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风云第一刀》 第一章 血刀老祖 血刀老祖今年已有五十八岁。 这个年龄哪怕是在老一辈的武林高手中,也已不算小。 上一任血刀门的掌门就是在差不多这个年岁的时候被他杀掉,取而代之的。他是第四任血刀门门主。 但是他还没有儿子,更没有孙子。 江湖上人人皆知,血刀老祖风流好色,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然而遗憾的是,几十年来,并没有哪一家的姑娘为他留下过子嗣。 也许是姑娘们觉得脸面无光,故意隐瞒;也许是血刀老祖将与他发生过关系的大部分女子都先奸后杀;也许还有的女子生下孩子后,又把他掐死在襁褓中了。 “论狠毒,我自认比不上女人,但许多女人的狠毒却还及不上小人的一半!” 这是他常常挂在嘴边,教导徒弟们的话。 有其师,必有其徒。 血刀门的一个个徒弟们当然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即使血刀老祖将至“耳顺”,他也从没有真正信任过他的徒弟们。 到了他这个年纪,还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那种感觉无疑是非常痛苦的。 ······ “论狠毒,我自认比不上女人,但许多女人的狠毒却还及不上小人的一半!” 血刀老祖又在说这句话。 他知道他的几个徒弟都要出山门去外面闯一闯,于是再将这句话用来叮嘱他的弟子。 “所以你们若遇上小人,便要小心才是!” 他弟子中武功最好的乃是胜谛,此时他笑了笑,道:“师父放心,江湖上比我们狠的人还不多!” 血刀老祖摇头道:“你若怀着这种心思,必定要死在别人手中!” “我自小心。” 胜谛只好讪笑一番,不敢反驳。 另一位徒弟善勇又道:“纵然他们比我们狠毒,然而我们师兄弟联起手来,天下谁能匹敌?” 血刀老祖笑道:“你们几个打起架来,连我也匹敌不了你们么?” “不敢不敢。” 善勇缩了缩头,有些露怯。 堂中默然,众人不语,过去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一旁站着的小徒弟忽然开口,说道:“师尊这番话,说得简直是城楼挂灯笼——高明!这话看似简单,其实高明得很,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便是这个道理了!” 血刀老祖眼睛亮了亮,露出满意的脸色,道:“还是你小子会说话!” 胜谛和善勇都是他的弟子,武功都不算弱;但论起机灵来,他却还是觉得都比不上这个小徒弟。 小徒弟笑了两声,不再多言。 这时候,有一位身材高大,满脸凶相的弟子宝象又咳了两声,道:“对对,六师弟说得对,师尊的话真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儿!只有师父才能说出这种好话啊!” 他听到“六师弟”说到了一些俏皮话来讨好血刀老祖,于是也跟着说了一句歇后语。 血刀老祖却笑骂道:“宝象,你说得什么屎尿的污秽之物,不会说便莫说了!” 宝象站在一旁,悻悻退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的话与六师弟所说的差不多,但却没有得到血刀老祖的赞赏。 幸好在这个时候,三位师兄弟互看一眼,胜谛已将话头引了下去,不至于令他太过尴尬。 “师尊,我们打算用您教我们的武功,去江湖上好好地做一笔!” 血刀老祖道:“哦?江湖上又有什么宝藏出世么?” 善勇眼色不变,说道:“大概是没有的?我们师兄弟想离了青海去杀人,磨砺武功,顺便找几个好看的女人耍耍。” 另一名弟子胜谛连忙道:“确实没有听闻过的!自从四十二章经的龙脉宝藏之后,似乎就没有什么宝藏的传说了!” 血刀老祖颔首道:“原来如此。” 他目光一扫座下,正正站着六位弟子,忽又问道:“宝象,你也要去?” 宝象此时被唤,不由地应了声:“是,我也一起去。” 血刀老祖似笑非笑地道:“宝象生性最懒,这一回也要去,可算是件稀奇之事。” 宝象道:“我在雪山上呆了久了,也要出去活动一番。” 血刀老祖道:“好,好,那么便让你的师弟跟着你们五人一块儿去。你们做师兄的,记得要照顾好他!” 这回轮到那位六师弟错愕了。 “啊,师尊,弟子没有与师兄们商量过要一同去中原。” 血刀老祖笑道:“不妨,你也该多出去见识见识,你修炼本门的《血刀经》本也有几分火候了。” 师兄弟们互相望了一眼,均不说话,眼色却都各自有异。 血刀老祖说罢,又转身回了内屋,并言道:“李不负,你随我来,我再传你一些诀窍。” ······ 屋外飘着小雪。 雪花飞飞扬扬,在空中打旋,又静静地落下。 落在屋檐,落在窗外,落在同样白茫茫的大地上,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屋中的五位血刀门弟子也都如同这雪花一样,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李不负出来的时候,另外五位师兄居然还笔直地站着。 他虽然走了出来,血刀老祖却似乎有些倦了,只留在里面,没有露面。 李不负刚刚走出,五位师兄便对他嘘寒问暖,关心呵护,都围了过来。 “李师弟,你随我们一起走了罢。外面的花花世界,你还没见过哩!” “是啊,是啊,咱们六个师兄弟一齐出山,江湖上还有谁能挡得住?” “而且师尊又传授了你刀法,你想必更加厉害了” 五人原先的计划之中本来是没有要邀请李不负的意思的,然而此刻却七嘴八舌,都在劝说李不负。 他们口中虽无半点要打听“刀法诀窍”之意,却显然都各怀心思,有所谋算。 等他们说了半天,李不负终于道:“师尊说允许咱们去江湖上闯一闯,而且他老人家不久后也要下山。” 善勇惊道:“咦,师父他老人家也要再踏武林了么?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情!” 胜谛也笑道:“六师弟,你是第一次闯荡江湖,而我们这回血刀门齐出,都为你撑着场子,你尽管不怕便是!” 他说罢,师兄弟们都一齐笑了起来。 大家互相笑着,打量着彼此,眼中的戒备之意却都十分明显。 显然,大家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笑得那么轻松,众人的关系也并非是什么亲如一家的师兄弟而已。 对于这一点,三年来,李不负本是最有体会的。 于是他道:“那我便先回屋中练功了,改日师兄们要下雪山去,也来喊我便是。” 众人一齐答应。 胜谛又道:“师弟,明日我们便要动身” 他顿了顿,又说道:“不如在路上我陪你去练练功。我跟师父最久,武功最是不错,腆着脸倒也能指点你几下!” 李不负受宠若惊,拱手道:“那便多谢师兄了。” 胜谛说完,便拉着李不负往后屋中走去,一副兄弟相亲的样子,似要交待些什么。 而剩下的师兄弟四人各自寒暄几句,便都散了。 只剩下屋外的寒风依旧吹。 冰雪依旧落。 ······ ps:不用把主角与上一本《小人物》联系起来的。 这是一个独立的故事。 第二章 血刀刀法 青海。 出了青海,来到蜀中。 天气渐渐变热,蜀中又多山路,一路蜿蜒而行,路道崎岖,所遇坎坷颇多,时见峻峭高峰插天而去,直上云霄,彷如破天之剑,阻住飞鸟去路,猿猱不得攀。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川蜀地区又多有虫蚁、毒蛇,好在胜谛行走江湖多时,经验丰富,随着带着驱虫之药,才省了许多麻烦。 而血刀门一行人进了蜀中之后,竟是各自分开,往南方不同地界行去,有的向荆襄,有的向江南,有的入巴蜀深山,他们像是早有安排谋划,要去完成一件什么事情一样。 胜谛和李不负自然走到了一路,其余人则也两两成对,各自分散。 叮、叮、当、当! “独战八方!” 胜谛手持一柄长弯刀,旋了个身,手臂连挥,一连朝着前方劈斩四下,刀法快捷干脆,十分有力! 与他交手的人乃是李不负,此刻也拿了一把腰刀,刀锋摇摆不定,他一边后退,一边高声叫道:“拨草寻蛇!” 这一招拨草寻蛇,却是专攻敌人下三路的招式。 李不负俯下身去,右手持刀,躲开胜谛的攻势,反往他的小腿砍去,这一刀砍得并不很快,却很滑溜,令人防不胜防。 “哈哈哈,师弟,你的刀法和你的人一样狡猾!” 胜谛跳起身来,又使一招“力劈华山”,当头对着李不负斩了下来。 李不负却在地上一滚,顺势往一侧而去,避开了此刀! 等到李不负站稳,胜谛已在凝神蓄势,双手持刀,手臂攒劲,笑道:“嘿嘿,师弟,你小心了,我这招使出来,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了!” “血雨腥风!” 他深吸一口气,抡圆了手臂,一连劈出许多刀,竟是将招数猛烈地连续攻出,似是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一气不歇,滚滚而来。 “血刀刀法”共有四层,第一层乃是熟练刀诀,衔接招式,把各个招式练在心中;而第二层,便叫作是“血雨腥风”,练成之后,刀法一气呵成,全然不是寻常武功能够匹敌的了。 至于还有第三层的“含血噀人”,却是更高的境界了,血刀门中只有血刀老祖才能使出此法。 不过“血雨腥风”已是极难抵挡,乃是武林中一流的招式了! 呼、呼、呼、呼! 刀风阵阵,扑面而来,耀眼银光铺开,夹杂着声声呼喝,十分慑人! 李不负一面后退,一面招架,待得挡住第十六刀之时,已是大汗淋漓,身形晃动了。 “哈哈哈哈,师弟,你再不用师父教你的刀法精髓,可就打不过我了!” 胜谛似乎是故意地缓了一缓,让李不负有所喘息,接着说出了这一番话。 他说完此话,握刀的手紧了紧,眼神盯着李不负,大有期待之意。 李不负心知肚明,胜谛想要让他将血刀老祖传他的“刀法诀窍”用出,胜谛便可以好好观察,争取在路途上将之学会。 师兄弟们修炼的都是《血刀经》,出自一门,彼此对于招数也熟悉得很。胜谛觉得,只消让他看见那“秘密的刀法诀窍”,好生琢磨上一些时日,也未必不能破解出来。 李不负却干笑了两声,说道:“师父就对我说了几句话而已,哪里教了我什么刀法诀窍,我才练了两、三年刀法,本来敌不过师兄的,师兄还是莫取笑我了!” 他说着,已经收起了手中的刀。 胜谛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故意不悦道:“莫非师弟瞧不起师兄的武功,不愿意使出全力与我切磋?” 李不负道:“小弟怎敢?确实是师父传我的‘诀窍’,我还未领悟通透,实在很难用出来。” 胜谛笑了,说道:“那不如师弟将这诀窍讲出来与我听听,师兄与你一起参悟,岂非要快得许多么?” 李不负严肃道:“我修为颇低,师父说我还不能对别人乱讲此法,否则只是引人入歧途,害了那人罢了。” “我血刀门的武功本与中原武功有所不同,颇有怪异之处,师兄该是知道的。” 胜谛的脸色一变。 李不负又道:“不过胜谛师兄与我乃是亲兄弟一般,再过些时日,待我有了更多领悟,必然能将这刀法诀窍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讲给师兄的。” 胜谛满意地笑了笑,步步紧逼,又问道:“哈哈哈,我们以多久为期呢?” 李不负略一沉吟,回答道:“三月便可。” “好,那就三月之后,师兄洗耳恭听!” ······ 一月方过。 师兄弟两人仍是常常切磋比武,然而胜谛依然非常认真,总是将招式用的比平常慢三分,专门分了精力来观察李不负的刀法。 他始终还是想要从李不负的刀法中窥探到一二端倪出来。 这样一来,倒是恰恰合了李不负的心意。 只因李不负的武功本就赶不上胜谛,胜谛的刀法慢下来之后,反而更能给李不负“喂招”,刚好却有利于李不负的成长。 一月过去,这些招法上的切磋令他十分受用,进步莫大。 以前他在雪山上,只是一人刻苦练习,可没有这么好的喂招之人。 在这一个月来,纵然胜谛倒是真心指点李不负修炼,然而他费尽千般唇舌,万种办法,李不负却都始终没将那“诀窍”说出来。 两人行了一月以来,胜谛每日都要出去探听消息。而探听些什么,胜谛也同样守口如瓶,从来不给李不负透露过半点。 胜谛不愿意多说,李不负也不再问,只是随着他从西往东而行。 师兄弟们早就约好,胜谛与李不负由蜀中往东去;另有两位到了江南,却往西行,最后大家都到荆州府上会合。 这一日,将至荆州地界时,李不负同胜谛一起,自在一家客栈歇息。 荆州向来富庶,物阜民丰,相当繁荣。 这里比起荒凉的雪山上却不可同日而语。是以胜谛每每挑选的都是最大的客栈,最好的房间入住,他自是要享受一番。 好的客栈人难免要多些,两人刚进客栈,一楼堂中的几张桌子已被挤满。 其中最中央的三张桌子,坐了九个人,装束都差之不多,均裹着蓝色头巾,像是一行的。三张桌子上各坐了三个人,都在低声议论,像是商议着什么事情。 胜谛看了看,当即过去,说道:“朋友,可否让个位置出来,你们往那边挪一下,我和我师弟却想坐在一起。” 一张小桌四方,四面本可坐四人,他们若有一人愿意挪位,李不负与胜谛他们自可在一张桌上拼桌坐了。 这本是行走江湖中,再稀松不过的事情。 但那裹着蓝色头巾的人却皱了皱眉,说道:“我们不是不愿拼桌。但却是让不得,你找其他人让一让。” 胜谛四周一看,已没什么位置,于是问道:“既然愿意拼桌,为何又让不得?” 那人却不语。 李不负在旁说道:“想来是这几位要商议什么大事,不便让我们听到了。” 那人不悦地看了李不负一眼,喝道:“正是如此!” 他看见李不负和胜谛身着僧袍,腰间各佩着刀,作和尚打扮,怕是有什么来头,自也不愿过多招惹,说罢一句后,也不再言了。 李不负却又道:“师兄,他们口中说肯拼桌,却又不肯让位。” 胜谛目露凶光,摸了摸刀,说道:“是啊,师弟,我们没桌子可用了,你说怎么办才好呢?” 他的意思当然是要强占。 血刀门本是青海黑教中的一大邪派,行事乖张,横行霸道,奸淫掳掠,动辄杀人放火,哪里占不得你这张小桌子? “我倒有个法子。” 李不负“嚯”地一下,从腰间抽出刀来。 刀上光芒一闪,亮到了整间客栈。 咔! 腰刀倏地砍去,砍的却不是人,而是桌子。 李不负这一刀竟是将桌子砍断成了一大半,那半边桌子本欲倒去,却被李不负伸出另一只手一拉,拉至了面前来。 “师兄,他们说了愿意拼桌,我就勉强拿他们半边桌子来用,省了他们让位。你说这法子好不好?!” 李不负又将桌腿削短,当即扎了个马步,将刀归入鞘中,横放在大腿上。 桌腿被削掉几分之后,已然不高。 李不负的两条大腿稍稍抬起,却正好可托住桌子,使得半边桌子不倒。 胜谛哈哈大笑,亦从旁取了根空凳子来,坐在李不负对面,说道:“好,好,师弟这法子可好得很!既实用,又公平!” 胜谛稳稳坐下,而李不负以马步蹲在地面,竟也似坐着一般,丝毫不摇不晃,看得出乃是下盘功非常扎实。 两人笑着,招呼店小二来上菜。 店小二早已吓得战战兢兢,记好了菜名就赶紧溜走。 而被砍断桌子边坐的另外三人大眼瞪小眼,眼中全无一点善意。 “兄台不知混的是哪个帮派,可否报个名号?” 终于有一人阴恻恻地问道。 胜谛道:“我只怕说出来,这件事就不好善了了!” 李不负道:“师兄,你又何必故意吓他们的胆?” 看来有个首领一般的人开口道:“两位师傅不妨说一说,在这荆州里,我洞庭帮也算一方地头蛇的!” 强龙难压地头蛇。他言外之意是任你是什么强龙,也压不住他这条地头蛇。 李不负只道:“幸好我们两个不是强龙!” 胜谛道:“那我们是什么?” 李不负道:“我们是吃蛇的和尚。” 那首领道:“哪家的和尚不守斋戒,也要开荤吃蛇么?” 李不负道:“吃蛇的和尚只有一家!” 一群戴着蓝色头巾的大汉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纷纷变了颜色,其中一人起身叫道:“你们是血刀门的恶僧?” 胜谛突然大怒,道:“好歹毒的嘴!谁敢说我们是恶僧?” 他竟出刀朝着说话的那人砍去,砍得又快又狠,只一下便削下了那人的胳膊! 第三章 梅念笙与丁典 “好歹毒的嘴,谁敢说我们是恶僧?” 胜谛出刀,一刀便削下口说“恶僧”那人的一条胳膊。 那手臂“咯噔”一下落在地上,血也流了满地。 堂中吃饭众人一哄而散,惊呼连连,退出了客栈。 令他们感到惊恐的不是那张好歹毒的嘴,而是那柄好歹毒的刀! 胜谛的弯刀长三尺五寸,通身银白,弧度微上,刀尖犹滴着鲜血。 “抄家伙!” 洞庭帮的弟兄一声高喝,皆从各自的行囊包袱中拿了兵器,刀剑棍棒,各样皆有。 有一人扶住那断臂之人,剩余的七人全都围住了胜谛。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胜谛身旁的李不负。 李不负面对着持着兵刃的七位大汉,突然大骂道:“胜谛师兄,你好大的脾气,这下别人要找你的麻烦了。可别算在我的身上!” 胜谛笑道:“师弟,难道你还怕了这些大小虾米么?” 李不负道:“我可不想和你一起得罪这些武林同道!” 胜谛有些说不出话来,指着李不负道:“你” 周围七人瞧着李不负与胜谛先内讧了起来,冷笑连连,却也没有抢着动手。 李不负道:“师兄,你自己料理这些破事,我不陪你玩了!” 胜谛恶狠狠地叫道:“好,你走,你在旁边看着罢!” 李不负拂袖而去,说道:“我本就不会帮你!” 他走到一旁,从洞庭帮两人的空隙中穿过去。 七个人都紧张地齐齐盯着他,生怕他在玩什么花样儿。 然而他们不料,当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李不负身上之时,胜谛却突然动刀了! “几个小崽子,对付你大爷还敢分心?!” 胜谛一来便用出那招十分厉害的“血雨腥风”,将一柄刀舞得水泼不进,身形转动,刀锋掠空,眨眼便杀了两个人! “小心!” 倒下的两人,一人被割了喉咙,一人却被刀从左肩直砍在心脏上。 “先对付这个和尚,等会再弄那小子!” 剩下的五人回过神来,痛骂一声,朝着胜谛涌去,五样兵器都一起攻出! 五把兵器是同时攻去的,然而最后落在胜谛面前的却只有四把。 其中一位持刀的大汉,他的刀还没挥出,他自身已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鲜血如一股喷泉飞溅而出。 “你” 他使不出力气,只是勉强回头看去,正看见李不负冲着他一笑。 “唉,我虽然不太想帮他,可是我知道,他若被你们杀了,我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的。” 李不负说罢,又拿了刀往胜谛那里赶去,要帮他对付另外四人。 胜谛余光一瞥,面露微笑,却说道:“你莫来帮我,去追那逃走的两人!” 顺着他目光看去,方才断臂的那人与搀扶者已一左一右分作两头逃开,他们见势不妙,竟是要溜。 李不负道:“好!” 他略微一想,心知断臂者已逃不远,便从客栈的东窗一跃而出,朝着另一名青衣大汉追去。 此刻尚未至荆州府城内,客栈外面只一条街道,本也人烟不多,青衣大汉虽跑出客栈,却被李不负一眼望见行踪。 李不负步履轻启,未见得多费力,便紧紧跟住了他。 那青衣大汉倒也能跑,一连走了两、三里路,出了小镇,他感觉要被追上,于是藏身在一片树林中,这才停下。 树丛浓密,绿意盎然。 荆州的气候条件比起雪山之中却不知好了多少倍,因此到处都是生机焕发,红红绿绿。十分悦目。 青衣大汉钻入树林,俯身在一片木丛中,手中握紧了一柄匕首,一边期望李不负没有瞧见他,一边又随时打算拼命。 李不负慢悠悠地走到树林前,却不深入,而是问道:“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青衣大汉不肯说话。 李不负道:“所谓祸从口出,你的一位同伴骂了我师兄一句,他便砍了你们同伴的一条胳膊,这其实也是怪你们。” 青衣大汉埋在地上的脸显出一片酡红,恼怒无比。 那同伴只不过一句失言,便教人砍断一条胳膊,这居然还能说怪他们自己? 树丛无声,飞鸟不惊。 李不负又接着道:“我知道,你心中一定很不服气,认为凭什么一句话能值一条胳膊,是不是?” 青衣大汉仍不说话,但他心中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李不负却忽道:“现在我对你讲,你的一番话能值得上一条命,你还惊不惊讶,服不服气?” “你只须将你们议论的秘密告诉我,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青衣大汉闻言,终于忍不住颤动了动。 他并未出声,但只是这么一动,便被李不负发现他的藏身之处了。 李不负指着一处,哈哈笑道:“我瞧见你了,你还是出来的好。否则我的刀乱斩下去,你连全尸都未必留的下了。” 青衣大汉十分羞恼,起身从树丛中出来,站在离李不负不到三丈的地方。 “你先才的话,可是当真?” 李不负道:“自是当真的。” 青衣大汉一咬牙,说道:“好,我告诉你,我们在议论什么,这本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了!” 李不负道:“你讲。” 青衣大汉警惕地看了看李不负,才道:“最近已有人发觉了数年前消失的高手丁典所在,正是在江陵城中的一处大牢之中。” 李不负有些疑惑道:“丁典?” 青衣大汉瞧见李不负神色,只道:“你连丁典都不晓得么?” 李不负道:“我自幼在血刀门学艺,对武林中事一概不知。” 青衣大汉道:“那么你总该听闻过‘铁骨墨萼’梅念笙?他有一张藏宝图,图纸上记录着一处惊天的大宝藏!这张藏宝图正是传给了丁典!” 眼见李不负还是没太多反应,青衣大汉不由得好生奇怪。 只因抛开藏宝之秘不提,梅念笙和丁典都算是两湖一带响当当的人物,行走江湖的好汉们若不知晓他们二位大名,那实在是太过孤陋寡闻的。 青衣大汉不禁又问:“你果真连他们二人的名头都不知道?” 李不负不与之多话,而是道:“我只知道你现在捡回了一条性命,你若再不走,这条性命也许就又没了。” 青衣大汉面色一变,慌忙逃入树林中去,过了一阵便不见人影了。 “梅念笙、丁典、大宝藏” 李不负口中默念着这几个词。 这两位大侠,一处宝藏也许本该是人人皆知的,然而他就是不知道。 ——因为他本就不属于这个江湖。 他是穿越而来的人。 李不负原本是生在另一个地球世界。 他一岁的时候母亲便逝了,四、五岁时父亲也跟着去世,他平日里靠着偷摸拐骗,坑人盗货度日,也不认太多的字,也没什么太丰富的知识,只是勉强生活下去。 直到十三岁那年和人斗殴不敌,一跃跳入了海中去,谁知莫名其妙便穿越到了这个“连城诀”的世界。 他知道“武侠”,但没读过太多的武侠书,仅仅能判断出这里大概是个武侠世界。 在他的那个世界里,武侠是早已没落的东西,不生波澜,不起云烟。 所以他并未接触到太多的武侠。 而武侠中的剧情,他更是一律不知;只是听说过什么萧峰郭靖、杨过段誉、李寻欢、楚留香这些大侠的名字,其他的也就不太清楚了。 虽然他能够知道一些武侠世界中的主角是谁,这已让他变得有所不同,有了些许优势。 但把这么一个人丢在这么一个武侠世界,也仍实在说得上凄惨,甚至李不负刚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没有食物,没有棉衣。 也亏得是李不负机缘巧合之中拜入了血刀门下,否则他也许早就见阎王去了。 而现在,他虽是人人喊打的邪派恶僧,却至少没有见阎王。 几年来,甚而还学了武功,自己又读了几本书,认了一些字。 这对他来说,已然很不错。 李不负往回走去,又进了客栈。 客栈中空空荡荡,不见老板小二,更毋提客人;仅还有一人未走,便是胜谛。 胜谛脚下还有七具尸体,横斜地躺在地面。 胜谛道:“师弟,那人解决了么?” 李不负道:“没有。” 胜谛奇道:“不会,以师弟的刀法,对付这些洞庭帮的笨蛋,想来是绰绰有余的呀!” 他与李不负同行一月,每日切磋,对李不负的武功再了解不过。 李不负道:“我放了他走,却得到了一个秘密。” 胜谛好奇地问道:“哦?什么秘密?” 李不负道:“据称有一位名叫丁典的人,手里有一张惊天藏宝秘图,他如今身在荆州江陵城的监牢之中!” 听到“丁典”二字时,胜谛的眼睛已亮了起来。 “我们师兄弟这回下山要找的,正是此人!” ······ ps:不必把本书与上本《小人物》联系到一起什么的。。。。。。。 顺便问下,大家都看过《连城诀》吗?没看到也不要紧,主角也不知道剧情,这种叙述方式的好处在于,没看过原着的读者也不影响阅读( ̄︶ ̄)也许这样也能够更好地还原武侠人物本身。 第四章 同门异心 荆州府,江陵城。 荆州府的知府叫作凌退思,据说丁典便是他抓入牢中的。 不过丁典是怎么被抓进去的,没有人会在乎。江湖上的好汉们只要打听到丁典的落脚之处,那便足够了。 只消让他们找到丁典,便可用各种手段,从其口中逼问出宝藏的秘密来了。 血刀门一行人也正是打的这个主意。 六位师兄弟已经集合,一同朝着江陵城中出发而去。 他们对血刀老祖说的乃是“从没听过什么宝藏传闻”,而胜谛却失口说出他们本是为了丁典而来的。 对于这一点,李不负只装作没有听见。 “五位师兄,这消息不胫而走,似乎不止咱们一家知道,我们去的时候,若是丁典已被人劫走,又该怎么办?” 善勇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几年前我和丁典交过手,他功夫没有那么差,我看这些荆州本土帮派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宝象也道:“是了,那丁典进大牢中,想必是为了躲祸的。他就算再怎么不济,倒也不至于着了官府的道儿。” 武林中人,往往对官府一流瞧之不起,血刀门虽远在雪山中,却同样是如此的。 胜谛笑道:“哈哈哈,他想的办法倒高明,天下谁能猜得到,他带着一张价值连城的藏宝图,却要躲在大牢里面?” 六人汇合之后一路走,先坐船过了水路,来到江陵之后,又改为骑马,直奔城中。 路中,李不负奇怪地问道:“丁典既然有了一张藏宝图,为何不去寻找宝藏,却偏偏要去受一番牢狱之灾?” 胜谛笑道:“嘿嘿,想必他自知武功不够,便在牢中苦练什么武功罢,等到练成之后才去寻找宝藏,也才能保得住!” 血刀门一行师兄弟说着,已入了城。 六人皆着僧袍,剃了光头,个个人高马大,面目不善,走入城中的时候,行人纷纷避开,没有人敢招惹于他们。 李不负一行人寻了一个客栈,点上许多酒肉,大吃了一通。其余客人望见和尚吃肉,纷纷惊以目视,却也未多说什么。 六人围坐一张大桌,除开李不负以外,其余五人脸上倒是都很兴奋。 善勇笑嘻嘻道:“丁典的消息打听到了,这下子宝藏可就唾手可得了!” 胜谛也道:“取了宝藏之后,咱们哥六个平分,都可以在中原好好地快活一阵子!” 宝象哈哈笑道:“岂止是一阵子,我恐怕要舒坦一辈子了!” 他们肆无忌惮地说着,毫不避讳旁边的人。 似乎他们觉得那宝藏图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事实上,江湖中能正面敌得过他们六人联手的高手,也确实几乎没有。 就在这时,另外一旁却有个声音低低地传来。 他说的虽小声,然而众人都是修习内功之人,自然还是将声音听了去。 “你可知道么?我听一位在大牢里当差的官兄弟说,最近牢里可闹了鬼了!” “啊?闹鬼?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前几日,有十来具尸首无缘无故地出现在牢中,而且都死状凄惨,非常可怕!查了许久,也查不出原因!这不是闹鬼,又是什么?” “这么可怖么” 此番话被一旁的李不负等人听了去,自然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李不负道:“想必是有人先一步我们动手了,只不过功夫太差,死在牢中。” 胜谛道:“六师弟说的在理,看来这丁典的武功确实大有长进!” 宝象忽道:“既然丁典的武功有所长进,我们的武功是不是也该长进长进?” 李不负目光一闪,问道:“怎么长进?” 宝象道:“我听说咱们临下山之前,师尊传了你一套刀法诀窍,可否拿出来与众师兄弟分享分享?” 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竟然是要直接要李不负讲出那血刀老祖传他的“诀窍”! 李不负在众人炯炯的目光注视下,思量了半天,才说道:“我此时若把那诀窍告诉各位师兄,但我想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大家已来不及练了,是么?” 宝象冷哼一声,说道:“你只管讲,至于练不练的会,那是咱们的事情!” 李不负道:“师兄若是想知道,自去找师尊求便是了,何必来问我?” 宝象强硬道:“如今师尊不在此处,师兄便是最大的,我要你对我讲,你就该对我讲!” 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惊得有些客人都悄悄付账走了。 李不负道:“师尊叮嘱过我,说此诀窍不可轻诉于人,否则反而要惹火上身!” 宝象道:“我们师兄弟本不是外人!” 李不负道:“师兄自非外人,但也是人!” 这意思很明显了,只要你是人,便不能够听到那“诀窍”。 宝象眼中并无善意,更无同门之情,道:“师弟果真如此不讲义气?” 李不负道:“谨遵师命罢了。” 宝象不怒反笑,道:“好,看来师弟一定要让师兄发火了!” 他说着,竟伸手去抓李不负的手腕。 李不负不动声色,反手捏成剑指,其势甚快,去戳宝象掌心之中的“劳宫穴”。 宝象冷冷道:“师弟一月多不见,倒是本事见长,要和师兄动起手来了!” 李不负入门三年来,这些师兄虽然明面上碍于门规,不敢打骂于他;然而暗地里对他使的绊子可是不少,新仇旧怨早已累积,却在此刻爆发出来。 宝象撤爪为拳,猛地一下去砸李不负的手指! 当! 那一拳砸了个空,砸实在桌面之上,震得桌子都颤了起来! 李不负道:“师兄好大的脾气!” 宝象不言,而是抬手一巴掌又朝着李不负的脸上打去! 李不负不与其正面交锋,矮下身子,缩下了板凳,反倒是一腿向宝象的下面踢去! “啊!李不负!” 那一脚离他的命根子只差了几厘的距离! 宝象痛呼一声,已欲拔刀,但李不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又按捺住了。 “宝象师兄有这么大的脾气,不知胜谛师兄的脾气又如何?” 宝象拔出刀来,又去瞥胜谛的面色,忽停住了手,问道:“此事和胜谛师兄又有什么关系?” 李不负道:“我已答应胜谛师兄,三个月后便把诀窍告诉胜谛师兄,宝象师兄莫非要抢胜谛师兄之先?” 六人的武功中,毫无疑问乃是胜谛最高,只因他能完整地使出血刀刀法第二层“血雨腥风”,有批纸削腐、雕木剜花之功。 其他五人也不敢不服他。 宝象对着胜谛问道:“胜谛师兄,果真是如此的么?你与他已商议好了?” 胜谛沉声道:“我们先取宝藏!刀法之事,日后再说!” 宝象“哼”了一声,又上上下下瞧了李不负好几眼,终于坐了下来。 胜谛看两人关系不和,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当即决定道:“事不宜迟,我们晚上便去江陵大牢劫狱!” 第五章 劫狱 江陵城,牢房。 江陵城的大牢建造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小巷子背后,这里平常甚少有人来,城中的百姓们谁也不想沾染上这里的晦气。 夜黑月已高。 无风无声,巷子两侧均是一片寂静,任何的行人走马都瞧不见,只有远远的望到有几片菊花被风吹落下来。 此时的江陵城本是最安静的。 血刀门六人都走到了这里。 善勇已经打听好了,那丁典正是被关押在这处牢房的。 “我先进去。” 牢房的墙很高,寻常人决计跃不过去,然而胜谛只在地上放了几块砖头,叠在一起,借力一跃,便攀上墙头,落了过去。 墙那边随即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无人,快来!” 几位师兄弟一个接着一个跃了过去,到了最后,只见李不负迟迟不来。 胜谛在墙内问道:“不负师弟,你为何不进来?” 他话方罢,又传来宝象的嗤笑声:“想来是轻身功夫不到家,攀不进来!” 李不负立在墙外,干笑了几声,道:“小弟的确跃不过去,索性我在这里替几位师兄放风,你们速速去劫了人,我们便走!” 宝象低啐了声:“没用的废物!” 随即几人也不再管,倒是善勇插了句:“总之他不来也好,我们师兄弟便少个人分宝藏!” 宝象道:“极是极是,他既没出力,自然分不得宝藏了!” 过了一阵子,几人的话声便远了,想来是入了牢房的深处。 李不负在墙外徘徊一阵,心中暗忖:今日我与宝象起了冲突,六个师兄弟本来不睦,搞不准什么日子会出事情;他们又要去寻宝藏,我何必去趟这一趟烂水?不如趁机速速走了,练好武功才是正道! 他心里面打的却是即刻离开的念头,是以不愿跟从进入牢房。 天色变幻,不知从何处扯了朵乌云遮住月亮。 于是江陵城中变得更加暗淡。 李不负左右一顾,正要离开,却见周围有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盯着他。 他沉下脸色,假装不见,一边自语着走过去:“新月如佳人本该有好一般颜色。今夜的月亮怎么连‘色’都没了?” 那“色”字刚刚一出,李不负已到了个阴暗的角落,伸手一抓,正抓中一人肩膀! “你” 那人欲要反抗,左拳从腰间攻出,打往李不负的心腹之处。 李不负左手一探,捏住他的手腕,那人右手却抽出柄剑来,从下而上,直挑上来,口中还道:“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 他一句诗念完,剑尚未出,李不负的那把腰刀已架在他的喉咙之间。 “你这人倒也有趣,打架之前先念句诗,这又是什么道理?” 那人弱弱地道:“这本是我的剑法招式名!” 李不负点了点头,声音陡然一厉,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他盘问的时候,手里的刀也跟着动了动。 躲着那人顿时不敢再使花招,只得小心翼翼地道:“我乃‘五云手’万震山的二徒弟周圻,奉他老人家之命,前来这里探听虚实的!” 他立时搬出他师父的名字,期望能够震住李不负。 “万震山” 李不负却未放在心上,而是道:“他让你来探听什么虚实?” 周圻道:“据说最近牢房这里传了许多怪事,师尊令我来查探一二,看看是什么缘故。” 李不负道:“你可查探出什么了么?” 周圻连忙道:“没有,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李不负笑了笑,道:“你倒识相的很,你可是这江陵城中人?” 周圻道:“正是!” 李不负道:“好,我正要你带路” 话到此处,只听得风声劲劲,脚步急促,墙内呼喝声起! “师弟,接住!” 那正是宝象的声音。 声音一出,墙内忽然抛出一人,李不负赶去接时,已是不及;还未等他反应,墙中又抛出一人来,这一回李不负倒是稳稳将之接住。 他定睛一看,却吓了一跳,那人面色苍白无血,吐气微弱,却是六人中武功最高的胜谛! 李不负道:“这” 他原本惊疑宝象怎会如此快出来,此时见到胜谛,却明白了一大半。 ——恐怕是胜谛五人根本不是那丁典的对手,被很快地击败了! 宝象的身形也跟着跃出,说道:“先出城,待我找个机会与你详讲!” 他抱住另一人飞快地往城南奔去。 李不负略微想了一想,顾不得周圻,也托着胜谛的尸身,跟着加速赶去。 ······ 城南,破庙。 这间庙子年代久远,早已失修,墙圮瓦崩,烛火不燃,只有从破漏的墙上偶尔透出一丝丝星光月色,才能稍亮一点。 宝象进了庙中,将手中所托之人丢到地上,一屁股坐下,擦了擦额头的汗,像是非常害怕,露出疲惫之色。 被他摔在地上那人,低低地呻吟一声,竟说不出其它的话来。 李不负跟着进庙,看清楚摔在地上的人竟是善勇,此刻他脸色潮红,喘着粗气,模样怪异之极。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不负将胜谛的身躯轻轻放下,随后对着宝象询问。 宝象咧着嘴骂道:“那丁典真不是人,他练成了一门极厉害的内功,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我逃得快,恐怕也要着了他的道了!” 李不负闻言,沉思片刻,也不多言,只是有些庆幸自己未去。 宝象骂咧咧地道:“幸好了老子跑得快,不然也要葬身在那天牢里面了!你瞧瞧胜谛和善勇两位师兄,瞧瞧他们的样子!” “天杀的丁典!真是该去喂他娘的狗!” “” 他一直大骂个不停,在黑夜中骂声不断回荡,他在努力地以愤怒来战胜自己的恐惧。 等到他骂完,已经过了一刻多钟。 宝象骂完丁典,又来骂胜谛,说道:“都是怪你!要不是你怂恿我们来抢什么宝藏,哪里会出这种事情?!” “还要瞒着师父,要是请我们师父血刀老祖那个老头来,也许才能和那丁典斗上一斗!那个老不死的,不肯将血刀刀法的诀窍传给我们,真是该死!” 宝象在破庙之中走来走去,浑身微微颤抖着,嘴上还在不停地骂。 “你!还有你!” 他转过来,又指着李不负! “你也该死!你要是把血刀刀法的诀窍给我们讲了,我们武功大进,怎会打不过丁典,害得胜谛和善勇两位师兄都伤成这样?!” 宝象走到近前来,一句句地大声指责着李不负! “你为什么不把诀窍告诉我们?” 宝象的身材本来就高大,步步逼来,给人以说不出的压迫之感;在月光下看来,他的面色狰狞,额上还有颗颗豆大的汗珠正在落下,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恐怖! “说,快说啊!” 宝象怒吼而出,似乎将所有的声音都要倾泻在李不负身上! 李不负不言不语,盘坐在地,冷冷地盯着宝象,仿佛对此置若罔闻一般。 宝象见状,愣了一愣,正欲再次发作,却听见躺在地上的胜谛低低地说了声:“师弟,我已快快死了,你还不肯不肯把那刀法的诀窍告诉我么?” 此声一出,宝象居然有些冷静起来。 李不负答道:“师兄,你果真想听么?” 胜谛还没说话,宝象先不自觉地点点头,随即他自知不对,又收敛好神情,不动声响。 “不不错我自觉不久于世了,师弟可否将那秘密与我说清” 李不负眼角竟是挤出几滴泪来,凄凉道:“好,好,师兄你一路上指点我武艺,帮了我很多,我本该早些对你讲的,唉,都怪我我这就把那诀窍说给师兄你听。” 胜谛微微抬手,露出一点喜色,说道:“你你离我近些,不然我听不见” 他看起来确实是非常虚弱。 李不负慢慢将身子俯下,凑到胜谛的耳畔,正一字一字地说出:“那秘密就是” 胜谛犹自面朝上空,喃喃道:“你说大声点我听不清!” 而最急的还不是他,乃是宝象! 宝象将耳朵贴近过来,却觉得丝毫听不见下面的话语,不由得更加走近了几步。 “刀法血刀” 宝象就只听见这几个字,更加着急,不由自主地又往前走了两步。 恰在此时,漆黑的庙宇之中,一道寒光突然闪过! 这不是月光,这时候根本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月光。 这是刀光! 一柄好快的刀! 这刀尖掠得极快,直插宝象的小腹! “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哧! 是刀声打断了胜谛的喃语! 宝象陡然之间来不及防备,竟是硬生生地中了一刀! 他猛然倒退出一丈多远,捂住腹部的伤口,看着从中流出的鲜血,仍然难以相信发生的一切。 “李不负,你,你,你竟敢杀我?!” 李不负已缓缓起身,刀柄正是紧紧地握在他的手中。 第六章 刀法诀窍 “李不负,你,你,你竟敢杀我?!” 宝象难以置信地望着李不负,那样子就好像是看见一只可怜的蚂蚁踩死了一头凶悍的大象。 李不负却冷笑着道:“哈哈哈,我为何不敢?我不杀你,你岂非就要杀我了?” 宝象道:“我何时要杀你?” 李不负叹道:“我若等到那时,那也不必问这句话了!” 宝象还想使出力气去拔自己的刀,厉声叱道:“你残害同门,弑杀师兄,你这是违反门规,一定会被师父亲手清理掉的!” 李不负故作惊讶道:“师父怎会清理我?明明是胜谛、善勇二位师兄被丁典重伤,而你一直对他们怀恨在心,想要亲手杀了他们,却被我阻止,而后失手将你击杀,维护了血刀门门规!” “师父想来要夸奖我也还来不及,又怎会清理掉我?” 宝象指着李不负,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你简直不是人!” 李不负淡淡道:“师兄说笑了,只愿你先前欺辱我的时候也想过这句话!” 宝象再忍不住,想要欺上前来,挥刀劈砍李不负;然而他走到一半,却已经踉跄在地,跌倒不起了! 那一刀伤他伤得实在不轻! 这时候,李不负又对着胜谛缓缓说道:“师兄,你不是想要知道师父告诉我的刀法诀窍是什么吗?” 胜谛在见识了这样一场师兄弟相残的画面之后,竟还存着一口气,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李不负道:“就是这个。” 他挥了挥手中的刀,“唰”的一下,又在宝象身上砍了一刀! “呀!” 宝象又是痛呼一下! 胜谛还是不能明白,又问道:“这是什么?” 李不负道:“你没看清楚么?好,我再砍一刀让你瞧瞧!” 这一刀为了让胜谛看清,砍得就很慢,慢得不成条理,甚至是没什么杀伤力。 最后也就只在宝象的身上留下了一条浅浅的伤口,几乎都没流出什么鲜血。 这一次,胜谛瞪大了眼睛,努力想要看明白个中到底有什么门道,可脸上却还是露出不解之色。他依然没有懂得这一刀的奥妙之处在哪里。 “你这两招稀松平常,怎会是师父告诉你的诀窍?” 胜谛像是已无力说话,躺在一旁的善勇却不由发问。 李不负笑道:“这一刀本来就不是什么巧妙的刀法,也没什么玄机在里面!” 善勇有些愠怒,道:“你这该死一千次的狗崽子、王八蛋!我们都死到临头了,你还要戏耍我们?” 他和胜谛都中了丁典的“无影神拳”,所受内伤极重,自知命不可久,因此说起话来,就可毫无顾忌。 李不负却很认真地道:“我并没有戏耍你们,我怎么敢?” 善勇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不负奇怪地道:“我想师兄们不会不明白,纵然师父真的有什么刀法精髓要传授于我,也不可能简简单单半个下午就传完的。” “他根本就没有指点我刀法,只是对我说了一番话。” “说的是什么?” 三人虽都临到死关,却对此都十分心痒,很想知道血刀老祖到底对李不负交待了什么。 李不负道:“他教我多杀人!” 此话一出,三人都有些愣住。 他们哪一个不是手上染了许多条人命的恶魔?血刀老祖教李不负多杀人,这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什么“武功诀窍”! 李不负接着道:“师父说血刀刀法与寻常刀法不同,我们在杀人的时候,并不仅仅是在杀人,而是要去感受一柄刀。” 他忽然露出一种形容不出的神色,轻轻地摸了摸刀锋,才慢慢说道:“一柄刀先接触到一个人的皮毛,随后入其血肉,断其筋骨,烂其内脏,乱其魂魄,最后才葬送其性命!” “从毛到皮、由皮至肉、再沾染上血,每一寸每一分都值得我们细细感受,每一道力量都不会有偏差,就算庖丁解牛一样,这才是真正的‘批纸削腐’的境界!” “批纸削腐”本是用来衡量一名刀客的对于力道控制得有多好的方法;在师兄弟中,原本只有胜谛能够做到。 胜谛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了,是了,你说得对,批纸削腐批纸削腐本就不是用来砍几张纸,削几块豆腐的!” 宝象仍有些不太相信,怔怔地问道:“这就是血刀刀法的奥秘?” 《血刀经》中,不止有刀法,还有内功,拳掌之术,他一向练不好刀,于是惯用拳掌杀人,荒废了刀法,不料今日才得究竟。 李不负道:“那日师父对我将这些非常细致地讲述了一番,随后才遣我下山的。我练了三年刀法,一直懵懵懂懂,真正领悟也是从那时才开始的。” 善勇亦长长叹息:“我只有一点不明白!” “哪一点?” “为何师父不把这些都讲给我们听?” 胜谛面上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你真想知道?” 善勇道:“自是真的!” 胜谛从口中勉强吐出几个微弱的字眼,离得稍远,都听之不清。 善勇道:“你大声些,我听不清楚!” 胜谛又说了一遍,却还是弱不可闻。 善勇哀求道:“李不负师弟,算我求你,你去在他嘴边听了,然后转达给我,好不好?” 李不负略一犹豫,也十分好奇胜谛会说什么,于是将耳朵凑了过去。 谁知突然之间,胜谛的两手竟又弹起,猛地用起力来,一下要去掐李不负的脖子! “小子,你来与我们陪葬!” 李不负却似有所预料,反应极快地后退一步,挥出刀去,一刀斩断了他的双手手腕! 咔! 两只手掉落一旁。 “你你怎知道我要对你动手?!” 胜谛面露绝望,十分不甘! 李不负哈哈一笑:“我只是觉得你的武功一向最好,不该如此不堪。而这回连善勇师兄都比你的状态更好些,我想来是有些古怪罢了!” “现在你也不必说了,带着你的话去见鬼!” 刀锋猛地落下! 从胜谛的喉间割裂,斩断了他的头颅! 宝象惊道:“你真敢杀戮同门?!你果真不怕血刀门上上下下会来剿杀你?” 血刀门这种邪门外派本是无法无天,无有约束的;然而最硬的有一条规矩,便是——先诛叛徒,再除大敌! 李不负这种行为,无疑已可视作“叛徒”。 李不负回答道:“我当然怕。可惜如今却也不会有人知道此事了!” 他接连两刀,各劈在宝象的左右两胸,转眼之间,宝象亦失去了呼吸。 血刀门一行共有六人,如今却只剩下李不负和重伤的善勇了。 善勇瞧着李不负染满鲜血的铁刀,颤抖着语声道:“师弟,你,你也要杀我么?” 李不负道:“我自然不会杀你的,善勇师兄,你又未曾逼迫我,又未要我陪葬,我怎会杀你?” 刚在善勇松了口气的时候,李不负又道:“总之你也要死,我便在这里守着你死便是了。”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响,竟似是有人动了一动! 第七章 庙中血案 “谁?!” 听到破庙门外有所异动,倒是把李不负惊了一惊。 他急忙掠出门去,只见一个人影匆匆而逃,向着北方城中奔去。 李不负加快脚程,使出全力,飞速去赶,追了不到半刻钟,那人已被赶上。 那人眼见要被追上,立即回头,拔出一柄长剑,回头扎稳步法,先撩后刺,倒是颇有一套剑法调度。 “俯听闻惊风,连山若波涛!” 他一边用剑,一边喊出一句诗来。 李不负听到这声音,大笑道:“原来是你!” 剑风唰唰而来,果真犹如款款流水,涓涓而来,剑法起伏不定,倒并不失为一招不错的剑招! 李不负猛地跃起,跳在空中,一刀凌空劈来,却是用出一招“力劈华山”,以力破巧,带动风声,直朝下方劈去! 那人一剑挥出,竟又变招,在空中连划了两个圈,围着刀身旋转,似是想借助剑招,以内力化解掉李不负的攻势。 “哈哈哈哈!你这点内力也能挡住我的刀么?!” 李不负手中加了三分力道,往下急砍,刀剑相加,发出一声“铿锵”之声! 铛! 长剑突然脱手而落,掉在地上。 李不负这时将对方的面目看得真切,乃是先前在牢房之外遇见的周圻。 周圻脸上又有许多惊忙之色,又有恐惧之色。其实以他的剑法,至少也能撑过五、六招的,然而他匆忙之下,心神未定,再加上又见李不负刚杀过人,所以被骇得肝胆皆寒,这才难以应对。 李不负冲着他笑道:“你跟踪我了多久?” 周圻慌慌张张地道:“我我才跟了没多久!我刚到庙门外,便被你发现了!” 李不负忽将刀举在空,作势欲斩,道:“你还不说实话?” 城南这时已没了行人,四周阴阴森森,唯有老鸦偶叫两声。 周圻以求助的目光搜寻着周围,然而却见不到半个活人,更是害怕道:“我哪里跟得上二位大爷的脚程,我找了半天没找到,只好在那破庙前瞧瞧,然后就被大爷你发现了!” 李不负想了想,命令道:“走,随我回那破庙中去!” 周圻赶紧拼了命地脑袋,说道:“回去?我可走不动了!” 李不负道:“你若不回去,你这脑袋,我保准就再也摇不动了!” 周圻闻言,缩了缩头,顿了半晌,才道:“我如果跟你回去,你不杀我?” 李不负淡淡地道:“你如果不跟我回去,我一定杀你!” 周圻只好乖乖地跟着他往回走,一路上时不时地打量李不负一眼,想弄清楚他心底到底想的是什么。 又是那间破庙。 庙门顶上挂着的“天宁寺”的牌匾已布满了灰尘,此时摇摇欲坠,乃是快要倾倒的样子。 门口正有一个人费力地往外爬着。 那个人自然是善勇。 李不负和周圻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善勇的双手就放在李不负身前。 周圻瞧着他光头大脑,身材高壮的样子,忽然有些惊道:“他是谁?我怎么瞧他有些像” 李不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知道他是谁?” 周圻仔细盯着善勇看了半天,忽然望见了他内里的衣角,猛然惊道:“我看他有些像是青海黑教那里,血刀门的人” 李不负道:“不错,他正是血刀门的人!难道你看不出我是谁么?” 周圻指着他,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你你也是血刀门的僧人!” 李不负却道:“你错了!” 周圻道:“我说错了?” 李不负亦是僧人打扮,且装束和善勇并无太大的差别,甚至也都是带刀而行。 李不负道:“你自然说错了!” 周圻道:“你们明明” 李不负解释道:“我们明明穿的都差不多,形象也很类似是不是?” 周圻这时回过神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是有点像。” 善勇这时仰头朝天,伸出两手,突然抱住李不负腿,说道:“他本就是血刀门的第六个弟子!你快去城中叫人,让正道的朋友们来围剿他!” “哈哈哈哈哈,血刀门的恶僧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 善勇死死地抱住李不负的小腿,神情变得十分可怖,一边狂笑,一边催促着周圻,道:“你快去,快去啊!哈哈哈哈哈哈,教他也死” 李不负看也不看,忽一刀向下斩落,“嚓”的一声,斩下善勇之头! 笑音忽断! 那脑袋溅出血来,滚动两下,落下了一旁的台阶! 周圻一惊,背后已冒出了很多冷汗。 夜风吹拂,门窗“咿呀”作响。 两人就站在破庙之前,庙中的灯火早就熄灭,本该是佛光普照的庙宇看来却是阴暗、幽深非常。 李不负手握着刀,忽然转头,直盯着周圻,问道:“你觉得真相会是怎样的?” 周圻这回不说话了,思考了许久。 李不负也就一直等待着他。 等到天色蒙蒙有些亮的时候,周圻才望了天边一眼,试探地道:“您当然是正道英雄,行侠仗义,冒险斩杀了血刀门的恶僧!可叹您这样的英雄,反被血刀门的恶僧诬陷了一嘴!” 他说完,还有些纠结,问道:“是这样么?” 李不负道:“自然是的。只不过你没说,为何我会穿着和血刀门众僧一模一样的衣服。” 周圻又想了半天,又道:“当然是您知道血刀门众僧不是那么好杀的,所以乔装打扮,混入卧底,这才杀了他们,是不是?” 李不负道:“当然是的!可是你又为什么会看到我会和他们一起去大牢的呢?” 周圻道:“也许是大侠用计,故意将他们引过去的!为的正是要找机会杀他们!” 李不负终于笑了笑,满意地点头道:“你说的简直对极了!一个字都没有说错,全被你猜准了!” 周圻也总算松了口气。 ——他编故事的功夫总归还是不错。 李不负道:“我在城中不熟,你要不要带我回去转一转?我既是大侠英雄,自该将这几个血刀门恶僧的尸体拖回去,扬扬我的大名才对,你说是不是?” 周圻颇有些惶恐道:“你还要回城中去扬名?” 李不负坦然道:“我杀了这几个无恶不作的坏人,为何不去扬名?到时候我扬名了,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周圻摸了摸手,倒是将后面半句话听了进去,道:“我也有好处?我有什么好处?” 李不负道:“我成了一代大侠,日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更何况,凭我这身武功,比起你的师父来,孰强孰弱?” 周圻道:“你与我师父也许差不了多少的。” 李不负道:“所以你以前不敢做的许多事情,现在都可以做了。” 周圻面色突然大喜。 东方已露出一抹鱼肚白。 庙子里的烛火又重新点燃。 李不负与周圻收拾了庙子,拖着三僧尸体,竟是往城中的衙门口慢慢地走了回去。 第八章 摇身大侠 江陵城中心。 一大清早,衙门口就聚集了许多的人,有的在看热闹,有的在惊叹,有的在议论,言语在空中飘来飘去,晃至城中各处,肆意传荡。 引得众人如此惊讶的原因,正是衙门口摆放着三具尸体,模样可怖,形状狰狞,两具尸体甚至都已是尸首分离,两颗带血的头放在旁边。 那断头者的四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是在死前遇上了什么惊恐和可怕的事情。 三具尸身之旁还站立着两个人,一人佩刀,面目坚毅,圆脸光头;另外一人穿着更体面得多,但是却没有另一人的那股神气劲儿了。 这两人正是李不负和周圻。 周圻吆喝道:“官老爷们快来看看喽!我和这位李不负李大侠斩杀了三个恶贯满盈、无恶不作的恶僧,如今前来领赏了!快快让你们知府亲自出来迎接!” 过了大约不到半个时辰,里面真的有位身穿知府官服,看来约莫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对着三具尸体仔细观察。 他观察了一阵,又让人去取什么东西来。 一名官兵匆匆而去,回来时,手里却捏着好几张通缉令,上面既有人物画像,又有简短的几行文字说明。 知府一一对比着通缉令上的画像,口中止不住地喃喃,面上更是讶然非常:“这全是血刀门的弟子啊!这是善勇这个身材高高的是宝象。呀!” “这是胜谛,这是武功最高的胜谛!” 他朝着李不负和周圻看过来,问道:“这是你们抓回来的么?” 周圻在江陵城中已久,本来识得这位知府,当即说道:“凌知府,这都是李大侠一人所杀,全是他的功劳,我可不敢贪功!” 李不负已从周圻的口中得知,这位凌知府的本名叫作凌退思,在此地做知府已有些年头了。 凌知府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李不负,说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能够斩杀血刀门的恶僧!” 李不负谦虚道:“多谢知府大人夸奖!我只不过是略施小计,有些侥幸罢了。不过这位周圻兄弟也是与我一同立功之人,他的功劳可也不小!” 李不负故意将功劳分担给周圻一些,好教他日后纵然有所醒察,但碍于自己也是“除恶英雄”,享受着虚荣与荣誉,自然也不可能再将这件案子再翻底出来了。 果然,周圻一听李不负这样说,脸上已乐开了花。 凌知府赞叹道:“二位都是少年英雄,速速随我进来喝杯茶水,将朝廷通缉的赏银领了!” 血刀门一行人,除却李不负外,几乎都是犯下过血案,官府通缉榜上有名的人。 只不过武林事有武林人了,从未有人将这些官府通缉令放在眼里而已。 但若要真提,却确然有通缉赏银。 李不负欣然答允,与周圻一同进了衙门后院,与凌知府一同饮茶。 三人坐在一张小桌,一片菊花篱外。 稍过片刻,自有人将赏银送上,三僧的人头加起来值得不少,共有二百五十两银子。 李不负取了一百两与周圻,说道:“此是你应当得的。” 周圻连称“不敢”,最后还是收下。 凌知府见此,忽然问道:“我观少侠不留长发,莫非是出家之人么?” 李不负早就想好说辞,笑道:“我幼年在少林寺中学过几年艺,后虽还俗,但剃头发便成了习惯,至今依旧是如此的。” “哦?”凌知府惊疑了一声,看似有所疑虑,最后却还是没有多问。 他纠结了一阵子,又忽然叹息道:“最近江陵城中异人出没颇多,本知府上回险些遭到刺客暗杀,若江陵城中多一些像少侠这样的英杰,恐怕就能太平多了。” 李不负自然知道最近江陵城中很不太平。 据他所知,前前后后到来江陵城中来劫狱的人至少已有三、四拨,每一拨的实力都很不浅。 凌知府居然又问道:“不知李少侠能在此处逗留多久?” 李不负皱眉道:“我也不知。我漂泊江湖,四海为家,在哪里也都是一样的。” 凌知府突然劝说道:“那么你不如就在此地安家,我的府邸之旁还有一间小屋未用,也可与少侠你做一做安身之处。” 李不负闻言,有些诧异,又有些警惕起来。 他自知“无事不登三宝殿”,哪有人一来便对他这么好的? 于是李不负问道:“知府大人这是何意?” 凌知府略有些尴尬地道:“少侠有所不知,本知府上次被刺杀险些殒命。我实在不敢以我的身家性命犯险,不如请少侠保护一二,过个一年半载,风波平定,少侠愿意去哪里,我都不会阻拦的。” 李不负明白了,原来这凌退思知府竟是想让他当保镖,保护他的安全。 凌退思接着道:“少侠理解,我也是被迫无奈,才斗胆邀请少侠委身。不过少侠放心,你的待遇是决计不会差的!” 旁边坐着的周圻心中自是想让李不负留在身边,这样对他也是个不小的助力,于是说道:“李大侠,你大可留在江陵城中,咱们荆州府不但富庶,美女也多,你留个一年半载,一定不会吃亏的!” 李不负沉吟半晌,也觉得反正无处可去,不如留在这里。 “好!能为知府大人效力,也是一番缘分!” 凌知府大喜过望,说道:“我们用过午膳,待会便去看那间小屋。” 三人稍作闲谈,门外又有人进来通报。 “禀告大人,衙门外有几位自称是这位周圻小哥的师兄弟的人求见。” 周圻一拍脑袋,恍然道:“是了!我一夜未归,我的师兄弟们想必找了我许久,我这就出去与他们说说!” 李不负亦跟着走了出去。 唯有凌知府端端坐在院中,凝视着李不负的身影,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衙门口上。 正有几位佩剑之人站着,与周圻相认。 几人见到周圻有些担心,有些埋怨,然而周圻却显得趾高气昂,春风得意的样子,去与他们见过。 “师弟们!你们可知道么?我昨夜去城外破庙一趟,协助一位大侠杀了血刀门的三个恶僧!” 他刚一说完,李不负正从他后面行来。 “瞧见没有?就是这位大侠!一刀便砍下了血刀门善勇的脑袋!” 周圻指着李不负说道。 那几人纷纷惊叹起来,他们亦是江湖中人,自然是听说过血刀门的恶名的。 李不负微笑道:“好了,周兄,这些都是你的师兄弟么?我陪你回去拜访一下你的师父。” 第九章 万震山 万府。 高墙朱门,大柱宽房,此间屋房占地极大。 门口挂着的大匾镶金挂银,也是非常气派。 李不负与凌知府先告了一声别,随即与一群万家弟子过来。他在路中已得知,“五云手”万震山共有八名弟子:大弟子鲁坤、二弟子周圻、三弟子万圭、四弟子孙均、五弟子卜垣、六弟子吴坎、七弟子冯坦、八弟子沈城。 其中万圭也正是万震山的宝贝儿子。 李不负来到万家门口,万圭先走了进去,与他父亲通报,而周圻则陪着李不负留在门外等候。 “我师父万震山大侠名震荆州,也是这江陵城中最大的一户人家,嘿嘿!” 周圻在对李不负介绍他的师父。 李不负道:“不知你们是出自何门何派?” 武林之中,门户之见尤为明显。江湖上行走的好汉们若没个响当当的帮会门派,那倒也是不太好混的。 说到这点,周圻脸上有些得意了,道:“咱们可是出自两湖名宿‘铁骨墨萼’梅念笙老先生的门下,我师父本是师祖他老人家的大弟子!” 李不负又再一次听见“梅念笙”这个名字,有些惊奇,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而门中,一位中年男子这个时候已经踏了出来。 “师父,你瞧,这就是那位杀了三个血刀门弟子的大侠!” 这中年男子生得魁梧,衣着华丽,手指修长,一双手看起来十分有力,正是万震山了。 周圻见了师父,将先前想要耀武扬威一番的姿态全都抛在脑后,慌忙过去迎接。 万震山面色之间颇有威仪,朝着他问道:“你昨夜出去,就是遇见了这位少侠?” 李不负看他时,他也在看李不负,不由暗暗咋舌。 只因李不负的年纪较他的弟子来讲,都还要年轻许多,而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居然能一连斩杀三位血刀门弟子,着实让他震惊不已。 以他的武功,能应付一个胜谛亦是到了极限,决不可能去斩杀三僧了。 李不负道:“见过万震山老爷子,久闻尊名,今日得见,实是大幸。” 他本来只是客套一番,却惹得万震山的些许不悦。 在万震山看来,李不负才区区十六岁,不过是晚了他许多年的年轻后辈,只应来“拜见”于他,却不该以这种“平辈”的口吻与之论交答礼。 周圻眼尖,瞧得万震山有些不满,立即道:“师父,昨夜我一夜未归,劳烦师父担忧,而我正是去看到这位不负大侠,略施小计,便斩去血刀门三僧,实在令弟子动容!” 他述此话,本是为了让万震山不要小瞧了李不负。 而万震山听到“略施小计”四字,更是不高兴,他感觉他的弟子正在当着他的面吹捧别人,这岂非在抬高了别人的时候,也等同于是贬低了自家? 周圻犹不知他师父的内心变化,鼓力地吹嘘着,说李不负假扮血刀门人,潜入破庙,斩杀恶僧等等事迹。 其间他本来看得不全,却又添油加醋了很多东西,眉飞色舞,说得神乎其神。 ——人往往都是有这种心态的,他的朋友若是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要么对人千样吹嘘此事,要么对人百般贬低此事。 两者手法虽截然相反,但目的却完全一致——无非是在别人面前抬高自己罢了。 周圻正是想在师兄弟,甚至是师父面前显摆一下! “这位大英雄用计之精,实在是” 而周圻唾沫横飞,却让万震山听到“用计”一词,便以为李不负的武功不高。 于是他笑着迎上前去,对着李不负道:“少年如此英豪,果真令我钦佩!” 万震山去拉李不负的手腕,假装亲密,暗里却用上了内劲,钳得李不负十分难受。 随即,万震山便强拉着李不负往万府内走去。 他走得极快,李不负若是猝不及防之下跟着他一起走,那便要被拖行着,十分难看;若是不跟他一起走,那么恐怕手腕便要受伤。 一时之间,李不负心念急转,暗骂万震山,快走几步,口中道:“万老爷子莫拉我,我还要回知府处复命,今日是留不得的!” 听到“知府”二字,万震山不由微微一惊。 李不负正趁着他这一晃神的工夫,赶紧另一只手抽出刀,放在他手边,道:“万老爷子,这刀便是我去杀血刀门三僧的刀,你瞧瞧这刀还算快么?” 他将刀就搁在万震山的手边,刀锋烁烁发光,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割到万震山的手。 万震山皮笑肉不笑地缩回手来,说道:“这刀尚可,不如借我瞧瞧!” 他袖袍轻轻一拂,伸手去捉,却是用上了他的掌法。 这掌法飘飘荡荡,绵里藏劲,初时尚不着意,到了李不负的刀边才显露出厉害来,乃是一招“云锁山头”。 “万老爷子要看,日后多的是机会,何必在这一时半会儿呢?” 李不负不动声色,忽然去提掌拍万震山的肩膀,却正好打的是他右肩的“肩井穴”。 这招“围魏救赵”,只好逼得万震山收手。 他不经意间侧了侧身子,躲开一掌,大有深意地说了句:“哈哈哈哈,说得有理!老夫有‘五云手’,今日方动一手,日后再动另外四手也来得及!” 旁人不懂他是何意,李不负却明白,这意思是警告他莫想着要欺上门来。 李不负本无此意,只觉得有些好笑:“咦!是了,我听万老爷子一说五云手,便想起我该上街去买些五花肉。知府大人提拔我做护卫,我总该送些礼物去才是。” 他将“五云妙手”与“五花猪肉”相提并论,有意无意讽刺了万震山一下,却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只留下一个周圻非常尴尬,半句话也憋不出来。 “还不赶快进去?!” 万震山冷冷地撂了一句,随后便走进门中。 万圭等一干弟子都跟随入内,周圻也灰溜溜地进去,但他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师父会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 衙门。 李不负果真提着三斤猪肉,两坛好酒又回来了,门口的官兵已认得他,于是将他请了进去。 凌知府在案桌之前,伏着身子,用笔勾勾画画,似在批阅公文。他见到李不负一来,立即将公文合上,随手插入一叠书中。 “李少侠已拜访过万震山了么?他在荆州武林颇有声望,你到了此处,是该访一访他的。” 李不负笑道:“访他还在次要,主要是给你买了礼物来。” 凌知府一瞧,礼物中竟有三斤猪肉,顿时有点摸不准李不负的来意了。 他这么些年来,收礼自是收了不少的,但却从来没人用猪肉来送他;其实这倒只是李不负买了猪肉之后,发觉无处可放,索性才来交给他的。 “莫非其中有毒?” 他想了一想,这是生猪肉,也觉得不对。 “送我猪肉这其中到底有何深意呢?” 凌知府天生便总是十分疑心,之所以能聘请李不负作护卫,也是瞧着他年纪轻轻,想来其心计不深,再加上最近的确太多匪贼作乱,他才出的下策。 但此刻李不负伸着手要送礼,他却始终不敢去接,生怕惹出什么玄机。 过了半晌,他眉头一开,目中精光闪烁,说道:“我不食猪肉,你去送给我女儿霜华。” 第十章 父女猜疑 “哦,知府大人还有一位女儿吗?” 李不负没有想过凌知府心中会有如此多的内心变化,只是随口问道。 凌知府道:“我那女儿不太懂事,我平日对她也不怎么关心,你将肉去送予她也就是了,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不负闻言,更觉古怪,哪里有做父亲这样随便让外人去见女儿,甚至送女儿这等“礼物”的? 他心觉古怪,却被勾起好奇心来,想要一探究竟,于是道:“不知令千金正在何处,我也可稍作拜访?” 凌知府闻言,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有了什么计量,说道:“我马上命人带你去便是了。” 他随即叫来一位官差,对他交待一番,然后让他带着李不负往另一处阁楼走去了。 待得李不负走后,凌知府才缓缓坐下。 “这个李不负主动去斩杀血刀门恶僧,除恶扬善,身世应当很干净才对。只是怎的会莫由得给我送什么猪肉来,其中意味我倒还要细细琢磨莫非他也是来打丁典主意的?” “丁典向来觊觎我女儿,他若真是丁典朋友,他不去劫狱,反而到我这里来,便只可能是为了霜华了。我派人暗暗跟踪着他就知究竟!” 凌退思此人生性多疑,聘用李不负作为保镖,本是因为觉得他年轻武功好,想必没有太多阴谋诡计,可如今心头却又生出波澜来了。 ······ 小阁楼。 这小阁楼就在牢房的不远处,距离不过数十丈远,从这里远远地也就可以看到牢房。 李不负来到此地之后,更觉得奇怪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位不出深闺、身娇体贵的知府千金会住在大牢的旁边。 在官差的带领下,李不负缓缓上楼,敲了敲门。 “啊,是谁?是你么?” 里面传来一个清脆可人的女子声音。 李不负闻言一愣,答道:“是我。” “你你是谁?” 里面那女子显然是听出了李不负的声音并非她所期许那人。 李不负咳了两声,道:“我姓李,名不负,你父亲托我来送你些礼物。” 女子似乎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道:“你放在外面,我等下去拿。” 李不负应了一声,瞧了瞧自己手中的三斤猪肉,苦笑两下,将它放在门口,打算离去。他本来也没好意思当面送出这种“礼物”。 李不负正要离去,里面那女子却又忽说了一声:“等一等!” “凌姑娘还有何见教?” 女子道:“你把东西拿进来。” 李不负提着猪肉,门已打开,这一开门,却差点将他手中的猪肉吓掉。 只见门内站着一位女子,年龄看来倒还在芳华,身材婀娜,衣装清新,然而一张脸却横七竖八的划上了触目惊心的十七八道刀痕,连血肉都翻了出来。 她的五官形容都变得歪歪扭扭,不像是个少女,更像是个妖魔! 李不负失声道:“你” 凌知府的千金凌霜华却显得很平静,道:“我很可怕,是不是?” 被她这样一问,李不负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只道:“是有一点。” 凌霜华不再问他,而是看向他手里提着的猪肉,问道:“这就是你送来的礼物?” 李不负强撑着面子,点了点头。 凌霜华落寞道:“父亲大人终于要毒死我了么?” 李不负惊道:“毒死你?这猪肉是我早晨才买来的,怎会有毒?” 凌霜华目光夺人,道:“哦?原来是你才买的?你为何又要送猪肉与我?是谁叫你来送的?” 李不负道:“本是我送你父亲的,他不要,只好送给你了!” 凌霜华闻言,忽然惨笑一声,两行眼泪已流下,道:“是了,我想他怎会好心思来送我礼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不负在旁看着,心知这父女俩的关系必然很不寻常,有着难以为人道的隐秘。 过了半晌,泪于面干,凌霜华才问道:“你和我父亲又是什么关系?” 李不负道:“我是他新聘来的保镖,今日才认识的,也不算什么关系。” 凌霜华沉默地点头,随后作势欲关上门:“你走罢,日后莫再来了。” 李不负本无意插手这父女之间的事情,于是踏步离开,走远了去。 只过了半刻钟,他尚未走远,而是围在这阁楼附近散步,熟悉熟悉江陵城中的街道环境,看看各种各类的小吃,花花绿绿的建筑。 李不负久在雪山之中,也算是闷了几年,出山之后又随时都在与师兄勾心斗角,从未如此清闲放松过,大觉得心胸开阔,神清气爽。 只走了一会儿,他竟又远远听见先前的阁楼中传来女子与人争吵之声。 “那人根本没有” 李不负皱起眉头,抬步又往回走去。 他走到近处,才发觉乃是刚才那个为他带路的官差正在逼问凌霜华。 “你说不说!?刚才的李不负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凌霜华面若死灰,并没有被他蛮横的样子所吓住,而是淡淡地道:“他就对我说他是我父亲的护卫,送我三斤猪肉,其余的都没说了。” 官差勃然大怒,道:“你还不说?!你信不信” 就在这时,后面突然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官差倏地转过身子,惊出一身冷汗,他才瞧见原是李不负来了。 李不负笑着道:“我信!你要做甚么?” 官差连忙埋下头,道:“不敢不敢,我奉知府之命而来,关照关照小姐。”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中用来恐吓凌霜华的官刀也还没藏好。 李不负道:“你关照人的方式挺特别的,倒不如也让我关照关照你。” 他说着,握住官差的手腕,反手将他的整条手臂都翻转过来,扣在背后,竟是使出了一招常见的擒拿手法。 这招用出,那官差顿时吃痛的很,道:“大人,您要做什么?” 李不负笑道:“我也关照关照你,你快说为什么要来逼问凌小姐和我的对话?” 官差不敢说话,叫苦道:“我没有,我没有!” 咔! 李不负手中又加了三分劲力,捏得官差骨骼发了响动,手臂已扭曲得有些变形! “你还不说?” 那官差倒是嘴硬,咬牙到脸色发了白也硬是不说。 “好,看来我不用点真本事,是不能很好关照到你的了!” 李不负顺手打算去拔刀。 凌霜华见此,却似有些不忍,道:“你别杀他,他也是受我父亲调令而已。我与你讲,我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让他来问。” 李不负略一思索,松了手劲,朝着官差一推,使得他一咕噜滚了下楼去。 “好,我听凌小姐你讲。” 凌霜华回到屋中,摆弄了下窗边的一盆绿菊,随后沏上壶茶,对着李不负道:“你坐下,我与你慢慢说。” 第十一章 驱狼吞虎 茶已沏好。 沏的是菊花茶,菊花是杭州的菊花,颜色淡白,花瓣均匀。 茶水向上冒出腾腾的白气,使得整个房间都变得温暖起来。 凌霜华道:“除了泡菊花茶的时候,我很少烧水,这水也不太好,客人将就着喝一喝。” 李不负不怎么会喝茶,只是轻轻啜了一口,随即便将杯子放下。 “我想知道,你父亲和你到底有什么牵扯?为什么会突然将我携裹进来?” 李不负本无意插手这荆州府内家的事情,但凌知府既然已经在监视他的行动和对话了,那他就不得不重视了。 凌霜华道:“这其实倒也简单,没什么不好说的。” 李不负道:“很简单?” 凌霜华道:“你该知道,并不是天下所有父亲都真的是父亲!” 李不负道:“你父亲对你不好?” 他问出这话的时候,就知道问的多余,这父女的关系是很不和谐的。 凌霜华冷冷地道:“我脸上的伤疤本是被我父亲逼出来的!” 李不负心中一骇,随即道:“凌知府为什么逼你?” 凌霜华道:“父亲要我嫁人,我不愿意嫁。是以毁容明志!” 李不负道:“你心有所属?” 凌霜华道:“我非他不嫁!” 李不负本不该问,但还是问了:“他是谁?” 凌霜华瞧了李不负一眼,慢慢地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这句话后,两人同时开始沉默。 两个陌生的人之间,在此时此刻,在这种氛围下,竟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是不是因为李不负也同样有着不称职的父母,于是很能理解她的感受? 直到菊花茶中的白气散尽,茶水已渐渐冷却后,李不负才又道:“你父亲一定很不喜欢你爱的那个人,是不是?” 凌霜华道:“若是我父亲同意,我又怎会在这高阁深楼中孤独如此之久?” 李不负道:“但不论如何,你父亲的确很残忍。” 他当然能够想象一位父亲不同意女儿的婚事,这已是老生常谈;然而父亲能将女儿逼到用刀划伤自己的脸,却非一般可言了。 李不负又道:“所以你父亲生怕别人会和你有所勾连,于是处处都要监视着你?连我来与你说的话也要让他知道才行?” 凌霜华道:“自然。” 李不负道:“那他来让我来给你送肉又是什么意思?” 凌霜华眼中露出一种很惆怅的情绪,说道:“也许我父亲担心你是他的朋友。” “他”应当指的是凌霜华心有所属的那位情人。 李不负道:“所以他特地这样来试探我?看看我会和你说什么话?” 凌霜华道:“是的。” 李不负冷笑道:“他的疑心病倒真不小!” 凌霜华道:“他一向如此。如果他不这么谨慎的话,他可能早就死在别人手里了。” 李不负已了解到了他所想了解的,于是抬脚打算往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他又突然停住脚步,说道:“有空我会到你这里来喝茶的。” 凌霜华关上门,犹豫了许久后,终于应了一声好。 ······ 李不负正走出阁楼,转过两条街,突然余光瞥见有人一直在后面跟着自己。 “又是凌退思的人?” 李不负忽然感到有些恶心,他认为凌退思如果对他有所猜疑,直接将他辞退便是,何必这般跟踪于他? 荆州府中,街道很多。 行人来往,颇是繁华,在这种城中想要跟踪一个人并不容易,但是偏偏凌退思派来的人就是跟上了李不负。 这自然是李不负有意为之,他故意让凌退思的人跟上他。 随后他却凭着记忆,慢慢地绕到了万震山的府邸前。随后他一个跃身,从高墙中跃了过去,进了万府之中。 李不负进入万府中去,却好让那些跟踪他的官差瞧在眼里。 官差不便入内,于是悄悄回去禀报凌知府了。 “万震山这老狐狸一见我面便对我出手,凌知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总之找个法子,教他们狗咬狗最好!” 而李不负进门之后,没有出去,反而是大摇大摆地走到正堂之前,也不顾周围家丁侍女的惊异目光,直接大大咧咧地道:“请你们万震山老爷子出来与我说说话。” 不过一会儿,此时正中迎接李不负的却是一位红衣少妇,这少妇肤色白皙,身姿曼妙,容貌姣好,也是第一等的美女。 “夫人,您怎么出来了?” 有侍女连忙迎上。 那夫人见了李不负,道:“客人从何而来,为何在万府吵闹?” 李不负道:“你是谁?莫非你是万震山的小妾?” 夫人面色一红,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得体地答道:“万震山是我公公,我是万圭的妻子戚芳。” 李不负道:“原来是少奶奶。万震山如今在哪里去了?” 戚芳道:“公公他才是家主,他去哪里,我怎会知道?” 李不负竟合上眼睛,说道:“那我便在这里等着他回来罢。” 这位少奶奶戚芳原是外柔内刚之女子,见李不负如此无礼,当即道:“那你便好好等着!我们万府却不可能供你饮食的!” 李不负笑道:“无妨无妨,我先小睡一阵。” 然而他这么一睡,竟是一直睡到傍晚时分,万震山以及他的一帮弟子还是没有回府中来。 他们大概是一同去做什么大事了。 而其他的家丁侍卫则有的在今天早晨见过李不负,不知他究竟和万府是什么关系,也不敢轻举妄动。 “啊” 李不负从椅背上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怎么万震山还没回来?我还有大事要和他商量来着!” 周围的家丁仆人都用过饭,李不负左右一顾,却笑道:“你们拿些饭菜来与我吃吃,也算招待客人!” 其中有个负责盯住李不负的家丁道:“少奶奶吩咐了,不许拿东西给你吃。” 李不负道:“你家少奶奶不晓事,怎有这般招待客人的?” 家丁诺诺不言,也不见动作。 李不负呵呵一笑,大声道:“你若不拿来,我可就要砸东西了!” 他说着,浑如一个泼皮无赖,站起身子,双手拎起一根板凳,随手扯过,“咯噔”便将椅背拔断! “快快,拿吃的来!” 李不负又继续对着正堂中的物件拳打脚踢,任意破坏,不一会儿便毁了一张桌子,几根板凳,还打碎了方官窑烧出的大瓷瓶。 叮、叮、砰、砰几声大响,满地都是木屑、瓷片、碎块。 这动静将万府中的人都引了过来。 “你们拿不拿吃的来与我?!” 就在这时,那少奶奶戚芳听到动静,提着长剑,走入堂来。 她原本就生得漂亮,此时换了紧身装束,持剑在手,更是显得英气逼人,风姿飒爽,有一种别样的吸引人的魅力。 李不负瞧见她来,才停下手,笑道:“少奶奶,这些侍女不懂事,我只好发发气了。” 戚芳冷哼道:“我观阁下也是江湖好汉,为何如此不讲道义,趁着家主与我丈夫不在,偏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李不负道:“哪里哪里?我只是讨口饭吃,你们万府家大业大,何必苦苦难为于我?” 戚芳大怒,手腕一翻,正待一剑刺去,却听得门外一个声音响起。 “我万府不缺这点饭菜,与他就是!” 这声音中气十足,竟是万震山回来了。 万震山和他的一帮弟子先后踏入门来,瞧着李不负,目中含着杀气,均是不怀善意。 第十二章 批纸削腐 万震山走进门来,一众弟子都围着李不负,对之虎视眈眈。 李不负笑道:“万震山老爷子,你可终于回来了!我正有事情要和你讲。” 万震山沉下脸色,问道:“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讲?” 李不负嘻嘻笑道:“我本想与你讲一件师门大事,然而不料万府的少奶奶却不与我吃的,我又饿又渴,现如今是讲不出的了。” 万震山听见“师门大事”四个字,神色竟是微微一动,随即又强作淡定,说道:“你要吃什么?我命后厨与你做来。” 李不负道:“不消了,我怕你在饭菜里下毒。”他转了转眼珠,说:“倒不如我来亲手做碗豆腐饭,自己动手,毕竟要安全许多!” 万震山道:“豆腐饭我万府还是供应得起的,来人,去为李少侠拿豆腐和米饭来。” 万震山吩咐下来后,其余人皆默然而立,不敢插嘴。 不过半晌,果然有一人端来一盘豆腐。豆腐四四方方,白白嫩嫩,足有一尺多高,盘子里还蘸着水,看来还比较新鲜。 李不负见此笑道:“不愧是豪门望族,我一人可吃不了这么多豆腐,三寸便够了。” 他拔出刀来,寒光一闪,迅速地劈出! 嗖! 就当有人已惊呼出声,以为要动手之时,刀已又回了鞘中。 只见那块豆腐已削成一大一小两块,一片很高,另一片却较薄的多,算来恰好差不多是三寸左右。 万震山的儿子万圭先本吓了一跳,此时见到李不负乃是切豆腐,而非杀人,不由出声讥笑道:“原来李少侠的刀是用来劈豆腐的!劈得好的很,令在下大开眼界!” 李不负道:“刀可以削人,自然更可以削豆腐!只怕有些人的刀连豆腐都削不好,那便难看!” 万圭失笑道:“你的豆腐削的很好么?莫非以前还做过厨子?” 他这话问出,众人都笑了起来。 “你且瞧着!” 李不负忽然又将刀拔出,他拔刀的时候不慢,挥刀的时候却更快! 哗、哗、哗! 众人只见得堂中白影乱飞,光芒四闪,带动着风声道道,刮得让人想要往后退。 李不负越削越快,刀影几乎连成一大片,如同仙女织布一般在空中流泻。万震山的弟子们都暗暗惊叹,他们自问没有这么快的速度。 刀影始终围绕豆腐盘旋,而那豆腐端端立在盘中,未曾移动。 到了最后,李不负喝了一声,方才收刀。 这时候再看他,他头上竟隐隐有些小小的汗珠浮出。 李不负道:“好了,我这豆腐可还削得不错?” 大家面面一觑,不知好在哪里。 那豆腐仍在盘中不动,李不负轻轻拈了双指去提,却提起表面一层,那层豆腐薄薄的,水莹莹的,几乎一提便要被扯断。 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许多人这辈子也未见过这么薄的豆腐。 李不负一层接着一层地去分开切好的豆腐,区区三寸厚的豆腐,竟被他切了四十片还多。这份对于刀力的控制实在已是极好,少人能及,可称一奇。 这本是血刀门中用来检验刀法的“批纸削腐”的门路,李不负从杀了胜谛、宝象、善勇三人之后,确实对于血刀刀法有了些不一样的感受。 换作以往,他很难切到三十片,如今却可分出四十多片了。 万圭突然走到戚芳身前,抚住她的肩膀,却不敢说话了。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比他还年轻的少年的武功着实比他强不少。 万震山拍手道:“好刀功!李少侠请坐,来人,令后厨多做一桌大菜,速速端上!” 他邀请李不负坐下,随后又亲自斟了茶水,使得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弭于无形。 酒菜上桌,众弟子安位。 万震山道:“我今日率众弟子出府去,与长江铁网帮碰了碰面,不想对少侠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恕罪。” 李不负并不去动桌上的饭菜,只道:“不敢。” 他既不动筷子,便显得场面十分尴尬,过了半天,万震山才慢吞吞地问道:“少侠所说与我师门相关之事,究竟是什么呢?” 李不负道:“我知道万震山老爷子,你是梅念笙大侠的弟子,是不是?” 万震山闻言答道:“我师父共有三位弟子,大弟子是我,二弟子是言达平,三弟子是戚长发。戚长发也算是我的亲家。” 他这意思是万府的少奶奶戚芳正是戚长发之女。 李不负“哦”了一声,又道:“江湖传闻,梅念笙大侠有一桩宝藏之秘,却未传下,此话当真?” 万震山立即否认:“绝无此事,全是谣言!” 李不负道:“原来如此。我倒听说那宝藏的秘密是落入一位叫作丁典的人手中去了。” 万震山听到这个姓名,似乎有些激动,问道:“你知道丁典在哪里?” 李不负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老爷子不是说全是谣言么?” 万震山愣了愣神,略一惊慌,随即又道:“哦,这宝藏虽是谣言,然而丁典此人却是极坏!我师父逝世之时,我等三弟子未在其榻,却让我师父受了好多丁典贼子的侮辱!” 李不负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那么万震山老爷子一定很想知道丁典的下落,替师门报仇了?” 万震山道:“自然。” 李不负道:“可是丁典已和如今的知府大人混在一起了,咱们民不与官斗,这可怎么办?” 万震山大惊道:“此事是真的?” 李不负不再说话,而是道:“你若有心,派人去天牢中打探一二便知道了。” 他说罢,便走出了万府,往别处去了。 ······ 李不负依旧在给凌知府作护卫,他白天呆在衙门里,晚上则回到自己屋中。 对于那日他和凌知府之间的不愉快的事,两人都装作没发生过一般,只是不知为何,凌知府又派人加强了牢房的戒备。 一转眼半年便已过去,这些日子,李不负苦练刀法,勤修内功,武功比起以往亦是进步不少。 更好笑的是,万震山常常会请他到万府去作客,热情款待,向他打听一些凌知府和大牢的秘密。 李不负心知万震山是有所心思,却老谋深算,迟迟不肯出手。 而万震山越是打听,越是宴请李不负,凌知府也愈加觉得李不负与万震山是有串通的,来荆州说不准也有图谋,于是凌知府也更加对万府提防起来。 这一日,已到晚上,李不负才从万震山府中走出。 “这万震山未免太老狐狸了,明明已得知丁典就在大牢,却硬是忍住没有去劫狱。” 李不负对万震山和凌知府都不太看得惯,存心要害他们一害。 “你们二人先对我不客气,我也只好对你们不客气了。” 李不负在城中逛着,路过大牢,又经过那间凌霜华所居住的阁楼,见上面灯光仍亮着,忽然想去喝一杯淡菊花茶。 他方走过去,却听见阁楼中传来吵闹之声! 一是凌知府的声音,另一个便是凌霜华的声音了。 “那丁典还不肯说出连城宝藏的秘密?” 丁典,连城宝藏! 李不负闻言一惊,立刻悄悄潜在庭院的花丛中,窃听二人说话。 “丁郎不肯说出秘密,与我何干?” 李不负听了两句,便暗暗咂舌,原来凌霜华的情人便是丁典! “你知不知道,万震山已得知了他在牢房中的事情,亦要图谋这场宝藏,恐怕来日就要去害他了!” 凌知府狠狠地威胁道。 凌霜华的声音有些颤抖,道:“真的真的吗?父亲,你救一救他!” 再听了一阵子,李不负总算将这段故事听明白。 ——丁典原是凌霜华喜欢的心上人,而凌知府得知丁典怀有梅念笙所留连城宝藏的秘密,顿起歹念,将丁典打入天牢,日日拷打逼问。 ——然而直到现在,丁典居然也没有把秘密坦白。 ——而万震山是梅念笙的亲传弟子,这一点凌知府是知道的,所以他本来就时时提防着万震山,如今更对万震山有了敌意。 一番争吵之后,凌知府愤怒地走出门,过了阁楼而去。 李不负连忙屏息藏好,使自己的踪迹不被凌知府发觉。 凌知府自言自语,突然扔下一句话:“既然万震山有意算计我,不如我先对他出招!” 随后他便踏夜而回,消失在月光下。 第十三章 江陵风云 又过几日,万府中突然上下有些忙乱起来。 只因他们的少爷万圭竟然因为对知府大人不敬,行贿牢狱的牢头而被关了起来。 这可让万震山开始发起愁来。 他立即将李不负请到府上来,询问道:“李少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儿子怎会被抓走了的?” 李不负喝了口水,道:“你儿子据说是三年前贿赂牢狱,然后被发觉了,于是被抓进去的。” 万震山有些不解,在他看来,荆州府的官府受贿也不知收了多少,而且明明是三年前的事情,如何偏偏这时候被捉拿? 他急问道:“可是即便圭儿被抓,怎的官府不派人来我府上拿人,而是趁着圭儿进城购置物件之时去抓?” 李不负摆摆手道:“那也只好说是万圭的运气差罢了。” 他自然不会说:这次抓人本就是他提供的万圭的行踪消息,甚至还亲自参与了动手的,目的就是要出其不意。 只不过他做的很干净,没让多余的人发觉。 ——凌退思想对万府下手,于是让李不负先将万圭抓起来,想乱了万震山的心神。而且这本也是试探李不负忠心的一招。 ——李不负若不愿意抓万圭,或者暗中动手脚,那么凌退思自然就能清楚李不负到底是不是真的和万震山有勾结图谋了。 正堂中,万震山又道:“这一回可要麻烦李少侠多多帮忙了啊!” 万震山虽是江陵城中最大的一户豪门,然而要与凌知府相斗起来,毕竟还是有些麻烦。 李不负笑道:“此是自然。” 万震山心中暗忖:这夯货正事不做,这半年来吃了我这么多饭食,总算今日派上用场。只是不知那凌退思是着了什么邪,突然对我万府下了手。 几日过去,万震山上下打点,也不晓得送了多少银子。 有的往师爷处送,有的往知府那里送,有的还送到了其他的府衙中去,最后还给李不负也送了一口价值不菲的宝刀去。 然而这些努力却均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一直到了第十日,万圭居然还是没被释放出来,万震山甚至连他儿子的面都没有见到过。 他就算再老谋深算,也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万震山将李不负请在正堂中来,又把众弟子召集到一起,万府的少奶奶戚芳也同样在大厅中,一共十个人,有的愁眉不展,有的面无表情。 李不负是最后到的,他来到厅中时,已是晚上。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凝重,压抑。 万震山见他来了,忽然挤出一片笑容,道:“李少侠来了,此计成功便有望了!” 李不负问道:“什么计?” 万震山叹息道:“我上下打点,送了无数金银宝物,然而这凌知府似乎是铁了心要抓我的儿子走我心下定计,当真也只有出一下策了!” 李不负已猜到其中事故,明知故问道:“难道你要去劫人?” 万震山道:“正是!然而此事还须李少侠帮手!动手的时辰就定在明夜子时!” 李不负假装沉吟半晌,说道:“以你我交情,我本当帮忙,但此事的确是太过” 万震山道:“我等心意已决,李少侠务必要出手相助才是!” 李不负道:“万老爷子莫非是想让我一同动手?” 万震山傲然道:“区区一知府,我万某人还对付的了!只是想让少侠利用职务之便,与我们通风报信,然后莫要出手相助凌退思就是了。” 这正中李不负下怀,他当即道:“好!” ······ 第二日,傍晚,万府众人吃过了饭,均坐在了正堂中,各家的剑也都带齐。 万震山坐在最上首,他已遣人去将李不负请来,打算问清情况,里外相应,一起行动。 这时候,他的六弟子吴坎忽然询问道:“师父,你这么相信那个姓李的小子?” 万震山道:“难道你不信他?” 吴坎一向对李不负不太看得顺眼,说道:“若是他出卖了咱们,将我们的机密泄露给凌退思,而后设下埋伏,把我们一网打尽怎么办?” 凭知府的官差之力自然困不住万府众人,然而李不负武功不低,这是他们都知道的。 万震山笑道:“你有疑虑,我自也有。所以我故意与他讲,我们是今夜行动!” 一众弟子听到这里,都纷纷聚精会神,吴坎又问道:“难道我们不是今夜行动去劫人?” 万震山道:“自然不是!这只是我试探他的一番计谋而已。若是他要与知府通报,那么今夜他们的准备便做了个空,什么影子也抓不着!” 吴坎喜道:“师父果然绝顶聪明,想出这计策来试探李不负,实在再好不过!” 万震山道:“若是他没有二心,愿意替我们做事,那么今夜请他来了,与他好好说明一场,改日再请他一顿酒饭,也不会教他白跑一趟,坏了情面!” 众弟子均吹捧万震山的老道,然而只有戚芳有些不安,说道:“那我们何时才能去救回我丈夫?” 万震山闻言不悦,沉声道:“你担心你丈夫,我更忧心我儿子,难道我不比你急?此事十分重大,须得百般小心,勿得马虎!” 戚芳受了斥责,不敢反驳,只好沉默。 咚、咚、咚。 三声唤门之声响起,周圻前去应门,进来的正是李不负。 李不负腰间挂着一柄中正宽大,重量不轻的镶金之刀,正是万震山赠予他的。 他得了这口刀之后,便将以前的刀弃了。 “我们多久动身?” 他一进门便问出这句话,而周围人看他的目光却都有些谨慎。 万震山却忽道:“李少侠先听我讲,我方才夜里又思一计。咱们不可妄动,而是要先探明地形,查清情况,才好动手!” 李不负道:“这些我都知晓,你们只需随我来就是了。” 他其实心中并无要与万震山过手之意,他只想着将他们引进大牢中去,最好和凌知府打个鱼死网破便好了,也没什么其余的想法。 而万震山又道:“少侠虽知,但我万府弟子却不知,行动起来,颇有碍阻。不如我遣几位弟子到贵府上去,待得明夜探了情况,过几日,我再派人来告诉你们一齐动手,如此可好?” 这表面上是查探,实际上也算监视李不负,生怕他将风声走漏。 李不负皱起眉头,想了一想,道:“那也好,你们哪些人去我那里?” 万震山道:“便派周圻去,他与你是熟识了。” 周圻还未说话,戚芳居然也道:“我也去,我想早点见到丈夫!” 万震山一犹豫,道:“好,你也去,你们二人也有个照应!” 这时候,一旁的吴坎也道:“师父,那我也前去!” 万震山也答应下来。 于是三人便各怀心思,跟着李不负回了他所住的院中。 ······ 李不负所住的院子离府衙并不远。 第二天夜里,他便带着三人进府衙去逛了一圈,又在大牢边上走了一道,把四周探了个遍。衙役们见到是他带来的人,也不敢阻拦。 而后四人看遍周围之后,回到院中,便准备休息。戚芳则说是要绘制一张详细的地形图,交给万震山,于是借用书房,在其中画图。 李不负所住的院子不小,共有两间客房,一间主房,还有一间书房。 周圻和吴坎二人合伙住一屋,戚芳则单独住一屋。 到了深夜,吴坎已经睡下,周圻还在与李不负谈话。 “嘿嘿,你知道么?那吴坎暗恋戚芳不知多久了,只是碍于万圭的面子,所以一直不敢越矩。” 李不负喝着淡酒,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哦?是么?” 周圻道:“是啊!那戚芳妹子长得多么好看,当初的师兄弟们谁不喜欢?只不过教万圭小子抢了先罢了。然而李大侠你这回可要小心,说不定吴坎会在这次行动捣鬼的!” 李不负道:“他为什么要捣鬼?” 周圻露出种猥琐的笑容,道:“万圭要是死了,戚芳成了寡妇,他不就有机会了?” 李不负淡淡地道:“嗯。” 周圻察觉到李不负对他的态度有些冷淡,很想要讨好他,但有些不知该怎么继续讲话。 最后他突然道:“李大侠,你看那戚芳长得好不好看?” 李不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还行。怎么了?” 周圻笑道:“没什么。我先去睡了,李大侠,你稍后一定要去看看戚芳妹子,让她也别太晚休息。” 李不负感到奇怪,但还是答道:“好。” 是夜,夜已深。 李不负迎着月光,练习血刀经上的功法。 《血刀经》中既有内功心法,又有外功刀法,更兼有拳掌之术,也算是当今武林的一大奇书。 月光之下,明莹高洁。 风徐徐吹过,带来远处一些菊花的清香。 李不负在院中缓缓将左足跷起,脚底朝天,仅仅右足站立,双手张开,向着空中的一轮明月,仿佛要怀抱住那明月一样。 月亮照耀,清风吹拂。若是有人从后面往前看去,他的身子几乎要渐渐和月亮融为一体。 李不负维持着这姿势,长长地吸入口气,随后便不再活动,就像一座石像,静止立着。 过了一会,李不负霍然翻转,双手撑住,双腿并拢,头顶着大地,倒立着才将那一口气吐出! 这姿势古怪奇异,显然并非是中原武功,倒似是西域那里传来的。 李不负一招招地练习下去,姿态一板一眼,奇怪无比。过了约莫将近一个时辰,才缓缓收功;收功后,只觉浑身暖洋洋的,一股内息在体内穿来穿去,十分舒坦。 此时已至夜半。 李不负走回院中,见到书房的灯依然亮着,于是去敲门,提醒戚芳该休息。 “有人么?” “有有人。” 里面传出的戚芳的声音有些奇异。 李不负道:“夜深了,周圻让我劝你来休息。” 戚芳道:“哦?这样么?多谢周师兄关心,但是嗯但是吴坎师弟待会儿会来与我一起绘图,我嗯” 这声音越来越不对,李不负不由直接推开了门! 只见门中,戚芳伏在桌案上,双颊透红,大汗淋漓,云鬓乱斜。 她的汗珠滴下,已微微浸湿手上握着的毛笔,有些汗又顺着笔杆而下,打湿桌上的那张画纸。 那张纸用一盘糕点按着,糕点边还有一个茶杯。 戚芳喘息着,突然猛一挥手,将糕点和茶杯全都打碎在地。 “你快快来。” 李不负站在门口未动,而又听见戚芳说道:“你快快点走!” “刚才刚才吴坎师弟和周圻都来向我敬茶我中了药我” 她口中的语句变得短暂而急促,并带有一种古老的诱惑力。 戚芳忽然站起身子,往李不负的身上扑过来,双手缠在他的脖子上面,将他往里面勒去;而她的另一只手已开始解自己的衣裳,露出一截白肩。 就在这时,忽然门外竟又有一位官差到来。 “李少侠,凌知府有要事相知,让你去一叙!” 第十四章 金波旬花 “李大人,凌知府有要事相知,让你去一叙!” 门外突然有一位官差传呼出声。 李不负闻言,立即甩开失去理智的戚芳,随即欲打开房门,离开此地。 谁知他一推门,竟没有推开,似是有人抵住屋门,不让他推开。 “谁在外面?开门!” “呵呵,李大人,我偏不开!” 李不负猜到戚芳必定是中了算计,被人下了发情的药物,才致如此失态。然而不知为何那放饵的渔翁没到,反是让他抢了个先。 这个时候那官差还在门外,一边用力推住门,一边又说道:“哈哈哈,李大人,知府大人有意撮合您的好事。您既然已在屋中,那我便告辞了。” 他显然是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男女动静。 戚芳在里面浑然不觉屋外有人,而是扯着李不负道:“你你别走!” 李不负却似乎根本不愿与她有所纠缠,而是将她直接推开。 但是戚芳被推倒在地之后,双目失神,却又扑了上来,简直如狼似虎,十分饥渴。 “祝大人早生贵” 李不负猛然踹开房门,这气力之大,将抵住门的官差都撞跌出去,他奔去提起官差的衣领,怒道:“你敢来害我?” 官差不知为何李不负是如此姿态,赶紧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 李不负恶声道:“你只是什么?” 官差道:“我是听从凌知府大人的命令,前来邀请李大人的但是” 李不负抽出刀来,放在官差的脸上划了划,冷冷地道:“但是?” 官差道:“但是知府大人想成你好事,所以他在你们的糕点中下了那种药,想使你和戚芳姑娘一夜春宵。” 李不负平常的饭食若不是在万府吃,则往往就是凌知府派来的人在打理,凌知府想下一些药确实并不困难。 李不负咬了咬牙,道:“好,很好!” 他收回刀去,问道:“那么凌知府让你请我去做甚么?” 官差有些惶恐,他突然发觉这个李不负少侠并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战战兢兢道:“凌知府说是若看见您在忙好事,就帮您一把;如果没有,就让我请你去牢房外的那间阁楼上。” 戚芳躺在屋内呻吟,她的纤纤细手死死握着那杆毛笔,置在大腿边上,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踏出门来。 她知道,一旦出了门,也许她的清白就再也没有了。 李不负忽然开始沉思。 而殊不知在院中另外两处,有人已听到这边的动静。 周圻听到屋中男女之声时,正坐在后院的井边,偷笑着想道:“这位李少侠年少血气方刚,见了美人哪里有不动心的道理?否则他又怎会天天往我万府来跑?我下一番药,借花献佛,讨一讨他的心意。日后他也能多帮帮我的忙!” 他搓了搓手,盘算道:“到时候他与戚芳成了事,我又自可用这件事来胁迫他,这等丑事,他岂敢传出!?” “最好我能命令他,去将我头上那位大师兄和三师弟万圭都做掉,这么一来,我从二师弟作了大师兄,便只在一人之下了!” 他自以为李不负是暗恋戚芳的,所以故意造他一场好事,再来胁迫于他。 而另外一边,吴坎穿着紧身衣服,悄悄地往书房中赶去,忽听到房中有音传出,急忙伏下身子,躲在一旁。 吴坎听了半晌,才明白李不负居然还没睡下,而是犹在书房之中,不由得暗暗叫苦! 他心中打得一手好算盘,本是想趁着这混乱之际,和戚芳共度春宵一番,他只要不说,戚芳自然更不会将此事揭露;而如若万圭在此役中身死,自然他更就无忧,甚至说不定可更进一步。 “怎么叫这天煞的抢了个先?!真是倒霉,只望他快快离去!” 三方竟是在同一夜动手,戚芳先后中了三种春药,难怪如此疯狂难受。 然而等到后来,周圻和吴坎的脸色又渐渐变化。 周圻骂道:“怎么这时候又有官差来了” 吴坎却喜道:“我下的好手,总算不可让他捡了便宜!” 两人各有情态,听得官差所来的第一句话,吴坎便急急往书房赶去,想趁着李不负离开之时,赶紧办了好事。 而他走近之后才发觉,李不负并未离开,反而与官差大打出手,不由惊忙又躲起来。 他远远地看见,李不负将官差制服后,在原地呆立了许久,一直不动,像是在思考什么。 “该死,他怎么不走?” 吴坎暗骂不已。 月过云开,微风吹过。 院子里每个人都醒着,然而每个人却都不说话;不但不说话,而且还屏着呼吸,一点动静都不发出。 整间院子在朦胧的夜里散发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吴坎在暗地里听到书房中女子的呻吟声,简直被撩拨得已热血上头,浑身发痒,难以忍耐; 但李不负还是原地站着不走,他不走,官差也不敢走。 他和官差不走,吴坎也不敢动。 吴坎等了许久,心若火烧,对着书房里望眼欲穿,就在他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突然见到李不负挥刀在官差的脖子上轻轻抹了一下。 他心头一惊,便已看见李不负随即跳走,往不远处掠去了。 ······ 阁楼。 深夜,阁楼中还亮着灯,凌知府才刚刚到阁楼下,他似乎在等某个人。 凌小姐也在楼上,燃着灯火,她居然也没睡,问道:“父亲,你深夜来此,又是什么用心?” 凌退思道:“我等一个人,若是过一会儿他还不来,我便走了。女儿好生休息,不必多心!” 凌霜华又问:“你在等谁?” “他在等我!” 月光之下,李不负提着刀,缓缓走了过来,面带异色道:“知府大人好。” 凌退思只觉得他今天有些古怪,却还是道:“今天我专门令人做的糕点你吃了吗?” 李不负道:“没来得及吃。知府大人让我过来有什么事么?” 凌退思笑道:“我们进了屋子去说。” 他走在前面,一只手里还捧着一盆花,那花呈金色,花朵鲜艳,状貌颇似荷花,却没有荷花那么大,在黑暗中微微发着亮光,相当引人注目。 凌退思敲开屋门,对着凌霜华笑道:“女儿莫急,我今日来是为你说一件好事的!” 凌霜华大惊失色,道:“父亲,你” 凌退思又转过身,将手中捧着的花朝着门边的桌子放去,自己却站住身位,挡在一旁。 凌霜华瞧见那花,更是慌乱,道:“这是这是金波旬!” 她话音还未落下,便转为一声恐怖的惊叫! 只因凌霜华瞧见李不负在屋外,抽出刀来,猛地朝着凌退思身上砍去! 李不负突然偷袭,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在凌霜华看来,纵然李不负真想杀凌退思,也不至于一点征兆都没有地动手! 而这一刀若得手,决计将凌退思斩杀当场! 呼! 凌退思竟也会武功,而且武功还不错,他听见背后风声,急急一转,往一边倒下,并反手一掌朝着后方攻去。 李不负刀势不变,左手伸出,与他对过一掌! 刀锋落下,却砍掉了他半边肩膀! “啊!” 凌退思吃痛倒在地上,右腿却还使出一招“扫堂腿”,逼开李不负后,双手撑地,又翻身跃起! “你你要杀我?!” 李不负不言不语,继续出刀,那凌退思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也与李不负对攻起来! 然而他本已受伤,气力不支,远不是李不负的对手,不过招,便险象环生,招架不住! 凌退思一边还道:“李少侠,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听我解释!” 李不负喝了一声,只加快了手上的攻势,一刀接着一刀,竟是使出血刀刀法中的“血雨腥风”绝技来。 凌退思眼见他攻得越加的快,又叫道:“我这次本是想把女儿许配给你” 风声阵阵,刀影充满了屋子。 蜡烛照在刀剑上,直晃得人眼睛生疼! 凌退思已没法说话,必须憋住一口气,将内力提起方能应对。 随着时间推移,凌退思的气力渐渐减弱,看样子是要败了。 而另一边李不负却也觉得奇怪的很,他这一套刀法本来是越使越快,越用越强。然而这才劈到第三十三刀,他的力气渐渐地便小了许多。 凌退思也发觉了这一点,出声道:“嘿嘿,你已中了金波旬花之毒,你速速放下刀,我给你解药,你还能活!” 他生怕李不负不信,还伸了一只手,去指了指摆在门旁的那盆金色的花。 但这么一伸手,李不负趁机凌空腾挪,变向一刀,配合身法用了一招“风流云转”,竟直接将他的左手斩断! 嚓! 一只左手落在地面,带着血液洒了一地。 李不负以往本无法用出这么精妙的招数,然而在生死搏斗之间,却又有所突破。 凌退思惊叫一声,又被李不负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终于起不来了。 而凌退思一倒,李不负也觉得浑身乏力,没有了力气。 他眼前昏花一片,不太睁得开眼,只好扶住一边的桌角,勉力支撑着不倒下去。 第十五章 父女之恨 阁楼中。 李不负中了金波旬花的毒,勉力撑住桌子,身子摇摇欲倒。 他暗道:“不好,这毒药厉害的很,我只不过闻了一些气味,便使不上力气了。” 金波旬花静静地摆在那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香气钻入鼻中,有些好闻,又有些令人痒痒的。 李不负刚一进门便动了刀,倒是没有过多注意这奇异的气味,只当成是女子闺房中的香气;他在施展刀法之时,才渐渐发觉自己中毒了。 他这幅模样被凌退思瞧见,哈哈笑道:“你,你活不久了!你没有金波旬花的解药,等下便要昏迷过去,我我提前服了解药,到时候只消轻轻一剑,便可将你解决!” 李不负冷冷地看了他已断掉的左臂,道:“你最好还是先将你自己的血止住再来跟我说这个话。” 凌退思嘿嘿一笑,道:“我的血自能止住,我有一个好女儿在这里,你有么?” 他靠着墙角,侧过头去,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凌霜华,说道:“好女儿,你快来帮我包扎伤口,然后用我这把软剑将对面那人一剑杀了!” 凌霜华瞧着两人,眼神中露出茫然和慌乱,十分失措。 凌退思又催促道:“快些,快些,女儿,快来为父亲处理伤口,简单地包扎一下就好!” 凌霜华对他的话却置若罔闻,她呆呆地看着那盆金色的鲜花,怔怔出神。 她知道那是金波旬花。 那盆花离她很远,气味不浓,而且她未像李不负一样剧烈活动,所以尚有行动之力。 凌退思见她神态怪异,却有些慌了起来,道:“女儿,你怎么不来为父亲疗伤?哎呦,父亲痛死了哎呦” 他故意叫得大声,想要引得凌霜华的同情。 谁知凌霜华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也配作我父亲么?” 凌退思突然僵住,过了一会儿,又哄着她道:“霜华,你莫生气!以往的事情都是父亲做的不对,但那也是为了你啊!我想要搜寻前朝留下的连城宝藏” 他说到“宝藏”二字之时,警惕地看了一眼李不负,然后才接着道:“我还不是想帮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凌霜华听到这里,神色果然有些平和下来。 凌退思赶紧又道:“我今日来本来就是想把这个小子杀掉的!因为我知道他对你图谋不轨,在江陵城中计划一件极大的事!” 李不负想要开口反驳,然而却已昏昏沉沉,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凌退思惨笑道:“想不到这小子下手倒还真是狠得很!我的毒还没起作用,他倒先下手为强了!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李不负右手握刀,轻轻划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总算清醒了一些,道:“凌退思,你血口喷人!若非你先对我下春药,我会今夜来找你算账?” 凌退思微微一惊,解释道:“我此举是为了试探你与万府的关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引了万府的人进你的院中?” 李不负顿时恍然。 凌退思想要让李不负与戚芳发生关系,这么一来,李不负便万万不可能再和万震山一伙人有联络了。 李不负又在腿上划了一刀,这一刀入肉更深,他也一个激灵,又清醒了些。 他缓缓起身,努力试图站稳身子,道:“无论谁害谁了,我我先杀了你!” 凌退思也想动身,但受伤实在太重,脸色已然苍白,只能呼唤道:“女儿,女儿,快来帮我啊!事后我就安排你和丁典成亲!” 丁典正是知晓“连城宝藏”之人,也是凌霜华喜欢的心上人,如今却被凌退思关在大牢中,严刑拷打,想逼问出宝藏秘密。 凌霜华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道:“好,我帮你。不过你要先与我讲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金波旬花的解药在哪儿?我若过去,中了花毒,岂非也要死在这里了?” 凌退思闻言一喜,道:“那解药就在我胸口,你来拿便是。” 李不负此时也还没站立稳当,只好看着凌霜华一步一步走去,摸索一阵,将解药取出。 装解药的是一个小瓶子。凌霜华一倒,倒出一粒红色的小药丸,像是鲜血铸成的一般。 凌退思道:“正是此物。你服了它,六个时辰之内可不受金波旬花的花毒影响。” “这里还有一把剑,你用它去杀了李不负” 凌霜华服下解药,没有接剑,径直朝着摇摆不住的李不负走去。 凌退思抬了抬手,急道:“你你没有剑,哦,是了,你用他的刀一样可以杀他的!” 然而凌霜华走到李不负身前,却将那个小瓶子中的解药又倒出一粒,往李不负的嘴中送去。 “你你怎能相助外人?!” 凌退思大怒,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想要起身,却牵扯到伤势,又摔了回去! 李不负服下解药,立刻盘坐下运功疗伤。 不过多时,他已感觉气力渐渐恢复,不再有昏厥之感。 他起身道:“多谢凌姑娘相救!” 凌退思气得一塌糊涂,又是咳嗽,又是喘气,道:“你这恶女你是要遭报应的!你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 李不负冷笑道:“那岂非是你该去的地方么?” 凌退思闻言愣住,他生平做了不知多少坏事,仔细算起,他才最该是下十八层地狱的那人! 李不负本想一刀杀了他,可又看见凌霜华在旁,毕竟不便动手,询问道:“凌姑娘,你可要我帮你杀了你父亲么?” 此话说出,他自己也觉得怪怪的。 凌霜华却已转过头去,奔下阁楼,一边情绪失控,放声大哭,一边往外快跑着走了。 她似乎是往牢房处而去的。 李不负呆呆道:“这” 凌退思立即道:“你不能杀我!我的女儿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绝不能恩将仇报!” 李不负骂道:“报你娘的屁!你” 凌退思抢过话头,道:“你要钱是不是?李大侠,你饶我一命,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这江陵城中你看上哪家的美人,我也都去帮你抢回来!” 他试图用美色与钱财来打动李不负。 李不负道:“我只想将我的武功练好!” 凌退思想也不想,便道:“我帮你练我我有钱,我帮你去买刀法秘笈!” 李不负道:“你确实有法子帮我练刀,这很好。” 凌退思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那你将我扶起来,我” 咣! 明光一闪! 手起刀落,凌退思的人头登时便落了地。 他至死时两只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十分难以置信的样子。 李不负收好刀,道:“我学的血刀刀法,正是要杀人越多,刀法越狠,领悟越快!你想帮我练,我成全了你就是!” 他靠着窗四下一顾,也知自己杀了朝廷命官,颇有许多麻烦,不可久久逗留,于是随手将那盆金波旬花打碎在地,便出门往江陵城外而去了! 第十六章 天下通缉 江陵处于荆襄之地,颇多水流环绕,河流处处,大江流淌。 许多人家傍水而居,一路沿着长江而去,随处均有渔民安家,人烟虽不多却也不少,荆州府知府凌退思虽然无良,并未干出什么好绩,然而荆州一向富庶,百姓依然安居乐业。 李不负行出江陵城后,心中不知往何处而走,但也不太愿意再回大雪山血刀门去。 他一路走,走了约莫有两个多月,依然在长江附近徘徊,每日练刀,勤修内功,偶尔下水游游泳,捕捕鱼,倒是也算过得充实,没太多拘束。 只在这一日,李不负来到襄阳城外,打算购置一件新衣裳,换套厚些的衣服来穿,谁知他刚刚进城,却被侍卫拦了下来。 “咦,这人好似是通缉令上要找的那人,是不是?” “看来有些像啊!” 城门处的卫士将李不负拦截下来,盘问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李不负见势不对,反应极快,立刻撒了个谎道:“我叫万震山。” “万震山?” 一位卫兵皱着眉头,招了招手,一旁有人送来一张贴纸,纸上面画着一个人像,鼻子眼睛耳朵各具其形,正是李不负的模样。 卫兵看看图,又看看李不负,突然叫道:“你敢说这不是你么?” 李不负居然还很淡定,道:“绝不是我!你让我瞧瞧!” 卫兵见他如此镇定,也有些困惑,将信将疑地把这张“通缉令”交给了李不负,让他仔细去看。 李不负往纸上看去,这出山的时日里,他倒也学了不少字词,大概看得懂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他看完之后,喃喃道:“这个李不负,想要侵犯万府少奶奶戚芳不成,随后又去劫了大狱,杀了重犯戚芳的丈夫万圭,更杀死了知府和其手下官差” 卫兵补充道:“不止,据说凌知府的女儿在此之后也不知所踪。恐怕也和他脱不了关联!” 李不负点头道:“对,对,这人实在太可恶了,你们一定要抓到他才是!” 说着,他将通缉令交还给卫兵,拍拍双手,作势欲走。 问话的卫兵还在发愣,另外一旁的卫兵已经立刻叫道:“抓罪犯了!通缉要犯李不负在这里!”说着,一群人轰轰地蜂拥而来。 李不负拔腿便跑,施展开轻功,不过个呼吸,已与卫兵们拉开极大的距离。 “快,快,抓住他!莫让他跑了!” 李不负在心中暗骂,他料想多半是万震山那只老狗设计了他,在他走后,把所有的罪过全都推到他的身上来,还令他受了通缉! 卫兵与李不负一追一逃,没多久已走出七、八里地,来到一片荒野山林之中。 这里本是襄阳大城,军备不少,加上卫兵一叫,便有许许多多的兵士从襄阳城中追出,四处搜寻李不负的踪迹。 江上亦有人接到消息,开了船只,顺流下来,整装待备,也来围堵李不负。 李不负躲在这片山林之间,并不声响,耳听着那些城中官兵越围越近,不由得暗暗捉住了刀。 卫兵们越围越拢,渐渐包围了这一片树林,然而此时已至黑夜。 这片树林甚大,其中古木亦多,本是这一片最大的林子。外面的人一眼望去,竟不能看见里面究竟如何。 天空乌云蔽月,不见一丝光亮,江边吹来的风又甚大,摩擦着树叶沙沙作响,使得人不由有些发寒。 “李不负,你想必就藏在这片山林之中!你杀了知府,劫了江陵大狱,乃是滔天大罪!你还不快快认罪伏诛!?” 这声音极大,乃是一位身宽气足的将军所呼,然而声音传到林中,却一点回响都没有。 “好,李不负,你既然想逃,那么所有人便进树林给我去搜!抓住李不负的人,赏黄金百两,官升两级!” 正是初冬时节,一群士卒本来还肌肤生寒,但被这么一说,立即都兴奋起来。他们举着火把,或三人成队,或五人成伍,纷纷向着山林中涌去。 有一幕僚对着那将军道:“只怕那李不负武功高强,这些士卒未必抓得住他?” 将军问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处置?” 幕僚道:“所谓江湖事还需江湖人了,我记得江陵城的万震山也是江湖中人,他也在悬赏此人人头,江湖好汉多半要卖他一个面子。” 他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不如将这消息传出去,引江湖上的正道人士一起来捉拿此人!” 将军却在犹豫,他担心的是到手的功劳被抢走,于是过了半晌,道:“等一等,若今夜无功,再商量此计!” ······ “这林子真是黑呀!” “树林子再黑,又哪里比得上人心之黑?苏将军让我们来前面拼命,若是真抓到李不负,最大的一份功劳还不是他的?” “老兄,你这话要是在外面说出,恐怕离死就不远了。” “这怕什么” 两个士卒在林子中间摸索着前进,火把燃亮,将周围一丈照见。 其中一名士卒道:“这怕什么?爷爷我要死,那还早得很嘞!” 话音方落,突然从天而降一柄宽刀,砍在他脖子上面,“唰”的一下,他的人头便落了地。 “你救命!” 另外一人开口大声呼救,却也被那刀轻轻一转,抹了他的脖子! 然而这人的声音已经传出,周围的林中马上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很多人都在向这边前进而来。 “糟糕!” 挥刀杀人的正是躲在树上的李不负,他见位置暴露,立刻又跃上树梢,向着西方腾跃去。 不过两三个腾挪,李不负已又撞见三名士卒,紧急之下,隐藏身形已来不及。 “李不负在树” 咔咔! 他跳下树去,用双腿夹住其中一人的后颈,用力一转,将那人扭死;随后一刀劈出,风驰电掣,疾风一般又砍下一人的手臂! “他在树上,大家小心!” 这被砍断手臂的人呼唤出声,另外一人拿了一杆长枪,也朝着李不负戳来! 李不负心知不可恋战,于是不作逗留,倒翻出去,左手攀上一根树枝,借力轻轻一荡,已跃出老远,依然朝着西方而走。 “他在树上!大家注意头顶!” 这话说出,士卒们便开始警觉树枝之上的事物,借着火光看去,李不负的身影几乎一览无余。 “他在那里!抓住他!” 一群士卒们纷纷向着西边追去,好在这里乃是树林之中,弓箭等武器很难奏效,否则李不负恐怕要被射成筛子。 逃了一阵,李不负也感到不对,只好下了树枝,潜藏在一颗颗古树之间,随意穿行。 他一面走,一面也叫道:“李不负在树枝上!快看就在那里,莫走了他!” 李不负竟也是藏在黑暗之中,发声乱讲,企图扰乱士卒们的听闻。 “呀,李不负往东边走了,瞧,他在那里!” 这时候,正有一人持着火把站在李不负附近,他左顾右盼,开口问道:“兄弟,李不负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他望了一阵没有望见,又朝着李不负看去,却见他是穿的服装非是制式军装,更与自己大有不同,随即醒悟过来,一刀向李不负劈来! 李不负反手用刀,自下而上攻出,两刀交在一起。 “叮”的一声,李不负有内力在身,刀背力量一荡,那人顿时被击得后退出半丈,他正待出声之时,已被李不负一刀刺中了心脏! 李不负躲在树后,趁着没人看得到他,又捏着嗓子,变了音调,大喊了几声:“我看见李不负往东方走了,大家快去追啊!” 众士卒们全都追去,李不负却飞快地掠出十多丈,换了个位置,伏在地面,随即不作声息;过了一会儿,听见周围脚步声渐少,这才起身迅速地往西边赶去! 第十七章 铃剑双侠 李不负出了树林,途中又斩杀了十多个官兵,一路向西南方向而行,几乎走回了江陵去。 随后他又自江陵往西走,打算攀高山,入蜀中,摆脱荆州府对他的追捕。 而没过多久,果然在江湖上也有了追杀李不负的传闻。 其中故事多是捏造,叙说李不负迷倒别人家的女人,奸淫未遂,却又杀了人家的丈夫,最后被知府发现命人逮捕,恼羞成怒,又杀了知府,割下他的头,埋在一个花盆里面,使得金花染上剧毒云云。 总之这故事已将李不负绘声绘色地描述成了一个十恶不赦,天理难容,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若是有谁抓住了他,必然可以在江湖上好好地扬名一番。 李不负几乎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走到哪里都免不了遭遇上一些自诩正道之人来对付他。 一开始,他还能一一应付,到了后来,人却越来越多,各种三教九流,四方好汉都想阻一阻他的去路,甚至有传闻称是他得知了“连城宝藏”的秘密。 李不负先后遭遇了三河会,铁网帮,长江门的高手,他杀了四、五个,然后又赶紧逃跑,一路上昼伏夜出。这一日总算赶到了入川的最后一道山川。 这座山名作巫山,乃是当年楚王梦见神女之处。 巫山过了便是渝州,渝州又与蜀中相邻。李不负正是打算过蜀中,随后西上再回青海,到大雪山中去避一避风头,过些年头再回来报仇。 “待我回去好好练功,不出五年必定要回来报仇!” 李不负暗暗决心,正欲上山,两匹马已从他身后飞驰而来。 “李不负贼子莫走!” 其中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随即又是“叮铃铃”的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音传来。 李不负回头一看,竟是一男一女,各乘着两匹马飞奔而来。 那两匹马一黄一白,神骏高大,一瞧便是不可多得的宝马。马鞍辔头颜色鲜明,马头边上还挂着一串铃铛,十分好看。 马上的人儿却更俊。 黄马上坐着一青年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年纪,身材高瘦,气宇轩昂;白马上坐的却是位白衣女子,不过二十出头,容貌俏丽,肌肤白嫩。 那女子左肩上还别着一朵红色的大花,更为她增添了几分美丽。 李不负提起两脚,赶忙要走,去入山中,谁知那两匹骏马速度之快,却是出人意料,不过短短七、八个呼吸,两匹马已到了跟前。 “阁下两位是何来历?为何要追我张三狗?” “你叫张三狗?” 那白马上的女子惊奇出声,道:“难道你不叫李不负?” 话说着,两匹马一左一右,已将李不负包夹在中间。不论李不负怎么跑,却都难以摆脱大道中的这两匹马。 那男子大笑道:“表妹,你莫中了此人诡计!他‘江陵淫贼’李不负诡计多端,但今日遇上我铃剑双侠,却也还是要吃上大亏了!” 李不负闻言一凛,他在江湖行走,倒听说过“铃剑双侠”的名头——男的叫作汪啸风,女的叫作水笙,两人俊男俊女,鲜衣怒马,行走江湖,本是众人所艳羡的侠客眷侣。 此时黄马在左,白马在右,汪啸风一声大呼道:“表妹,我们一同出手,你拉他右臂,我缚他左腿!” “好!” 两人以马鞭作武器,用力一荡,同时出鞭,如同两条毒蛇,分别卷向李不负的手臂和大腿。 要是李不负真被这鞭子卷住,不知要被那两匹骏马拖行多久,恐怕人也要被磨死在地上。 “着!” 鞭子瞬息便到了李不负跟前! 若换了寻常高手,必然是施展身法,躲开鞭子,随即拔出兵刃取胜,汪啸风自是也料及这些情况,早准备好了后着。 然而他不知李不负一路狼狈逃来,心中已积蓄了极大的愤怒,出招丝毫不按常理,居然不管不顾,没有去躲汪啸风手中的马鞭。 他反而向着右边一扑,任由汪啸风的鞭子卷住他的左腿。 “下来!” 然而这一扑,却是扑在了那匹白马的马腿之上,他双手紧紧握住那匹白马的两条后腿,再也不放! 本来如果只凭李不负的力气要擒住这匹神骏异常的千里马,也不太容易;但汪啸风的鞭子恰好卷住了他的大腿,借着黄马的马力一拉,虽将李不负扯在地上,却也把白马横着马躯一下拉倒! 轰! 白马四足跪地,扬起地面无数尘灰,登时痛嘶出声! “表妹小心!” 汪啸风握鞭手上的虎口被震得隐隐生疼,但他应变也是极快,立刻弃了马鞭。从黄马上跳了下来,拔出长剑,要去刺李不负的后背。 李不负就地一滚,双臂扯住白衣女子水笙的玉足,往前一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此剑。 他却刚好压在水笙的身上,顺手点住了她三、四处穴道! 汪啸风失声道:“表妹!”他又急急出剑,剑光一闪,顿时笼罩了李不负后背。 李不负身子一滚,却从水笙身上滚了下来,汪啸风飞快地护了过去,却被李不负拔出刀来拦住! 铿!铿!铿! 两人刀剑均是不慢,只不过一瞬,便已连击了三次! “表妹莫怕!” 汪啸风保护水笙心切,拼着在左肩上受了一刀,也挡在了李不负与水笙之间,不给他继续对水笙动手的机会! 嗖嗖! 李不负又挥刀攻去,想要击退汪啸风,随即占住位置,去杀水笙;而汪啸风剑法上亦是不弱,唰唰唰几剑挡出,剑成圆形,墨泼不入,脚步却几乎不动! 李不负跳在一旁,叫道:“好功夫!” 汪啸风冷哼道:“我铃剑双侠的名声岂得泛泛?只是我先前不该托大,在马上和你比斗罢了!” 李不负突然笑道:“你铃剑双侠的功夫虽好,可还不是被我制服住了?” 汪啸风道:“胡说八道!我长剑在手,你岂能制得住我?!” 李不负大笑道:“你现在虽有剑在手,但你的师妹却被我点住了穴道,你和我打斗之时,还兼顾得了她么?” “表哥,你别管我!” 水笙躺在地面动弹不得,而那白马认主,也在她左侧停下,并未离开。 汪啸风道:“表妹,我岂能不管你?待我先将他逼退,再为你解开穴道!” 水笙的俏脸上全是楚楚可怜,柔声道:“好,表哥,你要小心!” “东展锦羽!” 汪啸风握着长剑,突然向着右首舞出一剑,剑光迷蒙,虚实结合,正是一招厉害的剑术。 李不负被这剑法逼得后退了两步,横刀去砍他的左臂! 汪啸风却又道:“西剔翠翎!” 这又是一招精妙的剑术,却是刚好护住左臂,抵住了李不负的刀。 汪啸风见两招将李不负的攻势尽数拆解,更是有意要在表妹面前卖弄一下自己的剑法。 “南迎艳阳!” 汪啸风大声一叫,声音响亮,又出一招。 这一招由下而上,光明正大,剑势堂正,难以拆解,却又把李不负迫开了几步。 水笙见此赞道:“表哥,看来父亲传你的‘孔雀开屏剑法’,你已学得极好了!” 汪啸风听见师妹夸奖,有些喜色,变了步法,又道一句:“表妹,你瞧我这招北回” 哗! “北回去打你妈的脸!” 李不负大呼一声,竟是直接将自己手中的刀向着汪啸风投掷了出去,明明是一柄宽刀,却当作了暗器来用一般! 汪啸风从未料到过李不负这般用招,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变了招式。 他用剑挥舞,退过一步,连续在空中划三个圈才把刀力卸下来,令宽刀落到地下。 “你” 而汪啸风再回头打算对付李不负时,却见得李不负已在水笙身侧,两根指头正按住了她的咽喉。 第十八章 白马水笙 巫山之上,密密层层的云朵在空中密布。 天气一副云中带雨,将晴未晴的样子,配合上远方连绵不断的山脉,与天际相合,只让人觉得如坠梦中,不知风云。 汪啸风和水笙如今也仿似在梦中一般。 他们从没有想过,二人并肩前来对付一个普普通通的采花大贼,居然会落到这般田地。 水笙被李不负扣住咽喉,一动也不敢动,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连话都说不出了。 汪啸风急道:“你别动手,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若杀了水笙表妹,她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李不负笑了笑,问道:“她父亲又是谁?” 汪啸风大声道:“她父亲乃是南四奇‘落花流水’中的水岱大侠!” 李不负微微一怔,他听过铃剑双侠的名号,自然更知道南四奇“落花流水”的鼎鼎大名! “南四奇”乃是与“北四怪”相对的南方的四位武林高人的并称,;他们四人均是当世高手,名头比起当年的梅念笙和丁典等人也还要更盛一筹的。 四位高手一人姓“陆”,一人姓“花”,一人姓“刘”,一人姓“水”,合起来正是“落花流水”。 这外号虽然不见得有多响亮,然而他们手下的功夫却毋庸置疑,都是一等一的。 汪啸风见李不负愣了一下,当即喝骂道:“怎么样?水笙的父亲水岱大侠正是我的师父,你速速将水笙放下,随我去见师父,若是态度好些,我还劝师父莫杀了你,只废了你武功就是!” 李不负仰天大笑,道:“好一个只废了我武功就是!你们正道中人原来都如此宽容大度么?” 李不负现在声名狼藉,其出身本又是“邪派血刀门”的弟子,若是一旦被废了武功,江湖上的好汉也不知有多少想来杀了他的,那与杀了他也没什么两样了。 汪啸风道:“那你还想如何?你先放了表妹,一切好说!” 李不负淡淡道:“我也不想如何,只不过想离开此地。” 汪啸风犹豫再三,终于应道:“好,你自行离去,把表妹放给我,我们不追就是!” 李不负大笑道:“世间岂有这等道理?!我放了人,你们二人联手对付我,我不是更难受了!” 汪啸风怒道:“那你欲怎样?” 李不负挟持着水笙,将他横抱在肩,一把搁上了身边的白马,随即自己也上了马,就坐在水笙身后,说道:“我先上山,你往回走!” 汪啸风又急又火,说道:“不可能!我若走了,你会将水笙表妹怎样,你又怎能保证?!” 李不负皱着眉道:“你的意思是,你一定要逼我杀她,亲眼看着她死,才能让你满意高兴?” 汪啸风忙摆手道:“不不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李小哥,你莫冲动!” 这个时候,水笙终于能说出话来:“表哥,我父亲他们就在附近,你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来救我!” 汪啸风纠结道:“可是可是” 忽然远处一阵尘起,李不负望见似乎是又有人赶了过来,心想那可能是一路从襄阳追杀过来的人,便立即道:“没有什么可是了!马儿,快走!” 他拿过马鞭,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那白马一嘶,飞快地往巫山上去了。 汪啸风暗忖道:这“江陵淫贼”本是好色至极,凶狠残暴之徒,他若掳了水笙妹子去,纵算性命无忧,清白却是难保,我必须要跟着才行! 他凌空一纵,跳到那匹黄马旁边,捡了马鞭,翻身上背,也匆匆往着巫山中赶去了。 ······ 夜深。 巫山中好歹不歹竟是下起雨来,雨势不小,而且看样子一时之间还停不了。 道路之上,泥泞颇多,路已甚是难行。 李不负早已下了马,他将水笙点住穴道,横放在马背上,自己则牵着白马,一路好走。 他的衣衫早已淋湿,只望能寻着一处避雨之地,可暂过得此夜。 “这马倒是不错,不知是哪里的名种?!” 李不负随口而言,水笙却默不作声了。 “我在问你话,你怎么不答我?” 李不负的语气有些凶狠,他本来被追杀一路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好不容易见着要离了荆州地界,却又被这“铃剑双侠”拦住,更是气怒非常。 水笙道:“我怎知你是问我?” 李不负道:“这鬼天气一来,一路上还见得着半个人影么?我不是问你又是问谁?” 水笙道:“你即便问我,我也不是非要答你!” 李不负道:“你真不答我?” 水笙骂道:“你这淫贼,我与你说上半句话都嫌脏得很,还答你什么!” 李不负一边驱马,一边说道:“总之你已说了三句,脏也脏了嘿嘿,我瞧你身上更脏!倒是比我脏得多了!哈哈哈!” 他抬眼朝着水笙身上看去,水笙本是一袭白衣飘飘,如诗画仙女一样,然而淋了雨,又在山上颠簸,早有许多个小小的泥点飞溅在她的衣服上面,的确脏污了不少。 而李不负则是一袭灰衣,虽然肯定更脏,但外表却至少不怎么瞧得出来。 水笙又羞又怒,斥道:“我就算浑身都沾上泥点,也要比你干净得多!你这,就是跳进长江中洗上几十回,那也是脏的!” 李不负笑道:“原来你是想看我在长江中洗澡,那倒也容易,我们有空便去洗了!” 水笙又大声道:“我何时说过此话?!下流淫贼,你真是一个肮脏十足的淫贼,我爹爹抓到你,必定将你千刀万剐!” 李不负忽然夸赞道:“好!你果真是位有骨气的女侠!” 水笙见他突然这么说,倒是惊了一惊,道:“我铃剑双侠的名声原是我和表哥用实力和侠义打拼出来的!” 李不负道:“只是我听你说你自身这么干净,我倒也想见识见识,你身上到底有多干净!” 哧! 他伸手去抓水笙的白衣,用上力道,一抓便将她一只手臂的袖子抓落,露出一截雪白如玉藕一样的白臂来。 “住手!你住手!” 李不负笑道:“果真干净得很,我再看看这一条腿!” 哗! 这一回却又扯落了一大截衣裙,使得她左边的半只小腿又露了出来。 “救命,快来救命!” 水笙嘶声叫着,拼了命地叫喊,然而茫茫山中,却没半个人回应她。 李不负一面又扯落她另外一只手的袖口,说道:“哈哈,你叫得越大声越好,最好有个人出来救你,我便能跟着他一同去他家避避雨,吃口饭了!” “你这淫贼!” 随着衣袍越撕越多,水笙的叫声渐渐变成了呜咽,声音也哑了下去。 “啊” 李不负却似要将从襄阳到巫山一途中的气怒全都发泄在她身上一样,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啊!你别动手了!我求求你!你别撕了啊!” 水笙哭着说道:“我求求你!我都告诉你,这是我爹爹花了五百两银子从大宛买回来的宝马,南方是见不着的!” “我都告诉你了!你别动手!求求你了!” 李不负闻言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好,你多听我话,闭上嘴不要乱叫!” 水笙果真又闭上了嘴。 李不负瞧着雨水在水笙美丽的脸上乱落,将她头发也打得湿漉漉的,残破的衣衫紧紧地贴着肌肤,但她却还是紧紧地闭着嘴巴,没再说一句话。 她现在看起来哪里有半点女侠风范,只是个既乖巧又可怜的少女。 他不由得意地道:“哈哈,寻常高手非得点了哑穴才可教人不得说话,这一点却大大地不如我了!” 李不负想到这里,心情好了一些。也是天幸,又走不久,居然让他找到了一座庙宇,看起来年代久远,然而却没怎么毁坏,正不失为一处暂住之地。 第十九章 老祖现身 庙外雨帘而下,庙内却不惹水滴。 庙中正中处立着一方神像,神像有些落漆,但依稀辨别的出模样。那供奉的不是别人,正是掌管巫山一地行云布雨,施风润泽的巫山神女。 李不负一进屋子,一瞧见巫山神女,居然十分恭敬地朝着她磕了几个头,拜了一拜。 水笙本来答应李不负不再说话,但是看见他朝着神女叩礼,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之色,还是忍不住有些想问。 她犹豫了半晌,并没有开口。 李不负却似瞧出她的疑惑与惊奇,笑着说道:“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何要去拜这位神仙?” 水笙心思被猜中,被他问得脸上一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不负道:“你可知道她是什么神仙?” 水笙出身名门,自幼熟读典故,诗书经史也有所涉猎,这些自然知道,即回答道:“这是巫山神女,在宋玉的《高唐赋》中提及过。” 李不负道:“哈哈哈,你果然知道,不错不错!我这人没读过几年书,认识的神仙却不多,但这位却是其中之一!” 水笙道:“你认识这人?” 李不负道:“我以前听师父说过,他说天上神仙他都不敬,唯独这神女是我辈楷模,值得佩服!” 水笙好奇问道:“这神女有什么可佩服的地方?他不过和楚王梦中交合” ——传闻之中,楚襄王游巫山之时,梦见神女,与之梦中交欢,于是后人便以“巫山云雨”来形容那男欢女爱之事。 水笙说到此处,立时懂了其中深意,脸颊忽然泛了大红,尴尬之色尽显,再也说不下去。 李不负大笑道:“哈哈哈哈,正是如此!你可知道我师父是谁?” 水笙不问。 李不负主动道:“我师父说来你必定也听说过,他便是青海大雪山中血刀门的老祖,人人都叫他血刀老祖!” “血刀淫僧?!” 水笙惊呼出声。 李不负嘿嘿一笑,道:“那自然是你们对我们的称呼了,这称呼难听的很,你日后最好不要再提!” “你真是血刀门的人!”水笙心中更是七上八下,惊惶不定。 她知道血刀门的僧人虽是和尚,却一向被称作“淫僧”,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无所不作,若有良家女子落在他们手里,那是万万不会好过的了! “你你,难怪你会下药迷晕那万府的夫人,原来你是血刀门的淫僧!” “此事原是谬传!” 李不负摆摆手,反问道:“你可亲眼瞧见我对那戚芳下药,然后想对她图谋不轨?” 水笙的心气又被激了起来,恨恨地道:“人人皆是如此说的,官府也下了通缉令,那还会是假的么?!” 李不负眉毛一挑,大骂道:“官府的通缉令?我把他家的狗屁知府杀了,他们当然要通缉我!” “反正也要抓我,不如将我的罪名说得重些,他们抓到便有更多的功劳!你既未亲眼而见,又怎能信此邀功之虚言?我说得可有错么?” 水笙想了半天,似乎也挑不出李不负所说的话中有什么漏洞。 “但你,但你毕竟还是黑教血刀门的僧人,能做出那种事来,也自是合理,不足为奇!” 李不负还未说话,庙外忽传来一阵大笑之声,震得人耳朵发响。 声音未罢,从窗外竟是跃进来一个身穿黑袍,年纪极老的和尚,他手中还提着一人,那人不叫不言,也不挣扎,显是被点住了穴道。 “哈哈哈哈哈,我们血刀门的弟子做出这种事来并不可耻!老六,你做得不错,你不必不承认!” 黑袍和尚落进来后,水笙看清楚他的面容,这和尚生得尖头削耳,满脸皱纹,一副凶相,笑起来的脸上的皱纹则随之而动,有些可怖。 水笙顺着脸往下看去,才见得他衣襟微翻,里面露出一条由红色丝线绣成的短刀,短刀下面还绣了三滴血,这乃是“血刀门”的标志。 “你你难道是血刀老祖?” 水笙吃了一惊,又看到他手上提着的人,正是他的同门表哥,“铃剑双侠”的另外一侠汪啸风,她更是快晕了过去。 血刀老祖大笑起来,道:“想不到这漂漂亮亮的小妹子也知道我的名头,看来老六,你确实将咱们血刀门的名气在荆州江南一带散播了出去!这很好!” 李不负也不曾想过居然在巫山见到自家师父,惊讶之余,又拜倒道:“师父好!多谢师父将这人擒住,我正要找他好好算账!” 血刀老祖将汪啸风随手扔在庙中角落,蹲下身子,随口说道:“这人一路跟着你来,你没发现,做事未免太不小心!” 李不负不敢反驳,只道:“是!” 血刀老祖看了汪啸风一眼,又道:“不过这人比你还要笨些!你尚且知道将白马上的铃铛丢了,他却依然骑着个‘叮、叮、当’的黄马儿上山,不叫我抓住也实在天理难容!” 水笙轻轻唤道:“表哥!” 汪啸风却被点住哑穴,不得说话,表兄妹只好以含情脉脉的眼神互相望着。 血刀老祖未理会他们,而是四顾一周,看见庙中未生起火,有些冰冷,于是道:“不负,你去将那神女的神像砍了,烧了木头生火,咱们取暖用。” 李不负错愕道:“老祖,你平常不是说最敬神女” 血刀老祖笑道:“平常是平常,到了这关头,她也只好用来给我取取暖了!你行走江湖,也千万不要被这等条矩束缚,莫去委屈了自己!” 李不负应了声“是”,随即去将神女像推倒,又随手取了水笙的剑来,劈成碎片,这果然是木质的雕像。 木片碎满一地,散在庙子中。 血刀老祖随手拨动,三下两下弄了一个火堆,又拿了打火之物将其点燃。 不过一会儿,一堆火便“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 血刀老祖燃好了火,坐在旁边,李不负将剑放了,也坐过去。 血刀老祖忽问道:“你的刀呢?怎不见你的刀?” 李不负道:“先前用刀与汪啸风打斗时,我将刀掷出去丢他,没有再寻回来!” 血刀老祖脸色一横,道:“为何不寻回来?” 李不负道:“那刀乃是后来一人赠我的宝刀,又宽又厚,我觉得不大好用!我的刀法未必敌不过汪啸风的剑法,可那刀用得却束手束脚!所以当时走得颇急,我也懒得去捡了。” 血刀老祖脸色缓和下来,非但没有责怪,反是露出喜色,道:“好,看来你下山之后,刀法又有长进!” “我门刀法走得是轻巧变诡,出其不意,正要刀越薄越好,越软越好!” 李不负道:“师父教诲的是!” “若是用刀令你觉得束缚,倒不如远远跑开,不要去用刀的为好!” 两人在此地说的乃是血刀门中的武功精要,血刀门中也只有血刀老祖与李不负懂得此理。 李不负将衣服烘着,想了一阵,又问道:“师父怎的找到的我?” 血刀老祖道:“我一下山,便听说荆州一带有人在追杀一个叫李不负的孩子,说是他杀了知府,奸了美女,劫了大狱,我心猜多半是你,于是就跟着来了!” 李不负十分头疼地道:“那知府本是个恶霸,想要害我而不得;那个戚芳女子更不是我所动手的,劫狱之事也全是虚妄,我可是被人大大冤枉了一场!” 血刀老祖拍了拍李不负的肩膀,笑说道:“我血刀门弟子在江湖上行走,被人冤枉也是常事。那些正道中人常常会将恶名推到我们头上,你日后要学会习惯才行!” 李不负忽然沉默。 他竟一时不知该怎么来回应这句话。 血刀老祖不以为意,而是问道:“胜谛、宝象他们呢他们怎没有和你在一起?!” 第二十章 门主之争 “胜谛、宝象他们呢他们怎没有和你在一起?!” 血刀老祖问道。 李不负并未撒谎,而是如实相告,道:“胜谛师兄、善勇师兄他们去劫江陵大狱,最终受了严重的内伤,不治身亡;而宝象师兄在他们死后,想抢我的刀法诀窍,被我趁机杀了!” 血刀老祖微微惊讶,道:“他们眼馋我对你讲过的血刀刀法的秘诀?” 李不负道:“不错!” “其余五位师兄弟都死了?” “是的,唯剩弟子独活。” 血刀老祖忽然拔出自己的血刀,那是一柄薄薄的,软软的,通体带着鲜艳的血红的颜色,像是一条灵活的毒蛇,教人望之生寒。 他将血刀举起,迎着窗外细细打量,那刀面上不小心溅着一滴水,瞬间碎成几瓣,几乎像是打在水晶上面。 血刀老祖静静地看着这柄血刀,默默不语,似有些感慨,过了许久说道:“我想过你们师兄弟六人下山,必然不太轻松,然而却没料及只剩下你一个了。” 李不负道:“弟子惭愧。” 血刀老祖道:“也好,那么当你接掌血刀门的时候,自也不必再生一场事端了! 李不负神色一凛。 血刀老祖凌空一划,随即收了血刀,缓缓道:“你可知为何我血刀门老一辈的人物只有我一人?” 李不负眼光中闪过一抹惊色,道:“莫非” 血刀老祖笑道:“只因上一辈的师兄弟们互相算计,勾心斗角,甚至大打出手,于是全都死得一干二净了!哈哈哈哈哈!” 他说得并不伤心,反而得意的很。 李不负恭维道:“老祖你自然是武功最好的那一位!” 血刀老祖笑道:“那也未必,只不过我是心机最深的那个人罢了!” 李不负道:“极是极是!” 血刀老祖忽然大有深意地瞧着他,说道:“你自然也是六师兄弟里面,心机最为深沉的那一位了!” 李不负道:“比起师父来,又差得许多了!” 血刀老祖哈哈一笑:“你不必说这些话来防范我,你既然是我最后一位还活着的亲传弟子,日后的门主之位本也是要传给你的了。我爷俩本是单脉相承,那自是成一体的。” 李不负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一躬到底,道:“多谢老祖!” 血刀老祖笑道:“当初我没给你取法号,便是已看中了你多半是日后的门主。你总有一天也要被人叫成血刀老祖的,有没有法号,那也是一样!” 说到这里,这师徒两人一齐大笑起来。 笑声传出,极为响亮。 天色已晚,空中灰蒙蒙的,雨却尚未停下。 那笑声传出,震得屋檐滴下的雨珠一阵乱颤,颠簸不止,四散飘零。 血刀老祖忽然又问道:“你又可知为何血刀门只有一人能活下来,成为门主?” 李不负想了想,答道:“想必正是合了苗家养蛊之道,只有活到最后的蛊才是蛊中之王,才有资格掌管门户!” 血刀老祖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既要为血刀门主,我便该与你讲明。” 李不负道:“请老祖赐教。” 血刀老祖坐在火侧,此时脱下了外面的黑袍,好生打整,放在火边慢慢熏烤。 他慢慢说道:“在西域的一些部落之中,男首领是只能有一位的,争夺首领的人自然不止一位。而争夺失败的人必须离开部落!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火焰燃得“噼啪”作响,血刀老祖又将神像裂成的木块扳得更碎,加了几块进去。不等李不负回答,他便解释道:“部落以生育繁衍为先,繁衍又是男女同为之事。那些部落中当然会有个最美的女子。那个最美的女子当然也是给首领作妻子的,是不是?” 李不负道:“自然是了。” 血刀老祖道:“若是有两个首领,那么是不是他们两个必定会争夺起那个最美丽的女子来?” 李不负道:“是。但那女子可嫁与一人为妻就是。” 血刀老祖道:“婚嫁之事,防得住一时半会,却防不住时时刻刻。那些原始部落,人人聚居而住,接触甚多,男女之间距离并不太远。又是衣无蔽体。要做那种事情,随时随地,倒也容易的紧!” 李不负道:“可是” 血刀老祖瞪着眼睛,道:“可是什么?可是那首领生了儿子,连儿子是不是自己的都不知道,岂不是就乱了大套?!” “所以你瞧,这从古以来,是不是一个女子只能有一个丈夫,而有的丈夫却可以有许多老婆,正是因为这个道理了!” 李不负惊奇地道:“这个道理?” 血刀老祖道:“正是这个为了繁衍后代的道理!女人永远知道孩子是自己的,男人却未必了!所以男人总是会时时提防着其他男人!部落首领还好,若是当了皇帝,便只好将一个宫中全作成太监了!哈哈哈哈哈!” 李不负抬头望着房梁,暗中思索血刀老祖为何对他讲这番话。 他想了一阵,忽然道:“我明白,师父的东西我绝对不碰就是,我抓来的这女子水笙也一起献给你老人家” 就当李不负朝着水笙看去之时,却忽地一惊。 原来那水笙的穴道居然已随着时间推移慢慢解开,她正悄悄地探向汪啸风身旁,暗暗有所动作,想要帮他解穴! “嗯?!” 血刀老祖霍然转去,衣袍一拂,在其中灌注入内力,打在水笙身上,竟将她打得飞出; 她还没落地,又被血刀老祖补了一脚,踢在心口。 水笙摔在地上,容颜凄凄,骂道:“你这大小淫僧!你们都不得好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全都该死!然后将你们抛尸在山野之中!” 她乃是大家闺秀,并不懂得骂人的话句,这几句话已是她所能骂出的最恶毒的话了。 血刀老祖被这样一骂,反而笑了起来,道:“老六,你抓的这女子倒是漂亮的很,也有趣的很!这个女人是你的,我当然不会抢!不过我倒要和她玩一玩。” 他一掠而去,落在汪啸风身边,“啪”的一下,竟是拍开了汪啸风的哑穴。 汪啸风能开口的瞬间,便道:“你们若敢杀我,或是辱了水笙表妹,‘落花流水’四位大侠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血刀老祖不闻不问,而是道:“你与这水笙表妹情谊深的很,是不是?” 汪啸风道:“本是如此!” 血刀老祖便笑道:“好,那么既然如此,我和我这徒儿马上要走了,路途遥远,颇多负累,却只好带着你们其中一人作人质了你看看是你去死,还是她去死!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商量!” 他说罢,便拔出了血刀,交到了李不负的手中,道:“待他们选好,你便一刀将另外一人杀了!嘿嘿!” 汪啸风竟说不出话来:“你你” 第二十一章 争亲一战 血刀老祖竟是提出要求,让汪啸风和水笙两人之中决定一人活下来,也只有一人能够活下来。 而且这还要他们自己商量,这便可怕的很了。 汪啸风面对这话,说道:“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却不要想以这种肮脏的法子来羞辱于我二人!” 水笙亦喊道:“不错!士可杀不可辱!你休想以这种法子来折辱我们!我们是不会自相残杀的!” 他们二人以为血刀老祖要看自己争抢那唯一一线生机的丑态,于是俱是一口回绝。 血刀老祖拍手赞道:“好,好,不错,有骨气!好,瞧在你们的骨气上,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汪啸风身子不能动,嘴上却不饶,道:“你又想出什么坏主意了!?” 血刀老祖道:“这主意的确坏的很,你们大可以不接受就是!” 汪啸风怒视道:“那你也不必说了!” 血刀老祖却悠悠地道:“你们接不接受是你们的事,我说不说却是我的事!” 汪啸风心知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也不欲多言,自寻苦来吃,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血刀老祖笑道:“我这主意也坏的很,便是要你这汪啸风起来和我这六徒弟打一架!如果你赢了,我便当场为你和这漂亮姑娘举办婚礼,并任由你们离去;如你们输了,我却要为我这徒儿和她举行一场大婚!” 李不负、汪啸风、水笙另外三人闻言,却是神色更异,均十分古怪。 三人都不算笨,皆能想到——这正是先前血刀老祖所说的“部落婚事”:两个男人决战,去争夺一位美貌女子。而血刀老祖却要将此法演绎出来,正用在眼前巫山神女庙中的这三人身上。 水笙想通这一点,脸色顿时惹得红透,她正要一口拒绝,却忽又想到这说不定是二人的脱身之机,于是拒绝之言一时便未出口。 汪啸风在心中暗思:这小子刀法平平,我在山下与他斗时,一步未动,也将他逼得弃了刀去;此时与他相斗,正在生死之间,决无不胜之理! 他又瞧了瞧水笙,水笙衣衫残破,身带水珠,白嫩肌肤显露,脸上红彤彤的,一副娇艳可人的样子,这更是令他心神大动。 他当即又想:我早已和水笙表妹日久生情,结为“铃剑双侠”,江湖上无一不知,总之以后也是要成亲的,早一时又有何不可? 庙外的冷风习习,雨点拍打枝叶,雨声依旧在。 庙中的四人却忽地安静下来。 汪啸风犹豫着,神色之间却已有了松动,只是此事关乎水笙的终身大事,水笙若不点头,他却也不好替之答应。 水笙迟迟说不出拒绝之言,而后只道:“你这恶僧,学什么不好,偏偏去学部落的抢亲之法,效仿原始风俗,果真是山野蛮人,不懂礼数!” 血刀老祖笑问道:“老六,你可觉得原始部落的习俗有什么不妥么?” 李不负道:“无所不妥!若无这些‘前辈’,无这些‘婚约’,又哪里生的下我们这些人来?” 血刀老祖哈哈大笑道:“我便知道,只有你能懂得此理,可笑这些衣着华贵,肚中鱼肉之后人却在鄙夷自己的祖先!” 汪啸风咳嗽两声,说道:“咳咳血刀前辈所言,自有其理,然而我等早已不是野蛮之人,故而对此婚法多有抵触此事如何,还得看我表妹如何讲!” 他嘴上没说答应,却也没说拒绝,但是语意颇是恭敬,那意思其实便已是很赞同了。 水笙想了想,美丽的脸蛋上又浮起一片红霞,说道:“若论武功,这淫李不负决非我表哥对手,只怕只怕血刀老祖你在旁掠阵,二人斗一人!” 血刀老祖道:“我向血刀门历代先祖发誓,我绝不插手此场争斗,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你若在旁指点呢?” “我也绝不插嘴便是!” 水笙深吸口气,终于道:“好,那我允了罢。” 她接着又道:“只是我师兄胜了,我们也也不必在此成成亲,你只放了我们走便是!” 血刀老祖大笑道:“那可不行,我说要成亲,便必须要成亲。你若不肯,那便请你们二人中选一人去死!” 水笙闻言,心知事不可逆,与汪啸风交换了一个眼神,道:“表哥,那我们稍后逢场作戏一回也就” 汪啸风心里却巴不得好事成真,抢了她的话,便道:“前辈,可否解开晚辈的穴道了?” 穴道被点住之人,身不可动,力不可使。血刀老祖的点穴手法很是高明,让汪啸风一直都无法活动。 血刀老祖伸出大拇指在他背后点了一点,胸口正中点了下,那汪啸风登时有了气力,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又拔出了自己的剑。 剑光一亮,照在他英俊的脸庞上面,虽还有些狼狈,但更多的却是青年才俊之样了。 水笙见此,也不再多说,目中对汪啸风又多了些倾慕。 血刀老祖道:“老六,你便去和他过过招。你没兵器,暂用我这把血刀!” 李不负慢慢走过去,接住血刀。他向来从不拂逆血刀老祖的主张,这也是他最受其喜爱的原因。 他甚至隐隐明白,血刀老祖是不愿让他有所猜疑,所以径直将水笙嫁给他,以表二人无争的真诚之意。 ——他虽不把那什么“部落首领争夺女人”的故事放在心上,然而血刀老祖却似看重的很,一定要将两人界限划得清楚;就如家族中的老人每逢大事定要祭祖的心态一样。 李不负持了血刀,只觉入手一阵清凉,刀身亦无多少重量。 他握住刀,随手劈了几下,又对着血刀老祖拱手道:“弟子不才,刀法拙劣,恐怕要丢了老祖的面子。” 血刀老祖浑不在意,道:“无妨,我看你随意几下,也就可将这汪啸风击败了!” 汪啸风嗤笑一声,并不多言,而是挽了个剑花,持剑在肩,已作好了起手式。 李不负跳入场中,将手中持了那柄血红色的缅刀,凝神戒备。 那汪啸风虽说不惧,然事关生死,却难免紧张,水笙更是万分紧张,而李不负倒是轻轻松松,没什么负担。 汪啸风道:“如今在巫山庙中,说不上谁是东道主,我便先出招了!” 他“喝”了一声,长剑横挑,朝着李不负右肩攻来。 李不负看出这乃是虚招,于是站立不动,单腿上翘,使出一招“南海礼佛”,守御全身。 汪啸风剑法果然一变,改挑为削,斜下攻去李不负的左胁,这一下变招虽不算甚奇妙,但速度却很快! 李不负微微一笑,右手一抖,向着他手中长剑劈去,他看出这血刀极为锋利,正是一柄好刀,若是汪啸风与他兵刃相交,未必能讨得了好。 汪啸风自也明白了他的用意,手腕一抖,又变一招,那长剑竟旋转了两圈,虚虚实实,捉摸不定,便如水珠轮动,耀人眼目。 水笙不由叫道:“好剑法!” 李不负看不清其中门道,连忙退开,避在一旁。 汪啸风微微一笑,这手剑法本是他最得意的一记“孔雀开屏剑”。 一招得逞,汪啸风又抢攻而去,招招尽是凌厉夺命之剑,攻的亦全是李不负的周身要害。 李不负才换了血刀在手,尚有生涩,竟感觉很难与之拆招,只能不断后退,一直退到了火堆旁侧。 哧! 汪啸风一剑“南迎艳阳”刺出,划破李不负的衣袖,正要再出杀招,却见李不负拾起旁边的柴火,丢去打汪啸风的右臂。 柴上带火,正在燃烧,汪啸风不敢不躲,只好去了攻势。 李不负趁势回击,那血刀一转,轻巧灵动,竟在空中化出两个红色的影子,像是两条蛇影,一上一下,一齐朝着汪啸风劈去。 汪啸风被这刀法迫退开去,只好缓了剑势。 他立在一旁,想到李不负用出“丢柴”的无赖招数,不禁大怒吼道:“你这是什么招式?莫非血刀门都是这些把戏么?” 李不负笑道:“哈哈,我这不是血刀门的刀法,却是少林寺的燃木刀法!也是正统武功,可不是什么把戏!” 汪啸风更是生气:“少林寺的高僧岂能传出这等刀法,小贼休得胡言,看剑!” 他再攻来,连刺三剑,分别往李不负胸口的膻中、玉堂、紫宫三处穴位而去,然而李不负竟然没再回避。 李不负微侧身子,右手将刀飞速劈出,来得极快又极诡异,陡然朝向汪啸风手腕砍去。看这样子,汪啸风剑法未中胸膛之时,手腕便要被斩断了。 汪啸风“咦”了一声,向后避去,转攻为守。 李不负却抖擞精神,跨步上前,一刀接着一刀劈出,越劈越快,越劈越狠,便如风雨齐下,一道道血影几乎笼罩住汪啸风的上半身。 这正是血刀刀法第二层的绝技“血雨腥风”! 汪啸风被逼得急了,将一套孔雀开屏剑法的全部九式轮番使出,连环一体,拼了命地阻挡那柄飞快的血刀。 李不负愈来愈快,他的剑法竟也愈来愈快,虽落在下风,却一时没有败。 而李不负的刀法却还在一直加快,就像是在拿他练招一样,越练越是纯熟。 “这血刀果真是与血刀刀法是天造地设,绝配一对,我以往用的刀招却是走了弯路!” 汪啸风连连被李不负逼退,叫苦不迭,他不知为何李不负的刀法像是忽地上了一个台阶一般,比起在山下之时一下子提升了许多。 李不负也在暗暗称奇,只因他发觉在用上血刀之后,施展这些有攻无守,机巧诡变,轻灵飘忽的招式简直是得心应手。 有了血刀的配合后,竟是能将“血刀刀法”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随着李不负对血刀的逐渐熟悉,他对“血刀刀法”的领悟也在不断地提升当中! 第二十二章 神女为证 神女庙中,雨势未断。 从李不负发现血刀与血刀刀法之间的巧妙配合,到慢慢开始适应掌握,局势也逐渐地变得反守为攻起来。 不到一刻钟,李不负出刀已越来越快,他手握血刀之后,比起之前在山下时,刀法几乎增加了有五成还多的威能! 这对于一个练刀的武者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这一刻钟的时间,李不负和汪啸风约莫拆解过了四十多招,李不负的血刀愈加的亮,而汪啸风的剑却被砍出了几个豁口。 他的剑虽也是江南名剑,但还是比不上这柄千锤百炼,传承了几代的血刀! 水笙眼见汪啸风落入下风,不由得暗暗着急,但她也不敢出声,生怕影响了汪啸风的剑法。 她不出声,血刀老祖却一边颔首,一边微笑道:“好徒弟,你这次下山想必是杀了不少人?你当真领悟到了血刀刀法的精髓!” 李不负叫嚷道:“哈哈哈,多亏师父指点!我领悟了许多东西,看来马上便可将这汪啸风斩杀在此了!” 其实这一场大斗对他消耗也很大,他却故意这么说,好让汪啸风着急。 汪啸风闻言,面色果然变得相当难看,他只以为以早时在山下交锋的水准来瞧,他这样的名门子弟定是要比李不负强得多。 却不料李不负越战越勇,临场大悟,那却非他所能预料及的了。 “哈哈哈哈,看来汪老哥,与你一起长大的水笙妹妹,最后却要落入我手,我只好多谢你这些年对她的照顾了!” 汪啸风哪里听得这种话语,心神当即一乱,眉头竖起,怒吼道:“疾!” 他这一下连攻出四剑,分朝上、下、左、右四个方位,剑中虚中带实,实中有虚,便好似庙门外注落的雨帘,其势层层而下。 不论虚实所至,剑风都将面前洒得严严实实,密不透气,着实乃是一招好剑! 水笙见此大喜,血刀老祖的神色也微微一动。 而李不负看去,心知这四剑中倒有两剑是虚招,只是不知哪两剑是实、哪两剑是虚。 不过他亦不着急,他已看出汪啸风乃是强弩之末,这一招多半也是最后搏命的一招。随即李不负便改了先前攻势,抡圆了刀,只将自己周身要害护住,其余不管。 “你马上就要死了,看我神刀威风!” 李不负一边狂妄地大叫,一边拼命地防守,模样反差极大;若是没看见二人打斗场面的人恐怕还以为是李不负在疯狂进攻。 汪啸风气恼之下使出此剑后,见李不负退了回去,于是连攻四剑,全是进招,有三剑朝着李不负的心口、最后一剑却是刺向李不负的下阴! 铿、铿、铿! 刺向胸口的那三剑都尽数被李不负格挡开去,唯有刺下阴的这一剑李不负没有想到。好在他反应机敏,快速地一跳,那一剑便只刺伤了他的大腿。 血刀老祖在旁阴森森地道:“好阴毒的招式!老六,你还接得住么?” 李不负叫道:“我当然接得住,我看这汪啸风是心知败局已定,敌不过我,却又嫉妒我能与水笙成亲,于是想断了我的子孙根嘞!” 他此言一出,汪啸风更是又羞又怒,连连出剑,大骂道:“淫贼无耻!” 李不负舞刀抵御,骂道:“这是你用的招,你出的剑,我尚未说你无耻,你却反咬我一口,你这人才是无耻加无耻,简直无耻之极!” 汪啸风顿时语塞,不知怎么反驳,趁着他尴尬之时,李不负又快出了三刀,一挽颓势。汪啸风方才堪堪应付过去,却又见李不负飞起一记“窝心脚”,正踢在他心口上! “哇!” 汪啸风被踢到墙边,心力俱竭,口中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他右手持剑杵着地面,才勉强不让自己跌倒。 李不负微笑道:“看来是我胜了。” 血刀老祖瞬息掠至汪啸风身侧,“嗖嗖”点住他数处穴道,道:“好了,胜负已分,不必再打了!” 汪啸风想要辩驳,却连哑穴也被一并点住。 水笙原本是缩在庙中的角落处,这时见状,本想要逃跑,却又看到血刀老祖凌厉的眼神,于是心中一横,立时拔出剑来,叫道:“我宁死也不会与你成亲的!” 她拔剑想要自刎,却被李不负抢先一刀劈在她的剑上! 这一下李不负用了全力,这血刀劈下,劲风急急,竟是直接将那柄剑一斩两断! 水笙惊呼一声,倒在地上,道:“恶贼,你” 她嘴巴张开,却不知该骂什么话才好。此情此景,身陷绝望,她已骂不出话来。 李不负趁着她失神之际,点住了她肩上的肩井穴,让她的手臂不能再动,接着问道:“你做我的老婆又有什么不好?” 水笙无语,两行泪却从眼里默默地流淌了出来,看起来凄凉至极。 李不负俯下身子,忽地抓起水笙的白色衣裙,“嗤拉”一下撕开,她腰下的一缕白衣顿时被李不负握在了手中。 “啊!” 水笙发出一声惊呼,伸足去踢,却又被李不负握住足底。 汪啸风瞧得目眦欲裂,脸色涨红,身子颤动,却开不了口,说不出话;而水笙则是闭上了眼睛,流泪不止,口中说道:“淫贼,你敢动我一下,我父亲一定,一定不会饶过你!” 他们像是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那种事情。 李不负却没再动作,而是将缕白的衣摆细细展开,慢慢地将自己大腿的伤口包扎上。 他一边包扎,一边嘲弄道:“瞧你们二人神色,倒是全想的是那些男欢女爱之事,其实我只是想借一条布来包伤口。唉,这些正道中人的心思可比咱们还脏得多了!” 血刀老祖道:“咱们是明着坏,这些正道中人却都是玩阴的。表面上从不说这些话,心里面却时时都想着这些浪荡的事哩!” 李不负和血刀老祖一齐笑了起来。水笙和汪啸风两人却都脸红不已,只因李不负确实说中了他们刚才心中所想的事。 庙外的雨也渐渐停了。 云开月现,风已渐止,天边露出一轮皎洁的月亮,安静地挂在空中。 血刀老祖看了看天色,又在门外听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看过黄历,今天就是个好日子!我就在此时此地,请巫山的神女做见证,为你们举行婚礼!” 他抬眼朝着庙中望去,但那神女的塑像已被他们砍成了木柴来烧火了,不由得神色略显尴尬。 李不负干咳两声,道:“也不妨,神女化作圣火,早已在我们心中了!” 血刀老祖道:“说得好!来!” 他飞掠到水笙身边,又多点了她小腿上的两处穴位,对着李不负说道:“你来架住她,你们现在就拜天地!” 水笙死也死不得,动也动不得,还被逼着与李不负拜堂成亲,实在令她好生屈辱。 “你们你们两个恶魔!” 李不负已挽住她的手,一踢她的膝弯,使得她跪了下去,道:“一拜天地!” 他按住水笙的头,磕了下去。 “二拜高堂!” 血刀老祖重新生好了火,坐在火堆旁边,道:“我是李不负的师父,这位水笙姑娘的高堂便由巫山神女来作,想必是受得起的!” 他这时的言语,全无凶戾之气,倒似个苍老的部落祭祀。 拜过高堂,李不负又勒住水笙的脖子,往下扣去,唱了一句:“夫妻对拜!” 两人头碰了一碰,也都拜了下去。 血刀老祖笑道:“好,送入洞房!” 李不负愣了愣,道:“这哪里有洞房?” 血刀老祖道:“这巫山神女庙岂非就是你们的洞房么?” 李不负道:“这里?” 血刀老祖道:“此时适值子夜,又在巫山神女庙中,有人,有火,有地板,什么事情不可以做?” “你们二人在此庙,仿效那楚王与神女之云雨故事。男女一番情爱,自有神女为证,日后也可在江湖上为我血刀门传出一段佳话了!” 水笙听见这话,几乎要昏了过去。 李不负道:“可是” 血刀老祖道:“可是什么?你若还嫌不够刺激,我再让水笙徒媳以前的表哥汪啸风一直亲眼看着你们,这样够不够好?” 这言一出,汪啸风倒也气得半死。 血刀老祖却已在搬弄他的身躯,让他朝向正侧,还笑道:“这种好看的事,你半辈子一定都没见过,怎么还不想看吗?” 汪啸风脸涨成紫红的猪肝色,眼神狰狞无比,随后又闭上了眼! 血刀老祖犹劝道:“我赌你一定早想看你表妹身子的,怎么现在又不愿看了?” 第二十三章 落花流水 血刀老祖正在摆弄汪啸风身躯的时候,李不负却打断道:“师父,还是不用了!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我觉得还是不要太热闹的好。” 汪啸风本是紧闭着眼睛,神情艰难,脸上有一颗颗的汗珠向下滴去,听到这话,猛然松了口气。 血刀老祖诧异了一下,随即笑道:“哦?原来你不喜欢热闹的么?哈哈哈,要是换作老祖我,不但要这小子看,还一定要把他的哑穴解开,让他大声痛骂我才好!” 李不负道:“老祖好兴致!徒儿是万万不及的了。” 血刀老祖道:“好罢,既然你不喜欢热闹,那么我就把这个汪啸风带出去杀了,总之他也没什么用了!” 他正说着,山下忽然传来一阵隆隆之声,像是惊雷乍起,回荡山间。 李不负倏然一惊,正待查探。 那惊雷一般的声音渐渐得近了,这回听清楚是一道中气十足的人声:“落——花流水!” 此声方罢,另外一处声音又起:“落花——流水!” 这声音的余音还在传荡之时,又有一处声音响起:“落花流——水!” 三声过后不久,竟还有一声响起:“落花流水——” 这四声大喊每声都各自拖长其中一个字,十分奇异;而且四声来自于不同的方位,或苍老,或雄厚,或高亢,或悠扬,但均是中气充沛,内力甚高,震荡在山中,回响不断! 巫山之中,空旷幽静,一时之间,山中居然尽响着这声音,惹得许多飞鸟都在夜里惊起。 水笙面色大喜,叫道:“是爹爹他们到了,是爹爹他们到了!” 她喜上眉梢,而血刀老祖的眉头却不由得皱起。 “老六,你听这四人内功如何?” 李不负苦笑道:“这四人想必就是南四奇‘落花流水’四位高人,每一人的内功我只怕都是及不上的!但他们再厉害,想必也斗不过师父!” 血刀老祖沉思不语,他也对此觉得麻烦。 只因他自己心知肚明,他的内功其实也就是与这四人在伯仲之间。若单是一人,他完全可应付无碍,然而四人都至,他也只好不敢乱下海口。 汪啸风虽说不出话,脸上也露出欣喜之色。 血刀老祖见他面色,当即定计,说道:“徒儿,这四人内力颇强,只怕不可硬敌,偏要以智取胜才是!” 李不负只负责应和:“师父说得是。” 血刀老祖又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李不负想了想,回答道:“若是以这二人作为人质,与他们迂回周旋,引入陷阱,我们未尝不可取胜!” 血刀老祖赞道:“好!正合我意!只是陷阱何在?” 李不负忽然道:“将他们引至青海大雪山中去,那里是咱们的主场,他们都是南方人,适应不了山上冰天雪地的气候,到了那里,一身武功恐怕要大大缩减!” 血刀老祖道:“好、好、好!你已学会利用天时、地利、人和,不愧作血刀门的下一任门主!” 两人在这里交谈战术,毫不避讳水笙与汪啸风。 水笙自然不愿让二人的计谋得逞,当即大叫道:“爹爹,爹爹,快来,我在这里!” 她此时攒足了劲叫出去,声音传得竟然有些远。 过了一息,便有个人应道:“女儿,我听见你声音了。你再说句话,我来找你!” 水笙的父亲是想要凭声定位,顺着寻来,找到水笙所在。 而水笙听到她父亲水岱的声音,心中安稳了一大半,又要再叫,却被李不负一下点住哑穴,抱住身子,便往庙外走去。 “我以前没点你哑穴,可不是我不会辨认穴位,你这会再大叫便不许了!” 李不负将水笙扛在肩膀上,问道:“师父,外面有马,咱们快走!” 他一开始虽在表面上说“他们一定斗不过师父”,但其实他也看得出来,血刀老祖多半并非这四人联手的对手。因此他打算跑路的时候,动作也是相当迅速。 “有两匹马,我们各乘一匹,分头来走!” 血刀老祖拿过李不负手里的血刀,提着汪啸风,也走出庙门,一把将汪啸风丢在他牵来的黄马上。他上马之前,似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朝着庙门合十,行了个礼。 李不负已上了白马,将水笙横架在马背,手中失了血刀,心底忽地一空,还有些意犹未尽。 过了几个呼吸,他问道:“师父,我们分头走么?” 血刀老祖道:“不错,我们分头走,他们四人既然并称‘落花流水’,想必常常在一起,配合之间,自有巧妙!咱们将他们梅开四瓣,各个击破,才是正道!” 李不负为难道:“只是我” 血刀老祖听得山下的声音越来越近,而且不止是“落花流水”四人,似乎更兼有许多白道上的英雄好汉们,于是道:“莫多说了,你且小心!我先走了!” 他提着汪啸风,驾马远去,大喝道:“什么狗屁‘落花流水’,我倒可将你们打得落花流水!你们四人一齐来找我!” 李不负按住水笙的身子,暗思道:“人家是来寻水笙的,去找你干嘛!你先走了,也将血刀带走,却苦了我!” 两人手中虽是都有人质,然而正常来说,正道中人救水笙的意思想来是要比救汪啸风的意思多那么一些的。李不负拖着水笙前走,又无趁手兵刃,却比血刀老祖顶的压力更大了。 不过李不负也来不及多想,当即驾了白马,往山下急奔而去。 “血刀门的贼子在那!快去追!” 李不负往山下走时,已看到血刀老祖口衔血刀,双掌齐出,已和闻讯赶来助拳除魔的荆州豪杰们打了起来。 他一身当前,跃下了马,那匹黄马自托着汪啸风往山下小跑而去,因无人驱使,所以跑得并不快。 “谁敢挡老祖的路?挡一个,我杀一个!” 血刀老祖与平常使刀的好汉们截然不同,他将刀含在嘴边,以一双肉掌对敌,两掌翻飞,指东打西,他的掌法亦颇是厉害。 然而每每到了关键之处,他却必有一只手动,或是左手,或是右手,定要顺风摘下刀来,一刀劈出,收割敌人的性命! 哗、哗、哗! 血刀顺风而斩,斩得极快,又极其出人意料,教人根本防备不住! 这等刀法,实是中原豪杰闻所未闻的,人人皆不知他何时会出刀,也就谈不上抵御。 一群人三、两下便被打得狼狈不堪,乱成一锅粥,人人皆往后退,只有血刀老祖向前杀去,转眼便杀了五、六个好手! 李不负擒着水笙,往另外一条路而下,远远看去,感慨道:“这血刀刀法第三层的绝技‘含血噀人’,实是高明至极,出其不意之至!而这等诡异的刀法,更是非得配合那把血刀不可了!” 他看得出,这正是《血刀刀法》中比“血雨腥风”更高深的一层境界——含血噀人! 要练到这一层功夫,必须要将刀的控制力练得非常细致,无一差错,拳掌与刀法的搭配达到炉火纯青才行。 李不负见血刀老祖大发神威,杀退群敌,又望见山下还有人在赶上山来,于是策了快马,飞快地往西方冲去,打算下山。 “小心,我去对付老贼,也不要走了那小贼!” 有一人高声说话,气量宏足,听来正是“落花流水”中的一位。 “我去救我女儿,你们去对付血刀老淫僧!” “好!” 李不负当即望见一棵百年老松之上,一人突然轻飘飘地飞起,往他这里拦截过来! 第二十四章 一路西逃 李不负正在策马下山,忽见一人从一株老松树上飞起,施展轻功,飞踏而来。 他施展的乃是一手“登萍渡水”的轻功,居高临下,凌身飞出,便好似真的踏在水面一般,看起来既优雅,又迅捷。 “小贼休走!放下我女儿!” 李不负闻言,知道那人必定是水笙的父亲水岱,于是更快地打马,驾着马飞快往山下跑去。 奈何水岱乃是立在一旁的松树上,从路上横拦而来,挡在半道,便依然在空中撞上了李不负。 只不过白马甚快,他飞过来时,已是处在李不负的身后。 李不负回首一看,总算看清了他的面容,只见他白须如银,相貌俊雅,虽有苍老,却丝毫不失风度。 “哈哈,拜见老丈人!” 李不负回转身子,左手将马鞭掷去,用力去击水岱的咽喉,试图干扰他的身形。水岱将左手一挥,那马鞭却立即落入他的手中。 他抓了马鞭,又怒吼一声,白须迎风乱舞,猛地拍出一掌,对着李不负后背击去! “小贼胡言乱语,吃我一掌!” 李不负急忙丢了马鞭,眼神一凛,双目迸出精光,左手按住水笙,右掌也抬起,与他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 这一掌对过,李不负身子晃了一晃,面如白纸,负了不轻的内伤,而白马已载着他疾驰而去。 白马乃是大宛良马,而此刻水岱自老松上飞来之势已缓,眼见着是很难再追上了。 李不负嘴角溢出鲜血,却仰天一笑,道:“老丈人一见面便咳咳便给了我这金龟婿一掌,这见面礼倒是丰厚的很!” 这声音随着他的马匹渐远,水岱犹在追赶,一边大喊:“山下有没有同道之士,可拦住此贼!?” 大部分豪杰都是从荆州行路,自巫山东面追来,几乎没有从西而至的。所以他这一呼,虽极为响亮,却没谁回应。 李不负亦叫道:“老丈人,你莫再追,也莫再吼,你女儿还能留一条性命!” 水岱哪里被一个后辈这样说过话,登时气怒道:“休得乱呼我!你敢伤我女儿,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他运足了内力,展动身法,飞奔下山,想要追上李不负。 “拦住他!” “拦住” “拦” 水岱只讲了一句,然而他内劲很强,山间皆是回荡着这声音,甚至将群雄与血刀老祖的打斗声都暂时地压了一压。 李不负将先前那口血咽了下去,高声道:“老丈人,你倒是能叫!我听听你女儿叫得怎样!” 水岱仗着身法高明,一口气疾奔,居然还吊在白马后面,没有落下多远。 李不负骑在马上,忽将水笙的哑穴解开,又一把扯碎她下半身的纯白衣裙,霎时间露出大片的肌肤,道:“哈哈,我若带个光着身子的少女奔行,想必大伙见了也都会兴奋的很!” “啊!” 衣裙随风飘去,哑穴被解开的水笙果然惊叫出声。 她一出声,水岱便有些心急。他身为江南的武林名宿,若是自家的女儿被一路上的众人看了身子,那不但是水笙的羞惭,更是水家一代都抹不去的耻辱! 水岱一念及此,顿生犹豫,不知到底该不该继续追。 月光之下,人影渐远。 李不负竟然又一巴掌拍在水笙的屁股上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大声问道:“水岱水岱老儿你还要追么?!” “淫僧,放开我!呜呜呜” 水笙被这一打,又羞又恼,竟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李不负左手未住,又多拍了几下,道:“水岱,你若再追,我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可就不敢保证了!” 水岱暗思:这江湖上不少豪杰都到了这里,绝不能让他们看了我水家的笑话。我先回去协助其他人捉住那血刀老祖,抓了大的,不愁小的逃走! 他想到这点,便只好停足,道:“你莫再伤我女儿,否则我必定将你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声音远远传开,李不负骑着白马,慢慢消失在远处了。 ······ 十数日之后。 落花流水四人,率领着江南的豪杰一路好追,犹在追赶李不负和血刀老祖二人。 那一夜不但李不负逃下了巫山去,那群人同样也没有挡住血刀老祖。 两人分头逃开,各向一路,都已入了巴蜀,幸亏巴蜀之道甚为复杂,两人所乘之马又快,各自都七绕八绕,总算没有被群雄追上。 然而群雄之中却有位来自于关东的马贼,擅长探踪寻迹,总是让血刀老祖不能摆脱追捕。 反倒是李不负轻松了许多,一路修养内伤,又骑马快走,过了巴蜀,渐向西北,已来到“巴颜喀拉山山脉”附近。 此山地势高峻,遍地冰雪,寒风彻骨,马蹄滑溜难行。 抬眼望去,满山皆是冰雪,白皑皑的一大片遮住云空。 若是常人,必然很难经受这天寒地冻,恶劣天气,然而李不负来到山脉之前,却感到一股与大雪山同样的熟悉的气息,他情不自禁地深吸了口气。 “哈!好冷,好舒服!” 他吸进去的全是冷气,呼出来却是热气,冒着白雾散开。 水笙伏在马上,仍然不能动弹,瞧见他这幅模样,不知他又发了什么疯,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李不负瞥见她的表情,回头笑道:“你何必这副表情?你如今总该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十足十的坏人。” 水笙的白裙早被换了下来,已穿上了冬天用的大棉袄,鞋子是羊毛鞋,裤子也是棉裤,衣物均十分保暖。 那自然是李不负专门花钱替她买来的新衣裳。 水笙动了动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句:“你纵然不是十成的大坏人,也至少有七成了!” 李不负笑道:“另外三成呢?” 水笙道:“另外三成另外三成” 她纠结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形容“另外三成”究竟是什么。 李不负问道:“一路上,我若真要对你动手动脚,我有无数次机会是不是?我若要折磨你,也有无数种手段是不是?可是我不但没对你怎样,偏偏还给你买了新衣新裤,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水笙“哼”了一声,道:“你决计是有什么阴谋陷阱,想要对我施展!是了,你怕我在路上死了,我爹爹来找你麻烦,所以不敢对我动手!” 她一路上也在想为什么李不负没有太过分地欺负自己,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这个理由。 李不负淡淡道:“我若不要你死,留你一条性命也就是了。何必花那么多工夫去给你买衣服?难道你以为我很想看你穿成这样?你以为你这样比你光着身子还好看?” 水笙闻言,感到羞怒交加,然而又想不出别的话来反驳。 然而当她久久想不出理由来解释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心底便暗暗生出一些对李不负的愧疚了。 ——难道他真的是个好人? ——他的那些罪状难道真的是被陷害捏造的? ——我是不是真的冤枉了他? “我一路上骂他淫僧,恶贼不知骂了多少次,他不但不欺辱我,反而对我很好不是很好,总是还是有一些好” “他到底是什么用心,莫非他真心诚意地爱上了我” “不会的不会的可是,可是他就算喜欢上我,那又怎样?唉,他总归没有像血刀老祖那么蛮横,也不如传闻中的血刀淫僧那么那么好色!他也算是个坏人中的好人。” 水笙的脑子里许多想法转来转去,萦绕不止。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本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其实谁也猜不出她究竟想到了什么。 但她望向李不负的眼里的神色却变得越来越复杂起来。 就在水笙想入非非的时候,李不负忽然牵过白马,说道:“我们回去,就在这座山脉的旁边住下,等着我师父到来。” “等你师父来?” “此山乃巴蜀与青海交界之处,我师父欲回青海,势必要过此山,等我与我师父回了大雪山,也不与你为难,放了你走就是。” “哦,好。”水笙一动不动地盯着李不负,简单地应了一声。 第二十五章 恐怖雪崩 一晃眼,又是几天过去。 这几日中,李不负始终就在山脚下不远的一所小村落借住,等待着血刀老祖的到来。 血刀老祖受了大批的人马追袭,有时候刻意绕入岔道,再加上那匹黄马乃是驮着两个大男人,负重更多,所以倒不如李不负他们走得快了。 此时又入了冬日,天气寒冷,李不负与水笙在山脚眺望高山,见得上面全是白雪覆盖,云雾缭绕。水笙身在江南,虽也去过北方,却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了。 “我以往以为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已是天下第一绝,不曾想过原来西边这等荒无人烟之地,也有这样的美丽雪景。” 李不负牵着白马,仍是将水笙封住穴道,置于马背,说道:“你练过内功,对寒冷多少有些抵御,然而却不知在这里生活的普通人有多么辛苦了。” 水笙笑道:“日后我若开宗立派,也在这里设一个分门,教这里的人练习内功,他们岂非就不怕寒冷了?” 也许是她从李不负处得到了会放她离开的承诺,所以到了此处,心情莫名地有些变好了起来。 李不负抚了抚挂在白马边上的刀,笑道:“你若教了这里的人内功,他们能做的事情自然就多了许多,能去的地方也多了许多。那时候,他们可就未必愿意留在这个地方了。” 他在路上抽空又寻了一柄薄刀来,虽比不上那把千锤百炼的血刀,然而也不失为一件利器。 水笙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人心的确是非常难以揣测的。” 李不负点头道:“本来如此。” 水笙道:“我以为你们这群人都是穷凶极恶,六亲不认之徒,想不到你还愿意等你师父,看来你也还算有情有义。” 李不负笑道:“哈哈,多谢你夸奖。” 水笙又欲问道:“那么你” 这时,远处隐隐约约却有一个小点出现,那小点渐渐变大,像是正在朝着李不负他们移动而来。 又过了一会儿,李不负看清那个小点却是有一人骑着一匹马,快马加鞭,飞踏前来! 水笙面朝着李不负,倒是没有知道身后有什么东西,不过瞧他神色变化,却能猜到一二。 “血刀老祖是不是来了?” 李不负喜道:“大概是他们。” 水笙突然不说话了。 李不负又看见马上的人乃是一个光头和尚,道:“那的确是我师父!你表哥想来应该也会到了。” 水笙喃喃道:“表哥” 她听到这个名字,神情中又露出对以前的追忆,显出一些欢喜来。 李不负朝着远方挥手,那马上的人似也看到这边,于是稍稍调整了个方向,往这里奔来。 “老六,难得你在这里等我?快走,后面的追兵追得很紧!” 一匹黄马飞驰过来停下,血刀老祖正是坐在上面。 那匹马气喘吁吁,四条马蹄上全是脏污,看样子是奔袭多日,疲累不堪;这时停下,连忙使劲喘了口气,就要趴下。 啪! 血刀老祖却一马鞭抽在黄马身上,使得它不得放松,又端端立了起来。 “快走,我们翻过这座山脉,到了青海,一切都好说了!” 李不负问道:“师父,还有追兵?” 血刀老祖骂咧咧地道:“他奶奶的!追兵多的很!一路上人人都想跟那南四奇一起蹭些追杀我的功劳,有事的没事的全都追来了,从荆州到巴蜀,恐怕得有一、两百号人,正道人的嘴脸果真难看!” 两人说着,水笙忽不见了与她同样受擒的汪啸风,当即问道:“我的表哥呢?你把我的表哥弄到哪儿去了?” 血刀老祖犹在气恼之中,无暇回答她的问题,只催促道:“老六,快走!回了青海,咱们好好地跟他们斗上一斗!” 李不负暗暗猜到,多半是汪啸风被正道中人救了回去,若是真的被血刀老祖所杀掉,问到这里他多半是会夸耀一番的。 “好!走!” ······ 行了不过一日,他们在山中奔驰,转过一个山头时,却突然远远望见山下有许多群雄追赶而来,声势浩大,确实人数极多。 那些人想来也看见了李不负、血刀老祖和一黄一白两匹好马,于是更加紧了步伐,赶上山来。 山路重重,雪深阻险,群雄并非一时半会儿能够追上;而李不负与血刀老祖都带足了干粮,并不忧心,而是讨论计划,如何诱杀掉这些人。 血刀老祖道:“这些人追了我一路,闹得天下皆知,说出去不免掉了我血刀门的脸面!咱们不止要抢一个媳妇回来,还要杀伤些人,才算保住名声!” 李不负牵着白马,一边走,一边道:“若是到了青海,他们还要再追,自然是一个都跑不了。” 三人行至这时,已到了山脉深处,南面露出一片山谷。 除却这山谷之外,周围全是高耸的山峰,积雪已甚是厚重,十分冻人。 血刀老祖看了看四周,又道:“不错!其实此地地势险要,未必不可借之与他们周旋一番,然而我只怕” 李不负接口道:“只怕打斗起来,人多嘈杂,会引起雪崩是不是?” 血刀老祖目中露出赞许之色,道:“老六,我六个亲传徒弟中还是属你最聪明!我正是担心于此,雪崩一起,天塌地陷,任你我武功再高十倍,也难逃厄运!” 水笙生平未曾见过雪崩,听了之后,却是将信将疑,问道:“这雪花塌陷,难道还能将我父亲一行二百个人一齐压死不成?” 血刀老祖呵呵笑道:“你父亲功夫比我还要差一些的。” 水笙不服气地争论道:“我父亲武功怎会比你差?” 血刀老祖道:“你父亲武功若真比我强,那日在巫山上也就将我拦住了,何必追赶至此?” 他又对着李不负道:“你这媳妇娶得漂亮是漂亮,回了青海,可得好好调教一番才行!” 血刀老祖似又想到了什么,瞧着李不负忽地一笑。这一笑之间,突然他胯下的黄马却口吐白沫,一下倒了下去! 血刀老祖一拍马背,借势腾起,落在一旁,脸色难看道:“可惜了一匹好马!” “没了这匹马,咱们这行路可就慢了。” 李不负道:“不妨,我们的马累,那些人的马恐怕也支持不了许久的。” 恰在此时,一阵马蹄声响,一人一骑,忽地飞扑上山来,行得极快,像是不要命一般。 李不负抬眼看去,那人正是汪啸风! 汪啸风远远看见李不负和血刀老祖,身旁更有自己朝思暮想的表妹水笙,顿时大喜,叫道:“血刀恶僧,还不交出我表妹,速速投降,还可放你一条生路!” 血刀老祖皱眉道:“早知当初在巫山拼拼命也就是了,不该饶过此人!” 他说出此话,李不负便有些猜到——血刀老祖想必是在巫山时利用汪啸风威胁“落花流水”,施以手段,而后逃了出来的。 这汪啸风一人单枪匹马追击上来,多半也是觉得在巫山受了屈辱,心有不甘,要报仇雪恨追回表妹,所以他他才行得如此之快,将其他人都甩在了后面! 血刀老祖倒是不急不忙地笑道:“你表妹已和我徒弟拜堂成亲,这是你亲眼瞧见的,你怎还有脸来要人?” 汪啸风骂道:“狗屁,那是被你和那小淫僧挟持,怎做的数?” 血刀老祖道:“可你表妹现今穿着我徒儿为她买的新衣裳,那总不是被挟持的?她心甘情愿,早就与我徒儿成了好事,你这个人做恶,非要棒打鸳鸯么?!” 汪啸风仔细看去,果然见到水笙完完整整,衣衫整齐地躺在白马上,一张俏脸上除了浮现出见到他的喜色,甚至没有一丝急迫和惊慌。 “表妹,你” 水笙道:“表哥,你去叫我爹爹来,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话不说还好,一从她口中说出,更是刺激到了汪啸风。 汪啸风道:“表妹,你莫害怕,我先拖住他们,今日一定救你出来!” 他往一旁看去,注意到原本属于自己的那匹黄马已然倒地不起,伤心之余,更是惊喜道:“哈哈哈哈,血刀恶僧,你的坐骑没了,看你还能走到哪里去!” 血刀老祖闻言怒道:“我正好取了你的马来骑一骑!” 他展开轻功,飞腾过去,手中连挥,一柄血刀斩出,在漫天银白之中显得极为夺目。 汪啸风在马上掣剑而战,过不多时,又被逼得跳下马去,卖力地将一身剑法施展出来,一面叫道:“血刀恶僧就在此地,大伙儿快上来!” 他的声音远远荡开,李不负忽然眺望山峰上的积雪,凝视半晌,见无异动,才将目光移开。 这时血刀老祖连变刀法,忽又将血刀衔在口中,一掌迫开汪啸风,飞身上了马,才把血刀放下,笑道:“多谢赠马!” 原来血刀老祖本意就是在马而不在人,骗了马走,就要即刻离开。 汪啸风知道自己中了计,大为羞惭,扑身过去,竟扑出老远的距离,挥手一剑将那马的一只后蹄斩断! “嘶!” 那马惨叫一声,将血刀老祖跌下马来。 汪啸风道:“恶僧,你还能跑么?” 血刀老祖本欲回身再战,李不负却提醒道:“师父,莫在此地打,咱们先再走一程!” 汪啸风道:“你走得掉么?” 李不负微微一笑,忽然抱起白马背上的水笙,对着汪啸风说道:“我自然走得掉,只因你不能再追了。” 汪啸风奇道:“为何我不能追?” 李不负道:“只因你若再追一步,我便在水笙姑娘脸上亲一口,你若再追两步,我便在水笙姑娘的脸上亲两口!” 血刀老祖往回赶,边笑道:“哈哈哈,对,对!若是这位汪啸风表哥很想看你和水笙亲热的样子,那就不妨大胆地追!” 李不负怀中抱着水笙,驱马而走,血刀老祖腾挪跳跃,紧随在一侧;而汪啸风呆呆愣在原地,刚追了一步,便又不敢再追。 “好,我看见你动了一步了!” 李不负真的立即俯下头,在水笙左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水笙惊叫起来,但令汪啸风不解的是,这叫声中居然没多少害怕之意。 “你敢” 汪啸风气在心头,身形一晃,又动了一步。 于是李不负又将嘴唇贴在了水笙的右脸上。 汪啸风亲眼瞧见这一幕,简直连肝胆都要气得炸开,双目血红地盯着前方,盯着即将远去的白马上的两人,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你这恶贼你这恶贼!我抓住你一定要把你五马分尸,将你的尸体拿去喂狗!” 血刀老祖还在一旁讥讽:“你看看,我就说过,他在巫山之中说不想看你们亲热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心里想得不得了!” “你你胡说!” “那你刚才又怎会往前走了两步?你走第一步尚且说得过去,嘿嘿,却走了两步,不是想看又是什么?” “你” 这里地势很高,天气又非常寒冷,本来就使人气息难以调和,常常会呼不过气来。汪啸风是南方人,来到这地方身体本就十分难受,听了此言,一口气没喘下,竟是当头晕了过去。 水笙有些担心地道:“表哥!” 这声传出时,三人便已走远了。 “水笙,你在哪儿?” 山下隐隐传来水岱的声音,看样子大队人马已是赶了过来。 一行人冲将上来,水岱正迎头而上,见到汪啸风倒在地上,不由道:“快来一位好汉,将他扶下山去养伤!我日后必有重谢!” 他此声一出,顿时群雄们争着要来领这差事。 只因他们上雪山也是极不适应,早想下山,又苦于没有借口。眼疾手快的一人赶紧搀着汪啸风,扶他上马,下了山去。 又有人瞧见道旁的两匹马,一死一伤,登时兴奋地叫道:“哈哈哈哈!那恶僧的马倒了!” “快追,快追!” “恶僧的马倒了,咱们不久便可追上了!” 群雄在山道疾驰,人人兴奋大呼,往前追去,连“落花流水”四老也一齐呼喝起来。 轰! 恰在这时,四周山峰上的积雪像是受到了什么催动,“轰隆隆”的,发出闷雷一般的声音,似要流下山来! 有位川西的老者叫道:“不好,怕是要雪崩!” 这积雪本是受不得声音激惹的,如此多的群雄一齐大呼,难免引发雪崩。 群雄犹自不知,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是什么?” “雪崩有什么要紧?” 直到那雪崩从缓缓运动,变为迅烈滚下,沿途还夹杂着不少飞石,群雄这才知道厉害! “快逃!” 众人纷纷调转马头,往山下冲去。 雪崩却比马更快,从高山滚落,便如同天上的重重白云化作瀑布,任意倾泻下来一般。群山俱裂,雪潮涌下,其势之大,实非人力可以抵挡。 有些逃得稍慢之人,立时被淹没在雪中,连话都说不出半句,整个人便消失了。 哗! 白雪犹如山洪爆发,滚滚不绝地冲下来,淹没一切所经过的地方,瞬息之间就将山道谷口封住。 雪累积起来,竟是堆叠高耸有数十丈,平底陡然生出了一座雪峰,挡住道路! 众人凝望雪山,呆了半晌。再去清点人数之时,却见少了许多人,其中甚至还包括冲在最前的“落花流水”四位大侠。 再去望李不负与血刀老祖等人时,也不见了踪影。 群雄均是说道:“想必这些人都被压在雪崩之中,丧身在此了!” “血刀门的恶僧死得太容易,‘落花流水’四位前辈却死的太冤枉了。” 大家嘴上都是这般讲,然而许多人心底却还有一个念头,难以公然说出:“这些年来,落花流水和铃剑双侠得了好大的名头,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这回却死得好,死得妙!” 第二十六章 雪封绝谷 天空静寂,雪山无音。 苍茫的雪山连绵而去,雾气相连,一直接到白云之边,偌大的蓝天下,只有零星几只兀鹰在山上飞过,啅啅传声。 冰雪安然,山风不荡,白雪静静地躺在山面,像是替山峰铺上一层被子,不摇不动,全无凶象。 雪崩之时,原本是天塌地陷的景象;然而在雪崩完之后,却迎来一片清气朗天,甚至微微见些单薄的日光。 若没有亲眼见着的人,恐怕很难相信,就在先前不久,这里还曾吞噬许多条生命。 群雄们已纷纷牵马下山,都在议论着,这场雪崩封路,不到明年夏天是不太可能化解的了了。 雪堆积在山道上,非人力可破,须得等到数月之后,夏日来临,气温升高,所有的雪慢慢消融才可打开一条通道,供人出行,他们半刻钟也不愿在这里留了。 山峰南面的一片山谷之中。 山谷外已被冰雪封死,这里本该是处于世界的角落,一片荒寂,绝无人烟。 而山谷里面此时竟还有四个人在行走。 其中一人正是水岱。 此时水岱右膀子上负了伤,面色焦急,道:“糟了,我们被一场雪崩困在此地,而我女儿恐怕” 那场雪崩声势浩大,威力莫匹,乃极大的一场灾难,他们知道李不负和水笙等人纵然比他们脚程快些,却也是必然会遭遇这场雪崩的。 若非他们四人胆识过人,又皆是实力不俗,抢进这山谷来,恐怕已是丧命在雪崩中了。 另一人在旁劝慰,说道:“水老弟,你莫着急,咱们先四处寻一寻!你又受了伤,急也是无用的!” 说话这人身材魁梧,形貌威猛,白须飘飘,所携的一样兵器方头厚背,竟是一柄鬼头刀。 水岱叹息道:“唉,陆兄所言,我亦知之。而我女儿受难,劳累三位兄弟与我一同前来雪山,被困在山谷,真是教我无地自容” 听他口中所言,这些人正是南四奇“落花流水”四人,那持刀姓“陆”的,便是其中之首,人称“仁义陆大刀”的陆天抒。 水岱说罢,另一位身穿道服,腰带长剑的道人“柔云剑”刘乘风也道:“我兄弟四人,本就是生死交情,肝胆相照,水贤弟说此话,实在显得见外了。” 最后一位“中平无敌”花铁干自也附和道:“是极,我四人既然到了此地,所做第一件事该是将血刀门的两个恶僧揪出杀死,再将水笙侄女救出;至于如何出山,那也是后话!” 水岱对着三位兄弟深深一躬,说道:“三位仁兄之情,小弟铭感五内,不知如何报答!” 陆天抒道:“贤弟不须如此!我等正道之士,追杀血刀恶僧,本是替天行道,理所应当;就算没有你女儿失落一事,我们也是要赶来的!” 刘乘风道:“是,水贤弟不必因此内疚!” 四人走了一阵,花铁干忽然道:“咱们四人应当抓紧时间,分头寻找,若那血刀二僧果真被埋在茫茫大雪之下,我们一直找寻未果,又如何是好?” 陆天抒沉声道:“花老弟所言也在理,我等不可能在此谷中找上一辈子!” 花铁干又道:“以我之见,我们四人分头行动,四处寻找,顺便探索山谷出口,若到了明天白天还找不见人,也只好先谋出路,等得明年夏天雪融之时再来一探了!” 他说的语气带着些悲怆。只因这般行动,一天内若找不见人,那几乎便等于是放弃了救援水笙。 陆天抒和刘乘风还在犹豫,水岱却已一口答应,说道:“花二哥所说是深思熟虑,老成之见,就按你说的做!我往南方去找!” 说罢,他不等另外三人商量,已轻点足尖,掠动身形,往远处去了。 水岱不想令旁人为难,便先作出决断。 花铁干道:“既然水贤弟去了南方,那么我往北方去就是了!” 陆天抒与刘乘风互视一眼,道:“那么我们也去搜!” 两人一西一东,行得飞快,也各自去了。 ······ 四人之中,其实以刘乘风的身法最高。 他本是道门出身,内功最是纯正。早年又有所机缘,学了一些武当的“太极剑法”,虽学得没多全,却也仗着剑势高明,为正一方。 他的身法同样也传自武当,武当派的“梯云纵”原本是上乘身法,在他施来,更是不俗。 另外三人方行了未远,他已走出数里,瞧见这山谷之间又现悬崖,竟像是到了尽头。 他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悬崖之下竟还有一处更低的山谷,乃是谷中有谷,套的连环。 刘乘风不敢贸然下谷,而是将此地势暗暗记下,正要离开,却忽地发觉悬崖边上有一物与别的相异。 “咦,这是什么?” 他走过前去,那悬崖边上原是躺着一匹将死未死,几乎不动的白马。刘乘风认得,那正是水笙的大宛名马,后被李不负夺走。 白马倒在地上,被白雪所覆盖,两色相同,是以让刘乘风一时竟没注意到。 他见了这匹白马,大喜过望,心知血刀二僧多半就在附近,于是奔向前去。 “水笙侄女,水笙侄女,你在这里么?” 刘乘风喊了几句,却不敢太过大声,生怕又惹起什么雪崩。 然而他这几句话喊出,虽没造成雪崩,但也没什么人答应他。 “这可怪了,若无旁人,这马怎会自己奔到这儿来。” 刘乘风正在纳闷,忽然见得体型健大的白马身下,微微隆起,似乎还有一个人被压在下面。 “水笙侄女,是你么?” 刘乘风右手持剑,左手翻开马腿,见到露出一双羊皮鞋,另一边又显出一只女子的纤手来。 “真是天幸,你果真在此!” 刘乘风当即不疑有它,双手运上内劲,推开白马的身子,果然看见有个长发女子卧倒其中,面朝下方,不知生死,只是看身形极像水笙。 “水笙侄女,本来男女避嫌,然而此刻事关紧急,我先将你扶起来再说。” 他去将那具身躯侧翻过来,那人长着一张清秀动人的脸,正是水笙;然而她大睁着眼睛,面上有极为惶恐的神情,不断地在对着刘乘风使眼色,似乎是要他快走。 “水” 刘乘风还未及反应,忽地觉得右边腰间一痛,抬头看下,竟是被一柄薄薄的长刀砍了进去! “哈哈哈!” 就在水笙所压住的那片雪地中,忽然雪花大绽,跳出一人来,那人眉毛鼻子头发全是雪,手里握着一柄刀,刀被飞快地抽回,又要再劈! 眼见这刀又劈了过来,刘乘风竟硬生生地忍住剧痛,不发一言,拿了剑来,凌空画了个圈,护住自身。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那剑圈竟是悉数将刀法化解而去,挡在了外面。 “好剑法!你便是刘乘风么?” 那人极为果断,立即跳开,不再缠斗,反而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刘乘风依然不语,只是凝目看去,见那人样貌年轻,看起来并非是成名多年的血刀老祖。 “哈哈,我叫作李不负,是拜堂成过亲的水笙夫君,你这样看我,是认得我么?我本想在这里偷袭个打算拆散我们的倒霉鬼的,谁知却遇上了你这老道长!” 李不负嘴上不停地说话,心中却十分戒备,右手紧紧握住刀,不敢有半分松懈。 刘乘风看了水笙一眼,还是不说话,而是脚尖一点,圈转长剑,点点星星,迅捷地朝着李不负攻去! 第二十七章 雪谷死战(一) 雪谷之中。 白马覆在雪下,水笙卧在白马身下,李不负又藏在水笙身下。随即李不负突起偷袭,竟是直接将“落花流水”中的刘乘风重创,这其实是谁也想不到的。 以刘乘风的经验与武功,想要偷袭到他,本是很困难的,然而李不负设下圈套,利用他见到水笙的欢喜之感,总算一击得手。 只不过刘乘风受伤之后,非但不逃,反而一言不发,舞动长剑朝着李不负攻来,想飞快将他斩杀当场,这倒让李不负有些难以应对。 “你莫以大欺小,你该去找我师父血刀老祖比剑才是对的!” 刘乘风对此叫声充耳不闻,而是挥剑而上。 他使的乃是“太极剑法”,一出长剑,势成浑圆,难以破除,剑中一个圈接着一个圈地套来,后劲十足,异常厉害。 好在他右边腰间已受了伤,手臂伸展,难免带动伤势,是以剑法不敢太过放开。 李不负连连舞刀,一边后退,一边拼命招架,嘴中喊道:“刘乘风老道,你好歹得通个姓名,再和我恭恭敬敬地打!” 他明明知道刘乘风的姓名,却还是故意让他通名道姓,显然是想拖延时间,让刘乘风的伤势加重。 然而刘乘风咬牙不语,“唰唰唰”手中长剑又攻出四招,剑光映雪,快捷难防,忽将李不负的左臂划伤。 李不负却满不在乎,又说道:“刘乘风,你的剑法看来不错,实际上我倒不觉得有多厉害!用来杀鸡杀狗倒是够了,杀我只怕还差得远!” 刘乘风依然紧紧守住口关,不吐出一个字。 李不负见他决不说话,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于是立即避其锋芒,往山谷另外一头掠去,大声说道:“刘乘风,你究竟是不是刘乘风?还是个冒充刘乘风的人?怎不敢应我的话?” 他说的话颠三倒四,令人听得可笑。 然而刘乘风并没有笑,反而身形高高腾起,如同一只在天空翱翔的大雁,剪影而过,瞬息便飞出三丈,一剑直取李不负。 李不负见此状,双目一凝,深吸口气,右手抡动薄刀,用出“血雨腥风”的绝技,竟在一瞬间劈出了四刀,全都劈在刘乘风的长剑身上。 叮、叮、叮、叮! 连续四刀斩在剑上,李不负也跟着退了四步,才堪堪将这一剑防住。 刘乘风见自己蓄势一剑被破,面色暗淡,长剑再转,剑势渐渐缓慢下来。 李不负还在嚷嚷:“你若是刘乘风,我就跟你打,你若不是,我就不跟你打了!” 刘乘风锁着眉头,招法又一变,剑中夹掌,掌风处处,将李不负的腾挪范围压制,令他不能脱身。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李不负的刀法居然并没有那么弱。 李不负单刀挥动,见招拆招,时不时地嘲弄他两句,不一会儿已和他过了十余招而未显败迹! 刘乘风心下大惊,他的号称“柔云剑”,剑法擅守不擅攻,方才那几招几乎已是将他的杀招用尽,照此看来,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拿下李不负的了。 两人又过了数招,李不负忽然道:“我知道了!你右腰想必是伤及了要害,你提着一口气无丝毫放松方能与我相斗,所以绝不敢开口说一句话,是么?” 刘乘风似被说中弱点,面色大变,突然脚步盘旋,绕了个圈,一掌朝着李不负打去,右手同时挥剑攻往他左腿处。 李不负躲开长剑,对这一掌不闪不避,反而迎向他怀中,也毫不畏惧地与之一掌打去! 啪! 刘乘风内劲一吐,一股绵劲缓缓而去,震迫到李不负掌中。 李不负一掌对罢,凌空翻身,卸去力道,他一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然后落在雪地上,笑道:“你的那口气随着这一掌就用完了,是不是?” 刘乘风面如死灰,以剑仗地,长长叹息一口,终于开口道:“你便是那个杀了荆州知府,强奸民女未遂的采花贼?杀了两湖数位正道高手的血刀门的恶徒?” 他说话时右腰处的伤口犹在滴下鲜血,这等天气,血一旦流出,本该冰冻;然而此刻血流未冻,足见伤口之大。 李不负摇头道:“刘乘风,枉你是一代名侠,然而却不辨青红皂白,追杀我千里之途,原是为了一桩冤案,真是可笑!” 刘乘风怒道:“难道你被官府通缉,被万震山悬赏,这还能有假?他们二者还能同时冤枉你么?” 李不负认真地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是被冤枉的。水笙跟了我这么久,我也未动她一根头发!你看我像不像恶人?” 刘乘风瞧了瞧仍然躺在雪地上,神情悲伤的水笙,叹道:“你若真被冤枉,对我们好好讲说一番,解释清楚就是,难道我‘落花流水’南四大奇侠还会故意害你不成?” 他此话一出,李不负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们许多人齐攀巫山寻我,是来听我解释的么?若不是你这老道身负重伤,无力再战,我哪里会有解释的工夫?你恐怕早已一剑刺穿我心口了!” 刘乘风沉默不语,他对此确实也有心亏,不好辩解。 李不负有些得意地自言自语道:“这下好了,我师父听见有人进了山谷,让我好好埋伏布置,却不料是抓着你这条大鱼” 他走过去,扶起水笙,让她靠在白马身上。随后自己也坐下,将左臂的伤口包扎起来,又问道:“你们落花流水向来形影不离,那么想必另外三人也抢进了这雪谷中,是不是?” 刘乘风这时又不说话了。 他抬头望着天空,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似乎是在想为何会栽在一个名气不高的后辈晚生手下,又似乎是在回忆一生中的大小事件。 天气犹自寒冷,山风还在吹拂,雪却已没有下了。 刘乘风静静地盘坐在雪地中,正如他所修炼的武功一样,十分安静,自成一体。 李不负不知他还留有多少余力,于是也不上前再去攻他,只是靠在白马旁边,紧紧盯住,使之不再生变。 水笙被利用来对付刘乘风,此刻满脸尽是悔恨与绝望,瞧向李不负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恨意。 “你何必生气?我不杀他,死的就一定是我了。” 李不负正说着,忽然看见远处有一人缓缓行来,他微微一惊,以为是“落花流水”中的高手循声而至,马上起身又握住了刀。 第二十八章 雪谷死战(二) 雪谷中,一人缓缓朝着李不负这个方向行来,李不负握刀打起十分戒备。 但等到那人走近了,他才看清楚,那并非是什么高手,而是一个肤色黝黑,行动略迟的青年男子。 李不负奇道:“这谷中到底进了多少人?” 那黝黑青年似是听见这里有了打斗声,于是匆匆赶来,却看见李不负持刀而立,刘乘风却已搁下长剑,呆呆不语,顿时也有些迷惑不解,不知发生了什么。 待他愣了半晌,才问道:“你们瞧见李不负那狗贼了么?” 李不负嘿嘿一笑,用刀指了指刘乘风,说道:“那不就是吗?” 黝黑青年看见刘乘风,摇头道:“他不是李不负,他是江南大侠,我与他一起从荆州追来的!我认得他!” 李不负道:“你是从荆州来的?你又是谁?” 黝黑青年却不回答这问题,而是快步过去想帮刘乘风疗伤,说道:“你若认他作李不负,那一定是打错了架,快快来助他治疗伤势,咱们再一齐去找李不负算账!” 李不负看着他的动作,又惊奇,又好笑,一时间居然没分出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那黝黑青年想去搀扶刘乘风,刘乘风在臂膊上运上内劲,轻轻一震,本欲将他震开;然而那黝黑青年的体内也自生出一股内力抗衡,竟还是扶住了刘乘风。 “你” 刘乘风心下一惊,回过神来,冷冷地问道:“你是何人?” 黝黑青年道:“我叫狄云,是‘铁锁横江’戚长发的徒弟,随您一同来追捕李不负的,刘前辈,你忘了么?” 刘乘风皱起眉头,路途上随他一起赶来的人不下一百之数,他是何等身份,哪里有空闲去将这些人一一认全? 狄云说着,又撕下一块衣襟,说道:“刘前辈,你莫动,我来帮你包扎伤口!” 刘乘风先前才吃过李不负一次偷袭,此刻对人谨慎的很,当即摆手道:“你不用过来!我的伤势我自己心中有数。” 狄云刚撕下了衣襟,端在手里,却不好再上前,显得十分尴尬。 好在刘乘风又似乎想起一点什么,问道:“你是戚长发的弟子,那么万震山又是你什么人?” 提起万震山,狄云露出种患得患失,很是纠结的情态,说道:“万震山乃是我的师伯!我的师妹戚芳正是嫁在了他们家中!” 刘乘风神色一动,连忙道:“戚芳是你的师妹?就是那位差点被血刀恶僧李不负得手的万府夫人?” 狄云愤恨道:“正是!那李不负实在不是人,对我师妹下手!我师妹被他害得家破人亡,清白全无,而今人人都说她是克夫煞星!” “我一定要将李不负抓回去,在我师妹跟前磕头认错,让我师妹好好处置他!” 刘乘风大喜,指着白马旁边的李不负,说道:“你瞧见那人没?他就是李不负!” 狄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李不负倚靠在白马腹上,旁边还躺着一位花容月貌,肌肤雪白的女子,那女子被制住穴道,不可说话。 “他是李不负?那位姑娘便是水笙?” 狄云腾地一下站起,气势冲冲,从腰间取出一柄剑来,对着李不负,剑尖微微颤动,似要出招。 他大声道:“李不负,你速速跟我回去,向官府自首,对我师妹认罪,官府念在你有心改过,未尝不可放你一条生路的!” 这些话说出来,李不负还未回答,刘乘风先气得不行。 他见狄云的内力能抵御自身内劲,以为狄云乃是一个名家子弟,内功不俗,可与李不负一战;谁知他却胡乱说些什么“官府自首”的磨叽话,原是个不折不扣的呆头呆脑傻小子。 “唉。” 刘乘风当即叹了口气。 李不负冷笑两声,说道:“戚芳之事,与我原本无干,乃是有人陷害于我。你若不信,尽可来取我性命就是!” 狄云挥剑来攻,争说道:“你说你是被人陷害,那么与我一同回到江陵城中,与我师妹细细分辨一番便知!” 他快速出剑,迎风而来,一剑击向李不负的肩膀。 李不负挥刀格挡,右步上前,反手一刀劈向他的右腿。 狄云招式变化不及,只得侧卧倒地,又一剑顺势斩出,用了一招“秋风扫落叶”。 这招是从腿法中变化而来,狄云能灵活变通,化招而用,本是极为难得;然而这变通的一剑在此时看来,却不伦不类,又无甚么杀伤力,又使得自身空门大露。 李不负微微一跳,抓准机会,一刀朝向狄云的后背刺下,要将他刺个对穿! 咯! 李不负一刀刺落,正要给予狄云致命一击,但当刀尖刺进狄云的外衣,要更进一步时,那柄薄刀却突地被什么东西阻住! “咦!” 李不负不敢托大,一击未伤,立刻翻身后撤。 他暗暗思忖:狄云在背后自然不会安装护心镜一类的东西,那么必然便是有一套宝甲,十分坚硬,刀枪难破。 狄云这时候爬起身子,拿了剑,又来再战。 李不负就换了打法,矮着身子,步法加快,一柄薄刀翻腾,全主攻到狄云的下三路里。 狄云果然应接不暇,还不过十招,腿上便给砍了两刀! “我我和你同归于尽罢!” 狄云仗着自己穿着宝甲,竟一剑横削李不负后,欺身抱去,想要抓住李不负的双腿,将他往后面另外那个更深的雪谷当中推去! “你疯了么!?戚芳的事情真的和我无关!” 李不负料不到狄云会用出这招,一掌劈在他的背上,立马抽身而退。 内劲震下,虽将狄云击得不轻,然而却未能完全阻缓住他的来势。 “你口说无凭,回去与我师妹对质!” “是凌退思和万府弟子干的我是被冤枉” 两人打在雪地上缠斗,正在这时,忽然,听得远处有人呼唤刘乘风的名字,想来也是察探到这方的动静,于是赶了过来。 “刘贤弟,刘贤弟!” 刘乘风喜道:“是花二哥!” 他原本心境平和,运功自持,此时心境陡然大落大起,方说完这四字,却是一口气没吸进去,倒将下去,一命呜呼了。 花铁干在远处展动身形,飞快奔来,走到近前,正瞧见刘乘风倒在雪地之上。 “刘贤弟?” 他走过去一探刘乘风的鼻息,却已没气了。 “恶贼!你竟然杀了我兄弟!” 花铁干再去看李不负与狄云的搏斗,李不负毕竟技高一筹,已将狄云按在身下,已举起薄刀,要从他后颈处砍下,先送他去见阎王! 这时,花铁干从袖中溜出一杆短枪,左手一挥,短枪“嗖”地如弓箭一般,破空朝着李不负击去! 以他的眼力,自然一下便认出谁才是杀人的血刀僧。 李不负早就见得花铁干来,听到风声一响,已就地翻身一滚,忽然将狄云举起,利用他的躯体帮自己挡了这一枪! 短枪飞得极快,力道很足,但是击在狄云身上,除了让他叫疼一声以外,却一点儿鲜血也没迸出来。 花铁干微微一愣,立即猜到一些原由,知道狄云身怀宝甲,于是在雪中踏去,拿出自己的成名兵器一杆钢枪,打算堂堂正正地料理了李不负。 “血刀老僧没寻见,先将小僧杀了也不错!” 花铁干持枪行去,对着狄云说道:“那小子,你且让开,看我如何杀了这血刀僧!” 狄云这时脱险,仍旧抱住李不负不放,说道:“他可不能被你所杀!他要回去和我见我师妹!” 花铁干皱眉道:“你师妹?” 狄云道:“我师妹便是戚芳,你不能杀他!他得先回江陵城,和我师妹将事情说明白才行!” 花铁干道:“你师妹正是他害的!还说什么明白?” 狄云道:“我本也这么以为,然而到这里之后却不这么觉得了!” 花铁干道:“凭什么?” 狄云道:“因为我方才滚在地上的时候,他依旧咬定说他是被人冤枉的!” 花铁干哂笑道:“他说,你便信么?” “生死搏斗,他本不需再辩解的。” 狄云正色道:“只因我也被人冤枉过,并且也是被冤枉与别的女人上床通情!这害的我坐了整整三年大牢!我知道那被冤枉的滋味,所以我一定要他回去好好查明真相!” 众人都不知道的是,狄云也曾经被万震山的儿子万圭设计陷害,冤枉他与人偷情,将他送入大牢,其目的正是要让狄云和戚芳这对师兄妹分开,好趁机娶了戚芳。 而狄云则叫尽冤屈,却无人理会,无人信任。所以他对于“冤枉”二字极为敏感,一听这词,顿时便想起自身的遭遇来。 因此,他面对花铁干才有了这么一番言论。 花铁干却不以为意,只是问道:“你有你的道理,我却要按我的道理行事!我若现在非要杀他,你又能拿我怎样?” 狄云居然道:“你不能杀他!我虽然拦不住你,但我还是要拦一拦,因为他真的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这番言论,惊得在他身后的李不负目瞪口呆,舌桥不下。 愣了半天,李不负才瞪着眼睛,缓缓说道:“你真是个好人!” 第二十九章 雪谷死战(三) 就在花铁干打算对付李不负的时候,先前与他捣乱的狄云居然站了出来,要帮李不负说话。 李不负大为惊叹,只觉得这个狄云简直是个天大的好人。 而花铁干却不这么认为了。 他斥责道:“年轻人,你休要助纣为虐,那不过是奸诈之贼唬人之话,你岂可当真?” 狄云有些委屈,有些不甘地辩解道:“我当日被人冤枉时,别人大都也是这般说的,可不能以此为据的!” 李不负见敌人忽变作了帮手,立马也跟着挑拨道:“是是,狄云老兄你说得十分在理!这些正道中人嘴脸甚是可恶,常常污人清白!” “说不得你那时被冤枉时,这人也会这般说的!” 狄云听到李不负说出这话,却又道:“不会的,不会的。我被冤枉入狱之时,这位花大侠尚且在江南,怎会也这般说?” 花铁干瞧着他的无辜神情,冷笑过两声,说道:“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总而言之,你今天若是要帮这血刀门的恶僧,我便哼哼。” 李不负凝目问道:“你便怎样?” 花铁干道:“我便连你一起杀了!” 狄云惊得“啊”了一声,随后则道:“你你不是大侠么!” 花铁干冷笑两声,说道:“我是大侠,不错啊!正要斩了你们两个狼狈为奸,蝇营狗苟的恶贼!” 他手持一点钢枪,枪尖微微一抖,抖出许多个点来。 此时虽在风雪之地,寒冷无比,将常人的双手都要冻僵,然而他的枪法却并无半丝半毫的散乱。 花铁干大叫一声,道:“水笙侄女,你看好了!看花伯伯如何为你讨回公道!” 他自知杀狄云这事本不光鲜,所以故意说自己是帮水笙讨回公道,如此一来,便说得过去了。 水笙倚靠在白马上,一句话也说不出,一点动作也做不得,只能眼看着这三人又斗起来。 花铁干果然不愧是“落花流水”四大高手之一,一杆钢枪使起来,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穿梭来去,几乎令人眼花缭乱! 李不负挥刀招架,护住自身,而狄云则想要在旁边劝架,却又苦于插不上手。 其实若非他身穿宝甲,刀枪难入,恐怕早被花铁干一枪击杀了。 狄云在旁叫道:“花大侠,你的枪法这么厉害,就算放得这位李不负兄台一时也不碍事的,你总之还能将他再打败,便” “找死!” 花铁干忽然枪杆朝外,使出招“神龙摆尾”,一杆打在狄云胸口,将他击退到一丈之外去,跌坐在地。 这一枪打得狄云胸口发闷,快要喘不过气一般。 李不负大笑道:“哈哈哈,好枪法,他使的乃是中平枪法,这枪法在江湖上并不罕见,但能使到他这般地步的,那可万万没有了。” 花铁干闻言微微一喜,以为自己的枪法让敌人都钦佩起来。 谁知李不负转口又道:“用这枪法来打一个猝不及防的好人,除了他假仁假义花大侠以外,又还有谁?” 花铁干大怒,又与他拆过十余招候,突地钢枪点出,手上猛力一震,竟一下幻化出三个枪影,对准了李不负胸肋之间的要害。 他这一枪刺出,虽是一招,却胜似攻出三招,这正是他的得意绝技! 李不负不敢大意,连退三丈,那枪头速度不减,追寇而至,也跟着连进三丈。 李不负不得已下,用那薄刀横在胸前去挡,却听得“当当当”几声连响,他手中薄刀不由得脱手而出! “小心!” 这一声本该是由狄云喊出的,然而却不是! “哈哈哈哈!我到处寻你们不得,原来你们在这里先打起来了!” 远方忽地掠来一个人影,光头老脸,横眉恶目,手持一柄血刀,奔来之时,已放在嘴中衔着,却是血刀老祖。 李不负疾呼道:“师父,快来救我!” 血刀老祖道:“我这就来了!” 花铁干见李不负薄刀脱手,打算趁势追击,一枪了结其性命,这时又有一人紧紧拉住他的胳膊,道:“花大侠,你不能” “快滚!” 花铁干看见是狄云阻挠,怒气大发,回头结结实实地一掌拍在狄云的心口,内力涌出,让其躺倒在地,受伤不轻。 狄云所穿的宝甲虽可抵御刀兵,然而对于内劲一道,却是只能抵挡一部分的。 但只在这稍稍一耽搁的时刻,李不负已拾回了刀,滚地而去,翻砍花铁干的小腿。 哧! 一道血线飙出,落在白色的雪地上,极为鲜艳。 花铁干受此一刀,却不敢恋战,身法立变,一个凌空倒翻,掠出老远,只因这时候他已看见血刀老祖来到面前。 “你们三人是要以多敌少么?” 花铁干以枪指着李不负、狄云、血刀老祖三人。 血刀老祖呵呵笑道:“对付你这小老头,我一个人便够了!保管教我两个徒弟都看着不插手便是!” 花铁干呆了一下,随后道:“原来这狄云也是你血刀门的弟子?” 狄云连忙辩解,说道:“我不是!我的师父叫作戚长发!” 他虽说着,却没人在听,只因血刀老祖已经挥刀攻了上去,与花铁干战成一团。 狄云对着李不负问道:“你师父为什么会说我们是同门呢?” 李不负自然明白血刀老祖是要让“落花流水”误认为狄云是自己这边的人,好彻底与狄云划清界限,因此有这么一说。 而他有些不忍心欺骗这个老实人,只说道:“等这一场大战结束,我就回江陵城和你好好查明真相!” 狄云闻言喜道:“好,你说话可得算数!” 李不负一边仔细关注血刀老祖和花铁干的大战,一边随口应道:“你莫看我是血刀门的弟子,但我做了不少好事!江陵城的知府公权私用,囚禁犯人,虐待女儿,胡乱诬陷他人罪名,于情于理都该杀!我杀他,也是替江陵城的百姓和那些被他迫害的人打抱不平罢了!” “当初你的冤案想必也是他乱判的?” 李不负刻意这么说,想再拉近狄云的关系。 狄云却愣了愣,道:“原来你也知道他女儿的事情?” 李不负笑道:“若没有我,他女儿现在还在苦苦相思情人而不得哩!可见我虽是在杀人,却仍然在做好事的!” “那么你知道丁典大哥吗?” “知道,怎么了?我和他还是好朋友哩!” 李不负听到狄云叫“丁典大哥”,显得与之颇为亲近,于是随口撒谎,再强行扯了一层关联。 谁知这却让狄云惊喜起来,喃喃道:“原来他是丁典大哥的朋友,我在狱中承蒙丁典大哥照顾我,教我做事,授我神功,那么我便更要让他去解释清楚了!” 李不负却没怎么听见狄云所说,只因他瞧见血刀老祖和花铁干的打斗已到了高潮,似要分出胜负! 花铁干力贯双臂,用出一招“四夷宾服”,戳中血刀老祖的肋部,而血刀老祖却连劈了数刀,全砍在他的胸口之上! “啊!” 两人同时大呼,而后又同时分开,各向一边而去! 第三十章 雪谷死战(四) 血刀老祖和花铁干二人同时击中对方,同时受了伤,反应竟也如出一辙,同时向着后方闪去。 花铁干身法极快,捂住胸上伤口,兔起鹘落,几个起落,转个一个峰头,顿时便消失在茫茫雪谷之中。 而血刀老祖则退回到了刘乘风尸体的旁边,坐在他尸身上,撕破自己的衣裳,又掏出一瓶金创药来,洒在伤口表面。 他那一枪虽中在腹部,然而李不负却瞧见,那伤口并不算多么深。 李不负上前几步,道:“师父,我来帮你!” 血刀老祖却摆手道:“你不用过来,你将你老婆带好,说不准遇到她爹还能做个人质!那匹白马死了罢?那明天就可以拿来烤了,咱们四个人分了吃!” 水笙听见要烤了白马,顿时大急,却说不出声来,只是在眼里泪珠直流。 李不负走过去,解开她的哑穴,想对她交待一番,然而还没开口,她先哭着骂道:“你这恶僧,杀了我的白马,还杀了刘乘风伯伯,我不要你带着我走了!你滚,你离我远一点!” 血刀老祖嘿嘿笑道:“你们都已拜堂成了亲,这时候反悔想回娘家可晚了!” 水笙道:“你们快滚,我不要你们靠近我!” 水笙一路上本对李不负升起一些好感,然而此时发生的事情,却让她难以接受,甚至因为自己害得刘乘风身死,花铁干重伤,她感到既自责,又内疚。 狄云也道:“你们走哪里去啊?兄台,你可是答应了我的,一定要去江陵城中,与我师妹辨明真相!” 李不负立刻道:“狄云老兄,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必然就不会反悔的!” 狄云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谷?” 李不负看向血刀老祖,他知道,血刀老祖方才离去,决不仅仅是去打探敌人行踪,一定也同时去察看谷中的出口了。 血刀老祖有些郁闷道:“没有出口,全被雪封死了,怎么出谷!谁不想出谷?恐怕要挨到明天开春以后去了!” 狄云大惊道:“啊呀?那我们这些人在这谷中吃什么?” 众人在雪谷中,喝水之事尚且方便解决,只需融雪而饮即可;然而在这冰天雪地的绝谷之中,除却一些老木枯枝,万物皆无,食物可甚是难寻了。 水笙瞧着三个大男人难受的神色,狠狠地道:“最好是把你们这些恶人一个一个全部饿死才好!” 李不负道:“我们若是饿死,你爹爹,你另外的伯伯不也是一样要饿死!你有余力在这里骂人,不如想想怎么大家一起脱困!” “大家一起脱困,哼哼!” 血刀老祖冷哼了两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然后他瞧了瞧那匹白马,目光又从水笙、狄云、刘乘风身上一一看过,最后将眼神落在了李不负身上。 他叹了口气,说道:“食物自然是有的,这片白马如此肥大,省着点吃,少说也够吃个十天半月,慢慢来。” 狄云还想说话:“现在才在十一月,十天半月怎么够”然而这时候,血刀老祖已催促着道:“你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子,去将水笙姑娘扶到那边的山洞里去。” 他本想说的是“十天半月怎么够撑到明年开春”,但却被血刀老祖强硬地打断了。 “不负,待会花铁干必然还会来的,你随我在这里设下陷阱,我顺便教你一些东西。” 李不负闻言一凛,花铁干此走之后,必然会召集“落花流水”中另外两人陆天抒与水岱,到时候另两人来了,恐怕自己就危险了。 “好!” 李不负又转头看向狄云,说道:“狄云小哥,你且去扶一扶我的妻子,将她送到那山洞里去。她若使一些小性子,你不必管她就是。” 水笙大声叫道:“你这恶贼!谁是你的妻子!爹爹,花伯伯,陆伯伯,你们千万别来,这些贼人在这里设陷阱,要害你!” “你们小心,他们会有陷阱” 狄云虽然有些呆呆的,却并不是真的傻子,他为难道:“这位水笙姑娘应当是你抢来的老老婆,李小哥,你可莫再与那几位前辈再打下去了” 李不负正色道:“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先前你也瞧见了,如果不是我师父及时赶到,我可能早就死了!我若死了,也没法再和你去分辨真相了,是不是?” 他竟说得义正辞严。 狄云道:“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是” 李不负推了一把他,说道:“别但是了。你速速将水笙送往那一处山洞,免得天寒地冻冻伤了她,她若冻伤,这地方可没法医治了,又得枉死一个好人!” 他故意这么说,倒不是还有心思顾及水笙,而是找个理由好打动狄云,让他速速带着水笙离开罢了。 说着,李不负又伸指点了水笙的哑穴,道:“早知不该让你说话的。” 狄云毕竟是个好心肠,听见说“怕冻伤水笙”,只好答应下来,将水笙扶起,抱了个拳,道:“水姑娘,男女授受不亲,然而此时只有得罪了!” 他负起水笙,慢慢往不远处的一方山洞中行去。 随着狄云和水笙渐渐远去,血刀老祖才回头看向李不负。 血刀老祖此时已将伤口止住了血,对着李不负问道:“你先前利用那匹白马偷袭刘乘风,一击得手,随后是将他活生生地耗死的,是不是?” 李不负道:“此时自然瞒不过师父。” 血刀老祖细细察看刘乘风的伤势,问道:“你这一刀,乃是从他右腰的‘京门穴’砍下,一直伤到他的‘肾俞穴’,你一刀能砍入这么深,实在也很不容易了。” 李不负道:“多谢师父夸奖。” 血刀老祖摇了摇头,问道:“只是你在砍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刀是怎么砍出,砍过了他哪些部位呢?你可知道,你这刀只需稍稍再进一点,斩到他的命门穴的位置,他便不可能再与你有后面的打斗了!” 李不负错愕道:“这我倒是没想过,那一刀我只想着顺着劈出,劈完之后,立马就走,战场瞬息万变,这一点我又怎敢多想?” 血刀老祖道:“你说得不错。战场瞬息万变,所以我们靠脑子想是想不过来的,我驰骋江湖这么多年,靠的也从来不是脑子!” “那是什么?” “是感觉!” 血刀老祖认真地道:“当你的刀落入对方的身体时,你应当感觉自己的刀到了哪里,劈到了那些脏器,是沿着怎样的轨迹,这些都应该在你的感觉之中。” 李不负道:“可是这感觉若真要有这么灵敏的感觉,那却不知道要杀上多少人才行了。” 据说有些杀猪的老行家,只需以刀轻轻一划,便可不多不少分出一斤猪肉的分量,丝毫不差,这自然是熟能生巧,需要长时间的磨砺方能达到的。 杀人也一样。 而李不负初出江湖没多久,虽也杀了不少人,却没有到这种“杀人成技”的地步。 血刀老祖看着他,却笑道:“其实你是会的。你内功修炼有成,感受力本就比常人强上太多,只是你也许没有想过要这样去感觉敌人的身躯而已。” 李不负诧异道:“我其实是可以的么?” 血刀老祖道:“不错!我早年曾遇见一位西域的老人,他对我讲:在远古时期,男性以狩猎为生,女性以采集为生,那么随着一代代的传承,这等狩猎技巧与战斗本能,甚至是对于躯肉的感受力,本当如同狮子扑兔、猛虎捕羊、蜘蛛结网一般,刻进我们的血液里的,然而好像后人却丢失了许多。” 雪又渐渐下了起来,晴云隐去,绝谷之内,又是风雪漫天。 在这无人的雪谷当中,除了呼啸的风声,便仅有血刀老祖苍凉的话语声。 这番他缓缓吐出的言谈却极大地勾起了李不负的好奇心。 李不负不由问道:“这是为什么?” 血刀老祖笑道:“因为你他奶奶的从就没去感受过。那是先祖们遗留给我们的巨大财富与技巧!” “据传以前有位全真道门的前辈高手修炼的门道叫作什么‘寻其本性,复返先天’,老子猜大约和这道理也差不多的。” 他突然说了句粗话,又从那位西域老者的口吻转变到了他自己的语气。 “这” 李不负竟在这里,陷入到了沉思当中,久久不语,他似乎正在静静地感受自己的躯体。 风雪渐渐飘落在他身体上面,像是要将他裹起来。 有雪花落在他脸上眉间,随后又渐渐融化,每融化一朵雪花,李不负的眉头便要跳一下,眼神也会动一动。 再到后来,他甚至轻轻握住了自己的刀。 呼。 雪花落在手背,落在刀上,也慢慢消融。 手指在敲打着刀柄。 李不负整个人好似静立,但眼神、眉毛、手指却又都在动。 整座雪谷突然都安静起来。 几乎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血刀老祖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索。 “我们还是用老法子,我躲在那匹白马身下,你则在刘乘风的尸体旁边,若他们来了人,你往后退,我趁机偷袭,接着咱们就一齐上,最好能先偷搞死一个,后面才能打!” 李不负忽然惊醒,就仿佛度过了一年一般,点头答道:“好,好!多谢师父指点。” 血刀老祖看着他,目中有止不住的赞赏之意,说道:“嘿嘿,我传你这番精要,也是想赌一赌,你能不能在此绝境下有所顿悟!你若真的能领悟到一些东西,那么面对他们落花流水,咱们才有实力一战!” “你该清楚那四个老东西武功有多高,他们就算只剩下两个人,我们也得千万小心!” 血刀老祖说罢,已钻身到了白马腹下,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只将身子一抖,便缩成一团,紧紧藏住,丝毫端倪都没露出了。 而李不负则在搬了一块大石到刘乘风的尸身一侧,默默地坐下,望着雪花降落,彷在出神一般。 不过多时,风雪之下,远方果然一左一右掠过来了两道身影! 第三十一章 雪谷死战(五) 雪舞漫天中,远处渐渐掠来了两道人影。 走得近了,显出身形,其中一人正是水岱,另一人乃是“落花流水”中的大哥陆天抒。 他二人走到近前来,顿时看见坐在大石头上心不在焉,神游物外的李不负。 李不负的脚下便躺着刘乘风的尸身。 二人同时望向已经倒在雪地上的,不由大为悲戚,喊道:“何人戮我兄弟?!” “我们一定为你报仇!” 二人皆是义愤填膺,悲怒交加,杀意全都凝聚在了李不负的身上。 李不负却只淡淡地道:“你们来了?” 他坐在大石头上,轻风飒卷,气流涌动,白色的雪花在他头顶慢慢落下,仿佛令他置身在一片云雾中一般。 李不负又说了句:“你们总算来了。”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倒有些唬住水岱和陆天抒。 两人本打算一见面时,便刀剑齐上,将李不负斩成肉泥,然而此时却摸不准深浅,不敢妄动了。 水岱与李不负交过手,他认出李不负,最先问道:“水笙呢?水笙在哪儿?血刀老祖又在哪里?让他速速出来领死!” 李不负淡然道:“水笙在哪里我不知道,但血刀老祖就在这里。” 水岱神色一惊,谨慎地顾看向四周去,问道:“就在这里?陆大哥,你瞧见血刀老祖在何处了么?” 陆天抒亦凝目望向四方,四面皆是空空如也,唯有天空上有几只兀鹰“啾啾”飞过。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匹白马上,却摇了摇头,说道:“若是血刀老祖真在这里埋伏,除非他在那匹白马下面藏着,否则绝无藏身之处!” 李不负闻言,居然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而是说出了一句让二人大为动容的话:“我就是新一任的血刀老祖!” 水岱吃了一惊,道:“你你是血刀老祖?” 陆天抒沉声道:“莫听这小鬼胡言乱语,我在巫山和血刀老祖交过手,那人比他年纪大得多了!他应当是那个将水笙侄女擒住的血刀小贼!” 李不负道:“不错,你先前交手的是我师父,那时候他是血刀老祖。现在血刀门的第五代血刀老祖却是我了。只因他已死在我的手里!” 此言一出,水岱和陆天抒都是大惊不定。 “血刀老祖死了?” 李不负道:“不错,他与花铁干一战,被一枪戳中肚子,受了重伤。我趁机便将他杀了,接替了血刀门。” “欺师灭祖对我们邪派来说,不本就是家常便饭么?” 过了很久,陆天抒握紧手中一柄鬼头重刀,大喝道:“管你是第四代还是第五代,这对于我们来说,没什么分别?我们都是要杀的!” 李不负郑重说道:“那可大大不同!” 水岱问道:“有何不同?” 李不负道:“今日一战,无论是我杀了你们,还是你们杀了我。日后传出去都要叫作‘血刀老祖’与‘落花流水’大战,而不是‘无名小卒’与‘落花流水’大战于雪谷!” 陆天抒啐了一口,说道:“水贤弟,这等故弄玄虚,遗臭万年之徒,何必与他多说废话?我二人一齐上,我斩他双臂,你点他穴道,我们拿住了他,暂且不杀,先逼问出水笙侄女的下落来再说!” 他说着,已横身掠来,右手一斩,鬼头刀在半空划出凌厉的破空声响,这刀上的气力之大,十分罕见! 李不负知道不能硬挡,但他也应变极快,双手提起刘乘风的尸体,举在面前,去挡他的刀。 陆天抒果然刀锋立止,生怕伤了刘乘风的身躯,转而改斩为削,去攻李不负的右肩处。 李不负又将尸体横拿,朝着那鬼头刀迎了上去,他竟是把这尸体当作了武器。 “恶贼安敢如此?!” 陆天抒大怒不已,撤刀而回,变式俯身一刀,又斩向李不负的双腿。 嗵! 李不负却一下往远处跳去,将刘乘风的尸体一下抛向陆天抒,口中叫道:“你要救你的刘贤弟,我便将他给你好了!你愿意砍几刀便砍几刀!不必再追着我了!” 陆天抒见李不负三次侮辱死人尸身,更是大怒,接过刘乘风的尸体,缓缓放在雪地之上,道:“我今日必将你杀了,以正武林之风!” 李不负这时已退出七、八丈,陆天抒正欲再追,水岱却劝道:“陆大哥,小心!这小贼武功虽然不低,但你我二人都能对付。可真正的血刀老祖若藏在这某一处间,我们便不可大意了!” 水岱虽丢了女儿,仍不失细心,显然对李不负所说的“血刀老祖身死”之言并不多么相信。 陆天抒经这么一提醒,也明白过来,瞧了李不负一眼,问道:“若是血刀老祖还活着,他能藏在哪里?” 水岱道:“我不知。” 他口中所说不知,眼睛却看向了那匹白马。 陆天抒神情一动,道:“莫非血刀恶僧就躲在白马之下,打算偷袭我们?” 李不负这时忽然笑道:“哈哈哈哈,这两个狗屁大侠,不敢跟我正面决斗,偏偏去说什么有人躲在一旁,真是可笑!我岂非已告诉过你们,上一代的血刀老祖已死,被我取而代之了?” 水岱不动声色,陆天抒却按捺不住,立道:“水四弟,你去那里察看,我将此人盯住,免得他跑了或在一旁趁机偷袭你。” 陆天抒当即将鬼头刀倒立于雪地,置在双脚之前,随后站住不动,以炯炯的目光紧盯着李不负,一寸不移。 他就站在白马与李不负的中间。 若是水岱遭受偷袭,他可及时上前援手;若是李不负想要偷袭,他也可将其拦截下来。 李不负仍在嘲弄于他,道:“这二人果然是胆小鬼,看来也是被人打得‘落花流水’惯了,的确不敢与我动手了!” 陆天抒显然是在极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怒气,看了看水岱,依然未曾移动。 李不负又骂道:“你便是落花流水的大哥?看来你最不是个东西,不但窝囊愚蠢,脓包一个。而且还有恋尸癖,看来是喜欢上了刘乘风的尸体,要将他带回去独自享用” “堂堂的陆天抒原来不过是个站在原地,被人骂了连还嘴都不敢的怂包” 陆天抒听到这里,已是怒发冲冠,手臂颤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 这时水岱也已走到那匹白马下。 他很小心翼翼,并未直接去翻起白马察看,而是先用脚踢开了白马的四条腿,又拔出一把通体银白、冷若寒月的锋利长剑来。 李不负见此,有些着急,破口大骂道:“落花流水没祖宗,死了兄弟,还要贪图一匹白马,要伏下身子和白马在雪地里痛快交合,真是令人羞掉大牙” 就在陆天抒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水岱已挥剑将四只马腿都拨开,并未发现半个人影,他顿了顿,又忽然拔出长剑,一剑插入白马的腹部,一剑没底! 哧! 剑直直穿过白马的腹部! 这下纵然下面真藏着个人,也决计难活了! 陆天抒也见到了这一幕,登时心中大安,怒道:“小恶僧,该你受死了!” 他将头转过来,掠出三丈,急往李不负处攻去。 然而陆天抒的刀还未斩出,已听得背后一声惨叫,正是水岱所发出的! “啊!” 李不负反退为进,立刻上前,唰唰三刀连续劈出,均指向陆天抒的头顶! “怎么了?水贤弟!” 陆天抒匆忙抬刀架住,心思却全不在此处,只想回援, 而李不负却似发了狠心一般,一刀接着一刀,如同奔涌的滚滚流水似的,薄刀不断地劈斩过去,一点都不曾停歇。 “你” 陆天抒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好似这一刻李不负变成了一只刚下山的猛虎,凶猛得令人震惊。 李不负却不再说话,而是迎着风雪,疯狂出刀。他趁着陆天抒失神,本就抢得了先机,一步先,步步先,陆天抒要想反攻回来,至少也得到十多招之后去了。 刀光映着雪花,变得越来越疾快。 空中仿佛出现了一道道白色光影,劲风使得雪花乱舞,一团白茫,快要让人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刀光! 嗤、嗤! “快滚开!”陆天抒拼着挨了两刀,一脚踢开李不负,回身想去救水岱。 而李不负却不依不饶,继续上前,围着陆天抒进攻,不放他离开,而且招招都是搏命的打法! “你你疯了么?” 陆天抒气急败坏,想要击退李不负,但偏偏一时之间又做不到! 李不负喘了口气,狂笑道:“我方才骂你,骂得狠到我自己都心惊胆战,若让你腾出手来,我岂非要死无葬身之地?” 而他在说话之时,依然死死盯住陆天抒,刀在手中,随时随刻都要劈出的样子。 陆天抒趁着这一歇气的工夫,却往水岱处瞥了一眼。 只见水岱的腰腹之间中了极深的一刀,汩汩流血;而血刀老祖则是左臂耷拉着,未见动弹。 那两人也斗了起来,战势之险恶,比起这边也毫不逊色! 第三十二章 雪谷死战(六) 李不负与陆天抒在雪谷一边恶斗。 另外一侧,血刀老祖和水岱同样打得如火如荼,难分难解。 而且看样子,两个人都受了不轻的伤。 陆天抒稍稍一瞧,立即收敛目光,他心知今日不能善了,决定专心对付眼前的李不负。 在他出刀之前,李不负忽然又问道:“陆大侠,你是不是想知道水笙在哪里?” 陆天抒问道:“你肯告诉我?” 李不负道:“我实话告诉你,水笙被我们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你可不能杀我,否则无人知晓她在何处,她多半就要活活饿死在雪谷了。” 陆天抒道:“雪谷总共就这么大,我杀了你后,自然有机会将水笙侄女找出来的。” 李不负似在好心提醒,道:“可那时候,你们三个人,又以什么为食物?” 陆天抒道:“我找到水笙侄女之后,自然就寻路出谷去了,怎会在此逗留?” 李不负摇头道:“出不去的,我们已寻过出口了,根本没有可出之处,全被大雪封住!不等到明年开春雪融,谁也出不去!说不准还要等到明夏!” 陆天抒厉声道:“你们找不到雪谷的出路,未必我们也找不到!” 李不负冷笑道:“我和我师父久在雪山居住,常年与这样的环境为伴,你说是你懂一些,还是我懂一些?” 陆天抒的脸色变了一变,仍说道:“总而言之,也要将你杀了之后再说!” “你等一等,我还有话说。” “你还有什么话说?” 两人说着,水岱和血刀老祖已越斗越狠,战局亦渐渐远去。 虽雪谷空旷,一眼看去,还能望见两人身影,然而想要及时赶去,却非瞬息之功了。 李不负顿了很久,才慢慢道:“我说句实在话,你莫生气。” 陆天抒眼神一凝。 “我故意和你说话,拖了这么久,只是想让我家师父快点解决掉水岱,好过来帮忙而已,再没别的意思了!哈哈哈哈!” 李不负一声大笑,猛地跃起,挥刀劈向陆天抒。 陆天抒又惊又怒,他才明白,刚才的一番言语原是他被人戏耍了。 “我要你受死!” 嗖! 陆天抒的武功并不弱,他的刀法以大气厚重、势大力沉着称,在江湖上本是一绝。方才只是被李不负抢了先机,所以致使刀法未能全然发挥出来。 此刻再战,陆天抒的鬼头刀大开大合,猛力劈斩之下,劲力激得地面的积雪都涌了起来! 李不负并不示弱,他双脚紧紧踏住地面,舞动薄刀,快速出手,以攻对攻,竟一时也不落下风! 陆天抒哼了一声,一刀当空劈下,风声呼呼,携裹着极大的劲道,如同一根巨大石柱劈斩下来一般。 李不负足尖轻点,退了两步,那鬼头刀最终劈在雪地,劲风吹动,内力激扬,竟是扬起一股足有一人多高的雪浪! 地面的白雪陡然翻起,像是一层白色的浪潮席卷上空,纷纷扬扬,茫茫蔽空,顿时将两人的视线都遮住大半。 哗。 陆天抒趁机抢攻过来,他虽不太看得清李不负的位置,然而仗着自己刀重,纵然向前胡乱砍上一通,他认为自己也会占得优势。 叮、叮、叮、叮! 两人皆不可见物,只能看到各自的刀光在雪中洒开,一片银白,如白布穿织,晃人眼目! 雪浪再次落下之时,两人眉发全白,衣裳破损,均用力地喘了口气。 陆天抒的右臂上被割出一道伤口,血肉翻出;而李不负则是在胸口上被不浅不深地砍了一刀! 两人各有胜负,均是负伤。 陆天抒提起大刀,攻向李不负,叫道:“再来!” 刀行厚重,剑走轻灵。 陆天抒的刀法乃是坚守了“厚重”这二字,长刀荡开,每一刀都如山岳一般压下来,将李不负一步一步向后推去。 而李不负则与他大大相反,一把薄刀在其手里,或挑、或点、或撩、或刺、或勾,有时击在陆天抒的刀面上,使之力道受阻,不能畅心所欲。 陆天抒的刀法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只庞大的大象,将象鼻乱挥乱拍;而李不负的刀法反似一只机灵的小老鼠,窜来窜去,难以捕捉。 李不负居然在这片刻间看中陆天抒刀法里的弱点,想出来了应对之法。 两人又过了二十多招,陆天抒越打越觉得难受,心中又念着水岱的安危,刀法不由得也急了许多。 其实若他静下心来,好好与李不负拆招,寻找其间的破绽,未必不可取胜;然而凡事欲速则不达,他越是着急,反而越是无法击败李不负。 “哼!” 陆天抒忽又将鬼头刀重重落在雪地,激起一股差之不多的雪浪,阻隔在二人之间,又趁着雪浪,挥刀攻去。 叮、叮! 李不负不愿硬挡,随意劈了两下,急往后退,然而腿上还是中了一刀! 雪浪再落下,陆天抒哈哈一笑,面上却露出一道长长的刀口,血流到了嘴角,这伤口乃是在雪浪中被李不负所砍而致。 他在雪浪竟是完全不管不顾李不负的刀,而是用以血换血,以伤换伤的打法和李不负贴身而斗! 陆天抒大笑道:“我今日就用这法子,痛快杀了你这畜生!” 以“落花流水”的资历和武林地位,用这种打法,本是大大地丢了身份,可是在这雪谷之中,处于险境,陆天抒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李不负沉默不言,而是默默地闭了闭眼,仿佛在感受什么。 陆天抒挥刀已攻了过来,不过横竖斩过两刀,迫退李不负数步之后,依然又用出那法子,仗着自己内功深厚,一刀劈在地面,激起无数雪花! 这雪花又挡在了两人之间,模糊了视线。 “死!” 陆天抒跨步上前,周身则是空门大露,全是破绽,然而他也全不在乎,只是双手紧紧握住鬼头刀,用力劈下,用的是一招“力劈华山”! 这一招本来平凡,然而能将此招用到有如此大力者,当今的江湖上恐怕除了陆天抒以外,也没有别的人了。 一刀劈下,似是果真有劈山之能! “陆大侠,小心身后!” 就在这时,身在雪浪的陆天抒突然听到一人的声音,让他小心身后,他出刀时不禁犹豫了半分。 李不负也听到了这声音,并且他还听出,这是狄云的声音。 他来不及多想,忽然矮着身子,将刀递出! 哧! 那柄薄刀的刀尖竟瞬息没入到了陆天抒的身体中。 但是这一刀究竟是刺在了陆天抒躯体上的哪一处位置,李不负却根本看不清楚。 他也没有看。 他竟已闭上了眼睛。 哧! 那柄薄刀顺着往下一划,划过了一个奇妙的轨迹,这不像是某一门刀法,而更像是一种“庖丁解牛式”的精妙技巧。 等到雪花全部降下,露出两人身影。 陆天抒的那一招“力劈华山”竟还是没有使完。 那把鬼头刀就端端还停在空中。 陆天抒的右肩竟已被一柄薄刀切过,那刀尖顺着右肩一转,又落入了他的左边心脏。 他的右肩受创,臂膊使不上力气,自然劈不出刀。 李不负半蹲着,薄刀的另一端仍在他的手里。 一颗颗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滴在雪地里。 狄云飞快地赶来,想要扶住陆天抒,叫道:“陆大侠!” 而陆天抒眼神呆呆地,未等他扶住,已倒了下去。 他口中只吐出六个字:“好刀法!好胆识!” 第三十三章 雪谷死战(七) 名满武林的“仁义陆大刀”陆天抒竟然被李不负在雪中击杀,一刀毙命,干脆利落! 陆天抒认为自己凭借内功激荡雪花,遮住两人的视线,自己能够凭借刀法上的优势,抢占先机,在短时间内将李不负击溃。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李不负竟然在“看不见”的情形下,一刀从肩滑落,将其攻势阻断,刀锋一转,又正中心口,将他击杀。 这若真是在瞧不清东西的情形下出的招式,那也实在太巧。陆天抒已不知道该说这是运气还是天命。 陆天抒的身躯渐渐倒下,刚落地时,一个身影也到了他的面前,对着他的后颈补了一刀。 那个身影正是遍体鳞伤,浑身染血的血刀老祖。 “干得真好!” 血刀老祖一刀斩去,发觉陆天抒已无了反抗,也是吃了一大惊,转而面上又浮现出笑容。 李不负还是不说话,沉默着,安静着,惟有眼神飘移,身子一动不动。 天上雪花飞舞,地上一人独立。 他仿佛犹在回味着什么。 他显然在刚才的打斗中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血刀老祖先前对他所说的那些“古老道理”。 狄云匆匆跑过来,叫道:“啊,陆大侠,你你” 他看见陆天抒倒下,感到相当哀伤,哀叹连连。 转而,狄云又叹道:“唉,我看见陆大侠你出手之时,那位光头的大师傅一直在后面瞧着你,于是我便请你小心身后谁知道唉,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害了你!” 听他说来,血刀老祖竟是早前就在陆天抒身后不远处埋伏着,等到现在这才出手。 血刀老祖被狄云说出此言,竟十分罕见地讪笑了一下,瞧了眼李不负,随后看他正在思悟,于是放下心来。 他躲在远处,本是想等陆天抒使出最后的绝招,毫无防备之时,再出其不意,突施袭击,不想到李不负却已经能解决陆天抒了。 所以其实陆天抒的那一刀就算砍下,他还是会死,因为血刀老祖已埋伏多时。 只是李不负会不会也跟着他一起死,那就说不准了。 血刀老祖莫名有些心虚,岔开话题,言道:“那小子,让你看着水笙,你怎么跑过来了?” 狄云急忙解释道:“那四位‘落花流水’都是大侠,他们都不该死的。而这位李不负李不负也不能死,所以我想来劝劝你们!” 血刀老祖冷哼一声,道:“劝劝我们?你这人心肠倒好,只不过你可知道江湖仇杀,你死我活,那是亲爹来了,也劝不住的!” 狄云急着辩道:“我不是你们的亲爹,但不愿看到你们都战死在这里啊!” 血刀老祖微微一愣,怒骂道:“你这小子倒会占我便宜!” 他走过去踹了狄云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又质问道:“你将水笙已放在那山洞里面了么?” 狄云见血刀老祖凶狠的紧,不敢多说,只点头道:“是的,是的!” 血刀老祖举起手中血刀,跃跃欲试,似乎想在这里杀了狄云,然而手臂稍想一用力,竟有些隐隐作痛,抬之不起。 他在与水岱一战之中,所受的伤势显然也不轻。 但此时忽有人说了话:“师父,你大战一场,不妨先歇一歇。” 原是李不负已从那种“思悟”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对着血刀老祖说道。 血刀老祖却先问一句,道:“你方才没有瞧见我在他身后么?” 李不负摇头道:“他都没察觉,我也没能注意。虽然弟子一开始的想法的确是先拖住战局,等着您老人家杀了水岱后,再来收拾这陆天抒。” “可是后来你们打得太远,我不太瞧得见,这边陆天抒的刀法越来越猛,我只好集中心神应对,再无暇关注你们那里了。” 血刀老祖笑道:“你很不错!你虽感到极大的压力,然而陆天抒又何尝不是?他竟也没关注到我的!” 李不负奇怪地问道:“可是师父,你是怎么让水岱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丧命的?” 血刀老祖大笑道:“我假装不敌,伏倒在地。他过来的时候,我便利用雪地,一掌将千层雪浪激起,随后趁他无法视物,一刀穿了他的喉咙,所以他便一声也没叫出来!哈哈哈哈!” 他用的这一招,却和陆天抒用来对付李不负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显然血刀老祖应用得更熟练,更毒辣! 李不负夸赞道:“师父果然武功盖世,无人可敌!”他随口一句马屁拍上去,这是他面对血刀老祖早已习惯的了。 按照惯常,血刀老祖都会满脸笑容,也称赞他几句;可不知为何,血刀老祖这一次的神情却有些不自然。 李不负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血刀老祖退了两步,摆手道:“没什么。我受伤不轻,咱们须得提防着那花铁干再来!” 他先前砍了花铁干几刀,这次打斗却不见他来。 那花铁干也许是躲在什么地方养伤,大概“落花流水”他们觉得,以陆天抒、水岱二人的实力已足够对付血刀老祖和李不负了。 狄云喃喃道:“原来花大侠还没死,太好了,老天保佑你们可别再打起来了!” 血刀老祖却破口骂道:“你这小子懂什么?我与花铁干武功也不过就在伯仲之间,他一日不死,我们便一日不得安心!我们一日不死,他也一日不得安心!人要是活得不能安心,那可比死了还痛苦!” “哈哈哈哈哈!不错,血刀老祖虽是个大恶人,然而说的话却还是不错的!我若不杀了你们,我真是一刻都难安心!” 竟在此时,一边的悬崖下竟然蓦地掠上来一个身影,这笑声正是那道身影所发出的! “花铁干!” 血刀老祖眼色赫然一变,显现出些许惊惧之意,问道:“你早在那峭壁上躲藏多时了?” 花铁干高高跳起,落在雪地,冷笑道:“否则我又怎么能此时出来,手刃你这大恶人?!” 他胸前的伤口已被缠好,手中端着一杆钢枪,枪头闪闪发亮,十分夺目! 血刀老祖骂道:“你这不要脸的狗货,竟眼睁睁看着你的二位兄弟在雪地里惨死!” 花铁干眼神闪烁,说道:“我躲在峭壁凹陷的一处洞穴里,怎能瞧见这些?无妨,我现在亲手杀了你替他们报仇也就是了!” 李不负忽然道:“你不是要杀我们报仇,而是要杀我们灭口?” “堂堂的花大侠若是被传出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被杀,而龟缩不出,想必那名声也不好听的很!” 花铁干哈哈一笑,说道:“任你怎么想也好,怎么说也好!总之你们今天这三个人一个也活不了!这名声便也不可能再传出去了!” 第三十四章 雪谷死战(八) “任你怎么想也好,怎么说也好!总之你们今天这三个人一个也活不了!这名声便也不可能再传出去了!” 花铁干哈哈一声大笑,猛地掠来,双臂一动,这一枪没有去刺李不负,而是先攻向血刀老祖。 在他看来,血刀老祖的威慑力显然要比李不负高上太多。 血刀老祖大骂两声,挥刀攻去,叫道:“李不负,还有那个笨小子,快上来帮忙!” 狄云愣了下,才知道“笨小子”是在叫自己,怔怔地道:“我劝你们还劝不及,怎么敢来帮忙啊?” 他呆立一旁,手足无措,只得大喊几声,让他们不要拼杀。 血刀老祖又道:“你他妈的,我们都要被这姓花的老东西杀了,你还不帮忙,等着找死么?!” 狄云道:“我与他无冤无仇,他怎会杀我?他只是以为我们是一伙儿的,我与他解释清楚也就是了!” 血刀老祖“呸”了一声,不再多说,而是专心对付起花铁干。 李不负也持刀迎去,二人同战花铁干。 若大家都是全盛状态,血刀老祖和李不负自然不惧花铁干,然而血刀老祖伤势惨重,李不负也刚刚经过与陆天抒的一场大战,实是精疲力尽,疲惫不堪。 而花铁干虽也受伤,但休息之后,却是精神饱满,一杆钢枪笼笼洒开,银光遍空,威势之大,竟是将李不负和血刀老祖二人压入了下风! 幸亏李不负和血刀老祖是同一门派,招法熟谙,彼此配合尚可,否则恐怕早落败了。 刀来枪去,约莫拆了二十余招,血刀老祖突然大叫一声,道:“一寸长,一寸强,这杆中平枪隐隐有些克制我们双刀,我们上去与他肉搏!” 李不负闻言一愣,说道:“怎么做?” 血刀老祖忽地左手拿刀,急攻花铁干右腰三刀,将其逼退,随即一个滚地,躲开枪头,拉着李不负又退出两丈。 他低声对着李不负道:“稍后我硬接住他的枪,你便趁势上去!” 这若要上前与花铁干贴身,自然是危险万分,然而李不负在此时状况下,已不可拒绝。 “好!” 李不负凝神握刀,左拳暗暗藏在腰间,已随时准备欺身而上。 血刀老祖道:“我数一、二、三!你听好了!” “一!” 花铁干知道两人要捣鬼,因此听到这个“一”字,钢枪上便不由得便更添了几分力道! 嘭、嘭! 那钢质的枪头拍打空气,响起一阵阵的刺耳的呼啸声。 血刀老祖浑然不惧,身上又中了一枪,也不叫不喊。 “二!” 枪头刺来,血刀老祖又中一枪。这一次竟是他不闪不避,用自己的肩膀硬接了花铁干一枪。 哧! 血刀老祖将手里血刀破空掷出,直攻花铁干的要害。而他自身立身不动,右臂一夹,竟将那杆钢枪夹住,大喊道:“三!” 李不负抢身上去,急出两刀! 花铁干未料到血刀老祖如此凶悍,大惊失色,弃了长枪,慌忙避开飞来的血刀。 避开血刀之后,却无法再避开李不负,于是他又从袖中滑出一杆短枪,“铛、铛”招架了两下! 李不负却早有计算,两刀之后,便故技重施,将薄刀朝着花铁干面门扔去,随即横身扑上! 花铁干躲过薄刀,猝不及防之下,腰部却被李不负抱住,一下跌倒在雪地中! 砰! “你去死” 花铁干左手一掌拍出,内力蕴在掌中,正要落在李不负的后背,将其一掌拍死;可李不负却倒地翻身,又将两人的朝向翻了过来。 这下变成了花铁干的身躯在上,李不负的身躯在下,他的掌力自然不便再击出了。 花铁干变招同样极快,一掌击出无功,立即右手持着短枪,反手捅出,去插李不负的下阴部位! 这一招要人断子绝孙,其歹毒简直不是正道大侠能用出的! 咔! 就在花铁干短枪已刺中李不负大腿,正要顺势往上的时候,他却痛呼一声,未能再使出力气! 只见他的手臂已被赶上来的血刀老祖紧紧拖住,动弹不得。 三人缠斗在一起,李不负在最下面,被一柄短枪刺中大腿;花铁干处在中间,左手出掌,右手握短枪;而血刀老祖则压在最上方,抓住花铁干的右臂! 这几乎已不像是武林高手之间的对弈,而更像是泼皮无赖的烂打! “滚开!” 花铁干背部运转内劲,打算将血刀老祖震开,然而血刀老祖则同样运起内力抵抗,不放不饶,硬生生地缠住了他。 两人内劲相抵,互相消磨,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三人纠缠了几个呼吸,你抱住我,我拉住你,都使不上气力去攻击对方,局面一时僵持起来。 “啊!恶贼!” 花铁干一声惨叫,竟是被血刀老祖突然一口咬住了他的后颈! “你你这恶僧,好歹是一方门主,竟用这等下三滥的” 花铁干破口大骂,脑袋乱晃,想让血刀老祖咬不住自己,然而血刀老祖却下了决心,就是不肯松口! 他后颈被咬住,已能感受到鲜血在一点一点地往外渗出。 花铁干怒道:“好你咬,老子也咬!” 他竟也伏在李不负的胸口,要朝着李不负的喉咙咬去! 李不负见势不妙,立即身躯用力,猛地一转,又要在地上再打一个滚! 血刀老祖亦是跟着使力翻滚,三人猛地便转了个面,变作了李不负在最上,血刀老祖在最下,而花铁干依然被夹在中间! 花铁干转了一圈,便未能咬住李不负的喉咙,却牙口大张,仍在寻找下嘴的位置。 李不负大骂道:“你这狗日的,说什么这是下三滥的招数,你倒是用的很好!” 他眼见势头不妙,立即低下了头,缩紧脖子;用一只大腿死死压住那杆短枪,而后竟是用下巴去撞花铁干的胸膛。 花铁干的胸膛本就有伤,乃是先前被血刀老祖所砍,此时撞去,触动旧伤,惹得花铁干连连痛呼不已! “你们不要脸!” 血刀老祖依然在咬花铁干的后颈,没有松口,花铁干无可奈何,只得也暗用劲力,以短枪将李不负的大腿戳穿,钉在地面,而后借力翻转,又滚了出去! 这一滚,却将李不负的一整块大腿肉全都撕裂! “呀!” 李不负惨呼之余,竟又有些庆幸,幸好没被花铁干一枪戳中那个部位,否则纵然活下来,也麻烦大了! 三人挤在一团,同时翻滚,滚了好几圈,竟往那悬崖边缘而落! 狄云从旁赶来,连连呼道:“你们莫再打了,否则滚下山崖去,一个都活不了了!” 三人其实也想停下,可是滚到后面,人与人纠缠着,一齐都在发力,翻滚之力已控制不住,速度极快,一溜地便滚出悬崖! 呼! 风声大疾,三人已落了下去! 狄云俯在崖边,想要抓住三人,却根本抓不住。 花铁干脸色煞白,惨呼一声! 李不负和血刀老祖却有默契地同时松开双臂,尽力往不同方向的远处落去。 他们久在雪山生活,很有经验,一望见下方的雪地,便知道新雪初下,厚厚的雪层都是软绵的。 人落下去之后或许会陷落雪中,然而凭着他们的内功修为,摔死倒是不至于的! 第三十五章 雪谷死战(九) 雪谷中。 凛冽的寒风刺刺而过,吹拂空空荡荡的雪谷之间。 霎时间,整座雪谷都变得十分宁静。 若非还能见到雪地上的血迹,方才的激烈打斗便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狄云趴在悬崖边上,几乎看傻了眼。 这处悬崖差不多高有二、三十丈,人摔下去多半是很难活的了! 他喃喃道:“你们这下都死了,放我一个人该怎么办?我要怎么走出这雪谷?” 他望了望雪谷的另一处,想起来还有水笙在这里,心中不由得稍安一些。 “嗯嗯” 狄云再仔细一听,似乎听到下面有人呻吟,登时喜上眉梢。 “是哪位还没摔死?” 他低头向下询问,又看过去,隐隐约约见到原是一人被一根悬崖间横生而出的树干挂住,那人轻身功夫定是极好,竟借着这摇晃的树干,稳住了身躯。 过了五、六个呼吸,那人哈哈大笑,反手抓住树干,另一只手掌贴着山壁,顺势滑下,沿途与山壁之间碰碰撞撞,却总算平安到了雪谷的下方。 这雪谷下方依旧是一处山谷,正是谷中又有谷的奇妙地形。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有上天垂青,怎会死在你们这等鼠辈手中!” 狄云这回听声音听了出来,这是花铁干的狂笑声。 “花大侠,原来你还没死?你快上来?” 花铁干却根本没有理会狄云的呼喊。 他下到地面,又在下方的雪谷之中来回走动,警惕地搜寻着李不负和血刀老祖的尸体。 过了不久,天色有些暗淡起来,他依然没能找到任何的尸身。 “咦,奇怪了,怎么没看见呢?!” 花铁干蹙起眉头,十分不解,叫道:“莫非他们也被树枝挂在山壁上了?” 正在他疑惑之间,“轰”的一声,他踩到一处雪中,双足猛然下陷,竟是莫名其妙踏了个空! 嘭。 花铁干双掌击出,撑住两边的雪地,想要借力腾身而起。 但他突然发觉,双足被一股大力钳住,用力往下方拉去,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开! “糟糕!” 花铁干立刻明白,这雪地下方必定有人捣鬼。 这雪谷下方雪厚怕是有数十丈,底下的已结成坚冰,上面兀自松软! ——李不负和血刀老祖根本没摔死,而是就藏在这雪地之中! 他来不及多想,整个身子都已沉在了积雪里去。 以花铁干的经验与见识,无论是水陆陷阱,还是机关暗器,本都见过许多,寻常的把戏根本瞒不过他,但是偏偏到了雪地之中,他没料到会有人玩这样的一手! “呜” 花铁干处在雪地之中,既不能呼吸,也不能开口说话,只好急忙用双掌护住周身,大力挥舞,以期敌人不敢前来! 但在雪中,他的掌力本就打了个折扣,又是胡乱击出,实则没有太多的杀伤力。 而拉住他双足的那人,亦不再有什么动作,而仅仅是将他双足紧紧捏住,始终不放,看样子是要使他不能呼吸,绝息而死。 花铁干一开始乱了阵脚,但紧接着便冷静下来,暗思:我修习的乃是正宗内家心法,你们血刀门的内功又怎足以媲美,我便和你们比一比这闭气的功夫! 他当即沉心静气,屏住呼吸,不再动弹。 果然,他不动,在他脚底拉住他的那人也不动,正是抱了要与他比气息长短的打算。 在这惊乱之际,花铁干也不禁思考,下方的人究竟是血刀老祖,还是李不负?亦或是两人都在?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两人都很沉得住气,谁也没有多动半分。 因为两人都明白,动得越快,气息消耗得也就越快。 谁的气息先耗尽,谁就会先丧命。 然而要在这种地方静处下来,那可实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铁干渐渐沉不住气了。 只因他本是仓促落雪,刚刚又在雪中动用过一番掌力,到了此刻的确有些坚持不住了。 不过他非常纳闷的是,身在下面拉住他的那人比他更早便在雪中,应当更加憋不住才对,可如今却不见那人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花铁干头上冷汗直流,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会被闷死在这里。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花铁干终于决定放手一搏。 他双足不动,身躯却不上反下,双掌拨动,往下面寻去。 下面拉住他的那人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做,于是松开双手,便欲另作动作。 然而此时,雪地中忽然又有另外两只手抓了过来! 这时,花铁干开始慌乱起来,他明白,这两只手却不会是他的帮手,只有可能是血刀老祖或者李不负! 他当下心中一悬,运气在掌,已准备拼命时,谁知那“新来”的两只手先和先前抓住他双足的两只手“打起了架”。 花铁干大喜过望,不及细思,立刻伸出双掌,要挣脱上去, 然而就在这时,又有人在另一旁拉住了他。 花铁干挥右掌击去,击中乃是另一只手掌;而他惊忙之下,又将左掌推出,想要尝试打破头顶的雪封。 谁料这一掌尚未推出,便已又撞见了一只手掌! 花铁干暗暗叫苦,他能感觉到两只手掌中的内劲不同,一者较强,一者稍弱,乃是出自两个不同武者之手。 ——内劲较强的当是血刀老祖,内劲稍弱的便应当是李不负了。 花铁干身在雪中,难以灵活变招,只好将掌中内力吐出,试图击退敌人。 然而另外两只手掌却都不退缩,竟是与他拼起内力来! 花铁干顿生绝望,心想如是血刀老祖和李不负二人联手,一同与他对拼内力,那他是万万敌不过的了。 嗤、嗤、嗤、嗤、嗤! 周围的白雪竟被对拼的内劲慢慢融化了些许,化作雪水,但紧接着又有更多雪从别处补充过来。 出乎花铁干的意料的是:他并未感受到双掌承担着多么大的压力,反而是隐隐觉得另外两只手掌也在互拼内力! 他不是在与另外两人对敌,而竟然是三人在一起互相为敌,互拼功力! 花铁干大感惊疑。 “若是这两人不是李不负和血刀老祖,在这里的又岂有别的人?” “若这两人就是李不负和血刀老祖,他们又怎会互相对耗起来?” 花铁干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好在这时也并不需要他想明白这点,他只需要源源不断地将自身的内力输出,从双掌中分别进攻向另外两人。 不然他若一个不慎,被那两人的内力攻入体内,就非得遭受极重的内伤不可了! 而另外两人当然也只能是同样的做法! 三人在此消耗起来,竟持久不下! 突然,三人头顶处,竟是传来狄云的呼声。 “花大侠,花大侠,你在哪里?” 狄云竟是不知循着什么路径,也下了山谷,开始找起人来。 花铁干喜不自禁,心中知道,最后的救星还要落在这个傻里傻气的小子身上。 可惜他口不能言,只能默默期盼狄云能发现他。 哧、哧、哧 雪中突然传来一些异样的声响,竟是狄云在用钢枪刺入雪中。 “花大侠,你是不是不小心掉进雪坑里了?我看见你人影好像是在这附近消失的。” 狄云不断用钢枪刺雪,试探人踪所在。 “我借你的钢枪一用,你若触及,便抓住钢枪,我好拉你上来!” 花铁干暗思:狄云这人虽然笨得很,在这时却居然想出了一个不错的救人法子,看来还不算蠢得无可救药。 哧! 他刚想到这里,忽然便感觉到背后被什么东西一刺,猛然传来剧痛! 狄云好似也感受到了阻力不对,“咦”了一声,叫唤道:“方才方才是我不小心刺中你了么?花大侠你说句话啊!你怎么不说话呀?” 花铁干在腹中骂个不休:“傻东西!蠢货色!老子要是能说话,一定把你祖宗十八代骂得坟冒青烟!” 就在花铁干担心狄云是否还会继续戳中自己的时候,他忽觉得左边手掌一松,与他左手对掌之人的内力像是不济,隐有落败之势! 花铁干立将内劲一吐,将体内剩余的内劲全都涌去,果真便顺利地击溃了那人! 他惊喜之下,左手得以解脱,立时反抓向背,刚好抓住插在自己后背的那杆钢枪。 他在掌中稍用了些力拉了一拉,处在雪地之上的狄云立即便感应到,大叫一声:“真的是花大侠么?我拉你上来!” 砰! 花铁干借力而上,冲破雪层,脸色红紫,立刻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可还没等他一口气捋顺,身下的雪中也冲出一人,一掌向他背上劈来! 花铁干感到背后有劲风激起之时,便看也不看,夺过狄云手中的长枪,一记“神龙摆尾”,以枪杆作棍,向后扫去! “啊!” 冲出积雪的两人同时中招,呼了一声,又同时跌在了雪中,均是负伤极重。 狄云瞧见两人面貌,指着他们惊呼道:“你是花大侠!你是那个血刀老和尚恶人!你们都还活着!” “啊,那李不负兄台一定也还活着的!他在哪里?他的人哪儿去了?!” 第三十六章 雪谷死战(十) 血刀老祖与花铁干一前一后从雪中跃出,却又同时倒地。 而李不负却不见踪影。 狄云见此情形,叫道:“啊呀,你们明明是一起掉下来的,血刀老师傅你还活着,没道理李不负兄台会摔死啊!” 他顺着满地的积雪去摸,摸了半天,竟然真的摸到了一只手。 手埋在雪中。 手上还有温度。 这是一只活人的手。 狄云心中大喜,连忙握住那只手腕,小心翼翼地用力,将里面的人一点一点地拉出来。 那人的整具身躯渐渐显露,狄云瞧见其面,满是白雪,只有眉毛和头发还能依稀辨认。 狄云急忙将雪拂去,一看容相,便知道果然是李不负。 只是此时的李不负脸上煞白一片,脸色简直比地面的雪的颜色还更白,如同身子从冰窟里才捞出来的一样。 唯有两只手还有些余温。 狄云见此大急,连忙将自身的棉衣脱了,为他垫在身子下面,道:“李兄弟,你可不能死啊!你还要回去将事情与我辨明清楚,找出真正害了我师妹的凶手啊!” “你若不醒过来,便要和我一样,被人冤枉一辈子了!” 血刀老祖无力站起,在旁看着,冷冷一笑,也不多言。 花铁干则更加不堪,他本就在雪中埋了太久的时间,气息不畅,方一出来,又被血刀老祖打了一掌,径直躺在雪地,昏迷了过去。 狄云将李不负的身躯完全摆在棉衣上,才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血刀老祖冷笑道:“你不必管他了,你的棉衣若是有用,不如拿来给我穿一穿!” 狄云扭头回去看他,惊道:“你是他的师父是不是?你快说说啊,现在该怎么救他!” 李不负周身虽不见什么太严重的外伤,然而瞧样子却是冰冻入骨,寒侵体内,难以存活了。 血刀老祖骂道:“你这笨蛋!你将我的血刀捡来还我,我便告诉你!” 狄云有些困惑,不明白为什么血刀老祖好像不太情愿去救自家的徒弟。 但是好在他下谷之时,便早将血刀老祖、花铁干、李不负三人的兵刃都一齐带了下来,想还给三人,当即匆匆跑走,在一处大石上将两人的刀拿了过来。 血刀老祖望见自己那柄鲜红色的血刀,不禁往花铁干处挪了挪,喜道:“快拿来!” 狄云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说道:“我给你血刀,你是不是要把花大侠杀了?这可不行,他是位正道的大侠,你是恶人,我不可让你杀了他!” 血刀老祖怒道:“我是恶人!我的徒弟是不是恶人?你不帮我,为何要帮他?!” 狄云被他问得一时语塞,嘟囔道:“我要救你徒弟,你却很不高兴的样子,还对我发凶。这不是恶人,是什么?!” 狄云说罢,便将血刀放在了自己的身旁,并未递给血刀老祖。 血刀老祖气在心头,连道了两个“好”字! 他转首看向昏倒在地、不晓生死的花铁干,脸上却又有了得意之色。 “小子,你想救他是不是?” 狄云点点头。 血刀老祖道:“好,我告诉你怎么救他。我先问你,他本是内功修为有成的高手,为何会不敌寒冷,冻成这样?” 棉衣上,李不负果然在轻轻地发抖。 狄云疑惑道:“是啊!他方才打斗之时,也未受多么严重的伤,怎突然变成这样了!” 血刀老祖哈哈笑道:“因为他如今经脉紊乱,修为受损,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他现在的内功几乎不比常人好多少,又在雪中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撑得住!” 狄云大叫一声:“啊!他是怎么受的内伤?” 血刀老祖居然还笑得出来,说道:“我们三人先前在雪地下面比拼内力,各凭本事,他本领不济,自然落败!若是你不来,花铁干这老头也要活活闷死在里面的!” 狄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道:“你们三人?你与他不是师徒么?你怎会” 血刀老祖笑道:“你想听我慢慢说是不是?但你若真的想帮他,你最好赶快将你的真气渡入他的体内,缓解他的内伤,还可救得他一时!” 狄云闻言,慌慌张张地坐下,将李不负的身躯立起,双掌抵在他的背心,缓缓运起功来。 血刀老祖见此一喜,又讲道:“你千万不可停,这真气若是一断,他能不能活,那就不能保证了!” 狄云咬着牙,应了一声:“好。”随即便全心全意地沉浸下来,将内功运转。 一股股真气从他的丹田中慢慢经过双掌,流入李不负的身躯。 这等耗费真气为他人疗伤的法门原是极为消耗狄云的内力,一场做罢,他少说也需过上十天半个月才可恢复回来。 也是狄云心肠好,又急着想救李不负,这才不顾耗损,替他疗伤。 过了许久。 也不知狄云修习的是什么内功心法,那治愈伤势的效果倒是很不错,眼见着李不负的脸色慢慢地便红润起来。 狄云刚刚一喜,却听得一声狂笑! 他回头一看,竟是血刀老祖慢慢地从雪地摸索过去,捂住花铁干的口鼻,无声无息地将“一代大侠中平枪”花铁干活活地闷死了! “啊!你!” 狄云猛地惊呼一声,站起身来,这一下却让正在受他真气救援的李不负摇晃了下,喷出口鲜血! 血刀老祖哈哈大笑,似乎是因为笑得太大声,转而又咳出血来,他想要站起,但动了半天,却都没能立起身来。 “你杀了花大侠!” 血刀老祖笑道:“哈哈哈哈,落花流水四个人也斗不过我一个,小笨蛋,你说我厉害么?!” 他满脸堆笑地瞧着狄云,眼珠滴溜溜地转,像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狄云只是惊道:“你你为何如此残暴嗜杀?!” 狄云实在是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但这个不该被问出的问题,却偏偏有人回答了他。 “因为他想活下来!” 说话的人是李不负。 李不负此时盘坐在棉衣上,脸色微微泛红,竟是稍稍缓过一口气来,能够开口吐言。 不过他还是不敢动,生怕乱动之下又使得自己伤势加重。 血刀老祖见他果真还没死,不由惊讶地瞧了狄云一眼,似乎想得知狄云修炼的究竟是什么内功。 “你伤成这样还没死?” 李不负道:“倒是让师父您失望的很了。” 血刀老祖目中闪过一丝尴尬,但转而便被厉色所取代,他叹息道:“唉,你本该死的!你直截了当地死掉,你我的师徒之情便还算圆满。” 李不负凝视着他,徐徐道:“我其实该想到,你会对我动手的!” 听他言语,真正使他如此重伤的,原是血刀老祖! 血刀老祖笑道:“哈哈哈哈,这些日子来,你的刀法进步神速,连我都十分震惊!若是让我和花铁干打过一架后,再和你光明正大地斗,我还真未必能稳赢!” 李不负的神情居然很平淡,说道:“多谢师父夸奖!” 这一幕却是让狄云大惑不解,问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不是师徒?你们怎会自相残杀起来?” 李不负盯着血刀老祖,缓缓说道:“只因血刀老祖认为,他不杀我,我便一定会杀他!” 他已不再称呼“血刀老祖”为“师父”。 血刀老祖脸上竟不惊疑,而是赞道:“说得真没错!不愧是我的弟子!” 狄云问道:“为什么?” 李不负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色,说道:“你还记得我和陆天抒打斗的时候么?他在陆天抒身后埋伏,久久不肯出手。” 狄云道:“我记得。陆大侠刚死,他就赶过来了!” 李不负道:“那自然是因为他想趁着陆天抒杀我的时候再出刀,那个时候岂非正是陆天抒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血刀老祖道:“只是我的确没有料到,你竟能凭借一己之力当场斩杀陆天抒。” 狄云看看两人,挠了挠头,对着李不负说道:“你的意思是他想用你作‘诱饵’,是不是?” 李不负淡淡道:“我们黑道上的行话叫作他把我‘卖’了。” 血刀老祖嘿嘿笑着,朝狄云解释道:“小笨蛋,你好好想一想:我在打斗中先‘卖’了他,他难道不会心存芥蒂?难道不会伺机对我报复?” 狄云眼神中尽是茫然,道:“可你们是师徒啊” 血刀老祖道:“师徒又如何?若是有机会,我的那些弟子们哪个不想杀了我这血刀门门主,然后取而代之?他们下山寻连城宝藏,还非要瞒着我,哼哼,也幸好他们死得早,否则我定要好好折磨他们一番!” 他的语气中透露着极大的怨气与恶毒。 “这这个” 狄云有些理解不了血刀老祖的思路,在他看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那是万万不会背叛师父的。 李不负忽然笑了:“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他总猜测别人一定会这么想、那么想,但其实他才正是那个有一肚子恶毒想法的人。” “这种人理所当然地觉得——连我都会有这样的坏心思,别人自然也会有这样的坏心思了!狄云兄,你若见过这种人,便知道血刀老祖为什么会这样说了。” 狄云一听这话,想了想,顿时道:“哦,我知道,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叫作以小人之心,去揣测什么君子之腹,好像就是这个道理。” 李不负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也能明白这点。” 血刀老祖却突然狂声大作,吼道:“胡说八道!李不负,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难道你不想杀我?!你久在雪山长大,难道看不出这里根本没有半点食物?” 雪谷茫茫,风雪刮动。 放眼望去,谷中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雪,还是雪。 封闭的谷中确然没有什么食物,又值深冬时节,连野果也难寻到一颗。 “我们唯一的食物便是这些尸体!这些几个人的尸体,加上那匹白马,勉勉强强够一个人撑到明年夏天。再多让一个人分吃也是不可能的了!难道你看不出这一点?” 狄云张口结舌,面色大变,结结巴巴地道:“莫不成莫不成你们要吃人么?” 血刀老祖骂道:“蠢货!不吃人吃什么?吃这些雪能活下来么?” 血刀老祖勉力动了动身体,又指着李不负说道:“不信你问他,他也一定看得出这番境况的!” 李不负淡淡道:“我看得出!” 血刀老祖笑了,说道:“那就对了!你既看得出,那么必定是迟早会对我动手的,我只不过先下手为强,行了个一石二鸟之计而已!” “你也用不着装模作样,扯什么师徒大义,人伦道德!咱们血刀门弟子的为人怎样,你我两个都一清二楚!” 李不负叹道:“你说得对!我是该早下手的!” 血刀老祖盯着李不负,笑道:“可惜你受了极重的内伤,差不多就要死了,你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在雪地下面暗算你!论算计,毕竟还是为师更胜一筹” 他盯着李不负,脸色竟渐渐地变了。 只因他看见李不负以手撑着雪地,缓缓地站了起来,努力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血刀老祖指着李不负道:“你你还有气力?” 李不负道:“还要多谢狄兄的帮忙!” 他所受外伤本就不重,折磨他的是在内力对拼中所受的内伤,而当狄云向他体内渡入真气之后,他借机居然暂且压制住了内伤,缓至片刻,便能够有所动作了。 当初血刀老祖让狄云帮李不负疗伤,本是存了两个心思的。 一是可以分散狄云的注意力,好让他去将花铁干杀死。 二是他想让狄云多消耗些真气,最好是内力耗尽,变得虚脱,这样他又可想出法子来杀了狄云。 可出乎他预料的是,狄云内功不弱,而且其真气似乎有极强的疗伤功效,竟是真的让李不负大为受益。 血刀老祖的眼中竟露出些恐惧的神色,道:“李不负你,你想干甚么?” 李不负缓缓提起了放在一旁的血刀。 狄云这回没有阻止他。 ——只因狄云认为自己好像已不能够理解这师徒之间的仇恨。 ——并且他觉得到了此刻,这对师徒之间,也是非死一个不可的。 李不负握住血刀,一步一步地走去,走得极为艰难。 血刀老祖道:“你你站住” 他斜卧在地,忽起一脚,踢中李不负的右足,李不负顿时摔了下去! 血刀老祖连忙想要再用劲去踢,但双腿已被摔到他跟前的李不负压住。 李不负转即将血刀衔在口中,又用双手按住血刀老祖的双臂。 血刀老祖眼见那柄血刀离自己越来越近,拼了命地挣扎,但奈何他也受伤很重,力气提不起,根本挣脱不得! 李不负衔着血刀的刀背,脑袋贴向血刀老祖的身躯,扭头一刀划下! 血刀老祖想抬头去咬住那血刀,然而他的动作已太迟缓。 哧! 血刀老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红印。 他流出的血染在血刀上,使得这把本就沾染过无数鲜血的血刀变得更红,更艳,更加妖异。 李不负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滚倒在地,口中喃喃,似乎是在对血刀老祖述说着最后的离别之语。 “我这招‘含血噀人’,总算不比你用得差!” 第三十七章 《神照功》 李不负衔着血刀杀掉血刀老祖后,已是气喘吁吁,精疲力竭。 他转过身子,想对狄云说什么话,却又一下快要跌倒。 狄云连忙走过去,将他扶起,问道:“李兄,你莫着急,我将你带回山洞,我再为你输一些真气!” 李不负慢慢走到那张棉衣之上,缓缓坐好,摇头道:“不必了,你先听我讲!” 狄云在旁不敢多劝,道:“好,你歇一歇,我听你讲。” 李不负喘了口气,说道:“你先去看看花铁干有没有死透,他若活过来,必定是要取你性命的!” 狄云有些紧张,看了眼花铁干,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道:“花大侠为人正直,名声在外,怎会杀我呢我瞧瞧,啊,他的确已无气息了。” 李不负叹道:“好,这很好。你心肠实在太善,难免被人所害。你想一想,连我师徒二人都会相互残杀,何况是他与你素不相识!” 狄云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李不负的年纪不比狄云大,甚至还要略微小一些,但他的心计和城府却要比狄云深沉许多了。 因此反而是他在点醒不善人事,天真纯良的狄云。 李不负的身子轻轻一晃,又道:“你慢慢听我说。” 狄云想去问道:“你要说什么?我负你回山洞,生起了火,然后你再说好不好?” 李不负一听到“火”字,眼睛亮了一亮,但转而又暗淡下去。 他叹道:“不用了。我内伤太重,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疗愈先不提这个,你的拳脚功夫怎样?” 李不负突然问了狄云一个古怪的问题。 狄云面露尬色,道:“我拳脚上的功夫很差劲。” 李不负继续问道:“那么你会用刀,或者用枪么?” 狄云摇头道:“我都不会。我只会一些师父传给我的剑法。不过那些招式比起你们来,也还是差得远了!” 李不负又长叹口气,道:“那么你最好去将先前那水岱的冷月剑带上,然后再回山洞。回山洞第一件事不是生火,而是要赶紧杀了水笙妹子!” 狄云奇道:“为什么?” 李不负望了望天色,天空几乎已快全暗了下来,他道:“我先前点了她的穴道,算来此时应该快自然解开了。还是那一句话,你不杀她,她便会杀你的。” 狄云为难道:“可是可是我与水笙姑娘无冤无仇,我怎么忍心杀她?” 李不负正色道:“你切记住,待会回山洞,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否则说不定便要落得像我这样了!” 他想起什么,又叮嘱道:“然后你可以将我们这些死人的衣服都取下来,你自己穿好保暖;我们的尸体,你就最好是挖个雪洞封存起来,这样不易腐烂,你可以留着一点一点地吃。” 他一句一句地嘱咐,倒像是个老母亲在对临行离家的儿子细细交待话语一般。 狄云却越听越慌,他问道:“你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你也要死了么?” 他从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恐惧之情。 这份恐惧不只是面对死亡的恐惧,还有面对孤独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如果李不负真的死了,他很可能真的就要在雪谷中独自生活许久,没有希望,没有人性,没有温暖。 狄云与李不负本也没太多的交情,但荒谷雪山,与世断绝,人到了这种时刻,却往往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情感。 狄云并不希望李不负死。 “你不能死,你还要与我回江陵城去,洗脱你的冤屈!我的师妹被人下药,也要靠你去证实清白啊!” 狄云抱着李不负呼喊道。 李不负苦笑一声,道:“我的冤屈又有什么好洗脱的?血刀老祖说的对,作了我们这行当的,被人冤枉那是常有之事,本该习惯” 他转而又认真地对狄云说道:“好,我接下来对你讲那一晚上在江陵城中发生的事,事关害你师妹的真凶,你好好听。” 狄云只好点了点头。 李不负道:“那一夜,我本在院子练功。而后万震山的二弟子周圻来找我说话,让我去提醒在书房中的戚芳休息。” 狄云不禁问道:“戚芳怎会在你的院中?” 李不负以目制止,轻轻说道:“我说,你听。有些细节已来不及多问了。” 天色随着两人说话,又变得更加的暗沉。 兀鹰不飞。 谷中的风吹得更大了。 李不负接着道:“我当时便有些奇怪。随后我练完功去了书房,戚芳,也就是你师妹竟不顾一切地朝我扑来,想要与我行行那种事。” 狄云一惊。 李不负道:“我自然不愿糊里糊涂地做,于是将她推开,刚要出门,却又撞见江陵知府凌退思遣人过来,那人竟说是他下的药。” 狄云问道:“他为什么下药” 刚问到这儿,他又想起李不负让他不要问,于是捂上了嘴。 李不负笑道:“他下药自是想对我用的,让我与万府少奶奶戚芳做了那种事,我便不好再相帮万府了。谁知戚芳替我中招,但那在他们看来,效果也差不多的。所以知府衙门里,便有害你师妹的人。” 狄云暗暗记下这些信息。 李不负道:“不过那名差使已被我杀了。我当时出门杀他之时,隐隐发觉还有人在书房之旁窥探,那人以为我没发现,其实我却知道他是吴坎。” 狄云道:“吴坎?” 他与万府中的弟子打过交道,显然认识这个人。 李不负道:“正是。据说吴坎对戚芳垂涎已久,他又莫名在旁鬼鬼祟祟,实在蹊跷。那春药之事,不论他下没下药,但多半是参与了过程的,才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书房旁边。” 狄云咬牙切齿道:“吴坎这狗贼!” 李不负道:“还有一人。也许也动过手脚。” 狄云问道:“是谁?” 李不负此时被大风吹得已有些说不出话,慢慢道:“就是就是周圻!” “他他想献媚于我,又在当晚奇怪地指引我去书房,我看他大概是知道此事的。至于参没参与,我便不清楚了。” “你去从这两个人身上查明,一定会有线索。我已快死了,不会骗你的。” 若是周圻和吴坎两人在此,必然大惊失色。 ——因为李不负并不知晓他们下药之事,但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推断,便推测得相当贴合,判断得极准,实在不可不让人佩服。 李不负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后来便去杀凌退思了又遇见了他女儿凌霜华,我把凌退思杀了,让凌霜华去找丁典团聚” “哈哈哈哈,父女之间尚且仇恨滔天,何况是师徒?!我栽在血刀老祖手上,也算不冤!” 狄云却没听见他后来的话,而是听到丁典、凌霜华两个字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 “啊!是了!是因为你杀了凌退思,才让丁典大哥和凌霜华姑娘团聚的!你是他们的大恩人呀!” 李不负咳了两声,凛凛寒风吹得他瑟瑟发抖,他笑道:“不错!这算是我李不负在江湖上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你若能再见他们,千万让他们记住,不要辜负我的” 狄云打断他道:“不、不、不!你不会死的,我马上用‘神照经’为你疗伤!然后我把那口诀也讲给你,你练神照功,就一定不会死的!” 他急急忙忙走到一旁,说声“得罪”,又解了血刀老祖和花铁干的外衣,为李不负披上保暖。 而后狄云像是得到了什么救命法宝一样,将李不负撑起,强行将不多的“神照功真气”又输入他体内。 他道:“丁典大哥本不让我展露这神功,更不可能外传!但你既然是他们的大恩人,我传了你,丁典大哥一定是不会介意的!他一定也很想救你!” 雪一直在下。 天空暗寂,空谷寥然。 风却慢慢停了,整座山谷都慢慢沉寂下来。 狄云生怕李不负不愿意学,又说道:“你听我讲,我当日在狱中上吊,本已断气。然而丁典大哥硬是用这神功将我救活。你现在练这功法,什么内伤都能治愈!” “我念一句口诀,你便跟着运功行气。你们天赋都比我高,肯定没问题的!” 李不负闭着眼睛,勉强点点头。 “好,我开始念了。如灵在脑,如神在照。灵守心中,神通穴道,聚神于悬空之间,会精于四肢之窍” 狄云虽并不聪慧,但功法口诀背得却还是很熟,先将《神照功》的总纲背了出来。 这番总纲非常深奥,佶屈难懂,要花很多工夫参悟才可。 不过好在下面狄云念的便能让李不负用得上了。 “手之三阴,从胸走手;手之三阳,从手走头;足之三阳,从头走足;足之三阴,从足走腹,腹中聚精” 云雾驱散。 雪谷的天空上逐渐露出点点星光。 两人在这夜空下,大雪中,竟然静坐雪谷,传气练功,聚精会气,进入了修炼的状态。 第三十八章 生火 次日。 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第二日不但没有下雪,反而微微透露出些冬日阳光。 空中又有一只只兀鹰飞过,“啾啾”地大声叫着,显得也很欢快。 狄云道:“李兄台,你看我说得对。昨夜我看见繁星满天,便知道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李不负面色仍旧有些虚弱,却已微微透着些红润,而且他居然能够自己慢慢地行走,说道:“的确是好天气。” 他的那些严重的内伤竟然真的被调和了不少,伤势缓解,暂时没了性命之忧。 这都要归功于那神奇无比,具有极强疗伤效用的“神照内功”。 李不负与狄云走到一处山壁之下,寻了个石凹避风之处,盘坐下来,又继续运功调息,抵御寒冷。 过了少顷,狄云又将《神照功》的一些要诀和心得讲给李不负听。 其实他修习也才两年多,并未将神照功修至大成,也很少有什么特别的心得体会。 他只是将丁典以前讲给他听的东西,重新复述了一遍又告诉了李不负。 狄云说罢功法心得,又道:“这门《神照经》修炼最重要的,便是要摒除杂念,静心而为,若真能如此,那么修炼速度就会十分快了。” 李不负连连点头。 寻常的内功心法修行,也都是要求平心静气,无妄无惧。但“神照功”对修行者这方面的要求却比一般心法更高上许多。 狄云说道:“我跟着丁典大哥在牢狱中修炼,倒也没什么旁人打搅,这才慢慢能够掌握的。咱们昨夜的状态倒是极好,我若能常常保持那种状态,想必不出几年,便可功法大成了。” 昨夜两人心中都无尘无垢,极其宁静。 狄云是一心想要救人,李不负则是一心想要活命。 两人都没空想别的,自然是能够进入到一种玄妙难言的状态里。 李不负“嗯”了两声,随口又问道:“那丁典兄和凌小姐他们现在怎样了?” 狄云道:“丁典大哥后来和凌霜华姑娘隐居了,我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我本也想着跟他们一起去的,但我还要为师妹查明真相所以,便跟着群雄追了你来!” 李不负叹息道:“你追我逃,本是理所应当。但我想不到你能这么信任我。” 狄云摸着头,笑了笑,道:“他们说你有三条大罪:强奸民女、袭杀知府、夜劫牢狱!可我知道,你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来过大狱,在牢中死去的万圭也是丁典大哥帮我杀的,并非你动的手。他们却把罪名全栽在你头上了。” 李不负道:“所以你本来就有所怀疑?” 狄云道:“正是。我虽然笨一些,但我亲眼所见的事绝不会有假了。但他们连这都诬陷到了你的身上,我自然要怀疑一下。” 李不负道:“那我可向你保证,我绝对对你师妹没有半点想法。我劫了水笙这么久,也没对她怎么样的。” 说及此处,李不负忽然想起水笙还在山洞中。 两人一夜苦修,全身心地沉浸在“神照功”中,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时间竟几乎快忘了此人。 李不负突然道:“糟糕,水笙若是被解开穴道,寻觅过来,恐怕你我二人都有一番麻烦!” 狄云微微一惊,道:“什么麻烦?水笙姑娘会来对付我们么?” 李不负苦笑道:“她爹水岱战死在此,她又是正道人士,怎会不来对付我们?如今我身受重伤,你又大耗真气,恐怕我二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狄云道:“她有这么厉害?” 李不负点头道:“这几年‘铃剑双侠’在武林中闯荡,也不尽是虚名。虽然水笙的武功不如她表哥,更不如她老爹,但对付现在状态下的我们,多半还是绰绰有余的!” 狄云忽道:“没事。我去与她说说清楚便是,水岱大侠既不是你杀的,这事情便好解释得多。” 李不负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 刚说及此,他的肚子却是咕咕叫了起来。 仔细算来,两人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李不负微笑着,从怀中拿出两块已被冻僵的大饼,递给了狄云一块,二人当即分吃起来。 这是李不负在雪山中一路奔袭,最后还剩下的干粮。 他接着说道:“不过还好,想必水笙解开穴道后,一时半下也想不到我们会在雪谷更下方的谷中。不如这样,我们先去上面将白马拖下来吃了,然后再接着修习内功,等伤势好得差不多,再与她见面。” 狄云想了想,同意道:“这方法也好。你说得对,‘防人之心不可无’,丁典大哥在狱中也常常对我这么讲的。” 于是李不负和狄云一同在东面的峭壁附近寻到一条小路,当时狄云也正是利用这条小路下来的。 狄云怕李不负体力不支,从上谷的路上摔下去,便将花铁干的钢枪拿了,让李不负牵着一头,他握着另外一头,一路这么走着,又回到了上面的雪谷。 二人上了谷后,一路走,有说有笑,凭着记忆找到先前大战之处。 那匹死去的白马也正在在此。 只是到了跟前时,二人却傻了眼。 他们居然看见水笙正倚在那匹白马身边啜泣,她的手上全是冰雪,白马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土包,看样子是刚埋葬了什么人。 二人越走越近,望见水笙的时候,水笙也望见了他们。 “是你们!是不是你们杀了我的父亲!” 水笙快步跑来,手中握着水岱留下的那柄“冷月剑”,对着李不负和狄云大声质问! “水姑娘你好,我知道昨天发生了许多事,你可否听我慢慢讲来。” 李不负心知自己内伤初愈,能保住一条性命已很不错,绝不能大打出手,他上来时甚至连兵器都没带,因此显得相当有礼。 倒是狄云握着一杆钢枪,守在一旁,显得有些气派。 水笙见了这杆钢枪,顿时叫道:“这是花伯伯的中平枪,你们将花伯伯怎么了?” 狄云正要说话,李不负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他,道:“水岱大侠和花铁干大侠都是死于血刀老祖之手,而血刀老祖如今已死在我的刀下了,算是替你的父亲报过仇了。” 水笙大哭起来,喊道:“你骗人!你是个骗子!你怎会杀你师父?以你的武功又怎能杀得了他?!” 李不负指着狄云,道:“不信你问他。我方才所说可有半句虚言?” 狄云仔细想想,的确没错,于是肯定地点点头道:“是的!我可以作证。水大侠和花大侠都是被血刀老祖所害,而血刀老祖是被这位李兄杀了的。” 李不负连忙又道:“你瞧。他跟我不是一伙儿的,总不会骗你。我确实帮你报了杀父大仇。” “咦,这么说来,我还可以算是你的恩人。那报恩倒不必了,这也是我该做的你可千万别对我拔剑就好” 狄云诧异地看着李不负,总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地方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水笙闻言,更加伤心地大哭起来,握剑的手都开始颤抖。 正在李不负担心水笙会不会暴起出剑时,没想到水笙哭得太伤心,竟是晕了过去。 李不负才想起,水笙应当也是一天一夜未吃食物了。 “天幸,真是天幸!” 李不负拍拍胸脯,长舒了口气,叫道:“快,快,先将火生起来,把白马烤了,吃顿饱饭再说。她若醒来,恐怕爱惜白马,未必会让我们得手。” 于是狄云赶紧拖过白马,又去寻了生火之柴,李不负则在旁帮衬。 不过一会儿,一堆火便燃烧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 “江湖令” 山洞中。 火焰正在燃烧着,噼噼啪啪地作响。 山洞里唯一照亮人的是火光,勉强映出李不负和狄云两人的面容轮廓。 “这肉真是不错!又鲜嫩,又劲道!” 狄云一边吃,一边不住地夸赞。 李不负哈哈笑道:“据说这是水岱大侠花了五百两银子买来的大宛良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它活着是好马,死了味道自然也是好的!” 狄云闻言,也一同笑了起来。 李不负又道:“幸好水笙晕了过去,不然咱们可休想动这匹马!” 狄云道:“她都快要饿死,难道也不肯吃这匹白马?” 李不负叹道:“女孩子的心思总是这个样子的,她将白马当作是她的好朋友,自然不愿吃它的肉。” 狄云居然道:“是了,我懂的。当初我家那头大黄牛被拉去卖的时候,师妹也是哭着闹着不许,十分舍不得的。” 李不负道:“女孩子们这么想,的确也为这世界添了许多浪漫与可爱。可若要我用饿死的代价来换这可爱,那就实在很不可爱了。” 狄云提起师妹,原有些怅然,但被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胡说笑到,忍俊不禁道:“哈哈哈哈哈,李兄说的有道理。” 两人一言一语地聊着,过了半天,水笙终于悠悠地醒转。 “这这是哪儿?” 水笙刚醒来有些恍惚,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问的。 然后过了个呼吸的时间,她看到李不负和狄云,脸色又是一变,正欲动身,忽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 绑住水笙的是一大捆各式各样的衣裤拧成的绳,其中有陆天抒的衣服,也有刘乘风的衣服。 水笙急道:“你们你们想要把我怎么样?” 李不负悠悠道:“你别着急,你这从巫山到这里一路上不都是这么动不了的么?我也没把你怎么样的。” 水笙怒呼道:“是不是你杀了我的父亲?陆伯伯、刘伯伯还有我爹都都走了。花伯伯的枪被你们盗走,他人一定还没死的,他会回来救我的!” 她像是受打击过重,说话间已有些语无伦次。 李不负笑道:“你的花伯伯纵然活着,也未必会来救你。” 水笙骂道:“胡说八道!花伯伯武功高强,有情有义,与我爹爹也是过命的交情,他” 李不负道:“花铁干倒真算是有情有义。他躲在山壁之下,硬生生等到你爹和陆天抒战死,耗尽了我们大部分力气,才敢出来对付我们。” 水笙道:“你乱说!花伯伯怎会” 李不负摆摆手,递过去一块烤好的马肉,送到她嘴边,问道:“我与你争也无用,你吃不吃?” 水笙瞧了李不负一眼,便轻轻张开嘴,在肉上咬了一口。 她这些被掳的日子早已习惯了李不负给她食物,此时腹中饥饿,更未有怀疑,不假思索地便吃了进去。 李不负令她几口吃完,又给她递了一块。 直到水笙吃到第三块的时候,他才说道:“唉,这些肉可得省着些吃。” 水笙忽好奇地问道:“这些肉是从哪里来的?是你们去狩猎打到的么?” 李不负故作讶异,叫道:“啊?你不知道么?这便是你的那匹白马,我以为你吃第一块肉的时候,便已尝出来了。” 水笙一听这话,顿时又差点要晕过去。 狄云则道:“李兄,你莫与她逗趣了。水姑娘,我们身在雪谷,什么食物也没有,只好把你的白马杀来吃了,请你莫要见怪。” 水笙长吸口气,悲从中来,面露悲愤,又欲落泪。 李不负道:“唉,好了,你若不愿吃这马肉,我们就只能吃另外一种肉了。” 水笙似乎已经隐隐猜到了李不负说的是什么。 ——死人肉。 李不负道:“没关系,我先带你去看看花铁干的尸体,让你知道这雪谷现在只有我们三个活人,连其余的半个活人也没有了。” 他说着,与狄云一起熄灭了火,牵着捆绑水笙绳索的一头,慢慢往雪谷下方行去。 ······ 雪谷下方仍有一谷。 谷中有谷,正是这里的奇异地形。 水笙虽然被缚,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能跟着李不负慢慢行进。 幸好今日的天气不错,无甚风雪,于是她远远地便望见了两具尸体。 尸体完好,依然横陈在雪地之中。 “啊!花伯伯!” 水笙再走近些去瞧,果然有一具尸体是花铁干的,另一具尸体却是血刀老祖。 恰在她伤心之际,忽地,蓝蓝的天空上俯冲下来了一只兀鹰。 啾! 这兀鹰通体青绿,尾巴却是黄褐色的,嘴巴尖尖,翅膀展开后相当宽大,看起来凶狠异常, 狄云本以为兀鹰是欲袭击他们,想要以钢枪阻隔,谁知那兀鹰转头一飞,却是往那两具尸体而去。 “咦!” 李不负惊了一声。 他看见兀鹰用尖锐的口喙先去啄血刀老祖的尸体,它原来是要以此为食。 狄云愣在原地片刻,又叫了一叫,道:“我本觉得吃人肉实在下不了口,谁知我们还没吃,这些畜生倒是想和我们争来吃!” 他想冲过去赶走那群兀鹰,李不负却拉住了他。 狄云转头来看李不负,见到李不负眼睛发亮,神情激动,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大宝藏一样。 “你怎么了?李兄?” 李不负兴奋地望天上看去,天空中飞翔的果然不止一只兀鹰。 “咱们有吃的了!咱们有吃的了!” ——这些兀鹰常以腐肉尸体为食,居住在雪山山脉之间,有时来回觅食会飞数十里不止。李不负先前考虑雪谷受封,被困绝境,竟没想到可以以此为食! 狄云听见这话,也是极为高兴。 然而他想了一想,又问道:“这些兀鹰在天上飞来飞去,现在虽落在雪谷,但我们过去时它已跑了,怎么好捉?” 李不负笑道:“不打紧,你可记得我和血刀老祖与花铁干相斗的时候,我们二人双双将刀丢去,逼得花铁干弃枪而逃?” 狄云笑道:“记得,这我记得。我当时只以为这种泼皮无赖的打法像你们这样的武学高手是不会用的!” “我哪里算什么武学高手。”李不负摇头道,“不过那一招倒确实是我《血刀刀法》中的正正式式的一招,叫作‘流星经天’,练成之后,掷刀而去,杀几只兀鹰倒是不在话下!” 狄云惊喜道:“真的么?那你” 李不负道:“我如今伤势未复,待我好了之后,为你展示展示刀法!” 狄云道:“我先试一试。” 他蹑手蹑脚地持枪走去,小心踩在雪地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待他一枪还未戳出时,那兀鹰似有所感,立马疾疾飞走了。 狄云有些懊恼,道:“果然不行。” 他去捉鹰,李不负却在一旁去捡起血刀。 这柄血刀不知是用什么打造,轻便精巧,锋利无比,而且极为适合用来使用血刀刀法。 所以李不负自然要将它夺为己用。 “若是我能出雪谷,那么血刀门门主的位置便该由我来做了。这柄血刀本也是历代血刀老祖才有资格用的兵器!” 血刀门虽还有些其他的弟子,然而都非血刀老祖的亲传,武功更不可能胜过李不负。 血刀老祖一死,不管是论武功、论资历、论掌门信物,血刀门门主之位都只能是李不负的了。 正当李不负握着血刀,缓缓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忽然呆住了。 他竟呆在原地半天没动。 狄云没当回事,只以为他是睹物生情,又有些许慨叹,心中百感交集所致。 然而李不负却知并非其故。 他隐隐约约之间,耳畔竟是听到一个缥缈的声音。 “成为血刀门门主,开启江湖令。” “获得血刀,成为血刀门门主,《连城诀》位面成就达成。” “江湖令:是一位破碎虚空的高手所留下的江湖奇物。向其中注入内力,可凭此穿梭到另一个武侠世界。” 李不负环视一周,见得深谷远山,尽是冰雪。 这声音竟也和冰雪般虚无缥缈,一触即没,倒像是有什么高人对着他用了传说中的传音入密之术似的。 李不负忽然问了狄云一句:“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狄云错愕道:“有什么声音?” “没什么。” 李不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到了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了他能够穿越到这个武侠世界来的原因。 第四十章 羽衣 雪地中。 一具腐尸铺在白色的雪地上面,快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淌入雪里。 观其面容,还能看得出那是具苍老的老和尚尸体。 只是这具尸身的其他部位此刻正在被一只兀鹰叮啄着,撕咬着,一点一点吃着他的血肉。 狄云在远处瞧着,叹道:“血刀老祖生前威风凛凛,逞凶一方,死后却被人用来作诱饵,引来兀鹰上钩,世事总是难料。” “我们如此而为,本对死者大是不敬。但李兄说了,这也可以算是他们那边独特的‘天葬’仪式。那这么说来,便应当没什么要紧的了。” 嗖!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柄红色的刀已从一侧飞转而来,横空掠过,惊鸿一斩,斩破无数风雪! 这柄刀宛如天边一道流星划过,极其快速、迅捷、凶猛,力道极强,而且气势迫人! 嚓! 一只兀鹰察觉不妙,扑翅欲飞,然而却已被那柄锋利的血刀一刀劈断成了两截! 鲜血洒开,洒在雪上。 两团鹰肉,分落在旁。 狄云拍掌道:“好刀法!这一招‘流星经天’真是厉害!” 他看往的方向处正站着李不负。 李不负修习《神照经》已有快一个月,这一月以来,他与狄云、水笙三人省着吃用,但还是已将那匹健壮的白马吃得差不多,于是他打算出来寻找新的食物——兀鹰。 而到了此时,他的内伤也恢复了许多,甚至单论内力的精纯,比起之前还更有进展。 此时一出手之下,果然便有奇效,一招便将兀鹰斩于刀下! 李不负慢慢走去,将兀鹰捡起,笑道:“还是多亏了狄兄的‘神照功’,否则我受血刀老祖和花铁干两大高手的内力同时震涌所致的内伤是几乎是不可能复原的了。” 《神照经》确实是一大奇功,并且在其内功的性质中,疗愈功效可以说出类拔萃,天下内功少有能及,其对于经脉的调理也是极为细致。 这才让李不负的内伤得到极大的好转。 甚至李不负觉得,若能将此功修至大成,再去对付血刀老祖、落花流水这些武林高手,其实也只是随手而为,可以轻松击败的了。 狄云笑道:“哈哈哈,当初丁典大哥以此内功,在牢狱中击退了一拨又一拨的强敌,确实是无人可挡!” 李不负也笑了笑,将死去的兀鹰丢在另一旁,又把血刀握在手中,远远瞧着血刀老祖的尸体,打算等待第二只兀鹰上钩。 过了片刻,果然又有一只兀鹰从天而降,去啄食血刀老祖的尸身。 正当兀鹰吃在兴头之时,又是那柄血刀飞速而来,将此兀鹰同样斩成两截。 李不负十分高兴地又将那兀鹰捡起,放了一旁,说道:“这招‘流星经天’用来偷袭实在太好用,只可惜一招过后,血刀失手,便无了兵刃,一击若不成功,就只能用拳掌和敌人拼命了,” 他接下来如法炮制,竟在半天内斩杀了三只兀鹰,收获颇丰。 狄云望着天空中依然盘旋,来回飞着,寻觅食物的兀鹰,不禁有些感叹。 他道:“这些兀鹰未必太蠢,它们前仆后继朝着这块腐肉而来,前面的鹰已死了,后面的鹰却还接着来这简直比我还笨些了。” 李不负笑道:“狄云兄不可妄自菲薄,你的聪慧在于性子而非谋略罢了。至于这些兀鹰,其实也未必真的是蠢。” 他捡了三只兀鹰,将血刀的血在雪地中抹净,收拾收拾便准备回山洞中去。 狄云有些不解地问道:“哦?这些兀鹰还不算蠢么?” 李不负道:“它们只不过与人一样的。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兀鹰一只又一只地因为抢食而死,岂非像极了人们争名夺利,奋不顾死的样子?” 狄云忽然慨叹。 他随着李不负走了半天,才道:“你说得极是。江湖上一直传言有一个‘连城宝藏’,从梅念笙前辈时便被人觊觎,一直到凌知府,丁典大哥这些年来也不知死了多少英雄,宝藏却依旧毫无下落。” “这些人比起兀鹰来,恐怕还要更蠢了。毕竟兀鹰至少还看见了腐肉,而他们却连宝藏的影子都没瞧见过!为此而死,那也太不值。” 李不负哈哈笑道:“等我们出了雪谷,武功大成,你若想寻那连城宝藏,我便陪你去找!不过我想,纵然找到什么连城宝藏,我们大概也是花不了多少的。” 狄云赶忙摇头道:“我可不去。那连城宝藏害死了那么多人,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我听丁典大哥说,我师父和师伯似乎都在寻这宝藏,但我也不知道丁典大哥说的是否确实。” 他心念极纯,在世上的牵挂除了师妹以外,便是师父了。 “你师父乃是戚长发,与万震山是师出同门,而我知道万震山也在寻找连城宝藏。照此推测,大约丁典兄讲得是没错的。” 两人说着,已回到了山洞中去。 这山洞乃是谷底的山洞。 平日里李不负与狄云住在上面雪谷的山洞中,而水笙则在下面谷底的山洞居住。双方男女有别,分开居住更方便,于是李不负就做了这样的决策。 到了白天,李不负和狄云则前往谷底山洞。 往往这时候,三人便要一同将肉烤熟,分而食之,交谈倒也不太多。 “水笙妹子,今日不用吃你的白马了,咱们改改口味。” 李不负与狄云进了山洞中, 算来日子已踏入十二月,入腊之后,天气愈发地寒冷,三天两头便会下一场大雪,谷风也是极大。 平时水笙也一直呆在山洞中,并不出去。 她此时听见李不负的声音,看见那些兀鹰的尸体,虽不作声,眼底却是一喜,默默地去将这些兀鹰洗罢剥净,回来时,李不负和狄云已生起了火。 不过一会儿,兀鹰已烤熟,三人便分了鹰肉吃。 鹰肉与马肉又是不一样的口味,三人吃腻了马肉,再吃鹰肉,倒觉十分鲜美,虽无佐料,也算可口。 吃了半晌,李不负便与狄云离开。 时间转瞬而过,粗粗一计,已是又过了三个月。 时节开春,气候稍稍变暖,冰雪却未融化。 李不负的头发逐渐长得浓密起来,乱蓬蓬地披散着。 他和狄云平常便切磋武学,谈论天地,后来在用花铁干的尸体去作“诱饵”的时候,倒是居然在他内层衣中发现了一本《中平枪法》的秘笈。 二人平日除了练刀练剑,偶尔也会翻看翻看这本枪法,互相比划一二,算是身处雪谷,无聊之中的一些新鲜趣味。 三个月来,李不负与狄云每日均拿了兀鹰去山洞,与水笙一并吃了,然后便走,并无其它越矩的行为。 ——若是将此事传了出去,人们绝不会相信这是武林传闻中的“血刀淫僧”,只会赞叹他们都是正人君子。 这一日,李不负和狄云又吃过鹰肉,休息片刻,打算离开。 水笙忽然将他们叫住,说道:“李李不负,狄云小哥,你们等一等。” 她随即跑回山洞深处,拿出两件黑青色羽衣来,那正是用兀鹰的一根一根的羽毛编织而成的。 “这这是给你们的。我怕我只做一件的话,无论你们谁得了,另一人心头也许都不太舒服。所以特意等到两件都做好了,才送给你们。” 狄云满脸都是受宠若惊,慌忙接过两件羽衣,递给了李不负一件,道:“水笙姑娘真是有心了,实在是多谢多谢!” “只是,只是现在已过了最冷的时候,我再拿出来有些晚了。”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李不负看着她,也做过一礼,口中称谢,穿上后夸赞一番,打算离去。 水笙欲言又止,最终问道:“李大哥,你可知道这冰雪什么时候才会消融?” 李不负略微一想,说道:“如今开春,雪封依然未解,那么想必只能等到夏天了。最迟到端午,我们总是能出山的了。” 水笙“嗯”了一声,便不再说。 她与李不负的关系一直颇为奇妙,幸好这些日子李不负都没像以往那样戏弄她,又多了狄云这个“第三者”,这才稍解尴尬。 但她的心里隐隐觉得庆幸的同时,又不知为何感到有些莫名的小小的空落。 水笙心中有许多念头,而李不负和狄云则已走出山洞,回去勤练“神照功”了。 而李不负一边修炼《神照经》,一边练习血刀刀法,偶尔还要琢磨琢磨那个奇怪的“江湖令”,却没时间再去想那些男欢女爱,你猜我侬的事儿了。 第四十一章 雪融 日升月走,时间飞快。 转瞬便到了四月时节。 李不负、狄云与水笙眼见着雪谷中的冰雪渐渐化开,流成一道小溪,缓缓向外流去,均是盼着出去的那一天。 李不负这数月以来,每日苦练“神照功”,不但完全疗愈了内伤,并且内力大增,功力更胜以往许多。 更兼之他一直潜心修炼“血刀刀法”,刀法也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如今纵然再让他与血刀老祖正面决斗,他也是有信心能够胜过的了。 这一日,李不负打来一只雪雁,三人算是换了味道,大快朵颐一番。 吃罢之后,狄云问道:“不负兄,我看积雪消融的很快,应该再过一两个月,咱们便能出谷了?” 李不负看了看水笙,摇了摇头。 狄云问道:“难道一个月还不够?” 水笙脸上神色也有些急切。 李不负微笑道:“我们谷内的雪融化得比外面要慢一些的,所以我估计等不到下个月,便有耐不住性子的武林豪客们从外面进来找咱们了。” 狄云微微愣了愣,问道:“会有人来找我们吗?” 李不负道:“这是自然。雪谷这一战事关重大,不论是血刀老祖,还是‘落花流水’四人,都是当世的顶尖高手。” 他顿了顿,接着又道:“如此一战,管他谁死谁活,对于武林来说都是一件很大的事,必定会有好事人过来凑热闹的。” 狄云恍然道:“原来如此。” 水笙面露喜色,她觉得能早一个月出去自然是最好的。 于是,皆大欢喜,李不负又去了雪地上练刀,狄云却兴兴奋奋地回了上方雪谷的山洞,说是要收拾些东西,准备出谷。 李不负不由失笑,他哪里有什么东西好收拾,不过是一把剑,一本《中平枪法》,外加上一些衣物罢了。 李不负一人在雪地中练刀,练了约莫半个时辰,整片雪地被他击得十分凌乱,雪花处处飞腾。 他又随意寻了一地,将血刀放在双膝,坐下打坐调息。 过了半晌,李不负才睁开双眼,凝视着血刀,久久沉思不语。 他已琢磨过那“江湖令”的神奇,但那“江湖令”似乎并不显实形,只有借助一方江湖位面的宝物才能发挥作用,展露其间奥妙。 这柄“血刀”正是可以令“江湖令”产生作用的宝物。 只需李不负每日将内力缓缓注入血刀中,持续一月过后,他便能够离开这个位面,前往新的武侠世界。 若是他不这么做的话,在一年之后,他也会被“江湖令”传送到下一个位面, 李不负并不清楚将要去的是什么地方,有着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危险,所以他并不急着要离开。 况且他本也还有些该做的事没有完成。 所以他只是静静修炼,日日打磨。 李不负深吸了口气,正打算摒除杂念,专心练功之时,狄云突然急急忙忙地跑来,呼喊他的名字。 “不负兄,不负兄,来人了,来人了!” 狄云跑得飞快,大声喊道,面上洋溢着掩不住的开心之色。 李不负站起来,问道:“怎么了?从外面来人了么?” 狄云大笑道:“对,对!你真是神机妙算,刚一说外面会有人来找我们,果真便有人来了!我一上谷,便听到山谷间又响起了马蹄声,还有许多人谈话的声音!” 李不负道:“他们瞧见你了么?” 狄云笑道:“我没和他们相见,我也不认识他们!我只想着要赶快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对了,还有水笙姑娘,我也去与她说一说!让她和我们一起出谷去见人了!” 李不负却在这时拉了拉他,笑道:“我们最好躲一躲。” 狄云错愕道:“躲一躲?我们” 李不负眼中带着笑意,说道:“我们两个大男人,和别人家一位未出嫁的少女待了有半年之久,还是要避一避嫌才是的。” 狄云转即明白过来,连称赞李不负想的周到:“不负兄,还是你懂这些,我可差点坏了水笙姑娘的名声了。” 李不负笑了笑,道:“我们先藏着,若是水笙妹子需要我们出来解释一番,我们便出来;若是她早就编好一个故事瞒过去,那么待她与群雄走后,我们再悄悄地走。” “如此,也算对得起咱们三人在雪谷里的‘同生共死’的情谊了。” 狄云连连点头:“是,是,我们这么做是最好的了。” 李不负道:“我们去见她最后一见,与她说明便好。” 于是二人前去水笙所在的山洞,与她将情况一一讲明。 水笙闻言,喜极而泣,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等她缓了半天,才道:“我们我知道你们二位都是好人,我会和他们解释这里发生过的事情的。我们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又何必避讳什么?” 说到底,水笙还是名门之后,不愿遮遮掩掩,说谎骗人,于是想将所有事情都与世人讲明白。 李不负和狄云互视一眼,也不多说,便与她一同去了上方的雪谷。 三人刚一出现,立刻有人呼道:“你们快瞧!那里有人!” 一人呼后,便有人跟着再呼。 “啊,果真有人还活着!” “那不是水笙姑娘么?” “我在这里发现了水岱大侠的坟墓,难道水岱大侠已死了?” “” 群雄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听其声音恐怕至少有五、六十人之多。 其中一人从人群中冲出来,抓住水笙的双手,激动地道:“表妹,表妹,你没事!那太好了!” 此人正是当初与李不负有过一战的“铃剑双侠”中的另一人汪啸风! 水笙与汪啸风这位青梅竹马的表哥执手相对,心中自有千言万语,却又一时难以说出。 群雄瞧着这一对璧人相遇,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瞧着热闹,跟着起哄。 汪啸风瞧了一旁的李不负与狄云一眼,忽问道:“表妹,师父呢?师父他” 水笙眼中含泪,缓缓道:“爹爹,爹爹他被血刀老祖杀了!” 群雄一齐惊了声,汪啸风道:“血刀老祖呢?咱们这么多好汉都到了,绝不怕了他!今日一定将他枭首!” “不错!咱们一定将他枭首!” “我们此来,正是为了除魔卫道!” 水笙又说道:“血刀老祖也死了。是被我身旁这位李不负兄台所杀的。” 汪啸风闻言有些不悦,转而又道:“原来是邪派中人自相残杀,这也是常有的事!没事,我们杀了这小恶僧,也一样算是替水大侠报仇了!” 于是群雄齐齐将目光投向了李不负。 水笙欲要辩解,道:“不是的。他” 汪啸风却推开她,拔剑说道:“表妹,你别害怕,我们这里都是正道人士。大家可都不愿白跑一趟!” 群雄纷纷点头,对着李不负的目光变得不善。 有的人甚至拔出了兵器。 李不负终于开口,他奇怪地道:“我杀了血刀老祖,难道不比你们对正道做的贡献更大?难道不比你们更像正道中人?你们用什么身份来除我?” 汪啸风冷笑一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杀了血刀老祖?你这恶僧说的话十句有九句是假的,怎能作数?” 李不负问道:“我说话为何不作数?难道只有你说话才可作数?” 汪啸风反笑道:“我说话自是作数的!你说话又为何能作数?” 啪! 群雄只见李不负身影一晃,转即已不见了人影。 再一看时,他正站在汪啸风的面前。 而汪啸风白白的脸上则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指印清晰,十分醒目。 李不负冷冷地道:“现在我说话作数么?” 汪啸风勃然怒道:“你” 啪!啪! 李不负一左一右,双手齐出,又打了汪啸风两记响亮的耳光! “汪啸风,现在我说话作数么?” 李不负又问出那个问题。 群雄尽皆看傻了眼。 然而汪啸风硬是不答,正想要出手,李不负左手已按住他臂膊上的“曲池穴”,右手却将他的剑一夺,随手抛了出去。 众人再一看,那柄剑已落进下方山谷,不知其踪了。 汪啸风在李不负面前,竟是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第四十二章 再入江陵 从李不负暴起出手,连打汪啸风三个耳光,到他的长剑被扔下山崖,那其实也不过是短短几个眨眼间发生的事。 群雄却看得连眼都不敢眨。 就连汪啸风自己也万万想不到,就在半年多前,自己还和其勉强打成平手的李不负突然一下变得厉害了这么多! 李不负依旧问道:“现在我说话还作数么?” 汪啸风涨红着脸,满面羞怒,想骂什么,最后还是没敢骂出来。 水笙赶紧在旁劝道:“你们莫打起来。表哥,我我能在雪谷中活下来,多亏了这位李不负兄台和狄云兄台。他们都是好人。” 李不负果然没有再出手。 ——其实若真是惹得这里的所有群雄一齐动武,五六十人在此大战,李不负倒未必能讨得了多少好去。 只是他动手实在太快,顿时震慑住了群雄。 汪啸风的武功水准大家还是清楚一二的,但在李不负面前却被打成这样,便也无人敢为他出头了。 水笙默默地拉住汪啸风的手。 汪啸风却将脸一扭过,不愿再去看她。 李不负又对着群雄拱手道:“我并不是想羞辱这位汪啸风兄台。只是他认为我说话不作数,而他说话作数,所以我才动手的。如果惊扰诸位,实感抱歉。” 那些群雄中不乏有去年从荆州追来,便一直追到巴蜀的人。但他们却都是追血刀老祖去了,没怎么与李不负碰过面,因此也谈不上什么恩怨仇恨。所以自然没什么人吭声。 唯一有一位说话的老者,还是捧李不负的:“这位少侠杀了血刀老祖,功莫大焉,说话自然是作数的。” 那老者瞥了汪啸风一眼,道:“也许方才,方才只是汪兄弟与少侠您开的玩笑罢了。” 李不负居然认真道:“错了。汪啸风说得没错,我说话本来就不作数。” “我与你们非亲非故,在江湖上又没什么名望,还是官府的通缉犯人,我说的话你们为什么要相信?” 老者原是为了打圆场而来,此时却顿感尴尬,只好道:“但以少侠的武功、气质、言谈举止观来,想必是不会说谎的。” 他嘴上说一套,却在腹中暗骂:这人若真赞同汪啸风的观点,又何必要去打他三个耳光? 李不负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说道:“我说话作不作数,自是无妨的。但汪啸风竟说他的话能作数,那么他岂非比我还厉害了?我与他是老相识,便想出手试一试他,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了。” 汪啸风闻言,脸色又是一红,简直羞惭得无地自容。 而李不负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那老者居然还能再打圆场, “是极是极,这位李李不负少侠为人严谨,刚正不阿,乃是一位定要将道理探明讲清之人,武林中出了这么一位少侠,当真是武林之福。” “是啊,是啊,真是武林之福。” “” 有的人开始应和,有一个人应和,便有第二个人应和。 到了最后,大家都在应和。 那场面,反倒像李不负是什么正道英雄,武林楷模,到现在忽然被发现了一般。 狄云立在一旁,不禁笑了笑,突然悄悄对着李不负道:“不负兄,我一直觉得我很蠢,却想不到这些群雄说的话听来似乎比我还更蠢些。” 李不负呵呵一笑,亦在他耳边低声道:“他们不是蠢,他们管这叫聪明。” 狄云惊“咦”了一声,道:“啊?这就叫聪明吗?” 他这后半句声音颇大,令得群雄全都听见,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他。 李不负随口替他解释道:“哦,我旁边这位狄云兄刚才夸汪啸风很聪明,大家不必理会。” “哦,哦,汪啸风兄弟啊,那当真是聪明的很的。” “是啊,他拜了水岱大侠为师,还哄到了这么漂亮的一个表妹,此番回家,艳福齐天,哪里还能不聪明?” 嚷声之中,突然又有人问道:“少侠可否讲一讲在雪谷中所发生的事?让大伙也开开眼界?” 李不负犹豫了下,说道:“还是让水笙姑娘来讲。我与狄云兄弟要出谷去了。” 说着,他拉着狄云,便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汪啸风的手动了动,咬牙切齿,终究没有敢去拦住他。 随后水笙便与群雄讲说“落花流水”与血刀老祖五位高手都死在雪谷之中的事情。 群雄入谷,并未瞧见落花流水四人,心中早有猜测,然而这时确然得知,还是不免大感动容,慨叹连连。 ······ 五月,荆州府,江陵城。 五月的夏天算是江陵城中最热闹的时节,天气明媚,阳光暖和。城中热闹非凡。 大家在准备着端阳节的粽子,家家如此。不论是高门大户,还是普通人家,都在采购红豆、绿豆、枣子、松仁、板栗等等食材。 万府是江陵城中最大的豪门,端午过得自然更加隆重。 然而万府的后院中却正有着一幅不太和谐的画面。 “快点!你克死了夫君,辱没了家门,人人都嫌弃你,你还不赶快干活?” 神不知鬼不觉中,李不负与狄云竟悄悄溜入了万府后院。 而令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去年美丽年轻,光鲜英气的少奶奶戚芳,如今竟是在万震山二弟子周圻的叫骂声里忙着活干。 她的双手微微染红,指甲已浸出一些血迹,然而还是在尽力地包着粽子。 戚芳面前摆着许许多多的粽叶,像是要她一个人来包万府上下所有人的粽子一般。 李不负与狄云躲在后院一间无人的柴房中,悄悄观看着这一切。 狄云见到周圻呼骂时,本欲开门出去制止,却被李不负轻轻拉住。 周圻仍在喊着:“戚芳少奶奶,你若不能赶在五月初五之前包好这些粽子,引得师父发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戚芳并不作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阵,忽有个小女孩“踏踏”地跑过来,说道:“娘,我来帮你的忙。” 戚芳眼眶一湿,抚着那女孩的头,道:“你很好。可是娘不要你帮忙,你去别处玩。” 这时,忽有一威猛的老者走来,正是万震山。他将女孩一把拉过,道:“你娘不能要任何人帮忙,这是她该做的!你小孩什么都不懂,快到别处去!” 万震山又对着周圻摆摆手,示意让他把女孩带出去。 等到两人渐渐走远,万震山才道:“戚芳,你还是不肯将‘连城剑谱’的秘密告诉我么?你爹戚长发当真什么也没给你讲过?” 戚芳摇头,道:“我不知答了多少遍了,我爹爹从来跟我说过什么连城剑谱。” 万震山冷哼一声,道:“大家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师兄弟三人都知道连城剑谱中隐藏着‘连城宝藏’的大秘密,你若将你爹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讲出,又何必受这些苦?” 戚芳仍旧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万震山有些气怒,一脚踹在戚芳身上,将她踢倒在地。 “娘亲,娘亲!”那女孩听见声响,居然去而复返,挣脱了周圻又跑了进来。 戚芳不住地道:“空心菜,空心菜,你莫来,我与你爷爷说要事” 她几声唤出,却令在柴房中躲着的狄云呆了一般。 “师妹,我在这里!” 狄云竟然情不自禁地说出话来。 此声方出,万震山和戚芳都是愣住。 随即万震山大惊不已,慌忙过去,一脚踹开柴房之门,见到了里面藏着的李不负和狄云二人。 “你是你!” 万震山先认出了李不负,微微一怔,便双手齐出,互为照应,猛烈地进掌攻去! 李不负抬手与他对过两掌,轻描淡写地便将他击出两丈之外。 万震山连退数步,喉头一甜,知道自己在这两掌之下竟是负了内伤! 李不负缓缓走出柴房,笑道:“老友初见,如何便大打出手!” 万震山怒道:“你还敢回来?!你害死了圭儿,你” 李不负冷冷地打断他道:“你要我帮你对付知府,我索性一刀将他杀了,还算对不起你吗?” “至于万圭是谁所杀,我想万震山你应当瞧得出来,莫要乱扣罪名!” 万震山终于冷静了下,他仔细察看过万圭的尸体伤痕,其实心里知道那绝不是李不负下的手。 ——但若是没有李不负,他万府也绝不会落得一个“儿死妇荡,管教无方”的狼藉声名,是以他亦十分怨恨李不负。 世上总有人是这样的,一旦出了问题,他总能够找到原由去怪罪他人,以逃脱自己在其中的责任。 另外一边,狄云和他的师妹戚芳两目对视,更是哽咽难言。 狄云痴痴地道:“师妹,你你方才是在叫我名” 以往狄云和戚芳还在乡下一同学艺之时,戚芳便是这么称呼狄云的。所以狄云刚才才会脱口应声。 可他此时说了半天,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旁边方才的小女孩又跑来,说道:“娘,空心菜在这里,这两位叔叔是谁啊?” 原来“空心菜”是戚芳女儿的名字。 戚芳抚着空心菜的头,说道:“这位是狄云伯伯,是我的师哥;那一位叫作李不负。” 空心菜惊讶地叫道:“啊!就是他杀了我爹吗?他” 狄云忽从失神的状态中醒转过来,说道:“不是的!万圭不是他杀的!是被丁典大哥所杀!这是我亲眼所见!” 戚芳指着狄云,道:“你你亲眼瞧见的?” 狄云被勾起了过往的回忆,大怒道:“我还知道,我当年入狱,罪名是与万震山师伯的一名小妾通奸,但其实我是被人陷害的!陷害我的人正是万圭!” 他越说越生气,甚至将空心菜吓得连话都不敢再说。 戚芳道:“你这,不会的,我丈夫不会做这种事的!” 狄云更是怒不可遏,说道:“这一次,不负兄便是要来为我讨回清白的!我一定要洗刷我的冤屈!” 空心菜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狄云见此,忽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心软下来,说道:“不负兄,请你想办法让他们说出实情。我我可没招儿了。” 李不负笑道:“这事容易。我们听一听帮凶的话便一清二楚了。” 他忽然走到万震山的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李不负说了什么,万震山的神色竟是变幻不停,忽红忽白,大喜大怒,许多奇怪的表情都出现在了一张脸上。 “你果真知道‘连城宝藏’的秘密所在?” 万震山瞧了一眼戚芳,又问了一句。 李不负笑道:“我若不知道,你以为我这次回来是做甚么?难道是专程来看望你的?” 万震山想了半天,才道:“你先给我一半的秘密,若为真实,我便依你。” 李不负摇头不语。 万震山却在纠结,似乎正在考虑什么。 狄云忽问道:“万震山是帮凶?我师伯竟也是帮凶?!” 李不负道:“你说与你一同在床上那人是万震山的小妾,万圭胆子再这么大,要设这个圈套,也肯定要经过他老子的肯许才行的。所以万震山必定知晓此事。” 狄云不由恍然,又好奇地道:“只不过不负兄,你真的知道连城宝藏的秘密?其实丁典大哥倒是对我说过,只是我不知道那些个数字有什么用途” 这些事情狄云在雪谷中却没对李不负说过,李不负也从未问起。 “数字?什么数字?” 狄云解释道:“就是一个又一个的数字,丁典大哥让我好好记着,然后” 他话没说完,院子门口竟有一人冲了过来,对着李不负深深一躬。 那人却是周圻。 周圻对着李不负道:“拜见李大侠!关于当年万圭师弟谋害这位狄云兄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二,甚至曾合谋其中。我也可坦白真相,为狄云兄弟做个清白证明!” 李不负有些惊喜道:“好,好,你快说。” 周圻瞧了万震山一眼,道:“我若说了” 李不负笑道:“你若说了,我将江南名侠花铁干的《中平枪法》传授给你,你寻个旁处,好生练习,便不必害怕你师父了!” 周圻大喜过望,当即不顾万震山要杀人的眼神,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将当初所有的阴谋圈套都和盘托出。 狄云暗暗握拳,戚芳却默默流泪。 戚芳对着空心菜凄声道:“孩儿,你莫听了,快快回去,好么?!” 一向听话的空心菜竟有些执拗,道:“不,我要听爹爹的故事!” 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父亲原来并不是一个好人。 待到周圻讲完,已是煽人泪下。 狄云也在落泪,戚芳也在落泪,空心菜也在落泪。 戚芳不住地道:“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再说了我都知道了。” 狄云忽伸出手去,问道:“师妹,你跟我走么?” 戚芳凝视他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我不能走。我还有空心菜。” 狄云道:“你可以将她一起带走” 刚说到此处,万震山忽然袖袍拂动,身形一转,一手扣住空心菜的肩膀,另一只手的三根手指捏住她的喉咙,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威胁道:“你们速速离开我万府,三日之内,将‘连城宝藏’的秘密交给我!否则,哼哼,空心菜不要想活了!” 万震山这一下出手,当真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所以众人都没来得及去救下空心菜。 而万震山竟然用自己的孙女来威胁别人,更是谁都预料不到的! 戚芳顿时惊恐不定,想去抢自家的孩子。 万震山挟着空心菜,恐吓道:“你们谁都别过来,否则这小女孩的命便没了!” 他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剑,放在了空心菜的喉间。长剑锋利,小孩子皮肤又娇嫩,所以空心菜喉咙处隐隐已有了血印。 戚芳顿时哭天抢地,跌出两步,道:“公公,你莫要伤她,有什么冲着我来罢!你” 万震山见戚芳多走了两步,立刻在空心菜的肩膀砍了一剑,顿时鲜血直流! 戚芳一惊,怔在原地,像个木头人一样不敢再动。 而狄云更是慌乱,大骂道:“万震山,你这个老东西,你不是人!” 他骂完这话,万震山却嘿嘿一笑,慢慢挟着空心菜往屋中走了。 果然没人再敢过去了。 万震山用的手段虽然低劣,甚而有些莫名其妙,但不得不说,当真是十分管用的。 李不负缓缓叹了口气,说道:“万震山确实不是人。” 第四十三章 连城诀 “万震山确实不是人。” 李不负缓缓叹息道。 狄云急忙拉着李不负,说道:“但是不负兄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他心中认为这件事是由自己而起,却让戚芳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心怀愧疚,很是自责,于是想找到办法去弥补。 李不负微笑道:“好在我确实有办法。不过这办法要看你肯不肯了。” 狄云惊喜地道:“什么办法?你快说说!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做!” 李不负从怀中摸出一本《中平枪法》来,扔给了周圻,令他速速离开。 周圻大喜走后,李不负才慢慢说道:“丁典大哥知道连城宝藏的秘密,你方才说他也告诉了你?” 狄云道:“正是!丁典大哥与凌霜华小姐隐居去了,却告诉了我稀里糊涂的一串数字,我也不知那是什么意思,他们却说这正与江湖上人人追逐的‘连城宝藏’有关。” 李不负看了一眼失魂落魄,六神无主,好似失去了整个世界的戚芳,便道:“你且说来听听。” 狄云竟然翻开自己内层衣物的衣襟,他不太背得下那些无规律的数字,竟是将其绣在衣服里面。 “四、四十一、三十三、五十三” 狄云果真念了一大堆数字出来。 李不负皱起眉头,想了许久,也未想通其中关窍在何处。 “丁典大哥还说没说其他的?” 狄云道:“他说这串数字就是‘连城诀’!其中的秘密,想必和‘连城剑法’也有关联!” 李不负道:“连城剑法?” 狄云道:“那是梅念笙师祖所练的剑法。我后来行走江湖,他们倒说我师父传我的‘躺尸剑法’也是连城剑法!” 李不负“哦”了一声。 过了一阵,他道:“我暂时也想不出这‘连城诀’的奥秘所在,也不知道这些数字的涵义。” 狄云万分焦急地道:“那怎么办?万震山要连城宝藏,我们怎么给他?” 李不负忽然问道:“你觉得万震山聪不聪明?” 狄云愣了愣,骂道:“他不是人!他该下地狱” 李不负突然打断道:“他不是人!但他很聪明!否则他刚才就想不到用‘空心菜’来要挟我们,对不对?” 狄云呆呆地点头。 李不负道:“他既然这么聪明,咱们将这串数字交给他便是了。让他去替我们慢慢破解,岂非省去我们很多麻烦?” 狄云道:“可是他会信这就是‘连城诀’么?” 李不负哈哈一笑,道:“他一定会信的!像他这样聪明的人,往往又会多疑。若我们直接告诉他藏宝地点,他反而未必相信了!” 到了此时,狄云和戚芳也只能选择这个办法,狄云道:“那我们现在就” 李不负忽然出手,点了戚芳的穴道,说道:“我们现在先带她走,明日再将连城宝藏的秘密告诉万震山。” 狄云赶紧背着戚芳,三人随即离开万府,在江陵城中寻住处去了。 第二日。 万震山从李不负那里得到了那一串神秘的数字,但他还是没有放人;他说必定要将这数字破解之后,才会将空心菜完好无损地还给戚芳。 狄云和戚芳每日苦苦熬煎,然而李不负却浑不在意,每日修行内功,练习刀法。 按他的说法来讲,便是:“万震山寻连城宝藏寻了这么多年,他若还不能破解,那也就没人能破解了。” 一连过了三日,李不负买通了人,盯着万府内的动静。 然而万府内没有一点多余的动静。 万震山竟是一直闭门不出,始终不见人影。空心菜也在他的卧房中,除了有人会来送饭以外,他们不与任何人接触。 一直等到了第八日的夜里。 万震山趁着一个夜深无人的时间,换了一袭黑衣,终于悄无声息地出了府邸。 他自以为没人发觉他的行踪,然而却不知李不负就在他万府的一处角落中迎着月光打坐练功。 万震山一出府,李不负已有所察觉。 李不负凝视他的背影,见他往南面而去,喃喃道:“他果真还是破解了宝藏的秘密。只是他有没有福气消受,那就不一定了。” 月光悠悠,万府中寂静一片。 到了夜里,这所表面光鲜的豪门大户竟显得说不出的空荡。 李不负跃上阁楼,破了屋门,空心菜果然在万震山的卧房之中,犹在静静熟睡。 他叹息一声,将空心菜抱起,轻盈地掠过墙壁,出了万府去了。 李不负抱着个小孩子,依然身轻如燕,来去自如。 他的身法本来没有这么好,但是内功修为逐渐提升之后,身法便也水涨船高,虽尚未修习过什么高明的轻功身法之术,但其速度已非寻常江湖武者所能及。 ········ 三人所居的客栈距离万府并不太远。 李不负很快地回到客栈,将空心菜放下,狄云和戚芳均被惊醒。 戚芳本就是和衣而眠,稍有动静,立即起身察看,见到空心菜自然是喜不自胜,一场母女团圆。 狄云也是欢喜不停,说道:“师妹,这下可好了。空心菜被救了出来,你也莫再万府中待了,我们回沅陵老家去罢,这大城中虽繁华,我却也不觉得有多好。” 戚芳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这半年来的经历对她的打击实在很大,若非还有女儿是她的信念,她恐怕早已活不下去了。 狄云瞧着她半晌无言,忽然又对着李不负道:“当初丁典大哥告诉我宝藏秘密的时候,说我以后若能破解,最好是将宝藏留些给自己,其余的分给穷人。可可万震山” 李不负微笑道:“可万震山得去了,便是财落恶人手,反而会为天下生出乱子来,是不是?” 狄云叹道:“唉,都怨我,我们本不该来江陵城的。我也该在万府中和你一起守着,这样我救人,你就可以去追他” “唉,可是我的功夫还没练到家,轻身不及你,我若去了被发现,那可更麻烦了说来说去,也是我太笨” 李不负摇头笑道:“我们现在去找一找万震山,那也不是来不及的。” 狄云惊讶道:“能来得及么?” 李不负道:“任他万震山走到哪里,那连城宝藏想来十分巨大,绝非他一个人可以搬完的。他想找人来搬运这样一个宝藏,定然会有不小的一番风波,所以我们只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可以了。” 狄云问道:“那我们多久去?” 李不负笑道:“以我的脚力,现在走说不定都还能赶上他。” 狄云似乎有些放心不下戚芳,有些纠结要不要立即便去。 于是李不负笑着道:“好了,你还是别去,你好好照顾她就是。还是让我去见识见识连城宝藏!” 说罢,他也往南边掠去,过了一会儿,就不见人迹了。 第四十四章 宝藏奇毒 李不负一路往南面追去,不过多时,已追至了江陵城墙之上。 他立在城头,极目眺去,然而江陵城外,一片荒寂,隐约有风吹树动,夏蝉嗡鸣,却竟丝毫不见人踪。 “难道跟丢了?” 李不负正在纳闷之时,忽见得旁边城南一处破落寺庙之中,微微有火光闪耀,似有人在。 “咦,莫非万震山藏在此庙当中?” 李不负立刻掠下城头,身形朝着破庙转去。 那破庙已年久失修,残败破落,墙烂砖塌,无人问津,寻常时候是绝不会有人到这里来的。 破庙上面挂着一面快要掉下的牌匾,上面写着“天宁寺”三个大字。 李不负微微一惊,这座天宁寺正是他当初杀胜谛、善勇、宝象三人的地方。 寺庙之前的地板上面,善勇的血迹犹在,尚未被完全洗去。 他故地重游,难免有些感慨,随即又躲在庙外一处,悄悄从窗中朝着里面看去。 破庙里,一支单薄的烛火轻轻晃动,闪烁不停,时而耀着庙内立着的如来佛像,时而又隐隐照出另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影。 夜风拂来,明月无声。 这场面竟是阴气十足,鬼气森森,有些吓人。 “怎么会不在呢?难道我破解连城诀的法子错了?” 庙中忽有一人作声,正是万震山的声音。 李不负连忙凝神观察,见得万震山走到蜡烛之旁,似乎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条来,在火焰下端详。 “不会啊!我将‘连城剑法’的招式名称里所含的诗句按照那些数字依次对应,寻找在诗中相对应的字,正好得出这句话来啊!” 万震山喃喃自语,像是极不服气。 而他一说“诗句招式”,李不负便突地想起,以前与周圻相斗之时,他是见识过“连城剑法”的。当时周圻用的剑招正是一句句的唐诗。 “这世上也只有我们师兄弟三人精通连城剑法,晓得个中诗句顺序,旁人决不可能得此秘密去,更不可能有人捷足先登,将宝藏取走才对!可这宝藏究竟在哪里呢?” 万震山的语声听起来愈加焦虑难安。 他在庙中继续走来走去,仔细观察,甚至缩身进入佛像下方的神坛当中,察看了一番究竟,然而还是没有寻到什么线索。 万震山咬牙道:“这句话组合出来是:江陵城南偏西,天宁寺大殿佛像,向之虔诚膜拜,通灵祝告,如来赐福,往生极乐没道理不是这里啊!天下哪儿再去找一个这么巧的地方出来?” 他想了半天,越发觉得气怒,道:“难道我又被李不负耍了?” 他愤怒地抬剑朝着佛像上砍去,只听“铮”的一声,竟发出金铁交击声,那佛像纹丝不动,像是极为坚硬沉实。 万震山心觉有异,端过烛台,仔细瞧了瞧佛像上的划痕。 “这这” 他的语声竟是变得说不出的兴奋和激动。 李不负身在庙外,倒是没有瞧见佛像究竟有什么变故,但亦猜到,万震山必然是已发现了宝藏所在的。 万震山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我找到宝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疯狂地笑了一阵,忽又觉得不妥,赶紧收敛了声音,怕被别人听见。 其实这里地处荒僻,又是夜深,根本无人到来。 李不负瞧见,万震山忽又小心地俯在佛像的后面,举剑劈砍一阵,又用手在里面掏什么东西一般。过了几个呼吸,他一手拉出,手里竟满是珍珠、玛瑙、翡翠、珊瑚等等珍稀的宝贝。 有的宝贝还发着夜光,李不负这才能够看见。 “原来连城宝藏就藏在这佛像当中。” 李不负顿时明白过来。 “快,快!我要统统拿走!” 万震山口中连说,双手也在齐动,他趴在佛像下面,将里面藏着的宝贝悉数用手掏出,那模样已不像是武林名宿,倒像是一只饿极了要争食的老狗。 “快,快,这些全都是我的!我的!我的!全部” 万震山嘴上说话越来越快,有些时候甚至听不太清他在胡言乱语什么。 李不负不由讶然,暗思道:“这万震山见了宝藏,怎么突然发起癫疯来?这” 他本来已准备出手,将万震山击杀在此;然而瞧见万震山这幅样子,又忽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再过半晌,万震山已将佛像里一小半的珠宝全都掏出,散落在地,他一会儿俯在地面,去亲那些宝贝;一会儿又蹦跳起来,拍打佛像;一会儿又把一颗颗珍珠往天上抛洒! “啊!这些全都是我的!我拥有连城宝藏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连城宝藏!” 万震山说罢,居然一头朝着佛像用力撞去,撞的响了“铛”的一大声! 随后他就倒在地面,不省人事了。 李不负瞧着这一幕,惊叹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万震山再怎么激动,又怎会把自己一头撞上了佛像?” 李不负想了好一阵,突然明白过来:那些金银财宝上面很可能是涂上了极厉害的毒药,能让人神智发狂,才让万震山中了招! 眼见着万震山倒地不起,李不负缓缓入庙,走到其身躯之旁。 他打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仔细察看,发现万震山的脸色果然呈现一片熏红,嘴唇发紫,显是中了奇毒。 “唉,世上哪有什么宝藏?只有填不满的人心罢了。” 李不负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刀戳在万震山的心口上,理也不理那些珠宝,转身便走。 在出庙门后,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天宁寺”的牌匾,随即便展开轻功,回客栈去了。 到了客栈,李不负将藏宝地点、宝有奇毒与万震山之死详细地与狄云和戚芳说了一番。 狄云惊道:“那咱们不要连城宝藏了,我与师妹也决定归隐山林去了。我方才也向师妹问过,去年那案子师妹也猜到那确实非不负兄所为” 李不负接口道:“我猜那多半是周圻、吴坎动的手脚。” 戚芳叹道:“呀,我也怀疑是他们!只是我无证据,又唉” 李不负微微一笑。 狄云又问道:“所以,不负兄,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同归隐?” 狄云和戚芳本就是性格淡薄,无争名利之人,经过此番事端,更无心在江湖逗留了。 李不负笑道:“我日后自是要归隐的。不过我恐怕不能与你们一起了,我还要回血刀门一趟。” 狄云道:“那不负兄你若要归隐之时,来寻我们便是。这世上好人不多,我们三个与丁典大哥夫妻才是交得来的人。” 李不负摇头不语,他若真的借“江湖令”离开,那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狄云了。 眼见狄云有些伤感,李不负忽笑道:“你莫伤心,我本也不算是什么好人的。” 他笑了笑,转而又道:“连城宝藏在天宁寺中,已然现世,不出数日,定会被人发觉。此番争抢起来,必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我还想去通知一位朋友,教她不要前来。这件事做完,我便回大雪山去了。” 狄云恍然道:“哦?是了,咱们还有一位好朋友,是水笙姑娘。对,一定叫她不要来才好!我们也赶快去寻丁典大哥,让他们不要来瞧这连城宝藏。” 李不负道:“嗯。事不宜迟,我们明早便动身。” 第二天早晨,狄云依依不舍,一直将李不负送到江陵城外才作了分别。 第四十五章 雪山歌谣 江南,西湖。 江南风光甚好,西湖正值夏日,便会有诗人美女乘着画舫出游。许多千金公子为了博得美人一笑,也不惜派人去求取一些诗句,好在湖山风光间吟来装装排面。 这里的文人骚客,美人小姐自是不少,本很难有谁能争艳群芳,然而其中却还是有最耀眼的一男一女,一对美妙眷侣。 这两人正是汪啸风与水笙。 虽说自从“落花流水”四人齐齐阵亡之后,汪啸风与水笙所承的先辈余荫自是少了不少;然而好在“铃剑双侠”的名气本也不弱,江湖上的前辈们也都卖他们些面子,他们依然是年轻一辈中最耀眼的两颗明珠。 一干公子小姐见了他们,均是纷纷作礼,奉上祝福情侣之语。 水笙笑了笑,也跟着回礼,却还是感到有些害羞,于是命人驾着画舫,缓缓驶远。 而汪啸风似乎想要结识结识这些公子小姐们,却叫船夫往西湖最热闹的地方而去。 水笙道:“表哥,我们要与他们见一见么?” 汪啸风微笑道:“哈哈哈哈,我们本是此地最亮眼的两人——明珠璧人,举世无双,为何不让他们瞧瞧,开开眼界?” 水笙脸色微微一红,说道:“我们哪里算什么绝世无双?表哥,你莫让别人听见,笑话咱们。” 她觉得汪啸风的口气有些太大了。 然而汪啸风不管不顾,面带神气地带着水笙往人多处而去。 他们从西湖下船后,又专程去了西湖边上最好的一间酒楼“桂鱼坊”,西湖宋三嫂的醋鱼正是天下闻名,江南一绝。 二人在酒楼中坐了约莫一个半时辰,才慢慢在一些花衣公子的簇拥中下了楼。 下楼之时,都还有许多人上来攀交情,水笙似乎不太喜欢,而汪啸风却乐此不疲。 此时已到下午,汪啸风带着水笙又在街上随便逛了逛,买了些首饰,随即两人便回了客栈。 汪啸风一日携侣而游,志得意满,春风盈面,光采无限,似是成了人人景仰的大人物一般。 这些倒都被李不负看在眼里。 李不负一直从西湖便跟着他们,只是围在汪啸风身边的人一直很多,李不负不便上前去告知水笙“连城宝藏”之事。 到了傍晚,李不负也不紧不慢地用过了晚饭,才缓缓来到水笙的房间,打算将事情说完便自离开。 水笙虽与汪啸风是青梅竹马,可其实尚未婚嫁,两人依旧是分开住宿,并不同处一屋。 而李不负刚到水笙所在的房间门外,便忽听见里面汪啸风竟然也正在房中。 “表哥,你晚上说要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李不负没有推门,当即潜下身子,在小指头上蘸了口水,从纸窗中轻轻戳了个洞去看。 “表妹,倒也没什么事,只是特别地想你,便来看你了。” 水笙对这等甜言蜜语有些欢喜,娇声道:“咱们明明一整天都在一起,你怎么还在想人家?” 汪啸风笑道:“哈哈,我日日都在想你,夜夜都在想你。今日虽和你在一起,今夜却耐不住了。” 水笙听得有些别扭,道:“表哥,你莫这么说。等到我们两人成亲,我们岂不是长相厮守” 汪啸风这时却忽地揽住了水笙的身体,说道:“可我等不急了,我现在就要你,好不好?” 水笙惊了一下,想要推开汪啸风,为难道:“不行的。表哥,我还没正式地嫁给你,这样成何体统?” 一向温柔的汪啸风此时却没有一点要放手的意思,紧紧拥住水笙,把嘴往水笙的脸上凑去。 “水笙,我忍不住了。今天在酒楼上,可有好几个漂亮的小姐想要勾引我,我那时就忍不住了!” 水笙花容失色,用力推开汪啸风,道:“你你在乱说什么话?” 汪啸风被一下推倒在地,却丝毫未减色相,笑眯眯地说道:“表妹,我知道。你推开我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就喜欢这种情调,对?” 水笙又气又怒,大声道:“表哥,你再不出去,我就要叫人了!” 汪啸风一个大步上前,将水笙扑倒,狠声道:“你叫!你叫!我知道你最喜欢这样了!当初你在那个小淫僧的怀中也是这么叫的,对不对?!” 水笙挣扎着用拳头去打汪啸风的后背,然而汪啸风却根本不在乎! 汪啸风的语声越来越咬牙切齿:“你快叫啊!你是不是最喜欢这样子?我看当初在巫山上的时候,那李不负对你这样的时候,你心甘情愿的很嘛!” 水笙面上忽然露出阵阵惊恐之色。 她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黄马长剑,游侠一方的表哥。 “你” 汪啸风已在强行解开她的衣裳,怒道:“你少装什么贞女了!你在那雪谷里面,肯定早就与李不负那淫贼通了奸情,你还敢不承认吗?!” “我没有!我没有!” 水笙微微带着哭腔,挣扎地爬起身子,却被汪啸风堵在床边。 汪啸风骂道:“你没有?你这婊子!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我吗?他们都说我是捡了别人的破烂,要了别人不要的女人!” “那群江湖上的人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心底都在嘲笑我是个绿头乌龟,都在编排是非!你还不知羞!你还在巫山上和李不负拜过了堂!” “你这个贱人!” 他扯开水笙的衣服,“啪”的一巴掌打在水笙脸上! 汪啸风面目狰狞,又说道:“在雪山上的时候,我被李不负扇耳光的时候,你很高兴?你还替我求情!?我要你替我求情了么?” 他说着,又是“啪”的一个耳光打了下去。 “我要你替我求情!?你” 突然,水笙伸手从旁边胡乱一抓,抓到了一方烛台,猛地向着汪啸风的头上砸去! 汪啸风头后流下许多鲜血,却被砸晕了过去。 水笙捂住衣裳,哭泣着冲出了门,迎面正好撞见李不负立在门口,正要破门。 此时此刻,此地相逢,场面未免极其尴尬。 “水笙妹子,好巧!我本想进去帮你的,原来你自己已解决了。” 水笙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进李不负的怀中,梨花带雨,抽噎连连。 李不负安慰了她一阵子,问道:“你要我帮你将你表哥杀了吗?” 水笙看看里面,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李不负想了想,又道:“那你进去换身衣服,我有话对你讲。” 水笙匆匆地从房中取了件雪白的新衣裳来穿,出来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汪啸风,便先开口问道:“你你是来找我的么?” 李不负道:“正是,我来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水笙感到有些奇怪道:“告诉我一件事情?” 李不负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连城宝藏已经开启,就在江陵城内,但是宝藏上有毒,武林纷争,唯利是图,你最好不要参与其中。” 水笙心中一暖,问道:“你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的吗?” 李不负道:“是!我说完了,我便要走了。” 水笙忽然叫住了他,道:“李不负,你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 “嗯?” 水笙又道:“我我我能和你一起走么?” 说出这话时,她的神情间再无在雪谷中常会出现的那种羞红,反而眼神变得十分坚定。 李不负犹豫了下,道:“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恐怕无法与你一同。” 水笙急切问道:“你要回雪山去是不是?我也很喜欢雪山的,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我们在巴颜喀喇山下开一个门派,教一些徒弟,岂非也很好?” 李不负道:“那也许是很好。可我的确无法与你一起你倒是可以去找狄云他们。他们也在江陵,他与他的师妹想必都很欢迎你的。” 水笙失落地点了点头,终于道:“好,我会去找他们的。但我我只盼望你有天也能来找我。” ······ 李不负回到了大雪山。 他很快地接手了血刀门剩余的势力。 他本就是亲传弟子,又持有掌门血刀,接掌一切都非常的顺理成章。 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整顿一番之后,李不负居然解散了血刀门,让所有人不得再在大雪山上聚集。 这条命令一下,自然有人不服。 而李不负硬是在大雪山上守了接近半年时间,该杀的杀,该斩的斩,这才打消了许多血刀门弟子还想回山,抢取资源,自立新血刀门的心思。 而自“连城宝藏”一役之后,江湖上的好汉又死了不少,更加无人再来大雪山中打扰李不负。 李不负在雪山深处打坐修行,练习刀法;偶尔他还会下山去买一些书籍来看,补充知识,过得也算平静且惬意。 半年之后,又是寒冬。 大雪山上,雪花飞舞,血刀门已不复存在。 原本在大雪山隐居练功的李不负此时竟也不知到了何处去。 而自李不负离开之后,大雪山上便近无人踪。 一山皆风雪,无声亦无息。 但却偶有传来的几句歌谣作响: “巫岭迢峣天际重,佳期宿昔愿相从。” “朝云暮雨连天暗,神女知来第几峰?” ······ ps:明天开新卷了。 第四十六章 衡阳城 衡阳城。 阴雨连绵。 朦朦的雾气笼罩在上头,天色暗淡,风云灰沉。整片天空就像是被打漏了的屋檐,不住地滴下一颗颗迷蒙的水珠来, 这些雨点打在人的身上,冷气便直往衣袖里钻。 雨势缠缠绵绵,萦绕不绝,乱飞于空,任何人在这种天气下心情都不会太好。 任何人在这种天气都不会太愿意出门。 然而衡阳城内居然有些热闹。 来自四面八方,各门各派,三教九流的江湖好汉们早已云集在此,将一间间茶店、酒楼、客栈挤得人满为患。能吃饭的地方都坐上了人。 群豪不但吃饭讲话,而且大声。 虽有阴雨,好似也完全阻隔不了群豪们谈论武林大事,江湖逸闻的热情。 街道上更是什么人都有,有男,有女,有和尚,有道士,也有尼姑,有江湖侠客,有名门弟子,有帮会头目,有卖馄饨的商贩,有拉胡琴的老人,有爷孙女同路而行的过客,有穿华服客客气气的财主。 还有一人跌倒。 跌倒在街旁的这人穿着厚厚的棉衣,羊皮作的鞋子,与整个衡阳城内的其他人都格格不入。 如今还是春末夏初,又在南方,哪里有人会这么穿着打扮? 所以这人倒在路道边上的时候,倒是相当地引人注目。 人们看归看,却没几个愿意去扶他一手的。 “这人穿着这么厚,不知是冷成什么样子了!” “不错,看样子定是染上寒疾。中了寒疾的人,阳气虚弱,便总是会觉得异常发冷,这才穿得很厚。” 有几个人在街边议论,当一人说出“寒疾”这词之时,旁边立刻有人道:“申师兄果然见多识广,令我佩服佩服!” 这几人穿着服饰都一样,腰间均佩了长剑,若有江湖人在此,必然认得出他们都是青城派的弟子。 “这有什么好佩服的?我还知道武林中有许多寒性的武学,若是中了这些招数,可是比受了寒疾还要糟糕难受的!” “罗师兄,你能不能讲一讲有哪些武功是寒性的?好让师兄弟们日后行走外面,也有个提防。” “呵呵,这些我知道得可就多了,你们听好” 一群人坐在二楼上高谈阔论,都瞧见了酒楼对面倒着的人,也都在聊着,却无一人有所动作。 过了好久,又有三人撑着油纸伞,挑了个灯笼而来。 灯笼红彤彤的,上面还写了“刘府”两个深红的大字。 “请问酒楼上坐着的是青城派的大侠们么?在下衡山派米为义,特来替青城派的余掌门带路。” 他说话恭恭敬敬,礼数甚是周到。 酒楼上一人探出头来,拱了拱手,道:“原来是衡山派的米师兄。多谢好意,我们还在等师父,等师父到了,我们自然会去的。” 米为义道:“如此说来,那只好恕我待客不周,要请诸位自便了。” “无事的。” 米为义待要转身离开,忽地瞧见躺在街旁的那人。 “还活着。” 他走过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 “若是没瞧见也就罢了,在这衡阳城中瞧见了,我们自须帮上一帮。” 米为义刚说完此话,他身后的人便道:“这这人穿得这么厚,若是身受寒疾,便也罢了。只怕是中了瘟,那” “那么更要救一救了!师父召开金盆洗手大会,邀请各路同道来此,要是衡阳城真闹了瘟疫,对于整个武林都是一场浩劫!” 米为义当即对着身后的两人正色道:“去为他请个好大夫,咱们” 这个时候,路旁那人忽地睁了睁眼,气息虚弱,似是想要立起,却又提不起力来。 米为义连忙上前,问道:“兄台,你得病了么?得的是什么病,我让人去请大夫来,你且坚持坚持。” 那人却缓缓道:“我的病不用大夫治。” 米为义惊了一惊,道:“不用大夫治?” 那人道:“给我一份清蒸鳜鱼,两盘鲜炒兔丁,三盆红烧牛肉,外加四碗大米饭,我的病便能好了。” 米为义看他样子不像是在说笑,问道:“兄台,你你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那人道:“我得的是饿病。” 米为义松了口气,转又不禁笑出了声,道:“哈哈哈哈,能见到一个饿成这样子的人倒也不太容易。” 他伸手去扶那人,轻轻一抬,手掌触及腰间,却忽地摸到一样金铁之物,原来那人腰间竟缠着一柄不知是什么的兵器, 米为义微微一愣,说道:“原来阁下也是江湖中人?失敬,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道:“在下李不负。” “李不负李不负” 米为义念了几句,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又问道:“阁下也是来参加金盆洗手大会的么?” 李不负当下饿得实在不行,无力地说道:“我吃饭之前通常是该洗洗手的,但要用金盆就大可不必了。” 米为义又笑了笑,命人将他抬起,往刘府中去了。 ······ 刘府后院。 一位少女正躲在一颗树后面瞪着眼睛,瞧着屋内的那人,觉得十分好玩,只因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能吃的人。 这人简直就像是五天五夜没有吃饭了一样,将桌子上的食物风卷残云,一扫而空,连汤都已饮尽。 桌面上已至少空了十七、八个盘子。 米为义在旁笑着劝道:“李兄,你稍慢些吃,刘府别的不多,饭菜总还是能管饱的。” 李不负放下碗筷,摸了摸肚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说道:“米老兄,你再行个好,遣人再做点饭后糕点上面就好,最好是绿豆糕。我谢谢你的很了。” 米为义笑着走出了门,道:“我去让后厨再端一份绿豆糕上来。” 待他走后,李不负缓缓运起功来,运了半晌,他突然苦笑。 “还好,内力已恢复一些了” 李不负本来大概算好了“江湖令”的启用时候,提前一个月便往血刀中慢慢注入内力。然而也许是李不负的内功修为还不太高,在最后一天竟然令他将全身内力都注入其中,都还显得有些不够。 随即他在此过程中便晕转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几天,等他醒来之时,便是又饿又无力地躺在街道旁边了。 李不负暗暗运功,恢复内力,而米为义却很快回来,说道:“我已嘱咐厨房了,李兄,你看你还没有其它要吃的?” 李不负微笑道:“不用了,我若再吃,那位小姐恐怕便要惊掉下巴了。” 米为义顺着他目光处看去,那里正有一位面露羞涩,有些尴尬的少女赶忙踏步溜走。 “哦,李兄见笑了,那是咱们师父的千金,有些贪玩。其余的人我却都是驱退了的。” 李不负知道米为义故意将仆人驱走,好让他们不要见到自己狼吞虎咽的样子,以免自己丢人。 他当即拱手称谢,说道:“一饭之恩必偿。日后米兄有什么事,对我讲讲,我说不定也能帮上一些忙的。” 米为义笑道:“我倒没什么事。只是兄台若能瞧在我面子上,赏光也来我师父的金盆洗手大会上捧捧场,那便很好了。” 他事前听师父专门说过,说参加这次金盆洗手大会的武林人士来得越多越好,多多益善,于是他也顺口邀请。 李不负略微一想,说道:“好,我是时自当前来。” 随即,绿豆糕已端了上来。 李不负初入这个“笑傲江湖”的武侠位面,于是又对米为义询问起武林中有哪些大势力来。 米为义颇有些自豪地道:“武林之中,少林武当,自是执牛耳的大门大派;其后则是咱们嵩山、华山、衡山、泰山、恒山联盟的五岳剑派了,接着还有青城、峨眉、昆仑等派亦是十分厉害的。” 他口中虽说“青城”等派十分厉害,却将之排在五岳剑派之后,显然是认为这些门派是不及他们的。 李不负轻轻“哦”了一声,道:“还有呢?” 米为义道:“还有?李兄,你当真是从世外桃源中刚出来,竟不知世道么?” 好在他也没有深问,接着又道:“还有的各门各派,几大帮会,那便不太成气候。只是还有一方魔教,与咱们正道势不两立!平常时候我们都是不提的,只是你已问到,我便说了。” 李不负又点头,再三称谢。 又说了一阵子,米为义忽道:“李兄,我刘府中恐怕住不下多的人了,你不如去寻间客栈。你若没带盘缠,就说记在刘府账下便是。” 他眼见着门外还有许多师兄弟都在忙前忙后,招罗不停,也有些心急,还想去帮忙。 李不负摸了摸怀中,里面的银子倒还未少,于是说道:“我有银两的。多谢你了,来日再见。” 米为义与他一同走出刘府,冲着他笑了笑,便赶紧离开,又打着雨伞,提着灯笼去街上招呼客人了。 李不负走出刘府,望着长长的街道,阴雨的天气,热闹的衡阳城,忽有了一种恍若隔世,改天换地的感觉。 他长出了口气,随便选个方向,便往城中别处走去了。 第四十七章 回雁楼 衡阳城内,热闹非凡。 这里本就是“南岳衡山”附近最大的一座城,西通东达,商贩聚集,人口众多,十分繁荣。 城内的酒楼也很多,如今都差不多坐满了客人。 李不负已知道这些江湖上的豪杰们都是为了衡山派中第二位人物刘正风大侠的“金盆洗手大会”而来。 刘正风本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高手,是名门正派,又富甲一方,有了这三样条件,他的人缘当然就很难不好。 于是四海五湖的朋友们便都来为他捧场,参加这场刘正风“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隆重仪式。 李不负随处打听了一些消息,又在衡阳城中逛了约莫有一个多时辰。 当他走到一家“回雁楼”门口之时,忽地听到楼上传来打斗之声,“乒、乒、乓、乓”的刀剑声响个不停。 酒楼中又有叫嚷声,推挤声,惊呼声,似乎引起了场大乱。 “杀人了!” “楼上杀人了!” 无论在什么城里,江湖人一多起来,都难免会起纷争的。 李不负路过酒楼,心思却是一动,想道:我初来乍到,借此机会,倒正好瞧瞧这些好汉们的武功路数,就算是增长些见识也好。 于是旁人都在往外赶紧离开,拼命叫道:“杀人了!” “杀人了!快走啊!” 只有李不负一人淡定地逆着人流而上,反而进入酒楼,上了二楼去。 二楼上果然有人在打架,甚至有一位年轻人已死在了地上。 有一位道人端身而立,以剑相击;另一位汉子却坐在椅子上,手中挥刀,出刀奇快,竟正在坐着和他打,却不落下风。 道人所用剑法,大气磅礴有余,精妙却未免不足,一共攻出二十多招,却几乎没有伤到坐着那汉子的一根汗毛。 李不负缓缓上楼,瞧着二人打斗,尤其去观察那汉子的刀法,在旁啧啧称奇。 二人拆了约莫到三十招的时候,那汉子对面坐着的一青年立起身来,也加入战局,向汉子攻了一剑。 汉子突然跳在一旁,说道:“我田伯光当你令狐兄是朋友,所以我若坐着接你的剑,便是瞧你不起。” 那位被称作“令狐兄”的青年却不做声,连续三剑刺出,笼罩其上半身,其剑如山,一剑强过一剑,招式奇特,气势不凡。 田伯光接一剑,退一步,连退三步,才将此剑招完整地化解。 李不负暗暗点头,他认为这剑招固然厉害,但田伯光的刀法也使得相当不错,未必在自己之下。 青年拔剑刺后,先前那老道人却收剑在一旁,不再围攻了。 田伯光踌躇了一下,居然也收刀而立,朝着李不负道:“那小子,你在旁边一直看什么?你田伯光爷爷的刀法很好看么?你若要打,便一齐上!我都接着!” 他显是早就注意到了李不负。 田伯光言语虽粗鲁,然而心思却细腻。他见李不负衣着古怪,特意此时上楼,分明是冲他们而来,便生出一些提防之心。 所以他故意出言相激,想要试探李不负。 李不负朝着他一拱手,措了措辞,正色道:“这位田兄,我无意与你们相斗,只是上楼来喝酒的,三位请自便。” 他随即找了个位置坐下。 但这话一出,那三人互相一瞧,更无心思争斗。 ——他们在此处打生打死,却让别人专程赶来上了二楼,待在一旁瞧着热闹,那岂非被当作看猴子耍戏法一样的? 那道人先冷哼一声,道:“与淫贼田伯光称兄道弟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速速报上名来,我尚可与你师门的长辈求求情,让他不要太责罚于你!” 田伯光大笑道:“哈哈哈哈,天松老牛鼻子,你打不过我便打不过我,却将气撒在人家后辈身上,实在令人笑掉大牙!” 天松道人老脸一红。他本有些斗不过这田伯光,所以故意这么说。若李不负真有什么“师门长辈”,只消也是正派人士,那便正好可以叫出来,与他一起杀了这田伯光了。 ——他与田伯光都是瞧见:李不负在这等季节里身穿棉服,衣着极厚,面上却一点不见汗水,那自是内功修炼有成的表现。 ——而他既有高明的内功心法,又如此年纪轻轻,那想必是名门子弟了。 所以天松道人才有这么一问。 李不负却老老实实地答道:“在下的师父已在西天,道长恐怕很难见到他了。” 天松道人怒目而视,瞪了他半天,似在思考他的出身。 他突问道:“你的师父已逝?你是少林弟子,还是武当弟子?” 李不负道:“都不是。” 天松道人哼了一声,又问道:“莫非你是峨眉弟子?” 李不负道:“不是。” 天松道人面色已有些难看,继续问道:“那么你该是昆仑弟子了?” 李不负依然摇头道:“也不是。” 天松道人深深皱起眉头,道:“难不成你是我五岳剑派中哪一派的弟子?我怎么想不出有哪位已然仙去同道的弟子是你这模样” 李不负道:“不是。我也并非五岳剑派的弟子。” 天松道人一连问了好几回,却都未得到满意的答案,不禁自觉是受人捉弄,面上无光,大怒骂道:“你这后生!究竟是哪一派的弟子不好生说出!” “你遮遮掩掩,藏藏掖掖,难道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身份吗?!” 他此言一出,其声震震,连桌上摆的茶碗都晃了一晃。 李不负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道:“你问一句,我答一句,何掩之有?你这道人自己猜不中,却来说我的不是!” 天松道人大怒不已,心知李不负既非名派子弟,也无顾忌,上前一掌便朝他胸前拍来! 李不负身子不动,亦无畏惧,右手抬起,亦出了一掌。 啪! 两掌相对,掌力激出! 李不负坐在椅子上丝毫未动,天松道人却一连退了三步出去,险些站立不稳。 天松道人嘴角微微有些血迹流出,他凝目道:“好恶贼!” 他本来看李不负年纪较轻,是以一掌攻出时有些托大,也未用上十成的功力,不料却竟被一掌击退,负了些内伤! 一旁的田伯光等人见此均是眼神一凛,有些动容。 众人都看出李不负身怀不俗功力,但任谁也没想到,他的内功居然还要更胜过泰山派天松道人一筹! 就在这时,田伯光身旁忽有个小尼姑出声道:“天松师伯,你快走!求你去请我的师父来救我!” 天松道人本来自知不敌,又不好直接临阵脱逃,闻得此言,便正好说道:“今日贫道撞见三个淫邪之徒在酒楼,你们有三人,我也去请两个帮手来才公平!你们倒是莫走!” 这“三个淫徒”有田伯光和那位令狐兄,自然也包括了李不负在内。 他说罢,抱起楼间一人的尸体,匆匆下楼走了。 田伯光哈哈大笑,指着他后背骂道:“臭牛鼻子,若非是小美人让你走的,我今日可放不过你!” 田伯光口中说的“小美人”,正是先前出声的那位尼姑少女。 李不负向着她看去,只见这位尼姑少女果然生得清秀绝俗,容色照人,她虽身穿着宽大的缁衣,仍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态,实是一个极美丽的美人。 若不是她已出了家,那不知要使得多少男子倾慕了。 李不负看尼姑少女时,尼姑少女也朝李不负望来。 她的眼神纯真,天然无暇,干干净净,像是从水里刚捞起来,又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田伯光见到李不负在瞧尼姑少女,不禁变了颜色,问道:“你也是为了小美人而来的么?” 第四十八章 不是剑客 “你也是为了这小尼姑而来的么?” 田伯光眼神炯炯,手中单刀紧握,对于李不负抱有不小的敌意。 李不负道:“不是。” 田伯光这才稍微放松一些,又道:“但我想必你也不是单单来喝茶的!” 没有人喜欢在这样血腥场面的酒楼上喝茶。 李不负道:“自然不是。” 田伯光紧紧盯着李不负,问道:“那么你是冲着我‘万里独行’田伯光来的了?” 他对眼前这个看起来不知深浅,来头不明的年轻人还是多少有些忌惮的。 这年轻人已这么厉害,倘若真出来个什么师门长辈,要收拾他一个采花淫贼,那还是轻轻松松的。 李不负道:“不是。我并不太认得你。” 若是旁人说不认得田伯光,他必然要生气一番;而田伯光此时却未计较那么多,环视一周,见得周围只有一个大和尚,一对爷孙女在吃酒,于是又缓缓坐下。 他笑着瞧着那尼姑少女,道:“看来今日本大爷的艳福,并没有其他人来扫兴了!” 李不负这才明白,原来田伯光果真是一号采花淫贼,掳了一位美丽的小尼姑来,想来是欲行不轨之事。 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人道:“不然,我令狐冲还是要来搅一搅你的兴的!” 田伯光道:“为何?” 令狐冲道:“只因你若让这尼姑少女在一旁站着,便不能与我痛快喝酒了!我这人一见尼姑就又烦又倒胃,便一点酒都不想喝了!” 田伯光笑道:“令狐兄,我敬你是个英雄,所以拿你当朋友!我知道你千方百计想救走这小尼姑,但那只有一个法子,就是你娶了她为妻,所谓‘朋友妻,不可欺’,我便不会再为难她了。” 令狐冲“呸”了一声,道:“我一见尼姑就要倒霉,你想让我倒够一辈子霉运么?!少说废话,你若想把我气死,我们便决一死战!” 田伯光笑道:“讲打,你是打不过我的!” 令狐冲却说道:“站着打,我打不过你;坐着打,你却打不过我!” 田伯光也不生气,道:“我少年时,腿上有疾,曾坐着练了两年刀法,你决计胜不过我!” 两人又扯了好几句,令狐冲忽然道:“我也曾在茅厕中练剑刺苍蝇,所以坐着打的功夫我不比你差!” 田伯光听了这话,却被激怒。 令狐冲继续出言相激,你一言我一语,胡扯了半天,竟是让田伯光与他定下“坐斗之约”——两人都坐着使刀剑,若谁先站起,就算谁输了。 谁若输了,便要拜那小尼姑为师,且不得对她无礼。 李不负在旁喝喝茶,看得饶有兴趣,他已隐隐察觉,这是令狐冲在给田伯光故意下圈套。 两人果然开始坐斗,只一开始,没过几招,令狐冲肩膀上便中了一刀。 令狐冲突然道:“小尼姑,你盼我打赢还是打输?” 尼姑少女开口道:“我自然盼望你赢。”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叮叮有致,仿佛高山之巅的溪水细细流下。 令狐冲叫道:“好!那么你请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否则一个光头小尼姑在面前,令狐冲不用打也要输了!” 尼姑少女明白其意,施了一礼,说道:“多谢令狐师兄救命之恩!华山派的大恩大德,仪琳终身不忘。” 她匆匆离去,田伯光却不能去追,只因他一旦起身,那便是输了。 “这计谋真是巧妙。” 李不负心中暗思,脸上不禁露出笑意,连连点头。 田伯光赞了令狐冲几句有情有义,手中刀却不见变慢,飞快削去,竟有狂风呼啸,暴雨倾盆之势! 转眼令狐冲身上的伤势便多了好几处,浑身都淌着血! 李不负盯着场中打斗,见到田伯光的招式虽不精妙,然而速度却是极快,不由暗叫一声“好”!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窗外有人窥探,转头看去,原是那尼姑少女并未走远,而是借助轻功,伏在屋上,满面焦急,向窗子内看来。 李不负不禁叹了口气,喃喃道:“你这样岂非将别人一番好意,一场妙计全都枉送?” 他本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此时心念一动,抬手将窗子关上,好赶那小尼姑走。 田伯光一直对他有所注意,此时瞧见他的动作,顿时也望见了那小尼姑,挥刀更快,哈哈笑道:“原来小尼姑有情有义,还未抛下你走,这可省了我的事了!” 令狐冲也看了一眼,大声叫道:“难怪我打不赢你,小尼姑,原来你还没走远!你这倒霉鬼” 说着,他竟又中了一刀! “好罢!你若不肯走,便听我的话,去求一求坐在窗边那位‘不是剑客’的情,他必定会出手救你的!” 李不负闻言,不由朝身旁瞧去,却见周围只自己一人,倒不知令狐冲说的那位剑客究竟是谁。 两人打着,先前的小尼姑仪琳竟完全信任令狐冲的话,已又溜了上来,说道:“令狐师兄,只要能帮到你,让我求谁都可以。可可谁是那位‘不是剑客’?” 令狐冲身子后倾,向后发力,坐着椅子微微退了两尺,避开刀风,指着李不负道:“这位便是!” “不是剑客大侠,求求你出手相助!恒山派仪琳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李不负顿觉讶异,仪琳却已合身拜倒,不住地哀求他出手相助。 田伯光仔细瞧了瞧李不负,也停了刀,对着令狐冲问道:“令狐兄,此人暖天穿棉袄,十分古怪,原来你认得他?” “哈哈哈哈,田兄,可笑你纵横江湖许久,竟连‘不是剑客’都不认识的么?他的大名,纵连我华山派令狐冲也是久仰的!” 令狐冲后仰在椅背上,浑身是伤,却还是哈哈大笑。 田伯光奇道:“‘不是剑客’,那到底是什么人?” 令狐冲忽然问道:“你可知他方才从进门到现在,共说了几个‘不是’?” 田伯光略略一想,竟然记忆惊人,算得清楚,说道:“从进门来,牛鼻子问他话,他说了四个‘不是’,我与他谈,他又说了三个,一共说了七个‘不是’。” 令狐冲道:“这就对了,寻常人哪里会每一句都说个‘不是’?只因他的绰号本就叫作‘不是剑客’!最爱说的口头禅便是‘不是不是’!” 田伯光皱眉思索,喝了一大口酒,惊疑不定,他实在没有听说过江湖上什么时候又出了一号这样的人物。 “你果真是‘不是剑客’?” 李不负正将仪琳扶起,答道:“我并不是什么‘不是剑客’!那位令狐冲兄台只怕认错了人。” 田伯光转头对着令狐冲道:“你瞧瞧,他说他不是” 令狐冲打断他,笑道:“他叫作‘不是剑客’,他正是只说‘不是’,而从不说‘是’!他方才又说了一个‘不是’,田兄居然连这也没想明白么?” 田伯光被这么一说,不由感到有些恼怒,又暗思道:“莫非他刚才答我话时,都是在故意说着玩,戏弄于我?” 他随即又去问道:“这位这位‘不是剑客’兄,令狐兄说你只会说不是,不会说是,当真如此么?” 李不负解释道:“自然不是” 他自己说着,不禁莞尔失笑,只因他确实又说了个“不是”。 令狐冲大笑起来,道:“不是剑客老兄,我知道你爱捉弄人,可你现在却不要再戏耍这位田伯光田兄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坐着的那位大和尚和一对爷孙女俩也看见这场面,跟着捧腹大笑起来。 酒楼之上,笑声大作,倒是只有田伯光一人不知所谓,尚被蒙在鼓里似的。他看着众人都在发笑,怒气不禁一点点从心头升起! 李不负听令狐冲所言时,隐隐觉察到一些不对劲,有些哭笑不得。 他刚要说解,令狐冲却又大声严肃地说起话来。 令狐冲脸色正经,铁着脸说道:“田兄,我要是你,我便要赶紧跑路了。” 田伯光仍然强作淡定,道:“哦?为什么?” 令狐冲道:“你不知道?这位‘不是剑客’最好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只不过平生与道士关系极差,所以才出手伤了天松师伯。” 田伯光问道:“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令狐冲嘿嘿一笑,道:“江湖上人人皆知,‘不是剑客’与道士关系极差,与尼姑却相当有交情!” “据说他早年曾被一位师太救过性命,你在这里挟持这位小尼姑哼哼,被他瞧见,你还不赶快逃走,小心人头就要落地了!” 他胡编乱造一通,说得倒是有板有眼,煞有其事。 李不负心知,令狐冲这是想让自己救下仪琳。 田伯光听到这话,大惊不已,瞧向李不负,质问道:“你是不是要救这尼姑?” 李不负这回已然想好,正打算避开“不是”二字来回答,令狐冲却抢着说道:“田兄,难道你还想再听他再捉弄你几回么?奇怪了,原来你好这一口,我以前倒是不知。” 田伯光看到李不负面带微笑的样子,不由得更加恼怒,顿欲起身,拔刀相向。 他忽又像是醒悟了什么,说道:“令狐兄,我若起身,是不是就算输了?你是想引我上当,我” 令狐冲赶紧打断他道:“哈哈哈哈哈,田兄,你若怕了这位‘不是剑客’,传出去那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何必找你我坐斗的借口?你如今站起,自不算输就是!” 田伯光受此一激,再忍耐不住,拔刀朝着李不负攻去。 他一边挥刀,一边叫道:“亮你的剑!我倒要看看你这怪人有多厉害!” 田伯光的刀法甚快,转即便攻了过来,只短短一个呼吸,便已砍出了四刀! 李不负的反应却也不慢,手在腰间一抹,手中已多了把颜色鲜红的薄刀,刀锋迎去,振振有风,丝毫不比田伯光的刀慢! 第四十九章 狂风快刀 回雁楼。 其余的客人早已远走,只有寥寥数人还留在楼中。 此刻二楼之上,刀来刀去,光影一片,几乎让人看不清楚。时不时地有块桌角被削,板凳被斩,许多木头叮铃咣当地碎了满地。 李不负和田伯光二人都是快刀,打法均十分凶悍,转眼便过了十余招! 田伯光打着打着,似是突然觉得自己上当,叫道:“令狐冲,你说他是‘不是剑客’,他怎么又在用刀?!” 令狐冲大笑着说道:“他本就‘不是剑客’!不是剑客,自然不用剑,就用刀了!” 田伯光还欲说辩时,却不敢再分心开口。 他发觉眼前这个“不是剑客”的刀法之快,根本不在他之下,甚至凶狠残暴还隐隐有所过之! 初时,两人的刀尚且偶尔相击,叮叮当当,到了后来,刀声几乎响成一片,半刻未曾歇过。 田伯光忽然跳在一旁,喘了口气,道:“好刀法!我要用我的狂风快刀了!” 他忽地手臂连挥,刀锋急转,整把刀好似突然变得轻若无物一般,不停地在空中狂劈,如鱼在水,似鸟掠空,刀法之快,实是骇人听闻。 仪琳惊呼道:“不是剑客大侠,你小心呐!” 令狐冲亦叹道:“这田伯光虽是下三路的采花大盗,然而这刀法之快,确实少有人能及!难怪连泰山派的天松师伯都不敌于他!” 李不负神色不变,一柄血刀忽上忽下,光华流转,便似活过来了似的,亦是用出了血刀刀法中最是凶猛的“血雨腥风”一招! 这一招威力奇大,对于用招者的内力却有不低的要求。李不负此时内功有成,借着血刀,再次施用,只见一大片鲜红色的光芒漫布空中。 刀光如同一匹鲜艳的大红布遮盖下来,天罗地网,叠叠层层,使得田伯光无处可避! 田伯光的挥刀上削,速度飞快,与之在空中对打。 两人以攻对攻,以快打快,“铮铮铮铮”一连响起许多声双刀相击的声音! 铮! 忽地随着最后一声响作,李不负竟是在田伯光的单刀背上忽地一斩,而后顺势收刀,立在一旁,不再出招。 令狐冲不知何事发生,见二人停手,正欲出言再激,又听见“铛”的一下。 随即,田伯光手中的单刀一震,顿时断了两半截,掉落在地面! 这一番拼斗开始得甚快,结束得也甚快,让令狐冲和仪琳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田伯光大喝道:“好!‘不是剑客’果然名不虚传,今日田某输了,这小尼姑便让给你!” 令狐冲又惊又喜,说道:“田兄,你肯认输,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要找借口说是你的刀不好,要换一柄来再战!” 田伯光摆手道:“我的刀不如这位‘不是剑客’兄的刀好,那是自然。不过我输了就是输了,我田伯光不是输不起的人!” 他又拾起断刀,放回腰间,叹道:“方才我用出狂风快刀后,他一共出了三十六刀,我总共出了五十一刀,我输得心服口服!” 这田伯光天赋过人,竟将二人对刀之数都记得清清楚楚。 令狐冲奇道:“照这么算来,是你快他十五刀,怎么是你输了?” 田伯光竟显得有些沮丧,道:“我虽快他十五刀,然而我的刀法却不如他精妙,有时三刀才抵得他两刀。他刀刀都封在我面前,我但凡有哪一刀出了差错,便要去见了阎王!” 这时,李不负才慢慢说道:“然而你五十一刀中,果真是一刀的差错都没有。” 田伯光摇摇头,推开窗户,已打算溜走,说道:“时间久了,保不齐要错个一招两招的,那也是难免!你赢了,不过论轻功你可追不上我了!” 他外号叫“万里独行”,轻功正是他最拿手的绝技。 田伯光双手推窗,身子跃出,凌空翻身,动作一气呵成,娴熟至极,像是早已干过无数回这种翻窗跃墙的事情了。 李不负也没有再追,只是遥声道:“最近刘正风大侠召开‘金盆洗手大会’,你最好莫在衡阳城内再生什么事端!” 他心中忽然记起这件事来,想着得了刘府的好处,便顺便帮忙立些规矩。 李不负再转过头,只见令狐冲突然道:“这位大侠,恕令狐冲有伤在身,不能好生赔礼道歉,只望大侠莫怪!大侠若真要怪我,那便请随意动手罢,我令狐冲总之已没法再与大侠你过招了!” 他言语之中却将李不负架得很高。若李不负真要因为自己被引得与田伯光相斗而发怒,想要动手,却显得是欺负伤重之人,十分不光彩了。 李不负朝着令狐冲看去,见他衣衫尽皆染血,靠着椅背喘息,伤势确实不轻。 他虽被引入一场闹剧,却对令狐冲并无太多恶感,对善良无瑕的仪琳也更有几分好意,居然还冲着两人笑了笑,道:“你这令狐兄台很有趣,我不怪你。这法子我有机会也用得上的。” 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他见田伯光刀法上佳,纵然没有令狐冲这一茬,他也是想和田伯光试一试刀的。 他自练了“神照功”后,便几乎没再遇见什么像样的敌手,此回却正好可以和田伯光打打练招。 令狐冲脸带喜色,又道:“仪琳师妹,你快谢谢这位大侠!” 仪琳立即拜礼道:“‘不是剑客’大侠,恒山派仪琳多谢你了,你的大恩,我我日后一定报答!” 李不负失笑道:“我不是什么不是剑客。” 他说着,往楼下走去。 仪琳登时心中暗思:这位大侠真是好奇怪,口中总挂着“不是”。他方才捉弄田伯光也罢了,这时却还有兴致要与我来开玩笑。令狐师兄让他不要怪罪,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通,而眼见着李不负已悠悠下到一楼了。 仪琳又赶忙追上,请求道:“大侠,你是否与我恒山派长辈有所渊源?能不能再请你出手救一救令狐师兄?” 李不负诧异道:“我身上未带伤药,你速速送他去医馆或是回门派医治,我怎么救得了他?” 仪琳忽然拍了拍雪白的额头,说道:“啊,我险些忘了,我带了‘天香断续胶’的,我赶快去为令狐师兄敷上。” 她恒山派的“天香断续胶”本是外伤圣药,她却太过着急,差点忘了。 李不负笑了笑,往外走出,经过回雁楼门口之时,却见得两个穿着青城派服饰的弟子正走进来。 一人瞧着他道:“咦,这不是那个在街边躺着的寒疾人么?” 另一人也诧异道:“对啊,这病秧子居然还能走路?” “喂,楼上发生了什么事,你可知道么?” 两人在问李不负。 而李不负却没有答话。 两人与李不负迎面走来,瞪了他几眼,其中一人道:“这人莫非还是个哑巴?” 李不负表面不动神色,然而却不闪不避,向着二人正中间挤过去。 那青城派的两人亦不相让,准备一齐将李不负撞个倒翻。 然而就在双方碰触之时,那二人还未来得及用劲,李不负的肩膀一抖,内劲从肩上震出,脚下连踢,一左一右,已是把二人摔了个屁股朝天。 李不负大笑一声,从两人的手臂踩过,也未留下什么话,只是缓缓离去了。 第五十章 第一碗馄饨 李不负离开回雁楼后,随便寻了个客店住下。 休息一夜,运功调息,已是到了第二日。 这一日虽还不是“金盆洗手大会”召开的正日,然而已有许多江湖人士朝着刘府涌去,衡阳城中亦是变得更加热闹。 雨依然在下,淅淅沥沥,不肯停歇。 李不负方出客店之时,雨势甚小,他略略一想,打算去置办一身有模有样点的衣裳。他总不可能穿着棉衣去参加别人的退隐盛典,那也不太像话。 于是他在衡阳城中随处行走,打算去挑挑衣服。 此时还是清晨,街上行人不算特别多,但各处偶尔传来的谈话声音已是很大。 李不负走了数刻钟,突觉肚中有些饥饿。 “我本觉得我昨日吃的那一顿,至少可管两、三天,看来还是小瞧我自己的饭量了。” 他随处一望,见得路边正好有个卖馄饨的挑着担子,“笃笃笃”地敲着竹片叫卖,他便过去,要了两碗馄饨。 卖馄饨的是位老人,问道:“你加鸡蛋么?” 李不负道:“不必。” 卖馄饨的老人一面将包好的馄饨扔进冒着热腾腾水气的锅中,一面又随口笑道:“小兄弟,你这么怕冷么?如何这个时候还在穿着棉衣?” 李不负道:“都是以前的衣服了,舍不得扔,只好接着穿穿。” 卖馄饨的老人仔细看了他两眼,突然伸出手掌,握上他的腕部。 李不负微微一惊,正要甩开,忽听得老人道:“小兄弟,你莫怕,我无恶意。我早年学过些医术,虽不怎么高明,却可替你把把脉。” 老人以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搭在李不负手上,摸了半晌,奇怪地道:“咦,怪了,这脉象平稳有力,不浮不沉,比我还要好些,怎生会无端惹上寒疾的?” 李不负轻轻笑了笑,将手抽回,道:“在下并无重病,多谢你老人家关心。” 卖馄饨的老人仔细看了看李不负,忽恍然道:“原来你也是内家高手,倒是我何三七看走眼了。” 何三七不再多问,走到一旁,将馄饨捞起,分作两碗,端端递在李不负面前,道:“这是今天的第一碗馄饨,送给你吃。另一碗却需给十文钱,吃完再给。” “好。”李不负亦不作态,将一碗馄饨放在地上,另一碗拿在手里,蹲下便吃了起来。 他知道如今的衡阳城内藏龙卧虎,好汉聚集,这何三七既能看出他是内家高手,那么想必也是武林中人。于是李不负正好开口问道:“老人家,你可否与我说说这金盆洗手大会?” 何三七笑了笑,道:“你也是赶来拜访刘正风刘三爷的?你年纪轻,也许不知,我与你讲,这‘金盆洗手’的意思,便是双手洗过,不染血腥,从此退出江湖,日后有什么纷纷扰扰,那也牵扯不到刘三爷身上来了。” 李不负点点头,第一碗馄饨已吃了一半。 何三七又道:“只是江湖谣传说什么刘正风的武功声势高于衡山派掌门人莫大先生,师兄弟闹了不和,是以才被莫大先生逼得退隐,那可是无稽之谈了。” “只不过刘正风正值壮年,此时退隐,个中缘由倒确实是有些蹊跷隐秘。” 他说到这里,李不负一碗馄饨已吃完了,正要接话,远处却不合时宜地传出几声呼喝、盘问声。 “各位,你们有没有瞧见一位穿着厚厚的棉衣的年轻人?” “若你们见着,还请与我泰山派通知一声!” “卖馄饨的,你” 四名着泰山派服饰的弟子快走而来,个个面带不善,随处打听。当他们看见李不负时,却是齐齐停下,都是一惊! 李不负扭头看向他们,问道:“四位在找我么?” 其中一位泰山派弟子呼道:“田伯光和令狐冲呢?你们三个淫贼厮混一起,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李不负不答,反而忽然转头对着何三七道:“老人家,借你的扁担一用。” 他竟伏下身子,去解馄饨担拴在扁担上的两端绳索。 另一人冷笑道:“你为何不说话?莫不是现在知道害怕了?” 李不负依然没有理会他们。 又过了半晌,四名泰山派弟子见李不负始终不说话,当即互视一眼,大声道:“一起上,将他抓回去见掌门!” 四人各持了一柄长剑,朝着李不负攻来。 两人攻的是他双肩,两人攻的是他后背。 恰在此时,李不负已将担子上的绳索解开,把中间的扁棍抽出,看也不看,向着身后一扫,使了一式“神龙摆尾”! “啊!啊!” 连续两声痛呼响起。 李不负一招用完,身子已跃出半丈多,躲开了长剑。 他转过身来,以棍作枪,摇摆不定,棍尖闪出道道幻影,以一套“中平枪法”迎向四名泰山派弟子。 这扁棍甚长,施展开来,一阵棍风荡开,混着点点细雨,竟可将泰山派的四人全都笼罩在内。 泰山派虽是四名弟子,占着人数优势,然而却完全不是李不负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 交手不过十招,何三七突然凝声道:“中平枪,枪中王,中间一点最难防!好枪法!” 他刚说完这句话,李不负手中大动,凌空以扁棍连点四下,势如迅雷,四下正好点在四名泰山派弟子的心口上,将他们一起击退。 四名泰山派弟子气息受阻,皆是心惊胆战,往后逃去。 李不负见这群泰山派弟子逃走,将扁棍放下,说道:“多谢老人家的扁棍。” 何三七道:“你不必谢我,我反倒要替泰山派谢谢你。你刚才若不是拿我的扁担,而是用了铁枪,那么他们的性命已没了。” 李不负笑着说道:“我若在这里杀人,鲜血飞溅,但凡有一滴溅到你的馄饨锅里,你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何三七微微一呆,拱手道:“原来你是瞧了我的面子。” 李不负道:“也不是瞧你的面子,只是你做的馄饨味道属实是很不赖。” 两人说着,转眼之间,雨又下大了。 豆大的雨点“嗒嗒嗒”地落下来,周围行人均在躲雨,四散开来,钻入各处茶店酒楼,有的更往刘府中赶去。 刘府中尚未开典,但已摆好流水桌席。 李不负扔下一粒碎银,正欲离开。 何三七却拉住了他,说道:“你还有一碗馄饨没吃完。” 李不负摇首道:“来不及吃了,我若在你这地方吃,不知又要惹来多少麻烦。” 何三七居然不放手,又问道:“你也是去参加金盆洗手大会的,是不是?” 李不负道:“是,我也要去的。” 何三七道:“那好,我和你一起去罢。” 他说着,竟在收拾扁担,在刚开张的时候便又收了工。 李不负惊讶道:“你现在便收工?” 何三七笑道:“有时候一天卖出一碗馄饨,那已很够了。何况你给的还不止一碗馄饨的钱。” 李不负道:“可我还要去换身衣服。” 何三七道:“你去,我也要先将扁担放好。我稍后还在这里等着你。你不晓得,我孤身一人从雁荡山千里赶来,着实不易,可得请你照看照看我。” 他挑着扁担,已往街后走去,走得远了一些,才自言自语地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这年头,他们五大门派可是一般人得罪不起的呀!” 李不负神色微动,随后亦是离去。他又走了半天,在衡阳城中寻了一处衣铺,买着一身合适的黄色长衣。 换完之后,神采奕奕,回到街上,果然又见着了那位卖馄饨的何三七。 何三七此时披了一身油布雨衣,身上的扁担却早已卸下,不知放在了何处。 他身前还有一位撑着伞,提着“刘府”灯笼的人,看样子像是衡山派的门人。 何三七向李不负招了招手,又对着身旁那人笑道:“我等的人已到了,我们这便走。” 第五十一章 金盆洗手大会(一) 李不负与何三七跟着那位衡山派门人,一同来到刘府。 刘府乃是一座大宅,墙高门宽,占地极广,门前点着四盏大灯笼,站着十数位刘府家仆,手持火把,撑着伞,正在迎客。 除了李不负和何三七以外,长街两头,还有许许多多的江湖豪杰正在涌来。 门口知宾喊了一声:“请进,奉茶!” 随后,那位衡山派的弟子便将李不负与何三七引了进去。 进去先是大厅,只听得人声喧哗,不下二百余人在此间分坐,各自谈笑。 李不负到了这里,虽是衣着光鲜,气质不凡,却没太多人瞧他;纵有的人将目色瞧过来,也是聚集在他身边那位何三七的身上。 群雄中有一人叫道:“这位不是雁荡山的何前辈么?” 何三七笑吟吟地与他见过。 而有了一人认出何三七,其余的人也便纷纷施礼问候。李不负这才知道,何三七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武林前辈,只是平常惯隐于世,不慕名利。 二人走到大厅,那位衡山派门人又邀请何三七进到内府的花厅之中去。 “何前辈,请您到内厅中去,前辈们都在里面坐着。这位是您的后辈么?那便可以在这里歇一歇,马上就有人送上糕点和茶水了。” 他言下之意乃是内厅坐着的都是前辈高人,而李不负便要请在此间留着了。 何三七却笑道:“哈哈,大年贤侄,你若见过他的枪法,便不会这么说了。他的功夫俊的很,可不是我能教出来的。” 那位衡山派门人名叫向大年,也是与米为义一样,都是衡山派的二代弟子。 向大年闻言,请教道:“敢问兄台尊号?” 李不负道:“无甚尊号,只叫作李不负。” 向大年仔细想了许久,并不记得武林中有一号年轻的使枪高手是叫这个名字的。 可没等他想过来,何三七便接着说道:“若他都没资格进去,那我也不好意思进去了。” 向大年听他这么讲,只好将两人都请了进去。 他引着李不负、何三七二人,走向内堂,过了一条长廊,来到一座花厅前。 花厅中,上首有五张太师椅并列,四张都是空的,只靠着东边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个身材魁梧的红脸道人。 两旁却坐着十多位武林前辈,年龄均是较大,有道士,有老尼,也有其他武林人士。 李不负倒算得上其间最年轻的人。 二人走至门口,还未见礼,便听见一个雷声般的声音响起,仿如晴天中打了个霹雳一般! “你们华山派的令狐冲究竟藏在哪里?他是不是与淫贼田伯光混在一起,还劫了恒山派的仪琳师侄?我天松师弟所说,岂会有假?!” 何三七与李不负立在门口,静静地往里面望去,只见是那个红脸道人的侧旁还恭恭敬敬站着位华山派弟子,刚才正是这道人在发怒。 “你瞧见了么?那红脸道人便是当今泰山派的掌门天门道长,你和泰山派有什么误会,今日便可讲清说明。你与田伯光称兄道弟,想来那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何三七带着笑意,悄悄对着李不负说道。他显是有意要帮一帮李不负化解这场矛盾。 李不负对他露出一丝感谢之色,点了点头。 而向大年见花厅内的情形,不敢贸然打断,便悄悄进门溜到了一人身前,附耳说了几句。 那人闻言,立刻走出,乃是一位身穿酱色茧绸袍子,矮矮胖胖,犹如财主模样的中年人,他道:“雁荡山的何三七老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何三七先亦笑着打了个揖,说道:“刘三爷风采依旧!”这位原来便是刘府主人,衡山派的刘正风了。 刘正风与何三七答过礼,又看向李不负,问道:“这位是?” 李不负道:“在下李不负” 李不负的话语尚未落地,已又有一道惊怒之声猛地响起。 “淫贼!是你?!” 李不负侧目看去,只见一旁坐着的有一位道人拍椅而起,正是昨日与他交过手的天松道人! 天松道人见到李不负,震怒难休,起身抬手,便挥动左掌朝着李不负打来。 “这小子便是在回雁楼上和田伯光、令狐冲称兄道弟的淫贼!定逸师太,你还不出手!” 李不负侧身刚避开天松道人的掌风;另外一旁,又有一位老尼姑当身站起,举掌拍来。 “淫贼,是你劫走了我门下仪琳?!” 何三七却未料到这是一言不合,立刻开打的局面,赶忙上前托住天松道人的手臂,又对老尼姑叫道:“定逸师太多日不见,脾气怎么还是这么大?!” 定逸师太叫道:“何三七,让开,不关你事!” 她的身法很好,右手一拍墙壁,凌空翻身,便到了何三七的身后,继续向李不负出掌劈去。 何三七又劝道:“大家有话好说,何必在此动武?” 他拦住了天松道人,而在他的身后,李不负已和定逸师太过了七、八招。 定逸师太的恒山派掌法本是以守为主,时而攻出一招,但她如今气在头上,招招皆是抢攻,压得李不负退了好几步。 这倒不是定逸师太的武功高出李不负多少,而是李不负本来不擅拳脚,胜过天松道人时也是以内劲取胜。若和定逸师太在掌法招式上论功夫,那便未免要逊色了。 李不负正在犹豫要不要拔刀的时候,一旁却刘正风却抢进战圈来,只见他左手在右,右手在左,互相颠倒,翻来覆去,似乎耍了个什么花样一般。 再一看,他的手指却在定逸师太的双手臂弯间轻点了三下,只这么一触,并不多么用力,随即便又收回。 定逸师太心知他存心想让,也不好作态,于是退了开来,哼了一声道:“衡山派的‘云雾十三式’名不虚传!不过刘贤弟,此人今日非将仪琳交出来不可!” 刘正风先赔礼道:“此事必见分晓,得罪得罪。” 而后他转过头来,客客气气地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是否曾在回雁楼上见过那‘万里独行’田伯光、华山派令狐冲,与恒山派的仪琳?” 李不负道:“见过。” 刘正风舒了口气,正要发问,花厅中正坐着的那位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却哼声道:“他们现在在哪?” 李不负道:“腿在他们身上,我怎知他们在哪?” 天门道人又大声问道:“你是不是在回雁楼上击伤了天松师弟?” 李不负冷笑一声道:“他对我出掌,自己却被反伤,这故事大伙若有空闲,我倒也可说来听听。” 天松道人闻言大怒,又要上前,却依旧被何三七和刘正风拦住。 正在这时,门口又来了两人,一人穿衡山派服饰,一人穿青城派服饰。两人还抬着一具尸体。 刘正风赶紧询问究竟,却得知那尸体是青城派的罗人杰。尸身腹中尚插着一柄利剑,那剑上字样却写是令狐冲的。 于是厅中立刻又有一位矮小道人钻出,察看罗人杰的伤势,登时面带愠色。 他刚要对里面的华山派弟子发作,忽然听得抬尸体的一位青城派弟子叫道:“师父,这人似乎也是和令狐冲一起的,昨日他还在回雁楼前撞了我和罗师兄一下,想要侮辱我青城派!” “罗师兄之所以被令狐冲所杀,也是与他相撞,先受了些伤,否则定不会被令狐冲击败的!” 他这么一叫,顿时众人的眼光顺着他手指方向,都看向了李不负。 那矮小道人目光一缩,拱了拱手,袖袍鼓风,道:“青城派掌门余沧海,可否与阁下也说两句话?” 何三七暗叫不好,不知李不负怎么一下子就得罪了泰山派、恒山派、青城派三大派的人。 而李不负已走过来,看了一眼罗人杰,果真是昨日在回雁楼与自己相撞之人。于是他道:“这人见面便骂我‘病鬼’、‘哑巴’,难道不该被撞?” 余沧海闻言怒道:“人杰已死,自无法与你对质,你这人这般诬陷于他,实是恶极!你在哪个门派?我要替你师门长辈好好教训教训你!” 李不负迎上余沧海的目光,慢慢道:“照你讲来,死人做的事便全是有理的了?我原无门无派,但也不该胡乱遭人辱骂!更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余沧海当众被这么一个年轻人数落,顿时怒气涌起,他跨步上前,一掌攻来,直攻向李不负的心口。 李不负竟不躲闪,也抬掌打去,结结实实地与他对了一掌。 何三七惊叫道:“小心他青城派的摧心掌力!” 谁知一掌过后,李不负身子一晃,退了半步,而余沧海却退了一步。 众人皆是非常惊讶,绝没料到眼前这年轻人居然能和青城派掌门斗得平分秋色,甚至隐隐胜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余沧海本是打算速战速决,所以才这样进招,不想反落了自家的面子。 余沧海感到有些羞怒交加,当即拔出长剑,“唰唰唰”抖出三剑,轻巧灵动,如同清风,斩向李不负腰腹之间。 李不负浑然不惧,摸出腰间血刀,横跳起身,双臂贯力,用出一招“泰山压顶”,正劈向那余沧海的头顶! 他见面第二招便是以伤换命,凶残至极,在场之人都是大惊失色。 余沧海不愿与之死斗,只能赶紧变招,将剑笼在顶上,连出五剑,全都点在血刀刀身之上,这才化解了其间力道。 两人稍一停手,刘正风和何三七已挡在中间,不让两人再战。 “此间误会,均是刘正风待客不周,都是我的过错,几位都请莫要出手了!” 而这时,众人回过神来,发觉李不负方才那招不但凶狠,而且有意无意地在羞辱余沧海的身材。 只因余沧海身材颇是矮小,不足五尺,如同孩童一般,但这本是谁也不会提起的;可李不负故意跳起身子去用那等险招,那么立时对比,便一览无余了。 果然,李不负竟说道:“余掌门的地滚剑术,武林无双,令人佩服!” 余沧海使的本是青城派正宗的“松风剑法”,但却被李不负说成是专攻敌人下三路的“地滚剑术”,不禁又气又怒,便欲再出剑。 二人又要斗起来时,门口忽有个俏生生的小尼姑走来,道:“师父,仪琳回来了。” 第五十二章 金盆洗手大会(二) 仪琳在这时,到了刘府,来到定逸师太面前。 众人纷纷来看,想见一见这位引得田伯光、令狐冲、李不负三人一同为之争风的女尼到底是什么样子? 定逸师太喝道:“你还有脸回来?” 仪琳拜倒在其身前,双目一朦胧,泪珠便要落下,道:“师父师父,弟子这回险些不能再见到师父了!” 众人瞧见仪琳这副模样,皆感心疼,定逸师太也语声顿软,道:“你被田伯光抓去了?是不是?” 仪琳点点头。 定逸师太道:“好,你随我到别处去,将事情原由讲清。” 众人都心想,这样美貌的一位小尼姑落在田伯光手里,恐怕已是失了贞洁,因此才会让她到旁处去说。 仪琳忽然瞧见李不负,惊声道:“啊,这是那位‘不是剑客’大侠!师父,正是他在回雁楼上打退了田伯光的!” 她此言方出,众人都齐齐愣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定逸师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又再问了次,道:“仪琳,你说什么?在场这么多武林前辈,你要好好说!” 仪琳还对着李不负双手合十,施了个礼,急着又说了一遍:“就是这位‘不是剑客’大侠,在回雁楼上打败田伯光,救出了我和令狐师兄!” 这回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细细一想,面色均是变得说不出的微妙。 他们均在心底暗笑:这泰山派和恒山派大张旗鼓,打了半天,原来是错认了好人。 ——不过转而众人又是一阵暗惊,这年轻人先伤天松道人,又战平余沧海,还击退田伯光,这武功可有些了不得了。 定逸师太这下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便欲深问。 刘正风却道:“师太莫急,不如让这位仪琳师侄与你先回去,将事情从头说起。” 定逸师太点点头,要带着仪琳离开,余沧海却挡住去路,说道:“师太莫急着走,这事情关乎甚多,不但有泰山派的干系,还牵扯了我门下一条人命,最好还是在此间说清楚的好。” “若是让我得知我门下弟子乃是冤屈而死,管他武功怎样,我青城派也是要讨个说法的!” 余沧海看了眼里面站着的华山派弟子,又回头瞥了瞥李不负,有些不怀善意。 定逸师太向来脾性暴躁,哪里容得别人挡住去路,当下便要发火。最后还是刘正风在中间劝说:“诸位且看我衡山派一些面子,都莫要发怒。师太,我先给你赔不是了!” 定逸师太定了定神,瞧了眼余沧海,又看了看李不负,说道:“刘贤弟,你赔什么不是?好,仪琳你挑些重要的说,那些无关的便不要说了。” 她意思其实是让仪琳不要说出一些“有辱师门”的言语来。 仪琳却不太懂,随着众人又进了花厅,老老实实地便将故事从头说起。 ——原是前日她与恒山派众人走散,却被田伯光挟持,欲行好事;正是令狐冲挺身而出,舍命相救,才暂时拖住了田伯光,使她未受侵犯。 ——田伯光随后带着她到了回雁楼,杀了一位泰山派的弟子,又遇上了令狐冲与之相斗,最后是“不是剑客”李不负出手,才将之击退的。 仪琳讲到李不负连说好几个“不是”,捉弄田伯光时,众人包括余沧海和天松道人都不禁齐齐笑出声。 而后许多人又在口中念了念“不是剑客”这个古怪的名号。 李不负也未多作辩解。 仪琳接着道:“可这位‘不是大侠’走后,又有两个青城派的弟子上楼来,要杀害令狐师兄,令狐师兄一脚把他们踢下楼,说这是什么青城派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她讲到这里时,李不负不由大笑了两声。 余沧海立即斥问道:“你笑什么?” 李不负还没应话,定逸师太先道:“怎么?余掌门,你笑得人家说‘不是’,人家便笑不得你的弟子么?” 余沧海哼了一声,没有纠缠,道:“小师太,你接着说。” 仪琳又道:“他们却又从楼下上来,我不是他们对手令狐师兄被他们一剑刺入了胸口!他却没倒下,又说他知道福威镖局的一本《辟邪剑谱》的所在” 听到这里,余沧海竟忽然认认真真,屏息而听,甚至有些紧张。 李不负一直都在注意这位青城派掌门,见他神情变化,猜到这《辟邪剑谱》多半是本极厉害的剑法,于是在口中重复了一遍:“辟邪剑谱” 仪琳却很关心李不负,听他自语,当即又道:“对,令狐师兄说的就是《辟邪剑谱》!” 余沧海正要听到《辟邪剑谱》的所在之处,却被李不负打断,好生恼怒,道:“你别听这小子打断,你接着往下说!” 定逸师太又驳道:“余掌门,你着什么急?这位这位‘不是大侠’击败了田伯光,连个话头也打断不得么?倒没瞧你到回雁楼去惩恶扬善?” 余沧海怒声道:“定逸师太,你今日是要向着他了?” 定逸师太瞪着眼:“我向着谁,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刘正风又出来劝道:“二位先莫争,就算瞧在我面子上,先听仪琳师侄说完。” 何三七在旁笑着悄悄对李不负道:“这恒山派的定逸师太心知刚才错怪了你,想必十分愧疚,所以故意在帮着你的!” 李不负微微一笑,听着仪琳继续说。 “令狐师兄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却趁机一剑从下而上,刺进了那人小腹,然后他便死了。呜呜呜” 仪琳说到这里,神色悲伤,眼泪不禁掉落下来。 众人也都觉戚然,刘正风忽指着一旁,问道:“是这人么?” 仪琳这才瞧见旁边的尸体,说道:“正是这个坏人!” 李不负淡淡道:“这种恶人,早该死了。” 余沧海起身冷笑道:“我青城派的是恶人?好,好,那么伤了泰山派天松道兄的又是什么人?” 他自知一人拿不下李不负,所以故意扯上泰山派,想让他们一起动手。 谁知泰山派的天松道人听完来龙去脉,自知理亏,不敢多言,却看向自家的掌门师兄。 天门道人咳嗽两声,道:“这位‘不是剑客’,乃武林后起之秀,只是做事稍有不妥当。但有些误会说清楚也就罢了。我泰山派可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这意思是泰山派不可能再来对付李不负了。 其中道理也很简单,李不负斗田伯光,摆明是侠义作为,乱动不得;而五岳剑派,同气连枝,青城派的弟子又杀了华山派的令狐冲,泰山派便更不可能与之联手了。 余沧海冷笑两声,正要再有动作,忽然听得门外有个女孩唱着童谣过来: “李不负,真大侠,杀得田伯光满地爬。” “天松道人不识好,也被打得叫哇哇。” “余沧海,脾气大,更像一个大傻瓜!” 那歌唱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从厅外走来,穿一身翠绿衣衫,皮肤雪白,一张脸蛋清秀可爱,她蹦蹦跳跳地唱着数落人的童歌调子,显得说不出的有趣好笑。 余沧海听到这歌,先是一怔,随后大怒,飞快地掠出厅门之外,右手五指抓住少女的手臂,厉声问道:“谁教你唱这歌的?” 绿衣少女叫道:“啊呀,大傻瓜抓疼我了。大傻瓜要欺辱女孩子,‘不是大侠’快来救命啊!” 李不负觉得好笑,身形一动,来到余沧海的身前,朝着他右边肩膀拍去,想迫他放开这绿衣少女。 余沧海右手紧握,不依不饶,左掌拍出,竟与李不负的手掌一下合在一起,互不相分。 先前李不负与之对掌,一触而收,倒是没有太多感受。 此番两人皆是运起内功相抗,徐徐用力,李不负便感到余沧海的掌劲藏而不露,阴毒绵柔,直往他的心脉攻来。 李不负当即全力运起“神照功”,内力从丹田滚滚而出,轰然一涌,才将余沧海击退! 余沧海退后两步,眯着眼睛,盯着李不负道:“原来你叫李不负,这歌谣是不是你教她唱的?你果真是存了一番恶贼心肠!” 李不负笑道:“这歌谣写得如此动听,我可教不出来!正如那‘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我也教不出来一样。” 他又提起这事,正戳中了余沧海的痛处。 余沧海叫道:“好!” 他转头对着抬尸体来的青城派弟子一招手,道:“你过来。” 那名青城派弟子走过来之后,余沧海又问道:“昨日,是不是李不负先伤你们的?” “是。若非他先撞伤了罗师兄,以罗师兄的武功又怎会死在那令狐冲剑下?” 其实那一摔,根本没将他们摔出什么伤势,只是那名青城派弟子也知道罗人杰已经太丢青城派的脸面,于是找了个借口,想瞒天过海,掩过饰非。 余沧海道:“好!各位都听到的,是这李不负先伤我门下弟子,我自然也要替我门下弟子讨回公道!” 他这样说,便先占住了道理。 绿衣少女却道:“哎呀,这矮道士好不要脸,明明是华山派的人杀了他的弟子,他自知惹不起华山派,所以才来对付没有门派的‘不是大侠’,真羞人!” 余沧海老脸微微一红,定逸师太却已走出,叱道:“余掌门,你自己不好好约束门下弟子,反倒来怪人家,太没道理!” 余沧海说道:“定逸师太,这是我青城派与李不负的恩怨,你还是不要来插手的好!” 定逸师太横着眉,道:“我为何不能插手?这位李不负小兄弟救了我恒山派的弟子,于我恒山派有恩,我便可以管!” 余沧海问道:“那么我要讨回公道也不许了?” 定逸师太反问道:“你有什么公道?你纵容门下弟子骂人杀人,这也算公道?” 余沧海怒道:“此事本来与你无关,你强来插手,简直好生横蛮!” 定逸师太道:“我恒山定逸横蛮了几十年了,你今日才知么?!” ············ ps:2021了,祝大家在2021早起早睡,心想事成! 第五十三章 金盆洗手大会(三) 余沧海本想要对李不负动手,找回些青城派的场子;而定逸师太却站了出来,护住李不负,这便使得余沧海有些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花厅内西面窗中,突然一前一后跌进来两人,都是青城派弟子。 窗外还有个苍老豪迈的笑声响起:“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哈哈,哈哈!” 众人神色一变,心知这是有人故意要落青城派面子了。余沧海与一众人都赶紧追出,掠上屋顶一看,雨势朦朦,并无他人。 余沧海在四处屋顶飞快腾挪,持剑晃动,剑光与人影在雨中几乎合成一片,映照光影,锋芒毕露。 那绿衣少女也出了门,在地上瞧着屋顶的余沧海,叫道:“看来这青城派掌门确实很有功夫,不负哥,你可要小心他啊!” 她直呼李不负为兄,提醒他小心注意。 李不负心领其情,对着绿衣少女也产生一些好奇之心,于是掠下屋顶,问道:“小姑娘,你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呀?” 绿衣少女道:“我叫曲非烟,从北方来的,你听这名字好听么?” 李不负道:“好听是好听,比你唱的歌还好听。那这歌是谁教你唱的呢?” 曲非烟笑道:“没人教我唱!是我自己想唱,便这样唱了。若是我不想唱,谁教我唱我也不唱的!” 她又吐了吐舌头,俏皮道:“不过幸亏你武功好,否则我可不敢过来在余沧海面前唱这曲子。” 李不负正面看着曲非烟,觉得有些面熟,忽问道:“咦,你是不是昨日在回雁楼” 曲非烟咯咯笑道:“不负哥,你好记性,总算记起我来了!你不是坏人,我下次还找你玩!嘻嘻嘻!” 李不负记得他昨日进回雁楼时,除了田伯光、令狐冲和仪琳外,二楼还有一个大和尚,一对爷孙女在旁,曲非烟正是那女孩。 “你爷爷呢” 李不负待要询问,余沧海已从屋顶跃下,沉思片刻,忽道:“动手的人想来是在大厅中,我去看看!” 他这一去看,刘正风自然也要跟着去;而除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自持身份,端坐椅中,其余的人也都跟着一起去了。 大厅之中,群雄饮食。 一句句谈论声此起彼伏,人群之中鱼龙混杂。 余沧海犀利的目光从厅中人脸上一一瞧过,似在审视这些人的身份。 大厅中的群雄大多是各门各派的二代弟子,余沧海不尽识得,但观其服饰衣着,大概也可猜出,他瞧了半天,只瞧着一个小驼背有些可疑,却还是没瞧出到底是谁对青城派动的手。 余沧海一念及此,又看向李不负,暗思:莫非是这小子的同门前来报复?他说他无门无派,那也未必可信,我可得留个心眼。 他这么一瞧李不负,众人的目光随他而转,也纷纷转到李不负身上,竟也是不约而同地与余沧海一般,心中浮现出了差不多的想法。 ——李不负一定是有隐世的名师教导,否则当今武林,怎会无缘无故出了个能和青城派掌门战平的年轻人? 念及此处,忽然大厅之外,竟又摔进来两个青城派弟子,挺在地面不动,屁股后面各有一个脚印。 曲非烟叫道:“这是青城派的看家本领,‘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她在这么多江湖好汉的面前叫出声来,厅中惹起一片哄笑。 李不负也笑着挡在她面前,道:“有些门派小肚鸡肠,小妹妹,你可不要再乱讲了。” 余沧海看了曲非烟一眼,这回却忍了下来。 他已知道,目前这个场面是无论如何拿不下曲非烟的来,不如装作胸怀宽广,大度不较。 余沧海俯下身子,去看那两个青城派弟子,暗运内功助他们解开穴道,问道:“你们是受何人所害?” 其中一名青城派弟子道:“我我们没看清楚敌人的样子。” 这笑话闹得不小,刘正风及时又出来打了圆场,说道:“如今也是风雨时节,还是请诸位先回内堂暂坐。这等阴险之事,不登大雅,只作儿戏,想必众位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这番话说得堂正,倒惹得旁人一通喝彩。 随即,刘正风、余沧海、定逸师太、何三七等人,连同李不负在内,又被请回内堂,而定逸师太又嘱托仪琳照顾曲非烟,让她留在外面。 李不负走在最后,本还想问问曲非烟的来历,但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已拉着仪琳出门去了。 回到内堂。 天门道人依然坐在椅上,问道:“怎样?” 刘正风答道:“有人故弄玄虚,不值一提。” 待众人落座,他起身行到中间,说道:“在下金盆洗手,邀得众位前来,实在使蓬荜生辉,感激不尽。” 刘正风一览众人,又道:“江湖上近来出了些年轻厉害的英杰才俊,我也不知,倒是失了礼数,只望诸位不要笑话。” 旁边其中一位唤作闻先生的人道:“江湖上的青年才俊近年来已不多,有‘不是剑客’这样的少侠出现本是好事,正风兄何须自责?” 闻先生名声不小,为人最是刚正,他这般一说,李不负的江湖身份也算是正式被认下了。 刘正风对着他一施礼,道:“多谢闻先生。” “金盆洗手会定在明日,众位提前赶到,令刘某好生感激。”他环顾一周,道:“我自问人微望轻,少林武当二大派自是不会前来的了,而咱们五岳剑派中已来了四家,只有嵩山派的师兄们没到他们是在路上遇上麻烦了么?” 定逸师太道:“嵩山派的左师兄身任五岳剑派联盟盟主,事务繁多,抽身不得,来得也许就要慢些。” 刘正风道:“师太言重。我可不敢奢望左盟主亲身前来,只遣个二三弟子捧场,我已十分感谢了。” 众人说着,门外忽然有恒山派的弟子求见。 那恒山派弟子走进门来,竟说:仪琳跟着曲非烟一出门,便不见了,一位恒山派弟子跟去,到了一处叫群玉院的地方,却被田伯光打了回来。 刘正风闻言大惊,立即站起,赶紧召集起刘府门人,打算往群玉院去。 而后又有一名青城派弟子前来,说一位师兄也跟踪曲非烟去,结果被田伯光杀了,余沧海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于是厅中众人一齐往外走出,都赶往群玉院去。大厅中的一干人等也有许多随着去看热闹。 刘正风所召集来的两名亲传弟子,一是向大年,一是米为义,在大厅中安抚好众宾客后,也组织人手,紧跟而去。 一片忙乱之中,李不负忽然瞧见米为义在其中呼喝,组织刘府弟子,于是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米为义也看见李不负,笑道:“老兄原来是你,我刚才可听见里面动静了。没想到你居然能和青城松风观的余观主打成平手,那可厉害的紧了。” 李不负笑了笑,道:“余观主门下的弟子欺人太甚罢了。” 米为义叹道:“唉,真是多事之秋,但愿师父的金盆洗手大会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李不负道:“谁敢来砸衡山派的场子?纵是生出一些混乱,但有这么多人,总能应付得过来的。” “实在不行时,我也能帮上一二。定助你师父完成金盆洗手便是。” 李不负对青城派、泰山派的观感不大好,但对于见过的刘正风和几个衡山派弟子倒是都颇感其善意。 “那可太好了!” 米为义对李不负拱手称谢,又望了望门外的拥挤人潮,说道:“恕罪恕罪,我不能再和你聊了。我马上也要赶过去了。” 李不负连战两场,有些疲累,觉得自己对几个门派的武功已有所认识,便不欲再去。 于是他告辞了米为义,打算寻间茶楼,吃过晚饭,便回客店休息,等到明天的“金盆洗手大会”正日。 ······ 茶楼中,人依旧非常多。 每张凳子都坐满了人,每张桌子都摆满了酒菜。 人声鼎沸,场面攘攘。 逢遇刘正风召开“金盆洗手大会”,衡阳城中的生意好做十倍也不止了。 李不负想寻个位置喝酒吃饭,却发现根本无处落座。 他想了半晌,灵机一动,大声叫道:“我方才见到衡山派的刘正风大侠与青城派的余沧海掌门都往群玉院去了,不知是去干什么了!?” 他此音之中含了内力,一下盖过了场中众人的嘈杂声响。 “啊!群玉院?那不是个妓院么?” “怎么刘大侠和余观主都往妓院跑了?” “哈哈哈,是不是刘正风大侠想尽一尽地主之谊,便带着余观主,嘿嘿嘿嘿!” “” 茶楼中顿时像是炸开了锅,无数声音如同开水沸腾一般溅了起来,落在衡阳城的各处街巷。 群雄纷纷涌出,都往群玉院去,要瞧这一场好热闹。 茶楼中立时人便走空了十之八九。 李不负松口气,挑了张像样的桌子,舒舒服服地坐下,点了几样小菜上来。 他刚要开始大吃一顿的时候,一旁忽有个不合时宜的琴音响起。 只见茶楼角落处,还有个身材瘦长,脸色枯槁的老者坐着未走。他正在细细地拉起胡琴,琴声悲苦凄凉,失魂断肠,令人欲泫。 李不负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走过去,递去一块碎银,道:“老人家,你到别处去拉琴?这块银子给你。” 他对这位落魄拉琴的枯瘦老者态度还算尊敬,只因他小的时候,同样凄苦浪荡,结识的常常也是这样的人。 那拉琴老者缓缓问道:“我若拉得不好,你何必与我银两?我若拉得好,你何必让我到别处去拉?” 李不负头疼道:“不是拉得好不好。你这琴声有股悲怆之意,我吃饭本是件高兴的事,怎听得这种曲子?你若能换首欢快一些的,我多给你些银子也不妨。” 拉琴老者摇头道:“你不懂乐道。这拉琴之道就像你的刀法一样。” “你的刀法中的刀意是怎样的,用出来的刀法也就是怎样的。琴中亦有意境,我这把琴的琴意只是悲离之调,拉什么曲子便都是悲的,没有欢乐一谈。” 李不负闻言一惊,缓缓问道:“你怎知我用刀?” 拉琴老者道:“因为我见过你。你在回雁楼时好威风!” 李不负道:“你是什么人?” 拉琴老者叹道:“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的人。” 李不负仔细去看老者,忽觉他身形虽瘦,眼中精光却足,浑身上下自有一股不太一样的气质。 拉琴老者收起胡琴,又道:“你与我说说刘正风去群玉院的事罢。他这么做若无缘由,那便有些败坏衡山派的名声了。” 李不负忽然问道:“败坏衡山派的名声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拉琴老者道:“与我关系不小。我姓莫。” 他这两句话本来毫无关联,但李不负却忽地想到了什么一般。 “你是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吗?” 拉琴老者起身坐在了李不负的对面,对着小二道:“麻烦多上些酒。” 李不负拱手道:“原来是莫大先生,恕晚辈眼拙,未能认出。” 莫大先生道:“不打紧。凭你的武功,你就有认不出我的资格。” 李不负沉思片刻,忽道:“前辈可否将那剑意与刀意之讲,再与我细细讲解一番。我请前辈喝酒!” 莫大先生笑了笑,道:“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答。” 李不负回过神来,当即把刘正风为何去群玉院之事详细讲给了莫大先生听。 莫大先生沉默良久不语。 他最后叹气道:“好,你要我为你讲什么是剑意刀意,那也自然可以。其实你已有了刀意,只是也许你自己不知那是你的刀意罢了。” 李不负的武功不差,但了解的功法知识,武学经验,比起莫大先生这样的前辈高手便要差上许多了。 “但我却要请你为我做一件事,你如答应,我将我这些年的鄙薄经验尽数讲与你听,也未尝不可。” 李不负问道:“什么事?” 莫大先生叹了口气,道:“你替我去参加那金盆洗手会!” 李不负疑惑道:“替你去?你自己为何不去?” 莫大先生不答,只道:“我不去。此事对你极易,对我却极难。” 李不负神色一动,想到大概是他和刘正风师兄弟之间曾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 此刻人去楼空,嚷声皆在茶楼外,一时也无人听见他们的谈话。 李不负却又问道:“此事对许多人都极易,你为何偏偏选我?” 莫大先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因为我觉得你这人还不错,有资格替我去。旁人我可瞧不上了。” 李不负想了想,觉得此事对自己实在太容易,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第五十四章 金盆洗手大会(四) 眼见李不负答应了,莫大先生点点头,交给了他一封皱巴巴的信纸。 “这可看作是我给你的信物,上面有我的字迹,作不得伪。你明日便代表我去。” 李不负一目不看,便收好了信。 随后,莫大先生饮了口酒,慢慢讲了他的武学经验起来。 “剑和琴一样,都是有个性的。我最擅长之曲,是那一首‘潇湘夜雨’,所以我的剑也一样。” 莫大先生说到此处,右手忽在胡琴上一按,只见青光一闪,一柄细细的长剑抽出,“叮、叮、叮、叮”刺在桌上各处。 这细剑青光闪烁,缥缈无踪,剑光圈转之间,忽而在左,忽而又在右,教人眼花缭乱。 过了一个呼吸,又只听得剑声一绝,仿佛琴弦之断,青光顿时不现,剑竟是已被收在胡琴之中了。 桌面四边摆着的四个盘子,却都被短短地切下一个小角来。 李不负神情一动,道:“好剑法!” 莫大先生若是将这些盘子全都斩碎,那也不算特别厉害,但每一个盘子都堪堪只断了一个小角,点到而止,这便令人叹为观止了。 “我的剑中有悲意,你可曾听得?” 李不负忽问道:“如人一般?” 莫大先生答道:“人早已死。” 李不负道:“剑法呢?” 莫大先生长叹道:“剑法不死,却也活不畅快了。全靠一股悲意撑着的剑,又有什么活头?” 李不负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莫大先生方才所拉的曲子。 他望向窗外,雨已不大,天色暮沉。 然而雨点飘飘洒洒,随着风来风去而倾斜,摇摇扬扬,声息甚少,却更断人魂。 莫大先生的剑岂非也是如此的? 李不负竟也叹了口气。 莫大先生道:“剑有剑意,刀便也有刀意。寻常武者只练招式,不练心意,那是下乘之武学,是为我等高手所不取。” 李不负点头。 莫大先生又道:“然而剑发剑意,仍需借助招式所发,正如江湖游子,漂泊天涯,一腔悲苦,也需借一曲悲歌才可抒怀。若无其曲,何抒其情?” 李不负继续点头,武功的意境虽非常玄奥,但招式当然也是极为重要的,也不可不练。 莫大先生道:“有的人毕竟只会招式,不能领略剑法奥义,那也正常。” “就好像我见过一个七岁神童拉‘潇湘夜雨’的曲子,每一个调他都拉得极好,但他并不通悲伤之意,曲子也就失了精髓。” 莫大先生话锋一转道:“刀也一样!” 李不负突然陷入了深思。 许久之后,莫大先生一壶酒已喝完,他才继续说道:“我们用刀法之时,想的是如何击败敌人,而不是怎么用好刀法,刀法威力难免就会小了些。因为我们心中藏着的刀意是想要获胜,而不是刀本身的意。” “可我们若只想着用好刀法,而不想着怎么击败敌人,那么在对敌之时,必定要大大吃亏!甚至三两招就可能落败了!” 李不负一下便懂得了莫大先生所说的意思。 莫大先生道:“其中自有平衡,但这便如曲中的音调节奏情绪一般,全凭感觉,我讲不出。但我想你会慢慢懂的。” “你说得对!此中有真意,本不该用招式的,该用心意。” 李不负霍然抬头,忽地拔出刀来,跃出茶楼,到了一处无人僻巷,竟开始演练刀法,如入醉态之中。 他时而右手握刀,左手拿掌,时而左手握刀,右手捏拳,做出的都是一些极为古怪奇异的姿势,如反手抓耳,直腿顶天,单腿环跳等等。 这些都是《血刀经》中的修炼体式。 《血刀经》与《神照经》的修炼方法相差甚远,前者吸取了大量的西域法门,由外入内,表里合一,最后与血刀刀法相联。 而后者则是正统的中原心法,只是大为神异,疗伤效果极佳。 李不负用血刀经中的姿势演练,便像是到了另一个状态里,好似发狂。 幸好僻巷中少有人来,纵有人闻声欲探,也被莫大先生暗中惊退,使之不得打搅到李不负。 到了后来,夜已深沉。 乌云密布,无月无星,连雨点也没了。 衡阳城中行人越来越少,皆归于一片寂静。 李不负两臂交换轮使,一柄血刀在他手中,光影四绽,便是如同一轮血月一样,孤月照耀八方,慑人心魄,令人胆寒! 半夜之时,李不负已是满头大汗,背上的衣衫都被浸湿,然而他不休不眠,仍然在双手齐动,疯狂练功。 莫大先生在旁看得暗暗心惊,只因李不负已口中衔刀,左手握掌,右手捏拳,时时劈风而过,招招出其不意。 他左手出掌,或为掌法,或将口中之刀顺手拔去,挥砍一刀,右拳同样如此,有时出拳,有时握刀。左右开弓,刀中夹着拳掌,这实在称奇。 莫大先生不禁思考:若真有人在他面前与他对敌,连他所出的是掌是刀都无法判断,又该如何抵挡? 他的武功本没有比李不负高上多少,只是经验十分丰富,所览武学甚多,因此能够指点李不负。 但是他再看李不负的刀法时,竟隐隐觉得自己上去一战,也多半是讨不了太多好处去的。 莫大先生叹道:“我衡山剑法本以奇幻着称,可他所用刀法却更诡,更绝,更毒!” 随着四更声响,李不负渐渐收功,将血刀缠在腰间,他此刻脸颊通红,浑身是汗,竟是有些快脱力了。 莫大先生见他练功完毕,也不与他再打招呼,仅是拉着胡琴,逐渐远去,口中吟道: “十亩荒池涨绿萍,南风不见芰荷生。” “隔窗赖有芭蕉叶,未负潇湘夜雨声。” 李不负站立不动,似还在体悟方才的感觉,过了好久,莫大先生已完全消失后,他才喃喃出声。 “莫大先生最后走的那句诗,倒像是在感慨什么事情一样。莫非是他衡山派二代弟子才俊凋零,无人扛鼎,所以才来与我交好,以期隔墙开花,互增颜色?” 李不负无门无派,正值年轻,偏偏武功又很好,惹得一派掌门人来拉拢,那其实也是很正常的。 但他转而又打去了这个念头:“瞧莫大先生的样子,却不像是那种人了。他多半只是看我投缘,才如此做的。” 夜深,人静,风停。 李不负停下刀后,忽然觉得身躯极度劳累,精疲力竭一般,心中只想着赶紧找张床,找个枕头大睡一觉。 于是他趁黑摸回客店,来到自己订好的客房里,倒头便彻底放松,呼呼大睡,不知天白了。 第五十五章 金盆洗手大会(五) 次日天明,竟已过午后。 这一日乃是刘正风选的吉日。也是天公作美,阴云退去,雨滴无见,日照三竿,阳光明媚。 衡阳城中迎来数日以来最热闹的一天,除却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以外,其余的各大帮派几乎都有派人前来,海砂帮、六合门、甚至连一向有“天下第一大帮”之称的丐帮也来了一位副帮主。 粗粗一算,刘府中里里外外摆满了二百多席,至少已有一千余人汇集一堂,皆是各方各路的绿林好汉,武林好手。 别的莫说,这场大会之轰动可算是近些年来最大的一次聚会了。 李不负这一日本也该早早地去刘府参加“金盆洗手大会”,然而待他清醒起床的时候,竟已过了午时。 “糟了,时辰不会赶不上了!” 李不负昨夜练功,精疲力尽,倒头便睡。 而一场酣睡美梦竟是让他睡到了午时过后! 他急急忙忙穿了衣服,展开轻功,飞快地掠到刘府门前,正要一头闯入,却有个少女在旁急急叫住了他。 “不负哥,你总算来了,你快想想办法!” 出声的竟然是昨日的绿衣少女曲非烟。 李不负在门外赶紧又整理了下衣服,使自己看上去稍显得体一点,一边对着曲非烟问道:“别急别急!我才睡醒,等等我再去拜会刘正风大侠,我还有封信要交给他!” 奇怪的是,今日刘府门口竟站着没有迎客的人。 曲非烟面色焦急,叫道:“现在刘府已被嵩山派的恶人们全部围住,连所有的家眷都被他们挟持着,一言不合,也许就血流成河了,你你想想办法!” 李不负忽然愣住,道:“嵩山派与衡山派不是同气连枝么?怎会斗了起来?” 曲非烟道:“我也不知道,我本和刘菁姐姐在一起玩,可说着说着,刘菁姐姐便被他们捉走了!我爷爷叫我先溜出来,他还留在刘府的!” 这位原本古灵精怪,敢和青城派掌门叫板的少女此刻竟显得有些慌乱。 李不负本想再问他爷爷是谁,然而刘府中冲出来个黄衣人,叫道:“那女孩,别跑!你和刘正风是什么关系?” 曲非烟躲在李不负身后,对他说道:“这人就是嵩山派的恶人!” 李不负见此拱了拱手,答道:“这位是小妹,阁下是何人?为何追逐至此?” 那嵩山派弟子看了看李不负,说道:“我奉五岳盟主之命,要盯紧刘府各人,不许走了一位!” 李不负问道:“哦?五岳盟主为何要如此下令呢?” 嵩山派弟子道:“管你何事!他既是你妹子,你便看好了她,莫让她和一些不三不四,邪门歪道的人交往,否则哼哼,枉送了性命可不是好玩的!” 李不负面色一沉,道:“我这妹子不知犯了什么大罪,竟要被喊打喊杀?!” 嵩山派弟子冷笑道:“快滚,我与你说得着么?!刘府已被封锁了,你不能再进去了,赶快滚!” 李不负看了眼曲非烟,心知这些嵩山派弟子来者不善,恐怕果真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暗思:武林中向来有规矩,祸不及家人。这嵩山派居然前来将整座刘府都全部围剿,着实和我血刀门比起来也差不多了。若是一个弄不好,只怕刘府要全军覆没在此也不好说。 他又伸手入怀,摸了摸莫大先生交给他的书信,思索片时,当即对嵩山派弟子又开了口。 ········· 刘府,大堂。 上千位英雄豪杰济济一堂的场面可不多见,相互谈论,吹牛聊天,那本该十分热闹。 然而此时那些豪杰们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洗手的金盆也掉落下去,一盆清水洒了遍地,整座刘府的气氛都不太对劲。 众人只听得刘正风一人说话,道:“在下心中所不服者,是左盟主只听了我莫师兄的一面之辞,便派了这么多位师兄来对付小弟,连刘某的老妻子女,也都成为阶下之囚,那那未免是小题大做了。” 武林皆知衡山派的莫大先生和刘正风这对师兄弟关系不和,所以刘正风认为是莫大先生请嵩山派的弟子来对付他的。 而这时,又有一人高举一把五色令旗,另一人森然说道:“刘师兄,今日之事,跟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没半分干系,你不须牵扯到他身上。左盟主吩咐了下来,要我们向你查明:刘师兄和魔教教主东方不败暗中有什么勾结” 话刚到此处,又有门外传出话声: “衡山派掌门人到!” 说话那人大惊失色,回头看去,只瞧见一位青年龙行虎步,张顾而来,行走之间自有一番气势,倒确实像是身居高位,做过掌门的人。 不过他却知道,这绝非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倒是旁人有认出的知道,那正是昨日才扬名的李不负。 “谁说这是莫大先生?!胡说八道!” 说话的人名叫费彬,乃是嵩山派的四师弟,一套大嵩阳手使得无人能及,一声喝出,震耳欲聋。 李不负却悠悠道:“丁勉胖师兄,我虽不是莫大先生,却是替莫大先生来的,不只这位如何要对我如此大呼小叫?” 另一个胖子“托塔手”丁勉本在厅内,先前却出去了一刻。此时他与李不负一起走来,向众人介绍说道:“这位乃是莫大先生的小师弟李不负,他这回本是替莫大先生前来赴会的!” 此言一出,群雄皆惊。 何三七、定逸师太、余沧海、闻先生等人都是面色各有变化,精彩各异。 而刘正风先是惊住,随后道:“胡说!我师父徒弟中,尚在世的只有我和莫师兄二人而已,哪里有什么小师弟?” 丁勉冷笑道:“难道刘师兄,尊师在外游历之时,顺便收一位弟子也需要告知你一声么?” 刘正风定了定神,说道:“你说这位是替我莫师兄来的,那么想必我莫师兄是知道他的了?” 丁勉道:“李师弟,将信给他瞧瞧!” 李不负拿出那封皱巴巴,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信,交给了刘正风。 刘正风望见信纸时,已是一惊,拿出来看,也不知信上写的是什么内容,他竟看得眼睛有些红润。 李不负知道那信上写的不过是一些早年学艺的趣事,其实无它,不甚紧要,也许只是真情流露,十分打动刘正风罢了。 而群雄瞧得刘正风的神色,便都知道,这李不负多半真是替莫大先生所来的了。 刘正风览罢,双手捏住信纸,轻轻一震,那信纸顿时成了碎片,道:“我认得出,这是莫师兄的亲笔!你替他来,想必是有话要对我讲!” 李不负清了清嗓子,想了半天,却没开口。 他暗中沉吟:我装作是莫大先生派来与刘正风为难的,才轻易地混了进来;但我却弄不清楚其中到底有什么鬼名堂,我还是不要胡乱开口的好,免得漏了马脚。 又过了一会儿,群雄皆是在等着李不负说话。 李不负却端着架子,大模大样,只说了一句,道:“莫师兄已说了,不久后要将掌门之位传与我。” 他问牛答马,故意装出一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样子。 一旁嵩山来的三位一代弟子“托塔手”丁勉、“仙鹤手”陆柏、“大嵩阳手”费彬见状却皆是一喜。 丁勉心里笑道:我正愁我嵩山派直接对付刘正风,未免显得有些过分插手衡山派之事。偏偏来了个辈分极大,人却极傻,看样子还是与刘正风不太客气的衡山派弟子,扶他出手,这就名正言顺了! 他朗声道:“李师弟的身份,想必没人再怀疑了?” 定逸师太疑道:“李师弟既是衡山派亲传,为何昨日来时不曾讲明,却说自己无门无派?” 丁勉先笑道:“嘿嘿,人家是未来掌门,微服私访,察看这刘正风有何劣迹,有什么不可以的么?” 他身材魁梧,说话气势压人,定逸师太本欲再争,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位青年英侠原是我五岳剑派之人,那是再好不过了。” “莫大先生若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他,我定逸自也是支持的!” 丁勉一张肉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道:“哈哈哈,定逸师太慧眼识英,见识过人,实是我辈楷模!” 定逸师太道:“楷模不敢当,只是老尼还要问一句。诸位嵩山派的师兄为何要将刘府门人与家眷都以刀剑相加,这有些太过凶狠!” 丁勉声色一厉,道:“师太不知个中原委,让我来问!魔教中有一位护法长老,名叫曲洋,不知刘师兄是否相识?” 刘正风脸色登时一变,口唇紧闭,一言不发。 丁勉再问过一遍,刘正风才叹道:“不错!曲洋曲大哥,我不但认得,而且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 霎时间,厅中嘈杂一片,纷纷议论。 谁也想不到刘正风竟承认与一位魔教长老相交,且是最好知己。 只因正邪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见面即要打杀,绝无交友之理,这简直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 丁勉见刘正风承认,笑了笑,道:“好,那么我们便请这位衡山派的未来掌门,替莫大先生所来的李不负师弟来评评理。” “李师弟,你说与魔教中人相交,会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将话头抛给了李不负,李不负皱眉道:“胖师兄,我怎知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想必是为了探听魔教虚实,好为正派通风报信。” “刘正风一片赤胆忠心,可昭日月。我微服私访,这点是考察到了的。” 李不负顺着丁勉捧他的话往下说。 丁勉闻言,不禁感到十分语塞,勉强道:“还是请刘正风师兄说说罢。” 刘正风叹道:“我与曲洋兄一见如故,却只以音律相交,绝不论及正邪与武功,他擅长七弦琴,在音律之中我听得他品行高洁,绝非魔头一类。” 丁勉冷笑道:“这都是魔教的伪装罢了。李师弟,你怎么讲?是劝刘正风杀了曲洋,还是让他自刎谢罪?” 他赫然是将李不负当作了一个傀儡皇帝一般,虽句句问他,却并无敬意。 ——李不负在旁,暗自计量:这刘正风看来也不像是坏人,我若是他,我一口否认也就是了,而他偏偏承认,要说什么音律相知,实在太过老实。 而此刻,随着丁勉问罢,千余名群雄的目光又交汇在李不负身上。 李不负淡淡道:“胖师兄,这是我衡山派的家事,自然先不用群雄们来费心插手了。” 丁勉暗喜,心想这李不负还是会说话,一句话便不能使这上千人跟着起哄了。 李不负又道:“我与泰山派的天松道长有些过节,只怕稍后泰山派与我为难的话,未免就让我太难堪。” 丁勉眉头一皱,问道:“泰山派的诸位师兄想必自也不会管到衡山派来的。” 李不负道:“是,胖师兄说得对,衡山派的家事本该由衡山派处理的,是么?” 他一口一个“胖师兄”,本让丁勉非常不满,然而这时正是用的着李不负的时候,他也并不动怒。 丁勉又夸赞道:“自当如此!我们都很尊重你这位衡山派未来掌门人的。” 李不负道:“好,那便也请诸位嵩山派的师兄都退出去,我和这刘正风好好说说,劝他从善就是。你们如今都可以散了。” 丁勉闻言,顿时呆住,不知接什么话才好了。 大厅中沉默了半晌,皆无人应话。 陆柏和费彬互视一眼,费彬拿过五岳令旗,冷冷地道:“这位李师弟恐怕涉世尚浅,十分愚鲁,分不清是非黑白。这样,我做主替李师弟给刘正风两个选择,要么一个月内杀了曲洋,要么” 刘正风道:“要么怎样?” 费彬却不答,而是道:“刘正风结交魔教,五岳剑派门人共诛之。请接五岳盟令者站到左首。” 于是从泰山派、华山派、到恒山派一个个全都站在了左首。 魔教确实是正道的一世之敌。 费彬又道:“衡山派的也站在左首去。” 米为义这时上前拔剑,道:“我等与师父同生共死,绝不” 话还未罢,丁勉手中射出一道银光,急急射出,打向米为义,刘正风神色一急,将米为义推在身边。这时向大年护师心切,这时上前却刚好让那暗器射中心脏,登时毙命。 刘正风上前去探鼻息,已是无气,他目光霍然一冷,道:“丁老二,是你先杀我弟子的?” 丁勉道:“是又如何?” 刘正风忽地托起尸体,身形如风,要递到丁勉面前,丁勉严阵以待,谁知刘正风架势一变,双手翻转,竟到了费彬身旁,打了个措手不及,将他双胁下的穴道点住。 他转身又夺了五岳令旗,拔剑架在费彬脖上,使得群雄皆惊。 刘正风瞧了瞧李不负,又道:“我向诸位求一个情,我只愿远赴海外,不入中原,保得我家人弟子之性命!” 众人也纷纷劝说,谁知丁勉却一意孤行,下令杀人! 这一剑下去,一旁的嵩山派弟子已将刘正风的长子杀去,再用一剑,又将他夫人斩杀。 群雄纷纷义愤填膺,却无人敢出来制止。 定逸师太本欲动作,李不负却赶紧挥手叫道:“停、停、停!” 丁勉道:“李师弟有何话要说?” 李不负道:“胖师兄,你们这样杀人,莫非连我衡山派的所有人都要牵扯进去?” 丁勉道:“怎会?衡山派是衡山派,刘正风是刘正风,其中已并无关系了。” 李不负错愕道:“还有这样的说法么?也就是说,你们杀刘正风,与我衡山派毫不相关,只与刘正风一人有关?” 丁勉此时已对李不负相当不耐,道:“正是如此!你有什么话要说就赶快说!” 李不负叹了口气,道:“我倒也没什么话要说。只是有一样东西还要让你瞧瞧。” 丁勉问道:“瞧什么东西?” “瞧我的刀!” 李不负突然跃身而起,到了刘正风的身旁,拔刀一劈而下,将费彬整个人从肩至下,斩成两半,鲜血顿时飞溅于空! 谁也想不到,嵩山派坐第四把交椅的费彬竟然当场身死! 李不负擦了擦刀,像是在自语道:“这人方才对我出言不逊,损我威风,我只好将他杀了。” “不过胖师兄你放心,此事与嵩山派绝无瓜葛,只是我与费彬的私人恩怨,我倒也不会对你们嵩山派赶尽杀绝的。” 他说着,竟又若无其事地走回丁勉身边,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第五十六章 金盆洗手大会(六) 李不负提刀杀了费彬,竟又要走回到丁勉身旁。 不止是嵩山派弟子,在场的群雄也全都呆若木鸡,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李不负走回去脚步轻盈,声量其实甚小,但便似一声声电震雷鸣一般,打在群雄心头。 所有人对此惊变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不负仍笑嘻嘻道:“胖师兄,你替我衡山派清理门户,我也替你们嵩山派清理门户,一恩抵一恩,谁也不欠谁的,公平公道,你说好不好?” 丁勉闻言,登时大怒,双手一插,使出一招“两峰陡起”,向着李不负两腋下的极泉穴托来。 他的人虽长得很胖,然而身躯却很灵活,出招如风,立时便至! 李不负像是早有准备,往旁一跳,掠开很远,却是挥刀去砍陆柏。 陆柏身材瘦削,人称“仙鹤手”,他一手拔剑,一手朝着李不负拍出。 其掌法飘飘而至,灵动鲜活,非常巧妙,一招之后又藏着三、四着,果真是如同一只仙鹤举掌一般。 他掌剑使出,姿势美妙,惹得群雄纷纷注目。 而李不负忽然将血刀衔在口中,飞快腾出双手,两掌齐攻,与陆柏的掌法相对。 “啪”的一下,李不负借此掌势,身形转向另一旁去,躲开了陆柏的剑。 嚓! 他人在空中,身躯侧翻,左手却将血刀从嘴中拿下,而后随手一摆,竟是又对准了先前屠杀刘正风妻、子二人的嵩山派弟子狄修! 那血刀又轻又薄,轻轻一送,便送入了狄修的胸膛。 狄修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已丧命! 李不负身法腾跃,衔刀换招,先与丁勉、陆柏交手,又杀狄修,其中的招法变幻极快,如同蝴蝶穿行,教群雄都迷花了眼! “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 出声的人乃是华山派的掌门人岳不群。 定逸师太忽然叫道:“是了,岳掌门好眼力,这一定是衡山派的三大绝技之一,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否则其它门派的武功绝无这种变化!” 岳不群说出“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的名字之后,群雄对李不负“衡山派未来掌门”的身份又更深信了几分。 只因“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乃是衡山派三大绝技之一。 普天之下除了莫大掌门和刘正风以外,几乎便没第三个人还会使的了。 ——先前刘正风飞快擒下费彬,也正是此招所建的奇功! 这些人不识得李不负诡异的血刀刀法,却弄拙成巧地将之认成了衡山派武学。 李不负杀了狄修之后,已是落在大厅之外,叫道:“我衡山派遣刘正风去魔教卧底,一片大义,却被嵩山派戮其家人,杀其妻子,天理何在?!” 陆柏怒道:“胡说八道!我嵩山派从不曾知道刘正风是什么卧底魔教之人!” 李不负道:“若是人人都知,那还叫什么卧底?!” 群雄闻言,更是议论不停。 “啊?!” “原来刘正风是衡山派派去与魔教打探消息的么?” “这就对了!我绝不相信刘正风是个大奸大恶,助纣为虐之人!” “放开刘府的家属!若江湖上人人像你们嵩山派这样灭门,武林中人岂非早就死绝了!” “” 群雄纷纷呼喝起来,他们眼见嵩山派嚣张跋扈,戮人家属,本就心有愤怒,此时全都释放出来。 丁勉眼见群情激愤,却使眼色向着五岳剑派的另外几位掌门求助。 泰山派天门道人事不关己,华山派岳不群拈须沉吟,最后还是恒山派定逸师太说了句话。 她道:“丁师兄,你们嵩山派杀了衡山派的弟子,又又杀了刘贤弟的夫人和儿子,这几条人命相抵,还是罢手!” 定逸师太性子火爆,心底却极为仁慈,不愿见着两派再伤人命。 丁勉缓缓道:“衡山派的这位李不负师弟说刘正风是衡山派专程派去魔教卧底之人,这道消息,我嵩山派暗中查探时,却未得知。” 李不负道:“你嵩山派不知的事情也有许多,我是莫大师兄的小师弟,你们嵩山派查了这么久,查出来过么?” 丁勉道:“你” 他此时自然不敢不认,因为这本是嵩山派从外面请来的人,他也亲口承认了李不负的身份的。 ——丁勉是在先前听见有弟子通报,这才出门与李不负相谈。 ——他一心只想如何利用李不负对付刘正风,甚至还考虑到了后来扶持李不负上位,他嵩山派便可借李不负之手掌控整个衡山派。 ——但他惟一不曾料及的便是:李不负武功奇高,而且突然从与刘正风刻意为难,变为了相助于他。 丁勉赔了夫人又折兵,自知失算,于是又道:“这事情想要查明,倒也简单。只请李不负师弟和刘正风师兄往我嵩山上去一遭,将此事与左盟主交待清楚便是了。” “到时候论功行赏,论罪责罚,都是一条一例,决无纰漏的!” 丁勉朝着群雄一拱手,道:“诸位认为如何?” 场面安静了片刻。 天门道人吐出一句话:“应当如此。” 岳不群道:“此中有些误会,解开也就是了。” 定逸师太也道:“是,若是两位衡山派的贤弟怕嵩山派欺负人,我老尼也跟着你们一同去!” 五岳剑派一一表态,刘正风不禁看了李不负一眼,便要说话。 李不负却道:“你将刘正风师兄的家眷门人全都挟持,威胁我们与你去上嵩山,这若是传了出去,我衡山派的脸面何存?” 陆柏冷声道:“你莫忘了,你也杀了我嵩山派的费彬师弟!” 死掉的狄修倒还好,而费彬却是“嵩山十三太保”之一,武功高强,声名在外,他这一死对于武林来说,都是一件不小的事。 李不负摇头道:“我们先前已说好了的,我杀费彬,是私人恩怨,不计算在嵩山派头上。” 陆柏道:“谁跟你说好了的?” 李不负指指丁勉,笑道:“这位胖师兄和我说好的呀!” 他言语之间,像是在装傻充愣,话说得不禁让人想笑,但却偏偏很难反驳。 丁勉思索一下,问道:“费彬师弟不过初次见你,如何与你有了怨恨?” 李不负大叫道:“他初次见我,便骂我辱我,若是多见几次,那还了得,岂非要杀了我?!我为了自保,只好先将他杀了!” 丁勉立刻大声反问道:“费彬师弟不过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便该被你杀,这岂非是魔教的行事风格么?” 他这一声,提满内力,声如石滚,整个人都好似高了几分,乃是想要震住群雄! 李不负忽然慢慢道:“那么刘正风师兄的妻子儿女又犯了什么错?他们连不好听的话都没有说半句的,就活该受死吗?” 这话一问出,丁勉顿时无言以对。 第五十七章 金盆洗手大会(七) 李不负反问一句,将丁勉问住,半天答不出话来。 群雄有的亦冷笑连连,有的哼哼哈哈,有的面露不耻,有的交头接耳,有的面无表情。 过了良久,还是岳不群站出来,说道:“两位一位是嵩山派的二师兄,一位是衡山派的小师弟,都是咱们五岳剑派的英才,日后匡扶正道,行侠仗义,自有一番作为。何必在此时苦苦相斗,让这千余名豪杰看了笑话?” 李不负见他在一群华山派弟子之首,已猜到他的身份,哈哈笑道:“你是华山派掌门?说话说得倒好听!” 岳不群道:“在下正是华山岳不群。请这位李师弟卖我一个面子,双方罢手言和怎样?” 李不负道:“好,罢手言和自然很好,不过你先说是怎样一个罢手言和的法子?” 岳不群温和说道:“这方法自然简单的很。衡山派与嵩山派各有人命,咱们姑且算作扯平。” 他顿了顿,又道:“而衡山派的这位李师弟说正风兄乃是卧底潜入魔教,要为正派做一番大贡献,那么我们请刘贤弟讲一些所探听到的魔教机密,以让我等日后对上魔教时,也有个防备,如何?” 这话便说的合情合理,惬心贵当了。 李不负看向刘正风,刘正风哪里说得出口,然而他转念一想,想到自己若是不说,枉送了刘府众人性命不提,连帮衬自己的这位师弟也恐怕难活。 众目睽睽之下,刘正风忽道:“我已探听到,魔教教主东方不败” 群雄听到“东方不败”这个名字,齐齐一震,骇然动容。 李不负面色也是一动。 ——他前世听过这名字,是他小时候经常用来骂别人的话。 刘正风接着缓缓说道:“东方不败已有很久未出现在魔教中人面前了!” 岳不群神情大动,问道:“真有此事?” 刘正风苦笑着看了岳不群一眼,道:“岳兄,到了此时,我岂敢哄骗天下豪杰?” 陆柏寒声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刘正风怒哼了一声,李不负却道:“这位师兄,你若不想听,大可出去。没人拿剑抵着你的妻子孩儿,非逼你来听的。” 他回击陆柏之话时,还不忘讽刺一二。 陆柏自然不肯出去,群雄都听得刘正风继续道:“如今魔教之中,黑木崖上,据说全是由一位叫作杨莲亭的人发号施令,把持教中事务。” 不等刘正风说完,李不负已拍手叫好道:“看看看,所谓用兵打仗,先知其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消息多么重要,若连魔教发令的人是谁都不知,我们如何应对?” 群雄之中,颇多豪杰都是没怎么念过书的,只晓武功,不知文略,倒是被李不负这番话一下唬住,认为其中大有道理。 岳不群也赞道;“想不到李师弟还精通兵法之道,难怪莫大先生要将掌门之位传授于你。” 李不负嘿嘿一笑,他知道的其实也就是那么最熟耳的两句话,其余的什么兵法之道却是一窍不通了。 岳不群又道:“看来刘贤弟果是探听到了机密消息。只我还有个疑问,为何先前五岳令下,使之杀掉曲洋之时,刘贤弟却犹犹豫豫,迟疑不决?” 李不负反问道:“岳掌门,若有人拿着刀剑架住你妻子儿女,家眷门人,逼着你去做一件事,你肯不肯?” 岳不群微笑道:“那么岳某自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李不负道:“说得好!我想刘师兄也是一样的心境了!” 岳不群像是舒口气,坦然道:“好,这件事情终于算是说清了,免去一场杀劫,实在令人欢喜!” 群雄也都纷纷吐出一口浊气,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定逸师太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岳掌门主持大局,分辨是非,果不愧是‘君子剑’!” 岳不群道:“师太过奖,还是因为嵩山派与衡山派的师兄师弟们通情达理,持身甚正,岳某之功,不足一提。” 在场诸位群雄眼见着岳不群三言两语,不过短短数句话,便将此事脉络理清,公道入丝,却无居功自伟,不由得好生佩服,齐齐叫起好来! “岳先生厉害!” “别的人我都不服,只服岳掌门!” 岳不群身子前倾,微微拱手,朗声而道:“既然事已说清,那么便请各位重新入席,至于金盆洗手,也莫再提。我正道依然留存一位高手,邪道仍然少那一位奸细!” 他这回声音却不再像先前一样温润,而是暗含内力,声音好似一下盖在了所有人的头顶一般。 群雄先是佩服于他的沉稳淡然,而后更惊叹于他的内功深厚。 ——若说到现在,这一次金盆洗手大会上谁出的风头最多,恐怕李不负之后,便是岳不群了。 岳不群邀请众人重新入坐,自然也包括了嵩山派弟子,然而嵩山派弟子依然将长剑对着刘府的门人,并无谁有放松的意思。 显然,岳不群说得再有道理,他们也不会听从,他们只服从“五岳令旗”的号令,或者可以说是嵩山派的命令。 定逸师太先沉不住气,问道:“嵩山派弟子怎么还不放人?” “我嵩山派死了一位费彬师弟,而后才放人,传了出去,岂非让群雄笑话我嵩山派?” 丁勉说得很慢,像是在斟酌字句。 他依然不肯放人,只因他这一回来,最大的用意不是要刘正风杀掉曲洋云云,他的目的主要有三: 一是立威于众,杀鸡儆猴,教武林见识到他们嵩山派的厉害。 二是敲打衡山派,显示他们嵩山派五岳之首的地位。 三才是对付魔教。 如果此时他们低头了,立威的效果便大打折扣了,更毋提削弱衡山派的实力了。 刘正风霍然举目而视,问道:“你们要怎样才肯放人?” 场中又安静了约莫盏茶工夫。 丁勉一直在犹豫,最后却还是咬牙道:“这也简单。纵然你是卧底,那么这次说罢之后,你这魔教卧底也做不成了,曲洋也无利用价值!我嵩山派可暂且在此照顾你们刘府门人,你去将曲洋的人头取来,证明一场,咱们便算两清!你也依然是五岳剑派的刘正风!” “怎么说来说去,换了个讲法,又说回去了” 群雄皆望着刘正风,看他怎么应答。 刘正风慢慢走到丁勉跟前,叹了口气,俯下身子,恭敬施礼,说道:“那便要劳烦嵩山派的师兄” 他话到一半,突然右手一动,两指点向丁勉“大横”、“气海”两处穴道,动手之快,出乎意料! 谁知丁勉早有防备,掌中已蕴好了掌力,一掌护住腹部,一掌拍向刘正风的后脑! 刘正风只好变招抬掌,勉力应对。 嘭! 两人互比掌力,丁勉纹丝不动,刘正风却一连退了六、七步! “李师弟,你快走,替我向莫师兄道歉!但我刘正风宁死不屈!要命就这一条,你们有胆来拿便是!” 说着,他舞动长剑,和丁勉、陆柏两人交上了手。 李不负暗叫不好,心道:看来今日不能善了。丁勉陆柏两人掌力都很浑厚,不好对付我管他的,是打是逃,先杀够小的再说! 群雄方惊叫出声,李不负已口衔着血刀,向着嵩山派弟子人群中冲进去了。 第五十八章 金盆洗手大会(八) 随着李不负冲入嵩山派弟子人群中,其余的刘府门人还活着的米为义等人也尽皆抄起了剑,和嵩山派弟子血拼起来。 场中变化极快,转即便有了死伤,令岳不群、天门道人、定逸师太、何三七、闻先生等名宿都骇然失色。 他们站在一旁,不知该帮哪一边,更不知该怎么插手。 只因双方看起来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要想在这种情形下劝住双方,非得有远远超之的实力才可。 否则上前劝架,反只会使得自己受伤罢了。 千余名群雄先前虽有替刘正风打抱不平之意,然而此刻却没一人真的敢先上去对付嵩山派。 而另外一旁,不是刘正风门下的衡山派弟子也更为难,他们本与刘正风并无太大交情,不属是他的门人;因莫大先生与刘正风不和之故,他们与刘正风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时候要他们卖命,那是万万不肯的。 李不负冲进嵩山派人群中,砍杀了两、三名弟子之后,忽然觉得自己明明算是请的外援,出的力却比这些本门弟子还多,心中大感不平衡。 他当即斩开两个嵩山派弟子,往衡山派弟子的人堆中冲了进去,道:“快来助我!” 场中的衡山派弟子避之不及,虽无意出手,然而嵩山派弟子却已进攻到了他们身上。 嵩山派此次前来的弟子有数十名之多,皆是身穿制式黄衣,手持长剑,与其余豪杰们泾渭分明,冲杀起来,悍勇莫当。 他们见到是穿红衣的衡山弟子拦在面前,也不多问,径直出剑。 一众先前袖手旁观的衡山派弟子只有被逼得加入战局,护住自身,一边解释,一边与嵩山派弟子相斗,战况顿时变得更加混乱。 堂中,丁勉一掌逼退刘正风,扯过“五岳令旗”,大吼一声道:“衡山派弟子以下犯上,违抗五岳盟主之令,五岳剑派速速援手,见之格杀勿论!” 岳不群、天门道人、定逸师太相视一眼,纷纷皱眉,均不知是否该听其号令,或是作壁上观。 而大厅中的形势却瞬息万变,李不负祸水东引,使得一干衡山派弟子都加入战团之后,倒是堪堪抵住了这数十名嵩山派黄衣弟子。 李不负衔着血刀,在人群中左突右冲,拳脚齐飞,每每抽刀而出时,必有一人受伤! 这血刀刀法第三层的“含血噀人”,本就是最适合群战的刀法。 刀在口中,手分左右。 这刀法一旦展开,便是指东打西,出其不意,沾人便见血,在人群之中很难教人防范得了。 嗤、嗤、嗤嗤、嗤嗤、嗤 “你们瞧那人的刀法?” “衡山派何时有了这么一门杀人如风的刀法?” “呀,快退后些,血溅到我身上了!” “” 群雄皆是退后,乱作一团。 而李不负在人群中四面挥刀而战,口染鲜血,不过多时,已杀了至少有七、八位嵩山派弟子! 他昨夜才在莫大先生的指点下堪堪将此双手齐使,兼用口牙的刀法融炼一体。 此刻用出,果真立建奇效,杀得嵩山派弟子节节败退,人仰马翻。 定逸师太忽然锁眉道:“这门刀法杀性好重” 她话未说完,李不负一刀割喉,已又将嵩山派一名叫作史登达的弟子杀了。 天门道人缓缓问道:“岳兄可听说过衡山派有这门刀法么?” 五岳剑派,同气连枝。 五岳门派对于彼此的武功招式不说熟闻广识,但也是颇有见闻,却从不曾见过衡山派有这种诡异的刀法! 岳不群摇头道:“我也从未见过。” 天门道人突然道:“这刀法恐怕是魔教武功,否则怎会如此之凶狠、杀戾?!” 岳不群正色道:“天门道兄这可不能乱讲了,我们若见到莫大先生,向他问一问便知。” 他说着此话,依然还是没有下场入斗,而且其用意竟好似是也在劝阻天门道人。 而他们五岳剑派都不动手,其余的群雄便更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了。 一名嵩山派弟子挥剑劈向李不负,米为义在旁顺手伸剑挡住,道:“原来你是小师叔” 李不负打断他道:“你先走!逃出刘府去!莫大先生就在衡阳城,你快去寻他!” 米为义本打算拒绝逃离,但听到后半句话时,不由得表情大变,他避开一干嵩山派弟子,未往外走,却飞身往内堂中掠去。 “拦住他!” 丁勉眼观四路,也听见李不负的话,立即命嵩山派弟子去拦截米为义。 而所去之人却全被李不负挡住,以一种以伤换命的打法又杀了数名嵩山派弟子。 时间渐过,李不负竟然杀得越来越尽兴,他的双眼渐渐变得血红,先前是一刀伤一人,后来却渐渐变成了一刀杀一人! 他的嘴边已流满了鲜血,那全是血刀所染,而他自身同样也是添了不少伤势。 群雄无人不为李不负凶悍浴血,以杀止杀的状态震住。 但是刘正风一人独斗丁勉、陆柏二人,实是不支,不过二十余招后,便负伤颇重,完全是仗着一股雄心壮气才继续相缠。 就在这时,空中忽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个黑衣人影,行动如风,三拳两脚替刘正风挡住了陆柏。 “曲大哥你” 刘正风脱口呼出,众人立知其身份,恐怕他正是魔教护法长老曲洋! 天门道人率先沉不住气,他的师父当年便是死在一位魔教女长老的手中,因此对魔教本来痛恨入骨,当即挥了长剑进场,道:“诛此魔孽,我道有责!” 天门道人一入场,一众泰山派弟子也都纷纷进场,有的去攻曲洋,有的却来对付李不负。 定逸师太见此怒道:“有魔教中人出现,杀那魔教歹徒也就是了!为何要与这位李师弟为难” 她话说着,天松道人已经抢在最先,使出一招泰山剑法中的“朗月无云”,长剑斜指,攻去李不负的右肩。 这一招本是虚招,那剑锋使至半途,便该回转。 然而李不负竟不让不避,反而侧身而进,用肩膀强行接下这原是虚招的一剑,随即一刀砍在天松道人的脖子上! 鲜血飞洒,一颗头颅扬空飞起! 头颅落在群雄之间,引来惊呼阵阵。 以天松道人的武功,本来不至于一招被杀,然而李不负的打法实在太过狠辣,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定逸师太本欲去护李不负的,然而看见天松道人的头颅飞起,也不禁变了脸色。 丁勉、陆柏、天门道人三大高手夹攻刘正风与曲洋,将他们打得连连后退,颇为不支。 曲洋看了一眼李不负,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走!” “黑血神针!不怕死的便来!” 他忽然从怀中洒出一片黑色细针,用出暗器手法,如同黑雨密密,射向四面八方去。 瞧热闹瞧得正好玩的群雄顿时怛然失色,慌忙后撤。 嵩山派的人也都以剑护住身周,后撤而去,以两人为中心的周围倒是被清出了方圆两丈多的空白。 曲洋与刘正风一齐掠到李不负身边,要与李不负一同离去。 李不负却竟是杀红了眼,仍在挥刀,有些意犹未尽,竟是有些不愿离开。 曲洋与刘正风挟住他的双臂,三人一起施展轻功,往外飞去! 丁勉见此,飞身扑上,内劲运掌,一掌重重击出,往李不负身上击来! 李不负后背中掌,整个人去势更快,他破口大骂道:“你这胖孙子,我身边有两个你们专程来对付的人你们不打,偏偏来打我!” 他说着,似乎怒气上头,竟然想要回头再战! 曲洋观其神态,竟道:“他太沉浸于杀人,修炼有些走火入魔了!快带他走!” 曲洋头也不回,又将怀中所有的黑血神针统统掷出,以作掩护后路。 随即,李不负、刘正风、曲洋三人没入到衡阳城的巷子中去,嵩山派弟子再去追时,竟已见不到他们的人踪了。 第五十九章 《笑傲江湖曲》 话说刘正风、曲洋带着李不负飞快逃走,逃了几个时辰,来到一片荒山野岭之间。 这片荒山之中,有一片瀑布,震震而响,哗哗流下,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壮阔。 而瀑布之旁,左右各有一方大岩,曲洋和刘正风正坐其间,一人抚琴,一人吹箫。 夜幕笼罩,清风拂过。 明月当空,两人衣袂飞扬,伴着琴声与箫声便如同神仙中人一般。 而两人之间,岩石之下,还盘坐着一人,他脸色血红,口中喃喃,衣衫尽染着血,正在琴箫声中运功疗伤。 瀑布音动,流水轰轰,声量本来极大,然而琴箫之声虽然柔和,却还是清晰地传出,飞扬四方,悦人心耳。 只听琴音渐渐高亢,箫声却慢慢低沉下去,但箫声低而不断,有如游丝随风飘荡,却连绵不绝,更增回肠荡气之意。 曲风到此,竟隐隐让人有了一种沧海渺渺,泛海扁舟,天高地阔,若隐若现,一声长笑,似现人踪之觉。 李不负的神色也跟着一动,慢慢变得放松下来。 忽然声音一转,听得瑶琴中突然发出锵锵之音,似有杀伐之意,但箫声仍温雅婉转。 其又似有一人持刀而斗,虽千万人亦往,一人独斗群雄,笑傲世间,漫天盖地的杀戮之中仍透着潇洒之意,不失刀客之风。 李不负的神情忽青忽白,莫名变幻。 又过了一会,琴声也转柔和,两音忽高忽低,蓦地里琴韵箫声陡变,便如有七八具瑶琴、七八支洞箫同时在奏乐一般。琴箫之声虽极尽繁复变幻,每个声音却又抑扬顿挫,悦耳动心。 这一幕倒似是有人比武论招,刀剑舞动,到了极致之处,无数把剑,无数柄刀,无数的兵器挥舞,铿、铿、锵、锵地作响,像是展出武功奇妙,招式新颖,金铁交鸣,不绝于耳, 李不负神情中忽见痴痴迷迷,口中喃声渐无,隐隐从胸膛中发出咆哮之音。 又听了一会,琴箫之声忽然又变,箫声变成了主调,七弦琴只叮叮当当地伴奏,但箫声却愈来愈高,像是转入了极悲伤的一首调子之中。 这倒又是前一位潇洒刀客已经飘然远去,独上西天,而他身边的佳人在悲哀哭泣,伤心欲绝。 李不负突然双眼流泪,口中念道:“我父母走得早,这世上从没人待我多么好过,你若待我好,我” 突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箫声也停住。 李不负接下来的话自然也没再说完。 只有悠悠的明月挂在长空,月光落下,照出树影,轻轻摇曳着。 ······ 曲洋忽然长叹道:“昔时嵇康死时,说广陵散从此绝矣,然而这一曲《笑傲江湖》,若无我二人互弹,岂非也自此而绝,更加可惜?” 刘正风亦叹道:“你我琴箫合奏,天下自是无双!” 这并不是二人托大吹嘘,欺世自傲之辞,若听过这曲《笑傲江湖》之人,便知这曲子的确是世上无双,难寻登对。 甚至每个人都能从中听出不一样的滋味,见到不一样的画面。 仙乐可通人心。 心之所生,觉之所感。 念之所至,相之所见。 ——不知方才李不负又听到了什么?见到了什么?感到了什么?最后想到了什么? 刘正风忽然道:“我二人再奏一曲,替李师弟调理气息,疗愈心神之伤。” 曲洋道:“好!” 两人随即又弹奏起来。 这《笑傲江湖》曲子之奏,虽仅是弹曲,却暗蕴内功,又含感情,实则耗费心力。 故而两人一连再奏,奏到第三回时,刘正风忽地一口精血吐出,气息暂断,箫声无绝。 而曲洋亦停了琴声,问道:“刘贤弟,你的伤势” 刘正风摇头道:“只是负了内伤,不要紧,倒是李师弟杀人杀得有些走火入魔,十分紧迫。待我调理片刻,便为他再奏一曲!” 李不负在刘府中大杀一通,虽然极其畅快,但却是引动了一些以杀入道的“血刀刀法”的弊端。 曲洋道:“我察看过他伤势,有一股极精纯的内力护住心脉,丁勉那一掌并未让他伤得太重。” “而他所练刀法,绝非我日月神教的武功,然而其中魔性亦是颇重。他年纪尚轻,武功进境又实在太快,因此激出杀性来时,便有些收不住了。” 日月神教,便是正道人口中所称的魔教。 而这时,坐在瀑布之下的李不负忽然出声:“多谢二位琴箫合奏,相助于我!” 刘正风收起洞箫,惊喜道:“你清醒来了么?” 李不负道:“幸好得以二位以琴箫之音,帮我抒发出了胸中一股滚滚杀戾之气,否则再杀下去,不知要杀到多少个人才能停下了。” 曲洋笑道:“哈哈,若真能杀到那时,你的刀法想必又不知要精进多少了!” 李不负苦笑点头。 曲洋说得并没错——走火入魔虽是修炼之差错,却同样也是一种修炼到了极其入迷,陷至他境的状态,在这种“想入非非,神不在躯”的状态下修炼武功,虽显得癫狂痴疯,但领悟速度大大加快,那也是相应的。 李不负道:“只是天底下又有多少人因走火入魔而死,哪里谈什么精进武功了。” 刘正风道:“李师弟,你只是修炼根基有些不稳,这无妨的。趁着这机会,我与曲大哥为你每日抚琴,好生调整两、三个月,想必日后便不会出现大碍了。” 李不负点头称谢。 而这个时候,守在不远处的曲非烟听见琴箫声停,也跑了过来,道:“嵩山派的弟子在衡阳城中大肆搜索,一时半会倒没有搜到这里来。” “不过我却发现了他们!” 曲非烟牵着一位白衣尼姑少女,正是恒山派的仪琳,仪琳又搀扶着一人,却是受了伤的令狐冲。 刘正风见到仪琳,顿时一喜,说道:“仪琳师侄,回雁楼救你的那位‘不是剑客’负了重伤,请你将恒山派的疗伤圣药借来一用可好?” 仪琳见到受伤之人是李不负,自然慌忙答应,拿出所剩不多的疗伤药,替李不负敷上。 见到李不负的外伤都敷好了药,刘正风这才放心,将衡阳城中发生事件一一为令狐冲和仪琳讲了。 “你们可速速离去,否则若让人知道此间详尽,你们师门责罚,恐怕有些难当!” 仪琳却道:“不是剑客大侠救了我性命,我替他受一些责罚又算什么?” 刘正风苦苦劝说,劝二人离去。 而最终仪琳还是执意要为李不负念一遍《妙法莲花经观世音普门品》。 ······ ps:记得有一版的《笑傲江湖》中胡伟立大师曾配乐了一曲《笑傲江湖》,我个人觉得相当好听,推荐一下。 第六十章 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 仪琳本和令狐冲在荒野中养伤,遇见李不负后,仪琳关切至极,一定要同李不负念一遍《妙法莲花经观世音普门品》。 念完经后,他们这才在刘正风的苦劝下离开。 待得令狐冲和仪琳离去之后,曲非烟笑着道:“我以前以为刘爷爷为人正派,墨守成规,没想到也会耍一些小心计,去哄仪琳姐姐!” 她知道,刘正风先让仪琳为李不负敷药,再给他们讲“金盆洗手大会”发生的事,是担心仪琳知道他们结交魔教之后,不愿将恒山派的疗伤圣药给他们。 后来自然发觉是多想了。 李不负笑道:“我以前认识一个叫狄云的人,若论心地善良,天真无邪,可能只有他能和仪琳比一比了。” 刘正风赶紧转移话题,道:“狄云?我倒没听说过江湖上的这号人物。” 李不负随意编话道:“我自幼在深山中长大,修习武功,近些日子才出江湖,所以也许你们都不知道我与我的朋友,这也正常。” 刘正风踌躇片刻,终于还是问道:“那么你,你果真是我恩师的弟子?我实在从未听恩师和莫师兄提起过你” 李不负嘿嘿一笑,正要回答。 忽听到密林中传出“夺”的一声,随后便是一阵剑鸣之音,树叶被劲风吹得沙沙作响。 曲洋一惊,正要前去查探,里面已有一人缓缓走出。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一手拎着一人,另一只手却握着一把胡琴。 刘正风叫道:“莫师兄!” 莫大先生却不说话。 他将那人丢在地上,随后便默默退进了密林之中,他在密林中又拉起胡琴,拉的仍是一首《潇湘夜雨》。 众人皆不作声,只有曲非烟看着地面上生死不知的人,叫道:“呀,这是嵩山派的那个仙鹤手陆柏!” 不过多时,四人无话,一曲《潇湘夜雨》随即奏罢。 密林中忽传来莫大先生长长的感叹声,道:“师弟,我们师兄弟同门数十年,我今日欲将你逐出师门,你可怨我么?” 刘正风眼眶一红,滚滚热泪而下,说道:“莫师兄,以前是我” 莫大师兄打断他的话,道:“前尘往事,莫去提了。我今日将你逐出师门,你不会怨我?” 刘正风道:“我我绝不怨师兄” 莫大先生沉默了半晌,叹道:“那就好,那就好!” 刘正风结交魔教中人,经此一战,在武林名声已一落千丈,人人喊打。 所以刘正风一定是不能呆在衡山派内的了。 刘正风又道:“可是李师弟他?” 莫大先生语声突然变得非常奇怪,道:“他其实并非我衡山派弟子,我们的师尊何时曾收过他?” 刘正风大惊不已,连旁边的曲洋都露出震惊之色。 “可是李师弟何以以死相救我刘府一家?” 李不负嘿嘿笑道:“我本是去送个信的。但是看你们刘府一家全都得死,嵩山派这事做的实在不够仗义,因此打抱打抱不平。” “我倒也不是要救你们全家。只是那个米为义的确是个好人,我须得将他救下来罢了!” 刘正风才知是自家弟子与李不负结下善缘,因此有了这一桩善报。 莫大先生叹道:“李少侠为我衡山派奉献颇多,我衡山派不可不报,少侠若不嫌弃,我代师收徒,请” 他的话未说完,已被李不负打断,笑道:“那可不必了。你衡山派若是有什么客卿供奉的位置,我倒可以当一当。有什么好的武功传授给我两样,我也可以接着。” 树林中又传来莫大先生的苦笑声:“客卿供奉一事我五岳剑派中,据说只有嵩山派的十三太保中有几位是外来加入的高手,但衡山派却是没有的。” 李不负笑道:“这便是你衡山派之所以不如嵩山派的地方了。” 莫大先生闻言也不生气,只叹息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他一连叹了好几口气,其声也正如他所拉的曲子一般悲哀。 “自今日起,李少侠便是我们衡山派的第一位客卿供奉了。” 莫大先生接着道:“我衡山派绝技原不授予外人,如今传给你却无妨了。正风师弟,我衡山派别的武功,李少侠大概也瞧不上的。” 他顿了半晌,才道:“你你不妨将那‘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的绝技传给李少侠。这便算是你为衡山派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刘正风向着密林中深深一拜,哽咽道:“遵掌门之命!” 夜空星亮,胡琴断肠。 阵阵胡琴声渐行渐远,飘向远空,直至消失,终于没了声息。 莫大先生就这么忽然离去了。 ······ 李不负、刘正风、曲洋三人对坐瀑布,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是李不负道:“我欲寻个隐蔽之处,将伤势养好,再作打算。” 其实他伤得倒也不是很重,除了一些简单的剑伤之外,也就属丁勉最后对他打的那一掌最严重。 不过好在他有神照功护体,倒也不成大问题,养上半个来月,也就没事了。 曲洋思索许久,说道:“我早年倒是交了一位朋友,酷爱音律,同爱七弦琴,后来隐居去了江南,我也不知其所居,我凭着手中有《广陵散》的绝谱,倒是可以去寻一寻他!” 曲非烟错愕道:“爷爷,你既不知他所住,交情也未必算深,我们为何去寻他?” 李不负哈哈笑道:“小妹,你这就不懂了,正是因为连他这种老友都不知道行踪,嵩山派岂非更不知道?这才正是我们藏身的大好之处了!” 曲非烟恍然。 她翘着嘴,又道:“不负哥,你很聪明,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还要做一件什么事?”她像是想故意考一考李不负。 李不负笑道:“自然是将陆柏的尸体斩成碎肉,教人瞧不出其间的伤痕来。你若不嫌弃,咱们烧来吃吃也不错的。” 若有高手见了陆柏的尸身,未必不可从中推测出是什么兵刃,是谁所杀的陆柏。 曲非烟惊呼道:“烧了吃?不负哥,你你也太恶心了!” 李不负哈哈一笑,走了过去,将陆柏的尸体拖过来借着月光察看。 果不其然,他身躯上的伤口又长又细,正是莫大先生胡琴中的剑所致的。 陆柏右边小腹有一处较浅的伤口,右臂上也有伤痕,但真正致命的剑伤却在左边心口处。 刘正风也缓缓走来,看着陆柏的伤口,叹道:“想不到师兄的剑法胜过我这许多。” 李不负问道:“此话怎讲?” 刘正风指着这三处伤势,道:“莫师兄必然是琴中发剑,先攻向陆柏的右边小腹。” “陆柏猝不及防,慌忙后退,但势必还是中剑。” 刘正风接着道:“陆柏以掌法着称,他中剑之后,必定挥掌而迎!” “于是莫师兄又改刺他手臂。这一剑大概陆柏本应闪开的,然而也许是他想占得先机,便一掌朝着莫师兄拍去了。” 刘正风忽露出得意之色,道:“可他不知我们衡山派的‘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正是一门声东击西,避实就虚的绝技。” 李不负道:“你的意思是莫大先生佯攻其右臂,真正要刺的,却是他的心脏?” 刘正风道:“正是如此!这门绝技是我衡山派一位走街串巷,玩耍杂技的高手所创,用出时剑光霍霍,故意迷惑敌人,出其不意之下,往往能有奇功!” 李不负道:“这也是莫大先生要你传给我的武功么?” 刘正风道:“正是!” 他拔出长剑,随手一舞,剑光迎着月光,银芒一刺,晃在李不负的双眼之中。 李不负微微眯了眯眼。 刘正风笑道:“你瞧,这便是‘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其中的一式。” 李不负道:“这便是一式?” 刘正风道:“如今月光淡淡,我出剑之时,又算准角度,以剑光晃你眼睛,作用尚且不大;但若是在青天白日,阳光炽烈之时,再用这招,作用便不小了。” 他这么一说,李不负便立马明白。 二人一边讲着武学,一边毁尸灭迹。 李不负对于衡山派这些奇奇怪怪的花招极有兴趣,学得很快。 他不断地问,刘正风便不断地讲,其中涉及武学剑法不多,倒更多的是双手互换、制声造色,分光弄影的巧技。 二人说着,忽然听的树林之外,隐隐有剑斗之声。剑斗之声方息,又听得南面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音。 第六十一章 塞北明驼 四人正在说着,树林外的另外一旁却忽地传出打斗之声,又响起一位女子的尖叫! 曲非烟一下便听出,说道:“是仪琳姐姐的声音!我去看看!” 她对仪琳很有好感,立即便要跑过去察看情况。 曲洋想要拦住她,道:“非非,此时不宜多生事端。” 李不负却道:“曲大哥未受什么伤,我也尚有一战之力,我们三个加在一起,纵然遇上各门派的掌门人,也能胜过,去救一救仪琳倒是无妨的!” 他对于仪琳却是有一种十分特别的情感。 那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慕,而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怜爱与珍惜。 刘正风道:“可是你险些走火入魔,你最好暂时还是不用轻易再使刀法才好。” 李不负道:“没事,我修炼的内功有清心静欲,加速疗伤的功效,应该不成大碍。” 刘正风和曲洋恍然道:“难怪你方才杀人明明已杀红了眼,却还是能保持一定的清醒,原来是功法神奇所致。” 随即两人便不再去谈。只因他们知道,在武林之中,询问别人的内功心法是一件极避讳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再加以多问。 接着,三人跟着曲非烟一齐朝着树林处掠去。 透过树林看来,隐隐能见到有一点暗淡的黄光在闪烁着,若隐若现,原是有一间庙宇藏在林子深处。 仪琳的惊呼声正是从这间庙宇边上所传来的。 只见庙子门口立着一个长相奇丑,肥肥胖胖,背部高高驼起的驼子,手里握着一柄青色剑,剑身弯曲,有些像刀。他环目四顾,相当谨慎。 而令狐冲和仪琳正站在庙外,仪琳满脸惊慌。 ——令狐冲与田伯光厮斗一场,伤势未复,本和仪琳躲在山中养伤,先前被琴箫声引来相见。这刚一走,不知怎的,又和这丑八怪对峙起来。 刘正风远远一望,忽道:“这是塞北木驼子木高峰!他为人邪派,没做过什么好事。这次倒也来衡阳城中参加我的金盆洗手大会!” 李不负问道:“他用的是什么剑?他的人是驼的,剑怎么也是驼的?!” 刘正风道:“正是!他用的本是一柄驼剑!” 庙宇之外,仪琳虽惊忙,但令狐冲却不紧不慢地道:“这庙中的福威镖局的二位的儿子,才被我师父收为弟子,因此福威镖局与我华山派便也算颇有渊源,家师听见这里动静,令我请前辈过去一叙。” “岳不群也要来管福威镖局的事?” 木高峰手里握着驼剑,后背隆起,缩着脑袋,目光四处逡巡,听到令狐冲的话,果然被吓了一吓,皱起眉毛,似对岳不群很是惮忌。 然而荒庙孤火,并无人音。 过了半晌,木高峰却又道:“深夜三更,华山派弟子与恒山派弟子厮混在一起,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人人皆知华山派的“君子剑”岳不群有古君子之风,对弟子约束极严;因此他瞧见令狐冲和仪琳处在一起,顿生疑色。 令狐冲并不慌张,答道:“恒山派的定逸师太和我师父同在一起商议大事,所以遣我二人先行前来。” 木高峰闻言有些失色,脚步动了一动,便欲离开。 曲非烟瞧见他的模样,眼珠一转,从林中拾起一块石头,远远扔去,砸在庙宇上,敲了一下墙壁! 木高峰登时大惊,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赶紧掠上高树,几个闪没,到了密林中去。 曲非烟嘻嘻一笑,走出树林,与令狐冲和仪琳相见。 她笑着说道:“我可又救了你们一回,你们该怎么报答我才好呢?” 令狐冲和仪琳望见是曲非烟投石吓走了木高峰,也都不由一笑,对这个机灵的小姑娘生出佩服。 仪琳道:“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菩萨一定会保佑你和那位不是剑客大侠的!” 曲洋正欲出声呼走曲非烟,忽然听的对面的林中又有一阵异动传来。 木高峰身形起落,又回了庙前,竟是去而复返! 令狐冲神情一惊,道:“木高峰,你还想真的和我师父喝上两杯酒么?” 木高峰的目光在曲非烟身上打了几个转,不怀好意,冷笑连连。 他道:“哈哈,这小女娃子不扔石子还好,我只怕就真的走了。她掷来石头,我只道华山派掌门的手劲怎的如此不堪,原来是狐假虎威!” 木高峰目露狠光,恶声道:“哼,《辟邪剑谱》已到了我的眼前,我也只好” “只好怎样?” 木高峰霍然看向密林一处,问道:“谁?!” 李不负缓缓走出密林, 木高峰双目一缩,他在金盆洗手大会上见过李不负出手,对他的害怕还要比岳不群更多三分。 “原来是你!你也是为了《辟邪剑谱》而来?” 李不负看着木高峰手中驼剑,笑问道:“你使这等怪异兵器的,也去图谋别人家的剑法?学来又有多大的用?” 越是怪异的兵器,所用招数往往也就越怪异,和其它的兵刃之法总是大相径庭的。 木高峰冷冷道:“余沧海亲手覆灭了福威镖局,正是为了这门剑法,想必这剑法总是有些门道的。” 李不负摇头道:“这剑法有没有门道,不妨让我来鉴别。却不必劳你费心了。” 木高峰盯了他半晌,突然狂笑道:“我在金盆洗手大会上瞧见你被嵩山派丁勉打了一掌,当真还能再战?你以为我会被你吓走么?!” 他竟吃准了李不负是负伤之躯,一个闪身,掠将过来,青色的驼剑化作一片光影狠狠斩下! 李不负原地不动,双手举着血刀,挡下这一剑。 随即他的左手握过血刀,一刀横劈向木高峰的腰腹! 木高峰体型虽胖,变招却并不缓慢,他看见李不负左手用刀,微微有些惊讶,然而飞快地反手一劈,拦住血刀! 两人用力一击,刀剑上均是运着极强的内劲。 铛! 木高峰内力不及李不负精纯,被震得退开了数步。 而李不负却因太过用力,牵扯伤势,伤口裂开,右肩处先前被天松道人刺中留下的剑伤登时飙射出一股鲜血来, 一道血花飞出,木高峰退在一旁,哈哈大笑:“你果然是强弩之末,我要瞧瞧你们衡山派有什么武功能够让你起死回生!” 他说罢,剑光一闪,又紧紧逼来。 木高峰的剑法不及李不负的刀法,然而却每每故意要和他拼斗力气,虽他每次都被震开,却正要以此激出李不负的伤势。 他知道李不负所受的内外伤一定都不轻,只要能拖下去,就能将之耗死在这庙前。 铛! 又是刀剑相击,李不负右臂血花又溅出许多,几乎成了一道“血箭”,要逼到木高峰的面上。 木高峰桀桀一笑,正要退开调息内功,忽地那激出的血花的速度竟诡异地快了三分,落在他的肩上, ——从伤口溅出来的一股鲜血怎会平白无故加快了速度? 他正感困惑,肩头已传来一阵剧痛,已是刀锋入肉,一切而下! “啊!” 木高峰痛呼一声,急退而走,但整条左臂已被割下。 曲非烟在旁看得笑道:“原来血后面还藏着血刀,两者混为了一色,昏黑中教这驼子瞧花了眼!” 李不负也笑道:“这便是衡山派的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但杀你是绰绰有余了!” 他现学现用,竟是挑选了一个巧妙的角度,用此招重创了木高峰! 木高峰神情痛苦,欲往密林中逃去。 而李不负纵身一跃,一刀劈向木高峰的头顶,并不想给他逃命的机会。 木高峰不敢再打,就地一滚,往旁边滚去,他滚去的方向赫然站着曲非烟。 密林中,曲洋立将准备随时打出的暗器收回,身躯一动,要去救援曲非烟。 然而不等他到,李不负已又一掌击向木高峰的后脑。 木高峰像是有所预料,陡然转身,用仅存的右手挥剑去削李不负的手掌,这一招“回马枪”却被他用得十分灵活! 哧! 李不负手掌缩回,另一只手握着血刀,已刺入他的心脏。 木高峰眼珠凸起,模样非常狰狞,最后居然笑了出来:“你虽虽杀了我,但我背后这这小女娃子可活不了了!” 他扭了扭身,用出最后的力气,周身内劲一震,他的背后竟似有什么东西爆裂,随后从后颈、断臂两处都飙出一股腥臭难闻的黑水,猛地射出。 哗! 那股从断袖处飙出的黑水不是射向李不负,却是向着曲非烟而去。 第六十二章 分道扬镳 木高峰在最后一刻,自知杀不了李不负,反而将背后藏着的黑水射向了曲非烟! 他高高隆起的驼峰之中,原来便是藏着这一大捧毒水! 黑水激出,满空洒开,笼罩向曲非烟。 “快转过去!” 曲洋瞧见这一幕,慌忙叫道。 而曲非烟的反应更快,早已转过身去,以袖掩面。 嗤! 那毒水飞溅在她衣衫上时,竟发出“嗤嗤”的声音,显然是剧毒异常。 幸好那毒水的并未透过衣衫,伤到曲非烟的皮肉。 曲洋掠至近前,拔出剑来,冷光忽现,飞快削去了曲非烟背上被毒水泼中的衣裳。 “非非,你有没有事?” 李不负和曲洋都围在曲非烟身周,刘正风也走出来,关心地问道:“她没事?” 曲非烟呻吟一声,道:“还好,我闭上眼了的。只有两、三滴毒水钻入了我的鼻子里,我呼不出来” 她说着,居然幽幽昏倒,慢慢倒在了曲洋的怀中。 曲洋随后又翻了翻她的眼白,把住脉,说道:“她中了毒!” 随即,曲洋从怀中掏出一枚碧绿色的丹药,送入了曲非烟的口中去。 “我去翻一翻木高峰身上有没有解药!” 李不负走到木高峰身边,只见他倒在地上,背后是血与毒水混杂的一滩水迹,那毒水与他的血水混杂在一起,颜色可怖,气味极其难闻。 李不负忍住腥臭,用血刀去拨弄木高峰的衣物,寻了半天,却还是未见到解药的踪影。 仪琳凑了过来,十分焦急地问道:“那么现在该怎么办?我这里还有我恒山派的内服圣药‘白云熊胆丸’,要不要给” 曲洋打断道:“不可。非非中的是一种怪毒,好在中毒不重,我点住她几处穴道,暂时可以缓解毒性发作。你若用那等疗伤的药一催动她的气血,只怕毒发作的更快!” 仪琳叫道:“那该怎么办呢?唉,都是我不好,不该乱跑过来的” 而令狐冲则道:“几位不若在此等一等,我师父也颇知一些医毒之理,他若来了,也许可以帮得上曲姑娘。” 曲洋摇头道:“令师乃华山派掌门,我们见面不打杀已算极客气了,他又怎会出手相救?” 令狐冲道:“可是我的性命也是你们救下来的” 曲洋依旧摇头,忽转过来对着李不负说道:“三月之内,非非的毒应当不会让她致死,但在这三月里,我们须得寻到一位良医替非非医治!” 李不负道:“曲大哥可有什么人选么?” 曲洋道:“武林中有一位叫作‘杀人名医’平一指的大夫,他的医术高明,必可解得此毒,然而这人规矩太多,非要为他杀一人,他才肯医一人。” 李不负道:“他在何处?我们去寻他便是!” 曲洋道:“我们先去找他,再去为他杀人,一来一去,时日颇长,要是他不愿医,更是无人能求我们若能先去寻得‘圣姑’,让她替我们去请平一指就好了唉,只是此事颇难。” 李不负道:“圣姑?” 他耳朵一动,隐隐听得有人朝着这边而来,于是道:“咱们先走,换个地方说话!” ······ 四人又回到先前的瀑布之旁,寻了隐蔽处躲藏。 曲洋抱着曲非烟,眉头紧锁,不住地叹息道:“你与刘贤弟都已受伤,我若去寻圣姑,你们便不能去江南寻我那位老友;若我去了江南,非非又不能” 他纠结了半晌,始终唉声叹气,似乎很难想出一个万全之方来。 李不负忽然道:“曲大哥,你若信得过我,让我将曲小妹带去见那什么圣姑,去求一求她便是。” 曲洋道:“圣姑在日月神教中地位极高,哪里是你想见便能见到的圣姑自幼丧父,脾性有些古怪,时而善良,时而狠辣,然而你若要去” 李不负道:“我深知求人最难,但也无非‘投其所好’四字,让圣姑先替曲小妹治毒,咱们再去为她做事便是了。” 曲洋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说道:“投其所好,说得极妙。你若要去,只有带上我与刘贤弟呕心沥血,搜古创今而作出来的《笑傲江湖曲谱》才有可能求得动她!” 刘正风动容道:“那位圣姑也是乐道中人?” 曲洋道:“正是!” 刘正风道:“那咱们将《广陵散》的曲谱拿与她便是。这曲《广陵散》虽未必及得上咱们合奏的《笑傲江湖》,但名气之大,却胜过太多。” 曲洋苦笑道:“我何曾想将咱们费尽心血创作的曲谱拿去求人?只是若拿《广陵散》去,借花献佛,便显得太无诚意,也太不尊敬圣姑,若将她惹火了,后果便不堪设想!” 听他言语,这位“圣姑”并不是太好相与之人。 刘正风也叹道:“我能苟得性命,其实已是万幸,曲谱送她也便送她了!” 曲洋缓缓从怀中取出一部曲谱,郑重地交到李不负手中,道:“此次一去,请千万莫惹圣姑生气!我曲洋感激不尽!” 李不负接过曲谱,放在怀中,道:“圣姑所居何在?我明日乘上匹快马,便去找她。路上注意一些泰山派和嵩山派的人,应当便不会有事了。” 这一次“金盆洗手大会”过后,李不负先杀嵩山派的“大嵩阳手”费彬,又斩了泰山派的天松道人,与两派已是结下不解之仇。 只是好在他名义上依然是维护衡山派的人,且并未与魔教有太多的沾染,倒也还稍稍能在武林中立得住脚。 刘正风道:“你的伤势?” 李不负道:“那倒不算太打紧。” 他修行的是神照功,疗愈内伤比起常人快上不知多少倍,何况他受的伤本没有特别重。 曲洋想了半天,才慢慢说道:“圣姑近些年已不在黑木崖常居。洛阳绿竹巷的绿竹翁通晓琴音,与圣姑关系颇佳,你去洛阳找一找,若能找到绿竹翁,你便说你是给圣姑献曲谱而去的。他也许会指点你一条明路。” 李不负问道:“若我找不到圣姑呢?” 曲洋道:“那么你只能立即改了方向,再去寻平一指了。他在开封府,离洛阳也不算太远。” 李不负又问:“平一指若也不肯医呢?我还可去寻谁吗?” 曲洋仰天长叹一声,道:“你便来江南寻我。是我未能照顾好非非。” 一夜无话。 第二日,李不负便买了匹快马,带着曲非烟,飞快地往洛阳城赶去了。 第六十三章 圣姑 李不负载着曲非烟,一路向北而行。 途中换乘了数匹马,有时还要雇上一辆马车,快赶了将近十日,总算到了洛阳。 而曲非烟在第二天时,便已醒转过来。她身体别无异样,唯独是鼻间发痒,渐渐变得红肿。 等来到洛阳城的时候,曲非烟的俏鼻已肿得好似一个馒头。 到了洛阳,李不负与曲非烟先吃了顿饭,便向人打听一个叫作绿竹巷的地方。 随处一问,果然有人知道绿竹巷。 李不负问清位置,立刻带着曲非烟前去,穿过几条街后,来到一处窄窄的巷子前。 巷子尽头,有极大的一片绿竹林,迎风摇曳,天然而成。 里面犹有“叮、叮、叮”的琴音飘出,更增几分雅致,几分闲逸。 曲非烟道:“这地方好清静,外面的炎热全都被甩开了。” 她本来只是鼻子红肿,如今嗓子也有些发痒,说起话来,声音蒙蒙的,有些含糊不清。 李不负道:“这地方确实很好。但我打听得绿竹翁是个编竹篮的篾匠,怎会认识什么圣姑?” 曲非烟道:“你进了绿竹巷时,可千万不能这样说话,圣姑姐姐是日月神教的圣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仪很大的!” 她叹了口气,道:“日月神教中的若都是像圣姑姐姐与绿竹翁这样的隐士,却不会被那些人叫作魔教了。” 李不负道:“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名门正派中也有恶人,像嵩山派的那陆柏、费彬,行径岂非也像是魔教一般?” 两人在巷子中愈行愈深,忽听琴声断绝,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贵客驾临,有何见教?” 李不负遥遥问道:“阁下可是绿竹翁么?” 里面那声音道:“得蒙贵客知晓鄙号,正是在下。” 李不负顿了顿,说道:“在下受日月神教长老曲洋之托,特来献一琴谱。” 绿竹翁听见“曲洋”的名字后,沉默了许久,里面半天未传来任何声响。 过了盏茶工夫,曲非烟有些耐不住,又唤了一声:“前辈我是曲非烟,是我爷爷的孙女!” 这时候,里面才悠悠传来一句带着些笑意的声音:“你当然是你爷爷的孙女,这件事情绝不会有人弄错的。” “你们请进来。” 李不负与曲非烟缓缓踱步入竹林中去,竹林之中又搭了五间小舍,左边两间,右边三间。 一位老翁从中走出,见到李不负与曲非烟,忽然惊道:“这小女孩中了毒么?” 李不负道:“正是。” 绿竹翁忽想到了什么,道:“我可没这本事医她,你们还是另寻高明。我受不起这琴谱。” 李不负却道:“我想你知道有一人是受得起的。” 绿竹翁目光忽变得有些锐利,盯着李不负,问道:“你说的是谁?” 李不负道:“实不相瞒,我此番是前来求圣姑的。” 绿竹翁忽道:“你快走,圣姑不愿有人求她!” 李不负道:“你怎知道?” 绿竹翁欲回竹屋中去,留下一句话,道:“你们速速离开,打扰了圣姑,你我性命都不可保!” 李不负犹不愿道:“你若谈一谈这曲谱,便知道圣姑一定会喜欢的,此曲之妙,犹在《广陵散》之上!” 绿竹翁闻言,停了停步,最后却还是走进了屋,道:“胡说八道。” “你当真是绝不肯说?” “无可奉告!” 李不负眼见这绿竹翁态度十分冷淡,不由得道:“好,总之我还有两个多月,你这里五间屋子,你若不肯说出圣姑的去向,我也只好在你这旁边住上几天了。” 他的打算是:一边在绿竹翁这边住着,一边再花钱雇个人去平一指处去问问,这样两头都可兼顾。 绿竹翁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仍在竹屋中,并不出来。 李不负瞧了瞧五间竹屋,说道:“你住那头,我们便住这头好了。我们俩各一间,正正好好。” 他抬脚朝着其中一间竹舍而去,谁知绿竹翁突然冲出来,叫道:“不可!” 李不负问道:“为何不可?你这竹子搭的屋难道还藏着什么秘密么?” 他伸手便去推门,刚刚推开,忽觉一阵劲风袭来! 嗖! 李不负立刻缩手,只见一道白色的光影一斩即回,刹那无踪。只能隐约可辨得那是一柄短剑。 “好剑。” 李不负赞了一声,立在门口,不再进去,问道:“绿竹翁不肯说,阁下可知道圣姑的行踪吗?” 内里传出个冰冷的女子声音,道:“我自然知道。” 李不负喜道:“她在哪里?” 女子冷冷地道:“我为何要与你说?” 李不负道:“人命关天,我们是献琴谱而去,顺便求圣姑出手救一救人,还请姑娘能相告于我。” 屋中的女子沉默了一下,道:“你们便无别的法子了吗?” 李不负道:“还有一个法子是直接去请平一指。” 屋中的女子冷笑一声,道:“你们的意思原来是想让圣姑替你们去找平一指。” 李不负道:“正有此意。” 屋中的女子淡淡道:“那你们不必去找圣姑了,圣姑不会替你去找平一指。” 李不负惊问道:“为什么?” 女子道:“因为你没有尊敬圣姑。” 李不负本欲发火,却忍着怒气,道:“我不尊敬圣姑,是我的错,但曲非烟小妹却没有不尊敬圣姑。” 女子道:“她的确没有不尊敬圣姑。可是因为你的缘故,圣姑是绝不会替她去找平一指的了。” 李不负听这人语气,觉得有些不对劲,忽然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说着,已欲再推开门,瞧一瞧里面的究竟。 曲非烟突叫道:“不负哥,你别开门,她也许就是圣姑姐姐” 话还没说完,竹屋里面飞速地窜出一对短剑,两道银光交错而来,如同矫龙互应,双凤齐舞,朝前攻来。 这一招的力道不算很强,但双剑之间的配合却极其巧妙! 李不负急退两步,银光乍敛,竹门已又合上。 里面的女子似乎不愿见人一般。 李不负回头看向曲非烟,惊疑问道:“你说她便是圣姑?” 曲非烟道:“圣姑姐姐,我小时候见过你的,你忘了非非吗?” 竹屋中的女子叹了口气,道:“我怎会不记得非非?你的琴法跟你爷爷学得几成了?” 曲非烟吐了吐舌头,舌苔上却有些发黑,她不好意思地道:“我比起我爷爷可差得远了。” 圣姑道:“你进来。” 于是曲非烟也不害怕,抬步走了进去。 “呀,你的鼻子?” 圣姑的声音微微有些讶异。 竹屋中的曲非烟却微笑道:“我中毒之前,鼻梁本来还不够挺,现在鼻子变大了,是不是好看的多?” “可是你” 两人在竹屋之中谈话,而李不负和绿竹翁立在外面,都不作声。 谈了半天过后,竹屋之中,圣姑又忽说了话。 “将那曲谱拿给我。” 曲非烟走出门,对着李不负做了个鬼脸,将《笑傲江湖》的曲谱取走,又回了竹屋。 没过多久,竹屋之中便传来阵阵琴音,少顷后又转为了箫声。 果然便是《笑傲江湖》此曲。 但此曲在圣姑手中弹来,味道却与曲洋和刘正风二人合奏大有不同,偏多了几分红颜剑客,儿女情长的味道。 过了许久,琴声终停。 圣姑叹道:“此曲之妙,的确非人间凡乐,几该天上方有。换平一指出手一次,实是绰绰有余了。可是我已说过,我不会为你去找平一指来。” 曲非烟沉默不语。 圣姑道:“这全是因为外面那个男人所致,非非,你怪不怪他?!” 曲非烟笑道:“我不怪他。因为我知道圣姑姐姐一定有其他办法救我,用不着去找平一指的。” 圣姑转叹为笑,道:“我本想让那个毛头小子着一着急,好生自责一番的。罢了,我修书一封,找人为你解了此毒。” 竹屋中忽地又没了动静。 过了多时,一只纤纤玉手从竹窗边上伸出,那玉手中握着一张信纸,纸上面写着清秀的黑色小字。 “绿竹翁,你将此信送到该送的人手中。” “我不多难为他,你便请他去黄河的渡口处摇船接那人。想必这点事,他是做得到的。” 圣姑的这句话虽是在对绿竹翁开口,但其实却是对李不负吩咐的。 绿竹翁接过信来,看也不看,只是叠好,随后塞进了一个小竹筒中,又将之绑在了一只信鸽的腿上。 一切完毕后,绿竹翁过来对着李不负道:“小兄弟,这下你可请便了。” 李不负问道:“要我去黄河接谁?” 绿竹翁笑道:“你去了便会知道的。” “她若知道有人在黄河口等她,也许脚程会快些。所以你也最好快些去雇一艘船,免得赶不上。” 第六十四章 蓝凤凰 黄河渡口。 李不负已在这里等了五天。 他飞快地赶到这里,用自己从上一个世界带来,还剩下的一些碎金买了一艘船,便在一处渡口等待起来。 既然绿竹翁说了:到了渡口就会知道那人是谁,那么想必那人是有办法找到自己的。 日月神教,势力甚大。这些日子来,他一路听闻,已有所了解。 此时正值五月。 衡阳城虽是下雨时节,然而这里的阳光却正暖。 李不负本不太会开船,于是又雇了两个船夫,他也跟着两人学了几天。在开船上,他没什么天赋,但好在内功精深,气力很足,总算也还差强人意。 这一日,阳光炽烈地洒下。 河水荡波,摇曳着日光,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另外两个船夫已在打盹。 而李不负则躺身在船的甲板上,晒着太阳,静静地望着蓝天,让阳光照遍了自己的全身。 他将曲非烟托给圣姑之后,便觉轻松了许多。 所以他便有了空闲的时间,可以去想一想别的事情。但谁也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究竟在怀念什么。 过了片刻,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少女歌声: “五月寻哥到洛阳,好哥躺着晒太阳。” “可怜好妹千里赶,好水不得一口尝!” 这歌声中带着一些责怪,带着一些埋怨,又带着一些欢喜,像是女孩子对恋人的娇嗔。 李不负动了动身,却还是没起来。 随即,那歌声又道: “好妹千里迢迢行,好哥却不来相迎。” “好船虽可值千金,不抵好哥好无情!” 这两首歌的曲调差不多相同,有的地方转音却不一样,更显得唱歌的女孩十分可爱。 李不负终于撑起身子,坐在甲板上,朝着来声处看去。 只见不远处也是一艘大船驶来,比他乘的船还要大得许多。船上面立着许多少女,均是穿着蓝布染花衣衫,打扮瞧着像是云贵一带的苗族姑娘。 而船上当头站着的一位少女,看起来最是娇媚。她亦是穿着蓝衣,胸前却套了一件绣花的围裙,色彩鲜艳,非常灿烂。 她的耳朵上垂着一对酒杯口大小的黄金耳环,腰间一根彩色腰带随风飘扬,双眼显得极有神采。 迎着日光看去,只见那女子的黄金耳环不住地拨动着闪光,夺人眼目,辉耀煌煌,美丽极了。 那女子双手环在口边,大声又歌道: “好水好河好风清,好天好船好日明。” “好哥没有好迎妹,只教好妹好伤心!” 这声音中没有半点悲哀伤心之情,却全是俏皮活泼的问责之情。 李不负闻言,知道这些人多半是为自己而来。 他当即站起身子,也学着笑歌道: “好妹好船过好河,好妹唱得好好歌。” “好哥莫惹妹生气,只愿好妹笑呵呵!” 李不负只不过听了那女子唱了三遍,就已将这简单明快,轻松悦耳的调子记下,随口也唱了两句,居然唱得并不难听。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艘船上传来一大片少女的笑声,一群少女都将目光投向当头的那女子,撺掇道:“快去啊!快去上船啊!好船才能过好河哩!” 当头女子笑着白了她们一眼,等到船行得近些时,便一跃而起,跳了过来。 她的轻功也很不错,从大船上跃起,稳稳当当地站在了李不负那艘船的船头。 李不负笑问道:“好妹子,你的歌唱得好,轻功也很好。” 那女子笑道:“我只道中原人都规规矩矩,刻板的很,想不到你倒不是他们那样的。你便是李不负吗?是圣姑让我先来寻你的。” 李不负本也有些猜到这便是自己要接的那人,道:“在下正是李不负,未问神医姑娘芳名??” 女子咯咯笑道:“我可不是什么神医,只是会解百毒而已。我叫蓝凤凰,圣姑让我去为一位小姑娘解毒,说你会在这里接我。” 李不负望向那艘大船,微笑道:“但其实蓝姑娘想必是不需在下接送的。” 蓝凤凰娇声道:“怎么不用?你既有了船,我便坐上你的船了。她们的船轻了些分量,大家也就开得快些,哪里不好?” 李不负道:“好,好,这也很好。” 蓝凤凰仔仔细细地瞧了他几眼,又笑道:“我路上听说你叫什么‘不是剑客’,你口中总挂着‘不是不是’,可现在看来,原来只会说‘好好好’。” 李不负苦笑道:“我本来也没有那么多‘好’可以说,但见了姑娘后,不好的也都变成好的了。” 蓝凤凰抿嘴笑道:“你这人好会讲话,我挺喜欢你。” 她不顾表情错愕,在旁呆住的李不负,径直对着另一艘大船上的苗族少女们道:“你们先走,我们驾船在你们后面跟着。” “哈哈哈,是!教主!” 大船上又传来一群少女的调笑声。 于是李不负也命船夫开船,跟着那艘大船之后,缓缓向洛阳方向而去。 蓝凤凰站在船上,笑道:“你这船虽小些,果然要清静得多,躺在这里晒太阳,那确是很享受的事。” 李不负问道:“我方才听她们唤你教主,你是” 蓝凤凰笑道:“我是云南五仙教的教主。” “五仙教?” “其实也叫五毒教,有人又说五毒不好听,便改作五仙教了。” 蓝凤凰道:“怎么了?你没听说过我吗?” 李不负其实并不知道,但也还是道:“听过,久仰大名。” 蓝凤凰哈哈笑道:“你们中原人总是爱说假话,你明明就一副不知道我的样子,却偏偏要说听过!” 李不负居然也没有尴尬,而是解释道:“我这样说,更客气一些,你听着是不是也舒服一些?” 蓝凤凰道:“我听假话便不舒服,听真话才舒服,你对我便说真话就好了。” 李不负作出老老实实的样子,点头道:“好,我说真话。你很美,很漂亮,也很好看。” 蓝凤凰笑得花枝乱颤,问道:“这是真话么?这若是真话,那我当真也太开心了。” 她快言快语,所有的情绪都浮现在脸上,不似一教之主,倒似天真烂漫的少女。 李不负不禁好奇地道:“蓝教主,你这么年轻便当上了教主,想必你的武功一定很不错了。” 蓝凤凰竟叹了口气,道:“我很年轻么?其实我现在已二十二,今年便该满二十三了。你不必叫我蓝教主,你唤我一声蓝妹子就好。我听说你的武功也高的很的!” 李不负道:“原来你有二十二,那算来比我还大一点,我该叫你蓝姊姊才对。” 蓝凤凰忽地伸手去捏李不负的胳膊,笑道:“你叫我姊姊,岂非把我叫得老了?可不能这样。” 两人在船上打笑,不知不觉间,风大帆满,船渐行得远了。 第六十五章 五宝花蜜酒 船渐渐行着,水光荡漾。 阳光越来越强烈。 黄河水道不甚好走,前面走的大船平稳,后面跟着的小船却偶有晃动。 于是李不负索性又躺在了甲板上,晒着太阳,打算就这么跟蓝凤凰聊天。 蓝凤凰却也学着他的模样,躺着身子,道:“你学我唱歌,我学你晒太阳。” 她也不顾自己是女孩子家的身份,就直接躺在了李不负的身旁。 她周身自带着的一缕缕香气,倒往李不负的鼻中钻了不少。 李不负轻轻笑道:“晒太阳可实在是件好事。只是我这船灰多的很,怕蓝姊姊你弄脏了衣服。” 蓝凤凰笑道:“我光着脚踩在你船上时,你怎么不忧心我弄脏了脚?” 她说着,跷了跷双脚,果真是一对美丽赤足。 其实不止是她,那大船上的一群苗族女子也都是这样赤足踩地的。 李不负道:“我倒很好奇,你们一直光着脚行走,也不怕踩着个什么东西,将脚伤着了么?” 蓝凤凰笑道:“我的眼力和轻功都还不错,除了偶尔能踩着条小蛇以外,其它的是踩不着的。” 李不负惊讶道:“踩着蛇?那么蛇不会将你咬伤吗?” 蓝凤凰眼睛一动,道:“它若敢咬我,我就抓它来酿酒!” 李不负道:“若是毒蛇呢?” 蓝凤凰笑道:“毒蛇又怎样?我还没遇见过能毒倒我的蛇呢!” 这位五仙教教主本是百毒不侵的体质。 过了一会儿,蓝凤凰忽然道:“你问了我那么多,是不是该我问你了?” 李不负道:“你问。” 蓝凤凰好奇地道:“他们说你是衡山派的未来掌门,乃是一方正道栋梁,你怎么敢去请圣姑这样的人物帮忙?” 正、邪两道中人大多是势如水火,丝毫不能融洽。五岳剑派和日月神教中的人见了,往往也是不太客气的。 李不负道:“曲洋是日月神教的长老,他教我来找圣姑的。” 蓝凤凰道:“你是因为刘正风才认识曲洋的,对不对?” 李不负哈哈一笑道:“若没这次金盆洗手大会,其实我谁也不认识。” 蓝凤凰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道:“我路上便听说了,你在金盆洗手大会上一人独战群雄,和几大门派都交了手,好生威风啊,我们的姐妹听了你的故事,都佩服的很。你能不能给我亲口讲一讲那些事?” 李不负悠悠地说道:“好,蓝姊姊,你想从哪一段开始听?” 蓝凤凰道:“我想从头开始听,好不好?” 于是李不负便从回雁楼的事情说起,慢慢讲到了莫大先生与他相会,随后又描绘了在金盆洗手大会与嵩山派和泰山派大打出手之事。 讲到最后离开刘府,被丁勉击中一掌之时,蓝凤凰突然问道:“我听过丁勉这名字,他好像是什么嵩山十三太保之一,他的掌力想必很厉害。” 李不负道:“是很厉害。” 蓝凤凰又关心道:“那你伤得重不重?” 李不负道:“还好,我恢复了十来天,已差不太多了。” 蓝凤凰认真地道:“差不太多和完全好可是两回事,你随我来,我有疗伤的宝贝!” 她立起身子,叫道:“前面的大船停一停,我们要上船来了!” 前面五仙教的船果然慢了下来,蓝凤凰抓着李不负的手臂,将他拉起来,说道:“我要跃上那座船去了,你可不要跟不上!” 说罢,她赤足一点,轻盈地跃起,像是一只翩翩的蝴蝶飞起,又掠到了那艘大船上。 李不负笑了笑,施展轻功,双足一跳,跃得极高,也跳上了船。 蓝凤凰见此微微一笑,回头往船舱里走去,过不多时,抱出一瓶子酒来。 她轻启瓶盖,瓶中顿时溢出一阵浓郁至极的花香与酒香,飘飘悠悠,满船荡开,熏至人的鼻中,简直有些让人不舍得呼气。 李不负问道:“这是什么鲜花酿的酒么?” 蓝凤凰道:“这是我们五仙教自酿的‘五宝花蜜酒’,喝了之后,自是滋补。你受伤未愈,我请你喝这瓶药酒!” 李不负想到这也是她一番好意,当即也不推辞,拿过了酒瓶。 他方拿过酒瓶,凑在口边,却闻到花香之中,又夹着一股很重的腥气,不由得往酒瓶之中瞧了瞧。 但见酒瓶子中的酒水甚是清冽,便如泉水一般。但是里面却还安安静静地躺着五个小东西,分别是青蛇、蝎子、蜈蚣、蜘蛛与蟾蜍。 这正是世间极厉害的五种毒物。 李不负看了一眼之后,便没趣再饮,苦笑道:“你这酒泡的全是这些蜈蚣蝎子,我怎么下得了口?” 蓝凤凰解释道:“这些东西可非一般的‘五毒’,而是咱们精心培育了十多年的奇物。这‘五宝花蜜酒’咱们五仙教一共也不过只有八瓶而已,你喝了这酒,对你大有益处。” 李不负惊讶道:“这么珍贵的酒,我们初次相见,你怎么舍得给我喝?” 蓝凤凰道:“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你叫我一声蓝姊姊,我自然该对你好些。” 说到这里时,一旁的苗家姑娘眼波流转,纷纷都笑了起来。 李不负想了一想,道:“好,你拿碗来。我将这酒倒在碗里,这五样奇物你们拿去泡其它的酒。” 蓝凤凰拿来一个银质的花纹酒杯,摆在面前,说道:“那五毒正要一起喝了才好。” 李不负使劲摇头,说道:“那你得去好好学学厨艺,至少将这五个小东西做得不那么难闻和难看之后,才可入得我的口。” 蓝凤凰笑道:“好,我不勉强你。你先喝酒!” 她让李不负端着银杯,细细将酒瓶中的酒倒在杯中,握在手上,晃了一晃,才递给李不负。 李不负接过银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他酒入肠中,也未细尝是什么味道,只道:“我喝完了。” 蓝凤凰妙目连转,显得有些高兴,说道:“好,好,但你不服这五毒,药力终究不够。没事,你先盘坐运功,消化了这酒中的效力再说。” 李不负饮“五宝花蜜酒”入腹后,果然觉得腹中有一股热力升腾,由内而外,都有暖洋洋的感觉。 他盘坐下来,缓缓运功,感到像是有一道道暖流在温育躯体各处,心法的运转比往常快了不少。 时间渐过,功法起用,一股股内力不断地生出,汇往四肢百骸,游走经脉之中,最后又都归在丹田内去了。 “五宝花蜜酒”果然有滋补身躯,增加内力的作用。 李不负运功两个时辰过后,浑身温暖,果然觉得内力比此前明显进步了一些,而此时药力仍还有余留,不由得一喜。 而他再一睁眼时,已是日暮西山,云霞满天。 天边挂着各色的霞彩,连成一片,将五彩斑斓的光辉洒在水面,轻轻漾动。 蓝凤凰居然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处,见他睁眼,笑吟吟地对着他问道:“怎么样?这酒还好喝吗?” 她好看的脸蛋凑在李不负的面前,一对别致的金耳环摇来晃去,身上彩衣在漫天云霞的映照下发出很不一样的光彩,实在美丽极了。 李不负竟看得有些移不开眼,口中道:“我我没尝出那酒是什么味道,但作用确实很好!多谢你!” 蓝凤凰闻言笑道:“好,有用便好。那我们去吃饭,我叫人替你留着的。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我们的饭菜。” 第六十六章 解毒 李不负吃得惯。 苗家人的饭菜虽与中原的菜系确实有所不同,但是还好李不负也并不觉得不合口。 他在船上除了吃饭喝水闲谈以外,每日便打坐练功,渐渐将“五宝花蜜酒”的效力炼化。 李不负武学天赋很高,但修行内功的时日毕竟尚短,虽先后修行过《血刀经》和《神照经》两门内功,但论积累深厚,却还是有些比不上真正的前辈高手。 但这“五宝花蜜酒”却恰好让李不负内力增加不少,为他省去了许多苦修、熬炼、打磨的工夫。 待得李不负将此酒的效力炼化完之后,方知这酒之稀奇,绝不逊色于一般的灵丹妙药,天材地宝。 他喝了一瓶酒,短短数天后,内力却至少增加了三成还多。 行不多日,一行人而后便下了水路,改走陆路。 蓝凤凰命那些苗族少女留在船上,同李不负一起往洛阳赶去。 至了洛阳,两人又来到绿竹巷,见到了绿竹翁和曲非烟。 二人正在竹舍外的一方竹桌上看书。 曲非烟鼻子依然肿得很大,而好在她这几天不知又用了什么灵药,使得她的喉咙并没有那么疼了。 绿竹翁一见到蓝凤凰,便问道:“你便是五仙教的蓝教主?” 蓝凤凰道:“正要前来拜见圣姑。” 绿竹翁道:“圣姑正在里面抚琴,你稍等一等。” 李不负也知道这圣姑的排场不小,于是安静地在竹舍外面等着。 绿竹翁也陪着二人站立。 只听竹舍中的琴音曲调柔和之极,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整首曲子带着一种清新自然的疗愈之意,让人听了后大感放松。 连躁乱的心意都慢慢地归于宁和。 琴声悦耳,绕梁不绝。 曲非烟却睁着一双黑黑的眼睛在李不负和蓝凤凰身上来回转个不停,目有狡色,闪动异彩。 待得琴音散去许久后,竹舍中的圣姑才开口道:“既然人已到了,那便为非非解毒。” 蓝凤凰道:“大小姐吩咐,自无不从。” 她随即从胸口里拿出一方八寸见方的竹织小盒,打开盒子一瞧,却是一条水中常见的吸血水蛭。 只是这水蛭与别的水蛭不同,其身躯玲珑,个头小巧,浑身玉白,比之其它的水蛭却小了许多,仿佛是珍珠串在一起的一般。 蓝凤凰持着此物,走到曲非烟身前,问道:“小妹子,你便是让李不负公子不远千里,飞驰洛阳的曲非烟吗?” 曲非烟道:“是,姊姊,你是五仙教的蓝教主,对吗?” 蓝凤凰笑道:“你真聪明。我现在要用这条宝贝为你解毒,须得将之放在你的鼻子里去,你怕不怕?” 曲非烟看了看那条吸血水蛭,说道:“有些怕的。” 蓝凤凰又笑道:“它不会弄疼你的,我亲你一下,你便让我将它放在你的鼻子里去,好不好?” 她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地安抚曲非烟。 曲非烟转了转眼睛,忽道:“这样,你亲那个李不负大哥一下,我便让你将它放进我鼻子里去。” 蓝凤凰的脸颊突然变得嫣红起来,竟有些不知怎么接话。 李不负顿时也有些尴尬。 蓝凤凰道:“小妹子,你你” 曲非烟笑道:“我知道那是为我解毒用的,蓝姊姊你不要说了,快放进来,我不怕的。” 蓝凤凰这才又惊又笑,抬起手来,缓缓将那条玉白的水蛭放入曲非烟的鼻中。 玉白水蛭趴在曲非烟的鼻孔里,稍稍向前蠕动了几分,随后便不再动了。 蓝凤凰问道:“小妹子,你莫乱动,很快就好的。” 曲非烟亦觉新奇,说道:“我不疼,只是有些痒。” 随即,李不负看见那条玉白水蛭身躯的颜色慢慢变红,随即自己又蠕动了出来。 蓝凤凰两指拈过那条玉白水蛭,如法炮制,又将之放在曲非烟另外一个鼻孔中。 众人皆默默等待。 等到一炷香后。 那条玉白水蛭的身躯已全然转为黑红色,看上去有些可怕。 而说来神奇,曲非烟的鼻子则肿涨全消,除了微微还有些泛红以外,便没有任何异样了。 蓝凤凰接过那条玉白的水蛭,只见那水蛭在她掌心抽搐了几下,便死了过去。 “小妹妹,你嗓子也有些疼,是不是?” 曲非烟道:“已比之前好多了。” 蓝凤凰又递给曲非烟几片绿色小叶子一样的东西,说道:“你听话,你含着它,过几天应当就没事了。” 李不负看着这一场解毒的场面,不由暗感惊叹,赞道:“蓝姊姊果真厉害,不须药材,不用丹石,只用一条小小的水蛭便解得毒了。” 蓝凤凰道:“你莫小看这玉白水蛭,每一条都罕见珍稀,且只能用得一次,纵是我五仙教也没有几条的。” 竹舍清静,绿意盎然。 里面的圣姑忽然问道:“蓝教主,五仙教今年可遇到神教来人么?” 蓝凤凰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道:“今年还没有,也许过两、三个月神教才会来人。” 圣姑叹道:“那么到时候你也需得服下那枚神丹了。” 蓝凤凰道:“属下自当遵从东方教主旨意。” 圣姑淡淡地道:“好,你莫忘了你们五仙教的上一任教主是怎么死的,你继任教主不久,也要小心才是。” 蓝凤凰又道了一声“好”。 李不负见气氛忽变得有些奇怪,于是插话道:“曲小妹,你的毒已解了,我们要不要去找你爷爷?曲洋长老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曲非烟却道:“我想留在圣姑姐姐这里,这里好玩的多,爷爷每次见了刘正风便忘了我,我只能去和刘菁姐玩耍,如今他们一家却也” 说到此处,竹舍中的圣姑也叹了口气。 过了半晌,圣姑道:“便让非非留在我身边,你回去告知曲洋长老一声就是。” 曲非烟面上立时显出笑容,说道:“不负哥,那么便请你去告诉我爷爷一声。就说我在绿竹巷跟着圣姑姐姐学琴。” “好,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帮你转告吗?” 曲非烟突然瞧了瞧蓝凤凰,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了。” “什么事情?” “我原该好好谢谢蓝姊姊的,你便替我去请蓝姊姊吃一顿大餐!” ······· 洛阳,牡丹楼。 这座牡丹楼虽不是洛阳城最大的酒楼,却也十分气派,富丽堂皇,客人颇多。 李不负与蓝凤凰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点上了许多酒菜。 两人边吃边聊,聊着聊着,聊得十分高兴,蓝凤凰竟挽起袖子,露出一对白臂来,要与李不负拼酒。 几壶酒转眼而尽,蓝凤凰正要让小二再上酒,这时却有两个人冲着他们走来。 准确地说,是冲着蓝凤凰走来。 “请问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来人是两个青年,身穿华服,腰佩宝刀,长得很像,应是一对兄弟。 蓝凤凰瞥了他们一眼,含笑道:“你们怎么称呼?” 其中一人抢着道:“在下洛阳金刀王家王家骏。” 另一人也生怕说得慢了,道:“我是金刀王家的王家驹。” 蓝凤凰只瞧了他们一眼,便不再瞧去,反而看着李不负问道:“洛阳金刀王家很有名么?” 李不负摇摇头道:“蓝姊姊,你不必问我,这我没听说过。” 王氏兄弟被这么一说,有些不悦,显是落了面子。 王家驹冷哼一声,道:“在洛阳城混的,若不知道金刀王家,那实在可以不用洛阳城里待了。” 蓝凤凰吟吟笑道:“那岂非我也要被请出洛阳城去?” 王家骏道:“那当然不是。姑娘是天仙下凡,不知人间俗事,也属正常。” 李不负笑道:“他们倒是很会说话。” 王家骏又道:“你是这位仙女的弟弟吗?请你到旁边去坐一坐,让我挨着这位仙女坐,好不好?” 王家驹道:“自然是让我挨着这位仙女坐。” 他竟然掏出一锭金子,摆在李不负面前。 李不负指了指蓝凤凰,道:“我不敢让,你得问她。” 王家骏问道:“姑娘可愿让我与你同坐么?” 蓝凤凰冲着他笑了笑:“自然可以。” 她这么一笑,几乎要勾掉了王家骏的三魂七魄。 王家骏痴痴地盯着蓝凤凰,伸手过去,似乎是想摸一摸蓝凤凰裸露着的手臂。 突然,就在他探出去的手快要碰到蓝凤凰之时,却猛地被人一折,随后他便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往楼底下摔去。 “啊!” 王家骏惨叫一声,而另一旁的王家驹正欲动手,也被人一脚踢下去了。 蓝凤凰看着他两人摔下楼去,笑道:“你为何要扔他们下去?” 这自然是李不负动的手。 李不负道:“我若不折他手,他的手中毒之后,也许就再也用不了了。” 蓝凤凰眼睛一亮,笑道:“原来你这么善良?” 李不负道:“我也不算多么善良。只不过在这种事上,我总是特别善良的。” 蓝凤凰听到这话,眼睛更亮了,亮得好似两颗星。 而楼下摔倒在地的王氏兄弟却愤怒地大叫道:“一个衣衫不整的婊子,还有一个会武功的小情郎弟弟。你们别走,我金刀王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两人又羞又恼,十分生气,骂人的话不堪入耳。 蓝凤凰用手撑着下颔,又悠然说道:“他们叫我们别走。” 李不负道:“可我们偏偏要走。” 蓝凤凰道:“我跟你走,你去哪里?” 李不负道:“就去金刀王家!” 第六十七章 洛阳金刀 洛阳,金刀王家。 洛阳金刀的名气大约也并不短了,至少已有好几代。从金刀门与福威镖局联姻之后,在中州武林的地位又提升了不少。 这一代洛阳金刀门的门主王元霸更是号称“金刀无敌”,的确已很久没有敌人找过他们的麻烦了。 李不负和蓝凤凰已走到王家门口。 门是朱红色的大门,门上面挂着两个锃亮的狮子头大铜环,门口还站着八名威武的大汉,正是凛凛一副大户人家的风范。 蓝凤凰瞧见这幕,突然问道:“我们来的时候打听,那个人说这家主王元霸号称‘金刀无敌’,你怕不怕?” 李不负笑道:“这世上敢有这么大口气的,只有两种人。” 蓝凤凰道:“哪两种?” 李不负道:“一种便是只在传说之中听说过,从未被世人见过的绝世高人。据说这样的高人有到了海外,有的到了深山,大都隐居起来了。” 蓝凤凰道:“还有一种人呢?” 李不负道:“还有一种人就是我们方才在牡丹楼里吃饭,遇见的小二。” 蓝凤凰疑惑道:“那个小二?他怎么了?” 李不负道:“他招徕我们的时候,说的话是‘客官请进,咱们的酒楼里什么菜都有’。这句话你信不信?” 蓝凤凰道:“那酒楼虽不小,可自然也不是什么菜都有的。我们苗家的菜他那里就没有。” 李不负道:“所以他只是随便说说,也没人会真的和他计较什么的。” 蓝凤凰忽地莞尔一笑,道:“你难道把王元霸比作是店小二?” 李不负道:“他比店小二强一些。至少店小二教不出那么有脾气的孙子。” 二人旁若无人,一言一句,均是在讽刺金刀王家,门口的八名大汉再也忍不住,朝着他们走来。 “你们在那里胡说八道什么?难道是想挨揍吗?!” 蓝凤凰巧笑道:“我这么好看的妹子,难道你们舍得打我?” 八名大汉其中一人走了上来,探出一只大掌去拎蓝凤凰的胸领,笑得相当恶心,说道:“我虽不会打你,但是可以把你丢” 他的话还未说完,他的手里忽便多了一只蝎子。 “啊!这蝎子是哪里来的?!” 大汉的手掌被蝎子轻轻一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作酱紫色,只不过几个呼吸,便感觉掌心麻木,没有知觉了。 蓝凤凰随手一拂,便收回了蝎子,道:“你若进去替我们通报通报,也许我还有解药可与你。” 大汉忙不迭地爬进门去,赶紧去禀报家主了。 过了片刻,有三人并肩走去,头一位看上去已有六七十岁,却依然满面红光,手里握着两个金胆,不住盘弄;另外两位则都是筋骨强健,孔武有力的中年人。 “老儿王元霸,不知姑娘从何处而来,因何要事光临敝府?” 蓝凤凰轻轻地笑了笑,道:“我可听不懂你那些光啊、府啊的话。但我是跟着他来的,你问他。” 李不负道:“我们也不是自己想来的,只因贵府上有两位公子要找我们算账,让我们在牡丹楼等着。可我这人有些等不急,所以就先来了。” 王元霸捏着金胆,皱眉道:“莫非是家骏、家驹两弟兄?” 他尚在踌躇思考,背后的一位中年人已回头去寻那两人。 王元霸瞧见此幕,便邀请李不负进了王家,到了正堂,坐在一张八仙大桌上。 不过少时,王家骏、王家驹二人便也到了正堂,一见到是李不负和蓝凤凰二人,神色变得尤其的精彩起来。 王家驹叫道:“是你们?你们还敢来?!” 二人看来羞怒交加,仍强作声讨。 其实这两人回到府上,自知丢人,并不敢声扬此事。但见到李不负找上门来,也只好硬着头皮应对。 王元霸沉声道:“你们两个好好说说与人家发生了什么冲突?若是咱们王家的错,给他们赔个礼道个歉也就是了!” 王家骏想了片刻,上前说道:“我们只是在牡丹楼里看见了他们,想上去和他们结识结识,哪里有冒犯过他们?” “是他们蛮不讲理,暗中使绊子,把我们都摔下了楼去!” 王元霸道:“当真?” 王家驹也附和道:“千真万确!” 一位中年人走上前来,说道:“那我便要好好地评评这道理了,我家儿子好生忍让一番,你们却敢找上门来?” 李不负叹道:“是你两位儿子想调戏我身边这位姑娘,你要怎么评理?” 王家骏辩解道:“明明是她先诱惑我的,怎能怪我?!” 中年人又问道:“她怎么诱惑你的?” 王家骏道:“她故意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白色的手臂来给我们看,就是这样诱惑我的!” 他说着,还扯起了自己的衣袖来。 王元霸立即询问李不负道:“这是不是真的?” “是。” 回答的人是蓝凤凰。她坐在一旁,脸色虽微微有些红,然而不但不羞涩,反而有些笑了起来。 那中年人见状大怒,道:“好不要脸的妖女,胆敢用美色惑人,还用毒物伤了我家的护卫!” 他跨步提腰,往前走去,一巴掌往蓝凤凰的脸上拍去! 而他刚抬起手,李不负却已掠出身子,出指如电,在他胸前连点了三下,将他的穴道制住。 众人还没看清,李不负又绕到其后,“啪、啪、啪、啪”打了王家骏,王家驹二人各两个耳光。 “不要脸的是你们!” 李不负打完耳光,坐回原位,淡淡地道:“她确实露出了手臂,但那并不是给人看的。就算是给人看,也是给我看的,你们怎能不要脸到说是在诱惑你们?” 那先前说话的中年人定在原地,动也不动,哪里还敢再说半句话。 王家骏和王家驹也知是惹上了高手,缩在一旁,不敢吱声。 最后还是家主王元霸站出来,说道:“两位公子小姐大人大量,是我王家儿孙有眼无珠,冲撞了两位,你们要他们怎么道歉都是应当的。” “你们现在不评道理了?” 王元霸干笑两声:“嘿嘿,老儿已听明白这道理了,已听明白了。” 李不负转头看向蓝凤凰,问道:“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蓝凤凰一直都盯着李不负,目中始终含着欢喜,笑着说道:“我不处置他们了。我如今很开心,不想杀人。” “这是解药,给那个护卫送去。” 她又拿出一个小瓶子摆在桌上。 王元霸暗松了一口气,他这些年来之所以能在中州立足,全靠的是欺软怕硬,一团和气,这才没什么人找他的麻烦。 这位姑娘看来很好说话,此结就好解了。 李不负忽又道:“蓝姊姊虽放过你们,但我还要借一样东西。” “借什么东西?盘缠还是快马,咱们王家都有很多。” 李不负道:“我借‘金刀王家’的那一柄金刀。” 王元霸惊道:“金刀?这是我金刀门的镇门之宝,怎可外借?” 李不负道:“我要去江南找人,但我却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只好将动静弄得大些,让他们好找得到我。我听那二位公子说你们金刀门的名气如日中天,洛阳无人不知,那这名气就正好可借我用一用了。” 王元霸暗中将王氏兄弟骂得狗血淋头。他知道李不负乃是要踩着他们“洛阳金刀”的名头去大闹一场动静,于是更不肯答应。 “少侠,别的都可商量,唯独此事不行。” 李不负道:“那可由不得你了。” 他突地掠起,飘忽如风,将堂中金刀王家的三代一众人全都点住了穴道。 “待我从江南回来,就把金刀还给你们。” 第六十八章 花酒与歌 河上。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不但一张帆布吃风张得很紧,而且另一条杆上面还挂着一柄金灿灿的刀。 刀身金黄,刀柄金黄,连刀上飘扬的刀穗都是金色的。 刀的下面还飘着一面大旗,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六个大字:“金刀门不要脸!” 蓝凤凰道:“那金刀的颜色可实在好看的很,只可惜那些金都是镀上去的,并不是真的金刀。” 李不负笑道:“没有哪个会用刀的人专程去打造一把全由黄金铸成的刀的,那种刀中看不中用,就太笨拙了。”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都可望见那把金刀。 只因他们两人都躺在船上的,直直地将头对着天空,迎着日光的照拂,享受河风的凉爽。 蓝凤凰道:“咱们每靠一次岸,你便要拿着金刀到处去炫耀,金刀门的脸面可都在你手中丢尽了。” 李不负道:“这也不是我害的,而是他们自找的。若咱俩是一对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那么王家的兄弟岂不是要欺负到你了?” 蓝凤凰笑道:“我纵不会武功也不要紧的。若是令我把百毒使开,寻常一百个人也未必近得了我的身哩!” 李不负不由得将身子往她身边又挪了挪,道:“看来我比那一百个人都要强得多。” 蓝凤凰夸赞道:“你的确比那些人都厉害得多,也有趣得多!” 李不负突然说道:“我还会说一段很厉害又有趣的绕口诀,你想不想听?” 蓝凤凰道:“我听。” 李不负慢慢念道:“红凤凰,黄凤凰,粉红凤凰,花凤凰,却都比不上蓝凤凰!” 他念罢,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蓝凤凰也跟着学:“红凤凰,防凤防粉蜂” 她学了半天,将“黄”念作了“防”,又将“粉红”念成了“粉蜂”,念了好几次,却总是念不太对,也被逗得咯咯直笑。 “我回去一定要好好练这几句话。” 二人笑了好一阵,直到笑声荡满了船只,这才停下来。 又过了好一会,蓝凤凰却露出一种落寞的神情。 “可惜我马上就要回去了,到了下游,咱们便要分别了。” 李不负道:“你回你们苗疆五仙教去么?” 蓝凤凰道:“是。我刚刚接任教主没多久,而且年纪尚轻,若不常在教中,恐怕难以服众。” 李不负道:“等我去过一趟江南,做完该做的事之后,我就去找你。” 蓝凤凰的俏脸上展出惊喜的笑容,问道:“真的吗?” 李不负道:“自然是真的。” 蓝凤凰道:“好,我一定等着你。你若来,我就用最隆重的礼仪来迎接你!” 李不负道:“你若再用那些五毒之物来迎接我的话,我可要被吓跑了。” 蓝凤凰娇哼了一声,说道:“你就这么怕咱们五仙教的‘五宝’吗?” 李不负叫道:“这可不只是我的问题了。你随处问个人,他们也都想必是不太喜欢的。” 蓝凤凰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那‘五宝花蜜酒’中的五宝你还没吃。” 李不负面上露出犹豫之色。 他已知道那“五宝花蜜酒”实是一味奇酒,饮后可增加不少的功力,这却是寻常药酒所远不及的了。 而这时,蓝凤凰已从怀中又拿出一瓶“五宝花蜜酒”来,说道:“这酒第二次喝,效果难免会差些,你还想不想喝?” 李不负道:“你们教一共只有八瓶,你要再开第二瓶吗?” 蓝凤凰嫣然一笑,道:“有何不可?” 她果真又打开瓶盖,浓浓的花香顿时又布满了整艘船。 蓝凤凰道:“你上次说,要我将这五宝的样子弄得好看一些,好闻一些,你才肯吃,是不是?” 李不负道:“你已想出了法子?” 蓝凤凰道:“你闭上眼睛。” 李不负略微一怔,然后便乖乖地闭上了眼。 他闭上眼后,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头顶的阳光。 随后又有一个柔软的东西压住了他的嘴唇。 酒从其中缓缓而下,清凉可口,直入心肝。 又过了许久许久。 那一口酒,连同里面奇奇怪怪的几样东西已全部入肚之后,李不负的耳边才又响起蓝凤凰的声音。 “这回你尝明白这酒的滋味了吗?” 李不负依然闭着眼睛,道:“这一回尝得很明白,非常非常明白了。” ······ 李不负与蓝凤凰在黄河下游便分道扬镳。蓝凤凰与一群苗族少女回苗疆,而李不负则继续前往江南。 他每日勤修不缀,伤势尽复。 在一路上他又将五宝花蜜酒的药力消化,比起之前,内力浑厚了一半还多,实是一番难得的极大进步。 过了长江后,他便不再坐船,而是每日张扬地拿着一把金刀在各处的酒楼里炫耀,博来了许许多多的关注。 这些日子来,江南各大帮会的朋友们倒基本都见了见他。 李不负从应天走到苏州,又从苏州走到杭州。 一路行了十多日,风景倒是看了不少,然而却丝毫没有曲洋和刘正风的消息。 这一天来到杭州,李不负照例背着一口大金刀,走街串巷,口中吆喝着: “一二三四五六七,洛阳金刀真无敌。儿孙个个不要脸,老爷却是个厚面皮!” 那曲调听来似是苗族山歌的调子,歌句却惹人发笑连连。 行了不久,李不负便来到杭州最大的酒楼里,找了张桌子,将金刀放在最亮眼的位置。 “跟我来。” 突然,有一个戴着黑色斗笠,压低了帽檐的人走到桌前,拿住金刀,默默离去。 李不负并不惊讶,而是举杯喝了两口水,亦腾身跟着他离开酒楼。 这黑衣人故意展开轻功,飞檐走壁,行得甚快,不一日竟来到了西湖之畔。 而李不负一直跟随着他,也显得毫不吃力。 但见西湖碧波如镜,垂柳摇摆。层层叠叠的荷叶铺开,像是一片绿色的海,许多枝荷花在绿海之上亭亭玉立,风光无限。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此时已至六月,天气本该炎热,然而被西湖边上阵阵的清风送爽,便也不觉得暑气多么厉害了。 而到了此处,黑衣人四处一望之后,才揭开帽檐,原来正是刘正风。 刘正风将金刀交还给李不负,打趣道:“你惹出的动静可真不小,我们不走得快些,有人跟上来就不好做了。” 李不负笑道:“我怕你们寻不见我罢了。” “咱们先进庄再说。” 刘正风也不多言,先带着李不负疾走到一座小山旁,转了几个弯,走进一片树林。 只见遍地都是梅树,这些梅树大都有些年头,枝繁叶茂,浓浓的绿阴遮盖着路径,令行人不知要通向何方。 穿过这片梅林,又走过一条青石板的大路,来到一座古老的大庄园门前。 门上挂着一块匾,匾上写着“梅庄”两个大字。 第六十九章 江南四友 刘正风走上前去,将门口铜环敲了四下,停一停;又敲两下,再停一停;又敲五下,再停;然后又敲了三下。 李不负知道黑道上的扣门之法大有门道,便如这般,不似扣门,倒像是传递某种信号一般。 过了片刻,大门缓缓打开。 里面走出两位家丁一样的老者,然而两人步履沉稳,目露精光,显然有着不俗的武功在身。 刘正风介绍道:“这位是‘一字电剑’丁坚丁大哥,而这位是‘五路神’施令威施九哥,二位在当年的武林里均是赫赫有名,威风一方的好汉,只是后来隐居在此了。” 李不负向二人抱拳道:“丁大哥,施九哥二位好,在下李不负。” 丁坚笑了两声,道:“我前日去外面买米的时候,也听闻了你的大名,说你抱着一把金刀四处晃悠,果真是英雄少年。” 这二人也知道李不负在金盆洗手大会上力战嵩山派的壮举,见他年纪虽小,却也不敢小瞧。 刘正风进了门,将李不负引去厅堂,说道:“这梅庄中有四位隐世高人,各有‘琴棋书画’四样爱好,你到了那里,纵无意于琴棋书画,却还是最好不要小觑了人家。” 武林之中,有很多绿林好汉不喜舞文弄墨,咬画嚼字,对这等人也往往不屑;衡山派历代高手皆是沉迷音律,爱好乐曲,这些亦都曾被人诟病过,是以刘正风深知其中轻重。 李不负点头记下。 两人随即进了厅堂。 厅堂之中,挂着一幅幅文墨宝纸,有的是书法,有的是画卷,其中许多都是难得的珍品,为外界所不见。 只不过李不负并不精通书画之道,看到这些字画,只觉得的确很好看,却难以观出个所以然来。 而大厅之中,已站了五人,其中有一人是曲洋。 曲洋见了李不负后,立即问道:“小兄弟,我那孙女怎样了?” 李不负道:“非非的毒已解,她说想跟着圣姑学琴,于是留在了洛阳。” 听见“圣姑”二字,堂中另外四人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曲洋笑道:“哈哈,小女孩跟着我这老人家总是无趣的,圣姑大人若愿收留她,那是很好的一件事。” 他虽在笑着,然而神色毕竟还有些舍不得。 待他说完,堂中一白发老者忽问道:“这位便是你们口中所提及的‘不是剑客’李不负吗?” “正是。” “好少年。” 白发老者面前摆着一方瑶琴,他随手拨动琴弦,弹出几个欢快之音,像是在对李不负表示赞赏。 曲洋又为李不负一一介绍这梅庄中隐居的“江南四友”: 老四丹青生长髯及腹,好画;老三秃笔翁头顶秃秃,好书;老二黑白子又高又瘦,好棋;老大则是枯瘦白发的黄钟公,好琴。 一一见礼之后,黄钟公又道:“曲洋兄,你我如今可否合奏那一曲《广陵散》了?” 曲洋笑道:“小兄弟,你来得正是时候,今日我与庄主正要合奏一曲绝世广陵散,你也可听听。” 李不负自无不允。他知道曲洋与刘正风投奔梅庄,正是以《广陵散》一曲作为赠礼的。 铮、铮、铮 二人开始奏琴,这首《广陵散》又名《聂政刺韩傀曲》,讲述的乃是聂政为报知遇,刺杀韩傀,力战而死,死前自毁面容,又削双目,不愿被人辨认出相貌,以免连累姐姐的故事。 其间既有一剑酬知己的豪迈,又有纷披灿烂,戈矛纵横,死战不休,自毁面目的壮烈,还带着身死人消的悲凉。 此首妙曲在曲洋、黄钟公手中演奏而来,简直令人身临其境,心神荡漾,投入其中。 一曲而罢,曲洋、黄钟公闭目,长长不语。 丹青生忽然端起酒壶,豪饮而尽,道:“壮怀激烈,其人如醉,吾当痛饮三百杯!” 秃笔翁拿出毛笔,琢磨了半天,说道:“这琴声铮铮,若能化作笔法而书,必然又是一套精妙的武功只可惜可惜” 黑白子却道:“一子下错,满盘皆输。这聂政能不顾生死去刺杀,实是韩傀未能想到的一着了。” 他们每人都听出不一样的东西,全与他们各自所痴迷之道有关,这些奇思妙趣却全被这琴声勾动起来。 李不负在旁瞧着,不由暗暗称奇。 而刘正风亦长叹道:“不知我刘府家人唉!” 过了良久,丹青生突然道:“这聂政前去刺杀之前,一定是痛饮了一日一夜,才有这等豪迈之情!” 秃笔翁道:“不对,他刺杀前若喝了酒,醉醺醺的怎能杀人?我倒是听出他出剑如笔,笔笔都指向韩傀的要穴,才将之刺杀!” 丹青生摆手道:“你问问那小兄弟,你是不是也听出聂政是喝了酒的?” 李不负愕然地摇了摇头。 秃笔翁笑道:“小兄弟既是衡山派高手,想必一定听得出其中聂政那一套剑法之猛烈了!” 李不负苦笑着还是摇头。 “原来只有我一人能听懂么?”丹青生和秃笔翁都有些皱眉。 这时候黑白子望向李不负又要开口。 李不负已抢着说道:“恕在下愚钝,这其中的棋道、书道、酒道、画道,都是一概没有听出来的。” 黄钟公哈哈一笑,说道:“每人心意自有不同。那么小兄弟你又听出了什么?” 李不负想了想,答道:“我听出琴声鸣鸣,如风在耳,庄主的内力当是十分深厚,这想必倒没错的!” 众人一齐笑了起来。 黄钟公乃是在场年龄最老之人,数十年的内功极为深厚。李不负说得确实不差。 丹青生尤其大笑道:“是了,这是我等各擅琴棋书画四道,有些痴迷,所以听得不同。而想必小兄弟内功修为不俗,所以听到的琴声自然是内功之道了。” “果然是好曲、好曲!尽兴、尽兴!” 他一边说,一边又寻来几杯酒喝。 而丹青生虽口中这样说,“江南四友”其实却未免还是有些怀疑。在他们看来,李不负虽武功不弱,但毕竟尚且年少,内力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 ——何况丹青生说“酒”,秃笔翁说“笔”,黑白子说“棋”,所讲皆是各自最擅长之道。 ——而他们觉得李不负故意要说听出内功修为,却是有些卖弄自身,而看低他们的功力深浅了。 过了片刻,丹青生忽道:“独乐不如众乐,我一人饮又有何趣?你们岂不与我对饮?!” 黑白子笑道:“你那酒室中的酒,便如你的性命宝贝一般,今日也肯舍得给我们喝?” 丹青生不说话,独自转回房间,抱出一大坛子酒来,又给每人倒上,果是陈年美酿,稀有好酒。 他笑道:“我虽好酒、好画、好剑,三者还以酒道为首!” 七人在此分饮,心中犹沉浸在先前《广陵散》中的豪烈场景中。 黄钟公兴致上头,更不由多喝了两杯,道:“广陵散从此不绝,实是一桩美事!若这曲子能融入我的‘七弦无形剑’中,却不知威力如何。” 李不负听得好奇,问道:“这曲子也能当作剑法来使么?” 曲洋笑着解释道:“大庄主所说的‘七弦无形剑’,乃是以琴作剑,以琴声共鸣,引动敌人内力,这门剑法可谓琴剑相合,独一无二了。” 黄钟公面上颇有自得之意,这门琴法正是他最得意的武功。 李不负酒过半酣,也很讶异,只因他头一次听说天下还有这样子的武学,不禁问道:“大庄主可否演示一二,令我开开眼界?” 此话一出,黑白子、秃笔翁全都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丹青生则连连道:“不可不可,这琴声一入耳中,催心动肺,内力稍差之人,恐怕听上几声都受不了的。” 李不负道:“这琴声如此厉害么?” 黑白子道:“这位少侠想必在内功修为上有不俗造诣,那也未尝不可让他试试。只看大哥是否肯赐教了。” 他心底觉得李不负有些自大,所以故意说出这样一番不露锋的话。 黄钟公趁着酒兴,朗笑道:“既然今日《广陵散》重现世间,我等雅人自然不可不尽雅兴。” “这样,我以内功催动琴音,作为散场之曲。而各位各凭内力高低,若有不适,便正可缓缓退去了。这一散席,方脱得俗味,显我辈之雅,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互视一眼,也都答应下来。 第七十章 七弦无形剑 珰、珰、珰。 黄钟公坐在席中首位,已开始缓缓拨动琴弦。 此番开头的琴声尤其舒缓,便像是玉佩交鸣,悦耳动听,令人心生怠意,不由自主地便想坐下来,小憩片刻。 又过少时,黄钟公手速忽然快了些,一连几个强音弹出,声响传出老远。 令人讶异的是,这几个强音奏出,居然使得李不负体内的内力忽地也跟着跳了跳。 似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琴弦上连接牵引着内力一样。 “咦!” 李不负大感神奇,觉得这门“七弦无形剑”果真非常奇妙。 而再看曲洋、刘正风等五人,均是微微蹙眉,都在运功按捺住内息的躁动。 黄钟公琴声由缓而急,由低而高,逐渐变得快速起来。 若仔细品味,其中意味像是三军出征之前,列齐队伍,众将士在宣告誓言,说着每战必胜,不胜不归。 这琴声陡然转急之后,刘正风先默默地退了出去。 倒不是他内力与别人差得太远,而是他看出黑白子有意无意地想瞧李不负的笑话,于是刻意率先退出。这样就算李不负忍受不了琴音,却也不会是最差劲的那位,让人取笑了。 等到刘正风退了出去后,黄钟公的琴声又响亮了数分。 征人已然出征! 军旗鲜明,军号嘹亮,刀枪皆林立,铁甲照寒光,有战鼓惊雷而响,有骏马追风而嘶,一排排士卒奋力行进,一位位将军勇猛当先! 这琴声陡然到了高处,竟令丹青生抑制不住,他手中的酒杯顿时拿捏不稳。 哗! 丹青生握着的杯中酒顿时全泼了出去。 “啊,我的酒!” 丹青生面露懊恼,垂头丧气。 他转头望向黄钟公,叫了一声,急急忙忙也离去了。 黑白子功力不浅,犹有余力,冷笑了一声,道:“有的人可不要逞强,该出去时便该出去。” 然而李不负并未回应他。 再过片刻,黄钟公所弹的曲调又是一变,变得严正齐整,有条不紊,琴音中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气。 就宛如行军打仗,安营扎寨,在布置阵地一般。 这声音一起,各人体内的内力震动得更加厉害,几有一种心惊肉跳,魂不在体的感觉。 曲洋和秃笔翁同时站起,往门外走去。 秃笔翁喃喃道:“这琴中之意,我回去,我回去倒可再写一写那《送裴将军诗帖》!” 他口中说的时候,却正好遇上几个高昂的琴音响起,气息不稳,话竟是说得一断一断,不能连贯。 随着曲洋和秃笔翁走后,堂中便只剩下黄钟公、黑白子,还有李不负了。 此时,李不负也觉得内劲有些不受控制,便如月下的潮水,一起一伏,一伏一起,一收一合,一合一收,潮水随月而动,却难以自主。 一股股内力在体内来来回回,翻翻涌涌,也皆是跟着那琴音而动,不能自已。 但李不负反而将此作为了一个磨砺内功的机会,他闭起双目,牢牢守住心神,运转“神照功”不休。 一旁的黑白子脸色有些难看,但尚能支撑得住。 若是往常,他到了这个时候,必不会再勉强自己,自该退出。 但是他瞥了一眼李不负,见李不负不为所动,于是叫道:“你还不快快退走?” 李不负微笑道:“你不是也还没走吗?” 黑白子当即只好再忍耐住。 再过一阵,黄钟公的手指突然加快,琴音大作,如狂风骤雨一般,噼里啪啦猛然打下! 这时琴音中若有画面,必然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双方的士卒来回冲杀,枪戟乱舞,马革裹尸,恐怖万分的景象。 铮、铮、铮! 琴音乍地一起,已是到了最高处! 黑白子身躯微微颤抖,转头看了一眼李不负。 李不负面色微微泛红,显然也在用心抵挡。 黑白子咬牙强撑,他实则快要承受不住,但他还是不想在李不负之前离去。 黑白子沉迷弈棋,对于输赢一事看得极重,他觉得他若先走,那就算是输给了李不负。 他极不情愿输给一个年轻小子。 黄钟公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黑白子,似在疑惑他为何还不退出堂中。 “噗!” 黑白子心头大跳,突然一口鲜血喷出! 他面色惊慌,再不敢逗留,赶紧匆匆跑了出去,顺便将门也关上。 而黄钟公见李不负还未尽全力,于是继续弹奏,准备使这一曲完毕。 曲洋、刘正风、秃笔翁、丹青生四人都聚在梅庄中的角落处,听着堂中的动静。 这梅庄本来很大,他们立在远处,与黄钟公和李不负又隔了一道堂门,本该不闻其声。然而偶尔还是会有几道高亢的琴音透过门,传至四人耳中来。 纵只是这一丝外泄的琴音,也令得众人呼吸不舒。 又过了一会儿,众人见到黑白子嘴角带血,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秃笔翁道:“二哥,你也太不要命了!宁愿吐血也要去多待一会?” 丹青生更是大惑:“什么时候大哥的琴声有这么动听了,教你不惜身负内伤,也要在里面听琴?” 黑白子冷冷地道:“还有那个叫李不负的小子呆在里面,他才是不要命的!” 刘正风闻言一惊,道:“他还没出来吗?” 黑白子摇头道:“我可没瞧见他出来。” 刘正风担心李不负出事,抬步欲再走进去,却被秃笔翁拦住,道:“进去不得。我们抵御不住那琴声的!” 五人在外守着,而先前李不负遇见的“一字电剑”丁坚、“五路神”施令威却早就躲到了梅庄之外去,他们内功更弱些,连几声琴音都不敢去听。 约莫过了十多个呼吸。 堂内的琴声忽铮铮大响,每响一声,众人便觉有一柄大锤敲击在心口似的,心闷息滞,喘不过气来。 “是大哥的绝技,六丁开山!” 这次琴声一连响了六次,六声齐作,如雷响耳,外面的人尚且难受,何况是在里面的人? 然而李不负还是没有走出来。 黑白子道:“他难道是出不来了?” ······ 大堂内。 黄钟公微微喘息,额头上全是汗珠。 待他休息了一会儿,才慢慢问道:“少侠,我琴声初起时,见你还需费力抵抗;可到了后来,竟对琴声充耳不闻,听若无物一般。” “纵我使出毕生绝技,你也无动于衷,请问这是为什么?” 这门“七弦无形剑”是以特殊的运劲法门,将内力注入琴弦,再用琴声勾动敌人的内力,引起共鸣,使之烦躁不安,难以自持。 琴音本身并无杀伤力,若是对全无内力之人,那便毫无作用;而对于内功高手,却往往能产生极强的效果。 而随着黄钟公愈发用劲,其余人本该愈发难受才是。可到了李不负这里,反而没了作用。 李不负开口言道:“我先前沉浸心神在琴声之中,见到了一幅幅战争的残酷画面,仿佛置身其中,劲不由身,不太舒服。而后来心神却渐渐到了头顶,便清静得多了。” 黄钟公不能理解,问道:“到了头顶?这是什么意思?” 李不负道:“就好像我在头顶观照我自己的精神一样。” 黄钟公思索之后,还是没有明白李不负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不负忽然双眼放光,自言自语道:“聚神于悬空之间,会精于四肢之窍。如神当空,如是观照!” 黄钟公闻言一震。他细细琢磨着这句话,仿佛感到了无穷的韵味蕴藏在其中,但是他偏偏又不太能够捉的着。 第七十一章 从心所欲 堂中,黄钟公仔细琢磨着李不负所道之语。 过了一会。 黄钟公霍然抬起头看向李不负,震惊道:“难道你已到了‘心游物外,观神坐照’的绝顶境界?” 李不负道:“那等境界已是在传说之中,若想攀及,何其艰难?我只是领悟到了许多新的东西,使得内功运用又更进一层罢了。” 黄钟公这才好似松了一大口气一般,感叹道:“我还以为我隐居梅庄十数年,已成了井底之蛙,连武学中的变化都完全不知了。” 李不负道:“大庄主的‘七弦无形剑’别出心裁,化剑于琴,其中自有一番独特威力,实是不需谦虚的。” 黄钟公摇头道:“我的七弦无形剑虽有些名堂,但要比起你的内功境界来说,却不值一提了。” 他忽长长叹息一口气,说道:“小兄弟,你可想听一听我这七弦无形剑的由来么?” 李不负道:“愿闻其详。” 黄钟公陷入回忆之中,慢慢道:“你可知道当年日月神教有一位教主,名作任我行,其人武功奇高,智勇双全,天下罕逢敌手,更有一门‘吸星大法’,可化他人内力为己所用!” 李不负神情一变,说道:“这门功法我好像以前倒是听说过的。” 黄钟公道:“不错!当初这门武功出世之时,赫赫有名,无人不知,被武林同道们都视作是天下第一邪功!人人避之不及,对其又畏又惧!” 李不负问道:“这么说来,那任我行将别人内力吸尽,全都变作己用,那么他的内力岂不是深沉如海,无人可敌了?” 黄钟公道:“不然。我虽不知个中究竟,但想来那功法也有其弊端,并不能使之内功无敌。” 李不负道:“那位任我行教主现今如何了?” 黄钟公神色有异,犹豫一下,答道:“早已死了。” 李不负问道:“嗯,可是这门吸星大法和你的七弦无形剑又有什么联系?” 黄钟公道:“武者本该调息练功,修炼己身,但这两门武学却都是通过影响别人的内力来战胜敌人,确实是另开一番用意。只因我见识过吸星大法的威力,才能出此妙思的!” 李不负点头道:“大庄主的七弦无形剑确实可称得上是奇思妙想,乐道绝学!” 黄钟公道:“但这琴法毕竟也有克制之道,并非百用百灵,无往不胜的。” 李不负道:“嗯,对我好像便已不起作用。” 黄钟公又道:“我与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有些交情,许多年前也曾与他交流过武学,我当时琴法虽未大成,但功力已是不低,然而奏出琴音,对他却几乎没什么作用。” 李不负道:“这是为何?” 黄钟公道:“方证大师与我解释过,说他修炼的乃是少林至宝《易筋经》!内力贯通全身,融为一体,是以我的琴声不论如何牵引,也无法干扰于他。” “以他的内功修为,就算吸星大法重现,只要他有所戒备,那也未必能够吸走他的内力的。” 李不负道:“想必方证大师的修为一定很高了。” 黄钟公叹道:“少林历代方丈,哪个修为又不高?方证本是一代宗师,能有此境界,自然不足为奇。而你年纪尚轻,竟也修至这等内功境界,当真是匪夷所思了!” “内功运转,全凭心念,想空便空,想动便动,上下左右,收发由心,这乃是内功修炼到了“从心所欲”的极高境界。你既天资过人,到了此境,日后武林中想来少不得有你的一大片江山了。” 李不负笑道:“我天资其实未必多好,也许只是因为喝了两瓶五仙教的圣酒,近来功力猛涨,兼以大庄主琴声指引,所以侥幸突破境界而已。” 黄钟公道:“你如此年轻,却不骄矜浮躁,更是难得。我佩服你,我再敬你一杯酒!” 他端起席上酒杯,对着李不负遥举,随即仰头饮尽。 这时候,曲洋、刘正风、黑白子等五人听见琴声已止,亦赶了回来,正好瞧见这敬酒的一幕。 黑白子惊讶得甚至有些惶恐,呆在门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黄钟公则将先才发生之事与曲洋、刘正风等人讲后,对李不负大为推崇,盛情邀请李不负和曲洋、刘正风三人留在梅庄,交流乐曲与武学。 ······ 三人会聚,只到第二日。 日上午头,刘正风便欲告辞,言道:“我已打听得好,金盆洗手大会结束后,嵩山派众人本欲屠戮我刘府门人,然而多亏有恒山派定逸师太出手相护,方留得性命。” “如今定逸师太尚在衡阳城未走,我打算计划一番,去接了家人,向恒山派告谢,然后便从此隐居了。” 刘正风一走,曲洋也要离去,李不负更是不会呆在梅庄。 他们三人辞别,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尚无所谓,然而黄钟公却非常不舍,屡次相留。 “刘贤弟,嵩山派必然也能想到你会去接你的家人,想必早已布下天罗地网,重重伏兵,正要等你去送命的!” 黄钟公这般劝说道。 刘正风道:“我又何尝想不到这点?但是我又怎能搁下一众门人不管?” 黄钟公道:“你不去,嵩山派反而不会动你家人。你不妨再多留一些日子,咱们从长计议。” 刘正风沉吟不决。 黄钟公又道:“何况曲贤弟之前不是说过,想用琴曲为这位李不负少侠化解武功中的杀气么?合咱们三人之力,难道还不可成?” 于是三人又在梅庄待了一月有余,日日徘徊在琴箫声中,歌酒未停。 曲洋三人一同奏曲,用乐声帮助李不负化解血刀刀法中的戾气。 李不负内功突破境界之后,“血刀刀法”对他的影响其实已不算太大。 等到了八月,先前李不负走火入魔所积下的一腔杀气被消解殆尽,再使血刀刀法之时,便无半点冲动屠戮之意。 至此,算是化解了血刀刀法带来的一处弊端。 而这时,李不负、曲洋、刘正风三人便无理由再逗留下去,黄钟公挽留不住,只好告别, 三人从西湖离去,乘船前往衡阳。 船上的日子除了切磋武技,曲洋和刘正风还会以琴箫合奏,为李不负偶尔所哼的苗族山歌伴乐。 只当三人行至衡阳城附近时,却将琴箫收起,不生歌乐,都变得严肃起来了。 “此时敌明我暗,我三人可化装成小贩,掩人耳目,先去刘府门前探探虚实,再作谋划盘算。” 第七十二章 第二碗馄饨 刘府。 原本门前客人络绎不绝,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刘府,这个时候却冷清了许多,不复往日的繁荣。 在门口居然也多了好一些小贩,有卖杂货的,有卖瓜果的,有卖蔬菜的,最稀奇的是居然有一个摆摊卖布的布商。 这些商贩在往常是决无可能被允许在刘府门口摆摊的。 但他们现在却摆得很安稳,没有人会来驱退他们。 尤其是卖布匹的摊子,那摊子最大,占地最多,摊子上陈列的布匹也有许多,有红布,有黑布,也有白布,各种各样的颜色都有,令人看得眼花缭乱。 可没过多久,竟有个更令人眼花缭乱的卖杂耍的来了。 这个人就是李不负。 此时他的脸上贴满了膏药,将面容都遮了大半,若非很熟悉他的人,多半是认不出他来的。 李不负在卖瓜果的摊子上买了两个梨子,在卖菜的摊子上买了一根萝卜,一根黄瓜。 四样东西到了他的手里,顿时变得灵活而轻巧,在空中飞来飞去,来回地在他手中转动,却从不掉落,仿佛一轮风车吱吱转动一般。 李不负走过这条巷子,到了别的地方,没过多久,他又回来再走了一遍。 这引来许多的小孩子一路观看,欢声笑语飞扬在衡阳城内。 而李不负朝刘府所在的这条巷子里走了两个来回,仍没人认出他来。 “嘿,这玩杂耍的好厉害啊!” “老哥,咱们去别的地方。” “” 一群小孩子嚷嚷着,李不负也应了他们,暗暗将刘府周围摆摊的人的模样记住,走往旁处去了。 等到他卖着杂耍,走遍衡阳城后,依然没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于是准备休息下来,去和刘正风他们会合。 他走过回雁楼时,路边忽有个卖馄饨的老人叫住了他。 “小伙子,你有一碗馄饨还没吃。” 李不负扭头看去,那人居然是武林名宿卖馄饨的何三七。 他居然还在衡阳城里卖馄饨。 李不负走过去,见了个礼,问道:“前辈,你怎么留在衡阳城里没走?” 对于这位曾出手助他的武林前辈,李不负还是很有敬意的。 何三七笑道:“你不是也还在这里么?还不知从哪里学了一身玩杂耍的功夫,耍得倒真是不错。” 李不负笑道:“那可不是杂耍,而是衡山派的绝技‘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 这些日子以来,刘正风已将“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尽数相传于李不负,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衡山剑法,李不负学得也很快。 何三七恍然道:“哦?难怪了。倒是我没见识了,我该向你赔罪。” 他的意思是他并无意要看轻衡山派的武学。 李不负摆手道:“前辈无须如此。” “不必叫我前辈,我不过就是个卖馄饨的罢了。”何三七悠悠道:“我知道你们一定还会再来,所以在这里等你,把你那天没吃完的馄饨送给你。” 他说着,已从开水锅中舀出十来个馄饨,倒进碗里,递给李不负。 ——“金盆洗手大会”前的一个雨天,李不负曾吃他一碗馄饨,第二碗却没吃完便离开了,想不到他还记得。 李不负笑着接过馄饨,撕下脸上的膏药,又蹲在地上,一口一个地吃起来。 何三七慢慢道:“江湖上像你这么好的年轻人已不多见了,咱们这些虚长你几十岁的老头子且得把你的饭管饱了,你才有力气为这江湖做些事情,对不对?” 李不负答道:“我倒也没想着要给这武林做什么事,只是偶尔看着有些人不顺眼,便想揍他两下而已。” 何三七闻言一笑,道:“哈哈,你瞧不惯的人,自然德行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你若揍了这些人,这些人难免也要瞧你不顺眼了。” 李不负道:“他们若瞧我不顺眼,便来找我一战就是,我都可以接着。” 何三七道:“但有的人不会光明正大地来和你决战,他们只会设下阴谋诡计来对付你。” 李不负将馄饨碗放下,笑道:“这倒是我以前打不过别人时最喜欢做的事。” 何三七突然严肃道:“若有人本就胜得过你,却还要用阴谋对付你呢?” 李不负微微怔了怔,问道:“你说的是不是嵩山派?” 何三七抓了一大把馄饨丢进锅中,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可知嵩山派至少已出动了五十余位弟子,加上‘嵩山十三太保’中的两位高手都在这衡阳城中埋伏着?” 李不负皱眉道:“这些人好像还不见得能胜得过我。” 他并不是在说大话。 何三七忽道:“若再加上左冷禅呢?” 嵩山派掌门人,左冷禅。 据说五岳剑派之中实力最强的是嵩山派;而五岳剑派尚有的高手里,武功最高的也正是嵩山派掌门左冷禅。 所以嵩山派才能坐上五岳剑派之首位,左冷禅也才能顺理成章地当上“五岳盟主”! 李不负诧异地问道:“左冷禅也来了衡阳城?” 何三七嘿嘿一笑,道:“他的行踪本无人得知,但我在前些日子远远地见了他一面。” 李不负道:“他来也是为了刘正风?” 何三七道:“刘正风也许还不值得他亲自出马,我猜想他的目的也许是你,也许是莫大先生,也许是整个衡山派。” 一碗馄饨见底,李不负沉吟不语。 何三七这时已收起碗,挑起担子,说道:“你可得万分小心了,五岳嵩山派却不是洛阳金刀门可以相提并论的啊。” 何三七显然得知了李不负和金刀门的纠葛。 “你年轻人敢瞧不惯嵩山派,我可没这胆量了。” 他摇了摇头,挑着馄饨担,渐渐地朝着城外走去了。 何三七在此逗留,仿佛本就是为了要提醒李不负,让他谨慎小心的。 李不负望着他走远后,才去到和刘正风与曲洋约定的地点见面。 三人碰头之后,李不负将何三七所相告之言与刘正风和曲洋也都交待了一番。 曲洋沉思道:“我将衡阳城中的茶馆酒楼都走了几遍,打听了许多消息,却没听到嵩山派设伏衡阳城的丝毫风声。” “倒说是定逸师太原本打算将刘府门人送到衡山上去,却被左冷禅传五岳令阻拦下来了。” 刘正风也道:“我今日也去刘府门前走了一遭,未见到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只是想不到摊贩的摊子竟也敢摆在刘府门口来了,真是今不如昔。” 李不负突道:“那些摆摊的很有可能就是嵩山派的弟子。” 刘正风愣了一愣,道:“嵩山派乃是名门大派,想来摆不出这么低下的姿态” 李不负冷笑道:“嵩山派连屠人满门的事都做得出来,派弟子去卖些瓜果那算得了什么?” 三人商议过后,决定一起行动,在衡阳城中寻找埋伏的嵩山派弟子,悄悄将其解决掉,以先削弱嵩山派的实力。 第七十三章 左冷禅(上) 三日。 整整三日。 李不负、刘正风、曲洋在衡阳城中昼伏夜出,秘密行动,足足搜了有三天,居然只碰见了一个嵩山派弟子。 还是因为这名嵩山派弟子半夜如厕时,腰间仍紧紧系着一根黄带,颇有古怪,才被李不负怀疑的。 李不负捉住他后细细盘问,那人果然是嵩山派派在衡阳城中埋伏的人,嵩山派也确实在衡阳城中设下了埋伏,要对付衡山派。 但是究竟嵩山派是如何布局的,一共来了多少人,掌门左冷禅又在哪里,他却是一无所知。 这些嵩山派弟子在衡阳城中隐藏,便只听五岳令旗的号令,见令如见盟主。 如无五岳令旗,便不生行动,只暗自待命。 天还没亮,蜡烛昏黄。 土地神的神像相当残破,已很久无人来拜。 三人正是落脚在当初李不负与木高峰大战的城外破庙里, 这庙子处在山林掩映中,荒废许久,算是比较隐蔽。 曲洋将这嵩山派弟子点住穴道,扔在破庙中之后,却是愁眉不展。 “嵩山派的弟子训练有素,来去有规,上令下行,甚是严备。咱们搜了三日才发现了一人,左冷禅竟是将嵩山派的弟子管理得如此严格?” 刘正风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感叹道:“嵩山派确与我衡山派差异极大,难怪人家坐得稳五岳盟主的位置。” 衡山派弟子向来散漫,各自游历,没什么约束,一方面是莫大先生懒得打理,另一方面也因为衡山派历代传承都是如此的。 曲洋叹息道:“看来嵩山派野心极大,那左冷禅身上倒是有一些当年任我行教主的影子了。” 刘正风听到“任我行”的名字,微微一震,道:“咱们还是再去打探,搜得一人算一人,总之也不能教嵩山派好过!” 李不负忽然道:“既然嵩山派弟子管理如此严整,恐怕如今左冷禅已得知我们的消息了!” 刘正风和曲洋齐齐脸色一变。 曲洋想了许久,道:“是,你说得不错。嵩山派的弟子少了一人,他们早该察觉!” 李不负道:“他们既然已知道我们来了,那么就一定会有所动作的。” 刘正风动容道:“莫非,莫非他将会对我刘府门人动手,要引我等出来么?” 李不负道:“刘府门人有定逸师太护住,左冷禅倒不一定会光明正大地去杀人,但派几个小鬼去骚扰,却也不胜其烦了。” 刘正风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曲洋和刘正风本也都是行走江湖,武艺不凡的老牌高手,然而面对嵩山派这次的谋划,却居然还是一筹莫展,无能破局。 李不负打了个哈欠,说道:“等天亮就知道了。” ······ 天亮。 等到了第二天天亮,衡阳城里果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刘正风的小儿子刘芹出门时,似乎是因为欠了赌债未还,于是被赌坊中的一群混混拖到城中很出名的回雁楼门口暴打了一顿。 恒山派定逸师太虽能保得刘府众人无性命之忧,但这种事情可管不过来了。 于是刘芹第三天又被打了一顿。 好在第三天时,回雁楼前,突然有了一个叫米为义的青年挺身而出,要救援刘芹。 当初金盆洗手大会,刘正风门下徒弟只有他逃了出去。 “少爷,快跟我走!” 米为义蒙着面,挥动长剑,荡开一群混混,抱着刘芹,便要远去。 忽然,回雁楼上突地跳下来一个矮矮胖胖的胖子,这人面皮黄肿,目光生威,约莫五十来岁年纪,一对大手又厚又宽,挡在米为义面前。 他虽生得形貌丑陋,但是却自有一番风范。 “本想钓大鱼,谁知只钓着个小虾米。” 米为义一手提剑,一手抱住刘芹,戒备地盯着乐厚,问道:“阁下是嵩山派的哪位师伯?” 那人道:“孝感乐厚。” 米为义道:“是‘大阴阳手’乐厚乐师伯?” 乐厚点头道:“念你护主心切,甚是不易,你供出刘正风藏身之处,我便放你走了。” 米为义道:“我并不知我师父所在之地,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嵩山派的。” 乐厚摇首道:“可惜可惜,杀一忠心弟子,我实有些不忍。” 乐厚亦是嵩山十三太保之一,一套“大阴阳手”的功夫极深,常人根本难以抵挡,米为义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米为义持剑而道:“我衡山派的小师叔李不负会替我报仇的!” 乐厚听到“李不负”的名字,眼神一亮,道:“听说丁师兄打了他一掌,恐怕他现在也只能欺负欺负洛阳金刀门了。” 他忽地跃身上前,只两个点地,便跃出好几丈远。 他长得胖,身形却极为灵活,一掌朝着米为义拍去,竟带着阵阵冷风,一股寒劲蕴在掌心,立时就要让米为义送了性命。 “啊!”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阵惊呼声,明白人纷纷退开,让出了一个圈子。 只因他们瞧见,身法迅捷的乐厚突然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了回去,跌在地上。 乐厚右掌一拍地面,又纵身弹起,立在一边,惊问道:“是谁?” “李不负。” 李不负立在米为义与乐厚之间,缓缓说道。 他又拍了拍米为义的肩膀,示意让他快走。 米为义瞧了李不负一眼,眼中说不出的惊喜,亦未多问,赶紧走了。 而这时候,回雁楼上和人群中又闪出许多嵩山派弟子来,个个腰缠黄带,摩拳擦掌。 乐厚眯起眼睛,盯着李不负道:“你的伤势已好了么?” 李不负道:“打过便知!” 乐厚冷笑一声,道:“好胆识!” 他又再度欺身前来,这一次他却是用上了双掌之力,两掌一上一下,交错配合,将上半身防守得几无破绽。 李不负站立不动,只是目光将那些嵩山派弟子一扫而过。 待得乐厚到了近前,他才忽然出掌。 李不负不用血刀,反而要与乐厚比拼掌力! 乐厚见此大喜,将内功催动到极致,两掌齐出,一掌带着冷风刺骨,寒意侵来,另外一掌却灼热如火,滚烫无比。 这一冷一热,正是合了一阴一阳之理。 据说他所用的“大阴阳手”比起崆峒派的“阴阳磨”还要厉害几分。若人被他的阴阳二掌同时打中,内气入体,便会使之又寒又热,气神大乱,难受之至。 在他用力之下,手掌都隐隐变了颜色。 砰! 李不负与之双掌相对,未见他多么用力,只是这么微微一震,乐厚便又飞了出去。 而且这一次似乎比上次更惨一些。 乐厚摔倒在地,吐出的血染在胸襟上,他的双眼露出极不可思议的神色,叫道:“不可能,你哪来的这么深厚的内力!?” 李不负正要回答,他的身后又缓缓走来一人,说道:“李师弟功力大增,可喜可贺,做师兄的,要先向你道一声喜。” 这人说话声气极足,一听便是内家功夫极其深沉的宗师人物。 李不负道:“谁是我师兄?我的师兄们可向来都没什么好下场。” 那人笑道:“在下左冷禅,忝居五岳盟主。李师弟既是衡山派门人,我称一声师弟,想必是不为过的。” 第七十四章 左冷禅(中) 左冷禅从街后缓缓走来。 李不负一转过身,便看见了当今的五岳剑派盟主。 这位嵩山派的掌门兼五岳盟主长得倒并不是很出奇,长面微须,黄袍宽袖,很难令人想到这就是嵩山派不世出的一位天才宗师。 李不负道:“原来是左冷禅左盟主。” 左冷禅语声十分客气,说道:“自金盆洗手一战之后,李师弟的大名可谓传遍天下,当初你与金刀门结下梁子,我本派人去邀你一聚,奈何门下弟子太过笨拙,一路跟至杭州,便失了音信。” “于是我只好在衡阳城里布置好场地,慢慢等你了。” 李不负道:“盟主好意,我也心领。只是盟主只是想邀请我作客,却将这衡阳城里装饰得未免也太隆重了些。” 周围的路人已被清在一旁,驱退在长街之外。不下三十名嵩山派弟子围在一起,李不负的前后各站着左冷禅和乐厚。 而嵩山派的弟子们在这说话的短短工夫里,又不知从哪里拿了长剑,全都紧紧盯着李不负,严阵以待,不苟言笑。 左冷禅笑道:“以李师弟方才的这一掌的功力,要迎接你,多么大的场面都算不上隆重的。” 李不负道:“左盟主过奖。” 左冷禅道:“你怎么还叫我盟主,你我若能以师兄弟相称,那自是极好的,五岳本来就是一家。” “更何况”左冷禅说到这里时顿了顿,才接着道:“更何况你我已可算是五岳派中武功最高的二人,我之下,便是你了。你我师兄弟二人若可携手,天下之大,尽可取之!” 李不负闻言,神情古怪,似笑非笑地道:“那倒未必。” 左冷禅“哦”了一声,道:“你认为五岳派中还有其他武功可比肩你我二人者么?以我眼力来看,却是没有了。” “嵩山派的师兄弟们的武功我都知道,乐厚师弟已是个中翘楚,他胜不过你,其余人也自然胜不过你了。” 乐厚在旁默然,不发一语。 “而华山派的岳不群早已失了华山真传,剑法未得剑宗上乘,虽心计深沉,武功终究不行;恒山的三定神尼剑法虽是不错,然而心思全在吃斋念佛上,武艺之道不免就落下;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性子火烈,刚而易折,若有小人暗袭,他必定防范不住;而衡山派的莫大先生剑法奇诡,内力却要差一点了。” 左冷禅将五岳剑派的掌门人一一评来,说得相当笃定,他像是对五岳剑派中的高手都已研究透彻。 李不负忽然道:“左师兄的眼光当然很好,然而我的意思并不是五岳派中还有齐肩你我二人者。” 左冷禅听见这声“左师兄”,面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问道:“那么李师弟说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呢?” 李不负道:“我的意思是,我的武功,倒不见得要排在左师兄之下。” 左冷禅的笑容渐渐僵住。 李不负道:“左师兄以为呢?” 左冷禅敛起笑容,慢慢说道:“原来你是想和我一战。” 李不负道:“正有此意!” 左冷禅道:“好!” 这个“好”字刚刚出口,他的人已同时掠出,再一转眼,拳掌已到了李不负的身前上来。 左冷禅先用的是一招嵩山派掌法中的“嵩阳初起”,此掌掌势平缓,击人胸腹,本是一招以示尊敬的起手招式。 这一招本来平平无奇,嵩山派上下弟子人人皆会,然而以左冷禅的武学造诣用出此招,让人只觉有一种太阳普照,无可闪躲之意,更又精妙了许多。 而李不负闪身避过,一拳抵住左冷禅的掌心,另一掌却合在身前,以作防护。 左冷禅微微一笑,身形急转,双掌连拍,拨开李不负的拳头之后,又分别击向了李不负胸口“心、肺、胃”三处位置,动作迅捷,出掌极快。 李不负本不擅长拳掌,遇上左冷禅这等大行家更是不好拆招,只好撤身出来,退了一退。 左冷禅以为是李不负故意想让,于是道:“李师弟怎么不肯出招?” 李不负道:“左师兄想看我的招式么?” 左冷禅道:“师弟自可大胆使出,师兄大概是还接得住的。” 李不负道:“那么请师兄看清楚了。” 他的左手和右手突然开始交错,上下翻转,变幻不休,而且越动越快,在身前舞出道道掌影,好像是西域密宗中繁复的手印法门一般。 不止是左冷禅,乐厚连同一干嵩山派弟子也都紧紧盯着李不负的手,看他要用出什么招数。 而李不负的手越来越快,双袖又忽地一震,使得上好的布料化作蝴蝶一般的碎片,皆是落下,片片纷飞,又杂糅在双掌之间。 掌风带动着布料,在半空之间飞扬。 旁人瞧的时而是袖子碎片,时而是手掌迷影,搅成一团,混混乱乱,叫人根本不知道李不负到底要用什么招式。 嚯! 就在众人大感疑惑之际,李不负的两只手突地从布片乱团之中陡然伸出,仿佛出鞘之利剑,一对肉掌直直攻去,拍向左冷禅的小腹。 这一掌攻得实在太突然,实在太快,乐厚和嵩山派弟子都沉浸在掌影之中,几乎全没有反应过来! “李师弟!” 而左冷禅毕竟还是醒过神来,在最后一刻伸出双臂,抵住了李不负的手掌。 “衡山派的‘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果然闻名不如一见,好手法!” 左冷禅出掌紧紧抵住李不负的掌心,传出一股极深厚的内力,使得李不负不能够再进半分。 他的内功造诣非常高明,竟不比李不负逊色。 李不负以“神照功”内力缓缓相推,而左冷禅掌中却传出一种冷若冰霜,寒性至强的掌劲,向着李不负的经脉中侵去。 只不过短短交掌片刻,李不负便觉有些不妙。 左冷禅的阴寒掌力比起先前的乐厚要厉害太多,一直对拼下去,吃亏的反而是自己。 李不负当机立断,撤回手掌,拔出血刀,叫道:“掌力再拼,未免两败俱伤,还是领教左师兄剑法!” 其实左冷禅心中也觉得李不负的内功实在太过厉害,不欲再与之相拼。 他正好也收回掌力,顺势跳在一旁,持了长剑,问道:“李师弟为何不用衡山剑法?何必用什么刀?” 李不负随口言道:“衡山派有一门失传已久的刀法,正要向左师兄请教。” 他说着,便挥刀攻上。空中红光连耀,李不负一连劈出三刀,刀刀都指向左冷禅的要害。 第七十五章 左冷禅(下) 李不负一出刀攻的便是左冷禅的要害,这种凶悍的打法令得在场众人都耸然动容。 左冷禅亦是微微一惊,随即抵剑相迎,口中道:“不敢,不敢。” 李不负的血刀刀法的火候已然很高,信手展开,刀光霍霍,只见一片血光铺天压下,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左冷禅的各处命门、周身要害皆为所指! 纵然是一旁观看的嵩山派弟子也被这种刀法所震慑。 他们从未见过有如此狠辣可怖的刀法! 而左冷禅居然一边抵挡,一边尚有余力说话,道:“李师弟的刀法果然很不错,只可惜戾气稍重了一些,恐怕是被那魔教的曲洋和刘正风所影响的?” 他说着,使出嵩山剑法中的一招“千古人龙”,剑锋指中,攻进到李不负的心口,便似一条神龙奔来,气势磅礴,势不可挡。 李不负以攻代守,稍一侧步,挥刀斜向下劈出,斩向左冷禅的右肩,刀光一带而下,振振有风,乃是用了一招“血流千里”。 左冷禅并无慌乱,将长剑外展,“叮”的一下格住李不负的血刀。 而后他身形一动,右臂轻轻一弯,带动手中长剑,剑尖划空而来,又击向李不负的腋下。 左冷禅笑道:“方才我用出的这两招正可形容你我二人。” 乐厚神色一凛,他知道这一招叫“天外玉龙”,也是嵩山剑法中相当高超的一招。 左冷禅“千古人龙”形容自己,却以“天外玉龙”形容李不负。 这已是很看得起李不负。 二者皆是神龙,左冷禅更隐隐有要将李不负视作同道的意思。 李不负虽不知晓左冷禅的剑法招式名称,然而却猜到左冷禅是有意招揽于他,说道:“我可比不上左师兄了,左师兄动辄杀人家眷,屠人满门,是我远远不及的。” 左冷禅微微皱眉,又道:“对付魔教中人,若不用雷霆手段,如何服众?” 李不负道:“我虽没读过太多的书,也知道古之贤者,是以德服人!” 左冷禅呵呵一笑,道:“我本以为这种话只会从岳不群的口中说出,没想到你也喜欢开这样的玩笑。” 两人转而又过了三十多招。 左冷禅的嵩山剑法中正雄伟,气象森严,始终不露出一点破绽,李不负虽连连抢攻,却还是未得寸功。 而旁边的嵩山派弟子观得讶然失色。 只因他们认为除却少林寺的方证大师,武当山的冲虚道长两位以外,正道已无人能再和左冷禅一较高下;但是面前这位横空出世的年轻人李不负居然能斗得不落下风,实在是有些令人惊叹。 左冷禅忽然道:“你的刀使得很好,然而却有些混乱,不讲章法,令师难道没有悉心指点过你这些东西?” 未等李不负回答,他已又道:“师弟年纪轻轻,能有这等功力,实属难得。不如上嵩山派去与我一参武学奥秘,共究天人之变,可好?” 左冷禅又出一剑,接着又说道:“嵩山派剑法大气,衡山派剑法奇诡,两者正好互补,我们若能撇下门户之见,互参武学,合而为一,岂非一件妙事?” 他一连开口,言语到此,变得格外奇异。 须知武林之中,门户之见最重,窥探他家武学本是忌讳。然而左冷禅话中之意,却是想要将嵩山派和衡山派整合起来,合二为一,显得大有野心。 李不负道:“左师兄不妨先接下我这招,我们再好好商量!” 他猛然举刀,用出血刀刀法中最迅捷,最凶猛,最悍勇的“血雨腥风”此式。 哗! 刀影重重,激荡劲风! 一刀接着一刀展开,刀光浑意倾泻,便似滚滚瀑布,从天而降,流淌不停,仿佛永远不会停止,永远流不到尽头。 眨目之间,满天似都闪烁血光! 周围的嵩山派弟子全都被这刀势所慑,有的定力稍差,甚至不自觉地往后往退了一步。 乐厚凝视着这一招,神情亦是大变,他自问自己是接不下此招的。 左冷禅面色严肃,提剑架挡。 他挥剑的右臂袖袍随势而动,鼓胀满了风,乃是他用力运转内功之显。 叮、叮、叮、叮、叮、叮 一连十数声刀剑相击之声响起。 左冷禅或避或挡,边战边退,在一条长街之上后退了五丈有余,才堪堪站住停下。 李不负用出虽只是一招,然而却攻出了相似的三十六刀。 每一刀之间的间隔都很短,蕴含的力道却很大,几乎要使敌人连呼吸的工夫都没有。 左冷禅接下此招后,忙深吸了口气,飞快地调整内息。 李不负竟也没有再去抢攻。 “当初你在回雁楼,是不是用这一招击败的快刀田伯光?” 左冷禅突然问道。 李不负道:“是。” 左冷禅又道:“如今你再用这一招,未及使罢,他一定已人头落地了。” 李不负道:“一定。” 左冷禅道:“那做师兄的接下了你这凌厉的一番杀招,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和我谈一谈嵩山与衡山的事了?” 李不负道:“当然可以。” 左冷禅忽又道:“刘正风不来?” 李不负道:“他不来。” 左冷禅道:“他是不是已趁你我大战的时候,带着他的小儿子刘芹走了?” 李不负道:“你猜得很对!” 四周的嵩山派弟子面色都是一惊,只有乐厚的神情还是不变。 风吹长街,声响毕绝。 左冷禅慢慢道:“李不负人如其名,果然有情有义,不负师门!” 李不负也慢慢地道:“左冷禅也果然很冷!” 他说出这句话时,周围的嵩山派弟子均一头雾水,不知他在说什么。 而逐渐地,众人便看到李不负脸色微微变白,右手掌间有一点一点的白气升腾,好似蒸出许多水珠一样。 左冷禅赞道:“好内功!竟然可抵御我的寒冰真气!” 只有李不负与左冷禅二人自己心知,方才刀剑相斗之时,左冷禅的内劲奇寒无比,蕴在剑上,从剑身传荡过来,要冻住李不负的经脉。 好在李不负的内功也相当不俗,二者又隔了一对刀剑,所受的寒冰真气并不太多。是以李不负招式一罢,立即便可运功将这寒气缓缓逼出。 左冷禅道:“刘正风既然已走,我们便不等他了。” 他一挥大袖,踱步走进回雁楼中。 “师弟,请进。” ······ 李不负随着左冷禅进楼。 楼上果然设有酒席。 李不负到了楼上,面对一桌的菜肴,却一筷子都没有动。 左冷禅坐在一方,乐厚坐在一方,李不负坐在二人对面。 其余的嵩山派弟子尽皆站在楼下。 左冷禅先举起杯,开口道:“我以刘芹作诱饵,没有将魔教恶贼擒住,却得以与李师弟一交,失了小,得了大,仍是一桩美事。”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左冷禅又道:“师弟前来,自是为了救援刘芹的。” 李不负道:“自然。” 左冷禅道:“你与我相战,无非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刘正风带着刘芹走得越远越好,在别处找个地方将其好好安置下来,成家立业,能为他刘家传宗接代。” “他的长子已亡,若能救下最宠爱的小儿子刘芹,也算是为他刘家续下香火,无愧列祖了。” 乐厚突然感慨道:“唉,刘正风若能做到这点,便也就没有太多遗憾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面对势力庞大的嵩山派,刘正风已不求能保全刘府,只求能遗留下一些血脉。 左冷禅点头道:“是啊,只可惜与魔教有关的血脉,我是不想让他留下的。” 乐厚冷笑道:“何况刘家出了那么一个浑蛋儿子,纵然勉强留下,也不见得是什么好种!” 李不负脸色微变,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 左冷禅脸上现出得意的笑容,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们这就去刘府看一看,刘正风或许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了。” 第七十六章 五岳并派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家贼果然难防。 最容易伤害你的人,往往也就是你最亲近的人。 等李不负和左冷禅到刘府的时候,刘正风居然真的已在刘府中等着他们了。 刘正风被缚在椅子上,而米为义被点住穴道,跪在地上。 堂中一旁坐的是嵩山派的“托塔手”丁勉;另一旁则坐着一位老者,模样不算威武,穿得却很华丽,一双眼睛黄澄澄的,正紧紧盯着外面。 而刘正风的小儿子刘芹畏畏缩缩,躲在角落,不敢抬头正眼看他。 左冷禅进门便露出笑容,道:“辛苦丁师弟了。” 丁勉起身施礼道:“见过掌门师兄。” 刘正风见到李不负和左冷禅一同走进来,长长悲叹一声,痛心疾首道:“家门不幸,败子投敌,出卖我倒也罢了,竟还连累了好友!” “嵩山派本是有备而来,不必如此自责。” 李不负听他所言,已大概能猜到事情经过。 ——多半是刘府幼子刘芹已被嵩山派收买,所以故意配合,设下了这番圈套。 ——刘芹既有心要出卖刘正风,那么嵩山派要捉人,就容易的很了。 李不负踏入大堂,并不惊忙,只是环视一周,瞧过场中众人,忽问道:“恒山派的定逸师太呢?” 丁勉答道:“定逸师太急公好义,嫉恶如仇,赶去追杀魔教长老曲洋,此时想必已追出衡阳城了。” 李不负道:“那胖师兄你怎么不去追曲洋?” 丁勉再次听到“胖师兄”这个称呼,又微微露出尬色,答道:“我在此处看守刘正风,恭候二位大驾。” 李不负笑道:“看来你们想对付刘正风和衡山派的用心,倒多于想对付魔教!” 丁勉面露惊讶,说道:“李师弟何出此言?恒山派定逸师太带着弟子前去捉拿曲洋,难道还不够么?师弟未必太小瞧定逸师太了。” 他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显然是早就想好了借口的。 这时候左冷禅指着那黄眼的老者,介绍道:“这位也是衡山派的第一代人物,和莫大先生同辈,乃是金眼雕鲁正荣先生,不知李师弟可否识得?” 刘正风在旁骂道:“什么金眼雕!一只金眼乌鸦罢了,可叹我竟被你所擒!” 鲁正荣向来声名不好,自号“金眼雕”,却总被外人称作“金眼乌鸦”,虽也是衡山派第一代的人物,却与莫大先生和刘正风都不太友好。 鲁正荣此时走过来,呵呵笑过,对着李不负道:“你可听说过我么?” 李不负淡淡道:“你算甚么东西?也要让我听说过?” 鲁正荣当即气怒道:“李不负,说起来我倒算你同门师兄,你师弟怎的能开口侮辱师兄?” 李不负突然叹息道:“这么多人争着抢着来作我师兄,我实在不知道做我师兄有什么好的。” 这声叹息中像是包含了许多的感慨,不知怎么的,甚至还隐约带有一丝杀机。 左冷禅哈哈笑道:“李师弟出山不久,便名扬天下,自然是会被各方讨好的。刘正风勾结魔教,已被莫大先生逐出衡山派;待得日后莫大先生退位,恐怕辅佐你的还是这位鲁先生。” 左冷禅和鲁正荣一干人仍然把李不负当作衡山派的未来掌门。 莫大先生来去飘忽,行踪不定,为人又极其随意,原是根本没刻意在江湖中解释过太多关于这件事情的。 知道个中究竟的,反而只有刘正风和曲洋、曲非烟。 李不负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做不做衡山掌门且不谈,但要我天天听这黄眼老乌鸦乱叫,那也太聒噪了些!” 鲁正荣怒道:“你说什么?小子,你莫以为我真怕了你!” 他抽出一柄长剑,飞快递剑而去,“唰唰唰”连出三剑,用的乃是衡山派“回风落雁剑”中的“一剑落雁”式。 这一招“一剑落雁”,是衡山派中最检验门下弟子功力的剑招。 据传莫大先生可一剑落七雁,刘正风则有一剑落五雁的功底。 而这位鲁正荣用出剑法,只到第三剑时,力道已有所减弱,却是明显差得远了。 咔! 等到第三剑时,李不负才忽地出手,竟是用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双掌夹住鲁正荣的剑,轻轻一扳,立将之断成两半! 鲁正荣惊呼一声,慌忙后退。 而那断裂的两道剑刃一左一右,已被李不负掷开。一道划向鲁正荣的脸颊;另一道却恰巧落在刘芹的面前,吓了他一个激灵! 鲁正荣急忙闪躲,脸上仍被轻划了条浅浅的口子, 左冷禅拍手道:“好!” 他转头又对着丁勉道:“将这位鲁先生请出去。” 鲁正荣满面羞惭,捂住伤口,不敢多话,随着丁勉走出了门。 丁勉将他送出门后,又独自返回,回到大堂中来。 左冷禅、丁勉、乐厚三人各站住大堂的一边,把厅堂之门挡住。 李不负立在堂中,说道:“左师兄汇集嵩山派数十弟子,又有‘托塔手’丁勉,‘大阴阳手’乐厚二位坐镇,想必是要对我衡山派赶尽杀绝了。” 左冷禅道:“绝无此事。我只是对魔教中人深恶痛绝而已,至于衡山派依然是衡山派,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李不负道:“那么便请放了刘正风,他并非魔教中人。” 左冷禅道:“他虽非魔教中人,却和魔教中人结交,不可轻放。连莫大先生都将他逐出门去,何须再有什么辩解?” 李不负叹道:“我早已说了,他是魔教卧底,莫大先生逐他出门,正是为了博取更多魔教的信任。唉,这番良苦用心,你们偏偏不信。” 他说得煞有其事,可丁勉和乐厚都只是冷眼而视。 左冷禅居然微笑道:“其实此事我也并非完全不信” 李不负道:“哦?” 左冷禅道:“只要李师弟你答应我一件事,表露出衡山派确实是一片真心,欲为正道着想的诚意,我非但要信,还会从此不再与衡山派的人为难。” 李不负道:“你要我答应什么事?” 左冷禅道:“答应五岳并派的事!” 刘府,堂中。 从左冷禅说出“五岳并派”四个字之后,气氛便变得十分微妙起来。 李不负眼光一动,缓缓皱眉问道:“五岳并派?” 左冷禅道:“五岳本该是一家,如今虽是结盟,但依然如同一盘散沙,无统筹之人。这样下去,是绝对无法和魔教抗衡的!” 李不负道:“所以你要将五岳并作一派?” 左冷禅道:“正有此意。到时候咱们嵩山、衡山、华山、恒山、泰山五派互通有无,共参武学,同习武功,五岳门人剑法大进,便是指日可待!” 李不负沉吟着,似在考虑。 刘正风忽叫道:“李师弟,莫答应他,左冷禅狼子野心” 他的话没说完,已被丁勉上前多点了好几处穴道,使他不能出声。 左冷禅摇首道:“刘正风恐怕已被魔教中人蛊惑,因此才会反对这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计,可惜,可惜!” 他又好言向李不负继续劝说:“你若答应,我做了五岳派掌门,你便是副掌门,这样可好?” 刘府的大堂中渐渐安静下来。 花不语,风不动,安静得只有每个人的呼吸声。 李不负忽问道:“若我不答应,又会怎样?” 左冷禅微笑道:“李师弟武功高超,我们想要留住你,自非一件容易事。可是刘正风一家人必定是无法留存于世的了。” 他转头看了看丁勉,丁勉立即站出,笑道:“我还打听到,李师弟当初是为了五仙教的蓝教主,才和洛阳金刀起的冲突,对不对?” “郎情妾意,江湖眷侣。这本来很好。可若蓝教主再入中原时,一时寻不着你,却撞见了我嵩山派,那就有些麻烦了。” 李不负冷笑道:“你打听得倒很仔细。” 丁勉笑道:“不敢,只是洛阳离嵩山路程颇近,是以略知一二,得罪得罪。” 嵩山派先前一直对李不负彬彬有礼,颇是尊敬;到了此时,才终于露出爪牙来。 左冷禅缓缓问道:“李师弟,你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答应了这件事呢?” 第七十七章 答应 “李师弟,你好好考虑,要不要答应了这件事呢?” 从左冷禅问出这句话之后,大堂中便不再有其它声音。 李不负不说话。 左冷禅不说话。 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李不负第一次来刘府的时候,群雄满座,天谈海论,到处都是闹哄哄的;这一次再到刘府,气氛却是出奇的静。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左冷禅忽徐徐开口讲道:“自从数十年前日月魔教十大长老齐上华山思过崖,正道的高手大半丧在那一役后,五岳各派的剑法,便逐渐失传。” 丁勉、乐厚神情都是微微一黯。 他们显然也记得关于那一场惊天动地,撼动武林,神鬼血泣的正邪大战的记述。 左冷禅接着道:“我嵩山派剑法也不例外,随着先辈暴毙,剑法逐步失佚,使得嵩山派传承断层,武功遗失了许多。” 李不负看向左冷禅,想看出他的用意,左冷禅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好在后来,我以个人名义招聚嵩山派残余耆宿,将他们所记得,所看过的剑法招式不论精粗,尽数收录,然后去芜存菁,改良创制出一套新的嵩山剑法。” 说到这里时,丁勉、乐厚和那一众的嵩山派弟子都不禁露出敬佩之色。 在“整编剑招”这一件事上,左冷禅的确功劳莫大,无人可比。 左冷禅道:“于是后来的嵩山剑法便都按照我所划分,分为内八路,外九路、共一十七路剑法。若是嵩山派与衡山派合并之后,这些剑法自然都会交予衡山派弟子,共同修炼,互相促进的。” “到时候,李师弟你自然也可以取得一份的!你现在若愿意随我上嵩山去,那么你随时都可以开始学嵩山剑法!” 这番诚意不可谓不足,连旁边被点住穴道的刘正风和米为义都为之动容失色。 任何门派的武功都决不会轻示于外人,这是武林中极为看重的规矩。 可左冷禅居然愿意马上将“嵩山剑法”分享出来,这实在令他们难以置信了。 李不负道:“然后你要我用衡山派的剑法来作交换吗?” 左冷禅笃然地道:“不用!等到五岳真正并派之时,我等再共参衡山剑法也无妨!而此前费彬师弟的恩怨也可以一笔勾销!” 李不负道:“所以只需要我答应一句话就对了,不需要我拿出什么衡山派的武学来,是不是?” 左冷禅道:“正是如此!” 他胸有成竹,说得信誓旦旦,十分坚定。 左冷禅本有这样的底气,无论是他的剑法,还是他的内功,亦或是他自创的寒冰真气,都是独步武林,少人能及的。 今时今日,他并不多么需要《衡山剑法》再来添补他的武学底蕴。 于是李不负立即就道:“好,那我就答应了!” 他此声一出,左冷禅脸上现出说不出的惊喜之色,而丁勉和乐厚也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李不负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几乎没有多费什么周章。 他们本来都做好了要迎来一场宗师级别的大战的准备,但能这样子化敌为友,那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左冷禅拍掌道:“李师弟深明大义,决断有方,日后衡山派在师弟的统领之下,必然蒸蒸日上,会在正道大放光芒的!” 李不负道:“左师兄不必客气,你我日后就是一家。” 左冷禅喜道:“师弟所说极是,快令人设宴,我们正好庆贺!” 李不负却道:“可否将刘正风先放了?” 左冷禅略一思索,便道:“丁师弟,放了刘正风。” 丁勉闻言抬步行去,却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李不负师弟不会做出那等当前答应,放人以后就立马反悔的事?” 李不负挑起眉头道:“胖师兄,你怎么不信我?” “不是我不信,”丁勉想了想,说:“只是当下有一件大事还需衡山派表明态度,我们联合好了华山派剑宗的封不平等人,正要上华山去商量并派事宜,若李师弟能代表衡山派去,将你的立场公之于众,那便好办多了。” “上华山?” 李不负只稍稍一思,便立即应道:“没问题。胖师兄既然开了口,我瞧在你的胖面上,一定上华山去走一遭就是!” 左冷禅这时候才道:“丁勉师弟无须怀疑了,莫把李师弟的诚心当作假意!” 丁勉点点头,亦再无疑虑,当即上前,将刘正风的穴道解开,又为他解绳改缚,使得他站起。 李不负道:“米为义,你也随着刘正风走。” 他走过去,又将米为义的穴道解开。 刘正风望了一眼李不负,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而当米为义的穴道被解开之后,却大声叫道:“小师叔,你莫被嵩山派的贼人所要挟了,千万不要答应他们并派之事!” 李不负走过去拍拍他,笑道:“刘正风被莫大师兄逐出师门,你其实也算不上衡山派的弟子了,何必再多此一虑?” 米为义怔怔地道:“这这我” 李不负道:“好了,念着旧情,我送你们出城。你们速去海外隐世,待我当上掌门,用得上你们时,再召集你们回来。” 他转头又对左冷禅说道:“刘正风卧底失败,被逐出师门,按照规矩,要流放海外三年,待必要之时,掌门再允其返回中原。” 乐厚疑惑问道:“这是什么规矩?” 李不负淡淡道:“这是我刚刚才定下的衡山派门规,日后或许也是五岳派的门规。” 乐厚顿时闭上嘴了。 左冷禅却露出相当满意的笑意。 ······ 李不负送了刘正风出府,他的家眷也都被释放,稍一收拾,便跟着他一起离去。 只有刘正风的小儿子刘芹依旧被嵩山派扣住,留在刘府,作为人质。 左冷禅毕竟还是留了一手的。 衡阳城外,秋风萧瑟。 一片片凋零的叶子落下,天气渐渐转冷了。 李不负把同行跟来的丁勉、乐厚等嵩山派门人暂时支开一边,而将刘正风和米为义一干人送到了城门之外。 家眷先行,刘正风和米为义二人落在最后。 李不负对着二人交代道:“你们若能遇见曲洋,便与他们一同去海外,还是别再回中原了。” 刘正风点头。 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道:“可是你真的要和左冷禅合作五岳并派之事?他武功极高,野心甚大,恐怕要对武林与群雄不利!” 李不负道:“嗯,我看得出。” 刘正风道:“你若答应了他,五岳一旦合并,不单是我衡山派,其余门派的百年根基也都不存了。” 李不负道:“我知道。” 刘正风道:“而且我们五岳剑派的所有人日后也都要受左冷禅的指令,恐怕要受其野心所累啊!” 李不负道:“是,这些我都考虑过的。” 米为义急切无比,急忙问道:“那小师叔你还答应他?” 李不负忽然露出一种很古怪的神色,问道:“我答应他又怎样?” 米为义瞪着眼,奇怪地看着李不负。 李不负大笑道:“反正我说了又不算!” 米为义盯了李不负半天,才困惑道:“小师叔,你不是未来的衡山掌门吗?你说的话怎么会不算?” 李不负摇摇手道:“那都是骗人的!我连几门像样的衡山剑法都用不来,顶多算个衡山长老,哪里有什么掌门的权力?莫大先生不点头,谁都别想合并衡山派。” “我原以为左冷禅是要我献出衡山派的剑法与他,他若真要,我还真拿不出来,那可就露馅了!谁知他竟然不要,简直是送上来给我骗的!” 李不负摇头道:“唉,这就没办法了。” 刘正风又道:“但是武林同道们一致都已认为你是一位衡山派的重要人物,众口铄金,弄假成真,这” 李不负淡淡笑道:“我也曾与魔教结交,还和云南五仙教的教主定下姻缘了,让莫大先生把我也‘逐出师门’!我今天所说的话,便一点也不作数了。”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想必莫大先生也会渐渐习惯的。” 丁勉带着嵩山派弟子在远处观望,只见得刘正风和米为义的面上神色大异,忽疑忽喜,一惊一乍,表情极为复杂,精彩纷呈。 谁也不知道李不负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话。 “丁勉师叔,他们到底在聊什么?” “大概是在说一些咳咳五岳并派的事。” “哦,是了,想必正是咱们的千秋大计使得他二人感到万分惊讶” 李不负将刘正风和米为义一家人送出城外,随后才回来与丁勉、乐厚二人相会。 “胖师兄,我们快回去,想必左师兄已等不及要开宴了。” 一行人转回刘府的路上,丁勉不禁好奇地问道:“李师弟,你方才究竟与刘正风说了什么?” 李不负随口答道:“说了一些五岳并派的大计而已。” 丁勉立即点头道:“嗯,那与我所想也差不多的。” 众人随即回了府邸中去。 第七十八章 妙法莲花经 一行人回到刘府后,正用着晚宴。 晚宴未罢,门外见得一行尼姑返回,为首的正是定逸师太。 定逸师太面色不佳,微带怒色,跟随着她的恒山派弟子们也都默然,一句话都未说。 左冷禅见此,不由得上前道:“定逸师太,听闻你前去追击魔教党徒,不知可有斩获?” “左掌门,你也来了?” 定逸师太走进堂门,与左冷禅见过礼,径直坐在一张椅子上,叹道:“唉,那魔教曲洋逃得甚快,我一路追击,中途却遇见个稀里糊涂的大和尚说是来找女儿的,硬生生挡住了我的路!” 左冷禅皱眉道:“来了个大和尚?少林寺的大师也来衡阳城了?” 定逸师太道:“不是少林高僧,是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大和尚,说是本门弟子仪琳的父亲!最后两人认亲,父女团聚,也算欢喜,只是再追曲洋时,却追不及了。那大和尚虽是仪琳之父,但也太糊涂!” 李不负道:“哦?这大和尚可误了师太的事了。” 定逸师太听见李不负出声,才看了过去,见其袖口碎开,讶异道:“不是少侠,你也来了?” 李不负道:“我来料理本门弃徒刘正风之事,这些日子来,多谢师太照拂刘府了。” “不必多谢,应当为之。”定逸师太瞧了一眼丁勉和乐厚,冷冷道:“左师兄,你手下的师弟们做事甚是强硬,手段血腥,可非我正派所为啊!” 左冷禅笑了笑,道:“师太莫生气,我已得知此事,师弟们也是除魔心切,操之过急。待我回了嵩山,定会好好管束他们的。” 定逸师太“哼”了一声,道:“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并非我老尼多话,只是有几位师弟做得确实太过分罢了!” 她指的是先前嵩山派对刘府所行之事。 左冷禅仍安然笑道:“是。师太尚未用晚膳?我这就命人去做一桌素宴!” 李不负心知,其实欲灭刘府满门的事正是左冷禅幕后主使。 然而他此刻却装作没事人一样,仿佛都是丁勉私自下手,一点与他无关。 李不负暂时也不点破,而是与定逸师太聊起天来。 聊了阵子,定逸师太把去追击曲洋,又被和尚拦路一事与李不负详细说了。原来她已准允仪琳随着大和尚父亲团聚一段时日,过些时候再回恒山。 而说着说着,定逸师太又千叮万嘱李不负,让他千万不可与魔教中人结交。 李不负则连连称好。 又过片时,定逸师太忽然道:“少侠,你当日在金盆洗手大会所用的刀法杀戾之气甚重,恐怕伤人伤己。” 李不负道:“多谢师太提醒。晚辈已寻得一法,化解掉其中杀气,使之得持正道,不会伤神了。” 定逸师太神色缓和,道:“嗯,少侠若是有时心生杀念时,可念一篇《妙法莲花经》,一边默念时,一边运转心法,对于安定心神,也有些微效,我稍后让弟子抄录与你。” 李不负只得道:“多谢师太好意。” 不过多时,宴席重开。 李不负、左冷禅、定逸师太、丁勉、乐厚等人都已入座。 因多了一位定逸师太在场,左冷禅等人只口不提五岳并派之事,像是觉得时机还未成熟,不便与定逸师太商议。 但他们不提,李不负偏偏就故意要提起。 “左师兄,咱们五岳并派之事,定逸师太可也答应了么?” 定逸师太搁下筷子,问道:“五岳并派?我怎未听过有这等事情?” 左冷禅面色一僵,转而道:“定逸师太莫急,我本是打算改日亲上恒山派去说的,不过既然今时相会,也便与师太讲了。” 不等他细讲,定逸师太已急着说道:“左掌门,你的意思是讲要把五岳剑派合并作一个门派?” 左冷禅道:“正是此意。” 定逸师太摇头道:“此事甚难,五岳分在不同地方,门人弟子又各不相同,怎能合成一派?” 左冷禅笑道:“事在人为!所谓‘人心齐,泰山移’!泰山都可移得动,五岳合一,也不算什么了。” 定逸师太道:“左掌门,我不听你这些俏皮话。这事情涉及甚多,我怕不会看好。” 左冷禅微笑道:“此事由我嵩山派提议,衡山派的李师弟已答应了;华山派也有师兄弟赞同;泰山派的玉玑子、玉磬子、玉音子三位也是很同意的。” 玉玑子三人乃是泰山派老一辈的人物,辈分还在掌门天门道人之上。 而左冷禅每说出一派的名字,定逸师太的脸色便变了一下。 当左冷禅说完的时候,定逸师太望向李不负,问道:“少侠,你果真答应了吗?” 李不负道:“不错。我答应了五岳并派之事!” 定逸师太想说什么话,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道:“左掌门既有此心,那么就去与我的掌门师姐去说,总之贫尼也做不得主的。” 左冷禅道:“好,改日必定登山而拜。” 一顿宴后,乐厚称要回去计划一些抵御魔教之事,左冷禅要回嵩山去处理门派事务,而定逸师太自然也要回恒山派去了。 众人各归在刘府客房之中,第二日便要各回其派。 这些日子来闹出不少大动静的衡阳城总算将要回归平常,恢复安定。 次日,清早。 李不负待在客房中休息。 经过一番勾心斗角,他只觉有些身心疲累,于是懒得出门,只唤人做了早餐送来。 少时,便有刘府的仆人送来早点和热茶。 李不负坐在案几旁,吃了两口点心,斟上一杯热茶,正待饮下,突然却响起了敲门之声。 李不负开门一看,原是左冷禅。 “左师兄?” 左冷禅笑道:“我快要走了,来向师弟辞别,顺便与师弟说一说上华山之事。” 李不负道:“胖师兄说上华山去,还要等一位叫封不平的华山高手出山会合。” 左冷禅道:“嗯,我与封不平已联络过的,这倒无妨。我只是想对你讲:华山派掌门岳不群此人外诚内奸,城府极深,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忠厚儒雅的君子,但实则处处算计,你可千万不要着了他的道!” 李不负道:“好,我知道了。” 左冷禅又笑道:“师弟,待五岳并派,你居功甚伟,一定是五岳派的副掌门!你年纪又轻,日后待我退位,你便该是五岳派的总掌门了。” 他又向李不负许下大诺,讲得天花乱坠,说了许久才离开。 “左冷禅,岳不群嘿,你以为我” 李不负坐回原位,刚要端起茶杯,却又听见扣门之声。 这一回敲门的却是定逸师太。 定逸师太进门便将一本手抄的《妙法莲花经观世音普门品》交给李不负,说道:“少侠,这经书你且收好,或许对你有些用处。” 李不负其实并不太想要,但碍于别人一场好意,也只好将那册写满小字的薄书收入怀中。 定逸师太将李不负收了经书,竟又严肃地问道:“少侠,你可否是受了左掌门的的胁迫,所以才答应并派之事的?” 李不负微微一怔。 定逸师太接着道:“你若是受了胁迫,且与我讲。我回恒山之后,禀告师姐,一定与你衡山派联合起来,我等虽是女流,却也是不畏强恶的!” 李不负道:“师太之义,实是凛然。此事我只是暂且允下,至于详尽如何,还是要请莫大先生拿主意的。” 定逸师太点头道:“如此就好。我定逸欢迎少侠日后来恒山一叙,告辞!” 李不负拱手道:“师太好走。” 定逸师太走后,李不负又坐回案几,还没坐稳,竟又有人来敲门。 他没好气地一开门,见到的却是丁勉那张胖乎乎的脸。 “诶,李师弟,定逸师太方才来过么?我来告诉你,封不平那边恐怕还需等上两月” 李不负赶紧将他推走,一边关门,一边说道:“好好好,胖师兄,你快去送送左掌门和定逸师太,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我的饭快冷了。” 丁勉只得无奈地被他赶走,往旁处去了。 “终于都走了。”李不负长长呼出口气,舒舒服服地坐回到案几旁边。 他将茶水放至嘴边,一杯热茶已是凉了。 杯中茶水刚碰了碰李不负的嘴,他便立即放下。 “咦,这茶怎么有问题?” 李不负端着茶杯,皱眉道:“谁在茶里下了药,想来害我?莫非又是嵩山派图谋不轨?不应该呀” 他在血刀门时,便早对这种江湖里下三滥的手段十分熟悉了,只微微一尝,便尝出茶中被人下了蒙汗药。 “好贼子,使蒙汗药使到我头上来!” 李不负想了想,决定将计就计,于是伏于案上,假装被迷晕在屋。 他要引蛇出洞,瞧瞧是谁在暗中作鬼。 第七十九章 凝意 李不负伏在案上,没过多久,果然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趴在窗边看了一阵,随后跃进窗来。 那人体形不窄,跃过窗时虎虎带风,但落在地面却相当轻盈,未发出一点声响,显是轻身功夫极佳。 “若不是为了我宝贝闺女,我才不干这下流的勾当” 他语声粗声粗气,走到案几侧边,准备将李不负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肩后,便要扛立而走。 “这小子怎么这么重?!” 那人去提李不负的手,用了用力,却未曾提动,只觉李不负的手臂便似铁箍一样,牢牢压在案几上,动也不动,稳沉如山。 他运足内劲,扎了个马步,右臂猛然发力,要将李不负的手抬在自己肩上。 但李不负的左手晃了一大晃,却居然还是没被抬起来。 那人忽然叫道:“你,你没中我的蒙汗药?” “这种小把戏,我好几年前就已玩腻了。” 李不负仰起头来,张开眼睛,朝着他笑了一笑,左手却仍紧紧握住他的右臂,按在案几上面,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 他瞧清楚那人面容,原是一个身着僧袍,高大壮硕的和尚,这和尚面上不见半点慈悲,反而生得满脸横肉,偏非一副善相。 李不负按住他手臂的“曲池穴”,缓缓问道:“你我无冤无仇,你来做什么的?” 大和尚涨红着脸,鼓足劲力,要将右手从李不负手里抽回,大叫道:“小子,你的功夫倒还很好,难怪” 他已是用出了浑身劲力,拼命挣脱,连后面的话都说不完整了。 李不负忽地一松手,那大和尚猛地倒退出去好几步,撞在墙上,震得整间客房都咝咝作响。 呼。 李不负趁势而上,出手飞快点住大和尚胸前的“神藏穴”、“中庭穴”、“天池穴”,而后才回到原位坐下。 大和尚被制住穴道,更是生气,立在墙边道:“你要干什么?快解开我的穴道!” 李不负瞪眼问道:“我要干什么?你下蒙汗药来害我,反来问我干什么?” 大和尚道:“我那不是害你,而是帮你!” 李不负道:“帮我?” 大和尚道:“我有个女儿,生得天仙下凡,呸,天仙也及不上!她喜欢上你了,我把你绑回去,好跟她成亲!” 李不负听得一头雾水,仔细看了看他,觉得这大和尚又不像是五仙教的前辈,于是惊疑不定地问道:“你女儿是谁?” 大和尚道:“我女儿乃是恒山派仪琳!她担心你内伤未复,还让我来给你送药!药就在我胸口放着,你来拿,瞧我说得对不对!” 李不负走到他身前,在其怀中摸了摸,果然摸出一个小瓷瓶子。 瓶子上贴着一行小字“白云熊胆丸”。 白云熊蛇丸正是恒山派的内服圣药,对内外伤的恢复均有不凡的功效。 李不负握着瓶子,又好气,又好笑,道:“仪琳叫你送伤药来,你来送的却是蒙汗药?” 大和尚哼哼唧唧了几句,没答出话来,最后道:“你根本没受内伤,你的内力比我还强几分,已有了宗师的内功修为,这等境界的人怎会被什么木驼子打伤?!” 大和尚说出“木驼子”时,李不负便知道,这人应当确实是从仪琳口中听到过关于他的事情。 李不负还未言语,大和尚又继续说了下去:“我女儿怕你伤势加重,因此见了我后,求我答应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这恒山圣药送到你的手里,嘿嘿,我女儿这不是喜欢你是什么?” “可惜我可惜我实力不好,尚在凝意,未成宗师,不能够帮我女儿把你抢去。唉,身落人手,下药还被发觉了。” “女儿啊,是当爹的没用,早些年没照顾好你,好不容易遇见你了,又没法帮到你!” 大和尚越讲越感伤,越讲越悲凉,两只铜铃般的圆眼竟变得微微红润。 “要是我死在这里,那你又成了无依无靠的孩子罢,是我偷袭下药,技不如人,你若要杀我,我也认了!” 大和尚长得五大三粗,倒像个大男人,然而却好似还没有从昨日与亲女相认的情绪中缓过来,说的话奇奇怪怪,令李不负哭笑不得。 李不负念及仪琳的情分,不可能真的与这大和尚多么为难,想了想,问道:“大和尚,我听定逸师太说你不是少林出身,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贫僧法号不戒!” 李不负道:“好,不戒大和尚,我且问你,你方才所说的‘尚在凝意,未成宗师’是什么意思?” 不戒和尚睁大眼睛,嘴巴里嗡嗡出声,道:“那是我早年得来的一本古籍中描述的武学境界,只可惜那书本残缺,否则我也不至于敌不过你。” 李不负看得出来,这不戒和尚内功属实很好,甚至比起他交过手过的丁勉、陆柏、余沧海等人都还要高出一些。 若非他内功境界之前有所突破,此时和不戒和尚拼起来,恐怕还要花一番周章的。 这样一位高手,又非出自名门,那就多半是有所奇遇的了。 李不负问道:“你再仔细说说什么叫‘凝意’,你讲完后,我自放你离开。” 不戒和尚道:“哼,我可不是贪生怕死,但你既是我女儿的心上人,与你说了也不妨。你该知道,这练武之人,先修内气,再练心意。” “‘凝意’便指的是一位武者已掌握了一门武功。假设这人是用剑名家,那么他出招用式,施展剑法,自可激发出其中剑意。这便是凝意的意思。” 不戒和尚又道:“而宗师则指的是不但内功精深莫测,且一身武学已然大成,已将剑法中的意境变作了自己的修为,不再仅仅依靠剑法而为之,其意自在剑上,不在招间!这又是更高的境界了。” 李不负听到这两个特别的“武学词语”,颇觉新奇,于是再问道:“那你说一说,天下高手中,谁人称得上宗师?” 不戒和尚冷笑两声,道:“若得凝意,剑意挥洒,已可坐得稳一方掌门之位。而宗师人物,哪可轻见?真正的武学宗师,我至今只亲眼见着过一人。” 李不负道:“是谁?” 不戒和尚道:“正是那嵩山派的掌门左冷禅!他内功外功均至化境,一身武学融炼,端的厉害。而你的内功想来是不比他差的,但我在回雁楼时见过你的刀法,大概还是比他少了些火候。” 李不负忽然记起,当日在回雁楼恶斗时,一楼客人皆散,唯有曲洋、曲非烟和一个大和尚在观战。 那大和尚原来就是不戒和尚。 “你在回雁楼见到仪琳被田伯光掳走,你怎不出手去救?” 不戒和尚大大气怒道:“我那时哪里知道仪琳便是我女儿?!这个杀千刀的田伯光!” 他说到这里,又开始叹息,道:“哎呀,我与我女儿十多年没见,我实在对她不起,她有个喜欢的人,我却也没办法带去与她成亲!我真是没用了!” 李不负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大和尚胡言乱语,仪琳送伤药与我,自是报恩之举,哪里是什么喜欢!” 不戒和尚道:“他若不喜欢你,怎么惦记着你的伤势,还教我来给你送药疗伤?她对另一个令狐冲虽也挺挂念,却没教我去给他送伤药了!” 李不负摆摆手道:“照你这讲,定逸师太临行时候,也很惦记着我,送了一本妙法什么莲花经,难道她也喜欢上了我么?” 不戒和尚眼睛鼓得浑圆,大叫道:“啊,那可麻烦了!定逸那老尼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徒弟抢丈夫?” “你这和尚简直笨得一塌糊涂,你别乱嚼舌根了!你回去对仪琳说,她的好意我领了,但让她对你解释清楚,一定不是你说的什么喜欢上我。” 李不负将不戒和尚的穴道解开,打发他走。 “何况我已有了其他恋人,你回去问问明白,可不要再乱点鸳鸯了!” 不戒和尚独自远去,依然在纳闷着:“难道真的是我会错了意?我再好好问问仪琳,对,还有田伯光那淫贼,我非抓住他不可!” 而李不负则休息下来,另寻了些东西吃。 次日,他又与丁勉交谈,得知联络到的华山派封不平等人正在召集剑宗弟子,要过上两月,等到入冬才上华山去。 李不负于是暗暗计划好了,打算等去过华山,应完承诺后,再顺道去将金刀还了,随即便退出五岳剑派纷争,去五仙教找蓝凤凰。 第八十章 剑宗气宗 转眼又过两月。 两月之中,李不负倒过上了一些清闲的日子,每日除了打坐修炼心法以外,还有便是琢磨“凝意”一境。 他在努力挖掘和完善自己的刀意。 “那不戒和尚说得很对,若要达到宗师之境,须得有一点是‘万变不离其宗’,不论招式怎么变,刀意是始终不变的。” “这宗师的‘宗’讲的便是自身之宗意。我得有一样自己的刀意,而非仅仅去死学血刀刀法中的杀戮刀意才是。” 李不负修炼至此,也忽然意识到了当初为何在“金盆洗手大会”一役中会险些走火入魔——正是因为他修炼血刀刀法修炼得太深。 他偶尔也练过一些其它的普通刀法,但基本上只是专精《血刀刀法》一门。 这样固然在此刀法上能够钻研得极深,却也几乎要将血刀刀法的刀意变作自己的了,所以才会有了此恙。 渐渐地,李不负修炼刀法变得很仔细,一刀一式,一板一眼,都用得很认真。 血刀刀法用的本是快刀,但他将速度刻意放缓之后,细细体味,又竟别现出一处洞天。 转即到了十二月。 衡阳城中慢慢下起雪来。 天地渲染着白色,雪悄悄落下。 白雪使得整座城都变得说不出的宁静,使得整个人变得说不出的干净。 空中偶有飞鸿而过,只留下只爪片影,便没了踪迹。 李不负默默站立,静静看雪。 雪花与梅花齐齐绽放,白色与红色同生,交织相缠,如在画中,化作衡阳城内一道极佳的风景,教人不忍眨眼。 过了一会儿。 李不负忽然伸出手中的血刀去接落雪,红色的刀面上浮现过白色的雪花后,立即便融化,消失不见。 雪冷若仙子,飘落还多情。 多情的雪花拨弄着过路人的刀锋,纵然过路人有意而受,然而又有什么能承载住这一触即化的雪花? 刀锋轻轻地旋转着,慢慢地竟转了一周。 落雪飞落在血刀之间,尽皆化去。 李不负竟却数得清楚,道:“一共落了九朵雪花上来。落的是雪,不是血。” 这话中意味奇异,让外人很难明白他到底想讲什么。 他收刀而立,面对漫天风雪,有了些他独特的感悟。 远处,有一人踏雪而来,老远便对着李不负叫道:“李师弟,我方才瞧见几只大雁飞过,你要不要使一使你们衡山派的‘回风落雁剑’,刺下几只大雁,也与我开开眼界?” 来人乃是丁勉。 因李不负执意留在衡阳城内居住,所以他也只好在此陪着李不负。 丁勉又道:“李师弟若是能刺下一只大雁来,我不但开了眼界,而且也要饱了口福了!” 李不负失笑摇头。 丁勉整了整神色,说道:“对了,李师弟,我此来是为了告诉你:华山派剑宗的封不平已与我们定下日期。咱们约在华山脚下碰头,我们过两日就可以出发。” 李不负点头应道:“好。” 丁勉笑道:“这一次可不仅仅是华山派掌门之争了,还要牵扯起许久以前的剑宗与气宗之争!我们这番去,也不用出手,只是帮封不平他们压压场子就好。” ······ 李不负在这些日子来,早已了解过:华山在数十年以前,分为剑宗与气宗两派。 顾名思义:剑宗练剑,气宗练气。 剑宗的人认为华山剑派既然叫作“剑派”,自然应当以练剑为主,练内气为辅;剑法在先,内功在后。剑宗的老一辈往往都是剑法高超,招式精妙的高手。 而气宗则不一样。 气宗认为武学之道,以内功为先,而招式反在其后,所以都是苦修内功,勤奋练气,以争在内力一道上能胜过敌人。把剑法只看作是一种使用内功的途径。 二者争执未休,始终不曾调和。 “本来五岳剑派中,属华山派高手最多,门派实力最强,可是后来剑宗气宗一场大战,内斗耗竭,使得华山派人才凋零,前辈尽死。气宗虽险胜剑宗,但也仅余岳不群和宁中则两人撑台面了。” 丁勉慢慢对着李不负说道。 两人此时已到了华山脚下,抬眼望去,满是天云,悠悠地荡在华山之巅。 山道不远处,另有三人等在一旁,瞧上去至少有五十岁的年纪,佩剑均是华山派样式。 他们身后还站着一群泰山派服饰打扮的道士,众人像是已等了许久。 丁勉一喜,走去将三人引来,为李不负介绍道:“这是华山剑宗的封不平、成不忧、丛不弃三位剑客!” 封不平对着丁勉拱了拱手,道:“衡山派的师兄弟们也到了么?这次有劳丁二侠主持大局,替我们剑宗撑腰了。” 丁勉摆手道:“我并非主持大局之人,这位李不负师弟才是。” 他将三人引荐给李不负,然而三人瞧着李不负面容极为年轻,却不是很在意。 丁勉瞧出他们脸色,又接着道:“李师弟劳苦功高,武艺非凡,等到咱们五岳派合并之后,他就算是坐上副掌门的位置也是能说得过去的。所以这次当由他来做主定局。” 封不平“哦”了一声,没有多言。 而成不忧却道:“左掌门不是允诺等咱们剑宗击败气宗,入主华山后,副掌门的位置会交由封师兄来坐么?” 丁勉笑道:“副掌门的位置想必不止一个的。” 成不忧冷哼一声,道:“纵有两位副掌门,也应德行相配,剑法相仿才可!一般人可不要想和我剑宗平起平坐!” 李不负忽然问道:“你想试一试我的武功?” 成不忧道:“不敢。五岳剑派皆是师兄弟,我不会轻易对人出剑。” 李不负道:“你话已至此,有何不可出剑?” 成不忧大声说道:“众位都听见了,如果这位衡山派的李不负阁下执意要接我几剑的话,我也只好不吝赐教了。” 李不负淡淡道:“若你的剑也像你的废话一样啰嗦,那就还是不要拔出来丢人的好。” 成不忧脸色一怒,剑已在手,“唰、唰、唰、唰”刺出四剑,分别攻向李不负左右肩膀与胁下。 这四剑出得很快,把握的角度也很准。 剑宗本以剑法着称,其用心大都在剑法本身上面,用出的招式自然不差! 然而李不负的身子居然动也不动,立在原地,任由他刺来。 嚓、嚓、嚓、嚓! 四道衣帛撕裂声响起。 只见李不负的衣服已被刺了八个洞,而且都是贴着皮肉而过,前后穿破。 李不负依然没有动作,只道:“可惜我一身好衣裳。” 成不忧先前用的这四剑本不是为了伤敌,而是冲着刺衣而去,他想让李不负吓一大跳,丢尽颜面,顺便彰显一下他剑法中的控制力。 谁知李不负竟如此沉得住气,竟一点惊态也无。 成不忧厉声问道:“你不躲?” 李不负道:“这四剑是刺衣服的剑,不是刺人的剑!” 成不忧道:“那你看看这一剑呢!” 他手腕翻转,长剑疾行,直直朝着李不负的喉咙刺去! 剑尖微颤,好似一条探头吐信的毒蛇! 铿! 忽地一声响动,红光一闪,两截断剑已掉落地面。 李不负缓缓收回了血刀,说道:“这一剑实在不太好看,所以我也就不想看了。剑宗的哪位高手还有什么好看的剑法要使出来的吗?” 无人拾剑。 也无人应话。 最后是封不平勉强道:“等见了岳不群,自然还有好看的剑法要使出,在此地便不必了!” “好。”李不负道:“那我们就上华山去。” 第八十一章 上华山 华山上。 李不负一行人中有嵩山派的,有华山派的,有衡山派的,有泰山派的,五岳剑派除却恒山派未至,每派都有人在,可谓声势浩大。 众人浩浩荡荡,上了华山,自然也使得华山派群弟子有些紧张,慌去通报。 而华山派掌门岳不群却还是从容不迫,不急不忙,与他夫人宁中则一同将李不负等人迎至华山的“正气堂”中,上了清茶点心相待。 正气堂建设古朴,风格大气。 牌匾上三字笔走龙蛇,温润儒雅,不似出自剑派之堂,倒有一股儒生味道。 岳不群穿一身合身青衫,轻袍缓带,腰间佩剑,坐于主位。 而他的夫人宁中则一袭紧衣,亦是带剑,她虽年过四十,但眉宇间自有股女子飒爽英气。 其余的华山派数十名弟子均在堂外站立,只是未见令狐冲的身影。 李不负坐在宾位的上首,旁边是丁勉,再往下是位泰山派的道士,随后则是封不平、成不忧、丛不弃三人。 岳不群自然识得华山剑宗的封不平三人,却不先认,而是对着李不负道:“‘不是剑客’李少侠与丁二哥,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当日在金盆洗手大会上,李不负与岳不群有一面之缘,但交情却不深;只是岳不群见到李不负犹坐在丁勉上首,那么自然心中有数,先向着他问了好。 李不负轻轻拱手,道:“在下依然很好,胖师兄也依然很胖,多劳岳掌门挂忧了。” 他这话回答得不伦不类,令人啼笑皆非,但岳不群还是面无改色,未苟言笑,镇定答道:“甚好,甚好。” 岳不群顿了顿,这才问道:“那么两位是怎么和华山剑宗的弃徒结识上山的,可否相告?” 丁勉笑着称道:“岳先生说‘弃徒’二字,未免有些过分。当初剑宗气宗均是华山血脉,哪里是说弃便弃的?” 岳不群道:“二十五年前,剑宗一支已自愿离开本门,承认不再是华山派。我气宗方是正宗,剑宗已成弃徒,这段渊源想必众位还是知道的。” 李不负看向封不平,示意请他答话。 封不平清了清嗓子,说道:“当年气宗排挤剑宗,所使手段不明不白,十分卑劣,我剑宗弟子无一服气。我们已隐忍了二十五年,今日借着五岳剑派联盟左盟主的名头,正是前来讨个公正!” 岳不群道:“左盟主?” 丁勉忽将一面令旗亮出,令旗上分绣五色,又有珍珠镶嵌,正是五岳联盟的令旗! 丁勉本欲开口,犹豫了下,最终将五岳令旗交到了李不负的手中:“请李师弟讲。” 李不负接过令旗,笑道:“这有什么好讲?我听说气宗剑宗之争,已由二十五年前的一场比武而决,是不是?” 岳不群回答道:“当年二宗在玉女峰上比剑,胜败既决,是非亦分!” 李不负顺势说道:“有先人之鉴,这可好了。不若效仿前辈们,剑宗气宗重新在此比斗一场,招式之间,自见分晓,这样就很公平,是不是?” 封不平起身持剑,站在堂中,向着各方抱拳。 他道:“李大侠所说甚是在理,我华山派昔日何等威风气派,而在气宗统领之下,却落败萧条至此,岳不群先生,你若肯为了华山派着想,还是将掌门之位让与我。” 宁中则忽叱道:“剑宗气宗本是我华山派内事,封不平,你们怎要扯上外人来帮忙?” 封不平连忙道:“这可不是外人。待我执掌华山派后,自会奉左盟主之令,将华山派合并在五岳派中,到时候将由我出任五岳派副掌门,嵩山、华山、泰山、衡山,恒山自都是一家人了。” 岳不群沉声道:“左盟主所说并派之事,岳某人暂不反对。然而这与剑宗气宗之争无关,封兄不必以此为注,巧言令色!” 封不平闻言大怒,便欲发作。 而李不负却开口道:“原来岳掌门并不反对五岳并派之事,实在太好!” “那不如让剑宗气宗的各位便在这正气堂内论剑比武,一争高低,谁若胜了,谁便是华山之主,也就是日后的五岳副掌门罢。” 丁勉悄悄附在李不负耳边赞道:“师弟好手段啊!这么一说,就算岳不群打退了封不平,那他也很难再拒绝五岳并派的事情了!那时他要再谈,咱们便说他前后不一,借机生事!” 李不负微微一笑。 其实对他而言,五岳派谁是副掌门,华山派剑宗气宗谁更厉害,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一心胡搅,随口点兵,就在这场剑宗气宗上,多乱加了些彩头而已。 旁边的成不忧却急着对丁勉低声道:“当初左盟主允诺与我们,要扶持剑宗登顶华山,怎么现在又这样讲” 丁勉安抚住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样,岳掌门认为气宗是正宗,而封兄认为剑宗才是正道。一人之武,岂可表门派之技?不如让双方各出三人,比武较技,这才可代表二宗之争。” 他这般说,自是明显偏袒剑宗。 因为气宗只有岳不群和宁中则两人算是当世高手,第三位却是找不出了。而剑宗的封不平、成不忧、丛不弃则均可一战的。 岳不群沉吟良久,才缓缓问道:“这若是左盟主的意思,那还是要等我上嵩山见过左盟主之后,询问妥当,再作决议。” 李不负道:“这与左盟主有什么干系?这是剑宗与气宗的前辈们定下的规矩,不是么?岳掌门莫要推辞了,我下华山之后,尚有要事,等不太得你再去见左盟主了。” 岳不群正要说话,封不平已然长身立起,拔剑而指,厉声道:“岳掌门,剑宗封不平领教气宗高招!” 他说着,不等岳不群应和,已挥动长剑,展开而去。 这一派剑法并非华山剑法,却如狂风急雨袭来,漫天风云激荡,不过五、六剑,已将岳不群笼罩在一个剑圈之中,使之只能拔剑相迎。 叮、叮、叮! 两人转眼交过三剑,封不平剑法精湛,内功却有些不如岳不群,对拼三剑过后,便稍稍拉开二人距离,只以剑招相逼,而不与他硬斗! 众人看去,只觉岳不群仿佛处在一片狂浪骤雨中,周围皆是剑光,一个不小心便有丧身之忧! 而岳不群身在剑光之中,却安然若定,并不慌乱,持剑守住自己要害,一一应对,全都防下。 两人斗了二十多招,打得难分难解! 李不负在旁看得,果然瞧得分属剑气二宗的两人的打法很有不同。 封不平剑法精妙,招式玄奥,每一剑攻出都极有杀伤之力;而岳不群气息悠长,只守不攻,却是作以逸待劳之态。 李不负暗暗心想:若是这样打下去,斗到三百招之后,封不平恐怕便要气力不济,落入下风了。 他心中刚生此念,忽见封不平长啸一声,剑法一转,一连攻出七、八招,剑上裹着风声,咻咻作响,激荡不已,像是用出了绝技! 成不忧冷笑道:“这是我师兄苦心创出的‘狂风快剑一百零八式’,料这岳不群决难抵挡!” 丁勉闻言,顿觉安心。 而李不负观其剑法,却又有一番新的感悟。 “这番剑意,比我之前见过的‘狂风快刀’也有异曲同工之处,一是快剑,一是快刀,二者皆以兵入风,迅捷无比,若是我能细细察之,对我也大有一番借鉴作用!” 众人都在看热闹,而李不负在旁却在琢磨其中剑意,又自有一番收获。 他对照剑法,偶然以掌作刀,在空中比划两下,其意却非狂风,而如风雪乍现,霜刀凌人。 第八十二章 狂风快剑 李不负在旁演练刀法,却几乎没人到注意他细微的姿势。 只因众人全都紧盯着岳不群与封不平的交手,他们斗得已越来越急,越来越惊险了。 封不平将剑法完全展开,这套“狂风快剑一百零八式”当真如其所名一般,如同狂风一般快速、凶猛、可怕。 更为奇特的是,剑法愈加地快,剑上裹携着的风声亦愈加地激烈起来! 当封不平用到第三、四十招时,正气堂中已是风声阵阵,“嗤嗤嗤嗤”地发响。 岳不群的剑法也跟着一变,并不再像方才一样悠闲潇洒,他应对起来,显然是感到有些吃力。 而封不平的剑法则还在变快,其剑上的速度已有些超乎寻常! 他的剑在变快,李不负的掌刀用得却很慢。 ——狂风虽然快,但飘雪毕竟是慢的。 再过一阵,封不平手里的狂风快剑已用到第七八十招。 哗、哗、哗! 这时候的风声振振而摧,剑光闪烁人眼。 场中的打斗快到了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眼力稍差一些的五岳弟子几乎都不太能看清其中的变化。 他们只能感觉到,那一股剑风刮在身上之时,竟让人隐隐有些刺疼, 丁勉等人都纷纷退开到旁边,到了三、四丈外,以防被二人剑风所逼。 而李不负却还是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他想要感受得更仔细些。 丁勉上前几步,悄悄对着李不负说道:“这封不平的剑法果然有些门道,据说他沉心练了十多年才练出这么一套剑法,今日用出来,多半要一举成名,击败岳不群了。” 嵩山剑法也不算弱,但丁勉很清楚,论剑法他是比不过封不平的。 李不负却没回应丁勉,而是全心全意地观察着封不平的剑招。 又过了约莫二十多招,封不平与岳不群“叮”地相交一剑,各自退开三丈,相对而立。 岳不群手握长剑,剑身竟在震颤。 而封不平将长剑霍然一抖,裹着狂风而去,仿佛漫天风沙中的一记巨石,直直击向岳不群的心口! 风声呼啸,剑如狂风! 李不负眼睛一亮,他瞧出封不平一定是将要施展出“狂风快剑一百零八式”的最后一剑了。 这一剑当然也是最快的一剑! “呼”,一阵剑身激出的劲风朝着四周卷去,李不负所站的方位也有剑风袭来。 而风还未至,刀已先出。 此刻,李不负的脑中忽地生出一线灵光来,他未顾战局,手掌轻轻一动,飞快将血刀抽出,竟是凌空迅捷地一斩而落。 这一斩正迎着那道吹来的劲风而上,干脆而利落。 劲风吹拂在刀上,刀在半空中却划过了一个奇妙的角度,就正好像雪被风吹落,在空中飘飞的样子。 ——雪飘虽慢,但受风一吹,却仍是快的。 ——风吹霜打,雪落风扬。风雪交加之时,正是最冷,最寒,最伤人的时候。 李不负刀意之中蕴藏的一丝灵韵也恰是这般的。 这一刀实在很快,而且很巧妙,刀上带着的气势也极强! 李不负舒了口气,虽然旁人看不懂他到底在做什么,但他对这一刀已经很满意。 ······ 李不负对他新练的刀意很满意,他的刀法虽然没变,但是刀意却已有所改变了。 对于此次上华山所得的收获,可以说让他相当出乎意料了。 封不平更觉出乎意料。 正当他用出最后一剑,一往无返,朝前攻去的时候,忽然觉得左边有红光一现,竟是一股凛冽的刀风迫了过来! 高手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四周就算有稍稍一丝异动都很难瞒过封不平,何况是一道强烈的刀风? 封不平一惊,不禁朝着旁边瞥了瞥,他才发觉那一道刀风并不是袭击向自己的。 于是他放心地刺出最后一剑,但却已比刚才稍微慢了一点。 这慢的一点,却让岳不群缓过一口气来,面上隐隐泛着紫光。 他提剑相迎,而封不平的剑却画了一个奇妙的圈子,将他的剑击偏了些,拨在一旁,继续刺了下去! 这一剑正对着岳不群的心口! 而岳不群的剑已不能再回守。宁中则和门外偷看的华山派弟子全都惊呼出声! 突然之间,岳不群的身子向后仰了下去。 他竟是使出身法中很是难练的一招“铁板桥”,整个身子都往后倒去,宛若从中而折,堪堪避开那快比狂风的一剑! 封不平立即变招,剑锋往下斩去! 这一剑乃临时变招而用,力道未免弱了许多,但若真的劈下,决计也能将岳不群重伤。 哧! 岳不群忽地左手反握而上,不顾划伤,以一只肉掌凌空抓住了封不平的长剑! 鲜血立即从手掌间渗出。 但是岳不群却硬生生地借力起身,右手立即弃了长剑,飞快抬起,拍出一掌,朝着封不平的腹部打去! 封不平大惊失色,他来不及将剑从岳不群的手中抽回,只能提掌迎了上去! 两人两掌,贴身相击。 岳不群先稳住身体,左手仍紧紧抓住封不平的剑,面上的紫光忽地大盛。 随着紫光一盛,岳不群发力而去,步步逼进,竟压得封不平“噔、噔、噔、噔、噔”一连退了七八步。 岳不群猛然一推,将封不平推了个踉跄,随后又是右掌接着而上,又打在他胸口,将其击倒在地。 剑宗练剑为主,气宗练气为主,封不平的剑法虽高,但却确实难以抵挡住岳不群深厚的掌力! 这一幕的变幻实在令周围观战的人都舌桥不下,难以置信。 封不平躺倒在地,成不忧和丛不弃连忙去扶住他。 他“哇”地吐出口血,一手握剑,一手指着李不负道:“若不是他他” 封不平的话未说完,人已昏厥了过去。 门外的众华山派弟子也全都一齐涌入正气堂中,场面乱作一团。 丁勉站出来,干笑两声,道:“这一场算是岳掌门胜了。不过还有两场,华山派气宗还需出两人来。” 岳不群左手已鲜血淋漓,却挥手制止了要来为他包扎伤口的宁中则,说道:“夫人,你先去战一场,我调息片刻,第三场我再上。” 丁勉皱眉道:“这可不行。说好了以三对三,哪里有一人打两场的说法?” 岳不群忽地看向李不负,说道:“这里主持大局的想必是这位李少侠,对不对?” 李不负道:“岳掌门有何指教?” 岳不群施礼道:“李少侠,岳某斗胆请你随我来一趟,我回后堂包扎伤口,顺便有一番话想对少侠讲一讲。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阁下恕罪。” 于是众人又全部望向了李不负。 岳不群又道:“还请李少侠念及当初在金盆洗手大会上,岳某曾出言相帮之情面。” 李不负略一思索,便道:“好,我随你去。” 第八十三章 岳不群 转过正气堂,堂后林立着华山派弟子所住的房屋。 岳不群不让任何人跟来,一直领着李不负来到自己的卧房之侧,这才停下。 华山派掌门所居的屋子乃是搭建在华山的天声峡之上。房屋旁边,便是悬崖,悬崖下面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 来到此地,高山间的冬风刺骨,令气温又低了几分。 岳不群回到卧居,自取了纱布与伤药出来,一面给自己好生包扎上,一面对着李不负讲话。 “李少侠,岳某领你至此,实在有失礼数,然而事急从权,还请见谅。” 他虽已负伤,但到了这个时候,言语却依然相当客气。 李不负道:“不妨,岳掌门有什么话便请讲。” 他之所以跟着岳不群到这里,一来是想看看左冷禅口中所说要“千万提防”的“君子剑”到底在此时想对他讲出什么话;二来也是念在当初在“金盆洗手大会”上,华山一派没有紧随嵩山派、泰山派对自己出手的情面。 岳不群沉吟片刻,忽然道:“当日在‘金盆洗手大会’中,少侠与刘正风同嵩山派一场大战,少侠你更是击杀了嵩山派的费彬,此仇恨结的本来很深,但这时必然是已被化解掉的了。” 李不负道:“不错。我与嵩山派已冰释前嫌。” 岳不群道:“岳某猜测,应当是左冷禅盟主邀你加入五岳派合并的大计中去,你代表衡山派同意,于是恩仇一笔勾销,对不对?” 李不负道:“岳掌门所料不错!” 岳不群又道:“那剑宗的封不平自称是以后的五岳派副掌门,那么以少侠你的武功智慧,绝无可能在他之下,想来少侠你也是被左盟主允诺了副掌门之位的,对吗?” 李不负点点头道:“对。” 岳不群默然良久,大叹一声,道:“李少侠,你恐是中了奸人之计了!” 李不负微微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岳不群面朝向天声峡边,徐徐说道:“以封不平剑宗弃徒的身份都能坐上五岳派副掌门之位,那么岂非泰山派、恒山派的老辈人物也都有资格?” “若是五岳剑派各出一个副掌门,人人都做副掌门,那是不是副掌门,又有什么区别?” 岳不群面露不耻,轻轻摇头,道:“唉,更何况,其他剑派的人都是副掌门了,他嵩山派本派的高手又往何处放?据我所知,左冷禅盟主手下有两位心腹大将,一位是‘托塔手’丁勉,还有一位则是嵩山派副掌门汤英鹗,他们二位劳苦功高,四处奔波,又该坐什么位置?” 李不负细细一想,虽然心底已经晓得这岳不群是在挑拨、离间他和嵩山派的关系,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岳不群说得确实有道理。 山风啸动,清冷如刀。 亘古深邃的天声峡上吹来阵阵寒风,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而岳不群连连哀叹,像是在替李不负不值,替五岳剑派的未来担忧。 李不负似笑非笑地问道:“依岳掌门之言,似乎是我被左冷禅盟主所欺骗了?” 岳不群道:“我倒不敢妄下定论,只是个中确有蹊跷之处,我想与少侠讲明罢了。” 他随即郑重地一拱手,行了个大礼,又道:“并且岳某还要多谢方才少侠出手相助之恩!” 他与封不平对战时,想必也察觉到了李不负在旁施展刀意,稍微影响到了封不平的事情。 李不负道:“不必,我只是偶然为之。” 岳不群面色严肃,如感大恩,一字一字地道:“君子报恩,当以涌泉!” “少侠救下我性命,日后如有驱使,岳某凭一手剑法,必然舍身相报!” 李不负摆手道:“岳掌门何须如此?我将这剑宗气宗之争主持完后,便要离开华山,大概也用不着岳掌门报答什么的了。” 岳不群思索一时,忽然道:“少侠若是有意,岳某倒有投桃报李之方。” 李不负道:“哦?岳掌门请讲。” 岳不群道:“少侠稍后且先再帮我华山派一场,使我能够出战第三场打斗。以少侠你的地位,你的武功,那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他又不着意地吹捧了李不负一道。 “然后呢?” 岳不群又道:“然后我气宗若能击败剑宗,华山派归于我掌,那又可为少侠做许多事了。” 李不负道:“不然,即使剑宗落败,嵩山派也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岳不群道:“嵩山派无非是想吞并另外四派罢了,只消我也同意五岳并派,嵩山派暂时便不会与我为难了!少侠你也一定能看得出的,剑宗气宗之争,无非是明修栈道而已。” 李不负道:“可我并不需要华山派为我做什么。这对我来讲,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好处。” 岳不群道:“有!” “五岳五大剑派,各隔南北东西,想要合并,却非一日之功。短则两三年,长则八九年。那个时候,少侠的武功大概又会到一个不一样的境界了。” 李不负道:“那又如何?” “我见今日上山众者,并无恒山师太,想必恒山派是无人受嵩山派拉拢的。而据我在金盆洗手会中所察,恒山派的定逸师太倒是颇为看好少侠你!” 岳不群道:“我们明年便去联络恒山派。等及五岳并派之时,我以华山派相举,少侠以衡山派为依,再加上恒山派相保,我们三派同起,必定为少侠你夺得一个五岳派大掌门之位!” “嵩山派若是不允,咱们便提议比剑夺掌门,到时候以少侠的武功,五岳第一之位,岂不是手到擒来?!至那时,论势力,论武功,论人望,均是少侠第一,五岳派总掌门非少侠莫属!” 岳不群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使得自己刚包上的伤口都又震裂开来。 “这便是岳某报恩之方,如若少侠有意,华山派必定全力而争!” 眼见李不负沉思不决,他接着继续道:“少侠年纪轻轻,已有如此功力,坐了五岳剑派总掌门之后,又可取各派秘笈一观,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少侠总览五派武学,兼容以炼,再修上十年八年,纵是击败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也不在话下!” “是时不负总掌门便可总领五岳剑派大军,联合少林武当二派,共攻日月魔教,创下不世之功,自会流芳千古,开立未有盛世,载入武林史册,为天下人所称颂!” “若此谋略可成,可与少侠可比肩的,便绝不是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了。而是昔年的达摩祖师,三丰真人!” 岳不群一番长谈讲出,铺开锦绣,绘出江山,其势几乎压过天声峡上的风声! 而这番话听得李不负更是目瞪口呆,难以应答。 呼! 天声峡的谷风渐渐荡开,笼罩四野,风声如歌如泣,仿佛从天上而来。 然而渐大的冷风虽不断拂在二人身上,却也难以消磨掉这番话语中的热血和豪情! 李不负调整呼吸,慢慢冷静下来,暗想:我本以为左冷禅已是凭空画饼,虚口白话的高手,不料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更有强中手,今日居然教我碰上这个君子剑岳不群! 岳不群的言谈大计,确实又比左冷禅所说的精彩动人太多,简直令人不得不万分心动! 而他还未作声,岳不群已缓缓道:“不负少侠,岳某已是作好打算,现在就只凭你一句话了!” 第八十四章 “不”字辈 “不负少侠,岳某已是作好打算,现在就只凭你一句话了!” 岳不群把其口中的宏图霸业述说得绘声绘色,似乎唾手可得一般。 好在李不负还算冷静。 他本无意于江湖霸业之争,所以便没被岳不群的豪言壮语感染太多。若换做一位有心统一武林,称雄天下的人在此,也许便是另外一番情绪了。 李不负思索片刻,说道:“我仔细考虑,岳掌门所说话中,倒有三样是值得再做商榷的。” 岳不群不惊不忙,问道:“哦?哪三样?” 李不负道:“第一,左冷禅盟主曾说过,待他退位之后,便将让位与我。我等到那时再做五岳派掌门,平平安安,稳稳当当,是不是也一样?” 岳不群道:“少年成名要趁早!左冷禅正值壮年,又是内家高手,待他退位,至少也到二十年之后了。哪里还等得及?” 李不负又道:“好。第二,岳掌门怎知恒山派的师太们会相助于我们,同意五岳并派之事?” 岳不群叹道:“如今武林外忧内患,危险重重,这是大势所趋,恒山派即使不愿,但也不得不为。我本也是不同意的,然而现在还是只有同意了!” 李不负点头,最后道:“还有最后一样,你怎知五岳剑派联合起来,能击败魔教?” 他与曲洋相处多日,平日交谈,对于魔教也算颇有了解。 据曲洋所说,魔教自任我行来,势力坐大,威霸江湖,根本不是五岳剑派能够抵挡的;而且魔教教主东方不败武功深不可测,同样极难对付。 岳不群平静地道:“先前我听刘正风在金盆洗手会上说过,东方不败已许久不在教中露面,所有事务都交予一位叫杨莲亭的人处理” “岳某熟读史书,深知这等事端必是衰败之始,不出数年,魔教也许就人心相离,教众涣散了。等到那时,我等自可将其一击而溃!” 岳不群侃侃而谈,丝毫无惧。 李不负沉默许久,暗暗在想:这岳不群虽是空口白话,但讲得也不算全是虚谈,他的大计若不得实行,倒是可惜他一肚子锦绣谋略了。 岳不群面色平淡,又问道:“不负少侠,如今需要你做的,只是开一下尊口,让我气宗驱退剑宗罢了,之后的事情都可由我岳某来安排策划的。” 他又刻意点出,需要李不负所做的事也很少,很容易。 只要开一开口,轻轻松松就能开启五岳总掌门之路,就能击溃魔道,一统武林,流芳百世。 这种事情,谁能够忍心拒绝? 岳不群也觉得没有人会拒绝。 ······ 李不负果然没有拒绝。 这场五岳总掌门的春秋美梦本来与他无关的。但是他在最后的一刻突然想到——既然岳不群工于心计,又有争雄之心,何不留下岳不群去和左冷禅好好地斗一斗? ——左冷禅先以蓝凤凰威胁,又让自己上华山主持剑宗气宗之争,只不过是把自己当刀使而已。 ——而答应五岳并派,嵩山派放刘正风走人。二者只是利益交换,并没什么道义在。 ——这一点,李不负还是明白的。 ——而五岳剑派中若有个人能够来制衡嵩山派和左冷禅,自己就可观鹬蚌之争,收渔翁之利了。就算收不到渔翁之利,但有个人能帮着顶一顶压力,自己也很方便脱身。 岳不群自以为游说到了李不负。 但李不负也认为自己并不亏。 于是两人都很满意地走出了天声峡,回到了正气堂中。 ······ 正气堂。 等到岳不群和李不负回来的时候,已过了很久。 宁中则和一干弟子却坐立难安,面露忧色;而丁勉和剑宗三人的脸色也不算太好看,毕竟封不平落败,而岳不群又不知要对李不负说什么话。 剑宗三人与丁勉等人自然也知道,岳不群此时有约,必定是有求于李不负的。但李不负既然答允,他们也不好阻拦。 丁勉见到李不负回来,立即上前问道:“李师弟,岳掌门与你说了什么话么?” 李不负与他附耳低声道:“岳不群同意五岳并派,还愿意帮忙联络恒山派,说服她们加入。” 丁勉大喜过望,问道:“此话当真?” 到了这时,丁勉认为华山派已经事成定局,难以反抗;但若能再从中辗转周旋,获得恒山派的支持,那意义可就截然不同了。 而丁勉也知道,对于恒山派而言,“君子剑”岳不群和“剑宗弃徒”的分量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也许岳不群真的能够用一些手段说服恒山派。 李不负又悄声道:“岳不群已将他的五岳并派之策与我讲过,十分详尽,大有可行。他说他非常同意五岳并派,而且只要今日让他气宗胜过剑宗,明年他便帮我去说服恒山派!” 丁勉道:“左盟主一向说岳不群居心叵测,需要提防。李师弟,这话真是岳不群口中所说?” 李不负笑道:“千真万确,这话若不是他说的,让我天打五雷轰!” 丁勉连忙道:“好了,好了,李师弟,你不用发誓了。我一定信你!” “那我们现在” 他望向剑宗三人,又看向已倒下还未醒来的封不平。 李不负道:“现在由我来解决。” 他慢慢站到堂中,环顾一周,问道:“这第二战,由我替剑宗出战,大家可有意见么?” 此话一出,场中众人脸色各异,变幻不定。 岳不群的女儿岳灵珊急着道:“你是衡山派的人,怎能替剑宗出战?” 李不负正色道:“你说错了,我最早是加入华山的人,后来才转投衡山的。而且我当时就在剑宗学艺,也算剑宗弟子。” 宁中则看了一眼岳不群,说道:“剑宗气宗争雄之时,阁下大概还未出生,如何拜师学艺?” 李不负摆手道:“剑宗自有遗老,宁女侠,这你就管不着了。你好好想一想,岳不群、封不平、成不忧、丛不弃,正好加上我李不负。我也是‘不’字辈的人,与你们拜的当然就也是差不多的师父。” “胡说八道!” 岳灵珊气怒得大叫,却被岳不群喝住:“灵珊,不可对前辈无礼!” “他是前辈?他” “好了,灵珊,这里不该由你说话的。” 岳不群喝止了岳灵珊,其意味隐隐是不反对李不负替剑宗出战。 而剑宗的封不平昏迷,成不忧便来答话,道:“嗯李不负师弟确实是拜过我剑宗一位前辈为师,也是咱们‘不’字辈的高手,我可为其作证。” 丛不弃也道:“不错不错,他当年是正是风清扬师叔的关门弟子,外人知道得不多罢了。” 这二人以为李不负怕他们剑宗落败,所以要强替他们出手,便赶紧编了一通谎话,上来应和。 成不忧又道:“就是不知岳先生听没听过,若是没听过的话,也只好说岳先生孤陋寡闻了。” 谁知岳不群居然不置可否,道:“既然这样说,那我也没有意见。” 成不忧、丛不弃二人互视一眼,大感惊疑。 他们先前只道是岳不群要以妖言蛊惑李不负,颇有顾虑;如今出来,才觉得怕不是李不负用了什么妖法迷住了岳不群。 剑宗、气宗两派都没意见,自然没人再能说什么了。 宁中则虽然心存怀疑,但她还是深信丈夫所为必有其理。 于是她站出身,握剑道:“华山宁中则,领教阁下剑招!” “师娘且慢,让我来会一会这位李师叔罢!” 一群华山弟子中,竟是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突然开了口。 原来先前岳不群和李不负会谈之时,他已来到了正气堂内。 第八十五章 兵不血刃 令狐冲从人群中走出,来到正气堂中间,想要替宁中则应下这一战。 岳不群立刻呵斥道:“冲儿,不得对师叔无礼!” 令狐冲道:“师父,弟子大胆请求替我华山派出战,总之还有第三战,请师娘第三战再上便是了。” 李不负稍微一想,便点头道:“好,那便请宁女侠第三战再上。” 众人纷纷思索,以为这是令狐冲使出的“田忌赛马”之计,以下等马赛上等马,想替宁中则输一场,将希望寄托于第三战。 剑宗的二人本不服气,正要再驳,却见李不负已点了点头,道:“好,我与令狐师侄也算熟识,知根知底,切磋两招,倒也无妨。” 李不负抽出血刀,挥舞两下,现出一片红光。 “既然令狐师侄有意请我指点,那我作前辈的也不能太过分。我便弃剑不用,以刀作剑,算是让一让令狐师侄!” 众人听见这话,面色纷纷变得古怪起来。 他们都知道在金盆洗手大会上,李不负正是以一手刀法震惊群雄,崭露头角的。他本来就是用刀,这时却故意说是相让。 岳灵珊抢着道:“你明明是用刀的” “不许多嘴!” 岳不群又喝止了自家女儿。他先前已和李不负商量好,生怕有人再打乱李不负的计策,于是帮着答应道:“好,冲儿,李师叔有心相让,你可要好好施展华山剑法,莫丢了我们华山的名声!” 令狐冲向来很是聪明,他瞧见岳不群一直在应和李不负,心中便有了些猜测。 他猜到岳不群和李不负一定是有所安排的。 令狐冲道:“好,当日在回雁楼上,多谢李师叔救命之恩。今日一战,想必我远非师叔敌手。”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我侥幸胜了半招,一定也是师叔刻意相让,令狐冲先行谢过!” 令狐冲一番话说得不失体面,李不负点头道:“好,我第一次以刀施展剑法,恐怕还有些生涩,你大可尽情用你的招式来攻我便是。” 众人听他这样说,倒是对他将要用出的武功有些好奇起来。 呼! 李不负抽刀直攻,右臂挥动,血刀便似车轮转动一般,飞快地攻去,丝毫不停,其势之快,令人难以看清! 他抬手用出的正是血刀刀法中的“血雨腥风”! 旁边观战的丁勉看了之后,不禁大为腹诽,这一招用得还叫生涩的话,那在场的各位恐怕都拿不出什么招数称得上是熟练了! 但如果是左冷禅在这里就一定能看得出,李不负所用的“血雨腥风”确实有一点“生涩”。 只因这一招和当初在衡阳城中与左冷禅对敌时所用已有一点细微的不同。 这刀法中的招式是没有变的。 但是刀中却少了三分杀气,多了一分冷意。 而三分杀气一减,非但没有使刀法的威力下降,反而让李不负对于血刀刀法的掌控力更提升了一层。 哗! 漫天俱是刀影,红光铺出,使得众人都为令狐冲捏了一把冷汗。 谁知令狐冲拔剑而击,说道:“我前不久才领悟出一套对付快刀的剑法,师叔可小心了!” 叮! 叮、叮、叮、叮、叮、叮 两人刀剑同出,已相击起来! 李不负的刀确实极快。 但再快的刀法,在劈出一前一后两刀之间也难免会有一个发力的空隙。 这一点空隙在高手的手中当然已很短。 但令狐冲的剑居然每一次都能抓住这一点空隙,每一剑击出,都恰好补在李不负刀身上的力量最虚弱的时刻! “血雨腥风”本是一泻千里,奔流直下,酣畅淋漓的一式刀法! 但李不负如今用来,却只觉处处受制,每一刀都不能挥洒畅快。 “咦!” 李不负惊疑一声,退开半丈,问道:“你这也是华山剑法?” 令狐冲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李不负又摇头道:“不对,你这不是什么特殊的剑法。你是找出了我刀法中的破绽!” 他说着,又挥刀攻去,将一套血刀刀法尽数展开,或砍或劈,或点或削,或撩或刺,角度诡异,变幻无方。 众人瞧得连连惊叹,佩服不已,当今武林中用刀的好汉并不算多。 他们乃是第一次瞧见用刀用到这般精妙地步的高手。 而更让人惊讶的是,令狐冲居然能够凭着手中一柄长剑,将李不负的刀法悉数拆挡,一一破解。 虽然他在破解之时还显得相当吃力,但挡住了毕竟就是挡住了。 ——谁能想得到华山派的大弟子,第二代的人物令狐冲居然真的能和李不负斗得有来有回? 连丁勉也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莫非是李师弟故意表演的?但这也演得太像了?” 岳不群、宁中则、成不忧、丛不弃等人当然也很诧异,皆在暗思其中缘由。 但是最感到吃惊的还是李不负。 李不负本来打算随便在华山派找个对手试一试新磨炼的刀意,等到对方抵不住时,自己便假装落败,教气宗赢下这一场便是。 但他一展刀法后,却发觉这令狐冲每每都能够找到他刀法中的破绽,进剑的每一个位置都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岳不群和丁勉以为他在相让。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最多是收敛内功,不曾以力相压,但在招式上却是一点没有相让的! 两人转眼过了五十多招,依然不分胜负。 令狐冲像是渐渐适应了这种打斗的节奏,而李不负却打得相当不舒服。 他的刀法似乎全被对方料中,令狐冲的剑总是能攻在他刀法中偶然露出的一些破绽里。 竟让李不负的每一刀都施展得不很痛快! 就好比临摹书法之时,每一个字刚要写到最后,都突然被人从旁边碰了一下手肘一样难受。 在这种情形下,李不负本可使用深厚的内力,来击败令狐冲;但他偏偏不愿,而是想要在刀法上寻求变化! 渐渐地,他的刀法不得施展的那种情绪似乎一直在积累着。 而他的刀意竟也一点点地被逼着慢慢从血刀刀法本身的意境中脱出。 轰! 刀意忽然借着这股将要爆发的情绪一动,蓬勃地涌了出来! “看这一刀!” 李不负突然刀势一改,飞腾在空,轻飘飘地斩落了五刀! 这五刀的用法依然是方才的“血雨腥风”,但再度施展,却像是变了另外一番滋味似的。 令狐冲瞧见这一刀竟是愣住,他似乎并未能立即发现这刀法中的破绽。 呼。 血刀突然就像空中飘落的五朵雪花似的,飞飞扬扬,轻若无物,似乎一碰到人就要融化一般! 只听“铛”的一声大响! 令狐冲正要出剑之时,这一刀已抢先砍在了他的剑上。 一刀砍中,另外的四刀也紧随而至! 咔嚓! 融的不是雪,而是长剑! 令狐冲手中长剑被五刀连斩,顿时断成了六节,其中五节碎剑都掉落在地。 剑断,刀收。 全场忽地变得尤为安静。 众人紧紧盯着那一把血刀,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李不负这时也落在地面,默默思量:“这便是《血刀刀法》的第四层境界‘兵不血刃’么?” 《血刀刀法》的第二层是“血雨腥风”,第三层是“含血噀人”。练成“含血噀人”之后,纵横江湖,已少人可敌。 但唯独这第四层境界“兵不血刃”,是连血刀老祖都未练成的。 据说“血刀刀法”本来也只有三层。是后来有一位西域的高僧修为相当不凡,怀着仁心善念,才特意为这门刀法创下的第四层,也是最后一层境界。 李不负在心中暗思道:“以己意驭刀,不饮敌人血!兵不血刃,这一层刀法却是直指宗师境界的了!” 第八十六章 气宗获胜 李不负领悟到《血刀刀法》的第四层境界“兵不血刃”之后,站立在令狐冲身前久久未动。 “兵不血刃”本是西域一位高僧以仁心而创,为的是使血刀刀法这门杀人刀法能够将杀意升华,不沾血腥,少造杀孽。 而李不负此时以自身的刀意替代掉血刀刀法中的刀意后,不知不觉就提升到了这最后的一重境界。 李不负的刀意似若风雪交加,寒霜侵袭; 而血刀刀法本身的刀意则是“以杀见血”! 若李不负用了自己心中凝聚的刀意来驾驭血刀刀法,便可不再“见血”,此即所谓“兵不血刃”! ——这也正是指向武学宗师境的一条明路。 正气堂中。 令狐冲长剑被斩,手中只余短短的一截剑柄,亦是呆了片刻,大惊失色。 而旁边观战的剑宗成不忧立刻走出,说道:“胜负已分,这一场是剑宗获胜,气宗败了!” 华山派众弟子纷纷悲哀叹息。 岳灵珊很气急地说道:“他用的分明就是刀法!根本不是剑法,这怎么能算” 而就在此时,原本木立不动的李不负突然不知怎么的,竟好像是没有站稳,自己往前跌了半步。 一跌之下,却正好将腹部对准了令狐冲手中的那一把剑柄! 令狐冲猛然一惊,连忙回手而收,撤开两步。 而这时,李不负身躯微摇,已又站稳下来。 他对着令狐冲拱手道:“令狐师侄剑法非凡,方才险些用断剑刺穿我的小腹,幸好令狐师侄及时收手。这一战是我输了。” 令狐冲顿时瞪大了眼,手足无措,纵以他的聪明机智,此时也不该要怎么回答才好。 旁人更是全都看傻了眼,不明白为何李不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岳不群和丁勉心知是李不负摆明了要让气宗获胜,但对于他的做法,也是语滞话止,不好圆说。 众人都愣了半晌。 成不忧第一个叫道:“岂有此理?!这怎么可能是算气宗胜?” 丛不弃也怒道:“胡说!李师弟,你明明赢了,怎么会故意认输?” 李不负淡淡道:“这是我自己比的武,我自己连输赢都分不清楚吗?我都认输了,你们何必强争?” “你你疯了么?” 丛不弃惊怒道:“你一定是故意的!你肯定是刚刚与岳不群窜通好了,故意演一场戏输给气宗,太无耻,太卑鄙了!” 剑宗的人就算再笨,这时也该醒悟过来了。 成不忧大声说道:“不行,这一场不能算数!” 岳不群与丁勉皱起眉头,正要开口,李不负已说道:“好,这一场不算也无妨的。” “那请剑宗的二位再遣一人出战,与和令狐师侄比过剑法。” 李不负说着,就回到了座位上,安然入坐。 他闭起双眼,老神在在,也不知在回味些什么。 而成不忧与丛不弃互视一眼,望向对方。 成不忧二人当然知道自己的剑法远不及李不负,更不可能像令狐冲一样和李不负过上五十几招。 但是他们已然认定,方才令狐冲之所以能和李不负打过五十多招,恐怕是李不负故意演戏所致的。 ——否则很难解释得通,李不负刀法中的破绽怎会处处都让令狐冲发现? 所以成不忧觉得如果真打实斗的话,自己对付区区一个华山派二代弟子,应当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剑宗成不忧,替剑宗接下第二战!” 他站出身来,抱剑行礼,特地强调了“第二战”三个字。 岳不群未及答话,宁中则先道:“冲儿,你还可与他一战么?” 令狐冲道:“禀师娘,徒儿还有力一战,只是我的剑身已断” 宁中则弯眉一横,抬手掷剑,将自己的宝剑掷向令狐冲,道:“接住!” 令狐冲伸手接过宁中则的剑,大喜道:“多谢师娘!” 成不忧冷哼一声,道:“你准备好了么?” 令狐冲嘻嘻地笑了笑,反问道:“你准备好输了么?” 成不忧被小辈弟子如此轻视,不禁大怒。 他话不多讲,立时攻出四剑,势如疾箭,带动风声,分别攻向令狐冲的双肩与左右腰。 这是他在山下进攻李不负所用的剑式,也正是他平生最熟练的绝技之一。 令狐冲目光一紧,手上剑尖微微一动,竟对四剑不管不顾,而是以攻代守,朝着成不忧的面门横扫而去! 这一剑出剑的方位极佳,竟是正好隐隐克制住这一式剑法! 成不忧见状惊慌不定,连忙回剑格挡! “铿”的一声,他挡住令狐冲的这一剑,而令狐冲的下一剑已又直直刺出! 成不忧变幻身形,只得被逼退开去。 而令狐冲一剑接着一剑,不断地递去,不断地进攻,剑法之间如行云流水,毫无所滞。 同样也是每一剑都攻在成不忧剑法的破绽之中。 待及攻到第十四剑的时候,剑便已指在成不忧的咽喉上了。 全场更加鸦雀无声。 令狐冲击败成不忧,实在比李不负以刀斩断令狐冲长剑时更令众人感到惊异。 丁勉干笑两声道:“想不到岳先生倒是教出了一位好徒弟。” 岳不群其实也并不知晓令狐冲怎会突地变得厉害起来的,这比令狐冲在回雁楼上展露出的实力又不知强过多少了。 岳不群只回答道:“看来我气宗还是胜过剑宗的!三位,你们可服输了吗?” 成不忧又急又气,几乎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丁勉,丁勉眼神一动,笑着走去,对他说道:“莫急,剑宗虽暂时输了两场,但我们后面自会还有安排的。” 丁勉认为剑宗还大有可利用之处,于是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先行安抚住了剑宗的成不忧等人。 一阵商议过后。 成不忧与丛不弃便将封不平抬起,灰溜溜地往山下走去了。 上山而来的一行嵩山派、衡山派、泰山派弟子本也要跟着离去,岳不群却开口挽留,道:“三派同道不妨在我华山上小住一晌,我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丁勉自然还要询问清楚李不负和岳不群的盘算,于是答道:“岳先生有意相邀,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什么恭敬?什么聪明啊?” “说到聪明,可没人比咱们更聪明了!” “” 就在这时,门外突地冲进来一群人,叽叽喳喳,吵吵闹闹,说话甚是大声。 “哈哈,正是因为咱们聪明,所以他们才要对我们恭敬啊!” “对对对,他们本是在说我们聪明!你居然连这道理都不明白吗?” “什么叫我不明白?明明是我最先明白的!” “你既然明白,你又怎会去问?” “” 众人只听声音,觉得恐怕又有十七、八位宾客进场,但两眼看去,原来却只有六人。 李不负坐在椅中,本还在思悟刀法,突然听到这六人声音,也不由睁开了眼看去。 见得这六个怪人,身材不高,相貌极丑,而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像是六胞亲生弟兄。 六人争争吵吵进了正气堂,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形一动,居然一人一边抱起令狐冲的手脚,飞快地将他的身躯抬起,往堂外冲去。 他们身法极快,只一眨眼,便出了正气堂,托着令狐冲下山疾行而去。 “我们打赌赢了,要来帮小尼姑来寻令狐冲!” “等见完了小尼姑,令狐冲自然还会送回来的!” 六人中有人开口,遥遥叫道。 “我们还要将他送回来?他自己难道不会走么?” “他自己会走,那为何我们现在不让他自己走?” “你笨吗?现在若让他自己走,他便跑了!” “让他跑起来,岂不是我们就可以更快到小尼姑的面前?” “他不是往前跑,而是往回跑!” “啊,那我们现在往哪个方向跑?” “” 这六人你一嘴,我一舌,已朝着山下而去。 李不负身形一掠,率先冲出了正气堂,道:“我去追!” 第八十七章 桃谷六仙 李不负顺着山路一路追赶了下去。 他虽不以轻功见长,但胜在内息悠长,脚步轻健,稳稳跟着那六个怪人,也并不费力。 而岳不群和丁勉不知是未反应过来,还是二人打算商议更重要的事,竟没有一同追来。 李不负暗暗奇怪,但还是接着去追令狐冲和那六个怪人。 追了许久,已到了华山脚下。 令狐冲不知说了什么,竟使得那六个怪人回转过头,在山脚下等着李不负。 李不负刚一到山脚,那六个怪人便有人开口。 “你叫什么李不负对不对?” “听这令狐冲说你很久仰我桃谷六仙的大名?所以我们特意停下来见见你。” “放屁,他只是久仰我桃枝仙的大名!” “你才放屁,他一定是久仰我桃干仙的名声!” “放屁放屁,你们两个都在放屁,他咦,好臭,莫非是谁真的放屁了?” “谁放的屁?!” “可不是我放的” 这六个怪人号称“桃谷六仙”,行动如电,速度极快,显然是身怀不俗的武功。 但他们的心智却恰如三岁的孩童一般,说起话来,没头没脑,漫无边际,又让人哭笑不得。 令狐冲仍被他们举在头顶,大声说道:“这屁是我放的,我要拉肚子了,你们快放我下来!” “啊!快松手!” 桃谷六仙一下散开,纷纷放手,却教令狐冲“嘭”地一屁股跌在土里。 令狐冲倒也满不在乎,拍拍屁股,说道:“我说呢,你们面前这位李不负大侠,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虽还不是一派掌门,但近来日子的声势却已远远超过了。他本来十分欣赏你们,但若能夸你们一句,那你们便得了大名头了!到时候武林中人人都知道你们的厉害了!” “他既然这么景仰我们,当然不会不夸赞我们的,对?” 令狐冲想了想,说道:“你们去问一问他呢?” 他一边说话,一边对着李不负挤眉弄眼,想让李不负配合配合他。 李不负领会其意,便道:“我确实听说过‘桃谷六仙’的名头,据说他们惩恶扬善,专杀坏人,为武林干了不少的好事啊!” 桃谷六仙闻言兴高采烈,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说道:“你说得对啊!” “你这人果然有见识!” “哈哈哈哈,想不到连五岳剑派中的大人物也听说过我们的名头的!” “你看,要不是我桃花仙上回救了个人,他怎会说我们专做好事?” “明明是我前年” 六人说着说着,又开始争论起来,谁也不服谁,谁都想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李不负似乎发现了“桃谷六仙”这六个怪人的特点,于是又道:“桃谷六仙,声名远播,厉害非常,自是人人都知道的,但这回为什么要上山来呢?” 桃谷六仙又抢着对李不负开始说了起来。 “我瞧你是好人,我们就对你讲!” “是这样啊,我们和一个叫仪琳的小尼姑打赌,帮他找到令狐冲。” “打赌呢,当然是我们赢了。” “但是我们又看不惯小尼姑哭鼻子。” “所以就大发慈悲,来华山帮她的忙,拿令狐冲去见她。” 六人一人说一句,居然也能够互相接上,将事情说了一些;而加上李不负所掌握的信息,大概也将此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多半是仪琳真的有些喜欢令狐冲,所以不戒那大和尚又找了这六个稀奇古怪的高手来帮忙。 李不负看向令狐冲。 令狐冲苦笑道:“前些日子,田伯光也来思过崖上找过我,只不过被我被我打退了。没想到又遇上了他们。” 桃谷六仙又开始嘈杂起来: “田伯光是谁啊?” “他也配和我们一起做事吗?” “他的名声也很大吗?怎比得上我们桃谷六仙?” 令狐冲赶紧道:“‘万里独行’田伯光在衡阳城回雁楼上与‘不是剑客’李不负一战,被打得落花流水,逃之夭夭。但这已是他一辈子最出名的一战。他的名气当然没有你们桃谷六仙大,” 他这句话不但夸了桃谷六仙,也顺便捧了捧李不负。 桃谷六仙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你的外号叫作‘不是剑客’,这名字可古怪的很!” “你叫作‘不是剑客’,你又姓李,那岂不是该叫‘李不是剑客’?” “那大战之前,若有人问他名号,他该怎么说?” “他自然就说五个字,‘你不是剑客’!” “那他的对手听了之后,若是回答:‘我是在问你的名号,你却说我不是剑客,我本来就不是剑客’该怎么办?” 桃枝仙提出了一个问题,却难住了另外五人。 “对啊,对啊,那该怎么办呢?他也不能再将‘你不是剑客’重复一遍了啊。” “他若重复这五个字,那人一定也会继续回答:‘我本来就不是剑客’。他再重复,那人也再继续答,他们二人岂非就一直要这么说下去了?” “那不是两个人都得说得活活饿死?!” “这可麻烦了呀,咱们得替这位‘不是剑客’大侠好好想个主意才是!” 桃谷六仙纷纷抓头挠腮,上蹿下跳,百思不解,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 他们六人觉得被李不负夸了几句,便将李不负当作好人,想要帮他解决一个麻烦的难题。 李不负却被弄得失笑不已。 他只好道:“多谢你们桃谷六仙的一番好意,只是我现在还不大需要解决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要解决什么问题?” “一定是更让他着急的问题。” “有什么问题比这更着急呢?” “莫非你也要放屁?” 李不负发现,只要这六人抓住话头一开口,便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再不会停歇下来的了。 于是李不负赶紧道:“我想问令狐冲几个私密的问题。我也认识仪琳师侄,你们若放心我,等我问完问题之后,亲自把令狐冲送到仪琳师侄面前去。仪琳一定会很感谢你们六位的!” 桃谷六仙全都作恍然之状,六个人做出的表情几乎都一模一样。 “原来你是仪琳的师叔?” “那就好了,你又是令狐冲的师叔,又是仪琳小尼姑的师叔,我们就很放心你了。” “我们本来就放心他,他不本就是个好人吗?” “那我们可就走了。” “······” 六个人争争吵吵,居然真的放心地就离开了华山山脚。 令狐冲望着他们远去,叹了一口气,道:“他们总算走了,若是常常与这六个人相处,耳朵非得磨坏不可!” 李不负忽然道:“但我却真的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令狐冲收起玩笑之色,说道:“请问。” 李不负缓缓道:“你是如何看出我招式中的破绽的?” 令狐冲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犹豫了半天,才道:“这件事情我答应了一位前辈,决不透露给别人。但有一点我可以讲,是关于我所用的剑法。” 李不负道:“你用的是什么剑法?” 令狐冲道:“我用的是昔年独孤求败前辈所传下的剑法——独孤九剑!” 李不负沉吟着道:“独孤求败,独孤九剑我小时候倒好像听谁说过你这剑法神妙的很,想必是一位极厉害的前辈所传。” 令狐冲苦笑道:“这是自然。虽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却不能够将其中发生的事告诉于你了。” 他当然更不可能轻易地把“独孤九剑”传授给李不负。 李不负道:“可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练剑,我练刀。我无意觊觎你的独孤九剑剑法,但是却想请你用这套剑法来帮助我完善我的刀法!” 令狐冲眼神一亮,道:“完善你的刀法?” 李不负道:“你既能以剑法攻中我的破绽,那么我每与你对决一次,我也就能找到我刀法中的几处破绽,若能加以修补,岂非就能够完善了?” 第八十八章 思过崖 “能向小师叔请教剑法,令狐冲自然求之不得!” 令狐冲略一沉吟,便答应下来。 他的“独孤九剑”确实是一门专攻敌人武功破绽的剑法,使出对敌,自然无往不利;而如今用来帮李不负完善武学,也不失为一番妙用。 而能够和李不负过招,推演武学,对于令狐冲自身来说,或者说对于绝大部分武者来说,都是大有裨益,求之不得的。 他又补充解释道:“小师叔,本来你对我有活命之恩,我不该隐瞒你。但是传我剑法的那位前辈已决心隐世不出,嘱咐我不可与外人说及于他,连告知师父都不可,所以还请小师叔勿怪。” 李不负点头道:“我不怪你。若我日后隐世,我也会如此叮嘱传人的。” 令狐冲犹豫片刻,又问道:“小师叔,你大概不真的是我华山派风太师叔的关门弟子?” 李不负笑道:“我也不清楚我是不是,上山去再问问岳掌门,看他怎么安排。” 李不负虽未直接回答,而是信口开河,但是令狐冲却已心领神会,明白过来,不禁捧腹大笑。 令狐冲笑过之后,又问道:“只是我倒很好奇,为何李小师叔你明明是衡山派的高手,为何不练衡山剑法,却去另用了一门刀法?” “这门刀法相当厉害,但以我愚见,好似也并非衡山派武学!” 李不负觉得“金盆洗手大会”一事解释起来有些复杂,而且他现在还需要“衡山派未来掌门”的身份来与嵩山派周旋,不便揭穿,于是答道:“我入门时间晚,没过多久师尊便走了,所以没学得多少衡山的剑法!” 令狐冲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了” 他面色踌躇,似在纠结什么一般。 两人往华山上走了两里路时,令狐冲终于忍不住又开口道:“小师叔,” “怎么了?” “我倒是知道一处地方,还留存有你们衡山派失传的剑招!” 李不负讶异道:“哦?还有此事?” 令狐冲道:“我华山思过崖上,有一秘洞,此洞乃是当年五岳剑派高手围攻魔教十大长老所留,洞中刻画着五岳剑派的精妙剑招,其中亦有衡山派的上乘武学!” 李不负皱眉问道:“真有此事?那么你华山弟子为何没有练成其它剑派的剑法?” 令狐冲道:“此事是我回山之后,被师父责罚,在思过崖上面壁思过时偶然发觉的。后来我用出其上刻画的剑法后,又听师父说我所用的乃是剑宗的入魔的招式,教我全部忘了,否则要废我武功,取我性命!我便不敢与他们讲那些石壁剑法的事了。” 李不负道:“那倒巧了,我正好可随你去瞧瞧什么是入魔的招式!” 令狐冲道:“思过崖上的武学本归五岳剑派的前辈们所有,于情于理,也应该交还于五岳剑派的高手。但是五岳剑法精妙无双,又是刻画在同一山洞石壁之中,个中牵扯之大,还须从长计议,非泛泛可言。” 李不负道:“这是自然。” 令狐冲目中露出坚决之色,道:“所以所以我还是想将此事禀明师父,请他老人家作出裁决,再告知其余剑派之人!” “你不怕你师父再责怪你练了别的剑法?” “我师父乃是明事理的君子,我这回只需对他坦荡讲出,表明心意,他就一定不会责怪我的了。” 李不负略一沉吟,想到岳不群已和自己达成口头同盟,令狐冲虽要听岳不群的话,但岳不群却是要听自己的话的。 李不负思及此点,便道:“好,那就先告诉他。” 令狐冲随后又道:“我还想求小师叔一件事。请小师叔也暂时不要将思过崖武学之事通知山上的嵩山派等人,不知可以吗?” 李不负笑问道:“你既不愿让别派来分享这洞天福地,学得五岳的失传武学,又何必告诉于我?” 令狐冲急着应道:“我绝无此意。只是这次嵩山派与剑宗一同前来拜山,人多势众,来者不善。他们对我华山派并无好意,全是因为小师叔你的缘故才让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 “我想还是等禀明师父之后,待师父来决断此事罢!我总不能将我华山派置于险境。” 李不负道:“好,也依你就是。”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所谓的“待岳不群决断”,实际上其实就是等李不负拍板罢了。 ······ 李不负和令狐冲两人从正气堂出来,在华山山脚与桃谷六仙纠缠,随后又谈论一番,再一起步行上华山去,天色已经渐晚。 待及李不负回到正气堂时,细细一算,已是过了将近两个时辰。 而正气堂中,岳不群和丁勉人影不见,只剩宁中则和一众华山弟子在招待五岳其它剑派的人。 李不负走进堂中,询问数句之后,宁中则便带着李不负去寻岳不群。 依然是天声峡。 此地风声劲劲,仿若从天而来,登之令人心旷神怡,大觉天地奥妙,倒难怪被设为华山掌门之居。 远远望去,岳不群和丁勉两人面带微笑,相谈甚欢,有时候还做些手势,指指点点,看来是达成了非常一致的观点。 李不负慢慢行去,二人瞧见李不负过来,立即停了商议,而是转过头来迎接李不负。 丁勉走来道:“哈哈哈,李师弟,这回你又为咱们五岳并派大计立下一场大功了!岳先生一心为正道,与左盟主倒是有许多共通之处啊!” 李不负微笑道:“这就好,那咱们便一同联合起来,为五岳并派出一场力气罢。” 岳不群连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而在李不负到来之后,岳不群和丁勉似乎并无再作商议之想,于是三人并肩走出了天声峡。 丁勉走出天声峡后,领着嵩山、泰山二派弟子,便欲告辞。 “岳先生可要记得与我嵩山派商量之事,约既定好,勿再更改了。” 岳不群道:“丁二侠慢走,我改日定当登嵩山拜访左盟主!” 丁勉本要等李不负一起离开,李不负却摇手道:“华山风光甚好,我在此逗留一阵,他日当与岳掌门一同去拜访左盟主。” 丁勉想了片刻,觉得此行所来促使五岳并派的目的已然达到,留下李不负看住岳不群也算稳妥之举。 “好,那我就在嵩山上等候二位大驾光临!” 说罢,丁勉又朝着岳不群微微笑过,只是不语,随即便离开了。 待得众人走后,岳不群坐在正气堂的主位,脸色渐渐平静。 李不负则坐在客座首位,闭目养神。 岳不群第一件事竟是说道:“今日剑宗拜山,使得我们有些措手不及,多亏了你们李不负师叔才得以消去危难,化解一劫,你们先行拜谢李师叔!” 一众华山弟子闻言,果真纷纷对着李不负行了大礼,连声称谢。 岳不群又道:“剑宗气宗之别,我前些日子已同你们讲过,剑宗乃是入了邪道,所以封不平练剑数十年,也不敌我的“紫霞神功”,你们切记切记!” 众华山弟子又立刻称是。 岳灵珊笑道:“而且剑宗的高手不但敌不过爹爹,还敌不过大师兄呢!” 令狐冲打趣说道:“那也多亏了小师妹与我在旁边掠阵,才让敌人忌惮” 岳不群忽然喝道:“我最担心的便是你们大师兄冲儿,我观他的剑法,已是入了剑宗邪道” 李不负突然打断道:“岳掌门先住,且让令狐冲师侄与我们说一番话。” 岳不群有些错愕,但李不负既开了口,他亦只好道:“冲儿,你先前受六个怪人挟持而走,可有负伤?此时又有何话要讲?” 李不负瞧了一眼场中众弟子,说道:“岳掌门,我等还是移驾到别处去说为好。” 于是李不负、岳不群、令狐冲三人又转过后堂,来到天声峡前。 令狐冲将他如何发现思过崖的秘密山洞,又看见洞中石壁上刻有五岳剑法一事详细地与岳不群说了一番。 “师父明鉴,弟子绝无意去练石壁上的剑宗剑法,请师父毁去其中的剑宗剑法罢!莫让其他师弟师妹入了歧途!” 岳不群听得脸色变幻不停,连连动容。 最后岳不群望了李不负一眼,说道:“事不宜迟,我们三人先去思过崖上一观,其余的事待我们下山后再说。” 令狐冲忍不住问道:“师娘呢?师娘不去吗?” 岳不群淡淡道:“你师娘还需留在正气堂主持大局,我们先去看过再说。” 而后,令狐冲也不再辩驳,与宁中则交待一番过后,带着李不负和岳不群两人趁着夜色便往思过崖上去了。 ······ ps:原着当中,令狐冲其实本来在岳不群第一次上思过崖的时候,是要告诉岳不群“思过崖石壁”的事的,但因为当时岳不群急着要走,没让他说成。 后来考较剑法,岳不群说令狐冲用的招式是魔道,若是再练,重则取其性命,轻则废去武功。 令狐冲当时对于岳不群有一种盲目的崇拜,甚至近乎恐惧,就更不敢说了。 而后来令狐冲再下思过崖,就被成不忧打成重伤,又被桃谷六仙抢走一顿乱医,不能动用内力,成了半个废人。岳不群急着避难,带人匆匆离开华山,也没让他有机会解释。 再后来令狐冲在破庙以独孤九剑刺瞎十五位高手的双眼,岳不群比不上徒弟,又羞又恼,问及他剑法时,因为风清扬太师叔说过:“你见到我的事,连你师父也不可说起。”所以他只能讲一位前辈不让他说。 岳不群更加生气,到了后来,人人都诬陷他是偷了辟邪剑谱而练成的剑法,令狐冲也心灰意懒,不想再作解释,也没有再透露过思过崖的事情。 但后面很多人都看得出令狐冲所用的剑法是风清扬嫡传,也就不成秘密了。 所以算起来,岳不群应该是自己堵了自己去学剑法的路。 这一章改了好久好久。。。。。。待会儿应该还可以有一章。。。 第八十九章 石壁武学 三人趁着夜色,一路飞奔,上了玉女峰。 沿途的路道铺满白雪,十分湿滑,山道本又险峻,更是令常人极难攀足,好在三人都有轻功在身,依然登上了玉女峰的绝顶。 思过崖正是在玉女峰绝顶的一个危崖之上。 华山本来草木清华,景色极幽,思过崖却是例外,此处本是华山派历代弟子犯规后囚禁受罚之所。崖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更没一株树木,除一个山洞之外,一无所有。 令狐冲领着李不负和岳不群上崖后,转过那处山洞,来到一片石壁之前,石壁后面竟是别有天地,有了一条甬道。 顺着甬道走了一阵,见到几具白骨骷髅横躺于侧,向左转去,眼前又出现了个极大的石洞,粗粗一计,容得千人之众亦不在话下。 岳不群进入石洞,恍若出神,喃喃道:“此地另有乾坤,我怎会不知?” 李不负笑道:“岳先生你稳居掌门之位,又不在这思过崖面壁,又怎会知之?” 三人举了火把看去,这洞中又有七具骸骨,或坐或卧,身旁均有兵刃。有一对铁牌,一对判官笔,一根铁棍,一根铜棒,一面雷震挡,一把三尖两刃刀,还有一样则是并不常见的吴钩。 不远处还有十数柄长剑,有的阔,有的窄,有的轻,有的重,看起来正是嵩山、华山、衡山、恒山、泰山五派各式的剑样。 令狐冲连忙又为李不负、岳不群二人介绍石壁上的武功。 “这一面是华山剑法。” 三人顺着火光看去,只见石壁上面刻画着许许多多的人形,有的人持剑,有的人则手持棍棒,各自演武,拆解招式。 其中演练的第一式正是华山剑法中的一招“有凤来仪”。 岳不群只看了一眼,便顿时移不开视线了,看得目不转睛,痴痴入神。 令狐冲没去看他师父的脸色,而是盯着石壁剑法,说道:“师父,这里有许多的华山剑法用意都是不练气功,只练剑式的,是剑宗入魔的修炼法子,咱们待会儿将之毁去就是了。” 岳不群听这一言,这才惊醒一般,道:“哦,是了,冲儿,你说得很好。你能有这种觉悟,为师深感欣慰!” 而李不负方才却分明瞧见了岳不群的痴迷入神的神情,此时闻言,冷笑一声,也不言语,走到一旁,见到另一旁的石壁中又刻着一行字: “范松赵鹤破恒山剑法于此!” 李不负念出这句话,岳不群也看了过来,微微一惊,说道:““大力神魔”范松、“飞天神魔”赵鹤?他二人乃是当初魔教十大神魔长老中的两人!” 李不负再往旁看,又见到了一面石壁上刻着许多衡山派的剑招。 他对衡山派的剑法倒还比较熟悉,一眼看去,果然石壁上刻画的都是一些相当精妙,独出心裁的衡山剑招,其中还有破解衡山剑法的招式。 “我可观其剑意,而不仅观其剑形,虽没见过这些衡山派的招式,但这应当是衡山派剑法无疑了。” 三人举着火把,边走边看,只见壁上所刻剑招愈出愈奇,越来越精,但不论是哪一派的剑法,却都始终还是被人破解无余。 放眼望去,这些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五岳剑派的剑招,以及破解的方法,若是传了出去,也不知要在武林中掀起多大的轰动了! 李不负道:“这些石壁上的剑法,少说也有二千个图形,若要学完,倒也是一件困难之事。” 岳不群郑重地道:“此面石壁关乎之大,非同小可。冲儿,你暂不可将其中的玄机告诉别人,知道了么?” 令狐冲问道:“连师娘也不告诉么?” 岳不群道:“我自有统筹,你不必多管。” 令狐冲道:“是,徒儿谨遵师命!” 随后岳不群又对着李不负道:“李师弟,这些石壁上记载了五岳各派的剑法,但我等分属华山、衡山二派,却不好去窥探别派的剑法了。” 窥探他派武学,原是武林大忌。 李不负道:“那么岳掌门看应当如何处理呢?” 岳不群道:“这样,我们便只观看我派各自的剑法,目不斜视,全凭君子信义,可以么?” 李不负笑道:“好好,岳掌门不愧是君子剑,君子风度展露无遗,我也依岳掌门的,我只看与我有关的剑法招式,其余的一概不看便是!” 岳不群道:“李师弟有此心,那真是五岳剑派之福,师弟却比我更当得起‘君子’之称了!” 令狐冲在旁突然支支吾吾地道:“可是师父,徒儿徒儿已看过其他派的剑法了,先前在思过崖的时候还曾用其来对付淫贼田伯光!” “田伯光上来过思过崖么?” 岳不群皱起眉头,思考半晌,才道:“你既是事急从权,用来对付恶人,倒也无妨,只是你日后也莫随意在外展示这些其它门派的剑法才好,免得有人说你偷学武功!” 令狐冲见一向严格的岳不群竟未因此责骂于他,不由喜上眉梢,道:“多谢师父!弟子一定会将那些剑法全都忘掉的!” 岳不群想了半天,才说道:“至于这些华山剑法依你所说,是剑宗魔道,本该毁去。但你年纪尚轻,未必辨别得全,若是错把我华山正宗剑法误认,不小心毁去,那可糟了。” 令狐冲心想:剑气二宗差异甚大,辨认起来不该很简单么? 他心有疑惑,但还是未敢多问,而是道:“那依师父所说,这该如何是好?” 岳不群慢慢道:“为师功力深厚,自可辨认剑宗邪道的剑招,待我览完石壁上的剑招,择出其中合适的,再传与你们师弟师妹。” 李不负想到刚才岳不群观看壁上剑法的神色,呵呵笑了两声,道:“岳掌门这办法倒是好得很。” 令狐冲应道:“好,全凭师父安排。” 岳不群道:“嗯,冲儿,这回你立下大功,待得过些时日,我便将我华山派的镇派宝典《紫霞神功》传授与你!” 令狐冲大喜道:“多谢师父!” 岳不群道:“好了,那么我今夜先在这里为你们挑选合适的剑招,李师弟你” 李不负道:“我也留在此处。” 岳不群思索一阵,便道:“好,那么冲儿,你先下山去告诉你师娘,就说我与你李师叔忽生兴致在思过崖上探讨武学,明早你再送些饮食上来就好。” 令狐冲领了师命,便自下了思过崖。 而李不负和岳不群互视一眼,客套几句,也分别待在刻着衡山派、华山派二派剑法的石壁旁观摩起来,再不答声了。 第九十章 互发毒誓 李不负与岳不群将火把寻了位置摆好,默默观剑不语,待得火把燃尽,他们时不时地又去洞外捡些枯枝柴木,继续生火发亮。 这一看,便已看到了下半夜。 李不负在刻有衡山剑法的石壁上看了许久,上面的剑招一开始时,还显平平淡淡,但是越到后面,越是精妙难言。 当李不负看到一门叫作“衡山五神剑”的绝学时,便细细参悟,不知时间流逝了。 “这衡山五神剑,一招包一路,虽仅有五招之数,但却凝缩了一路剑法的变化在其中,这倒是很有一番价值!” 李不负本来用刀,所以对于他而言,学习这些五岳派的剑招如何运用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从中窥得各大剑派的剑招变化,个中精义,从而积累到更多武学经验。 他的内功境界已然不低,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刀意,武功进境之快,已是匪夷所思。 但唯独是这样的武学经验是他所欠缺的。 李不负见识过的剑法,拆解过的招式,学习过的武功,比起那些真正的武学宗师而言,还是显得太少; 他若能将思过崖石壁上的剑招一览而尽,全都记在心中,再将这些招式拆解之法,破解之方悉数推演,那就是一番很大的造化了。 李不负想到这一点,目光不由得往旁边的石壁上飘去。 这一看,却看到了正在华山剑法石壁面前比比划划,投入之至的岳不群。 岳不群一到兴起之时,甚至还拔了腰间长剑,轻轻在山洞中舞动剑法,印证招式。 李不负心中暗思道:“左冷禅说得不错,这岳不群果然是个伪君子。他明明是自己贪图石壁剑法,偏偏要骗令狐冲说什么‘分辨气宗剑宗剑法的真伪’。嘿嘿,这要分辨剑法,看上几眼也就好了,何必亲自去练?” 这思过崖上的隐秘山洞面积甚大,平平铺开,倒是足以让岳不群尽情施用剑法的。 李不负缓缓向着岳不群走去,打了个哈欠,道:“岳掌门,不知你看完你们气宗的剑法没有?” 岳不群闻言,登时止住正在练习的剑招,说道:“还有些没看完,李师弟若要下思过崖的话,也不必劳烦等候岳某了。” 李不负冷笑连连,道:“我先下崖,莫要等你?岳掌门莫忘了,是谁使得你气宗获胜,保住华山掌门之位的?” 岳不群脸色顿时一僵,随即拱手道:“李师弟大恩大德,岳某铭感五内,华山上下绝不敢忘!” 李不负道:“好,这话说得好听。我倒也不用你们去华山下感谢我了,就在华山上感谢感谢我便好。我之前被成不忧用剑宗剑法刺破了我衣裳,你看怎么办?” 岳不群略略一思,却故意装作不明其意,建议道:“李师弟若要缝补衣裳,我令小女为你好生补一补,或者替你下山买一件新” 李不负不耐道:“买什么衣裳?!我是要看华山剑宗的剑法和破解之道!否则我为你们得罪了剑宗高手,日后若是寻仇起来,寻到我的头上,我不知他们剑法变化,岂非很吃亏?” 岳不群缓缓将长剑收起,沉吟道:“以李师弟的武功,纵然不观石壁剑法,封不平、成不忧、丛不弃三人也想必不会是你的对手!” “而李师弟你听我一句劝,先师曾言:剑宗的剑法确实是入了邪道。李师弟看了这些邪门剑法之后,如若忍不住练习,恐怕对李师弟并非一件好事的!” 李不负大笑道:“岳不群,以我的武功,怎会不懂武学中的道理,你还是莫来乱劝的好!” 岳不群又苦口婆心地道:“我决非是吝啬成性,敝帚自珍,不让旁人观我华山剑法。实在是此事关乎重大,须有个长远计议。” 李不负强硬地道:“少说废话了,我不但要看华山剑法,而且其余的五岳派剑法也都是要看的!” 岳不群连连摇头,劝说道:“而且你我商议要五岳并派,你日后乃是五岳掌门,须得树立名望,爱惜羽毛。若是你看过剑法之后,一不小心在江湖上施展出别派剑法,难免惹人闲言碎语,说你偷学别派上乘剑法云云,为你招致仇恨,却是大大不好了!” 这岳不群一改先前在天声峡时与李不负说话的敬陈己见,心虔志诚的姿态。 倒似他与丁勉谈过话后,底气又足了许多一般,不像先前依附于李不负。 岳不群又道:“日后师弟你是要作五岳掌门的人,凡事还是要考虑周全的好。贪多也嚼不烂,不如等到五岳并派已定之时,你我再去学另外四派的剑法也不迟啊。” 他态度虽变,但是句句听来,却仍似都在好心为李不负打算。 李不负沉默半时,徐徐说道:“我向来用刀,绝不轻易动用剑法,怎会让别派人知晓?” “岳掌门,你速速下思过崖去,为我准备一月的饮食,我日夜在此参悟剑法,你最好莫再多说!” 岳不群闻言,居然又道:“此事更是不可。师弟你可知道,嵩山派的副掌门汤英鹗在华山下聚集了一群好汉,个个都是高手,如今还未离开。” “若让他们打听到师弟你日夜相继,茶饭不思,只在思过崖修炼的消息,再结合冲儿剑法大进之事,难免就会想到其中蹊跷,恐怕石壁武学之事便瞒不住嵩山派了!” 李不负倒是一惊。 他从未听丁勉与他提及过“嵩山派第六太保兼任副掌门”的汤英鹗在华山下又另有埋伏的事。 岳不群观其面色,又道:“此乃是我从丁勉丁二侠口中听到的。咦,好奇怪,他没告诉你么?” 李不负沉着脸色,半晌不言。 过了许久,岳不群又叹息道:“李师弟,嵩山派对你未曾推心置腹,有所提防,本是预料之中。而我二人才是真正同盟” “不如这样,我们先下山去,商议计划,我一边传授弟子剑法,提升本派实力,好为日后并派争雄做准备;另一边,我们二人轮流参悟剑法,而师弟你更可以此为酬,来收笼恒山、泰山二派的高手,我们一内一外,双管齐下,这样可好?” “我们自己不练恒山剑法,却请恒山派的师太们来此参悟她们门派的剑法,恒山三定师太一定千恩万谢,好生感激我们。她们必会因为恩义而报答我们,这就更有利于师弟你的百年大业了!” 李不负终于像是有些放缓语气,沉吟道:“嗯,你说得也有道理。你先回去,我在这里继续参悟,等明日再来同你商量。” 岳不群苦苦劝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知你想要一阅五岳各派剑法,但如今确实时机未到!我只好效仿古之谏臣” 他又要讲出一大通好意和道理时,李不负忽道:“我已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还是不放心我,担心我贪心去练别派剑法对不对?” “这样,我发个誓,我在山洞中若去看了其它与我无关的剑法,教我身败名裂,死无全尸,好不好?” 岳不群这下却是愣住,以他的口才,竟是结结巴巴一通,好一阵都没能说出话来。 “这” 李不负又笑道:“岳掌门,那不如你也发个誓,我二人都以此明志,岂非妙得很?” 岳不群眼中稍一犹豫,便道:“好,若岳某人去看了除华山派外的剑法,也教我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李不负点头道:“好,好,好!那么岳掌门如今该相信我了,我继续参悟剑法,你先回去安抚群弟子,顺便派人去打听嵩山派的消息罢。这才是最紧要的两件事。” 岳不群脚步略显迟缓,但还是慢慢走出了山洞。 而待岳不群走后,李不负径直先走到了刻画着嵩山派剑法的石壁之前,驻足观看。 “唉,我发的那个毒誓可真是太狠了幸好我与左冷禅已交过了手,还杀了‘大嵩阳手’费彬,嵩山派与我又怎会无关?” “啊,是了,我还杀了天松道人,与泰山派也结过恩怨。这么说来,泰山派与我也有关联,那我待会儿再去看泰山派的剑招” 第九十一章 各有算计 李不负在思过崖上自是一夜修行,观看嵩山派剑法及其破法。 而岳不群下山之后,先作休息,第二日未及天亮,便召集来众弟子,说要与他们安排一些任务。 他打发年纪最大的二弟子劳德诺,同梁发等弟子赠送礼物去往恒山派,邀请恒山的三定师太明年来华山作客;随后派施戴子、高根明去泰山派拜访;又令陆大有带着一些师弟去衡山派赠礼。 最后正气堂里只留下令狐冲、岳灵珊、林平之等少数几人。 ——林平之乃是岳不群在“金盆洗手大会”之中所收的小徒弟。林平之本是“福威镖局”林震南夫妇的儿子,也是青城派将福威镖局灭门一役之后,仅剩下的一位幸存者。 岳不群端坐主位。 他待大多弟子都离开正气堂后,才说道:“灵珊,平之,过几日后,我会传授你们一些剑法,你们好生领悟,加紧练习!” 岳灵珊奇怪地问道:“爹爹,你既然要传授新剑法,为何要将师兄们都遣走?” 岳不群淡然道:“我自有安排。这剑法乃是华山的精妙剑法,若是弟子多了,我便指点不过来,所以待你们练成后,我再传授于他们;从今日起,咱们华山派封山谢客,也不接受任何人拜访了!” 一干弟子均是领命而去,收拾东西,匆匆下山,他们虽是觉得奇怪,但也不敢多问。 众弟子走后,华山便为之一空。 而岳不群仅将思过崖之事告于宁中则,连带着请她与令狐冲帮忙注意华山上下的动静,以及督促岳灵珊、林平之等人学剑。 过不多时,李不负下了思过崖,随后在天声峡找到岳不群,与他商量。 岳不群道:“我已交待好弟子,将他们派去各处。也暂时并未告知他们思过崖石壁之事。” 李不负奇怪道:“你既然要传授剑法,何必将弟子们都遣去旁处?还有,你不是要派人去打探埋伏在华山下的嵩山派高手的行踪么?” 岳不群平淡地道:“我将弟子派去泰山、衡山、恒山三派,正是为了给那些嵩山派高手看的。他们以为我们已经在四处联络五岳并派之事,便会对我们放低戒备,自然就会离开了。” “再者,石壁上刻着的剑法十分精妙,若有心性不佳的弟子发觉端倪,偷偷溜上思过崖观看别派剑法,那便是大罪一桩!不如将他们都遣去别处为好!” 李不负眉头一挑,笑道:“哈哈,正好。岳掌门,我倒是有一法子,可防住心性不佳的华山门人偷上思过崖之患。” 岳不群道:“哦?李师弟请讲!” 李不负说道:“岳掌门,你白天在华山中传授弟子剑法,而我白天就在思过崖的山洞中观摩石壁;等到晚上我下山后,便请你去参悟。” “我二人一守白天,一守晚上。即便有人偷上思过崖,也不可能瞒过我们二人的了。” 李不负如此提议,其实倒不是真的为了防范华山门人;而是因为这么一来,正好可将李不负和岳不群分开,李不负参悟别派剑法,就少了许多掣肘,能随意去观看了。 李不负本是早就这般盘算好,还想好了许多的理由用来说服岳不群。 谁知岳不群并未有半分反驳,而是认真地考虑了许久后,说道:“好,师弟你白天去,岳某晚上去,我二人正好还可在山洞中当场试演剑法,便谁也不会影响谁了!” 李不负嘿嘿一笑,道:“岳掌门,我已熬了一夜,今天早晨便给你去参悟罢,等到下午我去换你,晚上再下山就是了。” 待及午后,他小睡了一场,又往思过崖行去。 岳不群倒是很自觉,早早下来,在陡峭的山道上碰见李不负,寒暄几句,又回去了。 太阳西移。 李不负再上思过崖,进入山洞时,却发现刻画着“华山剑法”的石壁上被削落一片,起头的一些剑式已模糊不清。 李不负勃然大怒,想道:“这岳不群自己看了剑法,便径直毁了。教我看不着,倒是打的好算盘!我偏偏表面上和他又有约定,没法去找他算账” “那么我便先一观你这华山剑法,其余剑派的倒要往后放一放了。” 于是李不负一整个下午,都一直在观看华山派剑法。从“有凤来仪”看到“苍松迎客”,从“苍松迎客”又看到“无边落木”,倒是学会了不少的华山派剑法。 有时候他看得累了,休息一阵,顺手也去将自己看过的衡山剑法的石壁图画全都用血刀销毁。 且不提李不负和岳不群各有心思。 而离华山不远处,一群黑衣人鬼鬼祟祟,在一处庙中落脚。 他们面容俱是凶神恶煞,气质彪悍,一看便多半是黑道上的大哥人物,足足有十五位之多。 而这些人中间又围着两人,一人是嵩山派大太保丁勉,另一位却是嵩山派六太保汤英鹗。 汤英鹗先问道:“丁师兄,你上山去后,果真听得岳不群说愿意和咱们五岳并派,还可以帮我们去说服恒山派?” 丁勉道:“这乃是我亲耳所听,亲口所议,决无会错。师弟,倒是劳你白白埋伏一回了。” 汤英鹗道:“但这场剑气之争,总归还是气宗赢了!” “只是我很疑惑,封不平不敌岳不群倒也罢了,为何成不忧连个令狐冲也斗不过?” 丁勉道:“莫说成不忧,连李不负上去和令狐冲也是斗了许多招才胜过他的。” 李不负虽最后假装输给令狐冲,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李不负其实是胜了的。 汤英鹗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听说令狐冲在回雁楼时,被万里独行田伯光击败,身受重伤,想必他的武功也不至于很高才对。” 丁勉道:“所以令狐冲必定是后来又得奇遇,学了剑术,才能如此厉害的。而且比武过后,突然有六个怪人要来抢走令狐冲,想必他们也是图谋令狐冲的剑法绝技!” 正在这时,门外忽又有一人走进来。 那人掀开蒙面的面罩,正是华山派的二弟子劳德诺! 汤英鹗瞧见他来,丝毫不觉惊讶,道:“你来了。” 劳德诺道:“拜见两位师叔。” 汤英鹗笑道:“你卧底华山派这么多年,也是辛苦你了。” 劳德诺道:“不敢,恩师待我恩重如山,我唯当尽力相报而已。” ——听其所言,原来劳德诺竟是嵩山派左冷禅派往华山派潜伏的奸细。 汤英鹗问道:“你此番冒着风险来见我们,可是探听得什么?” 劳德诺想了想,回答道:“我猜想恐怕是思过崖上大有蹊跷!” 汤英鹗神色一动,问道:“思过崖?说具体些!” 劳德诺道:“令狐冲回来之后,不知对李不负和岳不群说了些什么,随即他三人便去了思过崖上。” “岳不群、李不负二人更是彻夜未归,说是交流武学嘿,两个大男人,难道有什么话可以相谈一夜的?” 汤英鹗问道:“你觉得那是什么缘故?” 劳德诺道:“必定是那思过崖上藏有什么武功绝学,所以令狐冲面壁数月后,剑法才会突飞猛进;李不负和岳不群两人多半也是想要隐瞒什么秘密,才又将弟子们全都派去其它各派的!” 丁勉惊觉道:“难怪难怪李不负要支开我,独自留在华山” 汤英鹗喜道:“好,你这回可立下了一场大功!我们现在就去华山思过崖,抓他们一个现行!” 劳德诺道:“华山已封山了,我们只有硬闯!” 丁勉和汤英鹗听见这话,却并无忧虑。 在场集合了十五位黑道人物,两位嵩山派太保,若再叫上先前华山派剑宗的三人,便足足有二十位高手。 这一股势力,莫说硬闯,纵是灭掉华山派,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丁勉忽然对劳德诺问道:“岳不群真的不知道你其实是我嵩山派弟子么?” 劳德诺道:“我自上华山以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除了这次下山与各位师叔会见以外,便未再显露过身份了。” 汤英鹗道:“好!那由你带路,我们趁夜上华山,去思过崖一会岳不群!” 丁勉忽又道:“李不负实则颇为难缠,师弟你” 汤英鹗笑道:“我们这么多高手,任李不负武功高些,难道还真的以一敌十不成?师兄,我看你是被他吓到了。” 丁勉遂不再言,与众人一同上山去了。 ······ ······ ps:关于岳不群是什么时候知道劳德诺是嵩山派奸细,其实也很值得推敲。 劳德诺在后面原话曾说:“当年我混入华山派门下,原来岳不群一起始便即发觉,只不动声色,暗中留意我的作为” 从这个话来看,有可能岳不群是一开始就知道劳德诺是嵩山派奸细的,所以后面很多脏活累活都故意让劳德诺去干。 但我们不排除劳德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自己偷紫霞神功没偷到,又被岳不群的假的辟邪剑法骗了之后,故意夸大其词“师父一派我去华山的时候,我其实就暴露了。”这样把责任稍微推一些走。 而且原着中岳不群丢紫霞神功,又得紫霞神功两处的反应也很有趣。 丢了之后,十分着急,翻箱倒柜,最后怀疑是令狐冲偷的,偏偏派了劳德诺去监视令狐冲,这可以认为是在监视令狐冲,似乎也可以理解为是在不动声色地试探劳德诺。 而劳德诺像是被岳不群看得很紧,一路上都没机会将紫霞神功托人送回嵩山去,最后从怀里掉出(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想练); 岳不群得回紫霞神功之后,又面无表情,不见喜色,只是责怪了女儿两句,甚至没有去追偷书的劳德诺,而是放了他离开(这是为了后面让劳德诺偷假辟邪剑法。) 但从岳不群这番不惊不喜的脸色来看,他那个时候应该是知道紫霞神功在劳德诺身上的了。 如果岳不群一开始就知道劳德诺是嵩山奸细,但又很放心地派劳德诺和自己女儿去福威镖局,这一番用意,又要大做文章。 所以似乎很难明确地在原着中发现岳不群是在什么时候清楚劳德诺是奸细的,只有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推断了。 第九十二章 君子女侠 这一日到了黄昏,岳不群还未上思过崖去替换李不负。 他安然若定,一直在天声峡的掌门居中默默打坐。 而华山派大多弟子都已离去。 宁中则见天色已迟,操练罢令狐冲、岳灵珊和林平之几人的剑法后,亦回到天声峡,见到了岳不群。 宁中则乃是一代巾帼英雄,性格直爽,见面便问:“师兄,咱们思过崖上果真有一个隐秘山洞,洞中石壁刻录着五岳各大剑派的剑法?” 他们今日下午所练习的剑法,正是岳不群亲自“挑选”出的几招失传的华山派精妙剑式。 而如今的华山上,暂时也只有李不负、岳不群、宁中则、令狐冲确切地知晓思过崖的事。 岳不群答道:“确实不错!那是当年五岳剑派的高手围攻魔教十大长老所留,其上有许多失传的五岳剑法!冲儿的剑法也是学自其上。我和李不负约定,白天他去观看,夜晚则由我去。” 宁中则道:“今夜你要去看么?那我也上去瞧瞧!” 岳不群摇头道:“今夜我不去!你也莫去!” 宁中则不解道:“为什么?” 岳不群笑道:“我晚上一直不去,李不负就会一直留在思过崖山洞中的。此人表面正派,实则是个小人,这种占便宜的事他不会不做。” 宁中则道:“他留在思过崖又怎样?” 天声峡风声正疾,从窗中刮来。 房中被山谷的冬风刺得一片凌乱。 岳不群慢慢站起身,关上窗子,缓缓道:“我遣散众弟子下山后,下午却去暗中尾随了劳德诺一路。我远远见到他果然去与另外一群人接头了。” “劳德诺?” 岳不群淡淡道:“他数年前加入华山派,却是带艺投师,我早就知道他是嵩山派左冷禅派来的人!” 宁中则这一惊倒是非同小可,问道:“左冷禅为了五岳并派的阴谋,所以派劳德诺来我华山派卧底,探听虚实?” 岳不群道:“正是!所以今日我将计就计。我知道华山脚下有一批嵩山派的高手,所以故意送劳德诺下山,好让他去通知嵩山派众人,他们今夜必定耐不住好奇,会到思过崖上去的!” 宁中则惊道:“那么思过崖上的五岳派剑法岂非也要被嵩山派发觉了?!” 她深深明白:嵩山派野心甚大,若得此五岳剑法,不异于如虎添翼,更增实力;其余四派的处境便会更加危险! 岳不群淡淡一笑,道:“没那么容易的!还有衡山派的李不负在思过崖的石洞中,嵩山派众高手知晓他不顾并派之盟,独吞剑法,恐怕不会与他善了!” 宁中则立即明白了岳不群“驱狼吞虎,吾作渔翁”的计策。 她问道:“你想引动嵩山派的高手和李不负两败俱伤?!” 岳不群徐徐说道:“我听丁勉说汤英鹗还带了十五位高手藏在华山脚下;李不负再怎么厉害,大概也不会是嵩山派这么多人的对手的!” 宁中则默思片刻,说道:“师兄,丁老二连这都告诉你?其中不会有诈么?” 岳不群微笑摇头道:“我和他立下秘密盟约,不但答应全力支持五岳并派,还承诺要帮他在五岳派中巩固地位,他没有必要骗我。” 宁中则疑惑道:“巩固地位?丁老二的地位在嵩山派一向很高啊?!” 岳不群道:“但他头上毕竟还有一个汤老七,汤英鹗是他师弟,却做了嵩山派的副掌门。丁老二又怎会甘心?” 向来以“君子”着称的岳不群竟然对这些门派内斗,权力之争看得相当准确,十分熟悉,一语便道破个中玄机! 宁中则看着岳不群,眼神渐渐变化了一些。 ——这人忽变得有点不太像是当初他认识的那个君子剑岳不群。 她犹豫半晌,才说道:“师兄,你真的肯答应五岳并派?依我看,左冷禅野心极大,企图吞并另外四派,咱们倒不必委曲求全,大不了去联合另外四派中的有志之士,跟他拼得你死我活,将性命送在嵩山,也就是了。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不算愧对华山列祖列宗!” 岳不群叹道:“师妹,你这是妇人之见。咱们战死,华山派更会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只有保全残躯,以智谋在其中周旋,才可求得一线破局之机!” 宁中则道:“只是你这破局之机,未免太过极端,若是李不负不胜嵩山派,我们华山派怀璧其罪,岂能够再加以保全?” 岳不群呵呵笑道:“上思过崖的山路只那一条,又险又陡,再加上如今积雪,更是难行。” “待半夜之时,你我同冲儿去思过崖的山道之中设下陷阱,暗中伏击,嵩山派先与李不负战过一场,恐已乏力;思过崖上又无水无粮,他们应该会留一部分人守住山洞,端看剑法,另一部分人却会下来。我三人以逸待劳,分个击破,难道还不能胜之?!此战一胜,便可大大打击嵩山派实力了!” 宁中则眉头一舒。 岳不群接着道:“这自然是最好的一种情况!” “还有另一种情况,乃是我看错了李不负此人,他晚上果真信守约定,回到屋中休息。那么我们也可邀他齐去山路断击,设置埋伏。我们四人齐力,同样可令嵩山派全军覆没!” 宁中则问道:“若是他根本不愿与嵩山派为敌呢?” 岳不群道:“李不负若真的想依靠嵩山派这颗大树,昨日便绝不会轻易放过我华山气宗,转而同我共谋大事的。” “而且就算我所料有差,李不负和嵩山派并未成敌,这可能性自然不大,却是最坏的一种情形。但我们也还是可顺水下船,伯符献玺,直接将思过崖送给嵩山派,以表诚心,随后再另作他图。” 宁中则问道:“另作他图,还有什么他图?” 岳不群并未回答,而是道:“好了,师妹,今夜多半有一场恶战,稍后我们去将冲儿、灵珊和平之他们唤来,让他们不要随处走动了。” 宁中则应了一声,默然不语,便从天声峡离去。 岳不群看了看天色,将自己的“君子剑”擦拭干净,走出屋子。 他望着天声峡深深的悬崖,叹道:“唉,时间匆忙,我只看了一部分华山剑法和嵩山剑法的破解之法。若非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的计谋本该再缓一缓的。” “不过若是今夜事成,我华山派也未必会惧怕嵩山派多少了!” 夜渐深,风渐寒。 思过崖上又飘起鹅毛大雪来。 果然在黑夜中,有一行夜行人鬼鬼祟祟地溜上华山,在一蒙面老者的带领,往思过崖上径直行去。 而华山派上上下下均是非常空荡,无人把守,似乎没有谁发现了他们的形迹。 第九十三章 风清扬(一) 夜。 思过崖,山洞中。 李不负确实还在参悟石壁上的华山剑法。 他也有些奇怪,不知为何岳不群一直未上来替换他。 过了半夜,李不负渐渐感觉有些困倦,正打算下崖时,却忽然听见洞外有声音窜动,似是有人前来,而且不止一人。 “咦,这里居然有一个秘洞” “我上华山好几年,怎没听任何人说起过。” “先进去!” “” 一行人拥拥挤挤,推嚷进洞,走了一阵,便来到刻有五岳剑法的空旷的山洞中。 山洞中有些火光,驱退黑暗。 但却只是忽不见了李不负的人影。 惟余淡淡的火光升起,朦朦胧胧映照着凹凸不平的石壁。 石壁上刻痕颇多,仔细看去,乃是一个又一个的小人图形,小人持棒拿剑,互相比划,对攻招式,拆解武功。 总共有二十位高手进入山洞,除了十五位黑道好手以外,还有嵩山派的丁勉、汤英鹗,劳德诺以及华山剑宗的成不忧、丛不弃。 而封不平则因为身受内伤未愈,所以没有前来。 众人入洞后站定,皆是顺着亮光,看向石壁。 那十五位黑道好手还好,虽能看出这上面所画的是高深的武学和剑法,但一时半会也未得其奥。 而丁勉、汤英鹗、劳德诺和成不忧、丛不弃五人就不一样了。 五人一见到石壁上的剑法,眼睛也顿时就移不开了。 丁勉、汤英鹗、劳德诺看的是嵩山派剑法,而成不忧、丛不弃看的是华山派剑法。 以他们在其上的造诣,当然都能明白,这石壁上的剑法非同小可,甚至有许多都是两派失传的高明剑法。 丁勉狂喜道:“这这是我嵩山派上一代的前辈所留么?” 汤英鹗道:“不止!还有华山派、衡山派、恒山派、泰山派的剑法!” 劳德诺在山洞中走来走去,打量四面的石壁,骂道:“这岳不群果然阴险,故意将我们支开,好让他一个人安心练剑!” “山洞中尚有余火,想必是岳不群或者李不负才走不久!” 汤英鹗阴笑一声,道:“不必管他们,先研究这石壁再说!我们既发现了这面石壁,当然就要占为我嵩山派所有,不论是岳不群还是李不负,来了都得死!” 那些黑道好手之中,有一黑衣老者也桀桀笑道:“他们死了自然是我们弟兄们动的手,跟嵩山派的诸位老爷可无关!” 他笑得相当难听,说的话却很中听。 所以场中众人也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过了少顷,火焰渐灭。 这些人又出洞从外面捡来许多柴枝,烧成火堆,使得火焰更加地亮;也有人才想起拿出带着的几盏孔明灯来,燃之照明。 丁勉提着一盏孔明灯,走到石壁近前,细细查看,突然惊呼道:“这是泰山派的那一招‘岱宗如何’!此招以指为算,算尽武学,剑剑攻出,都将敌人算计在其中!可这一招甚是难练,早已失传,没想到在这里还可以瞧见!” 汤英鹗也看过了许多剑法,沉迷其中,道:“华山派原来有这么一块宝地,难怪令狐冲能胜过成不忧!” 成不忧闻言面色有些尴尬,转移过话题道:“既然气宗有此宝地,为何岳不群不让自家的弟子们都来习练?” 汤英鹗大笑道:“这你就不知了。令狐冲的剑法已那么高了,若是让徒弟们都胜过师父,师父岂不就饿死了?岳不群恐怕得自己将这些剑法参悟完,才会选一些不重要的传授给别人的!” 而丛不弃已对着石壁上的剑法开始演练,喃喃自语,倏而出剑。 一群人各有其态,黑道的好手们竟也都纷纷站立在石壁之旁,观看起上面的剑法来。 丁勉和汤英鹗见此,互视一眼,眼中皆有不悦,却又不好多说什么。 慢慢地,一群人皆被石壁上的高深剑法所迷,渐渐入神。 不知不觉间,有一个人影入洞而来。 这人影身穿青袍,行动之间,像是一阵清风一样,无声无息,无有痕迹,无人所觉。 直到那青衣人入洞许久之后,才被成不忧一个转身,恍然惊见。 成不忧惊声叫道:“你你怎么进来的?你是何人?” 这一声叫,却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忽然出现的青衣人身上。 他们本来都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丁勉和汤英鹗更是内家高手,少人可敌,却居然都没有发觉到这青衣人是什么时候进洞,又是怎么进洞来的。 青衣人面上蒙着一块青布,悠悠叹道:“唉,华山剑宗的弟子们已经沦落到要依附于嵩山派了吗?” 成不忧呼道:“你是谁?你凭什么管得了我们剑宗的事?” 青衣人又叹道:“我正是因为当初没有好好管教,所以现在才又来管一管。” 他声音苍老,却依旧气息绵长,听来倒似是一位前辈高人。 汤英鹗觉得此人出言有些古怪,未来得及出声,成不忧和丛不弃已挥剑攻了上去。 珰! 那青衣人随手拾起一柄横陈在地的华山派制式的长剑,轻轻出了一招,剑影迷蒙,悄无声息,已将成不忧和丛不弃的长剑同时击落在地。 众人的目光竟完全无法跟上那青衣人的剑光。 也没有人看清楚青衣人出的那一招是什么招式。 成不忧和丛不弃呆在原地,惊魂未定,道:“你你你的剑法?” 青衣人道:“你们认不得这剑法么?” 成不忧和丛不弃怔怔出神,一时竟开不了口。 青衣人又叹息了一声。 十五位黑道好手互视一眼,纷纷拿出兵器,其中有短枪、钢鞭、鬼头刀、锯齿刀、链子锤等等,各样兵刃相异,千奇百怪。 这些人显然不是出自同门,但是从整齐的动作中看得出,他们显然也经过了许多次的配合。 青衣人忽然问道:“你们都要来对付我吗?” 众人嘿嘿冷笑,都不言语。 青衣人道:“那你们一齐上。还有嵩山派的二位,以及在头顶的那位衡山派高足!” 他一出言,众人才惊讶地朝着头上看去。 果然有一人从洞顶一处凸起回环的岩石上立即跃下。 那人正是李不负。 李不负听见外面有人来,便瞧准洞顶蜿蜒而落的一块岩石跃了过去。那凸起岩石正好伸出一方三、四尺宽的石板,可以容人,于是他便悄悄藏在其上。 嵩山派众人一进洞中,全被石壁上的剑法所吸引过去,却是没能发现头顶还有一个李不负了。 青衣人道:“你的内功很不错。屏息默立,倒真教人难以察明。” 李不负干笑两声,道:“前辈过奖。” 他站在另外一边,咳嗽两声,看了看丁勉和汤英鹗,又道:“刚才有人扬言要杀我,我一定与前辈并肩作战,同仇敌忾,击退这些嵩山派的狗贼!” 青衣人眼中噙着笑意,轻轻摇头。 他忽出一剑,剑风四涌,光影明灭,变化不停,火焰被这剑风一摧,顿时黯淡下去。 这一剑竟是将场中所有人都笼罩在其间! 这时候,成不忧和丛不弃突然不约而同地叫道:“风清扬!他是风清扬师叔!” 第九十四章 风清扬(二) 风清扬。 风清扬的剑果然如同清风扬起一般。 “清风扬起”的意思就是——剑如同清风一样洒遍四面,扬开八方,无处不至,无处可藏,无处能避。 无处不是剑。 一个人被清风吹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他绝不会跳起,也不会蹲下,更不会施展开什么精妙的身法。 因为就算这个人再笨,他也总该知道,无论他怎么闪避,也是躲不开风的。 剑也一样。 跟风一样。 李不负从没有想过,剑居然也能用到这样的地步。 他此时此刻的感觉,便正是无论他怎么闪避,也不可能躲开风清扬的这一剑! 正如一个人不可能躲开向他扬来的清风! 而这一剑最厉害的地方还不在于此。 ——关键是这一剑已足足笼罩了十九位高手,除了成不忧和丛不弃长剑被击落,在旁呆立以外,山洞中的所有人都被剑风所迫! 仅仅一剑,怎能同时让十九位高手都生出无法躲避之感? 可风清扬就是做到了。 李不负在面对这一剑的时候,也绝没有怀疑过自己产生的会是错觉。 他只能拔刀格挡! 可是他将血刀握在手里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连怎么去挡都不知道。 ——风扬起的时候,你怎么去挡? 纵然一位刀客高手真的能将刀舞得“密不透风”,但是他握刀的手还是露在外面的。 手偶尔被清风拂一拂,当然没事。 但若被剑削一下,恐怕就会很难受了。 ——只有不挡! 也许只有猛烈地朝着大风前进,一冲而破,才是破解这一剑的方法! 至少嵩山派的丁勉、汤英鹗、劳德诺以及十五位黑道好手是这么想的! 轰! 十八样兵器都已出手! 各式各样的兵刃在空中漫天乱舞,虽看来有杂乱之状,但绝没有任何两样兵刃相互制住,每一样兵刃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 十八样兵器全都攻向的是风清扬! 哗! 洞中的火焰猛然一盛,似也被这些兵器带动而出的劲风催到极致! 李不负的刀也出手。 刀也有刀风! 可是他的刀风和风清扬的清风,十八样兵器的劲风都有些不同。 那是一种风雪的风。 雪飞风动,古老苍茫。 风生起之时,便好似已夹杂着大雪。 ——李不负忽然想起的是他当初在雪谷中,在满空的雪花飞舞之间,忽出一刀,击杀强敌的场景。 他抽刀挥出,终于全力朝着自己的面前劈下了一刀。 ······ 风清扬的剑已在半空。 那一阵清风与十八位高手施展兵器所带动的劲风相抵在了一起。 呼。 没有太大的动静。 只是风停。 风清扬手中的剑只缓缓一削,在空中划了一个圈,那些劲风便似是都不存在了。 一共十八样兵刃掀起的强烈劲风在风清扬的一柄剑上,居然全都化解于无形! 只有他剑上的风还存在。 剑风轻轻扬去。 然后这些“风”就分别吹到了十八位高手的手腕的“列缺穴”、“阳池穴”、“神门穴”、“郄门穴”、“大陵穴”、“太渊穴”、“通里穴”、“阳溪穴”、“灵道穴”等等穴位上。 这些穴道被长剑轻轻一刺,但并无太多痛感,就好像被风吹到了一样。 可是这十八位高手手里的兵刃却全都再也把握不住,统统脱手而去。 正如同成不忧和丛不弃的剑被击落一般。 叮、叮、铛、铛 兵刃落了一地! 只有一个人的手里还有兵器。 还有一把血刀! 因为李不负根本没有将血刀劈向风清扬。 他劈中的是面前的空气。 准确的说,劈中的是一片风;但看李不负的神情里,却像是劈中了一把剑一般。 在最后的一瞬间,李不负捕捉到了一丝风清扬的剑势,所以他并未攻向风清扬,而是用力击向了他所感受到的剑势。 于是他的血刀得以幸免。 否则就算他站在原地不动,风清扬的那一柄剑还是会将他的血刀击落的。 这一剑本是无处可以逃避的。 风清扬向李不负投以赞许的目光,说道:“你的悟性很高,比令狐冲那小子还要高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李不负连忙低头拱手,说道:“多谢前辈指点。” 风清扬又望向剑宗的成不忧和丛不弃两人,问道:“你们看清楚我刚才的那一剑了么?” 成不忧和丛不弃二人面面相觑,反反复复想了好几遍方才的一剑之威。 最后他们却都说道:“恕弟子愚钝,并未看清风师叔的那一剑。” 这两人在看见第二剑的时候,便已能确定,面前这人一定就是他们剑宗的老前辈风清扬,所以两人这时都变得非常恭敬。 风清扬又问道:“你们没看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成不忧和丛不弃愣住,他们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问题问的是什么。 不只是成不忧、丛不弃二人,其余的丁勉、汤英鹗以及十五位黑道好手也都觉得莫名其妙。 但偏偏风清扬又是前辈高人,这时候谁也不敢表现出半点质疑了。 风清扬又长叹一声,道:“剑宗的后辈落至这般田地了么?” 成不忧道:“封不平师兄的剑法更胜我二人,若是风师叔能指点他一二,他想必是能够听得懂的。” 风清扬道:“封不平我当时见他时,他年纪尚小,他如今有什么成就么?” 成不忧道:“封师兄创出‘狂风快剑一百零八式’,其剑之快,其风之疾,世间少有比拟。” 风清扬道:“哦?那他为何没和你们一同上山?” 成不忧道:“他被岳不群以紫霞神功击伤,还在山下养伤。” 风清扬摇首道:“能被岳不群那等蠢材击败的,那想必也算不上什么好剑法了。” 岳不群的武功并不低。 在场黑道好手们算一算,至少也得同时出个七、八位围攻才可说稳稳拿得下岳不群。 但现在他却被风清扬骂作蠢材。 可李不负却觉得,以风清扬的剑法,骂谁是蠢材好像都是不过分的。 成不忧突然道:“封不平师兄说他本来可胜过岳不群的,可是在用出最后一招时,被那个叫作李不负的人在比斗中使了暗手,才致使落败!” 风清扬将目光转向李不负,道:“哦?原来是这样么?” 李不负变得有些紧张,成不忧却相当得意。 他认为风清扬毕竟是华山剑宗之人,总归还是要帮着剑宗讨公平的。 但这时候,风清扬却又道:“那他更是蠢材,你们也是蠢材!一场好好的比斗,众目睽睽之下,你们却连场外的暗招都没考虑到,被人伤了也只能算活该了。” 成不忧顿时语塞,居然无言以对。 众人沉默半晌,皆不言语。 风清扬忽又朝着李不负问道:“那你刚才可看清那一剑了么?” 李不负老老实实地答道:“没有。” 他确实没有看清。他虽然不像别人一样兵刃离手,但他确实也没看清楚那一剑是怎么用出来的。 风清扬道:“没有看清,又是一种什么感受?” 他问的还是那个问题。 李不负忽然道:“是一种没有剑的感受。因为根本就没有剑,所以我就看不出这一剑到底在哪里。” 他说出这话时,众人还是觉得一头雾水,没听明白。 而风清扬却叹道:“不错!不错!你说得不错!令狐冲能明白‘无招胜有招’的道理,而你却能懂得‘无剑胜有剑’,你确实比他要厉害一些。” “唉,你若是华山弟子就好了。” 第九十五章 风清扬(三) “唉,你若是华山弟子就好了。” 李不负闻言,马上答道:“晚辈其实无门无派,现在拜入华山剑宗也是未尝不可的。” 此话一出,成不忧和丛不弃先破口大骂道:“这人无羞无臊,恬不知耻!风师叔,你莫信了他的鬼话!” 汤英鹗亦道:“风前辈莫要听信谎言,此人并非无门无派!他明明是衡山派莫大的师弟,日后还要接任衡山派掌门的。” 他们既没有想到山洞里忽突然出现一个风清扬,更没有料及风清扬会如此赏识李不负。 而最让他们预料不到的还是——李不负居然如此厚着脸皮,要另投师门,拜风清扬为师。 李不负张口反驳道:“胡说八道!我只是衡山派莫大先生请来的客卿,哪里要接任什么衡山派掌门?” 丁勉惊道:“你是衡山派未来掌门的事岂不是你自己亲口所言?” 李不负道:“我说你就信么?我那时只不过是在金盆洗手大会上为了保住刘府全家扯的虎皮罢了!” “衡山派向来不以内功着称,难道你以为我的内力会是修炼衡山心法得来的?衡山派又几时有过我这种刀法?你们亲耳听到莫大先生说过我是衡山派下一任掌门么?” 李不负一连几个问题抛出,却让场中众人都齐齐愣住。 丁勉和汤英鹗互视一眼,一时皆露惊疑之色。 ——这些问题他们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李不负强行救下刘正风一家。再加上刘正风也默认了李不负的身份,这就很难让人再质疑了。 成不忧骂道:“管你是不是衡山派弟子,你今天可以打着衡山派的旗号招摇撞骗,明日说不定也就又从华山剑宗叛变出去了!风师叔,你可万万不要信了这人的谗言!” 此时最慌的正是剑宗的这两人。 他们好不容易见着一位剑宗的老前辈,而且剑术之高,已通天入神,无人能敌;若是让李不负把这桩机缘抢走,那损失就大了。 风清扬又长吁一声,道:“剑宗之徒,吵吵争争,争争吵吵,与市井小儿无异,又岂能得剑道真传?” “出去罢!” 他忽地用出一剑,剑光铺开,宛如清水大河,滚滚流泻,一道清光长长展开,依然是将所有人都罩在其中。 连剑宗的二人都不例外。 但不比方才的神妙一剑,众人这一回却都看清楚了风清扬所用的剑。 众人虽看清楚了,却没有人再敢出手,而是纷纷避退。 随后风清扬又出一剑,众人再退。 风清扬似无要伤众人之意,但这剑光却将二十一位高手都往思过崖的山洞外赶去。 李不负最先掠出山洞,随后是丁勉、汤英鹗,再接着是成不忧、丛不弃,然后才是劳德诺和一干黑道好手。 风清扬最后亦走出洞外,立在无草无木,萧条徒壁的思过崖中。 清风吹拂,虫鸟无声。 他望着天上明月,眼露惆怅,默默无语。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也都沉默着。 风清扬最后突然道:“也罢了,我既然见着了剑宗弟子,也就最后再指点你们一次。” 风清扬本就是仅剩下的一位华山剑宗的前辈。 成不忧和丛不弃立刻面露兴奋。 风清扬却又出剑! 这一剑不是方才的清风扬起,席卷四方,令人无从抵挡;反而更似月光清幽,高空洒下,独照一人! 长剑递出,果然也只攻向一人! 攻的人是丛不弃! 丛不弃没明白为何风清扬才说着要指点剑宗弟子,怎么又突然对自己出了剑。 他匆忙挥剑抵挡,却被一剑刺中手臂上的“尺泽穴”。 “啊!” 丛不弃被剑力一震,立刻从思过崖掉了下去,落入一片茫茫雪道之中,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风清扬摇头道:“连指点你的剑法都看不明白,唉,愚不可及!” 他转头凝目一视,又朝着成不忧刺出一剑。 成不忧有了丛不弃刚才的教训,早已聚神戒备着,看见风清扬一剑挥出,立刻将长剑一转,使出他最精妙的那一招。 四剑抖去,分别攻向风清扬的双肩与左右腰部。 “斗胆向风师叔” 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人已同样掉了下思过崖去。 风清扬继续摇头叹气。 丁勉小心翼翼地瞧着这一幕,轻声问道:“风前辈,我等不用您指点,我们自己下去就好了。” 风清扬突然笑道:“这十五位大概是黑道上的老手?” 汤英鹗知道风清扬慧眼如炬,不敢撒谎,只道:“他们原本虽是黑道中人,但现在已改过自新,投入嵩山派了。” 风清扬淡淡道:“嵩山派藏污纳垢,持身不正,那么我也就不指点你们了。” 丁勉听到前面半句的时候,心中一紧;但再听后面半句,却放松了一些。 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突然便感觉一道剑芒在他面前袭来,吓得他慌忙就地一滚,堪堪躲开。 “啊!” “哎呦!” “” 丁勉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周围的人纷纷惨叫,而后一个一个地跌下了思过崖,从险峻的山道上滚落下去。 听其惨呼,他们却比方才的剑宗二人跌得更重,更惨! 待得丁勉再站起身子的时候,思过崖上已只剩下风清扬、李不负和他自己了。 “这风老前辈,我” 李不负大咧咧地道:“风师叔,我帮你送他下去!” 李不负说着,“嘭”地一脚踢在丁勉屁股上,也将其踢下了思过崖去! 等到将丁勉踢下去之后,李不负对着风清扬一抱拳,道:“风前辈,今夜有幸得见尊面,虽未拜成师,但也不劳您动手了,我自己下去!” 风清扬笑了笑,道:“你这年轻人有趣。我再送你一剑!” 他忽地又刺出一剑,剑光流转,映着天上淡淡的月光,仿佛银瓶崩裂,水光迸出。 此剑与先前的剑又皆有所不同! 哗! 雾蒙蒙的清光,淡隐隐的月光,白堂堂的雪光,三种光芒在此刻竟混为一色,不分彼此,难以辨别。 李不负竟已分不清楚是这一剑是从风中而来,还是从雪中而来,亦或是从月中而来! 整片天地仿佛都成为了这一剑的来处一般。 无论是风、雪、月,还是寒冬,竟都成了“剑”! 眼见着风清扬的一剑已要刺落在李不负的胸口,李不负还是没有动。 距离已只有三寸。 风清扬的华山长剑亦没有任何要收手的意思。 好似李不负若是不避,多半也就要真的被刺死在思过崖上。 呼! 在最后一刻,李不负终于提起力气动了。 他握住自己的刀,右臂一伸,忽地往崖下纵身跃出,跃向雪中。 在此刻,人与刀好似合而为一! 这一跃,便如血刀带着他飞跃而出的一样! 身后的剑光闪烁,悠悠照着他的背影。 只一瞬,李不负的身形已倏然远去。 人与刀已齐齐掠下,唯在思过崖留下一片月光。 月光清寒。 人不见,风亦止。 雪也停了。 思过崖又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风清扬望着李不负远去,收回长剑,道:“他果然是好悟性!这一跃后,不过三月,他大概便能将内功与刀意凝练在一起,成为一代宗师了。” “如此年轻的宗师人物,我也是头一回见啊。” 他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往思过崖后走去了。 第九十六章 风清扬(四) 华山山道。 自古华山一条路。 而登上思过崖的路几乎已称不上“路”,因为此路太险,只有身怀轻功的武者可以跃上,常人却难以攀登。 而这一条路如今更是被冰霜堆封,山路不但崎岖难行,而且还颇是滑脚,站不住力。 山路的坡度更是极大,稍一不留神便会滑下山去。 此时已是深夜,但这条山路上却真的还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往上走。 这二人不是岳不群和宁中则,而是不戒和尚和田伯光! “总算快见到我未来女婿了!” 不戒和尚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田伯光说话:“华山派上上下下一大剑派,怎会突然没人了?连岳不群和宁中则也不见人影。嘿,我女儿偏说让我不要上山,免得得罪了华山掌门!” “他奶奶的,华山掌门有什么得罪不起的?哪有给我女儿找女婿重要?!” 不戒和尚骂骂咧咧地上山,而田伯光则腆着脸笑道:“是啊,是啊。但岳不群那老儿毕竟也算是你老人家的亲家,也不好随意怠慢才是。” 不戒和尚又道:“亲家?这层关系倒是要认的。所以我才趁着夜色上山,也免得和他起了什么纠缠!唉,只是我当年娶仪琳她娘的时候可没那么麻烦!” “是,您二位的爱情哪里是令狐冲和仪琳比得上的?” 田伯光像是受了不戒和尚的胁迫,又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不戒和尚听到这话却有些生气,道:“你会不会说话?我女儿当然也不会逊色于我!” 田伯光只好道:“是,是是,您说得对!” 两人一路走着,渐渐上了华山思过崖的山道。 以他二人的轻功,提步纵跃,飞驰而上,在风平雪静的情形下,登上思过崖自是轻松的。 然而二人登着登着,快要接近思过崖的时候,突然听见山上面传来惨叫之声,而且似乎惨叫的还不止一个人! 不戒和尚浓眉紧皱,骂道:“出什么事了?田伯光,你不是说思过崖上只有令狐冲一人么?怎么” 他的话没说完,一个黑衣人影从山上直滚下来,眼见就要撞在他的身上! 不戒和尚所站之处,亦是山道险处,他赶紧提起一口气,双手一抓,已将那人往旁边扔去! 那人凄厉地叫了一声,竟是落至深谷中去,不知生死了。 谁知那人刚刚落下,又有一人撞了下来! 不戒和尚强撑着那口气,又继续将人推到一旁的山道下去! 不戒和尚身后的田伯光见此,说道:“快退下来!” 正在此时,山上居然还有黑衣人在不断地滚落。 这思过崖上面竟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竟是源源不断地落人下来,这可将田伯光吓了一大跳。 直到第四个人再跌下的时候,不戒和尚双臂发麻,已实在沉不住气了。 他顺势一撤,往田伯光怀中倒去。 不戒和尚庞大的身躯连带着田伯光便一齐往后落下! “哎呦!不戒和尚你个王八蛋,我让你下来,没让你撞我!” 二人朝着山下落去,跌了一阵,才堪堪稳住身形,落在一片雪地中。 不戒和尚站起身子,挠挠头道:“怪了,难道是思过崖上有华山弟子在练剑?怎会有人不停地跌下来呢?害的我扔了好几个人下山!” 田伯光惊道:“糟了,你不会把令狐兄弟也一起甩下山去了?” 不戒和尚“啊”了一声,连忙伸头去山道旁下方的空谷中望了望。 下面一片漆黑,深谷无声,黑暗至底,什么也瞧不见。 不戒和尚突然一拍田伯光,骂道:“你这笨脑袋,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不是想把令狐冲害死,教我女儿没有丈夫?!” 田伯光道:“这又不是我” 两人正说着,又有一大群人零零落落地又滚了下来。 其中大多数都穿着黑衣,只有一人穿着华山派的服饰。 田伯光眼尖,顺着隐约的月光望去,叫道:“那人那人就是令狐冲!” 不戒和尚连忙过去,提起那穿着华山派服饰的人,放在跟前,细细打量。 他看了半天,突然“呸”了一声,一滩口水竟吐在那人脸上:“这人又老又丑,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了!你敢说他是我女儿喜欢的令狐冲?!” 那人却勉强说话道:“晚辈不是令狐冲,是华山派二弟子劳德诺” 砰! 他已被不戒和尚重重扔下。 不戒和尚骂道:“好你个田伯光,上次我去找衡山派的什么‘不是剑客’李不负,就会错了意,找错了人,这回要是再弄错,老子的脸还往哪儿搁?” “令狐冲呢?令狐冲在哪里?快让他去和我女儿成亲!” 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旁传来:“令狐冲在这里!” 嗤、嗤、嗤! 一片剑光闪烁,竟有一人已持剑杀了进来,剑尖对准的正是那群黑衣人! “劳德诺,受我一剑!” 那声音却是一个女声,乃是宁中则所发出! “诸位既然上了华山,那便留在这里,不需走了!” 这却是岳不群在说话了。 三柄剑猛然间穿梭进来,剑法精妙,相互配合,杀得众人措手不及,惊逃四散。 田伯光慌忙也拔出刀来,大叫道:“糟糕糟糕,咱们夜上华山,被人捉了个正着,不戒和尚快拿出真本事来,不然要死在这里了!” 不戒和尚骂道:“老子要你提醒?你好好给我看准,谁是令狐冲,别打错了人!” 那些黑衣人竟也爬起身子,纷纷赤手空拳地应对起来! 三批人战成一团,战局混乱不堪,甚至有些分不清楚谁是谁。 而那群黑道好手的人数虽多,但兵刃却在思过崖上被尽数击落,此时与敌人相斗,却是大为吃亏! 岳不群、宁中则、令狐冲三人凭着手中长剑,本来应当可以轻易击杀失去兵器的黑道众人。但此刻偏偏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不戒和尚,一个田伯光,使得局势变得复杂,僵持不下! 岳不群三人都有些束手束脚,不敢全力施为。 田伯光叫道:“令狐冲莫杀我,我是来给你娶媳妇的!” 不戒和尚骂道:“别叫了,那里有两个狠茬子,先料理他们!” 十几个人战在一起,本也分不清楚谁是谁,但不戒和尚武功颇高,看到丁勉和汤英鹗两人掌法严密,掌力深厚,却先转过头去对付起他们来。 岳不群不清楚不戒和尚的身份,只叫道:“那位大师,你上华山来是为了什么?少林寺也要插手五岳之事么?” 不戒和尚被这一叫,一个失神,竟被丁勉打了一掌,差点跌下山去。 他大骂着挥动双拳,见人便打,说道:“插个亲家的熊奶奶,老子是来找女婿的!” 岳不群见不戒和尚胡说一通,也不知其是敌是友,只好长啸一声,将长剑先护自己,再攻敌人,便放缓了攻势。 嵩山派与黑道好手先被打得措手不及,但渐渐地也稳住阵势,在崎岖的山路上与岳不群等人死斗了起来! 第九十七章 风清扬(五) 这一场恶斗持续了有足足半个多时辰。 岳不群、宁中则、令狐冲三人一开始趁其不备,击杀掉了其中四、五名黑道好手,而后来嵩山派连同这些黑道好手们则渐渐稳住阵势,亦使得岳不群三人身上添了一些伤势。 幸好又有不戒和尚和田伯光二人在中周旋,挡住了丁勉和汤英鹗两人,让岳不群能够好好收拾那一群黑道的好手。 剑风阵阵,月色清清。 山道上的雪渐渐已被染为红色。 眼见着黑道中人倒下的越来越多,不禁有人认出“同行”,大骂道:“田伯光,你也是混道上的弟兄,咱们平日里井水不犯喝水,你今日怎么要相助华山派?” 田伯光一柄快刀使得虎虎生风,又占据着有利地势,堪堪能在黑夜中抵挡住汤英鹗一时。 他应声道:“老子做的坏事太多,被人擒住,现在又被这大和尚逼着服了毒药,性命在别人手上捏着,哪里顾得上跟你讲什么黑道情谊?!” 汤英鹗向他攻去两掌,他却猛攻三刀,逼退了汤英鹗,随即跳在一旁,骂道:“你们要是真听老子一声劝,就赶紧快快地滚犊子,莫要在华山上来了!” 那些黑道好手们闻言,又见汤英鹗逼退田伯光,让出了一条道,于是赶紧叫道:“风紧,扯呼!” 丁勉和汤英鹗二人功力最高,互视一眼,皆知人心已散,不可恋战。 “咱们遇上风清扬,已是倒霉透顶;又中了岳不群这奸人的暗算,今日不可再战,还是速速逃命为好!” 汤英鹗一声大喝,当即与丁勉四掌合力,从不戒和尚和田伯光中间攻破一条口子,抢了下山去! 丁勉走在前面,尚且没遇见什么人拦阻,然而汤英鹗跟在他后面走去之时,后背上却被岳不群狠狠地刺中一剑! 汤英鹗痛叫一声,道:“岳不群伪君子你,你不顾五岳同门之情,竟对我下死手?” 岳不群冷笑道:“我只知道有乱贼连同黑道同上我华山禁地‘思过崖’,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魑魅魍魉!只是我想我刺的人绝不会是什么嵩山派的师兄的。” 汤英鹗整具身子被丁勉负起,飞快往山下奔去! 丁勉长得虽胖,身法却相当不错,再加上没受什么伤;纵是背着个人,也跃跳自如,急急下去了。 令狐冲本待再追,岳不群却道:“小心田伯光和这大和尚!咱们先把这些黑衣人杀干净再说!” 于是三人一同去围剿那群黑道好手,少了丁勉和汤英鹗二人的主持,这群人又无趁手兵器,很快就败下阵来! 十五位黑道好手,有的被扔下华山,掉入深谷;有的死在岳不群、宁中则、令狐冲的剑下;还有两人却分别死在不戒和尚和田伯光的手里。 这一股不小的势力竟全数折在华山,一点儿都不剩下! 华山山道,空旷寂寥。 这一条凶险的山路渐渐又平静了下来。 风雪俱停。 月光却越来越亮,照映出山间的松柏,与一具具模样凄惨,染满鲜血的蒙面尸身。 岳不群屠戮尽这群人之后,又剑指田伯光,道:“冲儿,为师与师娘替你掠阵,你去将田伯光也杀了!” 田伯光闻言,面露愠色,疾骂道:“这岳不群果然是个伪君子,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情做得好熟!老子刚刚才帮他对付敌人,他转眼就要杀我了!” 令狐冲有些犹豫为难,道;“师父,田兄方才帮我们抵挡嵩山派贼人,纵要杀他,也该等到下次见面。这回翻脸,未免也太快了些罢?” 岳不群冷声道:“此等淫贼,奸妇无数,人人得而诛之!何时杀他都不能算早!” 田伯光后退开两丈,又转头看向不戒和尚,问道:“不戒,我帮你找女婿,现在你的亲家和女婿都要杀我,你帮谁?” 不戒和尚想了想,道:“我亲家和女婿要杀你,也是你作恶多端,这可不关我的事不过念在你出了不少力,让我见到了令狐冲的份上我信守承诺,将解药给你,其余的便凭你本事了!” 他抛出一个小瓶子丢给了田伯光,田伯光一把接过骂道:“好你个奶奶的死大和尚,算你够仗义,老子要跑路了!” 岳不群厉声道:“冲儿,你还不赶快杀了这淫贼?!” 田伯光往山下不住地奔去,而岳不群在山间不住地催促。 令狐冲见师父催得太急,只好持剑朝着田伯光赶了过去! 宁中则张目远眺,见二人下山,叹道:“师兄,你明知以冲儿的个性,是不会在今夜杀掉田伯光的,你何必派他去追?” 岳不群冷笑一声,道:“我自有安排,我们这次还有一位大敌未曾剿灭!冲儿在此,心存妇仁,恐怕要误了大事!” 宁中则正有惑色,却被不戒和尚插口询问。 “什么大事?是不是令狐冲的终身大事?!” 宁中则道:“这位师父是从何处来的?可是少林寺的高僧么?” 不戒和尚道:“我可不是少林的!我无门无派,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大和尚,是上山来提亲的!” 宁中则疑问道:“提亲,提什么亲?” 不戒和尚道:“我女儿要嫁给令狐冲,令狐冲要娶我家的女儿,就是这桩亲事!” 宁中则问道:“敢问令爱是?” 不戒和尚道:“嘿嘿,我女儿是恒山派门下仪琳!她心地善良,貌若天仙,温柔贤淑,惹人喜爱,虽武功稍微差了些,但在以后我的调教下” 宁中则越听越不对劲,打断道:“仪琳师侄乃是恒山派门人,已出家为尼,怎能妄谈婚嫁之事?” 不戒和尚道:“怎不能谈?仪琳她娘便是尼姑” 岳不群听着不戒和尚语态不端,胡言尽出,皱着眉头打断他道:“这位大师,你莫多说了。令狐冲的婚姻大事乃是由他自己决定,你该去问他,不该问我们!” 不戒和尚大笑道:“岳不群,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只要令狐冲答应了,你华山派就不能反对这桩婚事了!” 宁中则正要驳斥,岳不群却道:“正是如此,你快去追他!” 不戒和尚仰天一笑,亦跟着往华山下面追去了。 待得不戒和尚离开,华山山道上站立着的,便仅有岳不群和宁中则两个人了。 宁中则望着天空,长叹道:“师兄,我越来越不明白你的用意了。你若要杀田伯光,为正道除害,为何不亲自去追?而你说什么冲儿与仪琳的婚事由他们自己决定,这实在实在不像是你的作风!” 对于这两个问题,岳不群都摇摇头,不作回答,而是道:“你可曾听见他们方才提及了一个名字是‘风清扬’么?” 宁中则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位华山的老前辈,也道:“我听见了。汤英鹗说他们在思过崖上遇上了风师叔,莫非风师叔尚在人间?是他出手将这些人扔下山来的?” 岳不群“哼”了一声,道:“风清扬师叔在不在人间倒不紧要,紧要的是今日掉下山来的还少了一人!” 宁中则道:“少了李不负?” 岳不群道:“正是少了他!想必他已是身负重伤,师妹,你与我一同上思过崖去寻他!” 二人正要攀道而上,忽听得山边又有一人开口。 “寻我?岳掌门寻我要做甚么?” 两人抬头看去,只见月光清幽,朦朦胧胧,正照着一人身影,还有一柄发亮的血刀! 第九十八章 风清扬(六) 华山,山道,月光下正照着一柄血刀! 不知怎么的,这柄血刀竟似乎比平时还要亮些! 握刀的人是李不负。 李不负的双眼也在发亮! 岳不群闻声一凛,手中长剑微微颤抖,最后还是说道:“我来寻师弟你,自是担心你受伤过重,好来替你疗伤的!” 李不负冷笑道:“原来岳掌门是在担心我的安危?” “那为何又要特意将令狐冲支开呢?莫非岳掌门是顾虑到我对令狐冲有救命之恩,他在旁侧,便不好对我落井下石么?” 岳不群摇头道:“李师弟,你多虑了。我怎会是这种人?我派冲儿去追田伯光了,先前皆传闻说他与田伯光结交,有失正派之份,若让他亲手斩杀了田伯光,才可保得他英名不落。” 李不负叹息道:“原来岳掌门如此爱惜名声,实是我误会了你。只是那你又怎会出尔反尔,不守信义,和嵩山派的师兄们火并起来的?” 他望着脚下的遍地尸体,血淌在雪道之上。 血与雪混在一起,场面相当惨烈。 岳不群长叹道:“也怪我门下二弟子劳德诺走漏风声,让嵩山派等人得知了思过崖的秘密,他们连夜上山,来势汹汹,我生怕他们会对你不利,所以也赶紧上山,打算拦截他们;后来追之不及,只好在山道口伏击了!” “嵩山派与华山派的联系,自是不比你我二人的同盟关系深的。岳某一心还是向着你的!” 宁中则听见这话,眉头紧锁,似欲出声,最后却还是没有说话。 李不负道:“那这么听来,岳掌门对我实是尽心尽意,照顾有加了!我还要多谢多谢才是!” 岳不群收剑而立,说道:“区区小事,师弟不必放在心上。” 他沉吟一下,又道:“愚兄还有一问,师弟可知思过崖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师弟将嵩山派的这群贼人一个一个扔下来的么?” 李不负冷笑道:“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那是华山剑宗的风清扬老前辈所为!” 宁中则忍不住问道:“风师叔真的在思过崖上?” 李不负道:“我在思过崖上亲眼所见。” 他又往玉女峰顶上看了一眼,尚有些心有余悸。 那如清风冲霄,无从抵御的一剑之威,他恐怕是永远都很难忘记的了。 岳不群并非第一次听见“风清扬”这三个字,但从李不负口中获得确认,却又眼神游移,若有所思起来。 宁中则道:“师兄,风师叔虽属剑宗,但也是我华山派的前辈高人,我们要不要上思过崖去拜见他老人家?” 岳不群道:“自当如此!” 岳不群说着,连对李不负告辞的话都没讲,竟然直接掠身朝上而去,速度极快,已将身法施展到了极致! 宁中则见此,亦跟了上去。 李不负望着岳不群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犹豫,没再向岳不群追去。 ——李不负倒是明白,这岳不群真正的想法多半是想让自己和嵩山派两败俱伤,让他来坐收渔翁之利。所以他才会潜伏在山道中,久久不出。 ——岳不群晚上没来替换自己,已经相当蹊跷;而且直到嵩山派一行足足二十位高手上了思过崖,岳不群居然都没与他们打过照面,反而是暗中埋伏,这更是可疑了。 “我虽然在利用这岳不群来对付左冷禅,他做得也的确没有令人失望但我还得小心岳不群将我一起算计进去才是!” 李不负看着这满山道的尸体,暗暗思忖。 纵以嵩山派的底蕴,这一次的损失也可算是伤筋动骨了。 “但现在还不是与岳不群对质翻脸的时候,至少该等到下山再说。” 李不负心念急转:风清扬虽是剑宗,但毕竟也是华山派的前辈。我若在思过崖前去对付当任华山派掌门,谁也猜不准他会不会为了延续华山血脉对我出手的。 冬风吹拂,月色悠悠。 华山的夜忽然变得有些冷了起来。 岳不群与宁中则三、五步登上思过崖,再如鹞子一般,敏捷地翻了个身,随即没去踪迹。 而李不负却忽地捂住心口,身躯一晃,忽觉气滞。 “先前风清扬的长剑虽未刺中身躯,然而剑气却已攻到心脉之处。好在我有神照功护体,倒也不成大碍!” 李不负略一调息,便往山下而去。 回到屋中,他换身衣服,打坐调息,过了一夜,渐渐将伤势疗愈。 ······ 第二日。 李不负打坐一夜,神清气爽,精神又振。 不比丁勉、汤英鹗、劳德诺等人狼狈地被逼下山去,他虽是心口受了些剑气所激,然而其实收获甚大,再得精进。 在风清扬最后那一剑之下,他临阵有感,竟进入了人刀合一,气意相融的状态里。 ——若想达到完整的“宗师”境界,内功修为与武学刀意缺一不可。 李不负的内功修为自然早已充足,但刀意方自凝聚不久,少些积累,却不能够和内功修为完美融合,臻至炉火纯青,人刀如一的境界。 但在风清扬的剑法“逼迫”或者说“引导”之下,却让李不负触碰到了那一层境界,堪堪要将内功与刀意融贯一体,皆成己用。 李不负走出屋外,只见云开日出,天色清朗。 一眼望去,目界阔然。 山巅皆是雪白,天空尽是蔚蓝。 令人只感到心旷神怡,轻松自在。 李不负抬步往正气堂中走去,想好好与岳不群计较一番昨夜之事。 方到正气堂,果然见到了岳不群。 岳不群正在吩咐一位小弟子英白罗送信去嵩山派。 英白罗再一走,华山派的二代弟子里便真的只剩下令狐冲、岳灵珊、林平之三人了。 李不负到正气堂中坐下,开口便问道:“岳掌门昨夜大杀了一通,折损了嵩山派如此多的人手,左盟主若是追究起来,这番罪过不知是你来担,还是我来担?” 他如此开口,正是一副要找茬生事的样子。 谁知岳不群不惊不忙,立时站起,说道:“昨夜我偶感寒疾,并未上山与你交接。而后发现嵩山派众人上山也晚了数刻,伤病在身,还请李师弟不要见怪!” 岳不群说着,咳嗽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 其实他若推推阻阻,李不负一定借势发挥,但他如此客气,又作病态,李不负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李不负只得道:“我不见怪,只怕左盟主见怪!” 岳不群道:“我已修书一封,往嵩山送去,详细陈述此间之事。以左盟主的通情达理,想必是不会见怪的。纵要追究,岳某一力承担便是。” 李不负道:“岳掌门一力承担?只不知你用什么来承担?” 岳不群凛然道:“若左盟主真要见怪,岳某辞去华山掌门之位也就是了!绝不会让李师弟受责!” 第九十九章 风清扬(七) “若左盟主真要见怪,岳某辞去华山掌门之位也就是了!绝不让李师弟受责!” 岳不群开口说出此话,令旁边还没出门的英白罗面色大变,慌忙拜倒在地,说道:“请掌门三思!” 岳不群走过去,轻轻扶起英白罗的身子,道:“好孩子,你去嵩山送信,你怕不怕?” 英白罗年纪尚幼,胆气却足,道:“我不怕!” 岳不群道:“好!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左盟主这一点胸怀度量还是有的。” 英白罗道:“可是掌门你” 岳不群拈须笑道:“无妨,左盟主看了信中所陈,想必便不会为难我们华山派的了。” 英白罗随即领命走出。 待他走后,李不负不禁奇怪地问道:“岳掌门信中究竟对左盟主说了什么?” 岳不群道:“也无其它,只是请他来思过崖一叙而已。” 李不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这是风清扬前辈的意思?” 岳不群神秘地笑道:“风师叔自然没有这个意思。但左盟主一定有这个意思,那么我作东道主的,只好意思意思,邀他前来一观石壁剑法了。就是不晓得左盟主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李不负突然懂得岳不群的意思了。 岳不群借风清扬的名义邀请左冷禅前来,纵是左冷禅的武功再高一倍,也未必敢独自前来,至少也要兴师动众,带上百余门人;即便那样,其实也未必能从华山上讨得好去。 李不负忽道:“我要是左冷禅,我便邀请上五岳剑派的同门师兄弟们,呼朋引伴,一齐前来。风前辈恐怕也无可奈何?” 岳不群微笑道:“这一点我当然亦有考量,也已在信中说明,师弟不必操心。师弟昨夜不知是否与丁勉师兄他们起了冲突?若已和嵩山派有了过节,咱们衡山华山二派,更须结合无间,互相帮携才是了。” 李不负不语。 岳不群又继续说道:“思过崖的石壁如今还可再观,稍过些日子,我们便将华山、衡山二派的剑法毁去罢。” 自昨夜之后,岳不群虽面带病容,却志得意满,胸有成竹,脸上的神气仿佛又增了三分。也不知他到底见没见到风清扬,如是见到,又与风清扬说了什么? 正在这时,令狐冲忽从门外归来。 他心中担忧师门之变,一路飞奔,跑得极快,冲进了正气堂中。 岳不群见到大徒弟如此唐突地进入正气堂,竟罕见地没有责怪其失礼,而是关切地问道:“你昨夜去杀掉那田伯光了么?” 令狐冲禀告道:“田伯光号称万里独行,他的轻功着实太高,徒儿实在没能追上。倒是后来昨夜那位大师又将弟子赶上,说了一番稀里糊涂的话,最后还见到了恒山派的仪琳师妹。” 岳不群神色不惊,像是早有预料,说道:“你追不上田伯光,乃是你气功修为没有到家,我今日便传你我华山派的《紫霞秘笈》,你好生修习,日后不要辜负华山派上下对你的一片期望!” “待你修成‘紫霞神功’后,杀掉一个区区田伯光,岂非轻而易举?他性命不保,只在指日罢了。” 令狐冲大喜道:“多谢师父!” 他深知“华山九功,紫霞第一”,“紫霞神功”乃是华山派第一内功心法,向来珍贵,威力非凡。 而李不负在旁看着,摇了摇头,道:“岳掌门既然已将一切算定,那我也就不搅扰了,我上思过崖去参悟剑法去了。风前辈还在思过崖么?” 他毫无觊觎“紫霞神功”的意图,以他看来,岳不群练了那么久的紫霞神功,实力也未必多强;显然这门功法是比不上自己的《神照经》的。 “风师叔隐居于华山,却行踪不定,我亦不知。不过他想必不会与李师弟为难的。” 令狐冲闻言大惊,道:“你们你们知道风太师叔的事了?” 岳不群笑道:“想必冲儿你的剑法便是得自风师叔真传?无妨,我稍后会再与你解释的。” 李不负仔细瞧了瞧他,暗思道:你既然已着手开始对付嵩山派,我便看看你如何和左冷禅周旋,昨夜那笔账便先记下了! ——毕竟岳不群并没有真的对李不负动手;再加之李不负有些忌惮随时可能出现,保护门派的风清扬,便也不敢在华山上太过嚣张了。 ——风清扬也许确实是隐于世外,但若说昨夜他忽然出手只是偶然路过,并非是为了维护华山派的话,李不负可就不太信了。 岳不群起身相送,道:“请。” 李不负思索片刻,便又上思过崖去了。 ······· 思过崖上。 李不负参悟剑法,果真再也没遇见过风清扬。 转眼便过了一月有余。 也不知是英白罗路程赶得太迟,还是左冷禅下笔太慢,一封信从华山送去,又送回来,竟足足用了一月时日。 这一多月来,李不负白天参悟剑法,晚上打坐修炼内功,时不时地下一回山,打听着武林中的消息。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却根本没有什么大消息在武林中传播。 “思过崖”的秘密,竟是丝毫没有透露出一点风声。 而石壁上的“华山剑法”和“衡山剑法”却全被销毁殆尽了。 只不过“五岳剑法”已被李不负记得七七八八,有没有思过崖的石壁对他而言都无所谓了。 派去泰山、恒山、衡山各派送礼的弟子也都陆续归来。 华山中渐渐恢复了热闹之景象。 嵩山派回信收到这日,岳不群忽然将李不负请到正气堂中。 等李不负来到正气堂时,华山派的所有弟子都已到齐。 “李师弟,我已接到左盟主的五岳令,我打算举华山派上上下下,亲自前往嵩山派一回,不知你要不要随我们一起去?” 李不负将思过崖石壁剑法参悟得差不多后,已生出远赴云南,先去苗疆五仙教之意,于是道:“岳掌门先去嵩山派便是,我同你们顺路到洛阳去还一柄刀,随后便回南方去了。” 岳不群对此并不劝说,而是道:“好,我们便送李师弟到洛阳去,随后再去嵩山!” “对了,平之,我记得你似乎在洛阳也有亲戚的,是么?” 立在华山弟子最末的林平之立时答道:“是,我母亲本是洛阳金刀王家的传人,我在洛阳也算东道主,可请大家作客吃饭!” 第一百章 无招胜有招 林平之站出答话,说到自己母亲本是金刀王家传人时,李不负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李不负与金刀门的恩怨早已传得纷纷扬扬,林平之不会不知道;所以林平之说这番话的时候,也故意没有去看李不负。 岳灵珊道:“小林子既然是东道主,咱们可得好好吃穷他们家!” 林平之笑道:“师姐想要吃穷我家?恐怕你吃上十年也吃不穷的!” 无论是“福威镖局”还是“金刀王家”,都是武林中的豪户,虽然实力低微,然而产业众多,家财万贯,却是华山派所远远及不上的了。 岳灵珊娇声笑道:“那我就在你家吃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一直吃到老!” 她这番撒娇的话说出的时候,华山弟子们的脸色都纷纷变化,其中令狐冲的面色更是极不好看,他故意不去看岳灵珊和林平之二人。 但眼中还是隐隐露出吃醋和妒意来。 他上前一步,说道:“林师弟,令尊逝世之时,是我在他身边,他托我传你几句话,我先前上思过崖后,一直未来得及告诉你,如今却可借一步说清楚了。” 令狐冲语气之间,颇有一种“将此话说清楚后,便再不会与林平之有所牵连”的愤慨。 林平之道:“大师兄你尽管说便是。不必避讳其余师兄,咱们林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令狐冲有些暗恼,但还是道:“令尊托我告诉你:福州向阳巷老宅中的物事要你好好照看,不过千万不可翻看,否则祸害无穷!” 林平之更加奇怪,道:“老宅里有什么物事?祸害无穷” 他看向令狐冲的目光中隐隐透露出不信任的神情,但却不便直接说出。 一众师兄弟们也都忽然沉默起来。 而岳不群瞧了一眼李不负,见他并无异色,才开口道:“好,平之愿意做东,咱们华山派也不客气了,便一齐去他家拜会拜会,可好么?” “全凭师父安排!” 令狐冲不愿去看岳灵珊和林平之亲密无间的样子,只问道:“师娘呢?她也和我们一起去么?” 宁中则此时并未到正气堂中来。 岳不群笑道:“你师娘她偶有所得,在后山练剑去了,不随我们一起。也许她出山之后,剑法之高,倒要连我也及不上了!” 令狐冲似乎还想问什么,但最后还是收了口。 ······ 二月春风似剪刀。 已至二月间,华山派连同李不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华山出发,前往洛阳。 一路上不止有岳不群的笑声,岳灵珊和林平之的欢声,令狐冲的叹息声,还有“咄咄咄”的刀剑声! 树林。 翠绿的叶子被刀风与剑风震荡不停,簌簌而落,飘飞漫天。 树下乃是李不负和令狐冲正以刀剑比试,互相拆招。 李不负与令狐冲约定好,他们都尽量不动用内力,纯以招式比拼; 而令狐冲的“独孤九剑”正是破解一切招式的剑术,能够给到李不负极大的压力,也同样能给出许多借鉴。 在前面的日子里,李不负凭借血刀刀法中奇妙莫测,诡异难防,明显不是出自中原的招式尚能在某些时候抢得一些先手。 但随着令狐冲渐渐熟悉“血刀刀法”之后,那些刀招在他的剑下便不堪一击,随手即破。 不论李不负如何变招,令狐冲总能破解掉刀法。 但令狐冲的剑法却不按常理而出,毫无章法可言,但这样的剑招反而几乎无法破解。 铿!铿!铿! 林中刀光剑影无数,此次交战又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李不负一连攻出一十八刀,刀风急急,锋芒尽露,如狂风暴雪般袭卷攻上。 然而令狐冲全都挥剑一一挡拆,化解过来。 十八刀之后,李不负招数已罢,力道用老,看样子已是要落入败势。 然而他却忽地将手腕一震,血刀飘飘飞起,竟是破空而击! 夺! 血刀擦着令狐冲的耳朵,飞离斩去。 最后血刀牢牢钉在他身后的一株树木上面! 树身轻轻一摇,树叶纷纷落下。 令狐冲惊魂未定,拍拍胸口,道:“小师叔,你这一刀,太过神奇,竟是在力道最尽的时刻又出新招,实在令我难以防范!” 李不负笑道:“不过我这一式已附了内力在刀上,我在招式上还是没能赢过你!” 令狐冲定了定神,问道:“你这一招,叫什么名字?我以往从未见你用过,但你却用得似已非常熟练了!” 李不负大笑道:“哈哈哈哈,这一招叫‘流星经天’!是我当年在雪山中猎杀秃鹫,以求果腹所用,那时候我吃穿全得靠它,自然不能不熟练。” 令狐冲赞道:“流星经天好招式!这一招厉害之处,一在于你的内功精深,力道深厚;二却是此式在力尽之时,忽将血刀脱手掷出,令人无法预料得及!” “我本是在用独孤九剑中的‘破刀式’,却要突然改为‘破箭式’才可破解得了此招了!” 他摇头道:“唉,我还是未能将独孤九剑修至大成,变招犹不迅捷” 令狐冲忽地仗剑走至树下倚坐,从腰间取下一个葫芦,仰头“咕咕”地喝起酒来。 李不负道:“我看不是你的独孤九剑不熟,而是你心有旁骛,受外界影响太大,不能够专心用剑罢了!” 令狐冲苦笑两声,道:“没想到连小师叔你也瞧出来了。” 李不负从树上取回血刀,道:“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瞧得出的。” “你喜欢你的岳灵珊小师妹,与她本也是青梅竹马;然而林平之明明是后入门的师弟,却似乎和岳姑娘关系更近一层,唉,这男女情爱之事,却比刀法剑法难练的多了。” 令狐冲叹道:“是啊,是啊,练了一身好武艺,最后却丢了小师妹,唉” 他又痛饮一口酒。 片刻过后,酒已饮尽,令狐冲甩了甩葫芦,提起长剑,说道:“小师叔,再来!这一回我要好好与你打过!” 李不负摆手道:“我们须得去追岳掌门一路了,否则他们都到了洛阳,咱们还在这树林中打架!” 令狐冲笑道:“也对。我也要再去寻个酒家,打些酒来!” 两人一边走,一边谈话,所谈论的皆是武学之中的精深妙义,高明之道。 “小师叔,你可知道,独孤九剑讲究的是‘无招胜有招’,我根本就没有招数,所以我们纵再打上许多回,恐怕你也很难破掉我的剑法的” “无招胜有招?你可否详细说一说?” “凡武功皆有招法,但是呢,有招法便给了敌人破解之道,所以独孤九剑讲求的便是无招,没有招式,敌人自然也无法破了。” “” 令狐冲竟将自身剑法中的奥义慢慢讲述出来。 而李不负在华山上见到风清扬用剑的时候,本已有所思,这时候听令狐冲细细说来,更得许多体会。 他走在路上,走着走着,身上气息突然一变。 仿佛一下子少了什么,又仿佛一下子多了什么。 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什么,又仿佛一下子得到了什么。 用言语很难说明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令狐冲突然问道:“咦,你怎么了?” 他其实并未发觉李不负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偏偏就是问出了这么一句。 李不负微笑道:“没什么。我们去打酒。” 他指了指前面的酒家,踏步而去,步履轻松,悠然自如。 他已至宗师境界了。 第一百零一章 归还金刀 李不负和令狐冲打了酒,又向着岳不群等人赶去。 追上岳不群等华山派门人后,一行人又到了洛阳。 洛阳这种大城的二月景观比起在华山路上所见又大有不同。 房屋严立,街道繁荣。 儿童走街串巷,拍手拉圈,唱着儿歌;茶馆中赌徒们摇着骰子,大声喝骂;酒楼里的公子小姐都脱却冬服,换了薄衫,你侬我侬。 整个洛阳城都弥漫着一股欢快的气氛。 华山派到了洛阳,先至一间大客店投宿;而后林平之独自前往王家。 过了一日,金刀王元霸亲自到客店相迎。 他的身后还跟着王伯奋、王仲强二位中年豪杰,再后面又是王家骏、王家驹两位王家的青年,以及一干家仆。 王元霸尚在门外,便亮出洪亮的声音,道:“岳掌门和李大侠光临洛阳,乃是中州武林之幸事,老儿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华山派等人都换上精致的装束,纷纷出门来会。 岳不群笑道:“岳某好不容易到一回洛阳,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拜访‘金刀无敌’王元霸老爷子,咱们这几十个不速之客,来得可鲁莽了!” 王元霸道:“岳大掌门千万莫这么说!实在是折煞老儿我了!” 他与岳不群说话的时候,目光又瞥向处在后面的李不负。 岳不群拉着他,为他介绍道:“来来,老爷子,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衡山派的未来掌门李不负大侠,人称‘不是剑客’,他名号虽有些奇特,但武功之高,却是连咱们五岳盟主左盟主都久仰的!” 王元霸拱手道:“老儿早就认识李大侠了,当时李大侠有所急用,我还将家中的金刀借去,供李大侠差使,想必李大侠不会忘记老儿的?” 岳不群讶然道:“哦?还有这事么?那么王家与李大侠早是熟识,看来反倒岳某才是生人了。” 其实岳不群明明知道李不负“夺走金刀”之事,然而却故意装作不知,好不让王元霸尴尬。 王元霸连忙道:“不生不生,岳掌门肯收留平之为徒,老儿还要好好感谢你才是的!” 二人互相客套一阵,李不负只是笑而不语。 王元霸等了半天,还没等到李不负还金刀,于是不由上前说道:“这位李掌门,你可否”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不负忙摆手道:“我可不是什么掌门,王无敌,你别乱叫才是。” 王元霸愣了愣,赔礼道:“可莫称老儿是什么王无敌这岳掌门不是说您是衡山派未来的” 李不负淡然道:“我并非衡山派的继任掌门,这件事我也已和嵩山派的丁勉、汤英鹗师兄说清楚了。” 岳不群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随后又笑道:“原来如此,莫怪王老爷子,我也是不知此事的。” 王元霸对李不负一出口便碰了个钉子,也不敢再说,只是一直盛力邀请众人到王家去作客。 而王伯奋、王仲强、王家骏、王家驹四人更是一直小心翼翼地瞧着李不负的脸色,连多余的气都不敢喘一口。 众人又相互见过礼,一路好走,总算到了王家,来到大堂。 宴席早已布好。 林平之换了身蜀锦长袍,长身而立,显得富贵都雅,别有气质;而岳灵珊亦穿着一袭翠绿衣裙,微施粉黛,鬓戴珠花,同样是非常可人。 两人相貌本就极佳,打扮过后,更是显得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王元霸坐上席位后,与岳不群攀谈,二人言语如珠,相谈甚欢,颇为亲近,时不时地问一句岳灵珊的事情,倒隐隐有要替林平之求亲的意思。 而岳不群口风亦是松动,虽未答应,但也并未有太多回拂之意。 令狐冲见此更是沮丧,连道“拿酒来”,手不离杯,饮得酩酊大醉。 李不负见此暗暗叹气。 岳不群忽道:“平之,你大师兄喝醉了,免他出丑,劳你还是将他带回客房去。” 林平之伸手要去扶令狐冲,却被令狐冲一把摔开。 令狐冲醉醺醺地道:“你有什么好扶我的?你怕是怕是巴不得我在小师妹面前出丑?这样就更有利于你追求小师妹了,是不是?!” 林平之面露尬色,不止是他;其他的人,尤其是岳灵珊也都十分尴尬。 令狐冲又道:“我早就知道你们两个好得很了,你喜欢小师妹,小师妹也喜欢你,你” 他说着说着,语句含混不清,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李不负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副尴尬的场面,还是要我来收场。” 他的叹息声不大,但在此时,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话。 李不负解下包裹,从中拿出一把金灿灿的宝刀来,说道:“当日我借你们金刀一用,令狐兄,你替我将金刀还给他们。” 李不负不将金刀直接递给王元霸,反而是将之交在令狐冲的手上。 令狐冲人虽已醉,醉后吐的却全是真言:“小师叔,我知道你和我交情好,又感激我陪你练功,所以想帮我出出风头,但但这这金刀,我拿着又有什么用?” 他拿过金刀,乱舞了两下,惹得周围人纷纷退避,最后将它递在林平之的手里,说道:“你快拿去,莫再弄丢了!” 林平之只觉这话讽刺之极,不禁有些面红,赶紧将金刀交到王元霸手上。 而王元霸倒是没那么多想法,握着金刀,仔细打量,连道:“是我王家的金刀,是我王家的金刀!” 李不负笑道:“我自然不会贪图你的金刀,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刀我也还完了,这就要走了,下次有缘再来借一借!” 王元霸听得背上直冒冷汗,赔笑道:“李大侠不再久留一会儿么?” 李不负哈哈笑道:“我看你和岳不群两个互相恭维得实在恶心,再留一会儿多半就要吐出饭来了。” 他出门之前,又看了一眼快要醉倒,颜面尽丧的令狐冲。 “唉,你还是跟我走!” “去去哪儿小师叔,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带你去见你的救命恩人!” ······ 绿竹巷。 比李不负上一次来时,这里又有一些新竹长出,为此地更添了几分生机。 令狐冲被李不负一路拉至此处,受风一吹,酒已醒了一小半,开口问道:“小师叔,你拉我来这里做甚么?这里有我的救命恩人?” 李不负道:“你忘了去年有位小姑娘救了你一命吗?” 令狐冲道:“哦,你是说那个非非!她和她爷爷竟在洛阳居住么?” 李不负道:“她已没跟着他爷爷了。她跟着另外一个脾气很古怪的女人,你见了那个女人最好慎言一些。” 令狐冲点点头,道:“放心,我不会得罪她们的!” 当初回雁楼上,令狐冲被打成重伤,是曲非烟和曲洋一同将令狐冲安置在群玉院中,后来又告诉仪琳,让她去照顾他的。 这一段在衡阳城中发生的事,曲洋倒是曾与李不负讲清楚过。而李不负来一次洛阳,自然也合该要去看一看曲非烟的。 李不负道:“那便好,咱们进去。” 令狐冲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显得再清醒一些,道:“好!” 于是二人慢慢走进了绿竹巷中。 第一百零二章 苗疆凤凰 李不负和令狐冲二人往巷中径直走去。 还未走到竹屋前,远远地已听到“珰、珰、珰、珰”的珠玉敲击一般的琴声。 琴声悠扬,开舒胸怀。 琴声从茂密的竹子间传开,实在教人心旷神怡,情致畅快。 二人听到这琴声,不觉驻足,待得琴声奏罢,令狐冲的酒意竟又减少了一两分。 “这琴曲想必是出自高雅士之手。” 李不负摇头道:“琴曲高雅,弹琴的却是个古怪女人!” 正在这时,绿竹翁从里面迎出,见到李不负,失笑道:“原来是你,你又来搅扰我姑姑吗?” 李不负道:“我来瞧瞧非非。” 绿竹翁看着令狐冲,问道:“这位呢?” 李不负道:“这位是华山派的大弟子令狐冲,受过非非救命之恩,也来此地瞧瞧。” 绿竹翁点了点头,道:“好,你们进来罢。” 他将二人引了进去,来到那五间竹屋之前,曲非烟飞快地从竹屋中跑出来,见到李不负,高兴地道:“不负哥,你来看我的么?我爷爷他们怎么样了?” 李不负答道:“你爷爷他们应当已往海外隐居去了,没什么事的。” 曲非烟道:“那就好。” 她放心下来,才去看一旁的令狐冲,说道:“咦,令狐大哥也来了么?他和仪琳姐姐有没有成亲啊?” 李不负大笑道:“哈哈哈哈哈,非非,你别乱讲!你令狐大哥喜欢的是他的小师妹,可不是什么仪琳姐姐了。” 曲非烟眼珠转了转,道:“可他现在一脸失意,又喝醉了酒,这又是为什么呢?莫非是他的小师妹不要他了?” 她一向聪明机灵,而且爱开玩笑,这一说,却是刚好说准到了令狐冲的痛处上。 令狐冲连长叹了三声,道:“唉唉唉!” 曲非烟见状,已猜到一些情由,正要说话,谁知竹屋中的琴声又起。 依然是刚才那一首清新的曲子。 此曲名作《清心普善曲》,听之最能开导心情,令狐冲听着听着,不禁沉浸在其中了。 曲终之时,令狐冲忽道:“听得此间一曲,彷如至天宫一游,美哉,妙哉,畅哉,神哉!” 曲非烟笑道:“姐姐的曲子弹得当然是人间无双,天上少有的!” 竹屋中忽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道:“非非,早知该给你少吃些糖的,免得你嘴太甜。” 曲非烟吐了吐舌头,道:“不过令狐大哥你最好离那间竹屋远一点,否则姐姐闻到你身上的酒气,你恐怕就有麻烦了。” 令狐冲忽然拱手行礼,远远地问道:“不知隐士可否告知此曲之名?” 他认为在这条绿竹深巷中居住的人,自然是位远离世俗的隐士。 竹屋中沉顿了半天,才悠悠传出圣姑的声音:“清心普善。” 令狐冲咀嚼着这几个字,道:“多谢隐士赐曲。” 曲非烟瞧着他的样子,说道:“不知世间情是何物,明明是万劫不复之地,可偏偏有人要前仆后继。” 令狐冲不说话了。 曲非烟又故意装出一副很沧桑的样子,摇头叹气,惹人想笑,说道:“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知下一个被美人困住的人又会是哪个英雄了?” 李不负道:“是我这个英雄!” 曲非烟瞪大眼睛,讶然地瞧着李不负,问道:“是你?” 李不负哈哈笑道:“自然是我。” 曲非烟叹气道:“好,只恨我没有早生几年,否则一定要和蓝凤凰姊姊争一争你的!” “但是我还有一番话要转告你,你若想和五仙教的教主好,一定要小心日月神教!” 曲非烟望竹屋里指了指,又比了几个嘴型,意思是这话是圣姑说的。 李不负皱了皱眉,但还是应道:“好。我小心就是。” 三人在竹屋外坐下,又说了许多话,其中既有关于李不负和蓝凤凰的;也有关于令狐冲和岳灵珊的。 而圣姑一直只在竹屋中抚琴,始终不在众人眼前现身。 最后到得晚间,李不负和令狐冲这才辞别。 令狐冲走出绿竹巷时,仍有些失魂落魄,说道:“绿竹巷的琴声虽可缓得我一时之忧,却无法解我一世之愁了。” 李不负笑了笑,道:“你去求求那曲谱,自己买把琴来练就好了。到时候你奏琴,我唱歌,我们还可配合配合的。” “你唱歌?” “不错,我唱歌!” 李不负竟真的唱起了歌来,唱的乃是苗族山歌的调子: “二月下山到洛阳,洛阳巷中歌声扬。” “好哥却要向南去,只因洛阳无凤凰。” ······ 三月,苗疆。 苗疆的山势连绵起伏,丘陵极多。 李不负方至此地,犹在打听五仙教在何处,竟便被一群苗族女子认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这些苗家女孩是怎么认出他的。 但她们全都娇笑着,替他引路,往往是一位女子为他引一段路,走过一程,便换另一位女孩。 若是走到天黑,便会替李不负寻一处吊楼去歇息。 苗家的吊楼大都依山靠河,就势而建。 楼屋往往分作下、中、上三层,顶上还盖着青瓦,平顺严密,大方整齐。 好客的苗家人将李不负安放在一个单间里,人人都能叫得出他的名字。 但每当李不负问及蓝凤凰在哪里的时候,他们却都笑而不语。 又过了三天,李不负渐渐向着苗疆深处的大山里走去。 这一日,山中。 阳光明媚,水雾蒸腾。 一位苗家女子在前面走着,与李不负的距离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 走着走着,行到一处高地,她忽然转头说了句:“特给来穆。” 这一句是苗语,李不负其实并未听清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一抬头,便已懂了。 此山头之后,远处原是一片清澈大湖泊,水碧如蓝,轻轻荡漾。 湖泊边上一行人正缓缓冒出来,穿着苗族特有的服饰,其中为首的一位正是蓝凤凰。 蓝凤凰头戴一顶银质的头冠,上面满满当当都是银片一样的东西,也不知有多重;而她穿的更是隆重,一袭古蓝色的服装,耳上吊着一对金碗耳环,手有手镯,脚有脚环,腰间还有一条彩带。 其余人衣上绣的多是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山河等物,而她衣裳上却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神灵凤凰图案! 蓝凤凰与众人渐至近处,她手里忽多了一条精巧别样的织花带。 “好哥哥,你接得住么?” 蓝凤凰微笑着,突将花带一抛,那花带随风一抖,抖得笔直,往李不负处飞来。 李不负猜到这多半是苗家的什么习俗,于是展开精妙的轻功,跃至高空,伸手接过,然后才飘飘地落在蓝凤凰的面前。 当他接住花带之时,蓝凤凰身后的一群人纷纷叫起好来,手舞足蹈,欢呼不停。 蓝凤凰面不更色,笑道:“这条花带我为你织了好久。” “你总算是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花带血刀 蓝凤凰抿嘴微笑着打量着李不负,牵了牵李不负手中的花带。 “你既接住了这根花带,那便很好了。” 李不负先前并不晓得接到花带是什么意思,但此刻也能明白了个大概,笑问道:“我倒想知道你们五仙教是怎么认出我的?” 蓝凤凰身后一位少女笑道:“哈哈哈,今年花山节的时候,蓝教主早让人将你的画像传往五仙教各众中去了,说只要我们一见到你,就马上通知蓝教主。哈哈哈!” 蓝凤凰白了她一眼,另一位少女又道:“毕竟咱们蓝教主是大美人,打扮得也比别人久,若不将所有装束都带齐了,又怎肯出来见郎君呢?” “她当然要提前知道你来,才能好好化妆啊!” 李不负笑道:“原来如此。你果真用隆重的仪式来迎接我了。” 他望着身后一大片苗家男女,均戴上了最鲜艳的花朵,换上了最好看的服饰,精细打扮,均有风采。惹得这么多的人一齐出动,确实是五仙教最高的仪礼了。 蓝凤凰拉过李不负的手,要将花带替他围在腰上。 她的纤指方一触及,不经意间却碰到了那柄缠在腰间的血刀。 她微微一愣,转而笑道:“你用的是缅刀。那正好,将花带围在里面,这柄刀在外面,以后你便可用这柄刀守护这根花带了。” 李不负取下血刀,让蓝凤凰将花带替自己围在腰上。 苗族花带搭配上这柄西域奇刀,一蓝一红,映在一起,自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 李不负笑道:“哈哈,好!我喝了你们五仙教所酿的‘五宝花蜜酒’后,功力猛增,内功大进,到今日已突破了宗师之境,武林中能与我匹敌的,可没多少人了!” 蓝凤凰眼目尽是情意,说道:“那可好得很,你随我回去,我找了几个中原的大厨,让他们教我怎么烹饪五毒,时至今日,已” 她正说着,远处却有一老者骑快马驰来。 那老者手中马鞭不住地打在马上,口中呼喝不断,飞快地来到了众人面前。 他到了跟前,却不下马,颇有傲慢之意,以马鞭扫过苗家男女,最后指向蓝凤凰,问道:“这些都是五仙教的人么?” 李不负抬头看去,只见老者身穿黑衣,腰系黄带,两边太阳穴拱起,显然也是一位内家高手。 他神色张扬,目露不屑,似是全然不将众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蓝凤凰还未答话,李不负却已很不悦,问道:“你是哪家的老东西?莫在我面前来倚老卖老!” 老者冷笑一声,道:“年轻人,我奉劝你好好说话,莫说些鬼话,却惹上了阎王爷!” 李不负道:“是么?难道你是阎王爷?” 老者道:“我虽不是阎王爷,却可送你去见阎王!” 他人在马上,抬手一鞭子朝着李不负打来,带动起劲风阵阵! 李不负站立不动,只是招了招手,那马鞭竟已到了他的手中。 而后他内劲运掌,用力一扯,使得那老者顿时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李不负哈哈笑道:“看来阎王爷还不太想见我!” 老者身形变换亦是极快,他刚一沾地,整个人又腾身而起,一掌拍向李不负的左肩! 李不负原地不动,竟似全然没将这一掌放在眼里。 就在他的掌刚要落在李不负的肩上之时,老者面上忽地露出种见了鬼的神情,又硬生生地变招,赶紧收了掌法,落在一旁。 一只巴掌大的花蜘蛛也跟着他一起落在地面。 他先前正是因为见到蓝凤凰掷出此物,所以才赶快收手的。 老者凝视向蓝凤凰,缓缓道:“这位是五仙教的蓝教主?蓝教主想替他出手么?” 蓝凤凰的脸色竟变得非常凝重,微一犹豫,才问道:“阁下是神教派来的人?” 老者冷哼一声,忽从怀中拿出面长约半尺的木牌,将之高高举起,那物乃是块枯焦的黑色木头,上面雕刻有花纹与文字,看上去十分诡异。 “日月神教长老鲍大楚,持神教黑木令在此,有如教主亲临,尔等还不行礼!” 一群五仙教的教众果真都纷纷躬身,不敢抬头;就连蓝凤凰也不例外。 唯独是李不负依然正视鲍长老,沉默不言。 鲍长老瞪了李不负一眼,说道:“你还不行礼?” 李不负反问道:“你为何不向我行礼?” 鲍长老道:“你是谁?我凭什么对你行礼?” 李不负道:“我是个活人在此,你都如此无礼;却教我对一块黑色木头有礼,岂非可笑?” 鲍长老忽地眼神一缩,阴森森地笑道:“你是不是没听说过我们日月神教的厉害?” 李不负道:“日月神教若都是像你这等武功的人,那也算不上多么厉害了。” 鲍长老慢慢地走过去,像是要好好审视打量这个桀骜不驯,口出狂言的年轻人。 然而就在他临近的一瞬,竟又忽地出掌,拍了李不负的后背一下! 这一下拍去,十分突兀,连蓝凤凰也来不及帮忙了。 鲍长老得意道:“小子,你中了我的蓝砂手,你若乖乖跪在地上跟我磕几个响头,再赔几个苗家的宝物与我,我说不定心情一好,还可为你解去此” 他的话没说完,肚子已重重地被打了一拳! 李不负冷笑道:“这等掌力也要出来卖弄,真不怕教人笑掉大牙!” 鲍长老痛的大叫,抱着腹部,身子躬起,说道:“你你怎会” 李不负瞧他的样子,故意走到他面前,说道:“你如今对我鞠躬,那也不算太晚,这很好。你若能再赔些宝物给我,我就勉强放过你了。” 鲍长老道:“你敢你敢向我索要宝物?你可知我是奉了东方教主之命前来的?” 蓝凤凰忽开口问道:“东方教主遣鲍长老来做甚么?” 鲍长老慢慢直起身子,又拿出一方玉质的小盒子,说道:“自是让蓝教主服下这枚‘三尸脑神丹’!” 李不负皱眉问道:“三尸脑神丹?” 蓝凤凰竟不加思索,便答道:“好,我来服!” 她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一枚火红色的药丸。 蓝凤凰正要拈起服下,李不负却忽将之夺去,说道:“我听曲洋长老说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何必去吃?” 鲍长老深深地看了李不负一眼,说道:“原来你还认识本教的叛徒曲洋,看来你与神教的渊源很深嘛!” 李不负淡淡道:“自没我刚才打的那一拳深,你还想尝尝么?” 鲍长老的脸色一变,不敢再言。 蓝凤凰道:“神教下稍大的帮派教会,都会使头领服用此药的,我们五仙教也不可例外我必须要服,上一任教主便是因为” 她的话未说完,李不负竟是已将那枚“三尸脑神丹”随手捏碎,扔在地上。 地面上丹药粉碎,受山风一吹,红色、灰色交杂的粉末中竟慢慢显出三条僵硬的小虫来,模样十分吓人,可怖。 而鲍长老的脸色却变得更加可怖。 鲍长老指着李不负,大怒道:“你你可知你闯下大祸了!” 第一百零四章 三尸脑神丹 深深的大山之中,太阳炽烈,水波却温柔。 湖水反射着阳光,显得粼粼射人。又有风吹树动,虫鸣鸟叫。 苗疆中的虫子本来便极多,五仙教乃是玩毒的高手,蛊虫见得当然也不会少。 然而当下众人的眼睛却全都直直地盯着“三尸脑神丹”的药丸粉碎后显出的三条尸虫,他们似乎从没有见过这种尸虫,观其模状,感到又惊又惧。 他们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眼中还藏着深深的忧虑。 而鲍长老说出那一句“你闯下大祸”之后,也就在原地怔怔出神了。 他竟也非常恐惧。 只有李不负一个人还依旧平静地站着。 蓝凤凰痴痴盯着那枚“三尸脑神丹”,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好。 过了好久,鲍长老终于道:“你可知,炼制一枚三尸脑神丹并不容易,寻常的帮会头领,甚至没有资格服用此神丹。” 李不负微微笑道:“多谢鲍长老赐教,我曾听贵教的曲洋长老述说过一二。” 鲍长老缓缓道:“那么你也该知道得罪日月神教,阻挠神教命令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李不负道:“可是曲洋长老擅自退教之后,现在好像过得还挺好。” 鲍长老眯起眼睛,道:“他不过是暂逃一劫,日后神教自有人会去清理他的!” 李不负淡淡道:“是杨总管派人去,还是东方教主派人去?” 鲍长老闻言一惊,冷声道:“看来你知道的事情还不少!” 李不负道:“我还知道,日月神教的一教之主名义上虽是东方不败,但实际上作出主张的人早已变成了杨莲亭,对不对?” 鲍长老道:“杨总管只是替东方教主传达命令,并非替他作出主张!” 他口中虽这样说,但语气中也隐隐透露出一些疑虑之意。只因他这好几年来,不论接令禀功,都甚少能见得东方不败几次,就算偶能远远地拜见一面,也未闻其金声。 大多数的时候,确实是杨莲亭大总管在出面管理教众。 李不负道:“替东方不败传令?东方不败若是好脸好嘴,好口好舌,为何自己不说话,要别人替他传话?” 鲍长老道:“东方教主乃是天下第一高手,他自是在认真参悟绝世神功,以求达到登峰造极,旷古烁今的地步,所以少了些精力来分管教中事务,也属正常。” 李不负道:“是么?既然他少了精力去分管教中事务,那么想必对于日月神教也就不是那么明察秋毫的了。” 鲍长老道:“教主文成武德,一统武林,指日可待,什么不明察秋毫,你莫胡说八道,冒犯了圣威!” 太阳越来越烈,晒得人头顶出汗。 李不负缓缓道:“他没能明察秋毫,对我们大家而言,其实未尝没有好处的。” 鲍长老锁起眉毛,慢慢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李不负道:“你弄落了一枚三尸脑神丹,任务未成,想必杨总管是不会轻易饶过你的?” 鲍长老面色剧变,头上的汗珠变得更多,涔涔而落。 他深深知道,杨莲亭掌权这几年来,日月神教被迫害的教众实在太多,其中堂主香主也换过好一大批了。 他若没完成任务,又找不出宝物贿赂杨莲亭的话,结果多半也好不到哪里去。 鲍长老问道:“你的意思是” 李不负道:“这‘三尸脑神丹’蓝教主服了也是入肚,肉眼也见不着,谁又能说她没服呢?” 山中的黄土吹起,沙尘飞扬,渐渐已将那枚掉落在地的“三尸脑神丹”覆没了。 李不负道:“鲍长老,你说是不是?” 鲍长老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你说的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 他纠结了许久,又没再继续说下去。 李不负正色道:“若是蓝教主没服那枚三尸脑神丹,我们却骗东方教主说是服了,自然是大逆不道,犯了瞒上之罪。可是蓝教主明明服了丹药,这可没什么好说的了呀?” 他眨了眨眼睛,望向周围的一众五仙教众。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能懂得李不负是什么意思。 蓝凤凰却忽弯腰,将三尸脑神丹拾起,放在怀中,说道:“众教众听令,难道你们谁敢说我没服下这神丹吗?那可是会致使我五仙教满教灭门的!” 一众五仙教众久在苗疆,心思单纯,一时没听懂李不负话中的机巧之意。而蓝凤凰这么一说之后,众人却都纷纷醒悟过来。他们连连应道:“我们绝不会透露半点教主服用丹药之事!” 他们有人说苗话,有人说汉话,有人又发出呼声,乱作一团。 鲍长老不禁怒吼一声,道:“都给我安静!” 他内功本来不浅,如此一吼,震耳欲聋,倒是真的让五仙教众安静了下来。 李不负淡淡道:“鲍长老莫发这么大的火气,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蓝教主也已服下三尸脑神丹,日后自会遵从神教调遣,你何必动怒呢?” 鲍长老冷静片刻,居然慢慢地改了口。 “你说得有道理,先前我动怒,那只因我一路风尘仆仆赶来,五仙教的人却连一口水都未与我喝,我实在有些生气罢了!” 蓝凤凰笑道:“怎么无水,鲍长老请来做客!” 一众五仙教众又热热闹闹,客客气气地将鲍长老迎了过去。 转过那片大湖,来到一条小河边上,河边搭有吊楼,建造精巧,连成一片,吊楼被五彩斑斓地装饰起来,眩人眼目,煞是好看。 众人上了二楼,蓝凤凰令人立即摆上宴席,好生款待鲍长老。 桌上不一会便摆满了各种苗家菜肴,丰富多彩。 鲍长老却似吃不惯这些菜,却拈了几口,便放下碗筷,说道:“蓝教主,你不该不晓上一任五仙教主是怎么死的?” 蓝凤凰眼中露出悲怆之色,说道:“上一任五仙教主正是死于三尸脑神丹下,我自然知道!” 鲍长老道:“那么你当然也知道三尸脑神丹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蓝凤凰道:“三尸脑神丹中藏有尸虫,平时并不发作,无甚异状,然而到了每年的端阳前后,若不服用克制尸虫的解药,尸虫便会脱伏而出!尸虫一旦入脑,其人便会失去神智,甚至连父母妻儿都抓来吃了也是有的,世间之毒药,再无逾于此了!” 鲍长老认真地听蓝凤凰说完,道:“很好,很好!你既然懂得,今年端阳的时候,你便该知道要做出什么样子了!” 蓝凤凰道:“我服了丹药,自要去向教主寻求解药的!只因不同药主所炼的此丹药,药性也是不同,解药只有炼制之人才有,我也只能去向东方教主去求!” 她将“三尸脑神丹”的信息说得头头是道,很是详尽,其实日月神教中的人大多也都如她一样十分了解。 但却从无一人真正破解过此丹的秘方。 鲍长老又道:“很好,很好,很好!只愿你莫要葬送五仙教的全体性命!” 蓝凤凰点了点头,道:“这一点,我自是会万分注意的。” 鲍长老站起身子,不欲再留,只朝着李不负问道:“阁下何人?乃是蓝教主的丈夫么?可否赐名相告?” “在下李不负!” 鲍长老惊道:“原来就是你!” 他深深地看了李不负一眼,随后走出吊楼,又上了马,往北方疾驰去了。 第一百零五章 树藤死缠 蓝凤凰一直望着鲍大楚长老走远,消失在深山中之后,才又从怀中拿出那枚被李不负捏碎的“三尸脑神丹”,仔细端详。 她手里捧着三条僵伏的尸虫,目中带着畏惧,庆幸,居然还有一丝欣喜。 李不负瞧着她的眼色,觉得非常奇怪,问道:“你怎么了?” 蓝凤凰慢慢瞧向李不负的脸,笑道:“我很高兴。” 李不负道:“因为你没服下这枚三尸脑神丹?” 蓝凤凰道:“上一任五仙教便是因此而死,我早已做好了服用此丹,一生受人所制的准备!” 李不负道:“那种滋味想必并不好受。” 蓝凤凰凄凉地笑道:“可是人人也都这么过来了,谁也顾不上可怜谁!” 李不负默然。 蓝凤凰转而说道:“上一任的教主说是因三尸脑神丹而死,这个说法并不完全准确。” 李不负道:“哦?” 蓝凤凰道:“她其实是为了研制三尸脑神丹的解药而死的。” 她说出此话的时候,语气中既有悲痛、惋惜,又带着数分崇敬。 蓝凤凰接着道:“咱们五仙教这些年来,受日月神教管束,也不知做了多少不情愿做的事情,若我们真能研制出解药来,不说解救武林同道,但至少我五仙教也可留一手底蕴,不会太被逼迫了。” 上一任五仙教教主当然失败了。 蓝凤凰道:“上一任五仙教主故意留着半颗解药不服,便是想要试验出其中的药性,只可惜失败了。她不但炼药失败了,而且还因为未服用完整的解药,便在五月初五那一天发了疯,一口气将本教其他几位长老也全都杀了!” “那一回我才知道,这三尸脑神丹果真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毒药,比我苗疆的蛊虫还厉害的多,是真的会令人发疯的!” 她忽然一字一字,极其坚定地道:“所以在那一天起,我也下定决心,一定要研制出‘三尸脑神丹’的解药来。” 蓝凤凰将手中的三尸脑神丹小心地放进一个小小的竹筒中,将筒口密封好,笑道:“三尸脑神丹的药性虽不尽相同,但尸虫大致却是同一种的。只要我研究透了这小小的尸虫,也许就能另辟蹊径,破解出丹药之秘了!” 李不负有些吃惊,问道:“若真让你研制出这解药来,传扬出去,日月神教中人人都得解药,不再受胁,岂非将会大乱?” 蓝凤凰道:“这正是我感到高兴的原因!” 李不负摇头叹道:“想不到我的蓝姊姊还有这样的雄心壮愿,打算推翻日月神教的统治!” 蓝凤凰突然走过去打了李不负一下,嗔道:“你可莫乱说。我只是希望毁掉这种丧心病狂,极不人道的毒药而已!推翻日月神教,那我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二人渐渐下了吊楼,往外走去,五仙教的人们很识趣地都没有跟过来。 蓝凤凰依然赤着脚,与李不负走了许久,似已走得很远很远。 但其实两人只走到了那处澄澈的大湖泊边上。 蓝凤凰忽道:“你站在这里等我,我去要点水。”她行到湖边,以手舀着清水,洒落在自己精致美丽的双脚上。 她弯着腰轻轻一笑,直起身子时,却开始唱歌。 “世上情蛊蛊得深,不及仙树缠毒藤。” “藤缠树死死方尽,来世便作双良人!” 她一曲歌罢,忽将湖泊中的水捧在手里,高高地扬起,洒向李不负。 那捧水在阳光下散成一粒粒晶莹的水珠,映着彩光,美丽无比。 李不负没有躲避,而是任由着被洒了一身,却觉说不出的清凉,快活。 他也唱道: “有个姊姊她不认人,偏要将新树缠新藤。” “缠缠绵绵又缠到死,死后也求同断魂!” 蓝凤凰微笑道:“哈哈哈哈哈,唱得好啊!死后也求同断魂!你可知,你接上了我的歌,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李不负故意板着脸,道:“还有这么霸道的规矩?你怎地不早说?” 蓝凤凰道:“怎么了?你不愿意?” 李不负道:“你且讲一讲做蓝教主的人,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好处?” 蓝凤凰忽地笑了。 随着她一笑,她一身豪华的装扮在风中,在阳光下,在湖泊的倒影中齐齐地摇动起来,便似是一只只新绿的小叶子不住地招展。 招展中又发出“叮叮、铃铃、嗒嗒”的清脆响声,随着她的笑声在风中回荡。 蓝凤凰道:“做了我的人后,你天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苗疆有的都可以吃,若你要吃中原的菜,我也会为你学的!” 李不负道:“还有呢?” 蓝凤凰道:“要是有人来找你麻烦,不消他走到你面前,我便用毒将他毒死了,也用不着你出手,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李不负道:“我得罪的人不少,若嵩山、华山与五岳剑派的人一起来找我麻烦,可怎么办?” 蓝凤凰道:“嵩山派华山派加起来又有几百个人?只消寻个好机会,在他们所用的水井里下毒,一回毒不死,就多来两三回。他们肉体凡躯,又撑得过几次?” 李不负笑道:“好,好,好,你这样说,我可放心得很了。看来跟着你确实有不少的好处。” 蓝凤凰咯咯地笑道:“你现在认清楚也还不迟。” 李不负叹道:“那看来我也只好从了你了。” 蓝凤凰听见他答话,嘻嘻笑笑,又扬起湖中的一片水朝着他落去,二人在阳光下打闹,嬉声传遍旷野。 ······ 转眼已到五月。 李不负也已在苗疆五仙教中呆了两个月。 这里不比他惯常呆的雪山环境,苗疆的天气总是很好,太阳总是能晒得他很暖和,很舒服。 李不负每日和蓝凤凰游山玩水,见识了许多风土人情,玩得倒是不亦乐乎。 蓝凤凰有时要去研究三尸脑神丹,李不负便躺在门前晒太阳。 有一日,吊楼上,李不负正在二楼的阑干上躺着,懒懒地照晒阳光。 蓝凤凰在屋子里,突然问道:“听说你们有要过端午的习俗,你若想吃粽子,我们现在准备还来得及。” 李不负道:“吃粽子?蓝教主也会包粽子么?” 蓝凤凰笑道:“我包个粽子,就将五宝都藏在里面,可要毒死你了!” “那种粽子可吃不得。” 吊楼外突然有个声音传来,李不负微一蹙眉,向下看去,见得远处有一位长手长脚,目绽精光的人在五仙教众的带领下缓缓行来。 他方才身在楼下远处,却能听清屋子里的蓝凤凰的说话声,想必也是内功深厚,耳聪目明之辈。 那人朝着楼上拱了拱手,淡淡地问候道:“李大侠好,蓝教主好。在下神教白虎堂长老,上官云。” 第一百零六章 东方不败 李不负与蓝凤凰见是日月神教来人,于是匆匆下楼而迎。 蓝凤凰在李不负耳边暗暗说道:“上官云号称‘雕侠’,亦是日月神教中的长老,资历不深,然而武功却比寻常门派的掌门人也要高上许多的。” 李不负点点头,随着她走过去。 蓝凤凰问道:“上官长老亲到我五仙教,不知是神教又要遣我们炼制什么丹药么?” 上官云摇摇头,不去看蓝凤凰,反而对着李不负前前后后,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才道:“我来五仙教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给蓝教主送‘三尸脑神丹’的解药来的。”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蓝凤凰,道:“解药只此一枚,蓝教主可小心服用。” 蓝凤凰接过解药,笑道:“送一枚解药,随便请一位教众来也就是了。而上官长老特地来此,那第二件事想必就很重要了!” 上官云徐徐道:“第二件事的确很重要,是神教的杨总管亲口吩咐下来,并且找到我,要我千万务必完成此事的。” 蓝凤凰问道:“哦?那是什么事?” 上官云眼中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但还是说道:“杨总管让我将这位李不负大侠请回神教去做做客。”他着重强调了一下“请”字。 蓝凤凰顿时愣住,看向李不负。 李不负也愣住。 他们二人的第一反应均是鲍长老将“蓝凤凰未服三尸脑神丹”的事情禀告上去了。 然而李不负看向上官云,见他却依然不动声色,模样反倒是客客气气,没有任何兴师问罪的样子。 ——李不负立即想到,纵然日月神教真的派人来问罪于五仙教,不该是这么慢才来,而且更不该只有上官云一人前来。 李不负满面讶异,说道:“我我和杨莲亭总管,没什么关系啊?” 上官云面色一沉,道:“李大侠还是直接称呼‘杨大总管’便好,不必加上其全名,否则到了黑木崖,可是大为罪过的一件事情!” 李不负顿了顿,问道:“敢问杨总管找我去做甚么?” 上官云道:“我亦不知。不过我察其语态,想来并非是一件坏事。” 李不负暗思道:“杨莲亭找我这居然还能不是坏事” 他看上官云此来之态与先前的鲍大楚长老的态度大相迥异,也确实瞧得出,上官云似乎并未说谎。 李不负道:“可杨总管邀我去黑木崖一会,总该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上官云道:“杨总管圣明无双,自有贤德。所下之令,必定大有深意,我等怎敢多问?只照着他吩咐的行事便是了!” 李不负犹豫着,蓝凤凰却先道:“上官长老且先请进来坐一坐,我们边吃过饭,便聊一聊。” 上官云略一沉吟,居然答应下来,与二人一齐到了楼中,安坐于位。 饭过半晌。 李不负和蓝凤凰始终想不通为何杨莲亭会突然“请”李不负去日月神教。 而上官云瞧见二人疑惑,又说道:“李不负大侠最近在江湖中声名鹊起,一时无两。而杨总管必定也是有所耳闻的。” “再加上上一回鲍长老来这里,也向杨总管禀报了你与蓝教主的关系,所以杨总管也许是对李大侠相当看重,所以邀请你去加入咱们日月神教。” 李不负立即问道:“鲍长老上一回回去复命之后,他怎样了?” 上官云微微有些诧异,说道:“也未怎样,他禀报完有关五仙教的事,便离开了,还能怎样?” 李不负缓缓点头。 看来鲍长老没有出什么事。 那么若说杨莲亭有心让自己加入日月神教的话,这倒有可能是说得通的。 李不负答道:“我想上官长老已可回去复命了。我虽未直接加入日月神教,但其实已是五仙教的人,想来也是差不多的。” 上官云却摇了摇头,道:“不行。” “杨总管的吩咐便是让我将你带回黑木崖去,你若不跟着我走,我是无法复命的。” 李不负眉头一沉,道:“我若真的不去呢?” 上官云道:“那么我只好硬请你去了。” 李不负道:“怎么个硬法?” 上官云忽然将手腕一探,使出七十二路小擒拿手,去拿李不负的腕部。他五指轻轻一张,已是对准了李不负的“神门”、“劳宫”、“太渊”三穴。 李不负坐立不动,未在手法上与他较劲,反而右腿一蹬,从桌下踢向上官云的“环跳穴”! 上官云感觉到下方有风声疾动,立即抬腿,守住下盘。 而这个时候,李不负反手一抓,掌心却已合上了上官云的手掌。 李不负将内力轻轻一逼,攻至其手掌之中,上官云立即面色巨震! “上官长老,如今你还要硬来么?” 上官云咬牙力撑,极为吃力地道:“原来原来李大侠内功精深如斯,看看来蓝教主倒是找了个好夫婿!” 李不负放开其手,上官云顿时带动椅背往后倒了一倒,随后才立稳。 “你可回去禀告杨总管:就说李不负无意冒犯,然而却闭关修炼到了关键时候,不愿不明不白地白跑一趟。让他讲清来意,再来请我。” 上官云起身微微一阵踌躇,也思及自己远非李不负的对手,当即道:“好,李大侠,杨总管让我来请你,并嘱咐不可对李大侠太过失礼。然而我在不失礼的情形下,却请不动尊驾,那也是我能力不足,只好回去复命了。” “只不过李大侠可要记住,下次神教派来的,恐怕就不是一位长老这么简单的了。” 上官云比起鲍大楚来,确实要识相得多。 他头也不回,立刻就走了。 ······ 过了半个多月。 蓝凤凰始终放心不下日月神教之事,也猜不透日月神教的杨莲亭请李不负去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李不负则对她说:“猜不到就不用猜了。那上官云来的时候对我们还算恭敬,想必也是杨莲亭想用我做事,倒应该没太多歹意的。咱们拖得一时是一时,拖不过去,就只好去浪迹天涯了!哈哈哈哈哈!” 蓝凤凰道:“我们若被日月神教逼得去浪迹天涯,那可一定要好好与日月神教中人为难一场才行,否则怎对得起他们?” 仔细算算,如果李不负和蓝凤凰要藏在暗中,伺机报复某个门派的话,以他们的武功和毒术,虽只有两人,但恐怕没有谁不会感到头疼的。 于是二人依然每日照常而过,并未减去多少欢乐。 只在这一日,蓝凤凰和李不负正走到湖泊之畔,大风吹拂,湖波荡漾,草木低头,鲜花盛开。 远方却忽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人头梳巧髻,脸施粉黛,眼印影,唇点朱,她身穿着一袭宽大的红袍,在风中凛凛飘舞,看起来妩媚之中还带着五分威风。 但她的长袖与衣袍飞扬而起,隐隐遮住她半边娇容。远远望去,却瞧不太见她长得好不好看了。 那人一见到李不负便问道:“你是李不负?” 李不负皱眉道:“你见过我?” 那人道:“我见过你的画像。特地来带你走。” 李不负突地心生警觉,问道:“你是谁?带我去哪儿?” 那人道:“我是东方不败,带你去黑木崖!” 李不负和蓝凤凰齐齐大惊! 东方不败! 这个妖艳得不可方物的人居然是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拈了拈发鬓,叹道:“唉,我本不愿抛头露面的,可惜莲弟一定要我在半个月之内请你回黑木崖,我也只好动一动身了!” 她说完话,身子果然一动。 这一下竟根本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的,她便已到了李不负面前。 东方不败手指如春葱一般,轻轻点出,去点李不负的面上的“承泣穴”。 她抬手轻盈,表情温柔,仿佛不是在点穴,而是要为情人整理发丝。 然而只有面对着东方不败的李不负知道这一招有多么厉害,多么快速! 李不负来不及拔刀,而是将头一低,用脑袋撞向东方不败的怀中,双手又齐出,一左一右横抱东方不败的腰的两侧。 这简直已不是武功高手的过招,而是街头无赖的打架! 但偏偏此刻只有这种以命搏命的招式才能够反守为攻,在与东方不败的拼斗中占得先机! 东方不败果然又如鬼魅一般,极速后退回去! 她来的时候,蓝凤凰看不清她是怎么来的;她去的时候,蓝凤凰同样也看不清她是怎么回去的。 所以蓝凤凰虽已将毒虫藏在掌心,却根本无法出手! 东方不败立在不远之处,幽幽地叹道:“莲弟叮嘱我千万不可伤你性命,更不可毁你容颜,一定要将你完好无损地带回去。唉,你的武功又这么高,这可难了!” 李不负忽问道:“杨莲亭让你不可伤我性命?” 东方不败微微颔首,柔声道:“是啊,你能不能不要用那种拼命的招式了。我怕我收不住手,一下子不小心杀了你,那可糟糕了!” 若换做别人对李不负说出这话,必定会被武林人所嘲笑;然而李不负知道:东方不败却的确有资格说这话,一点儿也没有过分! 东方不败忽然又掠上前来,红袍乱舞,玉指连动,分别拂向李不负的各处穴道。 然而李不负直接就地一滚,顺手拔出血刀来,朝着面前一阵猛劈。 而东方不败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根绣花针,轻轻拨弄在血刀上,也看不清她在一瞬间出手了几次,李不负只觉细针上传来一股大力,血刀便被拨开。 李不负运足内劲,舞动血刀,使出那一式“血雨腥风”,刀影乱动,与那根绣花针打得叮叮当当作响不停! 二人出手均是极快,只不过短短一眨眼的工夫,便已过了七、八招! 东方不败握着的虽只是一根绣花针,然而在她手里却与神兵利器无异。 铛! 一声脆响,东方不败已将针尖一挑,袖袍挥起,露出白皙的手臂。 而李不负的血刀却被拨在一旁。 东方不败正欲挺针而前,刺在李不负的脸颊上,但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攻势却缓了缓。 这一缓,李不负便并未与之再拼命,却已往后跳去,远离了东方不败。 而后他做出了一个令东方不败和蓝凤凰都绝对意想不到的举动。 李不负站在湖泊边,竟将血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缓缓说道:“东方教主,你说过答应杨莲亭不会取我性命,但你若是再上前一步,我立时就死给你看了!” 东方不败竟呆在原地,不知所措,道:“你你你快放下刀来。我不上前便是了。” ········· ps:在作品相关中发了一篇有关《笑傲江湖》的,有点长,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一百零七章 教主妆容 李不负将血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东方不败却不敢再上前一步了。 这一幕的转变使得站在旁边的蓝凤凰看得瞠目结舌! 而在东方不败不再动作之后,李不负这时候也才认真打量向东方不败的脸容。 只见她的五官并不难看,眉毛高而薄,眼睛不大不小,鼻子挺拔,一张嘴却显得略有些大。而且在脸蛋上涂抹了太多的脂粉,好似似要去遮掩什么东西一样,便显得有些奇怪了。 奇怪得像是个正要在戏台子上演出,浓妆艳抹的花旦,而非当今威震武林。教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 蓝凤凰也缓过神来,早已讶异得不可复加。 她本听说日月神教的教主东方不败是一位掌握生杀予夺,喝令无敢不从,位高而权重的男子汉;谁曾想到,竟忽然变作了一个打扮古怪,脂粉甚厚的红衣女子! 可是蓝凤凰又实在不敢去怀疑眼前这位“东方不败”的身份。 因为除了“天下第一高手”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以外,她也着实再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这么高的武功了! 东方不败又劝道:“你莫伤了你自己,有话好好说就是。” 她说话时虽有些让人感觉捏声作调,语气却还是相当温和。 李不负的左手稳稳地握着血刀,一动不动,说道:“东方教主,要我不死也可以。你先往后退十步。”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说道:“好,我往后退十步!” 她倏然一掠,已到了五丈之外。 蓝凤凰全然没看清她究竟行了几步,然而李不负一直盯着她的足下,却能见到那一双绣着鸳鸯的绣花鞋在地面飞快地点了许多下,才落在远处的。 只是她点的实在太快,寻常人很难看清罢了。 李不负将手中的血刀拿得离自己稍微远了一些,说道:“好,东方教主,你能亲自到苗疆来寻我,在下诚惶诚恐,倍感荣幸!” 东方不败道:“若非莲弟一定要你去黑木崖作客,我又怎会千里迢迢地赶来?” 莲弟自然就是杨莲亭。 而当东方不败说到“莲弟”二字的时候,眼中竟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娇媚与温情。 李不负问道:“东方教主可否告诉我杨莲亭让你来找我的原因?” 东方不败答道:“我也不知。只是他听说你武功很高,声名极盛,想你去陪他做做客,我便来请你了。唉,那也只怪神教的其他人实力不济,请不动你罢。” 李不负皱眉道:“你也不知为何邀我去黑木崖?难道杨莲亭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连缘由都不问么?” 东方不败微微一笑,道:“他是我的莲弟,世上惟有他一人爱我,我若不听他的话,又该听谁的话呢?情之所至,一些无谓的缘由又有什么重要的?” 李不负心念急转,他一向只道杨莲亭最多不过算是个“弄臣当权”。 谁知如今看来,杨莲亭才是真正的“皇帝”,而东方不败却只是“皇后”了。 他望向蓝凤凰,蓝凤凰也愁眉不展,无可奈何。 大风渐渐吹来。 扰动着湖水,搅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花草纷纷顺着风的方向而弯倒,显出松软的泥土。空中偶有飞鸟掠过,发出一声声动听的鸣叫。 深山野地之中,没有人声嘈杂,显得宁静而美好。 这里本就是一处圣地。 东方不败忽然伸出手掌,在空中捏了一个兰花指,轻轻展颜笑道:“原来这里的风光这么美妙!若我能和莲弟在这里长相厮守,那可太好了。” 她转头看向蓝凤凰,笑道:“你便是这一任的五仙教教主吗?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你们这地方果真很好,难怪你也这生漂亮!” 蓝凤凰被她目光一扫,从心底里忽生出一些无法控制的紧张,道:“教主你你本不是男的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蓝凤凰话刚出口,便知道自己问错话了。 谁知东方不败却毫不在意,反问道:“做男人有什么好的?我原本是个男人,心里却想着做个女子,有什么不好的么?” “我若生来便是个水灵的女儿身,那这甚么日月神教的教主我也不做了,甚么绝世神功我也不练了。便安安心心地在屋子里绣花缝衣,岂非才是一件美事?” 蓝凤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番话。 李不负却已大声说道:“东方教主,你莫靠近她,你若伤了她,你也休想再带一个活人回去了。” 东方不败笑道:“我怎舍得伤她?她长得这般美丽,若是在日月神教中,我一定传她武艺,提升她作副教主了!” 她一言一句,说来皆很肯定,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李不负突然也不知该怎么与东方不败说了。 蓝凤凰迟疑了片刻,忽地道:“那么那么东方教主,你瞧在我的面子上,放过李不负好不好?” 东方不败朝着她看过去,目中露出许多怜爱之意,最后却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若求我其它事,我说不定会允你的。但这件却不行。” “莲弟要求的事,我是一定会为他做到的。” 听其意思,东方不败似已喜欢杨莲亭到了一种痴神入迷的地步。 东方不败忽微微仰起头来,朝着天空指道:“你们瞧那一对鸟,双宿双飞,至死不渝。多么像我和莲弟?!” 李不负听着她说话,瞧着她的神色,又观察着她的打扮,心中暗暗道:“这东方不败不知干过什么事,只怕是人已经疯了!” 东方不败倒不知李不负和蓝凤凰心中怎么想的,只仍然将视线投向空中飞鸟,直至天际。 而恰在东方不败抬头之时,李不负忽然跃身上前! 东方不败的身法固然极快,然而李不负的速度竟也不慢! 他朝着东方不败的双足横扫出一刀,随后看也不看,已将刀衔在口中,左手出拳,右手出掌,双手齐出,攻向东方不败的下半身要害! 东方不败的反应极快,微微退步,袖袍曼舞,已化解去了李不负的右掌的攻势。 她不急不慢,赞道:“好武功!” 李不负一招得势,又往前攻去,乃是抱着不死不休的架势,连出三指,全是点向东方不败胸口的“膻中穴”! 他的招式奇异,东方不败一时竟没能制住他,反是连退了三步! 而三步一过,东方不败右手拈着那根绣花针,却是闪电般地一出,已刺中了李不负大拇指上的“少商穴”! 李不负只觉左手一麻,右手急急将血刀拿下,顺口“咄”地从嘴中吐出一口唾沫往东方不败脸上而去! 连刀尖都逼不退的东方不败,竟对这一口唾沫避若蛇蝎,慌忙后撤,已退至三丈之外。 “你你你怎敢如此无礼!” 李不负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找到了对付东方不败的办法一样,猛然往湖泊中冲去! “快过来!快过来!东方不败不敢靠近水的!” 蓝凤凰顾不得想什么,已跑到了李不负的身边,两人都将脚踩在湖水中。 东方不败果然没再追过来! 蓝凤凰问道:“这是为为什么?” 李不负手握着血刀,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因为她一定很怕她的妆容被弄花,所以她是不敢来水里和我们相斗的!” ps:上一章有书友说怎么李不负接不下东方不败一招,其实不是。只是我昨晚实在太困了,想把过招留在这一章,稍微改了一下,问题不大。。。 我个人觉得东方不败的武功非常高,但应该没有到那种特别离谱的地步。 第一百零八章 开玩笑的好处 东方不败怕弄花了她妆容。 每个女人都是害怕被弄花妆容的。 蓝凤凰也是女人,她当然也能体会那一种心态。 所以她道:“可可我想东方教主不至于会担心自己的妆容到那种程度?” 李不负紧紧盯着东方不败,血刀紧握在手,全神贯注,道:“反正也打不过。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东方不败却真的没再下水,而是在距离湖泊两丈多远的地方停住,不再前进了。 李不负哈哈大笑:“你瞧!你瞧我猜对了?” 蓝凤凰怔怔地道:“可是她她为什么呢?” 李不负忽贴在蓝凤凰的耳朵边上,以极小的声音悄悄问道:“东方不败本来是个男的,你知道么?” 蓝凤凰亦低低地附耳说道:“我以前听五仙教的前辈们说是这样的。可她现在这模样” 李不负道:“先前她抬头望大雁时,我却在瞧她,你猜我瞧见了什么?” 蓝凤凰好奇地问道:“什么?” 李不负道:“我瞧见了她的喉结!” 蓝凤凰闻言一惊,目光不由自主地也看向东方不败的喉咙处。 然而东方不败的红艳的衣领高高竖起,衣领上刺着繁复细致的花纹,两片衣领将喉咙的一大半都遮住,让人瞧不出其中的究竟。 风一丝一丝地吹动着。 此间五月,天气极为炎热,土地里的热量也往上蒸腾着。 李不负和蓝凤凰穿得都很清凉,然而东方不败仍要将颈脖严严实实地遮住。 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东方不败看着二人窃窃私语,望向她的眼光也变了,脸上竟现出一点慌乱,说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若是说完了,也该跟我回黑木崖去了。” 李不负嘻嘻笑道:“东方教主,你若不怕下水的话,尽管来捉我就是了。你来捉我,我就往湖中游去。我们两个正想和东方教主开开玩笑,在水中闹一闹的!” 东方不败摇头道:“我久在深闺,未通水性。而且我与你非亲非故,更有男女之防,怎可共一水之欢?那是大大的不妥了!” 李不负笑道:“东方教主若是害怕面上妆落,便只能远远地看着,莫要过来了。” 东方不败顿了顿足,道:“我好好待你,你却这样调弄于我,简直好生过分!” 她的语声竟像是个大姐姐在撒娇一样,令人听后难以作态。 李不负和蓝凤凰都未应答。 而东方不败似乎也不是特别着急,她在山野间走来走去,欣赏着苗疆独有的风光。 她渐渐走,走得有些远了,但始终是围着这片湖泊相绕。 她目光所及,仍是能看见李不负和蓝凤凰的。 山中人烟本来就少。五仙教的人知道自家教主往这边走后,更是刻意地会避开这片湖泊。 于是山脉之间,三人对峙,只有湖水默默地照映着这一切。 蓝凤凰赤着双足,踩在水中,踮起脚尖,又贴着李不负的耳鬓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特别害怕妆花的?” 李不负笑了笑,道:“她本来是个男人,却打扮成这个样子,是为了什么?” 蓝凤凰奇怪地道:“因为她想变作一个女人?” 李不负道:“只可惜她变作女人的方法也不过就是在脸蛋化上浓浓的妆,若没有这些脂粉,她也就不是一个女人了!” “她当然就也绝不肯将在人面前把红妆弄掉的,那样的话,她就不是一个女人了。” 蓝凤凰恍然大悟。 ——这道理虽然听起来并不太复杂,但是能在刚才那种危急的情形下想到此点,那的确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 蓝凤凰也不得不佩服李不负的急智。 “但是如果东方教主一直在这里守着,我们又怎能逃得出去?” 李不负道:“那看来我们只有一起在湖里殉情了。” 蓝凤凰吃惊道:“殉情?” 李不负又道:“早知道端午的粽子就该留一些的,以后我们就可以和屈原先贤一起过节了。” “哎呀!”蓝凤凰嗔道:“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 李不负道:“只因我刚才已想过,我们不论是分头逃跑,还是一起从湖水中游走,亦或是一直在这里耗着,等到天黑,好像都是不能摆脱掉东方不败的。” “所以我想来想去,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开开玩笑了。” 蓝凤凰盯着他半天,终于叹道:“可惜开玩笑还是没法让我们逃离东方不败!” 李不负正色道:“但是开玩笑也有开玩笑的好处!” 蓝凤凰问道:“有什么好处?” 李不负道:“开玩笑可以让我们放松下来,还可以让我们挨过这一段并不好受的时间!” 蓝凤凰道:“那又有什么用?” 李不负道:“自然有用!我们互相在湖边干耗着,等到天黑的时候,东方不败必然已经疲倦,而我们还能保持十足的精神的话,在战斗中就已占得了一成起手!” 蓝凤凰眼神一亮,道:“那个时候,你就有可能击败她了?” 李不负沉默了片刻,说道:“恐怕还是不行。她大概不只比我高出一个境界。” 蓝凤凰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 李不负道:“但我们总不该放弃的,对么?我有一次在大雪山中遇险,明明已经快活不下去了,可偏偏就是有好心人硬生生将我救了回来。自从那一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过所谓‘放弃’的念头了。” 蓝凤凰似也被李不负的这种心念所鼓舞,忽道:“我想听一听你过去的故事,可以吗?” 于是李不负就真的慢慢地给她讲了起来。 ······ 夜已深。 繁星满天。 在山中看星星和在城里看星星的那种感觉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当你被轻轻的山风吹拂,温柔的湖水抚摸之时,仿似让你和天空和星辰也更近了一些。 东方不败还没有走。 她那一袭红衣在黑夜中看来就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然后我在华山便再也没遇见过风清扬前辈” “而告别华山后,我便去了洛阳将金刀还给了他们。再然后就来找你了。” “” 蓝凤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李不负打了个哈欠,说道:“好了,我总算讲完了。我要走了。” 蓝凤凰瞪大眼睛,道:“你要到哪里去?” 李不负道:“我自然是跟着东方不败去黑木崖。” 蓝凤凰怔怔地道:“你你你方才” 李不负笑道:“我方才与你讲那些故事,只让你心情能够好些罢了。不过你也莫忧心,或许过个十来天,我也就找机会回来了。也许杨莲亭真的只是请我去作作客呢?” 蓝凤凰这时才知道,李不负自知不是东方不败的敌手,其实早就做好了要随之而去的打算。 只是李不负不愿太快与蓝凤凰分离,所以故意讲了一天的故事,好作为二人最后的告别之礼。 此时,李不负已缓缓走出湖水,大叫道:“东方教主,你过来。我与你好好地商量商量。” 他只这么一呼,东方不败便已飞掠过来,速度之快,骇人听闻! 东方不败眉眼间确实显露出一些倦意,说道:“你总算想通了。这样很好,我一路上也会好好待你的。” 李不负道:“但我还有一个要求!你若不肯答应,我便自刎在此,你也休想带我回去了。” 东方不败道:“要求?是什么要求?” 李不负道:“我不知杨莲亭总管让我去日月神教是吉是凶,是福是祸,你说你也不知,我就不得不考虑多一些了。” 东方不败道:“莲弟那么善良,邀你去自是没有恶意的。不过我理解你的意思,你说。你想做什么事?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天下我办不到的事只怕还很少!” 李不负眼珠转了转,说道:“我其实是华山剑宗流落在外的弟子。在去黑木崖之前,我还想回华山思过崖上去看看。仅此一事,我暂时就没想到别的了。若此事能成,我便随你去罢。” 东方不败面上浮出笑意,立刻答应下来,道:“这好简单。我带你去便是了!” 第一百零九章 半男不女 华山。 华山上思过崖的山道向来难行,然而东方不败与李不负在其间飞速行走,却是如履平地,无所滞碍。 二人从华山一路登上思过崖,只见思过崖寸草不生,一片荒芜,而华山上下也并无人声。 华山派众弟子远游了三个多月,竟然至今还没有回来,倒不知岳不群是打得什么算盘了。 东方不败踏在思过崖上,连连摇头,说道:“华山风光向来秀美,没想到这里却如此荒凉,未免也太凄凉,太难看了!” 李不负立于危崖,面对着光秃秃的石壁,却感到一些欣喜,默默在嘴里不住地念叨道:“风清扬老前辈快出来,风清扬老前辈快出来啊” 然而风清扬似乎没能够听见他的祈祷,李不负将目光转遍整片华山,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东方不败弯眉一挑,转过身来,朝着李不负问道:“你嘴里在念什么?” 李不负编了个谎话,道:“啊,我旧地重游,睹景思情,不自觉地背诵起我们华山剑宗的口诀来了。” 他还故意将这番谎言说得非常大声,让声音在华山谷间四处传播,回荡。 东方不败却摇摇头道:“练剑不练功,到头一场空!” “你既有了如此修为,又何须去背什么华山剑宗的口诀?若我所记不错,你们剑宗除了早些年出了一位风清扬很厉害以外,其余人不过尔尔。” 李不负应道:“对啊!风清扬师叔是很厉害,我看未必在教主你之下的!” 他说话时,又刻意地在“风清扬”三个字上蕴足了内力,使得这三个字听来格外的响亮! 然而即便是这番话声响很大,巨石滚山,传出极远,但李不负期待的“风清扬老前辈”依然没有出现。 ——李不负之所以说自己是“剑宗弟子”,想要引东方不败来到华山的原因就是:在他见过的所有人里,他觉得只有风清扬有可能能够胜过东方不败。 其他的人,如左冷禅、岳不群一流,那比起东方不败还是差得有些远了。 若是风清扬这时出来,东方不败乃是魔教教主的身份,风清扬必然会与之相斗,那个时候,李不负再从旁联合夹攻,未必不可脱得困境! 但是到了思过崖,风清扬又不现身,不禁使李不负暗暗着急了。 东方不败淡淡道:“可惜风清扬早已作古,他若活到现在,也许是能和我一较高低。” 李不负佯装叹气,道:“唉,是啊,风清扬师叔,风清扬师叔,风清扬师叔” 他一连呼了三声,一声呼得比一声大,但风清扬就是不出现。 李不负暗叫不好,心中道:“完了,完了!难道风清扬没在华山上了?这可怎么办?” 东方不败听他呼声,起了些疑心,问道:“你与风清扬的关系很亲近么?为何提起他的名字,你会如此激动愤慨?” 李不负正要随口敷衍过去,思过崖的山洞里面竟跃出来三个人。 这三人穿着黑衣,行动鬼祟,一瞧见李不负和东方不败时,眼神都是一凛! “我只道是岳不群还是宁中则回来了,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却不料原来是一男一女,是悄悄上山来偷情的!哈哈哈哈哈!” 李不负没什么表示,东方不败却先皱起了眉头。 东方不败盯着三人,却不说话。李不负只好上前问道:“敢问三位是哪门哪派的高手,你们上思过崖来,可见着见着其他人了吗?” 李不负只盼望风清扬也在那山洞的深处。 但这三人的回答毕竟还是让他失望了。 其中一位中年人笑道:“哈哈哈哈,咱们上山两天,除了你们一个男的,一个半男不女的,其他连一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那岳不群对左盟主说华山剑宗的风清扬要重出江湖,替华山撑腰,我看也” 说话那人说到此处,已说不下去。 只因一根细细的绣花针突然已刺入了他的双眼! “啊!” “谁?!谁动的手?!” 被刺瞎的那人竟然连是绣花针是怎么来的都没能看清楚。 他捂住双眼,从腰间拔出剑来,对着周围乱挥乱砍,他的两位同伴却赶紧避开! 哗! 东方不败去而又返,只不过在短短一刹那。 她此刻面色羞红,似是极为愤怒,轻飘飘地立在思过崖的边缘上,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大风刮走。 而她手里还捏着一根细细的绣花针,针尖正微微地颤动着,滴落下一颗猩红的鲜血。 滴。 这一粒鲜血滴下,滴在山石上。 只好似是刺在每个人的心口一般! 李不负心知东方不败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生怕她暴走起来,将自己也杀在这思过崖上,于是赶忙出来骂道:“这人的眼睛活该被刺瞎!” “他竟连我身边这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绝世无双的大美人都瞧不出,偏说是什么半男半女,他这双眼睛不要也罢!” 另外眼睛依然完好的两人却将自己的眼睛鼓得极大,紧紧地盯着李不负,惊讶于他口中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只因在他们看来,东方不败的装束实在太过古怪,而且也并不好看。 属实便似是一位男扮女装的妖怪! 李不负瞧着二人神色,喝道:“难道你二人还有什么不同的见解么?” 二人显然并不是太机灵,他们都微微迟疑了一下,才要张嘴。 但就是这么一迟疑,一团红影已又掠出,腾动如风,出手如电! 闪电般的四下攻出,东方不败又回到原处! 而那两人的眼睛也已被刺瞎了! 东方不败一口气刺瞎三人眼睛之后,才又退回来,缓缓地吐出口气,说道:“他们二人虽没说什么,但想来偷偷摸摸上你们华山的,也并非什么好人。你去将他们处理了。”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李不负说的。 李不负叹了口气,摸出腰间的血刀来,说道:“咳咳好,我既身为华山剑宗遗徒,也只好维护一下门派重地了!” 其中那个中年人连忙道:“你是剑宗之人?我乃是嵩山派的五太保‘九曲剑’钟镇,我们与华山剑宗早就联手了的,你若是剑宗” 李不负打断他的话问道:“你是左冷禅派来的么?” 钟镇见李不负并未急着动手,庆幸着赶紧道:“汤师弟本不愿让我来,但我听说华山上下人去楼空,还是想来探一探虚实,毕竟思过崖里还有那么多五岳剑法的石刻” “好了!你不用讲了!” 他话没说完,李不负一刀已然劈下,他匆匆挥剑格挡,却被李不负一脚踹开,又补了一刀,便断了他的左臂。 哗! 钟镇右手持剑,剑锋急转,在空中舞出三个回旋,光芒霍霍,虚招与实招一齐攻出! “九曲连环”,正是他成名的一手极漂亮的剑法! 但李不负只是稍稍一退,便避开此剑,随后突身而去,又出一刀,从他脖子处砍下,将其砍死了。 “他的剑法倒真不错,就是可惜看不见我,这剑就很难刺中了!” 而另外二人的剑法也不低,或许也是嵩山派的好手,然而还是被李不负数刀斩杀,干净利落! 东方不败瞧着三人身死,叹道:“他们是嵩山派的人么?看来嵩山派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李不负试探地问道:“东方教主,那钟镇先才说山洞之中有五岳剑法的石刻,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他还想再拖延一下,看看风清扬能不能再次出现。 东方不败却道:“五岳剑法,平平无奇,又有什么好看的?” 她深吸口气,转身下山,又道:“好了,思过崖也至了,你了却心愿,便该跟我去黑木崖了!” 李不负却驻足迟迟不前,心念急转,想着要怎样才能脱身。 东方不败回首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不走?” 李不负忽然面露哀伤,以一种低沉的语气,慢慢说道:“我方才一听嵩山派,却想起来一件悲伤往事。” 东方不败神色一动,道:“什么往事?” 李不负道:“我当年被逐出剑宗,却不是先去衡山拜师的,而是先来到嵩山少林寺,谁知那些和尚可恶至极,说什么我没有慧根,不要我入寺唉那年寒冬,雪果真好大,我在嵩山上差点冻死” 东方不败闻言,眼中居然也流露出一些伤感,说道:“原来你这么可怜。” 李不负说着说着,渐渐流下眼泪来,低低地道:“我从小无父无母,少人照顾,全靠一个人苦苦活着我本想遁入空门,唉,我实在恨那些少林和尚!” 东方不败微微蹙眉,道:“你很记恨那些和尚么?” 李不负狠声道:“不错!他们满口仁慈,却不肯收留于我!我真是恨透了他们!我曾经发下毒誓,一定要去大闹少林寺一回,此生才算未留遗憾!” “我若填了此恨,便再也无所顾虑,可以和你去黑木崖了!东方教主姐姐,你能帮帮我吗?” 东方不败本欲开口回拒,然而听见那一声“东方教主姐姐”后,却又有些心软下来。 她犹豫半晌,徐徐说道:“好,我带你去嵩山少林寺,替你将仇怨报复回来!” 第一百一十章 少林寺 嵩山,少林寺。 从达摩老祖创立少林派之后,少林在许久以来,一直负有盛名,往往都在正道泰斗的位置上立得很稳。 不但如此,少林博大精深的武功还对天下的武学都很有影响,故有“天下武功出少林”的称誉。 数百年来,少林寺前自然不是没有遇见过绝世高手“光临”,然而无论是历代少林方丈的强横实力,亦或是少林铜人阵的机巧神秘,都足以让他们应对一切的困难。 据说大宋年间,少林遭逢大劫,僧人尽出。本来局面已控制不住,谁料却又被藏经阁中一位扫地僧人出手轻松化解。自那之后,武林中胆敢打少林派主意的,也就越来越少了。 而如今东方不败和李不负已立在少林寺的门口。 寺庙占地极宽,雄伟壮阔。 还未走进少林寺,便已能感受到这座千年古刹带给人的宁静与佛性。 东方不败居然真的答应了李不负,要替这个“可怜”的人在少林寺来寻回公道。 李不负当然是在装可怜。 那些所谓的“拜入少林被拒”的话,都是骗鬼的而已。 装可怜原本也是他的一项本领。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了装可怜,尤其是学会了对年长的女人装可怜。 因为这样的女人最容易母性泛滥,也最容易对别人生起同情之心。 所以在李不负那些孤苦伶仃的日子里,这简直就成为了他的一项生计。 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自然而然地面对东方不败用出了这种把戏,而东方不败居然也很吃这一套。 那也许是因为东方不败太想将自己扮作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善良女子,也许是因为东方不败真的变作了一个具有母性的女人。 可无论她是不是真的变成了女人,少林寺的知客僧都不太敢放她进去的。 因为她的浓妆实在太过妖艳、诡异。 妖艳诡异得绝不像是一位来诚心礼佛的人。 “施主且住。” 东方不败淡淡地道:“住什么?你们若不让我进去,我就只好强闯了。” 知客僧们尚未意识到这是天下第一高手东方不败。 他们站定位置,暗中凝神戒备,说道:“请问二位施主是上山来拜佛的么?” 东方不败摇头道:“我不信佛。” 知客僧又问道:“那么施主上嵩山来是为了什么呢?” 东方不败转头瞧向李不负,问道:“当初拒留你的人是谁?我帮你将他找出来?” 李不负害怕胡乱编个名字又露了馅,只好答道:“我亦不知是谁,只知道是个和尚!” 东方不败忧虑道:“那可难办了,少林寺中全是和尚,这怎能寻得到?” 李不负念头闪动,忽出一计,说道:“这样。我来少林寺也不欲在此佛门圣地大开杀戒,只是想轻轻地报复报复罢了。” 此话一出,任知客僧的修养再好,也不禁冷笑了两声。 李不负接着道:“我又听说少林寺藏经阁藏有各种武学精华,经典无数。杨总管邀请我去黑木崖做客,我两手空空,也未带什么礼物,不如顺便从藏经阁取他两部武学秘籍带上黑木崖,作为我的献礼可好?” “一来了却我的恩怨,二来还为杨总管准备了一份大礼,正是两全其美!” 李不负此言却是又没安好心。 他虽未到过少林,却深知“藏经阁”乃是少林重地,把守森严,决无可能让两人自如来去,所以才故意说出此言,好激怒少林的僧人们。 果然,那几位知客僧面色已变得相当难看。 但他们依然按捺住了脾气,还没有动手。 东方不败闻言喜道:“你倒是很懂事,要送莲弟礼物,我久未下崖,却没有想到这一点了。莲弟的武功的确有些弱,只是只是纵然有武学秘籍摆在他面前,他多半也是不肯练的。这些少林武功再好,又怎及得上我去指点他,他无心练武,唉,实在可惜。” “我日月神教中本有昔年三丰真人留下的《太极拳经》,但少林寺的《易筋经》的确是没有的。就是不知道莲弟到底喜不喜欢这些物件” 她一说到“杨莲亭”的时候,话突然就变得多了起来,言语中也藏着说不出的关心和喜悦。 李不负则又劝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像杨总管这样威风的男人,也许不喜欢你那些快来快去,轻轻飘飘的针法,反而喜欢沉稳大气,气势迫人的拳掌棍法呢?” 东方不败眉眼中含着笑意,说道:“你说得很对!莲弟他正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难得你有这份心,今日我就陪你闯一闯藏经阁!” 她说出这话后,有一位知客僧再也忍不住,叱道:“本寺藏经阁乃是第一重地,岂容得尔等说去就去。你们速速下山,我们还可不与你们计较!” “不与我们计较?我今日上嵩山本是要找你们计较的!” 东方不败忽然抬目看向知客僧人。 少林寺外,古木森森。 一阵风轻轻拂过,将红袍微微吹动。 明明是六月的天气,但这阵风却令人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寒意。 东方不败缓缓说道:“我今日来你少林,也正可瞧瞧我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是否名副其实!” 她轻轻吐出一句话,却令知客僧的面色齐齐一变。 哗。 东方不败飞速出手,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用针,只是用十指连拨,点向知客僧的穴道! 也未见得她如何行动,只是在一众僧人中飘了一圈,红影闪过,那些僧人便全都不能动了。 东方不败拈着被看,已踏入寺中。 她又展颜笑道:“我瞧你们也算良人,便不伤你们性命了!” 她的动作依然轻柔,飘逸,迅捷。 纵然踏入少林寺时,她也仍保持着女性的优雅。 若不去看她的脸和妆,只看她的背影,发髻新丽,红影绰约,不禁会让人觉得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 她回眸又向着李不负道:“小弟弟,跟紧我,今日有怨报怨,有愤泄愤就是了!” 李不负愣了愣,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他走着走着,又从腰间抽出血刀,握紧在手,这才跟在东方不败身后约莫一丈多的距离里。 两人一路走着,走得极快,直向少林寺深处而去。 一众僧人初时还未说什么,可随着寺门口的大声呼喊响起,众僧纷纷警备起来,慢慢地将东方不败和李不负二人围住。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方证大师 李不负和东方不败刚走到前殿,便受少林众僧拦截下来,被十几位僧人团团围住。 东方不败毫无忙乱之态,只是平淡地道:“诸位大师既然要拦我们二人,便将你们的方丈请出来,仅凭你们,恐怕是拦不住的!” 有僧人喝道:“你二人是自何方而来?怎敢在佛门圣地口出狂言?!”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忽然出手,一转眼间,便游过四方,将周围靠得最近的十数名僧人点住穴道。 其势之快,非但令人无法抵挡,甚至连看都看不清招式。 她点了十数人的穴道后,忽又回转原处,说道:“速速请你家方丈出来一见,我与他讲一桩陈年旧事,取两样东西便走了。” 这时,群僧渐渐从各处赶来。 其中有一位白发善目,慈眉年长的老僧走出,宣了声佛号道:“在下少林方生,敝寺方丈正与另一位贵客有事相商。二位施主有什么话对我说,大概也是一样的。” 方生乃是“方”字辈的高僧,与方丈同辈,在寺中的地位已然很不低。 东方不败终于正眼瞧了瞧他,道:“原来你是方生么?唉,我都快有些记不得你了。” 方生疑道:“莫非施主以往识得老衲么?” 东方不败道:“见过一面,但也说不上很熟。” 方生顿感疑惑,他苦思许久,也没记得何时见过眼前这一位浓妆艳抹的奇异女子。 东方不败微笑道:“你也不必晓得我。但我旁边这一位你想必是晓得的。” 方生道:“你旁边这位是?” 他的目光移向了李不负。 恰在这时,远处二人走来,其中一人讶然道:“李不负?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李不负转头看去,只见远处并肩走来两人,一位是沉着的老僧,另一位却是“五岳盟主”左冷禅! 原来方生口中,正在和少林方丈谈话的人便是左冷禅。 方生听见这一声呼,连忙回头,道:“方丈师兄,左盟主,你们来了。” 众僧亦纷纷让道施礼。 而他们听见左冷禅的话后,瞧向李不负的眼神也变了。 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竟是近来武林名头最响的“不是剑客”李不负! 左冷禅走到近前,冷笑一声,道:“李不负师弟,华山思过崖的剑法不好看么?你怎的还有心到少林寺来?” 左冷禅想必已是从逃走的丁勉、汤英鹗二人口中了解到了前因后果,于是心含气恼,一见面便立即开口质问。 李不负心思一动,笑着说道:“思过崖的剑法再好看,又怎及得上我身边这位大姐姐好看?” 东方不败不由得妩媚一笑。 然而瞧见东方不败的左冷禅却也突地大笑起来,道:“哈哈哈,你你说你身边这位大姐姐很好看?我看你的双眼莫非是” 他正要继续嘲弄,忽见得周围僧人有许多都被定住,身形不动,面露惊恐。 他突然感到似乎有些不对。 而李不负正是刻意想要引他说出这话,紧接着道:“嘿嘿,左盟主,你想说我的眼睛怎么了?” 左冷禅并未接着说下去。 东方不败突然问道:“他是嵩山派的左冷禅,对不对?” 李不负道:“正是。” 东方不败道:“很好。看来嵩山派的人眼睛都需要治一治。” “不过咱们不着急,先了清少林的事再说别的。” 左冷禅仔细打量着东方不败,见东方不败虽出言不逊,但偏偏李不负却竟然对其恭恭敬敬,心中便生出不少疑虑。 最后他犹豫了许久,才道:“此地乃佛门清净地,我未敢喧宾夺主。有什么话,还是让方证大师来说。” 他身边的人便是方证大师。 少林寺这一代的方丈,方证大师。 黄钟公曾对李不负言: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内功深厚,一身武艺神妙无比,多年前便已臻至化境。 而他如今又是什么修为,却是难以猜测了。 只听方证大师缓缓开口道:“左盟主谦虚了。二位施主,不知上我少林寺有何贵干?” 东方不败指着李不负道:“他早年间曾说要拜入少林,然而少林寺却未收留他,害的他险些冻死山头。如今我带他来,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方证大师犹在沉吟,左冷禅却先质疑道:“这人本是衡山派的门人,与我五岳派互称师兄弟,什么时候又要拜入少林门下了?” 李不负回应道:“对呀!我正是因为未拜入少林,所以才另投衡山的。这道理岂非很简单么?” 左冷禅忽又对着东方不败问道:“敢问阁下与李不负又是什么关系?” 他心底暗暗在猜,认为这人很可能是李不负的师伯师叔一辈的人物。 ——因为直到现在,左冷禅也是没弄明白李不负的武功来历的。 东方不败却答道:“我与他也没什么关系。然而我听他身世如此可怜,不由悲天悯人,心生同情,难道不可以么?” 左冷禅听闻此话,更觉奇怪。 他又问道:“若是他遇上难事,以他的武功还不能解决么?阁下来帮忙,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 东方不败淡淡地摇头道:“我欢喜他,同情他,便来帮他。你是个臭男子,自然不懂得我这样的女人的纯良心思了。” 她张口骂左冷禅“臭男子”的时候,少林众僧的面色纷纷变得极为古怪。 好在他们念经修佛,颇守规矩,这才没有笑出来。 而左冷禅自持身份,不愿与这怪样子的女人对骂,便只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而方证大师微微锁着眉头,终于说道:“观这位施主年纪,想来那至少已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 东方不败道:“大约是的。不知方丈还有印象么?” 而方证大师却道:“十数年前,老衲已在少林寺中修行。少林僧人常常都怀着仁慈之心,有诚心拜师者往往皆应。这险些使得李施主‘冻死嵩山’之事,老衲倒是从未听闻。” 东方不败朝着李不负说道:“老和尚想不起来,这可难办了。你还能记得当初拒你入寺的那位僧人吗?” 李不负假装叹气,说道:“唉,我记得是记得,但我若真的在寺中一一辨别,指认出他来,对于那位高僧也许反而不是一件好事。无论如何,他日后便莫能再称得上‘慈悲为怀’四字了。” 方证大师闻言,立即双掌合十,朝前说道:“施主如此懂得宽恕,果真心胸广大,极具佛性。老衲替那位高僧在此谢过施主了!” 李不负亦做出一个佛礼,说道:“方丈无须如此。” 其实他本来也记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这么一讲,却将此事便匆匆带过去了。 李不负接着又道:“然而我的事虽已了,这位大姐姐却还有一事,要请少林寺通融通融。” 方证大师问道:“何事需要通融?” 李不负道:“她想借藏经阁的几部经书一观。不知方证大师肯不肯借?” “是哪部佛经?” “不是佛经,是少林派的武功秘笈!” 方证大师脸色霍然一变,道:“施主贵为衡山高足,乃武林之秀,还是莫开这样的玩笑好。” 李不负道:“不错,这种玩笑还是少开的好。所以我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一旁的左冷禅仿佛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说道:“你们居然明目张胆地要借少林藏经阁的典籍?哈哈哈哈哈哈!李师弟,你这才上华山不久,莫非已被岳不群骗成了傻子么?!” 李不负摇头道:“左师兄莫被岳不群骗成傻子便好。” “那你” 正在此时,一旁久立不语的方生终于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叫道:“东方不败!她是东方不败!” 他的话方一罢,东方不败已极速掠动,足尖一点,朝着一众人飞了过去! 众僧只望见一团红影在空中一闪而过,眨眼间,便已到了方证大师和左冷禅的身侧!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佛门金刚禅狮子吼 东方不败来到方证大师和左冷禅面前,“嗖、嗖”分别朝着两人攻出两招。 这两式本是以一敌二,分别朝向两位高手攻出的,其攻势难免要慢上一点。然而方证大师和左冷禅却依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呼! 两招攻出,方证大师和左冷禅堪堪抬臂相挡,接着反手出掌回攻! 而东方不败已身形一转,轻轻翻身至了空中。 方证大师与左冷禅四掌齐出,居然仅仅打中东方不败的衣袍,擦风而过! 众人再见到东方不败身影之时,已是在方证大师的身后。 东方不败不知从何处轻轻拈了一根绣花针,电一般地出手,已要刺入方证大师背后的“灵台穴”! 方证大师却似有所感,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过头去,突然暴吼了一声! 吼! 佛门金刚禅狮子吼神功! 方证大师的内功当真浑厚无比,这吼声传出,震荡回响,如狮如虎,又如雷音贯耳,响彻整座少林古刹! 周围内功修为稍差,又靠得较近的少林弟子纷纷晕倒过去,就连左冷禅也滞了片时! 只因方证大师方才已来不及变换身形,只得出此险招,想要一吼之下震住东方不败,从而将其擒住! 而东方不败果然微微愣了愣神。 趁着这一愣神的工夫,方证大师马上出掌,掌随风动,两掌已朝着东方不败心口拍去! 而东方不败毕竟是天下第一高手,她立时缓了过来,抬手将绣花针一挑,刺向方证大师两掌掌心处的“劳宫穴”! 而方证大师的应对法子也极为巧妙,竟然将掌影一变,只见两只掌影凌在空中,微微一抖,已变作了四只! 于是东方不败又飘然退了一步,出手依旧如电,又以针点出四下,分攻向四只掌影! 方证大师大喝一声,又是一变,将四只掌影硬生生地化作了八只掌影! 他用出的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极为难练的“千手如来掌”! 这掌法极为厉害,一旦得势,便会进攻不休,由一掌化二掌,由二掌化四掌,由四掌化八掌,由八掌化十六掌,由十六掌化三十二掌 如此而来,掌法便越来越繁复,敌人也就越来越难抵挡! 而方证大师正是要趁着“金刚狮子吼”立功后,东方不败内息未稳之时,要立即将东方不败一举拿下! 他左掌从右掌中穿出,右掌又自左掌边划过,八只掌影一变,又变出了十六只掌影! 掌势虽繁,而功力却不散。 掌力带动着凌厉风声,其间蕴藏的劲力显然是极强的! 十六只掌影从四面八方攻来,齐齐拍向东方不败! 而东方不败此刻却已从刚才“狮子吼”的震慑中完全恢复了过来。 她脚尖点地,飘飞于空,冷哼一声,道:“老和尚内功很好!”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招式,只见得她的衣袍晃动,如同乱红拂风,鲜花迷眼,竟是以比方证大师更快的速度,抢在一阵掌影中攻出了绣花针! 方证大师委实未曾料到东方不败实力如此之强,暗叫不妙,当即心下一横,右掌实实地迎出,想硬生生接下那根绣花针。 而他的左掌却击向东方不败的小腹! 他想牺牲自己的一只手掌用来击伤东方不败。 而东方不败只将绣花针轻轻一送,留在他的掌心之中,整个人却如飞花一般落向另一旁了! ——这一番交手说来虽长,可其实不过是在短短一瞬间发生的。 甚至连方生都还沉浸在之前的“金刚狮子吼”中,犹自失神,未得清醒! 其余的僧人便更别说了。 能瞧明白方证大师与东方不败如何过招的,也仅有李不负一人而已。 而左冷禅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离方证大师距离最近,不过一肩之隔,所受影响也是最大。 好在他内功深厚,才可稳住身形,否则换嵩山派另一位高手来,恐怕早已摔倒在地了。 但是待及左冷禅刚刚回过神来,正欲出招,想要与方证大师一同夹攻东方不败时,东方不败却已向着他攻来了! 她腾飞在空,轻轻一根手指点出,戳向左冷禅的眼睛。 “你们嵩山派的眼睛看来都不太好,留着也是无用!” 左冷禅怒喝一声,右手一拳击出,左手却捏了指诀,悄悄向东方不败的胁下点去! 东方不败轻“咦”了一声,笑道:“看来这些年你的武功倒是没有落下!” ——左冷禅成名很早,那时候的日月神教犹是任我行执掌教主,东方不败自然也早就听闻过这位嵩山派掌门! 她改了攻势,不去戳左冷禅的双眼,反而以食指与其指尖稍稍对碰了一下,一股寒气自左冷禅的指尖传出;而东方不败只是稍一抖手,化去寒冰真气,又借势飘身至左冷禅的右侧。 哗! 也不知怎么的,东方不败的一袭黑色长发突然散开,织布一般泻开,飞扬在空! 再定睛一看时,她手里握着一根晶莹玉制,精雕细琢的发簪,正笔直地对准左冷禅的咽喉。 其玉簪的尖端离其皮肤仅仅不足两寸的距离而已。 左冷禅顿时不敢再动了。 东方不败看了看自己白嫩的手指,微微一笑,罕见地露出羞涩之意,说道:“我竟与你这个臭男人碰了碰指尖,待我回了黑木崖,一定要好好清洗一番!” 左冷禅只觉得恶心难言,却不敢表露出来,问道:“东方不败,你想怎样?” 东方不败道:“我也不想怎样。只是用你向少林借两本秘笈来看看而已。” 左冷禅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他身为堂堂“嵩山掌门”、“五岳盟主”,一代武学宗师人物,何时曾受过这种屈辱? 左冷禅在心里暗骂方证:这老秃驴自己不愿被擒,怕丢尽少林脸面,就偏偏用出“狮吼功”那等极险之招。这下可好,他没能拿下东方不败,倒叫我落在敌人手中了! 若是方证大师不用出“金刚狮子吼”的绝技,左冷禅有所准备,正式地与东方不败交手,虽也会落败,但却不至于这么快的。 东方不败的招式未见得多么奇妙,多么难解,但偏偏就是快速,快速无匹! 若使她占得了先手,那么之后几乎也就不用再打了。 这一战斗确实发生的也太快。 李不负本也有上前夹攻之意,试图联合方证大师、左冷禅三位宗师,甚至全少林寺之力围攻东方不败。 但听到那一声“金刚禅狮子吼”之后,他就知道,这一战自己还是别去为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易筋经 众人见到左冷禅被擒,齐齐呆住,有人将昏迷过去的僧人架走,其余的人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方证大师掌心中插着根绣花针,深深没入,退至一旁,奇怪地问道:“施主果真是东方不败么?” 东方不败道:“怎么了?我不是东方不败又应该是谁?” 方证大师仍然保持着礼仪,迟疑着问道:“不知东方施主为何如此打扮着装,这这与老衲所记得的东方不败似有所不同” 他将左掌轻轻放下,右手依然竖在胸前。 虽其左掌已然僵硬不动,然而其难受之意却丝毫未表露在面上。 东方不败一笑道:“方丈,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的装扮很奇怪么?难道方丈你久在少林寺,没有见过女人家的打扮?” 方证大师闻言一愣,老老实实地道:“老衲自然见过女子。可我记得,东方施主并非是女子。” 东方不败笑道:“我以前不是,现在却是了。怎么?你难道能说我现在不是一个女人么?” 左冷禅将冷笑藏在心底,周围清醒的僧人面色却纷纷再次变得非常古怪。 他们先前见到东方不败,最多觉得此人的穿着妆容与常人有异,却未觉得有什么太逾矩的地方。 然而如今当他们知道眼前这人居然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之时,心里的感觉自然又很不一样了。 东方不败被周围异样的目光环绕,竟微微有一丝紧张,立即再问:“方证大师,我以前是男人,后来做男子做腻,便做了女人,这有什么不对么?” 方证大师本想双掌合十,宣声佛号,但左掌却已活动不便。于是他垂目答道:“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男女虽是有别,然而本质却无不同。男男女女,也不过外表皮囊,自无什么对或者不对的。” 东方不败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和尚。方证大师果然是很有修为的高僧,你说得极妙,你与一般的臭男人是不太一样的!” 她说及此处,又瞥了一眼左冷禅。 方证大师叹道:“若是东方施主瞧在老衲方才那番话的份上,能放过左掌门,那么少林寺上上下下,必定都感激不尽了!” 如若“五岳盟主”左冷禅真的在少林寺被东方不败所斩杀,这消息若传出去,不止是左冷禅的事了,全少林派都会颜面不存。 甚至于整个正道的士气,也会大受打击! 所以方证大师不论是从少林寺的角度考虑,还是为了正道士气,亦或是遵从他自身的一颗佛心,都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东方不败杀掉左冷禅的。 东方不败摇头道:“我放过他,他定又会与我动手,我身为女子,与这种臭男人过上几招,已是很脏了。若是斗得久了,那可不太妙。” 她开口时一本正经,讲出的话却相当讽刺。 令人分不清楚她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玩笑。 这时候,方生大师则已在从少林寺各处召集武僧前来,布下少林罗汉大阵,随时准备与东方不败一战! 只因他们心底认为东方不败身为魔教教主,既然专程来了少林寺挑战,必然是要大开杀戒一番的,恐怕左冷禅的性命已不太可能保得住了。 只有方证大师还在做最后的苦劝,说道:“东方施主,莫若还是放过左盟主。你若不伤左盟主的性命,我为你作担保,也绝对让你们二人平安离开此处就是。” 东方不败道:“我说了,只要少林寺肯出两本藏经阁中珍藏的少林绝技来作交换,我便可放了左冷禅了。至于我们平不平安离开此处,那也用不着方丈你来操心!” 方证大师有些为难,问道:“东方施主,以你的境界,索要少林绝技又有何用?老衲练了几十年的少林绝技,却还是不及施主武功的。” 东方不败轻轻笑了笑,冲着李不负道:“小弟弟,你瞧这老和尚倒还算是很实诚,你来开口。你说我们送哪两本少林绝技与莲弟好呢?” 这问题抛给李不负后,李不负却暗叫不好。 若是东方不败继续强势地要挟下去,自然也就没了李不负的事。 日后追究起此战来,李不负大可推脱说是被东方不败所挟持而上嵩山,并非特意要和正道为敌。 但东方不败将这问题抛给李不负后,李不负便无法再辩解什么了。 李不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听说少林七十二绝技中,似乎有一门《燃木刀法》是很好的。” 东方不败摇头道:“莲弟不喜欢用刀法,还是换一本。” 李不负又道:“我方才见方证大师所用的掌法千变万化,十分神奇,不如将此掌法送给杨总管可好?” 他说的乃是那门“千手如来掌”。 东方不败依然摇头,说道:“那掌法变化太繁,招式太多,莲弟决无心思去练的。纵然要练,也至少要练上十年、八年才有可能有所成就,他更等不到那么久了。” 方证大师和一众少林僧人听着二人对话,又好气又好笑。 “少林七十二绝技”本是天下练武人梦寐以求的秘笈,但这两个人却反倒还在嫌这嫌那,挑三拣四。 东方不败忽道:“不如将少林的《易筋经》取走。我日月神教很早之前从武当拿去了《太极拳经》,但少林寺的至宝《易筋经》却还未能得以窥之,难免遗憾。” 少林众僧齐齐惊呼。 一众僧人的面上均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方生叫道:“方丈师兄,不可如此!我少林至宝决不可轻易送人!” 要知在少林寺中,唯有此代的掌门得以修行《易筋经》,甚至连方生这样的老僧都未曾修习过,若是被魔教得去,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方证大师亦摇头苦笑道:“易筋经决不可与施主拿去,纵是少林寺覆灭,也是不可能交出易筋经的!” 东方不败忽笑了一声:“你不肯交,我便只好自己去拿了!” 她忽地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住左冷禅前胸后背一共十余处穴道,随后将此人丢给了李不负。 “看好左冷禅,用他作挡箭牌!我去去便回!” 说罢,东方不败便朝向少林寺深处的藏经阁中飞掠而行。 她的身形如雷霆迅疾,电光乍现,眨眼便远去无影! 方生连忙组织人手,道:“快!快!拦住她!拦住东方不败!” 一众僧人没顾得上李不负,纷纷持着僧棍,前去阻拦欲闯进藏经阁的东方不败。 而方证大师则没有去,反而端详着李不负,说道:“这位李少侠,你在江湖中的事迹,老衲亦有所耳闻,你与左盟主更是师兄弟,还是放了他。” 李不负一只手掌按住左冷禅的后背,问道:“你怎么不去救你们少林派的《易筋经》?” 方证大师摇首道:“老衲左手已伤,恐非东方施主对手。而且《易筋经》现下也并未放在藏经阁中保管。”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少林七十二绝艺 “原来《易筋经》不在藏经阁内安放,那么敢问是《易筋经》放于何处的呢?” 李不负问道。 方证大师道:“恕老衲不可奉告。” 左冷禅周身穴道受制,不但行动不了,而且连半句话也说不出。只得一边听着二人对话,一边暗暗用内力冲击穴位。 方证大师又叹道:“但是我实在想不出东方施主为何会图谋我少林的七十二绝艺?” “我少林武学固然高明,可必须要融合精深的佛法修为,才可发挥出其全部威力。东方施主明明练了一门绝世神功,已是天下第一高手,实在不须如此的了。” 李不负忽然问道:“方证大师,你看不看得出东方教主练的是哪一门绝世神功?” 方证大师道:“若老衲所料不差,东方施主所练的应当是久已失传的《葵花宝典》!” 葵花宝典! 这倒又是一门李不负前世听说过的神功,他隐隐还记得大概还听过一句是什么要想练成神功,必须先要自宫之类的话。 他一想到这里,顿时朝着东方不败去的方向望了一眼,眼神变得极为耐人寻味。 过了一会儿。 李不负又问道:“天下是否有武功能够克制这葵花宝典的?” 方证大师摇摇头,道:“老衲无从听闻。只知这《葵花宝典》乃是前朝一位皇宫中的宦官所创,其武道通天入神,功参造化,早已到了我等所预料不到的地步,于是创出了此门神功。” “后来这门葵花宝典又辗转流落,到了别处,对武林影响甚大!据传华山剑、气二宗之分,亦是由此而起;而福威镖局的《辟邪剑谱》,也与其相关联。” 李不负叹了口气,道:“唉,这门神功博大精深,看来天下已无人可制住东方教主了。” 方证大师道:“那也未必。” 他缓缓讲道:“《葵花宝典》的原本早已被毁去,魔教得到的那一本残本的《葵花宝典》,乃是华山先祖岳肃和蔡子峰二人偷看宝典之后,凭记忆而录。只是二人对此门武学的观点相差太大,产生分歧,后来才使得华山渐渐分为剑、气二宗。” “当初魔教大举攻上华山,也正是为了《葵花宝典》。不过他们得去的是残本,威力毕竟不足,必定会有所局限。” 方证大师接着说道:“是故老衲方才与东方施主交手时,那一吼其实已见功效,只是少了两、三位宗师级别的人物与老衲合攻东方施主而已。” 李不负回想起先前方证大师怒作“金刚狮子吼”,的确也让东方不败微微分神,若想要胜过她,那倒不失为一次良机。 ——而左冷禅虽讲不出话来,却在心底骂个不停:方证大师那一吼,让他也同样中招,哪里还能腾的出手来与方证一起围攻东方不败? 方证大师忽然道:“所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李施主,你本身为正道中人,何必与日月魔教同流合污,反失了清白?不如你放了左掌门,与我三人连同少林罗汉阵一起围攻东方不败,为正道除害,未尝不可胜之!如此却是一件为天下造福的大好事了。” 李不负并未说话。 方证大师又道:“若是在少林寺中击杀了东方不败,老衲不敢贪功,功劳是该全归于李施主的!” 击杀掉“天下第一高手”和“魔教教主”,东方不败的这两重身份都足以令此次击杀的功劳和荣誉显得无比重要。 李不负还在沉默。 瞧他的样子,似乎不太愿意冒这回险。 方证大师还欲再劝之时,却见远处遥遥一片红影飞来,很快便到近处。 而她身后的一大帮僧人追逐不及,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东方不败腾身在空,红袍抛洒,长发飞扬,极速朝着李不负处赶过来。 少林寺中回响着她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少林罗汉阵果然名不虚传,看来今日易筋经是拿不到了,不过我亲手挑了两本绝技,小弟弟,你看看这两本好不好?” 她人在半空,挥了挥手,掷出两本样式古老的黄本秘笈,朝着李不负处落来。 方证大师见状,立即飞身掠起,伸出还可活动的右掌去接那两本秘笈。 而李不负却更狠,右掌一拍,径直将左冷禅的躯体高高送出,当作一件大暗器,向着方证大师丢去! 方证大师身在半空,只有一只手掌能动,接得了左冷禅,便接不了秘笈。 他心思急动,转了个身,暗动内力,伸出右掌轻轻托住左冷禅,与之一起落在地面。 而他落地之后,却见得那两本秘笈已落在李不负手里了。 方证大师叹道:“唉,多谢李施主放过左掌门,少林上下,承你恩情了。只是只是那两本《金刚般若掌》和《无相劫指》既落入施主之手唉,那也是与施主有缘。还望施主学罢之后,早些归还与藏经阁才好了。” 他在空中匆匆一瞥,便已知道那是哪两本典籍了。 “我自会替你们少林寺好好保管的。” 他大咧咧地将两本秘笈揣进自己怀中,说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借东西的信誉在江湖上也是有口皆碑的,方证大师,你放心就是了!” 方证大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不再多言,反而去拍开左冷禅的穴道。 少林乃是天下武学之宗,解穴手法自也十分精奇,不过三两下,便解了左冷禅的穴道。 左冷禅被解开穴道后,却依旧沉身不动。 东方不败飘然落在李不负身边,说道:“秘笈已拿到了,咱们走,我故意挑了两本霸道强悍的外门绝技,想必莲弟那样的威武雄姿,霸气凛凛的男子汉一定是会喜欢的。” 李不负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送给杨总管,他一定是会喜欢的!” 他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面却是想着,最好在路上自己便好生抄录一份。杨莲亭看不看不打紧,自己先看了再说。 东方不败道:“多谢少林赠礼之情。” “小女子这就去了。” 她最后一句话竟捏的是戏台上的那种唱腔,听来十分奇特。 李不负亦朝着方证大师、方生大师、左冷禅三人行过一礼,说道:“今日来寺,大有打扰。改日我若还能活着重出江湖,必定登门赔礼。” 众僧听其言语,皆觉奇怪,但依然紧紧守住寺门,不愿放二人离去。 而方证大师却叹息道:“让他们二位走罢。恕老衲不能相送。” “生得英俊,去得也潇洒。方证大师和左盟主自不必来送了。” 而就在李不负和东方不败走后不久,左冷禅站立的身形忽地一晃,“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方证大师急忙问道:“左掌门你,你怎么了?” 左冷禅额头见得冷汗直流,骂道:“李不负那贼小子!他推我的那一掌暗暗使了全劲,我受了很重的内伤,恐怕要调理上好几个月才能痊愈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黑木崖 两人离了少林寺,下了嵩山。 在路途中,李不负还想再次拖延,于是说道:“教主姐姐,我们反正已来了少林,不如再去一趟武当,把正道的两大门派都挑了怎么样?” 而此提议却遭到了东方不败的拒绝。 “神教中已有了武当派张真人的《太极拳经》,我们再去,也拿不走什么好玩意了。更何况,此去武当路途颇为遥远,我们已耽误了太多时间,我可不能和莲弟分别太久了!” 李不负费劲唇舌,不惜装疯卖傻,也还是没能让东方不败改变主意。 最后他只能乖乖地跟着东方不败往黑木崖的方向而去。 不过李不负和东方不败齐上嵩山少林寺的消息,在他们离去后数天,便不胫而走,传遍整个天下了。 ······ 黑木崖。 黑木崖前乃是着名的猩猩滩。 只见此地山石殷红如血,一片长滩,水流湍急。东方不败带着李不负又向北行了不久,两边石壁渐渐变窄,便如石墙,中间仅有一道宽约五尺的石道。 东方不败在前面走,而李不负则在脑中一边暗暗记下路线。 而等到东方不败走到猩猩滩附近之时,却忽地不再走了。 李不负好奇问道:“教主大人,你怎么不走了?” 东方不败面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有些羞怯,有些担忧,有些不屑,甚至仔细看去,还可在其眼中看到一丝淡淡的恐惧。 她从怀中慢慢拿出一个小圆筒,轻轻一按,圆筒中便发出一道烟花,在空中绽放。 嘭。 这时正是黄昏,烟火飞得极高,绽放起来,光色照人,煞是漂亮。 便像是一朵刚刚绽放后,又迅速凋零的美丽夏花。 “我不走了。莲弟会抬着八抬大轿来接我的。我们等着他便好。” 说罢,她背对着水流,真的就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李不负见此,亦在其身旁歇息,暗暗称奇, 过了少顷,将将快要入夜。 远方行来一抬大轿,抬轿的人均是身着紫衣,气力不俗,行得飞快,朝着东方不败的方向而来。 只有其中领头的一人穿着与其余人不大相同,他穿着一件枣红色的缎面皮袍,身形魁梧,满脸虬髯,根根胡须便似针尖一般,形貌极为雄健威武。 他的外形便像是上古时期的英武战士一般。 东方不败见了这人,欢喜之色不禁从眼中溢出,对着李不负叫道:“你瞧见了么?那人就是我的莲弟,便是他要我来找你的!” 李不负暗暗瞧着杨莲亭,心中暗思:我原以为东方不败说什么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多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可没想到光从相貌来看,这人确实很有些威风的派头! 而李不负看了半天后,又心道:只是这人脚步虚浮,眼无凝神,武功却太差了,乃是个银枪蜡头罢了。 紫衣侍者抬着轿子,在远方便停住;而杨莲亭则虎步龙行,八面威风,当头走了过来。 他第一眼瞧的人不是东方不败,反而是李不负。 他以十分奇特的眼神看了李不负半天,使劲地点了点头,目光才转过去瞧东方不败,说道:“你总算回来了!你做得很好!我就知道你能带回他来的!” 东方不败面色居然红了红,娇声道:“莲弟,你要的人,我上刀山,下火海,远千山,入天涯,自也会为你寻来的。” 杨莲亭却隐隐有一点点责怪之意,说道:“只是你这回来的却有些慢了。” 东方不败连忙解释道:“这只因为我们为你备了一样礼物,为这东西,还专门去了一趟少林寺!” 杨莲亭“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礼物?拿来我瞧瞧呢?” 东方不败道:“在他那里。” 于是杨莲亭走到李不负近前,道:“你便是李不负么?你长得果真和画像上一模一样,一样的俊俏,一样的好看!” 李不负从怀中拿出两本少林绝技的秘笈,递了过去,心里却在奇怪,问道:“画像?什么画像?” 杨莲亭伸手去接李不负递给他的秘笈,大拇指按住李不负的小指未放,说道:“便是从五仙教中传出的你的画像。” 当初李不负初入苗疆,便被一群苗疆少女认了出来——正是由于蓝凤凰当初请画道好手画了许多李不负的画像,传与各处,教属下们好加以通知应接。 不料却有画像辗转落入了杨莲亭的手里。 听到杨莲亭解释一番之后,李不负随即也明白过来,但还是在心中奇怪。 他问道:“这是送与杨总管您的两本少林秘笈,一是《无相劫指》,一是《金刚般若掌》,乃是教主大人悉心为你挑选的。” 杨莲亭往后面的紫衣人群中望了一眼,见他们相隔较远,未有异动,才道:“好,我收下这礼物了。” 他将两本秘笈接过来,用手掌摩挲着秘笈的表面,竟似什么东西让他有些意犹未尽一样。 随即他才随手将两本秘笈放入怀中,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东方不败望着他的样子,不禁也痴痴地笑道:“莲弟,我便知道这秘笈很合你的心意的,对不对?像你这样威风、霸气的男子汉,便该用这种威风、霸气的武功。” “以往我要你学我的那些招式,却是有些难为你了。” 她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爱怜之意。 杨莲亭应道:“你为我挑选的,那自然是很合我心意的。只是我练那些武功又有什么用呢?既有你这位天下第一高手在我身边,我还需要练什么武功呢?” 东方不败道:“是,我们长相厮守,永不分开。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本不须花心思去练什么功夫的了。” 杨莲亭道:“是啊,那我们这就上黑木崖去。你带上面巾,坐进轿子里去。” 东方不败自从怀中拿出一张红色的面纱,笼在脸上,随着杨莲亭和李不负向远处走去,最终款款地走进了轿子中。 周围的紫衣侍者也不作声,也无动作。 李不负知道:他们此刻还没能猜出眼前这个带着面纱的人便是他们的教主。 杨莲亭并不入轿,而是一直摸着胸前的秘笈,忽然大惊道:“你们去了少林寺,少林寺的和尚知晓你们的身份么?” 东方不败在轿子里的声音悠悠传来:“自是知晓的。我是为你拿礼物去的,岂能不通姓名?我正是要让天下人都知晓我对你的一番情意的!呵呵呵呵呵呵呵!” 杨莲亭突然大怒,一把掀开轿帘,道:“你怎敢如此?!你在外面露出这副模样,岂非教全天下的人都要” 他看了看周围神情诧异的紫衣侍者,又停住嘴,只深吸口气,道:“先上黑木崖。”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极拳经 东方不败坐在轿中,而杨莲亭和李不负却走在外面。 一行人朝着黑木崖上行去,一路上日月神教的教众把守都非常严密。 但这些教众一见到杨莲亭,便变得恭谨异常,谄媚奉承,有的口中呼道:“杨总管文成武德,与天同寿!” 有的口中则喊:“千秋万代,永垂不朽。杨总管好!” 还有的人还道:“杨总管圣心昭昭,开创盛世!” “仁义英明,神教无敌!” “威风十面,天下归心!” “成千秋之大业,开万世之先河!” “” 李不负听得暗暗咋舌,心道:这些日月神教的弟子们拍马屁的功夫倒比我也差不了多少。难道他们天天在黑木崖上并不练武,尽是学了这些吹捧之术么? 他向着杨莲亭瞧去,只见他的面上并无许多悦色,反而是藏着深深的焦虑。 ——若是换作以前,杨莲亭听到这些话后,心里自然舒服得很;但是他刚刚得知东方不败在少林寺露过了面,恐怕很快天下就会尽皆知晓东方不败“扮作女人”之事,一想到这里,他便高兴不起来了。 这件事或多或少地,必定会动摇到东方不败的教主地位,所以他得想个说法来解释,压住日月神教的动荡才行。 ······ 一行人沿着石级上崖,经过了三道大门,每一处大门之前,均有人喝问当晚口令,检查腰牌。 过了石门,又来到一处峭壁之前,前面摆着一个极大的竹篓,几人将轿子抬上去,崖上自有人缓缓摇动绳索,将李不负等人托了上去。 但这崖壁实在甚高,绳索不够长短,李不负等人连换了三次竹篓,才来到黑木崖顶。 黑木崖顶上又立着一方汉白玉的牌楼,上书“泽被苍生”四字,闪闪发着金光,非常大气。 杨莲亭继续命人抬轿,又连过三道铁门,来到一条长廊,廊中左右各立着数百名武士。 武士持着兵器,见得是杨莲亭来,自将刀剑收起,让开条道,奉众人过去。 一路上弯弯折折,绕了许久,又掀开一层厚厚的帘幕,才终于到了“成德堂”中。 李不负虽在努力地将沿途的路线记忆下来,然而他走到此处才发现,其实就算他记下路线,也没什么大用。因为仅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很难很难从把守严密,守备森严的黑木崖暗潜出去。 甚至天下可能也无谁能躲过这么多岗哨的检查,偷偷下山,逃出生天。 李不负转过头来打量这间成德堂。 成德堂阔约三十尺,深却有三百余尺,两边无窗,几无光亮。 大殿的彼端设一座位,两旁灯火昏暗,上面居然还坐着一位长须老者。 众人隔得太远,光线又太暗,以至于不能看清楚他的容貌。 杨莲亭道:“属下拜见东方教主。愿东方教主早日统一武林!” 他朝着那长须老者微微一躬。 李不负瞧了瞧老者,又瞧了瞧轿子,立即明白过来。 ——东方不败也不愿以此“女儿身”与日月神教教众相见,于是找了个差不多的“傀儡”来顶替她发号施令。 ——在这种遥远而昏暗的环境下,确实也很少有人能去怀疑那是一个假的东方不败。 杨莲亭身后的紫衣侍者也纷纷下跪,朝着那老者叩礼。而他们口中之言,则比起杨莲亭更夸张的多:“尊奉教主之命,属下为教主效命,实是百世修来的福分,千年积下的功德,我等愿为教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番话讲出来,纵是李不负也听得浑身发毛,胃中恶心。 而上面坐着的老者淡淡地点点头,也不说话。 杨莲亭令一众紫衣侍者将轿子放下,随即斥退他们,待得他们走远,成德堂中再不余旁人之后,东方不败才从轿子里慢慢走出。 “莲弟,你斥退属下们的样子真是英武,我太喜欢了你那样子了!” 东方不败走上去牵住杨莲亭的手,杨莲亭却甩开其手,缓缓向着成德堂深处而去,道:“你可知道,你这回下山妄去少林寺,已是惹下了大祸!” 他的语气严厉,不像是在对日月神教的教主说话,反而像是在训斥自己的下属。 东方不败也不见怒,而是跟上前去,说道:“莲弟,不负弟提醒我为你准备两份礼物。我心里想着,日月神教中什么都有,只好去少林取两门适合你的武功来赠你了。” “你你若不高兴,便全怪在我身上好了。莫要责骂那位不负小弟弟。” 杨莲亭面色渐缓和下来,回身轻轻抚住东方不败的肩膀,说道:“我怎会怪你?我只是在想,你以后做事情之前,能不能经过我的同意?先告诉我一声?” 东方不败将身子贴了上去,咯咯笑道:“这几年来,我哪一件事你不知道的?只是知道得太多,那也就不新鲜了。偶尔多一点惊喜,有什么不好呢?” 她将手指背轻轻放在杨莲亭的脸上,一一擦过他的胡髭,又划至他的脖子。 杨莲亭道:“好了,咱们先回去。” “李不负,你也跟过来。” 二人渐渐往成德堂后转去,李不负也跟了过去。 他心里暗暗算计着:“东方不败的武功虽高绝世间,杨莲亭的武功却不怎么样。这狗贼方才胆敢摸我的手指” 李不负低首看了看自己的小指头,又想道:这杨莲亭奇奇怪怪,但武功太差,方才他与我接触之时,我已可立即将他擒下,哪怕是东方不败也来不及救他 “但他们似乎对我还无恶意,我先留他一条老命。等我将武当派三丰真人手书的《太极拳经》骗到手之后,再跟他们好好玩一玩!” 李不负目中狠色一闪而过。 他从听到东方不败说“日月神教藏有《太极拳经》”后,便有些意动,此时他觉得暂无危险,便打算再等一等时机。 杨莲亭与东方不败在前面走,李不负则在后面跟着。 杨莲亭时不时地转头瞧李不负一眼,眼中带着满意之色。 走过成德堂,来到一座石屋之前。 杨莲亭走进石屋,在左首一推,另推开一道暗门,与东方不败走了进去。 他却对着李不负道:“你便在此留下。稍后我会来看你的。” 东方不败好奇地问道:“你看他做甚么?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要将他请来?” “你瞒了我一回,所以我也瞒你一回。” “哈哈,莲弟,你生气了吗?你别这样” 杨莲亭和东方不败两人渐渐向暗门中走远了。 而李不负则坐在石屋中一张硬床上,默默思索。 石屋周围一片冷清,到处无人,他索性在床上打坐,练起功来。 夜。 李不负在路上已趁夜将那本《无相劫指》抄录下来。 他的拳掌功夫与擒拿指法本不算太好,若是能将这两门《金刚般若掌》和《无相劫指》分别学会,那却是大大弥补了他武学中的一大片空白了。 此刻夜已深,李不负还在脑中琢磨《无相劫指》的内容。 却听见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从石屋内渐渐移来。 依然是那道暗门,忽然打开。 “让你久等了。” 来的人不是杨莲亭,而是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走过来,对着李不负笑了笑,说道:“我早就说过,莲弟待你是很好的,不会伤害你的,对不对?这屋子除了你以外,还没有几个人来过。” 李不负笑道:“若真的对我很好,不妨将神教中珍藏的那本《太极拳经》拿给我看一看,可好么?” 东方不败微笑道:“当然可以。只要你服下这枚丹药,日月神教中许多的武功都可让你阅尽!” 她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瓷瓶,摆在李不负面前。 李不负打开瓷瓶,手里放着一枚红灰交杂颜色的药丸。 这是日月神教用来控制别人的“三尸脑神丹”,他在苗疆见过的。 李不负道:“只要我吃下它,你就为我取来《太极拳经》一览?” 东方不败点点头。 李不负将丹药放在掌心,仰头一下子喂入口中,随后拍拍手,说道:“好,我吃完了。然后呢?太极拳经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东方不败笑道:“别急。我先带你去见莲弟。”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断袖之癖 进入暗门。 走过一条长长的昏暗的地道,走了许久,这才豁然开朗,来到一处花园之中。 此时已是六月间,花园中绿叶红花,绽放无数,叠叠翠翠,重重团团,五颜六色一片,一堆假山边上还有一处池塘,池中有数对鸳鸯,池边则歇着几只白鹤,行在此处,令人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之中。 浓郁的花香飘散在四面八方。 每隔数步,便有一盏宫灯点燃,驱散黑暗,照亮花朵。 东方不败一直在前面走,走到一处小屋子前才停下来。 她轻声唤道:“莲弟,他来了。” 里面传出杨莲亭的声音,道:“他服下‘三尸脑神丹’了么?” 东方不败道:“嗯。” 杨莲亭的声音中带着三分喜意,道:“那你带他进来。” 东方不败却摇头道:“我怎能带他进来?那间屋子只有你和我能进。” 杨莲亭闻言,缓缓走出门来。他此时已换上了一套金黄色的宽袍,戴着一顶紫色的帽子,穿着两只长筒的官鞋,官鞋后面还镶着两颗明珠。最奇怪的是,他的手里还拿着铁制的手镣和脚铐。 东方不败走到他身边,仔细打量着他,似乎想要瞧出他是什么用意。 杨莲亭沉声道:“我让你带他进来,你为什么不听?难道你要忤逆我的意思?” 东方不败模样竟有些惊惶,道:“我怎么敢?莲弟莲弟,你你若真要带他进去,也就进去。” 杨莲亭却忽道:“你去将这副镣铐与他戴上。” 东方不败奇道:“穿镣铐?那是为什么?” 杨莲亭道:“此人武功不低,只有这副由海底精铁做成的镣铐才能制得住他!” 东方不败又问道:“莲弟,你究竟要对他做什么?” 杨莲亭冷冷道:“我让你做你就做便是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东方不败瞧了瞧李不负,本想开口,却欲言又止。 最后她还是道:“好,小弟弟,劳烦你戴上这铁铐。” 东方不败的动作依旧十分温柔,她将镣铐交至李不负的手中,让他自己去戴。 李不负盯着这镣铐看了半天,深深皱眉,显得有些犹豫。 而杨莲亭却催促道:“你若不戴上它,这辈子也别想得到三尸脑神丹的解药了!” 李不负望了一眼杨莲亭,慢慢把手镣和脚铐摆好,一样一样地穿在自己的手脚上。 杨莲亭紧紧盯着这一幕,目中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采,像是一种野兽般的紧张和兴奋。 “若我所记不错,任我行老贼在西湖铁牢里面,所戴的也正是与此一样的镣铐!” 东方不败道:“是的,莲弟,你没有记错。你的记性一向好得很!” 杨莲亭道:“那是自然!” 大约过了片刻,李不负的双手已被扣上铁镣,脚上亦有脚铐,他两只手互相扯了扯,发觉这中间的精铁坚硬异常,很难被内力所震断。 杨莲亭道:“好!好!你做得很好,我这样子与你相处,我心里便放心多了!” 他挥挥手,往回路踏去,说道:“好了,跟我走。” “莲弟,他要跟你去哪儿?” 李不负还未发问,东方不败先关心了起来。 杨莲亭道:“这人武功高强,智谋百出,大可为我所用,替咱们神教出一份大力!” 东方不败面上带着许多疑惑,却只是幽幽地道:“那么让他随你去。” ······ 黑夜。 花园中突然变得很暗。 只因杨莲亭带着李不负往回走时,每走几步,他便会将花径旁的宫灯熄灭。 而每熄灭几盏灯后,他还会厉声催促李不负走得快些。 李不负走得并不慢。 纵然戴着脚铐,但他依然能够很快地适应,行走无碍。 而这个时候,杨莲亭又走向他身后,大掌“啪”地一下用力拍在他的臀部,带着怒气地道:“赶快走!你没听见么?!” 只是在这时,他的语声中除了怒气外,还夹杂着一种别样的情绪。 在四下无人的黑暗之中,杨莲亭终于表达出了这种奇异的情绪。 李不负也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 他终于明白了杨莲亭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了。 他的内心中突然涌出一种说不清楚的感受,那种感受极难用言语来形容。 而杨莲亭居然在打完之后,又笑了笑,说道:“快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带着李不负穿过地道,又来到外面那间石屋。 走过石屋,竟又去到了宽阔而幽暗的成德堂。 成德堂已无人。 那位假扮成日月神教教主的“假东方不败”也已离去。 杨莲亭道:“你去坐在那张椅子上试一试!” 他指着那张日月神教教主的座位,那张椅子设在高处,坐上去自可一览全殿无余。 李不负果真坐了上去。 而且他还坐得很舒服。 日月神教教主的座位本该让他坐得这么舒服。 杨莲亭瞧着他的样子,哈哈笑道:“你坐得还好么?喜欢么?” 李不负淡淡地问道:“你请我来,就是为了请我坐一坐这个位置?” 杨莲亭先拍手赞道:“你身着镣铐,却仍能保持冷静,从容不迫,不愧是武林中最厉害的年青人。” 李不负只冷笑了一声。 他见李不负并不接话,又继续道:“我请你来,当然不止是这样。我当然还要和你做点什么。” 李不负已有了种预感,问道:“你还想和我做什么?” 杨莲亭又轻轻咳嗽了两声。 成德堂内忽然出现了八名紫衣侍者,飞快地上前,两个人按住李不负的左手,两个人按住李不负的右手;另外四个人分别抱住其左右腿。 而杨莲亭本人则慢慢朝着李不负走来,走到距离大约还有一丈多远的时候,他突然就扑了上来! 就像是一条饿狗扑向一块骨头一样! 嘭! 杨莲亭突地又惨叫了一声,倒退开去,右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丝丝的鲜血从他指间的缝隙中流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 先前竟是李不负口中猛地吐出了一样什么东西,击在他的嘴上,险些将他的牙齿打落! 呼! 李不负忽然内劲一震,双腿左右连环蹬出,将周围的四名紫衣侍者全都踢开! 另外四名紫衣侍者正待反应,已被李不负三个肘击,再加上一招“黑虎掏心”撂倒在地。 杨莲亭这时才看清楚先前李不负从口中吐出,用来打他的那物事。 ——赫然便是一枚“三尸脑神丹”! 杨莲亭指着李不负,又惊又恐,说道:“你你没服下三尸脑神丹?” 李不负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将它藏在嘴里的。” 杨莲亭道:“你嘴里明明含着东西,但你说话却怎么一点儿也没有痕迹?” 李不负笑道:“我小时候到邻居家偷肉吃的时候,嘴里含着两片肉也可说话,这样一枚小小的丹药算得上什么?” 杨莲亭忽然大声道:“我真的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画像之后,我就很喜欢你!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你别以为我对你有什么坏主意,日月神教的天下我可与你共分!” 李不负早猜到杨莲亭多半是有“断袖之癖”,但当他真正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又别有一般滋味了。 杨莲亭继续道:“我不惜冒着极大的风险,让东方下黑木崖去寻你,你便该知道我多么喜欢你了!你速速服下这枚三尸脑神丹,我们在神教中一起快活难道不好么?” 李不负一小步一小步地上前,脚上铁铐相击的声音在空旷的成德堂听来尤为清晰。 “你先将我手脚上的铁镣解开再说。” 杨莲亭犹豫了片刻,说道:“好。我帮你解开镣铐!” 他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借着昏暗的灯光摸索着,蹲在李不负的脚边,帮他将脚铐打开。 李不负紧紧盯着他,防止他会弄什么花样。 “唉,你为何不请东方教主点住我的穴道呢?你竟然天真到以为区区一副锁铐就能压制住我么?” 杨莲亭“哼”了一声,不声不语,显得很是硬气。 “唉,也许是他这些年在教中想打谁便打谁,想杀谁便杀谁,威风得实在太久了,所以难免就低估了真正高手的实力。” 李不负的背后倏然传来一个女子的怪异的叹息声音。 他心头大惊,正要回身,忽然觉得后颈处微微一麻,便已失去了知觉。 人也同时倒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九死一生 李不负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装潢精致的屋里,一面红粉遍匣的梳妆台旁边。 周围都是香气。 香的几乎让人有些喘不口气。 但李不负倒并不是被香熏醒的。 他是被一盆热水泼醒的。 泼醒人向来该用冷水,冰水,但这人却用热水,李不负本该好好感谢她的。 但李不负醒来过后,第一反应却是去摸腰间的血刀! 血刀果然还在。 李不负正要拔出刀之时,三根纤细的长指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唰唰唰”很快就点住他上半身的许多处穴道。 李不负被点住穴道后,连头也抬不起来,所以也瞧不见出手的人到底是谁。 但他也不必去瞧。天下有这么快出手的人只有一位,就是日月神教的教主,明明是男人却扮作女人的东方不败。 他的耳边已传来东方不败的声音:“你拿刀做甚么?莫非你要自刎谢罪吗?那可不必了。只因我还没有审问过你。” 李不负不能动作,垂着头只能看见东方不败所穿的一双绣着戏水鸳鸯的红色绣花鞋。 他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是半跪在地的。 所幸他的哑穴未被点中,还能开口说话:“东方教主,你要审问我什么?是不是要问我怎么没有吃下‘三尸脑神丹’?” 东方不败道:“不是。三尸脑神丹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把戏罢了,世间再厉害的毒药,毒的了人的身体,又怎比得上‘情’之一字?” 李不负道:“‘情’之一字?” 东方不败道:“毒能杀人,情却能偷心。所以再厉害的毒药也比不得情!” “你说,你是怎么将莲弟的心偷走的?!” 她的语气到了后面,变得尖锐而难听,充斥着愤怒与嫉妒! 李不负头上渐渐流下冷汗,说道:“这不是不是我想这么做的,是杨莲亭他他一个人” 东方不败怒道:“你还怪莲弟?你竟然还敢怪莲弟?!” “莲弟他为了你,不惜求我下崖去千里寻你。他让我对你好些,我也依着你去华山,去少林,你以为我是喜欢你才这么做的?那全是因为他!” “他对你这么好,你还敢怪他!?” 李不负顿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对。 “东方教主,杨杨总管的人如今在哪里?” 东方不败突然又从那种暴怒的状态中平复下来,平静地指了指李不负的身后,道:“他就在那里躺着。” 李不负眼中一惊,道:“躺躺着?” 东方不败道:“他被惊晕了过去,自然只能躺着。唉,你到现在还能记挂着他,也不枉他对你一片情意了!” 李不负忽道:“东方教主,你放我下黑木崖。我并不喜欢他。我保证从今往后,绝不再见杨莲亭总管一面!” 这一次,东方不败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不行的。他既爱上了你,纵你走了,他的爱也会一直牵着你。每个人的爱都是有限的,他的爱若分给了你,我得到的便少了。” 李不负大声道:“这样,我在他面前扮丑相,做恶心,让他讨厌我,这样他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东方不败依然摇头道:“不,你不懂爱。爱一个人,不论哪个人变成什么样子,都只会迁就他,帮助他,而不会嫌弃他的。” 李不负在心里面已经骂开了花,赶紧道:“杨莲亭的爱绝不是你说的那种爱” 东方不败勃然大怒,尖叫道:“是!是的!他的爱就是那种爱!若世上他都不懂得爱的话,还有谁懂得爱,还有谁?!” 东方不败突然抓起李不负的衣服,高高拎起,然后把他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若是平常,摔个七次、八次的,李不负也不会太在意;但这一下却真是将李不负摔得头晕脑胀,筋骨松散。 东方不败大骂道:“你骗了莲弟的爱,还要污蔑他,你这贱人真是可恶,下贱,卑鄙!简直卑鄙至极,下流作践!你根本就是个蛇蝎美人!” 她又抓着李不负的胸襟,将之提在半空,越说越激动,扯住衣领摇晃个不停! 李不负穴道被封,又被抓着不停地晃动,气脉受阻,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他忽然瞧见,东方不败的手里多了一根尖利的绣花铁针。 绣花针如闪电而动,先插入李不负的“中脘穴”,又刺进“天枢穴”,最后又落在“外陵穴”上! “像你这样的贱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 东方不败虽只握着一根小小的绣花针,但这根针在她手里发出,若真发动劲力,毫无疑问能够将李不负的前胸后背全部贯穿! 李不负喘过一口气,终于说出来一句话:“东方教主,手下留情,你听我说!我还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嘭。 东方不败正要出手之时,李不负的怀中突然掉落出了一本小书,书页翻展,正巧遮了遮他的胸口。 那本书还未落下,已被东方不败接了过去。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东方不败暴怒之下,竟又封住李不负的哑穴,让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不负只能死死地盯着东方不败,努力想用内力冲破穴道。 而东方不败握住手里的那本薄书,稍稍瞥了一眼,忽皱眉道:“《妙法莲花经》?这分明是一部佛经,怎会在你的身上?” ——那是李不负离开衡阳城前,定逸师太送给他的一卷经文,叮嘱他常诵之,可正心念,可净杀气。 李不负未能从口中答出话来,东方不败又自顾自地道:“是了,你曾经想要拜入少林,皈依佛门,所以随身带着经书诵读。” “你既是伴青灯,修禅佛之人,那又为何要来勾引我的莲弟?佛门怎出了你这样的败类?!你这种人,见什么佛祖?就活该下地狱,挨千刀,受火煮皮煎之苦!” 东方不败又开始谩骂起来。 这位魔教教主骂起架来,和街边的泼妇实在也没什么两样。 东方不败一边辱骂,一边将绣花针送至李不负周身上下的各处穴位,内劲随针滚入,使得他痛疼难耐。 到了后来,李不负连眼睛都闭上,只是咬牙忍耐着非人的折磨。 “你这佛门信徒也要从南方千里迢迢地赶来抢我的莲弟,你真是不得好死!” 而骂着骂着,东方不败却突然停住,又思量道:“不对,你既是佛门子弟,又怎会在苗疆与蓝凤凰作了恋人?” 她挥手解去李不负的穴道,问道:“你和蓝凤凰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不负来不及大口呼吸,急忙道:“蓝蓝凤凰姊姊是我的恋人!我与她约定一生一世,忠贞不渝,我是绝不会移情别恋到别人身上的!” 东方不败一直瞧着李不负的眼神,见他这几句话说得甚真,不由地道:“所以你真的不是故意勾引莲弟的?” “自然!我以前从未与杨总管见过一面,又何谈勾引” 李不负有苦在心口说不出——分明是东方不败将自己硬生生“请”过来的,却非要说是他在勾引杨莲亭。 但他也已看出,这东方不败只要是涉及到了杨莲亭的事,便变得不可理喻起来。 思维乍起乍伏,时沉时升,谁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东方不败又俯下身子,问道:“你你真的与莲弟没有任何关系?” 李不负道:“这是自然!” 东方不败道:“是我我错怪了你。原来你也是个苦情的人,你原也是被逼无奈的” 她说着,竟又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杨莲亭悠悠地醒过来了。 他第一眼便看见东方不败悲伤的样子,竟是大骂道:“你这女人,成日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烦也烦死我了!” 东方不败闻言,居然变得十分体贴,道:“莲弟,你醒过来了么?你莫怪我你千万莫怪我,我都是为了你好!” 杨莲亭眼眉一横,道:“我要你为我好?我自己难道不会为我自己好?快,扶我起来!” 东方不败又奉出双手,仔细地托着杨莲亭从床上起身。 李不负看见这一幕,不禁长叹了口气。 他方知这世上一物降一物,竟真是一点都不会有差误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情悲戚 杨莲亭醒转过来后,东方不败的表情变得尤其紧张、关切。 她将他慢慢托起,又俯下身子,小心地为他戴了两条白色袜子;戴上袜子后,她又为他穿好了鞋。 “我的衣裳呢?我的衣裳被你放到哪儿去了?” 东方不败连忙摸至床角一处,将叠得十分把细的金色衣裳用双手捧到杨莲亭的身前。 杨莲亭从鼻子间“哼”了一声,接过衣裳,站起身子,说道:“帮我穿好!” 东方不败果然听话地帮他将衣衫穿整。 杨莲亭问道:“我昏过去多久了?” 东方不败道:“大约有一、两个时辰。” 外面的天仍是黑的。 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不见,只有花香还在往屋子里面拼命地钻。 杨莲亭道:“李不负呢?他人在哪里?” 东方不败指了指旁边,说道:“就在那里。” 李不负此刻躺在地上,脸上带着明显的痛楚之意,他正在运功流转己身。 一股股令人清爽的神照功内力经过那些被针刺过的穴道,安抚调理,滋润浸沉,这才让他感觉好受了许多。 杨莲亭见状,立即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东方不败道:“我我只是用绣花针在他的穴道里刺了几下!” 杨莲亭道:“你为何这样做?” 东方不败道:“因为此前我以为是他在勾引你,所以” 啪! 东方不败的话未说完,杨莲亭已狠狠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打来,以东方不败的身手竟然没有躲过,也许是她根本没有想过要躲。 她的脸上立即出现了显而易见,连妆都掩不住的红色巴掌印记!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杨莲亭怒气极大,面容狰狞,根根须发张立! “你又在胡说八道!你又没经过我的同意乱做事情!你这个臭女人越来越不懂事了!” 但看来他如此生气,倒不是因为东方不败以针折磨李不负,而是因为东方不败擅作了主张,却没经由他的同意。 杨莲亭接着大声道:“你看我可能是会被别人勾引走的人么?只有古时的那些昏君庸人才会受美色诱惑勾引!他们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和他们岂能相提并论?!” 东方不败捂住脸,模样楚楚可怜,眼泪已慢慢掉下。 李不负本以为她会说出“你竟然为了那个贱人打我”之类的话。 谁知她并没有。 她坐在床边,嘴唇动了动,却根本没有说出半个字。 杨莲亭想了想,好像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语气变得稍微平和了些,说道:“你是女人家,不懂男人的事!” “我以往对你承诺过,我除你以外,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子。可李不负并不是女人,所以我要纳他为妾,并没有对不起你,你懂了么?!” 东方不败眼神复杂,缓缓地点了点头。 杨莲亭呼出口气,气恼未平,说道:“好了,先让他留在你这里。你日后要和他好好相处。” “你这次在少林寺胡乱出手,神教中必定又会掀起一场质疑教主的风波,一定又有很多不开眼的小人要来诋毁我和你!” 杨莲亭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显得焦躁难安。 “我先出去镇压下这次的风波,你最好持守妇道,莫再任性胡为了!” 东方不败又点了点头。 杨莲亭走出阁门去,忽又觉得少了点什么一般,停住脚步,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讲么?” 东方不败拭去泪滴,平静地道:“没有了。莲弟,你一路好走便是。” 杨莲亭随即不再回头,穿过花园,往外面行去了。 ······ 日出。 已至次日。 东方不败坐在梳妆台前。 她轻抹胭脂,浅点眉黛,缓抚秀发,对镜自怜。 “你听他,款抚冰弦音韵清。夜阑人静。情悲戚,话丁宁。谁人可知我情?” 她从杨莲亭走后,便坐在梳妆台前,反反复复地吟唱着这一句唱词。 已从深夜唱到天明。 她唱这些唱词,居然唱的很好。 东方不败从练了《葵花宝典》后,说话也渐渐捏着嗓子,变得奇奇怪怪,但这样的声音唱出此种哀情唱词,反而带着种异样的美感。 直到天明之后,她才慢慢停下唱词。 李不负盘坐于地,在另一旁运转心法,丝毫没有去打断她。 东方不败转过头来,对着李不负说道:“看来莲弟已下定决心要将你留在这里了。” 李不负慢慢道:“可我并不想留在这里。” 东方不败道:“莲弟既要你留着,你就留着。他已将情意都解释得很清楚,难道你竟一点儿不为所动?” 李不负干笑了两声,道:“我并不喜欢男人。” 东方不败叹口气,道:“那可麻烦了。你喜欢的女人是蓝凤凰,而莲弟喜欢的男人却是你。你若真的走了,必定又要惹莲弟大发雷霆” “他今日为你打我,明日可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了。” 李不负并不言语,只是听着东方不败慢慢讲着。 东方不败道:“所以我也只好委屈委屈你留在黑木崖。只是我也会保护你,让你不要和莲弟有什么肉躯上的接触。莲弟和一个男人做那种事,我可受不了。” 她竟已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曾是一个男人。 李不负忙道:“那样的事,我也是受不了的。” 东方不败淡淡地“嗯”了一声,道:“那便好。你作妾的,便该恪守作妾的规矩,姐姐我虽待你好,却是我的慈悲,你莫越过那条边界便是了。” 她说的什么“做妻做妾”,直教李不负听得雾水蒙头,在心底将日月神教的上下八代教主都骂了个遍。 若让他猜到在上黑木崖后会有这样一番事情,他一定早在黑木崖下便对杨莲亭出手,至少也要将他的手筋、足筋全部挑断! 东方不败抚弄了半天乌发,又道:“你还要记着,伺候莲弟他啊,其中是大有讲究的。” “什么讲究?” 李不负表面虚与委蛇,心里却计算着要怎么逃下黑木崖。 东方不败答道:“你一定要做出小女人的姿态来,不可违逆莲弟,不可顶撞莲弟,不可说莲弟的坏话。” 李不负瞪着眼,道:“这” 东方不败哀叹道:“我知道这很难,可莲弟他实在是个很自卑的人,你若碰到了他心里的那根弦,他一定是受不了的。” 她将手捧在心口,面露悲伤,眼神中却带着疼爱之意,道:“他很脆弱的,其实他比我还脆弱” 李不负不禁又问了一句:“你说杨总管是一位很” 东方不败摇了摇头,道:“他的武功又低,智谋又差,又不懂得打理神教上下事务,其实人人都瞧他不起。他当然心里面会感到很自卑。” “所以我一直都必须迁就着他,宠惯着他,他想要多少权力,我就给他多少权力。这样子他总算看起来会体面一些,威风一些,更像是个大男人一些。” 东方不败说出这番话时,忽令李不负觉得她好像与之前那个人有了些奇异的变化。 那种变化好像就是从东方不败的脸上被打了一耳光开始的。 李不负沉默了很久。 “情悲戚,话丁宁,谁人可知我情?” 他耳畔像是又响起了东方不败所唱的戏词。 可他还是没有品出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而东方不败已又继续道: “你若嫌呆在这里无聊,也可以在这里练练武功,我比你在武道上先走一步,也可指点指点你的。” 东方不败画好了妆,手里拈着绣花针,捧着一张绣布,走到花园中,坐在池塘边上,说道:“你如果想和我学刺绣,我当然也可以教你。” 李不负连连摇头,道:“我不学刺绣。我还是练武功的好!” 东方不败轻轻一笑,说道:“你练武功的话,我可指点你‘剑’,然而‘气’却只有靠你自己去练了。” 她忽然用“剑”与“气”二字来说明武功,反令李不负有些疑惑。 “剑与气?那不是华山派的二宗之分么?” 东方不败呵呵笑道:“说起来,你们华山剑宗和我所修炼的《葵花宝典》本有很大的渊源!” 这一点李不负在少林寺时,已听方证大师提到过。 东方不败道:“华山的岳肃和蔡子峰二人,一个比一个蠢,竟硬生生地想将葵花宝典拆成两套唉,须知剑气二道,少了任何一样,都不可能有太高的成就,似他们那样修行,却是误入了歧途!” 李不负问道:“误入歧途?” 东方不败道:“练剑不练功,到头一场空。当今天下,除了风清扬似乎会一套神妙的剑法,直指‘无招境’以外,其余哪有什么剑法能够不依靠内功?” “可惜他已死了。否则我一定要去见识见识他的剑法。” 李不负忽然道:“他没死。” 东方不败大为惊讶,道:“哦?他竟没死?” 李不负道:“不错。而且我还和他老人家交过手!” 东方不败目中一动,说道:“你且说来听听,你与他的那一战是怎样子打的?” 第一百二十章 大谈境界 李不负开始讲述华山思过崖上的那一战。 “我当时与嵩山派的两位师兄,外加华山剑宗的两人,还有黑道上的十五位好手在思过崖上撞在一起。我们还未相互动手之时,便遇见了风清扬老前辈。” 东方不败忽道:“你早就知道风清扬在思过崖上。所以你那一日引我前去,是想利用风清扬对付我,是吗?” 李不负面不改色,道:“我那时还不知东方教主你乃是一位心地善良,仁慈宽容的好姐姐,所以一时糊涂,还望东方教主莫怪。” 而东方不败笑了笑,道:“事到如今,我又何必怪你?只是我还要问一问,你遇见风清扬时,已是一位宗师人物了么?” 李不负道:“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完全进入宗师之境,但也差不了太多。” 东方不败点点头,道:“嗯,即便如此,这一股势力也不可小觑。” 那时候的李不负二十人加起来,灭掉华山剑派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李不负接着讲道:“但风清扬老前辈只出了一剑,我猜他大概是用了一门叫作‘独孤九剑’的剑法。便将其中十九人的兵器都尽数破去,唯独只有我还能手握血刀不掉。” 东方不败微微一惊,道:“独孤九剑?!那正是昔年独孤求败所传下的剑法了!” 李不负道:“正是!我还见过华山派的大弟子令狐冲使‘独孤九剑’。准确的说,那并非是一门剑法,更像是一种专门破解天下各样兵刃、拳掌、暗器的法门。其核心便是‘无招胜有招’!” “而我知道,风老前辈在思过崖上所用的也绝不是天下任何一门一派的招式!我虽不擅长剑法,却也通晓五岳各派的剑法,但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一种剑路招式。” “所以我猜想,他用的也是无招胜有招的独孤九剑!” 东方不败瞟了李不负一眼,笑道:“原来你也懂得无招胜有招?” 李不负叹了口气,道:“我其实并不懂。我只是听过这五个字而已。” 懂得一样道理,与听过一样道理,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东方不败道:“可是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懂,那么离真正去懂,其实也就不太远了。你的天赋本来就很高,比起盈盈还要高些。” “盈盈?” “盈盈是前任教主任我行的女儿,也是本教的圣姑。只不过她的父亲走得早,她的武功全是她小时候我教她的。” 李不负恍然,记忆起了这位在绿竹巷中抚琴的冷冰冰的“圣姑”。 东方不败接着道:“你继续讲。若风清扬只是懂得‘无招胜有招’的话,那他也未必胜得过我。” 以无招,胜有招。 这已是武学中极高的境界。然而听起来东方不败竟还在更高的一重境界上面。 而李不负却道:“我感觉风老前辈的剑法绝不仅仅于此。他的那一剑就像是风一样,从四面扬起,八方吹来,让人防不胜防,挡无可挡。那种剑意,我生平也只体会到过那一次。” “那一剑就像是风一样?” 东方不败忽仔仔细细地又重复了一遍,认真地问道:“究竟是那一剑像风?还是那一招是风?” 她问题中的“像风”与“是风”显然是很有不同的。 李不负思考片刻,笃定地道:“那一剑是风!那一剑本来就不是剑,而是风!” 东方不败连道:“很好,很好,很好!他的剑已不是剑,已是风,这很好。” 李不负问道:“这很好?” 东方不败淡淡道:“这便不是无招的境界,而是‘无剑’的境界!” 这已不是李不负第一次听到“无剑”这二字。在思过崖上之时,他记得风清扬也曾对他讲过,说他看出了“无剑胜有剑”的奥妙。 东方不败缓缓道:“剑上无招,可毕竟还有剑。只要有剑,便有破解的法子。可一个人若连剑都没有,你又该怎么破解他的剑法?” 李不负慢慢点头,若有所思。 “那么无剑之上还有更高的境界么?” 东方不败叹道:“自然是有的。独孤九剑的创始人独孤求败岂非就是那样的境界?” 李不负道:“独孤求败?可他的独孤九剑的奥义乃是无招胜有招,并没有” 东方不败道:“那门独孤九剑已表示他是非常高明之人!你想一想,天下的武功都是由招式组成的,哪里有什么剑法能够直指‘无招境’的?可独孤九剑却能!你学的也是上乘武学,如今是不是也未在招式上达到那等境界?” 李不负忽然明白过来。 令狐冲只是学了独孤九剑半年多,他的实力便已突飞猛进,直上青云,领悟出极高的境界,一举击败剑宗的老辈高手;这确实不是修炼一般的武学能够达到的。 东方不败忽然对着池塘中的鸳鸯笑了笑,说道:“好了,那些境界暂且不提。我先与你讲一讲所谓的剑、气之分。” 李不负道:“请讲。” 他知道,这东方不败虽然性格古怪,心态已有些不似常人,但是在武功上的造诣却绝不下于当世任何一人。 其武学见解必定是非同凡响的。 东方不败道:“华山二宗的剑气之争,原是因我所修炼的《葵花宝典》而起,所以我对此再熟悉不过。” “所谓‘剑’,便是要在招式上钻研精深。可到了后来,便不仅仅是招式,而更是要在意境上有所领悟才行。因为招式是死的,是有限的。意境却是活的,招有尽而意无穷!” “而气便不同。练气便是练内功!内功自然是基础,也是武林中人人都在修炼的。可内功也有境界之分,差的人只能聚气而用,强的人却能化作真气,隔空而放。这其中自也大有分别了。” 东方不败道:“然而这两者相辅相成,都达到一定的高度,才可真正地进入宗师之境。” 李不负道:“若只有一样厉害,另一样不行呢?” 东方不败道:“你方才所说的懂得独孤九剑的是否还有一位华山派的大弟子令狐冲?他的内功如何?” 李不负道:“他的剑法高超,内功修为却差得太远,也许连他师父岳不群也赶不上。” 东方不败道:“这就是了。所以若真的打起来,他一定胜不过你。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宗师境界,而只能算是‘半个宗师’。” 令狐冲的剑法已到了宗师境,而内功却未及,所以只能算是半个宗师。 东方不败笑道:“我修的武功虽非正途,然而我却知晓何为正途。所以你若在此受我指点,那其实也并不亚于得到一本绝世神功的,对你来讲,不是受罪,而是一番机缘。” 李不负在心底大大地腹诽了一番,嘴上仍问道:“依东方教主之见,我如今该如何修炼呢?” 东方不败道:“我看得出,你的刀法不错,拳掌功夫却太弱。你若能先将从少林寺借来的《金刚般若掌》和《无相劫指》练熟,对于你的武学经验却是能够有长足的增长了。” 李不负皱眉道:“据我所知,少林七十二绝技每一门都很难练,有些少林高僧一生中也未必能练成多少门的。” 东方不败道:“武学之道,原本相通。我等高屋建瓴,自可一览无余。以你的内功和天资,再加上我的指点,你练上几个月大概也就能有所小成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杨莲亭 几个月。 若要李不负与东方不败和杨莲亭相处几天,他大概勉勉强强还能忍受下来。可要他在黑木崖上呆几个月,他只想一想,便觉得实在很难熬。 但第二天杨莲亭居然没有来。 第三天他也没有来。 到了第四天,第五天,他仍然没有来。 李不负在花园里练习“无相劫指”,东方不败就在池塘旁边绣花,时不时地指点李不负一句。 若论指法和剑法两项,天下能够超过东方不败的人还很少。 所以在她的指教下,李不负早晚不停地练,果然学得很快。 指法本是他以往不太精通的领域,然而在东方不败的教学下,他的指法几乎可以用进步神速,日日一新来形容。 ——而且他发现与东方不败相处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屋子里一向被东方不败打扫得很干净,很整洁,而且很香。 不但有花香,还有浓烈的脂粉香。 东方不败本是个很讲究的人。 她当然也不会让李不负与她住在同一间屋里。 她认为“男女授受不亲”,乃是万万不会答应和李不负同住一屋的。 李不负就更高兴了。 他每天晚上就在花园池塘边的假山上面打坐休息,时而横躺在假山的一块平坦的石块上睡觉。 东方不败还很贴心地送了他一床被褥。 除了有些夜晚有些潮湿以外,李不负渐渐发觉这地方也并非太难忍受。 东方不败身上让李不负难以忍受的地方其实并不太多。 她的妆容虽不那么好看,声音虽略显浮夸,虽明明以前是男人,却非要把自己当作女人;这三点都会让人感到十分异样,可李不负若是把她完全当作一个在戏台上的旦角,那她的样子也就不算太难看,声音也不能算太难听了。 李不负一向是个很能适应的人,因为他从小生存的环境本就比这更加恶劣,更加糟糕。 直到第六天。 杨莲亭终于来了。 他是早晨来的,一来就看见了躺在石头上睡觉的李不负。 李不负的眼睛半合半闭,像是昏昏未醒。 杨莲亭顿时眼中异色闪动,慢慢地走过去,正打算做些什么。忽然,李不负的一只手已扣上了他的手腕,而且一指点在了他的肩井穴上! “你” 杨莲亭猝不及防,被点住穴道,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便疼得冷汗直流。 这些年来,他已很少被人制住穴道,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被人点穴竟然会这么地疼痛难耐。 那是因为李不负使上了全力,而且他还暗暗催动了并不熟练的“无相劫指”的指力。 他虽还未真的将这门指法练得很好,然而用来对付杨莲亭,却是足余太多了。 但是杨莲亭硬生生地忍着,没有叫出声来,只是道:“你想干什么?我好心好意对你,你却这样待我?” 李不负道:“那并不是我所以为的‘好’。” 杨莲亭道:“那你以为的好又是什么?” 李不负嘿嘿一笑,并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而是道:“你若挑个别的时间来,我倒也奈何不了你。但你偏偏现在过来,看来我脱困便有望了。” 杨莲亭冷笑道:“你想脱困?你以为你能下这黑木崖?” 李不负淡淡地道:“你的性命已拿捏在我手里,难道我还不可以下黑木崖?” 杨莲亭道:“你若以为你能借此威胁到我,那你就错了。我杨莲亭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是绝不会受你胁迫的!” 李不负笑道:“你纵然在我面前装得很有脾气,那又怎样?我以你作威胁,黑木崖谁敢拦我?难道东方不败舍得让你死在我手里?” “我当然舍不得!” 不知何时,东方不败已从那间小阁之中,缓缓地走了出来,凝望李不负。 李不负冲着她笑了笑,道:“多谢你这几天对我武功的指教,我很感激你,也不那么讨厌你,但我还是准备走了!” 若在东方不败指点之前被他擒住杨莲亭,他必定会破口大骂这一对“狗男女”,极尽辱骂之辞,将他们好好羞辱一番,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但是到了此刻,他唯一想要好好对付的就是这个杨莲亭,对东方不败却没那么讨厌了。 李不负一想起这段时日的遭遇,于是又在杨莲亭身上多加了一些力劲,将他的手腕捏得咯咯作响! 杨莲亭还是忍住不叫,他竟真的很能忍! 东方不败却似很心疼他,说道:“你莫再对莲弟下手了,否则以后我都会百般偿还回来的。” 李不负笑道:“可惜我今日便要下黑木崖,看来是没这机会了。而且要偿还,也该是我将你对我的刺针之苦在他身上偿还回来!” 杨莲亭咬着牙,硬撑着说道:“还!你全都还回来,我若皱一皱眉,便不是好汉!” 李不负正要加力,东方不败又幽幽地道:“今日纵真的放你下了黑木崖,可来日我却还是可以将你抓回来的。” 杨莲亭哼哼了两声,亦道:“日月神教势力之大,遍布天下,你以为你能逃到天涯海角吗?除非你将我一直带在身边,作你的护身符,否则东方总之是能寻见你的!” 李不负不禁愣住。 过了片刻,他缓缓道:“我若真的到了天涯海角呢?” 杨莲亭道:“嘿嘿,你虽能逃,那蓝凤凰也能逃么?蓝凤凰就算真的跟你私奔了,偌大一个五仙教,也能跟着你们一起逃么?” 李不负眯着眼睛,眼中杀机大现。 东方不败却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过了半晌,李不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杀机又渐渐平复下来。 东方不败温和地劝道:“你好好呆在黑木崖上,等你有一天武功能够击败我的时候,你自然就可以走了。那时候谁也拦不住你的。” 李不负摇头道:“武功超不超得过你且不谈,我可以不杀杨莲亭,但我现在要逼他发个誓,总不算过分。” 东方不败道:“若誓言并非什么上天摘月,弯弓射日之事,那自然不能算过分。” 李不负道:“好。我现在就要杨莲亭发誓,自今日起,见到我之后,只能远远绕道而行,不得近我一丈之内!” 东方不败目光闪烁,说道:“这个誓言并不能算过分。” 杨莲亭忽然大叫道:“东方,你不要管我!快将他擒下,我要好好” 他的话还未说完,李不负又催动出“无相劫指”指力,在他的小腹的“气海穴”上狠狠地点了一指! 杨莲亭腹痛如同刀割,话顿时憋了回去。 李不负缓缓道:“你若不肯发这誓言,我的下一指便会点在你的‘气海穴’的再下面一点。” 杨莲亭还是很硬气地不吭声。 李不负果真又是一指点出,点在他“气海穴”的下方一处! 东方不败疾呼道:“不可!” 她本欲上前施救,然而却见李不负已拔出血刀,将刀正对杨莲亭的脑袋。 李不负冷冷道:“你最好莫上来,否则我手一滑,他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杨莲亭的头上布满了冷汗,眼中充满着血丝,模样狰狞,气喘吁吁。 他怒吼道:“你再点啊” 李不负道:“好!我今日就让你做不了男人!” 他的血刀仍架在杨莲亭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却挥动一指,往杨莲亭的小腹更下方戳去! 杨莲亭猛然张开嘴去咬李不负的手,他紧紧咬住,一点儿不肯松口! 李不负痛得一声大叫,但还是稳住了刀,冷声道:“我只听说过古人言而有信,遵誓守言,便是丈夫;却从未听闻过哪个大丈夫还会咬人的!” 这句话竟很管用。 出乎寻常的管用。 杨莲亭听了这句话之后,松开了嘴,抬头狠狠地剜了李不负一眼,道:“好!我杨莲亭发誓,日后见到李不负皆绕道一丈而行,否则教我天打雷劈,永不为人!” 李不负听到这番誓言,总算宽下了心,将他身躯一扔,丢给了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连忙接过杨莲亭,道:“你莲弟,你没事?” 杨莲亭睁大眼睛,怒道:“我怎会有事?我怎么会有事?有事的是你!你怎么不将他好好看住?” “是我的错,我本不知你今日要来的”东方不败又问道,“可你怎么与我离别了六日,才来看我?” 杨莲亭一甩衣袖,恨恨地看了一眼李不负,骂道:“因为你在外面以女装现身,神教中颇多流言蜚语。光明右使向问天直接叛出神教,还拉了一帮人跑,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法子平息流言,随后又派人去追杀他了!” 东方不败叹道:“唉,向问天右使也叛出神教了么?” 杨莲亭道:“只不过他也活不了多久。我故意将他的行踪泄露给了那些名门正派,如今恐怕全天下都在追杀他!” 东方不败道:“幸好我们在黑木崖上,这些凡尘俗事都与此时此地是无关的,对么?” 杨莲亭点头道:“我自有方法解决外面的那些问题!” 东方不败道:“好,我自然是相信莲弟你的。我们回屋去慢慢说,好吗?” 二人同时转头看了李不负一眼,随即慢慢走回屋中去了。 而李不负就在假山之上坐着,神思飘摇,也不知是在做什么算计。 ······ ps:新修版中,向问天这时应当是光明右使。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无相劫指 杨莲亭这一天走后,李不负依然住在假山上。 但杨莲亭果然没有再碰李不负半下。 而且他还将《金刚般若掌法》和《无相劫指谱》留在了这里。 他根本就不喜欢练武。 他已从日月神教的权力当中获得了更多的魅力和更强烈的快感,所以他不需要再练什么武功。 所以这就便宜了李不负。 他在路上本还没来得及抄录《金刚般若掌法》,但此时却不用再去别处寻了,只消向东方不败去要一要便可。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 李不负平日里早上练“金刚般若掌”,下午练“无相劫指”,晚上便盘坐练功休息。 他以往接触拳掌指法本就不多,此刻学起来,新门新路,颇有兴致,再加之有东方不败的指教,其进境之快,可称匪夷所思! 东方不败本来认为他几个月可将这两门武功练得小成,然而李不负仅仅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先将“无相劫指”练至了小成。 指力屈伸,灵活自如。 一指点出,如临大劫! 李不负此刻正在花园中练功。 嗖! 一道指劲激射,从他指间跃出! 丈许距离外的花丛中忽地轻轻响了一声。 几朵金黄色的花瓣忽然飞起,漫舞于空,又渐渐落下。 待得它们落下之时,朵朵花片,却又各自裂了开来。 东方不败在远处,绣花针微微一顿,叹道:“你果真很快就将无相劫指练成了。” 李不负道:“是。” 东方不败道:“你的内功很强,而且看来所修炼的心法也一定是正宗心法。你既有一身浑厚的内功底子,练这指法,自然就要比旁人快上太多。” 李不负微微笑道:“而且我没有别的事做,于是一天到晚都在练功,这也是我比其他人练得更快的原因!” “嗯,”东方不败点头道:“然你未曾学过佛法,想要完全参悟透此指法,终究还有些难处。” 李不负皱眉道:“佛法?练这门武功还需要学佛法?” 东方不败道:“你没学过佛,便不懂得‘无相无空无不空’的道理,也便不能够将此指法的全部威能发挥出来。” “若是真正的有道高僧使用此‘无相劫指’,应当是双手无动,指劲立发,劫从空中而降,无影无形,无相无迹,方得圆满。” 东方不败缓缓说道:“少林寺的那群和尚们总是说什么练武为下,修佛为上,武林中的好汉们皆以为这是空头幌子,可其中委实也不无道理,他们的武功的确和佛法是息息相关的。这门无相劫指,便是要教人堪破了相,到达‘无相’的境界。” 李不负道:“东方教主原来也精研过佛法?堪破了相?” 东方不败摇头道:“我堪的破什么相?佛家偏去教人堪破什么男女相,依我看,却是大大地灭绝人性。世上本有男女之分,男子阳刚,女儿阴柔,如连男女相都要堪破,那还算什么人?” 李不负道:“也许这是佛家所说的众生皆佛呢?” 东方不败又冷笑道:“众生皆佛?那不过是佛家用来骗人的话罢了。这世上男女本有不同,若能生作女儿身,如盈盈一样,那便人人倾慕,众生颠倒,谁还想去念什么经,成什么佛?” 她又提到了“盈盈”。 盈盈是前任教主任我行的女儿,也是日月神教的圣姑,东方不败平日里聊天时,也常常会提到这个名字。 她似乎很偏爱任盈盈。 杨莲亭在日月神教中本来无人胆敢违逆,可唯独任盈盈是个例外。 每当受日月神教的“三尸脑神丹”所制的群雄得不到解药的时候,往往便是去恳求圣姑任盈盈。任盈盈又去求杨莲亭,杨莲亭也不会不答允的。 其实是东方不败让他答允的。 因为东方不败实在很喜欢任盈盈。 东方不败又道:“在盈盈小的时候,我总是会带着她去游山,饮泉,爬树,摘果,她果真是个极美极美的女孩子,若谁能娶了她,那才是一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瞟了一眼李不负,道:“你若不喜欢男人,我倒可将她介绍给你瞧瞧。” 李不负摇头道:“大可不必。我与她打过两次交道,体验实在不能算很好。” 东方不败笑道:“她平常是有些冷漠。但那也是由于你没有走进她的心。一个男人若走进了一个女人的心,那女人便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 两人正在说着,杨莲亭已从花园外面走了进来。 他这个月并不常来。 而且每次来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所以李不负每次都能猜得出,日月神教中不听他话的人恐怕越来越多了,向问天多半也跑得越来越远了。 而这一次杨莲亭的脸色尤为难看。 他的一张脸阴沉着,几乎能够滴出水来。 李不负在花丛中站着,于是杨莲亭走到距离李不负差不多一丈的时候,便停住了脚步。 他确实很守承诺,很像大丈夫。 李不负稍稍一跃,往假山上跳去,待他落在假山后,杨莲亭才提步往东方不败处走去。 “其实你如此艰难地与我相处,倒不如将我放了,反得一身轻松。” 李不负坐在假山上,悠悠地说道。 杨莲亭闻言,瞪了李不负一眼,道:“可我偏偏不放你走!” 李不负哂笑两声,也不多说。 而东方不败款款而去,拉过杨莲亭的手,道:“不放就不放好了。莲弟别生气,你瞧我今天的这身衣裳好看么?” 东方不败以前的衣裳是鲜红色的,最近所穿的却变为了浅红色。 杨莲亭叫道:“别看什么衣裳了,你可知最近武林中又有大事了。” 东方不败手拈衣摆,吟吟笑道:“出了什么大事?比得上我的新衣裳吗?” 杨莲亭眼中厉光一闪,道:“任我行已逃出西湖牢底,离开梅庄了!据说是向问天带着一帮叛教之人去营救的。也不知道是谁泄露了任我行被关押在梅庄的秘密!” 东方不败眼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从容,说道:“他纵不死,那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只要他不找到黑木崖上来,咱们便不会受影响,过的日子还是一样的,对吗?” 杨莲亭此时忽然目露不屑,大袖一摆,说道:“任我行逃出牢底,对我来讲,自是一件小事。你当初仁慈放了他一马,我们自然还可以将他再打回原形!” 李不负在旁听着,心头暗自计较。 ——江湖上的所有人本都以为日月神教的前任教主任我行已死了,谁知此日又重现江湖。 杨莲亭接着道:“他一出山便杀了教中的薛香主,我已派鲍长老、桑长老他们去梅庄盘问了。” 东方不败摇头道:“他们此时去梅庄,好似已有些晚了。倒不如将这些长老们聚集一起,一齐去捉任我行来得好些。” 杨莲亭有些怒道:“你怎知我的安排?我派他们去梅庄,乃是要赏功罚过,将镇守梅庄‘的江南四友’全部处死,以儆效尤!” 东方不败立马道:“好,好,莲弟看重的是日月神教的严格教规,而不仅仅是一人之逃亡。你的胸怀我方才未能理解到,你莫怪我了。” 杨莲亭转怒为喜,却故意淡淡道:“我怎会怪你?我的安排,大有用意,本就不是别人能窥出奥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