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的小媳妇》 第1章 宠妾灭妻风波起 孙家大宅内,气氛紧张。 秋黄落叶,悄悄着地。生怕声音大了,惊着了宅内的人。 孙家正堂灯火通明,太师椅上,大老爷正襟危坐,嘴抿得紧紧的,堂下跪着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穿红紫相间纱裙的正瑟瑟发抖着。 另一个穿淡黄色纱裙,上衣花色也极其素雅,背挺得笔直,一脸淡然,一副清者自清的神态。 大老爷姓孙,名允良,刚升任江宁府知州,眼下正值新官上任三把火,府衙事务已是忙的不可开交。 不想内宅歹人,竟然趁着大娘子产期临近,身体不适,生出乱子来,幸而早上大小姐撞见,及时阻止了这场灾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孙允良拳头紧握,后背凉飕飕的。 “老太太来了”,老管家附耳对允良道。孙知州赶紧起身,迎到门口。 远远看见假山后面,两个丫头提着照明灯笼,蹑足前行,林妈妈扶着老太太在后头,刚走到门口,看到孙允良一脸官司,便怒道:“已经是一府知州了,还这般沉不住气!” 孙允良后退几步,赶紧跪下:“儿子有罪,内宅不宁,劳动母亲大晚上还要起床来处理内宅事务,只是——”孙大人自知理亏,不知该如何回复此事缘由。 “你也不必说了,此事林妈妈已经跟我说过了,原是内宅妇人之事,里面的歪歪绕绕你一个大男人如何审得清!原本我也懒得再管,但此时你大娘子产期临近,不便处理,此事又累及你官声,于我们家未来大有干系,我也少不得要讨你嫌,替你审一审。” 孙大人脸露愧色,“母亲说的哪里话,是儿子宠妾过度,才有如今之事,母亲说这话,儿子愧不敢当。” 孙母面色稍霁,压低声音摆手道:“这事情原本不宜伸张,你倒摆出衙门断案的架势来,快提辛氏和她丫头来我房内,其他人一概不许跟来。” 孙大人羞惭道:“那些都是签了死契的下人,也是孙府的老人了,儿子想着事情还尚未发生,便……” 老太太似懒怠再说,让林妈妈扶着便要回房。 孙大人亦步亦趋,待进入老夫人内堂,林妈妈便叫下人全都出去。 老太太规矩极严,各人皆是缓缓鱼贯而出,更皆老太太礼佛,需要清净,丫鬟仆妇环佩全无,走路无声响。 彼时,屋内只剩下孙允良、林妈妈、辛氏与其丫头夏至。 孙允良扶老太太坐好,自己站在旁边。 老太太缓缓道:“辛氏,你好手段,你打量你的事瞒得滴水不漏吗?还不快从实招来!” 辛氏现时正低着头,心道好厉害的老太太,现下一点证据和端倪都没查出来,还能这样淡定。 她主意既定,便抬头道:“老太太,此事我实在是冤枉,夏至背后定是有别人指使,谋害大娘子,再污蔑我,此乃一箭双雕,诛心之计啊!” 红紫纱裙的丫头顿时抖得更厉害了,瑟缩道:“没有人指使奴婢,此事乃奴婢一人所为,我记恨大娘子因厌恶辛姨娘而总是无端责罚奴婢,所以……” “你这个丫头还在说谎,此事若无上千两银子,那大夫能替你办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况你这丫头平时行事最是和平,人家要你顶抗杀头之罪呢,你还替她瞒着!”老太太怒道。 夏至原本胆子便小,此时听老太太这般讲,更是吓得哭了。但仍是闭紧了嘴,不敢说话。 老太太转头对辛氏道:“我本着上天有好生之道,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说出原委,赶紧拿出解药,救下云哥,我还可饶你一命。” 辛氏顿时泪如雨下,辩道:“老太太明鉴,云哥和泊哥一块儿上学,一块儿吃饭,如果我在学堂的饭菜里下毒,这不是也害了我的泊哥儿吗?” 原来临近子时,辛姨娘的丫鬟夏至在走廊边左顾右盼,偷偷摸摸地往前走。 太太嫡出的大小姐孙宁因照顾母亲晚了,回自己院子里经过看到了,便觉有古怪。 于是偷偷跟着她,只见夏至到了孙府后院的墙角边,拨开草丛,露出狗洞,居然伸出一只手来,手心放着个小布包。 夏至拿到鼻子边闻了一下,接着从腰间掏出一包黄色的布袋,准备放到那只手上。 孙宁即刻冲出去,抓住夏至的手,夏至一声呼喊,那只手立马缩回去了,待孙宁着人去外围墙捉人,那人早跑了。 孙允良找来自己表哥张大夫来验药,不曾想,这竟然是银针都验不出来的毒粉,少量不足以致命,人也并无不适。 但若服用达半年以上,届时只需要再食上几碗无毒的银杏便可毙命。 若不知道毒药粉配方,解药很难配,需不断试毒,耗时许久! 孙允良看老太太这么说,想是云哥已经中毒了不成? 老太太看他那糊涂儿子还不知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糊涂蛋,引了这么个祸水进门,云哥快死了,你还不知道呢!” 孙大人惊道:“他不是在大娘子屋内睡着了吗?” 辛氏内心一惊,面上仍是淡定的样子。老太太没有证据,若是有,当不会如此行事,但她内心还是不免忐忑。 老太太拿起桌上的毒药粉,对允良道:“我们家学堂里的厨子是我从申家带来的,几十年的老仆了,对我忠心耿耿的,老婆孩子也都是在我们庄上过活。前几天,他来跟我汇报哥儿们的饮食情况,他说辛姨娘派夏至来送钱,跟他说泊哥儿最近很是喜欢吃银杏,望师傅饭食中能给哥儿添些,云哥儿看泊哥儿吃得开心,也要吃,于是这两天,师傅还给多做了一点银杏。” 老太太使了一下眼色给林妈妈,林妈妈就出去了。 “刚才老爷在大堂的时候,我派人搜了你的暮霜阁,在夏至的房间里,发现还有跟这包毒粉一样的药粉,你怎么解释?” 辛氏道:“夏至擅做主张,打着我的名义跟申师傅乱传话,她对太太怀恨在心……” “你还敢狡辩,夏至即便恨太太,云哥和她可是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他?云哥死了,于她有何好处?” 辛氏听了这话,犹自辩解:“夏至痛恨太太,自然也记恨她的哥儿。” 老太太冷冷的看着辛姨娘,不发一言,不一会儿,林妈妈回来了,还带来一个小伙子,约莫十八九岁上下。 夏至一看到这个小伙子,惊恐异常,喊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小伙子看夏至跪在地上,浑身抖筛糠似的,便觉不妙,赶紧跪下对老太太道:“老太太饶命,不知小妹犯了何事?” 林妈妈答道:“你妹妹毒害知州老爷嫡长子。” 小伙吓得赶紧磕头,讲话却掷地有声:“我妹妹从小本份厚道,断不会做这等恶事的。请老太太明察、” 老太太道:“你妹妹自是不敢,此事定是有人背后主使。我知道你前段时间在庄上犯了事,依律当处极刑,但过后你不但没事,反而还可以回庄上做事,你以为是何故?” 小伙愕然,不想老太太竟连这事都知道。 “我已经问过了庄上的副管事,你‘误杀’的那个人,是辛姨娘的远亲,前几年家乡遭了水灾,活不下去,只得背井离乡,来投靠辛姨娘。你哥哥刚去庄上不久,自然不知,但他那夜打死的老妇,其实并没有死,只是送回辛姨娘的老家养老了,她们在诓你呢!” 孙允良等人听到这里,已经是渐渐明白过来了。 夏至眼里满是绝望和伤心,盯着辛姨娘道:“姨娘,这是真的吗?” 辛姨娘这才有点慌了,但她素有城府,面上却什么也不露。 老太太道:“这件事情,我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只是当时你未曾真正害人,想来你也有可能只是施恩于人,望夏至日后能真心为你着想,护你和哥儿周全。你风评一直不错,慈母之心,怕也是无奈为之。” 辛姨娘眼睛一亮,计上心头。 老太太喝了口茶,继续道:“但我细想想你做那么多事情,兼着当时大太太刚有孕,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为防患于未然,我便派人盯着那老妇人。同时也吩咐林妈妈紧抓家里门户,以防小人作乱。如今夏至被抓,我才知道,你却是存了这样毒的计策。夏至房内还遗留少量毒粉,想来已是用了不少,事已至此,你还要替她瞒着吗?”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夏至说的。 夏至磕头如捣蒜,哽咽道:“老太太,大老爷,奴婢虽然常受太太责骂,但是也万万不敢害太太性命啊。半年前,奴婢哥哥打死了人,对方非要我家赔偿五百两银子,才不告我哥哥啊,辛姨娘听说此事,给我送银子,派人替我料理这件事,奴婢不从,我哥哥就没命了,奴婢也是万不得已~” 老太太问道:“辛氏是让你如何下毒的?” 夏至道:“辛姨娘拿钱让我收买了学堂里负责刷锅的胡安,每日在锅里刷那毒粉,只因近日老爷升官搬家途中,胡安不慎遗漏了毒粉,更皆夫人产期日近,云哥还没有毒发,辛姨娘才叫我继续采购毒粉,加大药量。但辛姨娘说了,此粉只会让人患病一月左右,看似病危,实际上配出解药,便会好转,选在太太产期近日发作,只是想让太太难产,日后缠绵病榻……” 孙允良越听越惊愕,平时温文尔雅,善良柔美的辛姨娘,心计居然如此之深。 他嫌恶地看着辛姨娘,怒道:“你这歹毒妇人,还不快拿出解药救云哥。” 辛姨娘满眼含泪,对着夏至怒道:“你这贱婢,随意攀诬,我若叫你在锅里下毒,我泊哥儿不是也中毒了吗?” 夏至气道:“姨娘有解药,怕什么?你每日给泊哥儿喝解毒汤水。” 辛姨娘继续狡辩:“我是泊哥儿亲娘,也是好人家出身,怎么可能不知人命关天的道理。何况是药三分毒,我怎么舍得我泊儿的身体有半分损伤,他还只有六岁啊。大太太素日刻薄我和泊哥,我只想着她能够缠绵病榻,没有心思害我们娘儿俩就够了,定是你这贱婢偷偷换了药。可怜我的泊儿,此时也不知道有没有中了你的毒。” 说完也不顾体面,便要上手去抓夏至。 孙大人眼见此事陷入胶着,想想平时辛姨娘温柔婉转,待下宽和,怎么也不像能做此毒辣事的人。 况且此事都是夏至在中间交接,中途动了手脚,见财起意,想要不归还辛姨娘的救命钱,又能一举除了大太太这个眼中钉,也未可知。 于是转头呵斥夏至:“你这贱婢……” “都给我住口!”老太太怒道。 “如此证据确凿,辛姨娘还能诡辩,果然心思灵动,口齿伶俐。既然我儿子糊涂,那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林妈妈,去把太太的陪房周芸家的叫来,叫人守着云哥和泊哥,别人一概不许靠近,既然我两孙子都中毒了,那么便在一起照顾,试药也一起试。” 辛姨娘内心大惊,试药一起试,那泊哥,但她又惧怕背上毒杀嫡子的罪名,想来泊哥也是老太太的孙子,她不至于害他。 第2章 高手出招内宅安 太太陪房周芸家的急匆匆地来了。 老太太拿着桌上袋子里的毒粉末,交给周芸家的,道:“林妈妈想来将事情的始末交代给你过了,你是太太陪房,云哥交给你我才放心,你跟大夫一起,给俩哥儿试药,俩哥儿需得一块儿照顾好,特别是泊哥儿,不许薄待。” 辛姨娘听到这儿,脸都已经白了。 老太太冷眼看着这一幕,眼神顿时变得凌厉,对辛姨娘再无半点怜悯之心,厉声道:“辛姨娘管束下人不力,任其毒害主人,打发自古韵庄服苦役,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归家。夏至毒害小少爷,证据确凿,杖毙!” 夏至瘫软在地上,泪如雨下,大喊冤枉。 古韵庄是老太太的陪嫁,辛姨娘听到这里,自知下半生定是凄苦,顿时抱着孙大人的腿苦苦哀求:“老爷,我是一时糊涂生了害人之心,但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死云哥啊……” 孙允良推开辛姨娘,恨急道:“你害了云哥,也害了你自己和泊儿啊!” 老太太站起身,对允良道:“我们一起去看云哥。辛姨娘先押在柴房,明日送到庄上去。” 寅时的梆声响起了,辛姨娘瘫在柴房,心里百转千回,一面担心着泊哥以后无人疼爱,一边又担心着自己以后的命运。 忽然窗外一个丫头大喊道:“周妈妈疯了,她给泊少爷灌了毒药和银杏!” 辛姨娘吓得面色都紫了,那么多毒药一起喝下去,还加了银杏,这过不了半个时辰,泊哥就会没命了呀。 她疯了一样,拍着柴房门大叫:“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要见泊哥……” 门外的老妈妈回道:“老太太说了,姨娘就待在柴房,哪里也不许去。” 辛姨娘忧子心切,大喊道:我知道解药在哪里,你快去告诉老太太,时间晚了就来不及了呀。” 老妈妈听到此话,赶紧打开门锁,押着辛姨娘至泊哥处。 辛氏见孙泊闭眼躺在床上,嘴唇已经是紫色的了。 她飞也似的跑到允良的书房,在一个隐蔽角落里拿出一个布包,让老妈妈拿来温水,泡好,掰开泊哥的嘴便要喂进去。 老妈妈忽然抢了碗,推开辛氏。 辛氏此时也红了眼,要去抢那碗,旁边的妈妈们集体按住辛姨娘,不让她动弹。 老太太从屏风后走出来,冷哼道:“你自己儿子的命是命,别人的便不是命,是吗?快把药给云哥儿喝下,剩下的药粉拿给张大夫。” 辛姨娘牙龈几乎要咬出血,凄厉道:“你这个老乾婆,嫡子的命是命,我泊哥的命就不是命吗?大太太仗着家世好,你们为了讨好她娘家,难道就不要你孙儿的命了吗?” 林妈妈怒道:“你敢对老太太不敬!孙妈,快掌嘴……” 孙妈过去左右开弓,几十个巴掌下来,辛氏那张脸红肿如猪,不复往日娇颜。 老太太扶着太师椅坐下,林妈吩咐道:“孙妈,带周芸家的过来。” 半注香不到,孙妈妈便领着周芸家的到了寿禧堂。 辛姨娘看到杀人凶手,顿时眼里喷火,挣扎着便要扑过去,堂里的几个妈妈赶紧按住她。 老太太看着辛姨娘,冷笑道:“你自己的孩子没命了,你便要人家抵命,你害了云哥儿,难道大太太不会拿你和泊哥抵命?再者,你有想过泊哥有个杀人凶手的娘,未来会怎么样?” 辛氏睁大眼看着老太太,眼神悲痛。 老太太继续道:“你也不用再抓周芸家的,泊哥没事,只是喝了助眠的药,嘴上身上擦了紫鸢花瓣的汁,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恶毒?向一个孩子下手?” 辛姨娘惊觉上当,但为时已晚。 孙允良从屏风后走出来,痛心地看着辛姨娘,她曾是一个多么善良温厚的人啊。 辛姨娘知道此时,自己再无活路。 她眼里蓄满泪,看着允良,“孙郎,你知道我对你的心的。我原也是好人家出身,若不是倾心于你,断不会受人白眼,招人耻笑,嫁你为妾。这六年来,我们倾心相许,恩爱有加。” 她拉着允良的手,继续道:“你常说,若不是你早已娶妻,大太太又已经为你生下云哥和宁姐,你定娶我为妻,不让我再受大太太的辖制和欺压。” 允良也泪目:“正因为我知道大太太跋扈,所以我才为你置办田产店铺,让你和泊哥在生活上富足,不受辖制。可你还不知足,竟生出这等毒心思。你难道不知东窗事发,你会死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大太太跋扈,我和泊儿每日如坐针毡,她娘家势大,我的泊儿未来还有什么前途?嫡子尊贵,为了我的泊儿,我怎么也要拼上一拼啊。” “稚子何辜?!”老太太拍案道。“你若真为泊哥好,便该让他好学上进,让老爷教他为人处世为官之道,将来科举及第,还愁没有你们的好日子吗?现在你杀害人命,让泊哥有个杀人凶手的娘,这叫为他好?别没的糟蹋了计深远这句话!愚蠢至极!” 孙允良此时已是痛悔不已,自己平日里深情宠溺之话,反倒叫辛姨娘生了僭越之心,继而行此歹毒之事。 辛氏知道事已至此,孙家再无她容身之处。 她跪地给老太太磕头,泣道:“老太太,再怎么说,泊儿也是孙家子孙,我自知犯下大错,但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护泊儿周全,保他前程。只要泊儿好,我即便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她继续重重地磕头,额头上都出血了,还继续磕。 慈母之心,一片斐然。 孙允良大为不忍。 老太太瞥了傻儿子一眼,冷笑道:“我早就与你说过,你早点交出毒药,拼着得罪大太太,我都会保你一命。可是你机心太重,不见棺材不掉泪,见了棺材还是不救人。心思如此歹毒,我如何再留你?况且大太太产后若是知你这般所为,你认为她会饶了你和泊儿?” 辛氏绝望地看着允良,允良看向老太太。 “现在我再给你一条路,你只要照做,我保你泊儿健康成长,即便将来我去了,孙家也有他一席之地。” 辛氏见还有路,眼中满是欣喜,无有不肯的。 老太太道:“你留下封绝笔书于泊哥,道你自己身患绝症,要去古韵庄养病。我还给你最后一道恩典,明儿个你可以陪泊哥一天。你若是真心为泊哥将来着想,便不要说任何怨毒的话,让泊哥以后好好听太太的教导。” 辛氏知道这已经是对泊哥,对自己,最好的路了。 “夏至为你蒙骗,但她还有个哥哥,若真把她杖毙,将来难免怨恨你。逼人入绝境,祸害到泊哥就不好了,我会让她跟你一道去古韵庄,对外也只说杖毙。我见她也尚有一丝良善,你自裁后,我便让他哥哥带她走。” 孙允良见如今两个儿子都救下了,听到老太太要辛姨娘死,便跪地求老太太,哪怕送辛氏永远在庄里待着,好歹留着一条命。 老太太看也不看他,只对辛氏道:“你自己跟老爷说。” 辛氏露出一抹苦笑,对孙大人道:“我做了错事,自该承担后果,大太太是不会饶了我的。只有我死,泊儿才能活。我只盼孙郎记得我们的恩情,多多看顾泊儿,我便即刻赴死,也是瞑目。” 老太太见她说这话,还算脑子清醒,她摆摆手,林妈便示意下人带辛氏出去,自己也跟着退出寿禧堂。 第3章 投个好胎心欢喜 寿禧堂内,檀香袅袅。 老太太沉声道:“跪下!” 孙允良立刻跪倒在地,“儿子知错了。” 老太太拍案:“你知错却不改错,是想将来孙家闹出兄弟阋墙之祸吗?” “儿子不敢。” “你不敢,那你还想留着辛氏这个祸害?” 允良自知理亏,“儿子不敢。” “你和辛氏感情深厚,留着她,难保你以后又想到她的好,让她回来,索性这一次我做这个恶人,拼着得罪你,也要让你断了这个念想。好过你今后毁了我孙家,让我无颜见你父亲。” “儿子不孝。” “你当然不孝,你父亲从前是怎么教导你的?碰到你的心上人,你便眼也瞎了,心也瞎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大太太,但她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嫡妻,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父亲是当朝宰辅。她产后若是知道辛氏这么谋害她的云哥,会饶了她?她肯,她父亲也不肯!只怕泊儿也会被波及,没好日子过。” 允良点头称是。 “儿女债,父母偿,泊哥还小,以后就在我跟前养着。拼着老命,我也会护他长大成人。” 允良再次磕头,垂泪道:“儿子不孝,劳累母亲!” “你也不用再说这些酸梅子的话。宠妾灭妻,乱家之源,经此一事,你还不长记性吗?” “儿子谨记!” “男主外,女主内,若两头都要抓,必然力不从心。你想要在仕途上走得远,内宅必须得料理干净。内宅有乱,少不得有心之人便要参你内德不休。你岳父是个好的,大太太虽然跋扈了些,心是不毒的,不然你的辛姨娘早死了百八十回了。” 几天后,大太太临盆。孙府一阵混乱后,“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穿透云霄。一个胖嘟嘟的女婴,允良取名孙希。 莫南一睁开眼,卧室里一片血腥之气,她看了下周围,吓得“啊……”。 但入耳的却是婴儿的“哇……”声,她觉得自己在做梦,伸出手准备掐醒自己,却发现手根本使不上力。 入目处,分明是一双肉嘟嘟的小婴儿手。 莫南脑袋一阵浆糊,抬眼望去,檀木香的架子床上挂着淡紫色的纱帐,斑斑点点的红色印记,像撒珠花似的,点缀在这淡雅颜色的纱帐上。 房间里人声鼎沸,一片喜悦,脚步声纷纷扰扰,却是忙而不乱,可见主人家平日里的规矩教养。 屋里的人全副古装剧中的装扮,莫南有点懵了,顿觉无所适从。 她努力回忆,隐约记得自己是躺在手术室的床上,迷迷糊糊,一觉醒来,怎么就变成婴儿了? 难道真有穿越这回事? 莫南是一家小型创业公司的ceo,跟朋友合伙经营公司五年,一直忙于工作,32岁了,没时间恋爱,没时间享受,有的只是工作的忙碌和生意酒桌上的推杯问盏,现代化的教育让她一直坚信女人当自强。 父母的长年争吵更让她对婚姻多了丝恐惧和不屑,坚定不婚主义,事事以工作为先,人家养儿防老,她养自己防老。 也许是长时间的铁娘子作风,夜夜加班年年熬,莫南的身子终于出现了危机,在会议室里突然晕倒了,被送进了急救室。这就挂掉了?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过劳死?莫南顿时泪目。 她用小肉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突然瞥见一个中年妇人诧异地看着她。 莫南愣愣地盯着她,婴儿特有的大黑眼珠子眨巴眨巴,中年妇人顿时就笑了,甚是和蔼。 打量周围,偌大架子床上躺着一个满脸淌汗的妇人,旁边的丫鬟正在给她擦汗,但汗水却似流不完似的,一个劲的从那妇人额头沁出,莫南想:这应该就是我这一世的妈妈了。脸蛋倒是长得不错。能遗传到的话真是赚了。 “周妈妈,把孩子抱过来。”美貌妇人声音很疲惫,她听到接生嬷嬷说是女儿,虽然隐隐失落,但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莫南被妇人抱在怀里,她还没有适应这个新世界,整个人讷讷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闭上眼睛,装睡! 看这周围的环境和接生的阵仗,怎么着也是个大户人家。额,就是不知道这个美貌妇人是夫人还是小妾? 自古娶妻娶贤,纳妾专美!我不会是庶女? 即便我前世能力强,但这古代社会,女子凡事讲出身的,探春小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莫南痛苦地摇摇头,眼泪滴滴的。 “太太,小姐定是饿了!老奴抱她去奶娘那儿?您刚生产完,好歹多歇一会。”旁边一个四十岁模样上下老妈子道。 莫南几乎要跪地感谢她了,太太,哈哈,这可是妥妥的大老婆称呼啊! 既是嫡女,便没输在起跑线上,不用为生存操心操力,前世猝死,这辈子的养生大计,得从娃抓起。 在这个得了风寒都有可能挂掉的古代,有一个健康的体魄是何等重要! 初乳,珍贵的初乳,记得当时闺蜜生儿子,出产房的时候护士特别嘱咐,一定要让婴儿吸出初乳。 因为初乳富含胡萝卜素、蛋白质和有形物质,营养超级丰富,有营养专家甚至把初乳誉为“液体黄金”。 宝宝喝了初乳,能增强抵抗免疫力,促进肠道、神经系统发育,还有利于排便等等,一言以蔽之,真的是黄金也买不回来的“琼浆玉液”啊! 可别抱我去奶妈那儿啊,怎么办呢?莫南赶紧停止哇哇哭,左手紧紧拽住美貌夫人的衣襟,右手便要扒开夫人胸口的衣服。 “周妈妈,宝贝好像要喝我的母乳。”美貌妇人笑道。 妈妈太聪明了,莫南都忍不住要鼓掌了。 “太太,哪有大户人家夫人自己喂奶的,叫人笑话。咱早先预备好的两个奶娘,现在隔壁厢房里等着呢。”说完便上手要抱走莫南。 婴儿的力气哪能比得上大人,莫南被周妈妈拧开小肉手,抱入怀中。 早有丫鬟掀开门帘子,穿过回廊,走进转角处厢房,不一会儿,她就被一年轻妇人抱在怀里,掀开衣服,便要喂奶。 莫南死死抿住嘴,就是不含那妇人的乳,妇人使劲塞,她就哇哇大哭,周妈妈吩咐道:“小乔,你让小马试试。” 莫南继续那副死相。周妈妈没办法,把她抱回去。 太太笑了,周妈妈为难道:“太太,小姐的奶水怕是要您自个先喂着,回头我再寻个几个奶妈子备着,看小姐和哪个有缘。” 莫南见目的达成,更是揪着太太的衣服不放,咯咯笑起来! 这下周妈妈也乐了,直说小姐和太太有缘,必定是几辈子的母女了! 那美貌妇人摞开衣服,小莫南立马紧紧含住,吸呀吸,吸呀吸,这回真是名副其实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莫南感觉自己努力了起码半个时辰,喉咙里终于有液体进来了,她心满意足地继续努力,直到肚子胀胀的,迷迷糊糊的,便又睡着了。 第4章 婴儿墙角听秘辛 天色渐暗,南溪阁,大太太卢氏处。 丫鬟报一声:“太太,老爷来了。” 莫南此时思绪迷迷糊糊的,暗忖婴儿果然是很容易困顿的。 但心里又实在好奇,自己老爹长啥样。 她努力歪过头朝门口望去,只见来人约莫二十五六上下,白白净净的,稀稀落落几根胡须,剑眉星目,身形挺括,步履沉稳有力,好一个健壮的俊秀美男子! 莫南简直要放鞭炮庆祝了,爹娘俱美,我还能差吗? 哈哈,咱就随便遗传遗传,小美女跑不了了。 目的达到,莫南继续闭目养神。 “夫人,你辛苦了。王大人临时喊我去衙门有事,没能在外守着你生产,你多担待。”男声柔声道。 果然帅哥连声音都特别有磁性,好听! 莫南乐呵呵的,估计一脸花痴相。 “你们都先下去。”孙夫人道。 莫南继续装睡,婴儿就是好,可以光明正大的听墙角! 反正暂时也做不了什么,这算是唯一有点乐趣的消遣了。 小夫妻说悄悄话,嘿嘿……这虽然有点促狭,但很好玩啊。 “老爷应当以政事为重,为妻理解。但有件事,你必须要给个明确交代!”女声突然厉害起来。 “你都知道了?”惭愧的声音。 “我舒坦的时候周妈妈就都跟我说了,我也不怪你们瞒着我这么久,但辛氏这般恶毒,你还心软,想要留着她,我范阳卢氏,“望出范阳,北周冠族”的名号,也不是叫叫的。” 允良生平最恨卢敏总拿自己的望族嫡女身份自居,又自恃父亲乃当朝宰辅,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此事他终究理亏,只好忍声道:“这件事老太太已经做主了,但我们刚到江宁地界,事缓才能圆,也不好家里突然就死人,少不得远远打发到老太太的古韵庄,再行处置。而且这件事老太太发话了,不让我插手,你只管放心。” “我只怕你心软,又想起那贱人的好,要留她的贱命!都是你宠的她胆大包天……” 卢氏气急了,巴不得连辛姨娘的儿子孙泊也一块儿处置了,永绝后患! 周妈妈是个忠仆,赶紧拦住了,劝他泊哥好歹是孙家子孙,且老太太已经发话,要亲自抚养。 若在平时,允良肯定教训卢氏嘴巴太毒,但此事辛氏确实当得“贱人”二字。 卢敏犹自痛骂辛氏,允良只默默地听着。莫南虽听的零零落落,但事情的大概也算是明白了。 无非是大老爷宠幸懂狐媚之术的小老婆,经常扫大老婆颜面。宠的小老婆以为害死大老婆,自己就可以转正。整天家无宁日,全府上下都笑话她这个大老婆。 男人一个劲的赔小心,赔笑脸。 女人又厉声道自己家百年望族,家风严谨,世代相传,断不会宠妾灭妻,所以才得以兴旺至今。 莫南腹语:小老婆温柔,大老婆这么明火执仗,得理不饶人,可见平时也是这么一个泼辣的性子。亲妈,女儿虽然也不懂得什么狐媚之术,但您这样子,即便是有道理的话,也没几个大男人能听得进去啊! “够了!”男人一声沉喝。原本心爱的女人要死了,心情也是极坏的,自己也赔了半天的不是,这女人还喋喋不休的。 “我好歹也是一府知州,正五品,官位虽比不上你父亲,但我嫡亲大哥是世袭的忠勇伯!怎么就配不上你了?自成婚以来,你便处处挑我的不是,内宅也就算了,外宅你也要我听你的,官场经纬,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老太太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也没见她像你这么管东管西,不知进退!” 说完拂袖而去,莫南只听到重重的摔门帘子声! 哎,夫妻性格不合!莫南总结。 接下来的日子,无非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吃了拉的宝宝小日子,累是不会累猝死,但却无聊死了。 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听听大人们的墙角了。 莫南左一耳朵,右一耳朵,也拼凑出了这孙府的大概情况。 这家老爷姓孙,名允良!是当朝忠勇伯府的嫡次子。(这是太太气得骂老爹的时候,连名带姓喊得。) 嫡长子名叫孙允善,年30上下,袭了忠勇伯,但据说身体不是很好,只一妻一妾各生了一个女儿。 最近允善又病重了,太医说可能熬不过冬天!(这是周妈妈的女儿跟周妈妈小声说的,她老爹还在京里忠勇伯府当差。写信来通消息了) 孙允良和孙允善的娘是申氏,全府都尊称老太太。(卢敏气得跟周妈妈抱怨时说的:申氏是百年望族,但怎么与我家比?“范阳卢氏,一门三公主。”皇帝都乐于跟我们家结亲)。 长见识了,原来世家大族也有鄙视链~~ 亲妈,我知道您家族强大,见识广博,但您活的这么嚣张,人际关系就不好了呀!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咱自个儿…… 又匆匆过了十几日,辛姨娘在古韵庄病死的消息传回了孙府,允良精神恍惚了好几天,连府衙都没去。 卢敏恨极了,连骂贱人死了也不消停! 下人们纷纷说大太太跋扈,不厚道。人死了,难道还不许老爷缅怀一下?毕竟是在一起多年的枕边人。 老太太下了封口令,周妈妈也不好一个个去解释,再说这事也不好传开,真是哑巴吃黄连! 于是卢敏脾气更暴躁了,整个南溪阁乌云密布,丫鬟仆妇全都小心翼翼地服侍着。 有一次周妈妈小声教导女儿:“太太是嫡幼女,从小长辈和哥哥姐姐们宠着长大,要什么,说一声就有了,从不需要费什么周折。太太虽然管家厉害,见识也出众,可终究于行事上欠缺方式方法,不知道有些话是需要婉转着说,绕着说,不能顶着人的炸毛处说,我劝过多少次,她就是不听。你看现在?辛姨娘这么可恶,太太骂几句,都要被人说跋扈,太太有苦难言,有理变无理!你要深以为鉴。” 第5章 子孙满堂欢乐多 入冬了,没有一定飞行方向的鸿雁,在雪地上留下三三两两的抓痕。 正午一出太阳,抓痕便消失了。 不知是周妈妈的循循劝说起了功效,还是卢敏终于想通了,她拿出了尘封已久的古琴,弹起了《高山流水》。 古今皆同,音乐使人神清气爽,在知音难觅的坦荡情怀中,孙老爹闻声而至。 当晚,莫南终于听到了让人羞羞的墙角!托了吸母乳的福啊…… 一阵旖旎风情后,女声柔和道:“老爷,你给咱女儿取个乳名?” “嗯,我希望女儿开开心心的长大,她又爱笑,就叫笑笑。” “甚好!”卢敏很满意。 果然,夫妻总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 俩夫妻恩爱的果实是丰盛的,五年间,孙希多了两个嫡亲弟弟,一名孙维,幼弟名孙晓。 当然,太太怀孕的时候老爷也没闲着,纳了个太太房里老实巴交的姿色尚可的鲁姓丫鬟,据说还是太太做的主。 孙老爷上司还赏了两个美妾,林姨娘和周姨娘,目前尚无子嗣。 鲁姨娘最有福气,儿女双全,哥儿叫孙弗,姐儿叫孙蔓。 老太太在卢敏生下孙维的时候,要走了孙希,说是怕太太照顾不过来。那时候孙希两周岁不到。 但在允良跟前,她说了大实话:“当给泊儿找个伴,一块儿长大的情分,怎么也深厚些。再则,我也不希望笑笑性格行事像她娘一样。” 奶奶,您真是人间清醒,孙女顶礼膜拜! 莫南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正愁怎么在这个复杂的古代社会生存,显然,学她亲娘那一套,肯定不成,有了老太太这尊大佛,还愁什么? 她早听丫鬟姐们无不羡慕的说逝去的忠勇伯与老太太如何恩爱,终其一生,只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嫡子中,还有一个是废的(长子孙允善身体不好!),庶子女一个没有,连通房都只有一个,据说还是老伯爷婚前伺候的老人,年龄比老伯爷还大几岁。 寒冷的冬夜,更鼓声声,天色已近拂晓。 推门望山,皑皑白雪,已经铺满了山头。 空阔的庭院地面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白雪。 寅时,天刚蒙蒙亮,孙希已经被赵妈妈催着起床了,现如今孙府里有八个未成年小孩。 大太太卢氏育有嫡长子孙云,次子孙维,幼子孙晓,嫡长女孙宁,次女孙希。 死去的辛姨娘留下一子孙泊,鲁姨娘有庶子孙弗,庶女孙蔓。 按照年龄排名大概是孙宁孙云孙泊孙希孙维孙蔓孙晓孙弗。 子孙兴旺,老太太自然开心,为此专门委托京中老友定北侯府的张太夫人,延请名师班暝班女夫子,到家里教授女孩们琴棋书画,礼数规矩。 家塾里原本便有教授少爷们启蒙的致仕知府老爷李夫子,因着女孩们还小,便也跟着一道学习四书五经。 到了下午,李夫子教授少爷们科举相关的条陈文章,女孩子们学着也无用,便都跟着班女夫子学女则女诫。 卢氏的闺中密友们,偶尔会来客串,品茗插花,曲水流觞,倒也其乐融融。 孙老爷自辛氏风波后,虽不喜大太太,但总算给了卢氏足够的尊重和体面。 那几房妾室,都不甚得宠,便也规规矩矩的,孙府一切,按部就班,有规有矩。 卢氏气顺了,待人也宽和许多,特别是对妾室和庶子女。 所以一家子明面上,欢乐和谐! 孙希伸伸懒腰,铺开大字型,眼睛根本睁不开,一点也不想起来。 前世读书要早起,以为这一世当了大小姐,可以睡懒觉。 没想到起得比前世还早,我才五岁呀,真是欲哭无泪! 孙希被小丫鬟们叉着左右手起来,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大丫鬟抱夏拿出早备好的外包着绒毛套的汤婆子,塞进她怀里,孙希顿时觉得肚子暖烘烘的。 太太处跟来的抱竹用温巾子略敷了敷额头和脸颊,待醒醒神后,赵妈妈又搂着孙希喝下温温的红枣桂圆茶,再给她洗漱净面,穿衣。 抱夏和抱竹在一旁服侍着穿衣系带子系扣子,穿袜子穿鞋,一整套动作训练有素,如行云流水,自然妥帖。 孙希暗道这大概是目前穿越来唯一可堪欣慰的事情了——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生活! 待一切齐备,因手巧而专门负责梳头的李嬷嬷给孙希梳起小女孩的双平鬟。 两边发平分于两侧,再术结成环,使其对称而平垂,挂于两侧,甚是俏皮可爱。 孙希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圆圆的,鼻子肉嘟嘟的,嘴巴倒是粉嫩嫩的,好像个胖福娃娃,完全没有遗传到父母的优良基因。 待走到老太太跟前行礼请安,孙希已经清醒了。老太太瞧孙希一脸福相,乐呵呵地把她抱在怀里。 这热烘烘的暖炕,让大冬天的屋里,暖和无比。 过不多久,卢敏和众姨娘领着孩子们来了,屋里顿时黑压压的一群人。 老太太道:“现如今天气冷了,孩子们都要注意保暖,小心感染风寒,要我说,学堂里也该迟点上课才是,小孩子家家天没亮,便要裹着棉袄,踩着大雪去学堂,也是可怜见的。” 卢氏恭敬道:“老爷说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们这样的人家,断没有劳累着的道理,少不得早起,当是一门锻炼。” 老太太埋怨道:“那哥儿们早起便是,这几个小丫头,牙齿还没长齐呢。女孩子,就该娇养。我们又不是那乡野人家,难不成还要捋起袖子,光着脚丫子,到处跑种地不成!” 说得一屋子的媳妇丫鬟都笑了。 “母亲,你们笑什么呢?” 众人往外一看,见孙大老爷顶着一身的风雪进门了。 立时便有小丫鬟拿掸子给他掸雪。 “说曹操,曹操到。”老太太笑道。 “不知儿子做了何事,让你们这么开怀?儿子以后可得多做做。” “你做的可不是什么好事,”老太太打趣道,“我正跟你大娘子说,你对哥们严厉些也就罢了,丫头们到底要娇养着。如今你在外头赴任,自然比不上咱们京中伯爵府的派头。但你现已升了正四品刺史,姑娘们的丫鬟妈妈人数也该添上来才是,不然叫人看了笑话。你哥哥家的孙琼和孙瑶,每人都十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 “是啊,老太太说了,姑娘们没必要跟着哥们这么早起去读书,瞧这一个个小丫头片子的,可怜得很。”卢氏补充道。 孙希简直要高呼老太太太太万岁。 第6章 喜不自胜珍馐宴 孙允良看向大女儿孙宁,只见她光洁的肌肤明艳如雪,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乌亮的头发梳起少女特有的燕尾髻,一身淡紫色锦缎小袄,外披雪白色狐狸大氅,下穿芙蓉祥云百花褶裙,身段婀娜,姿态娴雅。 二女儿孙希缩在老太太怀里,手里还拿着一个毛茸茸的汤婆子,显然怕冷。大红袄子里裹着圆圆的脸蛋,可怜兮兮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 小女儿孙蔓还小,尚不足四周岁,奶妈抱在怀里,昏昏欲睡。 允良慈父之心上涌,赔笑道:“母亲,我也是为了姐儿们好,姑娘长大了要管家理事,应酬妯娌夫人,生儿育女,哪个不需要强健的体魄?宁儿过两年便要及笄,趁着还在家,多学点立身之事最要紧,没的去了夫家什么都不会,叫人看了笑话。倒是笑笑还小,可怜见的,迟一年再去上学。” “这才是正理!”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 孙希乐开了花,赶紧跑下去给亲爸爸,亲奶奶磕头。 偏小小身子,动作笨拙,就跟个肉圆似的滚来滚去,乐坏了一屋子的人。 孙希自嘲自己这也算是彩衣娱亲了。 允良抱起孙希,亲亲她的脸颊,刮了刮她的小俏鼻,转头对老太太道:“儿子今天来,还有件要紧事跟母亲商量。太后最近胃口不好,宫里的御厨全都束手无策,当今圣上纯孝,下旨要求各州郡送名厨进宫,为太后烹饪美食。我和州府里的大人们准备举办一场“珍馐宴”,广邀州内名厨以备选。” “这事情你们做主便好,怎么与我商量?”老太太挑眉。 “江宁府谁不知母亲您是金舌头?我们举办珍馐宴,怎么也得邀您去做评判。”允良笑道。 孙希眼睛一亮,这不就是现代的美食节? 老太太推道:“我年纪也大了,体力不支,你们还是另请高明。” 允良恳求道:“母亲,初赛您无需去,到了决赛,您再去。少不得要劳累您几个时辰。” 老太太看了儿子一眼:“你知道的,你父亲走后,我素喜清净。在这寿禧堂,除了泊儿和笑笑平时陪我这老婆子玩笑一把,我是连外客都不见的。” “儿子也是没有办法,王大人说您金舌头名声响,让我无论如何也要请您过去主持大局。” 孙希一听美食节,早就跃跃欲试地想去玩一圈。 又见老太太一直推脱着不肯去,便学着五岁女孩的口吻撒娇道:“祖母,珍馐宴上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呀?孙女好想去解解馋,寿禧堂小厨房里的菜,我都吃腻了。” 说完就腻到老太太怀里,揉搓着不肯下来。 老太太佯装怒道:“你这猢狲,周师傅已经每天给你换着花样吃了,你还嫌弃!” 允良陪笑道,“母亲,正好可以带着孙子孙女们去见见世面,顺便热闹一场,您这些年过得也忒清苦了些。” 孙云、孙泊、孙维和孙宁这几个大的听了这话,赶紧附和:“请祖母心疼孙儿孙女,带我们去逛逛。” “也不是我托懒,不愿去帮你。只是眼下朝廷局势未明,你我行事,都需谨慎。我听说圣上下这道旨意,是纳了三皇子的主意。眼下圣上年岁渐长,皇后没有嫡子,太子未定。大皇子三皇子最得圣宠,朝上早已分成两派,各自站队。大皇子生母德妃出身不高,但胜在是长子,又精明强干,子嗣众多;三皇子生母崔贵妃是盛阳长公主幼女,身份尊贵,皆之父系又是世家大族,追随者众。朝堂诡谲,圣意难辨,我们有爵之家,还是别太攀附为好。眼下凡事莫做出头鸟,中庸最好。” 卢氏钦佩的点点头,不愧是老太太,想的深远。 一个大家族,要想走得远,每一步都要稳。 允良微微颔首,为难道:“母亲消息通明,儿子自愧不如,只是眼下我已经答应了王大人,这……” “既然孙儿们都想去瞧瞧热闹,王大人又是你上级,平时对你多有照顾,这情面咱得给。这样,你跟他说我年纪大了,味觉大不如前,王大人既然相邀,老身就去,不周之处,还望王大人海涵。” “母亲想的周到。儿子感佩!”允良真心诚服。 “也不知道善儿怎么样了,前两天孙管家传信来,太医说熬了这些年,身体早空了,原本我该在他身边照顾,但是你年岁小,不够城府,外放任官,我怕你行差踏错。再者那时你内院又不太平,我不放心,只好跟着你赴任。待这件事了了,我就要进京回伯爵府长住了,泊儿和笑笑也跟我走。” 允良皱眉道:“我这些年寻访各地名医给大哥治病,但大哥还是逐年病重,儿子也甚为忧虑。母亲此次进京,带上我前几日刚寻到的秦大夫,他医术了得,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在当地颇有声名的。” “你也很尽力了,我知道善儿这病,恐怕只是挨日子罢了。”老太太声音哽咽,垂泪不止。 大儿子常年缠绵病榻,她一路走来真是心力交瘁,太医院的太医早就瞧了个遍,跟着小儿子到外放地,有几分原因也是为了更加方便寻访民间的好大夫。 允良眼眶也通红,大哥一直待他极好,小时候他顽皮,到处惹祸,大哥经常替他顶包、担责。怕他内疚,还安慰他说自己身体不好,父亲不会深责。 “母亲,我前两日听周县官说岭南一带出了个“薛神医,”,治好了很多几近垂死的病人,只是他行踪不定,儿子这两天叫阿福再去细细寻访,大哥的病,一定会有救的。” 孙希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大伯知之不多,感情泛泛,古代交通不便,老太太和老爹一年才回京城伯爵府一次。她岁数还小,舟车劳顿,带着不便,所以未曾随行。 “希望功夫不负有心人,你们都回去,我说了这会儿话,也累了。”老太太声音疲惫,摆摆手让她们走。 卢氏听到老太太要带走孙泊,正高兴着辛姨娘这贱人的儿子早走早舒心,省的她每次见他都要心里犯堵。 孙泊长得极像辛氏,再摆上那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态,好像谁欺负了他一样,卢氏厌恶极了,每次都要控制住自己不骂他。 可老太太又说连笑笑也一道带走,当下又极为心痛不舍。 孙希还自乐呵呵的,被抱夏牵着到隔壁的厢房安歇。 得了老爹的休学令,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去睡懒觉了。 第7章 蓬莱楼上初相逢 夕阳斜照,山水明丽。 珍馐宴的决赛放在江宁府莫愁湖畔最有名的酒家——蓬莱楼! 绿水环绕的楼台,高高耸立如漂浮在海上的蓬莱仙境。 蓬莱楼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碧瓦朱楹、飞檐峭壁、珠帘凤飞、彤扉彩盈。 檐下斗拱彩绘各异,廊柱、门窗红中呈暗,更显底蕴深厚。 各地参赛的厨子和食家如芝草兰花,交相辉映。 楼分三层,造型庄重,工艺精美。 阁楼雅间都是簪缨笏板的高官显贵,商贾之流虽银钱满满,此刻却只被安排在大堂。 小二端着酒菜飞快地穿梭着,还不时传来猜拳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 孙府家眷在三楼的雅间,名慕天阁。 此阁能俯瞰烟波缥缈的莫愁湖,景色极佳,一向是贵客临湖饮酒赏景的绝佳所在。 阁里金狮子香炉中,檀香袅袅。 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 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墙壁上绘着各色仙女飞升图,慕天之姿,名副其实。 四周墙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白色毛毡隔起,既温馨又温暖。 阁内陈设极尽奢华,又雅致非常,地板上铺着色调柔锦织缎绣的地毯,西墙当中挂着一大幅顾恺之《洛神赋图》,左右挂着一幅对联,乃是柳公权墨迹。 右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景德镇官窑大盘子,略微装了清水,水上浮着数十朵新鲜采摘的白百合。 右边紫竹架上放着月白色钧窑笔洗。 孙家老小大概数十人已坐定,各人面前一盏顶级普洱茶。 大家正闲聊取笑着,林妈妈进来禀报:“老夫人,老爷跟王大人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老太太笑道:“让他们进来,都是老弱幼小,见见外男也不打紧。” 允良跟王大人这才进来,后头跟着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男孩。 王大人介绍道:“这是我世叔的儿子,名王然,听说蓬莱楼举办珍馐宴,非要跟着过来,我和孙大人今天怕是要忙得头顶倒悬,还请老太太能够帮忙照拂一二。” 说完深深作揖。 众人瞧那王然,头上带着束发嵌白玉冠,穿一件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外罩石青色倭缎排穗褂,再披一件羽纱面白狐狸鹤氅,脚上穿着月白色小朝靴。面如冠玉,眉目俊朗,小小身姿,挺拔如松! 王然见众人看他,坦坦然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见过太夫人,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安!” 老太太见他样貌极好,浑身气派不俗,应是世家公子。 又皆他礼数周全,谈吐有致,很是喜欢,便招手让他过来身边。 随后对王大人道:“别说帮忙,反倒生分。允良平时多亏王大人关照,才能顺遂至今。” 王大人道:“老太太言重了,孙大人精干谦恭,帮了我不少忙才是。” 允良赶忙推让一番,连声惭愧。 老太太又吃了半盏茶,见孙希因为口渴似在牛饮,不免笑道:“笑笑最淘气,哪有这样喝茶的。” 孙希努力装出孩童神态:“祖母,孙女实在渴得厉害,顾不上了。” 老太太佯怒:“你这小猢狲,可见平时班夫子的课你就没认真学,你看看宁儿,这才是大家风范。你这皮猴,让王大人笑话!” 众人这下都看向孙宁,只见她挺身而坐,左手端着白瓷浮纹茶碗,右手拿着盖碗,用盖碗轻轻拨开茶叶,闻一闻茶香,抿一口茶。 孙希脸皮厚,笑呵呵地吐舌头卖乖。 孙宁见大家都看向她,顿时两颊绯红,羞赧道:“祖母,班夫子说笑笑身量还小,有些动作跟不上也是正常,但她平时可下了不少苦工。你看看她带去课堂上的笔记,里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姿势,可怜她实在是认字少,不然夫子教授的礼仪规矩,怕是全被她誊写下来了呢。” 应试教育告诉孙希,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若不是怕被当成天才儿童,孙希巴不得夫子的每句重要话都记下呢。 眼下她才五岁,跟着读了一年多私塾,认字实在不宜太多。 从众,是她对自己最大的忠告。 老太太指着孙希笑道:“她这算勤以补拙,不是我自夸,我这孙女,虽说有时候调皮捣蛋,其实性子最是厚道不过。有一次她跟我说,抱竹抱夏这些大丫头日夜服侍她,怪辛苦的,该额外给辛苦费。但咱府里有规矩,怎能违例?林妈妈跟她说这些大丫头已经比外头那些浇花洒水小丫鬟们的月例高出许多,她才罢休。” 亲爱的祖母,您是习惯了有佣人伺候的古代贵妇,我这一现代穿过去的底层小腐女,从来也没享受过这么腐败的生活。 这突然让人照顾得这么无微不至,很不自在的好吗? 老太太让王然坐在自己左侧,孙希坐右侧,依序孙宁、孙云、孙泊、孙维、孙蔓和孙晓,孙弗尚不足两周,嗷嗷待哺,便没带来,都一一给王然介绍了。 孙希大半天没吃东西,又兼喝了几盏茶,平时在寿禧堂,从没这么长时间不吃东西,肚子便开始打鼓,咕噜咕噜的,她低下头玩项圈上的玉佩,假装没听到。 王然明眸如秋池,音色清润:“太夫人,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虽轻,但阁内人几乎都可听见。 众人纷纷憋笑,孙希自嘲丢脸丢到了太平洋。 一面怪自己肚子不争气,一面心里暗骂王然这小子看似温文有礼,实则促狭得很。 老太太摸摸孙希的头,笑道:“是我这贪吃的孙女饿了,肚子抗议着要上菜呢。让王大人看笑话了。” 王大人恭敬道:“是我考虑不周,本想着参赛的名厨基本上准备的差不多了,要给哥儿姐儿留着肚子细尝参赛佳肴。我这就吩咐店家先上些点心给孩子们填填肚子。” 说完便吩咐门口的小厮几句。 不一会儿,抱夏抱竹等大丫鬟便在门口接过小二送来的吃食,满满六大捧八角食盒。 一盘盘小点心很快被摆上黑漆带雕花大圆桌。 各色水果六盘,干果六盘,金黄的单笼金乳酥,圆圆的七返膏、红沉沉的枣泥糕,酥脆金黄的炸香油果子,粉白相间的松脆荷花酥,桂花糖蒸栗粉糕,花生麦芽糖制成的龙须酥,糯米粉桂花蜜,香糖果子、紫苏膏、荔枝膏、贵妃红、长生粥等等,满满的一桌子。 允良又插科打诨了几句,一桌子人乐呵呵的笑了一阵后,便跟王大人一道告辞出去了。 林妈妈执箸给老太太夹了荷花酥,老太太笑道:“孩子们快吃,且得等着上菜呢。” 第8章 珍馐佳肴藏乾坤 其实众人也都饿了,巴不得一声儿。 各人的丫鬟婆子马上给自个主子夹点心。 孙希没吃过荷花酥,便让抱夏给她夹,顾着王然在,她吃的很淑女,细嚼慢咽的,嘴上沾了粉酥,便轻轻用帕子擦了。 她有次环顾四周,发现王然在偷看她,吓得她赶紧缩回眼睛,假装没看到。 左眼的余光却发现那这小子嘴角略微上扬,似在嘲笑她。 心里顿时来气,暗忖这家伙真能倒打一耙。 老太太问王然可有小字?家里兄弟姐妹几个。 王然都一一答了:“小字子期,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没有姊妹。看着云哥哥家里有这么多可爱又漂亮的姐妹,真是羡慕。” “你若喜欢,可以常来我们家玩,宁姐儿和蔓姐儿都是乖的,只别理笑笑那猴子,那家伙整日追鸡逗狗、打鱼捉鸟、上蹿下跳,惯不是个省心的。上次去爬假山,吓得赵妈妈……” 孙希赶紧谄笑献媚,以防老太太说出她更多的糗事:“祖母,您别说了,我今天已经丢了很多脸面,再丢,就没皮遮羞啦。” 说完赶紧爬下凳子,给老太太捶腿,偏她长得浑圆,身量不高,手又肉肉的,穿一件大红色对襟锦缎小夹袄,整一个福娃娃在拜岁似的上下打板子。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孙希脸皮再厚,不免也双颊涨红。 孙宁怜惜幼妹,替她解围:“老祖宗,班夫子常教导我们女子虽需知书识礼,但也要强身健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虽不必像山野村妇般,去田里劳作辛苦,但大多要主持中馈,遇上节庆,三更不到便要起来。像笑笑这般,多跑跑,身体好。” 孙希感激地望向她那美丽又护妹的嫡亲大姐姐。 王然却一本正经,声音悦耳:“笑笑妹妹还可以踢毽子,女孩子踢起来,既健体,又斯文。” “我族里有一个堂姐,很会踢毽子,又善舞,大家都夸她气质出众,举止娴雅,前两年刚生下一对活蹦乱跳的双生子,我母亲常夸她是个有福气的,丈夫疼爱,公婆宝贝。” “子期说的才是正理!”老太太正色道。 孙希暗骂王然: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懂得这么多婆婆妈妈的道理,堪称妇女之友!你怕是女人穿越来的? 我一个成年人,瑟缩在这么一个小孩身体里,连跟大自然亲密接触也不行了吗? 一时有小丫鬟来报,珍馐宴决赛开始上菜了。 林妈妈便吩咐众丫鬟婆子给主子漱口净面。 本次进入决赛的共有五位大厨,其中还有一位女厨娘,为了公平,采取无记名上菜,每道菜附一张花笺,上面书写着菜里的食材、功效或寓意。 第一道上的是“龙凤烩”,花笺上书:主食材甲鱼、雉、鸡胸肉,宜滋阴清热,平肝益气。寓意龙凤呈祥。 林妈妈用银筷翻开甲鱼的背甲,香气四溢,里面的肉形有的像凤蛋,有的像豆角,背甲四周柔软的鳖裙,极具美感。 王然侧过头,朗声对孙希道:“笑笑妹妹,平日里可有捉过甲鱼?” 孙希忍不住白他一眼,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可这么多人在,又不好发作,只好摇摇头道:“不曾。” “是府上池子里没有吗?”王然又问。 孙希拿起银筷,作势要吃菜,转开话题:“听说龙凤烩乃徐州名馔,又名霸王别姬。” “不错,看来平时我让林妈妈给你读饮食养生方面的书,没白费功夫。”老太太点头。 寿禧堂一应陈设雅致从简。 因老太太礼佛,临书阁书架上摆放着众多佛经,此外大多是与饮食养生相关的书籍。 孙希自四岁起,老太太就吩咐林妈妈给她读《黄帝内经》、《金匮要略》等古医书,说是基础启蒙。 王灼的《糖霜谱》、蔡襄的《荔枝谱》、贾思勰的《齐民要术》等,也经常是孙希的座上宾,老太太经常说:识其本源,方能展百态。 孙泊道:“这厨子想必连这道菜的别名也不知。如此忌讳,怎可呈上?” 第二道佳肴名“螃蟹酿橙”,花笺上书:主食材螃蟹、橙子。宜清热解毒、补骨添髓,利肢节、滋肝阴,养心安神。 孙希朗声道:“这道菜虽然名字通俗,做法却讲究,水火,是烹饪的智慧,蟹酿橙成功与否,三次入锅,火候很关键,全凭掌厨者的经验和感觉。欠,则为山上篑;余,则过犹不及。烹饪之道,正是儒家“允执厥中”之道。” 众人用汤匙舀之食用,顿觉江海与山林在水火交融中完成合作,形成邪异的新口感,蟹肉的鲜美充分吸收了橙皮的清爽酸甜,让人吃了顿觉食欲增加,吃了还想吃。 第三道上的是“鸳鸯五珍烩”,花笺上书:主食材满月雌雄雏鸽一对,宜气虚血弱滋补。 双鸽同盆,形似鸳鸯,再加之红胡萝卜、白胡萝卜和莴笋等,颜色鲜艳,清香四溢。食之,顿觉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王然见孙希不语,便问道:“笑笑妹妹对这道菜可有什么独到见解?” 孙希浅浅一笑:“很好吃。” 老太太摸摸笑笑的头,摇头道:“笑笑调皮,她原在一本杂书上见过这菜名,便问我,对此,我也知之不多,只依稀记得这五珍烩原应叫玉珍脍,但何者为珍,也无从考据。难为这厨子,自己研究了出来,我也算是尝鲜了。” 王然赞道:“妹妹好学,老太太博文广知,晚辈佩服。” 第四道菜是“暖寒花酿驴”,花笺上书:驴肉、酒。有驱寒暖身、延年益寿之效。 这道菜肉炖的烂,乍暖还寒时候食之,顿觉胸腔烧烧,暖腹之感,不言而喻。 孙宁道:“小酒怡情,大酒伤身。这道菜虽是冬日里的佳肴,难免不适合长者食。” “偶尔食之,也未为不可。但若敬上,孙儿也觉不可。”孙云道。 众人也都点头,随声附和。 老太太含笑点头。 第五道菜上的是缠花云梦肉(卷镇),彩笺上书:猪肘肉、牛肉、鸡肉、各色蔬菜。均衡饮食,均衡营养。 老太太执箸食之,赞道:“卷镇之技,传承百年的肉食技法了,香濡筋道的肉皮,卷着各色荤素食材。重物压制成型,切薄片上桌,以云梦形容肉纹理盘曲状。均衡,也是饮食之道。这厨子颇懂调味之道,不错。” 最后,老太太命林妈妈拿着螃蟹酿橙和缠花云梦肉的花笺给王大人。 王然自荐请命去送。 老太太含笑允了,并叫两个大丫鬟跟着,防着摔了。 王大人最后择了缠花云梦肉。 至此,珍馐宴落幕。 几天后,孙府递进来一幅拜帖,上书:“定国公府嫡长子崔然敬拜申太夫人。” 众人皆愕然,不知老太太何时识得定国公府的小公爷。 第9章 奇人罕事惊江宁 冬寒未消,白雪皑皑。 孙府小院里枝头吊枯叶,池子里尚有薄冰。 寿禧堂外整齐的站了两排垂手而立的仆妇丫鬟。 年轻丫鬟一色穿红绫袄青缎袄背心,妈妈们则是石青色锦缎夹心长袄。 寿禧堂内,老太太端坐正堂太师椅上,靠着绣着秋香色云纹锦缎半旧靠背,地下面东西各一溜六张椅子,都搭着七宝莲灰色椅搭,底下六副脚踏。 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花瓶,内插着时鲜花卉。 老太太常年寡居,不喜富丽陈设,所以各色摆饰都是以素雅为主。 大厅中间放一个大铜火炉,不时有丫鬟拿着火钳拨弄银丝碳。 孙家从孙宁以下都屏气凝神,按着齿序分坐两侧,卢敏侍立在老太太身边奉茶。 允良三更不到便去了府衙,说有急事,早就派小厮过来告罪了。 随着一声帘响,一少年自屏风后走出。 只见他身着一件浅紫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颈长衣,腰束一条月白色缀玉腰带,腰带上挂着各色葫芦形荷包并一个月牙形玉佩,一头黑发用玉冠松松扣住,身姿挺拔如青竹般清秀,笑容温润,唇红齿白。 因着冬日里寒冷,少年雪白的肌肤微微发红,端的是一种名花倾城的神采,人见了,都道一声“好个翩翩美少年。” 少年朝老太太和孙家众儿女拱手一拜,抬头道:“初次见面,晚辈用了假名,还望老太太和各位姊妹兄弟恕罪。” 众人见这少年不是王然,又是谁? 老太太慈爱道:“出门在外,那地方又鱼龙混杂,用个化名,何罪之有?珍馐宴那日初见,老身便觉子期通身礼仪不凡,不想竟是定国公府的小公爷。林妈妈,快给子期看座。” 崔然赧色道:“老夫人谬赞。子期此次造访,一是赔罪,二是有事相求。” 说着吩咐自个小厮把礼物拿上来。 “可怜见的孩子,大雪天的,难为你跑这一趟,何必又带礼物来。”老太太语气和蔼。 “不执挚,不敢见尊者。”崔然作揖,“礼物浅陋,还望老夫人、太太和众位姐妹兄弟莫怪才好。” “小公爷言重了,不必多礼,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咱们坐着聊聊家常,热闹热闹,开开心心才好。”卢敏热络道。 崔然答:“只是些薄礼,切莫介怀。” 孙希心内叹了口气,来了这古代,送礼收礼一样还是推来推去,这般费劲。 崔然打开黑漆描金方盒,从最上层抽盒里拿出一个方形的紫檀木经盒。 盖与盒均制成佛莲花样式,下承莲花式矮足,盖面嵌“观音”。 山间树下点缀以红蓝宝石和萤石,形象精细,景致疏朗。 在盒壁上,用白色螺钿嵌祥云。 光看盒子便觉精美异常,价值连城,只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崔然打开经盒,却见里头一本残旧卷册,上写《柳公权书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 天下皆知,柳公权善书法,其书法博采众长,不拘一法。初学二王,后又得颜真卿笔资,自创独树一帜的“柳体”,以骨力劲健见长,后世有“颜筋柳骨”的美誉,一时洛阳纸贵。 他与颜真卿齐名,人称“颜柳”,又与欧阳询、颜真卿、赵孟頫并称“楷书四大家”。 “晚辈素闻太夫人喜爱礼佛,家父曾任相州安抚使,于友人处偶得此经书,原是带回给祖母,但祖母身体一直欠佳,缠绵病榻,过世后,此书便没了主人。晚辈初次见太夫人,便觉倍感亲切,如见祖母。此次借花献佛,还望太夫人莫怪。” 说完又拿出给哥儿姐儿的礼物,孙宁、孙希分别是彩色琉璃蝴蝶簪,孙蔓是一个金光闪闪的福娃娃。孙云、孙泊、孙维和孙晓分别是一块玉佩,孙弗尚小,和孙蔓一样。 “子期纯孝,你们当多学学。你我有缘,这般厚礼,倒叫我们不好意思了。快快坐下,不要着凉了。”老太太笑道。 崔然见西边椅子坐着孙云、孙泊等众小哥,对众人拱了拱手,便靠着最小的孙晓旁边大方落坐。 小丫鬟春芬拿着脚炉塞在他的脚中间,又把套着灰色皮毛的汤婆子放在崔然手上,以解他身上的寒气。 “晚辈初次拜访,便有事相求,才觉不好意思。”崔然正色道,“原本王大人要送厨子进京,顺道带我回定国公府,岂料昨日傍晚,驻守江宁的呼延守将突然在府衙中暴毙。” 孙府各人乍闻此事,不知其中缘由,皆是一惊。 听崔然说的认真,便都竖起耳朵听着。 “我听说那将领名叫呼延图,素以勇武着称,打起仗来不要命,立过不少战功,常对人说宁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又说自己深受国恩太过,与西夏势不两立”,在身上到处刺上“赤心杀西夏”字样,还把这些字涂黑。除了身上,他在唇内也刺上这些字,兵器上就更不用说了。” 孙希腹诽这不是精忠岳飞吗? 不过在唇上也刺字,怕是脑壳有包。 崔然继续道:“他还把善于刻字的伙计叫去自己府上,对妻妾们说:你们也受了朝廷的重禄,无法用别的方式报恩,就应该在脸上刺字,以表感恩之意。” 众人听到这里,心内都叹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奇葩。 “这还不止,他还放言说若有人不干,便‘立断其首’,弄得全家人呼天抢地,无所适从。” “他的几个儿子和女儿,以及全体仆人,都要接受这种‘酷刑’,气得他夫人要与他和离并带走儿女。小妾们不敢与他起正面冲突,便哭道:我们是女人,脸上刺字实在不好看,老爷带出去见人也不雅,能不能改为胳膊上?呼延图这才答应了。” 大家都渍渍称奇,丫鬟仆从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庆幸没有在呼延府上服役当差。 “除此之外,前些天他刚满百日的儿子被他抱到城楼上,然后往下摔,所幸没摔死。别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回答说想试试儿子命硬不硬。他每次去府衙,其他人便饶有兴趣的围绕在他身边,想看他今天又有什么精彩表演。而他在府衙最爱做的便是取出佩刀,在胸口刺出血,再叫来执笔吏蘸血为墨,写成奏章,让当今圣上派他去扞边杀敌。岂知昨日,他正刺胸蘸血,不慎划到大血管,血如泉涌,竟死了!” 孙家众人都听呆了,孙希暗叹这样的行为艺术表演大师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10章 崔然入住刺史府 这该怎么收场,这种死法,都不知怎么上呈圣听。 崔然抚掌而叹;“这也是奇事,王大人上报云麾将军,将军便下了指令,让王大人暂代守将,加强守备,等兵部上呈皇帝御批,再行派将。” 卢敏讶然,世上奇人奇事,真是层出不穷。 但此事涉及国家军政大事,不便多言,于是道:“真乃奇事一桩,怪不得我家老爷今早三更不到便去了衙门,想来也是因为这事了。” “军政繁杂,老爷要助王大人一同料理,定不得告假。此次回京,怕是不能一同随行。但允善病重,耽误不得,我必须要快点赶回京中府邸。秦大夫早已候着,这两日我让仆妇小厮们打理行囊,也差不多了,明日便可启程。”老太太眉目含忧。 “晚辈此次前来,也正为这事,王大人脱不开身,奈何京中父母担忧,急催晚辈回家,所以少不得麻烦太夫人辛苦些,带上晚辈一同随行。王大人因裹着孙大人,甚觉不安,便派了几个府衙兵丁,一同护送太夫人回京。”崔然站起来,又是作揖。 老太太忙叫坐下,佯怪崔然太过多礼,若每次都这么着,可不敢一起带进京了。 崔然这才又坐下。眼角余光却瞄向孙希。 孙希今天梳着鬏鬏头,插着一对珊瑚绿松石的蜜蜡珠花,身上一件月白色长衣锦缎袄,掐金丝天蓝色绸缎坎肩,腕子上各悬着一对叮咚作响的金镯子,两颊圆圆,目若点漆,甚是可爱。 崔然浅浅一笑,对孙希道:“妹妹今天的打扮真好看,子期和妹妹一同进京,妹妹可还喜欢?” 孙希原本在发愣当吃瓜群众,忽然被点了名,有点反应不过来,又见那小子一脸坏笑,气便不打一处来。 不知为何,这小子明明长得超级好看,自己也是颜控一族,但就是看他颇为不爽,应是前世有孽! 但祖母和母亲俱在,好端端拂一个小公爷的颜面,怕是要被训斥没有礼貌,说不定还要被事后家法,只好抬头傻笑道:“还好,还好。” “现在池面上还有些薄冰,等我们进京后,国公府中冰面应该已经融化,到时妹妹可来府上做客,我带妹妹去捉甲鱼。”崔然莞尔一笑,倾国倾城。 孙希暗叹这可恶的颜值! 低头默念“色即是空”,又把他骂了几十遍。 这家伙是非要把她的名声往野丫头上带啊。 “子期弟弟老是跟笑笑妹妹说话,泊儿也是与你一道进京,怎也不带泊儿。”孙泊朗声道。 卢敏立马呵斥:“不得无礼。” 孙泊立刻噤声。 老太太责怪地瞪了卢氏一眼,崔然转身对孙泊道:“我家里只有两个弟弟,见笑笑妹子可爱,不免多说了几句,泊哥哥莫见怪。哥哥可有小字?如此路上相称,既便宜,又显亲昵。” 孙泊站起身,拱手道:“祖母给取了小字幼安。” “太夫人博学,可有什么典故?”崔然问。 老太太摆摆手道:“哪有什么典故,只是这孩子从小多灾多难的,身子又不好,我只希望他幼小身子,安全长大。” “祖母慈心,爱护孙儿,孙儿感激。”说完便又给老太太磕头,眼眶发红。 卢氏一脸鄙夷,她向来喜怒形于色。辛氏这贱人的儿子,庶子出身,脸皮却奇厚,奉承话,张口就来,做戏功夫,跟辛氏一脉相承。 老太太也就罢了,定国公的嫡长子,岂是你一个庶出的贱人之子攀得上的? 别人不搭理你,你还上赶着嗔怪,真真不要脸。 孙云眼见亲妈快要忍不住发火,马上站起来,走到孙泊身边,扶起弟弟,又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慈心,孙儿们都感同身受。此次进京,云儿要为乡试准备,无法在老太太跟前尽孝。泊儿虽小,较笑笑和子期弟弟却稍长,照顾弟弟妹妹,可要用心。”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孙泊说的。 孙泊虽对卢氏那一房的人无感,但既然孙云已如此说,自己就不便再作态,显得矫情了。 孙云年十三,前两年刚过了童试,算是个秀才。 他身形俊逸,剑眉星目,样貌遗传老爹,此时说话清脆,不卑不亢,张弛有度,俨然一副小大人。 允良极重子女教育,期望他们科举得力。 他自己是圣上恩宠,授父辈荫封得官。 平时为官虽谦恭谨慎,精明能干,却常常自觉比那两榜进士出身的官员们矮了一截。 本朝官场有个不成文规定,非两榜进士出身,不得入阁,非入阁不得拜相。 科举出身,还可越级升迁,卢敏的父亲,当朝宰辅,便是探花出身,赐翰林。 六年后便官至副宰相,十年后,官拜宰相。 这是允良的隐痛,孙云深知,所以一直默默努力。 允良不喜卢氏,但对这大儿子,却颇为倚重赞赏。 卢敏看孙云言语争气,怒气消了一半,也知在外人面前,自己这个嫡母,需有大家风度。 于是道:“泊儿细心,自当照顾妥当。子期若不嫌弃,今晚便住在府上,陪陪我这帮不成器的儿子,让他们长长见识。” 崔然推辞道:“一道回京已是叨扰,怎可再添麻烦!” 老太太笑道:“我们收了你这许多礼物,你不留下来,便是嫌弃我这老太婆腌臜了。” 崔然故作惶恐:“不敢,晚辈留下便是。” 他低头,心内乐开了花。 这下,可以好好捉弄那个福娃娃了。 孙希冷眼看他做戏,心里打定主意,离他越远越好。 他当她五岁小童,我却是三十二岁心智成熟大姐。 第11章 特赦出府逛夜市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被看客纷纷。 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每逢夜幕降临,江宁府便陷入一阵嘈杂。一丛丛市民聚集在瓦舍勾栏里,兴致盎然地看着一出出杂剧。 今日天朗气清,一块块空地被比赛轮车、药线的少年们占满,他们仰望星空,欣赏灿烂烟花,一片片铺面敞开窗,商品密布,干净整洁。 一间间船行店肆,那边厢叫卖着像黄鹂鸟儿唱着歌儿,这边厢的糖行茶舍又送来浓香。 江宁水乡,一条条水渠流淌淙淙,穿城入槽,四方贯通,夜间加工麦面、茶叶的水磨之声在空中回响。 一扇扇被灯火照亮的作坊纸窗,将绣娘的精细、铁工的辛劳、药工的专注、印刷工的细致……像剪影一样,一一呈现。 茶楼酒肆桌上的一盘盘果子,在圆桌上争芳斗艳,在烛光下别具一番颜色。 夜市,对于江宁府的小姐们别具诱惑,是一杯可以畅怀的琼浆。 每当听着孙泊描绘的江宁夜市风景,孙希便无比羡慕,心向往之。 古代闺阁,礼教甚严,不能随意出府。 虽然父亲外任为官,但自己到底是伯爵府的小姐,白天尚且不能随意外出,何况夜晚。 今天是孙希在江宁的最后一晚,好奇古代夜市的她,便想着求求老太太,让她出去见识一下。 一时吃完晚饭,孙希跳下圆凳,穿过碧纱橱,来到一处回廊,迎面走来一个清隽身躯,竟是崔然,他身侧站着比他高半头的孙泊。 崔然看到孙希,马上加快步伐来到她身边,揪揪她头上的两个鬏,又捏捏她的小圆脸,哈哈大笑。 孙希不甘示弱,瞅准他的脚尖,就是一蹬。 崔然疼的皱眉,暗道小丫头好大的气性。 孙泊好笑,摸摸孙希的头,道:“笑笑,我和子期要出去夜市玩,你可要什么东西,哥哥帮你带。” 孙希嗫嚅:“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长这么大,我都没去逛过江宁的夜市呢。” 崔然幸灾乐祸:“妹妹可是羡慕?” 孙希瞪他一眼,暗骂这小子明知故问。 崔然最爱看孙希那一副看他不爽,又不能拿他怎样的囧状。 孙泊不忍,推推崔然:“子期弟弟,你是客,不然你跟老太太求求情,让妹妹今晚和我们一道出去。” 孙希眼睛发亮,赶紧掩了嫌恶之色,换上一副讨好的面容,安慰自己小女子能屈能伸,为达目的,受点小小屈辱,又有何妨! 她忍住恶心,揪着崔然的衣裳,撒娇道:“子期哥哥,麻烦你跟老太太求求情,我才只有五岁,不怕外男见的。明天我们就要回东京,今晚就让我见识一下江宁的夜市!求求你啦……” 谁知崔然根本不吃她这套,只默然不语。 孙希腹诽这家伙真讨厌。 莫南自上辈子开始,便一直是个女汉子,不会撒娇。 此时这般做小女儿态,已经是极限,自己已经被恶心到起鸡皮疙瘩了,谁知对手却无动于衷,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听走廊尽头环佩声响,大姐姐孙宁正朝这头走来。 孙希喜出望外,暗道救兵来了。 孙宁年十四,是孙府正经嫡出的千金大小姐,平时极有大姐风范。 她虽性格泼辣,随卢氏,但她比卢氏有谋划,会盘算,处事颇有章法,所以父亲平时多有倚重。对于妹妹们的教养,这位大姐姐往往能够说上话。 孙希心想这崔然内里促狭,面上却常装作懂礼温厚。 在孙泊面前,他还可以装作逗逗小妹妹,但在孙宁姐姐跟前,他怎么也得装装君子。 她瞅准机会,继续撒娇:“子期哥哥,老太太总夸你爱护幼小,我就是那个幼小呀。”孙希竭力装出五岁孩童的口吻。 果然,崔然似有点松动,在踌躇。 孙宁见妹妹缠着崔然,威然脆声道:“笑笑你在干嘛?没有规矩。” “姐姐,我想去夜市玩,我保证不调皮。”孙希假装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小脚,可怜兮兮,“明天我就要走了,真的好想去逛逛。” “胡闹,一个女孩子,嚷嚷着要出门,还是晚上。看我不告诉母亲,让她打你一顿。”孙宁天生一副大小姐威势。 孙泊见孙希被训斥,忙笑道:“妹妹还小,不懂事,大姐姐饶了她。” “其实无妨,笑笑妹妹还小,又是圆圆的,打扮成个小子出门,外人怕也是认不出来的。”崔然忽道。 孙希窃喜,就知道这小子在美人面前,惯会装好人。 但圆圆的,谁圆圆的,你丫才圆圆的呢,你全家都圆圆的。 眼见有望,孙希更加手脚勤快,她扶崔然坐在回廊上,抡起小肉手给他捶腿捶背。 崔然哑然失笑,这福娃娃有求于人,竟是这般逗趣可爱。 孙宁看着孙希越来越丢人,真是没眼看,只想溜走。 眼不见,心不烦。 转头想想到底是自己嫡亲的胞妹,再这么丢人现眼下去,自己也没脸,只好改换策略,“你想去也行,必须得祖母同意了。” 孙希看向崔然,满眼真切的恳求!崔然朗声道:“那我就去试试!” 大约过了半注香时间,他便回来了,孙宁并孙希都看着他,崔然摊摊手:“太夫人体恤,同意啦!” 孙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么快?这么简单? 这家伙到底说了什么?她曾经那么真切地恳求老太太。 “多带几个小厮,跟紧你泊哥哥。”孙宁嘱咐道。 “笑笑妹妹可开心?”出门后,马车上,崔然轻笑着对孙希说。 孙希咧开嘴,乐得直作揖:“开心,佩服佩服,不知子期哥哥说了什么?祖母竟同意了?” “嘿嘿,秘密。” 孙希白他一眼,哼一声:“不稀罕,回头我问林妈妈!” 崔然敲她脑袋一记,“过河拆桥的小丫头,看我下次还帮不帮你!” 孙希故意气他:“我向来没远见的,不知道什么下次!船到桥头自然直!贵人总会从天而降的。” 崔然忍!记吃不记打的丫头! 第12章 书坊买书被抓包 蚕市光阴非故国,马行灯火记当年! 江宁街上灯火通明,将长达数十里的步行街辉映地如同白昼一般。 从黄昏就开始的夫子庙大街夜市,长达数坊之地,挤满了各色卖头面、冠梳、领抹、珍玩等各类品种繁杂的沿街商贩。 街上遍布的铺席商店,各处摊店百货陈列,供人随意挑选。各类食肆灯明如昼,门庭若市。 街市上有许多提瓶卖茶的小贩,方便那些走累了口干舌燥的市民,呷一口香茶,饮一碗甜汤。 这些小贩的大茶壶底部都装着一个小火炉,能保证茶水甜汤始终滚烫。 孙希一行人尝鲜,也喝了几碗甜汤,顿觉齿颊留香,胸口暖暖,逛起街来更是健步如飞! 孙希在卖首饰的小摊上挑了十几支时新的珠钗玉翠。 打扮成小厮模样的抱竹抱夏跟在后头结账,一面帮她跟摊主解释说是买给家里的姐妹。 孙希便又装模作样地挑了几个男子的玉石扳指,扇坠、玉佩等等。 孙泊淘了几个扇子,应是哪个酸秀才的墨迹。 崔然一无所获,仿佛都瞧不上眼,最后终于在一个陶瓷摊子前买了一对喜气洋洋的福娃娃。 众人到了一处中瓦前,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点茶婆婆”,头上带着三朵红花,老妪相,却偏偏要扮俏,使得逛夜市的人们不时驻足查看,笑声不断。她扯开嗓门叫卖香茶香囊,有板有眼,错落有致,生意极好! 孙希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看所有东西都是新鲜的,充满了未知的奇异感。 她突然想起之前电视上的算卦先生,拿着招旗,上书‘半日神仙’、‘神算子’什么的,便想看看这夜市上可有。 她问孙泊:“泊哥哥,这夜市上可有算卦先生?” “夫子庙大街上最知名的卦肆当数‘玉壶五星’、西山神女!” “还有女卦师?”孙希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不过是卦肆招揽生意的把戏罢了。我们东京还有些卦肆叫‘桃花三月开’、‘太上老君炉’的呢!”崔然轻笑道。 孙希受教,又问孙泊,哪里有卖书的? 家里书房的书,不是四书五经、女则女诫,便是诗词歌赋、科考杂类等。 老太太房里倒还有些另外的书,但大多是饮食养生、医药类的,还有就是佛经。 她想找找书局,看有没有什么话本子,但大家闺秀和话本子终究不搭。 孙泊也就罢了,崔然也在,绝对不能明言。 孙泊看着幼妹,无限宠溺:“妹妹可是想买画册?” 崔然洞眼看她,似在打量她心里的小算盘,孙希内心发虚,面上却假装镇定。 “是的,不过我还想买一些刺绣花样,赵妈妈现在已经开始教我针线了,可是我嫌她的花样实在古旧,我想找些时新的,到时候给泊哥哥绣荷包,编穗子。”孙希乖巧道。 孙泊摸摸她的头:“笑笑真乖!” 崔然嘴角上扬,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孙希越发心虚,感慨古代女子难做,买个话本,还要东遮西掩,拿绣样当幌子。 孙泊想了想,说:“若是要买绣样,怕是要去书品类别较多的书坊。我们可以先去逛逛杨六郎书坊。” 待进了书坊,孙希刻意避开崔然,挑了几十本饮食类的书籍,几十本绣样画册,三十几卷佛经,另十几本白话本子夹杂其内,混淆视线。 本朝印刷技术发达,装帧技术渐臻完善,各书籍均是精美异常。 孙希暗自叹息,若是能穿越回去,这些书都可价值千金了。 结了账,孙希便吩咐抱竹给书籍全部包上粗布,装车回家。 崔然阴魂不散,在她耳边轻道:“我可看见了,《碾玉观音》……” 孙希心内一慌,忽然灵机一动:“额,观音,那是佛经故事。” “那《卖油郎独占花魁》、《国色天香》呢?”崔然紧追不舍。 孙希斜他一眼,不客气道:“你想怎么样?” “等到了东京,到我家做客,陪我钓甲鱼!”崔然蓄谋已久。 “那也得祖母同意,女孩子家怎好随意出门?”关键时刻,还是搬出老祖宗镇镇这小子。 “我自然有办法,你忘了今晚你能出来,是谁的功劳?”崔然邪笑。 孙希语噎。 回去一定要问问林妈妈,这小子到底给祖母下了什么药。 三人一路坐马车回去,孙希故意不理崔然,只跟孙泊窃窃私语。 崔然也不介意,干脆坐定,似和尚打坐,闭目养神。 回到寿禧堂,孙希赶紧拉住林妈妈,问她崔然到底跟祖母说了什么,祖母居然同意她去夜市? 林妈妈摇摇头道:“老太太让我们都出去,当时就小公爷在屋里。” 孙希咬牙,怪不得崔然是那副随你便的表情,回来的时候还一副稳坐钓鱼台的神态,此刻怕是等着她上钩呢。 哼,我就是憋死,也坚决不问他。 不过这次孙希却想错了,此刻崔然另有要事在处理,此次下江宁,父亲交给他一个任务,资料早就收集好了,只还有些理据,不是很详实。 他此刻正在翻阅州县县志,看能不能从往年的记录中找到资料可参循。 夜晚地气潮湿,加之寒冬,呼出一口气都是白的,崔然的小厮给他烧了暖炉,他依然冻得直打颤。今晚陪福娃娃逛书坊,浪费了太多时间,怕是要通宵。 崔然虽无功名在身,人皆道聪明有大略,博学洽闻。身为定国公嫡长子,若无意外,将来定是他袭爵,届时自有荫官,且品级不会低。 但本朝为官,政治清明,极重考绩,若无真实才干,考绩不佳,升迁极难。 崔然父亲崔毅袭定国公,实职吏部尚书,乃六部之首,主管官员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 御史中丞王仲景举荐殿中丞冯志展出任京东路按察使,连越几级,需谨慎待之。 这冯志展曾任江宁知府,崔毅忙于吏部事宜,分身乏术。 他素看重他这大儿子,从小聪慧,言辞机敏,遇事持重。 于是便派他来江宁府打听冯志展任上的风评、事迹。 一来历练,二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长见识耳。 摇曳烛火,少年身影。 伏案临写,明若皓月。 崔然掏出福娃娃,浅浅一笑。 第13章 一路同行回京师 第二日出发,晴空万里。 因是急着进京,孙家老少和仆妇兵丁共几十个人,并无携带过多行李辎重,但再少,还是有十几个大箱子,装了两辆马车。 水路太慢,大家一致决定走官道。 临出门,卢敏抱着孙希,再也忍不住,心肝肉地哭了起来。 这几年孙希虽是养在老太太房里,但孙府就这么大,每日请安,或平时想女儿了,随时都可以去看。 如今女儿跟着老太太进京,怕是没个几年,都回不来,怎能舍得下? 孙希也忍不住眼泪磅礴。 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母亲,以前经常嫌她唠叨,不愿意回家。 尤其创业后,更是把公司当家,母女俩经常一个月见不了一次面。 如今五年多了,自己穿越到这么一个地方,以后怕是连见也见不到了。 这五年,卢氏是她的亲生母亲,可是莫南心里最深的那个位置,始终是自己前世的妈妈。 卢氏待她极好,百般疼爱,生活的点点滴滴,都照顾得无微不至。 每次在寿禧堂见着她都要问吃得好不好,睡的香不香? 丫鬟婆子可有欺负她? 炉子烧的旺不旺?可是用的最好的银丝碳,万不可呛着。 天气寒冷,少出去嬉闹,即便出去散步,也要穿厚厚的袄子外罩雪狐大氅。 哎呀,你衣服太少了,我这就叫周妈妈多送几件来…… 如此种种…… 但可能她不是婴儿,从小就有着成年人的心智,对于卢氏疼她的种种,她虽感动地受着,但这个和过去的自己差不了几岁的美貌妇人,她实在没法当成‘妈’。 允良见母女俩如此,不免也动容,眼眶通红。 但转念耽搁太久,怕晚上到不了驿站,有安全隐患,便硬起心肠道:“好了好了,太太,时间也不早了,让母亲和孩子们早点上路,沿途驿站我都已经打点好了,天黑了到不了,只怕不安全。” 卢氏纵使万般不舍,心里跟油煎一样。 但听到允良说不安全,也只好擦干眼泪,亲自抱笑笑上马车。 崔然因昨晚劳累过度,白日里在马车上睡了一天。 傍晚,众人到了一处驿站,递了忠勇伯府的名帖,便有驿馆官员安排好上房,酒菜。 老太太吩咐林妈妈跟众人说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累了,且各自回屋休息用膳。 孙希年纪虽小,但莫南这些年特别注重这具身体的健康养生,故这一天的马车颠簸,也未曾让她有晕吐的感觉。 赵妈妈却怕她舟车劳顿,硬是抱着她上了二楼厢房。 房间收拾的十分整洁,墙角放一张红木嵌黄杨花卉人物架子床,中间放一张黄杨木六仙桌,桌上摆着五六盘菜并几碗小米饭,赵妈妈把孙希放在圆凳上,便开始伺候着用饭。 孙希正把一口东坡肉含在口里,突然响起两声“嘭嘭”的敲门声。 大丫头抱竹朗声道:“谁啊?” “是我,崔然。”声音清脆悦耳。 抱竹看向孙希,等待示下。 孙希咽下香喷喷的肥瘦肉,轻声道:“就说我在用膳,不见外客。” 抱竹小跑着过去开门,对着崔然敛衽福了福,道:“小公爷,小姐正在用膳,不便见客。” 谁知崔然道;“便知是在用膳才特地赶来,前几日我在江宁府清风楼吃到一味极下饭的佐菜——糖醋茄,我见这道菜是可以贮藏的,便带了些,准备路上吃,妹妹从小长在江南,想必喜欢吃甜糯的东西,所以特地送来,给妹妹尝尝鲜。” “既然小公爷喜欢吃,那就自己留着。待回了京,就吃不到了。”孙希语气诚恳。 “贮藏太久了,也会坏掉,我带了很多,已经给老夫人和泊哥哥都送去了些,妹妹这边不收,倒叫我难做。” “既如此,那便谢谢小公爷了。”孙希下地,抱竹便将他迎了进来。 她对着崔然福了福。 崔然走到桌边,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一边令小厮把带来的糖醋茄放到桌上,一边斯文一笑:“驿馆的大人真偏心,妹妹房里的饭菜看着就比我的好吃。” 孙希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几声。 正犹豫崔然这么说,自己是不是该留下他吃饭才是待客之道?哪怕只是假意的口头留。 但这家伙这么促狭,步步有坑,她又不敢。 出了幺蛾子,老太太非动家法。 谁知赵妈妈却在旁边笑道:“小公爷若不嫌弃,就留下一起吃。” 崔然不等孙希说话,赶紧道:“怎会嫌弃?妹妹好意,那我便不客气了。” 好意你个鬼,我留你吃饭了?面上却只能讪讪:“哪里哪里,粗茶淡饭,你别嫌弃。” 崔然上桌,夹了一块鱼肉,蘸汁,焦香的鱼肉,酸甜的浓汁在嘴里打架,真是极端的味蕾享受。 敌不动,我不动,孙希打定主意不先开口。 崔然目光闪烁着笑意:“笑笑妹妹可有问过林妈妈?” “啊,什么?”孙希故作惊讶。 “你不是说要问林妈妈我对老太太说了什么吗?”崔然目光灼灼,眼藏讥诮。 这小子明知故问,真是可恶。 本着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宗旨,孙希努力做心理建设,勉强挤出一抹笑,揶揄道:“好奇害死猫。” “妹妹这话有趣,可是哪个话本里的词?” 孙希原地爆炸,这小子果然又给她挖坑。 稍不谨慎,万丈深渊。 不过莫南前世多年应酬,有些急才,于是随口一编:“嬷嬷家乡俚语。” 崔然嘿嘿一笑,小丫头反应倒快,没有露短。 “你不想听,我就偏偏要说。”说完报复性地捏捏她头上的小发包。 孙希摞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头发被你弄乱了。” “妹妹明明很想知道,为何装作不好奇?”崔然步步紧逼。 “你这话很没意思,你难道是因为我不好奇,才非要说?”孙希言语含讥。 崔然轻笑一声,脸上神色,云山雾罩。 “妹妹话里有话,愿闻其详。” “你劝服了我祖母让我夜游,但林妈妈又语焉不详,此刻你不在我面前详诉经过,怎显得你能力出众?”孙希语气嘲讽, “哈哈,妹妹深知我心啊。”崔然大方承认。 孙希夹起一块东坡肉,狠狠咬一口。 第14章 初入伯府风云起 崔然粲然一笑,如名花倾城,继续道:“我跟太夫人说,《评鉴阐要》曾记录本朝太宗与文德皇后夫妻恩爱。” “太宗说:夫闺门,王化之始也。诗三百而必以关睢为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女子天真烂漫,太过拘束,反而失了生活意趣之美。皇后识见广博,言辞诙谐有趣,观之可爱可亲。” “及后《起居注》中又记文德皇后遵太宗诏编《女德》,太宗阅后夸:皇后读书循理,恭顺节俭,固足为贤,而《女德》,识见卓越,当为后世妇人表。” “当今圣上一直仰慕佩服本朝太宗,言行处处以之为榜样,皇后及宫中各贵人自然相随。京中命妇们皆言跟着天子行事,总没有错……” 孙希听得云里雾里,顿感自己在古代,简直是个文盲。 什么评鉴阐要,什么起居注,听都没听过。 诗经的关雎倒是背过,但这种用法,没法贯通。 京中风尚,更是一无所知,祖母听了这小子的话,放她出去长见识,也算与时俱进了! 孙希自穿越回古代以来,思想还停留在现代,认为背古文是科举贡生们的事,且她听孙府众人言语,也都是大白话,哪有文言? 她没有立志要成为李清照那样的才女,最大的愿望就是嫁入一个普通的富足之家,做一个衣食丰足的小媳妇。 现在看来,是她日子过得太平顺。 孙家骤逢大变,允良整顿家风后,秩序井然。 兄友弟恭,姐妹和顺,更没有刁奴敢欺她这个主子。 她懈怠至今,从未发觉,有何不妥。 但她罔顾了一个事实,伯爵府嫡女,将来论及婚嫁,便是门第再低,也低不到哪去。 累世官宦,逃不了。 届时人家全是之乎者也一通,再来个引经据典,她恍若文盲,肯定被大大笑话一场。 想我莫南前世何等要强,三好学生、复旦大学一等奖学金,哪样落下过? 到了古代,怎能做差等生? 万幸如今才五岁,盲羊补牢,为时未晚! 崔然看孙希脸色,一会儿钦佩,一会儿失落,一会儿又好似斗志昂扬,不免觉得好笑。 不知这福娃娃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才会出现这等变幻莫测的表情。 孙希当然不会告诉他,她原本以为自己领先这个时代这么多,过起日子自是如鱼得水。 但经这家伙一比,立马自惭形秽。 现代生活里的常识,常言,那是历经千年,诸事提炼,方成大众共识。 古人尚未教化,怎会随意认同? 有句成语叫“抑郁而终”,如果在宅斗里天天被堵的说不出一句话,肯定短命。 孙希心想自己若真的要在这个古代社会活得顺心顺意,就必须打起精神学习古人的规定俗成。 她走下圆凳,敛衽整裾,郑重其事地福了福,一派天真烂漫:“子期哥哥真是厉害,妹妹真心拜服。” 说完再拜。 崔然冷不防她来这么一手,备好的说辞倒不好往下说了,只好讪讪道:“能帮到妹妹,是我的福气。” “不知子期哥哥可否告知,女子于内宅行事上,有何书籍可学习借鉴?”孙希真心求教。 崔然哂笑:“妹妹这话岔了,我堂堂男儿,女儿家事,怎会知晓?” 孙希也觉自己鲁莽,赶紧岔开话题,“子期哥哥家里除了甲鱼,可还有其他有趣的?” “自然有,妹妹去了便知。”崔然添上一句:“我家都是兄弟,妹妹去了,肯定众星拱月。” 孙希黑眸清澈,盯着崔然,不置可否。 日暮飞鸟还,行人去不息。 帝京冬夜,寒气逼人。 申太夫人并孙希一行人到达东京忠勇伯府门前,只见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 崔然等人拜别申太夫人,打道回定国公府。 早有允善媳妇李氏领着众姨娘丫鬟等在大门口。 老太太等下了车,便由李氏扶着坐上辇轿。 一路穿堂过道,至垂花门前缓缓落下。 众婆子上来打开轿帘,李氏上前扶老太太下轿。 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正中是园林假山,山下有洞。 穿过山洞是一座平厅,厅后是正房大院。 正面六间上房,皆是雕栏画栋,对联匾额,字字贴金。 众人走进朝晖堂,伯爵府大公子现任忠勇伯孙允善居所。 老太太快步走到床边,见允善躺在床上,眼睛半闭,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白。 两颊潮红,直喘气,旁边彩环拿着痰盂立在床头,彩霞拿着锦帕在揩拭允善嘴角。 老太太再也忍不住,大哭道:“善儿啊,你怎么了?” 林妈妈赶紧领着秦大夫过来为大公子把脉。 允善虽袭了忠勇伯,但因常年缠绵病榻,未领实职。 看到母亲,他便想强撑起来,奈何一用力,又咳嗽起来。 老太太按住他:“你别动了,躺着,让秦大夫好好看看。” 朝晖堂左厢房。 老太太坐在暖炕上,大娘子李氏侍立在旁,双眉紧皱,常年的忧虑,让她比同龄妇人更显苍老。 “老夫人,请恕老夫回天乏术,伯爷,怕是就这几天了。”秦大夫为难道。 申太夫人虽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一下心神俱碎,坐不住往后仰倒。 众丫鬟妈妈赶紧撑住老太太,扶到炕上躺好。 孙希爬上炕,握紧老太太的手,哭道:“祖母,你别吓我。” 老太太缓了口气,拍着炕沿,训斥李氏:“允善病成这样,为什么不早点来信?” 李氏垂泪:“母亲息怒,您一定要保重自个身体。原本秋日里伯爷吃了二爷寻来的张大夫开的药,已有所好转。太医们来瞧,也都说伯爷熬得过今年冬天,过了开春,继续调理好的话,还能,还能再撑几年。” “既如此,为什么又会这样!”老太太垂泪哽咽道。 李氏斟酌着说辞,继续道:“可不曾想,过了冬至,伯爷突然就没命的咳嗽起来,太医们都说是寒气入体,导致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张大夫也无能为力。所以我才急派孙管家前往江宁,请老太太回来主持大局。媳妇怕您骤闻此信,身体不支,才瞒着……。” “寒气入体?你们怎么照顾的?”老太太坐起来,厉声道,“荀妈妈呢,赶紧给我滚过来。” 李氏赶紧跪下,荀妈妈匍匐着跪到炕边,害怕得浑身发抖。 众丫鬟妈妈也跟着乌泱泱跪了一地。 老太太目光凛冽如腊月冻霜。 荀妈妈声音颤微着:“老奴悉心照顾伯……爷,不敢有丝毫懈……懈怠……怠,冬日房里三个大铜火炉,窗户也是拿纸糊得严严实实,外围还钉着毛……毛毡……皮袄子,就怕漏风,朝晖堂就连门帘子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袄子。” “既如此,怎还会寒气入侵?” 第15章 允良携眷始入京 “老奴真的不知啊!”荀妈妈看向李氏,眼神惊惧。 “你主持中馈多年,看着办。”老太太看着李氏说,目光凛冽,怒气未消,“扶我去见善儿。” 李氏战战兢兢,陪着老太太一路走往朝晖堂,期间无话。 允善喝完参汤,精神稍稍好许。 李氏扶老太太到床边,林妈妈早摆好黄杨木椅,搭着秋香色椅搭并石青色引枕。 老太太落座后,允善转过头道:“母亲,你回来就好,允良呢?” “允良府衙有事,绊住了。过几天,也会到的。” “我这身体,怕熬不到他来了。”允善神情黯然。 “你别胡说,大夫都说熬过这个冬天,到了春分,便舒坦了。允良正派阿福去寻访薛神医,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允善叹气:“母亲,你不用瞒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有些事,不安排好,我便去了,也不安心。” 老太太眼眶发红,揉着允善的手:“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母亲,我自袭爵,便没一日身子是好的,忠勇伯府冷落了这么些年,圣上仁厚,体恤我们祖上功勋,才未曾夺爵降等。我膝下无子,只两个姐儿,也……咳……从未……” 李氏上前给允善拍背,打断道:“伯爷,你少说话。” 允善推开李氏:“我从未想过要过继子嗣”,他目光清冷,看向李氏,字字铿锵:“你,也不许!” 李氏垂下眼,不敢再发言。 “前段时间我已向皇上请旨,我百年之后,希望能让允良承爵。二弟这几年为官处事,长进不少,人也稳重许多。” “我当初非让母亲陪他外任,就是希望二弟能快点成熟。我们家,不能再出无实职的忠勇伯了。” “伯府这么多年,全靠祖宗产业维持。我已命账房将父亲传下来的祖业悉数登记造册,孙府只两房,人丁凋零,万不可再分家。” 另又说了李氏和孙琼孙瑶兼各房姨娘,要二弟和弟妹照顾等言。 老太太一一都应了。 忠勇伯爵府寿安堂。 更鼓声响,已是子时。 孙希已歇在碧纱橱。 申太夫人坐在暖炕上,背靠着石青色引枕。 林妈妈侍立在旁,小声道:“老太太,我问过秦大夫了,他说伯爷是忧思过度,气急攻心,才导致病情加重。寒气入侵,怕只是其一。” “你可有细问荀妈妈?” “荀妈妈已被关在柴房,明天便送往夫人陪嫁的庄子上去了。我找了彩霞的干妈申嬷嬷,才打听出来。” “可是与李氏有关?” “老太太猜得不错。前段时间夫人的姐姐来访,她夫家是永宁侯顾家。” “可是旁支子侄过继承爵的那家?”老太太问道。 “是的,夫人母家不过四品文官,她姐姐原本嫁的是永宁侯四房的庶子,原老侯爷无子,过继了夫人的姐夫为嗣子。他家降等袭爵,现领着永宁伯。” “我看荀妈妈眼神闪烁,便知此事不简单。李氏常年管家,积威尚在。想来是她姐姐出的主意,让她在孙家子侄里选嗣子了。” “但此事需得开宗堂,改族谱,申嬷嬷说大少爷坚决不同意,李氏便每日哭天抢地,说大少爷不体恤她和琼姐儿。” 老太太冷笑:“我怎不知她的心思,若是允良袭爵,礼法之自然。以后伯府,她必得退居。若是嗣子承继,必尊他为嫡母,伯府自然还是她说了算。” “老太太说的不错,申嬷嬷说为此事,夫人没少跟大少爷争论吵闹。” “人都有私心。但她不该因此事烦扰我善儿,他原本便是心思重的孩子,又极重情义,她拿琼姐儿说事,善儿病情怎会不加重?”老太太气得拍案。 第二日一早,彩霞便来寿安堂请老太太过去朝晖堂,说是伯爷有请。 林妈扶着申老太太过去,见室内除了几个伺候的丫鬟,并无别人。 允善挥手让下人们都出去。 房内就只剩下他和老太太。 允善后背垫着大红金钱蟒引枕,清俊的脸上一片平和。 老夫人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别想太多,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我既回来了,便由不得她做主。” 允善点点头:“我也不怪她,她这些年,守着我这个病秧子,也不容易。她出身不高,目光也短浅。若是别人承爵,难道能比允良对她好?我从小一块长大的弟弟,我自己清楚。我百年后,这个家交给他照顾,我一百个放心。” “这些年,因为我这病,母亲和二弟也操劳了,以后二弟回京,母亲替我谢他。” “亲兄弟,有什么好谢的。”老太太哽咽。 允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老太太手里,“这是我给允良的信。原本,有些话我该当面交代。” “可眼下,我怕是不成了,这封信,母亲到时候交给允良。” “好,都依你。”老太太眼圈发红,“你好好休息,别思虑太多,府里的事都交给我。” 三日后,忠勇伯孙允善过世。 皇帝降下抚旨,令其弟孙允良袭爵,调职回京,任吏部侍郎,即日回来奔丧。 待允良携眷入京,东京忠勇伯府早已内外皆素白,乱哄哄人来人往。 路旁彩棚高搭,俱是各家路祭,允良一路告罪过去。 又有孙管家小跑着过来,在允良耳边附言几句。 允良便辞了众人,进门先去看母亲。 卢氏等入府,见一应丧仪陈设,都是现赶着新做出来的。 丫鬟仆妇一色行色匆匆,这个正摆着茶,那边主事的又让去端饭。 正陪着孙府侄少爷们举哀,又被指使着去迎客。 整个府邸忙得热火朝天,却杂乱不堪,不成体统。 卢氏等看得不免皱眉。 到了寿安堂,里面哭声震天,吓得允良加快脚步往里冲。 只见老太太双眼紧闭,躺在床上,嘴唇颤抖,朱太医正在给她把脉。 卢氏悄悄拉过林妈妈,问是怎么回事? 林妈妈答道:“前些天老太太在伯爷灵前,已哭晕过好几次。今早出殡,我们都不让老太太出去了,老太太非要去,伯爷夫人也上来劝,谁知老太太看到她,指着骂了几句,气得往后就倒下了。” “这里面可是有什么缘故?”卢氏惊讶。 第16章 允善灵前危机伏 “这个,老奴也不是很清楚。”主人家事,她不敢随意多嘴。 “老夫人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加之前段时间忧虑伤心,这才一时不支。请伯爷和夫人别太担心。待我开了药方,老夫人按方服药,便无大恙了。”朱太医道。 允良这才放心,谢了太医,吩咐下人按照药方抓药服侍老夫人。 待一切妥当,允良便疾步往允善停灵处走,一面吩咐:“我看府内众人忙乱哄哄,不成样子,大嫂定是伤心过度,无暇主持中馈,你和我看完大哥,马上去大嫂处,看看有什么帮忙的。” 卢氏都一一点头应了。 孙希听到祖母无恙,便辞了寿安堂众人,带着丫鬟抱夏,也跟着卢氏往外走。 到了灵堂,允良看到棺材,眼泪再也止不住,热滚滚夺眶而出。 卢氏想起往日大伯和善,也不免垂泪。 孙希自认和大伯感情浅薄,但作为亲侄女,在丧礼上,样子还是要摆出来的,便也跟着卢氏小声抽泣。 孙氏子侄们见新任忠勇伯回来了,便都有了主心骨。 众人见允良哭的伤心,素知他们兄弟感情深厚,怕允良伤心过度,但接下来的丧仪还需要他主持大局,便都上来劝说,让他保重自身。 允良在江宁骤闻噩耗,一路忍过来,此刻看到大哥灵位,全身积压的情绪顿时都倾泻了出来,如何劝得住?直哭得肝肠寸断,又皆长途劳累,一下晕倒了。 孙家子侄们都吓得不轻,一下都慌乱起来,一齐挤上来查看允良情况,灵堂顿时混乱不堪。 孙希此刻心里其实很有主意,她前世经营的是广告传媒公司,对付临场事故最有经验。 但她此刻是五岁孩童,又皆对古代丧仪不甚了解,不敢乱下吩咐,露了怯,反而不妙。 不过她知道此刻最要紧的便是请朱太医过来,为老爹诊断病情,才好稳定人心。 卢氏一时关心则乱,扑在允良身上大哭,孙希附耳:“母亲,现下最要紧先请朱太医来为父亲诊治。” 卢氏毕竟出身世家大族,遇大事,不慌乱,是准则。 她很快调节好情绪,略一思忖,便大声吩咐道:“周妈妈,你去请朱太医过来为老爷诊治。老爷身体一向康健,定是一路赶着过来,老太太又突然晕倒,接连打击之下,才会伤心过度导致昏厥。” “孙家众位亲友,大家即刻散开,一方面给老爷喘口气,另一方面留出道,让朱太医可以尽快进来为老爷诊治。” “申嬷嬷,孙管家,你去大夫人处请示,各处对牌和人员布置,列一张清单给我。” “秦妈妈,你去请二房三房四房老夫人太太并各奶奶们到清徽堂,这边忙完,我马上过去与众位亲眷商量大伯接下来的丧葬事宜。” “林副管家,你去集结孙府家丁,除各处重要位置放数人先顶着外,全部到朝晖堂后院集合,听我吩咐。” “林妈妈,你去……” “方妈妈,你把……” “秦妈妈,你去……” 众人一时都赞新晋伯爷夫人临危派将,井井有条。 有几个知道卢氏底细的亲眷小声夸道:“范阳卢氏,果然名不虚传。” 孙希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一双星星眼,恨不得拿笔一项项记下来。 转而一想,反正是自己亲妈,以后有的是机会请教,到时再记不迟。 朱太医很快就过来了,略一把脉,从药箱里拿出一只药瓶,往允良鼻子下熏了熏,没几秒钟,允良便睁开了眼。 朱太医毕竟是混惯官场的老油条,很上道,赶紧下诊断书:“伯爷身体无碍,只是太过劳累,又皆伤心过度,才一下支撑不住而已。且去后堂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卢氏、孙希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孙家众子侄这下都紧着劝说允良赶紧去后堂休息,等下出殡还有更多事情要忙。 允良和卢氏等这才出来,一路疾行到他们伯爵府的居所——凝晖堂。 到了东厢房主卧内,允良才悄声对卢氏道:“我听下人言语,大嫂可能犯了大错,但此时不可闹开。否则明天,我们忠勇伯府便是全京城的笑话。你赶紧吩咐下人仆从们闭嘴。” “我也是这么想,才吩咐管家们去拿对牌钥匙。又顾着大哥脸面,才说去请示嫂子。我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丧仪,外面彩棚,全是各族亲眷,亲王郡王,还有侯爷公爷,旧日上司同僚下属。伯府现在乱的不成体统。老爷此刻梳洗整理下衣衫,赶紧去前头迎客,孙家子侄,你去吩咐,分组行事。内堂老爷只管交给我。别叫外头看了笑话才是正经。” “夫人说的是。”允良此刻觉得,范阳卢氏,关键时刻,还是极为顶用的。 “父亲放心,女儿也会帮着母亲的。”孙希赶紧乖觉地凑上前道。 “笑笑乖。”允良甚觉欣慰。 待允良走后,孙希便一路跟着卢氏,看她准备如何整顿伯府。 她此刻觉得自己的事业心又被激发了出来。 自从穿到古代,她原本一心打定主意要过舒服的小日子,上辈子过劳猝死,让她没了心气。 虽出身伯府嫡女,但她一心只想着嫁入一般的小富之家,养养鱼,赏赏花,养养生。 嘴馋了吃点佳肴,累了睡个午觉。 无聊了嗑嗑话本,突然有事业心了摆摆主母的派头管管家。 她遇到的第一个外男便是崔然,他和她又年龄相仿。 她一直远着他,一方面是向长辈们表明姿态,自己绝对无意侯门公府。 另一方面,她是个理智自我的人,像崔然这样的公府子弟,通房妾氏必不可少,作为一个现代人,心里还是难免有一辈子一心人的妄想。 再退一步讲,如果自己高嫁,娘家肯定使不上力,自己在夫家有没有话语权,全靠丈夫的怜惜和关爱,碰上个愚孝的,婆婆这关就让你头痛不已。 若是低嫁,一来自己母亲是范阳卢氏,百年望族,父亲又是伯府嫡子,自己即便善妒,也有母家可以施压撑腰。想要一夫一妻,也极其有望实现。 额,但俗话怎么说来着,技多不压身。 趁此良机,跟着老娘先学下古代的危机公关先。 冬日素裹。 穿廊过道,进入清徽堂。 骤冷乍暖,孙希生生打了个寒战。 山雨欲来风满楼,躲,是躲不掉的! 第17章 孙希助母平流言 清徽堂是在朝晖堂西边内院的一间大厅堂。 允良父亲那一辈,孙府原本有四房,且都在一起住。 待允善袭了爵,长房大哥不在,上又无亲长,各房便都分了家另居,但平时也是多有来往的。 等卢氏和孙希她们到的时候,其他三房老夫人和各家儿子的太太奶奶们都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卢氏赶紧上前与众位告罪。 二房老夫人圆圆脸蛋,满脸的和善:“自家人,侄媳妇也不必多礼了。你们自江宁赶来,满脸风霜,也是辛苦。” “谢谢老夫人们体谅,晚辈刚回伯府,百事不清,所以才让秦妈妈请诸位亲长妯娌来,商量一下伯爷的丧葬事宜。”卢氏对着三房三位老夫人屈膝行礼道。 “大太太怎么没来?她主持伯府中馈多年,最是清楚府中状况。”人群中一中年妇人说道。 卢氏看去,认出是三房大儿媳妇周大太太。 “听说她气晕了老夫人,现在应在朝晖堂自省。”四房二儿媳朱太太语气激越,明着讽刺。 清徽堂不大,原本由四间厢房打通了,隔成一个大厅。 今日此间坐着的都是孙氏四房的女眷并贴身丫鬟们。 孙氏长房人丁凋落,另外三房却是子孙兴旺,嫡子庶子的众媳妇奶奶小姐并各人贴身丫鬟嬷嬷们,熙熙攘攘,少说也有百来个人。 朱太太声音清朗,说出的话,坐角落里的人,都听得字字真切。 人群里,不少人已开始窃窃私语,猜测起伯府内宅秘事。 有说伯爷生前李氏便不顾伯爷病体,和伯爷经常吵架的。 有说太夫人要处置李氏陪房照顾伯爷不周,李氏不同意,跟太夫人顶撞,导致太夫人怒急攻心,急病不治的。 又有人说伯爷服了二爷找来的大夫的药,导致身故,老太太和李氏都气得病倒的。 三三两两,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入卢氏耳。 卢氏见这流言传的离谱,气的拳头紧握。 眼下伯府宾客众多,一旦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那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好名声只怕都会毁之一旦。 她稳定情绪,反复思量后才大声道:“朱二太太可能是听下人传岔了,母亲伤心过度,这些天已在大伯爷灵前哭晕过好几次。今天伯爷出殡,母亲挣扎着又要起来,嫂子怕母亲不支,上前劝说,母亲见了嫂子,想起大伯,伤心不过,支撑不住才倒下了。嫂子愧悔不已,又皆伯爷去世伤心,这才身体不适在朝晖堂内院休息。” “可是我还听说老夫人气得骂人呢。”朱太太不依不饶。 “那更是传岔了,众人苦劝,老太太不听,这才骂人的。朱二太太,今日宾客众多,现在最要紧把伯爷的丧事办好。这些扑风捉影的事情,各位亲长妯娌千万不要听信,让外人笑话。我们家老爷刚才在灵堂悲痛过度,哭得晕了过去,太医刚刚用药救醒。此时我们后宅女眷更应该同心协力,共度艰难。” 孙希知道此时,自己也该说点什么来帮助母亲了。 她对着众位长辈福了福,一脸稚气诚恳。 她努力塑造自己老实厚道,尊敬亲长的形象,以便让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人信服。 “希儿从小一直养在祖母身边,最是知道内情的。祖母这些年,一直派人寻访名医,房间里也都是从各处搜集的医药典籍、食补养生之方。这次接到大伯母传信,祖母从江宁起便一路念叨着大伯父,紧赶着进京。我们为了快点到东京,放弃了平稳的水路,一路从官道坐马车入京,马车颠簸,祖母多次呕吐不适。祖母这次带来的秦大夫,是徐州杏林圣手。他当天给大伯父诊断完,就跟祖母说大伯父病入膏肓,药石无灵。若非这几年照顾的细心周全,用药妥帖,只怕熬不到如今。祖母当晚一夜没睡。府里的妈妈们都是知道的。第二天再见大伯父,就心痛的病倒了。” 她刻意弱化父亲在寻访名医这件事上的主导作用,强化老太太爱子心切,这些年寻医问药、心力交瘁的形象。 众女眷议论纷纷,有说小孩子必不会说谎的。 也有说既是大夫人传信给太夫人,那断没有犯错的人,上赶着让上亲来罚错的。 也有说这些天府上纷乱不堪,下人传岔了也是有的。 “祖母一直教导我们,家和万事兴!家里人有错,即便是下人,我们都该督促着改好才是。我们所有人都好,全家才会好。”最后这句总结,她尽量学着五岁孩童的语言组织。” 卢氏看着孙希,面露诧异,想不到自家女儿这几年在老太太膝下养着,言语竟这般出息。 主次分明,总结有道。 孙希见舆论风向已变,赶紧趁热打铁,朝卢氏使眼色。 卢氏心领神会,朗声道:“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忠勇伯爵府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大伯父常年缠绵病榻,未领实职,无法给朝廷效力。当今圣上仁德,大伯过世,还让老爷袭爵,未曾降罪降等,老爷此次领旨入京,待大伯爷丧期过,就要上任吏部侍郎。我们孙府兴盛,近在眼前。此等荣耀福气,离不开孙氏族亲往日里的小心经营,归束言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太太再不自知轻重,也不敢再说了。 三房老夫人挥挥手,正色道:“二侄媳妇说得对,眼下最重要的是善儿的丧礼,千万别让外人挑出错,不然丢的,是我们孙府的颜面。” 四房老夫人点头道:“说得对,但凡不清楚这点的,就给我闭嘴回家。今天有谁传出什么不利于我们孙府名声的事,看我饶过谁。” 二房老夫人也说:“自家人融洽,才是家族的福气。” 三位祖宗发话,各房女眷再大胆,也不敢再说什么。 朱氏尤甚,她顶着众人或责备或鄙夷的眼神,一时想不出为自己开脱的话,满脸紫胀。 卢氏原本话锋旨在蜻蜓点水,不意挑起任何争端。 此时见目的达到,便赶紧转换话题,解围道:“弟妹也是关心老夫人的身子。太医已经诊断过了,母亲没有大碍,大家不要担心。伯府现下人手不足,希望各位能从府上调些仆役。待伯爷丧事了了,我亲自到各位府上一一感谢。” “二太太言重了,这些本是我们自家人应当的。大太太身子不适,无人主持大局,现下你回来了,有什么缺的短的,只管吩咐一声。”二房大媳妇林氏道。 众媳妇三三两两地都随声附和,“应当的,自家人,别客气。” “都是孙氏族人,此时更该团结一气。” “谢谢众位亲长妯娌。”卢氏客气道,语气真诚。 第18章 裙钗一二可齐家 “众位亲长托付,我便把我的想法说一说,如有不周全的,还望提醒完善。”卢氏继续道,“我从伯府门口进来,一路打眼看着。有几件,实不像样。” 众女眷都竖耳聆听。 “其一,丧礼事务众多,但诸事却无专人负责执掌,仆从们皆劳累不堪,事情却没一件做好。” “其二,伯爷新丧,人手不足。又皆无领头人主持中馈,银钱派遣、事务派遣,都无人分说。上无令,下便不明。” “其三,人口混杂,遗失东西。” “其四,苦乐不均。有脸的家仆专拣那舒坦的活做,脏活累活,便都派给底下没脸的做。叫苦连天,丧仪如何办得体面?” “其五,府务混乱,刁奴欺主,冒领贪支层出不穷。银钱花了,该有的体面却没呈现。” 众人都道卢氏说的在理。 但这些都是孙府中风俗,是存在已久的沉珂。 四房周老夫人冷哼道:“这是府内积年的问题,侄媳妇难道还能在这一天就给杜绝了?” 卢氏恭敬道:“自然不能,但让府内有序,伯爷丧礼体面,却能做到。” 二房王老夫人道:“这便已经很好了。既这样,允良媳妇便着手去办,各房在家无事的下人仆从,也都赶紧调来,听侄媳妇派遣。” 众女眷应了,一时便散了,都去各忙各事。 卢氏带着孙希,朝凝晖堂后院走去。 迎面是个穿堂,左右有通往穿堂的抄手游廊,院子里铺满了青石方砖。 一路走来,都是各路身穿素服棉袄麻衣的丫鬟仆妇,见到卢氏,便都屈膝行福礼。 孙希跟着卢敏从左边的抄手游廊进了穿堂。 穿堂东厅是摆着长案、太师椅、漆黑圆桌并茶几脚凳,看着是一个临时待客之处。 西边和中间的是打通的大厅,西厅正中立着一面四扇的松鹤迎客的紫檀木屏风,屏风后放着圆桌并四个黄杨木椅子,椅子上一色半旧秋香色椅搭。大厅四角各放着一盆一人高的小松树。 周妈妈已经带着伯爵府花名册和对牌钥匙在东厅那儿等着了。 卢氏粗略看了下名册,大概点了数目单册,又问了周妈妈几句话。 赵妈妈已吩咐厨房上了些粥和小菜摆在圆桌上。 孙希原本准备大快朵颐,见卢氏胃口乏乏,便也随意吃了几口,不再动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孙管家过来东厅禀报:“二太太,各房派来的下人都到了,现都在朝晖堂后院等着了。” 卢氏道:“除各处把手人员外,把孙府和其他三房人手,家丁丫鬟仆妇,速速集中到凝晖堂大厅,听我吩咐。” 孙管家答了声:“是。”便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半注香不到,周妈妈便领着申嬷嬷、秦妈妈等伯府里较有头脸的老人进东厅来了。 申嬷嬷年约五十上下,长的很有福气,圆圆脸蛋,整日里都是笑眯眯的,很是亲切,她是申老太太陪房,在伯府颇有地位,但从来不摆架子,下面小丫头犯错,她还经常多有维护的,因而深得下人们尊敬,小丫头们也大多愿意和她亲近。 众妈妈跪地,便要拜新晋伯爵夫人。 卢氏从椅子上下来,扶起申嬷嬷,语气和善:“妈妈们不必多礼,我刚回来,还要众位妈妈们帮助指点。老伯爷的丧礼,众位妈妈们可要多多费心了。” 申嬷嬷率先道:“二夫人是世家贵胄千金,见识自然比我们这些老奴高,二夫人吩咐,我们一定照令执行。” 秦妈妈是大房允善夫人李氏的陪房,她素知卢氏是个泼辣的,一时恼了,连二老爷面子都不顾的。况且今日是老伯爷出丧大礼,出了错,李氏也不会饶了她。 既想定,秦妈妈便也凑上前道:“申嬷嬷说的是,现下众下人都在隔壁大厅候着了,二夫人尽可过去分配各人差事了。” 申嬷嬷和秦妈妈,本是背后各有菩萨。 如今这二人,都对新伯爵夫人恭敬有加,余下的妈妈们哪敢有别的声音,便都一道点头:“但凭夫人吩咐,我们无有不照做的。” 卢氏很满意,扶着周妈妈的手,穿过游廊走道,走进凝晖堂西厅,在屏风后面的太师椅上落座,孙希跟着坐在圆凳上。 卢敏扬眉,声音如残夏之春徽:“蒙众亲长信任,托了我打理伯爷的丧礼。我少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大夫人的好性儿,由着你们去。二房三房四房来的,若有得罪,过后我自去各老夫人处领罪。不要说什么原府里是怎样的,如今都按照我说的来做,但凡错半点,看我饶得了谁!” 众下仆素知卢氏泼辣跋扈,横起来那是连二老爷都敢驳的人。 此刻听她如此说,更是敛气噤声,不敢多言,只心下念叨要把伯爷的丧仪办体面了,否则自己下半辈子的脸面便都没有了。 卢氏命彩霞念花名册,按名字一个个进来看视。 一时看完了,便朗声吩咐道:“这三十人分做三班,每班十人,每日在里头只管人来客往的倒茶,别的不用管。这六十人分成三班,每班二十人,每日单管亲戚朋友吃饭,别的事,也一概不用管。这四十个人分做两班,每班二十人,只管在灵前上添加香油,挂帐幔守灵堂,随亲友往来举哀,别的事情,一概不许麻烦他们。” “原四司六局谁人负责,现下也照常,现每部另增派十人。灵堂附近另增设内茶房,这六人单管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少一件,便叫这六人赔。这六个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叫这六人赔。这十个单管接收祭礼礼品,一人负责登记造册,一人核实。乱了少了,我也只和你们十人理论。” “这十个人单管灵堂各处的灯油,纸扎、蜡烛、元宝等,秦妈妈拿对牌每日总领了来,交给他们十个,然后按照各处实情进行分派。” “这五十个人轮流各处上岗,照管门户,检查烛火,打扫地方。各处的痰盂扫帚,或有损坏的,我只和各处负责人算账赔付。你们自个交接的时候点好数量。孙管家负责各处抽查,但凡有人员偷懒耍滑,吃酒吵架,立刻便发落了,都不用回我。你若是有徇私,经我查出,几辈子的体面也就不用顾了。伯爷丧事了了,我和大夫人自有重赏。” 说完,就吩咐周妈妈、申嬷嬷等管事按数分发茶叶、香油蜡烛、鸡毛掸子、笤帚、痰盂等物,彩霞彩环负责登记,某人领了多少,那人又领了何物,全部造册,清楚明白,领物者按了手印交收。 众人领了差事,都有了投奔,至此矜矜业业。 人来人往,也不再杂乱无章。 孙希暗叹老娘厉害。 卢氏见自己威重令行,也是志得意满,终于就着小菜吃了一大碗小米粥。 只听到一声帘响,走进来一个身材婀娜的美貌妇人,卢氏抬眼望去,认得是秦姨娘,她后面还跟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姑娘。 卢氏心想大伯新丧,这秦氏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第19章 秦氏莲落诉委屈 秦氏一身素白锦衣,月白色挑线百褶裙,青丝梳成坠马髻,左右两侧钗环全无。耳朵上倒是带着兰花纹银耳环,甚是素雅。 她身段纤秾合度,无需华服衬托,便十分曼妙,此刻清汤挂面,眉间却颇有风情。 孙希暗叹这秦姨娘完美呈现了“若要俏,一身孝。” 跟在她后头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小小发包两侧,插着两个纯银小铃铛。 秦姨娘对着卢氏屈膝行福礼,道:“妾身秦氏莲落拜见二夫人。” 后头小姑娘也敛衽福了福,轻声道:“孙瑶拜见婶婶。” 孙希暗道原来这秦姨娘叫莲落,好个脱俗的名字。不知她是何方来妾? 据孙希所知,大周朝妾氏,分为贵妾和贱妾。 贵妾通常有妻子嫁过来的随嫁侄娣,这是最贵的。 第二贵的要数正常纳进门的良家女子,有时也包括长辈或者上司赠予的女子。 贵妾一般不能随意打骂和买卖,顶多不要了可以驱逐出去,也不用写休书,但有时会写一份绝离文书之类的东西。 但是被主母握有身契的丫头或者青楼女子或者买来的妾氏,那就是贱妾了,可以随意打骂、买卖甚至更严重的惩罚。 一个丫鬟被开了脸,才算是通房,被称作姑娘,抬了姨娘,才算是贱妾。 但看秦氏风姿,孙希暗断,她绝对不是丫鬟出身。 其他几种来源,孙希断不出是哪个。 卢氏轻浮碗盖,酌了一口茶,神色冷淡。 孙希见母亲这般态度,难道这秦氏来自青楼?想想又觉不对,大伯父一直身子不好,难道还有闲情逛青楼? 若有这个精力,嫡子庶子早就一大堆了。 秦氏长长叹了口气,道:“妾身今日带着侄女来,实是有事相求。” “你是姑母送给大伯的姨娘,自然归大夫人管,有事也该求大夫人才是。”卢氏淡淡道。 “若是大夫人能解决,我便不来求二夫人了。妾身也是没有办法。”秦氏道。 “既如此,我就更不该插手了,这不是打大夫人的脸吗?”卢敏瞥一眼秦氏说道。 秦氏听卢氏如此说,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求二夫人做主,帮帮我们家瑶儿。” 卢氏听这话讲得古怪,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一边让周妈妈扶秦氏起来。 秦氏不起,拉起后面的孙瑶一同跪下,磕头道:“瑶儿,我们一起求二夫人,帮帮我们。” 孙瑶满脸挂泪,瑟缩着跪在地上,两人不住地磕头,砰砰作响。 没几下,两人额头就都红了。 孙希看着大为不忍,拉着卢氏的手道:“母亲,瑶儿姐姐好可怜,要不听听秦姨娘说说是什么事。” 孙瑶感激地看了一眼孙希。 卢氏勉强道:“你说话没头没脑,先把事情说清楚。但丑话说前头,我未必帮得上忙。” 秦氏拿出锦帕擦干泪痕,磕了头,才缓缓道:“妾身自进府,大夫人便不喜妾身。” “你要谨言慎行,大嫂可不是善妒之人。”卢氏打断道。 “是妾身失言。妾身服侍伯爷,自问尽心尽力,待生下瑶儿,更是尽心养育,不敢有半分出错。可至今,瑶儿尚未写入宗谱。” “什么?”卢氏皱眉,这事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此事我求过大夫人很多次,可大夫人总说伯爷身体不好,无暇顾及这些,等抽空了就带瑶儿回无锡老家开祠堂,立宗谱。我也跟伯爷说过,奈何夫人总推说理家事忙。”秦氏斟酌着言语,怕卢氏说她妄议主母。“这一拖,瑶儿如今已八岁了。” “大周朝宗谱乃官修,是女子议亲的主事依据。瑶儿若上不了宗谱,那以后……”秦姨娘又呜呜哭起来。 卢氏暗忖李氏这事办得不地道。 但此时她若插手,难免让李氏脸上不好看。她一旦发作起来,哭闹什么的,自己怕要被人说老伯爷刚去世,新任伯夫人便不顾旧情,有欺负孤儿寡母之嫌。 孙希也知母亲为难,便道:“姨娘先别哭,今日伯爷出殡,诸事皆忙,待过几日,母亲有空了,便和大伯母商量一下。” “妾身也知道今日二夫人忙着伯爷的丧礼,可是伯爷出殡,瑶儿未上宗谱。怕是无法尽摔丧驾灵之责。”秦氏小心道,眼睛瞄着卢氏神色。 卢氏心道这可为难,允善子嗣不济,只两女儿,本不好看,若再少一个,更是难看。但孙瑶执意不肯,她总不能绑着她去。 卢敏思及此处,不禁怒气上涌:“你借题发挥也要分时候。” 秦氏委屈:“妾身不敢,只是凡事皆讲礼法,伯爷新丧,无锡老家的宗族耆老们都在,他们都是清楚知道瑶儿未在宗谱上的,到时候问起,岂不是会说大夫人不贤?” 孙希瞠目,这柔弱外表,这尖利词锋,真是冰火两重天。 她此刻有点同情起李氏,看秦氏今日言辞,处处直言了当说李氏的错处和不善。 可见李氏平时定是吃了这秦姨娘不少瓜落,偏她又是尊长所赐,打不得,捆不得。只好拿她女儿出气。 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果然古今皆同。 卢敏气得拍案:“你打量你这样我便拿你没办法?我此生最恨人威胁我。” 孙希心想若母亲真把场面弄僵,跟秦氏理论不休,怕是要吃暗亏。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一个妾氏,便是撒泼骂街,一哭二闹三上吊,人家最多说一句,这个女人不识好歹。 但若一个伯爷夫人,与一个妾氏打闹责骂,则会被外人耻笑不顾体统,不堪宗妇。何况这秦氏,还是已故老伯爷的妾氏。 孙希拉拉卢氏的手,转头对秦姨娘道:“姨娘,此事闹开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瑶姐姐既然是大伯父的女儿,东京里的亲戚族老总都是知道的,爹爹仁厚,必不会薄待。” “瑶儿未进宗谱,摔丧驾灵,怕被人嘲笑。”秦氏哽咽道。 “但这件事我和母亲都做不得主。待母亲和爹爹商量后,我亲自去告诉姨娘和姐姐,可好?”孙希心想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姨娘再不答应,便太不识好歹了。 秦氏犹待再说什么,孙瑶扯扯秦氏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讲。 秦氏这才闭嘴,孙瑶对着卢氏磕头:“姨娘是对瑶儿关心过度,才会言辞失当,还望婶婶海涵,不要跟她计较。” 卢氏此刻怒气未消,张开嘴正想说话,孙希赶紧截断:“瑶姐姐言重了,母亲向来宽厚待人。我们二房有个鲁姨娘,生了一哥一姐,名孙弗孙蔓,姐姐和姨娘有空自可问去,母亲待他们如何?” 第20章 孙希巧语劝亲娘 秦姨娘和孙瑶对视一眼,抓住稻草:“妾身听说鲁姨娘原本是服侍二夫人的,夫人贤惠,做主抬了姨娘。据妾身所知,年长的蔓姐儿,还不足四岁,不知鲁姨娘两位子女,可有上了孙氏宗谱?” “孙弗生的第二年,姐弟俩便一块记入宗谱了。”卢氏为人,一直坦荡。 “既如此,我瑶姐儿……”秦氏话说一半,等着卢氏接。 卢氏冷哼一声:“你和瑶儿先下去准备,伯爷今日出殡,二老爷刚到,只怕忙得不可开交。抽空我自会与老爷说,伯爷丧事体面,老爷念着你识大体,也不会亏待你们。” 秦姨娘得了卢氏的准信,带着孙瑶福了福,道了谢,便告辞出去了。 秦莲落前脚刚踏出凝晖堂,卢氏便跟孙希抱怨:“你拉着我干嘛?一个姨娘,居然敢妄议当家主母,我不撕了她的嘴,已经是便宜她了,你还挡着我骂她干嘛?” 孙希拉起卢敏的手,说:“母亲息怒,你跟一个姨娘置什么气?如今大伯爷刚过世,母亲便责骂他的妾氏,别人会怎么说?而且母亲也说了,这个秦姨娘是姑母所赠,不看僧面看佛面,出气事小,得罪姑母事大。” 孙希隐约记得古人七出之条有一出是不事舅姑,卢氏这身份,又生了这许多儿女,自然不会因此被休,但触犯了这一条,怎么也算行为错误? 卢氏点点头说:“这倒也是。这秦氏看着柔弱,心机却深。她明知今日我不会拿她怎样,才敢借着大伯爷子嗣缺少,不得不让她女儿扶灵来要挟我。” “母亲既然知道,就更不要生气了。气多伤身,女儿可心疼了。”孙希装出一脸俏皮。 “你这丫头。”卢敏摸摸女儿的头,叹了口气,“当初老太太问我要了你,我真是舍不得,如今见你出落得这么懂事聪明,也不枉我这些年我受的苦。” “母亲,如今我们每天都能见面,你就不要再说苦了,祖母待女儿极好,她听到你这么说会不开心的。”孙希趁机腻在卢氏身上,抱着她。 卢敏亲亲她的头发,直叫心肝宝贝。 等允良带着一身霜气进入凝晖堂东厅,卢敏正在给孙希编头发。 “老爷回来了?”卢敏用头绳给孙希头发最后打了个结,便走到允良身边,周妈妈递来掸子,卢氏给他扫灰。 “快拿点馒头给我,饿得不轻。”允良喘气道。 “快拿汤婆子给老爷捂捂手。刚才大伯房里的秦姨娘来了。”卢氏单刀直入。 允良疑惑:“她来干什么?” “她说孙瑶还未上宗谱。”卢氏如实道。 “什么?”允良觉得匪夷所思,“我记得她比笑笑还大几岁。” “是啊,这事我觉得大嫂办得不妥。” “秦姨娘还有说别的吗?”允良心想,她这会儿不可能单单过来只是闲话一场。 “她说瑶儿这样摔丧驾灵,不合礼法,让我给她做主。” “那你怎么说的?”允良沉吟道。 “我还能怎么说,难道直接答应?这不是下大嫂颜面?”卢氏快人快语。 “这事情确实大嫂办得不地道。”允良如是道。 卢氏冷笑:“我看那秦氏也不是好相与的,大嫂平日里定是受了不少气。不然也不会干这遭人诟病的事。” 允良想了想,说:“大房的事,你不要去掺和,你这脾气,只会火上浇油。” “哼,我才没这闲心。那你倒是给个准话,瑶姐儿入宗谱的事情,你管是不管?那娘俩还在等信呢。”卢氏没好气道。 “其他事也就罢了,大哥子嗣大事,我怎能不管?”允良正色道,“但此事毕竟是大房内帷,你最好跟大嫂通个气,劝劝她。” “我可不会劝,就我这脾气,只会火上浇油。”卢氏转过身,赌气道。 “夫人莫气,大哥丧礼经夫人整顿,大家都夸妥帖有序,说我有这么能干的夫人,是祖上积德。夫人这么贤惠,还劝服不了一个内宅妇人?以后这个家,还靠夫人掌理呢。”允良毕竟混迹官场多年,最懂谈话之道。 卢敏见允良服软,又夸得她舒服,撇嘴道:“就你甜言蜜语,哄得我高兴了,让我替你做这麻烦事。” “谁叫我夫人聪明能干呢。”允良继续打气。 “好了好了,你快吃,吃完了还要出去招呼客人。” 孙希莞尔一笑,其实卢氏比起五年前,脾气已经大有长进,可能少了辛姨娘,她日子过得不堵心,气性也就没有那么大了。 彩霞已经拿来馒头,允良抓了一只,塞进嘴里充饥。 后头又跟进来彩环,提着八角食盒,拿出几碟子小菜,摆在圆桌上。 允良摆摆手:“不必摆了,馒头最是顶饱,我没时间吃菜。” 卢敏拍拍他的后背,一边说:“慢着点,也不差这点时间。” “如今笑笑大有长进,今天帮了我不少忙。你一直夸老太太,今天我才心悦诚服。”卢敏语气真诚。 “是吗?”允良惊掉下巴,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卢敏居然在他面前夸老太太。 “你干嘛这幅表情,搞得我平时多不孝顺。早晚问安,我几时少了?”卢氏努嘴,孙希暗笑母亲居然还有点孩子气。 “呵,你可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埋怨母亲抱走笑笑,你今天这么夸她,我有点不习惯。”允良忍不住调侃。 “我以前不懂事,不明白老太太的苦心。” “你既知错,以后就该多听母亲教诲。如今你是忠勇伯夫人,又有诰命在身,万不可行差踏错,京师不比江宁,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卢氏点头道:“老爷放心,明年宁姐儿就要及笄了,到时候议亲,人家都要来打听家里情况的,伯府名声有差,可就害了宁姐了。我脾气再坏,为了宁儿,我也能忍。” 允良说:“倒也不是要你忍着委屈,只是脾气别太大,传出跋扈的名声,还有好人家愿意跟咱结亲吗?” “我们宁儿品貌双全,又会盘算,如今又是忠勇伯嫡长女,外公是当朝宰辅,王妃也做得。”卢氏提起大女儿,满脸的骄傲。 “你别心气太高,到时候摔下来,疼的是你。”允良吞完最后一口馒头,抬腿便往外走。 卢氏送出门口,一路穿过抄手游廊,待走到垂花门,一老妈妈从旁边过道一顶头撞了过来。 卢氏吓了一跳,大骂:“干什么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妈妈见是卢二夫人,赶紧跪下磕头:“老奴莽撞,请夫人恕罪。” “你这么急哄哄的干嘛?”卢氏没好气道。 “二夫人,大夫人她……她……” “她怎么了?你快点说呀。”卢氏急脾气,最见不得人说话支支吾吾,结结巴巴。 第21章 琐事纠缠忙不休 “大夫人她……她拿着白绫,她,她要随老爷去……”老妈妈终于把话说完整。 “什么?”卢氏吓得不轻。“那大嫂子现在怎么样?” 妈妈回道:“幸被巧飞撞见了,喊人救了下来。现在清水阁躺着呢。” 清水阁位于朝晖堂西边,卢氏领着孙希穿过垂花门,疾走到朝晖堂西边的抄手游廊。 只听得清水阁里哭声一片,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刚才那老妈妈掀开帘栊,迎卢氏和孙希走了进去。 卢氏走到李氏床边,只见李氏满脸挂泪,头上的高髻,松垮垮的垂着。两边碎发飘飘,背靠着枕头坐着。脸色苍白,一脸疲倦,毫无贵妇仪态。 卢氏看得直皱眉,却不好说什么。 她走到床边,握住李氏的手说:“嫂子,你这是做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好随意损毁?” “我……”李氏欲言又止,好像有难言之隐。 “秦妈妈,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卢氏问。 秦妈妈看看李氏,但李氏眼神空洞,神游太虚。 秦妈妈只好道:“老奴也不知。” “可有谁来过清水阁?”卢氏继续问。 “四房的朱二太太来过。”大丫鬟巧玲道。 卢氏心下了然,叹了口气道:“大嫂,朱氏原本就是个爱嚼舌根的,你别听她乱讲,四房老太太都发过话了,不准他们乱传谣言。此事笑笑也知道,你不信问她?” 孙希赶紧点头道:“是的,大伯母。笑笑当时也在清徽堂,听的真真的。” 李氏木木地看着卢敏,有气无力:“弟妹,母亲如今厌了我,朱氏这种破落户也敢来糟践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伯刚走,母亲伤心过度,难免怪你照顾不周,也是有的。等过些日子,母亲想通了,自然就好了。”卢氏劝道。 “弟妹不知,母亲这次是真恼了我,不会那么容易消气的。” “嫂子,即便如此,你以后多多孝敬母亲,事情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而且你有琼姐儿,你走了,她怎么办?” 听卢氏说到女儿,李氏眼泪更是如滚珠般滑落,手捂住胸口,疼的说不出话。 “大伯母,江宁乡下有一首民谣,孩童们都在唱:‘世上只有亲娘好,没娘的孩子像根草。’琼姐姐已经没了父亲,若您再离她而去,她该多可怜啊。”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孙希忍不住现编了个谎,希望唤醒李氏的母爱。 李氏双目稍微有点神采,但嘴唇依旧发白。她对着下人们轻声道:“此事不要告诉琼姐儿。” 众仆妇都道了声:“是,请夫人放心。” 卢氏扶着李氏躺下,安慰道:“你别想太多,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老爷与大伯兄弟情深,必不会不顾你们母女。老爷刚才还跟我说了,大伯虽然去了,但琼姐儿仍然是忠勇伯府最尊贵的嫡长女。” 李氏泪如滚珠,划过双颊:“老爷去了,我活着也是睁着眼过日子罢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琼姐儿。” “所以大嫂更应该保重身体。琼姐儿和宁姐儿同岁,明年都是要及笄的,将来议亲,大嫂还要亲自挑选女婿才能放心不是?” “弟妹说的句句在理,是我一时想不开。是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老爷,不怪母亲恼我。”说完又忍不住地拿帕子揩泪。 卢氏听这话说的古怪。正待细问,彩环声音在门外响起:“太太,老爷找你有事。” 李氏原本也不欲深谈,情绪上来了,说了不该说的话,此时正有点后悔,于是道:“弟妹先去忙,我这身体,也帮不上忙,老爷的丧礼,就麻烦弟妹了。” 卢氏素来豪爽,也不推让:“大嫂放心,好好歇息,我定把大伯的丧礼办得体面风光。” 李氏吩咐秦妈妈:“你送弟妹出去。” 卢氏连道不用,让秦妈妈好好照看李氏,便退出了清水阁。 待走到凝晖堂正中假山,孙宁迎面走来,她见卢氏眉头紧皱,行色匆匆,便问道:“母亲,你怎么了?” 卢氏跟她讲了李氏要白绫殉夫的事,又把朱氏等众女眷的言行复述了一遍,最后道:“你大伯母的事怕没那么简单,那朱氏虽是个破落户,但在大伯出殡日公然去为难你大伯母,若说没有内情,我不信。” 孙宁点头附和:“我也这么觉得,大伯刚去世,丧礼还没完她就上赶着来挤兑大伯母,一来情理上说不通,难道她不怕别人说她行事不德?二来,爹爹与大伯感情深厚,有人欺负大伯母,必不会袖手旁观,那朱氏哪来的胆子?” “宁儿分析得很对。我现在赶着去见你父亲,这件事情我们暂且按下,等大伯出完殡,我们再理内宅纷争。”卢氏关键时刻还是很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京师冬天,日渐寒冷。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申太夫人自那日病倒后,一直缠绵病榻,太医一个接一个瞧,都说老太太伤心思虑太过,不益养病。 李氏一直推说身体不适,也不去寿安堂请安照顾。 卢氏一边要主持伯府中馈,一边又要延医请药,照顾老太太,直忙得嘴角生疮,上火不止。 允良守孝在家,没一日不去老太太处照料。 奈何老太太病情反复,没个准信,允良为此天天焦心不已。 一日二房老夫人来探望申太夫人,说起东京有一处寺庙特别灵验,不妨去拜拜,点个长明灯,给太夫人冲冲喜也好。 卢氏此时病急乱投医,哪有不答应的。 拜佛回来,卢氏便跟允良商量:“慈安寺主持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们要不施粥行善,给母亲积积福德,说不定,母亲病就好了。” 允良想了想,说:“今年东京大雪,犹胜往年,圣上体恤幼老,下令于东、西、南、北福田院,除定额外,收养老幼生病的贫苦人家和乞丐,供养到第二年开春。京师权贵众多,不比江宁,行善施粥,排场太大,我刚蒙圣恩袭爵,多少双眼睛盯着,母亲让我们不要做出头鸟。我听说各部官员世家,但凡家里有点底的,听到圣旨,都去了福田院捐款,我们就用母亲的名义去捐,当为母亲积德。” 卢氏觉得允良说的在理:“是我没想周全。”转头又抱怨,”哎,来了东京真是麻烦,连行善积德都怕人说。还不如在江宁活的自在。” 允良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化成了一声叹息。 第22章 闲话家常论婚嫁 大周朝太祖时期最初在东京设立东、西两个福田院。 “福田”的含义也来源于佛经,意思是积善行可得福报,好像播种田地,秋收稻麦。 福田院一般有三种形式。 一是报恩福田,供奉父母师长;二是功德福田,供佛寺之用;三是贫家福田,供养穷苦人。 东、西福田院属于贫家福田,收养鳏寡孤独的老年人与孤儿,以及城中衣食无着的饥民。但是由于规模不大,能进院的人极少,最少时才二十几人。 熙宁八年,周英宗下令增设南北福田,这样就有了东、南、西、北四所福田院。 福田院由国库增修房屋,四院可以容纳三百人。它的经费来源是内府所出五百万钱,今年大雪,国库增至八百万钱。 福田院是个清水衙门,管事一般授八九品衔。 这一日,卢氏领着孙琼、孙宁、孙瑶、孙希,坐上马车去往位于伯爵府较近的南福田院。 南福田院经过几次扩建,目前已有多间六十多间房舍。 待马车到了福田院正门,孙希掀开车帘,只看见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很大一部分是衣衫褴褛的乞丐。 卢氏让周妈妈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何事。 不一会儿,周妈妈便回来禀道:“夫人,听说是定国公夫人在给福田院众人以及街上的乞丐们发放御寒衣物。” “那我们从后门进。”卢氏道。 由于前一天卢氏已命孙管家递过忠勇伯府名帖,卢氏等一从后门进去,福田院管事已经在内堂等着了。 管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蛋方方,看着甚是正直。 因在允善丧期,孙府众女眷穿着都以素雅为主,不事奢华。 南福田院离伯府不远,忠勇老伯爷新丧,大半个京城权贵都来送殡,排场不可谓不大。管事的自然有所耳闻,他满脸笑意,迎上来拱手道:“伯爷夫人大驾光临,下官秦尧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卢氏礼貌道:“秦大人不必多礼,周妈妈,把我们带来的银票和白米交给大人。” 管事的显然收惯了这些,也不推辞,便吩咐底下的小吏跟着周妈妈去办事了。 “夫人一路过来,车马劳顿,若不嫌弃,且去福田院内堂喝杯茶水。”秦尧一脸清朗,不卑不亢。 “多谢大人款待,怎会嫌弃?只是今日外头人群攒动,可是有何幸事?”卢氏虽知部分内情,还是希望打听到详情。 “定国公夫人发善心,体恤老弱孤独,正着人发放御寒衣物呢。”秦尧道。 “哦,那国公夫人也在院里吗?”卢氏问道。 “是的,在后院东边普济堂歇着呢,他们家的几个小公子也在。”秦尧如实道。 孙希暗道不好,崔然那小子估计也在。 卢氏心想孙府和定国公平日里并无往来,只崔然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现下上赶着太热络,倒有攀附高门显贵之嫌。 她略一思忖,便道:“既如此,我们也不便打扰国公夫人休息。麻烦大人随意安排个小院,让我们坐一坐。” 秦尧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若夫人随下官去西边的慈心堂歇息。” “那就麻烦秦大人了。”卢氏谢道。 孙希心里暗谢卢氏的矜持和骄傲。 众人一路穿廊过道,来到慈心堂。 福田院一应陈设简陋,但胜在干净。 秦尧迎卢氏坐在上首太师椅,卢氏推让一番,便款款落座,一面让秦尧也坐。 众女孩对秦尧行了福礼,便依齿序落座。 秦尧暗道不愧簪缨世家,行止有度,礼教甚严。 一时有老妈妈上了茶水,秦尧和卢氏寒暄了几句,便有小厮上来在他耳边私语。 秦尧拱了拱手:“夫人恕罪,前院发生点小事,下官要赶去处理,夫人和小姐们在此休息一会儿。” 卢氏道:“差事要紧。秦大人无需介怀。” 待秦尧走后,卢氏问孙希:“笑笑,你与定国公小公爷一道进京,觉得他为人怎么样?” “啊,”孙希猛地被这么一问,一时尴尬无比,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说:“这个,我和他没怎么说话,不清楚。” “我倒觉得小公爷不错,老太太貌似也很喜欢他。”卢氏道。她看了眼孙希,一脸福相,连清秀都算不上,不觉叹了口气,心想:“原本年龄也是匹配,只是那崔然容貌极佳,只怕笑笑配不上。可惜,宁儿年纪又大了点。” 孙希察卢氏神色语气,怕是在乱想鸳鸯谱,不觉暗暗好笑。 就她这容貌,那小子怎会青眼?之前爱逗她,纯粹为了好玩,旅途不寂寞罢了。这点她很有自知之明,而且她对小弟弟也没兴趣,若不是为了藏拙,她早就出招整治他了。 只听得一女声噗嗤一笑,却是孙宁:“可惜母亲没有称心的女儿可以嫁。” 卢氏笑骂道:“你个猢狲,连你老娘也敢打趣。” 孙希咧开嘴直嘿嘿,孙琼和孙瑶低下头,手捂着嘴暗笑。 卢氏也不恼,摊摊手道:“即便我这么想又如何,我们家世代簪缨,又是世袭的忠勇伯,怎么配不上?” 孙琼问道:“不知那小公爷几岁了?” “大概有十岁了。”孙宁快人快语。 孙琼挑眉,看向孙瑶:“瑶儿妹妹八岁,年龄倒合适。” 卢氏却连好脸也欠奉:“崔然是嫡长子,娶媳妇也是宗妇……”孙希知道母亲要说什么,赶紧打断:“我觉得琼姐姐这般倾城容貌,配那小子绰绰有余。” 卢氏盯着孙希,没好气:“怎么说话的?没有规矩,我看小公爷待你甚好,你怎的叫人家小子?!下次再让我听到,看我饶了你。” 孙希赶紧打哈哈:“母亲,我知道错了。” 孙瑶一脸平静,心思难辨。 眼下忠勇伯府有两个女孩快要及笄,待丧期结束,便已开春了。 卢氏昨晚跟周妈妈闲话,孙琼是老伯爷嫡长女,身份尊贵,孙宁是现任忠勇伯嫡长女,又是自己亲生女儿,更是宝贝。 但允良念在大伯往日恩情,一直告诫她要优待孙琼孙瑶,只怕办及笄礼,孙琼要比孙宁隆重才行。 卢氏这点倒不吃醋,孙琼是大伯亲女,又不是二房妾氏所出,于她无碍,更不堵心,她乐得成全。左不过多费些公帐上的银子罢了。 只是在女婿人选上,她私心自然是紧着自家女儿先,又怕到时候允良左了性子,非要把好的给孙琼,这个她就不乐意了。此是卢氏私心,暂且略过不表。 孙家众女眷正讲着话,门外的小丫头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名帖,交给周妈妈,周妈妈拿给卢氏,卢氏一看,问小丫头:“可还有说什么?” 小丫头回道:“派来的妈妈说国公夫人听说太太也在福田院,要来感谢孙府照拂他家大公子进京。不知太太可方便?那妈妈现在门外等着回话呢。” 第23章 疑惑不解可奈何 卢氏心道这国公夫人为人倒是客气。 又想着虽都是有爵之家,但她家公府,我家伯府,算是折节下交,如果今天真让她过来这边,自己反倒失了礼数,没准还会落个倨傲的名声。 她想了想,对小丫头道:“你去回那妈妈,就说国公夫人今天事忙劳累,自然该我们过去拜访才是。” 小丫头屈膝道:“是,夫人。” 孙希暗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打定主意,惜字如金,不能让崔然那小子再抓住把柄。 此处是京师,人生如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福田院原本便不大,从慈心堂到普济堂,不过一个回廊的距离。 卢氏领着孙宁孙希等缓步至一转角,一个穿着红色镶金丝边夹袄的小丫头迎了上来,大声道:“伯爷夫人您来啦,快这边请。” 众女眷便跟着小丫头来到一处院落,卢氏见正门上挂着个牌匾上书“普济堂”,便知已经到了。 “未曾远迎,卢夫人莫怪。”只听到一个和煦如阳春的声音,每个字,都明晰清润,带着江南韵。 卢氏正奇怪这是谁的声音竟这般悦耳,便见丫鬟仆妇们围着一个美貌妇人从门内走了出来。 卢氏观其颜色,暗叹不已。她素知自己相貌姣好,闺中便有美名。但跟这美妇人一比,直是天上地下。 那妇人容貌约莫二十来岁,长挑身材,头上梳着双蟠髻,左侧插着镶珠宝灵寿纹金簪,上嵌碧玺等宝石。右侧插着石榴纹银镀金步摇,身上穿着月白色牡丹花卉纹金锦缎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彩绣花卉纹百褶鱼鳞裙。腰间挂着七金累丝镶珠石香囊并翠花蝶叶式玉佩。 鹅蛋脸面,一对秀目不大不小,俏鼻不高不矮,都是恰好,合韵。 卢氏对她,自知差距明显,不存嫉妒,只余羡慕。 孙希暗赞此女子真乃人间绝色,怪不得崔然那小子生的这般好看。 卢氏看这妇人相貌与崔然颇为神似,便福了福道:“忠勇伯府卢氏,见过国公夫人。” “卢夫人多礼了,小妹担当不起,快进来坐。” 待进了内堂,崔夫人和卢氏分坐上首,孙宁等按齿序落了座。 孙希趁众人不察,小心地扫了周围一圈,没看到崔然,顿时松了一口气,想着他可能去忙别事了,不自觉咧嘴就笑了出来。声音很轻,但此刻众人皆是敛声屏气,这笑,就很突兀。 孙希懊悔不已,暗骂自己一看崔然不在,整个人松弛了,竟然这么不当心,这般失态。 卢敏见孙希丢脸,皱眉道:“希儿放肆,怎这般无礼?” 崔夫人对着卢氏笑道:“没事,小孩子家的,闹闹才有趣。”说完转过头看孙希,笑容逐渐敛去。 杭州的西子湖光,苏州的园林绿荫,扬州的三分月色,凝固,恰如其分,聚集在这张脸上,不多不少,刚好。 孙希被看得低下了头。 崔夫人旁边侍立的老妈妈见她神色不对,也看向孙希这边。她嘴巴微张,立马警觉地扶住崔夫人的手。崔夫人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暖流,双眼直视老妈妈,满是惊愕。 卢氏这时候也察觉到崔夫人的不适,关切地问道:“崔夫人,可是身体不适?” 崔夫人再次看向孙希,失了神般,愣愣地问:“这位是?” 卢氏犹豫道:“这是小女孙希。” 崔夫人捂住胸口,顿觉头晕晕的。她扶住老妈妈的手,挣扎着坐起来。 孙希竖耳听得几声环佩响,不由得抬起头,只见崔然母亲眼眶微红,正朝她走来。 什么情况啊?只不过笑了一声,不是才说不怪我了吗?怎么这副表情?孙希百思不得其解。 崔夫人忘情地摸着孙希的脸,旁边的妈妈讪笑道:“夫人和贵府小姐有缘,卢夫人莫见怪。” 此时卢氏再粗线条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她对孙宁挑了挑眉,示意她说话。 孙宁也颇觉气氛诡异尴尬,她想了想,觉得说起此人,应该能吸引众人注意力。 她咳了一声,问道:“崔夫人,上次贵府的小公爷在我们府上说了一个呼延图守将的事,不知后事如何了,刚才听秦管事的说小公爷也在,不知夫人可否请他出来为我们解惑?” “是啊,那次之后,我们老太太也念叨了好几次这件事的后续。”卢氏赶紧道。 孙希知道老太太的心思,管中窥豹,见微知着罢了。 崔夫人听到询问,凝了凝神,道:“这事我也听然儿提过,但我听我们家老爷说此事朝堂上百官争论得厉害,一派说他行止失当,死得荒唐,若守关将领都跟他一样,国将不国,朝廷应当严惩。另一派说他忠君爱国,朝廷应给他死后哀荣,抚恤其老弱妻小,以全民心。陛下被吵的头疼,目前还无定论。” 一个失国,一个失民,两顶大帽子压下来,任谁都很难选。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对错,只有利弊。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站位也不同。 孙希心想那些要朝廷给抚恤的,估计都是些爱作秀的无用之徒。而那些干实事,不善逢迎的,自然要朝廷严惩这种作秀行为。 而帝王统治,却讲究平衡之术,此刻陛下心里,怕也不过是在看到底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等双方真的闹得不可开交,快要拳打脚踢了,他再出声做个和事佬,平衡双方利益。那时候他做了好人,两方却早已结仇。所以说要想江山坐的稳,心肠必须那个狠呀! “母亲,我们回来啦。”门外一男童声音尖锐雀跃。 众人齐齐看向门口,只见为首一男孩约莫五岁,圆脸白嫩,目若点漆,手上拿着糖葫芦跑着进来,往崔夫人方向蹦去。 第二个进来的是崔然,第三个进来的男孩约莫六七岁,长得眉清目秀。 崔夫人抱起那五岁男童,介绍道:“这是我最没规矩的小儿子崔琰。崔然我就不介绍了,你们都认识。”她又指着最后进来的男孩子道:“这是我们府上唐姨娘生的崔廷。” 孙希腹诽:庶子女果然都是不受主母待见的,举国皆同。介绍个名字,还非得带上姨娘生的,好显出她嫡子的尊贵。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第24章 绝色佳人妙趣生 崔然见孙希也在,眼里一闪而过的慌张。 他看了看崔夫人,见她神色如常,便垂下头,没说话。 孙希第一次见到这样局促不自在的他,心里满是疑惑。 崔夫人放下崔琰,回头对一个妈妈说道:“快把前几日我刚得的上好南珠拿出来,给姑娘们拿着玩。刚只顾着看你家女娃娃灵秀可爱,倒忘了正事。” 卢氏自谦道:“夫人客气了,小女蒲柳之姿,哪及府上公子都是美玉无双。” 崔夫人热情道:“夫人谬赞了。我今日出门匆忙,不曾带贵重礼物,卢夫人别嫌弃才好。” “夫人说笑了。”贵族之间长辈送晚辈见面礼,本是寻常,卢氏也不过份推辞,便笑着吩咐女孩们接下礼物。 孙宁等按齿序对着崔夫人行福礼道了谢。 卢氏吩咐周妈妈去马车上拿了三块盘长纹玉佩,分送给崔然兄弟三人,算是回礼。 两人正在寒暄,福田院管事秦尧进来了。 卢氏笑道:“秦大人忙完了?” 秦尧拱了拱手:“刚才前院有几个懒汉闹事,下官处理完,刚准备回普济堂,在门口又碰到靖海侯的太夫人。她听说崔夫人在普济堂,就说是老相识,这会儿正过来呢。” 崔夫人对着卢氏笑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都凑一起了。我母家有个族妹嫁入靖海侯府,所以我们平时多有往来。” 卢氏满脑浆糊,她和允良在外多年,此次急召回京,东京各世家望族,熟知实在不多。 原本她可以请教老太太的,可她偏又病着。 自己娘家,丧礼上是见过老母亲,可哪有时间多聊这些? 待丧事了了,老太太和李氏都病着,她又要照顾病人,又要主持伯府中馈,哪有时间回娘家? 她只好打哈哈道:“我入京时日尚浅,不曾见过靖海侯的太夫人,今日托你的福,也拜拜老祖宗。” 崔夫人握住卢氏的手,悄声道:“太夫人为人很好相处,但她有个忌讳,您千万记住。别说什么嫡庶。” 卢氏觉得崔夫人对自己有点交浅言深,第一面就告诉自己她家亲戚的秘事,很是奇怪。但观其神色语气,应是好意,她只好将疑惑收起,微笑着道谢。 靖海侯太夫人估计上了年纪,脚程有点慢,两府众人在普济堂门口等了有半注香时间,她居然还没到。 崔氏猜测道:“莫不是有什么绊住了?照理早该到了。” 卢氏微笑道:“老人家走的慢一点,也是有的。可能太夫人先去纳捐了。” 崔氏点点头:“嗯,也有可能。”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丫头走到崔氏跟前,屈膝道:“夫人,奴婢在转角看到靖海侯府李太夫人了,宁新伯夫人也跟着一道呢。” 崔氏浅浅一笑:“这便是了,怪不得到这会儿。姐姐今天真真碰着了。”她眼神朝孙琼、孙宁一扫而过,对着卢氏笑道,“宁新伯夫人爱热闹,最爱办投壶捶丸,品茗赏花的雅集,我看你家两位姑娘花一般的年纪,最适合这些聚会,京里那些贵夫人们,也都爱上她家凑热闹。” 崔夫人说的含蓄,但孙宁和孙琼也都听明白了,这些都是给京中贵妇相看媳妇或嫁女儿的聚会。 二人双双脸颊通红,低头盯着鞋子。 崔夫人抿嘴一笑,“怪我,姑娘家脸皮薄,卢夫人莫怪。” 卢氏听到这话却是内心狂喜,孙琼孙宁明年便要及笄,夫家人选都还没着落。孙琼也就罢了,还有守孝期三年。 但宁姐儿可不一样,之前允善在世,允良虽是伯府嫡子,但官位不过刺史,找上门来的人家,要么官位太低;要么官位够了,家底却不够丰厚,又或有爵之家,但都是些嫡次子嫡六子的,无法承爵,卢敏一个都没瞧上。 如今时局突变,孙宁亲父孙允良袭了忠勇伯,三个月孝期过后更是要任职六部之首的吏部,官位还是正三品的吏部侍郎,前途无量。 孙宁母亲卢氏被封了正三品诰命,外祖是世家大族范阳卢氏,外祖父是当朝宰辅。孙宁自己又才貌双全,卢敏觉得宁姐儿当个王妃都不为过。 卢氏内里欣喜,但面上还是要装得为难:“国公夫人是好意,只是眼下老伯爷孝期未过,孙府都在闭门谢客,出去参加聚会更是不能了。” 崔夫人叹了口气:“我跟姐姐说的兴起,倒忘了这个。” 卢氏抚掌而叹:“如今我最大的心愿便是老太太身体能大好。大伯去世,老太太伤心过度,至今还缠绵病榻。我听家里老人说慈安寺香火旺盛,菩萨灵验,就去寺里捐了香油,给老太太点了长明灯。主持让我们多多行善,为老太太积福。所以我们来到福田院善捐,也是希望上天护佑,看在我们一片虔诚,能让母亲早日康复。” 崔氏听了,点头道:“慈安寺的主持是得道高僧,说的必不会错。当日我家然儿进京,老太太照拂颇多,如此怜爱幼小的人,老天必会善待的。等老太太好了,我还要上门致谢呢。” 卢氏道:“多歇崔夫人吉言。” 二人正说着,穿堂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你今天来这儿,也不和我说,本来一道儿来,多热闹!” 崔夫人笑骂道:“我以为你只爱看那些漂亮小姑娘,哪里喜欢跟我一道。” “看我不撕你的嘴,你这陈郡第一美人,比小姑娘可美上百倍。” 卢氏看二人对话,因是熟识,只不知那妇人是谁,崔夫人引荐道:“卢姐姐,这泼皮便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宁新伯周夫人。”转头又打趣道,“亏我刚才说了你多少好话,你一来便要撕我的嘴。” 孙希暗叹崔夫人真是一个妙人,容貌倾城,言语有趣,定国公真是好福气。 宁新伯夫人看着年纪比崔氏大很多,面皮看着是四十上下,只不知实际年龄,崔氏说她泼皮,她也不恼,只拧了拧崔氏的脸颊,笑道:“你这泼猴,看我告诉你娘。” 崔氏赶紧讨饶:“我再也不敢了。嫂子疼疼我。”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第25章 卢敏喜遇大官媒 卢敏见宁新伯夫人旁边有个头发花白的贵妇人,想着应该是靖海侯的太夫人。 那老年贵妇看崔氏和王氏打闹逗趣,似是看寻常事。 “卢姐姐,这位是靖海侯府的太夫人,太夫人,嫂子,这是忠勇伯的夫人,母家是范阳卢氏。”崔氏对着太夫人行了福礼,继续引荐道。 卢氏屈膝行礼:“晚辈拜见太夫人。见过王夫人。” 太夫人连忙扶起,“不必多礼。”转头打趣崔氏,“看看,都是年轻媳妇,人家可比你稳重有礼多了。” “嘿嘿,那是太夫人疼我,我自然要放肆淘气些。”崔氏笑嘻嘻道。 宁新伯王夫人笑道:“你那是脸皮厚,我说陈郡谢氏,百年书香,怎么出了这么一个顽皮的小猴。卢夫人,你别见怪。她从小被我婶婶宠坏了。” 卢氏有点尴尬,讪讪道:“哪里哪里。” 陈郡谢氏,孙希也有所耳闻,世代簪缨,在大周朝出过两个帝师,进士一百多人,位居宰辅者两人,位至尚书、侍郎、节度使十多人,科名之盛,海内无比。 孙希腹诽怪不得刚才崔夫人陈诉朝堂明晰有道,原来是家族传承。 大周朝重文轻武,读书人地位奇高。本朝太祖皇帝曾亲自下“劝学诏”。 在大周朝,做官不再是贵族阶层的特权,平民都有了做官管理国家的资格。 大周朝入仕有四种途径:科举、国子监、举荐和荫袭。 孙希父亲做官,便是荫袭。但是大周朝的荫袭搞得有些宽泛,不仅父子之间,亲族、门客、部下都可以在恩荫之列,物以稀为贵,既然宽泛,其品质自然就不太好。 当朝左丞相卢僧固,卢敏父亲,虽有恩荫,但他却很争气,苦读科举,高中探花入仕。 右丞相王宁平是以父辈恩荫入仕的,原本没有入阁资格,他因为政绩突出,当今圣上特恩准入。他不管是资格还是官位,都比卢僧固高,但却自觉矮人一头,处处得让着卢僧固。 四人正寒暄着,福田院管事秦尧在旁笑道:“四位夫人,站了这许久,不如到普济堂坐下再聊。” 崔氏拍手道:“是了,说着话就忘了。” 她上前扶着靖海侯太夫人,一道走进普济堂。 崔氏和卢氏让太夫人和王夫人做上首。 她们俩左右下首坐着,两家子女各按着齿序各自坐下。 其他三家都是熟识已久,崔氏笑着对卢氏道:“卢姐姐,介绍贵千金们给太夫人和嫂子认识下? 卢氏一一介绍了,孙宁等人便依次上去给两位夫人行礼。 待孙希上前,行了福礼,抬起头。那王氏和太夫人俱是一惊,接着,两人不约而同,都看向崔氏。 崔氏嗔道:“都别看我啊,我也喜爱这女娃娃,一脸福相,又懂礼。” 两人似有领会,跟着夸道:“是个有福的孩子。” 卢氏心里疑惑更甚,但看三人都不挑破,却不好追问的。 她打定主意明天回趟娘家,跟自己老母好好打听这京中的官家贵族轶事。 王氏听说孙宁、孙琼年方十四,明年都要及笄,便笑道:“好俊俏的两个小姑娘,卢夫人也别藏着,有空带来我家雅集玩。当今明妃、荣安王妃还有宁国公威北将军府的夫人小姐们,时常都在的。必定热闹。” 卢氏谢道:“待老伯爷丧期过了,我也不客气,必上门叨扰夫人的。” 靖海侯太夫人笑道:“卢夫人,宁新伯夫人你可得相处好了,她可是京中贵妇圈有名的‘官媒’。” 王氏也不恼,笑道:“太夫人就知道打趣我,我这人好热闹,也爱喜庆,大家想想,我们平时管家理事多辛苦?内眷又不兴抛头露面的,难得有空大家聚在一起品茶,插花,弹琴、捶丸、吟诗作画、谈笑风生的,多好。” 孙希深以为然。 古代女眷,日子多无聊,多憋屈只有她这个享受过现代文明的人才知道。 现代人,晚上可以去酒,逛商场,唱歌跳舞,夜生活不要太丰富,而在古代,连晚上出去逛个夜市都不行。 现代人,不要说啥杂书小说,连那啥片都可以看。古代呢,买个话本要做贼一样防这防那。 现代人,女子可以自己安身立命,拼事业。古代呢,一辈子都要在丈夫底下讨生活。娘家比夫家的显耀的,还好一些,但三从四德照样得遵守。 男人出轨了,你娘家硬的,可以骂可以打,可以不让小妾入门,但不能因此理由休夫,妒妇名号更是跑不了。和离倒也行,但找不到合适理由,你二婚就难了。 娘家不硬的,那就等着喝妾氏茶,迎接小三小四小五入门好了。 孙希想了想,卢氏不属于这两者,她属于折中。 哎,孙希心内叹了口气,自己母亲这样的才是古代贵妇的常态。丈夫是高官,小妾是排场。只怕自己以后也难逃这命运。 男权社会统治阶层,不纳妾,不现实。三妻四妾,才是正常。 放眼古今,中国上下五千年,只有三个皇帝实施过一夫一妻制。 第一个是南北朝时期西魏废帝元钦,他一生只有宇文皇后一个女人。夫妻恩爱,感情甚笃。可惜下场悲惨,先是被废,又被毒死。 第二个是隋文帝杨坚,独孤伽罗在世,后宫只有她。但他出过轨。独孤伽罗死后,他马上彻夜临幸美人,没两年就把自己折腾挂了。额,孙希觉得,他只能算半个痴情男。 第三个是孙希的理想型,明孝宗朱佑樘,一生只爱张皇后。夫妻同起居,虽然有死的早的成因在,只活了36岁,但毕竟终其一生,他只有张皇后一人。 男人不花心,母猪都成精。现代都这样,何况古代?孙希基本不抱幻想,所以啊,最好守住自己的心。不用心,就不会被伤害。 把夫君当成领导来伺候,帮他管理好内宅,然后该享受享受,该开心开心,安安稳稳活到老。 崔氏也道:“卢姐姐,嫂子这点我也很认同。姑娘家,正经的出去女眷雅叙,真真顶好,太过拘束,反而拘坏了。” 孙希暗道有这样的母亲真是前世修福,羡慕啊。 “母亲说的对,回京路上我和孙希妹妹一路同行,颇为投缘,妹妹最喜钓鱼,等开春,我们家的池面化了,让妹妹来我们家钓甲鱼,可好?”一直没有发言的崔然突然道。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第26章 一怪两怪三四怪 孙希内心狂骂崔然,就知道这小子一说话准没好事。 你老娘说的是女眷雅叙,是琴棋诗画,好吗? 喜欢钓鱼可不是什么可以夸耀的本事,好吗? 在古代,女孩子贪玩,是个坏名声,好吗? 还说自有高招带我去定国公府,这就是高招? 孙希瞧了眼卢氏,见母亲正瞪着她。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回家死定了,老母雷霆之怒,怕是避不开了。 孙希绝望地闭上了眼。 谁知崔夫人听了却很高兴,两眼放光道:“真的吗?我们家伽蓝池水面上的冰已经化了,那里虽没甲鱼,但我养了很多色彩斑斓的小鱼,希姐儿哪天有空,随时可来垂钓。陪你,我随时有空的。” 王氏笑道:“这皮猴最爱侍花弄草,养鱼养花的,这下你找到同好之人了。” 太夫人慈爱地看着孙希,也笑道:“这些也是怡情养性的,甚好。” 孙宁今天见众人从一开始都对孙希表现出异样的兴趣,虽是自己嫡亲妹妹,不免也有些嫉妒。 平时出去,别人都是可着劲夸她长得漂亮,琴棋诗画,无一不精,江宁才女。而夸孙希的,最多两句,要么可爱,要么有趣。众星捧月的,一直都是自己。 而明年及笄的,也是自己。原本讨论雅集诗会,自己幼承名师,苦练多年,琵琶一绝,到时必能一鸣惊人。 本来还想多听些雅集上的趣闻轶事,规矩分寸,以便更好融入其中。可好好的,话题怎么又转回到孙希头上。难道京中喜好,与江宁不同? 孙希尴尬无比,本想向大姐求助,谁知孙宁神色,似是有些不悦,她知道自己今天聚焦过多了。 其实她也很无辜,明明惜字如金,除了请安行礼,啥也没说,可是怎么回事啊,就她这平凡的长相,这些人怎么都好像对她很有兴趣,偶尔飘过来打量的眼神,让她感觉自己是世界十大奇景之一。 她回想以往种种,越想越奇怪。 首先是崔然,这小子一开始,就对自己表现出十足的兴趣,打趣、蹭车、蹭饭、促狭,甚至不择手段的要把她邀请到他家玩。 若说这小子爱慕她,她打死不信。自己要身材没身材,没发育完全不说,就是在同龄人中,也只是勉强算得上是中人之姿。何况他十岁,她才五岁,古代也没这么早恋? 若说看中自己背后的势力,倒还有点说服力,毕竟母亲是百年望族范阳卢氏,外祖是宰辅。可是他们家世袭国公,要什么家世的没有?且他又是这般品貌,公主也尚得。巴巴地非要讨个过气伯爵府嫡次子的嫡次女?孙希摇摇头,觉得这也不大可能。 众人见孙希摇头,以为她不愿意。 卢氏只好解围:“希儿还在大伯丧期,崔夫人好意,我们心领了。待开了春,我们再上门叨扰。” 崔氏脸上挂着很明显的失落,崔然见状,笑着说:“母亲,我还知道妹妹有个喜好,而这个东西,我们家有很多。” 崔夫人喜道:“是什么东西?然儿别卖关子。” 崔然笑眯眯地看着孙希,一字一句说:“有次我带妹妹去书坊…” “我买了好些佛经和养生食谱。”孙希吓的赶紧接过话头。 “是的,妹妹说孙家老太太常年礼佛,且爱看养生食补之方,延年益寿。这些书,我们家可不是有很多?有好些还是绝版孤本呢。妹妹可有兴趣?”崔然语气真挚,态度诚恳。 全场只有孙希知道这小子字字暗藏杀机。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如果在众亲长面前被他揭露她偷看市井流氓小说的话,她的下场是什么? 卖油郎独占花魁,国色天香,碾玉观音…… 孙希越想,越觉脊背发凉,无毒不丈夫,说的就是崔然这种人。自己此刻若不顺杆儿爬,崔然定不善罢甘休。 “谢谢子期哥哥,祖母现在病着,我也正想找些新鲜的食补配方给祖母进食,希望祖母能够早日康复。”孙希一脸期冀,对着崔然福了福道。 宝宝心里苦,内心的悲怆和愤恨,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 崔然暗忖小福娃岁数虽小,倒颇有机变,他摸摸孙希的小发包,笑得灿烂:“我们家都是兄弟,妹妹来,我们必定倒履相迎。” 卢氏心想孙希才五岁,见外男倒也不打紧,何况借着这个契机,跟定国公府处好关系,这可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况且刚才崔夫人也说了,她陪着孙希钓鱼,女眷之间走动,更是寻常。 她喜上眉梢:“小公爷太客气了。希儿是个野丫头,你们可要多包涵。” 孙希见老娘答应得爽快,心内自然明白原因。 只是暗恨崔然欺人太甚,总让她提心吊胆,如坠悬崖。 她想到以后还要跟他不断照面,想死的心都有了。 自己前世可是复旦大学的十佳辩手啊,到了这古代,居然输给一个十岁男娃,屈辱啊屈辱,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 入乡随不了俗,古言文盲,时局文盲,行事明明谨慎,奈何被个小人精盯上,防不胜防,导致被欺辱至此,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奶奶的,老娘接下来一定要奋发图强。你家书阁不是对我敞开吗? 哼,先把你平时所学所看,全部掌握,再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老娘多年应试教育,考场千锤百炼,不信会输给你! 想老娘一直被你挚肘威胁,不能够! 老虎不发威,当老娘是病猫啊! 老娘驰骋商界多年,临了还能被你这只小鹰啄了眼? 孙希咬紧牙根,暗暗发誓从今儿个开始,积蓄能量,稳扎根基,打入敌人内部,看准时机,抓住敌人把柄,争取绝地反击。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崔然看小福娃虽低着头,小圆脸却鼓鼓的,应是气的不轻,不禁暗暗好笑! 崔夫人好像很开心,摸了摸孙希头上的两个小发包,对着她笑了又笑。 孙希见这母子俩对她的态度如此两极化,心里的疑云,又加了几朵。 众人寒暄说笑了一会,都觉时间不早,便各自告辞打道回府。 入夜,凝晖堂。 允良歇在卢氏屋内,两夫妻说起白天的事,卢氏抱怨允良过度小心,说定国公府如此大张旗鼓给穷人发放御寒衣物,也没见人怎么说她。 允良正色道:“我们家沉寂多年,怎能与他家比?定国公府百年沉浮,现又与陈郡谢氏联姻,行事自有章法,我们初来乍到,根基尚浅,怎能随意出风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第27章 卢氏携怒回娘家 卢敏白他一眼,不以为然。 允良顿时怒气上涌:“圣上虽说下了圣旨让我履职侍郎吏部,我非科举出身,原本气短,京师官场,除了岳父是真心希望咱家好,其他人什么心思,我们一无所知。且不说吏部怎样,就说我们周边邻居,皇城根下,都是有爵官宦之家,你看谁家在那儿摆粥棚支济穷人,扬自身之名?” “靖海侯、宁新伯,哪家在东京的根基不比我们强?她们尚且只是去福田院善捐,我们逞什么能?” 卢氏被允良的训话气得柳眉倒竖,偏又拿不出理据驳他。 只好狠狠拉过允良的被子,发脾气道:“我不过一句,你十句等着我,你别盖被子了。” “妇道人家,说不过还耍横。不盖就不盖,我还不在这睡了。”允良气得跳下床。 今夜,不知哪位姨娘有福! 大周朝定都汴京,又称东京。 汴京内城中扎堆着皇亲国戚和权臣勋贵,忠勇伯做为大周朝开国伯,府邸很靠近皇宫。 卢敏父亲卢僧固,祖籍范阳,累官至本朝左丞相,封庆国公。不过这爵位是因入阁为相才封的,往往无法世袭,人死便会爵止。前朝也有功大,子孙得以降等袭爵的。 庆国公府原本是前仁宗朝开国许昌侯的府邸,但许昌侯因参与谋逆被毁券夺爵,府邸自然也被收回内府。后又被仁宗赐给龙图阁大学士吕征,吕征随后升任参知政事,又因党争被贬出任青州知州,宅邸也被朝廷收回。 到了本朝,圣上便将该宅邸赐给了卢僧固。 夜里虽与允良闹得不愉快,但卢氏为今后融入京城贵妇圈大计,还是决定带着子女们回娘家。 第二日一早,卢氏携孙宁、孙云、孙希、孙维和孙晓,坐上挂着厚棉帘的马车,六人分坐二辆,各大丫鬟妈妈又坐了三辆,一行五辆马车,浩浩荡荡从忠勇伯府出发,往位于钟宁街的庆国公府。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不到,马车到了一处府邸,大门匾额上大书“庆国公”,门两边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 早有几个华冠丽服的仆人在西角门等着,卢氏等下了马车,从偏门进去,又上了府内的软轿,孙希掀开轿帘往外看,只见府内高阔平和,小桥流水,雕栏画栋,曲水流觞,一片江南风情。 不过几盏茶功夫,到了一处僻静院落,众婆子上来打开轿帘,扶卢敏等下轿。孙希扶着婆子的手,一路走到垂花门,两边是回转式的抄手游廊。 孙希等一路跟着卢氏,走进一间大院,东西两边,各是五间上房。 卢敏走进正院大厅,早有婆子打开门帘,厅前立一座紫檀边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屏心黑色沙地,以点翠技法镶嵌各种花卉,十二屏框组成围屏,下承八字形底座,围屏周边金漆彩绘,金碧辉煌。 众人穿过大厅,走过转角回廊,到了一处槅门,门上大书“萱沚堂”。 卢氏知是母亲居所,快步绕过正堂,直入卢老夫人内卧。 卢老夫人坐在烧着地龙的炕上,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在翻阅。 卢敏看到母亲,走过去便抱住老太太的大腿,呜呜哭了起来。 老太太摸着卢敏的头,道:“当娘的人了,才刚见过面,怎么哭成这样?让自个哥儿姐儿几个看笑话。” 卢氏撇嘴道:“她们敢,女儿受了委屈,自然要找娘哭。难道在伯府哭,让外人看笑话?” 卢老夫人最是知道自己女儿脾气,肯定又是和女婿吵架了,别人谁伤得了她? 孙宁撒娇道:“外祖母,您气色越来越好了,吃了什么神丹妙药,也送宁儿几颗。” 卢老夫人最喜这大丫头,言辞爽利,又不像自己小女儿那般骄纵,她笑着挥手:“宁丫头过来,外祖母抱抱,你娘不懂事,容易糊涂,你平时多劝着她点。” 孙宁跑过去,抱住老夫人另一条腿,磨蹭着:“来外祖母这儿就是舒坦,什么规矩礼仪都不用守。” 老夫人乐的直摸孙宁的脸蛋,“宁丫头明年就要及笄了,要找婆家啦,还这么淘气。” 卢氏现在最喜人提到找婆家这个词,马上眼睛发亮,说道:“母亲在汴京日久,可知道哪家有合适的子弟,可堪与我宁儿相配的?” 老夫人笑道:“京城的少年郎,你嫂子最是清楚,她可刚选完女婿不久。” 卢氏叹了口气:“母亲明知我与嫂子不和,我才不要求她。她也未必肯真心为我宁儿找好夫婿。” 孙宁见母亲和祖母当着她面说这些事,脸颊早已涨的通红,娇嗔道:“母亲,外祖母,能不能别说这些啊?” 孙希暗笑孙宁脸皮太薄,但想着以往大姐姐多次给她解围,她赶紧上前,拖着卢氏的手道:“母亲说来外祖母家玩的,我看外面的园林好漂亮,我和哥哥姐姐先去逛逛。我来京城后,可好久没有爬过假山了。” 自上次在清徽堂于众人面前扮演稳重小姐后,为了自个名声,她在伯府已经好久没有上蹿下跳了。再不运动,身体要僵硬了。 卢老夫人乐的不行,连骂孙希是个小皮猴。 孙云等也巴不得一声儿,他们也想找舅舅的儿子们玩去。 老夫人吩咐婆子们跟好少爷和小姐们,嘱咐了几句别摔着等,孙宁等早已一溜烟地飞出了萱沚堂。 老夫人无奈的笑了笑,一面让卢敏上炕。 “都是五个孩子的娘的人了,还动不动抱着我哭,成何体统?”老夫人佯怒,“是不是又和允良吵架了?” “昨晚我就说了一句,他骂了我几十句,我气不过,掀了他的被子,他就气得跑林姨娘房里去了。” “定是你做了极不当的事情,允良才会正色教训你,是也不是?你老实说来。”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这些年,教育了多少次,还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周妈妈去她身边劝着,照看着,可还是改不了这骄纵的脾气。 卢氏嗫嚅道:“我也不过说了一句,定国公府的崔夫人在福田院大张旗鼓的施派御寒衣物给穷苦人家,我们怎么就不能搭粥棚行善了?”卢氏又委屈地把允良训他的话复述了一遍。 第28章 慈母苦心劝骄女 谁知老夫人气得拍案:“你糊涂。允良说的句句在理,东京不比江宁,由着你胡闹。” “我们卢家在京中经营多年,都不敢像你这般放肆。 “怪我从小纵的你不知天高地厚,我也要郑重告知你,以后伯府对外什么活动,你一定要跟允良申太夫人商量着来。” 卢氏见自家母亲也不帮自己,气得哭道:“即便如此,他跟我好好说便是,干嘛这么怒气冲冲地对我发脾气,前些天他还夸我管家好呢。” 老夫人见女儿如此不听教,也知道她从小的脾气,一时间哪里改得了。只好放缓语气:“我们妇道人家,管好内宅是本分,这点你也做得很好,允良自然夸你。” “但是官场诡谲,你我都未曾深入其中,难以评判,即便是你父亲,宦海沉浮四十几载,也是一路风云、多少险滩淌着走过来的。如今高居宰辅,还是谨慎自持,生怕一步走错,全家遭殃。” “我叫周芸家的劝过你多少次,你总是不听,仗着自己聪慧,便要内外兼管。允良怎会不恼你?那辛氏的事情,你,也不是没有错处。” 说起辛氏,卢敏直恨得咬牙切齿,又心惊胆战。 她现在善待孙弗孙蔓,就是怕往事重现,害到自己儿女。 老夫人见卢氏脸色有所缓和,继续道:“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我们为人处世,维护自身没错,但仗着身份,欺人太甚,那就大错特错。如今允良承袭了忠勇伯,又因你父亲的筹措周旋,得以在京任职吏部侍郎,但月满则亏,水满则盈的道理,你不是不知道。” “还有,你切不可因此事在允良面前邀功自傲,从前你总是这般做,允良才次次恼了你。这个错,切不可再犯。” 老夫人见卢敏神情是听进去她的话了,继续道:“如今你儿女也大了,你若还是像以前那样,一旦在东京传出什么跋扈的名声,别的不说,宁姐的婚事首当其冲便要受影响。” 提到女儿婚事,卢氏心针扎一样。 她真心请教,“母亲,那你教教女儿,我应该怎么办?” 老夫人道:“首先你的脾气得改改,就如昨晚,什么点大的事,你就把允良给气去姨娘房间,最终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其二,你嫂子是识大体的,她虽与你不睦,但断不会拿宁儿婚事作梗与你为难,世家大族,联姻本是互惠互利,我们自家人,更该报团取暖。有我在,谅她也不敢做出祸害宁儿之事。” 说到大嫂,卢氏心里直堵得慌,多年磕绊,她可放不下脸面去跟她赔罪。 她大吐了一口浊气,捧起茶碗,嘬了口茶,忽然想起自己此番回娘家的初衷。 她把昨天碰到宁新伯、定国公夫人和靖海侯太夫人的事说了一遍与母亲听,并把崔夫人特别喜爱孙希的事情也说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思忖了一下道:“崔氏是小辈,我未曾深交。你嫂子倒与我说过几次他们家的事,靖海侯和宁新伯这两家,我却是知道些底细的。” “这靖海侯是因军功封的,并非世袭而来。他原本只是江苏六合县一普通富户的庶子,名秦建忠。你昨天碰到的靖海侯太夫人,也只是那家的一个妾。听闻那家大夫人善妒,从小便打骂他们娘俩。” “待秦建忠长大成人后,不愿再受此腌臜之气,屡试不第后便投笔从戎,累军功直至被封宁远侯。” “偏本朝明文规定,庶子封侯,分封诰命也是嫡母奉诏,那秦建忠怎么肯?本朝重文轻武,那秦建忠根基又浅,自然被人抨击不守礼法,不敬嫡母,最后他当着众人面起誓:‘我秦建忠愿自我请命,去靖海关守关十年,只为亲母请封诰命。’” “那靖海关历来便是不毛边远之地,少有功成名就将领愿意自请去守关的。圣上大为触动,文臣至此也无话可说,遂改封秦建忠为靖海侯,其亲母为正三品诰命,嫡母为正二品诰命。礼法宗祠上,始终还是那个嫡母高她亲母一头。” “那嫡母现已辞世,但听闻她在世时,受着庶子的恩惠,还对靖海侯亲母颇为不敬,虽不敢打骂,但言辞间总带着鄙夷,在下人面前说她以卑贱奴婢之身,忝居高位。靖海侯气得携母另府别居,又被人参不敬嫡母,品行堪忧。她亲母为了儿子,还是搬了回去。那嫡母最近几年才过世,靖海侯亲母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怪道那崔夫人叫我千万别提什么嫡庶。那嫡母还真不是个东西。”卢氏虽看不惯小妾,为人倒还算正直,分得清是非。 “你我都是嫡出,又是正房大娘子,自然无法体会她的苦楚。靖海侯太夫人为人太过和善软弱,她为了儿子忍辱多年,这般品行,也是值得深交的。京中大半夫人,见过那嫡母嘴脸的,基本也都站她这边。” “是的,我见那太夫人,也颇为和善可交。只是那宁新伯夫人和崔夫人又是何关系?”卢氏问道。 “宁新伯周氏原是崔夫人娘家那边的亲戚,崔夫人母亲也姓周,宁新伯夫人算是看着崔氏长大的,她又与她母亲亲厚,自然关系匪浅。” “怪不得我见那崔夫人处处打趣比她年长的周夫人,周夫人也不生气,还很疼爱她。原来竟是这般因缘,那便说得通了。崔夫人说她母家族妹嫁入了靖海侯府,不知是哪房?”卢氏问道。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靖海侯嫡长子的媳妇。这些事你嫂子比我清楚。为了宁儿,你也该修复一下关系,我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的精力陪你应酬。你嫂子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若不是你脾气大,她会恼了你?以后东京的宴会走动,有你嫂子带着,省了你多少事?怎么也比宁新伯夫人那些外人强。”卢老夫人语重心长的劝道。 卢氏咬牙:“母亲放心,靖海侯太夫人为了亲儿,这般受辱都能忍,为了我的孩子们,这点委屈算什么?” 卢老夫人见小女儿总算开了窍,大感欣慰:“这几个儿女,我最担心的便是你,你是我的老来女,从小全家溺爱,才惯得你如今这臭脾气。儿女债,也只好我自己偿。你嫂子那儿,我先去给你说项,自不会让你太受委屈。宁儿她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必不会不管的。”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29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卢敏听得动容,潸然泪下:“母亲的苦心,女儿一直没有好好领受。便是申老太太的教诲,我作为儿媳,也没有很好的受用。所以这些年,才受了这么多苦。” 卢老夫人拿帕子替女儿擦泪,心痛如刀绞,不觉也垂下泪来。 卢敏见母亲伤心,心里又疼又急,觉得自己太过不孝,她强自忍了泪,安慰道:“母亲放心,既然来了东京这多事的地界,我一定小心经营,再不让老太太和母亲担心。” “你能领悟,我今天这般口齿,便没有白费。以后你遇着事,多和申老太太商量。若还是没有眉目,就过来这边,我和你爹,你哥哥和嫂子,定然助你的。你父亲、大哥和允良同朝为官,自会互相照应,你就不要再去干涉允良的事了,以免又惹得他不快,此最是要紧。” “嗯……”卢敏重重地点头。 她又问了东京王侯公爵世家高官的轶事和禁忌,老夫人知道的,都一一细细告知,各家主母的为人,也一并讲了,又再三叮嘱卢氏对外行事或内宅遇难,务必要多跟申太夫人商量,每日请安,务必勤谨着些恭敬着些云云,此等细节,不厌其烦,谆谆数遍,生怕小女儿不放在心上。 卢氏最后烦了:“哎呀,母亲别说了,也不嫌烦,都多少遍了。” 老夫人这才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她,不再说话。 房内熏香袅袅,冬日阴冷,压不住人心浮躁。 却说孙宁等人一出了萱沚堂,孙云便道:“我们去找卢文祥和卢文海,你们去寻卢静璇和卢静汀。” 孙宁点头,表示同意,孙希在强势的亲姐面前,向来只有听命的份。 一行人说笑着出了院子,上了一条青石铺成的甬道。甬道左侧是一面面镂空成窗花式样的墙,或是海棠花,或是牡丹花,可以看见花园里的花草丛林,清泉假山。 甬道尽头,是一处垂花门。走出去,便是外院,庆国公府一个穿大红坎肩长袄的小丫头语气恭顺:“因今日表少爷小姐要来,老太太让家塾休了学,三少爷和四少爷现在外院书房温书。五小姐和六小姐在内院厢房。” 孙云、孙维等跟着外门小厮去了书房,孙宁熟门熟路,领着孙希去了内院轩宁堂的西边厢房。 一通的抄手游廊,孙宁身高腿长,走的飞快,孙希腿短,小跑着都跟不上。 到了一处转角,孙希实在扛不住,蹲下来直喘粗气,后头跟着的小丫头一时刹不住,虽临时急转没撞到她,手上捧着的茶壶,却生生摔碎在地上,茶水撒了一地,溅的孙希下半身的裙子湿透,小丫头吓得哭了,冬日茶水滚烫,表小姐裙子全湿,那腿上? 孙希撩开裙子,露出里面的厚裤袄,还好还好,没有湿透,腿也没被烫伤。 她吩咐小丫头:“你别哭了,我没烫伤,你现在快去我母亲那边,找周妈妈要身我的衣裳,就说我不小心摔倒了。回来再带我去个就近能换衣服的房间。” 小丫头诧异地看着她,没想到夫人口中跋扈的大姑养出的小女儿却这般和善。 孙希见那丫头还愣着,不免有气:“快去啊,我快冷死了。” 小丫头带着哭腔谢了孙希,小跑着便往萱沚堂方向跑。 孙希哆嗦着靠在廊柱上,嘴唇冻得直发抖。 小丫头很快回来了,带着她到垂花门西边的一处小厢房,服侍她换下湿裙子和湿袄子。 待小丫头给她系上豆绿色宫绦,孙希突然发现挂在腰间的绣着海棠花式样的金香囊不见了,她问小丫头可有看见。小丫头翻遍了旁边堆着的衣物,都没有找到。 “香囊本不值什么钱,只是这是母亲亲手给我绣的,弄丢了可要挨骂。”孙希对小丫头道。实情是香囊上面绣着自己的闺名笑笑,府内丫头捡了也就罢了,最多自用,若是被府内小厮捡了,流落到外头,不知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 他们只会说是孙府小姐的香囊,自己才五岁,倒是没事,可是孙宁快及笄了,一时传岔了,名声就毁了。 孙希和小丫头一路沿着青石甬道,走到了萱沚堂,都没发现香囊的踪迹。 两人只好泄气地往回走,待到了垂花门,一闪而过一个男孩的身影,孙希眨眨眼,觉得那人好像是崔然。 转念一想又不对,他怎么会在庆国公府? 她吩咐小丫头再沿着抄手游廊去找一找,自己一脚踏出垂花门,准备往外院方向瞧瞧清楚。 她拎起裙子,刚踏下第二级石阶,右边突然跳出一个人,“哇”的一声,孙希吓得身子前倾,眼看就要摔下台阶,砸到青石地砖上。 那人把孙希身子往回一拉,孙希没掉下去,身体却失了平衡,整个人滚进了那人的怀里。 孙希转头,只见那少年眼眸清澈,面如冠玉,嘴角含笑。 孙希气得推开那少年,整了整衣裙,一脸气鼓鼓道:“崔子期,你要死啊?” 崔然也不恼,乐道:“妹妹口出恶语,不怕我告诉你娘?” 孙希对他憋气已久,气得又踩他一脚:“我不怕,我亲妈,还能把我杀了?” 崔然痛的皱眉,“你这狠心的小丫头,这是你第二次踩我了。” “那又怎样?我不怕你。”孙希恶狠狠道。 “你,你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 “什么把柄,你说了我也不承认,你有证据吗?”孙希开始耍赖皮。反正大人不在,她就不信他还真敢去告这种黑状,也不怕堕了他温润有礼的名声。昨天紧张过度,才会上了他的圈套。 “小丫头我就知道你只是外表装着谦顺。我只需在书里找些言语,再嫁接到你身上即可。” “你,你说什么,她……她们便信了?”孙希很不自信,口舌便有点结巴。 崔然逼近她的脸,轻笑一声:“你觉得呢?” 孙希握紧左手拳头,看准崔然右边的一处青苔,假装躲开他,用力踩下去,整个身体倾倒,拳头用力抡向崔然的右眼。 崔然眼看孙希要摔到,正要伸手去扶,右眼却突如其来一团黑影,猝不及防没反应过来,脑袋顿时有点发晕,两个人撞作一团,最后齐齐摔倒在青石砖上。 孙希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挣扎着爬起来,待她整理好衣服,崔然也站了起来,右手捂着眼睛。 第30章 敏孙希初露锋芒 孙希笑着讥讽道:“你有本事把手拿下来。” 崔然冷哼一声说:“你这小丫头真是不识好歹。别把话说得太满,小心后悔。”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你别以为自个儿就没把柄在我手上。”孙希诈他。 “呵……你倒说说看。”崔然一脸的不信。 孙希语塞,强自撑着:“昨日你刚进那普济堂,神情异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崔然听到这话,心里难断孙希到底知道几分实情。 他双眸盯着她,且听她下面如何说。 可能两个人声响太大,这时候跑过来一个小厮。 那小厮见崔然捂着右眼,满脸通红,便小心道:“小公爷,您怎么了?可是哪里摔了?” 崔然敛了敛气息,才说:“我不小心踩着青苔,摔倒了。”左眼却瞪着孙希,一边吩咐小厮:“去外书房让我的书童庆喜送药箱来。” 待小厮走了,孙希轻笑一声:“你怎么不敢说是我打的?怕丢了你小公爷的颜面?” 崔然没头没脑一句:“你的性子,真是不像。”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在孙希面前一晃,孙希认出正是自己丢的那个,马上伸手去抓,崔然立马塞回怀里。 “你想怎么样?”已经撕破脸了,孙希语气毫不客气。 崔然冷笑一声,“我原本好心,想送还香囊给你,看你踩着青苔要滑倒,便去扶你,你倒好,下狠手给我一拳。香囊我拿走了,留着给你长教训。” “香囊你不能拿走,那是我母亲亲绣给我的。” “你别扯谎,想要在我面前耍心眼,避重就轻,呵……”崔然一脸高位者看穿狡猾下属耍阴谋的倨傲姿态。 他逼近孙希:“忠勇伯府女眷,香囊外流,什么后果,你应该清楚。”崔然字字刺中孙希死穴。 “你这么黑心?”孙希又气又急,脱口而出。 “什么?”崔然挑眉? 孙希盯着崔然的眼睛,深邃不可洞见,犹如黑夜里的暗流,让人不辨西东,不明方向。 大姐姐的声誉,她不能不顾。世人爱听传奇,往往越是似是而非的流言,越是被人传得兴味盎然。 崔然气势逼人,她不由心生恐惧,刚才的牛劲,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她自己也不知。 可是,若此刻便向他投降,自己被看扁不说,崔然,也未必会轻饶了她。 何况,若是被那小子瞧出她的心虚,他更会得寸进尺。 但她毕竟气短一截,声音也就弱了几分:“你,你想怎么样?” “过几天你来定国公府,与我母亲相处,切不可如此鲁莽好斗。” 孙希不意会听到这话,满脸疑惑:“这是什么道理?”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若让我母亲开心,我觉得时机成熟,自把香囊还你。” “一言为定。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孙希赶紧道。 崔然冷哼一声:“我可不是什么大丈夫。” 孙希语塞,强撑着迎上他的炬目:“你别以为,我全无反击之力。流言之殇,不是只有你会。” 崔然眼底一闪而过的吃惊,孙希尽收眼底。 “那咱俩拭目以待。”两人异口同声。 待孙希被小丫头带着来到卢静璇处,孙宁正与她研究女红。 卢静璇年十六,是卢敏大哥卢慎勤的嫡女,在家排行老五。 卢慎勤以进士科二榜三十六名入仕,初授翰林院庶吉士,后又外任青州知州、河东巡盐御史、两浙按察使,现调回京任职正三品翰林学士承旨。 卢静璇去年便与宁昌侯府嫡三子定亲,明年开春,便要出嫁,所以一有空闲,便在房内绣嫁妆。 孙宁见孙希过了这许久才到,便埋怨:“你怎么才来?又到哪里野去了。” 孙希对着卢静璇福了福,“表姐安好,希儿刚才不慎摔倒,又去换了身衣服,才来晚了。” 卢静璇连忙扶她:“表妹何必这般多礼。卢静汀说来的,这会儿还没到呢。过会儿我们一道挤兑她。” 孙希听其母亲介绍过,卢静汀是她大哥的妾氏甘姨娘所出,排行老六,比卢静璇小三岁。因她生母受宠,为人十分嚣张。 “谁要挤兑我呢?”一女声人未到声先至。 一声帘响,三人皆看向门口,就看见一个香坠般娇小的女孩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姜黄色素面小棉袄,大红色折枝花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 青丝梳成飞仙髻,左边插一支翠玉珊瑚珠玉步摇,右边插三支赤金蝴蝶簪,耳朵上赤金镶翡翠水滴坠儿颤悠悠的晃在颊边,更映的她肤光胜雪,清秀逼人。 她走路身子微微往右倾,仪态妖娆,一步三摇。 卢静璇冷笑一声:“你又做这狐媚态给谁看?小娘作风。” “你敢侮辱我姨娘,我告诉爹爹去。”卢静汀气得跺脚。 “我才不怕,父亲若知道你又这般小娘形态,看她饶了你。”卢静璇一脸鄙夷。 卢静汀眼眶发红:“你就欺负我不是大太太生的,平日里一味地糟践我。如今你又要高嫁,更加地往死里踩我。” “我是因为这个才瞧不起你吗?上次宁新伯夫人来我家,你知道她素喜给人做媒,便上赶着巴结她,人家不理你,你还不要脸地往上凑,我都替你臊得慌。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母亲告诉爹爹,爹爹后来回去也骂了你,你打量我们都不知道呢?”卢静璇气呼呼地揭短。 “你,你欺负人……”卢静汀气得指着卢静璇,却骂不出词。 孙宁见场面越来越不可收拾,赶紧做和事佬:“好啦,我难得来一趟,你们不要吵了。每次都这样,我以后可不敢来了。” “五姐先说要挤兑我的。”卢静汀气鼓鼓道。 孙希也劝道:“两位表姐都消消气,我和宁姐姐难得回东京,表姐给我们说说京师的内宅趣闻?” 卢静璇甩甩手帕呼了口气道:“哼,看在两位表妹的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孙宁指着绣帕上的鸳鸯道:“璇姐姐,你这鸳鸯用的什么绣法?眼睛怎的这般好看?” 第31章 嫡庶争吵殃池鱼 卢静璇下巴往上一抬,一脸骄傲:“这是如今东京最流行的双面绣,这眼睛最是难绣,要细细地把丝线分成二十四份,取其中一份,来给鸳鸯眼睛镶色和寸光。这苏绣技艺,是我母亲特地请了苏州的绣娘来教我的。” “我们官家小姐,学这么出色的女红作甚?针线上有的是人。再不济,多花点钱,到锦绣绸缎庄做一身,不比自己做得强?”卢静汀不屑道。 “哎呦,搞的自己多有身价,你嫁妆可有着落了?”卢静璇一针见血。 说到嫁妆,卢静汀不免气短。 孙希也知女子嫁妆,一般来源是父家出钱置办和生母添妆。 而卢静汀,身为庶女,生母乃姨娘,嫁妆原本不丰,遑论再给女儿添置? 而庆国公府产业,一直是她嫡母卢静璇生母白氏在打理,怎会多给她?即便她父亲发话,她的嫁妆,比起嫡女卢静璇,也不够看。 卢静汀气得咬碎银牙,又无计可施。 孙希见这两人又开始干架,赶紧拉着卢静汀的手笑道:“汀表姐,你疼疼我,我刚来东京,什么都不知道,姐姐交友广,定是知道很多王侯贵族家的秘闻趣事,可否讲来与妹妹听听,让妹妹也长长见识。” 卢静汀最喜人奉承她,怒气顿时消了一半。 她嘴角上扬:“那是自然,便是宁昌侯府的嫡出小姐们,也跟我要好。” 卢静璇明年便要嫁到宁昌侯府,卢静汀这话挑衅之意,再明显不过。 孙希见自己无意中又点起了吵架的火苗,赶紧转移话题:“我刚才经过垂花门,居然看到定国公府的小公爷,他怎会在这?” “咦,你一直在江宁,怎会认识他?”卢静璇疑惑道。 孙希把在江宁与崔然地相识、相处略略描述了一遍,当然,有些不该提的事,她会很自然的过滤掉。 “怪不得。照你说来,那小公爷果然名不虚传。”卢静璇感慨道。 孙希奇怪自己可没说他一句好话,不知她为何会有如此总结。 “那是,公子世无双的名号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许昌侯府三郎,虽有‘掷果盈车’的传闻,跟崔子期,不管是家世还是容貌,那都是云泥之别。”卢静汀嗤笑着讥讽道。 听人如此贬低自己的待嫁夫君,卢静璇气得丢下绣帕,一边叫道:“看我不撕了你这小贱人的嘴。”一边便要扑上来打卢静汀。 孙宁对此司空见惯,身子动也不动。 孙希也觉卢静汀说话过分,不想帮她,就站在原地不动。 卢静汀的大丫鬟翠珠眼见自家主人要被卢静璇打到脸,吓得赶紧冲到卢静汀前面,用身体护主。 卢静璇的大丫鬟云桑也不甘示弱,上前一把拉倒翠珠,卢静璇瞅准时机越过云桑,“啪”的一巴掌打在卢静汀左脸上,白嫩的小脸蛋,通红五个手指印。 卢静汀捂住脸,哭着跑了出去。 孙宁冷笑一声:“一个姨娘养的,值得你亲自下手打她吗?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 “这贱蹄仗着父亲宠她,下人们谁敢动她?甘姨娘的手段,她们都怕了。”卢静璇怒气未消,大声咒骂卢静汀。 孙希看着这与自家截然不同的嫡庶姊妹相处氛围,不禁感慨万千。 摊上不省事的姨娘,嫡出的女儿还要受庶女的气。 孙宁安慰地拍拍卢静璇的背,让她再不要生气,气大伤身。 转头责骂孙希:“你好端端的提什么崔子期,让那卢静汀借机讽刺璇姐姐。” 孙希大感冤枉,她哪里知道会造成这种局面。 但此刻卢静璇正在气头上,她也不好火上浇油,只好道:“璇表姐,是我不好,不该提起那可恶的崔子期。”骂崔然,她很顺口。 卢静璇见孙希脸满委屈,知道此事不能怪她,怪只怪卢静汀那贱人见缝插针地羞辱她。 她伸手捏捏孙希的小圆脸,说:“此事不怪你,我和卢静汀积怨已久,我早就想揍她了。”揍这字,卢静璇说得特别恶狠狠。捏在孙希脸上的手,不自觉也跟着她的心情,使了恨毒的劲。 孙希脸颊被捏得发疼,心里痛骂崔然这祸害,让她无端遭受池鱼之殃。 此刻庆国公府外书房,崔然的书童庆喜,看着主人右眼通红,心疼害怕得直流眼泪:“公子这是怎么了?这小人回去该怎么交代啊,老夫人非打死我不可。” 崔然气冲冲道:“别嚎哭了,快拿药膏出来,我回府自会与祖母说明缘由,不让她打你。” 庆喜小心地给崔然眼周围上药,崔然突然没来由的打了几个喷嚏。 庆喜怕崔然着了凉,吩咐随行的小厮来旺去包裹里拿件大氅给崔然披上。 又让小丫头给崔然上姜汤驱寒。 崔然闭目养神,胸口一阵阵揪着疼,深藏许久的隐痛,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孙府众人回伯府的马车上,卢敏一行人心思各异。 孙宁担心自己明年及笄,不知父母给他寻的夫君会是何人,若是夫妻不睦,小妾得宠,自己又该如何自处。高嫁下嫁,各有利弊,真是难以取舍。 卢敏一心想着要给孙宁找一个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好的公侯家子弟,最好是嫡长子或者嫡长孙,不管承袭爵位还是恩荫入仕,那都是家族头一份。但这些,都还要托她嫂子的门路,不免有点心烦气躁。 孙希揪心着自己的香囊还在崔然手里,他们家的人,处处透着古怪,过些天上定国公府做客,也不知道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孙云一跃而成忠勇伯府嫡长子,身价飞升,今日在外祖父家外书房,他又遇到定国公府的小公爷,他问了他是否有意向考取进士科。 谁知崔然说他多半不会,因为他们家可世袭定国公,且恩荫得来的官位也不会低,无须再去进士科走千军万马独木桥。 孙云觉得也对,心想自己现在也有忠勇伯的爵位可承袭。 但他又想起父亲的教诲,自己刻苦攻读,科考多年,现在放弃,实在可惜。 再说有进士身份加持,在官场上也更受人尊重。 第32章 活色生香定国府 自那日与定国公府的崔夫人约了去她家,卢氏便一直心怀忐忑,心中太多疑团未解。 但她还放不下脸面去和她嫂子求和,母亲那边又没传来消息。 眼看赴约时日渐近,卢氏日益不安。 孙希却日渐自在,她一向豁达,既然事情没有答案,那就不妨先放下,船到桥头自然直。 定国公府派过来接她们的马车是巳初三刻到的,卢敏正好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 到崔府的时候,已是隅中。 卢氏和孙希下了马车,从偏门进去,早有婆子备了软轿,孙希暗暗观察崔府众人看她的神态,却发现都没有什么异常的。 待到了一处垂花门,婆子便掀了轿帘,扶卢氏孙希下轿,崔夫人早在门口等着了。 卢氏脸上都是笑,走上前去和崔夫人道:“劳你在此久候,我怎么过意得去。” “贵客盈门,我没在大门迎接,已是失礼了。”崔夫人笑着对卢氏道,眼神却不经意地往孙希身上飘。 崔夫人这话,其实是虚晃自谦,有爵之家的正大门,一般不常开,除非有重大丧喜事或位高尊者临门。 崔夫人亲自在垂花门迎接,已是对卢氏的重视了。 卢氏笑道:“崔夫人言重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崔夫人便道:“快到午时了,我已命人备了午饭,我们先去用膳。” 卢氏谦让了几回,便跟着崔夫人到了一处院落。 孙希一路跟着走来,觉得定国公府的园林和庆国公府相比,多了几分富丽与庄重。 进了院门,迎面一带翠嶂挡住视线。 走过去,便是林荫小道。两侧藤萝掩映,怪石成林,逸趣横生。 崔夫人带着卢敏等人来到一处四周环水的大凉亭,亭上匾额写着“湖心亭”,已有婆子丫鬟在那摆放茶匙碗筷。 崔夫人介绍道:“这便是我们家的伽蓝湖。先祖在湖上盖了湖心亭。今日我们在亭中用膳,顺道观赏湖中风景,岂不乐哉。” 湖心亭,亭如其名,在伽蓝湖中心,亭形为重檐八柱,琉璃碧瓦,亭角飞翘。从远处看去似凌空欲飞状。 亭内金柱圆木丹漆,外檐柱有四根,全是花岗岩。亭中彩绘藻井,匾额红底鎏金。 卢氏微笑着道谢:“崔夫人用心了。” “一会儿还有些小玩意献上,卢姐姐到时候莫见笑。”崔夫人笑意盈盈道。 卢氏惭愧道:“崔夫人说笑了,你这般用心,倒叫我们过意不去。” “卢姐姐莫要客气,您若不嫌弃,你我姐妹相称,岂不亲切?”崔夫人一双清眸热烈真挚。 卢氏此时虽心有疑惑,但想着这点小称呼还要推辞,不免无礼,于是道:“妹妹这般待我,我只好托大,当你一声姐姐了。” 崔夫人似乎很开心,她看向卢氏身后的孙希,招手让她过来,因还在大伯丧期,孙希今日,依旧穿的朴素。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赤金长命锁,锁的上方是吉祥云图头,下方是蝙蝠,两旁是吉祥花卉,中间写着长命百岁四字。 她小心将锁地挂在孙希的脖子上,一边说:“上次初见,我也没带什么礼物,这个长命锁,还望姐姐一定要收下。” 孙希甚至觉得崔夫人的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和讨好,她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卢氏不好意思道:“妹妹这般多礼,以后切莫再如此了。” 孙希对着崔夫人屈膝福了福,“谢谢崔夫人厚礼。” 三人落了座,崔夫人对着旁边的妈妈使了个眼色,那妈妈拍拍手,她下首的大丫鬟便喊道:“有请茶博士。” 过了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上来一个中年妇人,她屈膝对着崔氏等行了礼。 崔夫人笑道:“林博士不必多礼。卢姐姐不知,为了请到她,可费了我不少人情。 孙希心想这就是大周朝的茶艺师? 班女夫子曾在课堂上讲过大周朝的茶艺。 饮茶之风,在大周朝十分盛行,文人学士品茶,妙趣横生。 周朝人饮茶,讲究观色、选水、闻香、品味。 只不知这茶博士,有何高等技艺,这般难请。 崔夫人摆摆手,示意茶博士开始。 只见那中年妇人先用茶碾将茶饼碾碎,放置于四个黑瓷盏中,先冲少量沸水,调匀成茶膏,再一边注沸水,一边用茶宪打击、搅拌。 崔夫人笑着问孙希:“希姐儿可有学过茶道?” “班夫子曾教过一些,但我只记得皮毛。”孙希小心道。吹牛不可取,这是她一贯为人宗旨。 崔夫人似乎很惊讶:“可是名动天下的班暝班女夫子?” “是的。”孙希如实回答。 “你们家能请到她,真是不简单。”崔氏由衷赞道。 “也因我家老太太跟她家有些渊源,这才请到的。”卢氏谦虚道。 “班女夫子出身少师府,自小便有贤名。想来她教授的茶道,定另有高论。”崔夫人道。 这高帽压下来,孙希不说点什么,就要给班夫子丢脸了。 卢氏笑道:“希姐儿才上了一年学堂,还什么都不懂,崔妹妹莫见笑才好。” “我们自家人,一起玩笑说说,什么要紧。希姐儿,你说说看?”崔夫人笑着说道。 “我也想听听笑笑妹妹的点茶高论。”忽闻的一声少年郎的清脆声音,众人转过头,见崔然正往湖心亭走来。 待他走近,孙希见他右眼淤青一片,不免有点心虚。 崔夫人笑道:“前几日我们家子期摔倒了,不小心磕到眼睛,现在还没好呢。这样子便出来见客,真是没有规矩。”最后一句,她语带埋怨,对着崔然说的。 谁知崔然却道:“笑笑妹妹和我是老熟人了,不会介意的,是?” 孙希尴尬极了,只好打讪讪道:“子期哥哥眼睛肿了,还是这般好看。” 崔然乐得大笑:“难得妹妹夸我,一会儿带你去文昌阁,多选点好书带回去。” 崔夫人也乐得眉开眼笑:“卢姐姐,你看这两孩子真是投缘。” 卢氏抿嘴一笑,心内大喜:“你们家小公爷为人温厚有礼,谁人不喜欢?” 孙希知道卢氏想要自己跟小公爷有个总角之情,将来议亲,有个备选。 她腹诽卢氏真是想得过早。 “妹妹说说看,班夫子教了什么茶道?”崔然笑嘻嘻道。 第33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孙希迎上崔然的清眸,心想是时候展现自己真正的技术,来敲山震虎一番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茶录论茶》有云:茶色贵白。但要做到纯白,尤其不易。煮茶时火候不足,或压榨时去汁未尽,茶色就会偏于灰白。” “采摘不及时,茶色会偏黄白;烘焙茶饼过头了,茶色又会偏红。故龙团胜雪,乃茶之极品。” “茶之选水,当然以清轻甘洁为美,泉水为上,井水次之,江河水又次之。而泉水之最,当属惠山泉。” 崔氏面露赞赏,想不到一个五岁女娃,竟能知道这许多。 卢氏也很是骄傲,打算回去好好奖励小女儿一番。 崔然却道:“妹妹照本宣科,自己可有什么见解?” 孙希神情一滞,忽想起上学时背的一首绝句,这个诗人很偏门,不知名,她决定赌一把:“我有次饮茶,写了句诗,子期哥哥可愿一品?” “哦,妹妹竟会作诗。”崔然讶然。 卢氏也很震惊,在她印象中,小女儿于琴棋书画方面,一直兴致了了,更别提作诗。 “无事偶来成独坐,落花风度煮茶声。”孙希顿了顿道。 崔氏拍手赞道:“好诗,希姐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才情。” 卢氏心内乐开了花,脸上却只露出欣慰的笑:“妹妹谬赞,只是语句尚算工整罢了。” 崔然喃喃自语,似还沉浸在诗里的意境。 “夫人小姐,快来欣赏茶百戏。”一老妈妈朗声道。 众人都看向那茶博士,只见她不停地打击、搅拌碗里的茶汤,慢慢的,茶面出现了各种奇怪的花纹。 有的像鸡鸭,有的像狮虎,有的像蟑螂,有的像小花,纤细如画,变化无穷。 须臾之间,茶汤呈现的画像随即消散不见,令人叹为观止。 众人正自渍渍称奇,那妇人说道:“奴婢还能将刚才小姐所做诗句,点幻在茶碗之中。” “真是好手艺,你若真能做到,我大大有赏。”崔氏笑道。 那妇人一听,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她提壶冲茶,边冲边搅,眨眼间连分两碗,每碗茶汤上面,分别出现一句诗。 崔夫人大夸那茶博士技艺高超,卢氏等也赞赏不已,她吩咐妈妈拿十两金子赏给那茶博士。 茶博士听了大喜,连连磕头谢赏。 卢氏孙希大感开了眼界,暗叹这天下之大,能人异士真是层出不穷。 伽蓝湖畔,松柏长青。 崔然目光炯炯,盯着孙希胸前的长命锁。 孙希不自然地直了直上身,浅浅一笑,故作请教:“子期哥哥一直没有说话,在想什么?可是小妹的诗有什么不妥。” 崔然微窘,侧头道:“妹妹此句意境悠然,视野清奇,是难得的佳句。” 孙希不意崔然居然如此夸她,大感意外,同时庆幸自己赌对了,清朝举人的诗,果然在大周朝,还无人知晓,额,至少,崔然不知。 崔夫人见两孩子聊得兴起,招呼道:“快午时了,大伙都饿了,我们先用午膳。”转头对一直随侍在她身侧的妈妈道:“屈妈妈,吩咐四司六局,照我之前安排的,传膳。” 那妈妈福了福,便下去准备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屈妈妈便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回来了,人手拎着一只八角食盒,浩浩荡荡,鱼贯而入。 先有一手臂粗壮的中年妇女抱着一座汉白玉雕成蓬莱仙山式样的插山,放置在黑漆八仙桌上,仆妇们将菜碟子一层层的放上去,食物仿佛置身在瑶池仙林,且错落有致,如一幅好画。 孙希暗赞好精巧的心思。 崔夫人笑道:“粗茶淡饭,给姐姐和希姐儿填填肚子罢了。” “妹妹花了这许多心思,真是叨扰。明儿开春,一定要来我府上,尝尝我们家从江宁带来的名厨的手艺,虽比不上妹妹府里的,但胜在有江南野趣,妹妹可以尝尝鲜。” 崔夫人芙蓉脸面,笑得更是灿烂:“那我到时候可要厚着脸皮自己上门了。” 卢氏见崔氏言语有趣,心里更是喜欢她几分。 崔然也跟着上前凑趣:“晚辈有幸在府上叨扰过一日,又在老太太屋里用过一顿晚膳,那味道,至今念念不忘。” “那便和你母亲一道来。”卢氏笑得灿若桃李。 “我这儿子跟我一样,是个贪吃的,姐姐放心,到时候他的伙费,我一定另外拿银子补上,必不让姐姐亏空的。”崔夫人很认真地说道。 卢氏和孙希再也忍不住,拿帕子捂着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孙希心想崔子期只遗传了他娘的皮相,这有趣的灵魂怎么一点没继承到。 两人又说笑了一回,崔然在旁也插科打诨了几句,崔氏便招呼卢氏等用午膳。 食不言,寝不语。 待用完膳,丫鬟们上来给崔氏等洗手漱口净面,一整套动作下来,流畅熨帖,众人皆是敛气屏声。 崔然站起朝崔夫人和卢氏作了作揖,道:“孙夫人,母亲,你们在此喝茶消消食,我带孙希妹妹去文昌阁找?” 崔夫人笑道:“是了,希姐儿孝顺,要给祖母找书来的,正事儿可不能耽误。” 孙希眼带恳求,望着卢氏,谁知卢氏根本没意会到她的意思,反而点头:“子期行事周全,笑笑有他带着,我很放心。” 崔然摸摸孙希的发包,笑着说道:“孙夫人同意了,你跟我走。” 崔夫人和卢敏两人看着崔然和孙希远去的背影,相互对视,默契一笑。 崔然领着孙希到了园门前,进了门内,一片江南庭院风情。亭榭曲廊,池桥走廊、叠石假山互为凭借,浑然一体。 他俩走到一处三层高的阁楼前,一楼门上匾额大楷写着“文昌阁”,阁楼南面,凿了一湖,湖面立着一块奇石,上有题字:迦叶池。谢如雅题。 走进文昌阁,底层面阔,进深各六间,前后都有游廊。二层除楼梯间外为一大通间,以书橱间隔。 各色书籍,密密麻麻,品类繁多。 每个书橱上还用小楷写着书籍编号,应是为了方便寻找图书。 孙希自来古代,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书和这般气派的藏书阁, 第34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她想起自己之前还在心里大言不惭地要看遍崔然家书房所有的书,不觉倒吸一口冷气,暗嘲自己想法可笑。 一面又暗暗庆幸自己当时幸亏没在崔然面前大放厥词。 池鱼之蛙,坐井观天,说的就是你啊,可笑的复旦大学高材生莫南。 崔然看着孙希微张的双唇,拍了拍她的背,哂笑道:“怎么样,小丫头,我们家书房,可还合你意?” 孙希好尴尬:“这是藏书阁,不是书房。你们家这藏书量,在大周朝东京都数得上名号?” “那是自然。我母亲的嫁妆,又给文昌阁添了一半的藏书量。”崔然一脸骄傲。 “陈郡谢氏,百年书香,果然名不虚传。”孙希点点头,一时忘了自己五岁女孩的身份,话里言语,老气横秋。 崔然嗤然一笑:“你一个小女娃,怎么一股子老夫子腔调。说,你想要借什么书?我给你找,这里我最熟了。” “自然是找佛经念给我祖母听,还有药膳食补,食谱佳肴,祖母病着,胃口不佳,我要给她多找点好吃的。”孙希一本正经。 “你少在我面前扯皮装孝顺,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我一清二楚。不瞒你说,话本子,我家藏书阁多得是。”崔然不客气道。 孙希决意不让他再抓住自己把柄,之前书坊的可以赖掉,可在他家书阁,借市井话本子,一来崔然眼睁睁看着,二来书阁主事势必也要登记造册。 这再借她三个熊胆,她也不敢。 她瞥一眼崔然,正色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麻烦子期哥哥带我去找些孤本绝版的食谱,我好拿回去看,跟厨子师傅商量着做出来,给祖母进食。” 崔然眼露无奈,正经地问道:“笑笑妹妹,你是不是很怕我?我感觉一直以来,你都防着我,远着我,我自认没害过你,最多打趣了你几句,但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前两天我虽说了气话,难道我在你眼里,真是那种十恶不赦,随意毁坏正经人家女眷名誉的小人?” 崔然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她心里的咒骂,孙希反而不那么坦然了。 她握紧小拳头,不知该何言以对。 崔然目色黯然,继续道:“我母亲今天很开心,眼睛都在笑,她是打心底里的开心。她好久没有这样了,我很感谢你。” 孙希是个厚道人,她真觉得自己没干什么让崔夫人开心的事,倒是崔夫人,对她们母女的热心和用心,让她觉得很温馨,很温暖。 她不知道崔然为什么说这话,只好讪讪道:“崔夫人待我极好,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她。” “你常来,就是报答。”崔然眼神真挚,充满期盼。 孙希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妹妹不用担心,但凡你借出的书籍,都登记挂在我的名下。至于食谱还有佛经,自然记在妹妹的名下,妹妹到时候,可不要弄丢了,或者昧下了。” “自然不会。我岂是那等有借不还的小人。”孙希忍不住道。 “那我当你答应了。妹妹说说看,你喜欢哪类话本?我给你找。” “谁说我要话本,我是说食谱和佛经我一定会归还。”孙希跺脚。 这小子诡诈,不能轻易上他钩。话本子虽然诱人,但自己和家里名声更为重要。 “你不要,我就不把香囊还给你。”崔然开始耍无赖。 香囊不拿回来,就像送把刀在他手里,让他随时可以插自己两刀。 可拿回香囊,就必须答应他在他家借市井话本子,这如果传出去,自己名声也不好听。 真是个死结,难道还脱离不了这个无赖了。 孙希眉头紧皱,一个头两个大。 崔然看小丫头神情,好笑道:“小丫头,你放心,我不是也有求于你吗?” 对他亲娘好点,这算请求? “国公夫人,身份显赫,你不求我,我也不敢不对她好。”孙希没好气道。 “而且崔夫人,她又对我那么好。”这一句,她说的很轻。 崔然心头一颤,最终硬起心肠道:“有些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就想想当下选哪个,对你自己最为有利,对你府上最为有利。”崔然声音严肃,逼着孙希做选择。 当下最要紧的,自然是姐姐的名声。自己还小,此时便传出贪玩、调皮的名声,不过被训几句,过些年,等风头过了,自己再使使劲,做些积德行善的好事,学些琴棋书画,诗词女红,名声,未必挽不回来。 主意既定,她面无表情,对着崔然说道:“如你所愿,那你先把香囊还我。” “不愧是我高看的小妹妹,选择做得很合时宜。香囊我自会放在书里。” “如此,便多谢小公爷了。”孙希朝崔然福了福,皮笑肉不笑道。 “不客气。”崔然欣然接受。 脸皮真厚,孙希腹诽。 卢氏回府跟允良说了自己和孙希在定国公府的所见所闻,直夸得崔夫人如天上的神仙妃子,人品贵重,又是书香世家。 崔然为人有礼,对笑笑又宠爱,两人相处融洽,崔夫人也喜欢笑笑,定国公府府邸的繁华富贵就更不用说了,单这世袭不降等的国公爵位,全东京,有几家?而那崔子期,又是长子嫡孙,将来这爵位,定落在他头上。 卢氏就差把让崔子期当孙希夫君这句话宣之于口了。 允良不说话,捧着茶碗喝茶,只听她一人侃侃而谈。 卢氏说的口干舌燥,见允良的态度不咸不淡,不由气上心头:“你说你这当爹的,怎么对女儿这么不上心?” 允良无奈道:“笑笑还小,着什么急!这定国公府自开国以来,煊赫百年。” “那我们家也是世袭的忠勇伯,笑笑外祖又争气。不差她家哪里。”卢氏总改不掉快嘴。 “你让我说,你又非打断我话。”允良皱眉。 卢氏甩甩袖子,扬手气呼呼道:“那你说……你说……” “前些日子他家在福田院,浩浩荡荡地发放御寒衣物。今天你又说了她家的富丽堂皇,园林雅致。可见他们家平时行事,不甚低调。要么,还有一个原因……”允良拖长了音调,似在思考,又似在卖关。 卢氏急脾气上来,催促道:“你快说呀,让我别说话,你又卖关子。” 第35章 世间女子皆难养 允良抚须,想了想道:“要么,国公府的内囊亏空上来了,只外面的架子还需撑着。发放御寒衣物,是此地无银,做给人看的。” 卢敏不信:“我觉得是你想多了。” “我也只是猜测,此事还需慢慢打听。还有,你觉得好的,那不算数,岳母说的对,遇事你要多和我母亲商量,以后你与那崔夫人交往,说话要留三分余地,不,七分余地。”允良语气加重。 “这又是为什么?”卢氏疑惑道。 “呵呵,你还记得你在江宁的时候,跟那通判大人的周夫人一见如故,两人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裙子,用一副碗筷。后来呢,也不知道她哪里恼了你,你在我面前骂了她几个时辰,连着几个月,逢人便说她的不好。后来你又跟道台大人的林夫人打得火热,结果呢?没过几个月,你又在我面前连骂她好几天。我算是摸出门道了,但凡你看着好的,到最后,都不怎么样。所以你在崔夫人面前,还是多留些话在肚子里,免得将来后悔。”允良取笑道。 卢氏被他说的面目紫胀,气得不行。 但允良说的又是实情,她不难以驳。只好赌气发狠道:“照你这么说,我以后跟那崔夫人也不用交际往来了,她可是国公夫人,得罪了是要给家里惹祸的,京师可不比江宁。我这话说的可对?” 允良乐得哈哈大笑:“夫人这话对了,举一反三,甚好。” 卢氏气得绝倒,拿手捶他,又怕他像上次那样跳走,反而便宜了另外几个姨娘。只好喘着粗气,忍下性子,拿被子盖好自己身子,转过头朝里面,不看允良,也不再跟他说话。 可她越想越气,越想又越不甘心,忽然她想起自己母亲的一句话,也许可助她扳回一局。 卢氏对允良,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行动派,她转过身,头靠着允良肩膀,道:“老爷,你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有没有道理?” 允良刚才大获全胜,心情甚好:“有点道理,但有时候也没有道理。” “此话怎讲?你别跟我拽文,若论诗词根底,我未必比你差。”卢氏脆生生道。 “人以利聚,这句话便没道理。以人品聚,那这句话便有道理。” “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卢氏继续道。 “这倒有些道理。” 卢氏与允良细细讲了靖海侯太夫人的事,并说了自己母亲认为这太夫人可深交的话。 又说:“我看那宁新伯夫人和崔夫人与那太夫人私交甚好,那她俩为人,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嗯,岳母看人很准。所以,你以后要多听她的教诲。” 卢氏本意是想允良夸她,他却转而夸她母亲。 她气得又捶他手臂,转过身不理他。 允良也不恼,从后背搂过她,往她耳朵吹气,亲了亲她的耳垂,呼气道:“夫人别气了,为夫跟你认错。老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夫人远日之亏,未必不为后日之得。为夫相信,夫人与那些官眷交往多年,必有所得,往日之失,也必不会再犯,你说是吗?夫人。” 这话卢氏听得很舒服,允良揉搓着她,卢氏觉得浑身发烫。 其实以往她发脾气也不过是允良老是看低她,拿着她的错处奚落她。 这些年,她一直努力向他证明自己很厉害,有才华,有见识,想他夸她,爱她。 可是允良除了恼她,跟她吵架,奚落她,最要命的,是不爱她。 他爱的是辛氏,辛氏死了,他的心也死了。 后来的姨娘,没有一个得宠的,卢氏很高兴。 但她自己,也没能得到允良的心。 爱情,如沙。 有时候,抓的越紧,沙,反而漏得越快。 卢敏心里又暖又委屈,抱紧允良,呜呜地哭了起来。 允良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卢敏伤心。 卢敏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甚少哭泣。在男人面前哭,在她认为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妾做派,自己一个正房大娘子,做这态势,岂不惹人嘲笑? 而允良是典型的封建士大夫,喜欢温柔妩媚的女人,卢氏这般强势,他自然不喜。 今晚卢敏居然哭了,允良很意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跟着紧紧搂住卢敏,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夫人别哭了,都是五个孩子的娘了,让人听见了笑话。” “我就哭,你就知道欺负我。”卢敏嘟起嘴道。 “我哪敢啊,都是夫人先给我甩脸子的好吗?”允良大喊冤枉。 “就你欺负我,你一直都欺负我。从生云儿开始,你就欺负我。我刚生完笑笑,你又欺负我。…………” 但凡女人,都有同一种能力,吵起架来,说完当下的错,你认了。 然后她就会更委屈地数落你以前的错,揪出来,让你再认错。 男人哭笑不得,女人便觉他不爱了。 于是吵得更凶,恶性循环。 允良苦笑道:“好,都是为夫的错。” “那你要知错改错。”卢氏得寸进尺。 允良嘴上答着“好好好,为夫知错一定改。” 心内却苦叹:“孔圣人诚不欺我,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自从孙允良袭了爵,允善丧礼过后,李氏一直托病。 于是管家大权,就责无旁贷,落到新晋伯夫人卢氏手上。 卢氏善理家,积月下来,往日孙府弊端,被她除去不少。 过于奢侈之作风,她也借着允善丧期,一切从简,都一并撅了,另外定下规制。 丧期过了,便自成定例。众人也就不敢再冒头说什么,私下窃窃私语,卢氏也不管,但别叫她听到。 允良这点对卢氏很是赞赏,卢氏心情愉悦了,身体就有劲,兴致更是好。 她着人收拾出许多旧厢房,旧厅堂,再盘点府库,挑了应景合宜的古董书画,珊瑚盆景,一一布置。 伯府各房,顿时焕然一新。 孙希得益最多,原本因她年少,一直挤在老太太的碧纱橱内。 这一次重新分房,卢敏赏了她一处空阔的大院,院子原名罗喜轩,孙希嫌这名字有点俗气,卢敏便让她自己起。 第36章 孙家有女初长成 孙希想了好几天,又翻阅了诗经楚辞,最终定下莫熙斋,音合自己前世今生的名。 她很满意自己的创作,卢敏却摇头说:“不知出自哪里,也不好听。但胜在是你自己取的,听着也还算和韵流畅,将就着用。” 原本孙宁和孙希,每个人配大丫鬟两个,妈妈一个,小丫头四个。 但原来伯府孙琼大丫鬟有四个,妈妈两个,小丫头八个,孙瑶配有大丫鬟两个,妈妈一个,小丫头六个。 卢氏虽裁撤了府中很多人手和出项,但若裁孙琼孙瑶的用度,怕被人说刻薄孤儿寡嫂,这是允良最讨厌的。但孙瑶一个庶出小姐,却比嫡出的孙宁和孙希排场还大,这说不过去。 于是她索性将伯府嫡出小姐都按照孙琼的定例。 孙蔓是庶出,便按照孙瑶的定例配置人手。 这样一来,孙宁、孙希、孙蔓三人的待遇就立马提高了好几个等级。 除了原本就跟着孙希的两个大丫鬟抱竹和抱夏,赵妈妈,底下的四个小丫头全被卢敏找人牙子发卖了,又另给孙希精心挑选了一个圆脸和善的卢嬷嬷、两个大丫鬟和八个小丫鬟,和孙希一起,住进了莫熙斋。 孙希为叫的方便,新来两个大丫鬟便按照惯例,取名抱春、抱冬,小丫头分别取名秋纹、秋香、秋娟、秋柳、秋葵、秋梨、秋月、秋爽。 莫熙斋离寿安堂不远,孙希有空便去祖母处陪她说话。去祖母的小厨房跟厨子一起研究菜式,说笑话逗祖母开心,让祖母多进食。 允良见孙希如此孝顺懂事,大为高兴,在外头看见什么小玩意,好吃的,就都带给她。 孙希得了奖励,更是殷勤服侍老太太,当然,也带着七分真心。 病去虽如抽丝,待开了春,申老太太的身体终于大有好转,可以搀着林妈妈在院中散步了。 孙希自搬去了莫熙斋,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生活得无比自在惬意。 她除了看话本,其他技艺也开始认真学习起来。 崔然偶尔会来帖子邀她去文昌阁还书或借书,三次有一次,都会碰到崔夫人。 文昌阁的藏书很丰富,包含各种类别的书籍。 孙希根据自己的兴趣和实际情况,选阅的书籍基本上为分为七大类:历史、菜谱、佛经、刺绣、话本、洞见和梦里芳华。 洞见,据说是大周朝最受读书人欢迎的民间小报,一月只发行一次。 这是一份颇有水准和规模的报纸。里面对于大周朝内外局势的分析很是准确和翔实,孙希曾在文昌阁的角落里看过大周朝的官方邸报,里面的文章毫无趣味性,流水账一般,她实在看不下去。 而洞见里的文章,类似于现代的杂文,言辞犀利,理据充足概括,比起邸报,着实吸引人多了。 孙希心想办这份小报的主人定是高官或者皇亲,并且有强大的信息网。 梦里芳华是比宋话本还精彩的民间小报,它和洞见走的路子完全不同。 在民间的受欢迎程度也比洞见高出百倍,若说洞见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 那么梦里芳华就是下里巴人,雅俗共赏。 它每周便会发行一次,据说上面所写的故事都是王侯贵族的内帷私密,当然,也会有花魁娘子和落魄书生以及豪门贵公子的爱情绯闻,孙希觉得这基本上类似于现代人的名人富豪八卦周刊。 梦里芳华,孙希在文昌阁选书的时候,偷偷看过几次。 再后来有一次来还书,崔然便跟孙希说,梦里芳华,我也爱看,要不以我名字借出去,我们调换着看。 孙希严重怀疑崔然在藏书阁装了监控,但在这烦闷的古代闺帷,这种诱惑,怎抵得住?反正这和话本,也无太大区别,孙希索性破罐子破摔,看了再说。 孙希前世试着学过钢琴和古筝,但都没天分,半途而废。孙宁琵琶一绝,孙希在六岁的时候,也被卢敏逼着学过几个月,但她毫无长进,只好放弃。 琵琶不行,琴棋书画,总要选一样。最后孙希选了最实用的书画。她甚至偷偷想着,即便以后家族因为什么原因落魄了,好歹刺绣和书画都还能卖钱。 既然要学,卢敏自然延请名师。待孙希长到及笄之龄,她已经学书法十年,学画九年,并且在东京贵妇圈小有才名了。 画和刺绣其实是相辅相成的,十来年下来,孙希的刺绣技艺精进得很快,有次,她让抱竹拿着她绣的一幅福禄寿,以抱竹的名义卖给城中顶级的锦绣绸缎庄,竟卖出了一百两银子的高价。老板还追着抱竹讨要更多的绣品。 孙希自然不会再给,被卢敏知道她一个伯爵府贵女,典卖绣品,非教训她辱没家声不可。 你缺吃少穿了?还是平时我给你的额外补贴不够你用?要你一个世家小姐去卖绣品赚银子?这种商贾人家的行为,传出去,我们家的脸面要也不要? 以上训话,孙希用脚指头都能判断,卢敏一定会说。 古代人思想守旧,孙希自认自己没办法推翻这些规定俗成,她卖绣品,不过是想看看自己这么多年所学所绣,价值几何罢了。 宁观三年,三月三,上巳节,也是女儿节。 孙希的及笄礼在忠勇伯府凝晖堂盛大举行。 卢敏早在一年前就为孙希在东京第一珠翠楼采蝶轩定制了一整套头面首饰,请了最顶级的绣娘在蜀锦上绣上香草云纹,做成襦裙,再用细软轻薄的单丝罗制成花筒短裙,上用金银线及各种彩线绣成花鸟形状,罩在襦裙外。孙希穿上一走动,看上去花鸟图案跟着摆动,就像是活了一样。 她托母亲请来了夫妻恩爱、儿女双全的南安郡王妃谢氏担任正宾,为孙希行插笄礼。 又请了二十几个平时与她多有往来的贵妇来观礼,身份最贵的,是庆安王妃海氏。 定国公府崔夫人,宁新伯周夫人和靖海侯太夫人自然也在那二十几人之中。 孙希心想:这阵仗,是不是太大了点? 想当年,孙宁、孙琼及笄,不过才请了十来个贵妇来观礼,身份最贵的,也不过是宁国公府的太夫人。 第37章 孙希及笄成大礼 孙希向东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南安郡王妃谢氏手上拿着金笄,站在她前面,高声吟诵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念完,再把金笄插在孙希的左侧发髻上。孙希作揖谢礼,再去后厢房换了之前定制好的衣衫裙踞。 孙希出来,对卢敏行了跪拜之礼,感谢母亲养育之恩。 然后孙希又向东而坐,南安郡王妃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再替孙希插上镶珠宝嵌玉玛瑙金发钗。 孙希手过额头,向南安郡王妃行正规拜礼,如此反复,待到孙希跪在卢氏跟前,听受聆训。 卢敏说了几句官方的训话之后,孙希下跪磕头行礼,答曰:“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周妈妈扶起孙希,她缓步走到凝晖堂中央,面向观礼者,一一行了作揖礼,表示感谢。 崔夫人等都微微点头,含笑承礼。 如此,才算礼成。卢氏笑着对众贵妇亲朋道:“小女孙希笄礼已成,感谢各位亲朋盛情观礼!我备了几桌薄酒,还望众位赏脸留下用膳。” 说完,又拉着孙希跟众长辈行了正规拜礼。 孙希今日薄施粉黛,早就褪了旧日稚气,圆脸变鹅蛋,杏眼含俏,秀若三秋之菊。 青丝梳成坠马髻,为及笄特地打造的钗环,无处不透着庄重和贵气,她耳朵上带着赤金镶翡翠耳坠,纹丝不动,行止仪态从容端庄。 观礼的贵妇们都送了孙希或金钗、或玉佩、或耳环。 崔夫人尤其郑重,她送了孙希一整套头面首饰,孙希和卢氏都觉得这礼物太贵重了,推辞着不肯收。崔夫人抓着孙希的手说:“这是我母亲为我打的嫁妆,我没有女儿,你我这些年相处,甚为投缘,我一直把你当我亲生女儿看待,我把这套首饰送给你,你就当全了我没有女儿、把你当做女儿的心愿。”说到最后几句,她语气哽咽,眼圈都红了。 卢氏听着也大为动容,这些年的点滴相处,她虽然不知情由,但崔夫人待孙希的真心,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得真切。 孙希眼眶微红,崔夫人待她,真的连卢氏这个亲妈都比得上,她也真的很感动。 她曾经想过,是不是崔夫人曾经有个女儿,而她,跟那个女儿很像? 她有几次旁敲侧击地问过崔然,但崔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谜,好似是盘踞在崔氏母子心头的刺,提不得,摸不得,更拔不得。 过了及笄礼,意味着可以找夫家,或者要找媳妇的人家,也可以上门提亲了。 孙希的嫡亲大姐孙宁,因着庆国公嫡长子卢慎勤的媳妇白氏的撮合,嫁给了齐国公府的嫡次子崔明昊。 谁知前几年,一向健壮的嫡长子崔明轩,突然生了顽疾去世了,长房只留下两个嫡女。 这顺位继承,齐国公的爵位以后自然就落到了崔明昊的头上,这下孙宁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齐国公府的宗妇。 这齐国公府嫡次子的丈母娘和未来的齐国公丈母娘,那身份地位,大了海了。 卢氏乐得差点在后宅放鞭炮庆祝,但想了想这种行为好似不太厚道,恐怕为人诟病,只好心里偷着乐,嘴上说着:“哎,可惜了齐国公的大爷。” 身体却很诚实,第二天去库房,拿了十匹散花绫,亲自到庆国公府上,送给白氏嫂嫂。 散花绫在世面上号称“值万钱”。 听闻一个高级绣娘60天不停劳作才能织成一匹,散花绫纹饰精美、花色丰富,向来是京中贵族之家争抢的布匹,卢氏也是花了不少钱,托了不少人情,才得了区区二十匹。 如今送给白氏10匹,算是出了大血。 忠勇伯府长房的嫡女孙琼,嫁的也不差,孙希听母亲说,允良为孙琼寻访了好几个王公贵胄的公子,各人人品,家世家风。都细细打听了,最后才敲定了徐国公府的嫡次子。 至于孙瑶,嫁的却有些不堪。她原本是要被李氏和卢氏打死的,允良念着她是大哥遗留的血脉,才竭力保住了她的命。 当年孙琼守丧期满三年嫁到了徐国公府,没两年,孙瑶也及笄了,那时候孙希十二岁,因着卢氏的经营,在京中已颇有贤名和才名了。 孙瑶因是庶出,虽然生父是忠勇伯,但在这嫡庶尊卑无比讲究的朝代,上门提亲的人里,没有有爵之家不说,便是当官的,最高不过杭州的刺史大人,而且还只是个嫡次子。 秦姨娘很不满意,跟李氏卢氏闹了好几回,还让卢敏帮她跟允良使使力,孙瑶好歹也是他大哥的血脉,她知书达理,品貌双全,为什么不能嫁入京城的有爵之家? 卢氏气得不理她,李氏罚她跪了家祠。 后来,孙瑶居然听了秦氏的唆摆,换了丫鬟衣服外出,想凭着美貌跟京中贵族公子来个意外邂逅。 她去了那些公子哥儿经常举办诗会雅集的福宁寺附近,假装无意误闯了诗会,还做了几首诗,谁知这些诗被有些登徒子传了出去,说是孙家女儿所作。孙瑶什么都没得到,反而惹了一身骚。 那时候孙府还有三个待嫁女儿,一个是最尊贵的嫡女孙希,另外两个就是已经及笄的庶女孙瑶,还有小孙希几岁的孙蔓。 卢氏气得要打死孙瑶,以全了孙府众女眷的名声。 李氏也恨得不轻,打了秦姨娘一百大板,扔到了乡下的庄子,让她自生自灭。 孙希本着现代人的人道主义精神,觉得孙瑶行为虽然欠妥,但罪不至死。 允良和老太太商量了下,把孙瑶送到古韵庄,对外只说孙府将坏了名声的姑娘打了一百手板子,眼下她手已残了。 外面风传孙府家教森严,府里外出的姑娘被人看了颜色,便受了家法,致了残,听说还是个不本分的姨娘生的庶女。 孙希知道,这些传言,都是卢敏使了钱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世人,对于别人家的‘好行为’,总是怀着恶意,不屑不信懒得传的。 去年,赵妈妈告诉孙希,老太太做主,把孙瑶嫁给了乡下一个地主,做了填房。 老太太还与她说:“孙瑶品性已坏,在乡下的小地主之家犯了错,我们家还能压的住。”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 有此前车之鉴,卢敏更加严守门户,严厉训斥孙蔓,但训了没几次,她就偃旗息鼓了。 第38章 家有好女百家求 孙蔓的性格随了鲁姨娘,厚道随和,本份守礼,卢敏训斥,她总是谦卑地接受,卢氏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劲透了。 孙希及笄礼成后,卢敏便开始积极为她物色夫婿。 比起九年前的孙宁选婿,孙希的夫婿人选,不管从质量还是数量,都要高出许多。 时至今日,孙允良在京为官已九年多,官品也从原来的吏部侍郎,升任为参知政事,位同副相。 先帝隆绪六年,三皇子周元佐被封太子。孙希外祖父卢僧固因劝进之功,被加拜太子太保。 隆绪七年,中宫皇后薨,一年后,崔贵妃母凭子贵,正位中宫。 隆绪九年,先皇薨,新皇周元佐即位,改元康佑。尊崔氏为皇太后。 康佑三年,有人给圣上献了个宝物:通天犀。 皇帝命人将犀加工成两条犀带,一条自用,另一条赐给了卢僧固。 康佑三年年底,卢僧固急流勇退,上表言自己年迈,已不堪为朝廷效力,皇帝不肯。 卢僧固又再三上表,皇帝终于同意,让其以太师之位致仕,入名臣阁,配享太庙。 皇帝又念其为相多年劳苦功高,另赐莱国公,子孙可世袭降等袭爵,其妻加封靖国夫人。 当今崔太后是盛阳长公主嫡女,而盛阳长公主,就是孙宁的婆婆,齐国公崔衍夫人。 孙氏一门,顿时也跟着荣宠无限。 上门向嫡女孙希求亲的王公贵胄,自然也踏破了忠勇伯府的门槛。 允良和卢氏经过商量和筛选,最终,有三家入围。 他俩争执不下,最后求着申老太太,一起到了莱国公府,让卢家众亲长一起商定孙希的夫君。 孙希可不像大姐姐那般脸皮薄,听说了这件事,非要跟着去。 卢敏斜她一眼,苦笑不得,“哪有姑娘家自己听长辈讨论你夫家人选的?” 孙希撒娇道:“我不管,我就要听,婚事我无法自主,难道还不能听一听吗?你不依,我以后不上花轿。” 卢氏向来疼爱孙希,也不再坚持,笑着说道:“那你到时候藏在你外祖母房内隔间,偷偷听着。你外祖母疼你,必会替你遮掩。” 是日,允良、卢敏和孙希三人同乘一辆马车。 孙希毫不尴尬扭捏,单刀直入:“父亲母亲,你们现为我选定的夫家有哪些人家?” 允良丝毫不以为忤,他素来疼爱笑笑,也知她孝顺懂事,如今有此一问,也是人之常情。 “你母亲为你选的是宁亲王的世子周世钦。但我觉得荣国公的嫡长子甚合我意,还有一家,是宁北侯本人,这是你祖母为你选的。”允良陈诉得很明白。 孙希暗骂奶奶的,全是王侯公爵,没一家是自己中意的,我只想找个中等之家给我养老而已啊。 孙希继续问:“父亲,母亲的心思我很容易猜到,但另两家是什么原因,能让您俩选定?” 卢敏笑骂:“你这丫头,讲话忒气人,我的心思你又怎么知道?” 孙希侧头,一脸正经:“宁亲王世子,嫁过去就是世子妃,将来还能是王妃,王爷的岳母,何等尊贵?母亲在姐姐身上没实现的,可以在我身上找到希望了。” “你个死丫头,连我你也敢打趣,看我不打你。”卢敏伸手给孙希肩膀一掌。 孙希疼的直叫哎呦,允良乐得哈哈大笑。 说归说,闹归闹,正事最重要。 “父亲,母亲,你们能跟女儿说一下这三府的情况吗?我自知能力有限,如果我应付不来,自己丢脸是小事,给家里惹祸就不好了。”孙希正色道。 她最知道父亲,家族兴衰荣辱,高于一切。 而母亲卢敏,爱尊位,爱面子,但偶尔,也会爱一下女儿,这是一个突破口,实在没办法,利用一下母亲的疼爱,撒撒娇,说不定她还能顾及一下自己的感受。 “希儿说的很对,我们家走到如今,很不容易。想当年先帝立储之争,我们家多人身居高位,却如坐针毡。岳父为宰多年,品行中正,才得先帝信任,问岳父该立大皇子还是三皇子?”允良抚须,叹了口气,“岳父过后曾跟我提起这件事,说自己当时也是脊背发凉,但又不能不答。” “最后外祖父是怎么说的?”孙希好奇道。 “岳父答:为天下选择国君,不能与后妃、中官商量,也不能与近臣谋划,应选择众望所归者立为太子。那时候你姐姐已嫁入齐国公府,岳父虽然意在三皇子,却不敢说偏私的话。后来先帝摈退左右,想了很久,才跟岳父道:“三皇子怎么样?”岳父心内大喜,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敢露啊,只道了句:‘知子莫若父’。第二日,先帝下了圣旨立三皇子为太子。” “女儿听闻当时先帝与太子殿下拜谒太庙归来,东京的百姓拥挤在道路两旁喜气洋洋,争着看皇太子。人群中有人喊了声‘少年天子’,先帝很不开心。”孙希想起多年前在洞见上看到的一篇文章上有写了这件事,执笔者还含沙射影地说那个声音是大皇子的安排。 “是啊,先帝后来又召见了岳父。问;‘太子人心所向,那朕呢?’”允良故意卖了个关子。 孙希和卢敏原本都竖起耳朵听他讲,猛一停了,都两眼望着允良,希望他快点讲下去。 “父亲,您快点说啊。”孙希撒娇道。 卢敏就很不客气:“每次都这样,你永远别说了,我回去问我父亲,你还能瞒过我?” 允良呵呵一笑:“你这辈子就这急脾气。” “其实母亲回京后好很多了,她依赖信任父亲,才会脱口而出心里话,她跟外人交往,可都是三思而后行的,我常年跟着母亲,最是清楚。父亲可不要冤枉了母亲。”孙希为卢敏解释道,她真心希望自己出嫁以后,老母亲能和父亲恩爱和睦。 “女儿都比你明事理,懂我。”卢敏埋怨。 “我就那么一说。这女儿,看来你没白疼。”允良笑着打趣。 “那是,我们家希儿,是我最贴心的小棉袄。”卢敏搂过孙希,亲昵地抱了又抱。 孙希叹了口气:“哎,刚才也不知道谁打的我肩膀生疼。” 允良忍不住大笑;“你这小心眼的皮猴子,将来也不知道哪户人家那么倒霉,收了你做媳妇。” 第39章 众亲围坐择良婿 孙希说到这些,向来脸皮很厚,她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道:“谁娶了我,那是他的福气。” 三人玩笑打闹了一路,马车很快到了莱国公府门口。 萱沚堂,莱国公卢僧固和其夫人分坐炕沿两边。 卢敏大哥卢慎勤和其夫人白氏,也已在那儿等着了。 允良和岳父母等寒暄了几句,便告了坐,直入正题。 孙希坐在隔间的小圆凳上,外间的声音,一清二楚。 卢氏率先道:“父亲,母亲,宁亲王府,门第显贵,世子周世钦我也是见过的,一表人才,如今,她母亲宁亲王妃托南安郡王妃亲自与我要希儿做媳妇,显是喜欢我家希姐儿的,照我看,周世钦好。” 卢慎勤沉吟道:“妹妹别单看这家门第显贵,那周世钦虽长得一表人才,但我听闻他内帷极乱,家里早有妾氏生了庶长女,听说又有妾氏怀孕,也不知会不会生个庶长子,希儿嫁过去,怕是难缠。” 允良补充:“我与夫人说过这茬,她偏说嫡庶有别,希儿过去生个嫡子,照样爵位是咱家的。” 靖国夫人正色道:“敏儿想得忒简单,宁新侯府的庶长子比嫡子中用,在军中立了功,如今正跟嫡子争爵位呢,也不知圣上最后如何判,朝中可有不少人站那庶长子那边,宁新侯夫人现如今愁的头大。这般没有规矩的府邸,我看还是不要进的好。” 允良附和:“岳母说的是,我母亲也是这种说法,且那宁亲王府虽传承百年,先帝已经是不待见他家的,如今新帝即位,对他家也不甚亲厚,前段时间老宁亲王上奏说要寻个江南盐运使的差事,也被陛下给驳了,如今,这王府怕是虚架子,子孙不落罪夺了爵位就不错了。” 卢夫人白氏也道:“现任宁亲王据说也是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一大堆,嫡子女就那世子和两个妹妹。希儿嫁过去,虽是世子妃,地位尊贵,但那一大家子姨娘小叔子笑姑子,怕也应付得头疼。” 卢敏母亲靖国夫人听了眉头直皱:“希姐儿虽有些盘算,伯府人口简单,她哪经历过这些?没得着了那些人的道。我可舍不得。” 孙希暗忖还是外祖母真心疼她。 卢敏听众人没一个赞同她的想法,原本有些气恼,但听到母亲最后说的话,不免也有些动摇,毕竟孙希是自己亲女,她如果被人欺负,她心里不跟油煎一样? 她低下头,不说话,觉得退而求其次,荣国公府,那也不错。 允良看岳父卢僧固一直沉吟不语,于是站起来于他作揖,请教道:“岳父一直不语,可有什么想法?” 卢僧固不答反问:“不是说还有几家待选?都说说看。” 允良答:“我觉得荣国公的嫡长子陆思远不错,相貌堂堂,年龄虽是大了点,有二十一了,但他本人精明能干,现已任正四品殿前副都指挥使,将来定能撑起荣国公府。” 卢慎勤也道:“我也见过那陆思远,虽是武将世家,但为人忠直,我们家都是读书人,添个将军女婿,也是助益。” 白氏却问:“既是这般人品,为何二十几岁了,还没定亲?” 卢敏心里也有此疑问,紧张地看着允良,希望他能回答出她想要的答案。 允良想了想措辞:“荣国公在先帝年轻时曾获罪,被夺了爵,先帝晚年,想起自己当年年轻气盛,便令人翻案,这才复了爵位,他家嫡长子那时候刚成年,京里权贵看他家刚起复,自不敢随意结亲,他家也是高不成低不就,这才耽误到现在。但我想着这样人家的子弟,才知富贵得来不易,更会珍惜当下、发愤图强,岳父,大舅,你们觉得呢?” 卢慎勤点点头,表示赞同,卢敏却听得心惊胆战。 靖国夫人闻言道:“我听敏儿说说申太夫人给希儿选了现任宁远侯,可有什么说法?” 允良回道:“母亲说老宁北侯骤然离世,新任宁北侯守孝三年,婚事才耽搁了,如今二十有一,年龄虽是比希儿大六岁,但他府上人口简单,除了宁北侯太夫人,便只有老宁北侯留下的嫡女庶女各一人,宁北侯是嫡子,也是独子,希儿嫁过去,便是当家的宁远侯夫人,既省事,又尊贵。” 卢敏问:“那宁北侯可有姬妾?” 女人视角跟男人总是有别的。 “据我所知,通房怕有一个的,姨娘还没有,宁北侯太夫人出身世家,规矩严着呢,断不会嫡妻未进,倒先让妾氏通房先生育子嗣的道理,她也是挑媳妇挑得严,才耽搁到这个岁数。”允良如实道,这个也是他母亲嘱咐他一定要跟岳家说的。 孙希心里一动,这个勉强合我心意,还是祖母懂我。 卢敏听到最后,对这个宁远侯最满意。 她刚想说话,却听一直没有发言的父亲开口了:“原本你们不来,我也要请你们过府的,陛下昨日宣我进宫,问我外孙女可定了人家。” 众人听到这话,俱是一惊。 孙希更是吓了一跳,我的婚嫁,居然惊动到天子?我什么时候这么有脸了? 卢僧固继续道:“陛下说盛阳长公主曾进宫与太后聊到过这件事。” 孙希拍拍脑袋,她倒忘了自己的嫡亲大姐,现在可是齐国公府的嫡长媳啊。 众人屏住呼吸听卢僧固讲,生怕漏了一个字。 “我说还没定。陛下便跟我推荐了一人,你们猜是谁?” “是谁?”卢敏忍不住道。 “定国公嫡长子崔然崔子期。”卢僧固一字一句道。 什么?孙希听到立马炸了,这家伙前几年不是已经定亲了吗? 卢敏与崔夫人这些年交往甚密,也是知道这件事的,而且这亲事还是她家太夫人亲自定的,崔夫人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不然卢敏,其实是很有意向将孙希嫁给崔然的。 她和允良对视一眼,允良也是满脸的疑惑。 孙希紧张得手上帕子都被她的手揪得起皱,当时崔然定亲,自己可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是崔然不是定了林太师的嫡孙女?原本他岁数也到了,只因前两年定亲的时候太师孙女岁数尚小,才一直耽搁着没有成婚。”卢敏问。 第40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我也是这么说的,陛下却跟我说了桩秘事,他说林太师的孙女与情郎在慈安寺后山林密会,被崔然撞了个正着。因着两家旧日情谊,才秘儿未发,现下,两家正商议着怎么退亲,双方才好看呢。” “陛下怎会知道这种事?”卢敏心里有点发酸,这等秘事,崔夫人跟她都没讲过。 “你们可都忘了,当年崔然可是陛下做三皇子时的伴读。”卢僧固点睛。 卢慎勤谨慎道:“可当初父亲致仕,可是……”他言到即止,“如今宁姐儿又是齐国公嫡长媳,外戚贵重,荣宠之至。陛下想让孙希嫁入定国公府,不知……” 卢僧固沉吟道:“圣心难测啊,但陛下未曾降下赐婚旨意,就不知此举是测试我家心意,还是真心玉成此事。” 允良忧虑道:“岳父说的对,我们现在看中的两家,荣国公和宁北侯,那都是军功起家,文臣之中,我们家已算得上钟鸣鼎盛,若我们再与兵家联姻,怕会惹上猜忌。” 孙希心想定国公夫人谢氏也有族妹嫁入靖海侯府,那更是将军封侯的,皇帝就不忌惮他家? “允良说的有理,此事我们还得细细打听内情,不能着急。敏儿,你与崔夫人交情不错,可先问问她此事。”卢僧固吩咐卢敏。 “是,父亲。” 三人回府路上,都是一脸的沉寂。 孙希百思不得其解,在她心里,崔然这人一直深不可测,这么多年,她一直看不透他,所以也一直远着他,防着他。 她努力学习刺绣书法,得个好名声,都是为了防他再次威胁。自己有本事,立身正,才有本钱和底气与他对峙,才是保护自己的最厚屏障。 过了约五六天,卢氏还没过门去找崔夫人,崔夫人却带着崔然上忠勇伯府来了。 卢敏迎他们到了凝晖堂,崔然作揖行礼完,便对卢氏道:“夫人,晚辈和母亲今日上门,实是有事相求。” 崔夫人也对着卢氏点头道:“此事说来为难,不知姐姐可否叫上笑笑,我们去后花园凉亭处私谈?” 卢敏心想,这不会是要说笑笑和崔然的婚事?但这件事情他们尚未说明,自己倒不好先开口的。 她思忖了下,笑道:“妹妹说笑了,我们两家素来亲厚,有什么事情,说了便是,何来相求一说,我们这么多年情谊,倒都白处了。” 崔夫人面露赧然,似乎有点惭愧,“姐姐这么说,我更加难以自处了。” 卢敏拉过崔夫人的手:“不管什么事情,妹妹自可直说,妹妹这么多年怎么对笑笑,对我的,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妹妹不必感到为难。” 崔夫人这才有点释然,微笑道:“笑笑可在忙?前段时间南安郡王妃托她绣一幅给靖海侯太夫人拜寿用的百寿图,她可完成了?” “早绣完了,这孩子心眼实诚,知道南安郡王妃那幅百寿图是给靖海侯太夫人拜寿的,可太夫人寿宴在即,时间仓促,她便每天早起,让抱竹抱夏捻线,早午膳都在自己房内,每日直忙到晚膳才停。”卢氏说起自己那绣工一绝又懂事的小女儿,便一脸骄傲。 “笑笑这孩子招人疼,谢姐姐向来清高,也愿意给笑笑的及笄礼做正宾。姐姐真是教养得好。”说起孙希,崔夫人也是满脸的疼爱。 “妹妹在她面前可别这么夸,这孩子容易骄傲。今儿个也快到午饭时辰了,我们便去笑笑的莫熙斋用膳,她那院里有个小凉亭,我们四人正好唠唠家常。”卢氏也想跟崔夫人好好谈谈了。 莫熙斋,孙希正挥笔泼墨。 娟秀的小楷,书写在东京庆宝斋今年最流行的清水熟宣上,雅致,整齐。 纸上诗句,是孙希前世莫南的最爱——《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尤其最后一句,泪湿了多少春闺绣枕啊。 梁羽生的小说云海玉弓缘,厉胜男死后,也是这一句做尾,关于金世遗的最爱,莫南是挺厉派,她觉得梁羽生这句诗给了厉胜男,便是最有利的佐证。谷之华太完美了,金世遗和厉胜男才是同一类人,两个相似的人,才会爱得深沉。金世遗一生被人说狂邪,疯丐,谷之华那样的老婆,自然是心之所向,但其真正的内心,真的会爱恋苦恋? 莫南大学时期有段四年的恋情,他俩同班,同年,性格也都很强势。四年之间,他俩分分合合,一直都放不下对方,莫南从小到大流的泪,都没那四年多。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即便毕业后分手多年,有时午夜梦回,莫南还是会心痛难忍,泪流满面。 穿越回古代,已经十五年了,莫南回想这段恋情,虽不复往昔深刻惨痛,心里,还是有点唏嘘。 她喃喃自语:“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外面小丫头大声回禀;“小姐,夫人和崔夫人来了。” 孙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听到。 抱竹机警,赶紧推推自家小姐。孙希这才回过神,问道:“抱竹,怎么回事?” “小姐,夫人和崔夫人来了。”抱竹小声道。 只听一声帘响,两个彩绣辉煌的贵妇人,后头跟着一个七尺男儿,进到门内。 孙希想起纸上的诗句,赶紧拿一张白纸盖住。 跟着加快脚步迎上前去,她福了福道:“母亲,崔夫人,你们要来也不先支个小丫头过来先说一声,我好准备茶水点心。”一边吩咐大丫鬟抱竹抱夏赶紧去准备。 崔夫人笑道:“我们自己人,什么要紧。笑笑年岁越长,越发稳重识礼,却不如小时候调皮有趣。” “小时候不懂事。”孙希脸一红,羞赧道。自从来了古代,她无师自通,掌握了这一适时脸红的绝技。 “笑笑妹妹刚才吟诵的是何诗句?可是妹妹自己所做?我从未听过。”跟在后头的崔子期突然发声。 孙希看向他,心中一动。这十年,崔然真没白长。 第41章 崔然的退婚风波 崔然今日一袭白衣,外罩竹叶青色的软烟罗,腰间束一玉带,风姿秀美绝伦,气质清贵,这家伙十岁便有公子世无双的雅称。 到如今二十岁,更是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坊间传言他“天资英绝,萧然若寒素”。 孙希不得不承认,崔然这小子,虽然有点促狭腹黑,长得可真让人心动啊,放在现代,那肯定是万人追捧的小鲜肉啊小鲜肉。 可是,大周朝,到底是什么神仙朝代啊,锦瑟这首诗居然也没闻名于世。 孙希心内暗喜,以后这些名诗,都可收为己用了,惭愧惭愧。 转而一想,不对,刚才这首锦瑟,可是首爱情伤感诗啊,这让她们听到,该作何想法? 崔夫人、卢敏和崔然,又不是王熙凤那样的文盲,他们可都是书香满腹之人。 孙希暗暗叫苦。 她决定,这首千古传诵情诗,还是署名他人。 “这首诗在我才得的一本孤本诗集上看到的,我虽不甚明白诗的内容,但只觉这词句意境飘忽唯美,倒是难得的佳作,便用小楷誊写了,好闲来欣赏。” 孙希索性大方地拿开盖着的宣纸,一首锦瑟跃然纸上,三人读这首诗,念到最后两句,一时都入了神。 崔夫人和卢氏尤其年长,阅历也多些,看得更是陷入沉思,久久,两人回过神俱是拍手叫绝。 “真是好诗,不知是何人所写?”崔夫人好奇道。 “应是前朝一乡间秀才,不怎么有名,叫李商隐的。”孙希随口一诌,她想着若把李商隐说得太厉害,进士及第名号响亮什么的,反而麻烦。 莫熙斋小凉亭,天气尚未转暖,周妈妈正指挥小丫鬟们端上只大铜炉,凉亭周围,摆上几个彩漆可折叠八扇海棠花雕绘大屏风。 卢敏等人到了的时候,周妈妈已经在八角黑漆圆桌上布好吃食和茶水了。 四人围着落座,便有小丫头塞了汤婆子于各人怀里。 崔然看着孙希,浅浅一笑。孙希不明所以,只好报之以同样的笑。 崔然低下头,嘴角上扬。 孙希心内一咯噔,有点五味杂陈。 卢氏笑道:“午膳备得匆忙,也没什么好吃的。妹妹莫怪。” “这一桌子的佳肴,姐姐忒客气了。”崔夫人芙蓉脸面,笑得灿烂。 众人吃完午膳,卢氏让周妈妈上了些小吃和茶水,便吩咐下人仆妇们都退下。 一时小凉亭只剩下四人,崔夫人首先开口:“姐姐这两天可有听说,我们子期与林太师家的孙女退亲的事?” 这两天东京确实都在传,林太师嫡孙女身染恶疾,主动提出与定国公府退亲。 卢氏想起父亲所言,但既然崔夫人没有明言退婚真正原因,自己倒不好先挑明的。 于是她点点头,道:“听说了,坊间都在传那家姑娘身染恶疾,也是子期无缘,可惜了这桩好姻缘。” 孙希冷眼瞧着崔然,见那小子脸上平静无波,心里不由冷哼:果然好城府。 没过门的媳妇给自己带了绿帽,还能这般不动声色,别的毛头小子,不说打上门去,怎么也得咽不下这口气,面露不忿之色? 崔夫人握住卢氏的手,神色赧然:“说起来,真是一件丢尽我家脸面门风的事情,我与姐姐情分深厚,才将实情告之于你。 卢氏神情诧异:“这是怎么说的?那家姑娘身染恶疾,自该退婚,这也不是你家的错。” 孙希暗赞母亲真是好演技,金像奖影后啊~ 崔夫人叹了口气:“姐姐不知,这件事,原是件丑闻。” 说着便将林太师孙女被崔然撞见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于卢氏听。 卢敏听完,渍渍叹道:“素闻林太师家风严谨,怎会教出这样的女孩?” “林太师知道这件事后,直接将孙女拘在祠堂动了家法,说要打死她。我们家老夫人被太师夫人拉着去了祠堂,这才救下了她。那林姑娘,当时下半身已经全是血了。别说看着的,我这听着都渗人哪。”崔夫人面露不忍之色。 “我当时也并未对外宣扬,只怕那姑娘会没了活路,但人家两情相悦,又不好拆散的,只好告诉母亲和祖母。祖母因与太师夫人交好才定的这门亲,听了这件事,气得直接上林府找太师夫人要说法。”崔然面露为难之色。 孙希腹诽这太夫人怕是骑虎难下,自己定的孙媳妇,被孙子捉了奸,换谁面上都不好看。这自己不上门解决这件事,谁还能去解决? “是啊,我们子期受此奇耻大辱,太夫人也是气得不轻,这才闹上门去。但太夫人毕竟是老人家,心肠软,眼看人家姑娘这般躺在血泊里,也是不忍心哪。”崔夫人渍渍道。 “最后两家人坐下来,商量了这么个折中之法,一来,姑娘身染恶疾,自不好再进门的,但我们家也不能人姑娘一生病就提出退亲?” “林太师心里羞惭,说自己家门不幸,教女不善,自该自提退亲。他又一再对亲朋故友说,定国公府原本说再等两年,也许遇着神医,孙女恶疾治好了也说不定。但我孙女已经因为年少,让人家嫡长子等了好几年了,怎好再让人等,不如退了,也全了两家这些年的情谊。” 崔夫人喝了口茶,继续道,“但这件事事关两家高官公府,瞒得住旁人,怎么,也瞒不过皇上的。欺君之罪,我们可担待不起。因着我们家子期,是陛下三皇子时候的伴读,有些总角之谊。他亲自进宫,向皇上呈明缘由,陛下念及林太师一生劳苦功高,这才答应压下此事,默认我们两家的作法。” 卢敏赞道:“子期真是个厚道孩子。” “是啊,陛下也是这么夸他的。陛下问子期自己可有中意的姑娘?”崔夫人笑道。 孙希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不会直接说是我? 可是,我何曾被他中意过? 卢氏这回是真的很好奇,忍不住问:“子期怎么说?” 崔夫人看看崔然,示意他自己说。 崔然倒是一脸坦然,他站起身,向前方拱手行了个大礼,朗声道:“圣上英明,垂怜下官。” 第42章 婚事的几番探讨 “但下官自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下官自己选媳妇的道理。陛下慧眼,可有听闻哪家好姑娘?陛下赐婚,是对下官一家的荣宠。” “子期真是深明大义,知礼懂礼。”卢敏赞道。 孙希也暗暗松了口气,如果崔然这小子直接在陛下面前说我的名字,且不说陛下会不会赐婚,自己可能还逃不掉一个私相授受的污名。 “可谁知,前几天陛下宣我和子期父亲进宫,问我忠勇伯府的嫡幼女最近正在议亲,问我家可有意向结亲?”崔夫人说的兴起,眉眼都笑开了,她抓住卢敏的手,“笑笑我是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我有多喜欢,多疼爱她,姐姐你是最清楚的。” “可是前两年,我家老夫人直接给子期定下亲事,我,我当时真是没脸见你啊。”崔夫人又是惭愧,又是难为情地道。 孙希赶紧技术性脸红,眼角余光瞥向崔然,谁知那小子也在看她,还一脸坏笑。 对,没看错,是坏笑。 这件事透着古怪!孙希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卢氏抚了抚崔夫人的手:“妹妹别这么说,你这么多年待我和笑笑的情谊,我怎么会这么不通情理,因为这件事怪你呢?本朝以孝治天下,太夫人的命令,你作为儿媳,怎敢不从?” 崔夫人感动得眉睫微莹,握住卢敏的手,继续道:“陛下既这么问,我自然是满心应承的。我家国公爷对孙伯爷为人,一向也是赞赏有加的。” 卢敏心内忐忑,想起父亲嘱咐,她不敢随便发言,只好不语,只等着崔夫人往下说。 “晚辈刚才来时说有事相求,便是这件事了。” 崔然顿了顿,继续道,“陛下有意赐婚,但父亲觉得我们这头刚跟林太师家退了亲,如果陛下即日就赐婚,这知道的,说是陛下恩典,体恤下官年长未婚,赐个媳妇给下官。”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定国公府仗着陛下恩宠,以势压人,强让林太师退婚,转而选择外戚贵重的孙家。这样便有损陛下声名了。” 崔然这最后几句话说得巧妙,若说实力雄厚,自然是林太师家的将门。 他这么讲,自然是让卢氏听着心里舒坦。 谁知道是不是他父亲在圣上面前讲的,别是他自己现诌的。 这巧言令色的小子!孙希暗骂。 “可一家有好女,百家上门求,我们虽求了陛下恩典,迟些颁下旨意,但到底没有和卢姐姐你提过这件婚事,我们一头怕姐姐给笑笑定下婚事,一头又怕姐姐怪我先宰后奏,拿陛下旨意压你同意婚事。所以……”崔夫人脸色很为难,一脸地不好意思,踌躇不安。 卢氏暗忖这件事情太大,还带着朝堂纷争,自己不擅长也做不了主,只好道:“妹妹不必不好意思,这件事不能怪你,一切都是始料未及的。但眼下,笑笑的婚事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待我与我家老爷商量后,再给你答复可好?” 崔夫人点点头,崔然却站了起来,对卢氏作了作揖:“卢夫人,不知晚辈可不可以,私下跟笑笑妹妹谈谈?” 卢敏看向笑笑,示意她说话,孙希此刻满心的疑问,找不到突破口,她也很想跟崔然聊一聊,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从崔然撞见林家孙女奸情开始,这件事便一路透着巧合和古怪,这件事情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翻阅史书和洞见多年,对大周朝堂,也有一些认识,虽不如父亲外祖深刻,但也有一些自己的见解,陛下赐婚,岂是随意趁兴而为之的? 崔太后,定国公崔毅,这两人都姓崔,其中可有什么联系? 一切事情都太顺其自然了,这便很不正常。 孙希感觉暗中有只手,在操纵着这一切,但这只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她猜,崔然也许知道,所以,她一定要跟崔然单独谈一谈。 她对卢敏点了点头道:“母亲,就让我与子期哥哥单独谈谈。” 卢氏叹了口气,算是同意。 她牵过崔夫人的手,说:“我们去笑笑房里坐坐。” 待卢氏和谢氏走后,孙希和崔然,分坐圆桌两旁,两个人都不先开口,好似谁先开口,就会先露了短。 两个人坐了约半盏茶的时间,孙希再也忍不住了,冷笑道:“这件事,你占了几成的主导?” 崔然吃吃一笑:“你这话说得奇怪,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是受害者。” “这么多年,你该明白我的性格,你有陛下未下的圣旨,但我们家这么多年的朝堂经营,我外祖是莱国公,我父亲是当朝参知政事,若真的要推掉这段婚事,另结良缘,也不是没有办法。” “我们眼下只是吃了你的暗亏,如果我将你这么多年对我所为,还有我暗中观察到的你的言行,一一告诉我外祖和我父亲,按他们的见识、手段和人脉,未必查不出来你暗地里做了何事?” “还有,这么多年,你当真以为你没有把柄在我手里?”孙希心想自己如果不说点狠话,这家伙肯定是继续装傻,今天,就什么也别想问出来了。 崔然丝毫不以为忤,只温言道:“我今天约你恳谈,便没存任何要隐瞒的心思,你是我未来的娘子,我可不想你心里有刺,不与我一心。” “你闭嘴,谁是你未来娘子?”孙希跺脚,这家伙越来越口无遮拦。“我可没有答应嫁给你。” “你就是小骗子,刚才在我母亲面前谈到婚事,还装脸红,这会儿倒能大声呵斥我,没见你有半点羞涩之态。”崔然反唇相讥。 “你……”孙希气得说不出话,这小子每次都有这种能力,只要他愿意,总有话说的你哑口无言,这种人,跟他一起生活,非被气得短命几十年,怎么嫁? 可拿这种理由拒嫁,非被这小子笑死,自己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怎么了?没话了?你吓唬我没用。我既然有办法,获得如今这种局面,自然也有办法,见招拆招。到时候我们家两败俱伤,难道是你想看到的画面?”崔然盯着孙希的眼睛,黑眸如深潭,见不到底。 孙希心里一阵发寒,眼前这个少年,不对,他已经是一个成年男人,果然如她一直以来的感觉,城府极深,太过可怕。 她强迫自己对上他的眼,以掩饰自己的心虚:“我很小的时候便与你说过,我不怕你。” 第43章 冤家聚头探旧事 “我知道,从你第一次朝我挥拳头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狠人。但你,永远狠不过我。” “我早就发现你的底线,你的软肋。你道德感太强,对人命,你从不视如草芥,即便她是丫鬟,是奴仆,甚至是你敌人。” “对你自己亲人的名声,你宁愿暂时委屈牺牲自己,也要不遗余力保全。”崔然一字一句,都直击孙希的‘七寸’。 “你真是个魔头。”孙希恶狠狠道,“但你若不解了我心里的疑惑,我便是出家为尼,也不嫁你。” “你问,今天我本是为了坦诚相待而来。”崔然摊摊手,笑得清风和煦。 “你坦不坦诚,我自会判断。”孙希冷眼看着崔然,此时,她一点也不信他。 崔然嗤然一笑:“呵呵,小丫头气性还是那么大。但有一点,只请你相信,从小到大,我从未有过害你之心。” 孙希不接这话头,直接问:“你是什么时候想要娶我的?” 她杏眼圆睁,直愣愣盯着崔然,似要放出全部的目光,来压迫崔然说出实话。 “你一次次与我争论洞见上的论点的时候,我说不清楚是哪次,但次次,都加重了我要娶你的决心。” 孙希想起自己当初与他争论洞见的初衷,不过是想他有所忌惮,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倒没成想会有这种反效果。 “你想娶我,叫你母亲来提亲便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母亲的想法,你,你干嘛……”她本来想说,他为什么害了林家孙女名声。 但想想她此刻还没证据,只是心里隐隐约约地猜想,倒不好说出来的,没证据,疑点利益归于被告,就构不成犯罪。 莫南从小看港剧长大,这个准则,她觉得必须遵循。 “我早就与你说过,很多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自你我第一次见面起,我便知你家太夫人的治家准则,讲究儒家‘允执厥中’之道。这句话,还是出自你口,你可还记得?”崔然不答反问。 “即便如此,那又怎样?每个家族都有安身立命的准则,才能走得长远。”孙希咽了咽口水,继续道, “尤其是我们这样的有爵之家,靠着祖荫,步步谨慎才有今日盛况。你看跟我家一道分封的开国伯,开国公,开国侯,现在满东京还剩几家?” “皇位纷争,历来诡谲难辨,我们家要做纯臣,也是保存家族根基的无奈之选,总比贪功冒进,站错队,夺爵毁券,抄家灭族来得强。”孙希字字铿锵,句句通透。 “你看得很透彻,执行的也很到位。你与你母亲虽与我们母子走得近,但你父亲和外祖在朝堂上,从未与我父亲一派,可是因为我是三皇子的伴读?”崔然侧头,又是反问。 孙希不好意思答是,不免有点恼羞成怒:“说了我问问题,怎么总是变成我来答你的提问了?” “妹妹莫急,我稍后自会一一给你解惑。”崔然声音平静,不辨情绪,“你的婚事,你母亲做不了主,我的婚事,我母亲,也做不了主。” 孙希心内也认同他的这句话,但她前头说了那话,只好逞强着,撑着不发一语。 “和林太师孙女的婚事,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孙希有点头晕,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她所知有限,猜,都不知从何猜起。 “你们以为单凭我祖母与林太师夫人交好,就定下他家孙女?”崔然又问。 孙希懵逼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崔然顿觉好笑,下意识地摸了摸孙希的头,孙希气得甩开他的手,骂道:“你还以为是小时候呢,男女授受不亲,你别再乱碰我头发,否则我马上就走。” 崔然尴尬得缩回手,摸摸自己的鼻子,既不道歉,也不急,只说:“妹妹且坐下,我马上说正题,必不叫你失望。” 孙希白他一眼,坐回凉亭的圆凳上,只等他继续讲,心里打定主意,他再卖关子,她就走。 崔然肃了肃容:“妹妹熟读前朝史书,又常翻阅洞见,对于朝堂政治,想必自有定见。我母亲出身陈郡谢氏,靖海侯是我母亲族妹的公公,他家是武将,我家是文臣,但到底,还是隔了一层的,只是个转折亲。” “定国公府浩浩荡荡,煊赫百年,外人看着,自是一派繁荣,但你也说了,我家是开国公,大周朝立朝至今已百余年,我家功名,于天家,还剩下什么?三皇子登基,我家虽有从龙之功,但毕竟仰仗的,是天家恩宠,若无实权,犯了错,天子一句话,我家随时可被夺爵。” “林太师虽是文臣,他家八个儿子,却有四个从军的,如今嫡长子是圣上亲封的骠骑大将军,威震海内。父亲与祖母商量,与他家结亲,可再保我定国公府荣耀五十年。” “但此举也惹了圣上不快。我父亲虽有所察觉,但也无可奈何。他始终认为,实力为上,有林太师这个亲家,陛下也不会真拿我们家怎么样。但我自小于三皇子身边伴读,深知他心性,父亲却认为我年纪小,不懂世道,坚持不听我言。” 这个孙希倒也认同,她外祖父卢僧固这么多年驰骋官场,未逢敌手,最后还不是被青年皇帝给拉下了马? “你说的这些,又与我家什么相干?”孙希忍不住打断道,这等皇家私密事,她知道的越多,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奇事小,保命为大。 “我自小便发愿,我的夫人,我一定要自己选择。” “父亲与祖母为我定了亲,我不能反抗。但毁一门亲事,也是容易得很。” “我今天便与你坦白,林家孙女的情郎,我是有做了动作,但我只是放出那林氏美貌的风声,便有人上钩,守着她必经之地,将她勾引走。但若那姑娘立身正,也不会有如今这事。” “此计不成,我只怕你还另有毒计。”孙希讥讽道。 “那又如何?”崔然坦然承认。 孙希生气居然有人把害人看得如此理所当然,“你如此轻贱他人性命和名声,你认为我还会嫁给你这种人?” “朝堂之上,谁不是这样?没有手段和狠绝,能稳立于世?” 孙希虽深以为然,腹诽贾宝玉那样的软蛋,确实是禄蠹都看不上的绣花枕头,但此刻真正面对着这样一个狠人,却还是感到深深的害怕。 “你父母为你选的,怕也是兵家?你外祖致仕,你父亲怕也慌了。”崔然嘴角藏讥。 第44章 男人嘴放屁的鬼 他的笑,孙希觉得很冷,切齿的冷。他猜的,全部都中。 可是,他不与兵家联姻,也可以选择别的文臣,为什么偏要选择她呢?她不明白。 若说他喜欢她,她不信。 “那你为什么选了我?别说什么喜欢,立志娶我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孙希神情漠然,她决定问完这句,他给出的答案她不满意,她就把所有她知道的事情告知父亲外祖,让他们替她推掉这婚事。 “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能让我托付中馈的内宅妇人,更需要一个政治嗅觉灵敏的巾帼英豪。”崔然神情严峻,目露坚毅之色。 “我虽与你有些辩论,但终究是纸上谈兵。你这般夸辞,我可担当不起。”孙希深吸一口气道,径直道。 “我说你担得,你便担得。”崔然肯定道。 “你到底所谋为何?”问完这句话,孙希便后悔了。 “定国公府更上一层楼,得封郡王。”崔然直接道。 孙希不意崔然对她会这般直言不讳,顿时有点措手不及。 “可,可郡王妃不是我所愿。我若愿意,现在就可嫁给宁亲王世子,以后便是现成的宁亲王妃。比你这异姓郡王妃高不知几个等阶。”孙希打击道。 “我自然知道,但我可许你一个旁人都不可能兑现的承诺。”崔然盯着孙希,似乎对自己所许承诺非常自信,“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个诱惑太大,好似在现代,福布斯富豪榜上排名前十的且又帅气逼人的年轻富豪跟你求婚说:“娶了你,我保证一生一世待你好,不出轨,不聊骚。” 在这个普通民众阶级都可以合法拥有小三小四小五的朝代,一个小公爷,高端统治阶层,对你说他要娶你,一生一世不纳妾,这种诱惑,不可谓不大。 “你怎知?”孙希忍不住道,毕竟,这是她隐藏已久的私心,从未宣之于口。 “你当你这些年的话本,都是我家文昌阁该有的?基本上都是我给你买的。你难道没发现,我们家的话本子,一直不断的在更新吗?你喜欢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崔然笑嘻嘻道。 真是太粗心了,其实但凡有点脑子想想,文昌阁这样的藏书阁,怎么会采购那么多时新的话本子来供自己选阅。自己一心不思进取当咸鱼找乐子,没想到这一层。 “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你生在伯府,却无向上之心,似乎只想嫁个富足人家,钓鱼养花。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你这想法不可能实现,你若只是个庶女,还有机会。” 崔然把事实掰开,赤裸裸一层层分析给她听,“而且你的才能,绝不限于闺阁之才,我和大周朝其他男人不一样,我不会限制你的才干,我会充分支持和包容。” 孙希听得心里痒痒的,压抑许久的可恶的事业心居然蠢蠢欲动。 崔然冷不防揽过孙希的细腰,鼻息在她脸上漾过:“我对你,势在必得!” 孙希耳畔发烫,脸上更是感觉像火烧,她很明白,这不是技术性的脸红。 怎么回事啊,自己一个三十几岁的老阿姨,又在这大周朝虚活了十五年,居然被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鲜肉给挑动了情欲。 孙希默念色即是空,她冷漠地推开他的手,站定道:“且不说你我婚约未定,即便定了,还未大婚,这就是一向以温润有礼闻名于京师的定国公小公爷该有的行为?” 崔然吃吃一笑,似乎对自己的魅力颇为自信,“你从小早慧,许多事看穿不说穿。时至今日,你认为你还逃的出我的手掌心吗?” 孙希挑眉:“你就这般自信?你别以为是个小姑娘就会陷进你的‘国色’。林太师孙女,可是宁可要了外面的绣花枕头也不要你这人间绝色。” 两人从小辩战已久,孙希拿他比女人,更拿他被未婚妻戴绿帽相辱,他也丝毫不见愠色。 他清眸一眨,灿若星辰:“我又不喜欢她,她选谁,与我何干?不急,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总有你装不下去的一天。” 孙希冷笑:“你还真够自恋的。如果这么想你觉得心里好受点,那你就只管继续这么认为好了。我也不喜欢你,你怎么想,与我何干?” “你与我说话,非要将赢了才开心,是吗?”崔然眯眼。 “然也!我虽不知你所谋为何,但这些年我观你言行,我自认我配不上你,也跟不上你的步伐,我们家,都跟不上!”孙希心内已经决定,要使尽所有手段,竭力阻止这场婚事,前世拼事业,猝死。 这一世,绝对不能再吓死,忙死,贪死。 男人的嘴,放屁的鬼。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随口而出的承诺,能遵守,是他诚信。不能遵守,她难道还能凌迟他不成? “那我们拭目以待,我打赌,你父母、你外祖父,甚至你祖母和外祖母,最后都会同意。你我成婚,势在必行!”崔然语气肯定,不容分说。 与他对弈,孙希心里实在没底。但输人不输阵:“那就等着瞧!” 二人一同回到莫熙斋,见到卢敏和崔夫人,早就默契得展现出一团和气。 崔夫人含笑看着他俩,孙希瞅着这一幕,心里发酸。 卢敏热络道:“子期,我们家笑笑还小,有什么失礼的,你看在我的面上,原谅她些。” “母亲…你说什么呢!”孙希撒娇埋怨道。 崔夫人也乐了:“姐姐说笑了,然儿这些年,都把笑笑当妹妹般疼爱,况且笑笑从小乖巧,怎会失礼?” 孙希暗诽崔夫人你是真心不了解真实的崔然和我啊。 崔然摊摊手:“妹妹温柔懂事,即便与我说了重话,那也定是我得罪她在先。怎么都是我的错。” “这孩子,讲话就是招人疼!”卢敏被哄的眉开眼笑。 孙希忍息憋气。心里开始盘算,怎么破坏崔然的防火墙。 以往遇到难题,莫南总喜欢去ktv独个大嗨一场,再回到家听几首轻音乐助眠。 第二天起床,神清气爽,思维敏捷,很多难事便迎刃而解。 第45章 吃了熊心豹子胆 来了这古代,大门不出,二门难迈,唯一的音乐,大概就是孙宁的琵琶和卢敏的琴音。 但她们俩,一个早就出嫁,一个管着偌大的伯爵府,现在又要为她的婚事奔忙。 孙希静不下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窗外的风,凛冽而萧瑟。 迎面一个寒颤,额头一阵清凉,孙希心头突然一亮。 第二天一早,孙希去老太太处请安,见孙云的媳妇徐氏已在那儿了。 徐氏是永安侯嫡次女,孙希对着她福了福,浅笑道:“嫂子今日神采飞扬,可有什么好事?” “也算是喜事。昨日我回娘家,我母亲说四房嫂子的女儿生了个大胖小子。”徐氏笑呵呵道。 “那是添丁的大喜事了。改天我绣双娃娃的虎头鞋,嫂子你带去,算是我一点心意。”孙希说完侧身坐到徐氏身边。 “笑笑的女红,越发进益了,上次你给孙宁的宝哥儿做得衣裳和鞋子,宁儿说比她们府里针线上的绣娘强多了,就是大内,也比得上。尤其是那鞋子,跟照着脚做的似的,宝哥儿都不舍得脱下来换别的。”申老太太年纪大了,说话吐词却依旧清晰明朗。 孙希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宝哥儿好跑好动,我就是把鞋底弄厚些,弄软些罢了。” “那也是希姐儿有心。”徐氏夸道。 对这个小姑子,徐氏是非常喜欢的,便是她自己的一双儿女,孙希也是经常给他们做这做那,虽说大户人家不缺穿戴,但小姑子的手艺和心思实在是好,她不知哪寻来的时新花色,和衣服的锦缎颜色搭配的恰到好处,美轮美奂。 她每次带儿子女儿出去串门,一群子贵妇人围着她的孩子们夸,都说没见过这么新奇时尚的搭配,争着问她哪里来的绣娘,哪里采买的布匹。 徐氏只好实话实说,说是自家小姑子给侄儿侄女做的。 众人便都夸孙希心善手巧,品味出众,不愧是百年世家养出来的好女孩。 “嫂子家四房婶婶的女儿嫁的人家可是姓林?上次听嫂子提过一次,不知我记得可对?我想在鞋子上绣上他家的姓,也显得咱们用心。”孙希看似无意地跟徐氏唠着家常。 “是的,林太师家的庶子,排行老五的。”徐氏答。 “上次听嫂子说那家庶子好似不大受长房嫡子们待见,可是有什么缘故?”孙希想着先探一下徐氏的口风也好,说不定其中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信息。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纷争,无非是老五的亲娘恃宠而骄,又仗着有儿子可以依傍,对大房亲母不甚恭顺罢了。”徐氏悠悠然叹了口气。 “嫂子也劝着些家里婶婶,毕竟林家那几个嫡子都在军中效力,关系处好了,都是依靠。花好月圆时,自然看不出什么,一旦有什么事,能雪中送炭的,只有亲兄弟。”孙希劝道。 “谁说不是呢,但你不知道,那老五性子有些左,被他姨娘宠坏了。少远见,非说不求着他几个兄弟,单靠自己也能立起门户。那家老大也是,仗着军功,经常目中无人,摆老大架子。自己几个嫡亲兄弟,尚且经常闹矛盾吵架,更别说这庶弟了。”徐氏摇摇头,对林太师府里的凹糟事,她听到的太多了。 “前几天定国公世子崔然刚与长房嫡女退了亲,说是嫡女有了恶疾。你家四房女婿毕竟是他家兄弟,嫂子还是劝着些,趁着探病的契机,修复一下关系为好。”孙希觉得时机到了,该插入正题了。 “说到这事,我母亲还跟我说了件怪事,说是婶婶告诉她的。”徐氏压低声音道。 孙希看了一眼祖母,祖母意会,朝林妈妈摆摆手。 林妈妈就领着众仆人丫鬟全退了出去,老太太还吩咐:“过会儿大夫人二夫人还有下面的奶奶们来了,就说今天我有点不舒服,免了请安。” 申老太太问徐氏:“可是有关林太师府嫡长子的?” “可不是。若说那长房嫡女患了恶疾,好人家哪还会要?可是,这女孩前头刚跟定国公世子退了亲,后头便有人上门跟徐大爷提亲,说自家儿子也还小,不怕等的,大周朝名医众多,小姐生了病,没几年说不定就能治好。你说这事怪不怪?” “那上门提亲的,是哪户人家?”老太太问道。 “是宁亲王,为他家庶子求的。”徐氏语气也极为纳罕。 “什么?”老太太和孙希俱是一惊,异口同声道。 “我那婶婶的女婿也是听相熟的门房说的,还说那门房跟他说那天大老爷脸色及其难看,还把他家庶子骂了一顿。宁亲王拦着,才没挨打。要说这宁亲王,外界虽风传他是个脸皮厚又荒唐的人,但按理说这门第的庶子,配一个身染恶疾的贵女,也是绰绰有余的。那宁亲王最后还是嬉皮笑脸走的,还真是没气性。”徐氏渍渍道。 孙希心里一下清明了,是了,我说哪家吃了熊心豹子胆,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惹当朝骠骑大将军和定国公府,原来是宁亲王主使的,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原本还想托嫂子打探下林府的事,看能不能找出这大胆摘花的狂徒,眼前看来,定是这宁亲王庶子无疑了。 好个崔然,这种损招亏他想得出来。 这宁亲王无宠于当今圣上,攀上骠骑大将军和太师府,无疑给王府添了重保障。 如今他又以世子妃之位向孙府求娶自己,更是如虎添翼。 崔然早知道他们的奸情,选择此时发作,时机真是选的恰当。 陛下必然也是知道奸夫是谁的,只是这件事是谁说的呢? 此事难猜。 只是这随便一个门房都能知道的事,显然那宁亲王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趁火打劫行为。 这件婚事两家虽然此时闹得有点难看,但这个女儿,徐大将军最后,肯定不得不给宁亲王府。 否则,就不只是恶疾这一个不得已的名声了。 徐府女眷的声誉,统统毁之一旦。 崔然这小子,真是聪明绝顶,既狠且毒。 第46章 绝处逢生现新机 孙希心里不寒而栗。 崔然这小子一事不沾,假装不得已退了亲,承了林太师骠骑大将军的愧疚之情,又解了皇帝的忌惮之心。 此举不但破坏了自家与宁亲王府定亲的想法,还让皇帝亲自出马做媒,彻底断绝宁亲王府的念想,真真一举数得,好深的心计! 孙希越想越心惊胆战,自己和他的段位,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但好在,现在知道他的筹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该怎么突破呢? 此事决策权,在皇帝。 而皇帝,不想孙家直接与将门结亲,但也不得不顾及孙家和卢家的感受,以免伤了他的拥护者们的心。 而崔然父亲定国公崔毅现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皆平宁节度使,但大周朝情况特殊,周太祖有惩于前朝末期各州郡节度使割据一方、相互混战的教训,对各节度使采用了赏钱夺权的办法,给与功臣银钱田地,但要求各节度使解除兵权。史称“赏金释兵权”。 此后,节度使多以文臣或天子近臣担任,而转运使又接管了节度使的财政权力,将地方上的强壮士兵编入禁军,凡此种种,大周朝节度使,徒坐空城,徒有虚名而已。 所以定国公崔毅才急着要与骠骑大将军结亲家,也是为了自家在军方有所依靠,以图家族地位稳固罢了。 而皇帝要的是崔家做一个只忠于自己的纯臣,所能依恃的,只能是自己。 让自己的近臣与自己舍弃的功臣之外孙女结亲,一方面安抚了卢家。而孙家作为自己母后的外戚,身份贵重,把他家嫡女配给近臣的嫡子,也显示了自己的拉拢之心,此外还绝了孙家与将门之家的联姻,一举三得。皇帝这算盘打得也是真精。 那现在自己该怎么做,才能不做这任人摆布的鱼肉呢? 难道真的要出家? 孙希心内抹了一把泪。她想了想,现在自己唯一可以求助的,只有亲祖母申老太太了。 徐氏不明就里,见孙希想事情想得出神,以为她听到宁亲王,而担忧自己的终身,因为卢氏,曾经说过想跟宁亲王家结亲,可是这准公公这般无赖荒唐,任谁也是没有好感的。 她安慰道:“笑笑不必担心,你的婚事还没定,公爹说了,他还是比较看重荣国公家的。” 孙希回过神,苦笑道:“嫂子,我不是愁这个,哎,这件事复杂,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徐氏道:“那你细细说于我和老祖宗听,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人顶的上个诸葛亮。” 孙希把那日在外祖父府上的所听所闻说了一遍,又把崔然与自己所言截取了重要部分说了。 徐氏听了笑道:“笑笑不是很喜欢崔夫人吗?这不正好?陛下赐婚,这又是何等的荣耀?” 孙希看向老太太,恳求道:“祖母,崔然这人,我害怕,你帮帮我。” 申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盯着大铜炉,想了很久,才沉吟道:“如今我们家被夹在中间,最难做人。只怕你外祖,也不知道该如何办呢。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自己,最想嫁到哪家?你原本的性子,我是想让你入宁北侯府的。” “如今,嫁入荣国公府,怕是无望。宁北侯,可能还有点希望。”孙希想了想道。 “笑笑说说看。”申老太太看着孙希,示意她继续说。 “陛下不想让我们与将门虎子联姻,老宁北侯一生从戎,自然是虎将。但据我所知,新宁北侯是一个白面书生,平日里素喜吟诗作画的,他现在虽袭着宁北侯,任职威北将军,但他一没军功,二没领兵作战的本事,他父亲底下的老将哪个服他?不过是看在他父亲的面上,尊重着他些罢了。这一点,陛下不是不知。” 申老太太笑了笑,点点头道:“笑笑长进了,这一车轱辘话说的句句都对,那陛下现在为什么想要给你和崔然赐婚呢?” “关于这件事,我猜原因有两点,祖母您听听,可有道理?”孙希想了想说。 “你说说看,云哥儿媳妇也听听。” “第一,崔然母亲谢氏有族妹已与将门靖海侯结亲。崔然已与骠骑大将军女儿退亲,他怕定国公再给他寻一家将门。第二,我们家是外戚,身份贵重,父亲外祖都是文臣,虽位极人臣,但无兵家根基。我们若与荣国公府定亲,那……所以陛下借着这个时机赐婚我们两家,一举两得。”孙希斟酌着措辞,最后一句,总结的语气颇为肯定。 “你说的对。那笑笑是想祖母帮你嫁入宁北侯府,是吗?”申老太太问。 孙希垂下头:“孙女只想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 “此事要办成,倒也不难。”申老太太笑道。 “真的吗?笑笑就知道祖母最疼孙女了。”孙希抱着申老太太,开心地直跳。 “都及笄了,还这么不庄重,小心你母亲骂你。” “骂就骂,祖母疼我就好。祖母快说,我们该怎么做?”孙希等不及了,她想到可以摆脱崔然,顺便以胜利者的姿态羞辱他,她就感到无比惬意。 “你还记得你的女夫子班暝吗?她的父亲是谁?”老太太问。 “先帝少师班坤。”孙希答。 “他家最出名什么功绩?”老太太又问。 “修编史书。” “是了,班坤过世后,班暝完成班坤未竟的《后秦书》,当今陛下即位后,多次召班暝入宫,问她一些前朝政事,并让皇后宫女们都听她讲学。就连崔太后也经常邀她饮茶的。”老太太娓娓道来,这些宫闱事,她一个深闺贵妇,居然如此清楚,孙希暗暗佩服。 “你姐姐嫁入齐国公府这么多年,跟随盛阳长公主进宫次数也多。而如今的崔太后,是你姐夫的嫡姐,从小疼爱幼弟,爱屋及乌,对你姐姐也是极为亲厚的。你若真想嫁入宁北侯府,我们倒是可以找你长姐想想门路。” “可是,这与班夫子有何关系?”孙希问。 申老太太笑了笑:“我才夸你,你就又糊涂了。你在班夫子跟前听了她这么多年教诲,竟这点觉悟也没有,可见读了死书。” 第47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孙希苦着脸,低头想了想,还是不明白祖母的意思,只好撒娇:“祖母睿智,孙女自然是不及的,我平时也就耍耍嘴皮子,这些办事门道,孙女哪会晓得?” “哎,那你这小皮猴刚才还说的头头是道,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云哥媳妇,你知道班夫子与这事的联系吗?”老太太转过头看着徐氏问道。 徐氏摇摇头,一脸的茫然。 “我再给你提个醒,班夫子平时给你们讲的史书,你可有总结规律?”老太太很擅长问题教学。 孙希想了想,嗫嚅道:“因是女孩子的闺学,夫子讲的前朝皇后列女命妇的事居多,朝堂的纷争,讲得并不多,孙女倒是问过夫子一些朝堂上的怪事,夫子也会耐心解答。” “还记得呼延将军的事吗?”老太太问。 “自然记得,祖母让我问班夫子,如果按照本朝前几位皇帝的行事章法,会如何裁决。”孙希答道。 “那夫子如何答的,你可还记得?”老太太继续问。 “记得,夫子给我说了太祖太宗皇帝的几个处事例子,又说,若按周太祖的性格,因呼延图生前勇武,立功不少,但他如此作秀而死,不夺他的功勋,但也断不会再行封赏,让他死后哀荣。若按太宗的行事风格,定说他生前勇武,为众人表率,他也是立功心切,苦无立功之机会,方法不当,才导致身死,是我之过啊。最终,虽不至加官进爵,但也会给他死后哀荣。”孙希说完,倒吸一口气,手不由闷住自己的嘴巴,转而雀跃欣喜道,“祖母,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云哥媳妇,你知道吗?”老太太问还在愣愣听着孙希讲话的徐氏。 徐氏还是摇摇头,不明所以,她见笑笑一脸的狂喜,忍不住拉着她:“笑笑别卖乖,快说与嫂子听。” “嫂子,我想到怎么对付崔然了。”孙希高兴地跳起来,连仪态都不顾了。 “你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此刻别高兴得太早,把话说完了,祖母替你把把关。而且凡事,都可能有未知的变数,我们想着能成,未必终能成。一山还有一山高,不然怎会有既生瑜何生亮的典故?”申老太太悠悠然道。 “祖母说的对。”孙希压抑住欣喜,“这是先帝朝的事了,我还记得当时崔夫人跟我们说朝堂两派吵得厉害,最后先帝做了调解,结果还是父亲告诉祖母的。” “结果是什么?”徐氏忍不住问。 “他说呼延图生前曾向他进献军队阵图、军事要领和军队主营扎寨的策略攻防,请求到边疆领军杀敌,但我想着时机未到,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便赏了他金银丝绸,赞他用心了。” “谁知他这么心心念念想着报效国家,是朕的疏忽,人既已经死了,死者为大,让他风光大葬。他家长子呼延必攻,颇有才干,就让他继了他父亲的位置。先帝一直仰慕太宗,崔然也跟祖母说过?”孙希最后问。 “嗯,当时班坤还在世,班暝与他经常进宫,伴驾左右。先帝晚年,班坤离世,班暝便承其遗志,继续修编史书。当今陛下是先帝亲选的太子,有先帝遗风。班夫子如今也是深得圣宠。”老太太顿了顿,继续道:“你是知道该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求你姐姐与崔太后说说,诱使圣上改变心意了?” “多谢祖母提点,孙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孙希笑嘻嘻道,嘴角弧度上扬。 徐氏却还是一脑袋浆糊,拉着孙希的袖子问:“我还不知道呢,你撺着我给你透了这么多消息,完了不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做,我断不依的。” “嫂子别急,我慢慢说于你听……如此……这般……便行了……” 徐氏眉眼舒展开来,捶孙希肩膀道:“你这皮猴,怎么想出来的,哈哈……” 当天下午,孙希便急匆匆地赶往齐国公府,顺便给宝哥儿带了几身衣服和几双鞋子,都是她亲自做的,还美其名曰找姐姐谈心。 孙宁打量着满脸讨好之色的孙希,白她一眼道:“这么殷勤的讨好我,可是有什么麻烦事又要我替你去跑腿的?” “知我者,莫若大姐姐也!”孙希厚脸皮笑嘻嘻道。 “说,想干什么,但丑话说前头,没好处,我可不干。”孙宁假装为难。 “放心,回头我再给宝哥儿做几双好鞋子。” “你这不要脸的小皮猴,我齐国公府还差鞋子穿?偏要你巴巴地送来。”孙宁笑道。 “哎呀,姐姐最疼我了,那你又什么不缺的,你是齐国公府的大当家,我只是个指着月钱过日子的穷小姐,你看看我手上的针眼,这可都是为了宝哥能穿上好鞋子扎的。”孙希嘟着嘴,伸出手给孙宁看,求同情。 孙宁看看孙希的手,居然都是密密麻麻的针眼,不禁心疼皱眉:“你何苦来这么辛苦做针线,以后宝哥的鞋子,你别费心思做了,还真当没有好的绣娘,我们家便是要大内的针线,那也办得到。” “这些是帮南安郡王妃送给靖海侯太夫人的贺礼给扎的,因为时间太赶了,神思倦怠,伤了眼睛,才会这样。平时绣几双鞋子,不会如此,姐姐别心疼了。”看着孙宁如此关切的眼神,孙希忍不住说了实话。 “那也要先保重自己的身子,我们这样的人家,还非上赶着讨好郡王妃不成,你别谨慎过头。”孙宁有点生气。 “姐姐,靖海侯太夫人的八十大寿,也是难得的寿诞,为寿星添寿,我们自己也沾沾福气不是?”孙希劝解道。 “你就是太为别人着想,自己舒不舒坦,反倒不管。你这性子,嫁了人口众多的大族,岂不被欺负劳累死?” 孙宁历来疼惜幼妹,真心希望妹妹嫁得舒心合意的人家,她不图对方位高权重或者钟鸣鼎食,只求这妹妹过得顺遂舒心。 “所以妹妹为着婚事,来求姐姐帮忙啦。”孙希一边给孙宁捶肩膀,一边道。 “此话怎讲?你的婚事自然是祖母、父亲和母亲做主,我虽然是你姐姐,但毕竟已经外嫁,倒不好随意插手你的婚事的。长辈们行事,自有章法。”孙宁如实道。 第48章 圣意寻机也可改 “这个姐姐不用担心,就是祖母叫我来的。”孙希想着先打消姐姐的顾虑,接下来的行事,才会事半功倍。 “那你说说看,要姐姐怎么帮?”孙宁问道。 孙希看了看姐姐周围的一圈子丫鬟仆妇,孙宁会意,吩咐了领头的方嬷嬷,各下人仆从便跟着方嬷嬷鱼贯而出了。 待房里只剩下孙宁和孙希姐妹俩,孙希才道:“姐姐莫怪我谨慎过度,此事关系我终身,若是传出消息去,这法子便不灵了。一切功败垂成。” 孙宁瞪她一眼:“我是你亲姐,这还会怪你?快说,你打的什么主意?” 孙希扶孙宁到房间正中的黑漆八角桌边坐下,从桌上的棋牌匣子里分别拿出几个黑子白子,一边摆一边说:“姐姐,白子代表崔家,黑子代表宁北侯家,锦帕,代表我们家。” “祖母说让你嫁宁北侯?不要崔然,是吗?”孙宁问。 “是的,但你也知道,陛下有意给我和崔然赐婚。”孙希叹了口气,“所以现如今,只有姐姐能帮我,改变陛下心意。” “怎么帮?”孙宁问。 “姐姐可还记得曾教授我们闺学的班女夫子?”孙希问。 “怎会不记得,这事情难道要求她帮忙吗?”孙宁清眸流转,“她平时更与你亲近,你去求她,反而比我管用。” “不行,此事万不可由她直接转诉我们的想法,反而弄巧成拙。”孙希语气肯定,神情严肃。 “怎么说?” “我们家如今虽得陛下盛宠,但伴君如伴虎,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我们若直接求班夫子去与崔太后说我们家的想法,反而惹皇上不快。这件事情,班夫子只能作为不知情的第三方,才能客观中正。” “我的婚事,只能陛下自己做圣裁。” “我们家,崔家,宁北侯家,任何一家都不能逼陛下做决定,否则后患无穷。祖母说这点我们要切记。”孙希把祖母的原话复述给孙宁听。 “这句话不错,此时崔家和宁北侯家,肯定也是在等圣旨。”孙宁点点头,表示认同,“那我应该怎么做?祖母可有发话?” “祖母说让您与长公主一同进宫,闲话家常,也不必刻意提起我的婚事,只需要提一句,想当年你与我一起在班暝女夫子跟前受教。”孙希说完把手上锦帕放在棋盘中间。 “你还要跟太后说我妹子说想班暝夫子了,听说班暝夫子如今在编修《后秦书》,也想跟在她后头帮忙收集整理史料,她平日里最喜这些了,小时候在定国公府的文昌阁借阅的书,除了刺绣,便大多是历史典籍。这是其一。”她往棋盘上,摆上一颗黑子。 “孙希小时候性子调皮好胜,还会和崔子期辩上一辩呢。有时候崔然都说不过她。此外,就什么也别多说。这是其二。”孙希尽量把细节与孙宁说得详细,她想崔然如此算计与她,就别怪她不客气,因势利导了。手上黑子,又落下一颗。 “这就有用?”孙宁表示怀疑。 “做了才知道。”孙希不敢随便说大话,免得事情突变,打脸就不好了,“崔然之前打了个我们措手不及,不是我们比不上他,他是胜在我们没有防备他,这才着了他的道。”孙希拿起一颗白子,放在锦帕的另一侧。 “还有,崔然是圣上儿时的伴读,情谊非凡。对圣心的判断,定比我们家强。这是未知的胜算。”孙希拿起一颗白子,摆在锦帕右侧。 黑白棋子,各为两颗,持平。 孙宁拿手指了指孙希的脑门:“你这丫头讲话没半分闺秀样,怎么跟朝堂的官夫子似的。” “哎呀,姐姐,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我可不想嫁给崔然,这小子就是个混蛋,大魔星。”孙希气鼓鼓地道。 “我真心不明白,崔然,一个誉满京师的俊俏少年郎,定国公嫡长子,多少京中姑娘梦中的夫婿,现又得陛下宠幸,前程似锦,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他。”孙宁讶然道。 “姐姐你是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才会这么说。”孙希很认真,很严肃地说道。 “随你,只要你开心,我就去帮你跑这趟子腿。”孙宁向来知道自己这妹子虽然平日里看着温厚守礼,其实心里极有主意,一旦下了决心,十头牛拉不回来。 只要她开心,这点小事,自己作为亲姐姐,难道还不给办吗? 约莫过了半月不到,孙宁传来消息,陛下宣了班夫子御前奉驾,问了些前朝或本朝王侯将相夫妻琴瑟和谐的事迹,班夫子如实说了几对很典型的夫妻。 第一对是前朝开国皇帝秦苻坚,他原本是只是后燕许国公的嫡长子,娶了魏国公的嫡幼女宁氏,后世称为文献孝皇后的。宁氏嫁给秦苻坚的时候,家道中落,其父亲已经因罪自杀。宁氏对外低调谦恭,对内夫妻恩爱,育有八个儿女,辅助秦苻坚建功立业。前朝开国后,册封皇后。她通晓经史,参预朝政,对于“文宣之治”功不可没,并称“二圣”。 第二对是先帝朝的鲁宁侯夫妇,鲁宁侯少年拜将,后期更成为封疆大吏,她家夫人是宁元伯嫡长女,自小喜爱女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二人夫妻恩爱,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生了六个儿子,两个女儿,侯爷把长子拘在京中,让皇上代为照顾抚养,自己和夫人两个倒是在边疆优哉游哉地过起逍遥日子来。 第三对是本朝太祖年间的状元郎陈鉴轩夫妇,陈鉴轩一朝中榜,被太师看中,选为东床快婿。夫妻二人琴瑟和谐,一生一世一双人,状元郎连个通房,都没有。 孙希暗赞班暝夫子真是个人情通透的妙人。 再几日,崔太后宣了孙宁进宫,孙宁特带了宝哥一道,又有意无意地夸了自家妹子手艺出众,宝哥的鞋子衣服,多半出自妹妹之手。 崔太后微笑着夸了孙希:“真是好女红,好手艺,以后定也是个能相夫教子的好娘子。听说你们家有意将她许配给宁北侯?郎才女貌,哀家也觉得甚为般配。” 孙家众人得了孙宁传来的崔太后原话,顿时都有了方向。 卢氏直夸老太太有见识,一早就选中了宁北侯。 孙希也很开心,没想到这件事情发展得这么顺遂,也不枉费自己的一番心机周折。 她现在最想看崔然的俊脸,一定挂得极为好看? 第49章 崔然再访莫熙斋 春日阳光和煦,莫熙斋后院的小花,或红或黄,或白,都抽出了新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孙希拿着小锄头,给花儿除草,大丫鬟抱夏跟在后面捡枯枝树叶。 卢敏曾不止一次的说家里没下人了吗?要你这主子姑娘亲自干这下等人的活? 孙希说我就是闲着无聊,葬花除草,观赏一下自然的馈赠,绣出来的花朵才活灵活现。 卢敏于口齿上多不及孙希善辩的,只好骂一句:“你这丫头就是鬼点子多,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奇怪玩意儿。” 孙希最近心情奇好,一边用小锄头挖坑,一边乐得哼起了时令小调。 “妹妹心情不错,小调儿哼得好听!”身后响起熟悉而讨厌的声音。 孙希回头,崔然一张俊脸笑得眉眼弯弯,极像他那绝色无双的亲娘。 她粲然一笑:“子期哥哥心情也不错嘛。”胜利者的姿态,还是要摆一下的,要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些天的奔忙? “妹妹有通天梯啊,爬的可开心?”崔然嘴角含笑,声音柔和,如初春的悦耳黄鹂。 “你说呢?”孙希挑眉,脸上一派骄矜之色。 “那妹妹可有想过,我上次为何直说要娶你的原因?直接露短于你跟前?我才与林氏退亲,你我婚事,来日方长。”崔然最后一个音调拖得老长,听得孙希心里发怵。 孙希警惕地看看周围,抱夏那丫头听得嘴巴微张,一脸的惊恐。 崔然继续说:“妹妹别看了,我母亲没来,她正在凝晖堂与你母亲说话呢。” 孙希对抱夏说:“你先下去。” 抱夏捧着枯枝,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孙希暗笑真是个胆小的小丫鬟。 “我只怕你白费了心机,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孙希笑着嘲讽。 “是吗?”崔然眯眼。 “太后都发话了,你还有什么法子?”孙希挑衅地说道,其实她心里已经在打鼓了,说这话,只不过是想逼出崔然下一步的行动。 “你又不是我夫人,自己人,我干嘛要跟你说实话?上次在你面前说我想让定国公府更上一层楼,立马被你当作矛来刺我。你以为我还会那么傻,继续跟你说心里话?” 崔然随意拨弄着院里的树枝,平静的说着刺激孙希的话。 孙希神情一滞,暗忖自己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人算计了,还不自知。 没有傻子会在战局未定之前,反而把自己的筹划告诉敌人的道理。 我自作聪明以为崔然为了让自己嫁给他,向自己述衷肠,说出了心底的欲望。 可他这样自曝己短,诱我上钩,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 “你怕是在强装镇定?我还是要好心提醒你,有进取心是好事,但引起圣上不满,失了圣心,就不好了。”孙希对上崔然的清眸,讥讽道。 崔子期哧然一笑:“我上次刚说了你心软,小丫头立马施了毒计,给我们家穿小鞋。你个没良心的,这些年,我和母亲都白疼你了。” 孙希心想他怎么什么都知道,面上却不露声色:“你别乱栽赃,我什么时候害过你家?” “有没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崔然声音冷冽。 孙希强自镇定,她虽然实质上真没做什么有害于崔家的事,但却含沙射影、雁过无痕地向当今陛下传达了崔然的小心思。 朝堂这种草木皆兵的高压环境,君主任何一分细小的猜忌,都可能招致臣子的毁家灭族之祸。 崔然若看穿了她的伎俩,自己的行为真算得上以怨报德了。 哎,自己何时竟也为了私利,变得这么狠毒了? 孙希皱眉,心里对崔夫人生出许多歉意。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们天生一对。”崔然逼近孙希,鼻息可闻。 孙希被说的心虚,强自镇定道:“我们不一样,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的狠毒,我望尘莫及。你可别忘了,因为你,林家小姐才被打得血肉模糊?” “我可什么都没做,你也别乱栽赃。”崔然开始耍无赖。 “你难道不怕我出去说是你干的?”孙希气得没招,直接威胁。 “你不会,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情谊,难道是白结的?”崔然自信道。 “你刚还说我没良心的,现在又夸我重情,你说话还真颠三倒四。”孙希虽心里发虚,嘴上却要强。 “人本来就是个无比复杂的矛盾体。”崔然折下一颗新枝,突然往前一刺。眼睛定神注视着前方,“多年蛰伏,一朝飞天,鸿鹄之志可展。” 孙希看崔然这架势,心道他居然习过武?平日里他可都是一派文弱书生模样的。 这家伙,藏的够深的啊。 可是,他接下来到底想干什么?还有什么症结,是他知道,而她不知道的? 孙希想不出来,但崔然今天来伯府,所为何事? 她抓起一把泥,狠狠摔在崔然的后背上,叫道:“让你嚣张!” 崔然也不气,拍了拍身上的泥,从怀里拿出一对福娃娃,递给孙希。 孙希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傻乎乎地接过来,心想这福娃娃怎这般眼熟。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出去逛夜市吗?这是我那晚在杂货摊上买的,很像小时候的你?”崔然苦笑道。 “这么圆嘟嘟的,哪像我?”孙希没好气。 “你小时候的脸就是圆鼓鼓的,此后你也旁敲侧击的问过我,大概你心里也好奇我和母亲为何待你与旁人不同,特别的亲厚,是吗?”崔然正经道。 孙希点点头,这个疑惑几乎伴随了她成长,但当事人非不说,自己也没办法,她还侧面问过靖海侯太夫人和宁新伯夫人,可那两人对这件事也讳莫如深,怕不是崔夫人有过交代? 卢敏还问过白氏嫂子,可白氏说也没听说崔夫人有过女儿。 这件事,就成了疑案。 崔然神色黯然,带着一丝苦笑:“你猜不出来,也情有可原。但福娃娃却不是我过世的妹妹。” “她是我小姨妈的女儿,名叫田芙。小姨妈难产而死,我母亲怕幼女无依,特意接到府上,当自己闺女一样养着。” “我们几个兄弟,也都很疼她。母亲自小疼爱幼妹,看到田芙,就跟看到亲妹一样。” 第50章 自小疑团终告解 “田芙生性乖巧懂事,虽是全家都宠着,但她从不恃宠而骄,母亲和祖母都很喜欢她,常说等她长大了,给我做媳妇。” “可是,在她六岁的时候,一场天花,要了她的命。母亲伤心得没了半条命,直说对不起妹妹,没照顾好田芙。母亲躺在床上足一年有余。”崔然想起往事,眼眶微微发红。 “我长得,可是像那田芙?”孙希问。 “是的,不说十分像,但也有七八分,可你的性情跟她完全相反,”崔然苦笑地哼了一声,“当然,只是在我面前。你在我母亲跟前,从来都是温顺懂礼的。” “就因为这样,你要娶我?”孙希觉得这个理由有点匪夷所思。 “我娶你的理由,上次就跟你说的很明白了。” “我也说了,我不稀罕。”孙希撇过头,蹲在地上继续除她的草。 崔然走过去,拿掉风吹掉落在她身上的树叶,语气无奈:“你就当真这么讨厌我?” 孙希摇摇头,“我不是讨厌你,我是怕你。” “你用拳头打我,泥巴扔我的时候,我可没觉得你怕过我。你还经常说你不怕我来着。”崔然觉得孙希这句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说的不是这个怕。你心机深沉,谋求太大,我自认不敢跟着你,拿我们全家的身家性命冒险。”孙希知道再不点破,崔然是不会死心的。 “我不会出去乱说什么,而且我也没什么实质证据,你不必担心什么,我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女子,我只想过平凡的日子,从未有什么宏图大志,也不需要你的支持和成全。你就放过我,好吗?”孙希说到最后,语气甚至带着点恳求。 “所以你就选了宁北侯?”崔然语气含酸。 “是,他是目前我最好的选择。”孙希语气肯定,不容遐想。 “那如果我说,我愿意为了你,远离朝堂纷争,远离圣上,外放去江南景色优美之地为官呢?你可还愿意嫁我?”崔然身形,挺拔如松,声音,坚定而干脆。 孙希不意崔然会这样说,顿时有点愣住了,“你父母亲也同意?” “我自然能说服他们。”崔然拍着胸脯承诺。 “可是,可是你这样做,图什么呀?”孙希还是不解。 “图你啊。”崔然回答得非常爽快,跟真的一样。 “你别唬我,我可不是东京里那些见了你的脸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无知女孩。” “我可从来没有用我这身皮囊骗过年轻女孩,你和我一起长大,可见过我调戏哪家姑娘?”崔然拿起院内石桌上的小杯茉莉花茶,一饮而尽,觉得口里还是有点干,他拿起茶壶再倒了杯茶。 “说来奇怪,你这么大个人,连通房也没有一个,该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孙希试探着问。 崔然茶正入口,听到这话一口茶水被呛得喷了出来。 “我的模样,虽说也算得上美艳动人,但跟你可没法比,你这样的家世和模样,什么养的绝色不好找?非要我!” “莫不是因为我俩从小处得熟,你懒得去祸害其他人家的姑娘,就拿我当筏子,来掩盖你的断袖之癖?”孙希越说越觉得这个想法有道理。 崔然狠狠敲了一记孙希的脑门,“你这死丫头,脑子怎么想的。我可是喜欢女人的。”说完嘴角露出一股子邪笑,“要不我让你先见识一下,我的男子汉气概?” 孙希吓得赶紧举双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这么俊的脸,若是有龙阳之癖,也是可惜了。” 崔然终于忍不住,大声笑出来。 “子期,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崔夫人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在他俩身后响起,后头还跟着卢敏。 崔然朝卢氏作揖行了礼,回道:“笑笑妹妹刚刚说了个笑话。” 卢氏微微颔首,看着崔然的脸,越看越喜欢。 “哦,什么笑话这么好笑?也说与我们乐呵乐呵。”崔夫人笑道。 奶奶的,随口一句就给我出难题,笑话你个头,难道我要跟崔夫人说你有断袖之癖?卢老娘非把我撕了。 “我说了一遍,再说就没那意境了,怕不好笑。子期哥哥觉得好笑,那就复述一下呗?”哼,敢阴我,我把皮球踢回给你。 崔然却不急不忙,说:“刚才妹妹讲了个前朝节度使徐子达府里的趣事。” “徐子达有个儿子叫徐泾,平时极爱品茗,为了喝茶,他每日派遣府里小厮去挑惠泉水。” “惠泉水号称天下第二泉,他研究了一种新的茶,将核桃肉、松子仁等东西捏成小石头状,再放进惠泉水烹制的茶汤,取名‘清泉白石’。” “有一日,秦献帝慕名去他家府上要喝这‘清泉白石’。” “徐泾便吩咐小厮去挑水,徐泾却只取前一桶水来煎茶,后一桶水,他和秦献帝一道洗脚。” “秦献帝问这是为何?他解释道:“小厮一路上会放屁,后一桶水难免被臭气污染,只配用来洗脚。” 秦献帝笑得前仰后伏,于是让宫奴把徐泾和他的洗脚水一块倒入一个大盆子,说要与他共享这臭屁水。” 听到最后,卢敏和崔夫人都忍不住掩嘴大笑。 旁边的丫鬟妈妈们憋笑憋出了内伤。 孙希面上讪讪地笑着,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崔然这故事,怕是意有所指啊。 他这般随口就说出来,怕是早在家里想好,要说给我听的? 男人,臭味相投的兄弟之谊,岂能是一个无凭无据的流言典故能伤得了的? 可恶的是,关于她的婚事,宫里没有一个明确的旨意下下来,虽说太后默认首肯了她和宁北侯的婚约。 但外祖父说皇帝并未召见他回复这件事,他让允良先‘按兵不动’,以等待更明确的圣意。 孙希原本平静乐呵的生活,被崔然一个笑话搅乱了一池春水。 卢氏还很开心的跟崔然母子俩聊天逗趣,孙希的一张脸,黑如锅底,她都浑然不觉。 她抓紧手上的帕子,未知的恐惧,渐渐浮上心头。 第51章 情深不寿慧必伤 日子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孙希担忧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 她渐渐放下了心头大石,心想也许很多事情,她把崔然想象得太可怕,太无所不能了。 毕竟,他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小鲜肉。 人的心态一旦放松下来,就会开始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前阶段一直忙于绣南安郡王妃的百寿图,这些天又忙着为自己的婚事奔忙,梦里芳华,已经落下了好几期没看了。 从十三岁开始,她就已经不从崔然那儿借阅梦里芳华和洞见了,她想着自己迟早要及笄嫁人,到时候总不能还每周打发小丫鬟去崔府拿? 她想了想,孙府最疼她,最可信,最能替她隐瞒,又有能力办到这件事的,只有自己的嫡亲大哥孙云了。 孙云比崔然年长,比孙宁小,他作为嫡长子,原本不必科举出仕,自有荫封和爵位承袭。 但为了不负这么多年苦读,他还是参加了科举,第一次没考中,第二次终于中了二榜七十六名,成绩虽不拔尖,但怎么也是进士出身了。 允良高兴地大摆流水席,宴请同僚和亲朋好友到家。庆贺孙云榜上有名, 东京最有名的庆喜班,在忠勇伯爵府戏台唱足七天大戏。 老太太头天还很高兴地点了戏,与子孙同乐。 第二天开始便托身体累了,在寿安堂歇着不出来了。 卢敏和孙希等人去请安的时候,老太太皱眉:“劝着老爷些,最多热闹三天,不可再多了。” 允良却和卢敏道:“如今不比从前,现在一切尘埃落定,若我们家还前怕狼后怕虎的,反而叫人看轻了。” 申老太太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孙云考中进士后,入了翰林院当庶吉士。原本他这个名次,是入不了的。 其中,自然少不了卢僧固和允良等人的助益。 孙泊听了老太太的吩咐,去了国子监。如今外任六合县县令。 孙维、孙晓和孙弗都还读着书,除了孙弗,另外二人都已过了童试,尤其孙晓,夫子夸他天资聪颖,有三甲及第之才。允良听了不禁大喜过望。 允良私心,还是想让他们以科举入仕,因此对于三人学业督教得甚严。 这最近一期的梦里芳华小报,最大版面写了一个官家千金的嫁娶故事。 话说本朝一官家小姐,其父是某节度使,本家姓穆。 穆小姐年轻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早年便与京城某李姓高官定亲。 李高官的上司不忿他家有这么好的姻缘,但又苦于自己没有适龄的儿子可以迎娶穆家小姐。于是便怂恿一个跟李高官家有隙的王姓高官的儿子,名王朗的,去勾引穆家小姐。 王朗外表风流倜傥,又极通音律,一曲《武陵春》名动天下,穆小姐在闺中便听过他的大名,心中思慕已久。 某日,穆家小姐与母亲前往龙庆寺烧香归来,中途饿了在庆春楼雅间吃饭。 庆春楼二楼大厅熙熙攘攘,众人围着一个少年,要他吹奏成名曲,少年推搪不过,只好勉为其难吹了半首《武陵春》。 穆小姐听到笛声,只觉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寻。 于是派丫鬟出去打听吹笛人? 待得回来的消息是王朗时,她心如鹿撞。 她思慕王朗才名已久,只缘悭一面。 她心想此时王朗就在二楼大堂,自己借着如厕走出雅间,岂不方便? 金风玉露一相逢,两人虽只是走廊上的匆匆一面,双目碰撞间,却各自在心里定下了非对方不娶(嫁)的心愿。 有心想见,自然会不乏各种巧遇,偶遇。 待二人情深不可自拔的时候,却被人撞见了。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李高官面子挂不住,闹着要退亲。 穆节度使羞愧难当,一面跟李高官赔礼,说自己教女无方,一面要打死女儿,以保家声。 王朗心痛难忍,跪求自己双亲亲自上门提亲,这才保住了穆小姐的性命。 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孙希觉得这个故事怎么这么耳熟,但这两件事的主导人却不是同一个人。 她眯着眼躺倒在贵妃榻上,翘起了二郎腿。 抱夏打着帘子进门看到这一幕,吓得不轻,“小姐,快放下腿,被赵妈妈看见可不得了。夫人定罚你去跪祠堂的。” “怕什么,赵妈妈孙子满月,今天又不在莫熙斋。”孙希总觉得抱夏胆子真的太小了,抱竹胆子就大很多,有时候还敢跟赵妈妈对着干。 “话虽这么说,但难保她突然就回来了。”抱夏小心道,“就说前段时间你与小公爷在后花园说话,我远远看着,你也不注意分寸,传出去,小姐名声怎么办?” 孙希眉头微蹙:“你都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小姐拿泥巴砸小公爷。”抱夏嘟着嘴,“幸亏小公爷脾气好,后来夫人们来了,他也没告小姐你的状。要我说,小姐平时不管对哪家公子都是有礼有节,分寸得当的,偏只对崔少爷,没什么好脸色,惯会使性子,使脾气。” “哎,连你都觉得他好,我若说他不好,谁信?”孙希叹息。 “小姐,莫不是崔少爷哪里得罪了你?对你使坏了?”抱夏不解。 孙希想了想,从小到大,崔然确实没有实质性地害过自己,最多打趣加威胁,而那些威胁,又从没真正实施过。 反倒是自己,又是踩他脚,又是抡拳头打肿他的眼睛,长大了居然还扔他泥巴。 真是可恶又可笑。 崔然事后没有向长辈或者旁人说过自己半个不字。 可是,他要娶自己,到底图什么?这点搞不清楚,她真心不敢嫁。 正如崔然所说,她还没嫁过去,不是自己人,自不会对她说真话。 那这些天崔然与她说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孙希毫无头绪,随手翻了翻本月的洞见。 她很喜欢上面一个叫雅培的作者,这个人发文很规律,每三个月才出现一次。但出现的专栏往往不同,不能预见。 他的文很杂,有时候针砭时弊,有时候揭露官场厚黑学,有时候又会写一些当朝高官、世家大族王侯公爵的联姻观察。 本月雅培写的篇名是《棒杀》。 第52章 真杀手锏才出鞘 这个篇名带着杀气,不知道这次是谁成了棒下亡魂? 孙希顺手拿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甜中带酸。 文章主角是先帝朝一个叫田瀚国的将军,大周边境敌军来犯,他临危受命担任定州观察使,率领边关将领共同抗敌。 先帝怕田瀚国经验不足,亲自与当时的骠骑大将军绘制好作战图,然后把作战图交给他,命令他必须按图作战,还要求“务必求胜”,否则就是违抗圣旨。 田将军带兵来到了边关,敌军也到了,从东西两面蜂拥而至,漫山遍野,像大雨骤至之前的蚂蚁那样密密麻麻。 众将领登高一望,进入视野的是望不到边的滚滚烟尘。 根据皇上和骠骑大将军给他们的布阵图,他们得把大军分为八阵,每阵之间相隔百步。 田将军心想兵力如此分散,只配给敌军塞牙缝。 他所带的10万兵马,如此布阵,不仅不可能抵挡敌军铁骑的冲击,一冲即垮,恐怕还会沦为敌军的砧板肉,任其宰杀。 其他将领也很惊慌,但都不敢违抗圣旨。 田将军当机立断,大声对众将领道:“陛下派我们来的首要目的,就是击败敌军。 “”可是按照陛下制定的作战图打,不但不可能完成任务,还会全军覆没。” “要想打胜仗,唯一的办法就是根据实际情况排兵布阵,集中兵力,改八阵为二阵,前后呼应。这样虽然有抗命之罪,但总比丧师辱国好得多。” 可有些人不这么想,他们遇到问题首先想的是个人安危,比如刘廷,他是先帝近臣。 刘廷说:“按照你的想法,万一败了,那可怎么办?” 田将军说好办,罪名我来承担,与诸位无关! 说话间,敌军越来越近,仿佛成千上万只蚂蚁扑向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蠕虫。 若再迟疑不决,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每个人心中都一清二楚。 然而,刘廷对擅改圣旨罪名的恐惧,似乎比被敌军一口吃掉骨头都不吐的恐惧还大,他依然犹豫不决。 眼看洪水般涌来的敌军,众将士都无法淡定了。 他们都决定支持田将军,可刘廷拦在前头,还对士兵们大声放话:圣旨不可为,谁敢不听从号令就满门抄斩。 军中多是能征善战的悍将,原本便对刘廷这种文臣极为看不起,眼见他阵前大放厥词,就都要上前杀了他,以正军心。 田瀚国没法,下令棒杀刘廷,众兵将看到主帅的决心,都奋力杀敌,三战三捷,大破敌军,获人马、牛羊、铠甲数十万。 先帝得此捷报,不但未追究抗命之责,反而奖赏了田瀚国,升他为从三品右监门卫将军。 本朝以来,田将军更受重用,四处平乱,如今累官至正二品车骑将军。 近日回京,更被陛下授予典京师兵卫,掌宫卫,金印紫绶位次上卿,或比三公。 田将军上奏陛下自家原本便与定国公崔毅家定有娃娃亲,长女夭折,这段亲事便不了了之。 此次入京,听闻世子与林家退亲,因继室生有嫡长女,年满十六,尚未婚配,就想着再续前缘。 陛下听闻无不可惜,说自己早就许诺赐婚定国公世子和忠勇伯嫡女了,只因着崔林刚刚退亲,这才未颁布旨意。 孙希看到这一段,就再也没有心情往下看了。 她急得大叫:“抱竹,洞见这小报什么时候送来的?” “小姐,才刚拿来的。” 孙希心想这文章都通过小报发布出来了,可见这件事并不是这两天发生的,为何自己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外头忽有丫鬟大声禀报:“小姐,太太说宫里有圣旨到了,大家快整好衣冠焚香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爱卿定国公世子崔然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今有忠勇伯参知政事孙允良嫡女,值及笄之年,品貌端庄,秀外慧中,可堪崔然之良配,故朕特下旨赐婚。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孙家众人跪接圣旨,待宣旨人走后,都喜笑颜开,争着向孙希道贺。 圣上亲下圣旨赐婚,这可是无尚的荣耀。 孙希如遭雷击,脑袋一片空白。 卢氏过来扶着孙希的手,眼神关切。 孙希愣愣地问:“母亲,你们早都知道了,只瞒着我一人,是不是?” 卢敏低下头,不说话,算是默认。 “为什么?”孙希皱眉不解,她真的伤到了。 “此处人多,我们回你房间细说。” 莫熙斋,孙希房内。 “崔然在你祖母跟前一再保证,此生唯娶你一人,绝不纳妾。”卢氏心里有愧,想着先拣好的说,壮壮气。 “这种事情即便他能保证,万一亲长送个妾或者上恩赏妾,难道他还敢不接着?他敢有违孝道和君恩?”孙希心里有气,语带不屑。 “他还说了,若实在不得不受,他也绝不碰,就放在家里养着。”卢氏恨不得替崔然保证。“你这样的福气,我和你祖母都羡慕你。”卢氏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是黯然。 “那父亲和外祖也同意了?” “陛下旨意,谁敢不遵?何况定国公这样的府邸,崔然那般品貌,也不算辱没了你。我们家如今已是盛宠,不可再添事端了。”卢敏无奈。 孙希心想孙宁和老太太定将自己所为告知父亲等人了,平时个个都看着疼我,爱我,这十多年的相处,自己也早就把他们当亲人看待了,为何事关终身大事,他们明知我不愿,还是不愿意替我奔忙,另外择亲? 她越想越委屈,两行清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卢敏拿帕子给她揩泪:“你就这么不喜欢崔然吗?我看你们平时相处也甚为融洽的。” “我不是伤心这个,我是伤心你们全都知道这件事,只瞒着我一人。这是我的婚姻大事啊,你们有顾过我的感受吗?” “我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你们明知道我不愿意嫁给崔然,为什么直接帮我做决定?还瞒着我,直到圣旨下来,不可更改了,才让我知道?你们到底当我是什么?”孙希穿越以来,第一次情绪失控,大吼道。 第53章 崔府内宅多周折 卢敏第一次见到小女儿这样,一脸震惊:“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如今你俩亲事上达圣听,已注定不可更改。” “你若再像上次那般行事,便是言行失当,会得罪崔家的,你以后嫁过去,如何自处?” “母亲是过来人,知道什么样的夫君才是最可靠,最适合你的,我们的良苦用心,你怎么就不明白?” 孙希知道此刻自己心中纵有万千条崔然的不妥,也出口无益。 她没有实质证据,而自己才十五岁,没有人会相信她的判断。 难道,自己真的别无他法,不得不嫁他了吗? 孙希生平,第一次感到那么无力和强烈的挫败感。 圣旨说崔然文武并重,而自己居然是前些天才知道。 一方闺阁,消息闭塞,而圣上眼中的崔然,跟自己眼中的,到底有多少重合? 这是个死结,没办法解。 恐怕只有嫁给崔然,才能得到答案? 卢氏走后,理智驱使,孙希重新拿起洞见,《棒杀》还没看完。 陛下深觉将门虎女,与宁北侯倒是颇为相配,另行赐婚。 车骑将军田瀚国深谢君恩,誓言效忠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尘埃落定,心思缜密,环环相扣,一丝不落,崔然好手笔。 孙希握紧拳头,猛捶了下书案,胸中郁愤难遣。 大周朝正值太平盛世,汴京城但凡是个男人,都知道新开门六件事:戏曲、旅游、赌博、嫖妓、读报、看画。 小报是洞见或者梦里芳华,画,就是各色市井画卷,比如春宫图。 崔然站在伽蓝湖畔,望见水底的各色池鱼、甲鱼,笑纹在嘴角一旋。 书童庆喜拉来一箩筐的画卷,候在他旁边,一脸的好奇夹杂着为难:“少爷,你从来都不看这些的,这会子要我捣鼓来这么多……” “自然有用处,你别管。”崔然眉一皱,想起狐朋狗友们的教导,自己就巴巴搜集来这么多卷春宫图,实在有点不符合自己往日的行事风格。 崔然来到母亲住处,见她正抚摸着田芙小时候的衣服,眼眶微微发红。 “母亲,你又想芙妹了?”崔然词气清和,犹如四月天气。 谢氏眼神惆怅,“笑笑快嫁进来了,她越大,越像你姨妈。” “可是母亲,你要明白,她不是芙妹,性格,更不像。你要有心理准备。”崔然眉毛一抬,“但是我跟您保证,孙希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我也是看中这点,才要娶她进门。” “你既然违背你父亲的意愿,执意娶她,必有你的原因。你行事,我从小就放心,何况,笑笑是个好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会不知?” “那母亲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崔然不解。 “我只是有些感怀罢了,你姨妈早逝,只留下芙儿这一个骨血,我却……”谢氏哽咽着说不下去。 崔然眼神坚定:“母亲放心,以后我的家人,我都会好好保护,再不会出现那种意外。” “我知道你心气重,但凡事要量力而行。你是我儿子,你想什么,我岂会不知。”谢氏耷拉下眼睫,神色凄楚。 崔然抬眸,“孙希会是个贤内助。有件事,我想先跟您商量,儿子知道你这些年掌管府里中馈,甚为辛苦,待笑笑嫁过来,让她帮帮你。” “她是嫡长媳,自然该她接掌。你特地来说,可是有别的交代?”谢氏问。 “府中有些杂碎,我们不便,借她的手,倒是可行。”崔然对孙希,向来有信心。 “那你也要与笑笑明说,免得伤了你俩的夫妻感情。”谢氏苦心交代。 “我们还没感情,何来伤?”崔然一脸的自嘲,苦笑道。 “你就嘴硬!是不是笑笑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谢氏问。 “没有,母亲,有些事不能强求,反而伤了彼此的心,何必?而且,我也不在意这些。”话虽如此,崔然神色却很彷徨,也夹杂着丝丝期待。 “我知道那件事伤了你,但你对笑笑,也要有信心。”谢氏苦心劝导。 “儿子心里有数,母亲不必忧心。”崔然答得干脆,仿佛往事如烟。 凉风送爽,崔然胃寒,打了个嗝,谢氏揉揉他的盘子骨,埋怨道:“早让你不必如此刻苦,如今小小年纪,落下胃病。” “什么要紧,不过偶尔胃痛而已。”崔然对自己,向来能下狠手逼仄。 “笑笑擅长药膳,以后我们一起给你调理。” 谢氏话音刚落,崔毅掀帘而入,看到崔然,也不诧异,只说:“子期也在,你二弟和她媳妇又吵架了,院里摔得到处都是瓷器,两个冤家,没一日消停,” “听说二弟又纳妾了,弟妹心里吃味,自然会吵。”崔然眉也不抬一下。 “我听说江宁府来的同僚说忠勇伯夫人卢氏年轻时也是个跋扈善妒的,她家小女儿,别是一样的?”崔毅气得直皱眉。 “不可能,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极是温柔懂礼的,而且,她是养在祖母身边的,听得是申老太太的教诲。班暝班夫子也曾掌过她家的闺学。”谢氏道。 “哦,这我倒不知。子期,你怎么看?”崔毅问。 “儿子与她素有往来,是个有见识的,定能当好我家宗妇。”崔然拍胸脯道。 “长嫂如母,以后让她管管二儿媳妇,怎么说也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嫡女,怎的这般无礼放肆。”崔毅说起二儿媳,就忍不住发牢骚。 “是,儿子相信,这点手段,她是有的。”崔然很肯定。 “但愿,忠勇伯府,若说门第是堪配的。只可惜了田家,若能结亲,我们两家文武相济,朝堂之上,谁与争锋?真是便宜了宁北侯。”崔毅想到这件事就来气。 “父亲,我一直劝您行事莫要操之过急,吃了这几次亏,你难道还不明白当今圣上的计算和城府?” 崔毅一掌拍在黄梨木案上,震得花瓶里的卷丹百合抖了几抖。 谢氏赶紧迎上前给崔毅拍背,让他消气。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忠心陛下,他竟然还对我们放心不下。”崔毅越想越气。 “陛下是三皇子的时候,我便与您说过,陛下控制欲极强,容不得半分忤逆。” “他也不怕伤了老臣的心?” “前浪既走,后浪自然安排上。我们都是棋子,做不得下棋人,自然任他摆布。”崔然语气平静,像在说旁人的事。 “早知如此,当初就……”崔毅愤慨不已。 第54章 婚前的铺路搭桥 “父亲慎言,小心隔墙有耳。”崔然赶紧截断话头,“陛下圣明,将来必会明白我们的忠心,到时自会提拔我们。” “你父亲就是这个倔脾气,得罪人还不自知,这些年吃了多少亏?”谢氏皱眉,“不是我说你,你脾气真该改改了,不然哪天,我们家真会丢官罢爵。” “哼,你也不必危言耸听,我们家百年根基,岂是随意可拔起的?”崔毅瞪一眼谢氏。 崔然扫了眼窗外,才说:“百年根基又如何?陛下眼下可是断了我家两次将门联姻。” “当初陛下让你转做平宁节度使,明升暗降,便已是徐徐图之。” 崔毅黑脸:“卢僧固和我,都被这毛头小子摆了一道。” “父亲既知,那就更应稳住。如今陛下赐婚,非两家之愿。” “但齐国公好歹是崔太后娘家,齐国公嫡长媳孙宁是孙希亲姐,陛下也不得不顾念亲情。” “我们家如今这景况,已经算好的了。”崔然清濯面上,带着丝苦笑。 “呵,若不是田瀚国上书要与我家结亲,陛下原本连这也不想给呢。”崔毅冷笑。 “其实娶忠勇伯嫡女,也没什么不好,父亲不必过分悲观。” “此话怎讲?”崔毅问。 “孙希外祖卢僧固虽已致仕,但他为相多年,门生遍布各部,她家儿媳白氏,是将门虎女。都可为我家助益,此其一。” “孙希本人名声极佳,可见为人守制,端方得体。对外交际,不易徒惹麻烦争端,只会助益我家声名。” “她又与南安郡王妃、靖海侯太夫人等人交好,可见有慧眼。她母亲卢氏虽有些强悍,但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想来她的女儿,也不会太差。” “这样的女子进门,我们家内宅可安。母亲性子过于柔弱,儿媳强势,正好相弥。此其二。” “孙希通今晓史,从小与我对朝堂政事多有政辩,多谋,常能指出我的不足,于我多有进益,按着她的补充,儿子行事更为周全。此其三,也是最重要的。” “听你如此说,我们家是塞温失马,焉知非福?”崔毅展颜。 “是的,父亲明鉴。”崔然适时送上恭维。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崔毅开怀大笑,拿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大赞:“好茶!” 崔孙两家联姻,崔家依足周礼,六仪已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只待亲迎孙希过门了。 莫熙斋小院,有一方清池。 孙希纤手随意拍着池面,漾起一圈涟漪。 她望着池中的雨花石,其中有一块特别招眼。 这块石上红绿交错,朦胧如画,依稀浮现桃花岸畔,空翠烟霏,一名老翁,泛舟独钓。 孙希捡起这块雨花石,爱不释手。 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她微微摇头,对抱夏道:“你说,我嫁入定国公府,是好事还是坏事?” 抱夏正在池边洗鱼篓子,听了这话,赶紧道:“自然是好事,多少人羡慕不来。姑娘怎会如此问?” “可是我这泛舟湖上的逍遥日子就此结束了,以后,就不得不拼杀,攘外安内了。”孙希深深叹了口气。 她肤色清白,眉色淡黑,唇色如樱,一切淡极。 就像天地混沌后涌出的第一股泉水,虽然淡得可以随时化去,却能存在万年。 阳光下,她的睫毛微颤,黑亮的瞳孔竟然出现琉璃般的半透明的藏青色,仿佛是烟雨晚晴天,行路人遥望到的远山。 抱夏环顾四周,道:“小姐这话,可不要跟旁人说,传出去,倒像定国公府是龙潭虎穴似的。” “怕是比龙潭虎穴还可怕百倍哪。今后你小姐我啊,只怕天天都要如履薄冰了。” “小姐你别吓我,我可是要陪嫁过去的。”抱夏放下鱼篓子,搓搓手道。 “你,我肯定是要带去的,抱春抱冬,也带着,只是抱竹这丫头太过胆大,我还在斟酌。赵妈妈和卢嬷嬷也会跟着我。八个秋,只带四个。另外,我再让祖母给我选六个小丫头带过去。”孙希数着手指道。 “抱竹如果知道,肯定伤心的,小姐,她从小跟着你,你哪怕多骂骂她,也别不要她。”抱夏恳求。 “她若不改性子,就是闯祸的苗子,我是万万不敢带她过去的。”孙希语气坚定。 “求求小姐再考虑考虑。我们姐妹多年情谊,我一定会劝她改掉坏脾气,凡事都听小姐的,三思而后行。”抱夏重情,恨不能现在就拉抱竹过来在小姐跟前跪下认错。 “我也是为了她好,孙府她待了这么些年,总有立身之处,定国公府,反而会害了她。”孙希眉头微皱,深叹了口气。 到了傍晚,孙希约了大嫂徐氏去祖母处用晚膳。 两人走在青石甬道上,徐氏拉着孙希的手问道:“妹妹约我,可有要事?” 孙希叹了口气:“嫂子知道我的,既事已至此,我也只好认命。将来入了崔府,必定全身心为崔府筹谋,眼下我有好些疑团未解,还请嫂子和祖母能为我解惑。” “对你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旁的不好说,汴京贵妇圈家长里短的趣事秘事,我知道不少。”徐氏爽快道。 “这些看似平常,才最是要紧,将来我是世子夫人,少不了来往应酬,若是因为无知不小心碰触了哪家私隐,别人不知,以为我是故意为之,是得罪人的。”孙希正色道。 “妹妹谨慎,祖母与许多诰命夫人交好,定知道更多秘闻,我们一同问她。” “是的,我还叫了母亲。他俩一同教诲,你我定受用不浅。” 四人在寿安堂用完膳,老太太坐炕头,卢氏、徐氏和孙希坐在下首圆凳上。 卢氏首先道:“母亲,因崔然年龄大了,我们两家商议,他和笑笑的婚期便定在今年九月。” 申老太太点点头,算是赞同:“听你们往日里的言语,我原本是不想让笑笑嫁入崔府的。” “但如今情势所逼,那我们也要商量盘算着笑笑该如何在崔府立足了。” 第55章 未过门麻烦先至 “可不是嘛,笑笑从小是母亲教养着长大的,去了崔府,必不会丢了我们忠勇伯府的脸面。” “但她毕竟年轻,我们府上人口简单。” “比不得定国公府人多口杂,笑笑哪见过这样的阵仗?怕要吃亏。” 卢敏很焦虑,她与崔夫人交好多年,定国公府的一些人事,她是门清的。 “崔家只三个儿子,没有女儿,世子崔然和三爷崔琰都是谢氏嫡出。” “二爷崔廷是庶出,已经完婚,娶得是国子监祭酒的嫡女李氏,夫妻不合,三天两头干架,汴京城都传遍了。”徐氏笑道。 卢氏闻言也说:“可不是,崔廷虽是庶子,小小年纪,新婚燕尔,却妾氏众多,听说光是通房,就有五个,姨娘有三个,能不吵得家宅不宁吗?” “崔夫人是他嫡母,正经的婆婆,也不管?”徐氏问。 卢敏面露不屑:“那国子监的李家姑娘,可不得了,仗着自己口齿伶俐,引经据典,又惯会装模作样。” “崔夫人虽是书香门第,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不想再管,由得她们闹去。” “话虽如此,崔夫人毕竟是她婆婆,她竟这般不懂礼数?”徐氏觉得不可思议。 “哼,她面上是极恭敬的,让人挑不出理。也是崔夫人好性子,才由得她胡闹。换了我,可容不得她这种媳妇。”卢氏冷笑道。 徐氏低头,不再说话。 申老太太手上挂着一串佛珠,手指微动,佛珠便上下滑动于手指间:“这都是什么要紧的混事,也值得你们费这口舌?笑笑,你觉得呢?” “孙女消息闭塞,不知从何说起。”孙希摇摇头,一脸的苦涩。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眉眼盈盈的地方,江浙苏州,可以算一个。”申老太太缓缓道,目视远方,好似看到了遥远的故乡。 三人不解,都支着耳朵听老太太继续讲下去。 “崔家有个姑爷,是来自苏州的状元郎,姓唐,名叙之,当年被崔毅长姐崔凝芝看中,入赘了定国公府,如今二人嫡子女也有三个了。” “崔家太夫人宠爱长女崔凝芝,如今崔府里虽是长房谢氏掌理中馈,但府里却是各有山头。” “崔廷是唐姨娘所出,二人与嫡妻谢氏不睦,早与他姑母崔凝芝一派,不然你以为凭借李氏一人,能把崔夫人说得哑口无言?崔凝芝从旁帮腔,崔氏也不过忌着小姑罢了。” “那我笑笑该站哪头?”卢氏闻言神情一滞,忍不住问。 “你觉得呢?”老太太问孙希。 “我与母亲和崔夫人交情深厚,这是全汴京都知道的事情。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太夫人和崔凝芝那边自然把我当成崔夫人一头。”孙希道。 老太太点头:“这点你想的明白,我就省了不少唇舌。” “我冷眼瞧着,也听你父亲所述,崔毅这人,脾气是有点急躁冲动的。不然以他家从龙之功,不至于被贬。” “崔夫人脑子清醒,性子却过于软弱,崔然以后,会是崔家砥柱。笑笑跟着你夫君走,就不会错。” 孙希低下头,脸一红,心内泛起一丝涟漪。 她扪心自问,抛开偏见,若让她选择与崔然为敌,不如为友。 “孙女自小承崔夫人宠爱优待,自然愿意站她那边。只不知那家唐姑爷是什么秉性?”孙希问。 老太太眼周笑纹上扬:“笑笑才是问到了点子上。” 卢氏真心奉承:“都是托母亲多年教导!” 徐氏也深感认同。 往往申老太太和孙希对话,心有灵犀,而她,常常云里雾里,不知她俩所云。 “唐家是苏州首富,唐叙之是唐家大爷唐炳万的第三子,少时便有才名。我托老家的人打听他年少为人。多说他性格耿直,常固执己见的。” “我又让你父亲打听了他这些年为官的考绩和升迁贬黜,你猜如何?” “应是贬多升少。”孙希答。 “原本有定国公府保驾护航,唐叙之的官运不说亨通,也不该如此阻滞不前。” “如今他已四十有五,还只任着个正七品的朝奉郎,崔凝芝为此迁怒谢氏,认为她阻着崔毅没有尽力为他夫婿筹谋。” “你们道崔凝芝是个傻子,放着国公夫人不奉承,反而与姨娘的儿子连成一线?”老太太冷哼。 “谢氏有时也是据实而言,他家姑爷过于“斯古遗直”,先帝是何等天性仁厚,宽厚和善的明君,都被他谏得暴跳如雷,要把他下狱充军。” “崔毅等人力保,最后才把他贬为春州县令。但为此事,崔毅被撤了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 “摊着这么一个姑爷,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卢氏气的站起来骂道。 “你就是这么一个急性子,你要嫁入定国公府,他家必被你掀翻了屋顶不可。”老太太呵斥道。 孙希瞥一眼大嫂徐氏,只见她低着头,脸颊微鼓,应是憋笑憋出内伤。 “那母亲说说,到时候这家姑爷又闯祸,还不是要崔然和崔毅去给他收拾烂摊子?真是拖累死人了。”卢氏满腹委屈,心想孙女到底隔了一辈,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是不知道心疼。 “只要太夫人在,她家姑奶奶就不会离府。”老太太道。 卢氏心想那也不能咒他家太夫人早死? “这个尾巴甩不掉,说不定到时候还要连累允良和云哥儿。” “什么?为什么?”卢氏和徐氏异口同声。 孙希暗笑这婆媳总算为着自家丈夫统一战线了一回。 申老太太怒其不争:“你们两个都是没脑子的,这么简单直白的道理都想不通。” “允良现在是参知政事,她家姑奶奶求笑笑回娘家找她父亲帮忙,再加上太夫人从旁施压,笑笑是应也不应?” “举荐有误,上官可是要担责的。” 婆媳俩恍然大悟。 卢氏气得拍案:“我原本当是什么好姻缘呢,好一个定国公府,摊着这么一个尾大不掉的烂货,还要拖累我们孙家。”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同意这门亲事,早早定下宁北侯,也不至于有如今这摊麻烦事。” 徐氏这次也站婆婆这边,但她不敢拍桌子,只带着恳求的目光,看看老太太,又望望孙希,期待这俩‘女诸葛’,能想个解决的法子。 第56章 崔然斜倚看春宫 孙府,寿安堂。 老太太身形慵懒,背靠在引枕上。 她瞥一眼卢氏:“急什么,哪家公府没有几个凹糟人,一有难事就往回缩,笑笑这辈子就不用嫁了。” “我让允良查他行事考绩,难道是闲极无聊?” 卢氏息了声响,默默坐回原位。 徐氏支起耳朵聆听。 “当年他做御史理正的时候,因才干出众曾被到处指派去各地查奇案要案,政绩卓着。” “后又升任谏院长官,这才因为直谏被贬。” “这么看来,唐叙之颇有探案之才。”徐氏感叹。 “那为何定国公没给他安排适合他的官位?”卢氏问。 老太太展颜:“难得你问到点上,笑笑,你觉得呢?” “我猜是崔夫人谨慎,他若再立功,在京中升至高位,依他性格,得罪的势力就不是定国公府可以收拾的了。” 孙希猜想,这件事在崔家应该也是被反复争论多次,所以崔凝芝才与崔夫人结下梁子。 “笑笑说的没错,才高者自来有些倨傲,但这些年沉浮,想必唐叙之也是有所感悟的。”老太太总结。 “祖母的意思是让父亲先观其言行,我们再见招拆招?”孙希拿不定主意,只好随口一猜。 “目前来说,只能如此。但你要记住,不可随意得罪崔凝芝,不然你在崔府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卢氏闻言,心烦找不到宣泄点,猛灌了一大口茶。 定国公府,迦叶轩。 崔然吃了些酒,斜躺在枕上,最近事情繁杂,本想借着酒劲入睡。 庆喜搜集来的春宫画册,说是民间高级画师典藏。 他翻了翻,精神意外好起来,每翻一页,画上的女人真了一分。 画中女人的脸,满头黑发如黑色火焰,快要把人都烧化了。 崔然咽了咽口水,浑身发热得无所适从。 他握紧了拳头,眼睛却越发迷离。 一幅幅图画,在烛火飘摇的夜晚,活色生香,胸腔里仿佛有一股火亟待喷发。 这种感觉怪异极了。 他索性丢下画册,大喊:“庆喜,给我打盆水。” 庆喜就在门口候着,闻声立马吩咐小厮去打水,自己推门进来。 崔然脸颊潮红,脑袋胀得晕乎乎的无法思考,他使劲得甩甩头。 庆喜小声问:“大少爷?” 崔然摆摆手:“酒喝多了,有点头晕,洗把脸睡了。你把画册都拿下去,藏好了,别让人瞧见了。” 小厮进来服侍崔然洗漱,庆喜一边收拾画卷,一边出主意:“少爷,老夫人给你安排的两个通房,要不让她们今晚进来服侍?” 崔然下床一脚踢翻庆喜的屁股,骂道:“滚蛋……” 庆喜灰溜溜地拿着画卷走到门口,嘴里还嘟囔着:“少爷这么大连个正经女人都没碰过,眼看大婚了,新婚之夜,可别露怯,让新娘子笑话了。” “庆喜你个王八羔子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呢,本少爷的事要你插嘴!” 他实在有点撑不住,累得躺在床上,闷头睡觉。 睡不多久,画册中女人的面容,侵入到他梦里。 慢慢的,女人的面容开始变了。 唇中滴落的名字,竟然是:“笑笑……” 崔然“啊”一声,坐起来。 “少爷怎么了?”门口伺候的庆喜敲门,应该听到他的叫声了。 崔然道:“没事,做了个梦,……你进来……” 庆喜察崔然神情,小心道:“少爷,可还要看画册?” 崔然一笑,手指指床头,示意他拿到床上来。 这些画册,庆喜平时看过不少,他青楼里又有相好的可以出火。 他去自己房间拿来一捆子画册摊开在床上,笑嘻嘻道:“少爷,真不要翠浓和翠香侍候?” “滚蛋,还要我踢你?” “不劳您尊脚。”庆喜关上门,重新蹲在门口。 崔然深吸了口气,继续翻阅春宫画册。 入夜,微凉,他才打着哈欠,慢慢睡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去文昌阁拿了几本最时新的刺绣画册,这是他托朋友在江南买的。 到了孙府门口,他还在踌躇用什么理由能见到孙希。 待他一脚下了马车,却见孙希和她嫂子徐氏从忠勇伯府角门走了出来。 看到他,孙希微感意外,却马上镇定了下来,对着他福了福,算是行礼。 她今天穿的格外素雅利落,一身湖色地折枝花卉杂宝纹宋锦绵褂,下着月白色石榴裙。 头梳着坠马髻,只插着一支翠玉簪。 崔然低头,想起昨晚画册里有个女人也是这种发髻。 徐氏问:“小公爷今天来孙府有何事?” 崔然拿出石青色布包,“我托付友人在江南买的刺绣画册到了,我想着给妹妹送过来。” 抱竹上前接了,拿给孙希。 徐氏打趣:“还没成亲,这就先记挂着希姐儿的喜好了,妹妹好福气。” 孙希顿时颊上飞起红云,娇艳得如春日里的花朵。 崔然神情微怔,目光呆呆的。 春宫画册里的女人,哪比得上眼前少女的娇媚风景。 徐氏是过来人,见此情状,抿嘴笑道:“好了,看够了吗?巴巴地送画册来,就这样站着?” 孙希敛衽屈膝朝崔然福了福,打破尴尬:“劳子期哥哥记挂了。” “举手之劳,女孩子出门难,我也是刚好有个同僚去江南公差。妹妹自小便喜刺绣,家里文昌阁的画册被妹妹看遍了,再不采购新书入阁,妹妹就不光顾了。”崔然笑嘻嘻道。 “调皮。”徐氏笑道,“子期,宝哥儿出疹子,今日我和笑笑出门去大相国寺,为宝哥儿求一道平安福,你若是有空,跟我们一起?” 崔然求之不得:“有空,我也给祖母求一道。” 三人乘马车到了相国寺门口,便见人声鼎沸,到处是熙熙攘攘的小贩和游人。 徐氏这才想起今天是十五,是大相国寺的庙会日。 大殿前临时搭建了乐棚,百戏班子正在上演傀儡戏。 孙希看木偶精致漂亮,表演者又唱得嘹亮动听,便在台前驻足不前。 崔然拿出钱袋扔了几个银锞子到台上,表演者见状更加卖力扯着提线木偶,嘴里叙说着时下最新的市井故事。 孙希想起第一次和崔然在江宁逛夜市。 崔然的‘威胁’,言犹在耳! 第57章 惊心动魄相国寺 如今,自己却被各方势力裹挟着,要嫁给他了。 她心内唏嘘不已,眼睛不自觉望向崔然。 他侧脸如玉石浮雕,剑眉星目,英伟不凡。 孙希腹诽,单论颜值,自己真是赚到了。 大相国寺香火鼎盛,幢帆飘引。 临近佛殿,越是黄金摊位,出售的都是大周朝老字号。 赵家道院的王道人蜜饯远近闻名,崔然在摊子上买了一大袋子。 “尝尝鲜。”他拿出一些蜜饯递给孙希。 “嗯,真不错。”孙希嚼着蜜饯,渍渍赞道。 她从口袋里又抓了一把,拿给徐氏。 一边嗔道:“子期哥哥真是小气。” 崔然悠闲惬意地看着孙希撒娇,似乎丝毫没有不悦。 他还故意把袋子口扣紧,笑道:“我还就不给你了。我全都给徐嫂子。” 说完还真把袋子往徐氏的丫鬟翠屏手上一塞。 两人正闹着,只见周围乱哄哄一群人都往大殿挤去。 孙希抓住一个大妈问:“发生何事?” “在外云游多年的辨能大师回来了,大家都赶着过去听他讲大乘佛法呢。” “妹妹可想听大师讲佛经故事?”崔然音调柔和,清眸含笑。 孙希被看得喉头有点干涩,心里踌躇,脸上现了少女特有的腼腆。 徐氏闻言却道:“那边人多,空气不畅,小心踩踏。我就不去赶热闹了,你们俩若想去,崔然可要多护着笑笑些。” 孙希没好眼色地看了崔然一眼,转头揪着徐氏的衣襟道:“嫂子,我不去,你不是约好了方丈,在千佛殿亲自替你的玉观音开光?” “就因如此,需要耗费好些时辰,我才叫你与子期先去大殿逛逛。等会儿好了,我叫翠屏喊你们一块去求平安福。”徐氏无奈,只好耐着性子劝道。 “如此甚好,笑笑,我们一道去看看闻名海内的辨能大师,开开眼界。”崔然声音不大,语气却不容拒绝。 孙希心想自己既已与崔然定亲,他再三邀请,自己不去,以后反而不好相处,便只好点头道:“那好。” 崔然在前头大步阔行,孙希后头亦步亦趋,像一个小娘子跟着自己的小相公。 旁边的小商贩不断吆喝着,向香客们兜售自己的货品。 前头忽然奔过来一个满身绫罗却钗环散乱的年轻妇人,一头撞进崔然的怀里。 他气得不轻,眉头紧皱,满脸的厌恶之色,推开这个妇人道:“怎么回事?” 那妇人满脸泪痕,看崔然满脸怒容。 又见他后头还跟着一个女孩子,便钻到孙希后面,眼带恳求望着崔然:“公子小姐救命!” 话音刚落,后头冲过来几个彪形大汉,领头的尤其高大壮实,像是大户人家的护院。 他们不由分说,便要抓走那妇人,孙希被推搡着几乎仰倒。 崔然怒极,上前飞脚踢翻最靠近孙希的那个汉子,一把抓过孙希的手,拥入怀里。 偏孙希站不稳,两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眼看孙希手肘就要着地,崔然一个滚身,让自己身体在她下面垫着。 孙希虽年少,毕竟身量不小,整个身子骤然压在崔然身上,他吃痛得直咬牙。 几个大汉本意只想抓人,看他俩一同滚地上,便不再搭理,一同去抓那妇人。 旁边的香客都只敢看着,在这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强抓一个良家姑娘,这家势力必定非同小可。 待他俩整束完衣裳站好,那几个大汉已经押着姑娘走到了相国寺的第二重角门上了。 崔然哪肯放过,大喊:“站住。” 声音洪亮有威势。 大汉们猛听到叫声,被吓得怔在当场。 回头看到是崔然这个白净书生,其中一个汉子便过来挥拳欲打他。 崔然一个左踢腿便将那汉子摞倒在地,疼得他在地上直打滚。 孙希此时恨不得再上前踢他两脚解恨,想了想自己的身份,便止住了这失态的行为。 领头的汉子见状,打量崔然穿着,不像寻常人家子弟,便作揖道:“刚才多有得罪,但鄙人劝公子闲事莫管。” 崔然目露冷峻之色,盯着大汉厉声道:“如果我非要管呢?” “公子可知我家主人是谁?”汉子冷哼一声道。 崔然挑眉:“谁?” “定国公府。”大汉逼近崔然,沉声威胁。 孙希暗忖这是哪来的野路子敢冒充定国公府的威名,却连定国公世子都不认识。 “看来今日我倒要在相国寺清理自家门户了。”崔然冷笑,声音凛冽,神情不怒自威。 庆喜早在一旁大叫:“哪来的糙汉,敢冒充我定国公府的家奴,我怎么从未在府上见过你?” 几个人听庆喜如此说,顿时面面相觑。 “快说,你们到底是谁?敢往我府上泼脏水?”崔然抬脚踩住刚才倒地的壮汉的手厉声问道。 领头的倒也不怵,对上崔然的眼:“你回去问问你家二爷,便知我刚才所言不虚。” “哼,你们这几个人,还不值当我回去问我二弟。庆喜,去寺院门口让崔府护院们都过来,把这几人押去衙门候审。” 大汉们闻言俱吓得不轻,领头的壮汉沉声道:“即便是定国公府的小公爷,那也不能罔顾法纪?这姑娘乃是我们府上逃奴,我们抓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你们不是号称我定国公府上吗?那我抓自己奴才去府衙,也是法之应当?” 正说着,定国公府的护院们已经跑来,团团围住这几个壮汉。 崔然威喝:“全都押回府去,待我回去再审。” 那几人还待反抗,但哪是定国公府护院们的对手。 几下子打斗,就全都被捆在一起,押送着上了马车。 孙希吩咐抱夏扶起那妇人,替她整理好衣服钗环,轻声道:“你别怕,跟我们走。” 几人一同回到孙府的马车上,孙希吩咐抱夏在外守着,她和崔然并那妇人一同进了马车。 崔然问:“你是谁?为何刚才那人说是定国公府上?” 妇人瑟瑟发抖,望着孙希,眼里带着恳求,只不敢说话。 孙希心想她定是被刚才的崔然和众大汉的对峙情景吓着了。 她软声抚慰道:“你放心,我们不是刚才那样的强人,这位是定国公的世子爷。” 第58章 倒霉运撞见家丑 妇人这才微微止住害怕,握着孙希的手,哭道:“小姐,救救我,我真的不是逃奴。我是……我是崔廷的外室。” “外室?”两人俱是讶然,异口同声道。 孙希看崔然神情,显然他也不知道这外室的存在。 “既是外室,又为何要逃?”崔然语气冷冽,带着久处高位者的压迫。 女子垂下头,抽泣道:“我……我……” 孙希觉得崔然在,这个女子似乎有所顾忌,不敢直说。但她看着又着实可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她示意崔然出去,子期会意,便掀帘跳下了马车。 孙希柔声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尽可与我说,你若不想崔府人知道这件事,我便不说。我不是崔府的人。” “你可知崔府的二爷夫人,国子监祭酒的嫡女李氏?”女子不答反问。 “略有耳闻。”孙希眉睫一闪。 艳阳灼灼,马车里的空气也不那么通畅了。 孙希打开帘子通了通气,顿时觉得胸口都舒坦了许多。 崔然不在马车外面,不知去了哪里。 那妇人继续道:“她知道我了。”眼里露出惊恐之色。 “可我听说,崔二爷府上便有不少妾室姨娘,二夫人并不是善妒之人啊。” “房里人是有不少,可都受着罪呢。我听府上的阿旺说了,那夫人,面上装着容人,其实暗地里跟二爷闹得极厉害,底下的妾室身上,没一块皮肉是好的,都是二夫人虐打的。” “什么,那二爷知道吗?”孙希倒没听说这事,怪不得崔廷吵架会把东西都砸了。 “自然知道,所以他才把我安排在外面。可谁知,二夫人不知从哪里知道,我被二爷藏在会宁巷。” “早上遣了那几个大汉便打上门来,我的贴身丫鬟小菊在前门顶着,我这才从后门溜出来跑掉。” “我原以为大相国寺今日有庙会,人多好藏身。谁知还是被他们找到了,抓着我的胳膊便要抓我回崔府。”妇人拿帕子揩泪,鼻子醒了又醒,小声地抽泣着。 孙希心想真是倒霉,还没进门,先赶上二房的丑事,这下真不知该如何处理。 她想了想,问:“那这件事,你家二爷知道吗?” 妇人摇摇头,答:“我也不知。我已经大半个月没见着二爷了。” “那你跑出来,意欲何为?难道就在外面飘着不回去?” “自然不能,我家里还有母亲幼弟等着我养呢。我是想找到二爷,另外给我安排秘密住处。”妇人想起家人,更是泪如雨下,抽泣不止。 孙希暗道这也是一个可怜人,哎,若不是有难处,谁会愿意做这不清不白的豪门外室? 她冷眼瞧着这妇人也不是轻浮的模样,应该是贫穷人家的好女儿出身,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想帮帮她。 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实在能力有限。 她假装透气,再次掀开帘子往外看,见崔然正向马车这边走来。 她推推那妇人,道:“依我之见,你不如把实情告诉世子爷,他是二爷的大哥,你又是二爷的枕边人,他定会为他弟弟妥善安排的。” 妇人对崔然犹有恐惧,颤抖着问:“姑娘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孙希只好说:“我一个姑娘家,哪有什么法子?世子爷其实人不错,他只是对那些汉子凶了点,平时待我们女孩子,是极和善的,你放心。” 妇人半信半疑,踌躇思考着不敢应声。 孙希继续道:“那我问你,若你此刻出去,你自己可有办法见着二爷?刚才那些大汉,很显然不是定国公府的家奴,想是二奶奶她娘家的或者在外头找的也未可知,你一个年轻妇人,可担保自己的安全吗?” 妇人害怕得摇摇头,她握住孙希的手,恳求道:“姑娘你瞧着是个心善的,帮人帮到底,带我去见我们家二爷?” 孙希念她孝心,微有不忍,只好再温言劝道:“我与你说的都是实在话,你又不听。” “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好随意接触外男?何况对方还是个有家室的。” “你若信我,便跟着世子爷走,跟他袒露实情,顾着兄弟之情,他也不会不管你的。” 妇人终于点了点头。 孙希掀开帘子,崔然已经站在帘子旁边了。 她被吓得微怔,但很快镇定道:“你上来。这姑娘有事相告。” 待崔然上车,妇人已敛了惊惧之色。 她望了望孙希,得到鼓励后,才缓缓道:“我本是夕水巷孟家的女儿,名叫孟娇。” “家里还有个弟弟,叫孟钰。我父亲生前是大夫,死后家里没了银钱来源,母亲无法,为了弟弟,便把我卖到城西范大人府上做丫鬟。” “那家少爷可是叫范鸿哲?”崔然依稀记得崔廷有个好友叫这个名字。 孟娇点点头,“有次崔二爷到府上,我负责上茶,被他看中了。” 崔然暗忖这倒是像他那风流庶弟的作风。 “于是他便跟范家少爷要了我,并找了房子安置我。二爷出手阔绰,我们家的生活也因此改善不少,母亲虽然担忧我的前程,但为了弟弟,还是劝我安心做二爷外室。” 孙希心里大骂居然有如此重男轻女的狠心老母,脸上顿现不忿之色。 崔然似乎听惯了这种事,神情波澜不惊。 “崔二爷经常去你那儿?”孙希问。 “也不算频繁,一般半个月就那么一两次,他说家里奶奶看的严,被发现了反而不好。他每次来都很小心,只带着贴身小厮阿旺。” “既如此,又怎么被发现了?”崔然疑惑,面色微变。 “自上次二爷走后,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来了。” “我以为二爷厌了我,就打发丫鬟小菊去定国公府门房那儿打听。” “我也不敢直接找二爷,只敢托人给阿旺带话。” “谁知,谁知第二天,那些大汉就找上门来,说是府里二奶奶有请。” “平日里阿旺跟我说过不少府里二奶奶的厉害之处,她经常趁着姨娘去她房里请安的功夫,让丫鬟用针扎她们,或者用竹板子打手心。” “有时候她心情不好,更是直接自己上手揪姨娘们的皮肉,府上的妾室,没一个身上没有淤青外伤。” “我哪敢应承。只好托词出恭,偷偷从后门跑了。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 崔然冷哼一声道:“定国公府的门房,你当是寻常人家吗?眼睛都毒着呢。你还没说话他们便知道你的来路了。” “一个小丫鬟找阿旺,二爷的贴身小厮,他还不汇报给二奶奶去领赏?只怕此刻阿旺的屁股早已开花了。” “那,那二爷?”孟娇担忧道。 “我那二弟是个浑不吝,他连父亲的大棒子都不怕,还会怕他媳妇?不让你进府,不过是不想让你受皮肉之苦罢了。”崔然叹了口气道。 “那我……她居然能在府内如此横行,现在她又知道我,那……我……”孟娇吓得语不成句,满眼的惊恐。 “我还不如自己撞死在外面,省得进府受那零碎罪!”孟娇泪如雨下,哭着道。 第59章 待嫁前几番风波 孙希心想定是崔廷平时实在荒唐得不像样,所以定国公夫妇才出于内疚,由着李氏胡闹。 只是自己以后进府,若由己心,断看不得这种滥用私刑的行为。 可是此事谢氏和崔毅都不管,自己一个长嫂,去搅合庶子夫妻内帷之事,恐怕不妥。 但由着这种恶性事件发展,只怕会闹出人命,那定国公府的声誉,可就不保。 基于古代这种动不动就搞连坐的国情,自己怕是要受池鱼之殃。 孙希思及此处,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抑郁。 孟娇见状,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好了,别哭了。”崔然呵斥,脸黑如包公,“我会安置好你的,此事,我为你做主。” 孟娇闻言止住泪,只敢小声抽搭着。 崔然看着孙希,愧声道:“此事让妹妹受惊了,我们下车去找你嫂子,平安福还没求呢。” 孙希巴不得远离这是非之地,她朝马车外唤一声:“抱夏,扶我下车。” 二人赶到千佛殿,徐氏还跪着那儿祈求神灵护佑。 崔然附耳:“妹妹放心,你入门之前,我必将此事处理妥当,不叫你为难。” 孙希狠狠剜他一眼,怒道:“关我何事!” 崔然轻笑:“长嫂如母啊,你不管,谁管?” “你……”撞见未来夫家丑事,已是晦气得很了,孙希此刻真想狠狠踩他一脚。 “不过说真的,外宅之事,我还可插手,以后崔府内宅,还要劳你整顿了。”崔然正色道。 二人边走边悄声讲话,徐氏听到环佩声响,已经回过头。 她见孙希面有怒色,以为他俩闹了别扭,便想做和事佬:“这才一会儿没见,就闹别扭了?子期是不是抢了笑笑的糖吃?” 崔然脸皮奇厚,笑嘻嘻道:“怪我一时贪吃,惹恼了笑笑妹妹,嫂子帮我劝劝。” 徐氏噗嗤一笑:“这句嫂子我爱听,妹妹,玉观音已经开好光了,我们一起跪求菩萨给道平安福,让宝哥儿早日痊愈。” “嫂子,我和笑笑一起求。”说完伸手拉着孙希的衣襟,一起跪在蒲团上。 孙希甩开他的手,虔诚跪拜,祈求诸天神佛,保佑她远离麻烦,顺遂一生。 崔然也不气恼,跪在她身边,笑着酬谢神恩,赐给他个好媳妇,帮他肃清内宅。 孙希白他一眼,暗骂这人真是没心没肺,此时还笑得出来。 出了相国寺,崔然雇了马车与那年轻妇人一道走了。 徐氏不解,看着孙希。 孙希小声道:“嫂子,上车与你详说。” 二人上了孙府马车,孙希便将这件事由头至尾说了一遍,又说了李氏内宅所为。 徐氏闻言诧异:“没想到那李氏比传闻的还不堪,真真要为难你了,以后这些事情,可都要你来一一解决呢,不然这崔府,迟早要出大事。” 孙希气道:“可不是吗?怪不得崔子期指天发誓自己不纳妾,原是对我有愧,这件事比他纳妾还难办。” 徐氏听了,绷不住笑了:“你这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哥哥若不纳妾,这个恶人,我巴不得去做。” 孙希白一眼嫂子,佯怒道:“那我回去就和二嫂子说,赶紧作恶,好让大嫂子来除恶。” 徐氏用帕子打孙希,一边笑骂:“你个小皮猴,看我不打你。” 孙希想起当初孙泊去六合,只带了家里一个侍妾上任,二嫂留在家里侍候公婆和抚育刚出生不久的儿子。 这在大周朝非常司空见惯的事情,孙希却一直对二嫂心怀同情。 她非常不能接受和理解这种不人道的安排。 二嫂荀氏是青州太守的嫡女,为人贤惠,性格内敛。 但女人太贤惠,丈夫通常属了旁人。 这么想想,孙希心里舒坦多了,尽管未来的婆家,已经涌上来一堆的麻烦事。 但至少,夫君忠诚这块,最近几年还是有保障的? 卢敏这几个月忙得脚不着地,内宅府务已经全部交由徐氏打理。 孙希的嫁妆虽说早就在准备,但她没想到婚事这么快落定,还这么快就要过门。 她深怕嫁妆短了物件,让小女儿被婆家笑话。 为了周全,她把嫁妆清单看了又看,隔几天便去家里府库清点库存,看还有什么贵重物品可以给孙希添妆。 徐氏和孙希很默契地把大相国寺的事情告诉了申老太太,却瞒着卢敏。 她俩都知道卢氏的性格,要是知道了这种污糟事,非跟崔夫人闹不可。 申老太太发了话:“既然子期有此想法,应是得了父母首肯,你过府站稳脚跟后,便着手处理,也不必放不开手脚,不然以后受损的,还是自己。” 孙希得了最高领导层的指示,她原本也是心思豁达之人,只几日,便放开了崔府的烦心事,开始优哉游哉地过起出嫁前最后的逍遥日子。 前几天,申老太太收到孙泊来信,说考绩优良,过几个月便要进京诉职,升任徐州通判。 孙泊夫人荀氏听到这一消息尤其兴奋,笑着说要尽快赶制二爷的常衫,让他任上穿。 孙希笑着说要一起帮忙,荀氏心情愉悦,话也风趣起来:“妹妹还是紧着绣嫁妆,再过几月可就要出嫁了。” 孙希低下头技术性脸红。 徐氏笑而不语。 莫熙斋,傍晚。 孙希用完晚膳,正躺床上靠着引枕看梦里芳华。 只听一声帘响,抱竹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床前。 孙希一惊,嗔道:“你做什么?吓我一跳。” 抱竹一脸的泪水,哭道:“小姐,你一定要带我去定国公府,不然我宁愿死在你面前。” 孙希皱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抱竹紧紧握着孙希的手:“小姐,我……我听到小丫鬟们在议论,说小姐嫌我不够稳重,要把我留在孙府,可是我跟了小姐这么多年,我舍不得你!你别不要我!” 孙希叹了口气:“哎,你既知道了,便该明白我是为了你好。崔府不比孙府,我自己尚且觉得凶险,疲于应付,你这性格,我怕……” “小姐放心,去了崔府,你指向东,我绝对不往西。” “我也不再乱跟人起争执,保证听抱夏姐姐的吩咐行事。你不要留我一个人在孙府,别不要我……”抱夏说得可怜,孙希听得也颇为动容,面露不忍。 这时候门外突然一声巨响,好像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第60章 忠仆赤心进金言 二人俱是一惊,抱竹率先跑出去看情况。 “啊……”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一声无比惊恐的女人尖叫。 孙希听出来是抱竹的声音,赶紧穿好鞋子下床。 夜晚凉风习习,处处透着阴冷。 想是府里人都听到了抱竹的叫声。 孙希赶到的时候,莫熙斋小院里已围满了几十个丫鬟仆妇。 “小姐来了,还不让开。”抱夏大声嚷道。 众人这才让开一条道。 孙希扶着抱竹的手,穿过人群。 路的尽头,梧桐树下,躺着一个穿红色外衣的女孩。 她额头上全是血,显然是从树上掉落,磕到了树下的石头。 抱竹吓得懵在当场,手颤抖着坐在地上,无所适从。 孙希走过去,认出是秋纹,她蹲下探了探女孩的鼻息,当场松了一口气。 “还不快叫李大夫过来?” 抱夏沉稳,应了声是便跑出去了。 孙希指挥妈妈们抬着秋纹的去了下人房。 约莫过了一盏茶,卢敏来了。 “听说秋纹爬树上摔下来了?”卢氏劈脸便问。 “母亲的耳报神忒快。”孙希瞥了眼不自在地站在一旁的抱冬。 “你也别怪抱冬,她也是怕你处理不好。你婚期在即,院子里若有丫鬟出了人命,知道的说是她自己爬树掉下来摔死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虐待死的,你还能有什么好名声?”卢氏几句话说得又急又气。 孙希皱眉:“这秋纹不是好好的吗?只是受了点皮外伤,磕到脑袋,这才昏过去,她呼吸还是好的。” “过会儿还是听大夫怎么说,可别伤了脑子。”卢氏瞪眼,觉得女儿想得太简单,说完瞪一眼抱冬抱春。 俩丫头识趣地欠身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卢氏、孙希和周芸家的。 卢敏扫一眼周芸家的,她会意,小声道:“小姐,我听下人们说,你不准备带抱竹去崔府?” 孙希点点头:“几个性子太跳的,我都不想带。妈妈也知道,崔府人事有多复杂,丫头闯祸,我也难免落一个规束下人不力之罪。” “小姐若不嫌我倚老卖老,可否听我一言?”周妈妈小心道。 “妈妈言重了,妈妈吃过的盐比我走过的路都要多,您能有教诲于我,我自当领受。”孙希从小便知周芸家的为人处世,比她母亲还老道从容,得人心。 不然,外祖母也不会特特放她在母亲身边。 卢氏收起情绪,也道:“周妈妈你跟了我几十年,有什么交代直接对希姐儿说,你知道,我对你都是尊敬的,她一个小辈,听你教诲是应当的。” 周芸家的福了福道:“夫人和小姐厚待老奴,老奴心里一直是感激的。今天,我便托个大,说一些驭下之道,小姐若是觉得有理,便谨记在心。若觉得没理,就当听个笑话。” 孙希柔声道:“妈妈请说,我无不记下的。” 周妈妈正色:“小姐博览群书,必看过‘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 孙希点头,周妈妈继续道:“我听夫人说小姐不准备把八个秋全带走,要留四个在孙府。老奴以为不妥。” “为何?”孙希讶异。 “秋纹、秋香、秋梨和秋月四人,各有缺点,有的口舌过于锋利,有的性格跳脱,不服管教,有的嘴巴过于松,乱传消息。抱竹也是其中翘楚。” “小姐的心思我明白,你要带去崔府的丫鬟,要么稳重,要么谨慎,要么胆小,要么有智谋,能盘算。但我问小姐一句,这么多年,小姐认为,自己在府里,在汴京城名声如何?” “我自认,还算中规中矩,不算辱没了我们忠勇伯府的威名。”孙希自谦道。 “老奴不这么认为,小姐才德兼备,知书达理,女红出众,温厚有礼,善待下人,有容乃大,厚德载物!何止没有辱没伯府,可真真为我们伯府扬名。”周妈妈如实夸赞。 卢敏听了嘴角笑涡一旋,没有母亲不喜欢人家夸自个儿女。 “那小姐可知,您这些名声是从何而来?自然是府内下人口口相传。” “老奴托大问一句,若是小姐的好,只是如抱夏等完全服从小姐以及性格稳重的丫鬟仆妇们来传,别人可会全信?” “抱竹等率性之人,没一个在小姐近身服侍,别人会怎么想?” “知道的,小姐留下这些丫鬟,是为了她们好,怕她们去了崔府闯祸,害了自个。” “这不知道的,若是那些烂心肠的,会说小姐平日里都是装的,关键时候,攀高枝了,就不带伺候了你十几年的人,怕那些嘴快的在崔府乱传你的不德之事,所以才把她们留在孙府圈禁起来。小姐你说,老奴说的可对?” 孙希越听,后背越凉,自己当初只考虑到不行差踏错,却真没考虑到这一层。 “妈妈真是金玉良言,句句为我着想!是我想岔了,没有考虑周全。”孙希握着周妈妈的手,真心感激道。 周妈妈回握住孙希的手,语气诚恳:“那也是小姐素日里善待老奴,福德所积。我这才敢托大妄言。” “依妈妈所言,我该如何做?”孙希真心求教。 “小姐也不必过于忧心。此事尚可挽救,四个抱字头丫鬟,我冷眼看着,都是对你忠心的。” “八个秋,小姐可问她们自己意愿,若是愿意留在孙府,你就成全她。” “若愿意跟你嫁去崔府,你便带着,日后小心管束便是。她们都是孙府待了十几年的,惹不出什么大祸。” “即便将来闹大了,各人自有造化,小姐或舍弃,或管教,或发落,都自有一番道理情由。旁人,便说不得你不好。” “总比现下,众人都没有闯祸,就这么被小姐主动发落在孙府,要强得多。” 孙希敛衽屈膝,对着周妈妈福了福,道:“妈妈真心待我,请受我一拜。” 周妈妈赶紧跪下磕头:“小姐这般大礼,老奴实在受不起,这些都是老奴的浅见,小姐听进去,我便感激不尽了。哪还敢承受如此大礼,这可折杀老奴了。” 卢氏扶起周妈妈,笑道:“你受得起,便是我,也要谢你,入京这些年,若不是你提点,我在汴京的名声,怕是早就一塌糊涂了。” 周妈妈感动得眼眶微红,哽咽道:“夫人这话,老奴实在承受不起。” 孙希也大为感动,握着周妈妈的手,问:“妈妈慧眼,跟着我的赵妈妈和卢嬷嬷,您看着哪个更为睿智可信?” 第61章 诸多害怕难排解 周妈妈垂下眼帘,想了想,斟酌词句道:“卢嬷嬷处事,更为圆滑周到些。若说真心,还是赵妈妈,但俗话说,好心还会办坏事。” “立身事外,反而看的清,主意拿得明。这个还是要小姐自己根据事情斟酌考量。” 是啊,猪队友不是不忠心,而是真没能力。 但通常碍于情面,又不好舍弃的。 孙希决定,两位妈妈还是都带着。 一时,门外传来抱夏的禀报声:“小姐,大夫来了。” 三人闻言,暂时息了话题,便都走门出去,进了隔壁丫鬟们的房间。 秋纹此时还晕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李大夫给她把了脉,拿出药箱,给她额头上了药,包了纱布。 然后才坐到屋内正中的小圆桌旁,开了药方,让小丫鬟去他城内开的宝荣堂抓药。 孙希问大夫:“这丫头怎么样了?” 李大夫答:“小姐放心,姑娘无性命之忧,只是要疗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不要干重活。待吃了我开的药,派人守着她,她晚上可能要喝水,明日应当就会醒来,无大碍的。” 卢氏等人俱都松了一口气,这才真放下心来。 众人一时都散了,各回各房。 孙希留下秋香和秋柳照看秋纹,便也回屋了。 她闭眼躺在床上,思绪百转千回,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夜深了。 月上柳梢头。 凝晖堂。 卢敏窝在允良怀里,眉头紧锁:“笑笑一个人嫁进崔府,我真不放心,” 允良抚了抚卢氏的手臂,笑道:“你就是忧心过度,宁姐儿比笑笑还不如,还不是在齐国公府好好的?” “那不一样,定国公府人事复杂多了,崔夫人又是个软弱的,撑不起来,哪比得上盛阳长公主,把府里料理的妥妥帖帖,宁儿虽是当着家,可省心着呢。”卢氏嗔道。 “那有什么要紧,我看咱家希儿比宁儿稳重有盘算多了,母亲教养出来的孩子,夫人尽可放心。”允良语气悠然,丝毫不担心。 “你们男人,就是心大。你跟老太太说说,让她再拣一个干练的老嬷嬷跟着希儿过去,她虽谨慎,毕竟年轻,经的事少。”卢氏觉得这个建议还是允良亲自跟申老太太说比较好。 “好的,我亲自去办。夫人放心!”允良说完,抱着卢氏的脸,狠狠亲了一下。 卢敏双腿盘上他的膝盖,紧抱住他上身,便要爬上去亲热。 允良忽然想到一事,推开卢敏道:“忘了跟你说,老太太托我打听唐叙之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允良面有忧色。 卢敏虽一脸失望,但事关女儿,便也停下来,盯着允良的眼问道:“如何?” “同僚们对他褒贬不一,有说他傲气太盛,仗着是定国公府女婿,行事过于盛气凌人。” “因他是状元出身,那些进士出身的寒门,都很是敬着他,说他才高八斗,品性高洁,不与世家为伍,看不起他们那些寒门。” “这我能理解,唐家虽是富户,到底不是什么高门,他入赘崔府,那些世家子弟,肯定言语里有所奚落,他又有些傲骨,自然不愿与他们为伍。身在世家,心向寒族,如此便处境尴尬。”允良抚了抚须,沉吟道。 “那老爷预备如何?”随着允良的步步高升,卢氏心里早已慢慢对他生了诚服之心。 “此事等笑笑嫁入崔府再说,现在上赶着安排唐叙之的官位,在崔家未必落着好,还容易叫旁人拿住话柄,说我任人唯亲。”允良带着久居高位者的从容,不容置疑道。 卢氏搂住允良的胳膊,神情焦灼:“笑笑的事,老爷一定要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事多,但底下几个孩儿,到底都在我们自己身边,随手便可照料。唯有笑笑,小小年纪,便要嫁入那虎狼窝,我的心,跟油煎一样。” “何至于此,你别危言耸听!定国公府在汴京的名声,没那么不堪。” “何况我看那崔然,行事稳重,颇有章法,他如今才二十岁,便已是天子近臣,正五品的诸中大夫。汴京世家子弟,他也算得上翘楚了。”允良对这个女婿,倒是颇为看好。 “崔然我自是满意的,就是那唐叙之,他就是崔府的蛀虫!”卢敏恨声道。 “自家女婿上进,便是极好了。你尽管放心,有我在,他碍不着咱们闺女!” “你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到时候出事,我谁也不怪,就怪在你头上!” “你这女人,真是……”允良无语了。 莫熙斋。 孙希正用着午膳,她最近胃口不好,卢敏特吩咐厨房烧了酸辣汤给她佐餐。 抱夏进来汇报:“小姐,秋纹醒了。” 孙希抬眼:“无大碍了?” “她说让小姐费心了,抱竹与她交好,她偷偷跟抱竹洒泪说小姐不要她了,她昨晚心情郁闷,这才上树看月亮,想心事,不成想一晃神,就掉下来了。” “你传言下去,八个秋我都舍不得,抱竹也带上,都跟我一道入崔府。但她们务必要听话,服管教,不然犯了事,我可保不住!”孙希心想只能先出言震慑,让她们心里有个数,才会少出错,规束自个言行。 抱夏闻言大喜过望:“谢谢小姐,姐妹们这下都能在一起了。您放心,哪个敢不听话,我先训斥她们。” “抱冬,把饭菜撤了,我不想吃了。抱春,陪我去院里走走,消消食。”孙希起身,漱了口,便走出了房门。 孙希慢踱着步,思考自己这十五年来的得失。 她想自己一个女子,携匹夫之勇闯公门侯府,是万万不行的。 因圣旨赐婚,不遂心愿,自己已心境落寞许久。 考虑事情,也不如心情愉悦时周全。 因逆境而废事,只能说明自己是个弱者。 我心里年龄虚长崔然几十岁,却还是配不上他。 祖母、外祖和父亲,心里都明白。 他们不好意思明说,怕我自惭形秽,心绪更趋下沉。 崔然曾说,我的软肋,显而易见。 自己这般从小防着的人,都能这么轻易地看清自己。 那么,旁人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候大嫂徐氏入了院子。 迎面走来,刚好跟孙希碰上。 她拉着孙希的手,笑道:“妹妹大喜!” 第62章 孙府又迎来圣旨 “喜从何来?”孙希心不在焉道。 和崔然定亲以来,最近没一件事顺心。 她怕了,她们认为的喜事,她未必那么觉得。 “宁姐儿回来了,盛阳长公主也一道儿,还带了宫里的赏赐。母亲让我来叫你出去见客。”徐氏见孙希面上淡淡的,直接说了喜事。 “不过是些金银之物罢了。” “可不止,宁姐儿偷偷跟我说了,还有别的呢,她说要亲自跟你讲。” 二人边说边走,来到了凝晖堂。 孙希见院子里满满当当,摆了几十个大箱子。 她走进内堂,上前跪拜盛阳长公主。 公主赶紧让人扶了起来,一面说:“自己家里,希姐儿不必多礼。” “谢长公主!”孙希这才起身,靠着孙宁下首坐了。 盛阳长公主上了年纪,脸略微有些发福。 她身着广袖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 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睛石。 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 她眉目含笑,看着孙希道:“希姐儿有日子没见,出落得越发清雅秀气了。” 孙希起身福了福:“谢长公主夸奖。” “才说不必多礼,快坐下,我们坐着聊聊家常。”长公主亲切道。 “宁儿跟我说,你快嫁入定国公府了,她作为亲姐,要回娘家给你添妆。” “但我想啊,忠勇伯府哪里缺金银财帛这些身外之物。” “陛下登基之时,原本便要赐封孙宁为县主的,但后来国孝期过了,一直忙于朝政,便耽搁了。” “前日进宫,我与太后提了这事,太后说不如趁着这次喜事,一同恩赏了希姐儿。” “宫里这两天啊,就会来伯府下旨意了。宁儿等不及,拉着我先来给你们报喜讯。” 卢敏越听到后头,越是开心。 家里出了县主,可不止是放鞭炮庆祝的喜事。 这可是圣上对孙家大大的恩赏哪。 孙宁指着院子里的箱子道:“笑笑,这些都是太后和公主赏的。” 孙希又准备起身,孙宁压住她道:“你就别跪了,接圣旨的时候再跪。” 公主也笑着点头:“宁儿说的是。以后在崔府,受了委屈,尽可以到我们府上,跟我们讲,我们替你出气。” 孙希粲然一笑:“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这样活泼,才是好孩子。”公主又转过头看着卢氏,“希姐儿定亲后,一直拘谨着不怎么爱笑了,一定是你拘着她学规矩了?以前她来我府上,可是爱笑的很。” 卢氏大喊冤枉:“我真没有,子期岁数到了,定国公府催着笑笑过门,我这阶段准备嫁妆还来不及,哪有时间拘着她?” “那是希姐儿对未来夫婿不满意,愁着了?”公主笑着打趣。 孙希心内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陛下赐婚,臣女深感荣宠。只是我与崔然相识已近十年,私下里难免有过争吵。” “公主不知道,那崔子期,看着像谦谦君子,私下里老欺负我这个小女子。” “我之前在他文昌阁借书,他就一直嘲笑我虽跟着史学大家班夫子学习,对于史鉴概论却远不及他。” “我当然不服气了,我说班夫子教导我们闺学,学的自然都是列女孝女之类的女子学问。” “他却说,历史是触类旁通的,说我堕了班夫子的威名。” “我气不过,就拼命看文昌阁的历史典籍,终于偶尔能赢他了。” “可他输了就生气,答应帮我借的洞……” 孙希顿觉失言,下意识嗫嚅:“动物毛与蜀锦配色的图册,就不借我了。” 卢敏、孙宁和徐氏,眼睛里都透着惊异之色。 长公主面色如常,一派慈眉善目。 孙希双眸微闪,接着道:“我和他经常吵架的,怕当不好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辜负了陛下的美意。所以每天踌躇不安。” “我还当什么要紧事,值得你愁成那样?陛下加封你为县主,就是做你后盾呢。”公主笑得更欢了。 “是啊,这下,我可不怕崔子期了。”孙希一脸十多岁女孩的天真。 “这才是原来希姐儿的样子,我喜欢。你婆婆将来嫌你性子太跳了,你就尽管扯着我的大旗,说盛阳长公主就喜欢你这样的。知道吗?” “公主别把她宠坏了。”卢氏笑着搭腔。 “女孩子家,就应该宠着,娇气着些,内宅里,什么要紧。男孩子要应对朝堂国事,才需要通贯古今,讲礼仪,懂法度。”公主语气宠溺。 孙希笑而不语,低下头,双颊微红,一副小女儿态。 “笑笑害羞了,公主,我们就不打趣她了。”孙宁笑道。 “姑娘大了,懂男女之事喽。”盛阳长公主语调悠扬。 孙希垂下头,揪了揪孙宁的衣襟。 公主见状,大声笑起来。 孙希谨记祖母所言。 盛阳长公主其人, 谈笑间,知芸芸众生相。 三日后。 内官领着圣旨到孙府。 孙允良晋封忠勇侯,生母申氏诰封一品庆国夫人,嫡妻卢氏诰封二品定阳郡夫人。 嫡女孙希封定阳县主,拟与定国公世子崔然择日完婚。 允良的封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 孙家众人,接了圣旨,全都欢天喜地。 卢敏尤甚。 只有孙希,内心忐忑,暗诽圣意难测。 她觉得,这下真该找祖母,好好谈谈了。 忠勇侯府。 寿安堂。 烛光微暗,屋内闪闪烁烁几只流萤。 小丫头们拿着娟扇,不住地扇着往外赶。 孙希歪头靠在祖母腿边。 申老太太抚着她的脸,笑道:“年轻真好啊,看这小脸蛋,嫩的跟刚剥了皮的鸡蛋。” “祖母,你说崔然,靠得住吗?”孙希问。 “怎么了,你怕他纳妾?”老太太问。 “祖母,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孙希撒娇。 “我还真不知,你说的是哪个。” “圣上给父亲封侯,又加封我为县主,祖母不奇怪吗?” “你父亲任职参知政事,位同副相,原本便该封侯,圣上一直拖着,不就是因为你外祖已是国公,你舅舅又身居高位?” 第63章 烛火下坦诚相见 申老太太想了想,继续道:“如今你外公致仕,这一次你和崔然的婚事,圣上心知,自己逆了两家的意。” “加封你为县主,对崔府算是安抚之意。宁儿是齐国公嫡子宗妇,外戚贵重,本应加封。” 孙希闻言心里舒坦很多,继续道:“祖母,皇上圣旨未下之前,崔然曾跟我说,他想定国公府更进一步,得封郡王。” “原本他家便有从龙之功,皇帝当时只赏了金银财帛。后来更对崔毅明升暗贬,他想进位,怕是不易。”老太太面色如常,语气平静,像是议论别人家的事。 孙希好奇:“祖母,你难道一点都不惊讶吗?” “崔子期从小便待己甚严,性子坚忍,说他没有宏图,你信?”申老太太很崇尚反问教学。 “是我把祖母想得太笨了。”孙希小声道。 老太太笑了笑,嘴角微扬:“有祖母在,你就放心嫁,亏不了你的。但有些话,我可要好好叮嘱你,你务必听着。” “嗯哪。”孙希重重的点头。 “他愿意告诉你他的盘算,是他信任你。” “你以后和他成了夫妻,就不可以像现在这样对他诸多猜忌和保留了。夫妻之间,贵在坦诚。” “你这个人从小便有个不好,凡事总喜欢自己藏着解决。” “能独立处事是好的,但你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能耐?长辈们帮着解决,事情岂不更为周全?” 孙希深觉祖母说的句句在理,自己仗着心理年龄大,更皆前世独立处理事情惯了,总以为自己能力强,什么都能自己解决。 但她忘了,古代和现代完全不同。 现代信息交流发达,普通人能从各种渠道了解到社会各层面,学习到各种知识和方法。 所以自己处理起公司事务,自然得心应手。 而古代,自己又是女子。 消息传递渠道单一。 要么书籍,要么女眷。 内宅中馈,这些年跟着卢氏,她也算能独自打理了。 宅斗能力,孙府一向太平,自己能得六十分满打满算了。 若论朝堂谋算,自己消息不通明,只会纸上谈兵,恐怕连门外汉都算不上。 没想到自己矜矜业业多年,还是这么一无是处。 所以才被崔然打得节节败退,家里人也没一个站自己这边。 思及此,孙希更觉自己无用,不免神色颓然,如霜打的茄子。 申老太太见孙希眼皮都耷拉下去了,便知她被这一连串的事情给打击到了自信心。 她捏了捏孙希的脸颊,笑道:“你也别把自己想得那么没用,我们家笑笑,女红一绝,是可以赚大钱的。” “祖母知道了,抱竹这个嘴快的。” “什么要紧事,便是你看梦里芳华和洞见,祖母也知道,你以为你藏得深呢?只有你那糊涂妈和糊涂嫂子才不知。”申老太太亲抚着孙希的手道。 “啊?孙女儿在你面前真是没有秘密了。那祖母知不知道崔子期老拿这个威胁孙女呢。” 老太太噗嗤一笑:“猜也猜得到。不过他只是逗你罢了,并不会真的怎样。” “即便他真敢,这点子事情,还收拾不了,那我们孙府,还能屹立不倒到如今封侯?” “孙女那时候可吓得不轻,祖母也不心疼?”孙希嗔道,心里真真觉得这老太太狠心。 “玉不琢不成器,你小时候性子太跳,就该有人制着你。” “我原本的打算,便是要你嫁入高门,你从小性子懒怠,没人激着,你肯上进?” 孙希想想自己一直以来的咸鱼心态,怪不得老太太着急。 “可是,祖母,我是真心不想斗来斗去,只想安享富贵,老来颐养天年。”孙希垂下清眸,嗓音干涩。 “傻孩子,你是嫡女,没得挑选哪。”老太太叹了口气,转而道,“泊儿这孩子,是个有气性的。” 孙希不知祖母此时提到孙泊是什么意思,问:“二哥哥怎么了?” “我原本只想他任个散官,当个知县,有点事做就好。” “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缺金银财帛,谁知他在任上不辞辛苦,治理有方,考绩评了优,升了徐州通判,前几天你父亲与我说,泊儿给他的信里,似乎不大愿意去徐州,倒是想回京任职。” “为什么?”孙希问。 “我也不知,当初去徐州,也是他自己提的。如今突然变卦,也不知是何缘故。”老太太眉头紧皱,觉得事有蹊跷。 “那就等二哥哥回来,祖母亲自问他。不比现在毫无头绪地瞎猜来得方便?” “你说的对。泊儿这孩子,心思重,不像你,再苦的事,过些时日,也就淡了,他是会放在心里反复思量的。你和他感情好,以后多劝劝他。”申老太太无奈道。 “祖母放心,二哥哥从小到大那么疼我,即便他回京了,我也不会让人欺负他的。”孙希腹诽除了卢氏,孙府上下,谁会为难孙泊? 老太太深吸了口气:“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孙希圈住老太太的胳膊,撒娇道:“还有祖母啊,祖母身体康健,还能再活一百岁呢?” “那不成老妖精了?”老太太乐呵呵道。 祖孙俩顿时笑作一团。 卢氏这时候进来了。 她给老太太行了礼,便靠着炕沿旁边的椅子坐下。 “母亲,我们家如今双喜临门,我再也不担心笑笑入了崔府,会受人欺负了。”卢氏人逢喜事精神爽。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人无礼则不立,崔府是百年公府,也不是借着身份,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自己,还是要把礼数做周全了。”老太太摆起脸。 “母亲说的是,只是现在笑笑有圣上撑腰,我这颗心啊,总算是放下了。” “胡说,以后快别讲这话!与崔府处得好好的关系,别被你这话带坏了。笑笑是嫁过去,又不是去颁圣旨,她要与崔府众人朝夕相处,荣辱与共的。”老太太收了情绪,板起脸教训道。 “不要觉得封了县主就高人一头,她上头还有谢夫人和太夫人呢,哪个不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 老太太见卢氏越发得意忘形,搞不清楚状况,心里就来气。 但她毕竟年纪大了,一口气上得急,胸口起伏得直喘粗气。 第64章 喜过望卢敏遭训 孙希亲抚老太太的胸口,给她顺气。 一边回头对卢敏道:“母亲,父亲封侯,是我们家应得之份,但我得封县主,那是圣上对崔家的补偿。我们现在受着人家的恩赏,反而去人家府上耍威风,这种事情旁人看不出端倪,谢夫人和崔太夫人会看不明白吗?” 卢氏惭愧的赶紧上前给老太太跪下:“媳妇无知,让母亲生气了。以后我再也不说那话了。” 老太太调匀了气息,重新靠回引枕。 孙希靠坐在下首给祖母捶腿。 外头有丫鬟大声回禀:“老太太,太太,老爷来了。” 允良进来,见卢氏跪在地上,面有愧色,大觉讶异。 他给老太太作揖请安:“母亲安好,不管夫人做了什么,母亲千万不要生气伤了自个儿身体。” “她倒没做什么,只这些年虚长了岁数,脑子却一分未长。还不如笑笑。”老太太冷哼道。 允良瞪一眼地上的卢氏,沉声喝道:“你又干了什么蠢事?”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拍着炕首喝道:“蠢事还没干,蠢话说了一堆,我要再不训斥,她还不到崔夫人面前去显摆吹嘘圣上封了笑笑为县主?” 老太太一口气说得急,又呛得直咳嗽。 孙希急的赶紧上前给她拍后背。 允良不可思议地看着卢氏。 卢氏的头,垂得更低了。 老太太渐渐回了气,她对于卢氏在朝政上的蠢钝实在是有心无力。 她低头抚了抚袖子上石青灰鼠毛镶边,才心平气和道:“笑笑以后是谢氏儿媳,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以后与谢氏交谈,言语要注意着些,否则笑笑将来因你的愚蠢在夫家受委屈,你可别跑过来说嘴。我只怪在你头上!” 卢敏被骂的直淌泪,她素来心高气傲,可老太太说的句句在理,她又没法反驳。 她心里又念着笑笑若因自己言行失当而不见宠于崔夫人,那她不悔死? 允良见卢敏哭得可怜,想想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横竖来京城这些年,她也没惹什么大祸,不免心有不忍。 他清了清嗓子,缓解气氛。 跟着朝申老太太作揖:“夫人在外事上一直有些愚鲁,母亲也不是今日才知道。如今夫人听了您的教诲,心中肯定有所警醒,为了笑笑,她也一定会注意的。” 卢氏闻言,收了眼泪,重重地点头。 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以后崔夫人上门,你先领到我这边,我先观察你几次再说。” 允良大喜:“母亲受累。” 他扶起卢氏,往一边圆凳上坐了。 老太太白他一眼,没好气:“你来作甚?也来跟我报喜,你封了侯爷?” “母亲,儿子如今也这岁数了,难道还跟毛头小伙子似的不成?”允良见她还生着气,只好讪讪道。 卢氏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残泪,黑眸黯淡。 孙希跳下炕,蹲在卢氏身侧,脸埋在她腿里,轻声道:“都是女儿不好,让母亲受委屈了。” 卢氏听完两行热泪又从眼里滚了下来,这回是感动加些许委屈。 孙希心里又疼又愧,拿出手帕替母亲揩泪。 卢氏摸着孙希的脸,声音哽咽:“为了你,母亲什么都能承受。你祖母说得对,我会听话的,儿啊,你放……心。” 老太太见卢氏一片慈母之心,气不觉消了大半,想着给她的训斥也够了。 她招手让孙希过来,整了整她刚才松下来的几根碎发,道:“我知道你也是关心则乱,你管家管得好,孙府这么多年,才一直安安稳稳的,趁着还有些时日,你多教教笑笑。” 卢氏听老太太夸她,顿感找回了些颜面,心下一松。 她不顾脸上还挂着泪,努力陪笑奉承道:“母亲睿智,笑笑哪怕得了您一半的智慧,就足以受用一生了。儿媳愚钝,不敢乱教了。” “你这话听着像是赌气,我年纪大了,精力有限,这些事懒怠再讲了。”老太太听言垮下脸道。 “何况笑笑跟了我这些年,该教的我都教了。笑笑年纪轻,心地又过于淳善,驭下,难免失于威严,这是你的强项。你们俩夫妻,没一个叫人省心。”申老太太瞥一眼卢氏,又瞪一眼孙允良。 卢氏听老太太这话,像在夸她,又像在损她。 她脸现尴尬之色,不知该接什么话。 允良为官多年,最善察言观色。 他知道此时母亲气已消了,他该接着说正事了。 “传圣旨的内官带来消息,说宫内德太妃不好了,怕是熬不过今年,让我们紧着些,把婚事办了,若碰到国丧,日子就又要往后延了。”允良久居高位,说话自带着沉稳笃定之气。 这个德太妃,孙希听祖母讲过。 她就是先帝的德妃,参与帝位之争的大皇子生母。 先帝晚年,册立了三皇子为太子,封了大皇子为淮王,而后便被派遣去了戍守边关。 新皇登基,原本德妃可以跟着去淮王去封地颐养天年。 但圣上一句,边关苦寒,朕心不忍,德妃便被留在皇宫里供养了起来。 德太妃在宫里一直郁郁寡欢,身子时好时坏。 淮王几次上书恳求皇帝恩准他接生母到边关,亲自侍汤奉药,但都被拒了。 寿安堂小院的梧桐树,已经窸窸窣窣往下掉落叶了。 申老太太望着窗外,感慨道:“刮风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孙希的嫁妆,卢敏早备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只要专心给自己绣些鸳鸯枕套就好。 老太太嘱咐孙希要好好养身体,不可再多做女红,伤了眼睛。 她还拿出自己年轻时压箱底的陪嫁头面,送到金铺清洗了。 时尚,在古代也是一个圈。 那个时候的首饰,如今拿出来,还是那么庄重别致。 她又另外拿出五千两银子,都一道给孙希添妆。 孙宁、孙琼等也都是这个例。 申老太太私下又塞了几处京郊农庄的地契给孙希,指着其中一处叫来名庄的说:“这个庄子足有五六百顷农田,你先帮泊儿收着。待时机合适,你再给他。其他几处庄子,是祖母给你的陪嫁,可不许与旁人说。” 孙希笑着应了,又伏倒在了老太太腿上撒娇打滚。 万事俱备,只等日子到了,崔府花轿盈门。 第65章 孙希出阁成大礼 九月初十。 天刚蒙蒙亮,南安郡王妃便已坐着郡王府的豪华马车赶到了忠勇侯府。 卢氏在门口迎她,奉上两个大大的红包,寓意喜庆吉祥。 郡王妃笑着接了:“夫人好福气,两个女儿都封了县主,如今希姐儿又得嫁如意郎君!” 卢氏喜上眉梢,连声道:“承您贵言!” 二人一路上寒暄着到了莫熙斋,孙希已经沐浴完毕,被按在镜前,规规矩矩地梳妆打扮。 郡王妃一看见孙希,嘴角便溢满笑意,道:“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母亲特特请我来为你插上大婚珠钗,祝你与崔世子琴瑟和谐,百年好合!” 卢敏满脸是笑,恭敬地回了句:“承您吉言!” 孙希面色晕红,含羞带怯。 李嬷嬷年纪虽大,手却很稳,给孙希绞面的时候,线拉得又快又利落,还没等孙希痛的哀叫几声,脸上就被擦上了厚厚的香膏。 然后又如粉刷墙壁一般,被涂上了四五层白粉。 孙希趁隙喝了一小碗甜甜的燕窝红枣粥,肚子终于不再咕咕作响。 郡王妃亲自过来为她画眉描唇,插上太后亲赐的琉璃星蝶石榴流苏金步摇。 抱竹抱夏等服侍孙希穿上喜服,带上环佩,孙希只觉得每穿一层,自己的脖子,便短了一寸。 好不容易穿戴完毕,新房就涌进来一大帮老中青妇女,大多是她及笄礼上的贵妇们。 她们一人一句吉祥话,直把孙希听得晕头转向。 幸亏卢敏早有交代,她无须回答,只要低着头害羞微笑就行了。 孙希发挥所长,技术性脸红。 抱冬侍立在旁,手上抱着一个青瓷碗,里头有参片和小点心,以备不时之需。 抱夏抱竹忙着照看孙希的随身香囊玉佩,生怕落下。 众人一时散了。 有的去了前厅宴席; 有的留在莫熙斋院里看热闹; 孙宁留在孙希的房里陪她坐下。 她吩咐房内所有丫鬟仆妇都出去。 待只剩下她们姐俩,孙希便知道真正的好戏要开场了。 孙宁拿出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和合图。 孙希知道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婚前性教育了。 她一时大感兴奋,拿过书便翻阅了起来。 忽然意识到旁边还有孙宁,就技术性脸红,低下头假装害羞。 孙宁见状,噗嗤一声笑道:“你也会臊得慌?” 孙希垂下头,不说话。 孙宁拍着她的胳膊打趣道:“哈,晚上与你相公行周公之礼,才是你真正臊的时候呢。到时候,你可别放不开手脚。” 孙希腹诽成了亲生了娃的古代妇女,简直比现代女子说话还开放。 “姐……”孙希轻嗔,垂下头继续假装害臊。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外头噼里啪啦鞭炮声响了,人群中一阵喧闹。 迎亲队伍上门了。 崔然身穿大红喜服,背直如松,骑着汗血宝马,英姿飒爽。 前头唢呐开道,后头跟着花轿。 大周朝迎亲旧例,孙府门口早已挤满新娘的亲属,等着拦门,为难新郎。 孙宁夫婿崔明昊高声道:“素闻妹夫博文广知,学富五车,先来一首催妆诗如何?” 崔然淡定的原地走了几步,朗声颂道:“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崔府众人都吆喝着好诗好诗,便要往前冲。 孙府亲眷哪肯放行,大叫:“我们还没出题呢。” 徐国公嫡次子孙琼夫婿徐定植拦着崔然:“我出一个谜语,小公爷猜对了,我这关就算过了,如何?” 崔然没法,只好站住听他出题。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崔然乐得直作揖:“姐夫真心疼我,这谜底太简单了,今日里到处都有,可是爆竹?” 徐定植识趣地走到旁边去,算是默认崔然答对了,一张俊脸,不动声色地挪到门边,偷偷抽开忠勇侯府大门的门栓,又对崔然挑了挑眉。 原来他是声东击西啊! 崔然大喊一声:“儿郎们冲啊。” 忠勇侯府大门遂告失守。 待盖着红盖头的盛装新娘孙希由抱夏抱竹扶着,缓步进入正堂。 崔然牵过新娘手上的红绸带子,一起跪着向申老太太和孙允良夫妇敬茶行礼。 最后,新婚夫妇跪下再次拜别孙允良和卢敏。 允良连声道:“好,好,尔等成亲后要互爱互助,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卢氏涕泪纵横,直哭得昏天地暗,什么吉祥话也说不出来。 孙希在盖头下,鼻子发酸,大滴清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不住地往下掉。 待孙希到了大门口,卢敏终于忍不住叫道:“笑笑,要好好的……” 孙希由孙云背着上了花轿。 轿身晃动,孙希知道已经启程了。 同为开国功臣,两家府邸隔得并不远。 一路上响着震耳欲聋的鼓乐和喜炮,街道上满是行人的议论声,笑声。 轿子到了定国公府,孙希便由抱竹抱夏搀着下了轿。 目光所及处,只有脚下的红毯。 接下来的一长段时间,孙希随着礼官的唱和不断地下跪,叩拜,起立,转身,再叩拜,再起立,再转身,再拜。 直到最后一声“送入洞房”的唱声响起,孙希知道,婚仪总算是结束了。 她大大松了一口气,心想终于可以在洞房的大床上坐着休息了。 谁知到了新房,才知道那里面的人,一点也不必外头的少。 人声鼎沸,比外头还吵闹。 孙希被按在喜床上,一屋子女眷叽叽喳喳,笑闹个不停。 崔然从喜嬷嬷手里接过一杆缠着红绸的金杆秤,轻轻地揭开孙希头上的红盖头。 孙希只觉一阵光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崔然那张面如冠玉的俊脸。 她抬眼对上他的黑眸,不自觉带了些许羞涩。 她非常及时地技术性脸红,娇憨的垂下头去。 崔然嘴角微微抽搐,抬手捏了一把新娘的脸。 旁边的女眷见状起哄得更欢了:“抱一个,抱一个……” 孙希窘的两颊通红,暗怪崔然这小子,连成亲这天都要捉弄她,让她难堪。 恰好这时一旁走过来一个端着盘子的喜嬷嬷,盘子里放着一些心形点心。 她夹了一块放入孙希的嘴边。 孙希咬了一小口,里面果然是夹生的。 第66章 闹洞房李氏出招 喜嬷嬷笑着问道:“生不生呀?” 孙希垂下头轻声道:“生。” 屋里的女眷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孙希心里大骂,生你个鬼,老娘才15周岁,身子还没长全呢。 喜嬷嬷转头笑道:“各位太太小姐可听到了?新夫人说要生的,将来呀,定能与世子爷枝开叶茂,多子多福,儿孙满堂。” 孙希跟着讪讪地笑了几声,尴尬极了。 接下来是合卺酒。 与往常相比,崔然今天显得格外容光焕发,喜服的红,更是称得他神采奕奕,满脸红运。 孙希不自然地对上他的清眸,微微侧身,与崔然喝了交杯酒。 两人身体最靠近时,双双都身体一颤。 崔然嘴唇微动,眼神轻佻,暧昧一声:“你等我。”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孙希能听到。 孙希瞪了他一眼,垂下眼眸,不作声。 礼成后,崔然便被女眷们赶了出去宴客。 一群人中,离孙希最近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不到的年轻妇人。 她一身大红色吉祥如意暗纹褙子,白净的脸庞十分端庄秀丽。一脸的温柔。 她微微笑着,敛衽屈膝福了福,缓缓柔声道:“县主安好,我是你二弟崔廷的媳妇。” 孙希微讶,这样一个美貌佳人,言辞又这般温柔客气,不想心地却如此毒辣,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自己身上的衣服过于沉重,便示意抱竹去扶她,一边含笑应着:“弟妹不要客气,以后唤我嫂子就好,都是妯娌,喊我县主,反而生分了。” 崔二奶奶李氏走过来,握住孙希的手,轻声细语,一派真挚道:“大嫂人真好,以后在府里生活,哪里过得不舒心了,尽可以来找我倾述。” 孙希暗骂李氏果然不简单,大庭广众,大婚之日,就在言语上直接给我下套,还显得自己那么贴心。 我若说却之不恭,那就显得极其愚蠢。 那就等于明晃晃跟众人说自己心里不看好定国公府的人事,肯定会过得不舒心。 那便直接得罪了一帮子明里暗里的人。 但我若拒绝,又显得辜负她的一片赤子之心。 自己刚才还差点被她的柔弱外表给骗了。 幸亏之前在相国寺听闻过她的行事心机,不然今晚非落入她的圈套不可。 众女眷声音渐渐都轻了下来,有的在假装窃窃私语。 但孙希知道,一个个都在支着耳朵,看这个新世子夫人如何作答。 孙希心里冷哼,还好老娘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她重重回握住李氏的纤纤柔夷,满含感激之情,热切道:“弟妹这么为我着想,我心里是极感激的。” “但圣上荣宠于崔孙两家,下旨赐婚,又亲封我为县主,必定是知道定国公府内外和谐,兄友弟恭。” “崔夫人和弟妹侍候上亲至孝,人品高洁,往后我的日子,必定是过得畅心顺意,何来不舒心之说?” 言下之意,孙希若过得不好,被人为难,那就是忤逆了圣意。 一席话说的众女眷互使眼色,个别还发出了几声轻笑,等着看李氏的笑话。 李氏脸一黑,瞬间又云淡风轻,笑道:“是弟媳关心则乱,一时乱了分寸,说错了话,陛下圣明,嫂子以后在府里,一定顺风顺水。” 关心则乱个头,老娘跟你很熟吗? 刚才还在人家大喜的日子胡言乱语,现在装给谁看? 孙希继续发挥影后精神,温柔,点头,微笑:“都是托陛下的福。” 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年约四十多岁左右的圆脸妇人,一边对孙希介绍自己:“我是子期的姑姑,新媳妇长得漂亮,话说得更漂亮。以后定能合家共处,共享圣恩。” 言外之意,既已嫁入崔家,那么县主之位,也是陛下赐给定国公府媳妇的荣耀。 一边又转身对众人道:“我们都出去,外面宾客众多,不好主家全挤在新房里瞧新娘子,倒放着外客不招待的理。” 说完后,也不待孙希说话,她便领头,一行人跟着鱼贯着出去了。 孙希看着合上的门,庆幸自己刚才的话,没带上崔凝芝。 看来崔凝芝本人,也是十分难缠,不仅仅靠的是崔府太夫人的偏宠。 但她知道,自己此刻虽没得罪她,但已经惹了对方不快。 抱夏看着孙希直直的坐在那边发愣,便知她心里有事。 刚才她恨极了李氏,言语使绊,佛口蛇心。 抱冬见自家小姐好似十分不悦,沉默得让人担心,她蹲在孙希身侧,小心道:“小姐,我们是不是得罪姑奶奶了?” 孙希偏头瞅了她一眼,语气清平:“还不至于,崔凝芝在定国公府横行已久,难免积威,旁人见她与李氏交好,自然也都跟着奉承李氏。” “今晚我拿圣上下了李氏的面。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她带众人出去,替李氏解围,不过给我一个下马威罢了。” 抱竹不解,问道:“那小姐为什么要给李氏没脸?随意敲打一下就是了。” 孙希道:“今日新婚,她就敢当着众女眷面给我使绊子,大喜的日子,出言不逊,毁我吉祥如意。” “我若只是薄惩,以后还如何管制下人,在崔府亲友之间立足?大家本是背后各有神仙,我也无需束手束脚,反而叫观望的看不清形势,涨了对方的势!” “况且我一个世子宗妇,又是圣上亲封的县主,母家是忠勇侯府,言语却不及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没得被人笑死。” “我眼下虽惹了崔凝芝不悦,我看她也不是没脑子的,以后看清了双方形势,自然知道如何选择。我们初入崔府,利弊得失,分寸把握,出不得一点差错。” 抱竹拍手:“我们小姐真棒,一个庶子的媳妇,也敢在我们县主面前撒野。以后有她受的。” 抱夏清醒多了:“若无崔姑奶奶指使,她敢这么行事?” 孙希刮目:“抱夏说得对,抱竹,抱冬,抱春,你们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今日你们也看到了,众女眷一听崔凝芝出声,就都跟着出去了。为何?积威约之渐也。” 临近亥时。 崔然终于跌跌撞撞地由庆喜并几个小厮扶着进了喜房。 朦胧中,他见孙希已换了就寝的红色锦衣,挺直身子坐在床头。 他摆摆手,让仆从们都出去。 他踉跄着走到床边,靠着孙希坐下。 孙希闻着他一身酒味,不觉皱眉。 谁知他一伸手,抱住孙希的身子,压倒她在床头。 孙希后背被磕得生疼,伸手一摸,原来是花生红枣。 崔然看着孙希光洁如玉的脸颊,喉咙有些发涩。 他微微有些尴尬,摸着孙希脸的手却不肯放下来。 孙希很紧张,手紧紧抓着锦被。 崔然双眼迷离,呼吸渐重:“妹妹今晚真美,我们早点安置?” 第67章 大婚后三两小事 红锦账内,气氛暧昧。 崔然轻轻搂住她,柔声问:“就那么疼?” 孙希伸出手捶打他厚实的胸膛,泣道:“不信,你试试。” 崔然笑了,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好啊,我再试试。” 说着倾身便又要上来。 孙希怕极了,孩子般恳求道:“求你,今晚就到这里,我……” 崔然扑哧一笑:“哭够了?笑笑,现在,你怕是有点恨我?” 孙希拉起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 他也不喊疼,只拉过她的手,让她靠着他的手臂,然后轻轻地哼着,哄她入睡。 孙希终究是累了,脑子昏昏沉沉的,便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她来到一片草原。 崔然在前面骑着汗血宝马在前面狂奔,她只骑着一匹小毛驴,怎么也追不上他。 她拼命的喊:“子期哥哥,子期哥哥,你等等我。” 但他置若罔闻,好像还生气了,扬起马鞭,加快了速度奔跑。 她的心,突然痛得厉害,像被撕开了。 这似曾相识的揪心感。 要命! 崔然突然又绕个圈跑回来。 她喜上眉梢,赶紧驾着小毛驴,准备迎上去。 谁知他回来,经过她身边,却仿佛没看见她。 策马飞奔而过。 孙希回头,影影绰绰看到,他奔向一个女孩子。 那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身形窈窕。 崔然伸手一拉,抱着女孩上了马,飞驰而去,奔向了遥远的天边。 孙希一个踉跄,从毛驴上摔了下来。 她吓得“啊”一声,坐了起来。 崔然被她的叫声吵醒,搂过抱紧她,拍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笑笑不怕,不怕。” 她睁开眼,望着他的眸,眸黑如漆,却满含着关切。 她搂紧他,心里暖暖的,想着,他终究还是在她身边的。 晨光熹微,黎明的暖阳照射入迦叶轩的窗。 芙蓉账内春意闹,朦胧中,孙希感觉浑身骨头快散架了,尤其是下半身,火辣辣地疼。 赵妈妈等人过来收拾床铺,锦帕上血淋淋的一滩,孙希羞得差点钻到床底躲起来。 崔子期却不以为意,十分坦然地让抱竹服侍着更衣洗漱,仿佛那摊血,不是他的杰作。 孙希又羞又气,又不能拿他怎样。 崔然见她在镜子前梳妆,便要过来给她画眉。 孙希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子期哥哥还是自己先穿戴好,过会儿还要去给父亲母亲敬茶。” 崔然上前一步,一把拽起坐着的孙希,将她搂在怀里,调侃道:“你喊我父亲母亲这么顺口,怎的还喊我子期哥哥,快换了,叫夫君,或者官人。” 孙希挣扎不开,赵妈妈等人都转过头去。 她的脸红透了,怒嗔:“你要不要脸,有人在呢。” “我不要,你是我娘子,我就要搂着你。看谁敢管。”崔然耍无赖道。 孙希被噎住,低声骂道:“你不要,我还要呢!” “你也不必要了。”崔然霸道地搂紧她。 孙希顿时无语了。 到底赵妈妈瞧出了孙希的窘迫和挣扎,赶紧打圆场:“世子爷,夫人,赶紧洗漱,一会儿晚了,可要连累夫人被说没有规矩。这新婚头日,就晚了给公婆敬茶。” 崔然这才松开手,一边朝她耳边吹气:“晚上再来收拾你!” 孙希明白他的意思,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宁禧堂。 定国公府的正厅。 崔然他们到的时候,只谢氏一人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 孙希松了口气,幸亏没晚。 她前脚还没跨进门槛,后头传来女人银铃般的笑声。 孙希回头,认出是崔凝芝和李氏。 她欠身朝崔氏福了福,道:“姑妈好。” 崔氏虚扶一把,笑道:“定阳县主的大礼,我可受不起。” 孙希讪讪:“姑母说笑了,希儿既嫁进定国公府,便是公府的儿媳,儿媳哪有不敬姑母的道理?” 崔凝芝这才展颜,牵着着她的手一起走进宁禧堂。 谢氏见到孙希,满脸笑意:“你们来早啦,老爷还没到呢。” 崔凝芝轻笑一声:“新媳妇首日敬茶,自该早起,嫂子性格忒好,竟比新娘子还早到,也不责怪她来迟了。” 崔然只朝崔氏和谢氏拱了拱手作揖,便在一旁装门神,不发一言。 孙希暗骂这头死猪,昨晚得了自己那么大的便宜,现在也不怜香惜玉替自己说话,由着自己独自斗鬼神。 谢氏见状,浅浅一笑道:“正所谓新婚三日无大小。我年纪大了,起得也早,他们年轻人,昨天又折腾了一天,累着了,如今你大哥也还没来,也不算晚。” 孙希朝谢氏屈膝行了福礼,才道:“儿媳来晚了,谢母亲体恤。” 正说着,崔毅从后堂走了出来,他落座在谢夫人旁边的太师椅上,对着孙希笑道:“儿媳妇来的早啊,我这把老骨头,越老越是贪睡。” 孙希赶紧敛衽屈膝行礼:“儿媳也是刚来。” 早有负责茶水的丫鬟妈妈,捧着泡好的六安茶在旁边候着了。 崔然和孙希一人一杯,朝崔毅夫妇敬了茶。 崔毅夫妇俩又一人给了一大封红包,说了些夫妻和睦的吉祥话。 敬茶仪式结束后,接着便要开祠堂,将孙希写入崔氏族谱。 庄严的高柱大堂,坐北朝南。 祠堂北面的整面墙都打造成供桌祭台,垒加着一层层往上,密密麻麻摆放着崔氏的祖先神主牌位。 崔太夫人早就在祠堂里了。 崔凝芝快走几步迎上去,站在崔太夫人身旁。 因是第一日进门,孙希和崔然两口子跪在地上,郑重其事地给太夫人磕了三个头。 太夫人微笑着扶起他俩,连声:“都是老熟人了,何必这般多礼。” 说完从容妈妈手上拿过一对极品成色的翠玉镯子,给孙希带上。 孙希又福了福:“谢祖母赏》” 崔然嘴甜:“笑笑原来是客,今日是祖母的孙媳妇,自该给老祖宗磕头,怎能一样?” 太夫人欣慰地看着崔然,“子期长大了,懂事了。不过也要知道心疼自己的媳妇,不然,她不给你生儿子,看你怎么办?” 孙希羞得脸颊绯红,心下腹诽,太夫人打趣起人来,也好不正经。 第68章 入宗祠再次交锋 太夫人看着崔然,欣慰道:“然儿如今成亲了,懂事了。不过也该学学怎么心疼自己的媳妇,不然,她不给你生儿子,看你怎么办?” 众人闻言一齐笑了起来。 崔然尴尬得摸摸头,讪讪道:“她是我媳妇,出嫁从夫,这可由不得她。” 孙希想起昨晚战况,羞得脸颊绯红。心下腹诽,太夫人打趣起人来,也好不正经。 对于身份的转换,孙希一下子还不能适应。 太夫人嗤笑着摇摇头:“到底年轻,孙媳妇心地淳厚,别跟他一般计较。他若欺负你,告诉祖母,我替你做主。” 崔凝芝拿帕子遮住嘴唇,扑哧一笑:“母亲多虑了,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然儿早晚被他媳妇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话落,她看向孙希。 孙希看向崔然,见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显然,他不准备插话,或者搭救她于水火。 她咬了咬唇,转头看着崔凝芝:“希儿既嫁进崔府,便该侍长辈至孝,待夫君以诚。且有姑母您做榜样,希儿相信自己定能更尽职的做好世子宗妇。” 一席话说的不卑不亢,无懈可击。 既夸了崔凝芝,把她架上道德高位。 又点明了自己世子宗妇的地位,让她心有忌惮。 崔凝芝神情一滞,暗忖不愧是申太夫人和范阳卢氏教导出来的好女儿。 但她很快整理好情绪,眉眼俱笑:“母亲瞧瞧,希姐儿多会说话。我这被她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她转而又面色一沉:“可这也难倒我了,还要费心教她,若她做得不好,大家可不是要怪我这个榜样?” 孙希上前一步,搭着她的手,诚恳道:“怎么会?姑妈素有贤名,是太夫人的好教导。俗话说,名师出高徒,但孔圣人有弟子三千,贤者只有七十二,我若不好,人家也只会说我这个徒弟还欠火候,又怎么会怪姑妈您呢?” “哎呦喂,瞧瞧,这拿我比孔圣人,我可惭愧死了。到底是百年世家教养出的好女孩,你这个徒弟啊,我不认啊,也得认了。” 崔凝芝言笑晏晏,声音不轻不重,态度不清不楚。 孙希原本便不意得罪她,言语敲打,也不过是让她顾及自己脸面,以后别再当众人面让自己难堪。 崔孙,原本便是势均力敌的联姻。 此时目的既已达成,她也不打算乘胜追击。 她对着崔凝芝福了福,以退为进:“如此,希儿便拜见师傅了。” 崔凝芝扶起她,拍了拍她的手,笑道:“那我就受着了。既拜了我为师,我就先赏徒儿一对镯子。” 说完,她从旁边妈妈手里接过一对镂空嵌宝石金镯子,亲自给孙希带上。 孙希一脸俏皮,屈膝福了福道:“谢谢师傅。徒儿一定好好学习,万不能丢了师傅的脸。” 崔凝芝拧了一把她的嫩脸,笑道:“调皮。” 太夫人见两人相处融洽,很是开心:“好了,你们俩半斤八两,都是皮猴。孙媳妇今儿入族谱,准备一下,该拜祖宗了。” 孙希见祠堂里跪拜的蒲团和供品早已在她和崔凝芝你来我往中布置好了。 抱竹从太夫人屋里的容妈妈手里接过线香,分给崔然夫妇俩。 孙希在崔然身旁亦步亦趋地跟着,恭敬地跪在蒲团上,然后焚香祷告,将线香插入鼎炉,方才礼毕。 孙希侧脸观察崔然神色,一派从容淡定。 她心里暗忖他对于刚才自己的表现,可满意否? 二房李氏这时候走过来,对着太夫人道:“祖母,嘉宁居里已经备好了饭菜。” 太夫人笑道:“如此,我们便移步嘉熙居,一道用膳。” 众人随行着朝崔府正院走去,孙希跟在崔然三兄弟后面,她身后,跟着李氏,李氏后头,跟着一群艳妆丽服的妇人。 孙希心想,这些应该都是崔廷的姬妾?果然人数众多。 她眼角余光瞥到处,影影绰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但对方气质,分明与她之前见到的大相径庭。 不及细想,李氏快几步上前,与她并行。 她小声说道:“大嫂,我与四司六局的人一道布置的饭菜,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若有不好吃的,尽可与我说,以后我让府里厨房改善。” 四司六局,原本是前朝秦炀帝的宫廷配置,最初只给皇家服务。 到了本朝,变成了宫廷和豪门的常设机构。 所谓四司,即厨司、茶酒司、帐设司、台盘司。 厨司负责后厨配菜和烹饪; 茶酒司专管请客和送客; 帐设司专管搭棚子,撤屏风、铺地毯、摆桌椅; 台盘司专管端盘子端碗。 六局,则为果子局、蜜饯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和排办局。 果子局专门承办宴席上的果盘; 蜜饯局专门承办宴席上的甜点; 菜蔬局专门承办荤素大菜; 油烛局专管照明和取暖; 香药局专管收拾香炉和提供醒酒药; 排办局则专管插花、挂画以及擦桌子摸板凳等清洁和装饰工作。 四司六局各有负责人统筹。 孙希笑道:“弟妹有心了,我从侯府带过来很多进补和民间名菜食谱,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研究。” 孙希见李氏睫毛一闪,侧过脸对着她笑:“大嫂说的是,我虽掌管着崔府的厨司,果子局、蜜饯局和菜蔬局,对于饮食,终究不及大嫂见识广博。听闻申老太太是有名的金舌头,大嫂于她膝下长大,定是深得她老人家真传。” 民以食为天。 李氏能从崔夫人手里接掌府里的吃食,怪不得能联合崔凝芝跟谢氏分庭抗礼。 孙希见人夸她祖母,也不谦虚,笑道:“祖母自是顶级食家,我不过萧规曹随。” 两人一路寒暄着,很快走到了嘉熙居。 女眷和男人分开坐席。 崔然回头跟孙希打招呼:“你在内堂与她们一道用膳,我去前头了。” 孙希很恭顺地嗯了一声。 待众人入座。 孙希见崔夫人和李氏立在太夫人身侧,便也很自觉站在一旁,准备服侍布菜。 第69章 多个女人多台戏 太夫人笑意盈盈,看着她三人道:“连日的喜事,你们也都累了。今天也不必守规矩了,都坐下一道吃。” 孙希和李氏一同望向谢氏。 谢氏笑着道:“母亲体恤,那我今日就领着俩儿媳妇托懒一回了。” 从清晨折腾到现在,孙希早饿了。 看着红木黑漆大圆桌上的满满一大桌吃食,她偷偷咽了一下口水。 宝妆花彩艳,果品味香浓。 荤有猪羊鸡鸭鹅鱼诸般肉, 素有蔬肴笋芽木耳并蘑菇。 几样香汤饼,欢喜团,透酥糖,荔枝膏,紫苏膏等甜点应有尽有。 谢氏扶着太夫人先落座在主家桌主位。 崔凝芝坐她右侧。 孙希趁着间隙偷瞄了一眼隔壁桌,那里坐着崔廷和其他各房的姬妾们。 她在人群中发现了刚才的女子,巧得很,那女子,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间,女子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 孙希锁眉,暗忖:“孟娇怎么在这儿,崔然难道安排她入府了?” 不等她细想,谢氏过来,笑盈盈地给孙希介绍崔府的女眷们。 未嫁之前,申老太太就已经把崔府内宅的各位主家夫人给孙希详细描述过。 崔家外宅的爷们,也粗略说了一些。 崔太夫人生育了三个孩子:嫡长女崔凝芝,嫡长子崔毅,嫡次子崔渊。 另有姨娘生的庶三子名崔谦,还有两个生母不明的庶女,名崔凝梦和崔凝婉。 崔凝芝不曾外嫁,状元郎唐叙之入赘了国公府,现在京中任职朝奉郎。 崔渊在工部任职员外郎,夫人陈氏,出身海宁名门,其父陈博轩官至户部侍郎。 崔谦在吏部任职主事,夫人许氏,其父是江宁转运使许振。 两个庶女全都外嫁。 崔凝梦的夫婿秦怀志,现任徐州知府。 崔凝婉的夫婿蒋珏青,现任江宁知州。 还有各房所出的女儿们,要么崔某某,要么秦某某,要么蒋某某。 女眷人数虽多,但孙希前世是做传媒公关的,首要技能就是对各种面孔的记忆。 何况她的大丫鬟中,抱春记忆尤佳,她跟在孙希后头,也一个劲地跟着苦记,查漏补缺。 遇着比她辈分大的,如二房三房的夫人们,还有两个嫁出去的崔凝梦和崔凝婉等人,她就会得到她们赠送的荷包,金镯子,或耳环等。 辈分比孙希小的,如各房的奶奶们和女儿们,她就要拿出早就备好的荷包、金锞子还有各种吉祥玉佩,送给她们。 幸亏卢敏准备得充足,等送完礼,抱夏抱着原本满当当的锦盒,空荡荡地只剩下一些金银锞子和几个小月牙玉佩。 孙希级别辈分太高,长辈人数有限,完全入不敷出。 作为两世财迷,孙希顿感肉疼,这严重违反市场经济的原则啊。 介绍完,谢氏落座于崔太夫人的左侧。 孙希等其他各房太太媳妇们都依齿序坐下。 崔太夫人首先动筷,一边笑着说:“大家都吃,耽搁了这许久,都饿得很了?今儿全是自家人,都随意些。” 众人这才开动。 桌上的东坡肉,码得整整齐齐地方块儿,红得透亮,色如玛瑙。 孙希夹一块,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味蕾得到了极大的享受。 看来崔府厨子烹饪,颇得食物要领,且色香味俱全。 食不言,寝不语。 众女眷用完膳,丫鬟们端着水盆、茶盏和帕子鱼贯而入。 都是出身官宦之家,端茶漱口、帕子擦拭,全都一水儿地流畅优雅。 有些年龄小的,身量体力不足,但架势还是在的,旁边的嬷嬷还跟着在指正。 孙希想起小时候林妈妈训练自己的时候,自己一度好几个月,抬起胳膊就酸痛。 这种经年累月才能养成的优雅仪态,是每个官宦小姐的必修课。 太夫人笑着朝众人微微颔首,说道:“昨日然儿大喜,大伙儿一起招待外宾,没时间聚首。” “今日我们自家人聚在一起,一来叙叙旧情,排遣一下往日的念想。” “二来,我想趁着人齐,大家一起玩个游戏,至于奖品,就由我这个老婆子出,算是感谢大家连日来的辛劳,不知道大家,可还愿意?” 崔凝梦笑着奉承道:“母亲的主意,定是有趣的,大家一定玩得其乐融融!” 崔凝芝拉了个长音:“呦……哪儿都有你来捡巧宗,母亲还没说什么游戏呢,你怎就知道,这游戏有趣?” 话音刚落,崔凝婉也跟着附和:“长姐说的对,有些人就算拍马,也总落于下乘。” 崔大夫人谢氏悠悠然端起茶碗浅啜,坐山观虎斗。 崔二夫人陈氏和崔三夫人许氏似也看惯了这种场景,只默默低着头,不作声。 孙希心想自己刚入门,还是不要陷入这危险的缠斗为好。 太夫人面色慈祥,笑得如春风般和煦:“三姐妹久未见面,如今难得聚首,性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娇气,爱斗嘴,可见虚长这些年岁。” 崔凝芝正待反驳。 太夫人瞪他一眼,继续道:“这大喜的日子,长辈们就该给小辈们树立一下榜样!容妈妈,你说下游戏规则,省的她们为这种小事吵嘴。” 容妈妈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听说这游戏,最近在宫中很是盛行。” “游戏规则很简单,也很公平,奖品人人都有可能拿到,但也有可能一无所获,全凭大家运气。” 她朝着门口拍了拍手,桑枝等丫鬟便抱着两个大斗进来,放在内堂中央。 女眷们见其中一个大斗中,放了一大堆大小和形状都一样的小纸筒,两头用红丝缠住。 另一个大斗上,是许多竹牌子,上面写着貌似是菜名。 容妈妈介绍道:“大斗里的每个小纸筒,都是用大小和形状一样的长条,写上今日饭桌上的菜名,然后再卷起来。” “大家轮流从斗里取一个小纸筒,再从另一个斗里取一块竹排。” “打开小纸筒,如果上面的菜名和你摸到竹牌子上的菜名一致,那就可以到太夫人的黑楠木盒子里抽取纸条,纸条上写着你能得到的奖品。” “若不一致,那就要就要受罚了。” 人群中一个的小女孩子发问,声音稚嫩:“容妈妈,那罚钱吗?” 第70章 玩游戏暗耍心机 众人闻言全都哄堂大笑。 太夫人也笑得往前仰,不住拿帕子擦眼角。 谢氏笑着打圆场:“童言无忌,灿姐儿,你放心,太夫人要是罚你钱,我替你出了。” 灿姐儿很开心,道:“大夫人说话要算话,我是小孩子,没有钱。” 众人听完,笑得更欢了。 崔凝芝也忍不住凑兴:“那弟妹连我那份也出了,我也没钱。” 谢氏故意扭过头,向太夫人告状:“母亲您听听,我们家的大财主,却跑到我面前哭穷,您可要为我做主。” 太夫人终于擦干了笑出来的眼泪,拿着帕子指着崔凝芝和谢氏,笑骂道:“你们两个皮猴,在我面前做戏,其实都想着从我这儿拿奖品呢。” “容妈妈,记住了,这两个人,要是摸得不一致,可要狠狠地罚,重重的罚。” 容妈妈笑着应了一声:“是,太夫人。” 接着又道:“罚的内容,另一个黄梨木盒子里的纸条里有写,也是大家自己去抽取。” 说是公平,到底还是按着尊卑顺序,一个个上前抓的。 崔凝芝辈分最大,又是嫡长女,自然是头一个。 只见她左手随意从大斗里拿出一个小纸筒,右手从另一个斗里拿了一个竹牌,上面写着紫苏膏。 她拆开红丝线,打开小纸筒,大声读道:“紫苏膏。” 两者一致,中奖了。 孙希心想李氏既管着厨司,想来斗里的小纸筒,是她负责准备的。 她要做什么记号,应该也是易如反掌。 她叹息这么小的游戏,也要暗箱操作,古人真是无趣。 崔凝芝抽到一个陈色上佳的玉镯子。 太夫人故意重重叹了口气,道:“叫这皮猴逃了,反而顺走我一件宝贝。” 谢氏第二个。 但她运气就没崔凝芝那么好,两者不一致。 抽到手的惩罚小条子是:吟诗一首。 这对于谢氏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二房陈氏第三个,没中,罚了用楷书写一首古诗。 三房许氏第四个,中了奖品,拿了一个金罗汉。 …… 如此一个个轮序下去。 不一致的居多。 待到了孙希,她小心地从斗的底部抽上来一个竹牌,又随意拿了个小纸筒。 接过打开一看,不一致。 她叹了口气,摊摊手道笑道:“运气不佳,得不了祖母的宝贝了。” 李氏笑道:“嫂子赶紧去抽罚条,我们都等着呢。” 孙希笑着走向那黄梨木盒子,抽出纸条,打开一看,竟是:“古筝一曲。” 何以这般巧? 孙希侧头看向李氏,正好对上她的黑眸。 黑眸如潭,一颗小石子飞入,划破了水面,溅起几朵浪花。 小石子飞扑了几下,终究沉入了那深不可测的潭底。 此刻,李氏眼中。 孙希,是小石, 自己,是深潭。 她笃定,李氏知道纸条的内容。 看来她们也是有备而来,私下打听了我不少底细。 崔凝芝见孙希低头迟疑,迈一步到她身边,瞅了一眼纸条,笑道:“我还以为你抽到了什么,原来是古筝。” 李氏眯起眼,笑着道:“素闻齐国公世子夫人琵琶乃京中一绝,大嫂是夫人的嫡亲胞妹,想必于音律上的造诣,必定不逊于你大姐。” 谢氏深知孙希从小不喜弹奏古筝等乐器的,忙解围道:“笑笑极善女红书法,精力都在那上头了,哪还有余力去学习古筝?” 崔凝芝拖长话音:“哎呦喂,大嫂,女红活,那是个女子,都应该会。至于书法,我们世家女子,哪个不善于书写一两种字体?这都是什么了不得的技艺。” “我听说你母亲,也是极通音律,善于弹琴。一曲高山流水,艳惊四座。” 二人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自己若不会古筝,那在世家女子之中,不说废物,也实属平庸。 而且,还堕了卢敏和孙宁这俩才华横溢之人的颜面。 她这定阳县主,世子宗妇,这算是丢了大脸了。 孙希心头一动,她终于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了。 对方只知自己从小便不喜古筝琵琶等乐器,却不知她这幅身躯是穿越而来,有很多他们不知道的技能存在。 前世的莫南,虽说钢琴和古筝半途而废,但为了高考可以加分,好歹把古筝练到了专业八级。 她自问没有这个天赋可以成为古筝名家,所以进了大学之后,就废弃不弹了。 大学里偶尔的文艺演出,文娱委员会拉她凑数。 比上不足,比下终究有余。 每次演出结束,业余听众们便掌声雷动,表扬她这个完全靠身体记忆毫无情感投入的古筝演奏者。 小时候被卢敏逼着学古筝,她是真的厌倦了,于是故意弹得很差。 穿到古代以来,她很少弹奏古筝。 但能考出古筝专业八级者的身体记忆,相信练习过古筝的人,都懂。 何况,她也不是,全无练习的。 孙希想起,自己的嫁妆清单里,有卢敏专请当代名匠制作的古筝、古琴和琵琶。 她当时还嗔怪:“我又不喜这些,带上也没用啊。” 卢氏道:“给你女儿学。你没出息,我的外孙女,怎么也要学起来。” 歪打正着,今日正好借那名匠精品一用。 孙希心内有了成算,笑着吩咐抱夏:“你去库房拿一下我的古筝。” 一再忍让,还是换来二人如此对待。 这件事策划加实施,费时不少,非一日之功。 看来她们,一早就打算好。 即便自己嫁入崔府为世子宗妇,也只能是个傀儡,别妄想管家掌权。 那就莫怪我一曲《将军令》,震破你俩心肺。 想当年,为了考专业八级,这曲将军令,她练习了不下上千遍。 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弹。 就像唐诗春晓。 那是深入骨髓的肌肉记忆,过了再多年,都倒背如流。 李氏和崔凝芝见孙希一脸的镇定自若,不免有些面面相觑。 难道,消息有误? 孙希心下冷笑,面上却云淡风轻,笑着与众人道:“今年一直忙着绣嫁妆,古筝疏于练习,一会儿弹得不好,望各位长辈亲朋,念着我初来乍到,海涵一二。” 说完朝众女眷福了福。 待抱夏等丫鬟安置好古筝,孙希坐下,试了试弦。 第71章 将军令震撼女眷 活动了双手之后,她开始了弹奏。 一曲《将军令》,一气呵成,节奏紧迫有度。 枯叶落,愁难拓,寒愁怎敌锦衾薄。 胡未破,人离落,鬓霜不惑,岁月蹉跎,莫,莫,莫。 残夜半,旌旗乱,征战沙场几人还? 佳人盼,倚阑干,横刀仗剑,戎马立前,战!战!战! 曲毕,谢氏首先拍手道:“好曲配好词,精妙无比!” 太夫人也点点头,赞道:“孙媳妇弹奏此曲,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 崔凝芝深吐了一口浊气,李氏睫毛动了动,清丽的容颜如被霜打了的茄子。 孙希起身,缓步走到太夫人和谢氏跟前,屈膝行了福礼:“谢祖母和母亲夸奖,希儿愧不敢当!” 太夫人笑得眉眼俱开:“好孩子,不用多礼。” 谢氏莞尔一笑:“母亲,我没夸错?希儿一定能当好您的孙媳妇。” 轮到李氏抽的时候,果然,两者一致。 孙希暗叹果然有暗箱操作,何以都这么巧? 她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 有的扯起嘴角,冷哼一声,面露嘲讽之色。 有的面露微笑,似乎真心为李氏高兴。 有的一副门神脸,辨不清情绪。 孟娇藏在人群里,紧咬着嘴唇,黑眸中隐隐藏着一股子恨意。 孙希微怔,心想回房一定要问问崔然,到底是怎么回事。 临近申时,游戏才接近尾声。 众女眷寒暄了几句,便都告辞着回家了。 太夫人玩了这大半日,早就累了,由容妈妈扶着回了房休息。 崔凝芝也跟着告了乏,回自己房里去了。 谢氏领着孙希、李氏等媳妇一道送客。 回来的路上,经过伽蓝湖的凉亭。 谢氏回头对李氏道:“你先回房,我和你大嫂在湖心亭歇会儿。” 李氏嗔道:“母亲,我走累了,也想一道在湖心亭坐会儿。” 谢氏面露不悦,瞥她一眼道:“还有没有规矩?我的话如今是越来越不管用了,是吗?” 李氏见婆婆发怒,这才福了福,欠身退下。 孙希扶着谢氏,缓步走到了湖心亭。 谢氏抚了抚她的手,柔声道:“昨天洞房的事我也听说了,这两日,让你受委屈了。” 孙希侧过身,目光和煦,盯着她道:“母亲,我既嫁过来,就是希望能帮您分忧的。这两日府里的阵仗我也见识过了,往日里都是您一个人应付,您才真真受委屈了。” 谢氏微微颔首,眼眶有些发红:“谁不是这样熬过来的?” 想起谢氏往日里对自己的宠爱,孙希有些心疼:“母亲放心,过门之前,祖母亲教了我一些法子,我们一块努力,定能把局势扭转。” “申太夫人睿智通达,法子定是有用的。”谢氏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祖母说让我先在崔府站稳脚跟,然后再实施这些法子,才能事半功倍,否则事倍功半。” 谢氏握住孙希的手,叹了口气道:“既如此,我们娘俩好好交心,一起共渡难关。” 孙希回握住她的手,重重点点头道:“嗯……子期哥哥,也让我好好听您的话,侍奉孝敬您。” 谢氏纠正:“以后,要叫官人。” 孙希低下头,羞赧道:“是,母亲。” “在府里,遇事有什么疑惑,便来问我。”谢氏道。 “今天其实我在府里,发现一个人,甚觉奇怪。”孙希心想,趁机跟谢氏打听一下李氏内帷,也许她比崔然还清楚。 “什么人?”谢氏问。 “孟娇。”孙希答。 “你认识她?”谢氏微讶。 孙希便把相国寺的事情与她说了一遍。 谢氏了然,眼底闪过一丝什么,才道:“我当时还好奇为什么崔廷的妾室,怎么反而由然儿带进府来呢。原是如此。我当时问他,他支吾了半天,也不肯说明缘由,只吩咐我别多管二房闲事。” 孙希想起当日崔然在相国寺于自己耳边说的,她进府之前,必将此事处理妥当。 他的说的妥当,便是将孟娇迎进府受李氏欺凌虐待? 怪不得刚才孟娇看自己的眼神里夹杂着怨恨,她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如今可算知道原因了,真是被崔然这小子害惨了,无端端又给她拉仇恨。 他吩咐他娘别多管闲事,又说我长嫂如母,要我肃清内宅。 他可真是他娘的好儿子。 关于婆媳同时掉进水里的问题,她也不用问了。 崔然肯定先扑通过去先救她娘了。 男人,果然是靠不住的。 孙希收了情绪,问:“母亲,我曾听闻,李氏有虐待妾室通房的行为,可是真的?” 谢氏大惊,皱眉道:“这丑事都传到你们府上了?” 孙希摇摇头,轻声道:“那倒不曾,是那孟娇与我说的,她说是二爷小厮阿旺说的。” 谢氏叹了口气,黯然地垂下眼眸:“那李妍,就是个外表柔顺内里藏奸的毒妇人。” 孙希心想,崔夫人性情,向来温柔和顺,从未见她用这样恶毒的字眼形容过别人,想是那李氏,定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实在恶心到她了。 “原本你没嫁进来,我不想与你说她。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谢氏摇摇头,扶着孙希的手,坐在了亭中央的圆凳上。 “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我不告诉你,又怕你不明就里,着了她的道。” “今儿时间还早,母亲慢慢说。官人,他私下里与我说过,说以我的能力,能治住李氏。我虽不知为何他如此说,但他素来聪明,应该不会妄言。”孙希决定对崔夫人敞开心扉。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然儿他是个男人,哪里知道女子闺帷的艰难?一步踏错,名声便毁了。你若实在难为,就不要逞强,有我在,她们也不敢十分难为你的。”谢氏语气关切。 “母亲,您若不嫌儿媳不敬,我今天就跟您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谢氏握紧她的手:“你尽管说,我自小看你长大,还不知道你的心意和性情吗?” 孙希点点头,皱眉沉思了片刻,斟酌道:“母亲从小宠我,我心里感激心疼您,才敢这么直言。” 第72章 缠绵悱恻心彷徨 “母亲见识卓绝,但性格,却过于柔弱谨慎,缺了杀伐决断之心。”说完这句,孙希见谢氏神色如常,并未见不悦,才继续往下说。 “古语有云,攘外必先安内。” “官人曾与我明言,他有鸿鹄之志。” “他从小习武看书,春夏秋冬,无一日中断。” “酷夏寒暑,官人也从未喊苦喊累。手上的厚茧子,比常年劳作的农夫还厚。我每每看到,觉得心疼。”孙希说到此处,顿了顿。 崔夫人闻言,眼眶也红了红。 她握住谢氏的手,紧了紧道:“作为他的夫人,朝堂的事,我无法给予助益,但内宅,总要替他肃清。” “家宅不宁,祸起萧墙,这些都不是家族兴盛的迹象啊?” 谢氏认同地点了点头,又深深叹了口气道:“你初来乍到,家里有些事情还不甚明了,难哪。” 孙希道:“我知道,所以我希望,能和母亲同舟共济,让父亲与官人专心外事,无后顾无忧!” “你可有何良策?”谢氏见她说得笃定从容,忍不住问。 “我祖母说,崔姑妈,只能拉拢,不能得罪。” “因为她背后是老太太,媳妇,永远拗不过婆婆。”孙希道。 “那,应该如何拉拢呢?”谢氏问。 “母亲,这需要慢慢观察,才能行事。不能为了拉拢,却损害了我们国公府的声誉。” 谢氏点头:“你说的对,这也是我一直斟酌不下的地方。” “我父亲与我说,他已在暗中观察唐叙之,正酌情徐徐图之。” “而后孙府有消息传来,我们便可着手实施。” “眼下,我们要先跟崔姑妈打好关系,孤立李氏。” “我弹了《将军令》,她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底线,太夫人也默认了我们的做法,她老人家心明眼亮,女儿是骨肉,儿子孙子,更是心头血。” 孙希知道,最后一句,才是打动崔夫人的地方。 谢氏目露欣喜之色,叹道:“我这么多年,都是糊涂了。” 孙希赶紧劝道:“母亲睿智,只因身陷其中,深受其害,这才踌躇不前。” “好孩子,你这番话,真的说到我心坎里了。”她敛了柔顺之色,语气坚定,“到时李妍若安分守己,崔家自有她一席之地,她若还是如此骄纵狠毒,拼着得罪李家,我也要崔廷与她和离。” 孙希心想,一定是刚才她说崔廷外室都知道李氏狠毒残暴。 崔夫人猜想京里耳目清明的高官之家,怕是也知道定国公府这件丑事。 被政敌状告内帷不修,在大周朝,也是项罪过。 戌时一刻。 天色昏暗,万物朦胧。 迦叶轩。 孙希穿着就寝的锦衣,坐在炕沿上,靠着引枕,在看小报洞见。 抱夏坐在圆墩上,给她捶腿。 这季度的头版头条,是惊动朝野的康佑科考案。 此案牵涉甚广,波及到多位朝堂大臣,有好多个,还是朝中重臣。 有几个,孙希也知道名字。 比如曾与崔然定亲的林太师府,宁亲王,国子监祭酒李升。 她正看得兴起,秋香在门外大声禀报:“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孙希收了小报,起身准备出门迎接。 一声帘响,崔然大阔步迈进门槛。 “你回来啦?”孙希笑道。 烛光摇曳下,孙希的脸透着少女特有的腼腆朦胧。 他心神一荡,眸光涌上了一股亮色。 他摆摆手:“你们都出去,我与夫人有话要说。” 抱夏等丫鬟闻言欠了欠身,鱼贯而出。 最后迈出门槛的丫鬟,很自觉地关上了房门。 顿时,屋内只剩下了崔然夫妻。 孙希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讪讪地问:“你有什么话,要支开她们?” 崔然快走几步,靠近她,右手猛得搂住孙希的纤腰。 脸凑近她的鼻子,亲了一下,笑道:“你猜猜看,我想说什么话?” 话音刚落,也不等孙希张口,他便倾身覆上她的唇。 轻轻地吻着,清风细雨般的缠绵。 孙希心旌荡漾,享受着温存。 她感觉浑身发烫,感觉此刻她的脸,定是绯红一片。 但崔然似乎完全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他抱起孙希,便往床边走去。 孙希轻声道:“你还没洗呢。” 崔然嘴角一抽:“那夫人可要与我一起,洗鸳鸯浴?” 孙希脸涨的通红,捶他胸膛:“不要,我已经洗过了。” “那我不管,你先满足了我再说。”崔然开耍赖皮,原本正经的脸,成亲后,越来越不正经了。 抱夏和抱竹红着脸给孙希洗漱。 赵妈妈忍住没瞪崔然, 孙希心里大骂崔然这小子,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 可怜了老娘的小身子骨。 有本事等我长大,看我不折腾死你。 她眉头紧锁,有气无力地唤道:“抱冬,你力气大,给我捶捶背。” 崔然却格外精神抖擞,随身披上一件外衣。 快步走到隔壁厢房,大声唤庆喜进来,给他梳洗。 还好卢嬷嬷有先见之明,早吩咐丫鬟们准备好早餐,放在房间的黑木圆桌上。 此时,小丫头秋纹已经在给她盛粥。 也不待梳妆完毕,孙希便快步走到圆桌边坐下,拿起盛好的粥,就着小菜,不顾仪态,狼吞虎咽起来。 崔然穿好外衣,进来一道用早膳。 看到她的吃相,笑嘻嘻道:“慢着点,我又不跟你抢。” 孙希瞪他一眼,暗骂你自己心里有数,是怎么回事。现在,给我装什么好人。 他虽也饿极,喝粥夹菜还是一派世家公子教养,透着优雅和贵气。 孙希突然觉得有点自卑。 论才貌和家世,自己都不如他。 但自己之前,还不想嫁他。 他心里,会不会有个结? 她心里内疚,看着他的眼神,就带了丝歉意和温存。 落到崔然眼里,她的神情显得呆呆的,愣愣的,显得无比娇憨。 他拧一把她的小肉脸,宠溺道:“想什么呢,小傻瓜?” 秋纹见状红着脸走开了。 孙希颇觉尴尬,神情就显得有些不自然,讪讪道:“我想问你个问题。” 第73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崔然心情颇好,刮了下她的小鼻子,笑道:“夫人说。” “我之前,不想嫁你,又那样待你,如今,你心里有没有疙瘩?”孙希问的有些心虚。 崔然轻轻一笑,似乎她的话,很没意思。 他摸了摸她的头,不答反问道:“夫人觉得呢?” “我觉得这两天你对我,非常残暴。”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咬牙切齿。 崔然终于憋不住,乐得哈哈大笑:“夫人觉得这便是残暴,那只怕以后,我会对夫人,越来越残暴!” 孙希又羞又气,脸胀得通红。 她抓起热腾腾的肉包子,一口咬下去。 一排整齐的压印,圆胖的包子,生生一个大的缺口。 “不过夫人,有件事,歪打正着,你可要好好谢我。”崔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什么事?”孙希咽下包子,问道。 “宁亲王府,可能要出大事了。轻则丢官,重则夺爵。”崔然的神态,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孙希想起昨晚看的洞见,问:“可是因为科考案?” “这只是导火线。宁亲王贪财,这些年得罪了多少权贵?此次科考案他牵连其中,证据确凿,他们还不群起而攻之?”崔然道。 “可是法不责众,即便宁亲王参与其中,但林太师、李升还有当朝翰林学士等人也难以清白,皇帝总不能全都革职查办?” 孙希分析道。 “其他人虽有罪,但都没触及陛下心中之忌。宁亲王就不一样了,你可还记得梦里芳华有一期,大版面写了一位穆小姐的婚嫁之事?”崔然朝孙希眨了眨眼,眸子里带着些挑逗的意味。 孙希脸一红,心想被自己夫婿知道曾看过n篇言情小说,真是一件无比尴尬的事。 这种现象在现代,就好像自己作为一个女生,偷偷看那啥片,突然被某男生抓包一样。 崔然喝了口粥,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梦里芳华的幕后老板,就是宁亲王。” “什么?”孙希很惊讶,因为以往她从众人口中了解到的宁亲王,都是无赖又荒唐,梦里芳华这么一张风靡民间的小报的,居然是他主编?真是不可思议。 “那,那皇上知道了?”孙希问。 “有人密报,科考案调查期间,又有人证冒出来。” “说宁亲王拿他家隐私不时敲诈于他,如今他实在没银子可以奉上了,就举报了出来。” “而后就有不少朝臣拿出宁亲王府往日违法乱纪的罪证,陛下看了勃然大怒,下旨全都立案彻查,重重处置。”崔然说得飞快,神情雀跃,好似这些事,都是他的杰作。 孙希自己瞅了瞅他的黑眸,忽然道:“这件事,不会又是你做的好事?宁亲王可跟你无冤无仇的。” 崔然冷笑:“怎么无仇?他原本可是要抢你做他儿媳的。他家庶子又抢了我的前未婚妻。” “你又不喜欢那林家千金,何必还要计较?”孙希闻言,心里一酸,没好气道。 “此事虽说瞒得隐秘,但梦里芳华那期一发,宁亲王庶子和林太师的千金随后便缔结婚约,聪明人自然猜得出几分内情。” “暗地里,不知怎么笑话我,被一个庶子带了绿帽呢!”崔然冷哼一声,目光严峻。 男人果然都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自己不喜欢,也不容别人染指,让自己头上冒绿光。 “自私鬼!”孙希嗫嚅道。 “你说什么?”崔然皱眉,盯着她的清眸。 “我说你自私,你原本便不意与林家小姐成婚,既然她已另结良缘,你便该拿出男人的胸怀,何必枉做小人,拆了她夫家的台?”孙希觉得,崔然生气可以理解,但气到把人家弄得丢官罢爵,就有点过了。怎么可以这么狠? “怎么,你认为,宁亲王府倒台,是我所为?”崔然侧头苦笑,“你也把我想得太厉害,太无所不能了些?” “真不是你?”孙希不信。 “真不是我,我区区一个定国公世子,还没有那么大能量,能绊倒堂堂一个王爷。”崔然字字铿锵,无比肯定。 “那你,一点也没参与其中?”孙希觉得这不是崔然的风格啊。 “推波助澜,自然是有。”崔然承认得既大方,又坦然。 “那,那幕后黑手是?” “穆家小姐,情郎是谁?”崔然抬眸,一字一句问道。 孙希搜索记忆,实在有些忘了,只好摇摇头。 “王朗。那庶子,叫周世琅。”崔然道。 穆通木,双木为林,寓林家小姐。 其父为节度使,寓兵家,骠骑大将军正是林小姐父亲。 王朗,那庶子叫周世琅,王又通皇家。 李高官,那就是定国公了。 周世琅的父亲,那就是宁亲王。 定国公和宁亲王的上司,那不就是……皇……帝? 孙希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惊呼出声。 崔然伸出食指,放在她嘴边,笑嘻嘻道:“夫人聪慧!咱俩心有灵犀,心照不宣!” 但孙希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她刚想张嘴,门口有小厮大声禀告:“世子爷,谢大人来了。” 崔然回道:“你先迎他去文昌阁,看好茶,我一会儿就过去。” 孙希问:“你约了谢大人一起去早朝?” “是的,笑笑,有些事,晚上我再与你详聊。我先走了。”崔然起身,拿起床边的披风,便往门外走去。 孙希见他动筷不多,便劝道:“你吃得太少了,要不再用点,也不差这点时间,别饿着了。” 崔然咧嘴,笑得很甜:“夫人可是关心你相公我?” 孙希白他一眼道:“跟你说真的,你就打趣我。” “都是夫妻了,你害什么臊?昨晚我不过要换个姿势,你就……” “你给我闭嘴,你快走……”孙希一边截断他的话头,一边推着他往外走。 “你这么对我,可别后悔!”崔然笑嘻嘻地威胁道。 “滚……”孙希娇哼一声。 崔然噗嗤一笑,重重捏了一把她白嫩的脸颊,这才心满意足地出门去了。 孙希用完早膳,去崔太夫人处请完安,与谢夫人等女眷寒暄了几句,便回到了迦叶轩,拿起昨晚未看完的洞见,细细翻阅起来。 隆庆科考案,牵连甚广。 第74章 隆庆科案牵涉广 此案起源于一场同僚托情求关照。 本届进士科主考官是翰林学士钱谦。 钱谦是先帝朝的进士,为人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但他却不属于‘斯古遗直’一族,懂得适可而止。 他为官清廉,当年谷城令王寅行贿案所有涉案人员中。 只有他没有接受馈赠,始终坚守住了底线。 他当上翰林学士之后,当今圣上曾单独召见过他。 能受到皇帝单独召见,这在很多人看来,是一种荣耀。 他却谦虚道:“其他学士也是才学广博,适合参与机密讨论。陛下应该博采众人之识。” 圣上觉得他有长者之风,人品高洁。 于是升任他为礼部侍郎,专门负责进士科考试,替朝廷选拔人才。 钱谦当年高中进士,曾拜入林太师门下。 宁亲王想给庶子周世琅弄个进士出身,便找了林太师。 林太师原本对这亲家就没有好感,一下就给回绝了。 太师府不缺财帛,偏林太师有个嗜好,就是收藏名人字画。 于是宁亲王打听出林太师心心念念着的古诗古画。 投其所好,花重金从各收藏家手里买回。 有的人不肯卖,他就拿对方隐私相要挟,逼对方出售。 林太师见了那些字画,爱不释手。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于是他找了钱谦,当面交代他务必录取周世琅。 李升和钱谦是同期进士,他有个侄子也参加考试。 于是他书信一封,也希望钱谦能关照录取他侄子。 谁知南墙放榜,两人推荐的,都没有被入取。 反而京师中,有些老王爷、将军府的纨绔子弟们,都榜上有名。 林太师脸上挂不住,气得呈情皇帝。 他进言:“圣上明察,钱谦负责的进士科榜上有秦朗、郑剑等十几个京城有名的纨绔,此次科举,定有舞弊。” 皇帝说:“钱谦素来以公正贤良闻名于世,怎会做这种事?” 国子监祭酒李升也失了颜面,从旁进献计策:“陛下您若不信,可令中书舍人王琦、主课郎中知制诰白年义出题,重考这十几人,便知臣下所言非虚。” 皇帝无法,为显公正,便依李升所言下旨。 考试结果很难看。 这些人非但连《周礼》中的常见题目都不会, 作诗更是离谱,词律粗鄙,不忍阅之。 局面这下就有点难看了。 纨绔们的父母可不纨绔。 他们这下失了脸面,那就要把林太师、宁亲王和李升等‘罪魁祸首’拉出来,一道入泥沼。 孙希合上洞见小报,心想皇帝真是好手段。 自己一根手指不动,就搞得两方阵营互相残杀,果然是布局的好手。 李升是李妍的父亲,那么定国公府,站在哪方阵营呢? 秦朗是靖海侯秦将军的儿子,郑剑是定王府女婿的儿子。 京中高官联姻频繁,各种势力交错其中。 有时候,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正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秋纹的声音:“夫人,廷二奶奶来了。” 孙希心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示意抱冬收好小报,自己起身出门,准备单独会一会李妍。 李氏今天一身素净,甚是清秀。 孙希笑着迎上去道:“弟妹要来,也不提早说一声,我好吩咐好茶好点心备着。” 李妍顿了顿,似乎心里有些酸苦,苦着脸说:“自家人,嫂子客气了。” 孙希觉得李氏这句自家人,说的怕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要起鸡皮疙瘩。 她拉起李氏的手,边走边说:“屋内空气污浊,我们便坐在院子的长凳上,谈谈心。” 二人坐下,李妍先开了口:“嫂子好福气,大哥屋里,连妾室都没有一个,只太夫人赏的两个通房,哪像我家二爷。哎……” 她说完,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通房?崔然居然有通房? 他怎么从来没对自己说过? 这个王八蛋,婚前还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孙希气得咬牙。 李妍见她面色有异,试探着问:“嫂子不知?” 孙希诚实的摇摇头。 李氏安慰道:“那可能这两日新婚,大哥顾着您的感受,还没告诉您。” 孙希闻言突然有些警醒,自己和她属于敌对关系,这不该是李妍的台词啊! 她暗悔刚才自己的脸部呈现过于诚实。 她立马转了情绪,笑道:“哪位世家公子婚前没有几个丫鬟伺候着,太夫人也是疼惜我家相公。” 李氏嘴角现出一抹轻笑:“大嫂真是大度,但我也不是那不能容人的。大嫂进府这两日,可有听人说我房内的事?” 孙希决定不接招,她故作神情坦然,笑道:“弟妹的内闱之事,我如何得知。” 谁知李氏立马转了神色,眼眶一红,低头垂泪道:“大嫂不知,我家二爷,隔天地跟我吵架,今儿早上,竟当着我面……当着我面……”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孙希大赞,这眼泪说来就来,演技高超啊,金像奖缺她个影后。 “他当着我的面,就对我的陪嫁丫鬟动手动脚。”李氏终于把话说完。 孙希无语,不知道她在自己面前说这些话,意欲何为。 只能安慰道:“二爷还年轻,难免性子跳些,等他年龄大些,就好了。”。 “我俩成婚还不足一年,如今我已给他房里置了七八房妾室了,他还不满足,前些天,又搞了个不清不楚的外室进来。这个外室,大哥也知道,他可有跟你提过?”李氏最后问道。 孙希心想,难道孟娇才是她的正题? 糟糕,还没来得及问崔然,孟娇是怎么被他弄进府的。 她度李妍神色,似乎不知道她认识孟娇。 主意既定,她假装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回答李氏的提问,模棱两可道:“官人做事,自有他道理。” 李妍脸色微微不悦,但她很快敛了神色,挤出一抹笑意:“大嫂如今和大哥新婚燕尔,蜜里调油,怕还来不及说这些污糟事。” 孙希脸上一窘,决定转换话题:“不过这两日官人事忙,说是为了隆庆科案,与诸位大人有要事相商。” 第75章 你来我往险掉坑 “他成日里都不在家,今晚,怕是也要很晚才回来。” 孙希说完,望着她。 这回换李妍面上发窘,她渐渐笑得不自然起来。 孙希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李妍很聪明地并不接茬。 她拿起绣帕擦泪,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个外室名叫孟娇,据说祖上是医家。” “自从她被大哥领回崔府,二爷就跟着了魔似的,见天地往她屋里跑。” “其他几个姨娘,全都到我这边告状,说二爷冷落了她们,请求我放她们出府。” “我也是好心,将姨娘们的诉求告诉二爷。” “谁知二爷却说我善妒,不肯容人。” 李妍这话说的真真假假,孙希觉得自己大脑信息缺乏,难以产生正确的判断。 可是你跟你家相公的事情,告诉我干嘛?我又不是你闺蜜! 不待孙希作反应,李妍做了最后的陈词:“嫂子,你说,我是二爷的正妻,无论如何,都要规劝二爷言行,把他往正道上带,是?” 孙希只好道:“这话没错。”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为了衍嗣绵延。如今二爷专宠一人,可那孟娇入府已久,都未曾有孕。难道二爷这时候不该雨露均沾,跟其他姨娘繁衍子嗣?” 李氏说的动容,仿佛她为了崔家的后代,忠言直谏。 如今却落得如此凄惨下场,真真一腔委屈向东流。 孙希为难道:“可我只是二爷的大嫂,又刚嫁进来,莫不如,我把这件事跟官人说一说,让他劝劝二弟?” 哼,崔然你这个腹黑男,这种尴尬麻烦事你不是说自己进门前负责解决完毕吗? 结果呢? 哼,推给你,不算我占了便宜。 李妍摇了摇头:“孟娇原本就是大哥帮着领入府的,他又岂会不帮二爷,反而帮我呢?” “此一时彼一时。官人当时应该也是出于好心,见那孟娇孤苦无依,流落在外,不如带进府来。” “孤苦无依,流落在外?嫂子怎会知道得如此翔实?”李妍疑惑道。 孙希顿觉失言,只好临时补救道:“你刚才说她是二爷的外室,那不是流落在外?她若有所依靠,那又怎会不计婚嫁,甘心为豪门外室?” 李妍似乎相信了她的解释,转而说:“那倒也是,所以她初来,我也怜她孤苦,待她极好。” “谁知她竟是这样不守本分,得寸进尺的女人。” “如今二爷给她抬了正经的姨娘,又宠她,她便开始对我不恭,经常出言不逊。” 李妍越说越气,手上的帕子,被她揉得起皱。 孙希却越听脑子越糊涂,她之前觉得孟娇是有些气性的。 但她父亲生前是大夫,家里不说富贵,怎么也算小康温饱? 且她又在范大人家当过丫鬟,自是见过世面,知道体统规矩的。 即便是贵妾,也不好随意得罪嫡妻的。 她一个没有根基的贱妾,怎么可能活得那么嚣张? 脑子瓦特了? 还有她那惊鸿一瞥的恨意,又是什么情况? 真是笔糊涂账,怪不得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崔然你个甩锅的,晚上回来好好审你,都是你家的破事。 孙希想得有点失神,李氏犹自絮叨,她也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李妍看她的神情有些发呆,便举起帕子在她眼前一晃,唤一声:“大嫂?” “嗯?”孙希下意识地回答。 “你在听吗?”李妍问。 孙希点点头,“听着呢。”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道去母亲那边,让她为我们主持公道。” “啊,什么公道?”孙希有点懵。 “大嫂刚才肯定走神了,我说,我们一道去母亲那边,要她拿出家规,来整束各房的妾室,还我们嫡妻一个公道。”李妍复述道。 “我们?我没有什么公道要母亲主持的啊。” 李氏皱眉:“大嫂刚才根本没听我讲话。我听说那翠浓和翠香两位姑娘,长得极为妖娆,平日里性子也是及其泼辣的。大嫂若不早先立威管束,以后她们还得了?” 这女人叽里呱啦一大堆,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险些被她绕了进去。 新婚第二日,跟二房一起去婆婆那边,要求她收拾婆婆的婆婆赐的通房,我是该有多蠢,多傻,才会陪你去? 说的好听,是来求我跟她一道,为她二房主持公道。 这么蹩脚的障眼法,亏她使得出来。 孙希觉得自己发挥视后级的演技的时候到了。 她露出无比同情的眼神,语气中满是深切地怜惜和疼爱,还有隐隐的歉意:“可我初来乍到,官人每天嘱咐我,行事一定要听从他的安排,我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不如,我晚上与官人说说,看他是什么意思?” 她打定主意一把板斧走天下,不管什么事,全推到崔然这小子身上就对了。 他不仁我不义。 李氏到底是有些城府的,闻言并不变脸,只啜泣道:“我处处为嫂子着想,嫂子既然还是要听大哥的,那我也没有办法。” 好个阴险的女人,一边害我,一边还装出一副为我好的表情。 孙希深吸了好几口冷气,才忍住自己的愤慨之心。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虽然这个女人很可恶,但我不能生气,不然就着了她的道,倒显得自己无理了。 她语气更柔:“弟妹处处为她人着想,一定善有善报,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李妍神情微滞,心想一个十五岁的黄毛丫头,居然如此机敏善对,说话滴水不漏,真是不可思议。 孙希露出一抹浅笑,拍拍李氏的手道:“我祖母经常跟我说,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一家人守望相助,互相体谅,才能和谐共处,共创辉煌。” 她觉得自己仁至义尽,劝也劝了,说也说了,甚至连圣母婊的引导向善之言都一并讲了。 李氏若还不迷途知返,那也别怪她以后,不手下留情了。 事不过三,再来,我绝对不善罢甘休了! 送李妍出迦叶轩的时候。 崔然回来了。 李妍笑着打趣:“大哥归心似箭,大嫂才说你今晚要晚回来呢?” 崔然心里讶异孙希为何说谎,面色却如常,笑着说道:“大伙都说我新婚,就让我先回来了。” 第76章 打情骂俏现隐忧 李氏走后,夫妻俩回到屋里。 崔然问:“她来干什么?” 孙希叹了口气,白他一眼道:“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她上门寻仇来了。” 崔然被逗笑了:“我能对她干什么事,我只对你干好事。” 孙希脸一红,拿帕子甩他脸上。 她突然想起李氏口中的那两个通房,脸颊马上鼓起来,气呼呼道:“我俩成婚之前,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有通房丫头,还是两个?” 崔子期闻言却一脸坦然,毫无愧色:“我还当什么要紧事,原来她是来嚼舌根的。” “你别管人家嚼不嚼舌根,我只问你,有没有?” 虽然话一出口,孙希觉得自己活像个吃醋的小媳妇,但她心里实在有气,不吐不快。 崔然搂住她的纤腰,在她脸上猛亲一口,嬉皮笑脸道:“夫人可是吃醋了?” 孙希一把推开他,背过身:“鬼才吃醋,只是你之前还大言不惭的说,会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还在我祖母面前大放厥词,说自己此生绝不纳妾。如今呢?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崔然从身后围住她,手也不安分。 “那是我祖母硬塞给我的,我可从来没碰过她们,不信你问庆喜。” “真的?” “夫人不信,可以亲自问她们。” “那她们长得好看吗?”女人的思维方式总是跳跃的。 “自然不如夫人。” “你的意思是,如果她们长得比我好看,你就要了她们喽?”孙希故意不依不饶。 “夫人,你这样曲解我的话,可是不对的,显得有点胡搅蛮缠,不复你往日里的巾帼飒爽之风。” 孙希被咽得说不出话。 刚想说滚,嘴又被他堵上。 一阵旖旎后,她被他拉着坐在他腿上。 崔然笑嘻嘻地贴着她的脸道:“夫人这样就乖多了。” 孙希被他搂得有点不自在,干脆直起身,站起来道:“我倒忘了问你正事。” 崔然态度暧昧:“我们不是刚办完正事?” 孙希懒得跟他多扯,直接道:“谁跟你扯这个?你道李妍只是过来扯扯闲话,嚼你舌根?” “她还说了什么?” “我先问你,孟娇怎么会在府上?李妍还说是你带进来的。”孙希想起刚才李妍的愤慨之色,觉得自己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呵,她还有脸来说嘴。你知道那些抓捕孟娇的大汉哪来的?”崔然一脸不屑。 “我之前猜便是她家的,难道真是?”孙希问。 “是她家派的,但却不是李府的。不然怎会不认识我?为首的硬汉倒是嘴硬得很,底下那几个却是不中用的,我一用刑,就全招了。他们是李妍母亲陪嫁庄上的护院和打手。只怕李大人都未必知道这事。”崔然双眉紧皱,显得颇为不满。 “她母亲居然豢养打手?这是要做什么横行霸道的事?上次在大相国寺,他们可是打着我们定国公府的旗号。这种事可不能姑息。”孙希也生气了。 “是啊,但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只要孟娇一日在外,李妍便不会放过她。所以我索性把她带进府,省的李妍再做出什么糊涂事。” 孙希心想崔然为了定国公府的声誉,把别人推进火坑,脸上不见丝毫愧色,神情还理所当然。 果然是她印象中的他:冷漠,腹黑,自私! “那,那个孟娇她肯?”孙希忍不住问,她虽只与她仅有一面之缘,但观其言行,她觉得她是个性情烈的,没那么容易被说服。 “我给了她足够银两来安置她弟弟和母亲。”崔然眼也不抬,轻描淡写道。 “昨日我见过孟娇了,浓妆艳抹的,跟之前判若两人。李妍跟我说她现在很得你二弟宠爱。”孙希道。 “你听她胡说。她还有其他目的?”崔然冷笑一声道。 “你猜对了,她说你那两个通房也不是好相与的,让我跟她一起到母亲面前,寻求公道。”孙希哂笑,想起李妍这么看低她,就觉得好笑。 “她这点小心思小手段,哪够我夫人看的?你自然不会上她的当了。”崔然捧起她的脸,又亲了一口。 “你还别说,她说到你有通房,我气得智商严重下降,差点被她绕进去。”孙希白他一眼。 哼,虽然没碰过,但名义上还是通房,谁知道他哪天酒后失德,不小心宠幸了? 崔然侧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夫人真就这么生气?” “我自然气。” “那我明天就把那两人打发了。管她谁送的呢。” “别,李妍都说了,那是太夫人送的。我可不敢。”孙希理智尚存,一嫁进来没几天就打发崔府内院最高领导人的人,她还没那么蠢。 “我就说是我看着不爽,打发了,保证太夫人怪不着你。”崔然拍胸脯道。 “你这话说得糊涂,我没来之前,她们一直都好好地在你院子里待着,我一来,你就把她们全打发了。傻子都猜得出来是我挑唆的。得罪了太夫人,我还要不要在崔府好好生活了?” “看来我的智商也被你带低了。” “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不过说话哄我开心罢了。” “夫人终于知道为夫希望你开心啦?”崔然双目含情,粲然一笑,更是显得俊逸非凡。 孙希看得有些发愣。 崔然拍了拍她的肩,她才苏醒过来。 “干嘛?”孙希没好气。 “夫人怎么了?是不是我太好看了,你看得都入迷了。” “自恋狂!”孙希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自恋狂?这是何意?这词很新鲜,夫人又是哪里看到的?” “就是自己迷恋自己,是个变态狂人的意思。我自己想的,行不行?” “夫人从小就言语有趣,经常冒出一些我听都没听过的词语,但又甚为贴切有趣。夫人真是心思巧妙,聪慧异常……”崔然衷心夸赞。 “你别以为几句甜言密语夸我,我就不到我祖母面前告你黑状,说你有两通房的事。” “我错了,夫人高抬贵手!”崔然做求饶状,脸上却是嬉皮笑脸,一点不像害怕的样子。 孙希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没用眼睛瞪他。 明天就要三朝回门了,自己也要被他夸贤惠,才过得了父母那关。 虽然卢敏不会说什么,父亲若是知道我惹了崔然不悦,定是要责骂的。 门外忽有丫鬟禀告:“世子爷,夫人,太夫人打发人来说,让夫人去一趟伽禧堂。”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太夫人此时找她,有什么事? 第77章 家族遇退亲危机 定国公府。 伽禧堂。 孙希赶到的时候,崔凝芝、二房崔渊的夫人陈氏和三房崔谦的夫人许氏已经在那儿了。 随行的还有那两房的几个儿媳妇。 她心想这个阵仗有点大,只不知道为了何事? 她缓步走到太夫人跟前,屈膝行了福礼:“祖母安好!” 太夫人似乎心情不佳,只朝她微微颔首。 孙希便又侧身朝坐在下首的崔凝芝并二房三房的大太太们行了礼。 崔凝芝坐着没动,陈氏和许氏站起来,走过来扶她。 孙希道了声谢谢,便站起身,仪态款款大方。 两房的奶奶们也站起来朝她行了礼,孙希微笑着朝她们点了点头。 她见二房大儿媳妇上首空着一个位置,便知是为她留着的。 她走过去坐下,丫鬟上来给她续了茶。 她拿起盖碗,浅啜一口。 伽禧堂显得极为安静,大家都不发言。 她见二房太太前头还空着一个位置,心想这是在等崔夫人来? 果然,过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崔夫人姗姗来迟。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小姑娘。 眉眼瞧着,跟陈氏倒是有点像。 孙希想起来,这好像是二房大太太陈氏的嫡女崔景澜。 只不知她为何不是与她自己母亲一道,却反而和崔夫人一起过来。 太夫人见崔夫人到了,语气关切地问:“事情可处理好了?” 崔夫人点点头。 孙希一头雾水,但他们都不吭声,太夫人脸色又不好,自己倒不好多嘴问的。 “渊儿媳妇,你也没有意见?”太夫人朝陈氏问道。 陈氏垂下眼睑,睫毛闪出了几滴泪花,似乎很不情愿,但最后还是点了头。 崔景澜却神色平静,只看向她母亲的目光,藏着些许不忍。 她走到陈氏身边,拿帕子给她擦泪,脆声道:“母亲不要难过,这样的亲家,退了反而好。女儿还小,哪怕过几年再订亲,也不晚。” “好端端的女儿家,刚定亲几月,就要与人退亲,别人会怎么想我们家?”陈氏哽咽道。 “这件事是我做的主,你有怨尽可以对我发!”崔太夫人不悦道。 陈氏自悔失言,忙解释道:“母亲,媳妇不是这个意思。” “这件事从源头上来讲,就该怪你们自己夫妻俩糊涂。定亲之前也不打听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品才具,就匆匆下了定。”太夫人气得拍案。 “此事若不是毅哥媳妇娘家人那边传来消息,澜儿的一辈子就毁了!”她越说越气,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 崔夫人见太夫人生气,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劝道:“母亲莫气,所幸这件事还有的挽救,虽说过了文定,但到底日子还没有定下来。” “彩礼都收了,这么浩浩荡荡地,京城里多少人家都知道了。”崔凝芝冷哼一声,“你说你们家那亲戚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可还真是凑巧。” 崔夫人被气得噎住。 孙希此刻已经知道事情的大概了。 她见婆婆又被崔凝芝欺负,就上前打圆场道:“母亲是澜儿的亲嫂嫂,自是心疼澜儿的,亲戚间走动,哪里能算着时辰呢?” 崔凝芝瞥谢氏一眼,刚想说话,便被太夫人打断:“亏得毅哥媳妇提早得知,若等澜儿嫁过去,此事才被揭开,澜儿才毁了呢。” “我们既知道了对方丑事,虽说结亲不成,但也不要成为冤家。需得想个好理由退亲,最好能保全双方颜面的。”三房许氏建议道。 崔凝芝冷笑:“想什么理由?对方瞒着我们他家儿子有花柳病,我们没打上门去就已经不错了,我们还替他想理由!想得倒美!” “大姑娘家,因为对方花柳病退婚,这是上得了台面的理由吗?虚长这么大岁数,做事情还是这么顾头不顾尾地乱得罪人。”太夫人呵斥道。 哇,好劲爆的消息!崔景澜不大,与她定亲的儿郎,自然大不到哪里去。 小小年纪,居然得了那脏病,可见平时私生活有多乱,多半还有逛妓院的习惯。 孙希胡思乱想着,嘴角不自觉现上一抹笑意。 崔凝芝眼尖,以为她是笑她被太夫人训斥。 她冷哼一声,大声道:“然儿媳妇笑什么?可是有什么好主意,能解决现下的难题?” “还是在幸灾乐祸呢?看澜儿的笑话,看我们崔家的笑话?” 孙希心里大骂奶奶的,老娘跟你有什么世仇啊?这一天天地逮着我不放。 可她这种心里活动也是上不了台面的。 怎么办?老娘只是一时不察,磕了一下花心猥琐男的八卦而已啊! 谢氏这时候道:“然儿媳妇是个厚道孩子,断不会幸灾乐祸,何况她既嫁给然儿,就是崔家人,怎么会看自己家笑话呢?” 孙希心头一暖,忽然计上心头。 她斟酌了下言辞,缓缓道:“我心里有个主意,但我年纪轻,想得也许不够周全,况且此事还要委屈二婶婶。长辈们只当听听,不行的话,就算了。” 陈氏闻言,稍稍止了泪水,哽咽道:“若是能不损了澜儿的名声,我委屈一下,又有什么要紧?” “此事若进行得成功,澜儿不但名声无损,反而多了项美名呢。”孙希笑道。 “有这好事?”陈氏目露期待,又带着丝怀疑。 太夫人也开口道:“孙媳妇说说看。” “我想,澜儿定亲的人家,自然也不希望自家儿子这种丑事外露。” “那我们不妨让二叔叔亲去他家说,说二婶婶不知从哪儿听说你家儿子得了花柳病。” “我自然是不信的。可澜儿母亲却又气又急又悔,导致旧疾复发。” “家里请了多少大夫都没用,都说没救了。” “最后实在没法子,只好请了寺庙里的得道高僧来家里做法。” “高僧说,非得二婶婶亲骨肉嫁一个某月或某时辰的女婿冲喜,病情才会好转。” “某月或某时辰的女婿,时辰不对,不但冲不了喜,病情还会大大恶化。” “我朝以孝治国,事母至孝,那是为人子女应尽的本份。” 第78章 察蛛丝另扯别情 孙希喝了口茶,继续道:“我们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为着自己的颜面,也当成全彼此?” “我们到时候再着人备份大礼送到他府上,感谢他成全澜儿孝道的大仁大义行为。” “如此这般,我们不但没得罪人,反而替他们积了一项好名声。” “届时我们再从往日议亲的人家里选一个好时辰能冲喜的良婿,岂不两全其美?” “只是委屈二婶婶,这几个月都要‘缠绵病榻了’。” 陈氏越听,越觉得这主意可行。 为了女儿的终身,别说让人服侍着装病躺几个月,便是做几个月苦工都行。 太夫人听完也舒展了眉头,笑道:“我也觉得希儿此计可行,不过费些银钱的周折,换来澜儿的好姻缘。” 崔凝芝好似想说些什么,太夫人瞪她一眼道:“传我的话下去,全家上下都要配合二儿媳妇演好这场戏,此事若出了岔子,不管是谁,我都饶不了她。” 孙希感觉太夫人的威吓是专对崔凝芝说的,因为这个主意是她出的,崔凝芝必然心有不甘,怕会搞破坏。 知女莫若母,难道崔凝芝这么恶毒?为了报复自己,连自己亲侄女的终身幸福都不放过? 孙希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如今此事,既得了太夫人的首肯,陈氏等人也很赞同,自己只是出主意的,又不做事。 她应该不会闲着没事去找她亲弟弟的晦气? 孙希和谢氏一起回了迦叶轩。 崔然还在屋内坐着,手里拿着卷画册。 他见谢氏也一道来了,忙把画卷收了,放在角落处。 他扶着谢氏坐在圆凳上,亲自倒了杯茶,递到她手里。 谢氏渴极,一口喝了。 崔然问:“母亲怎一道回来了,可是有何要事?” 谢氏笑了笑:“然儿真是帮为娘娶了个好媳妇,此事现已无碍。” 崔然朝孙希眨了眨眼,笑道:“那是,我一直都说笑笑一定会是个好娘子。” 谢氏故意冷哼:“还不是你娘我有眼光,从小便看好笑笑了。” 孙希心有疑惑,心想趁着这会儿没外人,赶紧问了:“母亲,儿媳有一事不明,为何太夫人最后的话,让我觉得意有所指?” 谢氏摇了摇头,道:“你的感觉没错,你崔姑妈一向与二房的不对付。但眼下她自己也有个小女儿,快及笄了,应该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不顾全大局。太夫人也不过以防万一。” 孙希拜佛:“希望此事顺利。可别真结亲不成反结怨。” 谢氏摆摆手,笑道:“你放心,你二叔在官场也混迹这些年了,人情世故上,还是拎得清的。他会再考虑周全些行事的。” 崔然听得糊涂,嬉皮笑脸地开始打趣:“你们婆媳俩现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我撂一边,都不知道再说什么。” 谢氏遂把事情说了一遍给他。 孙希这才知道,原来崔景澜定亲的那家姓王,名王汝清。 名字倒是雅致得很,人却那般腌臜。 崔然问:“王汝清,不会是和王叔叔是本家的亲戚?” “正是那家,不然我也不会从你婶婶那边知道这种羞于启齿的内情!”谢氏眉头微皱,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崔然想了想,沉吟道:“这件事情且慢行事,不急这一时半刻。容我书信一封,再跟王叔叔打听一下内情。” “你婶婶和你王叔叔是夫妻,难道了解的还有不同?” 崔然笑道:“母亲竟忘了,王叔叔外任徐州已经好几年了,婶婶可一直待在京城的。” “既如此,你王叔叔就更不知道内情了。”谢氏道。 “母亲岔了,王叔叔既和那家是本家的亲戚,自然盘根错节地认识同一些人,内情不比婶婶一个妇道人家清楚?”崔然道。 “你说的有理。我听到你婶子说那些,羞都羞死了!也不急细想,便告诉了你祖母。若此事另有别情,我们断不能鲁莽行事。”谢氏想了想。点点头道。 “母亲,明日我和笑笑回门,去岳父家,要准备或者注意什么吗?”崔然问。 谢氏扑哧一笑,乐道:“准备什么,你准备好人家的闺女,好好带回去,宠着爱着,就可以了。” “母亲,你别取笑我了。”孙希拉着她的手撒娇道。 谢氏笑得更欢:“难道不是吗?不过然儿你若欺负我们家笑笑,我第一个不饶你。” 孙希真心触动到了,她知道谢氏这话说的发自肺腑。 人都说,婆媳乃天敌。 她和谢氏,却从小结缘。 如今成了婆媳,还是相处得融洽愉快。 孙希觉得,人与人之间,真心真的能换来真情。 也许,她也该对崔然放下戒心,真诚以待? 第二日一早,夫妻俩便坐着马车,到了忠勇侯府。 待到了凝晖堂,卢敏已在坐在那儿等着了。 孙希一走进门,她就快走几步迎了上来。 她上下左右打量了孙希好几圈,不住道:“怎么感觉脸和身子都瘦了一圈,是那边饭菜不合胃口吗?” 孙希嘟嘴道:“母亲,你这也太夸张了,才两天时间哎。” 崔然也上前凑趣道:“岳母大人,您放心,笑笑,我都是当宝贝养着的。天天喂着她吃美味佳肴。” 孙希笑道:“我是猪啊,还喂!” 崔然嘿嘿笑道:“可不是嘛。猪也是宝贝啊!” 卢敏见他夫妻相处融洽,当着她的面打情骂俏,心里十分高兴。 她一边招呼着他俩快点坐,一边说:“我已吩咐了家里的厨子,还有你祖母的小厨房,全都做了你爱吃的。” “一会儿你去寿安堂请安,便扶你祖母一块到这边来,我们一道用午膳。” “你父亲早上出去有点事,迟些也该回来了。” 孙希见母亲一脸喜不自胜的样子,便知她很满意崔然这个女婿。 她想了想,说:“不若母亲与我们一道去寿安堂?待父亲回府,再一同回来。” 卢敏摆摆手,道:“不了,我还有些别的事。你们去,和你祖母好好聊聊。你泊哥儿也在呢。” “泊儿真不去徐州赴任了?”孙希有些奇怪,她记得祖母最后还是劝服孙泊去外任了呀。 第79章 趁回门互通消息 “这个我不知,也许他想等你回门后再走。”卢敏答。 孙希夫妇俩给卢敏敬了茶,这才移步去申老太太处。 果然,孙泊夫妇俩已在那儿坐着了。 看到孙希,孙泊马上笑盈盈地站起来,夸道:“妹妹几日不见,做了新妇,全身都容光焕发呀。看来妹夫待你极好!” 崔然也笑了:“那是自然。” 孙泊在外历练了几年,小小年纪,眼神里居然带了几许沧桑。 他比崔然还小两岁,脸却显得比他成熟,倒看着像比他还大几岁。 孙希与他从小一同在老太太膝下长大,情份与嫡亲兄妹无异。 她跑到孙泊身侧,挽起他的手道:“听祖母说泊哥哥不日便要去徐州赴任,不知何时动身?我到时候去送你。” 孙泊笑道:“哥哥舍不得你,决定留在京城了。” 孙希眼睛一亮:“真的吗?” “是真的,你父亲已经托人在办这件事了。”老太太微笑道。 孙希朝二嫂子眨眨眼,俏皮道:“恭喜嫂嫂,得偿所愿。” 荀氏低下头,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你个皮猴子,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似的脸皮厚,经得起打趣。”老太太宠溺地轻责。 崔然闻言添柴道:“老祖宗训的是,笑笑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太厚,我怎么逗她,她都不会脸红。” 老太太笑着瞪了他们夫妇俩一眼,道:“你们半斤八两,刚凑一双,谁也别嫌弃谁。” 众人正说笑着,孙允良打帘子进来了。 见他们笑得开心,他也凑趣道:“你们这么开心,我再宣布件喜事,早上文大人通知我去衙门,跟我说泊儿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以后,我们一家人都齐聚在京城了。” 崔然问:“泊儿从徐州调回来,王世叔可有批复?” 允良笑道:“说到这件事,我也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王世叔,我的老上司,不日也要回京叙职了。” “哦,我原本还想书信一封,向他打听一件事呢,如此,便不必麻烦了。”崔然道。 “何事?”允良见崔然表情正经,忍不住问道。 “岳父既问,自家人,说说也无妨。”崔然于是便将崔王两家结亲之事说了。 允良道:“王汝清其人,我也有所耳闻,年轻气盛是有些,但若说他眠花宿柳,流连青楼,更是有暗病,这个我倒不曾听闻。” “我原本便觉得其中有蹊跷,何以一个男子有暗病,竟通过闺中贵妇口中传出,而我们反而不曾听得任何风声。听岳父如此说,我更觉得其中恐有诈。”崔然分析道。 “那为何传他这种流言?难道他得罪了什么人?”孙希猜测道。 “最近朝中乃多事之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怕是风雨欲来。”崔然皱眉。 允良抚了抚须,沉吟道:“子期说的是,崔王两家素来交好,若因此事交恶,必然便宜了对方。王大人回来后,我们一道去他府上。” “是,岳父大人。” 允良见女儿脸色红润有光泽,朝她笑道:“看来在崔府过得不错,子期,笑笑从小性格有些跳脱,你可要管着她些,不可让她过于胡闹。” “岳父大人说笑了,府上上下都夸笑笑有礼有节,行事稳重大方。”崔然长身直立,说话也显得掷地有声。 “那便好。如今你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宗妇,不可再像往日里在家里那样没规矩。”允良皱起眉头开始训斥。 封建士大夫,好似都爱贯彻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一诫言。 允良也一样,他总觉得子女规矩、孝顺,是需要训斥、棒打出来的 像卢敏这种,属于典型的慈母多败儿。 作为父亲,时常督导训斥子女,子女才会长进,才能按照自己的要求成长。 孙希从小听惯了这些,只低着头听他训完,才小声道:“父亲教导,女儿谨记在心。” 老太太却看够了,瞪了允良一眼:“今日笑笑三朝回门,她夫君也在,难得高兴的日子,你摆这脸作甚,笑笑是我养大的,素来乖觉。你才是从小爱胡闹的,如今当了大官,跑到我面前教训我孙女,看来我训斥你,倒训斥得少了!” 允良这才不做声了。 孙希暗笑只有老太太才能制得住父亲。 她走到老太太身边,撒娇道:“还是祖母疼我。母亲说了,让祖母跟我们一道在凝晖堂用午膳。” “好,好孙女,你扶着我一道走。允良、泊儿和孙女婿一道。” 经过一抄手游廊。 老太太见那三人离得远了,才悄声问孙希道:“他对你可好?” 孙希心想才几天,他除了对自己干那事,还能怎么好? 但这个怎么说出口?只好点点头道:“还不错。” “你之前还不愿嫁他。”老太太笑道,“不过你要记住,你夫婿是个精明谨慎的,你初入崔府,情况多有不明,但凡要紧事,你还是要跟他商量,不然出了事,夫妻间难免产生嫌隙。” “嗯,祖母,你放心,我才入府,能有什么大事要我负责?再说,还有崔夫人呢,她最疼我了。” “如今你俩身份转换,你可别再像小时候那样。你有个不好,就是人家对你一分好,你便报以十分真心,过于纯善,也不是什么好事。有些话,还是留着些,不可过分逾越,过于依赖,这方是长久相处的道理。”老太太正色道。 “知道了。祖母。”孙希答得轻快。 众人到了凝晖堂,卢敏和徐氏等已摆好了碗筷,在那儿候着了。 落座后,老太太举起杯子,首先发言:“今日笑笑和女婿回门,泊儿以后也待在京城为官了,我们全家聚首一堂,举杯共庆!” 允良跟着道:“母亲说的是,儿子先饮为尽!” 众人也跟着干了。 孙云继续道:“妹妹嫁的好夫婿,大哥真心为你高兴,别的不多说,我只放话,妹婿若好好待笑笑,以后有什么事,为兄力所能及,全凭吩咐。” 崔然起身,作揖道:“爱护妻房,是大丈夫应当为之,大舅子无此嘱咐,我也自当全力为之。” “好,凭你这话,我敬你一杯!”孙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80章 情切切局势突变 孙泊、孙维、孙晓和孙弗几个小的见状,也站起来,跟着兄长朝崔然敬酒。 说辞无非都是照顾孙希那些话。 崔然四五杯酒下肚,脸丝毫不见红。 孙希暗道,这小子年纪轻轻,酒量不错啊。 卢敏似乎很开心,乐呵呵道:“大家都别只喝酒了,多吃些菜。” 崔然赶紧拍马:“还是岳母疼我,我这肚子快被酒装满了,再不吃菜,要溢出来了。” 老太太笑着打趣:“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看你今天这偏心劲,老话果真没错。” 众人听完都大笑起来。 卢敏到底年纪有了,完全不害臊,也跟着笑道:“那是,子期是我打小就看中的女婿,怎么能不疼护着。我今儿就放话了,谁敢欺负我女婿,再灌他酒,我跟谁急!” 回去的马车上,崔然搂着孙希的腰,嘿嘿笑着:“夫人,为夫酒量可还行?” 孙希闻着迎面喷来的酒味,不觉皱了皱眉:“臭死了,醉醺醺的,还一点不正经。” “魏晋风流,酒后乱性!”崔然呵呵一笑道。 “少拿名士自比,你怎么不酒后作诗一首,名垂千古?”孙希白了他一眼,哼道。 “名士多风流,夫人希望我风流吗?” “你还风流,这几日,我觉得你就只有下流!” “那我也只对你下流。”说完伸出一双火热大手,不安分起来。 孙希又喜又羞:“马车上呢,你要上演活春宫吗?” 崔然捧过她的脸亲起来,一边呢喃:“春宫,看来夫人出嫁前,也看过春宫图啊?” 失言了。 暧昧之气在马车内愈来愈浓,孙希心肝乱颤,呼吸一阵比一阵急促。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欲,她撇过头,不再让他亲。 “夫人害什么羞,我们什么没做过?而且我知道,你们女子出嫁前,家里长辈也会准备一本册子,让你学习如何在新婚夜伺候自己的夫君,是也不是?”崔然从后头抱着她,笑嘻嘻道。 “你既知道,还问什么?” “夫妻行周公之礼,乃是人之大伦,夫人害什么臊。” “哎呀,你嘴里都是酒味,臭死了。赶紧回家洗漱。” “原来夫人是嫌弃我。那好,回家再收拾你。” 回到定国公府没几日。 便听门房报了王大人来访。 崔毅和崔然亲自在书房招待了他。 晚上,崔然回到迦叶轩。 孙希迎上去问:“王大人可有带来什么消息?” “朝堂可能要震荡!王汝清家那边也收到消息有人在散播此谣言,他们细查了对方底细,才知是淮王一派所为。” “他们原本想挑拨崔王两家关系,先坏了两家亲事,再引导舆论,让两家交恶。使我们内部先乱起来。” 孙希想起未嫁之前听宫里内官传过的话,便对崔然道:“圣上之前下旨封父亲为忠勇侯的时候,内官曾与父亲说德太妃快不成了,可是因为这?” “是的,淮王一派想趁着奔丧入京,掀起风云。” “那圣上可有旨意?”孙希问。 “圣上已宣过我与父亲进宫,田将军也在。陛下命我们近日加强京城守备。淮王戍边多年,作战经验丰富,将来,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战!”崔然神情严肃。 “他要带兵进京?这是公然造反啊?”孙希讶然。 “你通读历史,有见过这样的?自然打的清君侧的名。” “他要清谁?”孙希心想不知道哪个忠臣那么倒霉,成了靶子,要知道一旦打了败仗,靶子通常很倒霉。 “自然是当朝重臣,右丞相谢如雅。”崔然一字一句道。 “什么?”孙希惊呼出声,谢如雅可是崔然的外祖,谢氏的父亲。 “便是你父亲,也赫然在列哪。”崔然补充道。 “所以父亲才把泊哥哥等人,全都掉回京,这是要打持久战吗?”孙希心想父亲等人把消息瞒得也太紧了些,连自己女儿都不告诉。 她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胸前因害怕而不断起伏着。 怪不得回门的时候,父亲和大哥他们与崔然在后头窃窃私语,想来必是商议这件大事了。 祖母,应该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与自己走到前面私语。 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跳出来:“我们的大婚,难道也是种掩饰?为了……为了把我们一方的人,聚集到京师商议此事?” 崔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孙希看着他的眼神,慢慢黯淡了下来。 如此说来,他与她的婚姻。 终究是掺杂了很多局势的逼迫和权谋的算计。 他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 崔然以为她是对局势未明的恐惧和害怕。 他轻轻地搂过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骠骑大将军和车骑将军都已整军待命,必不会让局势败坏,连累到你父亲和我外祖。” 孙希叹了口气,只好道:“但愿。” “不过,我可能,也要投笔从戎,我已经跟陛下请命了。陛下也已答应,让我在田将军麾下效力。”崔然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 孙希惊得推开他道:“什么,那你也要上阵杀敌?” 崔然咧开嘴,露出两只笑涡,道:“夫人担心我?” “自然担心,你虽然从小熟读兵书,但你从未上过战场,此次战局凶险,你……” 崔然覆上她的唇,久久的深吻。 他终于放开了她,深情地看着她的黑眸,承诺道:“夫人放心,有你在家等我,我一定得胜归来。” 孙希知道崔然从小便有意向从军,文昌阁的兵书兵法,全都被他翻烂了。 但他在她面前,一直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文人模样。 她曾经想过他也许想当张良那样的军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直到那次他在她面前使出剑拔出鞘,她才在心里隐隐觉得,他也许,志向远不在此。 那么,如今她终于成了他的自己人,他总该说真话了? 她抬起脚尖,在他右脸,重重亲了一下,问:“子期哥哥,如今,我算是你的自己人了吗?” 崔然刮一下她的鼻子,道:“你是我内人,自然是自己人。” “那么,你的最终筹谋,到底,是什么?”孙希吐词,字字清晰,带着急切的问询。 第81章 羞辱不成反遭斥 崔然微眯了眯眼,煞有介事地看着她。 孙希被看得心里直打鼓:难道,这触着了他的逆鳞? 他突然轻笑了一声:“让你喜欢上我啊。”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她盯上他的眸,正色道。 “还不到时候。”崔然扑闪了一下睫毛,言简意赅。 “我没嫁你,你说我还不是自己人,不肯告诉我。我嫁你了,你却说还不到时候,你耍我?” 孙希很生气,这种被人蓄意瞒着的感觉太不爽了。 “你还不善于撒谎,瞒着你,是为你好。”崔然丝毫不让。 孙希苦笑:“所以,郡王果然是满足不了你的胃口的,是吗?” “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早点歇息,今日在书房商量了大半天,我很累了。明日还要早朝。我先去隔壁厢房洗漱。” 崔然顾左右而言他,说完便走出了房门。 孙希愣愣地站在原地,失望之感,油然而生。 他不想说,自己还能撬开他的嘴,逼他说吗? 第二日一早。 伽禧堂。 谢氏有事先走了,崔凝芝还没来。 只李氏和孙希陪着太夫人说话。 孙希昨晚和崔然闹了别扭,神思有点倦怠,看着便没什么精神。 李氏见她神情恹恹的,带了丝幸灾乐祸道:“大嫂,可有烦心事?” 孙希摇摇头,道:“这两日跟着母亲熟悉府里内务,昨晚又熬夜看账本,便有些累了。” “希儿刚来,也别太心急,身体为要。”太夫人道。 李氏笑道:“祖母说得对,有我和崔姑妈一起帮着管理,出不了什么乱子的,大嫂尽可以慢慢来。” “多谢祖母体恤。崔府偌大宅院,府务原本众多,这阶段又忙着我和官人的大婚,很多事情还没收尾。” “这不,母亲刚才又忙着出去处理了。我就想着早点熟悉,早点上手,好尽快替母亲分忧。”孙希道。 “呦,才刚进来,就想着掌权了?”门口传来崔凝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刺耳。 太夫人瞪一眼大女儿,呵斥道:“说的什么话?孙媳妇是世子宗妇,原本便该帮着分管内院府务,你一个长辈,说话这么夹枪带棒,像什么样子?” 崔凝芝撇撇嘴,很不服气:“上次澜儿的婚事,差点被她搅黄了,她且年轻着呢,到底没经过事,掌家理事,还是先缓缓,省得闯出什么祸事,连累我们崔家。” 孙希见崔凝芝当她面这么明目张胆的颠倒黑白,栽赃嫁祸,气得拽紧了拳头。 李氏嘴角扯了一下,明显在看好戏。 崔凝芝见她面有愠色,冷哼一声,继续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孙希心想此事终究是谢氏收错了消息,才导致了下面的一连串事情,自己若出声辩解,崔凝芝可能就将火引到谢氏身上,又去夺谢氏手中的实权就得不偿失了。 反正她刚进崔家,以后有的是机会展现才能,不必急在一时。 她对着太夫人福了福,忍声道:“是希儿莽撞了。请祖母恕罪。” 太夫人命丫鬟扶起她,摆了摆手道:“不关你的事,这件事牵扯着前朝,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能够决策的。况且于此事的处理上,你小小年纪,已经想得极为周全了。” “祖母非但不责怪,还安慰我,希儿深感惭愧。”孙希心想崔太夫人还是明事理的。 崔凝芝却仍然不依不饶:“大嫂还夸得跟跟朵花似的,看来你们俩都是一样的鲁莽无用!” 李氏在一旁冷笑着添柴:“大嫂还小,一时间不能胜任,出了差错,情有可原。” 孙希气得脸胀得通红,在孙府,她还从没被人当面这么奚落羞辱过。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 她怒急反笑:“姑妈和弟妹口齿伶俐,胸有沟壑,不知当日,为何不献胸中计策?” 崔凝芝冷笑:“你当我们都如你们那般莽撞,我想着其中定有蹊跷,才不贸然献计,坏了两家联姻。” “如此说来,姑妈早就察觉事有不妙,为何当时不提醒我们?”孙希问。 言下之意,崔凝芝为了看她和谢氏出丑,宁置崔府利益于不顾。 崔凝芝被呛得噎住。 李氏这时说话了:“姑妈当时也是苦无证据,怎可随意给亲家添加罪名?” “弟妹这话岔了,当时屋里只有我们府里女眷,且都是自家人,闲聊而已,又不是公堂,要讲什么证据?我们又不要真给人定罪论处的。”孙希笑道。 太夫人见场面有些僵住,扑哧一笑:“看来三个都是伶牙俐齿的皮猴子,我这老太太今天算见识了。” 她清了清嗓子,又道:“希儿,翠浓和翠香这几日伺候得可还好?” 孙希神情一滞,老太太到底是心疼自己亲闺女的,说起崔然通房来难为自己了。 她此时若答好,那就是默认收了这两丫头。 若答不好,便是逆了长辈的好意。 那俩丫头在她嫁进来之前可是好好在迦叶轩待着的。 斗完姑妈还要斗婆婆的婆婆,真心头大。 还是索性推给崔然,假装不知的好。 “翠浓翠香?是哪两个丫头,我竟都没见到过。”孙希演绎双眼茫然,懵懂不知。 “嫂子忘了,我前两日不是跟你说过?这是祖母赏给大哥的两个通房丫头。”李氏笑着插刀。 孙希一拍脑袋,假装终于记起,笑道:“哦,我记起来了,弟妹当时还跟我说要到婆婆跟前,让她替我做主。我说这是长辈赏的通房,我们晚辈的,感恩涕零地受着赏还来不及,怎还能到婆婆跟前告状,要说法呢?” 李氏听完笑不出来了,怂恿嫁祸不成,这下反而得罪了崔太夫人了。 “哦,是吗?”太夫人问李氏道。 “这,这,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氏辩解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怪我赏给然儿两个,没给廷儿,你吃醋,怪我了?”太夫人道。 孙希暗笑太夫人真是个妙人。 李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祖母,妍儿绝对没有怪你的意思。妍儿只是,只是……” 第82章 意外之喜遭猛夸 崔太夫人见她吞吞吐吐,更是大怒,气得拍案道:“只是什么,你今儿个倒是说清楚,也让我这个老婆子听听,我到底哪儿薄待了你,你要怂恿你新婚大嫂到你婆婆那儿告我的状!” 这是极其大逆不道的行为。 李氏被这几句训斥吓得哭了起来,但她又说不出什么正当理由。 总不能说她怪崔廷妾室众多,让她难以忍受? 她一边抽泣,一边望着崔凝芝,期待着她搭把手救她。 谁知崔凝芝此刻也有点束手无策,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亲娘消气。 长辈被晚辈嫌弃,心里肯定气愤异常。 孙希心内冷笑,一点也不同情她。 李妍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人不成反害己。 天作孽,犹可恕。 自作孽,不可活。 “你自罚去祠堂里跪三天,好好反省己过!” 李氏磕了磕头,心内想着眼下受点皮肉之苦,让太夫人消气。 日后再多讨好太夫人,来弥补今日之过。 “这样不孝长辈的人,心地决计也是好不了的。”崔太夫人大声道,看着李氏的眼,满带着怒气。 “民以食为天,家里的吃食交给这样心怀鬼胎的人手里,我是断断不放心的。” 李氏听到这里,已大感不妙,只不知太夫人还意欲何为,一双凤眼望着太夫人,带着慌张,也带着懊悔。 “自今日起,廷儿媳妇掌管的厨司、果子局、蜜饯局和菜蔬局,全都给然儿媳妇掌管,我会让然儿他娘跟着从旁协助,让希儿尽快上手。”崔太夫人宣判道。 李氏这下完全瘫在了地上,她苦心筹谋许久,才得了这府里最肥的差事。 如今孙希嫁入崔府不到半月,便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 崔凝芝这下也坐不住了,赶紧道:“母亲,然儿媳妇才入府多久?你就让她管这个要差,没得要出乱子。” 太夫人看着冷哼一声,说道:“我倒觉得希儿年纪虽小,但为人至孝,行事稳妥。” “且她长于申太夫人膝下,申太夫人最善饮食,我往日里也听你大嫂和然儿说过,希姐儿从小爱研究美食养生,于此道颇有心得。” “申太夫人曾生病数月,她便打理侍奉饮食数月,后来她祖母病好了,小厨房便一直交由她打理。” “连申太夫人这样的金舌头都夸她,希儿在这方面定是有才干的。我自然是放心的。” “母亲……”崔凝芝无力地喊着。 太夫人也不理她,只问孙希道:“希儿可有信心?” 孙希本来只是想出口气,没想到却有此意外收获。 原本以为要细细筹谋才能到手的厨司等要紧部门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太夫人赏给她了? 她见崔凝芝的紧张神色,便知李氏在时,定给了她不少分成。 所谓独食难肥,眼下太夫人虽看似不听崔凝芝劝,但毕竟是亲生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 好处断不能少了她,不然她这掌事位置,怕坐不稳。 该如何让崔凝芝相信,自己不会断了她的好处呢? 孙希踌躇了会儿,计上心头:“祖母,希儿刚入崔府,又年纪轻,怕是不能服众。” 崔凝芝听完冷笑了一声:“你倒有自知之明。” 太夫人却知道她话未说完,只看着她的眼睛。示意她继续说。 “孙媳前儿当着众人面,拜了姑妈为师,如今承祖母信任,希儿自知担重,便想请姑妈与希儿一道,管理厨司等部门。有姑妈在,一来可以服众,二来希儿有什么做的不周全的,姑妈也会指导希儿一二。” 李氏闻言,大惊失色。 太夫人道:“那便依希儿所言。凝芝,你就一道管着。” 崔凝芝见自己可以升任管事之一,心内大喜。 但她到底还是要摆一下架子:“母亲好偏心,对然儿媳妇忒好了,还要劳我教她。” 言下之意,算是默认同意了。 孙希知她说这话,应是觉得自己一下子背叛李氏,脸上挂不住。 她上前一步挽住崔凝芝的手,道:“姑妈,您放心,我一定多做事,不教您受累。拜师的束修钱我也必会多多奉上。” 崔凝芝这才稍稍展颜,轻笑一声:“就你皮。” 太夫人轻浮盖碗,浅啜一口,道:“我乏了,你们都退下。” 孙希出了伽禧堂,直奔宁禧堂崔夫人居所。 待她把刚才的事情跟谢氏说了,谢氏讶异道:“太夫人果真这般吩咐?” 孙希重重点了点头。 谢氏才道:“然儿没有看错你,你果然制住了李氏。” “这也是意外之喜。我原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周折。”孙希讪讪道,她真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完全是天降横财。 “看来太夫人准备把李妍当做弃子了。”谢氏皱眉道。 “难道是此次隆庆科考案牵连到李妍的父亲李升,她们家会遭难?”孙希问。 “有可能,太夫人这次给李妍的罪名是不敬尊长,乱嚼舌根,全是七出之条。加之李妍平日里内闱里的所作所为,太夫人未必不知。”谢氏道。 “那李妍,要被休?”孙希虽不喜李妍,但突然听说她可能被休,还是觉得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女子若自家后台不硬,那便只有任由婆家拿捏的份了。 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在王家兴盛之时,在贾府横行霸道,无人敢言。 王家倒台之后,她没了依仗,立马被休。 谢氏叹了口气:“原本我的打算,最多不过和离。太夫人此举,我也不明,如今,且等李妍在祠堂跪满三日再说。” 孙希点点头,突然想起刚才出伽禧堂的时候,李妍看着自己那怨毒无比的眼神,心头突然颤了一下。 她眉头紧皱对着谢氏道:“太夫人借题发挥,借我的手打击李妍,她从此怕恨上了我。” 谢氏露出一抹苦笑,拍拍她的手:“你与李妍早晚交恶,迟早的事罢了。太夫人行事向来如此,你习惯了就好。” “这个家还好有母亲在,不然,我都不知道去哪里寻找温情。”孙希望着谢氏的清眸,由衷地感怀着。 “你放心,不管太夫人如何待你,母亲总是真心爱护你的。”谢氏慈爱地摸着孙希的头道。 只听一声帘响,也不见丫鬟通报,崔然自己走进来了。 第83章 两心之间的距离 谢氏见崔然一脸倦容,便问:“可是朝廷上事情太多?” 崔然摇摇头,轻描淡写道:“事倒不多,人情麻烦,不过也还好,儿子能处理好。” 不及二人细问,崔然又道:“我刚才经过伽蓝湖,看见廷哥媳妇,怎么一脸沮丧,灰溜溜的走着,经过我身边也没打招呼,似是没看到我。” 孙希便将太夫人责罚以及她被撤职的事情说了。 崔然闻言似乎也不感到十分奇怪,只说了一句:“早晚的事,只是眼下这口黑锅,要由你来背罢了。” 孙希这些天见识过李妍的险恶用心和手段,不说心里十分害怕,但是揪心终究是有的,俗话说: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李妍比她先入府,又掌管厨司日久,府中已有根基,她要私下给她穿个小鞋,那也是容易得很。 谢氏闻言道:“还好笑笑聪慧,把你姑妈也拉过来一道掌管,量她李妍一人,也翻不出什么大的浪花。” 正说得热闹,崔毅来了。 他见孙希也在,微诧,说道:“然儿和媳妇都在呢,可是找你母亲商量事情?” 谢氏道:“家里一些内闱琐事,不值当你听。然儿也是刚来,你们累了一天,过会儿一起用晚膳。” 崔毅道了声好,便也不再多问。 他走近谢氏跟前,小声道:“岳父托我跟你说,他无碍,让你别操心多想。” 谢氏听完眼眶微微发红,好一会儿才道:“时局如此紧张,父亲又是首当其冲,我怎能安心。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可有说到?” 崔毅答:“那倒不曾,反正我们两府都在皇城根上住着,你有空亲去看看,省的整日里挂怀,不得安眠。” 谢氏点点头,轻捂着胸口,苦着脸道:“忙完这几日,我就过去。只恐母亲怕我忧心,不告诉我实情。” 崔然夫妇俩对视一眼,默契道:“父亲母亲有话要讲,我们先退下了。” 崔毅敛了愁容,摆手道:“无甚要事,倒是有话,要跟儿媳妇讲,我们一道吃。” 说完对谢氏道:“你命人上菜,怪饿的。” 饭桌上。 崔毅问:“儿媳前几日回门,你父亲可有什么交代?” 孙希心想那天她与父亲说的话还不如崔然跟他说的多。 只好如实答:“不曾。” 谢氏埋怨:“外宅之事,女眷怎会知道,然儿不是将他岳父说的细细说于你听了?” 崔毅眼眸微抬,笑道:“也是。刚才碰到大姐,听说儿媳妇今天得了太夫人夸奖,让管理府里的一局三司?” 孙希点点头:“太夫人抬爱,母亲说余太医说您最近有些肝气郁结,我父亲之前有一阶段也是如此。” “儿媳当时照着古方研究出了一款当归枸杞子猪肝汤,父亲喝了几个月,太医瞧了说身子好了很多。” “我已经吩咐厨房做了,公公您过会儿用完膳,再喝几碗,效果更好。” 崔毅满意的点点头;“儿媳用心了。然儿好福气!” 崔然咧开嘴,朝孙希眨了眨眼,乐呵呵道:“笑笑没进门前,我就与父亲说过,她一定会是个好儿媳妇。” “嗯,如今你既已成家啊,我和你母亲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儿媳妇再争争气,给我们生个大胖孙子,那就更好了。”崔毅道。 孙希腹诽:我满打满算才十五周岁,这个年纪生孩子,是不是太早了点? 伤身体不说,孩子也未必强壮健康啊。 优生优育还是很重要的。 可是古代缺乏避孕措施,这些日子,崔然更是一日不曾歇息。 月事的日子快到了,自己还没感觉到要来的迹象,比如腰部酸软。 谢氏闻言也跟着笑道:“是啊,廷儿虽成亲一年多,二儿媳肚子也没个响动。琰儿还小,为娘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你俩身上了,你们可得争气。” 孙希垂下眼帘,脸上适时飞起两朵红云。 崔然见状,讪讪道:“笑笑还小,不急。” 谢氏道:“我当初生你的时候,也不过十六岁,笑笑今年怀上,明年刚好。” 崔毅跟着慈爱地笑道:“你母亲说的是。汴京里跟我一般年纪的同僚,早抱上孙子孙女了。” 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随着催生的话题诞生,场面渐渐松快了起来。 崔然夫妇在宁禧堂用完晚膳,又跟崔毅夫妇说笑了几句,便告辞回了迦叶轩。 孙希见他一脸的愁容,便知他今日碰到的麻烦事,恐怕不像他刚才在宁禧堂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定是遇着真正难缠的了。 待他褪下外套,她轻声在他耳边道:“今日我伺候你洗澡。” 崔然微讶,挑眉看着她,打趣道:“夫人如今越发大胆了,可有鸳鸯浴?没有的话,我可吃亏了。” “跟你说正经的,你却只知欺负我,林妈妈曾教我些推拿按摩的手法,我见你连日里也劳累了,就想着给你松松筋骨,保管你满意。”孙希脸微微一红,娇嗔道。 崔然刮一刮她的鼻子,暧昧道:“夫人也知我劳累啊?算你有良心。” 他嘴里的劳累可跟她说的劳累不是一个意思。 孙希瞪他一眼,气道:“你到底洗不洗?不洗就算了。” “难得夫人这么费心伺候我,我不好好受着,怎么对得起夫人的一片深情。” “谁对你一片深情了?你可别自恋过度。” “你分明对我动了情。”崔然一把搂过她的纤腰,靠近她,鼻息可闻,“未进门之前,你就对我颇有好感,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 动情?自己真的对他动情了? 她仔细回想自己嫁过来后的一言一行。 得知他有通房的刹那,她愤慨、气郁甚至带了丝恍惚。 得知他没碰过她们,她心里又暗自窃喜。 得知不能随意打发那俩通房,她又揪心又害怕,怕崔然随时出轨,违背了当初的诺言。 曾几何时,她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丈夫,是属于自己的私有财产,她在用自己理想中的丈夫标准来衡量要求他,他一旦稍有偏离,自己便会失落,无助,想骂人。 这些,难道都是因为:她动情了? 那他呢? 第84章 孟娇主动见李妍 孙希正胡思乱想着,崔然已抱起她,往隔壁厢房走去。 抱竹抱夏等人捧着两人衣衫红着脸跟在后面。 她挣扎着要跳下来,崔然却紧抓着不放,还威胁道:“你若敢再动,我就亲你。” 孙希剜他一眼,道:“你敢,我咬你!” 崔然扑哧一笑,露出一排皓齿:“我也正有此意!” “无赖!” “那你喜欢吗?” “不喜欢,没个正经!” “只对你不正经!” 当晚,又是春意无限! 三日后,李妍一瘸一拐地从祠堂里出来。 她的陪房李嬷嬷一边扶着,一边心疼道:“太夫人忒狠心,小姐从前哪受过这样的苦。” 李妍紧咬牙关,脸上不复往日里的温柔,发狠道:“都是孙希那个贱人,仗着自己是县主,眼高于顶,瞧不上我。” “这也就罢了,居然当我面告我黑状,害我被太夫人厌弃,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千翠轩。 大丫鬟小青早就备好了热帕子并香药膏子候着了。 她见李氏到了门口,赶紧迎上去扶着她挨着贵妃榻躺下。 两人小心翼翼地褪下李氏的裙子,露出雪白的一双腿。 只是这两条腿的膝盖上,淤青肿胀。 李嬷嬷心疼得直流泪,手上的帕子蘸着热水,颤抖着地扑敷李妍的膝盖。 小青气得直骂:“大奶奶真是好手段,才嫁进来多久,就害得我们奶奶这样,好毒的心计。还说是世家女儿,我看她连街边屠夫的女儿都不如。” 李妍闻言,又加之膝盖痛,气得拿起身旁的茶碗,猛掷在地上。 一时间茶水四溅,一片茶叶不识相地落在了她的膝盖上。 李妍一阵吃痛,伸手拿起茶叶,撕碎了解恨。 入了夜,定国公府一片寂静。 唯有知更鸟在石榴树上啼鸣几声,留下凄清悠远的余音。 李妍独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想起白日里孙希小脸那白里透红的滋润模样,心里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她嫁入崔府一年多,崔廷每月在她房里留宿的日子,屈指可数。 凭什么?孙希这个贱人就有这种好运,不但得了太夫人和婆婆的信任和看重。 连她官人,也对她专房独宠? 你不是留着太夫人给的通房装贤惠吗? 那我就试试你,是不是真那么大度。 第二日一早,李妍早早起床洗漱。 黄铜镜中的娇颜,眼圈是乌青色的。 她拿脂粉盖了盖,那乌青还是掩盖不住得往外冒。 她气得摔了粉盒,粉顿时撒了一地。 大丫鬟莲心忽然在门外大声禀告:“二奶奶,孟姨娘来了。” 李妍没好气道:“不见!” 过了一会儿,莲心却掀帘进来了。 她走近李妍,悄声附耳道:“孟姨娘说,她知道定阳县主的一些事,要告诉奶奶。” 李妍回头,一脸怀疑:“她一介草民,怎会知道高门贵女的事?” “我见她说得笃定,这才跟您通禀的。二奶奶且听她怎么说,再决断不迟,横竖不吃亏。”莲心建议道。 李艳点点头,道:“让她进来,但跟她有言在先,她若说不出什么,仔细她的皮。” 莲心应了声是,便欠身退下,出了门。 孟娇缓步迈入李妍屋内,见地上一摊子的胭脂粉,便知李氏心情不好,又发脾气了。 她战战兢兢地朝李氏福了福:“二奶奶安。” 李妍见她那一股子委屈害怕的样子,心里顿时来气:“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若说的都是废话,趁早给我滚,别在这碍我的眼。” “二奶奶,大奶奶之前在大相国寺,就认识妾身了。” 李妍想起那天与孙希的谈话,孙希曾说孟娇流落在外,自己心里便猜想她俩可能先前就认识。 后来被她扯谎说了几句,自己一时不察,倒被她骗了过去,这女人果然奸诈狡猾,颇有急才,不容小觑。 “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她想起这些日子的轻敌,导致如今这一片颓势,气更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往孟娇手臂上一顿猛揪。 孟娇原本便有些微肿的手臂,又是添一重伤。 她痛得直吸冷气,但到底立住了,不曾躲避。 因为她知道,越是躲避,李妍就越是穷追猛打,不肯饶了她。 待李妍发泄完,她才扑通一声跪下:“奴婢也是今日去了迦叶轩,才确定是她。” “那日在大相国寺到底发生何事?”李妍怒气未消,气鼓鼓道。 “有几个冒充定国公府的大汉要抓我,是大少爷和大奶奶救了我。”孟娇说完,停下观察李氏神色。 李妍有点心虚的咳了咳嗓子,下命令道:“说重点!他们既救了你,你还在我面前说她什么嘴?” “那几个大汉武功极高,大少爷双拳难敌四手,连累大少奶奶都被他们推搡着倒在了地上,当时场面可难看了。” “后来崔府的护院来了,才把那些汉子制住,后来那些汉子被大少爷带到了哪儿,妾身就不知了。” 李妍心想自己派去的那些人,怪不得一个也没回来,原来是叫崔然抓走了。 但他,把那些人关到什么地方了? 还是怎么样了,她就不知道了。 崔然只带了孟娇一个人回府,而那些壮汉,毕竟是自己私下派的,上不得台面。 既然崔然没多说什么,她就更不敢多问了。 “你说这些,与定阳县主,又有什么干系?”李妍问。 “大奶奶当时被那些大汉推搡着,衣衫不整,可一点不像大家闺秀的模样。”孟娇目露恨毒之色。 李妍看在眼里,冷笑道:“她既救了你,你却在我面前这么败她名节,你如此小人行径,让我怎么相信你?” 孟娇闻言,立马下跪,举手发誓道:“我此言若有假,便叫我不得善终!” “你还是没说,她救了你,你为何要背叛她,反而来投靠我?”李妍怎么都不相信,自己平时这般待孟娇,她恨死自己还来不及。 如今孙希斗得她节节败退,让她受了不少苦。 孟娇感激她还来不及,如今反而要联合自己来害她? 这怎么也说不通。 第85章 千翠轩暗定毒计 孟娇低头看着地面,踌躇着不敢说话。 李妍看着来气,又抓了一把她的手臂,道:“说话,二爷又不在。你这副可怜样子给谁看?” 孟娇吃痛地手直颤抖,又不敢甩脱李妍的手。 只好倒吸一口气,轻声结巴道:“她……她当初答应我,帮我……我找到二爷,给我另寻住处,谁知她转脸就……就食言……我恨毒了她。” “呵,你这么怕我,怎么不自己滚出去?说到恨,你不是更该恨我?”李妍冷笑一声,讥讽道。 “二奶奶既是二爷的嫡妻,就一辈子都是妾身的主母,妾身又出身卑微,怎还敢做她想?”孟娇抬起头,鼓足勇气道。 “此外,妾身,妾身还有个请求,若是妾身能帮助到主母,夺回一司三局,希望主母日后能待妾身好一点,不再让妾身受皮肉之苦。” 李妍暗忖,她这话说得倒有几分可信度,不如先答应了她,利用完了再说。 她瞬间敛了讥讽之色,站起身,扶起孟娇,柔声道:“妹妹请起,以前是姐姐误会了你,以为你是那妖艳无德的,如今既知道了你的品行,以后,我定与你姐妹相称,待你好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让你受皮肉之苦?” 孟娇感激的看着李妍,眼眶一红,道:“妾身卑贱,怎敢与二奶奶以姐妹相称,二奶奶只当妾身是小猫小狗养着,妾身只希望在崔府有口饭吃,有一席容身之所就好!此外,再无他求的。” 李氏心里冷笑,还算你有自知之明。面上却更显亲近之色:“妹妹这么说,姐姐心里可是愧疚的很,你是二爷亲抬的姨娘,怎么能自比猫儿狗儿?可是失了身份,让下人笑话。” 说完,她又回头朝小青道:“去,把我装首饰的匣子拿来,妹妹尽管挑!” 孟娇闻言喜上眉梢,嘴里连说:“二奶奶大度,妾身怎敢。” 身体却十分诚实,站着并不动身走,只等着丫鬟拿来匣子。 小青照着吩咐拿来的匣子里的首饰,看着并不贵重。 但胜在小巧精致,颇有特色。 孟娇小心地拿起一只珊瑚珠玉步摇,见李氏面色如常,便知这是她承受范围之内。 李氏见状夸道:“还是你眼光好,一眼选中我素日里的心头好!” 孟娇吓得赶紧把步摇放回匣子,面露愧色:“奶奶的喜好,妾身断不敢拿的。” 李氏莞尔,含笑从匣子里重新拿出珊瑚珠玉步摇,亲手插在孟娇的左边发髻上,说道:“姐姐以前对不住你,今日献出心头好,就当是赔礼了。” 孟娇感动道:“二奶奶的恩德,妾身没齿难忘。奶奶日后有什么吩咐,妾身万死不辞。” 李氏问道:“你刚才说办法帮我夺回厨司,说来听听。” 孟娇扶李妍坐回椅子,一边道:“奶奶请听我说。如今定阳县主能在府中横行,仗着谁的势?” “自然是崔夫人,她本还想拉拢崔姑妈呢,谁知人家根本不领她的情。” “还有嘛,便是世子爷,每日里专房独宠。还世家贵女,整日里霸着爷们不放,可见也是个好妒忌的。还在我面前装贤惠,打量别人都是傻子呢?”最后几句,李氏说得酸不溜秋。 “可定阳县主当初在大相国寺,可是大大出了丑。”孟娇道。 “你这话别人便不信,她若果真被人占了便宜,世子爷当时也在,如今却把她宠上天,是何道理?”李妍毕竟不傻,闻言不免质疑道。 “那倒未必。她贵为县主,父亲又是侯爷,陛下亲自赐婚,世子爷面上,总不能不对她好。但我今日早起去她那儿,世子爷早就出门了,只留她一人用膳。她在屋内。还未上妆,眼眶周围,一圈儿的黑青,可见没睡好。”孟娇道。 “呵,可别是昨晚折腾了一夜,你我没这福气,自然是睡不着才会有黑眼圈。人家跟咱可不一样。”李妍冷笑一声道。 “我看着不像,我与她说话的时候,她神情恍惚,目有忧色,不像是装的。” “这么说,他们是面和心不和?”李妍喜道。 “应该是。夫人可知道那些大汉被世子爷安置在何处?”孟娇问。 李妍心里发虚,嘴上却道:“我连那些大汉是谁都不知道,怎知他们被世子爷关在何处?” 孟娇眼中闪过一丝什么,但她很快又道:“既如此,那我更加肯定,这些人恐怕已被世子爷,毁尸灭迹了。” “不会?这天子脚下,他有那么大的胆子?”李妍听得心惊胆战,自己作为罪魁祸首,那崔然会如何待她? “自己女人被别的男人推搡,直如被带了绿帽,世子爷是血性男儿,怕是早动了杀心。”孟娇一脸笃定道。 “那,那,那怎么办?”李妍吓得面色铁青,结巴了。 孟娇眼眸一动,心道以前只是怀疑,现在可以确定,李妍定是主使无疑了。 她心内腹诽李妍居然是个虚有其表的胆小之人。 她想了想道:“如今太夫人既发了话,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先将一局三司全权交予大奶奶打理。二奶奶管理一局三司日久,里面总有一两个心腹?” 李妍点点头。 “到时候我们给世子爷弄个腹泻什么的,请个太医,自是能查出是饮食方面出了问题,到时候奶奶和崔姑奶奶再在太夫人跟前吹吹风,说一下相国寺的事。你说太夫人会如何?”孟娇说完,见李氏目露欣喜之色,便知她已上钩。 谁知李妍踱步在房间走了几圈,似乎在思考什么,忽得停在她面前,重重甩了她一巴掌,大声呵斥道:“大胆贱婢,敢在我面前诋毁定阳县主,以下犯上。李嬷嬷,掌嘴上针。” 孟娇闻言,吓得抱住李氏的腿,大哭道:“奴婢一心都是为您着想啊,二奶奶。” 李氏哪会理睬她的呼喊,大声道:“给我重重的打,这种不敬尊上的贱婢,留着都是脏了我房里的地,快把她拖到院子里去。” 说完她用力拔下孟娇头上的珊瑚珠玉步摇,啐了她一脸,满脸的不屑:“我呸,凭你,也配用我的步摇!” 第86章 孙希遭李妍陷害 千翠轩小院内。 打板子声此起彼伏。 孟娇的哀叫从开始的大声呼喊,到后来,渐渐不闻,气息似乎也微弱了起来。 李妍让执杖的妈妈们住手,跟着吩咐小青道:“将这贱婢送到迦叶轩,告诉定阳县主,这贱婢造谣生事,企图毁坏县主的声誉。她虽是我屋里人,但我说了,此贱婢但凭县主处置。” 小青应了声是,便连同院子里执杖的几个壮硕仆妇,架着孟娇,一同往迦叶轩走去。 孙希此时正在屋内翻阅一局三司的账册,发现其中有多笔账目是对不上的。 她吩咐秋纹唤来厨司、果子局、蜜饯局和菜蔬局的四个管事。 等小青几人来到的时候,那四个管事也刚到迦叶轩门口。 小青见到那四人,冷笑着讥讽道:“呦,这么快就来拍新主子马屁了?都说人走茶凉,我原本还不信,如今见到你们四人这哈巴狗的样,我算真真见识到了。” 厨司的周管事为人正直,不堪受辱,指着她鼻子骂道:“你一个小贱婢,也敢来置喙太夫人的决定?我们都是下人,上面主子怎么吩咐,我们便怎么做,容不得你来侮辱。” 其他三个管事听到哈巴狗三字也觉怒不可遏。 菜蔬局的秦管事原本是屠夫女儿出身,更是要抡起拳头打她。 小青背后的几个妈妈好歹拦住了,众人扭作一团,好不热闹! 抱竹听到外面这么大声响,气得要跑出去教训。 抱夏拦住她,道:“闲事莫理,由着她们闹去。” 秋香手上拿着一个绣兜,正用时下最新的双面绣技法绣鸳鸯的眼睛。 她闻言放下绣兜,抱怨道:“要说我们夫人也忒好脾气,李二奶奶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家夫人斗。如今竟然任由下人在迦叶轩门口混闹,把咱们这儿当菜市场码头呢?” 孙希听了轻蔑一笑:“急什么,好戏只是开锣,精彩的还在后头呢,你们且等着好了。” 她转过头,见抱冬正耍玩着自己前几日着人买来的几只小白兔。 迦叶轩闹哄哄的院子,最终在容妈妈的一声大吼中结束了吵架。 小青并几个管事和架着孟娇的仆妇被容妈妈领着进屋来见孙希的时候。 个个衣衫散乱,无半分大户人家下仆的形象。 抱竹见状气得不轻,大声训斥道:“你们是哪里学的规矩,打量我们大奶奶好性子,如今在大奶奶眼前就敢吵架斗嘴,闹成这等下作人模样!” 容妈妈也跟着道:“大奶奶也忒好脾气,下人们闹成这样,太夫人那边都听到响动了。” 言下之意,太夫人觉得孙希驭下无能,过于宽纵了。 孙希抿了口茶,笑道:“我初来乍到,也不知府上规矩,我还当廷二奶奶管辖下的下人们,都是这般行事呢。” 小青听完脸一黑,确实今日打架吵嘴的人,都是往日里自家二奶奶管制的下人。 容妈妈瞪一眼小青,喝道:“我听周管家说,是你先挑起事端的?” 容妈妈是太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在崔府众管事妈妈中,算是最有脸的。 她平时颇有威势,便是李妍在她跟前,也是礼貌有加,不敢怠慢的。 小青吓得浑身颤抖,赶紧跪下道:“大奶奶恕罪,奴婢只是一时嘴快,以后再也不敢了。” 抱夏冷哼一声,道:“你说了什么,惹怒了四个管事?让她们争着要撕你嘴?” 小青见抱夏一问中的,如何敢答话。 周管事却不准备放过她,急着道:“这丫头嘴里不干不净,她说我们四人争着到大奶奶跟前当哈巴狗。” 果子局的管事崔妈妈添柴道:“太夫人亲自吩咐大奶奶接管原来二奶奶掌管的一司三局,如今大奶奶喊我们来核对账目,我们是下人,听从主人吩咐是应尽的本分。太夫人和大奶奶便是当我们是狗,我们也自认是只忠诚的狗。但小青一个小小贱婢,凭什么嘲辱我们?” 小青吓得面色铁青,这下可得罪了太夫人了。 她顿时磕头如捣蒜,一边道:“大奶奶饶命,奴婢只是一心为大奶奶着想,心急了些,才口出狂言,惹怒了几位管事妈妈。” 孙希瞥她一眼,嘴角微翘,却不作声。 抱竹被气笑了:“真是天大的笑话,难不成,你跟管事妈妈吵架,还是为着我们奶奶?” 小青见话题转换,赶紧道:“我今日急匆匆地过来,是为了孟姨娘的事情而来。” 抱夏问道:“此事又关孟姨娘何事?” 众人这才注意到,几个壮硕仆妇的中间,瘫着一个年轻妇人,她歪着头,身上衣衫不整,尤其是屁股处,已有些布块被撕裂开,整个人显得奄奄一息。 孙希眉头微皱,有些不忍。 小青继续道:“孟姨娘她口出妄言,诋毁大奶奶,说大奶奶在未出阁前,在大相国寺被几个壮汉推搡,衣衫不整……” 抱竹气得浑身颤抖,冲上去就给小青几个大嘴巴,一边打一边骂:“你个贱婢,满嘴里都是什么污言秽语,敢空口白牙污蔑我们奶奶,我打死你!” 孙希也被气得怒目圆瞪,将茶杯猛摔在地上,拍案而起道:“我果然是脾气太好了,竟然纵得你们这么平白诬陷?秋纹秋香,都别站着,小青和孟姨娘,每人给我掌嘴五十。” 说完她眼眶发红,对着容妈妈,哽咽道:“我好好地清白,竟遭这些卑鄙贱婢作践,此事官人最为清楚,当日我与嫂子去相国寺为我外甥宝哥儿求平安福。” “岂知刚出侯府大门,便碰到官人。官人便说他也要给祖母求一道,保平安。” 容妈妈安慰道:“确有其事,那日世子爷把平安福给太夫人的时候,太夫人别提有多高兴了。世子爷还说是大奶奶让他给太夫人求的呢,为此太夫人还夸大奶奶孝顺懂事,是个好孩子。” 孙希流泪道:“当时那几个大汉一过来,官人便将我搂过一旁,连衣裳也不曾被外男碰过的,又怎会衣冠不整?当日情况紧急,官人没稳住身子,我俩便一同摔倒在地,但我们当时已经定亲,我……我……” 第87章 定阳县主陷流言 孙希低下头,脸涨得通红,窘迫得说不出话。 容妈妈见状,宽慰道:“大奶奶的意思,我明白。若是没有定亲,还有您嫂子陪着,您是断不会和世子爷同游相国寺的。” 孙希拉过容妈妈的手,感激得热泪盈眶。 “怪只怪,我和官人当时心太好,见那几个壮汉抓孟姨娘,便救了她。谁知,谁知她如今却恩将仇报,如此诋毁于我,让官人难堪。容妈妈你说,如果当时我果真那般不堪,官人如今又岂会与我恩爱有加?”孙希一边拿帕子擦泪,一边说道。 “大奶奶放心,此事我定禀明太夫人,让太夫人为您做主。”容妈妈道。 孙希闻言,感激道:“此事关我名节,我绝对不会容忍,如有冒犯,请妈妈告诉太夫人,我过后自去请罪。” 容妈妈是国公府里经年的老人,如何听不明白这话。 她率先跪下道:“大奶奶放心,除了太夫人处需禀报,老奴若在府内传递此流言,便不得好死!” 这誓言发得毒,除了在挨打的小青和孟娇外,其余仆从都跪地讨饶:“大奶奶清誉,岂容小人污蔑?我们是断断不肯信的。若有谣言从我们口中传出,必不得好死!” 孙希这才稍微消了点气。 五十个巴掌后,那俩人直是鼻青眼肿,两颊的皮全都破了,一片血淋淋。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更是齐声道:“县主娘娘饶命,大奶奶息怒,我们定不会乱传谣言的。” 孙希一脸怒容,呵斥道:“把那两个贱婢拖回千翠轩,就说定阳县主发话了,二奶奶屋里的人,二奶奶自己料理处置!我还怕脏了我的手!” 众人听这话,这县主娘娘似是连廷二奶奶也恼怒上了。 这以后,她们行事,怕是不能当中间派,和事佬,必须要选一边了。 那么,选哪一边呢? 小青和孟娇一脸的血,被那几个壮硕妇人架回千翠轩的时候。 李妍正在屋内喜滋滋地嗑着瓜子。 她先看到孟娇,刚想嘲讽,小青跟着被小丫头扶进来了。 她吓了一跳,大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青嘴肿如香肠,说话含糊不清。 李氏听得着急,忙问那几个跟去的妇人。 那几个妇人胆小,一个推一个的不敢上前回话。 李氏气得指着其中一个脸上有几颗麻子的妇人道:“王来家的,你说。” 那妇人无法,只好颤颤巍巍地上前,小声道:“是,是大奶奶打的。” “什么?她竟然敢打我的贴身侍女?这是当众打我的脸!”李妍气得脸都变形了。 孟娇闻言,发出一声冷笑。 李妍听到,又啐她一脸,怒道:“你个贱人,也敢看我的笑话,拖下去,不许给她请大夫。” 孟娇朝李妍瞪去,满眼的怨毒! 李妍心里冷笑:“贱人,让你再嚣张几日。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迦叶轩。 抱竹还在生气,双手猛捶着椅子上的引枕出气。 秋纹嘴快,忍不住对孙希道:“大奶奶,你怎么不处置了孟娇那贱人?那边巴不得拿着你这个把柄要您没脸呢,又怎么会替您重重惩治她?” 孙希道:“这件事此刻闹开,反而过了明路。若那李妍聪明些,便该暗地里告诉太夫人,到时候不清不楚的,那我才是求告无门,无从解释。太夫人也必将与我生了隔阂。” “那此事就这么算了?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抱竹气鼓鼓道。 孙希笑了,道:“小丫头气性比我还大,你放心,李氏饶不了她。” 她定了定神,语气冰冷:“李氏,且看她如何行事,孟娇这人,这般阴险狡诈,断不能留了。” 没几日,崔府上下传出了好些流言。 我听迦叶轩的人说了,孟姨娘不知怎么,狠狠得罪忤逆了定阳县主,怕是随时小命不保。 是啊,满身伤呢,也不给请大夫。 听说廷二奶奶念着往日的情分,去求情了,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她的贴身丫鬟,也被盛怒之下的定阳县主赏了五十个嘴巴,满脸都是血哪。 要说人家是县主嘛,高高在上的贵女啊,自然脾气大些。 抱夏跟孙希汇报流言的时候,孙希正看着梦里芳华,神色平静,似乎不为流言所扰。 抱夏忍不住:“再传下去,怕是有人传您要弄死孟姨娘呢。” 孙希不说话,微微一笑。 她此刻颇为佩服周芸家的的智慧,留着抱竹这些嘴快的,只要使用得当,也是一把利器! 有时,甚至比抱夏等沉稳睿智之人,还要有用! 抱夏急了:“小姐,你到底心里有没有盘算的?我都快急死了,你还一脸的不在乎!” 孙希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到底还年轻,沉不住气,人家要说,你还管的住人家的嘴不让说吗?” “那怎么办啊?” “对待流言的最好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你放心,李妍才舍不得孟娇死呢!”孙希胸有成竹道。 “那她如果真的就发蠢,任其自生自灭,不给请大夫给她医治呢?” “敌人的敌人是什么?”孙希问抱夏。 “是朋友。” 千翠轩。 小青的脸经过几日的医治,已经褪了些肿胀,至少能小声说话了。 李妍坐在铜镜前,一边梳妆,一边对站在身后的小青道:“这几日你受委屈了,不过这件事你办的很好,我让你瞅准时机,在迦叶轩门口挑起事端,就是为了将此事闹到太夫人那边。” “可是,大奶奶也跟容妈妈解释了,此事还有大少爷作证,太夫人定不会相信谣言的。” “孟娇那贱人当我是傻子,在我面前挑拨孙希两夫妇不恩爱,还推我去给她当筏子,去得罪那两口子。哼,我就让她吃点苦头。”李妍阴冷着脸,发狠道。 “可是,现下,我还是得罪了大奶奶啊。”小青担忧道。 “什么要紧!眼下这种情况,才方便我行事呢。你去吩咐香云,把李大夫找来,替孟姨娘瞧病。” “可奶奶不是说?”小青疑惑道。 第88章 孟娇苦陷计中计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也跟我一道去孟姨娘房里看看。” 说完她又侧过头,问李嬷嬷:“我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 李嬷嬷上前,轻声道:“夫人说准备好了,但夫人又问小姐,此事,要不要告知老爷?” 李妍嘴一撇,眼眶发红:“父亲哪一次顾过我的感受?他总说是我不对,训斥我不遵女诫。这件事我已考虑得十分周全,你让母亲放心。” 李嬷嬷闻言,也不敢再劝,只好道:“那一切便按小姐的计划行事。” 孟娇的住所在千翠轩西边的耳房。 她在伤处擦了自家祖传的金创药膏, 但她的脸,她的嘴,她的屁股。 过了好几天了,还是火辣辣地疼。 她咬牙忍着,想起那一日拜访迦叶轩,孙希说的话。 她的心,升起了一轮希望。 “你若想真正脱离苦海,只能自救!” 定阳县主孙希扬着高傲的颈,对她说。 她也曾是医药世家的尊贵嫡出小姐,谁知年幼丧父,医者不自医,家道中落,才为奴为婢。 冷心冷面的定国公世子崔然,淡淡地问:“你是想要在外带着你弟弟和母亲东躲西藏,过颠沛流离的穷苦日子,还是入定国公府,我会给你母亲一笔足够的钱,养大你弟弟。” 她别无选择,只能入府。 崔廷的姨娘通房们,一色的浓妆艳抹,一色的花花绿绿的庸俗衣裳。 她看得极不舒服,以为她们是为了争宠,却反而东施效颦了。 她觉的自己,不能争宠。 所以第一日向李氏请安,她淡妆出现,衣服也极素雅,以示自己的不争不抢! 谁知,李氏见了她这副装扮,冷笑道:“你是想跟二爷告状,我没于你脂粉,没给你份例的绫罗绸缎?” 丫鬟小青便上来用针扎她手指,十指连心,痛彻心扉! 第二日,她画了一个合时宜的妆容,显得庄重。 身上穿了李氏送来的衣裳。她尽量配色得和谐。 李氏见了,二话不说,命丫鬟脱下她的衣服,怒道:“你打扮这种勾栏样式,做这媚态给谁看?” 丫鬟们动作粗鲁,她的手臂,她的腿,甚至她的胸,都一片片的淤青。 二爷来与她亲热,看到这些,顿时失了兴致,找李妍吵架去了。 渐渐的,她知道了。 那些姨娘,是了,她也成了那些姨娘通房们的一份子。 李妍不开心了,即便她这日浓妆艳抹了,还是要挨打挨针扎! 直到,那一日见到,定阳县主! 她于人群中,绝世而独立! 她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世子夫人,是忠勇侯府的嫡出千金。 她曾说,崔然必会妥善安置自己,如今呢? 这个伪善、口蜜腹剑的女人! 她怨毒地剜了她一眼。 她似乎也看见了她,她的黑眸,似乎还闪过一丝讶异! 她心想,她会不会,不知道自己进了府?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去迦叶轩拜见她。 她的眸,还是那么清澈,跟崔府的其他人,都不一样,透着善良醇厚! 果然,如她猜想的,她不知道世子爷居然把她带进了崔府。 她求她救救自己。 她想了很久,很久,才道:“世子爷既已让你做了选择,你就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除了自救,你没别的办法。” 她给孙希磕头,语气决绝:“只要能摆脱李妍,我愿意做任何事!” “包括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定阳县主问。 她苦笑:“这比起我平日里受的,又有何区别?” 她翻过身,屁股又被磕到,一阵阵锥心的疼。 门外头,传来李氏的声音:“孟姨娘怎么样了?我特请了李大夫来瞧她的伤。” 小丫头滴翠怯生生地回禀道:“孟姨娘还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李氏等进来,见孟娇衣衫褶皱,应是刚转身过。 她命人放下绿纱帐,再唤了李大夫进门。 隔着纱帐,垫着纱巾,李大夫替孟娇把了脉。 “无碍,只是伤口没处理好,人便有些发烧。待我开了方,煎了药喝了,细细养着,便能痊愈了。” “那要多久,才能下地?不济什么名贵草药,灵丹妙药,我们国公府,都供得起。”李妍一脸的关切。 孟娇看着这张和前几日截然不同的脸,心里虽知这毒妇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少不得还要陪着演戏。 她沉了沉气,勉力道:“多谢二奶奶不计前嫌,找李大夫来为我看诊。” “妹妹受委屈了,之前,都是我误会了你。”李妍道。 小青领着李大夫去隔壁的厢房开药方,李氏又叫小丫头滴翠出去准备茶水。 房间里只剩下李妍,坐在孟娇床边。 她抓起孟娇的手,惭愧道:“你也不能怪姐姐怀疑你,往日里我那样待你,你让我怎么能相信,你是真心为我筹谋?我只当你包藏祸心,要害我!” “……”孟娇对上李妍的眸,嘴巴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李妍见她对自己存着怀疑,继续道:“如今,大奶奶把你打成这样,抱竹那死丫头还嚷嚷着要打死你,我才真真信了你。” 孟娇垂下眼帘,扑闪出几颗泪花。 “你放心,以后,我定会好好补偿你。”说完,她从怀里掏出珊瑚珠玉步摇,递到她手里。 孟娇惶惑的看着她,把步摇递回去,不敢要。 李妍变了脸色,皱眉道:“你不接,便是不原谅我。” 孟娇眼神慌张,满目惊恐,吓得曲起身子在床上跪下,就要给李氏磕头。 李氏扶住她,又按着她躺回原位,柔声道:“哎,怪我,性子急。你先歇着,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谢谢二奶奶。”孟娇伏在枕头上,虚弱地声音,带着丝讨好。 李氏别过脸,目露不屑,快步走出了房门。 回到千翠轩,李氏气得一撒手,桌上一整套定窑瓷茶具被挥落在地。 李嬷嬷听到声响,忙进来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哼,我这般示好孟娇那贱人,那贱人居然还不肯领情。等这件事过了,看她怎么……” 李嬷嬷吓得赶紧捂住李氏的嘴,压低嗓子道:“小姐,你小声些!” “……贱人,都是贱人……” 第89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迦叶轩。 崔然和孙希怏怏不乐的看着窗外窸窸窣窣的雨景。 这样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潮湿难耐起来,一如二人此刻的心情。 小院里空无一人,落叶未扫,烂在青石铺就的甬道上。 孙希微闭上眼,养着神,声音轻飘飘:“这大半年的筹谋和忍耐,终要迎来秋收果实。” 崔然微微颔首:“我可不止大半年。我之前既应了你处理好这件事,那时候我就已经着手策划这件事了。” “你对孟娇倒瞒得紧!” “一面之缘的女子,你能倾囊?”崔然白她一眼,不置可否。 “我一直等你告诉我,你把李妍母亲豢养的打手,安置在何处了?”孙希转过头,盯着他的眼问。 崔然轻蔑一笑,露出一丝狠绝:“自然是好去处,田将军麾下的副将顾思青正率军攻打西夏城池,排头兵敢死队正缺兵丁。” “那不是九死一生?”她心里大大颤抖,自己只是被那些人稍微推了一下而已呀。 “他们死后,家人可以获得厚赏。” “但是,毕竟还有一生……” “没有但是,他们必死无疑。” “……” 冰透彻骨的清凉,直刺心房。 “我……我从没想过要真正害你,那时候,那时候我只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说不下去。 崔然抿抿嘴,搂过她亲了一下她的嫩脸:“你放心,你是侯府嫡女,又是圣上亲封的县主,没人敢轻易动你。” 这话听着是安慰,可怎么这么别扭? 这说的是人话? “生而为人,有些人命,就该如草芥?” “以后收起你的悲天悯人,不然,我们便是那些草芥!你骨子里有一些根深蒂固的原则,我有时听了都颇觉可笑,也不知你是从哪看来的,万不可对别人讲!”崔然盯着她,严肃道。 是啊,自私点,活得久! 她转了思路,突然想到自己这大半年居然对崔然付出了真情真心,有点不甘,有点傻。 他对自己,只是单纯的权爵联姻? 不然,很多话,他都不对自己讲? “你说你的人混进了李妍母亲的庄子,可察觉到她们最近有什么异动吗?”孙希觉得,还是好好干事业要紧,崔然这个老板,如果下属没用,怕是要被舍弃。 “最近庄里来了两名男子,四个小孩。我着人辗转盘查,发现那几人正是厨司秦管事和蜜饯局丁管事的家属。” “孟娇几个月前身子就已经恢复好了,看来她们准备动手了?”孙希道。 “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吃母亲小厨房的菜色了。”崔然挑眉。 “我养的那几只小兔子,日渐肥硕。” “你到时候别舍不得!”崔然微笑道。 “……” 冬雨透冰。 窗内的房事因此有一股垂死的气息,透着不祥。 完事后。 崔然摸了摸她的肚子,道:“要说我也辛苦耕耘许久,怎么总不见动静?” “大概缘分未到。”其实她心里想每天过得提心吊胆,惊心动魄的,压力太大,神经紧张,不易受孕! “这半年让你里外操心了。如今隆庆科考案已经结了。李妍的父亲被撤了国子监祭酒,贬为黄州知府。她心情不好,自然找你不快。如今她怕是要狗急跳墙了。” “她欲望太大,脑子却不清楚,必然自取灭亡。”孙希叹了口气。 “她如果死了,你会不会好过一点?”崔然问。 孙希摇摇头,“其实我从未想过要让她死,你信吗?” “我信啊,心软是你的毛病,所以我要替你做决定!”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孙希决定转了。 “我前几日回侯府,母亲与我说,宁新伯夫人过几日要办一场簪花雅集,让我和宁姐姐一道去。她和嫂子们,还有我舅母她们一道。” “甚好,你姐姐最近可有入宫?”崔然问。 “一月没去她家了,雅集上我问问。” “德太妃薨了!”崔然在她耳边轻声道。 孙希惊得坐起:“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完全没收到消息?” “午后皇帝宣了我进宫,消息已经封锁了。择日再发丧。” “可是还有事没准备好?”孙希隐约觉得事情不简单。 “你猜得不错,田将军被困在雁门关了。”崔然眉头紧锁,面露忧虑。 “何人所为?可有眉目?” 崔然摇摇头:“陛下猜测,京中值此多事之秋,南岳国选择此时突袭雁门关,恐怕是为了拖住田将军,让我们少一员大将。” “是淮王?” “嗯。” “那么,半年前德太妃突然病重,是淮王放的烟雾弹?来探京中虚实的?”孙希问。 “是的,不过他也因此暴露了我方为他传递消息的人。” “此人是谁?” “骠骑大将军林继业。” “怎么会是他?林太师家已是位极人臣,他们还要如何?” 崔然黑眸幽深,藏着无限的怅然。 “他家过于鼎盛,一门四将,朝中又有林太师,皇帝自然忌惮。上次借着宁亲王一事,陛下坏了他家门风,毁了与我家的亲事。我们都能看清的事情,你以为林家心中,真的不明?”崔然分析道。 “也是,如今宁亲王已被罢爵,陛下念着旧日情分,才未下狱,只贬为庶民。林太师与他家有亲,唇亡齿寒,自然要另寻出路。”孙希想了想说道。 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事,走马观灯一般,她都看不过来。 想当初,卢敏心心念念她能嫁入宁亲王府当世子妃,幸而被父亲等人拦下。 崔然也与林家退亲,如今兜兜转转,崔孙反而结成了亲家。 他俩大婚后不久,林太师孙女便与宁亲王府庶子定下了亲事。 “陛下隐而不发,也是因林家着实势大,尤其军中,有多少他们自己人?如今大周朝,除了田将军,谁还堪与林继业匹敌?”崔然握紧拳头,眼中满是戾气。 “只是,如今即便陛下有心,怕是也无力培养出一个能让众将心服口服的统帅?”孙希皱眉道。 “我向陛下推荐了一个人,这个人说来,还与你有些干系。”崔然神色舒缓了些,眸中闪了丝笑意。 “谁啊?” 第90章 朝中阳谋家中鬼 “宁北侯威北将军帐下的云麾将军杨北征。”崔然道。 “杨北征?就是以三千兵士在雁门关大战南岳国十万雄兵,还赢了的杨北征?”孙希惊呼道。 她还记得当时官方邸报和洞见都大篇幅报道了这件盛事。 没想到当初的雁门关猛将,号称“无敌将军”的杨北征,居然屈居于一个毫无领兵作战经验的白面书生之下。 “就是他。雁门关大胜之后,他为监军王彦谗言所累,被调入京。原本此次雁门关遇险,派的便是他。但王彦上书诽谤,数其旧日劣行,陛下虽不信。但终究还是派了自己信任的田将军去抵抗敌军。去世的老宁北侯对其有恩,所以他自甘屈居其子之下。”崔然道。 “那陛下同意了吗?”孙希问。 “眼下别无他选呀。夫人,你差点定亲的未婚夫,可快要立战功了。他不行,可架不住他老子厉害,手下那么多忠心耿耿的老将都甘心在他帐下。”崔然语气带了丝调侃。 “是啊,早知道我就嫁他了,他们家人口简单的很,可不像你们家,天天斗来斗去,讨厌得很!” “你……”崔然被呛得词穷,谁让他理亏呢。 孙希见状,低头抿嘴一笑,“谁让你吃这莫名其妙的干醋!” “谁让你当初使尽诡计不嫁我,还想要嫁他!如今他可归了田将军女儿了。” “你当初不也惦记过田将军的女儿?” “胡说,那是我父亲。我可一直惦记的是你!” “你就是嘴甜,其实心里根本没有我。”这句话很言不由衷,她心里,其实希望他能辩解什么的。 崔然没接话,转了话题。 “李妍前两日已收到她母亲来信,我已知晓内容。估摸着这两日,应该有所行动,你万事小心!” 孙希听完有点失落,但在他面前,依旧逞强:“放心,我和母亲早就商议部署好了,只等人赃并获!” 崔然搂紧她,在她耳边呢喃:“夫人,你放心,我一定会守护好崔府,给你一世安稳。” “嗯。” 她突然想起一事,“官人,你之前说要上战场,几个月前,皇上任命为你正六品的昭武校尉,隶属田将军麾下,圣上恐京中生变,才没让你跟着田将军去雁门关,那这一次,如果京中兵变,你当如何?” “圣上说了,到时候让我跟着云麾将军杨北征。对于骠骑大将军林继业,我们也不是毫无准备的。陛下当初既对林家动了削权之心,就早已在他军中安排了自己人,只等时机一到,便可作动。” “那我们,有几成胜算?”孙希问。 “眼下,田将军被南岳拖住,赶回京的希望渺茫。若靖海侯能带兵赶回来,我们便有五成胜算。” “什么?才五成?那万一靖海侯赶不过来呢?”孙希深受打击,在她眼中,崔然对凡事,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所以我们才秘不发丧,能拖则拖,只等靖海侯赶来。即便如此,林家在军中经营多年,岂是随意可撼动的了的?我们埋的眼线,如今也只得到对方‘以德太妃丧钟为号,即刻行动’的密令。其他部署,还一无所知。田将军带走近十万士兵。我说五成的胜算,还是往高估了的。” 崔然想了想,还是告诉孙希实情,省得到时候危险到来,手足无措。 “这么说,接下来,京城有一场硬仗要打,你岂不是很危险?” “你担心我啊?”崔然问。 “你这不是废话吗?”孙希埋怨道。 她突然想到李妍,更烦躁起来:“这李妍偏在这时候添乱,真是该死!” 崔然冷笑:“她只是个深闺毒妇,哪有夫人的眼界胸怀。” “真不知怎样的教育,才造就她这么个又蠢又毒的妇人,她此刻还做着世子夫人的春秋大梦呢。”孙希心里气闷,说的又气又急,胸口不住起伏。 崔然抚摸着替她顺气:“横竖不过这几日,处置了就是。犯不着你生这蠢人的气。” 当日酉时。 迦叶轩。 孙希和崔然正用着崔夫人小厨房的晚膳。 抱冬拿着厨司那边送来的饭菜,给小白兔喂食。 突然,小白兔一阵痉挛,在篮子里打滚起来。 小兔子的鼻子,慢慢流出了黑血。 抱冬吓得大哭起来。 孙希和崔然走过去一看,互相对视了一眼。 没想到,李妍比她们预想的还要着急。 她猜李妍定是看近日崔府频繁有外人出入,四司六局较平日忙乱许多。 她想趁乱行事。 “闭嘴,别哭。”崔然威喝道。 抱冬吓得闭了嘴。 孙希朝抱夏使了眼色,抱夏会意,爬到孙希的床底下,拿出一个包袱。 打开,是两个黑血包。 抱夏把圆桌上的吃食收拾进八角食盒,另摆了今日厨司送来的饭菜。 再做出吃了大半的样子。 崔然和孙希将黑血倒入口中,再从嘴角流出来,趴到桌上。 抱夏把残余和八角食盒一并塞入一个布包,藏进柜子里。 做完这些,抱夏开始摇着孙希的手臂,呼喊着大哭起来:“小姐,世子爷,你们怎么了?” 外面的丫鬟仆妇们闻声而至,看到桌上趴着的世子爷夫妇俩,全都大惊失色。 有那几个机灵的,已跑宁禧堂和伽禧堂方向去了。 秋纹秋香等丫头围在孙希的身边,已经哭得死去活来。 抱冬也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抱夏只愣愣地坐在地上,只流着泪,手不停地颤抖着。 李妍最先到达迦叶轩。 她大喊着:“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请太医!” 崔夫人跟着到了,见状一把推开李妍,伏在崔然身上大哭起来:“儿啊,你怎么了?” 申嬷嬷在旁边建议:“夫人,眼下赶紧叫太医,并封锁崔府,万不可叫歹人逃了!” 崔夫人闻言道:“你速去安排,就说是我吩咐的。” 说完对着众人厉声道:“屋内所有人,全部都给我到院子里去。四司六局的一干人等,全部拘押起来,等老爷过来审问!” 第91章 迦叶轩黑夜审案 待崔太夫人、崔凝芝和崔毅等人赶到的时候,迦叶轩院子里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崔然屋内灯火通明,不时传来崔夫人的哭泣声。 崔毅边走边问庆喜:“太医来了没?” 庆喜声音发颤,回答道:“在看着了,现在只有夫人在里面守着。” 李妍和众人在院子里,眼看着太夫人和崔毅等人进去了,过了许久,也没传出什么响动。 “然儿……笑笑……”凄厉的惨叫声,似是崔夫人的声音。 李妍越过人群上前,要冲进屋内,却被门口的赵妈妈等人拦住了。 “你们给我滚开,没看见我是谁吗?”李妍怒声道。 “二奶奶对不住,大夫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进屋。” 李妍甩了甩袖,气呼呼地回到了院子。 “太夫人晕倒了,李太医,快来瞧瞧。”屋子里传来容妈妈的呼喊。 “母亲,母亲……”这是崔毅和崔凝芝的声音。 约莫过了几炷香的时间,院内的众人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又不清楚里面情况,顿时都窃窃私语起来。 “世子爷和大奶奶不会……” “小心说话,我们且等着里面消息。” “听说是吃了厨司烧的菜,秦管事等人怕要……” “老爷还没审问发话,我们先别嚼舌。” “大夫人的哭声怎么停了?难道也晕了?” 李妍心内忐忑,苦于无法进屋,但自己刚才亲眼瞧见崔然和孙希口吐黑血,应该是事成了的。 她脸上不敢十分露出欣喜,只对着小青道:“也不知世子爷和大奶奶如何了,你说谁那么狠心,居然敢投毒!” 小青冷笑道:“呵,还有谁,自然是府里面恨毒了世子爷和县主的贱人呗。” 众人听到这话,人群中机灵的人说了一声:“难道是孟姨娘?” “定是她了,谁不知道她诋毁县主,被打得半死。” “听说当时大少爷领她入府的时候,她很是不愿意呢。”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崔毅和谢氏一道从迦叶轩出来了。 两人俱是眼眶通红,一脸苍白的死灰之色。 两人在摆好的太师椅上坐了,崔毅厉声道:“把人都提上来!” 众人回头,发现崔管家领着十几个护院并四五个妈妈押着四司六局的管事们以及十来个厨司和蜜饯局的丫鬟仆妇们,来到了院子门口。 众人都自觉让出一条道,让他们进去。 崔毅问崔管家:“他们的房间全都搜过了吗?” “是的。” “可有什么发现?” “厨司的秦管事和蜜饯局的丁管事锁着的抽屉里,都藏了包粉末。此外,两人柜子里都还有五百两白银。”崔管家大声回禀道。 “你拿进去给李太医看一下。”谢氏吩咐道。 一会儿功夫,李太医出来回禀道:“此毒粉和下在世子爷菜里的毒,是一样的。都是毒箭木磨成的粉。” “你们还有何话说?”崔毅对着秦管事和丁管事大声呵斥道。 两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是我们一时鬼迷了心窍,贪图孟姨娘的银两。” “贪图银两?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贪图什么样的银两,让你们甘愿为此赴死?”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给我打,打到说出实话为止。” 五十个板子下去,两人俱是皮开肉绽。 丁管事承受不住已经晕过去了,崔毅让人用水把她浇醒。 孟娇此时也已被人押着来到了迦叶轩院中央。 谢氏厉声道:“她们说是你给了银子,让她们投毒杀害世子爷和县主?” 孟娇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冤枉啊,我,我没有。我哪有那么多钱啊?” 崔毅大怒:“又是个嘴硬狡辩的,看来今晚不动大刑是不行了。” 这时候小青站出来道:“原来你是存着这个心思,上个月你跟二奶奶哭泣说你母亲在外欠了高利贷,被人追债,要出人命,问二奶奶借一千两白银,原来是为了干这件事?亏的二奶奶心好,却让你这毒妇利用了。” 李妍这时候也上前,跪下请罪:“父亲,母亲,我若是知道那毒妇是……” 她说不下去,呜呜哭了起来。 谢氏怒瞪着李氏,胸前气得起伏。 李氏被瞪得有些害怕,越发大哭起来,眼泪磅礴。 孟娇气得发抖,指着李妍道:“你,这半年你故意在众人面前演戏,对我好,原来是为了今日?” 她朝谢氏猛磕头,大哭道:“大夫人明鉴,二奶奶上个月当着众人面,说我家里有老母幼弟要赡养,生存不易,她与我姐妹情深,看不过去,让我拿着银子给我母亲,做点小生意,日后也就不必靠着我公府的月例银子过日子了。这,我房里的丫鬟滴翠是可以作证的。” “你房里的丫鬟,自然都听你的。二奶奶若不是看你说的可怜,要出人命,怎么会给你这么多银子?”小青道。 “我当时就觉得不安,银子我不敢用,就藏在我床底的红木匣子里,我一分没动,老爷自可搜去,便知我的清白。”孟娇辩解道。 “好,你俩既然各执一词,庆喜,你亲去孟姨娘房中搜证,哼,若没有你口中说的那笔银子,我便将你打死!谋害世子县主,论罪当诛,你弟弟母亲也别妄想逃脱罪责!”崔毅声音浑厚,掷地有声。 秦管事和丁管事闻言,更是吓得手脚颤抖。 不一会儿,庆喜拿回来一个红木匣子,上面别着锁。 崔毅指着问孟娇:“可是这个?” 孟娇点了点头,从袖口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木匣子。 众人一看,只是个空匣子而已。 崔毅怒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狡辩。” 孟娇看着滴翠,指着她,大声道:“是你,定是你偷了我的银子,你是二奶奶的人?” 滴翠跪下磕头哭道:“姨娘,我跟了你这么久,你怎么可以这么冤枉我?” 孟娇惊恐地看着崔毅,摇摇头:“老爷,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做过。” 谢氏厉声道:“所有证据都指向你,你还有何话说?” 第92章 捉凶得意外收获 孟娇膝行到崔夫人脚边,大声道:“夫人,妾身有证据,这些毒粉是二奶奶派人买的。” “你说。”谢氏冷冷道。 “妾身收到银子的这一个月,一直战战兢兢,不知道二奶奶到底要干什么,所以奴婢私下留了个心眼,一直暗地里跟随观察二奶奶贴身李嬷嬷的动向。” “妾身发现,前几日李嬷嬷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出门,我便跟着去了。发现她去了二奶奶娘家,在角门那边,一个老嬷嬷拿了一个包袱给她,李嬷嬷打开一看,我眼尖,看到是一包药。” “你的意思是说,李嬷嬷房里也还有毒药粉?”谢氏问。 “妾身大胆猜测,李嬷嬷是为二奶奶办事的,即便李嬷嬷屋里没有,二奶奶房里也许会有,大夫人搜查一番,便清楚了。” 李妍跪下哭道:“母亲,媳妇万不敢做这种事,都是这贱人攀诬!” “你既是清白的,就让人搜一下千翠轩。”谢氏道。 李妍无奈,只好道:“儿媳清白,不惧搜查。” 约莫过了半注香时间,搜查的妈妈们回到了迦叶轩。 领头的回禀说在千翠轩和李嬷嬷的房里都没搜到毒粉包。 李氏闻言松了一口气,“儿媳总算自证了清白!” “但是,奴婢在二奶奶房间床后面发现一个夹层,发现了一个暗红色的盒子,但上面有锁,奴婢不敢擅自破坏,所以特带过来,请夫人和老爷示下!” 李氏这才发现赵妈妈手上捧着一个暗红色的小盒子,吓得脸色都变了。 她猛得扑上前去要夺盒子,旁边的妈妈们一下给拦住了,李氏被推倒在了地上。 崔毅吼道:“你这是干什么?” 李氏大声道:“父亲,这是我母亲给我的体己嫁妆,怎么能落入下仆手中?” 谢氏冷笑道:“既是见得了人的,那就打开来看看。” “这,这其中还有些是和我母亲通信的信件,里面有些私房话。”李妍低声嗫嚅道。 “庆喜,把匣子劈开,我倒要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李妍吓得脸色铁青,站起来又要去抢匣子。 容妈妈等人赶紧上前制住她。 李妍大喊:“母亲,您今晚在众多下人面前不给我脸面,以后我还怎么在崔府立足?” 谢氏理也懒得理她。 匣子被打开后,里面居然真藏着几封信,没有什么毒粉。 李妍见状大声呼喊道:“母亲,这里边没有毒粉,真的就是我和母亲的信件。” 谢氏不理,打开信件查看。 其中一封,居然盖着林继业的私印。 谢氏把信拿给定国公崔毅看。 信上居然写着,若李妍将定国公世子及其夫人毒死,他就助崔廷登上世子之位。 条件是,李妍要做他的眼线,并负责偷取崔毅书房里的私密奏折给他。 崔毅看完气得发抖,指着李妍骂道:“你这个毒妇,你还有何话说?” 话音未落,迦叶轩的门被打开了。 崔然和孙希扶着崔太夫人,走了出来。 李妍看到他们,惊得瘫在地上,颤声道:“你们,你们没死?” 崔太夫人冷笑一声:“你这个奇蠢无比的毒妇,当初我怎么就给廷儿聘娶了你?” 李妍瞬目转了转,心下了然:“原来,你们全都知道,那你们还演什么戏?” “自然是为了把你的人全吸引到迦叶轩,我们才好行事,不让你有机会消灭罪证。”孙希说完,示意抱夏把人带上来。 秦管事和丁管事看到押解上来的人,正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他们不顾下半身的疼痛,撑着起来,大声呼喊道:“老爷,夫人,我们认罪,是二奶奶抓走我们的丈夫和孩子,威逼我们给世子爷和县主下毒,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老爷,夫人,饶命啊!” 崔毅此时怒火盈胸,沉声呵斥:“在家人被挟持之时,便该告诉我们。如今犯下此等大罪,还有脸求饶?!!” 崔毅冷冷的看着李妍,说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妍冷笑:“原来你们演这么一场大戏,是为了知道我身后的人,是吗?” 崔然冷哼一声,道:“你还不算太蠢。你猜的没错,你与你母亲的信件,早就被我们截获阅过。” “说起来,还要感谢隆庆科案,你父亲受到牵连,被贬出京。我们才能在道上偷阅。” “但她信中所说的大贵人,我们却不知道。” “你们之间通信似乎有特殊的方式,我们一直追踪不到。但我想,如此重大的勾结,你们彼此必定有信件制约。对方必有书信上的承诺,不然,你不可能为他办这送命的事。” 李妍听完,阴冷着脸道:“可惜啊,没能毒死你们。”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孙希气得咬牙切齿。 “哈哈……你以为你的枕边人,又是什么好人,我派去抓孟娇的护院,还不是被他灭了口?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哈哈……”李妍笑得张狂,脸都狰狞了。 “你错了,你那些护院,我可没动手杀了他们。”崔然道。 孙希心想,崔然这句话也没错,护院不是他杀的,他们是为国捐躯。 “呵,如今,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我?”李妍侧着头,面如死灰道。 “自然是先告诉你家人。”崔然冷冰冰道。 李妍想起父亲李升,绝望地尖叫起来:“你们不要告诉我父亲,求你们,不要告诉我父亲。” 孙希想起崔然曾说:“李升若知道此事,定亲自送李妍入黄泉!” 崔然转过身,不意再理她。 李妍突然叫道:“我还有件事告诉你们,你们一定有兴趣。” 崔然回头,看了眼李妍,吩咐道:“庆喜,把全部涉案人员都关押起来。赵妈妈,申嬷嬷,把李妍带进来。” 崔太夫人等人跟着一起进了迦叶轩崔然的屋内。 李妍道:“下人们全出去,我才讲。” 崔毅挥了挥手,抱竹等人便欠身鱼贯而出。 “你说。”崔毅浑厚的声音响起,威势中带着鄙夷。 第93章 听军情紧急入宫 “但你们要答应我,今晚的事,不能告诉我父亲。”李妍眼眶里全是红血丝,脸上因恐惧而变得扭曲。 “那要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崔然目光冷峻,盯着李妍道。 “一定有,一定有。”李妍捣头如蒜,“我知道林继业的一件事,你们必定有兴趣。” “别再卖关子,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耗!”崔毅性子急,忍不住呵斥道。 “前几日我和林继业在普济寺密约,我们谈至中途,他的管家进来跟他耳语,我知道他说了什么。” “既是耳语,又岂会让你听到?你莫要扯谎。”崔凝芝恼怒道。 “我会读唇语,这件事情,除了我母亲,没有人知道。”李妍道。 谢氏想起往日里,李妍常常知道她房里的一些事,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屋里有内鬼,但一直查不出来。 “既如此,你证明一下。”崔然说完,口中念念有词,但不发出声音。 “李妍你这个毒妇,死到临头还敢妄言,企图求生。”李妍复述道。 众人看向崔然,见他点头。 崔毅继续问:“就当你会唇语,那林继业的管家说了什么?” “他的话,我听不明白,但我清楚听到,那人说‘暗号有变,田将军返京。’林继业听完,便急匆匆和我告辞,回府去了。”李妍道。 崔然和崔毅闻言,大惊失色,异口同声道:“林继业还有跟你说什么?” 李妍摇摇头。 崔毅猛得拍向茶几,瓷碗被震得晃了晃,茶水四溅。 崔然上前拉过崔毅的袖子,拽着他往外走。 孙希心想他们肯定急着入宫去禀报皇上了, 李妍怔在当地,扯着孙希的袖子问:“你们还告不告诉我父亲,给个准话呀?” 孙希此时忧心忡忡,哪还顾得上她? 她不耐烦地一把甩开李妍的手,走到谢氏和太夫人身边,道:“祖母,母亲,廷儿媳妇的事情今天暂且先搁置,我们先把她禁足在千翠轩,等官人和老爷回来,再行处置。” 崔凝芝也瞧出了刚才气氛的紧张和异样,大声吩咐道:“容妈妈,把李妍带走,不得让任何人探视。” 孙希让下人们都出去。 房里只余崔太夫人、崔凝芝和谢氏四人。 摇曳的烛火,黑夜里格外的闪烁。 四人此刻心都静不下来,想起刚才家中两位掌家男人的面色,她们也完全慌了。 崔凝芝惶然道:“可是有何要事?大哥和然儿这么急匆匆地出去,可是要入宫?” 谢氏点点头,跟着嘱咐:“此事干系重大,姑奶奶可千万别往外说。” 崔凝芝冷哼:“我到底是崔家人,怎么会这么不识大体?” 崔太夫人皱眉冥想,脸色变了又变,到最后,脸部甚至有些抽搐了:“京城,这下有大难了!” 崔毅和崔然当晚进宫后就没有回来。 第二日一早,孙希等女眷心里忐忑,都各自派人去娘家打探消息。 赵妈妈回来说,孙侯爷一早就被宣进宫了。 待孙希急匆匆走到宁禧堂,谢氏上来便说:“我母亲派人打发来说,我父亲昨晚便被圣上宣入宫,至今没回家。” “我母亲说我父亲是大清早进了宫。”孙希道。 “只怕真的要出大事了,不知田将军入京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在雁门关抵抗南岳大军吗?难道田将军也是淮王内应?原定的暗号怎么就突然变了,莫不是淮王的人发现了我们的人?”谢氏此时万千问题齐聚脑门,思绪如无头苍蝇般,毫无方向感地乱撞。 孙希说看来只能等官人他们回来才知道了。 但他们等了好几天,崔然等人都没有回家,忠勇侯府、齐国公府和莱国公府也都传来消息,孙允良、齐明昊和崔僧固等人俱在宫中,也都没回家。 女眷们都慌了,崔府的下人们都在议论纷纷,什么样的流言都有。 “听说国公爷和世子爷被陛下拘在宫里了,要治罪。” “二奶奶那晚说了什么,老爷他们就入宫了,是不是她做了什么,让皇上怪罪我们国公府了?” “听说县主的父亲也……” 谢氏等人原本便已急的上火,听到这些谣言更是气得拍案,让妈妈们传令下去,谁敢再无端猜测主人家的事,就马上打五十大板。 康佑六年四月初九子时。 汴京城突然火光冲天,大街上出现了大批手执火把的士兵。 大户人家都关门闭户,只听得街上杀声震天,似是发生了暴乱。 紧接着是各种锣鼓喧天,有人在大声呼喊:“田将军回京,田将军回京!” 孙希等人汇集在伽禧堂,派出去查看情况的护院们正在汇报刚才在街上看到的。 “没发现田将军的帅旗,但是很多人在喊田将军回京。” “入了夜,街上本已经宵禁,没有行人。但经他们一喊,有些胆大的人家跑出来看,被士兵看见,就一刀砍杀了。” “奴才去了骠骑大将军林大将军府上,那边现在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兵,看见可疑人,他们举刀便杀。” “东门已经大开,外城很多士兵冲杀进来,与城门的守将拼杀,也不知哪路是皇上的兵马,全都没有帅旗。” 正说着,崔护院连贯带爬地跑进伽禧堂, 一边喘气,一边道:“不好啦,刚才我经过叶子巷口,那边有官兵在说要来包围谢丞相府和定国公府,这会儿怕就在路上了。” 屋里的仆妇们听到这话,一下子都慌了,有些胆小的开始哭起来。 崔凝芝吓得手直发抖,颤声道:“母亲,怎么办?” 崔廷倒有些血性,闻言大声道:“祖母,母亲,你们全都在伽禧堂待着,我和琰儿是男儿,自当保家卫国,眼下大哥和父亲不在,你们放心,即便我战死,也不会让外面的士兵动你们分毫。” 崔琰也跟着豪气干云:“二哥说的对,我和二哥一定会保护你们。” 孙希穿越来,从没想过会经历传说中的兵变,改朝换代,甚至是与士兵们短兵相接。 第94章 战火之中寻新生 崔然这么多天没回家,她本就已惶惶不可终日,如今又听说有人要来包围定国公府,更是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拼命回想前世看的一些起兵作乱的电视剧,想想那时候的主家人是如何应对这些兵乱的。 但越是拼命,记忆却越是如被冰封般,跳不出来。 她急的额头沁出了冷汗。 谢氏脸吓得苍白,颓然地靠坐在椅子上。 崔凝芝已经哭起来了,一旁的唐叙之倒是坐在那儿,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下人们见状,也跟着大声哭嚎起来。 一时间伽禧堂哭声震天。 太夫人气得拿起茶碗,猛摔在地上,大怒道:“人还没死呢,哭什么丧?再哭的,都给我拉出去掌嘴。” 众人吓得止住了哭声,只颤抖着手,暗自揩泪。 唐叙之忽的站了起来,沉声呼喝道:“母亲,眼下没有别的法子了,我们只能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了。” 众女眷闻言,恍如抓住了救命稻草,都看着他,听他如何安排。 “我刚才细想了府上的家丁和护院人数,总共约有200多人,我们将其分为两组,100人跟着我和崔廷留守公府,以待来兵。另100多人跟你们一起,从后门出去,沿途保护女眷和琰儿。” “东门既已失守,此刻应正乱着,你们从东门逃出,直奔我们崔府乡下的农庄,他们不敢把战线拉得太长,那里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崔凝芝听到丈夫不跟自己一块走,急的抓住他的手臂,大哭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唐叙之用力抱了抱她,哽咽道:“夫人跟母亲先走,我和廷儿断后,不然你们走不远。” “你放心,瞅准时机,我和然儿自会策马跟上你们。眼下京城已经不安全,皇宫守卫森严,我们进不去,只能先去农庄,以待然儿他们。” 谢氏也是毫无主张,只看着崔太夫人。 “既如此,你和廷儿也跟我们一起走,留崔管家在此指挥。”崔太夫人发话道。 “敌军若看不到一个崔府主人,必定怀疑我们兵分两路,你们就走不了了。我们留下,最多不过一死,可女眷们一旦落入敌手……”唐叙之说不下去。 孙希脑补了画面,吓得浑身颤抖。 眼下虽不是隆冬季节,心底却泛上来彻骨的寒意。 谢氏哭求道:“太夫人,我们死不足惜,只是,断不能坏了定国公府的声誉啊!” 孙希也跪下道:“太夫人,眼下我们只能听唐大人的,不然您若有何损伤,我们怎么和老爷官人交代啊?” 余下的女眷们哭成一片,全都跪求太夫人早下决策。 太夫人没办法,只好含泪点了头:“芝儿,我们先走。” 出了国公府后门,看到的,远比之前在府内听到的来得惨烈百倍。 大街小巷,都是巡逻的官兵。 他们见到平民,也不管老弱妇孺,全都杀红了眼,举刀便刺,青石板路上,血溅四处。 孙希等人坐的马车被护卫们团团围住保护着,在巷子里东躲西藏,逃避官兵。 为了杀出一条血路保护女眷,几十个护院已经送了命。 好不容易到了东门,却见那里早已乱作一团。 守城的李统领正率领将士跟冲进门的反贼们短兵相接,厮杀正烈。 崔府护院们瞅准时机,率领崔府女眷从城门口侧边冲杀出去。 崔府马车不够用,有些女眷是被硬拉着骑马前行,看到这种血涌喷飞的场面,都吓得踟蹰不前,呆在当地。 孙希、谢氏、崔凝芝和崔太夫人等人在马车上,眼见情况不对,崔凝芝大声呼喊:“走不动的丫鬟仆妇,全都别管了。我们先冲出去。” 众人闻言,吓得赶紧跟上护院家丁们。 但到底有一些人胆小,吓得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立马被官兵一刀封喉。 孙希在马车内不断念佛,祈求神明保佑。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面渐渐没有了兵器相接和士兵嘶吼的声音。 林护院在马车外大声喊道:“太夫人,夫人,我们安全了,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能到达嘉湖庄。” 孙希等人一路逃得仓惶,此时终于稍稍放下了紧揪着许久的心。 她开始担心起崔然,他自入皇宫后再无消息传出。 眼下东门失守,宁北侯府状况不明,田将军是忠是奸,也无定论。 崔然之前说的百分之五十的胜率,如今还剩多少? 如果这场战争皇帝一派失败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不敢想! 嘉湖庄是定国公府在京城外几十公里处的别庄。 崔太夫人等人到达的时候,天已蒙蒙亮。 谢氏和孙希清点人数,护院和家丁死了大半,逃出来的女眷也只剩下了原来的四五成。 二房三房少了好几个儿媳和庶女嫡女,已是哭声震天。 孙希的贴身除了抱夏会骑马,带了出来,其余都还留在侯府,生死未明。 想起往日里活灵活现在面前的人儿,以后却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她鼻子发酸,泪流满面,终于撑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她们在庄子里惶惶然等到午时,也没等到崔廷等人出现。 崔凝芝和她的孩子们哭天抢地,痛不欲生! 太夫人也开始绝望,抹泪道:“廷儿,绪之,怕是,怕是……” 所有女眷也都跟着大哭起来。 到了傍晚,京城里还是没有消息传来。 大家都饿了一天,原来庄子里的下仆们小心翼翼地劝说太夫人、崔夫人等吃点东西。 崔凝芝摔碗大骂:“姑爷和少爷都没回来,吃什么!吃得下吗!” 太夫人也连连摆手,没有胃口。 孙希虽也饿了,但不敢出声,更不敢动筷。 她默默挽着谢氏的手,谢氏神情愣愣的,眼睛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四天,依旧没人到嘉湖庄。 第五天,还是没有。 第六天,上至崔太夫人,下至丫鬟仆妇,全都绝望了。 大家心里只想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也逃不掉,都准备在嘉湖庄坐着等死了。 到了傍晚,在庄前几千米处埋伏着的护院策马传回消息:有一群身穿甲胄的官兵朝嘉湖庄来了,看着浩浩荡荡,至少有一千多人。 第95章 烽火中嘉湖重逢 嘉湖庄。 长久的等待终于迎来了宣判。 大家聚集在院子里,反而没有了哭的欲望。 也许,大伙的泪,在这几天,都流光了。 待甲胄马蹄的声音渐近,孙希等人都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守在庄门口的家丁忽然连人带刀踉跄地跑到院子里,大喊:“世子爷回来啦,世子爷回来啦……” 孙希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声问:“你说谁回来了?” “世子爷回来啦,二少爷,唐姑爷也来了,就在门口,正进来呢。”来人开心地跳起来道。 所有人闻言都大喜过望。 崔然一身甲胄,身上脸上,都是血。 崔廷和唐叙之俱是狼狈不堪,满脸胡子,眼眶凹陷。 孙希吓得脸色发白,跑过去摸崔然的脸。 崔然拉住她的手,安慰道:“放心,都是别人的血,我没事。” 谢氏也迎了上来,抱着崔然大哭。 她突然想到什么,满眼的惊惧:“你父亲呢,他怎么没一起来?” 崔然挤出一抹苦笑:“母亲放心,父亲没事。夫人,岳父和父亲还在宫里,与皇上商量要事。” “那我母亲她们?”孙希红着眼,抽泣着问道。 “都没事,当晚就被御林军给救了,崔府……也都没事。” 大家闻言这才都放了心,长长呼出了口气。 “那你们为何到今日才来?”谢氏问。 崔然深叹了口气,说了这些日子的景况。 原来当日听到李妍说了林继业的事,他们便入宫拜见了皇上。 皇帝说田将军被南岳绊住,短时间内不可能回来。 他们猜测,这可能是换了起事的暗号。 皇帝又马上宣召田将军的女婿宁北侯及其部下将领入宫,更是断定了这种猜测。 所以第二日,崔僧固、孙允良还有崔明昊等皇帝素日里信任的官员们便都被宣召入宫商量京中具体部署。 果然,还没等皇帝发出德太妃薨逝的消息。 康佑六年四月初九子时,田将军回京,这一呼喊声,传遍了京中大街小巷。 淮王一派的各个高官府邸,全都插起了黄旗。 京城东南西北四门,竟有东、西两处城门统领是淮王的人。 幸亏圣上早有准备,早派遣了御林军去捉拿两家的家人,以此要挟。 至于东门,是圣上故意放出的缺口,引君入瓮,围而歼之。 万幸的是,靖海侯当晚也赶回了京,内外夹击,圣上如虎添翼,当晚就消灭淮王一派在京城的大部分主力。 林继业毕竟在军中统帅多年,实力不容小觑,眼见大半兵力被宰杀,便开始领军巷战。 大周朝的街道因为太祖时期做了整改,不再是前秦那样规规矩矩的方正大街。 前秦时期,京城城郭极大,但这座规规矩矩的皇城里所有道路都是笔直的,像一个格子状的围棋棋盘在平原上四散铺开。 这方格共有108个,被称为汴京城一百零八坊。 每一个坊都住满了人,熙熙攘攘。 坊与坊之间也都有门相通,但一到夜晚,就完全关闭,互相隔绝。 所以整个汴京城就像是一个大鸟笼,不仅互相隔绝,而且还实行宵禁,连掌灯都有限制。 但周太祖年轻时候是混江湖的,天生不喜欢循规蹈矩,他看着那中规中矩的街道心生反感。 他觉得这些街道横一条,竖一条,很古板。 于是他在新建汴京时宣布废除坊厢制,道路按照自然延生。 然后再随街设防、面市建屋、破墙开店、沿街设摊,拆除鸟笼捣毁棋盘。 汴京城从此格局焕然一新,星罗棋布。 此外他还开放了宵禁,汴京城夜市更是繁华。 但最近一个月,时局动荡,陛下恐反贼趁着夜黑行事,就重新实行了宵禁。 所以即便林继业兵力分散,但因着汴京城大街小巷极易隐蔽,皇帝一方的士兵歼灭起叛军来也没那么容易,这才耽搁到现在! 昨晚杨北征将军生擒林继业,京城叛乱才算彻底平定。 今日整军,再收拾街上的一些余孽。 又要进宫向圣上汇报,这才耽搁到现在,才来嘉湖庄接人。 谢氏等人听完,虽然崔然他们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也不由得心有余悸,不断地问他们身上有没有受伤。 孙希担忧道:“不若你卸下铠甲仔细看看,你这一脸的血,我看着都渗人。” 谢氏和太夫人等也连说说得对。 她们联手把崔然的铠甲卸下,里面的玄色锦衣,都湿透了。 但因为是玄色,分不清是血还是汗。 孙希用手一探他的胸口,手上立马沾染了鲜血。 她心疼地又哭起来:“才说没受伤,你胸口都是血。” 谢氏等人也吓得不轻,非要崔然脱了衣裳细看。 崔然无奈道:“真的不是我的血。” 抱夏在孙希耳边轻轻道:“小姐,不若我先去准备热水,给世子爷沐浴。到时候,也看得清楚一些。” “对,对,抱夏,你快点去准备。” 崔凝芝扶着唐叙之,也回了房间。 谢氏让容妈妈扶了太夫人回去休息,自己陪着孙希,要一起给崔然沐浴。 崔然受不了了:“母亲,我多大了。有笑笑服侍我就够了。” 谢氏这才难为情地讪讪道:“那我在外面等着,笑笑你在里头,看到伤口什么的,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说。” 孙希尴尬极了,无比羞赧的嗯了一声。 到了房间,准备洗澡水的仆人们都很识趣地出去了。 孙希伺候崔然脱了衣裳,发现他身上,甚至有些结了痂的黑血。 后背处,赫然一刀,上面还留着血。 孙希吓得“啊”,谁知却被崔然吻住了。 她不敢用力推开,只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心疼的滴滴滚落下来。 他似乎也尝到了泪水的咸味,离开了她的唇。 她的眼眶红红的,带了丝不忍和心痛。 他轻轻擦拭她的泪水,轻笑道:“小傻瓜,我不疼,你看,我还能抱你亲你呢。” 孙希撇了撇嘴,哽咽道:“你还笑,你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担心,你快告诉我,哪里受伤了,现在,你可瞒不住我。” 第96章 大难不死含隐忧 “就后背被林继业砍了一刀,其他没有了。你官人我,厉害着呢!” “你居然跟林继业动手?你有没有搞错啊,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你……”孙希真急了,他这么不顾性命,到底为了什么? “不单单我一人,还有杨将军、李统领等人呢,放心,我可没那么不惜命!”崔然道。 “你以后一定要更惜命,你要记得,我和母亲,都在家等着你。”她抿了抿嘴,泪,终究还是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崔然咧开嘴,又笑了:“你今天怎么怎么爱哭。还是不是原来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侯府千金了!” “滚……”孙希擤了擤鼻子。 “笑笑,然儿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你怎么哭了?”崔夫人在门外大声问道。 崔然看着她,摇摇头,示意她别说。 孙希轻声道:“过会儿清洗完肯定要用药,怎么瞒得住?” “母亲,子期哥哥后背有一处刀伤,但伤口不深,其他地方没有了,过会儿清洗完,我们一道给他上药!您先去吩咐人准备着。” “啊,那我赶紧去找最好的药。你赶紧洗,别只顾着说话了。” “嗯呐……”孙希说完别一眼崔然,怪他一直不安分的手和唇。 崔然笑嘻嘻地又亲了她一口,这才下水洗澡。 孙希让他站着洗,上半身她用细纱巾轻轻地擦,以免弄疼了他的刀伤。 一边擦,一边又忍不住流泪。 崔然看在眼里,喉咙有些发涩,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 谢氏很快拿回了药,在外面催了。 孙希扶着崔然出来时,谢氏见她眼眶通红,便知她又哭过了,心里泛上一阵酸涩。 崔然连忙笑道:“真的一点都不疼,当时只顾着杀敌了!现在就更不疼了,看到母亲和夫人安然无恙,我心里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谢氏红了红眼,撇嘴道:“别耍贫嘴,快先上药。” 跟这边的气氛截然不同的,是崔凝芝的房里。 唐叙之原本便身材便有些偏瘦,这些日子折腾下来,脸颊更是瘦削的凹了进去。 崔凝芝双手捶打着他的胸膛,边哭边骂:“你一个不会武功的,逞什么能!你如果死了,我和儿女们怎么办?” 唐叙之心知她是心疼自己,忍着痛道:“我原本没受伤,倒被你捶伤了。” 崔凝芝闻言并不停手,继续捶打道:“我就是要捶醒你,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唐叙之摇摇头:“孔夫子诚不欺我,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崔凝芝手指了指他的头,“你就是读书读傻了!” 唐叙之皱眉:“跟你说不清楚!” “那就别说了,经过这件事,我也看淡了权势地位,以后,我再不逼你了。”崔凝芝突然盯着他,深情款款。 “夫人何以突然想开了?” “我刚才听廷儿说了,京城里的那些小官家,但凡关门闭户躲在家里不出去的,全都没有损伤。反而左右丞相和参知政事家里,死了不少人,有些还是女眷,场面很是不堪!我们家,李妍她……”崔凝芝说不下去。 崔廷当时和她说的时候,一个大男人,哭得涕泪纵横。 虽然他们夫妻二人不和,但看着她死得这么惨烈不堪,他也抱着她的尸身哭了许久。 唐叙之也低下了头,眼神黯淡:“如今我们家,势必要更上一层楼了。我们想低调,也低调不了了。” 他想了想,又道:“你说然儿,把谢孙两府的事告诉他母亲和媳妇了吗?” 崔凝芝双眸一闪,涌上不忍,她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当晚,崔府逃难到嘉湖庄的大批女眷,浩浩荡荡坐着马车回到了汴京定国公府。 崔府其实在她们回来前已经大清洗过数遍,但园林处的青石甬道上,还是有些血迹依稀可见。 各种触目惊心的场面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但回来的丫鬟们没看到自己的姐妹,就从幸存者中知道了噩耗。 上至伽禧堂,下至仆人下房,到处都是呜呜咽咽的哭声。 孙希一路走来,心绪渐渐不宁起来。 到了迦叶轩,秋纹秋香等人迎了上来,眼睛都红肿着。 孙希警觉地问:“谁死了?” 秋纹呆了呆,看了眼崔然,便没做声。 孙希很敏锐地察觉到不妙,她盯着崔然,声音都颤抖了:“你快说实话!是不是侯府里谁出事了?” 崔然抱住她,低声道:“你别激动,我慢慢跟你讲!” 秋纹等人欠身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孙希感觉整个心都要跳出来了,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忠勇侯府肯定出事了!到底,谁死了? 她满心的怆然,等着来自崔然的死亡宣判。 崔然扶着她坐到床边,双手触及处,感觉到她周身都在颤抖。 他心下不忍,紧抿着嘴,不知该怎么说。 孙希等不及了,又气又急,摇晃着他大叫道:“你快说,快说!” “我们赶到的时候,你祖母已经躺在地上了,叛军正举刀杀向你母亲,你大哥跑过去挡在前头……”崔然斟酌着,终究还是说不下去。 这噩耗,对孙希来说,太残忍。 孙希听完,头晃了晃,直接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的时候,迦叶轩已经站满了人。 她觉得头晕乎乎的,浑身没有力气。 崔太夫人、谢氏和崔凝芝等人的声音,好似在轮流训斥着崔然。 “你媳妇有孕,你还跟她说那些事干嘛?” “我孙子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自己媳妇有孩子,你个当丈夫的居然不知道?” “……” 孙希睁开眼,挣扎着要爬起来。 抱夏眼尖,最先看到她醒了,赶紧喊道:“太夫人,夫人,世子爷,大奶奶醒了!” 三人立时止了责骂,全都走到她床边来。 崔然跑着过来,握住她的手,眼眶通红,又是内疚,又是心痛! 孙希想起娘家,抓住他的手急切道:“你快说,我大哥,我祖母……” 崔太夫人截过话头:“你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现下先别管那些事了。” 孙希看也不看她,只瞪着崔然道:“你快说……” 崔然实在不忍,只好斟酌着道:“他们是被一刀毙命,没有痛苦。你现在有了身孕,万不要多想了。” 第97章 闻噩耗牵起往事 孙希听完再也撑不住了,口中突然感觉有一股腥气上涌,跟着连日里的忧虑挂心,全部呕了出来! 床边的这一大滩呕吐物里,赫然夹杂了些许血丝! 崔然脸色大变,大声叫道:“快去叫崔太医回来,快……” 屋内顿时一阵慌乱,抱夏抱竹等人赶紧跪下把呕吐物收拾进脸盆! 崔太医紧赶着又回来了,先去给孙希把了脉,又去看了脸盆里的呕吐物。 他朝崔太夫人等人欠了欠身道:“夫人们和世子爷,府里哪处有空厢房,容我给世子夫人开个药方。” 众人便知他有话要另讲,遂都跟着他移步到迦叶轩西边的耳房。 崔凝芝性子急,赶着忙问:“崔太医,怎么样?” 崔太医皱了皱眉,犹豫道:“夫人目前无碍,只是有些急火攻心,开些药散了也就好了,只是眼下胎儿不足两月,最是不稳,可不能再受刺激了。” 谢氏担忧道:“可现下儿媳已经知道孙太夫人和她大哥的噩耗,如果不赶回去送他们最后一程,笑笑怕是……” 崔太夫人截断她的话,语气不容置喙:“此事由不得她,如今任何事,都没我曾孙子重要!” 崔然心内喃喃,如果自己真不让孙希去,依她的性子,怕永远不会原谅他。 可是,她肚子里的宝宝,可是他和她的第一个孩子啊…… 迦叶轩。 入夜。 孙希背对着崔然躺在床上,崔然小心地伸过手从后边圈住她。 她闭目,泪流满面。 崔然知道她心里难过,轻声道:“不然,我明天陪你回侯府,送祖母和大哥最后一程。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太过伤情,你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 孙希转过身,搂紧了他,还是忍不住道:“你说,你们为什么,不早一些到?” 崔然心里内疚,但当时君命在身,不能过早现身。 即便是定国公府,也是死伤惨重。 如果当时不是唐叙之建议,崔太夫人又当机立断逃往嘉湖庄,恐怕…… “对不起……”他还是道了歉,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孙希轻轻抽泣着,也不知是汤药的助眠,还是真的累了,慢慢的,睡着了。 第二日。 崔然陪着孙希去伽禧堂向崔太夫人请安。 他借口陪孙希去齐国公府看孙宁,向她请教一些孕期禁忌。 崔太夫人闻言犹豫了会儿,终究还是同意了,嘱咐了些注意安全等言语,便让人准备了公府最豪华的马车送他们过去。 到了齐国公府,孙宁等人早得了消息,在垂花门那儿等着了。 孙宁见孙希脸色黄黄,眼圈微肿,便知她昨晚定是哭过了,还没睡好。 两姐妹抱着又哭了一场。 孙宁顾念着她有身孕,止住了哭泣,道:“好了,好了,不哭了,你再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我便不带你回孙府了。” 孙希闻言,终究用帕子擦了泪,低声问:“姐,母亲和大嫂,可还好?” 孙宁双眸黯了黯,道:“你我都如此了,她们怎么会好?你过会儿看到,可别再这样了,又惹得她们伤心一场。” 崔然在旁跟着道:“太医说了,你的身子不可再刺激伤怀,你若不能答应,我不会让你去的。” 孙希点了点头。 孙宁摆了摆手道:“好了,我在后门安排好马车了,你姐夫已在那儿等着了,我们一道回去。” 崔然夫妇俩遂跟着她到了齐国公府后门,坐上了马车。 崔明昊见到孙希,又道了声节哀。 齐国公府距离忠勇侯府的路程并不远,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马车便停了下来。 孙希等人下了马车,见侯府大门敞开,内外皆是素白。 她们一路由周妈妈引着,到了灵堂。 卢敏和徐氏见到孙宁孙希,迎上来便抱头痛哭。 只半月不见,卢敏似乎老了十岁,脸上憔悴得如同几日未眠。 徐氏目光呆愣,眼睛如充了血般,没一处露白,显是哭太久了。 卢敏想起孙希有孕在身,扶着她拜了灵,便让她到莫熙斋去休息。 孙希自是不肯,说怎么也要看一眼祖母和大哥。 崔然怕他见了遗体,会痛彻心扉,不利于养胎,坚决不同意。 卢敏和孙维孙晓等也跟着劝说。 孙希无奈,只好道:“我只看一眼,保证不哭,不然,不然我肯定难过后悔。反而不利于肚子里的孩子。” 众人无法,只好由崔然扶着,让孙希去见孙太夫人和孙云最后一面。 愈是靠近棺材,孙希的心跳愈是加快。 真见着了人,她反而平静了。 祖母躺在那儿,脸色很安详,好像睡着了,一如她往日的和蔼。 她生前最常说一句话,就是笑笑快来,这是你爱吃的。 孙云是一刀封喉,脖子上还有印记,孙希摸了摸他的脸,想起往日里大哥疼爱自己的音容笑貌,再次泪目。 她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身子又有些踉跄撑不住。 崔然赶紧抱起她,大声道:“不要再任性了,我们回莫熙斋休息。” 卢敏等人也慌了,都劝说她赶紧回房。 崔然一路抱着她,心里又急又痛。 孙希也知自己没守诺言,让崔然难受了。 “我们终究,没能护住自己的家人。”孙希凄然道。 崔然抬眸,深深看着她。 多么熟悉的话,多年前,他母亲谢氏也说过。 那一刻,他就暗暗发誓,一定要积蓄力量,再不让自己家人陷于水深火热,死于阴谋之中! 当年淮王,还是大皇子,为了破坏田崔联姻,削弱三皇子即如今的皇帝一派的势力,派人暗下毒手,让田芙染上了天花,而后更送了命。 如今的天子,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皇权,为了不过早暴露实力,置重臣家眷性命于不顾? 皇家薄情,皇帝比淮王,又好了多少? 他不气孙希任性,只怪自己无用,没有能力保护她深爱的家人,让她难过,痛心了。 他握紧了拳头,身上的锦衣被风吹起,摇曳生姿。 他盯着她的眸,冷冽道:“如今,你该明白,长大了?” 第98章 近年关孙希生产 康佑六年五月,早春的雪早已化去,枝头春意闹。 迦叶轩。 孙希床头的莲花梨木小翘几上摆放了三四个盛汤药的碗盏,一色的浮纹美人绘粉彩石青官窑瓷。 自那日后,她一直在屋内服药养身。 祖母和大哥的丧礼,也只是崔然一人前往,所有人都勒令她在家安胎。 之后的日子,崔然走了,去了杨北征麾下,清剿淮王在逃的残余军队。 孙希有时候闷了,便让抱竹等人扶她下床,去园子里走走,或者去宁禧堂谢氏处闲聊几句。 日子又过了大半年,孙希早已大腹便便,崔太医看了说下个月就要生了。 谢氏生过两个儿子,很有经验,早预备好了所有东西和应急措施。 快近年底的一日,崔然回来了。 随其而来的好消息是,淮王余孽,日前已全被宰杀在嘉峪关外,淮王本人,引颈自刎。 崔然这半年多,也因战功显赫,皇帝论功行赏,他从原来的六品校尉,擢升为正四品的忠武将军。 定国公府一扫之前的阴霾之气,全府上下喜气洋洋准备过新年。 十二月初七傍晚,孙希忽觉下腹开始阵痛。 早在府里候着的三个接生婆一看,是羊水破了。 疼了一天一夜,崔太医的续命汤药,喝了一碗又一碗。 崔然在门外走来走去,比第一次上阵杀敌还紧张。 孙希一声又一声的凄厉惨叫,让他心痛如绞,恨不能替她挨疼。 孙希想起前世闺蜜生第一胎,也是如此。 医生当时非说开了二指才给打无痛针,闺蜜痛的当场把枕头都撕碎了。 十二月初九寅时,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响彻夜空。 产婆出门跟众人报喜,生了个健壮的小少爷。 崔然听完快步跑进产房,抱着孙希,喜极而泣,旁边的小胖团子,被他冷落在一边。 谢氏等人进去的时候,夫妻俩还在那儿哭。 崔毅抱起婴儿,见他脸蛋圆圆,四肢粗壮,大喜过望,亲自取名崔谦承。 谢氏乐得直道:“我就说,看笑笑的怀相,准是个大胖孙子!” 崔太夫人更是喜欢的爱不释手,一个劲的说:“我这曾孙子真俊,像他父亲!” 实际上,就是个皱巴巴的小红胖子。 崔然听了乐不可支,直道:“是像我,像我!” 孙希腹诽,这些人眼睛莫不是同时得了白内障,看不清人脸了? 崔凝芝这时候成了唯一的人间清醒:“瞧你们一个个夸的,还不是和我们家奎儿生出来的时候差不多?皱皱巴巴的小胖子!” 崔太夫人此刻还沉浸在喜悦中,闻言瞪她一眼:“胡说!我曾孙子明明像然儿小时候!” 孙希躺在床上,虚汗直冒,虚弱道:“让我抱抱!” 太夫人闻言笑道:“今儿个希儿是我们崔家的大功臣,我奖她一份大大的宝贝。” 说完吩咐容妈妈去伽禧堂去拿。 赵妈妈从太夫人手里抱过小胖子,送到孙希手里。 孙希手臂没力气,赵妈妈帮着把襁褓之中的大胖小子放在床头。 小子长的很是肥壮,尤其那一颗大头,怪不得生了这么久! 小家伙不时地发出几声小狗般的嘤嘤叫声。 申嬷嬷在旁边笑道:“刚才哭的可大声了,差点把屋顶都给震翻了,是个健壮的小少爷。” 孙希虚弱地笑了笑,跟崔然道:“大伙儿都辛苦了,快给赏,大大的赏!” 崔然大手一挥,大笑道:“赏,全都大大的赏!” 屋里的丫鬟婆子全都欢天喜地地躬身道谢。 待谢氏等人都出去了,她强撑起身子,靠在床头的软垫子上,艰难地把小胖子抱在怀里,然后松开衣襟,叫小家伙试着吸吮。 她深知初乳的重要,尤其在医疗条件如此恶劣的古代。 崔然笑嘻嘻地看着努力吸吮的小胖子,眼里的温柔能滴出水来。 他摸着孙希的小脸蛋,对她道:“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哺乳,哪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不是好几个乳母备着,你何苦要受这个罪?” 孙希白他一眼,嗔道:“你不懂,别瞎说。我以前在江宁,母亲说一个妇科圣手亲口说的,产妇的初乳,极其珍贵,营养丰富,最是有利于宝贝的健康成长。何况母亲也备了两个乳母,月子里自还是她们照顾着。” 崔然宠溺地亲了她一口,舔着脸道:“这么珍贵,那我也要。” 孙希拍怕他的脸,笑骂道:“不要脸,和儿子抢吃的,白长这么大!” 崔然俯下身子,亲了亲儿子的小圆脸蛋,顺带着抓了孙希前面一把,小家伙含糊的嘟囔了两声。 孙希轻捶了他胸膛一下,崔然拉住她的手,又重重亲了亲。 他满目的柔情:“笑笑,让你受苦了!” 孙希眼眶一红,摇摇头:“你这半年才是辛苦了,我在家,母亲太夫人都宠着照看着,有什么苦?” 崔然搂过她,怅然道:“你不知道我在门外,听到你的叫喊,心有多痛!我知道这半年我在外征战,你在家里提心吊胆,没一日好过的,你不对我说,难道我会不知吗?” 孙希垂下眸,眼泪悄然从两颊滑落! 虽说养尊处优的在家安胎,但丈夫在外征战沙场,生死不明,她哪一日不是靠着安神汤来促进睡眠? “笑笑,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他心里歉疚,说话愈发温柔。 “希望以后,我们全家都好好的!”孙希侧着头靠在崔然结实而有弹性的胸膛,三颗心,一起跳动着,渐渐的,化成了同一旋律! 生命真是伟大而神奇得令人动容! 第二日清早,卢敏和孙宁便一道来了崔府。 卢敏见着襁褓中的外甥,抱在怀里亲了又亲,一边又怕女儿着凉,吩咐周妈妈赶紧给孙希披上护肩膀的大氅。 孙宁见她脸蛋黄黄,似是没睡好。 赵妈妈气呼呼地上前告状:“夫人和大小姐赶紧劝劝二小姐,府里备的乳母,她不用,非要自己亲喂!昨晚到现在,没少折腾!产妇原本体虚,哪经的起这样?” 第99章 来自亲人的关爱 卢敏闻言怒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半年提心吊胆的,原本身体就没少遭罪,如今还这般不顾惜,你还要命不要?” 说到最后一句,卢敏眼眶发红,声音哽咽。 自从孙云意外过世,卢敏这半年,恍如一下子老了十岁,她的儿女,但凡有一点身体不适,她就寝食难安! “母亲,我也就是想给儿子喂一下初乳,让他能健康长大!过几日,我也就放开手,让奶妈们照顾了,我定好好睡觉!”孙希嘟囔道。 “那也要以你自己身子为先!小胖子手脚都壮实着呢,不用你瞎操心!我不管,你的身体,要放第一位!”卢敏瞪她一眼,气呼呼的命令! 孙宁扑哧一笑:“母亲越大讲话越小孩子气。这是在崔府,笑笑婆母和太夫人听到这话,会怎么想?” 卢敏哼一声:“我管她们怎么想,谁都没我笑笑重要。她们若欺负你,只管告诉我,我去跟她们闹!” 孙希心里一暖,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卢敏吓得不轻,赶紧给她擦泪:“月子里可不能流泪,要落下病根的!哎,怪我招的你!你别多想,你婆婆这人我自是知道的,疼你还来不及!” 孙希点点头:“母亲,你放心,全府上下莫不疼我的。婆婆尤其关照我!这有身子以来,便是连太夫人,也对我照顾有加,连早晚请安也免了的,还不时打发人送来补品!” “便是崔姑妈,也不再为难我了。偶尔,也过来陪我散步说话!” 卢敏白她一眼:“那是应当的,你还感恩戴德的,可见平时她们没少为难你!” 孙宁闻言,嗔怪道:“母亲,你当都是你那样的好福气,我在齐国公府,便是当时怀着身子,那也是早晚向公主请安,没一日免的。” “你如今这般说辞,可不是叫妹妹心里难受?” 卢敏道:“这怎么能比?你那会儿,女婿在身边,又没烦心事扰着。哪像笑笑,刚怀就…后来,崔然又外出征战。我每天心跟油煎一样,就怕笑笑有个万一!” “幸而昨晚听到说生下来了,母子平安!昨晚我便要过来,偏被你爹拉着!” “父亲还不时怕你关心则乱,说出什么不知分寸的话,连累笑笑日后在崔府不好过!崔然在,崔夫人又是个稳妥的,父亲这才放心不来。便是今日,有些话你也不该讲,叫人听见,都是害了笑笑!” 卢敏被孙宁一席话说的噤了声,想了想,又觉得不痛快,正待说什么,门口帘子一响,秋纹大声道:“世子爷您回来啦!大奶奶母亲和姐姐来了!” 崔然哦了一声,走进屋内,朝卢敏和孙宁作了作揖,朗声道:“母亲和姐姐来了,笑笑该高兴了,你们陪着多说会儿体己话,我马上便要出去了。宫里来了赏赐,我和母亲要去宫里谢赏!” 卢敏点了点头,道:“陛下隆恩!” 孙宁跟着道:“前些日子公主进宫,太后便说起笑笑,公主还说可能在这月下旬呢,不成想昨晚就生了。” 崔然朝孙希眨眨眼:“定是小胖子听到他爹回家了,在肚子里待不下去了,急匆匆的要出来见他爹!” 卢敏笑了:“当爹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调皮!” 孙希接着损:“还是忠武将军呢,也不知道他这个样子,下面的军士看到,会怎么想?” 孙宁道:“在下属面前,自然是威严有加的。在自己家人面前,还摆着一张脸做甚?” 崔然笑着朝孙宁连连作揖:“还是大姐姐了解我!笑笑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解风情!” 卢敏见她夫妇二人和睦,心里欢喜,说话也甜起来:“子期文武双全,一定会是个好父亲!有子期的好教导,以后我的外甥,一定有大出息。” “母亲说的是。我儿子,以后定是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 “脸还没长开呢,你们就这么夸!”孙希忍不住笑道,“我倒希望,儿子将来和外祖父一样,考科举,当探花郎!” “胡说,咱们世袭的爵位,何必让他受这罪?当时云儿,我就劝他,不要听他父亲的。”说到孙云,卢敏心里一痛! 他是孙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了!这大半年以来,卢敏一直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儿子!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孙宁眼眶一红,转了话题:“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笑笑,母亲和我带了好些婴儿玩的好东西,你快看看!” 周妈妈拿出一个包袱,孙宁打开,露出一堆小玩意儿。 有小拨浪鼓,也有小兔子灯,沙包,竹制的小球等。 这些都是家人之间才有的心意。 孙希心里暖暖的,笑了笑:“姐姐有心了。” 孙宁嗔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可要生气了。还有,别再像之前怀孕时那样,自己给哥儿缝制衣衫,月子里最忌这些,伤了眼睛,可治不回来。崔府里还少了针线上的人不成,非要你一个世子夫人亲自动手?” 她又佯装责怪地瞪崔然一眼:“你一定要监督着她,她下次再这样,我就锣鼓喧天地送衣裳料子到你们定国公府来,让你们在京中贵胄中抬不起头!” 崔然笑了:“姐姐放心,如果哪日真缺钱了,定上齐国公府去讨要,不饶姐姐亲送的。” 孙宁噗嗤笑出了声:“两个都是不省心的。看我饶了谁!” 四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崔然便告罪出去了。 卢敏走到孙希床边,悄声道:“我看你们这样,月子里,可别在一处,那是极伤身的。” 孙希脸一红,嗔道:“母亲说什么呢,没有!” “没有就好,小年轻不知轻重犯了错,可补不回来,到时候还让太医笑话。” 孙希无语了。 孙宁也正色道:“你要听母亲的,虽说多子多福,也有产妇月子里又怀上的,但这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才刚从鬼门关里闯了一趟出来,我和母亲,可不要你再在这一两年内受罪。如今你一举得男,他们家还有什么说的?” 第100章 崔廷婚事上日程 “宁儿说的是。这一胎你受了多少罪?这一年你务必给我好好养着,等身体好了,再想二胎,不然,我可不依。我到时候叫孙维,亲自与你夫婿说。吃汤药也好,减少房事也罢,至少给我消停一年。”卢敏皱眉,神情严肃,教训道。 …… 孙希揉揉额头,尴尬极了:“我知道了,一人一句的,这可不是在侯府。” “什么要紧,我宝贝闺女的身子最是要紧,谁来了都一样!” “还有,虽说现下你不能伺候了,但你可别让翠浓那俩贱婢得了巧宗,我看秋香就不错,本份厚道。抬姨娘,也得自个放心的。” 孙宁大感不满:“母亲说这些干嘛,妹妹昨晚才生了哥儿。” “虽说当初崔然在我们面前保证说,一生不纳妾,但男人的话,听听就好了,京里贵胄公子哥儿,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收一房姨娘,外面看着也好些,省的传出善妒的名声就不好了。”卢敏道。 “崔然一再跟我说,不会纳妾的。我倒宁可不要那虚名,实际受用才最要紧。”孙希道。 孙宁很是羡慕嫉妒,但那人是自个妹妹,只好道:“你姐夫有妹婿一半痴心,我就烧高香了。我屋里那几房姨娘,哪个是好相与的?只没气死我罢了。” “我说你嫁人了,在娘家的那份要强性子,硬被磨没了。如今更连我一半的手段和脾气也没,嫡庶尊卑,还能反了她们?”卢敏听了就来气。 孙希劝慰道:“母亲说得轻巧,盛阳长公主的心性和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姐姐但凡有一丝行差踏错,在她眼里,便是不遵夫婿的大过错。姐夫向来不是个专情的,他如今尊着姐姐这个嫡妻,已经是很好了。” “当初,我们也是看着齐国公府有盛阳长公主,又尊贵又有规矩。没成想,婆婆太强势尊贵,也不是什么好事。”卢敏埋怨道。 孙宁黯了眼眸,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又似乎不开心了。 “母亲可是贪心,既要安享富贵,又要事事顺心。姐姐已经是极好的福气了,被圣上封了县主,将来姐夫又有公府的爵位可以承袭,姐姐又有自己亲生的宝哥儿和樽哥儿,铃姐儿。这么好的福气,京里多少贵妇求都求不来!”孙希见母亲的话,越说越不好听,忍不住道。 卢敏也发觉自己直言过了,惹了大女儿伤心,忙道:“那是,想当初,我可送了你舅母一份大大的礼,都是她牵线的好姻缘。你姐夫这人,极是孝顺,前阵子还托人送了你父亲最喜欢的米芾的书画,说是他朋友在江南的古物店里淘来的。” “对了,母亲,说起做媒,前几日婆婆跟我说,过几天宁新伯夫人要举办一场雅集,京中很多官家小姐都会来参加。我是去不了了,你倒是可以去帮孙维孙晓相看一下。婆婆说崔廷媳妇殁了大半年多了,公公催她去帮着相看一下有没有哪家合适的,也不拘什么嫡庶,只要人品好,性格好的就行。”孙希知道这是公公在上次联姻中长了血的教训,想着二儿媳妇,还是不要找什么尊贵人家的嫡女了,心性太强,于崔家不是什么好事。 “国公爷说的极是,上次李妍的事,虽说你事后说的轻巧,你和子期也没被她害到,但我直吓得冷汗连连,叫我说,这一次给崔廷选媳妇,等你出了月子,最好亲自看看,选一个中等文官的女儿就好,尤其是品行,最要察看清楚,再娶进来李妍那样的愚蠢毒妇,我可不放心。”卢敏忧心忡忡。 孙宁道:“母亲说的对,长嫂如母,给二弟相看媳妇,那也是礼法自然。不行,我也不放心,到时候你叫上母亲和我,我们一同相看,不然,再叫上长公主,她看人,最是清明!” 卢敏也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孙希觉得这两人真是太夸张了,有了上次的教训,谢氏和她,怎么可能还会让二房的媳妇参与管理四司六局?源头上灭了,那些丑事就自然不会再发生。 卢敏见孙希还一脸的不以为然,一下急眼了:“我不管,这事必须听我们的,我自会去和你婆婆说,事关你的性命,怎可儿戏?” 孙宁也嗔怪道:“你从小就是心大,凡事再豁达,也要以自己性命为重。这件事我自会去请我婆婆帮忙相看,崔夫人向来疼你,而且这事是她家理亏,想来也必定赞成的。” 孙希露出一抹笑意,遇上这样霸道又疼惜自己的可爱家人,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晚间,崔然从外面回来,见孙希看着床边的儿子,一脸的姨妈笑。 他咧开嘴,露出两只笑涡,走到儿子身边,和孙希一道逗小胖子。 孙希见他一脸的喜色,问:“什么好事,让我们忠武将军这么高兴?” “夫人给我生了这么一个大胖小子,我当然高兴。”崔然犹如逗弄小宠物般,用手刮着小胖子的鼻子。 “婆婆下午来了,跟我说,太夫人想给崔廷定一门亲事,是唐姑爷那边的一个亲戚,说是商贾之家的嫡女。”孙希不疾不徐地对着他说道。 崔然眼睛一抬:“肯定是姑妈的主意,想着到时候可以和她齐心。” “门第,是不是有些低了?”孙希试探着道,虽然她也在心里腹诽,自己现在说话是越来越像古代豪门贵妇了。 “续弦而已,又是庶子,什么低不低的,廷儿也是个不长进的,找个门第低些的,没那么些底气管着他,反而家和。”崔然不以为然道。 “商贾之家,也忒低了些,好歹找个中等文官的,见识太低,怕也融入不了我们家的圈子,到时候让人看了笑话,也不是什么好事。”孙希皱眉道。 “这事你和母亲商量着办,我都没什么意见。”崔然道。 “母亲也是和我一样的意思,只是祖母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孙希有些担心。 第101章 几股势力的角逐 “这件事你交予父亲去和祖母说,小事一桩。”崔然一脸坏笑,伸手又抓了孙希胸前一把。 孙希如今也习惯了,只拧了拧他的脸道:“你们男人就是心大。父亲去说,祖母还不猜到是我们的主意?到时候迁怒的还是母亲和我。” “世间事安得两全?要我说,商贾之家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好,何况唐姑爷的亲戚,应该也是豪富之家,吃穿用度,未必比我们家差,便是见识,也不定就低多少。” “廷儿如今又无官位在身,更不需面圣。她媳妇,只要性子忠厚,有些理家才能就好。见识卓越,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说得轻巧,将来不济廷儿有了出息,她媳妇得了诰命,难道还没面圣机会?何况我们这样的人家,接驾也有可能。”孙希道。 崔然乐了:“这你真的想多了,即便圣上亲临,也不会有廷儿媳妇啥事,只跪着就好。” “上头自然有我和父亲应承。便是你,陛下也不会过多问话的。” “再说了,廷儿真有出息,那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那唐姑爷亲戚的女儿又不是傻子,那会儿,公侯之家的礼仪规矩,早学会了。” 孙希见说不动他,只好摇头道:“跟你说不通,你这个大男人,根本不懂内闺的弯弯绕绕,才会想得这么简单。” 崔然摊摊手,笑了笑:“所以别来问我,夫人智谋无双,自己做主便是。” 他其实想得很简单,孙希连李妍那样的都收拾了,还有什么不能的? 何况崔姑妈,现在也变了,不再像原来那么热衷于权势地位了。 由此,谢氏的日子,也跟着好过了许多。 崔太夫人近日尤喜逗曾孙子为乐,常常叫人抱了崔谦承去伽禧堂。 一逗就是大半天,有时候孙希想儿子了,她也不肯送回来。 孙希闲极无聊,着秋纹去文昌阁拿《前秦史》来翻阅。 秋纹回来后说谢丞相和崔夫人也在那儿。 孙希问他们可有说什么? 秋纹说他们在湖边似乎聊着什么,离得远,听不清在说什么,只瞧见崔夫人拿着帕子不断地擦着眼角。 孙希眸子微闪,猜测谢氏可能是听到了亲母病危的消息了? 自上次淮王之乱,叛军杀入谢府,谢夫人痛失长子之后,便一直缠绵病榻。 这半年来,不断有谢夫人病危的消息传来。 崔夫人每次听到消息,就急急赶回谢府探望。 每次回来都是眼眶红肿,神情憔悴。 那场兵变,京中高官,多半都有死伤。 淮王死后,皇帝清理朝中余党,林继业首当其冲,被诛九族。 被贬为庶民的宁亲王,作为林继业岳家,牵连在内,全家被杀! 当晚插黄旗的官员,夺爵的夺爵,罢官的罢官,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原本造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但京中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难免会牵连到一些有功之臣。 所以除了骠骑大将军府外,其他官员并没有被诛灭九族。 孙希的嫂子徐氏母家,族中有女儿嫁给林府庶子,原本是要受牵连的。 但孙云死于叛军刀下,甚是凄惨,圣上恩恤,便没将其岳家徐家夺爵毁券。 故徐家上下,都对孙府感恩戴德。 但嫁入林家的徐氏女儿,就没那么好运了,她与不足两岁的儿子以及林家庶子,一起被判了斩首。 孙希想起那阵子,京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场景,还是唏嘘不已。 当今皇帝从这次叛乱中长了教训,不再施行自本朝开国以来的重文轻武国策,而是开始蓄意培养年轻一辈的将军。 大周朝目前将军断层严重,田将军,靖海侯和杨北征等人,都是老将,年轻一辈的将军,几乎没有能独当一面的。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半年多的平乱,军中冒上来很多像崔然一样年轻的将领。 他们之中,有很多是像靖海侯那样出身平民的。 也有像崔然那样出身公侯的贵族子弟。 崔然曾说陛下幼时便与他说过,人无欲,则不可交。 所以田芙死时,得知真相的他,年少轻狂,曾跟陛下放言:必手刃仇人。 如今大仇得报,他的欲望又是什么? 崔然说:护家人一生周全。 皇帝深潭般的黑眸盯着他看了又看,赞一声:“子期忠孝两全,朕有生之年,必让你得偿所愿。” 孙希出了月子没几日,谢府传来消息,谢夫人病殁了。 崔夫人骤闻噩耗,虽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哭得晕了过去。 原本喜气洋洋的新年,也因这悲调而显得冷清凄迷。 年夜饭守岁,一家人神情都淡淡的,谢氏婆媳俩同病相怜,悻悻然坐在一起。 “笑笑,此时我也没什么心力去操持廷儿的婚事了,过完年,你和太夫人商量着定下来就是了。”谢氏靠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太师椅上,没精打采道。 孙希闻言惭愧:“不合母亲心意,是我的无能。” 谢氏颓然地摇摇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二房的事我也懒怠再管了,横竖唐家那姑娘进来,规束着些言行就是了。” “今年上元节,姐姐姐夫约了我和官人一同去夜市游玩,她说盛阳长公主替廷儿看中了一个官家小姐,也许事情还有变数。” 虽然长公主动机不纯,但她表达了这方面的意思,崔府也不得不给她这个面子。 “哎,说的难听一点,这是引狼驱虎。”谢氏声音虽轻,态度明晰。 “太夫人那边,我也说过长公主的意思。人若不入门,崔太后那边,怕也心有不安。”孙希道。 “如此说来,唐家这门亲事,若太夫人不坚持,恐怕要黄。但她若坚持,又逆了圣意。”谢氏头更大了。 孙希停了片刻,扯出一抹苦笑:“时移世易,女子虽只方寸之地,也可左右朝局。” “你说的有理。子期怎么说?”谢氏问。 “他说让父亲去与太夫人周旋,但我怕太夫人怪罪母亲,便没同意。” “什么要紧,太夫人与我,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怨怼。你当天下婆媳都如你我?”谢氏笑了笑,倾城容颜,不因岁月而褪减。 第102章 烦事一件接一件 孙希低头,抿嘴一笑。 谢氏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俯身靠近孙希耳边,悄声道:“然儿可有说,陛下那边,有什么交代?” 孙希摇摇头,轻声道:“崔太后既发了话,不就是陛下的意思吗?官人说,且听我姐姐那边怎么说。只是母亲原本中意的谭大人的嫡次女,怕是……” 孙希停得很有艺术,意到即可。 崔夫人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太夫人虽执拗,却不敢逆上头的意。只不知太后到底瞧中了哪家的姑娘,你要与你姐姐打探清楚了,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至于谭大人家的女儿,虽说我露了些口风,但到底还没落实,谭家便也没什么好说嘴的。” “嗯……”孙希悄声应了。 守完岁,孙希回到迦叶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太后插手定国公府一个庶子的婚姻,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如果她猜的没错,那么太后和长公主选定的人家,应该是和齐国公府有着姻亲,并且能掣肘她的人。 不然不值得她们那样的大费周折! 只是,一个庶子的续弦,京中高官家的贵女,怕是瞧不上! 但若只是个中等官宦的嫡女,又如何有那手段来掣肘自己? 那么,难道,她们是准备找一个高门庶女? 崔然见孙希身子没一刻消停,伸手捏了她前面两把,一脸的坏笑:“你再勾引我,别怪我不客气了。晚上我喝了些酒,正烧得厉害!” 孙希转过身,正脸对着他,扁了扁嘴:“我在想正事呢,没时间和你闹!” “夫人,我想的也是正事啊!”崔然一把搂住她,凑近她的脸,覆上她的唇。 孙希轻呼出声,心想这家伙吻技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他的舌头在她嘴里横冲直撞,手越发不老实起来。 他再也把持不住,覆身而上! 也不知折腾了几次,虽是隆冬时节,两人俱是大汗淋漓。 孙希满足地靠在崔然的右臂上,手脚俱乏,再也没有心思想别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大年初三,圣上赐百官宴饮。 孙希在迦叶轩直等到亥时, 崔然才由庆喜等小厮搀扶着回来了,一身的酒气,走路东倒西歪,显是喝多了。 抱夏盛来早备好的醒酒汤,孙希伺候着他喝下。 第二日一早,崔然醒来,脑袋还是有些胀胀的。 幸而孙希让厨房准备了清神醒脑的薄荷人参枸杞鸡汤。 他喝了之后,顿感胸口清朗舒畅,食欲大增,连喝了三大碗鸡丝小米粥。 孙希连道:“你慢着点,又没人跟你抢。” “看来以前都是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如今你的吃相,是越发狼吞虎咽,没有半点公府少爷的样。” 崔然油嘴滑舌道:“谁让夫人管理四司六局一来,厨房菜色焕然一新,味道也较从前大为改善。” “就连父亲,也连连夸你于饮食之道,颇有建树!祖母喝了你专门为她研制的养生调理汤,心情舒畅,身子也爽利了不少!” “我也不过是看了些古方,对症下药而已!汤水最是滋养身体的,府里人每日几碗喝着,保管延年益寿!……” 说起养生之道,孙希总能侃侃而谈。 想起自己当初穿来时的初衷,就是希望躺享富贵,做百岁寿翁。 如今,她的要求是越来越低了,只求能好好活着便好。 崔家如今算皇帝宠臣近臣,但历来伴君如伴虎,稍有行差踏错,可能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即便定国公府根基渐深,势力渐稳,但她作为世子夫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叫政敌抓住把柄,借题发挥,给崔府招来祸端。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崔然忽正色道:“差点忘了,夫人,过几日便是宁新伯的大寿,母亲素与他家周夫人交好,自是要去拜寿的。” “母亲恐还要帮着招待贵宾,你到时候注意打听一下金陵甄家大房的嫡长女甄绣清。如果能跟她本人说上几句,探探性情品格,那便更好了。” “可是谁家儿郎托你打听自家媳妇的事呢?”孙希笑嘻嘻询问。 崔然摆摆手:“嗨,我手下一个校尉,说家里给议亲,媒人说的天花乱坠,直把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他不信。后又听人说,这次宁新伯大寿,她家也要来京城,就托了我。” “哪个校尉啊?值得你这么费心?” “田将军的嫡次子田蒙。” “哦……你放心,保管让夫君满意。”孙希俏皮的眨了眨眼。 崔然促狭地拧了一把她的嫩脸,高兴地大阔步走了出去。 宁新伯的寿宴当日,孙希大清早便起来细细打扮了一番。 她上身穿了件浅银红遍地散金缂丝夹绸长袄,下配肉粉色百褶鱼鳞裙,梳着坠马髻,戴上镶珠宝灵寿纹金簪,又插上点翠宝赤金宝石金步摇,一派庄重富贵。 生了孩子的女人,气韵更添一层妩媚。 待去了宁禧堂,看到崔夫人,她一身暗红百蝶穿花的对襟褙子,下着暗金刺绣的月白色百褶妆花裙,头上戴着朝阳五凤挂珠钗。 她虽然上了年纪,但身形依旧瘦削,纤腰盈盈,气度高华。 在崔夫人这样的美人面前,孙希总有些自惭形秽。 崔夫人见她来了,笑道:“你来的倒早,老爷刚用完早膳出去了,你和然儿用过饭了吗?” 孙希嗯了一声,又道:“官人也是刚走,说是约了些好友,去郊外打猎去了。他说晚上再去宁新伯府。” 崔夫人皱了皱眉:“隆冬季节,打什么猎!我已经收拾好了,我们先过去。” 孙希遂携了她的手,一道走出了宁禧堂。 走至垂花门,迎面而来崔凝芝和她的大儿媳云氏。 崔凝芝微微有些讶然:“你们这么早就出发了?” “周夫人说今日宾客太多,怕有些东西备不周全,让我帮着看看,是以早点过去。”崔夫人道。 “哦,我们可要迟些再去。”崔凝芝神色匆匆,眉眼间似有郁色。 “姑妈有事要忙?”孙希试探着问道。 “没,没什么,你们去!”说完拉着云氏的手,往伽禧堂方向急匆匆走了。 第103章 烦心事轮番上演 崔夫人纳罕道:“你说,她们什么事情这么火急火燎的?” 孙希摇摇头:“姑妈不肯说,想来是什么要紧的私事。” “看她们走的方向,应该是去找太夫人了。” “母亲,我看云氏也是一脸焦虑之色,不会是表少爷出什么事了?”孙希猜道。 “不像,若是表少爷有什么事,找太夫人干嘛?应该去找老爷或者然儿?” “横竖她们要瞒着咱俩,我们就当没看到。”孙希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这位崔姑妈的事。 崔夫人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在挂着厚棉帘的豪华马车上晃了约半个时辰才到了宁新伯府。 伯爵府大门敞开,双挂大红灯笼,还高高吊起密密麻麻的大红鞭炮。 两人下了马车入了伯爵府,换上伯府内巷的软轿子,又行了半注香时间,才到了一处垂花门。 两人下了轿子,门口早有丫鬟婆子等候着接人。 待入了里屋,见着宁新伯夫人,崔夫人上前便是屈膝行礼:“恭喜寿星公夫人,贺喜寿星公夫人。” 周夫人扶了她起来,笑着打趣:“这把年纪了,还这么不庄重。” 孙希也上前屈膝行了福礼,说了些祝寿吉祥话,又让人把崔府的贺礼献给主人家,这才立在崔夫人身边。 周夫人让人给她俩看座,又朝管事的嬷嬷招了招手,问道:“女宾这边的席位安排的怎么样了?” 嬷嬷上前欠身回禀道:“都安排好了,只等贵客们盈门了。” 崔夫人闻言撇嘴道:“把我骗了早来,自己却早就准备好了,合着是诓我来给你行大礼的。” 周夫人乐了:“你这个皮猴,这张嘴永远不饶人。我让你早来,自然是有其他事要与你细谈,只因这件事不能放在台面上说,我才用那理由诓你来。” 崔夫人颇有意趣地看着她,心思一转,促狭道:“哎哟,这件事还上不了台面,笑笑,咱俩赶紧走,省得被她卖了还不知道!” 说完还真就站起来,拉起孙希便往门外走。 周夫人笑着起来拉住她道:“快坐下,保准你不吃亏。” 崔夫人这才施施然坐下,粲然一笑道:“我可丑话先说前头,到时候我没宝贝到手,我就把你家的金元宝全搬到我家。” 周夫人指着她鼻子笑骂:“我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见钱眼开的皮猴?等下我把宝贝亮出来,我还要问你家拿金子呢。” 孙希暗忖这话说的蹊跷,好似要给人说亲,让人家拿聘礼。 崔夫人嘴角笑涡一旋,道:“好,那我且等着。” 周夫人朝旁边的大丫鬟打了个眼色,那丫鬟便欠身出去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只听一声帘响,进来一个彩绣辉煌的贵妇人,后头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众人目光全被吸引,都细细打量起两人来。 小姑娘身形高挑,长相清丽斯文,目若点漆,灵气十足。 又见她身上穿着浅蓝遍地缠枝玉兰花夹绸长袄和缂金丝刺绣的青色月华裙,头发绾成个温婉的弯月髻,用梅花琉璃大金簪定住,鬓边再戴一支小巧的三翅莺羽珠钗,十分灵俏。 贵妇人看着约三十上下,长得并不十分明媚,天生一副寡淡脸,但她气质高洁,浑身上下便显得别有风韵。 只今日的衣服大概是为了祝寿而来,与她气质颇为不符,实乃一缺憾。 孙希腹语,额,这在现代,算是不争不抢的人设。 崔夫人微微颔首,嘴边笑涡一显,似乎对二人颇是欣赏。 周夫人最善察言观色,笑着对崔夫人道:“怎么样?小姑娘可合你眼缘?” 崔夫人扑哧一笑:“那你还不介绍介绍?” 周夫人拿帕子抿了抿嘴,笑意盈盈:“先拿了金子来,我才告诉你!” 崔夫人也不推辞,真从手臂上褪下一只金手镯,给那姑娘带上。 周夫人朝那贵妇眨眨眼,指着崔夫人笑着介绍道:“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定国公府的崔夫人,皮猴,这位是武宁节度使秦忠秦将军的夫人,小姑娘是将军的嫡长女。” 那姑娘也不十分忸怩,笑着屈膝朝崔夫人行了礼:“小女可卿,拜见崔夫人。” 秦可卿?孙希差点呛出声,幸而口里没茶。 这个人在《红楼梦》里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啊。 什么扒灰,淫丧天香楼,可都是这个主的成名事迹。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又没有穿到红楼梦里去,这个秦可卿,跟那个秦可卿,应该就是同名? 周夫人又指着孙希引荐道:“这位是定阳县主,崔夫人的大儿媳。” 秦夫人便又领着女儿朝孙希福了福:“拜见县主。” 孙希让抱夏拿了南珠,亲递给秦可卿,又连连谦虚道:“出来匆忙,小小薄礼。” 秦夫人道:“县主说笑了,这颗南珠细腻凝重,光润晶莹,浑圆剔透,妾身若是没看错,应是合浦南珠,那是进上的贡品。” 孙希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夫人见识广博。” 秦夫人闻言谦道:“县主过誉了,只是妾身家乡刚好在合浦。” 周夫人见这几人说的热络,很是高兴。 她朝崔夫人挑了挑眉,崔夫人会意,笑着对秦夫人道:“可卿几岁了?” 秦夫人答:“虚岁十五。” “可有定了人家?”崔夫人又问。 孙希腹诽,难道崔夫人想与秦家结亲? 是崔廷还是崔琰? 孙希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崔琰今年十七,又是嫡子,和这个秦可卿,年纪相符,门第相当。 秦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不曾。” 周夫人跟着道:“她们不在京中长住,原是我家老爷大寿,她们才来了京城拜寿的。不过在水宁巷,他家有处大宅,秦将军不日便要回京诉职,接下来,秦夫人要在京城待几个月,再与秦将军一起回去。” 崔夫人心里直夸周夫人真如她肚子里的蛔虫,把她想知道的,全一股脑说了。 她心里喜欢秦可卿的一股子灵秀之气,便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家离水宁巷并不远,你和你母亲有空,可常来我家玩。” 第104章 伯爵府群芳争艳 周夫人便知谢氏这是中意了。 孙希对秦姑娘没有偏见,只是觉得那个名字,在她心里有点疙瘩。 几个贵妇人又寒暄说笑了几句,有个老妈子过来大声禀告:“夫人,有客人到了。” 周夫人便笑着跟她们说:“我们一道先去正堂。” 因她们来得早,客人到的不多。 孙希缓步走进正厅,只觉得脚下一软, 原来屋里铺着厚厚的“吉祥福寿”纹样大红毡绒毯。 正厅很大,中间竖了几面多宝阁隔开,格子里放置着许多精美华贵的古董瓷器做摆设。 来的客人,是靖海侯府的太夫人和她的儿孙媳妇们,与孙希和谢氏,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相识了。 孙希赶紧迎上去给太夫人行礼,太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笑得和蔼:“生了孩子,当了母亲,笑笑愈发稳重了。” 崔夫人也上前扶住太夫人,态度亲热:“太夫人红光满面,儿孙满堂,是最有福气的。” 老人家喜欢听好话,闻言不禁乐得笑开了花,脸上的皱纹,也跟着笑纹抖了起来。 众人一番寒暄后,就跟着太夫人一起落了座。 周夫人怕她们闷着,就先叫了戏班子的人开戏。 戏折子首先奉给最年长的靖海侯太夫人,老人家点了一出《岳郎孝母》,说的是一代名将孝顺母亲的故事。 崔夫人点了《五子拜寿》。 秦夫人点了《雅秋》,说的是一对夫妻琴瑟和谐。 孙希点了出《两世姻缘》。 余下的太太小姐们,也跟着自己的喜好点了戏。 待唱到雅秋的中段,宾客开始陆陆续续地来了。 大厅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珠翠环绕,锦衣辉煌的贵妇小姐们言笑晏晏,衣魅飘香。 但人声笑声虽沸沸扬扬,却井然有序。 喜桌之间穿着大红褙子的丫鬟或蓄茶或上瓜子点心或换碟地忙个不停,大堂里充满了喜庆热闹的气氛。 孙希想起崔然交代的关于甄绣清的事,便悄声对旁边的崔夫人耳语:“官人让我打听一个人,闺名叫甄绣清,母亲可听过?” 崔夫人瞬了瞬目,低头想了会儿,才道:“可是金陵的甄家?据我所知,宁新伯有个族亲倒是嫁入那家。” “那母亲可否让周夫人帮着引荐一下?”孙希道。 “小事一桩,我马山去问。只不知道那户人家来了没有。”崔夫人爽快的应了,站起身便往周夫人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她们便携着几个年轻姑娘回来了。 周夫人指着孙希对那几人道:“这位是定阳县主,也是定国公的世子夫人。” 姑娘们对她行了福礼,俱是姿态娴雅,礼数周全。 周夫人指着其中一个穿嫩黄色衣服的小女孩道:“这位是金陵甄大人家的千金,闺名绣清。” 孙希眼前一亮,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小女孩,只见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中等,曲线玲珑,肤如初雪,眉如远黛,乌黑的青丝绾了弯月髻,斜插了两队赤金镶青石翡翠珠花。 她站在人群中,背脊挺得笔直,气质清淑淡雅,顾盼间透着丝清高孤傲。这使她在一众低眉顺眼的女眷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明媚动人。 端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又气质独特的小美人。 只不知谈吐如何,过会儿可要试探着旁敲侧击下。 正思忖着,周夫人又指着旁边的小姑娘引荐道:“这位是淮山侯家的三小姐周宁楠。” “这位是武宁伯家的大小姐吴优雨。” “这位是庞国公家的大小姐庞年云。” 孙希每人都送了一个绣荷包。 周夫人招呼着她们和孙希坐在一桌,便又转身去迎接贵宾去了。 几位小姑娘落座后,有的饶有兴致地继续听着台上的戏,有的拿起茶碗浅啜一口清茶。 甄绣清与众不同,只见她拿着盖碗,也不喝,眼睛有意无意的看着台上戏子们的唱念做打,但她似乎又心不在焉,眉睫一闪一闪,似乎若有所思。 孙希轻咳了一声,她似乎听到了,朝这边望了望,正好对上孙希的眼。 她微微一怔,好个清澈天真的眸,看着是个心里纯净的姑娘。 她笑了笑道:“绣清姑娘,台上的戏,可合你的眼缘?” 旁边几个姑娘听到声音,也全朝着甄绣清看去。 她微微有些羞赧,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低声道:“这是讲夫妻琴瑟和鸣的,我也看不懂。” “绣清姑娘及笄了?”孙希又问。 “嗯,虚岁十七了。”甄绣清停了停,才答道。 孙希心想,这在古代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自己虚岁十八就已经生了崔谦承这小胖子了。 “可是喜欢青竹?”孙希扫了眼她衣服的袖口,上面绣着几棵文竹。 绣清点点头道:“竹有气节。” 旁边的庞年云闻言扑哧一笑:“甄小姐可是要学大丈夫?” 孙希想起竹林七贤,放浪形骸。 甄绣清也不气恼,只轻描淡写道:“小人无节,弃本逐末。喜思其与,怒思其夺。小人无耻,重利轻死。不畏人诛,岂顾物议。” 庞年云似乎书读的不多,被绕晕了,又见她说得笃定从容,遂不敢再随意出口,恐被人笑了去,只好道:“甄姑娘好文采!” 这是邵雍的《小人吟》,孙希心想这姑娘连这都知道,应该是个爱读书的,可性子似乎有些过于清高,只不知田将军的嫡次子性格如何? 不过既然是武将,应该是喜欢有些个性的姑娘? 她正胡思乱想着,坐在她对面的周宁楠说话了:“甄姑娘这是以诗自喻吗?” 甄绣清微微一怔,才道:“不敢,我只是个小女子。” 周宁楠今天穿了件月白色衣裙,姿容秀丽,嗓音悦耳,和秦可卿的灵秀、甄绣清的孤傲,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孙希心道今天真是大饱眼福。 她想了想,又问:“甄姑娘祖籍金陵?” “是的。” “现住在京中?” “嗯,我们家在天水巷有处宅子。” 孙希心想这离定国公府倒有些远。 第105章 诸芳至唇枪舌战 其他几位见孙希对甄绣清似乎特别感兴趣,都在心里腹诽不过一个金陵小官家的小姐,不知道哪里得了定阳县主的青眼,她们几个,可都是公侯之家的千金。 武宁伯家的大小姐吴优雨这时候也加入了‘战局’:“天水巷啊,这离我们这几户人家都忒远了,原本还想着过几日庞姐姐家有个雅集,邀你一起参加呢。但你家到庞国公府,马车上来回,怕也要耽搁上大半天。”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能参加雅集的人家,都是住的较近的簪缨鼎盛之家的,甄绣清家不够格与她们这些有爵之家打交道。 甄绣清脸上一闪而过的愠色,只顿了顿,嘴角便挤出了一丝笑意。 她清了嗓子,不卑不亢道:“吴小姐如此盛意拳拳,我原本应当却之不恭的,只是这几日家中母亲初到京师,水土不服,身体微恙,我要在家侍奉母亲汤药,这一月,怕都不能出去了。” 孙希心道这姑娘倒是有些急才智慧,吴优雨再无礼,也不可能直说甄绣清没有资格参加这些雅集。 甄绣清颠倒她话里的意思,又借着照顾老母亲这个借口,非但表明了自己不屑与这些人为伍的意思,又显得不那么骄傲失礼,顺带还扬了自己孝顺的名声。 这些公侯小姐目光着实短浅,甄绣清父亲,虽无爵位在身,担任的却是两江总督这样有着实权的官位,是两江军队的实际掌舵者。 如果再和新任骠骑大将军田翰国结成亲家,那身份更是上了一层楼。 不过也难怪她们,大周朝一直以来施行的都是重文轻武政策。 但时移世易,本朝的皇帝,已经开始渐渐重用起武官了,因为他的志向,远远不止于守成之主而已。 崔然曾说:西夏南岳,都是皇帝将来兵之所指。扩充边疆版图,是陛下从小的心愿。 孙希低头,喝了口茶,计上心头:“甄小姐侍母至孝,令人动容。我五岁之前,父亲都在江宁外任为官。” “后来大伯殁了,父亲这才回京袭爵,母亲初回京师,也是水土不服。后来崔太医给开了张药方,母亲服用后,就好了。” “如今这张药方,还在我房里收着,如果甄小姐有空,可来我府上一日,拿了这药方,服侍你母亲喝下,岂不好?” 甄绣清感激地望一眼孙希,起身福了福道:“如此,绣清替母亲谢过县主。” 孙希赶紧摆摆手:“不必多礼。” “我时常听到我家官人提到甄总督,说他年轻时的事情,真是武艺高强,勇武无双。这一次,他可有陪你母亲一道入京?” 甄绣清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两江军务繁忙,又值多事之秋,父亲不敢有丝毫懈怠,故而不曾陪伴母亲来京。” “我家官人在田将军麾下效命,与他家的二公子田校尉有泽袍之谊。他们私下里谈到甄总督,都是钦佩之至。”孙希笑道。 甄绣清闻言,两颊微微一红。 孙希便知她应该是知晓了自己和田校尉的婚事的。 姑娘家脸皮薄,孙希适可而止道:“过些日子便是京城的上元节,甄姑娘难得来京,一定要记得出去逛逛。京中的女眷们,这一日也都会出去欣赏花灯的。” 两人正谈得兴起,秦可卿和秦夫人二人缓缓走了过来。 崔夫人忙让她俩坐下,旁边的小丫鬟利落地给二人添了茶水和瓜果。 孙希心下拍掌,这下热闹了。 周宁楠、吴优雨和庞年云见到秦可卿,俱是微露嫉妒之色。 这样气质出众又明媚的女子,确实京中少有。 秦可卿却似乎不以为意,落落大方地和各位行了礼,便坐下了。 庞年云有些不甘,嗔道:“县主偏心,只拉着甄妹妹问个不停,全然不搭理我们。” 孙希笑盈盈道:“你们都是住在京中,以后啊,有的是机会见面,甄家妹妹初来,又长得这般让人喜欢,我自然多问些。” 周宁楠倒是很会见风转舵:“不若庞姐姐的雅集,县主也来参加?甄家妹妹可以在定国公府住一晚,第二日一道来。” 孙希觉得此话甚妙,连连点头道:“田将军家几位妹妹,甚是活泼,也喜欢各种雅集盛会,不若我再带上她们。” 周宁楠笑道:“那更好不过了,我们又多了几个玩伴。” 庞年云再不悦,也不敢当面拒绝定阳县主,做赶客的蠢事。 她的脸,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才打理好情绪道:“我必盛情款待。” 秦可卿见她们说的起劲,笑意盈盈道:“何事让姐姐们这般高兴?” 吴优雨撇撇嘴:“庞姐姐家办雅集,你要来吗?” 秦可卿看了眼秦夫人,见她眉眼动也没动,才道:“不了。” 崔夫人闻言却是盛情邀请:“秦夫人,可卿初来汴京,你们家住的也不远,何不让她们这些小姑娘在一起聚聚,在家拘久了,好孩子都憋坏了。” 秦夫人笑了笑:“可卿刚来,什么都不懂,怕是让夫人们见笑了。” “我瞧着可卿举止有礼,观之可亲,秦夫人可别过于自谦了。”崔夫人夸道。 秦夫人听了这话,很是高兴,笑着说道:“如此,可卿就一同去府上,叨扰庞小姐了?” 庞年云心内降下无数朵乌云,一个甄绣清,就够让她讨厌的了,如今又来一个样貌家室更出众的秦可卿,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但她面上只能讪讪:“哪里,哪里。” 心里直恨得要吃人:定阳县主这对婆媳真无聊,非要扯这些人过来干嘛? 孙希心里美滋滋的,如今不但完成了崔然交代的任务,还是超额完成。 而且又借着雅集深入了解婆婆看中的三儿媳。 这次寿宴,真是大丰收。 清澈明亮的淡金色茶汤,碧绿的叶子点缀其间。 轻啜一口,龙井特有的豆花香和桂花香交织在一起,醇厚甘润,唇齿留香。 她浮了浮盖碗,心里轻叹:“宁新伯夫人,是花了些心思的。” 第106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忠勇侯府。 凝晖堂。 卢敏穿着件秋香色寝衣,靠在床头的软垫上,手里拿着账簿翻阅着。 允良坐在炕沿边,老夫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听笑笑说,太后要给崔廷指一门亲事,可连宁儿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姑娘是谁。” “如今这朝局,越来越让人瞧不清了。边境西夏换了新主,对我朝虎视眈眈。我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谢丞相如今又告了病假,朝中更是群龙无首。”允良皱眉。 “崔琰年纪也到了,不知道崔夫人要定哪家?这妯娌间,笑笑不知道能不能处得来。”卢敏心忧无比, “岳父致仕已久,大舅哥如今又放了外任,哎,如果他在,还能与我商量一下。” “要不,明儿我去母亲那儿打探一下,看她可有门路打听些什么。” “子期倒与田翰国将军等人走得近,不若请他一道去岳父处坐坐。” 这两夫妻牛头不对马嘴地乱说一气,卢敏最后脆声道:“老爷,我明天去我母亲那儿。” 允良答:“好主意,我叫上子期。” 卢敏微诧:“带上子期作甚?” 两人方才觉得刚才彼此都自说自话去了。 “那你去母亲那儿作甚?”允良问。 “自然是帮笑笑去打听一下,太后的想法。宁儿不知道,也许母亲有门路知道些也不一定。你又去卢府作甚?” “自然是找岳父请教政事。” “那我们还是分开去。” “好。也不同路,我和子期下了早朝再去岳父家。”允良道。 第二日。 旭日初升,卢敏便坐着马车到了莱国公府。 到了萱沚堂,卢老太太坐在烧着地龙的炕上,正悠闲地拿着本佛经翻阅着。 见小女儿来了,卢老太太坐直了身子,笑道:“还以为你到午膳时间才到呢。” “晚上睡不好,就早起来母亲这儿了。”卢敏重重叹了口气。 “看来又是为了儿女事了。” “可不是,太后要给崔廷说亲,也不知道是哪家,若又招进来李妍那样的,我还活不活?”卢敏气得直跺脚。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瞧笑笑是个有福气,有能耐的,她能料理得来的,你也不必过于操心。”卢老太太劝道。 “母亲哪里知道,宁儿那边,长公主虽跋扈了些,宁儿最多受受气,要不了命。笑笑那边,李妍上次可差点要了她的命。我心里能不着急吗?”卢敏想起那事,便心里跟油煎一样。 “你也不必着急,李妍那样的蠢货,能有几个?我倒听说,太后有意将淮山侯家三小姐,指给崔廷。”卢老太太不疾不徐,似是有些成竹在胸。 “母亲可知那家姑娘的品性?”卢敏焦心地问。 “听说闺名叫周宁楠,虽是庶出,却是个知书识礼的孩子。品性嘛,还算过的去,因为庶出呢,肯定比嫡出的小姐们更善于察言观色些,张夫人见过,说是个聪明的孩子。” “那太后怎么选了她?” “她嫡母与盛阳长公主交好,她生母又是家生子抬的姨娘,没有什么可依靠的,必然是依附于嫡母生存。她嫁过去,崔府里有什么事,长公主不是门清?”卢老太太分析道。 卢敏拍案:“你说长公主怎么这样?宁儿是她媳妇,笑笑又是宁儿嫡亲的妹妹,她还有什么不放心定国公府的?非要这么处处提防死守着。” “天家亲情凉薄,我们家久处高位,你还不知道吗?当今陛下心思缜密,各府棋盘密布,怎能少得了身边宠臣?她嫁进去也好,陛下觉得可掌控,反而倚重子期。”卢老太太看事情总想的深远。 “早知如此,当初真该把笑笑嫁入宁北侯府。眼下崔琰也到了定亲的年纪,恐怕笑笑一下要来两个妯娌。”卢敏悔得直拍大腿。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觉得定国公府就很好,笑笑和她婆婆,相处得跟亲生母女似的,京中多少贵妇羡慕?偏你不知足,还嫌这嫌那。”卢老太太有时候对这个脑子简单的女儿真是深感无奈。 “这也是唯一可堪欣慰的事了。笑笑第一胎,子期不在身边,如今担了忠武将军,以后更是要上战场,你说我的笑笑到时候该怎么办啊?好好的一个定国公世子,和明昊那样,在京中任个文职,以后再袭爵,不好吗?非要去拼杀。”说起崔然的投笔从戎,卢敏一肚子的意见。 “这话你千万别跟她婆婆念叨,子期为何上阵杀敌?还不是为了保全定国公府的荣华?谢夫人心里清楚,才忍着痛让长子上沙场。” “我们家除了白氏嫂子的娘家,不也没人在军中?还不是好好的?” “她家世袭国公,军中再无根基,你以为可以一直延续?跟你讲了也是白讲。你只记住,笑笑既嫁入崔府,你就别再说那些埋怨话,传到谁的耳朵,到头来都是你女儿抗罪。” “知道了,母亲。”卢敏不情愿地闭了嘴,心里的怨气,丝毫未散。 允良和崔然下了早朝,直奔莱国公府。 崔僧固在书房招待了他们。 允良道:“岳父,西夏那边,李德尊刚死,他儿子李元明便被拥立为夏皇帝。” 崔僧固道:“此事我已听说了,我朝追谥李德尊为西夏荣亲王。连太后和陛下都在后宫为他自觉守丧,南蛮东秦国使者都在嘲笑我国待李德尊之规格,令人咂舌,好似为父守丧。真是气煞我也。” 子期叹了口气道:“我朝内乱刚平。外患不断,陛下也是没有办法。李元明是个比他父亲更为残暴的人,他又能征善战,西掠吐蕃健马,北收回鹘精兵。如今又即位西夏王,更是志得意满。” 西夏自李德尊自称王以来,便不择手段积蓄实力家业,二十年前,貌似恭敬实则贪得无厌的李德尊就在傲马山一带大兴土木,修建宫殿,脱离他们的毡帐生活。 十年前,更是在怀远镇大兴土木修建壮丽宫殿,甚至不惧大周朝使节知晓。 第107章 崔府婚事渐明晰 李元明更是张狂的肆无忌惮,屡次骚扰大周朝边境。 而同期,大周朝和南岳等周边国承平多年。 即便半年前与南岳在雁门关一战,也如隔靴搔痒一般。 大周朝兵戈废弃,名将凋零,更有淮王造反,内政混乱。 允良拍案:“岳父不知,今日早朝,西夏使臣飞马来报,李元明说自己本出帝胄,当东晋之末运,创后秦之初基。又吹嘘自己英明神武,四方臣服,要顺应天意,建坛拜天,登基皇位,希望我朝能成人之美,开拓新局。” 崔僧固大怒:“无耻蛮夷,欺人太甚!” “如今朝中分成主战和主和两派,主战派说李元明此人凶狠残暴,嗜杀成性,连自己与表姐生的儿子都能杀掉,不战何为?主和派说李元明军队常年征战,我朝士兵却是常年懈怠,疏于兵刃,如何取胜?”崔然叹息,主和派说的也是大周朝实情。 “那陛下怎么说?”卢僧固问。 “陛下正头疼呢。”允良皱眉道。 “此事定要僵持一段时间的,眼下我朝状况,很难下决策。”卢僧固抚须沉吟。 允良也点头认同,忽然想起什么,问崔然:“若是陛下最后决定与西夏一战,你现在是忠武将军,可要请旨出征?” 崔然垂眸:“我还在考虑。” 卢僧固叹了口气:“然儿可要想清楚,必是场恶战。” 允良很忧心,笑笑刚产子不久,难道女婿又要去沙场拼命? 卢敏得到消息,急匆匆便赶去定国公府。 到了迦叶轩,也顾不上口渴,便单刀直入与孙希道:“我与你外祖母打听出来了,长公主给你找的是淮山侯家的庶出三小姐周宁楠。” 说完将放在桌子上孙希的残茶一口喝了。 “啊?居然是她。” 孙希好似一个谜语被自己各种猜测,却始终猜不中谜底。 如今正主终于点出了谜底,恍然大悟之下,心情顿感无比轻松。 “你见过她?”卢敏问。 “还真是巧呢,昨晚在宁新伯的寿宴上,我与她同桌,还有些交谈。” “怎么样?” “不错,是个通透的人。”孙希自认,这个评价算是中肯。 “知人知面不知心,可别像李妍那样,是个外柔内奸的。你可长点心。”卢敏白她一眼,气她云淡风轻。 “母亲,你就是忧虑太过。如今崔府局面,能和那时候一样吗?别操心有的没的。” “好,好,别吃了亏才知道后悔。我是枉做小人。”卢敏把茶碗往桌上一放,脸气得鼓了起来。 “……” 对卢氏,孙希有时候真的很无语,都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孙希心想,她这个年纪,应该是到了更年期。 额,下次回侯府,跟徐嫂子说一下,让她给母亲多煲些静心去火的汤。 卢敏走了没多久,崔然就回来了。 他一来就问孙希:“听说岳母来过了?” “是啊,告诉我,太后给崔廷找了淮山侯的庶女做媳妇。” 崔然苦笑:“呵,太后还有心思操持这些?” 孙希见这话古怪,问:“怎么说?” “西夏李元明要称帝,如此不顾我朝威仪,不多久,怕是就要与我朝开战了。”崔然语气颇为不屑,如今大周朝内忧外患,崔太后还想着要放个眼线在他家,真是让人火起。 “那,那你又要出征?”孙希皱眉,心里隐隐作痛。 崔然搂过她:“我舍不得你和承儿。” “不能不去吗?朝中如今多了好些年轻将领,也不差你啊。” “说的真是傻话。如今我只是个忠武将军,太后便如此忌惮,我可不想坐以待毙。你放心,若不是皇帝钦点,我不会自己请命,免得又招来无端猜忌。”崔然道。 孙希抱紧他,头刚好贴着他的胸口:“无论如何,你都要答应我,一定要保住自己性命,我和承儿,在家等着你回来。” 崔然心口一酸,故作轻松道:“你放心,我可是大周朝最年轻有为的将军了。到时候,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谁要什么诰命,王妃我都不稀罕。”孙希嘟起嘴,娇俏着怒嗔。 “嗨,你就是命好,幸亏当初没嫁给周世钦那小子,不然,哪有如今的好日子?”崔然笑着打趣。 “你……懒得跟你讲!”孙希推开他,背过身去。 崔然宠溺地又从后头围住她,嬉皮笑脸道:“好了,别生气了,我不过开个玩笑。” “哦,对了,我之前托你打听的甄家姑娘,如何了?” 孙希回过头,笑道:“幸不辱使命,而且,我还把她请到我们家来了。” “夫人好手腕啊!”崔然由衷夸道。 “甄家姑娘为人清高孤傲,颇有个性,但也不是无理之人。言辞也颇为了得,不易落人下风的。应该当得好家。至于田蒙会不会喜欢,我就不知道了。” “才见一面,夫人居然就能看出这些,果然是我的贤内助啊。”崔然道。 “还有件事,你肯定还不知,母亲可能替三弟相中了武宁节度使秦忠秦将军的嫡长女秦可卿。” “哦,昨晚看来是群芳争艳啊。”崔然油嘴滑舌道。 “那你也是想要再娶个贵妾吗?就你这相貌家世,京中的高门庶女,怕都随你挑。”孙希笑嘻嘻道。 “你这么说,我可真娶去了,三兄弟一起做新郎,也算是汴京城一桩盛事了。” 孙希气得捶他胸口:“你敢!” 崔然扑哧一笑:“家有河东狮!我哪敢啊……” 孙希心中幸福满溢,抱住他,狠狠亲了一口。 崔然哪里肯放过她,还以更猛烈的攻击。 直到外面抱夏大声禀告:“世子爷,大奶奶,夫人来了!” 孙希吓得赶紧松开手,崔然脸皮奇厚,继续搂着道:“怕什么,母亲是过来人。” “滚……” 崔夫人进来,见孙希衣服有些褶皱,心下便已了然。 她低头抿嘴一笑,道:“看来我来的不巧。” 孙希迎上去,扶着她的手,微微羞赧,笑道:“母亲来的正是时候,官人说要娶个贵妾,我正好找你商量呢。” 第108章 诸多事宜皆敲定 崔然咂舌,不意她会这么说。 崔夫人笑骂:“翠浓生的这般艳丽,也没见你动,这还是太夫人赏的人。你如今还想外面再找个人回家来摆着?别白耽误了人家好姑娘。” “你们娘俩就可着劲欺负我这个老实人!”崔然摊摊手,一脸的无奈。 “好了,你先出去,我和笑笑有事情商量,你在,怪碍事!”崔夫人直接赶人。 “好,你们是亲母女,我就是外人。”崔然说完,很知趣地走了,还顺手关上了门。 “你母亲来,可是带来什么消息?”崔夫人紧张地问。 孙希便将周宁楠的事说了。 崔夫人听完,凝了凝眉,半晌才道:“居然选了她,长公主也算费心了。” “我还向母亲打听了秦可卿,您是否想将她说于三弟?”孙希想了想问道。 “是啊,我瞧那姑娘家世人品都不错,她母亲看着也是厚道本份的,将门虎女,刚好治治你三弟那猴性的。你觉得怎样?” 崔夫人说起自家那性子跳脱的小儿子,眉头直皱。 “母亲说会帮我留意打听,我瞧着那秦小姐也不错,模样也好,三弟应该会喜欢。只是,那秦夫人看着一脸寡淡,不知她有没有意向,与我家结亲?” 不知为何,对于秦可卿的到来,她心里满是疙瘩,她想着自己肯定是受了红楼梦的影响。 “这个我早跟周夫人打探过了,她也是得了人家首肯,才到屋内与我们私见的。”崔夫人道。 “那自然是极好。” 定国公崔毅,天天一副‘贾政’脸孔,应该不会和三儿媳爬灰? 接下来,很多事显得顺理成章。 甄绣清应约来了定国公府,崔然恰好带了田蒙来崔府比武,两人来了一场出其不意的邂逅。 双方见了面,对彼此的初印象,都好似不错。 听崔然说,田蒙刚回到练武场,就急不可耐地地问他各种关于甄绣清的事,他最后不耐烦了:这是你媳妇,又不是我媳妇,我哪里知道她这许多事? 田蒙说那你赶紧让嫂子问啊。 孙希说:“我打量那甄小姐的神情,不像不喜欢。但怎么说呢,也不像喜欢,总之,看不准。” 崔然急了:“你这说了等于没说。” “哪来那么多的两情相悦?盲婚哑嫁的,何况婚姻主动权,向来在男方,田蒙既然喜欢,那便是极好了。” 崔然想了想,也对,便放开了这件事。 到了上元节,孙希和孙宁两对夫妇同游夜市。 孙宁终于带来长公主的确切主意,果然是周宁楠。 她见孙希似乎不怎么惊讶,奇怪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外祖母曾传过来消息了。”孙希如实道。 “怪不得,你也不要太大压力,我也打听过了,周宁楠颇识时务,待生了孩子,难道还不尽心为着定国公府?”孙宁劝慰道。 “我没什么压力,你知道母亲这人,总是一惊一乍,关心过度的。” “也是。” 没过几天,太夫人那边居然传来消息,不聘娶唐家那姑娘了。 正当崔夫人和孙希觉得奇怪,二房崔渊夫人陈氏过来串门,答了疑解了惑。 原来唐家姑娘有个青梅竹马,不愿意嫁给崔廷,于是跟人私奔,当晚就被抓了回去。 但唐家姑娘性子烈,被逼得撞了墙,现如今还在家里躺着。 至于陈氏是怎么知道的,她卖了个关子。 崔夫人等也没心思追问,只想着这下太夫人那关不需过了。 过了些日子,两家一商量,便行了纳采之礼,又问了名,便算是定下了。 崔夫人又四处打听了秦可卿的人品名声,最终还是定了她。 秦忠将军回京述职的几个月,双方便将婚事定下。 与此同时,朝堂主战主和双方,终于有了共识。 原来李元明一不做二不休,见大周朝一直不发兵,表现得如此怯懦,便命人给皇帝送来一个锦盒和一封信。 锦盒里装的,全都是大周朝赐给李德尊和李元明的榜书、敕告和旌节。 用意很明显:不稀罕大周朝的官。 而那封信就更惹人愤怒,完全是一封“谩书!” 信上大言不惭,说大周朝也就读书那点本事,骑马射箭,跟个娘们一样。还不快快向我西夏称臣,省得我西夏铁骑,踏平你的汴京城! 这封谩书算是彻底捅了马蜂窝了,尤其是那句娘们一样,彻底惹怒了大周朝的文官武将们,还没等皇帝发火,骠骑大将军田瀚国大怒,扑通一下跪地:“陛下,这蛮夷之地的西夏已经欺负到我们头顶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微臣愿领兵出征,誓将踏平李元明的兴庆府。” 同时,朝中各将领也齐齐下跪,跪求陛下允其随田将军出征,扬我大周朝国威。 参知政事孙允良也跨上一步:“陛下,微臣虽是文臣,也愿效死!西贼不平,枉为人臣!” 底下文臣更是义愤填膺,磨刀霍霍,都说要上战场。 群情激愤下,皇帝下旨:“着骠骑大将军田瀚国领兵十万,军中将领,任其调遣,出征边境,迎战李元明叛军。” 定国公府。 迦叶轩门外。 崔然踯躅许久,不敢进门。 他不知道,这次该如何跟孙希说,自己又要随军出征了。 谦承还那么小,孙希孕中多思多虑,伤了身子,到如今还没完全恢复,时常靠吃人参养荣丸等珍贵药丸调理。 他,怎么说得出口?! 他终究还是走了进去,脚步沉重得迈不开道。 孙希正抱着小胖子,拿拨浪鼓逗着他玩,小胖子开心得咯咯直笑。 他喉咙一阵酸涩,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孙希见他回来了,笑着道:“今儿倒早,朝中无事?” 他侧过头,顾左右而言他:“承儿如今越发爱笑了,随你。” 说完拿起桌子上的茶水,猛灌了一口。 “悠着点喝,喝完还有,没人跟你抢!” 孙希想起他未参军之前的儒雅,自从当了将军后,他的举止,日益粗犷。 崔然走过来,从孙希手里接过儿子,亲了亲他的小胖脸,渍渍道:“真香。” 小胖子似乎颇感不悦,挥手给他脸上一记小拳。 第109章 征战前最后温柔 崔然慈心泛滥,也不巴拉小胖子的手,反而由着他轻捶。 见他累了,才往乳娘手里一塞。 抱夏等人早布好了饭菜,孙希吩咐乳娘抱儿子下去喂奶。 崔然夹一口鱼肉,道:“今儿这鱼肉新鲜,味道不错。” 孙希微笑道:“这是三弟亲去郊外河里钓的。” “三弟都定亲了,还是这般爱玩。” “不如求个恩荫,让三弟去朝里当个散官。” “这家伙文不成武不就,性子又闹,我和父亲商量过了,等他成了亲,性子稳些,再去给他谋事。”崔然道。 “也好,如今朝局不稳,容易陷入是非,三弟这样的直性子,最容易叫人撺掇了去,被人卖了也不知。”孙希想起崔琰那活泼劲儿,又心思简单。 “母亲说秦氏乃将门虎女,应该压得住琰儿。”崔然嘴角上扬,带了丝幸灾乐祸。 “你这个亲大哥,这般促狭。秦氏我看着不是个河东狮。”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这顿饭足足吃了半个时辰。 洗手净面,盥洗换衣,崔然一身白色锦缎的中衣,端坐在书桌前看书,故作不在意的模样问:“听说前几日淮山侯夫人来了府上?” “是啊,为着她家三小姐的婚事。” “怎么?难道有什么变故?”崔然微诧。 “那倒没有,只是说周家姑娘让先生算了八字,说是属猪的与她相克。让母亲看下,廷儿房里人有没有属猪的,让先打发了去,免得克了新娘子,影响了二房的和睦。”孙希道。 “哦……淮山侯的三儿子,原本在宁北侯麾下担着校尉,这次攻打西夏,他也请命了,陛下也准了呢。他媳妇刚进门,还未满三月呢。”崔然一面说,一面悄悄打量孙希的神情。 “大丈夫志在四方,做人娘子的,自然要支持的。何况这次西夏,实在欺人太甚,连我父亲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都义愤填膺地要上战场呢,莫说他这样血气方刚的武官。” “哈,那你官人我,也是血气方刚啊。”他说完,一把搂过她的腰,覆上她的唇。 孙希的里衣已经松开,露出一抹鲜亮的嫩黄缎子抹胸。 两人实力相当。 完事后,都是精疲力尽。 崔然看她一脸的红粉绯绯,又贪心地抓了两把,这才把手放下,笑意盈盈道:“满足吗?” 孙希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耳垂,促狭道:“没。” “真的?”崔然微眯起眼,笑嘻嘻道。 孙希知道他又想干嘛,连忙讨饶:“不行了……” 崔然嘿嘿一笑,才道:“笑笑,跟你说件正事。” “你说。” “陛下派我,跟随田将军出征西夏。” “什么?”孙希被惊得坐了起来,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才回来多久?” 崔然一脸的歉疚和为难:“我原本不想去,也没请命,陛下非说我从小熟读兵书,此次攻打西夏,我朝必须得胜,才能扬我国威。所以……” “怪道刚才说话,一直旁敲侧击的。晚上这般卖力,也是为这事?”孙希嘟嘴,气得胸前一阵起伏。 “怎么会?夫人这般风情,为夫是真心的。”崔然又是陪笑,又是动手。 孙希哪里还有心情,只觉胸口憋闷的厉害。 她也不是没想过崔然要再次上战场,但是不曾想竟这么快。 “我知道你不放心,但你要知道,此战非同小可,关乎我大周朝国运,我若推辞,圣上会怎么想?” 孙希闻言叹了口气,道:“只是边境一向不太平,我朝与西夏的战役,大大小小,都是败多胜少,你叫我如何安心?” “我也知我从小立志从戎,西夏与我朝战争旷日持久,我早就研究过边境的地段要塞。” “此次西夏虽是主动挑起战争,但凭他们的实力,绝对打不了持久战。” “我朝虽败绩累累,但也绝不怯懦愚昧,我朝薄弱的那些防御点,也在一场场战争中得到了加强。” “我们深知,清涧城,是战略要塞,我们已在那儿修好了城墙和营寨,此城与金明寨、羌族部落互为犄角,西夏要突破此防,势必损兵折将,然也未必能轻易取胜。” 崔然说得颇为笃定,孙希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了些许。 “本次出征,我朝派的都是精锐,实力雄厚。” “况且这大半年的平叛,我朝兵士,已一改往日贪图享乐、懦弱骄横的习性。群情激越,必大获全胜。” 孙希叹息着摇摇头道:“既是战争,便没有必胜的道理。我只希望,你务必保护好自己性命。” 说到性命两字,她眼眶一红,已经是哽咽得有点说不下去。 崔然心里内疚尤甚,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明年,二弟三弟的媳妇都要进门,你是大嫂,虽是表率,但也要让自己惬意着些,不要委屈了,我不能陪在你身边,已是万般愧疚,你一个人,我再不要你受束缚。” “有母亲在,你无需担心,何况如今,不比从前我刚嫁进来那会儿。”她想起儿子,嘴角不自觉上扬:“太夫人喜欢承儿,待我,也比从前好了不少。我又不是那得陇望蜀的,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崔然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宠溺道:“夫人这点随我,我也不是那得陇望蜀的。” 孙希知道他的得陇望蜀和她的意思,完全两样。 她咧开嘴,狠亲了他一口,才道:“不得陇望蜀便好,反正军中,都是大男人,你总不能断袖。” “你这……嘿嘿,你别忘了,军中可有军妓的。”崔然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这个我更不担心,连翠浓那样的处子你都不动,你会碰那人尽可夫的军妓?”孙希对上他的眸,故意带着丝讥笑。 “哈哈,知我者,夫人也!”崔然大笑一声,又爬上来继续干活。 第二日一早,崔然略用了些早膳,便急匆匆赶去军营了。 孙希开始吩咐抱夏等人给他收拾衣衫和日常用品。 正忙着,崔夫人来了。 第110章 国公府状况频出 她甫进门,见到孙希主仆忙碌的样子,一脸讶然:“这是在干吗?” 孙希便说了崔然又要去打仗的事。 她眼圈一红,好半晌,才道:“这几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 这话似另有所指,孙希问:“怎么了,母亲?可是三弟,又惹您伤心了?” 崔夫人坐下,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才道:“可不是,琰儿不知从哪儿听来些腌臜话,说那秦忠将军的女儿,原是订过亲的,嚷嚷着不要这二手货!可是我跟周夫人细细打听过,压根没这回事。” “那户本是徐州一恶霸,在秦家姑娘上香的地方见过一眼人家姑娘,便嚷嚷着要自家母亲去秦府提亲,秦夫人看不上这种腌臜泼才,就一口回绝了。” “他就到处跟人说秦家势利,秦夫人无奈,只好说自家姑娘早定了亲。” “琰儿却怎么说也不信,每日缠着我要去秦家退亲!” “我们都是官宦之家,定亲退亲,官媒自有记载,母亲领琰儿去官媒衙门查一查记录,不就一清二楚?”孙希道。 谢氏拍手:“我最近真是被忙昏了头,这都忘记了。你可还记得,前几日廷儿岳母来我们家说的事情?” 孙希点头。 “她走后,我亲去了二房,查廷儿房里属猪的,你猜有谁?” “不会是孟姨娘?”孙希心里隐隐不安。 “可不是,还有一个便是廷儿目前最宠爱的丁姨娘。”崔夫人摇头,眉头紧皱成川字,能夹死一只苍蝇。 “何以这么巧?府里定是有人与她家通水了。”孙希心里猜测,因眼前是崔夫人,她便直说了出来。 “可不是,若我猜的没错,定是崔姑妈无疑了。” 孙希点头称是,心里暗骂崔凝芝真是闲的蛋疼。 “孟姨娘也就罢了,丁姨娘,二弟定是不肯的。”孙希心想崔廷虽花心,对丁姨娘倒是一直宠爱有加。 “李妍走后,二房一向太平,丁姨娘虽有些恃宠而骄,但也翻不了天。如今周家先发制人,不过是为了周家女儿的名声,若嫁进来再发落,难免落了一个善妒的名声。周家还有一个嫡女两个庶女待嫁呢。”崔夫人想了想,分析道。 “既如此,淮山侯夫人也是有所掣肘的,毕竟自己亲女还没嫁呢,此事应该还有转圜。” “话是没错,但怎么也要想一个折中的法子。孟姨娘,应该是崔姑妈看出她是向着我们的,故而碍眼,想要除去。但对于周家来说,孟姨娘的存在,没什么要紧。丁姨娘一直受宠,而周家姑娘,明年才嫁进来,他们是怕丁姨娘生了庶长子。” “说来奇怪,若说李妍铁腕,不让姨娘们生在前头。但她走后,丁姨娘一直受宠,我们也不曾让她喝什么避子汤,怎么一直未曾有孕?难不成,李妍那时候,给所有姨娘通房,喝了绝子汤?” 孙希思及此,心里一阵恶寒,想想李妍往日的恶毒,这种事,她未必做不出来。 “怕是了,不如,明日请崔太医来府上,就说给府里夫人姨娘们,请个平安脉。崔太医是妇科圣手,什么诊断不出来?” 孙希深以为然。 晚上崔然回来,孙希与他说了白日之事。 他沉吟了许久,才道:“要不,把翠浓俩打发了,省得你心里堵。” 孙希没想到他会想到这上头,怔了怔,才道:“我心里倒不堵,只是怕耽误了她俩的终身。” 崔然好心建议:“不如我明日亲去和祖母说,我常年在外征战,夫人倒也罢了,必得守着的,翠浓她们还年轻,又无子嗣,还是给她们备份丰厚的嫁妆,嫁出去算了。” 孙希心想,自己已经给崔然生了个大胖儿子,现如今又掌管着四司六局,地位已稳如泰山,倒也不怕惹太夫人不悦的。 何况,崔然一直不曾与那俩翠圆房,太夫人直如走了死棋,硬留两人在大房,也没什么意思。 她饶有兴味地点点头,最后一次促狭:“你真舍得?” 崔然故意恶趣味地回道:“那不然,我就留下。” “滚……”这个还是不能妥协地好! 趁着未出征,崔然鼓着劲好好折腾她。 第二日醒来,孙希浑身像散了架般,酸胀得厉害,心里大骂崔然这色中饿鬼。 靠近午后,崔太医来了。 他先去伽禧堂给太夫人请了脉。 又来宁禧堂给崔夫人看了诊,崔然和崔毅两人都不在家,孙希遂和婆婆一起用了午膳。 崔太医来的时候,孙希也在。 顺道,崔太医也给她瞧了瞧。 隔着纱巾摸着脉搏的手,随着崔太医不定的神情,渐渐颤抖起来。 婆媳俩面面相觑,不知是喜是祸。 崔太医谨慎地再加重力道,把了把脉,终于站起来,作揖道:“恭喜国公夫人,恭喜定阳县主,您有喜了。” 崔夫人高兴得两眼放光:“真的?” “是啊。恭喜国公夫人,县主怀孕两月有余了。”崔太医肯定道。 孙希又羞又喜,羞的是,按照月份推算,她出完月子没几个月,就怀上了。 喜的是,居然又有了和崔然的孩子。 哎,真是易孕体质。 可惜这古代流行多子多福,尤其国公府这样的顶级豪门,生多少都养得起。 自己的肚子,可真是一刻都不得歇啊。 崔夫人又是开心,又是埋怨:“你这孩子,都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自己却一点不知,难道月事不准,自己都不知道请太医来瞧瞧吗?” 孙希脸红了,一阵羞赧:“我,我这出月子以来,月事一直不准,时有时无的,前几月还请太医看了,说是身体没调理好,这我哪里想得到。” 崔夫人闻言,眉头微皱,心下担忧,朝崔太医问道:“县主这胎,可会伤及她的身子?” 她想起笑笑前一胎,就因为受惊忧伤过度,动了胎气,一直不稳。 那时候,笑笑躺在床上,面黄肌瘦,她瞧见,心疼极了,却无能为力。 如今,又是在身体还没调理好的情况下,就又有了身孕,而儿子,又出征在即,孙子还尚在襁褓。 第111章 千翠轩出新状况 崔夫人心里打定主意,若是胎儿的存在,危及笑笑自身,她是宁愿不要的。 孙希见谢氏这话问的,似是担心自己的身体多过担心她的孙儿,心里一阵暖流。 在古代,遇到这样的婆婆,可谓万中无一。 “无碍,县主喜脉,沉稳有力,县主原本身体便十分康健,前一胎,因是受惊过度,才会胎气受损。这二胎,不比头胎,县主又极重养生,京中闻名,这胎必是个健壮孩子。” 两人听了这席话,都安下心来。 崔夫人喜得直叫谢嬷嬷拿出纹银五百两,赏给崔太医。 崔太医笑着接了。 她又大声吩咐小丫鬟翠竹去伽禧堂跟太夫人报喜。 另又命小厮去给崔毅崔然报讯,让他们快回家来。 她搓着手,喜不自胜,连连道:“这接生婆子,乳娘,都要开始预备起来了。” 孙希道:“母亲,这才俩月,还早着呢。” “早什么早。承儿这胎,特殊情况,才会备晚了几月。当年我怀然儿,才诊出来一月有余,就已经备好乳娘和接生婆,接府里养着了。特别是乳娘,需得吃好穿好,不然受罪的,都是我孙子。” 崔夫人摆摆手,连声说孙希不懂。 “以后,家里的事,你少操心些,凡事有我。廷儿和琰儿的大婚,要到明年呢,我忙得过来。” 说起崔廷,孙希这才想起今日请崔太医来的真正目的。 她笑了笑:“母亲,如今我们都请完平安脉了,廷儿那边的姨娘,还没看呢。不如叫崔太医,先去二房看看。” 崔夫人顿首:“我高兴起来就忘了,崔太医,还要麻烦你移步二房,替廷儿那些姨娘通房们把把脉,若瞧出什么病症,也好尽早治疗。” 崔太医称了声是,便欠身退了出去,由谢嬷嬷领着去了千翠轩。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谢嬷嬷等人才回来。 她谨慎地建议崔夫人遣退下仆。 待房内只剩下崔太医、孙希、谢嬷嬷和她。 她才发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崔太医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油子,微微颔了首,便轻声道:“二爷房里的一众姨娘姑娘们,此生都不会有孩子了。” “姑娘们?”崔夫人疑惑地瞧着谢嬷嬷。 “老奴见崔太医脸色不对,就偷偷问了。太医告诉我实情,我想着二爷房里的周姨娘,原是上个月才由丫鬟提上来的。她原本是伺候李二奶奶的。所以老奴大着胆子,请崔太医把二爷房里除了李二奶奶殁了之后才调去千翠轩的丫鬟外,其他的丫鬟们,一并都把脉瞧了。” 崔夫人听完,勃然大怒:“李妍这个毒妇,真是其心可诛!” 谢嬷嬷赶紧上前,扶着崔夫人坐下,安慰道:“夫人息怒,二奶奶人已经殁了。大错既成,如今,我们该想着,怎么把这件事情压下去。二爷屋里的姨娘,眼见多年未孕,未必心里没有生出别的心思,或去府外找大夫看了,到时候再闹出来,可不好看呀!” 孙希也气极了,李妍若活着,一切都还可推到她身上,也不算冤了她。 可她殁了一年多了,外人会怎么猜测? 这怎么,都是一个死局。 当日淮王作乱,崔府主母,除了李妍,孙希和崔夫人等人全都活得好好的,外人已经有所议论。 崔府为着李妍死得凄惨,才未将她生前恶行公之于众。 如今,崔廷的房里人,又全都无法生育,若此事闹将出去,轻则,崔夫人难逃一个苛待庶子之嫌。 重则……不敢想象…… 婆媳俩此时,都恨不得李妍能复活。 谢嬷嬷见孙希神色有变,深怕她动了胎气,赶紧过来扶她到贵妃榻躺下,替她顺气。 崔夫人见状,忙让崔太医替她再次把脉。 太医诊断说了无碍之后,她才放下心。 崔夫人握着她的手,苦笑道:“我知道你是气我被李妍那毒妇连累。但这件事既发生了,我们再气也无用。” “母亲,外面若传出是您,让二房庶子断子绝孙,定国公府就不单单只是声誉受损,二弟三弟的婚事,怕都会受到连累。以后,谁还敢嫁进崔家?” 崔夫人脸完全黑了,她何尝不知道是这种恶劣影响? 可是…… 她心里又把李妍那毒妇咒骂了千百遍。 谢嬷嬷忠心,她见两位主母在气头上,一时都乱了方寸,没了主意。 她想了想,劝道:“夫人,大奶奶,崔太医仁心仁德,定不会乱传府里内闺之事,何况此事,确实是死去的二奶奶造的孽。崔太医诊了这大半日,也累了。老奴这就吩咐车马,先送崔太医回府?” 崔夫人舒了口气,觉得有理,便小心告罪:“让崔太医费心了。” 说完又封了一千两纹银,感谢她照顾县主二胎。 崔太夫人那边听人报了二胎喜讯,又亲自赶来看了孙希。 婆媳俩自然是瞒着这个聘娶了李妍的罪魁祸首。 到了傍晚,崔毅父子俩才回到家,直奔迦叶轩。 崔夫人因为李妍的事,一直与孙希一道商量,所以也在她房里。 她们见他父子俩一脸官司,便知朝堂事情不顺。 崔然见婆媳俩也是一脸愁容,却大感意外! 不是说,怀孕了吗?大喜啊,难道,胎儿又不稳? 崔毅性子急,忙问:“儿媳这胎又不稳?” “呸呸,收起你的乌鸦嘴。太医说了,这一胎,稳的不得了,定是个健壮孩子。”崔夫人忙道。 “那你们婆媳俩,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哼,还不是你的好母亲,聘娶的好李妍。”崔夫人气得正话反说。 崔毅皱眉,声音浑厚,呵斥道:“这李妍都死了一年多了,你跟个死人置什么气?还连母亲都怪上了。” 崔夫人便将白天的事情说了。 崔毅气得连砸两个白瓷碗,大骂:“真是最毒妇人心!” 崔然见父亲气得连屋内还有两位妇人都忘了,眼看着崔夫人就要发飙,他赶紧补救:“专指李妍那样的毒妇。而且,这件事,真要处理,也不难。” 三人听到崔然这话,全都希冀地望向他。 第112章 夫妻俩各生闷气 尤其是谢氏,一听到这振奋人心的话,早把崔毅的混话忘到爪哇国去了。 孙希觉得自己真是一孕傻三年,解决突发状况,是越来越不行了。 自己前世,可是传媒公司的ceo啊,最擅长的,就是危机公关了。 崔然说的不疾不缓:“很简单,将三弟房里人和丫鬟全部遣散,卖到边远地区,为奴为婢为妾,过个几年,只怕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不能生孩子了。” “那,以什么理由呢?廷儿虽荒唐,但一下子把她的姨娘全散了,只怕他未必同意。”崔夫人道。 “那还不简单,只说三弟受人点化,要改过自新,潜心读书,淮山侯府又放了话,要避主母忌!廷儿管不住自己女人,自该承担后果,他那边,由我来说。”崔然最后一句,语带霸气。 崔毅也拍掌道:“还反了他了,他若舍不得那些女人,就跟她们一道滚出我定国公府!” 恶人作祟,后果却要受害者承担! 这种做法,孙希作为一个现代人,想不出来,更不忍心做。 所以,她才对这件事手足无措,想不出解决办法? 孙希看另外三人的理所当然之态,心里感慨:也许,这才是古代权爵之家处事的常态。 自己的想法,实属另类。 相比之前李府那几个壮汉的结局,这些丫鬟姨娘,好歹保住了性命。 送走了崔毅和谢氏,孙希回到房里,坐在书案前,发起了呆。 崔然见状,不解:“发什么怔?事情都解决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她们不会死,是不是?” 孙希心里其实在害怕,崔然会不会更恶心一点,将那些人全卖入妓院?那就更一劳永逸了。 只是刚才,他当着自己的面,才没讲这损阴德的事。 崔然笑了:“你真当我是杀人魔王了?” “她们,也不会经你几度转手,最后卖入妓院?”孙希想了想,还是直接说了出来。 崔然闻言,脸彻底黑了:“在你心中,我竟这般恶劣?” 语气清寒,带了丝冷戾! 孙希心里发虚,惊慌得摇了摇头。 “你分明这么看我,才会有此猜想。虽然我经常觉得你有些处事,过于妇人之仁,但我自认我崔子期为人还算坦荡。” “这件事,那些丫鬟姨娘,毕竟是受害者,是我崔家亏欠了她们。但留着她们,势必后患无穷。” “我们定国公府,浩荡百年,难道要因为李妍这个毒妇造的孽,自毁城墙?几十个人的辛苦一生,换我崔府数百人性命、声誉和富贵,这种选择,难道还要我教你?” 崔然的连番质问,让她心生惭愧,是啊,崔府,现在也是她和承儿的家。 “我很好奇,你当时挥拳打我一眼乌青的狠劲,如今,都到哪里去了?”崔然皱眉,一脸的怒容。 “所以,你后悔了?”孙希深藏内心许久的疑问,终于在此刻问了出来。 她一直认为,崔然娶她,绝对不是他表面上所说的喜欢。 他娶她,一方面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另一方面,是她有帮助他成就志向的本事。 自嫁他以来,在房事上,他似乎对她颇有兴趣,并且‘战绩彪炳’。 但她在内宅碰到任何难事,他从不出手帮她,更遑论护她,总是任由她自己想办法解决。 男人的性和爱,是可以分开的。 崔然盯着她的黑眸,注视了许久。 最后,竟然转身,疾步走出了迦叶轩! 孙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双眼渐渐模糊。 她怀着孕,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任由她委屈满腹,任由她胡思乱想。 心, 终究, 还是痛了。 当晚,崔然回来的时候,已是半夜。 他似乎喝了酒,刚进门就有股酒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孙希当时正穿着月白色锦缎的寝衣,斜靠在床头的软枕上,呆呆地在想事情! 见他回来,她坐起身道:“你怎么喝酒了?” 他微眯着眼,靠近她,一把揽过她的头,亲吻起来。 抱夏等人羞得脸色通红地走了出去,顺带掩上了门。 他借着酒劲轻身呢喃:“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这么不堪。” 从小到大,孙希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原来,自己的话,真的伤到了他! 她轻拍着他的背,心里有些内疚,轻声道:“你对我,言语一直有所隐瞒,所以,你怎能怪我……哎……”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说不出心里的话。 崔然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和叹息,身子往她左边一靠,居然呼呼的睡着了。 他显然是累极了,平时,他从不打呼! 第二日一早,崔然睁眼,见身旁的孙希眼周围一圈黑,便知她没有睡好。 他心里又急又气又悔,语气便有些不善:“你有身子了,多思多虑,对孩子不好。” 孙希委屈,想他还不如崔夫人真心疼她。 她旋即撇过头,眼圈一红,不让他发现她的难过。 崔然到底是个男人,没女人那般细心。 他见孙希不理他,以为她还在为昨天他出走的事情生气,解释道:“昨天出去和往日的同僚喝酒话别,明日我就要出发了。” 孙希知道自己此时说话,必定声音哽咽,便忍住了没出声。 崔然搂住她:“还有,廷儿答应了,母亲已经在着手处置,二房的事情,你身子重,就别再操心了。” 孙希暗骂他的话,没一句劝在点子上,不由得更加生气,干脆挣脱他的手,蒙上被子,完全不搭理他。 崔然心道明明昨日是她出言伤了他,如今他耐着性子,这般哄劝,她还是不依不饶,不由心里有些烦躁,索性起身,爬过她,下地起床。 秋纹秋香进来,见世子爷起身,便服侍了穿衣洗漱。 抱夏抱竹也布置好了早膳,来请示夫妻俩是否该用饭了。 孙希摆摆手,躺在床上不愿起来。 崔然一个人用膳,胃口不佳,只就着小菜喝了一小碗玉米粥,便放下银筷出去了。 抱夏来到床边,小声劝慰:“小姐,世子爷到底快要外出打仗去了,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就别再跟他置气了。” 第113章 察蛛丝孙希布网 孙希放下被子,露出一张疲惫的脸,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抱夏吓了一跳:“小姐,你这是哭了?” 孙希摇摇头:“只是没睡好。” “小姐,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对你自己身子和胎儿都不好呀。” “……” 约莫申时一刻,卢氏着急慌忙地赶来了。 孙希瞪一眼抱冬,这个耳报神。 卢敏气道:“你也别怪抱冬,她也是为了你好。之前我和宁儿怎么劝你来着,怎么也要休养个一年半载再怀,你怎么这么任性?” “子期也是不懂事,这个节骨眼反而惹你生气。看我等他回来,狠狠骂一顿,给你出气!” “母亲,这是在崔府,你瞎说什么呢。”孙希努嘴,她老娘急起来,还真能干出这事。 卢敏眼圈一红,声音哽咽:“我才不管,承儿这胎,你受了多少罪?想起来,我这心里就跟油煎一样。” “这一胎,你才怀上,女婿又要出征,你叫我,如何放得下心?在崔府,你始终要受气,不若回侯府养胎。” “母亲越说越不像样,我若此时挺着大肚回娘家,外面会怎么传?我以后还要不要在崔府过了?何况崔夫人待我如亲女,我这样做,还有没有良心?” “可你看看你的脸,蜡黄不说,还一脸的憔悴,很明显是受了气,没睡好。你在我跟前,还要瞒什么?” 孙希无奈,只好道:“是我昨晚的话,伤了他。并不是他气我,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他没错。” “那他也不该在这时候和你生气,孕妇原本便是心情反复的,他一个大男人,这点心胸都没有吗?不行,我今儿个一定要等他回来,好好骂他。” 是啊,他终究是不够爱我。 孙希闭眼,心里,更添了层落寞。 这落到卢敏眼里,更是坚定了要骂人的决心。 周芸家的眼见主母又要犯错,忍不住道:“夫人,你这样做,反而让小姐夫妻生了嫌隙。” 卢敏皱眉:“胡说,这原本就是他的不是,我是他丈母娘,骂醒他,难道还有错?” “此事夫人虽是占理,但到底是小夫妻俩的闺帷事,夫人若是插手,岂不叫姑爷失了颜面?这个罪,以后,姑爷只会加诸在小姐头上。” 卢敏不信,不依不饶:“加就加,难道我们家还怕他?” “夫人讲话,越说越孩子气。这哪是怕不怕的事情?这件事于情于理,都是姑爷不对,但这件事,小姐骂他,闹他,气他,夫妻俩和好后,都不会再有什么,若夫人参与其中,姑爷虽当下忍了,跟小姐认错。但心里就难免有了怨气。” “好了,母亲,周妈妈说的对。我和子期的事,你就别插手了。”孙希思绪回转过来,忍着痛宽慰,“原本便是我不对,我是因为内疚后悔,才没睡好,不关他的事。他明天就要出征,晚上他回来,我自会温言与他和好,难道你非要下他脸面,把他推到别的女人那边才好?” 卢敏想起自己的遭遇,脸色大变。 自己受过的苦和教训,坚决不能叫小女儿再受了。 周妈妈道:“小姐说的是,夫人,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感情,那是越吵越深。” 卢敏忽然想起什么,又嘱咐:“虽说子期明日便走,但你毕竟刚怀上,夫妻之事,可别再有。” 孙希嗔道:“母亲……” 卢敏又念叨:“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先好好把二胎孩子生下来,最好是个儿子。” 孙希笑了:“我倒希望是个女儿,定国公府全是男子,若我这胎得女,全家还不宝贝一样?” “糊涂,虽说现下你有了嫡长子,但儿子,自然多多益善,如果当初,我只生了你大哥一个,那我……如今可怎么过?”卢敏说起孙云,顿时泪流如柱。 孙希拿起帕子给她揩泪,红着眼生气道:“母亲何苦来,又招自己伤心一场!连带着咒了您外甥。” 卢敏这才止了泪,醒转过来:“是我失言,我宝贝外甥承儿一定是平安有福,长命百岁的。” “好了,母亲,眼下我身子不方便,有件事我倒要拜托你去细细查访呢。”孙希决定转换话题。 “什么事?”卢敏问道。 “前些天,淮山侯夫人来了府上,说她家三小姐对属猪的忌讳,让遣了二房属猪的屋里人和丫鬟。” “巧的是,这两人恰好就是与我交好的孟娇以及廷儿宠爱的丁姨娘,当时我和崔夫人猜测应是崔凝芝跟那边透的风,但我想了想,孟娇只是个姨娘,即便与我交好,又能翻出什么风浪,能波及到崔姨妈?” “而那丁姨娘,更是与崔姑妈无冤无仇,没有交集,崔姨妈干嘛闲着没事干,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所以,我想这件事情,并没那么简单,我思来想去,除去孟娇和丁姨娘,倒有些像是泄愤。那这事,极有可能是李妍母亲所为。” “她本人不在京城,你去帮我打听一下,京中可有与她交好的,去淮山侯府递了什么消息,才让周侯夫人这么迫不及待地来我们府上要求这事?敌明我暗,我这边既已知道些蛛丝马迹,就一定要把幕后黑手揪出来,防患于未然。” 说完这些,孙希还把二房丫鬟姨娘全都不能有孕的事情说了。 卢敏听完,大惊失色,冷汗涟涟:“这李妍,死了也不安分,还惹出这么多事。幸亏当时有大相国寺那件事,你嫁进来就防着她,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说完又不住埋怨:“发生这么多事,你也不跟我说,我和你外祖母的门路,不比你多?这件事,我就是动用全部亲戚关系,求爷爷告奶奶,也帮你办成了。” “实在不行,我让你父亲,罢了那李升的官,看他们家还怎么搞鬼作祟?” 孙希道:“我看此事,李升未必知晓。是李夫人和李妍两个自己办的蠢事。你先去打听了先,以后再从长计议。一个被贬的国子监祭酒,翻不出什么风浪。” 第114章 欢喜冤家又互掐 卢敏一脸不屑:“呵,便是在任的国子监祭酒,在我们家跟前,又算的了什么?我这就去你外祖家,与你外祖母说。” 说完火急火燎,便要往外走。 孙希拉住她:“母亲听我说完,再走不迟。” 卢敏急了:“你和你父亲一样,说话总是爱卖关子,还有什么话,给我一股脑儿全说完。” 孙希苦笑:“这件事,除了外祖母和父亲,便是宁姐姐那边,也不要说。” “这是为何?” 若说这事瞒着其他人也就罢了,孙宁可是她亲姐,怎会害她?帮她还来不及,况且长公主那边,说不定还能打听出更多的消息呢。 “母亲莫问原因,只依照我说的做便是。” 卢敏摇头:“你们姐妹,莫不是生了什么嫌隙?你不说,我可不舒坦。” “没有,我就是想着,这件事姐姐知道了,长公主必定知道。这种内帷丑闻,越少人知道,不是越好?” 孙希心里真实想法其实是长公主是皇帝一派,抓着自家的把柄,怎么都是一件坏事,但这话,不能跟卢敏说。 卢敏点点头,觉得也对,这才道:“我晓得了,你也别多想,这件事交给我和你外祖母,保管不放过一根头发丝,那我先走了。” 孙希起身要送,卢敏拦住:“你身子不适,就在床上给我好好待着。” 说完回头又嘱咐大丫鬟:“抱夏,这些丫鬟中,你最稳重,你照看好小姐这一胎,回头我必重重赏你。” 抱夏跪下:“小姐待我恩重如山,夫人不说,奴婢也自当全心全意服侍小姐。奴婢不敢领赏。” 卢敏道:“你父亲母亲年纪也大了,他们就你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我已经答应他们。你年纪到了,自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你从小服侍小姐长大,嫁妆方面,我必不会亏待了你。” 抱夏磕头:“谢谢夫人,但伺候好小姐是奴婢分内之事,怎敢领夫人厚赏。” 卢敏颔首微笑:“真是个好孩子。” 说完朝屋内一众下仆道:“我这话,也是对你们说的,但凡伺候的好的,我必定重重有赏,但凡有存了不该有的心思的,你们老子娘的身契,可都在侯府,那时候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闻言,都扑通下跪,齐声道:“我们一定全心全意伺候好小姐。” 孙希无语了:“母亲,她们都服侍得很好,你何苦来?” 卢敏白她一眼,懒得理论,直说:“我走了,你自己注意。” 她前脚刚走,崔然后脚便入门了。 孙希心想他们必是碰到了,母亲的性子,居然没弄出什么响动。 崔然道:“岳母怎么来了?我向她作揖请安,她也不理我,只狠狠剜了我一眼,就急匆匆走了。她定是看你面色不好,怪我了。” 孙希噗嗤一笑:“是啊,你虐待她亲闺女,她能不恨吗?没揍你骂你,已经不错了。” 崔然大声喊冤:“我哪敢,都是你气我!” “那你昨天还直接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崔太医才刚诊断出我有孕,你还真狠心……”孙希想起这事就委屈。 “我这不是急着去找二弟嘛。”说完这话,他自己也觉得缺乏说服力,脸上顿时讪讪的。 孙希蹙眉,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妥协:“算了,我也不是那锱铢必较之人。官人出征在即,岂不显得我不顾大局?” 崔然笑着作揖:“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不愧是我看中的娘子。” 孙希侧头,耳环叮咚作响,不接这话。 崔然继续道:“那俩翠已被我送回祖母处,这个消息,可够让夫人消气?” “那太夫人可有说什么?”孙希纠结了,崔太夫人肯定觉得是她的主意。 “理这作甚?夫人得了真实惠才重要。” “这倒也是。这事官人办得好。” “最重要夫人心里舒坦,我才能放心上战场。我四处征战,辛苦拼杀,建功立业,还不都是为了你和孩子?”崔然双眸,笑意盈盈,柔情似水,深情款款。 孙希怦然心动,觉得他不像是装的。 但昨晚的痛,让她心有余悸,这家伙‘诡计多端’,还是不要轻易相信得好。 “说到承儿,每天大半日时间,都被太夫人抱去了伽禧堂。” “祖母也是爱孙心切,你如今有孕在身,承儿他照顾着,我也放心。” “你是放心,可我想他想的紧,你走了,我更是一个人守着迦叶轩,孤单的很。”孙希觉得他一点都不懂为人母的心情。 “那我再去跟祖母说说?”崔然道。 “别,千万别。我也就是跟你抱怨抱怨,没别的想法。对了,昨日你与父亲回来,一脸的官司,可是朝中又有什么大事?” “宁北侯上书,要辞了将军之位,并举荐此次平叛中立了大功的杨北征继任他的位置。” “那杨将军怎么说?”孙希问。 “他受老宁北侯大恩,自然是不肯,两人在朝中互相谦让,陛下也很为难。此事不难理解,他岳丈刚领了十万雄兵去边关抗敌,他麾下现还有着五万雄兵,且驻扎在离京师不远之地。他本人原不是将帅之才,何必徒惹陛下猜忌?不过在我看来,两人多半在演戏给陛下瞧,毕竟恩宠再大,不如实权在手。”崔然扬了扬眉。 “陛下左右为难,不过是怕伤了朝中那些老将的心,不能父亲刚死,就夺了他儿子的产业。所以宁北侯此举看似凶险,其实不过一场争辩,兵权,最后仍归于他手里。想不到这任宁北侯虽年轻,谋略却如此老辣,真是后生可畏。”孙希拿起帕子,抿嘴一笑。 崔然心里一酸,醋溜溜道:“可惜了我家夫人,当初没能嫁给他,不然多好的一对璧人?” “是啊,还是府里人口及其简单的宁北侯夫人。顺便,还成全了你和田将军女儿的婚事,毕竟有个实权在手的骠骑大将军做岳丈,怎么也比一个忠勇侯强。”孙希笑着讥讽。 崔然被这话呛到,气得不轻,一把搂过纤腰,吻住她,冷哼道:“你这张嘴,只有这样才能消停!” 第115章 汴京内外风云变 次日,骠骑大将军领着十万雄兵出征,皇帝亲上城楼送大军出城。 塞外边疆,茫茫无尽头,此次西夏来势汹汹,大周朝只能分兵攻击。 西夏人骑兵战斗力很强,他们的战马四处流动,喜欢打游击战,大周朝很难抓住敌人。 田将军率军到达无定河边后,他们终于与西夏打响了第一战。 崔然被派为先锋,他率领万人冲破了西夏军的第一道防线,掳掠牲畜不下万计。 过后,他又杀进了乌、白池,找到李元明的长子李炳荣,那是整个西夏军最精锐的部队所在。 当时,崔然只有五千精兵,孤军深入,与李炳荣鏖战多日,大小战役共计数十场,生死不明。 战报回京,崔毅等人俱是忧心忡忡,崔夫人惶惶不可终日,食难下咽。 孙希当时怀孕不足四月,但胎儿已稳,见崔毅崔夫人等神情有恙,便知前方战报,必定有关于崔然的不好消息。 她多番恳求,才从谢氏那儿得到确切消息。 她不敢过分哀伤,怕从此后,再得不到崔然的战报,只好硬撑着坐在书案前,假装着镇定,还安慰崔夫人:“官人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次孤军深入,必心中已有计策。” 没过几日,前方果然传来战报:崔然鏖战数十日,获得大捷,为周军赢得战机,节节胜利,最后全军猛扑,李元明被击溃,率领残兵逃回大漠。 崔府上下闻听此消息,全府欢腾。崔夫人大夸孙希有先见之明,答应以后前方一有战报,必先报与她知晓。 孙希心里高兴,每日更是去文昌阁勤看西夏地势风俗等书。 皇帝命令田瀚国务必乘胜追击,斩草除根。 但周军胜了,却也同样伤亡惨重,元气大伤,将士疲惫。 无奈圣命难违,田将军只好迎难而上。 两军交战,战况惨烈,不到两个月,田瀚国就上奏朝廷,击败了李元明,但是李元明再次逃脱。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内院,也不甚安宁。 卢敏传来消息,与李妍生母勾结的,居然是宁亲王的亲弟,死去贤太妃的另一个儿子康宁王周斌。 至于他为何会清楚知道二房内闱之事,原来是之前,他们家借着开封府尹赵大人之手,送了一个扬州瘦马给崔廷做妾,是一个姓钱的姨娘。 孙希将消息给崔夫人说了,两人当下决定,将钱姨娘发配至乡下农庄,慢慢病逝。 其他姨娘通房丫鬟,也一并发落至崔府边远地区的农庄,在崔府掌控之内。 各个庄主都被下了吩咐:“若见哪个人不甚安分,有外逃外通迹象,便酌情上报请示发落。” 一月过去,竟有六七人犯禁,孙希后背发凉,千翠轩真是藏污纳垢,漏得跟筛子一样。 她和崔夫人斟酌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对于这些人,一概打死了事。 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眼下崔府内忧外患,容不得出半点纰漏,自己再不能妇人之仁,将全家陷入险境。 至此,崔府二房,发落的发落,病逝的病逝,崔廷本人,也被崔毅禁足在文昌阁读书进取。 千翠轩,一下子空了。 卢敏闻听此事,愈加不放心她,隔六七日便来崔府看她。 孙希嗔怪她忧虑过度,她也不听,还是一如既往地过来。 一坐,就是大半日,还念叨个不停。 孙希对此深感无奈,只好由她。 崔夫人每日都会来迦叶轩探望,有时候碰到卢敏,两人就在一起寒暄说笑。 有一次,卢敏带来个南安郡王府的丑闻:南安郡王妃的嫡长媳,自嫁进郡王府就一直未曾有孕。 她嫉妒房内姨娘有孕,竟向其下药,令其落胎,岂料胎儿已成型,生生的一尸两命。 南安郡王嫡长子愤而要休妻,谁知他岳丈宁昌侯贾似道闻此消息,亲自上门,怒杖其女。 这下,南安郡王倒不好因此休弃贾门女,双方就此事达成共识:贾氏禁足三月,夺其管家之权,让二房嫡次子媳妇谢氏协助南安郡王妃管家。 这件事一出,京中众说纷坛,有说南安郡王治家不严,任由府中主母罔顾人命。 也有说郡王妃与母家侄女二房谢氏串通一气,陷害贾氏。 …… 忠勇侯府女眷向来与南安郡王妃交好,深知她为人。 况那贾氏,她们也见过,是个跋扈的,若说她戕害人命,不是不可能。 如果贾氏冤枉,那凭借宁昌侯的精明,定会将此事查清,何至于上门,自杖己女,落人口实? 卢敏从迦叶轩走后没几日,朝中就有人弹劾,南安郡王内德不修,任由嫡长媳作恶,枉顾良家性命。 又有人实名举报,南安郡王纵容二房媳妇私放印子钱,逼死人命。 还有南安郡王府旧日被遣下仆,举报南安郡王为夺几件古董,逼死钱员外一家。 如此种种,直如墙倒众人推。 最后,御史台台鉴和几位谏官联名上奏,南安郡王德不配位,应当罢官夺爵,贬为庶民。 幸而宁昌侯等人聚众力保,参知政事孙允良从旁求情。 最后,皇帝将南安郡王贬为南安侯,罚俸三年,禁足南安侯府一年。 孙希身子渐重,不便出门。 卢敏便约了孙宁一同去了南安侯府。 南安侯夫人谢氏一脸的憔悴,直如老了好几岁。 她见到卢敏等人,感慨万千:只怪我一时心软,没能整肃好内宅,连累郡王被贬。 卢敏安慰道:“你就是心太善,只能说你们家最近运道不好,如今只是贬为南安侯,已是万幸。过段时间,陛下念及旧情,还是会起复侯爷的。” 谢氏摇头,一脸死灰:“如今能保住府邸,又有侯位安身立命,已属万幸!我别无他求,只盼日后,能安稳度日罢了。” 卢敏闻言,忽有唇亡齿寒之感。 回去路上马车里,孙宁说想去定国公府看望孙希。 于是两人便一同进了崔府角门,待到了垂花门,刚好遇见崔夫人。 崔夫人脸色不善,显得忧心忡忡,似是遇到什么棘手痛心之事。 卢敏第一感觉是孙希出事了,忙拉住她的手问:“可是笑笑怎么了?” 第116章 糟心事如影随形 崔夫人顿足摇头:“笑笑没事,承儿出事了。” “承儿怎么了?”卢敏想起自笑笑怀孕以来,崔太夫人一直借口她身子重,不宜太过辛苦,分心照顾谦承,遂时常将承儿抱往伽喜堂放在自个膝下养着。 崔夫人目露不忍:“承儿今儿早起,并无什么不适。乳娘喂了奶,太夫人就将他抱在炕上,拿小竹马逗他玩。” “谁知崔姑妈说醉仙楼新上了一款闻名汴京的甜品,叫什么杨枝甘露的,她亲去尝了,说真的是好吃,所以另买了一盅带回府给太夫人尝鲜。” “太夫人尝了一口,说太甜了,顺手喂了承儿一口,谁知他竟很喜欢,喝完咯咯直笑,太夫人便又多喂了几口。” “不想没一会儿,承儿就开始吐奶,呕白沫。太夫人和崔姑妈都吓坏了,忙叫了李太医来瞧,太医说承儿竟是中了食物相克之毒,他若再迟一刻钟来,承儿必命丧当场!” “什么?那,那承儿现在怎么样?”卢敏吓得面色惨白,声音颤抖,说话都结巴了。 “万幸,万幸哪,太医给喂食了解毒汤药,已经无碍。”崔夫人此刻也是心有余悸。 卢敏惊呼:“定是崔姑妈那毒妇,害我外甥。她往日里便……” 孙宁及时截断她的话头:“母亲糊涂,这种话岂能乱说?况且崔姨妈的杨枝甘露,原本是拿给崔太夫人喝的,难道她竟要毒死亲母不成?” “宁儿分析得有理,我也是这么想的,何况,承儿解毒好转后,我看崔姑妈也是一脸喜色,不像是下毒害人的样子。而且承儿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孙宁顿首,觉得崔夫人分析得很有道理。 卢敏心有不甘,想要了解更多的事:“妹妹再想下今日之事的细枝末节,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或者,最近府内可有发生什么不寻常之事?” 崔夫人摇头:“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头绪,所以才来迦叶轩找笑笑商量,看她有发现什么,如果真是崔府内鬼所为,我们岂不时刻头顶危险?” 卢敏踌躇不安道:“可笑笑尚在孕中,可不宜多思多虑啊?” 崔夫人搓手:“所以我才觉得此事棘手,但这人竟然将手伸到了崔府饮食上,必然和四司六局脱不了干系,眼下这几个部门,都是笑笑在掌管,里面的细枝末节,笑笑最是清楚。所以,为了承儿和笑笑,我只能选择告诉她实情了。” 孙宁和卢敏想想也对,毕竟承儿现在已经治好,笑笑即便现在知道实情,也不过心有余悸一场。 三人如此商定,便一同走进了迦叶轩。 孙希笑着起身,吩咐抱竹奉茶。 崔夫人搀着她坐回椅子上,连说:“你身子重,就不要这么多礼,说了多少次,总是不听。” 孙宁想把气氛弄得松快些,于是笑道:“妹妹多日不见,身子日渐丰盈,看来定国公府伙食不错。我今天可要舔着脸住下,蹭一天饭菜再走。” 孙希打趣:“姐姐可比我圆润多了……” 卢敏到底沉不住气,又怕说太急吓着小女儿,脸顿时胀得通红。 孙希心下奇怪,母亲一向直来直去,很少这么欲言又止的。 孙宁眼见不妙,忙道:“妹妹平日里饮食,可察觉有什么不妥的吗?” 孙希狠狠跳了两下眼皮,正想说话,崔夫人又问:“最近四司六局,可有发生什么不寻常之事?” 孙希一怔,心里发凉,难道,府里哪位饮食出了毛病?着谢氏来兴师问罪来了? 她心里正打鼓,卢敏终于忍不住发声:“太医说承儿身体有恙,似是吃了不洁之物,现吃了汤药,已经好了,太夫人说是不是乳娘的饮食出了问题?” 听到承儿有恙,孙希已经坐不住了,后面的话,哪里还听得进去,立马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谢氏三人哪里拦得住,只好让抱竹等人扶着孙希,慢着点走。 一面又吩咐崔嬷嬷赶紧去准备软轿,毕竟伽禧堂距离迦叶轩有一段路,孙希大着肚子,坐着轿子去,也好省些辛劳。 四人到了伽禧堂,崔凝芝和她的丫鬟已经跪在地上,崔太夫人正沉声训斥着。 谦承被乳娘抱在怀里,双眼闭着,似是睡着了。 孙希见李太医还在,忙问:“承哥儿怎么样?” 李太医欠身回道:“县主放心,小少爷已经无碍,幸而中毒不深,发现得早。” “什么,中毒?”孙希额头涔涔冷汗直冒,双手扶着抱竹抱夏,身子摇摇欲坠。 李太医忙道:“县主放心,小少爷余毒已清,已无大碍。” “那,那可有查出,承哥儿,是中了什么毒?” “应是乳母食用了相生相克的食物,这些毒素,在成人体内,属于微量,自然不会中毒,但对于婴儿来说,却实属过量。”李太医答道。 孙希见崔凝芝跪在地上,难道此事与她有关? 她也顾不上礼仪,直接上前质问:“姑妈竟恨我至此,要毒害我孩儿?” 崔凝芝闻言,气得站起来,发飙了:“真是不识好人心,如果没有我那盅杨枝甘露催吐,承儿说不一定已经……” 李太医忙上前解释:“杨枝甘露甜腻,小少爷尚在襁褓,一直食用的是乳娘的母乳,味道偏淡,一下子喝多了甜腻之物,便起了催吐之效。” “老夫看着小少爷眼下有些青色,似有中毒之状,故而验了验小少爷呕吐之物,果然如我所料。” 太医这话的意思,却是崔凝芝歪打正着,救了承哥儿一命。 孙希自觉理亏,遂顾不上大着肚子,扶着抱夏的手,屈膝朝崔凝芝福了福,歉声道:“姑妈救命之恩,孙希永生不忘。刚才是我不对,听见承儿中毒,慌了神,才会妄加猜测,误会了姑妈,请姑妈恕罪!” 崔凝芝虽不是个大度的人,但见她大着肚子,将心比心,还是扶起她,嘴上仍然不饶人:“无碍,你也是关心则乱。你母亲在这儿呢,你这样,好似我平时多欺负了你似的。” 第117章 伽禧堂唇枪舌战 卢敏早已气得青筋暴起,这崔凝芝,自己和孙宁在这,就敢对着怀有身孕的孙希大呼小叫,甚至出言讥讽,可见平时,仗着崔太夫人的势,不知道怎么糟践小女儿呢。 孙宁在底下死命拉着她的手,她才没冲上去骂人。 但孙宁从小疼爱妹妹,怎么可能任由崔凝芝欺辱。 她忍下不屑,缓步上前,毕恭毕敬给崔太夫人行了礼,才正色道:“我们忠勇侯府,向来以诗礼传家,妹妹从小长在祖母膝下,更是幼承庭训,规行矩步。孟子曰: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我婆婆盛阳长公主也常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孙宁今日大胆冒犯,敢问太夫人一句:我妹妹孙希,自嫁进崔府,可有何失礼之处?” 崔凝芝见母亲被一个小辈如此逼问,脸气得紫胀,朝卢敏大声嚷道:“孙夫人,这难道就是忠勇侯府的家教?竟由着一个小辈如此质问亲长?” 卢敏见状,心里别提有多爽快,她向来喜怒形于色,此刻才不会给崔凝芝面子,只冷笑一声道:“我宁儿既已嫁入齐国公府,自然听从的是盛阳长公主的家教,难道,唐夫人是质疑公主?” 言下之意,我们孙家儿女,就是这么嚣张,你敢拿我们怎样? 崔凝芝气得噎住,但她又不敢妄议公主,盛阳长公主赫赫名声和手段,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凝儿莽撞,侯夫人也不必代行父母之责。你们没来之前,我已经让她跪在跟前,教训了许久。”一直坐在上头的不言语的崔太夫人这时候说话了。 卢敏见她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刚想发作,孙宁拉了拉她的衣袖,自个上前,赔礼道:“母亲向来快人快语,失言之处,望太夫人见谅。” “盛阳长公主的儿媳,果然好教养。正如孙夫人所言,希儿虽贵为县主,又是孙家嫡女,但既嫁入定国公府,自然听从的是我崔府的教养。我虽不如长公主尊贵,但到底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国公爷的亲母,怎么,也有这个资格,教训几句晚辈?”一番话说得不疾不缓,恩威并重。 孙宁好歹嫁入齐国公府多年,这点口齿,自不会落於下风:“太夫人说得是,正所谓母慈子孝,定国公府上下和睦,少不了太夫人对晚辈们的关爱。” 崔凝芝早就气得不轻,闻言更是忍不住讥讽:“县主这高帽,想必也经常给自家婆婆戴?” “住口。”还没等孙宁反击,崔太夫人突然大声呵斥,“盛阳长公主,岂是你我能妄议的?亲家母,此时最重要的是查明府里的内鬼,替承儿讨回公道,你说是吗?” 卢敏心里直懊悔,竟叫一时之气给耽误了正事:“太夫人可有什么眉目了?” 太夫人摇头,看向孙希站着的方向,问:“希儿可有什么发现?” 孙希此时眼圈通红,刚才她们的唇枪舌战,她完全没精力注意,心里只想着这些日子府里的异样,以及接下来如何对四司六局的排查。 抱夏扯了扯她的袖口,她才反应过来,抱竹附耳:“太夫人问您话,对中毒事件有什么发现?” 孙希摇了摇头,说道:“没想到什么异常。但乳娘每日饭菜,都是有记录的,我从小研究养生,所以菜谱都是我亲自制定,照理说,不该有什么问题。” 这时候,正抱着谦承的赵乳娘说话了:“大奶奶,您说这话,我倒要跟您汇报一件事,因着承哥儿经常在太夫人处养着,所以我和朱妈妈,一月倒有半月,是在伽禧堂用餐的。太夫人说乳娘得娇养,都是叫小厨房另外烧了给我们吃的。” 孙希命人拿来乳娘的餐单,和伽禧堂给乳娘做的餐单相对照,发现居然全是相冲的食物,她将蹊跷与众人说了。 “那么问题定是出在小厨房身上了。但何以这么巧,饮食就相冲了?”孙宁说道,她不是怀疑崔太夫人,只是点明,让她严查小厨房的人。 崔凝芝闻言,脸色突变,孙希孙宁何等伶俐机警,就猜到小厨房的人,可能跟崔凝芝有着干系,刚才她跪在地上,被太夫人训斥的,怕就是这件事。 卢敏却等不及了:“那还不把小厨房的人全部拿来拷问?” 太夫人道:“已经在审了,却都说没有下毒。” “这是利用饮食相冲之法,食物自然是无毒的,祖母,小厨房每日的餐单,谁人定制,都是有记载的,我制定的餐单,要得到并不难,但要制定与之相冲的餐单,却是需要精通饮食药理之道的人。祖母的小厨房,向来是根据祖母自己喜好,随意调节,只不知这乳母的餐饭,是谁负责?”孙希问。 太夫人摇头,面露为难:“这都是凝儿在料理的。我才刚问她,你们就来了。” 崔凝芝没有害承哥儿之心,但她确实理亏,只好小声道:“这些都是云嬷嬷负责的。” “那提她上来,我亲自审她。”孙希道。 不一会儿,一个衣衫散乱的中年妇人被两个壮硕的嬷嬷架着提了上来,显然在后堂受过刑了。 “给承哥儿乳娘的餐单,是谁负责的?”孙希背靠着软枕坐在太师椅上,大声呵斥。 云嬷嬷匍匐在地,大声哭喊:“大奶奶饶命,我真的就是吩咐厨娘们按照催乳的食物,随意做的。” “那为何与我每日让大厨房给乳娘们做的,正好相冲?” “这,这就是凑巧啊。菜色就那么几种,难免就有冲撞。”云嬷嬷辩解道。 “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快快供出你幕后之人,我还可饶你一命,不然,光是一条谋害家主,我就要了你全家的命!”孙希发狠,咬牙切齿道。 云嬷嬷不住磕头,泪流满面:“真的没有幕后指使啊,乳娘的饮食,真的就是随意做的。”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祖母,着人拿她儿子来,就在旁边上杖刑,她一刻不说,就不要停,直到打死为止。”孙希拳头紧握,对付这种谋害主子的刁奴,非用古代那一套株连不可。 第118章 怒审刁奴抓内鬼 崔凝芝闻言,插嘴道:“云副管家在我们家服侍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如今我们无凭无据拿人,还要杖毙,怕会伤了底下人的心。” 不等孙希回答,卢敏揽过话头,厉声道:“管他多得脸的管家,那都是崔府的奴才,主人要打要骂要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崔凝芝不忿,冷笑着讥讽:“呵,侯夫人好大的架子,来我定国公府喊打喊杀!” 孙宁目露不屑,双眸冷冽,盯着崔凝芝,不怒自威:“难道崔姑妈要包庇毒害承哥儿的奴才?” 崔太夫人瞪一眼崔凝芝,示意她闭嘴。 崔凝芝这才噤声,气鼓鼓地站在一旁。 太夫人大声吩咐:“宁贵,你带人去拿云副管家。” 宁贵应声而去。 趴在地上的云嬷嬷听到这句话,害怕得脸都扭曲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云副管家便被俩小厮用绳子绑着扭送到了伽禧堂,嘴里还很嚣张地喊着:“谁给你们的狗胆,敢这么对我,还要命不要?” 待进了门,他见堂上坐着一脸怒容的崔太夫人和定阳县主,自己母亲被打地趴在地上,衣衫凌乱,不复往日尊荣。 孙希嘴角含讽,心里冷笑,看来这云副管家平日里也不甚得人心,不然小厮绑人的时候,也不会不告诉他这是太夫人和县主亲下的命令! 太夫人见状,大声呵斥:“呵,云荣你好大的架子,如今崔府倒是由你做主,府内的奴才都由你来决定生死了?” 云荣吓得磕头如捣蒜,没一会儿,额头便破了血。 崔太夫人重重摔下手边的白瓷碗,碎瓷片四溅,擦伤了云荣的脸。 她大喝一声:“打!” 执杖的小厮抡起棒子,十几个板子下去,云荣已是疼得浑身乱抖,龇牙咧嘴。 再下十几个板子,顿时皮开肉绽,板板见血,云荣一下就晕了过去。 孙希让人用水浇醒,继续行刑! 云嬷嬷心疼的无以复加,不断地磕头求饶,却不敢承认自己有罪。 孙希声音冷冽:“都说虎毒不食子,看来再狡猾恶毒的奴才,看到亲子受罪,都是会心疼的。你还不招出幕后主使吗?” 云嬷嬷原本还心存侥幸,崔凝芝会帮她说话,到这会儿见她不发一言,便知她在崔凝芝心中,已是弃子。 云荣声音微弱,气息不匀:“母亲,你到底做了什么,还不快说?你是要送了我的命吗?” 她连连磕头:“太夫人饶命,县主饶命,小人全招了。这些饭菜,都是死去二奶奶的母亲李夫人让小人安排的。但小人只会买菜,真没下毒啊。” “那你可知,这些饭菜与我给乳娘制定的餐单,刚好相冲?”孙希大声喝道。 云嬷嬷猛摇头,神情恍惚懵懂,似是真不知:“这个真的不知道啊,老奴只会买菜,做菜都是厨娘做的,更别提什么相冲,老奴真的不知道啊!老奴只是贪那一千两银子,想着李夫人只是想搞垮乳娘的身子,让小少爷喝得没有营养,万没想到,这吃的东西大人都没事,小孩子还能中毒的呀。” 孙希心里冷笑,那李夫人还真是贼心不死。 一面往淮山侯府传递消息,一面又在府内安排刁奴毒害承哥儿,这是铁了心要找他们夫妻俩‘报仇雪恨’啊。 那么四司六局里,肯定还有李夫人的人。 这个人不抓出来,她寝食难安。 她心思一转,已计上心头。 “祖母,母亲,此事已明,但四司六局里头,定还有李夫人的内鬼,这个人不抓出来,崔府以后定不得安生。”孙希语气冷静笃定,态度明确! “你可有何良策?”崔太夫人问道。 孙希点头,答道:“恳请祖母封锁伽禧堂,让人传出消息:承哥儿病危。既是内鬼,没有道理不对李夫人报告这个喜讯。我们故意将府里弄得慌乱些,到时候我们严查门房,只等她趁乱报信,跟踪现身。至于云嬷嬷,让她签字画押,之后酌情查办。云荣嘛……” 崔凝芝截断话头:“我看云荣倒像不知情的,不如先让他下去养伤,到底是多年忠心的奴才。” 卢敏早憋不住了:“崔姑妈这话说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母亲联合外人谋害承儿,你如今还说他是忠仆!” 孙宁添柴:“可不是,真没想到定国公府居然有这种规矩,怪不得……” 她点到即止。 崔凝芝被这两母女抢白得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直气得浑身发抖。 孙希假装没看到,云荣能当上副管家,崔凝芝‘功不可没’,云嬷嬷,自然也是她安排进伽禧堂的小厨房。 往日里,因着她的身份,她还对她颇为尊重,如今害的的承儿中毒,她也顾不上这些了,今后这伽禧堂的小厨房,她必须要安排自己的人掌理。 崔夫人见双方几乎要剑拔弩张,赶紧打圆场:“云嬷嬷犯了大罪,云荣也难辞其咎,先都关押起来,待抓到另一个内鬼,再一道请太夫人处置。可好?” 太夫人找回了些脸面,颔首道:“如此甚好。” 到了晚间,派出去跟踪今日出门的奴才来报:厨司婢女秦小双,去了京中李大人府邸。 蜜饯局婢女宁晓培,去了康宁王府。 秦小双,孙希是知道的,是原来秦管事的侄女,当时自己本着一人犯罪,不牵连家属的现代法律,没把她轰出崔府。不想,却养虎为患。 至于宁晓培,却是个新进府没几个月的小丫鬟,看来今后四司六局要改制,非家生子和在府中服役十年以上的奴才,不可入!子孙后代,也要形成规制。 太夫人亲下命令:“秦小双,宁晓培,杖毙!” 孙希上前,正色道:“祖母且慢,请听希儿一言。” 崔太夫人见今日孙希行事,智计百出,滴水不漏,又果敢明断,既审出事由,又抓出内鬼,心下早已生了倚重之心。 如今又见她这般郑重其事地上前请示,对自己也尊重,便温言道:“希儿说,我无有不依。” 第119章 伽禧堂剑拔弩张 “希儿观察这几次李氏行事,很是愚蠢,不像是李升大人的手笔。李大人驰骋官场几十载,最会审时度势,趋利避害。不若我们将云嬷嬷的供状画押和秦小双一同送至李府,再由父亲修书一封给李大人,跟他说明此事以及李妍往日罪行,看他如何答复?”孙希沉着分析,语气笃定。 太夫人思忖了一会儿,沉吟道:“此计甚妙,不管李大人知不知情,都不得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比我们自己出手要好。” 孙希站起身,手掌撑了撑后背,舒展了下身子,卢敏便知女儿这是累着了,忙吩咐人扶她入内堂。 孙宁也担心得紧,跟着进去瞧。 待孙希躺在了贵妃榻上,卢敏道:“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操心了,交给我和你姐姐来办。” 她语气肯定,不容分说。 孙宁也道:“此事便是闹到金銮殿,我也给你办妥了。” 孙希皱眉:“秦小双的事情不算难办,难的是宁晓培,也不知康宁王到底在崔府安插了多少眼线。” 孙宁一脸慎重:“这事倒需细细斟酌。” 卢敏却不以为然,大手一摆:“这种奸细,打死了事,还留着作甚?正好杀鸡儆猴!” 孙宁别她一眼,附她耳边轻声道:“母亲说的真轻巧,便是我婆婆,遇到这种事,也是思虑再三,才缓缓行事。宁晓培,眼下我们只是判定她与康宁王府有交往,并没有坐实她犯事的证据。京中公侯之家,丫鬟仆从间,时常走动,并没有什么。若此时突然将那宁晓培打死,底下的奴仆还不人心惶惶?刚才太夫人要杖毙两人,我已觉不妥,妹妹阻止了,我才没说话。” 卢敏蹙眉,没好气的小声道:“那你们姐妹,要如何处置宁晓培?难道还让她在府里逍遥自在?我可不依。你妹妹现在大着肚子,她若惹事,冲撞了胎儿,那可如何是好?还有那崔凝芝,让我恶寒!” 这时候太夫人、崔夫人和崔凝芝也进来了。 孙希朝孙宁使了个眼色,孙宁会意,左边嘴角上扬! 她们见孙希一脸倦容,便知她揪了这一日的心,终于还是累着了。 崔夫人心里愧疚得紧,她走到孙希身旁,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有没有舒服点?都怪我没用,让你大着肚子还操心这种事。” 孙希回握住她的手,始终气息不足,只低声回道:“无碍,母亲放心,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崔夫人心中酸涩,知她定是一路撑着,直等到水落石出,放下心了,才疲态毕露。 卢敏见女儿这样,眼圈一红,泪流不止。 早知如此,当初趁着圣旨未下,哪怕让让人入赘孙府,也好过今日这般。 崔夫人回头,见卢敏正拿帕子擦泪,连声请罪:“妹妹无能,对不起姐姐,没照顾好笑笑,接下来的事,我定不叫笑笑再操心了。前几天收到边关捷报,我想过不了多久,子期也该回来了。” 卢敏心中虽有怨,见她这般说,到底经年的交情,也知崔夫人是真心疼护笑笑,只是能力有限,无可奈何。 崔凝芝却觉得孙希定是装的,刚才还沉着冷静地分析利弊,怎么一下子就虚弱成这样? 她心里不屑,说话便阴阳怪气:“县主好大架子,在长辈面前就这样横躺着,不成体统。” 卢敏好不容易被崔夫人安抚住的心情,闻言几乎要冲上去打崔凝芝了。 孙宁也是大开眼界,活了几十年,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奇葩。 崔太夫人大概也觉得崔凝芝这话丢人,呵斥道:“你给我闭嘴,笑笑有孕在身,你浑说什么胡话!” 崔凝芝心里不忿,还是忍不住低声呢喃:“好像谁没生过似的。” 声音虽轻,但房间里谁人听不见? 卢敏再忍不住了,大怒:“崔姑妈是打量我侯府无人了吗?” 说完大声吩咐:“抱夏抱竹,还在这杵着干嘛,扶小姐起身,跟我回侯府,这样的婆家,不待也罢!” 孙宁也气得额头青筋暴起:“欺人太甚,简直目中无人,妹妹,我们走,回孙家,咱不受这腌臜气!” 这话极其难听,只差指着崔凝芝鼻子骂她是市井无赖,腌臜泼才! 崔凝芝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指着孙宁大叫:“好个齐国公府的好媳妇,你真打量我怕了你不成?我们这便到你婆婆面前说道说道,你这样的目无尊长,便是齐国公府的好家教?” “去就去,我还怕你?”孙宁恨得咬牙切齿,管她什么崔太夫人的脸面,今日借着这个由头将事情闹大,到时候,看谁没脸。 自妹妹嫁进崔府,崔凝芝就一直与她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管孙希如何忍让,授予好处,她软硬不吃。 这一次又是她的人犯了事,差点害死承哥儿,她不但毫无悔意,还处处出言讥讽妹妹。 兵家言:先礼后兵! 这一次索性狠狠教训她一顿,让她在京师贵眷中抬不起头来! 孙希气得胸闷,头胀胀的,也完全不想顾及崔太夫人的脸面了。 她甚至生出了带承儿回孙府养胎的想法,毕竟,崔府,真的太不安全了。 崔夫人也不想做什么和事佬了,她闭口不言,只等着崔太夫人发话决断,毕竟,崔府能制得住崔凝芝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崔凝芝虽心里后怕,但骑虎难下。 她作势跪在太夫人面前,大声道:“母亲,她们孙府欺人太甚,你要为女儿做主啊!” 太夫人见女儿讲话这般不知轻重,心里早失望透顶,自己吼了她,她居然还不知进退。 她心知,再这么纵容下去,她非给崔府惹来大祸不可。 孙希今日若被人接回忠勇侯府,明天定国公府,就变成了全京师的笑柄! 届时,崔家的政敌们势必蠢蠢欲动,借机寻事。 南安郡王府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 今日若孙允良在,孙希肯定不会被接回去。 但卢敏向来泼辣,行事不顾后果。 再加上一个孙宁,她身后是盛阳长公主。 第120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她思虑再三,再看看面前的长女,失望透顶,心痛的下了决断! 她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崔嬷嬷,带凝儿下去,去家祠罚跪三日,禁足枉凝轩半年。” 崔凝芝半张着嘴,不敢置信看着崔太夫人。 往日里,母亲都是维护自己的,怎么今日,当着外人的面,竟然给自己这么重的惩罚? 崔太夫人见女儿神情,似是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不禁更加生气,挥挥手,让崔嬷嬷赶紧带她走。 崔凝芝几乎是被半推搡着出了门,嘴里还喊着:“母亲……母亲……你怎么这么狠心!” 卢敏稍稍消了气,但她很不放心留小女儿一个人在这‘虎狼窝’,便朝崔太夫人说道:“如今崔府不太平,子期又出征在外,笑笑有孕在身,我实在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希望老夫人发发慈悲,让我带笑笑回家住几日,待她身体舒坦些,我再亲自送她回来。” 孙宁此刻已经恢复理智,忙笑着搭腔:“太夫人放心,对外也只说她嫂子身体染恙,笑笑不过是回去探望。” 卢敏忙点头称这个理由甚好,崔夫人也怕孙希连日辛劳,动了胎气,接下来崔府,将会更加不太平,回孙府修养个几日,也好。 崔太夫人勉强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孙宁嘴一扬,假装更进一步:“承哥儿不在,笑笑怕是郁气难抒。” 崔太夫人眉心一皱,手摩搓着丝绸,嗤嗤作响。 卢敏闻言大感畅快,忙想接话说要给孙希娘俩收拾东西,打道回孙府。 袖子口却被孙宁揪了好几下。 孙希轻咳了几声,虚弱地声音十分配合:“姐,我这身子,怕也无暇照顾承哥儿,太夫人的小厨房,如今又出了事,承哥儿这几个乳娘,已经不能用了。母亲那边,已经给我腹中孩儿,备了好几个乳娘,倒是可以救急用着。” 太夫人深知,此次承哥儿中毒,她和崔凝芝都难辞其咎,她没有理由再留下宝贝曾孙。孙希这话,已是给她台阶下了。 但她是崔府最尊贵的太夫人,怎么能向晚辈低头? 崔夫人也不想场面太难看,忙笑着打圆场:“母亲今日料理了这些事,也累了。承哥儿在这儿,恐饶了母亲休息,反而不妙。不若我带去宁禧堂,也算是我和承哥儿,孝敬了母亲。” 崔太夫人觉得这话还算中听,且总比承哥儿被人带去孙府,要来的好。 不然,定国公府真成了笑话。 她努力扯出一副和蔼的笑,脸上的褶皱却显得僵硬:“那我便领了媳妇和曾孙子的情,且好好受用几日。” 卢敏喜不自胜,忙吩咐孙希的丫鬟去收拾东西。 抱夏等人早巴不得一声,一溜烟退出了伽禧堂,直奔迦叶轩方向而去。 待三人出了崔府,上了同一辆马车,孙希才打起精神道:“母亲今日有些失态了,幸亏姐姐和我配合默契。” 卢敏见她脸色比刚才在伽禧堂好了几倍不止,便知她刚才有七分,是在做戏。 她指了指孙希的额头,骂道:“你个死丫头,刚才把我吓得不轻。” 说完侧过头,连带着孙宁一起骂:“你也是,知道也不和我说一声。” 孙宁双眉一扬,笑道:“我扯你袖子,扯了多少次?” 卢敏也知道自己性子太直,什么都挂在脸上,两个女儿怕她接不了戏,才瞒着她。 孙希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也是没有办法,若我还留在崔府,太夫人怕还会找借口说我身子弱,把承哥儿抱走。” “经此一事,我是不敢再把承儿放在伽禧堂了。那儿全是崔凝芝的人,怎会真心待我儿?” “我肚子渐渐大了,精力有限,婆婆在崔府待了一辈子,定有自保之法,承儿在宁禧堂,才是最安全的。至于我想不想他,都是次要的。” 卢敏听了这话,心里难受,眼角不觉滴下泪来。 孙宁忙不迭道:“母亲,你别再招妹妹难过了。现在一切都好,等回了孙府,你好好照看,别让她再胡思乱想,养好身子,过几个月生下个健壮小子,才最最要紧!” “是,是。现在都好了,你干脆在侯府好好养着,等生完坐了双月子再回崔府。” “母亲糊涂,我最多回侯府住一月,就要回去。不然,太夫人该不高兴了,婆婆也难做。”孙希怒嘴,娇嗔着道。 “妹妹说的对,母亲总是一开心就忘形。” 卢敏不悦,给两人一人一个白眼。 三人到了忠勇侯府,听小厮汇报,侯爷已经回来了,在凝晖堂等夫人呢。 卢敏吩咐丫鬟婆子将孙希安置在她原来的小院莫熙斋,孙希虽已嫁出,但卢敏每日着人打扫着,随时预备着她回府留住。 她和孙宁,却匆匆赶至凝晖堂。 允良见到孙宁,颇感意外,便问:“你怎么回侯府了?” 孙宁便将今日之事说了。 允良听完,拍掌道:“这该如何是好!如今子期又是生死不明,这事千万要瞒着笑笑。” 两人大惊失色,忙问允良发生何事? 原来我军近日在三川口大破西夏军,李元明却并不气馁,打马回转,决定去承平砦碰运气,这次他派遣的是自己的三万铁骑,精锐中的精锐。 砦通寨没有城墙,仅仅是一些栅栏营垒,如何能敌三万铁骑? 当时田将军派崔然死守承平砦,给的不过一千精兵。 李元明率军猛冲,崔然冲锋在前,奋勇抵抗,西夏军被迅速击溃。 但他们不敢乘胜追击,只在砦外列阵,等待措手不及的西夏人归来。 果不其然,西夏人果然重新集结缓步回来,我军只好沉默迎战。 结果这时西夏军中铁骑骚动,阵前出一人,开始骂阵。 崔然一箭射中他的嘴巴,西夏军心大乱,我军集结施压,大溃敌军。 田将军闻讯,派兵支援。 承平砦不大,然儿李元明围攻了整整六天,死伤累累,却丝毫没有进展。 孙宁和卢敏听到此处,更是迷惑,崔然一路高歌猛进,捷报频传,又怎么会生死不明? 第121章 国公府迎来大劫 允良喝了口茶水,长叹一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哪……” 卢敏气得拍案而起:“子期这都是被逼敌迎,难道还要顾及这个?让自己打败仗,身首异处才好?” 允良重重叹了口气,才将后续,一起道出。 西夏军撤退后,转攻金明寨,又设计俘虏了守城将领,延州眼看就要失守。 传令兵避过漫天的矢石箭雨,冒死到田将军军队驻扎地报讯。 子期当时人在土门一带,手上兵不过万名,且都是刚迎完敌,疲惫不堪。 军中有数名将领推荐他去驰援延州。 卢敏大惊:“这不是坑害我家子期吗?” 允良点头,痛心疾首道:“正是这帮小人,大敌当前,还要内部搞陷害呀。” 田将军也大怒,但子期当时距离延州最近,只好下了军令,让他先赶去延州,另又派遣了五万精锐,由田蒙率领,去驰援金明寨。 子期率军到了三川口的五龙川,碰到了西夏军队,数量足有十五万之众,其中包括七万骑兵。 他们与子期的军队中间,隔着五龙川遥遥相对。 趁着西夏军开始渡河,子期击之中流,他身先士卒,杀向敌阵。 但是敌军军马实在太多了,根本难以击溃。 最终还是让敌军过了河,列阵岸前。 子期所率军士死伤惨重。 待田蒙援军赶到的时候,只在路上碰到子期麾下的一个校尉雷常辉带着几个伤兵。 据他所说,他们几个是冲杀出敌军来报讯的。 他还上报说子期丧师辱国,阵前叛变! 允良捶足顿胸:“如今陛下大怒,已经下令派兵包围定国公府了。” “什么?那,那笑笑怎么办?叛将家属,那可是要杀头的呀。” 卢敏害怕得声音都变了。 孙宁也急的团团转,心尖不住地颤抖:“父亲,我去求长公主,让陛下看在我们家几代忠臣的份上,饶了笑笑母子。” “眼下,笑笑怕是只能与子期和离,才能跳出来呀。”允良抚须沉吟,“但是这件事该怎么告诉笑笑,她现在还大着肚子呢。” “那就和离,有什么比保住命更重要?便是子期,也不该怪责笑笑,那都是为崔家留根啊……”卢敏泪水涟涟,今日连遭打击,她几乎快承受不住了。 孙宁道:“我这就回去求公主,怎么也要把承哥儿和笑笑救出来。母亲,你缓着点和笑笑说,我真怕她经受不住……” 卢敏哽咽道:“你快去,反正笑笑在侯府,谁也别想把她带走,陛下……陛下也不行!” 她回头抱住允良,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我笑笑的命怎么这么苦?” 允良闻言不禁老泪纵横,心情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背。 崔府上空,愁云惨雾! 禁卫军统领刘文全亲自带兵,列阵包围定国公府。 里面男女老少,一律不准出入。 定国公府煊赫百年,崔府众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门房一小厮以为要抄家,吓得屁股尿流,连跑进去向家主禀报的力气都没了。 崔管家听到门外乱哄哄一片,出门看情况,见到刘将军和士兵,到底是多年的掌事,见过些世面和阵仗。 他整了整情绪,掩饰住慌乱,快步上前作揖拜见:“不知刘将军此行,所谓何事?” 刘文全威喝道:“陛下圣旨,崔子期阵前叛变,临阵投敌,派我等包围定国公府,捉拿其家人,听候发落!” 崔管家闻言吓得不轻,苦着脸陪笑道:“可有什么误会?我们世子爷一向忠君爱国。” 刘文元抱拳朝上作揖:“我等只是奉命行事,有什么误会,还是请国公爷受审的时候,亲自跟陛下解释。” 崔管家听其言似还有转机,便朝刘将军作了作揖,表示感谢。 而后转身飞快跑回崔府,直接向宁禧堂奔去。 莫熙斋。 孙希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回娘家的感觉真是好啊。 她将四肢伸展出大字型,再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惬意无比。 抱夏兴致勃勃地拿来孙希往日里最喜欢的诗集,笑着在床边道:“小姐除了话本,便最喜欢这些诗集,太医说您要多走动,小姐若嫌闷得慌,就拿着诗集边走边看。” 抱竹捧来桂花茶:“小姐起来喝口茶,松快松快!” 说着抱冬过来,就要扶着孙希起来。 孙希觉得自己还没躺够呢,赖着不肯动。 三个丫鬟都笑了,说小姐快当两个孩子的妈了,行为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卢敏正在莫熙斋踌躇着进不进来,便听到里面一阵欢声笑语。 她缓步往前动了动,又转回头,想回去找孙云媳妇徐氏商量。 孙泊媳妇荀氏这时候也到了莫熙斋,她看到婆婆在门口走来走去,似在犹豫进不进去。 没等她开口,卢敏便看到了她,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中间,示意她别出声。 荀氏满心的疑惑,只好站在她旁边,眼睛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卢敏。 只见她左右转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摇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 荀氏不解,卢敏行事向来直来直去,很少这样的踟蹰不前,左顾右盼。 还有,孙希怀有身孕,怎么就突然回侯府住了,当时她听下人们说她回来了,还有些意外。 如今卢敏又是这样的神情动作,难道,定国公府,出了什么大事? 她靠近卢氏耳边,轻声道:“母亲,可是崔府有事,要与笑笑说?” 卢敏舌尖酸涩,神情一滞,不答反问:“你也听到风声了?” 荀氏便知自己猜对了,但她猜不到何事,只好说:“那倒没有,我只是看母亲在莫熙斋门口站着不进去,又神情为难,想着应该是崔府发生了事情,母亲不知该如何跟笑笑开口。” 卢敏跺脚,眼圈一红:“子期生死不明,崔府又被皇上派兵围住了。” 荀氏大惊失色:“这是为何?” “都是雷常辉这个混蛋,说子期阵前叛变,我是怎么也不相信。”卢敏真恨不得掐死姓雷的。 荀氏虽与子期只是数面之缘,但印象里,他丰神俊朗,正气凛然,怎么会阵前投敌?何况崔府上下几百人的性命,难道他也不顾? 第122章 敏孙希察觉不妙 两人正各自思考着,秋纹眼尖,看见了她们。 她小跑着过来,迎上前朝两位主母屈膝行礼,笑着道:“夫人,二奶奶安,你们可来啦,小姐正在屋内躺着不肯起来呢。” 卢敏此时神经正敏感着,闻言大惊,忙不迭地问:“为何?” 秋纹抿嘴一笑,一脸的俏皮:“撒娇呢!” 卢敏更加难过,别过脸,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秋纹眼见不对,忙敛了笑容,担忧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荀氏冲她摇了摇头,秋纹会意,欠身退了下去。 卢敏更是心乱如麻,孙希刚舒缓了心情,若又听到这件事。 一天之内,至悲,至喜,又至悲! 她不敢想象! 荀氏不知前头的事,只以为卢敏是替孙希伤心,也不知该如何劝说,想起孙希未嫁前对她的好,也默默滴下泪来。 这时候徐氏来了,她也是听下人们说孙希回府了,才赶着来莫熙斋探望。 谁知到了门口,见这一对婆媳都在哭泣,心里又惊又慌。 她朝荀氏微微颔首,又给卢敏行了礼,跟着缓步走到荀氏身边,在她耳边絮语:“这都是怎么了?” 荀氏附耳说了,徐氏听完吓出一身冷汗,忙问:“那,那公公怎么说?” 荀氏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徐氏轻叹:“要是老夫人还在就好了,她一定有办法。”说完眼圈一红。 荀氏知道她是想起了孙云。 孙希听了秋纹回禀说夫人和二奶奶来了,她无奈得下床穿鞋,整理好衣衫,准备迎客。 她左等右等,不见人进来。 她唤一声:“抱夏,去瞧瞧怎么回事?” 秋纹这时候上前,为难道:“小姐,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孙希蹙眉:“说……” “刚才夫人和二奶奶在门外,都红着眼,夫人还拿帕子在擦泪。二奶奶让我别多话。”秋纹小心翼翼道。 “你怎么不早说?” 孙希瞪了她一眼,疾步走出门口,见卢敏和荀氏还在,还多了个徐氏,便忙上去问道:“婆媳三这是怎么了?都在我门口哭?” 徐氏和荀氏不敢多言,眼睛都看向卢敏。 卢敏挥挥手,苦笑道:“瞎说什么,就是让沙子迷了眼。” 孙希心里不舒坦,眉间便多了几分惆怅,但不好几个人就这么干站着,只好勉力扯出一抹苦笑:“都进屋坐,都站这儿,更招沙子入眼。” 婆媳三人遂跟着她进了屋,一同坐在放了大红弹墨圆枕的凳子上。 徐氏看孙希的脸色几近透明,心里更添伤感。 荀氏一脸唯诺。 屋内落针可闻。 孙希见卢敏欲言又止,不似往常,心想刚才来时还好好的,怎么回了一趟凝晖堂,就成这样了? 难道,父亲带了崔然什么坏消息? “母亲,父亲可说了什么?”孙希试探着问道。 卢敏下意识地摇头,好半晌,才道:“你现在,身子可舒坦?” 孙希点点头,见卢敏顾左右而言他,更是确定心中猜想,心顿时沉了沉。 她站起身,故作轻松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回到莫熙斋,感觉浑身有劲,乐不思蜀了。” 卢敏听了,忙道:“那就不要回崔府了,就在家里好好养着。” 孙希笑道:“母亲糊涂了,才不是商量好只住一个月吗?怎么又变卦了,怎么,舍不得女儿了?” 风吹帘动,卢敏打了个冷颤。 徐氏笑着帮腔:“承哥儿生的艰难,母亲不放心,笑笑不若就在侯府将养着,待生了宝宝,出了月子再走,也不迟。” 荀氏也柔声挽留:“大嫂说的是。” 孙希寻思着这三人话里的意思,倒像是非要留她在侯府长住。 莫不是,定国公府出了事? 不应该啊,我才从崔府出来。 她左思右想,不得要领。 只恨自己此时怀着孕,众人有所忌惮,才不敢对她说实话。 卢敏此时也如鲠在喉,但到底母爱战胜了冲动,她顺着两个媳妇的话往下讲:“你看你两位嫂嫂多疼你,崔府那个虎狼窝,不回去也罢。” 这话就说的有些过了,徐氏诧异地望着卢敏,心里感慨婆婆的性子真是一言难尽,总是这般着急。 荀氏一向温柔敦厚,见婆婆失言,忙笑着补救:“妹妹瞧着脸色忒白,没有血色。母亲的意思是,妹妹既然在莫熙斋住的舒坦,不妨多住些时日,养好身子再回去。” 孙希笃定三人定是有事隐瞒,但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又半句话风不露。 想要从卢敏这头套出什么话,这条路怕是行不通了。 她假装接受了她们的好意,笑着道:“那我就受用了嫂子们的好意了,母亲,我有点饿了,让厨房做些吃的。今天嘴里怪寡淡无味的,给我准备些川菜好了。” 卢敏知道孙希素来爱吃辣,但毕竟怀着身孕,辛辣之物还是少吃为妙。 她目露愠色,拒绝道:“没半分当妈的样子,图一时之快,肚子里的孩子日后容易上火。听我的,吃点清淡的,你要真想吃辣,蘸点辣酱,但不可多吃了。” “好。”孙希乖巧地应着。 卢敏怕言多必失,便说府里还有些事情要忙,就先走了。 徐氏和荀氏跟着和孙希寒暄说笑了几句,便也告辞走了。 孙希不动声色地送她们出门,心下早有了主意。 她吩咐抱竹把房门关上,接着对秋香说:“你向来稳重机警,我若派抱夏出门,怕会惹人怀疑,你悄悄地从侯府北门出去,那里平日里最少人走,守门的小厮们问了,你就说我嘴馋,想吃庆丰楼的玫瑰酥。” “出了门,你就直奔定国公府,看下情况,最好能入府,找到崔管家,再回来跟我汇报。记住,玫瑰酥还是要买了带回来。” 秋香郑重地点了点头,便要出门。 抱夏拉住她,嘱咐道:“先别急,把八角食盒带上,虽是做样子,但东西也要备得齐全,才不容易露馅。” 孙希对抱夏的细心很满意,看着她的目光,满是赞赏。 抱夏很受用,过来扶着孙希,把她往床边引。 第123章 忆往昔柔情似水 孙希摆摆手:“我不累,扶我出去到院子里逛逛。” 说完又丢给抱竹一个眼色:“你去旧日里相熟的小姐妹处逛逛,打探一下父亲今日进门时的情况,看看有什么异常。” 抱竹领命去了。 孙希想了想,又对抱夏道:“你也去找姐妹们叙旧,抱竹嘴巴快,人以群分,未必能打听出全情。” 她见抱冬立在一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抱冬,你怎么了?” 抱冬好似没听到,还在傻愣愣地想着什么。 孙希加重了声音:“抱冬!” 抱冬一怔,才回过神来,但还搞不清楚状况,“小姐要喝水?” “我说你在想什么?都入神了。” “哦,我刚才回去找我母亲,母亲说看到大小姐在屋内和老爷夫人说了会儿话,就急冲冲地走出凝晖堂,眼周圈通红一片。”抱冬侧着头,满脸的疑惑。 孙希这才想起,抱冬母亲赖妈妈是在凝晖堂当差的。 “你母亲还说了什么?” “她说隐约听到夫人说什么和离。”抱冬道。 难道是齐国公府出事了?齐明昊要跟姐姐和离? 那为何要留我在孙府长住?难道是为了安慰和离之后回侯府的孙宁? 可是没有道理啊?孙宁和齐明昊虽不是蜜里调油的恩爱夫妻,但一直也相敬如宾。 孙宁又没犯错,母家更是势大,且生了两个嫡子,一个嫡女。 孙希摇了摇头,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那孙宁为什么哭着回齐国公府? 这点费思量。 孙希想得有点恍惚。 抱夏见她脸色不好,心疼道:“小姐别多想了,横竖等秋香回来,就知道缘由了。” 孙希扶额轻叹:“嗯,扶我到贵妃榻上躺会儿,你还是出去打听一下,我实在是不放心。” 抱夏应了声“是”,又使了眼色于抱春,两人一起扶着孙希斜躺在已铺好秋香色软枕的贵妃榻上。 秋梨又泡了红枣桂圆茶,放在旁边的锦杌子上。 抱夏这才放心出去。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孙希想起崔然,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近两年却连陷兵戈。 上次回来,一身的伤,浑身上下,黑了几个度。 这一次又是去往大漠方向,烈日灼灼,这年代又没有什么防晒霜,非晒伤不可。 自成婚来,两人一直聚少离多,崔然当初承诺的一夫一妻制,是遵守了。 但是他说要外任为官,别府另居,这点,却一直没有兑现。 他虽腹黑凉薄,却从不轻易许诺。 既许了诺,就不会食言。 有一次她来了月事,却故意将纤细轻盈软若无骨的身子在他怀里滑动。 他气得挠她,伸手咯吱她的细腰。 她忍不住扑哧一笑:“好痒!” 他佯装不知,手又在她腰间挠了挠,暧昧着呢喃:“哪里痒?” 孙希羞得满脸通红,崔然的手又挠了挠,问:“还是这里痒?” “别,别动了……” 孙希求饶,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麦芽糖似的在他怀里滑动起来。 崔然的手有意无意地游移,她快受不了了。 她当时只想着怎么降火,怕他忍不住去找了翠浓,情急下,脱口而出:“如果有一天,有了更好的人,能助你完成‘大业’,你会不会休了我另娶?” 他闻言果然不动了,身子明显有些僵硬。 过了好半晌,他才出声,语气不悦:“那你呢,有更好的,你会不会与我和离?另嫁高门。” 孙希坚持:“我先问的,你先回答。” “大丈夫建功立业,怎能依靠女子裙带?你真小看了我。” 这大男子宣言,倒符合他一贯的言行! 孙希笑了笑,奖励似的,摸了摸‘小猫的头’。 崔然撑不住笑了:“你这小鬼头,别想着逃避回答。”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孙希郑重其事道。 崔然拧了把她的嫩脸:“你生是崔家的人,死入我崔家的坟,永远别想逃。” 话虽难听,但听着怎么那么悦耳? 孙希咧开嘴,笑得灿烂。 抱夏掀帘进来,见此情状,笑着道:“小姐什么事这么开心?” 孙希垂眸,又抿嘴笑了笑,没做声。 抱夏朝四处望了望,问秋梨:“抱竹还没回来吗?” 秋梨摇摇头。 “秋香呢?” “也没。” “抱夏,可打听出什么?”孙希问道。 “没有,小姐妹们都说这几日家里如常,没什么异样的。只老爷回来的时候,脸上有些不悦,然后嚷着要找夫人。但夫人回来后,三人在屋里说话,没过多久,大小姐就匆匆坐着齐国公府的马车回去了。夫人和老爷出来,只脸上有些灰暗,看着只是心情不好,倒不像发生什么大事。” 孙希听完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抱夏接着道:“不过,孙管家的女儿四儿说了件事,我觉得有些意思。” “什么事?” “她说夫人吩咐他爹去莱国公府接靖国夫人来侯府。” “她有说什么事吗?”孙希问。 “那倒没有,不过看她说话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只听一声帘响。 秋香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因跑得急,快到屋正中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秋纹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她。 “小……小姐,不好啦。” 抱夏瞪了她一眼:“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小心吓到小姐。” 秋香闻言结巴了:“那,那,没什么大事。就……就是……” 孙希拍了拍身边的锦杌子,锦杌子上的茶碗被震得晃了晃:“说实话,不可有半点隐瞒。” 声音凛冽,令人闻之胆颤。 秋香吓得赶紧道:“崔……崔府被官兵围了,根本进不去,我去了西北的角门,谁知那里也有官兵把守者。” “什么?”孙希惊得坐起身。“那,可知领兵的是谁?” “只看到一个身着铠甲,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听底下官兵好像叫他什么,刘……刘统领。” 难道是禁卫军统领刘文全? 这个人崔然以前跟她提过,他是前内阁首辅刘庆轩的的侄子。 他年幼失去双亲,自小被刘庆轩夫妇收养。 他武艺高强,深得皇家信任。 第124章 侯府迎定海神针 崔然与他相处得不错,说到他的为人,崔然曾用四字:忠正耿直。 孙希的手揉搓得身上的丝绸嗤嗤作响:“那将军,看着是什么相貌,什么年纪?” “络腮胡,看着像四十多岁。” 若是刘文全,年纪是有四十多了,至于是不是络腮胡,崔然倒没说过。 “那他们有没有抓人或者闯进崔府?”孙希问。 “那倒没有,就是围着,不让人出去,但有人进去,倒不拦着。” “可有推搡崔府的人?” “没。” 孙希稍微放下了心,既如此,崔太夫人等人就还没下狱。 皇帝给崔家,还是留了体面。 只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要出动皇家禁卫军来围府呢? 不及孙希细想,抱竹回来了。 她一路小跑着过来,脸胀得通红。 抱夏埋怨道:“你跑哪里野去了,怎么比秋香回来得还晚?不知道我们在等着你吗?” 抱竹手撑着腰肢,不住地喘气:“我……我原本在滴珠妹子那儿坐着闲聊呢,谁知大奶奶看到我,就让我到她房里选布料花样,说是要给小姐做秋冬衣裳。” “好端端的做什么衣裳?我们不过短住,带的衣裳也尽够了。”秋香疑惑道。 “我也奇怪啊,就问了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说姑娘身子愈加沉重,怕府上带来的衣裳会不合身,又说晚间露重,做几件冬日里的衣裳,也好随时披着防寒。” 孙希心想,这阵仗,似是做她长住侯府的准备。 鸭形的瓷香炉,冒出香烟袅袅。 “坐在这胡猜乱想,也不是事,母亲既然让孙管家接了外祖母来府上,定是来劝我的。崔府被围,这么大的事,满汴京定街知巷闻,母亲知道,这件事,怎么也瞒不住我。” 抱夏听着不住点头:“那小姐心里可要有准备,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激动,您还怀着身孕呢。” 孙希右手紧掐着左手骨结,思绪百转千回。 若是公公崔毅因为性子急躁,遭朋党构陷,崔然正在边关领兵抗敌,皇帝怎么也要顾念? 何况朝中还有谢丞相、父亲,他们也定会设法替崔毅周旋。 卢敏和靖国夫人到的时候,孙希还在书案前胡思乱想,脑子一片乱麻。 卢敏以为她又身体不适,关切地摸了摸她的头,道:“怎么不躺着?坐着多累?” 孙希笑着站起来:“外祖母,母亲,你们来了?” 卢太夫人忙让她坐下,自己也就着旁边的圆凳子坐了。 一如既往的慈爱眼神,孙希看在眼里,心里定了定。 外祖母和祖母一样,总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 她仿佛看透了她心里的害怕,惆怅和迷惘。 也看出了她的不安,无措和慌张。 最终都化作了一句让孙希安心、温暖的话:“有外祖母在,你放心。” 孙希被这股温柔而有力量的从容所震撼,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外祖母都能化解。 崔太夫人抚摸着她的手,缓缓道:“崔府被围的事情,你知道了?” 孙希诚实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但我不知道原因。” 崔太夫人叹了口气,道:“哎,还是我来告诉你,子期被困五龙川,他底下的一个校尉冒死逃出,上报说他阵前投敌。” “不可能!”孙希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罪名,不敢置信地喊道。 “笑笑,我们也不信,但子期既然已经被构陷了,我们也要坦然面对现实,你说是吗?” 孙希眼圈一红,泪如泉涌,抽泣着说道:“崔然不可能投敌,他既没能站出来自证清白,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她说不下去。 卢太夫人怕她伤心过度,虽然心里没底,也只好道:“不会的,子期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何况我们,也没收到任何关于他战死的战报。” “还有,卢管家已经将事情与我说时,你外祖父也在场,他说在他看来,陛下应该多半是做个架势给众人瞧。” “汴京多少权贵子弟去了边关抗敌?若有人通敌,陛下毫无处置,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啊!” “还有,我与你外祖父来的时候,顺道去了定国公府。你外祖父与刘将军的伯父有些旧交,刘将军亲口说,陛下交代了,只准兵士围着崔府,不可伤害崔府任何人。” “现在,你外祖正与你父亲商量,修书田瀚国田将军,让他看在同僚一场,彻查一下此事。当然,子期的生死,也要一并追查。” 外祖母的话,犹如她肚子里的蛔虫,爬到了每一处她关心的角落。 她擦干泪,眼底全是对外祖母的感激。 卢敏见女儿终究是支撑住了,不禁喜极而泣。 卢太夫人瞪一眼女儿:“笑笑才好,你就别招她了。” 说完,又慈爱地看着孙希:“你在侯府好好养胎,有我们在,你什么都不需要想,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你父亲说了,田猛的五万援军,已经到了延州,所以,一旦收到子期的消息,我们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只要你好好的,我们什么都不瞒你。好吗?” 孙希乖巧地点了点头。 卢敏使了个眼色于抱夏:“你扶小姐去床上躺一会儿,我去吩咐厨房烧几个她爱吃的菜。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填饱肚子。” 卢太夫人笑了笑:“这才对嘛。笑笑养好身子,随时等着接子期的捷报!” 人一旦有了希望,精神就会好起来。 而精神足了,脑子就变得灵活。 孙希就是如此。 她站起身,笑着跟卢老夫人说自己四肢躺多了酸软得厉害,要到院子里走一走,活动活动。 卢太夫人闻言高兴得紧,哪有不依的? 两人由各自仆从扶着,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待走到了花园的青石甬道上,孙希疾走几步,跟上卢太夫人,挽着她的手道:“好久没和您一起散步了,以前都是宁姐姐缠着您不放,如今她嫁入齐国公府,还有三孩子缠着,可算轮到我挽着您了。” 卢太夫人指了指她的额头,笑骂道:“促狭鬼,还亏了你姐姐火急火燎地跑回崔府,要替你去向公主求情!” 第125章 崔孙冰火两重天 孙希眉心一跳,给我求情? 为什么不是替崔府求情? 难道…… 她眼底的不安转瞬即逝,可卢太夫人何等眼尖。 她不动声色道:“孩子啊,人生在世,难免经历坎坷,你还年轻,多经些事,多踏些风浪,以后真遇着事,就更容易应对得宜,你说是吗?” 孙希侧过头,茫然地看着她,喃喃道:“真遇着事?” 卢太夫人微微颔首,声音和蔼:“相信外祖母,你现在经历的,只是小风浪,更大的,我和你外祖都经历过,这不是,我们都过来了吗?” “现在我们家,正是岁月静好。宁儿在齐国公府,地位稳固,宝哥儿又读书上进,她呀,常跟我说,千好万好,都不如自己膝下有宝。” “女人哪,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享受好儿女福!” “你看我这辈子,有你舅舅几个和你母亲,你外祖父常年忙于政事,孩子们,都是我精心教养着长大。” “现在呢,你母亲是侯夫人,你和宁儿又得封县主。你舅舅几个,都在朝为官,极有出息。我这出去哪,都是被人捧着夸着,大家都说我有福气。” 孙希越听,心里越悲怆,外祖母这是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崔然可能回不来了。 她想起还在襁褓中的承哥儿,圆嘟嘟的小脸,手臂壮得如莲藕,有时候,会咿咿呀呀和她说话了,偶尔高兴了,还会朝她咯咯直笑。 她心中酸涩,两行清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卢太夫人拿帕子给她揩了,悠悠道:“承哥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上次百日宴,我和你母亲拿着一串佛珠逗他,他一把抓过去,放在小鼻子上闻了又闻,普济寺的玄清大师常说:与佛有缘,其心也善。心善者,必有福!” 孙希摸摸已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不住地暗示自己往好的方面想,保持心情愉悦。 作为一个在文明社会待了三十多年的成熟女性,她深知产后抑郁的严重危害。 而且,扪心自问,因着前世的记忆,她对于崔然这个丈夫,甚至没有深夜痛哭的经历。 她看过一本心理学作家写的书,上面说,人的痛感好像一个有峰值的曲线,一旦到达过那个痛点,以后但凡遇着痛处,便会不自觉地往里缩。 孙希觉得,前世的那个初恋,已经到过自己痛的峰值了。 既然之前都能熬过来,那么这一世,也一定没问题。 她拉过外祖母的手,抚摸她微隆的肚子,含笑道:“您看,这也是鲜活的小生命,是不是?我希望,她是个女儿。” 卢太夫人眼底全是慈爱,声音更趋温柔:“笑笑从小便是这样通透的性子,比你母亲不知强多少倍。” “母亲率性一生,岂不快哉?”孙希由衷道。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母亲年轻时虽受了些罪,但她有儿女福,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她如今在府里,更是说一不二,活得不知多惬意。” “是啊,现在大概只有我让她操心了,母亲许久不曾落泪,今日,却为我频繁伤心流泪,我真是不孝。” “胡说,这怎么能怪你呢?不过,你答应我们,好好在侯府养胎,你母亲自然就高兴了。” 孙希努力让嘴角扬起,露出一抹浅笑:“放心,淮王作乱那次,子期也是出去平叛,我不是也怀着承哥儿?这次也一样,我一定好好生下我们的孩子。” 最后几个字,差点哽咽。 定国公府。 伽禧堂。 崔府众人,齐聚一堂。 女眷都在内室。 男人在外边正堂。 定国公崔毅坐在上首的太师椅,浓眉倒竖,脸黑如锅底。 崔廷气急败坏,边跺脚边骂人:“我早说大哥哥放着好端端的国公府世子爷不当,非要跑去从什么军,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把家里爵位弄没了,还连累全家被杀头。” 崔毅闻言大怒,抓起桌上的定瓷茶碗便朝他摔去,“你这个败家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说的这是人话吗?你大哥在外拼死拼活,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个败家烂蠹虫,躺在祖宗基业上享现世福的王八羔子,来人,给我往死里打!” 内屋的唐姨娘听到外面响动,也顾不上体面,跑出来跪在崔毅脚边,大声哭喊道:“老爷,廷儿不懂事,他也是吓坏了,才会胡言乱语,你就饶了他。” 崔毅正在气头上,一脚踢开她,骂道:“都是你宠出来的孽障。” 唐叙之向来孤傲,见这崔廷母子的丑态,眉心早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不屑道:“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何况子期向来忠君爱国,怎会做临阵投敌之举?定是被雷常辉那小人给诬陷了。” 崔毅性子急躁,闻言跳脚:“雷常辉这卑鄙小人,祖上八辈子都是屠夫,能有什么气节信仰?肯定是他临阵脱逃,又怕子期军法处置,这才蓄意构陷。” 唐叙之朝崔毅作了作揖,沉着道:“国公爷说得对,如今陛下只是叫禁卫军围住我们崔府,且派的又是往日里与子期交好的刘将军,那是给我们留了体面和时间。” “照你之言,此事尚有转机?”崔渊探头问道。 “据我刚才与刘将军交谈得知,莱国公已到过我们门前,卢太师何许人也?若我们家是个死局,他会亲来涉险?再退一步讲,他外甥女定阳县主,是我们子期的夫人,若我们家满门抄斩,那定阳县主能置身事外?”唐叙之分析道。 言下之意,卢僧固这个老狐狸和当朝副相参知政事忠勇侯孙允良,还有齐国公府,都会竭力去保定国公府平安。 众人听到这话,心里都升起希望。 内堂的崔凝芝听到丈夫的话,油然而生一股自豪,脸现骄矜之色。 崔太夫人指了指在摇篮里安睡的小胖子,道:“把承哥儿抱过来,他可是我们家的福星。他出生的时候,子期刚打了胜仗回来,升做忠武将军。我相信,这一次,子期也一定能平安归来。” 第126章 伽禧堂内外交困 崔凝芝听了,指了指外堂,冷哼一声:“像外面那样丢人现眼的,还不如不生!” 听闻此言,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 “人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往日里只知道花天酒地,姨娘通房一堆,建树一点也无。” “瞧唐姨娘那样,仗着自己生了儿子,平日里尾巴翘上天,哼,今日这般没脸,看她以后还怎么嚣张。” “……” 唯有二房崔渊夫人陈氏,始终皱着眉头,不发一言。 三房崔谦的夫人许氏就坐在她旁边,见此情形,心里暗暗吃惊。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个福娃的母亲,定阳县主孙希,似乎不在伽禧堂。 她扯了扯陈氏的衣袖,小声道:“你看到县主了吗?” 陈氏眼底闪过一丝怅然,摇头道:“进来就没发现。” “难道她还在迦叶轩?”许氏说完便觉不对,神色一紧,心想外面这么大的阵仗,孙希不可能听不到,怎么还会待在迦叶轩不出来? 陈氏身子微微一颤,嘴角微张,欲言又止。 许氏看不明白,心里有些急,但又不好过分显露,最后只好道:“都到这节骨眼了,二嫂何不明言?” 陈氏清冷的目光,带了丝冷漠,许氏被瞧得不自在起来。 她的贴身丫鬟小环这时候掀帘进来,跑到她身边,附耳道:“不在。连同抱夏等几个大丫鬟,都不见了。” 陈氏听完,额头冒出冷汗,她下意识地拿出帕子擦了擦。 一旁的许氏看得心惊胆战。 她到底比陈氏欠些城府,脱口而出道:“太夫人,县主哪儿去了?” 崔太夫人、崔夫人和崔凝芝闻言神色俱是一僵。 崔凝芝心虚,低头默不作声。 崔太夫人剜了她一眼,才对着众人道:“她大嫂病了,忠勇侯夫人接接她回去探望嫂子去了。” 三房三奶奶丁氏按捺不住,大声道:“何以这么巧?别是孙府早就收到风声?所以急着接县主回侯府了?” 众人听到这话,一下都慌了起来。 议论声鼎沸。 有说侯府带走县主,是为了将县主与崔家撇清的。 也有说县主逃得真快,真是没良心,亏得她婆婆平日里待她这般好。 崔夫人是知道内情的,自不会被这些话左右心情。 她现在担心的是孙希知不知道崔府被围和子期生死不明的事情。 崔太夫人看着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局面,又被丁氏一句话搅得天翻地覆,顿时不悦:“三房的还有没有规矩?你婆婆素日便是这样教你随意质疑长辈的话的?” 许氏忙起身,跪下请罪:“太夫人息怒。” 回过头呵斥丁氏:“你还不快跪下。” 丁氏不情愿的随着她婆婆跪在地上,嘴里还在喃喃:“又不光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崔太夫人大怒,指着丁氏的鼻子骂道:“小门小户出身,果然是欠教养。三儿媳妇,你素日便是这般教导的?” 许氏被她连累,气得脸一阵白一阵青。 要说这庶三子媳妇丁氏,平日里她是从来不带她出席大场面的。 丁氏原是商贾人家出身,是广宁府丁家的嫡出娇养大小姐。 三房一脉,近年来出多进少,银钱上亏空极大。 丁氏携二十万两白银嫁入三房,填了这亏空。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所以丁氏在三房,几乎横着走,骄矜惯了。 便是连她婆婆许氏,她也时常顶撞。 新仇旧恨,许氏脸上顿显不忿之色,抬起手,便打了丁氏一巴掌。 丁氏嫩白脸面,顿现五个手掌印。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许氏,一脸惊愕。 忽然就瘫坐在地上,撒泼大哭起来。 外堂的男人听见声响,三房庶子崔芹听出是自家婆娘的哭声,心里大骂丁氏丢人现眼。 崔太夫人气得将瓷碗摔在地上,大骂:“混账,成何体统。来人,架出去,让她去家祠跪着去。” 上来两个壮硕的妈妈,拉起丁氏,推搡着她往后门走去。 丁氏嘴里还嚷着:“我就说句实话,我有什么错?” 许氏眼底全是嫌恶之色,大感家门不幸。 崔夫人一边上前给太夫人拍后背顺气,一边吩咐丫鬟给婆婆上新茶。 她使了个眼色于陈氏,陈氏会意,起身道:“芹哥儿媳妇忒不懂事,县主明明就是去探望她嫂子去了。而且县主不管在哪,都是我们子期的媳妇,那可是御赐的亲事。何况,承哥儿还在这儿呢。” 许氏跟着道:“试问,有不要儿子的亲娘吗?” “说的是呢。”二房大奶奶跟着应和道。 崔夫人适时道:“母亲,如今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不能先乱了。眼看到晚膳时间了,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今天就一起在伽禧堂随意吃了。” 卢太夫人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 崔夫人挥手招来一个老嬷嬷,吩咐道:“你跟正堂的老爷们也说一声,今日在伽禧堂摆膳,叔伯兄弟们都留下一道用膳。” 老嬷嬷应了声‘是’,便欠身出去了。 崔夫人朝太夫人福了福,道:“那儿媳先退下准备膳食了。” “好。” 崔夫人便领着一众丫鬟仆妇,缓缓鱼贯而出。 屋内一阵环佩声响,却不显凌乱。 崔凝芝一向与谢氏不睦,此时心内也不禁暗赞陈郡谢氏,不愧世家望族,就这份临危不乱的坦然从容,就足够令人称道了。 旁人看了这阵势,越发感到心安。 伽禧堂正厅。 崔廷母子瑟缩在一边。 崔毅撇了眼这对母子,想起刚才崔廷的不堪言辞,脸上难掩嫌恶之色,厉声喝道:“还不给我滚出去?” 崔廷听这话,似是不用挨打了。 他立马连滚带爬着起身,拉着唐姨娘的手,疾步走出伽禧堂,往千翠轩方向走去。 一路上,崔廷还不停抱怨:“我说的有什么错?崔然一个人害死全家,这是事实,难道还不许人说了?” 唐姨娘早已褪了刚才的柔弱之态,脸露狰狞,恶狠狠道:“他死在外面才好,爵位就是你的了。” 崔廷粗俗无赖,却到底不蠢:“母亲别再说这话,崔然死了,还有崔琰呢。” 第127章 倚遍栏干盼归人 唐姨娘冷笑道:“崔然死了,你就是长子,怎么不能争一争?当初李妍在的时候,她说只要找个朝中有权有势的人合作,不愁你登不上世子位。” 崔廷闻言大惊,环顾周围,捂住唐姨娘的嘴道:“姨娘,你说什么胡话?李妍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忘了?” 唐姨娘打掉他的手,柳眉倒竖:“她死是她自己蠢,如今崔然怕是死在边塞了,你继承爵位,那是顺理成章。” 崔廷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生母,暗忖难道女人脑子是斜着长的?与男子构造不同? 他知道此刻与她争论也是无果,心里烦躁,没好气道:“呵,官兵还围着呢,眼看着全家要被杀头,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唐姨娘整了整刚才因下跪而起了褶皱的下摆裙,又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冷笑道:“刚才唐叙之不是说了,有卢太师和忠勇侯保着,我们家准没事。” 崔廷觉得这话倒还有些道理,他想着日后还可以当他的国公府二少爷,心里美滋滋的,心满意足地朝自己院子里疾步走去。 唐姨娘小跑着都跟不上他,大喊道:“你个糊涂东西,跑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崔府被围八日后,前方终于传来田将军的战报。 田将军的儿子田蒙率领的五万精兵与崔然的残部在延州西南方一个小山头汇合了。 原来当时李元明军队过河,是他的一个计谋,就是为了让周军疲惫不堪,以达到他围城打援,以逸待劳的目的。 雷常辉在队伍后率先逃跑了,这本是生力军的队伍,却令逃跑像瘟疫一样,传遍全军。 周军溃散,西夏军趁机掩杀。 崔然截流了一千人,重新列阵,再次挡在西夏军面前。 西夏人震撼了,面对十五万大军,这区区一千人竟然有勇气列阵而立,准备作战。 然而对手的敬佩并不能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 崔然率领这一千多人跟西夏军整整缠斗了一天。 一天后,西夏军离开了三川口,前去攻打延州。 崔然这才率军避往西南方一个小山头,立下七座营寨,以图自保,等待援军。 第二天,西夏军四面围山,崔然率军坚守,正寡不敌众,王猛援军到来。前后夹击,西夏军溃散四逃。 事实被调查清楚了,雷常辉见敌我双方力量悬殊,贪生怕死,自己逃跑导致军心大乱,反而反咬一口,真是武将之耻。 皇帝大怒,下旨将雷常辉腰斩。 并以此为机,彻底清查责任,对军中蠹虫绝不姑息,对奋勇杀敌的将领论功行赏。 崔家受了委屈,皇帝除嘉赏崔然为从三品归德将军外,又额外赏赐定国公府黄金千两,白银一万两。 孙希收到消息,喜极而泣。 卢敏嗔怪她又不顾惜自己身子,她这才擦了泪,抽泣道:“我是高兴。母亲,快叫厨房给我加菜,我中午要吃三碗饭。” 卢敏大喜过望,忙不迭道:“好,好!” 军心振奋,边关捷报频传。 李元明发动战争不到两个月,便被打回西北。 骠骑大将军田瀚国率军凯旋而归。 皇帝论功行赏,田瀚国封魏国公。 崔然封永宁伯。 定国公府上下里外,莫不欢欣雀跃。 往日阴霾一扫而空,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色。 倚遍栏干, 只是无情绪。 人何处? 连天芳树, 望断归来路。 迦叶轩。 傍晚。 孙希已怀孕八月,大腹便便。 她斜躺在贵妃榻上,手上拿着一份洞见小报。 一早听说崔然今日归京,但他又要入宫谢恩,又要参加庆功宴。 回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原本她与众人一齐在伽禧堂等崔然的,崔太夫人等却怕她辛苦,硬是让抱夏抱竹押着回来躺着。 她留了抱冬在那儿守着,一旦崔然回府,就来报她。 她翻了翻身子,洞见小报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她索性放下小报,下了榻,趿着鞋子,在房内走来走去转圈。 近乡情更怯,大概就是她现在的心情。 崔然这次去的是西北大漠,肯定又黑不少。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句话,只怕再也不属于他了。 孙希嘴角微翘,心中居然有一丝窃喜。 屋内落针可闻,孙希心潮澎湃。 忽听门外一阵嘈杂,孙希回头,只见崔然自己掀帘进来了。 多月不见,崔然果然又粗糙了不少。 不像上次,这次他甲胄已除,身上一件玄色单衣,外罩靛青色长袍。 风尘仆仆,所到之处,一身落灰。 双目碰撞间,电光火石。 崔然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孙希的头,亲了又亲。 脸上的胡茬子,扎得孙希的嫩脸细微刺痛。 他的吻,夹杂着微醺的酒气,热烈而浓重。 抱竹等人对此已司空见惯,都笑着走开,知趣的把门关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希第一次感到,原来只是一个吻,都可以让人如此魂牵梦绕,心旌荡漾。 崔然抚着孙希瘦削而蜡黄的脸颊,明明走的时候,是那么红润有光泽。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崔然的嗓子变得粗犷而浑厚。 孙希委屈道:“是不是变丑了?” 崔然摇摇头,又亲了下她的额头,笑道:“本来就很丑,怎么还能变更丑?” 孙希气得一拳砸向他的胸大肌,崔然皱眉,似是有些吃痛。 孙希大惊,眼底尽是担忧心疼,伸手便要解开崔然的衣服细细查看。 崔然大笑:“逗你的,我不痛。” 孙希眼圈一红:“你这个冤家!” 崔然听了这话,又笑了:“不是冤家不聚头!” “你怎么声音都变了?这大漠的风,还能把嗓子给吹哑了?”崔然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 崔然脱下长袍,随手搁在最近的椅子上,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才道:“风沙大,对战敌军,又要显得杀气腾腾,以气势压倒对方,喊得时候多了些,嗓子就坏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孙希却听得胆战心惊。 短兵相接,是两军对垒最危险的一环。 崔然经历多次,定不能次次全身而退。 他身上的伤,怕是比上次还要多了? 第128章 鸳鸯帐下诉衷肠 孙希拽住崔然的手,将肩膀靠在他身上,缓缓道:“母亲年轻的时候,家里有一个辛姨娘,她是泊哥哥的生母。我出生没多久,她就殁了。” “但我自懂事起,就经常听母亲说起她,全是谩骂。周妈妈跟我说了辛姨娘毒害云哥哥的事,但母亲那样的神情,次数多了,我还是看着难受,有时候,甚至有些厌恶。” “恨屋及乌,母亲对泊哥哥,向来也没什么好脸色,连带着二嫂嫂,也经常受她训斥。” “母亲与父亲,一辈子针尖对麦芒,其实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心里都是伤痕累累。”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将来嫁的丈夫,宠妾灭妻,我会怎么做?” 崔然撩开她眼前的碎发,眼底尽是温情,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 孙希微微一笑,怅然道:“后来你说要娶我,想起我俩旧日的相处,我心里是拒绝的。” 崔然闻言,眼底难掩失落,讪讪道:“是啊,你还千方百计要破坏这桩婚事。” 孙希点了点他的鼻子:“后来还是你棋高一着,让陛下赐婚,我逃无可逃。但我还有一个不想嫁你的隐衷,你知道吗?” 崔然摇头。 “我一直不觉得你是喜欢我的,我怕你宠妾灭妻,我怕,我有一天,会成为我母亲那种模样。” “我不喜欢她喋喋不休数落父亲的样子,也不喜欢她说着粗俗的言语辱骂辛姨娘,尽管我知道辛姨娘确实该死。但就是不喜欢,心里止不住的厌恶。” “虽然,我很爱我母亲。容不得任何人伤害她。但惹我厌恶的,却是她自己。” 孙希苦笑:“你说,我矛不矛盾?” 崔然微微一笑:“你们女人就是爱胡思乱想,胸中沟壑,比得上孙子兵法,诡谲难辨。” “你们女人?”孙希很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的‘瑕疵’。 崔然无奈地挠了挠头,叹气:“哎,就是这么一说,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别想着就此揭过,越是脱口而出的话,越是暗藏玄机。” 崔然苦笑:“真没有,我倒是觉得你心里有别人,所以当初那么不愿意嫁给我。” 孙希想起前世的初恋,心里有些发虚。 但自己若在此时露了怯,以后日子怕是难过。 这在古代,无疑是给男人带了绿帽。 崔然能忍? 她心想,至少我这副身子,绝对没有对不起他。 她心里有了支撑,底气便足了起来,娇嗔一声:“你倒打一耙。” “难道我说错了?你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你宁愿去庵堂里做姑子,也不要嫁给我。” 这话她还真说过,但莫南最擅长偷换概念,颠倒黑白,把握主动权。 她理直气壮道:“那谁让你从小到大,不是威胁我,就是欺负我,跟我斗嘴,是个女孩子,都不愿意嫁给你这样的夫婿。” “那现在呢?”崔然直起身,一脸正经。 “你还记得我们成亲当晚吗?我做了噩梦。”孙希侧过身,背对着他。 “记得。你叫的那么大声,很难忘记啊。”崔然语气暧昧。 孙希回头,瞪他一眼,“那你知道我梦见什么吗?” “我梦到你骑着马,跑得飞快,而我只有小毛炉,压根追不上你。后来你丢下我,抱起另一个女孩上马,策马奔腾而去。” 孙希哂笑,接下来的话,更像是自嘲:“我不止一次与你说过,你所谋太大,我自认才能有限,追不上你的步伐,所以我一直拒绝与你的婚事。你心里一定觉得,我又固执,又可笑?” 崔然摇头,一脸正色道:“没有,我反而觉得你很理智。而且如今我倒觉得,你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是我一意孤行,硬要把你拖入定国公府的泥潭。我家的处境,这几年,你应该深有感触?” “我说直到崔府被围,我才真正认清你的处境,你信吗?”孙希问。 “我信。”崔然沉吟,“你现在总该知道,我苦读兵书,勤于练武,实在是为了保住崔府荣华,而不得不为,并不是你想的更进一步。” “那你当时为何不明说?”孙希说完就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点傻。 崔然将她扶到床边坐下,自己坐在她身侧,将她头揽过,笨拙地调整着姿势,直到孙希说舒服了。 他低下头,讪讪道:“是个人,都不会自爆己短?” 孙希决定捉弄一下他:“是啊,是个男人,都不会说自己不行。” 崔然陡然听到这么大胆的言语,微微怔了一下,转而又觉得这形容还真是贴切,不觉又笑了:“小妮子现在说话越来越放肆了,仗着肚子大,我收拾不了你,是不是?” 说完双手联动,咯吱得孙希直叫救命。 崔然哪肯善罢甘休,直接将她放倒在床,熟练的宽衣解带,怎么也要先饱眼福。 他笑嘻嘻地在她耳边吹气,呢喃:“好在,你的亲长们,都是明白人,还是心甘情愿地将你嫁给了我。如今,我才有机会一览‘湖光山色’,‘怪石嶙峋’!” 孙希娇嗔:“登徒子不可怕,就怕登徒子有文化。” “文化?”崔然错愕。 “就是才高八斗的意思。赵妈妈家乡的俚语。” “我发现,赵妈妈家乡的俚语真多,还都挺顺溜,挺有趣。” “那是。” “她祖籍到底在哪儿啊?” “一个小地方,你不知道的。” 孙希心想,明天一定要跟赵妈妈对好口供。 崔然兴致颇高,逗弄着粉嫩。 孙希痒得受不了,又抓不得,挠不到。 她粉拳轻捶,不断讨饶。 崔然才放过她。 孙希决定还是用旁的重要事情转移某色鬼的注意力,她敛了笑意,正色道:“听我父亲说,陛下有意提拔寒族将领,此次征战,世家贵胄子弟所为,让陛下颇为寒心。” 崔然点头:“如今朝中武将青黄不接,只有田将军和杨将军堪称梁柱。靖海侯虽心如廉颇,但毕竟垂暮。南岳国又虎视眈眈,陛下不得不早做筹谋。” “但此次攻打西夏,毕竟大胜而归。陛下若突然改制革新,不怕寒了世家的心?” 第129章 夫妻同心力断金 “所以陛下有意让我们定国公府举荐寒门将领。不仅如此,陛下还想改变祖宗规制,革除积弊。” 孙希听到了崔然手指节咔咔作响。 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皇帝给了定国公府无尚荣耀,崔家必须甘为君使。 “作为交换,陛下有意让定国公府更进一步,得封异姓郡王。” 这不是崔然曾经与她说过的谋求? 孙希皱眉:“但凡改革,必触及既得利益者。自古以来,凡革新改制者,鲜有好的下场。商鞅身死,尸身仍被运回秦国车裂。” 崔然陷入沉思…… 长久的缄默。 孙希打破沉寂:“谢丞相怎么说?” “外祖父说谢氏一族,走到今日,不容易,他不愿冒险。” 孙希想了想,字斟句酌道:“我一直以为,短刀虽锋利,但留给他人攻击的破绽却增多了。长矛,虽然慢了些,如果使用得有分寸,照样可以致命。陛下掌握全局,显示仁德,不一定非要杀戮变革,也可潜移默化。” 崔然看着她的眼神渐变,从惊愕,到欣喜,又转为骄傲。 他重重亲了下她的额头,朗声道:“我果然没娶错你。” 孙希故意嘟嘴:“到现在才发现啊……” “……” 夫妻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夜渐渐深了。 潜藏,沉淀。 这一晚,孙希头枕着崔然的臂膀,睡得特别安稳。 第二日,崔然早起,刮了胡子,脸上轮廓,比起以前的秀气,如今更趋棱角分明,刀刻一般。 孙希觉得他更具成熟男人的气息了,看着他的眼神,便有些痴痴的。 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世人皆知,女以色授,男以魂予。 但她与崔然,是倒着来,男以色授,女以魂予。 崔然的目光沉稳锐利,带着久居高位者的压迫感。 许是刚从战场归来,他从前内敛的锋芒,此刻如图穷匕见,杀气十足。 秋香这时候掀帘进来,回禀道:“世子爷,小姐,太夫人着人来传话,让您俩去伽禧堂用早膳。” “知道了。” 崔然附耳:“在军营忍了大半年,已是难过。没想到回来,干看着不能动,更难过。” 孙希扑哧一笑,促狭道:“憋死你!” “哎,后悔啊,不该早早打发了那俩通房。”崔然摊摊手,故作无奈。 “哼,本性暴露了。之前还假惺惺地把她们送回去,你如今后悔,倒也来得及,我听说翠浓还在伽禧堂做大丫鬟呢,过会儿我们去那用早膳,你直接问太夫人讨来便是了。”孙希白了他一眼。 “不敢哦,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肚子里的小东西眼看就要出来,现在惹你不开心,我岂不自找罪受?” 孙希轻拍了拍肚子,不满道:“小佛爷,多亏了你啊,你父亲才不纳妾。” 崔然拧了拧她的脸:“逗你呢,别不开心了。” …… 他俩出门的时候,风日晴柔,天气和暖。 伽禧堂。 崔凝芝很早到了,她今日穿得格外艳丽,一件大红百蝶穿花样的缂丝褙子,显得极其隆重。 二房崔渊夫人陈氏笑着道:“姑奶奶大喜,唐姑爷守得云开见月明,终得朝廷重用,得升刑部员外郎。” 崔凝芝假意谦让:“不过一个六品寄禄官,比不上你爹陈侍郎。” “唐姑爷最善刑狱,升迁在望。”陈氏夸道。 崔凝芝脸现骄矜,当仁不让,笑意掩盖不住:“说的也是。” 三房崔谦夫人许氏抿嘴笑了笑,跟着凑趣:“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姑奶奶今日红光满面,好似年轻了好几岁。” 崔凝芝拿帕子遮住半张脸,笑道:“你这话羞死我了,一把年纪了,还什么年轻不年轻的。不被人叫一句老太婆,我就烧高香了。” 崔然夫妻俩走到门口的时候,只听见里面一阵欢声笑语。 尤其是崔凝芝的笑声,特别明朗清脆。 崔然瞅了孙希一眼,笑道:“姑妈这是有什么喜事?” 孙希转眸,卖了个关子:“唐姑爷升职去了刑部,你猜是谁举荐的?” “你这么说,难道是你父亲?” “虽说举贤不避亲,但这个节骨眼,我父亲还不想明面上蹚这个浑水。你不知道,崔府被围那日,我母亲和宁姐姐,跟崔姑妈吵了一架,崔姑妈被太夫人罚了跪祠堂,还被禁足在家半年。” “这又是为何?” 孙希脸色一黯,道:“此事说来话长,晚上我再与你细说,只能说是你我除恶未尽,妇人之仁惹的祸。” 崔然颔首,不再多言。 待入了伽禧堂内屋,两人面上已是笑意盈盈。 崔夫人最先看到他们,笑着对众人道:“人全来齐了。我去请太夫人。” 一边又吩咐谢嬷嬷等人开始上菜。 崔凝芝正志得意满在妯娌间炫耀,见崔然扶着大腹便便的孙希,一副夫妻恩爱的模样,便假装没看见他俩,回过头又跟许氏等人寒暄说笑。 这次原本是大房迎接崔然回府的家宴,崔毅说大房人丁稀少,显得冷清,便叫了崔姑妈夫妇,以及二房三房崔渊崔谦夫妇。 待崔太夫人出来,圆圆的红木八角雕莲花浮纹大桌上早已摆放了好些吃食。 雕花梅球儿、红消花儿和雕花笋等蜜饯儿,周围又摆了些时新鲜果儿。 后面又上了红豆薏米面发糕、葱香花卷、枣泥山药糕和玫瑰酥。 佐菜有三脆羹、奶房签、羊舍签、鸳鸯炸肚、鲨鱼脍、炒鲨鱼衬汤、螃蟹酿橙、奶房玉蕊花羹、鲜虾蹄子脍以及南炒鳝等。 太夫人率先入座,瞧了一圈,问:“琰儿呢?我才刚还在里面听到他在外面吵闹,怎么一会儿人不见了。” 崔夫人笑道:“今日宁新伯夫人办了个蹴鞠赛,他岳家舅舅秦家哥儿会上场比赛,他听说秦家姑娘也会到场,这不,早饭也不吃,就跑了,我叫都叫不住。” “你还笑得出来,这皮猴,早些时候还闹着要退婚,如今倒好,这秦家姑娘在哪儿,他就跟着到哪儿。我看哪,到时候秦姑娘进门,他一准娶了媳妇忘了娘。”崔太夫人笑道。 第130章 饭桌之上的趣事 崔然走到崔夫人身边,扶着她入座:“祖母这话可错了,我也疼自家媳妇,但也没忘了娘!” 孙希腹诽男人果然是直肠子,太夫人这话,半笑半打,分明是说给自己亲儿子听的。 她笑着上前道:“孟子曰: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所以圣人所尊崇者,仍是至孝。我们家都是读书人,自然听从圣人的教诲。” 一席话说的崔太夫人眉开眼笑,直夸:“还是希儿懂事,知道孝顺长辈。” 崔夫人到底是女人,心细,受用了一下崔然的孝顺,便急着起身到太夫人身边,准备服侍她用膳。 许氏和陈氏也立在一旁,跟着布菜。 孙希肚子太大,太夫人早就免了请安等礼数,自是不会让她再站着侍候。 崔毅、崔渊、崔谦、崔凝芝和唐叙之在太夫人旁边坐下。 崔太夫人眼底全是笑意,爽朗道:“今儿高兴,然儿凯旋归来,又受了圣上封赏,毅儿媳妇,渊儿媳妇和谦儿媳妇,你们今天不用服侍我了,都坐下一道用膳。” 崔夫人等依礼推辞了几句,太夫人皱眉:“好了,都坐下,别让我再说一遍。” 她们这才谢了太夫人,依序落了座。 崔毅今天精神显得尤为振奋,朗声道:“然儿封了永宁伯,又担着归德将军,手里掌了兵,我们家,总算是文武相济了。” “可是我们长房,终究是人丁寥落了些,如今,只然儿媳妇生了承哥儿,廷儿继室还没入门,琰儿嘛,还是个孩子。然儿媳妇这胎,若还是个哥儿,那我就更开心了。”崔太夫人说完,笑吟吟地看着孙希。 崔凝芝眉毛一动,笑道:“呵,要我说,姐儿也挺好,长房多少年没见过女娃娃了?嫂子,你说是?” 崔夫人笑着打哈哈:“都好,都好……” 孙希对此倒毫不介意,笑得眉眼弯弯。 崔凝芝以为她是故作姿态,心下高兴,脸上更是笑容可掬。 孙希感慨,其实像崔凝芝这样,喜欢当面给人难堪,使绊子,喜怒形于色,背后其实做不出什么恶毒事的,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崔毅生性豪迈,大手一挥,笑道:“只要是个好孩子,哥儿姐儿什么要紧。” 崔廷闻言,心虚地低下了头。 崔凝芝眼尖,嗤笑着讥讽:“可不是,若是姐儿生的像廷儿媳妇李妍还有她娘那样的,还不如不生!” 崔姑妈这般当众打他的脸,崔廷是始料未及的,心下不由暗恨,腹诽当初,你崔姑妈还一度和李妍‘狼狈为奸’呢,那时候你怎么不觉得她不堪为友,如今还敢说这话?!! 但是崔毅在场,他又不敢反驳,只气得脸紫胀。 崔然心里疑惑,低声问孙希:“李妍母亲怎么了?” “死了。”孙希小声道。 “哦……”崔然声音淡定,好似李夫人的死,理所应当。 “你好像并不意外?” “多行不义必自毙,有什么好意外的。”崔然冷冷道。 崔凝芝见崔廷一脸不自在,接着道:“要我说,廷哥儿真该学学你岳父李升李大人,懂得断尾求生,休妻另娶。” 崔廷再忍不住,冷哼一声:“姑妈也不必再冷言讥讽,人都死了,你嘴上积点德。” “你这会儿跟我装什么情义男儿,李妍在时,也没见你们多恩爱,见天儿的争吵不休。”崔凝芝向来口齿伶俐,又怎么肯在言语上落於下风。 唐叙之听不下去,朝崔凝芝道:“今儿大喜日子,你就少说几句。” 崔凝芝不甘心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崔夫人笑着打圆场:“再说下去,饭菜都凉了,大家先用膳。” 陈氏也跟着道:“可不是,自然儿媳妇管理府上四司六局以来,我们可是大饱嘴福,很多菜式,都新奇有趣,样式又好看,味道更好。” 许氏凑兴:“是呢,然儿媳妇真是心思精巧。” 孙希被夸得不好意思,惭愧道:“都是我祖母的心思,我不过萧规曹随。” “那也是你家学渊源。”陈氏笑着道。 众人又寒暄说笑了几句,便开始用膳。 待吃了一会儿,崔太夫人忽然道:“前几日,淮山侯夫人来我这儿,说了件宫里的趣事,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 崔渊见太夫人说得饶有兴致,便问:“什么事?” 太夫人笑道:“前些日子皇后得了风痃,有个宫女说,她善于用符水治病,无论什么病,只要喝了她的符水,水到病除。皇后听了大怒,说后宫中居然还有这样的蠢人,便将那宫女赶出了宫。” 陈氏笑了:“这事我听我娘家嫂子也讲过,原是有些前情,皇后才这般生气。” 孙希笑而不语,其实这件事她也知道,是母亲跟她说的。 崔太夫人却似乎真不知,便问:“什么前情?” 陈氏笑着道:“当初皇后还是三皇子妃的时候,有次染了风寒,太医开了药,吃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好。皇后心力交瘁,急了。这时候皇子府里有个老嬷嬷,说她老家有座寺庙里的符水,能医治百病。皇后真信了,便派人去她老家取了符水喝了,谁知不但病没见好,反而闹了三天肚子。这事被有心之人传了出去,成了京中勋贵之家茶余饭后的笑柄。” 崔太夫人似是有些沮丧,喃喃道:“既是京中笑话,我竟不知。” 陈氏忙道:“太夫人,您那年正在乡下农庄养病呢。” 崔凝芝道:“这宫女还真是个蠢货,这种老黄历,居然也敢翻出来用,哪怕行骗,也来点儿新鲜的。皇后也忒仁慈,只把她赶出宫了事。” 许氏道:“那宫女不过十五六岁,想来是不知道之前的事。” 孙希却瞧出了阴谋的味道,做局之人,真实目的,大概是想看看皇后会如何处置。 皇后跟着皇帝多年沉浮,到底成长了。 这件事处理得颇为高明。 第131章 观朝中潮起潮落 皇后初听建议,大怒,表明了她对于旁人翻旧账的厌恶,显了她作为皇后的威势。 只将人赶出宫,又显示了仁德。表明自己不会清算旧账,安了往日里曾嘲笑过她的人的心。 如今她虽贵为一国之后,也未必权势熏天,能收拾了全京城嘲笑她的勋贵。 时移世易,人心也是。 孙希朝崔然抿嘴一笑,崔然眨了眨眼,表示心有灵犀。 唐叙之抚须,声音浑厚:“这事也就罢了,淮王造反,荣国公牵连其中,被判诛九族,皇上念其‘久事朝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改为全家发配崖州。” “开封知府李年曾与荣国公有隙,得知消息,跟谢丞相说,崖州虽然远在海外,但山清水秀,宜居养人,发配到那里的人,基本上无伤大雅。” “春州虽然在内地,但那里穷山恶水,听说被贬到春州的官员,后来无一生还。荣国公府全家应该改发春州。” “说来李年,还和廷哥儿有些亲戚关系,他是李升的堂兄。” “可谁知,前几日。李年因用刑不当,打死了还未定罪的犯人,皇上大怒,把他贬为宣州司马,谢丞相便将之前李年说的那番话,对皇上讲了,皇上大笑,说那就请他到春州去。你们说,李年这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唐叙之说完,一桌子人都开怀大笑。 只崔廷神色讪讪,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孙希朝崔夫人方向望去,只见她抿嘴而笑,神色从容,便知她定是知道内情的。 她心里大感畅快,打蛇打七寸,之前李夫人还能在京中翻起风浪,众人不过看着李年这个开封知府的面子。 如今李年被贬春州,李家还想卷土重来,难如登天。 谢丞相此举敲山震虎,以后还有谁想暗害定国公府,便要掂量清楚了。 仁者用其心,何尝失显默。 崔毅抚了抚须,沉吟道:“如今我们定国公府春风得意,但在外人面前万不可骄矜,方是长久之道。” 崔太夫人重重点头:“毅儿说的是。” 余下众人,都笑着应了。 唐叙之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朝着孙希问道:“然儿媳妇,听说刑部郎中李轩,曾是你家西席?” 孙希正想张嘴,崔然接过话头道:“是的,当初我去江宁办事,曾在孙府住过,与李轩有过一面之缘。” 唐叙之抱拳:“这次多亏李大人保举,我才能去刑部,不知是否孙大人,帮唐某在李大人跟前美言?” 孙希心想,唐叙之为人孤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说不知道的好。 即便要唐叙之承情,最好还是让,父亲那边安排为好。 她摇摇头,说道:“这件事,父亲不曾与我提过。” 崔谦笑着奉承:“姐夫何必多想,您向来精干,到时候在刑部做出成绩,自然堵上了那帮宵小的嘴。” 唐叙之到底是男人,也不再多说,点点头,就此揭过不谈。 孙希用眼角余光偷偷扫了下崔凝芝的神情,发现她已敛了笑意,正垂眸沉思。 一时散了。 崔然扶着孙希到伽蓝湖边的甬道上散步。 清风微拂,传来潺潺水声。 伴着漂浮在水面的花瓣和翠叶,顿时清香迎面。 孙希顿觉神清气爽,开心不已。 崔然见她展颜,笑道:“想到什么事情,这般开心?” 孙希巧笑倩兮:“大自然的风情,你不觉得让人身心舒畅,无比放松吗?” 崔然莞尔而笑:“一般而已,你是未见江南园林风情。” 孙希心想,自己前世什么没见过,苏州四大园林,沧浪亭、狮子林、拙政园和留园,亭台楼阁厅堂轩,湖山奇石、曲廊环抱、叠山造屋、移花栽木等等。 但这一世她是闺阁千金,足不出户,若说自己领略过江南园林风情,少不得被崔然怀疑。 只好道:“那你有空带我去看看呗。” “我们家在苏州置了一处大宅,是我和父亲去苏州游历的时候买的。有空,我带你去苏州。” 孙希点头,想起崔然旧日言语,忍不住问道:“你我成婚之前,你曾说,我们可以不住京中,外任江南,此话可还作数?” 崔然点了点她的鼻子,笑着道:“夫人记性真好,为夫的话,都还记得。” “但这几年变数那么多,这话,还能做数吗?” “自然作数,眼下,还不行。” 孙希低下头,语带失落:“我知道,我不会这样不顾大局要求你的。” 崔然抱歉道:“这几年让你受委屈了,这次西夏人被打回大漠,边关应该能消停个几年。我在家好好陪你。” 孙希摇头,悲观道:“不止西夏,南岳国也虎视眈眈,只怕边关消停不了。我们还是不要盲目乐观了。” “那又如何,陛下有意提拔寒族将领,到时候,未必会指派我去迎敌。” “那你的郡王之位,岂不是没希望了?” “你开心就好,我想要那郡王位,还不是为了娶你。” 孙希刮了下他的鼻子,笑道:“甜言蜜语,我才不信。” “真心话,你偏不信,当初上你们孙府提亲的,可还有亲王,我不拿出点诚意,怎么让你嫁我?”崔然一脸正经。 “枪打出头鸟,我祖母常说,中庸最好。我们家如今,正好。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虚荣,也不稀罕什么郡王妃之位,我只求我们一家齐整,岁月静好。”孙希由衷道。 崔然别过她的肩膀,正对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放心,这个家,我拼尽全力,也会守护好。” “嗯,我信你。”孙希望着他的眼睛,眼底全是柔情。 “对了,李夫人的事,你还没跟我细说呢。”崔然轻声问道,虽然,刚才桌上众人的对话,他也猜的七七八八。 孙希便将李夫人下毒害承哥儿的事情,以及自己事后的处理和李妍母亲怎么死的,一股脑儿全说了。 崔然听完大怒,握紧的拳头掐着手指节咔咔作响,:“这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李升管不住他夫人,也该死!” 第132章 伽蓝湖畔论世事 孙希劝道:“谢丞相已经将李家人驱逐出京,罪魁祸首李夫人,也已经死了,这事就到此为止。” 崔然冷笑一声,道:“哼,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李升和李年对此事,一无所察?” “当初李升被贬出京,曾求助于我,因李妍之顾,我不曾施与援手,他怕是心有隐恨。” “他与李妍母亲夫妻多年,怎不知她为人,肯定是故意放纵,坐山观虎斗,他故作不知,不过想置身事外,借我们之手除掉李夫人。李妍与其生母,这些年做了多少蠢事?” “李夫人父亲,是青州武将彭元凯,脾气暴戾。这件事你处理的很好,李升亲自绑妻入狱,接着又休妻另娶,以此自证清白。” “李妍生母在在狱中自尽,彭元凯将此事怪到李升头上,你等着,以后有的是热闹看。” “说实话,我也不过歪打正着。我并不知道李夫人父亲是谁。”孙希如实道。 崔然摆手:“你不必谦虚,我知道你的能耐,这是好事。还有李轩推荐唐姑爷的事,你父亲果真没插手?” 孙希笑了笑:“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自母亲与姐姐与崔姑妈吵后,父亲觉得两人过于冲动,有意修复关系,但又不能上赶着,好似非要奉承,反而让我在崔姑妈面前低人一头。” “岳父想得周全,毕竟家和万事兴,太夫人那边,也不好过分得罪,适可而止,再给颗蜜枣,唐姑爷不是糊涂人,自会知晓岳父的良苦用心。你不知道,崔姑妈也就在你们面前张牙舞爪,她私下最怕唐姑爷。” 孙希嗤笑:“我知道,刚才唐姑爷眉头一皱,她就闭口不言了。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崔然拧了拧她的嫩脸,笑着问:“那我们俩,谁是卤水,谁是豆腐?”“我比较嫩,我是豆腐。”孙希觉得,适时地服软,有助于增进夫妻感情。 在这个男权社会,女子太过强势,容易叫男子产生压抑感,夫妻反而生了嫌隙。 崔然听了这话,果然很受用,大笑道:“是,我夫人是世上最嫩的豆腐。” 孙希腹诽,男人果然还是很好哄的。 两人一路笑,一路走。 不知不觉,回到了迦叶轩。 孙希见秋纹一个人站在门口张望,手上拿着一份类似于拜帖的东西。 她吩咐抱夏去问下情况。 抱夏小跑着过去,拿了秋纹手上的东西回来,禀道:“是大小姐的请帖,下个月长公主大寿,阖府统请。” 崔然看着孙希圆滚滚的肚子,道:“我和父亲他们一起去就是了。太医说你下个月便要临盆,你就不要去了。” “嗯,上次姐姐来看我,就提过这事,她说会帮我跟长公主解释的。” “这次回来,我与你姐夫在宫里碰到了,他一脸疲倦,似是有事烦扰。我问他,他也不说。”崔然悠悠道。 孙希冷笑:“想起这事就来气,天底下竟有这等痴心妄想的小妾。” “什么情况?” “姐夫房里有个乔姨娘,是齐国公的姐姐送的丫鬟,长得娇俏可人,姐夫最是宠爱。” “谁知,她不知哪里听来的,说靖海侯生母原是个妾室,却得圣上嘉奖,亲封了诰命。” “于是,她便撺掇着姐夫,让他去圣上面前为她请封诰命。” “长公主知道了这事,下令杖责了乔姨娘,姐夫心疼,乔姨娘又不依不饶。姐姐也为这事埋怨他,说他宠的乔姨娘不知天高地厚。” 崔然听完,促狭一笑:“你说崔姑妈怎么不送我个妾氏来膈应你?” 孙希冷哼道:“你以为她没有?翠浓她们俩定是她撺掇着太夫人放你屋的。” “这你可错怪她了,你没嫁进来之前,她们俩便在了。”崔然解释道。 “反正是用来膈应你媳妇的,那不就是膈应我吗?” “也是,你可是我的小媳妇。哈哈……” 孙希觉得在妾氏通房这件事上,崔然还是挺遵守婚前约定的。 心下甜蜜的瞬间,她忽然想起李妍死时面容,眉眼弯弯,绽出一抹瘆人的笑。 啪! 一个定瓷茶碗被重重摔在地上,碎瓷四溅,茶水打湿了铁锈红的薄绒毡毯。 伽禧堂内屋的丫鬟婆子们俱是低头垂肩,敛气屏声。 崔太夫人坐在太师椅上,脸色一沉,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家和万事兴,家衰吵不停。然儿媳妇是个厚道人,我原本让你禁足枉凝轩半年,她过来替你求情,让我提早放了你出来。你倒好,这便又故态复萌,饭桌上让廷儿难堪,这于你有什么好处?” 崔凝芝一脸的不服气,胀红了脸争辩道:“她还是不是看在您的面上,才对我假惺惺。” 太夫人被这话噎住,气得站起身,手上的黄杨木拐杖重重蹾在地上,光亮的水磨青砖发出刺耳的声响。 崔凝芝吓了一跳,低下头,不敢再发声。 太夫人竭力缓了缓气,道:“我不管她是看着谁的面,她这份情,你得承着。” 崔凝芝咬着牙,不肯应声。 太夫人继续道:“我看你夫婿的官位,然儿媳妇他爹定是出了力的,她碍着你夫妻的面子,才没点破。你别不识好歹,以后再找她的麻烦。” 崔凝芝冷哼一声,勉强道:“她不来惹我,我自不会惹她。” 太夫人气道:“她何曾惹过你,都是你一直存心挑衅。之前你们窝里斗,反倒让李妍生母渔翁得利,这个教训还不够吗?你非得让你大哥大嫂和然儿都厌了你,你才罢休?” 崔凝芝松了腮帮,不安道:“大哥跟你抱怨了?定是嫂子在他跟前说了什么。” “你嫂子说的不对吗?你这次闯下大祸,险些害了承哥儿性命。便是你嫂子不说,难道孙家会不告诉你大哥和然儿?” “我也不想的。”崔凝芝语气渐弱。 “你当然不想,你是承哥儿亲姑,你若存着害他之心,别说你大哥大嫂,便是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母亲,你何必说这话?怪让人伤心。”崔凝芝轻声嘀咕。 第133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太夫人瞪了她一眼,厉声呵斥道:“怪我一直太宠你,宠的你目中无人,横行霸道,非得人全捧着你,稍有不顺你心意的,你就出言讥讽,要人家不好过。” 崔凝芝不忿,咬牙道:“她是县主,父亲又是参知政事,自然金贵,如今母亲也向着她,不过是看不起我们夫妇俩位卑言轻。” 太夫人气得把拐杖甩在地上,啪,五个红红的手掌印便显在崔姨妈嫩白的脸上。 崔凝芝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夫人,下一秒,便委屈得泪如雨下。 崔太夫人心如油煎,不禁老泪纵横。 崔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太夫人,忍不住道:“小姐,老奴今日托大说您一句,您这句话说的屈不屈心,这些年,太夫人为了您的事,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和国公爷吵了多少架?” 崔凝芝见母亲伤心,心里已经后悔,扪心自问,这些年,自己和大嫂之间有矛盾,哪一次。母亲不是帮着自己,训斥打击大嫂? 但她心高气傲惯了,哪肯轻易服软,只好咬着牙,低下头,默不作声。 崔太夫人到底慈母之心,缓了缓气,道:“我年岁渐大,若我有一日去了,你若还是如今这般性情,谁还能护着你?你就不能听娘一句,改改性子,然儿媳妇不是个心眼小的,你若改过,她必好心相待。” “可,可我是然儿姑妈,到底是她长辈,难道我还要向她低头不成?” “然儿媳妇也没让你认错啊,你以后对她客客气气的,不再出言讥讽就是了,便是叙之,以后官场升迁,也需要他父亲多多照拂。你那几个孩儿的前途,难道,你也不顾了?非要逞这不该有的闲气?”太夫人循循善诱,谆谆教导,一派慈母之心。 崔凝芝听了,没再说话。 太夫人知道她是听进去了,继续道:“你嫂子性子柔顺,若不是你处处针对,又是叙之的原因,害你大哥被贬,看在我和你大哥的面上,她会不如你意?” “我和她怨怼了一辈子,别指望和好。”崔凝芝轻声嘀咕道。 “她和孙希情如母女,我也不指望你们能亲如姐妹,但至少面上,你要过得去。莫让外人看了笑话,你打听一下,满京师,谁不知道你们姑嫂不合?” “那母亲希望我怎么样?”崔凝芝虽心有不甘,但到底不是十七八岁的赌气少女,年纪大了,顾虑多了,碍于形势,不得不妥协。 太夫人见女儿醒悟,大感欣慰,收了眼泪,哽咽道:“你若听得进为娘的话,我就是进了棺材,也放心瞑目了。” 崔凝芝听了这话,难过得眼泪止不住,抽泣道:“母亲何苦来。” 说完把刚才母亲扔在地上的拐杖捡起来,又上前搀着老夫人坐回太师椅。 崔嬷嬷已经让丫鬟搬了盥洗的脸盆,服侍这母女俩洗漱净面。 两人脸上干净了,太夫人才道:“下个月,长公主大寿,你备份厚礼,跟我一道去齐国公府祝寿,到时候,孙希母亲和她嫂子们,一定都在,我来做和事佬,到时候在她们面前,你给我和和气气的,听我指示行事,这样做,就不显得那么刻意,自然地和好。你愿意吗?” “那,那到时候她们挤兑我,不给我台阶下怎么办?” “你糊涂,刚才然儿媳妇在自家人面前都给你了你们夫妻俩脸面,她母亲那边,看在我的面上,也不会给你没脸。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太夫人道。 崔凝芝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了。 忠勇侯府。 凝晖堂。 卢敏和徐氏两婆媳,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绣框,坐在炕头闲聊。 因着崔然回京,卢敏这两日心情颇好。 徐氏一不小心,将绣架脱手了滚在地上,她弯下身,捡了起来,拍了拍灰尘,惋惜道:“哎,脏了,今天绣不了了,我拿去洗洗。” 说着,便要告辞。 卢敏急道:“你别走,吩咐丫鬟下去洗了便是,今天天气好,估计半个时辰便干了。我还有话跟你说。” 徐氏这才坐回原位,等着卢敏说话。 “下个月便是长公主的寿诞,宁儿来了拜帖,阖府统请,我想着定国公府那边,也是如此。可笑笑产期也在下个月,虽说只是一天,但那日崔府上下没了主人,我思来想去,总是不放心,就怕底下奴才不顶事。” “那母亲的意思是?”徐氏问。 “你是笑笑的亲嫂子,不比那位,是隔着一层的。” 徐氏知道婆婆指的那位是孙泊的媳妇荀氏。 卢敏顿了顿,继续道:“笑笑未出阁前,你们姑嫂处的好,我就想着,公主寿辰那日,不如你去崔府陪她,我也放心。” “母亲想得周全,我是寡妇,对这种宴席,自该避讳些的。您派我去崔府照顾笑笑,我很乐意的。”徐氏道。 卢敏心里愧疚,想起孙云,眼圈止不住泛红。 徐氏见状,忍着悲痛,欠身屈膝道:“都怪媳妇不好,又惹了母亲伤心。” 卢敏摇摇头,哽咽道:“你别多心,我没怪你。我是怪我自己,为什么不挡在云儿前面受死。” 徐氏只好道:“孝大过天,官人为母亲挡刀,是为人子应当做的,母亲不要太内疚了。” 卢敏见徐氏这般体谅,心里更加内疚,起身扶起徐氏,握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该怪我的。” “官人离去,母亲的心更痛。我和孩子们,都知道的,我们不怪母亲。” 徐氏道。 “你放心,有我在,你和孩子们在孙府,总是头一份。以后侯府的爵位,也是云哥和你的孩子的。” 徐氏泪目:“多谢母亲。” 卢敏替她擦了泪,又唤了小丫鬟给她俩洗漱净面。 正梳洗着,周妈妈从外面自掀帘进来,走到卢敏跟前回禀:“夫人,大小姐那边派了人来报信,说是让您过府,有要事,看样子挺急的。” 卢敏只觉得心头突突的跳,连忙问道:“来人可有说是什么事吗?” 周妈妈回道:“没说,只说让您尽快过去。” 第134章 齐国公府的对峙 卢敏忙胡乱洗了下脸,转头对徐氏道:“我先去宁儿那边看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徐氏猜道:“前些天说她家乔姨娘闹着要诰命,不会和她有关?” 卢氏心下正纠结,听了这话,厉声骂道:“这贱人就别痴心妄想了。” 说完急匆匆走出凝晖堂,出了垂花门,坐上青帷小车,到了侯府门口。 两人扫遍四周,没发现报信的人。 待上了马车,卢氏和周妈妈抱怨:“报信的人回去得忒急,也不等等我。” 周妈妈蹙眉道:“这来人也不是跟着大小姐的丫鬟和嬷嬷们,反而是个小厮,奇怪!” 卢敏急了:“看来定是宁儿出了大事,嬷嬷和丫鬟们都忙得没时间来报信。” 说完掀开马车的棉帘,催促驾车的马夫:“快,快点。” 马车一路疾驰,半个时辰不到,车已行至崔府。 卢敏下了马车,正准备从角门进去。 忽然,周妈妈在门口看见了刚才报信的小厮,他看到卢氏主仆,貌似急着要溜走,周妈妈眼疾手快,抓着问道:“你跑什么?” 小厮笑着道:“世子爷说侯爷夫人到了,就让我给他报信。” “夫人进去,自会见到世子爷,要你报什么信?”周妈妈道。 小厮闻言一怔,眼珠一转,笑嘻嘻回道:“那世子爷就是这么吩咐奴才的。奴才怎么知道世子爷怎么想的,只知道听命办事。” 周妈妈见问不出个结果,他又不是孙府的奴才,不好用强,只好小声在卢氏耳边道:“夫人小心,来者不善。齐国公府不比侯府,我们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话。” 卢氏微微颔首,表示了然。 待卢敏到了孙宁居所,只见门口齐刷刷站着两排人,十个小厮,十个老嬷嬷。 院子里,置着一张老虎凳,竖着的木桩上,还挂着一条铁链。 卢敏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疾走几步,准备进孙宁内屋看看情况。 谁知到了门口,却被门口站着的几个老嬷嬷拦住了去路。 卢敏呵斥道:“认不得我是谁吗?” 其中一个方脸嬷嬷笑着道:“侯夫人,我们也是听命行事,公主说了,今日不可放任何人进去,您别为难我们。” 卢敏又惊又怕,怕的是长公主在女儿院子里弄那么大阵仗,不知道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周妈妈朝嬷嬷欠了欠身,道:“那劳烦嬷嬷进去禀报一声,我们家夫人去庙里进香回来,马车途径府上,便想着顺道过来瞧瞧大小姐。” 说完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老嬷嬷,笑着道:“小小意思,留着给嬷嬷们分了喝茶。” 方脸嬷嬷收下钱袋子,往怀里一塞,笑着进去了。 不一会儿,公主的贴身周嬷嬷出来了,她屈膝朝卢敏行了福礼。 卢敏忙扶住,扯出一抹强笑:“嬷嬷不必多礼。” 周嬷嬷坚持行了礼,才说道:“公主让我跟夫人告罪,今日家中有事,就没有时间招待亲友了,还请夫人见谅。” 卢敏听这话,这是下逐客令啊。 她想自己女儿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嫁到公主府的,又不是她家的仆人,凭什么不让见? 莫不是,宁儿犯了什么错?公主今日要审她?所以她在场不方便? 念头刚过,里屋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声音惊恐凄厉,像是受了刑。 卢敏听出是孙宁的贴身丫鬟翠竹的声音。 她心里又急又气,顾不上体面,大声叫道:“公主,让我进去看看宁儿。” 说完便要往里冲。 周嬷嬷等人拦住她,劝道:“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有失您的身份。” 卢敏甩开她的手,厉声呵斥道:“我女儿是嫁来崔府的,不是犯人,难道还不准我看望吗?” “忠勇侯夫人好大的架子,在我公主府训斥我的奴才!”门帘一响,出来一个彩绣辉煌的贵妇人。 卢敏定睛一看,不是盛阳长公主,又是谁? 她站直身子,屈膝行礼道:“公主安好。不知我家宁儿犯了什么错,公主要在她房内对她的贴身婢女用刑?” 公主冷笑一声,道:“我不过责罚一下府中婢女,难道这个也要侯夫人亲来我府上说嘴?” 卢敏咬牙,好一会儿才道:“自是没有我说嘴的份,是我失言。不过,宁儿是我的女儿,公主的儿媳妇,我总该有权利来探望她?” “家丑不可外扬,宁儿既嫁进我齐国公府,便是我府上的人。即便是亲家母,也该避嫌。”公主这话说的不疾不缓,却自带威势,让人不得不听从。 卢敏想起崔太后,忍气吞声道:“是我越礼了,只是敢问公主,我何时才能见我家宁儿?” 盛阳长公主皱眉,脸上余怒未消:“你这是在逼问我吗?” “不敢。”卢敏语气不卑不亢。 公主垂眸,沉默了片刻,才道:“亲家母,今日崔府有事,闭门谢客。周嬷嬷。送一下侯夫人。” 卢敏气得脸紫胀,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下逐客令。 心里暗讽你虽是公主,但我范阳卢氏,北州冠族,祖上曾有一门三公主的盛况,便是如今,在京师也是姻亲遍地,互为守望。 但这些话,不能明说。 周妈妈拽了下卢敏的衣袖,悄声道:“夫人,我们先走,去莱国公府找太夫人。” 声音虽轻,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 卢敏心里大赞周妈妈机敏。 只见盛阳长公主脸色微变,双眸一转,忽而笑道:“我刚才真是被气糊涂了,亲家母怎么能是客人,那是自家人。宁儿正在里屋,亲家母可要进去探望?” 卢敏心里巴不得,脸上却还端着:“那便多谢公主了。” 说完做了个公主先请的动作。 两人进了里屋,卢敏见翠竹瘫软在地上,手上戴着竹夹子,手指关节上全是血,显然是刚受完刑。 孙宁站在她身旁,脸色惨白。 卢敏大惊失色,疾步走到女儿身边,问道:“宁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宁看了一眼盛阳长公主,低下头,没做声。 卢敏急了:“怕什么,快说。” 孙宁正犹豫着。 公主发话了:“呵,还是我来说。” 第135章 遇悬案一团乱麻 卢敏见孙宁白得几近透明的脸,心里有些胆颤。 难道…… 公主蓦得沉下脸来,字字铿锵:“乔姨娘小产了,说是吃了翠竹送过去的玫瑰酥饼。” 卢敏一惊,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女儿。 孙宁蹙眉摇头。 公主冷笑道:“亲家母也觉得,这件事和宁儿有关,是吗?” 卢敏连忙摇头,道:“我只是心里疑惑,为何宁儿会送玫瑰酥饼给乔姨娘吃。而且,若是宁儿存心要害乔姨娘,为何偏派自己的贴身丫鬟去送,这不是平白落人口实,叫人抓住把柄?我……” 话音未落,门口帘声一响,一个脸色苍白憔悴,身着月白色长袄的年轻女子,由一个穿青色褙子的丫鬟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卢敏认出是乔姨娘。 只见她走到公主身边福了福。 公主蹙眉,一脸愠色道:“你来干什么?” 乔姨娘咬牙切齿,眼中满含怨毒,声音却是颤颤巍巍:“我,我要亲眼看看是谁害死了我的孩子!” 接着又冷哼一声,朝卢敏说道:“孙夫人真是巧舌如簧,黑白颠倒。我明明便是吃了大奶奶的玫瑰酥饼,这才落了胎,你却说这不可能是大奶奶的手笔。她之所以做的这么明显,就是算准大家都会这么想,这也许,就是大奶奶的高明之处。” 卢敏气噎:“你有什么证据?据我所知,乔姨娘有孕,宁儿都不知道,又怎么害你?” 乔姨娘指着地上的翠竹,沉声道:“这不是正审着吗?亲家母就来了。就跟算准了时辰似的。” 卢敏闻言气的浑身发抖:“即便如此,公主难道还要宁儿给你一个贱妾抵命吗?我……” 周妈妈听自家夫人又说了糊涂话,急的不断扯卢氏的袖子。 公主板着脸,厉声道:“亲家母是气糊涂了?这毒害的是我昊儿的骨肉,可不是什么贱妾!” 卢氏本想说,贱妾生贱种。 周妈妈却一个劲扯着她的袖子,她舒缓了口气,渐渐冷静下来。 孙宁这时候说话了:“公主,我刚才就说过,玫瑰酥饼是每个姨娘房里都送了的,别的姨娘房里的玫瑰酥,您也都找太医验过了,无毒。” “唯有乔姨娘房里的,掺了毒。我无法自证清白,但这也不能直接判定,是我要害乔姨娘?” “翠竹刚才说了,她送饼的中途,有个小厮曾不小心撞倒了她,说不定,就是那个小厮下的毒。” 公主道:“那这个小厮姓甚名谁,她又说不出来。” 说到小厮,卢敏和周妈妈心下都一咯噔。 翠竹闻言,虚弱地喘着气道:“公主,那小厮应该是新来的,我是第一次在府里见到他。” “找不到小厮,就无法判断你说的是真是假。”乔姨娘喘着粗气道。 卢敏想起刚才门口的那个小厮的异样,心想,该不会就是那个人? 她试探着问翠竹:“这个小厮是不是二十左右,穿着崔府内院小厮的衣服?右边脸上,还有颗米粒大的黑痣。” 翠竹点点头,一脸欣喜:“夫人见过这人?” 卢敏忙道:“我们才在门口见过他,还是他……” 周妈妈又扯了扯她的衣袖,卢氏这才觉察失言,忙改了口风:“还是他跟我们说,世子爷也在家,谁知进来,就……” 公主道:“这么说,这小厮还在府里?” 卢敏点头道:“公主问下门房,他们应该知道。” 公主转头对周嬷嬷道:“你去宣一下门房小厮进来。”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守门的小厮,殷勤地给公主、孙宁和卢氏请了安。 公主摆摆手,蹙眉道:“侯夫人说刚进来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一个内院小厮,你们可看到了?” 守门小厮欠身回禀道:“看到了,周妈妈还抓着那人的袖子说话呢。那人还笑着回的话。只是这个人,好像是新来的,我和几个兄弟都是第一次见他。” 公主侧过头,朝着周妈妈疑惑道:“那小厮,你认识?” 周妈妈忙道:“不认识。” “那你怎么抓着他说话?”乔姨娘突然大声叫道! 周妈妈正踌躇着该怎么圆谎,卢敏说话了:“不过看他有些面熟,周妈妈便拉着说了几句。” 公主何等精明,这主仆俩分明有事隐瞒。 她略一思忖,便问门口小厮道:“既如此,那个人最后朝哪里走去了?” “朝东大街走了。” 公主问:“没回来?” “没有。” 卢敏悔死了,这下死无对证了。 公主道:“这么说,小厮确有其人。但这个小厮是谁的人,却有待商榷!” 最后几个字,公主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注视着卢敏主仆! 卢敏陡然警觉:“公主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那个小厮府里人都不认识,偏和周妈妈认识。”乔姨娘道。 “你,你胡说八道。公主,我们也不认识他!” “孙夫人,我们家的门房可是看你们有说有笑的。”乔姨娘冷笑道。 公主沉着脸,不说话! “公主难道不信我的话,反而信乔姨娘这贱妾的?”卢敏怒道。 乔姨娘闻言,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逼问,字字铿锵:“孙夫人何以这么巧,刚好来崔府?描述出来的小厮相貌又刚好和翠竹说的是同一个人?” “现在那小厮又跑了,如今死无对证,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件事,是你们一道筹谋!” “而那个小厮,就是你们找的替死鬼!他跑了,这件事就成了无头公案,只能不了了之!” 卢敏被质问地张口结合,心里大骂这乔姨娘平时看着一脸张狂,没有城府,没想到心思竟如此缜密,说的话句句在理,让人无从反驳! 盛阳长公主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睫毛微微闪了闪! 卢敏想不出言语自辩,心里又急又气,脸胀得通红! 乔姨娘陈胜追击,大声道:“孙夫人被我说中了,无话可说了?” 卢敏气疯了,索性道:“根本是那小厮去侯府叫我们过来国公府,说是宁儿有要事与我们相商,我们这才过来的。” 第136章 迦叶轩围坐寻疑 乔姨娘冷笑道:“孙夫人真是一会儿一个说法,眼看谎言被戳穿了,就又现编一个谎言!” 卢敏大怒,真想上去甩她几个巴掌出气。 周妈妈心里已经觉出些不寻常,觉得她和卢氏,可能是被人算计了。 看乔姨娘说话思路那股敏捷劲儿,哪像是刚小产之人? 周妈妈心里疑惑,便上前一步,对着乔姨娘道:“乔姨娘,您身子刚刚小产,还是早点回去休息,这件事,公主,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乔姨娘眼圈一红,哽咽道:“你想赶我走?那不能够!” 盛阳长公主拂袖坐回太师椅上,板着脸,毫不留情道:“看来,不动刑,是审不出什么了。林嬷嬷,老虎凳准备好了吗?” 林嬷嬷欠身回禀道:“在院子里备着了。” “将翠竹拖出去,上刑!”公主冷着脸,语气如冰,令人闻之胆颤。 孙宁不忍,扑通跪在公主脚边,哭道:“公主,这老虎凳连男子都受不了,翠竹一介女流,她,她怎么受得了?” “既是无辜的,那就定然受得住。怎么?难道还真是你们所为?” 孙宁抽泣着摇头,眼里满是悲痛和委屈。 卢敏上前扶起女儿,沉声道:“宁儿起来,不必求情,清者自清。公主,您这般动用重刑,就不怕人说您屈打成招吗?” “她若真是无辜,自然重刑之下,也招不出什么。”公主道。 翠竹含泪咬牙道:“夫人,小姐,我们没有做过,奴婢受得住!” “好个忠仆,拖出去,给我上刑!”公主冷冷道。 门外的几个嬷嬷听见吩咐,便进来架着翠竹出去了。 不一会儿,院子里便断断续续传来翠竹凄厉的喊叫声,孙宁再也忍不住,要跑出去看翠竹。 卢敏死命拉住她,劝道:“你看不得这个,还是别去了。” 孙宁只好再次跪倒在公主脚边,哭着道:“公主,老虎凳真的太残忍了,我们没有做过,翠竹怎么招?” 卢敏心性高傲,最看不得跪地求饶的,尤其是自己的女儿,跪在别人脚边,直看得心里快气炸了。 她死命扯孙宁起身,大怒:“你没错,跪什么!” 慢慢的,外面没了声音。 一个老嬷嬷进来回禀:“公主,翠竹晕过去了。” 公主起身,扶着林嬷嬷的手,悠悠道:“那今日便先审到这儿。” 说完便往门外走去,乔姨娘眼带不屑地看了眼卢敏母女,便扶着丫鬟的手,跟着公主出去了。 孙宁再忍不住,疾步走到院子里,见翠竹歪着头,脸上身上,血迹斑斑,双手被绑在竖着的木桩上,双腿和双脚都被凳子上固定的绳子绑着,双脚下面放着四块青石转头。 孙宁伸手拔出砖头,扔到一边。 平日里与翠竹交好的丫鬟们,七手八脚帮着把翠竹身上的绳索解开。 一面又吩咐小丫鬟快去厨房拿热水,准备帮翠竹擦洗伤口。 孙宁朝周妈妈道:“还请周妈妈去西街请一下李大夫。顺便,叫外祖母过府。” 周妈妈应了声“是”,便欠身准备出去。 孙宁忽然想起什么,叫住周妈妈,说道:“等一下,还是叫外祖母去定国公府,我和你一起去,小蛮,你雇一辆马车去西街,请宝荣堂的李大夫一道回来,不拘银钱,务必治好翠竹。” “是,大奶奶!”丫鬟小蛮应声去了。 “母亲,我和你先去笑笑府上,周妈妈去请外祖母。”孙宁道。 “好。” 定国公府。 迦叶轩。 崔然约了同僚去庆丰楼喝酒。 孙希送他出门后,便由抱夏扶着,在小院里散步。 孙宁和卢敏到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休息。 孙希见孙宁眼圈通红,卢敏一脸怒容,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卢敏便将今天在齐国公府发生的事情,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疑点,都细细说了。 孙宁又补充道:“乔姨娘前一天来我屋里,吃了我桌上的玫瑰酥,说好吃,问我在哪里买的,我就说这是在庆丰楼买的。” “她就扮可怜说自己月钱不够。那我就说,既然你喜欢吃,我叫小蛮再去多买一些回来,与其他姐妹一起分甘同味。” “谁知,今天就出了事。” “但这件事,我怎么都想不出头绪,若说是乔姨娘,她没有理由用落胎来陷害我啊。所以今日我故意在众人面前示弱,以图对方松懈,我们才好趁机寻到蛛丝马迹。” 孙希想了想,道:“有件事很奇怪,若说有人要陷害姐姐,那又为何找个小厮去侯府请母亲过来,这不是矛盾吗?母亲过去,只会给姐姐撑腰啊。” “还有,那小厮如果是下毒的人,那他在侯府报完讯就已经先走了,那为何又在齐国公府门口出现,还故意让你们看到?让周妈妈抓住?” 卢敏恍然大悟:“对啊,这么多事情,环环相扣,好像撒了个网,要把我们全圈进去,今日在崔府,我气得差点和公主吵起来。” 孙宁低头,想了想,道:“说实话,公主今天也有点反常。” 卢敏忙问:“什么反常?” “往日里,公主与母亲说话,向来是和和气气的。今日,倒是处处跟母亲起冲突。” “刚才那种情况,我以为公主是盛怒之下,才会如此,但我细想想,公主从小长在宫中,什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没道理为了一个没成型的庶子女,在盛怒之下与我们家闹僵。” 孙希道:“姐姐分析得有道理,我觉得这件事的关键,可能在乔姨娘和那个小厮身上。” 三人正说着,周妈妈扶着卢太夫人到了。 卢太夫人靠着卢敏旁边的石凳坐了,三人顿时都觉得心定了不少。 “周妈妈在马车上把事情都和我说了,你们三个在这边说了这么久,可有讨论出什么结果?” 卢敏便将刚才的分析与母亲说了。 卢太夫人听完,沉吟道:“这件事情,依着公主素日的行事作风,我觉得,她可能已经心有成算了。在她眼皮子底下下毒,这是公主不能容忍的,我们且等几日,看公主如何行事。” 第137章 悬案告破却无惩 说完之后,卢太夫人轻咳了一声,孙宁忙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服侍太夫人喝下。 太夫人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另一边,我们也派人盯着乔姨娘,两手准备着,这样,也不至于到时候慌乱无措。” “至于那个小厮,他既穿着齐国公府的衣服,那与他勾结的,定是齐国公府里的人。” 三人都觉得太夫人的话有道理。 送走了家里人,孙希回到里屋,抚摸着肚子,喃喃道:“孩子,看来不止我们家,公主府也不太平啊。” 道人憔悴春窗底,闲损阑干愁不倚。 要来小看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不过六日,齐国公府的这桩悬案便告破了。 这个消息是孙宁亲自来定国公府与孙希说的,当然,卢敏也在。 孙希惊叹盛阳长公主真是效率惊人。 原来,乔姨娘屡次在齐国公府掀起风浪,早已惹得长公主不满。 上次乔姨娘因撺掇齐明昊去皇帝那儿给她请封诰命,被长公主杖责之后,就已经小产了,而且胎儿已经两个多月大了。 齐国公府的请的太医,无不在长公主的掌控之下,但凡府里生出什么动静,都瞒不过公主。 乔姨娘却自作聪明,自以为拿银子买通了太医。 她让太医先隐瞒她小产的消息,谁知太医收了银子,转头就将此事汇报给了公主。 公主当时已经有所怀疑,别人不知道她怀孕,但乔姨娘自己两个月没来月事,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明知自己有身孕,还要接受杖刑,让自己小产? 疑惑未明,公主只好先按兵不动,坐等着她下一步的行动。 那日,有人用计将卢敏这个炮仗脾气骗来齐国公府,她已经隐隐察觉到乔姨娘的目的,就不只是陷害孙宁那么简单。 后来乔姨娘又掐着点出现,与卢敏一番对峙。 公主就更加肯定,乔姨娘的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而这个人的目的,应该是挑衅皇帝这一派人内斗。 所以公主索性遂了这帮人的愿,故意与卢敏剑拔弩张,好让乔姨娘小人得志,去给她背后的人报告这个喜讯。 乔姨娘处事倒也颇为小心,这件事发生五日后,她的贴身丫鬟桑花才在傍晚悄悄出门。 公主的人一路尾随,跟着她九曲十八绕,没想到,桑花最后进的,居然是死去宁亲王的弟弟康宁王的府邸。 当初因康宁王是皇亲,皇帝特赦,未遭九族之殃,没想到,他却不知感恩,行此苟且勾当,难道他还想造反,为兄报仇不成? 乔姨娘既是奸细,康宁王自然不允许她有子嗣,而桑花应该是监督她的人。 公主带着孙宁和卢敏进宫,找太后禀告这件事的时候,皇帝也在。 皇帝认为,对于乔姨娘和桑花的处置,尚需商酌。 因为若直接将她俩处死,康宁王势必有所察觉,狗急跳墙,引起朝堂震荡,那就得不偿失。 但若不处置,那就要委屈孙宁,担下这个虚名。毕竟现在,康宁王还未犯什么罪行,能让皇帝处置。 孙宁当即表示,她愿意担这个虚名。 皇帝微笑着点头:“你肯为了大局,隐忍委屈,日后,朕必会补偿你。” 孙宁叩首:“陛下言重了,这是臣妾份内之事。” 皇帝又笑着夸了卢敏:“定阳郡夫人,你养了个好女儿!” 孙希听完揉了揉太阳穴,笑着对卢敏道:“那母亲以后在乔姨娘面前可要好好做戏了。” 卢敏笑得嘴角上扬:“乔姨娘那贱人,自以为聪明,谁知公主早看透了她。以后她别再想在齐国公府掀起什么风浪,惹我宁儿生气委屈了。” 孙宁也是满脸的欣喜:“以后,她只是传递错误消息的工具而已。时候到了,公主自会亲手处置她,你姐夫都保不住她。” 孙希笑着朝孙宁作揖:“如此,妹妹先恭喜姐姐了。” 孙宁心里高兴,说话也有趣起来:“那我先受了妹妹的恭贺了。待你生个小子,我再包一份大大的回礼。” 说到外甥,卢敏想起一事,嘱咐道:“下个月公主寿辰,我想着你们府上没人,我让你嫂子过来陪你,不然我不放心。” 孙希道:“就一天而已,没事的。嫂子这几年一直闷在家里,正好借着公主寿辰,让她出去见见亲戚,透透气。” “可是,我真不放心你,太医说你下个月就要生了,府里没人,怎么行?” “母亲,我知道你疼我,但是嫂子也是人家的宝贝女儿,她父母难道不心疼?横竖婆婆把所有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即便到时候我要生了,派个人去齐国公府,叫子期他们回来就是了。” “哎,那就听你的。”卢敏深叹了口气,无奈道。 回到忠勇侯府,卢敏将孙希的话与徐氏说了。 徐氏低头,心里感念笑笑总是如此贴心,替她人着想。 卢敏有愧,心里发愿,以后要对徐氏更好才行,不然,怎么对得起替她挡刀而死的云哥儿? 盛阳长公主的寿辰办得是既热闹,又尊贵。 皇帝和太后的赏赐,摆了满满一院子。 客似云来,宾主尽欢。 崔然回来的时候,孙希还在书案前看账本。 他说今日寿宴,崔姑姑与你母亲和好了。 孙希问是不是太夫人牵的线? 崔然笑道:“你怎么知道?” 孙希说你瞧得出来的事情,难道太夫人还瞧不出来?你当你是诸葛孔明呢? 崔然忍不住大笑起来,指着孙希摇头不已:“你就知道打趣讥讽你官人我,京里的闺秀,哪个像你这般大胆?” “外面的人可都夸我温柔和顺,贤惠孝顺,旺夫命呢!” “你还贤惠?”崔然嗤之以鼻。 孙希倏地站起来,故作生气,嘟嘴道:“我哪里不贤惠?我天天伺候你,安排你吃穿,管家理事,即便怀孕了,还撑着给你做内衣寝衣。” “我这几件寝衣是你做的?怪不得这么舒服。我夫人真是好女红。不过,以后有孕在身,就不要再做了。”崔然轻责道。 第138章 侯府人各有造化 “还不是因为你身上全是伤,府里针线上的手艺,虽然精巧,但与我相比,始终欠些。这才动手给你做了几件。待生下孩子,你外面的衣裳,我也亲自给你做。”孙希摸摸肚子,语气温柔。 崔然从后面圈住她,柔声道:“我夫人真贤惠。” 孙希扑哧一笑:“这么快打自己脸?” 崔然轻轻地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笑着道:“只要你高兴,你打我哪里都成!” “甜言蜜语,油嘴滑舌!” 崔然亲了亲她的脸颊,笑了:“只对你说。” 忠勇侯府。 云景轩。 烛火摇曳。 徐氏陪儿子正平坐在书案前温书。 自孙云走后,她就将全部希望放在一双儿女身上。 正平如今七岁了,已进学堂读书好几年了。 女儿静萱,还不足五岁,说话已经十分爽利,府里人都说,跟她小姑孙希小时候一样,聪明伶俐。 正平长相随他父亲,清秀俊雅,性子却随她,活泼得很,完全不像孙云那般老成寡言。 孙云刚走那会儿,她一度痛不欲生,觉得未来人生一片灰暗。 好在孙希经常过来,陪她聊天,解她心结,让她把精力放在照顾一双儿女身上。 那时候孙希还怀着身孕,太医都说胎像不稳,但她放心不下她,执意过来侯府劝慰。 后来崔然出征去了,两人同病相怜,更是亲密无间,无所不谈。倒比她在家当姑娘那会儿,还要亲近。 她对孙希,一直是感激的。 亲生姐妹,也不过如此了? 今天带着儿子去了齐国公府贺寿。 不得不说,她是带着喜悦去的。 她才二十四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因为一场兵祸,失去了丈夫。 这几年,她没有出席过任何喜庆的宴会,哪怕是一般的贵妇雅集,她也不曾参加过了。 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子。 原本应是衣着锦绣,珠翠绕头。 丈夫疼爱,儿女承欢膝下。 而她。 只能依礼着素色衣衫,戴银钗素环。 形单影只,独自抚育儿女。 想起兵祸当晚情景,她至今仍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那一日,他和孙云正在云景轩内说话,外面忽然火光冲天,杀声阵阵。 慌乱中,他俩首先想到的便是一双儿女,还睡在隔壁。 谁知刚出门,便有人说官兵杀到寿安堂去了。 婆婆和孙云听了大惊,他嘱咐她赶紧抱着一双儿女去莫熙斋,因为那边常年没有住人,晚上不曾点过烛火,叛军不易发现。 而他和婆婆,却带着几十个护院,奔去寿安堂救老太太。 她和几个丫鬟嬷嬷,到隔壁厢房抱了正平和静萱,往莫熙斋方向,一路小跑着。 临近垂花门,忽然一个黑影闪过,身上衣着并不是侯府护院或者小厮,倒像是官军,但身形却看着十分熟悉。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些,谁知人就不见了。 后来,她和嬷嬷们躲在莫熙斋,外面杀声震天,她们在里面吓得浑身发抖。 再后来,外面的冲杀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处此起彼伏的凄惨哭声。 有丫鬟的声音在到处大声呼喊:“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你们在哪里?大少爷出事了……” 她心里一沉,孙云和婆婆一起去寿安堂救老太太,不会…… 她把手里的正平往徐嬷嬷手里一放,便要开门出去。 徐嬷嬷不让,抵死门闩,哽咽道:“小姐,你自小是我带着长大,现在外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去?我一个老婆子,年纪大了,出去不过一死。小姐还年轻,若是那帮官兵起了什么歹念,小姐以后还怎么活?” “你若信我老婆子,我出去替你打探情况。若是大爷真的出了事,老婆子拼死也回来报信。” 她含泪点了点头,千叮万嘱道:“嬷嬷,即便没打听到什么,也一定要活着回来。” 徐嬷嬷出门后,不过半注香时间便回来了。 徐嬷嬷脸色惨白,双眼通红,注视着她的脸,眼底全是心疼。 她顿时脑袋嗡嗡的,徐嬷嬷一路扶着她到寿安堂,只见孙云身上还穿着她亲自缝制的月白色寝衣,倒在一片血泊中。 她颤抖着双手抚摸着孙云的喉咙,贼军好狠,这是一剑封喉啊! 世事多变,如梦一场,人生几度寒秋! 造化弄人,阴阳一瞬,月明多被云妨! 凝晖堂。 浓郁的檀香袭面而来。 一眼望去,摆设简单而肃穆。 层层的秋香色纱幔在灯影下尤显得晦暗,仿若重重的烟雾,紧紧罩住了整个朱漆描金雕绘的拔步床,令人感到深深的压抑和窒息。 自孙云死后,卢敏便开始信佛。 连带着,屋里的熏香,也换成了檀香。 她觉得,这样有利于儿子的超度,减少内心的悔痛。 允良却觉得她信佛后变得神神叨叨,又因孙云的死,成了两人心中的隐痛。 两人不在一起还好,一在一起,这份隐痛,便会被撕裂开,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 今日,因着孙宁的事,卢敏特请了允良过来。 允良一进门,就直皱眉:“你这搞得跟佛堂一样,母亲生前在寿安堂礼佛,也不似你这般。我这还没死呢,你倒先咒上了。” 卢敏撇嘴:“你瞎说什么。这是我专门请了普济寺的法师摆的阵,法师说了,只要这阵摆满五年,云儿就能早日脱离轮回之苦,去往西方极乐,南无阿弥陀佛!” 允良心里一痛,语气缓和了些:“只是味道太浓了些,进这屋里,像是进了寺庙。你是侯府主母,这样的屋子,怎么招待客人?” 卢敏呛声道:“凝晖堂正厅不是和跟之前布置得一样吗?我这自己住的屋子,又不招待贵客。平日里,不过自己府里人来。” 允良无奈:“随你。你今日特叫人请我过来,有什么事?” 卢敏今日在寿宴上,碰到了康宁王妃,只见她神采奕奕,与同桌女眷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心下当即不快。 宁儿直至今日还担着谋害庶子的恶名呢。 “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宁儿屋里乔姨娘的事吗?康宁王那边,如今怎么样了?皇上可有抓到他什么把柄?”卢敏总喜欢直入主题。 第139章 凝晖堂内夫妻会 允良抚须,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叹道:“这件事情可急不得。你生在范阳卢氏世家,虚长了这般年岁,还不如子期这个年轻后生沉得住气。” “这和子期又有什么关系?”卢敏白他一眼,十分不悦。 “陛下有意改革,导致政局不稳,如今朝中官员,各个人心惶惶。陛下若随意处置了哪位官员,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虽说康宁王之心,路人皆知,但陛下也不得不有所忌惮。不是动不了康宁王,而是为了朝局稳定。不过……”允良收住了话头,考虑着接下来的话,该不该对卢敏说。 “不过什么?渍,真的是很讨厌你每次说话说半截子,留在嘴里是能捂出银子不成?” “还不是怕你性子直,藏不住话,露出什么,给别人知道就不好了。”允良摆起脸,沉声道。 “事关宁儿,你放心,我会把嘴闭紧了。” 允良不是很相信地注视着她,卢敏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道:“看什么?” 允良听完摇了摇头,打击道:“事关重大,还是不能告诉你。” 卢敏抓住他的胳膊,猛掐了一下,开始耍无赖:“你说不说?不说别想走。” 允良被掐的生疼,咬牙道:“你这个女人,为老不尊!” 卢敏柳眉一竖:“那你说不说?” 跟着又准备动手。 允良无法,沉着脸道:“好了,告诉你一些,关于宁儿的。其他的,你就别想了。” “其他的,我也没兴趣。” 允良深叹了口气,斟酌着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和笑笑一道坐马车上,去岳父府上商量她婚事的事情吗?” 卢敏点头,疑惑道:“这件事,和宁儿有什么关系?” “听我说完,自然就有关。” “那你快点讲。”卢敏催促道。 允良一如既往慢悠悠:“当时先帝为人群中有人喊了时为皇太子的当今圣上为少年天子而不悦。” “为此,先帝召见了岳父,岳父曾答:陛下选择的皇储深得人心,这是国家的福气。太子是陛下亲立,百姓们自然是看在陛下的盛名,才会那样喊。” “先帝恍然大悟,赏赐岳父美酒,大醉而罢。岳父告诉我,这句话,是崔子期私下跟他说的。” 卢敏渍渍称赞:“子期真是聪明绝顶。” “是啊,但更难得的是,他知进退。他懂得什么话该他说,什么话不该他说。像这种事关立储的敏感话,他作为三皇子一派,势必不能跟先帝亲讲,他年岁小,这种话更不会让人信服。他懂得把话递给岳父,足见睿智通透!”允良轻浮盖碗,啜了口清茶,渍渍赞叹。 “而这次,陛下有意让定国公府作为改革先锋,我心下都替他们父子捏了把汗,谢丞相也是婉辞。” “定国公崔毅向来性急,此次他禀呈圣上的奏疏却出人意料地思虑周全。” “他将奏疏拿来与我商量的时候,我心里便猜是子期的手笔。崔公默认了。” “这份奏疏没有直接拒绝圣上的‘一片赏识’,而是给圣上委婉提了建议,以诸般后果谏改革之艰难,详诉激进之利弊。” “最后提出,陛下何不潜移默化,徐徐图之,以示仁德,朝局可稳。” 卢敏见允良这洋洋洒洒一堆话,完全和大女儿不搭界嘛,急了:“这些和宁儿有什么关系?” 允良抚须:“几个重臣婉言谢绝做这马前卒,皇帝心下也就有数了。所以陛下,宣了康宁王进宫,下旨让他做这个新政执行者,并承诺,若办好这个差事,增加康亲王食邑和封地,并世袭罔替!” “哈哈……”卢敏乐了,算是听出了症结,“这康宁王怕是要成众矢之的。” “是啊,陛下决意捧杀,底下的人更被触及利益,还不往死里整他?” “那康宁王也愿意?”卢敏担忧道。 “圣旨已下,他还能抗旨?”允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这些年他和宁亲王狼狈为奸,宁亲王被贬为庶人,他未受牵连,那是因为他手上还抓着朝中几位大员的把柄,这一次,他要得罪的是朝中所有世家望族,看谁还保得了他!” “哼,他都能把细作安插进齐国公府了,可见手段了得!” “圣上这招,可真是一举数得。圣上虽年轻,亲政也不足十载,处事却着实老道。”允良抚须,含笑点头。 “只盼康宁王早日倒台,那我宁儿才有好日子过。”卢敏道。 “只怕要等些时日,圣上如今还要用着他。宁儿,受些委屈,就当是她疼爱她妹妹了。”允良又喝口茶,神情凝重。 卢敏见状,不由得担忧起来:“那皇上,对定国公府,会不会……” “不悦自然是有的,但崔公那份奏疏,已经陈情得很明白了,而且这些年,子期为圣上办了多少事?甚至两度不顾妻儿,为国征战沙场,九死一生,浑身是伤!即便陛下不为所动,为人心,也不能轻易责罚定国公府。”允良黑眸注视着前方,好似在探索什么。 星辰灿烂,可以永恒,但人心,终究易变。 卢敏拿起帕子,轻咳了几声,低头看着杏黄明净的茶汤,鼻息间是怡人的茶香:“君山银针,香气清高,滋味甘醇甜爽,久置不变其味,毕竟是贡茶。” “世家绵延千年,尊贵如斯,千丝万缕,互为守望,也是醇厚怡人。陛下有心动摇,怕也无力!”允良拿起茶碗,一饮而尽,大是痛快。 卢敏抬眼,对上允良的目光,心情复杂。 她和允良,都出自世家望族,皇帝要动摇世家根基,他们家未必直接受牵连震荡,但世家之间,多半有些姻亲,牵连甚广。 莲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人,却不能遗世而独立! 卢敏右手搭上允良的手背,轻轻擦拭。 允良感受到一片柔软,用另一只手握住卢敏的右手。 烛影摇曳,檀香弥漫。 老夫妻之间,竟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相依为命之感。 第140章 趣事笑谈连番起 这一日。 清风和煦。 适逢休沐。 崔然与军营里几个兄弟,雇了艘船,约了一起聚餐喝酒,另外又叫了几个怡红楼的歌妓和清倌人来陪酒弹唱,附庸风雅。 军营里大多是粗汉,听不来什么诗词歌赋,咿咿呀呀,喝了些酒,便满脸通红,摇摇晃晃着跌到清倌人和歌妓们身边,蹭啊蹭的。 田蒙搂着其中一个歌妓,大笑一声道:“今天,我们兄弟几个,不醉不归。姑娘们,伺候好几位爷,本少爷大大有赏!” 崔然身边,也坐着一个清倌人,她拿起酒杯,眼角含媚:“公子与他们不同。小女子绿浅先干为敬!” 崔然眯眼,笑道:“有何不同,都是臭男人!哈哈……” 一旁的田蒙闻言,跌跌撞撞着过来,满嘴酒气:“说的对,今晚,我们都是臭男人。在军营那个鬼地方,一待大半年,女人的味道,都忘记了。来来,小吴,大哥给你找个好娘们。” 说完,将自己搂着的歌妓往他怀里一推,道:“那,给你。青莲,晚上好好伺候吴兄弟,嘿嘿,偷偷告诉你,他还是个雏!哈哈…………” 小吴年纪轻,虽喝了些酒壮胆,到底没经过男女之事,脸皮薄。 闻言更是窘迫不堪,崔然笑着解围:“田兄弟喝多了,别听他的。青莲你好好伺候。” 田蒙打着酒嗝,醉醺醺道:“胡说,我没醉。我还能打死一只老虎呢。父亲老说我,徒有匹夫之勇,我不是……不是……” 崔然使了个眼色于青莲,让她扶田蒙去前面船舱的榻上休息。 一旁的绿浅柔声道:“公子,清浅是个清倌人,不知今晚,可有幸……” 崔然眼色迷离,倒在桌案上,一边摇手:“头好晕,我睡会儿。” 家有河东狮,只能假寐! 别的船舱,帘垂四面,春意无限! 清晨的露水在草木上滚动,新生的树叶刚刚伸展开叶片。 旭日初升,晨雾散了。 又是一日艳阳天。 崔然满身酒气回到迦叶轩。 孙希眉头直皱,满脸的嫌弃:“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崔然摆摆手:“快给我醒酒汤,头胀得厉害。” “早备好了,抱竹,你去盛来。抱冬,快去准备热水,给官人洗澡。” 崔然张开手,抱夏熟练地为他脱去外衣,露出了孙希亲手为他缝制的月白色里衣。 抱夏突然神情一滞,她发现崔然外套领口有一处深红色的唇印,脖子上,也依稀残留女人的胭脂香。 但她到底生性稳重多思,很快便敛下错愕之色,收了崔然的外衣,有意将粘有女人红唇和胭脂的地方往里折了折,不让人轻易瞧见。 抱竹拿来醒酒汤伺候崔然喝了,孙希又唤了庆喜去伺候他沐浴,崔然便往隔壁厢房去了。 抱夏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细细思索,手心里已经是一层汗。 她心里忐忑万千,犹豫着这件事,到底该不该告诉自家小姐。 孙希生产在即,若此时动了胎气,可不是闹着玩的,轻则难产,重则丧命! 她伸手拿起崔然的外衣,抱在怀里,疾步走出房门,心想还是等小姐生产后再说。 因为还低着头想事情,又兼走的太急,迎面撞上了刚进门的崔凝芝。 抱夏额头一阵吃痛,手上的衣服也被撞落,掉在崔凝芝脚边。 崔凝芝猛不丁被撞到头,大怒道:“死丫头,跑什么,赶着投胎呢?!” 抱夏抬头,见是崔凝芝,吓得赶紧跪下求饶:“奴婢一时不察,请姑奶奶恕罪。” 崔凝芝杏眼圆瞪,仍是怒气冲冲:“你急着去做什么?这么慌里慌张的。” 抱夏轻声回禀道:“世子爷昨晚出去喝酒,早上刚回来,奴婢急着将衣服拿出去给小丫头们洗了。” “这有什么好急的,子期又不是没有衣服。” “这件衣服世子爷特别喜欢,故而奴婢想着早点洗好晒干。” 崔凝芝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你去。” 抱夏这才起身,缓步移至崔凝芝脚边,蹲下,将崔然的衣服拾起。 忽然,衣服被崔凝芝一把夺去,她看着领口的红印,皱眉道:“子期还真是,媳妇生产在即,还不忘风流。” 说完又忽然拿着帕子抿嘴而笑,打趣道:“我说然儿媳妇,你肚子都这样了,小夫妻之间还这般有兴致!也不怕……” 孙希此时也发现了崔然衣服上的异样,却不好点破,只好讪讪着转移话题:“姑妈今日来,可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了?”崔凝芝挑了挑眉,噗嗤一笑。 “怎么会,姑妈能来,希儿求之不得,必倒履相迎!”孙希心里酸楚,面上却只能笑着。 崔凝芝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道:“昨晚做了一晚上梦,把我累的。不过啊,梦里你生了,是个大胖小子,这不,我一早过来报喜来了。” 孙希正想屈膝行礼道谢,崔凝芝扶住她,轻责道:“这么大肚子,行什么礼,你母亲知道了,又该怪我责难你!你是要冤死我吗?” 孙希连说怎么会。 崔凝芝又道:“你母亲那炮仗脾气,你又不是不知。” 孙希心里一沉,不知道崔姑妈今天来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她微笑着让崔凝芝坐下,又吩咐秋香上茶。 崔凝芝施施然坐下,笑着道:“昨日我去了宁新伯府上的簪花雅集,碰见了秦夫人,你猜她说了什么?你都想不到。” 孙希故作好奇,眼底满是探索之意。 崔凝芝似是得了奖励般,笑着道:“上次琰儿不是没用早膳就跑去蹴鞠场,追她没过门的媳妇去了吗?谁知那日,秦家哥儿踢到一半,受了伤,半道下了场。” “秦姑娘担心哥哥伤势,一道跟着去了医馆,琰儿自是也跟着秦姑娘去了。” “说来也巧,那一日淮山侯夫人领着她们家几个小姐去庙里进香,周夫人的嫡亲闺女周宁昕不慎崴了脚,也到了那家医馆,周宁楠也在。” 孙希笑道:“没想到这对‘妯娌’又碰上了。” 第141章 两件怪事齐临门 “可不是。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还没见过未进门的妯娌见面,还非要掐架的。” 孙希这下真来了兴趣,笑着道:“周宁楠是庶女,最会看人眼色行事,秦可卿看着也不像跋扈的,这两人会掐架?” 崔凝芝撇了撇嘴,冷笑道:“自然是为了讨好她嫡母。” 孙希忽然有些感慨,投胎真是太重要了。 感谢命运大神,前世亏待了她,让她过劳死。 这一世给了补偿,让她魂穿成嫡女! 窗外明丽的日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崔凝芝身上,映照得她那纤纤十指,嫩若水葱。 崔凝芝虽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 她有生为嫡女的骄傲,却无法体谅庶女的悲哀。 孙希心想,这大概就是古代世家贵女的日常想法。 像她这样,同情探春那类庶女的,反而是异类? 秦可卿,孙希想起她,总是莫名想笑。 崔凝芝见孙希眉目含笑,以为她这是认同自己。 说起话来更是兴致昂扬,情绪高涨:“最好的大夫只有一个,病人却有两。这就有好戏了。” “秦姑娘不愧将门虎女,直说他家哥哥踢蹴鞠骨折,若不趁早接骨,很容易落下残疾。” “周宁昕说自己是姑娘家,崴了脚,痛得不得了。” “淮山侯顾及两家将来有亲,虽疼惜着自家闺女,但毕竟只是崴了脚,不至于落下残疾,面上便有些犹豫,不曾说话。” “周宁楠眼见嫡母为难,便上前说她家妹妹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疼,崴了脚,治得快,秦家大哥是大男子,就当疼惜姑娘家,让着些。” “秦姑娘护兄心切,说治病先后怎能按男女先后论?自然是哪个病重,哪个先治。说完也不听周宁楠再说话,直接让琰儿和他家几位小厮张开手挡住淮山侯府诸位小姐姑娘的去路,自己指挥着担架的小厮,率先进入薛大夫的内堂。” 孙希笑了:“琰儿倒听话。淮山侯夫人顾及男女大防,也不好硬闯的。” 崔凝芝拍手:“可不是,淮山侯府的小姐们只能气得干瞪眼。然儿媳妇,明年她俩可先后要进门了,到时候可有好戏看。哈哈……” “秦夫人将这些说于姑妈听,是想让您帮帮她家姑娘?”孙希朝着崔姑妈笑道。 “我倒是喜欢秦姑娘那爽利劲儿,周宁楠一个庶女,在淮山侯那样的府邸,能得到她嫡母信任宠爱,把她嫁来我们国公府,定不是个简单的。你呢,你帮哪个?” “等她们嫁进来再说,我是她们大嫂,总不好随意偏颇哪个的。” “周姑娘嫁进来,定会和那唐姨娘沆瀣一气,你到时候可要小心,唐姨娘这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孙希不意这话居然会从崔凝芝口里说出,不免有些发怔。 崔凝芝以为她不信,忙道:“唐姨娘这人,看着不说话,老实巴交,心里面可精着呢。李妍那事,我就不信她不知道。只不过,她的小心思,在我看来,却都是些蠢念头,不值一提。所以我平时懒得搭理她。” 孙希心下苦笑,看来你是看得起我,所以之前时不时的‘搭理’我。 不过她今天来,开口就是祝自己生个大胖小子,倒不像是来挑衅的。 即便看到崔然衣服上的口红印,也不过打趣一句,就没再说什么。 对了,崔然领口上的胭脂红,也不知道怎么沾染的,难道他当了太久‘和尚’,忍不住,终于去偷偷寻欢了? 孙希犹疑不定,不敢妄下判断。 夫妻之间,最重要最基础的不就是信任吗? 崔然若知道自己怀疑他,怕是会心有芥蒂。 他昨天,可是已经报备过,要和军营里的兄弟们喝酒,并且会叫几个怡红楼的歌妓的。 正胡乱想着,崔凝芝从袖子里掏出一份请帖,笑着道:“南安侯夫人那日也在,她孙儿下个月办百日宴,就亲自将帖子给我了。” “她说了,你生产在即,下个月应该还在月子里,她下月来探望你的时候,将喜帖亲自与你,让子期代你去。” “你知道,我们家阙哥儿,上个月刚和南安侯的五小姐定亲,南安侯夫人说了,你为我们家阙哥儿,说了不少好话。” 孙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揽功的好:“我也是据实而言,阙表弟人品才具出众,唐姑爷眼看着要步步高升。这样的好人家,配得上南安侯府。” 崔凝芝听完,笑得更是花枝乱颤,直说:“然儿媳妇真会说话,怪不得你婆婆疼你。连我,也喜欢得紧了。” 孙希自嫁进崔府第一次听到崔凝芝跟她说这种话,居然不争气地感到丝丝喜悦。 她自嘲,人果然都是有些犯贱的。 崔凝芝走后,孙希命抱夏把崔然的外套拿来,故意放在书案显眼处。 领口上的一抹胭脂红,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崔然洗完澡,换上家常的锦衣。 进门来,见孙希坐在书案前,似乎在看什么书。 走近一看,却在案角发现了自己的外衣。 他知道孙希误会了,笑着解释道:“你别多想,不过逢场作戏。” 孙希一哂:“看来昨晚伯爷还真抱了哪位美貌歌姬呢!” 崔然从后搂住她,贴着她的脸道:“夫人这是生气了?连官人都不叫了?” 孙希推开他,白了他一眼,不客气道:“伯爷彻夜不归,流连烟花之地,领口上还沾了不知哪位美艳歌妓的胭脂红唇,难道我还要额手称庆?” “昨天不是跟你报备过了嘛。怎么还生气?” 这话的意思,他是真的亲过哪位歌妓了? 孙希气噎,看着他的目光,掩饰不住地嫌恶。 崔然一惊,诚恳道:“你还怀着身孕,别多想。昨晚真没什么,应该是那个叫绿浅的清倌人,趁我睡着,偷偷亲的。” 孙希轻笑一声,不信道:“从来都是男人流连勾栏瓦舍,歌妓勉为其难伺候的。哪有趁着客人睡着,清倌人还自己贴上去轻浮的道理?” 第142章 迦叶轩孙希难产 崔然莞尔:“谁叫你官人我长得俊俏,人见人爱呢。” 孙希斜了他一眼,嗔道:“黄婆卖瓜,自卖自夸。” 突然,孙希感觉腰腹一阵酸痛,她皱眉,用右手抵着腰肢。 崔然大惊:“你怎么了?” 孙希喘息道:“好痛,好像要生了。” 崔然闻言慌了,大喊:“抱夏抱竹,快去叫母亲,哦,不对,去请太医。” 抱夏和秋香等人听到声音,忙扶着孙希到床上躺下。 抱夏有了上次的经验,镇定自若道:“世子爷别慌,夫人羊水还没破呢,我去叫产婆来,她们都在府里候着呢。秋香,秋纹,秋萍,你们留在这儿照顾小姐。抱竹,你去通知太太。抱冬,你去太医院请李太医到我们府上来,就说世子爷夫人怕是要生了。秋月,你快去吩咐厨房多烧点热水备着。秋爽,你去叫赵妈妈和崔嬷嬷过来。” 众丫鬟忙领命小跑着去了。 抱夏跟着朝崔然福了福,道:“世子爷,产房血腥,男子不宜。请您出去等待,我和小丫头们要开始布置了,免得过会儿手忙脚乱。” 崔然不安地走出房门,一遍遍地嘱咐:“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夫人。回头每个人都大大有赏!”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孙希只觉得腰腹越发酸涩,痛得厉害。 头发湿漉漉的,汗水已湿透了衣裳。 三个产婆紧张地旁边反复喊着:“吸气”,“呼气”“夫人坚持住!”“使劲”“就差一点点”“用力”。 屋内满是莹润之气,纱幔被血腥之气浸染,到处是斑斑驳驳的红色印记。 屋里已经点起了灯,烛火摇曳,孙希只觉得已经被透支了所有力气,再也使不出劲儿了,迷迷糊糊地,直想睡过去。 其中一个产婆眼尖,突然道:“我好像看到了婴儿的脚。姑娘,你快去告诉太医,这可如何是好?” 孙希忽的清醒了,什么?这在现代还可以剖腹产,这在古代,是实打实地难产啊。 抱夏飞奔出去,告诉门口的荀太医。 荀太医听了,吓得额头直冒汗,颤微道:“世子爷,这可怎么办?一直给夫人请脉的是我们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崔太医。若是他在,还有可能给夫人针灸,将胎儿转过个儿来。” 崔然急的眼眶发红,大喊道:“你们怎么没请崔太医来?” 抱冬扑通跪下,哭着道:“崔太医乡下的母亲病了,他请假回去了。之前诊脉,他也没说夫人有什么不妥啊。” “哪个乡下,庆喜,快派人去接!”崔然大声呵斥。 崔夫人想起卢敏曾说孙希父亲认识许多名医,忙吩咐府里小厮快去孙府报讯,以做两手准备。 孙希此刻心急如焚,心里大骂崔然这个王八蛋,发誓以后再也不要生小孩了。 她虚弱的声音又轻又喘:“赵妈妈,你叫崔夫人进来,我有话跟她说。” 赵妈妈忍住难过,劝道:“小祖宗哎,这时候你还说什么话,留着力气生孩子?” 她勉力睁开眼,注视着赵妈妈,满眼的恳请。 赵妈妈无奈,朝门外大声喊道:“崔夫人,我们小姐要您进来说话。” 听闻此言,崔然也要跟着进去。 崔夫人拦住他,责怪道:“你还嫌不够乱吗?男子怎么能进产房?” 说完快步迈进产房的门槛,走近床边。 她见孙希一脸惨白,呼吸微弱,眼圈一下红了,握着她的手,哽咽道:“孩子,你怎么了?” 孙希轻声道:“母亲,我,我怕是不行了。若我走了,你一定要给承哥儿找一个好的继母。这样,我死也瞑目。” “胡说,崔太医已经在路上了,你再撑会儿,一定可以熬到他来。荀太医开的参汤,你多喝点,留着力气,啊……”崔夫人安慰道。 “真的吗?”若是有活路,谁想死啊?孙希心底燃起一丝希望。 “是真的,荀太医说了,崔太医有手绝活,能用针灸将产妇胎位转正过来。到时候,胎儿很容易就出来了。你现在别说话,闭眼好好休息。” 崔夫人把参汤递到她嘴边,让她喝了。 孙希疲倦地闭上了眼,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申嬷嬷忧心的面容。 她正拿着银色小勺给自己喂参汤,见孙希睁眼,她关切地问:“小姐,你没事?” 孙希垂眸,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已经被盖上了被子,难道,自己梦中生出来了? 她脑子胀胀的,感觉好像根本没听到过孩子的哭声。 她心里难受,问申嬷嬷道:“孩子呢?” “世子爷带了薛神医来了,为此跑死了两匹马。侯爷和夫人也来了。薛神医说产房里不能待太多人,都在外面等着呢。” 孙希这才发现床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崔然,眼里满是红血丝。 另一个方脸短须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申嬷嬷口中的薛神医。 薛神医见孙希醒了,半跪在床边,替她把脉,一边皱眉念叨:“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后生强盗,也不听人言,抓着就给绑上马车。” 薛神医把完脉,抚须沉吟道:“夫人这胎怕是有些难,我也不是很有把握。姑且试试。” “什么试试,一定要平安!”崔然急切道。 “这我可不敢打包票,但问少爷一句,如果实在无法,保大保小?我好心里有数。” “保大!”崔然想也没想,直接道。 孙希自己初听见这话,都有点踌躇,见崔然答得这么快,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这个男人,对自己,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薛神医似乎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微笑着抚须道:“你放心,有我在,大小都能保住。” 孙希苦笑,这薛神医,也是个怪人。 崔然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朝薛神医抱拳作揖道:“如此,便麻烦神医了。子期今日鲁莽,改日,定登门致歉!” 薛神医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崔然只好依了,临走前依依不舍地看了孙希一眼。 第143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 孙希这时候也正好深情凝望着他,四目碰撞间,两颗心前所未有地贴近。 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人,是真切地爱着自己的,是她后半生最坚实的依靠。 两个时辰后, 孙希产下一女。 母女平安。 产婆出来报讯,门口等着的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崔然第一个冲进产房,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孙希,两行热泪再忍不住滚落下来。 卢敏趴在女儿床边,心疼地大哭起来,往日世家贵妇模样,全然不见。 孙希精疲力尽,只觉得全身一点力气也无。 崔然握着她的手,哽咽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多害怕你离我而去。” 孙希努力睁开眼,强笑着安慰家人:“母亲,官人,我没事,就是太累了。我想睡会儿。” 卢敏一边擦泪,一边道:“哎,哎,你睡。子期,我们给笑笑盖上被子,别着凉了。” 崔然闻言,忙亲手给孙希捂好被子。 看着妻子沉沉睡去,崔然心如刀绞。 卢敏和允良回过神来,一道去看刚出生的女婴。 因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了,二人伸长脖子,竟只看到个小胖手,在那儿挥啊挥的。 崔太夫人正抱着她,笑得极开心:“这皱巴巴的小红团儿,倒跟她哥哥差不多。” 崔夫人眼圈通红,哽咽着道:“我们家终于有女孩儿了,这是笑笑用命拼来的!” …… 崔凝芝看过了女婴,见崔然还一个人坐在孙希床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移步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子期,想什么呢?” 崔然猛然一惊,似被吓着了,好半晌才回过神,语气不善:“姑姑,你干嘛呢?” 崔凝芝轻轻一笑:“你想什么想的入了神,连刚出生的女儿都不看了?” “笑笑刚从鬼门关回来,我怕她做噩梦,没人在身边,她会害怕的。”崔然解释道。 “呦,我们家子期可真是会疼人。”崔凝芝拿帕子捂着嘴直笑,“不知道你们两口子私下可有给小女儿起名?我刚才问了大哥,他说他还没主意呢。” 崔然想了想,语气笃定:“就叫崔慕熙。” 第二日一早,天空明净,旭风和畅。 孙希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身上特别清爽舒适,心想抱夏和赵妈妈等人定是趁着她睡沉了,给擦洗过了。 房间里也不像昨日那般血腥气弥漫,窗口书案上,特地给摆上了一个官窑青釉弦纹瓶,上面插着自己最喜欢的百合花。 床上的纱幔,也给换成了银红色的软烟罗。 孙希扫了眼四周,没发现崔然的身影。 她依稀记得,昨晚自己累极睡着的时候,崔然似乎是趴在自己身边的。 抱夏见孙希睁眼了,忙放下手中针线,笑着道:“小姐,您终于醒了。可把奴婢们都吓坏了。” 孙希撑着坐起来,抱夏熟练地将软枕垫在她身后,顺带着把纱幔用帐钩挂上去。 抱竹这时候也掀帘进来了,看到孙希醒了,忙跑到床边,盯着她左瞧右看,终于笑了:“小姐,您没事,真好。” 说完,也不等孙希说话,又火急火燎地转身跑出门去了。 抱夏撑不住掩嘴而笑:“抱竹这小丫头定是去隔壁抱小姐去了。哦,对了。以后不能再叫小姐为小姐了,要叫大奶奶。不然,都叫混了。” 孙希嘴角微微一扬,笑了:“世子爷呢?” “刚还在的,才被老爷叫走,说是有话。世子爷走的时候还说了,您醒来就赶紧去宁禧堂叫他。”抱夏说完,朝着门外大喊了一声,“秋香,你快去通知世子爷,大奶奶醒了。” 话音未落,抱竹抱着一个小女婴自己掀帘进来了。 孙希伸出手要抱,抱夏忙上前接过女婴,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孙希看着襁褓中的女儿,红红的皮肤,皱皱的,吹弹可破,跟承哥儿刚出生那会儿,极像。 她顿时母爱泛滥。亲了亲小家伙的脸颊。 小家伙似乎被痒着了,双手挥了挥,直像个投降派。 孙希露出姨母笑,轻轻逗弄着她那红通通的小手。 两个丫鬟见状,都笑出了声。 孙希白了她俩一眼:“等你们以后做了母亲,只会比我更好笑!” 抱夏一边逗着小女婴,一边痴痴道:“我才不嫁,我要伺候小姐一辈子。” 孙希拧了把她的脸,笑着打趣道:“胡说,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你若是不想远嫁,我到时候就在汴京城里给你找个俊俏少年郎。” 抱夏红了脸,侧过头道:“小姐欺负人。” 抱竹胆子大,脸皮也厚,笑着凑趣:“小姐,没关系,抱夏姐姐不要,我要啊!” 抱夏笑着拿起帕子朝她脸上扔去:“不怕臊的小蹄子!” 三人正笑着闹着,门口帘声一响,崔然走进来了。 抱夏抱竹知趣地欠身告退,出门的时候,顺带着把门关了。 崔然疾步走到床边,大手一环,把孙希两母女紧紧抱在怀里。 孙希噗嗤一笑:“好了,快窒息了。你快看看女儿。” 崔然松开了手,注视着她的黑眸,轻声道:“对不起!” “你干嘛对不起啊?我不是好好的?” “岳母曾让孙维与我说过,让我注意些,你第一胎就怀的不容易。我却依着自己性子妄行,铸下大错,险些害了你性命。对不起……”崔然忍着泪,声音哽咽。 “你也不知道会这样,子期哥哥,我不怪你,真的,这都是意外!这不是都好了吗?”孙希尽量说得轻快,因为,她也不希望崔然太过自责。 “你不知道昨晚有多凶险,若不是薛神医刚好云游归来,你……” 孙希伸手捂住他的嘴,佯装生气道:“好了,再说我可要生气了。你看,我们的女儿多可爱?” 崔然点头,眼底全是慈爱:“笑笑,我给我们第一个女儿取了名,叫崔慕熙,爱慕的慕,莫熙斋的熙,你喜欢吗?” “谐音,崔然爱慕孙希,是吗?”孙希心里犹如灌了蜜般的甜。 第144章 夫妻感情日渐深 崔然缓缓点头,在她耳边呢喃:“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孙希郑重其事,盯着他的眼,深情款款道:“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许久无言,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 直到襁褓中的女婴发出一声嘹亮的哭声,似在抗议这对无良父母,只顾自己谈情说爱,却完全不顾她这个宝贝女儿。 孙希莞尔一笑,炯炯眼眸,灿若星辰:“女儿定是饿了,你出去,我要喂奶了。” 崔然笑了:“你什么我没见过,你喂你的,我看我的。” 孙希骂了句无赖,到底还是敞开衣裳,给女儿喂起奶来。 崔然自不会放过欣赏这春光,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孙希拿开他的手,娇嗔道:“别动,喂完奶再说!这样子我太累了。” 崔然这才老实些,坐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小女娃努动着小嘴,侵占着原本属于他的领地。 孙希看他一脸的无可奈何,顿起促狭之心:“要不,你来另一边?” 崔然乐了:“真的?你可别后悔!” 说完,作势便要上来。 孙希忙捂住胸口,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 崔然这才放过她。 孙希想起刚才抱夏说崔然被公公叫走说事,便问道:“刚才公公找你何事?” 崔然道:“朝中一些小事,放心,你官人我处理这些,游刃有余。” “官人文武兼备,睿智通达,我放心的很。我只管好崔府这一亩三分地就好。”孙希乐呵呵道。 “有夫人这个贤内助,我省了多少心?!军营里的弟兄,哪个不羡慕我!” “你也别在他们面前把我夸上天,怪不好意思的。”孙希道。 时光飞逝,眼见一日赛一日地发冷。 屋里烧起了地龙,孙希自小便怕冷,一到冬日,白玉手炉不离身。 府里针线上的早做好了新冬衣,定国公府上下仆妇杂役,每人两件厚棉冬袄,外加两件厚棉袄裤,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 外院的管家,内宅的管事媳妇,得脸的一等大丫鬟们,崔夫人都叫人直接从汴京老字号锦绣庄定做了两身绸缎缎袍。 府里的姨娘通房,按着各自的等分,都发放了四件时新的绸缎袄子。 自上次承哥儿中毒,孙希便不动声色地将康宁王的细作宁晓培调离四司六局,放在崔廷院里做了洒扫小丫鬟。 崔夫人也觉得此举甚好,既不惹康宁王怀疑,又对府里无大碍,横竖崔廷的千翠轩,早就漏得跟筛子一样,等到明年年初,周宁楠进门,自有她去料理。 这个新年,定国公府过得比往年都要冷清。 崔太夫人说过完年就有两个新媳妇入门,春节就不必大操大办了。 传统的春节过去没多久,便到了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 汴京城被布置成了一片灯的汪洋,崔然说今年边关大捷,皇帝发话,要与民同庆,是以今年的上元节,办得比往年更为隆重。 这一晚,崔然夫妇决定丢下家里的两个小家伙,也不带什么随从侍女,就单独两个人去游汴京夜市。 两人来到朱雀街,入眼处,俱是万灯千盏,闪闪烁烁,遍地生辉。 坐车灯、衮球灯、日月灯、诗牌绢灯、镜灯、字灯、马骑灯、风灯、水灯、琉璃灯、影灯诸般琉璃灯、诸般巧作灯、平江玉珊灯、罗帛灯、人物满堂红灯…… 白玉做成,使人爽彻心目的福州灯; 用绢囊贮粟为胎,因之绕缀,及成去粟,浑然如玻璃球的新安灯; 圈片直径有三四尺,全用五色琉璃制成的苏灯; 用五色珠为纲,下垂流苏,灯上或为龙船、凤辇、楼台故事的珠子灯; 镞镂精巧,五色妆染,用影戏之式的羊皮灯; 用千丝结缚弱骨,轻球万锦装扮,碎罗红白相间,剪缕百花万眼,一看好似彩云笼罩着月魄,珠光宝气围绕着星星的万眼罗灯。 孙希直看得眼花缭乱,看一个,赞一个! 她最喜欢其中一款马骑灯。 这灯飚轮拥骑,回转如飞,灯罩上绘出各种生活场景。 她细细观察马骑灯的构造,发现设计者的心思真是别出心裁:在一个立轴的上部横装一个叶轮,叶轮的下边,在立轴的近旁,装个烛座,当烛燃烧时,产生的热气上腾,便可推动叶轮,使她旋转。 立轴的中部,沿水平方向横装几根细铁丝,每根铁丝外粘纸剪得人马、生活场景,夜间点烛,纸剪得人马和生活场景剪纸便随着叶轮和立轴旋转,使其影子投射到以纸糊裱的灯壁上,成为灯画,灯内所映现的人物故事,走马似的循环反复展现。 孙希心想,这大概就是古代的走马灯。 崔然见孙希满脸的兴奋喜悦,笑着道:“今晚皇帝亲临城楼,与民同乐,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好。” 到了城楼下,只见人山人海,如潮起潮落。 在康宁王亲自主持下,用棘刺围绕起如盆状的大棘棚,在棘盆中竖立着许多仙佛车马的木像。 还有高达数十丈、结束彩缯的长竿,竿子上悬挂着纸糊的百戏人物形象。 它们乘微风而飞舞,犹如天空飘来的神仙。 棘盆内设乐棚,专供官衙的专职乐人演奏。 孙希到的时候,有个艺人正在城楼下表演。 他带着一火焰熊熊的巨盆,迎立于皇帝的驾前,高声喊道:“大家看我表演藏火戏!” 只见他褫去其他衣服,只披一件绨袍,将聚火盆掩饰起来,再拉绨袍在两手团揉,像无物似的,过了一会儿,他又将绨袍掷于地,立即又拿起来披在身上。 他的衣襟袖口,顿时火焰四射,将他的须眉都烧着了,可是‘藏火者’却神色自若,豁开绨袍,只见火在袍中,燃烧如前,而且火势更猛。 老百姓们都渍渍称奇,突然,音乐声起,表演绝技者突然缘竿走索,拉着彩旗,飞檐走壁一般,登上城楼。 众人更是惊呆,拍手称奇! 第145章 惊险中上元佳节 崔然脸色一变,大感不妙。 他眼疾手快,穿过人群,跟着飞上竹竿,拉着彩旗飞跃而上。 只见表演者正从绨袍里拿出一柄长剑,直接向皇帝刺去。 皇帝身边的侍卫和服侍者俱被刚才的表演吸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待少数侍卫见情况不妙,正起身护驾,却鞭长莫及。 崔然将彩带一甩,缚住刺客的腰,再往后一拉,刺客一时没站稳,往后倒下。 御前侍卫们趁势出击,将那刺客围住。 皇帝大惊失色,旁边的太监宫女们们害怕得脸都扭曲了,大声呼喊:“护驾,护驾!” 崔然飞奔至皇帝身前,将他护在身后。 一边侧头道:“有微臣在,陛下莫惊。” 刺客瞅准空隙,正要突围而出,禁军统领刘文全见状,一剑挑开他的兵刃,大声道:“活捉刺客!” 刺客没了兵刃,直如没了牙的老虎,众御前侍卫一齐上前,将他按住。 刘文全见他嘴巴微动,立马上前捏住他的压槽,阻止他服毒自尽。 待刺客被五花大绑,跪在皇帝面前,他面上还露出满眼的不屑。 皇帝冷笑一声道:“大胆刺客,你受何人指使,来行刺朕?不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吗?” 刺客呸一声,冷哼道:“九族?我的九族早被你这狗皇帝给灭光了。” “你到底是谁?”皇帝声音冷冽,语气如冰。 “我父亲是林继业,威名赫赫的骠骑大将军,他对你这个狗皇帝忠心耿耿,为你开疆辟土,守卫边关。” “临了你却联合宁亲王那等子小人,毁林府女眷声誉。又连消带打地暗地里夺我父亲兵权,逼他与淮王联合起来清君侧。” “我是父亲外室所生,未入族谱,才置身事外,今日我事败被杀,宁死不屈。你这个狗皇帝,薄情寡恩,猜忌忠臣良将,以后,定不得好死!” 皇帝听了大怒,摔下金杯,呵斥道:“满口胡言,你父亲与淮王狼狈为奸,朕一再忍让,他却不思悔改,一意孤行。你背后,到底受谁指使?又是谁,安排你进御前表演?” “大丈夫敢作敢当,是我一人所为!”刺客睚眦俱裂,盯着皇帝,咬牙切齿道。 崔然眼眸微转,心想既是林将军外室,那这外室,现在在哪儿呢? 这刺客的生母,也许是个突破口。 他略一思忖,便朝皇帝建议道:“陛下,可否容微臣来审问一下他?” 皇帝问:“你有几成把握吗?” “五成!”崔然如实道。 “好,你去问。” 崔然走到那刺客身前,蹲下,目光直视着他。 刺客年纪不过二十上下,性子又冲动,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不管你是谁,我背后没有人指使,怎么招认?” 崔然扶起他,轻声道:“我知道你为人孝顺,但你为那人卖命,殊不知,你一旦事败,你生母,便立时没命!” 刺客脸色突变,眼底满是惊惧。 崔然见自己猜对了,继续道:“你若行刺成功,你必没命回家,你母亲也许还能活命。你若行刺失败,你背后之人,是否承诺你,会照顾好你母亲?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你若身死,你背后主使之人,害怕阴谋暴露,势必不会留着你母亲。” 刺客看着崔然,似乎心理斗争得厉害,难下决策! 他颤声道:“依你之言,我母亲,横竖没有活路?” “自然。” 刺客冷笑道:“呸,那我凭什么,还要告诉你,我的幕后之人?” “你嘴里的毒,定是指使你之人给你的?” 刺客沉默,算是默认。 “他给你毒药之时,定是告诉你,若行刺失败,陛下必会对你用刑,让你生不如死。但他真正意图,是怕你经不起言行逼供,供出了他。而你一死,他便没了掣肘,立时便能对你母亲下手!你可以犹豫,可以继续浪费时间,让我们鞭打审问,但你母亲的命,今晚,可就随着你的犹豫没有了。” 刺客毕竟年轻,闻言心态立时垮了。 他咬牙道:“难道,你还能保我母亲一命?” 崔然如实道:“我不能,但圣上能!” 说完,崔然转身朝皇帝跪下,请罪道:“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念其孝顺,饶他母亲一命!” 皇帝顺水推舟道:“你若供出幕后主谋,朕赐你全尸。你母亲,朕会赐她一处农庄,颐养天年!” “要我招供可以,但必须先让我见到我母亲。”刺客直起脖子道。 皇帝道:“你说出你母亲所在,朕即刻派人去接。” “我把她藏在京郊徐家村,那户人家在村尾,门口有三株枇杷树!” “好,刘统领,你即刻率人去,把他母亲接来。”皇帝吩咐道。 “是,陛下。”刘文全领命去了。 崔然身子微微向前倾,朗声禀奏:“陛下,微臣认为,刺客能混入表演艺人中间,定和主持此次灯会典礼的官员脱不了干系。” “子期善断,朕就将这件事,托于你彻查。”皇帝道。 “谢陛下信任,不过子期有一个请求,请陛下调刑部的唐叙之,与微臣一道调查此事。”崔然道。 “准了!朕另外赐你一道金牌,凡有关此事的衙门,任你出入,需提审的官员和犯人,任你酌情抓捕审问。” “谢陛下!” 发生了这种事,皇帝再没兴致与民同庆。 宫里的礼事官大声唱道:“皇上起驾回宫!” 香雾重,月华浓,露台仙仗彩云中。 而孙希这边,眼看着崔然飞上城楼,便立刻隐入人群之中。 她躲过人群中的骚动,准备前往宝庆楼,那里毕竟是达官显贵喝酒聚集之地,倒比大街上更安全些。 她一路疾走,待到了宝庆楼门口,虽是冬日里,她的额头却已沁出了丝丝冷汗。 她拿帕子擦了擦汗,走进酒楼,小二笑着迎了上来:“夫人,小店今日楼上雅间客满,不知夫人,可都将就大堂?” 孙希摆摆手,道:“齐国公府常年包着的三楼雅阁,难道也有人?” 第146章 一波三折寻影踪 小二见惯达官显贵,见孙希一身服饰,早断定她不是一般的贵妇人,但没想到竟然是齐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贵宾。 他忙躬身陪笑道:“没人,世子夫人刚才还打发人来,让我收拾一下,好接待贵客。原来是夫人您哪……” 孙希听完有些心虚,孙宁到底约了谁啊?横竖不是自己。 她脸上却一丝不显,笑着道:“那就带我上去。” 小二殷勤地吆喝道:“是,夫人。雅阁早备好了西湖龙井茶和点心,你先用着。” 一边又引着孙希往三楼走。 孙希跟着一路上去到了雅阁,大口饮下一杯茶水,心里这才稍稍安定。 今晚这个刺客趁乱行凶,定是与朝中官员有所勾结。 刺客年纪不大,却武艺高强。 崔然上前护驾,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自己孤身一人,若还在那处待着,怕是有危险。 眼下暂时安全,不如让小二遣人去定国公府报讯,让管家吩咐护院来接,这倒是最安全的。 正胡思乱想着,孙宁和几个妇人进来了。 她看到孙希,一时有些意外,笑道:“小二说贵宾已经在楼上等着了,我当是哪个人冒充的呢,竟然是你!” 孙希便将刚才城楼那边皇帝被刺客行刺的事情说了。 孙宁并几个妇人听完都大惊失色,忙问:“那陛下可有受伤?” 孙希摇摇头道:“我怕人群骚动,会发生踩踏,子期一上楼,我就急匆匆先走了。后面的事情,我都不知。” 孙宁转身对那几个妇人道:“看来今晚的聚会要先散了,我们要赶紧回府,将消息传于家人,事关重大,城楼那边的百姓恐怕已经乱了,我们内眷,不好独自在外打听的,不如派了自家小厮,去城楼那边探一下情况。让他们回府禀报。” 那几个妇人忙道:“对,对,县主说得有理。” 待那几人走了,孙宁对孙希道:“你怎么一个人,也不带着抱夏她们伺候。” 孙希无奈道:“原本是子期陪着,我们哪知道会发生这事?” “你们夫妻倒恩爱。宝庆楼这里安全,不如等我家小厮探了消息回来,我再送你回府。”孙宁笑道。 孙希点点头,又问道:“刚才那几位是?” 孙宁摆摆手道:“不怪你没见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她们。是公主让我招待的,说是齐国公府老家来的几个族内女眷。她们的夫婿,都是陛下刚提拔的青年将领!” 孙希道:“陛下到底还是顾及着世家的颜面。” 孙宁浅浅一笑,带着丝骄矜,小声道:“世家的根基,关系着朝堂稳定,岂是那么容易便能撼动的?不说别人,便是当今崔太后自己,也是出身世家。” 孙希见孙宁今日一身大红羽遍地石榴花开撒金纱绸缎袄,一脸的容光焕发,便知她近日定有好事,笑着问道:“姐姐,姐夫最近,是不是常来你房里?” 孙宁低头,一脸幸福的娇羞:“自知道乔姨娘是康宁王的细作之后,我为了齐国公府枉担虚名,你姐夫心里内疚,便时常过来看我和宝哥儿几个。所以,我,我身上又有了。” 孙希眼睛一亮,笑着问道:“真的?那姐夫知道了吗?” “白天刚太医来瞧过,你姐夫今日出门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呢。” 孙希抿嘴一笑。 二人在雅阁又寒暄说笑了一阵子。 齐国公府的小厮探了消息回来了。 孙宁问道:“城楼那边现在如何了?” “听说刺客已经被抓到了,陛下受惊,已经起驾回宫了。” “可有传出谁受伤了?”孙希担忧崔然安危。 小厮摇头:“这个小的不知。” “那你可看到永宁伯?” 小厮又摇了摇头。 孙宁道:“不如你先回府,子期找不到你,应该也是先回府找你。” “好。” 孙宁的马车到了定国公府门口,只见崔府大门敞开,内外灯火通明。 孙希下了马车,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 难道,崔然出事了? 还不及她细想,门房的小厮看到她,大声叫道:“大奶奶,您可回来了,世子爷找不到您,都快急疯了。!” 孙希忙问:“世子爷回来了?可有受伤?” 小厮忙道:“没有。大奶奶,世子爷刚出了东大街,全府的护院和小厮,除了少数几个留守之外,都被派出去找您了!” 孙希想了想,才道:“我约了姐姐去宝庆楼喝茶了,你去通知世子爷,就说我回府了。” 孙宁在旁边拿帕子捂着嘴直笑:“你们家子期可还真是!” 孙希气得满脸通红,崔子期闹这么大阵仗,崔府上下必然都知道了。 他何时行事这般鲁莽了?弄这么大阵仗,若是在平时,全京城都会知道。 幸而今日是上元佳节,街上人多,京城里许多公侯之家的女眷也都出游了,各府邸都派了家丁随从无数。崔府家丁,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孙希不住埋怨:“世子爷定是事多忘了,我早上才跟他说过的。” 孙宁很上道地笑着打趣:“可不是,你家世子爷真是小题大做,我不过喊妹妹去宝庆楼喝了口茶,他就这么大张旗鼓地找媳妇,这以后啊,我可不敢请你们家大奶奶出去了。” “好了,姐姐,你也早点回去,姐夫说不定已经在家等你了。” 两人又说笑寒暄了几句,便散了。 孙希前脚刚回到迦叶轩。 崔夫人后脚便进了门,语气急切:“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你不是和子期一道出去的吗?怎么分开了?” 孙希便将城楼上的发生的事情与崔夫人说了。 崔夫人听完,忍不住愤愤道:“子期回来,什么也不说,只听说你还没回府,便大张旗鼓地喊了全府的家丁护院。我还以为……” “当时离城楼最近的便是宝丰楼,我当时想着我姐姐在三楼包了间雅阁,不如就躲到那里,倒是最安全的。横竖吩咐宝丰楼的小二去我们府上报讯,让崔管家派了护院丫鬟,驾了马车来接。” 第147章 前后院达成和解 “你想的周全。子期这般火急火燎,也不怕别人乱猜。幸而你在门口便与你姐姐套好了说辞,不然府里下人,不定怎么议论!”崔夫人埋怨道。 正说着,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二人回头,见崔然自己掀帘进来了,他跑得气喘吁吁,脸胀得通红。 他看到孙希站在灯下,身穿一件浅紫色的羽纱对襟比甲,里头一身雪白色绫缎长袄,下边是同色的挑线裙子,头发简单地绾了一个坠马髻,用一支石榴并蒂玛瑙金簪簪住了。 身旁的书案上,摆了一件水玉白瓷花瓶,插了几枝红梅。 灯影中,她长身直立,好似神仙妃子。 他心里突突直跳,恍若隔世。 崔夫人是过来人,深知崔然也是吓坏了,才会行事鲁莽,心里又不忍心责怪了。 她用眼神轻责了崔然一眼,算是薄惩。 之后,便很知趣地退出了房间,顺带着关上了门。 崔然一把抱住孙希,喘气道:“我一路走来,没找到你,回到府里,又说你还没回来,我就慌了。” 孙希拍了拍他的背,道:“我这不是回来了?” “对不起。当时我发现那艺人的绨袍下藏着一把剑,我就知道不妙,当时情况紧急,没能顾上安置你。” “我当时又没有危险。你做的很对,若是今晚陛下有什么事,朝中必定大乱,届时各地藩王必定趁势起兵,大周朝的百姓们,就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孙希安慰道。 “我真怕,怕你遭遇不测,怕你被人掳走。”崔然心有余悸道。 “你夫人可是有勇有谋的巾帼英豪,那可是你亲自夸的。你一飞上去,我就已经趁隙跑到宝丰楼了。” 崔然点了点她的额头,终于笑了:“你倒机灵。” “你不怪我不顾你安危?自己先跑了?”孙希笑着道。 “怎么会?无论如何,你的安危,在我心里都是第一位的。” 孙希低下头,小声道:“我当时想着,我没有武功,帮不了你,总不能还跟在后头拖累你!” “你不将自己置于险境,就是在帮我。” 崔然说完,一把搂过她的头,覆上她的唇。 两人深情拥吻,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彼此。 丝绸与丝绸的摩擦间,发出丝丝声响。 崔然一把抱起她,扯开纱幔,两个人一起滚到了床上。 孙希一时耳软眼迷,依偎在他怀中。 崔然深情望她。 她望他,片刻,又将头转开,将旁边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崔然呼气道:“过会儿该热死了,还盖什么被子!” 孙希扑哧一笑。 他握紧她的酥手,揉搓,驾轻就熟地解开衣衫,雪肩柔润,软似无骨。 他以手探之,清楚感觉她在升温。 翌日。 清晨,院子里的露珠刚刚着地。 崔然便急匆匆出门了。 他约了唐姑爷一道去刑部大牢审昨晚的刺客。 刘统领一大早传来消息,那刺客的生母已经被接来京中。 他说幸亏早到了一步,他们正带了那外室出村口,便有一帮黑衣人过来截杀。 禁卫军为此还死了十几个人,终于将那帮黑衣人全部杀了。 原本还留了一个活口,但来不及问问题,那人便服毒自尽了。 刘统领查验尸首,发现每个黑衣人背上,都有着一个狼图腾文身。 这伙人,应该同属于某一个组织。 崔然和唐叙之一道出了府门,坐上同一辆马车。 他将昨晚之事细细与唐叙之说了。 唐叙之听完,扶额沉吟道:“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于那林氏之子。还有,参与本次花灯节表演筹备的官员名单,拿到手了吗?” “此次负责主持花灯会的是康宁王,他昨晚已向皇上请罪,说自己失职,用人不明。至于余下官员的名单,我昨晚已向康宁王索取过了,他说整理好,今日送到我们府上。”崔然陈情道。 “这次上元灯会,比往年隆重,参与筹备的官员很多,我们查起来,怕是不容易。眼下,只能先审完罪臣林氏之子,再做谋算。” “姑丈说得有理,您一向善于刑案,我年纪轻,经验少,陛下一时托付,我又不好推辞,只能求助于姑丈了。”崔然说完,朝唐叙之作了作揖。 “一家人,子期何须多礼!”唐叙之被夸得心里很舒服,笑意盈盈道。 “说起来,当日淮王作乱,若非姑丈临危不乱,阵前决断,崔府的女眷们,怕是都要遭殃。” “这都是我应尽之事,子期何必记在心上。” “自那日起,子期心中才真正叹服姑丈的卓识和明断。您前半生,为孤傲所累,如今已过四十而不惑,日后定是大周朝砥柱。子期和父亲,以后都有仰仗您的地方。” 唐叙之抚须,语气诚恳:“说什么仰仗不仰仗的见外话,当初我年轻气盛,连累你父亲被贬官,我至今心里有愧,只是说不出口罢了。这些年,你姑姑一直与你母亲不睦,都是因为我。子期不见怪,我已心怀感激了。” “是我母亲过于小心谨慎了。既话说开了,以后我们一家人,互为守望相助。” “嗯……” 定国公府的马车到了刑部大牢。 刑部尚书邱远已在门口等着了,一起的还有刘统领。 唐叙之和崔然一下马车,便作揖赔罪:“两位大人久等了。” 邱远和刘统领连声说他们也是刚到。 汴京城刑部大牢有九十九间房,四重围墙,曲折回环,宛若鬼府。 落成之初,轰动全国。门口一对虎头,龇牙咧嘴。 四人一起进了刑部大牢,来到关押昨晚刺客的牢房。 刘统领命人将那外室尤氏提上来。 尤氏一看到被架在十字木架上并锁着铁链的亲生儿子,便扑上去哭道:“宽儿啊,我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受那帮人的骗,偏要去。你父亲已经死了,你要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 一旁的邱远陈诉道:“昨晚刑部已连夜提审,这刺客名叫林宽,是罪臣林氏的外室所生。” 第148章 刑部大牢初审案 “但无论我们如何用刑,他就是不招出幕后主使是谁,非说要见到他母亲尤氏才肯说。” 林宽睁开眼,见母亲趴在他肩头大哭,一时愧悔不已。 母亲常说逝者已矣,自己却一直看不开,要为生父报仇雪恨。 如今却落得了这个下场,自己身死惹母亲心痛不说,母亲的下半辈子,自己作为亲儿,也无法照顾。 尤氏见林宽全身上下,血迹斑斑,便知他定是受刑不招。 想起昨晚黑衣人意欲灭口,她停止了大哭,哽咽着劝儿子道:“昨晚幸亏刘统领早来一步,不然为娘早被那帮天杀的畜生给杀害了。如今,你难道还要为着义气,死撑着不肯招出那帮要杀你母亲的畜生吗?” 林宽昨晚虽有预感那帮人会杀人灭口,但心中始终存有那么一份希冀,对方尚有一线良知。 现在,听母亲这么声泪俱下地控诉,他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哪里还肯因着义气隐瞒? 他一股脑儿把知道的全都说了。 原来当日林家被诛,林宽和尤氏幸免于难,一直躲在乡下的闲云庄,靠着农庄的微薄收成度日。 闲云庄是林将军为尤氏置办的产业,故而抄家的时候,并未被朝廷收走。 但有一日,林宽在林子里打猎,碰到一个大户人家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 他说他知道林宽是林将军与外室尤氏所生的儿子,而他,有门路让他为父报仇。 林宽当时听了颇为心动,便回家与母亲商量。 尤氏听了力阻儿子去冒险,说一来那人虽露了面,却没有自报家门,如此来路不明,事关生死,不能轻易相信。 二来,那晚即便事成,那林宽到时候该如何逃生? 林宽想想也是,便又去见了那中年男人。 那男人要其发誓不能将他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人,不然全家不得好死。 林宽只好指天发誓。 那男人听了誓言,便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说自己是康宁王府的管事,宁亲王是康宁王的亲兄弟,他要杀了皇帝为自己兄弟报仇。 林宽当时报仇心切,又仗着自己武艺高强,觉得定能一举成功。 那男人又说当日上元灯会,街上人潮汹涌,行刺完很容易混入人群中逃脱。 林宽头脑简单,又因发了誓言,没将对方身份告与尤氏。 尤氏怎么劝说,他也不听,一意孤行,定要潜入百戏班子,替父报仇。 崔然等人听完,觉得此案疑点太多。 虽说康宁王主持此次上元盛会,安排一个人进御前表演,易如反掌,嫌疑最大。 但任谁也不会蠢到,在一个鲁莽后生面前,冒着事败全家被斩首的风险自亮身份。 想必到时候,康宁王定会以此自辩,最多判一个失职的罪名。 而单凭一个刺客的一面之词,无凭无据,便定一个亲王的杀头罪,那肯定是不行的。 还有那晚刺杀尤氏的那伙黑衣人,来历不明,身上的刺青,不知道属于哪个组织。 但在他们身上,又没有搜到康宁王府的腰牌。 若说那帮人有意陷害,而那个中年男人手上又有腰牌,为何不给黑衣人身上也放一块?这样便落实了康宁王府的罪名。 唐叙之抚须猜道:“难道,林宽那日看到的康宁王府的腰牌,是假的?” 邱尚书也道:“只有这样,整件事才说得通。” 刘统领目光冷峻,盯着林宽讯问:“你果真没有半句虚假陈词?” 林宽赌咒发誓:“若我所言有半字虚假,叫我母亲不得善终!” 尤氏急的泪流满面,哭道:“宽儿,你还认得那人吗?” 一边又朝刘统领道:“刘统领,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您能不能跟圣上求情,让我们家宽儿将功赎罪?” 刘文全为人忠正爽直,直言道:“林宽行刺陛下,必死无疑。圣上念其孝顺,饶你不死,已是格外开恩。” 尤氏闻言,心如刀绞,抱着林宽,大声痛骂罪魁祸首:“那起子杀千刀的,蛊惑我儿,他们定不得好死!” 林宽大声道:“各位大人,那人化成灰我也认识。我善丹青,我可将那人容貌细细画下来,不说形神具备,但与其相熟之人,必能认出。” 唐叙之拍掌:“如此甚好,你先画好画像,过后我们带你去康宁王府认人。若是王府里没有那管事,我们便将此画像贴出,重金悬赏,不怕拿不到人!” 话音刚落,牢里来了一个定国公府的小厮,他在崔然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交予他。 崔然转身与众位大人道:“康宁王已将参与筹办此次上元盛宴的官员和参演艺人的名册送来了。林宽所在的百戏班子成员,昨晚便已全部下狱。引荐这个百戏班子的官员是吏部的李暝焕,现也在刑部大牢。” “李暝焕?”唐叙之觉得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我记得,他好像出自我大周四院之首的岳阳书院!”邱远道。 “怪不得,我记得那会儿在岳阳书院求学,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唐叙之想了想,突然拍掌道:“是了,当时我们书院院长是李遣,李暝焕是他的侄子。” 邱远笑道:“唐大人出身名门书院,果然高才!” 唐叙之谦虚道:“不才,不才。下官蹉跎忙碌半生,不过一介员外郎,实在辱没了岳阳书院的名声。” 邱远眉眼含笑,他曾听闻过唐叙之为人高傲,目无下尘,不懂自谦。 但今日观其言行,与传闻颇有偏差。 想来官场几十年沉浮,硬是将一棵傲骨松柏,蹉跎成了俗世中人。 两人正客套着官话,刘文全抱拳道:“我还有要务在身,尤氏就先关押在刑部大牢。邱尚书与我交接一下文书,我这便回去向皇上禀报一下今日所审案情。” 邱尚书抚额道:“不如刘统领与我们一道,审完李暝焕,再走不迟!” 刘统领想了想,还是坚持道:“不了,这件事事关康宁王,我还是早些向皇上汇报的好。” 第149章 大牢初识李暝焕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下面的案情,牵涉过多,繁琐难断,刘某人只识刀兵,不知刑狱,留下也帮不了什么忙!” 邱尚书只好道:“既然如此,那我先与刘统领去交接文书,崔大人和唐大人就先邱某一步,去李暝焕牢房。” “好的。”崔然应道。 刑部。 一个阴暗牢房。 正如人有千面,牢里的男人,也形色各异。 一个短须的中年男人双手交叉,似和尚打坐一般,坐在四周满是稻草堆的肮脏之地,这里没有窗户,草有潮气,满是霉味。 木栅栏的门上了锁,几只耗子哧溜穿过。 他所在牢房的墙角边,有个人抱着膀子蜷缩着,不时打几个摆子。 昨晚府里突然闯进一队官兵,把他抓来刑部大牢,他措手不及。 没想到应人之邀,保举了一个百戏班子,竟惹来如此祸事。 “咳咳……咳咳……” 牢里的气味实在太过呛人,他忍不住咳起来。 墙角打摆子的那个人,双唇紧闭,打摆子打得更厉害了。 他皱着眉头,又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好似有所察觉,瞥了眼他,颤声问道:“你犯了什么事被关进来?” 他白了那人一眼,不悦道:“我没犯事,我是被冤枉的。” 那人冷笑一声道:“到这来的,都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老子还不是一样?老子不过在路上捡了块牌子,交还给主人家,不过就是想得些银两赏钱。” 他伸了伸脚,呸了一声,继续道:“谁知对方非说老子是偷来的,报官将老子抓了进来,打个半死!他娘的老子……” 话音未落,来了个狱吏将栅栏锁打开。 缩在墙角的人立刻闭了嘴,害怕又是来抓他出去受刑的。 中年男人抬眸,见进来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老的那个,约莫四五十岁,像是闲居富春江边的江南老儒,并不带官场急躁虚浮之气。 少的那个,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钟灵毓秀,见之忘俗。 老的那个看到他,朝他作了个揖,道:“李暝焕李大人,在下刑部员外郎唐叙之。” 李暝焕起身,回了礼,不卑不亢道:“久仰大名,不知唐大人今日来找李某这个阶下之囚,所为何事?” “李大人应该知道,自己是因何被关进刑部大牢了?”唐叙之语气平缓,竭力试着给予对方尊重。 “自然知道,我保举的百戏班子混进了刺杀陛下的刺客,但我是被冤枉的,刺客之事,我并不知情。” “但李大人作为保举人,即便不知情,也少不得要被牵连在内。除非……”唐叙之道。 李暝焕突然截断他的话头,冷笑道:“除非我将此事嫁祸给别人,那就自有别人替我顶罪,我自然可以置身事外!是吗?可李某平生行事素来光明磊落,不屑干那损人利己之事。你们也犯不着一波接一波的来人劝我!” 崔然和唐叙之闻言大感意外,从昨晚到今晨,这么短时间内,居然已经有人来过刑部大牢,并且跟李暝焕谈过。 他俩相互对看一眼,心中有了计较。 崔然沉声道:“听李大人所言,似是有人来过刑部大牢,让你陷害别人,来洗清自己的罪行?不知道那人是谁?又说了什么?” 李暝焕冷哼一声道:“李某既没答应,也不屑做小人行径,向尔等行此告密之事。” 崔然知道,对于李暝焕这类清高的读书人,刑讯和逼问,反而问不出什么。 而叙旧情,或许还能探出些什么细节故事。 他朝唐姑爷使了个眼色,唐叙之会意,朝李暝焕作了作揖,道:“李大人出身名门,果然情操高尚。想当年,你我同在岳阳书院求学,李大人何等丰神俊朗,超凡脱尘。没想到官场沉浮几十年,李大人心中节义,丝毫未见消磨。” 李暝焕脸色微变,道:“你也是岳阳书院的?” 唐叙之点头道:“是的,我还记得当年的李院长,为人亲和有加,很是善待我们这帮莘莘学子。” 李暝焕想起他大伯,似有些动容。 崔然朝李暝焕作了作揖,道:“在下崔然,是田瀚国将军麾下的归德将军。蒙皇上信任,负责查清此次林继业之子林宽行刺陛下之案。” “李大人既是冤枉的,那可否告知崔某,你当初推荐百戏班子御前献艺的前后,有没有发生什么可疑之事?” 李暝焕想了想,说道:“这个百戏班子,是我从前常去看的,班主也与我相熟。” “林宽,是最近一个月才进来的,班主跟我夸过这个年轻后生,说他技艺出众。”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会行刺陛下。班主跟我提过,他是自己找上门来,要求加入百戏班子的。” 崔然问:“此次负责筹备的官员人数众多,不知是哪位大人,让您保举这百戏班子进御前表演呢?” 李暝焕陡然有些警觉:“你这是要我出卖好友?他相信我,才会让我举荐,我又怎能害他?” 崔然腹诽这李暝焕竟迂腐得有些傻。 唐叙之最知这种斯古遗直之人的思想,另辟蹊径道:“所谓君子之交,在于至诚。李大人只是陈诉事实,何来害他之说?” “如果大人那位朋友是君子,必遵信清者自清之道。” 唐叙之见李暝焕神情有些松动,继续道:“大人也想想家中老小,她们又何其无辜?” 想起家中高唐,李暝焕眼圈一红,苦笑道:“我知道你们是好意,换做别人,早就对我严刑逼供,你们还待我这般有礼有节。我若还是不识抬举,就枉为人了。” 崔然心想,看来还是同类人最了解彼此的思想方式。 李暝焕顿了顿,很为难地,字斟句酌道:“托我保举的人,是林旭。他说他是为他岳父分忧。” “他岳父是谁?”崔然警觉地问道。 “康宁王。”李暝焕如实道。 又和康宁王有关。 那有着狼图腾文身的神秘组织又和康宁王有着什么关系? 案情越来越复杂了! 第150章 顺藤摸瓜案渐明 “康宁王?”此时瑟缩在墙边打摆子的男人忽然说话了。 崔然盯着他,问道:“你认识康宁王?” 那男人摇摇头,道:“不认识,不过他娘的,老子也是因为康宁王才被关进这大牢的。” “哦,怎么说?”崔然问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娘的,老子走在街上,捡到一块腰牌,看上面写着康宁王府。” “老子便想着拿着这块腰牌去还给康宁王府的人,顺带着领些赏钱。” “谁知那王府的管家,一看见牌子,就把老子送进来刑部大牢,非说是老子偷了他家的腰牌。” “奶奶的,早知道就不贪这小便宜了。”那男子说完,又呸了一声。 李暝焕皱眉,与这种粗俗缺品之人同处一个牢房,真是平生之耻。 又是腰牌? 崔然心想:难道康宁王府真的被人偷了腰牌,而黑衣人的首领,又丢了偷来的腰牌,所以没有办法嫁祸给康宁王府? 但无论如何,林旭和林宽,总是有着牵连,这又怎么解释? 唐叙之和崔然都被搞糊涂了。 事情的真相真是越发扑朔迷离了。 牢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唐叙之见是邱远过来了,忙问道:“邱尚书,不知下官可否查阅一下刑部大牢这几日来访客人登记?” 邱远说道:“当然可以。” 说完吩咐狱卒去拿登记册子。 崔然和唐叙之细细翻阅登记客人名单和被访问犯人。 昨晚到今晨,来访刑部大牢之人不多,只有三个。 唐叙之问李暝焕:“让你供出别人洗清自己的人年龄相貌如何?” 李暝焕道:“年约二十岁上下,穿一件粗布衣衫,中等个子,跟我差不多高。脸上长了一颗黑痣。” 唐叙之问狱卒,这登记的三人,哪个符合上述要求? 狱卒们都答:“那应该是这个季守志。” 唐叙之又查了一下他登记的探访犯人名字,上面写着:卞宇治。 唐叙之问:“邱尚书,请问卞宇治所犯何罪?又是何时入狱的?” 邱尚书皱眉道:“说来奇怪,这个卞宇治并没犯什么罪行,就是上元节陛下遇刺后,在我们刑部衙门外醉酒,发酒疯,乱敲鸣冤鼓,这才被抓进来的。” 崔然疑惑道:“这么奇怪?看来他是算准了时辰进来的?只不知,这卞宇治是什么人?” “这人就是个街头无赖。”邱远说道。 唐叙之正色道:“邱尚书,看来我们要提审一下这个街头无赖了。” 崔然作揖:“那就麻烦邱尚书了对那卞宇治进行审讯了。” 邱远笑道:“子期言重了,陛下命你彻查此案,我们刑部自然责无旁贷,鼎力相助。” 崔然微微一笑,心想邱远不愧是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油子,说话滴水不漏。 既表现了积极态度,又说明了刑部只是协助调查,案件能不能查明,还是要靠他自己,刑部,可不会担这个责任。 卞宇治很快便被铁链锁铐押解上来,跪在审讯案桌子下边。 邱远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上刑!” 卞宇治闻言,立马跪下求饶:“大人饶命,小人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还请大人明言!” 邱远冷笑一声,道:“犯了何罪,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卞宇治好似见惯了这阵仗,嬉皮笑脸道:“小人喝醉了酒,乱敲了刑部衙门的鸣冤鼓,小人知罪,愿意以银钱自赎己罪,大人饶命啊!” 邱远大怒,掷下令牌,呵斥道:“还敢当堂贿赂本官,给我重打二十大板!” 狱卒们闻言,熟练地将那卞宇治架在木椅子上,抡起大棍棒,便开始左右开弓打起来! 二十板子下去,卞宇治已经从开始的嗷嗷大叫,到声不可闻,屁股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邱远大声道:“用水浇醒!” 卞宇治睁开眼,心下已经知道,自己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他红着眼,声音颤抖:“大人,您让我招什么,我都招。” 邱远冷哼一声道:“你为什么要装醉,敲刑部衙门门口的鸣冤鼓?” “小人知罪,但是小人也只是收了银子办事,其他的事,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崔然沉声问道:“谁给你的银子?今晨过来看你的季守志,你认识吗?” “珍宝斋的云掌柜给的银子,季守志,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啊。” 邱远闻言吩咐身旁的衙役们道:“你们快去珍宝斋将云掌柜抓来!” 衙役们应声去了。 刑讯逼供,一直从早晨,持续到傍晚。 从云掌柜的供词中得知,珍宝斋幕后的老板是康宁王。 而那个季守志,是康宁王乡下福田农庄的管事的儿子。 崔然拿着皇帝的令牌,很快在康宁王的福田农庄里,抓到了那个季守志。 他和唐叙之连夜刑讯季守志,一路顺藤摸瓜,竟查出康宁王府在福田农庄的地下,造了一座小宫殿,里面豢养了一千多名死士。 他带着麾下五千将士,连夜奔向那小宫殿,康宁王的死士们负隅顽抗,死伤无数,最后只留下了十多个活口。 崔然检查那些死士后背,并没有发现狼图腾! 他和唐叙之向皇帝汇报完案情,皇帝听完大怒,下旨让刘文全率领禁卫军围住康宁王府。 康宁王犹自砌词狡辩。 皇帝目光如炬,盯着康宁王道:“你私下建造宫殿,豢养死士,已经是死罪。” “在上元节派人行刺朕,更是十恶不赦。” “你说你没有行刺朕,好,朕便让你心服口服。” “崔爱卿,三日后,你在刑部衙门升堂审讯。邱尚书,你协助崔爱卿,共同审理此案。” “臣等领命!” 定国公府。 迦叶轩。 孙希坐在书案前理账。 摇篮里的小慕熙咿咿呀呀的。 崔然这几日一直忙于公务,已经好几天没回府了。 崔凝芝刚才也来抱怨过了,唐姑爷也是一连几日没回来了。 孙希虽然收到了崔然着人来报的平安讯,但几日没见人影,心中还是挂念得很。 第151章 康宁王案入终审 她想起崔然以前每次出征平叛,一去就是大半年,自己也没这么想过,不免有些自嘲。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突然传来秋香的声音:“大奶奶,世子爷回来了。” 孙希赶紧放下账本,准备出门迎接。 但她还走没到门口,崔然就自己掀帘进来了。 只见他一脸的胡茬,眼窝深陷,似是好几夜没睡。 孙希一边替他宽衣,一边问道:“案子查的怎么样?你是不是好几天没睡了?” “有些查清了,有些还没。哎,一团乱麻!” 孙希道:“姐姐昨日来过了,说你大半夜领着军营里的五千兵士,去抄了康宁王的福田庄,杀了近千死士。难道,这次的行刺事件,是康宁王主使的?” 崔然皱眉道:“目前所有证据都指向康宁王,但康宁王咬死不认自己刺杀皇上。” “康宁王私建宫殿,豢养死士,已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若刺客也是他主使派遣的,只不过多认一条罪而已,横竖都是死。所以我猜,这件事恐怕还另有别情。但皇上要求我们三日之后在刑部开审,时间上,哎,太紧了!” 孙希担忧:“那怎么办?” 崔然深叹了口气:“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是趁隙回趟家,马上就要出去了,案子没查清,还要多跑几个地方。” “唐姑丈说心里已经有些想法了,康宁王因主持改革事宜,动了不少人手中的大饼。” “这半年多来,受了不少人的弹劾。他到处灭火,疲于奔命,是以露出不少马脚。” “这次行刺事件,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蓄意陷害,还是就是康宁王所为,这些都要在这三日内查清。” 孙希叹息道:“那也要休息。” “我俩过会儿在马车上睡会儿,就当休息了。时间不够啊……哎……” “那你带些点心在路上吃。” “好。” 崔然抱了抱孙希,转身便往外走。 三日后,康宁王案在刑部衙门公审! 崔然作为主审官。 左右丞相,六部尚书以及大理寺卿从旁听审。 康宁王作为皇室宗亲,未被定刑之前,仍享受皇室待遇。 崔然命人搬了把太师椅,给康宁王坐。 又朝各位听审大人作了作揖,这才坐下,开始审案。 他神情肃穆,一派正色俨然,不怒自威。 崔然道:“各位大人,为节省时间,我命人将案情和犯人的供词誊写了数份,你们先看一下。” 说完,他把惊堂木一拍,大声道:“押犯人林宽上堂!” 林宽一入大堂,两边的衙役便在地上敲起了杀威棒,同时呼喝道:“威……武……” 崔然看着堂下跪着的犯人,问道:“林宽,你可知罪?” 林宽伸直脖子,声音高亢:“哼,知罪?成者王侯败者寇,我如今是阶下囚,还能不认罪吗?” 崔然将案子上一张人画像掷下,道:“你说是受了康宁王府的管事指使,并画了管事的画像,但康宁王说,他们府上并没有这个人,而且你也看过康宁王府众人,并没有发现那日给你看康宁王府腰牌的人,你,又作何解释?” 林宽道:“当日那人明明拿着康宁王府的腰牌,说自己是康宁王府的管事。” 崔然朝康宁王道:“康宁王,您有何解释?” “王府管事腰牌曾经遗失,这件事,邱尚书应该知道,如今刑部大牢,还关押着那个小偷呢。定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我。”康宁王冷笑一声道。 邱尚书起身,与众位大人道:“确有其事。” 崔然又道:“传李暝焕、林旭,百戏班子班主丁坚。” 待他们上了堂,崔然又道:“林宽大庭广众刺杀皇上,罪无可赦。你们三人,都与他有牵涉,还有什么话可说?” 丁坚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大人冤枉,小人真的不知道林宽是混入我们戏班子来刺杀皇上的呀。” 李暝焕和林旭两人沉声道:“下官等也不知。” 崔然又问:“林宽,你认识这三人吗?” 林宽指着丁坚道:“除了班主,其他二人,我并不认识。班主确实不知情,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大人明查。” 话音刚落,跑进来一个军中校尉模样的人,来到崔然耳边说了几句,崔然听完,嘴角上扬。 他朝众位大人道:“康宁王和林宽各执一词,那此案关键,便是那个拿着腰牌的管事。经过这几日的盘查悬赏,就在刚刚,我们终于在弓弦胡同抓到了那个嫌犯。” 说完侧过头对那个校尉道:“带上来。” 待那人被扭送上堂,崔然问林宽:“可是这人?” 林宽侧过头,看了那人一眼,便愤声道:“大人,就是这个畜生。” 崔然问那人:“你姓甚名谁?为何假冒康宁王府的管家,怂恿林宽去刺杀皇上?” 那人冷笑一声道:“大人,小人莫一奎,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人只是个正经商人。” “莫一奎,你这个小人,原来是你陷害我!”林旭忽然怒气冲冲,指着莫一奎骂道。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林旭,林旭愤慨道:“这人是江南两淮一带最大的盐商莫家的管家。” “我担任两淮盐政以来,你们莫家便一直奉承讨好于我。” “有一日我跟莫老爷聊起我岳父主持这次的上元灯会,但苦于没有新奇好玩的节目来取悦圣心,他们便说我的好友李暝焕李大人颇通此道,让我可以托他找找看。” 崔然忽然想起那群黑衣人,大声喝道:“来人,将莫一奎的上衣脱掉。” 衙役们应声领命,几个人上来,七手八脚便将那人衣服除了。 那人背上,赫然文着跟那群黑衣人一样的狼图腾。 崔然冷笑,厉声呵斥道:“截杀林宽生母尤氏的那伙黑衣人背后,文着和你一样的狼图腾。” “林宽又指认你便是当初拿着康宁王府腰牌给他看的人,你还敢说你和此事无关?” 莫一奎昂起头,沉声道:“我不认识什么林宽,至于文身,只是个人喜好,正好相似罢了。” 第152章 刑部审案群魔舞 崔然大怒:“哼,好一张伶俐狡辩的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上重刑不行了。来人,将莫一奎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衙役们应声领命去了。 崔然转头对众位大人道:“前几日,李暝焕李大人说让他推荐百戏班子的人是两淮盐政林旭林大人,我与唐大人便大胆猜测,此事可能与两淮盐商有关。” 唐叙之详述道:“我们翻阅了卷宗,发现今年上半年,康宁王派其女婿林旭任职两淮盐政。” “林旭交接之时,上奏折说:上年两淮盐政莫恺之奏请,仍令各盐商每引缴银三两,以备公用,共缴贮运库银二十七万八千两有零”,莫恺之任内共动过八万五千余两,其余现存十九万余两,请交国库查收。 “皇上英明,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便命人查验档案,但发现档案对此事没有记载后,便断定这是个大案子,马上下谕,命康宁王和林旭清查此事。” “康宁王查证后发现:此项银两,莫恺之在任期间,从未奏明,私行动用,甚是骇异。” “翻阅户部档案,也没有找到造报派相用数的文册,且这十年来,每年提引自二十至四十万不等,若以每引缴银三两计算,十年来银数应有六七百万余两。” “此案牵连甚广,两淮盐政、运使、同知、布政使、按察使、扬州知府等等数十名地方高级官员,皆难辞其咎。” “不是侵吞分肥,便是收受贿赂,至少也是失察疏纵。” “皇上按律究治,或革职、或降级、或处死、或籍没、或充军,前两淮盐政莫恺之被判斩首示众,两淮盐商莫恺怀是莫恺之之弟,缴纳了一百万两银子,才被赦免充军。” 林旭道:“莫一奎便是莫恺怀的管家。” 崔然大声道:“将莫恺怀带上来。” 林旭看到莫恺怀,直恨得咬牙切齿:“莫恺怀,我自认待你不错,你为何要害我?” 莫恺怀刚才在后堂,已经将案情听得七七八八了,自知死路一条。 他朝林旭呸了一声,讥讽道:“不错?杀了我大哥,要我赔银一百万两,这算不错?” 康宁王沉喝:“我们也是依圣旨行事,这能怪得了我们吗?” 他此刻的心情也是悲催透了,恨不能千刀万剐了莫恺怀。 从自家管家腰牌被偷开始,他的心就一直揪着没放下过。 有人将腰牌送回,他就已经留了个心眼,直接将他送入刑部大牢,以防有人以此陷害,到时候也有个人证。 主持上元节,莫名其妙出现个刺客,刺客还口口声声说是自己主使的,吓得他赶紧让无赖卞宇治混入刑部大牢,然后让季守志以探望的名义去威胁李暝焕。 谁知反而弄巧成拙,让崔然和唐叙之两人探出端倪,以卞宇治为突破口,扯出珍宝斋的云掌柜,接连又扯出季守志、福田庄和上千死士,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还不是皇帝让他去彻查两淮盐政惹出的祸事? 他死咬住自己没有刺杀皇帝,就是为了保全家人的性命。 皇帝即便看在这件事上,功过相抵,也不敢对他家赶尽杀绝,不然以后,谁还敢全心为他办事? 莫恺怀冷冷地扫了一圈康宁王和众位大人,声音已经有些癫狂:“哼,我只恨计划被你们看透,看不到你们互相残杀。林宽这个废物,一点用也没有。杀不了狗皇帝,连康宁王也扳不倒!” 康宁王气得上前怒甩了他一巴掌,跳脚道:“你个混账,本王被你害死了!” 莫恺怀怒目圆睁,瞪着康宁王道:“害死?哼,这狗官都替你查清了前因后果,你还死什么?” 康宁王被怼得气噎,恨恨拂袖地坐回太师椅。 他扫了眼听审的几个大人,虽神色各异,但一致闭嘴不言,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心里大骂:都是群老狐狸! 崔然不动声色地将各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情忐忑不安:案情虽已查明,之后的量刑宣判,才是真正的难事! 而这种事关皇族的大案,最后的量刑者,只能是皇帝本人。 崔然站起身,朝谢丞相等人拱手道:“诸位大人,此案已查明。” “上元节林宽行刺圣上一案,莫恺怀是主谋,林宽是从犯。” “康宁王、两淮盐政林旭和吏部李暝焕虽未参与此事,但有渎职失察之过。” “康宁王本人,在乡下福田庄私建小宫殿,豢养死士,证据确凿!子期年轻,不知有何遗漏之处,还请各位大人指点!” 莫恺怀听到崔然说出康宁王的罪名,一下子张狂大笑起来,指着康宁王道:“你也有今日,哈哈……你也有今日!” 谢丞相皱眉,命人将莫恺怀带下去。 刑部尚书邱远轻咳了一声,抚须道:“此案既已查清,那永宁伯就整理好案宗,向陛下汇报去。” 其他几位看着谢丞相,好似在等他说话。 谢丞相看了一眼康宁王,道:“王爷千金之躯,不是我等可以妄议的。子期就将实情上报,陛下定有圣断。” 其他几人,跟着说了些场面话。 “陛下英明,定会酌情裁决。” “陛下圣裁,微臣无有不遵的。” …… 众人又寒暄说笑了几句,便散了,各自坐着马车回去了。 崔然和唐叙之一道坐上了谢丞相家的马车。 崔然一脸愁容:“外祖父,陛下三日前曾说要让康宁王心服口服,如今案情有变,康宁王竟是被莫恺怀陷害的,那这件公案,该如何了结?” 谢丞相垂眸,右手放在左手上,拍啊拍。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每逢有重要事情无法决断,便会做这个动作。 唐叙之扶额沉吟:“两淮盐案,牵连甚广,官商二界势必惊惶不安,人心浮动。圣上有心整顿两淮盐务,却难免操之过急,故有此祸啊!” “康宁王私建宫殿,豢养死士,是死罪不假,但两件事情放在一起,陛下若还是执意处死康宁王,朝中怕会人心不稳。” 第153章 惊天大案终宣判 崔然附议:“我实情上奏,是可以博得中正之名。但只怕圣心不悦。” 谢丞相抬眸,停止了上下拍掌,道:“此案公开审理,多少双眼睛看着?陛下当日有此决定,不就是为了怕案情不明,人心浮动吗?你只管据实以报。” 崔然点头,心想外祖父于疑难事务处理上,一向举重若轻,如今他既如此说,应该自有其深意。 待整理好卷宗,写好奏折,崔然回到迦叶轩,已是亥时。 崔然见孙希正在摇篮边逗女儿,一派岁月静好。 这样的时刻是崔然最喜欢的,因为妻儿近在咫尺。 烛光下,妻子的脸仿佛被一层浅色薄纱笼罩着,朦朦胧胧。 孙希见崔然回来,朝着他灿烂一笑。 颇有一种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意境。 崔然原本身心俱疲,看到此情此景,心下顿时畅快起来。 孙希回头看到他,笑着迎上来道:“你回来啦?” 崔然抚了抚她的脸颊,柔声道:“是啊,终于忙完,有时间来陪你们了。” 孙希知道今日康宁王案在刑部公开审理,朝中大员从旁听审,而崔然作为主审官,一定压力巨大。 他此刻,定是故作轻松。 她伸手揽过他的脖子,轻啄了一口他的唇,一脸俏皮:“官人累了,我服侍你洗澡,顺便给你按摩,松松筋骨!” 崔然搂过她的腰,看着怀中的妻子,闻着那熟悉的气味,脸上稍有痴迷。 一股炙热的火焰从心底升起,瞬间点燃了全身。 她双眸如水,小嘴轻合微语:“官人,你累了,早点洗完澡,早点休息。” 崔然双手顺着锦衣一滑,找着被遮挡住的彩色云朵,分别挑拨离间。 孙希陡然清醒,推开他道:“脏死了,先洗澡!” 崔然笑嘻嘻地搂过她,猛亲了一口,才放手道:“被夫人嫌弃了,为夫这就去清洗!” 说完,阔步往隔壁厢房走去。 孙希吩咐乳娘将慕熙抱走,并让抱夏去厨房拿了这几日一直备着的鸡汤。 安排好一切后,她来到了崔然洗澡的厢房。 说出的话,就要做到。 崔然这几日辛苦了,自己献个媚,给他揉揉肩膀,也是应该的。 她还没走到浴桶边,崔然听到脚步声,已经在笑了:“夫人是过来,和为夫一道洗吗?” 孙希哼了一声:“你想多了,刚才我说给你按摩,我可不能言而无信?” 崔然听了,嘴角一扬,哼哧道:“你对我言而无信的地方多了,还差这一次?” “哪有,胡说!” …… 孙希疾走几步,伸手摸上他的肩颈穴位,用尽全身力气按下去。 崔然舒服地哼了一声:“夫人手艺不错啊。” “那是,我可是拜了名师的。” “都说名师出高徒,想来夫人的师傅应当更厉害了,可否代为引荐?” “我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官人就不必见我师傅了。” 崔然转过身,突然道:“笑笑,你觉得我们之间,是不是该换个称呼?夫人,官人,显得太客气了。” “夫妻间相敬如宾,不好吗?”孙希故意道,其实她也觉得古代这称呼太官方,现代情侣间,常有些小昵称,很增进感情的,只是她觉得自己在崔然面前,怎么也要矜持一下。 崔然蹙眉,斜了她一眼,脸上挂着很明显的失落。 孙希乐了,这家伙小表情还挺多,算了,不逗他了:“那你说,叫什么?” 崔然想了想,道:“我是家里老大,你要不,就叫我大郎?” 孙希想起武大郎,赶紧摇头表示不同意:“太寻常了!” “那你说,叫什么?” 孙希垂眸,睫毛闪了又闪,好半晌才道:“不若,就叫你崔郎。” 崔然喃喃:“嗯,崔郎,也好,那我叫你希儿?” “好……” 康宁王的案子,在早朝上,几派势力争论得十分激烈,甚至又牵扯出之前的两淮盐务的处置问题。 一派说,当初圣上连下八道圣谕,责令整改严查两淮盐务,虽成效显着,但改制过急,容易导致民心惶恐,上元惨祸,可见一斑。 另一派便反驳,难道对于贪官污吏,奸商刁民,便姑息了事?那朝廷法度何存? 一派又说,两淮盐商仅未缴余利银就多达六百余万两,如按圣谕要求追征其冒滥支销的银子和官员侵吞公款无法偿还的银子,这又是二三百万两,这样八九百万辆的巨额银子,两淮盐商是无力承担和交清的,势必使其侵家荡产。 对于康宁王的处置,也出现了两个极端。 一派认为康宁王虽私自修建宫殿,豢养死士,依律应处极刑,但在两淮盐务处理上面,功在民间。功过相抵,应改为流放。 另一派则认为康宁王虽有功于社稷,但造反乃诛九族的死罪,不杀不足以正法典。 …… 最终,历时整整五个多月,经过大理寺、刑部复审,参知政事、左右丞相复议,此案才大致结束。 乾道三年六月,此案最后的判定结果出来了:减少两淮盐商的余利银,实际再缴三百万两即可。两淮盐务涉案人员,除主犯外,其余酌情轻判。 康宁王私建宫殿,豢养死士,原应满门抄斩,念其参与改制革新,劳苦功高,功在社稷,圣谕赐康宁王鸩酒自裁,其余家眷亲属,流放岭州。 莫恺怀主使林宽行刺圣驾,诛九族。林宽判斩首,其母尤氏,出家白雀庵。李暝焕糊涂失察,贬为临海知县。 康宁王被赐死,卢敏显得尤为高兴,特地来定国公府约了孙希去齐国公府给孙宁道贺。 孙希又好笑又无奈,只好跟着她到了齐国公府。 谁知二人马车到了门口,却见齐国公府大门打开,丫鬟仆人姿态谦卑,排成两排。 两人心下疑惑: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卢敏使了个眼色于周妈妈,周妈妈会意,走过去拉着其中一个丫鬟问道:“是谁来府上了?” 小丫鬟见是忠勇侯府的妈妈,屈膝行了礼,正色道:“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第154章 诸事毕周秦入府 卢敏脸色微变,看着孙希的眼,尽是踌躇:这还进不进去呀? 孙希朝她眨了眨眼,轻咳一声,皱眉捂着肚子。 卢敏会意,赶紧道:“怎么,不舒服?那我们赶紧去宝荣堂看看。” 说完又转头对那小丫鬟道:“你回头跟你家大奶奶说一声,我们来过了!” 小丫鬟应了声是。 二人回到马车上,孙希道:“虽是权宜,但我们还是去宝荣堂,让大夫把一下平安脉也好!” 于细微处,孙希总是在意! 第二日,孙宁与卢敏便一道来了迦叶轩答疑解惑。 皇帝亲临齐国公府,是为了表彰齐国公府众人在康宁王一事上的贡献。 但这些话,不能在朝堂上明目张胆地说。 因为齐国公府,是替皇帝传递假消息给康宁王的‘暗线功臣’。 长公主通过乔姨娘,向康宁王府传递了不少假消息。 其中包括,皇帝想要通过重用善待康宁王,以聚集朝中某些人的心,让他和朝中另一实力派分庭抗礼,从而达到帝王权衡之术。 康宁王闻听此讯,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为皇帝办事,权力,总是让男人无法拒绝。 齐明昊努力宠爱乔姨娘,有时候喝了酒,也会适时地传一些皇帝与他的私房话给她。 又或者,在乔姨娘面前表现出很厌恶孙宁的样子,连带着说些讨厌丈母娘的话,还说公主也不喜卢敏,忠勇侯他们,不过是皇帝打压康宁王的棋子。 说到最后对乔姨娘的处置,卢敏显得尤为兴奋。 毕竟京中对于孙宁的恶毒流言,着实伤了一个母亲的心。 皇后安慰孙宁这段时间受了不少委屈,盛阳长公主当场表示,已想好了计策替孙宁洗脱这个恶名,正准备向太后和皇后娘娘请示呢。 皇后问是什么计策? 长公主说,太医为女眷诊病,总是隔着几层纱幔,女眷手上也要覆几层薄纱。 当时乔姨娘花钱找来一个小产的妇人,藏在床上,替她伸手给太医瞧,以此嫁祸给世子爷嫡妻孙宁。 后来这个妇人经不住良心的谴责,找上门来,澄清了此事。 乔姨娘作为一个低贱妾氏,设局陷害主母,搅得家宅不宁,被送往乡下农庄。 届时多找几个说书先生,这件事自然就会流传开来。 正如当初,康宁王对孙宁的做法。 孙希心想,这乔姨娘最后,肯定是慢慢病逝! 孙宁最后擦了擦眼角的残泪,道:“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孙希劝道:“姐姐,别难过了,经过这件事,姐夫不是对你比从前更亲厚了吗?也算是因祸得福,是不是?” 卢敏忙道:“笑笑说的对,人总该向前看。我与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因为辛氏那贱人,吵了多少架?现在,不是就挺好?” 孙希腹诽,你和父亲还不是三天两头斗嘴,只不过父亲之后到底没有偏宠哪房姨娘,你心里舒坦了,才会觉得挺好。 三人又寒暄说笑了几句,卢敏又一再嘱咐孙希这两年一定要喝薛神医开的温和不伤身体的避子汤。 孙希无奈应了,道了句:“啰嗦……” 乾道三年七月,淮山侯庶女周宁楠和崔廷成婚,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孙希看过嫁妆单子,其中应有三分之一,是虚抬,冲门面罢了。 乾道三年九月,武宁节度使嫡女秦可卿嫁定国公府第三子崔琰为妻,一百二十八台嫁妆,还有田庄铺子和许多陪房人口。 府里多议论,到底是嫡女,三奶奶的气派,二奶奶总是不及。 闲言碎语一多,两房难免就会有矛盾,心存芥蒂。 即便当事人,本无意挑起争端! 二世祖崔廷与李妍夫妻不睦,多有争端,与周宁楠却似乎琴瑟和谐,夫妻之间相敬如宾。 上次崔毅将崔廷房里的姨娘妾氏散了个一干二净,崔廷这次乖了很多,只纳了个周宁楠带过来的一个丫鬟为通房,姨娘一个也没抬。 孙希心里暗叹周宁楠有些手段,竟收拾得了崔廷这个纨绔子弟,色中饿鬼。 三爷崔琰这对小夫妇完全是对欢喜冤家,秦可卿的性格,完全不像红楼梦中的秦可卿那般温柔可亲,甚至可以说,有些爽利泼辣。 崔太夫人不太喜欢秦可卿,反而对一向斯斯文文的周宁楠心存好感。 加之秦可卿又是崔夫人亲选的儿媳,所以,崔太夫人有时候连面上,也不大掩饰对秦可卿的不喜。 孙希倒觉得这小丫头,活泼烂漫,活得无忧无虑,心里一阵羡慕。 她觉得,可卿和崔琰之间,算得上是少年男女的青涩之恋。 而哪对少年夫妻之间,不因少年心性而斗嘴吵架? 不知不觉,已到了腊月。 离年日近,崔夫人和孙希开始置办年事。 定国公崔毅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奉祖先的器具,请神主。 崔府上下内外,皆是忙忙碌碌。 因着今年进了两位新人,崔太夫人特地嘱咐这个新年要办的得热闹体面。 到了腊月二十九,各色齐备,定国公府上下都换了门神、联队和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崔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一色大红灯笼高挂。 崔太夫人命人在大花厅上摆了几桌酒,叫了一班小戏。 每桌旁边设一高几,几上放着青花缠枝香炉,焚着御赐的百合宫香。 周宁楠体贴地提醒孙希,最好在席面东边设一长榻,崔太夫人若累了,可就近躺着歇息。 孙希笑着谢了,命人从库房搬出嵌螺钿紫檀玫瑰广榻,细细擦拭了,又放了靠背引枕皮褥。 广榻上一头设一个极轻巧的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青花寿字茶盏、漱盂和洗脸帕子等。 到了晚间,一家人齐聚在一起,男女分席。 饭毕,一家人围坐着开始闲话家常。 太夫人有些累了,周宁楠忙扶了她往嵌螺钿紫檀玫瑰广榻上靠着,一面又命小丫鬟坐在榻上,拿了美人拳给太夫人捶腿。 太夫人含笑看着周宁楠,眼底满是赞赏! 第155章 除夕夜群芳逗趣 崔凝芝冷笑着嘀咕了一句:“庶女出身,果然惯会察言观色,拍人马屁的。” 声音虽不大,但旁边几个都听见了。 周宁楠只当没听到,微微一笑,朝太夫人道:“广榻是大嫂特地从库房搬出来放在这儿,就怕老太太累了,可以就近躺一躺。” 这话一出,崔凝芝的话的味道就变了。 孙希腹诽周宁楠果然不简单,沉得住气,还能顺便给崔凝芝拉仇恨。 崔太夫人轻咳一声,用眼神轻责了崔凝芝,笑着道:“都是孙媳妇们对我的孝顺,年轻的时候,有位阴阳卦师说我会享老来福,看来真没说错啊!哈哈……” 周宁楠陪笑道:“老祖宗自然是最有福的。” 秦可卿也笑着上前道:“可卿觉得太夫人比我第一次见您,又年轻了不少呢!” 崔太夫人听了,笑得更开怀:“都是好孩子。都说养孙为乐,我的孙媳妇们也都个个孝顺。” 崔凝芝的脸更黑了。 孙希觉得崔凝芝这个人,是一个矛盾综合体。 有时候说话行事,很精明,很厉害。 但有时候,脑袋又似乎少根筋,总喜欢干一些损人不利己的糊涂事。 说的好听点,她这算是率性而为:看谁不爽,就怼谁!管他什么时间,什么场合。 孙希觉得自己最近和崔凝芝关系还算处得不错,本着家和万事兴的想法,笑着朝太夫人道:“崔姑姑也很孝顺您呢,这不,距离您的寿辰还有大半年时间呢,姑姑就已经去锦绣坊买了最好的丝线,让我给她绣一副百寿图送您呢!还见天地催着我,生怕我赶不上在您寿宴前绣好。” 崔太夫人闻言,看着崔凝芝的目光,才稍稍缓和:“虽然,是借花献佛,但还算你有孝心,。” 崔凝芝挽过孙希的手,道:“谁不知道然儿媳妇女红一绝,我想着送给母亲的寿礼,自然是要最好的,我那女红,母亲又不是不知道!”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说句好话奉承,崔太夫人脸上立马改了颜色,招手让她过来,笑着道:“一家人和和睦睦,我老太婆就开心。” “你大哥今年刚升了吏部尚书,女婿也在刑部干得有声有色,眼看着升迁在望。” “然儿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也是最辛苦的,然儿媳妇懂事,懂得心疼她夫婿,每日熬了养生汤,给他补身子,你们都学着点。” 崔夫人等听了,都忙应了:“是!” 崔太夫人在榻上左右转了转身子,舒活了一下筋骨,继续道:“廷儿媳妇进门后,廷儿也比往年乖了很多,到底长大了。不过,还是要紧着些生个孙子给我抱抱。” 孙希用眼角余光瞥了眼周宁楠,只见她低着头,双颊酡红。 “琰儿最会胡闹,他媳妇也跟着一起闹,可卿,不是祖母说你,你要跟你大嫂二嫂多学着些稳重。琰儿性子跳脱,你很该管着些劝着些才是,没想到你还跟着他一块胡闹!” 秦可卿被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双颊微鼓,似是有些不服气,但因为是太夫人的训话,只好低着头沉住气受着。 崔夫人原本也以为秦可卿是将门虎女,能管住自己这个跳脱的幼子,没想到这两人反而因志趣相投,见天的跑出去玩,府里正常见不到二人踪影。 她心里也有气,是以站在一旁,完全不吭声。 孙希眼见刚刚缓和的气氛,又被太夫人自己给搞僵了,就笑着上前解围道:“祖母,今日是除夕夜,我突然想起一个笑话,这便说给您乐一乐?” 秦可卿眨巴着大眼睛朝孙希望来,眼里满是感激。 崔凝芝饶有兴趣道:“然儿媳妇快讲。” 太夫人微微颔首,和颜悦色地看着她。 孙希得了最高领导人的首肯,学着说书人的调调开讲:“话说本朝有个钱员外,为人十分吝啬,想利用除夕夜加点菜的办法,以平长工因长年累月受虐待而积累的怨气。” “但他又不想多花钱,于是便去问长工们爱吃什么?” “有个聪明的长工知道员外吝啬,便故意说:“咱们穷人习惯了粗茶淡饭,因此,素菜淡饭是咱们的亲家,鸡、鱼、肉、鸭荤腥是咱们的冤家。” “钱员外听了大喜,便吩咐厨房将鸡、鱼、肉、鸭做成七八道荤菜。青菜、萝卜做成两道素菜。” “开饭的时候,桌上足足摆了十道菜。钱员外满以为这样既体面,又不多花钱。” “哪晓得,长工们专吃鸡、鱼、肉、鸭做的荤菜,却不碰青菜、萝卜。” “钱员外急了,忙问:你们不是说鸡、鱼、肉、鸭荤腥是冤家吗?” “长工们不约而同地回道:“是呀,正是因为鸡鱼肉鸭荤腥是咱们的冤家,咱们才不放过它呢!” “接着又反问钱员外道:“难道咱们不吃冤家,而吃亲家不成?” 众人听完,不觉一齐失声大笑起来。 崔凝芝用帕子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太夫人捂着肚子,笑着指着孙希道:“你这冤家,看我们不吃了你!” 说笑间,进来一个妈妈:“太夫人,老爷说到时间放炮仗了。” 秦可卿听了,尤其兴奋,声音雀跃:“我最喜欢烟花了。” 孙希抿嘴一笑:“那你出去和琰儿一起,放个漂亮的于我们瞧。” 秦可卿犹豫地看了看崔夫人和崔太夫人,见两人都没做声,便立马朝众位长辈福了福,应了声“好的。”然后就出去了。 崔渊夫人陈氏笑道:“还是个孩子。” 周宁楠笑而不语,只拿帕子擦了擦嘴角。 不一会儿,鞭炮声响彻崔府上空。 一颗颗五颜六色的火花飞升降落,时而如天女散花,时而如火树流星,忽明忽暗,把夜幕点缀成鲜花的海洋。 人间巧艺夺天工,链药燃灯清昼同。 柳絮飞残铺地白,桃花落尽满阶红。 纷纷灿烂如星陨,??喧豗似火攻。 后夜再翻花上锦,不愁零乱向东风。 孙希仰望星空,心里感慨:烟花的美丽,如此短暂,却又如此奔放。 即便它只有一秒的生命,也要做到最完美,最灿烂。 第156章 群芳宴骄女斗嘴 三月三,上巳节。 晴空万里,阳光和煦。 崔夫人请了往日里相熟的夫人和小姐们,到定国公府小聚。 孙希一早便起来准备待客厅堂的摆设和客人们的吃食,周宁楠和秦可卿,也一道过来帮忙。 今日来的人不少,孙希准备了四张黑漆圆方桌摆放在嘉晖堂,桌上用定瓷的圆形盘子供了味道香甜的香橼、菠萝等物。 四面墙角的高几上,摆了鲜花和盆景,明亮的八角琉璃灯照着如镜面般的墁砖,反射出柔和的光泽。 待宾客们陆续进门,花厅里莺莺燕燕,珠翠环绕,环佩叮当,好不热闹。 孙希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来人。 忠勇侯府来了卢敏和荀氏; 南安侯府来了侯夫人谢氏并嫡庶两个小姐。 靖海侯府来了太夫人和她儿媳并两个孙女。 宁新伯府来了周氏和她的孙女; 淮山侯府来了侯夫人和她家两个未嫁小姐。 莱国公府来了徐氏和她两个儿媳妇。 秦将军府来了秦夫人和大儿媳妇。 孙希今天打扮得十分低调,一身浅紫色锦纱百合如意袄儿和紫白相间的石榴裙。 头上绾了一个规整的弯月髻,簪一只流光溢彩的铰金银丝谦宝珊瑚梅花簪。 簪头吐出小小的一挂三穗流苏,每条流苏上都垂了一颗鲜润红艳的珊瑚珠。 腕子上一对御赐的羊脂白玉绞丝套镯,随着她的动作清脆作响。 她虽已生了两个孩子,但身材丝毫未走样,仍是纤秾合度,婀娜多姿。 秦可卿的大嫂薛氏笑着道:“早就听闻定阳县主女红一绝,善于配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一身打扮,既清雅,又高贵,与众不同!” 孙希见薛氏一身大红百蝶穿花样的缂丝褙子,下着同色的石榴裙,一身的红艳艳,撞色严重,不过却也显得人面桃花,气色极好。 她谦虚地朝她笑了笑,决意岔开话题:“秦夫人过奖了!听可卿说他大哥不日便要升迁了,先恭喜秦夫人了。” 薛氏笑得更开怀了。 一旁的秦夫人,似乎见不得薛氏这般大笑,狠狠瞪了她一眼。 薛氏见婆婆不高兴,立刻敛了笑容,安静地站在秦夫人身后。 崔夫人笑意盈盈地朝众人道:“人都到齐了,我们这便开席。今日我还请了畅音班的来唱堂会,夫人小姐们可就着喜好点戏!” 说完,一个穿着青蓝色褙子的丫鬟,拱手将烫金帖子献上。 众人忙让了年纪最长的靖海侯太夫人先点,太夫人推辞,执意让崔太夫人先点:“客随主便!” 崔太夫人只好笑着道:“这让来让去的,大家都看不成戏了。还是我老太婆厚着脸皮先点一出。” 说完拿过戏单看了起来,最后笑道:“今日热闹,我就点一出武戏。” 众人都笑着道:“那就听您的。” 崔太夫人合了戏单,笑着道:“那就来一出《借东风》。” 丫鬟应了声“是”,拿了戏单去了嘉晖堂后面的厢房。 一阵客气寒暄说笑后,大家便按着年纪坐了。 不一会儿,嘉晖堂戏台上的背景便已搭好。 几个男子拿着乐器出来,坐到了戏台的右边。 有个五旬男子上台说了下戏曲介绍,插科打诨地说了些俏皮话,然后锣鼓一声响,戏便开锣了。 崔太夫人和靖海侯太夫人并几个年纪稍大太太们的一桌。 孙希、孙宁和周宁楠等几个年轻媳妇一桌。 未出阁的几个小姐一桌。 名茶小点、时令蔬菜、水陆珍肴流水一样地上桌。 穿着一色长袄的丫鬟穿插其间,忙着给主子们续茶、添加点心小吃。 台上的戏唱得热闹喧嚣,台下的人聊得热火朝天。 “听说新科状元王轩新婚,做了首催妆词,在场的人都夸意境动人,被推为合卺佳作呢!谁能背这首诗?”淮山侯之女周宁昕一脸兴奋道。 “我知道,我当时就在喜宴上!”靖海侯府的五小姐秦悦大声道。 “那你能背出来吗?” “怎么不能?我当时特地叫孙晓给我誊写下来的,我背给你们听。”秦悦骄傲地一仰脖子,朗声道: “喜气拥朱门,光动绮罗香陌。” “行到紫微花下,悟身非凡客。” ”不须脂粉涴天真,嫌怕太红白。” “留取黛眉浅处,画章台春色。” 周宁昕不赞“好词”,反而道:“你与孙晓倒是走得近。” 余下的几个未出阁的小姐听到这话,齐刷刷将目光射向秦悦。 其中几个性子活泼些的,已经在哧哧的笑起来了。 秦悦又羞又气,狠狠瞪了一眼周宁昕。 隔壁桌的年轻媳妇们,听到这边的动静,有的已经在竖起耳朵听了。 秦悦更是无地自容,心里直想把周宁昕按在地上打一顿。 秦清见自家姐姐被人嘲笑,鼓着腮帮子争辩道:“我们两家正在说亲哩,走得近,又有什么要紧?” 秦悦真是欲哭无泪,小妹啊,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周宁斐惊讶:“真的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南安侯府的六小姐拿帕子抿着嘴,笑道:“我倒是听我母亲说过一嘴。只不过,晓少爷的母亲,好像更喜欢她母家嫂子的女儿,说是亲上加亲。” 周宁昕促狭地朝秦悦笑道:“那秦姑娘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秦悦气得站起来,跺脚道:“胡说,我都没拿篮子,打什么水?” 这一站,动静便有些大,隔壁两桌的人,都被惊动到了。 靖海侯太夫人见是自家孙女站起来大声讲话,不禁蹙眉教训道:“悦儿,怎么这般不懂规矩?” 秦悦心里委屈,但这种事她又说不出口,气得眼圈一红,眼泪顿时掉落下来。 秦清护姐心切,但她到底年纪小,说出来的话,最后让秦悦更窘了:“祖母,宁昕姐姐取笑悦姐姐竹篮打水一场空,悦姐姐这才生气的,是宁昕姐姐不对。” 众人被这七岁小女娃的稚声稚语逗笑了,崔凝芝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问秦清道:“宁昕姐姐为什么说你悦姐姐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第157章 可怜天下有情人 秦清到底不过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听不懂周宁昕话里的意思,是以迷惘地摇了摇头。 刚才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的周宁楠这时候笑了:“不过是小孩子们的一些玩笑话。她们姐儿几个,没准过会子就忘了这件事了。” 孙希也忙着打哈哈:“清儿这丫头如今越发伶俐懂事了,还知道要为自己姐姐出头,可见姐妹情深。” “我记得我小时候,宁姐姐可是经常与我抢吃的,抢穿的,半分不让的,哪里还会帮我?!” 最后一句,她故意说的抑扬顿挫,语气委屈。 大家听了,顿时哄堂大笑。 薛氏捧腹道:“县主别说笑了,侯府还能少了你们的吃穿?!” 宁新伯夫人指着她笑骂道:“你个皮猴,看我不告诉你姐姐!让她打你一顿……让你在这儿打趣她,败坏她名声!” 一时间气氛回转,孙希忙笑着让靖海侯太夫人点戏。 秦悦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愤愤地看着周宁昕,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位置。 周宁斐心下疑惑更甚,但此刻又不好再多问的,只好闷头吃菜。 孙希那一桌,都是年轻媳妇。 薛氏支着耳朵听了半天隔壁女孩子们的聊天斗嘴,八卦之心早就被激发出来了。 她见当事人就坐在同桌,便忍不住朝孙泊媳妇荀氏问道:“晓少爷的婚事,你知道内情吗?” 荀氏摇摇头,心想这事关三家颜面,怎好轻易回答,何况今日三家都有人在场。 薛氏脸上肉眼可见的失望,待孙希回来,便一把抓住孙希的胳膊:“县主,你弟弟孙晓的婚事,你可知你母亲的打算?” 孙希心想这薛氏情商忒低,面上却装作惊讶:“啊,婚事?” “对啊,你母亲没和你商量过?” 孙希摇摇头道:“没有,晓哥儿还小,不着急?” 莱国公府的两位儿媳闻言顿时面面相觑:因为婆婆跟她们提过,卢敏有意于九姑娘卢静娴,徐氏的嫡幼女,但侯爷却更倾向于与靖海侯家结亲,看中了她家嫡女秦悦。 薛氏心下不悦,觉得荀氏和孙希,都不给她面子,当下撅起嘴,坐在一边生闷气。 孙希侧过头,当做没看见。 她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隔壁桌的卢敏,心底嘀咕母亲办事真不靠谱,这没定下的事情,满京城到处说,到时候岂不伤了三家的情谊? 父亲的心思她是知道的,舅舅虽说如今已经升了朔方节度使,但怎么比得上靖海侯?他手下可有十万雄兵。 母亲却说他家女儿太过骄纵,时常指使晓哥儿干着干那的,她不喜欢。卢静娴人如其名,娴雅斯文,人又长得端庄秀丽,孝顺懂礼。 孙希曾私下悄悄问过孙晓可有哪家中意的姑娘? 孙晓垂下头,似是有些沮丧,只回了句:“怕是父亲母亲,都不会同意。” 孙希追问了句:“秦悦和卢静娴,你更喜欢哪个?” 孙晓一脸错愕地看着她:“你难道也要我从这两人中间选?” 孙希一下被问住了,心里了然,幼弟对这两人,一个都不喜欢,应该是,心中另有所属。 孙希想起当初自己被通知订婚时候的心情,不禁五味杂陈。没想到幼弟,也要被动承担家族联姻。 当初,身份贵重如孙宁,也无权置喙娘家妹妹的亲事,而如今,自己不过一个永宁伯夫人,又有什么能力去改变父母的心意。 幼弟孙晓,为人并不懦弱,甚至可以说是颇有定见。 但古代讲究忠孝节义,父母的话,子女若不听从,传出去,便会为人所不齿。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容子女自己做主的。 私相授受,更是要不得。 所谓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孙晓爱惜心中的女孩,也不会行那私奔之事。 那么留下来给他的路,便只能是父母亲的安排。 孙希心下有些怅然,拿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这一场聚会,表面上,宾主尽欢。 待送了客人出门,崔夫人携了孙希的手,轻声道:“跟我回宁禧堂,我有话跟你说。” 说完又转过头对周宁楠和秦可卿道:“你们先回房。” 两人朝崔夫人福了福,应了声“是”,周宁楠低头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秦可卿恭顺了一天,巴不得早点回房,闻听此话,立马溜了。 婆媳俩一路沿着伽蓝湖漫步,两边岸上的杨柳随风浮动,摇曳生姿。 崔夫人年近四十,保养得却很好,看着最多三十上下,皆她生的国色天香,仪态万千,孙希经常腹诽:崔毅那么一个脾气暴躁的粗人,何德何能,竟然能拥有婆婆这样一个绝色佳人? 且崔毅还不满足,竟跟唐姨娘那等粗俗之人生了个纨绔子弟崔廷。 她想不明白,觉得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珍馐佳肴吃久了,偶尔换着吃一些野菜杂草,那也是香的。 崔夫人微微蹙眉,一脸为难,说道:“宁新伯夫人,刚才拉着我的手,说了些体己话。事关你幼弟孙晓的。” 孙希一脸惊愕,没想到婆婆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而且看她的神情,不像是什么好事。 “上次淮山侯夫人办了一场马球会,请了好些京中贵眷,男男女女,周夫人吃了一脸灰,便想着到后山逛逛,不成想发现你家孙晓和淮安侯的庶女周宁斐,在一颗树下,站着聊天,神情亲昵……” “什么?”孙希心里一沉,原来弟弟,看上的竟然是周宁斐。 这家伙一直支吾着不肯对自己说,原来内情竟是这样? 淮山侯虽然门第不算低,但嫡女庶女,差别却是大了海了。 周宁楠一介庶女,嫁给定国公府的庶子崔廷为继室,京中还有人闲话说她这是高攀。 忠勇侯府和淮山侯门第相当,但父亲是当朝副相,孙晓又是嫡子,依母亲的性子,怎么也不肯屈就一个没落公侯之家的庶女的。 孙希暗暗为幼弟捏了把汗。 崔夫人轻声道:“也不知道你母亲知不知道这件事,周夫人那边,你尽可放心,她说只与我一人说过。” 第158章 忧幼弟孙希回府 孙希叹了口气道:“母亲即便知道,也不会同意周宁斐做儿媳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惜了,看着是个温柔和顺的好孩子。”崔夫人惋惜道。 周宁斐其人,孙希还是有些耳闻的。 她生母关氏是淮山侯的远亲,扬州知府的嫡女,这种家世,原本是不可能嫁给别人做妾室的。 但她认识淮山侯的时候的时候,淮山侯已有妻室。 关氏与淮山侯一见钟情,自甘为妾,嫁入淮山侯府。 关氏父母原本并不同意,奈何关氏以死相逼,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关知府无法,只得依了她。 家中亲眷,都说她自甘堕落,从此远离了她。 孙希是无法理解关氏这类人的思想的。 她觉得自己是个利己主义者,在这个古代社会,为人妾室,犹如为人奴仆,所生子女,也会为人轻贱。 关氏如此为淮山侯掏心掏肝,自贬身价,不过感动了自己而已。 孙希觉得,淮山侯若果真爱关氏,就该和离娶她,关氏出身又不差,不然,就别招惹人家。 她若是关氏,即便深爱某个人,但明知嫁过去会过得没有尊严,那她宁愿舍弃那个人。 而且据她所知,淮山侯三妻四妾,儿女众多,并没有因为关氏的深情付出,而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回到迦叶轩,孙希见书案上放着四司六局的账本。 她完全没有心情去理账。 父亲的心思,她能理解。 自孙云死后,大嫂徐氏娘家又受到牵连,虽说没有毁券夺爵,但已不得圣心。 孙泊娶的不过是个知府的嫡女。 孙维虽说是嫡子,但到底不能承爵,且他资质平庸,最后娶了礼部侍郎的嫡女为妻。 孙晓虽是幼子,但他从小聪明绝顶,过目不忘,才华横溢,人皆言有状元之才。 允良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将来能科举中榜,入阁拜相的。 靖海侯出身商贾,一直想与世家联姻。 他看孙晓年纪虽轻,行事却稳重有章法,颇有其外祖卢僧固年轻时候的风采,加之孙允良是当朝参知政事,所以有意将嫡女许配给孙晓为妻。 两个大男人一拍即合,双方都很满意对方的家世,有意结为儿女亲家。 但与二人态度截然不同的,是两人的夫人。 卢敏和靖海侯府人林氏,齐声反对这门婚事。 林氏和卢敏不合,在京城贵眷之中,不算秘密。 卢敏看不起林氏出身商贾,林氏见不得卢敏仗着世家出身,骄矜傲慢。 是以这两对夫妻,为了自己的意愿,各使其法,各显神通。 卢敏看中了卢静娴,大概稍微朝林氏透了点口风,林氏马上满京师的宣扬:孙家要与卢家结亲。 至于三个当事人:孙晓,秦悦,卢静娴。 没有人会在乎他们心中所想。 孙希突然很想回家,找下孙晓,跟他谈一谈。 她吩咐抱夏:“备一下马车,我要回侯府一趟。” “大奶奶,今天有点晚了,不如改日再去?”抱夏建议道。 “不行,今天见不到孙晓,我晚上都睡不着。” 马车到了忠勇侯府门口,天已近灰蒙蒙。 抱夏扶着孙希下车,侯府门口的几个小厮见小姐回来,马上迎上前来,高声道:“小的们恭迎县主回府。” 孙希微微颔首,问道:“晓少爷在府上吗?” 其中一个方脸小厮道:“县主来得巧,少爷刚刚回府。” “看着心情如何?” “挺高兴的。” 孙希使了个眼色于抱夏,抱夏便拿出几个银锞子赏了回话的小厮:“你们哥儿几个拿着喝酒。” “这些日子晓少爷每日都出去吗?”孙希问。 “那也没有,隔几天出去一趟,每次早出晚归,而且每次看着都挺高兴的。” “有说什么吗?” “那倒没有。” 眼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孙希一行,直接从角门进去,直奔孙晓的居所。 卢敏宠溺幼子,孙晓就居住在离凝晖堂不远的嘉祺轩。 孙希一路疾行,穿过和正院相连的抄手游廊,一路上碰上不少丫鬟仆妇,看她一脸匆匆,无不纳罕着行礼。 到了嘉祺轩,门口站着孙晓的书童福安,他正要大声禀报,孙希挥手让他下去。 她直接走进孙晓的房间,见他正在书案前看书。 见孙希来,孙晓有些意外:“姐,你怎么这么晚了回来侯府?和姐夫吵架了?” 孙希皱眉道:“胡说什么?我回来是为了你的事!” “我?”孙晓更奇怪了。 孙希关上嘉祺轩的门,走到孙晓身边,问道:“我只问你,你的心上人,是不是淮山侯的庶女周宁斐?” 孙晓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但很快否定道:“姐,你从那儿听来的这没影的话。” “没影?你当别人都是没眼睛的吗?在淮山侯夫人的马球会上,你们那么明目张胆地在后山幽会,亏的看见的人,是素与我们家亲厚的人,若是别人看到,你的周姑娘,名声还要不要?”孙希几句话说的又气又急,她心里替弟弟难过,但也怪他行事过于鲁莽。 孙晓赶紧摇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连周姑娘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是个自尊自爱的好女孩儿。” “你既知道人家是好女孩儿,就不该在自己没法做主的情况下,去做这样有损人家名节的事。” 孙晓低下头,右手拳头紧握:“我知道母亲肯定不答应,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那她甘愿为妾?”孙希不由问道。 “我不知道,我们还没说到这事呢。”孙晓如实道。 “那你心里想娶谁为妻?”孙希问。 “自然是周姑娘,我心里只有她,再装不下其他人了。” 孙希希望弟弟认清现实,只好道:“你应该知道,父亲母亲为你的亲事,已经争执多日,但无论他们哪个,都不会中意你喜欢的周姑娘。那你预备……” 话音未落,嘉祺轩的大门被哐当一声打开了,卢敏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朝着孙晓吼道:“你相中哪个周姑娘?快告诉我!” 第159章 侯府处处是事端 两人被突然进门的卢氏吓了一跳,一时间面面相觑。 孙晓责怪地看了孙希一眼,孙希一脸怒容回瞪回去:横竖此事都要经过父母的,难道你还指望自己能做主不成?还是你只是婚前玩玩? 卢敏见孙晓闭口不答,气得朝孙希嚷道:“你说!” 孙希也犹豫了,卢敏盛怒之下,若自己说出周宁斐的名字,会不会让弟弟这桩原本便不被看好的姻缘,更加雪上加霜。 卢敏见这姐弟俩没一个出声回答她的问题,顿时气得两眼冒火。 孙希怕母亲气坏身子,赶紧上前扶着她坐下,给她拍背顺气。 一面朝孙晓道:“母亲今日既听见了,你就说了,横竖都要过明路的。” 孙希此时忽然想起崔然,当初,他的处境,比起孙晓,只会更难。 但他愣是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和骠骑大将军的女儿解除婚约,并让全部人都赞同祝福她与他的婚事。 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孙晓踌躇了许久,终于道:“我想娶淮山侯之女周宁斐为妻。” “周宁斐?那个庶女?”卢敏错愕道。 “母亲,她不是一般的庶女,她生母关氏是知府嫡女。”孙晓听到母亲的语气,满含对周宁斐的不屑,忍不住争辩道。 “那又如何?她母亲当初自甘堕落,与人为妾,就该想到她的儿女,也必将为人轻贱。你想娶她,除非我死了!”卢敏怒道。 “母亲,你怎么就那么固执?崔廷不是也娶的她们家的庶女?周宁楠的生母就是个丫鬟出身的姨娘,宁斐的生母出身可比她高贵多了。” 卢敏气得拍案而起:“再高贵,那也是姨娘,我可丢不起这人。再说了,崔廷能跟你比吗?他不过是一个贱妾所生的纨绔子弟!” 孙希赶紧朝孙晓使眼色,示意他说话迂回一些。 孙晓会意,但他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劝服母亲,只好拿眼神求助于孙希。 孙希心里大骂幼弟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儿,你老姐当初也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我若有法子,我当时不先救了自己? 对了,崔然可能有办法,他可是‘谋略’高手,凭一己之力,智斗群雄,将自己‘收入囊中’的人! 孙希长长出了一口气,仰望着雕栏画栋的屋顶,再低首,语气已是安慰:“母亲,这件事你无需生气,横竖父亲也不会同意,这只是弟弟一厢情愿的想法。” 孙晓闻言,一脸惊愕地看着孙希。 孙希皱着眉朝他摇了摇头。 卢敏听了她的话,顿觉找到了依仗,心情一下松快了不少。 她看着一脸沮丧的孙晓,嘀咕道:“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周宁斐那丫头除了长得好看些,家世人品才学,哪一样比得上你舅舅的女儿?便是秦悦那野丫头,也比她强!” 孙希想起卢敏前几日还在她和孙宁面前放话,她死也不会同意秦悦那野丫头入门,心里不禁暗暗好笑。 待将卢敏送回凝晖堂,孙希悄悄折返回嘉祺轩。 看到她,孙晓已急不可待:“姐,你怎么不帮我啊?” 孙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有当我是你姐吗?你有心上人,不跟我讲,我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件事。” 孙晓拉过她的手:“那你现在知道了,就帮帮我!” 孙希摇头:“我没有办法,只能回去问你姐夫。” 孙晓失望道:“姐夫是外人,父亲母亲更不会听他的。” “这你可就错了,当初你姐姐我,也是被他摆了一道,才不得已嫁给他的。” “不会?姐夫这样的家世品貌,你还看不上?”孙晓表示怀疑。 孙希顿时气血上涌:“你瞧不上谁呢?你还要不要我帮你?” 孙晓赶紧点头:“当然要,只是我和周姑娘的情况,与你和姐夫差别太大,只怕他也难。” “那倒未必,你姐夫这人,诡计多着呢。” 孙晓心中燃起希望,忙道:“天色已晚,姐姐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我送送你?” “那么急着见你姐夫?” “姐,你明知故问!” 姐弟俩一路出了嘉祺轩,穿过垂花门,经过寿安堂,孙希发现里面竟然烛火通明,似乎还有个人影。 她心下疑惑:自从老太太和孙云死在寿安堂院中,寿安堂便成了孙府的禁地。除了日常打扫的丫鬟仆妇,平时寿安堂,鲜有人出入,更别说晚上有人将灯火点上,待在里面了。 孙希停下脚步,拉住孙晓道:“你看,寿安堂里有人!” “可能是小丫鬟在打扫。”孙晓心不在焉道。 “胡说,哪有大晚上打扫的,我们去看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此刻在寿安堂里的人,透着古怪。 孙晓无法,只好跟着孙希走进寿安堂。 门只是虚掩着,孙希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可能是长久没有住人,寿安堂虽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却缺乏烟火气,显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祖母生前素爱礼佛,佛龛上的香火,从未熄过。 她如今走了,香火,便灭了。 孙希扫了眼房间的各个角落,却没发现人的踪迹,心想难道是刚才自己眼花看错了? 孙晓已经不耐烦了:“姐,没人啦,肯定是你看错了。姐夫还在家等着你呢!” 孙希忽然有些烦躁,沉声道:“你就只管惦记着你自己那起子事,待我再查看查看,寿安堂这么多纱幔围着,我掀开看看,说不定里面就藏着人。” 说完,大声将门口的抱夏抱竹叫进来,给自己壮胆。 抱夏抱竹进门,一起帮着扯开一层又一层的秋香色纱幔。 因门开着,一阵穿堂风吹过,纱幔集体起舞。 忽然听到一声咳嗽声,有人掀开纱幔走出来。 孙希揉了揉眼睛,发现这人竟是孙泊。 “泊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我想祖母了,过来给她上柱香!可找来找去,也找不到香烛。” “祖母走后,寿安堂哪还有什么香烛啊?你明天让嫂子给你准备些!” “嗯……” 第160章 无缘由黯然神伤 孙希近前一瞧,发现孙泊脸色有些灰败,眸光暗淡,眼底很青,好似长年累月没有睡好。 她心有些痛:“泊哥哥……” 孙泊低了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妹妹怎么这个时候还在侯府?” “回莫熙斋拿件东西,这就回去了。”孙希道。 “那我送送妹妹。” 孙晓赶紧道:“不用了,我送姐姐回去,泊哥哥脸色不好,还是早点休息。” 孙泊也不过分强求,只有些神不守舍道:“那好。” 孙希俩姐弟辞了孙泊,一道从侯府角门出去,上了国公府的石青帷饰银螭绣带的黑漆齐头三驾马车。 宽敞的马车内有香炉小几,铺着薄薄的蓉簟毯,马车一下一下的晃动着,小几上的错金螭兽熏炉里吐着淡淡的百合香,若有若无,飘荡在这半密闭的空间里。 孙希不觉有些气闷,拿起一把浅蓝面镶珊瑚珠锦缎的团扇,上下扇起风来。 刚才孙泊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到底是什么样的折磨,会让一个人这么憔悴? 她想起这几年,每次见到孙泊,他几乎都是一脸颓丧,精神涣散。 他比崔然还小几岁,但眼中的生机,却是了了。 “孙晓,你觉得泊哥哥这两年,是不是老了许多?”孙希问道。 “人总会老的……”孙晓心不在焉。 “你没觉得刚才他脸色不好,满脸忧郁吗?这几年,泊哥哥一直在京中,是不是母亲待他不好?” “母亲不一直是那样?可能京中官场人事复杂,泊哥年纪轻,有些疲于应付。”孙晓靠在绒垫上,漫不经心道。 孙希微微侧颊,忽想起自己出嫁前,祖母交给她的东西,自己一直没有机会,交给孙泊。 她静静地看着空气中袅娜的淡烟,脑中万千思绪飘过。 自祖母走后,孙泊好似一直闷闷不乐,颓然不堪。 祖母之前说让自己找个合适的时机将来名庄的地契给孙泊,那如今,到时候了吗? 马车到了定国公府,孙晓率先跳下车去,跟着转身扶孙希下车。 抱夏大声问门口站着的几个小厮:“世子爷回来了吗?” 其中一个小厮赶紧小跑着过来,欠身回禀道:“大奶奶,世子爷还没回来。” 孙晓听到这话,眼中难掩失望。 抱夏摆手让小厮回去守门。 孙希劝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晚上等你姐夫回来,我就帮你问他。” 孙晓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盒胭脂,递给孙希:“接下来,我怕是不方便了,你如果有机会,替我送给她。” 孙希瞪他一眼,轻声道:“若此事不成,就别招惹人家姑娘了。我原先看你还是个行事稳妥的,今日看来倒是我看走了眼。” 孙晓闻言,有些恼羞成怒,压着嗓子沉声道:“那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带她去私奔?” 孙希也有些生气了:“你若私奔,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你和她的前程,还要不要?” 孙晓愤愤的噘嘴:“我自然希望能明媒正娶她过门,但母亲的脾气你也知道,她能听我的吗?” “看着一脸聪明相,却是将书读死了的!我还是跟你姐夫商量这件事,跟你谈,早晚被你气死!”孙希撂下这句话,转身拂袖而去。 孙晓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心绪难平,到底嚷了一句:“姐,我可全指望你了!” 孙希真是怒其不争! 一回到迦叶轩,孙希便命抱夏将存放地契等文书的攒金丝海兽葡萄纹缎盒拿来。 翻了半天,才找到装着来名庄地契的信封,上面还封着火印! 她犹豫着要不要拆,只是祖母当初明言,这是留给孙泊的。 自己现在拆了,岂不是有负她的遗命? 哎,算了,还是过段时间,亲手交给孙泊,让他自己拆。 “抱夏,把东西收起来。” “是。” 孙希起身,缓步走出迦叶轩。 抱竹跟在她身后,小声问:“大奶奶,你去哪儿?” “不去哪里,就想走走,屋里太闷了。” 二人行至伽蓝湖畔,一阵晚风吹过,孙希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抱竹将抱在手上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给她披上,一边道:“才过了春分,晚风露重,大奶奶还是早点回去!” 孙希将斗篷往脖子边拢了拢:“无碍!” 走完湖边的青石甬道,路的尽头,便是一块刻着‘曲径通幽 ’的大石块。 孙希伸手,摸着上面的‘幽’字,手指触及处,冰冰凉凉的,她顿觉心头一颤,反而烦躁起来。 她深吐了一口浊气,没来由的,突然很想吃冰的东西。 “抱竹,我要喝冰绿豆汤!” “还没到夏天呢,希儿就要喝冰的,对身体不好!”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孙希回头,见崔然正朝她走来,满脸的宠溺。 她迎上前去,紧紧抱住他:“我想你了!” 崔然扑哧一笑:“调皮,早上不刚见过?” “不管,就是想你了。” 崔然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背,问道:“今天受什么委屈了?” 孙希松开手,含情脉脉地盯着他那如深潭般幽深的黑眸:“我嫁的夫婿,果然是人中龙凤,心志坚定,足智多谋!” 崔然吃吃一笑:“你今日才发现?” 孙希搂过他的脖子,神情认真;“崔郎,我今天第一次发现,我原来那么依赖你,欣赏你…喜欢你…” 崔然目中绽开一种真切的光彩,好似一潭静谧的古井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微波涟漪圈圈,霎时间流光溢彩。 他心中泛起一层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喜悦:“今日发生了何事?我真该感谢那事。” “与今日之事无关。”孙希嘟嘴道。 “那为夫是何时起,在希儿心中变得如此伟岸了?”崔然点了点她的俏鼻,笑着道。 “也许,是生下慕熙那日?也许,更早……” 崔然轻啄了一下她的唇,深情道:“希儿,我知道当初,你并不想嫁我,是我逼你了,但我从不后悔那样做。” “我也知道,你一直怀疑我对你的用心。” 第161章 两府冤家同发难 “但我今天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是真心喜欢你,想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孙希眼圈一红:“我知道。崔郎,当初,真是难为你了。” 崔然微讶:“何出此言?” “难为你为了娶我,费尽心思!” 崔然闻言,讪讪道:“没办法,你当初不愿嫁我,阻碍又多,我不费些心思,怎么娶到你?” “你这么有办法,能不能再帮个人,娶到他喜欢的女孩?” “哦,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崔然深觉上当,刚才一腔深情错付。 孙希娇嗔:“没有,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不是那人不行,我才觉得我家崔郎厉害嘛!” “那人谁啊?让你处心积虑地讨好巴结我?”崔然轻笑一声,打趣道。 “还不是我那没出息的幼弟。”孙希一脸无奈。 “孙晓的婚事还没定呢?我还以为岳父与靖海侯,早就……”崔然点到即止。 “秦夫人和我母亲不合,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父亲决定了,你母亲反对也没用!”崔然挑眉。 “那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父亲改变主意,为弟弟聘娶淮山侯的庶女周宁斐?” “什么?”崔然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好像她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 孙希白了他一眼:“我知道很难,但你肯定有办法,对不对?” 崔然摇头:“你也把我想得太无所不能了。何况与靖海侯联姻,对你我两家,都有利。” 孙希闻言皱眉道:“你能不能不要凡事都这么功利算计?我弟弟的幸福,难道就不值一提?” “功利算计?”崔然心里一痛,声音微颤。 孙希慌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原来这才是我在你心里的模样,是吗,孙希!”崔然直呼其名,声如寒冰。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孙希一时词穷,实在想不出什么话能解眼下的困境。 “呵……你心里果然是这么想我的。”崔然松开了抓着她双臂的手,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眼底满是落寞和悲伤。 “崔郎……”孙希无力地喊。 “别叫我!”他的声音清冷弥怒,转身离去的背影,决绝而孤傲。 她差点忘了,崔然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那一夜,他没有回迦叶轩。 孙希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派人问了门房,小厮说世子爷出去了就没回来。 次日一早,孙希醒来,身边空空的,很不习惯。 昨晚心绪不宁,一直没睡好,浑身酸胀得厉害。 崔然也不知道去哪里睡去了,她后悔自己昨日说错了话,但为时已晚。 到了晚膳时间,崔然才回来。 孙希注意到,他还是昨晚的衣服,只脸上有些胡茬。 他神情淡淡的,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明显的疏离。 孙希心里一阵发毛,但不得不说话,不然两个哑巴,更是难破僵局。 她满脸堆笑:“给你准备了甲鱼汤,很是鲜美,你要不要尝一尝?” 崔然淡淡敷衍一句:“好。” 再无多一个字。 饭桌上,孙希努力东拉西扯一堆家长里短,谁知崔然只是随意的“哦”一声,敷衍之意溢于言表。 孙希束手无策,心下颓然,只好有气无力地吃着米饭,味同嚼蜡。 崔然却吃的很快,且一共吃了三碗米饭,比往日多了一碗。 孙希忍不住在心里大骂:我这么可怜巴巴地讨好奉承,食不下咽,你倒好,一边装着高冷,一边大快朵颐,胃口奇好。 他吃完便又匆匆出去了。 没多久,外头的门房来报,卢敏打发人来,让她赶紧回侯府一趟。 孙希心想,这又是怎么了? 匆匆赶去侯府,到了凝晖堂,却见卢敏坐在那儿垂泪,不时拿帕子擦拭眼角,孙宁也在,倒是没哭。 孙希忙问这是怎么了? 孙宁气道:“还不是孙晓那冤家,早上出去后回来,午膳晚膳都没吃,母亲去看他,他说他要绝食明志。” “绝食明志?”为了周宁斐?这做法,会不会太幼稚了? 卢敏一边哭,一边骂:“为了个女人,他跟我叫板,还说我不答应,他就绝食而死。这都两顿没吃了,饿坏了可怎么好?” “父亲呢?”孙希问。 “你父亲说,他要不吃,就饿死算了!” “笑笑,你去劝劝孙晓,让他别胡闹了。婚姻大事,怎么能自己做主?小孩子家的,懂什么?”孙宁道。 “好,我去看看!” 到了嘉祺轩,孙希见孙晓坐在书案前,手上拿着一本诗集。 书桌上的金珐琅九桃小熏炉,散出缕缕香烟,是桂花的香味。 “谁教你的这招?这么幼稚!”孙希冷哼一声。 孙晓回头,见是孙希,压低声音哑声道:“姐夫没跟你说吗?” “崔然的主意?” 不会?这和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完全不符啊…… 孙晓点头:“姐夫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招。他让我忍忍!” “这不行,身子饿坏了可怎么好?” 孙晓拉着她来到床后面,打开一个锦盒,里面全是酥饼! 孙希无语了,说道:“母亲真以为你两顿没吃,心疼的在房里哭呢……” “姐,你说姐夫这招有用吗。我怎么觉得这只对母亲管用,对父亲,没用啊!” 孙希没好气:“我怎么知道?你不觉得很幼稚吗?母亲哭成那样,你也不心疼!” 孙晓心虚地垂下头,喃喃道:“这不是没办法嘛,谁叫她和父亲非让我娶别人?秦悦就是个河东狮,卢静娴,哎,不说也罢。姐,你当初不愿意嫁给姐夫,现在后悔吗?” 后悔?她扪心自问,算不上后悔。 只是眼下,也没那么幸福! “你当真就觉得,你与周宁斐成亲,婚后就一定会幸福?” “你要知道,母亲不喜欢她,父亲也对这媳妇不满意,你的周姑娘,嫁过来的大半时间,是要跟母亲在后院过的,你姐姐我在崔府,一半的幸福感,都是崔夫人给的。” 孙晓眼中闪过一丝顾虑和犹豫,好半晌才道:“但如果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像父亲母亲那样,我不愿意!” 第162章 崔然馊主意拒婚 孙希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十几岁的男孩。 孙晓目视前方,好像在望着很远的地方:“从我懂事起,父亲与母亲便经常因为一些小事争吵不休。” “我六岁的时候,有次我看见父亲一个人在桂花树下流泪,他喃喃自语:若是你还在就好了,我就不会那么孤独。” “我走过去问父亲,她是谁?父亲说,她是我心里的人,她最喜欢桂花。” “后来,我从泊哥哥口中知道,他生母辛姨娘最喜欢的也是桂花,我才知道,原来父亲,一直在怀念辛姨娘。” “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我娶的夫人,一定要是我自己喜欢的。” “姐姐,我不是长子,我觉得我不需要担负起家族的重担,我刻苦学业,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凭借更多的,是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家族的力量!” 看着幼弟炙热的眼神,孙希被深深的震撼到了,但她脑子到底清醒:“弟弟,你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懂。世家传承,势力盘根错节,而联姻,是最牢固的纽带。” “你从小爱惜名声,刻苦异常,应是志向高远。但你若想有大作为,光有才学,那还远远不够!” 她拍了拍他的背,继续说道:“弟弟,只要你做了决定,我和你姐夫,都会帮你!” “但我希望,你要考虑清楚,你未来夫人的家世,与你未来的成就息息相关。” “父亲若不是娶了母亲,你认为,卢太师会如此不遗余力地提携他,直至如今的封侯拜相吗?我们家,会有如今这样的光景吗?” “孙宁姐姐嫁入齐国公府,是舅妈出的力。” “我嫁入定国公府,是几个家族角逐的结果。” “如果你娶了周宁斐,将来你的岳家,于你仕途上的助益,肯定不如另外两个。父亲是过来人,他已经给你选了最适合你的。一个家族要传承,要兴盛,需要方方面面的助力!” 孙晓听完,眼里多了层迷惘,渐渐的,竟有了水雾。 孙希知道他动摇了,前途和爱情,对于男人来说,如果能兼得,自然是最好。 但若不能兼得,男人多半选前途的多。 “姐,你说父亲那么怀念辛姨娘,但为什么,他还是要逼我娶秦悦?”孙晓忽然问。 孙希想了想:“大概,在他心中,还是仕途更重要!” “姐,姐夫当初娶你,是因为喜欢吗?”孙晓问道。 孙希一怔,最后,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孙晓目光一黯:“那他定是后悔了。” 孙希见他语气肯定,心下猜测:难道,崔然跟他说过,他后悔了? 她正想问,孙宁自己掀帘走进来了。 “聊这么久,有结果了吗?” 孙晓低头,沉声道:“姐,你让我再想想,过几天我再答复你!” 孙宁眉梢一挑,朝孙希笑道:“呵……看来还是你说话管用嘛!” 孙希心里正难过,只好勉力扯出一抹苦笑:“他还没决定好呢,这话说早了。” 姐妹俩回到凝晖堂,卢敏起身,满怀期待地看着她俩。 孙希走到她身边,坐下,猛灌了一口茶。 卢敏急了:“怎么样?” 孙希皱眉道:“母亲,一直以来,我都想问你一个问题,这辈子,你嫁给父亲,后悔吗?” 孙宁闻言一脸错愕地看着她:“希儿,你问的什么胡话?” “为什么这么问?”卢敏心下一沉。 “孙晓说,他不想像父亲一样,一辈子过得那么孤独!他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什么?”卢敏感觉自己心被刀剜了,长久以来压制在内心最深处的痛苦,此刻被轻而易举地挖了出来,她颓然地坐回圆凳上,眼底盈满沉痛。 孙宁被母亲的反应吓到,赶紧过去扶住她,一边骂:“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不是往母亲心窝上捅刀子吗?” 卢敏惶然地看着孙宁:“你也和你弟弟的感觉一样,觉得你父亲,不喜欢我?” 孙宁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又看向孙希,孙希吓得赶紧低下头。 卢敏分不清自己是气的还是痛的,眼圈一红,泪又滚落下来。 孙希和孙宁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内疚,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觉说多错多。 卢敏到底性子坚毅,难过了一会儿,就自己擦干眼泪,开始赶人:“你们都给我走……” 孙希姐妹俩交换了个眼神,一齐朝卢敏福了福:“是,母亲。” 出了凝晖堂,孙宁白了一眼孙希,责怪道:“我们这样对母亲,会不会太过分了?” 孙希噘嘴:“只能先忍过这段时日了,以后,我们加倍孝顺她!” “哎……” 姐妹俩各怀愁绪,上了自家的马车。 孙希回到迦叶轩,见崔然已经穿着寝衣,坐在床头,后背垫着一个软枕,右手拿着一本书,左手悠然地翻阅着。 她想起孙晓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走到床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瞪着他恶狠狠道:“你还有闲情看书,都是你干的好事!” 崔然不气反笑:“这是怎么了?我干了什么好事,让你气成这样?” 孙希双手叉着腰,气鼓鼓道:“是不是你教唆孙晓绝食明志的?” “啊,你知道啦?消息传得还真快。”崔然乐了,伸手把她叉着腰的手放下来,嘀咕道:“这样难看。” “你出这种馊主意,你还笑?”孙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怎么能是馊主意呢?这是你弟弟身上现有的绝佳筹码啊!” “胡说,母亲都被他气哭了,父亲说他要绝食,就说让他饿死算了。” “不会的,再等几天看看。”崔然挑了挑眉,似乎胸有成竹。 “再等几天有什么用?你让孙晓偷着吃酥饼,他又不会饿虚脱。父亲母亲又怎么会心疼之下妥协?” “谁说我让孙晓绝食是为了让你父母妥协的?”崔然道。 “啊,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为了让他自己想清楚……”崔然忽然神色正经起来。 “想清楚?什么意思?”孙希疑惑道。 第163章 陷胶着顺其自然 “字面意思。我曾经问他,你果真想娶周宁斐为妻?他说是。我说那你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自毁名声,行吗?他听完犹豫了,问我有没有别的办法。” “一个男人,扮一段时间纨绔,不过被人嘲笑几句,就能娶到自己喜欢的女人,这都要犹豫,不太情愿。” “可见,他把自己的前程,看得比女人重要。” “今日,即便和你我之力,助他娶到了周宁斐,他日后面对别人对他的奚落,是不是还会一如初衷,和她恩爱有加?” “又或者,以后仕途遇难,非要秦将军等人的助益不可,他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到时候,周宁斐又该如何自处?” 崔然一口气说完这一大段话,朝孙希伸手道:“拿水给我,口渴了!” 孙希乖觉地走到圆桌边,倒了杯茶汤,递到崔然手里:“其实今天,我也跟他分析过这个问题,也真切感受到他的犹豫。” “所以,这件事你大可不必上赶着,我估计,他最后娶的,还是秦悦!” 孙希白了他一眼:“未必!” 崔然嗤然一笑:“那我们打赌?” “赌就赌,赌什么?” “我赢了,以后姿势由我说了算!”崔然暧昧道。 “你……那我赢了,由我说了算。”孙希不甘心地回嘴。 “希儿,你现在说话是越来越大胆了啊……不过,我喜欢!” “你喜欢?那你还跟孙晓说你后悔娶我!”孙希忽然想起孙晓的话,忍不住道。 “我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这话?” “你真没说?” “当然没有。想当初,我可是被人嘲笑带绿帽退的婚,这可是男人之耻!”崔然喊冤道。 孙希想起自己当初也嘲笑过他,当下不禁抿嘴偷笑。 崔然一把搂过她,压在床上,故作龇牙咧嘴,恶狠狠道:“你还笑,看我饶了你!” 孙希赶紧举双手求饶。 “不行,要有实际行动!” “……” 战斗正酣,旗鼓相当,一如既往地和谐! 次日一早,崔然便出门上朝去了。 孙希百无聊赖,咬着羹匙,拿筷子将面前的白馒头捅成了马蜂窝。 面前的羹都凉了,她还没吃完。 慕熙在摇篮里睡得正酣,乳母说她昨晚闹腾了大半宿。 承哥儿昨天又被他祖母叫走了,昨晚估计又是睡在伽禧堂,这会儿,也不知道醒没醒呢! 此时外头来报,二奶奶来了。孙希这才醒神,赶紧起身。 “廷儿媳妇来啦,快坐!” 她讶然望着眼前簇然一新的周宁楠,繁复的双翅凤髻上压着一枚大大的嵌红宝累丝赤金钗,耳畔是晃荡作响的翠绿翡翠铛,腕子上挂着一对重重的嵌玉大金镯子。 周宁楠笑着道:“不坐了,这便要出去了,淮山侯府下了拜帖,请你我去府上小聚,我昨天来过大嫂这儿几趟,都说你出去了。这不,我只能赶早过来,可算见着你了。” 原来如此,这是要回娘家‘显摆富贵’。 “这,可有什么说法?也好带上相宜的礼物。” “没什么说法,就是约了几家相熟的夫人小姐们,聚一聚,联络一下感情。” 想到能借此机会见到周宁斐,孙希忙吩咐抱竹抱夏给她盥洗梳妆。 待妯娌俩到了门口,府里的那辆石青帷饰银螭绣带的黑漆齐头三驾马车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孙希心想,周宁斐这真是要摆足了派头回娘家啊! 马车到了淮山侯府门口,便有婆子引软滑子来抬二人往里院走去。 迎客厅的女客还来的不多,淮山侯夫人一见孙希进来,便离开先前攀谈着的几位妇人,笑着走来道:“县主,你们可来了,几日不见,气色越发好了,我都不敢认了。” “周夫人,您快别打趣我了,这样子,我以后可不敢来了。”孙希技术性脸红,依礼朝她福了福。 见孙希礼数周全,态度谦恭,淮山侯夫人越发说笑自在,又领着孙希认识她之前正在攀谈的几位妇人。 “这位便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定阳县主。”淮山侯夫人高声介绍道。 “这是我娘家的几位嫂子。” 那几位妇人满脸堆笑:“常听姑奶奶夸您,今日总算见着真人了!” 孙希露出一脸善意的微笑,礼貌而不骄矜。 正说着,又来了几位女客。 周夫人对孙希赧色道:“你且坐坐,我去去就来!” 孙希微笑道:“我们是亲戚,周夫人不比客气,别怠慢了旁的客才是真的。” 周夫人闻言很是高兴,赶紧领着那几个妇人去了。 周宁楠朝孙希笑道:“我们到窗边坐下,那儿通风。” “好的。” 随即便有两个小丫鬟来奉茶果。 孙希一边吃着茶,一边四下打量厅中布置,却见厅堂敞亮,布置文雅秀气,干干净净的,只以深色木榫搭起窗棂隔架,墙壁粉白,疏落地挂着几幅字画,四角是以青瓷大盆养着翠绿君子兰,不闻芬芳,反叫人觉得雅致脱俗,品位不凡。 人群中穿梭的丫鬟仆妇,井然有序。 孙希看似无意道:“这厅堂布置得倒颇有意境。” 周宁楠笑着道:“这都是关姨娘的心思。关姨娘的品味,连大夫人都是夸的。” 一般来说,宠妾和主母的关系,都不会太好,更遑论夸奖。 看来,这关姨娘倒是个妙人。 “怎么没看到你宁斐妹妹?” “应该和关姨娘在里屋,我带你去!就我们俩坐这儿,也怪无趣的。”周宁楠道。 说完起身,拉起孙希便往里屋走。 到了里屋,只见屋内正中拔步床上,坐着一个鬓发皆银的老妇人,几个或老或少的妇人围着正在说笑,周宁斐也在其中,她旁边还站着个跟她眉目间有些相似的中年贵妇,一身素雅,体态娇小玲珑,气质淡然。孙希心道这应该就是关姨娘了。 周宁楠赶紧笑着上前请安:“老祖宗安好,这位是定阳县主,我的大嫂。” 孙希心知这应是淮山侯的母亲,赶紧上前行礼道:“晚辈孙希,给太夫人请安了。” 第164章 淮山侯府初探心 太夫人眼神明亮,上下打量了孙希一番,连连点头:“嗯嗯,是个齐整的好孩子。” 周宁楠指着周宁斐旁边的妇人道:“这是关姨娘。关姨娘,这位便是我大嫂定阳县主。” 孙希心道自己果然没猜错,朝她微微颔首微笑。 关姨娘上前给她行礼,孙希忙扶了:“关姨娘不必多礼。” 周宁斐看到她,神色似乎有些尴尬,孙希讶然:难道她和孙晓这两天又见过了? 关姨娘倒是一派落落大方:“听闻县主书法女红一绝,当初为靖海侯太夫人绣的百寿图,一百个寿字体各异,各有千秋,楷、隶、篆、行、草、甲骨文等无所不有,令人叹服。” 这样言之有物的夸赞,让孙希心里很是熨帖舒服。 但面上还是连连谦虚:“哪里,哪里。不过为着老人家高兴,用心了些而已。” 关姨娘微微一笑,只说了句:“县主谦虚了。” 便适可而止,不再继续夸赞。 孙希感慨,这关氏虽是姨娘,到底是知府嫡女,行事大方,不卑不亢。 又有小丫鬟端了锦杌放在床边,周宁楠忙让孙希坐了。 孙希笑着推辞:“还是你坐,我今日来,倒还有一事想向你妹妹宁斐请教呢。” 周宁楠微诧:“哦?” 周宁斐闻言,好似更不自在了,脸微微一红,赧然道:“县主言重了。” “听母亲说,宁斐妹妹对甲骨文颇有研究,我也很喜欢甲骨文,前些日子,舍弟孙晓送来几片刻着甲骨文的龟甲,上面有几个字,我却不认识,不知宁斐妹妹,可否为我答疑?” 周宁斐怔了怔,才道:“花厅里多有不便,我房里有文房四宝,县主不妨等宴席过后,到我房中写下那几个字。” 孙希微笑点头:“如此,便多谢宁斐妹妹了。” 周宁斐讪讪地说了声“县主客气了。” 一时外头的大厅热闹起来了,想来是客人们陆续到了。 周夫人进里屋来,看到孙希等人,忙笑道:“快开席了,大家都去花厅……” 众人走出里屋,来到大厅,见人来人往,各女眷衣饰华贵、珠翠环绕,言笑晏晏。 孙希跟几个旧日相识的叙话招呼后,便各自落了座。 待吃了一会儿,周夫人便命人在厅前的小小八角亭中开了戏,一班乐工带着鼓板、曲笛和三弦等乐器,另装扮好的几位女先儿鱼贯入亭。 依次请年长女客点过曲牌后,这便开弦起鼓,几个粉妆油面的女伶人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厅亭之间隔有一脉浅池碧水,期间只用三尺余宽的青石板铺了条五六步长的短桥,水声浮动,隔着旖旎花影碧树,隔水而望,淡若烟华,景致音色相辅相成。 听了一会儿,孙希忍不住赞道:“这几位女先儿唱得好,这地方也安排得巧妙,真是让我们饱了耳福,又饱了眼福。” 周宁楠笑着道:“这般雅趣,也是关姨娘的笔墨。夫人按着她的墨宝,请的匠人。” 孙希忍不住小声问:“侯夫人似乎和关姨娘关系不错。” 周宁楠压低声音道:“岂止不错。关姨娘当初怀着身孕,救了落水的三少爷,但也因此小产,伤了身子,关姨娘虽深得父亲宠爱,却再无子嗣。大夫人心里有愧,又念着她的恩,故而多有照拂。” 原来是有这宗公案,怪不得妻妾和睦。 说是等宴席结束,但孙希怕到时候周宁楠会跟着,不好说话,便借着如厕,使了个眼色于周宁斐。 周宁斐会意,也起身跟在她身后。 两人进了周宁斐所住的兰叶轩,让各自的丫头在门口守着。 周宁斐扶着孙希的手来到书案前,笑着道:“笔墨粗糙,县主凑合着用。” 孙希提笔,写下几个甲骨文字于纸上。 然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宁斐的反应。 只见她盯着纸上的那几个字,略微皱眉,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为首的这个字,应该是秦字,余下的几个,我也不认识。” 孙希微微一笑:“说到秦字,我倒想起前些日子宴席上失态的秦悦秦姑娘,不知宁斐妹妹,可与她熟识?” 周宁斐今日穿了件鹅黄绣葱绿柿蒂纹的妆花褙子,梳了坠马髻,插了金步摇,带了蜜蜡石珠花,耳朵上坠了对赤金镶紫瑛坠子。 此刻一听孙希这话,耳朵上的两个坠子前后动了动,轻声道:“只数面之缘,算不上相熟。” “那周姑娘觉得她为人如何?”孙希问道。 “算是率性之人。其他的不曾深交,宁斐不敢妄言。”说完,她疑惑地看着孙希,似乎在询问,为何今日孙希会问她秦悦的事。 孙希松了松手指上的玉佛戒指,含笑对周宁斐道:“这个戒指,是我母亲送给我的。” “但有时候戴在手上,就会觉得太紧了,与我的手并不匹配。” “但母亲偏说这个玉佛让大师开过光,让我务必带足三年,能保佑我生活顺遂。她还说戴着戴着,就会松了,自然就合适了。” “但我弟弟孙晓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玉佛戒指是死物,又怎么会变?最好是当下就买个适合的带上,手指才会舒适。周小姐,你觉得呢?” 周宁斐一怔,旋即低下了头,轻声道:“侯夫人是过来人,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 孙希知道她是听懂了,只不知这柔顺背后,藏着的是什么样的心思。 “我听过你姨娘和你父亲的故事。”孙希缓缓道。 周宁斐抬眸,大拇指掐进了食指。 她忽而又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脸色煞白,喃喃摇头道:“母亲委屈了一辈子,却跟我说她不后悔。我不明白,但我若是她,我不愿!” 孙希心想,自己并没有表达过她认为的意思,难道,孙晓跟她见面,婉转表达过? 不然,她怎么会脸色突变,失态之下,说出这种话? 她吃不准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只好说了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你是个聪明通透的好姑娘。” 第165章 两府幼弟俱闹心 孙希欣赏她的坦诚和自爱。 周宁楠低着头,睫毛扑闪了几下,终于还是落下了两行清泪。 孙希装作没看到,留给她最后的尊严:“时间不早了,你姐姐怕会寻我,我就先走了!” 有些东西,意会到了就好,何必说的那么清楚,让双方都难堪呢? 回到宴席上,周宁楠问了句:“大嫂怎么去了这么久?别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已经舒坦了。” 孙希发现,直到宴席结束,周宁斐一直没有出来,关姨娘中途离席了一会儿,回来后神色凝重。 她眼角余光瞥见,关姨娘朝她这边,看了不下三次,见孙希神色如常盯着戏台子,她又假装无事一般,回头继续看戏。 孙希思忖着,明日还是回一趟忠勇侯府,找孙晓聊一聊,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时宴席散了,众人笑着和淮山侯夫人告辞。 待上了自家马车,周宁楠忽然道:“大嫂,宁斐妹妹和你一道走后,好像就没回来。” 孙希微诧,没想到她竟留心得这样仔细。 她只好故作云淡风轻:“哦,我怕耽搁了回府的时间,就趁着看戏的间隙,约了你妹妹去她房间,请教那几个甲骨文字。至于她后来出没出来,我倒没注意。” “宁斐妹妹很少这般没有礼数,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事。” 孙希怕她胡乱猜测,只好道:“我出来的时候,你妹妹说喝了些酒,头晕的厉害,说要休息会儿的,可能是不舒服了,才没出来。 “嗯,可能。”周宁楠有些心不在焉。 为免节外生枝,孙希决意岔开话题:“对了,过了春分,今年府里的夏裳,我想在绣春坊定制,听说那儿新来的汪师傅,是闻名江南的刺绣大家。” “大嫂眼光向来好,这些您做主就是。” “那我过两天叫绣春坊的师傅到府上为你们量尺寸。前些天听弟妹说,二弟想去国子监读书?”崔廷向来荒唐纨绔,孙希猜想,这应该是周宁楠的主意。 周宁楠闻言低下了头,黑眸黯淡,最终吐了实话:“原本二爷说去的,但这几日也不知道听了谁的唆摆,又反了悔,说反正到时候会有荫封,没有必要去国子监受罪。” 孙希听了,只好安慰道:“二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二弟比起从前,已是懂事安分了不少,这都是弟妹你的功劳,公公也时常夸的。” 周宁楠面色稍霁,嫁进来之前,她不是没听过崔廷的荒唐事,当初她是十分不愿的,但淮山侯夫人急着盼着攀上定国公府这桩亲事,哪里会顾她一个庶女的感受? 嫁进来之后,她发现,崔廷除了有些贪玩好色,其实本性还是不错的。 而且二房,也没有之前听说的那么多莺莺燕燕,后来,她听府里的嬷嬷们说,崔廷在她入门前,已经全都打发了出去了。 她觉得他有心洗心革面,越发温柔以待。 他对她的话,倒十句有八句,都听进去了。 有一次,她发现他对自己的陪房丫鬟动手动脚,神情暧昧。 想着他房里空空的,她便做主将那丫鬟给了他。 他看她的眼神,越发温柔:“夫人真是贤惠体贴。” 她其实有时候很嫉妒孙希,出身高贵,嫁的夫婿又是年轻有为,可以承爵的世子爷。 更难得的是,世子爷专房独宠,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她又有福气,早早地儿女双全。 婆婆又最疼她,真真世间的好事,都叫她一人占全了。 汴京的三月,风清日暖。 偶遇下雨,也不像江南那样淅淅沥沥不停,空气中都含着水汽。 雨过之后,天空碧蓝,空气中飘荡着草木的芬芳,格外新鲜。 孙希走出房门,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好像在这空气中舒展开来。 她原本今日要去侯府找孙晓,但崔然说,你不妨多给他些时日,等他做了抉择,再去不迟。 她想想也是,孙晓的终身,她还是不要过多干涉的好,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人生,他自己定的,将来即便后悔,也怪不着任何人。 而她现在过去质问他与周宁斐的事,难保弟弟不恼羞成怒,伤了姐弟感情,也是她不愿的。 时光飞逝,转眼已过了六月,承哥儿最近说话口齿越发清楚了。 孙希很开心,照着前世的记忆,画了幅摇摇马的图,又命人找了手艺极好的木匠,给打造了出来。 承哥儿坐上摇摇马,开心得不得了,崔太夫人满眼慈爱的看着曾孙子玩耍,连声夸赞孙希心思巧妙。 崔凝芝笑着让她命木匠再做一个,给他们家源哥儿。 孙希微笑着应了。 崔琰秦可卿这两个小冤家,听说最近闹别扭了,秦可卿生气回了娘家,一去就是半个多月。 崔琰犟着不肯去接,秦可卿也闹脾气不肯回来。 偏秦将军是个女儿奴,直接约了崔毅谈,放话说崔琰这小子若是再不来接可卿回去,两家就和离算了。 崔夫人头疼不已,崔毅气得要打崔琰板子。 孙希等人好不容易劝住了,崔琰却还是梗着脖子犟道:“打就打,我才不怕,为什么每次都要我低头?让我去接她,不可能。” 崔毅大怒,上前就是一巴掌,厉声大骂:“逆子!” 说完便大声吩咐小厮们按住崔廷,让往死里打。 崔夫人死命拦着,扑在崔琰身上不让打。 孙希和周宁楠也赶紧跪下求情:“三弟还小,不懂事,老爷就饶过他这次,我们一定劝他去接三弟妹。” 最后,还是动静太大,引来了崔太夫人过来,强命崔毅住手,说要打死琰儿,不如先打死我。 崔毅跪地:“母亲这么说,儿子无地自容了!” 孙希心想,秦可卿到底年轻气盛,闹成这样,以后即便回府,崔夫人和崔太夫人,会怎么待她? 后来,太夫人下了命令,让孙希和周宁楠妯娌俩一起去秦府,接秦可卿回来。 孙希心里大喊命苦,这摊上的都是什么事? 小叔子夫妇吵架,倒让嫂子们去接人! 第166章 妯娌俩初访秦府 孙希和周宁楠妯娌俩出了国公府的角门,上了马车。 周宁楠便开始抱怨:“大嫂,我们这样算怎么回事?三弟不去,难道可卿会跟我们回来吗?” 孙希也是一脸沮丧:“若只是秦夫人,倒还好说一点。偏偏秦将军也在家,素闻他是个脾气暴烈的,老爷都说不动他,你我两个内宅女眷,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太夫人发了话,我们若不能把三弟妹接回,回头肯定要挨骂。哎……”周宁楠闻言,更加垂头丧气。 “所以寻常的说法,怕是接不回来,怎么也要想个另外的办法才行。”孙希喃喃道。 “大嫂心里可有什么主意?”周宁楠见她如此说,眼中燃起希望。 孙希摇摇头:“眼下三弟不愿意上门负荆请罪,秦将军那条路,肯定是走不通了。秦夫人是个懦弱性子,平日里都是听将军和女儿的,我们要想办法,也只能从可卿这边入手了。” “只是,可卿在秦府扛了半个多月不回崔府,如果没有台阶,她定不会回来。” 周宁楠拍掌:“可不是嘛。三弟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平时和可卿看着挺恩爱的。” 孙希皱眉道:“我听三弟的语气,倒像是平时两人吵架都是三弟一味哄着,他受够了,才不愿意再低头。” “其实夫妻相处,如果都是单方面的付出和忍让,难免另一方就会心生怨怼。” “大嫂,我看不如这样,我们过去,先不说是去接人,反而叫秦将军夫妇生了防备怨怒,一会儿直接给我们一个闭门羹就不好了。” “倒不如说一段时日不见可卿,甚是想念。只说是来看可卿的,那他们总不好拦着?”周宁楠建议道。 “弟妹说的有道理,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看可卿的态度。我们能劝的,也只有她了。” 秦府在汴京的府邸,坐落于离定国公府不远的水宁巷。 马车行驶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孙希二人下了马车,抱夏小跑着去跟秦府的门房打招呼。 小厮赶紧进门去汇报主人。 不过一盏茶功夫,秦府的角门便出来几个穿着靛蓝色上衣的妈妈们,殷勤地迎上来跟孙希请安。 抱夏笑着拿了荷包打赏。 众人笑吟吟地接过荷包,谢了赏。 然后领着孙希等人进了秦府的角门,上了内院的软轿。 待到了一处垂花门台阶前,二人便下了轿,由妈妈们领着进了垂花门。 孙希看见迎面的一字影壁前并排停着三辆用来在内院代步的青帷小油车。 其中一个方脸阔额的妈妈笑着道:“小姐的凝轩斋离这儿还有一段路,请两位夫人上车。” 孙希微笑着朝那位妈妈点了点头,由抱夏服侍着,上了停在最前面的那辆小油车。 周宁楠跟着上了后面那辆。 车内装饰得异常精致华丽,车帷挂着用五彩琉璃珠绣成云纹样的绣带,四角挂着大红织金香囊,秋香色的锦缎迎枕和坐垫上绣了月白色的梅花。 孙希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朝外窥视。 有几个粗壮的妇人牵了骡子出来,手脚麻利地套了车,然后轻轻拍了拍骡子的脖子,骡子就哒哒哒地绕过影壁,上了两边皆是苍松翠柏的青砖甬路。 孙希心想,秦忠将军虽一直领兵在外,京中的府邸倒是出奇的宽阔。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跟车的婆子声音温和地隔着车窗帘子道:“两位夫人,到了!” 抱夏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后猫着身子打了帘,看见跟车的婆子已经将脚凳放好,她踩着脚凳下了车。 孙希跟着踩着脚凳,由抱夏扶着下了车。 这时候周宁楠也下来了,笑着朝她走过来。 “秦将军这府邸,倒是设计得颇为庄严肃穆。”周宁楠笑着道。 孙希抿嘴一笑,心里腹诽:“秦将军生性严肃,自然‘府如其人。’” 马车停在一个蛮子门前,一人高的石狮子正庄严地靠立在门槛旁。 孙希等人由妈妈们引着进了蛮子门,迎面是个穿堂,左右有通往穿堂的抄手游廊,院子里铺满青石方砖。 孙希跟着妈妈进了左边的抄手游廊进了穿堂。 走过穿堂,终于到了一个院落,迎面一个四间带耳房的正房,两边是三间带耳房的厢房。 院子里铺着青砖,四角各种了一株松树。 看见孙希她们,正屋房檐下的丫鬟齐齐屈膝给两人行了福礼。 秦夫人似乎听到了声响,迎出门来。 秦夫人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原是要出门迎你们的,偏可卿突感不适,只好派秦妈妈们去接你们,还望恕罪。” 孙希等忙道:“都是一家人,秦夫人不要客气。可卿哪里不舒服?可有请了大夫?” 秦夫人道:“让人请去了。县主,崔二奶奶,先去里屋。可卿正在床上躺着呢。” 孙希和周宁楠听了这话,便忙跟着秦夫人后头进了屋。 半月不见,秦可卿消瘦了许多,脸色黯淡,眼下周微青。 真可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两人见此情状,都是吓了一跳,怪不得秦将军气得要和离。 “可卿,你两位大嫂来看你了!”秦夫人大声道。 秦可卿闻言,强撑起身子,朝她两人轻声道:“大嫂,二嫂,你们来啦?” 孙希疾步走到床边,拉过秦可卿的手,轻叹了一声道:“哎,你又何必这般自苦,夫妻之间吵架,是常有之事,气坏了身子,秦将军秦夫人该有多心疼?” 周宁楠也劝:“是啊,弟妹,三弟就是年纪轻,从小又是被娇惯着养大,性子难免倔些,但他对弟妹你却是一心一意,你离家这半个多月,身边的丫鬟,他碰都没碰一个。” 孙希心想周宁楠真是懂得推己及人。 秦可卿刚才还耷拉着眼皮,好似没睡醒,闻言却似乎醒转开来,轻声道:“是吗?” 周宁楠忙道:“是真的,不信你回去看看?” “那他为什么不来接我?”秦可卿轻声说道,语气幽怨。 第167章 敏孙希处事果决 孙希一脸难为情地看着秦夫人,秦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愤懑,孙希知道她这是在怪崔琰。 周宁楠也没了招,只在一旁低着头沉默。 孙希无法,只好斟酌着对秦夫人道:“夫人,我替三弟向您跟秦将军道歉。三弟年轻不懂事,把可卿气成这样,是他的不对。” “我和二弟妹也是多日不见可卿,甚是想念,所以这也没跟三弟打招呼,就来了您府上看可卿。” 秦夫人道:“多谢你俩惦记着可卿。” “夫人,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怕说了,会惹您不快。但不说,我又……” “县主,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我年纪轻,若说的不对,还望秦夫人多多包涵。” “县主说的哪里话,你也是为了可卿好。”秦夫人道。 孙希转过头,握住秦可卿的手,缓缓道:“府里人都说,我和世子爷琴瑟和谐,恩爱异常。 “但殊不知,我们私下里,也是常有吵闹。不说远的,就说我生慕熙那日,我们还因为他前一晚跟他兄弟去勾栏瓦舍喝花酒吵架。” “官人的衣领上,都留着花魁娘子的胭脂,但他还死不承认自己与花魁娘子有亲昵之举。” 秦可卿抬眸,轻声道:“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大嫂莫要诓我。” 孙希正色道:“怎么会?那胭脂口印,崔姑妈也看到了,不信你问她。崔姑妈可是直肠子,有一说一的。” “大嫂,大哥这样待你,你……” 孙希知道她什么意思,继续道:“你大哥说是那花魁娘子趁着他睡着后偷亲的。但我还是不信,最后吵了起来。后来就生下了慕熙,你大哥这才跟我道歉。但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秦可卿道:“大哥是过分了,大嫂怀着身孕快生了,他还这般……” “但我没过几天,也就想开了。因为我觉得,夫妻之间,即便是恩爱夫妻,也一定会有些矛盾难以调和的。” “你大哥担着归德将军,难免要与军营中的兄弟出去喝酒,联络感情。” “我作为他的夫人,这时候应该体谅他的辛苦和对这个家的付出,而不是,因为一个胭脂印揪着他不放。” “如果每次吵架,我们总是寄希望于对方向自己妥协,低头,那么对方也会感觉到累的。” “小两口吵架,自然是该你让让我,我哄哄你的,才是情趣。” “如果都只是一方低头,时间久了,那一方就难免心生怨怼,再深的夫妻情,也会淡了。” 秦可卿听到最后,脸色已是煞白。 她根本不想和崔琰夫妻情淡。 孙希转过头,歉声对秦夫人道:“有些话,我说得重了,还望夫人体谅。” 秦夫人眼底尽是感激:“县主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我和可卿感谢还来不及。” 这时候,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李大夫到了。” 孙希等忙起身让了,退到屏风后。 丫鬟放下床幔,给秦可卿的手臂盖上锦帕。 李大夫进来诊完脉,神情半喜半忧:“秦夫人,借一步说话!” 两人出去后,孙希二人坐回秦可卿的床边。 秦可卿又问了些她走后,府里发生的事。 孙希和周宁楠都拣着好玩有趣的说了。 比如府里的周管事有一次偷偷去怡红楼喝花酒,谁知被她媳妇跟踪着看到了,一把揪着他的耳朵回家。 第二日周管事出门,脸上手上全是抓痕,大家都被背地里笑他。 孙希很明显地感觉到秦可卿从刚开始的怆然,到神情慢慢松快起来。 待秦夫人回来的时候,秦可卿脸上已有了笑意。 三人见秦夫人脸色不是很好看,隐隐似还有些泪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渐渐不安起来,难道,这病挺严重? 秦可卿忍不住道:“母亲,大夫说什么了?” “大夫说你已怀胎一月多了。” 秦可卿闻言大喜,但看秦夫人的样子,又觉得肯定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孙希和周宁楠也是一样的想法。 秦夫人被三双眼睛看得越发不自在起来。 秦可卿急了:“母亲,你快说啊,胎儿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大夫说你怀孕初期,心绪不宁,又皆晚上没睡好,导致肝火虚旺,让你接下来务必要好好卧床修养。” “那,那母亲您,您哭什么?” “啊,我这不是高兴的嘛。”秦夫人很努力地扯出一抹笑意,但在孙希看来,却比哭还尴尬。 她觉得秦夫人定是有什么事瞒着了,秦可卿的病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周宁楠心里有些失落,这下,崔府三房,只有她这一房没有孩子了。 孙希又插科打诨地说笑了几句,便起身告辞道:“弟妹有孕,这样的好消息,我们要赶紧回去告诉二弟,就不久留了,弟妹接下来一定要放开胸怀,好好养胎。” 秦夫人笑着道:“那我送送你们。” 说完吩咐丫鬟照顾好小姐,自己和孙希等人一道出了凝轩斋。 到了蛮子门,孙希才轻声问秦夫人:“可卿这胎,真的没事吗?” 秦夫人闻言,神情有些踌躇。 孙希又道:“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好,还望秦夫人提前告知,太医院的李太医是妇科圣手,善治各种妇科疑难杂症。” “我父亲认识的薛神医,医术更是精湛,当初我生慕熙,胎位不正难产,也是他救下来的。” 周宁楠也道:“秦夫人,我们是一家人,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秦夫人低头,声音已是哽咽:“太夫说,可卿这一胎,有滑胎之像,怕是保不住。我不敢跟可卿说,怕她受不住。” “什么?”孙希和周宁楠一齐惊呼出声。 秦夫人重重点头。 孙希思忖再三,觉得这事还是不能瞒着家里长辈,以免他们大喜大悲。 她朝秦夫人道:“恕我直言,这件事对家里长辈怕不能瞒。太夫人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如今之计,只能我和二弟妹先回崔府,让二弟过来接可卿回家。” “我们再请李太医或者薛神医到府上,另行为可卿诊脉,说不定,二位大夫医术精湛,可卿的胎儿能就此保住呢?” 第168章 奔波中人间有情 听到有可能保住胎儿,秦夫人眼睛都亮了,忙不迭道:“我会劝可卿回崔府的,崔琰那边,就劳烦你们了!” 孙希妯娌俩连声道那是应该的。 出了秦府,孙希吩咐抱竹去一趟忠勇侯府,拿父亲的拜帖去请薛神医。 周宁楠疑惑道:“要这么急吗?可卿人还没接回来呢。” 孙希道:“薛神医喜云游,行踪不定,经常不在家。今日去请,也是碰运气!” 周宁楠点头:“嗯,那是越早越好。只希望李太医能保住可卿的胎儿,那就不用劳烦到他了。” “但愿。” 马车到了定国公府,二人进了门,直奔伽禧堂。 太夫人见两人空手而回,脸色不悦道:“琰儿媳妇呢?” 孙希硬着头皮上前请罪:“希儿无能,可实在事出有因,我和二弟妹不敢擅作主张,顾而特地回来求祖母指示。” 周宁楠忙附和着点头。 崔太夫人问:“是什么原因?” “可卿有喜了,可是大夫说胎儿不稳!不能受刺激,我怕如果我和二弟妹说琰儿不能去接她……” 不等孙希说完,太夫人截断话头道:“胡闹,可卿有了我们崔家的骨肉了,又是胎像不稳的症候,怎么好再待在娘家?” “怎么也要接回来,我们赶紧延请名医,保胎为要!” 周宁楠忙道:“大嫂也是这么说,所以秦夫人也说了会劝可卿回来,但是,怕是要劳动三弟!” 太夫人起身,拿着拐杖走了几步,皱眉道:“我想琰儿听说媳妇有喜,也不会再耍性子了!可卿,还是要接回来的!” “至于她这性子,是要好好磨磨,哪有成了婚的妇人和夫婿吵架,便赌气在娘家不回来的道理?” 孙希和周宁楠哪里敢争辩这话?只跟着点头附和!连声说可卿年轻不懂事! 两人私下对视,都庆幸着总算把这烫手山芋丢回给太夫人了! 次日上午,孙希听见外头一阵大的响动,秋香进门来回禀说三少爷把三少奶奶接回来了,两人恩爱的不得了,三少爷笑得嘴都咧到耳根了。 孙希心想崔琰到底少年心性! 她想起同样是少年的幼弟孙晓,自上次那件事后,他仿佛一下成熟了很多。 她还是把他想得过于重视男女之情了,他最终遵从了父亲的安排,与秦悦定了婚约,迎娶的日子都挑好了,就在明年九月初八。 崔然在知道消息的当晚,大笑着折腾孙希到半夜。 孙希很卖力地履行了赌约,毕竟,像崔然那样的,为了娶自己,不惜被人嘲笑戴绿帽的男人,实在太稀有了,值得好好奖励。 第二天起床,崔然表示很满意孙希昨晚的态度和行为,晚上记得继续! 孙希赏了他一记脑门。 抱竹连着两日去了薛神医府上,门口小厮都说主人不在家。 待过了午膳,不过未时一刻,崔琰便来到了迦叶轩找孙希。 还没进门,就听他在外面大喊:“大嫂,大嫂,这下我全靠你了。” 孙希见他苦着一张脸,问道:“又怎么了?” “李太医说,可卿的胎儿,他也没十足把握能保住,现虽开了药喝着,但……哎,这可怎么办哪……我记得上次那个薛神医,好像医术很了得,说是大嫂您父亲的故旧?”崔然一脸恳求地望着她。 “不瞒三弟,昨日我从你岳母那儿得到消息,便打发了抱竹去薛神医府上了,今日又去了,都说不在家。” “哎,他这人医术虽精,却不爱财,喜欢云游四海,我上次生慕熙难产,也是机缘巧合才碰见他在家。” 崔琰急得直打转:“这可如何是好!” 孙希安慰道:“你也别急,大夫总是喜欢将病情说的险一点,以免日后家属责怪,李太医虽说了没把握,但也没说一定会滑胎,父亲因着我大伯的病,认识好些名医,我过会儿回趟侯府,问下父亲记得不记得哪个名医善于妇科的,都让过来瞧一瞧可卿,你看可好?” 崔琰朝她大大作了个揖:“那就劳烦大嫂了!” 孙希虚浮一把:“一家人,三弟不必如此客气。可卿年纪轻,家里从小又是宠溺着长大的,她毕竟怀着身孕,你多让着些。” 崔琰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可卿,她回来之后好多了,我去接她的时候,她还跟我道歉来着。我什么气都没有了,现在只想着我们的孩子能好好的。” 孙希心想,看来秦可卿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送走了崔琰,孙希吩咐抱夏将自己得闲做的几双小孩子鞋子带上,又带了些乡下庄子上孝敬上来的新茶。 抱夏将这些用包袱一裹,笑着道:“正平小少爷最喜欢穿小姐给他做的鞋子了,每次都高兴的不得了。” “大哥走后,大嫂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太不容易了,孙府虽说少不了他们吃穿,但是大嫂心里的苦,是怎么也消解不了的。我做些鞋子与平哥儿他们,也不过是暖暖大嫂的心,让她知道,我还惦记着她们。” “小姐真是人美心善!”抱夏笑着道。 “徐嫂子待我也好,人与人之间,不就是以真心换真心吗?”孙希道。 “奴婢何其有幸,能跟着小姐您这样的主子!” 孙希粲然一笑,促狭道:“我何其有幸,有你这样的‘狗腿子’!” 抱夏努着嘴:“小姐……人家跟你说真的,你却打趣人家!” 孙希嘿嘿一笑,道:“对了,抱夏,你今年也有十六了?” 抱夏警觉地盯着孙希,道:“小姐,你不会又想……我不跟你说了。” “傻丫头,不单是你,抱竹她们都一样,我怎么能为了自己,耽误你们终身?你和抱竹跟着我最久,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最多留你们到十八,到时候你们还不走,我赶,也要赶你们走!”孙希正色道。 谁知抱夏眼圈一红,哽咽道:“小姐,我舍不得你!” 孙希动情道:“抱夏,你素来稳重,一直以来尽心服侍我,凡事为我着想。” 第169章 回侯府心存两疑 “我也舍不得你这样的总管,但若能去了奴籍,回头我再与你寻一个有为青年嫁了,你下半辈子有靠,我才算对得起你对我的忠心不是?” 抱夏泪目:“小姐……” 孙希拿帕子替她擦了眼角,柔声道:“所以,这两年,你如果看中可意的小郎君,也尽管与我说,我替你做主。” 抱夏羞红脸,忸怩得说了声“小姐……你总是说一些让人害臊的话。我不理你了。” 说完又去收拾包袱,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要紧物什。 孙希到了侯府,先去了卢敏的凝晖堂,上次因为孙晓的事,伤了老母亲的心,虽说后来各种赔小心,送母亲喜欢的玉佛像,母女俩又抱头痛哭一番,算是和解了。 亲母女没有隔夜仇,但是孙希觉得老母亲这一辈子不容易,自己还是多多孝顺地好。 卢敏见到她,似乎很意外:“你怎么来了?昨天不是才打发抱竹来找你父亲?” “我想母亲了,不能来啊?”孙希趴在卢敏腿边,撒娇道。 卢敏宠溺的摸着孙希的脸:“都是俩孩子他娘了,还这么孩子气。” 孙希嘟着嘴:“管我是几个孩子的娘,我在母亲跟前,就愿意当孩子。” 卢敏笑着朝周妈妈道:“你看她,越大越不害臊,回头叫崔然来看看,他都将她惯成什么样了?!” 周妈妈笑着打趣道:“姑爷宠小姐,夫人心里乐着呢,还能怪他?” “还是周妈妈疼我!”孙希嘴甜道。 卢敏拧了拧孙希的脸:“你个没良心的,白疼你了。” “痛,母亲。” “就是要你痛,你和宁儿两个没良心的,专往我心上扎刀子。” 孙希以为她还没忘记上次那事,娇嗔道:“母亲,我和姐姐都赔罪过多少次了,你怎么还没原谅我们啊。” “谁跟你说那事,我都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看不淡这些?” “还不是宁儿那丫头,最近又和你姐夫闹别扭了,说你姐夫最近老是去一个叫什么清溪楼的地方,每次喝得酩酊大醉回来,身上满是脂粉香。” “公主也帮着你姐夫,说她还不许男人在外应酬?罚她跪了祠堂。说来也怪,公主虽说偏心儿子,但向来管教甚严,断不许你姐夫流连烟花之地的。” “这一次,也不不知道怎么了。你姐姐被罚跪了三天祠堂,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的膝盖都肿得紫青了!” 说到最后,卢敏语气愤愤。 孙希担忧道:“那姐姐岂不伤心?” “才道去了那乔姨娘,两夫妻感情好起来了,不成想你姐夫却又不争气地去那勾栏瓦舍寻欢作乐了。” 孙希蹙眉,一个人突然变了,要么遇着重大变故。 要么,就是有什么重大图谋。 姐夫,应该属于后者。 以长公主的精明,定是知道一些儿子的谋划的,难道,姐夫被皇帝派了秘密任务? 看着母亲一副泫然欲泣地模样,孙希只好安慰道:“也许姐夫只是一时糊涂,等过些时日,腻了外面的野花,自然就会回家跟姐姐好好过日子的。” 卢敏从怀里掏出一个类似于平安福的符纸,递给孙希:“这是我在普济寺为你们姐妹求得,能保佑你们夫妻生活美满。原本想过两天送到你府上,今日你既然来了,我就先给你了。你姐姐的,过几天,我去看她的时候,再给她。” 孙希道:“我与母亲一块儿去瞧瞧宁姐姐。” “也好。” “母亲,父亲还没回来吗?三弟妹胎儿不稳,薛神医又云游去了。父亲认识的名医多,三弟托我让父亲给引荐个妇科圣手。” “应该快回来了。” “那先去看看大嫂。” “好,静云这几日有些不舒服,正喝着药,你大嫂好几日没睡好了。你劝一下她,别思虑太过,伤了自己的身子。”卢敏道。 “嗯……”孙希点头应了。 到了云景轩,孙希见大嫂徐氏坐在炕沿边,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追云髻,蜜合色云锦上衣,葱黄色石榴裙,一色的半旧不新。 炕边放着一个高几,几上放着一盆热水,徐氏手上拿着半湿的毛巾,正在给侄女静云擦拭小手。 炕上躺着的静云,小脸蛋红扑扑的,好似在发烧。 孙希快走一步到炕边,用手探了探静云的额头,果然烫得很。 “大嫂,大夫怎么说?” 徐氏眼里满是红血丝,闻言摇头道:“大夫说云姐儿这场风寒来得又急又猛,但她年纪太小,不能下重药,只能慢慢调理,这两天就是反复发烧退烧。” 古代医疗条件差,一场伤风感冒,都可能要了一个小孩的命。 “可有请过荀太医,听说他善于治疗小儿伤寒。” “请的便是荀太医,他说无碍,按时服药,大概十来天,就可望痊愈了,就是我看着云姐儿这样,心里难受。”徐氏抽了抽鼻子,咽下了一口口水。 “那你也要保重好自己,到时候云姐儿病好了,你反倒累病了,到时候谁来照顾平哥儿和云姐儿?”孙希劝道。 “我没事,还撑得住。” “我看着你脸色不好得很,不然让太医给配个助睡眠的汤药,晚上有小燕她们守着云姐儿,你自己好好睡一觉。” “好,我知道了。” 孙希使了个眼色,抱夏便拿出一个包裹,递给徐氏的大丫鬟春梅。 “我亲手给平哥儿和云姐儿做了几双鞋子和衣裳,这两个小家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之前做的,怕是不够大了。” 徐氏低头道:“总让你费心了,我们孤儿寡母,难为你惦记着。” “大嫂,全家都是疼你们的,母亲性子急,你多担待。但她心里还是疼你的,才刚还是她让我来劝你,多保重自己身子。” 徐氏点头:“我明白的,比起二弟妹,母亲对我算很好了。” “母亲还是经常训斥二嫂吗?”想起荀氏在母亲面前的委屈样,孙希直皱眉头,荀氏这是替夫受罪。 “是啊,最近尤其频繁。” “啊?大嫂可知为什么?”孙希错愕道。 第170章 孙府里蜚短流长 “可能,和最近府里的流言有关。”徐氏犹豫道。 “什么流言?” 徐氏目视前方,神情有些恍惚:“最近府里流传,当初是二爷领着官兵去了寿安堂。” “不可能,泊哥哥是祖母宠爱着养大的,怎么会?这肯定是谣言。”孙希脱口而出道。 “我也不大信,但流言传得绘声绘色,说二爷经常一个人去寿安堂,在佛龛前忏悔。加之这几年二爷真的是经常神情疲倦,容颜更是老得有些快。” 孙希想起那日在寿安堂见到的孙泊,确实是憔悴不堪,不像他这年纪该有的样貌。 但若就此判断是他引官兵去杀祖母,她怎么也不肯相信。 自己从小和他一起在祖母膝下长大,祖母有多疼他,她是最清楚的。 记得有一次,泊哥哥在学堂被人欺负,跟人打架。 他回到寿安堂,左眼都是乌青的。 祖母心疼得不得了,亲自拿热毛巾给他敷眼睛。 又用煮熟的鸡蛋包着帕子,一遍一遍地给他揉眼的周围。 待孙泊说出,是学堂里的孙强骂他是没娘的孩子,大太太也不待见的野种。 祖母心疼地把他抱在怀里,愤愤道:“胡说八道,祖母最疼你,你是伯府里尊贵的二少爷,谁敢瞧不起?” 第二日,祖母便强命孙强的母亲朱氏,领着孙强过来给孙泊磕头赔罪。 有一段时间,泊哥哥胃口很不好。 祖母便特地命人到江宁那边重金请来蓬莱楼的顶级名厨到伯府,只因之前孙泊说过,很想念蓬莱楼的蟹酿橙…… 徐氏见孙希陷入沉思,拉了拉的手道:“笑笑可是想到什么?” 孙希突然被拉回现实,喃喃道:“绝对不可能……” 徐氏低下头,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其实,其实……” 孙希抬眸,急道:“大嫂,你是不是发现过什么?” 徐氏踌躇了好半晌,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孙希急得抓住徐氏的手道:“大嫂,你与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徐氏叹了口气:“这,我怕是自己看花了眼,因为就只是一个黑影,还是背影。” “我瞧着有些像二爷,但那人当时穿着官兵的衣服。” “所以,我当时就觉得肯定是自己看错了,背影相似的人,太多了。” 徐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但。但如今想来……确实是有些蹊跷。” 孙希颓然地松开手:泊哥哥,他没有害死祖母的理由啊! 她百思不得其解,游魂一般走出云景轩。 又走了一长段的青石砖路,来到了一处垂花门。 后面有人叫了声:“笑笑!” 她蓦然醒转,回过头,发现是父亲。 她疾走几步,走到父亲身边,屈膝行了福礼。 允良扶起她:“你母亲与我说了崔琰的事了,你和我去一趟书房,我有些事要问你。” “是,父亲。”孙希顺从道。 允良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关切道:“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孙希摇摇头,转而又点头。 允良被她弄糊涂了,笑着道:“这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父亲,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问。” “辛姨娘是怎么死的?” 允良看着她,眼里没有意外,只简短说了句:“病死的。” 父女之间,长长的静默。 “你是听到了什么流言?”允良打破沉默。 孙希点头:“父亲也听说了?” “都是些无稽之谈,泊儿与你一道在母亲膝下长大,一向感情深厚。”允良沉声道。 孙希很想对辛姨娘的死因提出质疑,但她觉得父亲不可能对她说实话。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段墙角,父亲和母亲好像对于辛姨娘的处置有过争执,哎,太久远了,记不清了。 但是,好像记得当时母亲骂得很难听,父亲说辛姨娘的处置不由他。 难道最后,辛姨娘是被祖母命人处死的? 顺着凝晖堂外的一条东西夹道,穿过一道花木屏障的垂花门,一路胡思乱想着,两人到了内书房门前。 这是左右打通成一气的两间大房子,左右配有耳房,前后还有两间小小的暖房和抱厦,尽供看书或者办公累了歇息之用。 这样的书房,和崔府的文昌阁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当初,她以为崔然家的书房,也不过就是这样,才发出要看完他们家书房里的书的豪言壮语。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还挺可笑的。 踏入书房,她发现父亲的书房改了些格局。 内中书案、画案、琴案和供案,一应俱全。 朝南六面窗户明净,显是刚洒扫过,地上放着三口硕大的铁皮包角榉木箱子。 倚墙而建的四面书架,摆满了各类书籍。 允良拿起书案上的一张泥金笺,递给孙希。 孙希伸手接过,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谢如雅,雅培。” 是父亲的笔迹。 孙希睁大眼睛,一脸错愕地盯着允良:“父亲……” 允良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看洞见吗?” 孙希苦笑:“那也没有,之前祖母都清楚,您是侯府的一家之主,又怎么会不知道?” 允良轻咳了一声,抚须沉声道:“我默许你看洞见,是因为不想你像你母亲那样,对朝堂权谋的认知太过简单。有时候后宅之内的小事,也能影响朝局。” “父亲,雅培是谢丞相,你是怎么知道的?”孙希问道。 “这件事我很早就已经在查了,也是最近才有眉目。而确切知道雅培便是谢丞相,是昨晚的事。” “之前的梦里芳华,幕后老板是宁亲王兄弟。那洞见的幕后老板,难道是谢丞相?”孙希大胆猜测。 “这倒未必。梦里芳华是市井小报,洞见却是议论朝堂,谢丞相怕是没有这通天之力!”允良道。 “那,难道是当今圣上?那时候三皇子的势力可不小。” 允良点头:“有可能。当初定国公府为三皇子一派,谢丞相那时候不过是庆州节度使。当今陛下登基后,谢丞相开始受重用,调回京师任职,从此节节高升,到如今的丞相。” 第171章 侯府知三两秘事 “雅培的文章我一直都有在看,他确实一直指引着朝局大的方向,若说是皇上的授意,那倒说得过去。”孙希顿了顿,“不过,最近半年,雅培不像之前那样,三个月出现一次了。” “你也发现了?不过最近,我新发现一个叫澜之的写的文章,基本都是革新改制的,但他的言辞过于锋芒毕露,政见甚至有些幼稚,不像老者,倒像是个年轻激进的后生。”允良声音浑厚,很有磁性,调侃起来,语气揶揄。 “父亲好像很欣赏他。”孙希笑着道。 “皇上想革新改制,不是一天两天了,朝中那些老人,还有世家,都不会支持,陛下只能另辟蹊径,找一些愣头青来打前锋了。谢丞相,可有跟崔然说过什么?”允良问道。 孙希心想老父亲终于切到正题了:“陛下曾有意让定国公府出头,谢丞相阻止了,让官人不要趟这个浑水,以免弄得两边不是人。” “这些我知道,但陛下借着康宁王的手,提拔了不少寒族官员,寒族现以王泉之为首,渐成气候。如今朝局已变,不再是从前一边倒地阻止革新。”允良抚须道,目露锐色。 “那父亲的意思是?我们家要随时局而变?”孙希皱眉,其实,她不同意这么做,祖母在世时,一向推崇守成中庸,忠勇伯府当初虽不得圣眷,但至少爵位稳当,子孙相传,绵延百年。 “我从小督促你哥哥弟弟们读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们孙府一门在我有生之年发扬光大,得封国公。我如今虽为参知政事,但若执政不得法,失了圣心,随时便有贬官之危。” “但是父亲,您熟读经史,应该知道前朝舒王被追夺封号的旧事?他因变法而受皇帝重用,拜为左相,封舒国公,后又晋封舒王,但最后呢?被贬边陲小县,抑郁而终。我们家不管如何,还有爵位,何必行此激进之举呢?”孙希不明白,为何父亲已过四十而不惑,还要如此折腾? 允良挥挥手,神情不悦:“妇人之见!子期倒与我相投。” 孙希腹诽那你干嘛不问崔然,反而来问我?还不是不信你那个腹黑滑头女婿? “对了,子期一直没跟你提过,雅培是他外祖父吗?”允良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孙希摇摇头,心里涌上一股酸涩。 她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父亲这么固执,看来自己只能去找外祖母,把父亲的想法跟她说一下,再由外祖父来劝他了。 主意既定,她朝允良福了福道:“父亲,我还有事要跟母亲说,就先告退了。” 允良有些意外,疑惑道:“你不是帮崔琰来寻名医的吗?这便走了?” 孙希拍了拍头,笑道:“差点忘了正事。父亲可有人选?” 允良提笔挥墨,写下拜帖,孙希扫了一眼,是汴京康安堂的徐大夫。 “他虽然年轻,但师承薛神医,性格也不像他师傅那么古怪。他师傅曾跟我说,他姐姐在他小时候,难产而死,对他触动颇深,是以,他最擅妇科。” 孙希好奇道:“薛神医性子这么古怪,父亲你是怎么跟他成为好友的?” 允良呵呵一笑,又开始卖关子:“也是不可遇的机缘。” 孙希故意挥挥手:“算了,算了,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那我就不说了。”允良眯着眼睛笑道。 “父亲……”孙希的八卦之心早被挑起了。 姜还是老的辣呀。 “汴京庆丰楼的百年佳酿锦江春,我偶得了一壶。薛神医嗜酒如命,主动上来攀谈,骗我酒喝。” “一来二去,我知道了他的真名,所以也骗他说,我府上还藏着比这更好的醇酒。他说不信,我就说七日之后,你亲来我府上看看。” “我便趁着这七日,着阿福去汴京周围的名酒家,带着我的名帖,不计财帛,搜集各种绝世佳酿。” “薛神医七日后到了我们家地窖,看到了那些酒,直夸我们府上是琼浆玉液满地。” “我自然乐得送他这个顺水人情:酒逢知己千杯少,你要喜欢,可常来我府上,与我品酒论道。” “父亲真是高瞻远瞩,若无薛神医,女儿今日就没命在这儿与父亲畅谈了。希儿拜服!”说完,还真的朝允良行了一个大礼。 允良听了颇为受用:“不仅仅是你,京兆尹的夫人云氏难产,也是我请了薛神医去救下来的,云氏的父亲,是鲁国公。” 孙希真想夸一句:父亲,您真是老谋深算。 想了想,这句话似乎不雅,直如马屁拍在了马腿子上,非被父亲骂一顿不可。 于是转而献媚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父亲广结善缘,必有善报。” 允良听了哈哈大笑:“你这个皮猴!” 孙希也跟着笑。 待拿了父亲的拜帖,孙希直接前往凝晖堂找卢敏。 开门见山问:“母亲,泊哥哥的生母辛姨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卢敏冷笑一声,不屑道:“她当初下毒,差点害死云哥儿,老太太把她发配到古韵庄,命人处置了。” “这么说,辛姨娘真是祖母命人处死的?” “那又如何?你祖母不处置她,我也饶不了她。若不是当初老太太说家丑不可外扬,我非把这贱人扭送到官府判刑。你父亲是不是跟你说她是病死的?”卢敏不忿道。 孙希点头。 卢敏气得拍案:“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一天到晚护着那贱人和她的贱种。” “母亲,父亲面前,你千万别说这话了,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了,何必又翻旧账,伤了你与父亲的夫妻情义呢。” “他不这么说还好,现下府里都在传是孙泊那贱种,引了官兵去寿安堂,若不是他,我云儿怎么会死?”卢敏恨得几乎咬碎银牙。 她明白母亲的心情,若此事是真,她也无法原谅泊哥哥。 可这件事,该如何查证呢? 回崔府路上,孙希命人转道去清溪楼。 她想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样地方,让姐夫如此流连忘返。 第172章 孙希初探清溪楼 汴京九桥门街市,酒楼林立,绣旗相招,掩蔽天日。 清溪楼便身处其中。 孙希和抱夏特地带了帷帽,轻纱遮面。 小二头戴方顶样头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袜。 见到孙希主仆俩,也不像别的酒肆的小二那样,高声叫朗。而是拱手齐胸、俯首躬腰,彬彬有礼道:“夫人里面请。” 抱夏道:“带我们去雅间,再叫一个女先儿。” 小二恭敬地道一声:“好嘞,夫人。” 说完,领着孙希主仆俩穿过大堂,进入后院。 一踏入后院,廊庑掩映,排列小阁子,吊窗花竹,各垂帘幕,一阵阵清香,扑鼻而来, 迥异于富丽堂皇的贵胄之家的园林,这里更富于简、疏、雅、野。 修竹夹牖,芳林匝阶,五步一室,十步一阁,野卉喷香,佳木秀荫…… 唯一有些煞风景的便是主廊之上,聚坐着几十个浓妆艳抹的待唤妓女。 进了二楼雅间,立马便有小丫鬟上了两副盘盏,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只,俱是光芒闪闪的银器。 待孙希等坐定,已有女先儿上来,手上拿着一把琵琶。 她缓步上前,柔声道:“奴家浅秋,拜见夫人。” 孙希笑道:“浅秋,名字倒是雅致,你可会说话本儿?” 女先儿道:“会一些,但不多。夫人想听哪出?” “现编儿,我问,你答。” 抱夏知趣地将一个荷包塞给女先儿,里面大概有十两银子。 “说得好,另有重赏!”孙希笑道。 女先儿虽是见惯了贵客,但大多是男客,若要拿到赏银,多半是要被人占些便宜。 像这样出手阔绰的夫人,倒是难得遇到一个。 她笑意盈盈,满脸的谄媚:“夫人请问。” “你可知道,经常来这里饮酒的朝中官员,有哪些人?” 女先儿脸色微变:“夫人,这……奴家可不知。” “我可以加价。” 女先儿还是一脸为难。 “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有这些银子,我随意叫个小厮,我相信,他也会很乐意告诉我。” 孙希见女先儿身体因紧张而有些绷起来了,神色也有些犹豫松动。 她轻咳一声,继续道:“你放心,我既隐瞒身份进这清溪楼,自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是你跟我说的那些事。” 女先儿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轻声问道:“在清溪楼饮酒的大人很多,不知夫人……” “比如,和齐国公世子齐明昊走得近的那些。” 女先儿神情一滞,身子抖了一下,怯声道:“奴家,怕是挣不了这份赏金。” “十两黄金!” “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奴家怕没有福气消受这个赏金。”女先儿声音温柔,语气却十分肯定。 “五十两黄金。” “夫人要问什么?”女先儿踌躇着问道。 “只需要说一些他们在这儿的行止,谈笑之语,不为难你?”孙希决定,还是退而求其次。 女先儿笑了:“那倒是可以。齐小公爷人品贵重,虽时常过来饮酒,却从不曾留宿或者外带雅妓去酒楼,一向是喝醉了之后,由其府上小厮扶着回府。至于酒席之上,倒是常有雅妓作陪的,这也是官老爷们的一贯乐趣。” “他们爱做什么?” “有的喜欢摇头作诗,有的喜欢不停地摇扇子,也有两个,很是奇怪,只是喝酒,连话都很少说,只是偶尔回答一句,嗯,啊,哦的。还有一个更怪,只闷头喝酒,嗜酒如命,一醉酒就疯狂挥墨作诗。” 孙希皱眉:“难道都是些爱作诗的?” “小公爷总说以诗会友,但真正作诗的只那几个。其他的大人,经常与小公爷轻声说话的。奴家也不知道说的些什么。” “神色如何?”孙希问。 “有个不喝酒的,但说话抑扬顿挫,侃侃而谈,长篇大论的,声音很是好听,神情激越,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郎君。那几个不怎么说话的,都是三十岁上下,留有八字须的大人。” “你描述得再细致些,我再加十两黄金。”孙希道。 “八字须的大人,穿着都是月白色的锦缎衣服,头上戴着方巾,一副读书人装扮。不过其中有个人很奇怪,奴家有一次不小心撒了酒于他身上,替他更衣的时候,发现他后背居然有文身,一般读书人都不会有这个劳什子,所以奴家记在心上了。” “你可看清楚,那是什么文身?”孙希心头一动。 “像狼群,又不像。” 难道是狼图腾? 可是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而且首恶都已经除了,难道还有余孽,死灰复燃了? 可齐明昊怎么会和这些人在一起,而且很显然,还得了长公主的默许。 这件事,要尽早回去和崔然商议才行。 只是,要是能从浅秋这边套出更多的话的话,那岂不事半功倍? 孙希道:“如果我再给你一百两黄金,你可愿说出这些人的姓名?” 浅秋咬了咬牙,道:“不是奴家不愿意挣这份赏金,只怕恼了店主,奴家这份营生就没有了。” “你可有什么难事,自己处理不了的?不妨说出来,我说不定能替你办到。”既然银子已经无法让她心动,那不妨许以其他。 “夫人您说的是真的吗?”女先儿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自然。” “您一看就是出身贵胄,奴家漂泊半生,唯一心愿便是能从清溪楼赎身,回金陵老家,与家中哥嫂团聚。夫人若能办到,奴家愿把知道的,全告知于您。”浅秋道。 “给你赎身,要多少银钱?”孙希问。 浅秋苦笑道:“夫人长居内闱,有所不知。清溪楼的规矩,凡签了死契的女先儿,若想赎身,必须先交了赎金,喝了毒药,变成哑巴,才能走出这清溪楼。” “啊……”孙希主仆俩齐声惊呼。 孙希心里大骂这清溪楼的老板,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规矩? 浅秋垂眸,低声道:“夫人有所不知,只有签了死契的女先儿和雅妓,才能服侍像小公爷那样的贵客。” 第173章 府内外没处消停 浅秋言下之意,自己必须让她全须全尾地出这清溪楼,她才会告诉自己所有她知道的事。 而且,都不知道对自己有没有用。 孙希眉头紧皱:果然生活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的人,都精明狡猾得很。 但是,自己连清溪楼的老板是谁都不知道,又有什么办法救她出去? 为今之计,只能先回国公府,找崔然商量了。 她命抱夏将之前承诺的金子给了浅秋,便走出了清溪楼。 抱夏嘟着嘴小声嘀咕:“大奶奶,花了这么多金子,就得到这么点消息!真是气人。” 孙希嘴角翘了翘,微微一笑:“我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再说了,这些消息未必没有大用。” 抱夏歪着脑袋,看着自家小姐自信的笑容,心里直打鼓:浅秋这种似是而非,毫无特征的描述,能有什么用? 回到国公府,孙希直奔伽禧堂,待一脚跨进大门,拐进右次间,果然见承哥儿在那儿跑来跑去,不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声,太夫人正坐在炕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孙希缓步上前,给太夫人行了礼,笑着道:“承哥儿最近越发调皮,叫声刺耳的很,一点规矩都没,老祖宗您别惯着他。” 太夫人蹙眉道:“男孩子调皮好动一些,身体壮实,比什么都强。” “定北侯的孙子,和我们家承哥儿一样年纪,每天蜷缩在他母亲怀里,见了生人,也是瑟瑟缩缩的,我看着就不大喜欢。” “承哥儿随他父亲,见了生人,一贯大大方方,谁见了不夸?” 孙希看着承哥儿红扑扑的小脸,一派天真烂漫,不由露出姨母笑:“那是,我们家承哥儿,长得也像官人小时候那般好看。” 太夫人对此很是赞同:“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然儿和琰儿的相貌,不说在京城,便是全大周,那也是数得上的。” 孙希闻言,忍不住拿着帕子抿嘴偷笑。 太夫人看了她一眼,道:“想笑就笑……” “哈哈哈……其实,我觉得老祖宗说的对极了,我能嫁给官人,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德。”孙希咧着嘴笑道。 太夫人点头:“嗯……有理,哈哈……” 两人正说笑着,外头有丫鬟小跑着进来禀报:“太夫人,大奶奶,不好了,三奶奶刚才在伽蓝湖边散步,突然肚子痛起来了。” 太夫人脸色大变:“那她现在在哪?” “嬷嬷们将她扶上软轿子,正回嘉祺轩路上。” 孙希忙道:“老祖宗,我父亲说康安堂的徐大夫,是薛神医的得意弟子,最擅妇科,我们不妨请他到府上,为三弟妹诊治?” 太夫人道:“快去请!另外,命人将李太医也请来,一向是他负责可卿的胎儿的。” 抱夏应声去了。 孙希吩咐赵妈妈照顾好承哥儿,自己扶着太夫人,赶往嘉祺轩。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乱哄哄的叫嚷:“三奶奶,您再等等,大夫就在路上了。” “三奶奶,大奶奶说了,还让人请了薛神医的徒弟。您一定会没事的。” “……” 两人进到里屋,只见秦可卿躺在床上,手捂着肚子,脸上脖子和手上全是斑斑点点的红疹。 她双眉紧皱,牙关紧咬。 太夫人上前握住秦可卿的手:“你再忍忍,大夫都在路上了。” 回头又问秦可卿的贴身丫鬟翠珠:“琰儿呢?” 翠珠原本一脸的仓皇失措,闻言更是茫然地直摇头。 太夫人急得朝崔妈妈道:“快让崔管事去找!” 正说着,帘声一响,崔夫人和周宁楠也过来了。 两人见此情状,俱是吓得不轻。 崔夫人盯着翠珠问道:“听说是散步途中突然肚子痛的,这照理来说不应该啊,别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翠珠回想自家奶奶今日的吃食,摇头道:“和往常的并无区别啊,该忌讳的吃食,三奶奶都听了李太医的话,忌了的。” 孙希见可卿的症状,猜测道:“母亲,三弟妹症状,像是吃了什么东西过敏了。” 崔夫人忙问:“翠珠,你们家奶奶可有什么食物吃了过敏的?” 翠竹脱口而出道:“芋头。可是,我们奶奶这两日并未食用过芋头啊。” 她说完这句话,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管理四司六局的孙希身上。 孙希被这种怀疑的目光瞧得很不自在,心道你们这群人不会用脑子想一想,秦可卿的胎儿出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定了定神,道:“抱竹,将四司六局这两日的采办和餐单拿来我看看,我这两天一直忙着给可卿找大夫,还没时间看这些。” 抱竹应声去了,心里气得要命。 待她回来的时候,崔琰已经从外头赶回来了。 徐大夫和李太医也都到了。 两位大夫都说胎儿无碍,是三奶奶吃了过敏的东西,心里紧张过度,才导致的肚子痛。 两人还合计着给可卿开出了一张安胎药方,彼此之间很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可卿喝了药,慢慢地睡着了。 孙希等人跟随太夫人回了伽禧堂。 崔太夫人一坐下,就问孙希道:“这两日的的餐单,可有什么问题?” 孙希刚才已经趁着间隙扫了一遍账簿,发现这两日,采办的确采买了一些芋头入府,但数量不多。 餐单上,却没有哪个菜名带着芋头的,芋头,应该都是作为佐菜了。 “餐单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芋头,这两日府上却是有采购的,但应该都做了佐料,这个要细查每道菜的做法才行。” 崔太夫人责怪地看着翠珠:“你家三奶奶不能吃芋头,你们难道都没有跟四司六局报备吗?” 翠珠赶紧跪下请罪道:“是三奶奶不让的,她说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原因,让全家让着不能吃芋头。她说看到芋头,她不吃就是了。” 崔夫人道:“这孩子也忒实心眼,琰儿难道也不知道吗?” “三少爷知道的。”翠珠低声道。 “琰儿也真是的,媳妇有孕在身,合该告诉我们才是。”崔夫人皱眉道。 第174章 嘉祺轩过敏风波 “三少爷知道的。”翠珠低着头小声道。 “琰儿也真是的,媳妇有孕在身,合该告诉我们才是。”崔夫人皱眉轻责道。 崔太夫人蹙眉,瞪了眼崔夫人:“这都是妇人家自己该注意的事情,琰儿一个大男人,哪会思虑到这些?这件事是琰儿媳妇自己不当心,怪不着别人。” 说完这句,她顿了顿,看着孙希道:“然儿媳妇养了承哥儿和姐儿,又要忙家中的事务,也着实忙了一些。” “现下可卿又怀着身孕,府里更是事多,要不这样,廷儿媳妇,你受些累,帮着你大嫂,一起打理四司六局。” 周宁楠抬眸,眼底尽是喜色,嘴上却推辞:“楠儿于饮食之道,不甚精通,怕是不能胜任。” 崔太夫人哼一声:“有你大嫂教你,什么学不会的?你若是怕累,那就算了。” 周宁楠一脸为难地看着孙希,表示自己是被逼上任。 孙希目视前方,假装没看到,神色波澜不惊,不喜不怒。 崔太夫人扫了二人一眼,最后朝孙希道:“然儿媳妇不同意?” 从刚才周宁楠朝她看开始,她已经预料到太夫人有此一问。 她微微一笑,语气真挚:“有人帮忙,我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会不愿意呢?”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以后你们妯娌俩就好好管着四司六局。廷儿媳妇,陪我进里屋来,我还有话跟你说。”崔太夫人道。 众人便知这是太夫人想要和周宁楠说私房话了,遂都行礼告辞。 孙希特地去了趟四司六局,找各管事问了这几日芋头都用在了哪些菜肴或者甜品上。 管事们说,这两日芋头只做了佐料,一个是甜品西米露,另一个便是排骨炖鸡汤。 到了迦叶轩。 抱竹打着帘,让孙希进门,自己而后跟着进来。 她见秋香坐在炕上做针线,便走过去气鼓鼓道:“太夫人真偏心,大奶奶忙前忙后地替三奶奶张罗,到头来,却分了大奶奶的权给二奶奶。” 秋香问:“这又是怎么回事?你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 抱竹便将嘉祺轩的事情说了,秋香把绣兜往炕上一扔,怒道:“我看这件事,肯定是有人故意捣鬼。三奶奶嫁过来这么久,从没出过事,怎么就单单这时候出事了?” 抱竹拍掌:“可不是,三少奶奶定是吃了不知道夹杂着芋头的东西,照我看,这件事,二少奶奶嫌疑最大。” 秋香问:“这又是为什么?” 抱竹冷笑道:“这件事的最终受益者是谁?” 秋香恍然大悟,但又有些怀疑:“可是,三少奶奶芋头过敏的事情,二奶奶也不知道的啊。” 抱竹冷哼一声,叉着腰道:“哼,谁知道她是不是真不知道,也许三少爷什么时候说漏了嘴,她听去了也没准。三少爷一向粗心大意,哪里记得这种琐碎事。” 抱夏素来稳重,闻言也不禁道:“抱竹这几句话倒还有些道理。大奶奶,您说呢?” 三人一齐看向孙希,见她正坐在书案前仔细翻阅着餐单和账簿。 抱竹性子急,朗声道:“小姐,您说话呀!” 孙希抬头,干咳了一声,吐出一句:“多个人帮忙,也没什么不好,但我觉得这事蹊跷,查明了,心里也好有个底。” 抱竹闻言仿佛捡到了金子般,声音雀跃:“看我说的没错?我就说这件事有问题,哪有那么巧的。” 抱夏噗嗤一笑:“大奶奶还没查明呢,你就开心成这样。” 秋香打趣道:“抱竹姐姐难得猜着些蛛丝马迹,当然要先好好自夸一番的。” 抱竹也不生气,撇了撇嘴笑道:“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说完便爬上炕去动起手来,没一会儿,两个人便抱在一起在炕上打滚。 抱夏看着二人玩闹,微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黑漆木圆桌边,倒了杯温茶汤,递给孙希:“大奶奶,喝杯茶润润嗓子,奴婢刚才听您咳了一声。” 孙希接过茶盏,猛灌了一口下去,顿觉嗓子眼温温的,舒坦极了。 她仔细翻阅了近两个月的餐单,发现排骨炖鸡汤这道菜,在千翠轩出现了四次。 宁禧堂出现了两次,伽禧堂出现了三次。 而嘉祺轩,只出现了今日这一次。 孙希合上了账簿和餐单,心想此事大概就是凑巧,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清溪楼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呢,自己实在不该浪费太多精神在这种琐碎事情上。 抱夏心细,见孙希似是在书案前想着什么,便走过去轻声问:“大奶奶,可有什么发现?” 孙希摇头,叹了口气道:“应该就是凑巧,对了,你有跟管家打听过了吗?世子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府?” 抱夏道:“管家说世子爷出门的时候,就说自己晚上大概会晚点回来,让您不必等他回来用晚膳。” “好的,我知道了。抱夏,先陪我去一趟文昌阁。” “是,大奶奶。” 崔府文昌阁前面的迦叶池畔,赫然立着谢如雅题字的奇石。 主事的见到是世子爷夫人进来,忙欠身拱手行了礼。 孙希挥挥手,说道:“将最近两年的洞见小报,全部拿给我。” 主事面露难色:“大奶奶,这个……您不知道?” 孙希讶然:“知道什么?” “世子爷让我们将这两年的洞见小报全都搬到他的小书房里了。”主事回禀道。 “哦……好的,那我知道了。” 孙希也不多做停留,转身走出了文昌阁。 主事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 是夜,到了子时一刻,崔然才回到迦叶轩。 孙希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 总觉得有一股子视线看着自己,迷糊间她睁了一下眼,却发现崔然正侧着身子,手撑着脸,凝视着自己。 孙希困极了,含混地说了句:“你回来啦?” 崔然轻声道:“是啊,你好好睡。” 孙希闭上眼睛,伸手抱住他,脚挂在他身上,身体一扭一扭地钻进他的怀里。 第175章 清溪楼幕后老板 她觉得好像这样子,才能距离他的心更近一些。 崔然在她耳边吹气,声音暧昧:“你这样引诱我,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孙希吓得瞬间停止了扭动,这一日实在是太累了,她可不想再做体力劳动了。 先是侯府公府两地奔波,又去了清溪楼查探,再又发生了秦可卿过敏事件,自己瞬间被太夫人削了权,接着又回来看账簿和餐单,反复思量。 跟着又走去文昌阁拿洞见,主事的话,让她又惊又气,但面上又不好显露出来,真是闷煞人也! 想到最后,她陡然清醒起来。 她坐起身,质问崔然:“你为什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洞见上的雅培是谢丞相?” 崔然一怔,旋即狡黔一笑:“你也没问过我呀!” 孙希气噎,使劲倒吸一口凉气,才忍住没发飙,只狠狠瞪着他。 “咦,那夫人是怎么知道的?”崔然嬉皮笑脸反问道。 孙希冷哼一声,赌气道:“我自然有我的门道,不饶您费心。” 崔然好似也不意深究,伸手抱住她。 她很明显察觉到腰上的威胁,下意识地推开他,打着哈欠道:“今天真的太累了。”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到底还是心疼媳妇:“那你早点睡。” 说完将她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 孙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再枕着他的手臂,渐渐地,又有了几丝睡意,迷迷糊糊中,她喃喃道:“你为什么瞒着我那么多事,根本没把我当自己人。” 崔然怜爱地抚平她紧锁的眉头,柔声道:“你聪慧通达,我怕你知道太多,忧思过度。” 她的小身躯在怀中又扭了扭,将头埋入他胸膛。 第二日,崔然醒时,孙希已经洗漱好,抱着慕熙在给她喂粥了。 他起身,由抱竹服侍着穿衣洗漱。 再到孙希身边,只见她正在给慕熙擦嘴。 他笑着拍了拍孙希的背:“你怎么亲自喂上了,交给乳娘和丫鬟们不就好了?” 孙希白了他一眼:“我喜欢。” 他咧嘴一笑:“怎么,还生着气呢?” 孙希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他无奈地拿起银筷,就着小菜开始喝粥。 孙希将怀里的慕熙递给抱夏,转身坐回圆凳,夹起热腾腾的小笼包子往嘴里送。 “你还没吃呢?”崔然意外道。 “等你一块吃呢。官人,我有事问你。”孙希神情严肃。 “这里没别人,怎么也不叫崔郎了?”崔然笑着调侃。 孙希皱眉:“跟你说正经的呢。” “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很正经啊。”他想岔开话题,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抱夏抱竹已经对这夫妻俩的情话完全免疫,闻言既不退出,也不意外,只还各自忙着自己的差事。 抱竹见孙希碗中的香菇鸡肉粥快见底了,就赶紧给盛满。 抱夏抱着慕熙,在哄她入睡。 孙希将筷子一放:“原本昨晚便想与你说的,昨天我回了趟侯府,听我母亲说姐夫最近时常流连清溪楼,喝得烂醉回府。” “所以我和抱夏特地去探访了一番,从那里的女先儿口中得知,姐夫确实经常约人去那儿喝酒作乐。” 崔然敛了笑意,一双锐利的黑眸目视着前方。 好半晌,他才道:“那女先儿还说了什么?” 孙希便将昨日女先儿的原话复述给他听,最后问:“她描述的几位大人,官人心中可有计较?” 崔然沉吟:“若我猜的没错,摇头作诗和醉酒作诗的那两个,应该是最近与你姐夫走得较近的礼部主事白君安和吏部员外郎李慕白。” “至于那个长篇大论的小郎君,你可有问女先儿,他说了些什么?其他几个,这样简单的描述,我猜不出来。” 孙希一双妙目盯着崔然直转,忽然话锋一转:“你可知清溪楼的老板是谁?” 崔然知道她这是探究他是不是经常去清溪楼寻欢,他没去过几趟,但却是知道那家酒楼的幕后老板是谁的。 他笑盈盈地望着她道:“你不胡思乱想,我就告诉你。” “好。”她答得很简短,神情却很认真。 崔然吩咐抱竹抱夏先退下。 待房间里只他们夫妇二人,这才道:“清溪楼的幕后老板是当今陛下,时任三皇子之时便有的产业。” “啊?”孙希惊呼出声,她怎么也想不到,清溪楼的幕后老板居然是当今陛下! 那可怎么办,她总不能为了给浅秋赎身,去贿赂当今圣上? 崔然见她脸上表情从惊讶到颓然,觉得有趣:“希儿怎么这副表情?” 孙希将女先儿浅秋想赎身的话与他说了。 崔然乐了:“办法是有,但对于我们,得不偿失。” “此话怎讲?” “陛下既让你姐夫办这事,必然有他自己的考量。陛下想办的事,我们做臣子的去插手干扰,岂不自寻死路?” 孙希闻言,感觉后背冷飕飕的发凉,鼻子上却沁出了汗珠。 崔然瞧出了她的异样:“希儿不必如此紧张,放心,没事!” 听到崔然安慰的话,她心头一暖,忍不住道:“我昨天私自去清溪楼打探消息,是不是太冒失了?会不会给我们国公府招来麻烦?”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去清溪楼了。 没魂穿之前,她觉得自己胆子挺大的,前世任职传媒公司ceo,各种大场面全都hold住。 但穿来古代后,又是置身这样的顶级豪门,稍有行差踏错,便要祸及满门,再严重些,得罪皇帝,那就是抄家灭族,杀头之祸啊! 她一路战战兢兢,行事小心谨慎,不就是为了保住小命嘛。 崔然拥她入怀,轻抚着她的背,正色道:“这件事我来处理,没事的。你只安心在家里,照顾好承哥儿和慕熙,朝堂的事,自有我和父亲担着。别怕,凡事有我。” 孙希听到崔然说凡事有我,忽然泪盈于睫。 两世为人,一直以来都坚持独立自主,靠自己本事立足于世。 可是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心里当然也希望有一个强健的臂膀能让她依靠。 第176章 真诚总能换真心 孙希将脸埋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淡淡茶香,心里顿时觉得无比舒适和安逸。 这个男人,总是在她最需要安全感的时候,挺身而出,让她安心。 她觉得不管碰到什么事,只要和他说,他总是有办法解决。 待送崔然出了门,孙希命抱夏去库房拿出她嫁妆里的千年人参,准备去嘉祺轩送给秦可卿。 抱竹嘟着嘴抱怨:“大奶奶,这礼是不是太厚了?想当初,为了这千年人参,侯爷四处托人,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找到这么一株。” 一旁绣着帕子的秋葵闻言也道:“大奶奶,不如送个陈年老山参,也尽够了!” 孙希正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白色的绫袄,杏黄色的净面妆花褙子,边角用金丝绣了窄窄的一道云纹,白色挑丝裙子。 她听见两人讲话,笑着道:“你们两个小气的小丫头,凭是什么好东西,都比不上人命值钱。这次是我疏忽,让三奶奶受惊了,送她千年人参,也是一番心意。” 抱竹闻言,气得直跳:“大奶奶,说到这件事我就来气,这件事本就是三奶奶自己没跟人说清楚。” 孙希皱眉,呵斥道:“住嘴,这句话以后不许再说。没得平添两房纷争。三奶奶怀了身孕,我这个做大嫂的自该多多关心才是,老太太虽明面上不曾责怪于我,但我们自己心里要有数,她让二奶奶协助我管理四司六局,不就是怪我管家太忙,没时间关心三奶奶吗?” 抱竹噤了声,脸上却还是愤愤不平。 秋葵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劝道:“大奶奶也是为了家里人和睦,如今三奶奶怀着身孕,全家都要用心护着,之前我们大奶奶怀着哥儿姐儿的时候,太夫人不是也明令全家要迁就我们奶奶吗?” 抱竹神情稍稍缓和,只嘟囔着:“我还不是替我们奶奶委屈。” 秋葵道:“奶奶心里当然知道,你这张嘴,私下招惹了多少事端?还不都是奶奶给你兜着。你和我都是奶奶的近身,说出去的话,人家都会认为是奶奶的意思。” 秋葵年纪比抱竹还小上一岁,但迦叶轩除抱夏外,数她办事最为稳重妥帖。 孙希带着抱夏和秋葵去了嘉祺轩。 秦可卿还卧在床上,但气色看着比昨日好多了。 她见孙希来了,忙起身准备坐起来。 孙希忙道:“三弟妹还是躺着,自家人,别那么见外。” 她还是执意坐起身,翠珠给她后背塞了个软枕,让她靠着舒服些。 小丫鬟奉上茶和点心,孙希和秦可卿闲聊了几句,就说到了正题:“我从侯府带来的千年人参,一直也没用上,三弟妹这胎惊险,徐大夫说用千年人参补补,最好不过的。今儿我就带来了,当是给三弟妹赔罪。” 秦可卿急的脸都红了,忙道:“这件事怎么能怪大嫂?是我没跟您报备。翠珠都跟我说了,此事还连累大嫂被祖母责怪,可卿心中有愧才是。” 孙希握住她的手,语气真挚:“你来自将军府,我来自侯府,但我们既前后嫁入了崔府,便是一家人,你说是吗?” 可卿重重点头。 “我知道你是怕我麻烦,才不告诉我你芋头过敏的事情。但是我们既然是一家人,不就是你麻烦我,我疼疼你吗?说句玩笑话,三弟妹的性子,怕是从小给秦将军惹了不少麻烦?” 可卿抿着嘴难为情地笑了,神色比刚才松懈了很多。 孙希继续道:“一起在崔府生活,很多话说开了,其实就没有什么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为人,弟妹嫁进来这么久,也该知道的。” 秦可卿面有愧色:“大嫂为了我的孩子忙前忙后,请医问药,我和官人都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哪个人若嚼舌根说你是故意害我过敏,我都不信的,大嫂,你这点一定要相信我!” “三弟妹为人直爽,我当然信你。但只怕众口铄金,有时候没有的事情,叫有心之人听了去,也会来挑拨生事。到时候伤了我们妯娌间的和气,就不好了。” 说完,她刻意扫了一眼秦可卿的贴身丫鬟翠珠的神情。 只见翠珠眼珠子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秦可卿脸现赧色,握住孙希的手道:“大嫂这么说,我更无地自容了。可卿性子直率,容易得罪人,大嫂平时多有担待,可卿心里有数的。” 孙希见她说的真诚,便知她此行目的已经达到。 其实她私人挺喜欢秦可卿这样的,率性而为,活得潇洒,很少被繁文缛节掣肘。 不像自己,为了当好这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把自己局限在条条框框里,浑身施展不开,又何来快意人生?! 许是坐得久了,可卿脸现倦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孙希忙道:“你累了,赶紧躺下休息,我就先告辞了,明日再来看你。你有什么想吃的,别怕我麻烦,尽管说,知道吗?” 秦可卿点了点头:“嗯,嫂子放心,我想到了一定说。” 孙希知道她不像周宁楠那样,心里那么多弯弯绕绕,她既说了,就会言出必行。 抱夏将放着千年人参的盒子递给翠珠,翠珠笑着接过了,将盒子放在床边的杌子上,便要送孙希等出门。 待送到了一处垂花门,翠珠打量着秦可卿等人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她便朝孙希行了个福礼,郑重其事道:“大奶奶,奴婢斗胆,能不能问一下您,这芋头,是做了哪个菜肴的佐菜?” 孙希直言:“排骨炖鸡汤,芋头丝炖烂了在汤里,所以三弟妹看不到芋头,这才误食了。” 翠珠闻言脸色都变了,颤声道:“大奶奶,可是,可是……”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孙希内心真想撕了她:最讨厌别人话留半截子了。 但她是温柔敦厚的人设,不能直接发飙。 抱夏心思敏捷,忙添柴道:“翠珠,你若是为了你家小姐好,还是跟我们大奶奶实话实说的好。” 翠珠的心理防线瞬间被击溃,支支吾吾吐露了实情。 第177章 翠珠护主道隐情 原来,前几日秦可卿回到国公府,崔夫人和周宁楠便一道来嘉祺轩来看望她。 闲谈中,聊到要给可卿补身子。 周宁楠随口一句:母亲,前段时间我不是推荐了您喝排骨炖鸡汤,您不是说味道不错吗?厨司的人说鸡汤最养人了,要不,给可卿也炖一盅? 崔夫人也道,是啊,太夫人也说好喝呢。 所以昨日厨房便给嘉祺轩上了排骨炖鸡汤。 秋葵心思缜密,问道:“那你昨日为何不说不问?” 翠珠眼圈一红,道:“这是前几日的事情了,小姐怀孕了,太夫人吩咐厨房加菜,每天吃的东西那么多,我哪里会想到排骨炖鸡汤里还有炖烂的芋头丝啊!” “我若是知道,打死也不让小姐碰!她当时还说大奶奶您最精通药膳了,还问我们小姐,您有没有来嘉祺轩看望过。” 说完,她瑟缩地看了一眼孙希。 孙希知道,翠珠这丫鬟原本是怀疑她的。 周宁楠这人,好深的心计啊。 这句话非但挑拨了她和秦可卿之间的关系,又把别人的怀疑往她身上扯。 昨日太夫人说让她帮忙管理四司六局的时候,她还特意说自己不善于饮食之道。 那么即便是她推荐的排骨炖鸡汤,她也完全可以推说自己也不知道里面含有芋头。 想来她肯定还去给太夫人上过眼药,说自己太忙,以至于没有时间去看望可卿,所以太夫人昨日才提出让她帮忙协理。 呵呵,真是遇到宅斗高手了。 若不是自己今日特地赶来赔罪道歉,态度真诚,翠珠那丫鬟,怎么会将这事对自己坦诚相告?自己这哑巴亏,怕是吃定了。 她这番操作连消带打,既在众人面前洗脱了自己的嫌疑,又把罪名有意无意含含糊糊地扣在孙希身上,让她辩无可辩,自己趁机夺得四司六局的协理权。 抱夏气得脸都紫胀了:“大奶奶,二奶奶真是欺人太甚,咱们去告诉太夫人和夫人。” 翠珠忙跪下道:“大奶奶,我们家小姐向来爱憎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她若是知道了这件事,非上门跟二奶奶打架不可。” “何况此事没有证据,只是我们的猜测,二奶奶那边,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大夫说我们小姐现在不能受刺激,她到时候再跟二奶奶争执起来,那可是不得了的!” 孙希扶起她,温言道:“你是真心为你家小姐着想的。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闹大,也不会让你家小姐知道。你也不可将这件此事告诉三少爷,他那脾气,和你家小姐如出一辙,非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翠珠感激地直给孙希磕头:“都说大奶奶温厚仁德,翠珠今日真心诚服了。您为了我们小姐忍受流言蜚语,等小姐安全产下孩子,我一定把实情全告诉我们家小姐。” 孙希扯出一抹苦笑,心内直叹,人设太完美,也不是什么好事。 被人戴了高帽,只能迎着委屈硬抗了。 她心内自嘲:老娘在古代,竟活成了圣母? 哎,算了,胎儿要紧! 她奶奶的,真憋屈,好想骂人,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还有,四司六局里若有这样心思歹毒的人插手其中,自己以后每顿饭不是又要跟之前李妍在的时候一样,吃得提心吊胆了?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这么算了。 此次事件,周宁楠终究不曾害人性命,只是让可卿过敏而已。 她又颇有手段,把太夫人哄得高高兴兴,对她很是信任。 眼下人证物证全无,还不能找崔琰来问询。 那该怎么说服太夫人,不要让周宁楠参与崔府的饮食管理呢? 周宁楠想插手四司六局,无非是为了银子。 庶女出身,嫁妆不丰厚,嫁入国公府,看着体面,但这体面,处处要靠银子来维持。 那么,如果给她更好的肥差,她见风头不对,会不会就不会咬着这块肥肉不放了? 但自己手上目前也没有府上其他的生财资源。 崔府的总管家是崔夫人,崔凝芝负责采办府上众人的四季衣裳和女眷的胭脂水粉,要想从她嘴上分食,无异于虎口夺食,自寻死路,这点周宁楠也清楚。 而崔夫人是她婆婆,她更不敢轻易惹她不悦。所以,最后她就把手伸到了自己身上。 其实她如果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插手,自己也不是小气的人,乐得分一杯羹。 但看到她这样利用食物来耍手段达到目的,这是自己不能容忍的。 周宁楠已经是崔廷的继室,李妍死得凄惨,外界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对崔夫人和自己都颇为不利。 周宁楠若没有重大过错,不能和离或者休妻。 那么,就只剩下这一条路:让周宁楠有财源,然后维持表面上的和睦。 但周宁楠做出这样的事,必须要让信任自己的崔夫人知道,让她对周宁楠有所提防。 孙希安慰了翠珠几句,便疾步回到迦叶轩,拿上餐单和账簿,紧赶着去宁禧堂找崔夫人。 谁知刚走到门口,却碰到崔夫人来找她了,崔夫人面色有些忧虑,好似遇到什么难题。 孙希有些意外,朝崔夫人行了福礼,道:“母亲,我刚想去找您呢,您倒来了。” 崔夫人皱眉道:“笑笑,有件事我心里不安,所以来找你了。” “母亲,这里风大,我们进去说。” 孙希扶着崔夫人进了里屋,又命抱夏上了茶汤和点心。 两人坐下后,崔夫人一脸愁容道:“可卿过敏,我总觉得隐隐不安,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母亲可是怀疑有人从中作祟,而不是简单的意外?”孙希问。 崔夫人点点头:“我是怕了,上次李妍的事情,我至今心有余悸,你说如果我们府上的饮食,都能随意让人动了手脚,这,这以后的日子,可让人怎么过啊?” “母亲不要担心,这件事我虽没有证据,但心里多半已经明了。” 说完,她拿出账簿和餐单,又把在嘉祺轩发生的事情,全都与崔夫人说了。 第178章 谢氏孙希论家事 崔夫人听完,怒不可遏,气得拍案而起:“可恶,此事定是她故意为之,怎么崔廷尽娶到这样的媳妇?!我饶不了她!” 孙希忙起身替她拍背顺气,又扶着她坐下。 “母亲息怒,正如翠珠所说,我们无凭无据,如果此时将事情闹大,非但治不了她的罪,还影响了可卿保胎,那就得不偿失了!” 崔夫人怒容不减:“话虽如此,但这样的人,难道还容许她插手四司六局的事?” 孙希拿起桌上的茶汤,递给崔夫人:“母亲,您先喝口茶,缓缓气。听我给您分析,您看有没有道理?” 崔夫人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道:“你说。” “上次李妍的事情,差点危及到您的名声,所以,希儿心里觉得,这件事,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先忍下。” 想起李妍那个毒妇,崔夫人脸更黑了。 “她平日里的名声,是很不错的。她也没有像李妍那般歹毒,可能只是想借可卿过敏,来达到协理四司六局的目的。” “她这个手段太卑劣了。”崔夫人鄙夷道。 “是的,但是母亲,李妍死得惨烈,所以我们来不及,也不能将她的恶行公之于众,之前这事已经一度在京城贵胄中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如果此时,我们无凭无据,又将二弟媳妇周宁楠定罪处置,外面会怎么传?二弟是唐姨娘所生,她们肯定会说您不贤,容不下二房!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周宁楠绝对不能休弃,二房,不能再续娶了!” 崔夫人怒道:“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周氏想插手四司六局,无非是为了银子,既然将来这个家还有有她一席之地,那我们不妨大度一些,另外给她一个可以生财的营生,再晓之以厉害,她是聪明人,应该懂得知难而退,摆正自己在崔府的位置。” 崔夫人回握住孙希的手,眼里流露出赞赏,舒缓了口气道:“难为你替我想的周全,我刚才真是被气坏了,然儿真是替我娶了个好儿媳!” 孙希玩笑道:“不是母亲相中我的吗?这功劳可不能让官人夺了去!” 崔夫人脸色转忧为喜,笑道:“是,是,是我眼光好,选了你这儿媳!”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孙希见崔夫人脸色已经大好,便试着切入正题:“母亲,刚才我仔细想了下,除了四司六局,眼下府里的最赚钱的营生,是崔姑妈在管着,她是不可能让出来的。所以我们要给周氏另外找一个既赚钱,又耗费心力的,这就有点难!” 崔夫人敛了笑容,蹙眉道:“真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样的人,我们还要给她送银子,让她安生。” “母亲,我们不是为了她,我们是为了老爷和官人,他们在前朝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才换得我们在后院安宁度日。可内德不修,在朝堂上,也是项罪过,会被政敌攻讦弹劾的。” 崔夫人后背一凉,终于道:“我刚才真是被气糊涂了。” 她想了想,又道:“我手上倒有个营生,不如让她来管,只不过,这一年下来,不过也就三四百两银子,她怕是瞧不上。” 孙希道:“母亲手里的营生,怎么好让出来?母亲有没有想过,虽说眼下我们国公府圣眷正隆,赏赐丰厚,但随之,开销也在不断增多。” “这两年我抽空查看国公府的公账,发现一年里田庄和铺子收上来的银两,往往所剩无几。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 崔夫人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这几年已经算好的了,当今陛下没登基,还是三皇子的时候,我们家才艰难!那时候,我们崔府,经常是入不敷出的,每年少说也有几万两银子的亏空。” “那这亏空,后来怎么补上的?”孙希八卦之心顿起。 崔夫人摇摇头道:“哪有全部补上?陛下登基后,我们家从龙之功,赏赐丰厚,才算填补了部分亏空。” “后来然儿又两度立功,得的厚赏都入了公账。如此算下来,我们府上如今,还有几万两银子的亏空呢!” 孙希皱眉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崔府更该广开财路了。” 崔夫人观孙希神色,问道:“你好像有什么想法?” 孙希抿了抿嘴,道:“我之前查看过我们府里公账上的铺子,有古董店,绸缎庄,布行,当铺以及杂货店等。” “唯独没有像锦绣庄那样的专门替人做时新衣裳的铺子。” “希儿私下让人打听过,锦绣庄,一年的收益,竟能有五万多两,他们家的丝绸锦缎,有部分还是从我们的绸缎庄和布行进的货。” 崔夫人颇感意外:“利润竟这么丰厚?” “希儿从小学习女红刺绣,有一次我闲着无事绣了一幅福禄寿,让抱竹以她的名义,拿到锦绣庄售卖,竟卖出了一百两银子的高价。” “老板当时还追着抱竹讨要更多的绣品,我自然是没再给了。” 崔夫人道:“他们家还是从别的绸缎庄进布料和锦缎,我们若也开上这么一家店,那么就可以直接从自家的绸缎庄拿布料,那成本岂不是更低?” “是啊,成本更低,利润自然也就更高。而且,我们府上一年四季的衣裳,也都可以从我们自己开设的绣庄上定做,这又省下一大笔支出!”崔夫人犹豫道:“那这件事,崔姑妈……” “我们将收益与她说了,绣庄也算她一份,如此我们几人,以后还不更齐心协力搞好绣庄?大家拿了银子,自然各生欢喜。以后家里,也更和睦些。” 崔夫人乐了:“嗯,如此甚好,一家人和睦,是最重要的。那这件事,你准备怎么与周氏说?” 孙希道:“母亲,这件事可能要劳烦您,对周氏恩威并施!” “怎么恩威并施?” 孙希轻声附耳与崔夫人说了,她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最后道:“甚好。那你明日和她一道来宁禧堂,陪我演好这场戏。” 第179章 小夫妻互相收拾 “遵命,母亲!”孙希一脸俏皮,恭敬地朝谢氏福了福! 崔夫人宠溺地捏了捏她的嫩脸,笑道:“调皮!” 送走了婆婆,孙希喝了盏淡淡的桂花茶,唇齿留香。 解决了这件烦心事,心情愉快之际,更觉今天过得很不容易,便撇开账本不看,叫秋香拿了纸笔,打算描个新花样出来,好应付明日的大事。 秋葵瞧了一眼搁在一旁的针线篮,里面放着给崔然做的好几件白绫缎子的里衣,忍不住道:“大奶奶,您还是把这几件活计做完,这都拖了多少日子了?” 孙希别了她一眼,拿起手中的狼毫笔,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小妮子不懂,灵感来了,就要画下来,不然过会儿就忘了。” “小姐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还是那么爱闹。”秋葵娇嗔了一句,羞恼的跺了跺脚,捂着鼻子扭头洗脸去了。 她努力回忆前世的记忆,回想古装剧中那些令人一见难忘的绝美造型。 再融合当下京中女眷中流行的服饰颜色,试着花了几张仕女图。 这几张仕女图,神情颜色都是其次,身上的服饰、首饰、和头饰才是重点,孙希都用工笔画法一一细细展现,再上色。 崔然进来时,正瞧见她聚精会神地趴在书案前。 他特意放缓脚步走到近前,只见白纸上用工笔细细描着几位美貌女子的飘带衣裳,风格各异,但色调和谐,与女子的首饰和头饰,相得益彰,美轮美奂,如仙子般飘逸出尘。 “这是何意?希儿怎么画起仕女图了?” 孙希吓得差点跳起来,转头看见男人微挑着剑眉发问。 “不声不响地人家背后,想吓死我啊?”她娇嗔一句,伸出左手捶了一下他结实的胸膛。 崔然哦了一声,眉头微皱。 “怎么,弄到你旧伤口了吗?”孙希心头一紧,她记得他胸口的伤早已结疤了呀,难道今天出去跟人打架,伤口又裂开了? 男人扑哧一笑:“逗你的!” 孙希努力努嘴,柳眉倒竖:“你就知道骗我,欺负我!” 崔然看着孙希的表情,笑得更欢了,伸手搂过她的纤腰,轻啄了一下她的鼻尖。 孙希抬起右手,用狼毫笔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右脸,乐不可支道:“花脸猫!” 崔然哪肯放过她,一把夺过她的笔,快速在她两颊点了两下,孙希的脸上,立现两条小胡须。 “我是公猫,你就是母猫!”崔然一脸戏谑。 孙希抿嘴一笑,忽的眼珠一动,脚下生风,崔然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长腿,手再往下一旋,提起她的小腿,搁在自己腰上。 他把狼毫笔扔在书案上,空出的手,提起孙希的另一条腿,抱着她便往床边走。 孙希又急又臊,娇嗔一声:“崔郎,大白天的,而且,我还有事情没做完呢!快放我下来。” 崔然一脸狡黔:“是你先惹我的!” 抱竹抱夏等小丫鬟,见了他俩这阵仗,吓得连礼都顾不上,小跑着便往门外退。 尤其是秋娟,原本正拿着绣兜在炕上绣着鸳鸯,见状赶紧把绣兜一放,连滚带爬地下了炕,趿着鞋就跑出了门。 关门声音传来,崔然的手开始肆无忌惮起来,脸上促狭之色更盛。 孙希只觉耳边温热,一股温暖的气息拂过耳轮、跨过耳屏,直近耳道之中。 这特别的感觉顺着耳道传入神经,让她浑身一颤,双手也不自觉得动了起来。 孙希嘤咛一声,身体暗暗发热,双手不自觉地搂住了他,靠在他怀里,轻动摩挲。 美哉,壮哉~ 温香软玉在怀,人间几度寒秋。 正事毕,孙希靠在崔然的肩膀上,轻声道:“其实,今天还有一件正事要跟你说呢。” 崔然闭着双眼,一脸满足道:“什么事?” 孙希便将今日发生在嘉祺轩的事情,以及与崔夫人等合伙开办绣庄的事情,都一一跟他细细说了。 崔然听完,睁开眼睛,凝视着前方,目光锐利:“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只不过开办绣庄一事,你有把握吗?” 孙希娇嗔一句:“你觉得我平日里穿戴的如何?” “希儿自然是穿戴合宜,端庄大方。” “谁要你说这些?那刚才我画的仕女图,你觉得如何?”孙希问道。 “别有意趣,就是看不清人脸,衣裳首饰倒是画的细致,不似勾栏瓦舍之风,倒有大家闺秀气度高华之态。” “崔郎这话,见惯不少风月啊!”孙希语气有些酸酸的。 “不是都跟你报备过的?大家闺秀,平日里男女同席的聚会,也见过不少了,你未出阁前,不是也见过不少俊俏少年郎?”崔然叹了口气,无奈道。 “嗨,不跟你说了,我要起床洗漱,继续画仕女图。”说完把崔然的手一推,爬起来,披上外衣,趿着鞋往书案边走去。 崔然懒洋洋的往软枕上一靠,语气慵懒闲逸:“我要睡会儿,太累了。” 孙希被脑中的灵感折腾得胸中溢满涌动,抬头朗声道:“你先睡,我接下来要好好干事业了。” 不同于这对小夫妻的激情四射,忠勇侯府的这对老夫老妻,就显得平淡很多。 清香怡人的常清瓜片,沏过两回便现出好看的青绿色。 卢氏披一件靛青色薄绫纱袄子,浅啜一口茶,幽幽道:“老爷,晓哥儿明年便要与那秦悦成婚了,靖海侯虽掌握着十万雄兵,但到底出身商贾,他夫人也一样,不过是个小县城的商户女。” “秦悦那姑娘,性子跳脱得很,就是个野丫头,上次在定国公府的宴会上,直接就与别府的小姑娘吵起来,真是有失体统。” 允良皱眉:“他们小夫妻的事,你就别瞎操心了,这是晓哥儿自己选的媳妇,我们为人父母的,还是别插手得好。” “我知道你向来与靖海侯夫人不对付,但也别为难她女儿,秦将军出了名地疼女儿,你又何必惹他不悦?你呀,很该学学笑笑她婆婆。” 第180章 卢敏砰的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生气道:“在你眼里,我总不如别人。崔夫人沉鱼落雁,又温柔贤良,岂是我能比得上的?但你也没有国公的爵位让我可以做国公夫人。” “你这女人真是,笑笑的婆婆,不是你老在我面前夸她吗?怎么就又成了……哎,跟你真是没办法好好说话!”允良按了按眉心,深觉头疼! 烛影摇曳下,案几上那只雕绘繁复的洞鼎石盘龙熏炉,云云绕绕地吐着青烟,是卢敏一贯燃的檀香。 孙允良忽然觉得有些气闷,披上外衣,起身准备去院子里走走,散散胸口的胀气。 卢敏以为他又生气出走,心里更是烦躁,胸口怒气上涌:“你走好了,我也不稀罕你在我房里待着。” 允良回头,重重叹了口气,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转身出门了。 卢敏拿起茶盏将残茶一饮而尽,一个人坐在那儿生闷气。 忠勇侯府关于孙泊的流言,愈传愈烈。 她质问允良,允良只说了句“不可能。”再无别的话。 孙泊日渐消瘦,话也越来越少,既不为自己争辩,也不承认就是他所为。 她把气出在荀氏身上,荀氏只唯唯诺诺地应着,承受着,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点也不解气。 徐氏有时候倒是和她同声同气,一块儿怀念孙云,一块儿流泪,互相安慰。 卢敏起身,打开一个梨木盒子,拿出里面的佛珠,小心地摆在案前,对着佛龛里的观音像咬牙切齿道:“保佑我儿显灵,让幕后黑手不得好死!” 迦叶轩。 日暮西山照归处,一晌贪睡! 次日天未亮,崔然便要起身早朝。 正待翻床而下时,忽觉襟口一紧,似被什么扯着。 他低头看去,只见一只肉嘟嘟的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透明的指甲因微微用力而带上了淡淡的粉红色,像花苞里的海棠花瓣,稚嫩柔软。 昨晚大约忙到很晚,此时的孙希睡得很沉,白里透红的秀美面颊上一片安宁。 他心里莫名地一阵欢喜,低头亲了亲那只白胖的小拳头,小心地解开衣带,褪衣后,轻悄悄离去。 待天渐明,孙希打着哈欠醒来,伸了个懒腰,蓦然发现手中抓着一件衣衫,上头隐然有自己一贯熟悉的气味,淡淡茶香。 孙希怔了怔,抱夏见她坐起,又看了看她手上的衣衫,忍不住笑道:“世子爷待您,真是细心体贴。” 孙希笑了笑,心里如蜜罐般甜腻。 “抱竹,将我平日里画的仕女图,加上昨日的,全都放在一起,用黄梨木盒子装起来,今日要用。” “是,大奶奶,今日去宁禧堂,是让我跟着吗?”抱竹满眼期待。 “嗯,你和抱夏跟着我去。” 抱竹犹如得了赏赐般,一脸的喜悦:“谢大奶奶,我一定低眉顺眼,安分守己,好好听您的话。” 孙希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性格,不需要你这样,你往日里怎么样,今日就怎么样。” 抱竹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家的奶奶,不敢置信道:“您,您说的是真的?往日里,你不是老让我……” “今日让你做自己,你还不愿意了?你只管照大奶奶说的做就是了,往日里也没见你那么多废话。”抱夏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道。 抱竹喃喃:“就是奇怪嘛。你们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孙希用过早饭后,抬头望着雕绘裹锦的房梁,呆呆出神。 要说这周宁楠,从淮山侯一众庶女中脱颖而出,嫁入国公府二房做正室大娘子,果然不简单。 平日里在自己跟前都是伏低做小,态度谦卑婉顺,一派知书达礼、温柔婉约的样子。 但猛不丁,就会化成一条小蛇,悄悄叮你一下,你都察觉不到,这条蛇有毒,但也不是剧毒,一般的草药就能解,就是心里不舒坦。 而且你又抓不着证据,是她咬的。 或者心里还期待,她不是故意的。她有苦衷,让人不忍心对她下狠手教训。 崔然说的对,自己有时候就是心太软。 大约到了巳时一刻,抱夏过来提醒:“大奶奶,到时间了?” 孙希点点头,整束了下衣衫。 她今天特地穿了一身浅紫色云纹折枝莲花样的纱袄,头上绾了飞星逐月髻,簪了只羊脂白玉莲花头的如意簪,髻上插着金色的流苏金步摇,清艳明媚,不可方物。 抱竹由衷赞道:“小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国色天香。” 孙希点了点她的鼻子:“算你有眼光!” 抱竹嘿嘿一笑,一脸骄傲:“那是!” 主仆三人出了迦叶轩,穿过抄手游廊,又走了一长段的青石甬道,终于到了千翠轩。 还没到门口,只听得里面一阵欢声笑语,喧闹异常。 抱夏道:“好像是崔姑奶奶的声音。” 说完看着孙希,等着她的下一步指示:这还进去不进去呀? 孙希低下头,略一思忖,笑道:“走,也许更好玩呢!” 千翠轩的小丫鬟看到孙希进来,赶紧屈膝行礼,一边朗声道:“大奶奶安好!二奶奶,大奶奶来了。” 里面的人大概是听到了声响,笑声渐渐低了下来。 孙希走到门口的时候,周宁楠已经掀了帘子出来迎接了。 见到孙希,她眼睛一亮,连声道:“大嫂今日,真是说不出来的好看!我和崔姑姑正说到你呢,你就来了。” 孙希嘴角一扯,露出一抹浅笑:“说我什么了,这么开心?我在外面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 周宁楠闪过一丝尴尬:“并不是笑大嫂,而是说到大嫂跟大哥的事,我们觉得好笑,想着大哥平日里看着那么严肃端着的人,在大嫂面前,却跟个孩子一样。” 孙希眉毛一挑,不敢置信道:“啊,有这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不信你问崔姑姑,是她说的。” 说完,她便拉着孙希的手进了内室,只见崔姑妈正坐在炕上,拨弄着案几上的鸭形熏炉里的瑞脑香。 第181章 千翠轩笑声阵阵 她见孙希进来,眼底盈满笑意:“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姑妈今日好兴致啊!” “还是托你的福呢!”崔凝芝眯着眼,一脸哂笑。 孙希整日里被她打击打趣惯了的,对此倒见怪不怪,心里不泛丝毫涟漪。 周宁楠讪笑着打圆场:“姑妈说笑了,大嫂别误会,我们说你和大哥两人琴瑟和谐的好事呢!” 孙希眉毛一挑,笑道:“无碍,刚才你不是还说崔姑妈说官人在我面前跟个孩子一样,我倒想听听怎么回事呢?” “你自己要让我再笑一场,那我便不客气了?”崔姑妈嘴角一扬,露出一脸的坏笑。 孙希摊摊手,一脸无奈:“哎,反正我也是被姑妈打趣惯了的,现在脸皮贼厚!不打紧!” 崔凝芝听了不由笑道:“你这话说的,对我的怨念不轻啊!” 孙希一脸苦笑:“哪敢!” 旁边一干站立的丫鬟仆妇都心头雪亮,崔姑妈和世子爷夫人向来不合,虽说最近一年两人明面上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是谁知道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是以一个个听到这话,都敛气屏声,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毕竟,这两个人,一个是崔太夫人最宠爱的嫡亲闺女,一个是皇上亲封的定阳县主,未来的国公夫人,哪个都不能得罪! 周宁楠尴尬地岔开话题:“大嫂,太夫人让我跟您学着打理四司六局,我这是一点头绪也无,刚才与姑姑聊到此事,才知道原来姑姑也打理过太夫人的小厨房。” 孙希腹诽她肯定没跟你说过后来发生的污糟事。 但此刻说这些事,势必恶化她与崔姑妈之间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 现在这小厨房,也是孙希在管,结果反推过程,是个人都能猜到中间定是发生了什么,崔凝芝才会失去了小厨房的管辖权。 周宁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让崔姑妈心里不舒坦?蓄意挑拨我们俩之间的关系? 不管出于什么心理,给周宁楠找事做,让她专心搞事业赚钱,这件事,势在必行。 自己真的是没时间,也没这个心力和她斗智斗勇。 她笑了笑,决意不接这个话题:“昨日官人回来,说陛下有意在金明池畔,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水战演习,与民同乐。” 周宁楠闻言,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崔凝芝却似乎很有兴趣:“先帝年间,也是在金明池畔,演习水战后,先帝还命人表演了水秋千,那才真真是逸趣横生,适合我们女眷观看。今年,也不知道有什么别出心裁的节目。” “水秋千?”孙希和崔凝芝异口同声道。 崔凝芝摆摆手,笑道:“那时候你们怕是还没出娘胎?水秋千,正如其名,在水中表演荡秋千。” “我还记得,那时候在在一艘画船上,竖立着一个高高的秋千架。” “艺人在那上面荡起秋千,随着鼓乐齐鸣,他越荡越快,越荡越高,直到把秋千荡到与秋千架相平,这才猛得双手脱开秋千绳,纵身飞向空中。” “瞬间又在空中翻个筋斗,接着钻进水面,泛起朵朵浪花。” 孙希不禁感慨:“竟有这等技艺?” 她心里想着,这倒是有点像现代社会的花样游泳。 “是啊,当时还有文人作诗:内人稀见水秋千,争擘珠帘帐殿前。” 周宁楠笑了:“这怕不是唐姑爷做的诗?” 孙希随即使了个眼色于抱夏,抱夏会意,趁着这几人说笑的空隙,溜了出去。 崔凝芝摇摇头,笑道:“还真不是他,好像是当时的一个年轻举子,我记不得名字了。” 孙希捂嘴咯咯直笑:“当时姑妈的眼里,怕是除了姑爷,再没旁的人了。” 崔凝芝也不恼:“这你还真说错了,当时,我和官人还不认识呢。” 周宁楠顿起八卦之心:“姑妈,都说您和姑丈郎才女貌,当时在京城传为一段佳话。可您和姑丈,当初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孙希也道:“是啊,姑妈,我也很好奇,您说说呗?” 崔凝芝笑涡一旋,浅啜了一口清茶,乐悠悠道:“今天我心情好,就跟你们讲讲。” 孙希和周宁楠立马坐正看着她,两人都是一脸的吃瓜状。 崔凝芝扑哧一笑,用手点了两人鼻尖,一人一下。 两人讪讪地呵呵一笑,崔凝芝才开始说她和唐姑爷的故事:“我和叙之认识的时候,他还不是状元,只不过是众多进京赶考的举子中的其中一个。” “他们家是巨富,所以他一到汴京,住的便是京城最受举子欢迎的客栈——状元楼。” “我们都出身有爵之家,应该知道,我们的婚约,大多是世家之间联姻,我和几个自己闺中的小姐妹,当时年轻天真,却想要自己找个中意的郎君。” “但是家里规矩严,我们连出门的机会都少之又少,更别提与年轻的小郎君会面了。” “有一日,我与母亲去大相国寺烧香,眼看着快经过状元楼,我就假装肚子痛,要如厕。” “母亲无法,就让崔妈妈跟着我,一道进了状元楼。” “我和叙之,就是在二楼走廊上打了个照面,他也不是生的十分俊俏,和子期那是没法比。但也不知为何,我看着他的眼睛,就没来由地心里一震。” 孙希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心动的感觉? “我当时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只好随口跟崔妈妈说了一句:我们过会儿去大相国寺求个签。” “谁知后来,我和母亲上完香出来解签,他竟然扮成了寺里的解签先生。” 崔凝芝摇头直笑:“亏他想得出来。后来我问他,你当时怎么就跟过来了?你们猜,他怎么说?” 孙希和周宁楠很上道地贡献了吃瓜者的急切,异口同声道:“怎么说?” 崔凝芝对她俩的表情和语气很满意,继续道:“他说,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跟着了魔似的,跟着我就出了客栈,然后就雇了马车去大相国寺了。嘿嘿……” 这笑声,很是心花怒放! 第182章 恩威并施促成事 周宁楠眼底闪过一丝艳羡,孙希心情复杂,她觉得自己和崔然,更多是日久生情? 小丫鬟翠香端着切好的新鲜水果进来,桑竹拿出一个六寸见方的莲花样子水晶碗,两人洗了手摆放起水果来。 崔凝芝拿银叉子插了一小块苹果,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孙希打量起周宁楠今日的打扮,只见她一身紫红色缠枝牡丹团花褙子,贵重是够贵重的了,却映得她似老了几岁,一只硕大的五凤朝阳赤金大珠钗更是显得明晃晃地刺眼。 她清丽文秀的面庞显得有些晦暗,嘴角虽噙着淡淡的笑容,但眼底毫无笑意,眼圈下还有些乌青,像是长时间没睡好的样子。 孙希轻呼一声:“抱竹,把盒子拿给我。” 抱竹应声照办,将盒子放在黑漆木圆桌上。 孙希打开盒子,将上头的一本小小的厚册子拿出来,递到周宁楠面前:“弟妹,这是薛神医私下送给我父亲的。” “这是?”周宁楠奇道,接过来翻看。 “一本药册子,专讲妇人病的,里头还特意讲了如何孕前调理,让身体容易受孕。” “还有如何孕期保胎,如何产后抚育孩子并保养自己的身体。” “我已瞧过了,甚是简洁明了,很可一看的。我自己按着这方子饮食调理。前些天李太医为我把了脉,说我这身子比以前好多了。” 周宁楠感激地望着孙希:“多谢大嫂记挂。这样重的礼,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知道如今三弟妹也有了身孕,你心里定是着急的,薛神医说了,按照这个册子来调养好身子,就容易受孕。” 周宁楠脸颊一红,嗔道:“大嫂!” 孙希笑了:“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念想,姑妈,您说是吗?” 崔凝芝撇撇嘴:“既是瞧妇人病的?那有我的份吗?” “当然有姑妈的,原是弟妹这边离得最近,就先送过来了,姑妈那份,我原本想着过会儿再送去您那儿的。” 说完,孙希又从盒子里拿出另外一本厚册子,只是颜色与周宁楠的不同,烫金封面,更显精致贵重一些。 崔凝芝得了脸面,笑容立现:“还算你懂事。” 孙希朝周宁楠挑了挑眉,周氏回以眨眼,表示心照不宣。 忽听外头丫鬟禀报:“大夫人来了。” 孙希和周宁楠忙起身出去迎接崔夫人。 谁知还没走到门口,崔夫人已经自己掀帘进来了,脸上满是怒容。 周宁楠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婆婆来千翠轩所为何事。 崔夫人瞪了周氏一眼,脸一黑,沉声道:“你如今是越发大胆了。” 周宁楠心内一惊,赶紧跪下请罪:“媳妇不知做错了何事,还望母亲教训示下。” 崔凝芝发出一声冷笑:“大嫂今日好大的架子啊……” 谢氏故作意外,冷哼一声道:“大姑子也在呢?她做错了事,难道我作为婆婆,还不能训斥了?” 崔凝芝冷眸一斜,朗声道:“自然是能,只是不知,廷儿媳妇做了什么错事,让大嫂这么大动肝火。” 崔夫人指着周氏道:“哼,我刚才询问了厨司的厨子,这才知道,排骨炖鸡汤里,居然有可卿会过敏的芋头。而这个鸡汤,可是你推荐的,想不到你心肠竟如此歹毒!” 周宁楠眼圈一下红了,声音变得哽咽:“儿媳冤枉啊,我,我也不知道鸡汤里会有芋头,这,这鸡汤我喝过多次,并未见到芋头啊。”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敢指天发誓,你没有一丝一毫害可卿腹中胎儿的心?” 周氏立马指天发誓:“我发誓,如果我有心害可卿妹妹过敏,就叫我不得好死!” 孙希一边扶着崔夫人坐下,一边劝道:“母亲,二弟妹都发了这样的毒誓,肯定是真不知道这鸡汤里有芋头的,您就消消气,这件事,看来真是个意外。” 崔夫人盯着周氏,还是一脸的不相信。 崔凝芝看热闹不嫌事大:“我看这件事,不如禀明母亲,让她彻查。这样才公正。” 周氏闻言,脸色浮现喜悦:“姑妈说的对,我虽无意,但难保不是另外的有心之人作祟。此事若能彻查,我才能得显清白。” 这下换崔夫人和孙希面面相觑了:这不知是周宁楠果真问心无愧,还是城府太深,觉得自己布的局,无人可勘破? 这,这下该怎么办? 崔夫人向孙希发出眼神求救。 孙希朝她眨了眨眼,转头朝周氏道:“二弟妹,此事不宜闹大。大夫说了,可卿不能受刺激,三弟的脾气你也知道,若他知晓此事,不管二弟妹有心无心,他肯定是要上千翠轩吵闹的,到时候伤了二弟三弟的兄弟之情,那就不好了。你说是吗?” 周氏听完,脸色为难地看向崔凝芝。 崔夫人会意,十分给力地添柴道:“那万一这件事真有幕后小人作祟呢?这样的人留在厨司,我怎么能安心?” 孙希道:“母亲,若此事真要禀报太夫人知晓,彻查四司六局,那二弟妹怎么也要避嫌,先不得参与四司六局之事了。这……这怕是与太夫人的初衷相悖。而且,二弟妹也是有心为府上事务出力,想要帮我的忙。” “哼,想要为府里事务出力,也不单单就只能帮忙这事。”崔夫人冷哼一声道。 孙希适时接洽:“母亲的意思是?” “我们筹备绣庄,时日已久,四司六局,你一直照管得很好,何必再多派人手?”崔夫人道。 不等周氏回答,崔凝芝上前凑趣道:“绣庄?大嫂和然儿媳妇真要筹办绣庄?这可是极赚钱的营生!” 周宁楠闻言眼前一亮,面上却还是显得犹豫:“可……” “廷儿媳妇,素闻你女红也是极为出众的,若是能帮你大嫂一起筹办绣庄,岂不两相便宜?”崔夫人道。 “你傻不傻?你可知道顶级的绣庄一年能盈利多少?几万两白银都不止!你还惦记什么四司六局?”崔凝芝快嘴直言道。 第183章 霓裳阁渐趋雏形 周宁楠被她这一顿排揎,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虽然大家心里都知道她想管四司六局是为了银子,但面上都不会明说。 偏偏崔凝芝嘴快,也不给人留脸面,就这么直愣愣地说了出来。 孙希心想,崔凝芝在,果然更有趣,省了她和崔夫人许多口舌。 而且那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不显得她和崔夫人行事过于刻意了。 反正,原本绣庄也算上了她的股份的。 所以有时候,崔凝芝又是极聪明,懂得风向变幻的。 额,总结经验,她就是个财迷,有银子进账,她的脑子就会变得特别清醒灵活,机智多变! 崔夫人和缓了脸色,朝崔凝芝道:“大姑也有兴趣?” 崔凝芝喜笑颜开:“能赚银子的,我都有兴趣,之前我不是没想过做这个营生,但我既不善女红,又不会刺绣,品味也……嘿。只是不知,大嫂,你们这绣庄,是准备怎么筹办呢?” 崔夫人看了眼孙希,道:“这件事都是笑笑在筹备。” 孙希瞧了眼周氏,只见她也支着耳朵,似在等着她的发言。 她顿了顿道:“原本希儿今日就要去母亲那儿汇报筹备工作的。” 说完,从盒子里拿出剩下的一沓宣纸和一本厚账簿。 她打开账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筹备绣庄前期需要预备的杂物、人手以及门店装修等银两。 崔凝芝走过来一页页翻过去,眼底渐渐流露出赞赏。 翻完账簿,她又拿过放在桌上的那一整沓宣纸,翻一页,赞一页。 连声道:“我就说希儿品位出众,只这些衣裳首饰,放到绣庄里售卖,绝对供不应求。” 周宁楠也被宣纸上画的美轮美奂,飘逸似仙的衣裳吸引,深觉自己平日里所穿,真是俗不可耐。 她平常见孙希的穿着,已是觉得秀雅脱俗。 孙希明明比她大几岁,还生了两个孩子,但她站在孙希身边,总觉得自己比她老好几岁。 若是她也能穿戴上画里的那些衣裳和首饰,应该也会变得更加秀丽端庄? 孙希见二人神色,便知她们已经心动。 但是人有左性,太容易得到的,通常就不会珍惜。 她悄悄朝崔夫人眨了眨眼,随后拿起其中一幅仕女图,语气忧虑:“我之前与母亲商量过,这个绣庄到底是放在崔府的公账上好呢,还是我俩私下单独出资好,毕竟,谁都无法预料,这个绣庄,到底最后会亏还是会赚。” 这话,让原本沉浸在仕女图中的两个财迷,立马醒转了回来。 周宁楠到底有些城府,听完也并没说什么,只拿眼睛觑着崔凝芝的脸色。 崔凝芝双眸转了转,很快道:“做生意,自是不能保证一定会赚的,走公账,起码成本这一块,可以省下不少。毕竟,崔府的绸缎庄和布行,可都是公账上的铺子。” 崔夫人犹豫道:“可是,若是走公账,只怕母亲那边……” 崔凝芝截断话头:“母亲那边由我来说,但利润我要占一成,当然,也会出一成的本钱。” 周宁楠心道,如果一年利润三万两银子,一成就是三千两银子,这都快抵得上自己一半的嫁妆了。 若是自己也能拿一成,不,再减一半都成,那也有一千五百两银子了。 而且,这笔钱,那是过了明路拿的。 总比自己在四司六局,一年到头抠抠搜搜,忙忙碌碌,只怕也拿不到这么多钱,要好得多了。 最重要的是,婆婆因为可卿的过敏,对自己的人品产生怀疑了。 瞧刚才抱竹的脸色,恨得什么似的,这小丫头嘴上最不饶人了,谁知道她回去又会乱传不利于自己的谣言。 自己若再执意插手四司六局,怕会惹了众怒,那就得不偿失了。 思来想去,周宁楠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参合四司六局的事为妙。 她笑着上前说道:“母亲说的是,楠儿想帮大嫂分担家里的事务,不如分担自己擅长的。楠儿的女红虽比不上大嫂,但还是比得上锦绣庄的高级绣娘的。” 孙希为难道:“如果真的上公账,那分成,府里面定然是要占大头的。” 崔凝芝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公账占五成,大嫂、希儿、宁楠、可卿还有我各占一成。但我和大嫂只出钱,不管事。希儿、宁楠和可卿,平时要帮忙管理绣庄。” 周宁楠听到要给她一成,眼睛都亮了,帮忙管事算什么,反正自己平时也是闲着没事做。 而且管着事,说不定还能多搜刮一些银子。 孙希暗暗点头:崔凝芝还算是个明白人,知道不能丢下可卿那一份。 自己的目标是将来以汴京绣庄为总部,然后在全国开设连锁店,把绣庄做成百年老店,驰名商标! 古代不比现代,有网店抢生意,所以开连锁店,绝对行得通。 地方上的富户,不比京城少。 这桩生意如果真的做得好,定国公府的财政危机,就可以得到缓解,说不定,每年还有银两结余。 崔夫人点头表示赞同:“可卿现在还怀着身孕,还是等一年后再参与管事。还有绣庄的名字,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崔凝芝蹙眉道:“这个我可不擅长,希儿和宁楠两个女先生想一想好了。” 孙希拿帕子抿嘴一笑,从盒子里拿出一张宣纸,上面已经写着好几个名字:霓裳阁、锦绫阁、飞逸庄。 崔夫人等看了,都觉得霓裳阁最好。 孙希道:“我也觉得这个最好。那我们就定下绣庄名:霓裳阁。” 霓裳羽衣,飘逸脱尘,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很符合自己对绣庄的定位。 四人又寒暄说笑了几句,便各自散了。 崔凝芝属于行动派,从千翠轩一出来,便说自己要去伽禧堂找太夫人。 孙希跟着崔夫人一道去了宁禧堂。 一进门,崔夫人便乐不可支道:“今日幸好有崔大姑在,原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呢,你没看见,周氏听到说有几万两银子的利润,眼神都变了。” 第184章 定方向众人奔忙 “周氏庶女出身,嫁妆不够丰厚,自然贪财。”孙希一脸冷静。 “你这个办法好,一劳永逸!”崔夫人忍不住赞叹。 孙希睫毛一眨:“还是母亲施压,她才会这么快‘琵琶别抱’。” “琵琶别抱?哈哈…这个词用的妙!”崔夫人笑得花枝乱颤! “周氏是个聪明人,她一介庶女,在淮山侯府生活这么多年,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希儿私下觉得,她心肠应该也不算坏。所以,还是想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崔夫人一脸欣慰:“你从小就是个厚道孩子。周氏真应谢你。” 从宁禧堂回来,孙希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放下心思,拿出紫毫笔挥墨。 天上星河,人间帘幕垂。 凉生枕簟泪痕。 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 旧时天气旧时衣, 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崔然进来的时候,孙希还沉浸在李清照南歌子里的意境里。 天气还是从前的天气,衣服还是旧时的衣服,只有人的心情,不再似从前那样了。 崔然念道:“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好词!” 孙希又猛不丁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每次走路都没有声音?” “希儿,是你每次太聚精会神了。”崔然挑眉,“怎么样,今日战果如何?” “事半功倍!还多亏了崔姑妈。” “哦,这倒奇怪,你们不是向来不对付的吗?”崔然一脸似笑非笑,调侃意味十足。 “知不知道什么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崔姑妈却只消上下嘴皮一动,就拿走我们霓裳阁一成的股份,她还会不帮忙说话?” 孙希白了他一眼,“我们妯娌三个,却要辛苦劳作,才能拿到那一成的股份。尤其是我,要担着今后霓裳阁设计衣裳和首饰钗环的任务。” “希儿能者多劳!” “你就知道嘴甜。哎,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躺享富贵,谁知道,居然还要开办绣庄赚银子!”孙希皱了皱眉,觉得后背一阵酸胀。 崔然笑了:“是你自己闲不下来,你可别说开办绣庄是你临时起意!” “如果不是你们家的人难缠,我需要贡献出九成的股份出去吗?我靠自己,完全撑得起来好吗?”孙希嘟嘴,想想都肉疼,一年整整几万两银子哪,十年,就是三十万两,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多。 崔然刮了下她的小翘鼻:“原来我们家希儿是个小财迷呢?” 孙希叹了口气:“我自认没你那么伟大,为了这个家,流血流汗,得的赏赐和俸禄,全都入了公账。” 崔然苦笑:“我是大哥,以后还要袭爵,自然该承担起照顾弟弟们的责任。” “母亲跟我说了这些年府上的艰难和亏空,崔郎,难为你了!”孙希眼底满是心疼。 崔然颇感不适:“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些有什么要紧,我是男人。” “崔郎,我会努力把霓裳阁做大,在大周朝各州县开设分号。” 崔然蹙眉:“那你到时候不是忙死了?赚那么多银子作甚,惹人眼红。你们在汴京小打小闹就算了。” 孙希怔了怔,垂下眼眸:“走一步算一步,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崔然神色一凝:“希儿,你是对我没有信心?” 孙希摇摇头,深情凝视着他的黑眸:“我只是不想让你战场厮杀,浑身是伤!我怕……” 他动情地拥她入怀,他不喜欢女人对他的同情,但抗不住她的深情双眸。 鉴于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当夜熄灯落帐后,孙希严正拒绝了崔然的种种挑逗,坚持背对着他,一觉好眠到天亮。 崔然又好气又好笑,他一向不会勉强女人,只好揽过她的肩睡下了。 次日一早醒来,孙希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一条壮硕的臂膀,这臂膀的手,正摸着不可名状的地方。 她手脚并用地把这臂膀从自己身上推开。 起床一番梳洗后,正揽镜自照,崔然从净房出来了,挥手屏退房中丫鬟,阔步跨到孙希面前,幽黑戏谑的眸子盯着她:“你昨晚说不要,身体却一点也不老实。” 孙希想起刚才两人的身体形状,心虚不已。 她这样的小表情瞬间逗乐了他,搂过她忍不住亲昵起来,手上一阵乱摸,险些摸出火苗来。 孙希刚涂抹的香膏花脂,叫他全弄花了。 她喘着气说了一声:“你还要上早朝呢,快点吃早饭。” 崔然勉为其难饶过她,胡乱地塞了两口大肉包子,扒拉了几口粥就出门了。 伽禧堂。 孙希过去请安的时候,崔凝芝已经在那儿了。 太夫人见她进来,一脸的和颜悦色,和蔼可亲。 孙希腹诽果然金钱的力量是无敌的,崔姑妈定在太夫人面前说了她不少好话。 “然儿媳妇是个顾全大局的好孩子。”太夫人忽然夸道。 孙希故作讶异,满眼疑惑地看着太夫人,连说:“希儿受之不起……” 崔凝芝笑道:“母亲夸你,你就好好受着,你当得起!” “姑妈别打趣我了。”孙希面露羞赧之色,双颊技术性脸红。 “你姑妈都与我说了,宁楠和可卿有你这样的大嫂,是她们的福气。”太夫人笑道。 “如今可卿有了身孕,宁楠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她对不起廷儿,至今未怀上子嗣,你给了她薛神医的养身册子,想来不久后,二房定有喜事临门。” “所以我让宁楠不要再管四司六局的事情了,好好养身子为要。至于霓裳阁的事务,她得空帮一帮便好。” 孙希心想这两人办事效率也太高了?这么快就哄得老太太改变了主意。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金钱的力量太无敌了。 她嘴上谦虚着:“霓裳阁还只是刚刚开始筹备,也不知道能不能赚,希儿心里,其实一点底也没有。” “赚不赚什么要紧?最要紧是你们妯娌能和睦相处。我们国公府,还能指着一家铺子吃饭不成?” 第185章 已平风波再掀起 孙希一脸黑线,太夫人,您说得轻巧,如果霓裳阁不赚钱,不说二房三房,崔凝芝第一个跟她拼命! 她偷偷瞄了眼崔姑妈,只见她此刻正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她忽然觉得自己正在不争气地享受着这短暂的笑容,心里已经在给自己暗暗鼓劲,一定要让霓裳阁赚大钱。 空气中的熏香愈加浓郁,房间里的秋香色纱幔,好像吹皱的春水,隐隐泛着涟漪。 人情似水,世事如云,变幻莫常! 孙希接下来的日子,并不好过,崔凝芝时不时地便会来催促霓裳阁的筹备进度。 周宁楠得了薛神医的册子,一时间倒是安分了不少,天天在千翠轩研究生子秘方。 时光飞逝,一晃眼就到了六月。 天已经开始燥热起来了。 这一日,夜里刚下完倾盆大雨,把枝头刚盛开的花朵不知道打落了多少,花蕊着地,粉瓣纷散。 雨后的空气清洁馨香,一大清早,倒令人心头舒畅。 秋娟高举着双手伸完懒腰,便用力把竹帘卷得老高,回头朝孙希温柔笑道:“大奶奶,趁着日头还没上来,赶紧叫屋里透透气,省得里头只剩闷热了。” 黑漆圆木桌上,摆放着各色形状小小的果盘。 秋葵笼着袖子把各种还沾着水滴的新鲜水果,一一往盘子上摆。 抱竹跑着从外头一步踏进来,三两步走到桌边,拿起一碗茶汤便往嘴里倒。 她放下茶杯,犹自不足,又斟了一碗喝下:“渴死我了,刚才我去采集花蕊中的露珠,碰到了千翠轩的小丫鬟说笑,她们说,二奶奶最近老是呕吐,以为是有喜了,请了大夫来瞧,谁知竟是食滞,闹了个笑话!” 抱夏转头道:“你可别跟着瞎掺和嬉笑,到时候二奶奶还以为我们奶奶是假情假意待她,无端端又生出没来由的嫌隙。” 抱竹拿帕子擦拭着嘴,看了下窗外道:“抱夏姐姐也忒谨慎,不过是小丫头私下里的玩笑话罢了,难道还不准人笑了?” 抱夏皱眉,无奈地摇了摇头。 秋香捂嘴一笑:“怪不得前儿听说二奶奶有意将小丫头媚儿给二少爷收了做通房,原是这个缘故。二奶奶也忒心急了些。” 孙希道:“她照着薛神医的方子,调养了有些时日了,二弟平日里去她房里次数也多,又有了害喜的症状,她一时心急误判了也是有的。” “这也难怪,大房三房全都有了子嗣,只她二房,至今没有,也是求子心切!” 抱竹脸上浮起一抹轻蔑,不屑道:“二爷房里的通房,嫡子未降生,也是喝着避子的汤药呢。但二奶奶自己又不积德,才会子嗣艰难。照我说……” “抱竹,你这话,没跟那些小丫头们说?”抱夏打断道。 抱竹心虚地低下头,声音如蚊子:“说了。” 这下孙希也生气了,厉声训斥道:“抱竹,跟你说了多少次?叫你别惹事端,这件事的轻重,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说话还是如此随意?你不会还说了周氏什么事没积德?” 抱竹心虚道:“也不是我一个人在传,在说。” “什么?”孙希讶异,这件事过了这么久,怎么这会儿突然传出风声? 抱竹道:“就连嘉祺轩的小丫头们,都在私下议论这件事了。” 孙希看了一眼抱夏,抱夏也低着头嘟哝:“三少奶奶的胎儿,也差不多稳住了,我替小姐不值,我怕您知道了,又……原本这事,便是小姐枉担了虚名!” “你们,所以都瞒着我一个人?这种流言若传到太夫人耳中,你知道会给我惹来多大麻烦?”孙希心中五味杂陈,有气有喜有怒。 气的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们,居然联合在一起瞒着自己这么件重要事情。 喜的是,她们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 怒的是,这种流言,太夫人、崔夫人和周宁楠那边,势必认为是自己授意人传的,自己顾全大局,忍气吞声至今,这一下全白费了。 抱夏劝道:“横竖这件事,与大奶奶不相干,就让太夫人查去,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人传的,她也查不出什么。” 孙希沉吟:“抱夏,我一直以为你稳重通透,没想到这件事你办得如此糊涂。流言这种事,原本便不好查源头,太夫人只消认为这件事的最后受益者是我,不管有没有证据,那她心里便会九分认定,是我所为。” 抱夏被说得脸一阵通红,急道:“大奶奶,那我们该怎么办?” 孙希没好气:“能怎么办?只能见招拆招了!只是不知道这流言,有没有传到可卿和三弟耳中!抱竹抱夏,你们自己去领十个手板子,以后再敢瞒着我,你们也就不必在我身边待着了,我把你们送回侯府去!” 抱竹抱夏闻言,眼圈一红,泪水立马下来了,跪下恳求道:“大奶奶,我们错了,以后保证不会再犯了。” 孙希硬起心肠训斥:“来崔府之前,我就与你们说过,你们是我从侯府带过来的自己人,你们是我在国公府的眼睛,臂膀。” “凡事,都要与我禀报,商量,切不可擅自行动,做决策。” 抱夏磕头哽咽道:“小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知道,我一直是真心为您。” 孙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心里是为了我好,但这好,也要我觉得合适,觉得好,才是真的好。” “我处事有自己的考量和为难之处,你们虽一路跟在我身边,但也未必全部知晓。” “我想要你们做的,是把平日所看,所听,禀报于我,然后由我来做全盘分析,再交代你们做事。明白吗?” 抱夏含泪点了点头,面有愧色。 抱竹悟性低,犹自嘴硬道:“可是小姐,我们真的是为了你好啊,我替您委屈。” 孙希蹙眉,耐着性子道:“我自是知道你们的心,但这次,你们是好心办了坏事,知道吗?” 抱夏哭道:“奴婢愚笨,又给小姐惹祸了!那我们怎么办?” 第186章 内外事事事烦忧 孙希抬起右手,拧了拧眉头,沉声道:“且让我想想,我真是被你们气死了!”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抱竹和抱夏互视一眼,心里也没主意。 秋葵原本在摆水果,听见二人哭泣,便也跑过来跪下。 她随口道:“大奶奶,这件事是不是先去找一下翠珠?当时不是她发现的情况吗?” 孙希抬眸,吩咐:“秋葵说的有道理,我被你们气糊涂了。秋葵,就由你去叫翠珠过来。” 秋葵应声去了。 孙希见抱夏抱竹二人还跪在地上,挥挥手道:“你们去领罚。” 二人磕头去了。 孙希走到窗边,对秋娟道:“你进来摆水果盘。” “是,大奶奶!” 秋娟洗了手,走进屋内,拢起袖子继续刚才秋葵未做完的事。 待放完最后一个果盘,她又从一旁取过刚用净水清洗过的翠绿树枝,细掰了几小束,慢慢往鲜嫩的果子上点缀着。 孙希拿了一支百合花,放在鼻尖闻,一阵清香扑面而来,神清气爽。 人愤怒的那一个瞬间,智商是零,过一分钟后才会恢复正常。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训练自己戒骄戒躁,但她发现,对于自己信任在乎的人的隐瞒和背叛,她还是无法做到情绪控制自如。 她看了眼放在房间内的绣架,上面还有未绣完的百合花。 这是她准备绣庄开业那日,作为样衣展现的。 这些日子府里一直太平得很,她抽出了不少时间来准备霓裳阁的高端绣品。 真是没在古代做过生意,不知道开个绣坊居然有这么多杂事琐事要烦。 说是大房二房三房一起管理筹措,但是可卿怀着身孕,周宁楠只会女红,说到打理生意,完全就是个门外汉。 这件事到最后,还是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一项项慢慢办妥,忙的是焦头烂额。 最后还是卢敏心疼女儿,举荐了一个能干的林掌柜过来,孙希这才放心放权给他统筹安排。 林掌柜原是汴京彩绫坊的掌柜,因为原东家沉迷赌博,将绣坊抵押给了赌坊,后来没钱还赌债,彩绫坊便被赌坊老板拿走。 赌坊老板又不会经营绣坊,拿下铺子后,继续开他认为最赚钱的赌坊。 林掌柜一下就失业了,辗转介绍之下,就到了忠勇侯府名下的布行当掌柜的。 他有打理绣坊的经验,置办起物事来,就轻车熟路。 孙希头天将自己的设想,以及期望达到的效果给那掌柜一说,他第二日就会拿出几个具体的方案,给孙希选择。 待孙希选定,他立马安排人手妥善安排布置下去。 一个绣坊的灵魂,是绣娘。 这件事林掌柜可算帮了大忙,原来彩绫坊的绣娘,自彩绫坊解散后,一部分手艺高超的,入了锦绣坊。 但锦绣坊常年雄踞汴京绣坊头把交椅,里面的绣娘可谓藏龙卧虎。 愣是彩绫坊最厉害的绣娘,去了那里也不过属于中等偏下的水准。 在林掌柜的舌灿莲花之下,这些人很快改弦易张,转投霓裳阁。 孙希再将自己最得意的绣品与她们展示了下,手把手教授那些绣娘刺绣技艺和配色技巧,再将文昌阁里的刺绣画本,全部命人誊写了放在霓裳阁,以供绣娘们长进技艺。 愣是这样,本着一鸣惊人的决心,绣庄开业的日子,还是被定在了四个月后的十月中旬。 还记得前日和崔然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一副烦恼至极的表情:“你每日忙成这样,晚上伺候我的时候,都没以前那么尽力了。” 孙希扑哧一笑,走到他身后,用尽力气给他捶背:“我知错了,崔郎,这样子,您可还满意?” 崔然眯着眼享受,嘴上还是不依不饶:“你别想随意糊弄过去!” 她叹了口气,走到绣架边,拿起针线开始绣百合花的花瓣。 秋葵领着翠珠进屋的时候,她正绣好其中一片。 翠珠敛衽屈膝行礼:“大奶奶安好,不知您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孙希站起身,走到铺着蓉竹席的贵妃榻边,躺下:“我有点累了,靠着跟你说话。也没什么吩咐,只想问你些事。” 翠珠垂着头,轻声道:“大奶奶请问。” 房中寂然,落针可闻。 孙希揉了揉太阳穴,头痛的厉害,暗暗自怪:刚才就不应该趁隙绣什么百合花瓣! “秋葵,拿百合花来与我闻!” 秋葵应声去了,阔步走到书案边,拿来一支百合,放在孙希鼻子边,让她醒神! 百合花香,真是天然芬芳,让人倍感清畅。 “最近关于二奶奶的流言纷起,你们嘉祺轩可有听到风声?”孙希虽问的是嘉祺轩,其实就是想问秦可卿和崔琰的有没有风闻,但她不能直接这么问。 翠珠抬眸,似乎不是很意外:“大奶奶也知道了?” 孙希微微颔首,并不回答她,只直直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昨日宁禧堂的丹凤姐姐和丹菊姐姐在廊下议论,我和三少奶奶经过的时候,听到了。” 孙希心想,奇怪了,依着可卿的脾气,听到这种事,不可能没有声响啊? 秋葵问:“那三少奶奶怎么说?” 翠珠思忖了片刻,才道:“其实,奴婢更早听到了流言,已经骂过嘉祺轩小丫头们了,严令她们不准再传。可是,奴婢不知道为什么,宁禧堂的姐姐们也会传这件事。” 孙希想了想,问:“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有可能是宁禧堂传出来的?” 翠珠点了点头:“奴婢只是猜测。我家奶奶听了她们的话,就走过去质问两个姐姐,两个姐姐却说这件事是萍儿姐姐告诉她们的。” 萍儿是宁禧堂的大丫鬟,也是崔夫人比较信任的几个贴身丫鬟之一。 这件事由她传出来,就有点费思量了。 按理说,崔夫人不可能命她传这件事的,她即便听到别人传,也该像翠珠那样,加以制止才是,没有道理自己还传给别人听的道理。 这件事,应该是另有隐情。 事关崔夫人信任的贴身丫鬟,她也不好直接提来查问的。 第187章 多少事欲说还休 秦可卿虽性子骄纵,但也不敢直接去得罪婆婆的,所以她隐忍了此事? 翠珠继续道:“当时我们奶奶要去找二奶奶对质的,是我劝住了。” “我说此事既然是大夫人的贴身大丫鬟萍儿传出的,这件事大夫人肯定是知道的,但她没有处置二奶奶,那么大夫人要么是没有证据可以治罪二奶奶。” “要么就是本着家和万事兴的心,您现在冲去千翠轩吵闹,岂不是更加惹大夫人不高兴吗?您之前跑回将军府这么多天,已经惹了太夫人和大夫人不快了。” “如果再因吵闹影响了腹中胎儿,那就更糟了。不如等安全诞下小少爷,再去找二奶奶理论。” 孙希心想,这丫鬟到是有些见识。 秦将军夫人看着是个不争不抢,寡淡心性的,原来也是个厉害角色,指了这么个精明有见识的丫鬟跟在可卿身边侍候劝诫。 不然以秦可卿的性子,在崔府这样的公侯之家,早就被坑罚得体无完肤了。 不过这件事一定跟萍儿脱不了干系,这件事不弄明白,她如芒刺在背。 如今之计,只能将此事报于婆婆知晓,由她亲自处置这件事,她怎么也不相信,是崔夫人授意萍儿传这个流言。 “你做的很对,你好好伺候你家小姐,等她安全产下麟儿,少不了你的功劳和赏赐。”孙希颔首称赞。 “这都是奴婢份内之事,不敢讨赏。”翠珠态度谦卑。 “你回去也不必与你家小姐说我今日叫你过来问询之事,免得她多想。” “奴婢晓得轻重!” “嗯,你回去。”孙希挥挥手,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翠珠应声退了出去,谁知刚走到门口,就与迎面跑来的秋柳撞了个满怀。 秋柳顾不着疼痛,大声道:“不好啦,大奶奶,侯府来人传了消息,说二少爷病重不好了。” “什么?”孙希惊得坐起,原本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病重? 她右手掐着左手指关节,迫使自己冷静。 她忽然想起祖母之前让她给孙泊的来名庄地契,还在自己这边。 “抱夏,把我放在衣柜第二层的黑木匣子拿来,跟我回侯府。” 一路匆匆,待到了忠勇侯府,孙希发现齐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待到了孙泊居住的宣宁阁,里面已熙熙攘攘站满了人。 众人见孙希来了,知道他们兄妹情深,都自觉让开了一条道,让孙希进去。 只见孙泊眼睛紧闭,脸色煞白,躺在床上,四肢骨瘦如柴,双目凹陷。 荀氏站在床边,无声地垂泪。 允良老泪纵横,哽咽着道:“笑笑,你二哥服了毒,眼下虽抢救过来了,但大夫说他体内余毒未清,他又不肯继续喝药,你劝劝他。” 孙希点头,轻声道:“父亲,能不能让我和二哥,单独谈谈?” “好。”允良道。 待房内只剩下兄妹二人,浑浊闷热的空气,忽然变得洁净凉快起来。 孙泊忽然气喘咳嗽得厉害。 孙希忙扶起他,让他的头靠在床头的引枕上。 然后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服侍他喝下。 孙泊缓缓睁开眼,幽幽道:“你们不该救我,我是罪人!” 孙希心内一沉,压抑在心中许久的真相,自己不愿意去承认的真相,尖利如刀剑,再一次,猛刺入心房,她颓然坐在了地上。 过了好半晌,她才恢复了理智,想起了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她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封着火印的信,递给孙泊。 “这是祖母生前托我给你的。” 孙泊颤抖着手接过信,眼底满是沉痛。 鲜红的火印被他撕开,拿出来几张发黄的宣纸和来名庄的地契。 他将地契放在一边,看着宣纸上的熟悉字迹,眼泪夺眶而出。 他嘴唇颤抖,声如蚊讷:“姨娘……” 孙希原本以为这封信是祖母写的,闻言一阵错愕,忍不住跟他一起看那封信。 字迹娟秀,一看便知是女子所写。 泊儿,见字如面。 为娘一念之差,犯下大错,从此阴阳两隔,无法陪我儿一同成长,是为娘自己的错,与人无尤。 老太太答应我,会护你在伯府健康长大,你成人后,记得替我谢谢她,孝顺她。 我房间衣柜里的第二个格子里,有我素日里存的体己,你记得拿走放好。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记得…… …… …… 孙泊泣不成声,神情悲怆,喃喃自语:“祖母,大哥,我该死啊!” 孙希听到这句话,这几个月以来的猜测统统落了地:确实是泊哥哥引官兵去的寿安堂!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无法原谅! 想起与孙泊往日种种,烈火烧心般,她口中涌上来一股腥甜。 她忍不住扶着床柱子呕吐了起来,腌臜物中,夹杂着几丝微不可见的红血丝。 她拿帕子擦拭了嘴角,一脸悲怆坐回床沿边,眼眶通红,眼里噙满泪水。 孙泊一脸生无可恋:“笑笑,你说,我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孙希知道他现在只一心求死,他这几年,大概就是因为内疚愧悔,才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老得飞快。 她恨他的狠毒,要了祖母和云大哥的命,他受一辈子噬心折磨,都抵消不了他的罪过。 但她又看不得从小宠爱她长大的泊哥哥,被折磨成这样的惨状,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她煎熬得厉害,不知该如何选择! 她忽然想起祖母之前跟她说的话,还是将地契拿过来递给孙泊,哽咽道:“泊哥哥,祖母生前,命我将来名庄的地契给你,她跟我说,要你一定去来名庄看看。她这句话,定是有深意的。” 孙泊眼底满是悲怆,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不可置信:“你说的是真的?” “祖母说来名庄是她留给你的。”可怜祖母生前还一直记挂着他。 孙泊颤抖着双手接过地契,眼睛里的痛苦,肉眼可见地加深了。 孙希漠然道:“你不愿求生,我不勉强,因为我也恨你。但祖母的交代,我不得不从!” 第188章 凝眸处烦恼又增 孙泊艰难地撑起身子:“我要喝药!” 孙希拿帕子擦干泪水,阔步走到门口,转头再看了一眼孙泊。 她咬牙下了决心:这是她最后的心软,以后,不管他如何作死,她再也不会来看他了! 迦叶轩。 孙希神情黯然,一杯杯酒入口,口中的酸涩丝毫不减。 什么一酒解万愁,都是骗人。 崔然夺过她手中的酒壶,递给她一盘剥好的荔枝,荔枝肉嫩白剔透。 他眉头微锁,神情不悦:“我答应让你醉一场,但不是叫你这样不要命的喝!” 孙希露出一抹凄然的笑:“你说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崔然淡淡道:“不瞒你说,若有人杀我亲母,我也势必要手刃仇人。” “可,可祖母,可辛姨娘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母亲若杀人未遂,但却被别人杀死,你会不会手刃仇人?” 孙希惶然地看着他,是啊,换做是她,她怕也是睚眦欲裂,报杀母之仇。 他拉过她的手,轻啄了一口:“我说一句让你清明的话,若当日你母亲与辛姨娘身份调转,你母亲杀孙泊未遂,怕最多不过训斥责罚。” “这样想,你对孙泊的恨,是不是会好一点?你怨他恨他,不过是怪他心狠!” “但说句公道话,你大哥的死,他虽难辞其咎,但却不是他本意,不然,他也不会自苦至此!” 他的话如锋利的刀,句句扎在她的心口上。 他深叹了口气,揽她入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 烛影摇曳,人心如浮萍,随风飘荡。 次日一早,带着宿醉的头痛欲裂感醒来。 孙希爬起来,双手使劲揉着太阳穴。 崔然早已上朝去了。 抱夏见她醒了,连忙吩咐抱竹去把醒酒汤拿来。 伺候着她喝下后,她又拿来百合花放在床边,她知道,孙希最喜欢闻的,便是这香味。 待孙希用着早饭,抱夏才神情严肃地跟她汇报:“听说,宁禧堂的萍儿,被大夫人打了二十板子,打发到乡下农庄去了。” “可有听说是为了什么?” “听说二奶奶去了宁禧堂,哭诉说二少爷看中了大夫人屋里的萍儿姑娘,想要纳她为妾。” “她只不过说了一句,这是大夫人的得力贴身丫鬟,怕是没那么好讨要的,谁知二少爷就打了二奶奶一巴掌,说她善妒。”抱夏道。 “想不到有人比我们还急着出手了,萍儿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是罪有应得。”孙希淡淡道。 “她这样厉害的丫头,二奶奶怎么可能容许她进二房。” 孙希道:“那也是周氏有手段,以前的李妍看着是个厉害的,其实是个没用的。” “你看着好了,没几日,她就能把二弟拢回去。吃个巴掌,少了个厉害妾氏,这笔账,怎么算都是赚的。” 抱夏笑道:“幸而我们世子爷不像二少爷那样好色,我听下人说,三少爷也有意纳太夫人房里的翠浓为姨娘,三少奶奶现有着身孕,正无可奈何呢,少不得最后也要点头。” 孙希点头微笑,这点崔然倒一直守着婚前的约定! 秋葵这时候道:“府里谁不羡慕大奶奶,说世子爷又能干又宠爱大少奶奶,翠浓那样美艳的丫鬟送上门,他也拒之门外。” 抱竹冷哼:“那贱蹄子也配上我们世子爷的床,你没见她勾引三少爷时候的那骚蹄子样,跟个勾栏瓦舍卖唱的一样,不知廉耻。” 抱夏瞪了她一眼:“搞得你好像去过勾栏瓦舍之地似的。” “没去过,也听过。”抱竹一脸不忿。 “闲事莫理,以后翠浓说不定就是三房的姨娘了,你还是不要上赶着去得罪她。”秋葵道。 抱竹撇撇嘴:“我才不怕得罪她,我又不是仗着她过活。” 孙希尝了口红艳艳的豆沙小花糕,叹道:“这个不错,明儿我还要吃。” 抱夏道:“这是林师傅新研制的小点心,说让大奶奶先尝尝看,若是好吃,他就多做点,送到各房,说是给大家换换口味。” “他有心了,你过会儿拿点银子赏他。” “是。” 一旁的抱竹佯嗔着:“大奶奶,我们每天都很有心。” 抱夏扑哧一笑,拿帕子打了她个措手不及:“你这蹄子如今越发浪荡了,连大奶奶也打趣起来!” 抱竹猛不丁鼻子遭到了攻击,上来便要还手打回去。 抱夏赶紧跑到孙希后面躲起来。 抱竹愣是大胆,也不敢再孙希面前放肆,只好偃旗息鼓,不甘心地坐回炕上,拿起针线篮,绣起帕子来。 抱夏见孙希碗里的粥已见底,又给她盛满了。 孙希昨晚喝了酒,胃本来就不舒服,喝了小米粥,觉得好了许多。 于是又就着小菜多喝了两碗,最后摸着胀胀的小肚子,顿觉无比满足。 饭后散步,她一路走到了伽蓝湖的湖心亭。 只见周宁楠已经在那儿坐着休息了。 不等孙希往回走,周氏已看到她。 她朝着孙希朗声道:“大嫂,你也来啦?” 孙希微微一笑,缓步走进湖心亭。 周氏今天穿得有些老气,一身宝蓝色亮新绸描银缠枝缂丝褙子,头梳一个圆髻,插了五凤朝阳金钗。 她一见到孙希,嘴角的笑纹立显。 孙希也朝她笑笑,她若装作若无其事,自己也能把表面的和谐维持下去。 “大嫂,我闲来无事,也绣了几幅绣品,但就怕上不得台面,大嫂有空,可不可以来千翠轩指教我一番?” 她见孙希一身簇新的桃红色锦纹遍地垂脚缠枝花褙子,更衬得她脸色白里透红,莹润有光泽,心里一阵艳羡。 “弟妹女红向来精湛,此言谦虚了。” 周氏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知为何,孙希被她看得有点心虚。 一阵柔和的暖枫吹过,伽蓝湖面泛起了阵阵涟漪。 湖畔的杨柳,随风飘动。 周氏轻叹了一声,苦着脸朝孙希道:“大嫂,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孙希不意她有此一问,微微诧异后道:“弟妹言重了,我们是一家人,有话问了便是,何来请教一说?” 第189章 平静中暗流涌动 周宁楠的脸,在日光之下,显得有些苍白。 孙希发现,她脸上没有肉眼可见的手指印。 崔廷那一巴掌,应该打得不重。 她嘴角虽上扬,但笑意不达眼底。 这次被打,虽是她设计,但她心里,应该还是难过的。 “大嫂,府里都说,大哥对你一心一意,哪怕你有孕在身,也从不曾收过通房。不知,大嫂……”她低下头,将话题留给孙希解答。 孙希尴尬得拿起茶碗,将表情埋入碗盖。 这专不专一,和配偶关系不大? 周氏还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她讪讪地咳了一声,勉为其难道:“这个,我也不知,我只是做好自己的本份,照顾好官人的饮食起居,管好家里的事,尽力让家人们一团和气地过日子。” 她特意加重了和气两字。 周氏垂眸,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脸上顿时变得有些晦暗。 孙希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浅啜了一口碗里的残茶。 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周宁楠终于道:“大嫂真是好福气。” 孙希赧然地笑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也不例外,我的苦,你们都没看到罢了。” 周氏的表情不置可否。 孙希知道她是不信。 她原本也不意与她深交,只当没看到。 周氏右手拿着碗盖,轻轻地在茶碗上划了划,瓷器碰撞的声音,气氛有些尴尬。 孙希的视线转到周氏后头的大丫鬟桑竹身上,这丫头的身材很是魁梧,脸蛋也是方脸,是让人看到就觉得很安全的长相,难怪周宁楠最信任她。 无论府中发生何事,生活总要继续。 秋风劲,秋叶黄。 宫里颁下赏赐,一应王侯公爵人家俱得了团圆饼、芋头等物,以示皇恩浩荡。 而正得圣心的几家,还有旁的赏赐。 定国公府就得了贡蟹、贡菊,这是超出循例的赏赐,依礼要进宫谢恩。 盛阳长公主头天便约了崔夫人和孙希,说要一道进宫谢赏。 所以次日一早,孙希便起了个大早,穿戴妥当后,和崔夫人一道先去了齐国公府。 见到盛阳长公主,她亲切地挽过孙希的手,轻声笑道:“希儿如今越发漂亮了。” 孙希红着脸谦虚了几句。 四人便上了同一辆马车进宫。 孙宁碍着公主在场,没机会和孙希说体己话,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近汴京城里发生的一些趣事。 马车穿过皇城内门就得下车,四人顶着各自沉甸甸的诰命行头,在开阔庞大的宫城内徒步行走。 在宫人的引领下,四人一路走到了寿康宫崔太后的居所。 宫人通报后,她们鱼贯进入,跪拜行礼后,崔太后给公主赐了座。 崔夫人、孙希和孙宁,便恭首肃立在一旁。 济济一室宫装女子,崔太后坐上首,次座是皇后,再次座是贵妃宁氏。 崔太后神态言语,颇为肃穆,皇后和贵妃也是一脸不安。 孙希心想,难道这对婆媳,刚闹过别扭? 长公主见惯了风云,对此见怪不怪。 她轻咳了一声,便笑道:“太后,昊儿最近游历江南,新得了一种茶,他想着您最喜品茶,便让我带进宫孝敬您。” 崔太后脸色缓了缓,语气还是淡淡的:“昊儿有心了。” 孙宁撑着笑容凑趣:“太后娘娘,宝哥儿前儿吃了您赏赐的糕点,今日听说我要进宫,舔着脸求我,让您再赏他一盘。” 公主也笑了:“宝哥儿如今脸皮越发厚了,太后您不必宠着他。” 崔太后听了,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孙希三人道:“你们也忒老实,都快坐下。” 崔夫人和孙希连忙谦辞,谢恩了好几遍,这才挨着宁贵妃下首的两个杌子坐了。 孙宁只笑了笑,便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公主旁边的杌子上。 崔太后朝孙希笑道:“听宁儿说,希儿想在汴京城里开绣庄?” 孙希赧然一笑:“就是我和几个弟妹,闲着无事,小打小闹着玩的小铺子。” “我倒不觉得,希儿女红一绝,在京中贵眷中都是闻名的,便是我们宫里最顶级的绣娘,上次看了你送我的屏风,也赞不绝口,说要向你请教呢。到时候铺子一开,怕是全京师的高门女眷,都要去光顾呢。”崔太后笑盈盈地说道。 孙希心里一揪:“太后您说笑了,崔府府务繁忙,这几月,我抽足空隙,也不过绣了一副云山雾罩小屏风,就是这样,官人还说我太忙,没有尽心伺候好他,跟我抱怨呢!” 崔太后听了,视线转向皇后,语气不善:“你瞧瞧希儿,多贤惠,会管家。我不过让你将烨儿和婷儿照顾好,你都办不到。我看啊,云妃倒是能干,以后,你让她帮着协理六宫。” 孙希暗暗叫苦,太后你要训斥贬夺皇后的权力,也别拿我当枪使啊,我明明说的是崔然嫌我照顾得不够周全,怎么到你口里,我就成了贤惠会管家的典型了? 皇后年纪不大,最多二十五岁上下,却端的是丽色逼人,光华美艳,令人见之忘俗。 但她偏偏子嗣不济,膝下只诞育了一个罗华公主,即崔太后口中的婷儿。 宁贵妃出身世家,虽不得宠,奈何肚子争气,早早诞下了皇长子周祯烨。 皇后此刻脸上青白交加,宁贵妃脸色涨红得快滴出血来。 公主神色如常,孙宁一脸忧虑地看着孙希。 可是这样的场合,她怎么敢驳斥太后的话。 过会儿,少不得再去拜访皇后,向她请罪了。 宁贵妃看来也不得太后宠爱,太后宁愿抬举云妃,也没让她协理六宫,而且居然要让皇后抚养她的亲生皇子。 皇后挨了训斥,忙起身跪下谢罪。 崔夫人、孙希、宁贵妃和孙宁见状,也赶紧跪下求情:“太后息怒!” 公主坐在位置上没动,冷眼看着这一幕。 崔太后似乎还是不解气,指着云贵妃道:“好好的孩子,被你照顾的体弱多病,读书也不甚上心,烨儿是皇长子,很该为底下的小皇子做个表率。” 第190章 步步惊心险求生 崔太后蹙眉,语气如冰:“既然你没这个能力,那就让皇后来照料抚育烨儿。皇后若再说自己无能,那我就跟皇上说道说道。” 她最后一句话语音微微上扬,已带威胁之意了。 其实名义上,宫中所有妃子生育的皇子公主,都是皇后的子女,皇后都有抚育教养之责。 但事实上,各个皇子公主一般都养在自己生母身边,有时候个别生母出身实在低微。 皇帝觉得她难当抚育之责,才会将皇子指派给别的高位嫔妃抚养。 像大皇子这样,母妃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贵妃,太后却非要将他指给皇后抚育的情况,实属罕见。 崔太后刚才话里话外,孙希猜测皇后应该很不愿意抚育皇长子,可能还说了些自己宫务繁忙怕教导不好皇长子之类的话。 跪在地上的皇后闻听此言,更是惊惶:“母后息怒,儿臣也是反复思量,烨儿一直是由宁贵妃照看着长大,儿臣突然接手,怕不够细心,既太后信任托付,儿臣万死不辞,明日便将烨儿接到椒房殿抚养!” 孙希侧眸望去,发现宁贵妃低着头,牙关紧咬,衣带颤动。 她腹诽今日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运气怎么这么差?! 崔太后又拉拉杂杂说了一些训斥教导的话,皇后和宁贵妃始终低着头,脸色要多难看多难看,只不断地应着“是。”“臣妾受教。” 孙希和孙宁互看一眼,彼此都是一副苦瓜脸! 最后,她们一行人颤颤巍巍地出了寿康宫,额,跪的太久,脚‘忍不住’瘸了。 她出于谨慎,没在宫内揉自己跪的发痛的膝盖,以免露出什么疼痛酸爽的表情叫人瞧了去,又生出什么莫名其妙的事端。 出了宫门,孙希大觉外面世界的空气有别于皇宫的压抑晦气,实是清爽怡人。 回去的马车上,四人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长公主打破沉寂:“希儿,听宁儿说,你家承哥儿甚是聪慧,小小年纪,已经在背三字经了?” 孙希努力思忖这话里有没有坑,最后神情讪讪地说出一句废话来回答她:“哪里,哪里!” 孙宁抿嘴憋笑差点憋出内伤。 长公主却煞有其事地继续道:“希儿教导的承哥儿这般出息,有空不妨多进宫,和皇后贵妃多多说话。” 言下之意,这是要自己教授皇后贵妃育子之道。 这是嫌自己命太长? 果然话里有坑,自己跳不跳,长公主都会算她跳了。 孙希吓得赶紧自黑:“这都是夫子教授得好,我就是针线上过得去,诗词歌赋什么的,只是勉强认个字罢了。” 崔夫人也道:“让长公主笑话了,希儿这是黄婆卖瓜,总觉得自个儿孩子聪明,在她姐姐跟前自夸,其实也就是个平常的淘气孩子罢了。” 公主轻笑了一声:“你们真是谦虚了,满东京谁不知道你们婆媳俩文采卓绝,希儿于书画上,更是造诣精深。” 孙希讪讪苦笑:“嘿嘿,公主说笑了,我学书画也是为了刺绣方便罢了。” “可见你是个聪明的,学一行,精一行。”长公主笑得意味深长。 孙希低下头,不安地揉着自己腰间的丝带。 长公主看在眼里,似乎很满意她这样的举动。 她又说笑了几句,不再逼孙希婆媳俩表态。 定国公府。 迦叶轩。 秋日渐寒,屋内暖如晚春。 崔然慵懒地靠在床头的引枕上,手上拿着洞见小报。 孙希在书案前用工笔描画着刺绣花样。 夫妻俩各有各忙,倒也一时无话。 约莫到了亥时一刻,孙希觉得手臂酸胀了,这才放下笔,走到床边准备就寝。 崔然皱眉,怔怔地在想着什么。 孙希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他才反应过来,一把揽过她的纤腰,把她压倒在床。 暖暖鼻息扑在他的脸上,闻得整个鼻腔满是芬芳,他不禁有些心驰荡漾。 细腻顺滑的绸缎织造的锦衣,玉颈白皙,纤细的腰身,玲珑有致的曲线,他不免呼吸急促激动起来。 孙希被他炙热的眼神打量着,更有似水娇羞与温文尔雅的韵味。 那修长白皙的匀称双腿,从锦袍中露出,是多么地惹人夺目。 半宿酣战后,孙希发困得厉害,很快沉沉睡去。 次日,晨曦未明,屋内昏暗如缕,案几上一盏白玉骨瓷双头香炉早已息了香线,只悠悠拢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幽香。 很奇怪,昨晚明明很累,早上却这么早醒了。 她从崔然的怀里一节一节钻出来,抱着被子团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男人。 赤裸的淡褐色臂膀,刚新婚那会儿,是白皙的,如今沙场征战几年,竟然晒成了健康色。 满头粗浓的黑发铺满床头,张扬着旺盛的生命力,高耸俊逸的鼻梁在柔软的被褥中深深陷下,发出微重的鼻息声。 他的侧面如刀刻般英挺,下颌执拗而果毅。 能嫁给这样勇猛俊俏又专一的好男人,自己应是积了至少百八十辈子的德。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男人居庙堂之高位,自己时常要神经绷紧,处理各种危机。 想起昨晚他刚从外面回来,自己十分忧心地把昨日白天在寿康宫发生的事情与他说了。 想着是否会因此得罪了皇后和贵妃,谁知崔然却摇头笑道:“你进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为此事闹得不愉快了,况且,皇后与贵妃,两个人联合起来收拾云妃都来不及,哪里有时间来记恨你?” 孙希还是觉得小心肝颤颤,决定明天递拜帖入宫,去求见皇后和贵妃娘娘。 崔然吓唬她:“太后已经给你做了选择,你再去,不怕得罪太后?” 孙希欲哭无泪,当下决定以后跟孙宁讲话,也要字斟句酌才行。 皇家争斗太可怕,我这崔府宅斗还没忙完,还是不要掺和进后宫那波谲云诡的地方。 崔然看到她痛苦的小表情,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幽深的眸子含着笑意,低头重重咬了她的唇瓣,跟着抬起头,笑得气荡山河。 第191章 逗比生活欢乐多 旁边服侍的抱竹和抱夏面面相觑,然后闷不吭声的低下了头。 大约醒的太早,孙希吃早饭的时候还一直昏昏沉沉的。 崔然看她小鸡啄米般,不时点着脑袋。 便是有时候给自己夹菜,也是迷糊着一双眼睛。 红扑扑的小脸蛋,睡眼惺忪没睡醒的样子,十分可爱。 他顿时起了玩心,从桌上的一碟酱菜中,夹了辣椒丝,放进她的碗里。 孙希耷拉着脑袋,一扒拉筷子夹进了嘴里。 “咳……咳……”嘴里的粥都被呛出来了。 孙希咳嗽得眼眶都冒出了泪花。 崔然笑得前仆后仰,嘴里还欠收拾地道:“你看你,吃个饭,也能把自己呛着。哈哈……” 抱夏赶紧递了茶给孙希喝下。 孙希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又吃了一碗小米粥。 几天后,宫里传来消息,皇后正式将大皇子接到椒房殿抚养。 宁贵妃哭得声嘶力竭,旋即病倒。 皇帝出面调停,让宁贵妃可以每天到皇后宫里探望大皇子周祯烨。 宁贵妃这才稍稍缓了气,在床上叩谢皇恩浩荡。 崔然说皇后宁氏与宁贵妃都是来自陇西世家,太后此举,不过是有意离间她们内部不合,毕竟照看一个身子不好的皇子,很容易便照顾出病痛来,到时候宁贵妃心里,会怎么想皇后? 太后提拔寒族出身的云妃,也是放出一个信号,朝廷选人,不拘出身! 云妃的父族亲朋,俱被授予了官职,尽管大小不一,但朝中已有不少官员齐声反对了。 尤其是御史孙河,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嫉恶如仇。 他平时不声不响,但朝堂直谏起来,属于不要命的那种类型。 激动起来,八字胡须抖啊抖,也不管面前的是皇帝还是其他朝中官员,唾沫星子喷薄而出,常常喷的对手一头一脸。 云妃的父亲看中宣徽使一职,皇帝在朝上宣布这项任命的时候,孙河当即出来反对,口若悬河,喷出一大堆反对的理由。 什么才不配位,什么埋下外戚篡权的祸根…… 口水喷了皇帝一脸。 他大怒回到云妃寝宫,云妃还不明所以地上来问关于宣徽使的事情。 皇帝当即斥责道:“宣徽使宣徽使,你只晓得宣徽使,因为你的宣徽使,朕被御史孙河喷了一脸的口水,脸都丢尽了,你自己看,朕脸上的口水还没干呢!” 云妃这才心疼地举袖为皇帝擦面,跪下请罪。 崔然将这件事说于孙希听的时候,她笑得肚子痛。 笑完了又觉得不对,问他云妃寝宫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崔然眨了眨眼:“自然是她对头人的宫里传出来的。” 孙希问是皇后还是宁贵妃? 崔然笑道:“都有。” 孙希又问:“现在我们国公府,到底站在那一派啊?” “陛下正值盛年,你还想着站队,找死呢?不过御史孙河,也算是难得的直臣了。” 孙希点点头表示赞同。 关于孙河的事情,她之前从父亲那儿也有所耳闻。 孙河,出身陇西世家,大周神童,十岁就懂音律,十五岁写的一手好文章。 先帝时期,进士科有个可笑的规定:最先交卷者为第一。 孙河参加进士科考试的那一年,一同参考的还有一个叫李淑的举子,当时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子。 但两人闻名于世的特点非常迥异,李淑文思敏捷,写文章又快又好,孙河却刚好相反,光开头就得想半天。 时任参加科举的有些举子不喜欢李淑这个人,不希望他当状元,便传言他写文章不求质量,只求速度,还把他一件陈年旧事给捅了出来。 说他有一次在饼店作赋,与饼子“比赛”,若饼子熟时他的文章也好了,那么就算他赢。 先帝听了大怒,当年殿试,明明李淑第一个交卷,却被一阵斥责,然后取了慢吞吞的孙河为第一。 此后,大周朝便废除了最先交卷者为第一的制度。 此事一时传为佳话,孙河当了状元,簪花游街的时候,不但有年轻小姐们朝他身上扔手帕,扔荷包,不少参试的举子,也朝他扔荷包。 过了没几月,崔然的预言成真。 大皇子感染了伤寒,发烧不止,御医们奋力救治,还是不见起色。 宁贵妃整日里待在皇后寝宫,多有口角。 皇后威严被挑衅,一怒之下罚她跪在椒房殿门口整整三个时辰。 宁贵妃一向不受皇帝宠爱,此次以下犯上,直接被贬为宁妃。 秦可卿很惊讶地问崔夫人:“皇帝也不体谅宁妃身为人母,大皇子生死未明,她悲痛之下的异常行为吗?” 崔夫人道:“后宫管制,自有定规,人人皆有苦衷,难道为着苦衷,大家都可以以下犯上了?” 孙希心想,其实说到底,还是宁妃不够受宠。 杨贵妃当初与杨玄宗闹别扭,作为一个宫妃,气得跑回娘家,最后杨玄宗还不是因为想念她,哄她回宫? 宋仁宗最宠爱的张贵妃,想要逾制乘坐皇后舆驾,皇后允了,宋仁宗作为一个明君,也不过斥责几句,并未降她的位份,死后还追封温成皇后。 这一日,孙希明明大清早的,起床没多久,就又泛起困来了。 她耷拉着脑袋,在湘妃榻上眯过去了。 抱竹原本一边低头收拾着东西,一边和她说着话。 说着说着,发现没声响了。 一抬头,发现孙希歪着脑袋,在榻上睡着了。 她暗笑着替孙希盖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这一觉,孙希睡得浑身酸软,昏天黑地。 直到巳时一刻,才略略醒过神来。 秋香恰好掀了门帘进来,笑吟吟道:“大奶奶,有客来了,赶紧起来。” 孙希慵懒得打了个哈欠:“谁啊?” “是靖海侯夫人和宁新伯夫人,大夫人正在溆汀水榭招待着呢,打发了小丫头过来,叫您也过去。” “哦,是她们啊,可有说是什么事?”孙希又打了个哈欠,深觉精神欠佳。 秋香摇摇头:“没说,小丫头说还要去千翠轩和嘉祺轩请二奶奶和三奶奶,已经走了。” 第192章 溆汀水榭论筹谋 此刻正值秋高气爽,溆汀水榭的池面上水光潋滟,池边种着几棵从东山移植来的红枫树。 微风拂过,疏朗地落下几片殷红,或坠落在黄绿干爽的草地上,或漂浮在碧水波动的水面上。 水榭里摆着满桌的茶果点心。 秦可卿有些不适,便没有来。 众人体谅她这胎不易,也没怪罪的。 宁新伯夫人周氏一边剥橘子一边道:“宁楠,听说你妹妹宁斐和京兆尹徐大人家的二公子徐承泽定了亲?” 周宁楠浅啜了一口茶,笑道:“是啊,还是南安侯夫人保的媒。” “南安郡王被贬后,她倒渐渐舍了清高,变成往日里她瞧不上的俗人了!”周氏抿嘴一笑,朝口中放了一瓣橘肉。 靖海侯夫人林氏噗嗤一笑:“你可算逮着机会打趣了她一回。” 周氏撇撇嘴,一脸不悦:“这么多年,她打趣我的还少吗?如今她也做了我这样的俗人,还不兴我说她一嘴?” 林氏乐不可支:“说得说得!” “不过这徐承泽倒是个好的,长得一表人才,又年轻上进,如今不过十八岁,便已中了举人,将来进士及第,前程似锦。你宁斐妹妹好福气。”周氏道。 周宁楠见周夫人面前的橘子空了,便拿起自己面前的递给她。 “姨娘跟我说,妹夫头上的云夫人是继母,听说是个娇气跋扈的,只怕不好相处。” 林氏闻言,笑道:“我倒觉得继母好,这样起码你妹夫和你妹妹是一心。若是亲母,夫君又是个愚孝的,那才真真糟糕。” 周宁楠笑而不语,她知道她含沙射影,其实说的是孙希的母亲卢敏。 周夫人笑着道:“不过徐家二公子,怎么比得上你的女婿孙晓,侯府嫡子,状元之才,人也长得俊俏。” 孙希一路装傻沉默,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就拿扇子遮住脸打哈欠,最近很是奇怪,总是感觉不够睡,可能做刺绣太费眼睛,累了。 林氏直言:“女婿是个好的,婆婆却不是省心的。” 众人平日里都见惯了卢敏和林氏唇枪舌剑的,听了这话,也都见怪不怪。 孙希尴尬地笑了笑:“悦妹妹是个直爽性子,处久了,母亲自然喜欢的。” 说完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这回却被周夫人看到了:“笑笑,看你一脸倦色,是最近太累了吗?听说你们府上的霓裳阁绣坊快开业了,最近特别忙?” 崔夫人笑了:“都是她们妯娌几个小打小闹开着玩的,又不是锦绣庄那样的大绣庄,哪有什么忙的。” 周夫人故意斜了她一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东街最旺的那几个门面极大的铺子都被你们买了拿来开绣庄,好大手笔!” “京中贵眷都传遍了,听说是定阳县主的手艺和亲传,都说开业了要去抢衣服。我不管,到时候先给我来几套。” 崔夫人哼一声:“那你要拿出大把银子来,我们家笑笑的手艺,可是霓裳阁的镇阁之宝。” 周夫人拿帕子指了指她的鼻子,笑骂道:“你个掉钱眼里的,打你小时候开始,来我们家拿走了多少吃食和东西?” “如今我拿几件你们家的衣服,你还要我出大价钱,贪不死你!” 崔夫人嘿嘿一笑:“那怎么一样,你是长辈,给晚辈见面礼那是应该的。” “你们伯府的富贵,那是满汴京都闻名的,还差我们几件衣服钱,你也不怕丢脸?!” “你们听听,这不要脸的小皮猴,为了我手中的银子,连这话都说的出来,笑笑,你来评评理,你婆婆这张嘴,我该不该撕?” 林氏听了,笑得花枝乱颤。 孙希讪笑着打哈哈:“您就饶了我,您俩我都得罪不起。哎,只好改日到您府上,亲自为您量身定做衣服,来赔罪啦!” 周夫人白了崔夫人一眼,笑道:“你看,你儿媳妇都不帮你。” 崔夫人道:“没关系,只要赚到了你的银子,我吃点亏什么要紧!” 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水榭里人影走动,十几个丫鬟端热水,送上温帕子。 崔夫人从小丫鬟手中拿过帕子,装作一副献媚的样子,双手呈递给周夫人,:“大财主,您请!” “这可多谢了,不如也赏你点银子。”周夫人坦然地接过,装作很受用的样子,还真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封,递给崔夫人。 崔夫人万分感谢地接了,便要打开信封,说要看看里面有多少银票。 众人被她俩的一番演绎笑疯了,全都捂着肚子喊疼。 “云妃?”崔夫人讶异道。 众人闻言,渐渐停了笑,全都疑惑地看向宁新伯夫人周氏。 孙希暗道,原来这才是今天的正餐。 “你们也该听说了,云妃深得太后和皇上喜爱,原本皇后和宁妃是一个阵营,但如今,皇后和宁妃因为大皇子翻了脸,宁妃还被降了位份。云妃在后宫就更是一枝独秀了。”周夫人蹙眉,一脸愁容。 崔夫人道:“那据你所知,云妃此次还请了京中哪些府上的贵眷?” 周夫人摇摇头:“我知道的也就我们几家,淮山侯夫人,京兆尹徐大人的夫人云氏,笑笑你姐姐孙宁还有忠勇侯夫人,听徐夫人说,还是笑笑你母亲跟云妃提的建议。” “眼下宫中有子嗣的妃嫔不多,云妃生了三皇子四皇子,还有六公主。” “南嫔生了二皇子,但她并不得圣宠,太后也不看重她。” “大皇子又是个体弱多病的,我们若与云妃走得近,难免惹皇后不快。” “皇后膝下虽只有个公主,但到底还年轻,难保以后不会诞下嫡出皇子。” 盛阳长公主是和崔太后是同一阵营的,孙宁去和云妃靠拢,倒不让人意外。 淮山侯府沉寂已久,如今想借着新政崛起,又将自己的庶女嫁给京兆尹徐大人的二公子,京兆尹的继室云氏是云妃的族妹。 孙希想起上次与父亲的谈话,他言语中对于革新改制的看法,倒有着向寒族靠拢的意思。 第193章 商议定孙希请医 母亲如今这般行事。莫不是得了父亲的授意? 难道外祖父和外祖母也同意了? 但看今日宁新伯夫人的态度,分明是还不想和云妃走得太近。 她本人很同意崔然的意见:皇帝正值盛年,他们这些高官有爵之家,不管和哪一路皇子走得近,那都是找死。 圣心难测,保住现有的爵位,做个纯臣比较保险。 她拿温帕子擦了把脸,笑着道:“云妃正得宠,若我们不去,怕也不好,我们去坐坐,想来皇后娘娘也会体谅的。” 林氏踌躇着道:“话虽如此,到底云妃正得盛宠,又有皇子。” 孙希心想,看来父亲给岳家靖海侯说了不少他自己的想法,而且,还颇见成效。 水榭里安静了半晌,才听见周夫人开口:“我们家伯爷的意思,云妃正得宠,不能轻易得罪,合该去坐坐。至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崔夫人将信封往袖子里一放,笑着道:“既如此,我们几家,便趁着这个机会聚聚,也是好的。” 周夫人笑着又扯了些家长里短的话题,气氛又融洽了。 又说了会子话,崔夫人留她们用午膳。 “下次。”周夫人连连摆手,笑得开怀,“我知道你们府上的菜式多样又美味,可今儿下午家里有客人来访,我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靖海侯夫人林氏也笑道:“下午我也有事。” 几家素来熟稔,听她们如此说,崔夫人也就不多加挽留。 于是和孙希、周宁楠三人亲送了二位夫人出门。 三人回了溆汀水榭,崔夫人与周宁楠道:“楠儿,你明日回一趟淮山侯府,看一看你姨娘和关姨娘,也听听你母亲怎么说。” “是!”周宁楠温顺地点点头。 崔夫人又朝孙希道:“笑笑,你今日看着脸色不大好,我听抱竹说,你最近一直嗜睡,还是请了李太医来把把脉。” “谢母亲关心,我想应该是最近赶绣品,眼睛有些累了,所以才会这样,过段时间休息回来也就好了。” “你也不要太过操劳绣庄的事情,我们家也不指着这一门生意。”崔夫人皱眉。 “我就是想着既然开了绣庄,就要把它做好。崔姑妈可在我身后耳提面命着呢,我不敢有丝毫松懈。” 孙希语气真诚,因为这确实是大实话。 崔夫人叹了口气:“难为你了,我想过几日去一趟莱国公府,你陪我去,你也许久没见你外祖母了?” 孙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里都有泪花了:“是的呢。” 周宁楠见崔夫人如此厚此薄彼,心里嫉妒,脸都黑了。 到底门第高低,待遇不同。 崔夫人皱眉:“下午还是请李太医来府上为你诊诊脉,你这个样子我很不放心。” “晚秋的日头不烈,暖洋洋的,倒容易让人发困。”孙希解释道。 “胡说,那我和楠儿怎么没有像你这么打哈欠的,困成这副模样?” “抱竹还说你早上起床吃完早饭后,又在湘妃榻上睡了好一会儿的。李太医来,让他开个温补的方子也好。” 孙希心里一阵温暖:“好,听母亲的。” 回到迦叶轩用了午膳,孙希又困了,躺在湘妃榻上一睡,就是一个时辰。 她醒来的时候,抱夏刚好掀帘进来:“大奶奶,李太医来了。” 隔着帷幔,搭着帕子,李太医为孙希诊脉片刻,马上面露笑容。 他朝帐子里的孙希拱手道:“世子夫人大喜,您有喜了,已有一个多月了。” 抱竹顿时眉开眼笑:“真的吗?大奶奶,您又有了!” 孙希却叫苦不堪,奇怪了,自己明明喝着避子的汤药的啊。 她将自己喝着薛神医的避子汤药与李太医说了。 李太医笑道:“也许是过于温补的方子,夫人身体养好了,自然容易受孕。” “那,这一胎,可健壮?”问完,她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傻,这才一个多月,能看出什么? 李太医笑道:“喜脉沉稳有力,但前三个月,夫人还是不宜过度操劳。” 抱夏道:“大奶奶,那这件事要快点跟大夫人说。” “好,你送送李太医。” 当晚,崔然回府,孙希一边替他宽衣,一边道:“我可又有喜了,再不能顺着你的姿势了。” 崔然先是表情呆滞,不可置信地看着孙希,后面又朗声大笑,响亮至极。 最后神情转了严肃:“你,我不是让你多喝几年那个汤药吗?怎么又会有了?” 孙希被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又有了孩子,难道你不高兴?” 崔然皱眉:“高兴是高兴,可是我怕你的身子。” “李太医都说过了,我的身子已然大好,完全可以生下这胎。” “哎,我是被吓怕了。明日还是让薛神医的徒弟徐大夫再来看看,若是不成,还是先不要的好。” “听你这话,就是不懂医理的,还有比小产更伤身的吗?”孙希简直对这男人无语了。 “那,那我明日就着人去打听薛神医的下落,无论如何,你这胎落地的时候,他必须在场。不……不然我不放心。”崔然黑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话都结巴了。 孙希笑着打趣:“好了,我这个生孩子的都不怕死,你怕什么。” 崔然搂过她:“我怕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这一晚,崔然早早洗漱了便上床了。 他紧紧搂着孙希,温热的男性气息喷在孙希的颈后,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小腹,轻轻道:“现在好像还没动静。” 孙希笑了,也难怪他,前两个孩子在腹中有胎动的时候,他都领兵在外,不在府上。 “起码要到五六月,他才会踢我的肚皮。到时候肚皮一鼓一鼓的,可有意思了。” “可惜承哥儿和慕熙我都没看到过,这孩子,我要陪着你出生。”崔然又摸了摸她的小腹。 在这样没好祥和的气氛中,孙希睡意渐浓。 夜深露重,崔然为她掖好被子,她的手不自觉地又露出来。 他抱紧她,像抱着珍惜的宝贝。 第194章 卢敏怒闯迦叶轩 次日一早,孙希醒来的时候,发现崔然的大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炙热滚滚的体温透过衣料,渗透肌肤,让她的肚子,暖呼呼的。 她摸了摸男人的手,心里一阵畅快。 一时崔然也醒了,二人起床洗漱之后用早饭。 崔然吃得快,正准备出门。 卢敏来了,脸有愠色。 抱夏见情况不妙,眼疾手快地拖了张太师椅,扶着卢敏坐下。 崔然朝卢敏拱了拱手,笑着道:“岳母大人,您来得早,可用了早膳了?” 卢敏白了他一眼,深呼了口气,语气不悦:“你们夫妇瞒我瞒得好啊。” 孙希苦笑,故意道:“母亲您这话真是冤死我了,我这昨日一得了李太医的准信,可就马上打发秋娟去侯府跟你报信的。” “哼,我说的是这事吗?你别揣着明白当糊涂!”卢敏瞪了她一眼,一脸怒容。 孙希瞄了眼崔然,小声撒娇:“母亲……” “薛神医的汤药,你是不是没喝?”卢敏完全无视,直接截过话头问道。 “那您更冤枉我了,不信你问崔妈妈和申嬷嬷,薛神医的温补汤药我是一直在喝的,连李太医都说了,我是因为身子大好,这才又怀上了。” 卢敏满脸的不信:“薛神医的医术,我是见识过的,他怎么可能会失手?你们别以为我那么好骗。你说,是不是太夫人又逼你了? “母亲说的什么话,如今我已有了承哥儿和慕熙,儿女双全的,太夫人和婆婆都疼我,怎么逼我?她要逼,也逼二房去。” 孙希无奈劝解,她真怕自家老娘一发威,不管不顾又到伽禧堂闹去。 崔然心虚得很,毕竟怀孕这件事,他也功不可没。 他讪讪地朝卢敏拱了拱手:“岳母大人,此事怪我,我已命人去寻薛神医,务必使他在希儿生产前赶回京师。” 卢敏听了这话,神色稍缓:“子期这才是治本的方法,你呀,就知道和我犟嘴!” 说完狠狠补瞪了孙希一眼。 “母亲,既如此,你就先放官人去早朝。” “我有说要留着子期不让走吗?”卢敏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崔然笑着又朝卢敏拜了拜:“多谢岳母体谅。” 说完朝孙希眨了眨眼,一副幸灾乐祸、自求多福的促狭表情,一溜烟跑了。 岳母的炮仗脾气,他可是见识过多次。 孙希回瞪他一眼,这过河拆迁的家伙,晚上回来再收拾他。 她回转身,一脸谄媚地给卢敏捶背:“母亲,你来的这么早,还没用早饭?我们一块吃。” 卢敏鼻子出气,冷哼一声:“你少来,气都气饱了。” “母亲,你不是常说多子多福?何况李太医真的说没事,我小心着点就是了,倒是你和父亲,最近的所作所为,让人担忧!”孙希觉得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岔开话题。 卢敏脸一黑,似乎不大意外:“你说的是云妃的事情?” “是父亲让您去的?”孙希皱眉。 卢敏点了点头。 “那外祖父外祖母知道父亲这般行事吗?” 卢敏摇了摇头:“你外祖父致仕已久,朝中风云变幻,他哪里还懂?” “父亲母亲糊涂,外祖父虽说现在人不在朝堂,但他在朝中叱咤一生,晚来还能全身而退,以太师之尊致仕。” “他的眼界见识,岂是父亲这个年纪可以匹敌的?且外祖父故旧门生,遍布天下,说他手眼通天,都不为过。” “你们怎么可以不听他的意见,就擅自做下这等重要决定?这可关系到我们家族的生死存亡的。若是祖母在世,一定不允许父亲这么做!” 卢敏扫了眼门外,轻声道:“你婆婆应该也收到请帖了,她怎么说?” 孙希坐下:“昨日靖海侯夫人和宁新伯夫人来过我们府上了,靖海侯夫人也就罢了,定是父亲把靖海侯说通了?” 卢敏颔首垂眸,表示默认。 孙希叹气:“可是宁新伯周夫人却是犹豫得很。你也知道,这么多年,周夫人替京中高官权贵张罗了多少婚事?不夸张的说,汴京大半权贵,他家几乎都有交情。” “他家一直是富贵显耀的,盘根错节的势力关系,为他们家助益不少。她明说了他家伯爷的意思:观望!” 最后两字,孙希特地加重语气! 卢敏怔了怔,嗫嚅道:“可是云妃正得圣宠,她又育有两位皇子。” 孙希道:“所以我婆婆说,云妃的面子还是要给,但目前也就是碍于面子。官人也说皇上正值盛年,我们还是不要参与这些事为好。毕竟立嫡立长,云妃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哪边都不靠,我……” 卢敏打断她的话:“但是你父亲的好些同僚,还有你姐夫,盛阳长公主,都和太后是一样的想法。” “母亲,难道太后想废后不成?” 卢敏被问得答不出来话,只好道:“这个太后倒没明言,可是……” “母亲,我们和盛阳长公主不一样,无论最后陛下选了谁当太子,太后始终还是太后,长公主也始终是太后的亲生母亲,陛下的外祖母,大周朝最尊贵的外戚家族。” “我们家呢?一旦站错队,便是灭族之灾!” 卢敏被最后一句话吓得怔住了,只低声喃喃:“那宁儿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家落难?” 孙希真想笑了,生母居然如此天真:“母亲您是忘了齐国公府是谁当家的?宁姐姐因为乔姨娘的事情,受了多大委屈?您都忘了?” 卢敏脸一沉,这件事她怎么可能忘得了。 她当时私下咬牙切齿地骂了盛阳长公主不知道多少遍! 孙希冷笑,目视着前方:“天家薄情,如今,忠勇侯府权势正盛,齐国公府和陛下也能让宁姐姐受那么大的委屈。” “那么,如果有朝一日,忠勇侯府被毁券夺爵,那么宁姐姐的处境,宝哥儿的处境,母亲,您有想过吗?” 卢敏拳头紧握,后背已是冷汗涟涟。 孙希察母亲神色,便知她已被说动。 第195章 慎重起见,她觉得还是让外祖母添上最后一把柴:“婆婆约了我过两天去拜访外祖母,就是为了这件事,母亲若是有空,也跟我们一道去。” 卢敏垂下眸,想了好半晌,才幽幽道:“我回去与你父亲商量一下再答复你。” 孙希陪着笑脸:“好,母亲先吃早饭。热腾腾的猪肉小笼包,还有辣白菜,红豆薏米粥,都是你很喜欢吃的。” 卢敏咽了口口水,拿起银筷,夹起一个包子往嘴里送,真的是饿坏了。 “如果你父亲真的做错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吃到中途,卢敏忽然问道。 孙希笑了笑:“总有法子的,您还不相信外祖父的手段吗?” 卢敏松了口气:“也是。” 这时,外头秋香高声报道:“大夫人来了。” 只见门帘一响,崔夫人疾步从外头走了进来。 孙希忙恭敬地起身,向她请了安。 “刚才丫鬟跟我通报说亲家母急匆匆往迦叶轩方向去了,我还以为笑笑出了什么事。”崔夫人松了口气。 “母亲性子急躁,让您担心了。”孙希心里苦笑。 “你快坐下,大夫说你前三个月要好好注意保养身子。亲家母也是听说了,才赶着来看笑笑的?” 崔夫人说完朝放了软垫的圆凳上坐了。 卢敏如实道:“是啊,霓裳阁绣庄过段时间又要开业,我就想着过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笑笑有了身孕,不能太操劳了。” “姐姐放心,绣庄的事情,我会让宁楠多担一些。我自己也会多抽些时间处理的,若有什么需要,我再跟姐姐商量,再不能叫笑笑累着的。”崔夫人语气诚恳真挚。 卢敏见她这般,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妹妹自是周全的,是我性子太急了,妹妹莫见怪。” “姐姐也是关心则乱。我也没用早饭,索性一块儿吃。”崔夫人笑道。 三人一时无话,只默默吃着早餐。 孙希觉得气氛尴尬,草草吃了几口,便有些没有胃口。 她觉得这次怀孕跟怀慕熙的时候大有不同。 之前一个多月,便吐得不行,直到四个月之后才消停。 这一次,除了嗜睡之外,晕吐头晕症状,一概全无。 她猜想可能是薛神医的汤药起了作用,身体免疫力得到了极大提高的缘故。 崔夫人在场,卢敏许多话,也不再方便和女儿说。 几个人说笑了几句,卢敏便推脱家里还有事,便起身告辞了。 崔夫人挽留道:“姐姐再多坐会儿,我们也许久没好好聊天了。” 卢敏怕坐下后她会说到云妃的事情,自己此刻心里动摇的厉害,倒不能跟她倾谈的。 只好推辞道:“原该坐坐的,只是今日约了客人在家,得赶紧回去准备了,不然要失礼的。” 崔夫人只好道:“那我送送姐姐。” 卢敏上了马车走后。 崔夫人牵过孙希的手:“刚才我见你母亲神色有些发愣,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云妃的事?” 孙希点头:“母亲说这是父亲的决定,靖海侯也支持。” 崔夫人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们家还是要从长计议。”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劝了我母亲一道去见外祖母。母亲说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 崔夫人大感意外:“你父亲也忒大胆了,这件事怎可瞒着卢太师!” “官人也是一样的意思。三皇子非嫡非长,陛下虽宠爱云妃,但也不能枉顾祖宗礼法,否则必将惹出祸端。” “便是先帝,也是先立了崔太后为皇后,正了礼法,然后才立的时任三皇子的当今圣上为太子。” 崔夫人轻声道:“皇后无子,云妃不会是想再进一步?” 孙希摇摇头:“此事万难!我与官人分析过,皇后出身世家,又没犯大的过错,岂可轻言废立,乱了朝纲。” “而且宫中并非没有皇子,皇后娘娘只是眼下还没有想明白,还盼着自己能生育皇子。” “但天长日久,娘娘年岁大了,还是不能诞下皇子,那时候只消族人劝说,随便领养宫中的低位嫔妃之子为嫡子,那就礼法上说得过去了,也堵了朝中官员的嘴。” “而云妃,到底出身寒族,这也是她眼下想联络朝中官员,为自己壮势的原因了。” 崔夫人蹙眉,愣是她保养得极好,到底上了年纪,眼角也出现了少许的鱼尾纹。 但她倾城之姿,反而更添了几分美人特有的韵味。 孙希暗忖有这样的生母,怪不得崔然拿下汴京第一公子的美名,自己真是高攀了,高攀了啊…… 她想起承哥儿的嫩白萌帅脸蛋,有大半继承了他父亲的优良基因。 每到一处,女眷们便争着捏他的嫩脸,一边捏还一边夸:这么漂亮的男孩子,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承哥儿每到这时候,总是一脸无奈加皱眉,跟他爹的神情一模一样。 回来的时候便跟她抱怨:“母亲,您以后别再带我去那种场合了,一群人,快把我脸捏变形了。” 而自己总是笑嘻嘻地讨好:“你那么可爱,那么漂亮,为娘的带出去多有面子?” 承哥儿就会回一句:“你为了你的面子,就不要你儿子的脸面了。” 孙希笑得几乎岔气。 可惜,慕熙一个女娃,却没有承哥儿那么好的运气。 貌似,她遗传的是她老娘的基因:清秀有余,美艳不足。 偏崔然还一个劲地黄婆卖瓜,自卖自夸:我女儿真好看,长大了一定倾国倾城! 孙希对此无语得很,直叫他这句话,千万别对外说,不然咱可丢不起这个人。 崔然却道:“我女儿将来定是国色天香,哎,也不知道便宜哪家臭小子。” 她被这话无语得差点背过气去,崔然这种人,应该就是现代人微信朋友圈中,那些拼命晒丑宝宝但自己却觉得自家宝宝特别漂亮的怪兽家长。 孙希送崔夫人回到宁禧堂,便直接去了文昌阁。 绣坊开业在即,还是再寻些好看的刺绣款式给绣娘们参照,争取让霓裳阁在汴京城一炮打响。 第196章 清溪楼疑惑告解 路过文昌阁前刻着谢如雅题字的怪石,她心里忽然飘过一丝好奇:不知谢丞相这个老狐狸,对父亲的做法,是赞成,还是阻止? 一泓秋月,点破黄昏。 崔然清逸犹如楚地兰草,一香响动人世间。 孙希趴在书案前描画着刺绣图。 慕熙在摇篮里睡着了,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不时发出几声甜甜的笑。 抱夏服侍他脱了外套,他平静地看着妻女,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这样的岁月静好,是他最喜欢的。 他走到黑漆木圆桌边,仰脖喝了一口桂花茶:“希儿,等会儿再画,我有事要与你说。抱夏,你们都先出去。” 丫鬟仆妇们顺从地鱼贯而出。 一轮夜光,越肩而过。 孙希轻移莲步,环佩声响,很自然地坐在崔然的大腿之上。 她掏出帕子,帮他擦去嘴角的残茶。 他握住她的手,神情颇为愉悦:“希儿,清溪楼的事,有眉目了。” 她很早知道他的能耐,对此并不惊讶,她正想问究竟发现了什么,却见他的腰间血污一片。 她惊呼出声,把手放了上去,却闻见一股山间野香弥漫开来。 崔然笑起来:“你别慌,我没事。闭上眼睛!” 她半信半疑地闭上眼睛,只觉得崔然将什么塞到了自己嘴里,味道甜丝丝的,好像是樱桃的味道。 “好吃吗?是我去亲自去给你摘的新鲜樱桃。”崔然温柔道。 她笑着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眼角有些湿润。 常听人说孕妇神经敏感,情绪容易波动,前两次崔然都是自己快生了才回来,她没有机会去感受这份温情。 现在崔然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翩翩玉公子,居然能为了自己,亲自去采摘新鲜的樱桃。 她很感动:“谢谢你,崔郎。” 崔然听出声音里的哽咽,苦笑道:“怎么还哭了?” 孙希摇摇头,忽然眼睛红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一阵悲怆。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身子太累?”崔然皱眉,“你总是思虑太过,什么事情都独自担着,自己处理。你一个闺中妇人,何必要这么能耐?凡事有我,你只管放心养胎就好!” 她被他这一连串的话,说的有些怅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叹息:“我父亲,有意和云妃一派亲近。” 崔然怔了怔,踌躇好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知道,外祖父有跟我说过。” 孙希抬眸,眼底有惊疑,不安和期待。 崔然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语气和缓:“你也不必想太多。这件事,我会和长辈们商量着处理的。你不必费心插手。” “清溪楼的事情你说有眉目了?”孙希想起刚才他的第一句话。 “你姐夫见的那几个人,有孙河,京兆尹徐大人,还有几个,不过是用于掩饰的醉狂小诗人。” 崔然说的轻松明晰,一派云淡风轻,但她知道,要打听到这些,他势必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孙希心里一寒,感到惊惧:“孙河与云妃,可是不对付的。他不久前才在朝堂上,激烈反对云妃的父亲任职宣徽使的呀。” 崔然叹了口气:“我一直知道,圣心难测。” “可京兆尹徐大人的继室云氏又是云妃的族妹,他却和孙河私下交情甚好,这又是什么道理?”孙希忍不住发问。 “云氏和云妃,虽然表面上是族亲,但也是只是转折亲。况且徐大人出身世家,未必就站在云妃这边。”崔然道。 “可陛下私下命姐夫亲近孙河,表面上又向世人宣告自己宠爱云妃,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啊。”孙希有点搞不懂皇帝的动机。 崔然嘴角一扬:“陛下登基以来,不是一直最擅长搅乱一池春水,双方无法和解的时候,他再来做和事佬,坐收渔翁之利。” “听你这么说,云妃只是陛下搅乱春水的小石,咱们这个陛下,果然冷心冷面,三个皇子还那么小,他也忍心让他们卷入这危险的纷争,兄弟阋墙,他难道乐意见到?”孙希说完,也觉得自己有点天真。 崔然冷冷道:“淮王之乱,我们不是没寒过心。天子享帝尊,却也高处不胜寒。他的心,是孤独的,也是冰冷的。所以他才是合格的帝王。” 烛光摇曳,崔然的脸明明灭灭。 她忽然有一种直觉,这直觉告诉她,他的心,定是被这寒冰伤过。 她怅然若失地合上眼皮,嘴唇颤动:“崔郎,你和谢丞相,准备怎么办?” 她心里一万分明白:一入侯门深似海,一入帝王谋,更是九九八十一劫难。 他双眸洞澈坚定,嘴角却泛起酸涩的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前无行路,后无退途,欲返不能,此生何所?” 孙希顿觉头上的筋脉作痛起来,和崔然定亲前,自己对他的感觉,此刻又突然升腾起来。 她想起平定淮王之乱后的那场元宵佳节宫宴,皇宫的清凉殿灯火辉煌。 隔着紫琉璃帘,可见堂上冰莹。 云母屏风,水晶鉴盘,白衣飘飘,伺候宴席的宫娥们的纤纤素手,都在九层金枝叶灯的映照下,展现出奢丽的光彩。 随着一声钟磬,十个侍者一起搬上巨大的金盘,上面有座冰雪冻成的酥山。 这座酥山装饰着各种珠宝玉石,还有红珊瑚点缀。 皇帝手持金杯,缓缓道:“朕自登基以来,勤勉持政,奉行节俭。但此次平定淮王之乱,诸位卿家居功至伟。朕为此特开国库,每位功臣均按功劳大小得一份。” 他做了个手势,酥山被宫娥们分装在银盏中,递给众人。 那时候祖母和孙云刚死,她只觉嘴里心里都发苦,皇帝如此大费周章地赐宴功臣,原是为了安抚。 但众人心里,都觉得是躺在家里老弱尸身上,来拿取君王赏赐的悲哀。 崔然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搂着妻子的手劲,加重了些许。 他凝眸望前,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声音有些沙哑:“希儿,其实害死田芙的真正凶手,不是淮王。” 第197章 惊闻真相心忐忑 孙希错愕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眼睛中探寻真相。 崔然低头,垂下了眼眸,缓缓道出了淮王在自刎之时,瞠目怒骂群雄的事。 当日嘉峪关外,淮王一身鲜血,怒目圆瞪每一个靠近他的人。 崔然无惧上前,大声呵斥:“你已无路可逃!今日,你将为你往日卑鄙无德,付出血的代价!” 淮王狂笑一声,横眉以对:“哼,成者王侯败者寇,史书向来为胜利者所写。我卑鄙无德?你们那工于心计,阴冷狠毒的周元佐就是个好人?” “今日,我虽败犹荣,铁骨铮铮,无愧于天地!” 崔然愤慨逼问:“你阴险狠毒,连田将军的五岁女儿都不放过,如此行径,也敢自认无愧于天地?” 淮王闻言,惊愕之下,旋即大怒:“崔子期,你果然和周元佐那小子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哼,怪不得田瀚国揪着我不放,原是如此!” “你把话说清楚!”崔然怒喝。 “田瀚国的女儿的死,与我无关!” 崔然怒愤交加,驰马上前与之交战! 淮王大笑三声:“哈哈哈,尔等小人,都不配!” 说完拔剑自刎,血溅三尺! 崔然下马,揪着他的衣领,声如蚊讷,不传于第三人:“田芙到底是谁害死的?” 淮王冷笑:“既得利益周元佐。” 而后断气。 崔然指掐入肉,不觉疼痛。 孙希吓得齿冷。 他把手伸给她,脸色发灰:“外祖父曾与我箴言:不行差踏错,步步为营,积蓄实力,以图自保。” 当夜,雨点敲打窗纱。 孙希彻夜都在做梦,痛苦难当。 当她扼着自己的喉咙醒来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在做梦。 也许之前,崔然只想要当个郡王,那现在,他知道了真相,那他…… 雨丝如麻,点点滴滴,撞着心头每一丝恐惧。 当日嘉峪关外兵士众多,淮王所言,不是秘密。 皇帝是执棋者,且棋艺高超。 自己外祖父卢僧固尚且不是对手,何况崔然? 孙希烦闷地下了床,趿着鞋子来到窗边,喘息着打开窗子,雨水映着大红灯笼,就像是血水。 她伸手接了一点,放到舌尖,又苦又涩,还是冰冷的。 霓裳阁,一定要做出些名堂! 几日后, 莱国公府萱沚堂。 靖国夫人端坐炕头。 下首两边,分别坐着卢敏和崔夫人。 孙希挨着卢敏身边坐了。 靖国夫人敲了敲拐杖,瞪了卢敏一眼,语气严厉:“你如今真是好大的胆子!越过你父亲和我,做出这么大的动作来?你这样做,是把孙家往火上烤!” “我也是听从官人的话,母亲不是也常教导我要出嫁从夫吗?”卢敏僵着脖子,脸色如土,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自己母亲在亲家面前,就这样不给她脸面,她是没想到的。 卢老太太顿时气噎,手上的拐杖被她扔在光亮的青石方砖上,掷地有声! 崔嬷嬷赶紧蹲下去捡起拐杖:“太夫人,您息怒!” 卢敏不安,起身跪下:“母亲,女儿知错了。” 孙希紧跟着跪在她后面。 卢老太太忧心忡忡:“你大嫂收到你的请帖,便与我说了,你父亲知道这件事,气得差点晕过去。” 崔夫人与孙希互视一眼,有些面面相觑:这事情这么严重了? “你们只知道盛阳长公主让宁儿去和云妃交好,却不知道她私下又命明昊去结交孙河等弹劾云妃父亲的御史谏官。” 卢敏眸光一亮:“母亲的意思,公主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孙希心想,外祖父致仕多年,没想到耳目还这般灵敏,崔然打听这件事,可是用了大半年。 卢老太太眉头紧皱:“不仅仅如此,皇后与宁妃虽然眼下为着大皇子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但他们同为陇西世家,私底下姻亲关系,更是盘根错节。” “若皇后一直无子,那大皇子便是她们要培养的正位储君。” “再退而求其次,也是南嫔所生的二皇子,怎么也轮不到之前与她们剑拔弩张的云妃所生的三皇子和四皇子。” 卢敏道:“话虽如此,但云妃毕竟得圣上宠幸,他父兄都因此在朝中任要职。我们与她交好,怎么能说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呢?母亲说得也忒吓人。” “你是忘了唐叙之的教训了?背靠世家,却在寒族与世家之间摇摆不定,他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卢老太太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崔夫人和孙希闻言俱是一凛,卢敏也吓得怔住了,额头已冒出冷汗。 “那父亲有什么建议?” 卢老太太将茶盖与茶碗一合,面朝崔夫人,缓和了神色道:“崔夫人莫见怪,刚才是老身气急了。崔大人对此事如何看?” 崔夫人起身,恭敬道:“太夫人言重了。我们自家人,自该随意些。我们家老爷说,一切但凭卢太师吩咐。” 卢老太太点头,谦和着笑道:“谈什么吩咐,我家老爷致仕已久,定不如国公爷耳眼通明。” 崔夫人温柔一笑:“老夫人谦虚了,范阳卢氏,大周冠族,世家领袖,卢太师又是卢氏一族族长。” 卢老太太和蔼一笑:“崔夫人过誉了,我家老爷说,有消息传,陛下并无意于盛年之际早早立下太子。” 崔夫人陪笑:“到底卢太师手眼通天。” 卢敏脸已全黑,只好硬着头皮争辩:“母亲,其实老爷这么做,也是事出有因。” “云儿英年早逝,忠勇侯府后继乏人,平哥儿还小,他也想趁着自己还能奔走,早早为孙家挣下一份好的前程!多积累些家业给儿孙!” “那也不能操之过急,他这是火中取栗!”卢老太太再度发火! 卢敏努嘴:“富贵向来险中求。” 孙希心想,自家老爹给老娘洗脑。洗的很彻底!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边上观战,任由母亲气外祖母了。 “母亲,官人是陛下的伴读,从小深知他的习性,官人曾与我明言,陛下不喜被人指挥或者引导着做决策。保持中立,才是最利于我们这样的有爵之家。” 第198章 定策略婆媳进宫 卢老太太又道:“笑笑和子期都比你看得清。圣心难测,便是你父亲,也知棋子,终究是要随执棋者落定。” 祖孙俩又你一言,我一语,全然不给卢氏插嘴的机会。 卢敏呕得要命,她原本于朝政之事便不甚精明,如今以一敌二,更是无言可辩。 崔夫人有些尴尬,只好笑着打哈哈:“太夫人说笑了,希儿出色,也是亲家母教养的好。” 卢敏稍稍找回脸面,也见好就收,不再犟嘴。 孙希又插科打诨了几句,萱沚堂的气氛开始融洽起来。 她觉得,如果说崔夫人是工笔人物,细致柔顺,胸有沟壑。 那么卢敏就是一幅泼墨画,肆意挥洒,大胆直率。 外祖母已然是口古井,深不见底。 卢敏忽然想起什么:“母亲,宁儿到时候也要和我一道去云妃宫中。我,我该怎么跟她说呀?” 卢老太太喝了口茶,显是在斟酌语言:“无需多言,宁儿跟你一样,是个直肠子的,况且到底女儿外向。而且齐国公府,也能保她无虞。” “此外,你以为,以盛阳长公主的精明,对她会没有只字交代吗?” 卢敏点头,又待张口说什么,卢老太太用眼神制止了她。 她缩回话头,顾左右而言他:“笑笑,你孕期不宜多思多虑多动,早点回去休息。” 卢老太太哭笑不得,若只是孙希在,她这句话也就罢了。 但崔夫人在,她这话不是在赶崔夫人走? 她这直肠子女儿,还真不把崔夫人当外人了。 崔夫人素知卢敏脾性,对这话还真不介意,反而笑道:“亲家母说的是,我们出来这许久,也该回府了。家里炖的老鸭汤,笑笑也该喝了。” 卢老太太一脸慈爱,笑呵呵地说:“希儿是个有福气的,能有你这样的婆婆。” 崔夫人笑道:“希儿是个好孩子,招人疼!” 孙希心里一暖,崔夫人这婆婆,真的是没话说。 又过了几天,卢氏黑着脸来到迦叶轩,执行外祖母对她的吩咐。 卢氏转诉:昨天允良被卢太师叫去府上,先是一番老泪纵横,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儿孙们有事,也不愿意跟自己商量了,唬得允良赶紧下跪认错。 之后,又一番恩威并施,说了好些世家私下里对皇帝新政的一番议论。 这些允良都没听那些人在台面上讲过的。 然后又说了自己没致仕前,年轻皇帝跟他私下说的话,又是怎么食言而肥的,搞得他里外不是人。 次数多了,弄得他不得不退,不然真的晚节不保,听得允良是冷汗涟涟。 孙希想,老爹此时只怕是在心里已默念万遍,感谢祖宗保佑,让他有这么个大周冠族的老丈人了。 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允良若不是卢太师的嫡亲女婿,他会对他讲? 世家之间的联姻,联的,不仅仅是势力交错,更是消息互通,经验传承,守望互助。 次日,得了准信,吃了定心丸的孙希,心情畅快很多。 她在迦叶轩饱饱的吃了一顿早饭,狠狠睡了一上午。 中午又吃了饱饱一顿,一番梳洗后,然后斗志昂扬地跟着崔夫人进宫,去参加云妃的女眷‘茶话会’。 到了云妃的千熙殿,浩浩荡荡一大堆宫女侍立在殿门口,看到人进来,立刻有个内侍迎了上来,一面给她们行礼,一面笑道:“两位夫人,请随我来。” 待进了内殿,孙希发现,在座之人,除了自己熟识的宁新伯夫人,靖海侯夫人,南安侯夫人和淮山侯夫人外,不少是新晋寒族武将家眷。 孙希婆媳俩,在在座的女眷之中,算是地位尊崇的。 众人见她俩来了,除了云妃等少数几个位高的,全都起身行礼。 孙希朝大家颔首微笑着过后,给云妃行了礼。 云妃笑吟吟地亲自扶她们俩起身。 她俩原本便打定主意,不与云妃深交,如今看见这许多武将家眷,心下更是抵触。 崔毅升了吏部尚书,崔然手下又领着兵,如今再与这众多武将结交,真无异于自寻忌惮于皇帝。 云妃坐于上首主位,一直言笑晏晏,口齿颇为了得,怪不得久蒙圣宠而不衰。 她生的极美,但又不是那种妖冶艳丽的极具攻击性的美。 她的美,淡雅从容,柔美和顺,气质脱尘绝俗。 皇帝强势,所以最喜欢这样的女子。 皇后的美,不下于云妃,可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但皇后宁氏,出身世家嫡女,自带一股子骄矜高傲,性子上,便与皇帝有些相冲。 皇帝未登基前,汴京多有传闻,三皇子夫妇不甚和睦。 登基后,三皇子贵为九五之尊,宁氏再骄矜,也得忍了性子,顺从于陛下。 渐渐的,帝后关系才稍见缓和。 皇后无子,一直求医问药,但效果寥寥。 云妃见孙希婆媳俩,一直只是微笑端坐着,并不说话,忍不住道:“听说定阳县主的霓裳阁绣庄,不日便要开业,县主女红一绝,本宫倒也想去霓裳阁去定制衣裳呢。” 孙希笑着谦让:“娘娘厚爱,臣妇求之不得。只是臣妇的女红,哪比得上宫里的绣娘?没得在娘娘面前闹笑话罢了。” 云妃眸光一闪,似乎有些失望,转头朝孙宁道:“关宁县主,你妹妹太过谦虚,上次见你,你那身百合花裙褂,那针线,那配色,便是出自你妹妹之手,我瞧着呀,比我们宫里的绣娘,强上百倍。” 孙宁瞥了眼孙希,见她脸上虽是一派和善祥和,却也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疏离。 她想,难道妹妹此刻不想给云妃面子不成? 公主曾与她交代过,与云妃,面上显着亲昵,但要保持适可而止的距离。 她笑涡一旋:“云妃娘娘有所不知,妹妹自小喜爱百合花,所以绣起百合来,尤其顺手。娘娘千金凤体,国色天香,岂是百合配得上的?” 她窥着云妃脸色,继续道:“不过我这妹妹,有一项手艺,真不是我自夸。我家宝哥儿从小的鞋子,多半是我妹妹做的。” 第199章 千熙宫风起云涌 “真真舒适不伤脚。宝哥儿穿过之后,其他针线上的绣娘做的鞋子,就再也不要穿了。” 孙希心内大骂孙宁,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要我给几位皇子承包鞋子不成? 你可知道做一双鞋子多费时费力费眼睛? 云妃讶然地看着孙希,笑意直达眼底,嘴上却说着最损的话:“哦,县主竟有这手艺?不知道本宫的两位皇子和小公主,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得到县主亲手做的鞋子?” 孙希正不知该如何拒绝,踌躇之际,忽然听到外面有宫人大声唱道:“皇后娘娘,宁妃娘娘驾到!” 真是皇天保佑,两位娘娘来得真是及时啊! 众人全都跪下,向后宫之主行礼。 皇后娘娘抬手微笑:“起来。” 云妃迎了她坐在主位,她款款落了座后,扫了一眼在场诸人,嘴角一扬:“今日千熙殿倒是热闹,云妃怎也不请本宫来坐坐?” 云妃并不尴尬,畅旭一笑:“臣妾闲来无聊,只是一般的茶叙,怎敢惊动皇后娘娘大驾?” 宁妃轻声一咳,美眸一转,笑道:“姐姐我也甚觉无聊,云妃妹妹怎也不请我?” 在座都是人精,看见这三位这般不合,当下都噤声不语,默默观战。 只见云妃直接忽略宁妃的话,朝皇后笑道:“娘娘来得巧,臣妾正跟定阳县主为皇子公主们讨鞋子穿呢!” “哦,此话怎讲?”皇后冷哼,故意拉长声调。 “关宁县主说定阳县主最擅长做鞋,做的鞋子舒适耐穿,所以臣妾正为膝下的皇子公主们向定阳县主讨要呢!”云妃笑着道。 孙希心想,云妃定是以为孙宁对这事首肯了,所以才敢这么直白地在皇后面前显摆。 皇后原本正低头吹着茶,粉彩盖碗轻轻拨动着一茶碗的琥珀色波光,闻言不禁眉头一皱,将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放:“胡闹,且不说宫中皇子公主的衣裳鞋子,自有规制定例,难道堂堂定阳县主,永宁伯夫人,尊贵之躯,是给皇子们做鞋子的吗?你这么做,让皇上如何面对朝中一众重臣?” 孙希甚觉畅快,皇后说的极是,老娘好歹是皇帝亲封的定阳县主,难道是给人做鞋子的吗? 但这话她不能说,此刻皇后说出来,又连带着将云妃此举不利陛下朝政之处也点明了出来,这就把刚才云妃好不容易打下的好场面给整难看了。 孙希扫了眼底下众人,果然,除了少数几个端方严谨的世家贵妇,面色沉静不变之外,多数寒族出身的武将家属,面上已经变得很不好看了。 云妃脸黑如锅底,朝孙宁看了看,大概是希望她此刻出来打圆场。 谁知孙宁缺少急才,又将希望转托给孙希。 孙希望着姐姐热切的眼神,不厚道地瞪回去:你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 孙宁回以哀求神色,她还是不理。 孙宁忍不住揪了揪她的手,她一阵生疼,痛得眉心紧锁。 崔夫人发现她的异常,轻声道:“笑笑,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但此刻千熙殿落针可闻,众人自然都听到了。 皇后看向她们婆媳俩,温言道:“定阳县主,你有孕在身,不如让太医来瞧瞧。” 说完又回头责备云妃:“你看你,吓得县主都动了胎气!” 孙希听了这话,很是心虚,虽说皇后之前的话让她大为舒爽。 但此时自己再不出声,那就要大大得罪云妃了。 她屈膝朝皇后福了福,柔声道:“谢皇后关心,臣妇无事。刚才就是脚抽了一下筋。云妃娘娘夸赞我的女红,是臣妇的荣幸。皇上皇后体恤下臣和臣妇,是对定国公府上下的恩宠。” 云妃呵呵地讪笑起来:“臣妾不过跟定阳县主玩笑一场,县主怀着身孕,我哪能真叫县主动针线?” 孙宁笑着凑趣道:“云妃娘娘自是体恤妹妹的,不过大家说笑一场!” 底下的武将家属们见状,也跟着应声附和,场面一下融洽起来。 皇后嘴角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本宫听闻,淮山侯将自己的千金,许配给了云妃族妹的继子?” 淮山侯夫人闻言起来欠身回道:“京兆尹徐大人的二公子,臣妇看着甚是喜欢,小女斐儿正值婚龄,我们便托了南安侯夫人保媒,定下了这门亲事。” 皇后有点惊讶的看着南安侯夫人谢氏,笑道:“如今你也管起这俗事了?本宫记得你之前可是说保媒这种俗不可耐的事情,你是断断不会干的。” 宁新伯听了这话,嘴巴快咧到眼角,差点笑出声来:皇后娘娘这话真是解气,当初谢氏还是南安郡王妃,私下里不知道嘲笑过她多少次,说她成日里给人保媒,好端端的伯爵夫人,愣是活成了市井媒婆。 谢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憋了半天,才冷冷道:“臣妾当时年轻,少不更事,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众人皆知,南安侯不得皇上喜欢,被褫夺郡王封号,连贬几级,成了南安侯。 却没成想,南安侯夫人在皇后面前是这般没有脸面,说嘲讽就嘲讽,说笑话就笑话。 怪不得谢氏能放下身段,替淮山侯的庶女和京兆尹的嫡子保媒,只为了投靠云妃一派,以求生存。 毕竟宁亲王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 云妃气得脸色铁青,怔了半天,才挤出一抹笑:“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陛下曾与臣妾说过一个笑话:民间茶楼老板有一妻一妾,妻妾两人姿色不相上下。” “但这个妾有个妻没有的好处,那便是情趣和开朗的性子。” “老板每每和妾在一处,便笑声朗朗,开怀无比。” “与妻子在一处,马上便神情严肃,一副老爷面孔。臣妾便问陛下,您是喜欢目无下尘的妻,还是活泼有趣的妾?陛下说,太宗皇帝仁德,也喜率真女子。” 孙希心想,这云妃说话竟如此直白! 皇后气得将茶碗往地下一摔,怒不可遏道:“云妃,你好大胆子。敢妄议皇上喜好?” 第200章 三主位唇枪舌战 众女眷见此,全都跪下,齐声道:“皇后娘娘息怒!” 云妃却丝毫不惧,轻描淡写道:“皇后娘娘,您这说的是哪里话,臣妾只不过讲了一个皇上说过的笑话罢了。” 皇后冷笑一声:“本宫与陛下相处多年,陛下的性子,本宫岂会不知?这种笑话,别是你自己编出来的?” 云妃指天发誓道:“臣妾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传圣言。皇后端方持重,陛下自不会打趣。” 听闻此话,皇后更是气得绝倒! 云妃只差直接说,皇帝不喜欢你这个严肃的妻,而喜欢她这个开朗的妾,跟她在一起,说笑打趣,无所不有。 和皇后在一处,便严肃皱眉,一点也不开心。 宁妃一直被云妃忽略,闻言顿时大喜,摩拳擦掌,冷笑一声:“云妃好伶俐的口齿,怪道把皇上哄得晕头转向。你是要做祸国妖妃吗?” 云妃本懒怠理她,见她说出这话,忍不住嗤之以鼻:“宁妃被陛下贬斥,居然还不思悔改,空口白牙,便要污蔑本宫为妖妃,这是要往陛下身上泼脏水,骂陛下是昏君吗?” 孙希腹诽怪不得宁妃不得圣心,这种宫斗段位,连自己都看不上。 宁妃被噎得说不出反击的话,气急败坏之下,指着云妃骂道:“你这出身卑贱的贱人,仗着陛下宠爱,竟敢以下犯上,侮辱污蔑本宫。来人哪,给本宫掌嘴!” 众所周知,云妃本是一介宫女。 陛下为三皇子时,与三皇子妃即现在的皇后夫妻不睦,子嗣稀薄。 先帝不悦,让崔太后选了数名宫女,赐给三皇子,以繁衍子嗣。 而云妃,便是其中一员。 既是太后所选宫女,故而云妃本就为崔太后所喜。 云妃入了太子府后,颇得宠爱,没几年便接连产下几个皇孙。 陛下登基后,原本是要封她为贵妃的,但宁妃出身显贵,在太子府时,便是太子良娣。 圣上登基初期,朝堂不稳,朝中官员多以云氏出身卑贱,反对立她为贵妃。 为安稳世家之心,皇帝不得已,封了宁良娣为贵妃,而自己宠爱的云氏则屈尊妃位。 但皇帝私心,赐了除椒房殿外最奢华的千熙殿给自己的爱妃。 云妃多年盛宠之下,宫中谁敢议论她的出身? 宁妃大怒之下,如此口不择言,云妃脸上立马挂不住,沉下了脸,冷冰冰道:“宁妃怕是忘了,自己早已不是贵妃了。” “如今,本宫与你可是平起平坐,何来以下犯上?” “若论恩宠,宁妃与本宫相比,更是拍马莫及!” 宁妃怒不可遏,一只手指着云妃,不顾仪态,发出了“你……你这个贱婢……”的尖锐叫声。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众女眷跪在地上,隔着空气都觉得齿冷。 “那本宫呢?云妃可放在眼里?”皇后忽然沉声喝道。 云妃垂眸,慢慢跪地:“臣妾不敢,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臣妾听训。” “云妃德行有亏,不堪为宫妃典范,着禁足千熙殿,抄写《女诫》百遍。你可服气?” 云妃抬头,语气不悦:“不知臣妾何处有亏?请娘娘明言,不然臣妾定是要跟陛下鸣冤的。” “哼,你犯了口舌,本宫难道还罚不得你了?便是陛下来了,本宫也是这句话。”皇后的声音威势十足,不容置喙! 云妃昂首站起,目光炯炯,顾左右而言他:“原来说一个皇上说过的笑话,也算犯了口舌,臣妾不服。” 皇后愠怒,直视着云妃:“本宫说的是这件事吗?你与宁妃在宫中大声喧哗,口齿相悖,宁妃好歹虚长你几岁,你这般不敬尊长,便是皇上来了,你也不占理。” “皇后娘娘的意思,以年岁论尊长,那比臣妾年长的低位妃嫔大有人在,难道臣妾都要尊着不成?”云妃反唇相讥,毫不客气。 宁妃气得眼睛充血,扑通一声跪在皇后面前,垂泪道:“云妃今日如此折辱臣妾,皇后娘娘定要为臣妾做主,否则臣妾绝难苟活于世!” 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噼里啪啦地作响,孙希等人恨不得此刻能成隐形人,俱都低头站好,默念纷争能快点过去,早点出宫,阿弥陀佛! 千熙殿鎏金掐丝珐琅蟠龙耳香炉里的安息香,让空气散发着丝丝甜味。 与殿里的苦涩气氛截然相反,透着莫名的讽刺。 云妃冷笑道:“宫妃一觉委屈,便以死相逼,宁妃,你此举是想陷皇后娘娘于不义?皇后若今日遂了你的意,以后还如何管束宫妃?” 不等宁妃反击,皇后厉声呵斥:“大胆云妃,本宫如何管理后宫,不容你来置喙。” 云妃不忿:“臣妾只是依理直言!”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皇后、宁妃和云妃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如此激烈的地步,甚至连表面的和谐,彼此都不屑维持。 大家心里都在颤抖:接下来,该不是要轮到她们来站队? 不及众人细想,皇后果然不负众望,转身对众女眷道:“诸位夫人,你们觉得本宫罚云妃,罚得有理吗?” 武将家眷中有些胆小的,已经在瑟瑟发抖:人家以为只是来参加宠妃的宴会,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其中也有几个胆大的,讪笑着回禀:“臣妇见识粗陋,不敢,不敢……” 皇后看着淮山侯夫人和南安侯夫人问:“你们觉得呢?” 淮山侯夫人惶然跪下:“臣妇不敢妄言后宫贵人之事。” 皇后道:“本宫恕你无罪!” 淮山侯夫人磕头:“臣妇不知,请皇后娘娘恕罪。” 南安侯夫人谢氏屈膝朝皇后福了福,只淡淡道:“臣妇不知内中情由,不敢妄议尊上。” 这句话,已经算是实打实帮着云妃了。 皇后冷笑一声,又问孙希婆媳:“定国公夫人,定阳县主,你们觉得呢?” 孙希知道迟早轮到自己,私下里早和崔夫人互视过眼神。 多年婆媳,早能够凭借彼此的眼色,默契的达成共识! 第201章 尘埃定孙希遐想 崔夫人缓缓上前,柔声回禀:“臣妇陋识,私以为,在其位谋其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云山雾罩。 但在座的都是人精,已经听出崔夫人的两重意思。 其一,皇后是中宫,在其位谋其事,何必问其他人。 其二,定国公府是帝后的臣子,不参与后宫纷争和储位之争,这是皇帝的家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孙希心内暗叹婆婆果然彪悍,在这么短时间内想出这么一句不得罪两边,又含糊不清,留有余地的说辞来。 孙宁瞥了眼自家妹妹,见她神色平静,一如往常,便知她与崔夫人在进宫之前,便已定好策略。 皇后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崔夫人,慢慢的,神色稍霁,再舒缓开,最后化为一抹浅笑在嘴角:“崔夫人不愧出身书香世家,说话言简意干,发人深省!” 云妃脸色一下子变得黯淡,自己看重的崔家,这是婉转言明不会支持自己的三皇子了。 那剩下的这些寒族武将,见了今日这阵仗,还有几个会站在自己这边呢? 她将最后的希望寄予卢敏、孙宁和靖海侯夫人。 这几位身后,可是更庞大的世家、崔太后的生母盛阳长公主以及领着十万雄兵的大将军。 皇后脸上露出恬淡的微笑,她并没有逼卢敏表态,也没有询问孙宁,而是将手伸向了孙希:“定阳县主怀有身孕,站了这许久,也累了,赐座!” 卢敏目露喜色,她早就心疼小女儿了。 宁新伯夫人含笑作壁上观,孙希心想这个老滑头,肯定早就与皇后达成某种共识了。 南安侯夫人谢氏的脸,像上了浆糊一样死板,背挺得笔直,长身而立。 云妃凝了凝神,镇定道:“孙夫人,听闻你的小儿子孙晓不日便要参加进士科考试。” “国子监祭酒黄大人的夫人与本宫说,黄大人对你家小公子颇为赞赏,说他有状元之才。” “本宫与皇上说起此事,皇上说孙府端的会养儿子,侯爷的儿子,个个成才。夫人真是好福气!” 卢敏眉开眼笑:“多谢皇上和娘娘的夸奖。” 潮湿的空气中,安息香的香气显得缥缈而空灵。 皇后的眼眸清明透亮,朝众女眷挥了挥手,笑道:“诸位夫人都坐下。” 云妃沉着脸,欲语还休。 皇后冷冷瞥了她一眼:“今日云妃与宁妃口角,本宫罚你二人在各自宫中抄写《女诫》百遍,收收心性。” 云宁二妃下跪谢恩,领罚。 皇后几乎大获全胜,心情愉悦,含笑看着在座的女眷:“让诸位夫人扫了兴,本宫特安排了歌舞助兴,当是赔罪了。” 众人齐呼:“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妇们担当不起。” 丝竹悠扬,十几名美貌舞姬翩翩起舞。 广袖轻抛,五彩绸缎起伏间,如同铺洒纷扬的云霞。 头上珠环急促地铃铃摇晃作响,腰肢柔软如柳,见此次仰面反俯下去。 案上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帘,箜篌悠悠,曲声荡荡,令人心旷神怡。 云妃到底在宫中多年,不过片刻功夫,已经调整好情绪,继续与宾客们把酒言欢,好像刚才的事,不曾发生过一样。 云妃今日穿着绯红绣锦衣,杏子黄缕金挑线纱裙,一色的嵌宝金饰。 尤其是发髻上一支赤金合和如意簪,通体纹饰为荷花,双喜字,蝙蝠,石榴,簪首上为和合二仙,象征多子多福,如意双全。 据说,这个簪子是云妃怀三皇子的时候,崔太后赏的。 珍珠翠玉,赤金灿烂,更是显得云妃光彩照人,神采飞扬。 席间,云妃找孙宁等人说话,碍着皇后在场,大家面上都只是淡淡的,报之以尴尬的笑。 云妃一向敏锐,自然觉察得到。但她素来是个要强的,怎么肯让人瞧出她心里的不悦和愤恨?反倒让皇后和宁妃看了笑话。 然后她的脸上,就浮现出一种极怪异的扭曲的笑容,让人看得有些瘆得慌。 宁妃不甘心,不时面露不屑,讥讽云妃几句,偏又口才不佳,总让云妃抓住话柄,几句话就将她气了个仰倒。 孙希觉得好笑,宁妃每次与云妃交锋,都是败走麦城。 偏宁妃屡试不爽,偏要飞蛾扑火,自取其辱。 京兆尹的继室云氏,与云妃虽隔着几个位置,却时不时与云妃说笑一场,属于坚定的挺云派。 但她的身份地位不上不下,对云氏来说,属于鸡肋的存在。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孙希拿起斗彩莲花瓷碗,里面盛着浇了蜂蜜的莲子糯米羹,用银勺子随意搅了搅,放入口中,顿觉甜美软糯。 不知为何,她此时突然想起崔然的吻来。 她自嘲一笑,感觉双颊似乎有点烫,怕是红了,吓得忙闷头喝羹,以掩饰自己的不堪遐想。 宴席结束回到定国公府,已是黄昏。 秋日余晖隔着帘子斜斜射进来,满屋子的光影疏离,晦暗不明,像在迷蒙的幻境里。 孙希卸了妆容,对着镜子擦着香膏。 崔然在后面痴怔地看着她,目光中有着无尽的依恋和缱绻。 妆台上靛青定瓷花瓶里供着几支新摘的百合花,静香细细。 他轻轻拨开她的手握在手心,目光明澈如秋日阳光下的一泓清泉。 他一如既往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希儿越发好看了。” 孙希粲然一笑:“崔郎,你是如何知道今日皇后一定会去云妃宫中?” 崔然掩了笑意,神色严肃:“云妃这般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的结交朝中权贵,这不但犯了皇后的忌讳,更是连皇上的忌讳也犯了。” 孙希匀了匀脸上的香膏:“云妃定会到皇上跟前告皇后一状,这一次,皇上怕是不会帮着她了。” “皇后虽性子骄矜,但到底聪明!” 崔然的‘爪子’往她前面一抓,马上缩了回来。 孙希便要攻击他的下方,被他完美躲开。 两人又笑闹了一阵子,崔然才道:“你宁姐姐最后可有与你说什么?” 孙希笑了:“她说我们俩是狐狸夫妻!” 第202章 崔然听了,不恼反笑:“你姐姐说的很贴切。不过你和母亲以后难免要进宫谢赏,碰着云妃,自己要小心点。” 孙希低头,心里有些忐忑:“虽说今日我们明面上没有得罪云妃,但云妃对于忠勇侯府的反复,肯定也心存怨怼。” “外祖父说我们自己立得主,云妃即便拉拢不了,也不敢轻易得罪。” “但有时候女人的行为,你们男人未必完全明白得了。” “我们有时候,情绪大于理智,再聪明的女人,有时候也难免被情绪左右,做出失控的事情。” 崔然见她说得认真,大眼睛扑闪扑闪,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希儿做过什么失控的事情?” 孙希没好气:“嫁给你,给你生儿育女,就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失控的事情。” 崔然黑眸一抬,胸膛一起一伏,显是有所触动:“怎么,你后悔了?” 他的眸,清澈动人,如夜空的星辰,闪闪而有光。 孙希扪心自问,自己后悔过吗? 有时候还是有点后悔的?毕竟如果自己当初嫁的是宁北侯或者荣国公的世子,那么内宅争斗,或者朝堂纷争,都比在定国公府来的安逸从容。 但崔然却有一点比他们两个都要好,那就是专一,独宠自己一人。 这在古代权贵阶层,属于稀有动物,千年难得一见。 她盯着他幽黑如深潭的双眸,浅浅一笑:“如果你一直遵守婚前约定,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么,你在朝堂步步为营,叱咤风云,我必在后宅攘外安内,静修己身。即便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 崔然伸手搂过她,将她的头靠着自己结实的胸膛,温柔道:“你放心,我必一辈子护你周全。” 他凤眸含恨,语气如冰:“无论何人敢伤害你和孩子们,我必将他挫骨扬灰!” 孙希欣慰地依偎在她怀里,觉得自己全部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这时,摇篮里的慕熙发出咿咿呀呀地嗫嚅声,孙希露出姨母笑,走到摇篮边,抱起小慕熙,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崔然刚才眉宇间露出的狠戾瞬间消失,慈父的笑脸溢满一整张俊脸。 他从孙希手里接过女儿,只见她笑得眉毛弯弯,像极了她娘小时候。 他嘴角不禁浮起一缕浮光掠影的笑:“希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时候你还只这么高。”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你脸圆圆的,可是背起菜谱来,一套一套的。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小姑娘,肯定是个贪吃鬼。” “后来,我们一起出去逛夜市,果然见你爱买各种吃的,去书坊的路上,嘴巴就没停下来过。我……” 孙希打断他:“我还记得你买了一对福娃娃,说像我。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是像田芙。” “你老实告诉我,当初田芙是要给你做媳妇的,你当真对她没有想法?” 崔然眼底闪过一丝沉痛,虽转瞬即逝,但孙希看到了,她心里顿时泛起一股酸涩。 他伸手撩起她的碎发,往耳后一别,不胜唏嘘:“希儿,田芙死的时候,不过七岁,我一直当她是妹妹!” 孙希追问:“那我长得和她那样像,你为何又会喜欢我?难道不是移情?” 崔然苦笑着摇头:“你长到十岁,性格和样貌就和田芙完全不像了,何来移情?” 孙希低头皱眉:“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放在心里没问你。” “当初,你想让我多来定国公府里玩,只好好待我就是,何必每次都那么连逼迫带威胁的,害得我那时候一路恨着你讨厌着你长大!” 崔然侧过头,正色道:“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一句话吗?很多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孙希点头,她记得他是说过这么一句话。 崔然继续道:“当时,你父亲进京承爵没有多久。” “你外祖父是宰辅,我父亲是吏部尚书,我们家当时拥护的是三皇子。” “卢太师与你过世的祖母,都崇尚中庸,势必不喜欢我们两府走的太近。” “我若不使出些手段和名头,怎么让你来我府上?” “我母亲如何待你,你心里应该有感觉。我,也是希望她高兴!” 孙希盯着他的眼睛,发出灵魂拷问:“你这真话,只说了一半,还有另一半真话,你留着没讲!” 崔然沉下脸:“很多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我待你,是真心真意,不就好了?” 孙希摇头,心里有些受伤:“你不懂女人,也有可能是我贪心,就是想要纯粹的感情。” 崔然叹了口气:“你想太多了,我对你的感情,是纯粹的。” 孙希推开他,她不生气,只是有些难受,他到此刻,还在骗她。 “你当初接近我,还有个原因,想拉拢我外祖父,为你和三皇子所用。” “你借着这些由头,拉近与忠勇伯府的关系。” “包括我宁姐姐与崔明昊的婚姻,都是你们算计之下的结果。” “先帝最后问询卢太师,以及三皇子册立为太子后的一系列动作,你都参与了,且获得了巨大成功。” “连我外祖父都夸你心有城府,进退有度,睿智通达。这些,我不说,不代表我一直不知。” “但我不是个三岁女童,成人的世界,原本便无什么纯粹可言。便是我嫁入定国公府,也未必没有掺杂你个人于政治上的算计筹谋。” “但你每每以感情,喜欢来论定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瞒你说,我的心有些作呕。” “大家都是明白人,又何必以此惺惺作态?但后来,生了承哥儿之后,我对你改观,我觉得,你再怎么冷心冷肺,对我,还是有着一丝赤诚之心的。” “但若说到纯粹,那也绝无可能。” 崔然刮了下她的俏鼻,神情无奈:“你真的想太多了,现在,我们是有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不就好了?” “以前的种种,不说我已忘掉大半,便是记得的,那也是出于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的正常做法。” 第203章 冰火两重此为何 孙希摇摇头:“你不明白,有次我听到你父亲与崔太夫人说,然儿之前说的娶忠勇侯府嫡女的好处,还真分毫不差。” “你看如今,我们家得了多大的实惠?儿子这次能重回内阁中枢,多亏了孙侯爷和卢太师的助力啊!” “当时我就站在伽禧堂的窗外,那日天热如火,我的心却冷如冰窖!” “你我成婚,原本便是两厢情愿,政治联姻,可你却常常用喜欢我来给我们的婚姻定调。” “我虽心里不信,但还是会偷偷窃喜。所以我听到那些话,才会感到那么震惊和愤怒!” 她的拳头,又握得紧了些:“我今天把话全说了,心里真的很舒坦,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层遮羞布,你还要继续带着吗?” 她见崔然似乎在竭力忍着愤怒,脸胀得通红,眼里有些充血。 孙希蹙眉:“你是觉得我矫情?还是残忍?” 门外的风呼呼吹着,窗棂关关合合。 他的脸忽明忽暗,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到了最后,他一把搂她入怀。 长久的沉默,房内落针可闻。 熏炉里的百合香弥漫开来,慢慢盈满两人的衣袖。 孙希深吸了口自己最喜欢的香气,钻在自己最爱之人的怀里,竟渐渐有了困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然声音沙哑,缓缓道来:“我知道,这些话藏在你心里很久了,今天,你能说出来,我很高兴。” “但我很怕我们之间因此产生隔阂。” “你不知道当时父亲和太夫人反对得多么激烈,但我当时已倾心于你,不可能再娶旁的人。” “那我,只能竭力说服他们,说明娶你,对崔家的各种好处。” “你应该还记得,父亲当时还有意与田将军结儿女亲家的。” “所以我说,当时我只是为了说服我父亲和祖母,才说的那些违心之话,你信吗?” 孙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眸是坦然的,赤诚的。 她决定,相信他一次。 “崔郎,我信你。” 崔然抱过她的头,深深的吻。 “可……嗯,自从上次你跟我说了淮王临死前的话,我心里就一直不安。你,将来可有什么打算?我希望你跟我说实话!”孙希试探着问。 崔然剑眉一横,目露狠戾之色,反问道:“你觉得,我们该当如何?” 孙希昂起头,眸透精明:“自不可一直任人鱼肉。嘉峪关外,淮王自刎,看到的人不在少数。崔郎,可暗中调查过当时那些将领后来的去向?” 崔然嘴角一扬:“自然。上一次我们崔府被围,当今陛下又暗中将那些将领调往边关或者贫瘠之地,你以为田将军也毫无察觉,没有动作吗?” 孙希问:“田将军的女婿宁北侯虽是一介白衣书生,但经过上次的事,我觉得,他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杨北征这般的硬汉将军,能长久屈居他之下,他,定是有些手腕的。” 崔然目视前方,神色坚定:“你猜的不错,上次陛下兵围崔府,虽即后便撤离,但到底寒了世家的心。我怕你心软胆小,一直没与你说这些事。但今日听你所言,你也是不惧怕风云变幻的。” 孙希苦笑:“既入了你这狼窝,自然也要变成母狼。你放心,为了小狼崽们,母狼撕咬拼杀,比起公狼,并不逊色!” 崔然拧了拧她的脸,笑道:“你放心,有我在,不需要你来拼杀,你和承哥儿慕熙,好好在府里待着便是。” “不,你错了。”孙希语气坚定,“山雨欲来风满楼,谁都不能置身事外,片雨不沾。” 崔然嗤然一笑:“看来某人,已经不甘于只当个国公府的小媳妇了!” 孙希拉过他的手,放在胸口:“时势所逼,我绝不引颈就戮。” 崔然大笑:“哈哈,你放心,有我在,绝不叫你的花颜受损!” “对了,你还记得清溪楼的浅秋姑娘吗?” 孙希抬眸望着他:“当然记得。” “她已死。” 孙希讶异:“什么?因何而死?” 崔然冷笑:“自然是因为你!” “皇帝知道了她有外心?” 他点点头:“但我救下了她,现在,她已改头换面,被我安置在边远乡下的一个农庄!” “所以,她告诉你她所知道的事?”孙希问。 “对,这也是我救她的原因。没有价值的人,不值得我冒险营救。菩萨才救万民,我能力有限,只能先救自己。”崔然对于这些,一向很坦然。 “这件事,你筹措了半年?”他告诉自己孙河和崔明昊走得近,可是前几天前的事情。 崔然笑了:“没那么慢,我是怕你思虑太甚,所以直到不能再瞒了,才告诉你。” “崔郎,你答应我,从此以后,我们要共同进退,彼此之间,消息要同步传达。”孙希说的郑重其事。 “我明白,但一切事端,都要等到你顺利产子之后。”崔然凝神直视着她,语气笃定,不容拒绝。 “我无碍,若是因着这个孩子耽搁了大事,那我宁愿狠心不要。”没见过面,不至于有感情,总要以先生出来的两个孩子为先。 崔然摸了摸她的肚子,长长一声叹息:“你想多了,还早。我们的太平日子,还多着呢。” 孙希心明眼亮,发现了他眼角若隐若现的忧虑。 她抚了抚他的眼角,重重吻了吻他的额:“你老说我心事重,不与人说,你不也是这样?” 他勉力扯出一抹苦笑:“我真的没事,就是军营里发生了件小事。” “什么事?也许我能帮上忙呢,你别小看我。”孙希笑嘻嘻道。 “我哪敢小看你,呵,告诉你也无妨。” 崔然缓缓道来。 原来仓库供应军粮的米有点黑,士兵们趁机闹起事来,引起了小骚乱,监守官害怕,逃出去躲了起来。 田蒙刚才来找他报告这件事,他虽已吩咐属下去抓回监守官,可是这件事的原因,怕是没那么快就能查出来。 孙希想了想,眨了眨眼道:“这件事,要尽快处理,不然引起的,就不只是小骚乱了。” 第204章 智孙希助夫平乱 崔然挑眉:“希儿这表情,这语气,好像是已有了什么好主意?” “倒不是我的主意,只是之前我翻阅大周朝邸报,看到过类似情况。”孙希笑道。 崔然笑着拱手:“夫人博文广知,为夫拜服,请不吝赐教。” 孙希笑着昂起头,表示接受:“本朝太宗时期,王一勋出判定州。” “有一日,由于仓库供应军粮的米中掺有黑米,士兵们不忿,闹起事来,眼看就要爆发一场骚乱,监守官非常害怕,也是逃出去躲了起来。” “其中,有四个士兵尤其不满,来找王一勋反映情况。王一勋让这四人跟着他去仓库,果然看到白米中掺杂着些黑米。” “他把专副叫来,说道:昨天是不是我命你把黑米掺到白米里的?” “专副心领神会地回答是。然后王一勋对那四个士兵说:黑米也是公家的东西,难道因为有点儿黑,就该把它们丢掉?” “你们小题大做趁机闹事,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还想自己决定配什么?” “那四个士兵顿时吓得冷汗直冒,跪下磕头,王一勋这才放过他们。” “监守官已跑,短时间怎么找得到。王一勋另辟蹊径,不采取责备监守官的方式,而是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谁也不敢再吭一声,一场大骚乱消弭于无形。” 崔然拍掌,笑着道:“方法是不错,但眼下这‘王一勋’的扮演者,倒要费些思量。” “崔郎久扎军营,自然知道谁最适合扮演‘王一勋’了。”孙希笑着恭维。 崔然点了下她的小俏鼻,朗声大笑,阔步走出了房门。 孙希目送他出去,心里大觉畅快。 抱夏捧着茶汤进门,见孙希一脸喜色,不禁笑着问道:“大奶奶这是怎么了,这么高兴?” 孙希轻笑一声:“还好,还好。” 抱竹后脚进门:“大奶奶,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抱夏把茶汤递给她,吃吃一笑:“谁知道他俩说了什么悄悄话,这般兴奋。” 孙希抿了口茶,又笑了:“今日我将心里疑惑和不满,一股脑儿全跟他说了,他也很耐心地给我答疑解惑了。” 抱夏黑眸一亮:“怪不得大奶奶这样高兴,这是您郁结已久的事了。” 是啊,从崔然威逼她与他定亲开始,她就已经隐隐约约觉得这个男人谋求甚大。 即便给他生儿育女,他也不曾对自己敞开心扉,咬死牙根说自己终极目的,只是相当个郡王。 这次,他虽没有言明,但她终于知道,他的谋求不止于此了。 自己从前的预感,真的是没有错。 但他这个谋求,依着现在的局势,到底有多少人会支持? 武将中,田瀚国,杨北征、靖海侯和宁北侯,应该是和他一派的。 那么文官中,除了明面上的忠勇侯、卢太师、宁新伯和淮山侯等人,他私下又结交了谁呢? 她眸光有些微闪动,这条路,注定道阻且长。 近深夜时分,迷迷糊糊中,孙希觉得后背被两只大手箍住,便知他已回来了。 她轻轻道:“事情办好了?” 崔然吻了吻她的耳垂:“有夫人这个女诸葛出主意,怎么会办不成?” 孙希好奇:“那谁是崔郎选中的王一勋啊?” 他的手紧了紧:“自然是威势赫赫、脾气暴躁的杨北征,杨老将军了。” 孙希转身,依偎在他怀里,笑了:“宁姐姐说的没错,我们就是狐狸夫妇!” 崔然箍紧她,顺着她的脸颊和脖子没头没脑地胡亲一气。 孙希柔嫩的皮肤被微糙的胡茬儿来回刷了几遍,顿时觉得又麻又痒,伸手撑开他的脑袋,嗔怒道:“你这络腮胡,弄痛我了。” 崔然轻笑,依旧揽她入怀,又亲了亲她的小嘴。 男人浓重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她面上一阵发烧。 “还不行!” “你想什么呢,谁要呢?”男人吃吃一笑。 孙希恼羞成怒,捶了他胸膛一顿。 他吐出一口浊气,大感畅快:“好了,早点睡,你要注意休息。薛神医,我已经找到了,应该赶得及你生产前回来。” 孙希抱紧了男人:“速度真快!” “自然,你的事,我一向放第二位。” “那谁是第一位?” “崔府安全。”崔然如实道。 孙希扑哧一笑:“你有时候真的是有点憨,连说句甜言蜜语都不行。” “我对你一向实诚。怎么,实话让你不高兴了?”崔然笑眯眯道。 她打了个哈欠:“早点睡,我也不至于那么矫情,抓着这种小事不放。” 时光飞逝,转眼间又过了几个月。 这一日,霓裳阁终于正式开业了,盛况空前。 京中富户,勋贵女眷,听说是盛名在外的定阳县主开的绣庄,都争相来光顾。 开业三天,就入账九万两白银,崔府前期投入的本金,不仅仅全赚回来了,反而还有了一万多两银子的利润。 崔凝芝笑得嘴都歪了,待孙希更是热络异常。 周宁楠虽没她表现得那么明显,但脸上洋溢的笑容,也是灿烂非常。 孙希挺着大肚子,一脸的温煦和睦,连说:“财不可外露,对外千万别说赚这么多,无端惹人眼红,更有甚者,跟咱们抢生意就不好啦。” 崔凝芝扶着孙希,朗声道:“怕什么,那也得她们有这实力。” “你的女红和眼光,一般人谁比得上?锦绣庄号称汴京第一绣庄,可如今,她们还不是眼睁睁看着生意被咱们霓裳阁抢走?” “我看呀,我们年底的流水,定比锦绣庄还好看。假以时日,霓裳阁才是汴京第一绣庄。” 孙希失笑,崔姑妈一高兴,总是好高骛远,夸大其词。 周宁楠却听得眼睛都亮了,嘴角上扬:“姑妈说的极对。” “大嫂您这几天没去店里看,那些小姐夫人,看到您设计的那些衣服款式,都是争着抢着付银子的,生怕叫别人买了去。” “直到我们店里的伙计说,每件衣服库房里都有库存,她们才稍稍缓了些动作。” 第205章 冤家聚论生财道 孙希沉吟不语,笑着摇头,神情不置可否。 前世做传媒,她们公司没少给知名品牌和店铺做策划推广。 前期一炮打响的不在少数,后续乏力,状况不断的,更是占比颇重。 一个品牌和店铺,真正要做到行业第一,那是需要时间、耐心和毅力的,缺一不可。 毕竟,一个产品推出市场,会造成的舆论和效果,都是不可预料的。 崔姑妈见她这副表情,急了,连连追问:“你有话留着不讲,这是要急死我。” 孙希突然感觉肚皮一动,鼓起了一块,不免笑了:“姑妈,你侄子踢我了。” 周宁楠看了眼孙希的肚子,又羡慕又嫉妒。 崔姑妈此刻还掉在钱眼里,哪会顾这些?还是连声道:“哎,先别管这皮猴,你快说正事。” 孙希无奈,含笑道:“其一,锦绣庄是在汴京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品质稳定有保证,高级绣娘众多,实力雄厚。” “我们不过仗着新店开业,三日鲜,等这股新鲜劲儿过了,新老客户开始沉淀,咱们未必拼得过人家。” “其二,衣服设计样式,极易被模仿,而我们现在的优势,就是这个,慢慢的,也就不再是我们的优势了。除非。” “除非什么?”崔凝芝和周宁楠南异口同声,眼神炙热。 “除非我们能源源不断地输出款式新颖的新衣服,且价格适中,给衣服绣上霓裳阁特有的‘绣标’。” “别的绣坊要模仿,我们可以说,对方是仿制品,不是原创。” “还有,开设高级贵宾制度,增加高端客人粘性,这是最重要的。” 两人愣了愣,周宁楠反应过来:“那这次开业,我们的衣服,为什么不绣上霓裳阁的绣标?” 孙希反问:“弟妹,霓裳阁目前最大的卖点是什么?” 周宁楠想了想,不甘道:“定阳县主。” “那我特地弄个绣标,岂不是喧宾夺主?反而落了下乘。” “何况,我们店铺初次开张,客人舆论未定,就定下绣标,万一效果不好,岂不是直接砸了招牌?” “事情,要一步步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一炮打响。” “如今我们首战告捷,积累了原始客户,才可以开始下一步动作。” 崔姑妈听得满脑袋浆糊:“那那个什么粘性,啥意思?” “相信通过这次开业,你也看到了一个领军人物的影响力。” “一个定阳县主的号召力,居然能达到这样的消费力,说实话,我是没预料到的。”孙希缓缓笑道。 崔姑妈乐了:“你这样不谦虚,我反而喜欢!” “但是,我不可能一直引领潮流,我会老,会生孩子身形走样,更不可能一直穿着霓裳阁的衣服招摇人前!所以,我们要不停寻找代言人!”孙希狡黔一笑。 “代言人?哈哈,这个称呼倒是贴切。”崔姑妈道。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只要懂得将后浪支撑起来,就可借势继续雄起!”孙希声音柔和,态度却笃定。 周宁楠神情微微踌躇:“这个代言人怎么找?找个不好的,怕反而坏了事。” “弟妹说的极对,但我们霓裳阁现在,还暂时不需要这个全店代言人。” “这是以后长久发展之后,固定客人群体之后,才需要慢慢考虑的事情。” “如今,我们需要的,是临时性代言人?” 崔凝芝更是一脸懵逼:“何为临时性代言人?” “这就是我说的高级贵宾制度了!”孙希笑了笑,故意卖关子迟缓着不说。 周宁楠和崔凝芝俩悲催孩子睁着两双黑眸,一脸委屈哈哈地盯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世间财迷千千万,眼中俱闪着金银! 她亲抿了口茶,往香妃塌上一躺,表示自己累着了。 抱夏赶紧给她拿来软枕垫着后背和肩膀。 崔凝芝还是忍不住:“好了,躺好了继续,快说快说。” “我们不定期将衣服款式更新换代,而款式发布会,我们设置门槛,只有高级客户才能参加。” 崔凝芝拍掌:“这个妙,但凡在店内消费不足,额…设个多少银子呢?” 孙希补充:“不仅仅如此,客户中年轻漂亮,身材好气质佳,或者贵妇中人缘好,经常出席聚会场合的,我们都要邀请。” “而且,衣裳发布的形式我也想好了,这个且以后我慢慢与你们讲!” 她顿了顿:“务必啊,经常做活动,搞得霓裳阁天天门庭若市才好!” 崔凝芝连连点头,一脸错愕:“咦,你说你一个侯府千金,怎这么会做生意?” 嘿嘿,谁让我是个穿越者呢! 人家的成功案例,我是可以随意抄袭的! 不过这个,自是不能说的。 孙希脸现羞赧之色,讪讪道:“文昌阁里什么书没有?我闲着无事的时候,就去看看,不然,我哪里懂得这些?” “其实,我也不过纸上谈兵,具体的,还是要靠掌柜和伙计们的实战,到时候才知效果好不好!” 崔凝芝道:“我听着就很诱人,肯定行得通!” 周宁楠也由衷夸道:“大嫂真是厉害!” 孙希心道:最牢固的联盟,果然是利益共同体。 外人夸崔夫人和孙希治家有道,婆媳姑侄妯娌和睦,全都是扯淡,银子共分才是维系和睦的王道所在。 不过,崔太夫人是真心高兴,自家的不省心女儿,终于叫人给收服了。 她和崔毅私下里不知夸了孙希多少次。 崔毅很热心的将这些话转诉给崔然,崔然很自觉地到自家夫人面前不断拍着彩虹屁! 孙希乐得屁跌屁跌地继续想招给霓裳阁赚钱。 三个月结一次盈利分银子,崔府有股份的几位主母,全都很开心。 这样的良性循环,让崔府上下众人都如沐春风,脸上一派春风和煦。 主人开心,连带着下人们也受惠。 三房秦可卿生产的时候,薛神医已在京。 虽说头胎是女儿,但崔琰还是非常高兴,转眼间变成了女儿奴。 秦夫人为此很是感动,秦将军也因此对他改观,不再看到他就横眉竖眼一顿呵斥! 第206章 各能人危机处理 崔夫人也是乐不可支,开心坏了。 她说自己生的全是儿子,这下有了两个孙女,可算遂了心愿。 唯有二房两口子,脸上说着恭喜,心里黯淡无比。 唉,怎么就是怀不上呢? 哪怕生个女孩,也是好的呀。 呜呜呜…… 也许悲催小两口的心声终于上达了送子观音,孙希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周宁楠被诊断出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唐姨娘高兴坏了,逢人便说周宁楠有孕了,一向抠门的她,竟然因此打赏了千翠轩上上下下的丫鬟仆妇们。 周宁楠郑重其事地备了份厚礼来到迦叶轩,感谢孙希之前送给她薛神医的调理身体的方子。 崔廷暂时收了性子,这一月竟没有去通房姨娘房里,单陪在不能侍寝的周宁楠身边。 但据小道消息说,他中途也有受不了的时候,半夜偷偷溜去方姨娘房里,偷香窃玉一番,结束后,又躺回周宁楠身边。 无论如何,这对于习惯眠花宿柳,温香软玉的崔廷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但第二天,周宁楠还是到了方姨娘房里,命她喝下避子汤药。 对于此事,崔夫人和唐姨娘都没有说什么,毕竟主母没诞下子嗣前,姨娘喝避子汤,是崔府惯例。 三房秦可卿诞下的是女儿,所以翠浓这个通房,每次侍寝之后,还是要继续喝避子汤药。 崔夫人虽不十分满意秦可卿这个儿媳,但这个惯例,为子孙后代计,必须要严格传承! 定国公自任职吏部尚书以来,一直春风得意。 不过,最近有个常州通判却在他面前闹了个笑话,弄得朝堂皆知,通判因此被贬成知县。 这个通判自称珍藏了一面古镜,自称二百里范围内的景色都能照出来。 他把古镜献给崔毅,以求关照。 崔毅与人说,我的脸还没屁股大,哪里用得着照二百里的镜子?你拍马屁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别侮辱我的智商,让我成为朝堂笑话。 唐叙之自进入刑部后,连破了几个大案要案,深得刑部尚书和皇帝赏识。 故而,上个月皇帝派了他临时外任去处理陕西一带的一个市场乱象。 原来那边有一个官员上书建言:百姓反应铁钱‘不好用’,用起来不方便,请求废除铁钱,改用铜钱。 这么大的事,不是说废就废的,所以朝廷并未采纳。 但这件事,被人泄露了出去。 百姓恐慌,以为朝廷马上就要废除铁钱,便想着尽快把手里的钱花出去。 这些人纷纷用铁钱去买东西,店家很快也知道了这个小道消息,拒收铁钱,市场顿时乱作一团,许多店铺干脆把门关了。 官吏们都急了,纷纷上书建议朝廷采取强硬手段。 皇帝说唐叙之原本出身经商之家,家学渊源,想必有办法处理这种事,便派了他去。 唐叙之到了那边,直言说万万不可采取强硬手段,这样只能更乱。 他找来当地做丝绢生意的老板们,从崔府布行和绸缎庄调出来数千匹锦缎,霓裳阁数百件成衣,请他们代卖,特别强调只收铁钱,一个铜板都不要收。 百姓都知道唐叙之来是定国公府的女婿,又这么大手笔地收铁钱,终于相信铁钱不会被废除,铜钱反而不好使,市场秩序顿时恢复如初! 孙希心里佩服,唐叙之不愧出身首富之家,此举不但办好了差事,还帮崔府消耗了大批库存。 银子到手之后,崔凝芝乐得嘴都合不上。 与此同时,崔然的预言也开始应验:皇帝接下来对云妃一派,肯定有所敲打。 京兆尹徐大人被宫里的总管太监贾公公为难,要他一天之内准备好三百多张祭祀用的红漆桌。 众所周知,总管太监贾公公是皇帝的心腹。 三百多张桌子,现做肯定来不及,别说一天,十天时间都不够。 徐大人苦着脸来孙府找允良救命。 孙晓出了主意:可以去找酒楼、茶馆借来桌子,洗干净后糊上白纸,再用红漆漆一遍,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了。 徐大人千恩万谢出了忠勇侯府,当即让下属去做这件事情,最后顺利交差。 谁知宦官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说陛下和太后要到景园聚会,回去的路上需要照明,要京兆尹准备三千支火炬,并且故意临近傍晚才通知他。 这件事,任傻子也明白,差事办不好,皇帝第一个惩罚的便是总管事务的总管太监,若没有皇帝的授意,贾公公敢这么操作? 允良擦了擦后背的冷汗,才给徐大人出了主意去解决这个难题,并一再表示,这是最后一次帮忙了。 如果贾公公下次再为难你,自己只能作壁上观了。 徐大人一再表示,此事处理完后,立马回府让自己的夫人云氏,与云妃保持距离。 允良派了孙维去帮忙,和徐大人到汴京妓院等游乐场所,无论是竹帘还是芦帘,统统征集拢来,很快就弄来了数千件。 然后征集工人衙役家丁等人涂上油脂,卷起扎牢,做成火把,用绳子系在路边松树上,一火,沿路顿时亮如白昼,贾公公的阴谋又没得逞。 此事后,云妃原来笼络的一些人,渐渐都没了声响。 皇帝依旧宠幸云妃,但云妃宫里的宴会人数,肉眼可见地变少了,武将家眷,更是屈指可数。 允良深深叹服岳丈的识人之明和远见,让忠勇侯府的大祸消弭于无形。 所以之后但凡遇上大事,踌躇不定,难以决策,就跑去莱国公府去请教卢老丈人。 卢敏为此很是自豪,又犯了老毛病,在允良面前抖擞起来。 然后夫妻俩就又开始吵架,一吵完架,卢敏就来迦叶轩找孙希哭诉。 孙希觉得母亲应该是到了更年期,可惜古代没有静心口服液。 她只好耐着性子做母亲的道苦水桶,毕竟孙宁性子急躁,卢敏过去的话,俩母女怕是会吵起来。 每次卢敏走后,孙希都要做一大堆心理建设,并安慰肚子里的宝宝,千万不要受惊。 第207章 回首梦中尽笑谈 接下来的日子,崔然一如既往的每日早出晚归。 朝堂军营,琐事纷争不断。 一会儿是田蒙与下属士兵在庆丰楼醉酒,跟巡城的兵卫产生冲突。 崔然被皇帝责备管束下属不力,任由军中将士胡闹。 骠骑大将军田翰国也因教子无方,被陛下勒令领田蒙回府进行严格管教! 一会儿又是军中军粮被人贪墨,皇帝下令让崔然彻查。 这边厢,孙希产期临近,崔然忧虑日重。 崔夫人担心她操劳,自己亲自管理四司六局,让她安心待产。 薛神医被崔然和允良用美酒留在了汴京,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宿醉而醒。 难得一日清醒,被崔然抓来给孙希诊脉,他铁口直断:这胎胎位正得很,没有问题,而且,这个脉搏劲道,应该是个男孩。 崔府上下闻讯大喜。 崔廷更是热络的拉着他去了千翠轩,让他给自己媳妇把脉。 但可惜周宁楠此时怀胎尚不足三月,薛神医说这可把不出来男女。 崔廷和周宁楠失落之下,就问他胎儿可稳? 薛神医说周宁楠身体调理得很好,最是怀胎的绝佳年纪。 崔廷又让薛神医替自己诊脉,他大概觉得自己努力这许久,才让这么健康的媳妇怀上胎,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了。 谁知不诊不知道,一诊吓一跳。 薛神医说崔廷肾虚阳亏,以后怕是子嗣艰难。 周宁楠这一胎,已是因着她身体调理到绝佳状态,才勉强受了孕。 崔廷吓得只差跪地求薛神医了。 奈何薛神医说自己也是回天乏术,你这身子,太虚空了。 崔廷说那以后该如何拯救自己这残躯? 薛神医勉强给他开了个方子,叫他好自为之。 还隐晦地表示让他以后少做床上运动,养精蓄锐个几年,才有望身体改善。 但是,绝对不敢打包票,以后还能生儿子。 崔廷拿着方子,欲哭无泪。 但也不敢不从,毕竟,这个事关自己男性尊严。 周宁楠心情沉入谷底,颤抖着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薛神医走后,唐姨娘大骂他危言耸听,建议儿子去别的大夫那儿再看看,实在不行,让宫里医术最精湛的周院判来为他诊治。 崔廷甩开他生母的手,怒气冲冲道:“你还嫌我丢脸不够,要嚷嚷得全汴京都知道我身体不行吗?” 唐姨娘又羞又气,哭着走出了千翠轩。 唐姨娘在府中人缘一向不怎么好,这件事被好事之人传的人尽皆知。 崔廷颜面扫尽,羞的半个月没出千翠轩的大门。 但他浪荡惯了,半个月后,又继续我行我素,出入汴京勾栏瓦舍,显示自己男儿雄壮。 周宁楠失落之下,便常来找孙希聊天叙话。 她大概也觉得,崔府里,只有孙希还算个厚道人,其他人,看笑话还来不及。 妯娌俩,因此反倒培养出些真感情来。 但孙希心中有个栏,始终把周宁楠这样的人,阻挠在交心之外! 乾明二年四月初八,孙希腹中胎儿呱呱坠地,果然如薛神医所料,是个健壮的男娃。 生产过程十分顺利,当天上午起床,孙希觉得背有点酸胀。 抱夏眼尖,发现她下身羊水已破,崔府备好的几个接生婆立马赶来。 不过一个时辰,孙希也不觉得太过疼痛,孩子就哇哇落地了,哭声响彻崔府上空。 崔毅早给这胎取好名了,叫崔谦博。 祖父亲自赐名,孙希也乐得费神损脑,何况这名,额,也还不错。 崔然却跟他父亲争论了半天,因为他想给儿子取名叫崔谦源。 最后崔毅以绝对的封建大家长权威威喝:“就听我的,叫崔谦博,有本事你再生一个,就遂你愿叫崔谦源。” 孙希吓得赶紧装肚子痛,引崔然过来给她揉肚子。 这第三胎刚生,就马上催生第四胎了,这是把她当母猪了。 她指天发誓,这次,一定要好好将养个两年,再继续奋战。 孙希出了月子,身子渐渐舒坦的时候,已是七月中旬,白天的日光越发长了,午后更是闷热难言。 日头毒辣辣的,映着那金砖地上白晃晃的眼晕,一丝风也没有。 迦叶轩大门紧闭,竹帘低垂,恨不能将满天满地的暑气皆关闭在门外。 塌前的一个定瓷大瓮里奉着几块大冰雕,渐渐融化了,浮冰微微一碰,叮铃一声轻响。 孙希昏昏然斜倚在湘妃塌上,半寐半醒。 身下是青丝细篾凉席,触手生凉。 但不过几个转身,身上的衣裳又被汗浸濡的汗津津的。 几缕湿漉漉的碎发粘腻地贴在鬓侧。 两个小丫头一边一个打着扇子,但架不住天气闷热,扇出来的风也是热风。 她半阖着眼睛吩咐:“再去冰窖弄些成块的冰来,这天气,真把人逼出火来。” 抱夏应声出去了。 她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觉得凉风习习,畅快起来,还以为是抱夏搬来了大冰雕,忍不住嗫嚅道:“凉快,舒服。再扇大一些。” 那边厢说“好”。 是崔然的声音。 孙希一下清醒了:“你怎么这时候回府了?” 崔然神色暧昧,笑着扯了扯她的亵衣:“都脱了才好,反正屋里没人。” 孙希撅嘴,娇嗔一声:“滚。” 崔然却一味嗤笑:“好大的火气,来,为夫给你灭灭火。” 孙希推开他,一脸的嫌弃:“你热死了,还是别靠近我。” “桌上有西瓜冰碗,你吃点。我吃了几勺了,嘴里冰冰爽爽的,舒服多了,但我不能多吃。” 崔然这才走向桌边,拿起银勺随意一搅,碗中碎冰和着瓜果叮当有声。 他舀了一口入嘴,更觉清凉蜜香,口齿生津。 他舀了一勺递到孙希嘴边:“要不你再吃一口。” 她忍不住诱惑,启唇尝了,顿觉口中甜润清爽,舒服极了。 看着她那贪吃模样,他忍不住仰首一笑,捏着她的下巴道:“你从小到大,一直这般爱吃,原本以为,你小时候是个小胖子,长大后会是个大胖子,没想到,却越来越瘦了。” 孙希抿嘴一笑,突然跳出一个恶作剧的想法。 第208章 锦上花孙秦大婚 “崔郎,你说如果我真是个大黑胖子,你还会娶我吗?”孙希一脸促狭之色,嘴角忍不住往上轻扬。 崔然想也没想,直接摇头道:“自然不会,我还是要脸面的。大胖子,怎么配得上我?我不被人笑死,我自己也难受死。” 孙希差点笑喷,这家伙果然是个钢铁直男。 但她也是要脸面的,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如果你长得不好看,我也不要。宁愿去做姑子。” 崔然昂首:“我这长相配你,那是你高攀了。汴京城多少闺秀羡慕你?” 这话虽出自他自己之口,倒也确实是实话。 但孙希看他如此骄矜自满,忍不住打击:“可惜性子古怪,那些闺秀若知道你从小就这么会欺负人,我看没几个会愿意嫁给你。” 崔然挑眉:“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比我更受欢迎?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孙希气噎:“胡说,我这么贤惠端方,当初提亲者可是踏破了我孙府的门槛。” 崔然一针见血:“那是看中你的家世,只有我是看中你的人。” 孙希撇了撇嘴,可恶,还是说不过他。 从小到大,跟他争辩,大多是败北,自己真该学一学曾国藩的上表,自嘲一句:我屡败屡战,精神可嘉。 到了孙晓和秦悦大婚的日子,阳光灿烂。 靖海侯爱女出嫁,遂广邀亲朋。 忠勇侯府嫡子娶妻,自然也是宾客盈门,光是女桌就开了二十席,热闹极了。 孙希作为孙晓嫡姐,自然携全家去忠勇侯府赴宴。 侯府内堂几乎挤不下,请了京城当红的来喜班来唱戏。 未到开宴之时,众女眷便聚在内堂说话。 大嫂徐氏自守寡以来,第一次在家里宴客,她恭谨地招呼着客人,还得时不时地问身边的嬷嬷女儿静云的情况,因为这几日她有些发烧。 二嫂荀氏看了圈周围,凑到孙希身边笑道:“今儿真是热闹了,你二哥去来名庄住了一阵子后,精神好多了,嫂子要多谢你。” 孙希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眉头微蹙:“那是他自己的造化,是祖母的功德,与我无干。” 她知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了。 荀氏闻言,似乎有些意外,脸上讪讪的:“无论如何,嫂子还是要谢你。” 孙希实在不想再提这件事,孙晓大喜的日子,她不想眼圈发红。 自己并不是圣母,虽说这人是一块长大的二哥,但他害死了大哥孙云和疼爱自己的祖母,若按着她的本心,他就该一辈子活在愧悔中,一辈子都不该开心。 她很后悔自己上次圣母心泛滥,依着祖母生前的交代,给了他一条活路,说到底,自己还是因为一块长大的情分,看到他那个样子,心软了。 荀氏还待说些什么,孙希皱眉岔开话题:“听说宣哥儿功课不错,先生都夸了,还是嫂子教导督促得好。” 听人夸自己儿子,荀氏立马眉开眼笑,一股脑儿又说了好些宣哥儿的事。 孙正宣是孙泊的大儿子,今年五岁,进学一年多了。 这个小侄子每次看到孙希,就扭麻花似的黏在她身上不下来。 之前因着孙泊的关系,她也特别疼他,尽管卢敏对此颇有微词,但她也不管。 父亲犯下的错,不该儿子来承担。 何况这个侄子,特别懂事贴心,有时候,孙希觉得,自己对宣哥儿,倒比对自己嫡亲大哥的儿子平哥儿还亲密无间。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真不会因亲疏远近来论定彼此之间能产生的亲密感觉。 宁新伯夫人周氏原本正和人说话,看到孙希,笑着凑过来问道:“你婆婆那个皮猴呢?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 孙希赶紧堆上笑脸:“二弟妹说里面人太多,有些闷得慌,母亲和她一道出去走走了。” “她是该注意着些,怀着身孕,人多也容易碰撞了。”周氏道。 孙希不想和荀氏再多做纠缠,怕她又旧事重提,便笑着跟周氏道:“我带您去找她们,我也觉得有些闷了。我正好有些事要跟您说。” 周氏点头,辞了刚才说话的两个贵妇,便携着孙希的手,出了内堂。 孙希想了想,道:“婆婆可能带着弟妹往莫熙斋方向去了,我跟她说过,我出嫁后,母亲也每日着人打扫那个院子的。” 夜凉如水,外院那边传来高谈阔论的笑闹声,还飘来阵阵酒香。 想来是觥筹交错,酒宴正酣。 孙希和周氏沿着石子小路,就着朦胧的灯笼亮光,慢慢走着。 堪堪来到一处假山石边,就着米白色的月光,只见一长一矮两个人影,窃窃私语,是两个青年男女的声音。 俩人脚步一滞,心头一紧。 “好久不见了,宁斐妹妹。”男人的声音,语气怅然。 孙希惊觉:这分明是自己亲弟孙晓的声音。 女声有些郁郁:“好久不见,还未曾贺喜你新婚,恭喜。” 男声怆然:“你又何必这般刺我。” 女声讥讽:“你喜得良缘,我只不过说声恭喜,难道也不行?” “是我对不起你。”孙晓似是很难过,声音歉疚中带着黯然和忧伤。 女人没有答话。 孙希忍不住咳了一声,朗声跟周氏道:“婆婆应该在前面了,我们过去。” 周氏会意,笑着道:“宁楠这丫头,我也有段时日未见了,她们姐妹,嫁的都好。” 头顶上,月牙如钩,微微闪动着幽光,却没有了适才的光彩。 她们进入假山的时候,青年男女早已不见踪影。 斑斑驳驳的月影,是逝去的年华,也是失意者痛彻的碎心。 孙希心中溢满涌动,难过得几乎要泪盈于睫。 可这终究是孙晓自己的选择,虽然出于自己的私心,她也希望孙晓娶的是靖海侯的嫡女秦悦,而不是无权无势的淮山侯庶女。 月光下的澄澈清眸,闪闪发光。 周氏眼尖,但她也只好假装没有看到。 世家联姻,不都是如此吗? 自己撮合了这么多桩姻缘,哪对不是双方权衡利益之后的结果? 两情相悦?这在权贵联姻之间,是属于笑话的存在。 第209章 谈笑伏往日纷争 她和宁新伯,婚前连面都没有见过,双方父母定下婚事。 而后成亲,还不是一路相敬如宾和和气气到如今? 山黛远,月波长。 暮云秋影照潇湘。 醉魂应逐凌波梦,分付西风此夜凉。 二人一路疾行,到了莫熙斋门口,只见里面人影幢幢,似聚集了好些人。 两人互视一眼,都觉错愕。 直到进了门,才发现屋内除了崔夫人和周宁楠外,淮山侯夫人,京兆尹夫人云氏,以及周宁斐也在。 周宁斐显是刚进来没多久,鬓角边散落着几丝碎发,应该是刚才的晚风吹的。 她看到孙希和周氏,似乎有些尴尬,只好赶紧低了头,假装在思考着什么。 周宁楠的肚子已经显怀,她被谢氏按在贵妃塌上休息。 众人围着她,正有说有笑。 崔夫人看到周氏,赶紧上千拉着她的手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你这是循声而来的?” “你又说我什么坏话呢,笑成这样?”周氏故作生气。 “你就知道见天的冤枉我,汴京城里,谁敢笑话你这大太岁,家里还要不要娶媳妇了?”崔夫人笑着打趣。 “我就知道果然没说我什么好话。这不,你自己招出来了。可别怪我冤枉了你!”说完便作势要撕谢氏的嘴。 谢氏将身子一移,躲到了淮山侯夫人的身后。 淮山侯夫人朗声笑道:“两个都是有孙子孙女的人了,还这般打闹,也不怕晚辈们笑话。” 众人素知这两人平日相处形状,也不觉尴尬,都只笑而不语。 云氏是京兆尹徐大人的填房,嫁进徐家不过两年,和崔夫人等人不过几面之缘,所以见此情状,倒是有些奇怪。 都说世家贵胄千金和贵妇人,行止是端方得体,肃穆从容,她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 孙希深吸了口室内熏香,还是熟悉的百合蜜香。 她心里一暖,卢敏不但每日着人打扫莫熙斋,就连她最喜欢的熏香,也日日焚着,真是操心过了。 她是怕自己在婆家受气,随时可逃回侯府来小住。 众人又说笑寒暄了几句,宁新伯夫人忽然小声道:“你们听说了吗?南安侯被陛下罢了官,命他在家思过呢。” 淮山侯夫人道:“怪不得今天没见到他夫人来喜宴。” 周氏抿嘴一笑,语气含讽:“她那么爱面子,怎么肯今日出来献丑,只怕这会子在家,正烧着她那些诗稿出气呢。” 对于南安侯夫人谢氏和周氏的恩怨情仇,孙希也有所耳闻。 当初两人待字闺中,同是汴京城贵女界的风云人物。 只不过,两人闻名于世的东西完全不同。 谢氏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是汴京城出了名的才女。 但她生性清高孤傲,人缘不是很好。 而周氏则完全相反,她与琴棋书画之道,只是懂些皮毛,但她长袖善舞,闺中密友无数,且都唯她马首是瞻。 这样一来,每次贵族女眷雅集聚会,周氏出尽风头,谢氏虽琴棋书画早已一骑绝尘,但愿意给她吹彩虹屁的人寥寥。 她又不屑去结交像周氏那样的‘俗人’,所以一路孤芳自赏。 后来两人都嫁做人妇,偏她运气好,被南安郡王于一次雅集上看中,娶了去做了南安郡王妃。 周氏原本出身并不低于她,却只嫁了个宁新伯。 两人之间地位开始悬殊起来,世人向来拜高踩低,两人之间的人缘也就调了个个儿。 这些年,谢氏明里暗里不知嘲讽了周氏多少次,说她到处给人做媒,跟个市井媒婆似的,毫无世家贵眷的样子,语气神色间满是不屑。 周氏为此憋了多年的气,奈何人家嫁得好,是郡王妃,品级比她高了不知道多少级。 人家只消一个不屑眼神,便有不少小人跟着她一道讥讽自己。 京兆尹夫人云氏听了周氏的话,却十分不自在。 毕竟,云氏和谢氏,这些日子都被捆绑在云妃这一条绳上。 要说这陛下也真是的,明明在宫里还是很宠爱云妃的。 彤史记载,陛下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时间,是留宿在云妃的千熙殿。 但为何到了朝堂,很多和云妃亲近的文官和武官,都未必得到重用。 有时候,陛下甚至还完全不顾云妃的求情,将那些人降职的降职,贬斥的贬斥。 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大概就是当今陛下的真实写照。 云氏拢了拢身上的葱绿盘金银双色缠枝花的灰鼠褂子,她想起之前自家老爷跟她说的话,让她离云妃远些,心,更是彻骨的寒凉。 她嘴角抽了抽,与其说是为谢氏说话,倒不如说为了自己的不甘心:“南安侯夫人是身子不舒服,这才没来的。前几日我去看望她的时候,她脸色灰暗,是病了有一段时间了。” 周氏见云氏为谢氏辩解,轻哼一声:“晚上睡不好,自然脸色就灰暗了。” 她想起南安郡王被贬为侯的那晚,自己连着兴奋了好几晚没睡好。 那时候镜子里的脸,暗淡得像大病了一场。 云氏被堵了这么一句,脸上很是尴尬,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行,憋得脸都红了。 淮山侯夫人见场面不妙,到底云氏是自己名义上的岳家母,谢氏又是保媒人。 她满脸堆笑,扯开话题:“我们来了这许久,怕是前面内院已经开席了,不如现在就回去,不然迟了宴席,倒是失礼于主家了。” 周宁楠见嫡母发话,也撑着起身笑道:“母亲说得对,我这也歇够了。” 她侧过头,又对孙希道:“大嫂,你屋里的百合蜜香真是好闻,让人神清气爽,舒坦极了。” 孙希知她话里的意思,自然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你要喜欢,我那里还有很多,回头我吩咐抱夏送两大包到你房里去。” 周宁楠粲然一笑,十分动人。 她其实生的并不甚美艳,但胜在眉清目秀,气质从容,雅致高涵,虽腹部隆起,但不减风姿,整个人宛如江南烟雨般淡雅。 众人正准备出门,忽听得外面一阵人声鼎沸,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210章 闹剧起孙府失颜 淮山侯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周宁楠躺回榻上。 一面说:“你先在这里,不要出去,我们去看看情况。” 一旁服侍的桑竹极有眼色,赶紧递了杯茶汤给自家奶奶。 周宁楠只好接了,浅啜了一口。 但心里终究止不住好奇,不时地朝外张望。 众人出了莫熙斋,只见外面火树银花不夜天般,嘈杂喧嚷,好似什么人在争吵。 她们循着声音一路走过去,竟看到新娘子和新郎,正在池边争执着吵架。 众人听到秦悦大声叫嚷:“你别走,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崔夫人等几个不明情况的虽面面相觑,但心里都一致认为秦悦不识大体。 再怎么不满,也不该在新婚之夜,众目睽睽之下,给夫家这样的难堪。 人群中已开始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 “呵,到底是出身商贾,没什么教养。孙侯爷英明一世,怎么结了这样的亲家?” “呵,还不是看中了秦家的兵权!”语气含讥。 “这种野丫头,呵,今后可够让婆婆脑仁疼了。” “咱们孙家娶了这种媳妇,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这是族内女眷的声音。 “………” “哼……哼…” 孙希胸腔冒火,愤懑难言,崔夫人也在后面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冲动。 她眼角余光瞥了眼周宁斐,只见她往人群后方缩了缩,显然是心虚了。 她心道,难道刚才孙晓和周宁斐在假山私会被秦悦的丫鬟看到了? 以秦悦的个性,若是知道了这件事,非当场发飙不可。 她不是个能轻易忍下委屈的人。 孙晓被秦悦抓着左手衣袖逼问:“你快说,你和周宁斐的事,是不是真的?” 众人听到这句话,一下就明白了,全将目光转向了孙希等人身后的周宁斐。 周宁斐被那些人的目光盯得直想当场跳进湖里自尽。 孙晓见她这般撒泼,剑眉一横,怒气冲冲:“你胡说什么,人家好好一个清白姑娘,跟她有什么关系?” 秦悦丝毫不惧,嫡出小姐的火爆脾气上来了:“哼,清白,好好的清白人家的姑娘会在大晚上跟有妇之夫在假山私会?” “你,你这个泼妇,简直不可理喻!”孙晓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右手拳头紧紧攥着,显然正在强忍怒火。 孙希侧过脸,对崔夫人附耳:“母亲,父亲母亲可能还在前院,我若此时不出面处理,场面怕会越闹越大,不可收拾了。” 崔夫人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松开了她的袖子,轻声道:“那你要小心。” 孙希点了点头,上前几步走到了池子边,朝秦悦朗声道:“弟妹肯定误会了。” 秦悦正在气头上,怒目转向她。 孙希迎上她的怒气,昂首挺身,一派镇定从容:“刚才宁斐姑娘一直和我们待在莫熙斋,此事宁新伯夫人,我婆婆,还有京兆尹的云夫人,都可以作证。” 周氏忙笑着上前附和:“可不是嘛,刚才宁楠宁斐还说莫熙斋的百合蜜香,香气宜人,提神醒脑呢。” “县主还说要送她们姐妹俩一人一大包呢。” 云夫人和崔夫人附和道:“确是如此。” 孙希感激地看了一眼周氏,这女人真是太上道了,还会举一反三,将事情具象化,使得她的话更令人信服。 但秦悦似乎还是不信,身形不动,只将目光上下打量着周宁斐。 周宁斐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她羞辱,眼圈早已通红。 此刻又被她如此灼灼注视,更是羞愤难言,脸胀得通红。 孙希淡定地牵过秦悦的手,带她来到周宁斐跟前,左手又拉起周宁斐的衣袖,咬着牙朝秦悦笑道:“不信你闻一闻周姑娘的袖口,周姑娘身上可有我房里的百合蜜香?” 秦悦丝毫不犹疑,低下头嗅了嗅,果然有百合的清香。 她瞪了一眼身旁的丫鬟,孙希知道她这是有些相信自己的话了,而显然,告密的便是她身边这个丫鬟了。 她略一思忖,便继续道:“人的身形有相似,想来是弟妹的人认错了人,那也是有的。” “但若不清楚状况,就在这大婚宴席上,挑拨别人夫妻感情,败坏清白姑娘的名誉,那就着实该死了。” 最后一句,她语气如冰,目露狠戾,朝那个丫鬟望去。 丫鬟吓得通身一抖,颤声道:“奴……奴婢没瞧见正脸,可……可能是猜错了。” 孙希拂袖,柳眉一横,怒道:“你靠猜?” 丫鬟吓得低下头,好似又想起什么:“奴奴……奴婢分明……” 孙希毫不犹豫地截断她的话头:“你还想砌词为自己狡辩吗?” 丫鬟扑通一声跪地,此事闹成这样,她刚才就已经很害怕了。 这时候若再惹了这位县主贵人,怕是真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侯爷,侯爷夫人来了!” 人群中自动让开了一条道,孙允良和卢敏从空隙中走出来。 两人俱面有愠色,眉头紧皱。 允良瞪着孙晓夫妇俩,沉声呵斥道:“你们在这做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去,丢人现眼!” 卢敏怒目圆睁,瞪了允良一眼,心里冷哼:还不是你自己选的儿媳妇。非不听我的话,若今日娶的是温柔贤惠的卢家女,会发生这样的闹剧? 允良久居高位,威势逼人,愣是秦悦气焰再跋扈嚣张,也不免败下阵来。 但她生来骄傲,脸上还是带着不忿之色,身形丝毫不动。 她才不回去,哼,是你儿子新婚之夜做出丑事,我没错。 卢敏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立马昂首挺步,快速走到秦悦身边,冷着脸沉声威胁:“即便你不要嫁入我们孙府,你今日这般行事,你我两家颜面,还要也不要?” “哼,你若不即刻回房,我便是拼着得罪你父亲,也要将你休弃出门,你永远别想着和离!” 秦悦气噎,但她知道,休妻这种事,虎名在外的卢敏会做,她也敢做。 她蹬了蹬脚,朝身边的丫鬟冷哼了一声:“走,我们回房!” 第211章 酒宴起危机蛰伏 一场闹剧终落幕。 孙府上下颜面尽失,卢敏气得跟孙希崔夫人不住抱怨:“真是家门不幸。明天,我们孙府肯定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她拿手帕拭了拭眼角,继续哭诉:“这件事就怪你父亲,我就说秦悦是个野丫头,她母亲更是出身商贾,上不得台面。” “你父亲偏不听我的话,非要与秦家结亲,这下好了,亲家结不成,反倒结了门冤家!” “你们说,明日靖海侯肯定会得了消息,不定怎么闹上门来呢。” 孙希也很头疼,心里暗怪孙晓处事不周。 新婚之夜,竟搞出这种闹剧,让全家丢脸人前。 崔然此时也不知道在哪里,出事之后就没看见他的人影。 要是他在,他鬼主意多,也许有办法,解决眼下的危机。 崔夫人蹙着眉心,一脸尴尬和不安,毕竟孙崔是亲家,孙家被人笑话,崔府脸上也无光。 何况她与靖海侯太夫人素来交好,这件事若处理不好,会伤了两家积年的交情。 众人回到正厅宴席,戏已开锣。 底下虽不乏还有人窃窃私语,但到底听众有限了,大家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戏台上,颇有些心照不宣的味道。 毕竟,孙允良怎么说也是朝中大员,再揪着刚才的闹剧不放,那也是自寻难堪。 今晚孙府请的来喜班,进京不过半年,便成了汴京城最红的戏班子之一。 他们戏班子最红的曲目莫过于《红线牵》。 红线牵讲的是一个宰相千金李金玲,从小与吏部尚书之子唐寅之定下婚约。 奈何吏部尚书英年早逝,留下唐寅之母子相依为命着长大。 好在吏部尚书家资丰厚,倒不曾潦倒,但权势却大不如前。 郡王爷在一次宴席上看中了宰相千金,想娶她为郡王妃。 宰相两相对比,心思自然活动开了,就想着要同唐寅之毁了这门婚约。 宰相千金却因为从小订亲,和唐寅之有过数面之缘而对他魂牵梦萦。 她命丫鬟将自己手写的一封书信交于唐寅之,里面将自家父亲为了攀上郡王,要设计与他悔婚一事,如实相告。 唐寅之心有傲气,觉得宰相既然看不上自己,自己也不必非要上赶着强人所难,便赌气说要退婚。 李金玲的丫鬟花红线却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对唐寅之说,自家小姐都比你有勇气,去对抗自己父亲的背信弃义,你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唐寅之被激发了斗志,称大丈夫自当先立业后成家,宰相数次刁难奚落,他都坚不退婚。 后潜心苦读,考进士科,终于高中了探花。 金銮殿上,他亲自向皇帝陈情。 最终,皇帝赐婚成全了这对佳偶。 李金玲和唐寅之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团圆结局! 因丫鬟名字花红线,所以这个曲名就叫做《红线牵》。 这台戏在汴京城久唱不衰,此次孙秦大婚,唱这台戏倒也应景。 看着台上婉转吟唱的戏子们,孙希有些出神。 秦悦刚才虽被自己一番说辞给唬住了,但等她回过神来,又加上那个丫鬟的补充说明,这件事,怕是没法善了。 刚才那个丫鬟,分明还有话含在嘴里没说完,她是慑于自己的威势,这才将话咽回去。 她是秦悦陪嫁,跟秦悦回到新房,未必不会对秦悦和盘托出。 靖海侯军功起家,虽是寒族出身,但在军中威望极高。 外界皆传,靖海侯是个女儿奴,是以秦悦才被宠成这样莽撞冲动的性格。 自己父亲到底是个男人,以为再野的女孩子,能野到哪里去? 他大概以为女孩子成了亲,生了娃,那最终都会安分守己地为夫家着想。 却没曾想,成亲当晚,就发生了这样的闹剧。 而且这件事虽然秦悦在众人看来是不识大体,教养欠缺,但此事若论到底,还是孙晓理亏。 加上靖海侯这个护短的父亲,两家指不定会闹成什么样。 孙希越想越烦,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让她几乎要昏厥。 外面男宾席面上,早已是觥筹交错,欢笑声此起彼伏。 男人的思想有时候很简单,女人嘛,难免撒个娇,闹个脾气什么的。 等洞了房,生了娃,就老实了。 何况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有什么了不得的? 待台上的戏唱完,卢敏才姗姗来迟,强笑着招待宴席上的女宾们。 她平生最爱面子,如今在亲儿子的喜宴上,让儿媳妇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能出来继续见客,已经是勉强之至了,是以她脸上不时浮现愠色,嘴角也经常抽搐,大概心里斗争得厉害! 孙希的嗓子眼沉了沉,作为孙晓的姐姐,她觉得,还是在靖海侯没见到秦悦之前,先去安抚劝慰一下为好。 顺便,也探一探那丫鬟的未说的话,看能不能敲打一番。 毕竟,刚才那丫鬟,看着还是颇识时务的。 她朝同桌的几个贵妇人笑了笑:“我这个酒劲上来了,要出去透透气,你们先吃着啊~” “那你去。” 她起身辞了众人,抱夏贴心的给她披了件狐狸大氅。 才走出内堂大门,崔夫人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笑笑,等等我。” 孙希转身,满脸的为难:“母亲,我…”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要去哪,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陪着你去。”崔夫人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好,我知道,让母亲为难,操心了。”孙希面露愧色。 “傻孩子,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崔夫人缓了缓,继续道:“秦悦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她就是性子鲁莽了些,跟可卿倒是有些相似,倒不是心眼坏的孩子。” “辱人清白,损人清誉的事,她是不会做的。” “刚才她应该是一时气急了,才脱口而出的说的气话。” “待这股气消了,想来她也是知道轻重的,不会揪着宁斐不放的。” 孙希张望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才深吸了口气,语气忧虑:“不瞒母亲,适才我与周夫人经过假山,也听到了我弟弟和宁斐的对话。” 第212章 忆往昔总是悲伤 “我和周夫人很清楚地听到了他喊周宁斐''宁斐妹妹''。” 她将在假山边听到的两人对话与崔夫人复述了一遍。 崔夫人惊愕,不敢置信:“他,他们竟这样大胆?” 孙希垂眸点头,深叹了口气:“那丫鬟刚才慑于我的威吓才没将剩下的话说完。” “也是秦悦性急,估计那丫鬟话说到一半,她就急着跑出来质问晓哥儿。这才让我争取到时间转圜!” “但这件事最迟明天,肯定会传到靖海侯的耳朵里,怕的是,今晚就有人将这件事传过去了。” 崔夫人皱眉:“怕是今晚就会传过去。” 孙希后背一阵发凉,大氅也盖不住心头的冷意:“今晚靖海侯即便知道了,未必会赶过来,但明日,就难说了。” “母亲莫忘了,靖海侯有多宠爱秦悦。” “此事难在,秦悦若是能三朝回门,再回秦府,那这件事可能事缓,有圆的时间。” “若秦悦急性子,明日便哭回秦府,那靖海侯势必要上孙府来讨要说法了,那个时候,场面就难看了。” 崔夫人听完,低头想了想,好半晌才道:“我觉得,这件事关键,还是在于晓哥儿自己。” 孙希侧过头,睫毛微颤,目光炯炯:“母亲有什么好主意?” 崔夫人笑了:“你我同为女人,还不明白女孩子怎么想的吗?” “但凡女子,不过都是想夫君心里最重要的女人是自己。” “秦悦那么骄傲,怎么肯让周宁斐一介庶女压在自己头上?” “这个结解了,余下的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孙希神色舒缓了些,但始终不安:“母亲的意思是,让晓哥儿去说谎哄秦悦?” 崔夫人低头,眸光黯然,心弦被扯痛。 当初她嫁入定国公府的时候,唐姨娘就已是崔毅的通房了。 她当时根本就没把这个相貌完全不及自己,言语又粗鄙不堪的丫鬟放在眼里。 崔毅与她感情甚笃,专房独宠,每月也就是自己不方便的那几日,他才会去唐姨娘房里留宿。 待她怀了崔然,崔毅留宿在她房里的时间才稍稍变少。 但她没放在心上,因为自己也不方便侍候。 直到有一天,她经过唐姨娘的房间,她的窗户虚掩着。 唐氏撒娇的声音传了出来:“公子,大奶奶怀孕了,你怎么也不多陪陪她?” 崔毅笑道:“你我从小的情分,你还吃这个干醋?” “我不依,你说,在你心里,我和她,谁比较重要?”唐姨娘娇嗔一声,妩媚妖娆。 崔毅点了点她的鼻子:“自然是你。” 霎那间,屈辱和愤恨溢满胸腔。 就那样的一个连美艳都算不上的样貌,品味更是低俗,性子言语,更是粗鄙浪荡的女人。 崔毅居然说,他心里最重要的人,是她? 哈哈,那么一个丑陋又愚蠢的女人!!! 当时,骨子里的骄傲不容许她将自己的脆弱暴露于他俩跟前。 她拔腿就往外走,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刚走到院门口,被一个小丫鬟看到了。 她向她请安的声响,惊动了里面的那对调情男女。 她当时挺着大肚子疾步行走,她知道,她落荒而逃的样子,肯定很狼狈! 崔毅赶快追上了她。 他从她痛苦而愤恨的眼神中猜出来,她定是听到了刚才他与唐氏的对话。 他说:“我平日里如何待你,你是知道的,我不过哄她一哄,我心里,自然是将你放在第一位的。” 她当时怀胎七月,忍着心痛,强迫自己自欺欺人,相信他,他是爱她的,他没有哄她,骗她。 这种悲哀中夹杂着屈辱的心境,她这辈子都不愿再经历。 今夜月光洒落,树荫下,细细碎碎铺了一地。 谢氏平复好心情,抬头,双眸已是澄澈清明:“女人总是愿意自欺欺人的,尤其是骄傲的女人。” “秦悦性子单纯,你家晓哥儿哄起来,应该也是容易的。” 孙希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个容颜倾城的中年美妇,细细咀嚼她话里的意思。 “那,那晓哥儿该怎么说?”孙希觉得这个自己不擅长,太费脑。 崔夫人略一思忖,便想出了说辞:“便说订婚之前,孙侯爷让他自己想清楚,心里到底想娶谁。” “他踌躇了半个多月,最终发现,自己心里原来最喜欢的是秦悦。所以就跟周宁斐说清楚了。” “千万,千万,要说明,他们俩绝对的发乎情止乎礼,绝对没有逾矩行为。手指头都没碰过。” 孙希憨笑:“母亲,这是实情,我之前问过孙晓。” 崔夫人正色叮嘱:“虽是实情,但也要说明,不然难保秦悦心里不疙瘩,不胡思乱想。她虽然性子粗,但到底是女孩子。” 孙希点点头,第一次发现,婆婆在男女感情上,竟有如此感性细腻的一面。 池塘边只听得水声轻动。 人心如水,纤手拂之,波光粼粼。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少年情爱事,都付之年轮。 天空布满了星辰,大红灯笼映红了回廊的每处角落。 孙希命抱夏将孙晓请来莫熙斋,崔夫人起身准备回孙府宴请女宾的大厅。 刚入莫熙斋小院,她便迫不及待命人关上了小院门,又命秋纹守着院门口,防止其他人再进来。 她穿过小院的青石甬道,来到自己之前的闺房门口,却见里面灯还亮着。 里面传出女孩嘤嘤咛咛的哭声。 “妹妹,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哎……” 她听出是周宁楠的声音,那么那个哭的女孩,定是周宁斐无疑了。 怪不得刚才在大厅没见到她俩,周宁斐原来回了莫熙斋了。 哎,也是,发生这种事,哪还有脸去大厅里的女宾宴席上现眼? 孙希踌躇了下,立马往回走,嘱咐秋纹守住门口,待抱夏将晓少爷请来的时候,赶紧让他们往孙宁出阁前住的宁梅斋去等她。 她想了想,为免孙晓和周宁斐两人撞上,自己还是先去莫熙斋内安抚一下那两姐妹为好。 月光下,竹影轻移,斑驳地映在碧落窗纱上。 孙希在自己门前踟蹰不前,事发突然,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她们姐妹俩。 第213章 夫妻俩联合灭火 静谧的小院,屋里传出的声响,清晰可闻。 “可是姐姐,刚才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看着我。” “虽说刚才县主替我解了围,可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他们,他们只愿意相信她们愿意相信的。我,我没有活路了。”女声哽咽,语气绝望。 孙希朝抱冬使了个眼色,抱冬抬起手,敲了敲门。 桑竹的声音:“哪位?” 抱冬朗声道:“二奶奶,是我们大奶奶。” 周宁楠大声道:“大嫂快进来。” 门一开,屋内一下安静了。 百合蜜香在青铜鼎炉里一刻不停地焚着,由镂空的盖中向外丝丝缕缕地吐着乳白的轻烟。 朦胧的烟雾袅娜如絮地散开,弥漫在静室之中,像一只安抚人心的手,温柔地拂动着。 周宁斐脸色煞白,精神看起来很萎靡,脸上犹有泪痕,显是刚才哭了还来不及擦干。 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木木呆呆的,毫无往日的炯炯风采。 周宁楠挺着大肚子,脸色也不好看。 周宁斐看到她,起身福了福,轻声道:“刚才,多谢县主替宁斐辩白解围。” 孙希扶起她,郁然叹了口气:“我也是尽人事,到底还是让你陷入是非了。” “说来,到底是我们晓哥儿对不住你,如今秦悦既是孙家的人,也是她冲动了,我替他们向你赔声不是。” 周宁斐闻言,泪水无声的从两颊滑落:“常闻县主足智多谋,不知道此事,还有什么办法善了?” 孙希心下怜惜,眼下情状,她毫无办法,但还是忍不住想给她点希望:“这件事没办法急,只能一步步来。” “怎么一步步来?县主刚才可是从大厅那边而来?那边,那边……” 孙希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只好避重就轻道:“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戏台子上了,今天来喜班演的是他们的成名折子戏《红线牵》。” 周宁斐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嘴上痛苦地喃喃:“红线牵,大团圆,有情人终成眷属。” 周宁楠抚了抚她的肩膀,安慰道:“妹妹,你也说了,刚才京兆尹的夫人云氏也替你作证了,她可是徐家人,外面的人,未必会信这谣言。” 周宁斐摇了摇头,咬了咬唇,一直纠结的话语从唇齿间清晰流出:“姐姐,云夫人只是徐二公子的继母,继母和继子的情谊,说出去,谁信?” “还有,秦悦的性子,她对此事定不会善不甘休,这件事,迟早闹得满城风云,人尽皆知。” “徐二公子到时候定觉面上无光,徐大人,也会对我失望。” “还有父亲,他从小宠爱我,这一次我为家里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关姨娘谨慎忍耐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是我让她丢尽了颜面。” 孙希沉默不语,是因她真的没经验处理这种事情。 古代的条条框框太多,社会的宽容度与现代社会完全无法比拟。 而周宁斐的语气,如此惶然而无助。 自己给了她假希望,到时候又实现不了,那她不是更绝望? 夜,还在继续,孙府上空的星辰,闪烁着虚假的繁华。 秋纹进屋在孙希耳边说了几句话,孙希便跟两姐妹告辞:“母亲喊我有点事,我就先走了。” “宁斐,你还是待在莫熙斋,别出去了。” “等宴席散了,我再送你。我会让秋娟守着门口,不让人进来。” 周宁斐道了谢,周宁楠说自己也不去前厅了。 孙希微微一笑:“也好,你留下和宁斐说说话,宽宽她的心。” “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人的眼睛生在耳朵前面,就是告诉我们,人就该往前看,人家说的,别放在心上就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过不了几天,汴京城便会有新的趣事,大家就都忘了这件事了。” 孙希离开莫熙斋,往宁梅斋的路上,心下思忖着:孙晓刚才发了那么大的火,还会愿意听从自己的建议,去哄秦悦吗? 她心里没底。 到了宁梅斋,里面只点着一盏灯,正是适合夜半私语的静谧模样。 孙希将心一横,知道现在不是担忧旁的人的时候,还是先灭了自家的火再说。 淮山侯府的事,先不管了。 反正,也急不来。 孙晓看到她,一脸的急切:“姐,你,你可有见到宁斐?刚才我听秋香说你们都在莫熙斋。” 孙希白了他一眼:“还算你有良心,你这次可害惨了她了!” 孙晓低下头,声音落寞中夹杂着惭愧懊悔:“我知道。她,她怎么样了?” 孙希沉声:“一个不好,怕是人言可畏,没有活路了。还是要看她自己的心里承受力了。” “是我对不住她。” 孙希怒其不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日宾客云集的日子,你胆子也忒大,竟说出那样的话。” 孙晓愕然:“你,你听到了?” 孙希厉声呵斥,丝毫不给他留颜面:“哼,我和周夫人全听到了,我咳嗽就是为了提醒你隔墙有耳!我真没想到,你如今行事竟如此鲁莽?” 孙晓眼睛闪了闪:“可大错已经铸成,我,我又能怎么办?姐夫刚刚已经训斥过我了。” “你姐夫?他现在在哪?” 孙晓道:“他从侯府后门出去了,他说他去靖海侯府拦人去了。他还说,你一定会来找我。被他说中了。” 拦人,他难道去拦报信的人? 他也不来跟她说一声,商量一下就私自出府了。 他还真看得起她,难道他认为她一定能在今晚搞定这个残局吗? 孙希不想与孙晓再在周宁斐的事情上多费唇舌,单刀直入问:“我只问你,你现在还想和秦悦过下去吗?还是你想与她和离?” 孙晓还沉浸在愧悔中,闻言一怔,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孙希气噎,自己忙得陀螺一般,到处灭火,这个当事人还在那儿优柔寡断:“这件事最后如何,全看你自己。你若想宁斐还有活路,就好好安抚秦悦这是母老虎。” 第214章 反复无常气绝倒 “若是不想,那就继续闹着,我也不管了。宁斐姑娘,迟早被你俩害死!” 孙希心想自己这幼弟为人处事竟如此优柔寡断,糊涂凌乱。 这孩子放在现代,就是典型的高分低能啊。 这种性子入了官场,若无人保驾护航,怕是要吃大亏。 之前那些夫子对他的评价是行止有礼,进退有度,这些名声是怎么来的? 如今看来,定都是冲着孙侯爷的面子了。 这家伙一碰到事,只会…… 哎,烦死了。 孙晓看着孙希复杂难辨的表情,脸垮了下来:“姐,我,我怕了秦悦,我想与她和离。” “什么?”孙希真没想到幼弟竟然会说出这话。 她心里一万头那啥马奔腾而过。 “你,你……”孙希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 孙晓将心一横,索性讲心里打算全倒了出来:“我想着经过这事,徐二公子也未必愿意再与宁斐成婚了。” “即便娶了,他也不会待她好的。我,我想娶宁斐过门。” 孙希冷笑:“呵,你倒是有些担当了。” 孙晓一脸惭色,盯着她的眸,有着少年的澄澈。 孙希厉声斥责,毫不客气:“幼稚,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阻力有多大?你觉得父亲会同意你这么胡闹吗?” “你订婚尚且自己做不得主,和离?亏你说的出口!”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孙晓低下头,语气颓丧:“我知道难办,父亲母亲都不会同意,所以我想请姐姐姐夫帮忙,之前,你们不是说有办法的吗?” 孙希被他气了个绝倒,差点昏厥:“你快二十了,竟还这么天真?!此一时彼一时,能一样吗?” “你当我和你姐夫是无所不能的吗?” “你知道你现在若与秦悦和离,无异于直接往靖海侯脸上吐唾沫。” “你认为,以靖海侯的个性,会轻易饶了你?饶了孙府?” “他那暴烈性子,不揍你就不错了,你还能指望他像仁宗皇帝那样,有唾面自干的胸怀?” “我们几家积年的情谊,都会被你破坏殆尽。” 孙晓被她这一连串的追问斥责,弄得恼羞成了怒。 他撇了撇嘴,十足一个被宠坏的孩子的口气:“可我现在根本不想再与秦悦过下去,她就是个不讲理的泼妇。” 孙希怒极反笑,嘲讽道:“呵,你好意思说这话?这件事原本就是你做的不对。” “你既然准备要与她过一辈子,又干嘛要与宁斐藕断丝连?” “这大婚之夜,也不知道瓜田李下,避一下嫌?” “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此刻真恨不能指着他脑门,把他骂醒,说他自私。 私会前女友,还怪现女友无理取闹,这不管放古代现代,全是渣男行径。 孙晓被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也知道自己出尔反尔,现在又来求自己姐姐姐夫,很无赖也很强人所难。 可周宁斐,毕竟是自己心里珍爱的女孩。 她柔弱又家世单薄,作为庶女,在淮山侯府一路小心翼翼着长大。 如今闹出这种事,她的处境就更是艰难。 轻则被徐家退亲,遭人非议,日后难许人家,一辈子被人瞧不起。 重则被人传行止不端,这种流言,对于未出阁的女孩子来说,是致命的。 反正,不管是哪条,对于秉性敏感,处境艰难的周宁斐来说,都是绝路。 而秦悦,她彪悍又无礼,性子粗。 即便和离,想必一段时间之后,流言散去,她一个靖海侯宠爱的嫡女,一定能很好的生活下去。 哎,早知道,当初自己就该坚持娶宁斐! 屋内的烛火原本便不甚明亮,孙晓的脸在明灭灰暗间,愈加暗沉。 孙希却觉得此刻的烛火很是刺眼,脑子里一直想着对策。 随着月色的升高,她内心愈发地愠怒和无助。 她好想崔然,如果此时他在,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现在竟如此依赖于他了。 孙晓见她这样,紧蹙的眉宇愈发地舒展不开了。 他拭了拭额头的细汗,终是忍不住问道:“刚才姐姐说让我安抚秦悦,我该如何安抚?” 孙希陷入挣扎,若按着崔夫人的意思,孙晓说过那些话后,就要趁热打铁,将生米煮成熟饭。 这样,忠勇侯府、定国公府和靖海侯府三家的情谊就会很好的得以维持。 可是,孙晓又说想娶周宁斐了,那这一波操作,显然是不行了。 孙希想了想:“你可有跟你姐夫说过你想娶宁斐?” 孙晓摇头,嗫嚅道:“我哪敢。” 孙希简直无语了:“呵,你还真是我的好弟弟。” 旋即沉下脸道:“但我实话告诉你,你说要娶宁斐,那我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安抚秦悦了。” “等你姐夫回来。” “还有,母亲也就算了,刀子嘴豆腐心。” “但父亲定不会饶了你,你若还是像之前那样没有担当,反复无常,我和你姐夫,也不会再理你!” 孙晓怔了怔,下咒赌誓:“这次不会变了,我只想娶宁斐为妻。” 孙希气得发抖:“你想,你想,你就只想着你自己!” 话音刚落,房门一下开了。 崔然披着一身风霜进门了。 孙希迎上前大喜:“你终于回来了。” “我见到秦将军了。”崔然简短道,瞪着孙晓的眼神,有恼怒,有无奈。 “孙晓不是说你去拦人了?没拦住?” 崔然点头,眸光冷冽:“慢了一步,所以我只好临时改变决定去见另一个人,秦府里,恐怕也就只有她,才能压得住秦将军了。” 孙希瞪了一眼幼弟,这没断奶的家伙,出了事,一点担当没有,只会让子期去给他奔走。 她心疼得看了眼自家男人,第一次,觉得他可怜。 很奇怪,为什么是可怜? 孙晓惊慌地看向他的姐夫,眼里满是焦虑不安。 汴京城谁不知道,靖海侯最宠爱的女儿便是秦悦,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玩。 如今他在新婚之夜让秦悦难过,这不是找抽? 孙晓当时是脑壳突然有包才做出了这种事! 第215章 惊悸交加悔难言 “那,那,这个人是谁?”孙晓话问得断断续续。 他很心虚,所以底气不足。 崔然眼底眉梢全是疲惫,声音更是有些沙哑,应该是刚才在秦府说多了话。 他拿起茶壶,将茶汤一口气全灌进嘴里,丝毫没有了往日世家公子哥儿的儒雅。 常年的军营生涯,愣是将一个白面书生,摧残成了有着浅棕色皮肤的粗糙汉子。 他一个人,扛起了崔府所有人的担当! 今日难得休沐,来参加妻弟的婚礼,谁知却还要为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幼弟,与那凶神恶煞的“活阎王”交涉。 孙希心口忽然涌上一股心酸。 崔然接着道:“母亲的族妹是靖海侯长媳,我去找秦将军之前,先托了她去请来靖海侯太夫人。” 众所周知,靖海侯是出了名的孝顺,为了她生母得封诰命,他自请去边塞不毛之地戍边十年。 “靖海侯太夫人年纪大了,说话虽有些吃力,但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崔然的声音,透着沙哑和怅然:“我跟她说了今晚在孙府发生的事情,并表示秦将军可能会去孙府闹事。” “但今晚若闹将开来,我们几家脸面上都不好看。” “尤其靖海侯府,还有几位待嫁的姑娘,难道太夫人也不为她们打算了?” “毕竟秦悦今晚的言行,也不是世家贵女该有的样子,算失了礼的。” “靖海侯此时闹上门去,大家只会议论说他护短无理。” “这样厉害的岳家,望族之家谁还敢结亲?” “太夫人心里其实也清楚自家孙女的秉性,听了直点头。” “所以我又跟她说,我们几家人,原本情谊匪浅,在众人眼中,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若今日,我们因这事生了嫌隙,我们的对头人,还不趁机煽风点火?睁眼看笑话?” “我又说了些靖海侯因出身而导致艰难的往事,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太夫人虽出身不高,但毕竟在汴京官眷中待了几十年,见识早今非昔比。” “所以,太夫人最后听从我的建议,去阻止秦将军到孙府大闹。” “我们到秦将军身边的时候,他刚听完报信人的汇报,正嚷嚷着要去孙府讨说法呢。” “太夫人便摔下黑漆木拐杖,说他若要去,就从她尸体上踏过去。” “秦将军事母至孝,自然跪地求太夫人不要生气。” 孙希眸光闪动,心道自家男人果然聪明,懂得请太夫人这个卤水,去点秦将军那个豆腐,一物降了一物。 但是可惜啊,孙晓这个倒霉催孩子现在的诉求是要跟秦悦和离呢。 也不知,崔然听了这个‘噩耗’,会是什么表情。 她扫了眼孙晓,见他表情微怂。 这‘噩耗’,看来还是要靠自己对崔然宣布。 “官人,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说,你听了,可要撑住!” 崔然见孙希神色肃穆,不免心惊,眉目间,透着急切。 孙希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摆出什么神表情,只好选择面无表情:“孙晓要与秦悦和离,转而娶周宁斐。” 崔然呆了呆,旋即哈哈大笑,接着连声咳嗽了起来,直到眼泪都咳了出来。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孙晓,右手拳头紧握,脸上结了冰:“你当婚姻大事是小孩子过家家?还是当公侯之间的联姻是可以说笑一场的?” 孙晓被他的威势震慑住了,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崔然压抑住怒火,沉声道:“你若和离,便是一下害了秦悦和周宁斐两个女孩。” “若不和离,与秦悦过下去,那就保住了两个女孩。” “我今日便与你明言,即便你和离了,你也娶不到周宁斐。” 孙晓眼中满含绝望,声音却执拗着挣扎:“我若绝食坚持,我不信我娶不到她。” 崔然冷笑:“你这般自私妄行,我便将话挑明了,你不和离,她还有两条活路可选。” “你若和离,她死路一条。” 孙希姐弟闻言俱是大惊,异口同声问道:“为什么?” “其一,靖海侯太夫人愿意压下此事,是建立在双方还是儿女亲家的基础之上。若要和离,那就是翻脸了。” “其二,靖海侯和秦悦的脾气,你们应该都了解。你提出和离,那这件事便成了他们家占理了。而你与周宁斐的私情,更是坐实了。” “他们会放过你和周宁斐?你是没事,最多被人笑话一场,周宁斐一介庶女,名声已坏,又被人退婚,除了死,别无选择!” 孙晓插话:“我可以娶她,她就不必死了。” 崔然嘴角抽搐,显是被这话雷到了:“你觉得靖海侯连让你娶不了周宁斐的能耐都没有?那你就太小看他了。” 孙晓硬气道:“他敢怎样?我们家毕竟是相府,他也不忌惮?” 崔然嘴角再度抽了抽:“你最好能保证周姑娘这辈子都不要出门,否则……” 这回换孙晓的唇角抽搐不停:“他,他,天子脚下,他敢!” 崔然扇他巴掌的心都有了,沉声道:“有人巴不得我们内斗呢,不死不休才好。” 孙晓哭丧着脸,惶惶然道:“那我不和离,那周姑娘的活路?” 崔然道:“你能哄好秦悦,让她自己对外说,那是个误会,那么等流言淡了,她和徐二公子继续成亲,好好嫁人。” “哼,但你哄不好秦悦,那么她只能坐等退婚,等流言淡了,过个几年,再许个中等人家。” 孙晓目光黯淡,轻声道:“流言既然有了,我不能娶她为妾吗?” 这次换孙希怒了:“她若肯,之前就肯了。她即便现在肯,秦悦也不可能容她,你要她为你忍辱一辈子吗?你倒安心?你有没有良心?” 孙晓嗫嚅:“我就那么一说。” “你就哄好秦悦,当是为你自己积德!”孙希脆声道,语气不容拒绝。 孙晓低下头,泫然欲泣:“嗯……” 秦悦三朝回门的日子,大嫂徐氏应孙希的约赶来了崔府汇报情况。 原来大婚过后第二日一早,新妇秦悦便恭敬的给允良夫妇敬茶,脸上一片含羞带臊。 第216章 她竟是幕后推手 夫妻俩敬完茶,磕完头,便与允良夫妇自请罚跪孙府家祠。 卢敏神色严肃,只说了句:“嗯,甚好,你们去。” 允良也没有阻拦,两夫妻难得意见一致。 但孙希觉得,母亲肯定与父亲辩论过,只叫秦悦这个野丫头去跪着就好了,孙晓又没错。 而父亲肯定拍案大怒:孙晓连自个女人都弹压不住,这就是大错,合该跪祠堂。 两夫妇一顿扯皮争论,母亲不甘心秦悦没有惩罚,所以,大概,也许,让孙晓先去陪着。 果然,徐氏大嫂最后渍渍道:“不过一个时辰,母亲便去祠堂扶晓哥儿出来了。秦悦则足足跪了一天。 “唉,只是,听说昨晚秦悦腿肿得厉害,用冰敷也不见好,不知道今日回门,秦将军……” 孙希蹙眉:“秦将军第二日没打上孙府大门,那今日便也不会。” “最多孙晓在秦府吃一顿排暄,或者挨几下拳。” “可这些都是晓哥儿活该!我都想揍他一顿解气!” “他给家里人惹了多大的麻烦?他以后若还这么胡闹下去,我定叫他姐夫好好揍他一顿。” “不过到时候怕是秦悦还会维护着,这靖海侯这拳头,怕是打了空气。真是可惜!” 徐氏见她后面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抿着帕子偷笑。 孙希缓了缓气,将桌上的清茶一饮而尽,继续道:“这件事闹成这样,双方脸面上都不好看。 “晓哥儿和秦悦毕竟已经圆房,秦悦以后是要在孙府生活的。” “秦将军爱女,自然要为之计深远。” “只是……哎……” 徐氏听出她语气里的怜惜,奇怪道:“只是什么?” 孙希叹了口气:“只是周宁斐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难熬。” 前女友前男友分手后私会,这事放在现代,都够呛。 这放在古代,简直难以想象。 徐氏有些糊涂:“你们不都说秦悦认错人,宁斐一直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孙希道:“大嫂,你生性厚道,自然会信我们的话,也不会乱传流言,损人清誉。” 她顿了顿:“但其他人,可不都似你这般的。” 人言可畏,古往今来,因流言之殇,死的人还少吗? 骄阳渐渐升高,碧空如洗,干净的没有一丝云彩。 金色阳光之下,是熙熙攘攘,红尘喧哗的人间大地。 大周朝皇宫内院。 皇后的寝宫。 椒房殿。 暖阁的窗下铺着一张樱桃木雕花围炕,铺着一色青金镶边明黄色万福闪缎坐褥。 炕中设一张白檀木刻金丝云腿细牙桌,上头放了些茶点。 皇后只简单绾了个高髻,簪了小朵的攒珠樱桃绢花压鬓,并几只小巧的流苏金簪,身上一件大红色牡丹长寿纹缂丝袄。 宁妃正于下面俯首跪着叩首:“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强忍着怒气,拂着盖碗的手略略颤抖,显是气得厉害:“云妃,你可知罪?” 宁妃吓得战战兢兢,声音都颤抖了,脸上却还是一片茫然,嘴上也不服气:“臣妾不明白,明明皇上已经不那么宠爱云妃了,皇后娘娘为何还是不让臣妾去教训云妃。” “靖海侯与京兆尹交好,云妃的族妹云氏又是京兆尹的夫人,孙晓与徐二公子的未婚妻不清不楚。” “臣妾的人去靖海侯府报讯,此举破坏那几家关系,我们就坐收渔翁之利了?云妃此刻定在千熙殿气疯了。” 皇后垂眸盯着手上的鎏金镶珐琅护甲,强忍下怒火,微微含了一抹舒展的笑意。 然而她眼中却一分笑意也无,那种清冷之光,如她小指上金光闪烁的护甲一点,尖锐而清冷:“气疯了,只怕她会笑疯了!” 宁妃不明白,一脸错愕的看着皇后。 皇后见这蠢货还不明白,压着护甲的手又紧了紧,直掐出了指甲痕:“皇上亲自出手压制云妃一派,已经初见成效。” “有陛下为你收拾,要你自己出什么手?图惹皇上不快。” 宁妃不甘,眼里蹦出愤恨,咬牙切齿道:“宁妃这个贱人,在那么多命妇面前糟践臣妾,此仇不报,臣妾誓不为人。” 皇后见她还这般拎不清,实在忍不下去了,气得将手上茶碗被她往光亮的地砖上一掷,茶水跟着碎瓷片四溅,宁妃的膝下,也蹦跶着一块小碎瓷,清脆叮咚。 宁妃吓得脸都扭曲了。 皇后指着她厉声大骂:“且不说云妃在宫内,与你我相比,还是盛宠。” “陛下不允许云妃外戚坐大,但同样不允许云妃外戚势力过弱。” “陛下要的是平衡,你却暗地里破坏皇上的棋局,你这是打量皇帝耳目不明,不知道你私下里所为吗?” “你的人去靖海侯府报信,还跟我说这是要挑起靖海侯和忠勇侯府的争端,真是蠢得不能再蠢!” “你自己蠢,底下为你办事的人一样蠢。” “你此举不但适得其反,反而还暴露了你自己在朝中的人!又得罪了忠勇侯一干权贵。” “靖海侯的人,也不见得会记得你的好。” “如今他们两亲家和好了,你就枉作小人!” “这样得不偿失的行为,你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在本宫面前邀功?” “本宫养着大阿哥,外人都以为我们是一个鼻孔出气,本宫都被你连累惨了。” 皇后这番话说的又气又急,宁妃完全懵在了当场,恐惧和屈辱,一齐涌上心头。 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泪水从两颊滚落下来,她愤恨,她不甘。 皇后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大皇子非但没有半分好处,反而害了他。” 宁妃闻言,脑子更是成了浆糊,这,这又是为什么呀? 但她看皇后一脸怒容,她不敢再问了,只好连连给皇后磕头:“皇后娘娘,您救救大皇子,他养在您的膝下,也是您的孩子啊!” 皇后见目的达到,重重吐了口气,才缓缓对着跪在地上的宁妃道:“还好最后也没闹起来,可见有人替你灭了火。” “你的人在靖海侯府,还看到了谁?” 第217章 缱绻中夫妻情深 宁妃拭了拭眼角:“我的人看到是崔然跟太夫人一道出来拦着靖海侯的,臣妾想着应该也是他。” 皇后凝眉想了想,道:“他倒是个聪明人。” 宁妃见她神色稍霁,鼓起勇气问道:“娘娘,那,那皇上还会惩罚臣妾?” 皇后嘴角浮起一股笑意,但笑意极淡:“你蠢惯了,皇上也习惯了。” 云妃听了这话,擦拭眼角的帕子尴尬得停在半空中,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喉咙里像含着一颗酸透了的梅子,吐不出也咽不下。 皇后正捧着宫女新上的茶盏,见她这个样子,不觉又好气又好笑。 她浅啜了一口茶,闭目片刻,似乎对茶水的清冽格外满意:“你也不必跪着了,起来坐下。” 大宫女素娟便端了小杌子,让宁妃在皇后下首坐了。 宁妃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忍不住还是问了含在口中的问题:“崔然,他倒是个厉害的。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这么短时间便说服了太夫人。” 皇后微微一笑:“你这话倒夸得中肯,不似你往日的蠢笨。” 宁妃嘴角直抽,泫然欲泣:“娘娘……” 迦叶轩。 夜晚。 崔然一回到屋内,孙希便将白日里大嫂说的,又与他说了一遍。 他听完叹气道:“以后你们侯府还有的头疼。” 而后又话锋一转:“今日我去军营,有几个将军对此也颇有微词。” “将军怎么还关心这事?小夫妻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的,他们大男人,会不会管的太宽了?”孙希嘟囔。 崔然冷哼:“他们不过是想探寻些什么罢了,能坐上将军位的,你以为都是粗汉?前朝后宫的打点,与朝中高位文官暗中联手,哪个少得了他们?” “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少了朝中人的维护,那都是扯淡!” 孙希扬了扬嘴角:确实是这么回事。 “二弟妹那边可传来什么消息?周宁斐和徐家二公子的婚事怎么样了?” 孙希摇了摇头:“她现在肚子这样大,也不方便回娘家。” “明日,我亲自去一趟淮山侯府。给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赔罪,哎……” 崔然拂了拂腰间的玉珏,蹙了蹙眉:“孙晓这次,也该让他长长教训,这小子从小被宠坏了,不知世道艰难。” 孙希看着自家背负甚多的夫君,居然再一次觉得他太可怜,胸口顿时涌起一股心酸。 崔然瞟了眼自家小媳妇,这眼神,怪怪的,从没在别人身上看到过。 两人四目相对,躺在拔步床上,中间隔着升起袅袅云烟的熏笼。 崔然心里一动,她这是,同情,怜惜我? 他自嘲一笑,觉得这几乎不可能:我崔子期生来骄傲富贵,有什么可让人同情的地方?! 他随手将熏笼放置在床前的小杌子上,伸手搂过她的纤腰。 这一刻,弥漫着微妙的气息。 两人呼出的温热气息相互取暖,气息间还带着芬芳,是两人身上的香味和熏笼散出的百合蜜香。 这难以抗拒的香味。 崔然嘴角微扬,孙希便知他想要什么,她促狭之心顿起。 他只觉得手心痒痒的,像是笨拙的蚕宝宝在手心攀爬寻食。 她的动作很轻,动静极小,但这感觉却极牵动他的神经,惹得他的心脏跳动逐渐变快。 他一把抓住这作怪的小手,缓缓将脑袋凑过去。 他闻着她身上的蜜合熏香,更觉心动。 在额头即将碰到她的脸颊时,突然停下。 只见孙希美目轻合,面上的绯红蔓延至耳垂跟粉颈,她眉目间淡雅睫毛颤巍巍的,香花似玉正待君采撷。 他的心儿更颤,抬头缓缓呼出一口气,吹到了她的嫩脸上。 在她眨眼之间,一道温柔落在她的眉下。 如春风,很轻,很暖,很温柔。 孙希心下荡漾,又恼这坏人这样戏弄自己。 她紧闭着双眼,紧夹着双膝,一手紧紧抓着崔然的衣服。 明明是老夫老妻了,他却感到莫名的刺激。 熏笼里的炭火升温。 大袄子被一件件温柔的卸下,夹袄在温柔中解散。 衣裳,一件一件地往熏笼上覆盖。 雪肩柔润,软似无骨。 婀娜玉体上只剩一件单薄寝衣覆盖,风韵曼妙。 他轻唤一声:“笑笑。” “嗯。” “记得喝避子汤。” “啊?”孙希简直服了,这家伙在这个时候说这么煞风景的话。 “为你好!” 孙希温柔一笑,主动揽上他的脖子。 他感觉浑身的热血沸腾,埋在她的秀发间,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寻找着亲人气味。 他觉得她身上的气味,是天生为他而生。 这种香味,是种难以形容又让人想沉迷,想深入的香。 烛火依依,人如雨润。 两人声音变了又变,却依旧深情呼唤着彼此,像是有无数的话要与对方诉说。 “希儿……” “崔郎……” 一阵风来,屋内熏炉上的香烟,被清风搅散,弯曲成很奇特的模样。 靡靡之音,就着风儿,更是婉转迷离。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两人浑身汗津津的,一致决定要去泡澡。 半人高的澡桶热气腾腾,以香楠木和紫铜丝细细箍成。 两人舒服地坐在里头。 水中的香精,被滚滚的水汽一蒸,顿时满室芬芳。 次日一早,孙希梳洗完,草草吃了早饭,去宁禧堂接了崔夫人,婆媳俩就坐上了马车赶往淮山侯府。 如她所料,关姨娘和周宁斐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周宁斐眼圈红红,整张脸憔悴不堪。 几日不见,恍如老了几岁。 淮山侯夫人等碍着孙希在,又不好意思大骂孙晓这罪魁祸首。 孙希更觉惭愧:“是我弟弟弟妹不好,连累了宁斐妹妹,只是眼下风口浪尖,他们更不好登门谢罪的,只好,只好由我来了。” “夫人和姨娘,要打要骂,我都受着,毫无怨言。” 关姨娘哽咽不已:“县主言重了,宁斐已经将那晚的事情与我说了,若不是县主上前帮了我斐儿一把,只怕,只怕流言会更难听。” 第218章 蠢人破坏的姻缘 “还是怪我,我当初就该严令她,不许再与那个冤家私下见面的。” 孙希尴尬极了,赧然道:“此事还是我弟弟弟妹不懂事,害了宁斐姑娘。” 熏笼散发的袅袅青烟,升腾着往上飘去。 屋内众人却是长长的沉默。 过了好半晌,崔夫人的声音才悠悠然打破了这尴尬局面:“云夫人那边,可有传来什么话?” 关姨娘一听这话,更是哽咽难言,只不住流泪。 淮山侯夫人重重叹了口气:“现在徐府也乱了套,徐二公子嚷嚷着要退婚,徐大人也是焦头烂额。” “云夫人没有跟他解释清楚吗?”孙希问。 “他不肯信啊,云夫人毕竟只是他的继母。” “即便,即便信了,外人传得这样难听,他,他脸上哪里过得去?” 孙希心想,父亲与徐大人一向关系不错,不若让父亲出马去徐府游说? 一转念,她又觉得这不合适。 父亲没这个身份去呀。 难道让他到徐府,为自己儿子与他家儿媳的绯闻辟谣,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只会惹人非议和笑话。 崔夫人握了握淮山侯夫人的手,说道:“不若,我叫我们家老爷去。” 关姨娘目露欣喜之色,定国公崔毅是吏部尚书,怎么说,也是京兆尹的上级,说话的分量,可比空有爵位担着虚职的淮山侯,要重得多。 但天不遂人愿,定国公刚游说好京兆尹,不退这门婚事。 之后不到一个月,忠勇侯府嫡子孙晓和淮山侯府庶女周宁斐的绯闻,就如长了翅膀般,飞入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和周家订婚的京兆尹徐家,一下子沦为了全汴京城的笑话。 更无奈的是,汴京城也没能发生更大的丑闻和趣事来冲淡这件事。 于是京里的茶楼酒肆,甚至都有说书先生,将这事编成一个故事,分成章回体演义来赚银子了。 忠勇侯府的两个冤家,也不再如刚新婚那会儿表面上维持的蜜里调油。 孙晓对着秦悦的脸,一日黑似一日。 任凭秦悦神经再大条,也感觉到夫君对自己的不友善。 于是小夫妻三天一小吵,五日一大吵。 卢敏被秦悦气得不轻,开始喋喋不休地与允良展开骂战,怪他聘娶的好儿媳。 孙府家无宁日,徐家也在日复一日的嘲笑声中忍无可忍,终于对淮山侯提出了退婚。 京兆尹徐大人来定国公府里与崔毅告罪的时候,崔毅也不好意思再说让他不要退。 淮山侯原本便憋了一个多月的气,闻此消息,更是直接一拳打在墙上,手上渗出了血,嚷嚷着要上忠勇候府揍孙晓。 淮山侯夫人堪堪拦住了:“侯爷,这件事,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定阳县主连日来,一直都在为宁斐的事情奔走,甚至还让定国公去徐府当说客。” “若不是崔大人去徐府说情,早在一个月前,徐府就来退亲了。” “你若此时打上门去,不是叫忠勇侯爷和县主难堪吗?” “而且,外面那些人,不知道又借机编排些什么故事出来。” 她气急败坏,跺着脚道:“老爷,算我求你了,我们家,这,这受的嘲笑还不够多吗?” 孙希这阵子也烦心得吃不下,睡不好,所有雅集聚会,全都推了。 她看着小床里的慕熙,满是肉褶子的短胖脖子,对比自己日渐消瘦的脸颊,无奈道:“小慕熙,你可真有本事,把你老娘的肉,全给掳走了。” “只是呀,长大了,千万别这么肥,不然,娘怕你嫁不出去!” “谁说我女儿嫁不出去,谁娶了我的女儿,那都是他天大的福分。”是崔然的声音。 孙希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他已大阔步走进来了。 她拧了拧慕熙的小肥脸:“只有你这么说,她这么胖,以后谁娶她?” 崔然伸手拧了拧她的小瘦脸:“你小时候比她还胖,长大后不还是瘦下去了。” “何况她还有我一半骨血呢,以后肯定倾国倾城!” “到时候,求亲的人,非踏破定国公府的门槛。” “我哪有那么胖!”孙希扬起手抗议,作势要打他。 崔然丝毫不惧,继续道:“你有,我很肯定。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肥!但不难看,哈哈,倒是挺喜感的。像福娃娃。” 孙希嗔怒:“滚!你赶紧去把我们府上的门槛修高点,用最好的木料,省得到时候真的破了,丢人!” 崔然点了点她的鼻子,笑了:“贫嘴!” 说完又拿起拨浪鼓逗弄着慕熙,但不过一刻钟,慕熙这小胖子就开始发困了。 他小心地轻摇着她,继续跟孙希讲着话:“宫里传来消息,云妃晋封为贵妃了。宁妃被降为宁嫔了。” 孙希虽然早知道宁妃愚蠢,但没想到,她会在半年之内连降两级,这未免也太快了? 她好奇道:“她又犯了何事?” “名义上是冲撞了太后。” “那实际上呢?” “她太蠢了。”崔然冷冷道。 “你也忒直接。” “我还算婉转了说了,皇帝没直接废了她,算是她因蠢得福。” 孙希嗤笑:“你这说法奇特,我倒第一次听说。” 崔然挑了挑眉:“她揪着云妃不放,连她族妹继子的姻缘都执意要去破坏。” “结果反而让我们几家对徐家生了内疚补偿之心,逼我们向云妃靠近。她这还不蠢?” “噢,对了,现在应该称云贵妃了。” “那怎么就因蠢得福了?你这成语能把人笑死。”孙希笑道。 “陛下觉得这种拎不清的蠢人,留着还有些用处的,好掌控呀。” “此外,他还能利用她的愚蠢,为自己办事,既显了仁德,又不招人埋怨。” “这一举数得,倒比直接废了她要来得划算。” 孙希道:“陛下真是算无遗策呢。” 崔然蹙眉,声音清冷:“他一向如此,我们又不是今日才发现。” 孙希默默低下了头,不再出声。 青山绿水,林荫古道,一辆豪华的马车奔驰,几匹骏马尾随着。 第219章 白云寺里藏杀机 马车之中,端坐着四人,两对夫妻。 崔然满脸温柔如水的笑意,他的瞳眸中是深幽的疼宠,深深地望着对面的孙希。 另一对,就没那么情意绵绵了。 秦悦白了一眼孙晓,嘴巴嘟起,没好气道:“姐姐约我们一道出来游玩,不是让你这样板着脸的。” 孙晓回瞪回去:“是你要来的,我可不想来,非被你和姐姐拉着出来!” 孙希呛声道:“你以为我愿意理你,若不是你们这俩冤家在孙府实在闹得无法无天了,我会喊你们出来?” 秦悦低下头,委屈地嘟着嘴,她没想到孙希会连她也一起骂。 “母亲都哭到我面前来了,说你俩无法无天,把孙府搅得天翻地覆,无人安生。” 孙晓嘟囔:“父亲不是罚了我们了,见天的跪祠堂,我都跪出老寒腿了。” “你活该!”孙希鼓着脸,语气恶狠狠的。 孙晓垂下黑眸,不敢再回嘴。 “说来说去,这件事闹得这样大,都是你们俩不懂事。” “我为你们去淮山侯家,徐家,赔了多少趟礼,我这脸都快丢没了!”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丢脸过!” 孙晓本想开口问一下宁斐的现状,但看了眼对面怒目圆瞪的母老虎,又生生把这话吞了回去。 崔然看着这对姐弟吵嘴,只端坐在侧,一声不吭,面无表情,一副宝相庄严。 白云寺地处偏僻,他们马车到的时候,已接近傍晚。 待他们用了寺里的斋菜,夜色已沉沉地拢了下来。 僧人们歇得早,一入夜就是一片漆黑,静谧得让人安心。 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悦耳无比。 这一晚,孙希睡得很好,直到日上三竿,她才缓缓醒转。 她睁开眼,却见丈夫撑着手侧躺着望她,眼神温柔深邃。 孙希甫睡醒的面颊如孩童般可爱,还留着粉红的睡印。 他看着她肉肉的手拙拙地揉着眼睛,极力清醒的样子,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柔软,他咳了咳嗓子道:“孩儿她娘,为夫好饿啊,快起床给我做吃的。” 孙希歪着头朝他眨眼,笑着道:“孩儿他爹,快去把灶头的肉切好了,我这就起床给你做饭去。” 崔然故意板起脸教训:“大丈夫自该拿刀杀敌,你让我切肉,你这是赤裸裸地侮辱我呢,我饶不了你。” 说完便抱过她的脸,重重咬了一口她的耳垂。 孙希不甘示弱,回咬了一口他的脸颊,偏偏这家伙胡子拉碴,反而刺痛了她的小嫩脸。 崔然大笑着又搂住她,便要行事。 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奔过来,男人兴致正浓,顿时脸色不悦。 隔着门,抱夏气结慌神道:“世子爷,大奶奶,不好了,孙少爷和少奶奶又闹了别扭。” “少奶奶气得跑去了后山,到现在还没回来。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孙少爷这会儿慌了,正在前院和僧人们合计着要去后山找人呢。” “少爷让我快点来叫你们起来。” 夫妻俩面面相觑——这俩冤家,又闹得哪一出啊。 但深山密林,她一个豪门贵女,进去可能要迷路。 若再遇上什么贼人歹人,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他俩吓得赶紧起身,迅速穿戴整装起来。 饭也没时间吃,便去白云寺前院找孙晓这惹祸精。 前院早已乱作一团,孙晓见他们来了,仿佛看到了救星。 “姐夫,寺庙里的和尚都说这后山危险,到处是猎户们设的陷阱和野兽。” “我原本以为她只是说说的,没想到她进去真的就不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哪?” 崔然此时真是连骂他的精神都没有,只沉着派兵遣将:“如今,为安全计,我们所有人分成五人一组,进入密林,寻找孙夫人。” “寺中的铁器和农具的,都带在身上。” “女眷们全都留在这里,庆喜,你们几个留下保护大奶奶。” “其他人跟我入密林。” “是。”庆喜欠身应了。 白云寺后山翠竹青青,但此时无人欣赏。 待崔然带着手下几个士兵到处攀爬,寻到密林深处,已是阳光渐渐没落,天色渐灰。 林子深处,有间茅屋的灯亮了起来。 崔然警惕地让跟着的士兵们不要发出任何声响,候在这里等自己回来。 他缓缓移步到茅屋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男人眉清目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阴柔之美。 火影明灭间,崔然认出了男人的脸,竟是内宫总管贾公公。 崔然靠着篱笆,山风习习,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及他细想,贾公公张口,寂静的夜,他的声音奸细而清晰:“那女人有没有看到你的脸?” 后头跟着的蒙面男人拱手道:“应该没有,但是那女人发现了我们这儿,就必须得死。” 女人?难道他们说的是秦悦? 崔然心下一冷,也不知这里面还有多少人,自己带来这么点人,肯定不能硬闯,只能智取了。 他趴在那儿一动不动,那两个人没有发现他,还自顾自说着话:“这个暗卫基地,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女人自己闯了进来,是她命里该死。” 蒙面黑衣人哈着腰:“贾公公说的是,那陛下这次派给属下的任务是?” “杀了田蒙!但要伪装成醉酒溺亡。” “是,属下领命。” 崔然眉心一跳,从皇帝知道田家可能知道田芙是被他害死的那日起,依着他的性子,肯定已经对田家动了杀心。 上次他降旨训斥田蒙,只是开了个头。 田蒙是田瀚国几个儿子中,最出类拔萃的。 若他遭了难,田瀚国必定心神俱碎。 皇帝想要趁他病,要他命了。 崔府一向与田家交好,宁北侯更是田将军的女婿。 皇帝不能轻易动他,但他打算慢慢地消耗他。 听贾公公话里的意思,他怕是还没见到秦悦的脸。 而那个蒙面黑衣人,显然是见不得人的暗卫,所以自不会认识养在深闺的贵女秦悦。 第220章 崔子期智救秦悦 崔然扫了眼周围的环境,茅屋前有一片苗圃,苗圃边上是一个水塘,数只雏鹤正在水塘旁信步闲走。 茅屋后面,有一处亮光,好像是个岩洞。 秦悦,若果真是被他们抓走的,那就应该关在这茅屋后面的岩洞里。 贾公公又交代了黑衣人几句话,便上了茅屋前的马,策马奔腾而去。 崔然心想,黑衣人这会儿回岩洞,定是去杀秦悦去了。 他果断从怀里掏出一支飞镖,直接射向黑衣人的喉咙。 蒙面黑衣人倒地的刹那,他疾步上前,快手接住那人倾倒的身躯,以免发出什么声响,惊着了岩洞里的人。 崔然的人轻手轻脚跟了上来,几个人七手八脚脱下黑衣人的衣服。 他们几个人中,崔然的身形最像那个黑衣蒙面人。 所以,最后还是崔然穿上黑衣人的衣服,蒙上黑面巾,假冒那被杀害的暗卫首领。 崔然走进岩洞,里面果然别有洞天。 洞约高两米,且每隔十步便有火把照明,每隔二十步便有两个蒙面暗卫站岗。 崔然一路走过去,暗卫们便拱手行礼。 他暗中观察岩洞内的通道,心想这里肯定暗藏机关。 自己若贸然闯入,恐怕凶多吉少。 幸而自己身份超然,他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朝其中一个蒙面暗卫道:“咳……咳……上头吩咐,让我……咳……亲自送那个女人上路,你们把她提过来。” 蒙面暗卫欠身领命而去。 不过一刻钟,一个锦衣绫罗的年轻女孩就被他们几个提了上来,她双手被绳子缚着,嘴里还被塞着白色的布团,脸上别泪水挂满,显是吓得不轻。 崔然定睛一看,这女孩果然是秦悦。 他走过去,粗鲁地扯过她的衣袖,拉着便朝岩洞外走。 秦悦一路踉跄的被他牵扯着往前走,眼底满是惊恐之色。 待走得离茅屋远了,崔然这才扯下黑面巾,把秦悦嘴里的白布团撤掉,轻声道:“是我。” 秦悦喜极而泣:“姐夫……” 崔然沉声道:“小声点,我们赶紧回寺庙,再做打算。” 秦悦立马噤声,亦步亦趋跟在崔然后面。 一行人回到白云寺,已是亥时一刻。 崔然让秦悦直接去马车上待着,自己去寺庙里接孙希等人。 回到白马寺的小院,白天派出去的人,都已经回来了。 他们齐聚在小院的空地上,见到崔然回来,众人皆围了上来,问他可有秦悦的行踪? 崔然黑着脸,一脸关切:“我们找到秦悦的时候,她已经伤得很重,我已将她安置在马车上了。” “我们连夜回汴京,找大夫为她医治。” “迟了,只怕就没命了。” 孙晓闻言大惊失色,两行热泪一下从两颊滚落下来,踉跄着便往寺外跑。 崔然疾步走到孙希身边,附耳轻声道:“此地危险,我们快走。” 四人坐在回京的马车上,早已没了来的时候游玩吵闹的兴致。 崔然沉声问秦悦:“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岩洞的?他们可有审问你?” 秦悦摇头:“我刚走到洞口,就被他们打晕了。然后醒来,就发现自己双手被绳子缚住了,嘴里还被塞了白布团。” “关你的地方可有什么异常?难道就只是个岩洞?” “里面还放着一些箱子,都用锁锁着。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么说,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崔然盯着她的黑眸,急切道。 秦悦摇摇头。 孙希蹙眉道:“可是今日我们寻找弟妹的动静,不可谓不大,待他们发现动静不对,必会彻查。那,弟妹的身份肯定会被对方知晓。” 崔然点头,轻声道:“你说的对,这件事事关重大。而且今晚,汴京城门已到了宵禁,今日,我们怕是回不了京城了。” “我记得离汴京城不远的十里亭,有一个规模极大的悦来客栈,我们先去那儿休息,明日一早,城门一开,我们马上进城。” “好……” 悦来客栈店面很大,这么晚了,大堂内还是喧闹异常。 崔然一行人到了的时候,小二立马哈着腰迎了上来:“客官,您里边请。” “给我们个雅间,还有五间上房,再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庆喜朗声吩咐小二。 做戏做全套,之前在白马寺说了秦悦身受重伤,那就要找大夫为她医治。 晚间睡到了床上,孙希低声问崔然:“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然沉声:“我发现了皇上蓄养暗卫的岩洞。秦悦正是被这帮人给绑了,贾公公吩咐暗卫首领暗杀掉田蒙将军,却要伪装成酒醉后溺水。” 孙希大惊:“那,那我们要赶紧回京通知田将军啊。” 崔然按住她的手:“你放心,暗卫首领已被我杀死,我的人,已经将他埋到了隐蔽地方。” “眼下那帮人还没追来,应该是还没发现他们的首领已经死了。” “但这事瞒不了多久,所以我们明早一进城,就直奔忠勇侯府。” “然后请靖海侯、卢太师、田将军、宁北侯还有我父亲到忠勇侯府,商量大事。” “我们几家人的身家性命,这下全都危在旦夕了。” 孙希抓紧了他的手,急切道:“我知道你之前有在筹谋了,可是,现在出了这件事,我们,我们还来不来得及啊?” 崔然垂下眼眸:“大家都是聪明人,之前我们只是各自奔忙,心照不宣。” “但各人的动作,到了哪一步,还都不明确。” “今日这事突发,打乱了我们所有的部署,那我们几家的动作,就要彼此摆上明面了。” “不然,只怕我们的动作再快,各人之间防守着,那迟早被皇帝一个个吃掉。” 夜光下,孙希的明眸清澈,一个在心底深藏许久的问题脱口而出:“崔郎,我想问你,我们几家,最后以谁为尊?” “你们,可有共识?” 崔然目光炯炯,声音异常冷静:“目前,自然不是我。但以后,难说。” “我们家的人,我若要护卫到底,一劳永逸,非如此不可。” 第221章 崔子期步步为营 “我年少成名,锋芒太露,今日为陛下所忌惮。” “那将来,也会为别的当权者忌惮。” 孙希咬牙,她从小到大的直觉,果然是对的。 这家伙真的有争夺天下的野心。 她之前很踌躇,很心慌,很忐忑,如今他终于正面承认了这件事,她反而坦然,甚至舒坦了。 这就像一个人,天天被人威胁着要打你,要杀你,但迟迟又不打你,不杀你,让你天天煎熬,天天忐忑不安。 然后有一天,那个人终于确认下来,说自己今日便要杀死你,你反而会笑着引颈就戮,有了早死早超生的畅快。 窗外,刚才还是寂静得鸟鸣清啼。 忽然间,大雨滂沱而至。 雷鸣电挚,粗重的雨点,冲刷着一切。 雨点的节奏紧密,就像大战前的战鼓。 孙希心潮澎湃,汴京城的大相国寺,有一个巨型青铜鸣钟。 此刻,应该是轰鸣阵阵。 她搂紧了身边的男人,崔然的眸光凝固在她的脸上,声音倒像秋雨:“你放心,皇帝既然不敢明着杀田蒙,就是他还不敢动田将军。” “我们几家,也不是吃素的。” 她悠然道:“如果我说,我自嫁给你起,便已做好准备,你信吗?” 崔然疲惫一笑:“我信啊,不然,你就不会那么抗拒嫁给我了。” 她陡然坐起:“原来你知道啊?” 崔然淡淡一笑:“你恨我吗?是我把你拉进这不辨明日的深渊。” 她诚实地点点头:“皇帝下旨赐婚那日,我对着我的母亲,发了很大一顿脾气。” “但我又不能对他们说,我发现你有不轨之心。” “我有的,只是那些你给予我的似是而非的感觉。” “但感觉,不能当做证据,何况,我当时还那样小,没人相信我的话。” “如果我真的说了那样的话,恐怕,反而被人认为我疯了。” 崔然听了,略带遗憾地握了握她的手:“我那时候要筹谋的事情太多,太杂,忽略了你的感受,希儿,你受委屈了。” 孙希苦笑:“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因为你知道我知道,所以,你非拉我入局不可。” “而你,却老是说自己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我一直不信。这个,你应该也有感觉。” 崔然笑了一笑,靠在垫子上,似有些伤感:“你小时候,长得很像田芙,我每次见你,便如刀锥刺心。但我,又很想见你。矛盾?” “为此,我不惜为你敞开文昌阁,允许你走入我的世界。” 孙希心里酸酸的,冷笑道:“真是让你费心了,说实话,那时候,我一点也不想走入你的世界。” “你的世界太可怕。” 崔然也不生气,平心静气道:“我自然知道,但我也不知为何,一路就鬼使神差地非要迫使你来我家,你很早慧,这点我一早发现了。” “但我并未防着你,虽然我知道这是个危险的事情,但我也不知,我就是愿意那样去靠近你,逗你,和你待在一起。” “哪怕,你一直对我抵触,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去靠近你。” 孙希听着有些动容,但想起他的初心是田芙,便忍不住拿话刺他:“你从小便开始筹谋,一路走来,步步为营。” “终于做到如今这局面,也不容易?” 崔然沉默半晌,抚摸着孙希的脸,目光炯炯:“从我知道田芙是被时任三皇子的陛下害死的那日起,我便知道,这人不是我们崔府可以依附的皇帝。” “但当时,我们崔府和三皇子,已是世人眼中,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年纪又太小,唯有隐忍,默认他将田芙的死嫁祸给淮王。” “因为只有这样,我们崔府,才能安然度过这皇权更换。” 孙希不住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田芙为三皇子所害?” 崔然右手的拳头紧了紧:“田芙死了之后,我母亲大病一场。” “三皇子虚情假意,带着三王妃,也就是当今的皇后,来看望母亲。” “王妃说了句话:三皇子乳母的孙女,也是在上个月死于天花。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崔夫人还是想开点。” “也是幸亏那时候三皇子与王妃不合,想来是不会将这么隐晦的秘密说于她听的,所以才叫我听出了话里的别意。” “我心里有了怀疑,便寻机盘查,发现田芙的肚兜被人换过,被换的那个肚兜,正是三皇子乳娘的孙女的肚兜。” 孙希叹道:“难为你这么小,就这么能忍!” 崔然疲态尽消,目光炯炯:“不忍下来,难道带着全家去死吗?” 孙希忽然想起一件事:“所以,淮王自刎那日,你是故意激他说出,不是他害死田芙,而是……” 崔然点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与你说过,任何伤害我家人的人,我必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孙希惊呼:“你,你这是直接将田将军一家推上风口浪尖啊。” 她旋即又颓丧下来:“可,可如今大周朝,也只有田将军这个骠骑大将军,有这个实力与皇帝对抗了。” “是的,田将军站在皇帝的对立面,他的女婿宁北侯,还有杨北征老将军,就都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我拜于杨北征老将军麾下,奋勇杀敌,立下赫赫战功,又结交田蒙将军,便是叫皇帝知道,我,崔子期,今后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欺辱撼动的存在。” 孙希苦笑:“你倒真是步步为营。你娶我,也是为了我身后的世家势力?” 崔然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半一半,我说我喜欢的是你,和田芙没有半点关系。” “你总是不信,总是试探,你要知道,男人,有时候也会烦的,所以有时候我会对你发脾气。” “那是因为,田芙妹妹,一直是我心头的痛,你却总是不断地去撕扯我内心的这份疼痛。” 孙希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 崔然搂过妻子的肩膀,拍了拍道:“早点睡,好好休息,明日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222章 忠勇侯府群雄聚 次日,天刚蒙蒙亮,崔然一行人便急忙起床,动身赶往汴京城。 马车上两对夫妻,又是截然不同的状态。 秦悦受了惊吓,一路蜷缩在孙晓怀里瑟瑟发抖。 孙晓不时出声安抚她,让她别害怕,我们马上回家了。 秦悦不时垂泪,一脸惊惶不定。 另一侧,崔然夫妇端坐着,神情严肃。 两人心里都有数:若说昨晚是死里逃生,那今天这场硬仗无疑是火中取栗,‘伤亡’,不可预见。 待进了城门,到了一处偏僻巷子。 崔然便吩咐手下亲信去各府里请诸位大人,到忠勇侯府一叙。 并嘱咐,有要事,但千万要低调。 到了侯府,孙晓夫妇直奔自己房里。 待靖海侯到了孙府,崔然直接将他引往孙晓居所。 见到生父,秦悦跑过去抱住他,一下哭成了泪人。 靖海侯吓了一大跳,连说:“闺女这是怎么了?” 一面怒瞪着在旁边手足无措站着的孙晓:“是不是你又欺负我家悦儿了?你这小子,真是找打!” 秦悦连忙道:“父亲,不是他。” 于是她将昨日在白云寺发生的事,细细说于靖海侯听了。 靖海侯惊怒交加下,颓然坐倒在凳子上,震惊得久久缓不过神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崔然亲自过来告诉靖海侯,谢丞相、卢太师、田将军还有宁北侯等人,已在书房议事厅等着他来议事了。 秦将军一路神游太虚,昏昏沉沉的来到忠勇侯府允良书房的议事厅。 允良听了崔然的话,已遣走了书房里所有的下人仆从。 当下议事厅里,只剩下谢丞相,莱国公卢僧固,定国公崔毅,忠勇侯孙允良,靖海侯秦建忠,骠骑大将军田瀚国,宁北侯顾悦之,杨北征将军和永宁伯崔然。 这九个人,要么是儿女亲家,要么是亲密的上级下属。 崔然将昨日之事,细细地与在座之人说了。 众人脸上表情各异。 卢僧固和谢丞相垂眸,默然不语,看不出喜怒。 崔毅张口结舌,眼眸转动,观察着其他几个人神色。 孙允良眉头紧蹙,一会将右手放在左手上面,一会儿又将左手放在右手上面。 靖海侯秦将军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悍然中,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宁北侯顾悦之和杨北征俱是眉心扭曲,眸光暗淡,但看着不像震惊,倒是思绪沉重。 崔然心想,田将军、顾悦之和杨北征三人私下里可能已经有过这方面的交流,并达成了一定的共识,只是这件事没有实际的一些行动罢了。 屋内落针可闻,只听一声盖碗叮咚。 骠骑大将军田瀚国咬着牙,牙,拍案而起:“不瞒你说,蒙儿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刺了,但那些人都是死士,我苦于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我原本只是怀疑,但子期昨日所遇,可见想要我父子性命的,果真是当今陛下。” 他想起前任骠骑大将军林氏一族的惨状,后脊背直发凉。 原本他还一直在犹疑,一直下不了决心,一直对当今陛下怀有希冀。 直至今日,他清楚明白地从崔然口中得知陛下竟动用自己的暗卫,来除掉他最有出息的儿子田蒙。 他觉得自己再犹豫不决下去,全家只怕都要像林氏一族那样,被族诛了。 崔然扫了眼宁北侯顾悦之,只见他脸色冷峻,嗓音沉郁:“岳父大人,我们之前商议此事,小婿一直建议,我们该尽快私下部署起来,以图自保。” “但您始终犹豫不决,觉得陛下只是在敲打您,您安分守己下来,陛下便不会穷追不舍。” “可如今呢?您也看到了,当今圣上分明是要田家灭族。” “今日,小婿不怕您说我危言耸听,再劝您一句,您若再拖下去,只怕陛下一个个分而击之,再统而围剿。” “最后,我们几家只怕全被毁券夺爵,身死族灭。” 杨北征昂起头声如洪钟:“老子别的不懂,只知道这皇帝小儿为人忒不厚道。” “明明是自己杀的五岁小女娃娃,还栽赃给淮王,就凭这一点老子就知道皇帝是个卑鄙无耻,刻薄寡恩,不堪追随的。” 崔然心想,看来上次淮王自刎之前,对众将领说的话,传到了田翰国耳朵里了。 而且,田翰国已经查明真相。 看来,他那步险棋,走对了。 因为,田芙是被三皇子害死这件事,绝对不能通过自己之口,传给田将军。 否则,田将军一定会问,为什么不早点告知他。 那他们之间,必将生出嫌隙。 还有,如果田将军知道自己那么小,就这么坚忍,势必认为自己心机过于深沉。 允良闻言,义愤填膺道:“当初汴京城淮王兵变,我们几个平叛功臣,有哪家没有亲人死伤?既得了准信,干嘛不早点出兵?” 他想起自己兵变中惨死的大儿子和母亲,顿时心如刀割。 一直以来,他人前不敢有丝毫抱怨,可他心里不知道骂了皇帝多少遍。 可是,可是,谁叫他是皇帝呢?! 除了说以身报国,深感荣幸外,他还能有什么话?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谢丞相忽然说话了,他家,在那晚也死伤惨重:“皇帝洞见人心,懂得用哀兵之计,事半功倍!” 卢僧固也点头:“谢丞相此言有理!” 杨北征声如洪钟,大骂:“可恶,他奶奶的!” 崔然更说得沉痛异常:“我们家二弟媳妇,也是死于乱军之下,死状凄惨。” “我夫人闻听她祖母与大哥噩耗,险些滑胎还因此落下病根,至今难以痊愈。” 靖海侯再忍不住了,决然道:“小女秦悦昨晚差点成皇帝暗卫之剑下亡魂,幸而子期舍身相救,今日我才能再见小女。” “但她的身份迟早暴露,你们若有何筹谋,秦某第一个跟从。” 田将军拱手:“秦将军英勇果决,田某佩服!” 谢丞相看了眼崔然,崔然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个情况? 只见崔然从香囊中掏出一张绢布,绢布上画着一副画。 第223章 聚首议论连环扣 画上,是一幅带着诡异气息的狼图腾。 崔然观察众人的脸色,字斟句酌地开始演说:“上次陛下中元节遭林宽行刺,而林宽生母又被一群黑衣人追杀。” “那群黑衣人的背上,便是这狼图腾。” 宁北侯顾悦之凝眉:“我记得这个案子,这个狼图腾的首领,是两淮盐商莫恺怀的管家莫一奎。” “宁北侯记得没错,我奉陛下之命追查黑衣人的底细,顺藤摸瓜,查到的正是这个结果。所以之前的卷宗上,我写的都是莫一奎为狼图腾首领。” “可是,前几个月,我偶然间得到一个准确消息,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允良问:“贤婿,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这莫一奎不是狼图腾团伙的首领,那,谁才是这个团伙首领呢?” 崔然徐徐回答:“相信诸位大人都听过清溪楼,而这,是陛下身为三皇子的时候的产业。” 卢僧固和谢丞相互视一眼,彼此微微一笑,心照不宣。 其余几人,除崔毅外,俱神情讶异,一脸的不可思议,宁北侯顾悦之的黑眸,甚至闪过一丝惊慌。 但他们想起崔然素日为三皇子的侍读,他们崔家又有从龙之功,为三皇子所亲信,对此也就见怪不怪了。 崔然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继续道:“我那时候虽得陛下信任,但清溪楼内部的事,我是没有插手余地的。” “是以,清溪楼的秘密,我也是无从知晓,不敢打听的。” 厅堂里鸦雀无声,大家都等着崔然的转折。 宁北侯顾悦之长长呼出一口气,打破沉寂:“既如此,子期,你提到清溪楼,又是何意?” 崔然朝岳父拱了拱手,语气为难:“这件事小婿要先跟岳父大人请罪。” “希儿之前来侯府,听岳母说道齐国公府的小公爷崔明昊,流连清溪楼,宿醉不归,夫妻吵架。” “希儿回府说了一耳朵与我,她替宁姐姐担心,让我去看看姐夫到底在那儿干什么。” “于是,我便上清溪楼去打听情况,因缘际会,认识了清溪楼一个专门服侍高级客人的女先儿。” “我替她赎身,并为她安置了住所。” “她以她知道的秘密,作为交换。” 听到最后一句,靖海侯、宁北侯、杨北征、田瀚国和孙允良五人,一下子竖起耳朵,起了十足的兴趣。 卢僧固继续端坐,闻着书房里的袅袅香烟,似在闭目养神。 崔然原本便无意卖关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那姑娘叫浅秋,不知诸位大人可有认识的?” “今日我们原本便是为敞怀而来,子期怀以赤诚,希望诸位亦是。” 说完,他扫了一眼在座,最后,将眸子定在宁北侯处。 宁北侯讪讪笑道:“是我一红颜知己。” 崔然笑了:“想必浅秋姑娘也跟将军提过,让你为她赎身?” 顾悦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可惜,我不知道清溪楼的幕后老板是谁呀。” 崔然仰头望着袅袅青烟,若有所思,好半晌,才道:“侯爷坦然,我也说一句心里话,如果侯爷知道清溪楼幕后老板是当今陛下,怕是不会再去清溪楼?” 顾悦之点头:“自是不会。” “顾侯爷,不瞒你说,浅秋姑娘与我说了侯爷酒后轻狂之言,你放心,崔某人并未放在心上。” 宁北侯笑着打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永宁伯你棋高一着,娶得佳人归。” “我发几句牢骚,也是人之常情?” 崔然朗声笑了:“侯爷这话岔了,在我父亲心中,可是侯爷夺了他想要聘娶的儿媳妇。侯爷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众人听了大笑,气氛一下松快起来。 众所周知,当初崔毅原本是想与田瀚国的嫡女结亲,结果皇帝两道圣旨,将田瀚国嫡女配了宁北侯,孙希配了崔然。 宁北侯顾悦之自己就是兵家,心里最想结亲的,是孙允良这样的顶级文臣,以及卢敏背后的范阳卢氏。 谁知陛下一道圣旨,所有盘算,全部完蛋。 所以他当初在清溪楼醉酒,大骂崔子期,而那时候陪伴在她身边的,就是红颜知己浅秋。 卢僧固咳了一声,拿起高杌子上端放着的茶碗,浅啜了一口,抚须,轻笑道:“年少疏狂,吾辈老矣,羡慕啊……” 谢丞相开颜:“卢太师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可不比这两孩子少。世家贵女都赞,见僧固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卢僧固呵呵一笑:“彼此彼此,当年,谁不知谢氏如雅,言念君子,温其如玉。风神高迈、容仪俊爽,又博览群书,特精理义。” 杨北征喝了口茶,笑道:“我是个粗人,也不知道你们这俊秀啥子意思,这些词,大概是说太师和丞相,年轻的时候,特别招姑娘喜欢?” 众人大笑,都觉杨北征粗犷可爱。 定国公崔毅朝崔然使了个眼色,崔然继续道:“外祖父和卢太师定是各擅胜场。我等自是望尘莫及的。” 宁北侯笑道:“子期自谦了,掷果盈车,都不如你的‘公子世无双’。” 崔然自嘲:“还说什么世无双,如今我这灰脸,连我家夫人都嫌弃了。” 谢丞相拂了拂茶盖,道:“子期,言归正传。” 崔然欠身恭敬道:“是。外公。” “浅秋姑娘跟我说,崔明昊经常会晤的几位大人有礼部主事白君安,还有吏部员外郎李慕白,御史孙河,还有,应该就是昨晚被我杀害的暗卫军首领。” “我昨晚扒下他身上的衣服时候,发现他后背,也有这绢画上的狼图腾文身。” 允良疑惑:“当日案件审理,我也在场,我记得,莫一奎是主使林宽刺杀皇帝的祸首。他身上也有狼图腾的文身。” “那陛下,这是自己派人来刺杀自己?又派自己的暗卫去杀害罪臣林氏的外室。还因此让他们直接跟自己的禁军统领直接厮杀?” 宁北侯也道:“是啊,这个也太奇怪了。” 第224章 角逐中推举首领 崔然道:“诸位的疑问,也是我心里的疑问。但浅秋姑娘的一席话,解了我的疑惑。” “我听完,真的是齿冷啊。当今陛下真真算无遗策,环环相扣,将自己想要杀的人,全部算计进去。” “而他自己片叶不沾手,全是底下人给他办理了。我们,都是他的棋子和‘杀手’。” 杨北征双目炯炯看着他,连声道:“快说,快说!” “陛下早就知道林大将军有一个外室,生了儿子未入宗谱。” “这个林宽不除,他不可能心安。” “至于莫恺怀,不过是陛下三皇子时期的一个钱袋子。” “莫一奎潜伏在盐商莫家,当了莫恺怀十几年的管家。” “为他弄盐引,疏通上级关系,靠的全都是三皇子。” “陛下登基后,身份转变,这个钱袋子,自然可有可无。” “陛下也早就探知了康宁王有死士和宫殿。” “所以,在利用完康宁王之后,便想要借机除掉他。故而他设了这个连环计。” “康宁王和宁亲王是亲兄弟,陛下根本容不下他。” “原本是想借他的手,改制革新,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再徐徐图之。” “谁知中途,康宁王府的一个小管事到清溪楼喝酒召妓,酒后吹牛,胡言乱语,说他们家有个秘密基地,藏着很多银子。” “这才让皇帝发现端倪,探寻到那个地下宫殿,他才想着,原来还可以用这件事将他处死。” “他先是让莫一奎怂恿莫恺怀刺杀陛下,嫁祸给康宁王,再让我和唐姑爷去负责调查此案,将我们一步步引导到康宁王的地下宫殿,让我们来当这个‘杀手’。” 宁北侯眉心紧锁:“果然是片叶不沾身哪,好谋略,好手段。” “怪不得,连卢太师您这么德高望重的鸿儒,也要急流勇退。” 卢僧固重重呼出了一口气:“陛下青出于蓝,胜于蓝,是先帝教导得好。可先帝仁德呀,哎……” 他‘叹’到即止。 杨北征朗声道:“他娘的够狠,自己手底下的暗卫和禁卫军的性命,都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掉。” “所以陛下兵围我崔府,我也毫不意外。”崔然黯然道。 靖海侯吃惊不止:“我一介粗人,真是不知道这么多的内情。” “小女秦悦,至今受惊不已,还望侯爷,之后让孙晓多多安慰。哎……” 允良朝他拱了拱手:“这是应当的。说来惭愧,小儿不懂事,让你家闺女受委屈了。” 靖海侯哎了一声,继续喝茶。 谢丞相道:“如今陛下重用孙河,革新改制,势必打击我们世家。” “而田将军为陛下忌惮,昨日子期和孙晓夫妇也算是暴露了。时局弄成这样,我们再不联合,那就只能引颈就戮。” 厅堂里一下变得鸦雀无声,各人心里都在想着,要推举一个领导者。 这九人里,以卢太师和谢丞相威望最高,田瀚国兵力最为雄厚。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田瀚国缺乏领导者的城府和谋略,而且,田家于士族中的威望,远远不及谢丞相和卢太师。 田瀚国打破沉默,直接道:“刚才听了子期说的这些事,行军打仗,让我制定战胜方案,攻城掠寨,我还行,这朝政的弯弯绕绕,我不行,非被人算计了去。” “我今日就把话撂这儿了,谢丞相,卢太师,您俩德高望重,哪一个当我们的引领人,我都服。” 卢僧固看了眼允良,允良又看向宁北侯等人。 书房议事厅的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起来。 范阳卢氏,陈郡谢氏,都是传承几百年的望族世家。 但卢太师怎么也致仕多年,虽有孙允良这个女婿任着参知政事,位同副相。但他自己的儿子,只是个节度使。 而谢丞相,如今正是位高权重,当红得令。 两人家世,难分伯仲,但本人现在在朝堂中的地位,卢僧固却比不上谢如雅。 众人私下纷乱了几句,最后撺掇着崔然去做这个告知人。 毕竟,这两家,他都是姻亲。 卢僧固笑眯眯地看着崔然这个自己平时甚为喜欢的小后生:“子期说,我都支持。” 崔然为难地看着他,又转向谢丞相,最后说道:“我们想,谢丞相为主,卢太师,您为副,田将军负责调兵谴将,我们余下几个,负责执行。这样可好?” 谢丞相连连推辞:“这怎么行?卢太师是我长辈,又是大周冠族的族长,自该他为主,我为副。” 卢僧固抚须沉吟:“我毕竟不在朝堂久矣,谢丞相莫要谦虚推辞。” “有句话叫时移世易,朝堂变幻莫测。你正居相位,时下,万事都能看得更深更透。” “有你领导我们,我们都安心。” 谢丞相朝卢太师拱手行礼道:“卢太师高义,谢某佩服。你们这般盛情,谢某暂代首领,卢太师,还望您不吝指导。” “谢丞相,你言重了。”卢僧固捻着花白的胡须,笑着道。 谢如雅扶卢太师坐回上首,一如刚才的位置。 卢僧固要让,谢丞相道:“太师,您是我们这儿最为尊长的,还是您坐在上首,否则,谢某惶恐不安哪。” 众人都道:“太师,您还是坐下。” 卢僧固这才笑着落座,谢丞相也坐回原位。 田瀚国将残茶一饮而尽,笑着道:“谢丞相,如今我们要自保,此事最迫在眉睫。你可有什么指示?” 谢丞相想了想,抚须沉吟道:“你们既推举了我,我少不得要多说些,你们莫嫌烦。” 众人都笑着道:“但凭谢丞相吩咐。” 谢如雅说道:“我们既成联盟,就该守望相助,彼此之间,要坦诚,不要存了太多的私心,因为时势不允许。我说的可对?” 众人都应道:“极对。” “陛下如今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田将军,那就说明他手上的筹码还不够,子期有件事处理得极好,接下来,我们第一件事,就是,让秦悦装病。” “我们要和陛下这样的高手博弈,细节往往必不可少。” 第225章 潮起潮涌随风起 说完,他朝卢僧固道:“太师,您可有什么交代?” 卢太师正色敛容:“丞相所言极是,未致仕之前,我与陛下几番交手,输的,便是这些似是而非的细节。” “当初陛下赐予老臣‘通天犀’,我是受也不行,不受也不是。” “受了,那便是和陛下同用一条‘犀’,而且是通天犀。” “若是不受,便是违抗君命。” “臣下难为,尊位者若有心致你于死地。” “那么,你是怎么逃,也逃不掉的。” “当初逆臣林氏一族,一门四虎将。” “林太师又位极人臣,煊赫一时,尚且不能自保,被逼的投了淮王。” “平叛之惨烈,老夫就不赘述了。” “想必各位将军身临其境,比老夫更有体会。” 田翰国、靖海侯、杨北征和崔然这几位曾参与战争的,眼中都溢满沉痛。 战场血腥,哪一个没看见过身边的战友死在眼前,却触手难救。 血淋淋的刀剑,挥舞着朝敌军冲杀。 稍不注意,便是身死人亡。 卢僧固闭上眼睛,脸色黯然,语气沉重:“陛下登基这些年,无端猜忌压制有功之臣。” “又逼杀权臣将军,朝中人人自危,胆战心惊,人望是日益衰减。” “我们几个有从龙之功的权爵之家,尚且被陛下伤得体无完肤。其他的就更不用提了。” “所以,陛下这革新之策推出没多久,就遭到朝野上下各种反对。” “一方面,固然是革新派动了旧人的利益。” “但更多的,是他们对陛下登基以来一路倒行逆施的发泄。” 谢丞相等人听得一向不愿多言的卢太师,竟一下说了这许多感慨。 便知汴京中那些世家权贵,私底下定是到他跟前抱怨甚多。 田瀚国听了最是激动,他自认一心忠于皇帝,为国浴血奋战,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功名。 到头来,陛下却无端猜忌自己,还要暗杀他的家人。 他拍了拍胸脯,声音慷慨激昂:“太师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自我家蒙儿几次无端被人刺杀以来。” “我们父子俩便日日如坐针毡,夜夜难以安枕。” 宁北侯黑眸一闪,正色道:“如今朝局不稳,陛下不得不小心行事。” “朝中几派互相斗争,互相牵制。” “陛下才好腾出手来,办他想办的事。” “是以我们,虽发现陛下隐秘,但他也不得不有所忌惮。” “毕竟,天平太过倾斜,实权一边倒,陛下反而更加危险。” 允良颔首,右手摸着腰间玉珏:“如今虽说朝中寒族将领崛起,但股肱之将,还是世家子弟。” “年轻一辈,子期和田蒙,已是翘楚。” “上次西夏虽说败北,但西夏王李元明至今逃窜在外。” “这几月边关奏报,李元明派兵骚扰边境百姓,又有死灰复燃之势。” “陛下值用人之际,他忌惮田将军一人独大,接下来,怕是会重用寒族或者年轻一辈将领去抵抗西夏铁骑。” 允良皱眉,无限唏嘘:“但发生昨晚的事,待陛下发觉,定感不悦。” “子期和田蒙,应会留任在京。” “这样安排,陛下想必才最放心。” 风卷残云,山雨欲来,每个人,都逃不掉的被高位者任意调配的命运。 书房内的瑞脑香,袅袅娜娜,沁入每一个愁绪满怀的人的鼻息。 允良手中的玉珏,渐渐温润。 他语气一转,又道:“但南越国近几年实力雄起,经常骚扰我边境百姓,已成我大周朝边疆之大患。” “前几日陛下下旨,命靖海侯出兵镇压南岳,已定下出征的日子。” “秦将军不日便会领军至边关。虽说发生昨日之事,陛下会心存不安,但眼下确无比秦将军更好的大将可派。” “且朝令夕改,乃治国大忌。” 靖海侯秦建忠沉声道:“我在边关效力,还望孙侯爷替我照顾好家人。” “你我互为倚仗,我相信皇帝也不敢轻易自毁城墙。” 允良抚须,语气沉痛:“正是如此。” “若非不死不休,吾辈也断不会有此大逆不道之念想。” 书房里的空气一下凝固,但很快又散开了来。 众人心里都是无限感慨。 走到如今这一步,谁都不想。 但凡有一点活路,自己拼死打下的基业,谁会愿意再次回炉重造? 为君主肝脑涂地,虽万死,而不辞。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忠臣也! 但明知君主无论如何要杀你和你家人,或灭你满门,甚至九族,你还要誓死报国,算不算愚忠? 家人何辜?族人何辜? 清溪楼闻名汴京多年,多少王侯将相,权臣官宦,流连楼中。 便是像宁北侯这样家规森严的世家子弟,也在那儿有浅秋那样的红颜知己,更遑论其他人? 崔然忽然想起秦悦提到的岩洞监牢里的那几个大箱子。 浅秋曾说,她们平日里伺候完那些高官显贵,便要去楼里一处暗室,口述大人们的习惯以及秘密隐晦之事。 显然,那些习惯和隐晦之事,都被记录了下来,制成卷宗,以供皇帝查阅。 如果,那几个箱子装的不是黄金白银。 那,会不会是这些''卷宗''? 毕竟,这些卷宗是上不得台面的。 皇帝不可能把他藏在皇宫里。 而那岩洞,地方隐秘,暗卫云集,无疑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心弦一紧,若是皇帝掌握了这么多朝中官宦的隐私,那…… 但此刻不宜与皇帝闹翻,自己此时若带兵劫了那岩洞里的箱子,那皇帝必定狗急跳墙。 但若不趁着他们转移营地之前,劫走那几个箱子,那以后再想劫,便难如登天了。 谢丞相见子期脸上明明灭灭,似想到了什么为难之事,便问:“然儿,你可是有话要说?” 崔然点头,想了想,才道:“弟妹昨晚被暗卫关在牢里的时候,说看到几个大铁皮箱子,我想着,这不应该是黄金白银之类的物品。” “那么,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便是清溪楼搜集的朝中官员的隐私。” 第226章 起伏中尘埃落定 宁北侯的黑眸闪过一丝尴尬和慌张,谢如雅和崔然看在眼里,祖孙俩默契地互视一眼。 谢如雅笑了笑:“陛下让老夫主持《洞见》小报,消息情报来源,想必有清溪楼的一份。” “但是,也绝对不止清溪楼一家而已。” “想必各位都知道,洞见里的官员轶事,时事针砭,可不止汴京一城而已,那是遍布大周朝各州郡县衙的。” “俗话说的好,不聋不哑,难做家翁。” “水至清则无鱼,陛下驭下如此锱铢必较,也不是什么好事。” 宁北侯深以为然,点头道:“丞相心胸开阔,肚里能撑船!才有谢氏一族,兴盛不衰。” 谢如雅闻言,如厚道长者一般,慈爱地看着他,微笑着颔首。 宁北侯心里一暖,捧起茶盏,将残茶一饮而尽。 坐在他身边的崔然,不动声色的,给他续了茶汤。 宁北侯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感谢。 接着问道:“子期,上次军营米粮出了问题,杨老将军听了你的建议,抗下此事,才不致兵乱。” “子期可有查出什么端倪?可是有人故意为之?” 崔然颔首:“我们找到监粮官的时候,他已被人一剑封喉,死了。” 宁北侯剑眉一横:“这是杀人灭口。到底是什么人,想引起我军骚乱?” 崔然摇头:“还没有眉目,监粮官当初逃走,我已经觉得奇怪。” “正所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那个监粮官在汴京城中有宅院,家中妻小,都住在那宅院之中。” “他若畏罪潜逃,家中妻小,可逃不过连坐之法。” 卢僧固问:“子期可有去过那宅院?” “去过,在花枝巷,一个三进三出的宅院。” “可是祖宅?” “跟周边邻居打听过,说是新搬来没几个月。” 宁北侯沉声道:“这么说,可能是老许监守自盗?” 杨北征拍案大怒:“监粮官乃军中要职,我和侯爷瞧着老许那家伙老实,才举荐他来担任的。不想这家伙外忠内奸,竟是这样一个混账东西。” 崔然摇头道:“我点算过军粮,换掉的白米不足以买下那处宅院。这件事,定有别情。” 卢僧固捻了捻花白的胡须,分析道:“他被人杀害,可见背后有人指使。” “且那人当初定是跟他保证,只要引起侯爷帐下士兵骚乱,便许他好处并保他性命。” “这人,定是某个高官。不然,监粮官不会轻信他,将自己整个家的身家性命都搭上。” “不过子期沉着睿智,将骚乱消弭于无形。” “而老许又暴露了,他便失去了利用价值,幕后指使只能将他灭口,以保全自身。” “宁北侯帐下士兵骚乱,宁北侯治军不严,首当其冲要领责。” “轻责罢帅,重则治罪。” 愣是杨北征这样脑子简单的,也明白了,他喃喃道:“陛下,陛下这是想趁机收回侯爷的兵权哪。” 顾悦之从刚才清溪楼开始便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他颓然靠坐在太师椅的椅背上,脸色煞白。 左手上的扇子,也物似主人形,歇靠在右手大拇指与食指中间,一动不动。 田瀚国冷笑:“卸了兵甲,就该宰杀了。” 此刻,崔然、谢丞相和卢僧固等人,心下明了:宁北侯和田瀚国这对翁婿,终于吃了秤砣铁了心,决意入伙了。 黑云压城,破晓时的金光荡然无存。 燕子点水,向西飞去。 谢如雅望着众人,眼角的皱纹微微蹙起,声音洪朗:“这一路,风雨未知。我们一路同行,不为高官厚禄,只为家人平安。” 九人一同举起茶碗,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迦叶轩。 书案前,一对母子。 承哥儿喊:“母亲,大雨雨。” 孙希侧过头若有所思:“大雨雨来后,天就好了。承哥儿,我们一块等着你爹爹回来。” 他咬了咬她的衣襟,“爹爹。” “爹爹一定能回来。”孙希轻柔的说。 大人总以为小孩子不会感知事情,其实每个人,都有着很敏锐的第六感。 她到底垂了头,一个人被迫紧了,最后泄了气。 她的懒散心软,钻研政治,实在是钻了怪圈。 她看着书案上的画卷,青梅点点,笔意俊逸。 这是给霓裳阁新设计的绣样,取材宋画小品。 她轻抚了抚承哥儿的脸,手指像弹琴之处的琴弦,余韵自在。 只不知这份自在,还能持续多久? 她的手指柔滑温暖,关节上却有握笔针黹磨出的茧。 十几年闺阁,凭着那股子不服输的韧性,走到今日。 本以为嫁人后,便可以安享富贵。 谁知这会儿,比姑娘时期还费心费脑。 她越想越躁,索性抱起承哥儿,亲了一口他的嫩脸,道:“走,我们去找奶奶。” 夜幕降临,车轮辘辘。 崔毅和崔然一同回到了宁禧堂。 见孙希也在,父子俩都有些意外。 孙希朝崔毅盈盈一拜,崔毅微微颔首。 崔夫人先问:“怎么样了?” 崔然俊秀绝俗的面容带着温柔的表情,微微一笑:“首战告捷。” 崔夫人婆媳俩俱长长叹出一口气,紧绷了许久的心弦,终于得到了舒缓。 失去阳光,人也不该迷失在自己所设的城池里。 但她们已泥足深陷。 且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迦叶轩的夜,带着雨后的清凉。 次日一早,孙希醒来,便发现男人沉重的身子半趴在她身边,大腿搁在她身上,手臂横在胸口。 她努力从薄毯下伸出两条胳膊,好像举重一般把男人的胳膊顶起三四寸,然后连扭带爬地从软榻上滚下来。 这一整串动作,行云流水般,熟练至极。 孙希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皱着眉头进了净房。 抱竹帮她散头发,松衣裳。 秋纹忙着打热水、投帕子。 一番梳洗后,孙希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外穿一件鹅黄绣梅花的薄棉袄子。 崔然醒过来,伸手一摸,旁边没人,他微微感到有些失落。 孙希正在黑漆木圆桌前布置早饭,见他醒了,笑道:“快起来,今天早饭很丰盛哦……” 第227章 夫妻心内俱惊疑 崔然半散着漆黑浓厚的长发,半披在锦缎寝衣的肩上,内裳衣襟俱散开,露出整片小麦色宽阔的胸膛,上头还有几处很明显大刀伤。 和刚成亲那会儿相比,他的肤色,像做了美黑处理。 屋里点着淡淡的百合花蜜香,透着粉色的迷魅,却盖不住他身上浓重的男人气味。 “我要喝水。”崔然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 孙希笑嘻嘻地捧了碗茶汤递给他,他咕噜咕噜就喝完了,又道:“再来一杯。” 孙希笑了:“有那么渴吗?你昨天话是说多了,今天可还没开口呢。” 崔然的面庞漾开了笑意,点了点她的俏鼻,眉眼间俱是浓郁的情意,嗓子低沉地好似陈年美酒:“那是昨晚出汗太多,累着了。” 几个小丫鬟闻言实在憋不住,都偷偷抿嘴笑了。 孙希俏笑如花,微红了脸颊:“你如今越发大胆,也不管有人没人。” 崔然心里软的几乎化开了:“怕什么,这几个抱什么秋的又不是没听过!” 孙希顿足:“我懒得和你呛,你快起床洗漱,吃了早饭,今儿还要赶着去齐国公府赴宴呢。” 崔然饶有兴味起来:“你不是说不去了吗?怎么这会儿又要去了?” 孙希犹豫了一下,瞪了他一眼,才轻笑道:“还不是为了你。快点起来吃早饭,等下宴席上人多,应酬的也多,我怕是吃不了多少,就指望着早饭填肚子呢。” 崔然笑了起来:“齐国公府还少了你吃食不成,我先去和你姐姐打个招呼,让她在房间给你备着。” 孙希努嘴:“我自家姐姐还要你费心打招呼?今日这宴席,姐姐在前头怕是要忙得头顶倒悬,哪有时间顾及我?” “我这做妹妹的,不帮着一起招呼,也就罢了,还要让她费心,额外照顾,那我也忒不懂事了。” 崔然一本正经道:“又不是什么重要的聚会,你之前不是推掉了吗?这会儿又去,反倒刻意了。” “今儿一早,宁姐姐让人来府上传了话,说皇上皇后也会来,让我俩务必去呢。” 崔然陡然清醒,大惊失色,坐起身道:“什么?来人可有说,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皇上皇后会驾临齐国公府?是谁让我俩务必到场的?” 抱夏欠身回禀:“来人原话只说世子夫人让他带话给大奶奶,说皇上皇后今天要驾临齐国公府,让世子爷和大奶奶务必到府。” 孙希见男人脸色不好看,疑惑道:“你怎么了?” 崔然定了定神,眉心紧锁,没有吭声,半天才憋出一句:“先吃饭。” 出了定国公府的大门,待马车上只剩下夫妻俩,崔然才蹙起眉头小声道:“之前我还忘了有一事与你说,秦悦在岩洞里发现的那几个大铁皮箱子,可能藏着陛下搜集的百官隐私。” “你的意思是,陛下认为你知道了这个秘密?”孙希杏眼圆睁,眼底尽是惊恐。 崔然的黑眸闪了闪,思忖了好半晌,神情犹豫:“我不知道。但按理说,陛下若确定这件事被我知晓,那今天就没必要见我们了。” “他让长公主邀请我们务必到府,应该是要看我们的反应?” 孙希蹙眉:“那单独宣诏我们进宫就好了啊,干嘛还特地驾临齐国公府?如此兴师动众?” 她很是不解,这件事,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 崔然摇摇头:“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思若这么好猜,你外祖父也就不会吓得致仕了!” 孙希一怔,好半晌才道:“看来还是崔郎的外祖父谢丞相棋高一着,至今叱咤朝堂。” 崔然抚摸着腰间玉佩,眸光暗淡:“外祖父也是承担牺牲良多,才能勉力维持住谢氏一族,今日这般荣耀。” “有些苦楚,不过是不为外人道罢了。” 男人的脸其实长得很像他母亲,偏秀气斯文。 常年累月的军营生活让他的脸变成了浅棕色,但斯文气不减。 尤其他对着孙希的时候,气息柔和,眉目含情,更是翩翩君子一枚。 但此刻他眉心紧蹙,被圣心困扰,整个人就显得很阴郁。 孙希大为不忍,用手抚平他扭结的眉心,柔声劝慰:“崔郎,陛下此次还带了皇后娘娘出宫,未必就是为了这件事。” “即便他有所怀疑,此去我们见招拆招,也比在家里呆着,任凭陛下胡猜要好。” 崔然揉了揉眉心:“你说的有道理。而且皇后如今的城府,已今非昔比。” “你到时候应付起来,要懂得分寸。尽量多听少说。” 孙希点头:“你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和她打交道。” 崔然眼底溢满赞赏,深深将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只得侧过身,捋了捋袖口上金风坠饰,以掩饰自己的羞涩和赧然。 崔然挪了挪身子,到她旁边,轻轻的,拉她入怀。 她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依偎在这样结实的怀抱里,她觉得安心。 他看着前方,轻声喃喃道:“其实,昨日我与父亲和外祖父讨论过这件事。” “外祖父认为,这些箱子,是个烫手山芋。” “以我们目前的局势,还是不要将手伸那么长为好。” 孙希忐忑不安:“那,百官隐私,都在陛下那儿,陛下手中犹如握着百官命脉。” “我们想拉拢人到我们这边,不是更加难上加难?” 崔然神情肃穆,一脸正色:“有些事,过犹不及。陛下,他这辈子都不明白。” “昨日聚会,外祖父有句话说得好,不聋不哑,难做家翁。” “外祖父的贤德,是众所周知的。” “人皆言,他人如其名,性子温文尔雅,宽容有度。” “但我们陛下,却是个眼里难容沙子的。” 孙希直起身:“那你今日面圣,可要万分注意,可别让他从你面上瞧出什么端倪。” 崔然嗤嗤一笑:“这你大可放心,我从小在陛下身边做伴读。” “早学会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了。” 孙希重重叹了口气:“你这样的性格,其实是把双刃剑。” 第228章 齐国公府见圣驾 崔然挑眉,饶有兴味:“愿闻其详?” 孙希白了他一眼:“你从小在我面前也是这样,所以我觉得我看不透你,害怕嫁给你。” “推己及人,陛下看你,亦如我看你。” “父亲曾说当今陛下,年岁虽轻,但一向目光如炬,但他却看不透你。” “你说他不忌惮你,还忌惮谁?” 其实她很抗拒做什么高位之人,她从小的理想就是嫁个中等官宦人家,躺享富贵。 或者在公侯之家的小院子,做个嫡妻,然后生几个孩子,侍弄些花草,老了,逗孙为乐,寿终正寝。 划重点,寿终正寝,不是什么过劳死,砍头死,流放死,或者白绫一条,毒酒一杯。 可是有什么办法?现在已经入了崔府这个‘虎狼窝’。 虽说公狼待自己专一,但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呀。 崔然震惊地看着她,久久缓不过神来。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 到底自己从小之志,便是那九五至尊的高位? 还是如今自己认为的为了保命,不得已而为之? 车轮轱辘轱辘,颠簸的马车,搅乱了他的思绪。 不由他细想,孙希的话坚定了他的果决之心。 “崔郎,前事已注定,不可更改。” “陛下对你的印象,也已定型。” “事到如今,你我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崔然慢慢地向后靠去,腰间的软枕,很是舒服。 马车到了齐国公府门口,崔府已是中门大开。 以齐国公和盛阳长公主为首,崔明昊、孙宁等崔府中人,俱穿着各自品级的衣服,在门口站着,等着迎接圣驾。 他们看到定国公府的那辆石青帷饰绣带的黑漆齐头三驾马车,便知崔然夫妇到了。 下车见过礼,孙宁便笑着跟孙希道:“大门口狭窄,客人们都在内堂等着了。待宫里来人宣旨,你们再出来接驾。” 盛阳长公主笑容可掬地看着崔然:“子期如今愈发意气风发了,当了父亲,人也瞧着成熟了不少。” 崔然拱了拱手,回答得很风趣:“哎,上有老下有小,家计艰难,难免变得沧桑。” 齐国公闻言,抚须哈哈大笑:“子期还是像小时候那么顽皮。” 盛阳长公主笑得更欢了,忍不住打趣:“就你夫人今天这一身行头,你还敢在我面前哭穷。” “满汴京,谁不知道你们家霓裳阁,客似云来,都快赶上汴京第一大绣庄锦绣庄了。” 站在孙宁后面的几个盛装丽服的小媳妇闻听此言,一齐直直的盯着孙希看。 但瞧她一身大红真丝织金鸾凤云纹广绣翟衣,罩着薄如蝉翼的金丝绣花团凤褙子,梳着朝天如意发髻,簪着五凤朝阳的紫金展翅飞凤挂珠大钗,耳上戴着流苏赤金耳环,拇指大的红宝石晃得人眼花。 孙希赧然道:“公主说笑了,那都是谣言。霓裳阁不过就是我们几个妯娌,闲极无聊,打发时间,闹着玩罢了。” “闹着玩,也能做成如今这样的规模,也是你们能干了。”公主笑着夸道。 孙宁想着,这开铺子毕竟是商贾行为,再说下去,也不好听。 她笑着岔开话题:“公主,还是让希儿先进内堂,过会儿陛下娘娘来了,我们还站在门口说笑,就大不敬了。” 孙希巴不得这一声儿,心里大赞还是自家亲姐姐知道疼人儿。 谁知话音刚落,便有太监宫卫打伞鸣锣前来宣旨。 众人忙不迭按着品级齿序站好,迎接圣驾。 皇帝皇后亲临府邸,于臣下,是无上的荣耀。 齐国公府本次宴会,原本请的人便不多,待帝后进了内堂,坐了主位。 众人跪下齐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万千千岁。 司礼太监唱:平身。 帝后并肩而坐。 皇后身着凤袍,眉目端然的坐在皇帝身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皇帝对皇后虽然客气尊重,但眼中毫无恩爱之情, 众所周知,帝后只是表面和谐,自也见怪不怪。 不多时,宴席开始,紫檀木大桌上名酒热炙,腊味野珍。 箜篌悠悠,令人心旷神怡。 皇帝扫了周围一圈,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齐国公这府邸,朕登基前是常来的,登基后,已是许久未来,崔公,大变样了呀。” 齐国公赔笑道:“托陛下洪福。” 皇帝见崔然夫妇坐在孙宁夫妇下首,朝他笑了笑:“子期,你也在呢?” 孙希心下一惊,陛下这句话的意思,好像不知道他们来似的,难道,是他们猜错了,不是陛下授意盛阳长公主让他们务必来的? 还是,还是他故作不知? 崔然起身行了礼,神态从容,话不多说:“是的,陛下。” 皇帝微微颔首,薄唇一扬,朝众人道:“朕敬诸位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底下众人皆起身谢圣上。 皇帝侧过身,看了眼身边的皇后,笑道:“前几日听皇后说,定阳县主在汴京开了个绣庄,还开了个什么衣裳亮相会,引得满东京世家贵族女眷争抢门票?” 皇后笑得端庄:“是有这么一回事。便是连宫里的妹妹们,也争相想去看看那钗环的款式。但碍于宫规,只有托相熟的贵眷去帮忙争抢一番了。” 皇帝挑眉,朝孙希道:“哦,不是说绣庄吗?怎么还会有钗环?” 孙希起身回禀:“衣裳配饰,相映成趣。绣庄主营绣品和衣裳,钗环也会搭配着售卖。” 皇帝神情稍霁:“怪不得,这些日子,宫里的嫔妃,钗环首饰与之前相比,倒是多了些精巧别致,想必是县主的心思了?” 孙希双颊一红:“都是掌柜的主意,我也就只会在家画点绣样和钗环款式。” 皇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柔声细语道:“县主女红一绝,宫妃们的宫服虽有规制,首饰却是可以酌情搭配的。” “县主好头脑,把生意都做到宫里来了。” 盛阳长公主笑着接茬:“刚才子期还在我面前哭穷呢,这俩夫妻,一个赛一个的精,这是要闷声发大财呢。” 第229章 人设陷崩塌危机 皇后睫毛随着她头上的赤金步摇微微颤了颤,语气酸酸的:“看来宫里的司珍房和司制房,该向县主取取经了。” 孙希脸抽了抽,不知道帝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现在的情况是,她的霓裳阁生意太好,帝后似乎不喜,还给她按了个抢宫里生意的''罪名''。 而且,这对夫妻,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加上盛阳长公主这个笑面虎。 这件事处理不好,传出去,会变成帝后不喜定国公府,这个,造成的蝴蝶效应那可是相当惊人的! 当初凭借定阳县主这个名号赚了多少银子,那今后也会遭定阳县主这个名号反噬,自食其果。 这和现代传播学中的代言人效应是一个道理。 代言人人设崩了,其代言的产品也必然为消费者所不喜。 但古代的人设经营,不像现代那样,能掌握在当事人手中。 现代社会,只要你爱国利民,遵纪守法,立身正派,再注重一下言行,人设一般不会轻易崩塌。 但在古代,一个人的人设,特别是贵族世家的女眷,完全取决于夫家和娘家的权势地位,而这完全取决于圣心。 往白了说,就是皇帝看你爽不爽! 若绣坊的生意垮了,崔府内部矛盾将会激化,外面也势必会形成不利于崔府的舆论。 牵一发而动全身。 思及此,她拽着裙摆的手紧了紧。 崔然的手慢慢伸了过来,握住她的娇软的柔荑。 他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温润安定了她糟乱迷茫的的心。 她定了定神,微微昂首,但脸上丝毫不显骄矜之色,语气也是不卑不亢:“皇上皇后胸怀宽广,海纳百川。” “所以看见臣妇设计的小首饰,也不吝夸赞。” “但臣妇惶恐,不敢自视过高,哪里敢在司珍房司制房的前辈们面前班门弄斧?”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皇帝总不能打自己这句话的脸,那无疑就是当着满席宾客的面,说自己心胸狭隘了。 但皇帝若接受了自己拍的马屁,众宾客心中又难免会遐想:连臣下一个小小的绣坊生意都容不下,啧啧…… 自己原本无意当面将帝后一军,但他们已经打上门来了,反正内里已经撕破脸了,自己又何必畏缩着不前? 皇后显然没有看破这一层,盯着孙希的黑眸,哂笑道:“定阳县主倒是有自知之明。” “既如此,宫里的妃嫔,应该只是贪一时的新鲜罢了,到底司珍房司制房的手艺品味,更是不凡。” 皇帝看似漫不经心地瞅了皇后一眼,目光里没有责备,但说的话,却让皇后的脸,被打得火辣辣地疼:“定阳县主自谦了。手艺,品味,自然是切磋中互相成长,算不上谁向谁取经。”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愣谁都觉得话里内外,意有所指。 皇后闻言,一阵气噎,脸上一下挂不住了,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但她又不敢在群臣面前发作,下皇帝脸面。 若说刚才孙希的话是绵里针,那皇帝这话,便是石头缝里塞棉花—软硬皆施。 在座的都是人精,心里一下了然;皇帝与定国公府,在博弈,且目前看来,是各有凭恃,旗鼓相当。 崔然夫妇心里也一下确定了,定是皇帝授意长公主,务必请他们到府上参宴的。 看来,皇帝私蓄的暗卫首领的尸体,已被他们找到了。 想起那晚的狂风暴雨,崔然心想:匆忙之间,难道手下的洞挖得不够深?尸体被雨水冲刷出来了? 幸而秦悦伤重昏迷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皇帝心里可能还在猜想之中。 他大概以为暗卫首领处决秦悦的时候,才被崔然杀害,那么岩洞里的秘密,崔然还未必知晓。 糟糕,中计了,棋差一招,被皇帝诈了。 自己刚才就这么毫不客气地顶回去。 皇帝这下可以确定了:他们已知道了岩洞里的秘密! 孙希惶然之下看向崔然,只见他神情淡淡,只默默抚着腰间的玉珏。 他一向都是要做重大决策的时候,才会有这个动作。 他想干什么? 她情急之下,目光直愣愣射向长公主,却见她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讨厌这张笑脸。 她觉得这笑,像是一道催命符。 那么宁姐姐,她此刻又是扮演着什么角色? 刚才她在门外为自己解围,显然是没有参与长公主和皇帝对他们夫妇俩的设计。 那么,难道,长公主因为她是自己的亲姐,而对她有所防范,瞒住了一些事? 她觉得此刻,姿态还是不要过高,跟皇帝硬杠,对崔家没什么好处:“臣妇小打小闹,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微微颔首,便看似不经意间,将这个话题岔开:“崔公,听闻你偶得了米芾的《蜀素帖》?” 众所周知,《蜀素帖》乃当世珍品,书写于乌丝栏内,但气势丝毫不受局限,率意放纵,用笔俊迈,提按转折挑,曲尽变化。 齐国公笑着答道:“陛下若喜欢,老臣这就献上。” 皇帝饮了口茶,语气柔和:“君子不夺人所好,崔公素爱书帖名画,还是自己留着欣赏。” 齐国公喜笑颜开,也不推辞:“谢陛下体恤,老臣也就这点爱好了。” 皇帝又朝孙河道:“孙爱卿最近辛苦,谢丞相上呈的《流民图》和奏折朕已看过,孙爱卿实地考察,是否言过其实?” 孙希想起崔然之前跟他说过的话:陛下痴迷政斗,疏于江山社稷。 百姓之福祉,朝廷之实情,他全然不顾,他只怀疑这是谢丞相趁机弄权,故意将灾情扩大,拿走国库的银子。 他美其名曰赈济灾民,实际上,是借此妖言惑众,说革新改制导致灾民增多,以此扰乱朝中正在观望革新改制的贵族世家的心。 自去年开始,中原大旱,滴雨未降,农作物全部枯死。 农民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到处逃荒。 而皇帝却罔顾民情,为了新法的顺利施行,增加赋税,充盈国库,以显示自己颁行的新法,是利国利民的。 第230章 前朝后院俱失火 孙希觉得,这个皇帝倒像是现代社会某些只追求政绩,以及表面数据好看的庸官。 孙河起身回禀:“革新改制以来,我朝国库充盈。 “个别地区有难民,那也是无可奈何,非新法之罪也。” “谢丞相提议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的举措,实在是饮鸩止渴,浮于表面,沽名钓誉之举耳!” 孙希明显感觉到,崔然握着自己的手,指节咯咯作响。 她心里大骂,孙河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不管哪朝哪代的明君,遇着大旱饥荒,不是开仓放粮,就是减免赋税。 他居然说,此举是饮鸩止渴,浮于表面,还沽名钓誉? 我倒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皇帝听了这话,却似乎十分受用。 他朝孙河笑了笑,举杯浮一大白。 孙河受到鼓励,继续慷慨陈词:“此天灾,非人祸也。” “陛下应诏有司祠雷师、雨师,以甲、乙日择东方地作坛,届时陛下和国师亲上祭台祈雨!” “取土造青龙,长吏斋三日,诣龙所,汲流水,设香案、茗果、糍饵,率群吏、乡老日再至祝酹,不得用音乐、巫觋。” 孙希心里一万头沙琪玛奔腾而过,原来这就是孙河所谓的治本之法? 这才是真正的沽名钓誉好吗? 在人间虚活五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说法。 作为一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穿越者来说,皇帝用设坛祈雨这种方法去祈求天降大雨,无疑是痴人说梦。 果然当权者看你不爽的时候,你不管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罪该万死! 但她扫了眼在座的宾客,全都一副非常赞同的表情。 崔然亦如是,只不知他是真赞同,还是假赞同。 皇帝龙心大悦,大笑道:“孙爱卿言之有理,这便着手去办。” 众人一道起身,跪谢皇恩浩荡。 孙希低着头,不断默念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否则不被人当做妖怪给焚烧了,也会被皇帝给宰杀喽。 毕竟,皇帝小气,不舍得好不容易充盈的国库,又被灾情给掏空了。 皇帝奇葩,他信任重用的大臣,更是奇葩中的战斗机。 可惜了谢丞相的一片拳拳爱民之心,竟被说成了沽名钓誉。 谢丞相若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要吐多少桶血! 她偷瞄了眼自家相公,他依旧神情淡漠,宝相庄严,似一尊没有喜怒哀乐的泥塑菩萨。 帝后回宫,宴席散。 豪华马车,只坐着崔然夫妇两个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男人终于不再面无表情,满脸疲惫地靠在孙希怀里。 孙希有些内疚:“我给你惹麻烦了,皇帝借霓裳阁说事,我还被他诈了。” 崔然摇摇头:“即便没有霓裳阁,他也会有旁的说辞,我们已被针对,便处处都能成马脚。” 这倒也是。 “你注意到了?刚才齐国公府的宴席上,除了我们,与你姐夫走的近的,被皇帝重用的那几家,全都在列。” “我们家也曾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帝后刚才演那一出,是为了杀鸡儆猴,也是为了让那些人看看,他如何赏罚分明,并且愿意宠幸哪些人。” 孙希恍然大悟:“怪道刚才那些人,全都跟着皇帝指鹿为马。” 崔然叹了口气:“皇帝的动作,比我们预计得要快。” “今日这个宴席,他早就设下,皇帝原本是想突袭驾临齐国公府宴会,让我们没有准备。” “奈何你歪打正着,推了宴席,他这才提前告知,让我们不得不去赴宴。” 孙希想了想:“照你这么说,皇帝未必知道你知道岩洞的事?” 崔然眨了眨眼,算是赞同:“按照他今日的布局,很显然是冲着我外祖父而来。” “我们家,只算得上是被连带着敲打一番。” 孙希抚了抚他纠结的眉心,低声道:“那你和谢丞相,意欲何为?难道任由孙河这般荒唐,设坛祈雨?” 崔然嘴角一扬,讥讽道:“事关民生,外祖父会联合朝中几位大人,据理力争的。” “皇帝未必爱民如子,但朝局震荡,他不会愿意见到。” 孙希忍了口口水,心道居然有这样的皇帝,难怪朝中人心涣散。 到了定国公府,崔然与她告别:“你先回府,我去一趟外祖父府上。” “好,你要小心。” “嗯。” 到了迦叶轩,还没进门,站在门口的秋香便上前朗声道:“大奶奶,您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大夫人和姑奶奶在里面等您呢!” 孙希一边走一边训斥:“胡说什么?平日里我是怎么教导你的!” 秋香垂下头,嘀咕:“是姑奶奶这么嚷嚷着的!” 待进了屋,孙希见崔夫人和崔凝芝一起坐在黑漆木圆桌边,两个人脸上,都是乌云密布。 见她回来了,不等她发问,崔凝芝已站起来开口道:“霓裳阁出事了!” “有伙地痞流氓嚷嚷着说从我们绣庄上买的绣品褪色,掌柜的看了说那不是我们绣庄的绣品。” “那群人就发起横来砸了我们的店,掌柜伙计们上前阻止,还被他们打了一顿。” 孙希大惊失色:“什么?伙计们可有认出那伙人是什么来头?” 崔凝芝气得直跺脚:“就是不知道啊,所以才奇怪。” “天子脚下,而且汴京城谁不知道霓裳阁是我们定国公府的产业。” “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闹事,也不知道是借了谁的势!” 借势? 孙希想了想,皱眉道:“可有报官?” 崔夫人道:“自然报了,但官府也查不出那伙贼人的来历,这群人来无影,去无踪的。” 崔凝芝嚷嚷道:“真是世道乱了,堂堂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贼人能来去自如无踪影。” 孙希心下一惊,崔凝芝这话,真是一语中惊醒梦中人! 那伙人,滑如泥鳅,连官府都抓不到。 那很显然,就不是混迹在市井中的混混呀。 汴京人口,自有户簿登记,要查,那是极容易的。 除非这伙人,并不是户簿上登记着的人。 “这伙人什么时候来闹的事?” 第231章 好些事情费思量 “掌柜的来汇报的时候,大概是午时了,那会儿已经报了官了,可恶,就是找不到贼人。”崔凝芝拊掌,语气愤愤不平。 午时?那这伙人应该是上午去闹的事。 那会儿自己和崔然正在齐国公府的宴席上。 这难道是陛下的调虎离山之计? 为了打定国公府一记响亮的耳光? 堂堂皇帝,竟行此无耻之举?不能够? 但那伙人好歹在人前露了面,等崔然回来,让他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 崔夫人机敏,发现崔然没有一起回府,便问:“笑笑,子期呢?你们不是一道去赴宴的吗?” 孙希使了个眼色于抱夏,抱夏便领着众丫鬟仆妇欠身退了出去。 她扶着崔夫人坐回凳子上,给两人都续了杯茶水,这才慢慢说了今日在齐国公府宴上发生的一切。 崔凝芝越听脸越黑,渐渐地现出惊惶之色,她结巴道:“那,那……那伙贼人不会是皇……?” 崔夫人打断道:“应该不会,皇帝做这件事,弊大于利。” 孙希也觉得不大可能,京城乱了,对皇帝没有好处。 崔凝芝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吓死我了,这我就放心了。那这就可能是我们家的对头人干的了。” 崔夫人饮了口茶,右手轻抚着碗盖,似在思索着什么。 “不会是锦绣庄的人?”崔凝芝忽然道,“我们家可抢了他家不少生意。” “前几日掌柜的还跟我说,锦绣庄的掌柜的在茶楼里讽刺诋毁我们家的绣品。” “他说我们家的绣娘都是他们家不要的。” “嘲讽说我们霓裳阁不过就是借着县主的名号,那是徒有虚名罢了。” “又讥讽我们搞什么衣裳亮相会,那是勾栏瓦舍的勾当,也不怕落了下乘。” 崔夫人气得拍案而起:“胡说八道,我们请的都是女宾,上台演示衣裳的也都是府上的小丫鬟。污言秽语!真真不堪入耳!” 孙希起身扶谢氏坐下,劝慰道:“母亲不要生气,正是我们生意太好,他们又想不出揽回生意的招数。 “只得恼羞成怒,蓄意传播小人之言。” 崔凝芝冷笑道:“这些小人,我看那伙贼人定是锦绣庄搞得鬼。” “哼,他们妄想用这种下作招数来抹黑我们霓裳阁,那不能够!” “然儿媳妇,你说是?” 孙希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因为今日齐国公府宴席上,聪明人,应该都能看出帝后对定国公府的不友善。 这种事传播速度极快,若没处理好,霓裳阁的生意肯定一落千丈。 当下之际,最重要的是先要挽回朝中颓势。 但这件事她们女眷插不上手,也帮不了忙。 霓裳阁若不想就此破败,那首先要沉寂,弱化众人心中定阳县主的标签,方是长久之计。 绣庄,最重要的是绣品质量,以及衣裳首饰的款式和质量。 锦绣庄能够长盛不衰,靠的是绣品质量。 她家的绣娘,是汴京城里最顶尖的。 甚至有传言,她们家,每年都会有宫里司制房的顶级绣娘过来指导技艺。 所以汴京城但凡有些上进之心的绣娘,甚至自降身价也要进去打工学习,精进技艺。 霓裳阁虽开办至今,生意一直红火,一方面靠的是老板的家世,另一方面,是衣裳的款式和质量。 但对于绣品的质量,汴京城流传两种说法。 一种说法是锦绣庄的绣娘,是得了皇宫里司制房的司制亲传技艺手法,所以,可称全城第一。 另一种说法,定阳县主女红一绝,连司制房的司制都比不上。 她亲传霓裳阁高级绣娘技艺,所以霓裳阁的绣品质量,比起锦绣庄,也不遑多让,甚至,有赶超之势。 但若论绣品的整体绣技和质量,汴京城还是有着统一共识:锦绣庄当得第一。 而女人穿衣,首看质量,再看款式。 当两者质量相差不大,而款式更为好看精致,那自然就会选择那个款式好看的来买。 是以,霓裳阁生意红火,宾客盈门,这两年,竟抢走了锦绣庄大半的生意。 他家掌柜有此怨言,也无可厚非。 但如此讽刺诋毁,也实属不正当竞争。 孙希想起今日皇后的异常反应,而京中早有流传,锦绣庄绣娘有宫中司制的亲传技艺。 皇宫的司制房,可是由皇后直接管辖的,若是没有她的允准,司制敢随意教授? 难道,锦绣庄的幕后老板,有皇后一份? 皇后月例银子虽然是宫中头一份,约一千二百两两银子。 但宫中开支巨大,单靠那点子俸禄,根本不够花销。 尤其是宫中这样波诡云谲的地方,为了获取有利的信息,皇后不得不花费大量的钱财来安插自己的眼线。 除此之外,逢年过节,宫女太监,都要椒房殿来打赏,不然肯定会有人说皇后的闲话。 特别是如今,皇宫里并不是皇后一家独大,云贵妃气势更甚,又深得帝心。 皇后无子,又不得盛宠。少不得更要花费众多银子打点,埋眼线,拉拢嫔妃,守望相助。 这些,全都需要银子。 若锦绣庄真如外面传言一般,每年能净赚5万多两银子,那么,这无疑是皇后的重要进项之一。 也难怪当初霓裳阁没开业之前,皇后在云妃宫中,就已经话里话外,刻意说宫中服饰自有规制,也没有刻意要求她来给皇子们做鞋子。 如果她真是锦绣庄的幕后老板,那这些行为就说的通了。 可这件事情,要怎么确认呢? 崔夫人和崔凝芝很显然不知道。 那谁会知道呢? 这倒需要费些思量。 崔然到了晚间戌时才回府,中间又去了宁禧堂找崔毅汇报商量今日的事。 回到迦叶轩,已接近亥时一科。 他一脸疲惫地褪下一身外衫。 抱夏接了拿下去,孙希忙递上热毛巾给他擦脸,一边问:“可用过晚膳了。” 崔然咽了口口水:“只在外祖父书房胡乱吃了几个馒头。” “今天的事情有些难办,外祖父另外联络了几位朝中大员商议此事。” 第232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只是,陛下认准了外祖父此举是沽名钓誉,那这件事就不好办了。” “大家商议到很晚,觉得国库开仓放粮,给灾区百姓减免赋税这件事,不能拖。” “严重的话,会导致民乱。” 孙希插话道:“可惜陛下已听不进去,或者根本就不想听谢丞相之言了。” “唉,其实这件事说到底,陛下有可能,是不想谢丞相来‘沽名钓誉’。” “他即便要从国库拨银赈灾,也不会把这功劳归功给谢丞相。” 崔然点头,语气无奈:“你说的没错。” 他侧过头,眼里难掩失落:“所以我们几个人商议,不如另辟蹊径,不让外祖父做牵头人。” “另外找一个忠正,清流门第的大人来进谏此事。” “也许,皇帝会听得谏言,允了开仓放粮,减免赋税。” “这样子,倒比我们直接去碰壁,来的要好。” “毕竟事关民生,刻不容缓。” 孙希点头:“谢丞相高义,为了灾民,也是竭尽心力了。” 崔然拧了拧妻子的嫩脸蛋,笑了:“你官人我,也很费心费力的。” 孙希扑哧一笑,很上道地去亲了一口他的脸颊,谁知却被胡茬刺了一下。 她皱了皱眉,嘟囔着:“我如今都不敢亲你了,你这胡茬实在太扎人了。” 崔然揽过她的纤腰,满脸暧昧之色:“你还敢嫌弃我?谁让你亲的位置不对。” 说完,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便吻上她的唇。 抱夏等忙掩了脸,鱼贯着退了出去,还很贴心地把门关上。 尝够了便宜,崔然才松开了她。 孙希的脸,带着很明显的潮红。 她定了定神,觉得眼下男女情事,不如正事要紧。 她缓了缓气,将今日霓裳阁遭贼人砸店的事情跟他说了,并郑重其事道:“我和母亲猜这件事不应该是陛下所为。” 崔然眉心扭了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这件事肯定不会是他做的。” “倒是,极有可能是皇后的那个纨绔弟弟做的。” “难道锦绣庄背后的老板真的如传闻所说,是皇后?” 孙希倒不是很意外,只是看男人的语气这般笃定,倒像是早知道锦绣庄的幕后老板是谁似的。 这家伙,这件事,怎么不早点告诉自己。 看着男人的眼色,不免带了埋怨。 崔然看透了她的想法,嘴角一扯,莞尔一笑:“你这看着我干嘛?我也是才确定没多久,皇后一向行事谨慎。” “只是锦绣庄的生意一落千丈,她心中猜疑,特派了她信任的李宫令去锦绣庄查账。” “这才被我安排的人看到了,我才确定了这事。” 孙希惊呆地口微微张开,自家男人还真是料敌于先,早就将奸细安插进锦绣庄了。 崔然点了点她的俏鼻,笑道:“京中早有传言,你都不知道花些心思去查吗?”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的兵法都白读了。” 换作婚前,他这般调侃打趣,她早就还嘴了。 而且,非要辩赢了不可,不然,就会不开心一整天。 但今日,她发现自己不但丝毫不觉不快,反而开心得抱着自家男人亲了又亲,一脸娇嗔:“有你在,我才不要操心这些事。” “这件事我原本以为难查呢,没想到你早心里有数。可解决了我一个大麻烦。” 崔然宠溺得看着她如孩童般开心畅快的面容,只有他知道,她高兴的时候,有多可爱,多迷人。 他忍不住用大手掌用力捏了一把她的小蛮腰,她哀叫一声扭腰想跑。 他用力一把箍住,微微一笑:“你官人我快饿死了,你个没良心的。” “刚才还虚情假意地问我可用了晚膳。” “现在提都不提上菜的事了,只盯着你那一亩三分地的生意。” 孙希皱眉:“哎呀,你不早说。我这一天的心思都在那上头。” “我这就去给你准备饭菜,可别饿坏了。” 说完,挣开他的手,就往外走。 崔然朗声大笑,看着她的背影,他突然觉得这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还真是不错。 只是心内的理智告诉他自己:皇帝疑心和杀心太重,不会饶了自己这一派人了。 积蓄力量,奋起反击,才是唯一的出路。 这一夜,孙希服侍完男人,虽然累极,却还是睡得很不踏实。 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有一股视线盯着自己。 她竭力想点上灯,来找寻那股视线。 可是,偏偏风大,她手里的火折子,总是不断被吹灭。 黑暗中,她感觉有一双大手温柔的牵着自己,朝一处光亮走去。 她这才略略感到心安,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过了几日,定国公府意外迎来了皇帝的赏赐。 三个大铁皮箱子里,装满了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 孙希感慨,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打一顿板子再递一颗蜜枣? 她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但不明真相的群众,如崔凝芝之流,却非常高兴。 汴京城的吃瓜群众自然也是和崔凝芝一样,属于不明真相一族。 所以之后的几个月,霓裳阁还是如之前一般,客似云来,红红火火。 崔凝芝和周宁楠的嘴,都快笑咧到眼角了。 但崔然夫妇明白,这些,都是谢丞相在博弈中牺牲自己,换来的短暂荣耀。 崔夫人的脸,一天赛一天的黑。 所以,孙希只要没事就带着承哥儿和和慕熙去宁禧堂陪崔夫人说话。 宫里不时传出消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听闻皇帝不知何故,在椒房殿斥责了皇后,皇后顶了嘴,皇帝拂袖而去。 云贵妃盛宠优渥,一连半个月,甚至连月圆之夜,祖宗规矩该陪着中宫皇后的日子,皇帝都留宿在千熙殿。 而朝堂上,同样不太平。 孙河被皇帝破格提拔为右丞相,全权主持革新改制事宜。 大周朝以左为尊,谢如雅是左丞相。 但朝中之人,从上次事件之后,已明显感觉到谢丞相不得君心。 倒是孙河,如今成了陛下最信任和倚重之人。 所以谢如雅虽为左相,但底下一些墙头逢迎之人,已经开始慢慢倒向孙河一派。 第233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朝中世家大族这边,却一色的没有太大响动。 崔然与孙希私下分析,卢太师虽致仕多年,但威望犹在。 北方世家,向来以卢氏一族马首是瞻。 世家望族传承几百年,一个个都精明得很。 不会因为一时的风吹草动,而改变立场。 所谓流水的皇帝,不变的世家。 所以皇帝对此,也不得不有所忌惮。 而大周朝边境,也不太平。 靖海侯前脚刚被皇帝派去边关平定南岳滋扰。 西夏李元明后脚,就领着残部在边境抢劫大周朝百姓。 正如允良之前所料,皇帝并没有派遣此前在西夏平叛战役中大胜的崔然前往边境,而是重用他重视提拔的寒族将领魏凯旋担任主帅。 魏凯旋初到边境,杀敌热血沸腾,在张家堡将与西夏军激战,很容易就取得了胜利。 捷报传回汴京,皇帝大喜。 崔然却心有忧虑,对于那边的地形和李元明的行军手法,他太了解,太熟悉了。 他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上奏皇帝说了自己的忧虑,请求皇帝派他领军前往西夏边境。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魏将军当初也是与你一道在边境杀过敌的,你也曾言他是个将才,勇猛无敌。怎么,如今倒不信任他了?” 崔然深深把话咽回去,他总不能说魏凯旋是个将才没错,但他不是个帅才呀。 这么说,皇帝又会误会他之前是存心在坑他。 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皇帝已经如此忌惮他了,再多说,只怕更加引起他的反感。 只好最后说了句:“魏将军毕竟领军经验太少,不如……” 皇帝掐断他的话:“你之前领军经验也是不足,还不是照样打败西夏铁骑?” 崔然张了张口,终究不敢再说什么。 最后只好悻悻然,退出了大殿,一脸灰败回到了迦叶轩。 孙希见他神色不对,忧虑道:“这又是怎么了?” 崔然眼圈一红,神情悲怆:“陛下一意孤行,之前的战友,怕是回不来几个了。” 孙希皱眉:“陛下不允许你去支援?” 崔然颓然地摇了摇头,拳头紧握,指节咯咯作响。 他的脸,如被寒霜冰冻的花朵,黯然而惨白。 魏凯旋带了五万帝国精锐去了边关,其中大部分寒族将领,都是上次平叛的功臣。 但之前的统帅是骠骑大将军田瀚国,如今田大将军为陛下所忌惮,自然不会再让他带重兵前往边境,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更难掌控田将军。 果然,过了不到七天,前方传回战报。 崔然忧虑的事,还是发生了。 原来魏凯旋击退西夏军后,率领军队开始狂追。 他们整整追了三天,人困马乏,连口粮都不够了。 终于,到了任水川,魏凯旋下令休整。 他自认为计划很周全,因为在他面前就是羊牧隆城,自己的援军秦止和韩琪与自己相距仅五里。 而羊牧隆城里的守将刘慎更是一员猛将,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 他和秦止、韩琪约定,明早一起汇兵一处,一起追击,汇合羊牧隆城。 次日,两军却并未汇合,为的是快速行军追击西夏人。 然而行军路上,他却发现了几只奇怪的盒子,里面有翅膀拍打和哀鸣的声音。 于是他命人打开盒子,谁知,却有上百只鸽子腾空而起,鸽子越飞越高,鸽声越传越高,越传越远。 紧接着,西夏军队埋伏在周边的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将出来。 为首的,正是李元明本人。 他带着他的十多万人马,而魏凯旋当时身边,只有不到两万士兵,而且是疲惫不堪的。 瞬间的中计,已经让军心不定,加之疲惫,大周的士兵仿佛以一片孤叶阻挡西夏军的滚滚洪流。 大周军的劣势太明显了,惊惶之下,他们连基本的阵势都还没排列好,屏障更是一点也无,能做的,只有迎战和冲锋。 魏凯旋甚至连自己的大儿子坠马而死都没来得及看一眼,情急之下,只能命令自己另一个儿子率军冲向高坡,希望居险而守,能够有所转机。 然而这是西夏人选择的战场,一切退路都已被封死。 他眼睁睁看着他们坠崖而亡,自己,则身中数箭,且被李元明一枪刺中咽喉,壮烈殉国。 本打算与他汇合的秦止和韩琪,也是几乎同时在姚家川遭到了伏击。 虽然开始还有援兵,但主帅魏凯旋全军覆没之后,西夏军开始合围,再无侥幸出现。 众将士奋勇杀敌,但败局已定,都是垂死挣扎。 羊牧隆城守将刘慎最为忠勇顽强,他本不必死在那里。 但他听说魏凯旋被西夏军围打,立马带兵杀到。 然而当时西夏军的铁桶阵已成,他带着一万人马疯狂冲击,要将魏凯旋救出,然而以一万对十万,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他手掌流血,依旧死战不退,最后死于乱箭,正可谓力竭而死,极其悲壮。 战到最后,只有秦止和一千多个士兵逃出。 暮色来临,西夏人逐渐退去,周军尸横遍野。 短短一天,魏凯旋带过去的寒族名将几乎损失殆尽,士兵阵亡四万多。 如此惨败,朝野震惊。 皇帝颓然坐倒在金銮殿,大半朝臣心如寒冰。 但朝会之上,又不能当面指责皇帝决策失误,误派大将。 他们只好将矛头指向当初推荐魏凯旋为帅的右丞相孙河。 讽刺极了,曾为御史的他,如今却被御史言官们喷成了筛子。 崔然、田瀚国等人,俱低头不语,脸黑如锅,一个赛一个的黑。 但边境这样的情况,势必要再派大将前去阻击。 皇帝身子很快不适,躺倒在御座上。 宣了太医来看,表示至少要休养半个月。 皇帝无法上朝,但边关战事紧急,总不能放着不管。 最后,虚弱的皇帝躺在御床上,有气无力发了话:“朕心悲怆,政事先交由谢丞相来处理。” 谢如雅跪在御床前,磕头道:“陛下信任,老臣原不应辞。但此事事关重大,还望陛下与朝臣们一起商议决策。” 第234章 善后工作遇阻碍 皇帝的脸上看不出很明显的表情,声音也显得没有温度,只剩下病弱中残喘之气:“谢丞相这是要逼朕吗?” 谢如雅吓得赶紧俯下身子,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臣不敢。” 接下来,是死寂一般的沉默,殿内落针可闻。 君臣俩几乎能听见彼此呼吸的悠长之声。 时光仿佛也就此凝滞不前,化成一层层不见形的凝胶,逼得谢丞相的额头沁出一滴滴的冷汗。 良久,他额头的冷汗落下,落在厚厚的喜鹊登枝厚绒地毯上,转瞬不见踪影。 皇帝似在闭目养神,许久许久,终于说了一声:“爱卿起身。” 他睁开眼,淡淡地看着谢如雅艰难地起身,也不命人搀扶,只轻咳了一声,道:“丞相和田将军先商量出个方案,与众卿家商议后,再来呈明。” 谢如雅欠身应了声:“是。” 皇帝眉头紧蹙,不耐烦地摆摆手:“朕累了,丞相跪安!” 谢如雅答应着,恭谨地退出了寝殿。 回到内阁议事厅,孙河、孙允良、田瀚国和宁北侯等人早已在那儿候着了。 他们见谢丞相来了,忙起身围到他身边,一个个神情急切,等着他传达圣意。 谢如雅蹙着眉头,忍住膝盖的疼痛,抚须沉吟道:“陛下让我和田将军商量个方案,再与诸位大人商讨。” 右丞相想起之前在朝堂之上,自己因魏凯旋战败而成为众矢之的,便心有愤愤。 他咬了咬牙,厉声道:“那,那战败的将军们,该如何处置?” 谢如雅瞠目,讶异地盯着他的眸,怔了好半晌,这才冷笑道:“孙丞相想怎么处置?” 孙河被他瞧得浑身都不自在,只好硬着头皮道:“自是按军法处置。” 众人大悍,都觉从未见过如此自私卑鄙之人。 之前孙河任御史,还曾因力谏皇帝,不让陛下重用云贵妃外戚,逼的皇帝都下不来台,在朝中颇有忠正直谏之名。 如今看来,此人惯是沽名钓誉之辈,只因大周朝素有祖训,不可杀谏臣,所以他才敢行此大胆之事,为自己博取美名。 崔然再也忍不住,阔步走到他面前,双目胀红,大声道:“诸将力战而死,没有贪生怕死,望风而逃。” “明知是死地却仍旧死战不退,不畏惧,不屈服,为国尽忠,即便败了,也无愧为国之烈士。” “抚恤封赏,尚且不及,怎可轻言处置?” 孙河被他一番逼问,气得差点晕厥。 他恼羞成怒,拂袖而起:“崔子期,你不过一介小将,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田瀚国大怒,吼道:“子期不行,那我呢?!你当初非要让魏凯旋做主帅。” “我们都曾力谏,至少让杨北征老将军为监军。你可有听进去?!” “如今造成这等惨事,你居然将责任全推给魏将军,魏将军虽难逃败军之罪,但他毕竟为国战死,轰轰烈烈,虽败犹荣!” “家属,怎么就不能得到丰厚抚恤?” 孙河被这一顿斥责,弄得里外不是人,脸面更是丢到了爪哇国。 他眉眼一转,大声讥讽道:“骠骑大将军好大的官威,当初你怎么不跟陛下请命,自己去做主帅?又何至于发生如今这等惨事?” “你以为本将军不想吗,还不是……” 眼看田将军要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崔然马上截断他的话头,朗声道:“还不是你步步紧逼,说田将军不给属下将领机会,只想独揽兵权?!” 孙河被怼得无话可说,只好“哼”一声,转身走出议事厅。 他还没走到门口,谢丞相叫住他:“孙右相留步,抚恤将士的事情,陛下虽未明言,但也刻不容缓。” “你还是留下,待事情了了,你,我还有田将军,要一道去陛下面前呈明方略。” 孙河冷笑:“有你们就够了,还要我作甚?” 允良见局面不好看,再闹下去,反而不利于事情的处理。 他忍着气,勉强堆起笑脸朝孙河道:“右相大人,内政乃您的职权所在,怎可假托旁人呢?您还是坐下。” 说完拉着孙河的袖子,把他牵回刚才他坐着的椅子上。 孙河找回些脸面,冷哼一声,嘴角抽了抽,道:“那你们想怎么样?” 崔然脸色铁青,竭力压抑住自己,才忍住没说话。 谢丞相知道外甥因之前的战友死伤殆尽,心绪不平,便吩咐道:“子期,你先回去休息。” 崔然咬牙,咽了口口水,低下头道:“是。” 迦叶轩。 暮色掩映,有乌鸦扑棱棱惊飞起来,纵身飞向远树。 秋日的风仿佛分外阴冷些,天色越发暗了。 那乌黑的半面天空,像是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渐渐扩散得大,更大,一点点吞没另半面晚霞绚烂的长空。 孙希见崔然脸色不好看,便摒退了抱夏等丫鬟仆妇。 她静静靠在他的怀里,榻边高杌上,小小一尊挂耳熏香炉里焚着百合花蜜香,烟雾袅袅升起,散开如雾。 崔然伸手轻轻一撩,那烟就散得失去了形状。 他轻声道:“希儿,之前我应该拼死向陛下请命去西夏抗敌的,是不是?” 孙希闻言惊得直起身,盯着他,心酸道:“即便,即便你能不理会陛下对你的猜忌。” “你也无法保证,你去了,败局就会扭转呀。” 崔然眸光一阵黯然,眼中的痛苦,挥散不去。 孙希见他这么痛苦,心下不忍:“我知道你心里内疚,不好受。” “你为他们家人争取优厚抚恤,已是尽了同僚之义了。” 崔然深吸了口气,颓然道:“我还是顾忌太多,是我的错。” 孙希柔声劝慰:“这件事,根本不是你的错。” “你据理力争又如何?你自我请命又如何?” “陛下已对我们起了杀心,他是不会改变他的决定的。” “如果让你再立功,那他就更难除掉你了。”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一声雷鸣。 她吓得蜷缩进男人的怀里,手腕上的一串金镯呖呖地响,房中的轻烟也似跟着抖了抖。 第235章 局势定亲人聚首 崔然抱紧怀中的妻子,一声叹息:“你不是一向不怕打雷闪电的吗?” 孙希眼圈一红,泪滚落了下来:“我才说那句话,天就响起了惊雷!我……我怕……” 崔然伸手替妻子拭去泪水,搂过她的肩膀,语气如哄小孩子一般:“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孙希闻言,更是哽咽难言,小声啜泣起来。 崔然苦笑:“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一点都不像往常的你!” 她咽下一口苦水:“你别哄我了,不出意外,你怕是又要出征西夏了。” “可如今那边的残局,哪有那么好收拾?” 雷鸣总伴随着狂风,窗户原本只是虚掩。 被风一吹,一下就开了。 屋里的帐幔被狂风吹起,夫妻俩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崔然敏捷地翻了个滚,下床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 电闪雷鸣间,男人的深瞳,如刀刻般坚毅。 内阁议事厅的大臣们经过连日的商议,终于制定了抚恤此次战死的将士方案。 虽然孙河曾建议,战死的士兵应当厚恤。 但主帅魏凯旋,以及副将秦止和韩琪虽战死,但难逃领军不力之罪。 谢丞相等人直接无视他,并未将他的建议列折呈报。 但孙河不放弃,到了皇帝床前奏对的时候。 他还是力谏陛下对那三人实施处罚,并一脸忠正之色,表示那魏凯旋虽是自己举荐的,但是自己的一颗心是无私为国。 魏将军打了败仗,理应受惩,自己绝不徇私,为他脱责! 尽管谢丞相和田将军进谏说此举会寒了众将士的心,但皇帝似乎也对魏凯旋等人恨之入骨。 最后居然听了孙河的谏言,不但对魏凯旋、秦止和刘慎三人的家属没有战死抚恤,更是将三人革了职,死后也不得享受哀荣。 此政令一出,朝中不仅仅是寒族将领,便是世家子弟出身的将帅们,心都彻底凉了。 原本谢丞相和田将军上呈给陛下的出征主帅人选,一个个要么推辞自己老了,要么说身体不适,没有一个肯去。 皇帝骄傲惯了,自然不会向下臣屈服。 发出去的政令,那是怎么也不会撤回的。 两边就这样对峙僵持着,皇帝总不能把躺在病床上的将军们,拉起来上马去打仗。 只是皇帝养病的清凉殿,每天要摔碎几十个茶碗。 与此同时,西夏边境不断传来战报:李元明率军攻打麟州城。 麟州城守将张跃率军顽抗,屡战屡败,眼看就要失守! 消息传来,大周朝廷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孙河为首的主和派,另一派是以谢丞相为首的主战派。 主和派认为西夏人素来强悍,以太宗皇帝之英明,兵强马壮,尚且不能敌,何况我朝如今强敌环伺,屡战屡败,将帅凋零,疲于奔命。 主战派认为我朝与西夏军交战多年,早已不死不休。且李元明为人狡诈无德,多年来,诈降不断,早已没有信誉可言。 即便与之订立盟约,他也随时会反悔。 那还不如作战到底,虽不能一举歼灭,但至少能把他打回大漠,还我边境百姓安宁。 皇帝愈发头痛,御医说一定要静养,避免操劳。 是以,每日早朝都由谢左相和孙右相主持,商议定后,再到皇帝榻前陈诉禀报。 经过了大半月的争论,皇帝和朝臣最后终于有了个折中方案,勉强让双方都同意,皇帝也能下得了台阶。 魏凯旋等人降一级处分,家人可得常规抚恤金。 西夏军猖獗,主和主战一同努力。 主和派孙河亲自前往边境,与李元明商议和谈条件、 主战派,以骠骑大将军田瀚国为主帅,崔然为副帅,领军五万,前往营救即将被西夏军攻陷的麟州城。 出发前一晚,崔府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了顿临别饭。 崔太夫人慈爱地看着承哥儿,他正鼓着嘴吃一个猪肘子,满嘴油。 她摸了摸曾孙子的头,朝崔然笑道:“承哥儿越发像小时候的你,你那时候,也是这般爱吃猪肘子,长得肥嘟嘟的。” “不成想。长大了反而瘦了,又这般俊俏。我呀,原以为你是随你父亲的,到底还是随了你母亲。” 崔毅憨笑道:“随他母亲好,随我,就没那么俊俏,招满汴京的姑娘们喜欢了!”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崔毅也跟着笑。 太夫人笑出了眼泪,拿帕子指着他道:“毅儿如今年纪越大,越爱说笑了,都是跟他媳妇学的贫嘴。” 崔夫人低下头,脸红了一片,心里却一阵心酸。 她今晚一直竭力掩藏自己的忧虑,强颜欢笑。 亲生儿子明天就要上战场,生死一线。 想起前两次的离别,那日复一日的担惊受怕,她有时候真想劝儿子别去了。 但是,情势所逼,为了定国公府,为了大周朝边境的安定,儿子不得不去。 崔廷这几天很是志得意满,虽说他的身子并没有什么起色。 但薛神医替周宁楠把了脉,说是男胎无疑。 喜得他连着几日都留宿在周氏房里。 唐姨娘更是高兴,她想着崔然又上了战场,这下子府里,就又是崔廷为长了。 他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崔琰是个扶不起来的,到时候,定国公府还不是崔廷来撑门面? 她作为妾氏,今晚虽不能坐下,要服侍着崔夫人用饭,脸上却眉眼俱笑,心里更是乐不可支。 孙希冷眼看着这一幕,理也懒得理她这种蠢人。 崔廷这时候已是几杯酒下肚了,脸通红通红的。 他拿起酒杯,敬崔然道:“大哥,这么多年,你支撑着这个家,不容易。” “弟弟没用,文不成武不就,还经常给家里惹祸,还说了很多不懂事的话,可,可我真心爱戴你这个大哥的。我,我祝你早日凯旋归来。” 崔然拍了拍他的背,嘱咐道:“我不在家,你就是老大了,你要懂事,少出去胡闹,照顾好家里人。知道吗?” 崔廷重重点头,郑重其事道:“大哥放心,你不在家的日子,我一定好好在家待着,绝不在外惹事了。” 第236章 临别前苦思冥想 说完这话,他低下了头,小声呢喃:“你不在,也没人给我收拾了!” 崔然听了,又好气又好笑。 “但大哥放心,大嫂和侄子侄女,我一定也帮着好好照顾。” 崔然知道二弟崔廷虽然平时爱在外面沾花惹草,惹是生非,有时候还会说些不懂事的话,人称京中四大纨绔之一。 但真要遇着事,他还是有些男儿担当的。 就像上次淮王之乱,他为了保家中女眷清白,会自请和唐叙之留下,在家中御敌,以此给女眷们争取时间逃亡。 两兄弟碰了碰杯,便要一饮而尽。 崔琰见状,不甘落后,叫道:“二哥,等等我呀,我也要敬大哥一杯。” “大哥这些年,为了这个家,辛苦了,小弟祝你早日平安回来。” 见三兄弟如此友爱和睦,崔毅很是欣慰。 但想起最有出息的大儿子,明日又要出征,他还是忍不住哽咽了:“好,好,好,都是我的好儿子,我们父子四人一起干杯,祝然儿早日凯旋!” 崔夫人和孙希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大滴的泪珠直往下掉。 但她们怕崔然看到难受,旋即低下了头,用帕子掩了面,偷偷拭了泪水。 再抬头,已是笑脸,但红了的眼圈终究是遮盖不住。 崔然看在眼里,心里难过,忍不住拿起酒壶,将酒杯斟满,再次一饮而尽。 岂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 一时宴席散了,孙希扶着崔然回了迦叶轩。 到了里屋,她一边给男人宽衣,一边埋怨:“怎喝得这般醉,明天还要早起呢。” 她吩咐抱夏去煮醒酒汤,抱夏却说早就熬了备下了,而且给国公爷,二房三房都送去了。 正说着,抱竹已经将汤端了过来。 孙希服侍男人喝下,他顿觉胸口温温的,极是舒服。 他打了个哈欠,斜躺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 抱夏见案几上的白玉骨瓷麒麟双头香炉的线香已经熄灭,便吩咐秋香去拿新的点上。 不一会儿,崔然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显然已睡沉了。 抱夏等人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间。 孙希则轻手轻脚的爬过男人的身躯,紧贴着他的后背,抱住,闭眼。 她一点睡意也无,脑子里不断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 去霓裳阁砸店的贼人,经崔然查证,果然是皇后那个纨绔弟弟府上的护院。 得罪皇后,原非她所愿,但既然已经得罪了,那么就要想办法如何自救。 如今后宫能与皇后匹敌的,唯有云贵妃。 而且她也有意亲近定国公府和忠勇侯府。 但此乃驱狼吞虎之计,稍有不慎,反而引火烧身。 虽说宫里传出皇帝训斥皇后,但皇后为了自己的生计,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霓裳阁势必迎来新的危机。 若霓裳阁出了事,自己之前好不容易建立的府内和谐气氛将不复存在。 子期明天就要出征,这件事不能再打扰他了。 不如,明日去外祖母府上,求她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托到合适的人,从中斡旋。 夜渐渐深了,香炉里飘出丝丝缕缕的香气,孙希迷迷糊糊中,感觉腰间有一只手圈了上来。 她陡然清醒,一睁眼,却见崔然揉着她颔下的软肉,轻笑道:“肉嘟嘟的,手感真是不错。” 她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话却说得倔强:“胡说。大家都说我最近可是清瘦不少。” 崔燃亲了亲她的唇,笑道:“明天我就走了,晚上也不好好温存下吗?” “难道不是你自己喝醉了吗?” “我这不是醒了吗?” …… 半宿酣战后,此时晨曦未明,屋里昏暗如缕。 白玉骨瓷麒麟双头香炉早已熄了香线,只悠悠拢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幽香。 孙希看着男人英挺的侧面弧形,下颔执拗而果毅。 她轻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在外,一定要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行。” “这次主帅虽是田大将军,但是,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有利的战机也通常是稍纵即逝的。” “你一定要随机应变,我相信,田大将军也不会怪你先斩后奏的。” “还有,马上便要入冬了,我给你准备的大氅,还有棉衣,你晚上在账内休息的时候,记得要穿着。” “还有……” 崔然拧了拧她的小脸,打断道:“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的?” 孙希眼圈一红,咬了咬牙,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崔然心里发酸,搂过妻子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我这又不是第一次出征。你放心,你官人我惜命得很,汴京城里有我最爱的夫人和孩子等着我呢,我爬也要爬回来!” “胡说……你要骑着白马回来,不然,我才不待见你!” “你不待见,自有人待见,父亲可是说了,就我这俊俏模样,全汴京城的姑娘们都惦记着呢。” “那你就去找她们好了!”孙希吃笑一声道。 “好,那可是你说的。回头别又打翻醋坛子。” “你敢!” “哈哈,不敢!” 次日一早,一家人齐聚门口,送崔然出门。 崔夫人抱着大儿子哭得不能自已,最后还是崔毅催着,说要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她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崔然的手。 看着子期骑着马的背影渐行渐远,孙希和崔夫人婆媳俩忍不住又泪流不止。 崔毅只好劝道:“哎,你们俩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次也没见你们这样。” 崔夫人呛道:“你们男人就是粗心大意,这次和上次能一样吗?这李元明都打到麟州城了,又死了这么多名将,可见此战有多艰难,多凶险。子期,也不知道…” 崔毅一脸怕了她的表情,摇着头走回崔府大门。 崔夫人赶紧跟上去道:“你记得及时将边关的战报说给我们听呀。” 崔毅简直无语了:“这人还没走呢,你就惦记战报了。” “我不管,你到时候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和笑笑。” “好……好……”崔毅抚须无奈道。 孙希拭着眼角的泪,想着,过会儿要不要叫上母亲和孙宁,一道去莱国公府。 第237章 家事国事都关情 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人做事好商量。 只是,母亲喜怒太形于色,孙宁若到时候瞧出别的什么,怕是不妙。 毕竟,孙宁现在是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长公主可是忠诚坚定的挺皇派。 齐国公府与定国公府虽都姓崔,但并无宗亲关系,故而齐国公私下与崔毅的往来,也并不密切。 崔然他们目前的打算,以后难免要与齐国公府成对峙之势。 以后自己和孙宁,也必将身处各自的派别。 上一次齐国公府宴席结束后,孙宁送他们夫妇出来的时候,曾小声问过她:“你们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皇上皇后?” 当时崔然怕孙希露馅,急忙道:“应该没有,陛下大概就是随意问问,皇后管辖着司制房,自然不希望别人说笑笑的针线,连宫里的司制都比不上。” 幸而孙宁一向神经不甚细腻,没有再追问。 但若不叫她,又似乎不利于事情的解决。 因为她一向与崔太后走得近,与宫里好些嫔妃也都熟识。 叫上她,可能事半功倍。 她忽然想起祖母生前曾说过:“外事不决问申嬷嬷,内事不决问赵妈妈。” 额,这件事的性质,算外事,也是内事。 她加快脚步回到迦叶轩,直接去了孩子们睡的东次间。 这会儿,承哥儿熟睡如小猪般,胖嘟嘟的面庞嫩白红润,似乎还生着细细的绒毛,嘴里不时啧啧出声。 慕熙嘴里也嗫嚅着,可能梦中吃到了什么好东西。 孙希苦笑:两个吃货。 她摸了摸她吹弹可破的小脸,接过秋纹拿过来的热帕子,敷了敷脸,尤其是眼圈边的红。 房中很安静,秋纹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做着针线。 申嬷嬷和赵妈妈则坐在炕上,手上拿着为承哥儿做的小鞋子。 她们见她来了,就要下来,孙希轻声道:“妈妈们辛苦了,先放下针线,也不必起来,就这样坐着,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赵妈妈笑了:“大奶奶就说,针线耽误不了什么事,承哥儿如今越发爱闹,费鞋子。再不赶出来,怕是没鞋子穿了。” 孙希知道承哥儿小时候因为穿惯了自己做的鞋子,脚被娇养了。 别的针线上的人做出来的鞋子,他是一概不穿的,嫌磕脚。 但孙希一人精力有限,所以就把做鞋子的技巧交给了自己屋里的人。 孙希坐到黄铜镜前,抹了香膏,抱夏又服侍着她擦了香粉。 李嬷嬷见她鬓钗有些散乱,又给她散了头发,重新梳了个坠云髻。 她一边梳妆描眉,一边斟酌着词句,轻声道:“如今有一件事,我想请教一下两位妈妈,我们霓裳阁抢了皇后娘娘的锦绣庄的生意,我有心找人从中斡旋,这件事,要不要通过孙宁姐?” 两位妈妈闻言面面相觑,连说:“大奶奶言重了,老奴怎当得起请教二字?” 孙希侧过头,看了眼两位妈妈,道:“两位妈妈莫要谦虚,还是直说!” 屋内掐丝珐琅三足熏炉里的烟袅袅娜娜,直往上冒。 过了好半晌,赵妈妈才道:“大小姐从小护着大奶奶,想来是愿意帮的。” “但她性子过于直爽,只怕未必是皇后娘娘的对手,到时候被驳回来,大奶奶反而不能另外使劲了。” 孙希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心里才犹豫。申嬷嬷,你觉得呢?” “不能托盛阳长公主吗?” 孙希凝眉,她不是没想过,但是,公主即便当面应了,也未必真心愿意帮忙。 以当下两派的剑拔弩张,她估计巴不得皇后身后的世家,与他们这一派打起来呢。 自己还没天真到认为,盛阳长公主还不知道他们这一派和皇帝之间,已是不死不休。 申嬷嬷不知道这些内情,难怪会提出这种建议。 她略一思忖,想出了说辞:“惊动长公主,怕皇后以为我们在以势压人,心里会更不痛快。” 申嬷嬷想了想:“那大奶奶还是找靖国太夫人。” “她老人家人脉广,而且处事滴水不漏,这件事对她来说,应是小事一桩。” 这个建议倒是与她心里想的不谋而合。 “嬷嬷的意思,这件事就不要叫上母亲和宁姐姐了,我直接去找外祖母就行了,是吗?”孙希看着她道。 申嬷嬷皱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答反问:“大奶奶是不是还有别的顾虑?” 当然有了,不然也不会如此踌躇不安了。 但这个顾虑,不能讲出来。 她点点头,但没说话。 申嬷嬷是个聪明人,也不再追问,只说了句:“大奶奶、夫人和大小姐,始终一家人。” “嬷嬷的意思,还是叫上她们俩?” “老奴浅见,还是夫人自己做决定得好!” 是啊,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不管未来如何,我们始终是血脉至亲。 孙宁落难,她必誓死相救。 自己落难,孙宁若有能力,也一定会救? 自己这会儿因为她是齐国公府的人,就将她看成外人,防着戒备着,属实不该。 她洗漱完毕,吩咐抱竹:“把秦夫人送来的那筐甜樱桃带上,宁姐姐最喜欢吃这个了。” 抱夏问:“先去齐国公府吗?” 孙希嗓子发干,喝了一大口茶,才道:“不必,使个小厮去她府上说一声,就说母亲想我们了,让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她。” 抱夏看着自家大奶奶还有些憔悴的脸,不忍道:“大奶奶,这件事真这样急吗?” “您看您这张脸,一脸疲态,憔悴不堪,脂粉都遮不住。” “夫人见了您这样子,可是又要难过担心了。” 孙希大窘,她想起这些日子,被崔然闹腾得没一晚能睡个整觉。 偏男人精力旺盛,她不住求饶,还是不肯轻饶了她。 抱夏不明就里,以为她是因为崔然出征,府里又内忧外患不断,她心里想着事,每晚辗转反侧,没睡好才这样。 但她自己是知道实情的。 要不,拖几日,睡好了再去? 正犹豫着,外头报,琰三奶奶来了。 第238章 三房总没个消停 孙希心想,才在门口见过,她这会儿怎么来了? 她掠了掠鬓发,站起身走到隔壁卧房,准备迎客。 但她见到秦可卿,立马吓了一跳。 一向性子开朗活泼的秦可卿,双目通红,神情隐痛,看到孙希,她更一下大哭了起来。 孙希大惊失色,忙问怎么了? 一面吩咐抱夏赶紧去拿热帕子来。 秦可卿扑在桌子上呜呜哭了半天,孙希不明就里,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轻轻抚着她的背。 等她渐渐止住了哭泣,只肩头还一耸一耸的,孙希亲自拿了热帕子给她擦脸,试探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秦氏醒了醒鼻子,哽咽道:“翠浓,她有孕了。” 孙希大惊:“她,她不是喝着避子汤的吗?怎么会?” 秦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孙希见她这副模样,便知崔琰有可能是想留下这个孩子,但她还是抱着希望问道:“那三弟怎么说?” 秦氏闻言,又抑制不住眼泪,边哭边道:“他,他说要留下这个孩子。” “我说你留下这个孩子,我就跟你和离。” “谁知,他说,和离就和离!这个没良心的。” 孙希皱眉,陷入两难。 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己应该劝秦氏忍下了这个孩子。 但是眼下三房嫡子还没出生呢,定国公府风雨飘摇,内忧外患,此时正是需要秦将军那边支持的时候,如果留下这个孩子,势必惹了秦将军不快。 秦可卿若果真闹起来和离,秦将军爱女,从了这事。 那定国公府,就失去了秦将军这个强有力的臂膀。 这对今时今日的定国公府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她心下自嘲:自己是越来越像古代权贵之妻了,精明,算计,以家族利益为唯一衡量标准。 她又递上热帕子给秦氏,劝道:“这件事,并不是三爷一个人做得了主的,你可有跟公公婆婆说过这件事?” 秦氏摇摇头,撇了撇嘴,哽咽道:“这是他们的孙子,他们肯定更要留下。” 孙希想了想,觉得秦氏没有直接哭回秦府,而是哭到她这边,心里定不是想要和崔琰和离的。 她现在这样,不过是心里慌了,想到她这边讨个主意而已。 孙希想了想,给她出主意:“三弟妹,翠浓之前在迦叶轩待过,我是知道些她的品性的,她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这件事,想必其中有些曲折,不如我们先禀明了母亲。” 秦氏忍不住插嘴:“大嫂,母亲定是帮三爷的。” 孙希耐着性子解释:“我虽是你们的大嫂,但高堂犹在,我怎能随意插手三房的事呢?” “弟妹放心,崔府百年的规矩,别说母亲,便是太夫人和父亲,也不会随意破坏。” 高官权爵之家的联姻,本就是利益结合。 哪个人家会愿意将宝贝女儿嫁入不能保证嫡妻利益的高官府邸? 崔太夫人、崔毅和谢氏都是聪明有远见的人,崔府现在又不是没有男孙,断不会为了一个丫鬟肚子里不知性别的胎儿,破坏规矩,得罪亲家,还坏了家族的名声。 (子孙后代,权爵之家要与你家联姻,都要好好考虑一番了。想当初,自己家里人不考虑和宁亲王府联姻,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她想了想,又道:“弟妹其实本不需要急着与三弟吵架,这件事情,完全不需要你来出手。这样,反而坏了你和三弟的夫妻感情。” 秦可卿迷茫地看着她,有些半信半疑:“母亲一向不怎么喜欢我,真的会帮我?” 孙希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虽不敢保证,但也有七成把握,你听嫂子的,先回屋去,这两天不要再和三弟吵架。” “过些天,你让三弟自己去与母亲和太夫人说。接下来,你就沉默,什么话都别说。” 秦可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样真有用?” “嗯。你觉得嫂子和你大哥感情怎么样?”孙希问。 秦可卿低下头,一脸委屈:“谁都知道大哥和嫂子恩爱异常,若不是大哥不要翠浓,她也不会到我们三房来。” 孙希哭笑不得,只好耐着性子道:“所以你要相信嫂子的话。” 秦可卿点了点头,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孙希又嘱咐了她几句话,秦可卿慢慢缓过神来,都一一应了。 待送她出了迦叶轩,时间已是巳时三刻。 如果再去邀请孙宁和卢敏一道去莱国公府,时间怕是有些晚了。 她想了想,吩咐道:“秋香,你去一趟霓裳阁,找掌柜的,让他把霓裳阁开业至今的账簿,全都整理出来,要快,我有急用。” 抱夏不解:“大奶奶,您要这么多账簿干嘛?莫不是要查账?” “倒也不是单纯为了查账,我只是想算一笔帐,谈判的时候有用。” “谈判?”抱夏更加迷茫了,可她对自家奶奶这种卖关子行为又无可奈何。 孙希嘴角微扬,狡黔一笑:“等到了日子,你自然就知道了。” 那就等着。 时光飞逝,时间一下过去了六天。 孙希和崔夫人一直翘首以盼的西夏边境战报,还没有传回京师。 倒是崔琰,哭着闹着跪着,求崔夫人留下翠浓肚子里的孩子。 他原本是兴致勃勃地到母亲面前报喜的。 谁知崔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不但面无喜色,反而立马叫人把翠浓带来。 当着他的面,她厉声斥问:“不是每次都让你喝了避子汤吗?为何还会怀上?你进门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翠浓红了眼:“奴婢也不知道为何还会怀上,避子汤,奴婢一直都是喝了的。” 翠浓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不安分,狡诈。 当初她就是趁着秦可卿怀孕不便侍候的时候,勾引的崔琰。 她并不想这样的人当了琰儿的姨娘。 但翠浓当时已经被崔琰破了身子,她又一再哭求之下,自己一时心软,这才答应她入的门。 当时她勒令翠浓在秦可卿面前发誓,这一辈子都会好好侍候主母。 第239章 闹剧毕边关烽火 她绝不惹是生非,或者生出不该有的僭越之心,否则便让主母找人牙子把她发卖了,她也绝对不会有怨言。 若违此誓,就叫她不得好死! 如今,这才隔了多久? 她竟敢在主母还没生下嫡子之前,就怀上了孩子。 还撺掇着崔琰来求自己,让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负责服侍翠浓喝避子汤的妈妈,已经不住拷打,招认了是翠姨娘拿银子贿赂她,让她给避子汤做了手脚。 崔夫人气得不轻,她虽不喜欢秦可卿,但更讨厌翠浓这样的无耻又败坏家声的行径。 崔琰知道这些后,虽感震惊,但见既成事实,还是哭着恳求崔夫人,将孩子留下,哪怕去母留子! 崔毅知道了这件事,一怒之下,直接命护院将崔琰拖走,打了十几个板子,关进柴房,并吩咐不许给他饭吃。 他又让几个健壮的嬷嬷,给翠浓灌下堕胎药,并放话说,待她养好了身子,找人牙子远远的发卖了去! 秦可卿跪在宁禧堂的院子里,哭着求国公爷放了崔琰。 崔夫人也心疼小儿子,跟崔毅哭闹:“琰儿屁股上被打得全是血,虽说请了大夫给擦了药膏,但琰儿从小金尊玉贵,柴房那样的地方,怎么能养伤?” “你还不给他饭吃,你想要琰儿的命吗?” “他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我也不要活了!” “呜呜……” 崔毅被搞得不胜其烦,拂袖而去:“我不管了,随便你们!” 孙希去嘉祺轩看望崔琰的时候,秦可卿正坐在床边拭泪。 崔琰原本趴在床上,看到孙希进来,不自在地将身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孙希很自觉地别过脸,只对着秦可卿问道:“三弟怎么样了?” 秦可卿小声抽泣,说话也断断续续的:“父亲,父亲也太狠了,都,都血肉模糊了。” “大夫怎么说?” “至少要将养好几个月。” 虽说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但她心里对崔琰还是有些内疚。 她命抱夏拿出一个小瓶子,跟可卿道:“弟妹,这是薛神医送给我父亲的药膏,说是治疗跌打,效果极好的。” “谢谢大嫂。”夫妻俩同时道。 她看了眼崔琰,道:“三弟,弟妹在宁禧堂跪了好几个时辰,膝盖都肿了,父亲这才答应放你出来。” “你以后,可别再说让她伤心的话了!” 崔琰面有愧色,轻声道:“大嫂,我知道的。” 秦可卿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孙希赶紧截断她的话头:“你们俩以后能好好过日子,不赌气吵架,比什么都强。” “那我,也算对得起你大哥的嘱托了。” 秦可卿知趣地闭了嘴。 这时候,秋纹在门外大声禀报:“大奶奶,世子爷的战报来了!” 崔琰忙说:“可卿,你和大嫂一块过去听,回来告诉我。” 妯娌俩携手到了伽禧堂,发现崔夫人也刚到门口,就一左一右扶着婆婆进去。 到了伽禧堂正厅,只见太夫人坐在暖炕上。 崔毅坐在炕边左侧的方椅上,右侧方椅还空着。 而崔凝芝和唐叙之夫妇,则坐在崔毅下首的两个杌子上。 三人朝太夫人行了礼,崔夫人上前坐在了右侧的方椅上。 孙希和秦氏又朝崔毅和崔凝芝夫妇行了福礼。 这才在崔夫人下首的两个杌子上按着齿序落了座。 看崔毅此时的神色,孙希猜测,应该是捷报。 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崔凝芝最是性急,忙不迭催促:“大哥快说,人可都来齐了。” 崔毅皱眉:“廷儿呢?” “谁知道他又那儿野去了。见天的不着家的小子。我们不等他了。”崔凝芝一脸急切,满嘴的埋怨。 崔太夫人也挥挥手:“毅儿说,不等了。” “是,母亲。” 崔毅讲的详细,众人支着耳朵,听得是心潮起伏。 田将军率领军队到了麟州城附近的时候,已是傍晚,看到麟州城已被李元明围住,眼看就要失守。 到了夜晚,他们只好不顾高速行军的疲惫,决定当夜偷袭西夏军,军队在敌阵左冲右突,极为兴奋。 李元明没想到他们竟敢疲军作战,一下就乱了阵脚。 但他很快镇定了下来,指挥从容。 田将军趁着敌军镇定之时,迅速撤军。 但敌军的士气已经被削弱。 第二日正式作战的时候,李元明的西夏军在麟州城守将李跃和田瀚国的援军内外夹击下,节节败退。 西夏军只好弃麟州而转攻府州,可兵者诡道。 正当田瀚国将军派崔然去驰援府州的时候,崔然自己派出去的探子得到确切消息,其实西夏军只是佯装攻打府州,实际上,他想攻打的是丰州。 战机突变,崔然根本赶不及上报敌情给田将军,丰州若是沦陷,那后果不堪设想。 崔然只好临时改变军队行军路线,在李元明前往丰州的道上设阻。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场激战,因为崔然做了充足准备,设好陷阱而大获全胜。 但李元明本人还是没有被抓住,他逃往了西夏军的立足点琉璃堡。 捷报传回帅营,田将军大夸崔然机智,懂得随机应变。 但田将军等人知道,如果要彻底将西夏军打垮,就必须要将琉璃堡拿下。 但琉璃堡是李元明军队的物资集散地,守卫森严。 如今两军正对峙着,相持不下。 听到这里,大家心里都明白,子期接下来要应付的,又将是一场场恶战。 孙希心里惴惴不安,战报上虽然说得好像子期胜得很轻巧,但她知道,他哪次作战不是伤痕累累。 成亲至今,她是亲眼见证着崔然从一个全身白嫩的贵族子弟,变成了全身上下到处都是伤疤的勇猛将军。 但这些担忧,她无处可说,也不能说。 前几日,她已约了卢敏和孙宁去了一趟莱国公府。 卢太夫人表示,这件事说简单不简单,但说难,也不难。 三人都不解。 卢太夫人却叫他们回去等消息,自己已有主张。 孙希问她要不要准备霓裳阁的账簿。 第240章 投胎是门技术活 她说可以先备着。 孙希大感投胎是门技术活,背靠大树好乘凉呀。 和当今皇后的生意起冲突,外祖母居然可以这样轻描淡写说话间化解,并且完全不需要她来周旋操心。 此外,她担心的状况,也一样没有发生。 卢敏当日,情绪和语言管理都做的很好,没有因忧虑而口不择言。 和孙宁,也没有因立场不同而起争执。 大约又过了半个月,卢太夫人派了人来请孙希过府。 她坐着马车到了莱国公府,进了萱沚堂,竟发现外祖母屋里坐着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的贵妇人。 卢太夫人笑着介绍:“这位是定北侯府的张太夫人。” 孙希恭谨地朝她行了福礼,却偷偷侧眼打量着她。 几眼看过,忍不住暗暗吃惊。 张太夫人身着一件深铁锈色缠枝菊花对襟缂丝褙子,蜜合色棉罗裙,头上简单地绾了个圆髻,用一根通体剔透的羊脂玉福寿扁方定住。 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唇角带着温柔端方的微笑,只有眼角细细的纹路透露了她的岁数,想来年轻时,定是个极为美貌的倾国佳人。 张太夫人见她礼数周全,态度恭敬,笑得越发和蔼可亲:“县主不必多礼。” 又见她穿着一身蕊红绣缠枝杏榴花的倭缎斜襟缂丝褙子,底下是玫瑰粉色镶深边褶子裙,头上梳了个追云髻,只插着一支羊脂白玉长簪,明艳清雅。 她忍不住夸道:“常听班暝提起你,说你聪慧厚道。想不到模样竟也长得这般周全,还很会穿衣裳。” 她的声音很柔和,絮絮低声如絮语,言笑间却不失高贵端庄。 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温婉。 卢太夫人笑了:“班暝在孙府的时候,她还是个圆圆的小胖子,也不怪你不知道。” 孙希双颊微红,羞赧一笑。 其实对于这个张太夫人,她可是久仰大名。 当初祖母就是托了她,才请到大名鼎鼎的班瞑班夫子来家里给她们教授礼仪学问的。 张太夫人是楚王的嫡长女,下嫁给老定北侯张卓为妻。 她从小养在宫中,在先帝的嫡母明德皇后膝下长大。 她与先帝年龄相仿,又天天在一起玩耍。 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渐渐产生了感情。 明德皇后当时是有心成全这一对佳偶的。 但当时的真宗皇帝忌惮楚王势大,不愿再立其女为太子妃。 故而将她指给了定北侯张卓为妻。 先帝登基后,还是对她念念不忘,竟将定北侯派至边疆戍边。 然后以太后老来寂寞的名义宣她入宫陪伴太后。 而后定北侯张卓战死沙场,张太夫人出于内疚,自请出宫回定北侯府为老定北侯守节。 这些事,还是祖母在世的时候跟她说的。 她当时还一阵唏嘘,即便是皇帝和太子,有时候也身不由己,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没有办法留在身边。 张太夫人拉过孙希的手,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模样,倒是随了她父亲了,宁儿像她母亲。” 说完,又侧过头问卢太夫人:“说起来,我也许久不见敏儿了,今天怎么不一道喊过来?” “她那炮仗脾气,今儿这事,还不如瞒着她。待处理好了,再告诉她不迟。” 张太夫人佯怒:“敏儿是个能干识大体的,也就你这么说她。” “就是你们从小都宠着她,惯得她如今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们这样府邸的姑娘,自然该骄矜着些。敏儿不过性子急些,其他哪里不好?这些年,我虽不在汴京,但没少听人夸敏儿贤惠,将孙府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孙大人少了多少后顾之忧?” 卢太夫人摆摆手:“如芹哪,敏儿在,你千万别这么说,不然她尾巴又要翘上天,又该跟允良吵架了!” 原来张太夫人叫如芹,外祖母叫得这样亲昵自然,两人肯定交情匪浅。 不然,她不会愿意替自己趟这趟浑水。 只是,她与皇后有什么渊源?皇后会给她面子? 她蹙眉,疑惑的眼神朝外祖母那边一飘。 卢太夫人会意,笑着道:“如芹哪,希儿的事情我可是拜托给你了的。” 张太夫人轻轻一嗔:“还说敏儿急,你比她更急,我在你这热茶还没喝一盏,就逼着我先给你做事了。” 卢太夫人乐了:“好好,茶你随便喝,事情能办就行。” “早知道你这么小气,只肯给碗茶喝,我就不急着从江南赶回京了。这路费呀,都赚不回来!” 两人又彼此打趣说笑了几句,孙希只一旁默默听着,微微笑着,并不插话。 最后还是卢太夫人扯回正题:“希儿的霓裳阁抢了锦绣庄的生意,皇后少了条重要财路,宫里花销多,所以她要为难希儿。” 张太夫人叹息:“说到底,还是银子的事情。” 孙希微微迟疑,还是说了:“我把霓裳阁的账簿都带来了。家里几个妯娌也一起商量过了,我们都愿意,将利润匀出一部分,进献给皇后娘娘。” 张太夫人摇摇头:“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霓裳阁的幕后老板,不仅仅是皇后一家而已。” 孙希蹙眉,强压下心底的震惊。 她的声音柔柔的,继续娓娓道来:“皇后出身陇西世家,当初嫁给三皇子,也是先帝赐的婚。” “皇后还是三皇子妃的时候,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三皇子的宠妾怀了身孕,三皇子妃不知,打了她板子,导致一尸两命。” “三皇子状告到先帝跟前,说她不贤惠,又狠毒,非要休妻。” “是我替她说了话,先帝才没准。” “是以皇后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 “后来三皇子被先帝立为太子,当时的崔贵妃并不喜欢她,她就与我走得比较近。也时常,在我面前诉说在东宫里的一些委屈。一来二去的,倒是有了些交情。” “你外祖母写信跟我说了你的事后,我回到汴京第二日,就先去了皇后的寝宫,当时椒房殿内,宁嫔也在。” 孙希神色微变,宁嫔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241章 姜到底是老的辣 “我生生等宁嫔走了,才跟皇后说希儿的事。” 不愧是楚王的嫡女,虽常年在江南,却耳目通明。 宫中娘娘们的秉性,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靖国夫人微笑着点头,她私下里对宁嫔完全没好感,经常说她丢了世家的脸。 蠢成这样,确实是丢脸。 张太夫人倒是无意纠结宁嫔蠢不蠢的问题,她大概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反而对皇后的另一个盟友,做了详细说明。 锦绣庄原本只是皇后个人的私产,但是生意很一般,在汴京的各大绣庄里,根本排不上名号。 后来江南四大织家之首的康家进京开铺,但他们家只是一介商户,在汴京城毫无根基,需要找一个后台来支撑门面。 他们通过皇后的纨绔弟弟,和皇后达成了交易。 康家提供高级绣娘和精致的绣品,为锦绣庄打响名声。 但锦绣庄需要的布匹也要由他们开在京城中的布庄和布行提供。 锦绣庄的利润百分之九十归皇后所有,康家只拿百分之十。 康家每年还会将全部布行和布庄利润的百分之三十,上缴给皇后娘娘。 但自从霓裳阁开业后,不但将锦绣庄的生意抢走一半多,就连往日里在康家布行订货的商家和客人,也大半转而向定国公府开设的布行去买货订货,因为那些布行,都打了霓裳阁分号的挑旗。 这样子,皇后拿到手的银子,就不仅仅是锦绣庄一年的五万两银子那么少而已。 康家布行布庄的百分之三十利润,才是真正的大头。 少说,也有五六十万两银子。 如今,也少了近一半。 孙希听得目瞪口呆,她看了眼抱夏怀中的账册:这压根没用啊,人家的胃口,可看不上这些边角料。 卢太夫人啜了口茶,语气平淡冷静:“那皇后有什么想法?” 皇帝训斥了,崔卢孙谢几家也不是好惹的,再斗下去,无异两败俱伤。 皇后不是宁嫔那样意气用事的蠢人,何况做生意全凭各自本事,没理由客人不进门,商家非拉着强买强卖的道理。 如今她们给了台阶,她应该懂得下。 张太夫人笑了笑,继续娓娓道来:“如今云贵妃在后宫势大,三皇子齿序与当年陛下相同,陛下宠爱三皇子,人尽皆知。” “皇后无子,只能养育宁嫔所生的大皇子。” “偏大皇子体弱,性格也懦弱,比不得三皇子聪慧灵秀。” “皇后打点左右,宫中上下耳目,用银子的地方不少。” “她说,素闻卢谢两族,手眼通天,故友门生遍布天下。” “若是可以借用,她也就不需要花这么多银子来打点了。” 言下之意,这是要她们几大家族都支持她这个没有嫡子的皇后。 果然精明,却是大言不惭。 卢谢秘府消息网,说是值万万金都不为过。 卢太夫人眉头蹙起,冷笑一声:“她的算盘倒是打得精。这种无本万利的生意,她与商贾之家合作也就罢了。” 孙希腹诽补上外祖母的潜台词:皇后你这样的现状,还不够格卢氏一族为你效力。 张太夫人美目微合,说出的事却让孙希祖孙都错愕不已:“皇后说陛下体恤子期在外打仗辛苦,家中妻小无人照料,准备赐他两个宫中女官为妾。” “美貌是其次,管家理事甚为了得的,让她们在家好好服侍县主,替县主分忧。” 卢太夫人将茶盏往几上重重一摔:“无耻,欺人太甚!” 这根本就是皇后的手笔,皇帝顺水推舟。 孙希眉头蹙起一抹忧色:皇宫里的女官进门,那是打不得,骂不得,轰不得,卖不得,只能好好供着。 崔府有什么风吹草动,帝后更是第一时间知道。 而且御赐贵妾,崔然回来之后,是圆房还是晾着? 圆房,自己饶不了他。 晾着,帝后会时不时出声为难他。 虽说内里撕破脸,但皇帝明面上也不能轻易给崔然定什么罪名。 但御赐之物,不好好对待,皇帝却是可以斥责的。 不行,即便得个妒妇的名声,也不能让那俩女官入门。 张太夫人轻嘟着嘴:“也是我来迟了几日,不过这种小事我都解决不了,也对不起你的一番托付。” 卢太夫人瞪了她一眼:“你个家伙,说话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样可恶,反复揪着别人的心。” 张太夫人扑哧一笑:“事情给你办好了才最最要紧。你还不许我邀邀功?” “许,许……” 孙希挺羡慕这二人的友谊,自己来了古代,闺中还没有这样的密友。 说归说,闹归闹,张太夫人办起事来,还真是一把好手。 “我入宫之前,便已听说皇后与宁贵妃之间的龃龉。” “我劝她,与其费尽心机与宁贵妃斗个你死我活,惹皇帝不悦,不如投皇帝所好,另寻美女分薄宁贵妃的恩宠。” “皇帝念你贤德,关系缓和,你才有望生下嫡子。” “但这个美女,必须有你能拿捏的地方。这样,她才会为你说话。” 不会,这不是王皇后当初请武则天入宫对付萧淑妃的手段? 这,这皇后也能答应? 卢太夫人却笑了:“如芹,你既与皇后说这话,想必,是已经有了人选?” 张太夫人巧笑倩兮,孙希看得都呆了,这风情,难怪将先帝迷得神魂颠倒。 “到底是你了解我!当初帝后生隙,是因为当年侧妃徐氏一尸两命。” “皇帝登基后,追封徐氏为皇贵妃。” 卢太夫人愕然:“你,你不会找了……” 张太夫人点头:“是的,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她与徐皇贵妃,竟有七八分相似,若是我们再稍加训练,当可以假乱真。” 孙希忍不住追问:“那她有什么把柄是可以拿捏的?” 张太夫人看着她,但目光却是透过了她,仿佛在追忆往事,心有戚戚。 又似在思索什么,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尤其那一双清澈的黑眸,丝毫没有因岁月风霜,而变得浑浊。 第242章 悠悠转转总关情 她的神情,飘然于尘世之外,终于喃喃:“她,并非完璧。” “她嫁过人,还生过一个孩子。” “而且,她不过一介商户之女,无家世支撑。” “三皇子当初有多宠爱徐皇贵妃,你是知道的。” 这样的出身,确实是对皇后没有什么威胁了,且分薄宁贵妃的宠爱,利大于弊,对皇后来说,这笔账,不亏。 “那皇后……” 张太夫人黑眸一闪:“皇后说了,看在我的面上,女官的事情,她会看着解决。” 皇后看来也是个凉薄的,之前的情义算什么,如果不是这一次张太夫人将那个像徐皇贵妃的女人捏在手里,她会答应解决女官的事? “至于霓裳阁和锦绣庄的恩怨,她说还没想好,过些天再给我答复。” 这拖延的意思,就是要看崔府的诚意了。 卢太夫人略略抹上一丝讥讽于嘴角:“如芹,皇后如今虽承了你的面子,不对希儿出手。” “但你告诉她,承恩公府的国舅爷,京城第一纨绔,常年在外惹是生非,御史言官要弹劾,也是很麻烦的。” 张太夫人忍不住笑:“到底是你,我就知道你还有后着,托我去说,也不过是不想和她硬邦邦地杠上。”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孙希回到定国公府,崔夫人已在迦叶轩等着她。 她眼眶通红,垂泪不止。 “来了战报说然儿领军行至兔毛川,被李元明三万伏兵突袭,然儿身中数箭。” 犹如一场闷雷直接劈到眼前,孙希瞬间被劈懵了。 她心底惊恐得不能言语,只生生憋出一句:“命,还在吗?” 崔夫人摇摇头。 孙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晕倒。 抱夏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她。 她悔死了,早在他出发之前,自己感觉不妙的时候,就不该让他去边境。 “战报上说然儿生死不明,援军到的时候,李元明的军队已经撤了。然儿所率领的先行军伤亡惨重,但没找到然儿的尸首。” 孙希燃起希望,抓住崔夫人的手:“这么说,他可能没死,是不是,母亲?” “可老爷说,然儿凶多吉少!” 她摇头,喃喃:“不会的,子期答应我,他一定会活着回来,他说,爬也要爬回来的,他一定不会死。抱夏,拿冷水来,我要净面。” 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保持清醒,冷静地分析形势才行。 “母亲,战报上说伤亡惨重,可有说多少伤亡?子期的先行军,究竟带了多少士兵?” “这个,我不知道呀,你父亲只说了这些。” “那我们一道去谢丞相府,那边肯定知道的。” “好……好……” 孙希婆媳俩一脸惨白到达谢府的时候,内院的嬷嬷告诉崔夫人,丞相现在在议事厅与众位大人议事,根本没有时间接待她们。 她们只好先等着。 直到天灰蒙蒙,谢丞相才一脸疲惫地回到内堂,见到她们俩,只说了声:“一道用膳,边吃边讲。” 崔夫人不依:“父亲,您还是快说,老爷说的不清不楚,我哪有胃口吃饭?” 谢丞相屏退左右,才轻声道:“子期没死,田将军说了,这是为了逼陛下把杨北征将军的部队调出京。” 崔夫人讶然:“可孙河也在那边,怎么瞒得过?” “孙河已经死了。” “什么?” “他在跟李元明谈判的时候,我方军队突袭西夏军,他当场被李元明宰杀了。” 好手段,孙河一死,犹如断了皇帝一臂。 “那不是,不得不战了?”崔夫人蹙眉。 “西夏军只能被打回西北,李元明却不能杀。一边,固然是我们的筹谋还不到时候,留着李元明,也是保我们自己的命。” “但另一边,南岳国虎视眈眈,靖海侯在边境率军顽抗,至今未有捷报传来。” “但南越国也不敢全军出击,他们要防着西夏军突袭他们边境。” 崔夫人安了心,才想起来要埋怨:“父亲何苦来连我也要瞒着?” “糊涂,我们几家府邸,哪个没有皇帝的眼线?” “哎,我被吓昏头了,这些日子,我和希儿还是在府里待着,哪儿也不去了。” 回府的马车上,谢氏问孙希:“田将军为什么非要把宁北侯的军队调到边疆呢?” 她想了想:“皇帝不再信任宁北侯,自然也不会用宁北侯的士兵来守卫皇城。” “那这支军队在汴京一日,皇帝便忌惮一日,怕是随时要对宁北侯起杀心。” “军队调到边疆,一来不受管制,对皇帝来说也是一种牵制,宁北侯反而安全。” 崔夫人唏嘘:“田将军为了这个女婿,也是煞费苦心了。” 孙希低头:“田将军这一次,应该不会再从边疆回京了。” 爆竹隆隆,梅枝堆雪,汴京城上下一片喜气洋洋过新年。 虽然大周朝士兵还在南岳和西夏边境,浴血奋战。 定国公府的年夜饭,显得格外冷清。 对着满桌的精致的年菜,崔太夫人无限伤怀:“然儿在就好了。” 崔毅跟着叹气:“说是李元明还在顽抗,神出鬼没的。” 崔夫人眉心扭结,崔然在外的日子,她的眼角,多了好几道皱纹。 孙希侧过头看向窗外,秀丽颀长的颈项宛如湖面上的白天鹅。 她相信,崔然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就如前两次一样。 秦可卿神色黯然,低头不语。 崔琰屁股还没好全,真正的如坐针毡。 周宁楠抚着硕大的肚皮,微微皱眉,产期临近,心里有些恐慌。 只有崔廷在笑:“我说请庆丰班来家里热闹一下,母亲偏不许!” 崔太夫人横了他一眼,斥责道:“你大哥在外征战,生死一线,我们好意思在家庆贺新年吗?” 崔廷讪讪地笑了笑,面有愧色。 崔凝芝依旧不改八卦本色:“听说宫里来了个绝色美人,把宁贵妃的宠,都抢了去。” “但那美人,似乎和皇后是一头的。” 崔太夫人看了女儿一眼:“宫中美女如云,有一朝得宠的,自然也有一朝失宠的,你别跟着墙头草拜高踩低,不定哪一日,宁贵妃又复宠了。” 第243章 宫内外喜事连连 崔凝芝神情古怪,盯着孙希问道:“笑笑,我听说,俪嫔(皇帝给绝色美人的封号,寓意伉俪情深,皇后的脸色怕是难看。)跟定北侯的张太夫人有些瓜葛。” “卢太夫人一向跟她交好,你可知道内幕?” 这个大嘴巴,告诉她,直如告诉全汴京的人。 孙希很真诚地朝她摇了摇头,一脸肃穆,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崔凝芝脸上肉眼可见的失落,顺手夹起一块东坡肉,一口咬下去,油水在嘴里四溅,真香。 可惜,俪嫔的八卦没能打听出来。 崔夫人是知道内情的,对于这些秘事,孙希一向不瞒着她。 是以婆媳俩的感情,日益增进。 这种与人相处的小诀窍,她一向掌握得很好。 崔夫人觉得这件事说到底关乎皇家体面,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只微微叹了口气,吩咐身旁的唐姨娘道:“你也不必布菜了,坐下一道用膳。” 唐姨娘喜不自禁地“哎”了一声,很快坐到了周宁楠的身边。 屋外飘着鹅毛大雪,但崔府正厅大堂实在空旷,即便屋里烧着地龙和大铜火炉,依旧是寒气不止,周宁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崔廷关切道:“今晚除夕,大家还要守岁,你身子重,着凉了就不好了,还是早点回房?” 说完,他看了眼崔毅。 崔毅摆摆手:“你陪你媳妇回一块回去!” 唐姨娘不放心,也一脸期盼地望着崔夫人。 崔夫人嘱咐:“你也去,府里备着的那两个产婆,也叫上一个跟你到千翠轩。” “雪天路滑,走路不便,以防万一。” “是,太太……” 日子悄无声息地流逝。 边关的战报,也不像之前那般频传。 转眼间到了上元节,万家灯火庆元宵。 不过这一次皇帝没有上城墙与民同庆。 据说,这一晚,皇帝留宿在俪嫔的关雎殿。 皇后的椒房殿,灯火辉煌了一夜,有清脆的杯盏落地的声音。 定国公府的上元节,过得既忙碌又血腥。 周宁楠整整哀叫了一天一夜,才产下一个九斤重的大胖小子。 期间,产房里的血水一盆盆地往外端,直把崔廷看得心肝俱颤。 初为人父,他抱着四肢如莲藕一般肥壮的小肉团子,喜极而泣,一边还喃喃:“真丑!” 崔琰一面探头瞧着新生的小侄子,一面摸了摸自己还没好全的屁股。 暗暗下了决心,还是多擦点薛神医的药膏,快快好起来,多多耕耘,早日生下嫡子。 秦可卿一脸艳羡,看着怀中的女儿,又露出姨母笑。 不管男女,到底还是自己亲生的最漂亮,最可爱。 崔毅最喜给孙子起名,说就叫崔谦逊。 孙希发现,周宁楠的脸有点黑。 崔廷对此毫无感觉,一个劲的开叫“逊逊…逊逊,我的好儿子!” 所幸上元节过了没多久,西夏边境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自杨北征将军来了边关,西夏军被打得节节败退。 李元明被打回西北,战报上说,崔然不日便要凯旋回京了。 崔府上下闻听此讯,俱欢腾不已。 额,有一个人例外。 唐姨娘服侍崔夫人用膳的时候,失魂落魄的,不小心打碎了一只定瓷碗。 崔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懒得与她计较。 有一日,崔毅回府带来一个消息。 田将军上了一份奏折,说李元明对于诈降的把戏可谓是百玩不厌。 未免边疆生变,自己愿意在西夏边境留守。 皇帝先是不同意,后来田瀚国上奏说田蒙会与崔然回汴京,皇帝就允了。 果然与之前孙希所料的,丝毫不差。 田将军做了个明智的决定,打完胜战回来,皇帝让交回兵权,交还是不交? 如此驻兵边关,天高皇帝远,即便将田蒙留在京城,皇帝也不敢下手。 孙希的日子,依旧过得忙碌而充实。 与此同时,俪嫔宠冠后宫,上元节后没多久,连升几级,被皇帝晋封为俪贵妃,居然和云贵妃平起平坐了。 俪贵妃无子,进宫不过几月,这晋升速度,真赶上火箭了。 不过皇后这些日子也是红光满面,因为皇帝一月中,也有六七日,在椒房殿留宿。 很显然,俪贵妃,功不可没。 但很可惜,皇后的肚子,还是没有响动。 俪贵妃虽是盛宠,但肚子也不是很争气。 孙希适时送上薛神医的《妇科秘方》,皇后大悦,赏了她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至于皇后会不会与俪贵妃共享这本小册子,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无可能。 她当然也不会闲到去俪贵妃宫中,再送上一本。 过了春分,到了崔然回府的日子。 一家人聚在伽禧堂翘首以待。 定国公府早派了下仆在城门口蹲守,崔然的帅旗一进了城门,仆人便飞快地跑回崔府来报信了。 大家都知道,崔然还要先去宫里见皇帝,汇报战况。 回府,怎么也得申时以后了。 可谁知,不到午时,便有太监宫卫打伞鸣锣前来宣旨。 崔府众人忙不迭打开大门,摆了紫檀木香案,忐忑着跪下接旨。 那宣旨太监姓关,是皇帝乾宁宫的副总管太监。 相比于贾公公的圆润有加,关公公则是骨瘦如柴,好似常年操劳过度。 他面尖额窄,更显得刻薄。 他也没怎么与崔毅寒暄,便开始宣旨。 是晋封永宁伯崔然为永宁侯,并赏黄金万两。 正当众人喜悦之际,圣旨上最后一句,让孙希如坠冰窖。 “朕念其辛劳,另赐美姬两名。” 顷刻间,她对再见崔然的喜悦化为了忧虑,甚至带了丝愤慨。 也不知道,他对这件事,知不知情。 如果知情,那为什么不推掉? 他是怕得一个惧内的名声? 除了崔夫人,众人对美姬的事情,都没有在意。 毕竟皇帝赐功臣美女,在历朝历代,都实属常见。 权爵不纳妾,反属异类。 孙希咬着下颔牙,随着崔府众人恭敬地磕头,叩谢天恩。 关公公说美姬和黄金,会跟着永宁侯一道回府。 他跟着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祝贺的话。 第244章 这个男人真绝了 孙希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衣袖里的肉拳咯吱作响,脑子里不断回想历史上的悍妇,是怎么拒绝皇帝的‘厚赏’的,看自己能不能如法炮制一番。 李世民赐了房玄龄美妾,他夫人不同意。 被李世民宣入宫中,让其在毒酒和接受美妾中选一个。 她毅然喝下毒酒,虽然事后发现毒酒是醋,但这个很显然不适合自己。 皇帝巴不得崔孙两家出现嫌隙,就着抗旨的罪名赐自己毒酒,名正言顺。 自己死了,他放爆竹庆祝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赏醋? 前朝鲁国公的夫人,在美妾进门的当日,带着一子一女堵在门口,手拿火把,说美妾进门,就烧死自己和儿女。 鲁国公吓得赶紧进宫,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涕泪纵横,皇帝才收回成命。 可自己即便做得出这等泼辣事,崔然去乾宁宫跪求。 皇帝不喜崔然已久,刚好借着这个理由贬斥。 人家巴不得子期抗旨找死呢。 何况,这种左手抱娃,右手拿火把的行为,实在太过血腥,孩子们怕是会留下心理阴影。 事后,崔府众人会如何看她? 尤其是崔夫人,两人肯定因此生隙。 这样太不划算,还是不要那样行事的好。 思绪辗转之下,她忍不住发恨:崔子期,等你回来,看你怎么说。 崔毅一脸正色,请关公公进正屋喝茶,那太监推辞了两下也就进了屋。 “怎么是你来?”,一进了屋,崔毅便换下了肃穆表情,携着关公公坐下,笑着道。 “自是来跟国公爷讨赏啊。”关公公居然也眉开眼笑,刻薄的脸面,好似也圆润了些。 若不是碍着崔毅在,孙希真想逮着那公公问问那俩美姬是怎么回事。 两人又寒暄说笑了几句,崔毅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物什:“知道你喜欢这个,早给你备下了,原本想过两天进宫给你的。” 关公公拿过香囊,打开一开,竟是一只象牙精雕的鼻烟壶。 崔毅使了个眼色于崔管家,崔管家会意,拿上来一个棕色口袋,里头应是黄白之物。 他笑着道:“这些给公公们留着喝茶。” 关公公很自然地接过袋子,笑着说道:“内官不好与外臣结交,我就不久留了。” “永宁侯圣眷正浓,国公爷当小心应承。”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很费思量。 这不是一般的道贺之词,既圣眷正浓,又何来国公爷小心应承? 看来,这关公公和崔毅的关系,不一般。 崔毅亲自送他出了门,转头回屋时,见崔夫人正在看着他,欲言又止,好似有话要问。 他吩咐众人:“大家且先回各自屋里,不必等着了,然儿可能今天很晚才会回到府上。” 孙希满心疑惑,不甘心地一路跟着崔毅夫妇到了宁禧堂。 和迦叶轩不同,紫铜熏炉里燃着崔毅最喜欢的龙涎香,袅袅青烟细细散开,弥漫得屋内异香扑鼻。 光洁的青石地板,晃出人影来。 孙希轻轻看了崔夫人一眼,眉眼微蹙,满脸的恳求。 崔夫人会意,脆声问道:“老爷,关公公话里有话呀?” 崔毅剑眉倒竖,抚须沉吟:“今日宫内情况怕是不妙,是以子期连皇帝赏赐的美姬,也没推却。” “怎么说?”崔夫人容颜倾城,皱起眉头,也别有一番风韵。 “大庭广众,多有不便。但关公公悄悄与我说了个人名,‘田蒙’。” 崔夫人讶异:“他不是自请留在汴京吗?皇上还不满意?” “不知道,关公公是我们在宫中的耳目,不好暴露的,还是等然儿回来再问。”他说完,又朝孙希道:“然儿媳妇也回去好好歇着。” 再留下去,也听不到什么有用消息,还是先回迦叶轩。 一切等崔然回来,想必自有了断。 等待的时辰是如此漫长,直到夜半亥时,崔然才醉醺醺地从皇宫回来。 崔毅等人早已就寝。 他一回到迦叶轩,倒头便睡。 孙希不甘心,命抱夏打了一盆冷水,绞了帕子,敷在他脸上。 他骤然清醒,看着孙希的眸,一派柔情似水。 孙希见他一脸胡茬,边关的风,吹得他的肌肤,更趋古铜色。 想起那俩美姬,她一脸怒容:“醒了?别给我装深情。快说说那俩美妾是怎么回事?” “什么美妾?”崔然一脸茫然。 “你就给我装。圣旨都下了,关公公还说了,美妾和黄金会跟你一道入府。”孙希叉着腰,气鼓鼓道。 崔然看着她叉腰的样子,一点不像她平日做派,忍不住嘿嘿一笑,忽然想逗逗她:“哦,你说的是那两个美姬啊,她们在哪?” 也是奇怪,她也没看见那俩美姬,哪去了? 她转头问抱夏:“黄金和美姬呢?” 抱夏摇摇头:“只有黄金,没有美姬。” 她回过头看着崔然,有点不可思议,难道他抗旨了? 不会,若抗旨了,他还回得来? 崔然扑哧一笑:“亲我一口,为夫就告诉你!” “无赖!” “也只是对夫人一人而已!” 孙希忍着他身上的酒气,踮起脚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崔然摇摇头,表示不满意,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说:“不行,这里。” 孙希不情愿地覆上他的胡茬,没好气道:“可以了吗?” 男人嘿嘿一笑:“这还差不多。告诉你,那俩美妾,我送人了。” “什么?御赐之物,你怎么能送人?”孙希简直服了男人的大胆。 “大周朝有法规,妾乃货物,交易都可,何况权贵之间,互送美妾,也是常事。”崔然轻描淡写道。 “可是,她们毕竟是皇帝刚刚赐给你的啊。你怎么可以一下转手送人?”孙希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这不像一向心思缜密的崔子期所为呀。 “什么要紧,我喝多了,田蒙说看中了我的两个美妾,我就挥挥手送给他啦。” “他还把皇帝赏赐给他的黄金给了我五百两,当是谢仪呢。” “明天我去乾宁宫跪着请罪就是。” “至于那两个美妾,田蒙今晚都享用过了。” “难道皇帝还让他退回来给我不成?” 第245章 闺房之乐增感情 崔然说得眉飞色舞,好似在说一件趣事。 孙希却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明天,如果皇上治你的罪,那可怎么办?” 崔然嗤然一笑:“你当御史言官都是吃素的吗?为了两个妾,处罚一个刚立了赫赫战功的将军?” “但毕竟是御赐的美妾,你当初就应该趁着圣旨未下,委婉推掉。” 孙希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埋怨。 “什么理由?皇帝给在场的将军都赏了美妾,我一个人拒绝,何其突兀?” “一来对不起兄弟,犯了众怒呀!二来,也太不给皇上面子了。”崔然端正颜色,说得义正言辞。 “那就对得起我了?”孙希心里一酸,瞪了他一眼,大声道。 “当然更对得起你了,我不收,最多不过被人说一句惧内。” “你就不一样了,肯定要被人说是妒妇,悍妇!” 崔然说得一本正经,一副很为她着想的样子。 孙希却觉得他真是欠扁极了,忍不住排暄:“妒妇,悍妇什么要紧,都是虚名。” “我是个实际的人,真正的实惠,才最要紧!” 崔然转了转眸子,忽然搂过她的纤腰,神情暧昧地笑了:“那我的实惠呢?” 孙希丝毫不理会他的挑逗,杏眼圆睁,怒嗔:“你别想着偷换概念,转移话题!” “哎呀,别生气啦。今晚,我一定好好给你实惠。” 他的声音柔软悦耳,浑厚中带着磁性,尾音却又夹杂着一丝娇柔之气。 他的身体,牛皮糖一般在她身上扭来扭去。 男人撒起娇来,有时候真没女人什么事。 尤其是崔然这样,平时看着一副直男癌晚期患者模样的男人。 这声音,加上这表情动作,孙希的防线一下被攻破了,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崔然朗声大笑,好似年轻了好几岁,大力抱起她就往床边走。 孙希一脸嫌弃:“先去净房,臭死了。” “那一起…” “滚……” 次日一早,崔然就着小菜,狠狠地吃了三大碗小米粥,四个大馒头,五个小笼包。 直到肚子撑了,打了个饱嗝,这才偃旗息鼓。 孙希在一旁憋笑憋出了内伤。 他还一本正经地表示今天要去乾宁宫跪着,说不定一跪就是一天,先补充好体力,才是上策。 孙希笑抽:“想吃就吃,还绕上兵法了。” 崔然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佯怒道:“你个没良心的,早知道我就高高兴兴、舒舒坦坦地收下那俩美妾,哪至于今天要受这罪!” 孙希立马求饶,笑嘻嘻道:“我错了,夫君辛苦啦,夫君您一定要好好保重。” “今晚我一定准备好大餐,等你回来大快朵颐!” 说完,又起身绕到男人的后方,抡起两只小肉手,左右开弓,给他捶背,像极了狗腿子模样。 男人咿咿呀呀地享受着,神情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夫妻俩情意正浓,忽听外面棉帘子一摔,秋香大声禀告:“国公爷您来啦!” 孙希吓得赶紧从崔然身边弹开,规规矩矩地站在黑漆木圆桌边,假装在布菜。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后,崔毅阔步走了进来。 他神情凝重威严,身上穿着的朱红蟒袍更衬得他面色如火,气势非凡。 孙希急忙欠身行了礼,崔然也起身,利落的抱了抱拳,喊了声:“父亲!” 崔毅冷哼:“听说你把皇上赏给你的美姬送了人?” 这谁嘴这么快啊?昨晚回来都半夜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互视了一眼,都觉得奇怪。 崔然忍不住问:“父亲怎么知道的?” 崔毅瞪了一眼儿子,冷哼:“关公公传来消息,皇上知道了你将他赐予你的美姬转赠给了田蒙,正雷霆大怒呢!” 孙希心头一颤,看向自家男人。 崔然低下了头,思忖了好半晌,才道:“父亲,大不了进宫,让陛下打一顿板子出气好了。” 崔毅拍案大怒:“你如今行事怎得这般不智?” “即便你不喜欢陛下赏赐的美姬,也大可以领回家,好好供养着,不碰就是。” “你又何必非要跟陛下硬杠上?” “这件事,说破了天,都是你没理。” “额,父亲,我昨晚喝醉了……”崔然憋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说辞,只生生吐出这么一句话。 崔毅怒极反笑:“哈……你这鬼话骗骗三岁孩童还行。” “酒醉三分醒,别说陛下了,就是迂腐笨拙的老夫子,都不会信!” “我竟不知,你如今行事竟这般急躁了!” 他侧过头,又瞪了一眼儿子身旁的儿媳。 孙希吓得赶紧垂首低眉,心里不断默念:这可不干我的事,是你儿子自作主张,我也是昨晚才见到他的,好吗? 不过,心里怎么有一丝丝窃喜飘过呢? 额,难道不该是担心他今天会挨板子吗? 崔毅似是看够了屋内这对胡闹小夫妻的‘可恶嘴脸’,一阵气急败坏后,阔步走出了迦叶轩。 而屋内的两个‘罪魁祸首’,还各自顶着一张无辜脸。 空气中的百合蜜香,混合着刚才崔毅身上留下的龙涎香。 房间里的气味,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 孙希转过头望着自家男人,见他一脸颓丧,忽然笑了起来。 崔然皱眉:“我被训,被打板子,你就这么开心?” 她咽了口口水,觉得喉咙有点涩。 终于还是正经起来,轻声道:“其实父亲说的对,你完全可以把那两个美姬放在家里供养起来。” 崔然看着她,黑眸闪闪发亮:“我不过是,不想让你难过。哪怕,只是一点点……” 孙希不意他会说出这话,整个人一下怔住了。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结。 孙希的清眸,从一片澄澈,慢慢的,变得模糊。 房间里怪异的气味渐渐消散,最终,只留下百合蜜香,独此一味。 崔然抬手拭了拭她眼角的泪,扯着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怎么这会儿,反而哭了?早知道我就不说这话了。” 孙希急忙拭干眼泪,醒了醒鼻子:“说,说,我喜欢听。” 第246章 孙希因祸陷漩涡 “真是越大越孩子气了,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妈的人了。”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在家好好待着,我先进宫去了。” 孙希回握住他的手:“你千万别跟陛下犟上,如果陛下再赏赐美姬,你就收下。” “我们家,不差这点口粮。” “我,我没事的。” 最后几个字,终究还是哽咽了。 崔然轻轻地搂过她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你放心,没事的。” “为夫保证,一定全须全尾的回来,一个美姬,都别想入迦叶轩!” 等待,太漫长。 孙希坐在窗口的书案前,望着庭院青砖上摇曳的枝影,心绪繁杂。 抱夏过来给她披上狐狸毛大氅,劝道:“大奶奶,冬日里冷,窗口风又大,还是别坐在这儿了,回炕上。” 孙希摇头道:“不了,坐在这儿,能第一时间看到崔郎回来。” 抱夏道:“我让小厮在崔府大门口守着,世子爷一回来,就过来禀报。” “到时候您再下榻迎接,岂不方便?” “你回头受了寒,传染给小少爷和小姐,那就不好了。” 是啊,三个孩子每天都是要亲亲的。 孙希紧了紧大氅,走回屋内烧着地龙的暖炕上。 抱夏关上了刚才开着的窗户。 迦叶轩的明纸窗糊得又绵又密,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唯见窗外树影姗姗映在窗栏上,似一幅淡淡水墨萧疏。 妆台上的五彩团花纹瓷瓶里供着几只红梅。 有别于百合花香的清新怡人,梅花的香,淡淡的,几不可闻。 梅花的枝虬曲苍劲嶙峋、风韵洒落,有一种饱经沧桑,威武不屈的阳刚之美。 她忽然来了兴致,决定画一幅梅花图。 秋纹于书案前焚了香,秋香磨墨。 孙希净了手,正欲动笔,外头秋娟大声回禀道:“大夫人来了。” 她忙放下了笔,只见秋娟掀了棉帘,崔夫人跟着走了进来。 但她的面色似乎看着不大好。 孙希迎上去,小心道:“母亲,您怎么了?” 崔夫人扫了眼屋内:“然儿还没回来吗?” 孙希摇了摇头,想着她肯定也知道了子期今日要进宫请罪的事了。 这件事虽是崔然闯的祸,但毕竟是为了她。 她心下惭愧,低声说道:“对不起,母亲。” 崔夫人叹了口气,声音落寞:“这是然儿的痴心,与你何干?你是个有福气的,母亲也羡慕你。” 孙希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感觉说多错多,只好垂眸低首,默然不语。 好在崔夫人并没有过度沉浸在落寞情绪之中,没一会儿,便摆摆手道:“我们一道等然儿回来。” “刚才父亲怕我担心,已着人来打了招呼了,说陛下此刻不会打然儿板子的。” “为什么?”孙希问。 “经西夏一役,然儿在军中威望,日益高涨。这点,陛下在昨日庆功宴上已看出端倪。” “军中皆是粗鲁猛将居多,尊重哪个人,不尊重哪个人,一目了然。” “正因如此,子期昨日酒后将御赐美妾转赠,陛下才会发那么大的火。” “但只因此事就贬斥鞭打刚刚凯旋归来的副帅,军心必定浮动。” “陛下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怎么也会忍下这口气的。” “不过,罚跪肯定是免不了的。” 怪不得这家伙早上要吃那么多东西,大概是预备了一天的吃食在肚子里了。 就是不知道,罚跪的话,让不让出恭? 应该让的?不然,大殿外该臭了。 崔夫人压根不知道她此刻心里的想法,以为她是在心疼崔然的膝盖。 她微微叹息:“又想拂陛下的意,又想不受罚,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孙希忙点头:“是啊。我给官人熬了红糖姜茶,驱寒除湿的,官人跪了一天,喝了正好。” 崔夫人颔首:“你是个细心的,不枉然儿疼你一场。” 孙希赧然道:“比起官人的辛苦,我这算得了什么?” “如果可以,我真想入宫与官人一道跪着。” 崔夫人蹙眉,轻责道:“胡闹,且不说宫规不许。” “你一个妇道人家,原本便比男儿体弱,你生慕熙的时候落下的病根,还没好全,怎好再去雪地里跪着?” 孙希感动得眼圈一红:“母亲……” 这不知道的,以为崔夫人是她亲娘,而崔然,是蹩脚女婿。 巳时。(上午十点) 崔然居然回府了。 崔夫人和孙希都很诧异,围着他问怎么回事? 崔然却一脸忧虑:“陛下忍性,更甚从前了。” “我不过跪了半个时辰,他就亲自出来扶我了。” “他说我是平乱的功臣,几个美姬而已,朕没放在心上。” “明日早朝,怕是有人要弹劾我了。陛下未必会怪罪,但我怕是难逃居功自傲之罪。” 崔夫人问:“你外祖父怎么说?” 崔然皱眉:“他责备过我了,说我这次行事太过急躁。” “便是岳父,也怪我酒后乱性,年少疏狂!” 这确实像自己父亲说的话,他三妻四妾惯了,对于崔然这种行为,自是无法理解。 忠勇侯府。 凝晖堂。 屋内帷幔飘飘,卢敏盘腿坐在炕上。 孙允良在房内来回踱步。 卢敏被他转得头晕,当下抗议道:“你别转了!你不晕,我还晕呢!” “糊涂,糊涂啊!”允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卢敏一头雾水:“怎么了?” “子期真是糊涂啊,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这下可把笑笑害苦了。”允良拊掌惊呼。 卢敏陡然觉醒,大声问道:“为什么呀?”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害着自家女儿了? 允良重重叹了口气:“若是今日,陛下打了子期一顿板子,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可偏偏,陛下没这么做。” “明日子期遭弹劾也就罢了,忍一忍也就过了。” “接下来,笑笑的日子才最难熬!” “她,以后怕是里外不是人了。” “崔府的唾沫星子,都会淹死她。” 卢敏对于他这种只说结果,不说理由的讲话方式,讨厌至极。 第247章 是非起宫中风云 她截断他的话头,急切道:“你别跟我说一堆没用的,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呀?” 允良看了妻子一眼,耐着性子解释:“子期被弹劾,崔太夫人和定国公肯定对笑笑有微词。” “子期毕竟是为女儿之故,才没收陛下的美姬。” “外面人,当然也会传女儿是妒妇。” “你说她是不是里外不是人?” 卢敏不解:“子期凯旋,都还没回崔府跟笑笑碰面,又不是我们女儿挑唆的不让他纳妾。” 允良道:“你真是糊涂,外人自是认为之前夫妻俩便有共识。” “何况,当初子期是在我们跟前发过誓,此生不纳妾。” 卢敏颔首:“这倒也是。” 允良抿了口茶,手在茶碗沿边转圈:“还有更要命的,子期处事一向谨慎持重。” “此番为了女儿,行事如此漏洞百出,授人把柄,不计后果。” “陛下知道了笑笑是子期的软肋,接下来不知道要怎么折腾笑笑呢!” 卢敏先是一慌,忽然又想起什么,争辩道:“子期三个孩子,也是软肋,陛下也没折腾啊。” 允良道:“孩子身上,能折腾的地方有限,陛下也容易被非议。” “但笑笑就不一样了。一个女人,多少事可以折腾?” 卢敏一脸不忿:“笑笑身正不怕影子斜,陛下怎么折腾?” 允良上上下下把卢敏打量了一番,不可置信:“你还是女子,这方面竟比我还无知。” “我说不出口,你去问你母亲。” “最好,叫上笑笑,你们三,好好想一想应对措施!” 卢敏咬牙,点了点头:“崔家真是事儿堆。” “若不是崔夫人真心对笑笑好,我真要上门找崔太夫人闹去!” 允良将茶碗往桌几上重重一放,瞪着她道:“你就知道由着自己的臭脾气,眼下太夫人还没怎么样呢,你去闹什么?” 卢敏愤愤不平:“笑笑嫁过去,为他们家解决了多少麻烦事?” “如今定国公府上下和睦,子孙兴旺,都是我们家笑笑周全体贴,费心奔忙。” “我们孙家和卢家,给他们崔府解决了多少麻烦事?” “何况子期赠妾,又不是笑笑挑唆的。” “崔太夫人,有什么脸来责怪笑笑?” 允良皱眉道:“话虽如此,笑笑是我们的女儿,又不是人家的亲孙女。” “崔夫人那样的厚道婆婆,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崔太夫人那样的,才是常见的。” “咱宁儿在家的时候,多么气派尊贵?在公主府,还不是仰着公主鼻息,战战兢兢生活?” 提起盛阳长公主,卢敏就一肚子的气,她就是个笑面虎。 上次那个奸细姨娘,已经让宁儿受了委屈。 好不容易等到康宁王府被抄家,奸细也处置了,崔明昊却开始在外花天酒地。 她不但不例行规束,还责怪宁儿没有本事,守不住自己的夫婿。 她手指紧紧掐着桌几,哑声道:“我明天就去崔府找笑笑。” 大周朝皇宫。 掌灯时分,皇帝周元佐出人意料地驾临了椒房殿。 皇后宁氏一脸欣喜的跪接圣驾。 周元佐目光明亮温柔,扶起宁氏。 宁氏一脸赤诚,举头望着他。 这种柔情,多年未见。 这个自己曾经想要依靠终身的男人,却也是天底下最冷漠最绝情的男人。 自徐皇贵妃死后,这个男人一直对自己不理不睬。 恶言恶语,更是家常便饭。 甚至当初登基之时,若不是自己身后的陇西世家足够强大,前朝后宫又虎狼环伺,他根本不会立自己为后。 她至今记得,立后当日,皇帝依礼来到了椒房殿,却对着她冷笑:“朕给你后位,你就一个人好好守着。” 两个人躺在宽大的龙榻之上,他一根手指头,也懒得碰自己。 她放下自尊,试着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他却一脸嫌弃地转过头,吐词清晰,语气如冰:“别碰我,你不配。” 她是世家贵女,也有自己的骄傲。 她转过身,不再言语,泪湿枕头,也不曾醒一下鼻子。 以免,他听到了。 这一切,终于在俪贵妃到来之后,有了改变。 张太夫人第一次带俪贵妃进宫的时候,她也惊呆了,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以为徐侧妃死而复生了。 她仓惶之下,差点没坐稳。 这女人与当年的徐侧妃,是如此相像。 她肤如凝脂,气质高雅,眉眼如画,一双美目顾盼生辉。 她的行止神态,经过张太夫人的刻意训练,更是与当年的徐侧妃相差无几。 张太夫人告诉她,这女人叫叶楚蓉。 她嫁过人,生过一个女孩儿,因婆婆不喜,被休回家。 娘家是商户。 她精心安排了叶楚蓉与皇帝的第一次见面。 徐皇贵妃善舞,她就在月中,皇帝驾临椒房殿之日,安排了叶楚蓉半脸蒙纱献舞。 一曲毕,面纱落,皇帝原本看着舞姬的眉眼,便已愣愣着发呆。 看了全脸,更是震惊得从龙驾上跌落。 他几乎是半摔半跑着奔向叶楚蓉。 他们四目相对,皇后一人,酸楚难言。 第二日,圣心大悦,叶楚蓉被封为俪嫔。 皇帝看皇后的眸,终于有了久违的善意。 慢慢的,皇帝终于偶尔会来椒房殿,虽面上还是冷冷的。 但至少,会碰她了,虽无多少柔情,更像是例行公事! 然而今天,周元佐携着皇后的手,一道入了寝殿,嘴角始终噙着笑。 宁氏受宠若惊,只不知皇帝今日为何如此高兴。 他终于开了口:“竹君,朕今天是真高兴,蓉儿有喜了!” 原本听到陛下喊自己的闺名,她一阵欣喜。 但听到后面一句,她的笑容一下凝滞了。 但她马上借着整理衣冠掩饰,低下头跪着道贺:“恭喜皇上,喜得麟儿。” 皇帝笑着扶她起身:“皇后胸怀开阔,朕要谢你,把蓉儿带到朕的身边。” 皇后嘴角抽了抽,道:“让陛下畅怀,是臣妾职责所在。” “皇后一向贤惠,俪贵妃和胎儿,朕就交给你了!” “是。臣妾定当竭尽全力。” 第248章 阴谋起尚不知晓 周元佐目光微微一闪,寒气喷薄而出,转瞬又恢复柔和。 虽然只那么短短一瞬,皇后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空气中有凝胶的冷凉,桌上茶叶的清香,也如被胶合了一般,失了轻灵之气,只觉得苦涩难言。 皇帝的嘴角凝起一抹浅薄的笑:“朕,还有一件事,要请竹君去做。” 虽是冬日,皇后额头早已沁出冷汗:“陛下但凡吩咐,臣妾愧不敢当。” 皇帝微微蹙眉,不疾不徐道:“听闻你与定阳县主交好,子期为了她,辜负朕的美意,将朕赏的美妾转手赠予田蒙。你可知,她有何过人之处?” 宁氏抬眸,看着皇帝。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喜欢自己与孙希交好,还是不喜欢? 周元佐看出她的犹豫,继续道:“你尽管直言,朕不怪罪。” 宁氏觑着皇帝的神色,字斟句酌:“臣妾与她,并不算熟识。但几次会面,臣妾觉得她外表虽看着温柔和顺,内里实则果决刚强。” 周元佐挑眉:“这么说,崔然是惧内,才不敢接受朕赏赐的美姬?” 宁氏点头:“臣妾浅见,孙希母亲,是范阳卢氏,父亲忠勇侯又是当朝参知政事,位同副相。崔然不得不有所……” 周元佐打断道:“朕上次在齐国公府,听闻你说她在汴京城里开了个绣坊,叫什么霓裳阁?” “是的,陛下。” 周元佐嘴角扯出一抹戏谑:“朕记得,你当时说她技艺精湛,胜过宫中的司制?” 宁氏有些不明所以,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心里暗忖:不知道他此话何意? 周元佐唇角微扬,微微一笑,如无声栖息在荷尖的一只蜻蜓,叫人全然想不到他静默平和之中,暗藏着怎样凌厉的机锋,又将激起怎样的波澜层叠? 椒房殿中灯火辉煌,宁氏心中却如身处暗室,不辨方向。 周元佐慢条斯理地拿起一盏茶汤,抿了抿,皱眉道:“茶苦了。” “臣妾这就换掉。” 周元佐又道:“司制负责皇家御制,手艺怎能不及一个臣妻?” “皇后改日有空,宣定阳县主入宫。” “选一处上好的宫殿,让她住下,帮着提高一下宫里司制房宫人的手艺。” 宁氏为难道:“这,这恐怕不合规矩啊?”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班暝夫子,在宫内与宫妃宣讲经史子集,有时候迟了,不是也留宿宫中?” “可……” 皇帝沉声:“皇后如此推脱,是怕霓裳阁抢了你锦绣庄的生意?” 宁氏惶然下跪:“臣妾不敢,臣妾明日就宣县主入宫!” 殿内落针可闻,帝后的呼吸,都清楚地传达进彼此的耳朵。 皇帝唇边渐渐有了笑意,温柔伸手扶起她:“皇后身负管理后宫之责,也当为后妃谋福。” 皇后不敢起来:“是臣妾愚钝!” “好了,你不起来,是在怪朕插手后宫之事吗?” “臣妾万万不敢,前朝后宫,都是陛下的!” 定国公府。 迦叶轩。 夜深人静,正是小两口浓情蜜意之时。 崔然搂着孙希的身子柔声问道:“祖母有没有为难你?” 大手,忍不住促狭,又挠了她腰间一下。 “没有,我很好!”孙希嘤咛一声,扭动腰肢,止不住咯咯直笑。 他双手轻轻地开始解扣子,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缓缓的,慢慢的,在偏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旖旎的气息。 孙希的小肉手终究抵挡不住崔然温暖如太阳的大手。 扣子,一粒,一粒,悄然间开解。 雪白的肩膀暴露在空气中,房间里跳跃的光芒抚上这柔弱肩膀。 其中一缕,从下巴处略过,停在她的锁骨处。 那里像是一弯新月,又像是陡峭高崖下被瀑布冲击形成的深潭,很是美丽。 崔然伸出食指,在她锁骨上轻轻的划了一下。 她情不自禁得高耸起肩膀,浑身也忍不住颤一下,锁骨上的凹陷更深了。 她轻咬着下唇,优雅的下巴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虽是老夫老妻,崔然还是不由看呆了。 他探手过去,不多时,帷幔上便是一片狼藉。 次日一早。 大约因昨晚太累了,她吃早饭的时候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眼惺忪,不时的,头似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而另一个当事人却还是生龙活虎的,看着妻子有趣的模样,他忽然起了玩心,夹了一个满是汤汁的汤包放入她的口里。 孙希耷拉着脑袋,迷迷糊糊中咬了一口,汤水四溅,眼睛里似乎都溅到了,一下冒出了泪花。 孙希咋舌,抱夏赶紧送上热帕子给她擦拭。 崔然一边笑,一边递上茶盏给她漱口,还假惺惺地过去给她拍背。 孙希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罪魁祸首,崔然露出洁白的牙齿,清澈的黑眸亮得发光。 他一把搂过她的纤腰,低头咬了一口她的唇瓣,笑得气荡山河。 卢敏这时候进来,看到这一幕,瞠目结舌之余,忙转身捂上了眼。 身旁服侍的抱夏和秋香见惯了这个场面,丝毫不脸红,只暗暗为卢敏汗颜。 孙希很快发现站在门口的卢敏,一把推开崔然,双颊是真的红透了。 这,这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啊…… 外面的小丫鬟怎么也不通禀一声? 另一个肇事者却脸皮厚得很,露出一口白牙,笑着对卢敏道:“岳母大人,您来啦,一起用早饭?” 卢敏转过身,尴尬极了:“我用过了,子期今日休沐?” 崔然道:“是的。不过我过会儿也该出去了。” “母亲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卢敏神情讪讪的,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跳过来:“没什么事,只是笑笑的外祖母身子有些不适,我想约笑笑去莱国公府,去探望她外祖母。” 崔然忙道:“那我送你们过去?” 卢敏摆摆手:“不必,你有约就先去忙,估计也没什么大碍的,只是我不放心,想着去看看。” 崔然道:“我也没什么重要事,还是陪母亲去看看外祖母,我也许久不曾去莱国公府了,正好去拜访一下卢太师!” 第249章 奔忙之中懿旨到 汴京城永安街上, 崔然在前头骑着马。 卢敏和孙希母女俩坐在国公府三驾豪华马车里。 不等孙希开口,卢敏便开始喷火:“你们夫妻俩还真是毫无顾忌,当着这么多丫鬟仆妇的面,做那种事,你还要脸不要?” 孙希想起刚才那个大型社死现场,脸上立马热乎乎的,耳畔烫得要命,尴尬极了。 卢敏继续喋喋不休:“原本我还不信,刚才我瞧了你们那样,看来子期是真心疼惜你,才把陛下赏赐给他的美姬送人了。” 孙希含羞点了点头:“他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卢敏宠溺地白了女儿一眼,故意冷笑着讥讽:“当初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跟我吼,说不要嫁给子期!” 孙希语音悠扬:“母亲……” 卢敏叹了口气,语气唏嘘:“你是个有福气的,你姐夫若有子期一半好,宁儿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孙希微诧:“姐夫又怎么了?” 卢敏皱眉道:“你姐夫每天在外花天酒地,长公主非但不管教他儿子,反而训斥宁儿。说她拢不住丈夫的心,让明昊整日流连勾栏瓦舍,不肯回齐国公府。” 孙希怔了怔,问:“姐夫还经常去清溪楼?” 卢敏颔首,忍不住埋怨:“也不知道他被哪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这么说,皇帝应该还没有发现浅秋假死的事情,依旧把清溪楼当做心腹大臣们的秘密集聚地。 只是如今孙河已死,崔明昊又开始与谁亲近呢? 到了莱国公府,卢敏母女直接去了萱沚堂。 而崔然,则去了书房见卢太师。 卢太夫人年岁大了,精神却很好,一看到女儿和外孙女,就笑吟吟地下了炕。 她摸了摸孙希的脸,笑道:“哈哈,不错,气色真好,看来在崔府日子过得不错。子期……” 她的话还没说完,卢敏就打断道:“母亲,今日就是为了笑笑的事,才来您这儿的。” 孙希原本还诧异外祖母看着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听了她这话,心里更是疑窦丛生。 卢敏携过卢太夫人的手,问:“母亲可听说了子期将陛下赏赐的美姬转赠给田蒙的事?” 卢太夫人颔首:“你大哥跟我们说过一嘴。” “不过,你父亲说应该无碍,不过一场小风波罢了!你大哥也会帮着料理的。” “只是笑笑接下来,可能会有一些麻烦!” 卢敏道:“允良也是这么说,她说怕笑笑会里外不是人。” “他让我来与母亲商量,早点做好应对措施。” 卢太夫人摇头:“崔府那边倒也罢了,崔太夫人最多训斥一下。” “陛下那边才是难缠的。” 卢敏忿忿:“堂堂帝皇,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卢太夫人叹息:“谁让子期行事鲁莽,笑笑才被盯上。” 卢敏问:“那陛下准备怎么做?” “圣心难测,我也猜不出来。” “你父亲说陛下看出子期对笑笑情谊匪浅,行事失了往日的冷静持重。” “接下来,可能会从笑笑身上下手,好让子期不断犯错。” 孙希蹙眉,接过话茬:“我也想过这个可能,只是我自嫁进崔府,一向小心谨慎。陛下能找我什么错?” “这才是最棘手的,我思来想去,如今你和皇后走得较近,皇帝,会不会通过皇后,对你做些什么?”卢太夫人猜道。 孙希想了想,道:“因为霓裳阁,我和皇后之间有了龃龉,陛下不是不知啊?” 卢太夫人拊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你下次进宫的时候,要多留个心眼。” 三人正说着,秋香从外面进来了,神色有些慌张。 孙希蹙眉问道:“怎么了?” “秋娟来了,说宫里来了人,说是要宣皇后娘娘的懿旨,让您快点回府接旨。” 卢太夫人和卢敏面面相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只不知这懿旨,是何内容。 孙希起身与靖国夫人告辞,见她一脸忧色,便道:“外祖母放心,这些年,我也经了不少事。” “过会儿我让秋香回来跟您禀告情况。” 卢敏忙道:“笑笑,我跟你一起去。” 母女二人坐着卢府软轿到了门口,崔然已在那儿等着了。 崔然弃了骏马,和她们一道上了马车。 途中,崔然不断嘱咐:“如果皇后宣你进宫做什么,你千万要想法子推掉。” 到了定国公府,宣旨太监已在崔府正堂等着了,崔毅正在旁陪着喝茶。 见他们来了,宣旨太监便站了起来宣旨:“永宁侯,县主,皇后娘娘传了口谕。” 崔府众人下跪接旨,只听太监道:“本宫素闻定阳县主女红精湛,享誉京师,即日起,着县主入宫,教授司制房宫女技艺。功成之日,必有厚赏!” 直接宣了懿旨,皇后这是丝毫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让自己入宫教授司制房众宫女,无异于告诉世人,自己女红,连宫里的司制房都比不上,那锦绣坊以后的生意,不是更加一落千丈? 所以这肯定不是皇后的意思,想必是皇帝给她施压了。 夫妻俩互视一眼,都猜不出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崔然起身,朝宣旨太监拱了拱手:“公公,劳烦告知,不知皇后娘娘可有言明,何为功成之日?” 太监笑了笑:“永宁侯,不是杂家不肯说,实在是皇后娘娘没有交代呀。” “县主,您还是收拾一下,随杂家一道进宫!” 要这么急吗?夫妻俩忧虑更甚。 崔凝芝却很高兴地过来拉住孙希的手,附耳悄声道:“这下我们的霓裳阁,有望成为汴京第一大绣庄啦。” 孙希眼尾一挑,她的眸子黑的发亮,却满含苦涩,冰凉,宛如冬月。 随之默念,这人不了解情况,不能怪罪! 她只是财迷而已,不是罪。 崔凝芝见她脸上不但毫无笑意,还似乎带着丝忧虑,以为她是放心不下崔然和孩子们。 她忙笑着劝慰道:“你放心,孩子们我会替你照顾好,改明儿,霓裳阁的名声打响了,我们可是财源滚滚了。” 第250章 别亲人孙希入宫 孙希压着嗓子,耐着性子解释道:“姑妈快别说这话了,我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囫囵个儿回来呢。” 崔凝芝大惊:“这是怎么说?” 孙希压着嗓子附耳道:“我进宫后,您问子期。可千万不要再外说什么霓裳阁快成京城第一绣庄这种话了。” 崔凝芝恍如吞了个热汤圆入喉,下不去,上不来,浑身难受,忍不住道:“我陪你一道回迦叶轩收拾东西。” 宣旨太监还在,孙希被缠得无法,只好道:“那就谢谢姑妈了。” 崔府中人,除了崔毅要在正堂陪着宫里的宣旨太监之外,其他人都跟着一道去了迦叶轩。 崔夫人率先道:“听皇后的旨意,像是要留希儿在宫内长住的意思。” 崔太夫人很是不解:“锦绣庄是皇后的私产,向来与我们家的霓裳阁水火不容。” “如今她这般行事,不是帮着打响了咱家霓裳阁的名声吗?” 崔然当下已经明了皇帝心中的盘算,但他知道,这些话不能在众人面前说,否则孙希以后在崔家难做。 他们夫妻私下不是没讨论过皇帝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孙希。 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皇帝会直接宣孙希入宫! 如果皇帝只是命皇后给孙希出难题,那联合崔孙卢谢四家之力,未必不能解决。 但是单独宣孙希入宫,那就完全脱离了世家的掌控。 皇宫,那是皇帝的天下。 所有事情,都只能靠孙希自己一人去解决。 而孙希罹难,崔然势必倾尽全力去营救。 那么,他就抽不出手来做其他的事情。 而皇帝,就可以抽出手,来收拾他们这一派了。 现在,就是不知道皇帝在后宫准备了什么陷阱,等着孙希去跳。 卢敏想着女儿一入宫门深似海,自己鞭长莫及,急得眼圈都红了。 拉着孙希的手,越拽越紧,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孙希吃痛,使劲将手拔出来,朝卢敏娇嗔道:“母亲……” 卢敏这才意识到着自己的失态,忙松开了手,喃喃着建议:“笑笑,能不能现在就装病,不要进宫?” 孙希勉强笑道:“母亲,放心,外祖母都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女儿我一向机灵的。” “你从小懒散,崔府的事,尚且疲于应付,现在,又要入宫,你怎么……” 孙希见母亲越说越不像话,赶紧截断话头:“母亲,你若是担心,还是早点去外祖母那边报讯。” 卢敏毫无犹豫拒绝道:“不要,我送完你再去。” 大周朝皇宫。 椒房殿。 一众妃嫔到皇后宫中请安,宁氏每人赏了一盒霍山黄芽,含笑道:“皇上念着咱们后宫,安徽进贡的霍山黄芽一到,就先拨给姐妹们品尝。” 众人起身谢恩:“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摆摆手,让众人落座,看落川和落霞分了茶叶,方缓缓道:“本宫听闻宫中有妹妹们爱美,托人从霓裳阁买首饰来戴。” “本宫想着,定阳县主定是品味不俗,才让妹妹们这般费尽心思。” 说完,她扫了一圈在场的妃嫔。 众人神色各异,有惴惴不安的,有心虚忐忑的,更有那轻浮的,嘴上已经抹起一丝讽刺的笑。 皇后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淡然笑道:“本宫担着管理后宫之责,也该当给各位妹妹们谋福。” “所以今早,我命人宣定阳县主进宫,请她帮着提高一下宫里司制司珍房的宫人们的手艺和品味。” 宁嫔先站了起来,满脸奉承:“皇后娘娘真心体恤宫里的姐妹们,我们今后有福了。” 云贵妃不屑地朝她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俪贵妃跟着站了起来,斜斜行了一礼,如风摆杨柳一般。 她面上虽是一脸恭谨,语气却透着疏离:“多谢皇后关照。” 云贵妃秀眉一挑,见她一身芙蓉蜜色绣折枝蝴蝶花氅衣,头上只用一只羊脂白玉扁方绾住如云乌发,发髻上只点缀了几点银翠玛瑙珠钗。 虽然简单,却更加显得明艳大方。 想着皇上被这一介商户女迷住,许久不来千熙殿了,她咬了咬牙,冷笑着讥讽:“俪贵妃出身商户,惯会做买卖的,定阳县主来了,你们当有说不完的话了。” 俪贵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就坐回了原位。 云贵妃被她的不屑神色气了个绝倒。 皇后淡淡一笑,取过茶盏抿了口茶。 宁嫔忍不住吃吃一笑。 云贵妃心有不甘,忍不住继续讽刺:“俪贵妃如今好大的架子,仗着自己怀着龙胎,便这般目无下尘。” 说完,她立刻觉得目无下尘这个词用的不对,搞得自己的位份在她之下似的。 皇后心下发笑:云贵妃原本口齿伶俐得很,每每遇着俪贵妃,就被气得口不择言。 大概,是积怒太久,气伤了脑子。 俪贵妃侧过头,嘴角微扬:“云姐姐与我平起平坐,怎么自称‘下’?妹妹不敢当。” 云贵妃再忍不住,拍案大怒:“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皇上宠你,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和徐皇贵妃有几分相像罢了。一介替身,得意什么?” 皇后将茶盏往几上重重一放,呵斥道:“云贵妃慎言。你身处高位,言语当为后宫表率,怎可口出污言秽语?” “本宫面前,拍案放肆,是本宫平日里太纵容你了吗?” 俪贵妃抬了抬眼帘,似乎丝毫没被伤到,语气仍然不徐不缓:“云贵妃,本宫是徐皇贵妃的替身,可是陛下亲口对你所说?” 云贵妃丝毫不惧,朗声道:“这还用陛下说吗?就你这张脸,谁还看不出来?” 皇后秀眉一挑,神色微微一沉,如秋日寒烟中沾上霜寒的脉脉衰草,当下沉声道:“云贵妃出言不逊,还不服管教,着禁足千熙殿一月,抄《女诫》一千遍。” 宁嫔掩帕狂笑,只不敢发出声音。 俪贵妃神情依旧冷冷的,默默地喝着茶。 皇后安排孙希住在离司制房最近的承光殿。 殿如其名,虽是早上,阳光依旧充沛。 第251章 宫内遇亲携手往 宫墙深深,人一旦进去,便成了微小的蝼蚁。 皇宫里规矩严,长街幽深,哪怕站满了宫人侍婢,也是悄然无声,寂静得让人害怕。 宫人们早已收拾好孙希带进宫的箱笼。 此时,正和她一道在承光殿候着,等着皇后的宣召。 她坐在暖阁里的大炕上,静静地听着更漏滴滴。 冬日寒冷,阁内虽烧着地龙,还是不乏丝丝凉意入喉。 进宫匆忙,连本书都忘了带进来。 正百无聊赖中,有宫人来报,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来了。 孙希大喜,转过身下炕,准备出去迎接。 孙宁却早已迈进承光殿,来到她坐着的暖阁,此刻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孙希有些意外,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孙宁笑了:“原本也不知,我今天是进宫来拜见太后的。” “不过半道碰见了张姑姑,说起了你在承光殿。” 孙希问:“张姑姑?可是皇后宫里的张吉祥张姑姑?” “可不就是她。” 孙希侧着头,想了会儿,才问:“太后宣你进宫做甚?” 孙宁道:“不晓得,要不你跟我一道去?” 孙希摇了摇头,犹豫道:“是皇后宣我进宫,我这会儿还没拜见呢,就先去了太后寝宫,怕是不好?” 孙宁细细看了她两眼,笑了:“什么要紧,就说我拉了你去。跟她们说一声便是。” 孙希想了想,这次进宫,一点凭恃也无,太后一向宠爱孙宁,爱屋及乌,说不定会关照自己一二。 即便不能,先去探探太后的口风也是好的。 怎么也比现在这样,似无头苍蝇一般,瞎想瞎撞的好。 “也好。”她说完回头朝其中一个宫女嘱咐道:“若是皇后宫的贵人们来宣诏,你就说我去了太后寝宫。” 宫女恭敬地欠身:“是,县主!” 姐妹俩进了太后寝殿的时候,崔太后正坐在大炕上,靠着一个西番莲十香软枕,手上拿着一本书卷在看。 窗台下的五福捧寿梨花木桌上供着一个银错铜錾莲瓣宝珠纹的熏炉,里头缓缓透出檀香的轻烟,丝丝缕缕,散入人心,使人安静。 礼佛之人心中,檀香是上上品。 檀香入鼻,往往有使人平和的奇效。 太后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家常湖青团寿缂丝褙子,袖口滚了两层镶边,皆绣着几朵疏落的雪白合欢,配着浅绿明翠的丝线花叶,淡雅中不失华贵。 她原本神情淡淡地看着书卷,见孙希姐妹俩进来了,便起身放下书卷,挺直背脊坐着,脸上一下盈满了笑意。 姐妹俩跪下行了礼,太后一面命方姑姑去扶两人,一面笑道:“希儿也来啦?都坐下。” 两人在太后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太后嘘寒问暖了几句,便问孙希道:“希儿这次进宫,要长住了?” 看来皇帝设下的这个局,是太后允了的。 或者,这根本就是太后出的主意。 孙希原本还有些希冀的心,一下碎了。 但她面上丝毫不露,只凝眉一笑,从容回禀:“皇后宣臣妇进宫,说是让臣妇去司制房提高宫里绣娘们的技艺。” “臣妇虽力有不殆,但皇后娘娘盛情,臣妇也只好竭尽全力去做了。” 太后微微颔首,又问:“你如今住在哪个宫殿?” “皇后娘娘体恤关照,把臣妇安置在离司制房最近的承光殿。” 崔太后嘴角含了薄薄一缕笑意:“是个好地儿!皇后也是费心了。” 正说着,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落川姑娘进来了,却远远垂首站在阶下不动。 崔太后扬眉,使了个眼色于身边的方姑姑。 方姑姑朗声问道:“落川,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落川上前,跪下大声禀告:“回太后,皇后娘娘有事宣诏定阳县主。” 崔太后摆摆手,声音不怒自威:“你让皇后也过来,还有什么事,是哀家不能听的吗?” “非要她使唤人来哀家这儿要人?” 最后一句,语气已是微微不悦。 孙希心想自己明明嘱咐了宫女,说自己来了太后寝殿。 以皇后的聪慧,不该有这种行为呀。 看来,是这个宫女自作主张了。 落川见太后发火,早已吓得双手发颤,但又不敢动,只敢握紧了手中的娟子,死死捏住,以抵制太后的威严所带来的战栗。 过了好半晌,她终于定住了神,磕头有声:“太后赎罪,皇后娘娘原本只是让奴婢去承光殿宣召县主。” “是奴婢听说县主来了太后寝殿,才想着……是奴婢蠢笨,不关皇后娘娘的事呀!” 崔太后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那你回去让皇后过来。” 落川赶紧磕头道:“是,太后!” 孙希姐妹俩一脸尴尬地坐在椅子上,默默不语。 太后皇后,都是后宫之主,这两人之间的矛盾,还是不要掺合的好。 崔太后默然片刻,才朝孙宁道:“宁儿,这次宣你入宫,是哀家想向你问询一个人。” 孙宁这才接口道:“不知太后问的是哪位?” “淮山侯府的周宁斐。” 孙希微惊,不意崔太后提起她,是为了何事。 自上次退婚风波后,周宁斐一直安静低调地待在淮山侯府。 她既不出来参加世家贵胄千金的聚会,也不出去求神拜佛保佑姻缘。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大半年,周宁斐这个人似乎一下子从汴京城消失了。 孙宁也大感惊讶,不解地问道:“太后,您的意思是?” 崔太后笑了笑:“皇帝自登基以来,后宫妃嫔人数寥寥,还不足先帝后宫的的十分之一。” “皇家子嗣凋零,更不是吉兆。” “可哀家每每跟皇帝提及此事,皇帝总推说政事太忙,无暇顾及这些。” “故而哀家跟皇后商量,趁着这次边关大捷,皇帝政务没那么繁重,选一些贵胄千金,充实后宫。” 太后要给皇帝娶小老婆,怪不得皇后不大愿意过来。 可太后提到周宁斐,难道…… 她心里一沉,这件事,周宁楠居然连一点口风,也没漏过。 第252章 两宫间忐忑穿梭 这大半年,俪贵妃宠冠后宫,汴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崔太后这时候逼着皇帝选秀,看来心里是不喜欢俪贵妃的。 前段时间选秀旨意颁下的时候,喜做媒的宁新伯周夫人还来了一趟崔府。 她说汴京城的世家贵女,多半都不愿意进宫。 所以那些贵妇人,都在托她帮忙物色女婿人选。 可她手上的人选也有限,所以来崔府找外援了。 自家庶弟孙弗,也都成了香饽饽,有好几个世家,都想要与孙家结亲。 父亲到现在还没下定决心要定哪家呢。 更不要说卢谢崔三家的那些尚未成亲的子侄们。 女方家长主动上门提亲的,更是踏破了三府的紫檀木门槛。 此消彼长,皇帝可选择的优质秀女,就大大缩减了。 孙希当时还很是乐呵了一下子,看来因为皇帝性子凉薄,愿意跟随他的世家,是越来越少了。 所以,连一向式微的淮山侯府,也成了崔太后眼中的香饽饽? 只不知这周宁斐,是怎么入了崔太后的眼。 一阵微风吹过,崔太后轻咳了一声,端起高几上的茶盏润了润嗓子,才继续道:“淮山侯递了他女儿周宁斐的庚帖入宫应选。” “不过哀家对于这个周宁斐,也略有耳闻。” 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崔太后有所耳闻,并不稀奇,只是不知,太后听到的是哪个版本。 “听说她风评不是很好,而这件事,还与你幼弟孙晓有些瓜葛。” 孙宁的脸微微变色,下意识地和孙希对视了一眼。 崔太后淡淡一笑,问道:“宁儿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孙宁忙摇头解释道:“宁儿岂敢瞒着太后。” “只是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确实是我那幼弟行事不端惹的祸。” 太后微微坐直身子,饶有兴致:“怎么说?” 孙宁侧了侧身子,正色道:“想必太后也知道孙晓大婚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宁儿就不复述了。” “只是这件事的起因,原本与周姑娘毫无干系。” “是我那不懂事的弟弟弟妹,小两口在新婚夜闹矛盾。” “然后弟妹的丫鬟又听岔了,这才连累了周姑娘。” “这件事,希儿也是见证者。” “当晚,周姑娘明明一直和她们待在一块儿。” “是,希儿?” 孙希颔首笑道:“正是如此,我们家二弟妹周宁楠是宁斐姑娘的姐姐,所以周姑娘我是经常见的。” “她品行端方,温柔和平,最是与人为善的。” 崔太后又问:“可哀家听说这周宁斐是庶女?” 孙希道:“是,她生母是甘姨娘。” 她凝神想了想,又道:“甘姨娘原是知府千金,是以教女有方。” 崔太后微微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你既这么说,那看来是个好的。” 三人正说着,外面内官吊着嗓子唱道:“皇后娘娘吉祥。” 皇后并不看她们俩,径直上前徐徐朝太后行了礼。 崔太后冷冷地说了一句:“皇后坐下。” 孙希姐妹俩忙起身,给皇后行了礼。 皇后微微颔首,神情淡淡的:“免礼。” 孙希心下惴惴,但自认并未做错什么,得罪了皇后。 若说错,也是那个愚蠢大宫女的错。 崔太后道:“皇后今日倒穿得素雅。” 皇后恭顺地笑了笑:“谢母后夸奖。” 孙希眼角余光偷偷瞅了眼皇后,只见她身着浅绿色银纹百蝶穿花式上衣,宽大的袖子,迎风飒飒。 下身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的百褶长裙,腰身纤细收紧。 崔太后又问:“本届参选秀女的名单,皇后整理好了吗?” 皇后柔声回禀:“整理好了。儿臣原本想着明日请安的时候,给母后过目。” 太后颔首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既整理好了,现在就拿过来。” “刚好宁儿她们在,看有没有认识的。” “若有那品行不好的,就先划掉。” 什么?这么得罪人的事情,坚决不能干。 而且,这还是间接地干涉了皇后的职权。 皇后丢了个眼神于贴身大宫女落霞,落霞会意,马上把手上的册子呈递给太后。 孙希扯了扯孙宁的袖子,扁了扁嘴。 这是她们姐妹之间的暗语,表示噤声不语的意思。 孙宁瞪了她一眼:你当我傻? 崔太后翻阅着册子,随意说了几个人名,孙宁姐妹俩都含糊着表示不怎么熟。 皇后含笑不语。 崔太后又道:“只说说第一感觉也行。” 孙希便道:“太后与皇后娘娘慧眼如炬,臣妇万万不及,不敢妄加评论。” “那宁儿呢?” 孙宁摊摊手,笑道:“太后,我这岁数,小姑娘们早不愿意和我玩了,更别说交心了!” 姐妹俩跟着皇后出寿康宫的时候,天已灰暗暗的,近黄昏。 孙宁跟皇后告辞,出宫去了。 孙希跟在皇后身后,亦步亦趋。 皇后忽然转身,和颜悦色看着孙希道:“你随本宫去椒房殿,本宫有话跟你说。” 孙希恭谨地应了声:“是。” 暮色下的殿宇有着几分莫名的沉寂,院落深深,飞檐重重。 椒房殿原本极是敞亮,上用的雨过天青色禅意窗纱轻薄如烟,映透着帘外婆娑树影,风吹拂动,在殿中地下留下了明昧不定的暗色印记。 偶尔有簌簌的枝叶相撞的声音,像是下着沥沥细雨。 皇后坐在凤座上,背脊挺得笔直。 孙希默默坐在下首宫椅上,下定决心,皇后不出声,自己绝不先开口。 “想必你也不信,是本宫想宣你入宫?” 孙希假装怔了怔,才道:“臣妇愚钝,不知皇后此言何意?” 皇后挑眉,嘴角上扬:“呵,你是个聪明人,又何必在本宫面前惺惺作态呢?” 话说得这么阴阳怪气,这是想和崔家撕破脸了? 这变脸也太快了,刚才在寿康宫外,还与我和颜悦色的呢。 看来皇帝在她面前,定是说了些不喜崔家的话。 所以她权衡之下,连表面功夫也不屑做了? 哎,可惜了薛神医的那本妇科册子,还能讨回来不? 第253章 椒房殿步步惊心 孙希只好继续装傻:“臣妇真心不知。” “皇后宣召臣妇进宫,不是为了与司制房的宫人们探讨女红吗?” 想引我说出大逆不道的话,门都没有。 皇帝若真跟她说明了所有计划,以及要对自己设的陷阱。 那么她此刻定是与自己笑脸相迎,降低自己对她的戒心才是。 皇后注视着她,凝神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县主好手段,此次进宫,想必汴京城都传开了。” “霓裳阁的生意,势必会更上一层楼了。” 孙希忙道:“大家只会传臣妇是进宫来司制房取经了。” “皇后娘娘谦和大度,臣妇却有自知之明。” 皇后神情稍霁,微笑着展颜:“县主说话如此面面俱到,怪不得定国公府上下被你料理得井井有条,妯娌和睦,阖府同心。” 孙希面露愧色,赧然道:“定国公府是崔太夫人当家,皇后娘娘此言,臣妇万不敢当。” 皇后神情微微不悦:“县主说话如此滴水不漏,是把本宫当外人了。” 孙希腹诽:难道你不是外人吗? 我跟你很熟? 但她面上却依旧谦恭,只能说:“臣妇嘴笨,只是据实而言。” 皇后抚了抚指间的和田玉戒指,凝神看着孙希的清眸,话说得不疾不缓:“明人不说暗话,县主此番进宫,应该知晓自己的处境。” “刚才在寿康宫,你应该看得出来。” “太后,并不能成为你的依仗。” 孙希眉心一皱,看来皇后宫中的张姑姑,是故意将自己在承光殿的消息,透露给了孙宁。 而大宫女落川,难道也是故意到寿康宫宣人? 这戏演得也太逼真了些? 刚才在寿康宫,太后与皇后说话的语气和态度。 很显然,两人不睦已久。 皇后又说这话,这是要拉拢自己? 帝后夫妇,这闹得是哪出? 不过眼下自己只身入后宫,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皇后好歹是后宫之主,与她为善,可以避免除皇帝太后之外的小人作祟。 孙希挺直脊背,起身朝皇后福了福,笑着道:“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臣妇甘为皇后驱使。” 皇后美目一闪,走近她的身旁,手轻轻搭在她的白嫩纤手上,低低道:“县主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忽而她话锋一转:“但你熟读经史,应该知道,古往今来,投诚者,怎么也要先纳个投名状?” 孙希顿首:“臣妇愚钝,请皇后娘娘明言。” 皇后的神色在荧荧烛火下显得浑浊,她微微眯着眼,盯着孙希,一字一句道:“张太夫人举荐叶楚蓉给本宫的时候,曾与本宫说过,她在宫外嫁过人,还生过一个女孩。” “但本宫着人去叶楚蓉的前夫家里查探。她的女儿,并不在那儿。” “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俪贵妃越得宠,皇后就越难拿捏,所以将主意打到了她亲生女儿头上。 毕竟,没有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女儿。 幸而外祖母早有先见之明,留了一手。 但自己若此刻就将俪贵妃女儿的藏身之地与皇后坦诚相告,恐怕自己立马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以皇后一贯凉薄的处事风格,她还能指望她在宫中护自己周全?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孙希想了想,婉言道:“臣妇出宫之后,必到莱国公府亲自去求我外祖母。” “卢氏宗族,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想来找一个小女孩,并不难。” 皇后冷冷一笑:“看来县主,还是不信本宫,不把本宫当自己人哪。” 孙希简直服了她,她现在除了对自己冷言冷语,外加威胁,做了什么能让她安心的事? 凭什么把她当自己人? 哼……除非能保我平安出宫,否则,你休想让我说出俪贵妃女儿的下落。 她迎上皇后的清眸,一脸真诚:“臣妇不敢,实在是不知道,所以……” 皇后凝视着她的眼睛,字字铿锵:“既如此,县主自求多福了。” 孙希抑住心内的慌张,声音柔中带刚:“皇后乃后宫之主,人人敬您,臣妇亦然。” “但后宫之中,人人皆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臣妇亦然。” 皇后冷哼一声,笑得阴冷:“县主果然名不虚传,口舌了得,怕是连云贵妃也不遑多让。” 想引诱我说云贵妃坏话,我还没那么蠢。 这般反复无常,处处设陷的人,还说想招揽自己。 她自认还没蠢到这份上,管皇后说破了天,自己没有平安出宫,打死也不会告诉她俪贵妃女儿的下落。 孙希抽出手,朝皇后盈盈一拜:“娘娘谬赞。” 皇后走近,凑到她耳朵旁,轻轻道:“县主还真是惜字如金。” “不过本宫就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 “你放心,本宫,会保你平安出宫。” “但愿县主也别忘了,今日的承诺。” 孙希心中一动,屈膝再拜:“谢皇后娘娘。” 回到承光殿,宫女们已经准备好晚膳。 见孙希回来,其中一个大宫女笑着迎了上来:“奴婢洛桑,拜见定阳县主。您总算回来了,快用晚膳。” 孙希颔首微笑:“多谢。” 抱夏从怀里拿出一只香囊,递给洛桑,笑道:“小小意思,留着给姐姐们喝茶。” 洛桑也不推辞,笑盈盈地接过。 抱夏又道:“姐姐们劳累了一天,也辛苦了,县主的晚膳,就由妹妹来服侍,姐姐们休息去。” 洛桑微微一笑:“这怎么好意思?” 说完,很识趣地带着一众宫人下去了。 偌大的承光殿,只剩下孙希主仆俩。 她挥挥手朝抱夏道:“没人了,你也不必服侍我,坐下一块吃了。” 抱夏凑近孙希耳边,轻声道:“大奶奶,这里不比迦叶轩,奴婢还是注意着些好。” “您刚才让奴婢送大小姐出宫,大小姐跟奴婢嘱咐说让您一个人在宫里别害怕,横竖有她。” 孙希心里一暖,又暗暗心虚。 自己瞒着大姐姐这么多事情,难为她还这么关心自己。 第254章 孙希初会俪贵妃 在承光殿用完晚膳,已是戌时。 孙希洗完澡,就进了暖阁。 阁内灯火通明,隐隐透着栗子的甜香。 孙希笑着问抱夏:“你准备了栗子?” 抱夏笑吟吟:“是啊,奴婢知道您爱吃。 “趁着您洗澡的空隙,扔了好些个在火盆子里。” 孙希问:“这是在皇宫,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抱夏靠近火盆搓着手取暖:“早上在府里收拾的时候,我顺手带了一些。” 孙希甜甜一笑:“那样的时候,亏你还惦记着我的吃食,真是难为你了。” 抱夏拿起火筷子夹了几个爆开的栗子,剥开了递给孙希。 主仆俩相视一笑,倒是难得的开怀。 此后连着几日,都是鹅毛大雪,出门不便。 承光殿虽离司制房很近,但雪天毕竟路滑。 孙希每日卯时起床,洗漱,用膳,到了司制房,就已到了寅时。 司制房的宫人们应是得了皇后的吩咐,并不曾为难她。 好不容易五六天后,大雪停了,出门方便了些。 孙希刚用完早膳,却听外面太监唱道:“贵妃娘娘驾到。” 听得这一声,孙希立刻起身。 只心下暗忖,宫里有两位贵妃,这不知来得是哪一位? 只听的殿门豁开,一个身着玫红色绣碧桃花蝶苏锦袄子的美貌女子盈盈走进。 她的衣裙上绣着一朵朵浅绯的碧桃花瓣,伴着银线湖蓝浅翠的蝴蝶,精绣繁巧,轻灵如生。 仿佛呵口气,便会花枝乱飞,春蝶翻飞于衣裙之上。 她梳着精巧的发髻,发间别着金簪,髻上斜两只血色流珠发簪,卷起的鬓边嵌着一颗颗莹莹的紫瑛珠子。 来人不是云贵妃,那便是俪贵妃了。 孙希迎上前,低头欠身,行了一礼:“臣妇崔门孙氏,参见贵妃娘娘。” 俪贵妃微微抬手,含笑道:“免礼。” 孙希起身:“谢贵妃娘娘。” 俪贵妃缓缓道:“本宫听皇后娘娘说,县主来了宫里指导宫人女红,便一直想着来承光殿看望。” “奈何这几日一直下着雪,出门多有不便,本宫又怀着身孕,更是要小心。是以拖到了今日才来。” 孙希恭谨道:“多谢娘娘惦记。” 俪贵妃使了个眼色于身边的大宫女,那大宫女便朗声道:“你们都先退出去!” 宫人们闻言,俱欠身鱼贯而出。 抱夏看了眼孙希,孙希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也出去。 偌大的承光殿,顿时只剩下俪贵妃和孙希二人。 俪贵妃缓缓走到大殿中间的铜炉边,伸手出来暖了暖手,朝孙希招一招手道:“你也过来,这里暖和。” 孙希应声走了过去,心下忐忑,不知道她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俪贵妃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继续道:“本宫得陛下恩宠,才有今日。” “张太夫人当初培育举荐之恩,本宫铭记至今。” “本宫听闻靖国夫人与张太夫人交好,县主进宫,本宫爱屋及乌,自当好好照护。” “不知县主这几日在承光殿住得可还习惯?可有宫人慢待?若有的话,告诉本宫,本宫来帮你教训这群贱婢!” 孙希微笑:“宫人们都服侍得很好,娘娘有心了。” 俪贵妃又道:“县主不必和本宫客气。” 孙希含笑摇头,等着她转折。 谁知她清眸一闪,滚下两行热泪。 孙希大惊,不知道她想干嘛。 不及她细想,俪贵妃握住她的手,泣道:“我的事情,县主应该是知道的。” “我在宫外还有一个女儿,可是前段时间,宫外传了消息进来,说我的女儿不见了。” “县主可知道,我的女儿在哪里?” 无端亲近必有妖,果然是来打探自己女儿下落的。 可是俪贵妃,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自己也身陷囹圄,靠着你女儿的下落来保命呢。 孙希的脑子飞快运转,殿内的气氛愈发沉闷压抑。 俪贵妃抓住她的手,紧逼:“你知道的,是不是?” 孙希暗悔自己刚才的犹豫,忙挽救道:“臣妇不知。但臣妇可以帮您。” 俪贵妃神情微松,哽咽道:“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孙希盯着俪贵妃的眼睛,大着胆子问道:“臣妇有一事不明,贵妃娘娘这般舍不得女儿,当初为何决定进宫?” “您应该知道,一旦进了宫,是再也见不到您女儿了的。” 俪贵妃眸光一下黯了,咬了咬牙:“我也是被我哥哥逼的。” 商户之家,一朝能有攀龙附凤的机会,怎肯放弃? 只是,张太夫人在其中,可有扮演什么不光彩的角色? 这个,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不然自己在宫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贵妃娘娘,请恕臣妇直言,张太夫人,也逼您了吗?” 俪贵妃摇了摇头,正色道:“没有,她只是跟我说了情况,是我的贴身丫鬟背叛了我,告诉了我哥哥。” “张太夫人是个好人,她曾劝我想清楚。” “她说了,我一旦入宫,这辈子就没有回头路了。” 孙希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又担心起自己。 毕竟,外祖父找人接走俪贵妃的女儿,行的是招险棋。 当初自己还没入宫,皇帝对他们这一派虎视眈眈,为着家族的长远考虑,把住宫中宠妃的‘命门’,也属实是无可奈何。 俪贵妃见她不说话,又追问:“你说可以帮我,你一定有门路,是不是?” 孙希点头:“是,我夫君崔子期人脉极广,定能帮娘娘好好寻找。” 俪贵妃闻言苦笑:“原来只是这样。” 大姐,你没事,当然只能这么说了,难道我还敲锣打鼓跟你说,我们家族找人把你女儿藏起来,好威胁你? 她思维方式这么单纯,居然能在后宫这样复杂的地方,坐上贵妃之位,好奇怪! 俪贵妃走后,孙希颓然坐倒在宫椅上,顿感身心俱疲。 抱夏跑进来,见到她这样,紧张地问:“大奶奶,贵妃娘娘跟您说了什么?您怎么这样了?” 孙希揉了揉太阳穴,闭目养神:“我好累,你去司制房跟宫人们说一声,就说我不舒服,今天就不过去了。” 第255章 皇帝驾临承光殿 抱夏走后,孙希一个人坐在暖阁的大炕上,双手支着脸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当初外祖父当机立断,派人从俪贵妃前夫家接走她女儿的时候曾说过:“俪贵妃宠冠后宫,与其让对手接走她的女儿,利用她来威胁俪贵妃来对付我们,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自己进宫这么多天,皇帝一直没有什么动作,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真是纠结。 这么多天,自己没传任何消息出宫(实在是没什么事呀。),崔然在宫外肯定已经急疯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皇帝把她拘在宫里,是为了对付宫外的崔然?而不是宫内的她?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变得非常好拿捏,易出错。 她烦躁得躺倒在大炕上,抱头哀嚎。 翻来滚去,却怎么也想不出个主意来。 皇帝真是想了个好借口:交流女红。 期限是多久,根本他说了算。 孙希瞥了眼站在角落的大宫女洛桑,只见她垂着头,头一点一点的,好像昨晚没睡好。 她故意清了清嗓子,洛桑陡然惊醒过来,抬起头问:“县主,要续茶吗?” 孙希招招手,让她过来。 洛桑迷蒙着眼,走到她身边。 孙希问:“你来宫里多久了?都在哪里当过差?” 洛桑想了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奴婢十三岁进宫,至今六年了。” “原先是在德太妃宫里当差,后来德太妃殁了,奴婢就被分配到承光殿了。” 孙希微讶:“这么说,你见过德太妃?” 洛桑点点头。 德太妃是淮王的生母,孙希对她一直很好奇。 “她对你们怎么样?”孙希忍不住问。 洛桑摇了摇头:“德太妃脾气古怪,稍有不顺心处,就拿底下的宫人们出气。” “宫里伺候过她的姑姑们,身上都有伤。” 看来传言非虚,有其母必有其子,母子俩,性子都很暴戾。 孙希问:“承光殿之前还有谁住过?” 洛桑眸光闪了闪,轻声道:“承光殿一直无人居住的,直到县主您来。” “但奴婢听宫里的老嬷嬷说,太后还是贵妃的时候,就住在承光殿。”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日太后听说自己住在承光殿,是那副表情。 等等,皇后不会误会皇帝的意思了? 本朝太宗皇帝可是有夺臣妻的黑历史的。 冬日里天黑的早,不到酉时,宫人们便上了晚膳。 孙希正吃着,忽听得外面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她吓得“嘭”得站了起来,下意识的拿帕子擦了擦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果皇帝是一个人来的,那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万幸,她去正殿拜见皇帝的时候,发现皇帝身后还站着一个宫装美人。 太监又唱:“芳贵人到。” 不过芳贵人是何许人也?之前从没听过,难道是皇帝新封的贵人? 孙希盈盈一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芳贵人吉祥。” 皇帝周元佐颔首微笑,抬了抬手:“平身。” 话音未落,却听后面的那个美人走近,声音清脆:“都说永宁侯夫人是个难得的倾国佳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转过头,又朝皇帝道:“皇上,您说是吗?” 听这话的意思,看来不仅仅是皇后误会了,宫中怕是都有传闻了。 周元佐望了她一眼,并不理会,转而朝孙希笑了笑:“定阳县主在用晚膳?” 难道我嘴上还有油渍?她垂下头,拿帕子又擦了擦。 唉,刚才出来迎接圣驾前,就应该先去铜镜前照一下。 这些年在迦叶轩真是活得太懒散了。 母亲这会儿在的话,肯定说她丢了孙家的脸。 她想了想,干脆就此低着头:“是的,臣妇不知圣上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她刻意加重了臣妇一词。 皇帝朝她笑了笑,缓步走向膳桌。 芳贵人紧跟在他身后。 进了殿中,皇帝坐了主位,芳贵人跟着坐在下首,孙希很自觉地侍立一旁。 皇帝扫了眼膳桌上的膳食,问道:“定阳县主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宫里的膳食可还合你胃口?” 孙希听他始终不喊她为永宁侯夫人,忙欠身恭谨道:“一切都好,多谢皇上关心。” 皇帝摆了摆手:“定阳县主也坐下。” 孙希忙道:“多谢皇上,臣妇位卑,不敢与陛下同座。” 皇帝正色:“朕恩准你坐,你就坐。” 孙希无法,只好道:“谢皇上。” 司膳太监很有眼色地开始命宫人们摆上碗筷。 接着,一道道御膳端了进来,都上了承光殿的膳桌。 皇帝衔了一丝笑意在嘴角:“总喊你定阳县主,怪生分的,朕喊你姐姐为宁儿,不若喊你为希儿?” 说完,也不等孙希说话,就继续道:“听闻希儿从小于饮食之道,就颇有见地。” “当年,先帝为孝敬皇太后寻求美食佳肴,江宁府献上的美食是缠花云梦肉。” “朕听说,当时希儿也在场,并尝过这道美食。” “朕还听说,希儿当时更喜欢另一道美食,螃蟹酿橙。” 皇帝这是连自己祖宗十八代都查了? 那会儿,自己才五岁,第一次见崔然。 孙希讪讪一笑:“小时候贪吃,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喝了一口汤:“希儿小小年纪,便聪慧过人。” “想来那时候,子期就相中了希儿,想娶来做夫人了?” 孙希两颊一红,赧然道:“陛下说笑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臣妇和官人的姻缘,还是陛下成全。” 皇帝放下汤匙,目光停留在螃蟹酿橙。 司膳太监会意,夹了一块递到皇帝碗里。 孙希腹诽:看来皇帝今日果然是有备而来。 只是,不知早上来的俪贵妃,是不是负责前来打头阵的。 毕竟他们`伉俪情深’。 周元佐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啧啧赞道:“果然味道鲜美,令人食指大动。” 芳贵人神情微微泛酸,撇了撇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第256章 皇帝终于出手了 皇帝嘴角噙笑:“想来希儿尚在稚龄,已有了‘金舌头’。” 孙希心惊,皇帝刻意引出金舌头,不知何意? 她面上丝毫不敢显露,索性坦然道:“臣妇记得,当时臣妇的祖母,在江宁地界儿,倒有‘金舌头’的雅誉。” 皇帝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 不过转瞬间,他眉毛微皱,放下筷子,叹息道:“孙太夫人死得凄惨,哎……朕心有愧哪。” 孙希丝毫不敢犹豫,忙起身悲怆陈词:“淮王犯上作乱,人人得而诛之。” “陛下仁德,心怀慈悲,祖母泉下有知,也会感念您的恩德。” 皇帝凝视着她的脸,好似要从这张俏脸上探寻些什么。 孙希保持着适度的悲痛,眸中隐隐含着对淮王的愤恨。 时间仿佛凝住了,他们之间,连呼吸的长短急促都清晰可闻。 子期曾不止一次叮嘱过,皇帝多疑,喜欢试探。 但自己不能像子期一样,喜怒不形于色,这样,反而更惹皇帝忌惮。 皇帝需要在她这边看到某些讯息,而不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女版崔然’。 正如自己一贯在盛阳长公主面前表现的那样:聪慧而率性。 只有这样,皇帝才能容下她。 终于还是皇帝打破沉寂:“唉,是朕感慨了,徒惹希儿感怀伤心,朕给你赔个不是。” 孙希忙欠身一拜,脸上装作不自在:“臣妇惶恐。” 一旁的芳贵人再忍不住,娇嗔一声:“皇上,臣妾也想尝一尝螃蟹酿橙。” 皇帝蹙眉,声音带着疏离:“这道菜就在这儿,你自己夹着吃了就是,难道还要朕伺候你吗?” 芳贵人闻言吓得不轻,赶紧跪下请罪:“臣妾不敢,陛下恕罪。” 司膳太监也吓得赶紧跪下:“是奴才没有伺候好主子,请主子恕罪。” 皇帝毫不理会地上跪着的那两个人,亲自拿起公筷,夹了一个螃蟹酿橙,放到孙希的碗中,笑着道:“希儿也尝一尝,不知道这味道,是不是如你小时候一般?” 孙希尴尬极了,不知道这道菜,要不要吃。 这僵持诡异的气氛制造者,却还笑吟吟地望着她。 孙希可以想见此刻低着头的芳贵人的脸,定是扭曲而愤恨。 皇帝陛下,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您要这样‘捧杀’我? 眼看皇帝快要变脸,孙希觉得还是保住当下的命要紧。 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咧嘴一笑:“好吃。” 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难怪世家那些狐狸们都不愿送他们的女儿入宫。 在宫外做正室大娘子,小妾媳妇伺候着,这样的日子不香吗? 干嘛要把自家千宠万爱娇养着长大的女儿送入宫,受这罪? 而且中宫皇后已有,进宫还是做皇帝的小老婆。 终于送走了皇帝和他的‘爱妃’。 孙希如蒙大赦,将膳桌上的美食,大吃特吃。 当然,吃的时候,她还是很注意仪态的。 世家贵女的修养,还是要保持好,否则丢的是崔孙卢三大家族的脸。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小雨打在承光殿外的花叶上,清脆的沙沙作响。 孙希因心中有事,睡眠便清浅,一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微朦的大红烛光里,长发如一匹黑绸散落在床上。 她摸了摸枕头,想起往日在迦叶轩,半夜蜷缩在崔然怀里,是那么的温暖而安心。 不知道此刻,崔然是不是也在这样想着她,念着她。 风乍起,帐影轻动,红烛亦微微摇曳。 她任由双脚裸露在锦被之外,让凉意一点一点蔓延上来。 她后来问过洛桑关于芳贵人的事。 她说芳贵人原本是俪贵妃宫里的大宫女凝芳。 俪贵妃怀孕后,她一朝得了陛下的宠幸。 是前几天才新封的贵人。 怪不得之前从未听宁姐姐提过。 次日一早醒来,孙希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洛桑去禀明了皇后。 很快便有御医过来为孙希诊脉,说是得了风寒。 抱夏难过得直落泪:“小姐一向身体健壮,很少感染风寒,定是最近太劳累了。” 孙希额头不停地冒着冷汗,洛桑取了手巾替她擦拭。 当天下午,孙宁就入宫来看望了。 孙希忙问了她崔府的情况。 孙宁让她安心在宫里养病,崔然和孩子们都好。 又混混沌沌,迷迷糊糊地过了两三日。 孙希感觉自己的病,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好像更沉重了。 她不时半夜惊醒,喊叫崔然的名字。 忽而又梦见承哥儿被人抓走,她哭喊着追不上贼人。 也不知过了几天,孙宁又进宫来看她了。 却也带来了让孙希几乎崩溃的消息:崔然入狱了。 孙希挣扎着起身,不敢置信地盯着孙宁问:“为什么?” 孙宁黯然道:“崔然听说你生病了,上奏呈请陛下让你出宫回府养病。” “但陛下不同意,说你是在皇宫里染了风寒。” “他心里有愧,已经命宫里最好的御医照看你了。” “说务必要等你痊愈了,再送你出宫。” “崔然却说怕你一个人在皇宫里,太孤单,没有家人相陪,不利于养病。” 孙希急了:“陛下就因为这,将他下狱?” 孙宁犹豫不决道:“当然不止于此。他……哎,也是个倔脾气。” “你快说呀,到底是为了什么?” 孙宁无奈:“我说了,那你更要养好身子,不然,子期就真的没得救了。” “好,你快说,快说。”孙希的拳头拽得太紧,指节都有些微微泛白。 她的眼睛注视着孙宁,满眼的期盼。 期盼她说的详细,详尽。 孙宁扶着她躺下,替她掖好被子:“你先照顾好自己,我才告诉你。” “陛下还是不同意,说宫里的御医怎么也比宫外的好。” “子期于是就在乾宁宫外,长跪不起,整整跪了两天两夜,不眠不休。” “可他麾下的‘武德军’,却在那两日发生了大骚乱。” “陛下以渎职罪,将他下狱了。” 孙希闻言,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后背更是虚汗涟涟。 第257章 明情况孙希定策 她早知道皇帝要利用她来牵制崔然。 她这些日子在宫里一直处处谨慎,时时小心,就是为了不犯错,让皇帝抓不着自己的把柄来威胁崔然。 可千谋万算,算不到自己身子会出了问题。 她好恨,她为什么要生病? 那天夜里只不过露了腿,想让寒意令自己清醒,好仔细思量这些日子的事。 怎么,就会得了这么严重的风寒? 而且御医治了这么些天,自己非但没有好转,还日渐严重。 崔然跪在乾宁宫外的那两日,这么巧,武德军就发生了大骚乱? 这,这是皇帝的算计? 她努力回想,自己是与皇帝一道用了晚膳之后,第二天就生病不起的。 皇帝那天又刻意不让芳贵人吃那道螃蟹酿橙,难道,他把毒下在了那道菜里? 可是,他自己也吃了啊。 还有别的御膳,他基本上也都动了筷。 不对,螃蟹酿橙,是将螃蟹放置在橘子皮里。 如果橘子被分开蒸,装盘的时候再放在一起,那之间的毒就不会流窜。 皇帝先吃了一个没毒的,芳贵人想吃,皇帝却莫名发了火。 自己当时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她拽住孙宁的手,问:“子期有没有说什么?” 孙宁拿帕子替她擦了汗,如实道:“父亲去牢里看过他,他说叫我们带话给你。你好,他便好。” 孙希低头,流下两行泪水。 她醒了醒鼻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塞到孙宁怀里:“姐姐,这是我在宫里,想子期的时候,绣的。” “你替我交给他,就说我会好好养病。” “叫他在宫外等我。” 孙宁颔首:“好。” 承光殿的红烛明明灭灭,孙希的思绪百转千回。 孙宁走后,孙希强撑着病躯,目光炯炯,盯着抱夏问道:“这些天我病着,宫里,可有什么传言?你如实告诉我。” 抱夏眼圈一红:“小姐,你先养好病,何必伤这些神?” 孙希正想说“你…” 忽然痰气上涌,她捂住胸口,立时咳得昏天黑地。 捂着嘴的帕子拿出来一看,竟有几条红血丝夹杂其中。 抱夏吓得哭了:“小姐,你别吓我。” 孙希厉声道:“快告诉我。” 抱夏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个样子,一边拿热帕子替她擦嘴,一边道:“小姐你别急,我都告诉你。” “宫里都在传,陛下呵斥芳贵人,却亲自夹菜给您。” “陛下不允许世子爷接您出宫,是,是对您有意,想立您为妃。” 孙希直起身:“什么?这么荒谬的事,怎么会有人相信?” 皇帝放出这些烟雾弹,不过就是想让崔然着急。 抱夏低下头,讷讷道:“如果和俪贵妃的事情,放在一块听,大家就会觉得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孙希皱眉:“俪贵妃又怎么了?” “这些天,宫里都在传俪贵妃早年在宫外嫁过人,还生过孩子。” “还说,还说皇帝早就知道这件事。但照样宠爱有加,如今更是怀有龙胎,圣眷正浓。” 孙希咬牙,冷笑道:“皇帝若有此意,我病的这些天,怎么从未见他来过承光殿。” 抱夏垂下头,低声道:“其实,陛下来过两次,只不过那两次您都喝了药,睡着了。”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孙希拍着床沿,怒道。 “是,是陛下说御医说,让您别多思多想,才,才叫奴婢瞒着你。” 孙希抓住她的手,恨声道:“你怎么这么糊涂?!” 皇帝果然好手段,把她在宫中的凭恃,直接,全都放在了台面上。 她此刻再拿俪贵妃女儿的行踪去皇后或者俪贵妃那儿换自己的平安出宫,是再不能够了。 皇帝如今只允许孙宁进宫,恐怕,崔孙卢谢几家,都被什么牵制住了。 他如此费尽心机,在宫中散布渔网套住她,无非是为了让崔然着急,让崔然疯狂,犯错。 可崔然却说,她好,他就好。 是了,他说:她好,他就好。 他一向言出必行,他肯定是能自救的! 那自己呢?自己也要立得起来才行。 我不能再坐以待毙。 我要靠自己,想法设法出宫才行。 孙希挣扎着坐起身,吩咐抱夏:“给我准备热水,洗漱打扮,我们去椒房殿。” 抱夏急了,抱着她的腿,心中揪痛不已:“小姐,你如今这样,还去那里干吗?” 孙希轻咳一声:“你去准备,我自有我的道理。” 她想了想,又道:“我气色不好,穿鲜艳点。” 抱夏叫了洛桑过来帮忙,她却有些不耐烦:“县主何苦来,您病的这些天,皇后娘娘从没来看过您。” “您这会儿还没好,外面又是这样大的风。” “好端端的,去椒房殿触什么霉头?” 抱夏气得脸胀得通红,大声道:“县主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洛桑冷哼一声:“抱夏,你这句话可就岔了,县主是你的主子,可不是我的主子。” 孙希站起,冷冷地盯着她,话却是朝着抱夏说的:“抱夏,无需理会她,你去准备。” 洛桑被她瞧得不自在:“县主,您也不必如此看我。” “现在宫里面都传遍了,像您这样不安于室,辜负皇后娘娘美意的人,奴婢真的不敢再服侍了。” 孙希懒得与这蠢人理论,只沉声道:“再不安于室,我也是定阳县主。” “皇帝未下旨褫夺我的封号之前,你一介小小宫女,都该好好伺候着。” “如今我孤身一人在宫里,对抗皇后,自是不行。” “但收拾你,还绰绰有余。” 洛桑见她虽因病显得身躯孱弱,说话声音气息不稳。 但气势依旧令人不寒而栗。 她吓得赶紧跪地磕头:“奴婢蠢笨,还望县主恕罪。” 孙希拂袖,冷冷道:“下不为例!” 洛桑颤抖着手服侍着她穿上玫瑰紫缠枝缂丝褙子,系上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 又让承光殿里最会梳头的小宫女翠枝给她梳了一个反绾髻。 孙希挑了一只累丝金凤插在髻边,又往额头上贴了一朵镶金花钿。 第258章 凡事切记留一手 她整个人气色一下显得红润生辉,气度更是雍容华贵。 抱夏为她披上斗篷和风帽,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在宫内的青石花砖上缓缓行走。 长街的积雪已被宫人们清扫得干干净净,两旁堆雪映着红墙碧瓦,让人觉得雪光炫目。 承光殿距离椒房殿并不远,但孙希病重体虚,每走一步,都显得格外吃力。 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终于看到了椒房殿的飞檐。 孙希松了口气,扶着抱夏走进去。 大宫女落霞看到她们,朗声道:“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正在休息,县主还是改日再来。” 孙希昂起身子,朝她道:“你去回禀皇后,薛神医的养身册子,还缺少一味重要的药,臣妇终于寻到,特此献上!” 她的声音冷静轻柔,如雨后的屋檐下,轻巧的水珠一滴一滴碰在光滑的石阶上,掷地有声,让人不敢轻视。 落霞的手,紧了紧自己的衣角。 最终,还是朝她福了福:“县主稍候,容奴婢进去请示。”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只听得殿内一阵响动。 椒房殿的大门开了。 皇后笑吟吟地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这雪天路滑的,你怎么走来了?” “这些天本宫忙着处理宫务,还想着下午过去看你呢。” 说完又吩咐:“快,给县主上手炉!可千万别受寒了。” 孙希抽出手,敛衽屈膝,朝皇后盈盈一拜:“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忙道:“县主不必多礼,赶紧进来。” 进殿后,一股暖意袭来,冷热交替下,孙希转过脸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皇后忙命人扶她坐下,大宫女落霞亲自捧了茶服侍她喝下。 抱夏心里鄙夷不已,但又心疼自家小姐,忙转到孙希身后给她捶背。 孙希脸色微微煞白,死死的握着拳头,以指尖触进手掌的疼痛,告诉自己要撑住。 皇后今天穿了一身烟霞蓝底色的百子缂丝对襟羽纱袍。 说是休息刚起来,鬓发却一丝不乱,疏疏地斜簪着几朵暗红玛瑙圆珠的簪子。 簪子上垂下的缠丝点翠流苏,随着她脚步的移动细巧的晃动,闪烁出银翠的粼粼波光。 孙希眯了眯眼,才顶住了这炫目的光! 皇后看着孙希,蹙眉道:“你就是不懂事,拖着病体走这么长的路。” “倘若有个好歹,本宫可怎么跟皇上交代?” 孙希欠身道:“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妇没事。臣妇今日来,是有事求皇后娘娘。” 皇后一脸笑意:“说什么求不求的,倒生分了。” “落霞,刚才怎么不早点进来禀报,害县主拖着病体在外面站了那么长时间?” 落霞扑通一声跪下,委屈道:“娘娘您每日处理宫务,劳累辛苦,这才刚刚歇下,奴婢舍不得您!” 皇后眉也没抬一下,只冷冷道:“啰嗦什么,自己下去领罚。” 落霞咬牙答了声“是。”便欠身退下。 皇后笑道:“县主说。” 孙希扶着椅子强逼着自己站稳了:“臣妇虽病着,但这些日子,宫中的传言,也知道一些,请皇后娘娘勿信谣言。” 皇后脸色微微一变,顷刻笑道:“皇上乃一国之君,行事自有其深意。我虽是皇后,也不敢置喙皇上的决定。” 孙希凛然一笑:“陛下行止,自有《起居注》如实记载,皇后娘娘翻阅即知。” “且臣妇与永宁侯早有誓言:此生不负,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违此誓,不得好死!” 皇后微微动容,但这种动容转瞬间便被深深的嫉妒淹没。 她嘴角扯起一抹冷笑:“你与本宫说这些,是炫耀你们夫妻情深吗?” “臣妇不敢,臣妇只想说,若臣妇出宫,得以和永宁侯重聚,心中必感念皇后恩德。” 皇后蹙眉,不悦道:“你当初既献了薛神医的册子,为何还留着一手?那本宫今日又如何再信你?” 孙希顿首:“信与不信,皇后看了臣妇献上的药,自然明了。” 皇后看了眼落川,落川会意,从孙希手中接过香囊,呈给皇后。 皇后打开香囊,里面藏着一只银簪,旁边还有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人名。 她的手微微颤抖,看着孙希的黑眸,藏着疯狂的索求。 孙希不惧,迎上她的眸,缓缓道:“臣妇还知道,皇后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 “因为当年正是因着她的挑拨,才让您错杀了徐皇贵妃,才导致了您和皇上这些年的心结!若找到了她,您和皇上……” 皇后啪的一声,将簪子扔在地上,厉声道:“这贱婢,藏在哪里?” 孙希敛衽屈膝,盈盈一拜:“臣妇平安出宫之日,定将此人献上。” 皇后拂袖:“可如今是皇上硬要留你在宫中,本宫又有什么办法?” 孙希病中的脸雪白雪白,上好的玫瑰丝胭脂也只是一缕缕浮在面上,吃不住。 她咬了咬发白的唇角,道:“永宁侯获罪,臣妇甘愿以私逃出宫之罪,与他一同定罪。望皇后娘娘成全。” 皇后道:“你倒是痴心。” “皇后娘娘执掌宫令多年,定有方法让臣妇和抱夏出宫,臣妇只要出去,绝不会提及皇后娘娘半句。” 皇后抚额,好半晌才道:“容本宫好好想想,你先回承光殿。” “是。” 回去的路上,抱夏忍不住问:“小姐,皇后娘娘会帮您吗?” 孙希抬眸望了望皇城的上空,悠悠道:“尽人事,听天命!” 到了黄昏时分,承光殿的庭院里斜晖脉脉,斜斜照进暖阁里,光线被重重绣帷掩映,更黯淡了几分。 夕阳的余晖是薄薄的金红色,看得久了,并没有那种暖色带来的温意,反而寒浸浸地像是落在了冬日寒风里。 抱夏轻声道:“小姐,椒房殿还没有来人,皇后娘娘是不是?” 孙希苦笑:“人心原本便是凉薄的,咱们如今又是这样的境况,她犹豫,是正常的。” “但她此刻也没派人来回绝,便应该还是在考虑,我们再耐心等等。” 第259章 亲属已定乾坤计 抱夏正想说话,洛桑已经闪进了帷幕,她的脚步很快,地上又滑,“县主,县主。” 她居然跌了一跤,可她马上跳了起来,脸上还带着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孙希和抱夏互视一眼,默契一笑。 皇后很快来到她的床边,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起来接驾。 孙希因要示弱,忙下床跪下:“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扶起她:“不必多礼!” 孙希起身,抬眸观察皇后的神色。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略略憔悴,胭脂虚浮在苍白的脸颊之上。 仔细敷好的脂粉底下,一双眼皮微微肿泡着,似乎哭过。 她挥了挥手,大宫女落川便领着暖阁内的宫女和抱夏,退了出去。 暖阁内熏炉的线香袅袅娜娜飘出,冲淡了冬日里的寒意。 皇后唇角扯出一抹笑:“县主说的交易,本宫允了。” “但本宫送你出宫之前,你要先送本宫一个消息。” “不然,本宫送了你出宫,你又不兑现诺言,那本宫岂不吃亏?” 孙希抿了抿唇,轻声道:“臣妇万万不敢得罪皇后,不过皇后既然不信臣妇,臣妇也愿意先送您想要的消息,免皇后之忧。” 皇后盯着她:“俪贵妃的女儿,在哪儿?” 孙希迎上她的清眸,脸上无丝毫犹豫:“现在安置在我外祖父京郊的农庄里。” 皇后长吁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是卢太师出的手,他一向精明,手段凌厉。” 孙希腹诽:不精明,不凌厉,早被你夫君啃得连渣都不剩了。 “本宫明日会安排落川带你出宫,到时候你将那贱婢的藏身之处告知落川,本宫自会派人去接。” 孙希跪下,叩首:“一切但凭皇后吩咐。” 次日清晨,孙希和抱夏穿上皇后送来的宫装,洛桑已被提早支了出去办事,有惊无险,她们混出了承光殿。 有宫里采办的令牌保驾护航,她们一路畅行,出了皇城。 落川送她们到了东大街,要了皇后想要的消息,就回宫了。 孙希命抱夏雇了辆马车,直奔莱国公府。 抱夏忍不住问:“小姐,咱们为何不回崔府?” 孙希蹙眉:“那里想必早已乱作一团,只有外祖父的府上,才能得到最全的消息。” 莱国公府的门房,全都认得孙希,一见到她,忙备了软轿抬她去了萱沚堂。 靖国夫人看到她脸色煞白,站立不稳,不禁老泪纵横,抱在怀里心肝肉地哭:“好孩子,你受苦了。” 孙希知道现在不是互诉苦楚的时候,忙问:“外祖母,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子期让我想办法出宫,他定是有了筹谋。” 靖国夫人颔首:“子期被下了狱,你父亲和你公公都被人弹劾了。” “但我们不会就此坐以待毙,你出宫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到皇帝耳中。” “府里不安全,过会儿你先跟着你舅妈去乡下的农庄。” “所有的事情和安排,你舅妈会跟你讲明白。” 白氏急道:“我给你和抱夏准备好了衣服,你们快换上。” 抱夏唉了一声,开始服侍孙希换装。 白氏又道:“跟我从后门走,我已经安排好了马车。” 靖国夫人拉着她的手,谆谆嘱咐:“到了那儿,要听你舅妈的安排。” 孙希问:“外祖母,那你呢?” “你们先去,我和你外祖父,还有事情没安排好。” 孙希隐隐觉得不安,忍不住问:“我母亲呢?” 靖国夫人道:“你舅妈在马车上会和你说的,听外祖母的,我会安置好的,放心!” 孙希望了她一眼,郑重其事地下跪,磕头:“希儿不求别的,只盼所有家人都平安!” 白氏扶起她,忙道:“快走,我们从西门出城,那儿的守将,是我父亲的下属。” 莱国公府后门停着一辆很普通的平顶马车,抱夏扶着孙希上车后,白氏也跟着上了车。 马车里一切从简,白氏打开棕色的包裹,拿出干粮和热水,让孙希先吃。 “希儿,舅妈长话短说,皇帝比我们先一步动手。” “子期虽被下狱,但你放心,我们安排好了,只要你安全出宫,他自会出来。” 孙希松了口气,笑了:“我就知道,关键时刻,他不会只是托宁姐姐传一句没有实际意义的情话。” 白氏疑惑:“情话?” “他让宁姐姐跟我说:我好,他就好。” 白氏见她额头直冒着虚汗,拿帕子替她擦了擦道:“你这病不能拖了。” “我们都猜皇帝给你下了毒,薛神医也在庄子上,到时候让他给你看看。” 她一脸忿忿:“堂堂天子,对一个弱女子下毒,以此威胁刚立了赫赫战功的将军,陛下此举,尽失民心、军心。” 孙希不安:“大家是不是都对子期很失望?” 白氏摇头:“子期重情重义,大丈夫若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何谈为国为民?” 孙希眼圈一红:“怕只是自家人,才会如舅妈这般讲。” 白氏握住她的手,正色道:“错了,你这些日子在宫中,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如今满汴京都在夸子期重情重义,忠君爱国。” “反观皇帝,这些年薄情寡义,大伙都是敢怒不敢言。” “不瞒你说,私下已有不少氏族首领暗中与你外祖父言说:长此以往,世家危矣,百姓危矣!” 这些崔然也跟她说过一些,若不是被皇帝迫害得不轻,这些人绝对不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孙希想了想,问道:“母亲她们,是不是都在农庄上?” 白氏点头:“不仅仅你母亲,还有定国公府上下女眷,靖海侯府,莱国公府,谢府、田将军府,还有平日里和我们交好的府邸的女眷,都在那儿。” “武德军守在那儿保护着呢。” 孙希惊诧:“武德军,不是?” 白氏冷笑:“皇帝自以为安插几个奸细在军营里,便能随时挑起事端。” “子期领兵多年,岂会对那等宵小毫无察觉?” 孙希眸光一闪:“看来,子期他们全都准备好了。” 白氏神情坚毅,语气笃定:“不仅仅是京城,边关的田将军和靖海侯,我们都已联络好。” “只等汴京城大局一定,地方上的守将,或攻,或招降,所有皇帝的人,都会被逐个击破。” 第260章 意难平农庄聚首 孙希想起崔然凯旋回府的第二晚,与她说起边关的事。 当时他和田将军在麟州城一役,小胜了西夏军。 但他们明白,要想取得长久胜利,势必要增强自身军队的实力。 魏凯旋当初带走的都是大周朝的精锐,且几乎损失殆尽。 而这一次,皇帝派给他们的士兵,大多实战经验不足。 子期想起上次迎战西夏的时候边民对他们的帮助,建议田大将军招募边民为兵。 边民有许多优势。 其一,他们对西夏侵略军的仇恨,让他们在作战时英勇异常。 其二,他们是当地人,对于当地的环境和形势都十分熟悉。 最重要的是,这次带过去的士兵,可以作为他们自身的亲卫兵,为将来反击皇帝积蓄力量。 子期曾说,他当时组织招募的‘清边军’虽然人数只有两千多,但作战灵活,神出鬼没,给西夏军带来了很大的困扰,让他们士气低落不少。 有鉴于这支军队的成功,田大将军又命他继续招募边民,组成虎德军,人数过万。 之后正是这支虎德军和清边军成为了攻打西夏的主力,夜屠琉璃堡。 李元明仓皇出逃,边境这才重获安宁。 所以这一次,田大将军应该把清边军和虎德军留在边境戍边,而之前的亲卫兵,则应该在赶来汴京的路上了。 只是,私自带兵回京,形同造反,总要有个名头。 清君侧?勤王?还是… 白氏说得兴起,抱夏却惊得目瞪口呆,嘴唇发颤,惶然不已。 孙希忍不住打断:“舅妈,不知此次兴兵,是逼宫退位,还是清君侧?” “总得有个说法?” 白氏凛然:“陛下无道,亲不得,远不得,忠言直谏更不得。” “朝中百官,人人自危。” 孙希轻咳一声,皱眉道:“这么说,是要逼陛下退位?” 白氏紧了紧披风,垂首不语。 此次皇帝先下手为强,他们虽之前有准备,但到底失了先机。 战况未明,这些后事,哪能一望到底? 马车一路颠簸,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孙希一行人终于到了汴京城外的莱国公府乡下的农庄。 农庄外,果如舅妈所说,武德军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守着。 孙希甫一进屋,卢敏便扑了上来。 多日不见,她面色蜡黄,一件半旧不新的赭石色暗金丝盘纹妆花褙子,更是衬得她老了好几岁。 卢敏一边哭一边说:“你可算逃出来了。娘都快……宁儿说你了你的样子,娘的心都碎了!” 孙希安慰:“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宁姐姐心疼我,才夸大其词了。” 卢敏瞪了她一眼:“都瘦成竹竿了,脸还这么黄。” “薛神医在后院,你快跟娘过去。” 孙希见崔夫人在卢敏身后,也是眼圈红红,忙安慰道:“母亲,我没事。” “子期,应该,很快也出来了。” 崔夫人点头:“好孩子,快去后院。” “嗯…” 薛神医替孙希诊了脉,皱眉沉吟:“夫人确实是中了毒,此毒也并不难解,只是。” 卢敏急了:“只是什么?” 他长叹了口气:“只是以后,于子嗣一道,怕是艰难!” 卢敏大惊:“什么?薛神医,你是神医啊,之前你还送给我们一本调养的册子的,难道按照那本册子来调养,也不行吗?” 薛神医抚须,摇了摇头:“夫人此次中毒时间太久,若再迟两日,性命怕也不保!” “如今能保住命,已是万幸了。至于子嗣,只能看造化了。” 孙希心情复杂,自己和崔然已有二子一女,其实很知足了。 这若放在现代,便是豪门婆婆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这事放在古代,却没那么好交代。 卢敏和允良即便关系不睦,也生了三子二女。 妾氏又生了二子一女。 崔夫人和崔毅生了二子,唐姨娘又生了一子,私下里,还没少被崔太夫人埋怨。 卢敏忍不住大骂:“堂堂天子,居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弱女子。” 孙希扯了扯卢敏的袖子,摇摇头,希望她别这么叫嚷。 卢敏横眉:“怕什么,反正已经撕破脸了。” “你以为我们这么多人躲在这里为了什么?” “就是叫前方杀敌的男人们无后顾之忧!” 孙希神色凝重,耐着性子劝:“话虽如此,但世家的家眷,都在外头,大伙心里都有数。但都没叫嚷,我们何必做这出头鸟?” 卢敏呛声:“你就是一路太过小心谨慎,叫人欺负到头上,都不晓得哼一声。” “柿子捡软的捏,皇帝就是看穿了这点,才把你宣进宫。” “换作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捅破了他的伪善面皮,让他下不来台。” “我死了,他也别想好过。看他还敢不敢宣我进宫?” 薛神医拱手一笑:“孙夫人真乃巾帼英豪,薛某佩服!” 孙希低下头,卢氏这话虽是横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虽是在郊外的农庄,但药草齐备。 孙希喝了薛神医开的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不觉已到晚间。 交好的几家女眷都已陆陆续续地都来看望过她了。 提到她中毒的事,基本上众口一词,怪责帝后歹毒。 孙希也表达了适度的不忿,虽然她心里已是怨毒! 这个时候,气性不能表现得太大。 因为大家现在,都很敏感。 每一分不和谐的琴调,都会影响大局。 大家需要的是一个温厚的核心,光明的未来。 作为卢谢崔孙四族,最为年轻出息的一对夫妇。 他们不能表现得满身戾气,生人勿近! 他们要坚韧而又敦厚。 只有这样,才能聚集人心。 孙希和崔夫人等用完晚膳,回到了房间。 她打开窗户,抬头望天,心绪百转,始终难平。 窗外夜黑如墨,月暗星稀,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天际。 这种沉寂,应该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就像每一次生命的开始,每一个朝代的覆灭。 虽最终都有归途,但过程,势必辉煌! 孙希走回床边,卢敏已经一脸关切,坐在床头等她。 第261章 众叛亲离大局定 卢敏拍了拍她身旁的枕头,让她过来一起躺下。 孙希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卢敏执意和她同床,一方面固然是担心她的病情。 另外一方面,自然是想告诉她更多的事,好叫她安心,别思虑太过,影响病情。 孙希深吸了口气,缕缕香气入鼻,是她最喜欢的百合花蜜香。 她知道,这一定是母亲命抱夏点上的。 正如她长久以来,一直在忠勇侯府空置的莫熙斋,专为她留的一缕蜜香。 这个世界上,若说还有什么爱是无私,不求回报的,那只有母爱了。 孙希爬上床,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卢敏的怀里,眼眶渐渐湿润。 她这些日子身陷皇宫,外间都传她病入膏肓,母亲听到这些,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她摸了摸母亲眼角的细纹,是岁月的痕迹。 卢敏苦笑:“我是不是老了?” 孙希搂紧她:“在女儿心中,母亲永远不会变老,永远是最美的。” 卢敏抚了抚她的头发,泪盈于睫:“两个女儿,我原本以为你是最省心,最有福气的。” “婆婆和善,女婿出息,还都对你好。” “你肚子又争气,早早生了哥儿姐儿。” “不曾想,你的命却这么苦,周元佐这杀千……” 孙希忙掩住她的嘴,扫了眼窗外,嗔道:“母亲!” 卢敏别过头,默默垂泪。 好半晌,才悠悠道:“如今,也不知道宁儿怎么样了。” “你姐夫一向不省心,公主又是个跋扈的,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排揎她!” 孙希直起身,问:“母亲,宁姐姐,知道我们的事吗?” 卢敏双眸低垂,神色凝重,最后化成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一切尽在不言中了,没有哪个母亲,在生死关头,会丢下自己的儿女的。 显然,是宁姐姐自己不愿意过来了。 毕竟,她的孩子,都在齐国公府。 若是自己,遇到这种抉择,怕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跟子期和孩子们在一起?! 窗外风声萧索,孙希咳咳了两声,满心的酸楚和无奈如重云压着她的心头。 卢敏伸手掖了掖被子,轻声道:“别着凉了。” “你放心,你外祖父说,皇帝倒行逆施,残害忠良。” “这些年,百官早已愤慨,不愿再为其驱使。” “这一次,民心所向,军心所向。” 孙希摇头:“母亲,我不怕这些,我怕的是,这件事到最后,该如何了结!” 卢敏叹了口气:“你是想问,我们逼周元佐退位后,让谁来继位?” 孙希目光炯炯,难道母亲知道? 这件事,连她和崔然都… 卢敏拍了拍她的背:“听娘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大周朝皇宫。 椒房殿。 皇帝笑得阴郁冷酷:“朕将孙希拘在宫里,就是要崔然乱了阵脚。” “一步错,步步错。” “哼,皇后好手段!孙希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你敢逆了朕的意,送她出宫!” 皇后满头冷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已经害怕得说不出话来了。 皇帝怒气更盛,抬手将高几上的茶盏全都拂落在地。 一时碎瓷片四溅,其中一片,飞向了皇后的右手,白嫩的手背,立现一道清晰的血痕。 皇后深吸了口气,咬牙坚忍。 她的面孔绷直发白,过了片刻,才敢跪地哭着请罪:“她许了臣妾落云那贱婢的下落,臣妾才一时糊涂。” “当初,臣妾就是听了这贱婢的挑唆,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徐皇贵妃打死,一尸两命。” “这么多年,陛下恨臣妾,臣妾郁结于心,好不容易有机会能……” “闭嘴!”皇帝厉声呵斥,打断她的话,“即便如此,你以为朕便不厌恶你了吗?” “她死了,活生生被你打死的,还有朕的孩子。” 皇帝的牙齿咯咯作响,眼中藏着怨毒的恨。 皇后拽紧手中的锦帕,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喃喃道:“可臣妾给你寻来了叶楚蓉……” 皇帝冷哼一声,发出一种近乎疯癫的狂笑:“哈哈……叶楚蓉,一个残花败柳,她也配?” “朕若不是为了布局,她在朕眼中,算得了什么?” 皇后闻听此言,颓然坐倒在地上。 皇帝盯着她,步步紧逼:“你不是想怀朕的孩子吗?你配吗?” “从你害死徐氏,父皇不让我废你的那天起,你的身子,也跟着坏死了。” 皇后陡然惊叫:“你给我下了绝嗣药?” 她的声音,凄楚而尖利,响彻椒房殿。 皇帝没有再回答,拂袖而去。 皇后绝望地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泪滴到厚绒毯子上,转瞬消失不见。 这个男人宁愿没有嫡子,也不愿跟自己生儿育女。 若不是自己身后的陇西世家,她恐怕早就被废了。 这个男人若一朝掌握了绝对的权力,第一个对付的,肯定就是自己。 废后?冷宫?一杯毒酒还是三尺白绫? 她死了一了百了,可她的萱儿,萱儿怎么办? 她贵为皇后,萱儿是尊贵的嫡公主。 如果有朝一日她被废了,她父皇又恨屋及乌。 萱儿在宫内,又该如何自处? 康佑七年二月初九。 下朝后疲惫不堪的周元佐正在寝宫休息。 忽听闻外面隐隐有喧哗声,正皱眉起身想要训斥。 只见近侍贾公公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周元佐便知情况不妙,忙问怎么了? 贾公公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崔,崔然和田蒙,起兵叛变,宁公公,夏公公,都,都被他们砍杀了。” 这几个都是皇帝宠幸的内官,此时外围的军士还在大叫“杀宦官,杀贾轩!” 皇帝大惊失色:“刘统领呢?” 贾公公声音又尖又细:“刘统领也跟着叛变了,他跟在谢丞相和卢太师后面,眼看就要到乾宁宫了。” “这帮乱臣贼子……” 不等皇帝再说什么,外面已经人声鼎沸。 皇帝阔步走出宫门,只见谢丞相、卢太师等人领着百官,已跪倒在乾宁宫外。 谢丞相慷慨陈词,说皇帝这些年宠溺奸臣,残害忠良,无才无德,根本无法担当皇帝这一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