初带人强占了他家田庄不算,还逼他们一家老小离开京城,他父亲本就年迈多病,熬不过旅途艰辛,没走出多远就病死了。家中幼弟悲伤之下也得了重病,为了给弟弟治病,被夺了家财身无分文的他只能去码头帮人搬货,结果不慎摔伤,瘸了一条腿。 他这个顶梁柱倒下之后,一家老小更是无米下炊,妻子为了给他和弟弟医治,先是含泪卖了他们的女儿,没多久又自卖自身。可惜他弟弟最后还是没有熬过那场大病,他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夏多寿在陈述的过程中,由于太过悲伤,昏倒了两次,令人堂上众人无不恻然。 再看罪魁祸首的公主,竟然撑着额角昏昏欲睡。 “公主!”大理寺卿忍着脾气,严肃地道,“夏多寿所言,是否属实?” 赢东君揉了揉额角,漫不经心地说:“大理寺断案只听人一面之词吗?且不论他说的那些废话是不是真的,与本宫又有何干系?本宫当年唯一做过的事,就是出了十两银子买了他家庄子,至于别的事,本宫一概不知,也算不到本宫头上。” “十两银子买人田庄!公主可真能说出口!”御史中丞冷笑着说。 第38章 断案(2) 这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和嘈杂声。 堂中众人不由地都往外看去,赢东君也回头看了一眼。 竟有一群人从外头涌了进来,看穿着打扮像是京中的普通百姓。 花嬷嬷眉头紧皱道:“这些都是何人?” 大理寺卿也惊得站起身来,问外头的衙役,“外面发生了何事?这些百姓怎么进来的?” 金翊卫左郎将陈词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先是对虞舜臣行了一礼,然后对大理寺卿道:“曾大人,刚刚宫中传来旨意,今日的案子允许旁诫。这些百姓便涌了进来,因旨意在前,下面的人也无法阻拦。” 大理寺卿张了张嘴,“这……我们大理寺审案并无旁诫的规矩啊。” 旁诫就是府衙开堂之时,允许百姓旁听。 而大圣朝的大理寺,与京府衙门和一般的州府衙门不同,若无特殊情况,审理的都是京中官员和一些有身份之人的案子,平日里是不允许百姓旁听的。 花嬷嬷一听就知道,必是萧太后想借机将承平公主的名声搞得更臭,才出了这种损招。 “既然大理寺没有这种规矩,那还是不要随意坏了规矩好。”花嬷嬷板着脸对大理寺卿说,“还请大人先将闲杂人等都请出去,再继续审案。” 御史中丞却道:“旁诫就是为了教化百姓,本官以为此案很是值得百姓们来听一听,让他们明白何为强买强卖,以免以后上当受骗,以致家破人亡。而且宫中已经下了旨意,那便该遵旨行事。” 大理寺卿看了看他们,又去看虞舜臣,“大人以为如何?” 虞舜臣看向赢东君,却见公主大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正盯着他看,对上他的视线,便嫣然一笑,仿佛不知愁滋味。 虞舜臣淡定地移开了目光,沉吟一瞬,对大理寺卿说:“今日暂且休堂。” 花嬷嬷道:“休堂也好,等我将此事禀报太皇太后,看太皇太后如何定夺。” 大理寺卿松了一口气,正要同意,御史中丞却冷哼一声,看着虞舜臣道:“我听闻虞大人向来为人公正,怎么今日却开始徇起私来了?莫非坊间传闻的都是真事?” 虞舜臣闻言一点也不恼,他淡然地抬了抬眼,好奇地问:“不知杜大人指的是坊间哪桩传闻?” 杜仲生闻言脸色一变,他想起来坊间不只传言虞舜臣曾是公主的男宠,还有传言说虞舜臣和太后之间…… 杜仲生没料到虞舜臣竟然敢主动提此事。 可是虞舜臣敢,他却不敢。向来口齿伶俐的杜御史,被噎得脸都红了。 大理寺卿正要借机宣告休堂,却听到堂下传来一声轻笑声。 接着,便是赢东君用满不在意的语气道:“有人想听这桩案子来听就是了,本宫行事向来不喜欢遮遮掩掩。不像有些人,总是喜欢背地里算计人,虽身份尊贵了,却改不了那龌蹉阴暗的本性,恶心至极。” 明白的人能猜到赢东君是在骂萧太后,但是因为她没有指名道姓,就连杜御史都没办法参她。杜御史总不能自己站出来说公主在骂太后? 杜御史忍着气,冷笑道:“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那便没有休堂的必要了,继续审。” 花嬷嬷不赞同地看向赢东君,“公主!” 嬴东君摆了摆手,“本宫知道嬷嬷的好意,不过不必了。” 赢东君话是对着花嬷嬷说的,带着笑意的眼睛却是看向虞舜臣。 虞舜臣移开目光,在大理寺卿再次向他投来询问的一瞥的时候,他淡淡颔首。 大理寺卿:“那便继续开堂,允许百姓旁诫。” 守在门口的衙役和金翊卫便让开了,让挤在外头探头探脑的百姓们得以近前,他们只在一旁维持秩序,叮嘱百姓不许喧哗,不许干扰审案。 花嬷嬷见状虽然生气公主的任性妄行,可公堂之上她也无法一力反驳三位朝堂官员,只能板着脸站在一旁。 御史中丞开口道:“刚刚审到哪里了?哦,公主承认自己十二年前用十两银子买了夏家的田庄。” 刚刚摆好姿势听审的百姓们不由哗然,他们虽然在外头的时候就大致听说了这桩案子是怎么回事,但是这跟在公堂上亲耳听见是不一样的。 十两银子就买下了人家的田地和庄子? 夏家当年在京畿之地虽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在普通百姓看来也是十分富裕,有些年纪的人还记得当年夏家庄子中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良田,和那一片建得十分气派的院落。 竟然就被承平公主花十两银子买下来了? 这跟强盗有何区别? 偏偏此时,承平公主眼皮一撩,满不在意地说:“买卖不就是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价钱由买卖双方自定,是多是少不是尔等说了算。” 第39章 又一个美郎君 杜御史指了指跪在堂下的夏多寿,眉头高高扬起:“公主不妨睁眼看看跪在堂下的苦主,像是自愿想卖田庄的样子?当初想必是公主利用权势威逼,才逼得夏家人不得不将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业,贱卖与你?公主这叫强取豪夺,强买强卖!” 夏多寿立即哭着喊冤,“大人所言甚是啊!当初若非公主带着一众壮仆来到我家,对我们兄弟几个拳打脚踢,并威胁我父亲说不将庄子卖与她,她便打死我们兄弟几个,并一把火将我们的庄子烧了,我父亲又怎么舍得将辛苦挣来的家业白白送给她?” 苦主这么一诉苦,外头的百姓便开始义愤填膺。 他们也是普通百姓,很能代入夏家当初的困境,想着若是自己被权势滔天的公主找上门,以一家老小的性命要挟,他们定然也不敢不屈从。 “让公主把庄子还给夏家!”有人壮着胆子喊了一句。 “对!那本就是夏家的庄子,公主当初是明抢!”有人跟着喊。 “公主把庄子还给夏家”的愤怒之声开始此起彼伏。 杜御史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肃静!”大理寺卿不得不拿出他从前用不上的惊堂木,重重一拍,语气严厉。 外头的百姓迫于官威,声音小了一些,但还是忍不住在下头窃窃私语,表达自己的愤慨和不满。 花嬷嬷只想将此案件迅速了结,大事化小,便借机出声道:“夏家的田庄,公主之后自会归还。” 花嬷嬷这话说完,外头百姓们不满的声音果然就小了很多。 跪在堂下的夏多寿眼中闪过惊喜的光。 杜御史皱了皱眉,想说庄子归还给夏家本就是应该的,而公主的罪行却不能这样就算了了。 可还不等杜御史开口,嬴东君却悠然道:“本宫可没答应要还庄子!” 嬴东君这话一出口,外头本来已经被安抚了些情绪的百姓立即沸腾起来,怒火比之前尤甚。若不是有带刀的衙役和金翊卫的人在外头维持秩序,还有人想冲进来帮苦主理论理论。 大理寺卿看了看仿佛完全不将百姓的愤怒看在眼里的承平公主,又看了外头激动的百姓,和再次哭倒在地的苦主,觉得头疼极了。 杜御史却是一喜,恨不得这位公主更嚣张跋扈些才好,看他明日上朝不好好参她一本,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花嬷嬷却是气极,低声训斥道:“公主还不赶紧改口!不过是一个田庄罢了,还了便是!” 赢东君却不以为意地说:“那田庄本宫已经转赠他人,都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本宫不要颜面的吗?” 公主话音刚落,花嬷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那上方的虞大人突然开口问:“不知公主将田庄转赠给了何人?” 赢东君抬头看了一眼虞舜臣,只见虞大人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坐姿如松,气质如兰,垂而浓密的眼睫半遮住了冷淡的目光,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个与案情相关的问题。 “是本宫的……”赢东君本也想向往常一样随口一答,说是一个与她有过渊源的美郎君,但此时虞舜臣的眼眸微微一抬,朝公主淡淡地睨来了一眼。 赢东君的声音一顿,下意识地改了口,“本宫早年结识的一位友人。” 对自家公主了解甚深的小吉祥气得翻了个白眼,他到不觉得自家公主没出息,只怪虞舜臣管太多,还仗着如今权势在握,欺负他家公主。 虞舜臣收回目光,淡淡地对大理寺卿说:“既然还有其他涉案之人,便该一并带上堂来。” 大理寺卿觉得虞大人这话没毛病,既然公主说把田庄赠给了友人,这友人自然也是涉案之人,理当被带上堂来问审。 “不知公主这位友人姓谁名谁,家住何处?”大理寺卿问道。 嬴东君皱眉想了想,正要说话,外面却有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道:“无需劳烦。” 只见随着这一句,一位白衫男子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了出来,朝着堂上拱手一拜,“小生夏蝶蕴,拜见诸位大人。小生便是承平公主那位受赠了田庄的……友人。”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这位白衫男子,有些站在后面的百姓看不到人,急得伸脖子的伸脖子,踮脚的踮脚,更有甚者不顾衙役阻拦,爬上庭中的树。 有看清了这位男子容颜的人不由得轻呼出声。 只见这位叫夏蝶蕴的男子,黑发如墨,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盈盈脉脉,竟然比大部分的女子还要貌美,偏偏他身上并无任何轻佻柔媚之态,反而行止端方,气质温文,让人无法轻渎。 大理寺卿虽意外他来的这么及时,却也立即道:“涉案人夏蝶蕴,来堂前回话。” 夏蝶蕴毫不迟疑,大步走进堂中。 赢东君回过头去,冲着夏蝶蕴一笑,眉眼弯弯。 夏蝶蕴看到赢东君,脚步立即一顿,他先是正了正自己的衣襟,然后恭恭敬敬地冲着嬴东君行了一礼。 “公主。” 抬首的时候夏蝶蕴也忍不住笑起来,眼中有许久不见的惦念,更有久别重逢的欢喜。 坐在上方的虞舜臣看着来人,不由微微眯眼。 第40章 有道理 “涉案人夏蝶蕴,公堂之上怎不下跪?”杜御史见此人一进来就与公主眉来眼去,却不跪拜他们,很是不悦。 夏蝶蕴看向堂中几位大人,拱手一礼,不卑不亢,“小生不才,乃是永和十八年的进士。” 此言一出,看热闹的百姓再次哗然。能考中进士的,在百姓眼中那都是文曲星下凡,是准官老爷,与他们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杜御史和大理寺卿也很意外,不由得盯着夏蝶蕴看了好几眼,他们没想到这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青年竟然是个进士,他们之前还猜测这人是不是什么戏子之流。 按大圣朝的律法,有功名的读书人是可以见官不跪的。 “可有官职在身?”大理寺卿问道。 “无。”夏蝶蕴微笑道,“小生当年通过吏部的铨选之后大病了一场,这些年一直在家中养病,前阵子身体才大好。” 大理寺卿愣了愣,“那倒是可惜。” 花嬷嬷不由得看了夏蝶蕴一眼,明白过来之前公主是给这位讨的官位。 杜御史对夏蝶蕴这些年的经历毫无兴趣,问道:“你方才承认,收下了公主从夏家手中抢来的田庄?” 夏蝶蕴似乎思考了一下杜御史的这句话,然后他摇了摇头,“小生方才并未说过这样的话。” 杜御史眉头一竖,正要提醒夏蝶蕴他刚刚说了什么,公堂之上又岂容他随意改口? 夏蝶蕴又接着说:“小生只承认接受了公主送的田庄,但那田庄并非是公主抢夏家人的。” 杜御史觉得他是在狡辩,冷哼一声道:“胡言乱语!我看你……” 夏蝶蕴没有理会杜御史,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叠带着墨迹的纸,递给一边的书吏,“小生今日也是来告状的,这是状纸,呈请大人过目。” 大理寺卿很是意外,接过书吏手中的状纸后并没有打开看,而是肃然道:“今日审的是公主强抢民田一案,你若是要告状,需得等到配合审完了这桩案子之后,再另案处理。” 夏蝶蕴拱手道:“小生这桩案子,也与田庄被抢案相关,恳请大人并案处理。” “哦?”大理寺卿有些好奇地拿起了那份状纸看了看,可看着看着他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眉头也渐渐皱紧。 跪在地上的夏多寿也抬起了头,正怔怔地看着夏蝶蕴,目光中满是怀疑。 在场之人意识到事情怕是不简单,都好奇地看向大理寺卿手中那几张纸。 “上头写了什么?”杜御史不满地问。 大理寺卿迅速地看完了手中的状纸,却起身走到虞舜臣身边,双手将状纸呈上。 “大人也看看。” 虞舜臣接过状纸,被无视了的杜御史脸色更加难看了。 好在这时候,夏蝶蕴用他那清朗温润的声音道:“状纸小生只写了一份,不方便大人们传阅,小生便口述一遍。小生夏蝶蕴,状告夏大忠与夏多寿父子在二十年前谋财害命,杀害我父亲夏从善,逼死我母亲欧阳芙,霸占了欧阳家田庄。” 夏蝶蕴这句话说完,夏多寿便摊倒在地,看着夏蝶蕴的目光像是见了鬼。 “你,你是夏牡丹?你不是个女娃吗?不对,你不是死了吗?” 夏蝶蕴居高临下地看了夏多寿一眼,曾经在他眼中残忍强大的恶鬼,现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只碾死都嫌脏了靴底的苍蝇。 他转过头不再看夏多寿一眼,对上首的虞舜臣和大理寺卿道:“小生幼时体弱多病,家母怕养不活,便将我做女孩打扮,并取小字牡丹。当年,来我家中投靠的夏家父子只远远见了我几面,错认我为女孩。他们害死了我父母之后,将我沉入池塘。夏多寿之妻陈氏心善,偷偷将我从池塘中捞了上来,藏在了柴房里,等我身体恢复了之后又将我放走。所以夏多寿至今以为,欧阳家的小女儿被他们杀死后,欧阳家已经无人了。” 案情突然出现了这么大的反转,外头看热闹百姓震惊之余觉得脑子都转不过来了,反而安静了不少,等着听后续。 “你既然姓夏,为何庄子又是欧阳家的?”大理寺卿问。 夏蝶蕴:“我父亲夏从善当初是入赘,外祖父见我父亲忠厚孝顺,对他视若亲子。外祖在去世前一年,拿出全部家财为我父母置下了田庄。因打理事物的是我父亲,外祖怕他因赘婿身份在外被人轻视,便让人称那庄子为夏家庄。他老人家与我父亲约定,母亲生的第一个孩子随我父亲姓夏,第二个孩子,则姓欧阳。只是我外祖没料到,我母亲还未来得及将腹中的第二个孩子生下来,就被人所害。” 众人大哗。 “还怀着孩子就被害死了,这是一尸两命啊!” 比起百姓们的震惊和愤慨,夏蝶蕴这个当事人反而很平静,他继续用平缓的声音说:“我外祖去世之后,过了两年,父亲老家的堂叔夏大忠带着一家老小前来投靠。自外祖去世之后,我母亲在这世上就没有其他亲人了,所以很赞同我父亲与老家亲戚往来,对他们一家颇为照顾,还将庄子上的事务交给夏家父子打理。却不知夏家父子在见识了欧阳家的富贵之后,竟然心生歹念。” 夏多寿知道夏蝶蕴要说什么,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喊冤道:“他胡说八道!他全是胡说八道!他是公主的人,定是与公主商量好了,来陷害小民的。” 支着下颌听故事的赢东君不由嗤笑出声,漫不经心地说:“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宫要你死,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容易?值得本宫废脑子与人合谋陷害?” 虽然公主这话听起来挺不是个东西的,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有道理。 第41章 狼心狗肺 夏多寿语塞,只能哭着喊冤。 可之前觉得他可怜的人,现在再看他,又看了看赏心悦目的进士郎夏蝶蕴,突然就觉得夏多寿长得獐头鼠目,气质猥琐,说话又颠三倒四,言辞间漏洞颇多。 夏蝶蕴没有理会夏多寿,继续道:“他们以回乡祭祖为名,将我父亲骗走,没过几日便回来对我母亲说父亲被山贼劫走了,需要巨额钱财才能赎回。我母亲一个怀着身孕的弱女子,只得将救回父亲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这些所谓的亲人身上,她将家中所有能动用的银钱都交给了夏家父子,加起来大约有五万两银。” “嚯!”人群发出惊呼声。 京城这种地方,一斗米才三文钱。所以对普通百姓而言,五万两银是很多很多钱了。 “可没过几日,夏家父子又回来说,山贼嫌银钱太少,不肯放人。” 听到这个结果,有人不由得骂出了声。 夏蝶蕴顿了顿,继续道:“我母亲性子纯善,她从没想过我父亲的亲人会欺骗她。听闻银钱不够,她便打算将田庄卖了,夏家父子便借机骗我母亲签了契书,把欧阳家的田庄变成了他们夏家的。” “呸!狼心狗肺!”有人听到这里,真情实感地唾了一口。 “我母亲日日盼着父亲归来,却不知父亲早在随夏家父子出门之后的第二日,就被他们杀害,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夏蝶蕴闭了闭眼,顿了许久才睁开眼,继续说,“夏大忠想将我母亲也一并杀了,以绝后患。夏多寿这个披着人皮的牲畜,却对我母亲起了龌龊心思。” “嚯!太不是东西了!”看热闹的人一边唾弃夏多寿,一边去看夏蝶蕴,心想进士郎长得这么俊,他母亲当年不知是何等美貌。 “夏多寿趁着酒意闯入我母亲的住处,告诉她父亲已经回不来了,逼母亲改嫁于他。我母亲这才知道自己当初一时心善,收留的到底是怎样的东西。母亲最终不愿受辱,触柱而死。夏多寿当夜将我母亲的尸身抛入荷花池,之后将我也一同扔下了水,第二日对外却称我母亲得知父亲死讯之后,带着孩子投水自尽了。” 夏蝶蕴终于说完了当年之事,在叙述的过程中他的声音一直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赢东君却知道,此时,惟有表面的平静才能将夏蝶蕴暂时从痛苦的回忆中摘出来。 “夏多寿,你有何话要说?”大理寺卿肃然发问。 “胡说!他是胡说的!”夏多寿气急败坏地喊,“青天大老爷啊,草民是被他冤枉的啊!” 杜御史开口道:“二十年前,你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儿,又是如何得知这所有的事?难不成你亲眼看到了夏家父子杀了你父亲,逼死你母亲?” 夏多寿眼睛一亮,连忙道:“大人英明!他怎么可能看到这些!他说的都是没有的事!” 夏蝶蕴道:“我并未亲眼见到夏家父子杀害我父亲,夏多寿逼死我母亲那晚,我正巧睡在隔壁,听到动静惊醒之后,也只看到了母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杜御史冷哼一声,“这么说,你上面说的那些都是你的猜测了?我大圣朝的律法,可没有只凭猜测就给人定罪一说。曾大人,你说是?” 大理寺卿虽然不满杜御史喧宾夺主,但杜御史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夏多寿松了一口气,脸上开始慢慢回复了些血色。 却听夏蝶蕴接着道:“我是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我有人证。” 大理寺卿坐直了身子,“哦?人证在何处?” 夏蝶蕴回头看向外面的人群,“你可以进来了。” 还真有人证!在场所有人都随着夏蝶蕴的目光看向门口。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穿着黑布衣,用一块黑布将自己的头脸牢牢裹住,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面,也不知是男是女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见此人打扮如此奇怪,众人纷纷退后,让了一条路出来。 那不知是男是女的黑衣人慢慢地走到大堂前,守门的衙役看了好几眼,才放行让他进去。 “你又是何人?报上名来。”大理寺卿打量了下来人,皱着眉头开口道。 黑衣人进来之后就缓缓跪在堂下,那双唯一流露在外的眼睛,木然而苍老,像是个老者。 “我……”黑衣人开口,令人意外的是,声音却尚算年轻,还是个女声,“我是陈阿花。” 一旁的夏多寿,震惊地抬头,脸色已然煞白。 第42章 不会也姓夏吧 陈阿花?这个新出场的名字,令在场之人一头雾水。 “陈阿花,方才夏蝶蕴的话你在堂外可否听见?”大理寺卿问。 “听、听见了。”陈阿花第一次面对官府,还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她不由得看向夏蝶蕴。 夏蝶蕴对她点了点头,温声说:“不要怕,你只需要说出你知道的事。” 陈阿花似乎对夏蝶蕴很信任,听了他的话之后,她便看向上首的大理寺卿说:“夏少爷方才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事都是我告诉他的。” “你又从何处得知这些事?”杜御史问。 “我是听到了我公公和相公的对话,还有一些是我相公在酒醉之后说的。”陈阿花道。 “你公公和相公又是何人。”杜御史觉得这些人是在绕圈子,有些不悦道。 “我公公是夏大忠,我相公是……”陈阿花转头看向夏多寿,指着他木然的说,“他,夏多寿。” “哟嚯!”人群再次发出惊呼声,没想到之前夏多寿口中那个为了救他自卖自身的妻子居然出现了。 众人再去看夏多寿,夏多寿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不,不可能,我听说阿花已经死了,你绝不是她!你肯定是冒充的!对,你是冒充的,不然怎么不敢露脸!” 陈阿花闻言,便慢慢将裹在头脸上的黑布一层层地揭开,最终却露出了一张疤痕交错的脸,宛如恶鬼。 吸气声此起彼伏,杜御史更是忙将身体往后靠,撇过头不去看。 陈阿花盯着夏多寿木然地说:“当年,你先将我的凤仙儿给卖了,说是家里揭不开锅,把她卖给好人家当女儿也好有条活路。我虽然万分不舍,却也不忍她跟着我们吃苦,想着给人家当女儿也好。没过多久,你又带着人牙子来家,将我也卖了,说是让我去人家府上当仆妇,我到了地方才知道,你是把我卖到了那肮脏地,就因为卖到那地儿可以多得一两银子,让你拿去赌。” 围观的人群听到这里,再次惊呼出声。 “出嫁的时候,我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进门以后,婆婆告诉我出嫁从夫。你卖了我,我也不怨你,只当用卖身钱买断了我们的夫妻缘分。我用铜簪将自己的脸划烂了,老鸨怕我这张脸吓坏客人,打了我一顿之后就打发我去干粗活。我挺满足的,因为只要干活就能吃饱穿暖,就是总会想念我的小凤仙儿,不知道她的新爹娘喜不喜欢她。可有一日,我给楼里的一个姑娘送浣洗好的衣裳,她偷偷告诉我,不久之前有一个叫凤仙儿小姑娘被她亲爹卖到了楼里。” 陈阿花的眼睛瞳仁很大很黑,却没有任何光亮,她紧紧地盯着夏多寿,一字一句地说:“那个叫小凤仙的姑娘也刚满六岁,右嘴角上也有一颗痣,她那个狼心狗肺的亲爹也姓夏。只可惜被卖到楼里的小凤仙,没有我的小凤仙命好,没有一户好人家收养她。她才刚到楼里第三日,就从三楼的窗户摔了下来,头磕在了石头上,血流了一地,死了。” 人群中传来叹息声,还有那自己也有儿女的妇人在抹眼泪。 夏多寿被陈阿花看得瘆得慌,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嘴硬道:“你胡说八道,你不是阿花,你是冒充的!” “陈氏,你可有能证明自己身份之物。”大理寺卿问。 陈阿花低头从自己的衣襟中拿出来一张纸,递给了过来的文书,“我离开夏家的时候,什么也没拿。这一张是我的卖身契,上面有夏多寿当年按下的手印。万花楼里的几个老人也能为我作证。” 大理寺卿查验过陈阿花的卖身契,“卖身契怎么会在你自己手中?” 陈阿花:“我之前救了楼里一个姑娘,她帮我赎了身。” 大理寺卿点了点头,知道像是陈阿花这种做粗活的,赎身价并不贵,老鸨也不会不放人。 “夏多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大理寺卿看向夏多寿,喝问道。 夏多寿见卖妻女之事骗不下去了,索性哀声道:“没错,我是卖了妻女,那是因为家中已经揭不开锅了,我弟弟当时还病了,不卖了她们娘儿俩,我们一家子都得死啊!这婆娘就是怨恨我当初卖了她和女儿,所以现在联合起外人来冤枉我!” “呸!畜生!”有人骂道,因为夏多寿在卖妻的事情上撒谎,所以已经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话了。 陈阿花却突然道:“你弟弟夏二郎不是生病,他是调戏你们干爹的小妾事发,被打的。” 此言一出,夏多寿突然脸色大变,一边扑向陈阿花,一边厉声道:“臭婆娘你胡说八道什么!” 可惜一旁的衙役及时抓住了他,没让他碰到陈阿花。 陈阿花动都没动一下,继续说:“二郎当时才十七岁,你和爹得了欧阳家的钱之后带着他一同吃喝玩乐,把他教坏了。” 这时,承平公主对夏蝶蕴陈恳地建议道:“我看他们夏家好像风水不太好,专出败类。你要不要考虑改个姓?本宫觉得欧阳蝶蕴更好听些呢。” 夏蝶蕴闻言好脾气地点头,“公主说的是。” 承平公主嫣然一笑,又转头去问陈阿花,“对了,那个干爹姓什么?不会也姓夏?” 夏多寿猛然转头,死死瞪着陈阿花,他的目光中有恶狠狠的威胁,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第43章 来头不小 陈阿花想了想,却是摇头,“我不知他姓什么。” 夏多寿猛然松了一口气,软倒在地,语气有些无力也有些轻松,“臭婆娘少胡说八道,老子哪里来的什么干爹!” 陈阿花继续道:“公公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就暗中与那位干爹来往,从欧阳家得来的银钱,夏家只留下了一小半,另外一大半都孝敬给了那位干爹。因那位答应,会推荐他们去做官。”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夏多寿气急败坏,“臭婆娘闭嘴!快给老子闭嘴!” 大理寺卿和杜御史的脸色严肃起来。 杜御史道:“陈氏,涉及到朝廷官员之事,可不能信口开河!” 陈阿花平静地说:“民妇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没有说谎。” 杜御史对大理寺卿道:“曾大人,今日最要紧的是审理公主强买田庄一案,至于夏家是否有贿赂买官之举,可等日后另案审理!” 大理寺卿想了想,又去看虞舜臣,想听听他的意见。 虞舜臣还未开口,赢东君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既然陈氏说,夏家父子将从欧阳家得来的银钱,大半都给那位什么干爹,那这位干爹岂不是涉案之人?我记得虞大人之前说过什么来着?哦,虞大人说涉案之人应当带上堂来!虞大人,我记错了没有啊?” “公主记得没错。”虞舜臣看着赢东君道。 赢东君轻笑道:“虞大人说的话,我自然要记清楚的。” 虞舜臣垂眸。 他的睫毛密而垂,垂眼的时候带着一股不容轻犯的神圣感,却偏偏有些勾人。 赢东君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两眼,那边杜御史却不悦道:“我看公主是想将祸水东引!” 赢东君抽空瞥了杜御史一眼,觉得此人与虞郎一比简直獐头鼠目,便很不想搭理他。 花嬷嬷板着脸,替公主说话:“杜御史慎言!那庄子本就不是夏家人的,公主当年不过是随手做了一桩好事,物归原主罢了。一切都是夏家父子作的孽,与我们公主又有何干?何来这祸水东引之说!” 外头围观的群主这才反应过来,承平公主当年并不是强抢民田,而是替天行道?天哪,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公主会做好事了? 杜御史冷着脸道:“哼!这陈氏连那人姓谁名谁都说不出来,有没有这个人还难说。” 夏多寿连忙道:“大人英明,大人英明啊!陈氏纯属胡说八道啊!” 可是被夏多寿夸了的杜御史也并没有多开心,因为被夏多寿一夸,外头围观的百姓看他的目光,顿时就像是在看一个昏官。 这时,陈氏突然说:“我没有胡说八道。我虽不知此人姓名,却知他府上在何处,也知他在哪里当官!” 陈氏的话再次令在场之人震惊,夏多寿的脸色变得惨白。 大理寺卿连忙道:“还不将你记得的都速速交代!” 夏多寿又想扑向陈氏,阻止她开口,可这次衙役们早有防备,他一动就死死地按住了他。 夏多寿冲着陈氏嘶声喊道:“闭嘴!你不要命了!你不想要命,老子还想活!” 承平公主在一旁笑了,不由闲闲地道:“此人害了欧阳氏一家的性命,人都到了大理寺了,都不怕被砍头,却怕陈氏说出那位干爹的身份。看来这位干爹的来头,比你们大理寺都要大呢,本宫也甚是好奇是何方神圣。” 承平公主的话让大理寺卿心里咯噔了一声,越大的人物就意味着越大的麻烦,他不由地再次看向虞舜臣,虞舜臣却连眉头都没抬一下,大理寺卿不由地放松了些。 百姓们却不管大理寺卿心情有多复杂,他们听了公主的话,反而更加期待了,巴不得陈氏说出一个大人物的名字来。 陈氏道:“那位在城东东四街的猫耳巷有一座三进的宅子,门外有一颗大榕树,这是有一回夏多寿去送银子,我偷偷跟在他身后看见的。后来二郎调戏人家小妾被打断腿,公公被气得一病不起,我曾听他念叨夏多寿,要他去找干爹赔礼,那位干爹是吏部的大官,专门管选官的,若是得罪了他,之前使出去的银子就都白使了。” “东四街猫耳巷?”大理寺卿有些纳闷,“本官有亲戚就住在那里,可不记得附近有什么吏部的大官呐。” 杜御史也冷哼道:“本官也不记得那小胡同里有什么吏部大员!莫不是这陈氏信口瞎编的?” 却听虞舜臣淡声道:“本官记得,一个姓李的吏部员外郎正巧住在此地。” 第44章 要命的秘密 大理寺卿愣了愣,“员外郎?大人确定是员外郎?” 他倒不是质疑虞舜臣,而是吏部员外郎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官,在他看来实不算什么大人物。 虞舜臣:“月余前,本官刚看过六部的考绩册。” 大理寺卿闻言立即闭了嘴,虞大人过目不忘是出了名的,别说是月余前看过的东西,当初他还在大理寺任少卿的时候,只要是他看过的案件卷宗,过了几年他都不会忘。 杜御史却在听到李这个姓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声,连忙道:“我看这陈氏明显是在胡乱攀咬!证词不足以采信!我看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先休堂,明日再接着审!” 花嬷嬷在听到员外郎姓李的时候心里也闪过了什么念头,听到杜御史的话,她冷声道:“杜御史这话就让人听不懂了!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线索,杜御史却查也未查就断言陈氏是在胡乱攀咬。且这日头都还没落山,明明早得很,杜御史如此心急……莫不是在保护什么人?” “荒唐!”杜御史气得胡子都抖了。 花嬷嬷:“既然不是,那便接着审。宫里的太皇太后娘娘还等着听结果呢。” 杜御史与花嬷嬷正争锋相对着,人群里却有人惊呼一声道,与周围人道:“我家就住猫耳巷,陈娘子说的是不是李佐才李大人?据我所知,李大人确实是在吏部当差!平日,他家后门口来来去去的人可不少呢,就没有一个空手的,啧啧。” 周围立即有人问他:“嚯!这位李大人是个大官?” 那人道:“六品官也不小了!对了,听说他出身名门李氏,御史大夫李大人是他叔叔!” 外头的议论声并没有刻意压低,堂中的人都听了个七七八八。 大理寺卿不由地瞥了一眼杜御史。 “何人在外喧哗!衙役,还不速速躯赶出去!”杜御史脸色难看地说。 可惜这里是大理寺,不是御史台,衙役们见大理寺卿没发话,便没有动。 承平公主笑了起来,悠然道:“原来竟是李家人?难怪了!杜御史,你身为御史大夫李大人的得力下属,不用回避此案?” 众人都看向杜御史,窃窃私语。 杜御史怒道:“我们御史行事,相互间互不干涉!本官行得正做得直,为何要回避!” 若是回避了,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人,他与李家关系不一般?杜御史坚决不肯回避。 大理寺卿看了杜御史一眼,没说话。 为了保证御史弹劾不受干扰,御史台确实曾有各御史行事无需告知同僚,也不必向上级禀告的规矩。但那是在从前!自从李昌辅任御使大夫之后,为了将御史台的权利都集中在自己手中,就废除了这一条规定。以致现如今御史台所有弹劾都必需经过李昌辅之手,否则便是无效。 承平公主笑眯眯地说:“既然杜大人不肯回避,那就不必走了。只望您接下来一直行的直坐的正才好。” 杜御史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会公主话中的深意,他看了一眼门外,暗中向自己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很机灵,转身就走了,去给李家报信去了。 杜御史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惜他没有看到,坐在他对面的虞大人这时也看了一眼门外,一个金翊卫立即跟上了他的侍从。 “金翊卫左郎将何在?”大理寺卿道。 陈词上前拱手道:“曾大人有何吩咐?” 金翊卫与大理寺并非从属关系,但是因为平日里金翊卫时常要协助大理寺办案,所以在公务上来往十分密切,很有几分香火情。 大理寺卿:“你带人去将吏部员外郎李佐才李大人请来!” “是!”陈词一句废话没有,转身便走。 大理寺离猫耳巷有一段路程,但是离吏部所在的衙署却不远,这个时辰官员一般都还在衙署中,所以陈词带着人直接去了吏部衙署找人。 大理寺公堂上,大理寺卿继续审问夏多寿。 “夏多寿,还不将你杀害族人夏从善,逼死欧阳氏的过程如实招来!” 夏多寿原本是原告,却因为夏蝶蕴和陈氏的出现而转换了身份。 可夏多寿不见棺材不掉泪,仍旧咬牙道:“我没杀人!夏从善当初是被山贼绑走了,后来山贼虽然收了赎金,仍然砍掉了他的头,还拿拿人头来威胁我和我爹,我们吓坏了。不敢与山贼硬拼,就跑了。” 大理寺卿见此人如此嘴硬,眉头一皱,这时候却听陈阿花道:“人就是他和公公杀的,他们合力用一根绳子勒死了夏从善之后,怕他没死透,夏多寿还用匕首在夏从善胸口处补了一刀。” 夏多寿不知陈阿花是如何知道这些细节的,他记得自己从未与她说过,难道真是自己醉酒之后透露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认,认了就得死,遂咬牙道:“我没杀人!你血口喷人!” 陈阿花看向夏多寿,突然诡异地提了一下嘴角,说道:“我知道你埋尸之地。” 陈阿花的话一说完,夏多寿一脸惊惧,大理寺卿则眼前一亮。 “陈氏,你真知道夏从善埋在何处?”只要找到了尸体,夏多寿之前的供词就能全部推翻。 陈阿花点了点头,当堂说了一个地方,竟然就在离京城不到三十里的一座荒山上。 夏多寿听完之后瘫软在地,浑身止不住发抖,他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不可能!” 夏多寿相信,这种要命的秘密,自己和爹就算醉得不省人事也绝不会向他人透露。 第45章 莫不是瞎 大理寺卿当即道:“金翊卫右郎将杨昼何在!” 带着人在门外维持秩序的杨昼立即大步走了进来。 “曾大人有何吩咐!” 赢东君转头,看了看这位玉树临风的金翊卫右郎将。 “公主。”虞舜臣突然开口。 赢东君回过头来,冲他一笑,“虞郎,唤我何事?” 虞舜臣指了指赢东君的发髻,低声道:“公主的发花有些歪了。” “歪了吗?哎呀,出门的时候小吉祥也不知道提醒本宫一声!让虞郎看笑话了。”赢东君连忙懊恼地去摸自己的发髻,娇声抱怨道,“这支蝶戏牡丹发花,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沉了些,戴久了就往下坠。” 虞舜臣听见这发花的名字不由得皱眉,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夏蝶蕴。 他记得这位不仅名字里带了个蝶字,小字还叫牡丹。 蝶戏牡丹?呵。 偏偏嬴东君一边试着扶了扶那支所谓的“蝶戏牡丹”,一边还问虞舜臣,“虞郎,帮我看看,还歪着吗?” 他们说话这会儿,大理寺卿已经吩咐完杨昼,要他带人去将夏从善的尸骨带回来,杨昼刚刚转身出去。 虞舜臣一脸冷漠,“扶不正了,与公主也不相衬,还是换了。” 赢东君有些惊讶,但还是好脾气地笑道:“好啊,听虞郎的,等回去后本宫就换了它。” 他们两人离得近,说话的时候又刻意放低了声音,所以除了站在赢东君身后的花嬷嬷和一旁的夏蝶蕴,没人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而花嬷嬷和夏蝶蕴与其他人一样,注意力都被正处在关键时刻的案情吸引走了,所以这一段稍嫌亲密的短短对话并没有引起他人的关注。 大理寺卿又审问了夏多寿一番,提醒他若是再不主动交代,等到尸体被带回,铁证如山,他便是罪加一等。在大圣朝的律法中,就算是死刑,也是分很多种的。太宗朝时,为了惩戒当时逆党,将车裂和凌迟这类的酷刑保留了下来。 夏多寿原本还想抵赖,可是就跟见了鬼一样,每次只要他说谎,陈氏就会将他的谎言拆穿,大部分都还有凭有据。这么几次下来,夏多寿奔溃了,当堂承认了自己当初与父亲夏大忠为夺得欧阳家的家产,合谋杀害夏从善的事实。对于逼死了欧阳氏的事,他也无从抵赖了,索性都认了。 就在夏多寿交代自己罪行的时候,陈词将吏部员外郎李佐才带来了。 大家看到李佐才的时候也愣了愣,因为此人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比他干儿子夏多寿还要年轻。 李佐才到了堂上也不慌,先向上首的虞舜臣、大理寺卿和杜御史都行了礼,然后视线从承平公主身上掠过,似乎是没有认出来人,没有理会,最后才瞥向跪在地上的夏多寿。 夏多寿看到李佐才如此镇定,突然就有些后悔刚刚交代早了,他哭着扑向李佐才,喊道:“干爹救我!干爹!” 这回衙役没有拉住夏多寿,他顺利地抱住了李佐才的大腿,李佐才皱了皱眉,抬脚将人踹开了,弹了弹自己的衣摆,不悦道:“你是何人?谁又是你干爹?” 夏多寿捂着胸口愣了愣,焦急地道:“我是夏多寿啊,我爹是夏大忠!” 李佐才作势想了想,摇头,“本官不认识什么夏多寿,也不认识什么夏大忠。你怕是认错人了。” “我,我、我怎么可能……” 夏多寿想辩解,李佐才却没再理会他,只是看向上首的大理寺卿,笑着说:“曾大人,李某虽然官职不高,但是我们吏部因为职责重,李某平日里行事又只讲规矩不讲情面,因此得罪了许多人。若是那些看本官不顺眼的人,都来大理寺诬告李某,而大理寺回回都将李某叫来问话,那李某每日也不用再干别的事了,今后不如干脆住在你们大理寺得了?” 李佐才这话虽然像是在开玩笑,但是他话中的意思却十分不客气,甚至有些嚣张。 大理寺卿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李佐才笑了笑,又道:“李某人来了,算是给大人面子。不过你们大理寺行事也太没有章法了,等明日上了朝,大人怕是少不得被弹劾。” 明日不是大朝,李佐才一个六品官员根本没有资格上朝,而弹劾官员一般都是御史的事,他这么说无非是暗示大理寺卿别为了这种小案子得罪他,得罪掌握御史台的李家。 一般的官员也不想得罪御史台,不然若是被御史台针对,今后只要你犯了一点小事,都会面对无穷尽的弹劾,直到被整到丢了官。李家从前可没少用这招对付政敌。 大理寺卿的脸色果然更难看了,但是曾有光当初被虞舜臣推荐任大理寺卿,就是因为他性格中虽有谨小慎微的一面,也有些不畏强权的莽劲。 “李大人若是当真清白,本官被弹劾也无所谓。”曾有光不冷不热地顶了回去。 外头围观的百姓忍不住为大理寺卿叫好。 李佐才皱了皱眉,“这些闲杂人等留在此处干扰断案,还是让他们出去。” 嬴东君看戏看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有意思!这些百姓是太后娘娘专门放进来督促大理寺审案的,本宫都忍下来了,你却说赶就赶。莫不是仗着太后的母亲出自李家,认定了她会帮亲不帮理?还是说你们姓李的比我们姓赢的金贵?” 李佐才脸色一变,看向赢东君,仿佛才认出她,拱手道:“原来是公主!李某失礼了!” 赢东君很不给面子地拆穿他道:“不想给本宫行礼就不必勉强了,反正你们李家面子大,本宫也不敢得罪御史台。外头就停着本宫的马车,这全京城的人,就连八岁孩童都认得出那是本宫的车驾,你一个在京城住了三十几年的京官竟没认出来?莫不是瞎?” 第46章 懿旨 公主的话令围观百姓哄堂大笑。 偏偏还真有一个孩童,用清脆的声音大声喊道:“我认得公主的马车,公主的马车和公主一样好看哩!” 童言稚语让笑声更大了。 赢东君回头瞥了一眼门外。 众人以为公主要生气,笑声突兀地一顿,她却莞尔一笑,不在意地道:“年纪虽小,倒是有几分见识。” 众人又笑起来,突然觉得公主也没有传闻中那样刁蛮不讲理。 公主不仅会惩恶扬善,还能容忍百姓们的玩笑。最重要的是,曾经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公主,如今竟然被一个六品的贪官欺负,就因为这个官他姓李,是太后娘家的亲戚。 百姓的笑声让李佐才的脸色更难看,公主的话他怎么答都不对,便索性当做没听到,转回了头。 如此,在围观的百姓看来,这位姓李的吏部员外郎更加傲慢无礼了。 哎,这么好看的公主,其实也挺可怜的。 李佐才自恃李家如今势大,一般的官员不敢跟他们李家对上,打心里没把官位比他大的虞舜臣和大理寺卿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这两人官位虽高,却出身寒门,无所倚恃,不足为惧。至于杜御史,既然出身御史台,是他族伯李昌辅的属下,那就是自己人。 没错,李佐才虽然号称是李昌辅的侄儿,但其实他们已经出了五服了,他充其量只能算是李氏族人。但就算只是族人,李佐才也自觉高人一等,因为作为四世家之一的李家,李氏一族向来团结和护短,他若是出了事,他相信主枝那边绝不会坐视不管。 “这位自称夏多寿之人,李某确实从未见过,想必是什么人想要报复李某,指使了他故意攀咬。”说着他又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夏多寿,“李某今年不过三十有八,又如何会有你这么大的干儿子?” 夏多寿被李佐才这么一看,忍不住抖了抖,他没忘当初李佐才下令将他弟弟的腿打断时的眼神,也是如现在这般,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苍蝇臭虫。 他也记起来当时李佐才说的话,让他离了他府上之后不要再上门,也不要乱说不该说的话,否则他要的就不只是他弟弟一条腿了。 李佐才连大理寺卿都不放在眼里,要折腾他就更容易了,夏多寿害怕之余,当即又想改口供。 “是,是我记错……” 不想,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氏打断了。 陈阿花道:“你当初为了讨好这位李大人,不仅送银送物,还借着早年从我爹那里学会的一手推拿手艺,时不时跑去给李大人按按肩颈。李大人被你推拿了一阵后,原本总是疼痛的后颈便不疼了。他一时高兴,就收了你和二郎做义子。” 李佐才愣了愣,这才沉着脸看向原本并没有在意的陈阿花。 “你又是何人?为何要污蔑李某。” 陈阿花没有看他,低着头道:“民妇之前是夏多寿的妻子,后来被他卖了。民妇没有污蔑大人,大人可还记得当初有一阵深受颈疼困扰?夏多寿说你还请了许多大夫去府上看病,可惜那些大夫都没看出个所以然。夏多寿想起了早年学过的推拿,他那时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还回来问过民妇。” “你,你,你,你撒谎!”夏多寿突然高叫,仿佛抓住了陈阿花的什么把柄,指着她有些激动地大理寺卿道,“她撒谎,我才没有告诉他干爹颈痛之事!” 李佐才皱了皱眉,厌恶地瞥了夏多寿一眼,觉得这是个蠢货,这么说不还是没有撇开他们之间的干系吗? 其他人听了夏多寿的话却反应平平,他已经撒了很多回谎了,证词可信度不高。 陈阿花:“你有!你还说你干爹左肩胛骨上有一颗大痦子,你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以为那里卧了一只大苍蝇!” 李佐才这才脸色一变,狠狠地瞪向夏多寿。 夏多寿吓得连忙摆手,“我没告诉她,我真没告诉她!我也不知她是如何知道的啊!” 李佐才却不信了,除了贴身伺候过的,其他人不可能知道他后背上有颗痦子。而府里伺候过他的人,不可能告诉这妇人。 外头有人喊道:“陈氏有没有说谎,李大人给脱了衣服看看便知。” 李佐才冷冷地看了一眼外头,吓得围在堂前的人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大理寺卿清了清喉咙,问道:“李大人,陈氏所言……” 李佐才强硬地截断了他的话,“李某几年前确实患过颈疾,后背处也确实……有一颗痦子。但这些又不是什么不能透露出去的隐秘,这妇人从别处得知也未必。” 这两件事李佐才都不能否认,因为有心人一查便知是真的。 在场之人听了李佐才的辩解,却觉得他这是狡辩!陈氏这样的身份,若不是从他干儿子夏多寿那里得知的这些,还能从何处得知? 对于李佐才和夏多寿的所谓干亲关系,这堂上只要有眼睛的,都是相信的。 可是李佐才态度十分强硬,硬是不肯认,大理寺卿也别无他法。 门外围观的百姓们也都气得不行,觉得这个姓李的太可恶了,太后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想当年公主当街撞了人,也都是老老实实认了的。 而恰在这时,宫里来人了。 一行内侍浩浩荡荡地从外头进来,宣太后懿旨。 堂上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门外百姓则双膝跪地,在场唯一还坐着的一个人,是承平公主。 拿着旨意的内侍看了一眼承平公主的腿,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念道:“经查实,承平公主并无强抢田庄之实,着大理寺速速了结此案,放公主回府。” 众人听完面面相觑,只有李佐才松了一口气。 第47章 给本宫准备一间牢房 旨意念完之后,众人面面相觑。 李佐才一喜,觉得太后的旨意来得简直太及时了,他的腰杆不由得挺得更直了,看向大理寺卿的目光不由得带了一丝得意和矜傲。 大理寺卿却疑惑地看向虞舜臣:太后的旨意怎么来得这么快? 这桩案子也是审到后来才知道牵扯到了李家,就算有人去宫里给太后报信,太后想要袒护李氏一族,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下达旨意啊。 虞舜臣眼中也闪过一抹沉思。 他知道太后的旨意不仅是来的太快了,而且是来得很不巧。太后要想偏袒李家人,最佳时机是在李佐才还未上堂的时候,或者等到承平公主的案子先审完,另案处理李佐才的案子。而不是在陈氏刚刚于大庭广众之下揭了李佐才和夏多寿的底,群情激奋之时。 这不像是太后那么谨慎的人会做的事,难道还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么? 虞舜臣不由地看了承平公主一眼,却见公主嘴角微弯,用很遗憾的语气道:“太后娘娘这旨意来得可真及时,难怪李家人敢这么肆无忌惮呢。可本宫并不想这么快就草草结案,本宫宁愿在大理寺狱中多待几日,也希望大理寺能好好查清楚这桩案子,给作恶之人应有的惩罚。” 公主的话让刚刚听了堂审的百姓们,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叫好,觉得公主果然是嫉恶如仇的性子。 传旨的内侍愣了愣,“公主勿要玩闹,既然娘娘已经查明了公主是冤枉的,公主还是早些回公主府。” 承平公主嗤笑了一声,突而正色道:“我记得太祖皇帝当初制定《大圣律》的时候说过,断案的是官府,而官府也不能无凭无据给人定罪,必须依据我大圣律法,否则法一倾而天下危矣。太后她老人家这番空口直断,命大理寺速速结案,不知凭借的是哪一条律法?她莫不是以为我大圣律法是儿戏?” 承平公主说这些话的时候,大理寺卿忍不住连连点头,等反应过来这话是出自谁之口时,他忍不住震惊地看向公主。 而虞舜臣目光复杂地看着承平公主,他并不意外公主能说出这番话,这世上或许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公主虽然表面顽劣,年少时却也曾博览群书。 当年她投他所好,送给他许多书,他也是偶然才发现,那些送给他的书,公主竟然都是看过的。 百姓们虽然大多都听不太懂公主的话,但是站在他们当中的也有一些读过书的,他们忍不住大声叫好。 花嬷嬷这次不阻止承平公主的任性妄为了,反而板着脸道:“公主所言极是!虽说公主已经洗脱了罪名,但其他人却并非清白,这桩案子若是草草结案,又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太皇太后娘娘虽不愿意干政,却也绝不会坐视太后娘娘如此断案!” 来传旨意的内侍是萧太后在摄政之后才提上来的,忠心是忠心了,但参与过的朝堂之事有限,发现情形哪里不对,自己不知如何应对,只强调道:“娘娘旨意已到,几位大人看着办。” 说完就带着人迅速回宫了。 大理寺卿看向杜御史,问道:“依杜大人之见……” 杜御史发觉外头的百姓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不由警惕地看向大理寺卿,觉得曾有光这厮是要给自己挖坑,不然他这回怎么不先去问虞舜臣了? “先前虞大人不是说了么,本官与虞大人只是来听审的,这断案之事自然是交给曾大人了!”杜御史怎么说也在官场浮沉了许多年,心机城府还是有的,他也察觉出事情隐隐有些不对,所以不愿意出这个头,把球踢回给了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也觉得有些为难,他虽然一心想好好办案,却也不想卷入太后和公主的争端,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虞舜臣。 他到没有想坑虞大人的意思,就是想看看虞大人有没有什么暗示。 不想虞大人却直接开口道:“如公主之前所言,官府断案讲证据、依律法。夏从善的尸身尚未找回,夏多寿杀人夺产的罪名并未成立,公主自然也不算完全洗脱嫌疑。不如暂且休堂,等夏从善的尸身找回,再开堂。” 虞舜臣的话让杜御史和李佐才都松了一口气,觉得缓一缓好,方便他们想对策。 杜御史甚至疑惑地瞥了虞舜臣一眼,之前还以为他偏公主那边,怎么现在看来又不像是那么回事了? 这虞大人到底是哪一边的?还是说他真如传闻那样,大公无私,行事只凭规矩,不讲情面? 大理寺卿不由地看向公主,怕这位公主会反对。 可公主对着虞舜臣却是一脸春风拂面,笑着道:“还是虞大人说的有理,本宫听虞大人的。不过在此案了结之前,本宫该按律法留在大理寺才对。曾大人,劳烦给本宫准备一间牢房。” 后一句赢东君是对着大理寺卿说的,大理寺卿不由地出了一头冷汗。 嬴东君也不在意大理寺卿应不应,只意有所指地说:“本宫遵守大圣律法留在大理寺,我今日倒是要看看谁敢凌驾于我大圣朝律法之上。” 嬴东君的话说完,李佐才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杜御史抬头看了看,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大理寺卿立即宣布休堂。 百姓们虽然因今日没有看到结果而觉得遗憾,但是听了公主刚刚的一番话,他们却觉得公主肯定会与坏人硬刚到底,直到把他们送进牢狱。 因为赢东君从前给他们那种霸道专横的印象太过深刻了。 而公主这回霸道专横的对象是坏人,百姓们心里突然就有点爽了。 第48章 虞大人骂人必有深意 衙役将夏多寿提溜了起来,打算先送去大理寺狱,陈氏也要被安置到证人院中。 夏多寿起来的时候瞪向陈氏,却见陈氏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知盯了多久了。 见他看过来,陈氏竟然笑了,然后张嘴无声地说:去、死、。 陈氏的笑容配上她狰狞的容貌,仿佛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令见者胆寒。 夏多寿竟不敢再与陈氏对视,低声咒骂了一句,连忙跟着狱卒走了。 外头,金翊卫正按着秩序将听审的百姓都引出大理寺。 有那走得慢的,见夏多寿要出来了,竟脱下了自己的鞋,朝夏多寿脸上扔来,“啪”地一声正中夏多寿鼻粱,疼得夏多寿哀嚎了一声。 见有人打中了,立即就有人跟风,一时间好几只鞋朝着夏多寿飞来,衙役们喊都喊不住。 不想,有一只鞋主人准头不行,手劲儿却挺大的,那鞋竟朝着还留在堂上没走的嬴东君呼啸而去。 虞舜臣正巧从上面走下来,他与夏蝶蕴都看到了那只朝着嬴东君后脑勺飞驰而来的鞋,两人不约而同地抬手去挡,最终虞大人手快半分,先一步将那只鞋给挡了出去。 夏蝶蕴愣了愣,有些意外地看向虞舜臣。 嬴东君回头一看,立即反应过来,她连忙去看虞舜臣的手,轻呼道:“呀!虞郎,你的手!” 那只鞋正好撞到了虞舜臣的手腕上。 虞舜臣将衣袖放下挡住了手腕,低头对嬴东君云淡风轻地道:“无事。” 嬴东君不信,不由地去拉他的衣袖,想看看他的手,虞舜臣看了一眼一旁的夏蝶蕴,顿了一顿,竟由着嬴东君扯住了他的袖口。 夏蝶蕴果然露出了更为意外的表情。 虞舜臣却看向夏蝶蕴,语气温和地说:“本官曾看过你的文章。” 夏蝶蕴记得自己已经多年没有文章外泄了,虞舜臣看到他文章的时机,只能是几年之前,而这位被庶族寒门学子以为榜样的虞中令,竟然还记得自己的文章。 “小生荣幸之至!”夏蝶蕴受宠若惊地说。 虞舜臣点了点头,继续表达自己的善意和欣赏:“今后若是有新作,可以来我府上,一同探讨。” 夏蝶蕴愣了愣,连忙躬身行了一礼,感激又郑重地说:“探讨不敢,夏某多谢虞大人愿意赐教!” 夏蝶蕴倒是没怀疑虞舜臣说的只是客套话,他身份悬殊,虞舜臣也不必对他虚伪客套,且他听闻虞舜臣这些年对有才华的读书人都很照顾,并不吝于指导。所以虞大人在庶族出身的读书人中,威望极高。 赢东君检查过虞舜臣的手腕,发现并无明显的伤势,便抬起头对虞舜臣笑道:“本宫就知道,虞郎若见了小牡丹,必然会欣赏!” 虞舜臣似是随口一问:“公主也很欣赏?” 赢东君没多想,自然地说:“这是自然!小牡丹当初可是本宫一眼就瞧中的!” 虞舜臣将衣袖从公主手中抽离。 这时,之前被杜御史拉到一边说话的大理寺卿喊了一声“虞大人”,虞舜臣便对夏蝶蕴点了点头,走向了大理寺卿。 赢东君以为虞舜臣只是因为听见大理寺卿喊他,所以才没跟自己打招呼就走了,并没有在意。 不多会儿,几个衙役过来要带赢东君去大理寺的证人院。虽然赢东君说要大理寺卿给自己准备一间牢房,但大理寺卿并不敢照做,只得将公主安置在证人院。 至于李佐才,杜御史将大理寺卿拉到一边,就是交代他事情还未查清,不要把人当犯人对待,安排到牢狱中,而是在大理寺府衙中给他安排个房间。 刚走过去的虞舜臣冷冷地说:“大理寺虽然不大,但一两个空房还是有的。杜大人若是不想让太后被人诟病包庇外戚,牝鸡司晨,大理寺自然可以让李员外郎宾至如归。” 杜御史一惊,转头看向虞舜臣,怒道:“虞大人何出此言!太后慈顺节俭的名声在外,向来受百姓爱戴,又何来、何来如此污蔑之言!” 虞舜臣居高临下地看了杜御史一眼,那一眼中含着淡淡的嘲讽,“本来确是如此,奈何出了你们这么一群不停给太后和陛下扯后腿的……蠢货。” 杜御史不敢置信地指着虞舜臣,虞舜臣竟然骂他蠢货?比起气愤,他更有一种是不是自己在做梦的恍惚。 与虞舜臣打交道还算比较多的大理寺卿也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虞大人虽然是庶族出身,但是礼仪上从无差错,常被人称赞有君子之风,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虞大人这么直白地骂人。到也不是说虞大人从不发脾气,而是虞大人以前骂人不带脏字啊! 难道虞大人是心情不好?不过大理寺卿很快就否认了这一想法,虞大人向来是冷静又睿智的,从不会被心绪左右判断。 他这么骂杜御史必是有什么深意在!大理寺卿若有所思。 虞舜臣却没再理会他们,转身就走了。 第49章 人心易变 杜御史一口气憋在胸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屈极了。最后想了想虞舜臣的话,还是派人去外面打听下情况。 由于今日的案情接连反转,百姓们离了大理寺也还津津有味地在讨论着这桩曲折离奇的案子。府衙外面,之前没有挤去大理寺的也都围了过来,一边听那些刚刚听完堂审的人绘声绘色地说案情,一边接连不断地发出惊呼声! 有人道:“这夏家父子也太不是东西了!夏多寿做了那么多丧良心的事,竟然还敢反过来告公主。幸亏陈氏心善,救下了夏小少爷,让他长大之后能回来为父母报仇!” 也有人说:“夏家父子从前不过是普通农户,哪里来的本事能在做出此等杀人夺产之事后,还逍遥好几年?甚至还敢状告承平公主!必定是背后有所依仗!” “可不是!夏多寿不正有一个员外郎大官干爹当靠山么?” 这时,一个女声说:“在京城,六品官算得什么大官?还不是因为背后有李家撑腰!李家可是太后母族!” “哎,这么一说夏多寿背后竟然还站着太后?那他还能被定罪吗?” 还是之前那个女声说:“夏多寿这种小人物才入不了太后的眼呢,但是那个姓李的员外郎就不好说了,他是正儿八经姓李的!刚刚太后为了保下他,不还下了懿旨命大理寺卿结案么。” 众人便又开始谈论太后刚刚那封明显是想偏袒李家人的懿旨。 藏在人群中的女子见目的达到,不由地弯了弯嘴角,这女子虽然穿着普通又陈旧的布衣,但从袖口稍稍露出来的一截里衣却是崭新的好料子,若是有宫里的人在此,便能认出来那料子是专门供给宫中,给宫人做里衣的。 女子看了一眼大理寺门口,点了点头,又去了别的人群聚集处。 花嬷嬷的身影门口一闪,又袖着手进去了。 杜御史派出来的人,将在外头听到的议论声说给了杜御史听。杜御史知道不好,不敢再对大理寺提优待李佐才的要求,匆匆从大理寺离开了,想要去找自己的上司李昌辅商量对策。 大理寺卿这下舒服了,毫不理会李佐才难看的脸色,命人将李佐才带去大理寺狱,甚至还当着李佐才的面,情真意切地交代了一番狱史,要他务必给李大人挑选一间通风又亮堂的牢房,好配得上李大人的身份。 小吉祥推着赢东君,跟着带路的衙役去了证院。所谓证院只是一种叫法而已,其实是大理寺府衙后面的一个院子,专门用来安置案件相关人员。 衙役按吩咐将公主带到了证院最好的房间,正要退下,赢东君叫住他问道:“夏蝶蕴去了何处?本宫还有事情想问他,你把他带过来。” 衙役为难道:“大人交代了,审案期间案件相关人员不允许见面,公主是不能见夏公子的。” 赢东君便也没勉强,打发他出去了。 衙役出去之后没多久,花嬷嬷便推门进来了。 “花嬷嬷方才去了何处?”赢东君笑问。 方才大理寺卿命人疏散百姓的时候,花嬷嬷便也跟着不见了。赢东君当时便发现了,却也没有在意。 花嬷嬷道:“奴婢刚刚打发人回宫,向太皇太后禀报消息了,以免她老人家一直惦记公主这边。” 赢东君看了花嬷嬷一眼,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 倒是花嬷嬷走到赢东君面前,打量了她几眼,问道:“夏蝶蕴和陈氏都是公主安排的?” 赢东君:“本宫昏睡了十年,哪里有这个本事?本宫又不是神仙。我猜这些年夏蝶蕴一直都盯着夏多寿和李佐才,在知道夏多寿在李家的怂恿下要告本宫,觉得时机到了,便顺势而出,将家仇报了。” 花嬷嬷想了想,觉得倒也合理,便将之前的怀疑压下,玩笑般道:“奴婢还以为公主特意安排了夏多寿将自己告上了公堂呢。” 赢东君噗嗤一笑,“嬷嬷真会说笑,夏多寿那种人本宫可不会用,本宫嫌脏了手。不过是今日一早,在嬷嬷你来公主府之前,夏蝶蕴悄悄给我送了一封信来,我还以为他是来找本宫叙旧的,不想信上却说他能帮我解决此回困境,只是他有个条件,就是事后给他谋个一官半职。哎,男人可真是利益为上呢。” 花嬷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所以公主今日才为他讨要官职。” 赢东君无奈一叹,“可不是吗!本宫现在一无所有,哪有本事给他谋官职呢?只能拜托祖母和嬷嬷了。” 花嬷嬷不由地责怪道:“公主应该早点告诉奴婢的,奴婢还可以多做些安排。” 他们好狠狠地从萧家和李家身上啃一块肉下来。 赢东君:“本宫与夏蝶蕴虽然有些旧缘,但那也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不见,人心易变,男人的心更易变呢。本宫一开始收到他的信,其实并未放在心上,还以为他只是找借口来找本宫要官当。本宫想着,当年好歹有些情分,顺手帮他一帮又有何妨?只是却不好将此事告知嬷嬷,不然万一这夏蝶蕴是被人收买了,是来坑本宫的,最后岂不是连累祖母和嬷嬷吗?” 第50章 利益所驱 花嬷嬷想了想,点头道:“公主考虑得周到。” 承平公主嫣然一笑,“对别人,本宫可不会考虑这么周到。本宫是知道祖母如今处境不易,自然会多为她老人家着想。对了嬷嬷,祖母这边接下来有没有什么安排?需不需要我帮忙?” 花嬷嬷思虑了一瞬,想着后面说不定还真需要公主冲锋陷阵,便还是道:“这些年因杨家失势,娘娘当初在朝中的布局几乎被连根拔起。好在神威军还掌在陆光手中,这些年陆离又立了些战功,萧家为首的四大世家终究有所顾忌,才让我们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看来这些年,多亏了有陆公公啊!”承平公主庆幸地感叹完,想起那些世家,不由气呼呼地说,“这些大世家也真是太嚣张!当初我父皇在位时,就处处受他们掣肘,别说提拔官员他们要插手,就连我父皇要睡什么女人都得看他们的脸色,也难怪我父皇总说这皇帝做得没意思,最后郁郁而终。” 花嬷嬷无奈地看了承平公主一眼,懒得去说教她了,继续道:“老奴以为,这次正好是个机会。太后为了自己苦苦经营的名声,八成会放弃李佐才。我们可以趁机在吏部安插些人手。” 承平公主想了想,皱眉道:“吏部作为六部之首,大圣朝六品以下的官员都是通过吏部选出,所以一直为被四世家所看重,嬷嬷想要安插人进去,最多也就能安插个像李佐才这样的员外郎罢了,没什么大用不说,还会引起四世家的警惕,怕是得不偿失呢。” 花嬷嬷也知道此事不易,他们之前也尝试过安插自己的人进吏部,但是几年下来成效不大。这次李家牵扯进了买卖官员的案子,正是大好时机,若是不做点什么,又岂能甘心? 承平公主托腮想了想,忽而抚掌笑道:“依我之见,嬷嬷到不如换个目标。” “哦?”花嬷嬷知道,这位公主虽然顽劣,但却有些急智,加上先皇当初怜她幼年丧母,便时时亲自带在身边,她耳濡目染之下对朝中之事并不陌生,所以嬷嬷倒是愿意听听她的想法。 “要我说,嬷嬷与其将目光盯在四世家都着紧的吏部,不如专心对付李家独掌的御史台。嬷嬷安插人手进吏部,要同时与四家争利,对付御史台,却只要对付一个李家就够了。” 花嬷嬷想了想,摇头道:“公主想的太简单了!四世家之所以是四世家,而不是五世家、六世家,就是因为这四家一直以来都守望相助。李家若是有事,其他三家必不会坐视不理。” 赢东君却笑道:“四世家虽说在大事上向来目标一致,但他们毕竟是四家而非一家,都说唇齿之寒,可这牙齿不也有磕到嘴唇的时候么?” 花嬷嬷闻言若有所思。 赢东君笑吟吟道:“据我所知,我父皇在位的时候,御史中丞还是萧家一个旁支,叫做萧……萧三杰还是萧六杰的。” “前任御史中丞名为萧九戒。”花嬷嬷忍不住纠正道。 “这个不重要。”嬴东君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继续道:“听闻这萧九戒也算是年轻有为,他在御史台做得好好的,为何又突然被外放了?” “萧九戒虽然是外放为官,官职却是连升了三级!等他任满回来,又能再升一两级。这不过是世家历练提拔族中子弟的常用手段罢了,又有何稀奇?” “如此么?”赢东君慢悠悠地道,“我怎么觉得是李家是在防备萧家,而萧家则为了安抚李家,则退出了御史台以示妥协呢?毕竟当初李家在对付祖母所在的杨家时,是出了大力气的。” 花嬷嬷闻言一惊,她极少做出夸张的表情,这回却连眼睛都瞪圆了一瞬。 “公主这话怎么说的?四世家中萧家和李家的捆绑是最紧密的,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又怎么会……” 赢东君只用一句话就止住了花嬷嬷接下去的话,她说:“因为登上皇位的,是萧家的外孙,而不是李家的啊。” 花嬷嬷原本的怀疑在听到这一句之后,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仿佛很多以前没有想明白的事情都明白了过来。 “竟是如此!原来如此!”花嬷嬷喃喃道。 赢东君:“这世上可以同患难而不能共富贵的还少么?从前四世家是以李家为首,自小皇帝登基之后,萧家便开始隐隐有反超之势,李家也不知是不甘心让出四世家之首的地位,还是怕萧家为了独揽皇权鸟尽弓藏,便开始有了防备之心。” ”野兽尚且会为了争头领之位,打得你死我活。四世家么,他们争权夺利时的尔虞我诈,怕是连最凶猛的野兽见了都自叹弗如呢。这世上哪里有永远的盟友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罢了。” 花嬷嬷觉得赢东君说的有道理,不由自主地点头。 “公主说的对。” 赢东君:“不过么,四世家的家主也不蠢,他们虽然内部也有竞争,互相之间却还不至于伤筋动骨,毕竟现如今的萧家还没有独揽大权的气候。就像李家虽然独自掌控了御史台,却还是让那个叫萧六戒还是八戒的连升了三级。所以嬷嬷万不可操之过急,而要徐徐图之,不然到时引得四世家一同对外,那就得不偿失了。” 赢东君醒来之后,花嬷嬷在面对她的时候虽然从不失礼,但是骨子里其实是带着几分轻慢的,这回却态度恭敬起来了,问道:“公主所言都极为有道理,只是此事老奴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不知公主有没有什么主意?” “主意么……”赢东君皱眉沉吟起来。 花嬷嬷对她也有几分了解,立即道:“公主之前不是想给那个夏蝶蕴谋个好官职么?嬷嬷这里原本有个好差事,是准备留给陆光老家那边投靠过来的一个前资官的,既然夏蝶蕴此次帮了公主大忙,我们倒也不必小气,这好差事嬷嬷就给他备着了。” 第51章 出谋划策 赢东君立即笑颜如花地拉住了花嬷嬷的手,“哎呀,嬷嬷你真好。” 花嬷嬷拍了拍赢东君的手,意有所指地说:“老奴与公主一样,都是与娘娘同坐一条船的人,这自己人不就得帮自己人吗?” 赢东君点头,笑眯眯地说:“嬷嬷说的是!” 花嬷嬷看着赢东君,一副洗耳恭听状。 赢东君也没卖关子,对她道:“本宫刚说对李家要徐徐图之,嬷嬷现在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借此次的事反对李昌辅独揽御史台弹劾之权。” 花嬷嬷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解,“不过是几个文官在朝堂上卖嘴皮子罢了,弹劾不弹劾的最后还不是掌权者一句话?说句冒犯的话,当初弹劾公主的折子难道还少吗?陛下从来都充耳不闻,那些人又能将公主如何呢?” 花嬷嬷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先帝性格优柔,当初事事被世家掣肘,在这样的情形下,都还能保住承平公主,可见那些言官嘴皮子上的本事有多无用了。 赢东君却明白花嬷嬷的意有所指,她顿了顿,才笑着说:“他们当初奈我不何,是因为父皇可以为任何事退让,唯独在我的事情上绝不会妥协。你以为那些弹劾我的人是想把我如何?不是啊,他们巴不得我这个父皇的软肋长命百岁呢。” 花嬷嬷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当初跟萧贵妃过不去的宫妃最后哪一个有好下场的?唯独萧贵妃最大的死对头承平公主,无论怎么给萧贵妃没脸,都一直是活蹦乱跳的。 虽说有先帝庇佑的原因在,但又何尝又不是四世家对公主的闹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终归不过是个公主,又不能继承皇位,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公主而逼得先皇鱼死网破。 其实,有这种想法的又何尝只是四世家? 赢东君道:“嬷嬷知道本宫为何喜欢用不会说话的人吗?” 花嬷嬷回过神来,“为何?” 赢东君笑眯眯地,“因为开不了口的人才好掌控啊,很多时候言语可是杀人利器呢。我祖母这些年之所以被打压得去了西宫,难道不就是因为自杨家离开京城之后,你们就如同被人拔了舌头一样,在朝堂上再也没有发声的权利了吗?” 不得不说,赢东君这话还是极有道理,花嬷嬷不由神色复杂地看向她。 “公主心思通透,老奴自愧不如。” 赢东君一脸得意,“本宫与嬷嬷立场一致,本宫心思通透,不也就是嬷嬷心思通透么?” 花嬷嬷点看点头,“还请公主继续往下说。” 赢东君朝小吉祥伸了下手,小吉祥立即将早就准备好的温茶递到了赢东君手上。 赢东君喝了水润了喉咙,才清了清嗓子道:“御史弹劾百官,本就不用经得李昌辅同意,否则若是遇到今日这样的,李家人作乱之事,御史是弹劾还是不弹劾呢。御史不敢弹劾李家人,便只能弹劾与李家有过节的,尤其是李昌辅还掌着昭狱,到最后只要是与李家不对付的人,都逃不了下昭狱的下场。而等李家排除完了异己之后,焉知不会轮到其他三世家头上?嬷嬷以为其他几家就真的放心李家了?” 花嬷嬷想了想,摇头,“不放心。” “所以啊,嬷嬷若是从别处对付李家,成功的希望渺茫。若是从分御史台的权着手,那便容易得多了,因为跟嬷嬷一样,想要在朝堂上将舌头捡回来的人,可不少呢。” 花嬷嬷这下彻底明白了,不得不说公主这招确实是高明啊。 也幸亏公主一直都很听太皇太后的话,否则的话…… 赢东君没有察觉到花嬷嬷的目光,她似乎正在得意自己献了一条妙计,继续开开心心地说:“本宫知道祖母身边得用之人少,但是此事怎么也得有个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人来挑头才行!嬷嬷看虞郎怎么样?本宫想法子把他拉到咱们的阵营来,让他去前头冲锋陷阵!” 花嬷嬷闻言却不由得一哂,心想刚还觉得公主聪慧通透,也确实是聪慧通透,可惜在床上躺了十年,白白荒废了长成的机会,以至于说起主意来一套一套的,真正要她去具体实施计划,却远远不够稳重圆滑,还是得她自己来啊。 “公主有所不知,这种事可不需要官位大的来做。”花嬷嬷淡声说,“老奴自己就能办好,还让李家抓不到把柄。” 赢东君愣了愣,“哦?” “公主等着瞧好了,接下来都交给奴婢。”花嬷嬷暂时不想与赢东君透露太多,便转移了话题,“公主刚刚说要将虞舜臣拉到我们这边来是何意?” 赢东君笑嘻嘻地说,“嬷嬷没觉得虞郎对本宫另眼相待么?本宫觉得说服他的可能还是挺大的呢。” 花嬷嬷听了上半句就不想再听了,公主每日里那么多的话,十句里大概能挑出一两句能听的,其余的废话她早已经学会了左耳听,右耳出了。 “事关重大,老奴得回宫一趟回禀太皇太后才行。”花嬷嬷看向赢东君,“公主自己留在这里可行?” 赢东君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嬷嬷尽管去忙,有小吉祥在这里就行啦。” 花嬷嬷看了看天色,对赢东君说:“太后那边也快有反应了,公主应该很快就能回府。” 花嬷嬷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等花嬷嬷一走,小吉祥就凑过来帮赢东君按摩腿,然后扶她起身让她走动一会儿,活活血。 小吉祥一边还与公主聊天:公主刚刚是不是故意在花嬷嬷面前装蠢? 赢东君轻笑一声,瞥了他一眼,“你又知道?” 小吉祥有些得意,手指飞快:我跟着公主日子久了,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赢东君道:“那你说说看。” 小吉祥想了想,比划道:一公主肯定是不想真帮她们去干活,吃力还不讨好,谁爱干谁干!二公主想让花嬷嬷知道自己大有用处,又不想让她太忌惮提防。 第52章 公主的欣赏是哪种 赢东君笑道:“你果真是聪明了,花嬷嬷都没发现的事情,你却发现了。” 小吉祥:那是因为花嬷嬷小瞧了公主,而我小吉祥却一直都知道公主是这个世上最最聪明的人! 小吉祥又成功将赢东君逗笑了,她道:“不过你只猜到了两点,本宫还有另一个用意。” 小吉祥疑惑:恩?还有? 赢东君正要说话,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 赢东君让小吉祥去开门,自己又悠哉地坐回去了。 不多会儿,赢东君听见小吉祥开门的动静,一瞬沉默之后。 虞舜臣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是来找公主借药膏的。” 在公主的视线之外,小吉祥收起了他那仿佛天生爱笑的神态,用阴冷又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状元郎,将不欢迎的态度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别的人若是被小吉祥这样的目光看着,八成得落荒而逃,虞舜臣却神情自若,站在那里没动,都没正眼瞧人,且表情甚至比小吉祥还要冷漠,高位者居高临下的态度也很令人牙牙痒。 两人正在这里无声对峙,赢东君已经听到声音,自己转着椅轮出来了。 “哎呀,真是虞郎啊?” 小吉祥转头的时候就跟瞬间换了张脸一样,笑眼弯弯地给公主比划:虞大人说是来借药膏的,虞大人可真有意思,在大理寺中居然来找公主借药膏? 赢东君疑惑地看向虞舜臣,虞舜臣也不知是不是看懂了小吉祥的话,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臣的手腕有些疼,臣记得公主身边有擅长制药膏的,便来问问,打扰公主休息了。” 小吉祥眯了眯眼,公主身边擅长制药的人不就是他么,可知道此事的这世上不超过五人,小吉祥觉得这个姓虞的是在挑衅和炫耀。 呵!真有意思。 可惜不争气的公主每到这个时候就收起了她的聪慧敏锐,完全看不出来虞大人的心机,她立即看向虞舜臣给她挡鞋子的那只手,担忧地问:“是刚刚那只手腕吗?虞郎快进来,我帮你看看。” “叨扰了公主了。”虞舜臣行了一礼,跨进门槛的时候,还一改之前对小吉祥的冷漠,冲他也温和地颔首。 小吉祥没控制住翻了个白眼。 不想却正好被公主看到了,公主警告地瞪了小吉祥一眼,推他到一边去。 “杵这儿干嘛呢?快去给虞郎端茶。” 小吉祥:好气! 可气归气,公主的话还是得听,小吉祥一脸憋屈地走一边去倒茶了。 赢东君将虞舜臣带到小厅中,请他坐了。 一回生二回熟,嬴东君再次扯起虞舜臣的衣袖去看他的手腕,虞舜臣任由公主作为,他一动不动地垂眸坐在那儿,看上去竟然给人一种乖巧柔顺的错觉。 嬴东君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才低头去看他的手腕,这一看不由得一愣。 “呀,怎么瞧着比之前严重了些?竟然有些淤青了。”嬴东君皱眉,之前看的时候还无明显伤痕,现在却有些青肿,其实应该不算严重,但是虞舜臣肤白,那点青肿就格外显眼起来。 嬴东君伸出手指去戳了戳虞舜臣的手腕,虞舜臣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疼啊?”嬴东君抬头去看他,目光中满是关心。 “唔。”虞舜臣脸有些红,连忙看向一旁。 “小吉祥!”嬴东君扬声喊道,“把药膏拿来。” 小吉祥端着茶水过来,随意瞥了一眼虞舜臣的手,皱了皱眉,又凑近去看了看。 嬴东君连忙问:“你帮虞郎看看伤势如何,这可是拿笔的右手,可不能有个好歹。” 小吉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放下茶水,快速比划道:这伤应该不是之前砸的那一下,虞大人刚刚肯定是故意做了什么,才会如此!公主你别被骗了! 赢东君正要说话,虞舜臣却先开了口,“方才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正巧撞在之前的伤处。只是瞧着有些肿,伤势并不重,公主不必担心。” 赢东君又瞪了小吉祥一眼,“不是让你拿药膏出来吗,这么磨蹭!” 小吉祥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挑挑拣拣一番,拿出了一小盒药膏,本想递给公主,顿了顿又直接递给了虞舜臣。 小吉祥:虞大人的左手是好的,不如自己上药? 小吉祥露出一个微笑,对虞舜臣比划道。 虞舜臣目光茫然。 赢东君:“哎呀,你就喜欢瞎比划,虞郎又看不懂!” 小吉祥:…… 行,小吉祥想着,难怪公主喜欢虞舜臣,他一比划这两人都是时而能看懂,时而看不懂的,一样厉害呢。 “虞郎可以自己上药吗?需不需要帮忙?”嬴东君看着那盒药膏跃跃欲试。 小吉祥斜睨着虞舜臣,想看这位状元郎脸皮有多厚。 事实证明虞大人还是要脸的,他在小吉祥的盯视下自若地揭开了药盒,温声道:“多谢公主,臣自己来就可以了。” 赢东君托腮看着虞舜臣,见他低着头微微抿着唇,有些生疏地用左手给自己的右手上药。 小吉祥闲着没事在一边比划:公主你看虞大人自己上药上得多好,倒是公主从未给人干过这种活儿,怕还没虞大人自己做得好呢。 赢东君随口道:“谁说本宫没给人上过药?” 虞舜臣从容上药的动作顿住了。 小吉祥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帮虞舜臣问出了他想知道的问题:那公主帮谁上过药? 虞舜臣拿着药盒的手紧了紧,微微皱起来的眉头,让他看起来更为冷峻。 赢东君:“这还用问?本宫不是给自己上过药?小时候顽皮,在外头受了伤不敢让母后瞧见,身上便常备了药膏,药膏还是你给我准备的。” 虞舜臣放松了手,又继续开始抹药的动作。 小吉祥余光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冷哼。 虞舜臣很快上完了药,小吉祥等着他走人,虞舜臣却道:“公主的药膏极好用,臣母亲昨日不慎烫伤了手,不知公主能否再给臣一盒?” 赢东君爽快地应下了,“这有何难。” 嬴东君看向小吉祥,小吉祥拍了拍自己的小荷包,无奈地比划:出门的时候只带了这一盒备用。 虞舜臣立即善解人意道:“那便罢了,这盒我拿回去给母亲,我再让人去药铺里随便配一盒就好。” 嬴东君:“药铺里的哪有我这个好用?小吉祥,你去外头吩咐个人回去一趟公主府,拿一盒来给虞郎就是了。” 小吉祥点了点头,正要出去的时候又忍不住怀疑地看了虞舜臣一眼。 嬴东君:“又怎么了?还不快去!” 一心护主,生怕公主被骗的小吉祥只能快步走了,好在仆妇就在大理寺候着,也没多远的路。 小吉祥一走,嬴东君正想起个话头与虞郎聊一会儿,虞舜臣却先开口了。 “公主之前说欣赏夏蝶蕴,不知是哪种欣赏?” 公主愣了愣,“啊?” 虞舜臣看着赢东君,淡声问道:“是当年欣赏臣的那种欣赏吗?” 第53章 越是重要,越难付诸于口 对上虞舜臣的视线,好在公主脑比口快。 “当然不一样。” 虞舜臣嘴角微勾。 “哪里不一样?” 公主只有一边回想,一边道:“本宫第一次见到小牡丹时,他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别人抢了他的食物他也不知反抗,本宫当时心想这可真是个废物。第二次见到小牡丹,他是在被一群人抢,这回人家抢的是他怀里的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想抢去卖了钱换食物。小废物却突然不废物了,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肯把书给别人,还学会了踢人咬人,小眼神劲儿劲儿的,怪有意思的。” 虞舜臣接话,“所以公主去帮他了?” “当然……没有啊。”公主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笑起来,天真又绝情,“我眼睁睁看他被人夺了书,自己也伤得爬不起来了。” 虞舜臣也不意外,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到他面前,踢醒他问,他这么宝贝那本书是不是因为知道,那本书不只能换一个馒头。他却说他不想用书去换馒头,他只是想读书。我当时想,这小废物还真是敢想呢,本宫虽然从未上过学堂,却也知道普通人家想要供出来一位读书人,有多难,而这个小乞丐连维持温饱都困难。” 虞舜臣回想起自己读书的时候,“公主说的对,是很难。” “那日是母后生辰,本宫不想看到死人,打算让人把他送去善堂。善堂是我母后还在世的时候开起来的,救助的就是他这种无依无靠的孤儿,里面虽然需要他干点活儿,却有教习教导他们生存之技,也会教几个简单的字,也算是满足了他读书的愿望。” 虞舜臣温和地说:“公主还是心善,对当时的他而言,那是最适合他的路。” 赢东君笑睨了虞舜臣一眼道:“本宫就喜欢与虞郎说话,只有虞郎不管听本宫说什么,都会想到好的那一面。而且虞郎夸人的时候尤其真诚好听,小吉祥真该来虞郎这里学一学!” 虞舜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垂眸一笑。 赢东君在心里添了一句:笑起来还好看。 “公主继续说,臣想听。” 这种小小的要求,赢东君当然满足,“小牡丹被我派人送去了善堂,可是当我一个月后再次出宫的时候,善堂的人却来告诉我说他偷偷跑了。当时可把本宫气死了,本宫下令让人将他抓回来。抓回来一看,竟比之前当小乞丐那会儿还惨,浑身都是伤,还许久未进食了,大夫说他当时那模样,若是放任不管的话,撑不过三日。本宫又救了他一次。” 虞舜臣看着公主,听得专注而认真。 赢东君:“等小牡丹醒了,本宫就问他善堂是不是苛待他了。小牡丹却说,自离家之后,在善堂的那一个月,是他过得最好的日子,他没有饿过肚子。我便问他,那为何要逃走!” “因为在善堂不能读书。”虞舜臣接道。 “还是读书人了解读书人。”赢东君笑道,“善堂虽能让他吃饱穿暖,却需要他每日都做够时间活儿,这样让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读书了。那是本宫第一次遇到将读书看得比命重的人。我问他,是不是想当人上人才拼命读书的,他却说自己读书是为了报仇,报杀父逼母之仇。” 赢东君顿了顿,才继续道:“听他说完,本宫想这小废物还真是可怜呢。算了,不就是读书吗,就让他读,本宫到要看看他能否自己把仇报了。” “所以公主十二年前只帮他拿回了田庄,却没有对付夏多寿等人?” 赢东君认真地说:“杀父逼母之仇,当然得自己去报,本宫不会帮他的。不过小牡丹在读书上,确实有些天分,别人背书一本书需要月余,他却只需十日,且背完就再也不会忘。” 虞舜臣沉默了一瞬,开口道:“臣只需三日。” 赢东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虞舜臣是在说,他背熟一本书只需要三日。 赢东君乐不可支,“是,是吗?那还是虞郎最厉害了。” 虞舜臣嘴角微翘,又有些不好意思,撇开了眼,耳朵也红红的。 赢东君忍住了手痒,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令本宫意外的除了小牡丹在读书上的天赋,还有他的容貌。本宫前几次见他,他都是鼻青脸肿的,哪里能看出来真容?没想到养好了之后……” 虞舜臣嘴角的笑意微顿,打断了公主的话,“公主偏题了。” “啊?”赢东君不解地看向虞舜臣。 虞舜臣道:“臣问的是,公主对夏蝶蕴的欣赏与对臣的欣赏,是不是同一种,而不是问公主,另一个男人的容貌!” “不是虞郎让本宫继续说的吗?”公主莫名其妙。 虞舜臣:“恩,公主继续说。夏蝶蕴聊完了,继续聊臣。” 聊完了?什么时候的事?她不是才刚刚开了个头?公主满头的问号。 算了,看在虞郎生得好看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赢东君:“本宫与虞郎的过往,虞郎自己也知道的,有何可聊的?” 虞舜臣道:“那公主就当在给别人说臣和公主的故事。” 嬴东君心想:这要真是别人坐在本宫面前,聊个天还挑三拣四的,本宫只会让他赶紧滚。 然后,嬴东君说:“这倒有些意思,虞郎的奇思妙想真多呢。” “那公主继续说?” 嬴东君:“我想想……” 几息过去了,嬴东君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虞舜臣脸色也暗淡了下来。 又等了一会儿,虞舜臣终于哑声道:“公主既然不记得了,那便罢了,今日是臣唐突了。” 虞舜臣说完起身,向赢东君拱手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虞郎。”虞东君轻声叫住了他。 虞舜臣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公主还有何吩咐?” 赢东君叹了一口气,说道:“虞郎这么聪明,应该知道的。越是重要的,越难付诸于口。” 虞舜臣转身,看向赢东君,原本暗淡的目光中终于有了点亮光, 第54章 不过心 虞舜臣想走回公主身边,却被公主抬手制止了。 “别,你还是站在那里,无需靠太近了,本宫想动动脑子。” 虞舜臣愣了愣,意会到公主的意思之后,不由得莞尔,他难得这么听话,竟然就真的乖乖停下了步子,隔着三步远的距离,看着公主。 嬴东君又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这回虞舜臣没有催促。 “不知从何处说起,那便想到什么说什么。”嬴东君笑道。 “好。”虞舜臣又变回了他乖乖巧巧,温温顺顺的模样,瞧着无害得很。 赢东君:“本宫醒来之后,听到虞郎的消息,很开心。本宫当年就知道,以虞郎的资质,是可以打破世俗门第之见,坐上高位。而虞郎做到这一点,比本宫原先以为的,还要早了至少十年。” 虞舜臣问:“臣没有令公主失望?” 赢东君目光真挚,“当然没有,虞郎一直是本宫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模样。” “可臣却觉得羞愧,公主醒来之后看到的世道,还是公主不喜欢的那一个。” 赢东君顿了顿,声音稍有些低,她轻声说:“有些事,不是你一时之力,一己之力就能做到。” 沉默了一会儿,虞舜臣问道:“臣离开公主府的那一日,曾问过公主一个问题,公主还记得吗?” 赢东君想了一会儿,点头。 “当然。” “臣也一直都记得。”虞舜臣顿了顿,“那公主那日的答案,十年后仍没有改吗?” 赢东君:“不。” 虞舜臣闻言,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怅惘,他笑了笑,“好。既然公主不改,那臣也不改,臣……” 虞舜臣话还没说完,小吉祥推门走了进来。 虞舜臣话声一顿,看向小吉祥。 小吉祥无视了虞舜臣,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公主面前:公主,已经派人回去拿药膏了。我还以为虞大人早走了呢?方才那位大理寺卿好像派人在寻他。 小吉祥比画完,瞥了一眼虞舜臣。 虞舜臣道:“公主,臣先告退了。” “哦,好。”赢东君冲他一笑。 虞舜臣正要开门离开,赢东君却又喊住了他,“等等,虞郎,有件事忘了说了。” 虞舜臣转过身来,不理会小吉祥眼中的嫌弃和驱赶,问道:“公主请说?” 赢东君按了按自己的脑门,想了一瞬,才道:“本宫是想提醒你,最近注意一下吏部的动向。若是手底下有那脑子灵活,心思又端正的,不妨举荐一二。” 虞舜臣没想到公主说的竟然是这件事,不过他只愣怔的一瞬,便点头道:“好,臣知道了。公主瞧着有些疲惫,早些休息。” “恩,本宫就不留虞郎了。”赢东君笑道。 虞舜臣拱手行了一礼,又看了赢东君一眼,开门离去了。 虞舜臣一走,赢东君脸上的笑意就收了起来,脸色也变得苍白。 小吉祥连忙拿出荷包里的药瓶,倒出一颗来,递给了赢东君。 赢东君将药丸一口吞下,小吉祥又赶紧喂了她一盏茶。 赢东君对上小吉祥心疼又焦急的目光,笑着安慰他道:“我无事。这毒说发作就发作,还好本宫疼习惯了,都没让虞郎看出来。” 小吉祥将把药瓶子一收,怒气冲冲地比划道:公主还说没事,我要是再回来晚一刻钟,你今晚就得扎一宿的针了!那虞舜臣就那么重要?公主就不能把人打发走,将我叫回来!非得一直忍着! 面对扎针威胁,赢东君揉了揉额角,好声好气地道:“其实也没有忍太久,就是在他问本宫记得什么事情的时候,本宫才开始发作的。然后你就赶回来了,你想也知道,虞郎那么敏锐的人,我若是真疼得狠了,肯定会被他察觉的。” 小吉祥见公主渐渐恢复了血色,知道她没说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也有心思聊些别的事情来转移公主的注意了。 小吉祥:都毒发了,公主还记得与虞大人说正事? 公主笑道:“自然不会忘,这就是我之前说的第三个目的。” 小吉祥回想之前公主对虞舜臣说的话,疑惑道:公主之前还交代花嬷嬷不要打吏部的注意,怎么这会儿却又让虞大人去打?虞大人若是真的做了,到时候岂不是被四世家合起来对付?别看虞大人现如今官位高,那是虚高,可并不稳当! 赢东君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不喜他呢,怎么还为他担心起来了?” 小吉祥:我是不喜他,可我也知道他对公主很重要。 疼痛渐渐散去,赢东君笑起来,“哦?你又知道?” 小吉祥叹气:公主身边能用的人不多了,虞大人官位高,对公主又有些念旧情,当然很重要了。 嬴东君笑了笑,说道:“既然虞郎这么好,本宫哪里舍得让他摔下来呢?你放心好了,有了花嬷嬷那边的动作,世家那边势必会乱一阵,没多少人能顾及到虞郎。” 小吉祥想了想,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公主之前要花嬷嬷去对付李家,难道就是为了帮虞舜臣引开他们的注意? 赢东君噗嗤一笑,想了想,又为自己辩解道:“到也不全是,花嬷嬷那边的事情也很重要,本宫希望她能成功,虽然最后难免要付出一些小代价,但是从长远处看,花嬷嬷做的还是一桩好事。” 小吉祥:公主果然还是最偏心虞大人! 赢东君支着下颌,笑眯眯地说:“谁让虞郎哪哪儿都好呢,他呀,简直就是照着本宫心意长成的男子呢。” 小吉祥:虞大人刚刚问公主记不记得的是什么事? 赢东君蹙眉想了想,又揉了揉额角,抱怨道:“哎呀,本宫又忘了,虞郎之前跟本宫说的什么来着?这毒发起来还真的麻烦!不过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然本宫就算是毒发也不会忘记的。你看,吏部的事情,本宫就没忘。” 小吉祥点了点头,“既然不重要,那就不必想了。公主毒发的时候需要承受常人不能承受的痛苦,身体专心为了抵抗毒素,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会暂时不过脑也不过心。” 赢东君早已经习惯了,所以不必小吉祥多做开解,她就已经想开了。 虽然不记得了,但是看虞郎之后的反应,她的回答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第55章 我自然有心仪之人 虞舜臣从公主那里出来后,正要去找大理寺卿,却在路上遇见了江彦成。 江彦成看到虞舜臣,连忙跑了来,“君尧!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虞舜臣心情似乎不错,见到江彦成还冲他扬了扬嘴角。 “找我何事?” 江彦成愣了愣,才道:“哦,是大理寺卿找你有事相商。对了,我之前不是叮嘱过你,不要搅合进这件事里来么?你怎么还是来了?” “我早已是局中人,躲不开。” 江彦成不太懂虞舜臣的意思,虞舜臣却不想多言,只是对江彦成笑了笑,“放心,我心中有数。” 江彦成见他短短时间里,已经是第二次笑了,不由得有些惊奇,忍不住问道:“君尧,你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虞舜臣:“尚可。” 江彦成见他如此便知道他是真的心情好,也不由地笑起来,打趣道:“若是别人像你这样高兴,我肯定猜是与姑娘有关,但这人是你么,我就不好猜了,反正不可能与姑娘有关。” 虞舜臣看了江彦成一眼,“哦?” 江彦成一脸理所应当地说:“当然不可能!我还不知君尧你吗,你长这么大,可从未有过心仪的女子!” 虞舜臣:“未必。” “哈哈哈哈,我就说……恩?”江彦成缓缓转头看向虞舜臣,“你刚说啥?” 虞舜臣用寻常的语气说:“我自然是有心仪之人。” 江彦成长大了嘴,仿若晴天霹雳,“什,什么?是谁?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虞舜臣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江彦成连忙追上上去,说道:“你不是骗我的?你既然有心仪之人,为何一直不成亲?以你现如今的身份地位,加上样貌学识,那姑娘没理由拒绝你?” 虞舜臣淡声说:“有理由。” “啊?真拒绝了?”江彦成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他替好友吹嘘,这京城的闺秀,想嫁给虞舜臣的,能从皇宫大门一直排到城门口去,他之前听妻子说,有在闺秀们当中,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崔雪澄,就曾在闺中扬言,非虞舜臣不嫁。 虞舜臣用平静的语气说:“那日,我听她与人说,婚约是结两姓之好,她会嫁门当户对的男子。” 江彦成闻言沉默了下来,他也是庶族出身,很清楚世家对庶族的轻视与排斥,他当年之所以能娶到宋家女,也是另有渊源。 这么想着,江彦成安慰地拍了拍好友的肩,“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女子将身份地位看得如此之重,并非是你的良配……” 江彦成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他刚刚一直在想虞舜臣口中那位心仪的女子是谁,他与虞舜臣认识也有好些年了,虞舜臣这些年接触过的妙龄女子几乎是没有的,但是他想起来一桩旧事。 江彦成一直都知道,这世上任何传闻都不会是空穴来风,必有一番牵连。 就像坊间传闻说,虞舜臣曾是承平公主的禁脔,那是因为虞舜臣是真的被承平公主关在公主府中过。 坊间也传闻,虞舜臣与萧太后有过首尾,而据江彦成所知,虞舜臣年少时也真的与太后有过相识,那时候两人也正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所以,虞舜臣心仪之人,不会是……萧太后? 萧太后嫌弃虞舜臣的出身,不肯嫁给他,最后嫁给了天下至尊,母仪天下…… 如果是别的女子,以后与虞舜臣也未必没有可能,毕竟这世上的事情都说不准,但若那个女子是当今太后,那就真的是没有希望了。 江彦成这么一脑补,对着好友的时候就更加同情了。 虞舜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到江彦成的异样。 “太后那边来消息了么?”虞舜臣问。 江彦成正在想好友和太后的事,闻言立即震惊地看向虞舜臣,“太后来没来消息,为何我会知道?” 虞舜臣皱眉,“你刚刚不是在前院么?关于李佐才之事,宫里若是来消息,必然会经过前院。” 江彦成便知道自己可能是误会了,清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哦,没有,来找你之前我一直都在前院,没有看到宫里来人。” 虞舜臣点了点头。 江彦成看了虞舜臣一眼,犹豫了半响,鼓起勇气想要问一句的时候,却见前面匆匆行来了一队宫人,领头的并不是之前宣旨的那位公公,而是萧太后身边的侍女念鱼。 念鱼看到虞舜臣的时候脚步一顿,连忙屈膝行了一礼。 “虞大人。” 虞舜臣点了点头。 念鱼道:“虞大人来的正好,我是来宣太后旨意的,大理寺卿现在何处。” 虞舜臣看向江彦成,江彦成连忙道:“曾大人在这边,我来带路。” 念鱼连忙上前,与虞舜臣和江彦成一起去找大理寺卿,她极知规矩,虽然身为当权太后身边的第一女官,却半点不焦躁,特意落后了虞舜臣一步。 “太后娘娘之前不是传过一道旨意吗?怎么又派了念鱼姑娘来大理寺?”虞舜臣道。 念鱼苦笑一声,“之前那道懿旨……是娘娘突然念及先帝,想到先帝临终前曾要娘娘看顾公主,娘娘才发了那道懿旨,其实是想护承平公主。娘娘却不知,那李佐才竟然收受贿赂,还牵扯进了夏家的命案。娘娘知道真相之后大发雷霆,连忙又下了一道旨意,命奴婢亲自送来,并向几位大人表示歉意。” 虞舜臣点了点头。 念鱼又道:“太后还要奴婢向今日在场的百姓们解释,她绝无包庇李氏族人之意。不过奴婢刚刚来的时候,发现百姓们已经离开大理寺了?” “念鱼姑娘来晚了一步。”虞舜臣淡声说。 念鱼叹了一口气,“等娘娘处理完了李佐才,百姓们自然就知道娘娘的公正,虞大人说是?” 虞舜臣:“或许。” 江彦成在一旁听着,觉得好友的回答有些敷衍,但是念鱼却并没有介意,反而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江彦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念鱼、念鱼……难道念的不是此鱼,而是彼虞? 第56章 结案 太后娘娘身边第一侍女的名字,让江彦成再次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江彦成也判断,好友怕并非是单相思,太后应该也是心仪好友的,当年只是因为门户之见,才弃了情郎,入了宫。 也许是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江彦成见了门槛也忘了抬脚,被门槛一绊,直通通地摔了下去。 虞舜臣一时没注意,等反应过来想要拉住江彦成时,江彦成已经“啪叽”一声,脸朝下躺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疼呼。 虞舜臣连忙去扶他,江彦成鼻子已经流血了,他下意识用手去碰,立即疼得一缩,眼泪汪汪瓮声瓮气地说:“鼻子怕是断了。” 虞舜臣拿出一方素帕递给他,又仔细帮他看了看,担忧地说:“好像是断了。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走路看路。” 江彦成欲哭无泪:完了,完了,断了直挺挺的鼻梁,他以后再也不是大圣朝文官里,第二俊美的男子了。 虞舜臣不知好友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转头对念鱼说:“我陪江大人去看大夫,他伤得很重,我有些不放心。念鱼姑娘自己先去找大理寺卿。” 念鱼其实想等宣完了旨意之后,再找机会与虞舜臣说几句话的,但是她看了一眼满脸是血,还哭哭啼啼(疼出来的,江大人并没有真哭。)的江彦成,立即撇开了眼。 “好,那奴婢先进去了。” 念鱼连忙带着人走了。 虞舜臣招手叫来一个衙役,吩咐道:“把刘仵作叫来,帮江大人看看伤。” 衙役赶紧去了。 江彦成吓了一跳,“君尧!我还没死,你竟然叫仵作来验尸?” 虞舜臣:“刘仵作家世代行医,他也精通跌打损伤。” 江彦成委屈道:“我的鼻梁都断了,这么重的伤,得找个御医来看才行?不然到时候鼻子塌了,还留下了疤,可怎么办?” 虞舜臣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凉凉道:“鼻梁若是真断了,你还能有这么多的废话?放心,只是撞伤了,鼻梁骨还好端端的,” 江彦成愣了愣,但是他向来信服虞舜臣的判断,立即又欢喜起来。 “没,没断啊?那就好,那就好。”江彦成差点喜极而泣,觉得自己大圣朝堂文官队伍里,第二俊美的男子身份总算是保住了! 江彦成跟在虞舜臣身后去前院等刘仵作过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既然我鼻子没断,那你就别管我了,跟念鱼姑娘一起去。” 虞舜臣脚步未停,“不去。” 江彦成不解,“啊?为何?不是说有太后懿旨么?” 虞舜臣:“太后懿旨是给大理寺的,与我何干?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 江彦成半信半疑。 虞舜臣却不管江彦成怎么想,刘仵作就在大理寺,听闻虞大人让人来请的,来的很快。 看过之后,他肯定地告诉江彦成说他的鼻梁没断,又给他写了药房,让他内服外敷。 而虞舜臣在听到刘仵作说江彦成没事之后,就先离开了。 之后的事便如之前嬴东君所料,太后令大理寺卿秉公办理李佐才的案子,若真的查实了李佐才收受贿赂,朝廷绝不姑息。 而金翊卫的人也很快将夏从善的尸体带了回来,经过刘仵作的验尸,证实了夏多寿之妻,陈氏的证词。夏多寿见无力回天,便将自己在夏家犯的罪行都交代清楚了。 最终夏多寿被判了斩立决。 而承平公主,则被证明是无辜的,她当年非但不是强抢民田,还救下了夏家小公子,帮他夺回了产业。简直是大圣朝最嫉恶如仇的公主了。 人就是这样,忘性很大,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公主的见义勇为,仿佛已经忘了她当年横行京城、欺民霸男的光辉事迹了。 也有人提起那位吏部员外郎李佐才,原来太后并没有包庇李家人,在得知李佐才的所作所为之后,便令大理寺严查,结果一查果然查出了李佐才许多问题,听说金翊卫去了李佐才家,翻出了许多他说不出具体来源的贵重物品和金银。 太后说了,绝不包庇李家人,这李员外郎怕是要凉了。 不过市井中,还是有人在说,萧太后之所以突然改了旨意,是太皇太后去找了太后,威胁说太后如果继续任由李家人鱼肉百姓,她就去跪先帝的灵位。 萧太后在太皇太后的威胁下,才不得不放弃一个李家的旁支。 于是又出来一堆歌颂太皇太后的人。 而在一家热热闹闹的茶楼里,茶客甲却在说:“这李佐才是真的栽了!看来太后娘娘还是很好的,萧家向来家风清正,已故的萧老太师在高宗朝时就是有名的贤良之臣,萧家也出了不少廉洁为民的好官,也只有萧家这样的家族才能养出太后娘娘这样的人中龙凤。至于李家,那比起萧家来,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儿了,看看他们李家人,一个旁支偏房的李家子弟,在六品官位上就敢大肆敛财,毫不收敛,可以想见他们家其他人平日里行事有多嚣张了。” 茶客乙接道:“李家行事嚣张又不是一日两日了,看李御史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就能看出来。” 有人跟着附和:“哎,这么一说,李家是真不如萧家……” …… 茶楼的茶客散去之后,茶客甲和茶客乙来到了后巷。 后巷中早已经站了一个带着帷帽,从身形上分不出男女的人。 茶客甲和茶客乙连忙走过去道:“大人吩咐的事,已经办好了。” 戴着帷帽的人也不说话,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没有任何纹饰的钱袋子,丢到了茶客甲怀中。 茶客甲连忙打开数了数,然后冲茶客乙点了点头,表示数目没错,两人冲帷帽人拱了拱手。 “大人今后若还有此等好差事,尽管来找我们兄弟。” 招揽完生意,两人拿着钱袋高高兴兴地走了。 等走得远了,茶客乙小声问:“哥,这人神神秘秘的,交给咱的差事又涉及到了世家和太后,会是什么人啊?” 第57章 青云梯 茶客甲将手中的钱袋丢给了兄弟,小声说:“你摸摸看。” 茶客乙虽不解,但还是摸了摸。 “摸出来什么了吗?” 茶客乙想了想:“是好料子?” 茶客甲敲了茶客乙一记,“蠢货!咱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卖布的,小时候祖父母还在时,你也摸过不少好料子,竟然认不出来这是贡布?” 茶客乙“啊”了一声,又仔细摸了摸那袋子,有些羞愧地说:“我比不上哥的本事,还真摸不出来。这贡布是给宫里的贵人们用的?” 茶客甲道:“这种贡布虽然算是好料子,却也不是那么好的料子,主子们可不会用它,这是给宫人们用的。” 茶客乙:“这么说刚刚那人,是给哪位娘娘办事的?” 茶客甲点头,用更低的声音说:“八成是太后娘娘的人。” 茶客乙震惊之余又有些得意,“哥,这么说,咱刚刚是在给太后娘娘办事?那咱是不是也算太后的人了?” 茶客甲重重敲了敲弟弟的脑壳,“当太后的人那是做梦,当太后的鬼还差不多!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我们今日就离京!这京城要变天了。” …… 被茶客兄弟二人猜测太后的人的那个帷帽人快步穿过巷子,一边走一边仔细留意有没有人跟踪,如此穿过了数条小巷,最后进了一家成衣店的后门。 又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穿着一身蓝布裙,梳着圆髻的鲁四娘从成衣店的正门大摇大摆出来了,走进了成衣店对面的一家酒楼,径自上了二楼,敲响了一间包房的门。 门很快被打开了,小吉祥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吉祥公公。”鲁四娘讨好地一笑。 小吉祥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她一眼,让开了半个身子,让鲁四娘进去了。 鲁四娘刚小心翼翼地踏入屋内,一个慵懒带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事情都办好了?” 鲁四娘抬头,便看到公主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宫装,倚在窗前,正笑盈盈地看她。 鲁四娘连忙上前行礼,“是,公主。都按您吩咐的办好了,也没有暴露身份。” “做得很好。”承平公主对一旁的小吉祥招了招手,小吉祥走过来,从袖袋中拿了一封封好的信递给了鲁四娘。 鲁四娘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猜测道:“公主,是要奴婢送信吗?” 公主轻声一笑,说道:“这是万年书院的推荐函。你不是有个侄儿吗?便送给他了。” 鲁四娘闻言又惊又喜,拿着信函的手都抖了起来。 她虽没读过太多书,却也知道京城有两所最好的书院,一所叫做明德书院,一所叫万年书院。大圣朝的读书人,无一不以进这两所学院为荣。可惜明德书院只招收世家子弟,万年书院虽然也招庶族,却需要拿到书院院长或者书院最有学问的几位老师的举荐信。 可是,想得到万年书院那些德高望重的师长们的青睐,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每年有不少读书人千里迢迢赶来京城,拿着自己的文章跑去万年书院自荐,虽然也有成功的,但那也是极少数,绝大部分都失望而归。 可尽管两所书院十分难进,却也阻挡不了大圣朝的读书人们对它们的向往。因为照往年的科举结果来看,考中进士的,十有三四是出自这两所书院。 而书院里的学生,就算是考不中进士,如果不愿意再继续读书,还能得到师长的举荐,去哪个府里做个幕僚,历练个几年之后,也能辗转入朝当官。 能考上的,那自然是前途似锦。比如,现如今的中书令虞舜臣,就曾是万年书院的学生。听说他之所以能得到先帝的重用,就是因为书院院长曾在先帝面前大力举荐过这位得意门生。而总所周知的是,万年主院的院长曾当过先帝的老师。 所以万年书院在读书人心中有另一个名字,叫做青云书院,意思是这里是能助普通读书人上青云的登天梯。 现在这个登天梯就攥在了鲁四娘手中。 “拿着这个,真的,真的能让我侄儿去万年书院读书?”鲁四娘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 承平公主斜睨了她一眼:“本宫还能骗你?上面有书院院长的印鉴,你打开看看。” 鲁四娘闻言下意识想拆开看看,但是手刚碰上封口,她又立即缩了回去,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奴婢不拆,奴婢手粗得很,不小心撕坏了怎么办?奴婢拿回去给我那侄儿。” 承平公主也随她去。 鲁四娘小心地将那信函放进了里衣的内袋里收好,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却也有些不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可公主为何会给奴婢这么大的赏赐,奴婢也没给公主办过几件大事,这赏赐似乎……似乎……” 她想说这赏赐太重,却又怕说了出来之后,公主会把信函要回去,不由得满脸纠结。 承平公主意有所指地说:“你确实还未给本宫办成大事,但以后有得是机会。” 鲁四娘明白过来,公主以后怕是有些不好办的事交给自己去做。她自幼在市井长大,明白人情世故,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拿了人多少,就得付出多少回报。 鲁四娘拿着信函的手紧了紧,这封信函对她侄儿来说,是能改变命运的登天梯。那公主将来要她去做的事,怕也是需要她豁出性命的。 可……一命换命,这很公平,不是吗? 鲁四娘闭了闭眼,咬牙跪在了承平公主面前,“今后,奴婢万事听从公主差遣,绝无二话。” “本宫就喜欢你这样的明白人,也不枉费本宫的一番心思。”承平公主冲她一笑,温声说,“今日没你什么差事了,你去看看你侄儿,明日再回来当差。” “是!”鲁四娘又高兴起来,今日是那孩子生辰,她原本以为今年又不能回去了,只想着等会儿回去把前阵子做好的一件新衫捎回去给他,没想到公主竟然还给了假。 鲁四娘恭恭敬敬地磕了头,退下了。 等她一走,小吉祥就比划道:公主手里只有两张推荐函,这是最后一张了,用完就没了。公主把它用来收买一个仆妇,值得吗? 第58章 博弈 “哎!院长那老头真是小气,你说他要是肯给本宫十个八个推荐函,本宫还愁无人可用吗?”承平公主似真似假地抱怨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起来,“本宫觉得挺值得的,这个鲁四娘真有点意思。她方才进来之前的那一些反应,很有几分做探子的潜质呢。” 小吉祥:公主觉得值得就好。 赢东君轻笑道:“你呀,也不要太计较得失。就连最厉害的商人,都不能保证自己的每一笔买卖都赚钱。总得来说是赚的,就可以了。本宫上一笔买卖做的很成功,这一笔是否能赚,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而且,万一有惊喜呢?” 小吉祥想了想,觉得公主说的有道理,便捧场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楼的酒楼大堂,传来了说书声。 正巧说起了那日大理寺断夏家案的事。 赢东君笑起来,对小吉祥说:“将那边的窗户打开,本宫想听听,这回是哪个做了那青天大老爷。” 小吉祥点了点头,把向着大堂那边的窗户开了。 激扬的说书声,伴随着酒楼宾客们的喝彩声传了进来。 赢东君听了一会儿,就知道这回这个故事是为太后脸上贴金的,不由地乐出了声。 “可真有意思。” 小吉祥:这是萧家安排的人? 赢东君听了一会儿,这个故事是纯粹地夸太后义薄云天,大义灭亲的,其他人的存在感都不高。 “八成是萧家的。不过这写故事的门客那日八成没在场,都是事后编的。哎,这萧家的门客不行啊,以为百姓是这么好骗的?” 赢东君的话刚一落音,就楼下酒楼里就有人大声驳斥说书先生,“不对,不对!太后第一回下的旨,没有当堂训斥李佐才!旨意是说让大理寺速速结案!” 另有人附和,“没错!我父亲那日在场,你这说的与当日发生的事,不符啊!” “就是,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人群中立即站出来一个身强体壮的大汉,两眼一瞪,对那两个说说书人不对的人道:“你们不听就出去!别打打搅我们听!我看说书先生说得极好!” 也有几个附和这大汉的。 那两人看了看这大汉的体型,愤愤起身,“说得再好,也是瞎编的!走,我们不在这里听了!” 两人说完就跑了。 剩下的人只想听个热闹,到没有站出来捣乱的了。 小吉祥跟着听了会儿,一脸不屑:萧家还真是不要脸,什么金都敢往他们太后脸上贴。 赢东君却笑眯眯地,一点儿也不生气,“我倒是觉得萧家这事儿干得好极了,省了本宫不少事。哎,你也知道,本宫手里能用的人少,萧家人主动帮本宫干活,本宫只有高兴的。” 小吉祥:萧家自己这么会夸,公主之前就多余让鲁四娘去。 赢东君笑道:“之前还觉得你聪明了,怎么又蠢回去了?本宫虽然也让人对太后大夸特夸,可本宫的重点可不是夸她。” 小吉祥略一思索,立即明白过来:公主的重点是夸萧家的同时,贬低李家! 赢东君:“你这蠢毛病总算还有得救。” 小吉祥笑眯眯地比划:公主教得好! 赢东君:“我们能看出来这夸太后的是萧家的人在引导市井言论,别的世家自然也能看出来。” 小吉祥:那那些夸了萧家还贬低了李家的,自然也都算到了萧家头上!萧家想辩解都无从下手。 赢东君冲着小吉祥比了大拇指,小吉祥立即回了公主两个,主仆两人相视一笑,阴险的表情一模一样。 而此时的皇宫中,萧太后并不知道赢东君给她挖了个大坑,她正在内朝的勤政殿接见御史大夫李昌辅。 李昌辅与萧太后的祖父同辈份,萧太后的母亲李氏还得称李昌辅一声三叔。 萧太后还在萧家当姑娘的时候,每回见了李昌辅都得恭恭敬敬地行礼,喊一声三叔祖。如今却是李昌辅跪在萧太后面前,叫一声太后娘娘。 萧太后这半年来已经习惯了被各种人跪拜,所以适应得还好,可李昌辅屈下膝盖的时候却觉得哪哪儿都不得劲儿。 好在李昌辅的膝盖刚挨了点地,还没完全跪下去,萧太后就已经抬手,赶紧说:“李大人快请起。” 可惜李大人快六十的年纪了,起身的时候膝盖无力,一不小心就重重跪了回去,砸在了地上。 幸亏萧太后早让人准备了厚蒲团,才没让李大人这一下膝盖开花。 但在曾经的晚辈现在的太后面前丢了丑,也足够令李昌辅的脸色不好看了。 太后连忙让让去搀扶李昌辅,又给他赐了座。 李昌辅对着曾经的自家晚辈,也不愿意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来意,“太后娘娘,臣今日是为了李佐才那个混账而来的。臣听说,娘娘已经决意要治他的罪?” 太后其实在李昌辅求见的时候就知道他来的目的,但是太后也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这李佐才不过是李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旁支,并非什么重要人物。虽然办了他会让李家有些面上无光,但她事后会在别处重重补偿李家,结果绝对会让李家满意。 但是太后要把话说得漂亮些,她叹了一口气,满脸无奈道:“三叔祖,本宫之前收到你递进来的消息,就立即下了懿旨,让大理寺速速结案。可谁知本宫的旨意还未送到,李佐才却被人拿出了确凿的证据,本宫也因此差点颜面尽失呢。” 太后一提起此事,李昌辅也觉得理亏。 原来李佐才在被金翊卫带走之前,就叫人给他捎口信。说承平公主的那桩案子会牵连到他早年做的一件糊涂事,虽然那件事他没有给人留下把柄,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还是早点了结此案。 李昌辅虽然气李佐才这些年鼠目寸光,一心敛财,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却不得不救他。只能立即向宫里递了消息。 太后则因为萧家还欠着李家一桩大人情,爽快地应了下来。反正对付承平公主,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可谁知李佐才对自己过于盲目自信,还是给了人指证他的机会。 第59章 求情 太后见李昌辅态度稍有软化,便继续道:“本宫之前从未听说李家有李佐才这么一个人,可见其庸碌无能,现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桩事,日后也前途尽无。以本宫之见,实在是不值当李家搭上几代的名声去保。反而,他享受了李家这么些年的荣华富贵,也是该他报答李家的时候了。” 太后这话虽然凉薄,但李昌辅官场打滚几十年,应当见怪不怪了,可不想李昌辅听到后面,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太后善于察言观色,见状心里有些奇怪,但她仍然面不改色地说:“对了,我记得五表弟李宏承还在青州任上?本宫观他这几年政绩出色,同龄人之中无出其右。也是时候将他调回京城来,助本宫一臂之力了。” 李宏承是李昌辅的嫡长孙,也是李家宏字辈中最出色的一个,原本李昌辅想将他留在京城的,可三年前李宏承却自请外放,去了青州。 李昌辅听太后提起自己最骄傲的孙子,脸色果然又好看了一些,点头道:“那就多谢太后了。那小子年纪大了之后,就长了反骨,事事喜欢与老夫唱反调。他自幼便与太后亲厚,太后叫他回京,他必是肯听的。” 太后见李昌辅接下了她的示好,便以为李佐才的事情就算过去了,正要再聊几句李宏承的事,却听李昌辅话头一转,说道:“佐才与宏承都是李家子孙,娘娘对宏城向来关怀备至,对佐才也当再宽容一些,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后听了这话愣了愣。 什么叫佐才和宏城都是李家的子孙,她必须一视同仁? 太后想起李昌辅对李佐才反常的庇护,心里不由得有了一个念头,又有些不敢置信,她试探地问,“这李佐才,莫非还另有身份?” 李昌辅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清咳了一声,为了李佐才的小命,还是不得不透露道:“李佐才……是老夫的次子,算起来娘娘还得叫他一声表舅舅。” 太后:…… 李昌辅对上太后惊愕的视线,脸面有些挂不住,红着一张老脸解释道:“老夫年轻的时候,被身边的侍女设计,咳咳,事后老夫虽将那侍女赶去了庄子上,不想她却有了身孕。怕夫人不喜那孩子,老夫便在孩子出生之后,将他送给了旁支的人家。” 太后看着李昌辅,心情很是有些复杂。 李昌辅与夫人沈氏,是青梅竹马的少年夫妻。两人家世般配,才貌也相当。据说李昌辅年轻的时候曾许诺沈氏,此生绝不纳妾,所有的子女都由沈氏所出。沈氏生下长子之后,又连生两个女儿,之后便再无所出,有人劝李昌辅纳妾,李昌辅却断然拒绝。 京城世家中,每次说到那些恩爱两不疑的夫妇,大家少不得要提一句李昌辅和沈氏。 太后未出嫁之前,也曾羡慕过沈氏,也想过若是有一个这样一心一意待她的夫婿,她也未必要追求那至高无上的荣华。可惜也只是想想而已,世家之女,被家族精心教养长大的,嫁娶哪里由得了自己? 可太后没想到,李昌辅和沈氏这段人人称羡的婚姻背后,竟也是一地的鸡零狗碎。 太后早已经不是年少无知的少女了,被侍女设计才有了私生子?能在李昌辅身边伺候的正经侍女,必定是沈氏心腹中的心腹,基本上不可能干出设计李昌辅的事来。那侍女怕是李昌辅自己从外面带进府的伶人。 如果李昌辅真是被侍女设计,又怎么会好好地将这种背主之人养在庄子上,等她有机会发现自己怀孕?按世家的规矩,早就灌了避子汤,卖得远远的了,或者干脆给打死了事。 太后这会儿心里像是吞了苍蝇一样恶心,但她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面不改色道:“竟是如此?” 李昌辅叹气,红着眼睛道:“佐才的出身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但是娘娘也知晓,老夫子嗣单薄,宏承的父亲又去得早,现如今老夫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了,却只剩下佐才这么一个儿子在膝下了。” 太后笑了笑,“您还有宏承这么争气的嫡长孙呢。” 李昌辅尴尬地说:“宏承是个好的。不过儿子是儿子,孙子是孙子嘛。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望娘娘体恤一二。” 太后又笑了笑,这回没说话了。 她其实心下也有些为难,事已至此,李佐才若是不办,她在民间的名声和威望必定会受损。 可若是真不顾李昌辅的请求,办了李佐才,那她跟李家的关系怕就…… 太后看了李昌辅一眼,心想,这人老了就爱干些糊涂事。 李昌辅年轻时也是个杀伐决断的狠人,心机手段都不缺,不然李家也轮不到排行不上不下的他出头。可现如今他却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丢下老脸在她面前求情。 “娘娘。”李昌辅见太后不说话,再一次开口了,“自陛下登上帝位,娘娘垂帘听政,老夫也深觉自己年纪渐大,行事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太后道:“三叔祖正当有为之年,又何出此言?” 李昌辅摆了摆手,“老了老了,不服老不行。老夫倒是也想退下这个位置,让年轻一辈的接下重担,可老夫总想着,陛下还年幼,尚未亲政,娘娘在政事上头也经验不足,总得有我们这样的老家伙在前面为你们顶些事。老夫早就想好了,等到陛下亲政的时候,再卸去身上的官职,回乡当个无忧无虑的富家翁,好好享受享受子孙膝下承欢的乐趣。这天下还是陛下和娘娘的天下。” 太后仔细想了想李昌辅的这段话,吃不准他是不是话中有话。 他能享受子孙膝下承欢的乐趣,这天下才是她和陛下的天下?否则呢? 太后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仍然很和气,笑着说:“三叔祖的意思我知道了,容本宫再想想,这事该如何去圆。” 李昌辅便当太后这是答应了,不在意地说:“陛下尚未亲政,娘娘作为摄政太后,行事又何须瞻前顾后?娘娘当知道,你身后还有萧家,还有李家!只要四世家还在,娘娘和陛下的江山就稳稳当当的。” 第60章 卧榻之侧 太后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她与四世家同根同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是今日李昌辅的话却让她突然意识到,可为后盾的东西,终有一日,也可能成为束缚。 等李昌辅退下去之后,太后半倚在勤政殿的榻上闭目养神,想着这件事该如何解决。身旁突然一动,有什么东西跳上了榻来,太后吓了一跳,连忙睁眼,却见是自己儿子养的那条叫“将军”的小狗,两个成人巴掌大的小黑狗。 “将军”身为小皇帝的爱宠,最近在宫中横行霸道惯了,跳上榻之后左嗅嗅,右嗅嗅,嗅到太后面前,还冲她奶凶奶凶地叫了叫。太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它,“将军”却大摇大摆地在太后身边找了个地方趴下了,似乎是想将勤政殿宽敞的卧榻当成自己的新窝。 侍女一边小声喊着“将军”,一边找了进来,见小狗正躺在太后身边,还以为太后在逗狗玩。 不想太后却用两指拎起了那只黑色的小奶狗,然后将它远远地扔开了。 “将军”打了个滚爬起来,懵了一瞬,然后回头冲着太后虚张声势地叫了几声。 太后冷声说:“不要让本宫再在勤政殿里看到这小畜生,这不是它该来的地方。” 宫里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下请罪。 太后:“还不带走!” “是!”宫女连忙抱起“将军”,连滚带爬地出了勤政殿。 太后看着自己身下这张卧塌,伸手轻轻抚了抚,心里浮现出了一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李昌辅从勤政殿出来之后,正打算去一趟大理寺,看看自己那不孝子,再亲自敲打敲打大理寺卿。 自从御史台开了台狱之后,大理寺与御史台在职能上就有了重合,双方早就看对方不顺眼了。李昌辅之前已经明着暗着给大理寺卿打了招呼,可谁想这大理寺卿曾有光竟然这么硬气,硬是半分面子都不肯卖给李昌辅。 想起这事,李昌辅就怒火冲天,同时对太后也有些埋怨。这桩案子当初若是交给了御史台,就没之后的麻烦事了,太后却突发奇想将案子交给了大理寺。 大理寺现在的官员,大多是虞舜臣提拔上去的,虞舜臣与他李家虽然还没有过大的冲突,但是他一个庶族出身的官员,与他们这些世家本就不是一路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昌辅对萧家这阵拉拢虞舜臣的行为很是不满,但因为之前都只是小打小闹的试探,虞舜臣也从未表示出要亲近萧家的意思,李昌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谁也没想到,这次却正好让他儿子栽在了这上头。 “大人!李大人!”有人匆匆追了上来。 李昌辅回头,见是御史中丞杜仲生,便停下了上马车的动作。 “何事?”李昌辅对杜仲生也很不满,所以语气有些不好,那日杜仲生明明也在大理寺,却不知要拼力保下李佐才,李昌辅觉得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也是个废物。 杜仲生面对李昌辅这样的态度,也是有苦难言。 他也是事后才知道李佐才是李昌辅的亲儿子,李昌辅将李佐才藏得太好了,他是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他原本只当李佐才是李家一个旁支。他也有些埋怨李昌辅,李昌辅若是早将两人的父子关系告诉他,他那日就算拼着被人骂昏官,也会把李佐才保下来啊。 但是杜仲生不敢抱怨,只想着要戴罪立功,重新得到李昌辅的信任。 “大人,属下刚刚听到了一些消息,特地赶来禀告大人。”禀报消息这种事,原本是用不着杜仲生这个御史中丞亲自来的,但这会儿他太想表现了,也想赶紧将李昌辅的愤怒转移出去。 “说。” “大人,上车再说?”杜仲生看了看周围,谨慎地说。 李昌辅看了杜仲生一眼,带着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一上车,杜仲生便将自己的人在市井中听到的那些,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李昌辅。 李昌辅听完之后眯了眯眼睛。 杜仲生原本以为李昌辅要大发雷霆的,不想李昌辅这会儿却比没上马车的时候还要冷静,只是眼中的神色却又沉又冷。 “你确定是太后的人?” 杜仲生:“属下并没有查出全部的人,因为太多了,不仅在各大茶楼、酒楼,就连市井小巷里都有。不过,属下已经查出了好几个是萧家养的门客,一旦百姓中有人对他们的言论发出疑问,那些人就会出面干涉。” 李昌辅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杜仲生忍不住问:“大人,太后和萧家这是想做什么?他们就算是想为太后扬名,也不必将萧家的脸面踩在地上啊。” 李昌辅冷静地说:“也未必就是萧家,再看看,别中了什么人的挑拨之计。” 杜仲生愣了愣,他虽然对自己查出的东西很有信心,但是李昌辅这样说了,他也不敢反驳,只得应了。 “大人现在要去大理寺?”杜仲生从行车的路线猜测道。 李昌突然吩咐外头的车夫,“停下。” 马车停了下来,李昌辅睁开眼,对杜仲生说:“你替我去一趟大理寺,告诉曾有光,李佐才我李家保定了,要他明白利害关系,不要试图以卵击石。” “是!”杜仲生连忙应了,然后下了马车。 “大人,现在去哪里?”车夫恭敬地问。 李昌辅:“去朱府,老夫已经许久没与我那朱家老哥哥闲聊了,有些想念他埋在梅林里的老酒。正巧今日有空,便去他府上讨杯酒喝。” 李昌辅的马车掉转头,往朱府的方向去了。 嬴东君坐在酒楼二楼的窗口,她的面前摆着一副棋盘,小吉祥坐在她对面,正在与她下棋。 从嬴东君的位置偏首往窗外看,正好能看到李昌辅的马车在不远处的路口改道,她拈着手中的棋子,不由地一笑。 小吉祥见公主的视线不在棋盘上,想悄悄将自己刚刚放错了的棋子拿回去,不想手才稍微一动,嬴东君就像是侧脸长了眼睛一样,威胁道:“爪子多就剁掉!” 小吉祥连忙缩回了自己罪恶的爪子。 嬴东君从棋罐里拿起一枚棋子丢他,“落子无悔懂不懂?” 小吉祥若无其事地接住了棋子,放了回去,灵活地转移话题:公主,李昌辅会上当吗? 嬴东君拿起一枚新的棋子随手落在了棋盘上,语气也很随意:“他若是有那么好骗,当年能打败李家其他,比他更年长的兄弟和堂兄弟们,坐上李家家主的位置?” 第61章 自荐枕席 小吉祥:那公主做这些,岂不是白费力气? 赢东君斜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瞧本宫白费过力气?李昌辅虽说并没有立即就怀疑萧家,但以他老奸巨猾的性子必然会做二手准备。如若按照以往世家之间的行事方式,李家与萧家之间必定会相互试探,最后得到一个另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可惜,李昌辅他好像忘了,现如今已经换了天了,萧家也不再是以前的萧家。已在大圣朝权利的顶峰坐了半年的萧太后,也已经渐渐习惯了上位者的行事方式。” 小吉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赢东君轻笑道:“所以说啊,权势真是有意思的东西,它能让至亲反目成仇,也能让人改头换面呢。本宫现在很期待萧颖娘的表现,她可是本宫寄予厚望的人……你又输啦!” 小吉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公主是在说自己输棋了,他低头一看,果然已经无力回天。 小吉祥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有些哀怨地问嬴东君:公主要下棋可以找一个跟您一样棋艺高超的,何必非要找一个臭棋篓子来羞辱? 嬴东君理直气壮地说:“找个棋艺高超的,本宫辛辛苦苦下个半日还未必能享受到赢棋的乐趣,找你就不一样了,本宫刚刚一个时辰不到,就享受到了三回!” 小吉祥:…… 赢东君:“戏都看完了,收拾一下,回府。” 小吉祥精神一振,立马起身收拾。 嬴东君知道他是在高兴脱离苦海,不用再输棋,不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片刻后,嬴东君的马车从酒楼的后门出来,进了酒楼的后巷。 后巷比较窄,勉强能容纳两辆马车相对而行,等马车驶过这条不算太长的后巷,就能进入京城东西向的主街之一,朱雀街。朱雀街南边,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胭脂湖。围绕着胭脂湖的,是一大片秦楼楚馆。 每到入夜时分,胭脂湖这一片都热闹得很,不过现在还是白日,那些热闹之地还没有开张做生意,所以朱雀街上行人也稀少,方便马车更快地通行。 眼见公主的马车就要进入朱雀街了,却见一人从巷子口跑了进来。那人跑得急,一边跑还一边往后看,仿佛是在躲避什么人,却差点迎头撞上公主府的马车。 好在赶车的仆妇技术尚可,反应及时地拉住了缰绳,堪堪在那人撞上来之前将马车停了下来。 仆妇气得冲来人道:“小子!赶着去投胎啊!” 虽然周琰千叮咛,万嘱咐,要公主府的仆妇们出门在外注意言行举止,可这不是一时情急么?这人若是真撞上来,把自己给撞了个好歹,说不定公主又得背上个当街撞死行人的罪行,而她这个赶车之人就得以命相抵了。 那人虽然没有撞到马车上,却因为急着躲避而摔倒在地,听见声音,慌忙抬头看了过来。 仆妇本还想再骂几句,可等这人一抬头,她就闭嘴了。 嬴东君察觉到马车急停,出声问道:“出了何事?怎么不走了?” 仆妇连忙回头道:“公主,有位郎君撞了上来?” 嬴东君:“撞伤人了没有?” 仆妇:“没有,没有,衣裳都没挨上,奴婢小心着哩。” 嬴东君:“那便走。” 仆妇连忙应了,回头正要让那人赶紧让开,不要挡了公主的路,那人在爬起来之后,却非但没有走人,反而站在了巷子中间,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敢问,马车里的可是承平公主?” 仆妇原本想呵斥几句,让他赶紧让路,但是她看了一眼这挡路的人,犹豫了一瞬,却没有出声。 就是她犹豫的这一瞬,拦路的人突然冲着马车喊了一句:“公主,小生尹南庭,仰慕公主已久,愿自荐枕席!” 喝!我滴个乖乖!仆妇惊得后仰了一下身子。 马车里没有声音。 尹南庭急忙上前一步,继续冲着马车道:“承平公主!小生尹南庭求公主垂青!” 马车里传来了一声轻笑,尹南庭听到这个声音不由红了脸,他正想再说几句,巷子口方向却响起了马蹄声。 尹南庭急忙回头,看到有几个穿着侍卫服饰的人骑着马进了巷子,他脸色一变,再次上前,似乎是想要掀开马车的帘子,却被赶车的仆妇用马鞭给拦住了。 仆妇低声道:“嘿!小子,有点规矩!” 尹南庭只能急忙冲着马车道:“公主,求您了!小生吹拉弹唱样样都会,也能做吟诗做文章,您收了我不会后悔的。” 公主还是没有说话,刚从巷子口进来的人却开始喊话。 “你小子,往哪里跑!赶紧乖乖滚回来!我们县主看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尹南庭眼见走投无路,似是被逼急了,忍不住回头怼道:“既然是福气,你们自己怎么不去!” 来的几个侍卫被噎住了。 带头的那个挥了挥手,下令道:“跟他废什么话!把人绑起来带走!” 几个侍卫翻身下马,朝着尹南庭逼近。 尹南庭转身抢过了公主那位仆妇手中的马鞭,当做护身的武器,指着来人色厉内荏地说:“我死也不去伺候那个县主,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不客气了!” 身强体壮的侍卫根本就没将尹南庭的威胁放在眼里,一起冲了上来,将尹南庭给摁住了,连挥鞭子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尹南庭见挣扎无望,破口大骂道:”你们县主是个疯的,前前后后折磨了多少人了,还有把人活活逼疯的,你们这是助纣为虐,会遭报应的!” “闭嘴。”侍卫嫌他吵,抬手正要将他敲晕了。 马车里却传来了嬴东君的一声嗤笑,“你们宁乡县主,现在已经沦落到了当街抢男人,男人还不愿意跟她的地步了?” 侍卫闻言立即回头,喝骂道:“何人敢骂我们县主,活得不耐烦了吗?” 马车帘子被小吉祥从里面掀开,赢东君的身影出现在帘子后。 “本宫骂她骂得还少了?” 第62章 会背书吗 几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带头了那个拱了拱手,假笑道:“原来是承平公主,小的见过公主。” 其他几个侍卫也稀稀拉拉,嘻嘻哈哈地给赢东君拱了拱手。 “见过公主。” 领头侍卫道:“说起来我们县主不也是跟公主学的吗?当年公主当街抢人的事,这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赢东君似笑非笑地说:“本宫当年当街抢人,那些人都高高兴兴地跟着本宫走了,可没有像你们县主一样,将好端端的一桩风流韵事做出了逼良为娼的架势。” 侍卫们:…… 仔细一想,公主说的似乎也没错,毕竟传言说是公主强抢民男,可事后也没见哪个民男站出来讨伐公主的,就连公主抢的那些民男中最有名的那位——虞中令,不管他心里对公主是何感想,每回见了公主,不也都恭敬平和么? 偏偏被他们抓住的那小子,还帮腔道:“若是承平公主不嫌弃小生,小生自愿伺候承平公主!至于你们县主,小生宁死也不去!” 这后巷是通往各个店铺的后门的,也不是无人进出,这不就有三三两两的人被他们这一行堵在了巷子里,原本怕惹麻烦,想掉头回去,却不想竟然遇到了承平公主跟宁乡县主抢男人! 有热闹看还怕什么麻烦?现在赶他们他们也不愿意走了!不仅不走,他们还呼朋引伴一起来看。 短短几息的时间里,这条原本没多少人经过的小巷,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一大堆看热闹的。 听那位被抢的小郎君义正言辞地喊出来的话,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几个侍卫脸上有些挂不住,冲着承平公主道:“怎么,公主今日是铁了心了要跟我们县主抢人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围向公主的马车,显然不惧与公主硬碰硬。 围观的人看了看双方的人马,不由地为势单力薄的公主感到担忧。 公主这边只有一个赶车的仆妇,和一个身材看着很单薄的小太监。另一边却有五个身强体壮的侍卫。 尹南庭也紧张又担忧地看着承平公主。 不想,承平公主却一脸不屑地说:“本宫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们县主抢人了?” 尹南庭眼中的光亮暗淡了下去。 领头的侍卫没想到公主竟然这么容易就服软了,不由有些得意地道:“不是便好,那就请公主……” 不等他说完,承平公主悠然道:“本宫不过是见不得我大圣朝京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有人敢强抢男子。” 众人:…… 承平公主无视了神情各异的众人,对小吉祥抬了抬下巴道:“还不叫人。” 侍卫立即警惕地看向小吉祥,心想难道公主还埋伏了帮手在周围。 小吉祥却不慌不忙地从衣领里掏出了一枚铜制的勺子,鼓起嘴用力吹了起来。 尖锐的哨声划破了长空,将声音远远地传递了出去, 那几个看上去训练有素的侍卫立即靠在了一起,互为对方后背,防备着公主叫来的后援。 围观的人见要打架,也怕被殃及,连忙退到了各个店铺的后门里头,只探了个头出来看动静。 可那哨声吹了许久,也不见公主的人出现。 侍卫们渐渐放松下来,以为公主是虚张声势,那领头的还嘲讽道:“公主,您是不是忘了自己身边还剩几个人能用了?” 承平公主淡声道:“急什么?这不就来了么?” 什么来了? 领头的人刚想说话,却听到巷子口传来了急促而有素的脚步声。他心下一惊,难道公主还真有人? 他们们立即回身,想应付来人,却在看清楚来人的服饰的时候,愣住了。 来的这一队人大约有十几个,个个都身强体壮不输王府侍卫,他们身着软甲,腰带佩刀,每人身上都带着一个腰牌,腰牌上刻着“金翊”两个字。 来的竟然是金翊卫!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 金翊卫左郎将陈词带着人快步走进了巷子,先是看了看巷子里的诸人,然后面无表情地问道:“谁吹的哨子?” 赢东君:“本宫让人吹的。” 陈词走到嬴东君面前,行了一礼,然后问:“公主因何吹哨示警?” 赢东君指了指尹南庭,“宁乡县主当街抢人,本宫路见不平,帮他报官。你们金翊卫不是维护京城治安的么?这种事难道不归你们管?” 陈词顿了顿,颔首道:“多谢公主,此事确实归我们金翊卫管。” 赢东君笑道:“那就都带走。” 陈词点头,打手一挥,指挥手下的人,“把人都带走!” 那几个侍卫懵了,领头的道:“我乃怀王府校尉,尔等休得放肆!” 陈词没有理会,带着人将他们五个侍卫用专门捆宵小的绳子给绑了,他们人数是对方的三倍,武艺也都不输人,所以捆起人来毫不费力。 赢东君对愣在原地的尹南庭道:“书生,看见没有,遇到这种上自荐枕席没用,得报官。” 尹南庭看了一眼被绑走的几个侍卫,犹豫地问:“他们是怀王府的人,官府管得到王府头上吗?” 赢东君:“当然……管不到啊。他们被抓进去,马上就会被放出来。” 尹南庭:…… 赢东君轻笑,对尹南庭道:“可是,本宫也管不到啊,你求本宫又有何用?” 尹南庭不甘心,看了公主一眼,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公、公主是对小生的长相不满意吗?” 赢东君闻言看了他一眼,尹南庭立即挺起了胸膛。 他看着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还是个少年郎,长得尚有几分青涩,但不可否认的是,容貌清俊秀雅,竟然与虞舜臣年少时有几分相似。 赢东君看了他几眼,笑着颔首:“满意啊。” 尹南庭脸更红了,却还是鼓起勇气问:“那公主为何不肯带小生回府?” 赢东君便问他:“你是读书人?” 尹南庭黯然道:“读过几年,不过去年开始因为没银子交束修,便不去了,如今在雪月楼帮人填词作曲。” 赢东君没有对他的经历做任何评价,只是温和地问:“会背《道法会元》吗?” 尹南庭愣住了,“啊?什么会什么元?那是什么?” “看来是不会,那本宫就不能带你回府了。”赢东君笑眯眯地说完,就无情地命仆妇驾车离开,留下了一脸懵的尹南庭。 后来尹南庭知道了,《道法会元》是一本道法书,全书二百六十八卷,共一百八十万字。 第63章 利益相悖,便是敌人 对嬴东君而言,这件事不过是个小插曲,回府之后她便放在了脑后。 与此同时,宫中的太后得知了李昌辅去了朱家,与朱家家主朱元震密谈了两个时辰,之后醉酒而归。 这个消息让萧太后心生警惕,立即要招自己的母亲李氏进宫商谈,但是下令的时候她顿了顿,最后却改为召见堂妹萧慧娘。 萧慧娘进宫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兴致勃勃地与太后说起承平公主和宁乡县主当街抢男人的事。 “……那男人当众说要跟承平公主回府,可见公主在民间是个什么名声!若是个正经姑娘,哪个男人会张口闭口跟她回府的?她可是个女子!家族的脸面都让她给丢尽了!”萧慧娘想到了什么,又怒道,“那个宁乡县主,之前不是说挺厉害的么?现在看来也是个没用的,抢个男人竟然都抢不过承平公主!” “我叫你进宫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萧颖娘听到这里,终于有些不耐地打断了她。 萧慧娘看向太后,有些委屈,不说这些她说什么?朝廷大事么?那不是男人们的事么?而且太后平日里也不找她聊国事啊。 “那太后想听什么?”萧慧娘巴巴地问。 萧颖娘问:“最近,你跟朱家的人有接触吗?” “朱家?”萧慧娘愣了愣,“我前几日去寺里上香祈愿的时候,遇见过朱家三夫人,不过见她行色匆匆,便没有怎么攀谈,只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朱家三夫人?”萧颖娘沉吟道,“这会儿,她去寺里做什么?” “去给朱昭仪祈福的?”萧慧娘猜测道,“先皇宾天,朱昭仪伤心过度以致早产,孩子没保住,她自己也差点没救过来。为了给朱昭仪养好身子,朱家不是在您这儿求了恩典,将人接到他们家庙里头静养去了么?听说到现在还没养过来,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就去了。哎,也是可怜,我记得她比我还小了半岁呢。” 萧颖娘垂眸想了想,对萧慧娘道:“你附耳过来,我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是。”萧慧娘连忙起身,走到萧颖娘面前。 萧颖娘在萧慧娘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萧慧娘原本表情还寻常,听着听着不由抬起手捂住了唇,眼睛也瞪得溜圆。 等萧颖娘说完话,萧慧娘还满脸不可思议,她看了看周围,小声说:“娘娘,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萧颖娘冷声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萧慧娘一脸欲言又止,“可是,朱家为何要如此?李家又为何要如此?朱家虽说不在四世家之列,这几十年来与我们几家也都有联姻,您嫡亲的姨妈就嫁进了朱家,关系是亲得不能再亲了。朱昭仪刚进宫的时候,也都处处仰仗你照顾,先帝不喜亲近后宫,她进宫几年都未承宠,还是娘娘的姨妈求到娘娘这儿来,您趁陛下服了丹药……” “闭嘴!”萧颖娘厉声喝止了萧慧娘。 萧慧娘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她也不是不知轻重,今日实在是太过震惊,加上见这殿中的人早就让太后遣出去了,才一时没忍住。 “反正就是,她犯不着如此?她若是平平安安生下了孩子,难道您还能对她做什么?”萧慧娘含糊地道。 萧颖娘冷冷地说:“本宫也希望她犯不着。否则,本宫最恨忘恩负义的东西!” 萧慧娘听着萧颖娘冰冷的语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堂姐当上太后的这半年,萧慧娘越来越觉得她陌生,她也越来越不敢像从前那样在她面前放肆了。 萧慧娘对太后保证道:“娘娘放心,我一定将这事查清楚。” “嗯,你去。此事先不要让她人知晓。” “是。” 萧慧娘虽不如萧颖娘沉稳谨慎,却也并非一无是处,太后交给她的事,她一般都能办好。 不过两日,她便再次进宫,将自己查到的事情禀报给了太后。 “娘娘,我连着两日派人潜入朱家家庙,将那地方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遍,见到了卧病在床的朱昭仪,她似乎是真的不大好了。至于家庙其他地方,也并无可疑之处。不过……” 萧太后淡淡瞥了萧慧娘一眼,萧慧娘不敢卖关子,连忙道:“不过住在附近的一个猎户说,有一日他进山猎野物,不慎受伤,半夜才回返。经过那附近的时候,曾听见过婴孩的哭声。那附近并没有住几户人家,哭声只有可能是从朱家家庙里传出来的。” 萧太后听完之后没说话,只是神色冷极。 萧慧娘小心地说:“要不我再派人去找找?” “不必了。”萧太后平静地说,“李家若是想要藏个什么人,凭你之力是找不到的。” 萧慧娘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可他们藏得那么严实,不还是被我查出了点蛛丝马迹!” 萧太后冷冷一笑,“那可不是你查出来的,是他故意在向本宫示威。” 萧慧娘一惊,“示威?” 萧太后道:“若真想瞒到底,李昌辅就不会在刚见完本宫之后就去朱家。他是故意引起本宫的怀疑,让本宫去查的。但你也只能查到这个地步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还想另……”萧慧娘满是怒气的声音一顿,将剩下的几个字吞下。 萧太后却没有顾忌,直接道:“他想告诉本宫,当初能支持我儿子登基,等他不高兴了,也能支持被别人。世家与皇族的血脉,不止一个,换一个,别的世家也不会有意见。” 萧慧娘气道:“我们萧家与李家向来同气连枝,对朱家也多有帮衬,李家却与朱家暗中勾结在了一起,算计我们!亏得还是一家子亲戚!” 萧太后道:“有利可图才是亲戚,利益相悖,便是敌人。” 萧慧娘担忧地问:“娘娘,那我们现在要如何做?是不是该告诉伯父和父亲他们了?” 萧太后想了想,却道:“暂且不必。” 萧慧娘不解,“为何?” 萧太后冷静地说:“如你之前所言,我们萧家与李家同气连枝,长辈们考虑问题总会顾忌太多,最后为了大局考虑,说不准还会要我退让一步。” 第64章 太后的反击 萧慧娘毕竟是萧家人,听太后说这事要瞒着家族,便不由地流露出了一丝犹豫和为难。 萧太后扫了她一眼,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便淡声说:“你若是为难,此刻便出宫去,这些事你全当不知。” 萧慧娘连忙道:“瞧娘娘说的!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与娘娘虽不是亲兄弟,却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亲姐妹。这种时候,我不站在娘娘这边,还有谁站娘娘这边呢?娘娘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尽力去做!” 萧太后神情微微动容,探身握住了萧慧娘的手,“本宫身边,幸亏还有你这个姐妹。慧娘放心,大姐不会亏待你的。” 萧慧娘反握住萧太后,觉得她手有些凉,还轻轻搓了搓,亲热地说:“瞧娘娘说的,好像慧娘帮娘娘做事就是为了娘娘不亏待似的!慧娘可是从小就听大姐的话,听了这么多年呢!” 萧太后闻言一笑,姐妹两人亲亲热热的。 之后,萧太后便将自己的打算细细地与萧慧娘说了,又安排了她一些事,便让她离宫了。 萧慧娘离开之后,侍女念鱼对萧太后道:“娘娘,四小姐回去之后万一将您的计划告诉了家里,会不会坏了你的计划?” 萧太后却淡然道:“你以为就凭她的本事能查出来那些事?此事二叔必然是知情的。” 念鱼:“那娘娘的计划,二老爷那边不也知道了吗?” 萧太后却不以为然道:“知道便知道。我父亲一心以家族为重,又念着与李家世世代代的交情,二叔却不是那不知变通之人。望他不要辜负本宫对他的信任。” 第二日,早朝上,太后召大理寺卿出列,过问李佐才的案子。 李佐才现在还被关在大理寺狱中,虽然被查出了许多贪污的罪证,但是因为李家的阻力,这个案子拖着一直没有判。 大理寺卿今日本来正好要为李佐才的案子上折子,听太后提起,立即拿出了早就写好的奏章,将自己查到的问题一一念了出来,最后又请示太后,这个案子改如何判。 大殿上,众人纷纷看向李昌辅。 李昌辅的脸色果然已经铁青了。 太后的父亲,现任户部尚书的萧士冠皱了皱眉,向珠帘后的太后频频示意。 他本想在下朝之后去面见太后,商议一下此事的,不想太后此时却在朝堂上提了出来。 坐在上首的太后,不知看没看到父亲的示意,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本宫不懂断案,便问问懂的人。李御史,这桩案子若是御史台来判,李佐才该当何罪?” 李昌辅没料到太后突然会叫到自己,他此时正在气头上,硬邦邦地说:“本官以为,此案疑点甚多,证据也不足以定罪,当重审!” 大理寺卿闻言不服,撸起袖子就想与李昌辅理论理论,上首的虞舜臣却突然朝他看了一眼。 大理寺卿一愣,还未来得及意会虞大人这是何意,就听太后说:“既然御史台有异议,此案便移交御史台重审罢。” 大理寺卿愕然抬头。 李家明显想帮李佐才脱罪,太后让将李佐才交给御史台审,不就是跟不追究了一个意思?之前说好的秉公处理呢? 李昌辅却立即转怒为喜,拱手道:“太后娘娘英明,御史台必好好审理此案!” 萧士冠见太后退让,便恢复了气定神闲的姿态,站在那里不再动作。 散朝后,萧太后站在高高的阙楼上,看着李昌辅志得意满地离开皇宫,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时,念鱼过来禀报道:“娘娘,萧尚书求见。” 萧太后知道父亲这时候求见会说什么,无非就是安抚一下她的情绪,再叮嘱她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 萧太后在阙楼上,凭栏下望,几乎能将整个京城收入眼中,她的眼中有傲然也有野心。 “本宫今日身体不适,让萧尚书回去。” 念鱼:“是!” “等等!”萧太后又叫住了念鱼。 “是,娘娘。”念鱼以为太后又改了主意,想见萧大人了。 “去本宫的库房,将前阵子南边进献的绸缎都拿出来,让父亲带回去,给母亲她们裁衣裳。” 念鱼有些意外,却什么都没说就领命去了。 李昌辅下朝之后直奔大理寺而来,想立即将李佐才提走。 大理寺卿气得心肝肺都疼了,这时候他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了承平公主当初在堂上说的那句话:法一倾而天下危矣。 可是再如何不满,大理寺卿也不得不亲自带着李昌辅去大理寺狱接人。 大理寺卿并没有故意折腾李佐才,反而让人给他安排了一间最好的牢房,饮食等等也都是在规定的范围内给了他最好的,但尽管如此,对从未吃过苦头的李佐才来说,也是够他受的了。 短短几日,李佐才就已经瘦了一圈,衣裳头发也乱糟糟的,早不是当初那趾高气扬的模样。 见李昌辅终于来了,李佐才立即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猛地扑到了牢门上,大呼道:“三伯父!救我!” 李昌辅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虽有些脏乱,却并没有受伤,精神也尚可,便放下了心来,开口训斥道:“闭嘴!不长进的玩意儿!合该让你吃点教训!” 话虽说得狠,语气却透露出一丝心疼,见狱卒开门开得慢了些,还瞪了一眼,吓得狱卒开门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等李佐才一从牢狱里出来,李昌辅就亲自扶了他一把。 李佐才立即道:“三伯父,我是不是没事了?” 李昌辅只道:“此案已经移交御史台,你跟我回御史台。” 李佐才立即松了一口气,知道到了御史台那就是李昌辅的天下了,自己是不用蹲牢狱的,说不得今日就能回家了。 这么想着,李佐才被关了几天给关没了的傲气又立即回到了他身上,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特意走到了大理寺卿面前,嘲讽道:“曾大人,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你怎么将我关进来的,就得怎么将我送出去!真是辛苦曾大人了。” 大理寺卿见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气得差点骂脏话,不过他忍住了,只冷冷地说:“只希望李大人的运气,能一直这般好才是。” 李昌辅冷笑道:“有我李家在,他的运气自然能一直好下去,就不劳曾大人费心了。” 李佐才更为得意,正要再说几句刺刺曾有光,却有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他的运气能不能一直好下去,还得问问我的意思。” 李昌辅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一变,立即转头。 众人也跟着李昌辅回头去看。 只见一位大约四五十岁,一身气度,保养得宜的妇人在两位中年妇人的搀扶下,大步走了过来。 李昌辅连忙丢下李佐才,迎上前去,语气温和地问:“你怎么来了?” 李昌辅似乎是想亲自去扶那妇人,那妇人却没有理会,只是越过他去看站在一边的李佐才。 “你叫李佐才?我记得你,逢年过节,你与李家族人一起来过府上。”妇人笑了笑,淡声说。 李佐才不知这位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讪讪地一笑,行了一礼,“佐才见过三伯母。” 一时没搞清楚状况的大理寺卿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妇人竟是李昌辅的夫人,李昌辅在李家的排行行三。 “三伯母?”李夫人嘲弄地笑了笑,“不敢当。” 李佐才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看向李昌辅。 李昌辅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低声对沈氏说:“夫人,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扶着李夫人右手的那位,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妇人,红着眼睛气怒道:“父亲!您也知道这是笑话!知道您还……” “闭嘴!”李昌辅一腔怒气正无处可法,闻言立即发作道,“长辈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这句话让李夫人豁然变脸,她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别的可用的东西,只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一盏油灯,她甩开女儿的手,抄起墙上那盏油灯就朝李昌辅砸了过去。 地牢本就狭窄,李昌辅避都无处可避,只能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头脸,那盏油灯就砸在了他的袖子上。 大理寺卿“嘶”了一声,那盏油灯乃是铜制,可以想象若是真砸在了李大人头上将是何等的惨剧。 李夫人砸完之后,指着李昌辅破口大骂:“好你个李昌辅!一个娼妇生的孽种都能开口说话,我沈兰芝的女儿说话还得看人脸色!” 李昌辅似是理亏,被砸得一身狼狈都不敢对李夫人发火,只是一脸憋屈地劝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夫人,我们回去说,回去我好好跟你解释。” 李夫人却冷笑连连,“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今日来这里之前我已经查清楚了,那个娼妇我也让人带走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全替你说了。” 李佐才和李昌辅听了她的话都大惊失色,李佐才立即道:“你带走了我娘?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第65章 玉面修罗 李夫人根本不屑搭理他,她拿出手帕将自己的手仔细擦了擦,又理了理发髻和衣裳,然后还冲着大理寺卿行了一礼,用与她方才行事截然不同的温和语气道:“处理点家务事,让大人看笑话了。” 这位李夫人虽然行为凶悍又强势,眼睛却又红又肿,显然是已经狠狠哭过了。大理寺卿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回了一礼。 这时,李夫人指了指李佐才,对大理寺卿道:“这人犯,还劳烦大人继续关回去。” 李佐才骤然色变,连忙看向李昌辅,“三伯!” 李昌辅的脸色,从李夫人进来之后就一直是青的,现在已经青得发绿了,他态度有些强硬地说:“夫人,朝堂之事,你不要插手。” 李夫人深吸了两口气,才将涌到胸前的怒气和憋屈勉强压了下去,她猛然转身面对李昌辅,咬牙切齿地质问:”“朝堂之事?我堂堂李家的朝堂之事,竟然只是一个六品芝麻官的贪污受贿,蝇营狗苟?李昌辅,你敢不敢跪到你李家列祖列宗面前,对着他们的牌位再说一遍?” 李昌辅闻言,面子很是有些挂不住,不由得在心里将李佐才骂了一顿,怪他自己不长脸。 大理寺卿却听得心里爽快极了,嘴角都忍不住翘了起来,还不得不提起衣袖掩饰一下。 “哼!”李夫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面对大理寺卿的时候,语气又温和起来,“劳烦寺卿大人了,妾身已经向太后娘娘说明缘由,娘娘已是允了。这桩案子还是劳烦大理寺来审,我李家的百年声誉,不能毁在一个不知廉耻的娼生子手里。”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李夫人朝李昌辅那边看了一眼,显然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大理寺卿神清气爽,对李夫人态度好得不得了,连忙回了一礼,“这是本官的分内之事,当不得夫人一句劳烦。夫人真是太明白事理了。” 大理寺卿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心里还默默接了一句:不像某些人。 李昌辅什么话都被李夫人堵死了,却拿她无可奈何。 李佐才还在那里求他,“三伯,三伯救我!我不要留在大理寺!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 李昌辅硬着头皮看向李夫人,还不等他开口,李夫人就凉凉地说:“没错,这里确实不是给人待的,是给作奸犯科的畜生呆的。我们走!他三伯,你若是想留在这里陪你这好‘侄儿’,我回去让人给你收拾铺盖来?” 李夫人说完,就带着两个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昌辅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李夫人,李佐才见他真要走,连忙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却被大理寺卿指挥狱卒拦了下来。 李佐才只能冲他的背影叫道:“别!三伯!你要走带我一起走啊!” 李昌辅终究还是舍不得儿子,闻声脚步一顿,回头安抚他道:“你再在这里待一两日,我回去另想办法!” 李佐才自是不愿意,只能一直恳求,“三伯,你带我出去,还有我娘,也不知如何了,我……” 李昌辅却没有再理他,只看向大理寺卿,冷声道:“我侄儿就交到曾大人手里了,希望我下次来接他的时候,他一根头发都没少,否则……” 大理寺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李大人快去,夫人还在等你呢!至于你儿,啊不,你侄儿,本官没有动私行的喜好,只会秉公办案。” 李昌辅咬了咬牙,转身走了。 大理寺卿看向失魂落魄的李佐才,叹了一口气,“李大人所言不虚,果然本官当初怎么送你进来的,今日还得怎么送你进去。您请?” 李佐才:…… 李佐才再不愿意,也还是被狱卒给带回了牢房。 大理寺卿从大理寺狱里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来一个问题,招来狱丞问:“方才李夫人是怎么进来的?” 狱丞道:“大人,李夫人手里拿着太后娘娘的手令,直奔大理寺狱而来,没人敢拦啊。” “那也该通报一声的?”大理寺卿嘀咕道,“今日寺门前当值的是谁?” 狱丞道:“这要查一查才知晓,不过方才是金翊卫领着李夫人到大理寺狱门前的。” 大理寺卿恍然大悟,“算了,不必查了,应该就是金翊卫放人进来的。这些金翊卫,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也不知道先与本官通通气。” 大理寺卿唠叨完也没太放在心上,一心考虑怎么给李佐才结案这事儿了。 而李夫人大闹大理寺的事情,也在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 李佐才是李昌辅背着正室夫人,和不知哪个歌伎生下来的私生子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李昌辅告了病假,接连几日都没有出现在早朝上,也没有再对李佐才的案子指手画脚。 大理寺卿少了阻力,干脆利落地给李佐才判了个革职,并流放两千里。 大圣太祖皇帝一朝对贪官污吏判得极重,曾有官员因收了一匹绢,而被处以死刑的。虽后来几朝对官员贪腐罪的刑罚有所减轻,大理寺卿这么判,也并不算重判。 这个结果递到刑部复核,大理寺卿原本以为极有可能会被刑部打回来重审,不想竟然很快就通过了,李佐才竟然顺利地被判了革职流放。 听闻在这期间,李夫人曾进宫见过太后。有人猜测,定是李夫人在背后做了什么,让李昌辅无法明目张胆地保全李佐才。 众人对李夫人的彪悍再次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公主府中,小吉祥问嬴东君:这李御史对外行事强势专横,没想到在家竟然夫纲不振? 嬴东君正倚在榻上看书,闻言嗤笑了一声,说道:“你可知李昌辅是怎么坐上李家家主之位的?” 小吉祥:上回公主不是说,因为他有手段吗? 嬴东君:“他自己有些手段只是其一,其二么……知道沈万钧吗?” 小吉祥想了想:是跟随太祖皇帝打过江山的那位天下兵马大元帅吗? 嬴东君点头:“没错,就是他。我母后也姓沈,当初父皇封后之时,为了抬高母后的身份,对外称母后是沈元帅的后人,其实我母亲与沈元帅这一支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恰巧同姓而已。而李夫人却是沈元帅的曾孙女。” 小吉祥若有所悟:李昌辅居然娶了武人家族的女子。 赢东君笑道:“别听说是领兵作战的大元帅,就以为是一介武夫,沈万钧可是前朝名门之后,前朝沈家昌盛之时,四世家根本就不够看的。只是适逢乱世,世家子弟们大多‘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小吉祥:原来如此! “沈家不仅门第不低,这些年沈家子弟还一直都保留着习武的风气,出了不少将帅之才。现如今镇守北关的沈世长,便是李夫人的幼弟沈襄之子。沈襄几年前在守卫北关之时遭遇北骥人偷袭,不幸战死,年仅十六岁的沈世长临危受命,接下了父亲守城的任务。他以三千老弱残兵守了北关整整十日,最终等来了援军,后又领着守城军与援军一同反攻北骥军,据说那日他一人就杀敌上千,神勇无匹,从此让北骥人对之闻风丧胆!” 小吉祥能听出来,公主对这位沈小将军极为欣赏。 接着便听公主略有遗憾地补充了一句:“听说沈世长容颜俊美,人称玉面修罗,可惜本宫只闻其名,却无缘得见。” 小吉祥:…… 好在公主只是稍微提了一句,又转回了正题,“别看世家大族整日里忙着争权夺利,其实他们心里清楚,这世道,谁手里握有兵权,谁才能笑到最后。太皇太后身边有一个领了神威军兵权的陆光,这才让她在杨家被赶出京城之后,不至于彻底落败。至于四世家么,萧家为了笼络掌握飞骑卫的靖安侯府,不惜与本宫抢男人,把萧慧娘嫁给了顾凤起。李昌辅当年更是承诺了沈家独女一生一世一双人,将人娶回了家,这才打败其他兄弟,稳坐家主之位。可惜啊,他终究没有守住他的诺言。” 赢东君颇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想到了什么,赢东君又粲然一笑,对小吉祥道:”太后娘娘这一招釜底抽薪着实是又狠有准,本宫现在十分期待李昌辅的反应呢。“ 小吉祥突然耳朵动了动,对赢东君做了个手势。 赢东君一顿,将手中的书随手扔到了一旁,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接着外头的门就被推开了,花棉端着个茶盘走了进来。 花棉低眉顺眼地将茶盘放到榻边,恭恭敬敬地给公主倒了一杯茶,然后才起身,打手势道:公主,花嬷嬷刚刚送来了消息,说她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可以动了? 赢东君端起茶来浅浅饮了一口,然后才漫不经心地说:”急什么,时机到了本宫自然会告诉她,让她现在先别动,以免坏了时机,功败垂成。 花棉不敢有任何异议,依旧低着头:奴婢这就将公主的话,告诉嬷嬷。 第66章 虞郎才不喜欢她那样的 赢东君:“唔,你去。” 花棉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小吉祥一直用阴冷的目光盯着花棉,等她离开了之后问嬴东君:公主,就让她这么留下吗?要不要我想个法子,让她消失? 嬴东君白了小吉祥一眼:“与你说了多少回了,别动不动的就想让人消失!这人先给我留着,还有用处!” 小吉祥:什么用处? 嬴东君又端起茶饮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她头梳得比你好,茶泡得比你好,还比你乖巧听话。” 小吉祥闻言呆了呆,然后急急地比划:这就去弄死她! 小吉祥怒气冲冲,扭头便走。 嬴东君噗嗤一笑,叫住他:“回来!我与你玩笑的,她再好我也不喜欢,你再笨也是我信任之人!” 小吉祥脚步一顿,立即又欢欢喜喜地回来了。 小吉祥得寸进尺地问:那我是公主最信任的人吗? 嬴东君笑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小吉祥不甘心:那我是公主第二信任的人吗? 嬴东君想了想,还是不说话。 小吉祥还想再问,嬴东君摆了摆手,叹道:“行啦,你还要与死人计较不成?” 小吉祥立即静了下来。 赢东君撑着额角,静静地看着窗外,嘴角挂着她惯常的笑意,不知在想什么。 小吉祥看着公主,突然有些后悔,他不该问的,就算在公主心里他排在后面,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 这日,京城的各大茶楼里,说书先生都说起了一个新的话本,话本的名字叫做《琼楼传》。 故事说的是一个养在深闺的世家小姐,对到她府上来教书的清俊先生一见倾心。世家小姐春心萌动,每日都等在书房外,好见那小先生一面。为了与心上人接触,世家小姐想尽了各种法子,比如花园偶遇,送点心,故意去找小先生借书,然后将写了自己名字的书签子悄悄夹在了书中,隐晦地表明心意。 不想那位小先生却不解风情,对世家小姐的示好无动于衷,在察觉到小姐的意图之后还主动向东家请辞。世家小姐心急如焚,熬夜写了一封信,将自己的情思尽数付诸于纸笔,以求心上人的怜惜。可惜那封沾满了小姐泪痕的信送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小先生也一去不回。 世家小姐大病了一场之后,听从家族安排,另嫁了他人。 听客们一边听一边骂,大多是骂那位教书先生的,说他辜负了美人心,不是个男人,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原本这种情节俗套,还不是个圆满的结局的话本,大家骂一骂就抛到脑后了,可是这个故事却出乎意料地在京城受到了欢迎,哪家茶楼酒楼里若是没有说书人说《琼楼转》,那定是被认为生意不佳。 暗地里,有人在传这故事中的世家小姐其实是当今太后,《琼楼转》说的是太后尚在闺中时的事,因为太后当年住的小楼就叫做“琼楼”。而当年那封送给教书先生的信,其实并没有交到教书先生手中,而是被人偷偷拿走了,所以才将太后的这段风流情史给传了出来。 至于那位不解风情的教书先生,大家多有猜测,被猜测得最多的便属中书令虞大人了。 昭华宫中,萧太后面色阴沉地坐在榻上,听念鱼向她禀报了宫外的流言。 念鱼担忧地看了太后一眼,“需要奴婢去暗中调查,是何人……” 萧太后猛然将手边的茶盘扫落在地,用怒极的声音咬牙道:“还需去查吗?李昌辅!好一个李昌辅!” 念鱼也猜到了定是李昌辅。 那《琼楼传》里,有不少东西都是胡编乱造的,但是也有一些细节是能对得上的。再加上那封信…… 萧太后看向念鱼,冷声问:“当年那封信……” 念鱼吓得脸色一白,连忙道:“当初按娘娘的吩咐,放在了被子下头!按理说,他应是能看到的!” 萧太后:“那为何会落到李家手中!” 念鱼:“这……会不会是……” “不会!”萧太后似是料到了念鱼想说什么,不由分说地打断,“他不接受,只会当做没看见,将信毁了,绝不会把信交给他人。” 念鱼:“难道是萧家的人……” 萧太后闭了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冷静了下来,对念鱼道:“去查!本宫要知道,当年是谁,拿走了信!” 念鱼:“是,奴婢这就去。” 萧太后看了她一眼,淡声说:“你自己先去领了罚,再去办差。” 念鱼知道太后已经是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对她宽容处置了,她咬了咬唇,低声应了一声“是”,起身往外走。 “把顾凤起叫过来!”萧太后吩咐。 念鱼脚步一顿,“是。” 公主府中,赢东君让小吉祥在池子边摆了一张躺椅,她便躺在躺椅上看书,看得十分专注。 花棉端着一碗剥好之后,盛在琉璃碗中的石榴过来,她将碗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公主手边的案几上。 公主眼睛还盯着书,手却伸过来,拿起小银勺,舀了一勺晶莹剔透的石榴放进口中,花棉连忙用帕子去接她吐出的籽。 小吉祥看了花棉一眼,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花棉便顺从地让开了位置,走到一边去喂池子里的鱼。 公主突然叹了一口气! 小吉祥问:公主怎么了?不喜欢吃石榴? 嬴东君摇了摇头,有些委屈地说:“虞郎当初果然是骗我的,那枚夹在书中的牙签,果然是萧颖娘送的。” 小吉祥:公主怎么知道了? 花棉喂鱼食的手一顿,忍不住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嬴东君理直气壮地抬起手中的书,让小吉祥看了看书面,上面写着“琼楼传”三个字。 嬴东君:“话本上写的!” 花棉:…… 花棉继续喂鱼。 小吉祥凑过脑袋来,陪着公主一起看书。 小吉祥:没想到,太后娘娘当年如此大胆! 嬴东君哼了一声,语气微酸:“可惜虞郎才不喜欢她那样的!” 小吉祥附和:虞大人只喜欢我们公主这样的! 花棉拿起喂完鱼食的空碗,起身离开。 正在这时,周琰匆匆而来。 “公主,飞骑卫的人来了!” 第67章 前未婚夫 “飞骑卫?他们来做什么?”嬴东君勉强抽空抬了下头,又继续看书去了,显然没将飞骑卫当回事。 周琰却有些急,正想开口说什么,院门外却出现了一个低沉的男声。 “我等奉命来查违禁之物,还请公主行个方便。” 嬴东君听到这个声音看书的动作一顿,终于抬起了头,看向院门口。 只见一队带着佩刀的飞骑卫大步走进了她这主院。 不得不说飞骑卫的人一个个的都挺赏心悦目的,难怪世人都说飞骑卫都是以貌取人。尤其是领头的这位,身姿挺拔,五官英俊,动作神情沉稳而练达,一看就是人中龙凤。 向来好脾气的周琰见他们就这样进来了,也不由得沉下了脸色,连忙上前拦住了他们,不让他们继续往前行,“顾大人!不是让你带人在外候着吗?这里是公主府,容不得你们飞骑卫在此放肆!” “职责所在,得罪了。”领头的男人比周琰高了半个头,他低头看了周琰一眼,说话的语气不紧不慢,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漫不经心。 周琰被他这一眼看得十分憋气,忍不住偷偷踮了踮脚,正要与他好好理论一番,却听身后的公主轻笑了一声说道:“本宫当是谁,原来是顾家大郎。周琰退下,本宫与顾大郎乃是旧识。且你也拦不住他。” 周琰看了顾凤起一眼,依言退到了一旁。 顾凤起这才将视线转向了承平公主,定定地看了她一瞬,躬身行了一礼,沉声道:“公主,别来无恙。” 承平公主笑道:“顾大将军就喜欢睁眼说瞎话,本宫明明有恙。” 顾凤起看了一眼她的腿,沉默了一瞬,再次开口:“顾某今日前来,是奉命来查违禁之物。” 周琰忍不住插话,“一派胡言!我们公主府哪里来的违禁之物!你们明明就是借故硬闯公主府,居心叵测!” 周琰自然知道顾凤起曾与承平公主有过婚约的事,认定了他是趁着公主落魄了,来找麻烦的! 顾凤起没有理会周琰,他径自看着承平公主,问:“有人告发,公主今日一早,派人去书肆买了五十册禁书,不知可有此事?” 周琰断然道:“没有的事!” 周琰的话刚落音,就见公主扬了扬手里的书册,问道:“顾大将军说的禁书,可是这本《琼楼传》?” 周琰:…… 顾凤起绕开了周琰,一步步走到了承平公主面前。 小吉祥立即上前挡在了顾凤起面前,冷冷地盯着他,仿佛只要他再前行一步,他就动手。 顾凤起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了了一下腰间的配刀。 承平公主对小吉祥道:“顾将军只是想来拿书,无碍的,你退下。” 小吉祥看了顾凤起一眼,终究还是退回了公主身侧。 顾凤起上前,向承平公主伸手。 承平公主看了他一眼,笑吟吟地将手中的书册递出。 顾凤起接过,低头看了一眼,拿在手里问:“剩下的呢。” 承平公主遗憾地说:“我见这书写得精彩,想买回来给府中的人都送上一本的。” 顾凤起:“公主,这是禁书,不得私藏,也不得转赠他人。” 承平公主叹了一口气,“罢了。花棉,带他们去取,书就在侧殿堆着呢。” 花棉点了点头,看向顾凤起,顾凤起招来两个手下,让他们跟着花棉一起去取书。 承平公主没书可看,拿起案几上的琉璃碗,自顾自地吃起了石榴。 顾凤起也不说话,就站在旁边,看着前面的池子。 不多会儿,花棉便带着两个飞骑卫将书都搬了出来。 “将军,都在这里了,正好四十九册。” 顾凤起走过去,随手翻了几册,摆了摆手。 “带走。” “顾将军办完公差了?”嬴东君放下琉璃碗,接过小吉祥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留在手中的石榴汁。 顾凤起闻言转过身来,“是。” 赢东君冲他一笑,“既然办完公差了,那我们来聊一聊私事。” 顾凤起愣了愣,其他人听见嬴东君的话也都看了过来。 顾凤起看了嬴东君一瞬,沉声道:“过去的事顾某已然都忘了,现如今顾某与公主之间,应当并无私事可聊。” 嬴东君闻言笑道:“顾将军忘了可不成,本宫还没忘呢。” 其他人的视线在嬴东君和顾凤起之间来回打探,心想莫非公主对前未婚夫还念念不忘,今日一见便起了心思,想与顾将军再续前缘? 可惜顾将军早已经另娶了她人,还是萧家嫡女,公主的一番心意怕是要被辜负了。 其他人这么想,可能顾凤起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他看着嬴东君心绪有些复杂,张了张嘴,正想说拒绝的话。 赢东君却打趣着道:“当年父皇将顾将军指婚给本宫时,曾下了聘礼。顾将军既然已经另结良缘,是不是应该将本宫下的聘礼如数归还呢?” 嬴东君的话说完,在场之人无不愕然。 顾凤起的脸色更是变了又变,最后道:“顾某不记得先皇曾下过什么……礼。公主是不是记错了?” 嬴东君不满地看着顾凤起,气怒道:“顾将军!你不想还就说不想还,怎么还赖账!那日,在勤政殿中,我父皇亲自将那一盒聘礼交到了你手中!当时殿中当值的宫人都可以作证的!” 顾凤起茫然地想了想,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忍不住道:“先帝是给了一个盒子,但那不是聘礼。” 嬴东君白了他一眼,“你想起来了就好,我还以为你要赖账呢!你不愿意叫它聘礼,那就不是聘礼,随便你怎么叫。” 顾凤起想说那不是聘礼,也不是公主的东西,是先帝赏给他的。 但是对上众人或好奇,或打量的视线,顾凤起不得不将辩解的话咽了下去。 罢了,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公主想要回去就给她。 出身良好、自幼什么都不缺的顾凤起不愿意在这里跟公主为了身外之物起争执,被人看了笑话。 “知道了,顾某回去找一找,晚些时候给公主送来。”顾凤起压下心中的情绪,语气淡淡地说。 第68章 先帝的聘礼 见顾凤起答应归还,嬴东君便也不做纠缠,摆了摆手,笑容可掬地说:“顾将军别忘了就成。若无其他的事,顾将军可以带着你的人退下了。” 顾凤起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脚步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上三分。 周琰连忙跟上去,盯着他们离开公主府。 等人都走了,小吉祥从衣袖中拿出一物,献宝一样递到了嬴东君面前,赢东君一看,竟然又是一本《琼楼传》 赢东君笑出声来,“怎么还有一册?不是只买了五十册吗?” 小吉祥一脸得意:顾大将军一看就是没亲自买过东西,我一口气买五十册,店家难道不送一本给我当添头吗? 嬴东君卷起书册,指了指他,“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小吉祥:都是公主教得好! 花棉看了看互夸的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小吉祥瞥了一眼花棉离开的背影,收起了脸上的嬉笑,问:她必会将方才之事禀告宫中,公主找顾凤起要回的东西要紧吗? 赢东君想了想,说道:“他人看来,到也不是什么极要紧的东西。” 小吉祥点了点头,又笑了起来,比划道:公主命我去买书,莫非就是为了等顾凤起主动送上门来,给您送东西? 赢东君拿起手中的书册敲了敲他的脑门,“你又知道了?” 小吉祥努力挺起了他那单薄的小胸脯:整日跟着公主,小吉祥当然越来越聪明!以后公主就可以放心把很多事情都交给我去做了! 嬴东君笑道:“那你可得继续努力才行啊。” 小吉祥笑眯眯地点头。 顾凤起果然信守承诺,不到两个时辰就命人将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箱子送到了公主府,还让人带了一句话,说是与公主两清了。 小吉祥听了之后气疯了,比划道:公主还没与他说两清,他凭什么对公主说两清!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薄情寡义,自私凉薄,只想共富贵,不肯共患难的混账了? 公主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她将那箱子打开看了看,通情达理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夫当时断定本宫再也醒不过来了,也不能让顾凤起一直等下去啊。他好歹还等了几年,之后另娶他人,也在情理之中。” 小吉祥闻言有些纳闷:公主不是一直骂他不守夫道,还眼光奇差的吗?怎的今日却为他说话了? 承平公主冲小吉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指了指那箱子说:“顾凤起把东西一样不落地给本宫送过来了!本宫看他稍微顺眼了些呀。” 小吉祥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也凑过头来,看了看箱子,然后面露茫然。 箱子里有不少东西,有一对玉麒麟镇纸,一方砚台,几块墨,几只笔,一把刀柄和刀鞘上都嵌满了宝石的匕首,几本佛经,一幅观音像,一对鸾凤和鸣纹样的玉佩,还有一把金钥匙。不可否认,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珍品,就连那几本佛经都是名家的手抄本,但是就很奇怪。 小吉祥忍不住问了出来:这些都是先皇给顾凤起的赏赐?先皇赏赐他这些做什么? 承平公主每样都拿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去,闻言笑眯眯地说:“这你就不懂了,这些都是我父皇对驸马的期待呀。文房四宝是想他文采出众,匕首是希望他有保护妻儿的能力,佛经和观音像呢是保佑他无病无灾,一生顺遂,玉佩则是祝福驸马与我恩爱长久。” 小吉祥沉默了一瞬后,比了一个大拇指道:先帝想得真周到!那这把金钥匙呢?它又有什么寓意? 承平公主将那把半个巴掌长的金钥匙拿在了手中,粲然一笑,“这把钥匙没什么用意,他就是一把钥匙,用来开锁的。本来是把铜的,父皇可能是嫌弃铜钥匙放在这里不好看,便让人照着那铜钥匙打了把金的。哎,父皇向来这样,喜欢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说着,承平公主把钥匙递给了小吉祥,“你拿着这把钥匙去四通钱庄,帮我把存在钱庄的东西取出来。” 小吉祥接过了钥匙,二话不说跑去了四通钱庄,一个时辰之后,他又带了箱子回来。这箱子比顾凤起送过来的那个小很多,只有两个巴掌大。 小吉祥把箱子交给承平公主后,一脸好奇地等在一旁,等公主开箱,想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何物,值得公主特意将顾凤起给引过来。 承平公主将箱子打开,小吉祥看见里面只有几张纸,等公主将那几张纸拿出来展开之后,小吉祥才看清楚,竟然是地契。 小吉祥:地契? 承平公主点了点头:“嗯。” 小吉祥又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那地契,却发现在京城西北角,地方虽不小,却快要靠近京郊了。 他不由地想:看来先帝对顾凤起这个驸马也并不是很满意,给的聘礼一点也不大方。 承平公主像是知道小吉祥心里所想,笑道:“这地方很好,给顾凤起是浪费了,所以我才要了回来。” 小吉祥:好在哪里了? 承平公主想了想,“改日带你去看。” 这时,花棉敲门走了进来,行完礼后,她的视线在承平公主手中的小箱子上顿了顿。 小吉祥指了指他,做了个挖眼睛的动作。 花棉连忙撇开了眼,不敢再看,她抬手向公主比划:公主,嬷嬷问时机什么时候才到? 承平公主将箱子递给了小吉祥,让他先收起来,然后对花棉道:“明日早朝。” 花棉有些意外,她不明白明日与今日有和区别,怀疑公主只是随口说的。不过她什么也没问,只点了点头,出去之后便将消息传到了宫里。 谁也没料到,第二日早朝,御史台竟先向太后发难,弹劾太后妇德有亏,以致民间谣言四起,要求太后立即下罪己诏。 群臣哗然。 珠帘后的太后,冷冷地看着阶下弹劾的御史,突然开口道:“将此人给本宫拉下去。” 群臣再次哗然。 那御史被冲上殿的飞骑卫剥去朝服的时候,还一脸懵,直到要被拉出去了,他才大声急呼:“臣乃言官,我大圣朝开国至今,从未有过言官因言获罪啊娘娘!” 第69章 李昌辅落败 太后高坐在御座之后,始终一言不发。 剩下的几位御史都看向御史中丞杜仲生,今日御使大夫李昌辅仍旧称病没有上朝。 杜仲生抬头看了一眼珠帘后的太后,心里也有些没底,硬着头皮出列道:“娘娘,我大圣朝确实没有言官因言获罪的,还望娘娘能饶恕陈御史。” 太后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群臣中也有人陆陆续续出列,是劝太后息怒,让她饶恕御史,这些人都是李家一派的。 太后终于说话了,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要低沉许多,“帮他求情的诸位,都是认为哀家妇德有亏,该下罪己诏的?” 面对气怒中的太后的质问,那几位出列的大臣面面相觑了一眼,谁也不敢开这个口。 太后的目光慢慢扫了一圈,问道:“还有谁,与那位陈御史一样的想法的?” 没有人站出来。 太后点了点头,淡声说:“看来我大圣朝也不全是那眼盲耳聋的愚人,光凭民间的几句流言就要当朝太后下罪己诏,简直可笑。” 这时,又有人站了出来。 太后看了过去,那人却道:“娘娘,臣非御史,今日却要斗胆弹劾御使大夫李昌辅为一己之私欲,独揽御史台弹劾之权,将这天下喉舌掌与他一人之手,诬贤良,陷忠臣,排除异己,任意妄为,其心可诛!” 太后听他说完,心中的气顿时顺了不少。虽然这人不是他安排的,但是每一句都符合她的心意。 李昌辅确实其心可诛! 御史台的人这几年横行惯了,只有他们弹劾人的份,没想到今日还有人站出来弹劾他们,御史中丞杜仲生立即站了出来,与那人辨了起来。 而太后自一开始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便不怎么开口说话了,任由那两方争吵。太后冷静下来之后也立即明白了,这弹劾李昌辅的人既不是她的人,那必是李家的政敌。 太后打算暂做壁上观,两不相帮。 可是太后是这样想,其他朝臣却以为与御史台争锋相对的人是太后安排的。太后气怒李昌辅之所为,便也对御史台还以颜色,目的就是不想让御史台今后还有弹劾太后甚至皇帝的权利。 若是平时,很少有人能辩得过御史,今日或许是因为李昌辅没有在场,又或许是太后刚刚那一顿脾气发得起了震慑的作用,今日御史台竟然有颓败之势。 双方吵到了散朝,都没有吵出来个结果。 但是各方势力在这场争吵中的态度却很值得玩味,包括太后在内的其他世家一派的人,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为御史台说话。 这一态度,似乎预示了这场政争的结果。 朝堂上连吵了两日之后,李昌辅终于在家待不住了,上朝来了。 李昌辅上朝之后,先是告了罪,说怪自己因病临时将台中事物交给了下属,才出了陈御史弹劾太后的那场闹剧。 太后的父亲萧士冠在下方连连向太后使眼色。 李昌辅昨日去了萧家与他商谈了许久,两人已经暂时达成了某种约定。萧家原本也生气李家对萧太后发难,但是李昌辅答应给出的补偿让萧家十分满意。 太后的母亲李氏原本昨日想要进宫见女儿一面的,可惜太后临时有事去了勤政殿,母女两人没有见上面,李氏只留下了一封信让侍女转交给太后。 太后看着李昌辅那装作谦卑,实则有恃无恐的姿态,之前已然压下去不少的怒火再次燃起,她直接无视了萧士冠的暗示,看向两位辅政大臣。 “此事已经争论多日,尚无结果。两位大人以为,此事该当何论呢?” 宋则笑眯眯地将球踢给了虞舜臣,“虞大人以为呢?” 虞舜臣清冷的声音在朝上响起,“太祖皇帝曾言‘台中无长官’。若是弹事必得长官允许,那若是有一日御史大夫自己犯了错,御史弹劾之前也要先请示御史大夫不成?御史,乃是人君之耳目,而非御史大夫之耳目。” 杀人诛心,虞大人可真敢说啊。 他就差指着李昌辅骂他争夺君权了。众人不由朝着虞大人投来了钦佩的一瞥。 就连宋则都神色复杂地看了虞舜臣一眼。 太后看着虞舜臣,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 李昌辅的脸色却彻底阴沉了下来,他看向虞舜臣的目光,深沉难测。 “宋大人?”太后再次问宋则。 宋则知道自己这次不能再和稀泥了,他想了想,肃然道:“虞大人言之有理,按我朝旧制,御史弹事,本就无须大夫肯准。御史台的规矩该改改了。” 两位辅政大臣的话,终止了这场争论。 太后下旨,从今往后御史有权在朝上直接弹劾官员,御史大夫不得干预。 李昌辅自始至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散朝之后,拂袖而去。 萧士冠在散朝之后再次求见太后,这回太后终于接见了他,不是在太后寝宫,而是在勤政殿。 萧士冠见到女儿,便道:“娘娘,李家本已与萧家达成了约定,李昌辅已然一退再退,又何必咄咄逼人,非要让他下不来台?” 萧太后淡声说:“李家与萧家达成了什么约定,本宫为何不知?” 萧士冠正想说李家给出的条件,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皱眉看向太后。 萧士冠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过女儿了。 萧太后尚在闺中的时候,除了少年时一段短暂的不驯,其他时候都算得上是一位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她任何事都听从家族的安排,也从不反驳长辈的决定,始终将家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萧士冠如今再看向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的女儿,终于察觉到了一丝陌生。 “太后,是何意?”萧士冠沉声问道。 萧太后有些疲倦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说道:“我进宫前,祖父曾对我说了一番话,他说我生是萧家的女儿,行事便当以萧家的利益为重,以前如此,今后也还当如此。” 第70章 虞郎为何要生气 “我一直将祖父的话记在心里。”萧太后说。 萧士冠道:“娘娘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 萧太后自嘲地一笑,看着自己的父亲,问道:“父亲,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若是有一日,形势逼得我必须选择在家族和自己之间保全其一,我该如何选择?” 萧士冠闻言不由皱眉,他没有直接回答萧太后的问题,只是说:“娘娘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萧家与娘娘自始至终都是一体,萧家永远是娘娘的后盾。” 萧太后:“是吗?” 萧士冠笃定地说:“当然!” 萧太后语气嘲讽,“既然如此,那为何当李昌辅羞辱我的时候,萧家非但没有成为的的后盾,还要我拿太后的尊严去换取萧家的利益?” 萧士冠一怔,惊愕道:“娘娘何出此言?萧家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让陛下坐稳皇位,让娘娘无后顾之忧?至于李家,那是娘娘母亲的娘家,不管李昌辅行事如何,李氏一族一直都是一心一意支持陛下与娘娘的啊!” 萧太后冷冷一笑,“我看未必。不然朱昭仪之事怎么说?” “朱昭仪怎么了?”萧士冠不解。 “原来父亲也不知道。”萧太后点了点头,“那您该去问问一心一意支持本宫和陛下的李家,为何要与朱家勾结,偷偷摸摸藏起了朱昭仪生的皇子!” 萧士冠一脸震惊,“什么!” 萧太后的声音很平静,“李昌辅处心积虑要拿捏本宫与陛下,本宫绝不会坐以待毙,李家该如何选,父亲回去好好想想。希望父亲记得自己今日所言,萧家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陛下坐稳皇位,让我无后顾之忧。” 萧士冠想说什么,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说,他向萧太后行了一礼,转身快步出了勤政殿。 萧士冠离开之后,腰背挺得笔直的萧太后慢慢松懈下来,眼中显露出一丝疲惫。 念鱼从外面走了进来,萧太后看了她一眼,问道:“查出来了吗?” 念鱼面露迟疑。 萧太后淡声说:“没查出来?” 念鱼连忙道:“今日弹劾李大人的那人,应该是太皇太后的人。” “应该?”太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念鱼跪在萧太后面前,低头道:“那人平日里与各方势力都无牵扯,奴婢一时没有查到什么线索。不过方才有人给奴婢扔了一张纸条,让奴婢提醒娘娘,弹劾李大人之人是太皇太后身边那位花嬷嬷的同乡,那人原本在地方上为官,前年走了陆光的路子,平调回了京。” “哦?”太后皱眉,朝念鱼伸手,“纸条呢?让本宫看看。” 念鱼从袖袋中拿出了那张纸条,呈给了太后。 太后看了一眼,上面写的与念鱼刚刚说的别无二致,字迹看着虽无明显的特点,但是却隐隐含着几分风骨,这份风骨令太后觉得有些眼熟,突然她心中一动,拿起那张纸扇了扇风。 竟有一股清幽的香味淡淡飘散了出来。 闻到这个味道,太后怔了怔。 念鱼鼻子动了动,也是一怔,“咦?这个香味……” “是蘅芜香。”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本宫曾经调出来过的,你忘了?” “蘅芜香?那不是娘娘曾经为了熏牙签,特意调制的吗?那牙签后来送给了……” 太后看着手中的那张纸,眼中的欣喜渐渐冲散了原本的的疲惫。 念鱼脑中灵光一闪,“莫非这是虞大人特意写了来提醒娘娘的?” 太后没说话,只是低头将那张纸仔细地折了起来。 念鱼道:“奴婢曾几次试探虞大人,想让他来帮娘娘,虞大人都没有理会。奴婢还以为他当真如此绝情,没想到他还是暗中来提点娘娘了。” “今日在朝堂上,也多亏了他那一番话。”太后沉默了一瞬,突然对念鱼说:“他处在现如今的位置,也不容易。若是与世家牵扯太深,会让他在庶族之中失去威信。今后你不必去试探他了,只要他能像今日这般,暗中相帮,便足够了。” 念鱼点了点头,“是,奴婢知晓了。” 太后将那张纸在手心中捏了一会儿,在念鱼起身的时候,将纸递给了她,淡声说:“拿去烧了。” 念鱼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娘娘会将收起来,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地接过了。 “将这件事透露给李家。”太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曼声道,“李昌辅吃了大亏,必不肯善罢甘休,总要找个人来出出气。既然如此,就让他和太皇太后斗去。” “娘娘英明。”念鱼笑夸道,“李大人对付太皇太后,总比他去找虞大人麻烦好。” 太后笑了笑,“你去。” “是。” …… 此时的公主府,嬴东君漫不经心地将一枚香丸投进了屋中那只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银熏炉中,不多会儿幽香的蓝烟就从香炉上方袅袅升起。 小吉祥站在旁边,拿着一把团扇轻轻扇了扇,那股幽香就充斥满了整个屋子。 嬴东君皱了皱鼻子,有些嫌弃地用手将那香味往外扇了扇,抱怨道:“俗气!萧颖娘是什么爱好!赶紧给本宫撤了!” 小吉祥叹气:不是公主说要试试我调的香与当年的那个味道是不是一样吗? 虽然无奈,但小吉祥还是赶紧去收拾香炉。 嬴东君任性道:“气味分毫不差,所以才让本宫厌恶。” 小吉祥收拾完了香炉,又将窗户都打开了,让气味散出去。 嬴东君:“总算好多了。” 小吉祥:公主这样利用虞大人去算计太后,他若是知道了,会生气? 嬴东君闻言一笑,“虞郎为何要生气,生气的不应该是他的好友江彦成么?当年虞郎可是告诉本宫,那本书是江彦成的呢。” 小吉祥噗嗤一笑,万分期待虞舜臣得知此事之后,吃瘪的样子。 赢东君想了想,又感叹道:“何况,我这样做既可以让太后不再对他步步紧逼,又能帮他引开李昌辅的仇恨。这世上哪还有像本宫这般处处为他打算的人呢?” 第71章 不识抬举 小吉祥觉得公主说得对极了,连连点头。 这时,嬴东君看了一眼屋角的沙漏,吩咐小吉祥道:“去备车,我们去看看从顾凤起手中拿回来的聘礼。” 小吉祥精神一震,立即备车去了。 嬴东君叫来花棉给自己更衣梳妆。 花棉专门学过给贵人穿衣打扮,梳头的手艺和搭配衣裳首饰的眼光都让嬴东君很满意。 嬴东君细细打量了一番镜中的自己,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不错。” 花棉有些拘谨地打手势道:是公主长得好看。 嬴东君笑瞥了她一眼。 花棉见赢东君心情很不错,试探着问:公主出门,需要奴婢跟去伺候吗? 她刚打完手势,还没听见公主的回应,就感觉到后背有些阴凉。 花棉下意识地回头,吓得差点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小吉祥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她背后,用阴沉的目光死死盯着她,也不知盯了多久。 嬴东君从镜子中看到了小吉祥,笑问:“马车准备好了?” 小吉祥看向公主的时候,又弯着眼睛笑了起来,点头:备好了,我推公主出去。 花棉看着小吉祥笑眯眯地推着公主出门,临出门的时候,小吉祥回头看了一眼,花棉清楚地看到了那双眼睛中的恶意和杀心。 直到这对主仆离开了,花棉还觉得心有余悸。 她想不明白,承平公主为何要留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在身边贴身伺候。在花棉看来,小吉祥就像是守着一株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的恶兽,不容许任何一个人靠近他守护着的宝物。 承平公主和小吉祥乘车出了府。 地契上写的位置在京城西北角,上次去大理寺也是往西北方向走的,不过承平公主要去的地方比大理寺还要远上许多,已经快要到京郊了,马车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地方。 这里离皇城较远,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平民百姓,不过因为万年书院离此处不是很远,这附近的房屋也会租给一些想进书院读书的书生。 这些书生都是出身寒门,家资微薄,为了生计,有些会给书肆抄书。万年书院周围,别的没有,书肆倒是不少。 公主府的马车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 这院落临街,周围却也并不喧嚣,只因这条街上不是纸笔铺子,就是小书肆,偶尔有一两个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小贩。 赢东君刚从马车上下来,就听到有人唤道:“公主!” 嬴东君转头,看到了好几日未见的夏蝶蕴正从对面的一家书肆快步走过来。 夏蝶蕴走到嬴东君面前行礼。 嬴东君笑着问:“等了许久了?” 夏蝶蕴温声说:“是来了许久,却没有等太久。我见这附近有好几家书肆,便都进去看了看,公主若是再晚些时候来,也不打紧的。” 嬴东君打趣道:“我倒是忘了,你有一见到书就迈不动腿的毛病了。” 夏蝶蕴腼腆地笑了笑。 嬴东君看向对面的书肆,对小吉祥道:“推我过去看看。” 夏蝶蕴连忙道:“公主若是想买书,还是去正阳大街的翰林书坊,这里卖的大都都是五书四经,另外还有一些万年书院的学生所写的随记。” 嬴东君:“随记?” 夏蝶蕴清咳了一声,说道:“是他们听老师授课的时候抄下来的讲义,专门卖给那些慕名而来却进不去书院的读书人。” 嬴东君轻笑一声,道:“书院的老师不管吗?” 夏蝶蕴想了想:“想必是老师们知道这些寒门学子都过得清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嬴东君点了点头,示意小吉祥推自己过去看看。 书肆店面瞧着十分狭小,怕是同时进去三四个人都有些挤,屋内也很昏暗,若不是外头破破烂烂的招旗上写着一个正正经经的“书”字,都看不出来是做什么营生的。 嬴东君的椅子不好推进那狭小的书肆,便让夏蝶蕴进去将里面的书拿些出来给她看看。 夏蝶蕴很快就抱了十几本书出来,让嬴东君翻看。 嬴东君翻了几本,果然如夏蝶蕴所言,除了五书四经,就是一些书院学生自己写的笔记。 “倒是有趣。”嬴东君翻了几页,转头吩咐仆妇,“把这几本书放到马车上去。” 小吉祥见公主喜欢,便去找掌柜付了银子,又多买了几本不一样的。 “走,我们去对面瞧瞧。”等小吉祥出来,嬴东君吩咐道。 夏蝶蕴想帮公主把椅子推过去,手还没碰到把手,就被小吉祥一把拍开了。 夏蝶蕴一怔,小吉祥冲着夏蝶蕴笑了笑,然后稳稳地推着公主往对面走去。 夏蝶蕴也没在意,自己跟在了后面。 嬴东君问夏蝶蕴道:“去处定下来了吗?” 夏蝶蕴点了点头,低声道:“是,花嬷嬷原本要安排我去户部,我按照公主的吩咐,自请去了崇文馆当个九品校书郎。花嬷嬷很不高兴,觉得夏某不识抬举。” 嬴东君笑了起来,对夏蝶蕴道:“户部可是我大圣朝的钱袋子,极要紧的地方,你不去就算了,还非要去没什么前途的崇文馆,可见是你不识抬举。” 崇文馆隶属东宫,掌东宫经籍图书,下设学馆,学馆只招收世家贵族子弟入学,与京城的明德书院倒是有点相似。只是崇文馆一般只招收十几个学生,这些人以后会是太子的班底。 许多衙门里都有校书郎一职,虽然只有九品,却是个极清贵的官职。不少进士出身,之后做了高官的官员,最开始都是从做校书郎做起的。只是现如今小皇帝刚登基不到一年,短期内不会立太子,崇文馆并不是一个好的去处。 夏蝶蕴也笑,却认真地说:“夏某不稀罕别人抬举。公主说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嬴东君莞尔一笑,“那你便在崇文馆好好待一段时日,那里别的没有,书倒多得是。” 夏蝶蕴道:“还是公主知我,对夏某而言,这便是最好的去处了。现在崇文馆的馆长是虞大人,夏某看书看到不懂之处,还能去找虞大人讨教一番。” 第72章 传说中的宅子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宅子门前。 这宅子的大门是从外面锁上的,门板上的红漆斑驳,角落里已经结了几层蜘蛛网。 “公主,钥匙呢?”夏蝶蕴主动走上前去,想帮公主开门。 嬴东君盯着眼前的大门看了一瞬,说道:“没有钥匙,把锁砸了便是。” 夏蝶蕴一愣,随即爽快地道:“好。” 他抬头看着门上的铜锁,又四处找了找,最后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上前。夏蝶蕴挽起衣袖,冲着那锁狠狠砸了好几下,终于在“哐当”一声声响下,锁落了地。 嬴东君对夏蝶蕴打趣道:“手劲儿不错。” 夏蝶蕴将石头扔到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灰土,抬头冲着公主一笑,“公主忘了?夏某当年也是干过力气活计的!以后这种要出力的事,公主尽管来找夏某。” 夏蝶蕴说着,上前轻轻将门推开,等门上的灰尘都落下去了,才转身对公主说:“可以进来了。” 小吉祥推着公主上前,看到门后的景象,不由咋舌。 这宅子是一所荒宅,也不知多少年没有住过人了,庭院的杂草差不多有人的膝盖深,院子里的屋子也都年久失修,不是门被拆了,就是屋顶破了洞。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从里面的屋子里飞快跑出来了一只不知是野猫还是黄鼠狼的玩意儿,速度飞快,眨眼间就爬上了墙,跑没影了。 夏蝶蕴犹豫着看着眼前的荒宅,建议道:“公主,要不要先找人来将此处修缮一二?这屋子多年未曾住人,也不知房梁被虫蚁蛀过没有,公主还是先别进去了。” 小吉祥忍了热,还是没忍住,凑到嬴东君面前比划:就这么个地方,也值得公主找顾凤起去讨要? 嬴东君嫌弃地将他赶开,“这地方本来就是本宫的,这些年不过是让顾家代为保管而已!” 小吉祥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赢东君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此处可不是一般的宅子,乃是福地!” 小吉祥看了看这荒凉破败的宅子,又看向公主,一脸包容的模样,决定听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嬴东君却不肯理他了,转头对夏蝶蕴道:“知道我朝太祖皇帝,梧桐引凤的故事吗?” 夏蝶蕴笑着颔首道:“知道。说是太祖皇帝有一回带兵深入荒漠,迷了路,眼见着粮食和水都要断绝,太祖皇帝当夜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位仙人给了他一根梧桐枝。太祖皇帝醒来之后,本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却不想起身的时候一枝梧桐枝从他身上掉落了下来。太祖皇子将那梧桐枝拿在手中打量,梧桐枝竟然引来了一只凤凰。凤凰绕着太祖皇帝盘旋了三圈,然后带着陛下和军队离开了荒漠。那一战,因出现了凤凰祥瑞,士气大振,我军大胜而归。” 赢东君夸赞道:“不愧是读书人,果然有见识。不像是有些眼皮子浅的东西,什么都不懂,拿着宝珠也当做鱼目!” 夏蝶蕴但笑不语, 小吉祥知道公主是在骂她,也不生气,仍旧笑眯眯的。 夏蝶蕴问:“公主,不知此处与太祖皇帝的梧桐引凤又有何关系?” 小吉祥也跟着点头。 嬴东君指着眼前的荒宅,说道:“传说这里就是太祖那只凤凰的窝。太祖驾崩之后,凤凰将那支梧桐枝埋在了此处!” 小吉祥想说,这里凤凰没有看到,黄鼠狼倒是有一只。太祖皇帝当初是不是认错了? 不过此话乃是大不敬,小吉祥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惹得公主生气。 夏蝶蕴到没有怀疑公主的话,反而在这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四处走了走,仔细找了找,一边问公主:“那那支梧桐枝现在在哪里?” 赢东君高深莫测地一笑,“梧桐枝乃是神物,它可以幻化成任何一种东西,你脚下踩到的一草一木,旁边的那只破败的花盆,那枚石头,都有可能是梧桐枝所化。” 夏蝶蕴:…… 夏蝶蕴默默地收回了刚刚踢开石头的脚。 夏蝶蕴觉得公主是在与他们说笑,便捧场地问:“那要如何分辨这些草、石之物,哪一个才是梧桐枝呢?” 嬴东君看着这处荒宅,一脸认真地说道:“这还不简单,看它们哪个能引来凤凰不就成了?” 夏蝶蕴闻言笑了起来,小吉祥却收起了脸上的笑,开始认真打量这所荒宅。 嬴东君似乎开完了玩笑,对夏蝶蕴道:“这宅子确实应该修葺了,你帮我找些人来。不用修得太好,按照原样就成。” 夏蝶蕴颔首,“是,公主,我马上就去办。” 嬴东君吩咐小吉祥道:“宅子看完了,回府。” 小吉祥点了点头,推着公主往外走,夏蝶蕴落后几步,等他们出去之后,便将门关上了。 看着落在地上的锁,虽然想着这荒宅里头什么也没有,估计也引不来贼人,但夏蝶蕴是个细致的人,觉得公主既然将这“福地”交给了他,他便还是得小心些行事。 夏蝶蕴打算去对面的书肆找掌柜借一把锁,暂时将这门锁上,等会儿他再回来将锁换了。 夏蝶蕴一边往书肆走,一边在心里打算着,却不想变故突然在此时发生了。 一人一骑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对面的路口处冲了过来。 得益于早年间的经历,夏蝶蕴的反应很快,连忙就要往后闪躲,眼看就要躲开那匹马,可马上的人却突然朝夏蝶蕴扬起了手中的马鞭。 见马鞭将要甩在自己的右胳膊上,夏蝶蕴一惊,连忙将自己的后背迎了上去,护住了自己的右手。 那马鞭重重地甩在了夏蝶蕴的背上,夏蝶蕴扑倒在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卸去了力道。 赢东君刚被小吉祥推到了自己的马车旁,听到动静不对,猛然回头,正好看到那鞭子甩在了夏蝶蕴身上。 而那施以毒手之人,见夏蝶蕴挣扎着想要起身,竟再次扬起了手中的鞭子,这一鞭是冲着夏蝶蕴的脸去的。 “小吉祥!”赢东君厉声喝道。 嬴东君话音刚落,小吉祥手中的一枚飞针就飞了出去,正中那施暴之人的手肘。 施暴之人右手一麻,扬起马鞭的手顿了一下。 夏蝶蕴打了个滚,避开了马鞭能及的范围,爬起来之后,便朝着赢东君的马车方向跑了过来。 第73章 仇家 施暴者急忙摸向自己的手肘,想找到那枚飞针,一时无暇顾及夏蝶蕴。 嬴东君让仆妇上前扶住夏蝶蕴,问道:“你怎么样?” 那马鞭不知是什么所制,一鞭子抽下去,夏蝶蕴感觉后背处仿佛被人撕裂成了两半,他刚刚摸了一下,摸到了一手的血迹,尽管疼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夏蝶蕴还是苍白着脸冲嬴东君笑了笑,摇头道:“无事,只是皮外伤。” 嬴东君看向小吉祥,示意他帮夏蝶蕴看看。 小吉祥上前看了一眼夏蝶蕴的伤口,又伸手从他胸口往下一寸寸地探了一遍,然后快速地对嬴东君比划:骨头没断,也没有内伤,只是那鞭子上有倒刺,所以伤口稍有些深,不过不碍事。 小吉祥说完便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来了一个药瓶,塞到了夏蝶蕴怀中,示意他擦药,然后就不管他了。 嬴东君放下心来,对夏蝶蕴道:“你先去找个地方上药。” 夏蝶蕴摇了摇头,将药瓶拿在手里,看向那一人一马,问道:“阁下何人,为何要对夏某下手?” 嬴东君淡声道:“不是冲你来的,抱歉。” 马上之人发现那飞针上没有毒,只是暂时让人胳膊麻痹,立即将手中的针一扔,朝嬴东君看了过来,她脸上是笑着的,那笑容却像是画在脸上一样,与她那阴沉面容十分不称。 “嬴东君,多年不见,看你落得如此地步,我现在做梦都会笑醒呢。” 嬴东君冷声道:“宁乡,十年前我便教你好好做人,你偏不听,要去做鬼。现如今,你是连鬼都不做了,一心只想当畜生么?” 十年前这几个字让宁乡的脸抽了一下。 她本是一副清秀的长相,却因为常年阴沉着脸,使得容貌也发生了一些改变,长出了一副阴郁的刻薄相, “十年前你废了我一条腿,我一直都记着呢。虽然你现在也瘸了,可又不是我弄瘸的,那可不作数。方才,我想断你相好的一只胳膊,你又不肯,那我只能找你本人讨要了。” 嬴东君扬了扬下巴,一脸不屑道:“本宫今日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尽管来取!” 小吉祥站到了嬴东君面前,手指翻飞,指尖有银光一闪而逝。 宁乡忌惮地看了小吉祥一眼,“你都落得如此地步了,身边竟还有一条忠心耿耿的狗,难怪敢招摇过市。倒是我失策了。” 嬴东君不耐烦地说:“来还是不来!” 宁乡笑道:“罢了,今日暂且放你一马,反正我今日也已经出过气了。” 众人以为她说的出气是刚刚对夏蝶蕴的那一鞭,宁乡却拍了拍手掌,扬声道:“带过来。” 只见一个王府侍卫骑马从路口处冲了过来,小吉祥和夏蝶蕴都暗自警惕,怕他突然冲过来动手,那侍卫却提起马上的一物,朝着嬴东君这边扔了过来。 嬴东君抬头一看,发现竟是一个人,脸色不由得一变。 小吉祥立即飞身出去,将那人稳稳接住,然后放到了地上。 赢东君这才看清楚,地上那人竟是上回拦她马车的那个名叫尹南庭的少年。 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个鲜活的少年郎,会羞涩地问嬴东君为何不肯带他回府,今日却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上血迹斑斑,面部青肿,右手更是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曲着。 在场之人看到尹南庭的凄惨模样,无不变了脸色。 宁乡却坐在马上,指着尹南庭笑着说:“这小子不是一心想当你承平公主的人吗?那便让他代你受过。嬴东君,以后只要是你的男人,我都会断他一只手。” 宁乡说完,还刻意看向了夏蝶蕴,打量了一下他的脸,笑着说:“今日让你逃过,下次就未必这么好运了。或许你弃了嬴东君,来做本县主的裙下之臣,本县主就考虑放过你,如何?” 向来温和待人的夏蝶蕴此刻也是满脸寒霜,他扯了扯嘴角,用平日里绝不会有的嘲讽语气说:“不如何,夏某生而为人,绝不与畜生为伍。” 宁乡脸色一沉,“好得很!路是你自己选的,可别后悔。走!” 宁乡调转马头,招呼侍卫离开。 从尹南庭出现之后就一直没说话的嬴东君,面无表情地盯着宁乡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 小吉祥察觉到公主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杀意,手心里银光一闪,想追上去杀了宁乡县主,却被嬴东君一把握住了手腕。 小吉祥有些意外地看向嬴东君,公主向来都是有仇报仇,今日明明对宁乡县主起了杀心,为何又要阻止他? 嬴东君看着宁乡消失的路口,淡声说道:“她在故意激怒我,路口想必有埋伏。” 小吉祥愣了愣,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是他并不怀疑公主的判断。 “你若是追出去,她杀你就有了现成的理由。她长脑子了,知道要对付我,得先将我身边的人除去。”嬴东君语气平静:“回去,先给他们治伤。至于宁乡……我会与她算的。” 小吉祥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让仆妇去借书肆的马车将尹南庭带回去,他刚刚顺手给尹南庭喂了药,短时间之内死不了人。他自己则驾了公主府的那辆车,带走了嬴东君和夏蝶蕴。 夏蝶蕴的伤势没有大碍,在公主府上完了药,就已经恢复了大半。 上完药之后,夏蝶蕴打算离开,却被嬴东君阻止了。 “在我府上住几日,伤好了再走。”嬴东君难得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话。 夏蝶蕴想了想,点头应下了。他知道公主是担心他离开之后,被宁乡公主刁难。反正过几日他就要去宏文馆当差了,到时候只要不出馆就行了,宁乡县主再嚣张跋扈,也不可能去宏文馆中找他麻烦。 至于另一位伤员就有些麻烦了,小吉祥在给尹南庭检查完了伤势后,对嬴东君比划道:别处都还好,虽然看着凄惨,但都是皮外伤,养养就行。只是他的手,腕骨被敲碎了,治不好了。 第74章 虞大人莫非是狗鼻子 第74章虞大人莫非是狗鼻子? 夏蝶蕴虽然不懂手语,但是连蒙带猜也能猜出来小吉祥的意思,他觉得自己的手仿佛也开始疼了起来。 他记得之前宁乡郡主那一鞭子就是朝着他的右手去的,对于读书之人而言,拿笔的右手何其重要。他宁可伤在脸上,也不想伤在手上。 嬴东君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尹南庭,皱眉道:“尽量给他治。” 小吉祥点了点头。 尹南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听说自己的右手治不好了他也没有吵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的纱帐发怔。 嬴东君让周琰将夏蝶蕴和尹南庭都安排在了外院,又将花棉派去照看尹南庭这个伤患,她这公主府干粗活的仆妇不少,做事细致的侍女就只有花棉这么一个。 花棉虽有些犹豫,,却还是乖乖地去了外院。 谁也没料到,第二日一早,公主府迎来了一位大人物。 周琰接到门房递过来的虞舜臣的名帖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他亲自去了大门口,亲眼看到了虞大人本人,才信了。 周琰赶紧将虞大人迎进了府,虽然心里很是茫然,不知道为何这位一大早会出现在这里,总不会是来见公主的? 好在虞舜臣很快就给了答案。 “听闻夏蝶蕴此刻在公主府,本官今日休沐,正好路过此处,顺便来找他商谈一些公务。”虞大人语气淡然地说。 周琰恍然大悟,原来虞大人是来找夏大人的,他就说嘛,虞大人怎么可能是来找公主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虞大人这么大一个官跟夏大人一个还未入职的九品校书郎有什么公务上的交集吗? 周琰虽然一脑袋的疑问,却还是赶紧地让人去把夏蝶蕴叫了过来。 夏蝶蕴看到虞舜臣比周琰还震惊,赶紧行礼。 “虞大人!” 虞舜臣神色莫测地打量了他一瞬,却是问道:“你住外院?” 若是住在内院,来得不会这么快。 夏蝶蕴抬头,茫然道:“是,夏某与公主男女有别,自然是住外院方便些。” 虞舜臣闻言,脸上冰雪消融,毫不吝啬地朝着夏蝶蕴笑了笑。 夏蝶蕴觉着虞大人这笑容里怎么有赞许的意思?他刚刚说了什么值得赞许的话吗? 虞舜臣道:“宏文馆正在编修一批典籍,急需人手,不知夏大人方不方便提前入职。” 夏蝶蕴有些意外,原来虞大人今日特意过来,是为了此事?想必那批典籍一定十分要紧。 夏蝶蕴正色道:“夏某随时可以入职。” 虞舜臣点了点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温和地问:“听说你受了伤,伤势不碍?若是你想多休养几日也无妨。” 夏蝶蕴刚答应了提前入职,又怎好立马反悔?何况昨日擦了小吉祥给的伤药之后,他伤势一夜过后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不必了,只是一些小伤。” 虞舜臣便又闲聊般地问了一句:“怎么如此不小心?” 夏蝶蕴犹豫了一瞬,但想着昨日宁乡县主当街伤人,大街上并非没有目击之人,消息总会传出去的,他便还是将昨日之事简单地说了说。 “夏某的伤势到还好,只是一些皮外伤,那位尹小郎君就可惜了,今后怕是连提笔都难了。”夏蝶蕴叹了一口气。 虞舜臣皱眉道:“宁乡县主当真说了,今后只要是与公主有牵扯的男子,她都要断其一手?” 夏蝶蕴有些奇怪虞大人的关注重点,不过他马上又想起来,传言公主对虞大人一直念念不忘,那这么算起来虞大人不也是宁乡郡主针对的目标吗? 夏蝶蕴以为虞大人是在担心他自己的安危,连忙安慰道:“关于公主和虞大人的那些传闻,不过是些无聊之辈无凭无据的猜测罢了。再说大人身居高位,料想那宁乡郡主也不敢将大人当做目标。” 虞舜臣淡淡地看了夏蝶蕴一眼。 “既然你的伤势已经无碍,那便走。” 夏蝶蕴怔了怔,现在走?这么急? 不过虞大人今日肯亲自来请他,就已经是另眼相待了,夏蝶蕴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夏某去与公主道别一声。” 虞舜臣顺势起身,“虞某既然来了,自该去与公主打声招呼,一起。” 夏蝶蕴便让周琰去与公主通报一声。 不多会儿,周琰就出来说公主有请。 虞舜臣与夏蝶蕴过来的时候,嬴东君坐在庭院中的池子边钓鱼,正对着小吉祥抱怨,“这些鱼真是凉薄呢!平日里本宫喂鱼食的时候,它们就一拥而上,现如今见本宫只有一点鱼饵了,就都不肯现身了。莫不是本宫以前让它们吃得太饱了?” 小吉祥:我给公主药,公主又不肯要!一把药粉下去,这一池子的鱼,一条都逃不了! 嬴东君嫌弃地将他扒拉开,“去去去,一边儿去!本宫向来以德服人!钓鱼也不例外。” 夏蝶蕴忍不住笑出了声。 嬴东君回头看见他们,也立即笑了起来,视线转到虞舜臣身上,眼睛更是弯成了一弯月牙。 “虞郎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 夏蝶蕴便主动将虞舜臣今日前来的目的说了,顺便向公主辞行。 嬴东君愣了一瞬,就笑了起来,对夏蝶蕴打趣道:“看来虞大人是打算重用你了,还不快谢谢大人提拔之恩。” 夏蝶蕴抿唇一笑,当真听话地对虞舜臣行了一礼。 小吉祥却用一眼看破的眼神看了虞舜臣一眼。 呵,这位虞大人莫非是狗鼻子?来得可真是及时呢。 虞舜臣笑了笑,自然地走到了嬴东君身旁,看了一眼她面前那只空空如也的桶。 “公主这鱼似乎钓得不顺?” 嬴东君叹了一口气,一脸失望地说:“是啊,鱼都不肯上钩。” 虞舜臣低头看了她一眼,莞尔一笑,又转头看了看那池子,温声建议道:“可能是公主的位置不太对,我们去那边试试?” 嬴东君见虞舜臣手指的方向,将信将疑,“这里钓不到鱼,那里就能钓到?” 虞舜臣:“公主不妨试试。” 第75章 虞郎:是公主三心二意 “那就试试。”嬴东君点了点头。 虞舜臣便走到公主身后,打算推她过去。 小吉祥脸色一沉,立即上前,朝着虞舜臣的手重重拍了过去,想要像之前拍开夏蝶蕴一样,将虞舜臣拍开。 “啪”地一声,小吉祥那一掌重重地打在了虞舜臣的手上,可是却没有将虞舜臣的手拍开,虞舜臣只略顿了一下,手仍旧稳稳地扶在了公主的椅子上。 扫了一眼被拍红的手背,虞舜臣抬眸看了小吉祥一眼,然后温声道:“劳烦,让一让。” 小吉祥气得想一脚将这个喜欢装模作样的家伙踹下池子! 嬴东君回头看了一眼虞舜臣的手,刚想斥责小吉祥不知轻重,可对上小吉祥气得要死又委屈得不行样子,她又把斥责的话悄悄咽了下去,转头对虞舜臣歉意地说:“抱歉。十年前我遇袭那次,他一直很自责,从那以后便不敢让人近我的身,并非是故意针对虞郎的。” 嬴东君这话虽然是帮小吉祥向虞舜臣道歉,但人向来只有替亲近之人向疏远之人道歉,没有反过来替疏远之人向亲近之人道歉的道理。她心里的亲疏远近可见一斑。 所以听了嬴东君的话,虞舜臣并没有高兴,反而变得面无表情。 虞舜臣没有说话,推着嬴东君绕开了小吉祥,走到了池子的另一边。 夏蝶蕴见虞舜臣没说几句话就推着公主走了,也是一脸懵逼。 “公主和虞大人这是……” 小吉祥因为公主的偏袒,心情稍微好了些,听到夏蝶蕴的话,扯着夏蝶蕴的袖子就跟了上去。 姓虞的想单独与他家公主相处,想都不要想!哼! 夏蝶蕴不尴不尬地被小吉祥拉过去,看虞大人教公主钓鱼。 嬴东君看了看眼前的池子,问道:“这里能钓到鱼?” 虞舜臣话变得更少了,“唔”了一声,拿过钓竿,熟练地抛出钓饵,做完一系列的动作之后,将鱼竿递还给了公主。 嬴东君接过鱼竿之后却不看池子,反而去看虞舜臣。 虞舜臣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轻声提醒道:“公主,鱼在池子里。” 嬴东君笑道:“本宫知道啊,本宫只是突然想起来,这池子里曾经还养过一条大鱼呢。” 虞舜臣怔了怔。 小吉祥凑过来,硬要插话:公主,什么大鱼? 嬴东君瞥了虞舜臣一眼,勾着嘴角道:“一条长得特别好看的大鱼,本宫甚是喜欢,本想养在屋子里日日相伴。谁知那只鱼却不喜欢与本宫相伴,最后慌不择路,自己跑进池子里去了,湿了一身,最后还是本宫给捞上来的……噗。” 嬴东君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开心地笑了起来。 反观虞舜臣,却撇开头,悄悄地红了耳根。 小吉祥看了看公主,又看了看虞舜臣,有些怀疑公主说的鱼非彼鱼。 对感情之事向来迟钝的夏蝶蕴却没有听出当中的猫腻,一脸好奇地说:“夏某也曾养过鱼,只要勤换水,给够了鱼食喂饱了,养在何处都可以。公主养的鱼,为何如此独特,竟然还会挑剔?” 公主笑眯眯地说:“是啊,本宫也觉得他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鱼呢,可能是本宫不够好,所以才留不住。虞大人,你见多识广,你说是不是如此呀?” 虞舜臣垂眸盯着眼前的池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没有听到公主的话,突然他淡声说:“公主,鱼咬钩了。” 嬴东君只顾着调戏虞舜臣,早就忘记了自己还在钓鱼了,闻言不由愣了愣。 虞舜臣微弯下腰,扶住公主手中的钓竿,提竿收线。 他虽靠得离公主有些近,身体却并没有挨上公主分毫,仿佛只是帮公主将钓到的鱼拉上来。 嬴东君只感觉到属于虞舜臣的独特的清冽气息突然将自己包围了起来,她忍不住转头向虞舜臣看去。 虞舜臣将鱼从鱼钩上取了下来,放进了旁边的空桶里,然后转头看着公主,低声道:“鱼早就咬钩了,是公主心不在焉,三心两意,从不肯低头去看,却反怪鱼儿留不住?” 嬴东君眨了眨眼,竟一时有些心虚,语塞了。 虞舜臣站直了身子,垂眸看了公主一会儿,最终轻叹了一声,笑了笑,“公主还想钓鱼吗?” 嬴东君连忙摇头说:“不钓了,本宫也有些乏了。” 虞舜臣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钓上来的那条鱼,问道:“这鱼,公主要拿回去养在屋子里吗?” 嬴东君并没有往屋子里养鱼的习惯,“要不还是放回去。” 见虞舜臣不说话,嬴东君又补充道:“这又不是本宫之前养的那条。” 虞舜臣看了她一眼,略勾了勾嘴角,将鱼放回了池子里。 嬴东君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 夏蝶蕴见公主刚刚说自己乏了,顺势提出了告辞。 嬴东君点了点头,对夏蝶蕴道:“那宅子的事情,你先别管了。本宫会另外找人去修。” 夏蝶蕴有些犹豫,“公主打算找谁?信得过吗?” 虽然夏蝶蕴觉得,公主说那宅子中有神木梧桐枝八成是在玩笑,却也觉得公主必然是很看重那处地方的,才特意叫了他去,把修宅子的事交给他。现在却因为担心那个宁乡县主对他不利,不得不将事情交给别人,夏蝶蕴觉得有些对不住公主的信任。 他知道公主现如今的处境,能信任的人并不多。 嬴东君想了想,犹豫着道:“实在不行,就先放着,本宫到也不急着用。” 夏蝶蕴刚想说,要不还是他去办,他会小心行事,虞舜臣却在一旁开口道:“公主要修宅子?” 嬴东君点头,“是啊,一处荒宅,许久未住过人了。” 虞舜臣:“臣的族人中有擅长修屋子的,恰好他们正在京城,公主若是信得过臣,不妨将此事交给他们。” 嬴东君闻言立即高兴道:“既然是虞郎的人,本宫当然信得过。就是劳烦虞郎费心了。” 虞舜臣:“公主对那宅子有什么要求,可与臣言。” 嬴东君直言道:“能住人就行,银子能省就省,不然周琰到时候又得来找本宫哭银子了,他总管着本宫花钱,烦人得很。” 虞舜臣不由莞尔,“好。” 第76章 本宫好像对不住虞郎 临走之时,虞舜臣又仿佛想起来什么,问嬴东君,“听闻公主昨日还救下了一位姓尹的少年?” 小吉祥瞥了虞舜臣一眼,在心里呵呵了两声。 嬴东君:“是有此事。” 虞舜臣道:“不知公主打算如何安置此人?” 夏蝶蕴也不由地看了虞舜臣一眼,奇怪虞大人竟然会操心这件事。 嬴东君想了想,“本宫先让人把他身上的伤治好,至于如何安置,等到时候再说。” 虞舜臣:“公主若是不知该如何安置此人,不如将他交给臣?” “交给虞郎……”嬴东君看着虞舜臣,迟疑地说,“做什么?” “听闻此人曾想考功名,却因家贫而放弃了,臣觉得甚是可惜。”虞舜臣不紧不慢地说,“想给他一个机会。” 夏蝶蕴觉得这位虞大人可真是心善,在提拔后辈的事情上总是不遗余力。 “虞大人,尹小郎君的右手断了,怕是不能拿笔了。”夏蝶蕴低声提醒道。 虞舜臣闻言眉头都没动一下,淡声问:“左手也断了吗?” 夏蝶蕴:“……那倒没有。” 虞舜臣:“既然左手没断,可左手握笔。” 夏蝶蕴想说,重新练左手字,练到可以参加科举的程度,谈何容易。 不想,公主却笑着赞同道:“没错!当初虞郎右手也伤过,不照样能用左手写出好字来么,本宫记得虞郎殿试时用的就是左手,父皇还夸赞虞郎字如其人呢!” 虞舜臣看着公主弯了弯嘴角,“公主竟还记得?” 嬴东君冲着虞舜臣自信地笑道:“虞郎的事,本宫都记着呢。” 虞舜臣目光柔和了下来,语气也更加温和了,“等他伤好些了,臣再来接人?” 嬴东君:“好啊。” 虞舜臣放心了,带着夏蝶蕴离开了公主府。 嬴东君笑眯眯地目送着他们出了院子。 等人走远了,小吉祥问:公主在虞大人面前提那宅子的事,是不是故意的? 嬴东君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起身慢慢走到池塘边,从鱼食盒里抓了一把鱼食,洒在了池子里,看着藏在水草中的鱼群纷纷游了上来,争相夺食。 片刻之后,嬴东君笑了笑说:“本宫好像有些对不住虞郎呢。” 小吉祥问:公主让虞大人去修那宅子,会对虞大人不利吗? 嬴东君:“本宫不是说了吗,那是福地,谁沾了都会带来好运。” 小吉祥:那公主曾经做了什么对虞大人不利之事? 嬴东君认真想了想,说道:“也不曾。本宫虽不是好人,却也从不屑对无冤无仇之人做那损人利己之事。本宫喜欢利人利己,如此才能长长久久嘛。” 小吉祥一脸认真:那公主何来对不住虞大人一说? 嬴东君偏头思索了一瞬,轻笑道:因为,本宫被虞郎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看,总有些心虚啊。 小吉祥:那定是虞舜臣的问题,与公主无关,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嬴东君:“是吗?” 小吉祥笃定地点了点头。 嬴东君便笑了笑,“罢了,以后本宫多还他一些就是。” 不知是不是秋日的风有些凉,小吉祥觉得公主的笑容也带着一丝凉薄。 不过小吉祥并不在意,他只是在想,是不是该给公主添一件披风。 虞舜臣去之后,命随从去将自己族人虞三叔找回来。 虞三叔急急忙忙就回来了,敲门进了虞舜臣的书房。 “八郎,听说你找我有事?”虞三叔一进门就搓着手问道,他虽辈分比虞舜臣高,可站在虞舜臣面前还是有些拘谨。 虞舜臣见他额头上有汗,知道他是跑回来的,便道不急,让随从倒了茶水端给他。 等虞三叔喝了几口茶,气也喘匀了,他温声问道:“铺子布置得如何了?” 虞三叔闻言,满脸笑意道:“都已经布置好了,找个吉日就能开张。这次多亏了八郎的好友江大人,我们才能这么快就在京城找到一间位置上好的铺面。对了,江大人说只收我们一半的租金,五郎记着八郎之前交代过的话,拒绝了他的好意。租金咱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你们做的很好。”虞舜臣点了点头,又交代道,“铺子的相关事宜,今后要五郎与江夫人那边商议。” 虞三叔本就是开朗的性子,说了几句话,放松了下来,不由笑着调侃道:“难不成江家是夫人当家做主?” 虞舜臣想了想,对虞三叔道:“铺子是江夫人的嫁妆,逸文不通庶务,不知当家的艰难。我怕他只顾着讲朋友意气,坏了夫妻情分。” 之前虞舜臣帮过江彦成一个大忙,江夫人宋氏一直想找机会还了这份人情,江彦成回去与宋氏说虞氏族人要赁铺子做生意,宋氏便拿出了自己名下一个位置极好的铺子。 虞舜臣知道宋氏一直惦记着那份人情,若是不受,她还会想法子另找机会还回来,便交代了族人,铺子可以租下,但是必须按市价给租金。虞氏族人能以合适的价格租到那个地段的铺子,就已是一份不小的人情了。 虞三叔点了点头,“我回头会交代五郎!对了,八郎叫我来,不知所为何事?” 虞舜臣沉吟了一瞬,正正经经地问道:“三叔,你会修宅子吗?” 虞三叔愣了愣,“什么宅子?” 虞舜臣想了想,“京城里的这种,五进的宅子?” 虞三叔有些为难道,干笑道:“这……这事儿三叔可从没做过。” 虞舜臣也不失望,点了点头,“那族中有人擅长此事吗?” 虞三叔不好意思地说:“就咱乡间的那种茅草屋子、泥坯屋子,族中倒是有几个会修修补补的。我当年也自己补过漏雨的屋顶呢。” 虞舜臣沉默了一瞬,嘀咕道:“应当也……差不多?” 虞三叔茫然:“什么差不多?” 虞舜臣淡定地对虞三叔道:“我这里有一座五进的宅子,需要找信得过的人来修。三叔既然有过补房顶的经验,那此事当不难了。” 虞三叔:“不、不难?” 虞三叔一脸震惊地看着虞舜臣,怀疑自己耳背,多听了一个不字。 第77章 学徒虞大人 三叔犹豫再三,还是羞愧地说:“可是八郎,三叔是真不会啊,怕到时候反误了八郎的事。” 虞舜臣温声安抚道:“不会也不要紧,我可以学。” 三叔以为虞舜臣是让自己去学,想说那他试试,正要开口才反应过来,虞舜臣说的不是让他学。 “啊?你学?”三叔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震惊地长大了嘴。 虞舜臣点了点头,淡定地说:“应当不是难事。” 三叔恍恍惚惚从书房离开的时候,忍不住想,难道最近朝中发生的什么大事,与修宅子有关,所以才会让八郎这么大一个官,还得去学如何修宅子? 哎,看来大官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啊!八郎真是辛苦! 第二日下朝之后,虞舜臣亲自去了掌管将作监的将作大匠家中,向他请教建宅子的事。 将作监是专门掌管宫殿建筑的,现如今的这座大圣皇宫,当年就是由将作监的人画图设计,并监督建造而成的。 鲁大匠是个将近七十岁的老头,耳朵有点背,听虞舜臣说了三遍来意,才明白过来这位虞中令,竟然是来跟自己学建宅子的。鲁大匠觉得甚是稀奇,但是人家都找上门了,他便也没说什么就应下了。 嬴东君自从将修宅子的事情拜托给了虞舜臣,就没有过问过了,她相信虞舜臣的办事能力,所以她并不知道堂堂中书令大人,竟然每日下朝之后都会去鲁大匠家中当学徒,一边听鲁大匠讲讲屋子的结构,一边给大匠递个锯子,端个水什么的。 公主府中,尹南庭的伤经过小吉祥的医治,已经渐渐好了起来,脸上的淤青和身上的伤痕都褪去,恢复了原本清俊的相貌,只可惜他的右手现如今连拿起筷子都变得困难。 虞舜臣那边仿佛算好了的,在估计着尹南庭脸上的青肿都褪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就派了随从来公主府接人。 可惜却并不是那么顺利。 尹南庭得知虞舜臣派了人来接他离开公主府,非但没有喜出望外,反而去求见了公主。 承平公主让周琰将人带到了她的院子。 这还是尹南庭进公主府之后,第一次见到公主,这些日子他在外院养伤,公主则每日只待在内院,只派身边那个叫小吉祥的内侍去给他看过几次伤,公主本人却从未出现过,也未给过只字片语,仿佛早就忘了外院还有尹南庭这么个人。 尹南庭走进院子的时候,公主正坐在池边钓鱼,钓饵已经放了下去,鱼竿却没有被她拿在手中,而是随意地立在一旁,她托腮看着波光粼粼的齿面,并不在意有没有鱼儿肯上钩。 尹南庭走到公主面前,恭恭敬敬地给公主行礼。 公主将视线移到他身上,打量了一眼,笑着问:“伤势如何了?” 尹南庭抬起右手做了个握拳的动作,手指却弯曲得十分费力,他苦笑着说:“小生今后,怕是个废人了。” 嬴东君:“你去虞大人那里,他会教你用左手。” 尹南庭咬了咬唇,屈膝跪在了嬴东君面前,低声说:“公主,我不想去虞大人那里,还请公主留下我。” 嬴东君闻言笑起来,“你可知,想要给虞舜臣当学生的人有多少?你却要拒绝?” 尹南庭沉默了一瞬,苦笑着坦言道:“我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可是人贵有自知之明。尹某当初虽然学业还算过得去,但那是我花费了几倍于人的努力才能保持的。可尽管我已经那样努力了,却也知道,以自己之能,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考上进士的。明知道是一条没有出路的死路,尹某便不想去走了。” 嬴东君看了尹南庭一眼,又是一笑。 尹南庭被公主这么一笑,笑得有些脸红,低声道:“公主是不是看不起尹某这样的人?” 嬴东君道:“你走哪条路,是你自己的事,本宫不会干涉,也不会看不起。” 尹南庭松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那公主可以收留我吗?” 嬴东君看着他,笑吟吟地说:“你知道自己考科举没有出路,难道跟着本宫就能有出路了?你若是想找个人依附,找本宫,还不如去找宁乡。她虽不是个东西,她身后的怀王府势力却不可小觑。你去怀王府谋个门客之职,过个几年,就能顺理成章地入朝为官。这朝堂上,走这条路谋得前程的,不在少数。” 尹南庭听到宁乡县主的名字,脸色就是一变,咬牙道:“尹某虽不是什么有气节的君子,却也绝不肯向宁乡县主这样的人摇尾乞怜!怀王府的势力就算再大,我尹南庭也不会去依附!” 嬴东君闻言噗嗤一笑,打趣道:“本宫若是没记错,本宫在外的名声还不如宁乡?你为何愿意来公主府?” 尹南庭一脸厌恶地道:“宁乡县主所做之恶事罄竹难书,只不过因为怀王府势大,将那些事情都给她抹平了!至于公主……尹某知道,公主只是性情爽直,绝非是外面所言传的那样。” 嬴东君笑道:“你可真会哄本宫开心呢。” “尹某并非是在哄公主开心。”尹南庭抬头看了公主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道:“尹某所言,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公主,其实上次在巷子中那回,并非是尹某第一次见公主。” 嬴东君这下有些意外了。 “哦?我们之前还见过面?” “见过的!”尹南庭点了点头,看着嬴东君道,“十三年前,公主有一回从宫里出来,在路边遇到了一对乞丐姐弟,公主还记得吗?” 嬴东君想了想,摇头,“不记得了。” 尹南庭道:“那对乞丐姐弟父母双亡,被族中亲戚收养。不想,那亲戚只是想借收养之名,侵占姐弟父母留下的祖屋,事后便将那对姐弟赶了出来,姐弟两人只能乞讨为生。弟弟年幼体弱,没过几日便病倒了,姐姐便抱着弟弟在路边向行人求助,想自卖己身,拿着卖身钱去给弟弟找大夫治病。” 第78章 驸马 嬴东君支着下颌想了一会儿,笑吟吟地道:“难不成本宫当时正好路过,见那对姐弟可怜,便发了善心买下了姐姐,又让人治好了弟弟?” 尹南庭正想说话,嬴东君却似笑非笑地说:“可惜,本宫从不乱发善心,本宫只会对那对姐弟说,求人不如求己,等他人救不如自救。” 尹南庭愣了愣,也笑了,他眼中闪着一丝亮光,“没错,公主那时确实是如此对那个姐姐说的,求人不如求己,等人来救不如自救。公主告诉他们,再往前行五百步,就是先皇后在世时所设的善堂,那里有大夫,也不需她卖身,她只要走过去。” 嬴东君饶有趣味地问道:“难不成,你就是那个生病的弟弟?” 尹南庭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抿唇一笑,“是,我便是那个生病的弟弟。姐姐在善堂学了刺绣的手艺,后来嫁给了一个绣坊的管事,我便跟着姐姐一同离开了善堂。” 嬴东君问:“你在这里,你姐姐呢?” 尹南庭顿了顿,眼中浮现出一抹悲色,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我姐姐……去年,生孩子的时候,去世了。” 嬴东君点了点头,没说话。 尹南庭轻声说:“我姐姐听说读书人有出息,读得好可以当官,便一直坚持供我读书。她嫁的那户人家,虽也还算殷实,但也只是小门小户,要供养一个读书人,对那样的家庭而言,也不容易。可姐姐宁愿听着姑嫂的闲话,也不肯让我断了学业,她只是没日没夜地接绣活儿挣钱……” “她有了身孕之后,我才发现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这些年为了我,她吃了太多的苦。读书并不能让资质平庸的我出人头地,反而拖垮了唯一的亲人。那时起,我便瞒着她不再去学堂,而是去雪月楼找了份活计,想挣些银子给她补补身体。可惜,终究还是没有能救回她。”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尹南庭说到这里的时候,泪水却夺眶而出,反应过来之后他连忙偏过头去,抹了一把脸,将眼泪拭干净了。 深吸了几口气后,尹南庭稳住了心绪,说话的声音也平静了下来,“公主,我不愿再读书了,可我却还想出人头地。南庭如今已经无处可去,求公主收留。” 嬴东君拿起鱼竿,慢悠悠地将鱼线收了上来,发现鱼钩上竟然挂着一只巴掌大的鱼。 嬴东君不由地笑了起来,对一旁的小吉祥说:“虞郎说的没错,此处真是个钓鱼的好地方,!” 小吉祥很捧场:公主亲自钓到的鱼,要送去厨房吗? 嬴东君用自己的手掌比了比那条鱼的大小,最终还是解下了鱼钩,将鱼抛回了池子。 “等再养肥一些。” 尹南庭见公主自顾自地开始与小吉祥说起了钓鱼的事,并不接自己的话,黯然之下还是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公主……” 嬴东君放下钓竿,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凉薄地道:“你前十几年的人生,确实很值得同情。可是这些与本宫又有什么关系呢?本宫早就说过,从不会乱发善心。本宫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你想留在公主府,就得对本宫有用才行。” 尹南庭怔了怔,“我……” 嬴东君再次打断了他,笑着打趣说:“你也不必再自荐枕席,本宫觉轻,不习惯身边睡人。” 尹南庭立即红了脸,低头道:“公主看不上南庭也无事,南庭可以帮公主做事的。” “帮本宫做事?”嬴东君笑问,“本宫只想混吃等死,你能帮我做什么?” 尹南庭看了公主一眼,犹豫着道:“公主想混吃等死,可是其他人却未必能容许公主活得如此轻松。之前公主惹上的那场官司,不就是如此吗?” 赢东君斜睨了他一眼,“你知道的还不少?” 尹南庭连忙伏地道:“南庭愿为公主马前卒。” 嬴东君看了他一会儿,笑着说:“起来。” 尹南庭顺从地起身。 嬴东君突然道:“是不是本宫让你去做任何事,你都会去做?” 尹南庭颔首,“是!南庭愿听公主吩咐。” 嬴东君道:“那……本宫若是要你回去怀王府,做我的眼线呢?” 尹南庭一脸愕然。 嬴东君漫不经心地说:“本宫现在最厌恶之人,除了宁乡没有别人了。你去她的身边,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报来给本宫,本宫好伺机弄死他,如何?” 尹南庭沉默了下来。 嬴东君不悦道:“怎么?刚才不是还说听我吩咐吗?说完就反悔了?” 尹南庭咬牙道:“好,只要是公主吩咐的!南庭便去!” 嬴东君看着他,轻笑一声,“本宫逗你的!本宫想弄死宁乡,才不屑那样费劲,凭她也配?” 尹南庭再次愣怔,反应过来之后,不由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公主不要捉弄南庭了,南庭是认真想要为公主做事的。” 嬴东君笑道:“本宫这府上没什么事能让你做。” 尹南庭以为公主说这话还是因为不想收留他,神色更为黯然。 嬴东君却接着说:“这样,你想办法混进明德书院。” “明德书院?”尹南庭惊讶地问,“京城那所与万年书院齐名的明德书院?” 嬴东君:“不然呢?我大圣朝还有几个明德书院?” “可,明德书院只招收世家大族的子弟,并不对平民百姓开放。”尹南庭迟疑地说。 嬴东君一脸莫名,“本宫又不是让你去明德书院读书的,你不会另想法子吗?还是说你更想去怀王府?那也不是不……” 尹南庭连忙道:“是!南庭会想到办法混进书院的,公主请放心!” 嬴东君这才满意,“好。” 尹南庭又问:“南庭可以问公主派我去明德书院的用意吗?知道公主的用意,南庭才好行事。” 嬴东君随意地道:“祖母最近要给本宫选驸马,人选八成要从明德书院中挑。你混进去之后,帮本宫留意一下书院中有哪些长相出众,又才华横溢之人。” 第79章 给虞郎补身子 “驸马?”尹南庭有些意外。 小吉祥将空了的鱼钩装上了鱼饵,递给了嬴东君。 嬴东君接过后,将钓饵再次投入了池中,“是啊,祖母要给本宫选驸马。本宫一睡十年,不知现如今我大圣朝有哪些惊才绝艳的郎君,自然得要先查清楚了。既然你想为本宫办事,那便去将此事办好。” “明德学院中聚集的是我大圣朝最优秀的一批读书人,他们大多家世显赫,才学出众,想必容貌上好的也不少。”尹南庭犹豫着问道,“这些人,都要留意吗?” 嬴东君道:“嗯。你不只是要留意,还要将他们的长处与短处都给本宫打听清楚了。” 尹南想了想,点头道:“是,南庭知道该怎么做了!公主放心,南庭一定将明德书院最优秀的男子为公主挑选出来!” 嬴东君冲他一笑,懒懒地道:“那便有劳你了。” 尹南庭红着脸低头,“南庭今日便离开公主府,找机会进明德。” 嬴东君将视线转向了池子,摆了摆手道:“你去。” 尹南庭向公主行了一个大礼,便离开了。 小吉祥等人离开了,便问:公主真要选驸马吗? 嬴东君漫不经心地说:“本宫今年二十有五了,是时候选个驸马了。” 小吉祥点了点头,又问:那公主想选个什么样的人当驸马? 嬴东君理所应当地说:“本宫自然要选个门当户对之人,这样我与他既是夫妻,又为盟友。” 小吉祥有些疑惑:我以为公主选驸马首先看容貌,然后看才学呢,没想到竟然将家世背景放在第一? “招驸马又不是找情郎。本宫前途堪虑,容貌与才学并不能令驸马自保,一个优越的出身却可以。”顿了顿,嬴东君笑着说,“本宫不愿重蹈父皇的覆辙。” 小吉祥看嬴东君虽仍然是笑着的,却知道她此刻内心必定是难过的。 小吉祥拿出自己的布老虎,冲着公主捏了捏,布老虎发出了如同“东君”一样的叫声。 小吉祥笑眯眯地比划:那公主就找一个身份高的,不仅能保护自己也能庇佑公主的驸马回来。 嬴东君果然被小吉祥逗笑了,她拿过那只布老虎,敲着它的头就如同是在敲小吉祥。 “你倒是比本宫还会做梦呢!” 小吉祥一脸认真:小吉祥才不是做梦!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公主!公主找的驸马若是做不到我说的那样,我就去弄死他,让公主再另找一个! 嬴东君不由失笑,玩笑道:“好,听你的。” 小吉祥这才满意了。 察觉到又有鱼儿咬了饵,嬴东君坐直了身子,拉起了鱼线,这一回钓上来的竟然是一只半臂长的鲤鱼。 小吉祥连忙上前,帮嬴东君将钓上来的鲤鱼放到了一旁的水桶中。 嬴东君蹲在水桶边,欣赏了一会儿自己亲手钓上来的大鱼,转头高兴地对小吉祥说:“这条够大啦,可以送去厨房了!” 小吉祥见公主笑得眉眼弯弯,也跟着笑起来:好! 嬴东君想了想,又改了注意,对小吉祥说:“算了,还是送去给虞郎!虞郎授人以渔,本宫便报之以鱼。他最近给本宫修宅子,也辛苦了,正好送去给他补补身子。” 小吉祥原本有些不大乐意的,但是想到公主马上就要选驸马了,将有一大群美郎君排着队站到他家公主面前等着公主挑选,等虞大人知道了这个消息,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妒夫嘴脸呢? 这么想着,小吉祥心里便爽快起来了,他决定大人有大量,不跟虞大人计较了。 毕竟,光是他家公主,就得那位受的了! 小吉祥高高兴兴地将那条鱼连着桶一起送去了外院,让周琰给送去虞府,给虞大人补身子。 虞府接到公主府送来的大鲤鱼时,虞舜臣还在将作大匠家中学艺,尚未归府。 虞母听门房说有人送了一条大鲤鱼来时,还有些意外。 这几年往虞家送礼的人不知凡几。有送金银珠宝的,有送贵重字画的,也有送珍馐佳肴的,就算是送些野味也不会是一只只一条条的送,至少也得凑个一对,讨个吉利。 虽然这些来历不明的重礼虞母从来都没收,但是对于今日特意送一条鱼过来的人家,虞母还是产生了好奇。 虞母曾听过有人为了送礼,别出心裁,往鸡鸭鱼腹中藏金银珠宝等贵重物品的,她怕这送鱼之人就是如此掩人耳目的,还特意将鱼从桶里捉了出来,看了看鱼嘴鱼鳃,又仔细摸了摸鱼腹,找了半天没找出什么东西来才作罢。 “牛翁,这鱼是谁送来的?之前我与郎君不是都交代过,我们府上不收礼的吗?”虞母问门房。 门房牛翁,为人忠厚可靠,也是跟随虞舜臣多年了。 “老夫人,那人将这桶放下就走了,小的没追上。”牛翁看了虞母一眼,支支吾吾地说,“他说是公主让送来给郎君补身子的。” 虞母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桶里的鱼,皱着眉头没说话。 牛翁有些忐忑,“要不,小的给公主府送回去。” 虞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一条鱼送过来,送过去的,让人看了笑话!算了,你回去。” 牛翁如释重负,连忙走了。 虞母又盯着那条鲤鱼看了一会儿,便提起桶走了。 虞舜臣回来的时候,牛翁连忙将公主府送了一条鱼来的事告诉了他。 虞舜臣闻言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正要往府里走,牛翁却叫住了他。 “郎君。”牛翁觑着虞舜臣的脸色,小心地问道:“以后公主府再送东西来咱们府上,小的是收还是不收啊?” “你先收下,等我回来再处置。”虞舜臣想了想,又低声加了一句,“也不必送到我母亲面前。” 牛翁连忙点头:“是,郎君!小的知道了。” 虞舜臣笑了笑,快步进了府。 牛翁看着自家郎君难得轻快的步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有多少年没见过郎君这般开心的模样了? 第80章 不是个正经郎君 虞舜臣进了府中,左右看了看,见伺候母亲的小丫头纤巧正在院子里浇花,便朝她招了招手。 纤巧是虞母前年买回府的,进府的时候只有十岁,还有一个与她一起进府的丫头叫纤云,比纤巧大三岁。 两人平日里都在虞母身边伺候,虞母见她们年纪小,长得也单薄,便也不让她们干重活,只分派些轻省活计给她们。 以虞舜臣如今的身份,虞母身边若是连个照顾起居的侍女都没有,会被人说是虞舜臣不孝,说不定还会被言官弹劾。若非过如此,虞母连这两个小丫头都不想买。在她看来,比起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侍女,还是家里的几个仆妇更得用些。 纤巧见虞舜臣冲自己招手,眼睛一亮,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小铜壶,擦了擦手,跑上前行礼,开心地问:“郎君回来啦!” 纤巧今年才十二岁,性子有些活泼,她很怕不苟言笑的老夫人,最是喜欢对下人们脾气温和的郎君,每次看到他都笑眯眯的。 在纤巧心里,长得好看,本事通天,还有一副好脾气的郎君,简直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男子! 虞舜臣问她:“母亲呢?” 纤巧指了指厨房,小声告密说:“老夫人在厨房,给郎君熬汤药喝呢。” 虞舜臣神色僵了僵,他之前在虞母的威逼下不得不喝了两天的汤药,最后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去找了张老太医,让张老太医当着虞母的面给他把了脉,又亲口说了句他身子已经无碍,汤药可以停了的医嘱。 如此,虞母才作罢,不再每着他喝药。 今日不知为何又开始熬药了。 虞舜臣脚步沉重地向厨房走去。 纤巧又跑回去,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拿起自己的小铜壶浇花。 这时,纤云从屋里出来了,她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低声问纤巧,“郎君回来了?” 纤巧点了点头,“是啊,郎君去厨房找老夫人了。” 纤云忍不住责备道:“君子远庖厨,你怎么不拦着郎君,又让他进厨房!” 纤巧莫名其妙地看了纤云一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她:“纤云姐你看看我,看清楚了?” 纤云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纤巧认真地说:”“看清楚了吗!你面前站着的是虞家的小侍女——纤巧,而不是虞家的大姑奶奶——纤巧!所以,我不敢拦郎君!纤云姐敢的话,纤云姐自己去!” 纤云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在她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低声道:“牙尖嘴利!” 纤巧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肩,后退了一步,瞪着纤云道:“你也就会窝里横,欺负欺负我!心里觊觎着我们郎君,背地里想法有一箩筐,到了郎君面前却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纤云吓得一边看向厨房的方向,一边去捂纤巧的嘴,红着脸道:“小丫头!你胡说八道什么!” 纤巧躲开了她的手,冲她做了个鬼脸,小声说:“我是小丫头没错,在郎君眼里,你也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呢!府里的人都知道郎君为人正派,不近女色,他才不会跟小丫鬟不清不楚呢,你还是早点死了这份心!” 纤云忍不住辩驳,“郎君才不是不近女色呢!” 纤巧闻言,仿佛纤云诽谤了自己心中的神灵,气得叉起了腰,炸毛一般道:“你胡说!” 纤云也来了气,“我没有胡说!我刚来府中的时候,不知规矩,去了郎君的书房,想给他整理书册。我看到郎君藏了一张美人图!” 纤巧愣了愣,“美人图?什么美人图?” 纤云满脸通红,视线躲闪,支支吾吾地说:“就是那种,那种衣裳穿得很少的美人图。” 纤巧闻言,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表情都龟裂了,可她仍旧固执地挣扎道:“你肯定是看错了!” 纤云一口咬定:“我没看错!” 纤巧咬了咬牙,断然道:“那肯定不是郎君的,说不定是江家郎君来咱们府上的时候,落在了书房!对,肯定是江家郎君!他看上去不像个正经郎君!” 纤云想说,这事怎么就扯上了江家郎君了?跟他有何关系? 不过这小丫头向来刁钻,最会胡搅蛮缠,她也懒得跟她争执,只是告诉她:“那肯定是我们郎君的东西,因为那张美人图上,不止画了美人,还画了郎君自己呢!” 纤巧:“……” 纤云看着纤巧那仿佛天塌下来了的脸色,不知为何心生同情,便想安抚她几句,“其实……” 纤巧回过神来,狠狠瞪了纤云一眼,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那图肯定是别人故意陷害郎君,毁郎君声誉的!还有你,别做梦了!人家陷害郎君,还知道要往郎君身边画个绝色美人呢。你看看你自己,连入画都不配!哼!” 纤巧说完就跑了,留下纤云脸都气白了。 虞舜臣不知道家里两个侍女为他吵了一架,他刚走到厨房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汤药的味道。 虞舜臣忍着掉头就走的冲动,硬着头皮进了厨房,见母亲正拿着把刀站在案板前,便朝她走了过去,想问公主送来的鱼养在哪里。 结果一走近,就看到母亲将一条鱼按在了案板上,正扬起手中的刀。 虞舜臣脸色一变,连忙阻止道:“母亲!不可!” 虞母不知是不是没听见,手中的动作顿都没有顿一下,一刀下去狠狠地剁掉了鱼头,那可怜的鱼没有了头,身子还在案板上跳了跳。 虞舜臣苍白着脸色愣在了那里。 虞母这才回过头来,看了虞舜臣一眼,仿佛才发现他,淡声说:“既然见不得血,就别进厨房。” 虞舜臣看着案板上那条鱼,没说话。 虞母接过仆妇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指了指案板上的鱼,交代道:“切成八块,鱼头炖汤,鱼尾红烧,鱼腹清蒸。好好给郎君补补身子,别浪费了人家的一番心意。” 仆妇看了一眼那条鱼,虽然有半臂长,长得也肥,但是做一鱼三吃,是不是不太够? 第81章 体虚而不自知 纤云从外头进来,先飞快地看了虞舜臣一眼,见虞母正要洗手,连忙走过去,找出胰子,要伺候虞母净手。 虞母道:“不用伺候,去把熬好的汤药盛出来。” 纤云连忙低着头去盛汤药。 虞母将手上的鱼腥味洗干净,回头见虞舜臣还站在原地看着仆妇料理那条鱼,走过去嘲讽道:“别盯着了,都是你的!先跟我出来。” 虞母说完就往外走去,路过纤云身边的时候还顺便交代了一句,“盛好送到书房来。” 纤云低眉顺目,头也不敢抬:“是!” 虞舜臣看了一眼虞母离开的背影,轻叹了一声,走到纤云身边的时候也顿了顿,纤云盛汤药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把药倒了,换成茶。”虞舜臣一本正经地交代完,便离开了。 纤云呆住,回头看了看虞舜臣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药罐里的汤药,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听谁的。 她犹豫了半响,在心里衡量再三,最后咬了咬牙,还是决定送汤药。 她不敢忤逆虞母,而郎君脾气好,想必不会太过苛责她。 纤云正要继续盛药,却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纤巧一把推开了。 “去去去,这里不用你了!让我来!” 纤云正要发火,却见纤巧端起她盛好的那碗药利落地倒进了泔水桶,倒完之后还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就你这胆子,还肖想郎君呢?” 纤云:“……” 纤巧不再搭理纤云,自顾自地给药碗装上了温茶,见茶水颜色略淡,她还加了些赤糖。 纤云站在一边看纤巧动作,又看了一眼正在一旁料理食材的两个仆妇,两个仆妇却仿佛没看到纤巧在做什么一般,只低头忙自己的。 纤云咬了咬唇,上前道:“这是我的活儿,让我来。” 纤巧道:“若是露馅儿了,你去老夫人面前领罚?” 纤云不说话了,纤巧冲她翻了个白眼,不搭理她了。 虞舜臣进了书房,见母亲容氏站在书架下方,似乎正要帮他整理书册,他走过去拦住了容氏。 “母亲,书房我自己整理。” 容氏没有搭理,踮起脚去扶上排的书,虞舜臣挡住了容氏的手,不让她去碰。 “母亲,我自己整理。”虞舜臣的声音很温和,动作却很坚决。 容氏打量着他道:“怎么?你这书架上放了什么宝贝?碰都不让人碰?” 虞舜臣虽然从未禁止容氏进他的书房,却交代过,不可以碰他书架上的东西,容氏以往进来也只是用用书案上的纸笔,不会动他的东西。 虞舜臣神色如常,温声解释道:“你动了我的东西,我会找不着。” 容氏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藏了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呢。” 虞舜臣:“……” 容氏话是这么说,却也放下了手,不再去碰他的书架了。 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容氏走到一旁坐下,“进来。” 不多会儿,门被推开,纤巧端着茶盘走进来。 “老夫人,汤药来了。” 容氏指了指虞舜臣,“端给他。” 纤巧将茶盘端到虞舜臣面前,背对着容氏,朝虞舜臣挤了挤眼。 虞舜臣不知看没看到纤巧的暗示,看了那汤药一眼,神色抗拒。 纤巧想着,郎君难道没看懂我的暗示?她连忙又使了使眼色,眼睛都快被她挤抽筋了,虞舜臣还是没有端起那碗药。 “母亲,我身体很好,无需喝药。”虞舜臣挣扎着对容氏说。 容氏冷冷地说:“我守着灶头熬了一个时辰!” 虞舜臣闻言,似乎是不忍心辜负母亲的心意,勉为其难地端起了那碗“汤药”。 纤巧松了一口气,心想等郎君入了口,就知道汤药被换了。 却见虞舜臣饮了一小口,就皱起了眉,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将“汤药”一饮而尽。 纤巧看着自家郎君那忍受着汤药苦涩,仿佛是装出来的平静表情,有些茫然。 纤巧:为何郎君看上去喝的还是其苦无比的汤药?难不成我的甜茶水被换了? 看着虞舜臣喝完了药,将空碗放回了茶盘上,容氏这才满意了,对纤巧挥了挥手,让她出去。 等侍女离开之后,容氏用高深莫测的表情,将虞舜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问道:“你去过公主府了?” 虞舜臣对上容氏的目光,知道自己瞒不住,便诚实地点了点头,“去了,我是去……” 容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阻止了虞舜臣,“我不想听废话。” 虞舜臣:“……” 容氏又问:“这些年你不肯娶妻,也无心纳妾,是因为心有所属?” 虞舜臣沉默了一瞬,“是。” 容氏似乎并不意外,平静地点了点头,又问:“你想娶她?” 虞舜臣:“是。” 容氏:“你能娶到吗?” 虞舜臣又沉默了一瞬,然后道:“若不是她,也不会是别人。” 容氏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她目光锋利地看向虞舜臣,“我此生,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仗着自己比寻常人长相出色,意图借婚姻抬高门庭的男子,他们品性低劣,无用且无能。我儿,你是这样的人吗?” 虞舜臣认真地说:“母亲所瞧不起的,也是孩儿所厌恶的。” 容氏点了点头,目光又平静下来,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抚平自己的群踞。 “汤药继续喝着。”一边往外走,一边丢下一句。 虞舜臣愕然,不知为何话题又转移到了汤药上,他本以为母亲今他喝药,是因为心气儿不顺,要故意折腾他的。 “母亲,张老太医说我身体无碍。”甜茶水虽然不难喝,他也不想天天喝。 容氏停下脚步,回头又将虞舜臣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不知为何,虞舜臣被容氏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容氏打量完了之后,淡声说:““有时候,身体好不好自己是察觉不到的。人家都送鱼来给你补身体了,可见你是体虚而不自知。”” 虞舜臣愕然地看向容氏,怀疑母亲的话意有所指,又不敢确定。 容氏又看了他一眼,“还是补补,亲娘还能害你?” 容氏丢下这句,就施施然走了。 第82章 被召进宫 嬴东君不知自己随口一句送鱼去给虞郎补身,竟然引起了虞母对儿子的怀疑,以致虞舜臣每日都被逼着喝补药。 为了逃避虞母的补药,虞舜臣回府回得更晚了。 鲁大匠见虞舜臣每日都来自己府上,诚心跟着自己学东西,甚至比他收的几个弟子还要虚心上进,差点动了收他当关门弟子的念头。 另一边,虞三叔竟然真的从族里给他找了一些稍有些建宅经验的族人来。虞舜臣便一边跟鲁大师学着,一边开始准备给公主修宅子了。 虞舜臣这边忙着,公主也没有闲着。 这日,太皇太后来了旨意,召她入宫。 自上次太皇太后安排了人在朝堂上弹劾了李昌辅之后,她们就无暇顾及嬴东君了,虽然太皇太后借着李昌辅和太后的矛盾,一举削弱了御史台的权利,却也开始遭受到了李家的报复。 眼见着太皇太后一党被盛怒的李昌辅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陆光带着神威军回京了。 神威军历来驻守京城及畿内之地,先帝驾崩之后,京畿附近有一股盗匪趁乱劫掠了几支商队,引得商旅人人自危。 大将军陆光奉命带领神威军前去围剿。 那伙盗匪神出鬼没,又与当地一些人有勾结,官府之前也有派兵剿匪,但最终都无功而返,本以为陆光这次也将铩羽而归,不想他仅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将那窝盗匪全部诛尽,还掀了贼窝。 陆光这回是立了功劳,风光回京。 神威军风头无二,就连李昌辅也不得不忌惮陆光,因而放缓了对太皇太后一党的打击。 太皇太后缓过神来,又想起嬴东君来了。 坐着马车进宫的时候,小吉祥问:太皇太后不会是找公主算账的?听说李家这次撸了不少人下来,都是太皇太后的人。 嬴东君悠然道:“不会。祖母这回虽有些小小的损失,却也并没有伤筋动骨。这回,她不仅趁乱往御史台安插了人,还顺便拉拢了几个二流、三流世家,可谓收获颇丰。加上陆光立功回京,李家不得不避其锋芒,现如今,正是她们得意之时。” 小吉祥:那我就放心了。 嬴东君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放心得是不是有点早?陆光回京了,陆离肯定也回来了。他向来看你不顺眼,你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小吉祥闻言,神色愤愤:陆离这条疯狗,他不过是嫉妒当年公主选了我,弃了他。他自幼心眼比针眼还小,见不得别人比他好!不过我小吉祥也不是吃素的,他敢找我麻烦,我就敢弄死他!即使他认了陆光当爹,我也是不怕的! 嬴东君嘲笑他道:“你打得过他?我听闻论起拳脚,陆离在神威军中几乎没有敌手,凭着那一身出色的武艺,他如今已迁升至神威军中郎将了。” 小吉祥极不服气地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膛,比划道:若是比招式,我小吉祥自认不如,但是真以命相拼起来,我能杀死他,他未必能杀了我! 嬴东君轻笑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这回,嬴东君顺顺利利来到了太后的寿仙宫,再没有那不识相的在宫门前拦她。 今日太后宫中比上回嬴东君来的时候要热闹一些,嬴东君刚走进寿仙宫,就看到有几个侍女端着瓜果点心,陆续走进了殿中,大殿中还隐隐传来了说笑声。 今日花嬷嬷没有出现,来迎接她的是一个面生的宫女,嬴东君随口问她,“祖母今日还召见了其他人?” 宫女轻声细语地答:“回公主,怀王妃今日进宫来了。” “怀王妃?”嬴东君挑了挑眉,“她老人家还活着呢?” 宫女:“……” 嬴东君笑道:“当年宁乡腿废了的时候,她扬言若是父皇不处置本宫,她就要去死,我还以为她早去死了。” 宫女垂下头,不敢吭声。 嬴东君到殿门前的时候,殿中的太皇太后似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扬声问道:“是承平来了吗?” 嬴东君:“祖母,是承平。” 太皇太后:“快进来!”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小吉祥就推着嬴东君进了殿。 太皇太后杨氏笑容满面地坐在上方的榻上,左下首的位置坐着一个年纪与杨氏差不多大的老妇人,她身上穿着代表着亲王妃品级的宫装,头带珠冠,仪态端庄,这位就是怀王妃高氏。 高氏原本正在与太皇太后说笑,转头看到嬴东君,脸上的笑意微敛,不过并没有彻底冷脸,反而微笑着对太皇太后说:“多年没见到承平,她相貌到是与十几岁的时候差不离,不知脾性稳重了些没有。” 嬴东君也笑吟吟地道:“多年不见王妃娘娘,您老人家老态了不少,不过脾气到是比从前好多了。” 高氏脸上的笑意又更淡了些,“老身挂念我那苦命的孙女,又得照看一病不起的儿媳,操心的事情多了,自然就见老了。不像公主,一睡十年,还是如此天真烂漫。” 嬴东君有些怜悯地对高氏说:“看来是我命好,有父皇和祖母庇佑,王妃娘娘命不好,就只有操心别人的份了。” “命不好”三个字刺得高氏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抽,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和,彻底冷下脸来。 太皇太后出声斥责道:“承平!对长辈说话怎能如此没有规矩!” 嬴东君立马乖巧地向高氏道歉,“王妃别生气,承平向来心直口快,不是故意的,您千万别与承平计较啊。” 高氏不咸不淡地说:“老身怎敢与公主计较。” 嬴东君冲着高氏一笑,“那就好。” 高氏撇过头去,对太皇太后道:“娘娘,今日那段神医要来府中给兰心把脉,臣妾先告退了。” 太皇太后瞪了嬴东君一眼,然后又关心地问高氏,“你那儿媳妇的病到底如何了?怎么这么多年都不见好?” 高氏叹了一口气,“说有什么大毛病到也没有,就是体虚易乏,稍有些劳累就会病个十天半月的,只能一直静养着。她是个心善之人,这么些年一直吃斋念佛,从不杀生,怎么会摊上这么个病呢。看来是老天不公啊!” 高氏意有所指的话,让赢东君笑出了声。 第83章 看图挑人 嬴东君的笑声,让太皇太后和高氏都朝她看来。 嬴东君道:“依我说,兰姨那病怪不得老天,要怪就得怪观音菩萨!” 太皇太后再次出声训斥,“又在胡说八道!” “祖母,我可没胡说。”嬴东君煞有介事地说,“观音菩萨不是管送子的吗?她要是肯给我那心善的兰姨送个儿子,兰姨也不用一直尝试各种药方了。是药三分毒,她就是乱吃药吃多了,才会一身的毛病。” 太皇太后居然觉得嬴东君说的挺有道理的。 怀王府世子妃高兰心,是怀王妃高氏的侄女,嫁入怀王府之后一直顺风顺水,成亲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儿宁乡县主。可惜的是,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怀上过了。怀王妃和世子妃都心心念念地想给王府添丁,怀王妃便找来了各种药方、偏方给世子妃服用,高兰心都照单全收,可惜并没有什么效果。 高兰心嫁进王府的第八年,眼见着世子妃生子无望,怀王妃不得不开始给儿子纳妾,好开枝散叶,可惜那些妾无一有所出。直到十年前,怀王世子从外面纳进府来一个美貌侍妾,这侍妾第二年给他生了个儿子,怀王府才总算是后继有人。 不过太皇太后肯定不会当着怀王妃的面,赞同嬴东君的话,反而板着脸道:“你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家懂什么,快别胡言乱语了!” 嬴东君也不在意,笑眯眯地应了,“好的,祖母,我不说了。王妃娘娘,帮我给我兰姨带声好,我如今身子不便,就不去探望她了,望她好好保重身体。” 太皇太后便笑了起来,“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看来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世子妃待你的好。” 嬴东君嫣然一笑,“当然记得了。所以我盼着兰姨长命百岁呢。” 怀王妃看了嬴东君一眼,“公主的话,老身会带到的。” 怀王妃说完,便向太皇太后告退离去了。 等怀王妃离开后,太皇太后又板起了脸来训斥嬴东君,“我听说你在宫外又与宁乡起了争端?你也是的!既然还念着与怀王世子妃的旧情,又何必总与她女儿过不去?你当初断了宁乡一条腿,怀王府最后也轻轻放过了,没有再追究,你就不能念着之前的事对宁乡大度一些?” “祖母,您这就为难我了,您什么时候见我大度过?”嬴东君不以为意地说,“兰姨自己都没将女儿当回事,还指望我能把宁乡那根棒槌当回事?” 太皇太后瞪着嬴东君,觉得自己又开始心口疼了。 “宁乡是怀王世子妃唯一的女儿,从小也是放在手心里疼爱的,怎么就不当一回事了?听说当年她得知宁乡的腿治不好了之后,当场哭晕过去了!身子也更加不如从前。” “您确定兰姨是为了宁乡才身子不如从前的?而不是因为怀王世子喜得麟儿?”嬴东君疑惑地问。 太皇太后:“……” 嬴东君笑道:“我记得怀王妃从前经常带着兰姨去我母后宫中,给我母后讲解宫规。” 太皇太后不知嬴东君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看了她一眼,探究道:“你还记得那时的事?” 嬴东君笑道:“是后来听杨妃娘娘与兰姨聊天,提过几句。那时候我才刚出生呢,哪里记得那些?”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没说话。 嬴东君:“祖母您想啊,都能给一国之后讲解宫规了,怀王妃和怀王世子妃必然是最最讲规矩,知礼仪的人呢!可她们却把宁乡给教成了那副人嫌鬼憎的德行,可见是没把她当回事嘛!” 太皇太后想说,你有脸说宁乡,论起人嫌鬼憎,你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 不过想到嬴东君五岁的时候就没了生母,她也不愿让嬴东君想起沈皇后,便没说话。 这时,花嬷嬷从外头进来了。 “娘娘,公主。” 太皇太后便顺势转了话头,问花嬷嬷,“拿来了?” “是,娘娘,”花嬷嬷将一本册子呈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接过之后翻了翻,满意地点了点头。 嬴东君有些好奇,正想偷偷凑过去看,太皇太后却直接将那册子递给了嬴东君,笑着说:“你也看看。” 嬴东君疑惑地接过,翻开一看,只见第一页就是一张画像,上头画了一个年轻的男子。那画像将人画得五官清晰,神态传神,让嬴东君想起了以前宫中画师们给宫妃们画的画像。 嬴东君又翻过去一页,第二页还是一位男子的画像,她又翻了几页。 然后,赢东君确定了,这一册十几页纸,每一张上面都画着一个年轻男人,看着长相都还挺端正的,尤其是前面那几张画像,看着都十分斯文俊秀。 “祖母,这是?” 太皇太后与花嬷嬷相视一笑,然后对嬴东君道:“这些都是祖母给你挑出来的驸马人选!” 嬴东君眨了眨眼,又低头认真看了看那册子。 太皇太后清咳一声,小声说:“如何?有没有看顺眼的?这些可都是我让花嬷嬷筛选了好几轮之后留下来的,都是我大圣朝的栋梁之材,长相也都过得去!不过这册子你就自己私下里看看,可千万别传出去让人知道了!” 从来都只有皇帝看画像选妃的,可没有公主看画像挑驸马的,若是被人知道了,太皇太后觉得自己都下不来台! 可是没办法,她知道嬴东君的性子,若是给她定驸马之前,不先与她通个气,让她先瞧瞧人,点个头,谁也不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来。 承平公主的婚事对太皇太后而言算是一件大事,不仅是给嬴东君找个优秀的驸马,还能通过联姻的方式拉拢太皇太后看好的世家。 太皇太后不希望这中间出什么岔子,所以才采纳了花嬷嬷的意见,特意找来了之前给宫妃们画像的画师,让他画了这么一本册子出来。当然,因为时间有些仓促,这些男子的画像肯定比不上给宫妃们画的精致,但也过得去了。 承平公主将册子又从头到尾翻了一边,有些犯难道:“瞧着都不错呢,哎呀,这可叫我怎么挑?” 第84章 都挺好! 听嬴东君说人都还不错,太皇太后和花嬷嬷都松了大大一口气。 太皇太后见嬴东君又翻回了册子的第一页,便笑指着第一页画像上的男子道:“这个如何?此人名为宋安卿,在明德学院读书,虽还未考上功名,但听闻是明德最优秀的学子。” “姓宋啊?跟宋则是亲戚吗?”嬴东君好奇地问。 太皇太后道:“也是宋家人,但与宋则不是同一枝,是西府宋家。” 宋家也是个大家族,不过十几年前他们分了府,大家便将尚书令宋则这一支称作东府宋氏,宋则堂兄弟当家的那一支则被称为西府宋氏。 嬴东君点了点头,“哦,我还奇怪宋则那老狐狸,怎么也想把孙子给我当驸马呢,我当年可是得罪过他的!听说他们东府和西府向来不合,这就难怪了。” 太皇太后问:“人你觉得如何?” 嬴东君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评价道:“长得还不错,就是这粒痣不太好。” 太皇太后愣了愣,顺着嬴东君手指的地方看去,半眯着眼找了半天,才在宋安卿右眼下方找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还没芝麻大,不注意根本就看不见。 “这粒痣怎么了?”太皇太后不解道。 嬴东君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吉利啊!这粒痣,从面向上来说,克妻呢!” 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抚了抚胸口,将册子翻到了第二页,“这个呢?这是范家的嫡长孙,名为范必英,是范家这一辈里最优秀的孩子,据说行事十分稳重端方。” 嬴东君想了半天,问道:“范家又是哪个范家?可能是我睡久了,有些事记不住了。” 太皇太后道:“你不记得也正常,范家之前是在庆州,范必英的祖父范直乃是庆州刺史,他父亲前几年调入京城任兵部侍郎,范必英便跟随他父亲进京了,如今也在明德学院。” 嬴东君又认真看了看那画像,“长相也还不错!不过……他多大岁数?” 太皇太后被问住了,她哪记得那么多,这么十几个人她只记住了名字和家世。 好在花嬷嬷在一旁轻声提醒了一句,“范家嫡长孙,今年十六岁了。” 嬴东君闻言“噗嗤”一笑,“比本宫小了九岁?这要纳回府里,当儿子养?” 太皇太后僵了僵,憋着气将册子再翻一页,点着画像的手指,力道都重了几分,“这个呢?” 花嬷嬷在旁补充,“此人名为姚椿,今年二十岁,他祖父是前侍中姚松年。” 正三品侍中是门下高官官,与中书令一样向来有宰相之称。 姚侍中年纪不小了,身体也不是很好,在前年就已经荣退。不过姚松年当了十几年的宰相,他虽然退了,姚家在朝中却还有着不小的势力。 赢东君又凑过去看了看,“也还可以,不过……” 太皇太后听到这个“不过”,有些忍无可忍,脸色一黑,将册子往案几上重重一拍,“你怎么如此挑剔!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这十几个人全都能给你找出一堆不是来!” “娘娘别生气!”花嬷嬷连忙上前,帮太皇太后顺了顺气,又转头对嬴东君道,“公主,为了给您挑出这么些人来,娘娘这几日都没睡好觉,你可别气着娘娘了。” 嬴东君委屈地瘪了瘪嘴,“好嘛,我不挑就是了,祖母你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太皇太后这才缓和了神色,瞪着嬴东君道:“还不是被你气的!真不挑了?” 嬴东君连忙点头,“不挑了,不挑了,都挺好的!” 太皇太后道:“都挺好也不成!总得挑一个出来!” 嬴东君叹了一口气,又拿起了那本画册,低声抱怨道:“这是哪个画师画的?看着每张脸都差不多,我看多了都分不出谁是谁了。” 花嬷嬷在一旁建议道:“娘娘,不是马上要到中秋了吗?不如办个赏月会,邀请这些才俊们来参加,到时候命他们当场作诗!这样公主既能看到他们本人,又能让这些才俊们一展才华,岂不是一举两得?” 太皇太后眼睛一亮,“如此甚好!” 自新皇登基之后,太皇太后就一直被困在这西宫,她也是时候该出去露露面了,免得外头那些人都以为太皇太后成了个摆设了。 嬴东君也笑眯眯的捧场道:“好啊!正好让我见识见识这些大圣朝的栋梁之材。” 太皇太后又恢复了和颜悦色,对嬴东君慈爱地道:“离中秋也没有几日了,祖母这就让人给你做几身新衣裳!首饰头面也给你打新的!保准让我的承平漂漂亮亮的!” 嬴东君笑道:“还是祖母疼我!” 太皇太后笑瞪了她一眼,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知道就好!以后少气我!” 一番你慈我孝之后,太皇太后留嬴东君在寿仙宫用饭,嬴东君笑着说:“饭什么时候都能吃!孙女还是赶紧回去将这画像上的人都记个脸熟,等到中秋那日,也好分得清谁是谁。” 太皇太后见她如此积极,甚是欣慰,便也不留她了。 小吉祥推着嬴东君从寿仙宫出来,正好遇到膳房的人来给太后送膳。 领头的是一个长得干瘦的老太监,他背着手,迈着八字步,大步走在前面,一边还喋喋不休地教训着身后端着菜的小太监们,“教了你们多少次了,这送膳的时候的步伐是有讲究的,你们注意看我!是不是每一步都有轻重缓急?是不是每一次摆臂都有着独特的韵律?诶,这就对了!你们该知道,这饮食一道啊,是门大学问!就比方说,你步子稍微迈大一点,这热气就会多跑出去一丝丝,这样就会影响到菜色的气味以致口感,如此一来……” 赢东君听到这里轻笑出声,对那小老头打趣说道:“田公公又在这骗徒子徒孙了?你这老头儿真不是个好东西,正经的功夫都捏在自己手里不肯教,竟会瞎扯些没用的!你那一手厨艺,准备带进棺材呢?” 老太监回过头看到嬴东君,眯着他的小眼睛嘿嘿一笑,连忙上前行礼,“老田拜见公主!公主这就离宫了?老田还特意准备了几道公主爱吃的菜呢。” 第85章 冤家路窄 嬴东君道:“本宫今日还有事,赶着回府。” 田老太监一脸遗憾,“那等公主下回进宫,老田再伺候公主。” 嬴东君笑道:“田公公有心了。” 田老太监:“应该的!应该的!公主先请!” 田老太监朝自己身后打了个手势,端着菜的宫女太监们纷纷退到一边,给嬴东君让出路来。 小吉祥正要推着嬴东君往前继续走,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慢着!” 只见一队人马正朝这边走来,领头那人身高腿长,细长的眉眼,嘴角天生有些上扬,没笑的时候也像在笑,眼神却是阴冷的。 他身上也穿着太监的服饰,与其他太监不同的是,他腰间配着刀,身后跟着的是一队带刀的禁军。 田老太监看到此人,笑得仿若一朵盛开的菊花,连忙主动迎了上去,“哎哟!是小陆大人呀,前几日就听说陆大人和小陆大人回京了,老田一直都无缘碰见!老田给二位留了两坛子好酒,等会儿就差人送去,顺便再捎上几个下酒菜!” 小吉祥听到来人的声音眉头就皱了起来,正想不理会那人,推着嬴东君离开,身后便传来一句,“神威军执行军务,违抗者杀无赦!” 小吉祥猛然停下了脚步,一张脸却臭得不行。 嬴东君轻轻拍了拍小吉祥的手,回头看向来人,似笑非笑道:“这么大的官威,本宫当是谁,原来是小吉利呀?多年不见,你如今出息了!” 陆离直接无视了田公公,走到了嬴东君面前,动作利落地行了一礼,“陆离见过公主。” 他的声音不像一般内侍那样的阴柔,有些沙哑粗粝,喉咙仿佛是受过伤。 起身的时候,陆离瞥了一眼嬴东君身后的小吉祥,扯了扯嘴角,笑容看上去更明显,眼神却更加阴沉,“公主面前,陆离谈不上出息不出息,为朝廷效忠罢了。” 田公公被陆离无视了也完全不生气,主动凑了上来,笑着说:“不知小陆大人今日是执行什么公务?需要老田配合的地方,小陆大人尽管说!就是……老田还要赶着去给太皇太后送午膳呢,耽搁太晚了怕菜都凉了,误了太皇太后的餐时,老田担当不起啊。” 陆离道:“方才接到消息,有人身上藏有行刺之物,欲要对太皇太后不利。” 田公公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胸口道:“竟有这样的事!何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陆离:“查出来就知道了。” 田公公连忙道:“小陆大人可一定要将此人找出来啊,不然太皇太后怕是觉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的!” 陆离没有理会他,对身后带来的禁卫打了个手势,“搜!” 禁卫立即冲上来,对田公公和他身后的太监宫女进行搜身。 田公公愣了愣,惊道:“怎么连老田也要搜?老田都伺候太皇太后四十年了,还能是刺客不成?” 陆离:“此时此刻,出现在寿仙宫附近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嫌疑,见谅了。” 田公公虽然有些不高兴,但是他向来八面玲珑,也不敢得罪陆离,只能讪讪地闭嘴,仍由一个禁卫搜他的身。 当两个禁卫朝嬴东君和小吉祥走过来的时候,小吉祥脸色一变,立即张臂挡在了嬴东君面前,目光却恶狠狠地看向了陆离。 嬴东君则有些稀奇地笑了起来,看向陆离道,“怎么?莫非连本宫也有刺杀祖母的嫌疑?” 两个禁卫被小吉祥拦住,便也看向陆离,等他的指示。 陆离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道:“公主可免,但公主的随从不可免。” 禁卫便朝小吉祥走了过来,小吉祥见他们不是要搜公主的身,放松了下来,虽然在心里已经将陆离咒骂了八百回。 “慢着!”嬴东君冷下了脸色,“你们怀疑本宫的人,与怀疑本宫何异?” 陆离看着嬴东君道,缓缓道:“神威军执行军务,还望公主莫要为难。” 嬴东君冷笑:“我看是你故意为难本宫?本宫刚从寿仙宫出来,若是刺客,早已下了杀手,你们是不是来晚了?” 陆离不理会嬴东君的话,只盯着她扯了扯嘴角,“公主今日是一定要妨碍神威军执行公务了?” 陆离说完这句,抬起手握在了刀柄上。 小吉祥目光一厉,手腕微微一甩,一抹银光在他指尖一闪而过。 刚被搜完身的田公公见他们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吓得连忙过来劝说,“哎哟!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陆大人,你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是承平公主!公主可是太皇太后的心肝肉,她怎么可能会刺杀太后太后呢?” 陆离道:“公主不会刺杀太皇太后,她身边的人未必不会。” 田公公见陆离劝不动,又凑过来劝说嬴东君,“哎哟!公主啊!他要搜你这侍从,你就让他搜嘛,又不会少块肉!搜了就完事了!” 嬴东君一脸不为所动,“本宫的人,谁也别想动!” 陆离往前走了一步,“既如此,公主就别怪……”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小宫女突然尖叫了一声,“啊!有蛇!毒蛇!” 众人闻言,慌忙四顾。 只见一条两指粗的青蛇已经游到了嬴东君的椅子下面,之前被她宽大的座椅遮住,众人竟然没有发现。 “妈耶!”田公公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田公公的动作似乎让蛇受了惊,它猛然抬起了身子,朝着嬴东君的腿攻击而来。 之前一直戒备着陆离的小吉祥一惊,慌忙拉住了嬴东君的手臂,想要将她拉离毒蛇的攻击范围。 嬴东君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脸色一白,借着小吉祥那一拉的力道,就站了起来,飞快地躲到了他身后。 出鞘的声音响起,下一瞬,那条毒蛇就身首分离,蛇血飞溅到了嬴东君的裙摆上,留下了一串鲜红的痕迹。 陆离缓缓地将刀归鞘,目光却扫向了嬴东君的腿,微微挑眉,嘴角的弧度仿佛深了深。 刚刚爬起来的田公公,一脸震惊地喊道:“公主!你的腿好了?” 第86章 不要轻视敌人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的嬴东君的腿。 嬴东君似乎愣了愣,惊讶地去看自己的腿,可能是双腿无力,她忍不住踉跄了一下。 小吉祥连忙扶住了嬴东君。 嬴东君在小吉祥的搀扶下,尝试着走动了几步,虽然脚步有些虚浮,但她仍然一脸惊喜,“本宫能站起来走路了?” 田公公见状,立马欢天喜地地说:“哎呦喂!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公主这是因祸得福!” 嬴东君斜睨了他一眼,“哼!方才若不是你鬼叫了那一声,本宫能差点被蛇咬?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本宫就忘了你个干的好事!” 田公公立笑容一僵,苦着脸道:“公主,老田年纪大了,胆儿反而小了,您大人大量就饶过小的这回。” 嬴东君摸了摸自己的腿,看上去心情不错,“罢了,如你所言本宫因祸得福,就饶了你这次。” “谢公主,谢公主!”田公公再次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从嬴东君站起来之后,陆离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像是打量也像是探究。 嬴东君察觉到他目光,冲着他冷笑道:“陆大人不是口口声声要保护我祖母吗?在你的保护下,这寿仙宫外头竟会有毒蛇出没?还好这蛇方才要攻击的人是我,若是不小心咬伤了太皇太后,你们担当得起吗?该好好查的不去查,偏偏要与本宫胡搅蛮缠,你们神威军就是如此当差的?” 陆离这才转开了视线,盯着那条已经死透了的蛇看了一会儿,对身后的禁卫打了个手势,立即有人上来捡起了那条蛇尸。 “大人,这种蛇一般都喜欢在阴湿之地活动,按理不应当出现在此处。”禁卫小声对陆离说。 田公公听到了,惊呼道:“难不成是有人想害公主?还是想害太皇太后?” 陆离道:“事实如何,我们会查。” 这时,有个小太监从岔路跑了过来,凑到陆离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陆离静静听完之后,略一颔首,挥手让他退下了。他的视线再次在赢东君腿上扫过,问道:“需要为公主请太医来看看腿吗?” 赢东君嘲讽道:“太医当年没治好本宫,现如今本宫都快好了,还需要他们做什么?不劳烦陆大人了。” 陆离也不勉强,盯着她扯了扯嘴角,“那公主自己保重。” 陆离说完,对手下挥了挥手,转身就走,竟带着人就这么走了。 田公公惊讶地冲着他后背问:“陆大人,怎么走了?你不抓刺客了?” 陆离头也不回地说:“刺客不在此地,你们可以走了。” 小吉祥气他在公主面前如此嚣张,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比了个小指,陆离仿佛背后长了眼睛,霍然回头,目光阴冷地看向小吉祥。 小吉祥非但不怕,还伸出了另一只手,比了两个小指。 陆离收回视线,大步离开了。 一旁的田公公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哎哟!还没给太皇太后送膳,菜都要凉了!公主,老田先走了。公主也早些回去,太皇太后知道公主的腿好了,肯定高兴,说不定等会儿就派人去公主府探望了。” 田公公向嬴东君行了一礼,连忙带着人走了。 等他们都离开了,小吉祥才看了一眼嬴东君的腿,担忧地道:“公主。” “无事。”嬴东君低声说,“先离开这里,以免节外生枝。” “公主还是坐着把,我推公主回去,会快一些。”小吉祥将椅子推到嬴东君面前。 嬴东君没说什么,坐回了椅子上。 等两人坐上马车出了宫门,小吉祥才忍不住急急比划:公主,方才那条蛇是怎么回事?寿仙宫外怎么会恰好出现毒蛇,害得公主能下地走路的事被陆离撞上了!该不会是有人故意设计公主? 嬴东君:“那蛇是田三味引来的。” 小吉祥脸色一变,一脸阴狠地比划:我去杀了那老东西!整日里就会左右逢源,我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是谁的人?太皇太后还是太后?果然蛇鼠一窝! 嬴东君:“都不是。” 小吉祥皱眉:不是太后的人也不是太皇太后的人?那还能是谁的人?陆家父子?还是哪个世家? 小吉祥突然想到了什么,愕然地看向嬴东君,正好对上他家公主凉凉的视线。 嬴东君:“与他蛇鼠一窝的,是我父皇。” 小吉祥沉默了一瞬,才有些讪讪地比划:先皇的人那定然是向着的公主的,他为何要引来蛇? 嬴东君:“我让他做的,你有意见?” 小吉祥做了个自己准备闭嘴动作。 嬴东君嗤笑一声,说道:“今日这一出,陆离分明是冲着我来的。陆光此人向来多疑,我突然醒来,又恰好是在他离京之时,他必然是有所怀疑,所以才会在我进宫的时候,派陆离来试探我。” 嬴东君朝小吉祥招了招手,小吉祥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连忙凑过来了些,嬴东君探身在他袖子中摸了摸,将他藏在袖袋里的那只装药的香囊拿了出来。 嬴东君将香囊放到小吉祥眼下,“刚才你若是被搜出了这只香囊,本宫身上的毒怕会瞒不住。” 小吉祥有些自信:香囊中虽然有公主服的药,但那些药都是我自己配的,就算是太医院的人来了,也未必能从这些药丸中查出来什么。 嬴东君却难得认真地说:“小吉祥,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轻视敌人。” 小吉祥想了想,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嬴东君知道小吉祥对自己的制药之术向来自信,怕他心里其实没有当一回事,便耐心对他道:“当年你与小吉利虽跟了不同的暗卫学东西,但你们两人在一起同吃同住了五年,你暗中学会了他师父的暗器功夫,焉知小吉利没学到一些你师父的本事?” 小吉祥想说不可能,小吉利当时每日都累得像条狗,回房之后都是倒头就睡,哪里有空闲和精力学其他的?但是他又想起来,自己当初学艺的时候不也是每日都精疲力尽吗?可他还是偷学了小吉利的本事,只因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下来。 那小吉利呢?他肯定也是想活下来的。 第87章 公主的秘密 小吉祥这回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公主。这次都怪我疏忽,才让公主不得不暴露自己。 嬴东君笑道:“本宫装瘸也装够了,正想找个借口站起来呢,今日这时机也不错。” 小吉祥:那公主此举能打消陆光的怀疑吗? 嬴东君摇头:“陆光多疑,我当初就知道,我突然清醒必会让他产生怀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本宫那会儿不得不醒来。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只要他不知本宫中毒的真相,查不到当年的事,他就算有所怀疑,也奈我不何。” 小吉祥眼神凶恶:我会努力守护公主的秘密,谁知晓了公主的秘密,小吉祥就杀了谁。 嬴东君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好啊。” …… 陆离没有再继续去查什么刺客,他挥退了禁卫,独自一人去找陆光。 陆光常年在宫中当值,他在宫中有自己的住处,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虽然位置在宫中有些偏,但是陆光却极喜欢这里,他也没学其他太监,得了势就去宫外置宅子。 陆离走近那一方小小的院落的时候,陆光正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独酌,见陆离来了,便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陆离大步走过去,“义父。” 陆光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笑着道:“坐,爹特意要了两道你爱吃的菜,来吃饭。” 陆离看向那石桌,上面已经摆了十几道菜,可能是怕菜凉了,每道菜的盘子上方都细心地倒扣着盘子。 陆光将那用作保温的盘子一个个揭开了,指了指,笑眯眯地对陆离说:“饿了,你先吃。” 那些菜竟然一口都没有动过,也冒着热气。 陆离拿起筷子,顿了顿,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了陆光的碗里。 陆光脸上的笑意加深,“你自己吃。” 陆离注意到桌上还有几个菜,陆光仍旧扣着盘子没有揭开。 陆光注意到陆离的视线,笑着说道:“这几样是给你娘留的,都是她爱吃的。” 陆光口中的娘,是指的花嬷嬷。 陆离放下筷子,“我还不饿。” 陆光便道:“那我们一起等你娘回来?” 陆离点了点头,陆光便又细心地将盘子扣了回去了。 陆离道:“我试探过承平公主了。” 陆光头也不抬,“哦?试探出什么来了?” 陆离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陆光。 陆光听到嬴东君被一条毒蛇吓得站了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加深些许,“这条蛇出现得有些蹊跷啊。我问你,在公主突然站起来之前,你原本是想要做什么?” 陆离道:“搜她那位侍从的身。” 陆光意味深长地说:“她这一站,是不是就让你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陆离皱眉,“义父是意思是,那侍从身上有秘密,是公主想要隐藏的?” 陆光没回答,他想了想,突然说:“你见过先皇后吗?” 陆离:“幼时,远远见过几次。” 陆光似乎回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一脸可惜地说:“那是个有大智慧的聪明女子,可惜了……” 陆离:“可惜什么?” 陆光笑道:“可惜心太软了,重情义,所以下场不太好。” 陆离看向陆光。 陆光一边给自己的酒杯里倒酒,一边悠然道:“承平公主像极了沈皇后。” 陆离挑眉:“像先皇后一样心软、重情?” 陆光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低头闻了闻,然后轻咂了一口,听到陆离的话,他笑了起来。 “是像先皇后一样聪慧,至于像不像先皇后那样心软又重情,咱家就不知了。”陆光微微眯眼,他这个动作做起来的时候,眉眼也变得狭长起来,竟与陆离有了几分父子相,“她十年前为了救二皇子,身受重伤,我那会儿觉得她也像先皇后那般心软又重情,可谁知她十年后突然醒了过来。” 陆离虽奉了陆光之命去试探赢东君,但陆光并没有明说要如何试探,试探何事,现在听陆光说起对承平公主的怀疑,陆离有些讶然。 陆光冲陆离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这话我也就与你说说,可不敢在你娘面前说,否则她又要骂我疑心重了。承平公主之事,我没有证据,不过是觉得像沈皇后那般的人,这世上有了一个就已经是稀奇事了,不应该还有第二个。” 陆离:“既然义父有所怀疑,我可以去查。” 陆光哈哈一笑,指着他打趣道:“你是因为为父随口一句的怀疑才想去查证,还是看公主身边那个侍从不顺眼才想去找茬的?” 陆离不说话了。 陆光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在意地说:“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有为父在,不必顾忌什么。那小侍从,你若是实在看不过眼,为父帮你处理了便是。” 陆离却阴沉着脸道:“不。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我自己解决。” 陆光见他拒绝自己的好意也不生气,就像是个无底线地宠爱孩子的父亲一样,笑着连连点头,“好好好,为父不插手,不插手便是。” 这时,一个小太监外头进来,走到陆光面前恭敬地禀报道:“陆公公,花嬷嬷让小的过来说一声,她还有差事在身,今日就不过来了。” 陆光脸上的笑意迅速淡去。 他不笑的时候,刚刚身上那种属于慈父的温柔与和善便彻底消失不见了,那张脸变得有些阴沉,这样便与陆离又多像了一分。 小太监低着头,两股战战,大气不出。 陆光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什么差事,非得她今日去办不可?” 小太监:“花嬷嬷奉了太皇太后之命,出宫去探望承平公主了。” 陆光将手中的酒杯往石桌上一扔,杯盘发出一声清脆的磕撞声。 小太监吓得腿一软,连忙跪伏在地。 陆离起身,站到了一旁,垂目低头。 几息之后,陆光才开口道:“退下。” 小太监连忙行礼退了出去。 陆离也想退下,陆光却抬起头,看向他问道:“你娘是不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第88章 公主被揭穿 陆离沉默着没说话。 陆光也不是真想从陆离口中得到答案,没听见他回答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你也不想吃这顿饭?”陆光面无表情地问。 陆离看了陆光一眼,又坐了下来。 陆光将那杯酒缓缓饮下,随着烈酒入肠肚,他脸上的表情也渐渐缓和了过来。他放下酒杯,将盖在菜上的盘子又一个一个揭开,拿起筷子给陆离夹菜。 “你娘有事不回来了,我们父子吃也是一样,快吃。”陆光温和地对陆离说。 陆离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陆光在一旁看着他,目光慈爱,时不时往陆离碗中夹一筷子他爱吃的菜。 …… 才刚回到公主府的嬴东君,迎来了花嬷嬷和太医。 花嬷嬷走进屋子,看到嬴东君果然已经站了起来,正在小吉祥的搀扶下慢慢走着。 花嬷嬷开口便责备道:“公主!您发现腿好了,怎么不回寿仙宫告知太皇太后一声?太皇太后听说了之后担心得不得了,饭都没吃一口,立即就让我带着太医来您府上。” 嬴东君闻言,怨气却比花嬷嬷还重,满脸怒意道:“本宫那会儿被陆离给气得在宫里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他竟然怀疑本宫的人刺杀祖母,带着一队神威军拦住了本宫的去路,还要搜本宫的身!是谁给他的狗胆,竟敢如此羞辱本宫!” 花嬷嬷闻言,语气缓和了一些,“此事老奴也是后头才听说的,说是神威军得了消息,有人要对太后不利,他才将进出寿仙宫的人都拦下了。陆离就是那脾气,固执不知变通,绝非是故意针对公主的。等回宫之后,老奴定要骂他一顿,帮公主出气。” 公主闻言,脸色才好看了些,“嬷嬷记得,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好教他今后别这么嚣张跋扈!不然别人见了,还以为他仗了嬷嬷和陆公公的势,不将主子放在眼里了!” “老奴会记得的。”花嬷嬷应了一身,便回头道,“张太医,快来给公主看看腿。” 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小个子太医从花嬷嬷身后慢慢走了出来,颤巍巍地给承平公主行礼,“微臣张瑛,拜见公主。” 承平公主偏头看了他几眼,似乎想起来了,笑道:“哟,是张医正啊,你不是早几年就致仕了吗?” 张老太医笑呵呵地,“微臣是致仕了,不过偶尔也会应现任医正之请,回太医署教一教新上任的医师。今日听说太皇太后招太医来公主府给公主诊脉,微臣就自请前来了。” 承平公主走到榻上坐了,“太医署里那么多太医,也就你还有些真本事。今日来的若是别的庸医,本宫就命人将他们赶走了。张老太医,你过来。” 张老太医:“谢公主信任。” 张老太医慢慢走上前,想蹲下身给嬴东君看看腿。 “去给老太医搬个杌子来,他一把年纪了,可别在本宫府上闪了腰。”嬴东君吩咐小吉祥。 小吉祥连忙去搬了。 张老太医连忙直身拱手,“多谢公主。” 张老太医坐下之后,给公主看了看腿,又帮她细细诊了脉。 花嬷嬷一直在一旁盯着,等张老太医把完了脉,立即问道:“如何了?” 张老太医摸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思考了一瞬,然后道:“公主的腿虽仍有些软绵无力,不过已然没有大碍了,平日里多在人的搀扶下走走,过个一两月就能与常人无异。公主的身体么……仍有些虚弱,微臣等会儿给公主开几个药方,助公主调养。” 嬴东君任性地道:“既然没什么大事,就不必开药方了,本宫不想喝药。” 张老太医十分好脾气,仍旧乐呵呵地说:“不开药方,那微臣给公主开一个膳食方子?既对身体有好处,也绝不会难吃。” 嬴东君勉为其难地点头,“行。” 张老太医便又颤巍巍地起身,去外头写药方了。 花嬷嬷想了想,对嬴东君道:“老奴去看看,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公主府上没有,老奴好去宫中要。” 嬴东君随意地应了一声,坐在榻上让小吉祥给自己按腿。 花嬷嬷走到外间,见张老太医正要提笔写方子,便走过去问:“张医正,公主的身体当真无碍?” 张老太医看了花嬷嬷一眼,乐呵呵道:“无碍,再休养一阵子,补一补,就大好了。” 花嬷嬷看了一眼里间,又低声问道:“张医正,我记得十年前你还在太医署,那会儿你带着太医署的几位太医去给公主把脉,说的是公主极有可能会一直睡下去,那为何十年后……” 张老太医半眯着眼睛写字,闻言头也没抬,“是极有可能,又不是没可能。” 花嬷嬷:“……” 张老太医写完了几个字,又抬头笑道:“这世上又不止医之一道。有些疑难杂症,医术不能治,巫术、蛊术、道术未必不能嘛。我记得先皇当初是请了清华观的玉阳真人来给公主治病,公主的病应当是他之功劳。” 花嬷嬷:“玉阳真人,不是骗子吗?” 张老太医不赞同地说:“玉阳真人在民间很有几分名气,很多患有疑难杂症的病人都被他治好了。我曾见过他医治过的几个病例,他有些治病的手法与医道有些相似,有些则用了他道门的独门法子。不管怎样,真本事他应当还是有的,绝非骗子。” 花嬷嬷点了点头,又问:“公主的腿这回怎么说好就好?” 张老太医闻言手中的笔一顿,犹豫了一会儿。 花嬷嬷看着他的神色,“怎么?莫非有什么蹊跷?” 张老太医看了里间一眼,对花嬷嬷小声说:“我猜公主的腿,之前应该就快好了,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一直瞒着呢。今日突遇惊吓,她才一时忘了隐瞒。” 花嬷嬷也不意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张老太医又低声道:“这话我偷偷与嬷嬷说,嬷嬷可别在公主面前揭穿我。公主的脾气你也知道,若是知道我多嘴,怕是下次再也不让我进府了。” 花嬷嬷知道张老太医当初能做到医正,致仕之后也能时常出入宫廷,与他八面玲珑知情识趣的性子有很大关系,同时对他之前的那些话也都没有了怀疑。 “放心。”花嬷嬷点头。 第89章 她是个记仇的 等张老太医写完了药膳方子告退,花嬷嬷果然没有在嬴东君面前提起她之前装瘸的事,她也没有久待,交代了嬴东君几句,便走了。 离开之前,花嬷嬷将花棉叫了出去问了几句话。 花嬷嬷回到宫里,正要往寿仙宫去,却在路上遇到了陆离。 陆离挥手让属下退下,走上前,给花嬷嬷行了一礼,“义母。” 花嬷嬷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却道:“在宫里,不要喊我义母,还是喊我嬷嬷,以免被人说闲话。” 陆离言简意赅地回道:“好。” 花嬷嬷:“你今日是故意给公主难堪的?” 陆离想到陆光的叮嘱,没有将他怀疑公主的话说出来,只是道:“执行公务时,正好撞上了。” 花嬷嬷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她皱眉道:“我不知陆光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这里是宫里,公主毕竟是公主,她是你的主子,你今日是以下犯上!就算你与她以前闹过什么不愉快,我也希望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去招惹她了。” 陆离低下头没说话。 花嬷嬷教训完了养子,又问:“我上次不是要你查那玉阳真人的下落吗?有眉目了吗?” 陆离道:“我带人去了清华观,观中早已人去楼空,玉阳真人不知去向,也无人知晓他的下落。我已派了人去京城外寻找,只要有消息,便来告知嬷嬷。” 花嬷嬷点了点头,没再问别的,转身欲走。 陆离突然问:“嬷嬷这是要回寿仙宫吗?” “嗯。”花嬷嬷脚步一顿,回头问,“怎么?还有事?” 陆离看了她一眼,摇头,“无事,嬷嬷慢走。” 花嬷嬷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离看着她走远,也转身离开了。 花嬷嬷回到寿仙宫,将嬴东君的情况禀报给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承平既然早就能下地走路了,为何要瞒着哀家?她是不是不信任哀家?” 花嬷嬷道:“那倒也未必。我今日听花棉说,她曾无意间听公主与她那内侍说了一句话,公主说腿瘸也有腿瘸的好处,就是进宫见了太后与皇帝,没人逼她下跪。” 太皇太后愣怔了一瞬,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这确实是承平说的话,也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仔细想想,她装瘸除了能少跪几个人,似乎也没有别的好处。哎,这孩子啊,被她父皇惯坏了,心气儿高着呢!” 花嬷嬷想到太皇太后刚才的话,问道:“娘娘为何会怀疑公主不信任娘娘?”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今日她进宫撞见怀王妃,又把怀王妃气了个好歹。哀家想起了当年她打断宁乡一条腿的事,那会儿她明知怀王府是站在哀家与皇帝这方的,却仍然下了狠手,差点让怀王府反目。哀家想着,她是不是还记得小时候,怀王妃与她母后不合的事,心里一直记着仇。” 花嬷嬷想了想,“公主幼时便聪颖早慧,确实有可能记得当年怀王妃不敬皇后之仇。宁乡县主么,当初皇后即将临盆,宁乡不小心推了皇后一把,害的皇后摔倒早产,若非县主当时年纪太小,又是与皇后交好的怀王世子妃的女儿,先帝震怒之下也不会轻饶县主。公主也许是听说了此事,才会处处与宁乡县主过不去。” 太皇太后怔了怔,低声道:“她是个记仇的,那你说她会不会记哀家的仇?” 花嬷嬷皱眉,“娘娘糊涂了,公主与娘娘之间能有什么仇?你们是亲祖孙。” 太皇太后:“当初……” 花嬷嬷打断了太后,“娘娘,没有什么当初!您对公主虽不像先皇那样有求必应,却也是一直疼着宠着的!公主对娘娘也亲近依赖,顺从孝敬。” 太皇太后沉默了下来,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出着神。 花嬷嬷轻声道:“娘娘,公主的性子你也知道,她若是对谁有怨,那是万万藏不住的,她恨不得时时刻刻与那人对着干,可顾不得仇人是什么身份。您看她对太后的态度就知晓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是啊,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受不得半点委屈,也藏不住心中的怨恨,有什么仇当场也就报了。罢了,我不过是随口一提。” 花嬷嬷道:“以后,娘娘提也不要提了。” “好,不提了。”太皇太后笑了笑,“你去库房里将那株五百年的参找出来,再看看还有什么用的上的好药材,都给公主府送去,给承平补补身子。” 花嬷嬷叹道:“娘娘对公主真是一片慈心。” 太皇太后笑道:“她是我亲孙女,我自然是疼她的。不过这些事,你交给侍女去做,陆光刚回来,你抽空多陪陪他,免得他到时候到哀家跟前来抱怨。” 花嬷嬷不以为意道:“我有差事在身,他也有差事在身,哪里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娘娘,我去库房那边看看。” 太皇太后听她这么说,也不多管,点了点头,“你去。” …… 再说张老太医,老人家从公主府出来之后正要回府吃饭,却在自家门口遇见了虞舜臣。 虞中令一手提着一只三层高的巨大食盒,一手抱着一坛酒,对张老太医温文一笑,“虞某这里有万福楼刚出锅的酱肘子和一坛上好的花雕,不知张老太医能否赏脸一叙?” 如此市井的形象出现在虞舜臣身上,张老太医竟然也没有觉得违和,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然后瞪了虞舜臣一眼,“老朽就算能将你拒之门外,还能将这好酒好菜拒之门外?你个狡猾的!进来!” 虞舜臣闻言一笑,跟在张老太医身后进了张府。 此时已经过了饭点,张老太医让侍从将虞舜臣带来的酒菜摆上桌,又命厨房上了几道简单易做的素菜。 他年纪大了,注重养身,平日里吃得很清淡,所以也就格外馋虞舜臣带来的好酒好肉。 等酒菜都上了桌,两人相对而坐,老太医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动了动手,将虞舜臣带来的几道肉菜都挪到了自己面前,把自己平日里吃的素菜全摆到了虞舜臣眼下,然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90章 想当驸马 虞舜臣正在开酒坛上的封泥,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也不过是笑了笑。 张老太医先拿起了筷子,对虞舜臣说:“在自家吃便饭,就不讲那些虚礼了,虞大人自便!” 虞舜臣:“老太医先请。” 张老太医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软糯喷香的猪肘子放进了嘴里,半眯着眼睛,一脸享受地吃下了肚。 虞舜臣给他斟了一杯酒,张老太医端起酒杯,闻了闻,然后一口饮下,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这才是神仙日子啊!” 虞舜臣笑道:“老太医若是喜欢,我日后经常带着酒菜来探望。” 张老太医夹了一筷子醉糟鸡,闻言看了虞舜臣一眼,嘿嘿一笑,“你是来探望老夫的,还是来打探消息的?探望老夫的话,老夫自然欢迎。打探消息的话,你就别来了。老夫今日拆穿了公主装瘸的事,公主府今后怕是不会再许老夫上门咯。” 虞舜臣却道:“公主知道好歹,她不会怪罪老太医的。” “呵!”张老太医一边啃着鸡爪,一边斜瞄了虞舜臣一眼,嘀咕道,“公主在你眼里,跟在别人眼里,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虞舜臣笑了笑,也不辩解,只给张老太医倒酒。 等张老太医又吃了一会儿,进食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之后,虞舜臣才问:“公主的身体如何?” 张老太医拿出帕子,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光,慢悠悠地说:“脉象平稳,无病无痛。” 虞舜臣听到这八个字却没有表现出高兴来,反而问道:“仅是如此?” 张老太医闻言,又抬眼看了虞舜臣一眼,却是笑道:“听闻你最近一有空就跑去鲁老头家,跟他学艺?要我说,建宅子有什么好学的?你不如跟老夫学医术,以老夫的行医经验,加上你的敏锐聪慧,在医之一道上,你必然会有大收获!” 虞舜臣闻言却皱起了眉,“公主的身体是不是有问题?问题还不小?” 张老太医这回没有再绕圈子,他端着酒杯,沉吟了一会儿,才叹气道:“正常人出现她这样的脉象那是正常,可她是一个昏睡了十年的人,越是正常,就说明越不正常!老夫虽对宫里说,公主能痊愈是那玉阳真人的功劳,但是老夫行医几十年,从不相信那些玄之又玄的治病法门。治病的方法越是玄乎,便越是不可真信。” 虞舜臣低声道:“有一回我与她见面时,察觉到她有些疲惫,她却想掩饰,那时我便觉得不对了。老太医能诊断出公主真实的身体状况吗?” 张老太医摇了摇头,惭愧地说:“十年前公主昏睡时,老夫诊断不出她的症状,十年后她醒来,老夫依旧不能。老夫只知道,十年前公主受伤时,是濒死的脉象,十年后却是健康之人的脉象,这不对。” 虞舜臣失望地垂眸,脸上有无法掩饰的担忧。 张老太医见他如此,犹豫着说:“不过……” 虞舜臣抬眼。 张老太医又是一叹,看了看左右,凑到虞舜臣耳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不过公主的脉象,我总觉得与当年先皇后的脉象,有些相似。” 虞舜臣怔了怔。 张老太医道:“不过这只是我的一点突发奇想,也当不得真。” 虞舜臣的脸色更加不好了,他沉默了一瞬才道:“传言先皇后是突发急病死的,是真的吗?” 张老太医没说话,默默地喝自己的酒,直到三杯酒下肚,他才带着几分醉意开口道:“宫里说娘娘是怎么死的,那娘娘就是怎么死的。” 虞舜臣看着张老太医,“是中毒吗?” 张老太医猛然抬头看向虞舜臣,眼中的醉意仿佛瞬间消失了。 虞舜臣不用他回答,便明白了,垂下眼帘不说话了。 张老太医仔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这些年,你仿佛认定了公主会醒过来,为什么?” 虞舜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不喝,只将酒杯拿在手中,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有些出神。 就在张老太医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道:“我跟公主有过约定。” 张老太医见他只说了这句就不往下说了,虽然有些烦他吊人胃口,但也没不识趣地追问。 倒是虞舜臣又道:“后来有一日,先帝召见我时对我说,若是有一日公主醒来,要我护住公主。我便知道,公主总有一日会醒的。” 张老太医听明白了,呵呵一笑,“原来你也是在赌。不过先帝可不止对你说过这句话。” 虞舜臣看向张老太医。 张老太医有些得意:“先帝也对老夫说过这句话。” 虞舜臣也不意外,想必先皇临终前,将所有他觉得能信任的人,都托付了一遍。 张老太医想起来什么,打趣道:“你这么关心公主,怎么?想当驸马?” 虞舜臣没说自己想不想。 张老太医见他这模样,想起来什么,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真有这想法的话,我劝你还是及早打消为妙!你知道太皇太后正在给公主挑驸马的事吗?” 虞舜臣脸色冷了下来。 张老太医看着他“啧啧”了两声,“你对着老夫冷脸有什么用?老夫可是好心提醒你,别默不吭声地在一旁给人费心费力,最后却眼看着心上人上了别人家的花轿!听说太皇太后这回是下了大功夫,一定要给公主找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虞舜臣仿佛对张老太医的话不以为然,他夹了一筷子蒸茄子放到了碗里,淡定地问道:“你可知太皇太后定下了哪些人选?” “这问题你问别人,别人肯定回答不了你,但是你问老夫,那是问对了人!老夫今日正好去给刘画师诊了个脉,刘画师你不知道?以前专门给宫里的娘娘们画像的,最擅画美人图!这次他就是为了给太皇太后画美人图,连着好几日没休息,给累病了。”张老太医摸着自己的白胡子,“嘿嘿”了两声,“不过,刘画师这回画的美人图有些特殊,是男美人图!” 第91章 公主可以,别人不行 张老太医将驸马候选者给虞舜臣说了几个,他也没记住所有的人,只是挑了几个最为出挑的,加油添醋地说了。 虞舜臣闻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张老太医见了不由得暗中点头,心想不愧是做宰辅的料子,果然沉得住气。 过了一会儿,虞舜臣对张老太医说:“时候不早了,虞某告辞了,老太医慢用。” 张老太医知道他贵人事忙,也不留他,随意地摆了摆手,“行!我就不送了,你慢走。” 虞舜臣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张老太医又就着菜喝了一会儿小酒,吃饱喝足之后正要回房休息休息,起身的时候瞥见虞舜臣用过的碗碟,不由地愣了愣。 只见那碗里放着一块蒸茄子,张家的茄子切得又大又厚,蒸得汁肉饱满,虞大人一口也没动,却用筷子在上头给戳了无数个窟窿,就跟与那茄子有仇似的。 “这小子,不吃也别如此糟蹋啊,都是什么坏习惯!”张老太医抱怨完之后,想了想,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虞舜臣从张家出去,等在外头巷子的车夫连忙将马车赶了过来,虞舜臣上车的时候却不由地踉跄了一下。 车夫连忙扶了他一把,抽了抽鼻子,惊讶道:“郎君,您喝酒了?” 虞舜臣冷着脸没说话,并拒绝了车夫的搀扶,硬是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 车夫看着放下来的车帘,嘀咕道:“您知道自己一杯就倒,怎么还喝酒呢?” 马车里头安安静静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车夫担忧地问:“郎君,小的上来给您倒杯茶?” 马车里传来虞舜臣冷静又冷漠的声音,“不必,去公主府。” 车夫愣了愣,这会儿去公主府? 车夫虽然满心的疑问,但听自家主人声音,好像又没醉的样子,便应下了。 “是。” 马车里又没有了声音。 张太医家离公主府不算太远,两刻钟之后车夫就将马车赶到了公主府门前。 “郎君,公主府到了,需要小的把车赶进去吗。” 马车里的人没有回答,车夫疑惑地抓了抓头。 公主府的门房看到了他们的马车,似乎想要过来询问。 车夫有些担心自家郎君是不是已经醉倒了,正想掀开车帘看看情况,却听见虞舜臣说:“回府。” “啊?”车夫的手一顿,他没听明白,郎君说的是回府还是进府? “回府。”虞舜臣的声音再次响起,果决中又仿佛带了几分疲惫与烦躁。 “诶,是!”车夫连忙调转马头,离开了公主府。 路上车夫还一直在琢磨,郎君若是想回府,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从张老太医家直接回去,不是近许多吗? 一刻钟之后,马车回了虞府。 “郎君?”车夫见马车停稳之后,虞舜臣还不下车,便喊了一声。 马车里没有动静。 “郎君?”车夫加大了音量。 车里还是没有动静。 “郎君?”车夫再次提高了音量,这声还是没有得到虞舜臣的回应,却让正好在庭院里整理花草的容氏给听到了。 “怎么了?” 容氏快步走了出来,见马车停在了二门门口,车夫又一脸焦急,二话不说上前就掀开了车帘。 车夫也连忙凑过去看,只见之前明明听声音十分清醒的郎君,早已经四平八仰地躺在了车厢中,人事不省。 容氏确认虞舜臣只是喝醉了,并无什么事之后,冷着脸道:“拖下来,送回房里。” 在一旁观望多时的牛翁连忙上来,与车夫一起小心翼翼地把虞舜臣扶回了房间,安置到了榻上。 等牛翁和车夫退下之后,容氏才走到榻前,一脸嫌弃地打量儿子。 见他睡梦中还抿着唇,皱着眉,容氏忍不住伸手指重重地戳了戳他的额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纤云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容氏连忙手回了手,冷着脸站在一边。 纤云低眉顺眼地将铜盆放到了盆架上,拧干了帕子,打算上前给虞舜臣净脸。 “我来。”容氏上前,拿过了纤云手中的帕子。 纤云顿了顿,低头退到一旁。 容氏看了她一眼,皱眉道:“出去,把郎君的侍从如意叫进来,你不必进郎君屋里伺候,他不喜欢屋子里有侍女。” 纤云脸红了红,埋着头快步退下了。 容氏坐到榻前,拿着帕子给虞舜臣擦脸,刚一碰到他的脸,就被他一把挥开了。 “退下。”虞舜臣睁开眼,冷冷地说。 容氏气得一巴掌拍到了他的额头上,发出一声脆响,“叫谁退下?” 虞舜臣的目光焦距到了容氏的脸上,认出了她来。 “娘?”虞舜臣眼中的戒备与不耐褪去,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容氏板着脸给他擦脸,动作一点也不温柔,“什么坏毛病?别人碰都不能碰!你是金子做的?” “娘让碰。”虞舜臣显然是醉得不轻,闻言还嘟囔着辩解了一声。 容氏闻言,表情微缓,却听他又接着说了一句,“公主让碰。” 容氏狠狠瞪了他一眼,嘲讽道:“是不是还得给你发个贞节牌坊呢?” 说完,容氏给他擦脸的手劲更重了。 虞舜臣这一醉,就醉了一个下午,到了快入夜的时候才清醒过来。 容氏在屋里算账,虞舜臣沐浴完后,换了一身衣服走进屋。 “儿子酒后失态,劳烦母亲照料了。”虞舜臣向容氏行了一礼,沉稳地说。 容氏从账册中抬头,瞥了虞舜臣一眼,看到他这番人模狗样的德性就想起了他下午的醉态,烦他烦得不行。 “听说公主要招驸马了,没将你纳入考量的人选?”容氏淡淡地说。 虞舜臣脸上的沉稳淡然消失不见,愕然看向容氏。 容氏冷笑,“是你自己喝醉了之后说胡话,我可没去外头打听。” 虞舜臣:“……” 容氏一边算账,一边语重心长地说:“这世上哪有事事如意的好事?有些东西争不来,不如早点放手,给自己也留几分体面。” 虞舜臣下午那会儿的烦躁疲惫早已经消失不见,这会儿脸上又恢复了淡定从容,“母亲多虑了,那些人都当不成驸马。” 第92章 虞郎:不值一提 容氏暗地里撇了撇嘴,若不是下午才见过他失意醉酒的样子,她还真信了他。 “行了行了,没事就出去,别打扰我算账。”容氏挥了挥手,懒得管他,看他一眼都嫌。 虞舜臣愣了愣,他本以为母亲还得再问几句他醉酒的事,来之前连说辞都想好了,不想容氏却并不想听。 虞舜臣无奈地行了一礼,乖乖退下了。 纤巧从外头进来,正好遇见虞舜臣离开,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自家郎君的背影,看着有些可怜。 虞舜臣醉了一回酒之后,仿佛就将公主要招驸马的事忘记了,或者如他对容氏所言的那般,没将那几个驸马候选人放在眼中。 虞舜臣每日忙完公事之后,就一心给公主修宅子,只要有空就会去宅子那边看几眼。 这一日虞舜臣从宫里出来,正打算将自己昨夜里画的宅子的图纸拿去给鲁大匠看看,江彦成追了上来。 “总算逮住你了!这段时日想要约你一聚可真难!你这是往哪儿去呢?” 虞舜臣道:“我正要去鲁大师府上。” 江彦成知道虞舜臣最近在跟将作监的人在学东西,只当这是虞舜臣的爱好,毕竟史上有些与众不同爱好的文人多不胜举,相比起来,喜欢建房子也算不得稀奇古怪了。 江彦成指了指虞家的马车,自来熟地说:“我要去正阳大街的霓裳阁接我夫人,正好顺路,你捎带我一程?” 虞舜臣点了点头,与江彦成上了自家的马车。 上车之后,江彦成便道:“你听说了吗?中秋那日,太皇太后要办个赏月宴,邀请了一些家世好,又有才貌的年轻男子前去赴宴,为的是从中选出一个人来,给承平公主当驸马。” “唔。”虞舜臣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夫人的堂弟宋安卿,也在邀请之列!”江彦成低声说。 “宋安卿么?这名字略耳熟。”虞舜臣沉吟一瞬,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是你成亲那日,本想灌你酒,结果行酒令一次也没赢过,抱着你的腿嚎啕大哭的那位吗?” 江彦成哈哈大笑,“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竟还记得!那会儿他才十一二岁,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行酒令?有你在场的时候,居然也有人敢玩这个!我与你认识这么多年,就没见你输过一回!他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不过,七八年过去了,他如今稳重多了。” 虞舜臣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倒也未必。” 江彦成又道:“还有范必英,出自庆州范家。虽然是是前两年才来京城,年纪也不大,性子却是八面玲珑,与这京城世家的公子们私交都还不错,我就曾在宋家的宴会上见过他两回,之前听我夫人说她婶娘还打听过此人,似有结亲之意。” 虞舜臣想了想,微微挑眉:“庆州范家?范必英不曾听过,只知道范直此人。” “对对对,范直就是范必英的祖父!现任庆州刺史!怎么?你与他有过往来?” 虞舜臣淡声道:“从无往来。曾在二十年前的朝廷邸报上见过此人,那时他还是个下县县令,因滥杀边民充做敌首,冒领军功,被革职查办过。” 江彦成目瞪口呆,“那他还能一路升上刺史?” 虞舜臣:“有人出面保下了他。那时边境战事频发,他也确有些领兵之才,之后立了几次战功,朝中又有人为他说话,慢慢便升了上去,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再无人提及。” 江彦成不由叹道:“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对了,你怎么会想起来去看二十年前的朝廷邸报?” 虞舜臣似不愿多言,只道:“巧合。” 江彦成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又与虞舜臣说起了其他人,“对了,还有姚椿,这人你应该有印象?他祖父是姚松年!” “嗯。”虞舜臣淡淡地应了一声。 江彦成笑着道:“有人说他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华都与你年轻时有些相似,我看说这些话的人都是眼瞎。” 虞舜臣缓缓抬眼,看向江彦成,“年轻时?” 江彦成愣了愣,连忙笑道:“就是这么一说!他不是比你小了好几岁吗?这小子有几分傲气,不愿意与你做比较,听说之前借请教之名,与你比过文章?” 虞舜臣:“恩。” 江彦成感兴趣地问:“还真比过?结果如何,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虞舜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不值一提。” 江彦成明白了,肯定是那姚椿比输了。 想想也是,姚椿若是比赢了,定然会借此大肆宣扬,踩着虞舜臣为自己造势,可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地将事情轻轻揭过。 两人说着话,马车已经行到了正阳大街。 见马车慢了下来,江彦成掀开车帘看了看,“霓裳阁到了……咦?这不是宋安卿那小子么?” 车夫正好将马车停在了霓裳阁外面,虞舜臣便朝窗外淡淡一瞥,只见一个十八九岁,长相斯文俊秀的少年正站在霓裳阁门口,似乎在等人。 宋安卿也正好往这边看,待看清楚马车里的人不由愣了愣,立即下了台阶快步走了过来。 “学生宋安卿,见过虞大人。”宋安卿恭恭敬敬地向马车里的虞舜臣行礼。 虞舜臣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江彦成不满道:“你这小子,只看到了他?” 江彦成坐的位置靠向霓裳阁,宋安卿竟然隔着江彦成向虞舜臣行礼,简直是目中无人! 宋安卿这才看向江彦成,仿佛才发现还有他这么个人,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叫道:“三姐夫。” 江彦成勉强满意了,问道:“你怎么在此地?” 宋安卿:“母亲她们在里面挑衣料,三姐让我在外面等你。” 江彦成往霓裳阁里看了一眼,发现今日霓裳阁比平日里人多了两三倍不止,不由惊讶道:“今日生意这么好?” 宋安卿道:“霓裳阁新来了一批上好的料子,叫做冰鲛绡……” 此时霓裳阁的掌柜正好在与一位夫人介绍布料,“……这冰鲛绡最适合给男子做外袍,一穿上身那必然是风姿翩翩,玉质金相啊!范家公子,姚家公子,宋家公子都用这料子裁制了新衣,好去参加太皇太后的赏月宴呢。” 第93章 虞大人来了 江彦成听了,意味深长地看向宋安卿,“原来今日是来给你置办行头的?” 宋安卿涨红了脸,摆手道:“我,我只是陪母亲过来,顺便……” 掌柜的正好拿出了一匹冰鲛绡,展示给那位夫人看,吹嘘道:“都说人靠衣装,昨日那姚家公子穿上这冰鲛绡所做的衣袍,可真是天人之姿!” 江彦成一眼瞥到,眼睛一亮,立即转头对虞舜臣说:“别说,这衣料还挺好看的!要不,我也置办一套来穿穿?” 虞舜臣看了一眼,不以为然道:“身为读书之人,当注重修身养性,不该轻易为外物所动,否则不过是金玉其外罢了。” 宋安卿听了这话,不由面露羞愧,连忙道:“虞大人所言甚是,是小子肤浅了。三姐夫,你若是喜欢的话,我那身衣服就送给你了,我不穿了。” 宋安卿说完,还偷偷瞥了虞舜臣一眼,似乎是想得到夸奖。虞舜臣的视线却没在他身上,宋安卿不由得有些失望。 江彦成不满地问:“你这是在骂我肤浅?” 宋安卿低声道:“不是你自己说想要的吗?” 江彦成还想再教训教训自己这不长眼的小舅子,虞舜臣仿佛对这世俗的东西不感兴趣,对他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我们下次再聚。”江彦成想起来夫人还在霓裳阁里,立即从马车上下来了,冲着虞舜臣挥了挥手。 虞舜臣对他们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马车渐渐驶离了正阳大街。 马车都走了老远了,宋安卿还站在霓裳阁门口巴巴地目送着。 江彦成在一旁看了,“啧啧”了两声,“你这是要当望夫石吗?” 宋安卿立即愤怒地瞪向江彦成。 江彦成摆了摆手:“我说的是夫子那个夫!他不过是在多年前指导过你两篇文章,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指导的,你用得着如此吗?” 宋安卿严肃地说:“即便虞大人只指导了我一个字,那也是我宋安卿的一字之师!何况,虞大人当年的教导,对我而言,受益匪浅!” 江彦成低声道:“也就你还记得此事,他自己早忘了,倒是记得你……” 宋安卿只听半句,眼睛一亮,追问道:“记得我什么?” 江彦成关爱地看了他一眼,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走,进去。” 宋安卿:??? 转眼到了八月十三这日,嬴东君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花棉等她醒了,才急急忙忙地进了屋。 嬴东君睡着的时候,小吉祥跟个门神一样,禁止任何人来打扰公主,即便花棉说自己有急事禀报,小吉祥也不为所动,花棉只能在外头等着公主自己醒来。 花棉:公主,太后今日突然下令,她要在中秋这日举办月夕节,邀请京城各大世家的公子、小姐们赴宴! 花棉一见到嬴东君的面,就急急比划道。 嬴东君刚刚睡醒,正在小吉祥的伺候下洗脸漱口,闻言没什么反应。 花棉:公主!太后此举是为了给太皇太后不痛快,也是在给公主难堪! 嬴东君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她办她的什么节,与本宫有何关系?” 花棉:虽说太后为了展现大度,说夕月节是让大家自愿参与,可如今萧家势大,这京城里的世家公子们,若是既接到了太皇太后的邀请,又接到了太后的邀请,他们怕是都会选择去太后的月夕节,到时候去太皇太后那里赴宴的定然寥寥无几,看热闹的人便会说是公主……是公主…… 嬴东君接道:“说是本宫无人问津?” 花棉低下头。 嬴东君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一边拿起梳子梳理自己漆黑如墨的发丝,一边似乎在思考。 半响之后,她叹了一口气道:“本宫失了点颜面倒是没什么,就是可怜我的老祖母,许久不曾在人前露面,这回好不容易想办个宴热闹热闹,还要被萧颖娘那女人如此挤兑!” 花棉:太皇太后气得饭都吃不了!嬷嬷捎信来问,公主有没有什么法子,能阻止太后办月夕节。 嬴东君压抑着愤怒道:“她如今贵为太后,还是摄政太后,想要办个节,谁能还能阻止得了她?” 花棉:那怎么办? 嬴东君恹恹地道:“只能先观望观望了。” 花棉:可后日就是中秋节了! 嬴东君道:“说不定这期间天降一道大雷,把萧颖娘那女人给劈了呢?她这夕月节不就办不成了!” 嬴东君这话更像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气话,花棉见公主这边也没办法,只能告退去给宫里传消息。 花棉一走,小吉祥就拿出了一粒药丸给嬴东君喂下。 嬴东君吃了药,倚在梳妆台前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等药效散发出来了,才缓缓睁眼。 小吉祥拿出帕子帮公主擦了擦额角的汗。 小吉祥:公主觉得如何了? 嬴东君轻声道:“本宫不要再扎针了。” 小吉祥见她虚弱的样子,心疼得很,却还是硬着心肠比划:每月一次,不能再少了,不然公主体内的毒,抑制不住。 嬴东君沉默了一瞬,突然笑道:“有时候我想念母后,希望她活着,可有时候我又庆幸她死了,死了……也好。” 小吉祥闻言,眼眶瞬间红了。 小吉祥:怪我没用,学艺不精,想尽办法也无法为公主减轻痛苦! 嬴东君摸了摸他的头,“本宫从小就知道,做人不能贪心,活着已经很难了,痛苦不过是活下去的代价罢了。” 小吉祥低头抹眼泪。 嬴东君身上的虚弱之态慢慢消失不见,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模样。 “萧颖娘可真令本宫失望啊,堂堂一个摄政太后,目光不知放长远一点,整日里为了点私怨在后宫里小打小闹,争来斗去的,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嬴东君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也不知我那宅子,虞郎修得如何了?” 恰好这时候,外头传来周琰的禀报声:“公主,虞大人来了。” “呀!看来本宫跟虞郎真是心有灵犀呢!”嬴东君立即笑起来,踢了踢还在擦眼泪的小吉祥,“别哭了,快来给本宫更衣上妆!本宫在虞郎面前,要光彩照人才好!” 第94章 不想拒绝和不会拒绝 等嬴东君梳完妆,换好衣裳,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小吉祥先从屋里走了出来,正要转身去迎公主,却在视线扫过庭院的时候猛然顿住,紧接着他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怎么了?”嬴东君见小吉祥像个门神一样挡住了自己的路,将他推开,自己从屋里走了出来,却在下一瞬也怔在了当场。 只见庭院池塘边,一位身形修长的男子背对着他们而立。 听到声音,那男子转身看了过来。 只见他眉目如画,气质清雅,身上穿着一件不知是何面料的浅蓝色衣裳,在阳光下有着皎月般的色泽,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肌肤仿若温玉。 池边微风徐徐,他的衣袖袍角随风扬起,像是从九天之上落入凡尘的仙尊,既神秘又带着凌然不可轻犯的高洁之姿。 “虞郎?”嬴东君怔怔地叫了一声。 虞舜臣冲着嬴东君一笑,然后走了过来,拱手行礼,“公主。” 嬴东君回过神来,一边打量着他,一边笑着夸赞,“虞郎穿这一身可真好看,本宫刚才差点回不过神来呢。” “是么?”虞舜臣闻言淡淡一笑,仿佛并不觉得自己这一身穿着如何,“今日急着出门,随意穿的。” “很衬虞郎。”嬴东君点了点头,继续用欣赏的目光盯着虞舜臣看。 虞舜臣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笑着略垂下眼眸,“公主出门一趟便知,最近这京城,十个男子有八个都如此穿着。” 嬴东君笑着说:“本宫觉得这衣裳,只有虞郎穿才最合适。我已见过了虞郎,等再见别人穿一样的,便仿佛见那东施效颦了。” 虞舜臣听着,便微微红了脸。 “今日日头正好,虞郎与我沿池边走走?”嬴东君笑盈盈地邀请道。 虞舜臣看向嬴东君的腿,“公主的腿……” “都已经好啦,虞郎不必担心。”嬴东君说着,往池塘边走去。 虞舜臣正要上前,小吉祥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一脸不屑地挤开了他,跟上了公主。 虞舜臣没有理会小吉祥,走到了公主身边,两人并肩沿着池塘慢慢走了半圈。 “听闻,公主要挑选驸马。”虞舜臣出声道。 虞舜臣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嬴东君转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拨开了额角的一缕乱发,笑着道:“不是本宫要挑选驸马,是祖母要给本宫挑驸马。” 虞舜臣问:“那公主可有满意的人选?” 嬴东君思考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道:“祖母挑选的那些人,都还不错。” 虞舜臣停下了脚步,看向嬴东君。 嬴东君对上他的视线,略微倾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可是只要虞郎往这儿一站,本宫便觉得那些人,没有一个可以入眼的呢。” 虞舜臣了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却渐渐地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嬴东君“噗嗤”一笑,站直了身子。 虞舜臣红着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如果,臣……” 嬴东君却伸两根手指,虚虚按在他唇边,什么也没说,只笑看着他。 虞舜臣看了嬴东君一会儿,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竟然显出了几分苍白。 嬴东君收回了手,转身看向池面,沉吟了一瞬,才笑叹了一声,轻声道:“如果可以,我不想拒绝虞郎的任何要求。” 虞舜臣垂眸道:“臣知道了。” 两人继续沿着池塘走着。 虞舜臣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然,仿佛刚刚那场对话从未发生。 走完了一圈,两人在那日钓鱼的地方停了下来,嬴东君问道:“那旧宅,进展如何了?” 虞舜臣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卷轴,递给嬴东君,“这是图纸,若是有不满意之处,臣回去修改。” 嬴东君接过,展开看了看,只见那图纸上所画的宅子虽然整体看起来简单质朴,细节处却又处处展现了精巧,尤其是画图的人十分细心,标注写得十分详细,让不懂看图的人看起来也毫无困难。 嬴东君不由得赞叹道:“极好!这是图纸……是虞郎自己画的?” 虞舜臣颔首。 嬴东君笑道:“我竟不知,虞郎还会这个?” 虞舜臣:“略知一二。” 嬴东君将图纸递还给虞舜臣,“就按照此图来修,只是不知可否能再快一些?” 虞舜臣看向嬴东君,“公主急着要用?” 嬴东君叹了一口气,“本来是不急的,现在却有些急。” 虞舜臣想了想,点头道:“好。” 嬴东君冲他一笑,“多谢虞郎了。” 虞舜臣垂首,慢慢将手中的图纸卷起,淡声说:“臣不会拒绝公主的任何要求。” 嬴东君怔了怔。 虞舜臣将图纸收回自己的袖中,向嬴东君行礼,“臣先告退了。” “好。”嬴东君看着虞舜臣应道。 虞舜臣转身离去。 人一走,嬴东君坐在池塘边的栏杆上,看着池子里的鱼儿,再次叹气。 小吉祥一脸不屑:他那是花言巧语!公主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嬴东君道:“一个长得那般好看的人,就算说的是花言巧语,也会忍不住动心啊。” 小吉祥:…… 嬴东君笑了笑,“何况,花言巧语的从来都不是虞郎,而是本宫。” 虞舜臣从公主府出来,回了虞府。 一下车,门房牛翁就快步走过来,想要向他禀报什么,只是虞舜臣有些心不在焉,没注意到身后的牛翁,直接进了二门。 “君尧!”一个声音在庭院里响起。 虞舜臣僵了僵,想要转身已经来不及了。 江彦成满脸笑意地朝他走了过来,待走近看清楚了他身上的衣服,不由得愣了愣,疑惑道:“咦?君尧,你这衣服不是那个什么冰鲛绡吗?” 虞舜臣看了他一眼,“你今日要来,怎么不打声招呼?” 江彦成道:“哦,我母亲来给伯母送月饼,我正好没事,就陪母亲一同来了。你这衣服……” 虞舜臣淡定道:“是冰鲛绡。” 江彦成有些懵,“可你不是说,君子当修身养性,不应被外物所惑吗?” 虞舜臣毫无半点心虚,淡淡道:“你只听了半句,下半句是‘君子不可以不学,见人不可以不饰。不饰无貌,无貌不敬,不敬无礼,无礼不立。’” 江彦成:…… 第95章 这事儿很难 虽然虞舜臣说的道理都对,但江彦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进去。”虞舜臣招呼江彦成。 江彦成跟着虞舜臣走到屋门口了,才想起来哪里不对。 虞舜臣说“见人不可以不饰”,那到底是何方神圣让自己这位好友去见之前,还得如此慎重地修饰一番仪表呢?莫非是…… 江彦成向来有什么说什么,问题到了嘴边,正想直接发问,却听见屋里正传来自己母亲那带着哭腔的高亢声音。 “……两人已经成亲八年了,她还是没能给我江家生出个一儿半女来,我说她半句都说不得,想要从旁暗示暗示,她又装聋作哑!容姐姐啊,妹妹我苦啊!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我儿娶什么世家女,我原本都已经相看好了我那娘家侄女了,门当户对不说,还是亲上加亲……” 江彦成脸色有些僵,连忙先虞舜臣一步走了进去,对正拉着容氏的手诉苦的夏氏:“娘,别说了!” 夏氏正拿手帕擦眼泪呢,听到江彦成这话又是委屈,又是气。 “你个不孝子!如今家里没我说话的份,到了外头还是不让我说话,你也不想想,我这委屈是为了谁受的!” 江彦成尴尬地看了容母一眼,走到夏氏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娘,家里怎么就没您说话的份了?我不一直都听您的?雪宁也很尊敬您,家里大事小事她都不忘找您拿主意。” 夏氏闻言更气了,一把甩开了江彦成的手,“什么大事小事找我拿主意?她那是仗着我什么也不懂,明面上找我拿主意,最后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江彦成无奈道:“您也知道您不懂……” 夏氏一听这话就哭了出来,“我就知道,你现在当官了,就嫌弃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村妇了。我守了二十多年寡,用一针一线一手绣活儿把你拉扯大,把你一路供到了京城。你考上了进士,当上了官,娘这一双眼睛却生生熬瞎了啊!” 江彦成看着夏氏那双因为看不清远物,而习惯半眯着的眼睛,以及宋氏给她用着再珍贵的香膏,也依旧粗糙的双手,眼睛也红了。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可能嫌弃自己的亲娘。” 夏氏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你要真不是嫌弃,这次就一定得听娘的!” 江彦成抹了一把眼泪,“娘你说便是。” 夏氏一把握住了江彦成的手,语气坚决地说:“纳妾!” 江彦成一惊,吓得差点将夏氏的手甩开。 夏氏却将江彦成的手抓得紧紧的,不肯让他抽离,盯着他问:“你肯不肯听娘的!” “娘,不可!” 夏氏却是铁了心了,“有何不可!她无所出,你守了她八年还不够?就算她是宋家的女儿又如何?宋家再势大,也不能让我夏家断子绝孙啊!这事儿就算说出去,我们也是有理的!你若是不敢与宋氏提纳妾之事,我去与她说!” 江彦成终于将自己的手从夏氏手中挣脱了,因夏氏太过用力,江彦成手腕上出现了几个手指印。 “娘,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江彦成虽然狼狈,却还是坚定地说,“我不会纳妾的。” 夏氏闻言捂着自己的心口,翻着白眼直直往后倒。 江彦成连忙上前扶住她,急声道:“娘!娘你怎么了?”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容氏起身走到夏氏面前,扯着只会抱着夏氏喊叫的江彦成的后颈,将他拉开,推给站在一旁的虞舜臣。然后淡定地将自己发髻上的银簪拔下,快狠准地刺进了夏氏的人中。 夏氏疼得抽搐了一下,眼皮颤了颤,却还是没有睁眼。 江彦成连忙凑过来,“伯母你会医术?我娘如何了?” 容氏没有搭理她,只转头对虞舜臣道:“簪子太细了不顶用,你去厨房,把杀鸡的那把刀拿来,我给她十个手指和十个脚趾都放放血,放个一两碗差不多就能醒了。” 江彦成吓得脸色一白,看着容氏欲言又止。 虞舜臣点了点头,“好。” 就在虞舜臣转身的时候,夏氏竟然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不,不用了,我好多了。” 容氏淡然地将簪子插回了发髻上,对江彦成道:“学会了吗?以后你娘再晕倒,先用针刺人中,不醒的话,就给她放放血。放个一两碗,对身体没有太大影响。” 江彦成愣愣地点了点头,又去看夏氏,“母亲,你如何了?” 夏氏的嘴角抽了抽,默默地坐直了身子,摇了摇头。 闹了这么一出,夏氏也江彦成都不好意思在虞家多待,略坐了会儿便要告辞了。 容氏也不多留,起身送客。 夏氏拉住送她出门的容氏的手,真切地说:“容姐姐啊,多年的姐妹,又是差不多的出身,我才跟你说心里话!你以后娶儿媳妇,千万别娶那身份高的啊!这要一娶进家门,那就是抬进了一尊真佛啊!以后的日子,有得熬!” 容氏拍了拍夏氏的手,平和地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万事都看开一点。” 夏氏苦笑道:“断子绝孙的事情,哪里看得开?容姐姐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呐!” 容氏看了夏氏一眼,心里有些烦她:难不成就你家断子绝孙?你儿子好歹还娶上了媳妇! 江彦成先将夏氏扶上了自己家的马车,转头来与容氏和虞舜臣道别。 “伯母,君尧,今日实在是对不住,让你们看笑话了。”江彦成看了一眼马车,苦笑着摇头,“我母亲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闹。” 容氏道:“你母亲将你养大不容易,能顺着的时候就顺着些。” 江彦成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也会劝雪宁顺着母亲些,至于其他的事……能拖便拖。” 容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虞舜臣,突然就觉得自己生的这个也没那么惹人烦了。 “你媳妇为你打理内宅,让你在外从无后顾之忧,还要代你侍奉母亲,更是不易,你也不可惹她生气。”容氏耐着性子道。 江彦成愣了愣,“不能让母亲难过,也不能让妻子生气,这……这要如何做到?” 容氏不想说话了,看了虞舜臣一眼,淡淡地说:“这事儿很难?” 第96章 旧宅秘密 容氏说完这句,似乎就不愿再与江彦成多言,转身就回去了。 江彦成想再追问容氏也不成,只能眼巴巴地看向虞舜臣,“君尧,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啊?” 虞舜臣无奈道:“这是你内宅之事,我不好置喙。” 江彦成如今也是走投无路,很怕回去以后面对家里的烂摊子,他死皮赖脸地扯住了虞舜臣的衣袖,恳求道:“这不仅仅是内宅事,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这么多年朋友了,君尧,你忍心见死不救吗?” 虞舜臣其实很忍心,但是江彦成一直扯着他的衣袖,死活不肯不让他回去。 虞舜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日刚上身的新衣,只能道:“真想听?” 江彦成连忙点头,放开了虞舜臣的衣袖,给他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君尧救我这次,日后我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不必。”虞舜臣往后退了一步,以免自己的衣袖再遭殃,“明日你拿着我的帖子去找张老太医。” 江彦成不解,“我身体没毛病啊,为何要去见太医?” 虞舜臣意味深长地说:“八年无所出,确定问题出在尊夫人身上?” 江彦成听到这句,如遭雷劈! “不,不然,难道……难道……” 虞舜臣看着好友瞬间白了的脸色,安抚道:“你可以往好处想。” 江彦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这种事还能往好处想?” 虞舜臣觉得江彦成这种悟性,自己可能教不会了,“若问题出在你身上,你母亲还会逼你纳妾吗?” 江彦成终于明白了虞舜臣的意思,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别别扭扭地说:“可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我哪里还有脸面可言。” 虞舜臣看了他一眼,淡声问:“你的脸面有多重要?你害怕承受的正是你妻子正在承受的。她身为女子,只会比你更难。” 江彦成低头思考了一瞬,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牙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虞舜臣:“回去。” 江彦成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许多,对虞舜臣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虞舜臣送完了客,回了内院。 容氏正从厨房走出来,仿佛这会儿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新衣,疑惑道:“这不是那件,你让牛婶连夜为你赶制的新衣么?” 虞舜臣脚步一顿,淡定地答:“是。” 容氏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正当虞舜臣觉得有些尴尬,想要说几句解释一下的时候,容氏仿佛打量完了,扭头就走了。 “以色侍人者,终不长久。”风中传来容氏轻飘飘的一句告诫。 虞舜臣:…… 因答应了公主,要加快修宅子的进度,虞舜臣让人叫来了虞三叔,之后便与他一同去了旧宅。 参与修宅子的是虞三叔特意从虞家村叫过来的族人,都是他仔细筛选过的,品性都没有问题。虞舜臣将自己画的图纸拿出来,细细交代了那两个有经验的族人。 其中有个叫虞果的中年男子,忐忑地开口道:“郎君,这宅子我们已经细细看过了,照着郎君的图纸来修的话,大伙儿加把劲,个把月完工问题不大。就是后院的一间屋子,地面似乎有些往下塌陷,得挖开看看才行,若是问题不大便好,不然可能需要多花费几日。” “地面塌陷?”虞舜臣沉吟片刻,“带我去看看。” “好,好。”虞果连忙道,“郎君请随我来。” 虞舜臣跟着虞果往后院走去。 这宅子足够破旧,虞氏的族人来见了反而安心些了,这要是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他们可能还有些不敢轻易下手。 虞三叔跟在后面,忍不住道:“这宅子得有几十年没住过人了?是够破旧的!八郎,这里修好了之后,你是要搬过来住?” 虞舜臣还未回答,虞果就笑着说:“三叔,这宅子肯定不是郎君住的!” 虞舜臣闻言看向虞果,“哦?你如何知道的?” 虞果憨憨地一笑,“昨日我下去后院的那口枯井里看了看,发现下头埋了三坛子女儿红,看那坛子,应该埋了有十几二十年了。这户主人家中,肯定有一个待嫁的闺女。” 虞舜臣闻言步子一顿,“哦?酒呢?” 这会儿他们正好走到后院了,虞果往那墙角边的枯井一指,“还在井里埋着呢,我没敢动。” 虞舜臣往井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郎君,酒要挖出来吗?”虞果问。 虞舜臣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不必,先去后面看看。” 几人走到了虞果所说的那间屋子,那地面正中,果然往下塌陷了一块。 虞舜臣走到那塌陷的边缘。 虞三叔连忙想拉住他,“郎君小心,别过去了!” 虞舜臣摆了摆手,“无事。” 虞舜臣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他这段时日跟鲁大匠学了不少东西,对房屋的构造有了些了解,看了一会儿,想了想,吩咐虞果道:“把人都叫过来,今日先把此处挖开。” 虞果:“是!我这就去叫人。” 虞果转身就跑了,虞舜臣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郎君,怎么了?”虞三叔对这些不太懂,见虞舜臣一直盯着地面,忍不住问。 虞舜臣:“这下面,可能有地窖。” 虞三叔闻言四处张望了一番,“地窖?那入口在哪里呢?这里不像是有下去的地方啊?” 虞果很快带着人来了,虞舜臣就守在一旁看着他们挖。 虞三叔劝道:“郎君,这里危险,不如去外头等?” 虞舜臣摇头。 虞三叔无奈,只能站在一旁陪着他等。 大概挖了快两个时辰,天都快要黑了,有人突然惊叫了一声。 虞三叔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虞舜臣已经快步上前。 那惊叫的人不好意思地说:“没事没事,我鞋掉下去了!” 虞果的声音同时响起,“郎君!这下面好像被挖空了!” 虞三叔惊讶,“还真有地窖啊!” 虞舜臣似乎早有预料,看着那挖出了一个窟窿的地方,淡声道:“继续挖。” 第97章 只要你今后事事都依本宫 很快地上的那个窟窿就越挖越大,出现了一个比井口还要大的洞口,可惜这会儿天色已晚,什么也看不清。 “这下面会不会是藏金银珠宝的宝库啊?”有人猜测道。 “这屋子这么破旧,周围也没大户人家,不太可能有金银宝物?我看有可能是酒窖!” 虞果来向虞舜臣禀报:“郎君,我下去看看,我以前给人挖过井,还挖过地窖,。” 虞舜臣颔首道:“先试试底下有无危险,安全为要。” “诶!” 虞果拿来一捆麻绳,又去后厨要了一只活鸡,将活鸡绑在麻绳上放了下去。 “郎君,这下面大概有六尺深!”虞果看了看剩下的麻绳长短,估计了一下。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将麻绳拉上来,见那只活鸡还活蹦乱跳的,便放心地将绳子的一端绑在了自己身上,另一端系在了屋里的柱子上,让几个族人拉着绳子将自己放下去。 “如何?下头是不是藏宝库?“有人开玩笑问。 “有没有藏酒?” 虞果都没有搭理,过了好一会儿,下头才传来他的声音,他像是已经往里走了一段距离了,声音模糊又带着回响。 “这下面有上头十几个屋子大,好像能通到外头那口井!哪来的宝库和酒?下头堆的全是石头,大块大块的石头!咦?石头上好像有字!这些石头上都刻了字啊!什么……什么经?” “什么经?难道是和尚们埋在下头的?”有人好奇道。 虞舜臣想了想,开口道:“你先上来。” 虞果少时没上过几天学堂,在下面对着石头看了半天,总共也没认出来几个字,听到虞舜臣让他上去,还松了一口气,连忙让上头的人将他拉上去。 等虞果上来,虞舜臣让他将身上的麻绳解下,系到自己身上。 “郎君,你要亲自下去?”虞三叔惊讶地问。 虞舜臣颔首,“我下去看看。” “郎君,要不我去,我识字。”虞三叔说道。 “我也识字!我去!”还有几个年轻的族人争相开口。 虞舜臣拒绝了,“我自己去。” 虞三叔见劝不住,只能点出来几个体格健壮的年轻人,让他们陪着一同下去,好护郎君安全。 虞舜再次拒绝了,最后只有虞三叔仗着自己辈分高,一定要跟虞舜臣一起下去,虞舜臣才答应。 两人先后被人放了下去,虞三叔走在前面,拿着一个刚刚粗制而成的小火把,给虞舜臣照明。 “真的都是石头啊!”虞三叔惊叹道。 这下面的空间果然很开阔,而这大约有十来个屋子大小的开阔空间里,每隔一两步就有一块差不多与人等高的石头。 “是石碑。”虞舜臣接过虞三叔手中的火把,立在一块石碑前,看碑面上的字。 好在这些石碑被保存得很好,在火把昏暗的光照下,虞舜臣也能将上面的字看清。 虞三叔凑过来,半眯着眼睛,指着石碑上的字,一个一个念道:“九——经——注?” 这回儿虞舜臣已经一目十行将这块石碑上的字都看完了,虞三叔目光跟随着火把,又辨别出了最后的几个字,“明——德——二十八——年?” 虞三叔将大圣朝的年号在心里按着顺序默念了一遍,最后也没想起来明德是哪个皇帝是年号,不由地嘀咕道:“明德是哪位陛下的年号来着?” 虞舜臣已经快步走到了另外一块石碑旁,随口说道:“前朝。” “前朝?”虞三叔一头雾水,普通百姓对前朝的事情了解并不多,虞三叔能记住本朝的年号就已经是很难得了,“这些石头难道是前朝留下来的?” 虞舜臣一路走过,已经看完了五六座石碑,似乎有些入神了,虞三叔后面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注意。 虞三叔便不再打扰虞舜臣,只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边,偶尔他转头去看虞舜臣,总能看到他眼中的专注和亮光。 虞舜臣一连看了三十几座石碑,直到虞三叔提醒道:“郎君,火把要燃尽了,要不先上去?” 虞舜臣这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火光有些微弱的火把递给了虞三叔,“你去拿个新的来,我在此处等你。” “这里黑漆漆的,你……”他们离下来的那个洞口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虞舜臣不在意道:“无事,你去。” 虞三叔无奈,只能拿着火把往回走了。 漆黑又寂静的环境,让虞舜臣的思绪从方才的碑文中挣脱出来,这一瞬,他脑中闪过了许多的念头。 他想起当年十七八岁的自己,虽然学会了表面谦恭,骨子里却恃才傲物。 直到有一日,他走进公主府,在公主的书房里看到了那一屋子的书,那些书只有少部分是他读过的,大部分他闻所未闻。 那时候他才知道,庶族出身的读书人与世家子弟的差距在何处。 不过公主却告诉她,她书房里的书,有一部分是世家书房里也找不到的。 虞舜臣那会儿,虽还不想与那刁蛮任性的小公主说话,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为何。 小公主弯着一双笑眼看着他,“你听过一个太宗朝初期的传说没有?传说,我朝太祖陛下驾崩后没多久,他身边的那只凤凰,飞到太学上空浴火而死。凤凰死后,凤凰真火烧了三日三夜,烧光了太学的藏书楼和前朝先贤们流传下来的三百多座石经。” 虞舜臣点了点头,“曾听老师说起过。” 这个传说不知真假,但太学中的藏书楼是真的被烧没了,许多读书人听到这个传说,无不扼腕叹息。 小公主指着自己的书房,得意地说:“我这里的书,就是当初那藏书楼里的书呀,有很多都是孤本,你在别处当然见不到。” 虞舜臣当时半信半疑。 小公主凑过来小声说:“只要你今后事事都依本宫,本宫这里的书都送给你,如何?” 还是个懵懂少年的虞舜臣,看着小公主带着笑意的明亮双眼,以为她是故意编了个故事来作弄自己,整张脸都红了。 他是气的,小公主却以为他是害羞,笑了好久。 第98章 才不是什么凤凰 “八郎?八郎?” 虞舜臣从回忆中回神。 原来是虞三叔回来了,这次他端了一个烛台下来。 “给我。” 虞舜臣从虞三叔手中拿过了烛台,继续往下一个石碑走去。 虞三叔跟在虞舜臣身后,忍不住琢磨:这石碑上的东西这么有趣吗?八郎方才好像是在笑。 虞舜臣手拿烛台,继续看这里的石碑,期间他让在上方等着的虞果等人都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动工。 等虞舜臣将石碑都看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陪在他身边的人也从虞三叔换成了虞十三郎。 虞十三郎还只有十七岁,喜动不喜静,陪着虞舜臣在下面一待就是半夜,三叔还千交代万叮嘱要他千万别出声打扰八郎,后半夜的时候他实在撑不住,靠在一个石碑上睡了过去。 虞舜臣看完了最后一块石碑后,走到虞十三郎面前,摇醒了他。 虞十三郎惊跳而起,看到眼前的虞舜臣,又看了看周围,立即清醒了过来,擦了擦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郎君看完了?” 他年纪小,不敢跟三叔一样称呼虞舜臣八郎,也不敢喊八哥,听起来像是喊鸟,便跟着虞家人喊郎君。 虞舜臣颔首,温声道:“辛苦了,回去睡。” “我什么忙也没帮到。”虞十三一脸不好意思地跟在虞舜臣身后,“郎君,这些石头怎么办?要找人弄上去吗?” 虞舜臣道:“我晚些时候再过来处理。” “哦,好。” 虞舜臣上去之后,将虞果叫来,告诉他先带人修前院,后院派几个人看守,别让人动下面的石头。 “郎君,那些石头是什么来头啊?很值钱吗?”虞果见郎君对那些石头如此在意,忍不住小声问道。 虞舜臣想了想,说:“任何一块拿出来,都值万金。” 虞果震惊地张大了嘴,“竟然真是宝贝啊?” 虞舜臣笑了笑,“对有些人而言是宝贝,对有些人而言一文不值。” 虞果不懂虞舜臣说的,但他也明白了,那些石头是很重要的东西。 虞果一脸严肃地保证道:“我会让族人好好看守的,保证郎君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的。” 虞舜臣谢过了他,然后先回了一趟虞府,换衣洗漱,接着便去了公主府。 嬴东君今日倒是起得比昨日早,虞舜臣来的时候,她已经梳妆完毕,坐在待客的厅中等候了。 “公主。”虞舜臣进来,拱手行礼。 嬴东君笑着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座椅,示意虞舜臣来坐,嘴里打趣道:“虞郎好早,你若是再早来一刻钟,本宫就要在卧房接待你了。” 虞舜臣忽略公主话语中惯有的调笑,开门见山道:“公主重修旧宅,是因为埋在地下的那些石经,对吗?” 嬴东君闻言似乎有些意外,笑道,“你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虞舜臣看着她,叹道:“公主若是肯明说,或许会更快。” 嬴东君却无辜地说:“我也不知道那些石头埋在哪里,这宅子之前还在顾家手中,我也不知顾家人有没有动过。” 虞舜臣皱眉:“顾家?” 嬴东君笑道:“靖安侯府顾家呀,这宅子本是我父皇交给顾凤起的,被我讨回来了。” 虞舜臣想起来那井里的三坛女儿红,不说话了。 “那些石头,虞郎看过了?”嬴东君问。 “看过了。总共三百二十六块。大部分是前朝留下的,还有十几块,是更早的朝代所刻。”虞舜臣没什么情绪地说,“我记得公主曾说起过,太宗朝时,凤凰火烧毁了太学院三百多座石经。” “虞郎记性真好。”嬴东君笑吟吟地道,“没错,虞郎找到的那三百二十六座石经,正是被所谓的凤凰火烧毁的那些呢。” 虞舜臣心中早有猜测,但是听到公主的回答,还是很惊讶。 “凤凰的传说……是真?” 嬴东君笑看了虞舜臣一眼,“虞郎信那凤凰传说吗?” 虞舜臣想了想,摇头,“不信。” 嬴东君叹道:“不信就对啦,哪来的什么凤凰,不过是我家老祖宗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当初太祖皇帝养的那只鸟,才不是什么凤凰呢,是一只鹰。” 虞舜臣听她如此直白地揭了自家老祖宗的底,忍不住有些想笑。 嬴东君看见他的笑容,也笑起来,“那虞郎可知,凤凰火烧太学是怎么回事?” 虞舜臣笑意微顿,沉吟一瞬,“不是天灾,便是人祸。” 嬴东君:“虞郎又猜对了!” 虞舜臣看向嬴东君,“为何?” 嬴东君轻笑道:“已经许多年没听虞郎问这两个字了,本宫竟有些怀念呢。” 虞舜臣怔了怔。 他不由想起来,曾在公主府的那段时日,他偶然发现公主虽然性子顽劣,却读过不少书,且她对读过的书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虽然公主的很多想法他那时并不认同,现在也并不完全认同,他却很喜欢听她坐在自己身边时,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的那些。 有时候听得入神了,他会忘记自己正在与她置气,出声问:“为何?” 每当那时候,她就会像是捉弄他成功了一样,一脸得意地与他讨价还价。 “本宫告诉小郎君为何,小郎君肯念诗给本宫听么?” “虞郎在想什么?”嬴东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虞舜臣回过神来,垂眸道:“没什么。” 嬴东君有些不悦,抱怨道:“虞郎与本宫说话时,三心两意呢。” 虞舜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却还是看着眼前任性的公主,认真地说:“臣没有三心两意,臣不过是在想公主……说的话。” 嬴东君又笑起来,“刚才说到哪里了?” 虞舜臣提醒:“天灾人祸。” 嬴东君便接着说道:“太祖驾崩之后,太祖的皇后周太后与太宗争权,当时职掌太学的姚安崇带着人来到宫门口,上书请求周太后归政于太宗,还例数了周太后十大罪状。周太后一气之下杀了姚安崇,本以为姚安崇一死,那些反对太后执政的人便会老实,谁知道太学里多的是硬骨头。” 虞舜臣沉默听着,这些宫闱秘闻虽然史书上没有记载,但是他也有过推测。 嬴东君:“便有人对太后说,姚安崇等人之所以反对太后,是因为前朝留下来的石经中,其中一块曾有预言,嬴氏江山终将落于妇人之手。” 第99章 来自公主的体贴 “周太后派人去太学找那块传闻中的预言石经,可惜太学中保留的那三百二十六块石经中,并没有太后要找的那块。而太后当时派去的内侍张顺与太学的人发生争执,张顺怀恨在心,回宫之后向太后进谗言说,石经是被太学的人藏起来了,他们正密谋要将太后彻底赶出朝廷,不让她插手朝廷政事。这件事过去没多久,就发生了凤凰火烧太学之事。” “所以,此事是周太后所为?”虞舜臣问。 嬴东君看了虞舜臣一会儿,又是一笑,却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虞郎入朝为官十年,应当也明白,牵扯到前朝后宫的事,虚虚假假,真真实实的又怎么说得清呢?” 虞舜臣想了想,颔首,“公主所言极是。” 却没有再追问。 嬴东君道:“与其追究那把火是谁放的,虞郎不如想想这些石经该如何处置?” 虞舜臣道:“既然是在公主的宅子里发现的,那便是公主的,公主想如何处置都可以?” 嬴东君有些意外,笑着道:“我以为虞郎会说,那些石经这是属于天下读书人的,该物归原主。” 虞舜臣知道,公主既然让石经面世,必然有她的用意,听见她如此说,便玩笑道:“物归原主也好。不过太学中,已经有太宗皇帝后来让人立下的四十六座新经,这些不如放到万年书院中?我记得万年书院的孙院长,当初讲学的时候便时常遗憾,无缘得见前朝那三百多座石经,觉得是现在读书人之憾事。” 嬴东君抚掌道:“虞郎与本宫真是心有灵犀呢,竟与本宫想到一块去了。那虞郎愿意替我去一趟万年书院,见一见孙院长吗?本宫怕是不好进书院大门呢。” 虞舜臣颔首,“好,我这就去。” 虞舜臣说完便起身,却被嬴东君扯住了袖子。 虞舜臣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公主还有事交代臣?” 嬴东君松开了手,看着虞舜臣笑眯眯道:“就算要去,也不急于一时。虞郎今日急匆匆赶来,还未来得及用膳?本宫叫人摆膳,虞郎用过再走?” 想必公主早有交代,她的话音刚落,小吉祥便带着几个仆妇走了进来,到一旁摆膳。 虞舜臣心中微暖,他昨日无暇用晚膳,今日也未来得及用早膳,自己都要忘了进食这件事了。 公主向来都如此,很多时候她任性又冷情,但是偶尔她也会露出体贴温暖的一面。 “好。”无论是哪一面的她,虞舜臣都无法拒绝。 饭摆好之后,公主与虞舜臣入座。 嬴东君亲手盛了一碗粥,放到了虞舜臣面前,笑着说:“虞郎先暖暖胃,以后可要记得,无论要做什么事,都别忘了吃饭。这是我母后叮嘱我的,所以我一日三餐,从不懈怠。” 还是第一回听人用懈怠来形容吃饭,虞舜臣不由莞尔。 小吉祥见公主给虞舜臣盛粥,虞舜臣竟然安心受了,忍不住狠狠给了他一个眼刀。 虞舜臣之所以没有表现出诚惶诚恐,是因为他并非第一次与公主同桌用膳,公主曾经也给他夹过菜。 嬴东君在虞舜臣来之前,已经用过了,所以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一心只看着虞舜臣吃饭。 花棉端了一蛊甜汤从外面进来,视线在虞舜臣身上顿了顿,低头将手中的的甜汤放下。 嬴东君见虞舜臣放下了筷子,便将甜汤推到虞舜臣面前,“虞郎快尝尝这个白玉丸子汤。” 虞舜臣看了嬴东君一眼,顺着她的意思尝了尝。 嬴东君转眼看到花棉,不悦道:“这里无需你伺候,还不退下。” 花棉连忙低头退下了。 虞舜臣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花棉的背影,放下了手中的调羹,“太皇太后的人?” “是啊。虞郎见过?” “没见过,只是看她行止当是出自宫中。”虞舜臣想了想,提醒道,“她会武。” 嬴东君挑了挑眉,意外道:“哦?这我倒是不知。” “刚刚她弯腰放东西的时候,站姿与普通人不一样,那是一个随时可以进攻的姿势。公主说话时,她微微侧脸,耳朵先于眼动,可能曾经长时间生活在昏暗之地,耳朵很敏锐。” 嬴东君饶有兴致地问:“那虞郎觉得她是什么人?” 虞舜臣想了想,“臣不知她是何人,不过几年前臣曾经抓过一个听命于拜月教的杀手,那人也是耳力远比目力好。” “拜月教?”嬴东君笑了笑,“这倒是有趣。” 虞舜臣皱眉,“公主,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拜月教行事偏激,曾多次刺杀朝臣和皇室,且屡屡得手。” 嬴东君冲他一笑,“虞郎放心,本宫惜命得很,会小心防备的,多谢虞郎提醒。” 虞舜臣见她是真听进去了,这才作罢。 “时候不早,臣先告退了。”虞舜臣道,“公主可有什么话,需要臣转告万年书院孙院长?” “石经是属于天下读书人的,本宫愿将它们送给万年书院,不过我希望万年书院能够找一个吉日,邀请京城学子都前往书院,探讨经意。”嬴东君伸出手指掐了掐,然后一本正经道,“本宫掐指一算,明日便是个大好吉日呢!” “明日中秋么?”虞舜臣微微弯唇,也一本正经地颔首道,“公主神机妙算,明日确实是个大好吉日,想必孙院长会同意的。 嬴东君笑道:“另外,你告诉院长他老人家,如果看得上承平送上的那些石头,就送本宫一坛他夫人亲手酿的青梅酒。我幼时常见父皇与母后喝,那时便很想知道滋味如何,可惜那时年纪还太小,无缘品尝,以致惦记了许多年。” 虞舜臣颔首,“好。” 虞舜臣行了一礼,离开了。 小吉祥:明日,不是太皇太后举办赏月宴和太后办月夕节的日子么? 嬴东君狡黠地眨了眨道:“是啊!不过现如今,赶上那传说中已经被凤凰真火烧毁的三百二十六座石经重现人间,本宫觉得但凡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都不会回绝孙院长的邀约?” 第100章 虞郎是本宫养的 小吉祥咧嘴笑开:那这么一来,岂不是没什么人进宫赴宴了? 嬴东君道:“不是还有各府闺秀么?另外也不是所有世家子弟都爱读书,也有爱习武的。哎呀,我怎么忘了,那些石经当中,还有两块是沈万钧沈大元帅当初写下的兵法呢!” 小吉祥疑惑:太学里的石经中,为何还有兵法? 嬴东君笑嘻嘻道:“你猜?” 小吉祥随口道:难不成还是公主偷偷放进去的? 嬴东君却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嬴东君道:“你可知那些石经当年是怎么保留下来的?” 小吉祥摇头。 嬴东君叹道:“当年多亏了沈大元帅啊。” 小吉祥:竟然与沈万钧有关?不过也是,能在那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么多的石头偷出来,除了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到呢!不过,还有一事我没想明白。 嬴东君心情不错,“何事?” 小吉祥:太学被烧之后没多久,周太后就失势了,不久就郁郁而终,太宗陛下很快就掌控了朝堂,那时候为何不将这些石碑送回去呢?我虽然不爱读书,但是也知道那些读书人有多在意这些东西。 嬴东君叹道:“方才我与虞郎的对话你都听见了?你什么都没听明白,虞郎却一听就明白。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 小吉祥一脸不服气:万一他也没明白,只是装作明白了呢!他惯爱在公主面前装模作样了! 嬴东君毫不理会小吉祥对人家的诋毁,笑道:“虞郎提出将石经送去万年书院,而不是送回太学,你知道为何吗?” 小吉祥:因为他自己是万年书院出来的,这种好事当然要便宜万年书院! 嬴东君白眼一翻:“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吉祥:…… 嬴东君:“太宗皇帝独掌朝政后,召集天下有学之士重新在太学立下了四十六座石经。在那之前,天下读书人对九经的理解都各有引申,各个学派对于经意的解释不尽相同,各学派人才辈出,从太学考试到科举考试,皆以经意辨析胜人一筹为重。而自太宗立碑之后,那四十六座石经所刻之经意,便成了太学与科举考试唯一的依据。” 虽然公主解释得很详细了,但是对于小吉祥而言,这些也还是太深奥了,他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异。 嬴东君便不再与他细说其中缘由,只道:“当初参与裁定太学经意的世家,就是从太宗一朝开始越来越大,直到今日。太学名存实亡,地位被世家掌控的明德学院所取代。而庶族更是难出惊才绝艳之辈,若不是还有个万年书院,这些年一直坚持招收庶族子弟,像虞郎这样的读书人哪还有出头之日。” 这下小吉祥终于明白了,也明白了为何公主会让那些石经重见天日。 嬴东君走到窗边,拿起一碗鱼食,从临水的窗户投入池中,原本在池底休憩的鱼儿都争相游上水面来抢事,池子里又热闹起来。 嬴东君看着池子里的鱼儿,淡声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天下已经如同一潭死水许久,蛆蝇遍地,本宫不喜。” 小吉祥眼珠子一转,凑到公主面前:公主,那虞大人也是这蛆蝇中的一员吗? 嬴东君似笑非笑地看了小吉祥一眼,警告道:“你这是在瞧不起谁呢?虞郎可是本宫费心费力养出来的金凤!本宫还指着他抓虫子呢,你以后少欺负他。” 小吉祥在心里咬牙切齿:虞舜臣那样的,还能任人欺负?公主养的是个什么东西,她自己心里有数吗! 面上却恭顺乖巧:知道了,公主。 嬴东君这才满意:“乖了。” 这日下午,万年书院便放出消息,太宗朝被烧毁的那三百多座石经重新现世,孙院长派人将帖子送到了明德书院,邀请明德的师生在中秋节那日,去万年书院共论经意。 关于石经的现世,民间反应平平,却在读书人之中掀起了惊天巨浪。 在太宗朝之前,存放于太学院的那些经意,在读书人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就连孙院长这样的饱学之士,对它们也心向往之,何况是其他人。 而几大世家的人,无论心里怎么看待这件事,也要去万年书院看看,万年书院这次是在搞什么鬼。 读书人都闻风而动,这日去宫里赴宴的自然就寥寥无几了。 也幸亏太后和太皇太后在互别苗头,若是只有一宫发了请帖,他们还真不好不去赴约。两宫一起发帖子,可选择的余地就大了。 太皇太后得知此事之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 如果中秋那日,人人都去赴太后的约,她这边冷冷清清,她这太皇太后哪里还有颜面可言,今后太后那边必定气焰更甚。 现在人两边都不来参加,太皇太后还可以宽容地夸一句,后生们一心向学,是国之幸事。太后那边,才更像是个笑话。 花嬷嬷对太后禀报道:“娘娘,虞大人今晨去了公主府,公主对虞大人举止亲密。” 太后顿了顿,“哦?那虞中令对公主态度如何?” 花嬷嬷想了想,“这倒看不出来,但是以虞大人平日行事,会去公主府与公主同桌用膳,本就不寻常。虞大人从公主府出来之后,便去了万山书院见了孙院长,之后便传出了石经现世之说。” 太后看向花嬷嬷,“你是意思是,此事与承平有关?” 花嬷嬷道:“公主见虞大人时并未背着人,这次应该是虞中令主动上门去见的公主,奴婢猜,这件事就算与公主有些关系,也是虞中令主导。” 太后道:“哀家也如此觉得!这虞中令平日里对谁都冷冷淡淡,清高傲气得很,突然往公主府跑,还肯陪承平吃饭,想必是也有所求。也别猜了,你直接派人去问承平,这是怎么回事!” 花嬷嬷道:“还是奴婢亲自出宫一趟。” 太后点了点头:“也好!你把哀家让人做的新衣首饰,一并给承平送去,赏月宴是办不成了,不过日后有的是机会。” 第101章 口气不小 花嬷嬷很快来到了公主府,先将太皇太后赏赐的好几套衣裳首饰拿了出来。 嬴东君拿起一只金手钏在手中把玩,冲着花嬷嬷甜甜一笑,“还是祖母知道我的喜好。” 花嬷嬷:“公主喜欢就好。” 嬴东君将那手钏戴在了自己手腕上,一边欣赏着,一边问:“嬷嬷亲自前来,是不是祖母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花嬷嬷看着嬴东君,问道:“听说今日虞大人来了公主府?” 嬴东君闻言,似真似假地抱怨道:“是花棉告诉嬷嬷的?那丫头虽然当了哑巴,本性却还是个八哥,本宫这里一点小事,她都要报到嬷嬷面前,真是烦人得很!” 花嬷嬷见嬴东君当着她的面抱怨此事,到是更放心些,说道:“公主独自住在这公主府,太皇太后心里总惦记着公主,所以老奴才交代花棉,多向宫中禀报的。” 嬴东君撇了撇嘴,“哼!罢了,本宫不与她计较此事了。虞郎今日是来过,还与本宫一起用了早膳,怎么?” 花嬷嬷:“不知这虞大人,找公主所为何事?” 嬴东君不乐意了,“虞郎来找本宫就一定要有事?明明是他心里念着本宫,才找借口来公主府的!” 花嬷嬷顿了顿,顺着她道:“那不知虞大人,是找的什么借口来见公主?” 嬴东君这才道:“当初我父皇送了顾凤起一座宅子,本宫上次见到顾凤起的时候,从他那里将宅子要了回来,虞郎在帮本宫修宅子的时候,发现了……” “等等。”花嬷嬷忍不住打断了嬴东君,“虞大人堂堂一个中书令,为何要帮公主修宅子?” 嬴东君得意道:“中书令怎么了!他官再大,当初也是从本宫府上出去的,是本宫的人!本宫让他修宅子,他就得修宅子!” 花嬷嬷:“……” 嬴东君继续道:“虞郎在旧宅里发现了那些石经,今日他来公主府探望本宫,顺便问了一声,能否将那些石经送给万年书院。本宫想着,那些石头自己留着也没什么意思,虞郎难得对本宫开一次口,本宫便答应了。” 花嬷嬷便想着,那虞舜臣必然是一早知道那宅子下面埋了东西,才会帮公主修宅子的,这边说得通了。 “这么大的事,公主怎么不让人来宫里说一声,随随便便就应了虞中令?”花嬷嬷责备道。 嬴东君看了花嬷嬷一眼,不以为意道:“那玩意儿,只有读书人才拿着当宝,我们拿在手里有何用?何况本宫又不蠢,会答应让虞郎将石头拿给万年书院,是因为这事能打击到萧家,今后对祖母这边也有好处!” “哦?”花嬷嬷闻言一顿,半信半疑。 嬴东君:“嬷嬷可知,为何当年杨家那般风光,最后却败给了所谓的四世家么?” 花嬷嬷:“杨家毕竟是四十多年前才起来的,四世家却是太宗那一朝就……” 嬴东君打断了花嬷嬷,“嬷嬷此言差矣,杨家与四世家的差距并不是因为四世家风光得更久的缘故,而是这满朝文武,大部分是四世家的朋党,想要撼动他们很难。” 花嬷嬷:“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这些年的积累?” 嬴东君叹气,“嬷嬷没有想通关键呢!比四世家更为久远的世家也不是没有,比如沈家,比如宋家,可是如今的沈家和宋家,也比不上四世家啊。” 花嬷嬷沉默了下来。 嬴东君:“四世家之所以成为了如今的四世家,是因为朝廷选拔的官员,有很大一部分,不是他们的族人姻亲,就是他们的门生故旧!世家子弟本就能通过门荫进入官场,与他们交好的能被举荐做官,后来明德学院也成了世家的家学,科举考试如何考,也都是世家这些人说了算……经年累月下来,四世家的势力多可怕?别说当年杨家斗不过他们,我父皇身为一国之君,当年不也处处都要看他们脸色么?” 花嬷嬷将嬴东君的话在脑子里细细想了一遍,不得不说,公主又说中了,她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话。 “那公主将那些字碑交给万年书院,就能改变现状?”花嬷嬷怀疑地问。 嬴东君笑道:“嬷嬷,那些不仅仅是字碑,那些是可以让世家,失去对科举考试掌控权的圭臬啊!从太宗时期起,科举考试该如何答题,就被被世家框在了他们可以掌控那四十六座太学石经上,以后么,就可以变一变了!” 花嬷嬷道:“那为何不将那些字碑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 嬴东君忍不住笑了出来,可能是她这笑声里嘲笑的意思太过明显,花嬷嬷硬生生地顿住了,没再往下说。 嬴东君笑觑了花嬷嬷一眼,笑道:“我的好嬷嬷呀,你这口气真不小呢!四世家的族谱上,好歹也是出过先贤的,当初太宗陛下不就是看中了他们在读书人中的号召力么?可我们有什么呢?不说别人了,就说我那两位最有出息的杨家表舅舅,他们至今能背全“九经”么?” 花嬷嬷:“……” 嬴东君道:“现如今,能与四世家所掌控的明德书院抗衡的,就只有万年书院了。嬷嬷若是想要成为下个四世家,也不该在现在出头,不如利用万年书院去打头阵,将四世家拉下神坛,再伺机而动。嬷嬷觉得呢?” 花嬷嬷说不过嬴东君,只能道:“公主这次的谋划不小,老奴还得回去与太皇太后商量商量。” 嬴东君笑道:“好。” 花嬷嬷看了嬴东君一眼,又问道:“方才公主所说的那些话,是公主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听人说的?” “怎么?”嬴东君不解。 花嬷嬷意味深长地说:“公主,虞大人一个庶族,能爬到如今的高位,他的心机手段绝不是公主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的。老奴担心公主会被人利用。” 嬴东君笑道:“本宫知道,虞郎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可本宫与嬷嬷不也另有打算么?” 第102章 我是个坏人 花嬷嬷打量了嬴东君一会儿,点了点头,“公主心里有数就好。” 嬴东君:“本宫心里当然有数!不然本宫此刻就哭着闹着要虞郎当我的驸马了,哪里还看得上祖母给我挑的那些,毕竟论起长相来,他们没有一个及得上虞郎呢。” 花嬷嬷生怕公主又起幺蛾子,连忙道:“娘娘给公主挑的那些人,论起长相来也不差!还比虞中令年轻不少。” 嬴东君瞥了花嬷嬷一眼,不以为然道:“这挑男人,又不是挑桃子,选那新鲜娇嫩的有何用?” 花嬷嬷:“……” 花嬷嬷觉得这个话题不好再聊下去了,不然不知道公主能歪到哪里去。 “老奴就不打搅公主休息了,先回宫了。” “嬷嬷慢走。”嬴东君笑道,“诶,对了,我那侍女花棉,嬷嬷是从她几岁开始教的?” 花嬷嬷:“她八岁进宫,一进宫就跟着我了,到今年已经是第十年,公主为何问这个?” 嬴东君笑道:“我看她行事稳重,不像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所以问问。那她在嬷嬷手底下除了学规矩礼仪和怎么伺候主子,还学过别的没有,会不会武艺?” 花嬷嬷皱眉:“她一个宫女,只要知道伺候主子就行了,学武艺做什么?” 嬴东君笑道:“我只是见她仿佛什么都会,所以随口一问罢了。” 花嬷嬷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小吉祥:花棉若真有问题,花嬷嬷也被蒙在鼓里? 嬴东君想了想,“我曾见过花嬷嬷调教宫人,花棉在宫里跟着她,根本没有空闲和机会能跑出宫去跟人学武艺,除非……教她武艺的人,也在宫里。” 小吉祥:这人是谁?目的为何? 嬴东君瞥了他一眼,“本宫又不是神仙!” 小吉祥咧嘴一笑:在小吉祥心里,公主就是仙女! 嬴东君弯起嘴角,“你阿谀奉承也只会来来回回这几句。她既然来到本宫身边,必有所图,是谁的人,目的为何,日后就知道了。” 小吉祥点了点头,又问:花嬷嬷和太皇太后会听从公主的意思,不去插手书院之事吗? 嬴东君没有直接回答,她仿佛有些头疼地叹了一口气,弯着嘴角道:“这人呐,有时候贪念一上来,就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本宫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劝了,其余的事,本宫也管不着。”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周琰求见的声音。 嬴东君看了小吉祥一眼,小吉祥点了点头,出去将周琰带了进来。 “公主,有人送了一封信来,不过上面没有写送信人的身份。”周琰上前,犹豫着将帖子呈上。 小吉祥接过了帖子,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凑到鼻下嗅了嗅,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对嬴东君点了点头。 “打开看看。”嬴东君道。 小吉祥依言将信拆了,从里面拿出了一张请柬。 “咦?这是万年书院的请柬?”周琰一眼瞥到了请柬上“万年书院”四个字,惊讶地开口。 嬴东君从小吉祥手中接过请柬,打开看了看,微微挑眉。 周琰忍不住好奇问:“万年书院给公主发的什么请柬?” 嬴东君将请柬合上,笑道:“万年书院的孙院长,邀请本宫明日去书院,喝他夫人亲酿的梅子酒。” 周琰震惊:“万年书院的孙院长?孙重行院长?” 嬴东君:“是啊。” 周琰惊得嘴都合不拢了,那可是万年书院的孙院长啊!天下读书人无不想当他的学生的那位孙院长啊! 周琰都想偷偷打开请柬看一眼,看看公主是不是在吹牛了。 嬴东君看了他一眼,“怎么?很惊讶?” 周琰尴尬地笑了笑,违心道:“没有,小臣只是从没见过万年书院的请柬,有些大惊小怪了。” 说到这里,周琰有点酸,他当年也是那万千个想进万年书院的书生之一,可惜自荐了几次,都没被看上。 嬴东君有些嫌弃地道:“身为我公主府的家令,大小也是个九品官,怎能这点世面都没见过呢?明日你便随本宫一起去,就当长长见识。” 周琰有些受宠若惊,“小臣听说,明日万年书院要将重新现世的三百多块石经展示于人前,小臣去的话,也能有幸看到吗?” 嬴东君随意道:“你想看,就去看,有何不能?” 周琰二话不说,对嬴东君行了个大礼,这是他进公主府这么久,行的最心甘情愿的一个大礼了。 “多谢公主!” “嗯,先下去。” “是!”周琰兴匆匆地走了。 小吉祥问:公主不是总说万年书院那个孙老头,对公主不喜么?这次怎么会邀请公主? 嬴东君到并不意外,笑着道:“那老头是有些迂腐固执,可谁让他有个通情达理的贤内助呢?” 小吉祥恍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公主那日是故意让虞大人帮忙,向孙院长讨要青梅酒的?为的就是让孙夫人开口,邀请公主? 嬴东君叹道:“本宫是不是很坏?机关算尽,连母后也拿出来利用。” 小吉祥摇头:公主这不叫坏,公主只是很难,皇后娘娘泉下有知,只会心疼公主,恨不得自己能被公主多利用些才好。 嬴东君笑了笑,吩咐小吉祥道:“上回宫里不是送了好些药材来吗,去挑一些出来。上门拜访,总不好空手而去。” 小吉祥看了看公主,见她神色无恙,才点了点头去挑药材了。 小吉祥走后,嬴东君缓步走到书房,拿出了沈皇后的画像,放到书案上展开。 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嬴东君轻声开口道:“我算计过许多人,也利用过许多人。等他们有一日发现了真相,终将离我而去。唯有母后,母后永远都不会嫌弃君儿的,对不对?” 画像中的沈皇后,温柔又慈爱地看着怀中的女儿,嬴东君仿佛感受到了沈皇后的目光正透过十几年的岁月,包容地看向自己。 她心中的不安,终于渐渐消散。 嬴东君冲着沈皇后展颜一笑,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她如云的发髻,就像是幼年的自己顽皮时那样。 第103章 小兔崽子 第二日一早,嬴东君刚起来没多久,还坐在镜前梳妆,周琰就在外头求见了。 小吉祥极不耐烦地放下梳子,去把周琰带进来。 “公主!”周琰上前给嬴东君行礼,声音比往常更有活力些,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嬴东君从镜中看向他,发现周家令今日明显认真拾掇过自己,衣服与鞋都是崭新的,发髻也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让嬴东君惊讶的是,他进来的时候手里竟然捧着一盆花草。 “周家令这是做什么?”嬴东君打趣道,“莫非是给本宫送礼来了?” 周琰看了一眼手中的话,连忙道:“不是,这花是虞大人让人送来的。” “嗯?虞郎送的?”嬴东君闻言,好奇地起身,走到周琰面前,去打量那盆花。 小吉祥无声冷笑:无事献殷勤! 嬴东君虽然并不怎么喜爱花花草草,但是大清早的,有美郎君特意送花来给她,她的心情很难不好。 周琰:“对了,与花一同送来的还有虞大人的信。” 周琰将手里的花盆递给了冷着脸站在一旁的小吉祥,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封信,呈给嬴东君。 嬴东君接过拆开一看,果然是虞舜臣的字,这封信极短,只有寥寥几句,上面写道:孙夫人最喜兰花,此花乃是臣无意间所得,名为美人苍玉,品相尚可,公主可将之送予孙夫人。 “原来虞郎这花,不是送给本宫的啊。”嬴东君抱怨了一句,又很快笑了起来,“看在虞郎如此体贴周到的份上,本宫就不与他计较了。先拿出去,等会儿记得搬上马车。” “是。”周琰连忙将花丛小吉祥那里拿了回来,离开之前,又忍不住暗搓搓地提醒了一句,“马车已经备好了,公主随时可以出门了。” 小吉祥瞥了一眼周琰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比划:周家令今日与平日不一样,是那些石头有如此奇效,还是因为终于能进万年书院的缘故? “既有石经的缘故,也有书院的缘故。”嬴东君一笑,将梳子递给小吉祥,示意他继续给自己梳头,“这就是我为何要将石经送往万年书院的原因了。那石经在万年书院现世,与在别处现世,是不一样的。石经可以借着万年书院在庶族读书人中的影响,极快地重树威望,万年书院也会因为那些石经的存在,声望再上一层楼。它们可谓是互相成就。” 小吉祥:这么算起来,公主也算帮了那孙老头大忙,难怪他会让夫人邀请公主。 嬴东君道:“本宫向来喜欢互相成就的美事,这样的关系才能长长久久么不是?” 小吉祥连连点头。 此时的虞府。 容氏拿着水壶和自己精心调制的花肥,打算去打理打理那株新得的兰花,这花是虞氏擅长养花的族人,从深山里挖出来,又精心养育了一阵子,然后千里迢迢托人捎进京城来的。 可是当容氏走到放花的地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那盆花不见了。 容氏绕着虞家那不大的庭院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花,不由得去看院子里的几个人。 牛翁正快步往前院走去。 牛婶一边低头扫着地,一边悄悄往墙角挪。 纤云原本坐在屋檐下做绣活儿,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竟慌忙拿起针线篮子进屋了。 纤巧在晒被子,晒着晒着身子就被被子遮住了,只露出了一双绣花鞋在下面。 容氏冷笑,“谁来说说,那盆美人苍玉去了何处?” 院子里只有牛婶“沙沙沙”的扫地声,一瞬过后,这“沙沙”声都消失了,牛婶干脆面壁而站。 容氏:“纤巧,你说说,是不是你浇了热水,不小心浇死了?” “没有,老夫人,奴婢今日还没浇过花。奴婢什么也不知道。”纤巧小心翼翼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 “牛婶!”容氏扬声道,“是不是被你扫地的时候打碎了?” 牛婶吓得连忙回头,扔了扫帚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老夫人,奴婢没碰的,奴婢也……也不知道。” “纤云,你出来。”容氏喊道。 纤云磨磨蹭蹭探头出来了。 容氏盯着她一脸严肃:“那就是你了!” 纤云低头:“不是奴婢。” “呵。” 纤云被这一声呵吓得腿都软了,生怕容氏真以为是她,哭着说:“是郎君,早晨郎君让小厮如意将那盆兰花搬走了。” 纤巧狠狠瞪了纤云一眼。 “哦?郎君把花弄哪儿去了?”容氏面无表情地问。 纤云声音低如蚊呐:“郎君吩咐如意的时候,奴婢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公主府三个字。” “呵。”容氏看了纤云一眼。 牛婶凑过来,小心地安抚容氏说:“老夫人,您别生气,郎君说让人找几盆牡丹回来养,老夫人不是最喜欢牡丹么。” 容氏凉凉地说:“我生什么气?那盆花,本就是族人送给他虞大人的谢礼,他爱搬哪儿去就搬哪儿去。” 容氏说完,一脸淡然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等门一关,容氏忍不住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案几上,甩着手小声骂道:“小兔崽子!真是皮痒了!” 等容氏再从屋里出来,又是一脸淡然,她招手将牛婶叫了过去。 牛婶深怕老夫人再提那盆兰花的事,战战兢兢的。 容氏却道:“你上回不是说你认得一个绣坊的女掌柜,想带几个手巧心细的徒弟吗?明日你出门采买的时候,把纤云带上,问那女掌柜收不收。” 牛婶一愣,“老夫人,是纤云伺候得不周到吗?” 容氏摇了摇头,“论起细心周到,她比纤巧那丫头好多了,纤巧那小丫头片子,都浇坏我多少盆花了!” 牛婶:“那为何……” 容氏淡声道:“这人与人之间,要看缘分,我看纤云与我们虞家没缘分,让她去找有缘人。” 牛婶虽然不解容氏这话,但是主家的意思她也不能违背,便点头应了。 “对了。”容氏转身前又想起来什么,低声交代道,“记得先打听清楚那女掌柜是个什么性子,可别是个喜欢磋磨人的。虞家虽与那丫头没缘分,也不能将人推入火坑。” 第104章 上不得台面 嬴东君巳时才准备出发,这个时辰这种场合其实也不算晚,周琰却已经在庭院外头翘首以盼许久了。 见嬴东君出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周琰生怕公主性子一上来,又决定不去了。 为了今日,他特意说服了妻子,拿出了本来为赴岳丈寿宴而准备的新衣,若是去不成了,他回去少不得要挨悍妻一顿骂。 等公主上了马车,周琰也骑上了马,在前方引路。 周琰恨不得立马赶到万年书院去,所以他骑着马跑得飞快,赶车的仆妇差点跟不上他。 等马车走到了正阳大街上,嬴东君吩咐道:“走慢些,本宫想看看沿途的景致。” 想与周琰较劲,又怕撞到了行人的仆妇松了一口气,心安理得地放慢了速度。 周琰跑了老远才发现公主的马车落在了后面,连忙又调转马头跑回来。 “这马是没喂饱草料?”周琰小声说。 仆妇给了他一个白眼,“周大人,是公主吩咐了走慢点的,公主想看看沿途景致。” 周琰纳闷地环顾了一圈,这大街上除了车马,就是行人,有什么景致可言?倒是有不少想去万年书院观一观那石经的读书人,因为没有拿到书院的请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议论此事。 “听说那石经上还有先贤原老的文章,也不知我等什么时候也能有机会,可以前往万年书院一观。” “谁不想有此机会?可惜也只是想想罢了。我等庶族出身,才学也不足以被万年书院选上,平日里能接触到的也只有《兔园策》这类蒙学书,翰林书坊中倒是有不少好书,可惜也不是我等平民百姓能买得起的。” “我家一个亲戚,也是个读书人,写得一手好字,之前帮翰林书坊抄过书,后来又有机会见识了宋家的藏书,听说翰林书院那两层楼中装的书,还不如宋家一个小书房里的书多。” “这不是正常之事么?所以说,想要考进士,只能进入万年书院那样的地方,或者能有机会拜在有名望的先生门下,否则哪里有出头之日?” “除此之外倒是还有一条路,那就是成为那些高门大户的乘龙快婿,从此改换门庭,子子孙孙都跟着有了出路!” 人群发出一声哄笑。 周琰听着听着,却不由想起自己年少时求学的辛酸。 好在他运气还不错,遇到了一位悉心栽培他的师长,才能考上进士。可惜他这么多年一事无成,终究还是辜负了恩师的栽培。 周琰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耳边却传来公主的问话,“周家令因何叹气啊?” 周琰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已经落后于马车车头,正好挨着公主的车窗。 周琰忙打起精神,回道:“回公主,小臣只是听旁人说起读书的事,有些感叹罢了。小臣今日能有幸能沾公主的光,进入万年书院,普通人就没有小臣这运气和福气了。” 马车中传来公主漫不经心的一句,“机会总会有的。” 周琰听了,以为公主不过是随口一说,干笑了两声。 心里却想着:公主虽然心善,但是养尊处优之人,终不知世人之艰难啊。 公主却像是来了谈性,主动与周琰说起话来。 “朝廷的历书,寺庙的佛经,道家的道经以及阴阳杂说,甚至是上回在京城中流传了好一阵子的《琼楼传》皆有印本,为何读书人的书却没有印本?周家令知道原因吗?” 周琰听到这句话不由愣了愣,斟酌了片刻才道:“公主说的那些书,都是给市井小民看的,流行于民间肆坊。方才那路人提及的《兔园策》之类的蒙学书也是如此,小臣年幼时也是用此书启蒙,而世家大族出生之人,自然是看不上此类寻常百姓家所用的蒙学书。” 周琰不由想到,自己当初拜入老师门下,同窗中也有几位家世不错的,那些人听闻他幼时是用《兔园策》启蒙,无不露出鄙夷轻视之色。那时候他才知道,名门世家出身者,所用的启蒙书也与他们普通人不同。 不过过去的事,周琰也都不在意,他继续对公主道:“至于九经之类的典籍,都是以石经碑文或者手抄传世。印本么……在世家大族眼中是上不得台面的,而普通百姓则是接触不到。” 嬴东君轻笑一声,嘲讽道:“原来这书,竟也是分了三六九等呢。” 周琰赔笑,“可不是。” 之后公主便不再开口了,周琰也没有再说话。 就这样一路无言到了万年书院。 今日前来万年书院的人可不少,嬴东君的马车在快到书院的时候差点被堵在了道上,好不容易快要走到正门前了,一个穿着青衣的仆妇跑到了马车前,问道:“敢问,可是承平公主尊驾?” 赶车的仆妇答道:“正是我家公主,你有何事?” 青衣仆妇向着马车行了一礼,恭敬道:“夫人要奴婢在此等候,若是见到公主的马车,便领公主从后门进入。夫人已经恭候公主多时。” 马车上,嬴东君开口道:“你家夫人可是孙夫人?” 青衣仆妇:“正是。” 嬴东君:“前面领路。” 青衣仆妇:“是!” 青衣仆妇在前领路,带着他们离开了拥堵的前门,抄着小道去了后门,从后门进入万年书院。进去之后,马车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停在了一处小小的院落前。 小吉祥扶着赢东君从马车里出来,看了一眼前方的院落,便知道这里定是孙院长与夫人的住处了。只因这外墙下都种满了花花草草,虽然嬴东君不认得这些花草是否都是兰花,应该差不离了。 周琰下马之后环顾了一圈,犹豫道:“这里怎么这般冷清?” 青衣仆妇看他衣着,知道是读书人,便道:“这里是书院先生们的住处,院长与先生们此刻都去了前面,接待诸位客人。” 青衣仆妇说着大概指了一个方向。 嬴东君见周琰一脸向往,便笑道:“你去,这里无需你伺候。” 第105章 不识愁滋味 周琰虽然觉得自己离开有些不好,但他知道公主是有一说一的性子,加上他确实是很想去看看那些现世的石经,便道:“谢公主,小臣等公主进去之后再去。” 他们正站在门口说话,从院门里走出来一位看上去不到五十岁的老妇人,这老妇人穿着并不多华丽,但是从衣服的配色到头面首饰的搭配都很有巧思,她也不像别的老者那样以素容见人,而是花了心思画了妆容,额心贴的鹅黄是最近京城中流行的式样,胭脂与口脂的颜色与她今日身上穿着的衣裙相得益彰,整个人看上去既讲究又不轻浮,可谓是恰到好处。 老妇人打量了嬴东君一眼,立即笑了起来,语气和缓而温柔,令人如沐春风,“可是承平公主?” 嬴东君看到她的时候还愣了一瞬,据她所知孙夫人应该已过了耳顺之年,这老妇人却有些年轻,不过听到她开口,嬴东君便知道,这就是孙夫人无疑了。 “正是,今日叨扰夫人了。”嬴东君走上前,笑吟吟道。 孙夫人似乎是想行礼,嬴东君扶住了她的手,说道:“夫人是我父皇的师母,这礼本宫可不敢受。” 孙夫人莞尔一笑,也不强拜,反而反手握住了嬴东君的手,细细打量了她几眼,感叹道:“公主的相貌与先皇后像了八九成,老身方才一眼瞧见,还有些恍惚,以为回到了三十年前,那会儿娘娘还未进宫呢。” 嬴东君道:“虽然那会儿本宫年纪还小,但也记得母后曾多次提起过少时的宫外生活。夫人当初对母后多有照顾,母后一直都记得的。” 孙夫人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嬴东君转开眼,想吩咐小吉祥把马车上的花搬出来,今日格外机灵的周琰已经捧着花盆过来了,小吉祥手里则拿着一只木匣子,匣子里装着他挑选的药材,都是给孙夫人送的礼。 孙夫人转眼一看到那盆花,眼睛就是一亮。 嬴东君便知道这是送对了,笑着指了指花道:“听闻夫人爱兰花,这是送给夫人的礼物,它的名字叫‘美人苍玉’。” “美人苍玉?”孙夫人放开公主的手,凑上去仔细看了看那盆花,高兴地连连点头,“老身之前还是从古籍里知道的这个名字,这种兰花常长在深山沟渠之中,一般人采回去也不太好养活,所以直到今日才见到真身。” 嬴东君:“夫人喜欢就好。” 孙夫人笑道:“公主费心了,老身喜欢得很。瞧我,拉着公主在外头说了半天,失礼了!公主快随老身进屋。” 孙夫人又拉着嬴东君的手,带她进了院子。 周琰将花交给了孙家的仆妇,孙夫人见了,指了指廊下的位置,交代道:“放在那处,别晒着了。” 若不是她还牵着嬴东君的手,看样子很想自己亲自接过去。 小吉祥也顺势将自己的匣子递给了仆妇,嬴东君道:“这里还有一些药材。” 仆妇将匣子打开,孙夫人也瞧了一眼,“公主客气了!” 孙夫人看上去也很高兴,不过远不及收到兰花时那发自内心的欢喜。 小吉祥心里就有些不服气了,他亲手挑选的上好药材,居然不如虞舜臣送来的一盆草! 孙夫人带着嬴东君进了待客的厅中,屋内的装饰很有孙夫人的风格,并不华丽,却极具巧思,雅致与庄重并重,很符合孙院长书院山长的身份。 她们进来的时候,仆妇正在厅中布酒菜,想必是孙夫人不知她何时到来,一早就吩咐人准备了,等她来了随时能上席。 嬴东君走进来就闻到了清冽的酒香。 孙夫人道:“老身准备了青梅酒,还备了几样下酒菜,公主若是不嫌弃,老身便陪公主喝几杯?” 嬴东君自然是欣然同意。 孙夫人请公主上座,亲自给她斟了一杯酒,“公主不是说想尝尝这酒吗?试试看,喜欢的话老身给公主准备一坛带回去。” 嬴东君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有些意外,“咦?竟不是甜的?” 孙夫人笑起来,“公主喜欢甜酒?” 嬴东君笑着说:“我母后喜欢甜酒,听她一直惦记着夫人的青梅酒,我以为夫人这酒也是甜的。” 孙夫人:“那公主尝着这青梅酒,是什么味?” 嬴东君将那杯酒都饮了下去,想了想,才开口道:“酸、苦、辛,咸,还有回甘。” 孙夫人:“没错,老身酿的这青梅酒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五味酒’。娘娘没进宫之前,爱极了这五味酒,吃酱肘子的时候,总要配它才过瘾,那会儿她倒是不太喝甜酒,嫌那个腻。” 嬴东君拿起酒壶,给孙夫人斟了一杯,看着那从酒壶中倾泻入杯的琥珀色酒液,轻声道:“人,苦吃得多了,便偏爱甜。反倒是不识愁滋味的时候,愿品五味。” 孙夫人沉默了一瞬,看着嬴东君叹了一口气,“公主是个通透人。” 嬴东君举起杯来,“我替母后敬夫人一杯,祝夫人身体康健。” “老身谢过娘娘,老身也祝公主平安康泰。”孙夫人端起酒杯,与嬴东君碰了碰。 两人一同饮下了这杯五味酒。 嬴东君与孙夫人你一杯我一杯,竟也慢慢喝完了一壶酒。 这时,小吉祥从公主身后走向门外,原来是周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候着,可能是有什么事要禀报。 孙夫人抬头看了一眼,笑着道:“公主今日来万年书院,不光是来喝酒的?公主有事就去忙,今后想什么时候来找我这老婆子喝酒,我随时恭候。” 嬴东君笑道:“今日喝光了夫人这壶酒,承平却有些贪心不足,想找夫人再讨一坛带回去。” 孙夫人笑问:“酒我这里管够。除了青梅酒,我这里还有一种桂花酿,那个是甜酒,不知公主偏爱哪一种?” 嬴东君道:“还是给我一坛五味酒。” 孙夫人有些意外,打趣道:“公主是不识愁滋味?” 第106章 翩翩少年郎 嬴东君嫣然一笑,“本宫不爱欺骗自己,酸苦辛咸甘,本宫都受着。” 孙夫人一怔,看了嬴东君一眼,失笑摇头,却招来了仆妇,让她去将自己准备好的酒拿过来。 小吉祥也从外面回来了,表情平静地侯在一旁,不像是有什么急事,嬴东君便没有问。 等仆妇将酒抱上来,小吉祥便上前接了。 嬴东君对孙夫人道:“承平告辞了。” “公主。”孙夫人看了嬴东君一会儿,又是一笑,从自己的袖袋你拿出了一物,递给她。 嬴东君疑惑地接过,“这是?” 孙夫人:“当年我与夫君为家翁守完孝回京,娘娘已是病入膏肓了。因心里惦记着娘娘,我背弃了年少时‘终身不入宫门’的誓言,进宫去探望她。娘娘当时交给我此物,她说,若是有一日她的小君儿来找我,就让我将此物交给她。” 嬴东君低头看着手中之物,那是一只锦囊,锦囊上绣着一只小凤凰,显然绣此物之人不擅长针线,将小凤凰绣成了一只小鸡仔,还是胖乎乎的小鸡仔。 嬴东君认出来这锦囊是出自她母后之手,父皇总吹嘘皇后天资聪慧,无论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对母后学不好针线的事从来都不提。 嬴东君一时没有控制住,眼中有些酸涩。 “母后……还说了什么?” 孙夫人叹了一口气,“她说,如果你不来,就让我一直收着这锦囊,以后带进棺材里。” 嬴东君握紧了手中的锦囊,顿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对孙夫人郑重地行了一个晚辈里,“多谢夫人。” 孙夫人受了她的礼,微微一笑,“娘娘一直在天上保佑公主呢,公主要好好的啊。” 嬴东君点了点头,孙夫人将她送到院门前。 “夫人留步。”嬴东君回头道。 孙夫人也不墨迹,与嬴东君道了别就转身回去了。 站在院门外,嬴东君看了一眼自己捏在手中的锦囊,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琰终于找机会凑了过来,问:“公主,怎么办,您现在要过去吗?” 嬴东君回神,抬头看他,皱眉道:“什么怎么办?” 周琰惊讶地看向小吉祥,难道吉祥公公没有禀告公主吗? 嬴东君将锦囊收好,瞥了小吉祥一眼。 小吉祥一脸镇定:并非什么大事,是周家令见的世面太少,容易大惊小怪的。 嬴东君没理会他,看向周琰,“什么事,说。” 看懂了小吉祥手势的周琰,以为真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尽力装作平静的样子道:“方才,明德书院有人质疑,那些石经根本不是前朝之物,而是虞大人勾结万年书院伪制。还骂虞大人为了一己之私欲,竟欺骗全天下的读书人,品行不堪,不配职掌中书。还有不少人跟着附和,说要上书弹劾虞大人!” 嬴东君挑了挑眉,“哦?他们说是伪制就是伪制,可有证据?” 周琰:“证据么……也有。” 嬴东君抬了抬下巴,示意周琰说来听听。 周琰:“石经中有一篇文章是对立于太学中的一篇文章的注解,但是万年书院这篇引用的原文与立于太学的那篇竟有一些差别,所以他们说这篇是假的。” 嬴东君笑了,“说不定太学的那本才是伪书呢?” 周琰闻言,看着公主欲言又止。 嬴东君:“怎么?” 周琰叹气道:“太学的石经,是当初太宗皇帝召集当朝最有学问的几位先生,仔细核校过的,按理来说不会出错。” “圣人都会出错呢。”嬴东君斜睨了周琰一眼,“所以,你们都信了明德书院的鬼话?” 周琰连忙道:“小臣自然是不信的,万年书院的学生也大多支持虞大人,不过明德书院那边不依不饶,学生们都闹了起来。他们明德的院长甚至还站出来劝说本书院学生,要他们不要将事闹大,虞大人所作所为不过是沽名钓誉,但这些石经也证明了他确实是有大才,只要虞大人肯向天下读书人道歉,承认这些石经是伪造,就揭过此事,不要逼人太甚。” 嬴东君听得直发笑,问道:“虞郎呢?就任他们骂?” 周琰:“当时虞大人与孙院长都不在场,小臣见此事要闹大,虞大人要吃大亏,便赶来禀报公主了。” 周琰是庶族出身,自然是支持虞大人的,虞大人的品性如何有目共睹,所以他也有些替虞大人着急,生怕他会栽在今日这件事上。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见势不妙,没顾上多想就跑来向公主报信,公主又帮不上忙。 周琰暗暗叹气。 嬴东君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嘲笑道:“瞧你这点出息!走,看看去。” “是。”周琰连忙引路,“公主,往这边走。” 周琰领着嬴东君抄近路往万年书院的闻经阁去,这条路是那位孙家的仆妇指给他的。 那些石经就放在闻经阁中,两家书院的学生今日也都聚集在那里。 大约一刻钟后,嬴东君走到了闻经阁,刚走到门口她便听到一个声音大声说:“今日,还请虞中令给学生们一个交代,否则学生们誓不罢休!” 一群人跟着大喊:“誓不罢休!誓不罢休!” 嬴东君往大门里望去,闻经阁很大,正对着门的方向是书院的三层藏书阁,正中央有一个能容几千人的前庭,那些石经今日就摆放在前庭中,人群也都聚集在此处。 前庭左面起了一个大约八尺高的广阔石台,此刻石台上站了几个看上去极年轻的男子。 刚刚开口说话的就是这几人最当中的一位,嬴东君远远望去,以她极佳的眼力,看出来此人身上穿的是上回看虞郎穿过的那身有些飘逸浅蓝色长衫,加上容貌俊俏,身姿挺拔,算是个翩翩少年郎。 “这衣裳,果然还是虞郎穿着最好看呢。”虞东君忍不住点评道。 小吉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呵。 周琰尴尬地说:“公主,要进去吗?” “里头人挤人的,本宫才不去,好在此人嗓门大。”嬴东君随口问道,“对了,此人是谁?” 周琰看了公主一眼,低声道:“此人名姚椿,祖父是前侍中姚松年。” 第107章 拳头硬了 “哦,就是他呀!”嬴东君想起来了,难怪刚刚一眼看去有些眼熟呢。 “是,此人在明德书院的学生之中很有几分威望。”周琰犹豫了一瞬,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姚松年致仕后姚家就没有再出过三品以上的官员了,这个是姚椿是姚家竭力培养的,姚氏一族都指着他以后接他祖父的班。” 嬴东君笑道:“被人指使来当了只出头鸟,还不自知,与他祖父比起来,他还差得远呢。” 周琰道:“可若是他能借此事扳倒虞中令,必然能扬名天下,他恐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扳倒我家虞郎?”嬴东君瞥周琰一眼,嘲讽道,“周家令莫非昨晚一夜未眠?不然怎么尽说梦话。” 周琰:“……” 周琰正想解释一下,这不是他的想法,公主却已经转过头去,专注地看向了某处。 周琰跟着转头,便看到虞大人与孙院长从藏书楼的台阶上走了下来。 “咦?虞大人一直在楼上么?”周琰惊讶地说,“那他为何现在才下来?” 在场之人都有此疑问,站在上面的姚椿甚至道:“虞大人终于肯出来了?” 虞舜臣看了他一眼,只略点了点头,并没有回应,视线越过众人往门口看了一眼。 倒是与他一同出现的孙重行皱眉道:“虞中令方才与老夫在聊一篇文章,聊得忘神了些。” 孙重行快七十岁的年纪了,头发已经花白,但是精神矍铄。不苟言笑的形象,加上有些耷拉的眼皮和眉心深深的皱褶,让他看上去很是严厉。 孙重行曾三番两次拒绝嬴东君的祖父景帝的邀请,坚决不肯入朝为官,倒是给还是太子的先帝讲过学,后被景帝封为太子太傅,是位名副其实的帝师。 这位帝师拒绝入朝为官并非是为了待价而沽,当了几年太傅之后,他又借口太子已经教无可教,拒绝了景帝许的高官厚禄,重回了书院,继续当他的教书先生,直到现在。 孙老先生教书育人将近五十载,在学界德高望重,受天下读书人景仰。 他一开口,原本喧嚣的场面便静了静。 这时明德书院的萧院长走了出来,笑着对孙重行道:“我这学生年轻冲动,不知轻重,还望孙太傅海涵。” 孙重行看了他一眼,依旧皱着眉头,严肃道:“学生年轻,即便犯错也的小错,大错的乃是师长。” 萧院长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转头对姚椿等人端起了师长的架子,“没听到孙老先生的教诲吗?还不下来!” 站在高台上的其余几个学生犹豫了一瞬,准备下来了,只有姚椿站着没动。 他朝着孙重行的方向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学生十分敬仰孙老先生,若是平日里,也极愿听孙老先生一声教诲,可是今日学生站在这里,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为了扞卫天下读书人的尊严!虞大人今日若不肯给我等一个解释,学生绝不下台!” 明德书院的学生听他如此有志气的一番说辞,忍不住高声叫好。 原本打算下台的几个学生也站住没动了。 萧院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苦笑着看向孙重行。 孙重行眉头皱得更紧,想开口说什么,虞舜臣却转头与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看向高台上的姚椿,“你想要个什么解释?” 姚椿见他接话,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大声:“虞大人,这些石经是否是你伪造而得?” 虞舜臣此事还站在藏书阁的台阶上,位置与高台上的姚椿差不多平齐,听到姚椿的质问他并未动气,平静地回了一个字说:“否。” 姚椿年轻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嘲讽,他指着石台下方不远处的一块石经,“那就请虞大人下来,好好看看这篇《左经注》,为何它引用的原文与太学中所立的《左经》有偏差。虞大人作假的时候竟不知要先将《左经》背熟么?” 台下出现了几声嗤笑声,万年书院的学生见他们竟公然羞辱虞大人,气得脸都红了。 “虞大人熟读经典,怎么可能出错!”有人大声吼了一句。 万年书院的学生跟着附和,不过附和完了他们才发现刚刚喊出这句话的人并不是他们这边的,而是站在明德书院那边的一个少年,那少年咬牙切齿,面色通红,看着竟比他们万年书院的学生还要生气。 有人拉了拉那少年,“宋安卿,你就算是与姚椿不合,也不应该在此时闹啊!” 宋安卿气得脸红脖子粗,不见半分平日里优雅贵公子的气质,就差跳脚骂了,“我才不是因为与姓姚的不合,我是替虞大人鸣不平!” 宋安卿的话,引起了周围明德学院的同窗的不满,众人围着宋安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教起来,宋安卿叉起腰来一人舌战群雄,绝不服输。 他们底下热闹着,台上的姚椿却笑了笑,说道:“学生也相信虞大人熟读经典,不大可能记错。可谁知道是不是虞大人读的版本出了错,导致他将伪书当成了正本,才会闹出这个笑话呢?” 姚椿的话让明德书院的学生发出了嗤笑声。 他这话明显是在讽刺虞舜臣的出身。 世人皆知庶族读书人读书不易,要么是给人抄书时自己偷偷抄上一本,要么就四处去借来,抄上一本。有些人借抄来的版本本就是错漏百出,学的自然与正本有出入,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所以太学中的石经,有了正天下文章的作用,读书人默认,只要与太学石经有出入的,那便是错的。 万年书院的学生却被气得拳头都硬了,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姚椿对虞舜臣的嘲讽,还是这是世家子弟对他们庶族读书人的羞辱。 门口的周琰脸色也很不好。 他年少时抄书来读,就曾经抄到过有错漏的版本,后来拜到师父门下,看到了正本,才发现自己读了多年的书竟然是错的。 “难道这些石经真的是伪书?”周琰忍不住低声道。 嬴东君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周琰,这些年你总怨自己怀才不遇,可有反省过,你心志不坚,才是一切的关键?” 第108章 我有证据 周琰怔了怔,愕然转头去看公主。 嬴东君已经转过头去看着虞舜臣,“世人都说虞舜臣能有今日,全是运气使然,却不知他是凭着坚定的心智,才走到了这个位置。” 周琰满脸羞愧,低下头去默默无言,他忍不住开始反省自己。 比起其他人的愤怒,虞舜臣却平静得多。 “你怀疑本官伪造石经,又何以证明太学中所立的就是正本?” 虞舜臣的话一出,在场之人不由哗然,就连万年书院的学生也愣住了。 虞舜臣这话是意思是,太学中所立的那些,是假? 姚椿仿佛抓住了虞舜臣的什么把柄,脸上的讥讽更甚,“哈!虞大人这意思,莫非太学中的石经是假,你这些才是正本?” 虞舜臣颔首,“正是此意。” 姚椿大声道:“虞大人这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令人无法相信竟是出自当朝中书令之口!众所皆知,太学四十六座石经是当初太宗陛下召集了天下有学之士所立,又岂会……” 虞舜臣淡声打断了姚椿,“哪些天下有学之士?” 姚椿愣了愣,旁边有人立即大声答道:“自然是太宗朝时享誉天下的先贤之士,有李如晦大人、姚公朔大人、萧圣安老先生,魏殊老先生,庄士敏先生等,这些人无不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着作等身之辈!” 虞舜臣看了那人一眼,赞许道:“记得不错。” 开口回答的那位学生闻言,不由得挺起了胸膛,感到了一丝骄傲。 紧接着却听虞舜臣道:“那你可知,这位先贤也算是师出同门?” 那学生不由得面露茫然。 底下的学生也不由窃窃私语。 “师出同门?什么意思?是说先贤们拜了同一个老师吗?” “虞大人不是在胡扯?我怎么没听过这种说法?” “我也没听说过!诶,李宏翎,李如晦大人不是你老祖宗吗?你可知此事?” 被同学点名的李宏翎正紧皱着眉头,闻言立即反驳道:“虞舜臣为了给自己脱罪,简直是胡说八道!绝无此事!” 宋安卿却轻哼了一声,与他唱反调:“你又不是李家嫡枝,家族中的一些隐秘之事自然不会与你说!说不定李宏承知道,只可惜他如今不在京城!”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李宏翎气得脸也红了,“宋安卿,你不要总仗着宋家的名头横行霸道!若不是宋家分成了东府和西府,你也不过是个旁支罢了!宋大人那一支才是嫡枝!” 宋安卿翻了个大白眼,“我又不稀罕什么嫡枝不嫡枝的,可谁让你稀罕呢。” “你!”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两就别吵了!快听萧院长如何说!” 被吵架的两人吸引了注意的人连忙看向他们明德书院的萧院长。 对啊,萧圣安老先生是萧家的人,萧院长肯定知道此事。 萧成章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微眯着眼睛深深看了虞舜臣一眼。他不过五十来岁的年纪,头发还是黑的,脸上也少有皱纹,平日里待人接物温文尔雅,没有孙院长那么严肃,但是在明德书院的学生中,声望却极高。 见在场之人因虞舜臣一句莫须有的话,视线都停留在了自己身上,萧成章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知虞大人是从何处听来的不实谣言?不过也不怪虞大人,关于世家的传言外面有不少,不过大都都不属实,虞大人就当是个笑话听了便罢,大可不必信以为真。” 虞舜臣看向萧成章,“萧大人是不肯认了?” 萧成章一脸莫名,看虞舜臣像是在看胡搅蛮缠的孩子,“这没有的事,又怎能认?” 虞舜臣稍稍勾了勾嘴角。 萧成章对虞舜臣这个人还算有些了解,他虽然面上云淡风轻,但其实心底已经警惕起来,现在看到虞舜臣这个算不上笑意的动作,不由得打起了精神来准备严阵以待。 却不想,还不等虞舜臣开口说什么,就有一人站了出来,怒气冲冲地大声道:“虞大人若是不想解释,直说便是,何必顾左右而言他,牵扯先祖。” 萧成章转头,见站出来的竟是李宏翎。 李宏翎是李昌辅堂兄李昌用的孙子,当年李昌用是争夺李家家主之位最有力的人选,众人都当最后获胜的会是李昌用,谁知却是李昌辅大获全胜。 不过李昌用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又极识时务,在李昌辅掌控李家之后,他非但没有与李昌辅反目,反而充当了他左右手的角色,全心全意辅佐李昌辅。 萧成章只当李宏翎是气不过,才站出来说这么一句,不想他却大步往那石台上走去。 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也没有人阻止他,萧成章也没有反应过来。 李宏翎站到了高处,看了一眼下方伸长脖子仰望他的宋安卿,冷冷一笑,然后开口对姚椿道:“论辩才,你不是虞中令的对手,他能将黑的说成白的,真的说成假的。你不如让一让,让我来?” 姚椿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盯着李宏翎没说话,也不肯退。 他们虽然同为明德书院的学生,但是书院中也有竞争。 姚椿虽然在家世上差了李家一些,但是他学业比李宏翎要好许多,在同窗中也比他有威信。 李宏翎以前是从来不敢直接与他相争的,现在这又是何意? 姚椿自然不想放弃这个能亲自扳倒虞舜臣,扬名天下的机会。 底下明德书院的学生见到这一幕也有些莫名其妙,今日不是来拆穿虞中令的吗?怎么自己人像是要先打起来。 站在门口看戏的嬴东君忍不住笑出了声,转头对小吉祥道:“你看看这些世家,是不是有意思极了?” 小吉祥连连点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意思得很! 嬴东君弯起嘴角,“等着看,更有意思的还在后面呢。” 嬴东君的话刚说完,就听李宏翎道:“我有实证,可以证明这些石经是虞中令伪造的,不是真的!” 李宏翎的话一说完,场中哗然。 “什么实证?”有人在下面喊。 第109章 证据 “对啊,什么实证,快拿出来啊!” 李宏翎瞥了姚椿一眼。 “姚椿你先让李宏翎先说!”众人急着想知道李宏翎手中有什么证据,在下面大声催促。 姚椿虽然脸色有些难看,但是还是后退了两步,却没有下台。 萧成章看着李宏翎不由皱眉,他一开始以为李宏翎上去,是与姚椿一样,少年意气想出风头。 对此事,萧成章是乐见其成的,今日来此的目的,本来也是为了让人对万山书院的这些石经产生争议,只要这种争议出现,以后就好办了。太宗朝的那四十六块石经,至今已经经历了五朝,地位岂能随便被撼动? 可是当萧成章听李宏翎说他有证据的时候,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李家有什么证据,他为何不知? 孙重行看到这时,却忍不住叹气,低声遗憾道:“明德书院的学生,心思甚是浮躁啊。这样的心性,又如何能安心治学?” 虞舜臣闻言,淡淡地说:“人各有志。” 孙重行又是一声叹息。 这时,只听台上的李宏翎对着在场之人,高声说道:“方才姚椿所言的《左书注》与太学的《左书》之差异暂且不提,我要说的是另一篇,据说是前朝原凤鸣所作的《九经解》。这篇文章中有一句‘禹人伐木于沂’的典故,诸位知道出处在哪里吗?” 两书院的学生们闻言,要么冥思苦想,要么窃窃私语,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回答。 就连萧成章听到此处,也有些疑惑。 这三百多篇石经,他方才大致看了一下,大部分他是知道的,只有极少数的几篇当初在太宗朝时被毁了个干净,没有传下来。原凤鸣所作的《九经解》,其实是有传下来的,不过传下来的是残篇,其中遗失了几章。 李宏翎说的典故想必就是出自遗失的那几篇。 见没有人能回答得出来,李宏翎忍不住有些得意,“这个典故出自《荀公传》,荀公想必大家都知道,是当年南楚国的一位开国功臣,后来避世隐居了。世间流传下来的,有关荀公的事迹不少,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他本人留下的着作却不多。这《荀公传》就是荀公晚年时,他的弟子据荀公的口述所作的一本书。”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 关于荀公晚年命弟子作书的事,世人都有耳闻。 第一任南楚王死后,荀公支持的公子璟死于宫廷斗争,公子茂继位。公子茂对荀公十分痛恨,曾下令烧毁了荀公所有的文章着作。荀公死后,公子茂还在位,这本《荀公传》自然没有机会面世。 李宏翎环视了一眼众人,慢悠悠道:“我李家老祖宗,黎西先生少时偶然间得了这本《荀公传》,便一直收藏于李家的藏书楼中,从无外借。” 听到了黎西先生的名号,下方诸学子又忍不住喧哗起来。 李家当初能得到太宗的重用,正是因为李家祖先黎西先生。 黎西并不是名,而是地名,黎西先生本名李汝戚,出生于黎西,世人便尊称他为黎西先生。他与着《九经解》的原凤鸣是一个朝代的人。 年纪上,黎西先生比原凤鸣年长二十来岁,原凤鸣成名却比黎西先生早了二十年,黎西先生到了晚年才开始扬名天下。 这两人皆是满腹经纶,着作等身的当世大家,时常被拿出来相提并论,曾有“北原南黎”之说。 李宏翎:“我李家世代定居于武州,大圣朝开泰年间才举族迁至京都,而凤鸣先生一生都未踏出过丰州。试问,原家与我李家,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从未有过交集,凤鸣先生是从何处得知了‘禹人伐木于沂’这个典故呢?所以,这《九经解》必然是后人补作,乃是伪书。” 因李宏翎抬出了自己的祖宗,他这番说辞的可信度便高了许多。 宋安卿不服,生怕自己的声音被人头挡住,跳起来道:“你这话漏洞百出!既然这本《荀公传》一直私藏在你李家的藏书楼,外人无从得见,那《九经解》怎么会用到这书中的典故?就算是伪书,难不成还是你李氏伪造的?” 万年书院的学子们纷纷出声附和,“没错!” 李宏翎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先噤声,等喧哗声小了之后,他才道:“这本《荀公传》原本确实一直都收藏在李家,不过嘛……我堂姑出嫁时,太祖母将此书当做嫁妆让堂姑带去了萧家。” 而萧成章听到这一句,脸色蓦然一变。 原本众人还要想想李宏翎的堂姑是哪位,不过听他提起萧家,大家立即明白了,他这位堂姑纸的是太后的母亲,现如今萧家的当家夫人。 不过…… “就算这书从李家去了萧家,那也是换了个地方收藏,别人还是不得见啊!”有人疑惑道。 李宏翎闻言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看向虞舜臣,“别人可能看不到,虞中令么……就未必了。萧家当年请过一位西席,而虞中令正是那位西席的得意门生,那会儿虞中令可是跟着西席出入过萧府的,要去萧家藏书楼借个书,也不难。” 李宏翎的话令场中一静,大家虽然都不说话了,但是却暗中同周围相熟之人挤眉弄眼。 一个西席的弟子要借萧家的藏书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想到之前京中流行的那本《琼楼传》中的故事……太后娘娘将自己的母亲的嫁妆,借给虞中令一读,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虞舜臣还没开口说什么,萧成章就怒斥道:“你在胡说什么!还不给我下来!” 萧成章在明德书院素有威望,李宏翎听到他的声音,脸色僵了僵,但是想到了什么,他还是硬着头皮道:“萧山长,学生所言句句属实。不信的话,您可以去问我堂姑,那本《荀公传》是不是给她做了陪嫁。” 萧成章信萧,却与太后并不同支,真要说起来,李宏翎和太后母亲萧夫人的关系还更近一些。 素来以谦谦君子形象示人的萧成章,气得脸都黑了。 第110章 你小看我家虞郎了 在场之人的视线,在李宏翎和萧成章身上转了转,又去看一言不发的虞舜臣。 萧成章恼火得很。 今日明明是为了给虞舜臣下绊子,可虞舜臣倒好,高高往那儿一站,跟个局外人一样,要么一言不发,要么仿佛还嫌这把火烧得不够大似的。 烧到最后,竟然将他萧家都牵扯进来了。 “虞大人,你就没什么要说的?”萧成章沉着脸,看向虞舜臣。 说来也是可笑,萧家向来与李家是一条船上的,今日李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将萧家给卖了。 而萧家人萧成章,竟希望虞舜臣能出言驳斥李家人。 好在虞舜臣还真开了尊口,第一句话是:“虞某少时,确曾随老师出入过萧府。”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传言竟然是真的!那虞大人与太后之事,难不成也是真的? 这会儿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将之前的学术之争暂时放到了脑后,竖起了耳朵准备听虞大人说一说他与萧太后的二三事。 萧成章脸色更加难看了,这虞舜臣是什么意思? 门口的嬴东君幽幽一叹,“虞郎果然与萧颖娘有旧!男人真会骗人,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 小吉祥:我早说了,虞大人不是个好东西!就会骗小娘子! 虞舜臣仿佛生了顺风耳,又往门口这边看了一眼,淡定说道:“虞某当年只随老师去过萧家外院的书房,从未跨进过二门,未去过萧家的藏书楼,更未见过《荀公传》这本书。” 众人听明白了,虞舜臣这话是在间接解释自己并没有与太后私相授受,毕竟外院那种地方向来都是人多口杂,不可能有机会让男女私会。而萧太后身为萧家未出阁的女子,也不会动不动来外院。 亲口听到虞大人澄清那段坊间流言,不管答案符不符合预期,总的来说大家还是很是满意的,连萧成章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可惜上头还有个挑事的李宏翎。 李宏翎摇了摇头,故作失望道:“学生之前十分仰慕虞大人的,以为虞大人是个敢作敢当之人,没想到虞大人竟然是个谎话连篇的伪君子。” 宋安卿怒道:“你才是个谎话连篇的跳梁小丑!虞大人说没看过那本书,就是没看过!我信虞大人的人品,他绝不会说谎!” 万年书院的学生回过神来,也跟着道:“我等也信虞大人!” 这时,有个侍从打扮的人从嬴东君他们身边跑了过去,直直跑向台上的李宏翎,然后从衣襟里小心地拿出来一本用皮子包裹好的什么东西,交给了他。 李宏翎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手中的包裹,露出里面一本发黄的旧书,他露出个十分得意的笑容,小心地将书封展示给众人,“诸位请看,这本就是我李家收藏的那本《荀公传》孤本。我方才托了家中长辈,从堂姑那里借来了。” 众人闻言立即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一些,就连板着脸的孙重行也忍不住将目光转了过去。 李宏翎的视线在众人之中迅速扫视了一圈,视线越过了萧成章,停留在了孙重行身上,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不知可否请孙山长上来,帮忙查验一下这本书,是不是正本?” 孙重行虽然是万年学院的院长,还是虞舜臣的老师,但是他的学识与品性是受到天下读书人肯定的,在场所有人,包括明德书院的李宏翎都认定,孙老先生绝不会徇私。 孙重行想了想,还是向台上走了过去。 几个书院的老师,也很眼馋这本传说中的孤本,便厚着脸皮一脸严肃地跟在了孙重行身后,一起上了台。 李宏翎双手捧着书,递给了孙重行。 孙重行接过,小心地翻看。 这书很有些年头了,不过因为保存得极好,并没有太大的缺损。 “好像……是真的!” “我看也是真。” 几个老师凑在孙重行身后看得目不转睛,一边忍不住低声交流。 李宏翎翘起了嘴角,神情更为得意。 半炷香时间过后,孙重行才珍惜地合上了手中的书,还给了李宏翎,沉吟着道:“此书成书之年太过久远,仓促间老夫不敢妄断此书真伪,但……老夫以为此书是正本的可能极大。” 孙重行为人严谨,他既然肯这样说,那这本《荀公传》是正本没跑了。 其他几位老师也点了点头,认同了孙重行的说法。 李宏翎眼中精光一闪,紧接着问道:“那孙山长对于小子所言‘禹人伐木于沂’的典故,出自此书,有无异议?” 孙重行沉吟了片刻,又与几位书院的老师低声商讨了几句,最终点头,“老夫认同。” 萧成章看到这里,嘴角抽了抽,这孙重行到底是哪一方的?就不怕把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坑死吗? 嬴东君却笑起来,“李家这次也算费尽心思了,不仅算计了萧夫人,还将孙重行的性子也算计在内。” 小吉祥有些幸灾乐祸:我看虞大人这回要吃亏! 嬴东君却道:“那你就小看我家虞郎了。” 台上的李宏翎等众人议论了一会儿,才面向虞舜臣,看似恭敬,实则挑衅地说:“虞大人,听说这些石经都是你找到的,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虞舜臣依然不慌不忙,“孙山长验过此书,虞某没什么好怀疑的,此书当是正本。” 李宏翎正要笑,却听虞舜臣继续道:“只是……《荀公传》虽说后来被黎西先生所得,又怎知在黎西先生之前,凤鸣先生没有看过此书呢?” 李宏翎闻言,只觉得虞舜臣在强词夺理,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这本书后面还附有一篇荀公弟子临终前写的文字,上面说荀公死后,公子茂还是不肯赦荀公极其门人,怕将书传给家人会给家人惹来杀身之祸,荀公弟子遂决定将此书埋于穆山山脚的一座石碑下。我先祖年少时正好去过穆山附近的长柳县,还有一篇流传甚广的长柳县的游记为证。这书应该就是先祖在长柳县的时候偶然所得。另,我先祖黎西先生比原凤鸣年长二十岁,我家先祖得到这本书时,原凤鸣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童。” 第111章 博闻强识的虞郎 李宏翎的话有理有据,台下之人听着不由点头。 得到了众人的支持,李宏翎越发胸有成竹,“虞大人还是别做垂死挣扎了,当着众人的面,认个错就那么难吗?” 虞舜臣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还是心平气和地说:“这本书现世的时候,凤鸣先生只有六岁没错,最开始收藏此书的是他的祖父原师道。” 原师道这个名字,让李宏翎愣了愣,也让在场其他人都一头雾水。 比起孙子原凤鸣,原师道在学术史上算是默默无名。 李宏翎嘲讽道:“看来虞大人不仅会作一手好文章,这编故事的才能也很值得称道。” 虞舜臣看着他的目光很包容,就像是包容一个脑子空空的草包,“如果你读过《熙宁法式》这本书,就不会对原师道的名字陌生。” “《熙宁法式》……是何书?”有人低声问,生怕声音大了显得自己太过无知。 还是孙重行在此时板着脸说了一句,“《熙宁法式》是一本木经,讲城池修浚,土木缮葺,工匠程式等。”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他们不知此书,读书人一般也不会去都这个。 虞舜臣:“原师道在主持修建牧山脚下一座桥的时候,意外得到了一本书,就是你手中这本《荀公传》。” 李宏翎满脸不屑:“呵,虞大人大可以继续编。” 虞舜臣好脾气地说:“并非本官编造,此事被原师道的徒弟记载在了一本叫做《元麟笔记》的书中。” 李宏翎刚要说什么,一个侍从模样的人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径直上了台,将一本书递给了孙重行。 虞舜臣:“这本就是《元麟笔记》,是本官借来的抄本,正本尚存于将作监。原师道得书一事,就记载在首卷中。” 孙重行将书翻开,看了起来,李宏翎和姚椿等人也围了过来。 站在台下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急切地向知道结果。 突然,李宏翎看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道:“这什么笔记上面确实记载了一个叫原师道的人意外得书一事,但是他得到的那本书叫做《云楚记》,并非是这本《荀公传》,虞大人休要张冠李戴,混淆视听。” 这时,一位万年书院的老师看了李宏翎一眼,说道:“荀公曾号‘云楚’,云楚乃是他的祖籍之地,也是荀公最后埋骨之乡。” 李宏翎有些脸红,好在反应还算快,又立即道:“那又如何!别忘了作书之人说了,将此书埋在了穆山山脚的一座石碑下,而不是什么牧山!此穆非彼牧!” 虞舜臣语气淡淡地问:“你可知荀公所处之朝代?” 李宏翎仿佛受到了侮辱,嗤笑道:“自然知道!荀公本为南齐人,后南齐被西楚所灭,荀公在西楚经历了庄王与武王两朝。” 虞舜臣谆谆善诱:“武王之后是谁继位?” 李宏翎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回答,姚椿在一旁提醒,“是桓王。” 李宏翎瞥了姚椿一眼,不满道:“我知道是怀王!” 虞舜臣紧接着问:“怀王名讳是?” 李宏翎:“……” 李宏翎不由得瞥向姚椿。 他瞥了两眼,姚椿才反应过来,忍着笑,清咳了一声,低声提醒道:“西楚怀王名为孙牧槐。” 李宏翎:“西楚怀王名为孙牧槐。” 虞舜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那你可知,避帝王讳一说?此书成书之时,虽还是武王在位,但那时孙牧槐已经被立为了太子,参与朝政。荀公这一脉的人,一直被武王所忌惮,行事上只得更为小心。是以,荀公弟子故意将牧山写成了穆山。” 孙重行摸着自己的胡子点头,显然是认同了虞舜臣的说法。 底下众人听到此处也恍然大悟。 李宏翎不服气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你有实证吗?” 虞舜臣这次沉默了一瞬。 李宏翎见状,立即抓住了机会,“怎么?拿不出来了?难不成虞大人就这点能耐?” 虞舜臣看了他一眼,淡声问:“你真想要实证?” 李宏翎:“哼!你若是有,尽管拿来。” 虞舜臣点了点头,开口道:“凤鸣先生的学生,一个叫余人杰的人,曾在自己所作的一本杂记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说凤鸣先生曾言,祖父在世时,有一次宴请宾客,家中突然走水,最后虽无人畜伤亡,但是事后却发现丢了一本书。凤鸣先生那时虽然只有六岁,却已有过目不忘之能,将此书背了大半,只是后悔没将此书背全。据余人杰记载,这本《云》乃是凤鸣先生祖父偶然所得,又在偶然间遗失了。” 李宏翎听到这里的时候还没想太多,只道:“呵,莫名其妙!” “黎西先生的同窗,一位叫刘钰的人,曾写过一篇文章,说自己与友人衡山一同去丰州游历,途径望黔县,被当地一个好客的人家请去喝酒,那户人家是当地望族,家中有不少藏书,主人十分大方,邀请他们去看自己收藏的书籍。不想,后来宴会进行到一半,主人家中突然走水,他与友人吓得赶紧离开了,好在事后打听,得知当夜并无人伤亡。”顿了顿,虞舜臣补充道,“衡山是黎西先生的字。凤鸣先生七岁以后便随父去了丰州明安县,但望黔县才是他的祖籍所在。” 李宏翎听完之后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当即气得脸都红了,“虞舜臣!你这意思,莫非是暗指我先祖当年放火盗书?” 嬴东君听到这里,忍不住轻笑出声,朱唇轻启,“我家虞郎可没这么说,此人可真是个蠢货啊,仿佛害怕别人不这么想。” 虞舜臣正色道:“虞某并无此意,当年发生了何事,无证可证,无人可妄断。贵祖可能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于望黔县,得了这本书,带回了李家收藏。” 李宏翎气怒之间,又想到了什么,大声道:“我家老祖宗与交好的友人,都有诗文唱和,你说的这个叫刘珏的人,我闻所未闻,怎知不是你为了污蔑,生编出来的!” 第112章 不服来辩 李宏翎这话到是没错,黎西先生与几位友人,都有来往的书信文章流传下来。 虞舜臣:“从丰州游历回来之后刘钰一病不起,当年就病逝了,这篇游记便是他在病中所写。刘珏并无太多文章流传于世,他死的时候不过十六岁。黎西先生虽无文章提及此他,但黎西先生的同窗柳冠全却为刘珏写过一首挽诗。柳冠全你应当听说过,此人有不少诗文流传于世。” 柳冠全虽不是特别有名气,但是在场读过他一两首诗的却也不少。 虞舜臣:“另外,关于荀公的号‘云楚’乃是他祖籍所在地,这是世人的共识,但是云楚之地究竟在何处却没有确切的记载,只知道应该在当初西楚与南齐两国所属地界内。本官有一日,于宏文馆中翻阅一本西楚人陈安年所写的地方志时,看到了一句‘云中之楚位于黔水之南’的话,而根据望黔县县志中记载的,望黔这个地名的由来,是很久以前有一条名为黔水的河流从望黔县以北穿流而得。只可惜那黔河在西楚灭国之后不久就干涸了。这望黔县极有可能便是当初的云中之楚,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云楚记》会在望黔县被原师道发现。” 在场的学生听虞舜臣用不紧不慢的声音讲这些典故,都听得津津有味,连一些原本立场与虞舜臣不同的明德学院的学生,都忍不住边听边点头,道原来如此! 李宏翎见众人似乎都要被虞舜臣说服了,有些急,连忙又搬出了自己的先祖,想借先祖的威望压他一压。 “我家先祖黎西先生也曾在一篇游记中说了自己当初偶然得书的经过,这又作何解释?” 虞舜臣问:“你说的可是那篇《长柳游记》?” 李宏翎不知为何,听到虞舜臣发问心里就有些发虚,但他还是挺直了腰杆道:“正是!” 虞舜臣看向众人,询问道:“今日在场之人,有读过此文的吗?” 黎西先生的这篇游记在他的诸多着作中不算是太有名气的,但是读过此篇的也不少,下面陆陆续续有二三十人抬手表示自己读过。 孙重行与书院里几位老师也抬了抬手。 虞舜臣颔首,“诸位读过此文,可记得文中黎西先生有提及,自己偶然所得的那本书是何书?” 孙重行道:“无!” 其他表示看过此书的人想了想,也跟着摇头。 虞舜臣道:“传闻黎西先生嗜书如命,他如果新得了一本好书,必定会将书名记在自己的文章或者与友人的书信中。如果他真在长柳县附近寻得了《荀公传》孤本,为何不肯将书名写下来?” 李宏翎语塞了一瞬,才道:“凡是皆有例外,这《荀公传》孤本十分珍贵,说不定是我先祖最爱的一本藏书,他不愿与人分享呢?” 虞舜臣责备地看了李宏翎一眼,告诫道:“万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家先祖的藏书中有不不少珍贵的孤本,也不见他藏私。” 李宏翎:“……” “那是为何?”下头那些听得认真的人,忍不住催问。 虞舜臣:“黎西先生当年或许真的在长柳县得了一本书,只是这本书在当时是禁书,所以他才在文章中隐去了书名。” “什么禁书?”有人好奇地追问。 虞舜臣想了想:“我猜是《鱼麟史》这本书,因当时此书作者牵扯进了皇权斗争,所以被禁了。这件事在黎西先生晚年的两篇文章中,有迹可循。” 下面的人还想追问清楚,孙重行却不悦地说:“你们若是对此事有兴趣,大可以自己去文章中寻求解答,都等着别人将结果呈现于眼前,你们还读什么书?” 万年书院的学生听到院长的话,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了。 明德书院的学生也都噤声。 虞舜臣微微一笑,看向李宏翎,像是一个宽容的长者,“你若是对本官的说法有异议,可来辩。” 李宏翎倒是想辩,可是他不知如何去辩,在场绝大多数人都被虞舜臣刚才那番精彩的辩论吸引去了注意,纷纷讨论《鱼鳞史》去了。 李宏翎只有将目光投向姚椿,希望这位同窗能有法子能对付虞舜臣。 姚椿却对李宏翎的视线视而不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虞舜臣见他不说话了,便微微颔首,轻易放过了他,对在场众人道:“这些石经,今后会一直置于万年书院中,两院的学生皆可以来观。任何人发现这些石经的缪处,皆可以来找本官。” 虞舜臣这话说得很温和,也很有风范,不过仔细听,也能从中听出几分低调的张狂来。 不过他确实有资格张狂。 方才听过他应对李宏翎的那些话的学生,都忍不住心生敬仰。 这要读多少本书,才能张口就道出这么多的典故? 当然,也有不少心高气傲的的人,听到虞舜臣这话,生出了几分好胜之心。摩拳擦掌准备好好研读研读这些石经,以后与虞大人辩上一辩才好! 虞舜臣从台阶上下来,见萧成章正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虞舜臣淡淡点头,“萧山长对虞某方才所说的,有异议?” 萧成章摇了摇头,感叹道:“虞大人后生可畏啊!” 萧成章现在对李家人恼火得很,才不愿搀和进去。 别看虞舜臣方才那些话都轻飘飘的,仿佛什么也没说,其实埋下了不少伏笔。 要知道这些年轻的学生,正处于精气充沛的年纪,他们若是不断地顺着虞舜臣的方向去钻研,谁也不知道会钻研出个什么结果来。 李家,要摊上麻烦了。 而虞舜臣聪明之处在于,他只提出了几个有有据可查的问题,却没有轻易下任何判断,言辞之中对李家先祖黎西先生,还尊崇有加。 “虞大人想必知道,我萧家与李家不一样,萧家向来都极为欣赏虞大人,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与虞大人为敌。”萧成章语重心长地暗示道。 虞舜臣面上没什么情绪,只点了点头,便于萧成章擦身而过。 萧成章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叹了一口气。 虞舜臣过去与孙重行和几位书院的老师打了一声招呼,便快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那里方才还有个红色的身影,此时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113章 万人敌 虞舜臣从闻经阁出来,门口已经没有人了,他站在门前沉思了一瞬,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去看不远处的一棵树。 “噗嗤!”嬴东君树后踱了出来,“虞郎不仅学识过人,眼神也好得很。” 虞舜臣无奈一笑,走到嬴东君面前,极自然地将落在她肩头的一枚小小的枯叶轻轻挥落。 嬴东君看着他笑吟吟道:“郎君今日之风采,令人心折,还不知会招来多少仰慕郎君的小娘子呢。” 虞舜臣淡淡道:“公主惯爱躲藏,臣每回找寻公主就已经费尽心力,并无心思分给别的小娘子。” 嬴东君闻言,轻笑出声,“虞郎惯会哄人呢。” 跟着公主从树后出来的小吉祥盯了一眼虞舜臣的手,在心里冷笑:呵,可不是吗! 虞舜臣也不不辩解,只道:“公主进去看过吗?” 嬴东君抱怨说:“本宫才不去孙老头面前受气,他哪回见了本宫不吹胡子瞪眼的。” “那便不去了。”虞舜臣温声哄着她说,“臣把石经抄下来给公主。” 嬴东君想了想,欣然点头道:“好,本宫最喜欢虞郎的字了。” 虞舜臣闻言,不由弯起了嘴角,想起来公主曾经因为喜欢他的字,非要练他写的字帖之事。 嬴东君,“我看今日摆在此处的石碑,好像少了几块?” 虞舜臣颔首,说道:“臣正要与公主说此事,那几篇兵法,臣还未搬过来。” 嬴东君,“哦?” 虞舜臣想了想,低声道:“今日摆在此处,有些喧宾夺主了。” 嬴东君明白了虞舜臣的意思,他今日显然是针对李家李家的挑衅,设了一个局。如果将那几篇兵法放在这里,反而容易帮李家转移注意,确实不妥。 嬴东君立即夸赞道:“还是虞郎想得周道。” 虞舜臣反而露出了一丝愧疚,犹豫了一瞬,诚实地说:“还有一个原因是……臣兵书看得不多,怕有疏漏。” 嬴东君愣了愣,有些乐不可支,惊讶地打趣道:“竟然还有虞郎不擅长之事?” 虞舜臣红着脸,很认真地说:“臣会好好研习兵书。” 嬴东君忍着笑,“好,那本宫就等着虞郎成为万人敌的那一日。” 嬴东君本是玩笑之言,虞舜臣却点了点头。 嬴东君:“对了,你之前说太宗时期那几家师出同门……” 嬴东君话音一顿,小吉祥已经飞蹿了出去,从闻经阁门后揪了个人出来。 那人怒道:“你做什么!放手!” 小吉祥不理会那人的怒斥和踢打,将他揪到了公主面前,推到了地上。 那人摔倒在地,闷哼了一声。 虞舜臣看到此人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挡在了嬴东君面前。 “姚椿?” 姚椿涨红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一眼挡在自己面前的小吉祥,从服饰上认出来他是个内侍,便懒得再与他掰扯。他拍了拍自己衣裳上的灰尘,捋了捋皱褶,想维持住世家公子的体面。 好在他今日这身衣服不怎么沾灰,也很抗皱(揍)。 嬴东君从虞舜臣身后出来,看着姚椿想说什么,“你……” 虞舜臣难得手比脑子快,立即将公主拉到了自己身后,挡得严严实实。 嬴东君:??? 姚椿不等他们质问,便主动辩解道:“我是来找虞大人的,才刚走到门口,并无故意偷听之意。” 小吉祥对嬴东君点了点头,意思是这人确实还没机会偷听到什么,但是他方才走到门口看到嬴东君和虞舜臣在说话,又连忙退回去的动作十分可疑,鬼鬼祟祟的。 虞舜臣不置可否,略有些不耐道:“何事?” 姚椿挺直了腰杆道:“方才在里面,虞大人那番话确实精彩。但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虞大人也不要太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虞舜臣不理会他话中的挑衅,淡淡道,“说完了?” 现在的虞舜臣,比起方才在里面,少了几分宽容和煦,多了几分冷漠不耐。 姚椿愣了愣,意识到虞舜臣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心里更为不服,“这世上有过目不忘本领之人并不是只有虞大人一人,学生三岁认字,五岁便能背完《书》《经》,虽不敢称自己学富五车,却也自觉并不输与任何人!学生现在或许与大人有些差距,但这差距是因为大人比学生年长的缘故!等学生到了大人的年纪……” 嬴东君听到这里忍不住笑着打断了他,“所以只有你长岁数,虞郎不长么?” 姚椿愣了愣,看向虞舜臣身后,却只能看到一抹红色的裙角,但是他知道那是承平公主。 只听公主玩笑般的声音继续从虞舜臣身后传来,“你还是别与虞郎作比了,因为终你此生,你们的差距都会存在。” 虞舜臣弯了弯嘴角,看着姚椿的眼神,也不那么烦人了。 姚椿却气得脸更红了,他正想说什么,又有一人从里面跑了出来。 “虞大人!你还在这里啊!真是太好了!”来人满脸惊喜地说。 可虞大人原本好了一些的脸色,又有些不好了。 “何事?” 宋安卿先用怀疑又警惕的目光打量了一眼姚椿,转头面对虞舜臣的时候,又笑得得体又乖巧。 “哦,是孙山长要与虞大人探讨石经上的一篇文章,派学生出来看看大人走远了没有。” 姚椿被打断了话,心里本就不太痛快,闻言便道:“孙山长为何会派你来?错认你是万年书院的学生了?” 宋安卿今日的偏向太过明显,姚椿这话明显是在嘲讽。 宋安卿面对他时,立马换上了凶巴巴的表情,“关你什么事?我宋安卿在明德书院也有几分名气,孙山长认得我怎么啦?” 姚椿懒得搭理他。 嬴东君道:“虞郎有事便去忙,本宫也要回去了。” 虞舜臣回头看了公主一眼,点头。 “好。” 嬴东君见他答应得好好的,却迟迟不动,有些疑惑。 虞舜臣低声道:“公主先走。” 嬴东君以为他还有话要与这两个明德书院的学生说,也没有多想,转身带着小吉祥走了。 第114章 尚公主 姚椿忍不住盯了一眼公主离开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回头却撞上了虞舜臣冰冷的眼神。 “将心思都放在学业上,你或许还有追上本官的可能。”虞舜臣说完便收回了目光,转身进了闻经阁。 姚椿想追上去,宋安卿却移步,挡住看姚椿的去路。 “让开,别当我的路。”姚椿不悦道。 宋安卿紧皱着眉,将姚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用质问的语气道:“方才虞大人那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交代你将心思放在学业上?在我来之前,你们都聊了什么?” 姚椿将宋安卿的话又送给了他,“关你什么事?” 宋安卿冷冷一笑,指着姚椿道:“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偷偷追上虞大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姚椿听他如此肯定,恼怒道:“我打什么主意了?” 宋安卿满脸轻蔑:“你定是想拜入虞大人门下!” 姚椿:“……” 宋安卿见他不说话,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气愤地说:“被我猜中了对不对!就凭你,还想当虞大人的学生,你不如去做梦!” 姚椿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宋安卿这厮,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堂堂姚家公子,以后的姚家家主,凭什么去给虞舜臣当徒弟? 虞舜臣有今日的成就,是很让普通人眼红,但他不一样!等他到了虞舜臣这个年纪,有姚家做后盾,只会比虞舜臣更加出色。 “你才想给他当学生!”姚椿轻蔑地说。 “你连这个都打听到了?”宋安卿满是怒意的脸上,升起了警惕,指着姚椿的鼻子道,“想知己知彼,跟我抢是?你果然是阴险狡诈!” 姚椿觉得跟这种蠢货理论,除了气死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转身就走。 宋安卿不肯放过他,立即追了上去,炫耀说:“我告诉你,我幼时就认识虞大人了,他还亲口夸过我活泼讨喜。” 姚椿本来并不想搭理宋安卿,但是听他这么说,脚步还是顿了顿。 “你与虞舜臣很熟?” 宋安卿毫不心虚,“那是当然!他是我姐夫的好友!” 姚椿想了想,“那你知道他与公主之间的事吗?” 宋安卿:“公主?什么公主?虞大人与公主能有何事?” 姚椿以为他装傻,冷着脸道:“还能是哪个公主?当然是承平公主,方才还站在你面前的那个!” 宋安卿更加莫名其妙,“公主方才来了?” 别怪宋安卿,他刚刚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虞舜臣和姚椿身上,深怕虞舜臣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收了姚椿当学生。被虞舜臣牢牢挡在身后的公主,他是真的没顾得上看一眼。 姚椿故意诈他道:“你不是与虞大人相熟吗?竟不知他心仪承平公主?” 宋安卿理直气壮地说:“读书人当以学业为重,我敬佩的是虞大人的学识,他心仪谁与我有何关系?不管他以后娶谁为妻,都我我宋安卿尊敬的师母大人!” 姚椿:算了,他也是傻,竟然以为能从宋安卿这里打听到什么。 姚椿也不回闻经阁了,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宋安卿见姚椿走了,盯着他的背影嘀咕道:“私下非议他人,不是君子所为,这个姚椿就是心术不正!虞大人肯定看不上他!” …… 姚椿回去之后,将今日书院发生的事情在脑中仔细琢磨了一遍,然后见了自己的母亲许氏。 许氏正坐在厅中,比对着一本药典看一张药方,脸上带了几分愁绪,见姚椿回来了,她才露出了几分笑意。 “椿儿回来了?” 姚椿同自己母亲见完礼,抬头看到她拿在手里的药方,问道:“太医今日来给祖父把脉了吗?怎么说的?” 许氏叹了一口气,“也没说什么别的,让好好养着,又换了一张药方。我刚才仔细瞧了瞧这新方子,只是将几味性烈些的药换成了性温些的。” 姚椿皱眉道:“太医院那帮人惯会糊弄!明日拿着祖父的帖子去请张老太医来一趟。” “好。”许氏点了点头,“年前张老太医来看过一回,说你祖父熬不过两年了……我后来便请了别的太医。现在看来,张老太医虽然话不中听,但他至少不会糊弄。” 姚椿沉默了一瞬,“两年……不就是明年了吗?” 许氏又是一叹,却还是安慰儿子道:“说不定张老太医医术又精湛了许多,有了别的说法呢。我现在,就盼着你祖父能长命百岁才好啊。” 不只是许氏,姚家上下谁不盼着姚松年能长命百岁呢,他们之前还盼着姚老侍中能在朝中多待几年,最好能等到姚椿入仕。 可惜姚松年的身体是真不行了,最后上朝的那一日,他倒在了大殿上,被人抬了回来。 之后姚家想尽了办法,都无法让姚松年站起来去朝堂了,只能致仕在家养病。 姚松年因为病得太重,口齿有些不清楚,有时候说话说着说着,甚至会流口水,但好在脑子还算清醒,连说带比划也能与人交流。 姚椿突然问道:“母亲,之前说承平公主……” 许氏听到这个不由皱眉,“你祖父也不知是不是病床上躺久了,脑子不比从前清醒,竟然想让你去尚公主!姚家这辈也不只你一个,你还有那么些堂兄弟呢。要我说,尚公主也该是他们去。我家椿儿,以后是有大出息的。” 姚椿原本的想法也与许氏一样,对尚公主之事并不上心,但是他今日却道:“母亲,你想想,祖父他这么多年来,可做错过一次决断?” 许氏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你祖父这么做,是心里另有打算?” 姚椿点了点头,“我信祖父。” 姚椿想到今日在万年书院里,无意间看到虞舜臣看公主的眼神。 姚椿并不觉得虞舜臣对公主那是真情流露,只当是公主身上定有虞大人所图的东西。 当年祖父对虞舜臣的评价是:此人年纪虽轻,心思却深不可测。 许氏犹豫道:“可是,公主哪里是那么好尚的!尤其是这个承平公主,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第115章 委屈你了 听了母亲的话,姚椿却极有自信。 “我朝与前朝不同,并没有驸马不许入朝为官的规定,所以尚不尚公主,对我的前途并无影响。” 许氏点了点头,“这倒是!不然我就真的要担心你祖父是不清醒了。” 姚椿:“而且,母亲也无需担心公主好不好相与的问题。公主到时候自然是要住公主府的,我也可以找借口回来住,母亲不必与她时常相见。” 许氏皱眉道:“这样,岂不是太委屈你了?娶了个妻子,跟没娶一样。” 姚椿却不在意地说:“婚姻对儿子而言,不过是一桩利益,说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儿女情长,不是儿子要考虑的东西。” 许氏虽然还是觉得儿子委屈,但是心里也不是不骄傲的,她差不多就要被儿子说服了,可突然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许氏连连摇头。 姚椿疑惑:“为何?” 许氏看着儿子,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听说承平公主她从年少时开始,就养了一屋子的男宠!就连那个虞中令,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儿啊,这可是关系到男子颜面之事!你若是娶了她,今后不知会被同僚怎么取笑呢!” 姚椿脸色僵了僵,但他犹豫了一瞬,却说:“连身在内宅的母亲都知道公主与虞舜臣的事,这京城里还有不知道的人吗?可是母亲,这件事影响虞舜臣升官了吗?” 许氏愣住。 “他不照样坐上了与我祖父差不多的高位!”姚椿眼中闪过了一丝狠劲,“由此可见,男人那点面子不算什么事,只要握在手中的权利是实打实的就行了。” 许氏有些目瞪口呆。 姚椿交代母亲道:“母亲最近找个日子,跟祖母进宫一趟,去给太皇太后请个安。” 许氏回过神来,犹豫道:“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如今是水火不容,萧家毕竟势大,太皇太后瞧着也不是太后的对手,我们姚家此时站到太皇太后一边,会不会被萧家记恨?” 姚椿道:“我们姚家与萧家,因为家族许久之前的一些恩怨,一直走不到一起去,祖父当初还在朝时,与萧家也是政敌的关系。就算姚家不偏向太皇太后,四世家也不会接纳我们。反观太皇太后那边,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如果我娶了公主,太皇太后手中的势力也能为我所用,姚家到时候也不至于因为祖父……而落魄下去。而且……” 许氏:“而且什么?” 姚椿想起今日万年书院里发生的事情,不由笑了笑,“而且李家与萧家眼看着就要分道扬镳了,到时候四世家还会不会是四世家还难说。这不正是我姚家取而代之的机会么?” 许氏不太懂朝堂那些事,但是她很相信自己的儿子,见他说得如此笃定,便信了,仿佛姚家马上就要在儿子手中更上一层楼。 “我明日就与你祖母一同进宫,去拜见太皇太后。” …… 这边,嬴东君带着人回了公主府。 周琰回来的时候跟去的时候判若两人,他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骑在马上还走神,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好在他命大,关键时刻抱紧了马脖子坐稳了,这么一吓,他倒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嬴东君从马车上下来,正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周琰却快步上前,叫住了她。 “公主。” 嬴东君转头,看到周琰脸色苍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周家令想了一路,想明白了没有?” 周琰衣袖一震,恭恭敬敬地向嬴东君行了一礼,“多谢公主点拨之恩。公主说的没错,小臣这些年一直怨天尤人,却从未从自身找过原因。意志不坚,优柔寡断,才是导致小臣走到今日的原因。小臣……” 周琰说到这里,喉咙一涩,红着眼睛道:“小臣,是真的很没用,辜负了许多人的期望。” 嬴东君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周家令,你知道你为何会来我这公主府吗?” 周琰:“不是因为小臣无钱打点吗……” 说道这里周琰一顿,连忙看向公主,对上了公主似笑非笑的眼神。 周琰手足无措地摆手,“不不不,小臣不是这个意思,小臣是说……” 嬴东君摆了摆手,“好了,不必找补了。本宫这府上,是没什么人愿意来,但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周琰愣了愣,不太明白公主的意思。 嬴东君笑道:“你当时的处境,能来公主府,对你难道不是一种保护吗?” 周琰想了想,好像……似乎……真是这个样子? 他那时候得罪了人,如果不来公主府当差,只能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京城,可就算离开了京城,也未必能逃脱那家的报复。 公主虽然不比从前了,但是她在京城恶名远播,加上还有太皇太后在背后给她撑腰,一般人是不敢轻易招惹她的。 嬴东君道:“所以你也不必为自己屈就在我这公主府,而觉得委屈。这可是有人费心,将你塞进来的。” 周琰:“是……谁?” 嬴东君道:“这本宫就不知道了,大概是从前受过你恩惠之人。周琰,本宫之前指出了你的不足之处,却忘了说你的可贵之处了。你心善正直,忠诚端正,有恩必报,本身能力也算不错,就这几点,已经强过了世上许多人了。” 周琰没想到自己能从公主口中听到这么多的夸赞,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我……小臣……” 嬴东君:“不要辜负那个暗中帮你之人的一番苦心。” 嬴东君说完便转身走了。 周琰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对着嬴东君离开的方向,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抬起头的时候,忍不住抬起袖子抹了抹脸。 小吉祥跟在嬴东君身后进了屋,忍不住问嬴东君:公主,周家令真这么好? “本宫哪里知道。”嬴东君道:“见他半死不活的,怕他不好好给我当差,便随口安慰了几句。” 第116章 先皇后的锦囊 小吉祥半信半疑,不过他也在纠结这种小事。 嬴东君向书房走去,对跟在身后的小吉祥吩咐道:“去把鲁四娘叫来,本宫有事情交给她去办。” 小吉祥点了点头,很快就将鲁四娘带了进来。 鲁四娘神采奕奕地,冲着嬴东君行礼的时候也很诚心诚意。 嬴东君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今日不是你当差?” 鲁四娘知道公主是在问她没跟去万山书院的事。 鲁四娘连忙道:“奴婢与春贵换了班,她不但车赶得稳,而且身体壮硕,会些拳脚功夫。” 嬴东君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鲁四娘却有些不好意思地主动道:“还有就是,奴婢不敢进书院,怕这一身粗俗,冲撞了那里的读书人。” 嬴东君挑了挑眉,“这是你那侄儿说的?” 鲁四娘愣了愣,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奴婢侄儿从没嫌弃奴婢,他是个孝顺孩子,从小就孝顺,人家给他一点好吃的,他都会拿回来给长辈吃。奴婢只是觉得,自己不配进书院那样的地方,我……” 嬴东君见她说不下去,笑了笑,“本宫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鲁四娘连忙直起了腰,“公主请吩咐。” 嬴东君将刚刚写好的一张纸递给了小吉祥,小吉祥拿给了鲁四娘。 嬴东君:“你出一次京,将上面所写的物件和人,都给本宫带回来。” 鲁四娘接过纸后,低头看了起来,看完后疑惑道:“公主这是要做历书的买卖?还是要做香客的生意?” 嬴东君笑眯眯地道:“本宫要做一件大事。” 鲁四娘不懂公主的大事是什么,但是公主交给她的这桩事,并不算太难,所以她点头道:“公主放心,奴婢定帮公主办好。” 嬴东君对小吉祥说:“带她去找周琰,支一千两银子。” 鲁四娘闻言,呆了呆,“一,一千两?给我吗?” 嬴东君瞥了她一眼,“没有银子,你怎么把人和东西带回来?” 鲁四娘不安道:“奴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拿在手里,不太安心。” 嬴东君:“那你多习惯习惯。” 嬴东君说得大气,一旁的小吉祥却善意地提醒:公主,咱府里,账面上有一千两吗? 嬴东君不讲理道:“那本宫不管!本宫只管往回拿银子和把银子花出去,其余的之事都是周家令该去操心的。” 小吉祥叹了一口气,他终于明白,公主回来的时候为何会对着周家令说了那么一番好话了,公主的好话是白听的吗? 小吉祥不由得对周家令十分同情。 可是,令小吉祥震惊的是,公主的那番好话竟然真的有奇效! 当他带着鲁四娘去支取银子的时候,他明明看到周琰愁得头上的髻子都要被他给挠散了,但是最后竟然咬了咬牙,真拿出了一千两交给了鲁四娘。 只是给银子的时候,他再三交代鲁四娘,“省着点花!花不完的话,一定记得拿回来!还有,账记好!不然到时候对不上,我可要找你麻烦的!” 鲁四娘第一次被委以这么大的重任,郑重地点了点头,“周大人放心!人在银子就在,人没了,银子也想办法给您送来。” 周琰:“到,到不必如此。” 等小吉祥和鲁四娘走后,周琰看着公主府的账面,欲哭无泪。 好在公主也不是真的想要逼死周家令,当日就让小吉祥将太后赏赐的首饰、衣料以及那些名贵的草药都给周家令送了来,让他拿去卖掉换银子。 看着周琰那绝处逢生的感激目光,小吉祥一脸淡定的走了。 等回到公主面前,小吉祥忍不住痛心疾首地比划:史上还有比您更穷困潦倒的公主吗? 嬴东君正把玩着手里的锦囊,锦囊上的小凤凰憨态可掬地眯着眼,仿佛在笑。 她似笑非笑地对小吉祥道:“比本宫穷困潦倒的公主多得是,本宫有一个皇姑,是活活饿死的。” 小吉祥无话可说。 他见公主的心思在手中的锦囊上,便比划道:娘娘留给公主的锦囊,装了什么? 嬴东君摩挲着手中的锦囊,低声说:“不知道,本宫没打开。” 小吉祥最怕的就是公主会陷入痛苦的情绪中出不来,他努力活跃气氛,故意说:公主快打开看看,说不定娘娘给公主留了一大笔银子呢? 嬴东君果然被他逗笑了,“母后哪里来的银子留给本宫?” 小吉祥:娘娘那么聪明的人,说不定就偷偷给公主攒了银子呢?公主快打开看看! 早点打开看完,早点收起来,不要总惦记着了,小吉祥在心里想着。 嬴东君一直没有将锦囊打开,是有些舍不得,她很想知道母后临终前特意托孙夫人交给她的是什么,又不想那么快知道。 小吉祥虽然是在说玩笑话,但却让嬴东君真有了打开一看的冲动。 嬴东君:“那我看看?” 小吉祥连忙点头,索性蹲在嬴东君面前,等着看结果。 小吉祥:先说好,如果是银子,公主要赏我五十两。 嬴东君斜睨了他一眼道:“只给你五两。” 小吉祥撇嘴:行,谁让您穷呢。也就我这个实心眼儿了,换了别人,遇到您这样抠搜的主子,早另寻去处了。 嬴东君没搭理他,低头认真地拆锦囊。 小吉祥便也不插科打诨了。 过了一会儿,嬴东君小心翼翼地从锦囊里拿出来了一枚四四方方的玉牌。 小吉祥凑过去看了看:这是什么?护身符吗? 嬴东君也有些茫然,她将那玉牌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可无论是玉牌的正面还是反面都是一片空白,既没有字,也没有花纹图案。 小吉祥:要不,再去问问孙夫人?她可能知道这是什么。 嬴东君:“能说的,孙夫人把她交给我的时候,就会说了。她没说,要么是不知道,要么是不能说。” 小吉祥正绞尽脑汁,想安慰公主。 公主却笑了起来,不是强颜欢笑的笑容,是真心愉悦的笑容。 “这像是母后与我玩的猜谜游戏,她以前也喜欢与我猜谜的,每次只要我猜对了就会有奖励。” 第117章 质疑 小吉祥见她笑,便放下心来。 嬴东君便拿着那枚玉牌,认真猜起了迷。 可能因为这是沈皇后最后留下的谜题,与嬴东君年幼时,沈皇后出给女儿的谜题相比,难度大了许多。直到困得直打盹,被小吉祥逼着去就寝时,赢东君都没有猜出来答案。 第二日,嬴东君起了个大早,继续琢磨那没有猜出来的谜题。 又一日过去,公主依然没有找出来答案。 公主不服输的本性显露了出来,她也不去管别的事了,一心一意待在书房里猜谜题。 有时候公主还会去翻翻书,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跟那枚四方白玉牌相关的典故被自己遗忘了。 小吉祥每次看到乖乖巧巧坐在书房里看书的公主,都忍不住怀疑,当年皇后娘娘总与公主玩猜谜,是不是因为公主太顽皮了,只能用这个办法让她安静读书,好不出去闯祸。 公主一心在府里猜谜,两耳不闻窗外事,外面这几日却热闹得很。 那日虞舜臣在万年书院,以渊博的学识挡住了来自明德书院的质疑声,此事迅速在读书人之中传扬开去,就连不在京城的人,听了京中好友绘声绘色的描述,都不由地心生向往。 而京城里,不能进万年书院的庶族学子,联名给虞舜臣写了一封请求信,请求虞大人能让天下的寒门学子也有看石经的机会。那封请求信有十几页,学生们对书籍的向往之心卑微又诚挚。 虞舜臣看过之后不由动容,去找了万年书院的孙院长商议。 孙院长最后答应,今后万年书院的闻经阁每月月初对外开放三日,非万年与明德书院的学生也能进去闻经阁,不过需持有当地书院师长的推荐函。 这个消息一出,天下读书人无不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而虞舜臣在庶族读书人之中的威望,更是进一步攀升。 明德书院自然是不愿意见到这样的情形,不少人翻遍典籍想要找到那石经上的疑点,证明石经是伪造。 可惜他们找出来的这些疑点,等摆到虞舜臣面前时,都被他用典故一一驳斥,或者虞大人一句反问就能让提问者哑口无言,令人羞愧得恨不能回去再闭关读个三十年书再来。 没有人能与虞大人比渊博。 明德书院的世家子弟一一铩羽而归,他们的行为非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令万年书院的石经愈加声名远播。 越来越多的读书人,成群接伴地往京城而来,想要进万年书院一观。 另外,明德书院在找虞舜臣麻烦的同时,自己也遇上了麻烦。 上次虞舜臣在万年书院说的话,让一些喜欢究根结底的学生产生的兴趣,开始深挖李家先祖黎西先生。 黎西先生作为一代宗师,读书人对于他的生平事迹都知道不少,但是他们所知的大多都是从黎西先生的书和文章中得来。 现在,读书人纷纷学虞大人,将目光投向了与黎西先生同一朝代的人,所留下来的文字。 各县的县志,各个知名不知名人士的手记,游记,甚至是一些他们原本不会去看的杂学书,都让他们产生了兴趣。 看着看着,还真让一些人发现了问题。 比方说,有一位祖辈曾在的武州地方衙门上当书史的学生,不知道从哪里抄来了一张百多年前的衙门文书,有人状一位姓李的教书先生,窃了学生的文章,当成是自己的,借此扬名。那学生知道自己向来敬重的恩师所作所为后,竟想不开悬梁自尽了。 学生的父亲,悲愤之下告上了官府。不过这桩案子最后因为学生已经死了,其父又拿不出足够的证据证明文章确实是那学生所写,最后被定了个诬告。 无独有偶,还有人翻出了一篇与黎西先生同一朝代的,姓周的人的文章。文章暗讽一位德高望重的李某人,年轻的时候才华平平,老了之后突然扬名天下,世人都说李某人是厚积薄发,却不知此人是越老越无耻,惯于剽窃罢了。 这个姓周的文人,在当时名声很不好,后来还被牵连进了一桩官司,没得什么善终,所以他的文章,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后世都没什么人关注。 这两件事都与黎西先生的经历吻合,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对李家这位先祖产生了质疑。 还有人提到,前朝的时候就有人说起,黎西先生最有名的文章都是在差不多同一个时期写出来的,而在那时期之前或者之后,所做的文章都十分平平。现在看来,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质疑的人越多,便找出了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黎西先生的真实品性,或许与他的文章截然不同。 李家在一开始听到这些质疑的时候,就试图压制这些声音,但是随着因石经而今京来的读书人越来越多,这个声音也越来越大,到了后来,甚至出现了一些读书人,当众烧毁黎西先生着作的事情。 李家的声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李家在早朝上弹劾虞舜臣,说他污蔑先贤。可是虞舜臣并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有过对黎西先生不敬的言辞,那些都是读书人自发的行为,与虞大人没有任何关系,他甚至好几次都出言劝阻了那些言辞过激的读书人。 现如今的御史台已经不是李家一手遮天那会儿了,加上萧家这次并没有站在李家这方,李家并不能拿虞舜臣如何,只将这笔账暗中记下。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李家不再针对虞舜臣,而是请求朝廷将万年书院的那些伪书销毁,并抓捕那些带头侮辱他李家先祖的读书人。 这次萧太后没有直接驳回李家的请求,朝上众臣也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各不相同。 一部分世家出身之人,赞同将万年书院的石经收回,以免乱象发生。一些二流三流世家则有自己的小算盘,并不明确表态。 而庶族出身的官员们则激烈反对。 吵到最后,也没有个决断,只能先散朝,等明日再议。 偏偏这日李家接到消息,又有人在市井中当众非议黎西先生,李昌辅当即从飞骑卫中借调了一队人,将带头的几个读书人抓了起来,关进了台狱中。 第118章 虞郎又来了 花棉来将朝堂上发生的事以及李家的所做作为,禀报给嬴东君。 嬴东君还是没能猜出那无字四方玉牌的谜底,不过她也没有开始那几日那么着急了,每日就在府上想想谜底,看看书,喂喂鱼,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听了花棉的话,嬴东君却问道:“那些当众烧书的人,是不是祖母这边安排的?” 花棉目光一闪。 嬴东君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这件事要瞒着本宫?” 花棉连忙摆手:没有要瞒着公主的意思。那几个烧书的人确实是花嬷嬷这边安排的,不过那些质疑黎西先生文章的人,不是我们安排的。花嬷嬷安排的人,只是负责在适当的时候,加把火。 嬴东君:“那这次被李家抓走的,是你们的人吗?” 花棉:我们的人只被抓走了一个,其余几个,有两个是万年书院的,还有两个是从外地进京的书生。 嬴东君道:“既然有万年书院的学生在,那你就不必担心了。孙重行向来护短,他的学生,他会想办法救回去的。” 花棉:公主,嬷嬷的意思是,不能让万年书院把人救回去。 嬴东君挑眉,“哦?” 花棉:嬷嬷说,干脆将那几人杀了。这样一来万年书院与李家必结死仇,那些读书人也会更加厌恶李家。 嬴东君听完之后,拍手笑道:“呀!嬷嬷可真是女中诸葛,竟然能想出这么个好主意来!这样我们就能坐在一旁看好戏了!” 花棉:公主也觉得此计可行? 嬴东君点头,“当然可行!不过,台狱之前一直都是李家的地盘,嬷嬷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吗?” 花棉:公主放心,台狱里有我们的人。而且那几个书生中就有一个我们的人,可以让他在饭菜中下毒,最后再站出来指证李家! 嬴东君:“此计甚妙。” 花棉行了一礼退下了。 嬴东君脸上的笑意变成了嘲讽。 小吉祥:公主要救那几个书生? 嬴东君莫名其妙地看了小吉祥一眼,说:“本宫无权无势,别说台狱了,连御史台都进不去,怎么救人?” 小吉祥:也是!花嬷嬷此计虽毒,但是对付李家却是个好办法。公主只要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嬴东君忽而一笑,“而且,他们之前的那番行事并没有与本宫提及半分,却为何要在杀人前,特意来与本宫说一声?” 小吉祥闻言一惊:公主的意思是,太皇太后那边开始怀疑公主了,此次是为了试探? 嬴东君支着下巴想了想,说道:祖母不大可能怀疑我,这种行事到像一个人。 小吉祥脑子一转,明白了过来:是陆光? 嬴东君点了点头,叹道:“八成又是陆光疑心病犯了。哎,本宫老老实实待在府上,都有人想方设法不让本宫好过,本宫真是命苦呢。” 小吉祥一脸严肃:既是如此,那公主万不能插手此事了!陆光这人,不好对付,公主还是先不要与他对上。 嬴东君看了小吉祥一眼,纳闷道:“这次,你怎么不说要去把陆光给本宫杀了?” 小吉祥一脸羞愧:他身边还有一个小吉利,两人加起来,我打不过。 嬴东君嗤笑一声:“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玩意儿小吉祥无可辩驳,更加羞愧地埋下了脑袋。 这时,周琰在外面禀报道:“公主,虞大人来了。” 小吉祥立即抬起了头,满脸的羞愧变成了满脸的不高兴。 这位虞大人是吃饱了没事干了?三天两头往公主府跑! 公主却对虞郎的到来很欢迎,扬声道:“快将虞郎请到花厅。” 公主起身,推开挡路的小吉祥,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照了照,然后拿起口脂补了补自己唇上的胭脂色。 小吉祥:…… 公主换了衣裳,赶去花厅的时候,虞舜臣已经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喝着茶。 “虞郎今日怎么有空来?”嬴东君冲着虞舜臣笑道。 虞舜臣起身,向刚踏进花厅的嬴东君行礼。 起身之后,虞舜臣拿起了放在案几上的一本,装订好的书册,温声道:“臣答应给公主抄书的,近日抄了一些,先给公主送来。” 小吉祥看了一眼那本书册,忍不住给了虞舜臣一个白眼:虞大人这么聪明的脑袋,不知道等他都抄完了,再一起送来最省事?今日抄一本送来,明日再抄一本送来,可不是有隔三差五地跑公主府来的借口了么! 嬴东君却高兴得很,快步走到了虞舜臣面前,“快给本宫看看。” 虞舜臣将书递给了她。 嬴东君接过后,低头翻看,看了好几页之后,她抬头冲虞舜臣一笑,毫不吝啬地夸赞道:“虞郎的字,比十年前更好了!” 虞舜臣抿了抿唇,“其实,公主的字,也好看。” 嬴东君嫣然一笑,“远不及虞郎,本宫就喜欢虞郎写出来的字。” 她也不去主位,径自在虞舜臣身边的座位坐下,翻看那本书。 虞舜臣便陪着她坐下,安安静静地看她看书。 一时间,这花厅中就只剩下了嬴东君翻动纸页的声音,她看书极快,书页也哗哗作响,却并不令人觉得烦躁。 虞舜臣听着听着,不由地有些愣神。 “虞郎?” 嬴东君喊了虞舜臣一声,虞舜臣回过神来,发现公主已经将书看完了。 嬴东君眼巴巴地看着虞舜臣,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问:“虞郎,剩下的书,虞郎什么时候给本宫抄完?” 虞舜臣忍不住避开了她晶亮的目光,却没将衣袖从她手心里抽出来,垂眸道:“再给臣十日。” 嬴东君想了想,笑眯眯地点头,“虞郎可要说话算话。” 虞舜臣:“好。” 嬴东君这才放开了他的衣袖。 小吉祥见他们说完了话,便走过来,假惺惺地比划:公主,今日要留虞大人在府上用膳吗? 嬴东君看向虞舜臣,正想说什么,虞舜臣起身道:“公主,时候不早了,臣先告退了。” 嬴东君见状,便也没有硬留,起身笑道:“我送虞郎出去。” 虞舜臣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出了花厅,嬴东君将他送到了院门口,停下了步子。 虞舜臣回身,看了嬴东君一眼,拱手行了一礼。 在他转身要离去的时候,嬴东君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袖。 虞舜臣一顿,正要回头,嬴东君却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台狱那边会出事。” 第119章 虞郎的谋略 嬴东君说完这句就退开了,虞舜臣僵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想转身。 嬴东君放开了他的衣袖,将柔软的掌心抵在了他的背上,轻轻往前推了推,笑着催促道:“虞郎快走,本宫今日就不留你啦。” 虞舜臣回头的时候,扫到了小吉祥震惊又愤怒的目光,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嬴东君一眼,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虞舜臣出了公主府,侯在外头的侍从如意连忙迎了上来,正想问主子接下来去哪里,走近之后却愣了愣,惊呼道:“郎君,你耳朵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身子不适?” 虞舜臣抬手揉了揉耳垂,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镇定,“无事,有些热罢了。” 如意忍不住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又低头看了看出门的时候,自己特意加上的一件外袍,正纳闷着,虞舜臣已经极快地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挡住了侍从的视线。 “去万年书院。” 如意回过神来,无暇多想,连忙上了马车,“是!” 嬴东君刚一进屋,就被小吉祥挡住了路。 小吉祥一脸愤愤:公主不是说,不插手的吗?怎么又将消息告诉了虞大人!等他救下那几个书生,陆光就知道是公主泄的密了! 嬴东君伸出一根指头,戳着小吉祥的额头将他给戳开了,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怕陆光,本宫可不怕他。” 小吉祥闻言,又气又委屈,又跑到了公主前面,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快速比划:我贱命一条,怕他个屁!我是担心公主!别看陆光平日里像个人,他就是条疯狗!您现在要什么没什么,又何必去招惹他! 嬴东君见小吉祥气得眼睛都红了,像是要哭,忍不住噗嗤一笑。 小吉祥跺脚:公主还笑!还笑! 嬴东君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叹道:“好啦,别气了。本宫怎能忍心看虞郎为学生之死伤心难过呢?” 小吉祥更气了:您是色令智昏! 嬴东君笑了笑,从小吉祥身边走过,不经意地说:“色令智昏不好吗?色令智昏的人才至情至性。本宫当年为了保护二皇弟,可以豁出去性命,现在自然能为了情郎,坏他们的事。谁让本宫从来就不是一个,顾全大局之人呢。” 小吉祥听到这里一怔,又追到公主面前,疑惑道:难道……公主是故意为之? “你也说了,陆光是条疯狗,自然不能按常理度之。”嬴东君坐到梳妆台前,将发髻上的金钗取下,扔到了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嫣然一笑,“正好,本宫也非常人,说不准陆光还能与本宫惺惺相惜呢。” 小吉祥无声地“呸呸呸”了几声:公主别咒自己了! 嬴东君掩着唇,笑不可仰。 小吉祥:我还以为公主真对虞大人情根深种,又烂好心发作,才会做出如此损己利人的事。 嬴东君停下了笑,她思忖了一瞬,嘴角上扬着,半真半假地说:“虞郎这么好,本宫此生若是要对什么人情根深种,那便挑他了。” 小吉祥无声冷嗤。 嬴东君:不过,此事既然是陆光试探本宫的,花棉给的消息也未必是真的。能否从陆光手中,将人救下,就看虞郎自己了。 小吉祥看着对镜梳头的公主,忍不住想:公主竟然还真了解陆光。 第二日大清早,花棉过来伺候赢东君梳头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太好。 嬴东君看了她一眼,“怎么半死不活的?不愿意伺候就出去。” 花棉摇头:公主,花棉方才接到消息,那几个被关进台狱的学生,昨日夜里中毒了,至今昏迷不醒。 嬴东君一瞬间的意外之后,无所谓地道:“你们下手竟如此快?” 花棉看着镜子中的嬴东君,比划道:公主,不是我们下的手。 嬴东君闻言愣了愣,“不是你们?” 花棉:不是。 嬴东君想了想,饶有兴致地猜测道:“难不成还真是李家动的手?或者是跟你们一样,想借此嫁祸李家的一方,比如萧家?” 花棉: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公主…… 花棉犹豫地看了嬴东君一眼。 嬴东君不悦道:“有话就说,本宫最烦吞吞吐吐之人。” 花棉:不知公主……有没有将这次的计划泄露出去? 嬴东君拿起梳子对镜梳头,没说话。 花棉走近了一步,看着镜子里的嬴东君。 花棉:公主,昨日虞大人来了府上,您有没有…… 嬴东君不耐烦地将手中的梳子重重拍在了梳妆台上,理直气壮地说:“没错,本宫昨日见虞郎为了那几个被抓紧去的人皱眉不展,实在是不忍心,便稍稍提点了一句!怎么?你今日是来质问本宫的?” 一旁的小吉祥,阴冷地盯着花棉,仿佛只要她敢说错一句话,后果自负。 花棉摇头:奴婢不敢质问公主,奴婢只是代宫里问一声罢了。 嬴东君轻嗤一声,“那你便告诉嬷嬷,虞郎是本宫的人,本宫是定要护他的,祖母若是生气,本宫认罚就是了。” 花棉没再说什么,拿起梳子给嬴东君梳完了头,就退下了。 小吉祥:公主觉得,是谁下的毒? 嬴东君轻笑一声,慢悠悠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我家虞郎。” 小吉祥目瞪口呆:虞大人?他为何要毒杀自己人? 嬴东君收起了笑,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小吉祥。 小吉祥反应过来:难道并没有人中毒……他们是装的? 嬴东君:“你总算还没蠢到无药可救。” 小吉祥想了一会儿,无声地“啧”了一声,对嬴东君比划道:好一个一箭双雕,还不费一兵一卒!这虞大人也太阴险了! 嬴东君白了他一眼:“敌人在暗,他们在明,索性先下手为强,转明为暗。这叫做谋略!你懂什么?” 小吉祥虽然不服气,但是公主是个偏心眼子,他有什么办法?只能忍气吞声。 小吉祥:那花嬷嬷和陆光那边……会怎么想? 嬴东君无所谓道:“他们怎么想不重要。” 第120章 举足轻重 小吉祥:不重要? 嬴东君:“陆光现在已经知道本宫泄露了消息,可那些人还是中毒了,事后若是虞郎和万年书院没有将矛头对准太皇太后这方,那就只能说明是虞郎自己下的手。可那又如何呢?我祖母这边难道要站出来指证虞郎么?他们只能将计就计,将继续将矛头对准李家。” 小吉祥:那他们不怕虞舜臣和万年书院这边,记恨他们此次的算计吗? 嬴东君一本正经地说:“这次虞郎用了美人计,迷惑了本宫,才得到了消息,他自己本身也理亏嘛!他若是还敢记恨,本宫就跟他翻脸。” 小吉祥:…… 小吉祥突然觉得,虞舜臣也挺不容易的。 嬴东君笑眯眯地说:“虞郎若是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呢,那祖母会以为他念着旧情,或者出于利用的目的,不愿意在此时与本宫翻脸。如此一来,在祖母他们看来,与虞郎今后也不是没有合作的机会。” 小吉祥附和:虞大人如此阴……有谋略,确实是个不错的盟友。萧家不也惦记着吗。 嬴东君:“这个时候祖母最大的敌人是萧家,而不是庶族,与其与虞郎为敌,不如将他争取到己方的阵营来,一同对付四世家。你看,本宫是不是就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小吉祥连忙点头,想了想他一脸笃定地比划:公主若是一心向着太皇太后这方,虞舜臣八成会让他们如愿。 嬴东君却笑道:“那可未必。” 小吉祥不服气:我虽然不喜欢虞大人,但是看他对公主这番情深不悔的作态,还不是公主让他向着谁,他便向着谁。 嬴东君叹道:“你小看了虞郎。” 小吉祥:我不管,他虞舜臣若是有一日敢不向着公主,我管他为了什么,我去弄死他! 嬴东君看着小吉祥,笑问道:“那你呢,你会一直都向着本宫吗?” 小吉祥一脸公主问了傻话的表情:当然!只要我小吉祥活着一日,就一日向着公主!公主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嬴东君摸了摸他的头,“乖。” 如嬴东君所说的那样,万年书院将矛头指向了李家。 这日早朝的时候,虞舜臣并没有将几个学生在台狱中毒的事情拿出来说,而是当庭指责李昌辅私自调遣禁军,乃是僭越。 飞骑卫是皇帝的亲卫,历来都只听皇帝调遣,现在小皇帝还小,调遣禁军的令牌掌握在萧太后手中,按理李家是没有权限命令飞骑的。 李昌辅却辩解说,御史台只是借调,就如同大理寺办案,也会借调金翊卫。 当时,虞舜臣用他那特有的冷漠语气说:“大理寺借调金翊卫,乃是惯例。像李大人一样,借调飞骑卫的例子倒是少,不过也并非没有。” 众人听到这里都看向虞舜臣,只见虞大人眼皮一撩,淡淡道:“高宗朝的清和王,也干过。” 殿中出现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清和王是高宗陛下的堂叔,当时也算权倾朝野,后来因谋反罪被判了车裂之刑,死后尸体被拿去喂了狗。那是大圣朝第一个,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死后连个衣冠冢都没有的皇室宗亲。 李昌辅脸色猛然一变。 虞舜臣这话与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乱臣贼子,不得好死,有何区别? 而从上朝开始脸色就不好看的萧太后,这会儿脸色就更难看了。不过她没有当庭责罚李昌辅,而是下旨将那个听从李昌辅命令,去抓人的飞骑卫将领免职,永不录用。 虽然这处罚算是轻的,但无疑是当众给了李昌辅一个响亮的巴掌,李昌辅当时气得整个人都抖了。 这时,有禁卫上庭来禀报,一群书生聚集在宫门外,要求朝廷放了被御史台抓去,生死未卜的同窗。 李昌辅此刻正在气头上,他知道定是虞舜臣在煽动这群读书人闹事,看了一眼虞舜臣,冷笑道:“看来这群读书人虽识了字,却不明理,这书读了还有何用?老臣以为,应该将带头闹事之人,革去功名。免得他们以为,跑来皇宫门口闹一闹,就能左右朝廷的决策。” 虞舜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抓捕那几位读书人,仿佛是李大人私自作为?什么时候,李大人一人的作为,能代表整个朝廷的决策了?” “你——”李昌辅气得指着虞舜臣,要发作。 “好了!”上首的萧太后冷冷地制止了他。 李昌辅深吸了好几口气。 萧太后问道:“那几位中毒的学生现在如何了?” 御史中丞杜仲生见李昌辅冷着脸,便主动站出来道:“回太后,狱卒发现之后,及时叫来了大夫,那几人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尚在昏迷之中。” 萧太后:“等他们醒了,把人放回去。” 李昌辅还想争论,“太后……” 萧太后打断了他,“李大人,即便那几个学生犯了错,这种小事也不该是御史台来办。你身为御史大夫,该记清楚自己的身份才是。好了,退朝。” 萧太后一句辩解的话都不给李昌辅,宣布完退朝之后,就带着小皇帝离开了。 下朝之后,李昌辅从台阶上下去时踉跄了一下,幸好及时被旁边的人给扶住了,才没有一头栽倒。 因朝廷下令放人,围在皇宫门口的学生得到消息之后,便很快就散了去,根本不用等人来赶。 中毒昏迷的那几个学生,除了有一个中毒稍微深一些的,其他几人在傍晚的时候就醒了过来,被家人接走了。 不过李家与学生们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这次的事情非但没有阻止他们继续细推黎西先生的生平,反而让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太皇太后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如嬴东君所料那般,对于她泄密给虞舜臣一事,陆光那边暂时没有什么反应,花嬷嬷则借花棉之口,不轻不重地说教了她几句。 花棉:嬷嬷还说,既然公主倾心虞大人,她也不想当恶人。改日太皇太后会召见虞大人,帮公主看看此人的品性。 第121章 倒是有趣 嬴东君听了花棉的转告,却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虞郎虽然好,却非本宫良配,本宫最终还是会选个世家儿郎当驸马。上回,祖母给的那本册子,本宫就觉得,有好几个都还不错。” 花棉抽了抽嘴角:公主,太皇太后这么疼您,婚姻大事肯定是想以公主的心意为重。虞大人虽然不是世家出身,在庶族中却是极有声望,公主若是坚持要下嫁虞大人,等太皇太后见过虞大人之后,觉得他品性不错的话,八成会顺从公主心意。 嬴东君没心没肺地说:“那祖母还是别见虞郎了。本宫不坚持,本宫身为长公主,身份尊贵,怎能与庶族联姻?本宫一心听从祖母的安排,要选个世家儿郎为驸马。” 花棉不死心:公主就甘愿放弃虞大人? 嬴东君懒懒地说:驸马是驸马,虞郎是虞郎,本宫爱慕虞郎,与本宫挑选世家子当驸马,并无冲突。 花棉:“……” 花棉说不下去了,憋屈地告了退。 小吉祥关上门,回来比划道:太皇太后动了让公主与虞舜臣联姻的心思? 嬴东君嗤笑一声:“杨家当初在大圣朝不过是个三流世家,祖母进宫之后虽极得宠,一开始分位却总不如四世家的嫔妃升得快,这是她年轻时的一块心病,所以后来她费尽心思提升杨家的门楣,在我父皇登基之后,杨家才总算跻身成了一流世家。我这祖母啊,可是最看重门第高低的。虞郎虽个人能力出众,却是庶族出身,她现在动心思要联姻,不过是抱着利用的目的罢了,未必是真心。” 小吉祥:那公主刚刚拒绝太皇太后,是不想让虞大人被太皇太后利用? 嬴东君理所当然地说:“本宫注定与虞郎无缘,自然不想祖母借婚约来制衡他,虞郎就是要被人利用,那个人也只能是本宫。” 小吉祥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赞同地点了点头。虞舜臣那样阴险狡诈之辈,想必也就只甘心被公主利用了。 太皇太后那边,暂时打消了召见虞舜臣的计划,倒是接连召见了好几个世家家中的女眷。西府宋家,姚家和范家都在召见之例。 这日,消失了一阵子的尹南庭突然来了公主府,因嬴东君之前有过交代,周琰直接将人带来了公主的院子。 嬴东君还是跟上回一样,坐在庭院前的池塘边钓鱼。 “拜见公主。”尹南庭行礼。 嬴东君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不是书生的打扮,而是穿了小厮们常穿的短褐,脸与之前比黑了一些,也更瘦了。 “手好些了吗?”嬴东君打量了完了之后,先笑着问道。 尹南庭将自己的右手伸出来,他戴了一只黑色的,露指尖的手套,将那些无法消掉的伤疤都遮住了。 “已经不疼了,就是不能做太精细的活儿。”尹南庭羞涩地笑了笑,“现在的主顾不喜欢见到这些疤痕,我便让人做了这个,将手遮住了。” “主顾?你不是去明德书院了吗?”嬴东君问道。 尹南庭笑得露出了一点点虎牙,显得有些孩子气的得意,“是啊!我给自己找了个在书院读书的学生当主顾,这样我就能随意进出明德书院,为公主办事了。” 嬴东君闻言笑了,“你到是聪明。” 尹南庭:“公主可知,南庭这次的主顾是谁?” 嬴东君很给面子地顺着他问:“难不成还是本宫认识的人?” 尹南庭:“公主应该听说过此人,范家的公子范必英。” “是他呀。”嬴东君挑了挑眉,“本宫确实听过,他为何会雇你?范家是个大家族,范家公子也不像是会缺人伺候的人。” 尹南庭:“范家公子喜欢养犬,他最近新得了一只爱犬,不想那犬却野性难驯,将负责喂养它的小厮给咬成了重伤,后来又接连咬伤了好几个侍从,以致范家无人敢近身。那犬是范公子心爱之物,他便只能让人去外面雇一个能驯犬的人回去。说来也巧,南庭当年借住在姐姐家时,一个邻居老头就擅长为人训犬,南庭好奇之下曾学了些皮毛,不想这回竟派上了用场。” 嬴东君夸他道:“你倒是个能干的。” 尹南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艺技,碰巧而已。南庭前阵子跟着范家公子,进山打猎去了,不在京城,所以这会儿才来拜见公主,还望公主勿怪。” 嬴东君:“你一心一意为本宫办事,本宫怎会怪你?” “多谢公主。”尹南庭拱手道,“南庭这阵子日日都与那范家公子共处,倒是从他和范家的侍从那里,打听到了明德书院那几个较有名气的学生的消息。” 嬴东君来了兴趣,她放下了手中的鱼竿,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石凳,“坐下来慢慢说。” “是。”尹南庭小心地在嬴东君身边不远处坐了,“先说那西府宋家的公子,宋安卿。” 嬴东君懒懒地靠坐在榻上,支着下颌听尹南庭说话。 “宋家公子家世出众,学业也不错,加上性格开朗,出手大方,原本有不少人愿与他交好。但是有一次,他听几个同窗在互相品评文章的时候,说了虞中令几句不好的话,当即便冲了出去,将那几个原本与他关系还不错的同窗一个个批得一无是处,双方交恶。从那之后,他在明德书院的名声就一落千丈,后来除了几个与宋家交好的世交家的子弟,便无人愿意与他为伍。” 嬴东君听得直笑,“倒是有趣。” 尹南庭不知想到了什么,难掩笑意地说道:“宋安卿不仅与同窗交恶,对女子也毫不怜香惜玉。有一回他去同窗家做客,同窗见他晚宴时总盯着一个琵琶的歌姬看,便在那夜将歌姬送到了他房里。第二天一早,歌姬是哭着从他屋里出来的,十根手指都肿了。原来宋安卿在晚宴的时候发现那歌姬有一个音弹错了,竟逼着歌姬在房里将那首曲子弹了一个晚上。” 第122章 皇室隐秘 嬴东君听到这里,笑出了声。 尹南庭笑道:“再就是那位姚家公子姚椿。姚公子据说有过目不忘之能,但凡是他看过两遍的书,都能一字不差地记下来。在明德书院的学生中,他的学业也是最出类拔萃的。加上本身相貌出众,京城里暗地里心仪他的姑娘不少呢。” 嬴东君回想了一下姚椿的相貌,可是她能想起来的却只有他那一身飘逸的衣裳,偏偏公主还觉得那衣裳穿在虞舜臣身上更加合适。 公主稍微走了一下神,那边尹南庭继续道:“不过……听说姚椿的祖父姚松年快要不好了,姚家将京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遍了,想方设法想要保住姚松年的性命。” 嬴东君道:“姚家在开国初时,在我大圣朝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可惜后来与萧家不知因何事起了龃龉,在高宗朝的时候,姚家的家主还犯了错,被高宗陛下所厌弃,外放出了京城,姚家从此一蹶不振。直到景宗朝时,姚松年科举入仕,姚家重回朝堂。姚松年还算是有些才干,我父皇继位之后命他当了侍中,他在这个宰相的位置上,硬是稳稳当当地待了十几年,姚家在他的经营下也渐渐恢复起色。眼见着姚氏一族就要重回当初的盛景,关键时刻姚松年却倒下了,姚家上下可不就急了么。” 尹南庭认真听公主说完,点头道:“公主说得在理,亏得外头都在说姚家子孙孝顺。” 嬴东君笑了笑,“你继续说。” 尹南庭想了想,继续道:“姚松年有三个儿子,他最看重次子姚士谦这一房,因为天资聪颖的长孙姚椿就是姚士谦所出。不过姚士谦本人却性格懦弱,才干也平平,如今不过是领了个闲差。等姚松年一死,姚椿若还没能顺利入仕,他怕是弹压不住他大伯和三叔了。姚松年的长子和三子能力比姚士谦强许多,都在地方上为官,听说他们早就对姚松年偏向姚士谦不满了。” 嬴东君道:“这姚家问题也不少呢。” 尹南庭点头:“南庭还听说……姚松年主动想要让姚椿尚公主,怕是想要借公主攀附上太皇太后。而姚夫人和姚椿本人却不太愿意。” 嬴东君瞥了尹南庭一眼,“你打听得到仔细。” 尹南庭脸色微红,“姚椿身边的小厮与范家的小厮交好,这是两人私下里聊到的。” 嬴东君:“怎么尽说其他家的事,你不是在范家么?给本宫说说范家那位公子。本宫从前从未听说此人,倒是有些好奇。” 尹南庭:“是!范家公子么,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长相英挺,性格沉稳,脾气也很温和。上次他养的犬不小心咬伤了侍从,他交代管家务必妥善医治,等治好了再让他回来当差,另外还给了那是从一笔不少的银子作为补偿。家中的下人提到这位公子,无不交口称赞。” 嬴东君道:“这倒是难得。” 尹南庭点了点头,“我当差时,他会再三提醒我小心些,不要被那恶犬伤到。对家中的长辈也极为孝顺,听说祖母膝盖疼痛,难以入睡,便寻遍了药方,亲自抄写,送回庆州。另外,范家公子在学业上虽然比姚椿稍逊一些,但是他自幼习武,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 嬴东君听他夸范必英夸得如此不遗余力,玩笑道:“你若不是本宫派出去的人,本宫都要怀疑你是收了范家的银子,来给范家说媒的。” 尹南庭闻言,不好意思地说:“南庭所说的,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并没有半句假话。” 嬴东君:“本宫信你。不过,人无完人,这范必英难道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 “不好的地方么。”尹南庭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有些犹豫,“那也不算是什么不好的地方,只能说是爱好有些与众不同。” 嬴东君抬了抬下巴,“你说来听听。” 尹南庭道:“这次进山打猎的时候,范必英突然消失了一阵,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危险,正要去寻他,却被他的侍从拦住了。那侍从说他家公子每次进山,都会去山林里走走,除了他的犬什么人也不带,在日头落山之前,他就会自己回来的。” 嬴东君好奇:“哦?他的侍从也放心?不怕他遇到山中的野兽?” 尹南庭道:“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侍从却说他家公子来过好几次了,没回都有山神护佑,从来没有出什么事。” 嬴东君微微一笑:“山神么?有意思。” 尹南庭,“我们在林中等了大约两个时辰,范必英就带着那条犬回来了。我当时偷偷打量了他几眼,发现他非但没有受伤,连衣裳都整洁干净得很,完全不像是在山林间独自走了两个时辰的样子。” 嬴东君问:“你们去的是那座山?” 尹南庭:“离京城不是很远,叫南望山。” “南望山啊?”嬴东君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怔了怔,随即她又笑了起来,看向尹南庭道,“你知道南望山,望的是哪里吗?” 尹南庭一头雾水,“公主知道这座山?这山名还有大来头?” “当然有大来头了。”嬴东君笑吟吟地道,“南望山,从山顶往南望,能望到我大圣朝的龙脉呢。听说太祖皇帝,在那里给子孙后代留了一座宝库。” 尹南庭闻言,满脸震惊。 嬴东君看了他一眼,“噗嗤”一笑,“吓到了?” 尹南庭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公主,您将这么大的皇室隐秘告诉南庭,没关系吗?” 嬴东君嗤笑道:“什么隐秘?这不过是我赢氏皇族的一个传说罢了,哄孩子玩的。我祖父把这个故事说给了我父皇,我父皇又拿来哄我。怎么,你年幼时,家中长辈没跟你说过这种奇奇怪怪的传说?” 尹南庭摇了摇头,黯然道:“我自幼就失去了父母,姐姐忙着养活我,哪里有功夫说这些,她自己想必也没听过什么传说故事。” 第123章 来者不善 嬴东君漫不经心道:“姓嬴的知道这个传说的不少,也没见谁当真,你也别放在心上。” “是。”尹南庭点了点头,“公主,南庭打听到的,暂时就这么多了。” 嬴东君:“嗯,做得很好。你继续待在范家公子身边,有了其他消息,再来禀报。” “是!那南庭就先告退了。”尹南庭起身。 “你去。” 尹南庭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小吉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比划道:此人倒是有些小聪明。 嬴东君笑了笑:猫鼠各有其道。 嬴东君察觉到又有鱼儿上钩,将鱼线收了上来,小吉祥连忙上前帮忙。 这次钓上来的是一只比半个手臂还长的鲢鱼,自从嬴东君爱上了钓鱼,就命人将池子里那些精贵的观赏鱼都捞了上来,养在了别处,她庭中的这个池子里养的都是可以食用的大鱼。 大鲢鱼被拉上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放进木桶时,灵活的鱼尾拍起了高高的水花,溅了小吉祥一脸。 小吉祥不在意的提起袖子擦了擦脸,又比划道:不过,那个范家公子到底是什么毛病?竟喜欢独自钻林子,听起来就蹊跷得很。 嬴东君不在意地说:“谁知道呢。” 小吉祥琢磨了一会儿:您说,他会不会是从哪里听说了那个宝藏的传闻,真的带着狗去挖宝了?也不对啊,宝藏不是埋在龙脉下面吗?南望山上有啥啊? 嬴东君闻轻笑道:“那龙脉是我赢家的龙脉,如果真有宝藏埋在其下,有真龙守护,其他人若是想打那宝藏的主意,真龙会允许吗?” 小吉祥:那肯定不允许!但这跟南望山有什么关系吗? 嬴东君:“传说当初负责埋下那批宝藏的,是青云观的观主。青云观早已经不存在了,不过当年他们这一派相信万物相生相克,就跟那个‘毒蛇出没之地,七步之内必有解药’的道理一样。赢家那条真龙祖宗虽强大,附近却也有死敌。” 小吉祥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公主是说,真龙的死敌就在南望山上? 嬴东君:按照那传说来推测,大约是如此。 小吉祥想了想,震惊地瞪圆了眼睛:那范必英……莫非是想带着条恶犬,去屠龙? 小吉祥说到这里,自己忍不住长开大嘴,仰头大笑起来,虽然没有声音发出来,不过都能看到他的喉咙了。 嬴东君嫌弃地将小吉祥推开,免得伤眼睛。 可能是怕惹人怀疑,这日之后,尹南庭没有再来公主府,不过却时不时会往公主府送信。他的右手无法握笔,送来的信像是用左手所写,字迹就像是幼童刚学字的时候写的那般,好在他一笔一划写得还算工整,所以读起来并不费劲。 信上的内容什么都有,只要是与明德书院那些学生有关的,他打听到了都会写在信上。 诸如,“李宏翎已经好几日没有出现在明德书院,据说御史台那位李大人病了,李宏翎是为了在家里照顾叔父。” “宋安卿闹着要去万年书院读书,被他祖父训斥了一顿。事后,宋公子被家中侍从押着回了明德书院,引得同窗围观。” “范必英养的那只恶犬暴毙而亡,他又命人牵了一条回来,这只比之前养的那只更凶恶。” “姚椿也接连两日没有来书院了,说是病了,也有传言说姚椿被他祖父下令打了板子,下不得床。私以为,病了这个说法更可信,说他被揍了那个传言,极有可能是宋安卿故意宣扬出来,下姚椿颜面的。” …… 虽然尹南庭送来的许多消息都没头没脑,大部分都没什么也用处,但嬴东君却看得开心。 这日,她刚看完了那条姚椿不知是病了还被揍了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将手里的信放下,周琰就来禀报说姚家老夫人来了。 “姚家老夫人?她来做什么?”嬴东君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周琰将一张红面帖子呈上:“姚老夫人递了拜帖,说想求见公主。” 嬴东君接过拜帖看了一眼,果然是姚老夫人,前侍中姚松年之妻。 嬴东君仔细想了想,想不起来自己曾与这位老夫人有过任何交集。 “公主,见还是不见?”周琰见她拿着帖子不说话,问道。 嬴东君将帖子还给周琰,“带她进来。” 周琰道:“公主,姚老夫人是坐轿子来的。她说她年老体弱,腿脚不便,想请求公主,准许她家仆妇将轿子抬进内院来。” 小吉祥闻言脸色一沉:我听说她前几日还进宫去拜见太皇太后了,怎么?她进宫也是坐了轿子进去的?哼!公主,我看她八成是来找茬的。 嬴东君却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对周琰道:“可以,让她家的家仆将轿子抬进来。” “是。”周琰领命去了。 小吉祥继续进谗言:公主,哪有自己来拜见人,还非得坐轿子进主人家内院的?这不合常理!若是身体不适,改日再来不成?我看姚家绝对没安好心! 嬴东君却道:“本宫就喜欢不合常理的事。你去外头守着,别让闲杂人等进来。” 小吉祥知道公主说的闲杂人等指的是花棉,点了点头,出去了。 不多会儿,姚家的几个仆妇果然抬了一顶轿子进来。 小吉祥站在一旁看着,那几个抬轿的仆妇,明明个个都身体壮硕,抬个轿子却抬得那满头都是汗。他不由得猜想,这位姚家老太太莫不是个胖人? 轿子放下之后,轿帘被一只干瘦的手从里面掀开,然后一个个子不高,身材也干瘦的老夫人从轿子里走了下来。 小吉祥冷眼一看,这老太太虽然看着瘦弱,但是人却很精神,腿脚也不像是没力的样子。 哼!小吉祥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这姚家果然是来找茬的! 等会儿上茶的时候,他给她加点料,让她明日就腿脚不便!小吉祥这里,是没有尊老爱幼的说法的。 不想,这姚老夫人下了轿子之后,却又回过身去,冲着轿子里面说了句什么,接着招手让两个仆妇过去。 然后,小吉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又从这轿子里抬了张椅子下来,椅子上还坐着一个嘴有些歪的老头。 第124章 姚松年 小吉祥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轿子里还出来个老头。 而站在廊下的嬴东君,笑眯眯地步下了台阶,亲自迎了过来。 “竟是姚老大人大驾光临,本宫有失远迎,怠慢了老大人。” 姚松年冲着嬴东君歪了歪嘴,又看向姚老妇人,“啊啊”了几声,手指胡乱地比划着。 嬴东君和在场其他人都没有看懂姚松年的意思,姚老夫人听完,却低声对仆妇道:“扶老太爷起身,给公主行礼。” 两个仆妇对视一眼,上前想搀扶着姚松年起身,嬴东君连忙温声说:“老大人身体不便,不必多礼。” 姚松年又朝着公主歪了歪嘴,没有再逞强,只是吃力地抬起了双手,动作勉强地冲赢东君作了一揖。 嬴东君回了他一礼。 嬴东君笑道:“老大人今日怎么会来本宫府上?” 姚松年“啊啊啊——”了几声,姚老夫人认真辨别了一番,对嬴东君道:“夫君说,得知公主醒了,他早就想来看望公主,可惜身子骨不行,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嬴东君听完看向姚松年,姚松年点了点头。 嬴东君有些惊讶,姚老夫人竟然能听懂? 姚老夫人似乎看懂了嬴东君表情,笑着解释道:“我与夫君结缡五十载,他没病倒时,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现在他病了,别人或许听不明白他说什么,我却能懂的。” 姚松年又点了点头,冲着姚老夫人歪了歪嘴。 姚老夫人拿出手帕,弯下腰,仔细地给姚松年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涎水。 嬴东君看着他们,目光仿佛在透过他们看什么人。 姚老夫人让仆妇退到了门外去,自己推着姚松年走到嬴东君面前。 嬴东君回过神来,笑着指了指那池塘边道:“今日风不大,老大人与老夫人与本宫去池边坐坐如何?” 姚老夫人看了看姚松年,笑着颔首:“好。多谢公主体恤。” 去待客的厅中要上台阶,之前嬴东君装瘸的时候,在台阶上铺了石板好方便推椅进出,现在她不装了,那石板都已经撤掉了,姚松年这椅子不好上去。 嬴东君让小吉祥帮忙推推椅,姚老夫人又忙道谢。她看上去是个不善言辞的性子,一般都是替姚松年开口,她自己不爱说话。 嬴东君回想起来,姚松年娶妻那会儿,姚家还在地方上没回京城,姚氏一族已经败落了,所以这位老夫人的出身一般,是当地一个乡绅家的女儿。 嬴东君在池边,自己平日里坐的软榻上坐了,小吉祥将姚松年推到她旁边的位置。 姚松年突然毫无预兆地叹了一口气,他说话不顺畅,叹气却很清晰。 “老大人何故叹气?”嬴东君问道。 姚松年又“啊啊啊”地说了起来,可能是听习惯了,嬴东君认真分辨,竟也能听懂几个字。 姚老夫人:“夫君说,我们的孙子没有教好。” 姚松年说的是自己没把孙子教好,姚老夫人把自己也加了进去。 嬴东君笑了笑,“老大人这话谦逊了,谁不知姚家公子聪敏好学?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姚松年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想表达自己的意思,虽然字句依然模糊,嬴东君却连蒙带猜猜到了。 “只会读书,不会做人,走不长远。”姚老夫人复述道。 嬴东君笑了笑。 姚松年可能是真的愁,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开口。 姚老夫人:“夫君说,一开始是他提出让孙儿尚主的。虽然当时是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想着以后姚家能借借公主的光,走得远一点。不过,对公主,他从无半点不敬之心。他只是想着,公主若是看上我们家孙子,是那小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没看上,那也理所应当。可是,前日张老太医来府上诊脉的时候,却说椿儿对公主有歪心思。” 嬴东君听到这里不由挑眉,这张老太医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姚老夫人:“夫君当时气得差点就这么去了,还好张老太医医术高明,几针将他给扎回来了。夫君清醒些后,就命人将孙儿从书院叫了回来,命人打了他二十板子,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嬴东君这下明白了,原来姚椿还真是被揍了。 姚松年“啊啊啊”说到这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姚老夫人连忙拿出手帕,帮他擦嘴又擦脸。 姚老夫人:“夫君说,孙子他已经教训过了,以后会严加管教,还望公主看在他当初对先帝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过他这回。” 嬴东君闻言,噗嗤一笑,打趣道:“老大人这话严重了,当本宫还是年少不懂事的时候,睚眦必报呢?” 姚松年没说话,只恳求地看着嬴东君,眼中竟有一丝敬和怕。 嬴东君慢慢收起了笑意,也不说话了。 姚老夫人看了看姚松年,又看了看公主,有些不安起来。 姚松年仿佛想起来什么,抬起颤巍巍的手,伸向自己背后,想要拿东西。 姚老夫人见了,连忙帮他将放在背后的一个长方形的小匣子拿了出来。 姚松年对着姚老夫人,指了指嬴东君。 姚老夫人连忙将手中的匣子递了过来,小吉祥看了嬴东君一眼,接了过去。 姚老夫人:“这是来的时候,夫君为公主准备的一点心意,夫君说公主应该需要。” 小吉祥在嬴东君的示意下,将匣子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愣了愣,递给了公主。 赢东君看了一眼,匣子里装的是满满一匣子的银票。 嬴东君随手翻了翻,银票都是千两一张的,四通钱庄的票号,这一匣子加起来少说也有十万两。 嬴东君笑起来,看向姚松年,“姚老大人这是做什么?竟要将家底都送给本宫?” 姚老夫人等姚松年说完,复述道:“夫君说,这些银子与其留给那些不孝子孙,不如孝敬公主。” 嬴东君抚了抚那匣子上的清漆,沉吟了片刻,抬头笑道:“老大人这银子送得正是时候,本宫就笑纳了。” 第125章 要装就装到死 姚松年听了,竟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姚老夫人:“谢公主。” 嬴东君将手里的匣子递给了小吉祥,笑着道:“这倒是奇了,本宫一个收礼的,竟然是被谢的,老大人也太客气了些。” 姚松年又“啊啊啊”地说了起来,他松快了下来,吐字也快了一些,只是依旧不清晰,姚老夫人忍不住弓着身子去听。 姚老夫人:“夫君说,他当宰相的那些年,虽政绩平平,没什么建树,却一直都谨记着为人臣子的身份,知道该侍奉只有龙椅上的君王,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嬴东君颔首道:“姚老大人对父皇忠心耿耿,本宫是知道的。” 姚老夫人:“夫君说,他也一直都记着,当初若不是公主提携,他坐不到侍中之位,姚家更不会有今日,他心里一直都记着公主的恩德。” 姚老夫人在复述这一句的时候,声音有些不太确定,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看姚松年,怕自己听岔了。她心里惊讶得很,眼前这位公主据说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十几年前他夫君升任侍中的时候,公主才十岁? 这些话姚松年这些年在家里从未提过一句,所以姚老夫人听了才会震惊。 嬴东君听完,却笑而不语。 姚松年继续说了一句,姚老夫人这次听清楚了,连忙复述道:“夫君说,他时日不多了,今后如果可能,望公主能照拂姚家。” 嬴东君笑道:“本宫就说,老大人今日怎么又是送银子,又是话当年的……老大人做事,可从不吃亏呢。” 姚松年听出来公主这话中的玩笑之意,歪着嘴跟着笑了笑,“啊啊啊”了起来。 姚老夫人:“夫君说,他孝敬公主的是一片真心,刚说照拂姚家,也只求公主一个顺手,若是不顺手,他也不强求。” 嬴东君回想了一下那一匣子银子的重量,颔首道:“本宫知晓了。” 姚松年笑得嘴更歪了。 今日来的目的达到了,他也不便多留,便提出告辞。 嬴东君起身将他们送到了门口停轿的地方。 姚松年上轿前,还冲着嬴东君作了一揖,姚老夫人也跟着行了一礼。 嬴东君照旧回了他们一礼。 等轿子抬出了内院,嬴东君忍不住笑骂道:“老狐狸。” 小吉祥忍不住好奇:老狐狸不是宋则吗?听说姚松年这人不仅脾气好,为人也厚道。 嬴东君笑了笑,“以姚家当时的情形,前有杨家后有四世家,还有不比他姚家弱的宋家等等在侧,他姚松年还能稳稳当当地当了十几年的宰相,从没给任何人留下把柄,你觉得他简单?” 小吉祥想了想,不由地比了个大拇指。 小吉祥:那他说自己是受了公主的提拔又是怎么回事? 嬴东君漫不经心地说:“他随口一说,你也信?” 小吉祥点头:信。 嬴东君轻笑,想了想,说道:“当年我父皇注意到他这个人,是因为姚家宗族以姚夫人善妒之名,逼姚松年休妻另娶,与京城世家联姻,姚松年却宁愿脱离宗族,也不愿休弃发妻。” 小吉祥:那会儿姚松年已经一把年纪了?姚家竟还逼人休妻?而且,瞧着这位姚老夫人对姚松年言听计从的样子,不像是个善妒的啊。 “一个由头罢了,说是姚松年拒绝了家中长辈给他纳的妾氏。”嬴东君语气嘲讽地说,“我父皇当时正被逼着废后,又被杨家和四世家换着花样往后宫里塞女人,不想睡都不行,听说了姚松年的遭遇后,对他十分亲厚,可能是觉得两人同病相怜。” 小吉祥:姚家宗族和那些世家一样,都不要脸! 嬴东君笑了笑,“是很不要脸,后宫之事他们要管,前朝的事更是要插手。那年,杨家和四世家都想推自己派系的人掌管门下省,双方互不相让,在朝堂上差点打起来,弄得我父皇焦头烂额。本宫不忍父皇烦心,便提议杨家和四世家的人一个都不选,选个父皇看得顺眼的人来。” 小吉祥:所以陛下挑了姚松年? 嬴东君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姚松年等到了好时机。” 小吉祥想了想:这么说来,先皇运气可真好,随手指了个看顺眼的来当侍中,他也能把位置给坐稳了。 嬴东君闻言却轻笑了一声。 小吉祥怀疑地看着嬴东君:公主这笑,怎么像是在嘲笑我? 嬴东君淡声说:“朝堂上,哪有那么多的好运气。姚松年当初年纪轻轻就被定为姚家下任族长,他带着姚氏一族,从偏院的西南之地重回京城。那时,姚家祖上的人脉早已经断得干干净净了,姚松年虽然凭着自己的本事重回了朝堂,可是要从那么多世家出身的官员中谋出位,简直难如登天,尤其是他姚家还与四世家不睦,艰难可想而知。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另辟蹊径。” 小吉祥听到这里仿佛有些明白了,不由地目瞪口呆。 嬴东君:“他年轻的时候,身边也有一两个妾氏,后来就都打发了,一心一意守着发妻。长辈、同僚送他姬妾,他都婉拒,得了个端正持重的好名声。” 小吉祥:公主既然知道他是装出来的,并不是真的跟先帝一样痴情重情,为何不在先帝那里拆穿他,还容他步步高升? 嬴东君笑道:“本宫为何要拆穿他?本宫是看出来他在投父皇所好,可本宫也看出来他投效父皇的决心。品性这种东西太虚了,谁也判断不了真假,只要他能坚持到死,始终如一,又有何不可呢?” 小吉祥想了想,无从反驳。 姚松年一开始或许真的是因为想要得到先帝的重用,才会做出对发妻不离不弃的姿态,可是刚才看他同姚老夫人的相处,两人也真的是默契十足,有着深厚的感情的。 如公主所说,姚松年能一装就装到死,那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嬴东君:“姚松年也确实做得很好,虽然难免有些私心,但是他知道底线在哪里,从不会过界。对我父皇来说,他确实算是一个立场始终如一的忠臣了。” 第126章 身手敏捷的虞郎 小吉祥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那个张老太医是怎么回事?他为何突然跑到姚松年面前说人家孙子的坏话?也幸亏姚松年信了他,若是换了护犊子的,可不得把他打出去么? 嬴东君笑起来,对小吉祥说:“张老太医人缘向来就好,行医这么几十年,本宫还从未听说他被人打出来过,你就不必替他操这份闲心了。” 小吉祥怀疑地看着公主:可他好端端地,为何要去告黑状?姚椿得罪过他?还是得罪了他认识的某个人? 嬴东君掩唇一笑,却什么也没说,悠然起身,回屋去了。 小吉祥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突然,虞舜臣这个名字从他脑子里跳了出来。 小吉祥:呵,卑鄙无耻。 另一边,姚松年和姚老夫人从公主府出来。 姚老夫人一边按张老太医教的法子给他按揉手上的穴位,一边担忧道:“夫君觉得如何?唉……你非得亲自来这趟,我说你把要说的话都教给我,我替你来,不也是一样么?” 姚松年安抚地拍了拍姚老夫人的手,表示自己没事,让她不要担心,又“啊啊啊”地说了几句。 听在姚老夫人耳中,便是:“你来没有用,我得自己来这一趟才行。” 姚老夫人犹豫了一瞬,小声问道:“夫君为何如此在意承平公主的态度?妾身之前听老二媳妇说,先帝不在了,公主早已经失势……” 姚松年气得抬手去拍案几,他手没什么力气,自然拍不出多大的声响,却把姚老夫人吓住了,连忙扶住了他。 “夫君,别动气,妾身不说就是了。” 姚松年怒得很,姚老夫人听见他歪着嘴说:“勿听那短视妇人之言!公主哪有她想的那般简单,她不知当年公主……” 姚松年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尽管只有姚老夫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他也谨慎地没有继续往下说。 姚老夫人有些好奇,忍不住问:“当年公主怎么了?” 姚松年到没有对老妻发火,语气也缓和下来,“有些事,你知道无益处。你只要记住,得罪谁,也万万不能罪承平公主,我们这位公主,心狠着呐。” 姚老夫人向来对姚松年唯命是从,闻言点了点头,“妾身知道了。” 姚松年叹了一口气,“椿儿本是个好苗子,可惜被捧坏了啊。” 姚老夫人:“他才十几岁,未来还长着呢,夫君好好教教他。”姚老夫人到底还是心疼孙子的。 姚松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若是再多给我个三年五载的,我都能有把握将他给教好了,可惜天不予寿啊!” 姚老夫人听出了他话中的苦涩和无奈,不由得抹泪,改口道:“那便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夫君就别操那份心了,反正也饿不死他们。” 姚松年听她这么说,像是忍不住笑了笑,又拍了拍她的手,却没再说什么了。 这日,虞舜臣与公主约定的十日之期到了。 虞舜臣本想把抄好的书送去给公主的,不想临出门前万年书院的孙院长却派人过来,请虞舜臣去一趟万年书院,说是有事相商。 孙院长知道虞舜臣事忙,平日里也不会动不动叫人来请他,既然来请了那就是真有事。 虞舜臣只能叫来侍从如意,将用小箱子装好的书交给了他,命他先将书送去公主府。 小厮如意领命,接过自家郎君递过来一箱子书,小跑着出了书房。 虞舜臣叹了一声起,也准备出门,不想书房的门却响了一声,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平日里,如果他在书房里,就连容氏都不会直接推门就进来,其他人更是没这个胆子。 虞舜臣皱眉,抬头看去,却见他母亲屋里那个叫纤云的丫鬟,红着一双眼睛走了进来。 纤云看到虞舜臣,凄声唤了一声“郎君救我”,然后竟朝着他的方向冲了过来。 虞舜臣立即起身,在纤云扑过来的那一瞬,动作敏捷地将椅子踢了出去,然后起身绕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纤云本想抱住虞舜臣哭诉一番的,结果人没抱住,一把椅子飞了过来,吓得她赶紧将椅子抱住,以免那椅子砸到她脸上。 椅子毕竟的木制的,又硬又重,砸到纤云的胸口,疼得她“哎哟”了一声。 虞舜臣隔着书案,审视地看向纤云。 纤云又疼又急,捂着胸口,悲从中来,哭着看向虞舜臣,“郎君,老夫人要将奴婢卖出去,郎君救救奴婢。” 说着,纤云又想绕开椅子,去虞舜臣那边,虞舜臣又移到了另一侧,让纤云连一片衣角都没够着。 虞舜臣冷淡地说:“内院之事,去与老夫人说。” 纤云哭着道:“老夫人铁了心要卖奴婢,奴婢已经哭求了好几回了。” 虞舜臣:“母亲的决定,我不会干涉,你出去。” 纤云:“郎君!奴婢不想离开虞府,奴婢想一直伺候郎君!” 虞舜臣强忍着不耐烦,“你本就是母亲的侍女,我无需你伺候!” “可,可是……”纤云怔怔地看了虞舜臣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竟开始动手解起了衣裳,“郎君,奴婢可以……” 一直保持淡定的虞舜臣脸色一沉,转身大步往书房外走去。 纤云刚露出半个肩膀,书房里就没了虞舜臣的人影。 纤云:…… 虞舜臣走出书房,正好撞到了从屋里出来的容氏和纤巧。 容氏看到他冷得能冻死人的脸,还愣了愣,“怎么了这是?” 这时,纤云从书房追了出来,“郎君!” 容氏看到衣裳都没整理好的纤云,又看了看儿子难得怒形于色的样子,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过容氏倒是淡定得很,用寻常的语气对纤云道:“东西收拾好了吗?好了的话,现在就让牛婶送你过去了。” 纤云看到容氏的时候就吓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眼睛却还偷偷往虞舜臣那边看,想他能怜惜自己一次。 可惜平日里对家中下人温和有礼的郎君,半分眼神都没给一个,只平淡地对容氏道:“母亲,家里的事,劳烦您了。” 容氏也淡然道:“知道了,有事就去忙。” 第127章 差点下杀手 虞舜臣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纤云见虞舜臣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看都不再看她一眼,绝望之下悲从中来,冲着他的背景喊:“郎君,你好狠的——” 在一旁气得快七窍生烟的纤巧冲了上去,将手中的帕子团巴团巴塞进了纤云嘴里,将她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纤云想将帕子扯出来,纤巧一边捂住她的嘴,一边钳住了她的手。 “呜呜呜——”纤云满是恨意地瞪向纤巧,纤巧狠狠地瞪回去。 容氏淡声说:“再闹,就把你卖到庄户人家家中。” 纤云一僵,慢慢地泄了气,颓然地站在那里,不再挣扎了,只有眼泪还不停地流着。 纤云和纤巧被卖进虞府之前,见过牙人把一个长相粗陋,额头上还留了疤的女孩子贱价买给了一户农户,给那家的傻儿子当媳妇,听说嫁过去之后不仅要照顾傻子,还要下地干活儿,吃不好穿不好,每日都蓬头垢面。 纤云打死也不想过那样的苦日子。 纤巧虽厌恶纤云,但总归是与她一同被卖进府的,两人也在一个屋里睡了好几年,她怕容氏真的要把纤云卖给什么傻子当媳妇,连忙道:“老夫人,我带她回去收拾,马上就好。” 容氏:“去。” 纤巧连忙扯着纤云走了。 虞家不大,但是府上人也不多,屋子还是够住的,容氏将她们两个小丫头安排在了自己房间隔壁的耳房里。 纤巧粗鲁地将人推进屋,再把门一关,压低声音骂道:“你,你也太不要脸了!” 纤云将帕子从口中扯出来,哭着说:“我也没办法啊,我不想走!” 纤巧本想再骂她几句,看她这样又觉得有些可怜,只能气呼呼地安慰她说:“我帮你打听过了,老夫人是送你去给一个开绣坊的女掌柜当徒弟学手艺的,不是推你进火坑!那个女掌柜脾气还不错,不随便打骂人。我看你平日里绣活儿做得挺不错的,去了那里也好。你好好给人家当徒弟,以后说不定能脱离奴籍,嫁户体面人家。” 纤云却冷笑道:“你说得倒是轻巧,那么好你怎么不去?体面人家?再体面比得上堂堂中书令府上?” “嘶——”纤巧觉得自己拳头又痒了。 “算了,懒得跟你说了,说不通!你快收拾东西,别等老夫人来赶你!”纤巧摆了摆手。 见纤云本就没系紧的衣襟,在自己刚刚拉扯的时候又被扯开了,纤巧“啧”了一声,上前要帮她系上,却不小心瞥到她胸口正中心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弯月形状,像是胎记一样的东西。 “咦?你怎么长了个胎记?我记得之前好像没有的啊。”纤巧和纤云睡觉洗澡都在同一间屋子,纤巧见过纤云裸身的样子。 纤云连忙将衣襟合拢了,偏过身去,“关你何事!你出去,我要收拾东西了。” 纤巧翻了个白眼,也懒得管她了,转身就出去了。 可能是知道老夫人不会对自己心软,纤云这次没有再磨蹭,半个时辰之后把行礼收拾好了。 牛婶来叫她的时候,将一个荷包给了她,说道:“不用去老夫人那边拜别了。当初虞家买你的时候,你年纪还小,长得也瘦弱,只花了三十五两银子。这次严掌柜给了虞府四十两买你的身契。四十两银子都在这里了,老夫人说让你自己收着,以后可以当嫁妆。今日出了虞家大门,以后你跟虞府就没有干系了。” 纤云低头接过了荷包。 牛婶看了她一眼,叹气,“走,我送你去绣坊。” 纤云提着自己的包袱,跟在牛婶身后,离开了虞家。 这时,嬴东君收到了虞家侍从送来的那一箱书。 小吉祥拿着书进去给嬴东君的时候,还在心里纳闷:竟然只有书来了,人没来? 嬴东君却没有小吉祥那么多小心眼,见到那一箱子书就高兴得不得了。 “虞郎可真是守诺的君子呢!” 嬴东君让小吉祥将书搬到书房,一本一本翻看起来。 等公主停下来喝茶的空隙,小吉祥问:公主书房里的书多的是,怎么就格外喜欢虞大人手抄的这些? 嬴东君笑道:“虞郎手抄的,是不一样的,本宫当然喜欢。” 小吉祥以为又是公主的偏心眼子作祟,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又过了几日,外出给公主办差的鲁四娘回来了。 鲁四娘来见公主的时候,穿了一身男装,唇上贴了两撇小胡子,走路一边甩手,一边腆着肚子,迈着八字步。 小吉祥一眼看去,还因为哪个不长眼的男子闯进了公主的院子,差点下了杀手。 好在鲁四娘一看到小吉祥,就笑着打招呼,“吉祥公公,麻烦通禀一声,鲁四娘求见公主。” 就连那有些爽朗的笑容都像是男子的笑,只有出口的声音出卖了她,让小吉祥及时收手,留下了她的小命。 小吉祥收回惊讶的视线,冲她打了个手势,回去给嬴东君禀报。 等鲁四娘屋见公主的时候,嬴东君看到她也愣了愣,却是夸赞道:“你这一身装扮不错,本宫都差点没认出来。” 鲁四娘习惯性地行了个男子的礼,反应过来后,又连忙行了个女子的礼,不好意思道:“这阵子在外头,奴婢一直装男子,装习惯了。在外行走,还是男子的打扮更方便些,奴婢虽然生得高大,但总有一些人一看到是女子,就觉得好欺负。为了少些麻烦,早些完成公主交代的事,我便以男装示人,这一路都极顺利。” 小吉祥不得不说,公主没看错人,这鲁四娘是个很机灵的人,本事也有些。当然,比他还是差远了的。 嬴东君赞赏地点了点头,“你回来比本宫预计得要早,辛苦了。” 鲁四娘连忙道:“不辛苦,这事儿也不难。” 她倒也不是吹牛,是真觉得这事儿不难,唯一难的是女子在外行事不方便,也被她解决了。 嬴东君:“人和东西呢?” 鲁四娘:“在外头找了个食肆,给他们用饭,没带进府来,奴婢先来问问公主要如何安排。” 嬴东君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很好,等会儿你直接带他们去登第街的宅子。” 登地街的宅子就是上次虞舜臣挖出石经的那所宅子。 第128章 干事情 鲁四娘领命去了。 赢东君吩咐小吉祥:“把虞郎给本宫抄的书都带上。” 小吉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嬴东君再次来到了登第街的那座宅子。 这座宅子经过虞氏族人的修缮,与嬴东君上回来的时候比,已经是大变了模样,小吉祥推门进去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虽然因石经的出现,耽误了不少工期,不过现如今前院都已经修好了,只有挖出石经的后院还在休整。 之前看着像是随时可能倒塌的屋子,整整齐齐地立在了院子里,添了砖,补了瓦,新刷了门窗柱梁。前庭中那些疯长的野草都被扒光了,只在各处角落,错落有致地种了些花木。整个屋子看着,虽并不怎么富丽堂皇,却也素雅大气。 嬴东君从马车上下来一看,便忍不住夸赞道:“虞郎可真能干啊!” 小吉祥也不得不承认,虞舜臣这人阴险是阴险,聪明也是真聪明,仿佛没什么事能难倒他一样。 前脚先到的鲁四娘,已经在前庭候着了,见嬴东君进来,连忙迎了上来。 “公主!” 嬴东君点了点头,看向她身后。 跟在鲁四娘身后的,有六个人。一个头发花白,皱纹深刻的小眼睛老头,两个长相相似的中年男人,和三个年轻男女。 他们都穿着普通,看上去风尘补补,挤在一起满脸的不安。 鲁四娘看他们都呆怔地盯着公主看,也不知行礼,连忙提醒道:“还不拜见公主!” “公主”这个词,似乎是吓到了他们,小眼睛老头最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几人也连忙跟着跪了下来。 他们不知要如何拜见贵人,便像在寺庙里拜菩萨那样,给嬴东君磕头,“草民拜见公主!拜见公主。” 鲁四娘有些尴尬,“路上赶路赶得急,没来得及教规矩,公主恕罪。” 嬴东君并不在意,“都起来,不必磕头。” 小老头偷偷看了公主一眼,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跪在他身后的两个中年男子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 嬴东君问道:“你们是做雕版历书的营生的?” 小老头隐约知道,私自雕印历书贩卖,是会被官府抓的,他吓得连忙道:“回,回公主。我们主要还是印经书和佛像,南边信佛的人多,经文和佛像都好卖。历书,历书卖得少,只有小的干过,小的的儿子和孙子孙女都没做过这事。” 嬴东君笑着安抚道:“不必紧张,本宫找你们来,不是给你们治罪的。” 鲁四娘拿出来一个粗布包袱,从包袱里拿出来几本书,和几张佛像,呈给嬴东君。 “这些都是他们印的,公主请过目。” 嬴东君拿起最上边的那本书翻了翻,那是一本《金刚经》,纸张很粗糙。 嬴东君粗略地翻看了几页,便发现了几个错字与漏字,但上面的字迹却印得很清晰,中间竟然还插了几张配图,配图中的人物都刻得栩栩如生。 嬴东君又翻了另外几本书,都与那本《金刚经》差不多。书是很粗糙的,这样的书根本进不了世家的书架,但不可否认的是,雕印技艺却很精巧熟练。 鲁四娘低声道:“奴婢到了央州之后,将那些在大宁寺附近兜售的经书都看了看,也找了当地人打听过,他们家的生意是最好的。” 六人之中,唯一一个小姑娘忍不住道:“那是当然了,我阿爷的手艺在整个央州城,都是数一数二的!” 中年男子连忙扯了扯那小姑娘,让她不要乱开口。 嬴东君却冲那小姑娘一笑,“那你阿爷的手艺,你学会了吗?” 小姑娘没想到公主真与自己搭话了,反而羞涩起来,有些紧张地拽着衣角道:“我,我会一些。我们家不像其他人家,讲究什么手艺传男不传女的。不过我识的字不多,作画的手艺也一般,只能给两个哥哥打打下手。等以后我再长几岁,就给阿爷招个能写会画的孙婿回来。” 小姑娘的父兄都满脸尴尬和无奈。 嬴东君笑起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连忙告诉嬴东君:“公主,我叫古莲儿。” 嬴东君点了点头,“古莲儿,你这想法不错,这附近别的不多,能写会画的小郎君倒是不少,你以后可以慢慢挑。” 古莲儿听了公主的话只顾着开心,古老头和两个儿子却对视了一眼,听出来公主这话的意思,是要长久地将他们留在京城。 一家人既有些担心害怕,又忍不住有些高兴。 嬴东君转身从小吉祥捧着的盒子里,拿出来一本虞舜臣抄的书,递给了古老头,问道:“这本书,你们能雕印吗?” 古老头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双手,恭敬地将书接了过去,翻开看了看,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能,能的。” 嬴东君微微一笑,温声道:“很好,从今日开始,你们就留在这里,帮本宫印书。” 古莲儿惊讶地问:“公主,我们以后可以住在这个大房子里?” 嬴东君:“是啊。” 古莲儿咧开嘴笑了起来,扯了扯他爹的衣摆,“爹,我们可以留在京城,住大房子了!对了,公主,可以把我母亲和嫂嫂接来吗?她们还在之前的食肆里等着。” “当然可以。”嬴东君道。 古莲儿开心得差点蹦起来,几个大人却是喜忧参半。 他们经历得多,知道越是大户人家的差事,越不好办,这位还是个公主,若是差事办得她不满意,不会把他们拉出去砍脑袋?戏文里不都这么唱的吗? 鲁四娘自己也是平民出身,又与他们同行了一路,知道他们的忧虑,出声安抚道:“你们好好给公主办差,拿工钱,其他的不要多想。” 古家人想起鲁四娘之前承诺的工钱数目,忧虑消散了不少。 嬴东君吩咐鲁四娘:“先带他们去安顿。” “是,公主。”鲁四娘应道,“这宅子后院还在修,奴婢先将顾家人安排在前院。” 这院子现在只剩下挖出石经的那一进还没修完了。 第129章 要我去公主府 嬴东君颔首。 鲁四娘领着古家人下去了。 嬴东君带着小吉祥在院子里随处看了看,越看越满意,这院子不小,用来印书刚刚合适。 小吉祥:公主,是要把那些石经上的内容都印出来吗? 嬴东君:“是啊。天下读书人苦无书可读久矣,本宫闲着也是闲着,便打算来做做善事。” 小吉祥叹气:可是公主,做善事很费银子的。 嬴东君笑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你忘了?本宫前不久才刚得了一笔横财!正好可以用来做这桩善事。” 小吉祥立即想起来,姚松年送来的那十万两银子! 难怪公主当时说,银子来得正是时候。 小吉祥:姚家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 嬴东君:“是啊,本宫会好好记住姚家的善举的。” 主仆两人说着,便走到了这宅子的后院,后院还在翻修,隐隐能听到里面传来人语声,以及夯土的声音。 嬴东君站在庭院中,看着后院的门口,突然道:“据说,这宅子是我母后的嫁妆。” 小吉祥愣了愣。 嬴东君笑了笑,“不过她从未在这里住过,后来进了宫,就更没有机会来了。” 小吉祥:既然是皇后的嫁妆,那为何会有那些石经埋在下面?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嬴东君说完,便往后院走去,“走,进去看一眼,这后院我上次也没进去看过。” 小吉祥连忙跟了上去。 嬴东君走进去的时候,虞氏族人们正在活着,见有人进来,好几人转头看了过来,然后便不约而同地呆了呆。 这时,有人大喝一声:“小心!” 嬴东君转头,便看到一根原本靠立在墙角边的巨大木头,朝着自己这边倒了下来。 跟在嬴东君身后的小吉祥反应也快,连忙拉住嬴东君的胳膊,将她往后扯。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肩膀硬生生地抗住了那根巨木。 有人喝彩:“好!” “十三郎好样的!” 被小吉祥拉到身后的嬴东君,忍不住朝那边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穿着短褐的少年,正以一己之力试图将那根倒下来的巨木扶正,他紧咬着牙关用力,脸和脖子上都是汗,因为木头实在太重,用力的时候鞋子有一半都陷进了土里,但是附近几个虞氏族人见了,却并没有要上来帮忙的样子,反而还笑嘻嘻地给他打气。 “十三郎你可以的!” “再加把劲!” “十三郎你是不是没吃饭?扶根柱子都扶不动!!” 在众人的打趣下,十三郎大喝一声,猛然发力将那柱子扶了起来。 虞氏族人又大声为他喝彩。 十三郎将柱子搬回墙角靠着,看了嬴东君一眼,连忙小跑了过来,红着脸道歉:“姑娘,吓到你了?对不住!方才我没把那柱子放稳当。” 虞氏族人没有见过嬴东君,不知道她的身份。 嬴东君也没有纠正他,打量了他一眼,笑道:“你是虞十三郎?” “啊,我在族中排行十三,所以他们喊我十三郎,我的本名是虞不凡。”虞十三郎咧嘴笑了笑,被嬴东君一看,又有些不好意思,一双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 “虞不凡?”嬴东君点头,“名字不错。” 十三郎被她这么一夸,嘴角都快要咧到后脑勺了。 “虞不凡,你练过内家功夫吗?”嬴东君问道。 虞不凡摇了摇头,一脸实诚地说:“没有,没人教我功夫,我这是天生力气大。我本来想学武的,可是我娘一心想要我读书,跟郎君一样考状元,可我没郎君那么聪明,读了好几年也就勉强能认全几本书,写文章自己都读不通。后来我娘也死心了,不逼着我读书了,让我跟着族人上山采草药,我这回是跟着我三叔一同进京来长见识的。” 嬴东君见自己不过问一句,这少年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家底都交代个干净,不由有些好笑,又打量了他几眼,“可惜了,你当初应该学武的。” 虞不凡有些茫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可惜的。 他年幼时虽然也有过学一身好武艺,去当劫富济贫的大侠的想法,但是长大之后就明白那不过是小孩子瞎想。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飞檐走壁的武学高手,倒是他自己采药的时候攀爬过别人攀不上去的险峰,想必飞檐走壁的滋味与那也差不多。 正在虞不凡回想当年的时候,鲁四娘找了过来。 “公主,原来你在这里啊!” 听到鲁四娘的称呼,众人都吓了一跳,愣愣地朝公主看过来。 站得离嬴东君最近的虞不凡更是呆住了。 虞三叔也在这时候听到动静从屋子里出来。 “公,公主来了?”虞三叔愣了一瞬,连忙行礼,“草民见过承平公主!” 虞氏其他人可能还不清楚,虞三叔却已经从虞舜臣那里得知了这宅子的主人是谁,所以今日见承平公主出现在这里,虽有些意外,却也能很快反应过来。 其他虞氏族人也连忙跟着行礼,“见过承平公主。” 嬴东君笑道:“起来,不必多礼。” 虞三叔见族人们起身了,还偷偷往公主这边看,怕他们失礼,连忙朝他们使眼色、打手势,让他们继续干活。 虞不凡看了嬴东君一眼,也打算走开,嬴东君却叫住了他,“虞不凡。” “啊!”虞不凡连忙站住,转身看嬴东君。 嬴东君笑道:“今年多大了?” 虞不凡回道:“我十七了。” 虞三叔瞪了他一眼,在一旁纠正道:“公主,他刚满十六岁,离十七还有十一个半月。” 虞不凡忍不住争辩,“那虚岁也是十七。” “十六啊?”嬴东君笑起来,沉吟了一瞬,又打量了他几眼,“倒也不算太晚。” “什么不太晚?”虞不凡不解。 嬴东君笑着对他道:“你若是想学武,就来公主府。” 嬴东君说完这一句,便转身带着小吉祥和鲁四娘离开了。 虞三叔等人连忙躬身送她。 等公主的身影看不见了,虞不凡才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问虞三叔,“公主刚才说啥?要我去公主府?” 第130章 比针眼儿大一点 虞三叔神色复杂地看着虞不凡,欲言又止。 其他族人这会儿也聚了过来,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我没听错?公主叫十三郎去公主府?” “你没听错!我也听见了!” “十三郎!公主肯定是看中了你天生神力,想要招你去公主府当侍卫!” “十三郎,你出息了啊!那可是当朝公主!” 虞不凡被族人们围在一起打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门。 虞氏族人虽然来了京城一阵子了,但是他们性子都很淳朴,平日里只在这院子里干活,不怎么出门,所以并不知道承平公主在坊间是怎样的名声。听说公主要十三郎去公主府,也没有人想到那些龌蹉的事情。 虞三叔的见识要多些,又经常出入虞府,隐隐知道些这位公主和自家大人的事情。 见族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拿十三郎说笑着,虞三叔打断了他们:“好了,都去干活。” 虞氏族人们都笑呵呵地散开了。 虞三叔见虞不凡还站在那里傻笑,立即屈起手指,给了他脑门一下。 “三叔,你打我干嘛?”虞不凡捂着额头,莫名道。 虞三叔:“你跟我去虞府,见郎君。” 虞不凡很听话,也不多问:“哦,好。” 虞三叔修宅子的事情都顾不得管了,连忙拉着虞不凡回了虞府。 他们刚进虞府大门,还没来得及进屋,恰好虞舜臣就从宫里回来了。 虞三叔看到虞舜臣,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拉着虞不凡就迎了上去,直接就道:“郎君,公主刚刚去了旧宅,她看中了十三郎。” 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虞舜臣顿住了,听到动静正从花厅出来的容氏也停下了脚步。 准备牵马去马厩的门房牛翁和小厮如意,一脸震惊地看了看十三郎,又去看自家郎君,动作出奇地一致。 院子里安静得可怕。 虞十三郎察觉到大家的表情都很奇怪,不明所以地左看看,右看看。 虞舜臣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他冲着虞三叔微微颔首,“到书房来说。” 虞舜臣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虞三叔连忙拉着虞十三郎跟上。 容氏见他们都进了书房,便转头问院子里的牛婶:“准备茶水没有?” 牛婶:“奴婢正要去烧水。” 容氏淡然道:“上次三郎不是送了些苦丁茶来吗?煮点送去书房。” 牛婶不解:“可郎君不是不爱喝这个吗?” 容氏:“或许今日他爱喝了呢?听我的没错,去。” 牛婶一头雾水地走了。 书房里,虞舜臣听虞三叔讲了今日的经过,沉默着没说话。 虞三叔见状,连忙道:“公主兴许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转头就给忘了。要不,明日就让十三郎回乡,离家久了,他娘也一直惦记,总催他回去。” 虞不凡忍不住道:“三叔你是不是记错了?我娘前日不是还来信,交代我好好给郎君干活吗?” 虞三叔瞪了他一眼。 虞不凡莫名又委屈。 这时,却听虞舜臣道:“不必。” 虞三叔和虞不凡都看向虞舜臣。 虞舜臣看着虞不凡道:“既然公主要你去,你就去。” “啊?”虞不凡一脸惊讶,“真的可以去吗?” 虽然公主看上了他,他心里还挺高兴的,但其实他跟虞三叔想的一样,觉得公主就是随口一说,转头就给忘了,所以他没想真的去公主府。 虞三叔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不由有些担心,“郎君……” 虞舜臣抬了抬手,打断了虞三叔,对虞不凡说:“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就过去。” “哦,好。”虞不凡从家乡出来的时候,就被他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听郎君的话,他平日里能听郎君话的机会并不多,现在既然郎君都开口了,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虞三叔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面上还有些不安。 倒是虞舜臣对虞三叔笑了笑,安抚他道:“别担心,公主并非传闻中的那般。” 郎君都这么说了,虞三叔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我先带十三郎回去了。” 虞舜臣颔首。 虞三叔便带着十三郎出来,正好遇到了带着牛婶来送茶水的容氏。 容氏对虞氏族人向来很照顾,见他们要走,便道:“怎么不多坐会儿,我吩咐厨房加了菜,用完晚膳再走不迟。” 虞三叔:“今日还有不少事呢,下次再来。” 容氏见他们执意要走,便罢了,只是在虞不凡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她伸出手在少年胳膊上捏了捏。 虞不凡茫然地看向容氏,“容姨,你掐我做什么?” 容氏又在他背上拍了拍,微笑道:“没事,就是羡慕你娘把你养得这么机灵又结实。” 虞不凡笑起来,毫不谦虚地说:“我娘也就随便养养,是我自己争气,长得好。” 容氏叹气,低声说:“是啊,还是得自己争气啊。” 容氏摇了摇头,去敲书房门。 听虞舜臣在里面说了一声“进来”,容氏接过了牛婶手中的茶水,走了进去。 虞舜臣正坐在书案后看书,见容氏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 “母亲。” 容氏将茶水放到案几上,给虞舜臣倒了一盏,示意他去喝。 虞舜臣走过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便顿住了。 容氏道:“苦能压酸,多喝几口。” 虞舜臣明白了容氏的意有所指,有些无奈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了,认真道:“母亲,孩儿的心眼并没有您想的那般小。” 容氏没搭理他,只问:“你同意让十三郎去公主府了?” 虞舜臣:“嗯。” 容氏点了点头,淡声道:“看来,是比针眼儿要大上一点。” 虞十三郎虽然身材高大结实,五官也还长得端正,但是肤色黝黑,平心而论,相貌并不是太过出色。 所以容氏对他同意虞十三郎去公主府,也并不惊奇。 你要换一个长得比他好,还比他年少的试试? 呵,容氏看破不说破,准备去厨房看看晚膳如何了。 她转身的时候,却听到虞舜臣说:“公主……她无人可用。” 第131章 改造 容氏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走了。 第二日大清早,天还没亮,虞不凡就提了个大包袱来到了公主府门口。 门房打着呵欠打开大门的时候,猛然看到门缝里冒出个人头,吓得差点摔倒在地。听说是公主叫他来府上的,门房也不敢说什么,将将公主家令周琰请了过来。 周琰行事很谨慎,不过在听说虞不凡是虞大人的族人之后,警惕之心就减轻了大半,将他带进了公主府前院,知道他肯定还没来得及吃早饭,还贴心地命仆妇从府中的膳房给他端了早饭来。 周琰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这个高大的黑脸少年,一口将一个巴掌大的包子啃了大半,心里不由得纳闷:虽然都姓虞,但这小子的长相,顶多比自己强了一点点,他到底是怎么入了公主的眼的? 等到嬴东君起身后,周琰便将人带到了她面前。 虞不凡一板一眼地学着周琰的动作,给嬴东君行礼,看着比昨日要拘谨得多。 嬴东君看到虞不凡也有些意外,她昨日见到虞不凡,虽然起了些惜才的心思,却也没料到他真的来了,还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 嬴东君笑吟吟地问:“进了我公主府,以后就是我公主府的人,你可想清楚了?” 虞不凡这人并不怎么爱想事,他诚实地说:“是我家郎君要我来的,我听郎君的。” 嬴东君一怔,又不由地笑起来,“虞郎还真是……” 虞不凡见公主提起自家郎君的语气熟悉而亲昵,忍不住好奇地竖起了耳朵,想听公主对郎君的评价。 嬴东君却没有将话说完,反而看向虞不凡,半真半假地说:“你以前听你家郎君的,可进了我的公主府,就不能听他的了,以后只能听本宫的。” 虞不凡呆了呆,迟疑着问:“只能听公主的吗?” 嬴东君点头:“是啊。除了我,其他任何人的话都不能听,能做到吗?” 虞不凡:“我娘的话也不能听了?” 嬴东君被他逗笑了,但还是摇头,“不能。不过,平日里本宫也不会命你做那些忠孝不能两全之事。” 虞不凡站在那里犹豫了好久,久到小吉祥都不耐烦地瞪他了,才下定决心般地点了点头:“好,以后就听公主的。我娘叫我听郎君的,郎君要我来跟公主,那我听公主的,也还是听了我娘的,她总不能找借口揍我了。” 一旁的周琰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好笑。 嬴东君打量了虞不凡几眼,吩咐周琰道:“去霓裳阁给他做几身衣裳,打扮得像样点。” “霓裳阁?”周琰闻言惊讶地看了虞不凡一眼,这小子不是来府里当侍卫的吗?一个侍卫还得特意去霓裳阁做衣裳?他这个公主府家令,都没有这种待遇啊。 周琰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抠搜的本性发作了,连忙劝阻道:“公主,府里库房还有衣料,府上的仆妇也有不少会针线的,让她们给虞小郎君做几身就是了,就不必特意去霓裳阁了?” 霓裳阁那样的地方,都是世家公子小姐们爱去的,去那里做一件衣裳花的银子,可以买差不多的料子自己在家做好几身了,当家知道油盐贵的周琰觉得,实在没那个必要。 可败家的公主却坚持道:“本宫让你去,你就去。每一季的衣裳,都做几身。” 周琰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苦着脸应了下来。 虞不凡压根不知道霓裳阁是什么地方,不过他生性节俭,听公主说要给他每季的衣裳都做几身,拍了拍自己背在背上的大包袱说:“公主,我有衣裳穿的,不必破费了。” 嬴东君只道:“今后,本宫让你穿什么,你就穿什么,不许有异议。” 虞不凡看着公主那看似温和,却不容许人质疑的笑容,想着自己之前答应了要听公主的,便顺从地点了点头。 “哦,好。” 几日后,再次被带到嬴东君面前的虞不凡,已然脱胎换骨。 只见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上带着冠,身上穿了一身最近在京中世家公子中流行的宝蓝色窄袖锦袍,袍子上用同色丝线绣着云纹,腰带与鞋履也无不精美,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哪个世家出来的翩翩公子。 不得不说,霓裳阁的衣裳贵也有贵的道理。 只是虞不凡显然对自己这一身衣裳很不习惯,走路的时候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公主,这衣裳我穿着不太习惯。”虞不凡扯了扯衣襟,又忍不住扯袖子,与公主商量,“不出门的时候,能不能穿我自己的那些?” 嬴东君无情地说:“不能。多穿些时日你就习惯了。” “哦。”虞不凡摸了摸头,想起来了正事,忍不住问:“公主,您不是说要叫我习武的吗?” 他来这府上几日,每日就是好吃好睡,晚上就寝前还要被仆妇带去沐浴。 沐浴就沐浴,那沐浴的水里面不知加了些什么东西,闻着怪香的。他问倒洗澡水的侍从水里加了啥,侍从说是公主命人专门给他配的药。虞不凡有些感动,公主肯定是给他找了能强身健体的药方。 就是他仔细闻了闻那药味,辨别出了有好几样药材似乎是润肌白肤的。不过他对草药虽懂一些,却也不会开方治病,或许这些药材合到一起,就有了别的功效呢。 虞不凡大大咧咧地想着,只要那药泡不死人,他就不能辜负公主的一片好心,泡就泡着。 这样闲了好几日,虞不凡便不安起来,想早些学好武艺,好给公主派上用场。 嬴东君看了小吉祥一眼,小吉祥立即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虞不凡。 虞不凡接了过去,有些不安地想:公主总不会像我娘一样,逼着我念书识字? 虞不凡忍着“晕书”的老毛病,小心翼翼地将那册子翻开了,好在这本册子摸着并不太厚的样子,这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嬴东君看他那满脸纠结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副模样做什么?这本册子是指导你武艺用的。” 第132章 打算 虞不凡一听,头立马就不疼了,看着册子的眼睛都忍不住放光。 难道,这本册子竟是传说中的“武学秘笈”? 虞不凡怀着激动的心情将书翻开,只见第一页开头写着“负重”两字。 负重?不就是身负重物吗? 虞不凡仔细往下看,果然如此,这一页都是关于负重的训练。他对自己的力气很有信心,便继续往后翻。 负重之后的第二项,是步射与骑射,步射就是站在平地上射箭靶,骑射则是骑在马上射箭靶。 虞不凡虽没有刻意学过射箭,但他从小就跟着族中长辈进山采药,偶尔也会猎些野味,因为关系到能不能吃到肉,他射箭的准头还是很不错的。 就是马这种精贵的东西,他在家的时候从没机会骑过,只跟三哥他们一起赶过驴车和牛车,去县里送药材。到了京城之后,才在虞府见到了马,他找机会上了两次马背,都没机会骑出过门。 虞不凡一边想着一边往后翻,步射与骑射之后是“摔跤”。 虞不凡想了想,来了京城之后,他跟三叔出过几次门,有一回在闹市中,见有两个身材壮硕的男子当街表演“板羔子”,谁先将对方摔倒在地算谁赢,三叔说那便是“摔跤”。他当时站在人群外看了好一会儿,觉得也不是很难,有过上场去试试的念头,可惜被三叔拉走了。 虞不凡继续往后翻,却发现这本册子就这么翻完了。 他惊讶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果然就这么几页,难不成这本秘笈是教他如何打好基础的?真正厉害的武学秘籍,要等把这些基础的东西都练好了,公主才会给他看? 嬴东君耐心地等他大致翻看完了,才道:“这些就是你接下来要练的,有问题吗?” 虞不凡一心想着接下来的武学秘籍,闻言连忙点头:“没有问题,我会好好练的。” 嬴东君笑了,“很好。” 虞不凡问:“公主,就我自己练吗?”没个武学高手师父什么的吗? 嬴东君:“每日要练什么,如何练,本宫已经写在了这本册子上,到时候小吉祥会去盯着,如果有错处,他会及时纠正你。” 虞不凡看向那位面无表情的小吉祥公公,心里有些怀疑。 这位小公公这么瘦弱的身板,能教得了他啥? 小吉祥看出了虞不凡眼中的怀疑,无声冷笑,指了指他,做了几个手势,然后指了指自己。 虞不凡没看懂,一头雾水。 一旁的周琰出声道:“吉祥公公让你试着推倒他。” 虞不凡看了看小吉祥,不太好意思地说:“这,这不太好?万一伤到你了咋办?” 小吉祥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把揪住了虞不凡的衣领。 等虞不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小吉祥粗鲁地拖到了屋子中央空旷的地方。 嬴东君笑道:“你只管想法子撂倒他就是。” 虞不凡见公主发话了,才勉为其难地对小吉祥说:“那,那我就得罪了。” 小吉祥冲虞不凡做了个勾手指的动作,示意他不必废话,放马过去。 虞不凡决定速战速决,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上去,抱住小吉祥的腿,想要将他撂倒。虞不凡比小吉祥高了半个头,身子骨也比他结实许多,本以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可是当他发力的时候却发现,小吉祥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虞不凡诧异地抬起头,去看自己的对手,小吉祥一脸平静,无声地说:你是没吃饭吗? 虞不凡:…… 虞不凡不服输的脾气上来了,他放开小吉祥,后退了两步,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再次冲了上来,可惜这次的结果与上一次并没有什么两样,小吉祥动都没有动一下。 虞不凡有些怀疑自己天生的神力消失了,他放开小吉祥,左右看了看,然后冲向了正在看热闹的周琰,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周琰:??? 虞不凡松了一口气,抱周大人还是很轻松的,看来自己的力气没有问题,那就是这位小吉祥公公的问题。 虞不凡放下了周琰,对他歉意地笑了笑,又去看小吉祥。 小吉祥轻蔑地笑了笑,再次朝他勾手指。 虞不凡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走到小吉祥面前,就在小吉祥以为他要开口认输的时候,虞不凡却突然闪身到了小吉祥身后,想要从背后将他摔倒,而小吉祥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只是身子轻微晃了晃,马上又站稳了,虞不凡用足了力气也无法将他摔倒,反而累得自己气喘吁吁。 尝试了各种角度和各种方法,虞不凡终于意识到自己赢不了小吉祥。 “我输了。”虞不凡爽快地认了输。 嬴东君问:“明明你力气比他大,却无法将他摔倒,知道为何吗?” 虞不凡摇头,一脸求知若渴地问:“为何啊?” 嬴东君微微一笑,“这就是你接下来要学的东西。” 虞不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嬴东君:“都说一力降十会,这话是没错,但这是在你与人技巧相差不大的情形下。当他人的技巧强过你许多的时候,你的力气再大,也发挥不出来。” 虞不凡不由有些沮丧。 却听嬴东君继续说:“同样的,当你将技巧练到不比人差的时候,就很难再遇到敌手。因为技巧可以练,可天生神力却不是人人都有。虞不凡,不要浪费了你的天赋。” 虞不凡听了,眼睛一亮。 公主的意思是,他可以达到别人无法达到的成就。 “是,公主,不凡明白了。”虞不凡认真点了点头。 嬴东君一笑,对周琰道:“带他下去挑一匹马,公主府马厩里的马随便他挑。” 周琰:“是。” 周琰有些羡慕,公主府里的马是宫里送过来的,公主出行时的马车和马匹都代表着皇家的颜面,自然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良种。 虞不凡终究是少年心性,听了公主这话,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公主,这马我以后可以随便骑吗?” 嬴东君:“你挑中了哪匹,它就是你的了,自然是你想怎么骑就怎么骑。不过你刚开始学习骑术,就先在公主府后面的小跑马场里练练,箭靶也在那处。” “是!”虞不凡又兴奋又不好意思,“马就当是我向公主借的,以后还还给公主。” 嬴东君笑了笑,对周琰道:“带他去。” 周琰带着虞不凡从公主院子里出来,见虞不凡脸上兴奋的表情还未褪去,想了想,问出了自己刚刚一直存在的疑惑:“虞不凡,你是要去考禁军吗?” 第133章 书 “禁军?”虞不凡兴奋的表情上,出现了一丝茫然。 周琰看了虞不凡一眼,见他是真不懂,便指了指虞不凡拿在手里的那本册子,解释道:“负重,步射,骑射,摔跤,这些都是加入禁军要考校的。” 虞不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不过我是进公主府来当侍卫的,可能是公主对侍卫的要求比较高。” 周琰瞥了一眼虞不凡身上的衣服,还是忍不住有些肉疼,他心想:公主府的侍卫若都是你这待遇,我每日看着府中的账册,都恨不得吊死在账房算了。 “其实,去当禁军也不错。我大圣朝三大禁军,飞骑、神威、金翊。飞骑卫的待遇当然是最好的,不过一般人进不去,你就别想了。”周琰打量了虞不凡一眼,“飞骑卫中大多是世家子弟,对相貌也有很高的要求。” 虞不凡咧嘴一笑:“我没想,我就只想在公主府当个侍卫。” 觉得公主府养不起侍卫的周琰,生怕虞不凡泄气,连忙又道:“神威军和金翊卫你倒是可以想一想的,神威军这些年屡立战功,年轻人要出头比较快,而且神威军现在掌握在陆公公手里,陆公公么又是太皇太后的人,你就算到时候考不上,也未必不能走个门路。金翊卫也很不错,虽然待遇上比另外两支禁军要差上一些,但是普通平民通过考核,凭自己的本事就能进去,选拔上较为公平。” 虞不凡听了点了点头,却依旧固执地说:“我家郎君要我来公主府,我就是来给公主当侍卫的。” 周琰突然觉得有些累,他不想说话了,赶紧加快了脚步往马厩的方向走去。 在周琰带着虞不凡离开之后不久,鲁四娘便来了。 这次鲁四娘已经换回了女装,她行完礼之后,立即高兴地禀报道:“公主,书印出来了!” “这么快?”嬴东君有些意外。 “我让古家人先印一批出来,让公主看看,古家人便赶印了一批。”鲁四娘说着将手中的书呈了上。 小吉祥接过,呈给嬴东君。 嬴东君看着书封上的“九经解”三个字,认出来是虞舜臣的字迹,忍不住微微一笑。 虽然虞舜臣抄书时,用的是端端正正的楷体,与他平日里的书写风格不同,但是他的字在嬴东君眼中,很好辨认。 嬴东君翻看了几页,发现字迹印得很清晰,因是虞舜臣亲手抄的,自然是没有丝毫错漏之处,比她上回让小吉祥在坊间买的那本《琼楼传》好太多了。 “极好。”嬴东君点头夸赞道。 鲁四娘忙了这么些日子,听到公主这一声夸奖,高兴极了,连忙道:“按照公主的要求,这纸墨的成本就比坊间的那些印本高了两成。不过这书的成色也好多了,墨也不易褪色,可与那翰林书坊的书比了,想必价格也能卖上去!” 嬴东君将书合上,想了想,说道:“这书,暂时先按比成本价低两成的价格卖。” “啊?”鲁四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岂不是要倒贴银子?” 嬴东君无所谓地说:“这些书本就不是为了赚钱。你手里那十万两银子花完了,再来与我说。” 鲁四娘总算明白为何周家令总是为了银子发愁了,公主是真能花啊,她苦着脸算了算,“可照这样亏下去,十万两也撑不了多久啊。” 嬴东君笑道:“你再让古家人另外印一批,内容都一样,只是换上精致的洒金书封,纸也用更厚密些的,墨用香墨,这种就可以在成本价之上,再加价三倍卖出去了。” “啊?”鲁四娘目瞪口呆,“里面的字都一样,却要贵那么多,有人买吗?” 嬴东君勾了勾嘴角,“世家子弟不用‘贱物’,你低价卖给他们,他们反而觉得你这是在羞辱人,高价才配得上他们的身份啊。” 鲁四娘平民出身,自然不懂世家子弟的心思,不过公主都这么说了,她便点头应下了。 嬴东君起身,从书案上又拿出了一本书来,递给鲁四娘。 “这本书,先让古家人帮我印出来。” 鲁四娘双手接过,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封面上写的是《沈氏兵法》。 因这几日鲁四娘也参与了印书,接触了无数次印本,她看到封面上的字迹之后,不由嘀咕了一句,“这本书上不是虞大人的字?” 嬴东君看了她一眼,笑道:“眼力不错。这是本宫照着虞郎抄的那本,亲手抄的。” 鲁四娘连忙恭维道:“公主的字也好看呢。” 虽然她觉得奇怪,为什么公主不直接用虞大人抄的,还非要自己辛辛苦苦重抄一遍。 嬴东君也没有解释,只道:“印出来之后,都送来公主府。” “是。”鲁四娘应下,想起来什么又道,“对了公主,这次只是试印,加大印量的话,到时候人手可能不足。” 嬴东君沉吟一瞬,对鲁四娘道:“人手不足,你便去善堂雇些回来。” “善堂?”鲁四娘怔了怔。 嬴东君:“那里大多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善堂除了教他们谋生的技能,也会教他们识些字。以前管善堂的好像是一个姓瞿的嬷嬷,本宫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了,不知管事换没换,如果缺人手,你就去那里挑人。” 鲁四娘应下之后,便告退了。 古家人听鲁四娘说他们印的书得到了公主的夸赞,干活更加努力了。 又过了半个月,第一批书终于印好了。 鲁四娘按照公主的吩咐,将书拿去了京中各个书肆寄卖。 至于那批封面和所用的纸墨,与普通的书不一样的高价书,鲁四娘拿去了翰林书坊。 翰林书坊身为京城最大的书坊,也是老招牌了,自然不是什么书都收的,尤其是这类由小书坊私自雕印的书,他们向来是看不上的。 但是当掌柜翻开书看了看那纸墨,又听鲁四娘说这本《九经注》是从万年书院的石经上抄的,尤其这还是虞中令亲笔书写,立马就改了主意,将鲁四娘带来的书都给收下了。 第134章 虞大人的印章 这日,几个书生走进了位于登第街的一处书肆,想问书肆掌柜没有万年书院的学生新出的笔记,再问问有没有抄书的活计。 这些书生本来都是地方上薄有才名的学子,因想成为万年书院的学生,才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虞舜臣的经历,让庶族读书人看到了希望,谁都想成为下一个虞舜臣。 可惜大圣朝怀着这种想法到万年书院求学的人多不胜数,最终能凭着自己的才华被书院看中的却寥寥无几。绝大部分赴京的学子,都被拦在了书院的门外。 有些人失望而归,有些却不甘就这样回去,因为他们发现,即便进不去万山书院,在京城里能看到的书也比他们在家的时候多得多。 他们会想法设法接一些抄书的活儿,这样既可以解决生计问题,自己也能多看些书。尤其是登第街的书肆里,还会有一些万年书院的学生,放来寄卖的笔记,这对于对万年书院无比向往的读书人而言,是极为难得的。 万年书院石经之事传扬开之后,他们都写信捎回了家乡,想求师长给自己写个推荐函,有些祖籍地离京城近的学生,已经收到了推荐函。 万年书院闻经阁每月月初对外开放三日,这个月初第一次开放的时候,得了资格进去的人都带足了纸笔和三日的干粮,打算在里面不眠不休待个三日夜,可惜后来却得知闻经阁每日卯正开门,戌正闭阁,闭阁之后不允许人逗留,不过第二日和第三日还可以再进去。 因最近为了石经而赴京的学生太多了,而闻经阁却只有那么大的地方,书院规定每月只接受三百个学生进闻经阁,且这个月去过的,之后就不允许再去了。 “去了一趟闻经阁,我才知道,自己这些年在学业上的那点自满,是多么可笑啊。”书肆中,一个年轻的白衣书生与同伴说道,“我原本打算明年下场一试,现在看来,还是再多学几年。我这次在闻经阁石经上抄下来的那些书,定能让我学有所得。” 他的话立即引起了刚刚走近来的这几个书生的注意。 立即有人主动上前攀谈,“这位兄台,听你之言,是这个月月初去了万年书院的闻经阁?” 白衣书生抬头,看到进来的都是与自己一样的读书人,便笑道:“是,我也是运气好,赶上了第一拨。我这同窗与我一同从稽县赶来的,要等到下个月才能进去。” 稽县就在京畿附近,难怪他们能这么快得到消息,赶来京城。 众人不由地万分羡慕,像他们有人离京城远的,信件来回就得数月,到时候就算拿到了推荐函,也不知要排到何年何月了。 “方才听兄台说,有将闻经阁的石经抄下,不知能否借我等一观?”有人连忙道。 “这……”白衣书生有些为难,“倒不是我不肯借,师长和同窗还等着我将抄的书带回去,我打算明日就回去了。” 也是,虽说拿到当地书院的推荐函就能进闻经阁,但是也不是人人都能拿到推荐函的。而且就算能拿到,有些家境贫寒的,也凑不齐来京的路费,京城物价高,居不易啊。 白衣书生叹道:“且我当时抄的急了些,也不知有无错漏,还要等我这同窗下次进去抄了,再放在一起校一遍。” 几个书生对视一眼,都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白衣书生见自己帮不到他们,有些羞愧,正要叫上同窗一同离开,却见同窗正拿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白衣书生过去扯了扯同窗的衣袖,那同窗回过神来,回头看着他震惊道:“慕柏,《九经注》!” 白衣书生周慕柏以为同窗说的是他抄下来的《九经注》,连忙道:“回去再说。” “不是!”同窗摇了摇头,连忙将手中的书递到了周慕柏面前,“是万年书院石经上的《九经注》!有了印本!” “什么?石经有印本?”那几个书生听到这话,也连忙围了上来。 周慕柏怕他们上当受骗,连忙道:“未必就是真的,也有可能是一些书坊印了来骗银子的。” 书生们听了,觉得有道理,他们这些庶族读书人,最是知道读书有多难。 进万年书院的闻经阁都那么难,又怎么会有印本出现在这种小书肆。而且,就算是月初有人去抄了出来印的,也不知会不会有错漏,他们在坊间有时候就会买到一些错漏百出的书,这也是庶族读书人总被世家子看不上的一点,觉得他们读的都是伪书。 这时,周慕柏的同窗却大声道:“慕柏,这书应该是正本!” 周慕柏闻言有些惊讶,“何以见得?” 他这同窗虽然看过他抄下来的书,但总不可能看几眼就把那本书《九经注》给记下来了,而且他自己都不能肯定自己抄的全是对的啊。 同窗却翻开了书封道:“这上面有虞中令虞大人的印章!” 其他人听到虞舜臣的名字,一窝蜂地围了过来。 “在哪里?在哪里?” 果然,他们在扉页处看到了虞舜臣的名字和印章,只是那印章也是印下来的,并不是真的。 众人震惊地面面相觑,周慕柏也是目瞪口呆。 “这……这不能是假的?谁敢私刻中书令的印章,还拿来卖?” 这时,书肆的掌柜走了过来,不乐意道:“什么假的?我这是正本!是虞大人亲手抄下送与友人,友人又从央州找了最好的雕印手艺人,雕印出来的!你看看这字,再看看这纸和墨,怎么可能是假!” 这时,又有几个书生一边说话,一边快步从外面进来。 “……我把书拿去问了孙院长,孙院长说确实是虞大人的字!书也没有任何错漏。” “我打算买回去当藏书!” “我也正有此意!” 周慕柏等人听了,二话不说,连忙去拿书架上的书,就连那原本因囊中羞涩,出来找活儿干的书生,在犹豫了一瞬之后,也赶紧抢了一本。 等刚进来的那几个万年书院的书生想来拿书的时候,却发现只剩下最后一本了。 偏偏那掌柜还对他们说:“这书不卖万年书院的学生。” 第135章 何方神圣 众人听了书肆掌柜的话,不由惊奇。 万年书院的学生,虽然大多都是庶族出生,但是在普通人看来,他们已经站在了龙门前,只差那一跃,就能彻底改变命运。 因此,万年书院的学生出来也是极受追捧的。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卖书就不卖给他们的。 几个书院的学生有些怒,但更多的还是惊。 “掌柜莫非是瞧不起我们万年书院么?”一个学生问道。 掌柜连忙摆手,“诸位郎君别误会,不是我们书肆不肯卖你们,而是这印书的人说了,不让卖给万年书院和明德书院的。” 听说明德书院也包括在内,众人更为好奇了。 “掌柜,这是为何啊?”周慕柏玩笑般地问道,“莫非还是这书有问题,怕被万年书院和明德书院的学生看出来,所以只能卖给我们这些外地来的?” “这书肯定是没问题的!”掌柜道,“是印书人说,万年书院和明德书院的学生都能进入闻经阁,想看石经不过是走几步路的事,可我们大圣朝却还有很多读书人,想读一本书却难如登天。他印这些书,不是给万年书院和明德书院的学生当藏书的,是为了给更多一心向学却苦无门路的读书人,一个看书的机会。” 掌柜的话令在场之人都愣住了。 突然,有人大声道:“说得好!” 周慕柏几人也都纷纷附和,这话简直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这些出身庶族的读书人,都体会过想读书,却无书可读的困境。 掌柜见自己说的这番话被读书人肯定,不由得有些得意,又用更大的声音道:“这一本书只收五十钱!印书人印这书,是自己贴银子印的,可惜他家财微薄,所以才将书卖给真正需要的人。” “才五十钱?”有人惊呼道。 在大圣朝一斗米大约卖三十钱,五十钱对贫苦之人而言也不算少了,但是纸墨本就不便宜,书籍就更不便宜了。 他们经常帮书肆抄书的都知道,手抄本书坊一般要价一两银,大约是一千钱,坊间的那些印本则要便宜许多,但也要一两百钱。 这本《九经注》从纸张到用墨都不是坊间那些印本可以比的,还是虞中令手抄,却只卖五十钱。 “不知这印书之人是何人?”周慕柏问道。 掌柜摇了摇头:“印书之人不愿透露身份,老朽也不知他是何人,只知道是虞大人的一位友人,听虞大人感叹庶族读书人的不易,便拿出了家财来印书,想要天下读书人都有书可读。” 众人闻言不由得有些失望,却也更为感动。 “此人真乃仁义之士啊!” “既是能让虞大人亲手抄书赠与的友人,那定然是品性高洁之人!” “说的对!” “可惜不知是谁,不然我定要将他的名声宣扬出去。” 掌柜问:“这书你们买不买?买的话过来留下姓名籍贯。” “还要留下姓名籍贯?” 掌柜:“可不是,怕的是有那贪利之人买了书,再高价卖出去,反而让真正的读书人买不到书嘛。”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觉得有道理。 周慕柏第一个冲了上前。 “我,周慕柏,稽县人士,乃是泉山书院的学生。” 其他人反应过来,也纷纷上前报上名号。 掌柜笑眯眯地拿出纸笔记下,虽然这书是印书之人便宜卖的,但他们这些书肆却是能赚的。 那几个万年书院的学生被人群挤了出来后对视了一眼,纷纷走出了书肆。虽然不能买书,可他们出来的时候脸上却没有怒意,只余钦佩。 在他们身后,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万年书院的石经有三百多座,除了这本《九经注》,剩下的那些还会印吗?” 问出这句话的人,有些羞愧,人家既是贴了钱印书,那印得越多,自然也就亏损越多。 但是他这一问,却问出了在场所有人想要知道的。 只听那掌柜道:“印书人说会有的,郎君们都等着。” 众人发出一声欢呼。 万年书院的学生叹道:“回去读书去!不然以后考场相见,却考不过这些外面的人,岂不是丢了万年书院的脸面?” “我可丢不起这个脸,走!读书去!” 这样的情形,在京城许多书肆都可以看到。 一日之间,虞大人那位神秘的友人,在读书人之中声名鹊起。 只是谁也不知道此人姓谁名谁。 可越是不知道,想探究的人就越多。 宋安卿就特意跑到了江家,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江彦成:“虞大人那位友人,不是姐夫你?” 当然不是他!江彦成这会儿也抓心挠肝地想知道,那个能让虞舜臣亲手抄书相赠的人是谁! 他与虞舜臣相识这么多年,自认为是与虞舜臣走得最近的至交好友了,可是虞舜臣竟然给别的什么狗屁友人抄书,而不给他抄? 他也没去过万年书院的藏经阁!他也想要书! 江彦成这会儿心里正委屈着呢,听到这讨人厌的小舅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恼得很,板起脸来教训道:“你不好好在书院读书,管那么些闲事做什么?虞舜臣的友人是谁,跟你有何关系!” 宋安卿打量了他一会儿,一脸了然地嘀咕道:“我就说不是你!我记得我年幼时,你给我压岁钱,都是给的碎银子,哪会有那仗义疏财的豪情。” 江彦成恼羞成怒,看这小兔崽子越发讨厌,起身赶客道:“今日我府上没备你的饭菜,你赶紧回书院去!” 宋安卿看向江彦成身后,高声道:“三姐,你不是说让厨娘做了我爱吃的蟹面吗?姐夫怎得又要赶我走?” 江彦成连忙回头,果然看到宋氏正站在门口,疑惑地看他。 江彦成立即微笑着对妻子道:“我与这小子玩笑呢,别理他。” 宋氏温婉地一笑,转身走了。 江彦成回头,对上宋安卿得意的视线,觉得手有点痒,想揍人。 为了避免怒揍小舅子惹妻子不快,江彦成借口约了友人,从家里跑了出来。 他跑来了虞府,问虞舜臣:“君尧!你那位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136章 改送 虞舜臣冷着脸看了江彦成一眼,“你很闲?” 江彦成这才注意到,虞舜臣看着也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猜测道:“那个印书的人,不会是在你不知情的时候,拿了你抄的书去印的?” 虞舜臣没说话,江彦成这次竟猜对了大半。 嬴东君确实是在虞舜臣不知道的时候,拿了他送她的书去印了。 虞舜臣并没有生嬴东君的气,他知道她这么做的用意,也明白她用他抄的书来做这件事,是想提升他的威望,对他而言只有好处并无坏处。 可是,今日面对着那些庶族学生们的感激之言,他却也高兴不起来。 他想起自己这十几个夜晚,于灯下为她抄书时的心情,万千心绪都流露在了笔端。 那是他希望公主能看懂的,可是显然,她并没有懂。 江彦成来的时候,虞舜臣正在书房里反省自己,自己是不是真的像母亲所说的,心眼只比针眼大一点,才会如此不通情达理。 江彦成觉得好友不说话是默认了,松了一口气,得意道:“我就说,你怎会随意抄书送人,我与你这么多年的朋友,都没收到过你的赠书。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有这个本事!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我看他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我帮你去教训教训他!” 虞舜臣正想说什么,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郎君。”小厮如意在外面道。 虞舜臣:“进来。” 如意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见江彦成也在,如意把信递给了虞舜臣,低声说:“郎君,这是刚才公主府送来的。” 虞舜臣顿了顿,接过了如意手中的信,淡然道:“送信之人有说什么吗?” 如意:“他只说郎君看完信就明白。” 虞舜臣颔首,“下去。” 如意又转身出去了。 “这是谁送来的信?”江彦成见那信封是京城里的姑娘们喜欢用的双鱼封,笑嘻嘻地问道。 刚才如意说话的时候将“公主府”三个字压得很低,江彦成没有听到,而且这信封上面也没有写名,江彦成觉得这事儿肯定有猫腻。 虞舜臣没有理会他,怕公主那边有什么急事找他,虞舜臣当着江彦成的面拆开了那封信。 江彦成虽然想打趣好友,但也深知非礼勿视的道理,见虞舜臣要看信,便起身走到了书架边,随手拿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虞舜臣看到信的内容却是一怔。 这并不是一封要与他商议什么的信,而是一首出自诗经的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这诗只有短短几句,写诗之人甚至都没将诗写完整,但是却能看出来这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一笔一划认真写就的,与她平日里爱用的,略有些狂放的笔迹很是不同。 虞舜臣却看明白了这短短一首诗所表达的意思,她是在告诉他,她看懂了他抄给她的书,所以也亲手抄了一首诗回赠他。 这封信有两张纸,虞舜臣将那首诗拿开,去看下一页。 下一页就是嬴东君平日里的的字迹,只见她写道:“赠诗一首,愿虞郎不要生我的气。” 最后她也不肯好好署上自己的名字,而是用寥寥几笔画了一个作揖行礼的小人,那小人面容模糊,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惟有一双弯弯笑眼画得很是传神,像极了她对他笑时的样子。 看到这里,虞舜臣心里什么不高兴都没有了。 江彦成不小心抬头,正好看到了虞舜臣嘴角的笑意。 “君尧,发生了什么好事?”江彦成凑过来,打趣道。 虞舜臣将信收好,“没什么。对了,你今日来找我何事?” 江彦成:“啊?我是来问你那个冒你之名印书的人是何人啊,对了,你还没说出他是谁呢。” 虞舜臣微微一笑:“是一位重要的……友人。书是我赠与她的。” 江彦成愣了愣,“啊?” 江彦成看着虞舜臣欲言又止。 虞舜臣主动道:“等日后我再告诉你,现在还不方便。” 江彦成有些失落,看着虞舜臣像是在看一个负心人。 虞舜臣心思何等通透,自然看明白了江彦成的未尽之言,挑眉道:“你也想让我抄书相赠?” 江彦成眼睛一亮,“你愿意抄一本赠我?” 虞舜臣点头:“自然愿意。” 江彦成眉开眼笑,他到不是吃那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什么友人的醋,他就是觉得都是君尧的朋友,他怎么能厚此薄彼。 果然,君尧还是看重他这个朋友的! “那我……” 江彦成的话还没说完,虞舜臣就继续道:“你的生辰快到了,我本来想送你一副前朝曾穆的字画的,不过既然你喜欢我抄的书,那我就改送一本我自己手抄的《九经注》给你。” 江彦成闻言瞪大了眼睛,“什,什么?曾穆的字画?真的吗?” 与江彦成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曾穆的字画,可惜前朝曾穆自称是诗人,留下来的诗作很多,字画却没有多少,因此对喜爱他字画的人而言,那些字画就很珍贵了。 虞舜臣:“是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既然你不要,我便自己留下了。” 江彦成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立即改了口:“等等等等!君尧,我又想了想啊,这字画既然是你特意找来送我的,我怎能辜负你一番心意呢?是不是?要不,要不你还是送我那幅字画。” 虞舜臣:“要字画?不要我抄的书?” 江彦成尴尬地说:“这个,你人就在我眼前,书下次再送也一样。” 虞舜臣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江彦成以为自己的字画要泡汤了的时候,才听他无奈道:“好。” 江彦成开心了,连饭都不留下吃了,心满意足地走了。 虞舜臣失笑着摇头,之前江彦成的妻子宋氏将自己的铺子租给了虞氏族人,那幅画是虞舜臣特意找来给江家的回礼。 江彦成离开之后,虞舜臣又将嬴东君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他看了一会儿,便在书案后坐下,提笔将那首没有写完的诗,一笔一划补全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一首诗,两个人的字迹,看着竟也十分般配。 第137章 花心公主 此时公主府中,鲁四娘将刚刚印好的《沈氏兵法》呈给了嬴东君。 嬴东君翻阅过后,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说道:“本宫想捎几本书去良州。” “良州?那不是要到北关了?”鲁四娘有些惊讶。 嬴东君看向鲁四娘,“是啊,你可有法子?” 鲁四娘想了想,说道:“奴婢有位叔父之前在驿站当差,认得不少商队的人,奴婢去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商队要去凉州的。” 鲁家人祖祖辈辈都在京城生活,家中不少亲戚都是一些低层小吏,人脉深广。鲁四娘日子安稳下来后,也开始与家人往来,不过她怕当年之事给家人惹非议,都是以远亲的名义暗中往来。 “如此甚好。”嬴东君将那几本《沈氏兵法》给了鲁四娘。 鲁四娘接过之后问道:“不知公主要把书捎去凉州何地,交给何人?” 嬴东君走到书案前坐下,拿出纸笔写下了地址与姓名,递给了鲁四娘。 鲁四娘接过之后,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北关军,沈世长。 鲁四娘自幼在兵营中长大,对军中的事比寻常人要懂得多些,看到沈世长的名字不由惊讶,“公主与这位‘玉面修罗’沈小将军是旧识?” 嬴东君笑道:“从未谋面。” 鲁四娘不解,既然从未谋面,公主为何千里迢迢要给人送书? 嬴东君抚了抚发鬓,笑容慵懒,“本宫仰慕沈小将军风采,以书相赠,盼与之相交,有什么问题?” 鲁四娘尴尬一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是奴婢多嘴了。” 嬴东君轻笑,“你去。” “是!”鲁四娘连忙拿着书退下了。 小吉祥恍然大悟:原来公主辛辛苦苦地亲自抄写那本《沈氏兵法》,竟是为了那位玉面修罗! 嬴东君笑眯眯道:“是啊,虞郎辛辛苦苦抄给本宫的书,本宫怎能拿它来送给别的郎君?虞郎会生气的。” 小吉祥不解:可是,当虞大人知道公主只给他随手抄了几句诗,却花了一日夜给那位沈小将军抄了整整一本书,难道不会更气吗? 嬴东君白了小吉祥一眼,“笨!不让他知道不就成了!” 小吉祥咧嘴一笑,再次对虞舜臣报以同情。 又过了几日,朝廷终于将嬴东君的长公主封号赐了下来,想必这其中也有太皇太后的功劳。 传旨的太监将敕书给了嬴东君,然后轻飘飘地说:“长公主殿下记得明日入宫,到太后娘娘面前谢恩。”然后转身便走了。 嬴东君看了手中的敕书,轻笑一声,扔给了一旁的周琰,随意地说:“收起来。” 周琰连忙将那敕书拿在手里,忍不住问道:“公主,王公大臣们升了爵,按惯例不是应该加封食邑吗?这敕书上为何没有写?” 嬴东君道:“是啊,为何没写呢?你问本宫,本宫问谁去?” 周琰:“……” 嬴东君笑道:“行,等明日进了宫,本宫去问问萧太后她老人家。” 周琰觉得,明日宫里肯定不会太平了。 不过除了这事,还有一事周琰觉得必须得问清楚,“公主,小臣身为公主府家令,按理来说公主名下的财货,田产都该归小臣来管的,不知公主现如今名下有多少食邑?之前的银钱又去了何处呢?” 按理来说,公主虽昏睡了十年,但她毕竟还活着,所封食邑的税银是该入公主府的账面的,可周琰对着府中的账册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太对,公主府不应该这么穷啊,钱都去了哪里呢? 就算公主太能花销,可这十年她不是一直都昏睡着么?这府里的银子都哪里去了? 眼见着公主府穷得快见底了,不过好在马上就要到秋税收上来的时候了,周琰想趁着今日问问清楚,展望展望公主府今后的生活。 嬴东君想了想,对周琰道:“本宫身为先帝的嫡长女,一出生就获封食邑五千。” 周琰闻言眼睛一亮,仿佛看到无数的银子在朝他招手! 五千食邑,这是不是说公主府以后再也不必捉襟见肘了?他再也不必为了银子愁得掉头发了? 却听嬴东君接下来道:“这五千食邑是父皇封的,但是户部却总哭穷,说没那么多银子,所以这五千户只是虚封,本宫实封……大概是一千户。” 周琰本有些失望,这个他倒是明白,朝中的封邑很多都只是名头,每年能拿多少银钱还是得看实封。 不过,周琰听到一千食邑眼睛又亮了,“一千户也不少了!” 嬴东君点了点头,“是不少。” 周琰:“太好了!” 周琰已经开始想,等拿到银子以后,要先将公主府的几个院子的家什换掉,不然破破烂烂的实在是没有体面。 之前太皇太后虽然赏赐了不少东西,但那些都只能放在公主的院子,这公主府这么大,还有很多院子至今都是空荡荡的,连个桌子腿都没有呢。 可惜,公主接下来的话却打碎了他的美梦,“本宫昏睡之前,公主府的银子都是祖母的人在管,祖母说怕本宫乱花银子。” 周琰看着公主,欲言又止。 嬴东君:“周家令想说什么?” 周琰苦着一张脸道:“公主的钱都在太皇太后那里,可公主府要花银子怎么办?小臣总不能进宫去找太后要啊。” 嬴东君想了想,“周家令言之有理,那本宫明日进宫再找祖母要些银子回来好了。” 周琰突然觉得,公主也挺不容易的,明明是她自己的钱,想花却还得去太皇太后跟前讨要。 哎! 嬴东君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笑着安慰道:“周家令别为银子发愁了。按理说,本宫升了爵,就算不给加封食邑,去宫里谢恩的时候,也会赏赐不少贵重财物,到时候府里就有钱了。” 周琰看着一脸乐观的公主,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强打起精神来道,“公主说的是。” 第二日,嬴东君准备进宫去谢恩。 梳妆完毕,坐在梳妆台前,嬴东君捶了捶腿,对小吉祥抱怨道:“还是瘸了好,瘸了就不用对母子行礼了。” 第138章 勤政殿 小吉祥也发愁:那现在怎么办?要不公主再装一次瘸? 嬴东君摇头道:“再好的法子,也不能用两回,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算了,先进宫,要知道世事无常,谁知道他们有没有那个命,能受本宫一礼呢。” 小吉祥想了想,觉得公主是在自己安慰自己,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公主言之有理,那我这就去吩咐周琰备车? 嬴东君摆了摆手,“去。” 嬴东君是掐准了点进宫的,她抵达宫门的时候,早朝早已经散了。 这回,没有人在宫门前刁难她,宫人见她到了,便要领她去勤政殿。 嬴东君惊讶道:“太后竟要在勤政殿接见本宫?不应该是去昭华宫吗?” 那宫人应该是太后特意安排在宫门口等她的,未免太皇太后又横插一脚将人请去寿仙宫。 宫人:“太后娘娘此时正在勤政殿接见大臣,等见完大臣之后就能召见长公主了,若是再转去昭华宫,长公主就得多等些时候。” 嬴东君点了点头,笑着道:“太后娘娘还真是体贴呢,本宫小人之心,差点误会她是要给本宫下马威了。” 宫人不说话了。 乾元殿,天和殿与勤政殿,是大圣皇宫的三大主殿。 乾元殿乃是朝中举行重大庆典的地方,平日里并不用,天和殿是大臣们寻常早朝之地。 至于勤政殿,算是内朝,一般是帝王朝后接见亲近大臣的地方,皇帝下了朝之后,也大多在这里处理政务。 此处是大圣朝的权利中心。 嬴东君跟着宫女走到勤政殿外,宫人上前与门口的内侍说话,嬴东君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宫殿,轻叹了一声。 小吉祥:公主为何叹气? 嬴东君说:“幼时,父皇怕我被人害了,去哪里都将我带在身边。他去天和殿上朝的时候不便带我,就让我待在勤政殿看书写字。等父皇下了朝,他在勤政殿看奏章接见大臣,我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等他。等父皇都忙完了,他便牵着我回凤栩宫,母后虽不在了,我们也一直住在凤栩宫。” 小吉祥:公主想念先皇了? 嬴东君诚实地说:“想啊。” 小吉祥想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可是这里到处都是太后的人,他不能僭越,被人抓住把柄,给公主添麻烦。 这时,宫人回来对嬴东君低声道:“娘娘与陛下还在与大臣议事,长公主殿下在廊下稍等片刻。” 嬴东君转头看了一眼廊下,那里是平日里大臣们等候接见的地方。 嬴东君:“太后她老人家若是实在忙不过来,本宫可以改日再来。” 宫人连忙道:“虞大人他们很快就会出来了,公主还是等等。” “虞大人在里面?”嬴东君挑眉。 宫人:“是,虞大人和宋大人都在。” 嬴东君想了想,妥协道:“行,那本宫就等等。” 嬴东君转身去了廊下。 太后今日要接见的也没有别人了,这廊下只有她在等着。 有侍人端了茶水过来奉上,小吉祥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这宫里的东西,他才不会让公主碰。 等了大约一刻钟,就在嬴东君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有人从勤政殿出来了,正是虞舜臣和宋则。 宋则一边慢悠悠地跨过勤政殿那高高的门槛,一边转头与虞舜臣说话。 “李大人又有好几日不上朝了,听说这回是真病了,病得还不轻,李家送了信去给李宏承,催他回京呢。” 虞舜臣的视线却掠过了宋则,往廊下这边看了过来。 宋则见状也跟着看了过来,然后便一怔。 嬴东君笑着走了过去,“原来是宋老大人和虞大人啊。” 虞舜臣和宋则拱手向嬴东君行礼。 虞舜臣:“臣见过长公主。” 宋则:“老臣见过长公主。” 嬴东君趁着宋则还未抬头的时候,悄悄冲着虞舜臣眨了眨眼,虞舜臣看着她弯起了嘴角。 等宋则抬头,嬴东君看着他笑道:“宋老大人,多年不见,您身体可好?” 宋则也笑眯眯地道:“臣身体还好,公主可好啊?” 嬴东君叹气,“宋老大人这话问的……整个大圣朝的人都知道本宫不大好呢。” 宋则也叹气,安慰她道:“世事难料,长公主放宽些心,日后都会好起来的。” 嬴东君笑道:“本宫若是好起来,就会有一大堆人好不起来了,宋老大人盼着本宫好吗?” 宋则笑呵呵地,“老臣听老天安排,不做那庸人自扰之事。长公主这是要去面见太后与陛下?” 嬴东君看向勤政殿:“是啊。” 宋则:“那老臣就不耽误长公主了,先告退。” 嬴东君:“老大人自去。” 宋则又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对了,宋老大人。”嬴东君想起来什么,看着宋则的背影道,“不知府上那窝旧燕,可还安好?” 宋则顿了顿,“多谢公主记挂,都还好。” 嬴东君点了点头,“那就好。” 宋则没再说什么,慢悠悠地走了。 虞舜臣看着嬴东君,又回头看了一眼勤政殿,正要说什么,宫人却走了过来。 “长公主殿下,娘娘与陛下召见。” 嬴东君冲着虞舜臣一笑,“虞大人,本宫进去了。” 虞舜臣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路。 嬴东君让小吉祥在外候着,自己跟着宫人走了。 跨入勤政殿内,嬴东君便看到了高坐在上位的萧太后和小皇帝。 萧太后当初还是宫妃的时候,喜欢穿鹅黄,浅绿这些清淡的颜色,她气质娴雅恬淡,那些色彩也确实衬她。 如今当了太后,穿了一身重紫,头上也带着沉重的凤冠,加上年岁长了十岁,嬴东君一眼看去,差点没认出来。 不过仔细一看,那眉眼也还是那眉眼,只是气质上严肃沉穆了许多,让她原本淡雅的容颜,多了几分凌厉。 “你见了朕与母后,为何不行礼!”一个带着明显不悦的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嬴东君的思绪。 嬴东君朝太后身侧看去,与萧太后坐在一起的是嬴东君第一回见面的,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现任大圣皇帝,赢怀槿。 第139章 压不住 小皇帝眉眼生得秀气,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无论是相貌还是神态都与萧太后很相似,倒是不怎么像她父皇。 当然,跟她更是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嬴东君嫣然一笑,“原来你就是我皇弟啊,第一次见,没认出来。” 小皇帝哼了一声,“那你现在知道了?还不上前来行礼?” 嬴东君顺着他的意思,往前走了两步,玩笑般道:“许多年没给人行过礼了,当年玉阳真人那妖道给我批命,说我这八字有些怪,只要我给长辈以外的活人行礼,不管那人是谁,都得倒霉呢。” 小皇帝不屑地道:“朕是皇帝,受得起任何人的礼,你少危言耸听。” 嬴东君轻笑了一声,看向了一直没开口的萧太后,“娘娘把陛下教得真好。” 萧太后从嬴东君进来开始,就一直在打量她,眼神淡淡的,带着审视,听了嬴东君这不知是褒是贬的话,她开口道:“长公主昏睡十年,把宫中的礼仪都忘光了?” 嬴东君看着这对逼着自己行礼的母子,叹了一口气,“罢了,玉阳真人那妖道向来喜欢胡说八道,他的话应当当不得真的。何况,太后娘娘与陛下命格贵重,就算有什么事,想必也压得住。” 嬴东君说完,便朝着萧太后和小皇帝的方向,微微屈膝,“给太后娘娘,陛下……” 嬴东君话也还没说完,殿中就发出了“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位于萧太后右侧的那面镂刻着山河图的白玉屏风轰然倒地,白玉碎裂,细碎的玉石飞溅老远,有一小颗弹到了小皇帝手上。 小皇帝吓得跳起来,哭叫着扑到了萧太后的怀里。 萧太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打了个哆嗦,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站在那屏风附近的两个宫女更是吓得尖叫了一声,软到在地。 下一瞬,外头当值的禁军,冲了进来。 “太后娘娘,发生了何事?” 嬴东君站在大殿中央,看了看那块碎掉的屏风,又看了看如同惊弓之鸟的众人,好奇道:“这屏风怎么说碎就碎了?” 萧太后回过神来,猛然看向嬴东君,视线如刀般锋利。 “嬴东君,你做了什么?” 嬴东君愣了愣,有些好笑,又有些嘲讽,“娘娘,我才刚从外面进来,屏风离我尚有十步之遥,这也能赖到我头上?可真是欲加之罪呢。” 小皇帝从太后怀里抬起头来,捂着自己的手道:“你刚刚说你给谁行礼,谁就倒霉,然后你给朕行礼,朕的手就伤了,肯定是你在捣鬼。” 萧太后连忙去看小皇帝的手,见只是手背上被擦红了一块,松了一口气。 赢东君冲着小皇帝一笑,“我才说了句玩笑话,玩笑就成了真,莫不是有人故意弄碎了屏风来陷害我?” 萧太后冷冷地瞥了嬴东君一眼,吩咐宫人拿药膏来,然后道:“叫顾凤起进殿。” “是!娘娘。”禁卫应了一声,连忙去叫人。 顾凤起今日正好当值,来得很快,虽然来的路上已经听属下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进来的时候看到地上那块几乎要碎成粉末的屏风,还是惊了惊。 他看了一眼仿佛事不关己般地站在殿中的嬴东君,上前给太后和小皇帝行礼,“太后娘娘,陛下。” 萧太后指了指那屏风,“你去看看,那屏风是怎么回事。” “是。” 顾凤起小心地走到屏风处,检查了一下木质的屏风架,又仔细看了看那细碎的玉石,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萧太后:“如何,是有人故意弄碎的吗?” 顾凤起身,抱拳回禀道:“娘娘,屏风架子完好无损,看不出被人动过的迹象,至于上面的玉石屏风,碎得太过……匀称,不像是被外力砸碎的样子。” 萧太后冷声道:“你想告诉哀家,屏风是自己碎的?” 顾凤起沉默了一瞬,还是诚实地回道:“是!” 萧太后:“……” “噗嗤——”嬴东君忍不住笑出了声,萧太后和顾凤起都向她看过来。 嬴东君道:“本宫未曾靠近过那屏风……这屏风好像还是后来换的,本宫十年前都没见过它,就算太后娘娘要冤枉我说,这是我十年前动的手脚,也站不住脚啊。” 萧太后冷静了下来,她起身下榻,走到那碎了的屏风面前,亲自查看了一遍,起身时突然问道:“有没有可能,是被一个武功高强之人,用内家功夫击碎的。” 顾凤起闻言一惊,他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勤政殿。 这殿中除了他之外,并无任何习武之人。 迟疑了一瞬,顾凤起道:“臣没有这样的本事,至于世上有没有这样的高人……臣不知,不过就算有,也不可能在这勤政殿内。” 萧太后不由看向嬴东君。 嬴东君笑道:“怎么?娘娘怀疑本宫是绝世高手?” 萧太后移开了目光,对顾凤起道:“你退下。来人,把地上收拾一下。” 顾凤起退了出去,宫人们连忙将地上的屏风碎片都收走了。 小皇帝看了一眼嬴东君,忍不住小声问萧太后:“母后,难道她说的是真的?受了她的礼的人就得倒霉?” 萧太后皱眉道:“巧合罢了。” 小皇帝没再说什么,但是心里却还是有些怀疑。 嬴东君笑道:“我今日是进宫来谢恩的,多谢太后娘娘与陛下的恩典。娘娘与陛下若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吩咐的话,那我便先告退了。” 小皇帝听她说谢,眼睛忍不住左右瞟了瞟,生怕又有什么东西碎了。 萧太后今日也没有精力再应付她了,淡声道:“你退下。” 嬴东君应了一声,却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出去。 萧太后皱了皱眉,小皇帝忍不住开口赶人,“你怎么还不走!” 嬴东君笑道:“我在等赏赐啊。从前父皇在的时候,大臣们有了喜事来谢恩,父皇都会赏些财物。” 小皇帝什么都不想赏给她,见太后要开口,他连忙扯了扯太后的衣袖,打断道:“母后,你别赏她!朕是皇帝,朕来赏!” 第140章 赏还是不赏 萧太后平日里是个冷静有筹谋的人,但是这份冷静到了嬴东君面前,不知为何,却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萧太后知道嬴东君现在的日子不好过,手里没什么银钱,看着她笑吟吟的样子,心里十分厌烦,不想赏赐她任何财物。 所以小皇帝说话的时候,萧太后并没有拒绝,只是问道:“陛下要赏什么?” 小皇帝眼珠子转了转,凑到萧太后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萧太后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小皇帝立马咧嘴笑开,招手叫来自己的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嬴东君似乎觉得有趣,饶有兴致地问:“陛下有好东西要赏我?” 小皇帝得意道:“没错!是好东西。” 嬴东君轻笑道:“那本宫就等着了。” 小皇帝哼了一声,很想看看这位嚣张的长姐在看到自己的赏赐时,是怎样一副憋屈样子。 不多会儿,小内侍捧着一个小匣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小皇帝指了指嬴东君,“给她。” 内侍将小匣子拿到嬴东君面前,低头奉上。 嬴东君看了一眼笑得得意的小皇帝,又看向不动声色的萧太后。 笑了笑,将那小匣子打开了,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她怔了怔。 小皇帝见她盯着匣子里的东西不说话,得意地笑出声来,“皇姐对朕的赏赐还满意么?这东西可珍贵得很,少说价值百万呢。” 嬴东君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价值百万?陛下莫不是在哄我?” 那匣子里躺着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翡翠玉蝉,玉质温润剔透,毫无半分杂质,那玉蝉的雕工也几乎是巧夺天工。 唯一可惜的是,两条大大的裂缝横贯了整个玉面,这玉蝉仿佛下一瞬就要碎裂。 小皇帝:“皇姐不知道!这玉蝉当初可是太宗陛下的心爱之物,被太宗陛下时时拿在手中把玩呢,只可惜后来被摔碎了,才不得不收起来。你说它值不值百万?” 嬴东君沉默了一瞬,似笑非笑道:“陛下真觉得它价值百万?” 小皇帝理直气壮:“朕说它值,它就值!你们说,这玉蝉,值不值百万钱?” 小皇帝板着脸问殿中宫人。 宫人们皆低头道:“回陛下,值!” 小皇帝得意洋洋地看向嬴东君。 今日碎了一个屏风,才恰好让他想起来昨日看到的这枚玉蝉,这讨厌的皇姐来讨赏,正好拿来对付她! 小皇帝因自己的机智而暗暗得意。 嬴东君看了着那玉蝉,无奈道:“陛下说它值它就值,陛下真要将它赏我?” 小皇帝:“嗯,就赏给皇姐了!” 嬴东君只能接过那匣子。 萧太后在一旁看着,皱了皱眉。 嬴东君从来不是这么老老实实肯吃瘪的人,这当中莫不是有什么猫腻? 小皇帝狡黠地一笑,“皇姐可要拿回去小心对待,这毕竟是太宗皇帝的心爱之物,若是被你弄碎了,朕就罚你在奉先殿里跪上个三日夜!” 嬴东君似乎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道:“那我拿回去把它供起来。” 小皇帝刁钻道:“那也不行!每次见朕的时候,你都得带上,让朕看看它有没有碎掉。” 嬴东君似乎懒得再与小孩子掰扯,“陛下和娘娘若无其他事,承平先退下了,祖母那边还等着我过去请安呢。” 萧太后看着嬴东君拿在手里那匣子,越想越是觉得不对。 她开口道:“陛下方才是与你说笑的,玉蝉你若不想要就放下,哀家另外赏你。” 嬴东君还没说话,小皇帝先不高兴了,“君无戏言!母后怎能将朕赏赐出去的东西,又拿回来!” 萧太后不知如何跟皇帝解释自己的疑心,正斟酌着。 嬴东君笑吟吟安抚道:“陛下还小呢,今日还是听太后娘娘的。” 小皇帝因为这句“还小”更气了,质问萧太后道:“母后曾说朕年纪再小,也是一国之君,说话当一言九鼎,否则将失去君王的威信,今日又怎能让朕出尔反尔。” 萧太后一时语塞,心里更是恼怒嬴东君的煽风点火。 嬴东君在一旁笑看着这对母子,“那这玉蝉,陛下和太后到底是赏还是不赏呢?” 小皇帝气呼呼道:“赏!你快拿走!” 萧太后看了嬴东君一瞬,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是嬴东君自始至终都笑盈盈的,让人猜不透她到底是想要这玉蝉,还是不想要这玉蝉。 萧太后知道,嬴东君自来就有这种本事,能把人骗的团团转。 她曾经就在嬴东君身上吃了无数次的亏。 最后,萧太后觉得,八成又是她在故弄玄虚,想挑起自己和皇儿的矛盾,她在一旁看笑话。 “既然是陛下赏赐,你便拿走。”萧太后淡淡道。 小皇帝这才满意。 嬴东君叹气,“谢陛下,那承平就先告退了。” 嬴东君冲着小皇帝一笑,拿着手里的赏赐转身离开了勤政殿。 萧太后看着嬴东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小皇帝在一旁得意道:“那玉蝉很容易就会碎了,朕下次定要让她去跪列祖列宗的排位!” 小皇帝口中的这个“碎”字,提醒了萧太后,她猛然抬头,看向了之前摆放屏风的位置。 “不可能。”萧太后来回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应该只是巧合。” 小皇帝:“什么巧合?” 萧太后问小皇帝:“陛下怎么知道库房里有这枚玉蝉?” 小皇帝想了想道:“朕昨日吃御膳房送来的甜汤,嫌那盛汤的碗不好看,侍从想起来说库房里有一对玛瑙碗便去拿了,正好那枚碎了的玉蝉就在玛瑙碗的旁边,朕因为好奇,便让人拿来看了看。” 萧太后松了一口气,那应该就是巧合了。 她只是因为对嬴东君太过忌惮,才会疑神疑鬼。而嬴东君也知道自己对她的忌惮,才总是拿来利用。 萧太后暗自警惕,她如今已是太后,嬴东君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长公主,她不该被嬴东君牵着鼻子走。 嬴东君带着小吉祥出了勤政殿,往寿仙宫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她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吉祥:公主笑什么? 嬴东君:“本宫发现,小怀瑾真是天真烂漫,惹人怜爱得很。” 第141章 嫁妆 小吉祥:我还以为公主会很讨厌他。 “稚子无辜,本宫是如此不明事理之人吗?何况他还是本宫的亲兄弟。”嬴东君又偏头想了想,恍然点头道,“可能这就是血脉的牵绊。” 小吉祥一脸怀疑地想:难道不是因为小皇帝蠢笨好骗? 两人行到宫中的长廊,远远见着有人过来,小吉祥便站到了公主身后。 等对面的人走近了一看,却发现是熟人。 “哎哟!咱家说怎么今日一早起来,就听到枝头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呢,原来是长公主殿下进宫了!”田公公迈着他的八字步,颠颠儿地跑了过来,一边行礼一边乐呵呵地道,“咱家给长公主殿下道喜了!” 田公公身后跟着的几个内侍也跟着行礼。 嬴东君笑问:“田公公这是去哪儿啊?” 田公公嘿嘿一笑,指着自己身边一个端着托盘的年轻内侍道,“咱家这徒孙名叫唐饼,因做得一手好甜汤,得了陛下的赏识,这会儿正要去伺候陛下呢。咱家不放心,来盯着他。” 嬴东君看了一眼那名叫唐饼的年轻内侍,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托盘,笑了笑,夸赞道:“这盛汤的碗挑得好,别致。” 唐饼性子比他师祖内敛,低头道:“陛下喜欢鲜亮些的物件,这是今日新换的。” 田公公得意道:“公主瞧咱家这徒孙不错?咱家以后就指着他养老送终了。” 嬴东君颔首,“确实不错,是个干大事的。” 田公公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谢殿下吉言!” 嬴东君打趣道:“不过,公公真是八面玲珑呢,本宫还以为你只伺候寿仙宫。” 田公公又是嘿嘿一笑,“瞧公主这话说的,咱家一个膳房的小管事,这满宫都是咱家的主子,咱家可都得伺候好喽。从来只有主子挑奴才的,哪里有奴才挑主子的?” 唐饼忍不住提醒道:“公公,这甜汤一凉,容易变味。” 田公公瞪了他一眼,“要你提醒?你这点本事都是咱家教的,小兔崽子。你先把汤送去给陛下,咱家有些腹疼,要去上个茅厕。” 唐饼知道自己这师祖的性子,没说什么,冲赢东君行了一礼,带着人先走了。 田公公哼了一声,嘀咕道:“真是教会了徒儿,饿死了师父!” 赢东君道:“田公公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给下头的徒子徒孙们露头脸机会了,等他们出息了,难道还敢不孝敬你。” 田公公叹了一口气,“公主说的是,再过几日,宫里又要放出去一批年纪大的宫人。咱家的一个老兄弟,最开始在乾元殿当差的,后来又去了勤政殿,名儿叫余年的,不知道长公主还记不记得?” 嬴东君颔首:“自然记得,喜欢板着脸,从来都不笑的余年公公嘛,本宫年幼时,他抱本宫去爬树掏过鸟窝。” 田公公脸上笑开了花,“哎哟,公主这记性不得了!那老东西就抱过你一回,公主竟然还记得!” 嬴东君笑道:“对本宫好的人,本宫都记得的。” 田公公叹道:“老余知道长公主记得他,肯定得高兴得将咱家的藏酒都给喝干净了。不过他年纪到了,过几日就得出宫去了,以后也没机会再偷咱家的酒了。” 嬴东君没说话。 田公公看着她低声道:“老余让咱家给长公主传个话。” 嬴东君认真道:“好。” 田公公:“老余说他这些年,功力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本以为已是无用之人,没想到还能给殿下办最后一件差事,他也算没有辜负先帝的嘱托。只是以后怕没有机会再伺候殿下了,望殿下保重。” 嬴东君沉默了一瞬,“好。” 田公公捂着肚子,苦着脸道:“哎哟,不行了,咱家要去找个茅厕了。长公主,咱家先告退了。” 嬴东君笑了笑,“公公去。” 田公公抱着肚子,一溜小跑,很快就消失在了廊下。 小吉祥:刚刚在勤政殿,屏风是那位余公公…… 嬴东君怅然道:“余公公曾是暗卫出身,是当初皇祖父留给父皇的人。父皇的人,死的死走的走,也不剩几个了。” 小吉祥:小吉祥会一直陪着公主的。 嬴东君笑了笑,“好。” 嬴东君熟门熟路地来到寿仙宫,太皇太后早已经在殿中等着了。 见嬴东君一进来,她便问道:“去见过太后和皇帝了?” 嬴东君行了礼,在太后身边坐下,抱怨道:“见过了,本想趁机讨些赏赐的,结果反被我那好皇弟捉弄了一番!” 太皇太后皱眉道:“太后就由着他胡闹?” 嬴东君哼了一声,“太后向来与孙女水火不容,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看我以后还是少进宫,免得被那对母子逮着欺负。” 太皇太后疼爱地拍了拍嬴东君的手,安抚道:“以后进宫,你就只到祖母这儿来,在祖母这里可没人敢给你气受。” 嬴东君笑眯眯地问:“对了,祖母给我挑驸马挑好了没啊?” 太皇太后好气又好笑地瞪她,“你这没羞没臊的,竟然还急起来了?” 嬴东君:“孙女一到冬日,就容易脚冷,所以……” 太皇太后生怕她说出什么虎狼之词,连忙打断道:“知道了,已经挑出了两个。” 嬴东君:“哦?哪两个?” 太皇太后道:“哀家看来看去,觉得姚家那个不错,你看呢?” 嬴东君点头,“祖母挑的,自然没得错,孙女也很满意!” 太皇太后被哄高兴了。 “还有一个便是那范家的。”太皇太后顿了顿,想起嬴东君之前说要当儿子养的话,拍着她的手道哄道,“这范家小子,就是年纪小一些,除此之外样样都不错。哀家想着,这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你比他年长,以后他不更是得敬着你?” 嬴东君这回很好说话,点头应道:“祖母说的对。那这两位,祖母更钟意谁呢?” 太皇太后想了想,慈爱地说:“这个……祖母还得再琢磨琢磨,毕竟是我孙女的终身大事,还是得稳妥些,年前定下来就差不多了。” 嬴东君听这话就猜到,太皇太后是在衡量这两家谁给出的条件更令她满意。 嬴东君并不拆穿,笑着点头:“还是祖母考虑得周到,孙女一切都听祖母安排。” 太皇太后心里很舒坦,正要说什么,就听她孙女接着道:“对了,孙女的嫁妆,不知祖母备好了没?” 第142章 要钱 太皇太后直接卡住了。 嬴东君凑到太皇太后跟前,看着她怀疑道:“莫非……祖母没想过要给我备嫁妆?” 太皇太后连忙道:“怎么会,祖母记着呢。” 嬴东君满意了,“那就好,我还以为祖母忘了曾经允诺孙女的那百万钱。” 太皇太后这下惊了,“什么百万钱?哀家什么时候允过你百万钱?” 嬴东君看起来比太皇太后还震惊,直接从座椅上起身,“祖母是真不记得了?还是想赖账?” 祖孙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太皇太后揉了揉额角,“承平,你可别欺负祖母年纪大,记性差……” 嬴东君闻言生气地道:“什么记性差!我看祖母就是想赖账!十年前我将名下的钱财田产都交给了祖母,祖母说等我出嫁的时候加倍给我的!” 太皇太后想起来,好像还真有这回事。 那会儿杨家遭难,为了补上杨家的那个大窟窿,减轻杨家诸人罪行,她也伤筋动骨。后来从孙女那儿拿银钱的时候,不过随口应了一声,她没当真,便以为孙女也没当真。 “就算是加倍,也没有百万钱。”太皇太后欲与嬴东君讲道理。 嬴东君见太皇太后不是真的要赖账,便又坐下了,算给她听,“那会儿我交给祖母的银钱和产业加起来少说也有十万两?”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当初她父皇疼她,总想方设法补贴女儿,尽管嬴东君作风奢靡,花钱如流水,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财物。 “再加上我昏睡的这十年,名下封邑所收税银也都由祖母管着,这加起来……”嬴东君在心里估量了一下,“少说也得好几万?” 太皇太后见她这样算,并没有提起之前借国库的那十万,心里略安心了些,说道:“那也没有百万钱啊。” 嬴东君理直气壮地说:“祖母不是说加倍吗?百万钱又不多!” 太皇太后觉得自己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你要这么多银钱做什么?” 嬴东君一样一样与太皇太后掰扯道:“祖母不是给我相好驸马了么?我出嫁前,总得先将公主府的脸面撑起来?花嬷嬷去我那府上看过,那么多的院子都空置着,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还有,我堂堂长公主,现如今府上居然只有一个家令,简直丢了皇家颜面!按照仪制,我公主府的衙署属官是不是该布置全了呀?还有,连宁乡那个小小的县主都有二十个侍卫,我身为长公主,府上至少得招个两百人马才像话?这养宅子和养人,不都需要花银钱?” 太皇太后听她这么算下来,不止头疼,心口也开始疼了。 嬴东君看着太皇太后,撅着嘴委屈道:“我要的只是一个长公主该有的体面,并不算过分?” 平心而论,是不算过分,嬴东君要求的是一个受宠的公主应该有的。 可是太皇太后在心里算了一笔账,没吭声。 嬴东君又道:“而且,我这也不单是为了自己的体面,还是为了祖母的颜面!祖母想想,大圣朝谁不知道我是您老人家最疼爱的亲孙女?如果我出嫁的时候,公主府破破烂烂,衙署中空空如也,身侧连矫健的随身侍卫都没有,世人怎么看您?他们当然不会怀疑您对孙女的疼爱,只会想太皇太后和杨家竟然已经落魄至此了?” 太皇太后愣了愣。 嬴东君拉着太皇太后的手,说道:“祖母,孙女的体面,也是您和杨家的脸面啊!” 太皇太后被嬴东君说得心中一动,现如今她正在试探姚家和范家。如嬴东君说说,如果她一个长公主连点体面也没有,人家会不会以为她这个太皇太后真的不中用了?看轻了她,也看轻了杨家? 如此一来,姚家或者范家自然也不会给出让她满意的诚意了。 太皇太后琢磨再三,终对嬴东君道:“就算你不提,你说的那些祖母也不会让你缺的,别的公主出嫁时有的,我孙女又怎么能少?” 嬴东君闻言,甜甜一笑,撒娇道:“我就知道,祖母疼我!” “不过……”太皇太后话语一转,“一百万钱祖母这里可没有。” 嬴东君弯着的嘴角立即落了下来。 太皇太后连忙道:“祖母可以先给你五万钱。” 嬴东君闷闷不乐道:“五万钱能做什么啊?我当初借给祖母的都远不止五万。算了,我还是不要驸马了,这世上有才华的美郎君多得是,只要身子暖和,能暖榻就成。” 嬴东君起身欲走。 “回来!”太皇太后气道。 嬴东君脚步一顿,瞥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捂着胸口道:“你这孽障,稍不如意就要撂脸子!哀家迟早被你气死。” 嬴东君撅着嘴生闷气,既不走,也不坐回去。 太皇太后怕她真的说不要驸马就不要驸马了,只能无奈妥协道:“给你八万钱,总行了?” 嬴东君嘟囔道:“八万钱也就够修修公主府!算了,祖母就给我十五万钱,我当初给祖母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也不用祖母加倍还我了。” 太皇太后:“十万,再多就没有了!” 见嬴东君还不满意,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道:“承平呐,祖母若是有银子难道还不愿意给你吗?现如今祖母也只能拿出这么多了,以后你封邑上所收的税银也都交给你自己打理,可好?” 嬴东君犹豫着看了看太皇太后,态度终于软了下来,走回去坐下,轻轻抚了抚太皇太后的胸口,说道:“好,孙女心疼祖母,不愿祖母为难,那就十万好了。” 太皇太后松了一口气,看了她一眼,忍不住伸出指头戳了戳她的额头。 嬴东君冲着太皇太后一笑,乖巧地给她抚胸捶腿。 从寿仙宫出来的时候,嬴东君拿到了太皇太后给的十万钱。 等上了马车,小吉祥数了数银票,比划道:十万钱虽不少,可比公主一开始想要的百万钱,差了不少呢? 嬴东君噗嗤一笑,白了小吉祥一眼:你还真想拿百万钱呢?你要知道,想找人要一万,得开口要十万,找人要十万,则开口要百万,这样才能拿到想要的。 小吉祥震惊:公主本来就只想要十万? 第143章 玉蝉 嬴东君道:“本宫算过了,十万是现如今祖母能给的底线,我若再多要一文,非但要不到钱,还伤了祖孙和气。” 小吉祥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公主拿了钱,是不是就只能挑太皇太后选的人当驸马了?不然太皇太后那边,怕是不好交代了。 嬴东君将小皇帝赏的那枚玉蝉拿了出来,漫不经心地回道:“世事无常,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小吉祥的注意力也被嬴东君手中的玉蝉吸引了过去,他凑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除了觉得这玉蝉在没被摔碎之前价值连城外,什么也没瞧出来。 小吉祥:公主费心思拿到此物,到底所谓何用? 嬴东君叹息道:“本宫缺人呐。” 小吉祥不解。 嬴东君盯着手中的那枚玉蝉,表情甚是和蔼可亲,“太祖皇帝身边,曾有一位忠心的家奴,名为汤虎。汤虎武艺高强,多次在主君陷入危难时舍命相救。他本该在太祖登基之后,与其他功臣一样被赐予高官厚禄,可惜却在紧要的关头,因决策失误而打了败仗。最后,汤虎非但没能得到封赏,还被下了狱。当时,还是太子的太宗皇帝,为汤虎向太祖求了情,太祖也不忍杀这位忠心耿耿的下属,便对外宣称汤虎病死了,其实是将他放了,还赏了一些财物,让汤虎带着妻儿老小自去谋生。” 小吉祥听得津津有味:太祖陛下也是个心软之人,然后呢? 嬴东君道:“汤虎得知太子救了自己,临走之前去找了太子,说他虽然不能再为赢氏效命,但是他汤家世世代代都是赢氏家奴,今后只要嬴氏子孙有召,汤家人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他拿出太祖所给的赏赐中,最为贵重的玉蝉交给了太子,作为信物。” 小吉祥恍然大悟:就是这枚玉蝉? 嬴东君:“是啊。太子当时与周皇后不合,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他接受了汤虎的投效,并命他在暗处为自己训练一批死士。最后太宗在与周皇后的较量中获胜,太宗身边可用之人越来越多,汤虎和那批死士自然是用不上了。这玉蝉在被太宗不慎摔碎之后,收入了私库中。” 小吉祥听完,掐着手指算了半天,表情古怪:也就是说,这枚玉蝉是百年前的信物了? 嬴东君点头:“是啊。” 小吉祥:那……汤虎应该早不在了? 嬴东君:“除非他是彭祖在世,否则肯定不在了。不过汤虎不在了,他还有儿孙在嘛?” 小吉祥一脸的一言难尽:可他的儿孙未必会记得当初先祖的承诺,何况就算他们记得,也未必会有汤虎的本事啊。 嬴东君叹气:“本宫自然知道,可是本宫缺人啊。” 小吉祥看着可怜的公主,只能安慰:不过看那汤虎言行,当是忠义之士,他既然向太宗皇帝许下过汤家世世代代为赢氏家奴的承诺,想必会留下遗训,让汤家后人守诺。 嬴东君道:“明日你与本宫出城一趟,去找那汤虎的后人。” 小吉祥点了点头,问:公主知道他们在哪里? 嬴东君:“出京城往北走百里,有一个叫桃花村的地方。” 小吉祥:那倒是不远。 回到公主府之后,嬴东君让周琰派人把鲁四娘叫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周琰便与鲁四娘一同来了嬴东君的院子。 鲁四娘以为公主叫她来,是想问给北关军沈世长送书之事,一进门就连忙禀报道:“公主,申氏商队这几日要往北关去,奴婢已经与申氏当家说好了,他会帮忙将书送到北关军中。” 嬴东君颔首:“甚好。” 鲁四娘犹豫了一瞬,又道:“另外,还有一事!申氏当家问那《沈氏兵法》与书肆里卖的《九经注》是否是同一家所印,还问奴婢知不知道背后的主人是谁。没有公主的交代,奴婢当时没有答他,但申氏家主说如果我认识那位印书之人,就帮他带个话,说他的商队可帮忙将书带去别的州县。” “哦?”嬴东君闻言来了兴趣,“不赚银子他也愿意干?” 鲁四娘点头,“申家当家说他知道那些书是印书人贴钱印的,商队可以不取分文。公主,申家虽从商,但听说上一辈也出过几个读书人,只是可惜没人考中功名。” 嬴东君想了想,对鲁四娘道:“你告诉申家家主,可以。印书人感谢他此番大义。” 鲁四娘:“是。” 嬴东君将装银票的匣子给了鲁四娘,里面是她刚从太皇太后那里拿来的十万钱。 “这些钱,拿去印书。” 鲁四娘接过之后数了数,立即红光满面,高兴道:“正好,除了《九经注》,古家人这几日又雕印了其他两本书,有了这些钱,就能多印许多书了。” 周琰看着鲁四娘手中那十万钱,十分眼红。但是知道这些钱是为了给读书人印书,周琰自然没有二话,他只是满脸愁苦地想着,以后定要把公主府的其他用度再缩紧一些。 嬴东君却对周琰道:“周家令,今后封邑收上来的银子就要劳烦你操心了。” 周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公主的话什么意思,以后公主府就有稳定的进项了?他高兴地有些语无伦次,“不劳烦,不劳烦,小臣乐意之至,乐意之至。” 交代完了银钱的事,嬴东君便让他们退下了。 第二日大清早,天还未全亮,嬴东君便带上小吉祥,坐上马车,从府中一个偏僻的小门出了公主府。 这次她没有坐平日里那辆华丽宽敞的马车,而是用了周琰的那辆普通的青帷马车,且除了小吉祥和一个赶车的仆妇之外,没有带其他随从。 马车驶到北城门的时候,城门才刚开。 嬴东君的马车毫不起眼地混在人群当中,慢悠悠地出了城门,往北行去。 嬴东君交代赶车的仆妇,“走小路,多绕些弯。” “是。”仆妇避开了官道,驾着马车走了小道。 等马车行了差不多快半个时辰,到了一片小树林前。 “停下。”嬴东君吩咐道。 第144章 出城 仆妇不明所以地将马车停下。 “长公主,有何吩咐?” 嬴东君带着小吉祥下了马车,今日她戴了一顶帷帽,白纱从帽檐垂落,直到胸前,遮住了她的容貌。 嬴东君仆妇:“你驾着马车,往本宫之前交代的方向去。申时正,再回到此地。” 仆妇看了看周围,犹豫着道:“那长公主……?”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仆妇有些担心公主的安危。 嬴东君道:“不必管我,你速去。” 仆妇不敢违拗,只得赶了车走了。 等仆妇离开后,嬴东君和小吉祥走进前面的树林,大约走了二十来步,就看到了两匹绑在树上的骏马,马身上还带了装满了水的水囊。 嬴东君笑道:“鲁四娘办事,真令人放心呢。” 小吉祥上前将马的缰绳从树上解下,扶着公主上马,自己则上了另一匹马。 嬴东君判断了一下林中的方位,当先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小吉祥连忙跟了上去。 这树林的树木并不茂密,两人很快就从另外一个方向出了林子。 等从林子里出来,嬴东君带着小吉祥走了一条稍微宽些的路,继续往北而去。 小吉祥仗着自己骑术不错,双腿夹了马腹,空出双手来给嬴东君比划。刚刚在小树林里,他怕公主骑马分心,会遇到危险,一直憋着话。 小吉祥:公主,是不是有人在后面跟踪?我们弃车换马,是为了让仆妇引开追踪之人吗? 出了公主府之后,小吉祥一直在警惕着。这一路上,两百步之内他并没有发现跟踪之人,不然他早就出声提醒了。 嬴东君:“有没有人跟踪本宫不知道,不过以我对萧颖娘的了解,她既然对玉蝉有了怀疑,必定会派人紧盯本宫一阵。” 小吉祥有些担忧,萧家手里是有能人的,刚刚他们出府的时候,虽然也做了掩饰,但是如果萧太后的人一直盯着公主府的话,八成已经发现他们离府了。 就算这会追兵都追着那辆马车去了,萧太后那边也能猜到他们今日出府,必不简单。 嬴东君似乎看出了小吉祥的担忧,笑道:“她知道就知道,本宫还怕她不知道呢。” 小吉祥不解。 嬴东君却没继续说了,只道:“别废话了,把你的手放到缰绳上,小心前面的水坑。” 小吉祥回头,看到前面不远处果然出现了一个大水坑,赶紧抓紧了缰绳,不再瞎比划了。 一个多时辰后,嬴东君带着小吉祥,来到了桃花村。 桃花村建在一座山谷中,整个村庄不大不小,看着大约有百来户的样子,不过这山谷周围山清水秀,土地肥沃,一路上看到几个背着农具路过的村民,衣着虽然与普通农人无异,衣服上面却不见补丁,人也都神采奕奕。 小吉祥:这地方真不错。 “是不错。”嬴东君伸出手,指了指北面那座山,“知道那是哪里吗?” 小吉祥以手搭眉,往嬴东君所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了一片低矮连绵的山脉。 小吉祥看了半天,摇了摇头:不知道。 嬴东君:“还记得本宫上次说的龙脉吗?” 小吉祥一惊,再次朝那片平平无奇的山脉看去,不可置信地:那就是我大圣朝的龙脉? 嬴东君看着那片山脉道:“是啊,那里就是龙脉所在,再往北走,就是南望山了。” 小吉祥用他那不算特别聪明的脑袋想了想,问:那当初汤虎带着族人来到此地定居,应该不是巧合? 嬴东君笑了笑:“或许。走,去问问路。” 两人来到村口,见村口处有十几个孩子正在玩闹,嬴东君正要上前去问,却发现那些孩子并不是随意玩闹的,而是在排兵布阵。 小吉祥下了马,正要上前去逮个孩子过来,却被嬴东君抬手阻止了。 嬴东君看着这群孩子觉得有趣,对小吉祥道:“先看看。” 她牵着马走到村口边的那颗大榕树下,饶有兴致地看过去。 那十几个孩子大的有十五六岁,小的只有三四岁,他们分成了两拨,一拨人头上绑着褐色的布带,另一拨人则绑着黄色的布带。 褐布方的领头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生了一张方方正正的脸,面容有些严肃,皮相看着比骨像要年长些。 黄色布带一方,则是个跟方脸少年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长了一张讨喜的圆脸,他平日里应该是个爱笑的,一说话右边脸颊就浮现出了一只酒窝,加上有一对虎牙,看上去有些显小。 方脸少年和圆脸少年一声令下,双方就迅速列起了阵。 嬴东君看到这里,笑着问小吉祥:看出来了什么吗? 小吉祥想着,小孩子打架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公主问他,他只能认真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一个还没他腰高,头上绑了黄布条的小孩因为腿短,跟不上前面的人,被后面追上来的同伴踩到了后脚跟,“啪叽”摔倒在地。 小吉祥正想笑,却发现在那小孩摔倒之后,他这方的列阵却没有乱,立即有人过来补上了他的缺位,而那摔倒的小孩在哭了一声之后,就很快自觉地爬了起来,跑到了其他人默契地让出来的一个位置,这个位置与之前他的站位比,更不容易被对面的人攻击到。 褐布条那一队,本想以黄布条这队的几个年纪幼小些的孩子为突破口,可是在那圆脸少年的指挥下,黄布条们的队列变化快而灵活,让他们几轮下来,都没能抓到人。 小吉祥看出点意思来了:这是什么阵法? 嬴东君道:“与我在《沈氏兵法》上看到的一个叫轩辕梅花阵的阵法有些像,不过又有些不大一样,轩辕梅花阵是个千人以上的大阵,这个阵则更适合人数少的时候用,也更为灵活机变。” 黄布条的一方,虽然用灵活的走阵挽回了不少劣势,但是褐布条的那一方也并不弱,尤其是领头的方脸少年,不但身手十分灵活,他那一队的人更是令行禁止,配合默契。 不多会儿,方脸少年就抓住了黄布条方的一个走位失误,当机立断地指挥手下的人,及时扰乱了对方的列阵。而黄布条这方,在武力上明显处于劣势,阵势一被打乱,就迅速败下阵来。 第145章 百年承诺 黄布条这方的人满脸沮丧,只有那领头的圆脸少年,还笑嘻嘻地对方脸少年道:“我们输了!明日一早我带着人,帮你们家里把水缸都挑满!” 方脸少年看了看他身后两个个头还不到他腰间的小不点,闷声道:“不必了,二蛋和六福几个都分到了你这队,你们本来就弱些,我们胜之不武。” 方脸少年身后的几个少年也纷纷点头赞同,“我们才不是恃强凌弱之辈!” 他们本是好意,可黄布条这方的孩子们还不乐意了。 “我们才不弱呢!” “对!水一定要挑的!不能赖账!” “我们桃花村的人有诺必践!” 两方人马因为挑不挑水的事情,吵了起来。最后还是两边的领头商量好了,明日一早大家都去村里的井口边集合,一起挑水。 嬴东君看到这里,笑这对小吉祥道:“本宫喜欢这个村子。” 那边的孩子们吵完了,也发现了站在榕树下的嬴东君。 方脸少年打量了他们几眼,主动走了过来,问道:“两位是来此歇脚的吗?再往前走五十步,有一处水井,井边还搭有凉棚,你们可以去那里歇息。” 嬴东君温声道:“我是来找人的。” “你找谁?我们可以帮你去喊人。”小孩子们热心地问。 嬴东君看着那方脸少年道:“我找汤虎的后人。” 嬴东君这话一出,方脸少年和圆脸少年都愣住了。 其他孩子却一头雾水。 “汤虎是谁?” “没听过,我们村只有个叫大虎的,是我三叔!” 圆脸少年与方脸少年对视了一眼,神情有些凝重。 方脸少年对自己的同伴们说:“大家先散了,各回各家去。” 小孩们对方脸少年很是信服,说让他们回去,他们二话不说,挥了挥手道了声别,就三三两两地接伴散去了。 圆脸少年看了方脸少年一眼,也往村里的方向跑去。 方脸少年等人都离去了,才慎重地问:“你是何人?” 嬴东君:“我姓赢。” 方脸少年听到这个姓,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他认真看了看嬴东君,想了想说道:“我带你去找族长。” 嬴东君:“好啊。” 方脸少年又看了她一眼,扭头带路,“您跟我来。” 嬴东君笑了笑,跟在了方脸少年身侧,小吉祥牵着两匹马走在后面。 方脸少年默不作声地带着他们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到了村中一户院落前,闷声道:“这就是族长的住处。” 嬴东君看了一眼那屋子,泥胚墙,稻草顶,院子外围了一圈篱笆,院子里养了些鸡鸭,与普通农家小院没什么差别。 这时,有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是刚刚那个圆脸少年扶着一个鹤发苍颜的老人,那老人看着年纪很大了,一边被人搀扶着,另一只手上还拄着木拐。 方脸少年连忙迎上去,“爷爷!”方脸少年凑到老人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老人听了方脸少年的话之后,惊讶地看向嬴东君,“请贵主进屋说话。” 嬴东君让小吉祥找个地方拴马,自己走进了那篱笆小院。 老人请嬴东君进了屋。 厅屋很宽敞,虽然家具摆设很简陋,但是收拾得十分整洁。 “丞诺,阿思。”老人对两个少年吩咐道,“你们去厨下,给贵客煮些热茶来。” 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老人看向嬴东君道:“屋舍简陋,贵主莫怪。” 嬴东君:“是我打扰了才是。” 老人请嬴东君入座,然后才问道:“不知贵主如何称呼?” 嬴东君将头上的帷帽取下,放到一旁手边的案几上,然后冲着老人微微一笑,“我姓嬴,封号承平。” 老人苍老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连忙拄着拐杖起身行礼,“原来竟是公主殿下。” 嬴东君:“老人家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老人又拄着拐杖慢慢坐下了,有些惶恐道:“不知殿下今日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嬴东君问:“老人家是汤虎后人?” 老人摇头道:“老朽没听说过什么汤虎,我们这桃花村的人大多姓陶,老朽年轻的时候,人人都喊我陶老三,现如今是这陶家村的族长。” “陶老三?”嬴东君莞尔一笑,“冒昧问一句,陶族长的名讳是?” 陶族长愣了愣,沉默了一瞬,才道:“老朽名为陶……知诺。” “知诺,丞诺……祖父与孙儿重名,倒是少见。”嬴东君笑道。 陶族长垂眸,抚摸着他那根虎头拐杖,不语。 嬴东君从衣袖中拿出了那只被锦帕包裹的玉蝉,小心地放到了案几上,朝陶组长的方向推了推。 “族长可认得此物?” 陶族长定睛一看,显然是认出来了那只玉蝉,连忙又站起了身,这回练拐杖都没拄,颤巍巍地就要跪。 嬴东君起身,扶住了他。 “看来族长是认得的。” 陶老族长被嬴东君扶回去坐好之后,看着那玉蝉愣怔了一会儿,眼中竟然流出了两行浑浊的眼泪。 “一百一十年过去啦。”陶族长苍老的声音道。 一百一十年,嬴东君知道他指的是当初汤虎向还是太子的太宗许下承诺至今,已经一百一十年了。 “我出生的时候,曾祖父已经七十岁了,等我记事的时候,他都已经老得走不动了,只能日日夜夜都躺在床上。可是,每日祖父带着父亲与我去他跟前请安的时候,他都会问一句‘君上派人来了么?’。他走的那一日,也反复问着这句,迟迟不肯闭眼。后来我父亲拉着他的手,告诉他说来了,陛下派人来了,他才大笑着咽了气。” 嬴东君看向这位容颜苍老的老人,温声道:“我父皇告诉我,在他年幼的时候,我皇祖父就告诉他,如果有一日遇到了危难,觉得周围所有人都信不过,就拿着这枚玉蝉去龙脉下面的桃花村找汤氏族人,寻求庇护,汤氏一族必会护他周全。后来父皇又把皇祖父告诉他的话,告诉了我。” 陶老族长闻言怔住了。 第146章 嫡系正统 嬴东君轻声道:“赢氏,从来都没有忘记汤氏一族。从太宗皇帝开始,嬴氏一族的嫡系子孙,都将汤将军的族人,当做自己最后的依仗。之所以没有找来,不过是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罢了。” 陶老族长愣怔了半响,竟然悲声痛哭了起来。 丞诺和阿思两人听到动静,连忙跑了进来。 “祖父!” “外祖父!” 看到向来不苟言笑的长辈竟然放声大哭,两个少年顿时手足无措,阿思还怀疑地看向嬴东君。 陶族长却在这时起身,拄着拐杖往后屋疾步走去,承诺和阿思连忙跟了上去,却差点跟不上老人家的脚步。 嬴东君起身,正要过去看看,却听到里屋传来了陶老族长的声音。 “曾祖父,祖父,父亲,你们听到了吗?我们汤氏从来都不是被遗弃的一族啊!我族这一百多年的等待并不是虚妄,君上一直都记得汤氏的许诺,我们一族是被信任的啊……” 嬴东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丞诺和阿思怕祖父太过激动伤了身体,连忙低声劝慰。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两人才扶着陶老族长从里面出来。 嬴东君起身,“老人家还好吗?” 陶老族长哭了一场,眼睛还是通红的,看到嬴东君,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让公主见笑了。” 嬴东君叹道:“我明白的。” 陶老族长对两个孙儿吩咐,“代祖父去给公主磕个头。” 丞诺和阿思二话不说,就跪在了嬴东君面前,恭恭敬敬地磕头。 嬴东君冲他们笑了笑,“起来。” 等两个孩子都起身了,陶老族长问嬴东君:“公主今日来桃花村,莫非是遇到了危难之事?” 嬴东君苦笑道:“是啊。老族长听过我的封号,知道我是公主,想必也知道我如今尴尬的处境。” 陶老族长点了点头,他们一族既然自认是嬴氏家臣,那必然会关注宫廷的事。 阿思突然插嘴道:“我记得外祖曾经说过,汤氏一族只效忠嬴氏嫡系正统,先帝为何将汤氏的信物交给公主而不是交给当今圣上呢?” 陶老族长训斥道:“阿思,不可对公主无礼!” “是。”阿思抿了抿唇,应下了,眼神却依旧看向嬴东君。 丞诺虽然没说话,但是眼中也有一丝疑虑。 嬴东君知道,这屋里心有怀疑的不止两个少年,陶老族长想必也是怀疑的,只是他城府比两个少年深,并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嬴东君不以为意地一笑,“无事。我既然来到此地,想寻求汤氏的支持,自然应当坦诚。” 嬴东君从衣袖中拿出了一物,递到陶老族长面前。 陶老族长凑过去看,“这是……” 嬴东君:“这是我父皇传给我的龙纹佩,不知老族长听说过此物没有?” 陶老族长看清了那枚龙文佩上的花纹,一惊,连忙又要起身磕头。 被嬴东君拦住了,“今日这头,就不必再磕了。” 陶老族长拱手一拜,竟不敢再直视嬴东君,“我听曾祖父提过此佩。太祖陛下曾言,龙纹佩乃是帝王兵符,也是……储君信物。” 嬴东君将那龙纹佩拿在手中,笑了笑,淡声道:“本宫才是嬴氏嫡系正统,如今坐在那位置上的,不过是窃国的逆贼。” 丞诺和阿思两个少年震惊地看向嬴东君。 陶老族长也怔怔无言。 嬴东君道:“汤虎将军最初跟随太祖陛下时,太祖陛下还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参军小吏。本宫现在虽然贵为长公主,却也比当年的太祖陛下,好不到哪里去。不知汤氏还愿不愿意,像当年的汤将军效忠太祖陛下那样,效忠本宫,为这天下谋一个朗朗乾坤?” 丞诺和阿思两个少年听了,眼中闪过灼热的亮光。 陶老族长沉默了一瞬,起身朝着嬴东君拱手一礼,肃然道:“汤氏一族,愿听从殿下调遣,万死不悔!” 嬴东君笑起来,起身扶住了陶老族长,“多谢老族长大义。” 陶老族长道:“当年,我曾祖曾为太子训练了一百死士,可惜最后没有派上用场。我祖父遵从曾祖遗训,从族人和死士们的后人中挑选出了五十人,这些人现在也不是死了,就是老去。我父亲去得早,族中之事这些年都是我在主持……” 陶老族长说到这里,竟露出了惭愧之色,“我不如我曾祖和祖父,现如族中能被公主所用的青壮,只有区区二十人了。” 陶老族长到不是不如他曾祖父和祖父,只是一百多年下来,他已经慢慢认定了汤氏一族被嬴氏遗弃,虽然还是会按照祖宗的遗训为嬴氏培养可用之人,却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了。 嬴东君却道:“二十人足矣,我府中现在也不宜用太多的人。” 其实,嬴东君没想到汤家现在竟然还真的有现成的人给她用,她原本是打算从汤氏族中挑出一些人来培养的。 这简直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陶老族长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没有一直听从曾祖父的教诲。曾祖父总说,嬴家会来人的,可是曾祖父没等到,祖父和父亲也没等到,他今年也到了古稀之年,以为自己此生也等不到了,没想到嬴家竟真的来人了。 老族长连忙道:“我这就将人都叫回来,这些孩子虽然会暗中跟我学些本事,但平日里与普通的农家汉子无异,公主莫要嫌弃他们粗鄙。” 嬴东君笑道:“老族长放心,本宫并非是那等以貌取人之辈。” 站在门外给公主守门的小吉祥:??? 公主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不过,也不必如此仓促。本宫今日不方便直接带人离开。等过几日,我再安排人来此。”嬴东君说道。 老族长点了点头:“也好,也好。” 嬴东君起身,老族长以为她要走了,连忙拿起了拐杖。 嬴东君却看向后屋,问道:“里间可是汤氏先祖的排位?” 老族长:“是。” 嬴东君道:“本宫能否进去上炷香?” 第147章 女帝 老族长闻言很是惊讶,不过还是立即应了,拄着拐杖带着嬴东君走到了里间。 嬴东君一进屋,就看到安放在北墙上的那几十个牌位,她一个一个认真地看过去。 排在最上的是陶虎,之后有陶守诺、陶必诺、陶忠诺、陶信诺…… 这些名字,大部分都带了一个诺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同一辈的兄弟,可其实这是好几代人坚守的忠诚。 老族长道:“高祖母姓陶,曾祖父带领族人来到此处之后,改了母姓。” 嬴东君走到牌位前方的香案边,拿了三炷香,在长明灯上点燃,然后对着牌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老族长在一旁看着,眼眶发红。 嬴东君拜了三拜,将香插在了香炉中。 拜完了牌位,老族长又拄着拐杖送嬴东君出来。 嬴东君拿起之前放在案几上的那枚玉蝉,笑着对老族长道:“这枚玉蝉,本该还给汤氏一族,不过本宫还另有用处,不知可否让本宫带走?” 老族长连忙道:“公主尽管拿去。” 嬴东君将玉蝉收好,又道:“今后若有必要,本宫再与族长约定别的物件做为信物。” 老族长:“是。” 嬴东君:“本宫得回城了。过个半月,本宫会派人来桃花村接人。” 老族长:“汤氏一族,随时恭候。” 赢东点了点头,戴上了帷帽准备离开,老族长坚持送到了院门口,然后向嬴东君行礼拜别,嬴东君回了半礼。 等嬴东君带着小吉祥上了马,阿思拉着丞诺跑了过来,笑嘻嘻道:“贵主,这村里的路狭窄不平,您这马不好跑快,我们帮你牵马,送你去村口。” 老族长还站在门口目送,并没有阻止两个少年,嬴东君笑着颔首:“好啊,那就劳烦了。” 阿思连忙过来牵了嬴东君的马,承诺只能去牵小吉祥的那匹。 小吉祥一眼看穿这两个小子想讨好他家公主的心思,倒也没有阻止。比起某些心思深沉,别有用心的,小吉祥更喜欢这样直白浅显,也好对付的少年郎。 阿思性子比较活泼,一路上一边给嬴东君牵马,一边还主动说些陶氏家族里的事。 比如他名叫陶三思,虽然也姓陶,却是老族长的外孙。父亲死后,母亲带他回了桃花村,他跟母亲的屋子就盖在外祖父家旁边,好方便照顾年迈的外祖父。陶丞诺是他表哥,只比他大半岁,是陶家的长孙,他下面还有几个堂弟。他们这一辈人里,陶丞诺的武艺是最好的,兄弟们都服气他。 陶丞诺的性子则很沉闷,只有在阿思说话捎带上他的时候,他才会应一声。不过小吉祥却觉得这小子闷归闷,行事却沉稳细心,牵马牵得很稳,在这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上,他硬是没感受到半点颠簸。 两人一路将嬴东君送到了村口。 临别时,阿思笑嘻嘻地问:“公主,您只要武功好的护卫吗?那种虽然武功马马虎虎,但是脑子很好使,可以给您跑腿的,您要不要啊?” 嬴东君作势思考了一瞬。 阿思盯着赢东君,他虽然还是笑着,但是紧握在身侧的拳头,泄露了他的紧张。 嬴东君道:“脑子好使的话,到是可以要一个。” 阿思眼睛一亮,立即高兴地指了指自己,“我我我,我说的就是我自己!丞诺哥,你告诉公主,我是不是桃花村里,除了你之外,最聪明的那个?” 阿思轻轻踢了自己的堂兄一脚。 陶丞诺看了嬴东君一眼,闷声道:“公主,阿思很聪明的,比我聪明。” 阿思嘿嘿一笑,期盼地看着嬴东君,“公主,您看,要不要把我也顺便带走啊?我吃得少,还不要钱!” 嬴东君忍不住笑起来,“老族长说可以,就可以。” 嬴东君说完,便带着小吉祥骑马离开了。 阿思高兴地冲着嬴东君的背影使劲挥了挥手。 陶丞诺却担忧道:“阿思,就算祖父答应,你娘也不会答应的。她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只想要你平平安安,一生顺遂。跟着公主,或许会有个好的前程,但……也有可能万劫不复。” 阿思问:“丞诺,你愿不愿意离开桃花村,跟公主走?” 陶丞诺肃然道:“愿意。我是陶家的嫡长孙,生下来就……” 阿思打断他,“不说承诺,责任啊这些,就问你本心,你愿不愿意。” “我……”陶丞诺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眼中先是闪过了一丝迷惘,但是很快少年的目光又坚定起来。 阿思看出来了,笑道:“丞诺,你看,我们汤氏一族的血液里,除了至死的忠诚还有不甘蛰居的抱负啊!” “我明白了。”陶丞诺点了点头,“我会帮你去求姑姑。” 阿思重重拍了拍兄长的肩膀,高兴道:“好兄弟!” 陶丞诺又道:“只是公主本就处境不妙,又生为女子,要想拿回皇位,怕是不易,你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阿思:“女子怎么了?你是不是没好好读过史书?前朝的凤昭帝就是一位女帝,论起政绩,前朝的那些男帝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她的。若不是凤昭帝悉心栽培的皇长女意外早逝,临终前她不得不把江山交给自己那平庸无能的小儿子,前朝的江山说不定还能再多个几百年寿数呢。” 陶丞诺连忙道:“我没说女子不能当皇帝,只是担心世人狭隘,心有不服。” 阿思揽住陶丞诺的肩膀,挥着拳头,斗志昂扬地说:“谁不服,到时候我们就打到他服为止!” “嗯。” 嬴东君带着小吉祥,沿着原路,回到了那片小树林。 两人正要下马,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他们这时候想要再退出小树林已经来不及了。 小吉祥眼中闪过狠辣之色,手腕微微一甩,一把细如牛毛的针就出现在了他指尖。 “还是没找到那人吗?”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问道。 “没有!这附近我们都找遍了,会不会走了另外的路?”男人回道。 第148章 再来个美郎君 “其他路也派人去寻了,没有人发信号就是没找到!” “哎,你说这人怎么回事?害咱们从清涟县一路追到了京城。咱家娘子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还对他有求必应,要啥给啥的,他还有哪里不满意?娘子连婚房都布置好了,他竟然说跑就跑!他这是不把咱清涟寨放在眼里啊!” “哼,男人就是贱呗!” “嘿!我说琴娥姑娘,你可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呐!我跟你说……” “什么人?”女子打断了男人的滔滔不绝,快步朝着嬴东君和小吉祥的方向走了过来。 嬴东君朝小吉祥摆了摆手,示意他把针收起来,看向来人。 来的是一个身穿胡服,年轻娇俏的女子,和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 嬴东君主动开口道:“我与随从只是路经此处。” 那男人见嬴东君声音娇软好听,却带着帷帽遮住了面容,蛮横地道:“把帷帽摘了,让我看看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逃奴!” 小吉祥眸光一冷,就想送这狗胆包天的男人上西天。 胡服女子却转身就踹了那男人一脚,正好踹在了他两腿之间的部位,那男人尽管反应很快,及时后撤也还是发出了一声闷哼,捂着伤处,扭曲着脸弯下了腰。 小吉祥想象不出那一踹有多疼,不过看着那男人的表情,他还是宽容地收回了手里的针。 “你是个废物吗?分辨不出男女?”女子瞥了同伴一眼,厌恶地道。 回过头来,面对嬴东君的时候,女子的态度反而温和多了,“你们别怕,我们只是打听个人。” 嬴东君点了点头,“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人?” 女子拿出一个画轴,展开给嬴东君看,“就是这个画像上的男人,姑娘有没有见过?” 嬴东君一眼望去,只见画像上画的是一个端着酒杯,半敞着胸怀,坐在桃花树下喝酒的年轻男子。这男子长得俊眉修目,眉眼含笑,身上带着一股风流浪荡劲儿。 “没有见过。”嬴东君仔细看了看,摇头道。 “这家伙藏哪里去了呢?”胡服女子失望地收起了画轴,有些烦躁地踢了踢那男子,“别装死了,找人去!等他回了京城,就更找不回去了,娘子还等着洞房呢。” 这女子的地位显然比那男子要高,他敢怒不敢言,擦了差头上的冷汗,就跟着女子走了。 等他们离开,嬴东君和小吉祥将马绑在了树林中,从另一个方向出林子。 小吉祥:清涟寨是什么地方?听这地名和他们说话的口气,怎么像是匪类呢? 嬴东君:“多年以前,清涟县一带水匪横行,清涟寨便是清涟县最大的匪寨。不过十几年前,清涟寨剿灭、收编了周围其他的水寨,向朝廷投了诚。朝廷给当时那位清涟寨寨主封了个清河转运使的官,命他掌管清涟县的漕运。” 小吉祥有些惊讶:于是这清涟寨,就从匪寨变成了官身? 嬴东君:“清涟县与别处不同,那里水路四通八达,很多百姓都习惯了水上生活,地面上的人反而少。之前朝廷也过派官员去治理,可是去那里赴任的官员,往往连赋税都收不上来,就别谈治理了。清涟寨债主当了转运使之后,不仅管漕运,还会配合清涟县的官员管理当地,颇有些政绩。” 小吉祥:可看他们这行事,还是有些匪气啊,竟然强抢民男抢到京城来了!那可不行,京城的美郎君,都是我们公主的,他们清涟县的人这是过界了! 嬴东君被逗得笑出了声,斜睨了他一眼,“少了根舌头也拦不住你贫嘴。” 两人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仆妇已经将马车停在那里等着了。 见嬴东君平安回来,提心吊胆了半日的仆妇终于松了一口气。 “公主,奴婢之前按您教的法子,发现确实有人远远跟在后面,奴婢带着他们在南望山下转了好多圈,把人甩开了才回来的。”仆妇得意地说。 “做得好,回去找周琰领赏。”嬴东君笑着上了马车。 “谢公主!”仆妇精神一震,赶着车往京城的方向而去。 不想走了没多远,仆妇突然惊呼了一声,接着马车竟然急停了下来。 小吉祥连忙扶住了嬴东君,免得她向前摔去。 “怎么回事?”嬴东君问道。 “公主!”仆妇战战兢兢地说,“奴婢,奴婢好像撞到人了!这人现在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嬴东君皱眉,她最近出门大多都是由这个仆妇驾车,她知道这仆妇驾车的技术极佳,按理以她的技巧和方才这样的车速,不应该撞到人才是。 “先别慌。”嬴东君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小吉祥也跟了下来。 嬴东君走到马车前面,果然看到一个男人仰面倒在了地上。 此人穿了一身书生们爱穿的天青色长衫,可惜衣服破破烂烂的,像是被利器给割破了,发髻也散开了,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容貌。 嬴东君见此人胸口还有起伏,对小吉祥道:“帮他看看伤。” 小吉祥蹲在那人身前,检查他身上的伤处,当小吉祥将那人脸上的发丝拂开,看清楚那张脸的时候,不由愣了愣,回头看向嬴东君。 嬴东君这会儿也看清了这男人的脸,竟是刚刚那胡服女子画像上的人。 “伤势如何?”嬴东君问道。 小吉祥:只是些轻伤。应该是缺少食水,自己昏倒的,不是被我们的马车撞的。 嬴东君点了点头,悠然道:“既然不是我们撞的,那走,人留在这里。” 小吉祥点了点头,觉得这么做没半点毛病。 倒是仆妇见那男子生得格外俊俏,有些不忍心,“那他会不会死在这里啊?” 仆妇也在心里纳闷,公主的马车前,怎么总是会躺倒各式各样的美郎君? “看命。”嬴东君说完,就想转身走人。 那男子却呻吟了一声慢慢转醒过来,“我……这是怎么了?” “他醒过来了!”仆妇连忙道。 第149章 我滴个乖乖 嬴东君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那男子。 只见男子慢慢起身坐了起来,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一番折腾之下,显得有些衣不遮体,胸膛处露出了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仔细一看,上面竟然还有斑斑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鞭打所致。 随着起身的动作,漆黑如墨的发丝从男子的肩头滑落,半遮不遮地掩在了他的胸口处,却越发引人遐想。 赶车的仆妇眼睛都看直了。 嬴东君也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那男子抬起一双氤氲的桃花眼,朝她看过来。 “抱歉,小生好像挡了姑娘的去路。”他的声音暗哑磁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色欲之感,引人遐想。 仆妇脸红了,心里直感叹:我滴个乖乖! 嬴东君冲着那美男一笑,却是毫不怜香惜玉地说:“既然知道挡了路,还不让开?” 男子似乎愣了愣,然后挣扎着爬了起来。 嬴东君吩咐仆妇:“走。” “等等!”男子见嬴东君真的说走就走,连忙快步走了过来,不等他靠近就被小吉祥拦住了。 “姑娘可是要回京城?”男子隔着小吉祥,问道。 嬴东君:“嗯。” 男子赶紧道:“姑娘,在下也是京城人士,不想却在回京探亲的途中遇到了贼匪,那帮贼匪不但夺走了在下的马匹和盘缠,还逼迫在下留在匪窝,当那女匪首的……的压寨相公。在下乃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不堪受此羞辱,便乘着匪徒不备,连夜逃了出来。眼见京城在望,可那帮匪徒竟还在身后穷追不舍,在下怕再次落入他们的手中,生不如死。” 赶车的仆妇听到这里,不由得为这美貌郎君不平,那女贼首也太不要脸了! 嬴东君:“所以?” 男子犹豫着恳求道:“姑娘,不知可否行个方便,捎在下一程?” 被男子那双含情的桃花眼盯着,又听他用诱人的嗓音一恳求,一般女子都顶不住。 可嬴东君不是一般女子,她笑了笑,无情道:“不太方便呢。” 男子:“……” 嬴东君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小吉祥也跟着跳上了车。 赶车的仆妇同情地看了美郎君一眼,扬起马鞭想把马车赶走。 “等等!”男子伸手扒拉住马车门,再次阻止,“姑娘只要肯捎带在下一程,在下有厚礼相赠。” 仆妇叹气,心想:美色都打动不了我们公主,厚礼算什么? 不想马车里却传来嬴东君带着笑意的声音:“哦?什么厚礼,拿来瞧瞧。” 仆妇:…… 小吉祥掀开车帘,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子,等着他的厚礼。 男子想必也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情况,有些尴尬地在身上摸了摸,最后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枚玉佩,他看了那玉佩一眼,轻叹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舍,但还是递给了小吉祥。 男子幽幽地说:“在下身上别的财物都遗失了,只剩这枚自幼随身的玉佩。此物先送予姑娘做抵押,等在下回京之后,再双倍赎回。” 小吉祥将玉佩递给了嬴东君。 嬴东君接过玉佩之后看了一眼,确实是个好东西,她弯唇一笑,应允道:“可。上来。” 男子松了一口气,爬上了马车,坐在了嬴东君对面。 想必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方才还冷酷无情的嬴东君,竟然主动从马车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药瓶,扔到了男子怀里,“这是金疮药,你自己清理一下伤处,血淋淋的怪吓人的。” 其实男子身上的上,都只是轻微的皮外伤,只是看着可怖,大部分连皮都没破,不过男子大概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闻言还是笑着接过了那药瓶,温声软语道:“多谢姑娘赠药之情。” 嬴东君倚在车壁上,冲他一笑,懒懒道:“不必谢,应该的。” 男子回了嬴东君一笑,告罪了一声,背过身去,给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药。 男子上好了药之后,又回过身坐好,他看向嬴东君,弯着一双桃花眼道:“在下李虚舟,今日能遇见姑娘,实乃李某之幸。” “虚舟?”嬴东君沉吟一瞬,轻笑一声,问道,“‘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的那个虚舟吗?” 李虚舟一怔,随即看着嬴东君一笑,“正是!” 嬴东君夸赞道:“好名字。” “多谢。”李虚舟伸手按了按额角,“抱歉,许久没休息了,有些疲倦。对了,还不知姑娘芳名?” 嬴东君曼声道:“我么……我叫沈阿九。” “沈……”李虚舟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往下一倒,趴到了案几上,不省人事了。 嬴东君轻叹了一声,埋怨小吉祥:“你那伤药,药效也太霸道了些,李郎君竟然用完就倒下了。” 小吉祥却不肯背锅:公主,你拿给他的那瓶是迷药,不是金疮药。 嬴东君又是一叹,竟毫无愧疚之意,“是吗?本宫竟然拿错了?” 小吉祥:是的,公主!现在怎么办?带回府去吗? 小吉祥一脸包容地看着自家公主,仿佛已经看穿了公主的伎俩,公主莫不是被美色所迷,想把这位李郎君掳回府去? 不想,却听嬴东君冷酷地道:“停车!把他扔下去。” 小吉祥震惊。 仆妇听到嬴东君的命令,将马车停了下来。 小吉祥虽然惊讶,但是自家公主做事向来都是出人意料,所以他听话地撸起了衣袖:公主,扔哪儿去?路边吗? 嬴东君:“方才清涟寨的人不是往西边去了么,你把他弄过去,让清涟寨的人捡走就是。” 小吉祥点了点头,一把抓起了李虚舟,却不想听到了一声裂帛之声,原来是李郎君那本就不太遮体的衣裳,又裂了一大块,这回从胸口到腰腹都给露了出来,小吉祥怕污了公主的眼,赶紧给他拢了拢,然后把人拖下了马车。 他们的马车其实并没有走出太远,小吉祥功夫不弱,拖着人疾速而去,扔完了人之后,又疾速而回,来回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小吉祥:公主,人扔到清涟寨眼皮子下面了。 第150章 李虚舟的身份 嬴东君:“很好,走,回京。” “是。”赶车的仆妇往林子那边看了一眼,战战兢兢地赶起马车。 马车向京城的方向行驶起来,小吉祥坐下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公主与那李虚舟有仇? 嬴东君:“那到没有。” 小吉祥:那公主为何…… 小吉祥不解,他家公主虽然任性,但也不会无缘无故耍弄人。 嬴东君拿起李虚舟给她的那枚玉佩,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叹道:“可谁让他是李昌辅的孙子呢,本宫最厌恶四世家的人了。” 小吉祥闻言惊住了:刚刚那个李虚舟,是李昌辅的孙子? 嬴东君:“是啊。他本名叫做李宏承,是李家的嫡长孙,李氏一族未来的族长,现任青州府少尹。” 小吉祥一脸的一言难尽,公主若是告诉他,李虚舟是哪个楼里的相公,他可能会更相信些。 小吉祥:公主之前没认出他来吗?按理说,公主应该是见过李宏承的。 嬴东君:“本宫是曾远远见过他几回,所以之前看到画像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来是谁。毕竟李宏承当年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小吉祥好奇:那是什么模样? 嬴东君想了好一会儿,才评价道:“总是一本正经的……差不多是虞郎那模样。” 小吉祥在心里想象了一下,虞舜臣某一天变成了李虚舟那副妖孽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冷颤。 小吉祥:那他方才没认出公主? 嬴东君上了马车之后就脱下了帷帽,方才下车的时候,也没戴回去,李虚舟看清楚了她的脸。 嬴东君无所谓地说:“谁知道呢。” 小吉祥:不管他有没有认出公主,公主作弄了他这回,等他回到李家,怕是要报复公主。要我说,方才就应该趁着机会直接弄死他,然后嫁祸给清涟寨。 “作弄他?”嬴东君笑道,“你以为本宫闲的?杀他是容易,可那不是本宫要的。” 小吉祥:莫非公主另有打算? 嬴东君一笑:“本宫方才一认出他来,就觉得,此乃天意呢。” 小吉祥没懂嬴东君这话的意思,怎么公主与那李虚舟见面,竟成了天意了? 嬴东君乘马车回到公主府,然后吩咐周琰去将鲁四娘叫来。 登第街那边,鲁四娘从善堂招了十几个人回来,给古家人当帮手。她每日都会去登第街看一眼,然后下午还是回到公主府,等候公主差遣。 知道今日公主出了城,她便没有出门,一直留在府中,就怕万一公主早回来,有事要她去办。 没想到竟被她猜中了。 “公主,有何吩咐?”鲁四娘连忙赶到嬴东君的院子,问道。 嬴东君将李虚舟的那枚玉佩递给了她,吩咐道:“悄悄把这个给李昌辅府中送去,顺便告诉李家,李宏承回京的路上,被人劫走了。” “是。”鲁四娘双手接过玉佩,“奴婢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玉佩与消息一起送到李家!” 嬴东君知道鲁四娘办事很靠谱,笑着颔首,“去。” 鲁四娘将玉佩一收,行礼离开。 小吉祥看到这里,恍然大悟:莫非……公主此举是为了让李家和清涟寨打起来? 嬴东君却道:“清涟寨除了强抢民男,这些年也没听说做了什么大恶之事,本宫好端端地招惹他们做什么?” 小吉祥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答案被否定了,越发困惑。 嬴东君:“你说,李家知道清涟寨的人劫走了李虚舟,会怎么做?” 小吉祥:当然是去把人救回来了!难不成还真让李家嫡长孙去给人当压寨相公? 嬴东君点头,“那李家要如何救人?” 小吉祥想也不想:那还用说!自然是下令封锁各条道路,然后派出手中能派出的各路人马,把李虚舟抢回来! 嬴东君听到这里笑了,“李家再势大,李昌辅也只是个御史大夫,谁给他的权利号令我大圣朝的兵将?文武勾结,向来是上位者大忌。上次李昌辅私自动用飞骑卫的人,就已经让萧太后不满了。这一回,我很期待李家的表现呢。” 小吉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公主的目标,还是李家和萧家! 嬴东君轻语曼声,却有股子说不出的阴狠,“本宫的目标,从来都是四世家!” 鲁四娘很快就将玉佩与李虚舟被人劫走的消息,送到了李家。 卧病在床的李昌辅,听到消息从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一把掀了侍女手中的药碗。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来禀报消息的李宏翎被李昌辅那充血的眼珠子一瞪,吓得后退了一步,又连忙上前,将收到的信和玉佩递了过去,“叔祖父,方才有人把这个送扔到了我们府门前,说大哥被人劫走了。” 李昌辅一把抓住了那枚玉佩,细细一看,认出来这玉佩果然是孙儿自幼便戴着的那枚。 李宏翎,“另外,我们派去接大哥的人昨日便回来了,他们没有接到人。青州那边的家仆说,大哥早就启程回京了。按理说,大哥在五日之前就该抵达京城的。所以这信上所言……恐怕是真的。” 李昌辅忍不住捂着嘴咳了起来,李宏翎连忙上前去想帮他拍背,可是等走近了几步,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李昌辅放下手之后,嘴角边竟然溢出了一丝血迹。 “叔祖父,您……”李宏翎急声问道。 李昌辅拿起侍女递来的帕子,将嘴角的血迹擦干,看了一眼后,不在意地扔到了一边。 “你祖父呢,叫他来见我。”李昌辅冷声道。 李宏翎,“我祖父看到信之后,就让管事带着府中大部分人出城去寻找大哥,他现在正忙着传信去京城通往各驿路的驿站,让各路驿站派出人手帮忙找人!” 大圣朝的驿站四通八达,遍布官道。一般朝中的政令下达之后,不出两个月就能传遍整个大圣。通过驿站来找人,是最快也最为有效的办法。 李昌辅点头,“你祖父想得周到。不过他们竟然敢劫走我李家的嫡长孙,定是有所依仗,驿站那点人顶不了什么事。”李昌辅说完又咳嗽了几声,然后从床上下来。 李宏翎连忙上去扶他,“叔祖父你要做什么,吩咐我就成了。” 李昌辅却嫌他碍事,将他推开了,径自去了书房。 第151章 都是千年的狐狸 李宏翎不放心,跟在李昌辅身后进了书房。 李昌辅走到书案前,拿出了纸笔匆匆写了两封信函。 “来人!”李昌辅将信函封好,对书房外喊道。 侯在外的随从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李昌辅将写好的两封信递给随从,吩咐道:“这两封信,一封送去京府衙门。另一封,送去靖安侯府给顾侯爷。” “是!”随从接过信,速速退下了。 李宏翎知道李昌辅这时候写信,必是为了李宏承,他不解道:“叔祖父,这京府衙门的人也是我们李家一系的?还有那靖安侯府,不是已与萧家结盟么?虽说之前我们与靖安侯府关系还不错,但是现如今我们与萧家正僵持着,这靖安侯还会听叔祖父的吗?” 李昌辅瞥了他一眼,虽有些嫌弃这侄孙蠢笨,但想着自己这一脉子息单薄,孙儿今后当上李氏族长,还得靠这些族兄弟们帮衬,便还是开口指点了一番。 “宏承在京城城门外被人劫走,这事本来就该京府衙门来管,我让他们去查理所应当,他们为了不被追责,必然尽心尽责,不敢懈怠。至于靖安侯府……上次我动用禁军,太后将我的人撤了职。哼!靖安侯府虽是听萧家之命行事,但靖安侯也曾欠过我李家人情,这是他该还的。太后事后总不至于将靖安侯撤职?” 李宏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叔祖父行事,果然滴水不漏。” 李昌辅却没有因李宏翎的马屁而开颜,他又咳嗽了几声,担忧说道:“若是贼人尚在京畿附近,有京府衙门和禁军同时出动,再加上驿站防兵从中协助,要找回宏承并不难。可若是贼人这会儿已经远离了京城,那就麻烦了。” …… 如李昌辅所料,京府衙门接到李昌辅的信函之后,立即派出了人马出城,去查李家嫡长孙被劫一案。京府衙门平日里负责京畿附近的案件,能调动大约三百名兵差,这回整个京府衙门几乎倾巢而动。 与此同时,靖安侯顾显也接到了李昌辅的信。 顾显年轻时为朝廷立下过赫赫战功,年纪大了之后,因为旧伤严重,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府中静养,长孙顾凤起接下了他手中的飞骑卫。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顾显身体不行了,脑子却还很灵光,关键时刻靖安侯府和飞骑卫还是得听他的。 顾显看完信之后,沉吟了片刻,看向一旁的孙儿,“你怎么看?” 顾凤起道:“孙儿可以带人去救李宏承,就当是还了李家当年的情分。” 顾显想了想,对孙儿道:“我这就回信给李家,表明顾家愿意帮忙。不过你别急着去,先进宫一趟,将此事禀报太后,再带人出城。” 顾凤起:“祖父,如今萧家和李家不睦,太后会允吗?万一太后不允,你这边又答应了李昌辅,怕是不好收场。” 顾显却淡定地说:“事情放到明面上来,太后反而不好不答应。毕竟这一次飞骑卫是去救人,救的还是太后的表兄弟,若是不允,太后岂不是要背个凉薄寡义的名声?” 顾凤起:“祖父所言极是。如此一来,我们不但还了李家的人情,也不会得罪萧家。” 顾显:“你速去。” “是!” 顾凤起进宫之后,面见太后,将李昌辅所请告之。 萧太后闻言皱眉,“宏承回京的路上,被人劫走了?” 顾凤起,“是,李家尚未查出是何人所为,京府衙门也已经出动。李大人怕人手不足,想请求飞骑卫协助。” 萧太后想一会儿,对顾凤起道:“既然如此,你带一队飞骑卫去救人。” 顾凤起领命离去。 等顾凤起离开,念鱼不解道:“李家人为何不自己进宫来求太后呢?太后与李家郎君也是自幼的情分,以太后的心慈,也不会见死不救。” 萧太后冷声道:“李昌辅是不想被哀家拿捏,所以才走了顾家的路子。” 念鱼一想,也明白了。李昌辅怕自己进宫来求太后,一是失了颜面,而是怕太后趁机用此事要挟。 萧太后冷笑,“我这位三叔祖啊,一辈子机关算尽,向来是什么亏也不肯吃的。” 念鱼:“顾家这几年,向来都唯萧家之命是从,这次竟然肯帮李家?” 萧太后到是看得明白,“顾老侯爷这是还李家人情呢。” 念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萧太后想了想,却神色一冷,“李昌辅这些年,可做了不少事。今日是顾家还他人情,明日是宋家还他人情,再往后不知那什么高家周家是不是也得还他人情。这还来还去,岂不是满朝都是为他所用之人?他哪里还需要将哀家和陛下放在眼里!” 念鱼点了点头,附和道:“娘娘此言有理!这别的还好说,就是这接连两次,禁军都能为他所用,娘娘就不得不防了。禁军可是守卫皇城,保卫陛下和娘娘的。” 萧太后:“飞骑卫都是从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孙中挑选,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出身。而李家身为四世家之一,不少世家都是依附于李家,飞骑卫大将军虽是顾凤起,可下面还有不少将领,不知背后的真正主子是谁呢。其实不止李家,四世家,几乎都与飞骑卫有些牵连。” 当初四世家同心协力架空皇权,首先拿听命于皇帝的禁军开了刀,把自己的人渗透到了禁军当中。 神威军和金翊卫还好一些,只有高级将领是由世家子弟担任。与皇帝最亲近的飞骑卫,几乎都是四世家或者依附于四世家的家族子弟。 原本四世家觉得这事没毛病,可是当四世家之一的萧家转变了身份,萧颖娘掌握了皇权,这一切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嬴东君就是在提醒萧太后这点。 鲁四娘将消息送到李家之后,就一直暗中注意着城门口的动静。 等见到京府衙门和飞骑卫都相继出动之后,赶紧回去将消息禀报给了嬴东君。 第152章 好戏在后 嬴东君闻言一笑。 小吉祥:公主,如此一来,萧太后就会下定决心对付李家了吗? 嬴东君:“不会。” 小吉祥失望:萧太后竟这么能忍吗? 嬴东君:“萧家与李家小打小闹的话,其他世家非但不会阻止,还会乐见其成,毕竟他们也不想萧李两家好得跟一家似的。可萧家若是在此时露出要铲除李家的心思,其他几家必不会坐视不理,毕竟……唇亡齿寒呐。” 小吉祥无声叹气,觉得这局面好难啊。 嬴东君却笑道:“什么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不要急,慢慢来。” 小吉祥:禁军和京府衙门同时出动,会把李虚舟给救回来吗? 嬴东君道:“清涟寨若是这么好对付,当初就不会成为令朝廷头疼的存在了。本宫说了,别着急,好戏还在后头。” 小吉祥点了点头,摆好姿势,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如嬴东君所言,清涟寨确实不好对付。 他们找到李虚舟之后就赶紧撤离了京城,等京府衙门和禁军好不容易找到些蛛丝马迹时,他们却已经跑没影了。 再往下追就要离开京畿之地了,而无论是京府衙门还是飞骑卫,都不得在没有接到朝廷命令的情况下,擅离京城太远。 双方人马只能先回去复命。 李昌辅的堂兄李昌用一直在外为李虚舟的事情奔波,他第一时间赶回府,将查到的消息告知了李昌辅。 “族长,将宏承带走的是清涟寨的人。”李昌用虽为李昌辅堂兄,但是他一直都称呼李昌辅为族长,为人处世很有分寸。 李昌辅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清涟寨是何方神圣,十几年前的清涟寨也算是一战成名,尽管这些年他们没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李昌辅也还记得这个名字。 李昌辅冷声道:“清涟寨?他们何故劫走宏承?” 李昌用叹了一口气,“清涟寨拿着宏承的画像一路寻人,说宏承是他们清涟寨寨主定下的赘婿,要带宏承回去与他们寨主成亲。” “荒唐!”李昌辅狠狠地拍了拍案几,然后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李昌用唤来侍从,给李昌辅端来温茶,看着他喝下之后,温声劝慰道:“族长,保重身体要紧啊。往好处想,宏承总算是没有性命之危了。” 李昌辅气得脸色发红:“士可杀不可辱!宏承是我李家的嫡长孙,将来是要继承李氏族长之位的,他们清涟寨竟然敢如此羞辱我们李家!” 一旁的李宏翎听到这里,目光微闪。 李昌用倒是面色平和,“族长,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李昌辅:“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话是不当讲的?” 李昌用道:“宏承是他们这一辈人中最优秀的,族长定下他为我李氏下一任族长,我举双手支持。可是,族长有一件事却是做错了,这些年你不应该纵着他。惯子如杀子这个道理,我不信族长不明白。” 李昌辅深深叹了一口气,眼中终于露出了些许疲惫,坦言道:“我何尝不明白。可是,这孩子性子倔啊!他因当初韦氏的事情怨我们,一怨就怨了这么些年,连家都不肯回。” 李昌辅要强了一辈子,唯一的软肋就是这个孙儿。他事事为他打算,费尽心思为他铺路,可他非但不领情,还说走就走。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李昌用正色道,“你可知我打听到了什么?” 李昌辅连忙问:“打听到了什么?跟宏承有关的?” 李昌用:“我打听到,宏承之前在清涟寨待了好些日子,他并不是被清涟寨的人掳去的,而是某一日与清涟寨的女寨主一同回去的。他在清涟寨的那几日,日日与那女寨主寻欢作乐,引得那寨主对他情根深种。可当女寨主提出要与他成亲的时候,他便偷偷跑了,这才引得清涟寨的人追到了京城。” 李昌辅听完,脸色很难看。 “你竟然也信那清涟寨的人信口胡言?” 李昌用苦笑,“族长,我不信你不知道宏承这几年在外头的风流名声。” 李昌辅不说话了,孙儿虽不在他身边,但是他对孙儿在青州的事情却了如指掌。只是他之前一直觉得,男人风流点不算什么事,何况孙儿多经历些女子,说不定就对韦氏淡了,所以便由着他去了。 李昌用正色道:“我与族长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劝族长一句,等宏承这次回来,就不要让他离京了。你如今身体不好,是时候让宏承承担起家族的责任了。” 李昌辅知道李昌用这话是为了李宏承好,点了点头,“知道了。这次我让他回来,本也没打算再放他离开。” 李昌用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先把宏承找回来。”李昌辅说到这里,声音冷了下来,“知道是谁劫走了宏承就好办多了,你赶紧传书给永州刺史方言昌,清涟寨的人回清涟县必定会经过永州府,让永州刺史派人沿途拦截,务必在他们回到清涟县之前,把宏承给救出来!” 李昌用:“好!清涟县地形复杂,若是真让他们把宏承带到那些水寨中,我们就很难找人了。” 李昌用出去给永州刺史传信了,将自己的孙子李宏翎留下来照顾李昌辅。 李昌辅靠坐在床榻上,冷笑着嘲讽道:“一个清涟寨出身的女子,连进我李家门都不配,还妄想要我孙儿给她当赘婿?呵,真是白日做梦。” 在世家眼里,清涟寨就算投效了朝廷,也永远摘不去匪类的身份,比平民还不如。 李宏翎看了李昌辅一眼,低声问道:“叔祖父,这次我们不用请求朝廷那边派人去找大哥吗?” 李昌辅淡淡道:“萧家若是知道清涟寨劫走宏承的目的,是为了逼他回去娶那女匪首,非但不会帮忙救人,说不定还会暗中促成。宏承是我李家未来族长,毁了他的名声就算羞辱我李氏一族。” 李昌辅当初用一本《琼楼传》狠狠地羞辱了萧太后,萧太后得了机会难道不会羞辱回来吗? 李昌辅不会给萧太后机会,他手里又不是没有可用的人。 第153章 寝食难安 永州刺史收到李家送来的消息之后,立即派人守住了各条通往清涟县的路。 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真的被他们等到了劫持着李虚舟的清涟寨众人。 双方交涉未果,最终打了一场。 永州毕竟是人家的主场,清涟寨的人虽然个个武功不俗,但他们总共不过二十来个人,还一路舟车劳烦,最终敌不过永州刺史这边派出的好几百地方兵马,竟被永州刺史一举擒获。 原本永州刺史是要将清涟寨的人都关押进监牢的,不想李虚舟这个苦主却站出来给清涟寨的人求情,说他与清涟寨众人相识,这件事不过是一场误会,让永州刺史将人都放了。 永州刺史方言昌是李家扶持上位的,自然不敢得罪李家未来的族长,只能赶紧将清涟寨的人给放了,然后派人护送李虚舟回京。 李昌辅收到永州刺史的消息,终于松了一口气,等着那不孝孙子回京。 萧太后得到消息之后,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早朝上有人弹劾永州刺史没有朝廷命令,私自派兵,可是李家一系的官员却反驳说,永州都督当时正在练兵,只是偶遇了李虚舟和清涟寨的人,听到李家公子呼救声,才会仗义而为。 李家显然有准备,让人抓不住把柄。 下朝之后,萧太后冷着脸回了勤政殿。 念鱼道:“真没想到,永州离京城那么远,地方上的兵马竟然也能为李昌辅所用!” 萧太后冷声道:“事实上又何止一个永州?这些年,李家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念鱼忧心忡忡,“娘娘,禁军有他们的人,地方兵马也是他们的人,之前李家还暗中勾结朱家和朱昭仪……我们得早些防备才行啊。” 如果李家和朱家真有一个皇子在手,他们又握有兵马,以后想要谋反岂不是很容易? 萧太后自然知道,这种情况对自己和皇帝而言很危险,她又怎能坐以待毙? “哀家已经决定,扩充禁军。”萧太后沉声说道。 念鱼惊讶:“娘娘要扩充禁军。” 萧太后颔首,“现如今神威军听命于陆光,本宫半只手都插不进去。金翊卫则驻守在宫城之外,离内宫太远。至于飞骑卫么……” 萧太后顿了顿,念鱼不由道:“莫非娘娘不信任顾家?” 萧太后:“目前哀家并不担心顾家背叛。但是,像这次李家的事情那般,顾家在朝中牵连诸多,行事时难免想要左右逢源。再来么,顾家虽与萧家利益一致,将来却未必与哀家同心……哀家现在需要一支,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军队,这样才能不受人掣肘。” 念鱼明白了,“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到。” 萧太后抚摸着身下的御榻,轻声道:“坐上了这个位置,哀家才看明白,要想真正掌握权柄,不被任何人左右,有多么不易啊。” “娘娘打算如何做呢?” 萧太后想了想,“哀家准备在神威,金翊和飞骑之外,再组建一支天鹰卫。人选么,从金翊和飞骑军中抽调一部分,再从七品以上官员子弟中挑选一批。” 念鱼:“这……人员会不会太杂乱?” 萧太后:“哀家准备组建一只千骑军,如果只从五品以上官员子弟中挑选,一时半会儿的组不起来。金翊卫和飞骑卫中也有不少出色之人,将他们纳入天鹰卫,一来可以充实天鹰卫的实力,二来也可以消弱金翊与飞骑,可谓一举两得。” 念鱼:“奴婢是怕,人员太杂乱不好掌控。” 萧太后不以为意地说:“金翊卫和飞骑卫中的普通将士不太可能受李家等家族控制,反而干净。等天鹰卫组建起来之后,所有的高阶将领,都会由哀家亲自任命,到时候还会制定下严格的军令,下面的普通将士只需听命行事就好。” 念鱼:“娘娘想的周到!如此一来,就能高枕无忧了!” 萧太后目光深沉:“哀家绝不会将自己和皇儿的性命,交付于他人之手。” 过了两日,萧太后果然在朝上提出要建天鹰卫之事。 对于此事,其他人的反应到还算平静,因为按照以往的惯例,新帝登基之后整顿禁军,是很常见的事。 最为惊讶的却是萧家和顾家。 萧太后的堂妹,顾凤起之妻萧慧娘连忙进宫求见。 “娘娘,是顾凤起办事让娘娘不满意吗?”萧慧娘试探地问。 萧太后知道萧慧娘这次是代表萧家和顾家进宫的,她亲切地拉着堂妹在榻上坐了,温声道:“顾凤起为人稳重,行事周密,哀家怎会不满意呢?” “那娘娘为何突然打算要组建天鹰卫了?”萧慧娘不解道。 萧太后叹了一口气,“自陛下登基以来,寿仙宫那位表面上不争,暗地里却没少给哀家使绊子。原本杨家落魄,哀家是不惧的,可是却有个手握神威军的陆光在背后支持寿仙宫。神威军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如今已经有万骑之众。每每想到哀家陛下身边,还有这样一头恶犬在旁虎视眈眈,哀家真是寝食难安呐。” 萧颖娘:“娘娘何须害怕,娘娘手里还有飞骑和金翊两卫呢,飞骑有两千人,金翊卫也有三千,神威军虽然号称万骑,但是大多只能驻守在城外,只要把守住城门,他们根本进不来的!” 萧太后摇了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如果哪一日,他们化整为零偷偷潜入进来,飞骑和金翊加起来也不是他们的对手。神威军的人毕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哀家不得不防,这才想出了扩建禁军的办法。” 萧慧娘:“那为何要另外建一支天鹰卫呢?直接扩建飞骑卫不是更省事?” 萧颖娘:“飞骑卫都是从五品以上官员弟子中挑选出来的,大多是世家子出身,他们可谓是哀家最信任的一批人。现在哀家想扩建禁军,必须得放宽选拔条件,而哀家又不愿意这些人混淆飞骑卫的队伍。想来想去,只能再添一队禁军了。” “原来如此。”萧慧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154章 大忽悠 等萧慧娘离开之后,念鱼问道:“娘娘,顾家会信吗?” 萧颖娘:“顾家心里肯定会有疑虑,不过哀家近期并没有消弱飞骑军的打算,还会更加倚重顾凤起。另外,等飞骑军组建起来之后,哀家会先任命一两个顾家推荐之人,作为安抚。” 念鱼点了点头,又道:“靖安侯世子夫人自幼就唯娘娘马首是瞻,娘娘为何对她也隐瞒起来了?上回,在娘娘与萧家之间,她不也选择了娘娘吗?” 萧颖娘意味深长道:“你不也叫她靖安侯世子夫人了?” 念鱼愣了愣。 萧颖娘:“在哀家和萧家之间,她选哀家是懂得审时度势。可是女子一旦有了夫婿,有了孩子,心就不知不觉会长偏了。哀家不想考验这份姐妹之情。” 另一边,嬴东君在得知萧太后准备扩建禁军之后笑了。 “虞不凡呢?带他来见本宫。”嬴东君吩咐小吉祥。 小吉祥立即去将正在练习骑术的虞不凡带了过来。 “公主,您找我?” 虞不凡终于找找机会,将那张把自己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面具摘了下来。面具是吉祥公公给他的,说他如今是公主府一件重要的秘密武器,不能让太多人记住容貌,所以他现在很自觉地,除了夜晚睡觉的时候,都好好带着面具。 行完礼之后,虞不凡顺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将手上的汗渍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擦完反应过来,还心虚地往左右看了看,生怕周家令突然从哪里跳出来,怪他糟蹋了好衣裳。 嬴东君笑了笑,问道:“最近如何?” 虞不凡立即挺起胸膛,有些骄傲地道:“骑马已经熟练了,射箭也能正中靶心,摔跤么……嘿嘿,还差点。” 原本,虞不凡觉得自己摔跤也很有两下子了,直到他今日再次被小吉祥轻轻松松撂倒在地。 嬴东君看向小吉祥。 小吉祥瞥了虞不凡一眼,对嬴东君点了点头:马马虎虎,还行。 嬴东君知道,能得到小吉祥一句还行,虞不凡这些时日定然进步神速,他果然是有天赋的。 嬴东君问:“如果本宫让他去参加天鹰卫的选拔,你觉得能成么?” 压根儿不知道天鹰卫是啥的虞不凡一脸茫然。 小吉祥则震惊了。 小吉祥:公主,天鹰卫虽然放宽了要求,但是除了那些从金翊卫和飞骑卫中抽调过去的,其余新加入的人选也要求是七品以上官员子弟。 嬴东君不在意地说:“身份是最不要紧的,这个你们无需顾虑。” 小吉祥又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虞不凡一番:而且,天鹰卫对容貌也有要求。 虞不凡这段时日在公主府里,被好吃好喝伺候着,每日都用小吉祥特意调配的药材药浴,之后小吉祥又给了他一罐黑乎乎的药膏,让他每日睡觉的时候抹在脸上,早晨起来再洗掉。 怕虞不凡每日在外骑马射箭把脸晒黑,浪费自己精心调配的药膏,小吉祥还特意找了个面具给他遮阳。 虞不凡以为小吉祥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让他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将来练成公主府的秘密武器,所以兢兢业业地配合着。 殊不知,小吉祥这么费心费力地折腾他,只因为公主吩咐,要让虞不凡变成个美郎君。 总而言之,经过小吉祥和虞不凡两人共同努力,虞不凡皮肤白皙细腻了不少,头发也乌黑油亮了许多,虽然与那些世家出来的,细皮嫩肉的书生们相比有些差距,但是对练武之人而言,已经算是很不错的皮相了。 加上他身上穿的这身,让周琰每次看到都觉得肉疼的衣裳,人靠衣装马靠鞍装,他老老实实站着的时候,到也能唬住人。 容貌勉强过关了,但是…… 小吉祥忍不住比划道:公主,他身上少了点官家子弟的张扬和气度,我怕到时候会露陷。 小吉祥这会儿也明白了,公主让他使劲折腾虞不凡的外表,并不是公主眼睛太挑,见不得丑人,而是想让虞不凡以官家子弟的身份加入禁军。 嬴东君不由叹气:“这不怪他,怪本宫。” 虞不凡和小吉祥都不解地看向她。 “怪本宫之前心疼他每日练武太过疲累,没狠下心来让人调教。”说到这里,嬴东君冲着虞不凡灿烂一笑,“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像还可以学嘛,那玩意儿也不是天生的。虞不凡,你说对不对?” 虞不凡虽然没怎么听懂,但还是红着脸连连点头,“嗯嗯。” 小吉祥瞥了虞不凡一眼,在心里呵呵:以他对自家公主的了解,事情没那么简单。 第二日一早,嬴东君要小吉祥去备马车,她要去登第街。 小吉祥:公主,萧太后的人还在府外盯着,出门需要避开他们的视线吗。 这公主府里的人,经过小吉祥的暗中查探,除了花嬷嬷派来的花棉,从周琰到那些仆妇,虽然个个都有些小毛病,但是竟意外地都是忠厚可靠之人。 萧太后派来的人只能在府外窥探。 嬴东君想了想,说道:“要让他们觉得本宫在避开他们,可还是没避开他们。” 虽然公主说得有点拗口,但是小吉祥还是立即就懂了。 于是,这次出门,又是用了周琰那辆马车,从后门出去的。 小吉祥掀开车帘,往马车后面看了一眼,好奇地问:公主,你说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跟踪吗? 嬴东君:“知不知道的有什么要紧,对付那些喜欢自作聪明的人,只要虚虚实实地迷惑他们,很多时候他们就会自乱正脚了。” 马车到了登第街之后,也是从后门进了宅子,没有惊动前院的古家众人。 古家人雕印书籍,只占了前院,和中间那一进宅子的一部分,后院在虞氏族人修好了之后,鲁四娘得知公主还另有他用,就用锁将后院通往前院的门都给锁死了。 虞家人在修好宅子之后都已经离开了,后院被收拾得干净整洁,隐隐有雕印书籍时刨板的“沙沙”声、雕版的“嘚嘚”声以及“喁喁”人声从前院传来。嬴东君在庭院中站了一小会儿,觉得这儿竟也有了些闹中取静的意境。 第155章 第一高手 “这地方不错。”嬴东君点了点头,说道,“适合养老。” 这时,后院的后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鲁四娘牵着一辆马车走了进来。 马车进来,小吉祥连忙走过去,把后院的院门又插上了。 鲁四娘将马车停好,过来向嬴东君行礼。 “公主,人接回来了。” 嬴东君笑着看向那马车,“好。” 这时,马车车帘掀开,一个头发斑白,面上无须的老者从马车上下来了。 这老者看着大约六十来岁的年纪,身上穿了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长袍,肩膀上背着一个褐布小包袱。他长着一张令人过目即忘的平凡面容,微微佝偻着身子,像是不习惯站直腰一样。若是走在街上,与寻常老者无异。 嬴东君走过去,笑着喊了一声:“余公公。” 余年看到嬴东君,苍老的眼睛中浮现出一丝激动之色,恭敬地行礼,“长公主殿下!” 嬴东君伸手扶了他起身,“余公公不必多礼,不知公公腿疼的老毛病好些了没有?” 余年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腿,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丝朴素的笑意,“老奴这腿没有什么大碍的,多谢殿下记挂。” 嬴东君:“进屋坐下说话,四娘,去烧些茶水送来。” 鲁四娘应声去了。 嬴东君带着余年和小吉祥进了后院的正厅,后院的家具摆设都是在屋子修好之后换上的,看上去崭新。 嬴东君在上位坐了。 “余公公坐。” 余年应了一声,却只肯半坐着,他看着嬴东君,关心地问道:“殿下可有什么事情需要老奴去做的?殿下尽管吩咐!您别看老奴这模样,其实这身子骨还硬朗着。” 嬴东君笑了笑,“本宫确实有事,需要请余公公帮忙呢。” 余年连忙认真听着。 嬴东君却道:“本宫听说余公公打算回乡?家乡可还有亲人?” 余年以为公主怕他惦记着家乡亲人,不能好好办差,连忙道:“老奴家中早就没有人了,想回乡不过是因为那里还有一间祖上留下来的旧茅屋,可做安身之所。” 余年年轻时曾是宫中暗卫,这些年他为了隐藏身份待在宫中,在明面上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洒扫太监。多年来虽攒了些积蓄,却也并不算太丰厚。 嬴东君笑道:“既然公公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那就不急着走了?我这宅子前院是印书的,后院修好之后还空置着,公公不如在此住下,前院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公公正好帮我照应照应?” 余年愣了愣,明白了嬴东君的意思,温声道:“老奴年纪大了,留在这里派不上大用场不说,还会给公主添麻烦。” 嬴东君不乐意道:“公公方才还说身体没问题,能给我办事,现在又说自己年纪大了!我知道您在唬我呢!” 余年笑笑,不说话了,但是目光很温和。 嬴东君想了想,说道:“公公武功或许不比年轻的时候了,但您毕竟曾是我大圣皇宫第一高手。” 余年连忙道:“老奴不是什么第一高手,就算在巅峰期,老奴也最多只能排进前三。” 小吉祥闻言,不由地瞥了余年一眼,呵!若不是这老太监的目光太过诚恳,他还以为他是在吹嘘呢。 嬴东君笑着道:“您毕竟是我大圣皇宫里排行前三的高手,留在此处帮我教出几个第四、第五、第六的徒弟也好啊!” 余年这才犹豫了。 嬴东君又道:“正好,我府里有个天赋还不错的孩子,我想让他去参加天鹰卫的选拔。公公在宫里几十年,对禁军的那一套是再熟悉不过了,您帮我调·教调·教他,让他看起来像个样子。” “这……” 嬴东君软声道:“公公,您不会不愿意帮我?” 嬴东君如此,让余年想起了当年那个拉着他的衣角,哭着要他带她飞上树去掏鸟窝的小公主。 那时候余年没能拒绝得了小公主,这会儿自然也无法拒绝长大了的长公主,他连忙道:“帮的,老奴愿意帮公主的。” 嬴东君粲然一笑,“太好了!我就知道公公一定会帮我的!” 余年就这样在登第街的宅子里留下了。知道这是先皇后留下的宅子,他不肯住在正房,嬴东君就让他住在了一侧的厢房里。 临走的时候,嬴东君将小吉祥给余年开的药方交给了鲁四娘,吩咐道:“去虞氏族人开的那家药铺抓药,另外再从善堂带几个孩子过来,年纪不要太小了,平日里除了跟公公学点本事,还可以帮忙照顾余公公的起居。” 鲁四娘一一记下了,“是,公主。” 交代完之后,嬴东君便带着小吉祥离开了。 马车上,小吉祥好奇问:公主,余年公公真的是大圣皇宫里排前三的高手? 嬴东君道:“你年幼时不是跟着暗卫们学本事的吗?就没听过阏逢这个名字?” 小吉祥震惊:阏逢?景帝朝时,曾经一人单挑拜月教派出的十大杀手,还战胜了的那个排名第一的暗卫阏逢?他还活着? 嬴东君:“就是余年公公。” 小吉祥无话可说。 嬴东君:“他为了保护我父皇受了一次重伤,不适合再做暗卫了,不过这些年都还一直留在宫中。他效忠过我祖父,后来又效忠我父皇,一辈子隐于暗处,忠心耿耿。本宫若是眼睁睁看着他老无所依,离京回乡,岂不是令人寒心?” 小吉祥:说到底,公主还是心软。不过,余年被鲁四娘从宫门口接回来,岂不是会落入太后的人眼中?太后这阵子又一直在盯着公主,怕是会心生怀疑? 嬴东君笑起来,“那就让她怀疑。” 如小吉祥所料,萧太后很快就知道,嬴东君派人在宫门前接走了一个老太监。 “之前是在勤政殿当差的?”萧太后惊道。 念鱼:“是在殿外洒扫的,因年纪大了,这次被放出宫了。” 负责勤政殿外洒扫的太监,往往在天未亮之前就将殿外洒扫干净了,萧太后基本上与余年打不上照面。 第156章 禁苑 太后不由转头看向右侧,那里现在立着一座百鸟朝凤的螺钿屏风,之前摆在那处的是一座镂刻山河图的白玉屏风。 萧太后低声道:“这也太巧了。” 念鱼顺着太后的视线看去,惊讶道:“娘娘还是怀疑上次那座屏风并非意外?可就算承平公主买通了那个太监,他也不太可能悄无声息地进入勤政殿,弄碎屏风?” 萧太后沉思道:“回想起当日,她进来的时候先是故意不行礼,后来又编造出了命格奇特一说,之后她对着哀家和陛下行礼的时候,那屏风竟然就碎了。这分明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算计!” 念鱼:“可长公主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是那枚玉蝉!”萧太后笃定道。 念鱼:“可娘娘不是问过陛下了吗?并没有人唆使陛下拿那枚玉蝉啊!那日之事更像是巧合。” 萧太后摇了摇头,沉声道:“那么多的巧合,出在嬴东君身上,就不会是巧合。皇儿年纪尚小,心思单纯,就算被人暗地里操纵了他自己也不会知道。” 念鱼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如果真如太后所说,那长公主此人也太过可怕了。 而且长公主若真这么算无遗策,她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局面? 萧太后道:“将皇儿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了。” 念鱼一惊,“又要换?可陛下前日还说,新来的那两个侍从很是机灵,他很喜欢,要娘娘赏呢。” 上次太皇太后暗中挑拨陛下,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已经都换过一回了,现如今伺候的这些都是精挑细选下来的。 萧太后心里想着事,闻言不以为意道:“他不过小孩子心性,一两个侍从,他过几日就记不住了。” 念鱼只能应下,“是。” 萧太后喃喃道:“还有那枚玉蝉,还是得拿回来才行,否则哀家始终心里难安。” 这日,嬴东君收到了宫里的旨意,陛下要带领宗室与群臣去禁苑游猎。 禁苑位于大圣皇宫以北,占地十分广阔,里面除了有茂密的山林,还建有宫室。 往年重阳节前后,大圣皇帝都会带领群臣去禁苑登高游猎。禁苑中还设有射场、马球场等技场,皇帝有时候会命禁军在此处进行比赛。 现如今重阳节已经过去许久,到了开冬时节,天气渐渐寒冷,众人原本以为今年的游猎已经取消了,没想到只是推迟。 等宣旨的太监离开,嬴东君叫来了花棉,问她这次游猎是怎么回事。 花棉:太后想要举行一次禁军内部的比拼,到时候飞骑卫、金翊卫和神威军都会参加。不过太后说,因场地有限,只让神威军挑选一千人进入禁苑。 对萧太后知之甚深的嬴东君笑了起来,说道:“禁军比拼啊?我看太后是想从禁军中挑选人才,加入天鹰卫?” 花棉:听说这次比拼,表现突出者奖赏十分丰厚。 嬴东君道:“行,那本宫也去瞧瞧热闹。看看我大圣朝禁军中,有多少出色的好儿郎。” 花棉一脸紧张:公主,这次禁苑一行,您还是紧跟在太皇太后身边为好。对了,听说这次顾家郎君也会去。 太皇太后和花嬷嬷生怕公主到时候把目光都放在那些禁军身上,尤其是飞骑卫,个个容貌出众,要是闹出些什么不好的事,太皇太后会头疼死。 嬴东君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随意地摆了摆手,“行了,本宫知道了,你下去。” 现在花棉也不会一直守在公主的院子,因为她守在这里,公主也只会让她去外面候着,这屋里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小吉祥,花棉大多数时候都没有用武之地。 花棉行礼退下了。 到了禁苑游猎这日,嬴东君顺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先乘马车去了宫里,再与太皇太后的车驾,一起从皇宫的北门出去。 这是小皇帝登基一来,第一次以天子的身份,主持游猎,所以出行的规格很是隆重。 出行的时候,天子的车驾在前,之后便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的车驾,再之后是宗室与朝中五品以上的大臣,还有一些世家儿郎和小娘子也在此次邀请之列。 一行人在禁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出了皇宫北面的宸安门,前往禁苑方向。 嬴东君跟随太皇太后的车驾,太皇太后的马车内部十分宽敞,除了嬴东君之外,她的侄儿赢宸也在。 嬴东君年少时,去往禁苑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这条路她闭着眼睛也知道怎么走,所以一路上对沿途的风景并无半分好奇。 赢宸则不一样,这孩子坐在靠窗的位置,总是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看。 今日他生母寒霜不在,他看上去稍微活泼了些。 嬴东君坐在太皇太后身侧,笑眯眯地逗他道:“宸儿,外面的景色好吗?” 赢宸连忙放下帘子,偷偷看了一眼太皇太后,见太皇太后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轻声说:“与皇宫里头,不一样。” 嬴东君:“你没出过宫门?” 赢宸摇了摇头。 嬴东君叹气,“真可怜!本宫小时候还常常出宫去呢,等下次本宫带你出宫去长长见识。” 赢宸一脸单纯地问:“是去姑姑上次说的雪月楼吗?” 马车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太皇太后怒瞪赢东君,“你对着宸儿胡说八道些什么,还有没有一点做姑姑的样子!” 嬴东君半点也不怕,还笑嘻嘻地冲着赢宸做鬼脸。 赢宸抿嘴笑了笑。 太皇太后又去瞪赢宸,“你生来就金尊玉贵,好端端地想着出宫做什么?与庶民为伍,沾一身的坏毛病,失了自己的身份!” 赢宸极为难得地,小声反驳道:“可姑姑也生来就金尊玉贵,为何她能出宫?她还是长公主,比我身份高。” “胡说八道!”太皇太后下意识反驳完,又连忙道,“你姑姑当初有她父皇宠着,上天入地的她想去就去了,你不要跟她学!” 嬴东君依然笑眯眯的。 可赢宸小心地看了嬴东君一眼,他觉得姑姑的笑容跟刚才有些不一样了,虽然他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第157章 清波殿 从大圣皇宫的北门宸安门出宫到禁苑很近,一个时辰之后,浩浩荡荡的车驾就停在了建在禁苑中的咸阳宫前。 咸阳宫是禁苑中最大的一个宫室群,可以用来设宴和举行庆典,咸阳宫门前的大广场足以容下最先抵达的皇帝,太后以及太皇太后以及宗室们的车驾和随从。 太后最先带着小皇帝从马车上下来,接着嬴东君也扶着太皇太后下了马车。 张嫔等宫妃、吉安公主等宗室众人也陆陆续续下了马车,却只能远远停在后面的位置。 太后与太皇太后双方在咸阳宫宫门前碰了面,太皇太后笑看了他们一眼,站在那里没动。 众目睽睽下,太后带着小皇帝走了过来,给太皇太后行礼。 “母后。”萧太后神色平静,礼仪完美。 “祖母。”小皇帝有些蔫蔫儿的,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太皇太后关心地问:“陛下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小皇帝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多谢祖母关心,没什么。” 他虽然嘴里叫着祖母,可是跟太皇太后并不亲近,太皇太后平日里也不用他去寿仙宫请安。 萧太后道:“陛下只是有些乏了。” 太皇太后慈爱地道:“年纪小,是容易乏,你还是早些带陛去歇息。” 萧太后正要说话,小皇帝却突然出声,“皇姐!” “陛下。”嬴东君看向小皇帝,嫣然一笑,正要行礼。 小皇帝却吓得蹦到了一旁,“免礼!” 显然是被上次屏风碎裂的事情吓得不轻。 嬴东君从善如流地站直了身子,笑着道:“多谢陛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小皇帝有些为自己刚刚的反应懊恼,他板着脸道:“朕上次赐予皇姐的玉蝉呢?皇姐怎么没有戴在身上。” 嬴东君似乎这才想起来,“陛下赏赐的玉蝉,我放在行礼中呢,只是想起陛下说此物价值百万钱,太过珍贵了些,才不敢随身戴着。” 小皇帝不乐意道:“朕要看皇姐戴在身上。” 嬴东君无奈道:“是,陛下,我等会儿就戴上。” 小皇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皇姐别忘了。” 太皇太后也不知道看没看出来姐弟之间的官司,笑着对太后道:“这姐弟两人,倒是亲近得很。” 萧太后笑了笑,“想必母后也累了,还请母后先行。” 太皇太后颔首,带着嬴东君、赢宸和一干随从,向着咸阳宫左后方的清波殿行去。 萧太后去牵小皇帝的手,小皇帝不知是不是在与她置气,竟将她的手甩开了。 萧太后侧头看了儿子一眼,语气温和中又带着几分严厉“陛下?” 小皇帝抿了抿唇,僵持了一瞬,然后才把手递给了萧太后,萧太后没说什么,牵着他往咸阳宫右后方的紫光殿去了。 恭送他们离开之后,宫妃、宗室,大臣们才陆陆续续离开,去自己分配到的宫殿。 禁苑毕竟不比皇宫内院,这里建的宫室不少,但要容下这么多人也不易,所以除了身份最尊贵的太皇太后、太后、小皇帝,其他人都是好些人共挤在一处。一些身份低点的,甚至需要与人共用一个房间。 有人低声道:“看来长公主还是受宠啊,没见吉安公主就得与宁乡县主她们同住一个小院子么?” “毕竟是嫡长公主,身份不一样。” 站得不远的吉安公主,收回了看向清波殿的方向,低下了头。 嬴东君跟随太皇太后来到清波殿的时候,殿中早已经打扫好了。 太皇太后进殿之后,招来花嬷嬷,低声问道:“皇帝那边是什么事?” 花嬷嬷:“太后将陛下身边的侍从都换了,陛下在闹脾气。” 太皇太后闻言不由得笑了,“她也太谨慎了些。” 花嬷嬷,“可不是么。” 太皇太后又问嬴东君,“他说的玉蝉就是上次赐你的那枚破玩意儿?” 嬴东君撅嘴,“可不是么。” 太皇太后笑道:“他叫你戴着你就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对母子赏了你什么好东西呢。” 嬴东君点头道:“祖母说的对,我以后就把那玩意儿天天戴身上了,谁来问我,我都告诉他们是陛下和太后的赏赐!” 太皇太后笑着摇了摇头。 花嬷嬷见太皇太后脸上带了几分疲惫,便道:“奴婢扶娘娘去歇息片刻。”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又看向赢宸。 嬴东君主动道:“祖母去写着,我带小侄儿玩。” “你呀,还是顾着自己,可别把他给教坏咯。”太皇太后显然是不信她,冲着赢宸招手,“宸儿过来。” 赢宸看了看嬴东君,乖巧地跟着太皇太后走了。 嬴东君笑着目送他们离开,带着小吉祥去了自己的屋子。 这日的午膳,是在各自屋里用的。 太后安排的禁军大比是在明日,这日下午都是各自行动,用完午膳之后众人便开始结伴在禁苑中游玩。 有相约去登高的,有骑马去打猎的,有去射场射箭的,还有凑齐了人数去蹴鞠场踢球的,热闹得很。 嬴东君似乎对这些热闹都没有兴致,她就赖在清波殿中,陪小憩后醒来的太皇太后下棋,赢宸则乖乖地坐在太皇太后身边,听太皇太后一边与嬴东君对弈一边教他。 太皇太后:“看到没有,下棋应该这样行子。” 她的话刚落音,嬴东君就笑眯眯地吃掉了她的子。 太皇太后看着棋盘,卡壳了。 赢宸看了看太皇太后,又看了看嬴东君。 嬴东君,“祖母,怎么不继续啦?” 太皇太后淡定地对赢宸道:“不要在意一时的输赢得失,处于劣势之时更应该冷静应对。下一步,我们这样走,看清楚了吗。” 赢宸看着棋盘认真地点头,“看清楚了!”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他姑姑再次将太皇太后的棋子吃掉了。 嬴东君笑道:“祖母教得真好!我们继续!” 太皇太后气得拿起手里的棋子丢向嬴东君,“你处处给哀家拆台,还怎么继续!” 嬴东君偏头躲过了太皇太后的棋子,一本正经地对赢宸道:“其实祖母是要你按她教的反着来,包括这输不起的毛病,你也千万不能学。” 第158章 猎物 赢宸捂嘴偷笑,还趁着太皇太后不注意,悄悄朝着嬴东君点头。 “不下了!你们两个烦人的玩意儿!”太皇太后气得把棋盘推开,还试图在小辈面前给自己挽个尊,“哀家现在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当年哀家的棋艺,整个后宫都没人比得过!” 嬴东君闻言笑起来,“祖母这话我信,父皇说他的棋还是幼年时跟祖母学的,我则是跟父皇学的,算起来也还是师承祖母。” 太皇太后闻言怔了怔,看着眼前的棋盘,失了再下下去的兴致。 “撤了,不下了。”太皇太后对嬴东君和赢宸道,“哀家有些乏了,你们自己去玩。” “是。”嬴东君和赢宸起身,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嬴东君回头看了一眼。 太皇太后倚在软榻上,视线盯着虚空中的某处,不知在想什么。 嬴东君看到她鬓角的斑白,再一次意识到,太皇太后老了,比十年前的时候要苍老许多。 嬴东君垂眸,面无表情地转头离去。 走到院子里,嬴东君察觉到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下,她低头,对上了赢宸有些怯怯的目光。 “姑姑,曾祖母是在想念祖父了。”赢宸轻声说。 嬴东君闻言却是笑出了声,她轻轻地摸了摸赢宸的大脑袋,漫不经心地说:“哦?是吗?” 赢宸听不出嬴东君言语中的嘲讽,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姑姑。娘娘很想念祖父的,她每次教我下棋的时候,都嫌弃我笨,说当年祖父比我聪明多了,什么都是一教就会。不过娘娘还是喜欢教我下棋,有一次,她说我低头看棋盘的时候,脑门有些像祖父。” 赢宸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隐隐有些骄傲。 嬴东君冷眼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她骗你的,你长得没有半分像我父皇!” 赢宸呆了呆,有些委屈地低头,“哦。” 嬴东君又笑起来,对他说:“走,本宫带你去骑马。” 赢宸眼睛一亮,立即抬起了头,一脸希冀地问:“真的吗?” 嬴东君笑着往外走去,“骑个马而已,有什么真的假的,你若是喜欢,每日与马为伴都可以。” 赢宸连忙跟了上去,摇头道:“那不行,我娘不会许的。他只肯让我每日与书为伴,娘娘也说我必得完成先生布置下的功课,才能去做别的。可是先生要我学的东西太多了,我又不够聪明,所以总是学不会,娘就更不会许我做别的来分心了。” 今日的赢宸话有些多,跟在嬴东君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 嬴东君不走心地说:“那你还真可怜呢。” 赢宸疑惑道:“姑姑小时候不用学那些吗?” 嬴东君:“学啊,不过我聪明,所以一学就会。” 赢宸瘪嘴,“哦。” 默不作声地走了一会儿,赢宸又忍不住问:“那我父亲呢?他也不管学什么,都一学就会的吗?” 嬴东君想了想,笑道:“你父亲啊,只要是想学的东西,他到是一学就会呢。” 赢宸高兴起来,“那我父亲喜欢学的东西,是什么?” 嬴东君看了赢宸一眼,对上他期盼的目光,轻笑道:“想知道?” 赢宸连忙点头,“嗯嗯,我父亲会的,我也想学!” 嬴东君摸了摸他的头,意味深长地道:“你还小呢。” 赢宸:“那等我再大一些了,就可以学了?” 嬴东君笑道:“或许。” 虽然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赢宸还是满足地笑起来。 嬴东君看着他道:“你一点也不像你父亲。” 赢宸的脸又垮了下来。 嬴东君却不是一个会哄孩子的人,之后也没再搭理他。 到了马场,嬴东君领着赢宸去挑马。 赢宸从侍从那里得知,马场里最威风的那十几匹马都能随便自己挑的时候,高兴得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他绕着马圈来回走了好几趟,认真将那十几匹汗血宝马一一看过、比较过,在经过艰难的抉择之后,挑出了一匹看上去最威风的枣红色的大马。 “姑姑,我想骑这匹。”赢宸气喘吁吁地跑到嬴东君面前道。 嬴东君看了一眼他挑的那匹马,笑着称赞道:“好眼光。” 赢宸那胖乎乎的脸,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 侍从将那匹枣红马牵了出来,赢宸正想要让侍从扶着自己上去时,却被嬴东君叫住了。 赢宸不明所以。 嬴东君在赢宸的目光下,一个翻身,利落地上了他挑中的那匹马的马背。 赢宸:??? 这时,另一个侍从牵着一匹矮小的白色母马走了过来。 嬴东君指了指那匹只有大马一半高的白马,对赢宸道:“那才是你的,去。” 赢宸看了看那走路慢吞吞的小母马,又看了看嬴东君骑的那匹自己挑中的,威风凛凛的大马,鼓起勇气抗议,“可是……可是我喜欢我挑的这匹大马,不喜欢小马。” 嬴东君拿着马鞭指着他冷酷道:“要么上马,要么回去,自己选。” 赢宸委屈地看了看那匹小白马,最后还是慢吞吞爬了上去。 嬴东君吩咐侍从,“带他走几圈。” 侍从牵着那匹载着赢宸的小白马,在马场中慢慢转圈。 虽然没有骑到自己喜欢的大马,也不能顺着心意跑起来,但是第一次骑马的赢宸还是渐渐开心起来。 嬴东君带着小吉祥在马场中跑了一小圈,回来时看着赢宸坐在马上开心地朝自己挥手。 “姑姑,姑姑,小白好像能听懂我说话,我说下次带饴糖给她,她就回头舔我的手!我好喜欢小白啊,她太聪明了!” 嬴东君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嗤笑一声,对小吉祥道:“他怎么比他那不成器的父亲还蠢?” 小吉祥:可公主好像并不太讨厌他。 嬴东君淡淡道:“是吗?” 小吉祥笃定地点头:公主若是真讨厌他,他现在已经摔断脖子了。 嬴东君笑起来,她抚摸着身下马匹有些扎手的鬃毛,漫不经心道:“那你就错了,本宫从来都不喜欢一击毙命呢。本宫喜欢看着猎物痛苦、挣扎,最后失去所有,绝望而死。” 第159章 厚颜 赢宸让侍从牵着他的小白朝嬴东君这边走来,他胖乎乎的脸上,有着不同于平日的活泼与灵动。 “姑姑,听说那边有人在比射箭,我可以去看吗?” 嬴东君往射场的方向看了一眼,“去。” “我可以骑着小白去吗?”赢宸小心地摸了摸身下的白马,眼巴巴地问道。 “可以。” 赢宸高兴了,“那姑姑你也一起去看吗?” 就在这时,一个侍从跑了过来,对嬴东君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长公主,太后娘娘在秋水阁安排了歌舞宴席,邀请此次来禁苑的女眷们前往,娘娘请长公主过去。” 嬴东君:“知道了。陛下在秋水阁吗?” 侍从:“陛下也在。” 嬴东君叹气,问小吉祥:“玉蝉呢?本宫还得把陛下赐的玉蝉戴上才行呢,不然陛下又得生气了。” 小吉祥从怀里拿出来一个荷包,递给了嬴东君。 嬴东君将荷包里的玉蝉拿出来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将那荷包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侍从行礼退下了。 嬴东君看向赢宸道:“你是要去看射箭,还是去秋水阁?” 赢宸犹豫了一会儿,小心地问:“我可以去看射箭吗?” 嬴东君见太皇太后安排给赢宸的几个侍从也跟了过来,就在马场边候着,便不再管他了,吩咐那牵马的侍从道:“带他去射场。” 侍从牵着小白马走了,那几个侍从果然立即跟了上去。 马场在东,秋水阁在西,从马场到秋水阁有一段不远的距离。 在禁苑中只要不是靠近那几座主要宫殿,是可以骑马的。为免被禁卫拦下,嬴东君带着小吉祥避开了咸阳宫,骑马从后面的小树林绕过去。 因不急着赶去秋水阁,嬴东君只是让马慢吞吞地小跑着,两人刚进入小树林没多久,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几声女子的娇笑声。 嬴东君随意一瞥,看到一旁的树下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不想那树下的男子听到马蹄声,却转身快步朝路边走了过来,“请留步,不知可否……咦?是你?” 那男子走近之后,看清楚了嬴东君的脸,似乎很是惊讶。 嬴东君这才勒紧马缰停下马来,她看向来人,笑吟吟地颔首,“原来是李郎君啊,李郎君近来可好?” 拦下嬴东君的,竟然是被人从清涟寨的人手中救出来的李虚舟。 李虚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嬴东君一番,然后微微苦笑着一叹,“李某与姑娘有仇?” 嬴东君惊讶地问:“李郎君何出此言?” 李虚舟:“上次……” 嬴东君不等李虚舟说完,便歉意地打断道:“上次在马车上,李郎君突然晕了过去,之后我们便遇到了清涟寨的人拦马车,本想护住郎君的,无奈实在是打不过他们,只能将郎君交出去了。” 李虚舟也不知信不信,他挑眉道:“竟是如此?那往李家送信之人……” 嬴东君笑答:“将郎君交给他们也是无奈之举,之后我便命家人向李家送信了,还好最后及时将郎君救了回来,否则我怕是心中难安。” “原来如此。我竟该感谢姑娘了?” 嬴东君不在意道:“举手之劳罢了。” 李虚舟笑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的,他的眼神与上次比,多了些高深莫测,“姑娘当时便知晓李某身份了?竟知道往何处送信?” 嬴东君依旧笑吟吟地,惊讶地反问道:“那日郎君竟不知我的身份吗?” 李虚舟讶异地看了嬴东君一眼,随即又是一笑,这次的笑容竟带着几分邪,随即他朝着嬴东君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李虚舟见过长公主殿下。” “李郎君不必多礼。”嬴东君颔首,“如此,便扯平了?本宫还要赶去秋水阁赴宴,李郎君自便。” “殿下留步!”李虚舟上前拦住嬴东君的路,一脸认真地说道,“上次,李某确实从那仆妇的称呼声中得知了公主的身份,不过李某也只是装作不知而已,公主却差点让李某陷入了险境,这怎么能说是扯平呢?” 嬴东君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脸皮比她还厚,将装死骗人的事承认得这么理所应当。 “李郎君,你知道上一回敢拦本宫马的人,下场如何了吗?”嬴东君抚了抚手中的马鞭,轻飘飘地说道。 李虚舟叹气,有些无奈道:“殿下何必一点区区小事就喊打喊杀?李某只是想找你借匹马罢了。那位姑娘方才扭伤了脚,李某想送她去找大夫,所以才拦马的。公主借我马,上回的事李某便再不提起,可好?” 嬴东君看向之前李虚舟站立的那颗树下,那位据说是扭伤了脚的姑娘扶着树干站立着,正朝这边张望,见嬴东君看过去,连忙行了一礼。 嬴东君原以为那是哪个世家女眷,看清楚了她身上的衣着却发现,这应该是禁苑中的侍女。 嬴东君觉得很有意思,她看向小吉祥,“把马给他们。” 小吉祥点了点头,翻身下马。 李虚舟松了一口气,上前来牵马,“谢殿下。” 嬴东君对小吉祥道:“这里离马场不远,以你的脚程半炷香的时间尽够了,你再去骑一匹马来,本宫在此地等你。” 小吉祥看了一眼牵马离开的李虚舟,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能什么异常,便点了点头,转身跑了。 李虚舟将马牵到树下,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便扶了那侍女上马。 “殿下,李某先行一步了。”李虚舟牵着马过来,对嬴东君道。 嬴东君颔首,“李郎君请。” 李虚舟翻身上马,与那女子共乘一骑,女子似乎有些娇羞,一直低垂着头,不敢看人。 就在双方要擦身而过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哨声在林间响起。 李虚舟和嬴东君听到声音同时勒马。 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空中俯冲而下,竟直直朝着嬴东君扑了过来。 第160章 心狠手辣 那是一只青骹猎鹰,有着强劲有力的青足,和锋利如刃的利爪。 俯冲下来的时候它伸直了足,张开了爪,竟将嬴东君当成了猎物。 若是真被它抓住,不死也得受重伤! “快躲开!”李虚舟见那鹰朝着嬴东君抓去,大声提醒道。 嬴东君重重一踢马腹,骑马往前跑,同时后仰,躲过了那青骹一击。 青骹不肯放过猎物,盘旋半圈,立即又掉转头追了上来。 “公主!”李虚舟骑着马追了上来,“接着!” 李虚舟朝着嬴东君的方向扔过来一物,嬴东君还来不及回头去看,就抬手接住了,沉甸甸的重量震得手腕有些发麻。 那是一柄华丽的佩剑,有些世家公子即便是不学武,出门的时候也会在腰间佩上一把,好彰显姿仪,李虚舟危机时刻给嬴东君抛过来的,便是他今日配在身上的佩剑。 这时,那青骹正好又伸直了爪子朝嬴东君抓过来,嬴东君看准时机,拔出剑狠狠地朝那青骹的腿砍去,发出了一声如金石相撞的声音。 青骹吃疼,大叫一声,歪歪斜斜地又往上空飞了一段距离。它的脚看上去有些扭曲,仿佛是折了,可是却没有出血。 嬴东君看了一眼手中的剑,怒道:“你的剑没开刃?” 李虚舟虽然跟了过来,可是显然他很惜命,并不敢靠嬴东君太近,怕被殃及,闻言无辜地道:“我又不是那整日喊打喊杀的武人,这佩剑只是为了好看的,为何要开刃?不过公主好大的力气,看着青骹的腿骨似乎硬得很,竟被公主用无刃的剑给砍折了。” 嬴东君没空搭理他,因为那只鹰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之后,以更加凶狠的姿势再次扑了下来。 嬴东君当机立断,调转马头朝着李虚舟的方向跑了过来。 李虚舟愣了愣,吓得赶紧也调转马头跟着跑起来,可惜他的马上坐了两个人,跑起来并不快,很快就被嬴东君追了上来。 李虚舟气得大叫道:“殿下!您这是忘恩负义!” 嬴东君:“它又不抓你,你跑什么?” 李虚舟:“你怎知它不会突然换了口味!” 嬴东君:“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嬴东君说完,便驱使自己的马更靠近李虚舟的坐骑,两骑几乎是并驾齐驱。 这时,青骹的攻击也正好来了,它用它那尖利的喙朝着嬴东君的眼睛啄来。 嬴东君偏头避开,同时朝着李虚舟的方向抓去。 李虚舟以为嬴东君想抓自己当挡箭牌,赶紧往后躲,不想赢东君却一把抓住了坐在他身前的那名女子的衣领,将她大半个身子猛然拖拽了过来。 李虚舟大惊,“公主不可——” 就在那青骹的利喙将要啄穿女子的脸时,怪事发生了,那青骹竟然躲开了女子,朝一边飞去。 嬴东君翻身下马,同时也将那女子扯了下来,她将手中的剑抵在了女子脖子上,冷冷地说:“收好你的鹰!” 李虚舟也勒停了马,惊讶地看着地上的女子。 “奴婢,奴婢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女子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向李虚舟,“李郎君,救我!” 李虚舟叹气,温和地说:“李某虽然有几分薄面,但是这点脸面在长公主面前并不管用啊,你……还是从实招来。” 女子却听不进李虚舟善意的劝告,哭着冲赢东君道:“公主现如今还想在宫里作威作福吗,您也不……” 赢东君抬起手里那把没开刃的剑狠狠地扇在了女子的下巴上,女子话没说完就吐出了一口血,那一口血水中还混着一颗牙齿,可见那一下是真的狠。 李虚舟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赢东君在她衣领上将剑上的血迹擦干,漫不经心地说:“本宫说是你,就是你。” 那只鹰见主人被擒,在半空中鸣叫盘旋,却不再往下冲杀。 女子听闻过嬴东君的霸道专横及心狠手辣,没想到传闻半分不虚,她知道自己再说无益,为了完成任务,忍着剧痛吹出了一声尖锐的哨哨声。 李虚舟看着那满嘴是血的女子有些惊讶,他看清楚这女子刚刚吹哨的时候嘴没有动,声音仿佛是从别处发出来的,若不是他正好看见她起伏的腹部那一瞬的发力,还以为吹哨人隐藏在暗处。 “这是……腹哨?”李虚舟道。 腹哨就是从腹部发出哨子的声音,这女子吹出第一声哨声的时候,他就坐在她身后,当时竟然没有察觉到是身前之人所为。 这女子的功力可见一斑。 那青骹听到哨声,果然又冲了下来,嬴东君立即拿起手了中的剑。 李虚舟正想提醒她那剑没开刃,嬴东君却将那雪白耀眼的剑身对着日头,不停地变幻角度,剑身折射出去的光射中了青骹的眼睛,青骹叫了一声,竟往一旁躲了去。 鸟类怕反光,就连猛禽也不例外。 怪就怪在嬴东君拿剑的手又稳又准,竟能在短时间内准确地找到合适的方位,几次将那青骹逼退。 李虚舟看着嬴东君,不由地若有所思。 嬴东君似乎在专心对付那只鹰,那倒在地上的女子,趁着这个机会竟猛然将嬴东君腰间的什么东西扯了下来,然后奋力向青骹抛了过去。 青骹俯冲过来用嘴接住了荷包,然后奋力往高处飞去。 嬴东君低头摸像自己的腰间,那只装玉蝉的荷包不见了。 李虚舟看了一眼那早高空盘旋了一圈之后,便朝一个方向飞走了的青骹,讶然道:“她抢了什么?” 嬴东君冷眼看向那女子,然后一脚重重地踩在了她胸口上,毫无怜香惜玉之态,女子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李虚舟不忍心似地捂住了眼。 那女子恶毒地看了嬴东君一眼,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道:“还记得十年前逼死的伶人吗?我是来为她复仇的,只可惜技不如人。嬴东君,记得你今日手里又多了一条人命!你……会、会遭报应的!” 女子说完最后一句,嘴角竟流出了黑血,然后瞪着眼睛咽了气。 第161章 赴宴 嬴东君冷笑道:“真是一派胡言!” 李虚舟睁开眼,看到伶人的死状,叹道:“公主,何必下此狠手?” 嬴东君收回自己的脚,将手里的剑往李虚舟怀里一扔,李虚舟连忙双手接住,以免被砸到脸。 嬴东君拿出手帕来擦了擦手,嘲笑道:“李郎君本一副玲珑心肝,又何必总装蠢货呢?” 李虚舟微微眯眼,他看了嬴东君片刻,嘴角弯起了一道弧度,“没想公主竟然如此高看李某。” 嬴东君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在本宫出现之前,你就发现了那女子不对劲?” 李虚舟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意外。 嬴东君一步步走到李虚舟面前,冲他一笑,然后伸手去拉他的衣袖,那动作就像是那些爱慕他的女子,想与他亲近时做的那般。 李虚舟错愕地看着嬴东君,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公主这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嬴东君就一个手刀,狠狠地劈在了他的手肘骨位置。 李虚舟只觉得自己的右手麻了一下,接着一个东西从他衣袖里滑落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嬴东君低头看了一眼,笑了,问李虚舟道:“李郎君当真有趣得很呢。这女杀手知道你抱着她时,眼中含情,袖中藏刃吗?” 只见那从李虚舟衣袖中滑落出来的,竟是一把出鞘的匕首,这匕首与他那把佩刀不同,一看就锋利无比。 李虚舟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麻的手肘,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竟也半点不觉得尴尬,反而笑叹了一声,“让殿下见笑了。我本以为这女子是冲我而来的,没想到却是冲着公主。不过连她都没发现我对她的戒备,不知公主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嬴东君:“你手一直藏在袖子里,就连扶她的时候都没有露出来,把剑扔给本宫时,本宫明明在你的右前方,你用的却是左手。而且你抱着她的时候,那个姿势并不亲密,反而像是为了方便钳制。” 李虚舟听完真诚地说:“殿下心思细腻,目光如炬,李某佩服。” 这时,小吉祥骑着马回来了,看到地上的女子,他连忙下马走到嬴东君面前。 嬴东君:“本宫无事,就是可惜陛下赏赐的玉蝉被偷了。” 小吉祥见嬴东君并无受伤,松了一口气。 嬴东君对李虚舟道:“可否麻烦李郎君叫人来处理一下此人?本宫承蒙太后召见,还得赶着去秋水阁。” “好。”李虚舟有些意外,“不过,公主不欲查下去吗?” 嬴东君笑了笑,“没什么可查的,因为必然查不出来。背后指使之人非但心狠手辣,心思也细腻得很,又怎会留下什么把柄让本宫去查?” 李虚舟:“公主这话倒像是已经知道指使之人为何人了。” 嬴东君笑而不语,翻身上了马,“那就有劳李郎君了。” 李虚舟行了一礼,带着笑意的声音低沉又多情,“为殿下效劳,是李某之荣幸。” 嬴东君带着小吉祥骑马离去。 李虚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轻笑出声,低声道:“有趣。” 小吉祥等离开了李虚舟的视线之后,一脸严肃地对嬴东君比划:公主,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不能再支开我了!万一您一个人对付不了那贼人,受伤了可怎么办? 嬴东君道:“本宫是有把握,才让你走的。若是你留在那里,她不好动手。” 小吉祥:那也不行,总之…… 嬴东君怕了他般地道:“好了好了,本宫知道了!没有下次了!” 小吉祥这才作罢。 嬴东君带着小吉祥来到秋水阁,远远就听到了从阁内传出来的丝竹舞乐声,里面的宴席已经开始了。 秋水阁建在禁苑的望月边上,嬴东君和小吉祥下马之后,将马交给了守在湖边的侍从,然后沿着湖边的游廊走了一小段,才走到秋水阁。 嬴东君进去的时候,秋水阁的大殿中央十几个舞姬正踩着鼓点翩翩起舞,大殿的两边则摆放了席位,女眷们两人一席,正一边观赏歌舞,一遍饮酒说笑,好不热闹。 萧太后独自坐在上首的坐塌上,坐在她右边首位的萧慧娘正指着跳舞的歌姬,笑着与萧太后说什么,萧太后笑着颔首回应。 嬴东君进来的时候,秋水阁中谈笑的声音突然小了下来,接着又立即恢复了正常,只是众人虽在与旁边的人说笑活着喝酒,眼角的余光却时刻追随者嬴东君。 众所周知,承平长公主与萧太后不合,以前先帝在的时候,两人只要一见面,就会明里暗里地闹上一场,那会儿公主总是输少赢多。 今日还是先帝驾崩之后,公主和太后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中见面,不知两人会不会再次对上,若是对上了又是谁胜谁负。 这会儿,在场众人都觉得承平长公主最好还是识时务些,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没了先帝撑腰,一个公主又哪里斗得过摄政的太后呢? 嬴东君走到太后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笑着道:“承平来晚了,还请娘娘恕罪。” 坐在左侧的张太嫔惊讶地看了嬴东君一眼,酒杯中的酒水都淌出来了两滴。 殿中其他人则觉得,果然,公主还是低了头。 太后看了嬴东君一眼,温声道:“无妨,宴席也才刚刚开始,你去坐下。” 太后指了指左边的一个位置,那位置在苏太妃、张太嫔几位宫妃之后,在其他宗室之前,并没有在座次上给她难堪。 “谢太后。”嬴东君一笑,竟真的什么也没说,老老实实地过去坐了。 原本等着看戏的一些人,见此情形都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苏太妃问了一句,“长公主怎么迟来了?” 苏太妃是先帝朝的苏妃,三十来岁的年纪,世家出身,没有生育儿女,小皇帝登基之后被封为太妃,是个爱说笑爱热闹的性子,这次跟着来禁苑的先帝的宫妃,除了吉安公主,就只有她了。 嬴东君叹气道:“别提了,本宫在来路上竟遇到了个女飞贼。” 第162章 秋水阁 萧太后拿着酒杯的动作也顿了顿。 “什么?这禁苑竟然能进女飞贼?不能?”苏太妃又是惊奇,又是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其他人也都纷纷看向嬴东君。 这时,念鱼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萧太后看了她一眼,念鱼不动声色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站在了萧太后身后。 萧太后微微一笑,知道事情成了,低头轻轻抿了一口酒。 嬴东君:“本宫一开始也不敢相信呢,可是她抢走了陛下赐给我的玉蝉。” 说着嬴东君起身,又冲着萧太后行了一礼,懊恼地说:“太后娘娘,我丢了陛下的赏赐,还请娘娘恕罪。” 众人对视一眼,心想,难怪公主今日如此乖巧,连连向太后行礼,原来是弄丢了御赐之物,怕太后和陛下怪罪。 萧太后看了嬴东君一眼,用轻缓的语气略带责备地说:“怎么如此不小心?那玉蝉可是太宗陛下当初的心爱之物,珍贵得很。” 其他不明真相的人听到那玉蝉是太宗陛下留下来的,纷纷惋惜起来。 萧太后又问:“你是在何处丢的?哀家命人去帮你找回来。” 嬴东君:“在马场后面的林子里。那女贼手里有一只青骹,她一开始竟命那青骹来攻击我,我差点被那只可恶的鸟啄瞎了眼睛!” “那也太恶毒了!”苏太妃惊呼道。 在场都是女眷,女子没有不爱惜自己的容貌的,想着长公主貌如天仙的一张脸,若是被鹰给毁了,那也太可惜了。 这鹰的主人真是恶毒。 嬴东君叹道:“谁说不是呢。还好我遇到了李家郎君,那女贼虽会操纵青骹,却不会武功,见不敌我与李郎君,竟服毒自尽了!临死之前,她把玉蝉抛给了青骹,让那青骹叼走了。现在派人去找,怕是找不回来了。” “呀!这女贼莫非还有同伙?”苏太妃捂着唇,惊道,“不然她为何临死之前还要偷玉蝉?那必是为了将玉蝉送到自己的同伙手中啊!” 眼见着嬴东君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她丢失赏赐一事上移开了,一个声音插进来打断道:“这女贼是不是有同伙得抓住了人才知道,不过长公主,你弄丢了陛下赏赐给你的太宗陛下的玉蝉,又该当何罪呢?” 众人看向说话的人,正是萧慧娘。 萧慧娘看着嬴东君的目光,有些不怀好意。 她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自家夫君竟然与嬴东君见过面,还把先帝的赏赐给了嬴东君。自家夫君她是知道的,肯定是没有外心,必然的嬴东君这狐狸精想重温旧梦!萧慧娘心里正憋着气呢,所以这次不等萧太后暗示,她就自己出来给嬴东君找麻烦了。 萧慧娘看着嬴东君道:“长公主,您这是不敬不孝了。” 嬴东君皱眉,“那玉蝉,又不是本宫有意遗失的!本宫何罪之有?” 萧慧娘也有几分急智,她道:“我记得高宗陛下那时候,一个姓柳的中书舍人,因为不小心弄污了圣旨,被言官弹劾,丢了官职,那位柳舍人,羞愧之下,最后还悬梁自尽了。” 萧慧娘说的这事,确实是有的。但是那姓柳的官员之死,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朝中的党派之争,污圣旨之事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嬴东君冷笑,“靖安侯世子夫人这是要本宫也学一学那位柳舍人,悬梁自尽吗?” 萧慧娘觉得赢东君这会儿称呼自己靖安侯世子夫人是在挑衅,她冷下脸道:“我可没逼公主去死,只是公主也确实有罪当罚。” 赢东君看向太后,问道:“那不知太后娘娘这次打算如何罚我?” 赢东君这意思就是怀疑萧慧娘是萧太后指使的,所以她就直接问萧太后。 其实在场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毕竟萧慧娘向来都与萧太后是一条心。 不过赢东君当众这么问,却也有点与太后争锋相对的意思,萧太后心里有些恼火。 时至今日,萧太后又岂能容许赢东君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再骑到自己头上来,当众挑衅? 萧太后淡声道:“当初陛下赐下那枚玉蝉的时候就说过,那玉蝉不但价值百万,还是太宗心爱之物。既然被你弄丢了,你便去奉先殿跪一晚上。” 嬴东君看着萧太后没说话。 “怎么?你要抗旨?”萧太后轻声问道。 嬴东君冷冷一笑,“承平不敢。” 萧太后满意了,她当众让嬴东君跪奉先殿,算是打压了嬴东君的嚣张气焰,让她认清楚自己现在的地位。 萧慧娘总算见到赢东君吃亏,心中大为快意,虽然她觉得只让嬴东君跪一晚还太轻了。 在场众人看到这里,不由地与熟悉的人暗暗对了个眼色。 看来,承平公主如今是拔毛的凤凰不如鸡了,那以后对她也无需太客气了。这是在场不少人心里的想法。 萧太后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候,弯腰给萧太后斟酒的侍女念鱼,手中的酒壶突然掉落,酒液溅洒出来,打湿了萧太后的衣襟。 萧太后皱眉,正要训斥一句,却见念鱼捂着自己的右手倒在地上,痛苦哀嚎起来。 这一幕震惊了众人。 “怎么回事?” “她怎么了?” 只见念鱼的右手竟然在短时间之内迅速红肿了起来,因为太疼了,她忍不住在殿中打起滚来,差点撞翻了太后身前的案席。 太后见她这模样,知道不对,连忙扬声道:“来人,把她抬下去。” 立即就有两个内侍快步走了过来,欲要将念鱼抬下去。 一个声音却出声阻止了他们。 “慢着。” 嬴东君起身,悠然走到念鱼前面,偏头仔细看了看她的手,随即嫣然一笑,对太后道:“本宫知道她的手是怎么回事。” 太后看到嬴东君的笑容,就知道要不好,正要打断她。 嬴东君却没有给萧太后阻止的机会,她蹲下身,摸了摸念鱼的衣袖,然后衣襟,最后众目睽睽之下从念鱼的衣襟中拿出来了一个荷包。 嬴东君当着众人的面,将荷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枚玉质剔透的玉蝉,可惜已经碎成了两半。 第163章 罚 嬴东君看了一眼玉蝉,又低头去看仍然在打滚的念鱼,惊讶道:“没想到这玉蝉竟然在你这里?” 嬴东君的话让场中一静,大家都不由地看向萧太后。 萧太后此时早已经沉下了脸,她冷冷地说:“承平,你闹够了没有!” 嬴东君淡声说:“太后娘娘方才说玉蝉丢了要治我的罪,现在玉蝉找到了也还是我的过错,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颠倒是非、指鹿为马,以权势压人,就不怕传出去之后被天下人耻笑吗?” 萧太后胸口急速起伏了几下,手中的酒杯差点被她捏碎。 殿中众人低头的低头,看别处的看别处。 苏太妃干笑了一声,打圆场道:“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说不定这玉蝉是念鱼不小心捡到的呢?” 这解释明显说不过去,玉蝉如果是念鱼捡到的,刚刚太后要罚长公主的时候,她为什么不说?在座的人没有一个蠢的。 苏太妃也知道自己这解释牵强,又补充道:“念鱼捡到荷包之后,可能是急着回来当差,没有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嬴东君看了苏太妃一眼,冷笑道:“怕误伤了人,本宫特意将药粉抹在了荷包里侧,如果不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过,她的手根本不会肿。” 嬴东君将荷包扯开些,给离得近的苏太妃、张太嫔看了看,她们看到荷包里层果然残留了一点点白色的粉末,吓得连忙往后仰了仰身子,深怕那药粉会不小心飞到自己身上来。 苏太妃:“长公主,你这药有没有解药啊?若是有解药,还是先给念鱼解解毒,看她那样子还怪疼的。” 不怎么爱说话的张太嫔也劝道:“是啊,长公主。给她解了毒,也好问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嬴东君看了一眼捂着手,疼得身体抽搐的念鱼,“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只是看着可怕罢了,用水冲洗一遍就好了。没有水,用酒冲洗也可。” 苏太妃见太后冷着脸不说话,连忙张罗殿中伺候的宫女拿案上的酒去给念鱼洗手。 宫女拿着酒壶过去,看着平日里端庄深沉的念鱼疼得脸色扭曲,眼泪鼻涕齐飞的样子,有些怀疑这样解毒有没有用,不过她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让令一个宫人帮忙按着念鱼,自己提着酒壶给念鱼的右手冲洗。 才冲了半壶酒,念鱼的手就迅速褪去了红肿,她也渐渐停止了哀嚎,只偶尔发出一声抽噎。 那看起来厉害的毒药,竟真的如长公主所言,好解得很。 嬴东君见念鱼还蜷缩在那里不动,冷笑道:“既然不疼了,就不必装死了,这药也就吓吓人,根本毒不死人。你说说,为何要指使人抢夺这枚玉蝉。”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嬴东君拆穿,念鱼脸皮再厚,也装不下去了,她慢慢起身,拿出手帕,背着众人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又整了整凌乱的衣裳,才红着眼睛平静地出声道:“奴婢并没有指使人偷这枚玉蝉,只是凑巧捡到的。” 嬴东君嗤笑了一声。 念鱼没有理会赢东君的嘲讽,她又朝着太后的方向规规矩矩的跪下,“太后娘娘,奴婢捡到玉蝉之后,见它已经碎了。因知晓此物珍贵,怕被问责,才一时鬼迷心窍,隐瞒了下来。奴婢有罪,还请娘娘责罚。” 嬴东君不由地对萧太后身边这名侍女刮目相看。 她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把太后先摘出来。只有把太后摘出来,她就算是被责罚了,只要太后一句话,她今后还是能被重用。 她也知道,偷盗玉蝉之事是不能承认的,那牵扯到了刺杀长公主的罪名,是死罪。所以她索性承认自己是怕责罚,隐瞒了捡到玉蝉的事,反正青骹的主人已经死无对证了。避开大的罪名,主动揽下小的罪名,她也算是敏锐又果断了。 萧太后顺着念鱼的话道:“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你今日犯错也算情有可原……” 她的话还没说完,嬴东君就抬起手来,慢悠悠地拍了拍,清脆的把掌声响彻大殿,就像是打在了萧太后的脸上。 嬴东君笑道:“太后娘娘对自己人还真是宽宏大量呢。” 萧太后暗中咬紧了后牙槽。 念鱼见太后下不来台,连忙主动道:“娘娘心善,对下面的人向来宽宏。这次确实是奴婢犯错在先,恳请娘娘责罚奴婢!” 萧太后也知道,今日这玉蝉之事本就有些说不清了,虽然还没有人站出来帮嬴东君说话,但是她们背地里怎么议论就不好说了。如果她还一力在明面上袒护念鱼,场面会更加难看,自己的名声也会受到不小的损害。 萧太后冷着脸道:“你犯的错虽情有可原,但是因为你是哀家的人,哀家更不能饶恕你。便罚你一年俸禄,仗二十。” 对女子而言,二十仗也不算轻了,底子弱一些的,落下病根都说不定。 念鱼含着泪拜谢,“谢娘娘,念鱼领罚!” 萧太后看向嬴东君,冷声道:“长公主可满意?” 在众人看来,长公主若是有脑子,这会儿就该主动给太后一个台阶下,将此事揭过了,这样或许她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些。 毕竟,彻底得罪太后,对她来说,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 可惜长公主殿下向来不是一个会权衡利弊的人,她行事只凭自己高兴。 “当然,不满意!”嬴东君讥讽地说,“那玉蝉她说是捡来的,娘娘就信她是捡来的?我还说她就是刺杀我的幕后主使呢!这衙门里若都学太后娘娘这般断案,我大圣朝一年也不知要出现多少桩冤案错案,怕是阎罗殿都挤不下那些冤死的亡魂了!” 众人看了一眼萧太后,不由得有些心惊,她们还从未见过太后有这般阴沉的脸色。 由此可见,长公主还真不是个简单人。 萧慧娘见她竟如此咄咄逼人,怒道:“那长公主想如何呢?杀了念鱼给你出气吗?” 第164章 赔偿 嬴东君没有理会她,她看了一眼太后,叹息了一声。 “看来太后娘娘因太过心善的缘故,是无法秉公处理此事了。罢了,我也不为难心善的娘娘,我还是去求太皇太后,帮我主持公道,太皇太后总归是心疼我的。” 嬴东君说完,竟真的转身就走。 萧慧娘一惊,忙看向太后。 她知道这玉蝉一事最好就在这殿上了结了,不然等太皇太后插手进来,不管最后能不能查出来什么,太后都不要想与这件事摆脱干系。 太皇太后那个人,无风也能搅起三分浪来! 萧太后气得忍不住摔了杯子,冷声道:“站住!” 可嬴东君若是听她的,她就不是嬴东君了。 只见长公主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众人今日也算是长了见识了,她们还没见过比长公主还要嚣张不怕死的。 还是擅于打圆场的苏太妃站了起来,跑上前死命拉住了嬴东君的胳膊,一边笑着道:“哎哟,瞧我们长公主这脾气!公主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呢,受了委屈就去找祖母诉苦啊!” 嬴东君甩不脱苏太妃,只能停了下来,冷声道:“本宫不过是想要个公道。” 苏太妃好声好气地劝道:“那长公主就更不能走了,我们太后娘娘是最公道不过的人了!长公主想想,虽说不能听了念鱼的一面之词,就认定事情不是她做下的,可长公主认定是念鱼做的,不也没有证据么?总不能因长公主一句怀疑,就治念鱼一个刺杀长公主的罪名?那可是死罪!” 嬴东君挑眉,“所以本宫就得自认倒霉?” “那哪能啊!长公主今日确实是受了大委屈。”苏太妃想了想,看向萧太后,悄悄冲她使了个眼色,“太后啊,我说句公道话,这事确实不能就这么了了。长公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那必须得好好补偿一下,否则臣妾都看不过去。” 嬴东君瞥了苏太妃一眼,没说话。 太后心里憋着气,但是她这会儿已经冷静了许多,知道此事需要快刀斩乱麻,不能让太皇太后插手进来。 太后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太妃说的是。念鱼捡了长公主的玉蝉不归还,让长公主受了委屈,说到底还是哀家御下不严的缘故,哀家是该好好补偿长公主。” 至于这笔账,今日过后她会好好跟嬴东君算,太后在心里冷笑着想。 嬴东君推开了苏太妃,转过身来看向太后,叹道:“我也是气昏了头了,并非是故意要与娘娘呛声的。方才差点被那只青骹啄瞎了眼,还没缓过来,难免有些过于激动了。” 众人看长公主突然转变了态度,惊奇之余,不由得想,原来对付长公主要顺毛捋才行吗? 苏太妃笑着道:“我就知道,我们长公主也是明理之人,长公主想要什么补偿,不妨说出来。” 嬴东君看着萧太后,笑道:“娘娘说要补偿,我到觉得没那个必要。” 萧太后听到这话却皱了皱眉,她可不觉得赢东君是突然宽宏大量起来了,嬴东君从来不知道宽宏大量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果然,嬴东君道:“不过这玉蝉怎么说也是陛下所赐,陛下与娘娘都亲口说它价值百万,如今玉蝉在太后娘娘的侍女手中碎了,那我找太后娘娘讨要这玉蝉的百万赔偿,应该是合情合理?” 众人闻言不由地吸了一口气。 一百万钱,那可是个大数目啊。 可长公主这话似乎也确实合情合理,这玉蝉价值百万的话,太后娘娘也确实说过,总不能改口? 念鱼急道:“公主,这玉蝉并非是在奴婢手中碎的,奴婢捡到的时候它就是这样了!” 嬴东君笑起来,“不能这么算的,你知道做生意,都有一个钱货当面点清的规矩?贵重之物一旦离了眼,那就概不负责的。本宫当时在马场的时候,将那玉蝉拿出来看过,那会儿玉蝉还是好好的,当时也有人看到的,可为人证。可现在它到了你手里是碎的,那不管它是怎么碎的,都该算在你头上。你要怪就怪自己倒霉,非要去捡它。” 念鱼脸色白了下来,她看向太后。 萧太后看到嬴东君的笑容,心里有些发冷,她现在不由得怀疑,这一切都是嬴东君的设计! 或许,这玉蝉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别的作用,嬴东君不过是在故意装神弄鬼,目的就是为了今日的这番算计。 “太后娘娘……莫不是不想赔这一百万钱?”嬴东君幽幽地说完,又看向念鱼,微微一笑,“太后娘娘若不想为自己的侍女赔偿这玉蝉,那就只能让这侍女自己拿命来抵了,毕竟是一百万钱呢。” 念鱼咬着唇跪在那里一言不发,脸色却更加惨白。 苏太妃见场面又僵持了下来,试探道:“长公主,这一百万钱,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嬴东君叹道:“本宫也觉得有些多。可是陛下和娘娘金口玉言,说这玉蝉值一百万,本宫就算是想改口,也得顾全娘娘和陛下的颜面啊!” 苏太妃看了一眼太后,又劝道:“就算这玉蝉确实价值百万,也……也不好全赖念鱼。” 嬴东君想了想,宽宏大量道:“算了,本宫也不是那等咄咄逼人之人,就让她赔一半。” 这还不咄咄逼人啊? 苏太妃又看了一眼太后,然后好声好气地劝说嬴东君:“长公主,要不这样,就让太后再赏赐一个与这玉蝉差不多的物件?” 嬴东君笑出声来,斜睨了苏太妃一眼,“太妃不去做生意人,也是可惜了。不过么……也不是不成。” 苏太妃眼睛一亮,立即夸赞道:“我就说,长公主向来都是通情达理的。” “只是……”嬴东君想了想,笑道,“这玉蝉毕竟曾是太宗陛下的心爱之物,这宫里一般的物件还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太后娘娘,那五十万钱我就不要了,您将勤政殿书案上那枚刻着龟的黄铜镇纸赐给我作为补偿。” 第165章 恨之入骨 什么黄铜镇纸? 在场的女眷都没去过勤政殿,听到此处不由一头雾水。 坐在上首的萧太后顿了顿,抬眼看向嬴东君,神情有些莫测。 苏太妃笑道:“公主真要用五十万钱换一个什么黄铜做的镇纸啊?这镇纸莫非有什么特殊之处?” 嬴东君笑意轻松,语气随意,“特殊之处么……就是这镇纸是当初太祖陛下传下来的,本宫想要拿回去镇宅用。” 苏太妃打了个哈哈,“长公主真会说笑。” 嬴东君:“本宫不喜欢说笑。” 萧太后对那枚黄铜镇纸有些印象,因它在勤政殿中还有些特别。 勤政殿里别的摆设器物要么是贵重珍奇,要么是有来历,只有这枚黄铜镇纸,既不贵重也没人能说出它的来历,但据说它从太祖朝开始就一直摆在勤政殿的书案上。 难道这枚黄铜镇纸才是嬴东君的真正目的? 嬴东君问:“太后娘娘,可以将那枚镇纸给我吗?” 萧太后道:“镇纸毕竟是太祖陛下传下来的,还是让它留在勤政殿中。” 萧太后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打量嬴东君的表情,想从她看上看出来什么,嬴东君却只是笑了笑,并不很在意的样子。 “如此……那我还是要那五十万钱。” 这是萧太后最厌恶嬴东君的地方,你很难猜透她真正的心思。 萧太后淡声道:“那就给你钱。” 给镇纸,不知道嬴东君能搞出什么事,给钱,她今后未必有命花,萧太后在心里冷笑。 嬴东君笑道:“多谢太后娘娘,不知娘娘是现在给还是回宫再给?” 苏太妃低声斥责道:“你这孩子,太后娘娘金口玉言,还能赖你的帐不成?” 嬴东君没理会她,只笑眯眯地看着萧太后。 萧太后:“晚些时候,哀家命人给你送去。” “谢娘娘。”嬴东君这下高兴了,还恭恭敬敬地冲着萧太后行了个礼。 萧太后看着嬴东君行礼,不由得想起上次她说自己给谁行礼谁倒霉的话,表情不由得有些微妙。 看了这么一场大戏,众人对歌舞的兴致倒是淡了下来。 估计萧太后自己也没什么兴致了,不过萧太后心思深沉,除了一开始被嬴东君气得有些忍不住脾气,之后便冷静了下来,命宴会继续。 萧太后不动声色,嬴东君也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该喝酒喝酒,该看乐舞看乐舞,心情完全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 半个时辰之后,萧太后才命宴会散席。 回到紫光殿之后,萧太后的脸色才阴沉了下来。 念鱼换了一身衣裳,侯在殿中,她的手早已经不肿了,眼睛却是肿的,想来是狠狠地哭过一场了。 太后进来之后,念鱼将那费尽周折抢来的玉蝉呈了上去。原本装玉蝉的荷包已经处理了,这玉蝉是放在托盘中的。 萧太后看了一眼那玉蝉,却不伸手去拿。 念鱼连忙道:“已经冲洗过好几遍了,方才让侍女触碰过,那药效已失。” 萧太后道:“先收起来。” 萧太后怀疑这一切都是嬴东君做的局,对玉蝉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在意了,何况这玉蝉已经不在嬴东君手里了。 “是!”念鱼收好玉蝉之后,又走到萧太后跟前跪下,伏地而哭道,“娘娘,今日之事怪奴婢不小心,中了长公主的诡计。” 萧太后:“起来。嬴东君向来诡计多端,不止是你的疏忽,哀家也大意了。” 念鱼起身,擦了擦眼泪,“娘娘,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念鱼的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今日嬴东君当着众人的面对她的羞辱,让她颜面无存,以后这些内命妇们,每次见到她,想到的必然是她涕流满面地打滚的模样。 萧太后道:“现如今,哀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其他的先放一边,暂且让她再多蹦跶两日,等天鹰卫的事情忙完了,哀家再找她算账!” 念鱼听萧太后这么一说,就放心了,看来太后已经决定要对付长公主了! 长公主也是真蠢,今时不同往日,她居然还敢当众挑衅太后!念鱼在心里冷笑。 萧太后看了她一眼,说道:“下去领罚,领完罚你把伤养好了再回来伺候。” 念鱼一僵。 一年俸禄和二十板子终究还是没有躲过去。 念鱼倒不在意那一年俸禄,也不是不能忍疼,可她这一伤,起码得十天半月才能恢复过来,她怕自己离开这么久,下面的人会取代自己在太后身边的地位。 萧太后淡声道:“哀家罚你虽是不得已之举,不过你自己也要长点记性,今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念鱼听出来了,太后终究还是因今日之事对自己失望了,她有些惶恐,不敢再多想,连忙道:“是,娘娘,奴婢这次一定长记性,以后行事会更加谨慎周全!” “下去。” 念鱼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另一边,从秋水阁出来之后的嬴东君却心情大好。 “小吉祥有什么想要的吗?本宫给你买!”嬴东君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小吉祥摇头,乖巧地笑:公主,我最好养活了,不用公主费钱的! 嬴东君笑叹,“若是别的人和事也同你一样好养活就好了,本宫也不用费尽心思去弄银钱了,这次为了钱本宫可是狠狠地得罪了太后呢。你别看萧颖娘表面上一派大家风范,其实小心眼得很,背地里定然是对本宫恨之入骨了!” 小吉祥皱眉:公主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兵行险着,去招惹她?您之前不是还教过我一个词,叫韬光养晦吗? 嬴东君道:“本宫要行事,总有一日会与她对上。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她现在急着要组建天鹰卫,还分不出手来对付我。” 小吉祥忧心忡忡:可天鹰卫迟早会组建好,到那时公主岂不是防不慎防?像是今日这样的肮脏手段,您还不知要遭到多少! 嬴东君笑:“天鹰卫组建好了,就没有别的事了?你当那个位置是那么好坐的吗?等着瞧。” 第166章 射场 嬴东君与小吉祥在回去的路上经过射场,听到从里面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嬴东君笑着调转了马头,“走,我们也过去瞧瞧。” 小吉祥点了点头,紧紧地跟在嬴东君身侧,生怕射场里有不知从哪里射出来的冷箭,伤了公主。 射场里似乎有人正在比射箭,箭靶附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嬴东君随意扫了几眼,没有看到赢宸,想必已经跟侍从回清波殿去了。 嬴东君带下马后将马匹交给了侍从,带着小吉祥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小吉祥轻轻扯了扯嬴东君的衣袖,指了指视野最好,人却最少的那处,嬴东君往那里看了一眼,然后看到了小皇帝。 小皇帝坐在座椅上,被顾凤起和十几个侍卫紧紧护在中间,他的腿还没有那椅子高,可能是看射箭看得正高兴,落不着地的双腿忍不住轻轻地一荡一荡,时不时地还要转头和顾凤起说几句话。 小皇帝转头正好瞥见了嬴东君,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飞快地冲她招手。 嬴东君本想装作没看见的,小皇帝喊道:“大皇姐,你过来!快过来呀!” 嬴东君叹气,低声对小吉祥道:“本宫最烦小崽子了,真是麻烦死了!” 小吉祥:公主上回还说他天真烂漫,惹人怜爱。 嬴东君:“今天日头太好了,本宫的眼疾不药而愈了。” 小吉祥憋着笑。 尽管不想搭理,可小皇帝再小也是皇帝,嬴东君只有端起一张假笑的脸,走了过去。 “见过陛下。” 嬴东君正要屈膝行礼,小皇帝又赶紧道:“不用行礼!” 嬴东君顺势起身。 众人见了,还以为小皇帝对这位长姐多敬重呢,全然不知小皇帝只是上回被吓到了。 小皇帝有些不满地说:“刚才朕叫大皇姐过来,大皇姐为何不过来?” 嬴东君敷衍道:“刚才在想事情,没看到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小皇帝明显不信,“哦?大皇姐在想什么?” 嬴东君看向正在比射箭的人,“我在好奇谁的箭术这么好,竟引得众人齐声欢呼。” 这时,正在比试的那位身穿红色锦袍的男子,又是一箭正中靶心。 观战众人再次喝彩。 小皇帝也被吸引去了视线,他兴奋地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大声道:“好!有赏!” 那红衣男子将弓递给侍从,走过来向小皇帝行礼谢恩。 “范必英谢陛下赏!” 范必英?听到此人姓名,嬴东君不由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上次问年龄,花嬷嬷说范家这位嫡长孙只有十六岁,今日一看却见他生得肩宽腿长,相貌硬朗俊挺,气质也极稳重,倒像是个二十六的。 范必英起身的时候,也向嬴东君看来,对上赢东君的视线,他怔了怔,立即微笑着行礼。 “范必英见过长公主殿下。” 嬴东君颔首,夸赞道:“范郎君好箭术。” 范必英笑道:“多谢公主。范某平日里喜欢去林中狩猎,射箭不过是手熟罢了。” 小皇帝眼睛一亮,对不知在想什么的顾凤起道:“狩猎比射箭靶有意思多了!把箭靶撤下去,我们来射活物!” 顾凤起回过神来,不由皱眉,“陛下,禁苑里虽也圈了些猎物,但毕竟野性难驯,怕会惊扰圣驾。” 小皇帝道:“朕才不怕呢!去,抬两只大虎来,或者熊也行。” 顾凤起无奈道:“陛下,没有虎,也没有熊。” 小皇帝失望,“那狐狸和狼总有?” 顾凤起摇头。 小皇帝气呼呼地道:“怎么什么都没有?不是说来此游猎的吗?” 顾凤起道:“陛下,此次游猎除了有弓马不娴熟的文臣之外,还有不少女眷,所以在来之前,禁卫就已经将一些凶猛的活物都驱赶走了。” 小皇帝拉下脸来,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范必英笑着打圆场道:“我之前看到有侍从提着几笼兔子,陛下若是想看的话,不如比射兔子?” 小皇帝:“射兔子有什么好比的,那玩意儿笨笨傻傻的,一点也不威风。” 范必英道:“兔子虽然不威风,但是它们逃命的时候,可能跑得比老虎和熊还快,而且兔子身形小,更考校眼力。” 听他这么一说,小皇帝终于来了些兴趣,“那好,你们赶紧去抬几笼兔子来!” 小皇帝命令自己身边的禁卫。禁卫们却看向顾凤起。 顾凤起见实在劝不住,兔子又不算危险,便颔首示意他们照小皇帝的意思去做。 小皇帝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不高兴地撇嘴,这些人都欺负他年纪小,不将他放在眼里。 嬴东君看着小皇帝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却觉得有趣。 禁卫很快就抬了两笼兔子来到射场。 小皇帝看了看范必英,又看了看围观的其他人,“可还有人愿意与范家郎君比试?赢了的朕有重赏!” 今日在射场围观的,除了一些年纪轻的朝臣或者世家子弟,就是正在当值的禁军,而不当值的低级禁军在没有命令的情形下是不能独自在禁苑行动的。 方才和范必英比试的几人,都是自认箭术比较出众的,可都一一败北。 这会儿又换了难度更大的活物,在场之人就更没有能胜出的把握了。 既然比不赢,那自然就没人愿意白白地丢自己的脸给范必英抬轿。 所以小皇帝问了三声,都没有人愿意站出来。 小皇帝觉得扫兴,气道:“不是说我大圣朝的朝臣个个都能文能武吗?你们怎么连这点胆气都没有?” 大圣朝太祖皇帝当初在马背上得了天下,他自己就能文能武,所以也欣赏能文能武的臣子。那会儿,不仅大臣们都会些骑射功夫,就连一些女子都能上马给你露几手。 只是现如今朝中重用文臣胜过武将,渐渐地大臣们的骑射功夫就都成了花架子,只够在宴席玩博戏的时候用用。 小皇帝环视了一圈,见还是无人来应战,只能看向顾凤起,打算让他上去杀杀范必英的锐气。 第167章 小皇帝的心血来潮 “顾爱卿,你去与他比一场!”小皇帝指了指范必英。 顾凤起看了范必英一眼,皱了皱眉,“陛下,臣自幼习武,在射场上与一个读书人比试射箭,怕是不妥当。” 倒不是范必英傲慢,范必英的箭术在普通人当中当然算是很好的,可对顾凤起这样自幼习武的人来说,那些也不过是花架子罢了,他与范必英比试,就算赢了也不算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范必英却笑道:“说是比试箭术,其实也不过是陪陛下玩乐罢了,图个高兴,顾将军不必顾忌太多。” 小皇帝点了点头,又不满地看了顾凤起一眼,“朕叫你去你就去!就算是输了,朕也不会罚你!” 顾凤起知道,再拒绝下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了,只能无奈领命,“臣领旨。” 小皇帝这才满意。 “大皇姐,你说这两人谁更厉害些?”小皇帝转头去问嬴东君。 侍从已经把兔子抬了过来,顾凤起和范必英正要去拿弓,闻言都不由地一顿,同时看向嬴东君。 嬴东君却谁也没看,只是笑道:“顾将军和范郎君都是有本事的,本宫这会儿也猜不准呢。何况,这比试的乐趣,不就在于结果的未知么?” 小皇帝不依不饶道:“朕不这样认为!不如,朕和皇姐在他们之中各挑一人押上赌注。” 嬴东君心想,这小子真是太讨厌了,好想帮他爹妈揍一顿。 “朕押上这个。”小皇帝看了看自己身上,然后将挂在腰间的玉佩拿了下来,在嬴东君眼前晃了晃,“怎么样?” 嬴东君看了一眼笑了笑,却道:“不怎么样。” 小皇子气得鼓起了腮帮子,“你……” 嬴东君打趣道:“陛下这玉佩上面刻着龙纹,本宫就算赢了你,也不敢拿走,陛下莫非是想空手套白狼?” 小皇帝这玉佩与那枚龙纹佩有些相似,想必是萧太后没有找到那枚龙文佩,所以找人仿制了一枚给小皇帝佩戴,玉质和雕工皆为上品,可惜在嬴东君眼里,也不过是个赝品。 小皇帝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不由地呆了呆,不过他很快就道:“那你想要什么?朕库房里什么都有,随便你挑!” 嬴东君看着眼前极力想表现出帝王风范的小皇帝,再想想他那疑心病重的娘,顿时又觉得这小子没那么讨厌了。 “陛下若是输了便真的随我挑?”嬴东君挑眉道。 小皇帝觉得自己被人瞧不起了,抬着他的下巴正要开口,一旁的顾凤起却连忙提醒小皇帝道:“陛下,天子内库,非同小可,万不可儿戏。” 顾凤起怕赢东君提出什么要紧东西,到时候自己到了太后面前无法交代。 赢东君叹道:“顾大将军说的是,陛下要不还是先去请示一下太后娘娘,不然我也不敢与你赌呢。” 小皇帝被他们气死了,觉得自己的帝王威严受到了极大的挑衅,他重重拍了怕椅子的扶手,把自己的手都给拍红了,“那是朕的库房,里面的东西都是朕的,朕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大皇姐,你想赌什么只管说,朕乃天子,一言九鼎,说出口的话绝不反悔!” 顾凤起眉心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了。 嬴东君一脸为难,“还是算了。” 小皇帝怒道:“你敢抗旨?” “不敢不敢。”嬴东君连忙安抚小皇帝,“哎!罢了,既然陛下非要赌,那我也只能遵旨了。” “这还差不多!”小皇帝哼了一声,这才收了怒火。 嬴东君道:“如果陛下输了,就把那把赤霄剑赐我如何?” 顾凤起一惊,连忙道:“陛下!不可!” 小皇帝疑惑地看向顾凤起,“不过一把剑,顾爱卿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小皇帝年纪还小,虽然那内库是他的,但是库房里的东西他未必能认得全,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那什么赤霄剑的。 顾凤起道:“赤霄剑曾是太祖陛下佩剑,可杀逆臣,断奸佞,持此剑者有先斩后奏之权。陛下,此剑非同小可,不能轻易赐人!” 小皇帝闻言,也犹豫起来。 嬴东君瞥了顾凤起一眼,笑道:“太祖朝时,赤霄剑曾藏于尚方,被称为尚方剑,确有杀逆臣,诛奸佞之权。可惜到了我皇祖父那一朝时,赤霄剑不知何故已经锈迹斑斑了,别说是杀人,就连裁纸都嫌费劲,皇祖父便命少府尚署另铸了一把玄龙剑,这把赤霄则被收进了库房里。也就是说,它早不是当年那把尚方宝剑了。” 顾凤起看着嬴东君,目光沉沉,“既然它早已经不是那把尚方剑了,那公主为何还想要得到?” 嬴东君一脸无辜地说:“赤霄剑虽不能用来杀人,但是这剑还尚余几分威势,一般人不敢动持赤霄剑者,所以用来吓唬人还是可以的。本宫怕死,想拿它来防身,不可以吗?” 顾凤起看着嬴东君没说话,仿佛在思考她这话的真实性。 嬴东君看向小皇帝,无所谓地一笑,“陛下到底还要不要赌?不赌的话,我就回去了。” 小皇帝人虽小,心眼却多,他看了嬴东君一眼,然后朝顾凤起招了招手。 顾凤起走到小皇帝身边,在他的示意下,弯下了腰,附耳过去。 小皇帝小声问:“如果朕把那赤霄剑赐给了大皇姐,若是有一日朕看她不顺眼,那把剑能阻止朕杀了她吗?” 顾凤起听小皇帝用如此随意的语气说到要杀自己的长姐,心情有些复杂。 “不能。天子的权利至高无上,不是一把生锈的废剑可以阻止的。”顾凤起沉声道。 小皇帝又问:“那她能用那把赤霄剑与我母后作对吗?” 顾凤起顿了顿,“不能,只有藏在尚方的剑,才是真正的尚方剑。” 小皇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摆了摆手,然后对嬴东君道:“可以,朕答应了!朕若是输了,就赤霄剑赐给皇姐。” 嬴东君笑起来,“那好,我就陪陛下赌了。” 第168章 赌注 小皇帝闻言,狡黠地一笑,“朕的赌注随便皇姐挑,那大皇姐的赌注,是不是也得让朕来选?” 嬴东君想了想,点头道:“这样到也公平,不知陛下想要我出什么赌注。” 小皇帝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道:“我听说大皇姐的公主府是父皇在世的时候亲自选的址,不仅如此,父皇还亲自参与过画图纸,朕早就想去看一眼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出宫。” 嬴东君笑道:“陛下若是愿意屈尊光临,承平必定带领全府上下恭迎。” 小皇帝摇了摇头,“朕后来才听母后说,朕贵为一国之君,是不能随便去别人的宅邸的。不如这样,皇姐将公主府拿出来当赌注,如果皇姐输了,就搬出公主府!不过皇姐放心,到时候朕再另外赐你一座宅邸,虽然肯定不如父皇亲自给你挑的这个。” 嬴东君脸上的笑意微微敛。 小皇帝盯着赢东君,眼中带着恶意和得意。 他也不傻,之所以愿意拿赤霄剑来做赌注,是因为他也有想从大皇姐这里得到的东西。 小皇帝是不会承认自己之所以讨厌这个姐姐,是因为嫉妒。 可他确实是嫉妒的。 父皇活着的时候,他一直都很想得到父皇的欢心,可是父皇每次见了他都不苟言笑,最多问他几句功课上的话,就将他打发走了。 他长到六岁,父皇从未抱过他一回,甚至从未牵过他的手。 他以为父皇就是这样的性子,因为父皇不止对他冷淡,对吉安皇姐也是如此不问不问的。 可是有一回,他听一个年老的内侍与人说话,说起大皇姐年幼的时候,父皇总是抱着她在宫中四处走,教她咿咿呀呀说话,弯腰扶着她学走路。 等大皇姐年纪再大一些了,自己会走路了,父皇便整日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她写字、画画、读书、骑马、下棋……只要父皇会的,他都会亲自教大皇姐。那时候,就连朝臣都在背后说父皇是一个慈父。 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厌恶还未谋面的大皇姐。 他后来尝试过用各种方法来讨好父皇,想告诉父皇他比大皇姐好,可是父皇直到死,看他的眼神都是淡淡的。仿佛他这一生只生了一个女儿,而他这个小儿子,只是一个并不太让他入眼的陌生人。 “还赌不赌?大皇姐不会是赌不起?”小皇帝见嬴东君不说话,故意刺她道。 对于小皇帝的激将,嬴东君只是笑了笑,然后淡声道:“赌啊,怎好扫了陛下的兴致呢。” 小皇帝见计谋得逞,忍不住露出了缺了的门牙。 “那好,不知大皇姐打算将赌注压在谁身上?”小皇帝说完,不等她回答就道,“朕觉得大皇姐最好还是不要押顾爱卿,免得我姨母到时候不高兴。” 小皇帝人小鬼大,知道大皇姐和顾凤起有过婚约,还知道他姨母萧慧娘自来就看大皇姐不顺眼。 围观的人听到小皇帝的话,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顾凤起却有些尴尬,好在他一直板着脸,就算尴尬也让人看不出来。 嬴东君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小皇帝,心想这孩子不仅相貌像萧家人,还小小年纪就有了萧家人的心机,真是讨人厌得很。 嬴东君想好好教他做人,做个好人。 “既然陛下要选顾大将军。”嬴东君语气随意地道,“那我就押范家郎君了。” 范必英笑着冲赢东君行了一礼,笑道:“多谢长公主信任,范某必全力以赴。” 小皇帝轻哼了一声,看向顾凤起,认真地说:“顾爱卿,你可不能因为念及旧情,就故意输哦,那可是欺君之罪。” 小皇帝对顾凤起的箭术还是有信心的,他曾经听他姨母说顾凤起能百步穿杨,也听母后说顾凤起骑射功夫十分了得。 范必英再厉害,又怎么比得上飞骑卫大将军? 小皇帝今日势必要让她大皇姐搬出公主府!父皇给她的,他都要想办法拿回去。 顾凤起面无表情地行了一礼,“是,臣不会手下留情的。” 顾凤起知道,自己今日若是输给了范必英,就凭小皇帝刚刚那几句话,明日必会传出他对长公主不能忘情的话来。 起身的时候,顾凤起看了嬴东君一眼,那一眼的情绪有些复杂,竟夹杂着几分并不明显的歉意。 嬴东君的视线根本就没放在顾凤起身上,她看向禁卫抬过来的那两大笼兔子,看着起码有二三十只,问道:“怎么算胜负?” 范必英道:“可将两笼兔子同时放出来,范某与顾大将军站在指定的位置进行射杀,最后谁杀死的兔子数量多,谁就获胜!” 小皇帝抚掌道:“好,就这样比!” 嬴东君想了想,“只算数量么?这些兔子大小不一,有些跑得快,有些跑得慢,那些大的跑的慢的岂不是更好射杀?” 范必英温声道:“殿下,打猎与射箭靶不同,也要比眼力和运气。” 嬴东君受教般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本宫不懂这些。” 小皇帝道:“大皇姐不懂,就别乱说话了,在一旁看着就好!” 嬴东君笑眯眯地点头,“好。” 小皇帝道:“开始!” “是!”范必英和顾凤起向小皇帝行了一礼,接过了侍从递上来的弓箭,检查了一遍无误之后,同时走向了射场中央。 嬴东君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本宫怎么还是觉得,射杀那些跑得慢的笨兔子更占便宜呢。” 从嬴东君身边走过的顾凤起,看了她一眼。 等范必英与顾凤起走到了固定的位置,一切就绪之后,小皇帝朝着看笼子的侍从摆了摆手。 侍从立即打开笼子,将兔子放了出来。 二三十只兔子,一出笼子就朝着四面八方跑走了。 范必英立即端起弓,开始射杀。 顾凤起动作也不慢,只是当他的箭瞄向一个跑得稍慢些的兔子时动作略顿了顿,然后箭一抬,干净利落地将跑得最远的那一只兔子钉在了地上。 嬴东君看着顾凤起的动作,不由微微一笑。 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顾小郎君呢。 第169章 顾小郎君 当初与顾凤起定下婚约之后,嬴东君对未婚夫的印象,只是靖安侯府顾显的嫡长孙,靖安侯世子。 就连这位未婚夫的相貌,嬴东君都没有怎么注意。 直到有一日她骑马出宫,经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被一个小郎君给拦住了去路。 “公主请留步!” 小郎君身姿挺拔,相貌俊俏,只是喜欢板着脸,看上去不怎么爱笑。 嬴东君那会儿在京城就有骄奢淫逸的名声,正经的小郎君见了她别说拦路了,就连直视都不敢,生怕一不小心入了荒唐公主的眼,成了公主的禁脔。可这位小郎君非但敢拦她的路,还明显是知道她的身份的。 嬴东君便出言调笑道:“你既然知道本宫的身份,还敢拦路?莫非是想随本宫回府?” 小郎君看着她,仿佛是有些生气,眉头皱得更紧了,“公主但凡见着个顺眼的郎君,都想带回府去吗?” 嬴东君漫不经心道:“有何不可呢?” 小郎君气道:“公主如此妄为,置未来夫君于何地?” 嬴东君听到这一句,差不多就明白这小郎君的身份了,她笑吟吟地说:“夫君若是喜欢,也可以带人回府嘛,世间男子不都如此么?” “荒谬!”小郎君气得脸都红了,“我才不如此!” 嬴东君挑眉,“与你何干呐?” 小郎君索性道:“当然与我有干系!我是顾凤起!” “哦!是你呀。”嬴东君笑眯眯地把玩着手中的马鞭,毫不为自己方才的话感到羞耻。 小郎君挺直了腰杆,认真道:“若是公主认同与顾某的婚约,还请公主今后不要再四处勾搭小郎君了,因为我顾凤起也不会做这样的事,让公主失了颜面!若是公主不满意这门亲事,顾某愿陪公主去圣上面前,请圣上收回成命!” 嬴东君当时想了想,点了点头十分好说话地道:“好。” 她也没说是答应不再勾搭小郎君,还是答应取消这门婚约。 少年顾凤起却默认为公主答应的是前者,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不过很快他就想起来了什么,那扬起的嘴角又落了下来。 “听说公主在宫外养了一个容貌绝世的少年,还请公主早些将人打发走,不要等到顾某迫不得已亲自动手才好。” 顾凤起一本正经地说完,不等嬴东君再做反应,转身便走,走了没几步正好看到路边有一根儿臂粗的木棍,他像是不经意地用脚将那木棍挑起,然后一脚踢向了墙角,那木棍竟然就直直地没入了墙中,起码有一掌深。 “公主小心脚下。”顾凤起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快步离开了。 嬴东君愣了愣,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她看了一眼那根木棍,顾小郎君哪里是要她小心脚下啊,这是明晃晃地在威胁她呢。 啧! 而顾凤起提到的那位容貌绝世的少年便是虞舜臣,还没等到顾小郎君到虞小郎君面前展示他踢木棍的功夫,虞小郎君便知道了公主与人定下婚约的事,自己主动离开了。 喝彩声和欢呼声将嬴东君从前事中拉了回来,她看向赛场中的那两人。 放出来的那二十几只兔子已经被射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跑远了的几只,顾凤起和范必英全神贯注,射出去的箭一次比一次更快,他们不仅要比准度,还有速度的较量。 小皇帝伸长了脖子,紧紧盯着顾凤起射出去的箭,每射中一只,他眼睛就要亮上几分,直到场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只兔子。 顾凤起和范必英同时将箭瞄准了它,“咻咻”两声,两支箭同时飞射了出去。 不想那两只箭在同时射中兔子前,箭头竟然撞在了一起,发出了“铛”的一声。 众人都以为这两支箭会同时掉落,范必英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再次抽出一支箭,想赶在顾凤起之前将那兔子射死。 却不想顾凤起之前的那支箭与范必英的箭撞上之后,虽然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却还是直直地朝着那唯一活着的兔子飞了过去,最后竟然正好射中了兔子的头部。兔子被箭的力道带着还往前飞了半丈远的距离才倒在了草地上。 一直盯着箭的小皇帝确定是顾凤起射中了兔子,高兴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差点摔倒,幸好被一旁的禁卫及时扶住了。 范必英看了一眼自己刚拿出的箭,叹了一口气,却还是笑着对顾凤起道:“顾大将军箭术实在了得,范某今日是班门弄斧了。” 顾凤起放下弓,脸上却没有半分赢了比赛的自得和喜悦,他只面无表情地说:“范公子自谦了,谁输谁赢得等结果出来了才知道。” “顾爱卿,顾爱卿!”小皇帝一脸高兴地朝着顾凤起招手。 顾凤起对范必英点了点头,走了过去。范必英也放下了弓,跟在他后面。 “顾爱卿,你是不是赢了?”小皇帝等他走近就迫不及待地问。 “结果要等数完了箭才知晓。”顾凤起还是这么一板一眼地回答。 范必英却对嬴东君遗憾地说:“顾将军箭术了得,顾某觉得他赢的可能更大些,今日怕是要辜负公主的信任了。” 顾凤起看向嬴东君,本以为她会紧张沮丧,可她依旧还是笑吟吟的,仿佛对结果并不在意,“本宫知道范郎君尽力了,方才这场比试十分精彩呢。” 小皇帝忍不住提醒道:“大皇姐,你若是输了,就得搬出公主府,可不许耍赖!” 嬴东君瞥了一眼小皇帝,轻笑道:“陛下这是什么话,本宫像是输不起的吗?” 小皇帝得意地道:“那就好!” 侍从们已经将那二十几只兔子都捡了回来,按照箭尾标注的颜色堆成了两堆。 一堆箭尾染了红色,是范必英射出的,一堆箭尾的羽毛染成黑色,是顾凤起射出的。 “快数数看!”范必英的箭术也很不错,所以这一眼看去也看不出那一堆更多些,小皇帝急忙命令道。 第170章 输赢 “是!”两名侍从领命开始数。 总共也就二十来只兔子,所以侍从很快就数完了。 “如何?快点报上来!”在场的几人,小皇帝最关心结果。 “回陛下,范郎君射中了十三只!”侍从甲大声报道。 “回陛下,顾将军射中了十六只!”侍从乙大声报道。 小皇帝闻言,立即哈哈大笑起来,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对嬴东君道:“大皇姐,听到没有,这场赌约最终还是朕赢了!你从禁苑回去之后,就从公主府搬出来!不过你别担心,朕总不会让你没地方住,前阵子好像有个五品左司郎中被抄了家,留下了个宅子,朕就把它赐给你!虽比不上你那公主府,总算也是个安身之所啊!” 众人看到这里,不由地对长公主有些同情。 一个五品的官员能被抄家,出身肯定不是多好,能留下什么像样的宅子啊。陛下对这位长姐,果然是不喜。 范必英看着嬴东君的目光更加歉意,顾凤起不由地皱了皱眉。 嬴东君一边向那两堆猎物走过去,一边语气随意地笑着说:“那承平就先谢过陛下了。” “大皇姐不必客气。”小皇帝见她站在那些兔子中间认真打量,忍不住嘲笑道,“大皇姐怀疑侍从数数数不准么?那大皇姐就自己好好数数。” 嬴东君却指着顾凤起射中的那一堆,回头夸赞道:“顾将军箭术果然了得,所有的猎物竟然都是同一个位置中箭。” “谢长公主。”顾凤起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可惜,最后那一箭射偏了。” 嬴东君的话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大家都忍不住走近了些想看个清楚,范必英也走上前去看了看,只见黑色箭尾的箭果然都是从兔子后脑的正中射入,只有最后那一箭,偏下了几分,是从脖子射入的。 反观范必英的那些猎物,为了求快求准,他的箭只能确保将兔子射死,射中的位置并不固定。 “范某今日输得心服口服!”范必英冲着顾凤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众人也都七嘴八舌地夸奖起顾凤起来。 小皇帝在一旁更为得意,正想再挖苦她大皇姐几句,却听嬴东君道:“顾大将军箭术确实比范郎君更好一些,不过今日这场比试,顾大将军却未必是赢家呢。” 众人闻言都惊讶地看向嬴东君,范必英和顾凤起也都愣了愣。 小皇帝嘲笑道:“大皇姐,你莫不是在说梦话?还是说你是想当着这么多人,明着跟朕耍赖?” 嬴东君回头冲着小皇帝一笑,温声道:“陛下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小皇帝冷哼了一声,小眼神中满是鄙夷,“那你倒是说说看啊,看看能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嬴东君问小皇帝:“陛下,之前我们定下的规矩是,死在谁手中的兔子更多,谁就获胜对不对?” 小皇帝:“没错,大皇姐记得就好!” 嬴东君笑着走到范必英射中的那一堆猎物面前打量了一番,不顾那些血污弯下腰,亲自从中挑出了一只来,叹道:“这只母兔子怀孕了,范郎君这一箭射死的可不止一只,而是好几只呢。”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小皇帝则目瞪口呆。 嬴东君指了指那只怀孕的母兔,对小皇帝说:“陛下若是不信,找个养过兔子的人来摸一摸便知。” 小皇帝的小眉毛紧紧皱了起来,“何必那么麻烦,来人,剖开看看!” 嬴东君叹了一口气,走到一边,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小皇帝瞥了她一眼,嘲讽道:“大皇姐这样的人竟然也信佛?这些兔子不都是因朕与大皇姐而死的么,大皇姐的恻隐之心竟然现在才发作,是不是晚了点?” 嬴东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血迹,笑了笑,慢声细语地对小皇帝说:“我手里染了许多血,我也知道那都是该下地狱的罪孽,我是时刻准备还的。” 小皇帝不懂嬴东君这话的意思,只当她是在装模作样,不由得撇了撇嘴。 “陛下,这母兔腹中有四只已经成型了的幼兔。”侍从上前禀报道。 小皇帝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范必英射中了十三只,顾凤起射中了十六只,可是如果算上这四只幼兔,范必英就比顾凤起还要多出一只来,赌局的结果竟反转过来了。 小皇帝气呼呼地看向嬴东君,正要说话,嬴东君却笑着打断他道:“陛下莫非想要更改胜负规则,说这些幼兔不算数?可是现在才改,是不是晚了点呢?我一开始可是问过,是不是只计猎物数量,不计猎物大小的。那时,陛下和两位郎君可都没有否认。” 众目睽睽之下小皇帝当然说不出要改规则的话,尽管他觉得自己上了嬴东君的当。 小皇帝一口气憋在心里头,脸都憋红了,最后他恶狠狠地命令侍从道:“去顾爱卿射中的那一堆兔子里找找,万一他射中的兔子也有怀孕的呢!” 两个侍从连忙跑去检查。 嬴东君轻笑。 顾凤起深深地看了嬴东君一眼,他知道他射中的猎物中没有有孕的兔子,他又上了她的当。 这位公主,总是喜欢骗人,可他明明知道这一点,却每次都会被她骗。他不禁怀疑,是他太过蠢笨,还是她太过了解他的弱点。 果然,侍从将兔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之后,跑回来禀报道:“启禀陛下,顾大将军射中的猎物中没有怀孕的,倒是……倒是范家公子的那些猎物里,还有一只也是孕兔。” 小皇帝怒道:“怎么会这么巧,你们检查仔细了?” 侍从:“陛下,都一一看过了。” 嬴东君轻笑道:“陛下,愿赌服输,我的赤霄剑可别忘了啊,不过我相信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必定是一言九鼎,不会耍赖的。” 小皇帝见无力回天,只得狠狠的瞪向嬴东君,“哼!朕说出来的话,必然算数!” 小皇帝从椅子上跳下来,甩开禁卫要扶他的手,大步朝射场外走去。 第171章 怪罪 负责保护小皇帝的禁卫连忙跟了上去。 顾凤起走过嬴东君身边的时候,顿了顿。 就在嬴东君以为他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顾凤起却什么也没说,快步离开了,去追小皇帝去了。 “长公主殿下。”倒是剩下的另外一人走了过来,一副有话想要说的样子。 嬴东君看向范必英,点了点头,“范郎君有事?” 范必英微微一笑,往西面指了指,“我之前经过凤藻池时,发现池边有一处景色宛如人间仙境,不知公主可有兴趣与范某同游?” 小吉祥瞥了范必英一眼,心想这位年纪虽小,心思却不少,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勾搭他家公主。 嬴东君笑道:“本宫途径射场,本是想看我那小侄儿还在不在的,没想到却被陛下叫住了。这会儿还得回去见祖母,今日就不与范郎君同游了。” 范必英面露失望之色,却还是笑着颔首,“好,那下次范某再来邀请殿下。” 嬴东君点了点头,带着小吉祥离开射场。 范必英一直目送着,直到再也看不见嬴东君的身影。 等出了射场,小吉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着嬴东君比划:这位范郎君,瞧着倒是对公主十分钟情呢。 嬴东君打趣道:“在你心里,钟情是如此随便的事吗?我与他今日不过是第一回见面罢了,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五句。” 小吉祥:说不定他在与公主见面前,就对公主向往已久? 嬴东君被小吉祥逗笑了,“就本宫那样的名声,他还能向往已久,不是有癔症就是有所图。” 小吉祥:他看上去不像是有癔症的。 嬴东君:“那便是有所图。” 小吉祥打量了公主好几眼,十分费解:可除了美貌,他还能图公主啥? 嬴东君扯了扯嘴角,然后一鞭子朝小吉祥甩来,小吉祥吓得连忙歪着身子躲过,骑马跑前面去了。 即便小吉祥骑术了得,可他最终还是乖乖等着公主追了上来,挨了她一鞭子,反正他皮厚,也不怎么疼。 挨了揍的小吉祥,不敢再调皮,问起了正经事:小皇帝会把赤霄剑给公主吗? 嬴东君道:“他会,不过可能会太后拦下来。” 小吉祥:那怎么办? 嬴东君道:“那是他的事了。这母子两人也挺有意思的。” 小吉祥:哪里有意思了? 嬴东君笑而不答,只道:“这皇宫受了诅咒,住在里面的人都变成了蛊虫,蛊虫们以权欲为食,最后能活下来的,也不知道是怎样一只怪物。” 小吉祥:我觉得公主才是能活到最后的那个人。 嬴东君沉默了一瞬,对小吉祥道:“活到最后的人,必定要背负一身血债呢。” 小吉祥不以为意:那又如何?只要活下去就好了啊。我宁愿帮公主背负血债,也不想公主成为别人的血债! 嬴东君瞥了他一眼,笑道:“嗯,有道理。” 两人回到清波殿,就默契地停下了说笑声。 嬴东君走进殿,察觉到殿中的气氛有些凝重,不由地有些不解。 太皇太后板着一张脸坐在上方,一看到嬴东君进来,还不等她开口说话,就冷声指责道:“你就是这样做姑姑的?把宸儿带出去后,扔下他就不管了?” 嬴东君顿了顿,扬起笑脸道:“太后派人来,召我去秋水阁,宸儿说他想看射箭,我便让侍从带他去了。怎么了嘛?” 太皇太后听了她的解释,非但没消气,还重重拍了拍案几,“你还说,要不是你不谨慎,宸儿他……” 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在嬴东君身后道:“娘娘,是我自己不小心,跟姑姑没有关系,你不要指责她了。” 嬴东君回头,便看到赢宸在侍女的搀扶下进来了,他右脚好像不能使力,脚踝上包了一圈纱布,走路都是用半跳的。除了脚上有伤之外,额头上也青紫了一块。 “这是怎么了?”嬴东君看到他这副凄惨的模样,很是惊讶。 赢宸羞愧地说:“我不小心从马背伤摔下来了。” 太皇太后起身走向赢宸,一脸心疼地看着他:“不是让你回房好好养着吗?又出来做什么?脚还疼不疼?” 赢宸:“我听到姑姑回来了。” 太皇太后慈爱地看了赢宸一眼,回头看向嬴东君的时候又是横眉冷对,“你看看你小侄儿,比你这个做长辈的还懂事!你这么大了,却只知道顾着自己,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赢宸扯了扯太皇太后的衣袖,“娘娘,我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姑姑问过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秋水阁的,是我自己贪玩,所以拒绝了。” 太皇太后却道:“她是什么性子,我清楚得很!宸儿,你不用为她开脱!” 赢宸羞愧地看向嬴东君,想帮她解释,又不知怎么跟太皇太后说。 嬴东君看上去却一点也不生气,她笑看着太皇太后道:“好啦,祖母别生气了。这次是我的错,我没看好宸儿。” 太皇太后见她认错,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赢宸对太皇太后道:“娘娘,我想回房休息了。” 太皇太后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却温和,“也不知你来回折腾个什么劲儿!” 赢宸又道:“娘娘,我想要姑姑陪我回去。” 太皇太后瞥了嬴东君一眼,脸色又缓和了些,她轻轻点了点赢宸的额头,叹道:“你呀,随你父亲,你父亲也喜欢什么事都叫上她,兄妹两感情好得不得了。” 嬴东君在一旁笑着。 赢宸则好奇地看了嬴东君一眼。 太皇太后对嬴东君道:“你去陪陪宸儿,记住,危险的事情不要让他做。” 嬴东君笑吟吟地,“知道了,祖母。” 侍女扶着赢宸的右胳膊,嬴东君就跟在他左侧慢慢走着。 等回了房,侍女扶着赢宸上了软榻,赢宸借口想吃甜汤,将侍女打发走了。 “姑姑,对不起。明明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了马,还害你被娘娘骂。”赢宸内疚地说,“娘娘骂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很难受?” 嬴东君看了他一会儿,笑得漫不经心:“没有,本宫不难受。” 第172章 铁石心肠 赢宸以为嬴东君只是在安慰自己,吸了吸鼻子道:“每次我挨了骂,都很难受。娘娘不怎么骂我,不过我娘总是……” 说到这里,赢宸就没往下说了,他想起来她娘叮嘱过很多次,不许他在外面提母子两人的相处。 嬴东君想了想,对赢宸道:“本宫小时候,挨了父皇和母后的指责,也会难受得吃不下饭。好在母后很少指责我,我父皇到教训得多一些,不过最后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那……”赢宸想问那你今天挨了骂,为什么又说不难过了? 嬴东君冲着赢宸一笑,“我后来得了一种病。” 赢宸愣了愣,关心道:“什么病?严不严重?姑姑你看过大夫了吗?” 嬴东君摇了摇头,“这种病大夫治不好的,不过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它呀,只会让我在受到无论多少的指责、羞辱和委屈的时候,再也难过不起来。” 赢宸很是惊讶,“这是什么病?竟这般厉害,也这般奇怪!” 嬴东君笑道:“我把它叫做……铁石心病。” 赢宸点了点头,虽然他不太明白,但是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娘娘说,我父亲做什么事情都会找你一起,是真的吗?”赢宸好奇地问。 嬴东君道:“那到是没有,他喜欢做的事情,我一般都不喜欢,所以我们都是各干各的多。” 赢宸:“那娘娘为何会这样说?我娘也说父亲当初最相信姑姑了。” 嬴东君想了想,“可能是你父亲做的事情,最终都会算上我,所以才会让人误会。” 赢宸因为对父亲的好奇,忍不住追问:“为何呢?” 嬴东君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柔地说:“你的娘娘当初也交代我,要我好好照顾你父亲呢,所以我一直把他照顾得很好。可能是照顾得太好了。” 赢宸忍不住扯了扯身上的被子,不知为何他刚刚总觉得有一股凉意,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门窗明明都关好了的。 “冷?”嬴东君起身,从屏风上拿起一件披风,递给赢宸。 赢宸接过,默默的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姑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啊?”赢宸裹着披风小心地问。 嬴东君:“说说看。” “我听侍女说,祖母想将小白杀了,给我出气。”赢宸黯然道,“可我摔下来,并不是小白的错,是我看射箭看得太入神了,才没坐稳的。小白是无辜的,它只是一匹什么也不懂的小马,错的其实是我,怎么能让小白去死呢。” 嬴东君闻言笑了起来,“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件与你父亲有关系的事。” “什么事?”赢宸问。 嬴东君:“你父亲大约六岁的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将内侍当马骑。有一次他骑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内侍,那小内侍长得瘦瘦弱弱的力气也小,他不小心踩到了你父亲扔在地上的棋子,带着你父亲一起摔倒了,你父亲的额头肿了一个包。” “啊!”赢宸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替他父亲疼,“是不是很疼?” “应该很疼,他当时哭得厉害。” 赢宸想想父亲大哭的样子,忍不住捂嘴笑,却听嬴东君轻飘飘地道:“所以,祖母心疼得不行,就将那小内侍杖毙了。” 赢宸僵住。 “我父亲他没想办法救下那个小内侍吗?毕竟是日日陪伴在身边的人。”赢宸忍不住问。 嬴东君笑了笑,只问:“你想要救下那匹马?” 赢宸猜到了答案,黯然地点了点头,“嗯。” 嬴东君道:“那你得自己去为它求情,你的话比我的话更管用,我去求,它可能死得更快些。” 赢宸不解。 嬴东君笑道:“本宫当年为你父亲那个小内侍求过情,结果挨了祖母一顿骂不说,那小内侍还是死了。” 赢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了。 “赢宸,你想要什么,得靠自己。”嬴东君起身,“你休息,本宫先回去了。” 赢宸回神,点了点头,“好,姑姑慢走。” 嬴东君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小吉祥冷着脸比划:太皇太后那颗心都偏到天边去了!赢宸那小子能从那么矮的马上摔下来,是他自己笨,跟公主有什么关系?那会儿公主正被鹰追杀,九死一生呢!我不信太后没听到消息,她竟然连问也不问一声! 嬴东君却浑不在意地说:“人的心都是偏的,不信你摸摸你自己的。” 小吉祥:我才不偏呢,我整颗心都向着公主! 嬴东君笑,“只有小孩子才会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指责而难过,长大之后他会明白,言语虽然可以为刀刃,却并非无坚不摧,它只能伤害亲近之人。” 小吉祥却在想:可公主并不是一生下来就长大了呀,你也曾经是小孩子,那会儿心还是又软又热的。 小吉祥更加心疼起公主了,也更加痛恨那些伤害公主的人。 嬴东君回房没多久,太皇太后又派人过来叫她过去。 小吉祥冷着脸在心里想,太皇太后若是还想将他家公主叫过去责骂,他就让赢宸另一只腿也折了,这辈子都别想下床! 好在太皇太后这次将嬴东君叫去,虽然脸色还不是很好,却没有再骂她。 “听说,皇帝赐你的那枚玉蝉碎了,你反让太后赔你五十万钱?”太皇太后问道。 嬴东君理直气壮道:“若不是她使了龌蹉手段派人来抢,那玉蝉怎么会碎?当然应该她赔了!” 太皇太后沉吟着,没说话。 嬴东君警惕地说:“祖母,你不会想问我要那五十万钱?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嫁妆!谁也别想要我拿出来!” 太皇太后闻言气得不行,“哀家犯得着算计你那点家底?” 其实太皇太后是有点恼羞成怒,她刚刚还真想过从嬴东君这里挪些银子,毕竟现在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杨家的侄儿前阵子明里暗里问她能不能赏些银钱做周转,但是她上回把那笔钱给了嬴东君。 不过被嬴东君这么一说,她脸上实在挂不住。 嬴东君立马笑颜如花,“我与祖母玩笑呢,祖母怎么瞧得上太后的银子?说出去岂不是失了您太皇太后的颜面!” 第173章 戳心 太皇太后被堵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老祖母胸口起伏得厉害,嬴东君连忙上前帮她抚了抚。 嬴东君一脸关心地说:“祖母可是在气太后派鹰追杀孙女的事?那猎鹰凶得很,盯着孙女的眼睛啄呢,孙女当时也差点被吓坏了!不过还好我运气好,逃过一劫,祖母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您快别气了!” 太皇太后这才想起来孙女才经历了一场危机,听她这么说不由地有些尴尬,气倒是消了,心里头也迟来地有了些关心的意思。 “没有伤到哪里?”太皇太后见她头脸、脖颈都好好的,便摸了摸她胳膊,看了看她的手。 嬴东君笑道:“没有受伤,我小心着呢,还有人助我,那猎鹰再厉害也不过是只畜生罢了。” 太皇太后便放了心,问她道:“那玉蝉是不是有什么玄机?竟让太后不惜派出杀手来抢回去?” 嬴东君道:“就是一枚裂了的玉蝉罢了,说是太宗皇帝留下来的,反正孙女是没看出来什么玄机。我看那鹰一开始是冲着我的脸来的,怕是太后嫉妒我的美貌,想毁了我的容貌。” 太皇太后看了看嬴东君这张脸,却没有否认,只是说:“女人最是知道女人人弱点,想必太后知道,毁了你的脸比杀了你更让你难受呢。” 嬴东君嗤笑道:“那她错了!脸和性命比起来,我会选性命。毕竟,活着我还能让她百倍千倍奉还,死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呸呸呸!年纪轻轻的说什么死不死的!”太皇太后打了她一下,又低声念叨了一句,“小孩子不懂事,神灵莫怪,保佑她长命百岁!” 嬴东君看了她一瞬,眼中波澜不惊,她又接着笑道:“那杀手不会武功,可能是见打不过了,才命鹰将那玉蝉抢走,给太后借口整治我呢。在我拆穿念鱼之前,太后还想罚我去跪奉先殿!” 太皇太后沉吟了一瞬,说道:“哀家还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可惜那玉蝉你没拿回来,不然倒是可以仔细瞧瞧。” 嬴东君道:“若那玉蝉真是个要紧的东西,她还不得三天两头来找我麻烦啊?反正我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有什么用,她拿回去就拿回去,好歹我换了嫁妆回来。” 太皇太后道:“你身为长公主,若是出嫁的话,原本是该宫里出一份丰厚的嫁妆的。” “我就是算到她不会给,所以才自己拿的。”嬴东君不在意地说。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看着她,突然道:“若是你父皇还活着就好了,他性子再懦弱,也从来没有让你受过委屈。” 嬴东君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笑着道:“我刚醒来那会儿,梦见过父皇。他说他在天上过得很好,每日修道炼丹,还有诗酒为伴,唯一的不足就是,我母后怎么也不肯吃他练的仙丹,嫌药味重。父皇说,他把练得最好的丹药都收了起来,等我百年之后找过去,那些都是留给我和母后的。” 太皇太后怔了怔,眼中泪光闪了闪,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问道:“那他就没有提起过哀家?” 嬴东君摇头,笑看着太皇太后说:“没有呢,可能父皇有话想要单独与祖母说,他肯定也入过祖母的梦,对不对?” 太皇太后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只是缓缓抬手捂住了心口。 嬴东君连忙关心地问:“祖母,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摆手道:“没事。你先回去,祖母有些乏了。” 嬴东君一脸担忧地起身:“那祖母好好休息,我去叫花嬷嬷进来伺候。” “嗯。” 嬴东君行了一礼,转身的时候眼中的情绪都褪得干干净净,只余冷漠。 嬴东君离开之后不久,花嬷嬷就进来了,见太后神情憔悴,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的样子,她不由得一惊,连忙上前。 “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太皇太后一把握住了花嬷嬷的手,哀声道:“祯儿,祯儿竟从来没有入过我的梦。” 花嬷嬷愣了愣。 太皇太后握着花嬷嬷的手的力气却越来越大,神情哀痛地说:“他是不是还在恨我啊?他去的前一日,哀家还狠狠地骂了他一通,怪他不肯立宸儿为皇太孙。他最后看哀家的眼神哀家至今还记得,他对哀家说:‘母后,你从来不知朕的难处。’哀家当时正满腔怒火,那里还听得进他说的话。可哀家也没料到,这竟是他与哀家说的最后一句话啊!” 太皇太后泪流满面。 花嬷嬷叹了一口气,轻轻帮她抚着胸口。 太皇太后继续道:“他死了,哀家还怪他,怪他把皇位给了萧家女生的儿子,将哀家和杨家都置于尴尬的境地。可哀家心也很痛,怎么可能不痛啊?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啊,是哀家怀胎十月生出来的,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他不知道,当初哀家为了护他长大成人,不得不在朱皇后面前伏低做小,忍辱偷生,就连跪在那贱妇榻前,徒手接浓痰的事情,哀家都做过!哀家吃的那些苦头,都是为了谁?也不看看,他父亲与后宫诸妃一共生了八子,最后活到成年的却只有他和赵王!” 花嬷嬷劝道:“娘娘,先帝也是知道你的为他吃的那些苦的,那么些年不一直都很孝顺您吗?” 太皇太后哭着道:“是,他从小到大都是个孝顺孩子。可是他却宁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去立了一个出身低微的沈氏为后,也不肯接纳他杨家表妹!哀家都答应了,只要他立阿薇,就将沈氏接进宫来,立为贵妃,哀家定将那沈氏当女儿看待!可是他呢?他明着答应了哀家,背地里却利用哀家和杨家帮他挡住其他世家,最后给沈氏安了个沈元帅后人的身份,当着朝中重臣之面下旨封后!打了杨家一个重重的耳光!那会儿,四世家不知怎么在背后笑话哀家,为了个后位拼得伤筋动骨,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第174章 冲突 “他还怨我对沈氏刻薄!也不想想,他为了一个沈氏,如此利用哀家、羞辱杨家,哀家对沈氏又如何喜欢得起来!何况,哀家知道他根本没那种心眼,那一番算计必定是沈氏的谋划!” 花嬷嬷劝慰道:“娘娘,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您又何必再为此生气,沈皇后早就已经死了。” 太皇太后狠声道:“死得好!肖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那是活该!想当初,沈氏有孕,肚子里头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祯儿就说要立沈氏肚子里的那个为储君,那会儿薇儿也刚被诊出喜脉,薇儿见他如此看重沈氏的孩子,却对自己不问不问,伤心欲绝之下差点小产,幸亏我发现得及时,才保住了孙子。” 花嬷嬷道:“都是命。沈皇后再得宠,不也只生了个公主?”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瞬,说道:“沈氏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中了毒,连太医都说那孩子保不住了,能活着生下来的可能不到两成,与其一尸两命,还不如将毒都引到腹中孩子身上,保全大人。” 花嬷嬷叹道:“沈皇后平日里瞧着性子温和,没想到是个倔的,奴婢当时也没想到,在那样的情形下,她还能坚持生下长公主,宁愿自己毒入肺腑,药石无医。” 太皇太后闻言却不屑道:“她中的那毒药性霸道,若是不拼死生下孩子,就算解了毒,以后也没有机会再生了。一个无所出的皇后,家世又不显,在这大圣皇宫又岂能坐得稳后位?她那不过是想保全自己的地位,才孤注一掷罢了。” 花嬷嬷却觉得,就算保全了皇后之位,沈皇后也没有多活几年,且中了那种奇毒,发作起来生不如死,就算坐在后位上,又有什么意思?以沈皇后的聪慧,怎么会做这种傻事? 说到底,不过是为母的天性,不忍心让已经成型的孩子,替自己死罢了。 不过花嬷嬷知道太皇太后对沈皇后成见颇深,所以并没有反驳她。 太皇太后却愣怔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说,沈氏知不知道那毒是谁下的?她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已经告诉了祯儿?” 花嬷嬷看了太皇太后一眼,低声道:“娘娘,沈皇后再聪慧也不是神仙!她那时候怀孕,宫里谁都有可能会对她动手,她怎么可能知道是谁下的毒呢?何况……娘娘,那毒总不是您给她下的,您又何必再提起。” 太皇太后:“虽不是我动的手,可……” “娘娘!”花嬷嬷打断了太皇太后,冲她摇了摇头,“与娘娘没有关系,娘娘莫要再提。世人都以为沈皇后当初是病故,知道她是中毒而死的人没有几个!最重要的是,此事千万不能让长公主知晓,不然以长公主的性子,怕是难以善了。” 太皇太后想起那个令她头疼的孙女,心情万分复杂,“你说的对,好在沈氏死的时候,承平只有五岁,还不如何记事,沈氏也一直都瞒着她。沈氏中毒的事,你和哀家都烂在肚子里,万万不可让这混世魔王知道了。” 花嬷嬷知道太皇太后听进去了,放下了心。 这一头,祖孙两人一堆官司,另一头,小皇帝和萧太后这对母子也不太平。 顾凤起送小皇帝回到紫光殿后,将小皇帝输了赤霄剑给嬴东君的事禀报给了太后。 太后本就因为玉蝉和那五十万钱的事情心情不佳,听闻此事之后大怒,没克制住脾气,冲小皇帝道:“哀家是不是说过,要你不要去招惹嬴东君?陛下为何不肯听!” 这还是太后头一次冲着小皇帝大声说话,小皇帝呆了呆,回过神之后虽有些委屈,却还是硬撑着道:“朕身为一国之君,为何要去怕她一个公主?朕就要找她麻烦!” 萧太后冷冷地道:“是陛下找她麻烦,还是反被她戏弄?” 小皇帝不服气,小声道:“朕这回是运气不佳,下次定然能胜她!” 萧太后闭了闭眼,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角,她知道自己与孩子争执是被嬴东君乱了阵脚,所以很快又冷静下来,说话声音也温和了一些。 “行了,此事哀家会处置。陛下去书房练一会儿字。” 小皇帝见萧太后不生气了,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喜欢练字,但是毕竟有些理亏,还是打算乖乖地离开,只是转身看到顾凤起的时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觉得这位大将军除了会告状,也没什么真本事。他要是真有本事,范必英那方就算是加上小兔子也赢不了他才是! “顾将军若是没事,就回宫一趟,替朕将库房里那把赤霄剑取来。”小皇帝拿腔拿调地说。 顾凤起还未出声,萧太后就道:“陛下,拿剑做什么?” 小皇帝理所应当地说:“朕输了赌注,那赤霄剑得给大皇姐送去。” 萧太后又冷下了脸,“哀家不是说了,此事交由哀家处置吗!” 小皇帝不解,“母后只管处置母后的,那把剑朕总不能不给她?” 萧太后冷声道:“不给又如何?” 小皇帝急了,“可是朕是当着众人的面输的,若是食言,朕颜面何存?” 萧太后有些不耐烦地说:“陛下年纪尚小,今日不过是个小小的玩笑,没有人会在意的!陛下先去书房。” 小皇帝跺脚,“不行!朕是皇帝,要言出必行!否则以后谁还拿朕的话当回事!” 萧太后很是头疼,她现在有些后悔在儿子年纪尚小的时候,就教他君无戏言了! 一个幼童,若是真要做到君无戏言,只会给她留下无穷无尽的烂摊子。 “陛下,现在回书房去!”萧太后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小皇帝看了萧太后一眼,知道她母后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不仅母后没有把他当一回事,身边的人也没有将他当一回事的。 哦,之前身边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听他话的侍从,还被母后给换了。 小皇帝越想越委屈,红着眼睛跑了出去。 第175章 高低 萧太后看着儿子跑出去的身影,觉得更加疲惫了,她冲殿中的侍女摆了摆手,侍女连忙追着去了。 萧太后看向顾凤起,“为何不阻止陛下?” 顾凤起低头道:“臣劝阻过了。” 萧太后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真输给了范必英?” 顾凤起愣了愣,明白过来太后这是怀疑他故意放水,连忙解释道:“娘娘,单比射箭的话,臣确实是赢了。只是……只是长公主……” 顾凤起说到这里不由顿住。 顾凤起想说嬴东君太过狡猾,工于心计,可是他身为一个男人,也实在无法将诋毁前未婚妻的话说出口,那会让他觉得羞耻。 萧太后看着顾凤起道:“你与她不是一路人!想想你府中的妻女。” 顾凤起:“娘娘,臣并无二心!今日也绝无帮长公主的意思!” 萧太后也不知是信还不信,她摆了摆手,“行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下去,把明日比试的事情安排好。” “是!”顾凤起松了一口气,行礼退下了。 萧太后见他快步离去的背影,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嬴东君昏睡了几年,一直未醒,眼见着清醒无望,正好萧家想与顾家结盟,顾侯爷也正有此意,双方一拍即合。 可等到该顾家去先帝面前提解除婚约之事的时候,顾家却迟迟没有动作,顾侯爷那边则一直在找借口拖延。 萧家以为顾家生了其他的心思,想反悔,却有传言说问题出在靖安侯世子身上,靖安侯世子竟不想与公主解除婚约,一心要等公主醒来,靖安侯府闹了起来。 只是没人相信这个传言,就承平公主那个名声,一表人才的靖安侯世子是瞎了眼才会对她一往情深?是嫌自己头上不够绿吗? 果然,没过多久顾家就派人来说是因为顾夫人生了急病,所以才耽搁了些时日。 之后顾家成功地与承平公主解除了婚约。 再后来,顾凤起顺利迎娶了萧慧娘,夫妻两人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平平顺顺。萧慧娘每次提起顾凤起都只有好话,可见夫妻两人感情尚可。之前关于顾凤起心仪承平公主的谣言自然不攻而破了。 可是现如今,萧太后却有些怀疑,顾凤起对嬴东君真没有旧情吗? 想想嬴东君那张脸,尽管并不想承认,但是萧太后心里清楚,萧慧娘与嬴东君比起来,相貌真的差远了。 萧太后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她想,建立一支只听命于自己的军队,是势在必行了。 第二日,便是禁军比试之日。 辰时正,萧太后与小皇帝驾临射场。 在急促的击鼓声中,禁军三位迅速在射场集结。 今日禁军的比试就将在射场中进行。飞骑卫两千人,金翊卫和神威军则各派出一千人,一共四千人参加比试。射场场地辽阔,容纳这些人绰绰有余。 嬴东君也随着太皇太后前来射场观战。 在射场的北面,有一个高台,那里位置颇佳,正好能将射场一览无余。小皇帝,太皇太后和太后以及朝中一些重臣,都可在高台上观战。 嬴东君和太皇太后过来的时候,太后和小皇帝都已经到了,他们带着群臣起身恭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笑容慈和,抬手说:“都起来。” 太后起身恭敬道:“母后请入座。” 太皇太后看过去,这高台最中间的位置,放了三把座椅。 正中间的那把龙椅是小皇帝的,而在小皇帝的龙椅后,一左一右的位置,有两把一模一样的座椅,分别是给太皇太后和太后的。 大圣朝以左为尊,太皇太后占了个长,她的位置在左边,太后则坐了右边的位置。 太皇太后站着没动,她锤了锤自己的后腰,无奈地笑道:“年纪大了,这太硬的椅子,哀家有些吃不消咯。” 正扶着太皇太后一只手臂的嬴东君,闻言立即配合道:“还好出来的时候,孙女让人将祖母坐惯了的那把椅子搬了来。去,把椅子给太皇太后换上。”嬴东君笑着转头吩咐了一句。 “是!”立即就有四个侍从抬着一把椅子上来了。 太皇太后笑着拍了怕嬴东君的手,欣慰道:“还是哀家的承平孝顺。” 太后看着那把搬过来的椅子,脸色微微一冷。 本来上首的三把座椅,小皇帝的那把龙椅最宽大,太皇太后和太后的两把椅子虽位置更上,却要更窄一些。 而嬴东君让人搬来的这把椅子,虽然不比龙椅宽敞,却明显比太后的那把要大一些。 等侍从将椅子换好了,嬴东君扶着太皇太后上前,“祖母,可以入座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走到左边的位置坐下,见太后还站在那里不动,太皇太后疑惑道:“太后,怎么不坐?” “是。”太后平静地坐了下来。 这会儿,众人便看出点名堂来了!太皇太后的那把椅子,不仅比太后的要宽敞些,它还更高一些。 两人这么一座下来,太皇太后明显比太后要高出一头。 不过也没人说这样不对,太皇太后本就是太后的长辈。 太后想着今日还有正事,也不想与太皇太后为了个座椅闹开,她在心里冷笑,权利的高低可不是由椅子的高度决定的! 太皇太后才不管太后心里所想,她此刻很舒坦!太后想与她平起平坐?她也配! 除了小皇帝、太后和太皇太后是坐着的,下方的臣子们都的站着的。 嬴东君则站在太皇太后身后。 “陛下。”嬴东君喊了一声前面的小皇帝。 小皇帝犹豫了一瞬,才回头,“何事?” 嬴东君笑问道:“陛下,那把赤霄剑您什么时候赐给我?” 小皇帝正怕赢东君提剑的事,他又转头看了一眼他母后,见太后冷着脸冲他摇了摇头,抿着唇闷声说:“朕……朕……” “莫非陛下反悔了?”赢东君幽幽一叹,理解地说,“算了,陛下年纪还小呢,不能践诺也没什么的,我就当没听过陛下的许诺。” 第176章 虞大人这手是不是伸太长了 小皇帝听了这话,却觉得十分耻辱,他觉得在场的人虽然都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但是肯定在内心里嘲笑他。 “朕是说等朕回了宫,就把赤霄剑赐你!”小皇帝忍无可忍,大声道。 他这么一句倒是让大家将视线投注了过来。 萧太后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她正想开口说什么,太皇太后就笑着夸赞道:“好!不愧是我赢家的子孙,小小年纪就知道君无戏言!太后,你可是生了个好儿子啊,这是你的福气,也是我大圣朝的福气!” 太皇太后这么一说,把太后想要拒绝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的。 太后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这么不受激,真是白费了她这些年的教导! 太后不知道,若是面对的是别人,小皇帝或许能比同龄人冷静,可他在面对自己这位大皇姐的时候,却总有一股不服输的心劲儿,他不愿意被她小瞧! 太后不能在这里教训儿子,让人看了笑话,她压抑了心中的怒气,开口道:“陛下,可以开始了!” 小皇帝听到太后的声音心里很心虚,闻言连忙大声命令道:“击鼓,列阵!” 站在大鼓前的传令内侍闻令,开始奋力擂鼓,原本已经集结的禁军迅速列阵。 小皇帝还是第一次亲自主持这样的场面,待看到英气勃发的禁军将士们单膝跪地,向自己表达效忠的声音响彻射场,小皇帝深深被震撼了。 小皇帝有些激动地回头,去看太后,却见他的母亲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她也注视这下面的禁军们,目光深沉。 小皇帝不知为了,心里升起了几分不安。 同样心情复杂的也有太皇太后,只是比起太后的野心,和小皇帝的震撼,她心里更多的却是不甘。 嬴东君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在这各怀心思的三人之间扫过,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突然她察觉到了一股视线,转头看去,却见站在众臣之首的虞中令,在众人都看向射场的时候,在看她。 嬴东君收起了原本的笑意后,又冲他弯起了嘴角。 与虞舜臣站在一起的宋则,正与虞舜臣说话,“虽说都是禁军,可这三支队伍的人站在一起,差异却是一目了然啊。” 虞舜臣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看向射场。 飞骑、金翊,神威三卫站在一起,中间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可是多看几眼,就能将他们分清楚。 飞骑卫两千人站姿挺拔,个子也都差不多高,一眼看去就觉得十分精神。 金翊卫虽然也一个个都抬头挺胸,站姿笔挺,可高矮胖瘦都有,从上方看着便不那么整齐。 神威军三支队伍中,站得最不整齐的那一支,可他们却个个高大健壮,一身凶悍之气,将飞骑和金翊衬得竟有几分文弱。 “之前,南梁国进献过一只白虎,据说那白虎是从出生起就被南梁王派侍从精心养育起来的,宋大人见过的?那只白虎与山林里的老虎虽都是猛兽,但差别却很大。一方只会敞着肚皮在主子面前讨要鲜肉,一方却是要经过残酷的厮杀之后才能得到食物。”虞舜臣淡声道。 宋则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据说这一千神威军,是从万骑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个个身经百战。飞骑和金翊虽然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但是差距还是有的。” 宋则说完看向虞舜臣,却见向来冷淡的虞大人脸上竟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们方才谈论的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吗?宋则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总共来了四千禁军,但是这次中级和高级将领不参加,比试只在低级将领和普通兵士之间进行。 首先比的是骑射,因为人数众多,采取的是混战的方式。 比试的禁军共分为十队,每队为三百多人,每人都分得一匹马和一定数量的去了箭头的箭,然后进入圈定的地点,进行队内比试。 要害中箭的和被驱逐出圈定边界的人,都视作失败,最后剩下来的五十人则为胜者。本次不参战的中高级将领则在圈外监督和维持秩序。 虽然比试的人很多,但是要这么多人混战,只能借助身下的马来闪躲,箭矢乱飞之下想要活到最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一场比试结束得很快。 第一个队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结束了战斗,因为叫停的锣声敲晚了一瞬,最后剩下来的只有四十来个人了。而这四十人中,竟然有三十人都是从神威军出来的。 在场众人看到这个结果都面面相觑,太后的脸色则有些不好看。 太皇太后却心情极好,对下方的陆光夸赞道:“可见你平日里练兵,是下了功夫的!瞧这一个个神采奕奕的儿郎们,个个都是好样的!好极了,该赏!太后觉得呢?” 太后虽然心情不佳,但也不会在此时输了气度,她点了点头道:“母后说的是,确实该赏!” 陆光站出来,恭敬地行礼道:“谢娘娘。” 站在另一边的飞骑卫大将军顾凤起则不由地红了脸,他带领的飞骑卫比不过身经百战的神威军他是预料到了,可是与金翊卫的人都达成了平手,就有些没脸了。飞骑卫平日里的待遇可比金翊卫好多了。 宋则却看向虞舜臣,笑眯眯地低声道:“这几年,金翊卫可是变了大样啊,老夫记得他们从前可没有与飞骑卫比肩的实力。此事,虞大人功不可没!” 虞舜臣淡声道:“虞某当初不过是在金翊卫中换下了几个尸位素餐之辈。让良才善用,能者居之,不是我等职责所在么?虞某不敢居功。” 宋则嘿嘿一笑,意味深长道:“话虽然在理,可虞大人一介文臣,这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些?” 虞舜臣:“虞某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职责之内的事,合理且合法。当初换那几个金翊卫将领的文书皆有存档,宋大人若有疑虑,可找出来查验。虞某但有半分僭越,宋大人尽可指出,虞某甘愿认罪。” 第177章 情之所钟 宋则摆了摆手,“虞大人言重了,老夫不过是与虞大人私底下说笑几句罢了,并无别的意思。何况……虞大人行事向来滴水不漏,老夫又何必去白费那闲工夫,自讨没趣?不过,老夫对虞大人有惜才之心,今日话说到这里了,就忍不住想多说几句。当然,老夫说老夫的,虞大人愿不愿意听就随虞大人自己了。” 虞舜臣:“既然如此,那宋大人就不必说了。” 宋则:“……” 刚刚还说听不听随虞舜臣自己的宋则,当做没听到虞舜臣的拒绝,略微凑近了些,低声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老夫年轻过,所以老夫能理解年轻人的情不自禁。只是这美人分很多种,有温柔纯善的,也有心如蛇蝎的,前者是温柔乡,后者则是英雄冢啊!虞大人,眼睛可要擦亮些才好,别到时候被人利用了个干净,才后悔莫及。” 虞舜臣:“宋老大人年轻时,竟有过红颜知己?” 宋则听到这句反问就有些不服气了,他以为虞舜臣这是看不起自己,不由地挺了挺胸膛,抚着美须,有些自傲地道:“呵,老夫年轻时,在京中的名气可不比虞大人你低,那会儿京中的闺秀们都暗地里叫我宋家玉郎。又怎么可能没几个红颜知己?” 虞舜臣瞥了他一眼,“您那些红颜知己,没人提醒他们把眼睛擦亮吗?毕竟,这世上的男子也分几类,有那情深义重的,也有那薄情寡义的。” 宋则:??? 虞舜臣:“在虞某这里,世间美人只分为情之所钟,以及闲杂人等。” 宋则被噎住了,想着自己说不过虞舜臣,便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好心当做驴肝肺!”宋则嘀咕了一句,转头去与几位尚书说话去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射场中的比赛还在进行。 接下来的几场都没有什么悬念,胜者多数是出自神威军,飞骑和金翊两卫胜出人数差别不大。 就在众人以为这十场比赛皆会是这个结果的时候,在第八支小队进行比试的时候出现了变数,这一支三百八十二人的队伍,最后胜出者为五十二人,十一位出自飞骑,二十一位出自神威,剩下的二十人皆是金翊卫。金翊卫和神威军胜出的人数竟然只相差了一人! 在场之人无不惊讶,就连老神在在的陆光也不由地“咦”了一声。 太后却是眼前一亮,命侍从把胜出的人叫过来说话。 人上来之后,太后打量那二十个与神威军打了个平手的金翊卫,这些金翊卫长相都普普通通,高矮胖瘦也不一,见惯了飞骑卫的太后不由地皱了皱眉。 “刚刚在射场中,是你在指挥这些金翊卫?”太后看着站在前方那个面色黝黑的金翊卫,温声问道。 刚刚众人多多少少都看出了些门道,这队金翊卫能留下这么多,是因为这个黑脸青年一直在指挥。 这场比试因为是混战,除了自己之外都是需要防备的敌人,所以能合作的极少,但这队金翊卫却仿佛对这黑脸青年十分信任,互相配合之下竟没让神威军占到便宜,尽管后面神威和飞骑的人反应过来之后也试图与自己人合作,但终因没有合适的指挥者而失败。 “是,娘娘。”那黑脸青年低头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娘娘,属下金翊卫右郎将陈词!” 小皇帝觉得这些人以后都是效忠自己的,自己这会儿也该说几句,便夸赞道:“你表现得很好,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陈词想了想,又认真道,“金翊卫这些兄弟平日里都跟着属下训练,听属下的号令听习惯了,所以刚才是属下占了便宜。其实论起单打独斗来,我等皆非这些神威军兄弟的对手。” 陆光不由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到是个头脑清醒的。 神威军的那些人本还有些不服气,但听他说得这么坦率,心里那点不服气就散了,反而比了个大拇指夸赞道:“你们也是这个!” 剩下那十几个飞骑卫对视一眼,觉得有些面上无光。 萧太后勉励了他们几句,便让他们下去了,令比试继续进行。 众人都以为变数只有陈词这一队,没想到接下来这一组的比试,最后胜出的四十九人中,也有十八人是出自金翊卫,胜出的神威军也是十八人,飞骑则是十三人。 听起来飞骑似乎差得也不算太多,但是这次参加比试的四千禁卫,飞骑有两千人,神威和金翊加起来才两千,每小队三四百人的里,飞骑的人数几乎占了半数。 这么算起来,飞骑卫的这个成绩就有些不好看了。 尽管这一小队的比试,一开始飞骑和神威就吸取了上一场的教训,有意识地联合起自己的人来对抗其他人,但是因为配合得并不熟练,所以还是出现了意外的结果。 太后又命这一队胜出的上前说话。 不想,等他们上来,众人竟然有些分不清哪些是金翊卫,哪些是飞骑卫,因为这十几个金翊卫在长相上竟然不比那些飞骑差。 太后看了看这些金翊卫,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更加温和,问那领头的青年,“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娘娘,属下金翊卫左郎将杨昼。”长得玉树临风的青年沉声回道。 这时,小皇帝大声开口道:“你们比飞骑卫好,朕要让你们当朕的贴身护卫!” 在场之人听了小皇帝的话神色各异,不少人去看飞骑卫大将军顾凤起。 顾凤起看上去很平静,对众人的打量视而不见。 太后脸色微变,她虽然打算建一支自己的禁军,却暂时没有要疏远顾家的意思,皇帝这话却等于当众打了顾家的脸。 太后正要说几句话缓和一下,却忘了旁边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说:“这次禁军的比试,金翊卫的表现确实出彩。飞骑卫么……也不差。” 这个停顿,就有些意思了。 第178章 结亲还是结仇 那十三个胜出的飞骑听了都觉得脸红,一个个的都低着头。 太皇太后一脸慈和地问杨昼:“多大岁数了?” 杨昼道:“回太皇太后,二十二了。” 太皇太后:“哟,年纪不小了!娶妻了没有?” 一直都很镇定的杨昼听到这句,忍不住有些脸红,有些尴尬地回:“未曾娶妻。” 众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发笑,心想太皇太后与府里的老夫人们一样,竟关心年轻后生的亲事来了。 不过……承平长公主也还未嫁,太皇太后莫不是想要当众择驸马? 众人都不由地竖起了耳朵,想知道太皇太后是不是为长公主挑中了这个金翊卫左郎将。 “那你可得抓紧了。”太皇太后看着杨昼就像是看着自家晚辈,一脸笑呵呵地,“你看飞骑卫的这些小子,年纪与你一般大,恐怕家里孩子都已经生了好几个了。” 咦?太皇太后并未提长公主,难道真的只是在闲聊? 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却在这时,听太皇太后对太后说:“要哀家说啊,今日得给金翊卫这些年轻后生多些赏钱。哀家之前听说金翊卫虽与飞骑卫一样,同属禁军,俸禄却只有他们的十之一二,难怪这一个个的俊俏郎君,年纪也不小了,却连家都没成,这就有些不像话了。” 原来太皇太后拐着弯扯这么些家常,还是为了嘲讽飞骑卫白白拿了那么高的俸禄。 虽然都知道金翊卫的待遇远不如飞骑,但是被太皇太后这么当众揭开来,还是在金翊卫的表现明显优于飞骑卫的时候,不少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不过也有人觉得,飞骑卫是不该拿那么高的俸禄,他们无非就是仗着出身好。 太后听了也没反驳,只淡声回道:“是,母后。” 接着太后就让他们都下去了,不想让这个话再继续下去。 还剩下最后一队比试,众人都打起了精神,想看看金翊卫是不是还能给出惊喜。 可惜最后这一队金翊卫的表现,远不如前面有陈词和杨昼在的那两队。结果还是神威军的人占了大优势,金翊卫和飞骑卫胜出的人数差不多。 十个队,最后总共胜出五百人,这五百人中神威军过了半数,金翊卫则比飞骑卫多出多十几人。飞骑卫参赛人数是金翊卫的两倍,胜出的人数却还不如金翊卫。 对于这个结果,大家明面上没有说什么,背后议论得却不少。 上午的这场比试结束之后,下午还有一场比试,参赛者是这胜出的五百人。 太后请示太皇太后道:“母后,时候不早了,不如先回去用午膳?” 太皇太后笑着颔首:“也好。” 嬴东君扶着太皇太后先离开了。 等回了清波殿,太皇太后忍不住开心大笑。 花嬷嬷道:“许久没见娘娘这么高兴了。”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笑道:“她费劲心机安排这次比试,没想到却得了这么个结果!那些飞骑卫也是,一个个的也就长得好看罢了,真本事却半点没有。不像我们的神威军,那才叫真正的军队!” 花嬷嬷奇怪地问:“靖安侯父子也不是没有本事的人,飞骑卫这次比不过神威军也便罢了,为何连金翊卫都能胜他们一筹?” 太皇太后想了想,“前几年金翊卫不是换了好些人吗?想必那回上去的都是有真本事的,哀家今日看那些金翊卫的人,精神气比以前好太多了。” 花嬷嬷忍不住叹道:“这事我倒还记得,当时金翊卫里有几个将领当差的时候喝酒赌钱,误了差事,这事本来在金翊卫中还挺常见的,偏偏他们运气不好,撞到了那位虞大人手上。那会儿虞舜臣还在大理寺任职,硬是将那几个误事的将领给抓了。金翊卫的事原本是不归大理寺管的,还有人在朝上参虞舜臣越权,不想虞舜臣却对大圣朝的所有律法倒背如流,在朝堂上引用律典,驳得言官哑口无言。最后大理寺还真将那几个将领治了罪。” 太皇太后:“这个虞舜臣是个有手段的,听闻后来金翊卫中换上去的将领,也是按他的意思重新选拔出来的。” 花嬷嬷赞同道:“确实是!金翊卫虽不比飞骑卫,但里面的关系也错综复杂得很,一般的人就算想插手,也插不进去,他却能左右金翊卫任免,这手段不由令人心惊啊。” 太皇太后哼笑一声,说道:“若是他没办之前那几个将领,自然没人肯听他的,可他杀鸡儆猴,将猴子们都吓破了胆,猴子不就听他的了。之前那些金翊卫中的兵油子,谁没犯过点过错?” 花嬷嬷:“他敢这么做,最后还做成了,倒是有真本事。禁军那样的地方,恐吓弹压只能是一时之计,你若是不能让人信服,只顾安插自己的人手,那下场肯定不会好。” 花嬷嬷因为陆光的原因,对禁军中的那些事到是比一般人要清楚。 太皇太后沉吟一瞬,说道:“虞舜臣此人,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现如今多出他这么一个敌人,对我们而言,不是好事。” 花嬷嬷点了点头,她往外看了一眼,然后低声道:“那长公主的驸马人选……” “此事还是别提了。”太皇太后摆了摆手,“驸马人选他不合适,想必他自己也不会乐意。堂堂一个中书令,我们要他尚公主,这是要结亲还是结仇?” 花嬷嬷:“那……” 太皇太后道:“这样,哀家写封信回杨家,要勤礼将茹玥那丫头送到京城来。” 花嬷嬷愣了愣:“娘娘是想将大娘子许给虞舜臣?大娘子可是杨家的嫡长女,杨家这些年对她悉心栽培,不是想……” 太皇太后叹气道:“哀家之前是想将茹玥留给怀德的,可惜怀德已经不在了。茹玥今年已经二十岁,耽搁不起了,再说她就是再耽搁几年,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了,哀家总不能将她许给宸儿?年纪差得太远不说,还隔了辈份呢。” 第179章 公平 花嬷嬷想了想,点头道:“若是大娘子与虞舜臣的亲事能结成,到不失为一桩好姻缘。虞舜臣除了出身普通,其他各方面都是没得挑的,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太皇太后也是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她起身道:“扶哀家去书房,哀家这就写信。” 另一边,萧太后的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 她本想回去就教训儿子的,但是看了一眼顾凤起,想着还有更重要的事,索性将小皇帝先打发走了。 “飞骑卫今日,是怎么回事?”萧太后开门见山地问道。 萧太后一开始对飞骑卫是抱有很大的信心的,她组建天鹰卫,更想从飞骑卫中挑选人,可谁知结果竟是这样。 顾凤起低头,拱手道:“臣愧对娘娘信任。” 萧太后反而放缓了声音,说道:“哀家并不是指责你,只是想知道问题出在何处。” 顾凤起虽不愿承认,却还是说道:“飞骑卫的训练从未懈怠过,是金翊卫……变强了。” 萧太后等着顾凤起接着说,顾凤起却没声了。 萧太后皱眉,“说清楚些。” “几年前,金翊卫还是禁军中最散漫的一支,自从……”顾凤起顿了顿,“自从虞舜臣在先帝的支持下,对金翊卫进行了一次大的调整后,金翊卫就慢慢变得不一样了。只是因为之前我们从未与金翊卫有过比试,所以臣也是今日才发现,金翊卫的变化竟如此之大。” 金翊卫和飞骑卫虽然同属禁军,但是双方不仅仅是待遇上有差别,飞骑卫以前的从来都看不上金翊卫的,双方基本上是井水不犯河水。 顾凤起之前也曾留意到金翊卫与过去有些不同,但也仅仅以为只是内部纪律比以前严了,从未想过他们会在实力上超过飞骑。 说白了,包括顾凤起在内的,这些世家出身的飞骑卫,对金翊卫是有些轻视的。 与飞骑卫宿卫皇宫、守卫皇室的职责不同,金翊卫平日里做得最多的就是守城门、在城内巡逻、以及协助大理寺抓捕罪犯。 金翊卫平日里多与市井小民打交道,是禁军中最没有排面的一支,薪俸只有飞骑卫的十之一二。 萧太后听了神情有些复杂,“你是说,金翊卫如今大变样,是虞舜臣的功劳?” 顾凤起沉默了一瞬,“平日里训练将士应该与他无关,毕竟他只是文臣,并不懂武人练兵的那套,但是他有识人之明。” 萧太后叹道:“他自来都是如此,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顾凤起不由看了萧太后一眼。 萧太后问道:“下午的比试,飞骑卫可有把握?” 顾凤起想了想,“臣今日看了比试,发现金翊卫的优势是在相互配合上。下午的比的是摔跤,金翊卫的优势不大。” 萧太后意味深长地说:“无论如何,神威那边先不提,飞骑不能输给金翊卫,你明白吗?” 顾凤起:“臣……明白。” 顾凤起当然比萧太后还要更加明白这个道理,飞骑这次如果真的输给了金翊卫,在禁军中的地位怕是要不保。从顾侯爷开始,顾家已经掌管飞骑卫二十几年,他顾凤起不能让飞骑的声望毁在自己手中。 尤其……还是输给与虞舜臣有牵连的金翊卫。 “你明白就好。”萧太后指了指案几上的一个大约两个成人巴掌大的木匣子,淡声道,“这是清风观炼制的‘乾坤丸’,你拿去让下午参赛的飞骑卫们服下,助他们赢得午后的比试。” 顾凤起愣了愣。 “乾坤丸”这种药丸他当然知道,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能在一两个时辰内让人精力充沛,药效过后又会困倦好几个时辰。 可是在比试的时候服用乾坤丸,岂不是有作弊之嫌?对于武人而言,有些胜之不武了。 萧太后见顾凤起不懂,皱了皱眉,“怎么?” 顾凤起低头道:“娘娘,就算不服用乾坤丸,飞骑也能赢。” 萧太后冷冷地说:“你确定吗?若是输了呢?” 顾凤起张了张嘴,想说他有很大的把握,可是很大的把握并不代表能必胜! 而太后要的是万无一失。 “哀家如此做,可是为了你顾家着想。”萧太后看着古风曲道,“药哀家放在这里了,至于要不要用,就随你。” 萧太后说完,便不再理会顾凤起,转身离开了大殿。 顾凤起在原地站了许久,终究还是上前,拿起了那只匣子低头离开了。 侍女去禀报萧太后,说顾大将军拿了东西走了。 萧太后点了点头。 萧太后之所以一定要让飞骑卫赢得这场比试,倒不全是如她所言,是为了顾家着想。 而是飞骑卫中有几个将领是她的人,忠诚度很高。组建天鹰卫之后,她打算将那几人纳入天鹰卫中。若是飞骑卫输得太难看,他们进了天鹰卫之后怕是不能服众。 金翊卫中挑选出来的人,她虽然打算用,但是并不想给予高位。 萧太后要保证天鹰卫的所有高级将领忠心耿耿,完全听命于她一人,而下面中级以下的将士,则必须服从高级将领的命令。只有这样,这支军队才能如臂使指。 第180章 猫腻 丑时初,嬴东君再次扶着太后来到射场。 上午胜出那五百禁军的第二场比试也正要开始。 太皇太后心情极好,难得主动转头去与萧太后说话,“上午的比试着实精彩,你觉得下午的比试是飞骑的赢面大,还是金翊卫的赢面大?” 萧太后心里已经有了底,闻言也不生气,轻声细语地回道:“儿臣不知。不过今儿上午金翊卫险胜,顾将军说飞骑卫的那些年轻人被激得起了斗志,所以这下午哪边输哪边赢还真不好说呢。” 太皇太后笑起来,心想萧家人脸皮还真是厚,今上午飞骑卫输得颜面尽失,在她嘴里倒成了险胜了,太皇太后又问小皇帝,“皇帝觉得,飞骑卫下午能胜吗?” 小皇帝撇了撇嘴,觉得飞骑卫肯定还得输,但是下午出来的时候太后私底下交代过小皇帝,小皇帝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嘲讽飞骑,他一板一眼地说:“祖母,朕也不知道。” 萧太后怕太皇太后又故意挑事,连忙对小皇帝道:“陛下,可以开始了。” “是,母后。”小皇帝乖巧地应了,示意比试开始。 站在大鼓前的太监开始大力擂鼓。 原本列阵整齐的五百禁卫立即朝四面分散站开,然后前后相邻的两个禁军相对而立,互为对手。 随着站在高处的将领一声令下,摔跤比赛开始。 由于这场比试是几百人同时进行,站在高处的人如果目力不太好,根本看不太清楚打斗的细节。 太皇太后一开始还认真看了看,后来发现下面的人打得尘土飞扬,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场混战一样,完全搞不清楚谁打赢了谁,她就失了兴趣。 “还是老咯,看得哀家老眼昏花的。”太皇太后摇了摇头道。 嬴东君笑道:“祖母,这跟年纪没什么关系,孙女也看不清呢。等打过几场,到后面人数少了,就会好很多。” 好在第一轮结束得还挺快,不到半炷香是时间就已经有许多组分出了胜负。 输者离场,胜者则等待下一轮比试。 等到一炷香之后,场上就只剩下零星几组还在较量了。 太皇太后道:“这些第一场比试就遇到了厉害对手的,岂不是很吃亏?” 嬴东君笑道:“是啊,可对手是谁是一开始抽签抽到的,所以就算吃了亏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佳了。这众目睽睽之下,难道还能有什么猫腻不成?太后,您说是?” 太后顿了顿,接过侍女手中的茶水喝茶,当做没听到。 她心里是有几分恼怒的,因为她确实命人在抽签的时候做了些手脚,为了更可能多地留下金翊卫和飞骑卫,她将大部分的神威军和神威军安排在了一组,这样就能保证将多数的神威军淘汰出去。陆光手底下的人,就算是再厉害,她也不可能用。 这嬴东君说话句句都戳她的脸面,实在可恶! 太皇太后责备嬴东君道:“你问太后做什么?她又不懂这些,难道还会胡乱安排吗?” 萧太后暗自咬牙。 好在这时候最后一组已经分出了胜负,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比试的结果吸引了过去。 这次的胜者二百五十人中,神威军还剩一百三十五人,金翊卫有五十七人,飞骑卫五十八人。 第181章 公主,适可而止! 尽管在太后的安排下,神威军的人几乎都与神威军的人在打,但他们的人数一开始就远远多于金翊卫和飞骑卫,所以这个结果已经算是出人意料了。 而飞骑卫虽然只比金翊卫多出一人,但这是在飞骑卫人数比金翊卫少了十几人的情况下。 有人恭维飞骑卫大将军顾凤起道:“看来真要论起实力,还是飞骑卫更厉害,上午的比试,金翊卫是赢在运气上。” 顾凤起非但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看上去脸色比上午那会儿更差了,恭维之人不由地有些讪讪。 太后倒是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太皇太后惊讶道:“飞骑卫赢了呀?” 嬴东君:“是呢,祖母。” 太皇太极看了太后一眼,笑道:“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太后道:“母后,飞骑本就是禁军中精锐中的精锐。当然,金翊卫的这次的表现也很出色。” 太皇太后呵呵一笑,看向陆光,“神威军也折了大半?” 陆光倒是一脸不在意,他笑回道:“回娘娘,我们自己人输给自己人,倒也不算丢脸。” 陆光这个老狐狸,自然一眼就看出来太后在抽签的时候动了手脚,不过他也不想将自己的人拱手让给太后使唤,而且神威军的实力摆在那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陆光这次让神威军来参赛的目的就是立威,让朝中上下都忌惮他手中的神威军,而太后的所作所为正好证明了神威军的实力。陆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并不在意在意太后打的那点小算盘,今日只当是来看个热闹。 太后怕比试时间拖得太久会生变故,命立即开始下一场的比试。二百五十人,还是两两一组摔跤。 太后见陆光不在意比试的结果,这一场更加肆无忌惮,胜出的那一百三十五个神威军,除了单出来的那个,其余之人都是神威军和神威军为一组。 这次的结果神威军剩下六十八人,飞骑剩下四十人,金翊卫只剩下了十七人。 两场比试下来,飞骑卫与神威军的差距变小,与金翊卫的差距拉大了。 众人看到这里纷纷夸赞。 “飞骑卫不愧是禁军的精锐啊。” “这还用说?飞骑皆是世家出身,别的不说,心性都是一等一的稳。别人都是越战越疲累,只有他们是越战越勇!” “也是顾大将军领兵有方!” 有人想与顾凤起说话,却见刚刚还在这里的顾将军已经不见了身影。 “咦?顾大将军呢?” “方才好像下去了。” 宋则看到这里,笑眯眯地对虞舜臣道:“看来今日还是虞大人输给了顾大将军?” 虞舜臣没有理会宋则,他正看着场下那些刚刚赢了比赛,正拿着水壶大口灌水的飞骑们若有所思。 宋则正想再说什么,虞舜臣却转身欲走。 宋则下意识地扯住了虞舜臣的衣袖,“虞大人要去何处?” 虞舜臣脚步一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又向宋则,彬彬有礼地道:“如厕,宋大人想同行?” 宋则尴尬地松了手,“不了。” 虞舜臣点了点头,大步离开了。 站在上首的嬴东君往虞舜臣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勾起了嘴角。 这时,第三场比试要开始了,一百二十五人两两对打会有一人落单,抽签的时候有一支红签,抽中红签之人可以歇战两轮,等到下下一场再次出现落单者时再上场,最后抽中这只红签的是一个飞骑卫将领,参赛之人纷纷羡慕他的好运气。 抽中红签的飞骑卫冲着同伴们摆了摆手,笑着走到了一旁。只站了一小会儿,他便有有些渴了,从一旁的内侍手里接过水壶,仰头喝掉了大半壶才作罢。 放下水壶之后,那名飞骑将领又从内侍那里要来了一块干净的汗巾,将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擦拭干净。 内侍在一旁看着有些纳闷,心想这位大人都歇了半天了,怎么还出这么多汗,脸色跟那些正在摔跤的人一样红?难不成是热的? 内侍正胡乱想着,那飞骑将领随手将擦过汗的巾子塞到了内侍手里。 内侍将汗巾搭在了肩上,又捡起来几个禁卫们刚刚喝完水后,随手扔到地上的水壶,想再去打些水来,走了没几步却差点撞上个人。 虽然那人及时闪避开了,但一个水壶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壶中的余水撒上了那人的衣摆,认出那身紫色的官服后,内侍吓得膝盖一软,立即要跪下请罪,却被那人轻轻托了一下手臂。 “无事,是本官没看路,你去。” “谢大人!”内侍松了一口气,连忙躬身退开了。 内侍走远了之后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位是中书令虞大人。虞大人果然如传闻中所言的那样,是一位如玉君子呢! “咦?汗巾呢?”内侍正想用那汗巾擦擦自己刚刚冒出来的冷汗,却发现那块汗巾不见了。 内侍怎么想也想不到,那块满是汗渍的汗巾此时正在他心目中的如玉君子虞大人手中。 虞舜臣拿着汗巾皱着眉头打量了片刻,正沉吟着,手里突然一空。 他神色一冷,一把抓住了那偷袭之人的手腕,却察觉到手中的触感光滑柔腻,与此同时一阵熟悉的幽香从身后传来。 虞舜臣不由愣住。 嬴东君轻笑一声,凑到他耳畔道:“虞郎,你又捏疼我了。” 虞舜臣僵硬地松开了手,低声道:“臣冒犯了。” 嬴东君见他耳朵又红了,觉得有趣,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 “公主!”虞舜臣微微一颤,偏头避开,声音里带着三分羞窘、三分无奈还有四分警告。 嬴东君又忍不住“噗嗤”一笑,调戏道:“虞郎,你怎么还像十年前那般,容易脸红耳红?” 虞舜臣垂眸不语。 这里是射场旁边的一个放置破损物品的仓库,四周都堆满了破旧的弓箭和马具,光影从窗棂中射进来,给这有些安静的环境镀上了一层暧昧的光边。 嬴东君见他不说话,又要伸手去戳他耳垂,再次被虞舜臣握住了手腕。 “公主,适可而止。”虞舜臣轻声道。 第182章 上次抱我是什么时候 嬴东君眨了眨,欲要将手抽回。 这时,却有一枚石子从窗棂的缝隙中飞了进来,以不轻不重的力度砸在了墙上。 嬴东君脸色微变,立即反手抓住了虞舜臣的手,扯着他躲到了靠墙角的一个木架后面。 木架后能藏身的地方有限,嬴东君几乎是整个身体都趴在了虞舜臣怀里。 虞舜臣身体僵硬,“公主……” 嬴东君抬手捂住了他的嘴,靠在他耳边低声道:“嘘——有人来了。” 方才那枚石子,是守在外头的小吉祥扔进来示警的。 虞舜臣反应过来,不再动了。 嬴东君看见自己的手在墙上留下了一部分影子,索性将他再往角落里挤了挤,抬手环住了他的腰,好将自己藏得更严实些。 虞舜臣垂眸看嬴东君。 嬴东君抱了一会儿,突然轻声道:“虞郎上次抱我,是什么时候?” 虞舜臣怔了怔,微微撇开了头,垂眸道:“臣……没有抱过公主。” 嬴东君看了他一眼,弯起嘴角,小声道:“虞郎说没有……那就没有。” 虞舜臣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转过头来低声辩解道:“那是公主抱的臣!” 嬴东君见他看上去一本正经的,耳朵却红得像是要滴血,忍不住又笑了声。 恰在这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嬴东君连忙将脸埋在了虞舜臣肩膀上,止住了笑意。 在外人进来的时候,虞舜臣却下意识地怀住公主,略偏了偏身体,将她护住了。 “你找我何事?”最先走进来的人,冷淡地问。 虞舜臣听到这个声音不由皱眉,此人竟是之前从看台上离开的顾凤起。 紧跟在顾凤起身后进来的人,声音带笑,听着有些玩世不恭,“凤起哥哥非得这样和我说话?当年你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顾凤起:“当年顾某与你也并无太多交情。李宏承,有话就快说,没有的话我就回去了。” 跟在顾凤起身后进来的竟是李宏承,这两人怎么凑到一起去了?李家和靖安侯府,虽然有些来往,但也仅仅是世家之间的寻常往来,算不上太亲近。 李宏承叹道:“你果然还是这般无趣,难怪那位国色天香的长公主,当年宁愿与虞舜臣在一起厮混,也不愿看你这未婚夫一眼,亏你对她一见倾心,痴心多年……” 顾凤起转身便走。 “哎哎哎,别走!”李宏承见真的将人惹恼了,连忙拉住了他,“好好好,不提当年,我们说正事!” 顾凤起甩开了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 李宏承收敛了脸上不正经的表情,正色道:“顾兄,我是真有正事找你。” 可能是刚刚真的被冒犯到了,顾凤起这样冷漠的人都忍不住嘲讽他道:“你所谓的正事都与女人有关?” 李宏承想了想,竟点头道:“确实是与女人有关。” 顾凤起冷冷一笑,不愿再理会他,却听李宏承无奈道:“太皇太后、太后、长公主都是女人,这也不是李某定下来的。” 顾凤起停下了脚步。 李宏承见他终于肯好好听自己说话了,笑着道:“顾兄,你知不知道靖安侯府就要大祸临头了。” 顾凤起冷声道:“我只知道李家若是由你继承,那才真是要大祸临头。” “英雄所见略同,李某也是这样与祖父说的,可他老人家偏偏不信,非得将李家这个烂摊子交给我。”李宏承说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又正色道,“不过我说靖安侯府要大祸临头也是真的,李兄,你没有发现太后对靖安侯府已经慢慢失去信任了吗?” 顾凤起沉默下来,他沉默到不是因为太后信不信任他,而是想到了“乾坤丸”。 李宏承:“太后执意要建天鹰卫,我不信你心里没有过怀疑。” 顾凤起道:“太后信不信任顾家不是顾某能决定的,我顾家只求心无愧。” 李宏承摇头笑叹,“若太后对顾家的不信任并非出自她本意,而是被人挑拨呢?” 顾凤起皱眉,“什么意思?” 李宏承道:“李某这次回京之后,发现了许多很有意思的事。比方说原本亲如一家的李家和萧家,竟然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而本该最被太后信任的飞骑,竟然也将要被替代。顾兄,你相信这些都是巧合吗?” 顾凤起:“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挑拨?” “顾兄不信么?”李宏承笑道:“也不怪顾兄不信,如果真有这么一双翻云覆雨的手在背后谋划一切,那此人的手段真是又狠又准,偏偏他还做得如此不露痕迹,其智慧真真令人惊叹。” 顾凤起:“你怀疑之人是谁?” 李宏承摇了摇头,“这李某可不敢轻易怀疑。不过么……李某相信万事皆有因由,顾兄不妨想想,李家和萧家不合,顾家被抛弃,结果谁能获利呢?” 顾凤起几乎不必想,就得出了答案:“太皇太后。” 李宏承笑眯眯地看着顾凤起不说话。 顾凤起皱眉,“你看我做什么?” 李宏承笑道:“顾兄觉得只有太皇太后,没有别人了么?” 顾凤起:“怀王也有嫌疑,或者远在安阳的赵王。” 李宏承点了点头:“怀王这些年虽看上去与太皇太后是同盟,可背后却也时不时搞些小动作,值得怀疑。而赵王身为先帝唯一在世的兄弟,更是一位辅政王爷,却早早避开了京城,跑去安阳修道,不问政事,更值得怀疑。还有吗?” 顾凤起又猜测了几个人。 李宏承都给与了肯定,可最后却道:“还有一个最该怀疑的人,顾兄是没想到还是不愿说?” 顾凤起很不喜欢别人说话拐弯抹角,意有所指,冷声道:“不必卖关子。” 李宏承看着顾凤起道:“承平长公主。” 顾凤起愣住。 李宏承见他如此反应,便知道他是真的从未怀疑过那位长公主,不由得觉得有趣。 顾凤起并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空有武力的莽夫,可他似乎对那位公主没有防备。 趴在虞舜臣怀中的嬴东君微微动了动。 虞舜臣以为她在不安,连忙抱紧了她,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无声安抚。 第183章 船 嬴东君便靠在他怀中不动了。 那边,李宏承笑道:“怎么?顾兄觉得此人绝不会是长公主?” 顾凤起冷冷地道:“顾某没说过这句话。长公主听从太皇太后,顾某怀疑太皇太后,与怀疑长公主有何区别?” 李宏承道:“当然有区别。你觉得长公主就算从中做了什么,也是听命于太皇太后的安排,可在李某眼里,那位殿下并不像是会听命于人的。” 顾凤起却道:“长公主确实不听命于人,但这与她听从长辈的话并不矛盾。你觉得不可能,不过是你以己度人罢了。” 李宏承愣了愣。 顾凤起是在骂李宏承,他自己不孝,就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该不孝。 李宏承失笑,“顾兄,李某现在有些好奇,你眼中的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美丽聪慧,孝顺善良,就没有一丝不好的地方?” 嬴东君听到这里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手下意识地扯虞舜臣腰间的鱼符袋玩。 虞舜臣却突然将鱼符袋夺走了,还收紧了怀抱,让嬴东君动弹不得。 嬴东君抬头,便看到刚刚还很温柔的虞郎,不知为何又冷了一张脸。 嬴东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还真是个善变的郎君,喜怒无常的。 顾凤起:“你不必言语挤兑,顾某与长公主并无半分私情,顾某犯不着袒护她,长公主也用不着顾某来袒护。当然,你也可以怀疑任何人,只要你有理有据。” 李宏承遗憾地说:“可惜,那人做得太过隐秘,李某尚未找到任何证据。” 顾凤起不想再与李宏承就长公主的事拉扯,他说道:“说话不必拐弯抹角,你不如直言,今日叫顾某前来,目的为何。总不会只是提出你那些没有任何证据的怀疑?” “顾兄行事还是这般爽快。”李宏承道,“那李某就直言了,李某来找顾兄,是为了提醒顾兄小心背后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不要因为任何缘故与太后和陛下离心。” 顾凤起闻言似乎有些讶异,“只是为了此事?” 李宏承笑道:“目前只是为了此事,以后说不定还有别的事要与顾兄商议。” “多谢你的提醒。”李宏承这话有拉拢之意,顾凤起却没有表示,只道,“不过顾某也有一事不明。” 李宏承:“顾兄请说。” 顾凤起:“顾家与萧家,不管今后走向如何,至少现在还是融洽的。而李家与萧家的关系,却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境地。所以顾某有些好奇,你这是何意。” 李宏承闻言叹了一口气,换了一副诉苦的语气,“顾兄,你知不知道当家做主的难处?” 顾凤起只看着李宏承,没说话。 见顾凤起不肯配合自己表演,李宏承只能苦巴巴地自己接着说:“自我回京之后,祖父就将族中大小事务都推了过来。李某逍遥自在了二十几年,现在仿佛一夕之间被套上了枷锁,偏偏这枷锁挣不开也躲不掉,因为那是李氏全族人的性命和前程。” 顾凤起对此无法感同身受,他父亲早早去世,他年幼时就知道,等祖父老了之后,自己必须一力扛起家族的重任。这些年他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顾凤起冷淡地说:“李氏这个族长,你不想当可以不当。这个位置你不想要,想要它的人多得是。” 李宏承看着顾凤起认真地说:“顾兄说的对,李某确实不想当这个族长。可如今的李家,就像是船底破了个小洞的大船,因为那洞太小,船又太大,船上的人竟毫无察觉。李某虽然不想掌这个舵,可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船上之人随着船沉而葬身鱼腹。李某在将舵交给他人之前,得想法子先将这个洞补上才行。” 顾凤起闻言不由得看了李宏承一眼。 李宏承笑道:“怎么?顾兄听了这番话,要对李某刮目相看了?” 顾凤起没有搭理他的调侃,只道:“你知道船底有破洞,将实情告知船上的人就是了。” 李宏承羡慕地看着顾凤起:“顾兄能说出这种话,必然是顾家真正的掌舵之人为顾兄挡去了大部分的风浪。” 这下轮到顾凤起愣了愣。 其实李宏承说得没错,顾凤起的祖父顾显虽然身体不好,并不怎么出现在人前,但是顾家很多大的决策都离不开顾显。 而且因为顾显积威慎重,顾氏族人都很老实,这些年顾凤起这个靖安侯世子当得还算轻松。 “可惜,李某没有顾兄的好运。”李宏承叹息了一声,笑着道:“李家船很大,人很多,若是能齐心协力的话,船底破个小洞又算什么?可偏偏船上的人各怀心思,就算有力气,也不往一处使。我一个上任船长钦定的接任者,对家族没有半分贡献,别说服众了,我若是说跟他们说船底破了个洞,他们只会拿出斧头将船底给劈烂了,好证明给世人看,我是错的。” 顾凤起哑口无言。 李宏承道:“所以啊,这件事只能李某自己来做了。李某不必告诉船上的人船破了,只要让能用之人,找木头的找木头,找铁钉的找铁钉,再告诉他们如何钉接榫合,修补旧船。” 顾凤起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奇,“你打算如何做?” 李宏承冲着顾凤起一笑:“别人问我,我肯定不告诉他,不过顾兄问我,我倒是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惜顾凤起并不领情,“时候不早了,我不能离开太久,你长话短说。” 李宏承:“……” 顾凤起如此不知情识趣,难怪抱不得美人归!李宏承在心里暗自吐槽。 不过,为了补那艘大破船,李宏承还是没脾气地笑了笑,“李某要做的很简单,就是那背后之人想做什么,李某就做与他相反的事。比如,他要顾家和太后离心,我便来提醒你不要中计。他离间李家与萧家的关系,我就想办法去修补。” 顾凤起惊讶,“你要与萧家言和?” 第184章 你竟然帮她 李宏承颔首道:“李家与萧家本就同气连枝,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顾凤起不以为意道:“即便萧家与李家的矛盾是有人故意挑起的,可若是两家真的亲如一家,根本不会这么容易被人离间,说起来还是你们内部本身就有问题。” “顾兄所言李某又如何不知呢?”李宏承笑道,“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李家和萧家当初之所以能合,是因为这样对两家都有利,如今两家产生龃龉,也是因为利益之故。” 似是没料到李宏承如此直白,顾凤起有些惊讶。 李宏承语气轻松地说:“世事本就如此,有何不可说的?李某既然知道原因何在,那接下来要做的不过是让利罢了,相信萧家会看到我李家的诚意。” 顾凤起不由地问:“你祖父和其他族人会同意吗?” 李宏承狡黠地冲着顾凤起眨了眨眼,“祖父既然已经将李家交给了我,那族中决策之事就只能听我的了,其他人不同意又如何?祖父还能废了我这少族长?他若是要废我,到也正合我意。” 顾凤了点头,礼貌性地鼓励了一句,“祝你行事顺利。” 李宏承弯眼一笑,凑上来要搭顾凤起的肩膀,“多谢顾兄,我们……” 顾凤起迅速侧身,避开了他,李宏承差点没站稳,扑倒在地。 站稳了之后,他也不生气,弹了弹衣襟,笑眯眯地接着说:“我们如今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今后若是有事,也可以守望相……” 顾凤起却抬手打断了李宏承,“承蒙李少族长看得起,不过还是不必了,你的船太破,顾某怕落水。” 李宏承:“……” 这时外头响起了擂鼓声。 顾凤起回头看了一眼射场,“到最后一场比试了,若是没有别的事顾某要回去了。” 李宏承笑道:“李某也该回去了,那就一起。” 顾凤起没有说什么,转身往外走去,李宏承也优哉游哉地跟了上去。 等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又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了几声轻微的“呜呜”声。 是小吉祥捏着他的布老虎,提醒嬴东君那两人已经离开,可以出来了。 嬴东君抬头看虞舜臣,一脸愁苦地说:“没想到李宏承竟是如此机警之人!真是小瞧他了。” 向来自傲的虞舜臣,竟也难得地说了一句,“李宏承年少时便有神童之名。” 嬴东君皱眉道:“他既然怀疑上了我,还要去讨好萧家!萧太后本就忌惮我,欲除之而后快,现在再加上一个李宏承,本宫岂不是更难了。” 虞舜臣看着她,没忍住地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温声道:“怕什么?李家要与萧家言和,哪有那么容易?” 嬴东君叹了一口气,趴在虞舜臣怀中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虞舜臣终于道:“公主……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嬴东君闻言松开了手,身体却靠着他没动,只道:“虞郎推开本宫就是。” 虞舜臣却半响都没动,手都没抬一下。 嬴东君看了一眼虚扶在自己腰间的手,笑了起来,然后主动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公主,之前那块汗巾呢?”虞舜臣收回手,若无其事地问。 嬴东君将那汗巾从袖口拿了出来,虞舜臣皱了皱眉,连忙从她手中接过,“公主以后别乱碰东西了,脏。” “哦。”嬴东君笑眯眯地应了,“虞郎,这汗巾有什么问题吗?” 虞舜臣看着手中的汗巾道:“刚才那些参加比试的飞骑有些不对劲,我怀疑他们比赛之前服用过什么东西,所以才去查证。如果他们真的有用药,那药效发散时,会通过汗液排出一些来。” 嬴东君凑过去看那块汗巾,虞舜臣连忙拿远了些,不想上面的汗味熏到她。 “这样看,看不出来什么来,得找懂药的人来验。” “这还不简单!”嬴东君闻言一笑,冲着外头喊了一声,“小吉祥!” 几乎是在嬴东君落音的那一瞬,小吉祥就从门外进来了,仿佛时刻等待着破门而入。 嬴东君对虞舜臣道:“给小吉祥看看,他自幼就与各种药打交道,我们看不出来的,他未必看不出来。” 小吉祥站到虞舜臣面前,自豪地挺了挺胸膛。 虞舜臣二话不说,立即将那汗巾给了他,语气还很随和,“那就有劳了。” 倒不是虞舜臣多信任小吉祥,而是这位郎君也有些小洁癖,若不是迫不得已,他根本就不会碰这沾满了汗渍的汗巾,有人接手,他乐意之至。 小吉祥对虞舜臣的小心思浑然不知,结果汗巾之后,先是仔细看了看,然后竟然毫不嫌弃地凑到鼻下闻了闻。 过了一会儿,小吉祥一脸肯定地对嬴东君比划:公主,是一种能让人短时内提升精力的药。 嬴东君笑起来,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太后她老人家,还是这样喜欢无所不用其极。” 这时,虞舜臣突然开口道:“公主为何肯定此事是太后所为,而非是顾凤起好胜心切?” 嬴东君愣了愣,看向虞舜臣,有些不确定,又有些委屈地质问:“虞郎,你竟然帮萧颖娘?” 虞舜臣:“……” 虞舜臣原本还在别扭,公主竟然如此信任顾凤起的为人,听到她的质问,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眼见着公主冷了脸,虞舜臣知道不好,连忙道:“臣的意思是,此事当是太后主谋,顾凤起同谋。” 嬴东君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真诚,脸色终于好看了些,“本宫还以为,虞郎念着她当年送签的情谊呢!” 虞舜臣自知理亏,也不敢再提什么顾凤起了。 “臣没有。” 公主又笑了,也不再提萧太后了,“好,我信虞郎。” 小吉祥觉得,这虞舜臣又在花言巧语骗他家公主,瞪了他一眼,强行打断了两人的对视,将那汗巾递到两人眼前:公主这个要如何处理? 公主想了想,对虞舜臣道:“我们先回去。” 第185章 事发 嬴东君又指了指小吉祥手中的汗巾,笑着对虞舜臣道:“这个交给小吉祥处置,虞郎先走。” 虞舜臣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虞舜臣离开之后,小吉祥看着那汗巾问嬴东君:公主,怎么处置? 嬴东君脸上的笑意微收,曼声道:“李宏承方才不是提醒顾家不要与太后离心么?本宫很是好奇,顾家能不能真的做到呢。” 接着,嬴东君低声交代了小吉祥几句。 小吉祥听了立即拍着胸脯比划道:公主放心,这事儿简单!您看我的! 嬴东君:“回去。” 主仆两人出来之后,小吉祥先送嬴东君回了看台,自己又悄悄离开了。 太皇太后见嬴东君回来,低声问了句:“怎么去这么久,是不是身子不适?”之前,嬴东君离开的理由是去方便。 嬴东君小声说:“回来的路上遇到个美郎君,耽搁了片刻……” 太皇太后瞪了她一眼,转过头去冷着脸不再搭理她了。 倒是萧太后瞥了她一眼,萧太后注意到嬴东君是在虞舜臣离开之后不久走开的,也是在虞舜臣回来之后回来的,这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在萧太后看来,定是嬴东君不要脸又跑去纠缠虞舜臣了。 这女人如此惹人厌恶,等到她忙完了大事,定要…… 嬴东君察觉到了太后的视线,惊讶地问:“太后,何故如此看承平啊?您这眼神仿佛要杀人一般,真让人害怕呢。” 太后收回了视线,淡淡道:“长公主看错了。” 太皇太后瞥了太后一眼,对嬴东君道:“你怕真是看错了,哀家还没死呢,哪个不长眼的敢对你喊打喊杀!” 嬴东君乖巧地说:“那就是承平看错了。” 太后冷着脸看着射场的方向,场中突然拔高的助威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此时正在进行最后一场摔跤比试,这场比试将产生最终的胜者,场上两人一方是一个飞骑卫,另一方竟是金翊卫的那个右郎将陈词,神威军在上一场的比试中就已经被打败了,这个结果当时也很出人意料。 不过神威军整体的能力远强于金翊卫和飞骑卫,并不代表胆单打独斗他们也能一直占据优势,毕竟金翊卫和飞骑卫中也有武力高的佼佼者。 可能是场上的两人势均力敌的缘故,这一场打了许久都还没有分出胜负,不过现如今陈词瞧着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那飞骑卫却仍然游刃有余,精神奕奕。 一旁观战的金翊卫忍不住开始给陈词打气助威,那边飞骑卫们也不甘示弱,双方竟开始比谁的嗓门更大。 趁着陈词力竭之际,那飞骑卫竟猛然冲上前,将陈词整个人横举过了头顶,然后大吼了一声,将他摔了出去! 锣声响起的同时,内侍大声道:“飞骑卫窦斐胜出!” 飞骑卫们兴奋地高呼起来。 赢了最后比试的窦斐也高兴得不行,高声大笑了几声,又绕着射场跑了一会儿发力。 见侍从手中拿着水囊,窦斐一把抢过,急切地灌了自己一整囊水。 高台上的太后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这个窦斐正是她安排进飞骑的人,算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等组建完了天鹰卫,此人可以重用。 得到太后的示意后,侍从走到窦斐面前,请他上去接受赏赐。 窦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正要跟着侍从上去领赏,走了没两步却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弯下了腰,然后竟开始呕吐起来。 离得近的飞骑们正要上前看看他怎么了,飞骑卫中却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呕吐的人。 他们吐出来的都是黑色的水状物,腥臭中夹杂着草药的味道。 “医者?医者何在?”有人大喊道。 像这种禁军大比的时候,一般都会有医者侯在一旁,以备不时之需。 那十几个医者见这么多人倒地,都跑了过来。 这时,坐在上方的人也都发现了底下的骚乱。 “怎么回事?” 太后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侍从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禀报道:“陛下,娘娘,窦斐突然腹痛呕吐,除了他之外还有十几个飞骑卫也出现了这样的症状!” 有大臣惊讶道:“难道是中了毒?” 太皇太后出声道:“有此症状的都是飞骑卫?其他没事?” 侍从回到:“都是飞骑卫。” 太皇太后看了太后一眼:“这就奇怪了,禁军们都是在一起同吃同饮,怎么只有飞骑卫中毒了?” 萧太后想到了那些乾坤丸,有些坐立难安,不由地看向了顾凤起。 顾凤起此时正愣怔着,当听到射场上传来“又有飞骑卫倒地了!”的惊呼声,他猛然回神,立即朝射场跑去,根本就没注意到太后的眼神。 萧太后暗自焦急,可是太皇太后正紧紧盯着她,让她没有办法搞小动作,只能寄希望于顾凤起,希望他机灵点,将此事遮掩过去。 太皇太后隐隐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她不由地看向陆光,“你替哀家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娘娘。”陆光向射场走去。 萧太后见此,也想叫念鱼跟去看看,却反应过来念鱼被她罚了之后还在养伤,只能吩咐另外一个侍女前去。 有些大臣觉得此事离奇,也打发了人下去看。 宋则悄声问虞舜臣,“虞大人可知发生了何事?” 虞舜臣:“不知。” “当真不知?”宋则狐疑道。 虞舜臣神色平静,“当真不知。” 宋则又看向上首的太皇太后、太后和长公主。 太皇太后神情肃然,太后虽然看着淡定,但她的那点不安却瞒不过宋则这只老狐狸的双眼,而那位长公主殿下却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回看了过来,然后冲着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里有打趣调侃,也有一丝仿佛漫不经心的警告。 宋则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没过多久,侍从还没上来禀报结果,不少大臣就得知了,飞骑卫之所以会吐,是因为服用了增长精力的药丸的缘故。 第186章 唏嘘 太后派出去的侍女小跑着回来了,凑到太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太后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 紧接着,一个小内侍也跑了回来,低声向太皇太后禀报。 太皇太后差点笑出了声,她看了一眼太后,故意问那内侍道:“飞骑卫比试前服药?服的什么药?” 内侍:“太医说,是可以短时内提升精力的药,民间那些斗场会偷偷给他们自己的人服用,以求打败对手,赢得赌注。” 太医之所以敢直言,是因为射场中候着的那些太医,不止有太后派来的,也有太皇太后的人,陆光在下面站着,自然有人跟他说实话。 太皇太后重重拍了拍椅子的扶手,怒斥道:“荒谬!他们是我大圣朝的禁军,不是斗场的死士!怎么做出如此卑劣之事?陛下,此乃欺君之罪,应当严查重罚,以儆效尤!” 小皇帝突然被点名,也是一脸懵,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围,他不由地看向自己的母后。 这时,太皇太后也看向太后,语气凉凉地问:“太后,你说此事应当如何处置啊?” 萧太后暗中握紧了拳头,长长的指甲戳破了手心。 面对太皇太后的咄咄逼人,以及大臣们明里暗里投射过来的视线,萧太后咬牙道:“顾凤起呢?把他给哀家叫过来!” 萧太后在心里骂了顾凤起一句废物。 顾凤起上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 萧太后当着众人的面,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顾凤起什么也没说,撩起衣摆跪了下来。 太皇太后惊讶道:“顾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此事与你有关?” 萧太后冷冷的盯着顾凤起,怕他说错话。 顾凤起低声道:“药是臣悄悄下在飞骑卫的饮食中的,他们自己并不知情。臣因好胜心起,酿成大错,请陛下和娘娘发落。” 顾凤起的话刚落音,全场哗然。 “药竟是你下的?”太皇太后惊讶地看着顾凤起,又摇了摇头,“你这孩子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为人正直忠诚,哀家不信你会糊涂至此!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背后唆使你?你老实与哀家说!” 顾凤起确实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可是能指使得动他的……众人不由得偷偷去看太后。 太后的脸色一沉,也不顾及颜面了,问道:“母后此话是何意?”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哀家能有何意?哀家不过是不想看到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一个好孩子,被那目光短浅,无知自私之辈为了一己私欲给毁了罢了!” 太皇太后这话,已经撕破脸了,好不容易抓住了太后的把柄,她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谢娘娘关心。”顾凤起开口道,“此事是顾凤起一人所为,并无人唆使。” 太皇太后失望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哀家知道你是想护着那人,可是值得吗?你想让靖安侯府的百年声誉,都毁在今日不成?” 太皇太后的话让顾凤起的脸色更加惨白,但是他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太皇太后还想说什么,太后冷声打断道:“母后想逼他供出谁?” 太皇太后道:“哀家只想知道真相!太后如此着急,不知在担心什么?” “母后不妨说说看,我担心什么!” “呵,哀家又不是你,怎知你担心什么?” 众人听着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人竟不顾体面当众争执了起来,不由面面相觑。 就这么任由两位吵下去,实在是有些不好看啊。 有人暗中给宋则使眼色,让他劝劝架。宋老大人官位高,资历老,这架他来劝最合适不过了。 宋则低着头,揣着手,装作没看见。 突然,有人在宋则背后推了一把,将他给推了出去,宋则没有防备,冲出去好几步才卸去了力道站稳了。他愤怒地回头,想看清楚是哪个混账敢暗算他,却只看到工部尚书站在他身后那个位置。 对上他的视线,工部尚书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工部尚书这小子肯定不敢推他,宋则又看向站得稍远一些的虞舜臣,可虞舜臣一脸平静,看着比工部尚书还无辜。 宋则一时不知该瞪谁,想悄悄退回去,可惜已经晚了,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注意到他跑了出来,同时转头看向她。 “宋爱卿何事?” “宋大人有事?” 宋则为了颜面着想,实在是说不出自己是被人硬推出来的话,无奈之下,只有振袖行礼,沉稳地说道:“两位娘娘,此事若要彻查,不如交给大理寺或者御史台?” 您两位在这里吵个天翻地覆,也吵不出结果来。 顾凤起道:“臣已认罪,无需再查。” 太皇太后道:“不行!事关重大,必须彻查!” 太后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她知道此事只要顾凤起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所为,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来,便也不在争执了,冷声说道:“既然母后说要查,那便交由大理寺。” “牵扯到飞骑卫,一个小小的大理寺怕是不顶用,还是让刑部、大理寺以及狱御史台一同来办。”太皇太后的视线在众臣之中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中间的宋则身上,“宋大人监理。” 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联合来办一桩案子,再由宰相或者资历高的重臣来监理的,叫做三司推事,一般是在发生重案要案的时候才会采取此举。 太皇太后说完了才想起来太后,看向她道:“太后可有意见?” 太后是不想将事情闹大的,在她看来顾凤起一力承担之后这件事就了结了,但是见太皇太后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她也懒得再与她争执,让人看了笑话,“儿臣听母后的。” 太皇太后满意了。 宋则却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将那个把自己推出来的阴险小人狠狠地骂了一通。 既然要当成要案来查,那顾凤起就不得不去大理寺一趟了。 顾凤起当着众人的面,卸掉了自己身上的佩刀与软甲,众人看着堂堂飞骑卫大将军,靖安侯世子竟真的要如同犯人般被带走,不由得有些唏嘘。 第187章 召见 给飞骑卫用药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 原本以顾凤起的身份,又是在他主动认罪的情况下,是可以免于审问的。 但是因为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人争锋相对,这件事最终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刚刚吐完,已经觉得好多了的飞骑卫们,听说自己的大将军一力承担了他们用药之事,还要被大理寺带走,都急了,纷纷跑来阻拦。 “那药丸是我自己要吃的!跟顾大将军无关!” “对,跟大将军无关!那药大将军没有逼我们吃,有些人就没吃,我们吃了,是因为我们自己想赢。” “你们要抓大将军,把我也抓走!” “抓我!抓我!” 他们一拥而上,想把顾凤起给抢下来,不让他被带走。 顾凤起怒斥道:“都给我退下!” 那些飞骑闻言不敢不听,都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边。 “大将军,此事本来就跟你没关系,你何必为我们把罪责担下!” “就是!再说了,要我们吃那药丸,肯定不是你的意思。” 这些飞骑卫在顾凤起手下待久了,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为人,当时顾凤起拿出那些药丸,也是不情愿的,一看就不是他的本意,而且他当时也说了,不愿意吃的可以不吃。 顾凤起厉声道:“闭嘴!药是我逼你们服的,此事与你们无关,与其他人也没有关系!” 顾凤起说完,就大步离开了,负责“押送”他的侍从小跑着才跟上他。 看台上的众人听到了下面的动静,有大臣感叹道:“看来顾大将军在飞骑卫中深受属下们爱戴啊。” 不少人都有些意外,之前他们一直都觉得,顾凤起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飞骑卫大将军,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沾了他祖父顾显的光,他自己是无法服众的,今日所见,却说明事实并非是如此。 只是太后原本已经冷静下来的神色,又有些不大好看了。 这些飞骑卫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让她来担责吗?顾凤起真是带得一手好下属! 站在下面的李宏承看到这里,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他刚刚才提醒顾凤起不要与太后离心,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就算经过此事,顾家和太后不会产生龃龉,顾凤起还能重回禁军吗?何况,那位靖安侯什么都好,却对顾凤起这个一手带大的嫡长孙护短得很,他肯善罢甘休? 李宏承想到这里,不由得头疼欲裂。 这会儿,太皇太后还问太后,“今日这场比试,太后打算如何周全?” 那些得了好成绩的飞骑卫,都是服了药的,所以他们的成绩自然也不算数了。 太后只想赶紧结束此事,“今日的比试就到这里,飞骑卫都取消成绩,其他胜者皆有厚赏!” 太皇太后笑了笑,“那太后可要多给些赏赐,他们今日能赢也是不易呢。” 太后当做没听到太皇太后的嘲讽,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结束了今日的比试,带着小皇帝走了。 太皇太后仿佛打赢了一场胜仗,神清气爽,笑眯眯地扶着赢东君的手离开。 “今日这场比试真是精彩万分!”太皇太后道。 “谁说不是呢。”赢东君笑着道,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太后身边的内侍走到宋则和虞舜臣面前说了一句什么,宋则和虞舜臣跟在内侍身后离开了。 赢东君笑了笑。 等回了清波殿,赢东君回了自己的房间,小吉祥进来禀报道:公主,那个叫李宏承还是李虚舟的,往紫光殿的方向去了。 赢东君笑道:“他之前不是说了,要与萧家重修旧好么?想必去找萧太后表明心迹去了。” 小吉祥不甘心道:公主费了那么多的心力,才让李家和萧家反目,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李宏承将两家的关系又修复回来? 赢东君叹气道:“可本宫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呀,除了眼睁睁看着又能做什么呢?” 小吉祥却一脸狐疑,有些不信自家公主是那种眼睁睁看着对手为所欲为的人。 此时,萧太后正在紫光殿中召见宋则和虞舜臣。 萧太后沉吟片刻,对宋则道:“顾凤起,就要有劳宋大人了。” 宋则四平八稳地说:“是,娘娘。” 萧太后又斟酌道:“顾将军这次因一念之差做了错事,但哀家看他已有悔过之心,且认错的态度端正,三司在审问时万不可过界,宋大人可得盯紧了。” 萧太后担心的是太皇太后那边搞事,这个过界也是针对太皇太后的人。 宋则心领神会,“娘娘放心,老臣会好好盯着的,不会让任何人乱来。” 萧太后这一点倒是放心,宋则这老狐狸虽不是她的人,可也不站太皇太后那边,他最是知道如何明哲保身。 只要宋则看着三司不乱来,顾凤起那边也不可能供出她这个太后,这件事到最后也就大事化小了。只是经此一事,顾凤起不好再留在禁军了,太后现在更头疼的是,让谁接任顾凤起的位置。 飞骑卫一直掌握在靖安侯府手中,顾凤起离开后,若是要靖安侯顾显另外派人来当这个飞骑卫大将军,萧太后不太甘心。 她想着,到不如趁着这次机会,派自己人掌控飞骑卫,这样一来她手里就有飞骑和天鹰两支兵马了。 可萧太后怕顾家在飞骑卫中根基太深,她任命的人无法服众。 宋则道:“太后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 “你退下。”萧太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又看向一直没开口的虞舜臣,“虞大人留下,哀家还有事要与你商议。” 宋则行了一礼,头也不回地走了,对太后和虞舜臣接下来要商议什么事,半点兴趣也没有。 萧太后等宋则离开之后看向虞舜臣,却是问道:“虞大人,长公主今日可有去找你麻烦?” 虞舜臣皱了皱眉,“没有,不知娘娘何故有此一问?” 萧太后盯着虞舜臣看了一瞬,笑道:“没有就好,我怕虞大人性子太过温和,摆脱不了长公主的纠缠。” 第188章 用人 “娘娘多虑了。”虞舜臣似是不想与萧太后聊长公主之事,问道:“不知娘娘要与臣商议何事?” 萧太后却对虞舜臣的回答很满意,便也不再提嬴东君。 “哀家在烦恼一事。”萧太后幽幽一叹,“顾凤起短时内怕是无法再回到飞骑卫来当差了。飞骑卫承担着守卫皇宫的重职,哀家和陛下的性命都得仰仗着它,实在无法将之放心地交到别人手中。可哀家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代替顾凤起,所以想问问虞大人的意见。” 萧太后说完,目光温和地看着虞舜臣,仿佛对他充满着信任。 虞舜臣说:“娘娘若是想要重新任命一位飞骑卫大将军,怕是不好绕开靖安侯。” 萧太后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呢,当初她安排人进飞骑卫,也是靖安侯默许的。现在她想趁着顾凤起离开之机,安排自己人掌控飞骑卫,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只是萧太后很有野心,她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萧太后看着虞舜臣,不死心地问:“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萧太后是知道虞舜臣的,这些年来只要他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虞舜臣:“娘娘若是此时安排自己人接替顾凤起的位置,必然会引起靖安侯的警惕,进而影响娘娘和靖安侯府的关系。靖安侯府经营飞骑卫多年,不少高阶将领都是靖安侯一手提拔,其他人就算坐上那个位置,也未必能压制他们。” 萧太后闻言不由得失望,“难道哀家和陛下只能一直受制于人?” 其实以目前靖安侯府和萧家的关系来看,萧太后离受制于人还差得很远。 只是她在摄政太后的位置上坐久了,野心越来越大,一心想着要将军政都抓在自己的手中,不肯与人分享权利了。 虞舜臣沉默了一瞬,说道:“那也未必。” 萧太后眼睛一亮,“虞大人有办法?” 虞舜臣:“靖安侯顾显还有一孙,名为顾凤昭,是顾凤起的堂弟。” 萧太后想了想,“顾凤昭?是顾家二房的人?哀家倒是有些印象。” 虞舜臣:“娘娘可以与靖安侯商议,让顾凤昭暂替顾凤起的职位。” 萧太后愣了愣,“可顾凤昭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听说各方面都资质平平,远不如顾凤起,让他接替顾凤起的职位,如何能服众?” 虞舜臣淡声道:“这不正是娘娘想要的吗?” 萧太后仔细一想,终于明白了虞舜臣的意思,面色微喜,“你的意思是……” 说让顾凤昭暂时接替顾凤起的位置,首先能安抚靖安侯府。 其次,顾凤昭资质平平,能力比不上顾凤起,不能让飞骑卫服众更好!她的人就能趁机树立威望,夺取掌兵权。 “此计甚妙!”萧太后激动之下,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虞舜臣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一步,与萧太后拉开了距离。 萧太后顿住,却仍旧双目盈盈地看着虞舜臣,“多谢你,解了哀家燃眉之急。” 虞舜臣没说什么,只拱手行了一礼。 “此事哀家心里有数了。”萧太后想了想,又叹道,“只是这靖安侯府么,靖安侯年纪也大了,顾凤起又出了这样的事,以后哀家身边竟然连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了。” 这句话前半句是萧太后的心里话,靖安侯年纪是大了,身体也早不如当年。靖安侯府在禁军中经营多年,是时候让他们挪个位置了,不然这飞骑卫都要成为靖安侯府的飞骑卫了。 不过她也不是要放弃顾凤起,她打算趁此机会将顾凤起调离京城,让他替自己去收拢地方上的势力,上次李家在地方上调兵遣将的行为让她生出了警觉,正好让顾凤起下去梳理一通。 萧太后说此话的意思,是想要招揽虞舜臣,让他今后为自己出谋划策。 虞舜臣仿佛没有听明白萧太后的意思,他回道:“若是身边无可用之人,娘娘何不重新接纳李家?” 萧太后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李家?李昌辅那个李家?” 虞舜臣颔首,“是。” 萧太后有些委屈地说:“李昌辅当初是如何羞辱哀家的,你又不是不知!” 虞舜臣正色道:“臣听闻,现如今李昌辅已经将李家交到了李宏承手中。李宏承此人娘娘应该比臣要了解,他与娘娘年少时便有姐弟情谊,行事手段也不似他祖父凌厉,目前来说,是个可以合作之人。” 萧太后听虞舜臣提起李宏承,不由地犹豫了起来。 如虞舜臣所言,当初她还未进宫的时候,与李宏承的关系还可以。李宏承性情温和,对家中的姐妹都很好。 萧太后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年少情谊是年少情谊,现如今早已不比当年。李宏承虽然行事不像李昌辅,但他毕竟是李昌辅定下来的下一任族长,必定会以李家的利益为优先考量。” 说白了,萧太后之前与李家撕破脸,是因为她与李家有了利益冲突,李家千方百计要与她争权,这与李家族长是个什么样子的性子并没有关系。 虞舜臣道:“若是李宏承愿意以娘娘和陛下的利益为先呢?” 萧太后失笑,“这怎么可能?” 萧太后在太后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早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 各人行事都是有自己的目的的,李宏承与她虽曾是关系还不错的表姐弟,但李家与她并不是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李宏承不可能放弃李家的利益,以她的利益为先。 萧太后有些不解地问:“你为何会如此以为?” 虞舜臣道:“臣听闻李昌辅病重,不能劳心劳神,所以将族中事物都交给了李宏承。可李宏承常年不在京城,族中又有比他资历更高的长辈,所以他这少族长当得也并不是很顺利,至少没有李昌辅当初预料的那般顺利。不知娘娘察觉到了没有,自从李宏承回京,李家的行事便收敛了许多。” 萧太后颔首,“确实如此。” 第189章 还是当年的虞郎 虞舜臣:“臣猜测,李昌辅这次恐怕当真病得不轻。他担心,若李家还按以前的方式行事,等他一死,李宏承无法掌控局面,李家危矣。我若是李昌辅,此时必然会交代李宏承重新与萧家交好,在萧家的庇护下,韬光养晦。” “在萧家的庇护下韬光养晦?”萧太后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等到重新掌控李家,羽翼丰满之时,再学他祖父那样骑在哀家头上?” 虞舜臣淡声劝道:“娘娘此时不正当用人之际?其实接受李家的投诚也无妨,李宏承想要完全掌控李家,并不容易。” 萧太后想了想,说道:“你不要被李宏承现在的样子给骗了,他是哀家见过的人当中,除你之外,最聪明的一个。只要他想,掌控李家,是迟早之事。” 虞舜臣:“如娘娘所言,或许李宏承终有一日能完全掌控李氏一族,但不是现在。他要面对的敌人并不弱,如果没有萧家的支持,等李昌辅死后,李家必乱。” 萧太后闻言目光微闪,“哦?你指的那个李宏承的敌人到底是谁?” 虞舜臣:“李昌辅的堂兄,李宏承的伯祖父,李昌用。” 萧太后听到这个名字,着实意外了一下,“李昌用?我记得当年是他主动让出族长之位的,而且这些年来,他辅佐李昌辅一直都很尽心尽力,怎么会?” 虞舜臣:“李昌用当年若是坚持不让位,娘娘觉得他就能当上李氏的族长吗?” 萧太后想了想,摇头,“那倒是不能。” 李昌辅当上李氏族长,是因为他有沈家的支持,加上自身又能力有有手段,李昌用当年让不让,结果都一样。 虞舜臣:“现如今不一样了。李昌用争不过李昌辅,难道还不能跟李宏承争一争?” 萧太后觉得虞舜臣这话很有道理,不由得陷入沉思。 虞舜臣:“娘娘还记得李佐才吗?” “当然记得。”萧太后点头,李昌辅的那个私生子,被判了流放。 虞舜臣:“当初大理寺在审理这桩案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只是因为与案情无关,最后没有写进奏章中。” 萧太后来了兴趣,“哦?” 虞舜臣:“李佐才虽是李昌辅的儿子,可这些年与他接触最多的其实是李昌用,而李昌辅对这件事,却并不知情。” 萧太后闻言不由惊讶,“李昌用频繁接触李佐才做什么?还瞒着李昌辅。” 虞舜臣:“按李佐才的说法,李昌用这个伯父对他很不错,这些年一直暗中照顾他,有些事他去求李昌辅,李昌辅有时顾忌着李夫人那边,不肯答应。可他若是求到李昌用那里,李昌用八成会应许。只是,李昌用交代了李佐才母子,不可将他暗中照应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萧太后听到这里,脑中灵光一闪,意识到李昌用这些年可能是在捧杀李佐才,这手段是世家内宅中用惯的手段了。 难怪李佐才最后养成了那样目中无人,眼高手低的性子。 萧太后叹道:“若真是如此,这个李昌用,这些年隐藏得够深啊。所有人都以为他与李昌辅是兄弟齐心,却不想他竟暗中养废了李昌辅的儿子。” 虞舜臣道:“或许还不止。” “不止?”萧太后连忙追问道,“难不成他还做过其他的事?” 虞舜臣:“他连李昌辅的私生子都容不下,娘娘觉得他能容下李昌辅悉心培养的嫡长孙?” 萧太后闻言,一脸震惊。 “李宏承这些年与李昌辅离心,很难说没有他暗中推波助澜。”虞舜臣点到为止,并没有细说。 萧太后知道,李宏承当初性情大变,最后离开京城是为了周氏。 李宏承十八岁那年,与自己的表姐周氏成亲,李宏承与周氏虽是青梅竹马,两人却并无男女之情,婚后也一直都是分房而睡。听说之后周氏一直想要与李宏承和离,李宏承也答应了会帮周氏说服家中长辈,放她归家。 可是无论李宏承和周氏如何闹,如何哀求,李家和周家的长辈都不肯答应他们和离。直到有一日,周氏被发现吊死在了她和李宏承婚房的房梁上。 周氏自尽后,李宏承怨恨上了家中长辈,愤而离开了京城。 难不成这件事还有什么隐情? 就在这时,有侍女进来禀报说李宏承求见。 萧太后讶异地看向虞舜臣。 虞舜臣顺势道:“娘娘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了。” 萧太后点头,“好,你先去。” 虞舜臣行了一礼,转身欲走。 “虞郎。”萧太后突然唤了一声。 虞舜臣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恭敬又平静地拱手道:“娘娘还有何事吩咐?”他仿佛没有发现萧太后那声有些出格的称呼。 萧太后看了他一会儿,眼中的情绪变幻,最终她温柔地轻声道:“今后,你可还愿意像今日这样,为我谋划?” 虞舜臣眼睛都没抬一下,淡声道:“臣并未曾为娘娘谋划,今后臣也将恪守臣子的本分,臣告退。” 虞舜臣说完,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萧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再隐藏眼中的情绪,那当中有怅然,有失望,也有几分恼怒。 “你还是当年的虞郎,可哀家已经不是当初的萧颖了。”萧太后眯了眯眼,轻声道,“终有一日……”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走回了榻前坐下。 “宣李宏承进来。”萧太后淡淡地说。 片刻后,李宏承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进殿来。 “臣拜见太后娘娘。”李宏承笑眯眯地给萧太后行礼。 萧太后坐在上方,笑看着他,“起来,多少年没见你了,让哀家看看,你变样了没有。” 李宏承起身,叹了一口气,半是玩笑半认真地说:“臣本想早些进宫拜见娘娘的,可是祖父的多年不见臣,时时刻刻都想要臣在他身边伺候着,还要给臣立规矩,恨不得连倒马桶的活儿都交给臣亲为。这次也多亏了娘娘的旨意,臣才能跟着来禁苑,总算是不用听祖父的唠叨了。” 第190章 说中 萧太后看着李宏承的言行,其实有些不太适应。 十几年前,她未进宫时,李宏承还是一个端正规矩的少年,他的性格温和,待人接物一板一眼。那会儿的他,不会用这样调侃的语气说话。 不过萧太后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的语气依旧温和亲切,“你祖父现在身体如何了?” 李宏承脸上的笑意微收,轻叹了一口气,直言道:“不是很好,太医说需要静养,不能过多劳神。” 萧太后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多找几个大夫看看,另外,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进宫来与哀家说。” 李宏承:“臣替祖父多谢娘娘了。” 萧太后笑看着他,“你今日特意来求见,可是有事?” “是。臣今日其实是来……”李宏承说到这里一顿,然后朝着萧太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来向娘娘请罪的。” 萧太后闻言有些惊讶,“请罪?你不是才刚刚回京吗?何罪之有啊?” 李宏承直起身来,正色道:“李家前一阵子有一些不当的行事,臣也是回京之后才知道的。臣身为李家的少族长,是替李氏一族来向娘娘请罪的。还望娘娘,能看在萧李两家多年的情分上,不要与我们李氏计较。” 坐在上首的萧太后看着李宏承心想,竟被虞舜臣说中了,李家主动来求和了。 萧太后笑了笑,并没有表态,只是问道:“你来找哀家请罪,你祖父知晓吗?” “臣祖父年事已高,又重病在身,恐怕今后都无法再管理族中事物。”李宏承目视着萧太后,诚恳地说:“不过,臣想他应该是赞同臣的做法的。娘娘若是不肯接受臣的请罪,臣可以说服祖父亲自来向娘娘赔罪。” 萧太后见他将姿态放得如此低,更加相信虞舜臣的判断了。 李家正处在权利交替的关键时刻,既有内忧,又惧外患,所以想先稳住她和萧家。 这个算盘倒是打得极好。 这会儿若是李昌辅站在她面前,声具泪下地要赔罪,她肯定能猜到老家伙在算计。可来的是李宏承,她必然没有对李昌辅那般防备。因为在她的印象中,李宏承本就是个温和好说话的人。 若不是之前虞舜臣将李家的打算都猜到了,她或许就真的信了李宏承。 不过,萧太后并没有一口否定,反而笑了笑,温声道:“李家与萧家,虽然之前发生了一些误会,但两家本就同气连根,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哀家并没有放在心上。” 萧太后这冠冕堂皇的话,李宏承也不知信还是不信,但他面上却欣喜道:“臣多谢娘娘宽宏大量。” 萧太后笑了笑。 李宏承拱手道:“另外,臣还有一事相求。” 萧太后:“你说。” 李宏承:“如臣之前所言,祖父年事已高,又有重疾在身,需要在家中敬仰,今后恐无法胜任御使大夫一职,臣替祖父请辞。” 萧太后惊讶地挑了挑眉,“哦?请辞?” 第191章 头猪 “是!”李宏承抬手行了一礼,“望娘娘成全。” 萧太后一时没有出声,仿佛是在为难,心里却迅速思索着。 李昌辅掌控御史台多年,在他的手里,御史台的权利扩张到了极致,言官几乎都成了李家的喉舌,台狱则成了李家的利爪。 虽然前前阵子那件事之后,李昌辅的权利被消弱了不少,在几方势力的角逐下,御史台也不再是李昌辅的一言堂,但是李昌辅这些年的经营也不是白费的,李家仍旧掌握着大部分御史台的权利。 现在,李宏承说要替李昌辅辞去御史大夫之职。 经过虞舜臣的提点,萧太后猜测李宏承恐怕不仅仅是要帮他祖父请辞,难不成他想要交出御史台的权利,向她示好? 有了这番猜测,萧太后便试探地说:“李大人掌管御史台多年,若是突然请辞,怕是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可以接任之人。” 李宏承笑着道:“娘娘若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接任之人,这个职位空置也无妨,娘娘可以再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为御史中丞。” 御史台不设御史大夫的情况多得是,御史中丞可设两名,在没有御史大夫的时候,御史中丞就是御史台实际上的主官。 现任御史中丞只有一位,名为杜仲生,是李昌辅一手提拔上来的,而李宏承却让萧太后再选一人。 萧太后这会儿明白了,李宏承果然是在用让利的方式,向自己示好。 竟然又被虞舜臣说中了。 送上门来的便宜,萧太后自然不可能不要。 她叹道:“此事,等回朝之后再议。” 李宏承恭敬地说:“是,那等早朝的时候,臣再提出此事。” 太后对李宏承的通透十分满意,这事当然得李家人当众主动提出来才好,以免别人误以为是她免了李昌辅的职。 萧太后的语气更加温和了些,“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你得先与你祖父商议好了才行,虽然哀家知道你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但是李大人自己的想法才是最要紧的。他老人家若是还想病愈之后继续为大圣朝堂效力,哀家自然更为欢喜。” 李宏承道:“多谢娘娘,祖父那边您放心,臣会说服他的。” 萧太后:“好,这哀家就放心了,你是个孝顺的。” 李宏承一笑,再次行礼道:“娘娘,那臣今日就先回去了,祖父一日不见我,药都不肯好好吃,他老人家现如今就跟个老小孩一样,任性得很呢。” 萧太后莞尔,“好,你去,府中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与哀家说。” “多谢娘娘!”李宏承感激地拜谢之后,退了出来。 萧太后想了想,叫来侍女,命她去宫里的库房,找些上好的药材,让李宏承一同带回李家给李昌辅用。 李宏承接到萧太后赏赐的药材,感激涕零地道了谢,等太后的侍女一走,他却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伺候李宏承多年的小厮阿金,抱着那一大匣子名贵的药材,不解地问:“郎君何故叹气?事情不顺利?可太后不是给了郎君赏赐吗?” 李宏承摇了摇头,沉吟道:“娘娘的反应太过平静了,好像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意料之中,这不对。” 阿金闻言惊讶,“太后竟如此聪慧?能料到郎君的行事?” “未必是太后。”李宏承回首望了一眼禁苑的方向,语气复杂地说:“这里面,聪慧之人太多了。” 阿金不以为意,“这世上还能有比郎君聪明的人?阿金不信!” 李宏承苦笑着说:“你家郎君原本也是不信,可是现如今却由不得不信啊。” 阿金也担忧起来,“那咋办呢?郎君还是打算让老太爷辞官?” 李宏承点头:“辞,为何不辞。这些年,李家行事太过扎眼,也是时候沉寂下来,将戏台让给其他人了。” 阿金想了想,恍然说道:“这就是郎君之前说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的道理吗?” 李宏承瞥了自己的小厮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可真会给自家脸上贴金啊。” 阿金:??? 李宏承耐心地对自家小厮说:“你上次跟我去清涟寨的时候,为了讨好那个叫阿银的小丫头,不是去帮她喂过猪吗?那你应该知道猪最怕的是什么?” “我给阿银喂猪,是为了帮郎君打探寨子里的巡逻,好让郎君半夜逃走的!”阿金嘀嘀咕咕地反驳了一句,又忍不住追问,“郎君,猪最怕的是什么?” 李宏承:“笨!猪当然最怕肥了!你看阿银她爹,每次给寨子杀猪,是不是都挑那膘肥体壮,蹦跶最欢的一只?” 阿金:“还真是!” 李宏承叹道:“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李家去去身上的肥膘,好让它不再那么扎眼,让人一看就想下刀子。” 阿金不解:“那这么简单的道理,阿金都明白了,为何老太爷和李家其他人不明白?” 李宏承认真思考了一下,沉声道:“可能凡是猪,都想当猪圈里最威风的那一头。毕竟,它可以吃到美丽的阿银倒进食槽里的头一口泔水,抢食的英勇身姿还会让其他的猪臣服在蹄下,身与心都得到极大的满足。一旦有了野心,谁还顾得上去看悬在头上的那把刀呢。” 阿金点了点头,觉得郎君说的很有道理样子。 李宏承不想李家当猪圈里的头猪了,但是萧太后却并不相信。 在李宏承离开之后,萧太后让人去萧家给自己的乳娘送了封信。 萧太后的乳娘是她母亲李氏曾经的大丫鬟,是李家的家生子。她虽然跟随李氏嫁到了萧家,但是她还有不少亲戚在李家当差,萧太后隐约记得,她乳娘曾提过她的一个表妹,在李宏承的母亲唐氏身边伺候过。 萧太后让乳娘帮忙打听当年李宏承离开京城的那件事,还有周氏的死,想知道这当中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第192章 狩猎 第二日,由皇帝带领众人在禁苑打猎。 往年来禁苑游猎,打猎才是重头戏,今年的游猎,重头戏其实是前一日结束的禁军比试。 现在比试已经比完了,小皇帝年纪又太小,萧太后和太皇太后对打猎这项活动也并不是很看重,所以打猎也只是走走过场。 内侍们将一些野鸡,野兔、以及一些温顺的小型草食动物放了出来,驱赶到猎场中,供大臣以及女眷们猎着玩。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自然是不参加的,赢宸因腿上未好,也被拘在了清波殿里读书,太皇太后把嬴东君放了出去,让她自己去玩。 嬴东君出门的时候,花嬷嬷还特意过来提醒道:“公主,那范家公子听说骑射之术十分出色,公主不妨与他一处。想必范公子也很乐意指点公主箭术的。” 嬴东君笑看了花嬷嬷一眼,“嬷嬷费心了,本宫知道了。” 花嬷嬷见公主应得爽快,想着之前公主已经与范家公子碰过面了,想必对他还算满意,便放下心来了。 大圣朝在男女大防的问题上还算宽松,打猎的时候男女并不分开,往年这样的场合算是大圣朝世家大族们一场相亲盛事,有意结亲的双方,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互相相看。 嬴东君带着小吉祥来到猎场的时候,今日来参加狩猎的人都到得七七八八了,萧太后今日也没有来,小皇帝到是来了,不过他只需要按规矩说几句话,再象征性地射出第一支箭就可以退场了。 “长公主殿下。”嬴东君刚抵达猎场,一个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 嬴东君回头,看到穿着一身黑色骑装的范必英骑着马追了上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侍从,侍从手里牵着一条半人高的巨犬,嬴东君看了那侍从一眼,认出来是尹南庭。 尹南庭看到嬴东君行了一礼,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低眉垂首跟在范必英身后。 “长公主殿下。”范必英拱手一礼,真诚地相邀道:“范某在打猎一事上,还算有些经验,殿下今日不如与范某一道?。” 嬴东君没有回答他,只是好奇地看向那只巨犬。 巨犬毛发黑中带红,长相十分凶恶,它脖子上的绳子被紧紧地牵在尹南庭手中,此刻正乖巧地蹲坐在尹南庭身侧,目光却警惕地看着周围,仿佛随时都能暴起咬断什么人的喉咙。 原本在周围的人看到这只巨犬,都小心地躲远了些。 范必英以为嬴东君也害怕这犬,连忙道:“公主放心,这犬经过训练,十分乖顺,只会撕咬猎物,不会伤人的。” 怕嬴东君不信,范必英转头对那巨犬下令,“红龙,趴下!” 巨犬看了范必英一眼,乖乖地由坐姿换成了趴下的姿势,还吐了吐舌头,瞬间就将身上的攻击性收了个七七八八。 嬴东君饶有兴致地道:“这犬倒是长得威风,本宫还从未见过这模样的。” 红龙仿佛听懂了嬴东君的话,转头看向她。 第193章 抢猎 范必英道:“殿下,红龙是狼的后代。狩猎比一般的猎犬要厉害多了,等会让他为殿下多猎几头鹿。” 嬴东君似乎看在这犬的份上,并没有拒绝范必英,只笑着道:“本宫拭目以待。” 范必英见公主答应了,一脸高兴的样子,策马过来站在了嬴东君身侧,只稍稍落后她小半个马身。 站在公主另一侧的小吉祥瞥了范必英一眼,见公主没说什么,便也没有阻止,只是暗中警惕着范必英和那只犬。任何靠近嬴东君三步距离之内的人,都是小吉祥需要警惕的目标。 这会儿虞舜臣和宋则也正好骑着马过来。 按理说宋则一把年纪了,其实可以不参与狩猎,不过宋老大人不肯服老,今日也穿了一身骑装,爬上了马背,如果忽略他身下那匹老马慢悠悠的步伐,到也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虞舜臣为了配合宋老大人的速度,一路上也是慢吞吞地由着马踱步,一到猎场他就看到了穿着一身红色骑装,容颜夺目的公主,以及……公主身边的男子。 虞舜臣顿住。 宋则正豪气干云地道:“虞大人今日不如与老夫一道?老夫年轻的时候,骑射可是十分了得,如今年岁虽然大了,但是骑射功夫也并未落下太多!等会儿猎到的猎物,老夫可以与你平分!” 虞舜臣看向嬴东君的方向,慢吞吞地道:“宋大人的好意虞某心领了。虞某骑射一般,不好拖累老大人。” 宋则不赞同地打量了他几眼,语重心长地说:“我等虽然是文人,但是拥有一副好的体魄,是作为官员的修养,虞大人闲暇时候还是得好好练一练才行,不能给我们文官拖后腿啊。” 虞舜臣淡淡道:“多谢大人教诲,虞某记下了。” 宋则见虞舜臣不愿意与自己一道,他看着也确实不像是个擅长骑射的,便也不再勉强,又去物色其他更有实力后生去了。 不多会儿,小皇帝骑在一匹内侍牵着缰绳的马上,由禁卫护卫着走到了前面。 号角声响起,内饰们将一头鹿驱赶了过来。 禁军将一把小弓呈给了小皇帝,小皇帝难以抑制兴奋的表情,接过那把小弓。 弓是特制的,比寻常的弓要轻、要小得多,但是也有小皇帝一整个臂膀长,他拿起来还是稍微有些吃力。 一旁的禁军低声指导了几句,小皇帝将一只箭搭在弓上,瞄准那只陷入了禁军的包围圈,无处可逃的鹿。 小皇帝瞄得很认真,信心满满地要射鹿,只是那箭一射出去,却在不到五步的距离处,就无力地掉落了下来,与此同时,有几只箭同时射出,将那鹿射死了。 小皇帝只是走个仪式,鹿是禁军们帮他射死的。 众人都当鹿是小皇帝射杀的,齐声贺道:“恭喜陛下旗开得胜。” 小皇帝看了一眼自己射出去的那支,就落在眼皮子底下箭,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他想再射几箭,可是拿着弓的手却已经有些麻了,只能蔫蔫儿地放下。 皇帝开了弓,其他人就可以狩猎了。 小皇帝背了几句场面话,号角声再次响起,在场之人都骑着马冲向前方的林子。 范必英冲着红龙吹了一声口哨,原本趴着的红龙立即站了起来,观察了一圈之后,便欲朝着一个方向跑,力气大得尹南庭差点牵不住它。 范必英指着红龙想去的方向,低声对嬴东君道:“殿下,红龙发现这个方向有丰盛的猎物,我们往这边去?” 嬴东君倒是无所谓去哪边,“好啊,听它的。” 尹南庭放开了红龙的缰绳,红龙立即冲了出去,范必英和嬴东君也策马跟了上去。 小吉祥跟在嬴东君身后往前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刚刚不远不近地停在那里的那位虞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吉祥疑惑地想:咦?竟然没跟上来? 小吉祥又看向自家公主,公主一心跟在那只巨犬后面寻找猎物,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刚刚身后那道目光,小吉祥自然懒得提醒公主,那位大人自己醋死再好不过了。 他们跟在红龙身后进了林子,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野兔、野鸡之类的小猎物,红龙却对这些小猎物都视而不见,只朝着林子深处跑。 范必英解释道:“红龙受过专门的调教,不会去追捕那些小猎物,它只喜欢大家伙。不过今日这猎场里,太过凶狠的猎物都被赶走了,放进来的猎物中,大概也只有鹿能入得了它的眼了。” 他们在林子里跑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果然遇到了一头正在吃草的雄鹿。 雄鹿似乎感受到了威胁,警觉地抬起头来看了看,然后转身往林子深处跑去,红龙立即追了上去。 它并不捕杀那头鹿,而是如同逗弄一般,将雄鹿要逃跑的路线都堵死了,等戏耍够了,才逼着它往自己主人所在的方向跑。 见那雄鹿慌不择路地跑了回来,范必英示意赢东君:“殿下,可以射杀了。” 赢东君拿起了弓,试着瞄准那头鹿,一边笑着道:“本宫的箭术不大好。” 范必英温声道:“一次不中,公主可以多试几回,实在射不中,还有范某在。” 赢东君瞄了半天,才终于标准了猎物,手指一松,箭飞了出去。 下一刻,那头正直壮年的雄鹿竟然中了箭,轰然倒地。 赢东君既意外,又惊喜,“咦?本宫竟然射中了!小吉祥,快把猎物捡回来!” 小吉祥看了赢东君一眼,欲言又止。 范必英也是一脸愕然。 这时,一人一马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停在了雄鹿的尸体前方,马上端坐之人手里还拿着一张弓。 “抱歉,长公主殿下,这鹿是臣射中的。”那人撩起眼皮看了嬴东君一眼,淡淡地说。 嬴东君看到来人愣了一瞬。 范必英以为公主被抢了猎物必然会生气,正想打圆场。 却不想传闻中脾气不太好的长公主却冲着那人展颜一笑,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哎呀!没想到虞郎的箭术竟也如此了得?虞郎真是位文武全才!” 小吉祥:呵。 第194章 你们? 被夸赞的虞大人神色冷淡,他看了一眼公主身边的范必英。 “虞某追猎物误入此处,没有打扰到长公主?” 嬴东君笑道:“猎场这么大,本宫都能与虞郎相遇,这就是缘分呐,何来打扰一说?对了,今日狩猎,虞郎可有同伴同行?没有的话,不如与我们一起?” 虞舜臣收起手中的弓,看着嬴东君缓声问:“你……们?” 嬴东君顿了顿,展颜一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虞舜臣,“本宫的意思是,我们同行。” 小吉祥看了一眼自家公主,恨铁不成钢,可惜他舍不得说公主,只能狠狠地瞪了虞舜臣一眼。 尹南庭看了看他们,很是有些惊讶,在他眼里这位公主殿下虽然不像外头传的那样嚣张跋扈,但也有些目下无尘,就连对这位极有可能成为她驸马的范家郎君也是淡淡的,不想在中书令大人面前,公主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尹南庭不由地想起了之前的那些坊间传闻,难道这么多年,公主还对虞舜臣念念不忘? 范必英仿佛没有看出来嬴东君对虞舜臣的那点与众不同,反而主动邀请道:“是啊,虞大人,不如大家一起同行?我这只猎犬,最擅长寻找猎物,加上大人出色的箭术,今日必能满载而归。” 不想虞舜臣却冷淡地说:“虞某还与宋大人他们有约,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小吉祥闻言,瞪虞舜臣瞪得更狠了。 这家伙,竟然敢拒绝他家公主!简直是恃宠而骄! 嬴东君闻言,果然一脸失望,“哦,如此啊。” 范必英也遗憾道:“那就不打扰大人了。” 嬴东君看向虞舜臣,虞舜臣略略颔首,骑着马去了另一边。 地上的那只死鹿他没有捡,不过各人射出的箭上都做了标记,大一点的猎物等会儿会有侍从进来将它们抬走,狩猎结束之后,一并交给猎物的主人。 范必英低声问:“公主,我们去寻下一个猎物?” 嬴东君这才收回视线,“那就走。”一副可有可无的语气。 范必英却没有因为嬴东君的态度而表现出半分不悦,他命红龙去寻找猎物,见公主兴致不怎么高,还特意说了几个笑话来逗她开心。 嬴东君的心情果然好了一些。 小吉祥不由地对范必英刮目相看,这位未来的驸马爷还真是大度又体贴,有前途啊! 有了红龙这个寻找猎物的猎犬,加上范必英的耐心指导,没过多久嬴东君就凭自己的“本事”猎到了一头獐子。 嬴东君这回真的高兴起来了。 “看来打猎也没什么难的。” 范必英笑着道:“公主很厉害!” 嬴东君给了他一个笑脸,“你平日里去打猎,也是如此吗?” 范必英摇了摇头,说道:“外面山林里的猎物比禁苑中的更加狡猾,有时候还会遇到猛兽。” 嬴东君:“那岂不是很危险?” 范必英:“那倒不会,范某箭术还可以,加上有红龙在身边,至今为止还没有遇到过致命的危险。” 第195章 受伤 嬴东君:“你这么一说,到显得在这禁苑中打猎有些无趣了。之前听说禁苑中稍微大些的猎物都是圈养过的,食料中还加了些药物,好让它们在被追猎的时候,跑不了太快。” “如今参加狩猎的大多是文臣和女眷,若是不如此,大家岂不是少了满载而归的乐趣了?”范必英笑着看向嬴东君,“公主若是觉得无趣,不如下次随范某一起进山林,打一场真正的猎。范某到时候多带几条红龙这样的猎犬,就是遇到了虎和熊都不惧。” 嬴东君挑了挑眉,“哦?你养的这些犬竟如此厉害?” 范必英自信地一笑,“公主到时就知道了,今日这样的狩猎对红龙这样的犬而言不过是玩耍罢了。” 嬴东君看向那只跑在前面的巨犬,笑道:“你这么一说,到是令人有些期待了。” 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条溪流,红龙跑到溪边停了下来。 范必英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对嬴东君道:“我去给红龙喂一些食水,公主稍等。” 嬴东君:“嗯。” 范必英下了马,去给红龙喂食。 尹南庭栓好马,似乎有些内急,去跟范必英小声说了一句,然后小跑着走了。 小吉祥凑到赢东君身边,背对着范必英比划道:公主,这个姓范的别的不说,脾气真不错,还大度得很,比那小心眼的好多了! 赢东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小吉祥:公主不觉得? 赢东君看了一眼范必英蹲在红龙面前给它喂着肉干的背影,放轻声音意味深长地说:“你说的没错,此人是本宫遇到的男人里,最宽宏大量的了。明知他自己很有可能成为本宫的驸马,见本宫对别的男子柔情蜜意,却不生气,还处处体贴本宫,仿佛天生就没有脾气。” 小吉祥听了前面几句还连连点头,可听到后面却觉得有些不对了。 小吉祥皱眉:怎么听着……此人不太像个正常男人呢?莫不是个傻子? “傻肯定不傻,相反,还挺聪明的。”嬴东君轻笑,“人只对自己在意之事锱铢必较,他想当本宫的驸马,图的怕不是本宫这个人,而是本宫能给他的某些东西。” 小吉祥闻言怒发冲冠:岂有起理!他竟敢将主意打到公主头上!我去弄死他! 嬴东君白了小吉祥一样,半真半假地说:“本宫倒是不讨厌这样的算计,若他要的是本宫给得起的,又恰好能给出本宫所需的作为交换,这桩买卖到也合算。” 小吉祥:公主,这不是买卖,这是您的婚约。 嬴东君不在意地说:“在本宫眼里,两者并无区别。” 小吉祥看着公主欲言又止。 嬴东君挑眉,“怎么?” 小吉祥一脸憋屈,不情不愿地比划:那他还不如虞舜臣呢。 嬴东君愣了愣,随即轻叹道:“那可不行。本宫跟虞郎做不成买卖,虞郎他……” 嬴东君到这里顿住,没有继续往下说。 小吉祥却知道,公主若和虞舜臣做买卖,虞舜臣肯定血本无归。 可小吉祥不管,他就喜欢公主做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别人亏不亏本他才不关心。 小吉祥神色愤愤:公主不会真的考虑让这个姓范的当驸马? 嬴东君语气随意地说:“前提是本宫给得起。可惜这世上多数人都贪婪得很,他要的东西本宫未必愿意给呢。” 小吉祥还想说什么,林子深处却传来了马匹痛苦嘶吼的声音。 小吉祥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难道是有人误射中了谁的马? 这时,有人大喊了一声:“虞大人!小心!” 小吉祥闻声一怔,心想:虞大人?难道是虞舜臣? 小吉祥刚转头想问嬴东君,却见她家公主猛然调转了马头,重重踢了一脚马腹,奔向了林子深处。 小吉祥脸色一变,立即跟了上去。 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并不算太远,嬴东君骑着马进入林子,远远看到一匹枣红色的马倒在了地上。 嬴东君认出来那匹马正是之前虞舜臣骑着的那匹,她正要过去查看,一道声音却喝止道:“别过来,有绊马索。” 恰好小吉祥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嬴东君手里的缰绳,将她的马逼停了。 嬴东君认出来是虞舜臣的声音:“虞郎?” 离枣红马不远处的一颗树后,虞舜臣露出了半个身子,今日他穿了一身浅蓝色的骑装,可现在他右边的衣袖几乎被血染成了红色。 “无事。”虞舜臣的声音很平静,可嬴东君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虚弱。 嬴东君翻身下马,想向他走过去,虞舜臣却再次阻止道:“别过来。” 小吉祥也一把拉住了嬴东君,将她护在身后,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树木。 这时,破风声响起,一只箭朝着虞舜臣藏身的地方射了过去。 “小心!” 那支箭不知是准头不行,还是在戏耍虞舜臣,最后射在了树干上。 嬴东君看向林子深处,冷声道:“谁在暗箭伤人,滚出来!” 回答嬴东君的,是一支从另一个方向朝她射来的箭。 好在小吉祥反应极快,拉着嬴东君避开了。 虞舜臣:“快离开此地。” 回应虞舜臣的,是一支射向他的箭,这支箭最后也射在了树干上,与之前射入的那支紧紧挨着。 看起来不像是射箭的人射不中,而是在故意戏耍他们。 一个声音道:“公主若是想要看着心上人死,尽管离开。” 那声音听着含含糊糊,有些不男不女,像是有人故意在掩饰自己的声线。 嬴东君闻言微微眯眼,她嗤笑一声,“既是冲着本宫来的,伤他做什么?” 那声音道:“公主言之有理!要不公主命你的随从退下,站着不动让我射一箭,我就放过你的心上人,如何?” “也不是不可。”嬴东君想了想,慢吞吞地道。 小吉祥紧紧拉住了嬴东君的手腕,嬴东君安抚般地拍了拍小吉祥的手。 “不过我信不过藏头露尾之人。”嬴东君漫不经心道,“你站出来让本宫看看你的真面目,本宫就站在这里让你射一箭,如何?” 第196章 废物 暗处的人闻言,冷哼了一声,阴沉地道:“长公主莫不是在耍着我玩?” 嬴东君一脸无辜地说:“本宫心上人的性命还在你手里,哪里敢耍着你玩?只是本宫总得知道,想要本宫命的人,是个什么玩意?” “我看长公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你的这位心上人再遭点罪了。” 那人的话音刚落,立即有三支箭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射向了虞舜臣,三支箭封住了虞舜臣所有的退路,即便是有大树遮挡,虞舜臣也很难躲过所有的箭。 利刃刺破意料,刺入血肉的声音传来,虞舜臣发出了一声闷哼。 嬴东君脸色一变,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别过来。”虞舜臣的声音依然很稳,让人觉得刚刚那一声闷哼仿佛只是错觉,“只是肩膀被划破了,并无大碍。” 暗处之人仿佛很开心,“这次射中了手臂,下次就不知道要射在何处了。长公主,你难道真要见死不救?再犹豫下去,虞大人身上的血可就要流光了,他身上可不止一处伤口啊。” 虞舜臣在嬴东君来之前就已经受了伤,他衣袖上那一大片血迹就是证明。 虞舜臣却冷淡地说:“长公主还是离开,他伤我只是为了威胁你,其实并不敢伤我性命。你留在这里,我们都会受伤,你离开,我们都安全了。” 暗处那人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不敢伤你?虞大人是不是太过想当然了些!你的命在我这里,与地上那匹死了的马,并无区别!杀你,不过是一箭的事。” “是吗?”虞舜臣淡淡地说,“那便试试看。” 虞舜臣说完,竟从躲藏的树后面走了出来,将全身上下都袒露在了敌人可以攻击到的范围之中。 同时,他身上的伤势也无从掩藏。 他的右手,从手肘往下都被血染红了,血正顺着他修长的手指,一滴滴地往下滴。同时,他的左肩也受了箭伤,左手有些无力地耷拉在身侧。 嬴东君看着虞舜臣,一时没有说话。 虞舜臣却没有看嬴东君,他轻轻倚在树上,看向那人藏身的方向,冷漠地说了两个字,“来杀。” 虞舜臣话语中明显的嘲讽,让那暗处之人恼羞成怒,“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暗处仿佛传来了箭上弦的声音,可是那箭却迟迟没有射出来。 虞舜臣根本没有理会暗处瞄准他的箭,他对嬴东君说:“长公主看到了?他不敢下手,快走,别拖累我。” 嬴东君仿佛也被虞舜臣不知好歹的态度气到了,冷冷地道:“走就走!本宫还得求着救你吗?” 她说完竟真的转身上了马,“小吉祥,我们走!” 小吉祥一边帮嬴东君防备着暗箭,一边上了自己的马。 暗处的人见事情没有按照自己预想的发展,愣了愣,见嬴东君调转马头就要离开,急怒之下,从藏身之处走出来了,“站住!谁也别想走!给我留下她!” 第197章 黑化 暗处之人知道嬴东君身边的内侍是个高手,刚刚一直将自己藏得很好,躲在了小吉祥能攻击范围的死角,现在虽然从藏身地现了身,也下意识地防备着小吉祥。 她是有备而来,觉得在场的人,能伤到他的,只有小吉祥。 就在这时,尖利的破风声传来,她在反应过来之前,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紧接着便感觉到腹部一阵剧痛,被一道力量带得往后摔,踉跄倒地。 她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到自己腹部的位置,竟插着一只箭。 “县主!”埋伏在暗处的侍卫发现主子中箭,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目标,都朝着她飞奔过去。 她瞪大眼睛往箭射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刚刚还有些虚弱地倚在树上的虞舜臣,手里正拿着一把弓,没来得及放下。 也在此时,原本已经说要走的嬴东君策马飞奔而至。 嬴东君朝着虞舜臣伸手,虞舜臣一把握住嬴东君的手,借力跳上了她的马背,两人骑着马绝尘而去。 “杀,杀了他们。”恨极的宁乡县主,捂着自己的伤,狠声命令道。 侍卫反应过来,连忙拿起弓箭瞄准那一骑两人,可惜他们反应慢了许多,嬴东君已经带着虞舜臣跑远了,身后追来的力道不足的箭,被后面的小吉祥一一挡了回去。 腹部的剧痛,让宁乡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气在渐渐流失,对死亡的恐惧猛然向她袭来,最后竟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嬴东君带着虞舜臣跑远了之后,才勒住了马停了下来,转身去摸身后之人的右手,结果摸到了一手黏腻。 “小吉祥!”嬴东君冷声唤道,“过来给他看看伤!” 小吉祥跟着她停下,翻身下马。 嬴东君头也不回地对虞舜臣道:“下去!” 她的声音很冷,向他们走过来的小吉祥都愣住了。 小吉祥还是第一次看到公主用这样冷硬的语气对虞舜臣说话。他家公主每次见了虞舜臣,都笑眯眯的,无论虞舜臣怎么冷脸怎么瞎折腾,她都是一副好脾气,仿佛永远都不会对他生气。 虞舜臣靠坐在公主身后,没有动。 嬴东君不耐烦道:“虞舜臣,你聋了吗!本宫让你滚下去!” 虞舜臣沉默了一瞬,低声问道:“公主在生气吗?” 嬴东君猛然翻身下了马,然后扯着虞舜臣的衣襟,将他给扯了下来,动作十分粗鲁。 嬴东君想将虞舜臣推给小吉祥,虞舜臣却抓住了嬴东君的手。 “公主在生臣的气吗?”虞舜臣垂眼看着她,轻声重复道。 嬴东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想甩开他的手,虞舜臣却闷哼了一声。 可惜,今天的公主殿下毫无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情,她还是将他的手甩开了,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是故意的!” 虞舜臣垂着眼眸,可能是今日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的血迹的映衬,竟显得他有些脆弱,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很冷静。 “臣,是故意的。” 嬴东君听到这句话竟笑了,她看了虞舜臣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温柔地擦去了他脸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血迹。 虞舜臣怔怔地看着她,没有动。 嬴东君的手渐渐下移,虎口慢慢掐住了他的脖子,渐渐收拢了力道。 人被掐住脖子都会不好受,虞舜臣却没有挣扎反抗,只静静地看着嬴东君。 嬴东君轻声温柔地说:“虞郎是不是想死?本宫杀了你可好啊?” 嬴东君虽是笑着的,但她的眼神很暗很沉,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小吉祥在一旁看了不免心惊,上一次公主控制不住心绪,还是在先皇后生辰,她喝醉又毒发的时候。 虞舜臣抬起没有血迹的左手,轻轻覆盖在公主的手上。 “公主,臣还不想死,臣还有许多事情未做完。”虞舜臣温声说,声音带着安抚,“臣的右手没事,袖子上沾的都是马血。只有左肩那支箭没躲过,被擦破了一点皮。” 小吉祥早就发现虞舜臣的伤不对劲了,闻言凑上来看了看,连忙对公主比划:公主,他右手真的没事,左肩的伤势也不重。 他刚刚就在纳闷,正常人若是右手伤成这样,加上左肩的伤,是没有办法拉动弓的,可刚刚虞舜臣射宁乡县主的那一箭,又准又狠。 小吉祥倒不是要帮虞舜臣说话,而是怕她家公主被刺激到。公主现在的模样,让小吉祥有些担心。 嬴东君松开了掐在虞舜臣脖子上的手,温柔地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冲他一笑,“那就好。虞郎若是受了伤,本宫可是要心疼的。” 小吉祥见公主仿佛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样子,松了一口气。 接着,便听到公主用撒娇般的语气对虞舜臣说:“虞郎的命只能是本宫的,不可以给别人,不然本宫真的要生气啦。本宫生气的样子,虞郎当年可是见过的。” 虞舜臣听了这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红晕竟然悄悄地爬上了他的脸。 小吉祥惊讶地看着虞舜臣,不懂他为何会脸红,公主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吗? “臣知道了。”虞舜臣垂眸,低声说。 嬴东君这才真的笑起来,仿佛刚刚那反常的情绪并没有出现过,“小吉祥,帮虞郎处理一下肩上的伤。” 小吉祥拿出了随身带着的伤药走近。 虞舜臣犹豫了一瞬,他不太想要小吉祥给他上药,但是公主在一旁看着,他今日不想再惹她生气了,所以最后还是十分乖顺地让小吉祥给他上了药。 “虞郎刚刚那一箭射得真准!”嬴东君夸赞道。 “臣年少时,经常进山打猎。”虞舜臣解释道。 虞舜臣年少时时常打猎,与范必英将打猎作为爱好不同,他是为了家中生计。因白日里要读书,虞舜臣很多时候都是夜里才有功夫进山,所以他在视线不太好的时候,也能听声辨位。 刚刚在林子里,他故意激怒宁乡县主,生气之后的宁乡,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让虞舜臣抓住了破绽。 第198章 我该受的 嬴东君知道虞舜臣与别的文弱书生有些不一样。 他年少的时候,虽然看着消瘦,但是脱了衣服之后,身上却很结实。 嬴东君问:“虞郎,宁乡为何突然对你下手?” 虞舜臣看向嬴东君,嬴东君虽然脸上依旧还是笑盈盈的,但是虞舜臣却知道,自己若是不好好回答这个问题,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虞舜臣斟酌着道:“宁乡县主一直有派人盯着夏蝶蕴,似是想要再次动手,夏蝶蕴这段时日吃住都在崇文馆中,宁乡县主没有寻到机会。县主可能无意中得知臣与公主……臣与公主的渊源,改变了目标。” 嬴东君似笑非笑,“本宫与虞郎的渊源满朝上下还有不知道的么?宁乡为何突然改了目标?” 虞舜臣沉默了一瞬,才道:“如公主所料,是臣故意引导了她。” 嬴东君看着虞舜臣,有些费解地道:“本宫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宁乡就是一条疯狗,别人躲她还来不及,你为何还要特意去招惹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本宫不信你不明白!” 嬴东君说话的语气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好在已经正常了,不像是还在生气的样子。 虞舜臣似乎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嬴东君挑眉,“怎么?本宫说的不对?” 虞舜臣语气淡淡地说:“夏蝶蕴如今在臣手下做事,也算是臣的人了,臣此举不过是想护着自己的下属。” 嬴东君在心里纳闷,夏蝶蕴什么时候变成你人了?还不等她问出自己的疑问,就听到虞舜臣用理所应当的语气道:“夏蝶蕴说,宁乡县主上次扬言,只要是公主的人,她必要断其一手……夏蝶蕴何其无辜,臣以为他不该受此无妄之灾!” 小吉祥冷眼旁观到这里:呵,果然。 嬴东君愣了一瞬,然后忍不住打趣道:“夏蝶蕴不该受此无妄之灾,你就该受了?” 虞舜臣低垂着眼眸,语气还是淡淡的,“公主觉得臣不该受吗?” 小吉祥:嗤! 嬴东君本想调侃几句,但是看到虞舜臣有些红的耳根,她还是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算了,虞郎愿意受就受着。”嬴东君轻笑了一声,随口道。 虞舜臣的脸更红了,不过他表情却仍然正经淡然。 “臣并非是想受她的恶意,臣只是想要解决问题。之前臣的那一箭,虽然避开了她的要害,但是伤在腹部,她至少要休养半年才能好,也算让她长点教训。” 嬴东君:“你重伤宁乡,不怕怀王府找你麻烦?” “臣伤的是宁乡县主吗?臣怎么不知?”虞舜臣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 嬴东君闻言,不由得噗嗤一笑。 宁乡对虞舜臣下手终究还是心有顾忌,所以才藏头露尾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虞舜臣即便伤了她,她也没地方说理去,否则她得先承认自己袭击了虞舜臣,还意图刺杀长公主。 虞舜臣云淡风轻地说:“此地是猎场,弓箭无眼,就算是受些伤,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臣不是也伤得不轻么?” 第199章 关心则乱 嬴东君看了一眼虞舜臣那浸湿了马血的右袖,以及擦破了一些皮的左肩,忍不住调侃道:“虞郎,你是不是跟宋则那老家伙学坏了?” 远在林子另一头,至今连只兔子都没射中的宋老大人,不知为何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宋老大人趁机给自己挽尊道:“老夫这几日受了些风寒,所以手里才失了准头!若非如此,射虎射雁都不在话下!” 与宋则一起的,那几个年轻力壮的官员中的一个连忙道:“原来如此!那宋大人要不要下马歇息歇息?打猎的事交给我们就是了!反正我们都是一起的,猎到的猎物到时候均分。” 其他人纷纷附和。 宋则对此十分满意,摸着美须道:“那老夫就先休息休息,等下回,老夫猎几头大家伙,也匀分给你们!” “宋大人客气了,客气了!” 宋则对自己的谋略十分自得,可惜虞舜臣却并不想与之为伍,他认真地反驳公主道:“臣这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此乃君子作为!” 嬴东君忍不住笑,点头道:“嗯,竟连宋则的厚颜也学到了三分呢!” 虞舜臣:“……” 嬴东君看着虞舜臣,笑眯眯地说:“本宫知道,虞郎插手此事是出自好意。但是,本宫希望虞郎今后行事之前先三思。事关本宫的任何事情,都得按照本宫的规矩来,否则本宫非但不会领情,还会……狠狠地惩罚虞郎。” 最后几个字,嬴东君是凑到虞舜臣耳边,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听起来仿佛是情人间的玩笑,有些暧昧,却也带着几分半真半假的警告意味。 虞舜臣看着嬴东君,一脸乖顺地说:“臣知道了。” 嬴东君对他反应十分满意,正要夸他几句,却听虞舜臣继续保持着之前乖顺的表情,对她说:“公主可不可以……离范必英远一点?” 小吉祥斜眼看了过来:呵!就看你演! 嬴东君闻言似乎有些意外,一时没有回答。 虞舜臣继续道:“范家并不简单,范必英也不是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样子。臣今日被宁乡郡主埋伏,很多地方都太过巧合,很难说有没有此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公主若是继续接受他别有用心的接近,臣会很担心,臣也会……关心则乱。” 小吉祥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公主说虞舜臣学到了宋则的三分厚颜这话不对,在他看来宋则的那点手段到了虞大人眼前,都不够看的! 小吉祥听虞舜臣这话的意思,仿佛他今日之所以以身试险,是因为对公主关心则乱,如果公主今后还是跟范必英往来,他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再犯病。 这话听着,怎么就有几分威胁的味道呢? 不过虞大人高明之处在于,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半点威胁的样子,反而温言细语,乖巧柔顺,将姿态放得很低。 因为虞大人知道,公主就吃这一套! 果然,嬴东君听了他这话并没有生气,想了想之后,她笑言,“本宫与范必英同行,只是想从他身上打探一些事。不过,既然虞郎不喜欢此人,那本宫以后不搭理他便是了。” 虞舜臣得了公主的许诺,露出了他今日的第一个笑容,“公主想知道什么,找范必英打探,还不如来找臣。他未必会对公主说实话,臣却不会欺骗公主。” 嬴东君看着他俊俏的笑颜,也不由弯起了眼睛,“好啊,都听虞郎的。” 小吉祥已经背过身去了。 真是气死!眼不见为净! 这时,敲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进了山林中。 所谓鸣金收兵,这是今日的打猎要结束的了信号。 嬴东君指了指小吉祥那匹马,对虞舜臣道:“虞郎的马没了,骑这一匹走。” 她自己的坐骑上有特殊徽记,小吉祥骑的这匹,与其他人骑的马差不多。 虞舜臣看了一眼马,却没动,他瞥了小吉祥一眼,貌似关心地问:“臣骑了他的马,他要怎么回去?” 小吉祥冷笑,他用自己的臀部思考,也知道虞舜臣这厮,问这话绝不是因为关心他回不回得去! 嬴东君道:“他一会儿去找进来搬猎物的侍从,要一匹马就是了。” 虞舜臣听了这话,知道公主没有打算与这内侍同骑一匹马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接受了公主的好意。 “那就多谢了。”虞舜臣对小吉祥温声道。 小吉祥这回连呵都懒得呵了,直接冲虞舜臣翻了个白眼。 虞舜臣对嬴东君行了一礼,然后上了小吉祥的马,先行离开了。 嬴东君目送他离开之后,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 小吉祥忍无可忍,神色愤愤地给虞舜臣上眼药:公主,虞舜臣此人心机太深了!他就是看出来公主心疼他,所以才故意以身为饵,既给了宁乡县主一个教训,又能让公主远离太皇太后挑选出来的驸马!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左右公主的想法! 难怪之前公主邀请他同行,他竟然没有理会,原来是暗地里在搞大事!他这么一搞,当然比跟范必英在公主面前争风吃醋,高明多了。 嬴东君不知在想什么,冷着脸没有说话。 小吉祥觉得公主肯定也反应过来虞舜臣的心机了,还想再多说几句,不想却被嬴东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若是没有一点心机,能走到今日的位置?本宫要的是独当一面的盟友,而不是心无城府的蠢货!敌人是谁,你分不出来吗?” 小吉祥不说话了,他琢磨着,公主这句话里的蠢货,怎么像是在骂他呢? 嬴东君看了小吉祥一眼,警告道:“外面还有一堆想要本宫命的人,别把心思放在内耗上!” 小吉祥羞愧地低下了头:是。 小吉祥明白过来了,公主的心情还是很不好,她刚刚只是忍着没有对虞舜臣发火罢了。 虞舜臣就算闹腾,也不过是让自己受点轻伤,暗搓搓地在公主面前撒个娇。他绝不会让公主涉险,他知道公主的底线在哪里。 而公主,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忍住了自己的火气。 第200章 暗通款曲 小吉祥牵着嬴东君的马往回走。 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范必英和尹南庭。 范必英看到嬴东君连忙策马跑了过来,一脸担忧地问:“长公主,您没事?殿下走了之后范某立即就追了来,不想半路上发现我这侍从被捕兽夹给夹住了腿,为了救他出来,耽搁了一会儿,竟把殿下跟丢了!” “本宫无事。”嬴东君说着看向了范必英身后的尹南庭,见他右腿果然受了伤,用撕下来的衣料包扎过了。 尹南庭似乎很羞愧,“都怪小的不小心,误入了捕猎的陷阱!殿下无事就好,小的与郎君刚刚看到那边有一匹被乱箭射死的死马,担心殿下遇到危险。” 范必英好奇地问:“公主,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大事。”嬴东君看着他笑了笑,“不过是有人给本宫设了陷阱,想刺杀罢了。” 范必英脸色微变,“什么?竟有此事!公主真的没事吗?” 嬴东君不在意地说:“有事的不是本宫,是那些躲在暗处,自不量力的东西。” 范必英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他关心地问:“公主知道那设陷阱的人的身份了吗?” 小吉祥看了范必英一眼,若虞舜臣被设伏一事真与此人有关系,那他演得也太好了,都快与那位虞大人不相上下了。 嬴东君:“不知。” 宁乡县主既然不想暴露身份,嬴东君也不强求,正好为虞舜臣省了麻烦。宁乡也不会蠢得告诉他人,自己是设埋伏袭击当朝中书令的时候,被反杀了。 范必英:“可惜了。” 嬴东君笑道:“是挺可惜的。” 虞郎那一箭若是她射的,怀王府这会儿该准备棺材了。虞郎行事,还是太温和了些。 虞舜臣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宋则一行。 宋则一看到虞舜臣,就主动招呼道:“虞大人,今日收获如何啊?” 虞舜臣语气平常地说:“虞某箭术不佳,一无所获。” 宋则似是料到了这个结果,他有些得意地指了指跟在他们身后的侍从,“那老夫今日的运气比你好,可谓满载而归。你看,还有一头鹿。” 宋则身后七八个侍从,马背上都挂满了猎物,像是鹿这样稍微大些的猎物,别人都是等着侍从稍后运回,宋老大人却非要命人用绳子绑了,驮在马背上,跟在他后面送回来。 “咦?虞大人,你受伤了?”与宋则一起的一个年轻官员眼尖,看到了虞舜臣衣袖上的血迹。 宋则闻言,骑着马绕到虞舜臣的右边,眯着眼睛细看,不由得一惊,“嚯!你这是遇到了什么猛兽?你这手……” 虞舜臣并未多做解释,只道:“不全是我的血,只受了一点小伤,已经包扎过了。” 宋则打量了下虞舜臣的脸色,看着还算好,知道他所言不虚,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年轻人,平日里还是得多练练,哪能出来打个猎,还把自己给伤了的?” “宋大人说的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虞舜臣很给宋老大人面子。 “虞大人沾这一身血,身上不太舒服?还是赶紧回去换一身衣服。”有人体贴地提醒道。 虞舜臣点头:“虞某先行一步。” 宋则摆了摆手,“快去。” 虞舜臣骑马走了。 有人忍不住道:“不是说猛兽都被赶远了吗?我们想遇到个大点的家伙都没遇到,却让虞大人给碰上了,也不知虞大人这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他们都以为虞舜臣是遇到了猛兽袭击才会受伤。 宋则看着虞舜臣离开的背影,摸着胡须目露沉思。 …… 嬴东君从林子里出来之后,就与范必英分开了,临走前范必英体贴地表示,今日猎到的猎物都算做公主的,他自己什么也不要。 嬴东君对此并不在意,只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了一声谢。 等他们离开之后,小吉祥不由地问:公主觉得,刚才的事与此人有关吗?真是他和宁乡县主合谋设的陷阱? 嬴东君道:“既然虞郎说范必英与宁乡县主有某种牵连,那八成不会有错。不过今日之事,范必英未必参与了全部的谋划。他是个谨慎的人,现在一心想要在本宫面前当个温和体贴的世家郎君,在这个时候对本宫下手,对他非但没有半点好处,还会惹来本宫的怀疑,他图什么呢?” 小吉祥想了想:难道是宁乡县主利用了他,然后自作主张将公主引了去? 嬴东君:“谁知道呢。宁乡是个疯子,她做出什么事来,本宫都不会觉得惊讶。” 另一边,禁卫们将宁乡县主背回了她在禁苑的住处,好在这次宁乡县主带进禁苑里的人里,除了侍卫之外还有一个大夫。 在大夫给宁乡拔箭过程中,尽管事先灌了能止疼的药,宁乡还是疼醒了。 “我的伤势如何?”宁乡惨白着脸问,她不敢去看自己的伤口,只隐隐感觉到自己流了很多血。 她不想死,至少在不想死在嬴东君前头。 大夫将拔出的箭头扔到托盘中,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给宁乡县主包扎。 “县主,好险!只差半寸就要伤到肺腑了,幸亏差了这半寸,县主并无性命之忧。”大夫庆幸道。 大夫刚刚拔箭的时候心惊胆战,若是这射箭的人稍微偏差一点,县主怕是撑不到被侍卫送回来,在路上就得咽了气。 嬴东君却并不觉得这是虞舜臣手下留情,她感受到腹部传来的疼痛,眼中满是恨意和狠意,“虞舜臣!真是好样了,本县主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她的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一个嘲讽的声音道:“县主好大的威风!” 宁乡转头,看到这会儿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她摆了摆手命侍从和大夫先出去。 这些人都是宁乡县主的心腹,看到突然出现在此的人,也并不感到意外,都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宁乡县主冷笑了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范家郎君啊,你来我这里做什么?你不是去给嬴东君当狗了么?” 第201章 鬼鬼祟祟 范必英听到宁乡县主如此明显的侮辱之言,却并没有发怒。 他径直走到榻前坐下,然后抓住了宁乡县主的手。 宁乡县主眉头一拧,想将他的手甩开,“你做什么?” 范必英却不顾宁乡县主的挣扎,给她把起脉来。 宁乡怔了怔,看了范必英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再挣扎,只是脸色仍然是冷的。 范必英把完脉,便松了手,语气温和地说:“这次算县主命大,休养几个月伤势就能痊愈了。” 宁乡冷笑道:“怎么,你很失望?” 范必英低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语气带着哄,“我自然盼着县主长命百岁,是县主总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像是今日这样的事,今后最好还是不要再发生了,可以么?” 宁乡却一把挥开了他的手,嘲讽道:“范必英,你这是在命令本县主吗?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本县主无聊时,拿来暖床的物件罢了!本县主想做什么,还用得着你的首肯?” “县主总喜欢用言语伤人,又是何必?”范必英轻声一叹,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若县主看什么人不顺眼,想要实施报复,也可以先与我商议。县主要做什么事,我何时阻止过了?那一回不是主动帮你出谋划策,收拾善后?” 宁乡斜睨了他一眼,“我要杀那位,你如今心心念念的长公主,你也肯帮我出谋划策,收拾善后?” 范必英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来,无奈道:“县主这醋吃得毫无道理,当初是县主要我伺机接近长公主,我一开始还拒绝了,后来也是在县主再三要求之下,才应下此事!现如今到成了我的过错了?” 宁乡县主盯着范必英道:“你真是因我的要求才应下此事?而不是本身就有这个打算?” 范必英想了想,竟笑起来,诚恳地说:“一开始县主想要我利用婚约羞辱长公主,我觉得不太妥当,不愿意去做这样的事。不过后来我想到县主曾经说的一句话很有道理,长公主确实是最有可能知道龙脉地宫开启方法之人。我一心想为县主屠龙取宝,没能拒绝得了这个诱惑。” 宁乡仔细辨别着范必英脸上的表情,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说出来的话却还是硬邦邦的,“你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就好,我还以为你进了温柔乡,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范必英握住宁乡县主的手,轻轻摩挲,语气温柔中带着三分揶揄,“我的温柔乡不是近在眼前么?” 宁乡县主一言不发地撇过头去,手却没有从范必英手中挣脱。 范必英将她的头轻轻扳过来,惹来宁乡县主不悦的瞪视。 范必英:“县主能答应我,以后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都与我商量着来吗?” 宁乡不耐烦道:“行了,知道了!” 范必英冲她一笑,这才松开了放在她下巴上的手。 宁乡县主沉默了一瞬,突然问道:“你会跟她成亲吗?” 范必英帮宁乡县主捏了捏被角:“我都听县主的,县主要我娶我就娶,县主不愿意我娶我就不娶。” 宁乡县主的脸色又阴沉下来,“你还是想娶她!” 范必英无奈一笑,像是哄孩子一样,好脾气道:“那就不娶。” 宁乡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冷笑了一声,“娶!为何不娶!我要你娶了她,却睡在我床上!等一拿到地宫的钥匙,就一脚把她踹开!” 她要让嬴东君的男人不是被废了,就是睡她床上! 范必英看了宁乡县主一眼,笑了笑,“都听县主的。” 嬴东君对宁乡县主和范必英的算计全然不知,狩猎结束之后,她也没要范必英留下的那些猎物,正要带着小吉祥离开,却有一个内侍匆匆跑过来,拦住了嬴东君。 “长公主,陛下召见!” 嬴东君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陛下召见本宫,有何事?” 内侍摇头:“小的不知,陛下就在前面不远处等长公主,长公主快些过去。” 嬴东君朝内侍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小皇帝是乘坐步辇来的,尚未走远,就停在前方不远处。 嬴东君想了想,骑着马朝小皇帝那边去了。 小皇帝已经从步辇上下来了,见嬴东君下马,他抢先一步冷冰冰地说:“不必行礼了。大皇姐你过来些,朕有话与你说。” 嬴东君笑着上前,“陛下因何召见我?” 小皇帝没回答,他先左顾右盼的一下。 虽然他站得笔直,脸上也带着几分君王的威严,但是嬴东君不知怎么的就从他的表情和动作中看出来几分鬼鬼祟祟的味道。 嬴东君觉得有趣,笑吟吟地看着他。 小皇帝“不动声色”地打量完周围形势,然后飞快地从自己的步辇下面抽出来一根用锦缎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塞到了嬴东君手里,顶着嬴东君惊讶的视线,快速地说:“你要的赤霄剑在这里了,快拿走!朕不欠你的了!” 小皇帝说完这句,不等嬴东君反应,就迅速地爬上了自己的步辇。 “走,回去!”他坐稳之后,一板正经地下令。 内侍们抬起步辇,在禁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走了。 嬴东君将那包裹在外的锦缎拆开,底下是一把剑,剑鞘漆黑别无它饰,看上去毫不起眼。 嬴东君将剑从剑鞘中拔出,那剑身也毫无光泽,有些地方甚至起了斑斑点点的暗红色锈渍,最显眼的是,剑身三分之一处,有一道裂痕,仿佛这把剑只要轻轻在哪里磕碰一下,都可能断成两截。 小吉祥看着这把剑一脸怀疑:这就是赤霄?小皇帝不会是随便拿了一把剑,骗公主来了? 嬴东君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剑没有断,而是发出了一声剑鸣,只是这剑鸣就像是苍蝇声一样微弱,还带着仿佛苟延残喘的嘶哑杂音。 小吉祥:…… 嬴东君却点了点头,满意地说:“没错,这就是赤霄剑了,小皇帝真不错,本宫决定以后要待他好一些!” 第202章 惩罚 小吉祥见公主说这是赤霄剑,便不再质疑。 小吉祥一脸好奇:看小皇帝那样子,这赤霄剑不会是他瞒着太后,偷偷给公主的? 嬴东君一边仔细查看手中的剑,一边忍不住笑。 “他若不瞒着太后,这把剑你以为能到本宫手里?萧颖娘最是多疑,见本宫想要赤霄剑,定会以为这剑有大用途。若非顾凤起的事情,引开了她的注意,小皇帝怕是没这么容易偷……拿到手。” 小吉祥不由地对小皇帝产生了同情,好在他是九五之尊,应该不会挨揍……? 可能是因为得到了想要的赤霄剑,嬴东君在回去的路上心情很好,之前在林子里的阴霾情绪都不见了踪影。 见公主心情好,小吉祥忍不住问出了刚刚一直萦绕在心间的一个疑问。 小吉祥:公主,以前虞大人惹怒过您? 嬴东君想了想,说道:“别看虞郎现在脾气好了不少,他年少时可没如今乖巧听话,本宫被他惹怒有什么稀奇的。” 小吉祥尽力忽略“乖巧听话”这四个字,继续问:那当初公主是如何惩罚他的? 嬴东君闻言,似笑非笑地瞥了小吉祥一眼。 小吉祥心中一凛,连忙比划道:小吉祥对天发誓,绝无对虞大人幸灾乐祸之意,完全是处于好奇,随便问问! 小吉祥是见过自家公主真正生气的样子的,面对公主的怒火,所有人脸色不是发白就是发青,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脸色发红的,不由惊奇万分。 嬴东君:虞郎骨头硬得很,一般的惩罚对他可不管用,所以本宫只能…… 嬴东君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小吉祥耳朵竖得高高的,不怕死地追问:只能如何? 嬴东君眉眼带笑,轻声漫语道:只能将他脱光了绑在床上,然后…… 小吉祥瞪圆了眼睛,兴致勃勃地等着听下文。 嬴东君用马鞭的手柄猛然在小吉祥头上一敲,笑着警告道:“然后揍一顿!别瞎打听了。” 小吉祥有些不信,觉得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不过他捂着头,蔫蔫儿地不敢问了。 嬴东君却半真半假地叹道:“本宫今日不该那么容易就放过他的,经过这么多年的修身养性,本宫的脾气真的好了太多了呢。” 小吉祥摸着自己肿了一个大包的脑壳,倔强地保持了沉默。 …… 狩猎结束之后,这次的禁苑游猎就算圆满结束了。 萧太后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当日就命摆驾回宫。 不过,回程的路上有心人发现,太后和陛下并未同乘,陛下甚至连面都没怎么露,需要他出声的时候都是命内侍传话。 有消息传出,在回程之前,太后将陛下叫到跟前狠狠训斥了一通,陛下也对太后有忤逆之言,惹得太后大怒。 也有消息说,太后与陛下并没有不愉快,陛下只是感染了风寒,精神有些不济。至于那些传言,都是太皇太后故意让人传出来的。 不过这些与嬴东君没什么关系,禁苑一行,嬴东君在某种意义上而言算是满载而归。 第203章 侍卫来了 从禁苑回来没过几日,嬴东君命鲁四娘去桃花村领来了二十青壮。 除了这二十人之外,还有陶承诺和阿思两位少年。 嬴东君看到人之后,不由得沉默了。 小吉祥在一旁看了,忍不住憋笑。 陶老族长之前说他训练出来的死士,外貌上与一般农家汉子无异还是有些夸张了。 这二十个抬头挺胸的青壮平日里除了要干农活,还得顶着风霜烈日学习武艺,一个个晒得脸色黑红黑红的,比农家汉子粗糙多了。他们此刻正身穿粗布短褐,脚踏草鞋站在公主面前。 可能知道这一趟来,要回去不太容易,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个巨大的包袱,稍微一动包袱里就叮叮当当地响,像是将家里的锅碗瓢盆都带来了。 阿思摸了摸鼻头,不好意思地为他们解释道:“公主勿要见怪,外祖有时候会带他们去深山老林里训练,大家习惯出门的时候带上行头。考虑到要久住公主府,这次来的时候又带了换洗衣裳和被褥,想给公主府省些花销。” 陶承诺在一旁点头。 嬴东君闻言一笑,“本宫已吩咐周家令给你们安排了住处,先下去安顿一番,饱餐一顿。” 周琰连忙站出来,“都跟我来。” 公主一下子请了这么多人来,周琰却比之前冷静多了。 因为现在他手里有银子了,有了钱就有了底气,他觉得养二十来个侍卫问题不大。毕竟这些侍卫,不像虞家那个小子,穿衣服还得穿霓裳阁的,看他们朴实憨厚的样子,应该好养活。 等周琰带着人下去了,小吉祥:要不我多准备些药膏,给他们敷敷脸。 他之前给虞十三郎配的药膏,效果就极好,现如今虞十三郎比之前细皮嫩肉多了! 嬴东君瞥了他一眼,“怎能如此以貌取人!他们是来府上当差的,又不是来比美的。” 小吉祥:??? 他这样,难道不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吗? 嬴东君没理他,施施然回了屋。 没过多久,花棉就过来了。 花棉:公主,那些新来的人都是府中侍卫吗? 嬴东君知道花棉肯定回来问,随口道:“是啊,本宫上次进宫的时候,就与祖母说了,府里需要添人,祖母都答应了,还给了本宫银子。” 花棉:那这些人,公主是从何处找来的呢? 嬴东君:“人是哪里找来的你去问鲁四娘,本宫哪里会管这些。” 花棉:其实,公主若是想用人,可以让花嬷嬷帮忙找的。总比这些人要…… 嬴东君一脸诚恳地问:“鲁四娘说,这些人因为家贫,只要给一顿饱饭,就肯来给本宫卖命,花嬷嬷给本宫找来的人,也能这么便宜吗?那本宫可以把这些人都换了!” 花棉:…… 花棉沉默了片刻,行礼离开了。 就连花棉自己来公主府,每月也是有很可观的月例可领。公主府不愿意给钱的话,就算有花嬷嬷的面子,也没人愿意来。 可能因为这二十来个侍卫,长相和作风都太过朴素,看上去与外头那些给一顿饭钱,就肯给人卖命的帮闲们没有太多的区别,所以没人怀疑他们的来头。 花棉特意观察了这些人几日,发现这些侍卫自己洗衣服晒被子,手脚很麻利。吃饭的时候端着碗地上一蹲,一边飞舞着筷子,一边口沫横飞地聊着村东头谁家的母猪一窝生了十几胎,村西头的美貌二丫竟嫁给了邻村那个相貌平平的小木匠。 多听了几回之后,花棉就再没了兴趣。 陶家村出来的暗卫们,努力适应着公主府的生活,另一边,萧太后也为了禁军的事,动作频频。 顾凤起去大理寺,还是一口咬定给禁军服药之事是他好胜心作祟犯下的过错,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 经过几次审讯之后,没有新的人证物证出现,宋则采信了顾凤起的证词。 顾凤起因认罪态度良好,被判了个革职,连板子都没挨过。 这个处置算是比较轻的,因为只是革职,并没有说永不录用,只要顾家还屹立不倒,顾凤起用不了多久就能重返朝廷。 不过,萧太后没有打算让顾凤起回禁军,而是与靖安侯商议,打算任命顾凤起的堂弟顾凤昭飞骑卫大将军,暂替顾凤起的职位。 资质平平的顾凤昭,突然被个大馅饼砸中,懵逼之后自是兴奋不已。 当年靖安侯顾显的长子离世之后,其实世子之位应该落到次子头上的,可老侯爷没有与任何人商量,直接为嫡长孙顾凤起请封了世子。这么多年,老侯爷事事都为顾凤起谋划,对同样是他孙子的顾凤昭却是放养态度,早就让二房心生不满。 没想到这次顾凤起出了事,这么大的好处落在了二房头上。 可惜,高兴的只有顾家二房的人。 正在书房与顾凤起说话的顾显,脸色并不好看。 刚从大理寺出来的顾凤起跪在顾显面前,满脸羞愧,“孙儿无能,辜负了祖父的教导。” 顾显看着顾凤起叹息了一声,却还是伸手扶了他,“起来。” 顾凤起默不作声地起身,低着头不说话。 顾显沉声道:“不是你的过错。” 可能是祖父的安慰起了效果,顾凤起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些血色。 “好在太后将飞骑卫大将军之职留给了凤昭。” 不想顾显却哼了一声,说道:“把飞骑卫大将军之位给了凤昭,你当太后安了什么好心?” 顾凤起愣了愣,“祖父的意思是?” 顾显道:“凤昭无论是声望还是本事都远不如你,去了飞骑卫如何能服众?结果不过是任人摆布罢了,太后她是想要借机夺取飞骑卫。” 顾显在朝堂多年,虽然走的是武将的路线,但是他的城府并不比文臣浅。 顾凤起也不是真蠢,立即就明白了顾显的意思。 “那祖父打算拒绝吗?” 顾显冷笑一声,“拒绝?顾氏一族哪里有拒绝的余地!顾氏族人这些年,虽然还算听话,那也是因为他们有益可得。侯府若是丢了飞骑卫,你信不信他们明日就能反了?” 第204章 提点 顾凤起不说话了,他知道祖父心里肯定已经有了决断。 “先应下来。”顾显四平八稳地说,“想要飞骑卫,老夫倒是想看看她有没有那个能耐。” 顾凤起应了一声,见祖父面上显出疲累,便欲退下。 “大郎。”顾显叫住了孙儿。 顾凤起脚步一顿,“孙儿在,祖父还有何事吩咐?” 顾显靠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你不必为此事忧心,祖父自有安排。” 顾显语气笃定,顾凤起看了祖父一眼,并没有追问,只是平静地说:“是。” 顾凤起退下之后,顾显睁眼,看着孙儿离开的方向,轻叹了一口气。 顾凤起从书房出来,刚回到自己的院子,萧慧娘就急忙迎了上来。 “祖父怎么说?” 顾凤起在禁苑中出事的那日,萧慧娘因孩子吵闹,并没有去马场。 当她知道顾凤起被发落去了大理寺的时候,立即就想要去太后面前求情,可顾凤起仿佛料到了她会有此举,特意命人去交代了她一声,要她不要为此事去求太后,先回侯府找祖父。 萧慧娘犹豫再三,没有听顾凤起的,还是派了侍女去紫光殿请求面见太后,可惜太后最终并没有见她。 萧慧娘无法,只能先回靖安侯府找老侯爷了。 萧慧娘见顾凤起没说话,又焦急道:“需不需要我进宫面见太后?我与太后自幼亲厚,说不定她……” 顾凤起抬手制止了萧慧娘,他看向萧慧娘身后,奶娘正牵着他们三岁的女儿顾彤儿站在不远处。 顾彤儿看到父亲,笑眯了眼睛,连忙挣开了奶娘的手,飞奔了过来。 “爹爹——” 顾凤起蹲下身,稳稳地接住了扑过来的女儿。 “彤儿要放风筝,爹爹带彤儿去好不好?”顾彤儿奶声奶气地央求道。 顾凤起目光柔和起来,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萧慧娘此刻正焦急,立即将顾彤儿从顾凤起怀里拉了回来,推给奶娘,“娘有事要与爹爹商议,你先跟庆娘去玩。” “爹爹——”顾彤儿被奶娘拉着离开,委屈地回头去看顾凤起。 顾凤起看着女儿柔声道:“爹爹一会儿就来找彤儿。” “嗯!”顾彤儿闻言立即点头笑开了,蹦蹦跳跳地跟着奶娘走了,因为她知道爹爹从不骗人。 萧慧娘生气地抱怨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陪孩子玩耍!” 顾凤起起身,看向萧慧娘,平静地说:“不用进宫面见太后。” 萧慧娘追问:“那是不是祖父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真让顾凤昭去飞骑卫?” 顾凤起:“有何不可?” 萧慧娘看着他一棍子打不出屁来的样子,气死了,“当然不可!交出去的兵权,要拿回来可就不容易了!你又不是不知,这些年二房一直都眼红你……” 顾凤起看了萧慧娘一眼,萧慧娘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说这些,话语下意识地一顿。 顾凤起:“这是祖父的意思,我们听从安排便是。” 可萧慧娘听说是靖安侯的意思之后,不由得更为焦急。 如果连顾显都不站在顾凤起这边,那岂不是真的要让二房骑到他们头上了? 萧慧娘想说什么,顾凤起却不想再谈,“此事你不必插手,我去看看彤儿。” 顾凤起说完就往花园走去。 “哎!你……”萧慧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气得忍不住跺脚。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猛然停下,“不行!我萧慧娘的夫君,没道理要受这样的委屈!” “来人!备车!”萧慧娘一边往外走,一边扬声道。 萧慧娘没有进宫,顾凤起不让她进宫,她虽然心里不以为意,但还是不想违拗他的意思,她回了萧家。 萧慧娘出嫁之后,时不时会回娘家,顾家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宽容。 回到萧家之后,萧慧娘从仆从口中得知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都在书房,便径自往书房的方向去。 路过花园时,听到水榭那边传来了一阵欢笑声,萧慧娘脚步一顿,问萧家侍女,“谁在水榭那边?” 侍女恭敬地回道:“李家郎君今日带了一个极有意思的戏耍班子来,给大夫人解闷。” 萧慧娘有些意外,“你是说李宏承?他来了?”侍女口中的大夫人就是萧太后的母亲李氏,她是李宏承的姑母。 侍女:“是。” 萧慧娘往水榭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好奇李宏承这会儿来萧家的目的,但是她急着要为自家夫君的事情去找父亲,所以并没有多做停留。 萧慧娘去找父亲萧士珪商议了一番,萧士珪答应明日早朝之后,去求见太后,探探口风,尽力为女婿周旋。 萧慧娘目的达到,正打算回靖安侯府时,碰到了李宏承。 “四姐!”李宏承看到萧慧娘,主动笑着打招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李宏承当初没离京时,与萧家表姐妹们关系都很不错,萧慧娘暂时收起了心中的忧虑,勉强笑着道,“今日吹了什么风,竟把你给吹来了?” 李宏承道:“四姐这话仿佛是在骂我,看来我今后得多来走动才行!四姐这是要回府了?” “是啊,再不回去,彤儿要四处寻我了。”萧慧娘无心与李宏承闲聊,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走了。 李宏承却跟着萧慧娘并肩往外走,萧慧娘正有些意外,李宏承却问了一句,“四姐今日回娘家,可是为了我四姐夫被革职一事?” 萧慧娘闻言皱了皱眉,看向李宏承。 李宏承叹道:“那日,我在禁苑中与四姐夫相谈甚欢,没想到紧接着就出了事。四姐夫是不是阻止你进宫,去求太后娘娘?” 萧慧娘停下了脚步,打量他道:“你是从何得知的?” 李宏承不答,接着道:“四姐夫是对的,四姐今日回娘家搬救兵也无济于事,四姐夫最后势必得离开飞骑卫。四姐与其四处奔波,到不如什么也不做。等太后娘娘事后回过神来,念在顾家和四姐的情分上,必然会给姐夫补偿。” 第205章 佳人所赠 萧慧娘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紧。 “是谁让你来我跟前说这些话的?有何目的?” “没人要我来,我也没有目的。”李宏承看到萧慧娘眼中的怀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提醒四姐一声,不要自乱阵脚,中了他人的离间之计。” “离间?”萧慧娘仔细琢磨着这两个字。 李宏承:“四姐不妨想想我李家与萧家,当初正是中了他人的离间之计,才会变成如今这个局面。我以前来萧家做客,姑母都高兴得很,这次我却差点连萧家的门都进不来。” 萧慧娘睨了他一眼,“你这不是进来了吗?我之前路过花园,见看大伯娘被你哄得很高兴。” 李宏承苦笑,“那是因为姑母仁厚,不肯为难我这个小辈。我虽进了萧府大门,可李家和萧家的关系却未见缓和。四姐,你想让靖安侯府也落入李家这个境地吗?” 萧慧娘想了想,问道:“你说的那个在背后离间之人是谁?” 李宏承正要说话,萧慧娘却抢先道:“难不成是嬴东君?” 李宏承惊讶地看了萧慧娘一眼,他之前费了那么多的口舌也没让顾凤起相信是长公主在背后谋划,萧慧娘却自己猜到了? 他以前是不是低估了自己这位表姐? 萧慧娘看到李宏承的表情,冷哼一声,“果然是她对不对?我就知道,这位长公主心机深沉,睚眦必报,不是盏省油的灯!” 李宏承开口想说什么,萧慧娘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神色愤愤地说:“郎君当初弃了她,娶了我,她怕是怀恨在心!她八成是对我家郎君旧情难忘,求而不得,想着既然得不到,她就要毁掉!我就说,我家郎君好端端地给太后和陛下当着差,从未出过差错,君臣向来和睦,怎么突然就出了这样的事!好啊,竟然真的是这个贱人在挑拨!我要去撕了她!” 李宏承张口结舌地看着萧慧娘。 见她气势汹汹地转身,像是真要去找嬴东君的麻烦,李宏承连忙上前将她拦住了,“哎!四姐,别冲动!你听我说完……” 萧慧娘一把推开他,自顾自地往外走,“你让开!别挡着我!我非要给嬴东君好看!我夫君因为她的算计,名声都毁了,现在连府门都不肯出,整日消沉度日,她休想就这么算了!” 李宏承无奈地一叹,跟在她背后低声道,“四姐,你认定是长公主在背后捣鬼,并不是你有什么证据,而是想借着由头去公主府大闹一场,将世人对四姐夫滥用药物的关注转移到长公主和四姐夫的陈年旧事上去?因为你知道,比起禁军服用乾坤丸,世人对公主的情史更感兴趣。如此一来,大家就只记得公主对四姐夫的死缠烂打,很快就会忘了四姐夫被革职的事,说不定还会引来大家对四姐夫的同情。” 萧慧娘脚步猛然一顿,回头看向李宏承。 李宏承看清楚了她的眼神,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急怒,反而冷静得很。 李宏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刚刚说的话,萧慧娘根本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想必早就打定了注意要给那位长公主泼脏水,好救顾凤起于水火了。 “我劝四姐不要这样做。” 萧慧娘盯着李宏承,冷冷地说:“少管闲事!” 李宏承诚恳地说:“我是真心为四姐打算。四姐这样做,非但达不成目的,说不定还会走进对方设计的陷阱中,得不偿失。” 萧慧娘:“你口口声声是为我打算,可我看你更像是为嬴东君打算!你倒是说说看,她如今还有什么陷阱可以用来对付我?” 萧慧娘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李宏承,“我猜不到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这才是最可怕的。 萧慧娘嗤笑一声,不再搭理李宏承,转身就走。 “我不管你有什么算计,我的闲事你最好别管!不然,别怪我不顾情分,把你一起收拾了。”萧慧娘的声音传来。 李宏承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在人前总是玩世不恭的表情,看起来只剩下了疲惫和无奈。 小厮阿金走到李宏承身后,一脸同情地说:“郎君,怎么就没人愿意信你呢?你明明都是好意。” 一只幼小的狸猫跳上了一旁的雕花栏杆,一边舔着爪子,一边软软地冲着他们“喵喵喵”地叫唤,李宏承伸出手去,却被狸猫反手挠了一爪子,手背上出现了几条见血的挠痕。 李宏承看着自己手背上冒出来的血珠子,幽幽一叹,“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片好心,四处救苦救难,没人领情。有人坏事做尽,算计了所有人,却还是被当做无害的小猫猫。” 阿金一边拿出伤药来,一边冲着萧慧娘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郎君要去拦她吗?” 李宏承摇头:“她不会领情,还会反过来收拾我。到时候她编出我对顾凤起求而不得,得不到就要毁掉,处心积虑陷害顾凤起的谣言来,我还要不要做人?女人一旦疯起来,那是会要命的!” 阿金一言难尽地看着李宏承。 李宏承淡然道:“让她去受点教训,就知道我的一片苦心了。” “我知道了。”阿金一边给李宏承上药,一边嘀嘀咕咕地说:“郎君不被人信任,可能是他们看透了郎君骨子里的冷漠无情!小猫猫虽然坏事做尽,可能她骨子里是个好的,所以被她算计了的人不忍心怀疑她。” 李宏承:“……” …… 此时,嬴东君正在书房里听鲁四娘禀事。 鲁四娘:“长公主,商队那边捎回消息,那几本书已经按公主的吩咐送到了北关军沈小将军手中。那位沈小将军后来还派了人去商队询问,书是何人所赠。” 嬴东君:“哦?商队的人如何回答的?” 鲁四娘:“他们按之前奴婢交代过的,告诉沈小将军说,书是一位仰慕他的佳人所赠,至于佳人姓谁名谁,并未透露。” 第206章 来者不善 嬴东君闻言笑了起来,“甚好。” 鲁四娘又振奋地说道:“另外,我们印坊交给商队带出去的书,都已经卖了出去。外头不少书院为了抢书,书生们差点打起来。稍微偏远些的地方,之前还不知道万年书院石经的事,因为商队带去的书,也都知道了。听说商队卖书虽然没赚到银钱,但是在读书人中得了个好名声,笔墨纸砚都卖出去了不少。现在又有别的商队来打听,也想帮我们印坊卖书,分文不取。” 嬴东君想了想:“你挑几个声誉好的商队,印坊那边若是忙不过来,可以再招人回来。” 鲁四娘连连点头,“是!奴婢前几日就从善堂挑了不少人回来,还雇了些书生回来誊抄书稿。万年书院那三百多座石经,我们已经雕印下来将近百座!” 嬴东君对鲁四娘的办事能力十分满意,正要夸赞几句,外头却传来了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周琰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殿下,靖安侯世子夫人来了。” 嬴东君挑了挑眉,“进来回话。” 周琰知道鲁四娘在公主书房禀事,不敢贸然闯入,可是外头的事也是急事,所以才在门口禀了,听到公主的声音,他连忙进了书房,行了一礼。 “萧慧娘来了?人呢?”嬴东君问。 “在门口。”周琰抬头看了嬴东君一眼,“看上去似乎……来者不善。” 嬴东君倒是一点也不紧张,她笑问道:“哦?怎么个来者不善法?” 周琰:“小臣听门房禀报说靖安侯世子夫人来了,以为是进府来拜见长公主殿下的,便让人去迎,可那马车却停在门口不肯进府。小臣觉得奇怪,便出去查看是怎么一回事,靖安侯世子夫人没有露面,派了个侍女出来说,他们世子夫人请长公主殿下出去一见。” 小吉祥冷冷地看向周琰,双手比划:你不会让她滚? 周琰看懂了他的手势,擦了一把额角的汗,“小臣说了,公主不便出府见客。靖安侯世子夫人却隔着马车门说,说长公主殿下莫不是、莫不是做那个心虚,才不敢见她。” 小吉祥目露凶光:我去把她弄走! 小吉祥撸起袖子就往外走。 “回来。”嬴东君慢悠悠地道。 小吉祥脚步一顿,虽然不是很情愿,但还是听话地挪了回来。 小吉祥气势汹汹地比划:殿下拦我做什么,若是怕麻烦,我可以用毒针悄悄废了她,保证让人查不出来! 周琰额头上的冷汗冒的更多了。 嬴东君斜了他一眼,“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就会打打杀杀的!半点本宫的气度都没学到,让本宫说你什么好呢?” 周琰松了一口气,“那还是小臣去将人请走。” 嬴东君冲着周琰翻了个白眼:“人都打上门了,请什么请?当我堂堂长公主府是什么地方!” 周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语气艰难地问:“那公主的意思是?” 嬴东君:“本宫向来以德服人!你们今日都好好学学!” 第207章 屈辱 不多会儿,公主府大门缓缓打开,嬴东君带着小吉祥和周琰出现在了门口。 公主府大门正前方,靖安侯府的马车正停在那里,马车周围有八名身强体健的侯府侍卫静静守卫。 如周琰所说,这架势,看着就有几分来者不善的意思。 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周琰扬声道:“长公主殿下驾到!” 靖安侯府的侍卫们都低头向嬴东君行礼,聚齐的人群也连忙躬身行礼。 嬴东君看向那辆马车,笑吟吟地说:“贵客来访,今日本宫这公主府可谓蓬荜生辉呢。” 马车上终于有了动静。 不多会儿,马车门一开,两名侍女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紧接着她们又扶了一人出来,丰腴的身材,精致的妆容,满身珠翠,正是靖安侯世子夫人萧慧娘。 相较于嬴东君的笑容满面,萧慧娘却是满脸寒霜,她看向嬴东君,并不行礼,开口便是冷冷的一句,“你竟然真敢出来!” 嬴东君惊讶道:“世子夫人此话何意?本宫出门迎个客,又有何不敢的?” 萧慧娘立于阶下,她似是不想抬头与嬴东君说话,便一步步上了台阶,走到了嬴东君面前。 小吉祥防备着她动手,冷着脸上前一步,挡在了嬴东君身前,不肯让萧慧娘再近身。 萧慧娘也不想与嬴东君离得太近,两人之间隔着三四步的距离时,她便停下了脚步,冷哼了一声,“我萧慧娘见过不要脸的女子,却没见过比长公主还不要脸的!” 此言一出,围观群众哗然。 小吉祥目光一厉,右手手掌中银光一闪,正要动手,衣袖却被嬴东君拉住了。 拉着小吉祥衣袖的力道很轻,小吉祥却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缓缓地收回了手,只是看着萧慧娘的目光幽深又阴冷。 可惜萧慧娘的注意力都在嬴东君身上,并不在意无关紧要之人的态度。 嬴东君的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似笑非笑地说:“看来世子夫人是从来不照镜子了。那有句话你应该听过,叫做‘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围观之人发出哄笑。 萧慧娘的脸色有一瞬的扭曲,嬴东君这话不仅骂了萧慧娘,连萧家都一并骂了进去。 萧慧娘当然可以跟嬴东君对骂,但是这并不是她今日来公主府的目的,她咬牙保持了冷静。 “当年我家郎君没有娶你,是早就看透了你阴险狠毒的本性!” 萧慧娘的话让哄笑的围观群众立即安静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生怕听漏了一句高门贵族的恩怨情仇。 萧慧娘没有再给嬴东君说话的机会,继续怒斥道:“如今你见郎君娶了我,见不惯我们夫妻恩爱和睦,更是对他因爱深恨,竟想发设法陷害他,让他背负了莫须有的骂名,丢了禁军的差事,你简直……” 嬴东君听到这里笑了起来,她并没有反驳萧慧娘说她因爱深恨的话,打断道:“你是说,顾凤起在禁军大比之时,为了取胜而给飞骑卫偷用禁药,以致被朝廷革职一事,是被本宫陷害的?” 萧慧娘见她将顾凤起被革职的细节都当众说了出来,引得众人窃窃私语,不由得暗恨。 但是事已至此,萧慧娘并不打算退缩。 “嬴东君,你敢做不敢认吗?” 嬴东君冲着萧慧娘嫣然一笑,“我记得,事发时顾凤起当场就认了罪的。如果是本宫陷害他,他为何辩也不辩一句,上赶着去认罪?这不像是本宫对他因爱生恨,反倒像他对本宫痴心不悔呢。” 萧慧娘勃然大怒,“你做梦!他认罪只是不想下属被牵连!我们夫妻成亲多年,感情甚笃,他才不会对你这般阴险狡诈之人痴心不悔!” “本宫不过玩笑一句,你急什么?”嬴东君似是懒得与萧慧娘掰扯,“本宫记得顾凤起这桩案子是太后亲自命三司审理的,你若是对结果有异议,可去告发主理此案的尚书令宋则。别像个泼妇一般,跑来本宫的公主府撒野。” 正在处理公务的宋则宋老大人大了个大大的喷嚏。 萧慧娘听了嬴东君的话顿了顿,她自然不会去找宋则掰扯,她今日来公主府就不是为了案子来的。 太后亲自下令,三司推事的案子,结果是铁板钉钉的,她今日去找父亲问过了,知道绝无推翻重审的可能。 萧慧娘今日来公主府,只是想将嬴东君拉下水,让顾凤起给禁军用药的事被这桩‘长公主因爱生恨陷害靖安侯世子’风流韵事给掩盖。 只要这样的说法多了,等时日一久,世人自然更愿意传扬有风流韵事的版本,忘了乾坤丸的事。 萧慧娘知道自家郎君心高气傲,她不想让这盆污水一直留在他身上,她心疼。 “你如此气定神闲,不过是因为下药之人都被你收买,物证也都被你销毁罢了。”萧慧娘按自己的计划,继续胡搅蛮缠,将这场戏演下去,“嬴东君,你到底要如何才放过我夫君?你说句话!” 嬴东君听了这句话,有些不怀好意地打量起萧慧娘来。 萧慧娘想着,以嬴东君恶劣的性情,八成会打蛇随棍上,提出让她下不来台的要求。 萧慧娘已经打定了注意,今日就算嬴东君让她跪下来求她,她都不介意跪她一跪。萧慧娘在心里冷笑。 萧慧娘觉得自己为了郎君跪嬴东君是屈辱,可她似乎是忘了,以嬴东君的身份,她跪,是应该的。 只是,以萧家为首的四世家凌驾于皇权之上多年,早已经失了敬畏之心罢了。 嬴东君看着萧慧娘,忽而一笑,“萧慧娘,你可能误会本宫了。本宫一直都觉得,你与顾凤起很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萧慧娘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嬴东君接着道:“本宫当年昏睡不醒,顾凤起与本宫解除婚约,娶了你。而你当年也是毁了一桩青梅竹马的婚约,才嫁给了顾凤起。你看,你们两人多有缘分?所谓好事多磨便是如此。” 嬴东君的话让窃窃私语的声音大了起来。 什么?靖安侯世子夫人也有过婚约? 萧慧娘的脸色终于变了。 第208章 没人告诉你,没事不要招惹本宫么 “你胡……” 萧慧娘反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嬴东君笑吟吟地打断了,“若是我没记错,你那位前未婚夫是姓陈?陈梦泽?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萧慧娘这下不仅是变了脸色,整个人都僵住了。 “听说当年那位陈家郎君颇有些才华。”嬴东君作势想了想,嫣然一笑,“对了,他父亲曾任户部侍郎,是你伯父萧士冠的下属。” 许久不曾听闻的名字,唤醒了萧慧娘尘封已久的记忆。 身着青衫的清瘦青年跪在阶下,一边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一边将头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血从他的白皙的额头一滴滴滴落,染红了他的眉眼,也染红了他膝下那方青石。 两个身强体壮的侍从快步上前,将那青年从地上拖拽而起,欲要将他拖走,青年却拼命挣扎,头上滴落的血渐渐地将他的青衫前襟浸透。 似乎心有所感,青年突然朝廊柱的方向看来,原本斯文俊秀的郎君,面目狰狞,双眼血红,仿佛罗刹恶鬼,吓得躲在廊柱后偷窥的人急忙后退几步,却不小心踩到了裙摆跌倒在地。 那青年却仿佛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竟突然狂笑起来,那笑声尖锐凄厉,不似人声。 侍从拽着他的胳膊,硬将他拖向门外,他也不再挣扎,只是一边笑着,一边用那双仿若泣血的眼睛盯着廊柱之后,他嘴唇微动,似乎无声说了一句什么…… 萧慧娘猛地打了个冷颤,从这个曾经纠缠了她好几年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嬴东君小声说了一句,“想起来了?” 萧慧娘恶狠狠地瞪向嬴东君,“胡说八道!我才没有什么前未婚夫!” “哦——你说没有,那便是没有。”嬴东君掩唇一笑,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 可她越这样说,看热闹的人越是不信,也越加好奇,都忍不住窃窃讨论起那位陈家郎君来。 萧慧娘看了一眼人群,这些人是被她故意引来的,却看起了她的热闹! 萧慧娘咬了咬牙,驳斥道:“我从未与我家郎君之外的任何人有过婚约!” 嬴东君惊讶地说:“原来长辈之间口头定下婚约,并交换了信物是可以不做数的吗?本宫自幼长在宫廷,不太懂民间的婚俗呢。” “口头定下的婚约当然能作数了,何况还交换了信物呢!”底下有人高声道,“我们普通百姓婚娶,也讲诚信的!” “这么说这位世子夫人真有个姓陈的前未婚夫?”有人兴致勃勃地问。 “应该是真的,长公主虽然脾气有些……但是没听说她有骗人的爱好。”有人分析道,“我记得靖安侯世子成亲是在五年前?五年前这位世子夫人已经是双十年华,当时大家还奇怪以她的家世,怎么出嫁比寻常女子晚。如果她之前有过一桩婚约,倒是能说得通了!” “那她为何不肯承认?” “可能是为了颜面,说自己有过婚约,好像有些不好听?” 有女子嗤笑道:“我们大圣朝民风开化,再嫁之女都不以为耻,有过婚约又有什么不好听的!迂腐!” “诶?我想起来了。”一个中年文人模样的人冥思苦想一阵之后,突然眼睛一亮,抚掌道,“我想起来靖安侯世子夫人这个前未婚夫是谁了!” “是谁?” “快说说!” 中年文人抚了抚自己的短须,环视一圈众人:“十年前,北关那场战役你们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有人愤慨道,“北骥人卑鄙无耻,撕毁前年刚定下的盟约,偷袭北关。沈元帅和三万北关将士为保护城中百姓守城七日,最终沈元帅和大半北关将士战死。若不是关键时刻,沈小将军带着援兵赶来,以北骥人攻下一城便杀光抢光烧光的残暴凶恶,当年必是血流成河!” “是啊!还好有沈小将军在!有他镇守北关,这些年北骥人都不敢太过放肆!” “可这与靖安侯世子夫人的未婚夫有什么关系?”有人问那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叹了一口气,“沈元帅武功盖世,用兵如神,从军以来,在战场上几无败绩,十年前他又正当壮年,你们说他为什么会死在敌人的偷袭之下,还差点让北骥军破了北关?” “听说当年北骥人买通了几个北关军中的败类,里应外合!” “这个我也知道,听说在北骥偷袭之前,北关军的粮仓正好被烧了,沈元帅派沈小将军带了一队人去附近州县借粮!北骥人打来的时候,沈小将军还没借粮归来,元帅和将士们是饿着肚子在守城!能坚守七日,已经殊为不易。” “哪有那么巧的事!我看北关粮草被烧一事,肯定与北骥人脱不开关系!” “事情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中年文士摇头道。 “难不成还有别的事?” 中年文士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十年前那场战事过后没多久,户部侍郎陈麒就被下狱了,之后没多久陈侍郎就在狱中自尽而亡。而陈侍郎,正是之前被派往北关督饷的官员!” 有几个读书人听了中年文士的话,若有所思起来。 可普通百姓对朝堂政事并不敏感,听了中年文士的话,也不太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们只听懂了他们能理解的东西,恍然大悟道:“所以,跟靖安侯世子夫人有过婚约的,就是这个在狱中自尽的陈侍郎的儿子?” 中年文人轻轻颔首。 “嘶——”有人惊呼道,“那难怪世子夫人不肯认了!要是我,我也不肯认啊!那陈侍郎肯定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在狱中自尽。若是被人知道,跟他儿子有过婚约,多丢人啊!” 萧慧娘隐隐听到下面的议论声,脸色更加苍白,竟有些摇摇欲坠。 嬴东君关心地问:“世子夫人,脸色为何这般难看?莫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进本宫府上休息片刻?” 萧慧娘恶狠狠地看着嬴东君,眼中的怨毒无遮无掩,她低声咬牙切齿地说:“嬴东君!你想做什么?” 嬴东君嫣然一笑,也低声回道:“没人告诉过你,没事不要招惹本宫么?” 第209章 好好管教 萧慧娘不由想起来公主府之前李宏承说的话,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萧慧娘后悔了。 可是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嬴东君,萧慧娘尽管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濡湿了内衫,却仍然咬着牙不肯示弱。 萧慧娘猛然上前,扬起手来,想要扇嬴东君一巴掌。 这会儿倒不是萧慧娘冲动,她是想用厮打长公主将众人的注意力从那桩往事上引开,事后闹到御前去,自有太后为她遮掩。 一直死死盯着萧慧娘的小吉祥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红光,他等着萧慧娘扑上来的时候,将指间的毒针刺入这疯妇身上。 毒针细如牛毛,进入人体之后不会在体表留下痕迹,也不会当场产生中毒的迹象,却会让她在十二个时辰之后暴毙。事后,就算最优秀的仵作来验尸,也查不出端倪来。最适合这个胆敢当着他的面,羞辱公主的疯妇了。 就在小吉祥手中的针要划破萧慧娘抬手时,露出的那一小节手臂时…… “住手!” 萧慧娘听到这个声音,身体立即僵住了。 嬴东君也及时抓住了小吉祥的手臂,制止了他杀人的动作。 萧慧娘转过头,便看到顾凤起冷肃着一张脸大步走过来。 萧慧娘浑身僵硬着,抬起的手都忘了放下来,却听嬴东君矫揉造作地惊呼了一声,“啊!” 紧接着萧慧娘就觉得自己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身体失去平衡,朝着台阶的方向倒了下去。 嬴东君淡定地收回了踹人的脚。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谁也没料到靖安侯世子夫人和长公主这样身份高贵的人,竟然说动手就动手,说动脚就动脚,萧慧娘的侍女反应过来,想要扑上来拉住萧慧娘,都没来得及。 萧慧娘尖叫一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夫人!”萧慧娘的侍从们惊呼着奔下台阶,却赶不上她滚落的速度。 好在顾凤起飞身而来,在萧慧娘滚落三四阶台阶之后,就抓住了她。 围观的众人看到这里,震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顾凤起扶住萧慧娘,抬头去看嬴东君。 嬴东君躲到了小吉祥身后,一脸惊怒地先发制人,“靖安侯世子,你夫人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本宫动手!她是想以下犯上吗!” 顾凤起低下头,扶着萧慧娘起身,萧慧娘脸色猛然扭曲,她的脚踝扭了。 此时的萧慧娘羞愤欲死,原本惨白的脸色变得通红,浑身忍不住颤抖,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萧慧娘恨不得撕了嬴东君,却听顾凤起说:“长公主殿下息怒,慧娘她一时冲动,并无犯上之意。” 萧慧娘闻言,不敢置信地看向顾凤起。 “她踢我,你没看见吗?” 顾凤起没说话,他察觉到萧慧娘脚受了伤,想将她抱起来。 萧慧娘却重重地推了他一把,红着眼睛问:“顾凤起!你没看到她踢我吗?” 顾凤起抓住了萧慧娘的手,难得地用了安抚的语气,低声说:“你的脚扭了,我们先回府。” 偏偏嬴东君这时候,笑吟吟地说:“还是靖安侯世子通情达理呢,看在世子的面子上,我就不计较你家夫人以上犯下之罪了。你把人带回去好好管教。” 第210章 冲冠一怒 萧慧娘闻言勃然大怒,又重重的推了顾凤起一把。 “你去!帮我报仇!” 顾凤起没动。 “去啊!”萧慧娘眼中的眼泪夺眶而出。 可顾凤起还是没有动,只是抓紧了她的手,低声道:“别闹了。” 听到这一句,萧慧娘看着顾凤起,眼中失望透顶。 “我为了你,可以颜面都不要,你却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她欺辱?顾凤起,你对得起我吗?” 顾凤起俊逸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紧紧抿着唇,喉结微动,抬头看向嬴东君。 嬴东君微微弯着嘴角,垂眸看着他们,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在看一出由伎人们演绎的大曲。 萧慧娘见顾凤起在此时还看着嬴东君,恨得五脏六腑生疼。 “来人!把公主府给我砸了!”萧慧娘不再指望顾凤起,她看向自己带来的几个侍卫,狠声道,“一切后果,自有我来承担!” 侍卫们对视一眼,却迟迟不敢动作。 萧慧娘冷笑道:“不肯听命,就给我滚!” 侍卫们这才硬着头皮准备上前。 嬴东君见此,轻叹了一声,转头对小吉祥幽幽地说:“你看,这位世子夫人还真是气焰嚣张呢,连先帝亲自督建的长公主府都敢说砸就砸,也不知是仗了娘家的势,还是仗了夫家的势。本宫瞧着,我赢家的江山,迟早得易主了。” 嬴东君的话让围观的群众哗然,看着萧慧娘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公主府斜对面的一处屋脊上,陶承诺和阿思一人拿着一枚弹弓小心埋伏着。 阿思用弹弓瞄准了靖安侯府的侍卫脑门,怒道:“这女人太嚣张了!想砸公主府?当我们陶家的暗卫都是吃素的?等下就让他们尝一尝我特制的‘呱呱’丸!我看今日他们谁能踏入公主府大门!” 陶承诺肃然颔首,朝着埋伏在周围的其他陶家村侍卫比了个手势。 只是不知那些侍卫都藏身在何处,放眼看去,并无半个可疑人影。 陶承诺:“呱呱丸难听,换个威风点的名字。” 阿思据理力争:“弹丸打脑门上,‘呱’声清脆又悦耳!这名字再合适不过!” 陶承诺还想说什么,阿思转移话题道:“爆了他们的头之后,我们四散逃开!靖安侯府应该不太好惹,不要给公主惹麻烦。” 陶承诺:“嗯。” 陶家村的暗卫们正摩拳擦掌等着好好表现一番,不想顾凤起却在此时冷声喝止了正要踏上台阶的侯府侍卫。 “退下!” 早已经一身冷汗的侍卫们闻言,松了一口气,退了回去。 可萧慧娘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我看谁敢退!” 顾凤起却不再言语,一把将萧慧娘抱了起来,转身离开。 萧慧娘在顾凤起怀中拼命挣扎,“顾凤起,你放手!你不肯为我出头,我自己给自己出口气还不成吗?你放开我!” 顾凤起没有理会,径直将萧慧娘抱到了马车上。 萧慧娘还想再闹,顾凤起看着她,有些疲惫地说:“你想要陈家的事现在被人重新翻出来,就继续闹。” 萧慧娘像是突然被人卡住了脖子,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被愤怒染红的脸色重新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你……你知道什么?”她抖着唇问道,眼中的戾气已经褪去,只剩下了惊与怕。 顾凤起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默不作声地帮她将有些散乱的头发理了理,然后转身下了马车。 萧慧娘仿佛失去了所有了力气,瘫坐了下来。 顾凤起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调转马头时,他的视线扫过了阿思和陶承诺藏身的屋脊,却很快收回了目光,带着萧慧娘离开了。 嬴东君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一行离开,然后转头问小吉祥和周琰,“都学会了吗?这就叫以德服人!” 小吉祥捧场地点了点头,冲着自家公主比了个大拇指。 周琰吞咽了一下,语气有些艰难,“……学,学会了。” 嬴东君这才满意,施施然地回了公主府。 一场大戏落了幕,围观的百姓却还在府外兴致勃勃地议论着。 趴在屋脊上的陶承诺看着靖安侯府一行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道:“他发现了我们?” 阿思眯了眯眼,没说话。 等回了屋,小吉祥才不甘心地比划道:方才就差一点,我就能杀了萧慧娘那疯妇!公主为何要拦我? 嬴东君:“你当顾凤起是死的?当着他的面杀他妻子?” 小吉祥一脸自信:我保证顾凤起也查不出来! “萧家和靖安侯府若是认定了人是本宫所杀,查不查得出来又有何要紧?为了萧慧娘一条命,惹来诸多麻烦,并不值得。”嬴东君漫不经心地说,“何况,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本宫最看不上的报复方式。” 小吉祥想了想,觉得公主说得也是。 刚刚公主的“以德服人”,让萧慧娘颜面尽失,比杀了她更加痛快。 小吉祥想到了什么,又比划道:那个顾凤起也太窝囊了,幸亏公主没有娶他当驸马! 若是有人敢当他小吉祥的面欺辱公主,他必报复。顾凤起身为萧慧娘的夫君,却不肯为她出头,难怪萧慧娘那么愤怒。 萧慧娘真是可怜呢!嘻嘻。 嬴东君却道:“他不为萧慧娘出头并非是他窝囊,而是出于保护。若是由着萧慧娘闹下去,事情就就没法收场了。” 萧慧娘对嬴东君有新仇旧怨,今日被嬴东君挑拨得失去了理智,顾凤起却是冷静的,他做了最有利于萧慧娘的选择。 想到这里,嬴东君轻笑了一声,“可惜,顾郎君不懂,刚刚那种场合,萧慧娘要的并不是他顾全大局的冷静,而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冲动啊!” 小吉祥听到这里,眼珠子一转,兢兢业业地给某人挖坑:如果是公主遇到这样的情形,不知道虞大人会如何选择! 哼!虞舜臣那副死样子,肯定跟顾凤起一样! 嬴东君瞥了小吉祥一眼,把小吉祥瞥得心虚了,才道:“本宫不是萧慧娘,不需要有人为我冲冠一怒!本宫最欣赏的就是虞郎的冷静自持。” 小吉祥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第211章 应对 “去告诉鲁四娘,让她找些人帮萧慧娘一把,她不是喜欢扯那些陈年旧事么?我们助她大肆宣扬一番!陈家郎君当年也算是一位才貌兼备的翩翩美郎君呢,不过短短十年,竟然没几个人记得他了!”嬴东君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本宫向来怜香惜玉,实在是不忍心看他落得如此下场。” 小吉祥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在嬴东君的配合下,靖安侯世子夫人大闹长公主府之事不过半日功夫,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如萧慧娘所愿,坊间谈论顾凤起在禁军大比时作弊的声音弱了下去,大家都被关系错综复杂、剧情跌宕起伏的狗血恩怨吸引去了注意力。 只是这段恩怨情仇里不仅仅有长公主,靖安侯世子,萧家娘子的姓名,还多了一个早被众人遗忘了的陈家郎君。且由于这个陈家郎君是突然冒出来的,好像十分神秘,众人对他抱有更多的兴趣,纷纷扒起了他的生平。 等萧家反应过来之后,想要制止议论,掩盖陈家郎君的存在,已经晚了。 一个曾经真实地在世间存活过的人,想要彻底掩埋他的行迹,是很难的。 很快,这位陈家郎君的过往,就被神通广大的京城百姓们扒了个底朝天。 陈梦泽,原户部侍郎陈麒独子,三岁识字,九岁能文,自幼有神童之名,十七岁便考中进士。陈家郎君不仅年少有才,还容貌出众,有敷粉玉郎的美称。可惜的是,他刚考中进士不久,陈家就出了事,父亲陈麒在狱中自尽之后,陈梦泽很快就病倒,没多久便病故了。 谈起这位陈家郎君,无人不感叹一声可惜。 萧家现任家主萧士冠大发雷霆,将萧慧娘的父亲萧士珪叫过去,狠狠训斥了一番。 萧士珪知道,这次确实是女儿惹出来的事,理亏之下只得规规矩矩地听兄长的训。 等萧士冠怒气稍微消了些之后,萧士珪才一脸羞愧地道:“兄长教训的是,是我平日里太过娇惯慧娘,才纵得她如此不知轻重。这次,我定不会轻饶她。” 萧士冠道:“你如何教女,我不会管。只是陈家的事,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了结了,不该再被人翻出来!” 萧士珪连忙道:“兄长放心。陈家的事,当年就处理得干干净净,翻不出什么风浪来。长公主提起陈麒的儿子和慧娘的婚约,应该只是因为与慧娘的私怨。” 萧士冠看了萧士珪一眼,淡声道:“但愿如此。虽说闲言碎语撼动不了我萧家半分,但是也不可掉以轻心,此事务必要好好处理。” 萧士珪:“是,兄长。” 此时的李家,阿金正绘声绘色地与李宏承说起坊间流传的,萧慧娘大闹长公主府的事。 李宏承坐在书案后,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拿着笔,正在画着什么,时不时从一旁的颜料盒里醮取些色彩。 “……长公主不仅爆出了靖安侯世子夫人有个前未婚夫,还将她一脚踹下了台阶。若非靖安侯及时赶到,靖安侯世子夫人那一摔,怕是要断胳膊断腿。” 李宏承换了一支笔,重新醮取了些牡丹红,一边给画上色,一边漫不经心地感叹道:“那位长公主殿下,是一位狠人,萧慧娘不是她的对手。” 阿金赞同地点了点头,“可不是么!也太狠了!靖安侯世子夫人这次,简直是自取其辱,哎!” “若只是自取其辱,倒是她幸运了,怕就怕……”李宏承话声一顿,放下笔想了想,才若有所思道,“陈梦泽,陈麒?” 阿金:“怕就怕什么?” “怕就怕她还有后招。”李宏承眉头微皱,“若真如此,必出大事。” 阿金:“那郎君要阻止吗?” 李宏承闻言自嘲地笑了笑,又换了一支笔从颜料碟中醮取了花青色,一边细细填色一边道:“你家郎君又不是神仙。我连她想做什么都还不知晓,又如何能阻止?” 这时,有人在书房外禀报道:“郎君,家主有请。” 李宏承手中的笔一顿,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问道:“祖父是只叫了我,还是也叫了其他人同去?” 侍从回道:“家主还让人请了其他几房的人。” 李宏承:“知道了,我这就去。” 侍从的脚步声远去。 李宏承将手中的笔放下,一边收拾着书案,对阿金道:“走,去见祖父。” 阿金担忧道:“上回家主狠狠骂了郎君一通,之后两日都不愿见郎君,这回叫郎君过去,不会是气还未消,又要训斥?” 李宏承却语气轻松地说:“这你就小瞧他老人家了。我猜他今日叫我过去,是想通了,下定决心要辞官了。” 阿金:“家主上次不还大发雷霆?这么快就想通了?” “他老人家如果不想通,就只能另外再找个族长了,他辞官是我答应接任族长之位的条件。”李宏承将画好的几张画收拢好,递给阿金,“这些先收起来。” 阿金接过李宏承手中的纸,低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夸道:“画得跟真的一样!” 那画粗看还以为是张未完成的美人图,细看才知道是一身女子的衣裙,纹饰精致,配色也十分柔美,旁边还画了些配套的头饰和首饰。 “这几件都是霓裳阁新出的式样,婉娘一定会喜欢!等过几日霓裳阁出了冬衣,我再给她画几身。”李宏承揉了揉手腕,见阿金还在翻看那些画,好心道,“喜欢?要不要给你也烧几身穿?” 阿金打了个冷颤,连忙将画收好,“多谢郎君美意,暂且不必了。” 李宏承点了点头,“那便罢了,有需要你再告诉我。” 阿金:…… …… 第二日早朝上,李宏承走上朝堂,替祖父李昌辅提交奏章,请求辞去御史大夫一职,引得满朝震惊。 太后表现得很是为难,还挽留了一番。 李宏承却道祖父心意已决,并细说了太医对李昌辅的诊断,表示祖父目前的身体状况,需要静养,实无法再胜任御史大夫之职。 最终,太后只得十分遗憾地准了。 第212章 评价 这件事的走向,令群臣震惊。 不过,大部分朝臣以为李昌辅辞官,是迫于身体的缘故,不得不以退为进,与太后达成了什么交易。 比如说放弃御史台的权利,以求给孙儿李宏承铺路,或者提拔其他李氏族人。 几乎没有人相信,李昌辅是真的要让李家退出朝堂中心。 果然,太后在许了李昌辅辞官之后,紧接着便要任命李宏承为给事中。 给事中隶属门下省,虽然只有正五品,职权却很重,是门下省事物实际主办之人,更是跃上三品以上高官乃至宰相的重要跳板。李宏承年纪尚青,政绩不显,给事中一职目前对他而言是很适合的选择。 群臣释然,想着:果然!李昌辅这样的人,又怎么肯吃亏呢? 不想,李宏承却表示自己要在祖父身前侍疾,无法分心,谢绝了太后的任命,且态度十分坚决。 这下,就连向来老神在在的宋则,也回过头,有些意外地看了李宏承一眼。 太后见李宏承坚决不受,只得收回成命。 下朝之后,宋则慢悠悠地与虞舜臣从天和殿出来,看向已经下了台阶,正被人围住的李宏承。 李宏承一下朝就立即往外走,步子迈得极大,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可惜还是被人给拦下了。 拦住李宏承是几位李家一系的几位官员,领头的便是御史中丞杜仲生。 像是怕李宏承跑了,杜仲生忍不住扯住了李宏承是袖子,正低声焦急地与他说着什么。 李宏承暗暗往回拉扯自己的衣袖,脸上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无论杜仲生说什么他都点头。 宋则看了几眼,忍不住笑了。 “李昌辅这孙子,倒是有些意思。”宋则对虞舜臣道,“自你之后,老夫已经多少年没看到,如此令人琢磨不透的后生了。” 宋则话音刚落,李宏承就抬眼看了过来,紧接着脸上就露出了惊喜之色。 “宋大人!虞大人!” 宋则愣了愣,围着他说话的杜仲生等人也怔住了。 李宏承趁此机会强行扯出了自己的衣袖,大步朝着宋则和虞舜臣走了过来。 “两位大人,下官正有些事想请教二位,不如一起走。” 李宏承看了看有些懵的宋则,又看了一眼神色冷漠的虞舜臣,快步走到了宋则那一侧,十分自来熟地紧贴着他。 “几位大人的问候,我会带给祖父。我还有些事要与两位大人聊,今日就先失陪了!”李宏承笑眯眯地对正犹豫着要不要追过来的杜仲生几人说。 杜仲生几人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没有追过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李宏承松了一口气,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袖,发现刚刚挣脱的时候,衣袖连接肩部的位置竟然被扯破了,可见杜仲生刚刚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抬头发现宋则也盯着自己衣服上的破口处看,却并不觉得尴尬,反而玩笑道:“杜大人太过热情,下官的衣裳有些扛不住,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宋则笑眯眯地打趣道:“无妨!等再过些日子,换上冬季朝服,杜大人就扯不破了。” 李宏承摆了摆手,笑叹道:“还是算了,反正下官今后也不必上朝了。” 宋则看了他一眼,用好奇中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问:“你方才在朝上,因何拒了给事中一职啊?莫不是嫌弃正五品的官职太小了?” 李宏承笑道:“宋大人莫要打趣下官了。给事中虽说只有五品,却是清贵要职,下官自知年纪轻,资历浅,无法胜任。” 宋则闻言却看了虞舜臣一眼,“我记得,你当初任中书舍人时,比他年纪还要小?” 中书舍人也是正五品,隶属中舍人无论是品阶还是重要程度,都与门下省的给事中差不多,是文人士子都想要争取的清选要职。 李宏承刚说自知年轻,无法胜任给事中,宋则就说虞舜臣任中书舍人时比李宏承年纪要小,这话不是嘲讽李宏承不如虞舜臣,就是暗讽虞舜臣不够谦虚,当初不知道推辞。 李宏承似是有些意外传闻中脾气极好的宋则,会当着他和虞舜臣的面,说出如此明显的挑拨之言。 “虞大人当初是因为政绩斐然,才被先帝破格提拔,乃众望所归。下官这些年却无丝毫建树,政绩平平,如何能与虞大人相提并论!”李宏承连忙道。 一直没有开口的虞舜臣却淡然道:“青州府下辖的齐西、望东两县因紧邻洄水,地势低洼,常年遭受水患之灾。前年六月,青州接连下半月大雨,灾情本该比往年更为严峻,齐西与望东两县伤亡却很少。李大人,你过于谦虚了。” 李宏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去青州之后,确实私下里向青州府尹提过一些治理水患的办法,但是他交代过青州府尹,不必提及他的功劳。就连李家,也不知道此事,当然李家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李宏承没想到,虞舜臣居然会记得两个下县的灾情,还知道他参与过治理。 宋则也惊讶地看了李宏承一眼,随即笑着夸赞道:“年少可畏啊!” 李宏承笑道:“都是青州府尹的功劳,也是朝廷治理有方。” 虞舜臣没说话。 宋则却亲切地拍了拍李宏承的肩,笑眯眯道:“年轻后生,知道谦虚是好事,却也不必过分谦虚。虞中令说是你的功劳,那肯定是你的功劳了。虞中令年纪虽轻,说出口的话却从来不虚,老夫对他向来深信不疑。” 李宏承只能保持微笑,不再说什么了。 因接下来虞舜臣和宋则要去各自的衙署,李宏承道了一声别,独自离宫去了。 等他一走,宋则便笑了起来,对虞舜臣道:“李家这小子虽有趣,但跟你比起来,还是少了些阅历和城府啊。” 虞舜臣却道:“他志不在朝堂。” “你这是……对他评价很高啊!”宋则仔细品了品虞舜臣的话,有些惊讶地看向他,然后又看着李宏承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道,“可惜了,他姓李,不管他是否志在朝堂,都无法逃开。” 第213章 心思 李宏承刚一出宫门,就满脸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阿金连忙问:“郎君,怎么了?” 李宏承苦笑着摇头:“那位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的虞大人,果然名不虚传!我本来想去攀谈一番,摸摸他的底细,却不想话还未搭上,就被他两句话给扒了个底朝天。我怎么瞧着,他仿佛是在告诫我?” 阿金:“告诫郎君什么?” 李宏承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告诫我……不要招惹他,好好做个人?” 阿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哦,这位大人听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郎君要不要听他的?” 李宏承又是一声叹息,低声道:“站着说话不腰疼!大家都不愿好好做人,我想好好做个人,比开开心心去当畜生还要难呢。” 阿金看着自家郎君,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变成了一言难尽。 另一边,太后下了朝之后,心情却极为不错。 勤政殿中,萧太后提笔在纸上拟了几个名字,看了一会儿,满意地放下了笔。 李昌辅辞官,御使大夫的一职空了下来,萧太后决定就仍由它空着。 如上回李宏承所言,她打算再提一个御史中丞上去,与原御史中丞杜仲生共掌御史台之事。至于李昌辅一手提拔上来的杜仲生等人,只要他们好好听话,她暂时不打算动他们。 念鱼端着茶水走进来,见太后坐在书案后想事,她轻手轻脚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盘。 萧太后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再多休养些日子?” 念鱼上次受罚,受了不轻的伤,医者交代了至少得休养月余,身体才能恢复过来。 这才半月不到,她又回来当值了。 念鱼也想好好养一两个月,将身体养好了再出来,她现在伤势未愈,只要一走路,伤口处就一抽一抽地疼着。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 念鱼得知,前两日太后宫中新来了两个聪明伶俐,还会识字的侍女。听说太后对她们很满意,一来就给升了品阶。 虽然念鱼知道,自己和太后是自幼的情分,新来的人一时半会儿无法越过自己,但是她还是担心会被人顶下去。太后与以前不一样了,念鱼心里清楚。 “奴婢身体向来很好,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念鱼一边给萧太后倒茶水,一边细声细语地说,“奴婢也不放心娘娘这边,担心下头的人伺候不周。” 萧太后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眉头更为舒展了些,念鱼跟在她身边多年,深知她的爱好,煮出来的茶水,无论是浓淡还是温热,都是最合她心意的。 新来的侍女再聪慧,也做不到这点。 萧太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便回来伺候。这几日你不在,哀家还有些不习惯。” 念鱼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是,娘娘。” 念鱼给萧太后续茶,因为心里高兴,她的动作稍微大了一些,扯到了背后的伤口,身体不由得一僵,不过念鱼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仍然轻手轻脚地帮太后将茶盏续满了。 只是,念鱼心里却狠狠地念着一个名字,今日她所受的苦头,必会让那位长公主加倍还回来。 “娘娘,听闻前日长公主与四娘子在公主府门前闹了一场,还牵扯出了四娘子与陈家郎君的婚约,现如今坊间都在议论此事。”念鱼低声道。 萧太后听到嬴东君的名字,之前的好心情就消失了大半。 萧慧娘和嬴东君闹的这一出,昨日父亲进宫的时候,已经与她说过了。嬴东君向来就是不肯吃亏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忍受萧慧娘的辱骂?她的回击,在萧太后看来是意料之中。 不过萧慧娘再如何也是萧家人,萧太后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嬴东君这么明目张胆地打萧家的脸。只是,她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顾不上嬴东君那边罢了。 “近日,哀家要忙组建天鹰卫之事,其余的,以后再说。”萧太后淡淡地说,“你不是在养伤吗?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念鱼道:“奴婢今早回到昭华宫,见屋子几日未住有些潮了,便熏了熏屋子,正巧听到两个小侍女在外头小声议论此事。奴婢正想出去训斥她们一番,不想她们听到脚步声先跑了。那两个声音听起来陌生得很,奴婢最后也没找着人。” 萧太后听她这么一说便明白了,近几日昭华宫里新来了几个侍女,念鱼之前搬出昭华宫养伤,并未见过新人。 “看来是新来的侍女不懂规矩,乱嚼舌根。”萧太后皱眉道,“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教教她们!” 念鱼的小心思得逞,不由地弯了弯嘴角。 “是,娘娘。”念鱼应完,又立即道,“娘娘要忙大事,一时半会儿的自然顾忌不到其他小事。不过,奴婢以为,有的人该教训的还是得教训,不然只会令她气焰更加嚣张。” 萧太后心里也一直憋着一股气。 从嬴东君醒来之后,她接连在嬴东君手中吃了好几次亏,先是玉蝉,接着又是赤霄剑。嬴东君算计她不算,还挑拨皇帝和她闹腾。 萧太后此生,从未像厌恶嬴东君一样厌恶过其他人。 念鱼觑着萧太后的脸色,继续道:“娘娘如今身份不同了,平日里操心的都是一国大事,教训小人的事,其实无需娘娘亲自动手。娘娘若是信得过,不如将此事交给奴婢去办,让奴婢为娘娘分忧。” “哦?”萧太后看向念鱼,“你打算如何为哀家分忧?” 念鱼看了萧太后一眼,认真道:“娘娘如何才能解气,奴婢就如何去办。” 萧太后想了想,说道:“她就像是一只苍蝇,时不时飞过来扰哀家一下。哀家虽不至于被一直小苍蝇伤到,却也恶心得很。哀家如今身处这个位置,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实在是没有心力去为一直苍蝇分神。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哀家不想再看到她出现在哀家面前。” 萧太后的语气既厌恶,又带了几分蔑视。 念鱼见太后答应将教训嬴东君的事交给了自己,心下一喜。 “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该如何做。” 第214章 选拔 萧太后没多做考虑就将教训嬴东君的事情交给了念鱼,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身为摄政太后,应该将心思放在朝堂之上,而不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身上。 时至今日,嬴东君已经不配做她的对手了,花费精力去对付她,反而是抬举她了。 这时,内侍进来禀报说新任飞骑卫大将军,顾凤昭求见。 萧太后立即将嬴东君抛在了脑后。 “宣。” 顾凤昭走进来的时候,萧太后已经肃然高坐在了正殿榻上。 顾凤昭比顾凤起小两岁,容貌虽不及顾凤起俊美,却也还算长相周正。 他的身量也比顾凤昭要矮几分。因为上任上的急了些,身上的武官将服还是之前按照顾凤起的身量做成的,穿在他身上略有些撑不起来,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 不过顾凤昭本人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脸上带着人逢喜事的兴奋劲儿,走起路来步子迈得很大,有种竭力营造起来的,虎虎生威的气势。 顾凤昭一进来看到上首的萧太后,先愣了愣,慢了一拍才急忙跪下行礼。 “臣顾凤昭拜见太后娘娘。” “起来。”萧太后抬了抬手。 “谢太后娘娘。” 萧太后待顾凤昭起身,突然温声问道:“顾将军方才在看什么?可是哀家有何不妥之处?” 顾凤昭似乎有些紧张,听到太后这么问,脸也有些红了,他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臣只是没想到,太后娘娘如此年轻还……貌、貌美。臣唐突了,还望娘娘恕罪。” 念鱼看着顾凤昭皱眉,难怪都说顾凤昭各方面都远不如他堂兄顾凤起,第一次面见太后竟然如此唐突,哪里有一点大将军的样子! 萧太后也愣了愣,随即却微微一笑,非但没有生气,语气反而更温和了些。 “这两日,在飞骑卫可还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难事?” 顾凤昭连忙道:“回娘娘的话,一切顺利。飞骑卫很多将领,都是我祖父一手提拔起来的,以前他们如何听从我堂兄调遣,今后就会如何听从臣的调遣,娘娘不必担心!” 萧太后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如此甚好。今后好好当值,不要辜负哀家的期望。” “是!”顾凤昭恭恭敬敬地应完,顿了顿,又忍不住道,“娘娘放心!臣虽然在武力上不及我那兄长,但是臣最是知道感恩!臣心里知道,这次能当上飞骑卫大将军,是娘娘一手提拔!娘娘对臣有知遇之恩,臣今后,必誓死效忠娘娘,绝无二心!” 萧太后看了他一眼,笑道:“任命你为飞骑卫大将军,虽是哀家的决定,也得到了你祖父靖安侯的支持。” 顾凤昭闻言,忍不住撇了撇嘴,意识到自己是在宫里,很快收敛了神色,可话语中却还是流露出了一丝不以为意。 “祖父……祖父还是支持我的。不过最要紧还是因为娘娘的提拔,臣才有这出头机会。” 这回,萧太后眼中也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接着,萧太后又与顾凤昭说了几句,鼓励了一番,顾凤昭将表示衷心的话反反复复又说了几次,萧太后才让他下去了。 等顾凤昭离开之后,萧太后问念鱼,“你觉得此人如何?” “不如靖安侯世子沉稳。”念鱼犹豫了一瞬,如实说道。 萧太后笑道:“不仅没有顾凤起的沉稳,也没有学到他祖父和堂兄的城府。” 念鱼附和地点头,正要再评价几句,却听萧太后道:“不过,这不正是哀家想要的么?哀家对他很满意,十分期待他日后的表现。” 念鱼连忙转换了话头,“奴婢见他方才对娘娘表衷心,到也有几分真心实意。听闻,靖安侯偏宠长孙,在顾凤起年幼时就对他手把手地教导,对顾凤昭这个庶子所生的孙儿,却忽视得很,顾凤昭母子对此早就心有微词。” 这些事,念鱼是从萧慧娘的侍女那里听来的。 萧太后显然也知道一些,闻言一笑,“再如何不受重视,顾凤昭也是靖安侯的亲孙儿,这个名头还是极好用的。” 念鱼:“那倒是也事!不然这飞骑卫大将军,也轮不到他来当了!” 萧太后想了想,吩咐道:“宣萧荃和罗有高来勤政殿,哀家要与他们商议有关天鹰卫组建之事。” 萧荃和罗有高是萧太后为天鹰卫定下来的高级将领,一个是萧家的旁支,一个是萧太后乳娘的儿子,都是她信得过的人。 “是!” …… 过了几日,朝廷果然下谕,将从七品以上官员弟子中选拔一批人加入新建的天鹰卫。 为了尽可能多地挑选出可用之人,组建出一支不输于飞骑的军队,这一次天鹰卫的选拔条件放得很宽松。 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并不要求是官员的直系子孙。远亲或者同族,只要自身条件过硬,有人愿意作保,也可以参与选拔。 这日,嬴东君再次来到了登第街的宅子,马车绕开了前门,直接从后门进了后院。 穿着一身霓裳阁出品,价值不菲的锦袍的虞不凡,正在庭院中练拳,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刚柔并济,虽无太过繁复精彩的招式,可是每出一拳都隐隐有一股气吞山河的霸气。 老内侍余年,揣着手半躺在在廊下的一张竹制的躺椅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只是,嬴东君刚跨进院门,余年就猛然睁开眼,从躺椅上起身了。 心无旁骛地打着拳的虞不凡还以为自己招式错了,连忙停了下来,紧张地看向余年,“师父,是徒儿哪一招打错了吗?” “不要喊我师父,我不是你师父。”余年头也不抬,理着自己刚刚躺皱了的衣服,语气缺少中气,显得有些病怏怏的,像是一个身体不好的普通老人。 虞不凡有些委屈,这些日子他虽然跟着余年学东西,余年也很认真地在教他,但是平日里余年并不怎么理会他,也不许他喊他师父。 虞不凡觉得师父可能对自己这个徒弟不是很满意。为此,他每日都认真练武,师父让他练两个时辰他就练四个时辰,勤奋努力,从不偷懒,就是为了能让师父满意。 虞不凡正要说什么,余年已经健步如飞地朝着后门的方向迎了过去。 第215章 脱胎换骨 虞不凡愣了愣,健步如飞的师父身上,那股死气沉沉的老态都消失不见了。 虞不凡跟上余年来到后门,看到了刚刚驶入的马车。 是长公主来了!虞不凡立即高兴起来。 嬴东君刚一下马车,余年就带着虞不凡迎上来上来行礼了。 “长公主殿下!” 嬴东君抬手扶了扶余年,又看了虞不凡一眼,笑问道:“他如何?” 余年也看了虞不凡一眼,恭敬地道:“回长公主殿下,此子资质上佳,又勤奋努力,日后必成大才!” 虞不凡震惊地看向余年,许久没反应过来。 他还以为师父不喜他,不想却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 “都是师父教得好。”虞不凡红着脸,有些激动地说。 “说了不用叫我师父!”余年皱了皱眉头,低声强调,“我只是奉主子之命,传授你武艺,与你并非师徒!” 虞不凡眼中的光彩又暗淡了一些,他是真心尊敬这位悉心教导自己武艺的老公公的。 小吉祥却了然地看了余年一眼。余年是暗卫出身,严守着暗卫的规矩。为了避免暗卫之间拉帮结派,暗卫之间就算传授武艺,也不允许在明面上以师徒相称。 当初他和小喜庆刚跟暗卫们学艺时,小喜庆喊师父被罚了几次。好在他从未犯过这样的错误,因为他是哑巴,就算在心里喊师父,别人也不知道! 这个余年,比起小喜庆那个脾气暴躁的师父,算好了。 嬴东君笑起来,对余年道:“这里并非宫中,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他喜欢喊师父,就让他喊。” 余年沉默了一瞬,没有再说什么了。 虞不凡高兴起来。 等几人进了正屋之后,嬴东君对余年道:“如果现在让他去参加禁军选拔,余公公觉得他能否成事?” 虞不凡闻言,看着嬴东君欲言又止,不过长公主和师父说话,没他插嘴的余地,他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余年想了想,“如果殿下的要求,只是通过选拔考校,问题不大。除了教他拳脚功夫,老奴还教了他一些规矩礼仪,虽离真正的世家郎君还差得远,但是也足够糊弄人了,这次天鹰卫的选拔,对参与者的身份要求并不严苛。不过,殿下若是想要他成为天鹰卫的中高阶将官,目前而言,不大可能。” 嬴东君笑言:“本宫现在的要求,只是让他顺利入选天鹰卫。至于他最后能否成为高阶将官,那就得凭他自己的本事了。军队那样的地方,不比它处,信奉强者为尊,拼的是实打实的战功。他若是自己没有本事,本宫就算强捧他上高位,他也没命在那个位置上久坐。余公公说他能成大才,本宫又岂会揠苗助长。” 余年古板的脸色变得柔和,“殿下所言甚是!老奴教了他这么些时日,若是连禁军的选拔都无法通过……” 虞不凡以为余年要说自责自罚的话,却听他师父慢悠悠地道:“他既然喊老奴一声师父,到时候老奴自会清理门户。” 虞不凡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意识到师父这话是认真的,不由可怜巴巴地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却粲然一笑,颔首道:“好啊!” 虞不凡:…… 等长公主和师父两人把话说完了,虞不凡才吞吞吐吐地问:“殿下,我以什么身份去参加禁军选拔啊?虞氏族人的身份吗?” 按照目前颁布下来的参选要求,如果虞不凡能得到虞舜臣的书面担保,是能以虞氏族人的身份参加禁军选拔的。 嬴东君却看了小吉祥一眼,“给他。” 小吉祥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信函,递给了虞不凡。 在嬴东君的示意下,虞不凡犹豫着拆开了那封信函,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之后,他很是惊讶地抬头。 “这……” 嬴东君道:“前侍中姚松年愿意给你作保,你这次以姚氏族人的身份参加。去了禁军之后,你暂时改为姚姓。” “那我以后就要叫姚不凡了?”虞不凡挠了挠头,有些不太情愿。 嬴东君安慰他道:“只是暂时的,以后有机会让你改回来。” 虞不凡这才点头,“哦,好,那我就叫姚不凡。” 小吉祥打量了虞不凡几眼,点了点头。 这段时日,他一直有给虞不凡配药浴和药膏,看样子虞不凡也都有按照他嘱咐在使用。现在的虞不凡比他刚来的时候要白皙很多,又换了一身华服,加上余年的教导,在气质也有了很大的变化,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现在的虞不凡就算是站在虞家人面前,虞家人怕是都认不出来他是那个虞十三了。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嬴东君将余下的事交给了余年,就离开了。余年在宫中多年,对禁军内的事务再熟悉不过。有他在,虞不凡这边不至于会出什么岔子。 嬴东君命赶车的仆妇将马车赶进登第街,从登第街离开。来的时候,因为是从后门进的宅子,走的是另外一条街道。 登第街虽然还是那么一条有些破旧的街道,但是又有些不一样了。 原本这条街上除了几家店门狭小的书肆和纸笔铺子外,就只有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小商贩。现如今,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不少做生意的新店铺,除了新开了几家书肆之外,还多了些茶馆、食肆、客店、甚至有一家新开的医馆。抄着各地口音的书生来往其中,登第街有了几分繁荣的景象。 两个书生在路上相遇,刚互相打了个招呼,就见迎面有马车行来,连忙避到路边。 嬴东君坐在马车里,听到他们的谈话声传来。 “今日出的那本书,你买到了没有?”一人问。 “刚刚走了好几家书肆,都说卖完了。怪我,出门太晚了!”另一人沮丧道。 “前面还有两家大些的书肆,我们赶紧去碰碰运气。” “我也正有此意!这次进京,盘缠还是几个同窗一起凑给我的,无论如何我也得给他们把书捎回去!” 马车缓缓前行,两人的谈话声也渐远。 第216章 怎么还把人惹哭了? 马车驶入朱雀街的时候,小吉祥突然想起来什么。 小吉祥:刚刚给余年公公把脉,发现上次做的那些药丸对他的身体有些用处,不过得他得长期调养着,药不能断。 嬴东君道:“你多费点心,药材都用最好的,银钱不够就去找周琰。” 小吉祥想起周琰那副守财奴的嘴脸,撇了撇嘴:知道,他不肯钱给我会抢的!就是有几味药材不仅费银子,还不太好弄,我已经托了虞氏族人帮忙去找了。 倒不是小吉祥想跟虞家人有什么牵扯,实在是他家公主殿下爱屋及乌,非要他去照顾虞氏族人的生意。 好在虞氏药铺每回给他的药都是上好的,价格还比别处便宜。 小吉祥知道自家公主穷,所以就一直从虞氏的药铺拿药材了,谁让他是勤俭持家又足够贴心的小吉祥呢。 嬴东君叮嘱道:“你多买一些,别到时候断了药。” 小吉祥得意:放心!我这回送去给他的药丸,够他服用三四个月了!对了,前面就是虞氏开的药铺,我去问问他们,找到我要的药材了没有。 嬴东君颔首。 小吉祥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等快到药铺的时候,便敲了敲车厢壁,示意驾车的仆妇停车。 小吉祥下车之后,嬴东君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看到那药铺名的时候,不由得莞尔一笑。 平安药铺。 虞郎文采斐然,族人开的药铺,却起了个如此寻常的名字。不仅铺名起得很普通,铺面瞧着也不是很大,还不及正阳大街上,那家号称京城第一药铺的仁心堂一半大小。 且平安药铺虽然坐落在寸土寸金的朱雀街,却不是整条街上最繁华的那一段,已经快要近街尾了。 不过,瞧着生意到还不错。 长公主殿下闲着无聊,一边挑剔一边又欣慰地评价着。 此时已经快到午时,正是京城百姓们吃饭的时候,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但是药铺里却还有客人。 嬴东君看了一眼,正欲收回视线,却见平安药铺里突然闹了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壮硕的大汉,正激动地朝着小吉祥说着什么,嬴东君隐隐约约听到了“药材”、“让给我”的话。 可惜,在小吉祥心里根本就没有“让”这个字,他冷漠的神色中藏着一丝不耐烦,不等那壮汉说完,就提着药往外走。 壮汉一脸着急,抬手欲拦。 嬴东君看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小吉祥把虞氏族人的店给砸没了,不知道虞郎会不会怪她没有及时阻止。 药铺中,小吉祥神色一冷,抬脚就踹在了那壮汉的胸口。 嬴东君看到这里,却忍不住“咦”了一声。 普通人被小吉祥踹上这一脚,不管是什么体型,必然离地横飞出去,那壮汉却只是往后退了三步,就站稳了。 小吉祥和那壮汉都有些意外,小吉祥眯了眯眼,没有拿药的那一只手藏进了衣袖里,那壮汉仿佛察觉到了危险,一脸警觉地摆好了架势。 嬴东君一看小吉祥这动作,就知道他想用毒解决眼前的障碍,她不想这样的小事被小吉祥搞出人命来,正要开口阻止,却有一人先她一步。 “住手!”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说道。 嬴东君这才发现,一个身穿黑色骑装,身材颀长的男子已经走到药铺门口,以嬴东君的警觉,竟没有察觉到这人是何时靠近的。 “沈七,不可对百姓动武!”那黑衣男子背对着嬴东君,对那壮汉说道,他的声音很柔和,并不颐指气使,却有一股不容置疑又令人信服的气势。 名为沈七的壮汉连忙放下了手,跑到门口来,激动地对黑衣男子说:“郎君!属下在这家药铺里找到鹅心草了!闵先生的伤有救了!就是……这人将药都买走了,我想求他分几株给我,他又不肯。” 身强体壮的大块头,对黑衣男子说话的时候,竟流露出了几分委屈。 这时,一个掌柜模样的,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子走了过来,歉意地对黑衣男子和沈七解释道:“鹅心草这味药我们药铺平日里也并不常备,是这位客人先定下,我们药铺才特意为他找来的。二位若是也需要这味药材,我再去帮你们去寻,大约需要一个月,到时候你们再来取便是了。” 沈七急道:“不行!一个月太久了,我们能等,先生的伤等不了!你让他分几株给我,我刚看他那一包药材,起码有二三十株鹅心草,只要分给我们十株就行了,或者七、八株也行!” 虞五郎回头看了一眼小吉祥,他到是不怕得罪这两个客人,就是怕他们真的需要这药材来救命。 不过他知道小吉祥的身份,也不敢提出让他把药材分出来,不由得有些为难。 小吉祥却没有半点为难的样子,他看了冷漠地看了一眼堵在门口的几个人,打算绕开他们出去。 沈七一急,下意识地想要再拦,黑衣男子抬手,在沈七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掌。 也不见黑衣男子如何用力,沈七竟被他拍得往一旁退了一步,恰好给小吉祥让出了位置。 “是我的属下无礼,很抱歉。”黑衣男子对小吉祥颔首,示意他先离开,又转头对沈七低声道:“我们需要药材,焉知人家家中没有病人急需用药?这里没有,去下一家找便是。” “可是,京城里的药铺我们都跑遍了,除了这里,别处都没有鹅心草这味药!”沈七不敢再拦小吉祥,八尺壮汉竟伤心地抹起了眼泪,“今早刚进京,闵先生就旧伤复发了,肯定是这段时日接连赶路的缘故,都怪我没有早些发现他不对劲!” “要怪也是怪我,非要赶在此时回京。”黑衣男子轻声安慰他道,“好了,如果京城的药铺都没有,我们就出城去山林里找……” 就在黑衣男子低声安慰属下的时候,一个柔中带媚的声音笑着道:“小吉祥,是不是你又闯祸了?怎么还把人给惹哭了?” 刚从药铺出来的小吉祥:??? 第217章 公主有疾,公主好色 小吉祥也很委屈。 他好端端地来拿药,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莽汉非得拦他路,还想抢他手的药! 呵!小吉祥没有在这莽汉动手那一瞬要他的命,他觉得自己今日已经很克制,很给虞家人脸面了! 这人说哭就哭,关他什么事! 这时候,那黑衣男子正好转过身朝嬴东君看过来。 小吉祥看到自家公主那如春光般灿烂的笑颜,又打量了一眼那黑衣男子的脸,突然明白了过来。 小吉祥撇了撇嘴。 哎!算了,公主有疾。他除了包容她,还能如何呢? 虞东君的视线始终都停驻在那黑衣男子的脸上。 黑衣男子有着极为俊美的五官,他的美与虞舜臣那种宛如雪岭之花,不可攀折的清冷之美不一样,他是温润柔和的月华,那双点漆般明亮眼睛认真地看过来的时候,沉静专注,包容万物。 更为难得的是,在温润柔和的外表下,他身上矛盾地散发着一股凌厉锐气,就仿佛是一把绝世好刀,用柔软合身的皮鞘仔细地包裹了起来。 “郎君姓谁名谁?家住何处?可有婚配呀?”嬴东君看着黑衣男子,弯着眼眸问。 一般男子,被长公主露骨的目光盯了这么久,又被她问出这种犹如调戏的话,必然会羞愤,可黑衣男子看着嬴东君的目光却仍然平和,甚至耐心地回答了她,“在下沈梦非,良州人士。” 见他并不回答是否婚配的话,长公主也不在意,继续笑着与他搭话,“原来沈郎君是良州来的呀,难怪我之前没见过。” 沈梦非颔首,歉意地说:“刚才是我的下属冲撞了姑娘的家人,沈某替他赔罪。” “郎君生得这般好看,下属定不是无礼之辈。”嬴东君摆了摆手,娇声抱怨道:“我看八成是小吉祥行事鲁莽,才引发了冲突。我平日里说过他好多回了,他就是不肯听。” 小吉祥面无表情。行,公主高兴就好。 一旁的沈七,看了看这位说话和气的貌美小娘子,又看了看自家郎君,纠结着一张脸欲言又止。 这小娘子貌似对他家郎君……那他是不是可以趁机开口,让她分几株鹅心草给他们? 只是自家郎君行事向来正派,在良州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小娘子试图给郎君塞个荷包绣个手帕,郎君都好声好气地拒绝了。 沈七的一颗良心,在闵先生的性命和自家郎君的清白之间,来回摆动。 不等沈七的良心落地,美貌小娘子就主动问了起来:“沈郎君需要鹅心草?” 沈七眼睛一亮,立即道:“是是是!我们急需要鹅心草这味药救命用!” 嬴东君却不看沈七,只看沈梦非。 沈梦非点头,“是!家里有人旧疾发作,药方中需要用到鹅心草。” 嬴东君想了想,却是先转头问虞五郎,“下一批鹅心草什么时候能到?” 虞五郎恭敬地答:“二十日左右,最迟一个月。” 沈七和沈梦非闻言都看向嬴东君,沈七的目光眼巴巴的。 第218章 就是她了 嬴东君粲然一笑,对沈梦非道:“罢了,小吉祥,分出十株鹅心草给沈郎君。” 小吉祥看了自家公主一眼,心领神会地抱着手里的药,装出一副犹豫不舍的样子。 沈梦非见状,虽有犹豫,却还是温和地说:“多谢姑娘好意。只是,若实在不方便,便罢了,我们可以出城去找。” 沈七闻言虽然神色黯然,却没有再说什么。 嬴东君伸手将小吉祥抱在手里的药夺了过来,递给了一旁的虞五郎,吩咐他道:“分出十株鹅心草,包好了给沈郎君。” “是!”虞五郎接过药,立即回去分。 嬴东君又对沈梦非柔声道:“我怎么忍心见沈郎君为了几株草药为难呢?虽说家里也有病人等着用药,不过二十株勉强够用了,就算到时候不够了,我是京城人,寻起来也比沈郎君方便呢。” 小吉祥心想:好在他给余年公公准备的药丸还够他吃好几个月,不然公主今日哪能顺利勾搭上美郎君?可见未雨绸缪的重要性! 沈梦非确实继续要药救命,闻言便不再推辞,他拱手向嬴东君行了一礼,正色道:“多谢姑娘!到时候姑娘的家人若是药不够用,就派人捎个信去城西白鹤巷的沈家,沈某再帮姑娘寻药。” “城西白鹤巷沈家?”嬴东君笑眯眯地颔首,“好啊,我记住了。” 虞五郎分好了药拿出来,沈梦非让沈七将药钱付给他们,嬴东君也没有推辞,让小吉祥收下了。 沈梦非和沈七再次给嬴东君行了一礼,“家里还有病人,沈某先行告辞。” 嬴东君回了他一礼,笑吟吟地说:“沈郎君尽管去忙,期待下次再见。” 沈梦非以为嬴东君说的下次再见只是随口之言,笑着颔首,然后带着沈七离开了。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小吉祥才问:公主就这么放他走了? 嬴东君心情颇佳地说:“急什么?来日方长呢。再说了,本宫不是已经知晓他的住处了么,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小吉祥见公主开心,也跟着开心极了。 小吉祥:公主说的对! 见公主对这位沈郎君的态度,怕是用不了多久,虞大人就得失宠了!嘻嘻。 虞五郎站在药铺门口目送着长公主离开后,思索再三,招手叫来了小伙计,吩咐他跑一趟虞府,将长公主今日来药铺的事情与自家郎君说一声。 回了马车之后,嬴东君吩咐仆妇赶车回府。 马车行了一段路程之后,嬴东君和小吉祥突然听到了几声短促的鸟叫声。 这几声鸟叫声响不大,完美地混入了街上的喧嚣声之中,若不细听,还发现不了。 嬴东君和小吉祥却同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嬴东君看了小吉祥一眼,小吉祥悄悄靠近马车车窗,将帘子小心地掀开了一条缝隙,往外打量了几眼。片刻之后,他回过身,冲着嬴东君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发现。 嬴东君沉吟道:“陶家的暗卫不会无故示警,想必是跟在后面的人极擅隐藏行迹。” 嬴东君这次出门,明面上是换了辆寻常马车,只带了一个仆妇和小吉祥低调出行,实际上在暗处有陶家村的暗卫暗中护卫。刚刚的鸟鸣,就是暗卫示警,表示有人在尾随。 小吉祥并没有发现被人尾随了,陶家的那些暗卫却发现了,他面子上有些不好看。但是事关公主的安危,不能放过一丝可疑。 小吉祥:我下去看看,若有人跟踪,我便顺手杀了。 嬴东君:“他们似乎很谨慎,你贸然下去会打草惊蛇。” 小吉祥退了一步道,勉强道:那就让陶家的小子们去解决他们?做暗卫的,也很谨慎,应该不会惊扰他们。 嬴东君想了想,却突然展颜一笑,“让暗卫们离远些,等会让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现身!” 小吉祥不解:公主想做什么? “想到一个好玩的!”嬴东君轻笑了一声,屈指敲了敲车壁,扬声吩咐外头的仆妇,“本宫突然想吃城西周记的清凉糕了,去城西!” 小吉祥对于公主的任性妄为很是无奈,犹豫了一瞬后,他还是顺了公主的意,拿出挂在脖子上的小哨子,轻轻吹了几声。哨子并没有发出声音来,但是埋伏在暗处的几个公主府暗卫却仿佛听到了命令,回了一声鸟鸣,然后退散开了。 马车在前面的岔路口换了道,转头往城西方向而去。 小吉祥一边暗中注意着外头的动静,一边道:这次跟着我们的人,是谁派来的?萧家?李家?宁乡县主?公主刚得罪了萧慧娘,难道是靖安侯府派来报仇的? 嬴东君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呢,我问问。” 小吉祥一脸莫名:问谁? 嬴东君伸手拽下小吉祥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摸出了几枚钱,随手撒一撒,五六枚钱币散落在案几上,还有一枚从案几上滚落了下去,不知掉在了何处,嬴东君也懒得去捡,她支着下颌,认真盯着那几枚铜钱打量。 小吉祥满头雾水:公主在做什么? 嬴东君:“本宫在占卜,你看不出来吗?”说着,嬴东君伸出右手,似乎掐算了一番。 小吉祥半信半凝:公主还会占卜? 嬴东君很快就算完了,一脸笃定地对小吉祥说:“人是萧慧娘派来的!” 啊?是吗?真能算出来? 小吉祥忙凑过去看案几上的钱币,却看不出什么结果来。 小吉祥:真是萧慧娘吗? 嬴东君一脸意味深长:“天意说是她,那便是她了!” 小吉祥信了,也怒了:那一日就该杀了她的! 小吉祥到也不是真信什么占卜,他只是觉得公主肯定是从别的蛛丝马迹上得出的结论,公主说是萧慧娘,那肯定是她跑不了了。 这时候,嬴东君的马车抄近路,驶入了一条清冷的后巷,从这条后巷穿过去,再往右行不到一里,就是周记了。 赶车的仆妇刚扬起马鞭,想快些从巷子穿过去,前面不远处一辆靠在墙边的破旧独轮车,却突然在无人推动的情形下,朝着马车的方向急冲而来。 第219章 受伤 仆妇吓得连忙拉扯缰绳,想要避开那辆迎面而来的独轮车。 可是这巷子狭窄,独轮车离马车的距离太近,又是朝着正中冲过来,最后仆妇几乎快要将马头撞到墙上,才勉强避免了惊马。 马车也不得不急停了下来。 仆妇停稳马车之后,连忙回身请罪,“长公主,您没事?刚才突然冲出来一辆独轮马车,奴婢……” 仆妇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十几个身着灰衣,灰布蒙面的的人,从巷子一侧,那不到两人高的墙上跳了下来,眨眼的功夫就以前后包围之势围住了马车。 仆妇瞳孔一缩,厉声道:“什么人!你们想做什么!” 灰衣蒙面人却根本没有与仆妇交流的意思,一柄长刀猛然朝着仆妇的脖子砍来。 赶车的仆妇身材高大健壮,还会些拳脚功夫,平日里对付一两个普通成年男子不在话下,可是迎面而来的刀带着凌厉强悍的杀气,仆妇在这股杀气的震慑之下,竟僵住了身体,别说反抗,她竟连动都动不了。 这十几个刺客皆是武力高强的绝顶杀手。 就在仆妇将要血溅当场时,一股力道猛然踹在了她的后腰上,仆妇擦着那把长刀重重摔了出去。 紧接着,小吉祥从马车中飞身而出,两脚踹翻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灰衣杀手,然后一个翻身上了马车车顶。 后面围上来的刺客们却没有停下动作,他们目标十分明确,并没有去管小吉祥,而是纷纷将手中的长刀刺向了马车,想要置马车中的人于死地。 小吉祥目光阴冷,他手腕一抖,将藏于五指之间的暗器撒了出去。 刺客们冲得太近,小吉祥的暗器细入牛毛,让人避无可避,那几个才将长刀刺穿马车车壁的刺客,瞬息之间就倒了下去。 只是刺客们的动作也十分迅速,小吉祥刚用毒针放倒了五六个人,后面又上来了五六个。 知道小吉祥有暗器,这次刺客们手中的长刀纷纷冲着小吉祥而来,小吉祥似是没有机会再拿出暗器,只能甩出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长鞭应敌,他的鞭法狠辣异常,气势惊人,站在马车上颇有一夫当关的架势,竟也将刺客们逼退了一步。 可惜刺客人多,且个个武功高强,小吉祥再厉害也无法以一人之力对付这么多的敌人,很快就有悍不畏死的刺客,拼着受伤冲上来,虽被小吉祥一鞭子抽掉了半边脸,他手中的长刀也砍上了小吉祥的后背。 小吉祥仿佛感受不到背后的刀伤,身形微微一晃就再次站稳了,他眼中的阴狠更盛,一鞭子将两个刺客抽飞了出去,又踹倒了一个从后方偷袭马车的。 这时候,马车里传出一道带着怒火的女子声音,“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本宫的?” 刺客们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回答女子的问题,反而因为确定了马车里要杀的目标还在,攻击得更为猛烈。 猛烈的攻击下,小吉祥应对地更为艰难。 马车里的女子似乎看不到外头紧张的形势,继续开口道:“本宫最近得罪的人只有萧慧娘,是她派你们来的?” 刺客们仿佛哑了一般,只顾着攻击,没人开口,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小吉祥的手臂又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新伤,还有两把长刀趁机刺入了马车。 马车里的女子惊呼了一声,显然也是怒极,扬声骂道:“别以为你们不说话,本宫就不知道幕后是谁动的手!萧慧娘以为杀了本宫,就没人知道她和陈梦泽的旧事了吗!她不让本宫说,本宫偏要说!陈麒父子当初死得不明不白,其中必然有萧家的手笔,否则陈麒堂堂户部侍郎,还和萧家是姻亲关系,又怎么可能因为北关军饷一案,就死了满门……” 小吉祥打翻了三个刺客,却也被刺客砍中了大腿,一个没站稳从马车上栽倒下来。 剩下的刺客眼见机会来了,一拥而上,纷纷将长刀刺入马车,他们这一刺,马车里的人必然凶多吉少。 小吉祥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拼了命地扑上来,想要以身挡刀。 就在小吉祥即将要被几把长刀给分尸的时候,几声破空声传来。 刺客们反应十分敏捷,身体先一步察觉到了危险,纷纷闪避开来,可还是有人躲避不及,发出了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他的背后插着一只箭。 小吉祥回头,便看到巷子一侧的墙上,不知何事已经站了几个人,他们手中拿着弓箭,瞄准了围在马车周围的刺客。 刺客们当中,有行动力的还有八人,他们对视了一眼,六人转过身去防备墙上的射箭之人,一人朝着小吉祥杀去,剩下的一个刺客则拿着刀冲着马车而去,想要杀了马车里的长公主。 小吉祥看到公主即将遇险,却被刺客缠住了手脚,无法相救。 眼见着那刺客飞身而起,就要刺入马车,小吉祥无视了那把就要砍向自己脖子的大刀,拼着一死想要拦下。 一支箭却以雷霆之势朝着马车的方向而来,拦在前面的刺客扬起刀想将那支箭拦下,长刀的刀刃劈在了疾驰而来的箭身之上,那支箭被砍断了。 刺客笃定箭被自己拦了下来,却不想那断箭的箭头却还是按照原先的轨迹,射入了正要刺杀公主的那名刺客的后心,刺客闷哼一声倒在了车门旁。 与小吉祥对上的刺客因为这番变故有一刹那的分心,被小吉祥徒手插入了胸膛,瞬间捏爆了心脏,血溅了他满脸。 与此同时,又一轮箭雨朝着刺客们射来,刺客们纷纷提刀去挡。 领头的刺客看向那几名射箭之人,仿佛辨别出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走!”他当机立断,决定放弃此次任务。 剩下的几名刺客听到命令后也不恋战,立即跟着领头刺客向着射箭之人相反的方向迅速逃离。 小吉祥没有管这些人,他立即掀开车帘,去看公主有没有受伤。 嬴东君端坐在马车中,虽然发丝稍有凌乱,却并不像有受伤的样子,她看到小吉祥的第一眼,便主动道:“本宫没受伤。” 嬴东君从马车里出来,拉住小吉祥,检查他身上的伤势,“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第220 报恩 小吉祥冲着嬴东君咧嘴一笑,摇头:都是小伤,一点也不疼。 嬴东君摸到他的背,摸到一手的濡湿。 小吉祥身上其他的伤确实是小伤,可背上和大腿上的两道伤却深可见骨,失血让他脸色发白,可小吉祥仍旧是笑着。 嬴东君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道:“去马车上处理下伤口。” 帮他们赶走杀手的那几人已经跳下围墙,朝这边走来,小吉祥有些不放心地回头去看。 嬴东君:“上去!” 小吉祥听出来公主的声音虽然很温和,但是已经隐隐有了怒火,他连忙乖巧地爬上了马车。 那几人此时也走到了马车前。 “见过长公主殿下。”领头之人手里拿着一把弓,带着属下抱拳行礼,“之前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还望公主恕罪。” 嬴东君之前与杀手说话的时候,自称本宫,身份昭然若揭。 “免礼。”嬴东君冲他一笑,“沈郎君是谦谦君子,哪里冒犯了?今日还要多谢郎君出手相救。” 救下嬴东君的,正是不久之前才分别的沈梦非。 “举手之劳,殿下不必言谢。不知殿下可有受伤?”沈梦非得知嬴东君的身份之后,对她的态度并没有丝毫改变,声音仍旧清朗温和,不卑不亢。 嬴东君冲他一笑,“幸亏郎君出手及时,本宫无事。” 沈梦非的几个手下已经第一时间检查完了地上的尸体,朝着沈梦非摇了摇头。 那十几个杀手,被小吉祥一人杀了八个,又被弓箭射杀了四个,受伤没死的都被同伴带走了,留下来的都已经断了气,没有一个活口。 沈梦非没说什么,他蹲下身去查看马车旁边那具被他一箭射杀的尸体。 蒙面的灰巾被扯下,露出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除了一身灰衣和蒙面的头巾,身上没有其他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沈梦非起身,看向嬴东君,“长公主知晓这些刺客的身份?” 嬴东君闻言神色微冷,她冷哼一声道:“还能有谁!本宫年少时虽仇人无数,但是醒来之后已经弃恶扬善,现如今都快成大善人了!唯一得罪的,就是萧家那对姐妹了。这些杀手背后之人,不是太后就是靖安侯世子夫人!本宫猜八成是萧慧娘,太后最近忙得很,恐怕无暇派人来杀我。” 听到嬴东君透露出来的幕后主使竟然还有可能是太后,沈梦非的属下都是一惊,忍不住朝他看去,显然是担心被牵扯进朝堂争斗。 沈梦非眼中也有一丝惊讶,他惊讶的是公主的直白,不过这丝惊讶的情绪并没有在他眼中停留太久,他沉吟一瞬,问道:“刚才听公主所言,靖安侯世子夫人之所以对公主下手,是因为陈家?” “恩。前几日,她跑到公主府门前闹事,非要污蔑本宫觊觎靖安侯世子。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喜欢往自己头上带绿巾的蠢货。”嬴东君满脸的鄙夷也不屑,“本宫气怒之下,想起来那位可怜的陈家郎君。萧慧娘与陈梦泽怎么也算青梅竹马,还曾有过婚约,现在却连提都不肯让人提。因本宫提了,她便记恨上了,今日这架势,像是要灭口呢。” 沈梦非的手下一脸的匪夷所思:京城的女子这么彪的吗?几句口角之争,就要派杀手来灭口? 沈梦非却知道,如果只是提起一个陈梦泽,不至于会让靖安侯世子夫人派出这么多的高手,来灭堂堂长公主的口。这其中怕是牵扯了其他的事。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梦非的眼眸有些幽深。 “陈家的事,殿下还知道些什么?”犹豫了一瞬,沈梦非问道。 嬴东君微微偏头,看了看沈梦非,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狡黠,“陈家呀?不知沈郎君想知道什么呢?” 沈梦非一时无言。 嬴东君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调戏,“郎君今日救了本宫。俗话说得好,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沈郎君若是……” 嬴东君的话还未说完,一个清冷的声音出现在了巷子了,打断了嬴东君接下来的话。 “公主!” 嬴东君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僵硬。 沈梦非抬眼,向嬴东君身后的方向看去。 一个气质冷峻,清俊到极致的男子,大步朝他们走了过来。沈梦非看着男子身上的紫色官服,今日第二次露出讶异的神色。 嬴东君转身的时候,已经恢复了自若,她笑眯眯地看着来人,“呀!虞郎怎么来了?” 虞舜臣没有看沈梦非,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几具尸体,皱着眉头径直走到嬴东君面前,“有没有受伤?” 嬴东君摇头,“没有。幸亏遇到了沈将军,是他救了本宫。” 虞舜臣见嬴东君身上并无伤口,这才看向沈梦非,漆黑如墨的眼眸冷漠锐利。 沈梦非被他看这一眼,不知为何,竟想起了有一回在战场上,被大骥国第一神射手用箭头瞄准眉心时,身体紧绷,汗毛倒竖的感觉。 这种危险的感觉只有一瞬,沈梦非再细看虞舜臣的时候,他神色平静地朝着沈梦非拱手一礼。 虞舜臣:“多谢沈将军出手相救。” “虞大人客气了。”沈梦非回了一礼。 身穿紫色官府,还这么年轻的,满朝上下只有这么一位,沈梦非一照面就猜到了他的身份。虽然他不是很明白,他救了长公主,为何虞大人要来道谢。 似乎是看到了沈梦非眼中的疑惑,虞舜臣平静地说:“殿下于虞某有恩,这份恩情虞某尚未报完。沈将军今日救了殿下,日后若有用得上虞某之处,将军只管开口。” 沈梦非心里的惊讶并没有因为虞舜臣的解释而消散,但他还是温和地说:“举手之劳罢了,虞大人不必如此。” 这时,巷口出又出现了脚步声,来的是一队金翊卫。陈词和杨昼已经去了新建立的天鹰卫,今日领头的是一个生面孔。 “虞大人!”金翊卫们向虞舜臣行礼。 领头之人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却什么也没说,只看向虞舜臣。 “刺客刺杀长公主,已经伏诛。”虞舜臣淡声吩咐,“你们将尸身带下去。” 第221章 来自虞大人的关爱 金翊卫领命,将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刺客尸体一一拖走。 沈梦非问道:“不用再查实这些刺客的身份了吗?” 虞舜臣看了他一眼,声音虽有些清冷,但并不冷淡,“沈将军查看过尸体,看出来什么了吗?” 沈梦非不好意思地说:“沈某惭愧,未曾有什么发现。” 嬴东君冲他一笑,安抚道:“看他们行事,应该是世家大族养的死士。敢来刺杀本宫,自不会留下什么证据,沈郎君没什么好惭愧的。” 沈梦非也知道,从这些尸体身上查不出什么来了,闻言正要点头。 虞舜臣的目光瞥过他们,却平淡地说:“倒也未必。” 嬴东君不由地看向虞舜臣,目露惊讶。 沈梦非也是一怔,“虞大人看出来了什么?” 一个金翊卫正拖着一具尸体从他们面前走过,虞舜臣微微抬手,那金翊卫立即停了下来。 虞舜臣拿出一块雪白的帕子包住了右手,蹲在了那具尸体面前,用包着帕子的手蹭了蹭那具尸体的靴底,洁白的帕子上面便沾染了些尘土。 众人都看着虞舜臣的动作,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皆是一头雾水。 虞舜臣垂眸,盯着白帕上的尘土看了一瞬,似乎是确定了什么,然后起身将那方白帕递到了沈梦非和嬴东君眼前。 沈梦非却只看见那白帕上面沾染了些尘土,这尘土中似乎带了些似黄似白的东西,他没有认出来这是何物。 嬴东君在看清楚那方帕子时,不由得一怔,“这是……” 沈梦非便向嬴东君看了过去,嬴东君看向虞舜臣,“是阴君与阳候?” 虞舜臣淡淡颔首。 沈梦非立即明白过来了,所谓阴君指的是硝石,阳候则是硫磺。这两者,都是修道者炼丹时常用之物。他父亲在世时,不喜欢道士,更是十分厌恶炼丹之术,他对这些东西接触得少,只在书上见过,所以刚刚才没有立即认出来。 “这些刺客难道是道士假扮的?” “那只要去搜查城内以及京城周围道观,就能把刚刚那些杀手擒获?” “也不一定是道观?药铺里也有硝石和硫磺!” “那就连着药铺一起查!” “这要查到猴年马月啊?” 沈梦非的几个属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嬴东君却笑看向虞舜臣,虞郎都开口了,肯定不会令人失望。 果然,虞舜臣开口道:“不必那么麻烦!是清风观。” 沈梦非虚心请教,“虞大人为何如此肯定是清风观?” 清风观他当然知道,此观虽不如曾经玉阳真人的清华观有名,却是京城最大的道观。它大在占地面积大,平日里只接待达官显贵,并不对普通百姓开放,一般人是进不去清风观大门的。 虞舜臣看了沈梦非一眼,这一眼很温和,沈梦非却觉得虞大人这眼神像极了他平日里,指点手下那些将领兵法时,向他们看过去的眼神,那是聪明人看向愚笨者的关爱目光。 沈梦非:“……” 虞舜臣用更加温和的语气,向沈梦非解释道:“京城的道观和药铺虽多,但是硝石和硫磺多到能随地堆放的,只有清风观。” 这理由倒是令人无法反驳,硝石与硫磺都不便宜,除了财大气粗的清风观,谁也没这么大的手笔。不过也有沈梦非的属下想杠一句,万一是谁家不小心打翻了炼丹炉呢? 只是虞舜臣没有给他杠机会,他随手捡起了不知哪个杀手,掉落在地的一把大刀,刀柄向着沈梦飞的方向递给他。 “沈将军想必对兵器极为熟悉,不妨看看这把刀。” 沈梦非接过那把大刀,仔仔细细地来回看了三遍,最后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虞舜臣,“是……把好刀?” 虞舜臣冲他一笑,用鼓励的语气说:“确实是把好刀,沈将军好眼力。” 虽然是夸奖,但是沈梦非听在耳中,总觉得怪怪的。 可虞大人看过来的目光又十分的温和真诚,生性厚道的沈小将军只能怪自己,离了万物粗犷的北关,来到繁华舒适的京城,人都变得娇弱敏感了。 虞舜臣又向一旁的金翊卫伸手,示意他将腰间的佩刀摘下来,金翊卫连忙双手将刀奉上。 虞舜臣却将金翊卫的刀也递给了沈梦非,“沈将军再看看这把刀如何。” 沈梦非将手里的刀递给属下,然后接过金翊卫的佩刀,拔出刀鞘仔细打量。 “也是一把好刀。”沈梦非甚至有些眼热,这两把刀都比他们北关军用的刀具要好得多,收起了眼中的艳羡又多看了两眼之后,沈梦非发现了不对,“咦?” 他蓄力于指尖,轻轻弹了弹刀身,仔细听了听音,然后将金翊卫的配刀递给属下拿着,再次从属下手里拿回了杀手的那把大刀,细细打量了一番后,也用手指轻弹刀身,听了听音。 “这两把刀从材料到打造技术,都极其相似。”沈梦非最终断定道。 “他们的刀比金翊卫的更好一些。”虞舜臣淡声道:“是将作监用最新的铸刀之法打造出的兵器,刀身比寻常的刀具更为柔韧,刚柔并济不易折损,可斩甲过三十扎。因锻造不易,现如今还只有一部分飞骑卫配备了,金翊卫的配刀是飞骑卫刚换下来的。” 沈梦非愕然抬眼,“这些杀手用的刀与飞骑的一样?” 虞舜臣:“材料与锻造工艺一样,形制不同。” 有人不解:“他们不是要隐藏身份吗?既然这把刀容易被认出来,他们为何要拿出来用?” 沈梦非却道:“若非虞大人发现,我们刚才也并未发现这刀的特别。” 沈梦非的属下想了想,觉得也是。他们刚刚看到刀唯一的想法是,都偷偷捡回去,别浪费了。 杀手用的刀,肉眼来看十分不起眼,而且寻常人也发现不了它与普通刀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就连沈梦非这种长年与兵刃为伍的人,也只能判断出这是把好刀,与金翊卫用的刀仔细对比过之后,发现有些相似,但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只是,沈梦非没想到,虞大人最为一个文官,居然对兵器比他们这些人还要了解,说起来如数家珍。 第222章 冷 虞舜臣语气平淡的说:“前段时日,虞某时常出入将作监,对兵刃铸造略有了解。” 这些良州来的汉子们闻言恍然大悟,接着就觉得很是羞愧。 虞大人只是“略有了解”,都能一眼分辨出这些兵刃的铸造工艺,他们这些整日里与兵器为伍的,却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们不由得对这位文官出身的虞大人肃然起敬。 给自己包扎完伤处,正从马车里出来的小吉祥听见虞舜臣这句,却在心底嗤笑了一声。 这姓虞的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装模作样! 有人回过神来,忍不住道:“既然这些刀是专给飞骑卫所用,不是应该怀疑到飞骑卫身上吗?怎么又牵扯到了清风观?” 嬴东君轻笑一声,突然出声问道:“你们可知,这京城里,守卫最森严的地方是哪里?” “那还用说?自然是皇宫了!”有人大大咧咧地回道。 嬴东君道:“皇宫守卫森严不假,不过京城里还有一处,守卫之严密堪比我大圣皇宫呢。” “哦?竟还有这样的地方?”良州来的汉子们纷纷惊叹,“难不成是先代帝王的陵寝?” “你傻啊!陵寝又不在城内!我猜是陛下的行宫!” 属下们议论纷纷,沈梦非却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嬴东君。 “是清风观。”虞舜臣似是不耐听众人七嘴八舌的猜测,用清冷的语气,将沈梦非及在场诸人的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清风观不仅守卫森严,观中所配备的武器可比肩飞骑卫精锐。” “清风观不就是个道观么?里头除了道士还有啥需要守卫的东西?”有人不解地问,“难不成观中还藏着什么天下至宝?” “天下至宝没有。”嬴东君慢悠悠地道,“不过清风观中供奉着四世家的长生排位,那可是了不得的东西。” 良州汉子们一脸震惊,对视一眼,小声嘀咕,“再了不得,还能比得上圣上和娘娘们住的皇宫?这四世家的排场也真够大的了!” 嬴东君闻言莞尔一笑。 沈梦非不是手底下的这些只会领兵作战的莽汉,他虽常年不在京城,对京中的事却并非一无所知,所以听到嬴东君的话,并没有显出惊讶来。 “清风观现在的观主,是萧家的人。看来本宫之前所料不差,今日这些杀手必是萧慧娘派来的!”嬴东君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对虞舜臣道,“也不必劳烦虞大人去查了!就算证实了杀手是清风观的又如何?本宫还能去找萧家讨个说法不成?本宫现如今无权无势,萧家如日中天,这个公道是讨不回来了!” 良州的汉子们闻言忍不住看向公主。 虽然他们常年在边关,但是对于长公主的为人却略有耳闻,这位公主怎么跟传闻中的不一样呢?不是说承平长公主飞扬跋扈,有仇必报么? 紧接着,就听见嬴东君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公道不公道的,本宫也不在意。今日之仇,本宫会私下找萧慧娘算的。” 良州汉子们:看来,公主还是那个公主。 嬴东君又看向沈梦非,笑容和煦,“本宫向来恩怨分明,今日欠沈将军的人情,本宫也记下了……” 嬴东君正要多说几句,却被一旁的虞舜臣打断了,“公主今日受惊了,此地并不安全,还是早些回府。” 嬴东君看向虞舜臣,虞舜臣垂眸看着嬴东君,姿态恭敬又冷淡。 嬴东君眨了眨眼,最终还是转开视线,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好,本宫这就回府了。” 虞舜臣又看向沈梦非,温声体贴道:“沈将军刚回京,想必诸事繁忙,接下来的事可交由金翊卫处理,将军请自便。” “好。”沈梦非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确实还有不少事要忙,冲着嬴东君和虞舜臣行了一礼,便带着属下先离开了。 目送着沈梦非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子里,虞舜臣才又看向嬴东君,他沉默着没有开口说话。 嬴东君神情自然地凑近了一步,扯了扯他的朝服衣袖,眼中带笑地问:“虞郎怎么来了?身上的朝服都没换下来?” 虞舜臣垂眸,看了眼她轻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并没有如往常一样避开,反而伸出另一只手将之握住了。 握在掌心的手,柔滑细腻,却有些冷,像是一块精雕细琢,没有温度的冷玉。 嬴东君怔了怔,这还是虞舜臣第一次,在青天白日里,在随时会被人看到的外面,主动握她的手。 不过嬴东君很快就笑了起来,她仍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虞舜臣没有说话,他极少笑,神色中总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意,但是他的手却是暖的。 虞舜臣微微收拢手心,似乎是想用自己的温度将嬴东君的手捂暖一些,片刻之后,等嬴东君的手不再冰冷之后,他才放开了她。 “下次出门,多带些护卫。”顿了顿,他抬眸,“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你以身犯险。” 方才被他暖过的手,很快又变得冰凉,嬴东君不由地动了动手指。 她抬头看向虞舜臣,并没有被拆穿的惊讶,只是展颜一笑,软软的语气中带着点哄,“今日是我失策了,低估了背后那人想让我死的决心,下次再不会了!” 虞舜臣不知信没信,他看了嬴东君一会儿,又抬头看了一眼沈梦非离开的方向。 嬴东君以为他会开口问沈梦非的事,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虞舜臣却什么也没有问,只道:“公主先回府。” 嬴东君看了他一眼,笑着点头,“好。” 赶车的仆妇之前一直躲在马车下面,这会儿已经爬了出来,她身上并没有大的伤处,只有脸颊上被蹭破了一些皮。 小吉祥瞥了虞舜臣一眼,扶着嬴东君上马车。 仆妇捡起落在血泊中的马鞭,掏出一块粗布汗巾随便擦了擦,然后麻溜地爬上了马车。 嬴东君掀开车帘,对上了虞舜臣那双清冷的眼眸,她冲他笑道:“虞郎,早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