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游侠传》 第一章 前传之参合陂(1) 本书的专制地图( 第一节前传 参合陂 愁云四合,雪大如掌,峭拔高寒的纥干山(今采凉山)笼罩在密闭愁云之中。纥干山,阴山之余脉,山南为平城邑,东五十里有蟠羊山,山内有参合陂,旁有小山村,名曰叁合村。山村依托地形而建,山墙上几名青壮巡弋戒备。 月落星沈,山下匈奴人营地一小簇匈奴人,这群匈奴人肆虐附近十数个村庄,烧杀劫掠,祸害滔天。此刻他们堆柴起火,杀牛烤肉。 墙头一少年流泪道:“那是我的牛,我要去为‘牛兄’报仇。”少年急的跳脚,竟欲跃下墙头,寻匈奴人拼命。 墨者邓陵谷伸手拽住他,厉声道:“你若出村,火架上烤的就是你了。” 老村长道:“我们全村辛苦数年才攒钱买的八头牛。小六子精心饲养,每日睡在牛圈,驱蚊虫,捉蚂蟥,呼之牛兄。如今却被这些胡虏所戕害而食,怎能不心痛跳脚。” 另一名村民道:“一牛所费,当五人之食。每月草料便值一贯钱。明年开春,只能供租约,赁耕牛。这?水川(桑乾河)唯有班氏一族出租耕牛,每头牛,年输粮二十石。唉!不知明年,全村还能活几人。” 一名年轻村民,握紧手中的钩耙,道:“匈奴只有二三十人,不若冲出去杀了他们。” 邓陵谷,乃墨家工墨首领,叹道:“我们工墨,只会筑城修塞,制械造桥,杀人却是力有不逮啊。你放心,村寨大门乃铁石斛木筑造,城墙青石间以夯土砂石,匈奴人断不能攻破。大家稍安,切记任性招致祸端, 逞强殃及大局。” 老村长道:“依邓陵先生所言,二三子严密防守,不可妄动。” 墨家弟子禽奚道:“偃鼠饮河,不过满腹;鹪鹩巢林,不过一枝;匈奴,百蛮大国,其疆域纵横三千里,却岁侵中土,何其贪也!” 墨家弟子瞒寔道:“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匈奴,豺狼也,固残暴劫掠之族类。” 邓陵谷道:“你们两个跟相符子半年,便会每日引经据典,言谈诘屈聱牙,不如我送你们入洛阳跟着相符子学习书墨之道,恰巧考工室需要工墨弟子。” 禽奚道:“考工室皆是铸造钱范虎符、宫籍牙牌、宫室密钥的,我又不擅长,还是瞒寔合适。” 瞒寔道:“我怎么舍得离开师父呢。” 邓陵谷道:“你小子少油嘴滑舌了,相符子命我考量人选。我已经举荐你了。待你回到洛阳后,便任职考工室左丞。” 瞒寔大喜跪拜稽首,道:“多谢师父!” “右丞乃鲁班门弟子巩成,记住手艺一定要压制住鲁班门,不要给我们墨家丢脸。” 城墙下一名墨家女弟子喊道:“师父!诸位师兄,开饭了。” 这名墨家弟子名叫唐果果,虽是工墨弟子,却烧得一手好菜,常在村中酒庐厨房掌勺。一名年幼的墨者展喜为其打下手。 村中酒庐之下,村民正在聚炉饮酒,旁边十几名墨者身着粗布麻衣,手捧盛满粟米饭的大陶碗。桌上几盘菽乳藜藿,唯一的肉食是一只鸡。墨家自称大禹遗教,损薄饮食,质朴清简,黼黻无所用,这十几名墨者胼手胝足,面目黧黑,乃墨家之风。 酒胪女子,名曰冷疏离,荆钗布裙,质朴无华,衣不重彩,却是芳殊明媚的绝色佳人。 她道:“天寒地冻,没有青蔬果品,请诸位海涵。” 唐果果道:“彼黍离离,彼稷之实,鸡黍之餐,高士所食。我等墨者食此鸡黍,当庆幸,无所怨恨!” 展喜道:“果果,莫不是胡诌骗人?” 禽奚道:“《论语》载:无名丈人,农家隐者,以杖荷莜,植杖而芸,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责孔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位农家隐者便是高士了。” 邓陵谷道:“食粥鉴影,菲食菜羹,墨者本分。” “展喜说晋阳城内有冬季种蔬之法,还请瞒寔大哥教我。” 瞒寔笑道:“切莫听展喜胡说。此法须覆以屋庑,昼夜蕴火,待温而生,日耗千钱,是钟鸣鼎食之家才用得起。” 展喜道:“我当闲话聊天嘛,谁曾想疏离就上心了。” 冷疏离嫣然一笑。 瞒寔问:“疏离姑娘!可有婚嫁之思?” 唐果果笑骂道:“嫁谁也不嫁你,你个细脖大头鬼。” 禽奚道:“鱼网之设,得此戚施。燕婉之求,蘧篨不鲜。”(渔网设好了,却逮了个蛤蟆,本想嫁个如意郎,却是丑得不成样。) 瞒寔长相丑陋,头大脖长,眼小鼻塌,自知无可反驳,气得闷头吃饭。 邓陵谷道:“二三子,速速吃饭,我等没有嬉戏惫懒了。代地城塞防线之事刻不容缓,我等加紧勘察地形,规划亭障城塞。” 唐果果道:“这几个月不是已经摸清了么?自大青山东段,过诸闻泽(黄旗海),连接灰腾梁、野狐峪一线,修筑长城,间以烽燧障塞,就能保护雁门郡和代郡的安全了。” 禽奚道:“唇亡齿寒,户破堂危,纵身防御才是万全之道。盐泽(岱海)筑强阴城,饮马源筑侯官城,纥干山之东筑高柳塞、叁合塞,白登道筑武州塞,马头山筑善无城、沃阳城,如此则纵深防御,进退有据……” 邓陵谷道:“禽奚说得对。纵身防线还须在于延水一线修筑且如、延陵、马城等城塞,桑乾河一线筑阳原、桑乾、矾山等城塞,如此层层防御,重重鄣塞,以为纵深之固。” 瞒寔问:“如此规划,工程繁浩,耗资亿万,皇上可会允许?” 邓陵谷道:“匈奴岁入边,杀略人民甚众。秦朝末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虏人民畜产。斝朝初年,匈奴入右北平、渔阳,杀略三千余人。斝朝二年,匈奴入渔阳,上谷,杀略吏民千余人。斝朝三年,匈奴入雁门,西河,杀略千余人。匜朝初年,匈奴入定襄,上郡,杀略数千人。匜朝二年,匈奴入代郡三万骑,杀太守,略千余人。匜朝三年秋,匈奴万骑入雁门,定襄,略千余人……” 邓陵谷历数匈奴岁侵之祸,众人皆沉重起来。 禽奚道:“倾尽国力,也须修筑代北城塞防线。” 瞒寔道:“雁门关,天造险扼,又有句注军镇守,何不迁代郡、雁门郡居民于关南?鲜虞水(滹沱河)两岸皆可安置啊!” 晋代之间横卧径岭,以雁门关为界,东为夏屋山,西为句注山。雁门关,古称隃关、句注塞。径岭高俊,飞鸟不越,终有一缺,其形入门,鸿雁往来,因以名焉。雁门关有东径关、西径关、白草隘、太和隘、广武隘、南口隘组成,号称“双关四隘口”,时称:三边冲要无双地,九塞尊崇第一关。 邓陵谷南望径岭,眺望,不由长叹。?水向东化作桑乾河,流出代地,与于延水汇成冶水,向东经过太行山与燕山临界线,流经燕京,注入渤海。 “代地水草丰美之地,岂可拱手让人!商汤封子姓代国于蔚,周穆天子北巡,出隃关(雁门关),而焉居(燕朱)臣服。商周以来,代郡、雁门郡便是我华夏土地。家国故土,寸土不让!”(阴山九郡是指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燕山四郡是指上谷、渔阳、右北平、辽郡,合称缘边九郡) 老村长道:“狐死首丘,代马依风,我等世居此地,岂肯舍弃故土啊!” 这时,城墙上巡守青年喊道:“城下来了一名白衣侠客!” 众人登上墙头,只见东方一骑骤驰而来。那人一头戴箬笠,外披雪狐轻裘,胯下八尺白马,龙背鸟颈,通体如雪,人马相应,梨花飘雪,超逸神俊。只见他飞鸿踏雪,突入匈奴营地,影若柳絮,飘若惊鸿。他手中古剑出手,十几名匈奴武士倒地。 忽而,林中涌出数百余名名匈奴弓骑手,乱箭齐发。 村口山岩下一声大吼,雪地之中站起一名铁塔般的乞丐,虽衣衫褴褛,却傲然雄杰之姿。他托起一口四百斤大钟,凌空抛去数丈。大钟挡住箭雨,又砰然落地,嗡嗡作响。乞丐疾驰而至,一脚踢飞大钟,向匈奴弓骑手撞去。十数名匈奴弓骑手连人带马具为齑粉。他双掌齐出,掌风卷起雪堆,数十人匈奴人被卷翻在地。 两人如同杀神下凡,匈奴残兵向西逃遁而去。路口却闪出一名浓眉大眼的长须大汉,身长八尺,腰带十围,魁梧而有爽气,胯下一匹黄骠马。 “太岳山郭公仲在此!”大喝声中,他策马驱驰,往来追杀匈奴散兵。他手中掩月长刀横劈竖斩,匈奴人马具为两截。 郭公仲,太岳派掌门,少有大志,不营产业,性刚简大量,侠气盖天,饮酒如长鲸,其人又深谙儒学,沈毅凝重,喜怒不形于色,行事方行矩步,深得人望,河东、太原、上党之武林人士共奉之为并州第一豪杰。 五名匈奴弯刀武士极难应付,逢高手而不慌,镇定自若,结成阵形。三名弯刀手短兵相接,刀法上乘,另外两人持弩箭掩护,相互配合娴熟。 郭公仲道:“他们是伏听者,弩箭有毒。” 匈奴训练轻锐之士,居瓯脱之地,伏於隐处,听军虚实,号为‘伏听者’,接引监阑出物者和越塞叛逃者。今日竟然深入?水川。 乞丐以大钟为武器,遮蔽弩箭,欺近五人。掌风所到,弯刀手面目红熏,摇摇摆摆,若同醉酒,歪歪斜斜,站立不起来。 老村长道:“这乞丐,我十日前见过,竟是如此豪杰。” 十日前,乞丐敝衣枵腹,露肘跣足,昂首独行,夜宿雪岩之下。老村长请他至村中,乞丐固辞,授他棉衣,亦不受。次日,之间乞丐宿卧处积雪融化一大片,人却不见踪影。老村长以为他冻伤而死,尸体为野狼拖去。 邓陵谷叹道:“醉丐东闾八荒,名不虚传。” 东闾八荒天生奇人,泉水入腹而自生酒气,自幼常未酒自醉,后遇药王秦忘川,言他体格天妙,虽食五谷,肠胃能自酿醇酒。东闾八荒自创“酒神决”。寻常人若被他真气所创,必然酒醉之状,头晕目眩,手脚酸软,神志恍惚。 第二章 前传之参合陂(2) 冷疏离问:“那白衣侠客是谁?” “骏马飞云骓,名剑易水寒,自然是易水名侠易风雪。” 易风雪褐色长发,重瞳长目,鼻梁高挺,手指修长,节骨分明,乃翩翩公子,纡余为妍,卓荦为杰,风采照人。他乃中山王尚公之后,少以意气任专,市有争财斗者,闻之往,搏杀不平,燕赵之间颇有侠名,时称“易水名侠”。 东闾八荒破阵,易风雪和郭公仲轻易击杀五人,三人向村庄而来,邓陵谷率众弟子出门迎接。 郭公仲道:“伏听者示弱以诱村民,林中藏兵以伏击。幸得邓陵先生识破其诡计。” 邓陵谷道:“幸得三位援手,我等方脱险境。” 一众村民打扫战场,匈奴尸体就地掩埋,以防开春雪化而引起瘟疫,活着的马匹异日送到平城售卖,死马运回村内,增添村内膳食,至于弓矢财货具为村内所用。 邓陵谷、郭公仲、东闾八荒、易风雪则入村中酒庐。 邓陵谷命展喜抱出两坛酒,道:“” 易风雪道:“参合陂的酒太烈,非我所好。”。 东闾八荒则和郭公仲倾瓯对饮, 郭公仲问:“八荒兄,仪形器宇,真雄杰也!匈奴侵我河山,正需你这样的义士,共谋大事。我太岳派号召并州江湖义士,组建浩正盟,集并州之浩然正气,以御匈奴。” “浮舟沧海,昆仑横马,固大丈夫所愿。今燕赵之地,世家自矜地望,偃仰自高,结富贵之族,把持庙堂乡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在下早失父兄,性好游荡,落拓江湖,正思集燕赵贫贱之士为丐帮,劫富济贫,锄强扶弱,以立大野道义。” 郭公仲道:“国难当头,何思贫富贵贱之争?吕梁三家、太原王氏皆望族也,却也是浩正盟之砥柱。” 东闾八荒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在下岂有不知之理,但是并州与燕赵不同。” “愿闻其详!” “晋地边胡,数被寇,师旅亟往,其民羯羠健扞,矜懻剑技,任侠为能,动辄相斗。自春秋战国,并州便与匈奴为仇。秦斝两朝,匈奴曾破雁门关,掠原平,破赤塘关,犯晋阳,前锋至昭余祁,冷泉关岌岌可危,火烧铜鞮,上党可眺其烽烟。时值外辱,贫富贵贱同舟相济如同左右手。晋王牧野玦,方值少年,宫邸学之中为太子伴读,并未之藩,江湖势力乃安民保地之中坚,所以西吕梁、东神铸、北王氏、南长歌、中太岳并肩称雄,浩正盟可成。”(错误,需要修改) 郭公仲道:“所言有理!” “幽冀之地,有太行、燕山为凭,燕王牧野锻,号称北地战神,居庸关之上谷军、卢龙塞之神威营、临渝关(山海关)之山海军皆威名赫赫之劲旅,匈奴、东胡皆未敢深入内地劫掠。牧野锻联门阀士族为羽翼,平幽冀之地,以品第取仕,遂有燕赵豪族并立。江湖草莽为豪族所击伐,悲歌慷慨之士为淫奢之流所非,侠义渐消,匪类日盛。” 易风雪道:“燕赵与并州确实不同。富者田地弥望,广厦连云,出入公卿之府,位居庙堂之上。贫者无立锥之地,陋者流为奴仆,美者沦为倡优。” “诚如易兄所言,”东闾八荒道,“当务之急,不啻微芒,造炬成阳,丐帮兴盛,方可出太行,过燕山,与浩正盟联手杀敌,食匈奴之肉,饮东胡之血。可惜,燕赵游侠儿桀骜不驯,良莠不齐,各有所托,急切难成。” 郭公仲道:“并州诸派又何曾不是各有盘算。所谓行远自迩,只要你我初心如磬,笃行不怠,大志可成。” 东闾八荒道:“易兄以为何如?” 易风雪叹道:“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隅,忆往昔,九万里风鹏正举,叹今朝,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邓陵谷道:“易大侠,何出如此感慨。” “吾祖鲜虞国,灭于晋国荀氏,复立中山国,五国相王,亦与魏赵韩燕并称合纵,号为战国第八雄,后灭于魏,再度复国,又灭于赵。二百余年,历经文、武、桓、成、厝、次虫、尚七王,如今中人城已成荒草枯杨,易水两岸再无昔日鼓角悲鸣……钟鼎山林都是梦,只消闲处遇平生。匜朝庙堂之事,易某无心置喙。” 这时冷疏离抱坛而入,道:“易大侠,这坛‘雪涧芳’,乃小女子亲手所酿,酒性温和,可愿品尝?” “美人之贻,洵美且异!多谢冷姑娘!” 冷疏离闻言,动婉含颦,冶态横生。 易风雪端起酒碗闻了一闻,道:“如此美酒,若用陶碗便是唐突了,用此杯方不负醇酿美醪。” 易风雪自褡裢之中取出一对七彩琉璃杯,道:“请邓陵先生也尝一杯。” 冷疏离斟满欲递给邓陵谷,不料失手,琉璃杯落地而随,琉璃杯流光溢彩,显然价值不菲。冷疏离一时错愕,不知如何是好。 “世间臻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随它去!” 邓陵谷道:“玉爵弗挥,典礼虽闻于往记;彩云易散,过差宜恕于斯人。易兄雅量!” 次日,邓陵谷命村中青壮跟随郭公仲、东闾八荒出庄,于高处巡望,唯恐匈奴大队前来报复。易风雪则独自在客舍后院喂马,冷疏离自三楼下楼,望见易风雪,两人四目相对,均是微微一笑。 “易大侠,此马何名?” “穆天子八骏:赤骥、盗骊、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白义。 赤骥乃火红色,名为绝地,足不践土; 盗骊乃纯黑色,名翻羽,行越飞禽;逾轮乃青紫色,名为奔宵,夜行万里。 山子乃灰白色,名为超影,逐日而行; 渠黄乃鹅黄色,名为逾辉,毛色炳耀; 骅骝乃黑鬃黑尾的红马,名为超光,一形十影; 绿耳乃青黄色,名为腾雾,乘云而奔。” “这就是白义喽。” “白义亦名扶翼,传说白义身有隐翅,声如雷,驰如风,掣如电。真正的白义种,早已不闻于世,这匹马号为飞云骓,得自管涔山飞马牧场,乃白义之种。” “我欲前往纥干山采冰,为三位酿制雪涧芳,易大侠可否载我一程。” 易风雪颔首,欣然同意。 两人共乘飞云神锥一路向西,纵马驰骋。男子有琨玉秋霜之高洁,女子有冰絜渊清之雅丽,端是一对璧人,引人侧目。 纥干山峭拔高寒,此刻朔风怒吼,山中冰川宛如玉龙。纥干山山体浑圆,山顶平坦,雪霜交加,玉树琼枝,银装素裹,一派北国冰雪风光。马嘶踏遍银山顶,鸟倦惊飞玉树枝,两人进入红石崖山涧,只见山体之上冰挂垂悬,溪涧雪水叮咚。冷疏离自采雪涧冰水,一边吟唱: “正月繁霜,我心忧伤。民之讹言,亦孔之将。念我独兮,忧心京京。哀我小心,癙忧以痒。父母生我,胡俾我瘉?……忧心愈愈,是以有侮。忧心惸惸,念我无禄。……哀我人斯,于何从禄?瞻乌爰止?于谁之屋?瞻彼中林,侯薪侯蒸。民今方殆,视天梦梦。既克有定,靡人弗胜。……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 易风雪则旧地重游,睹景思人,反复叹咏那句“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不由悲从中来。忽然易风雪施展轻功,轻踩岩壁,轻飘飘来到冰川之上,身法神妙,正是差池燕起,振迅鸿飞。他在冰川之上四处眺望,又跃下雪涧之中,满目忧惧之色。 “易大侠,怎么了?” “适才,我忽有被人暗中窥视之感。匈奴胡巫组织,号为九幽,常掳掠中土丽质女子,其首领婆姑罗巫术诡秘莫测,非常人所懂。我心中不安,须速速离开此地。” 两人返回,易风雪一路神色严肃,返回参合庄后,也不外出,日夜守护酒庐。 这一夜,易风雪独坐灯下沉思,冷疏离推门而入。 “易大侠,为何如此紧张小心?” “你可知夺舍秘术。” 冷疏离摇摇头。 “禹夏之时的巫术。人生始化曰魄,是为体舍,精识曰魂,是为神智。施术者能以己魂冯依于他人之魄,夺他人之体舍,是为夺舍术。被夺舍者,身体形舍为他人所用,尤不自知。百余年来,中土夺舍术早已失传。五年前,我与恒山弟子宁横波定下婚约,未料她游赏纥干山之时,竟为胡巫夺舍术所困,失去神智,径自投奔匈奴襜褴王而去,我前去营救,还被她刺了一剑。她神智稍清,便横剑自决。” “易大侠,可是要去寻那胡巫?” “此仇不报,恨意难平,愧对宁横波。此生可寄托处,唯山水间与神灵前。” “蒲草系磐石,丝萝托乔木。小女子,可能得公子怜爱否?”。 “余,江湖草莽也,终将命毙沟洫,不值得姑娘托付终生?” 忽而房门被撞破,一名黑衣人闯入,弯刀寒光闪烁,易风雪与之交手。不料身后窗格一响一支利箭破窗而入,冷疏离纵身挡住,弩箭透肩而入,顿时痛晕了过去。 第三章 前传之参合陂(3) 窗外嘈杂声大作,铜锣响作一片。只听瞒寔的声音道:“易大侠,匈奴伏听者潜入村庄,四处放火!”瞒寔、展喜冲了进来,见冷疏离倒在易风雪怀中。 易风雪道:“她中了伏听者的毒箭,必须立刻驱毒。她身体柔弱,受不得真气冲撞,只能推宫过血,你二人为我护法。” 两人守在门外,却是不同心情。两人皆知推宫过血意味着什么。八锁、十二门、十八关、二十四气……无一例外需要易风雪推摩,只有如此才能尽驱奇毒,不留后患。只是这样,与夺取一个女子的清白没有什么两样,冷疏离便是易风雪的女人了。瞒寔满是莫名的酸楚,展喜却是一丝喜悦,他觉得只有易风雪才配得上冷姐姐,珠联璧合,天作姻缘。 …… 参合庄一片喜庆氛围,都在为冷疏离和易枫雪的婚礼张罗。墨者倡导节俭,却也非愚顽不通世俗。 唐果果道:“如今冷姐姐已经二十又二岁,可是着急嫁人啦。周礼云: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男子三十而筋骨坚强,任为人父;女二十而肌肤克盛,任为人母。通于纴织纺绩之事,黼黻文章之美。不若是,则上无以孝于舅姑,而下无以事夫养子。” 冷疏离脸庞微红,低头摩挲着名剑“易水寒”,笑而不语。易风雪竟是将这把古剑作为定情信物了。 展喜道:“果果,你跟着禽奚哥学了不少书啊!” “我可是要做矩子的,当然是知晓诸子百家之学,文武双全,勇略兼备,是作矩子的基本条件!” 展喜吐吐舌头,道:“我问你!婚礼为什么叫婚礼?” “黄昏时,阳气消退,阴气上升,中正平和,阴阳平衡,所以黄昏举行夫妻结合之礼,称为昏礼,亦称婚礼。” 展喜道:“好!我服了!果果小师姐,真是厉害!” “哼哼,连证婚词也是我和禽奚写的!” “谁是证婚人?” “当然是师父啦!” 婚礼虽然简约,但是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样样不缺。酒庐大堂,邓陵谷年长为主婚人,东闾八荒为证婚人。 唐果果率村妇齐唱:“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易风雪牵着冷疏离来到大堂之上。 易风雪道:“山河日月未鉴,鬼神沧海为凭,我易风雪愿与冷疏离结为连理。结发夫妻,常怀鹣鲽之情,常作鸾凤之鸣,在天比翼双飞,在水比目而游。” 冷疏离道:“天地神灵共鉴,我冷疏离愿嫁易风雪为妻,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缅邈岁月,缱绻平生。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邓陵谷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乾坤交泰,琴瑟和鸣,凤凰于飞,永结同心。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盟订齐眉,同心偕老,风雨同舟,此证。” 唐果果又率众村妇齐声吟唱:“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礼乐齐鸣,易风雪与新妇敬众人酒水,婚礼乃成。 参合村修筑城塞而成,邓陵谷率墨家弟子前往高柳而去。郭公仲、东闾八荒盘桓数日亦告别而去。再数月,易风雪游荡江湖,并无长居之所,此番亦前往燕京购置宅院,即为安家。 易风雪道:“与疏离相聚之日,如霁月清风,似木槿朝暮,风雪镌刻铭记。今日之去,月余即回,宅院已定,便来接你。” 冷疏离点点头。 “你虽然冷若冰霜,却心柔良善,轻信于人。但是凡人心险于山川,难知于天。切记,不可轻信于人。” 易风雪乘马而去,其行若飞,回顾已消失山岚之中。 第四章 前传之御驾亲征(1) 前传 御驾亲征 洛阳皇宫分为南、北两宫。两宫之间以复道连接,南北长七里。南宫是皇帝及群僚朝贺议政的地方。?北宫主要是皇帝及妃嫔寝居的宫城。南宫的百官朝会殿是举行大礼仪式、制定国策的处所,居于外朝,届时天子亲临其所。德阳殿是北宫正殿,日常议事也常在德阳殿定夺。不过今日天子特昭群臣在百官朝会殿,乃是国策大事。 天子牧野铉,身长七尺三寸,额头宽阔,眉秀目炬,鼻直唇长,美须髯,威容德器,率众莫及。 “代王韩靖起兵造反,叛接匈奴,割献?水川十三城,包含代国都马邑。如今匈奴左贤王破楼烦关,入汾阳。韩靖破雁门关,占原平,破赤塘关,合围晋阳,晋阳城破,晋王卢馆战死,韩靖前锋已致铜鞮,匈奴前锋已致昭余祁湖。河东太守率太岳派为首的河东义士坚守冷泉关,上党太守率神铸门为首的上党义士坚守壶关。并州岌岌可危,如今众卿何策应对?” 左丞相徐堰道:“夷蛮戎狄,谓之四夷,九服之制,地在要荒。居绝域之外,山河之表,崎岖川谷阻险之地,与中国壤断土隔,不相侵涉,赋役不及,正朔不加,故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今匈奴受代王蛊惑,不惧羁旅怀思之忧,不惧山川远征之苦,所图者财货也!莫如以财货贿之,许以岁赐、关市、和亲,则匈奴必退,则代王孤,擒之如覆手。” 右丞相张汤道:“《春秋》之义,内诸夏而外夷狄。以其言语不通,贽币不同,法俗诡异,种类乖殊;我大匜朝岂可与匈奴议和!其性气贪婪,凶悍不仁,弱则畏服,强则侵叛。禹平九土,而西戎即叙。文王为西伯,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猃狁之难,遂攘戎狄而戍之,莫不宾服。殷商帝武丁伐鬼方、羌方,三年克之,殷商复兴。今我大匜朝当召北宫错、燕王率劲旅,一举破之。” 御史大夫徐堰道:“匈奴之单于乃雄杰也,西击月氏,东攻东户,南破楼烦、白羊,拥河南地,河南之富饶,阴山之固,黄河之险,不复为我中土所有。” 越骑将军王恢道:“秦斝两朝,山河残破,兵民疲敝,莫不收河南地,入河套,守阴山,筑长城,武备匈奴,今我大匜朝反倒软弱可欺么?” 太中大夫董舒道:“秦斝两朝弹师远征,穷徼成城,害元元之生,黩明明之灵,所以亡国而失宗庙社稷。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备,御之有常,虽稽颡执贽而边城不弛固守,暴强为寇而兵甲不加远征,期令境内获安,疆场不侵而已。” 车千秋道:“为今之计,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由是不复出军。,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 …… 牧野铉拍案道:“思厥先祖,曝霜露,斩荆棘,以有牧野之地。朕欲御驾亲征,以破匈奴之患。” 王恢云:“千钧之弩,不为鼹鼠而发,万古之钟,不因莛撞而响。圣上万钧之躯,岂可深入塞外冒险。” 牧野铉道:“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朕意已决,勿复多言。沽名卖直,耿直之谏,定斩不饶。勿谓言之不预也!” 所谓雨露雷霆,天心难测,牧野铉乃乾纲独揽之主,天威赫赫,众人皆俯首,不敢危言而招罪愆。 齐王牧野玙道:“大匜朝之兴也,非英雄所冀。况匈奴及贼人哉!代王之谬思乱类,不过跳梁小丑,螳臂之拒走轮尔。我皇家垂福万叶,岂虚然哉。当今乃尧舜之世,道无不行,谋无不臧,君圣臣贤,运泰时康,必然势如破竹,复定河朔。” 长子牧野玙身长八尺三寸,垂手过膝,有勇力,善骑射,读书不多,人世磨练多年,却是一口熟练的奉御章表之词。 牧野铉霁威而笑:“齐王说得好,那你就随朕御驾亲征!” 牧野玙大喜道:“愿为先锋,陷阵破敌以振三军,执鞭坠镫以奉父王。” 大殿东侧是诸位皇子。居中是太子牧野玒隆准日角,天表粹温,进止中度,识量深重。秦王牧野瓒冠服端严,仪表瑰杰,风度高爽,睿智多谋。晋王牧野玦姿貌端华,眉目如画,美姿仪,少敏慧,今上及后于诸子中特所钟爱。 牧野铉道:“储君者,出曰抚军,守曰监国。朕今亲征并州,恐怠政务,留东宫居守,盖古之成例,今命太子监国,爰简左丞相以及文武才德之臣,为尔襄助。尔宜执只勤佩服,悉心求益,勿负朕付之重。” 牧野玒拜道:“儿臣领旨。” 牧野铉召太傅司马德,嘱托道:“桑榆非晚,柠月如风,正是为后辈打造基业的时候。牧野、皇甫、司马,三家为大匜朝之砥柱。公素来束带矜庄,徘徊瞻眺,矩步引领,俯仰廊庙。太子监国,司马公当将政务循序以教太子。” 司马德叩首道:“老臣当尽心辅助太子,绳愆纠缪,补缮纰漏,不复圣上所托。” 牧野铉又召皇甫羽,道:“朕擢汝为中郎将,太子监国,二三子,云程发轫,致知力行,朝乾夕惕,忠心护佑太子,而非斗鸡走狗等逾矩之事。” 三署郎有五官中郎将,左右中郎将,居宫禁中,分领中郎,更直宿卫,戟卫宫陡,掌宿卫殿门、出充车骑,奉命持节策赠印绶。 这番擢拔,年轻的皇甫羽也算是宿卫中机的要臣了。 皇甫羽惶恐道:“踔厉奋发,踵事增华,以承王事。” 牧野铉又召一众皇子,训斥道:“大匜朝乃兄弟之国,朕与燕王并肩厮杀疆场,同生共死,牧野宗族方得上苍垂宠,国运昌隆,希望你们兄弟同心,共辅太子。若是不法祖德,暴戾淫厉,妄蓄大志,四处钻营谋,即国之贼,法断不容。” “秦王为国镇守关中,然年轻不收锋芒,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戢鳞潜翼,思属风云。三秦之地人事繁杂,当思正道。恫以权势,诱以名利,诈伪之术岂可是皇子之德?谷粱儒学乃中正温慎之学,但是听说你却暗读《商君书》,商鞅所述不过驭人之术,壹、弱、疲、辱和贫,皆非正道。国家基石何以安,倾覆之危尚不自知乎?” 秦王牧野瓒道:“儿臣愚钝,却也知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怀瑾握瑜,风禾尽起。自今日起,儿臣自当修德立信,不负父皇之教导。” “晋王尚未之藩,当好生读书,却学那些风流才子,吟风赋月,不事正务。切记:生栋覆屋,怨怒不及;弱子下瓦,慈母操垂。你不思好生读书修德,一心玩闹,小心朕扒了你的皮。” 晋王牧野玦唬得跪地道:“儿……儿臣谨领圣训。” 牧野铉早有准备,十日后领军远去,天子泪目远送至邙山,正是: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 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第五章 前传之御驾亲征(2) 牧野铉兵分两路,自率五万万军自太行陉入上党,过浊漳水,入驻壶关,得神铸门消息,摸清代王韩靖兵力所在,大破铜鞮,斩杀大将王喜,俘虏两万余。齐王牧野玙率五万军,自轵关陉入河东,驻军冷泉关,得太岳派、吕梁派相助,大破昭余祁湖驻扎的匈奴前锋,斩首万余,生擒匈奴娄烦王。 两军会师,合围晋阳,斩杀代王大将王喜,并生擒呼卢訾王奢离。牧野铉犒赏三军,休整三日,复分兵向北进击。牧野玙率军自汾河谷向楼烦关而进,连破埒县、硰石、马邑,留两万军镇守马邑城。牧野铉则过赤塘关,收复原平、广武、藿人、卤城,入雁门关,留两万余为句注军,镇守雁门关。 两军合军,北进平城。至此,代王借匈奴之兵入侵并州之计,全然崩溃。天子牧野铉御驾亲征之举大获全胜,然而牧野铉并不罢兵回洛,逗留平城月余。饮马口驻扎的是楼烦、林胡、白羊之士卒,有的戴插着羽毛的尖帽子,穿短袍长裤,有的穿着左右开叉的长袍,戴一只巨大铜耳环。松松垮垮,完全没有打仗的模样。一些匈奴游骑挥舞皮鞭呵斥着,这些士卒也摆不出像样的阵形。 匈奴单于使者送书至平城,使者见牧野铉而不下跪。 牧野铉道:“单于之使,见朕,为何行跪拜之礼?” “南有大匜,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我代表大单于会晤中土皇帝,为何要下跪!” 牧野铉也不恼怒,沉声道:“那就请使者宣读国书。” “天地所生,日月所置的胡人大单于,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强力,以夷灭月氏,定楼兰、乌孙、呼揭及西域二十六国,河南地之楼烦、林胡、白羊归顺。北州已定,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闻中土边吏数侵我境,大单于顺天意而伐有罪,旄麾南指,代王奔降。今率草原控弦之时三十万,与中土皇帝会猎于雁门。” 牧野铉只礼送匈奴使者出平城。斥候营不断传来匈奴大军行进之消息。牧野铉依旧驻扎平城,只命李绪分兵驻扎于左,李敢分兵驻扎于城右。匈奴大兵出饮马口,陈兵于纥干山,东部的高柳塞、参合塞也出现了匈奴大军。 一日,牧野玙前来禀报道:“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若马’,马身缚书一封。” 牧野铉览书信,示群臣,道:“这缚马术书皆粗野文符,此乃何意?众卿有何看法?” 众臣皆莫能识别,唯王恢道:“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 齐王牧野玙道:“兵者,诡道也!昔日臣将随燕王困齐临淄城,军中乏粮。临淄城中抛出面饼烤猪,缚书云:‘予尔十年,城不可破’。燕王叔识破其诡计,力定军心,乃破临淄城。今匈奴捆缚战马,欲以此示强,讥讽我乃不足,故意展示其战马绰绰有余。儿臣看来,匈奴必有所患,力不从心,故而如此。正所谓虚则实之。实者虚之。” 牧野铉笑道:“朕与燕王起于微细,定海内寰宇,挞伐天下,谋计用兵,可谓尽之矣。今皆老迈垂垂,唯玙儿,知兵法也!后世国之柱石。” 牧野玙连忙谦逊。 牧野铉又道:“朕还有重大军情告诉诸卿。北宫错出贺兰山,进击河南地。赵将张午出飞狐口驻蔚城,进击桑乾镇。燕王出鸡鸣驿以攻瓯脱之地。众将合力,直捣鶄泽,破匈奴漠南王庭。” 群臣皆惊。 张汤道:“陛下这是以身做饵!” 牧野铉道:“不错!” “臣以为此计过于凶险,平城池浅墙薄,不利坚守。” “秦斝两朝以来,陇西李氏名将辈出,李敢、李绪号称陇西双绝,分帅鹰扬军和骁骑营左右军镇守城外,为掎角之势。诸位只要镇守平城,待大军围合之日,匈奴必破。成败之机,在于今日!” 赵王张岙道:“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紫金山占星方士,祖师乃井方国(邢国)妇妌。自殷商之便能占星、望气、卜蓍,今请以太卜龟蓍。” 斝朝芈布赐封张耳为赵王,牧野锻破赵,献俘洛阳,张耳一族皆弃市。唯幼子张岙、女张禾以优伶之计而免死。张岙为朝歌公主所喜,后因张禾得宠,张岙也水涨船高,位居列侯,迎娶朝歌公主为妻。天子赐其为赵王,封地魏郡、赵郡、巨鹿郡三郡。赵国故地,邯郸、襄国,多美男子,为倡优,女子则鼓鸣瑟,跕屣,游媚贵富,入后宫,遍诸侯,赵地歌姬男伶声闻天下。张岙特以赵地美男子和绝色佳丽进封宫中,甚得牧野铉所喜。 牧野铉瞅了张岙一眼,微微一笑道:“井方国占卜术自古流传,必是灵验。” 井方女巫乃卜筮,道:“《易》之卦得《大过》,爻在九五,是吉兆,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遣将北伐,至山必克。” 张岙乃呼:“圣上英明。大匜永年,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与乾坤并存。” 众臣皆山呼万年。 深夜,齐王为天子值戍,忽见张岙率女巫至天子寝殿。 牧野玙问:“夤夜至此,是何事故?” “井方国女巫为陛下释卦。” 牧野玙自知张岙甚得上宠,也不多问,只得放他领女巫觐见。 牧野铉正在审视墙上地图,见到张岙,笑道:“你小子又有何事?” 张岙摆摆手,那女巫除去帷帽款款而入,只见她冷艳绝丽,有葳蕤生香之质,簪星曳月之华,女子特有的体香丝丝侵入牧野铉的心脾。 牧野铉指点张岙道:“妲己亡商,西施沼吴,你这小子怎么这个时候……” “如此绝色女子,若为匈奴所得,岂不是黄钟毁弃。” “下不为例,快滚!” 张岙低头,笑眯眯的退了出去。 第六章 前传之御驾亲征(3) 浓雾散开,平城守军愕然发现,匈奴大军压至,其军如云,满山遍野,四处围合如铁通一般包围平城。北方马铺山上的匈奴单于金帐赫然在目,单于从骑皆精锐之师,左营所骑皆黑色的乌骊马,右营所骑皆是赤黄色的骍马,后营所骑皆是青色的青駹马,大单于身边则是三千白马义从。观匈奴军势之状,匜朝诸军皆莫不响震失色。 李绪道:“车骑者,天下之武备也。天子不能常醇驷,而将相或乘牛车,今匈奴之军骑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校尉阿燊道:“将军,这等形式,恐御驾有失,难以撤回雁门关了。” “我算是看出来,皇上是以身做饵,诱大单于而来。” 阿燊惊讶道:“皇上何故冒此风险?” “匈奴倾国皆骑射之士,战马优良,上下山阪,出入溪涧,利则进,不利则退。我中土战马稀缺,追不及,若是深入大幕,又无地利之便,军粮不足,耗二百石粮方能运输一石至军中,长途跋涉须倾国之力,军士水土不服,苦寒之地,冻饿而死者十之二三。” “我明白了,所以皇上要毕其功于一役,平城之战消灭掉匈奴的主力,皇上下了一盘很大的棋啊!” 李绪笑道:“不错,你小子有点悟性,” 阿燊大为欢喜道:“我真是好运气,竟然能参与如此惊天动力的大战。那将军带领我们冲杀几场,好歹割几个贼酋的人头,立些战功,日后也是青史留名。你听,李敢将军那边的四杀声震天而响啊!” 李绪道:“呵呵!我一直教你兵法,我问你:敌将多谋,戎卒欲辑,令行禁止,兵利甲坚,气锐而严,力全而劲,岂可速而犯之耶?” 阿燊答曰:“当卷迹藏声,蓄盈待竭,避其锋势,与之持久,不可犯之哉。廉颇之拒白起,守而不战;抑而不进,是也。” “怀重宝者不以夜行,任大功者不以轻敌,为了抢攻而轻易出战,大单于这样的对手会给你教训的。皇上的命令是坚守营地,我们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李敢率骁骑营挑衅冲杀,各有胜负。李绪所率皆步卒,只命士卒深挖壕堑,多埋鹿角,坚守营地。 鸡鸣驿,燕王亲率大军向北而行。燕王状貌瑰伟,有将帅之略,个性刚毅,慷慨有大节,善结豪杰。成皋之战,燕王为保护哥哥牧野铉,被南楚芈布的霸王枪戳中面颊,枪头从左脸侧向斜上方插入,穿过左眼和前额骨后部,从左侧的头骨穿出。当时,头骨碎裂外翻,伤洞可视脑髓。众人皆以为牧野锻必死,恰好太白山药王秦望川为其疗伤,奇迹般痊愈。但是左眼眇而眼睑下垂,前额一块伤疤,为了保护裸露的脑髓,不得不终日戴着铁盔。这次经历成为牧野皇族津津乐道的荣耀,斝朝同室操戈而亡国,匜朝兄弟同心而得天下。 成皋之战成就了燕王的赫赫威名,那狰狞的伤疤诉说着燕王昔日英武无双,但是极少人知道,当年睿智勇略、谦和温润的燕王变得暴躁专横、阴沉嗜杀。很多人认为,芈布的霸王枪乃是南楚巫术所咒,将恶灵注入了燕王的头脑,当然已经无人敢提,因为但凡说过这些话的人都已经莫名其妙的暴毙。燕王却记得秦忘川的话:“这个伤痕破坏了脑部前额,你可能会性情大变,是非颠倒,心智浑浊,还请燕王修心修德,晨兢夕厉,以防邪祟入脑。” 燕王时不时便头疼欲裂,每天都在经历着地狱般的煎熬,但是他惊人的意志使得他看似常人,这份痛苦无处诉说,只有他自己知晓。昔日的北地战神,如今却憎恨战争,讨厌杀戮,甚至不能目视兵戈,但是他的哥哥是皇帝,是天子,一份诏书传至,他依旧不得不召集旧部,披坚执锐,再上战场。 鸡鸣山下,于延水汇入桑乾水,出燕山又称冶水。燕王立于两河交汇之处,长叹道:“天地开辟,日月重光,今遭际会,奉辞遐方。将扫逋秽,还过故乡。肃清万里,总齐八荒。告成归老,待罪吾乡。” 河上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舟上立着一名老者,他身形高大,双腿特长,雄躯伟岸,手掌宽厚阔大,野麻外袍罩着全身,双目神采飞扬。正是幽冀黑道第一高手,隐居飞狐口,人称“飞狐乾罗”。他的独门内力,可稍解燕王的头疼,与燕王亦师亦友。 乾罗道:“燕王将军何往?又为何如此长叹?” “天子有诏,合兵灅水川,孤能违背天子旨意。这条贱命,卖于我的天子兄长了。” 乾罗道:“时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燕王何必妄自菲薄!” 燕王道:“昔日,燕王单骑走燕赵,而平定幽冀,东入齐境。设使无燕王,燕赵齐鲁不知几人称王道寡。张岙割赵地,牧野玙割齐鲁,孤欣然而诺,未曾怨言。今见孤强生,又控燕北东胡,世人私心相评,言有不逊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 乾罗道:“张岙姐弟,一雌一雄,双入紫宫,共伺床帏。张耳从未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凭借龙阳之貌而继赵王。牧野玙小儿,不过牧野铉的半子,竟然得齐地称王,曹寡妇的先夫黄泉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我为臣子,唯有为天子守燕山而防东胡。至于赵齐鲁梁之富庶之地,乃是天子弄权天下之物罢了。” “天道忌满,人道忌全。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处众人之所恶,燕王故几于道哉!” 燕王道:“天之道,其犹张弓,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悠悠苍天,待我何薄!” “世无常贵,事无常师。据我所知,匈奴大单于派左大将薄胥堂已于定襄蛮汉山设下埋伏,只待北宫错入彀。薄胥堂号称匈奴第一猛将,深谙中土兵法,纵是北宫错天纵奇才,也难短时间内击破薄胥堂的防线。至于赵将张午,不过无能之辈,怯战畏死,代王之将黄雷守蔚城,赵军便驻兵飞狐口,止步不前。如今唯一能解平城之围的便是燕王了。” “孤经营燕山多年,乌桓、鲜卑尽为我所用。孤率军西进灅水川,匈奴必护侧翼,而平城之围稍解。孤再命乌桓酋首乌延峭与鲜卑合兵,过瓯脱,袭匈奴漠南王庭。乌桓与匈奴世仇也,必发掘匈奴祖坟,则匈奴回援则首尾不相顾。”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乌桓,赤山之东胡种,其首领乌延峭,自号赤山王,勇健凶暴,贪戾慠猛,率众自重。决鲸海以救焚,何逃没溺;饮鸩浆而止渴,终取丧亡。岂可以乌桓为援” 燕王皱眉沉思,道:“乌桓多受我恩惠,安居赤水,岂肯背燕?” “若是乌延峭死于非命呢?” 燕王沉思不语。 乾罗又道:“老朽不才,亲往赤山走一遭,只是燕王可愿折损一将。” 燕王徘徊踱步。 “夫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常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而发。今将军有难得之运,蹈易解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享大名乎?” 燕王稽首再拜道:“天赐不取,反遭其罪,逝水无回,绝我后悔之日。有劳乾大师。” 第七章 前传之御驾亲征(4) 深夜,皇甫烈觐见牧野铉,颤声道:“燕将苏方贪功,刺杀乌桓酋首乌延峭,乌桓十二部大乱,袭杀苏方,乌延峭次子率一部过燕山直击卢龙塞,长子率一部东进野狐峪阻击燕王大军。”。 牧野铉拍案而起,大怒道:“竖子,安敢如此,坏我大事!” “圣上息怒,东胡若与代王联手,则燕王大军必不能如期而至,平城岌岌可危,请陛下早定大计。” “如今粮草如何?” “只剩月余!” “内无粮草军饷,外无援兵,这仗还怎么打?” 牧野铉速招群臣议事。 张汤道:“臣闻: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纣克东夷而陨其身,不可不戒也,今西凉迫散关,乌家堡难以抵御,失关中而半壁江山危矣!然失平凉,犹有句注山雁门关为据,请皇上圣裁。” 牧野玙道“单于举兵三十万,兵力悬殊,可速招马邑军和句注军来援,陛下星夜突围。” “朕御驾亲征,初逢匈奴单于,正是鏖战会猎之时。岂可退却。” 王恢:“圣上在此,固可励率三军,但天子蒙尘,宗庙无主,何以克当?” “太子已立,朕身殒社稷,太子即可继位,何为无主?” 雁门太守班元亨道:“此刻南遁,乃舍国土,损国威。用为后世之羞,不若求和!” 灅水川三大望族分别是班氏、狋氏、衡氏,尤其是班氏占据灅水两岸良田,族内多出仕代国,班元亨更是被举荐为雁门太守,受代王之信任。代王兵败而退,班元亨率族人至阴馆亲迎匜朝大军。 “如何求和?” “以阴山六郡为瓯脱之地,两国皆不征收赋税,以为边荒。” 王恢道:“班元亨品行卑污,钻营不俊,侍奉代王,曲尽谄媚,立碑铭功,颂扬奸恶,悖逆已极,劣迹罪行,百年遗臭,侮辱簪缨。班氏一族更有訾敌诅军之行。今日所言只为保全族内利益,岂有君上哉。” 牧野铉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你班氏却历经赵、秦、斝、匜,可谓有方乎?” 皇甫烈道:“斥候截获书信,云:伍员父子,分事两朝。元亨迎匜帝以立身中土,汝等可改姓匿名,力辅代王,以图家族长存……” 班元亨道:“此必匈奴反间计,诟谇谣诼。班氏一族忠心为国,家族财货不过国之余沥,如今自当毁家纾难,献宝于圣上。” 班元亨自怀中呈上锦盒,乃是一珉石,洁白如玉,内隐隐可见赤色,通体透亮。 “陛下,此乃天降奇石,臣得自灅水,此石赤心,恰如班氏一族的忠心啊!” 张汤道:“此石赤心忠诚,难道其他石头都是反贼么?那纥干山便是贼首了?” 班元亨满面冷汗,颤栗不能言。 王恢道:“拦路之石,反作攀云之梯,无耻之尤,何不溺自照面。” 牧野铉道:“丞相以为如何处置?” 张汤道:“《律》云:降敌者诛其身,没其家。” 牧野玙将平城内班氏一族尽诛之,抄没家产,得钱千万,金铢百万,粟谷六千斛。牧野铉命牧野玙尽赐士卒,粟谷充作军粮,并晓谕全城,班氏通敌,尽皆族之。 皇甫烈道:“工墨邓陵谷以黄花梁下金沙滩为总舵,经营灅水川多年,又曾献代地城塞防线图,可召之议事。” 牧野铉道:“嗯!邓陵谷何在?” “正率诸工墨弟子协助加固城防。” 第八章 前传之大野龙蛇(1) 邓陵谷随皇甫烈觐见牧野铉。 牧野铉道:“邓陵先生在此,朕无忧矣。” 邓陵谷道:“墨家守城术包含士卒、武器、火具、水具、机关等,一切齐备,率众演练攻防之战,攻城包含临、钩、冲、梯、湮、水、穴、突、空洞、蚁傅、轒辒、轩车等十二种。城池修,守器具,樵粟足,上下一心,又得城外掎角之势,此所以持也。” 牧野玙:“请先生详谈。” “率万家而城方三里,今城中驻军两万,又有鹰扬军和骁骑军左右成掎角之势,抵御二十万众毫无问题。守城之兵器以长斧、长椎、长镰为主,城头九尺一弩、一戟、一椎、一斧、一艾,皆积絫石、蒺藜。二步置连梃、长斧、长椎各一物;枪二十枚,周置二步中。二步一木弩,必射五十步以上。” 牧野玙道:“此事可交由我来办。” “三十步一砻灶,草料、柴火、禾杆等每五十步三百石,并配备铁锅,熬制金汤。水具也须齐备,城下五十步一井,城中百步一井,城头水缸瓦罐二十步一个。城头三十步加筑一坐侯楼,楼出于堞四尺,广三尺,广四尺,板周三面,供士卒轮流休息睡眠,也可以躲避敌人弓箭。” 张汤道:“这些事交给我,动员全城,十日内做到。” 邓陵谷道:“墨家机关术以悬脾、杀枪、渠荅、、连弩车、悬门沉机、转关桥为主,其中最重要的是二十步一转射机,三十步一藉车,我率弟子督造,须一千军士协助,并召集城中全部的铁匠、木匠。城中各处筑造望楼五十座,巢车二十座,以摊了望敌情,传递消息。” 王恢道:“我全力协助邓陵先生。” …… 邓陵谷思忖多日,胸有成竹,守城之事交付完毕,唯余牧野铉、牧野玙。 牧野玙道:“句注军和马邑军不能轻易调动,仅仅守城还是不足,最好另有突围之法。” 邓陵谷:“召大野义士护驾星夜前来护驾,匈奴士卒能拦得住寻常人,却拦不住这些江湖豪杰。至于突围大计,余已为陛下计算好了一个最佳时机。” 月余,李敢骁骑营的战马开始流传疫病,损折过半。众皆以为匈奴“缚马术”所致,不久城中也疾疫大起,首先是牛马牲畜,紧接着军民也开始感染瘟疫,中者上吐下泻,三日脱水而死。平城恐慌不已。 城中彷徨无措之际,恒山派晓风真人率恒山弟子入城。 晓风真人道:“匈奴胡巫组织名叫‘九幽’,其巫者尝使人遗马裘于地,巫祝之,拾得者必然中巫毒疯癫。今平城之水,乃源自饮马河,胡巫必然巫毒。” 牧野铉问:“缚马置城下,可是巫术?” “缚马者,诅军事也。中土之民与襜褴王争夺水源,胡巫乃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我民。” “胡巫之术,如何破之?” 晓风真人率五大弟子于城中发放符水,驱治巫毒。夜间果见匈奴胡巫出没,晓风真人等恒山坤道,皆有道家玄功护体,不惧巫术,擒拿胡巫七人。 随后,陆陆续续有代地义士冲破敌阵入城,死于乱军者众,入城者只有二三。牧野玙亲自接见众义士,并为之安置食宿。 是夜,牧野铉寝殿,忽然喊杀之声大作。一名剑客突入殿内,手中长剑上下翻落,杀数十侍卫,突入殿内。 冷疏离目露惧色,纤弱身子瑟瑟发抖。 牧野铉道:“美人勿忧,朕有九龙护体,自会保你安危。” 这时,刺客已经杀到殿外大门口,正是易水名侠易风雪。盛名之下无虚士。牧野玙率众也拦不住他。 眼见易风雪就要闯入殿内。忽然,殿顶跃下五人,正是泰山五侠:公梁赤、阚公佐、桑丘羊、诸葛晟、东方旭。 公梁赤喝道:“易风雪,你也是成名侠客,为何叛国投敌,行刺杀大匜朝天子之举?” 易风雪道:“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意欲为何?我遂狷狂自负,却知民族大义。我今日只为寻回爱妻冷疏离。狗皇帝指使赵王张岙于参合塞掳走,就在这寝殿之中。” 阚公佐道:“此事疑点重重,若冷疏离与你情深意重,必告之嫁人之事。况且,张岙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强掳有妇之夫。” 易风雪道:“待我进入殿内,此事便知分晓。” 公梁赤喝道:“列阵!” 五人剑阵死死将易风雪围住。 这时,殿内冷疏离忽然反手一掌击中牧野铉胸口,牧野铉大叫一声,撞碎屏风,跌了出去。众人见牧野铉摔出殿外,皆大惊失色,眼见冷疏离追杀了出来。 牧野铉犹大声道:“不得伤了冷美人。” 众护卫拦在冷疏离身前,却不敢动手。冷疏离举止僵化,双目空洞无神,无视众护卫,直奔牧野铉而去。 公梁赤道:“此女必是中了巫术,拦住她。” 阚公佐判官笔点穴法,点住冷疏离全身大穴,跌坐在地,不能再动。 易风雪见到冷疏离,奋不顾身冲破剑阵。谷梁赤的长剑飞出,透背而出,透胸而出。易风雪犹自向前,痛声道:“错!大错特错!我不该离开你,让你落入险境。” 公梁赤剑指冷疏离。 千钧一发之际,晓风真人出现,大喝道:“住手,此女中了匈奴胡巫的夺舍术,神志已夺,行止皆非本心。” 晓风真人以恒山真气输入冷疏离额头,驱除邪祟。 冷疏离恢复神智,眼见易风雪身死魂销,哀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去去从此辞,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言毕,昏了过去。 晓风真人道:“此女子交由贫道处置!” 牧野铉摆摆手,点头首肯。 皇甫烈自外闯入,叩头道:“臣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见到李敢了么?突围之事,还须骁骑营护驾。” 皇甫烈道:“回陛下,李敢自伐其能,夜劫单于金帐营,以图军功,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殿中众人闻言,皆震惊得无以复加。 第九章 前传之大野龙蛇(2) 李绪命阿燊送走暗入营地的代王使者曼邱泽,方才半躺歇息。多年从军,他已经无法平躺入眠,时刻保持着警惕。 曼邱泽劝降的话,犹在耳边徘徊。什么富贵尊崇,什么匈奴裨王,都是过眼云烟。塞外荒蛮寒冷,若是身着臭烘烘皮毛胡服,以奶乳为食,还不如做中土的良民。况且,今日之地位,乃疆场洒血换来的,得之不易,岂能轻易弃之。振兴家门的使命就在他的双肩,他要证明,陇西李氏的荣耀,未必只有李敢一门。 这时校尉阿燊回来了,悄声道:“送走曼邱泽,我观察东北方的匈奴营地,其主力似乎有东移之像?” 李绪坐起,匆忙登上了望塔,眺望匈奴营地。 “匈奴志在平城,我营占据高地,据马鹿角重重,又有天然沟堑阻拦匈奴骑兵。匈奴数日围攻我营,死伤惨重,断然不敢轻易攻营。匈奴营地虚设营帐,乃是疑兵之计。东移必是围剿李敢,我等当援助之。” 阿燊道:“将军不过李氏旁族,素来备受李敢一门轻辱,何必冒险行事。” 李绪嘿然,闭目半躺在椅子上,右手食指敲击膝盖,若有所思,忽然握拳捶桌,沉声道:“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匈奴之军,楼烦最弱,若能突破其阵,则打通了饮马河至善无城之通路。以北宫错的雄才勇略,必破河南地,自云中城星夜东进单武成,两军会合可解平城之围,建不世之功。” 阿燊道:“洪涛山与武州山之间有猎人密道,名为鸦儿崖。吾率大军可在饮马口决战。将军可率军密行至武州山,前后夹击楼烦营地。楼烦为匈奴所迫,不得已参与围攻平城,军士不愿死战。饮马口必为我军所得。” “匈奴主力皆在白登山。我若不督军,士卒战而不用命,稍缓则为匈奴所趁。” “我与将军身材、容貌相似,可以将军之命督战。” 洪涛山山林密布,鸦儿崖下,溪涧潺潺,猎人密道仅容一人。李绪率百名矫健士卒悄悄前进,山岚弥漫,难辨道路。 引路之猎户道:“大家小心脚下,以防坠崖之险。” 话音未落,忽闻利箭破空之声,猎户被洞穿胸口而亡,摔下山崖。 李绪喝道:“射雕者!后撤。” 刹那间第二箭射来,击飞了李绪的头盔。以李绪的伸手,竟毫无躲避之际,李绪不由全身冰冷,如坠深渊。 众人皆李绪选拔的健锐之卒,训练有素,纷纷有序后退,避于岩下。 匈奴单于征集善射之人,以肃慎箭师训导箭术,谓之射雕者,箭术长距亦可破甲,以一敌百。边军流传:若逢射雕者,如遇大敌,不可深追。 李绪低声传令道:“射雕者,皆可听声辩位。二三子噤声行事。” 射雕者隐藏于山岚密林之中,高崖之上,居高临下,纵是射声营的神箭手也难沾到便宜。如今泄露行踪,只能退去。又恐射雕追杀,命军士四处寻觅射雕者藏马处,未果,只得退出山谷。 李绪出谷不足十里,却见三名射雕者策马追了出来,箭无虚发,后队被射杀六人。李绪怒道:“射雕者衔尾而追,我等背敌而逃,皆无命回营。安浩义率50人从左侧迂回,堵住谷口。其它人跟我正面据敌,切记保持一箭之地的距离。我来射杀三人。” 众军领命,李绪单枪匹马绕着三名射雕者往来奔驰。射雕者趾高气扬,见李绪独来挑战,不以为意,一箭射中李绪。李绪鳞甲卡住箭头,箭伤不深。他佯装中箭受伤伏在马上,只待射雕者靠近,忽而脚蹬弩发,将最前的射雕者射落马下。另外两人大惊,双弓齐发,不料李绪仗着马快,往来奔驰,躲开敌箭,手中长弓连珠箭发,射杀一人,另外一人想要逃,却中安浩义的绊马索,跌落马下。 李绪众人擒住那匈奴人,却见只是十几岁的少年,稚气未脱,身着胡服,扎一撮发髻,正是匈奴胡服椎结的装扮。 “鸦儿崖有多少射雕者的伏兵?” “监视鸦儿崖的有五十人,只有我随父亲和叔叔追出谷,我的父亲曾是射雕者。” 李绪检查那死去的射雕者,左腿曾经骨折,全身旧伤累累,显然身经百战的匈奴人,只是因为腿伤而退出射雕者。匈奴单于勒令所有部落男人南下征伐,便带着儿子南下,在战场训练儿子的骑射之能,也顺势劫掠中土财货牲口,以便度过灾年。不料,却遇见了李绪这位箭术登峰造极的陇西将军。 李绪道:“形迹泄露,偷袭饮马口之计作罢。我们回营。” 安浩义问:“这小贼怎么办?” 李绪盯着匈奴少年,问:“你的父伯杀我士卒,我便杀他们复仇,你可恨我?” “你凭一人之力,又未以多欺少,我们匈奴人敬重强者。但是,我若成为射雕者,一定会寻你再战。” 李绪笑道:“好!我等你!安浩义放了他!” 平城,牧野铉驻跸行宫。 牧野铉道:“城外李绪调兵情由莫名,行迹甚是可疑。” 协律都尉苏延年道:“李绪乃陇西李氏旁族,与其相善者唯有曼丘泽。曼丘泽远赴马邑,侍奉代王,李绪代为葬母呢。” “皇甫烈,绣衣使的暗桩可有消息?” “曼邱泽如今已经是匈奴的伏听者,前几日确曾出入李绪营地。” 三日血战,李绪折返营地,却见阿燊已被绣衣使所刺杀,李绪怒斩绣衣使率众来到平城墙下,却见城头士兵乱箭轻射。 李绪道:“我乃鹰扬军李绪,何故射杀我士卒。” 城头牧野玙喝道:“李绪,你叛国投敌,绣衣司的暗桩,见到汝匈奴单于献攻城之法,早已经明证了。” “此乃敌人离间计,我误入十里河谷,三日方归。” 牧野玙怒道:“小贼,害死李敢,出卖同袍,尚磨牙自辩乎?” 城头乱箭齐发,李绪只得退回。 曼邱泽喝道:“战事陵夷至此,将军何必执迷不悟。” 李绪高呼道:“朝廷浮云蔽日,圣上不察,乃遣绣衣使坑杀阿燊,今我等皆叛国之人矣!” 数千残众皆随李绪投敌。 李敢战死,李绪投敌,平城成了一座孤城。 牧野铉道:“国无达士则不闻善,朝无争臣则不知过。朕方思洛阳朝议之时,诸臣大有善言劝谏者也!是朕一意孤行,轻敌冒进,以至今日之祸。” 张汤道:“北宫错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若是北宫错在,平城必可坚守至大军来援。如今可用之将唯有王恢,谨慎有余,胆略不足,今又有临阵怯战之意。如今还须另行计策。” 牧野铉道:“计将安出?” “大直若诎,道固委蛇!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阏氏和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合围之事或者可解。” 牧野铉道:“谁可为使者?” “闻单于之阏氏乃蠕然(柔然)部的千媚居次(公主),蠕然部与鲜卑相合,常于辽东关市贸易往来。蠕然千媚父子为匪类所拦劫,微臣与辽东太守之子王毓出手相救,因此相识。臣愿为使者拜会千媚,以求和。” 牧野铉道:“这行宫之中唯有谷云纹玉璧一对、犁靬蓝白琉璃瓶一个、金刀一把,可行否?” “可!还须一封国书。” 牧野铉乃书曰:“汉与匈奴邻国,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故诏吏遗单于秫糵金帛丝絮佗物岁有数。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朕与单于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谋臣计失,皆不足以离兄弟之驩。朕闻天不颇覆,地不偏载。朕与单于皆捐往细故,俱蹈大道,堕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元元万民,下及鱼鳖,上及飞鸟,跂行喙息蠕动之类,莫不就安利而辟危殆。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 张汤携书,以阚公佐为卫士,缒城而下,直奔单于大营而去。 千媚公主道:“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单于乃稍有所解,又闻代王之将赵利、王黄与燕王对峙于马城,乌桓过瓯脱之地,虽有撤围之意。 单于云:“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见肃慎箭神之使,方知中土皇帝之良善,故使金哲御奉书请,献橐他一匹,骑马二匹,驾二驷。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我草原白灾岁岁有,黑灾不可算,然中土居于北风之外,民富殷实,求岁币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结为姻亲之好。愿寝兵休士卒养马,以安边民,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安其处,世世平乐。” 大单于笑道:“中土皇帝真是技穷,竟然求到女人头上了。” 骨鹿侯道:“单于,北宫错,并未进军蛮汉山,而是北出阴山,沿诺水直奔鶄泽(达布森卓尔),左大将薄胥堂得闻率兵追击,却中了北宫错的埋伏,士卒尽折于盐泽与鸿鹄泽之间。漠南王庭空虚,若是被袭击……” 大单于愣住了,继而怒道:“北宫错,我誓杀之。我等率军回援。” “那牧野铉这边,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么?” “秦人不过偷梁换柱之法,我自有安排。” 第十章 前传之大野龙蛇(3) 天生异象,天狗吞日,顿时白昼化为黑夜。这便是邓陵谷为牧野铉谋划的最好时机。黑暗之中,牧野玙、王恢各率军冲杀出来。黑夜混乱之中,匈奴大乱,一众绣衣使护卫牧野铉向南突围而去。众人早有准备,猝然发难,匈奴大乱。 太岳派、河东长歌门、上党神铸门、太原王氏、吕梁派、五台山玄真观、管涔山飞马牧场、云中山公孙氏、芦芽山五虎断门刀、临汾五凤刀、系舟山乌金道人等潜伏六棱山山地。若论夜战突袭,这群江湖义士个个是混战高手。 天狗食日,天地昏暗,时机已到,郭公仲身先士卒,率太岳派弟子冲杀而去。 上党神铸门卤公儒道:“为万世而筚路蓝缕,不可使之困危于荆棘;为苍生抱薪而火,不可使之冻毙于风雪。” 并州义士向匈奴乱兵冲去,杀声震天,前赴后继,碧血撒于疆场。悲平城,驱马入云中。阴山常晦雪,荒松无罢风。 匈奴左大且渠呼屠吾斯和屯头王须卜糜,负责东南方的突围,即使遭遇不明袭击,也拼尽全力唯独,天地渐复光明,愕然发现,包围圈中并无牧野铉的身影。这时句注军、马邑军已经轰然来源,而大单于的援兵却迟迟不至。 呼屠吾斯道:“我们的本部人马折损大半,若是再纠缠下去,怕是最后一点精锐也要葬送。兰氏的精锐还在马铺山养性蓄锐呢!” 须卜糜迟疑道:“大单于雄略八方,怎会如此放过秦人皇帝。” 呼屠吾斯“如今形势波谲云诡。代王那厮十分狡猾,在高柳塞踟蹰不前,其大将驻兵蔚城不来参战,燕王大军与乌桓数次交锋,不知作何阴谋?还有,我听说左大将薄胥堂并未拦截到北宫错!” 须卜糜道:“难道北宫错会北上漠南!” “不错!大单于金帐之中怕是早就空了。” 须卜糜道:“力战至此,已经对得起大单于了,我们撤。” 众人入雁门,突围士卒尽数战死,牧野玙、张汤、王恢等仅以身免,其他将臣尽皆战死,恒山派以及并州义士死者过半。 句注军年轻的将领李息问:“圣上呢?” 牧野玙道:“天子有上天庇佑,必将安返洛都。” 牧野玙等退至雁门关,王恢守楼烦关。匈奴追杀至雁门关下,见雄关坚不可破,乃纵兵烧杀?水川,剧阳、繁畤等地为之一空,马邑地势平坦,唯东南有弥泽,百姓避于芦苇荡,匈奴襜褴王纵火,烟火蔽日,黎民逃出则为乱兵掠杀,不及逃者俱焚为焦炭。浑源幸得恒山派率民建堡御敌而保全,墨子邓陵谷列阵金沙滩,王陶县百姓皆避洪涛山中。丐帮东闾八荒率众保阴馆县之民,避于累头山。 龙门镖局的镖师们护卫暗镖来到桑乾镇。这时一个普通的小镇,大战之间,屡遭兵燹之灾,百姓流离,破败不堪。龙门镖局的百里长青的长子百里冲亲自押镖,跟随护镖的是龙门镖局的硬手,百里青山的首席大弟子关山,得枪法真传。总镖头狄坚,曾是朔方、关中、河东的万里追风客,名头仅次于朔方大侠。龙门镖局第一镖师郗无虑,本是茅津水匪,诨号铁臂螳螂客,败于百里青山,便归顺龙门镖局。 狄坚、郗无虑率镖师保护黑衣人。百里冲则自去寻水,他自破井之中提出水桶,却是腥臭无比,显然是井中有死尸,或许是投井自尽,或许是被人投尸,乱世最贱的便是人命。 百里冲道:“关师弟,我们去河中取水,烧些开水,再赶路。” 关山问:“大当家,我们这番保护的到底是谁?以至于我镖局的硬手全部出动。” “事关国运,万勿轻谈。” “声东击西之法,很高明么?”一个阴沉粗重的声音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桑乾镇的大路牌坊上站立一人,黄眉黄发,长须垂于胸前,双目碧油油的发光,手中拿着一根一丈七尺长的黝黑铁杖,身形雄壮,威风凛凛。 百里冲道:“我龙门镖局的潜踪蹑迹之法,天下无双,能够识破者,唯有匈奴武尊赫提拉。” 赫提拉:“虎父无犬子,百里青山的威名我也曾听说,憾未交手尔。” 赫提拉纵身落地,忽然双臂伸张,大吼一声,整条长街的路面青石飞起,方圆五十步内屋舍尽被冲击,瓦片齐飞,窗扇折飞,化为碎片。百里冲、关山、郗无虑、狄坚尽皆后退,劲风扑面,几乎不能呼吸,耳根发麻,耳朵轰鸣,胸口气血翻涌,险些踉跄倒地。 百里冲道:“武尊神功果然非同凡响!”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蝼蚁之辈岂知武道之深邃!” 赫提拉已到黑衣人身旁,左手一挥,黑衣人的长袍化作碎片飞去,露出牧野铉的帝服。 “堂堂匜朝皇帝,竟然潜藏行迹,如同过街老鼠,有趣!有趣!” 牧野铉傲然不动。赫提拉忽觉不对,右手一弹,牧野铉面具滑落,那人虽然与牧野铉十分相似,却不是牧野铉。 “你不是牧野铉?” “你与朕见过几次面,何以不肯下跪?” “你这并非易容之术,看来是天生相似,中土真是多奇事也!” “哈哈!不错!我只是一个影子。” 赫提拉大怒,飞起一脚踹死那影子武士,撞破石墙,化作一滩肉泥。 百里冲等围攻赫提拉,百里冲和关山的长枪、狄坚的腿功、郗无虑的铁臂同时发作,纵是匈奴武尊,也不得不提神应对。赫提拉内力雄浑,铁杖精妙,出招必杀一人,十招过后,龙门镖局尽皆倒地,唯有百里冲和狄坚强自支撑。 赫提拉一掌推出,将狄坚抛入桑乾河,右手铁杖打断百里冲的双腿。 赫提拉以青铜器煮水,悠然道:“这是青铜甗,胹祭之圣器,下层为鬲以烧水的,上层为甑以蒸食,中间以篦子隔开。正缺少人头蒸煮,以祭祀鬼神。” 百里冲道:“怎样死,有何分别?我死于国难,对得起天地君父,死而无憾。” “秦人之死,全尸土葬,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你不想回到洛阳么?” 百里冲笑道:“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送賷。吾葬具岂不备邪?至于入土否,有何分别。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 赫提拉铁杖一挥砍下百里冲的头颅,道:“如此血勇好男儿,大好头颅正是我骷髅铁杖的最好配饰。” 十一章 前传之大野龙蛇(4) 赫提拉施展轻功,飞驰在六棱山的崇山峻岭之中,过蔚城,来到平舒,向南隐秘的灵丘道,可进入蒲阴陉。这是最艰难的路线,也是最隐秘的路线。牧野铉舍弃句注山,又在桑乾镇做疑兵,唯有走平舒道,下灵丘,再过蒲阴径。 灵丘,因赵武灵王墓而得名。高大雄伟的墓山下,巨大石雕耸立入云,无数的石马、汉白玉石羊、天禄兽、麒麟兽、辟邪兽等,诉说着赵武灵王昔日的赫赫战功。一名云游道士带云笠,身穿蓑衣,负手立在数丈高的翁仲之上,气势如山岳。 赫提拉知道那道士在等他。 “阁下便是泰山崔文子?” “等候武尊多时了。” “好!赵雍,武灵王,英雄也!在英雄陵墓之前,与中土武林第一奇人一战,不负平生!” 赫提拉挥手,陵墓前的翁仲石像晃动,轰鸣之声不绝于耳,石雕群,悬空飞起,围绕着他周身旋转,十丈之内空气凝聚,强大的气场令万物化作颤动的虚影。崔文子冲天而起,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向赫提拉袭去。赫提拉催动内劲,一座力士抱熊石雕拦住崔文子,崔文子应手化解,石雕化为齑粉。无数的巨大雕像同时罩向崔文子,崔文子双手抱圆,罡气护体,旋转至极,罡气怦然迸发。赫提拉的雷霆万钧的攻势化为乌有。 两人各向后飞驰百步,忽而向前,各用毕生绝学,两人强大的气劲相交,震荡波冲击而出,石破天惊之势,青石广场裂开一条地缝,二百步内的树木拦腰截断。 “武尊,还欲分出胜负否?” 赫提拉提了一口气道:“我已经输了,在下内力枯竭,而阁下犹自气定神闲,我输得心服口服。” “贫道中了武尊的封脉闭轮之气,怕是一年半载方能化解。你我不分胜负。天人感应,万法自然,武道境界何其漫漫。” 赫提拉转身离去。 牧野铉、张岙、韩延年一行过太行,再向前至广昌(涞源),便是赵军的大营。 峨眉白猿真人道:“圣上已安,贫道自返灵丘。崔文子与赫提拉必有一战,贫道还须前去照拂一二。” 牧野铉道:“有劳真人了。” 白猿真人纵身引入山林,抓藤踏石,攀援而上,那是返回灵丘最快得路线。 张岙道:“果如山猿一般灵巧,不亏白猿真人。如此翻山越岭,怕是一日便到灵丘了。” 牧野铉道:“少罗嗦,快走!看看你的赵国第一将,至今还窝在这里,连飞狐口都没出去。张午等人皆要族诛!” 张岙笑道:“一切听圣上安排。” 一路上有张岙伺奉,虽然辛苦,确也不算狼狈。张午护驾出鸿之塞,进入赵地柏人城,这是一座夯土城池,方圆四里,北临泜水河,三面环岗,城有九门,靠水的北面一门,南两门,东西各三门。因地势不平,城墙也起伏如山峦,宫殿位于城内最高处,可一览赵地平畴,烟村雾树,平原景色。 赵国卿士皆前来迎驾。众人要前来伺奉,张岙却屏退众人,亲自端热水,为牧野铉洗脚。牧野铉则箕踞骂詈,甚慢张岙。赵国众卿士在门外面面相觑,各自叹息:“吾王孱王也!” 牧野铉夜宿柏人城,问张岙道:“今日那蓝衣美人是何人!” “赵地第一歌姬,名曰念奴娇。” “容貌姣好,朕心悦之,今夜召她侍寝。” 张岙迟疑道:“这个……” “怎么,舍不得么?” “怎么会呢。我的一切都是圣上赏赐的。念奴娇性情倔强,唯恐冲撞了陛下。” 牧野铉道:“朕得念奴娇,你献美有功,平城之罪免,至于张午等人,其罪再议。” 张岙拜谢而出。 张岙行至院外长街,贯皋拉住张岙的衣袖,道:“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皇帝甚恭,皇帝遇王无礼,请为王杀之。” 张岙大惊失色,啮指出血,道:“君何言之误!先王亡国,赖皇帝得复国,德流子孙,秋毫皆帝力也。愿君无复出口。” 张岙甩开贯皋,急急寻念奴娇去了。 贯皋召众赵国卿士,道:“吾等大错特错。吾王忠厚仁义之主,不肯背德行事。” 朱安道:“大王不肯背德,吾等就肯被义么?今帝辱我王,便是辱我等!还有何颜面再为赵国客卿?” 贯皋道:“今日必杀之而不负游侠道义。张贵妃有子牧野玦,素为皇后所宠,视若己出,今若除之,皇后必废太子,立牧野玦为帝。” 众卿客道:“我等擅自刺杀皇帝,若是事泄,岂不是有污大王么?” “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众卿仍有燕赵慷慨悲歌之血性,纷纷同意。朱安开暗道,引众人入柏人城夹壁,只待夜深人静,刺杀牧野铉。 牧野铉宠幸念奴娇,皇甫烈守在门外。三更天,牧野铉却走出殿外。 皇甫烈问:“皇上还不安歇?”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今夜我总觉心中不安。” 皇甫烈道:“慎终如始,鲜有败事。张岙虽然是驸马,但是皇上终究是他的杀父仇人。” 牧野铉叹道:“柏人,柏人,迫人也!我们连夜走!” 皇甫烈背负牧野铉越城而出,跨过泜水河向北而去,只见柏人城宫殿起火,一片嘈杂之声。 牧野铉气急败坏道:“张岙小儿果然背负皇恩。” 北方火光通明,大军马蹄声隆隆震地。牧野铉不由大吃一惊,这时崔文子忽然出现,牧野铉方心中稍安,有崔文子在此就是百万大军,也能自由出入如无人之地。 只待那大军近前,火光中映照出燕王牧野锻的脸。 牧野铉大喜道:“兄弟,是我。我的好兄弟,你的兄长在此呢?” 燕王下马跪地迎接,牧野铉飞奔过去,抱住燕王肩膀,拍得燕王的铁头盔砰砰作响。 牧野铉泪流满面道:“我好不容易逃出平城,又差点被张岙这小子害死。好兄弟,你又救我一命。洋洋大匜朝,兄弟之国也!” 牧野锻道:“臣弟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恕罪?恕什么狗屁罪!杀入柏人城,屠了张岙全族,赵国国除,赵地并归燕国。” 燕王挥手,亲率大军杀入柏人城。 牧野铉回到洛阳,再议和亲之事。 徐堰云:“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匈奴知我朝适女送厚,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单于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 牧野铉称善。 皇帝修书云:“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匈奴,乃夏后氏之苗裔。牧野氏乃虞舜之臣,匜朝与匈奴乃兄弟也。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令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联亦制之。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无离,臣主相安,俱无暴逆。圣人者,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天下莫不咸便。今服绣袷绮衣、绣袷长襦、锦袷袍各一,黄金饰具带一,黄金胥纰一,绣十匹,锦三十匹,赤绨、绿缯各四十匹,使徐堰为使遗单于,约年奉岁币,并云中公主嫁单于为幸。” 时呼揭、坚昆、丁零为匈奴左地之患,屈射、浑窳、薪犁在漠北蠢蠢欲动。匈奴亦无力与匜朝相争,乃回书云:“闻休兵之约,单于甚嘉之,此古圣主之意也。二国和亲,两主欢悦,寝兵休卒,世世昌乐,闟然更始。” 自此,匜朝岁贡匈奴,通关市,远嫁云中公主于匈奴单于。时称:“时称:“匈奴自单于以下皆亲中土,往来长城下,天下梢安。遥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 第十二章 诸子百家 正文? ?第一节 诸子百家 牧野氏,虞舜之臣也,后辅商汤灭夏,受封牧野。至武王伐纣,牧野氏反戈而击纣王,封匜侯。周朝国祚八百年而衰,历春秋战国乱世而分崩。秦西起关中,灭六国,一统华夏,暴政十年,天下反。斝王芈布起于江东,匜侯牧野铉起于朝歌,斝匜联兵,三年破秦。匜斝反目相争,芈布战死,天下一统于匜朝。 轩辕黄帝践祚两千五百又一十七年,牧野铉分封诸侯,设边关戍郡,兴百家之学,立乡曲宗法,御封武林三宗,收拢江湖私剑,安大野龙蛇,修生养息,轻徭薄赋,民生渐复。 古人云:王者必居天下之中。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牧野氏起于牧野邑,兴于长安,定于雒阳,遂有三都:陪都牧野、西都长安、东都雒阳。 雒邑乃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昔日周公“作大邑成周于土中,城方千七百二十丈,郛方七十里,南系于雒水,北因于郏山,以为天下之大凑”,是为雒阳之源起。匜朝得共工氏治洛、鲁班门造桥、墨家筑外城,十年扩建雒阳于雒水南北两岸。 牧野铉设太常寺,征召诸子百家,设七十博士,以备天子咨询,为之立学馆,各教生徒,尊以大夫之号,受上大夫之禄,不治而议,不职而论。由是百家争鸣,诸学炽盛。 元初三年,天子牧野铉追思齐国稷下学宫,建筑集贤书院,号为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书院收藏图书三千六十部,五万一千八百五十二卷,收集图书典籍,修撰史书档案,奏献筹策。集贤书院占地方圆三百亩,藏书阁、校经堂、明理堂等楼阁林立,气度恢弘。 朝堂政治清明,大开“处士横议”之风,集贤书院的“明理堂”,每月主办一次论政大会,贤良文学、学派士子褒贬时政、各抒己见。集贤书院乃诸子百家谈经治学之堂,达官贵人标榜门楣之地。即便是大门之外,驰道之旁,无数士子手捧策论文章,期冀贵人侧目青睐。 匜朝天元十年,时值隆冬,彤云密布,大雪覆城,朔风乱卷。夕食之后,集贤书院依旧灯火通明,红炉毾氍。明理堂是八边形,布局类周易八卦,围坐者诸派明宿士子。 乾位常空,以备天子驾临。 兑位乃黄老之学诸子。隐士黄恢,关中名士,乃黄老道德之士的领袖人物。初定关中,天子安车蒲轮,迎接黄恢至长安。天子垂问:“安定关中之计!”黄恢谏议云:“为治者不在多言,顺应天道自然。为一而不化,得道之本;握少以知多,得事之要;操正以正畸奇,天下可一。”天子奉若圭臬,关中乃定,黄老之学由是为显学。 巽位则是墨学诸子。墨家矩子田襄子曾助匜朝大军于襄阳抵抗楚军,以机弩车解“白登山之围”,墨家邓陵谷筑雒阳八关,墨家相符子主张情欲寡浅,禁攻寝兵,素有设不斗争,取不随仇,不羞囹圄,见侮不辱,禁攻救斗之仁德君子风。又有数名工墨弟子,常任职司空署负责砖瓦、城塞,以及考工室令丞,率能工巧匠制作钱范虎符、宫籍凭符、宫室密钥等。共工氏在雒河南岸洛滨坊外修筑九折坝堰,斜堤束水,陂上水泊形如偃月,故称月陂,天子命筑“墨苑”,为墨子学派传道授业之处。 坎位乃谷粱学派。天子仁慈宽厚、温和谨慎,自“白登山之围”后,意欲采取岁贡罢兵之策。儒家谷粱学派云: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为之,如欲令社稷久安,莫过于贵礼贱兵,施德行仁,用尊尊亲亲之道,尚礼法纲常,如此天下咸安,无有兵革!天子遂赐谷粱派徐堰为司空,瑕丘江公率谷粱学派诸子入太学,教习皇室勋贵子弟。瑕丘江公仿宗周痒校而建辟雍堂,乃太学礼制建筑,环水为雍,圆形像辟,象征王道教化圆满不绝。凡入太学的三公九卿和皇室勋贵莫不乐捐二十万钱以上,以助太学教化之业。如今辟雍堂也是比肩明理堂的宏大建筑群。 儒林都各有派系师从,自战国时便有子思之儒、子张之儒、子夏之儒、子游之儒、颜氏之儒、孟氏之儒、漆雕氏之儒、仲良氏之儒、孙氏之儒、乐正氏之儒等。谷粱派赖天子垂青而兴盛,特别主持了‘罢战和亲’的国政之后,儒家诸派等皆附骥尾后,谷梁派俨然是儒林的领袖,甚至奏疏云:“扬朱乃禽兽之学,法家乃虎狼苛政,墨家无父绝后,老庄逃遁畏世,纵横策士不过妾妇之道,兵农医工皆未技细学,郡国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谷梁派大有罢黜百家,唯我独尊的气势。众儒攻讦之下,治水家散入兖豫泽薮之间、鲁班门隐遁汉中、楼观派观星于终南山,禽兽派远去岭南,农家遣于河套……司隶的名家、法家、墨家莫不修儒学,以求自保。 离位是公羊学派,胡毋升为首,弟子有公孙弘、段仲、吕步舒、贡禹、管路、左咸、鲁眭孟、颜安乐等。太子牧野玒及冠就宫,天子于上阳宫外,涧河之西,为其立博广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牧野珙好兵家、法家之术,常思北征匈奴。公羊学派号称“血性”之学,常言“尊王攘夷”、“夷夏之辨”、“九世之仇”,力主讨匈奴,大复仇,伐不臣,大一统。太子颇喜公羊之学,命入博广苑。公羊学派是子夏吸收子产、管仲的思想所创。子夏,姬姓,卜氏,名商,其弟子有李悝、吴起、曾申、段干木、公羊高等。商鞅、慎子、申子学术遥师于李悝、吴起。公羊派士子多读《李俚法经》、《尸子书》,走儒法合流之道。丞相张汤、廷尉暴审之皆出自法家,与公羊派相合,施行“春秋决狱”、“原心定罪”。公羊学派更是杂糅墨家的“天志”、“明鬼”和阴阳家的“五行五德”、“天象灾异”创造了“天人感应”为核心的谶讳学说,与阴阳家、方士、墨家的关系也不错。儒皮法骨、儒说墨辞等,公羊学派的拥趸众多,足以与谷梁派分庭抗礼。 震位乃阴阳谶纬诸士,有阴阳家夏侯始昌、方技家秦和、神仙家卢敖、数术家甘申、五行派伏生,以及建除派、丛辰派、堪舆派、炼金派等灼龟祷告、卜噬助善之士,其为首者乃是翠云峰公孙卿。公孙卿善“长生延年”之术,为天子述黄帝铸鼎登仙之事。天子叹曰:“嗟乎,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屐尔!”天子修通天台,铸二十丈高的铜仙承露盘,晨露月华,天子顽疾果除。公孙卿又言河间有美人,独异于世,果得美人,天生不语,遇天子而吐红玉,开口能言,是为含玉夫人,最是受宠幸。由是公孙卿得宠,名望极大。他外托黄帝升仙长生之术,内则杂糅法家刑名之学。 艮位是儒家五经博士。太常卿浮丘伯明经洁行,静重明敏,语不妄发,传周礼为道,奉周公为先贤,以孔子为先师,熟通五经,时称之五经醇儒。旁边是《诗经》博士申公和韩颖等、《尚书》博士根牟贤和夏侯尚、《礼记》博士后苍、《易经》博士梁丘何、《左传》博士贯长休,还有诸如夹氏春秋、邹氏春秋、五家诗(齐、韩、毛、楚、鲁)等博士。 坤位是百家末学。天子开辞赋文学科、贤良方正科、孝悌力田科、秀才孝廉科、明经明法科、阴阳灾异科、纵横策士科等十七科取士,待以不次之位。郡国举荐或自荐皆可,四方士自衒鬻者以千数。于鸿都门传尺牍之学(章奏表驳书)、辞赋书画,又称“鸿都门学”,其士子待机以补阙员,多拜光禄勋下三署郎、公车署待诏、兰台内朝御史吏员。如今政务多处于兰台内朝,外务决于典属国,诸侯之事决于大鸿胪,皆自鸿都门学录用吏员。鸿都门学驳杂,百家末学多隐其中,今夜唯见农家樊迟、名家黄疵、辞赋名士枚乘和庄忌、轻重家管洛和癸乙,计然家等。 外围位置还有太学生、太常寺郎官、诸府舍人以及各郡国留邸吏员、游学士子。环形明理堂有回音壁和传音墙,各角落远座者亦可清晰闻听。 墨家相符子号称“书痴”,通诸子百家之学。天子命为明理堂祭酒学士,主持辩议之会。相符子年迈,令大弟子隽终温代为当值。《诗经·燕燕》:“终温且惠,淑慎其身”。相符子赐其“终温”之名,告诫勿忘:主持明理堂辩议之会,当温良和合,持中谨慎之道。 隽终温道:“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孔子问礼于老子,六儒散于四方。 子夏先生讲学于河西,法家初生。齐威王建稷下学宫,黄老之学大行。 墨翟起于儒而创墨,赤脚蓑衣,立墨家矩社。 许行脱墨而转农稷,始有农家之事。 荀子入秦,儒法合流。《诗》《书》《易》,诸子同览;子产、管夷吾,百家共奉为先贤;齐三代,配唐虞,天下大治,诸派之共愿也。百家之争,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也。” 隽终温开题之词先赞扬在座诸派士子,大有博而党正,持中和合之风。众皆拊掌微笑。 隽终温心中略安,谈吐也流畅起来。 第十三章 狂生发难 “夫阴阳者,天地万物之理也,阴阳和合,万物萌生,此先王之教,先圣之训!故儒、法、黄老、墨,皆以仁义道德、忠孝廉耻为本,以治国安天下为业。子产治郑,民不能欺;子贱治单父,民不忍欺;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所以君任察,则臣畏觉而不能欺;为君任德,则臣感义而不忍欺;君任刑,则臣畏罪而不敢欺。” 隽终温又道:“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三代之际,非一士之智也。工墨邓陵谷河洛之说,迁都洛阳,建万世之安!瑕丘江公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今我天朝治天下,该当何如?” 公孙卿道:“万物之始,大道至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雪霜雨露,万物育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厉去矣。故曰尧之容若委衣裘,以言少事也。余阅黄老四经,乃知道法之真。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圣王无好恶而民不惑,无为而民自化,无事而民自富,无欲而民自朴,贵清而民自定,好静而民自正。黄老之道,垂拱而治,顺民之情与之休息,圣王用此,天下乃服。” “秦席卷宇内,疆域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河西,南至北向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兵马雄壮,人才鼎盛,货殖廪实,仓存麦黍可支十数年,何以国灭?”长者为尊,年逾七旬的浮丘伯第一个发言,“暴秦害典籍,疾格言,焚《诗》《书》,礼乐崩坏,圣道不修,民心思变,一夫揭竿,天下影从。至匜兴,废挟书律,觅长者口授经文,方使典籍重现世间,施仁政,轻刑法,民心归附。周公之得,河海润千里,宗周之礼,天下大同。” 黄恢道:“闻黄帝之时,皋陶之五刑五教,獬豸治狱,明刑弼教,触不直,抵不正,,是以尊卑有序,天下大顺,群贤毕至,嫘祖教桑,宁封制陶,杜康造酒,仓颉造字,大桡作甲子,容成制历,隶首作数术,伶伦作乐,牟夷造矢,张挥作弓,曹胡作衣,伯余造裳,于则制履,胲作牛车,岐伯论医……贤生圣,圣生道,道生法。君无为,法无不为,引得失以绳,而明曲直者也。故执道者,生法而弗敢犯也,法立而弗敢废也。故能自引以绳,见知天下而不惑矣。” 黄老、儒学、法家,三派互有相争,非只一日,开场便是激烈争锋。 《礼记》博士后苍道:“唐虞之时,画地为牢而民不犯,画象为刑而民不悖。犯墨者蒙巾,犯劓者赭其衣,犯髌者以墨蒙其髌,犯宫者扉,草屦也,大辟者布衣无领。此之谓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今日应当上参尧、舜,下配夏禹、商汤、周文三王,克己复礼。” 《尚书》博士根牟贤道:“善凿者建周而不拔,善基者致高而不蹶。伊尹以尧舜之道为殷国基,子孙绍位,百代不绝。商鞅以重刑峭法为秦国基,故二世而夺。刑既严峻矣,又为相坐之法,造诽谤,增肉刑,百姓斋栗,不知所措手足也。赋敛既烦数矣,又外禁山泽之原,内设百倍之利,崇利而简义,高力而尚功,非不广壤进地也,然犹人之病水,益水而疾深,知其为秦开帝业,不知其为秦致亡道也。” “诸位所言甚是!”谷粱派之首瑕丘江公道:“我赫赫天匜上应天意,下顺民心,诛暴秦,灭西楚,四海归心。十年来黎庶无繇,天下咸抚,海内艾安,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惠被诸产,久并来田,莫不安所。天匜当贵礼贱兵,去武行文,废力尚德,罢关梁,除障塞,北垂无寇虏之忧,中国无干戈之事。天匜又当更秦法以立匜制,去残刻刑法,隆礼乐之风,扬亲亲之道,则惠民如沛雨甘霖,大匜运泰时康,大穰连年,福祚万万世……” 忽然一阵大喝之声打断了瑕丘江公的话。 “这一番歌功颂德、五气呈祥之言,令吾辈汗颜,愧不自如啊!太学令曲学阿世,非兵羞战,和亲狄夷,毫无羞耻,妄谈虚妄仁德。《诗经》云: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正是谓此也!” 大喝者乃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士子,浓眉细眼,狮鼻黄面,泛黄麻布单襦,头戴黑帻垂冠结缨,腰悬长剑,一幅跅弢不羁的模样,高举木板,上书“复仇雪耻,春秋大义”八字。 瑕丘江公乃谷梁派领袖,太学祭酒、博士领光禄大夫,素来威望隆重,竟有人对他如此无礼。隽终温首次主持辩会,突遭此变,有些惛懵,错愕发问:“汝乃何人?” “吾乃巩县良家子晁榘,游学于毂城黄石公,熟通法家拂士之书,昨日献策文于丞相府,奈何谷梁派言语挑衅讥讽,侮我师门,抛吾策文于沟渠。凡为士,受此折辱,如若不报,则是无耻之耻,伤春秋之义也!今日特来发难于谷梁。” 匜朝官学有太学、宫邸学、鸿都学门。 太学归太常直属,设《诗》《书》《易》《礼》《春秋》《论语》博士,收太学生一百名,以明经为博士弟子;以祖先荫任成为博士弟子;以公卿子弟为博士弟子。年满十八岁,其次需要“仪状端正者”“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博士弟子一岁皆辄课,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其高第者可以为郎中。太常籍奏,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其不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艺,辄罢之,而请诸能称者。” 宫邸学,主要指的是专为贵族子弟开设的贵族学校和宫廷教育,仅限皇族和皇甫、司马等列侯子弟。 鸿都门学位于南宫的鸿都门而得名,由州、郡举荐“能为尺牍、辞赋及工书鸟篆者”,由兰台寺管理教学。不同于太学、宫邸学,鸿都门学的学生多寒门子弟,但是兰台寺作为皇帝中府御用之属,也简拔青年才俊,多中府为尚书、侍中,其大能者出为刺史、将军,甚至有封侯赐爵者”。 私学,民间的学者或者大儒,私开讲学,招收弟子。即蒙学教育为书馆,经书学习为乡塾,专经传授为精庐或精舍。大匜朝的长歌门、嵩阳书院等,皆名声震宇一方。诸子百家各有精庐,弟子众多,令人仰慕。晁榘不过蒙学书师,自然是最受鄙夷之列。 隽终温道:“士,从一从十,推十合一者为士。闻先王之教,知圣王之礼,当为民则表率。汝不可失仪喧哗。” 公羊派胡毋升道:“九世之仇不可忘,犹百世可也。居父母之仇,当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古有伍子胥伐楚使吴首兵,以复父兄之仇。辱其学及父母灵牌,今日晁榘发难复仇,春秋之义也。” 晁榘挑衅谷梁派,公羊派以及诸子百家莫不自然乐观其成。 瑕丘江公内心明了,晁榘乃公羊派的棋子,却也不恼怒,好整以暇道:“素闻狂生喜为异说而不让,敢为高论而不顾,请问以何题发难于谷梁?” 晁榘道:“父母无恩论。” 瑕丘江公心中不由暗笑:公羊派真是大错特错。五伦之亲,孝为先。孝道乃诸家共执,儒家更是封为要义之首。晁榘否认孝道便是否认儒学,公羊派也难脱身。 瑕丘江公道:“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愿闻高论!” 晁榘道:“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夫妇合气,非欲得生子,情欲动而合,合而生子矣!” 瑕丘江公道:“汝曷不思汝父,何以得汝乎?” 晁榘道:“夫妇不生子,天地不生人哉?” 《诗经》博士韩颖道:“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父母人伦乃天地大道,永锡不匮。生育之恩,岂可无视?” 晁榘道:“生于谁家,不可预!父母生谁,不可知!生育乃常事尔,父母以之市恩于子女,诚为可笑也。” 浮丘伯道:“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孝如乌鸦反哺,天性也。仁者,人也,亲亲为大。立爱惟亲,立敬惟长。父慈而教,子孝而箴,民之本教也。” 晁榘道:“今田野百姓,例只养二男一女,过此辄溺杀。司隶两都,溺婴弃婴之陋俗,蔚然成风!生子不举,养而不教,乱父子之序,痒序之教也!此所谓顽父嚚母,犁生骍角,与易子而食者无异也!如此之父母,携虚妄之恩,索剖心食肉之报,罪之大也!” 《尚书》博士根牟贤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忠。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为孝。冠虽敝,礼加于首;履虽新,必贯于足,法以践地。此乃上下之分也。夫孝,始于事亲,终于事君。父慈子孝、君义臣行乃六顺之首。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乃三纲之要!” 晁榘问:“居父母之仇当何如?” 《礼记》博士后苍道:“《曲礼》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余闻若事君犹事父。然西伯卒,武王载木主,东伐纣。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黄恢道:“汤武非受命,乃弑也。” 浮丘伯道:“夫桀纣虐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不为之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 第十四章 相符子 晁榘道:“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践南面,非弑而何也?若汤武以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故汤武不违君臣之道乎?同理推之,君上残暴,太子杀君上以夺位,不违父子之礼法纲常乎?” “乖气致戾,和气致祥,诸位稍安。”隽终温见话题到了死角,遂终止汤武的话题,“食肉毋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毋言汤武受命,不为愚也。晁榘不可逾矩。” “谨遵祭酒之令。”晁榘拱手道,“楚国直躬谒吏,告其父窃羊,而令尹杀之,罪之直于君而曲于父。鲁人从君战,三战三北,其因家有老父,身死莫之养也,仲尼以为孝,举而上之。以是观之,夫君之直臣,父子暴子也。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令尹诛而楚奸不上闻,仲尼赏鲁民易降北。上下之利,若是其异也。亲亲之道何在?礼法纲常何在?君臣父子又当若何?” 众儒目瞪口呆。 晁榘轻蔑一笑,继续发问:“子曰:委身待暴怒,以陷父不义,非孝也。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事无道之君,不可则止。人臣之礼不显谏,三谏不听,则逃之,乘桴浮于海,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孔圣何出此言?” 谷梁派儒生环视相顾而不能言。公羊派则觉得大为舒心过瘾。坤位纵横策士、名家辩士、法家拂士等诸子百家也是暗暗称赞。 “我来替诸位回答!”晁榘狂笑,“父子君臣,乃天道之常尔。‘父母无恩论’并非否定孝道,而是主张‘父子天合,君臣义和’。君待臣如手足,则臣待君如腹心;君待臣如犬马,则臣待君如路人。君以国士相待,吾当以国士报之……” “父子天合,君臣义和”正是公羊派的核心学说之一。晁榘再说下去,必然将公羊派暴露出来。公羊派眭宏等诸子连连给晁榘使眼色。晁榘发觉,连忙转了口风,道:“诸儒不过土鸡瓦狗之流。儒学称先王之道以籍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法令,实乃国之蠹虫。儒者不知治世而善訾议,举匹夫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几矣。商君言六虱者,礼乐、诗书、孝悌、修善、诚信、贞廉、仁义……” 商鞅曾辛辣抨击儒家,其仇不亚于焚书坑儒。明理堂一时杀气大盛。儒士虽多仁厚之士,但淳淳君子们也是六艺精通,左剑右刀,驾车弓射,不在话下。浮丘伯年逾六旬,还曾暴打街头恶少。若是儒士一哄而上必将晁榘围殴致死。 隽终温首次为当值祭酒学士,岂容狂生惹出是非,立刻打断晁榘的话,道:“儒学之道大哉,岂容你如此抨击销毁。” 瑕丘江公森然道:“孔子诛杀少正卯,谓五恶: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狂生晁榘浞訾栗斯,愆德隳好,正是五恶之徒,当杖杀于此。” “无知竖子,人头畜鸣,狺狺狂吠,荒谬乖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众儒纷纷鼓噪前来,就要将他叉出去。 晁榘挣扎高呼:“吾亦知政事!吾亦可论国是!隽祭酒适才言,廊庙之枝材一木之材,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言犹在耳,今谷粱一呼,百家嘿然噤声乎?” 这时墨家相符子出现,大喝道:“且慢,老朽听听他如何论政。” 相符子出身墨家,却颇奉行中庸之道。正所谓: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也正因此,天子常命相符子及其弟子主持明理堂辩学之事。 晁榘长身而拜,再拜而谒:“千人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这是学生的《削藩论》、《徙戎论》、《盐铁论》以及……” “老朽昏聩目盲,容后览读。汝只管讲来听听。” “国政一,废分封,立郡县。国以永存,施及苗裔。诸侯日后疏远,相攻击如仇雠,更相诛伐,天子弗能禁止。诸子功臣以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置郡县,天下无异议,安宁之术也。百余年来,战斗不休,天下共苦,今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今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暗流涌动,封国坐大,朝廷疲敝,不可谓不危也! “国政二,处士横议,清议误国。百家列争,诸派清议误国,民间思想莫衷一是,各自立派争斗无暇。 “国政三,废保甲而兴宗法。火烈而民畏,水弱而民狎。斝朝以法为教,一断于法,以吏为教。我朝网疏法阙,刑法宽宥,废刑名法学而立乡贤善治,以致皇权不下乡,豪强骄奢,宗族武断,兼并乡曲。民间自由持械,游侠私剑泛滥。 “国政四:和亲北胡,金絮采缯,岁奉匈奴,犹如称臣。” 晁榘一席话将当朝分封诸侯、和亲北胡、处士横议、乡贤宗法等国策全都批驳进去。但是晁榘扯出管子,这位诸子百家公认的先贤,令人不知如何驳斥。满堂静寂,众皆瞠目结舌。 相符子相符子慢条斯理,侃侃而谈:“自唐虞至周,封建诸侯以藩屏王室,拱卫天子。殷周之王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周遂有八百年国运。秦朝废分封立郡县,二世而亡。我匜朝兴之初,海内新定,同姓寡少,惩戒亡秦孤立之败,恢复周礼,剖裂疆土,开万世基业。若无分封,王室子弟为匹夫,卒有齐之田常、晋之六卿,诸公子无辅拂,何以相救哉?况且,我朝分封,除了燕有兵权以抗东胡,镇南王有兵以抗闽越,楚国有兵权以抗南越,其他诸侯皆无兵权,不过是民治赋税职权,私田庄园之便。” “秦朝繁刑严诛,吏治深刻,所以亡国。我匜朝破觚而为圜,斲雕而为朴,网漏於吞舟之鱼,而吏治烝烝,不至於奸,黎民艾安。 “至于罢战和亲之国策。《司马法》云:国虽大,好战必亡。三王所以昌,齐桓所以霸,文德仁义也;秦朝劳民兴军,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而亡国。秦朝赵佗伐岭南,自立南越而不救中土。李信伐西域,自立西凉而绝关中。秦朝之战匈奴,发恶少年及边骑,岁馀而出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可穷计,牛十万,马三万馀匹,驴骡橐它以万数。由是天下骚动,然所失多于所得,士卒物故者众。边郡数被兵,离饥寒,夭绝天年,父子相失,令天下共给其费,固为军旅卒暴之事也。穷兵黩武,奸邪横暴,群盗并起,至攻城邑,杀郡守,充满山谷,吏不能禁,乃有土崩之势。天子唯恐重蹈覆辙,德服四方、垂拱而治,遂和亲北胡,六郡守阴山,节省国力,富民殷实。管子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是此谓也! “正因黄老之学无为而治,朝廷爱惜民力,精简吏员,不扰民事。乡贤治地方,鸠杖比节,出入官衙,行驰道中,列市贾肆,缘宗法而治。 “四国策,不仅符合儒家仁礼德治之求,也符合墨家兼爱非攻之说,也是黄老之学无为而治之论,更是管子富民而强国之策,你以为有何不妥?” 晁榘哑然。 第十五章 贵人相助 瑕丘江公道:“天地生万物而不测,竟将此蝼蚁佞人载覆其中!竖子煽摇国是,谤讪朝廷,罪不容诛,当押送廷尉鞫谳论罪。” 晁榘狂奔中央大柱子,跪倒天子所赐铁券前,大声诵读:“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理辩则清,事议则明,凡入此堂议论者,无官守,无言责。” 安西将军牧野珉忽而跳出,大喝道:“晁榘于市井云:北宫错不入琴,赵丰国不入寝,牧野珉不入茶。北宫大将军铁马金戈,岂能闲暇于琴技乎?赵老将军与夫人相濡以沫,惧内之说不过市井传言,你竟敢讥笑嘲讽?狷狂孤介,狂妄自大!嘿嘿!今日本将就与你斗茶,分个输赢!” 牧野珉乃牧野家族旁系,粗鄙不文,好狠斗勇。时,五岭驭兽宗为天子建百兽圈,牧野珉拜入驭兽宗门下,鬭兽斗虎,练得一身蛮勇。宗室子弟中与其相善者唯有琅琊王。朝中常言“粗俗不知礼,不过中人之姿,都尉之才,理狗屁倒灶之能”。时值秦朝李信所建西凉国大乱,牧野珉从北宫错伐河西,遂平舆论,天子以其军功为河西将军。 牧野珉镇守河西,管辖恶少游侠罪户,颇有章法,又自诩儒将,归京述职之日,乐捐太学明堂辟雍宫百万钱,资助墨苑的藏书阁千金,常宴请诸派士子,隔三差五入集贤书院旁听。诸子百家虽然内斗不已,对这位皇亲国戚中的“大金主”却是一致风评上佳,谓之“心向圣贤”。 牧野珉西命人端上三十瓯茶水,连饮五瓯酽酽之茶。晁榘不得不应战,初还能应对,到三瓯已经是勉强,到了第五瓯已经是几乎要呕吐出来。 晁榘说:“不过纤介之忿,请将军饶恕在下失言,实在难以下咽。” “刚才你不是还说什么……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本将也是向你学习,哦!你放心,我茶藏颇丰,绝不吝啬。不用想逃走!你停在外边马车,本将命军士劈车为柴,烹马为羹了!” 晁榘望了一眼墙外火光,又闻马儿嘶鸣之声,乃道:“夫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形者,身外之物,不足惜!” “哦!你这是要做圣人啊!如此贤德,今上若闻,必封汝为宰辅,到时候反而受制于你?费仲佞言,西伯见囚。不如杀了你,倒还干净!”牧野珉恶狠狠抽出腰挎拍髀短刀。 噗!晁榘将茶水喷得木几狼藉一片。 一位羽冠锦纶、直裾深衣的年轻公子道:“李将军,莫要唬他。他腰下那半根夏山药流浊明理堂,实在不雅啊。” 辽西都护都护王浚之子王毓乃晁榘之友,十九岁被举为待诏,后为鸿都门学郎官,温文尔雅,恭谦平和,妙年洁白,风姿郁美,诗名冠代,誉满雒阳。豪英贵人虚左以迎,待若师友,即使牧野珉也衷心敬慕。 “看在王公子的面子上,你滚!以后弢迹匿光,谨言慎行,再怙恶不悛,小心口舌生疮!” 晁榘连忙朝外奔出。 “缓时伪行似虎,急时跳脱如猴。不过一个无知狂生啊!”牧野珉大笑不止,“我预先吃了三斤咸羊肉,早就口渴思茶,这狂生如何能敌?” 牧野珉虽粗鄙不文,却憨直有趣。众人皆拊掌大笑,明理堂气氛大为缓和。 大匜朝有养客之风,丞相﹑御史大夫﹑大将军﹑九卿到地方郡国守相均可辟召掾属。朝野上行下效,蔚然成风。故吏一经辟置﹐即同家臣﹐称长官为府主、举主。为其效劳,致送赙赠,服丧事后,经纪家财。明理堂是博取名声的好场地。晁榘得公羊派暗中支持,狂言妄语,无非引人瞩目,以夸身价。 晁榘到堂外漫步消解腹胀。时值夜雪飞舞,百年梅树,虬曲万状,腊梅怒放,乃是雒阳八景之一的月陂冬雪。 晁榘自幼牖中窥日,深谙刑名和公羊之学,然而命运不济,年过而立,一事无成,怅然独悲,深愧平生之志,高声吟道:“北山有芳杜,靡靡花正发。未及得采之,秋风忽吹杀。君不见拂云百丈青松柯,纵使秋风无奈何。四时常作青黛色,可怜杜花不相识。” 忽闻抄手游廊下有女子朗声道:“明理堂诸君,庸才显赫者众;朝堂之上,尸位素餐者多;先生不必沮丧,我自有举荐之途。” 匜朝女子地位不逊于男子,独立率性,亦可续史着书,封侯拜将。在这集贤书院出现女子,倒也不稀奇。 晁榘问:“哪位尊者取笑于我?” 廊下两名修道女子隐隐约约,看不清楚。 其中一位道:“我已经看了先生生辰八字,甲申年,丙寅月,乙卯日,辛巳时。春生身强,杀浅大贵,夏平常,秋官煞旺,冬印绶旺俱吉。日干专旺,时上辛金为杀,月上丙火制伏,当贵为宰辅。” 一名昆仑奴和一名朝鲜婢一前一后走出游廊。昆仑奴又称僧祗奴,赤脚披发,金环穿鼻,螺髻长卷,肌肤黑漆。朝鲜婢襦裙齐胸,温婉可人。朝鲜婢双手递出一物:“我家主人吩咐将此物赠予先生。持此物拜访司马昱,必可大展经纶,何故见疑?” 匜律云: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大匜朝蓄奴之风颇盛,称之为““生口”。林邑的昆仑奴,燕国的朝鲜婢,蜀川的僰道僮,西域的胡姬,哀劳国的菩萨蛮,陇西的羌奴,阴山的胡奴,皆是大匜朝风靡一时。僧祗奴为侍奴,朝鲜婢为女婢,菩萨蛮为舞姬,羌奴为牧奴,匈奴为马奴,乃是司隶贵族斗富炫耀的时尚,更是财富排面的象征。 “君子不行鼪鼯之径。此物若果真神妙,何不留为己用,反慷慨赠我?”晁榘仰天大笑,惟恐被人戏耍了去。 “我不忍睹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未料狂生自贻伊戚!怨我多事啦!” 忽闻墙外马蹄隆隆,轰然物倒,呼喊叫嚷、怒骂呵斥之声一片,又闻刀戈相击,弓弦振鸣。 有人大喝道:“何方贼虏,竟敢公然抢劫洛阳城?” 一个匈奴胡人声音道:“吾乃匈奴使团,就是来取岁贡,这些奴婢贱奴、绸绫布帛终究还是我们的,早取晚拿有什么区别。” 廊下翻出清丽身影,脚点梅花,倒翻身横空落到房脊之上。只见她一幅女冠装束,倩影迎风而立,向外望去,飘然消失于漫天飞雪之中。 晁榘呆了半日,惊惶如梦,细闻空气中一缕淡淡沁人心脾的香味,不由心中叫苦:木樨宜龙脑,酴醾宜沉水。沉水,又称沈水,即沉香,其香烈气清,蕴藉丰美;酴醾味辛烈非常,两者风味相合,合香以焚香味妙不可言。故酴醿又有“沈香密友”之称。酴醿,又称荼蘼,冰为肌骨月为家,琼瑶晶莹,芬芳袭人,甘露仙汁,泽体腻发,香味月余不灭,这香是沉水香,来自万里之外的南洋诸国,若非皇室宗族怎有此熏香。自己竟错过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晁榘问那童子:“你家主人是谁?” “不知好歹!”童子做个鬼脸,将手中锦囊抛于雪地,一溜烟跑了。 晁榘捡起锦囊,打开一看竟是一枚圆润的银铃,上面雕琢一朵小梅花。他不明所以,只得收存怀中。 第十六章 匈奴使团 墙外已经是一片大乱,轻重家管洛和癸乙的弟子多在市集衙署任职,那奴市的市正乃管洛的弟子。管洛和癸乙询问得知缘由。原来五十匈奴使团闯入市集,抢了数十绝色女婢,被市正署的武卫拦了下来,匈奴打伤打死武卫十数人,一路纠缠到端门大街,周边各坊的武卫也围拢追寄过来。 往昔匈奴使团归国越境之际,必然劫掠边境,挟持百姓子女出塞。这群匈奴使团更加猖狂,白昼刺市人肠出,有司执之,系河南县狱,贼酋车浦骨驰入县狱,斫伤狱吏,竟是劫囚而去,又为报复,竟然剽掠洛阳奴市。他们引起公怒,非只一日,今日群情激愤,剑拔弩张,对峙洛河岸上。 洛阳的奴市就在星津桥西的惠训坊外,与集贤书院隔端门大街而对望。公羊派众儒生纷纷拔出刀剑,墨家弟子中的侠墨弟子也长剑离鞘。星津桥的游客,周边诸坊的民众,鸿都门学的弟子也纷纷过桥赶来。 为首匈奴首领名曰车浦骨,见了阵势有些慌张,厉声道:“城外还驻扎着三百勇士,你们敢怎么样?我们代表的日月所置,天地所生的百蛮大国的单于,就是你们的老皇帝也得给我使团几分面子。” 眼见匜朝众人并不妄动,匈奴人放浪起来。一名武士得意洋洋走到浮丘伯等人面前,喝道:“臭老头,看什么看,还要和老子抢妞不成?” 浮丘伯虽是五经醇儒,奉行的却是纯正夏周之礼,与谷梁派大为不同,年轻时更是血勇之士,今虽年逾七旬,依旧健硕威武。 浮丘伯暴起,抓住那匈奴武士的脖子,将匈奴武士掼在地上,右拳五连猛捶,一遍大骂道:“不知道尊重老人家,在我老人家面前自称老子,该打!混账小子!混账小子!混账小子……” 匈奴武士七窍出血,宛如烂泥,眼见只有出得气,没有进的气了。 数名匈奴人围上来。 公羊派吕步舒手持斧钺拦住众匈奴人,喝道:“尔有三百士卒,我有三百学子,皆布衣也!一命偿一命,等数命搏。” 众人赞其勇,纷纷叫喊:“血债血偿!”“一命换一命!” 谷梁派瑕丘江公率众弟子拦在中间,高声道:“匈奴与大匜朝有和亲之好,单于娶云中公主为妻,今上乃单于之丈人也。这江山乃天子的江山,黎民乃天子的子民。女婿自丈人家中取些财货畜产,又有何妨?” 众人怒其言。 吕步舒道:“今日之事,血溅三尺而已。” 徐堰道:“云中公主远嫁之时,今上送至孟津渡,公主哭曰:‘国家事重,死且无恨!’满朝文武为之动容。单于之母病逝,云中公主剺面恸哭,所为者只有四个字‘国家事重’,今日尔等欲致公主何处境?” 吕步舒还欲争辩,却被胡毋升拦住。 车浦骨虽然不认识瑕丘江公,却与徐堰见过面,也正是徐堰出使谈成的和亲之事。 车浦骨道:“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丈,一看就是通情达理之人。我们皆是单于的奴仆,也就是大匜朝女婿的奴仆,自家取些财货畜产,乃是家事,你们一个个叫嚷什么?” 车浦骨身边一名武士乌维道:“昔为兄弟,今为子婿,半子也。若刁民为患,子当为父除之!” 一名老者负手缓缓向前,淡然道:“单于和皇帝乃庙堂之事,尔等为单于奴仆,我等黎民乃皇帝奴仆,奴仆之间便是大野龙蛇争斗!不如比试武功,以定输赢。若是我等侥幸赢了,尔等劫掠得奴婢和绫罗必须物归原主。” 吕步舒一见那老者,顿时理解胡毋升为何拦着自己,这位老者乃大匜朝第一镖局——龙门镖局的老当家百里青山,春秋秦国大夫百里奚的后人,本是秦朝边军,秦灭于斝朝后,百里长青回到河东龙门渡开设龙门镖局,凭着刚猛无比,若不可挡的枪法平定了龙门渡、蒲坂渡、风陵渡的水匪,维护了朔方、河东、关中、河洛的商旅通路,威震江湖,号称神州第一枪。平城之围,镖局得朝廷支持,东进茅津、孟津,一直到汜水口的古柏渡,并将镖局总舵安置于洛阳新谭港。龙门镖局的镖路北行河朔,南至淮河,江湖称百里青山为大河南北八州六十二郡的绿林总瓢把子。 车浦骨见那老者相貌平平,身躯清矍,不过常人身高,心中便有几分轻视,喝道:“好啊!草原勇士最是尊敬强者。三场两胜以定输赢,何如?” “请!”老者道,“取我的丈二红枪来!” 百里青山横枪而立,渊渟岳峙,杀意凌然。车浦骨大吼一声以状声势,弯刀化作倒影,将百里青山笼罩在内。忽而丈二红枪突破刀影直至车浦骨面门,车浦骨大骇惊呆在原地。百里青山却不杀他,长枪绞住车浦骨右臂将他的弯刀远远扔到了洛河中去。车浦骨发愣之际,百里青山枪头左右敲击他的膝盖,剧痛之下,车浦骨跪倒在地。 百里青山道:“好!知错就改善莫大焉,阁下何须行此大礼。” 车浦骨被百里青山长枪暗劲伤了喉结,说不出话来,右臂脱臼,双腿无力,只得左手撑地,豆大汗珠从脸颊落地。百里青山的沉稳大气与车浦骨的狼狈不堪形成鲜明对比。围观者莫不拊掌欢呼。 乌维乃匈奴武尊赫提拉的再传弟子,已经看出车浦骨吃了大亏,连忙命人搀扶车浦骨回来。他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负,厉声道:“在下乌维,何人可战?” 匈奴人所掳掠的人群中,一名女子高喝道:“辽东櫑具剑王毓何在?”此女子真云髻高耸,头戴金镶玉步摇,身穿身穿劲风羽衣霞帔,玉带缠腰,云袖飘逸,长裙曳地,身边傍着四名抱琴女僮,这正是河洛第一美人——卫洛真。 大匜朝有内外教坊之分,皆有太常寺掌管。内教坊位于皇宫侧,专司雅乐大曲,其乐姬称之为“内人家”,有品级,享俸禄,佩鱼袋,赐宅第。外教坊则专司俗乐散曲,其歌妓称之为贱妓歌隶,内人若缺,则以贱妓中姿色上佳,才艺双绝者补之,谓之“搊弹家”。外教坊的歌隶平日歌舞谋生,长于应酬言辞、能歌善舞、吟诗作对,交际于士大夫、皇亲贵戚和朝廷官吏之间,其卓越者,太常寺颁命“大家”之称,任教坊都知。 王毓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卫洛真身边。 “吾行于洛河之滨散心,为贼众裹挟至此,公子可为我讨还公道。” 王毓道:“大家且至亭中安歇,我教训此贼,为姐姐出气。” 王毓的武功出自辽东千山派,剑法身法并重,剑法以奇幽古峭为称。王毓一拍剑鞘,櫑具剑凌空而出,同时脚蹬亭柱,欺身而进。乌维看他飞剑而来,便惊疑不定,不料王毓身法更快。他手中骷髅铁杖横扫,右手单掌出击,与王毓结结实实对了一掌。王毓接住櫑具剑,同时凌空后翻,浦一落地,身体左倾櫑具剑扫中对方大腿。乌维下盘功夫极稳,本料破了对方劲力,不料忽感对方的劲力却是一波三折,连连攻向心脉,惊诧之余却见对方櫑具剑扫来,连忙后退,对方的最后一波劲力蓄势而来,登时仰面摔倒。这就是千山派内功的巧妙之处,一波三折,三重劲力,防不胜防。 众武士见乌维吃了大亏,纷纷围上来,王毓毫不畏惧,施展千山派的绝招“千山暮雪”,剑如雪花,星星点点,令人目接不暇,围攻的十二名匈奴武士接连发出惨叫,手中弯刀叮当落地,忽而同时向后倒去,一众匈奴武士仰面朝天惨叫,十分整齐好看,宛若排练好的一般。 百里青山微微一笑,这小子很会取巧。双方本是约定的一对一的单挑,这十一人围上来未必是同时动手,但是围住王毓却是事实,先发制人也是取胜之道。况且王毓的剑法身法确实是当世一流。 匈奴人眼见一寻常老者一招击败车浦骨,一年轻公子一招击败刺落十一人的弯刀,顿时僵立如木鸡。这帝都洛阳果真是藏龙卧虎,高手辈出。匈奴使团放了众奴婢和绫罗财货,安分守己,不敢妄动。车浦骨觐见皇上云:“街头奴市之事,不过一场误会,相互追究犹以血濯血,徒益污。匈奴愿以水濯血,不亦善乎?”皇帝牧野铉称善,乃赐十万匹绢帛以为慰偿。车浦骨喜出望外,一路安分守己折返匈奴,出境之时亦不敢劫掠边境民众。 第十七章 东封西祀 晁榘夜宿铜驼坊客栈,晨醒漫步洛浦,赏晨曦美景,酝酿新赋。新潭水面结冰,明净如镜,外部水港出入洛河樯橹如林,船帆如云,万艘大小船只隐于白雪之中。 他于是吟道:“惟国之左,当河之南;分逶迤之旧雒,涨浩漾之新潭。观其沙石中映,鱼龙内涵;泛危槎而独隐,纷众水以相参。原夫引派潜回,疏源洞出;淙石门以雷注,透金塘而箭疾……” 这时河岸青砖院落的檀木红漆小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来一位身穿白纻衫的公子,剑眉星目,腰间一把櫑具剑,正是王毓。那雕楼小院乃是上林坊官办教坊的一角。 那小楼正是教坊都知卫洛真的住所,卫洛真所见客人必是才俊达官。王毓风流倜傥,诗词歌赋,管弦丝竹,样样精通。这个时辰自教坊而出,必是做了卫洛真入幕之宾。 门房里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厮牵马走上前道:“公子,马已喂好,饲料可是上好的茭草豆麦。” 王毓拿出一枚金铢递给小厮。那黑脸小厮憨笑摇头并不接金铢。 王毓道:“孺子何求?” 黑脸小厮道:“只求公子传授箭术。” “你可有根基?” “幼时爹娘曾以桑弧蒿矢,教射四方。” 王毓道:“习射何为?” “我本雁门郡马邑人,须臾不能忘襜褴王入寇,爹娘惨死,今生唯杀匈奴人,以报仇雪恨。” 王毓道:“你所谓的报仇就是匈奴质子馆!” 匈奴政变不止,单于位上频频更迭,在位者,短者一年,长者三年,最长者不超五年。中土匜朝老皇帝牧野铉已经生生熬死了七位匈奴单于。在政变、刺杀、战争、疾病的蹂躏下,单于平均寿命不足三十岁,萨满巫医也是束手无策。 平城之围的且鞮单于雄才伟略,但是子嗣不旺,唯有四子:长子狐鹿骨、次子屠耆堂、三子伊稚黠、四子虚衍鞮。且鞮单于病故,长子狐鹿骨正在远征坚昆、丁零,后不知所踪,或传闻战死。匈奴贵族拥立次子屠耆堂为单于,未料狐鹿骨竟然孤身逃归,屠耆堂遂让位于狐鹿骨。屠耆堂病死,狐鹿骨誓言,必传位于屠耆堂之子先贤掸。 牧野氏皇室和匈奴王族结为姻亲。匈奴人习俗,族中尊贵者皆从母姓,于是匈奴始有牧野氏。狐鹿骨按照匈奴习俗,类似聚麀之诮,再取匜朝云中公主生子牙於单。狐鹿骨遣屠耆堂之子先贤掸为日逐王,以牙於单为左贤王。左贤王意味着是匈奴储君之封,也就是狐鹿骨违背誓言,先贤掸再无继承单于的可能。 狐鹿骨征服薪犁、浑窳、屈射三部,势力抵达北海(贝加尔湖),封伊稚黠为于靬王,镇守北海之地。同时野心大增,违背和亲之诺,大肆进攻阴山,为北宫错困于满夷谷,时逢雪灾,随征的控弦之士和随军牲畜冻毙者十之六七,狐鹿骨大败而归,因此匈奴反战浪潮愈演愈烈。面临内忧外患,狐鹿骨乃迁弟弟虚衍鞮入洛阳为质,并封云中公主为大阏氏,重回和亲之好。 洛阳城中居住着这位匈奴贵族便是虚衍鞮。江湖人士多有图谋刺杀他。这黑脸小厮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晁榘上前,道:“君子无所争,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射艺乃礼也,非杀人术……” 一番掉书袋子,黑脸小厮发懵,不知所云。 王毓道:“晁兄可吃过朝食?怎么如此雅兴,惊蛰而起,卯时赏雪?” “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风雅,亦足羞也。” “兄长何出此言?” 晁榘讲了自己明理堂奇遇,叹道:“愚兄巧遇贵人却失之交臂。” 王毓道:“持盈女真乃持盈公主,封绢等同九卿,拥三千户汤沐邑。她虽出家修道,却沧海拾遗,多举荐贤才。女真七处修道之府,献策文的士子如过江之鲫,可惜女真行踪缥缈不定,能得晤面者,凤毛麟角尔。” “心恬澹於守高,意无为而持盈。怕是再无缘拜会持盈公主了。” “晁兄可知鸿都三才子?” 晁榘道:“我与三才子缘悭一面,如何得知?” 王毓道:“司马昱、东方旭、风过庭,号为鸿都门学三才子。” 司马家,蜀川书香门第,家风蔚然,曾为天子平定蜀川的立下大功,司马德更是德行高远,与蜀王萧无厌并称治世之能臣。司马昱正是司马家的青年才俊,好学有捷才,性滑稽,尤辩俊,辩摧众口,日服千人,举茂才,为儒林郎,通侻不持威仪,好为俳谐杂说。所在处,观者如市。司马昱尝见丞相张汤退朝还家,谓张汤曰:“日之夕矣。”张汤大笑曰:“以我为''牛羊下来''邪!”(《诗经》有句云: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所以二人有此幽默对话。)天子牧野铉封为侍中,令修国史。 风过庭,祖籍上党郡泫氏,师于云台山幽篁七贤,曾奉晋王牧野玦之命到太子府公干,巧遇一公子练剑,一时技痒便与那公子哥切磋一番。幽篁七贤出自河东长歌门,剑术自成一派。风过庭剑术行云流水、刚劲轻灵,大胜那公子哥。这位公子哥便是东宫太子殿下牧野玒,比试剑术后,命人直奔晋王府索人,风过庭已经是东宫散骑常侍。 东方旭,东方姓乃青州平原郡大姓望族,世代诗书簪缨,乃牧野铉起兵时的五庭柱之族。斝匜两朝相争之际,牧野锻与芈布相争青州,大军对峙,牧野锻意欲决黄河以淹斝军。但是决口必淹没平原郡,东方世家恰当决口处。东方世家毅然从命,举家搬迁,百年宅院以及良田,尽皆湮没。东方旭善《易》理,深谙阴阳、方技、神仙、数术、五行、建除、丛辰、堪舆等卜噬观星之术,乃集大成者,诸派无出其右。天子以东方旭为散骑常侍,常伴天子左右。 晁榘不无嫉妒道:“同枝之花,坠茵落溷,时也命也!状时为刀笔吏或幕僚,老为乡闾宿老,便是我等寒门士子的一生写照。这鸿都三才子却是命里的造化奇高啊,鞶带翩纷,珍裘阿那,唾手可得。我等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侥幸于万一,天下有不肖如此乎?” “兄长的策文不落窠臼,峭直刻深,异日定是封侯拜相。” “唉!在野落魄之人,臧否朝政,聊以解闷尔,庙堂之高,不敢冀图。” “司马昱两天前便前往齐国了,打点泰山封禅之事。” “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楚昭王不祭黄河之神。秦帝东巡封禅泰山,临碣石以观沧海,而六国皆反。牧野氏起于朝歌,发于河内,不拜太行之神,缘何泰山封禅?” “齐鲁的贤良文学则常以天书、符瑞之说荧惑朝野,祭五岳四镇四渎,诸岳镇渎每年一祭,各以五郊迎气日祭之。丞相徐堰道:‘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盖有无其应而用事者矣,未有睹符瑞见而不臻乎泰山者也。虽受命而功不至,至梁父矣而德不洽,洽矣而日有不暇给,是以即事用希。三年不为礼,礼必废;三年不为乐,乐必坏。每世之隆,则封禅答焉,及衰而息。今受天命,必封禅祭祀,改制应天,以告太平也。’”(五岳是东岳岱山,西岳华山、中岳嵩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五镇是东镇沂山、南镇会稽山、西镇吴山、北镇医无闾山。四渎是黄河、淮水、长江、济水。) 晁榘道:“徐堰真是能言会道。” “圣上决议东封西祀以应太平盛世。不仅泰山、华山,还有汾阴后土祠、鹿邑太清宫也要亲自祭祀呢。圣高远虑,乾纲独断,无人敢劝谏啊!” 晁榘道:“厥旷远者千有馀载,近者数百载,故其仪阙然堙灭,其详不可得而记闻云。这上古礼仪有谁通晓?” “东平郡端木世家累世望族,家藏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想必通晓上古礼制的。” 晁榘道:“庙堂盛事却求于民间布衣,太常、太学诸博士颜面尽失。” 王毓道:“崔文子是天子御封的武林三宗正派之首,赐封关内侯。大匜朝的勋爵制中,至尊者乃列侯与关内侯。崔文子可不算布衣喽。” “若是能看看这封禅仪式,也是不负生此盛世,就怕赶不上了。” “兄长不必气馁。司马昱车马仪仗众多,行进必慢,况且出离司隶不过三日,若你我快马加鞭必能赶上。” 晁榘作揖道:“固所愿尔,唯劳于贤弟!” 王毓道:“嘿嘿!封禅千古盛事,修炼成仙的崔文子崔文子定是要露面的,谁不想去看看热闹。” 第十八章 匈奴质人府 那面皮黝黑的小厮依旧直挺挺跪在地上,道:“先生和公子远行,小子愿鞍前马后伺候。” 王毓笑道:“黑娃,以后你便做我的侍箭童子。卫都知嘛,我自会言明。” 黑脸小厮大喜,连连磕头。 王毓道:“我今夜带你去见见匈奴人,明日再启程。” 典属国和鸿胪寺是负责外藩事务的两大官署,鸿胪寺侧重于礼仪制定,典属国则是文武兼备,有自己的军队和护卫。洛水新潭港口北的承福坊,有几处宽门大院,靠南的是四方馆,民间称之为蛮夷邸,是狄夷羌蛮的使者居住之所。靠北的几处宅子,规模较大,院内有望楼、箭塔,防卫森严,那是质人府。其中最为富丽堂皇的便是匈奴虚衍鞮的府邸。这里除了典属国丞正、鸿胪寺寺卿,便只有皇帝的谒者或者直指绣衣使才可进入,其它任何人不得擅闯, 王毓、晁榘和黑娃来到匈奴质人府。 典属国的常惠衍出门迎接,他身材矮壮,环挂青绶,腰悬印囊,举止豪爽,笑道:“陆镖头口中的助拳高人原来是王公子,那我便更加放心了。” 另一名魁梧男子,年逾四旬,络腮胡子,双目有神,正是龙门镖局的总镖头陆长风。他道:“坐镖洛阳城,我也是第一遭,今夜来者众,还需小心应付。王公子乃是年轻才俊之中的翘楚,自然须邀约在内。” 典属国的卫士保护质人府,若是匈奴单于的亲弟弟,典属国和鸿胪寺严密保护之下,却连半年都没有撑过去就一命呜呼,那岂不是又失大国颜面。常惠衍作为典属国丞正,但是却是对江湖义士十分看重,这些人都是中土民间血性汉子,是民族大义的脊梁骨,若是求助于执金吾的缇骑、羽林卫,甚至于绣衣司,那与江湖义士便是一场血战,不知多少痛恨匈奴的好汉要死在这里。绿林好好是镖师的“熟面朋友”,江湖中人“踩点子”碰见镖师护院,往往三言两语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两方罢手。江湖绿林看重江湖道义,却悍然不畏千石九卿。龙门镖局作为大河南北八州六十二郡的绿林总瓢把子,大有江湖面子。 官府雇佣民间组织是大匜朝的常例。常惠衍便常邀约龙门镖局坐镖。镖局的业务有跑镖、信镖、坐镖。坐镖便是护院、坐夜、坐店,也叫坐池子,倒是无人挑剔出什么毛病来。 常惠衍道:“福不双降,祸不单行。我们得到线报,河西、河南的绿林好汉要寻质人府得麻烦。我典属国便雇佣龙门镖局坐镖,但是陆镖头却要我力邀王公子前来助拳。” 陆长风道:“老当家说这次与往常不同,必须辽西王公子坐镇质人府,才能确保无虞。” 王毓疑惑道:“我与老当家素未谋面,何以如此抬举?” 陆长风也面露疑惑道:“我也不知。” 王毓恍然大悟道:“前日,奴市大战匈奴使团的老者便是老当家了。诶呀,丈二红枪是老当家的成名兵刃,我真是糊涂。” 陆长风道:“老当家从未提此事,只说出门散步,顺便活动了下筋骨。” 王毓道:“老当家轻描淡写,那日却是威风得紧,三招差点拆了车浦骨的骨头。” 陆长风道:“老当家几十年不出手了,昨夜竟然又动手教训匈奴人。” 另一名镖师吴一氓淡淡道:“老当家没有将匈奴人屠杀殆尽便是极度克制了,何况只是教训了车浦骨。” 当年平城之围,龙门镖局以偷梁换柱之计,引诱匈奴武尊赫提拉。百里青山的长子百里冲、大弟子关山、总镖头狄坚、第一镖师郗无虑保护牧野铉的影子武士抵达桑乾镇,遭到赫提拉拦截,百里冲被砍掉头颅,关山惨死,郗无虑失聪,狄坚被打落桑乾河侥幸逃得一命。百里冲是百里青山最看重的儿子,也是最有才能继承龙镖局大业的人。那一次镖是飞蛾扑火,百里冲自知必死,却义无反顾。正因此劫难,天子牧野铉亲封龙门镖局为天下第一镖局。大河南北八州六十二郡的绿林总瓢把子的名头也是由此而来。但是,龙门镖局上下对匈奴人的恨意却是不同戴天,更别提痛失爱子的百里青山。 众人皆知此事,闻言皆想起这档子事。龙门镖局却坐镖保护一个匈奴人,实在命运弄人。 常惠衍故作轻松大笑道:“王公子,请!今夜我们坐等江湖各路好汉。” 质人府大堂,虚衍鞮端坐,正在撰写着什么。他身材低矮,脸型圆粗,身穿大袖长袍,头戴进贤冠。晁榘原以为是髡头辫发鼻环的模样,却未料是如此中土打扮。 晁榘问:“这位便是匈奴王子虚衍鞮么?” 虚衍鞮道:“我是夏后氏之裔,孪鞮氏的宗种。自从云中公主为阏氏,极力传播中土礼仪之大,服章之美,很多匈奴人都开始喜欢中土文化。孪鞮氏宗族渐渐习读中土诗书和文字。即便是单于,有时候会私底下穿上中土的服饰和冠帽,犹如中土贵族的样子和宗室子弟嬉戏。我更是沉迷。正因为如此,单于才会派我来。” 众人愕然。 晁榘问:“王子正在写些什么?” 虚衍鞮道:“写给王兄的谏议书。兵凶战危,非长策也!吾王以己身而垂范天下,施教仁德,奖励忠诚,嘉勉忠孝,任用贤能,行仁政,加恩四海,泽及四方!百姓知孝悌,明忠顺,有廉耻。大臣上忠君王,下孝父母,中得人事。吾王能轻徭薄赋,奖励耕织,督促农桑。社稷永存,子孙世代富贵也!” 晁榘、王毓、陆长风皆面露惊诧,者匈奴王子的谏议书俨然是中土政教文化啊!常惠衍却习以为常。 常惠衍道:“王子最近与浮丘伯研习夏礼,可有所得?” “禹治洪水,得赐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夏禹治国之法。正直、刚克、柔克。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日农用八政,次四日协用五纪,次五日建用皇极,次六日义用三徳,次七日明用格疑,次八国念用底征,次九日飨用五福,威用六极。” 晁榘道:“所论丝毫不差!” 虚衍鞮道:“先生谬赞,受浮丘伯所邀约,我还到洛河上游的禹叙九畴坪观摩,那里也是河图洛书的出处,时光荏苒,山川依旧,令人神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我亦略得此感慨之由。” 常惠衍道:“伏羲氏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乃创文字礼乐,中土文化三千年恒昌,忠君、孝悌、怜悯,通于八荒而与万物合!匈奴居边荒,礼乐遗失,落为荒蛮,岁侵中土,烧杀淫掠,为恶多端,王子若能兴礼教,结盟好,教化民众,乃是秦胡之幸也!” 众人论得正热。 吴一氓闪进大堂道:“点子到了!” 陆长风举手,外边轰的一声,数百火油盆陆续点亮。质人府的墙角、墙头、树上、屋顶满满皆是绿林人物。这些人见到丈二红枪立在大堂外,皆立定相望,并不闯入。 陆长风道:“龙门镖局陆长风在此!请诸位亮个腕!” 野王县(沁阳)盘谷子李愿,太行八匪中轵关径桃豹、太行径逯明,嵩山铁剑门元丹丘,还有崤山贪狼穆元山、九皋山鹤鸣道人叶法善、玉箫门门主缑谦玉、荥阳郑家等,其他密密麻麻也叫不出名字。 盘谷子李愿道:“龙门镖局镖路北通代地,南达江淮,东至蓬莱,西达玉门关。镖路所在,百里老当家的义气必然照拂四方,既然陆镖头在此坐镖,少不得要给龙门镖局一个面子。” 陆长风道:“诸位缘何至此。” “河南、河内流传,有一位匈奴的质人偷窥我中土文化,还在禹叙九畴坪刻石留书。我华夏与夷蛮不同正因前年祖宗传承的治国之法,若是质人返回匈奴,那匈奴岂不是也如虎添翼?” 太行轵关径山匪桃豹道:“交出匈奴质人,我等定然秋毫无犯。” 吴一氓道:“若是我龙门镖局不答应呢?” 崤山贪狼穆元山怒骂:“狄夷禽兽,反华贱种。你们为何要保护他?” 吴一氓道:“这是镖行的规矩,接了镖,搏命以达使命。” “哼!龙门镖局这是做了朝廷鹰犬么?” 陆长风道:“诸位切勿火大,一切好商量。” 这时虚衍鞮喝道:“我愿与诸位谈谈。” 虚衍鞮不顾常惠衍的阻拦,闯出门外,大声道:“典属国、鸿胪寺、龙门镖局稍待片刻,让我与诸位好汉相谈。若是我所说无理,任诸位取我人头!这是我虚衍鞮一人之事,与他人无关。” 虚衍鞮的华夏语字正腔圆,一身打扮更是华夏卿士,完全没有匈奴人的模样。众江湖人物也几乎惊掉下巴。 荥阳郑经纶道:“阁下有何说法?” 虚衍鞮道:“诸位不必杀我,理由有三!这第一条,我不过是质人,诸位杀我,不能解两国仇怨,不能复百姓民生,不过泄愤而已,尝闻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诸位之行有悖道义。” 李愿道:“非也!寻常匈奴人只知道劫掠财货畜产,唯有你如此心机,遍读中土文字书籍,杀了你乃是绝了大患。” “我若是真的那么重要,大单于也不会派我为质人了。我匈奴也分为主战派、主和派,我便是主和派的几个重要首领之一。若是杀了我,诸位便是让主战派有了借口,主和派也会处于劣势,中间派也会站到主站的一方,匈奴与华夏仇隙不可调和,如此以来,开战便不可避免。两国相争,百姓苦,诸位何所图?” 众人皆面面相觑。 郑经纶笑道:“这匈奴王子倒是能言善辩。” 虚衍鞮更加有了底气,滔滔不绝道:“我们主和派最为尊敬云中公主,我们的孩子也跟随云中公主修习中土礼乐。我来洛阳之前,云中公主曾言:中土皆知书达理之人,并不会擅开杀戮。诸位杀我,置云中公主于何地?” 众人嘿然。 虚衍鞮又道:“华夏圣人以教化为本,胡人好战,皆因地处荒蛮,礼乐不兴。我匈奴挛鞮氏本是夏后氏之苗裔,骨子里还留着华夏的血,我所至禹叙九畴坪,便是请教夏禹治国之法《洪范九畴》,追思先祖之礼教。怎么会有偷窥之说?我重拾夏周之礼教,授民以尊卑礼仪,化民以廉耻荣辱,以耕种为生,和睦相处为荣,不再劫掠杀戮,不再岁侵中土,这才是我所愿……” 众人多数为江湖草莽,哪能知道还有夏后氏之苗裔一说。虚衍鞮竟然来了个认祖归宗,这还无可辩驳了。 虚衍鞮最后大声道:“诸位不给我一个教化胡人、兴张礼乐的机会么?” 李愿、郑经纶、缑谦玉、叶法善、元丹丘皆饱学之士,也觉虚衍鞮所说有理,乃拱手而去。其他绿林好汉,见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偃旗息鼓,也难以妄然动手。 崤山贪狼穆元山狠狠道:“那你发个毒誓,免得来日……” 忽然破空之声大作,箭弩自黑暗中袭来,众江湖人物纷纷躲避弩箭袭击,陆长风、吴一氓等冲上前为虚衍鞮挡住弩箭。哪知三轮弩箭练练袭来,中箭者众,虚衍鞮更是中了两支。 数百黑衣人包围了质人府,为首者猖狂道:“今晚,你们都得死。” 虚衍鞮道:“你们是伊稚黠的人,还是屠耆堂的人。” “嘿嘿!你作为胡人,却在这里和秦人谈什么认祖归宗?穿着秦人的衣裳,说着秦人的话,草原雄鹰的脸,让你丢尽了。” 虚衍鞮道:“你命车浦骨劫掠奴市,今夜又来刺杀我,又灭了典属国的护卫,目的便是激起匜朝民愤,栽赃匜朝江湖人,再以此挑起匈奴的情绪,真是一石三鸟,好阴毒。” “于靬王在北海蛰伏够久了,蒲奴王说私渠比鞮海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就知道是他们。” “祁连山和狼山是我们匈奴人的神山,焉支山和河南地使我们的故土家园,蒲奴王和于靬王必将带领匈奴杀回河西,跨越阴山,再次牧马黄河边。” 众匈奴武士山呼。众人也明白,这是匈奴的主战派刺杀虚衍鞮,激起两国仇恨,重开战事。 “河西本是大月氏的,河南地(河套)本是鬼方的,胡人夺取了几百年,又为秦人所得。你今日要自秦人手中夺回,那月氏和鬼方又如何夺回呢?” “强者居之!” “如今中土才是强者!” “闭嘴!虚衍鞮,你这个懦夫,我杀了你,再杀了云中公主,教你们什么才是强者之道……” 忽然一根长枪洞穿他的胸口,百里青山巍巍然立在庭前。王毓飞剑娶了他的人头,手提人头高举。众匈奴人见便是力挫众人的一老一少,皆心惊胆战。王毓这才明白:常惠衍和龙门镖局必定得知三百匈奴人夜袭质人府之事,那日自己震慑匈奴人。匈奴人最惧强者,所以老当家便命常惠衍力邀王毓助拳。 众绿林人物一起动手,将闯入的匈奴人砍瓜切菜一般杀掉。 百里青山道:“尔等退去,我便当做今日什么也没有发生。否则,除恶务尽,扒皮拆骨,枭首示众。” 众绿林人皆大呼:“除恶务尽,扒皮拆骨,枭首示众。” 数百匈奴人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第十九章 浮舟论群侠 秦朝修筑通济渠,自北向南经浪荡渠、睢水连通淮河,乃是南北漕运核心。近年通济渠失修,加上黄河之水淤塞,通济渠逐渐废弛。齐王牧野玙大举征发劳役开凿了鲁运河,连接黄河、东巨野泽、济宁、独山湖、任城、沛泽、彭城、骆马湖、泗阳、淮河、咸子湖、洪泽湖、白马湖、高邮湖、广陵、长江。鲁运河此时河水畅通、漕运发达。 王毓、晁榘二人商定出伊雒水,入黄河,经延津、白马津、顿丘、乐昌转达鲁运河,经鲁运河到东巨野泽,在东平县弃舟登岸前往泰山。 在雒阳雇佣船家乘船顺流而下,二人登舟闲来无事,谈起江湖事。 晁榘问:“今年,司隶血亲复仇发生了两百百余次,针对断案官吏的刺杀发生了三十次,京兆以一日三惊,十年间殉职刺史十七位。为何民间私剑横行,帮派林立,门派众多?” “大匜朝无为而治,官吏精简,皇权不下乡,地方以乡贤而治,宗法为纲,地方豪强日渐壮大,土地兼并,齐民编户废弛,无业者多,破产者众,游侠恶盗滋生。再加上诸侯国各自为政,蓄养士卿门客,江湖势力自然崛起。” 晁榘云:“江湖游侠梗悍难驯,狂放不羁,不敬廷仪,好事凶搏,王毓何以何以多与游侠结交。” “兄长所知哪些游侠?” 晁榘道:“儒墨并称显学,孔子周游列国,墨子行游天下,世称孔席不暖,墨突不黔。 “公晳哀隐于鲁,终身不屈节求仕,原宪居于卫,狷介不苟合当世,再如子路、冉求等豪勇之儒,是谓之儒侠!墨者裘褐为衣,屐蹻为服,藜藿为羹,以自苦为极,赴汤蹈刃,死不旋踵,骆滑牦、苦获之流谓之墨侠。至于乡闾里巷之间的游侠,儒墨排摈不载,湮灭不见,余不可知也。” “儒侠、墨侠,如何评议?” 晁榘道:“今儒、墨皆称先王兼爱天下,则视民如父母。儒侠,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以文乱法。墨侠握三尺之剑,凶虣攻伐,以武乱禁。” “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毛遂十步绝杀,楚乃援赵。蔺相如举壁而挟,完璧归赵。儒士射御之术,孔子左刀右剑。子夏云:狗豨犹有斗,士子而无斗矣?” “伤矣哉!言则称于汤文,行则譬于狗豨,伤矣哉!” “弦高经商于成周,闻秦师伐郑至滑国,乃诈伪郑国使者,献牛犒军,巧言拖延,又暗遣奚施遽告于郑穆公备战。秦军以郑国有备矣,不可冀图,乃还军。范蠡助勾践破吴,北上定陶经商,是为陶朱公,仗义疏财,施善乡梓,三散家财。世谓之商侠。如何评议?” “十年难发种田翁,一朝能发江湖客。商贾不事生产,不能槁项黄馘而老牖下,以勤稼力穑为愚,狡黠以求百倍之利,鲜衣怒马交于贵人,倚凭则高入青云,接趋则污于沟渠,昵者挟之,怨则箝之。所谓义举,沽名钓誉,哗众取宠。” 王毓道:“盗跖、庄蹻穴室枢户,博饮宿娼,劫富济贫,锄强扶弱,从卒九千人,其徒诵义无穷,世谓之盗侠。又如何评议?” 晁衡道:“豪滑之辈,立气势, 作威福,显其名,结私交, 聚徒属,以立强于世者,聚亡命之徒而蔑州县。” “那乡曲豪客,闾巷侠少呢?” 晁榘道:“汝不见豪客,武断乡曲,任侠行权,活贼匿奸,肆意陈欲,立于私勇,逆犯官禁。汝不见闾巷侠少,重气轻命,睚眦杀人,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铸币,借交报仇,篡逐幽隐,不避法令,走死地如骛者。” 虞氏者,梁之富民也,家既充盛,钱金无量,财货无赀,登高楼,临大路,设乐陈酒,击博楼上,侠客相随而行,楼上博者大笑,鸢飞,适坠其腐鼠而中之,侠客曰:虞氏福乐之日久矣,常有轻易人之志,乃辱我以腐鼠,率徒属而灭其家。 晁榘渴了口茶,又道:“战国合纵连衡,力政争强,繇是列国公子,魏有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势,竞为游侠,鸡鸣狗吠,无不宾礼,而谈者以四豪而称首。更有家斗之私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怨言过于耳,必随之以剑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铮铮之士子,与之势不两存。君上执迷不悟,皆私剑之乱而。士子可以罪过诬者,以公法而诛之;其不可被以罪过者,以私剑而杀之。是明法知术而逆主上者,不戮于吏诛,必死于私剑矣。若无私剑之侠,寰宇宴清。” “大兄竟是如此评价?” “不错,众侠乃邦国之蠹虫,良民之螟螣,善政之蟊贼。” “我有异议。” “愿闻高论。”王毓道:“古有豫让、鲁仲连、专诸、聂政、田光、荆轲、田横,命酬知己,立节参明,执操不侵,高节殉道,气贯长虹,后人追思,无不慨然长叹。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今有还有代郡的白氏,霍山郭公仲,上党郡卤公孺,陕县韩孺,济南郡瞯氏,睢阳韩无辟,阳翟的薛况,淮阳周庸,徐州田仲,矩定泽田君孺,广陵郡儿长卿,吴郡剧孟(雒阳人),江淮王孟(符离人),虽为侠而逡逡有退让君子之风。 “儒侠,古有子路伉直勇武,仁政爱民。冉求勇率士卒,兵略退齐。今有定陶范天纵,鲁地儒侠也。自秦朝乱世,所藏活豪士以百数,救急黎民不可胜言。然终不伐其能,歆其德,诸所尝施,唯恐见之。急人所难,振人不赡,先从贫贱始。家无余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自关以东,莫不延颈愿交焉。 “秦王徙六郡富豪于长安,翟遗风家贫,却因威望着于地方,亦在迁徙之列诸公送者出千余万钱。翟遗风,剿贼除恶,急公好义,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受其恩者,固不可胜数。关中诸公闻之,益附焉。时称关中大侠 “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诸侠状貌不及中人,言语不足采者。然天下无贤与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当世游侠虽犯律令,然私义廉洁退让,称赞者众。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世俗不解其意,而以暴戾之民为同类。 “君不闻乡曲之侠,知宗法,守道义,勇于任事,不畏豪强,权行州里,力折公卿!君不闻闾巷之侠,已诺必诚,轻财好施,使气重交,救人于厄困, 振人不赡!君不闻布衣之侠,修行砥名,千里诵义,锄强扶弱,不矜其能,不伐其德!此三侠,温良泛爱,赈穷周计,可谓游侠矣。 “古有腹?杀子,孟胜殉城。今有齐王得泰山五侠而平胶莱,秦王结五剑而定三秦,皇甫规交萧天放而治豫兖,镇南王得吴郡八家而倭寇平,燕王得冀州豪杰而燕赵安,淮南王得名侠而江淮扬,镇南王得商侠而江东富。” 第二十章 武林三宗 晁榘道:“所论高妙,请贤弟告以江湖群侠之事。” “今上御驾亲征,被困平城。国难当头,峨眉、墨家、泰山派率华夏群侠,为国为民,陷阵却敌,斩将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今上御封泰山、墨家、峨眉为天下三宗……” “峨眉山,上古天真皇人修道之处,传五“牙三一之文”于轩辕黄帝。司徒玄空修道于山中,在峨眉山中偶遇通灵白猿,得《太上灵宝五符经》遂创峨嵋派。平城之围,白猿真人与泰山崔文子入代地护驾,却莫名死于泰戏山。峨嵋派人才凋零,群龙无首,便相约论剑以定掌门人之位,不料东女国师棠棣寒秋闯入击败众人,幸得羽玄子以正宗峨眉武功大战棠棣寒秋,胜了半招,为峨嵋派挽回颜面。众人皆知司徒玄空有一秘传弟子,不料竟是一名越女,羽玄子力挽狂澜,众人奉之为掌门。羽玄子继承司徒玄空的衣钵,将本已失传峨嵋武功重新发扬光大,峨嵋派名声复振更盛于前。” 晁榘叹道:“令人钦佩。” 王毓道:“不过这羽玄子亲传弟子皆女子。如此执念,峨眉便不如泰山派兴盛。” 晁榘道:“爱恨嗔痴皆虚妄,执念成魔罪业增。” “羽玄子,本是越女。霸王芈布每攻占一地便大肆选妃,令女子手举旗帜骑马奔驰,被芈布射中旗帜的女子便是当夜侍寝妃子。芈布兵临会稽山,射箭选妃。这越女娇弱,那里经得起如此惊吓,两夜选妃便有十数名越女惊吓得堕马而死。第三天,羽玄子突然现身,相约若徒手接住芈布的利箭,便不得再行选妃之事。芈布欣然应允,哪知羽玄子独创一轻功绝技,可在凌空换气腾挪身形三次,名之‘紫燕三穿云’,当场将霸王射出之利箭凌空接住。传闻羽玄子一身紫衣,衣炔飘飘,凌空飞渡,如同仙子下凡。芈布当众发誓赌咒,再也不射箭选妃。这些民间传言随着芈布战死而烟消云散,是真是假恐怕只有羽玄子自己清楚了。” 晁榘道:“有趣有趣!贤弟所闻甚广。” 王毓道:“这些江湖故事还是从云梦山天机门百晓生听来。” 王毓道:“传闻蜀王萧知节宠妃花蕊夫人因目睹年过四十的羽玄子依旧冰清玉洁,肌肤清润,屡次上峨眉山拜会,萧知节每年要恩赐峨眉香火钱百万钱。” 晁榘道:“墨家又有何江湖事?” “翟墨创立墨家一派,倡导兼爱非攻,尚贤尚同,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勤生薄死,摩顶放踵以利天下,与草木同尽。墨翟赤脚蓑衣,疾驰千里,说楚不再伐宋,此墨家之能。孟胜为阳城君坚守孤城,重诺而身死殉道,此乃墨家之义。秦惠王赦恕,腹鞟杀独子以守墨家之法。” 晁榘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墨家为天下黎民苍生,赴汤蹈火,死不旋踵,吾辈之榜样也。” 王毓道:“不错!墨家之德,别于百家,其以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故其尊卑无别,尚义而轻死,所以其道衰,凋零至今。墨子之后,又秦墨、齐之墨、楚墨、越墨之分,各自为政,直到斝匜两朝相争,第八代矩子田襄子横空出世,乃墨家集大成者,兵略、剑术、器械、机关都已是贯古绝今。洛阳大战中所制雷霆连弩车守城,震慑斝朝雄兵。” “但是田襄子突然失踪,矩子令也一并遗失。诺大墨家矩社是群龙无首。工墨(巧墨)邓陵谷居于雁门郡,善修筑城防要塞,亭障烽燧,守城工事以及器械之利。书墨(客墨)相符子定居洛阳城,博学多识,文词书翰,通唐虞夏周之先王典籍,奋于权说,善辩知论。侠墨(剑墨)苦获则形迹不定,墨子和胡非子的剑法、内功得唯一传承人。事墨(兵墨)相里樗隐居贺兰山,事墨知兵法,善备战,重实从事。” “但是四派都不如楚墨兴盛。楚墨乃随巢子,历经鲁阳文君、孟胜等历代弟子,时值斝匜两朝,楚国墨夷之继承随巢子的基业,将楚墨发扬光大,九宫山的混元宫、八卦宫、青龙宫、白虎宫、斗姥宫、无为宫、三清宫、七真宫、移花宫无一不是江湖赫赫有名,又得楚王器重用为相国,乃墨家最具盛名者。只可惜矩子令遗失终究不能名正言顺纳天下墨者为一家; 晁榘叹息道:“盛极而衰,往复循环。时也!命也!” “当今江湖中一位震古烁今的奇人,当今武林第一大宗派泰山派掌门——崔文子,年已110岁。崔文子,泰山人,师承齐郡大家胡非子,周游天下,修道潜山,行医蜀川,后归泰山立派,行侠仗义,传道授业,海岱诸公归心。泰山派五大弟子公梁赤、阚公佐、桑丘羊、诸葛晟、东方言少。魏楚争霸倭国浪人危害齐鲁,泰山五大弟子率众抗倭,琅琊山之战击杀倭国武士头目谷村长野,一战成名。青兖徐豫四州盗贼四起,五人在惩奸除恶,行侠仗义,江湖称之‘泰山五侠’;又有二代弟子端木仁、崔无病、达奚箪、欧阳婳、柳咏也是年轻一代佼佼者,江湖称之为‘小五侠’。” 晁榘道:“真人崔文子救济齐鲁百姓,造福世人,名气甚大。朝堂之上,百官碌碌,尚不如真人恩泽天下。吾与尔,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一身。安能餐君紫霞,荫君青松,乘君鸾鹤,驾君虬龙,一朝飞腾,为方丈、蓬莱之人耳?此则未可也。乃相与卷其丹书,匣其瑶琴,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即仆林下之所隐容,岂不大哉?” 王毓听他又说起时政滔滔不绝,不由笑道:“雪景明媚、河水潺潺,不如小弟高歌一曲。” 他慷慨高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碧海潮,浪滔滔,江山如画尽妖娆。红尘笑,风萧萧,沧海桑田知多少。人世不平一剑消,谁领风骚。剑与箫,莫寂寥,温柔芳华竞折腰;酒和刀,多飘渺,醉里英雄忘今朝。天涯明月来相照,我自逍遥。”吟毕,两人开怀大笑。 第二十一章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掌船老翁道:“两位客官好雅兴,船上无酽醯醇醴,唯有薄酒勉可助兴。丫头,上酒!” 一个丫头轻音答道:“诺。” 自舱外进来一个刚刚及笄的丫头的将温酒樽捧进来,又上几碟干果、果脯来。不料小丫头脚下不稳,错手将酒水撒到晁榘身上,小脸吓白了。 王毓的小厮赶紧来帮忙,对那丫头说:“先生是读书人不会责怪你的。” 晁榘看那丫头柔弱温婉,芊芊可人,遂温和道:“莫怕!不妨事!你叫什么名字?” “乳名妞妞,并无名字。” 晁榘道:“诗经云: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我赠你一名曰:芷汀,可好。” 小丫头见客人不见怪已经大为放心,至于这个“岸芷汀兰”还未明白什么意思。 掌船老翁却大声谢道:“芷汀,还不谢过先生。得先生赐名,叶家祖上有光啊。” 叶芷汀立即跪拜:“多谢先生。” 王毓那贴身童子求道:“还请先生也为小子起个名。” 晁榘问:“你祖上姓什么?” 童子懊恼说:“小时候爹娘唤我叫黑娃,父亲姓张。” “她取“岸芷汀兰”之芷汀,你便取‘郁郁青青’之青字,你就取名青如何?” “谢谢先生,我有名字啦!” 张郁青磕头拜谢。 船行至延津渡,河上便有十数只舰船顺流而下,中央是三层楼船颇。全舰长五丈,宽三丈,高六到九丈,楼船三重,可搭载将士数十人或者两具床弩!楼船重檐亭阁蔚为壮观,橹舵、女墙、战格齐全,设有大型弓弩。那楼船前后左右护卫舰,诸如艨艟、斗舰、斥候、先登、赤马舟等组成的护卫船便有二十艘。叶家小船相比之下若同蚍蜉,蚱蜢舟。 长安华阴船司空、雒阳孟津船司空、东莱国也可造此楼船,只是十分罕见。匜朝纵民铸钱、冶铁、煮盐,山泽之源听民自采。天下巨贾,冶铸鬻盐,富可敌国,如蜀郡卓氏、南阳孔氏、东平郡端木、朐县东郭等。因此,有人自东莱购置楼船,虽然稀奇,却也不是什么石破天惊之事。 东莱,莱夷之后裔集聚地。齐鲁作为姬周诸侯国,同化东夷方国,之中的周人诸侯国,莱夷所建方国为莒国。齐桓公、鲁国庆父,还有文姜、哀姜等都曾在莒国避难。莒国灭于齐,其部族皆迁东莱县。莱夷依旧保持着部族造船、琴乐和丝质技艺,正所谓“莱夷作牧,厥篚檿丝。檿桑蚕丝,中琴瑟弦。相土浮海,龙船烈烈,海外有截”。莱夷人造楼船由来已久,夏朝帝芒东狩于海,商人相土东征海外,斝朝徐福东渡,皆依靠莱夷造楼船。徐福东渡寻蓬莱不死药,然常为大鲛鱼所苦,乃请东莱楼船,载连弩射之。齐国与吴越争霸,吴越翼船长十丈、宽一丈五,自海上至胶州,齐国水军乘莱夷楼船与之大战。 楼船之上侍立者皆矫健之士。一位身长七尺,细眼长髯,神明英发的老者立在楼船船头,高歌云:“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慷慨激昂,雄浑悲怆。 张郁青道:“大丈夫,为将军,乘楼船,高歌如斯,其乐矣哉?” 王毓道:“若汝为将军,又有何志向?” “杀匈奴以报父母之仇!” 王毓道:“匈奴入寇百余次,中土被屠三十余城,被掳而为奴者不计其数。身为将军,当撅师万里,北驱匈奴,致山河以安静,解万民以倒悬,岂可仅仅为私仇焉。” 晁榘道:“不错,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如是三者为己任,不亦重乎?” 王毓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也!” 张郁青再拜道:“谨记先生和公子之教诲,而为今后之戒!” 晁榘、王毓见张郁青聪慧勤学,谦恭知礼,大有“孺子可教”之欣喜。 张郁青问:“塞外,恶寒荒芜之地,何以生匈奴人?” “北胡自古有之,匈奴为其一。唐虞以上有猃允、薰粥,宗周有昆夷、鬼方、玁狁,春秋战国时有林胡、楼烦。诸部各分散居谿谷,随畜转移,逐水草迁徙,自有君长,语言各不相同,莫能相一。匈奴,夏后氏之裔,曰淳维。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馀岁,至冒顿而匈奴最强,尽服北胡,定其旁二十六国,北方五国是:丁零、坚昆、浑窳、屈射、薪犂,还有呼揭、屠各、鲜支、寇头、乌谭、赤勒、扞蛭、黑狼、赤沙、郁鞞、萎莎、秃董、勃蔑、羌渠、贺赖、钟跋、大楼、雍屈、真树、力羯。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是谓百蛮大国,以挛鞮氏为尊,而南与中国为敌国。” 张郁青诧异问:“中土乃诸夏贵胄,右祍农耕之族,匈奴逐水草而居,游牧之民。夏人又怎会为匈奴之祖?” “夏人本是采集、渔猎、游耕之族,十迁其都,野于饮食,盘游畋猎。夏种乃姒姓,有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鄩氏等十二氏族,商汤灭夏,夏种或封于中原的鄫杞,或迁徙于南巢,北支则为匈奴之祖。” 王毓道:“夏人之后也罢!百蛮之国也罢!今为中土诸夏之世仇,必以武折之,天下乃安。” 临船数名头戴进贤冠的士子,闻言侧听,为首者道:“在下豫州士子安阳寿、濮阳兴、商丘成,将往洛阳从谷粱之学,愿与两位辩议匈奴之战和。” 晁榘道:“匈奴悖逆不轨,数为寇,暴于边鄙,擅恣入塞,犯厉中国,伐郡、县、朔方都尉,边人之久患,苦为虏所系获也,杀宜诛讨之日久矣。故修障塞,饬烽燧,屯戍以备之,养纵横杀场之战马,聚被坚执锐之士,北破匈奴,犁庭扫穴,天下乃安。” 安阳寿道:“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故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畜仁义以风之,广德行以怀之。是以近者亲附而远者悦服。故善克者不战,善战者不师,善师者不阵。修之于庙堂,而折冲还师。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 晁榘道:“夷狄畏威而不怀德,匜朝遵和约而不违,然,匈奴无信桀黠,寇盗不为衰止,而单于反以加骄倨。逮至今日,与通关市,妻以夏女,增厚其赂,岁以千金,而匈奴数背约束,边境屡被其害。和无益,已然明效也!” 另一名商丘成的士子道:“古者,贵以德而贱用兵。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今废道德而任兵革,兴师而伐之,屯戍而备之,暴兵露师,以支久长,转输粮食无已,使边境之士饥寒于外,百姓劳苦于内。天下怨声载道,盗匪并起,齐鲁之间,致有万人之匪!于是上苍乃警人君,于是灾异四起,水旱往返。若汉匈弭兵,四海咸安,天下和乐。”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然后人毁之,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今观诸君之言,吾明知矣!” 商丘成问:“先生何出此言?” “犬戎覆灭西周,平王东迁,戎狄日轻中华。山戎侵燕,北戎入齐,赤狄掠晋,骊戎乱秦。管夷吾辅助齐桓公,内诸夏而外夷狄,援燕国而破山戎,援邢国而破赤狄,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一名名叫濮阳兴的士子点头道:“不错!先贤之事,诚浩然而巍巍!” “鲁庄公十八年,为中国追戎于济西,孔子赞之。此未有伐中国者,则其言为中国追何?大其未至而豫御之也。今匈奴掠我华夏,而诸位尚谈仁义修德乎?者宋襄公信楚而不备,以取大辱,身执囚而国几亡。诸位坐谈,而华夏之亡乎?” 安阳寿羞愧道:“先生教诲,震耳发聩!” 商丘成道:“不与夷狄之执中国,孔子之教,周公之训!今夷狄无道,匈奴残虐,率兽食人,我等当吊民伐罪。” 晁榘道:“天下大事,尽在吾辈之手,有望诸位砥砺奋发,造福华夏了。” 濮阳兴道:“今弃谷粱,我等将何往而游学?” 王毓道:“典属国常惠衍,常招奋达四方之士,西域、滇国、肃慎、瓯越、东瀛,莫不是施展才能之地。河东长啸门,辞赋文学之士可荐之入鸿都门学,将略多谋亦可荐之入大将军北宫错军中,勇武忠贞之士可荐入佽飞军,定北疆,驱匈奴,报国家,奉天子,各有其门,诸位以为何如?” 众士子皆大喜,再拜而谒。 众士子之船远去,张郁青痴痴而望。 王毓问:“郁青何所思?” “思小子无缘见长啸门之盛!” 晁榘道:“书、箭、兵,我与公子皆可教你。” “书,记名姓。箭,备不测。兵法,万人敌,安邦定国之学。请先生教我兵法。” 晁榘打开书箱,道:“经不可轻授,书不可轻予,这些兵书得之不易。《司马穰苴兵法》乃嵩阳书院山长藏书;《太公六韬三略》则得自番吾山鲜家庄;这《黄帝阴符经》百金抄录于九皋山。” “郁青自当焚膏继晷,朝乾夕惕,不负先生教诲。” 晁榘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勤修不辍,夙兴夜寐,必可大成。” 船只行至延津港口,夜色降临。延津渡口是北上通惠渠前往燕京,南下到鲁运河之前的最后一个港口,也是最后一个补给站。大部分船只都要在港口补给清水与食物。此刻,港口林林总总便有大大小小三十多船只停靠。 那楼船抛锚停靠,不准任何船只靠近。叶家翁远远躲开寻了一处码头泊舟。王毓、晁榘等人上岸一问客栈也已经全部被那楼船主人预定。众人只得购置食物酒水到船上。张郁青道:“此船主人如此霸道。”王毓笑道:“弱肉强食乃自然之道。”张郁青笑道:“公子教我的箭法,容我向河中无人处练习两箭。”王毓取下背上雕弓说:“我这‘天狼弓’乃八石大弓,怕是你力有不逮。”张郁青大喝:“这有何难?”只见他径自从箭壶中取出一只箭走到船板上大喝:“渡阴山,击北胡,犁其庭,扫其穴。”雕弓绷满,一直利箭嗖的一声射出,便闻空中一声鸟鸣惨叫,竟是射中不知名大鸟。 刹那间四周呼喝声大作,顷刻便有两人跳上甲板,厉声喝道:“何人放箭?”只船围拢过来,船头张郁青被砰一声被撂倒。五人手执火把和兵刃突入船舱将王毓和晁榘团团围住。叶芷汀吓得缩成一团,撑船老翁叩头直呼:“大爷饶命。”晁榘也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也不由脸色发白。 王毓暗暗打量这几名武士劲装皆是上等的广陵锦绣,手工质地十分考究。他们手中兵刃刀尖朝下,显然不是寻常打家劫舍的河贼,而是楼船的护卫,想必是张郁青放箭惊扰了他们。 王毓笑道:“小儿弄箭,惊扰诸位大驾,实在过意不去。”一人沉声问:“你是何人?”“我乃辽西都护府雒阳留邸属官,这里是出入司隶的合印文书。”说着递出传符和关籍。 为首之人仔细观瞧后,还给王毓,又端详晁榘。王毓说:“这位雒阳名士狂生晁榘。”“你二人此行何干?”晁榘道:“听闻天子将封禅泰山,意欲前往观礼。”王毓道:“不过游山玩水,只求一睹岱宗山岚。” 为首之人仔细览阅策文,取了《徙戎论》《限民名田论》、《削藩论》置于袖内,拱手笑道:“海东青乃我家主人心爱之物,忽遭箭伤,在下务须访察,还望海涵。” 王毓笑道:“哪里!哪里!小厮弄武不知规矩,愿登门负荆请罪。” 为首者答道:“这倒也不必。” 众人转身要走。晁榘呼道:“且慢,还请壮士归还策文。” 为首之人双脚一点,跳到舰船离去,远远道:“今夜拜读,明日奉还。” 晁榘叹气道:“虽然抢了策文,却没有抛于河水,也算是雅致之人。” 第二十二章 九州 戌亥之交,忽然雷声轰鸣,狂风大作。大雨夹杂着冰雹坠落下来,敲打得船舱甲板砰砰作响,接着光电闪耀,河水漫涨,大浪起伏,平静的黄河变成一条咆哮的巨龙。如此天气,众人皆不敢行船,就是那巨大楼船也未敢与之抗衡,港口满满的滞留船只。 这雨连续三日尚未有消停的意思。众人滞留白马津。张郁青便央求王毓、晁榘讲些天下大势。 大匜朝地处东土,统辖九州,囊括十亿顷疆土,六千万人口。中土北有匈奴,东北有东胡诸部、朝鲜、倭国,东海之外东鳀二十国(琉球群岛)、夷洲,西有西域三十六国,南有南越国(人口150万)、瓯雒国、暹罗国等,西南有夜郎、滇国、哀劳、东女国;雪域高原有苏毗、森波、象雄、吐蕃等国。 大匜朝国土划十一州,有并州、幽州、冀州、青州、兖州、豫州、徐州、扬州、荆州、益州、凉州。全天下共有垦田八百二十七万五百三十六顷,有户千两百二十三万三千六十二,人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九百七十八。 司隶所指两都三辅四郡。西都长安有吏民50万,东都雒阳有吏民100万。三辅指的是右扶风、左冯翊、京兆郡,口240万。四郡指的是河东郡、河内郡、弘农郡、河南郡,口350。司隶共计740万人口。西都坐拥关中粮仓物产丰茂,东都雒阳扼守天下要冲,司隶两都三辅四郡则是大匜朝之根本。 五大封国是燕、齐、楚、蜀、秦、晋。 燕王牧野锻,是天子唯一的弟弟,命世挺生,志逸风飚,势倾海岳,抱问鼎之雄图,拔山之壮气,乃大匜朝开国之中流砥柱。燕王横扫河朔,鞭挞东胡,立不世之功。燕国辖治冀州的中山、常山、巨鹿、河间、赵郡、魏郡等郡,幽州的渤海郡、涿郡、北平郡等郡,共二十三郡,口一千三百万。 齐王牧野玙,年四十三岁。老皇帝牧野铉年轻时落魄民间,寡妇窦氏家族多金,慧眼识英雄,携子改嫁牧野铉,前夫之遗腹子便是牧野玙。窦氏甚为桀骜,牧野铉与窦氏争吵。窦氏怒道:“卿鄙余曾失身于贼耶?以成败言之,我父斝朝之宰辅,丈夫国之忠臣,论卿门第,辱我何甚?请从此辞。”牧野铉乃拜而谢罪。 后牧野铉反秦,窦氏死于青衣教,牧野玙、牧野玒历尽艰险,千里寻父,赶至洛阳,为了保护弟弟牧野玒吃尽苦头,成就了一段兄弟相互的佳话。牧野铉与牧野锻的兄弟立国,乃牧野铉最为自傲之事,自然也特别看重牧野玙护弟之情,牧野玒为太子,牧野铉便视牧野玙为护国柱石。牧野玙从牧野锻平定齐地之后,牧野铉便赐封齐地五十城给牧野玙。 如今齐国统领的有青州济南郡、千乘、齐郡、北海、胶东、东莱共六郡,口300万;兖州陈留、东郡、睢阳、东平、鲁郡、泰山、山阳共七郡,口380万;徐州东海郡、琅邪国、彭城郡、沛郡共五郡,口220万。豫州的谯郡、沛郡、汝南、颍川郡,口,300万,共十八郡,1200万人口。 泰山之阳则鲁,其阴则齐,齐带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鱼盐。临菑亦海岱之间一都会也。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难动摇,怯于众斗,勇于持刺,故多劫人者,大国之风也。 楚王窦贲,乃窦皇后的弟弟,曾经利用窦氏和戚氏的关系,说服戚氏一族支持牧野铉,戚氏乃荆州望族,襄阳大战时立有大功。楚国辖治荆襄九郡,是指南阳郡、江夏郡、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长沙郡、襄阳郡、章陵、豫章郡,合计人口600万。 蜀国第一任国主乃安平候萧无厌,一百零五位功臣中唯一封王者,以恭谨勤勉为着。斝匜两朝相争,萧无厌镇守关中将巴蜀、汉中、关中粮草源源不断输送雒阳。先帝数次兵败困顿,均依靠萧无厌的粮草保障,重新站稳脚跟。蜀国都于成都,辖治武都、广汉、巴郡、蜀郡等六郡500万人口。萧无厌病死,其子萧知节继任蜀王。萧知节兴修水利、鼓励垦荒、奖励桑织,蜀锦更是天下闻名,其赋税占蜀国财政十之六七。 秦王牧野瓒坐镇长安,遥镇三秦之地。章邯为雍王,辖治武都、陇西郡。董翳为翟王辖治北地、上郡、司马欣为塞王辖治天水、安定郡,共77万人口。章邯乃本是秦朝猛将数度击败秦末六国联军,甚至燕王之子也死于章邯之手。可惜秦二世听信谗言,竟灭章邯九族,赐毒酒于阵前。章邯一怒之下倒戈,率都尉董翳、长史司马欣杀进秦宫,举秦地而降。 大匜朝有亭侯国、乡侯国、县候国数十。其中最有名气的是淮南王、镇南王、广陵王。 淮南国辖治九江、庐江、六安三郡,人口一百二十万。淮南王牧野琼乃老皇帝第六子,戚皇后唯一的儿子。戚皇后雍容尔雅,慈德昭彰,深得天心。牧野琼轻财好义,礼贤下士。 广陵国领地临淮郡和东海郡,都于扬州。广陵王牧野洵是老皇帝的第五子,生母乃贤妃皇甫氏。牧野洵豪爽任侠,世纲尘务,毫不婴心,好游山水,不喜官场俗务,却喜结交江湖侠士,两淮一带多有其行侠仗义的传说,号称侠王。” 镇南王是老皇帝的族叔牧野坦,辖治扬州的吴郡、丹阳郡,人口一百万。牧野坦深通轻重家之学,好计然家之谋,与轻重家管洛、睽乙相善,其治下大商巨贾闻名中土,其商队北至冀州、南达南越,向西沿长江水路达蜀滇之间,海上更是可达东瀛、东鳀二十国、夷洲以及南洋诸国。 张郁青问:“封国权利很大么?” “封国者乃是王爵,封国内官职如相、内史、中尉、御史大夫、郎中令、廷尉、宗正、太仆等皆是王者自封。朝廷仅置太傅辅王,刺史巡监王治。” 大匜朝还有四大军事戍区,分别是阴山五郡、燕北二郡、河西四郡、临羌二郡。 阴山六郡是指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广义的阴山包括狼山、色尔腾山、乌拉尔山、黑山(大青山)、寒山(辉腾梁山)、野狐峪、野虎岭(大马群山),北宫大将军,国之砥柱,建塞徼,起亭障,设烽燧,筑外城,率五万屯戍之兵,建立塞北防线。朔方郡户三万四千,户十三万。五原郡户四万户,口二十万。云中郡户三万八千,口十七万。定襄郡户三万六,口十六万。雁门郡户七万三千,口二十九万。代郡户七万,口二十七万。阴山六郡合计口122万。 燕北二郡是指辽东、辽西郡,乃燕山北苦寒之地,辽西有乌桓、鲜卑。辽东有扶余、沃沮人、东濊等小国,辽东都护府裴云挂镇抚四部;老将王浚和裴云挂镇守。 河西四郡是指凉州的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人口25万。这四郡狭长,位于黄河之西,称河西走廊,乃丝绸之路咽喉。大匜朝为抵抗北方匈奴,自玉门关到肩水金关修建长城,安西将军牧野珉统帅八部都尉,巡视烽火,警备匈奴。 第二十三章 刺客 二人交谈正酣,张郁青听得入神。忽闻在船头玩耍的叶芷汀喊:“有客人来了。”二人掀开竹帘观瞧,风雨之中一行五人手举伞簦,身穿蓑衣,沿着曲折的小路逶迤而来。为首便是昨夜的“抢策贼”,身高八尺甚是魁梧,面如冠玉,双目如星,风采与王毓相仿,却比王毓多了一份飘然之气。 这人来到舱前,温言笑道:“昨夜惊扰先生,十分惭愧。” 晁榘道:“不妨!不妨!” “鄙人马玉,特来归还策文。” 晁榘收藏于书箱,又仔细上锁,惟恐策文不翼而飞。“家主煮蜀茶又有楚曲《采菱》,特邀先生品茗观舞。”晁榘听得有楚曲便有些心动,又怕有失谦和矜持之风,有些踌躇。马玉又道:“家主读先生削藩之论,评曰:思虑长远,切中时弊。”晁榘顿觉知己,遂道:“何敢辜负贵家主殷殷相邀之意,请带路。” 马玉引领晁榘、王毓登临楼船。只见艞板之上就覆有棉纱与蚕丝编织五彩毡毯,一直延伸到楼船三层。晁榘尚未收到过如此礼遇,心中颇为感慨,不由想起往日种种,正想得入神,身边王毓道:“兄长,小心脚下!”原来一行人已经到达主舱,舱口是半尺来高的防止雨水倒灌的木槛。 早有一年轻公子立在舱口笑意殷殷迎接,只见那公子丰颐朗目,日角龙庭,意气饱满,自有一股龙翔凤翥的的神采。马玉介绍道:“这是敝人家主,这位便是晁先生。”那年轻公子一副贵族独有稳重雍容之态,恭敬施礼道:“鄙人姓穆,名上子下智。有幸得览先生佳作,所论引人深思。今日特邀先生品茶观舞,以尽仰慕之意。”晁榘道:“布衣晁榘,受主人礼遇,心中惭愧不已。”穆子治说:“先生何必过谦。” 主舱宽约两丈,空间十分开阔,匾书云:重礼明德。右厢便是精致茶阁,两名长裙曳地的茶姬煮茶,炭炉上茶灶热气腾腾。 穆子治道:“这是蜀川的苦荼,亦称荈诧。” 晁榘道:“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其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叶如丁香,根如胡桃。其名一曰茶,二曰槚,三曰蔎,四曰茗,五曰荈。上者生烂石,中者生栎壤,下者生黄土。” “先生高才。这是去冬雪水,煮茶最好。蜀茶乃茶中极品,名曰‘七株’,产自蜀中蒙顶山,蜀中上官世家商社运抵雒阳。” 晁榘道:“其香悠远兮扶摇登宵,其味空静兮潜藏于窍。茶香如空谷幽兰,清幽若无,堪称隐者香。” “先生所论格调高雅,这茶也算得其主。” “阁下可知如何吃茶的三法?” “请赐教!” “陶罐煮熟,撇去汤水,将茶叶渣,拌到粟米饭中食用,如同野菜下饭,此乃黔首吃茶。荆巴间采荼叶作饼,叶老者饼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饮,先灸至红色,待发脆后,置于器皿捣碎成末,再放入陶罐中,倒入煮沸的水,加葱姜橘皮等佐味,可祛湿醒酒,此乃士人吃茶。” “晁某其实不喜如此之茶。梁宋富庶,农户不过三十亩田,亩产粟米两石。维持生计须佃田五十亩,佃租高达五成半,小户年收粟米一百一十二石,货值一万一千两百钱。每岁赋税三千钱,剩余口粮不过七十石。男子月口粮需两石,妇女口粮需一石半。 “如此算来,不足一对夫妇一岁口粮。” “民生艰难。小民占据两成土地,却承担八成的赋税和徭役。豪强无不蓄奴过百,占地数十顷,多乱法暴虐之举。” “巴蜀道路行路艰难,自蒙顶山到中原,不远千里,耗费民资。恰如所谓隐者,不思为国家所用,自诩高人,于黎民苍生无益。此茶不如稻、黍、稷、麦、豆,正所谓五谷熟而民人不饥。公子你乘坐五丈楼船必是家拥万资,身着锦衣抱炉待春,又怎知荒灾之年饿殍屡见不鲜。” 王毓觉晁榘所言不合时宜,穆子治却不以为意道:“先生心系苍生,忧国忧民。请问以先王之道” “内泽诸夏而外加威于四夷,成汤周文之王道也。诗云: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此之谓武德昌盛而震慑四夷。诗云:汤武网开三面,泽及鸟兽!整我六师,以修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国。此之谓泽被中土而惠万民。文治武德,这就是先王之道啊!” “善!” 王毓道:“主人心胸宽阔令人钦佩,我兄长一心报效国家,以造福黎民为己任,三句不离民生社稷。” 晁榘也觉得自己言语扫兴,连忙说:“晁某一时妄言,其实蜀茶经身毒道远销至波斯、天竺,经茶马道远销雪域高原,为蜀川民富之途;至于歌舞升平也是盛世景象,舜修政偃兵,执干戚而舞之,德化天下,王者之道也。今日得闻楚曲《阳阿》、《采菱》也是三生造化。”说完捋须长笑。 晁榘严肃却不迂腐,那公子更是越发喜欢,遂示意歌舞。 钟罄齐鸣,琴瑟相交,七个长发曼倩女子着楚服执羽绂而出,显得神秘诡异。楚人信鬼好祠,巫风乐舞与中原大相径庭。七女子长袖飘逸、腰肢轻柔却显豪放妖冶之姿,翘袖折腰,袖如素霓。绕身若环,形态婀娜,动容转曲, 晁榘叹道:“一曲四词歌八叠,开声便婉转断肠,此乃何曲?” 她唱到:“《曲礼》云:邻有丧,舂不相。里有殡,不巷歌。哀音以歌别离,此曲名为‘不巷歌’;阿姎虽练楚舞,却甚是朝鲜婢。” 匜朝歌姬以邯郸赵女、蜀川僰僮、燕国朝鲜婢、南越菩萨蛮、西域胡姬为甚,以义女之名养之,然后专门赠送,攀附皇贵。 “舞姿华采若英,体如游凤,秋芍被风,却是心有所忧,似有所虑。” “闻弦歌而知雅意,阿姎得先生知心谬赞,愿献玉醴酒以谢先生。” 只见珠帘外那女子面容清新脱俗,虽冷艳如冰却令人心旌神摇。 马玉声色俱厉喝道:“大胆,竟然如此唐突。” 晁榘忙说:“不妨!不妨!晁某得美人奉酒求之不得。” “小女阿姎入府中半年,初次为献舞,得先生夸赞,十分感激。” 晁榘道:“裙拖六幅潇湘水,鬓挽巫山一段云。如此美人,主人何须苛责!” 穆子治道:“既然与晁先生有缘,容她放肆。” 只见那女子娇步奉酒踏入,一股清冽香气扑面而来。女子颔首走近,晁榘心醉神摇,痴痴盯着女子柔颈秀发。晁榘接过酒杯,忽生横事,那女子腰身一拧,突然从从琵琶那直柱之中,拔出了一把细长却锐利的剑,直刺穆子治,刹那剑尖已经到了穆子治咽喉。 马玉反应迅捷,背上长剑直刺女子胸口。他意欲围魏救赵,逼退那女子。不想那女子并不退缩,竟然是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 王毓的櫑具剑后发先至却已经绞上那女子软剑,櫑具剑发变幻无方:这一绞一缠乃夺人兵刃的招式,正是千山派剑法中‘雪困愁城’。王毓自信能至少能将那女子剑撩飞出去,女子非撒手不得,不想吐纳之际便觉呼吸不畅,手臂发软竟然使不出十分力道来,王毓便知那女子身上的幽香乃是一种及其厉害的毒瘴。马玉刺中女子胸口却是“当”的一声金戈一声,原来女子衣衫下有宝甲护体,女子没有受伤反而借力倒翻身躲过两人夹击。 三人缠斗之际,晁榘也愣了过来。那女子身形一晃化作无数幻影,穿过马玉与王毓二人剑网,直奔穆子治过来。晁榘闪身挡在穆子治身前,女子软剑被挡,提脚踹中晁榘胸口。 女子右手软剑格挡王毓的櫑具剑,左手接了马玉肋下攻来一掌,借力外翻,竟破舱顶而去。那女子踏帆顶桅杆,回身朝围上来的护卫发射连弩,远远遁去。 马玉空手接住一支弩箭,大惊道:“黑冰弩!这是秦朝欲孽黑衣教,莫要追赶,提防调虎离山。” 穆子治受了皮外伤,晁榘被踹了一脚晕了过去,直至次日才醒过来。 穆子治问:“这黑衣教的底细如何?” 马玉道:“秦朝嬴政时,尉缭子谏言:“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刺杀其忠贞之士,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嬴政用其计,阴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剑士暗杀。或散布谣言,离其君臣,由此发展起来一支秘密斥候精锐,专司刺杀,挑拨,收买,散布谣言等。秦亡之后,斝匜相争,这支秘密组织在秦宗室女赢荧率领下,化整为零,潜藏民间,因秦人尚黑,常穿黑衣,谓之黑衣教。” “《尚书·禹贡》:九河既道。黄河过孟津播为徒骇、太史、马颊、覆融、胡苏、简、洁、钩盘、鬲津,河道复杂。过濮阳津,黄河下游依旧有漳河、洹水、屯氏河、漯水、济水、鸣犊河等。近年来,因为回河之争,数次决口黄河,形成了冀州和青州之间数百里的黄泛区,河水湮没平原村庄和田地,沼泽处处,芦苇丛生,大批平民流离失所,盗贼横生。黑衣教活跃其间,广收教徒。” 王毓道:“如今青州与冀州之间,黄泛平原纵横数百里,无地游民二百万以上,临淄城号称百万人口大城,但是收纳无产户民五万户。” 穆子治道:“就是这些丝绸产业藏污纳垢,容养刁民么?” 晁榘道:“若不是临淄城的丝绸产业,游民就更加多了。一亩地,种子一斗,秋收三石。但是若是钟桑树,一亩地可得桑叶四百斤,养一箔可得蚕丝四斤,价值五百钱,若是上等的绣娘,价值千钱以上。正因如此,齐地才能供养这许多人口。” 马玉道:“所以,官吏热衷废农为桑,恶少地痞为其爪牙,钱庄输子钱于桑蚕织。当年回河之争,齐郡大肆鼓吹决口黄河,流民四起,为奴为婢,面对无穷无尽的盘剥,至死不能赎身,民脂民膏为富贵者所食。” 王毓道:“如此民怨累日所积,必有迸发之日。诸夏民之怒,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前车之鉴也!” 穆子治道:“铲除商贾,劝民还农如何?” 晁榘摇头道:“二百万流民流荡于冀州青州之间,临淄等数百万人口的衣食住行寄托于商贾,无业游民求生于商贾,黑衣教活跃其间,伺机作乱,若是动了商贾便会民生大乱,岂不是给黑衣教一个天大的机会,这五百万众会闹得天翻地覆。” 穆子治拱手道:“受教了。” 大雨停歇之日,双方告别。 穆子治将随身锦袍赠予晁榘,道:“此袍在先生之身,如学生常伴先生。” 锦袍乃陈留襄邑彩织锦所制,鎏金为边,间杂金、紫、绿三色,线条浑然天成,乃上上之品。陈留襄邑彩织锦与蜀锦、金陵云锦并称,一匹都价值百金,这锦袍是价值不菲。 第二十四章 巨野泽 晁榘拜别穆子治,当即启程。 王毓、晁榘得船只抵达濮阳津,却见船只滞留聚集。原来是天降连雨,九河溢满,下游黄河疏水不及,东北海上来飓风,海水溢,西南出,浸数百里船只。短时间,无法从下游进入鲁运河。两人只得让船家转瓠子河,过雷泽,入大野泽,再前往东平。便是东平地界,东平候端木歆博通上古礼仪,司马昱必定要在端木世家咨询封禅的冠冕车服礼制。两人决定前去撞撞运气。 王毓一行到达廪丘,再向前便是大野泽。大野泽又称巨野泽,为济水所汇,济水中流在此通过,东北出,经济南郡流入海;大野泽西通雷泽;西南连通定陶的菏泽,吴王夫差开人工河,引菏泽之水通泗水入淮。《国语》中所载:阙为深沟,通于商、鲁之野。吴王开邗沟而破齐,开菏水而与晋定公会盟黄河。巨野泽由是而成,绵亘数百里,中原诸水纵横交织,皆于之相连,乃漕运之枢纽、贡道之要会。神偷盗跖,孔子绝笔于获麟,都发生此地。 大野泽西部有雷泽,东南是狭长的沛泽。这里山幽水深、灌木林莽、浩淼荫蔽,自古便是盗贼渊蔽,大野龙蛇出没之地。 二人就在廪丘一个小码头的客栈住下。 头发花白的老店家问:“客官要吃些什么?” 王毓道:“清淡点的菜上两个便是。” “东阿有四宝——莲子、豆腐、酱藕与棱角,包您满意。哎呦,看这位先生坐船太久,眼瞅这天蚂蚱眼了(方言:天黑了)务必在楼上休息几日。小四啊!杨大耳正的(方言:愣怔),不赶紧伺候着。” 王毓道:“店家,这巨野泽盗匪出没,可如何通过?” 店家笑道:“在青州和冀州之间有百万流民!青衣仙姑率黑衣教控制了黄泛平原的三十个县,他们收税、审案,廉洁和高效,收取的赋税,只有官府的一半,还教导民众生存之法!流离失所百姓更愿意跟着青衣仙姑,流窜于黄泛平原与巨野泽之间沼泽地,也不愿再为官府所盘剥。所谓盗匪,不过是流民自保罢了。 ” 晁榘叹道:“这官匪难辨啊!”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自古以来的道理嘛!” 店家嘀咕着进内院去了,留下晁榘和王毓哭笑不得。 晁榘忽觉脸上一凉,睁眼一看,自己被绑在一黑屋之中。黑屋乃篱笆泥墙所筑,脚下是横木为地板,可见流水淙淙。 “看什么呢?书袋子先生?”这是阿姎的声音。 晁榘定睛看向门口,阿姎那清丽绝妙的身影映入眼帘。 “你怎么在这里?” “我家就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阿姎笑道。 “我怎么会跟你在这里!” “我绑了你啊!” “为什么要绑我!” 阿姎嗔怒道:“哼!你坏我好事,当然是杀你出气啦。” “姑娘家,喊打喊杀的!” “我可是盗匪,不杀人放火,难道吃斋念经么?” “你与那穆子治有仇?” “灭国之恨!” 晁榘脑袋渐渐清醒,这定然是斝朝所封齐国田氏一族,又或者是秦人余孽。 “带我去见青衣仙姑,我有话说。” 阿姎道:“哼!我用凉水浇醒你,就是要提审你呢!” 两名年轻男子左右推着晁榘出屋。只见外部是一望无尽的沼泽地,河溪如蛛网交织在平原之上,芦苇处处,偶有树林。他们行走的长桥,又窄又长,是野林圆木搭建,曲曲折折横在溪流之上,远处的高岗之上隐约有营寨。 一行四人走近土岗山,只见山岗上荆棘遍野,棠棣林茂密,又有野葡萄以及各种藤蔓生长其间,笼罩得土岗幽暗深邃。其中有小路蜿蜒,尽头是一处山坳,有两排瓦房。 一名五十多岁的女子,身穿青衣,背负长剑,身边是百余名铁血剑士。铁血剑士是秦朝仿魏武卒而建立的特殊军队,常负责保卫秦朝高官贵人,也曾是出征大将军的贴身护卫军,自秦朝灭亡,大部分跟着赢荧公主潜伏。显然这便是黑衣教的青衣仙姑,也就是赢荧公主本人。 “晁榘,穆子治的行踪,你可清楚?” “我与他素昧平生,又怎么知道他去哪里?” “那你为何出现在此地?” “天子将要封禅泰山,我是追寻散骑常侍司马昱来此,寻个晋身的门径!” “鸿都三才子之首,司马昱?” “可惜人还没见到,就被你们绑在这里!” “晁榘,你可是关中武功县人。” “不错!” “你祖上于秦国有恩,汝父于敝教有些恩情。前些的事情一笔勾销,过些日子,就送你离去。” 晁榘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公主指教。” “但讲无妨!” “尧舜禹,夏商周,秦斝匜,朝代更换,势之所趋,公主何必杀气过重。” “天下乱之久矣,无处不疆场,怎能没有些杀气。更何况,斝匜夺我大秦江山,我势必反匜复秦。” 晁榘道:“尧舜禹,千古圣君也。帝尧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传位于舜。舜避让丹朱于南河之南,诸侯朝觐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舜不得以而践天子位。” 赢荧公主道:“帝尧出自玄嚣,帝舜出自昌意。尧帝何以传位于舜?帝尧老,舜摄政。舜囚尧,复堰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丹朱于丹水(南阳)称帝,兵败而囚房陵。舜逼尧,禹逼舜。所谓尧舜禅让,虚言也,是浅者之传,陋者之说也。” 晁榘道:“大秦杀伐过重,民生艰难,所以亡国。” “尧伐獾兜,舜伐有苗。尧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舜却苗民,更易其俗。禹攻曹魏、屈骜、有扈,以行其教。舜流共工于幽州词条,放欢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尧舜禹,那个不是鞭挞天下的雄主?” 晁榘又道:“昔日焚书坑儒,然今诸子百家各有所用,老子、管子、孔子、韩非子、墨子,皆封为圣人,以圣人之言而治天下。” “夫谷虚而川竭,丘夷而渊实。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以圣人治天下,不过愚民之策。” 晁榘哑然不语。 赢荧公主道:“昔日,我与皇兄逃出大难,两日不得食,腹馁殊甚,唯有百姓家中偷食鸡卵,后没入山间,相与贴背共坐,仰望达旦,寒气凛冽,森森入毛发……那时我便暗自发誓,誓要光复大秦。尔试看我今日模样,还有旧日皇家宗室女的模样?” 晁榘再拜而谒,道:“公主执念过深……”。 “言者谆谆,奈何听者藐藐。晁榘,你好自为之!” 赢荧公主挥手,命人送晁榘至另一隐秘处。 晁榘走远犹能听到赢荧公主的歌声,其词云:“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夜间,晁榘忽然醒来,悄悄摸出房门,想要逃走,不料道路曲折,他却迷路了,又累又饿,偶然看见前方山丘又房屋,边前去歇息。。 忽听屋内有人说话:“已有确切消息,那厮将达端木府,此行必是父子同行,真乃千载难逢的良机。” 数人称诺。 “景军候,吕老二已经率十名好手已经潜入端木府。此贼只带了20名贴身护卫。东平候府家丞、庶子、行人、门大夫、洗马、中庶子、家监等皆是寻常凡夫,门客舍人也多是腐儒,家兵不过百人。” “夤夜起事,仓猝之间,难聚人手。原计划护法蒙武率众支援抵达再行动。但恐夜长梦多,我等要提前行动了。白老三你属下教众五十人,再加上我三十黑衣卫,足以格杀逆贼。” “景军候,东平县尚有300士卒,距离侯府只有一刻路程。” 景军候沉声道:“县城街道狭窄,只要在中心大街口以火雷埋伏,足可阻拦援军。再加上李元信的五十铁血剑士击溃300郡兵不成问题。” 白老三道:“戊时吕老二在西院放火。我率教众正面冲锋,逆贼退往后院。屠老四你率五十名弓箭手隐伏竹林袭杀之。” 景军候道:“人不率则不从,身不先则不信。我率30名黑衣卫截他退路,此贼必死。” 众人低声齐呼:“诛杀逆贼,复我国土。” 天空忽然电闪雷鸣,大风涌起,晁榘心生恐惧匍匐地上慢慢爬行,希望逃脱出去,刚爬过墙角,便看见一人,惊诧之余便要大呼出来,那人连忙捂住晁榘的嘴巴。晁榘定眼观瞧原来是王毓。王毓眼神示意他莫出声,趁着风雷之声,二人悄悄走开。 王毓道:“你被掳走,我一路跟踪至巨野泽,恰逢黑衣教密谋。兄长沿这条路向西,回到店中寻叶家父女预备逃离。我去拦住他们。” 晁榘悄悄离开,寻觅至客栈,大门口便被一物绊倒,仔细观瞧竟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其中一具与他脸对脸,面目狰狞。晁榘吓得连滚带爬躲开,黑暗之中摸近渡口便瞧见一盏气死风灯下船家翁横死船头,胸口一把朴刀将老翁透胸钉在甲板上。 晁榘惊骇不已,忽听张郁青的声音疾呼:“先生,随我上船。”只见张郁青狂奔而来,将晁榘拖上船,摇橹离开。 张郁青口中念道:“阿父莫怪,今日只有将阿父水葬。”说完,拔出朴刀推老翁尸身到水中。 忽然岸边约有数十人放弩,张郁青道:“先生卧倒。”话音未落,张郁青中了一弩翻身跌落河中。 第二十五章 浩然正气 河水冰冷,张郁青差点溺水毙命,本能抓住了河流中漂浮的浮木。不知过了多久,他撞击到河岸突出的一块岩石上,剧痛让他清醒过来。他手脚并用爬上岸,周遭漆黑一片,他强自撑起精神,走了数十步,忽见一小村落,心中稍安,却脚下乏力晕了过去。 张郁青醒来身在一个小茅屋,屋内也无他人。外间数人正在谈话。 “县令,掌一县治理,本应决讼断辟,劝农赈贫,讨滑除奸,兴养立教。未料此贼竟是独自逃窜。” “上梁不正下梁歪。齐王尚卖官鬻爵,横征暴敛,以敛钱财,奉养封禅泰山的皇帝,哪里还顾得上黎民苍生,何况一个县令!” “先不要管什么齐王、县令,先说说大水的事情!” 一名耄耋老者道:“黄泛平原自古洪水泛滥之地,尔等慌什么?” 葛衣男子道:“黄老,咱们平阴口地势高不怕河水,但是如今出问题的是瘟疫啊!” “发大水常伴瘟疫,有何奇怪!” 葛衣男子道:“聊城、东阿、漯阴、高唐、平原都爆发了,日噬千人,染者万计。” 一名大夫道:“我去东阿看了。十室九空,尸体遍野,道无车舟。与以往瘟疫大不相同,如同恶鬼索命。第一日发热、乏力、干咳,第二日鼻塞、咽痛、腹泻,第三日咯血而死。” 葛衣男子道:“不可再收留逃难者,万一瘟疫传染村里。” 黄老道:“晚了。我里屋还有一个外乡人,你是否现在将他赶走啊?” 葛衣男子道:“不敢!” 一名大夫道:“呼吸之间,病邪疠气早已四散,驱散外乡人已经于事无补。” 黄公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忠善仁爱,救人于危难,乃儒者本分。” 忽然屋外闹哄哄的,四人走出庭院。只见三百村民聚集在广场之上。 前排有人道:“黄公,东阿逃难者发病而死。村中照料送饮食的人似乎也感染了,都有些发热咳嗽。” 大夫道:“我有汤药,麻黄桂枝解表,黄芪白术补气。或可改善疫情。当务之急,隔离患者以防疠气传播。” 一名村民道:“黄公,我们逃!” 黄老道:“邪伏膜原,瘟疫暗藏。诸位有可能皆感染疫气。若向南逃亡,未必能活,却会将瘟疫传播到东平、曲阜、博阳,甚至整个齐鲁。毂城乃诗学仪之乡,难道要做千古罪人么?” 一名年轻儒士,身穿麻布儒袍,头戴进贤冠,道:“我等学识浅薄,却也知风骨气节。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请黄公吩咐示下。今我等因义而亡,守仁而死,可谓全于先贤之道也!” 黄老道:“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西边大水堵塞,东边海水涌岸。唯有平阴口可通齐鲁。当今之世,如欲断绝瘟疫传染,舍我其谁!我等绝不逃走,绝不亡离,绝不能允瘟疫向南蔓延。” 一名村民道:“我等粗鄙,却知孟学之道,不失赤子之心。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岂可亡命逃窜,不顾他人之性命。” 有村妇指着张郁青道:“他呢?这个外乡人呢?” 张郁青摸着头脑昏昏沉沉,道:“我也是感染戾气,自然留在村中,绝不外逃。” 众人默然。 那年轻儒士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位,可谓得道者也!勿怕!为了齐鲁苍生而死,青史之书必然留名,我等与介子推、弦高同为黎民敬仰!”” 黄老道:“何为不朽?立功、立德、立言。立德,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立言,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今正是我等立功之时。在村南边筑起高墙,村卫团的青壮守住,防止牲畜窜出,禁止任何人通行。诸位村民皆隔离在家,不得聚会,不得擅自出门。发病者,皆送入地窖。” 众人散去。 黄老道:“学子们,开讲今日功课。” 十名儒生整齐安坐。 黄老讲到:“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 张郁青昏迷数日,时而只模模糊糊见有人前来喂他饮食。一日,他饿醒了,缺不见有人前来送饮食。他强自支撑爬起,只见熬制的药汤早已凉了,一名熬药童子倒在炉前。庭院中黄老躺在藤椅之上,尸身僵硬。他再走步,只见儒士十人皆发病死去。那年轻儒士面前是临终前书写的一幅字: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他走出庭院,村中广场之上整齐摆放着一排排蒙着白布的尸体,足有二百具。地窖浓烟滚滚尚在燃烧者。他向南边高墙走过去,希望还有活着的人。却见七名青壮倚在墙边,怀抱柴刀,也死去多时了。原来整个村庄都死在疫情之中,无人逃去。 只有离开,或者还有生路。这些人却舍生取义。张郁青望着黄老庭院的门匾,喃喃读着那四个大字:守志不阿。张郁青曾闻晁榘所讲:邹鲁滨洙泗,其民虽无林泽之饶,却安于桑麻之业,有周公遗风,俗好儒,备于礼,谦逊有节,骨气高洁。今日所闻,果如此。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孟学子弟,气节可比日月。 他决定留下,完成毂城遗愿,绝不逃亡传染瘟疫。他走到一户人家敲门,那门却应声而开,一股子的霉味扑鼻而来。屋顶塌了一半,透着大雨。墙角的床上赫然是一大一小两具完整的母女两人的尸体,孤零零病死床上。张郁青又向其他几户人家敲门求助,均无应声。张郁青随便选了一处空屋,摸索着找到火塘,幸亏火石尚在,他燃起火堆。 张郁青接着火光看看四周,墙壁挂猎弓、柴刀布满灰尘,水缸、米缸空无一物。只得翻看黄老遗书,书云:“修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行义莫过于死义,行仁莫过于舍身,舍生取义,孔孟之训,先贤之教也。” 第二十六章 老子化胡 忽闻咚咚敲门之声。他心想:雨夜荒村哪里来的敲门声?此时大风将房门吹开,砰的一声门板撞击在屋墙之上。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黄袍腰系红带的山鬼,黄发碧眼甚是吓人。张郁青本能往后一缩。 “主人莫怕,吾乃来波斯的穆萨·末冒·阿木桑,并无恶意,只求避雨。”原来是一奇丑无比的老者,只见他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碧蓝的眼睛,绝非中土人士,穿戴打扮又匪夷所思,深夜看来确实宛如山鬼。 张郁青连忙把老者让进屋来。老者弯腰致谢,盘腿在火塘旁念念有词。半夜张郁青便觉伤口发痒,全身时冷时热,肚子更是饿得咕咕乱叫。老人从背上油布袋子里取出两个玉米饼子递给张郁青一个。张郁青发觉四肢麻木不听使唤,勉强吃掉玉米饼,已经是四肢酸软,头疼如裂。老者伸手抚着张郁青额头,说道:“愿摩尼赐你智慧、光明,永离黑暗和厄运……”接着又是一通听不明白的咒语。张郁青只觉一股暖流自额头游走肺腑之间,又凝聚于肩头伤口,散发于全身。张郁青通体舒泰,说不出的适意,心想: 这老丈原来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随即昏昏睡去。 早晨醒来,张郁青感觉好了很多,将那两具骷髅用草席裹了在门外树林埋葬了,起了一座新坟。张郁青虽然强健如牛,但是病中手脚无力,一番劳累竟是头晕目眩。丑陋老者见他有如此仁义心肠,温言道:“你我得主人破屋避雨。我也为他们诵经,愿其早入光明界。”那老者喃喃念诵不知名经文,神态庄穆,张郁青不由敬畏,便默默端坐一旁。 看老者诵经完毕,张郁青道:“老丈前往何处?”“我来自波斯帝国,独行万里至中土,传播智慧之主的无限光明。” 忽然山路一阵马匹嘶叫声传来。只见一队官兵押送黑压压的一支队伍自北朝南前行。为首的一名红脸大胡子显然是首领。他手中马鞭甩得山响,口中呼喝:“开春的第一场雨,竟然下这么大。脚丫子往前耍,磨磨蹭蹭,误了期限,都得掉脑袋。”张郁青看那官兵旗号便知是泰山郡兵,这群百姓是服劳役的更卒。百姓壮丁每年服一次徭役,是为更卒,服一次县郡兵役,是为正卒,服一次戍边兵役,是为戍卒。 为首的大胡子指着山村边喊到:“马庆,赶紧给老子搜,看有壮丁无。”只见一个歪嘴军官,带着八九个士兵手持长戟就要入村。张郁青连忙拦截道:“村中有瘟疫,不可入!”“村民呐,都逃了么?”“他们为了阻止疫情传播,皆甘愿守在村中病死,无一人逃离。” 大胡子听得一怔,破口大骂道:“混账皇帝要封禅泰山,齐王路八百里,累死多少人。这齐王修完宫殿修运河,修完运河修山道,没完没了。如今黄河泛滥,瘟疫四起,好好的村子都死绝了。这是他娘的什么太平盛世?” 马庆道:“大哥,您咋连皇帝都骂上了?”“骂了又咋地,大不了扒皮抽筋砍脑袋。哪一天我见了皇帝老子,倒要和他好好唠唠这些憋屈事。”马庆道:“改改你没事发牢骚的毛病,赶紧到东平交差才是正经。你看人家郑铁鹪已经是缉捕营三品都尉。你依旧是个东平郡七品校尉。这是歪嘴马卖了个驴价钱——吃嘴上亏了。” “曾铁雕那小子,狗办差事,全凭那张嘴。” “我厍黑臀跟着泰山五侠夜袭田横岛,砍了多少倭寇的狗头。嘿嘿!郑铁鹪那小子被倭寇俘虏,我带人救他的时候,他正一句一个大爷跪地上求饶呢。” 歪嘴马庆道:“大哥,这事你都吹牛几百遍了。先说这这事怎么办?” 厍黑臀道:“我等在此祭拜黄公和村中义士,患病尸体就地焚烧,派十五驻守阴平口。至于他们两个尚未未发病,当是无碍。到泰山拉石头修路,一天三顿黄面饼子加菜汤,在这荒郊野外也是饿死的份。” 张郁青道:“这位老丈怎能背得动石头,你们抓丁就抓我。老丈是治病救人的大夫,你们放了他。”厍黑臀道:“既然是大夫那就做临时随军医官。我们这队伍不少人得了怪病。大夫给一路看着点,到了东平,你们想去哪里,随便!” 老者道:“多谢将军。” 厍黑臀笑道:“嘿!我离将军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马庆给他弄一匹马。张郁青你小子一路伺候好这位外国大夫就算大功一件。” 二人因祸得福,巧遇厍黑臀反而有了生路。厍黑臀虽然说话大大咧咧,做事却十分谨慎,指挥队伍夜宿晓行,行进有度。这支为天子封禅泰山修路的劳役大军竟是口粮不缺,一日两餐勉强吃饱了。穆萨·末冒·阿木桑诊断身生烂疮的几个人是感染了疫病。厍黑臀按照末冒·阿木桑要求将这几十人隔离,连服大黄之类虎狼之药,割皮祛疮,放血除肉,又是用火靠炙烤溃烂处。其他众人皆脸蒙面巾,不得接触患者,每日祈祷光明摩尼佛,并手持经书为之念咒施法。起初众人十分不解,未料感染疫病之人竟然痊愈,众人遂拜之为神医。众人见到末冒·阿木桑口中念叨的“摩尼”的智慧如此治病救人,也学习末冒·阿木桑朝拜日,夜拜月。众人行至东平县城 “光明王国之生命树”的无上智慧已经传播全队。 张郁青跟随末冒·阿木桑学习波斯语言和医术,了解末冒圣教的来龙去脉。乌拉尔山脉南部草原生活着一群古老的民族——雅利安人。雅利安人南迁,活跃在锡尔河、阿姆河一带。一支进入伊朗高原,摧毁了古巴比伦文明和古埃及文明,先后建立了赫梯帝国,波斯帝国。一支旁遮普人进入印度河和恒河流域,驱逐古达罗毗荼人,征服哈拉巴文明,创造了吠陀文化和种姓制度。伊朗先知琐罗亚斯德,贯通了雅利安神族密特拉神的智慧,向世人宣谕了光明神阿胡拉马兹达和黑暗神阿曼尼的二元对立的世界真相,一切智慧在《阿维斯陀经书》之中,是为祆教(琐罗亚斯德教)。 秦帝嬴政一统六国,建立大秦帝国之时。遥远的西域葱岭之西,有一位铁血大帝大流士建立波斯帝国,同样划分国土为二十行省,修建驿道,训养军队,完善法典,统一铸币,号称众王之王。他所确立的国教乃是琐罗亚斯德教,同样奉行种姓制度,推崇血亲圣婚。波斯帝国灭亡于亚历山大大帝之手后,历经亚历山大帝国、塞琉古王朝之后,如今建立安息帝国。 摩尼,安息王室之裔,天生大智慧,吸取景教诺斯底派和祆教(拜火教)等教义,创立了摩尼教,其教派经典为《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大云经》《二宗经》。末冒·阿木桑阿木桑精通古波斯语、安息语(帕提拉语)、粟特语、吐火罗语、华夏语,摩尼指派其向东方传教。 大光明教教义为“二宗三际论”,二宗是指世界的二个本原,即黑暗(善)与光明(恶)。三际是指世界发展的三个过程:即初际(过去)、中际(现在)和后际(将来)。无始以来明暗相交,恶魔恒于暗界,纷扰不息,致今之世界依然善恶混淆,故世人当努力向善,依真理与神之志向,终必战胜黑暗,走向光明、极乐之世界。所谓向善乃是爱、信、诚、敬、智、顺、识、觉、秘、察等十德。信徒之修养功夫以禁欲守默为主,素食、斋戒、一天四次祈祷为日常功课。 大光明教教主称为“大明尊者”须具有清净、光明、威力和智慧四种德性,所以称为四寂法身。大明尊者的僚属有五明子,即妙空、妙风、妙明、妙水、妙火,还有胜相十二大王:明尊、智惠、常胜、欢喜、勤修、真实、信心、忍辱、直意、功德、齐心和合、内外俱明。信徒教众还分为光明使、萨波塞(主教)、默奚悉德(长老)、阿罗缓(选民)、耨沙(俗信者)。摩尼教的服饰崇尚白色。除了俗信者在教派仪式上必须并素冠服,既要穿白衣又要戴白帽。 摩尼节日为12月的庇麻节,祈祷摩尼显圣。先要一个月斋戒,建立庇麻圣坛,虚席以待,信徒们上要朗读摩尼最后的书信,吟唱赞美摩尼、第三使、光耀柱、救主耶苏、诸明使、庇麻等的诗篇和欢乐颂。 摩尼信徒有五净戒和十常戒。五净戒是真实,不害,贞洁, 净口和安贫。这其中,不害是不杀生。贞洁是禁淫欲。净口禁止喝酒吃肉。安贫是不蓄私产。靠施舍和乞讨为生,年一易衣,日一受食。十常戒是指不拜偶像,不妄语,不贪欲,不杀生,不奸淫,不偷盗,不欺诈,不行巫术,不二见(怀疑宗教),不怠惰。十戒是选民、俗信徒都必须遵守的。 张郁青听到这里,心里一个咯噔,道:“这许多戒律,凡夫俗子如何做到?” 阿木桑道:“这些清规戒律用于被称为“选民”,俗信者允许有妻子或恋人,也可抚养家庭,吃荤、饮酒等等。只要在重要的仪式和聚会时,遵守戒律即刻。” 本来望而却步的众人也松了一口气, “平日诵念:光明、太平、平等,便是修读圣业。” 纷纷表示愿意皈依。 张郁青道:“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华夏人崇信胡人神祗,恐遭非难。” “摩尼乃老子所化。《老子西升化胡经》云:老子乘自然光明道气,从真寂境飞入西那玉界,苏邻国中,降诞王室,出为太子,舍家入道,号末摩尼,转大法之轮,说经诫律定慧等法,乃至三际及二宗门,教化天人,令知本际。上至明界,下及幽涂,所有众生,皆由此度。摩尼之后,年垂五九,金气将兴,我法当盛,西方圣像,衣彩自然,来入中洲,是效也。当此之时,黄白气合,三教混齐,同归于我。仁祠精舍,接栋连甍,翻演后圣大明尊法。所以摩尼教又可分为如牟尼教、四果教、金刚禅、民教、揭谛斋等,在天竺、哀劳、西域、乌孙皆有信众。” 张郁青叹道:“老子真乃神通广大之人。” 第二十七章 绞杀黑衣教 话说晁榘不敢抬头,匍匐在船舱中任小船随河水南下,天亮时漂流到寿良渡口。晁榘想到同行五人只有他自己侥幸存活,不由一阵悲苦,忽然想到穆子治也是大祸旦夕将至,此人于自己有知遇之恩,不可不管,便购置一匹老马朝东平城奔去。 夜晚时分,遥遥可见东平城门楼。一队仪仗马车迎面而来,中央是一辆亭盖驷马车,四匹雄健的白马, 二十名长戟护卫兵,阵容颇壮。晁榘骑术不精,收缰不住,直冲过去。卫兵长戟横扫马腿,晁榘摔落,被卫兵上来将他死死摁住。 马车中人道:“城门口还有人行刺不成?” 一身高八尺、峨冠博带的男子从马车上探身出来,惊讶道:“晁先生!” 晁榘吐出满嘴血泥,惊愕道:“马玉,你怎在此地?” 马玉搀扶晁榘起来,忽见晁榘怀中掉落的锦囊,那一颗银铃滚落出来。马玉见了大吃一惊道:“晁先生怎么会持有此物?” 晁榘道:“一位故人授我的信物,引我拜访一位贵人。” “敢问那位贵人姓名?” 晁榘道:“东宫散骑常侍司马昱。” 马玉惊诧道:“实不相瞒,我便是司马昱。” 二人共乘马车向城内逶迤而去。 这马车乃驷马安车,马车柞木辕杆笔直结实,桐木镶板古朴大气,车厢轩敞适意,足可坐四个人。古铜色的木轿厢用清漆桐油反复抹刷成琥珀色,手触之温暖似玉。车窗挂着红色流苏金丝相串的珠帘。 诗经云:“载脂载舝,还车言迈。谓此驷马安车否?” 司马昱道:“此乃借用端木世家车辇。” 晁榘道:“端木世家富可敌国,天下共知,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轿厢中间小桌旁,还立一个小丫头侍奉茶水点心车厢内小丫头伺候晁榘洗簌完毕,又递上热毛巾擦了脸上污秽和灰尘。 司马昱道:“这梅花烙印银铃乃是持盈真人。” 晁榘诧异道:“这时哪位仙道?” “玉真观乃宫观,灵玉真人原是持盈公主,后出家为女冠,广交名士才子、名道高隐,名望冠盖中原。她时常举荐经伦之才,这次必是看中了晁兄的才学。” “持盈公主对司马兄十分推崇啊。” “敝人受灵玉真人大恩,答应为她办事,若有人持这梅花银铃寻我,我协助之。” 晁榘道:“如此,有劳司马兄。” 司马昱道:“哪里还用我多事,穆子治便是当今太子,今日还在皇上面前夸赞先生才高八斗。” 晁榘喃喃道:“太子殿下……嗯?!天子御驾在此?” “泄漏天子行藏,其罪当诛。不过,先生乃天子意欲征召之人,知道也无妨。天子仪仗空设,尚未出京兆尹。天子微服出巡却已在东平。小弟那日借你《削藩论》手稿,圣上御览赞先生文章有刀兵气。” 晁榘听得热血沸腾,声音颤抖说:“晁某赫颜!” “先生有此奇遇,乃冥冥天意。” 晁榘忽然想起巨野泽之事,大惊而起道:“不好。黑衣教意欲行刺圣驾。” 厍黑臀一行赶至东平,到城北安置更卒宿营,正在清点人数时刻,便听轰的一声巨响众人唬得一跳,纷纷向声音来源瞧去,只见城内火光四射,夜色之中分外扎眼。 厍黑臀问:“这是哪里起火?” 马庆道:“应该是东平候府。” 厍黑臀道:“随我到屯兵营提点郡兵。” 厍黑臀意欲调兵,却见一名传令官道:“我乃齐王府缉捕营都尉曾铁雕麾下传令官曹豹,奉命严令郡兵不得调动。” 厍黑臀道:“所为何故?” “尔等奉命便是,无须多问。” “郡王府火光冲天,你教我按兵不动。若是出了大事,谁来担当?” “郑都尉有令,小小的校尉想抗令不遵么?” “我呸!曾铁雕不过是老子从倭寇手中救出来的一个破落户,把自己亲妹子送人做妾的混帐东西?” 曹豹大怒道:“厍黑臀,你如此孟浪,都尉必不饶你。” 厍黑臀道:“绑了。” 马庆等人一哄而上将那传令官绑个结实。 厍黑臀道:“若不是老子舍命相救,他早就饿死在沙门岛,想治我的罪,想想他的命怎么来的?” 厍黑臀率东平仅有五十名骑兵,三百步卒出发,前方东平王府的大街之上。只见夜色之下五十身披重甲手持阔剑的神秘兵士屹立街心。 厍黑臀大惊道:“铁鹰剑士。” 铁鹰剑士是前秦秘密军队,膂力过人,负重六十斤铁铠连续行军五十里,尚可投入战斗。他们手中阔剑有裂石碎金之力,寻常兵士在其面前如同螳臂当车。泰山五侠与齐王荡寇之时,厍黑臀是民间义军,曾经深陷险境,却被一名铁鹰剑士所救。铁鹰剑士以一当十,威猛无比,一人格杀八十倭寇,厍黑臀记忆犹新,今日竟见五十铁鹰剑士,内心极度震骇。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四处火雷爆炸,无数郡兵应声而倒。前排骑兵如同踏进了修罗场,前排骑兵化作断肢碎肉,后排骑兵马匹受了惊吓,扬蹄乱窜,冲击了后面步兵的阵脚,郡兵心胆俱裂,大有溃散之势。 忽然城墙之上有利器破空的声音遮天而来,沿街的房顶瓦面如同冰雹密集砸中一般。这漫天的呜呜声音十分诡异,似乎无数猛兽自空中呼啸而来。只见屋檐无数飞爪铁钩后拖长索自城北城楼之上投来,长锁密如蛛网。随着一片呜呜的破风啸声,数不清的黑甲人眨眼间自铁索滑翔而降。 黑甲人齐声喝道:“绣衣司奉旨缉凶,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绣衣司直属天子,掌侍卫刑狱,盗贼奸宄,街涂沟洫,监察百官。指挥使麾下有“绣衣御史”、“绣衣卫尉”、“绣衣执法”、“绣衣使”。追魂爪乃指挥使皇甫烈独创的独门奇刃,前端是三齿前钩,两齿倒钩的飞爪,后缀伸缩自如的钢索。平时,可悬索横渡,也是敌对阵的兵刃,以抓、勾、拉、锁、捆为基本招数,勾人琵琶骨和脚踝,断人筋骨。 铁鹰剑士与绣衣司混战一团,厍黑臀率众绕开战场,再次整军前往郡府救援。 厍黑臀道:“马庆,看看还有多少人。” 马庆道:“老大!儿郎们已经溃散,只有这五十老卒了。” 厍黑臀正欲搭话,一名受伤的铁鹰剑士挥剑而来,马庆被拦腰劈为两截,血雨四洒。十名郡兵齐挥兵刃,竟不能阻那锐士突击之势,兵刃齐断,五人眨眼便死于非命。厍黑臀胯下战马被那剑士扫中马腿,厍黑臀连人带马摔落地上。那剑士挥剑就要了结厍黑臀性命,危急时刻,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射中剑士面门,利箭从眼睛破脑而入,那铁鹰剑士大呼一声,连连后退,以剑拄地而亡。 屋顶上是张郁青,手扬天狼弓,道:“将军此行危险,我随你去。” 厍黑臀见到张郁青箭术高妙,大喜,带领数十人向郡王府方向奔去。两人远远看见火光中五十盾牌兵结阵护着一锦袍人向城北冲刺,意欲与救兵会合。无奈被数十名青衣人挡住。城东高地之上有一密林,密林中有人不断放箭,盾牌兵危在旦夕。 厍黑臀道:“张郁青兄弟,我率众攻打竹林中的弓箭手。你在那阁楼之上放箭袭杀青衣人。”说完,率众便朝山丘冲击。 王毓箭术凶狠无比,首攻要害,务必一击必杀。张郁青练习多日,箭术实战却头一遭,沉稳心神,瞄准青衣人连射三箭,第一箭射穿一人颈部、第二箭射中另一人面门、第三箭射中一人胸口,三人中箭均是要害,敌人应箭而倒。张郁青又惊又喜,忽见数名青衣人提刀向阁楼冲进来,张郁青慌不择路逃去。 厍黑臀击杀了林中人,正欲前往救援盾牌兵。忽闻大军呐喊之声,城北涌出大批齐兵,为首是一黄脸大将,正是齐王府缉捕营都尉兼齐王近卫统领曾铁雕,又有大批直指绣衣使自城北迅速逼近。 只见盾牌兵护卫的锦袍人,忽然扔掉斗篷,露出赤红的面容,朝天大笑道:“巨野泽贼众,尔等中计,我乃泰山公梁赤!” 众青衣人有人喊道:“不是牧野铉!” 青衣人有人凄惨喊道:“牧野咎是叛徒!” “牧野咎传递的是假消息!” “我等被骗了。” 公梁赤道:“二三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猎物;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日的天罗地网便是为你们而设。” 曾铁雕大喝:“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伏尸百万!获罪于天,无可祷也!蒙武众逆已被击溃,尔等徒妄其援乎?。” 公梁赤道:“束手就擒,负隅顽抗,徒为齑粉尔。” 青衣人首领仰天长笑道:“今日事败,天不助我。我等唯有死以谢宗庙,岂能束手就擒,以身事贼。” 这时一锦衣人高声道:“诸位兄弟,我是牧野咎。匈奴肆虐,倭寇未除,何不留得此身,以成就我老秦人驱除狄夷的梦想。”只见那为首青衣人凄惨笑道:“牧野咎,你尚有颜面提老秦人。” 他又朝天大呼:“哈哈!牧野铉!青州赤地千里,流民百万,白骨露於野。关中蝗灾,蜚西至敦煌。瓠子河决口,兖州被河灾,数岁不登,人或相食,方二三千里,济黄之间,尽成泽国,饥民蜂起,民怨沸腾。诗云:瓶之罄矣,维罍之耻。今天下危机四伏,你尚封禅泰山粉饰太平。我九泉之下待匜朝灭亡。弟兄们,去路迢迢,先行一步上路了。” 那人长刀抹颈,鲜血疾射,如同木桩一般栽倒在地。其余残兵或执刀互砍,或短剑刺心……全部横尸当场,场面之悲壮,令人惊诧叹息。 曾铁雕大喝道:“天佑大匜,武威永年!” 一时间,满城欢呼:“天佑大匜,武威永年!” 欢呼声,在这夜色中远远传开,战场杀戮变成了胜利者的狂欢。 第二十八章 二王三恪 早晨寒风料峭,晁榘已经早早醒来,其实他几乎一夜未眠,今日他要觐见天子。他虽有多年稳重涵养,依旧精神亢奋,不停重复者礼官大夫教导的面君礼仪,心中忐忑,若是君前失仪,一切又将功败垂成。 司马昱在前带路,晁榘趋之于后。东平城北的郡王府邸清幽雅静,大门外是绣衣司镇抚使皇甫烈,命左右两名绣衣使义纵、宁城验看司马昱和晁榘的凭符,皇甫烈的眼睛毒辣有神,盯着晁榘一刻,似乎要将他看透了。晁榘被他盯着,不由心生恐惧,背生芒刺,不敢与他对视,低眉注视脚尖,以掩饰内心惶恐不安。 皇甫烈又亲自验看一遍,方才放两人入大门。一名谒者领二人穿过前厅,来到后院门口。只见一位老太监伺立,看见司马昱与晁榘二人逶迤而来,遂笑容可掬的说:“圣谕,司马昱、晁榘即刻觐见。” 两人步入后院,一老一少立在大银杏树前打拳。老者身材高大魁梧,年轻人则亦步亦趋的跟随老者的拳路练习。 中律令李延寿、尚膳令韩婴辉等,恭谨温良伺奉在一侧,皆是“夙夜匪解,以事一人”的天子常侍,狗监马罗通则牵着两头细犬侧立一旁。 老者道:“道家吐纳之术讲究静坐冥思。崔文子却强调躯体之强健,静心强身缺一不可。这套抱朴吐纳拳法是十年前崔文子传授于朕。道法自然,行正意远,行动气随,疏通经脉;辅以拳法动静腾挪,倗收弹踢,姿势舒展,辰时于林间修习,乃内丹筑基之法。” 年轻人恭顺道:“儿臣数日修习已感精力充沛,再无往日郁结之气。” 老者道:“仙人有驾鹤西游之时,天子有弃天下而归宗庙之日。吾儿唯有强健体魄,以承社稷苍生啊。” “儿臣谨受教,父皇必当永年。” 众人跪拜,山呼道:“陛下福泽永年,太子万福金安。” 两人转过身来,太子便是那黄河楼船上的穆子治,皇帝便是船头观景的老人。圣上泰山封禅,太子循例当在雒阳监国,晁榘当时无论如何特猜测不出来太子竟然也在东平。 尚膳令韩婴辉娇媚胜女人,娇声道:“这参汤是燕王进贡的长白山野参熬制,臣选极品切片,辅以鸡胸肉,杂以枸杞、红枣、生姜等调料,文火慢炖一个时辰,再以布帛过滤油渍……自秦朝至今,长寿者有三,阴阳家张苍一百零一岁,南越赵佗一百零三岁,护羌校尉赵丰国八十岁还是龙精虎猛的,臣亲自上门讨教延年长寿之道……” 牧野铉道:“侍中有心了,给太子一碗。” 牧野铉用膳完毕 司马昱暗中拉晁榘一下,两人跪拜:“恭问陛下、殿下圣安。” 牧野铉目视晁榘,见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举止之间雍容大度,便有几分喜欢,赞赏道:“燕赵多奇士,果然不错。晁榘年龄几何?” “三十又八。” “忧国忘家,捐躯济难,忠臣之行也。自雒阳能乘船达东平,逃离黑衣教逆贼袭击,连夜长途奔波预警,你这是一幅壮士之躯呀!” “草民十年间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 “游历天下,殚见洽闻,非腐儒所能及矣。集贤书院,舌战群儒。你的《削藩论》言辞犀利异常,挑衅天下诸侯。《盐铁论》收天下之利,与民争,诸儒言必烹晁榘以安上苍之怒。狂生之狂,天下无双啊。” “狂夫之言,明主择焉。” “三年之内,你不得撰文着书,不得妄议国是。” 晁榘顿感天威难测,战战兢兢回话:“尘雾之微可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可增辉日月。是以敢冒其丑而献其忠,圣主不以人废言,伏惟陛下少垂神听,臣则幸矣。” “朕念你尚有忠义之心,擢为给事谒者,秩比三百石, 兼领东宫洗马,教太子策文议政,从四品。” 给事谒者有上书之权力,东宫天子属官乃是攀龙附凤的第一捷径。天心难测,峰转路回,原本透心凉的晁榘霎那又入云端,幸亏他涵养颇深,强捺心情,谦虚道:“臣才疏学浅,怎堪此任?” 太子温言道:“先生忠君爱国,明经笃行,本宫学识必有长进;先生领旨谢恩。” 晁榘叩头:“臣志欲自效于明时,立功于圣世。每览史籍,观古忠臣义士,出一朝之命,以殉国家之难,身虽屠裂,而功铭着于景钟,名称垂于竹帛,未尝不拊心而叹息也。陛下简拔臣于寒微之中,寸功未立,以受陛下隆恩,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个“臣”字晁榘说得心中感慨万千,坎坷三十余载,能面对天子自称一个“臣”,这番滋味难以言表。 此时谒者赞礼,又有四人觐见,为首者全身甲胄,身高八尺,阔面大耳,双目如电乃齐王牧野玙。御前带甲,形同谋反,即使齐王这样尊贵身份也是得天子允可放得带甲护卫。第二个是一个脸色阴沉的黄脸大汉,双眼精光四射,一双手污黑如铁,乃齐王府缉捕营都尉曾铁雕。第三个是一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乃锦衣使牧野咎,晁榘暗思:“此人狼顾狂狷之相,却又是牧野族人,奇也怪哉!”。最后一个面色赤红,年纪四十余岁的老道,是泰山五侠之首的公梁赤。 牧野铉素来对庶长子不冷不淡,轻描淡写道:“昨夜擒拿逆贼,齐王居中调度指挥,乃是首功啊。如何赏你?” 牧野玙道:“圣上运筹帷幄,众将用命,方得无虞,儿臣不敢居尺寸之功。今臣蒙国重恩,沐浴圣泽,潜润德教,可谓厚幸矣,不敢求赏!” “高鸟未挂于轻缴,渊鱼未悬于钩饵者,恐钓射之术不佳,或未肯用心啊。御史台、兰台府等众多大臣,奏报齐国盗贼横生,黄泛平原流民百万,巨野泽还匿藏了秦斝余孽,奏折堆积,质疑齐王的九卿之中也是不在少数啊。” 牧野玙跪地道:“儿臣位窃东藩,爵在上列,身被轻暖,口厌百味,禽息鸟视,目极华靡,耳倦丝竹者,爵重禄厚之所致也。今臣无德可述,无功可纪,若此终年,无益国朝。上不能佐君以修德,下不能佐民以安生。是以上惭玄冕,俯愧朱绂。” 御史郭修道:“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事父尚于荣亲,事君贵于兴国。故慈父不能爱无益之子,仁君不能畜无用之臣。量能而受爵者,毕命之臣也。古之受爵禄者,有异于此者,诸侯皆以功勤济国,辅主惠民,臣弹劾牧野玙之不胜任,虚受之尸禄也。” 御史弹劾有露章面劾和封章奏劾两种,封章奏劾就是密折举劾,也是御史们常用弹劾方式。露章面劾就是仗弹,郭修却头戴獬豸冠,身穿绛衣红袍,郑重其事,当众弹劾,一幅慷慨赴死的气势。 牧野铉道:“都说郭修胆大,今日竟然仗弹诸侯王,果真是胆大!丞相怎么看?” 徐堰道:“齐王虽忠贞为国,但是青州盗贼之事却也是铁证凿凿。” 牧野铉扫射众人,只看到两个字“夺嫡”。 窦氏去世弥留之际,目视牧野铉,若有所求,牧野铉宣布立牧野玒为太子,窦氏才盍然而逝。随着窦氏的恩情日渐一日的淡泊,太子又与皇帝的政见不同,众皇子的心也活泛起来,逐渐形成了太子牧野玒、秦王牧野瓒、淮南王牧野琼,三子夺嫡之势。 蜀王萧无厌的二妹为天子贵妃,生秦王牧野瓒,蜀王萧知节作为牧野瓒的表兄,自然支持牧野瓒,镇南王牧野坦又是萧无厌的岳丈。牧野铉兵败襄阳,牧野铉抛下众臣逃走,牧野坦却将萧知节、牧野瓒救出战场,养在府中一年多,视若己出。由此,牧野瓒的势力乃成。 淮南王由楚王窦贲和戚皇后支持,窦氏乃牧野铉举兵最早的支持者,窦贲举族投奔,倾家产支持牧野铉,是最早的从龙之臣。窦贲有利用大族关系,说服了襄阳戚氏支持牧野铉东山再起。戚氏女儿为皇后,生子牧野琼,自幼聪慧好学,机辩知事,封淮南王,最早之藩的皇子。 三子夺嫡,众臣势力交错,各有所图,但是共同的目的却是废掉牧野玒的太子之位。如今已经磨刀霍霍,先从齐王牧野玙开始了。 牧野铉道:“诗云: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你们总是留给朕难题啊。盖闻上古之治,君臣同心,举措曲直,各得其所。是以上下和洽,海内康平,其德弗可及已。朕既不明,数申诏公卿、大夫务行宽大,顺民所疾苦。今吏或以不禁奸邪为宽大,纵释有罪为不苛,或以酷恶为贤,皆失其中。奉诏宣化如此,岂不谬哉!方今天下少事,徭役省减,兵革不动,而民多贫,盗贼不止,其咎安在?务为欺谩,以避其课。三公九卿不以为意,朕将何任?” 徐堰等众人皆俯首称罪。 唯有郭修却不识时务,依旧直挺挺道:“瓠子金堤失修,已然决口,青州数岁不登,人或相食,方二三千里,济黄之间,尽成泽国,饥民蜂起,民怨沸腾。诗云:瓶之罄矣,维罍之耻。还请皇上治齐王之罪。” 中律令李延寿道:“汤禹,古之圣王,德被天下,泽及鸟兽。禹有三年之水,而汤有七年之旱!黄泛之水,天意也。天有灾异,乃警人君,务修德以谢之。泛滥之事,无需多虑!” 牧野铉道:“中律令所言甚是,妄言灾厄,国法不容。 郭修道:“韩婴辉、李延寿皆弄臣,旁听或干涉朝政,当处极刑。” 徐堰道:“中律令还兼任着衡水都尉,尚膳令兼任少府职位,有权议政,郭修失言。” 国用饶给,而民不益赋。水衡都尉、少府均是皇室的钱袋子,水衡都尉掌管掌长安上林苑和洛阳神都苑的山泽、林木、工室,属下有农官、狗监、供府、寺工等,麾下工奴,数以万计,另外还掌握告缗所没收的钱物、田地、奴婢。少府掌控的东西织室,有十万计的奴婢和工匠。 李延寿道:“水利修建属于有偿外徭,一夫每日八钱,加上伙食费两钱,此外还有衣物等。盖治水需三十万民夫,践更责庸钱年六万万,再添诸多开支,年支十万万以上!前些年告缗和酌金的收入还留着东封西祀呢。东封泰山,南拜太清,西祀汾阴,镇服四海,此事更大!何况黄河自共工氏、大禹父子,哪一年没有水灾,黄泛平原的形成非只一日,怎么能算到齐王头上。” 郭修道:“此事作罢,那么武功爵呢?齐王令民得买武功爵,一级曰造士,二级曰闲舆卫,三级曰良士,四级曰元戎士,五级曰官首,六级曰秉铎,七级曰千夫,八级曰乐卿,九级曰执戎,十级曰政戾庶长,十一级曰军卫。每一级十七万钱,逐级递增,合计值黄金三十馀万斤金。武功爵至千夫者,得优先先录用为吏员。赀选捐官,有赀五百万钱者,可任‘赀郎’,可直接录取为齐国县令。还有什么以钱赎罪,赎死, 金二斤八两。赎城旦舂,金一斤八两。赎斩、 腐 , 金一斤四两。赎劓、黥, 金一斤。赎耐, 金十二两, 赎千( 迁) , 金八两。齐王可真是公平买卖,童叟无欺啊!” 牧野铉心里明白,这些事情斗士齐王为了封禅之事的花销不得已而为之,至于武功爵、赀选捐官、以钱赎罪,皆是与丞相、兰台府紧密相关,就算是太子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封禅之路少不了“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的善举,赏赐百姓布帛至少一百万匹,黄金多于五万金,都指靠着这位孝顺的齐王供奉。如今少府、水衡都尉、大司农已经出了三十万万,财力有些吃紧。 牧野铉道:“丞相以为如何?” 徐堰道:“武功爵、赀选捐官、以钱赎罪乃外朝所议之策,不过是齐国先行实施,以观其效。郭修今日所奏,沽名卖直,宜罢官免职。” “准。” 郭修拂袖而去。 牧野铉道:“东平郡王以为齐国如何治理?” 东平郡王须发尽白,巍颤颤道:“自古以来,未闻不用德义教化而能安天下者!德育教化,政之原也!凡欲治天下,首要修德。上无德,则民无信;吏无德,则民盗也,所以先王立道德,美风俗,广教化,天下安。故治人之道,防淫佚之原,广道德之端,抑末利而开仁义,毋示以利,然后教化可兴,而风俗可移也!” 东平郡王还负责督办齐国的三服官,主作皇帝冠服,春献冠帻从为首服,纨素为冬服,轻绡为夏服,凡三。故时齐三服官输物不过十筒,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各数千人,一岁费数巨万,扩至各有织工数千人。盗贼以及秦斝欲孽潜伏于织工之中,目前有齐王和太子压着,若是果真如郭修所言,追查下来,东平郡王也难逃干系。 牧野铉道:“东平国百姓忠义仁勇,赐年八十以上老者布帛、酒肉及丝絮各三斤,百户赐酒一石,肉三十斤。” 一匹布帛幅广二尺五寸,懋八尺,重二十两,恰好可制使一件常服,乃是皇家瑞气。东平郡王连忙谢恩。 牧野铉问:“但是曾都尉,为何中途变故,横生枝节。” 曾铁雕道:“城外蒙武所率余孽,原本必可一网打尽。无奈厍黑臀擅自调兵,绣衣司不得不提前行动,以至于逆匪望风逃遁。” “厍黑臀是何职位,如此狂妄。” 曾铁雕鼻翼微微抽搐:“厍黑臀不过县尉,素来桀骜不驯,公器私用,此次更是贪图功劳,以至于郡兵伤亡殆尽。臣请将其撤职查办,发配亭山采石场为苦役。” “准了。” 众人皆知曾铁雕与厍黑臀恩怨,曾铁雕一言毁人,乃是公报私仇,但是皇帝发话,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牧野铉问道:“咎儿暗中查办扶苏之事,办得如何?” 牧野咎答道:“这次行动背后主使乃黑衣教,一直流窜于大野泽和泛黄平原。当年秦帝猝死,次子夺位,矫诏赐死扶苏。扶苏诈死逃遁于鲜卑山,藏匿于辽北极寒之地,素有贤名人望,号为太秦公,联络扶余、沃沮、秽貊、辰国、倭国、苦夷、流鬼、夜叉等蛮夷,伺机所乱。” 牧野铉道:“东胡、朝鲜皆是苦寒荒蛮之地,不宜大军征剿,如何是好?” 东方郡王道:“乌桓、扶余、秽貊之地,禹贡无其图,春秋无其治者,中国得之无益。秦朝太子去其地,实乃穷途末路。二王三恪,古之宾礼也,以示兴灭国,继绝世!” “二王三恪之礼?” “灭国不绝祀。虞舜以尧之子丹朱为宾,夏禹封丹朱于唐,封舜子商均于虞。武王分封黄帝后裔于祝、尧之后于蓟、舜之后于陈国,以奉先王祀焉,受诏不拜,可以天子仪仗祭祀宗庙,仍行前朝正朔。。” 牧野铉又道:“我匜朝尊周礼,扶苏若是来归,三恪的位置未必不可封赏。辽东都护裴云挂告老还乡,都护一职空缺。牧野咎克日上任,严密监督辽东诸部,安定局势。” 牧野咎道:“裴将军持节坐镇辽东,教化蛮夷,抚慰军民,威望甚着!珠玉在前,臣不敢逾越。况且臣乃罪人之后,怎敢忝列高位?” “汝父牧野无伤叛国投敌,但却也是我牧野氏宗室。按辈分你还是朕的侄儿。汝勤勉恭谨,朕心甚慰,安心上任,不必多虑。” 牧野咎满脸是泪,跪地道:“臣必当乘危蹈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粉身碎骨以报圣恩。” “敢于任事,社稷之福,国家之幸。” 牧野咎陛辞而去。 牧野铉又道:“端木郡王,三代邈绝,远矣难存。禹夏后人可寻否?” 东平郡王道:“禹夏苗裔分为三支,淳维族北上,为部分匈奴之祖。南支迁入巢湖一带,不可寻。唯有留在中原的一族,商汤封迁杞国,周武王伐纣之后,寻找再封‘东楼公’继承夏朝宗祠。夏少康封其少子曲烈于鄫,是为鄫国,即今日之方城夏道。” “如此说来,曾通莫不是禹夏后人?” “正是!” “曾通为常侍,勤勉尽心,那就赐封列侯,立宗祠祭祀,赐大复山的铜山,可自行铸钱。” 东平郡王道:“周朝后裔姬嘉,乃卫国君之后,子南氏,卫人乃周人之后也,堪为卫公。” “赐姬嘉为周子南君,封地三十里为卫公国。” “孔丘尝自认殷人,孔子长房长孙孔何齐,可为商汤祭祀。” “孔何齐赐为殷绍嘉公,宋公国,封地位于沛郡,封地方圆百里,食邑一千六百七十户。” 牧野铉沉吟又道:“若是扶苏来归,亦可享二王三恪之礼。三秦之地,可予以百里封国,以祀宗庙。” 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孝全一一记录,东平郡王再拜谢恩。 牧野铉又道:“昨夜幸公梁大侠代朕诱敌入彀,朕赐你忠勇伯爵位。” 公梁赤伏地行跪拜大礼,恭顺道:“泰山屡蒙圣恩,又幸与封禅大典,今为锥刀之用,立尺寸之功,受天子厚爱,余生惟愿为天子牛马走,以贱躯填沟壑,方能偿报陛下厚恩于万一!” 牧野铉道:“崔文子远赴塞北解平城之围,五侠沙门岛、田横岛死命抗倭,泰山派皆国之功臣。你乃五侠之首,又是掌门,用心经营,维护地方,为武林道德之范,教化民众之模,便是万古流芳的功业。” 谷梁赤道:“臣定当粉身碎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牧野铉道:“虽然方今天下一统,九州晏如。但是外有夷蛮之患,内有秦斝余孽。鹰虎勇士不得卸甲,诸藩未得高枕,诚欲混同宇内,以致太和也。尝闻启灭有扈而夏功昭,成克商奄而周德着。朕以圣明统世,将欲卒文武之功,继成康之隆。诸位皆方叔、召虎之臣,镇卫四境,为国爪牙者,当自勉力。” 众人俯首领命。 牧野铉道:“李孝全,明日启程,朕和太子同赴泰山。” 晁榘道:“圣上与太子乃大匜朝国体,不可同于民间。臣谏太子返京监国。” 牧野铉哑然失笑道:“朕一生大战三百,小战上千;大匜朝立国,凡有称兵作乱者,莫不是朕亲自讨伐。今日外有齐王雄兵,内有绣衣司,江湖之上有公梁赤率泰山精英弟子打点。你如此危言耸听,朕着你罚俸半年。” 尚未正式上任就已经被罚俸半年的晁榘哭笑不得。司礼监太监李孝全却在一旁面无表情记录下来。 第二十九章 劫囚 厍黑臀自认上场杀敌心想就算没有大大的封赏,也当叙功存档,异日升迁有望,未料第二天被人擒拿了,为首的却是曾铁雕的副官曹豹。 厍黑臀道:“为何拿我?” 曹豹吊三角眼,络腮胡,眼神凶悍,笑道:“不听号令,擅自调兵,大乱齐王部署,令匪众警觉逃匿,奉齐王府缉捕营都尉曾铁雕之命发配你到亭山采石场做苦力。” 厍黑臀大喝:“曹豹,你算个什么玩意,叫曾铁雕来和老子对峙。” 曹豹冷笑道:“树老耷拉叶,人老耷拉头,你个狗日的却依旧撒泼放刁,绑了他。” 十数名府兵一哄而上将厍黑臀捆缚在地。厍黑臀骂道:“曾铁雕!恩将仇报的浑蛋。” 厍黑臀素来以曾铁雕的救命恩人自居,屡次嘲讽其将妹子送与齐王府中人做妾来谋求晋升职位,又抓住曾铁雕曾被倭寇俘虏的旧事嘲笑。曾铁雕心中怀恨。曹豹善于揣摩上意,定要他死在半路。 看着桀骜不驯的厍黑臀如此下场,曹豹心情十分舒畅。 东平到亭山采石场仅有一天路程。中午时分众人到了一处三岔口的小镇,便打尖休息。一位三十岁的青衫男子正在店内饮酒,只见他面阔唇方,双目清冷,瘦长清秀,望见府兵一干人等,也不避让。 店内只有三张桌子,不够众人落座。这些府兵平日骄横惯了,朝那青衫男子大喝道:“没有一点眼色,还不给军爷门让座?” 厍黑臀大笑道:“兔崽子!尔人头不保,尚不知乎?” 曹豹道:“辱骂长官,割舌!” 齐王府缉捕营兵卒都是历炼出来的行刑高手,一人扒开厍黑臀嘴巴,揪出舌头,一刀割掉厍黑臀舌头,笑道:“曹头儿,这做个下酒菜可好?” 这名府兵话音未落,忽觉肋骨下一凉,翻身倒地,手中还捏着厍黑臀半截舌头。只见一柄朴刀直插那人腹中,原来是那青衫男子夺了府兵朴刀掷出杀了那割舌的府兵。一眨眼间此人竟能绕过众人夺刀杀人,众府兵知道遇到了硬茬子。 众府兵纷纷掣出兵刃围攻上来。那青衫男子身手敏捷,步法奇特,左冲右突如同猎豹,在乱兵之中游刃有余,手中一柄朴刀,一面盾牌,每一击必有人被割破喉咙。顷刻间便有五六名府兵倒地,脖颈血线迸射。众府兵见这名乞丐厉害,迅速退却结阵。他们训练有素,装备齐全,腰间朴刀、手中长戟,背上一张机弩。十人朴刀近战,七人长戟阵刺杀,三人伺机放弩,这种军阵在小规模作战中十分有效,顿时那青衫人险象环生。片刻那青衫人中了一弩,他单手拔出箭来甩了出去,掷了出去,一人应声而倒。这青衫人仗着敏捷神妙的步法,勉强应付得来,无奈对方人多,被长戟钩进肩膀和脚踝。 危难时刻。忽然三箭齐来,三名士兵被横穿脖颈而死。 曹豹喝道:“谁她么的乱放箭。” 话音未落,一箭飞来正中他头盔,曹豹滚下马来。青衫男子手中朴刀飞出,曹豹裂命毙当场。府兵剩下五六人唬得纷纷逃跑,那青衫男子盾牌飞出击中一人后脑,脚踢一把长刀直插另外一人后背。高处三箭飞来,另外三人被射中脖颈而亡。 这青衫男子大喝:“在下崔骁,哪位好汉相助?” 一名黑面少年道:“小弟张郁青,同为救大哥而来。” 两人同时奔向囚车,眼看厍黑臀满嘴鲜血,不知死活。一名黄发碧眼的老者迅速奔来,捡起地上半截舌头,泡到水碗之中。 崔骁道:“老妖怪想要干什么?” 张郁青道:“这是大哥的随军医官末冒·阿木桑,来自波斯的神医,定是有了救治大哥的办法。” 那末冒·阿木桑便为厍黑臀止血并续接断舌。傅飞雪呆呆看二人忙活,一刻钟后那截断舌已经奇迹般接了回去。 末冒·阿木桑道:“将养半月,便无大碍。” 崔骁道:“真乃神医也!敢问可能医得?” 末冒·阿木桑笑道:“若病人忍得疼痛,当然可以。” 崔骁大喜道:“我乃卢龙塞神刀门中人,门主头部中了乌桓弩箭,箭头残留头颅,不敢取出。虽然门主行至坐卧也无大碍,但是时常头疼病时常发作。” 末冒·阿木桑道:“吾自波斯而来,只欲传教,行医却是小事。” 崔骁道:“燕山南北夏夷杂居,正是传播圣教的好地方。” 张郁青用波斯语道:“阿父, 可要前去。” 末冒·阿木桑道:“摩尼的仁慈无边。我是光明界的仆役,自当传播光明。” 张郁青道:“我担心阿父的安全。” 末冒·阿木桑道:“摩尼自会护我周全,我意已决。” 崔骁遂引马匹,拉上板车。 崔骁道:“我本即墨人,曾随厍大哥抗倭,我这次返乡,本来寻厍大哥叙旧,却碰到这桩惨事。厍大哥马上功夫了得,我带他到卢龙塞,神威营苏烈将军必是重用的。此间不可久留,不知张郁青兄弟有何打算?” 张郁青道:“小弟我还要前往泰山寻我家主人汇合。” 末冒·阿木桑示意张郁青到他跟前,自怀中拿出一枚银色挂链。张郁青长得高大,只得跪下来让末冒·阿木桑戴到他脖子上,挂链有一枚银币一面是“三眼怪人”,另一面是长有双翼的长胡老者。 末冒·阿木桑亲切道:“我行五千里方到中土,传我智慧之王神谕,愿世人平安,无战争、无黑暗、无家人分离。我儿心存善意,可愿受我摩尼教义。” 张郁青见末冒·阿木桑救死扶伤的人次,又闻无战争无黑暗无家人分离的教义,不由勾起身世回忆,磕头说道:“阿父乃大圣人,受张郁青一拜。” 老者抚摸张郁青额头口中念了一遍洗礼之语,又自背囊中拿出一本书籍递给张郁青,缓缓道:“此乃《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囊括宇宙智慧,既有救死扶伤之道,又可强身健体,让你的正直诚实给你力量和健康。我等常活明尊父,隐密恒安大明处。高于人天自在者,不动国中俨然住。常居妙明无畔界,光威尽察有界疆。自始无人尝得见,复以色见不可相。” 末冒·阿木桑示意傅飞雪出发。 “郁青兄弟,咱们就此别过。”崔骁赶着马车急急远去了。 第三十章 兄弟相会 张郁青骑着老马上路,三日已经远远可见泰山轮廓。泰山方圆八百里的山脉雄伟壮阔,山路自南向东围绕泰山余脉蜿蜒。官道宽十丈,清一色长条石铺地,十分平整,五里一亭,直通往泰山。 张郁青忽而远远看见路旁林中,一名白衣女与一众歹人相斗。只见那女子仪容娇好,秀若芝兰。那十几人却是布衣草鞋的流民,粗手大脚的肮脏破落户,手中拿着绳索、木棍、柴刀。 女子道:“诸位何门何派?小女子无意与诸位为敌。” 一名庄稼汉道:“什么门派不门派,咱们就是讨要过路钱的山匪。” 另一名枯瘦青年道:“嘿嘿!小姐姐美貌,做俺媳妇。” 张郁青远远喝道:“此乃泰山脚下,你们不惧泰山派侠士么?” 那庄稼汉冷笑道:“你可知道什么叫灯下黑么?少废话,捉住那小妞再说。” 众人尚未动手,那女子闪入人群,兔起鹘落,双掌飞舞,身法灵动,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顷刻将众人打得头破血流。众无赖吓得跪地求饶。 为首之人跪地前行到女子面前道:“女侠饶命,我等皆是本地山民,依赖砍柴打猎为生,近年朝廷下了那个《五十条》,禁止俺们入山,无以为生,才这里躲避,一时莽撞,还请女侠饶命。” 张郁青仔细看他石碑,上刻云《四时月令五十条》,诏曰,往者阴阳不调,风雨不时,是以数被菑害,百姓不安。惟皇帝明王,靡不躬天之历数,钦顺阴阳,敬授民时,以丰年成。禁止伐木,谓大小之木皆不得伐也,尽八月。毋夭蜚鸟,不得使长大也,尽十二月常禁,向下便是春季禁止伐木、禁止猎杀幼小的动物、禁止捕射鸟类、禁止大兴土木,夏季则禁止焚烧山林等。 女子面若寒冰道:“滚!” 忽然那四名无赖暴起,一人洒出白灰迷住女子眼睛,一人抱住女子双脚,一人抱住女子上身,一人手持柴刀朝女子劈过来。女子一时双眼不能视物,竟被那柴刀劈中后背。女子大怒,拔出长剑,劈死两名无赖,终究不能视物,渐落下风。 张郁青大喝道:“休得伤人!” 一名小乞丐也大喝道:“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女子,还有没有江湖道义。” 这时,林中钻出一名采药童子,大喝道:“平日里你们欺负我也罢了,现在还欺负一个弱女子,我和你们拼了。” 三人加入战团,张郁青无箭,只得以拳脚功夫,近乎村夫打斗。小乞丐手中一根短棒,上打狗头,下扫狗腿,正是丐帮的打狗棒法。采药童子手中的药锄反而更有威力,偷袭一人,打得那人头破血流。 忽闻官道上有人吟唱而来。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 原来是一名俊秀小道士,身穿道袍,头上戴冠巾,脚上云履鞋,骑着一头小毛驴悠然自得而来。正是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采药童子喝道:“柳师兄,救命啊!” 小道士身负长剑,中气十足,乃是内功有成,自驴上纵身跃起,一个漂亮的空中穿梭,飘然翻上山丘,右脚点地顷刻跃至林中。 采药童子道:“这是泰山派小五侠柳之咏,你们这群无赖不怕死么?” 众无赖无心恋战,一窝蜂逃走了。 那女子失血过多,委顿在地,只见她双眉轻蹙,满目戚容道:“大仇未报,奈何死乎?”一句话未说完,便晕死过去。 张郁青试探她鼻息全无,但脉搏尚存。采药童子以草药为她止血药,张郁青又用针线为之缝合伤口,小乞丐则用木棍和绑带为女子骨折的小腿绑定。但那女子却依旧气息全无,似乎死去。 张郁青心道:人死有三,心死、眼死、气死。她脉搏微弱,尚有一救,但她中气衰竭,心脉衰微,非我所能。可惜我不懂内功,若是有道家内功为之舒缓中气,尚可一救。” 张郁青道:“这位小姐姐她失血又加上忧惧而昏厥,须有内功导气方能施救。” 柳之咏掌推女子后背为之导气。 片刻,那女子悠悠睁眼。她目视那小道士道:“你是何门派?” 小道士道:“泰山派。” 那女子冷哼了一声,又晕了过去。 小道士道:“看她伤情受不得挪动,唯有送到泰安镇安置。” 恰巧有骡马行板车经过,柳之咏出资雇佣了。四人人小心翼翼将那女子安置到板车之上,护送着向泰山镇而行。 柳之咏道:“我叫柳之咏,今年16岁,朝歌人,泰山派阚公佐门下弟子。” 采药童子道:“我叫李坏,坏蛋的坏,今年14岁,是个孤儿,采药卖药为生。” 小乞丐道:“我叫鲁大脚,今年15岁,是大伾山丐帮弟子。” “我叫张郁青,今年17岁,我跟随辽东公子王毓学习箭术。” 李坏道:“你的救人之法,不是中土岐黄之术,十分独特。” 张郁青道:“若非柳之咏的内功导气,我无计可施。” 柳之咏道:“没有李坏的草药止血,我也是无能为力。” 李坏道:“没有大脚哥哥替我挡住两拳,我肯定被打惨了。再说,这骨折绑定之法,大脚真是熟练。”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哥哥弟弟的乱叫。 鲁大脚道:“我们四个义结金兰,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江湖好汉常结为异姓兄弟,四人颇觉有趣,皆表赞同。 “心诚不求重典,唯修礼地只,谒款天神,今张郁青、柳之咏、鲁大脚、李坏结为异姓兄弟,同仇之义,同袍之德,尊礼修心,彰行天道,苍天厚土为证,日月为鉴。” 誓言毕,四人执手,要效仿古之游侠,遍游中土大好山川,结识天下英雄豪杰,行侠仗义,策马江湖,不负少年心。 第三十一章 洗剑山庄 柳之咏问:“诸位为何会在此地?” 鲁大脚道:“我丐帮总部在大伾山,自从帮主东闾八荒失踪,帮众支离破碎,分散在冀州各地,大伾山留下打狗帮。帮主汪子通,说唯有豫州萧天放能重整天下丐帮,听闻四州武林大会,便命我前来探探消息。” 张郁青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你,你可是打狗帮的重要人物啊!” “那当然!”鲁大脚得意洋洋道。“张郁青,你的名字文绉绉的,乳名叫什么?” 张郁青道:“我这名字是我家夫子所取,我小名黑娃、黑子。” “黑子?你这脸是黑!真黑啊!”鲁大脚笑道。 “我本是雁门郡马邑人,襜褴王火烧弥泽,我变成了孤儿,后为随马邑卫家入洛阳,一直是卫洛真姐姐的小厮。王毓公子收我弟子,学习箭术,陪同夫子晁榘一路到了巨野泽,遭遇黑衣教,与夫子两人失散了。” 柳之咏道:“千山櫑具剑王毓公子的名声,我也曾听说,若是来观瞻封禅之事,那必定会来武林大会啊!” 张郁青欣喜点头。 李坏道:“我本是陇西人,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便战死了,我娘带我投奔在齐国任职的舅舅,未料舅舅被盗贼所杀。我娘又无力返乡,便在泰安镇寓居,靠给人洗衣服为生。前年,母亲病死,我只得自己采草药谋生,天天被那群家伙欺负,所以一看打群架,我定是要复仇的。” 柳之咏道:“陇西军勋世家颇多,李家更是陇西大族,你父亲一定是将军。” 李坏道:“母亲从不提父亲名讳,只说父亲战死平城,还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李正,我讨厌这个名字,便自己改名李坏,坏蛋的坏,比那些欺负我的人要更坏才行。” 柳之咏道:“你莫要和他们比坏了,我们泰山派也缺采药童子,我荐你去药务房。” 李坏大喜道:“那是不是可惜学习泰山武功,我便是泰山派弟子了?” 柳之咏道:“虽然有些难度,但是也未必完全不可啊!” “那我谢谢柳二哥!” 鲁大脚道:“泰安镇武林大会,肯定热闹得很啊!泰山派号称武林第一大派,若是能登泰山,我算不虚此行!” 柳咏道:“皇帝即将封禅,早已戒严封山。若要上山还须求助我师阚公佐,他正在泰安镇筹备‘豫兖青徐四州英雄大会’。” 张郁青道:“确实如此。只是这武林大会为何不在泰山上举行?” “若是在泰山上,显得我泰山派以势压人。泰安镇洗剑山庄乃齐鲁豪客刀间所筑,最是适合四州武林大会了。” 鲁大脚道:“有道理!” “四位兄弟义结金兰,乃是大喜事,咱们到泰安镇吃酒,我做东!” 李坏道:“那必须是岱岚酒楼!我可是做梦都想去吃一顿!” 柳之咏拍拍钱袋子,豪气答应。 说起泰安镇,就必然要提起一名豪杰——刀间。齐国富冠海内,民众殷富,尤其以临淄城为首,数十万户,口百万,市租千金,因手工业与织造业兴盛无比,七成是商贾与工坊工人。尤其以纺织业为重,善织者,五六日可织帛一匹。所谓“鸡鸣入机织,三日断五匹。” 正因纺织业,齐国的女子地位颇高。乐府有《上山采蘼芜》云:“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女子为纺织,常为一家之主,临淄男儿丈夫们,游走市井闾里,或博戏斗鸡,或背弓持剑为他人爪牙,或奔走南北为盲商(行商)。 齐带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鱼盐。齐俗贱奴婢,刀间独重之,放手奴隶经营商业,从事煮盐、捕鱼,以此致富,家产数千万,连辔车骑,交游守相。齐人好技击,勇于持刺,以侠名成于乡曲为傲。刀间广结齐地游侠,门客三千,贤名闻于崤山以东,时称“河海之德,润之千里”。 泰安镇就在泰山脚下,原是小驿站,周边良田两千亩,尽为刀间所置办,招募流民耕种,佃户汇聚,渐成村镇。泰山派为武林三宗,蓬勃兴盛,登山香客如云。泰安镇近水楼台先得月,客栈、货栈、酒楼、骡马行等也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如今泰安已经是东平、曲阜、泰山、徂徕之间最为繁华的集镇。 洗剑山庄位于泰山一天门外,凭崖而建,乃刀间兴建的庄园,后院有方圆百米清幽雅静的潭水。刀间偶得老子手刻的《道德经》竹简,藏于山庄。崔文子听闻,便亲到庄上借阅。恰巧华山“剑神”风无痕也在山庄,向崔文子讨教剑术。二人就潭水旁的高岩之上比剑。剑神风无痕输了半招,长啸一声将成名兵器“沉浮剑”抛入庄园水潭之中。刀间遂将山庄名为“洗剑山庄”,深潭名之为“洗剑池”,巨岩名之为“论剑台”,悬崖之上凿壁悬建了六座星阁,命之为“观剑阁”。剑神风无痕与崔文子比剑的故事广为传播,洗剑山庄名声大噪。 泰山五侠技盖海岱,力压群雄。泰山派声名日起,前来挑战的江湖人物数不胜数。矩定泽田君孺,号称临淄大侠,前来挑战,就在山下试剑台一决高下。田君孺败于诸葛晟,仿效剑神之举将手中“碎星剑”投入潭水之中。此后济南郡瞯氏八子、睢阳韩无辟、阳翟的薛况、淮阳周庸、徐州田仲、广陵郡儿长卿等江湖成名人物不断前来比剑。洗剑池中韩无辟的“沉浮剑”、薛况的“碎星剑”、田仲“虎口阔刀”、儿长卿的“流风钺”等弃于洗剑池中。传闻有人夜闻洗剑池龙吟虎啸,于山壁剑痕领悟高妙剑法精髓,愈传愈神,兖青豫徐四州武林前来观瞻,或于试剑台比武论剑,洗剑山庄天下闻名。 泰安镇街头商贩众多,喊叫声此起彼伏。柳之咏与镇上泰山派弟子接头,嘱托将那受伤女子送到泰山派救治。 柳咏道:“我们去泰安最大的酒楼——岱岚酒楼。那里兰陵酒相当不错,我请大哥喝上两杯。” 四人来到岱岚酒楼酒店大堂,小二满脸是笑问道:“公子可有英雄帖?” 柳之咏道:“吃酒还要英雄帖么?” “这位公子说笑了。武林大会在即,凡是持有英雄帖斗士英雄豪杰,本店送一斤好酒啊。再说了,如今可是客满啊,当然是有英雄帖的好汉优先了!” 柳咏道:“少罗嗦。洗剑山庄大摆英雄宴,有英雄帖还来你这儿?本公子只是前来瞧瞧热闹,英雄帖没有,金铢倒是不缺。” 说着怀中摸出一金铢扔到小二手中,“给本公子寻张位置好的酒桌,多的赏你。” 匜朝一两黄金一贯钱(1000钱),二十四铢为一两,这枚金铢等于几个月的工钱。小二心花怒放,在二楼寻觅了东南角一处靠窗的酒桌坐下。 “这里风景最好的,远远的还能看见洗剑池呢。公子爷,快请坐。” 跑堂的端上一盘瓜子,一盘蚕豆。四人一边嗑瓜子,一边四处乱看。岱岚酒楼十分阔绰,酒楼坐西朝东。西边是雅座,均是屏风格挡着,影影绰绰坐着几个人。东边临街是六张酒桌。明日便是英雄大会,这酒楼之上满是江湖中人。 不多时,上来一老一少,皂巾粗衣的老头是枯瘦如柴,小丫头七八岁年级,明眸善睐,憨态可人。 老者走到桌前问道:“四位小哥,拼桌可否?” 四人连忙让出位置。 邻桌四个人在高谈阔论,留着山羊胡的老道褚九通排行老大,褐衣光头大汉是贺老二,身着劲装的年轻男子是武三哥,一个圆脸俏丽的绿裙女子是四妹刘娥。 刘娥凭栏望向洗剑山庄,问:“武三哥,那就是剑神风无痕与崔文子比试的论剑台么?” 武三哥嗯了一声。 刘娥道:“能见洗剑山庄,又见这许多江湖英雄。我出这趟出远门,可是长了见识了。” 光头贺老二道:“弟妹,您这远远的一瞧就心满意足了么?” “怎么?贺二哥还能想办法让咱们进去瞧瞧么。” 那贺二哥道:“刀间那老儿,我贺老二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二哥我去是自讨没趣。” 刘娥道:“那咱们聚贤庄那件宝贝如何委托泰山派呢?” 褚九通道:“咱们看看形势再说。” 年轻女子突然指着洗剑山庄大门道:“快看,那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和小姑娘怎么进山庄了。不是说江湖成名人物才能进得去么。” 褚九通笑道:“齐鲁有两大世家,端木世家和欧阳世家,皆书香世家。端木世家祖上端木赐,字自贡,乃孔子得意门生,号为孔门十哲,如今是我匜朝的东平郡王。” “东方世家,本是青州平原郡大姓望族,乃天子起兵时的五庭柱之一。燕王牧野锻决黄河水淹斝军,东方世家举族迁居临淄。东方世家的次子东方旭,位居鸿都门学三才子。” “泰山派的二代弟子端木仁、崔无病、达奚箪、东方婳、柳之咏,江湖称之为‘小五侠’。端木仁是端木世家郡王的长孙,东方婳是东方世家家主的掌上明珠,如何进不得洗剑山庄?” “世家大族,鸾鹄停峙,才俊辈出,年纪轻轻就已经成名!” 那武三哥道:“娥妹,我一定在江湖上闯出响当当的名声,再娶你过门。” 那绿裙女子脸生红晕,并不答话。 褚九通道:“成名有何好处?这泰山小五侠个个不足二十岁,江湖却偌大名声,多是托了泰山派的福,江湖人给面子吹捧出来的。梁赤结交天下名门望族,泰山派与之互为表里,好厉害的手段。” 贺老二道:“你这算卦走江湖的臭老道,泰山脚下就敢讲公梁掌门的闲话,小心明日边有人砸了你的卦摊。” “哪能呢?‘白眼道人’桑丘羊也是看相算命、画符驱鬼的,说来大家同道中人。你在看我这白眼也是货真价实。” 褚九通翻白眼作怪。四人哈哈大笑。 柳咏自思:泰山派上一代弟子大多是抗倭壮士或者练武自保的村堡青壮,门风是清修苦练。第二代却大多是士族乡绅的富贵人家。弟子居也开始分三六九等了,各按交纳费用和出身不同区分。原本不分贵贱一律要干挑水劈柴等粗重活的规矩,现在也改了,富贵子弟可专心习武。大师傅是掌门,自有经营派内事务的权利,四师傅诸葛晟、五师傅朱邪无心向来支持大师傅的。二师傅阚公佐是个处事公正之人,无论寒门还是士绅只要品行端正,便收纳为徒,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三师傅桑丘羊性格古怪,去年和大师傅吵了一通,外出云游一年多也不回来。这褚九通所论虽然不尽正确,但是也入木三分,颇有见地。 (泰山派五大弟子公梁赤、阚公佐、桑丘羊、诸葛晟、朱邪无心。) 第三十二章 说尽四州江湖 (修正:泰山派五大弟子公梁赤、阚公佐、桑丘羊、诸葛晟、朱邪无心。) 刘娥道:“褚大哥,‘四渎八流,三会五帮’都是哪些英雄豪杰?” “四渎是河(黄河)、江(长江)、淮(淮水)、济(济水),八流是黄河支流渭水、伊雒水,长江支脉汉水、沔水,淮水支流颍水、汝水、泗水、沂水。皆源出名山,河出昆仑,江出岷山,济出王屋,淮出桐柏。其造福中州富饶之地乃是豫州、兖州、青州、徐州。” “如今皆言四州盗匪百万,所谓盗匪,曾是是忠良臣民,奈何地方士绅之贪,官吏之奸,豪强之凶,逼迫黎民卖田脱产,化为无业流民,官府称之为盗贼。百姓根本没有活路。” “关东的郡国的官吏敲骨吸髓,年收十次人头税,朝廷制定的田税三十税一变成了十税一,甚至五税一。还有徭役,朝廷制定的是每年无偿徭役一个月,还可以缴纳践更钱三百以免徭役,但是混账官吏专门针对劳动力不足的家庭,践更钱收到了一千钱,否则便强制徭役,家中良田荒芜,老幼无所养,因此家破人亡者众。编户日减,盗户日增,大凡如此。” 砰的一声,隔壁桌一名赤膊大汉拍案而起,“说得好!这样的官府,怎么会没有流民盗贼?” 齐人宽缓阔达,足智而好议,夸奢朋党,悍勇而敢于任事,吃酒的众人皆纷纷拊掌。 褚九通是走江湖算卦的老道,更是喜欢人多时候显摆的“人来疯”,看看四周听众竖起耳朵听他详细分说,他更加兴起,大声道: “贩夫走卒多仗义,引车卖浆隐英雄。所谓德足以怀远,信足以一异,义足以得众,才足以鉴古,明足以照下,此人之俊也;行足以为仪表,智足以决嫌疑,信可以使守约,廉可以使分财,此人之豪也;守职而不废,处义而不回,见嫌而不苟免,见利而不苟得,此人之杰也。豫兖青徐四州藏龙卧虎,才俊豪杰辈出。” “最有名气的是三会五帮。三会就是汝州竿子会、睢阳济慈会、淄博六拳会;五帮就是黄河帮、胶州盐帮、兖豫薮泽帮、东莱巨鲲帮、广陵怒姣帮。” “这竿子会就是豫州、兖州的叫花子结成的帮会。领头人是汝阳萧天放、亳州晁金龙、顿丘(濮阳)乔大年、睢阳尹天赐、汝南庄义方、淮阳冷百涛等。兖州黄河改道、豫州运河淤塞,河水泛滥,水灾处处。齐王征役开运河,修山道,再加上蝗灾、瘟疫,这叫花子是越来越多!” “老道士,你这话说的对啊!”一名背着大刀的走江湖卖艺的师傅说道。“咱原也是兖州的老百姓,前年黄河冲了老家土地,出来走江湖混口饭。今年等黄河退水,俺回了老家一看。土地已经成了地主老财的了。我告到衙门,县令大人说是黄河淤出来的无主田地,人家地主老财是花钱从县里买的。你说我找谁说理去。” 众人纷纷大骂。 “豫州竿子会,冀州的打狗帮、花子帮、讨饭帮、穷家门,汉中穷教行、南阳竹花帮、襄阳边钱会,蜀川箩筐会和食巴会也是乞丐帮会,这叫花子遍天下。” “地主豪族的田地收租五成,我大匜朝天子仁政,开设公田租给无地流民收租三成。这本是流民救命的公田。汝阳郡守蔡莱却将一千多顷公田全部占用,年得千金之利。通济渠淤塞泛滥,朝廷赈灾十万万钱,蔡莱却只放了三天掺沙子的稀粥。民愤汹汹,汝阳江湖好汉纠集流民讨个说法,不料蔡莱有十八个高手护卫将众好汉打死打伤。” “这十八卫是银枪沈冲、九曲剑钟镇、双戟小温侯吕方、双斧魔神范松、鸳鸯钺董川、别离钩杨正、天荷凤尾镡郑贤、黑龙鞭邓八公、亢龙锏邓车、灭地锤裴青、夜战镋于迁、风雷棍郭小虎、狼牙槊韩滔、百炼盾游驹、鸡刀镰姬隆、子午鸳鸯钺司马镇,个个身怀绝技。” “竿子会萧天放独闯汝阳府,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刀法打败刀客罗方,以剑法击败九曲剑钟镇,以枪法击败银枪沈冲……竟是用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用十八卫擅长兵刃将他们一一打败。十八卫俯首认输,遁入大别山。萧天放活捉蔡莱,交于绣衣司皇甫烈,天子赞之为‘神丐’。” 众人拊掌,大声叫好。 褚九通说到这里,端了端面前的空酒碗,立刻有人拿酒坛子倒上。褚九通美美喝了一大口这的酒,洋洋自得继续讲述。 “如今济南六拳会是齐鲁六位拳师——无极拳陶方、螳螂拳王浑、迷踪拳孙通、形意拳宋允、连环拳高义胜、六合拳常振芳。闹倭寇时候,齐鲁大户建屯堡,招募流民青壮保护自己家业。这六个老头子都是大户的护庄教头,教习村民习武护村。倭寇一散,六个老拳师纷纷自称齐鲁第一拳,争吵不休。时有一位‘拳王’马三拳,贯通诸家拳法,为人宽厚中正,击败六个拳师,建立六拳会,这些拳师平和了几年。今年,马三拳突然病死,拳师争夺会长之位闹得不可开交。泰山派公梁赤道长主持英雄大会多半要调停调停。” “为老不尊。老了还为名利争吵不休。” “几个老头子争来争去也就是名利二字。” 褚九通:“人老了容易犯糊涂,毕竟也是为齐鲁安定立过功劳,大家还是敬重这份往日情分,见了面还是要喊一句前辈。” 众人称是。 褚九通道。“至于襄城首山济慈会,我四州百姓无人不知。倭寇作乱,流民西进。王天纵尽散家资,安抚流民,以至于家中住满百姓,他自己却睡在大街上。四州百姓感其急公好义,称之为‘中州大侠’。王天纵创立这济慈会,四处募资,救济老弱,帮扶贫寒。范大侠可谓我四州武林第一人。” 众人点都称是。 “五帮,乃是盐帮、泽薮帮、怒蛟帮、黄河帮、巨鲲帮。” 一名黑脸大汉问道:“广陵的淮盐面前,齐盐不值一提,但是对于齐地百姓,煮些私盐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不过齐地不是只有盐帮么?海沙帮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褚九通道:“上古胶州夙沙氏煮海为盐,自此海盐便是齐地一大民生。范蠡入齐为相,被封胶州湾,自此胶州湾之民便世代煮盐为业。但是若论盐业,首推淮盐,那是中原最大的盐产地,广陵王牧野珈镇守,朝廷设置盐运司管辖。琅琊王治下的胶州湾和朐山岛也产盐,但是产量极少,多为盐户零散熬制。琅琊王牧野玏,号称“侠王”,生撕虎豹熊罴,举千斤之鼎,不治宫室,不修府库,不收赋税,遣散宫人。王宫时常大门紧闭,仅留一个小门,十数人守卫,自己却微服野游,与江湖游侠为伍。他治下的没有豪门盐场,亲自指定万余贫农为盐户,零散煮盐。范兆兴率领盐民,煮盐贩盐,创立了盐帮。范兆兴年老退居临朐隐居,帮中事务有大徒弟王斗、二徒弟李孟打理。范兆兴忽然暴病身亡,并未留下谁为帮主的遗嘱,王斗和李孟约定比武定夺帮主之位。李孟知道王斗的通背拳和铁布衫厉害,便在比武前投毒,王斗中毒比武惨败。范兆兴的女儿范被看与王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被李孟花言巧语欺骗了去,因此王斗一怒之下自立为海沙帮,在朐山岛(如今是陆地,秦汉时是岛屿)开辟新的私盐地盘。” “近年泽薮帮名头响很啊,都是哪些人物?” “泽薮帮是指六泽六,六泽是雷泽(定陶)、巨野泽(定陶)、菏泽(定陶)、孟渚泽(睢阳)、沛泽(泗水)、芒砀泽(芒砀山)。六水是濮水、济水、泗水、获水、沂水、沐水。“雷泽马臻、菏泽田氏双雄、孟渚泽郑当时、芒砀泽史禄、巨野泽西门成业,皆是水家传人,也是有名的江湖好汉。不过最出名是沛泽十二港。” “洛阳漕运路线原是蒗荡渠、鸿沟、涡河或颖水、淮河、邗沟、长江。自黄河泥沙淤塞了菏水,鸿沟逐渐无水。齐王兴鲁运河,修复汴水(甾获渠-泡水-获水)、泗水,以此为漕运路线。这条新兴的漕运路线有十二个船港码头,是为沛泽十二港。供往来船只停靠中转。这十二人分别是任城港吴十八、昭阳港刘浩轩、独山港游迅、亢父港步缁、漯水港常耒、汶水港母不平、泗水港田大妞、荷水港全六金、沂水港阮天放、谷水港陈老波、彭城云龙湖江海天和大龙湖洪昭阳。江海天为总舵主,洪昭阳为副总舵主。” “这怒蛟帮又有何英雄人物?” 褚九通道:“怒蛟帮是彭城以南洪泽湖、白马湖、咸子湖、高邮湖上的水上帮派,总舵在扬州。老帮主是太史威和怒蛟七雄皆是成名人物。这怒蛟七雄是翻江蛟费斌、镇海蛟贺天齐、双头蛟丁勉、铁头蛟卢柏、金眼蛟赵明真、摆尾蛟谭桂林、插翅蛟张翕如。这七位都是与倭寇厮杀出来的好汉。” 那黑脸大汉又问:“听说薮泽帮与李孟联盟,怒蛟帮与海沙帮联盟。” 褚九通道:“上天之理,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但是在诸侯国却不好使。老百姓想要活还得自己某些山林海泽之利。” “巨鲲帮便是东莱王牧野琼组织莱夷人建立的帮会,得天独厚,往来朝鲜、鲸海和冰海诸国,射杀鲛鱼为富。鲸鲵如山,长五六丈,次有如屋者,时死岸上,膏流九顷。其须长一丈,广三尺,厚六寸。瞳子如三升碗。大骨可为矛矜。秦始皇斩山凿石大兴骊戎帝陵,以铜为椁,以水银为四渎百川,以鲸鱼油膏为灯烛,取其不灭者久之。这就是典型的与民争利。” “琅琊王又不善轻重学,管理齐国依旧是以江湖制江湖,胶州湾的盐帮、朐山岛的海沙帮每年上缴金铢,至于如何打开商路,依靠自己,盐必须水帮船运打开销路。所以胶州盐帮与薮泽帮,主营北路盐业,海沙帮与怒蛟帮联手,主营南部盐业。” “那这势力分割如此清晰,怒蛟帮和薮泽帮又有何纷争?” “原本海沙帮和怒蛟帮把持鸿沟、狼汤渠、甾获渠-泡水-获水的水路,独霸水上销路,豫州、河洛地区尽归海沙帮。近年鸿沟诸渠废弃,新修的鲁运河畅通。海沙帮和怒蛟帮的生意一落千丈。盐帮和薮泽帮却风生水起,将盐货生意一直做到司隶、并州、冀州,甚至塞外也吃上胶州盐。海沙帮、怒蛟帮眼红不得了,试图北上,薮泽帮便扣押其船只。双方由此矛盾丛生。” 褚九通讲得唾沫乱飞,周边人听得津津有味。 一名褐衣大汉道:“薮泽帮与怒蛟帮火拼有啥热闹可看?” 褚九通已是半醉,多了几分酒意反而声音更大,“怒蛟帮老帮主太史威潜行彭城,却遭薮泽帮舵主江海天刺杀。太史威的十八岁的儿子太史鹰继任帮主,率领怒蛟帮的七大高手日夜寻仇。奇怪的是那江海天却退避三舍,不与怒蛟帮交手。如今双方都来到泰山武林大会,怕是有一番好戏。” “太史威的翻云覆雨手可是名震九州,怎么可能死于” 矮胖子王成英道:“明日定要去看看热闹。” 一名黑脸妇人道:“太史鹰年方十八,英俊帅气,年纪轻轻还当了帮主。” “嘿嘿!这不是‘丑大虫’胡大娘嘛,莫非是你看上人家帅小哥。” “老娘的女儿老大不嫁,若是得了太史鹰这样的这好女婿,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使不得,你这虎背熊腰的模样,怕是你家女儿也是膀大腰圆。” 胡大娘骂道:“去你妈的,看老娘撕烂你的嘴。” 众人哄笑。 王成英道:“江海天也是江湖成名人物,怎么会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 褚九通道:“嘿嘿!成名人物也未必不做下流勾当。你们可听说过江海天强占弟媳之事。江海天有个弟弟叫江海洋,他的夫人朱小玉貌美如花。江海天一见倾心,色迷心窍,遂杀死弟弟,强占弟媳。江海天这老东西已经快六十了,他弟媳只有三十多岁。啧啧,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何况其他呢!” “说的也是,如今这世道,名门正派未必不是藏污纳垢之地,成名人物未必不是奸邪宵小之辈。”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二楼顿时人声鼎沸。“哎呦,还有这等事情。” “我可是听说,朱小玉浪荡风骚,想当帮主夫人,主动勾引江海天,这一女二夫的故事可是传得真真的。” “嘿嘿!所以朱小玉的江湖诨号:貌美如花,心狠手辣。” 众人议论纷纷。江湖人物对于香艳市井流言都是兴趣十足。 一名清秀的书生走进人群,盯着矮胖子王成英道:“你胡说八道。”又环视众人道:“毁人清誉,你们都该死。”说完,右手一挥走下楼去。 矮胖子王成英还要继续说下去,忽然眼斜嘴歪、怪声怪气地说道:“怎么嘴巴有些痒。”嘴唇忽然肿大,喉咙荷荷叫不出声,舌头伸出口外,舌苔发黑。 黑脸大汉道:“哎呀,这这……是催魂夺命散。师弟,快走。” 他连忙背上矮胖子王成英逃命去了。 老道褚九通颤声道:“催魂圣手朱小玉。” 贺老二喉咙咕咚咽了一口口水道:“朱小玉果然貌美如花,江海天老儿如何有这福气!果然是玉一般的美人啊。”说着,发觉眼痒,用手一揉却更加痒了。 武三哥道:“你的眼睛……” 众人互相看看,大为惊慌失措。众人或是眼睛发痛,或是耳朵发红,或是面皮肿大,或是手脚麻痹。朱小玉只是这么挥一挥手,这四十多名武林中人便都着了道,刚才还高谈阔论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丑大虫胡大娘脸色发青道:“貌美如花,心狠手辣,催魂夺命,鸡犬不留。”胡大娘转身狂奔下楼,其他人等也是纷纷奔逃而去。 一瞬间,楼上众多江湖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第三十三章 天机门 酒楼已经空荡荡只剩下柳之咏这一桌六人。 那丫头滴滴笑起来:“爷爷还说泰安镇侠客云集,人家挥挥手就把他们吓成这样子。大侠客?大虾壳!” 四人不由莞尔。 “你们怎么不跑?”小丫头眼珠滴溜溜的看四人。 张郁青道:“我们可没说别人闲话。” “爷爷!她怎么一下子给这么多人施毒,又如何让毒物避开我们呢?” 老头道:“这个就是人家不传之秘,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这武林大会倒地是做什么?大家一起凑热闹么?” “这叫粉饰太平。老皇帝要封禅,泰山派当然要县肃清地界。竿子会的臭乞丐不要碍眼,坏了天下太平的气象。六拳会的老头子也消停几天,不要吵了。至于那些南北水帮的那些水贼海盗也要收敛点了。” “那皇帝封禅不应该是官府来管制治安么?又为何要泰山派出面呢?” 老者道:“大匜朝100多个郡国,每郡常驻兵三百,合计三万兵力;五大封国常备军五万,合计二十万兵力;在加上司隶中央军十万,全国兵力五十二万。另外,司隶以雒阳大理寺为首六扇门的捕快也就是一万人左右。外有西域、匈奴、鲜卑、朝鲜丽、倭国、东瓯、闽越、南越、西南诸夷,内有七千万大匜朝子民,你说好管不?” “好麻烦,不好管。” “天下大乱百年。黎民多习角抵技击防身,平生习得屠龙术,哪得田间扶犁锄?江山已归大匜朝,大野之中却卧虎藏龙。如何统辖这些大野龙蛇?皇帝便以江湖治江湖,以绿林治绿林。皇帝牧野铉定的国策是:宗法地方,无为而治,御封武林门派,牵制江湖势力。老皇帝不费吹灰之力便牢牢掌控了那些草莽流民。你说皇帝老儿高明不?” 小丫头拍手道:“高明!高明!真高明!不加税,不征丁,还能治理天下。” 老者道:“嗯,孺子可教也!” “爷爷,那江湖上都还有什么帮会、门派呢?” “并州有恒山派,还有太岳派(霍山派)、吕梁派、神铸门、五凤刀、长啸门、飞马牧场等,冀州有燕山派、神刀门、徐家庄(鲜家庄,改姓徐)、万马堂;荆楚以墨者为首,还有衡山派、荆山派、绿林派、排教、霹雳堂、九华山秋家。巴蜀有峨眉派、青城派、金针门、鹤鸣山派、盘破门等。三秦之地有崆峒派、楼观派、百戏门、华山派、药王谷等,其他隐世门派有昆仑派、清霜派、五毒教、天蚕教、拜月教、化地门、天姥派、天香派等。至于其他江湖小帮小派数不胜数。” “爷爷,江湖上这么多的帮啊会啊教啊派啊。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帮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大家互相帮忙,这就是帮了。大多是为了混口饭吃而拉帮结伙。盐帮靠胶州海盐,黄河帮多是捞尸人,怒姣帮、薮泽帮则是渔民和苦工。” “原来也都是一群生意人结伙谋生。” “至于会呢,就是大家聚会,一般都要有个大人物的凝聚力,这就是会了。云中大刀会的铁马神刀郭威,没有他就没有大刀会啦。竿子会的英雄好汉是萧天放,没有萧天放这些叫花子就是一片散沙。” “那教和派呢?” “教首先有个神灵,信徒都膜拜之才称作教。摩尼教以摩尼为神灵,拜火教以圣火为圣物,黑衣教以秦朝赢荧公主为神,拜月教的以月为神、五毒教以毒虫为神灵;派就是所谓自成一派,首先要有独门的武术,像泰山派内丹术、峨嵋派五符经那都是不传之功。” “哦,那还有门、堂、堡、庄、坞呢?” “这都是建筑啊,说明有个固定的地方可供观瞻。万马堂那是因为有一座气势宏伟的大堂。雒阳青云堡那是抗拒山贼建立的石堡,恒山郡徐家庄(鲜家庄)那是因为就是一个居民聚众防守匈奴的村庄。” “那有的就没有建筑啊?” “遭受战乱或者年代太久了找不到了呗。建筑虽然没有了,后人依旧按照这个名字叫习惯了呗。” “那这帮、会、教、派、门哪个厉害些呢?” “这个不能定论。按照字面原始意义讲可以略作区分。通常宗派属于有领袖、有领地、有核心武学和数代传承人,历史难以销蚀。所以宗派排在第一位; “同意。”小丫头点头。 “门字通常是名门这个词汇出现,包括堂、堡、坞、庄是以标志性领地为表征,一般是众人皆知的名门望族,姓氏血缘是核心。只要大姓氏族核心成员还在,名门不会泯灭。所以,门派排第二。” “嗯,所言甚是。”小丫头模仿摸胡子。 “‘教派’通常以膜拜的神灵直接出现。赖以生存的是教义、经书、圣物。但是教一种是宽泛存在没有实际的人员统辖,大家信奉一致,但是各自自立门户。第二种是行动隐秘,小众传播的教。大多是不宜公开的神秘邪教。所以,教派排第三。” “不错,不错。” “帮和会通常是以帮会词汇出现,帮的存在靠利益,是一种谋生的手段。会的存在靠领袖。一旦利益毁灭或者领袖人物不复继承,帮会就散伙了。所以帮派排第四。” “但是江湖上不成器的门派很多,响当当的帮会可是也不少哦!” 老者道:“开宗立派须是人人羡慕的事情。如今江湖上恬不知耻,自称门派的何其多也,但真正称得上宗师的又有几人,倒是有血性的好汉建立的帮会扶贫极弱,行侠仗义。” “我懂了!宗师是众望所归,而非妄自称大。” 老者捻须,小丫头也假装捻须,二人竟是同时说:“孺子可教也。” 小丫头学得惟妙惟肖,令人忍俊不禁。 柳之咏道:“鬼谷子一派传承至今,分为天机门、赊刀人和神相门,隐退山林,少问世事。河内郡云梦山鬼谷乃鬼谷子修行之地,如今隐居一位天机老人,演《周易》而知天机,占星辰而知福祸。” 老者笑道:“老朽正是天机。” 小丫头道:“我叫百灵。” 柳之咏起身施礼道:“柳之咏拜见老前辈。” 百灵道:“《天机谱》载:柳之咏。泰山小五侠排名第五,朝歌隐世柳中亭的独子,科举连中三元,天子钦点为探花郎,后入泰山派,师从‘铁面判官’阚公佐。大匜朝元初九年,沂山狮子寨侵吞碧霞观私产,驱逐女道。柳之咏单剑挑战沂山狮子寨,三狮心悦诚服交还香火钱,立誓与碧霞观和睦共存沂山。由是柳之咏侠名鹊起。” 天机老人笑道:“嗯,孺子可教,天机门掌门后继有人。” 百灵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一老一少相互调侃,幽默风趣。 柳之咏道:“前辈可要参加武林大会?” 天机老人道:“嘿嘿,老朽只游山水,不愿多理江湖事。但刚才发觉一名老相识,此人十年不出,陡现此地,恐有大事发生,老夫不得不管。” 柳之咏道正欲问详情。 天机老人道:“老朽去也。” 天机老人背负百灵跃出窗外,两人身影一晃到了远处阁楼之上,刹那间消逝在夜色之中。 第三十四章 阚公佐 鲁大脚为丐帮所命,拜别而去。李坏与柳之咏相约,只待卖了草药,再由柳之咏推荐到泰山派的药务房。张郁青则随柳之咏前去拜会泰山五侠。 洗剑山庄楼宇森罗,院落毗邻,墙垣环绕,望楼高耸。柳之咏带领张郁青进入洗剑山庄,到前厅拜见诸位师傅。 前厅牌匾“嘉言懿行”,彰显齐地儒学之风。 厅内数人正在说话。 阚公佐,黄帝姞姓子孙的封国于阚国,乃以阚为姓氏。阚为鲁国城邑,后为齐国所占。齐国大夫阚止,曾为齐简公之相。阚为齐鲁大族之一。 阚公佐道:“诸位都是为国为民的老前辈,何必因为琐碎事而伤了和气。这六拳门会长之位,不如诸位轮流来做,任期两年,诸位看如何?。” 一名黄面老头道:“张二侠所言甚是公道。老夫没有意见。可惜有条老驴不知廉耻,偷偷把我门下弟子骗了去。不知道这又算不算公道。” “陶方,你这疯狗说谁?” “说谁谁知道!” 驴脸老者拍案而起:“陶方,你自己拳术稀松,怪不得别人。” “高义胜!武定县商家堡三兄弟一直是我传授武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你个老驴跑过去胡说八道,抢走了商家堡我三个好徒弟。” “人家爱拜谁为师是人家权利。你这条老黄狗。商家三兄弟根骨不错,练武奇才,只有我连环拳才能将他们领到拳术正道。” “我呸,我无极拳才是拳术正宗。今日要一较高下。” 两人跳到大堂之外,摆开架势准备过招。 螳螂拳王浑道:“在泰山派两位大侠面前动手,丢了咱们六拳会的老脸。” 陶方道:“王浑,你闭嘴!若不是你勾引马三爷的女儿,又怎会被柳菁菁偷走《七步神拳经》?” 螳螂拳王浑本是自马三爷过世后最有希望继承会长职位,偏偏与马三爷女儿柳菁菁传出暧昧之事,因此总被人刁难此事。王浑一听到柳菁菁的名字便老脸发红,退避一旁。 高义胜道:“嘿嘿!陶方装什么大爷。柳菁菁嫁给了鹰爪门的周时昭,有本事你到淮阳鹰爪门讨要拳经啊。” 陶方道:“嘿嘿!鹰爪三杰,两个任职齐王府,一个任职六扇门。你敢挑战鹰爪门么?再说了你高义胜和柳菁菁就没有一腿么?。” 迷踪拳孙通骂道:“柳菁菁四处勾引男人,你陶方就能逃得了干净,咱们就说说你为何半夜三更自柳菁菁房中出来的事情。” 陶方大怒就要动手,其他几位拳师也是纷纷撸袖子。 阚公佐十分清楚两个老拳师是在争夺徒弟,其实不过是面子的问题。齐鲁地面民众好武,乡绅会花钱聘用武师教导子弟。几位老拳师在争夺弟子上面颇有冲突。 眼看两个摆开架势就要动手,阚公佐一个凌空踏虚来到两人中间,双手向外一分道:“两位前辈,何必如此操之过急,且听我说上两句。” 他两袖一挥便用上泰山的“天罡袖”。两个老者便觉罡气扑面,气息滞缓,脚下不能迈进一步,两人明白今日在张二侠面前动不了手,只得悻悻然回到座位上。 阚公佐道:“柳菁菁的身份我已命弟子查访。马三爷,年轻时曾有妻子柳明娅,只因马三爷练拳成痴,夫妻离心,柳明娅改嫁淮南董昌,淮南传闻柳明娅怀孕七月生女,便是柳菁菁。” 王浑道:“柳菁菁是马三爷的亲生女儿,怪不得马三爷一直照顾有加。可惜柳菁菁却像她母亲一样水性杨花,四处勾搭男人。所以马三爷急怒攻心,中风而死,临死前还托我保护柳菁菁。” 阚公佐道:“但是真正的柳菁菁在十三岁时便跌落芍陂溺亡,诸位所见到的乃是她人假冒。” 王浑、陶方、高义胜、孙通等皆震惊不已。 王浑道:“柳菁菁手持血书、生辰八字以及当年信物,还有柳明娅的亲笔遗书,我们可都是作证的。” 阚公佐道:“有请证人杨七。” 一名老实巴交农民走出来,虽然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是却风吹日晒,面色黄黑,双手皮肤皲裂,活似四十岁模样。 杨七道:“我是棘壁人,后来我和父亲流落在淮南撑船为生,恰巧撞见了同乡柳明娅,我们都知道他和马三爷的事,但是她在淮南过得很好,生活得十分低调,认出我们之后,还经常接济我们。她长女溺亡,便是马三爷的孩子,便过养了一名女孩。后来,柳明娅突然失踪不见,我和父亲就再也没见过她。有一天,突然黑衣人杀了父亲,我潜藏水中逃得一命,连夜回乡,幸亏四侠命弟子保护,才留的性命。” 杨七田中劳作的饱经风霜,掩饰不来,老实巴交的样子,绝非虚言,其言诚然可信。 鹰爪门郑铁鹗现身道:“我师父已经被假的柳菁菁所害,我命缉捕营的兄弟暗中查访,这个柳菁菁曾在寿春现身,七位兄弟与她争斗,还是被她逃脱了,不过她遗落这个本东西。” 众人一看,正是《七步神拳经》。王浑、陶方、高义胜、孙通如见至宝,皆激动不已。 郑铁鹗道:“七步神拳乃是内家拳,我鹰爪门乃外家硬功,我留着没用,还给诸位!” 几位拳师皆想拿到手,却碍于情面,不敢伸手。 诸葛晟接过《拳经》,道:“既然叫做六拳会,这收弟子的事情便有会长统一主办。凡是豫州、兖州、徐州、青州地面上的乡绅弟子报名学拳只能到临淄六拳会馆报名,想要学什么拳种,各凭自愿,所有钱财收入,会长各抽取两层,八成归授业拳师所有。至于,这《七步神拳经》便由诸位见证下,誊抄下来,各自领悟多少,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阚公佐道:“克伐怨欲,是为仁。不知几位拳师意下如何?” 这个分配公道,六个老头纷纷点头。 “马三拳老拳师定下的规矩还是很好的。诸位约束门人,不可私下收徒,不可门徒斗殴,不得攻讦谩骂。若是谁违背会规,我等便逐他出会。”阚公佐这话颇有分量。 六个老头子和颜悦色答应。 “既然如此,明日诸葛师兄再详细拟定会规、会中钱财收支办法。待诸位签字画押,公布于众。今晚就散了。”六位老拳师各自散去。 阚公佐和诸葛晟傅处事敏捷果断,六位老头心悦诚服离去,柳之咏暗自佩服 忽闻阚公佐喝道:“在外边藏着干什么?还不进来。” 阚公佐对徒弟十分严格,柳之咏赶紧奔到堂上,跪地笑道:“徒儿拜见师傅,师傅今日气色不错。” “哼!嬉皮笑脸。我命你巡视周边,可有所发现。” “徒儿按师傅所言,果然寻找到几波残疾归乡劳役,资助些钱粮,令他们安然返乡。” 阚公佐对诸葛晟道:“前几日山崩砸伤不少民夫,齐王派来监造使不但不妥当抚恤,反而直接撵走。我便令柳之咏悄悄寻找资助民夫返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力皆血肉之躯,怎堪如此驱使。” 泰山派五侠,公梁赤五十五岁,阚公佐四十岁,桑丘羊三十七岁,诸葛晟三十二岁,朱邪无心二十八岁。阚公佐老成稳重,处世不急不躁,很有长者之风。素来诸葛晟敬重阚公佐。 诸葛晟笑道:“师兄所言极是。” 柳之咏道:“徒儿巡逻之时,在泰安镇一里之外,有躲避劳役的青年无赖群聚滋事,砍伤一名女子。” 便将张郁青之事讲了一遍。 诸葛晟道:“那年轻行医者是什么古怪医术?” 柳之咏道:“那人我带来了,可唤他详问。” 张郁青随柳之咏进入前堂。他不善言辞,便跪拜道:“晚辈张郁青,拜见前辈。” 阚公佐一看张郁青淳朴木纳的神态便大有好感,温言道:“你将那女子为地痞所伤之事详细道来。” 张郁青知无不言。听到那女子掌法击毙众无赖,阚公佐问道:“那些人死状如何?” “晚辈粗通医理。那些人胸口掌印灰白、有冰寒攻心之象,皆中阴寒掌力,七窍皆如同冰霜侵袭。” 阚公佐目视诸葛晟道:“冰锥掌。” 诸葛晟点头道:“若是他的后人来,大师兄自会还他一个公道。” 阚公佐颇为欣赏看着张郁青道:“小伙子果有几分本事。你何处习得医术。” 张郁青道:“乃是一位胡人传授,晚辈只是略通。” 诸葛晟问:“你为何孤身来泰山。” 张郁青便将晁榘和王毓如何遭到黑衣教袭击的事情讲了一遍。 诸葛晟道:“黑衣教贼心不死,江湖暗流涌动,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阚公佐道:“传书五师弟,即日起不允闲杂人等越山门一步。封禅在即,一切必须小心谨慎。” 他又问诸葛晟:“你那边南北水帮的事进展如何?” 诸葛晟道:“薮泽帮和怒蛟帮纷争皆是江湖传言,我已经与两方交谈过此事。至于盐帮和海沙帮,五师弟已擒拿元凶返回,明日应能赶得上。师兄放心。” 二人又就第二日的大会细致安排到深夜。 第三十五章 盐帮 洗剑山庄南院建筑了群英堂,可容纳数百人聚会,地势高而平坦,便是主会场。齐鲁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陆续进场落座。正中一幅巨大照壁,两边高竖两根旗杆,中横一幅画卷。右首是定陶济慈会‘中州大侠’王天纵,毋庸多言。左首是崂山华盖真人刘守拙,乃崂山九宫八观七十二庵之首,仙风道骨,神游八极,善驱鬼镇邪,济世救人,在齐鲁之地威望甚高,仅次于崔文子之下。 号称门客三千的刀间,则以主人姿态立在一旁。 场中左边薮泽帮、黄河帮、盐帮的二百余帮众,右边竿子会、六拳会、怒姣帮、海沙帮的首领率领二百帮众,其他东莱巨鲲帮、睢阳红闪拳、许昌劈挂门等观瞻的小门小派大约三百人,还有千余名江湖散人。 阚公佐高声道:“诸位英雄豪杰,敝人阚公佐代表泰山派欢迎诸位英雄好汉参加今日四州英雄大会。”阚公佐中气十足,不急不缓,铿锵有力的声音清晰传递到现场的每个人耳朵中。诸人心想:这二侠内功如此厉害,泰山派五侠并非浪得虚名。 阚公佐又道:“豫州十六郡,好尚稼穑,重于礼义。兖州五郡,有周孔遗风,多好儒学,质直怀义。徐州四郡,实务稼穑,尊儒慕学,得洙泗之俗。青州四郡,多务农桑,崇尚学业,归于俭约;芈刀屠我四州,诸位奋起反抗。倭寇作乱,诸公力挽狂澜,挽救黎民苍生。诸位英雄高义必是万古流芳。” 这一席话,在座的均觉中听。 阚公佐道:“今日大会是同舟共济,求同存异的大会,望诸公出言献策如何摒弃前嫌,和睦共处,共同维护四州安宁。” 在座诸位都明白台子上的武林名宿早已有良策,皆不语只待出头之人。 阚公佐挥手摘下一面照壁上的红绸,雪白墙壁上书写着《盟会诗词》:“齐鲁不幸,盗贼横生,贼劫淫掠,前朝余孽,乘衅纵害,祸加至尊,毒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翦覆四海,神人乏主,苍生无归,百罹备臻,死丧相沈,骸骨曝野;兹所以痛心疾首,仰诉皇穹者也。故齐桓会于邵陵,而群后加恭,晋文盟于践土,而诸侯兹顺。是以敢干先典,刑牲歃血。泰山派、济慈会、薮泽帮、黄河帮等,纠合义盟,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一力,皆尽忠竭节,护我四州黎民,有加难于盟友,则必救,陨首丧元,必无二志。缱绻齐契,披市胸怀,书功金石,藏于泰山。有渝此盟,俾坠其命,亡其宗族,无克遗育。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宝皆鉴之。” 台子后横挂十丈白布,只等入盟众人签名血印。 王天纵道:“誓词繁杂,我来与诸位约法三章,一,为国为民。二,止戈为武。三,同气连枝。” 王天纵道:“东瀛倭寇贼心不死,闽越夷蛮时寇沿海,四州盟为兄弟,互为依傍,休戚与共,荣辱相依,为国为民,发扬侠义精神。” 会场中群情激奋,纷纷同意。 阚公佐举拳喝道:“防范倭寇,驱逐夷蛮,护我桑梓。” 众人纷纷举拳高呼:“防范倭寇,驱逐夷蛮,护我桑梓。” 大会气氛激昂。 王天纵道:“盟会众人,结为兄弟,同袍之谊。各帮派划定地盘和谋生渠道,互不侵占,更不允厮杀掠夺。” 王浑道:“我六拳会经过商议,一致同意。六拳会长轮流任职,一届两年。临淄会馆为六拳会最高会馆。六拳弟子皆为同门,今日便告知四州豪杰,六拳会今日之后再无纷争。” 王天纵道:“六位老拳师做出表率。就看盐帮和海沙帮英雄如何解决纷争。” 李孟道:“我盐帮向来本分,只求海沙帮不侵占我帮地盘。” 王斗道:“排教大肆运销蜀川井盐到荆襄九郡和豫章;彭城以北和黄河两岸尽是盐帮独占。江南大力引进越盐,我海沙帮生意没有着落,难道上千兄弟喝西北风么?” 李孟道:“所谓风水轮流转,狼汤渠、鸿沟畅通之时,你海沙帮与怒蛟帮独占南北生意,我等也只有眼羡的份。那个时候盐帮却生计无门,你可曾可怜过我们老小?” 王斗怒道:“哼!你投毒使诈夺我帮主之位,巧言令色骗我师妹,这又怎么算?” 李孟道:“老帮主的死,你难逃干系?被看失踪八个月,至今生死未卜,是不是你暗中劫持?”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阚公佐和诸葛晟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正在为难之际,一名白衣男子风尘仆仆走进会场中,诸葛晟大喜道:“五师弟来也,无忧矣。” 白衣男子朗声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王斗和李孟闻音便是一怔,朱邪无心的声音如同天音入耳,心神皆震,一时竟是不能言语,只得静默不语,守神而听。 朱邪无心乃本是是崂山修道弟子,后入泰山派修习武功。崂山派有一门六甲密祝功,乃镇定心神、驱邪拨乱的功夫。朱邪无心跟随崔文子修习先天功,内功至纯至阳,内精深纯正,将六甲秘祝功发挥到了极限。 朱邪无心道:“两位可愿听我一言。敝人拜访琅琊郡琴仙苏语鸾,偶尔听闻半年前搬来一对夫妇在兰陵抱犊山修建坟冢,百金购置九霄环佩古琴,还聘请琅琊琴仙为之奏哀乐。敝人觉得蹊跷,夜探墓地,发觉墓室困有女子,救之,她自称范被看。” 这时飒爽英姿的美人走进会场,李孟和王斗同时起立,皆盼望被看来寻自己。范被看看了看李孟,又看了看王斗,终于走到王斗身边轻声道:“师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伏在王斗肩膀上大哭。 王斗颤音道:“师妹,你受苦了,是不是李孟那厮将你囚禁在琅琊。” 范被看道:“师哥,毒害爹爹的另有其人。” 王斗道:“是谁?是哪个混蛋?” 范被看道:“当日料理完父亲丧事,我去看望独自归乡的邵伯。他侍奉我爹多年。我父亲却失手将他唯一的儿子邵华打死。我心中觉得过意不去,便携带金银到曲阜看望他,哪知邵伯老家被恶人放火焚毁,尸身在大火之中被烧为焦炭。” 王斗道:“邵伯善良老实,是谁要害死他?” 范被看道:“邻居言火灾之夜有打斗之声,事后神秘马车夜间搬运金银细软而去。我一路打听消息,终于得知那恶人竟是向兰陵逃遁。我追到抱犊山,竟然在守墓人房中发现了……”说到这里,范被看满眼恐怖,哽咽不能言。 王斗道:“你发现了什么?”范被看道:“邵华的灵牌位。” 王斗惊讶道:“什么?” “当我看到邵华的灵牌位,惊讶得连退三步,半夜之中叫出声来,惊出了那名守墓人,竟然便是邵伯。原来他施了金蝉脱壳之技,大火之中被烧死另有其人。” 王斗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如此质问他。他并不回答,只将我擒押在墓室之中。” 朱邪无心道:“其中原委如何,只待王帮主亲自审问邵伯。” 几名泰山弟子押进来一老头,一目失明,满面沧桑。 王斗道:“邵伯,你潜逃他乡,隐姓埋名,羁押被看,所为何故?” 邵伯道:“我们两个比试一番,若是你赢了,我就告诉你一切真相;若是你输了便为我儿殉葬。”王斗道:“邵伯,你根本不会武功。” 邵伯笑道:“哈哈!邵某乃羽山派的弟子。范兆兴命我为密部,明面上专司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实则暗查帮内不轨份子。” 王斗道:“羽山派?从未听说过。” “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鲧治水失败,死于惩父山,是为羽山。” 王斗道:“原来是泽薮派弟子,帮内莫名突然失踪的弟子皆是被你所杀。” 邵伯道:“老朽追随范兆兴十五年,虽没有多大功劳,也没有什么过错。可是他却不顾我夫妇苦苦哀求,竟然将我独子打死。” 王斗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邵华夜闯民宅,杀死高平曲鲁氏一家七口,襁褓之中的孩子都不放过。师傅岂能饶恕他?” 邵伯道:“那是我唯一的儿子。老夫将人交到你王斗手上,托你严格管教。你却任歹人诱他犯错,事后便推卸责任。可怜我的孩子,就被你这种浪荡子弟教坏了。” 范被看道:“所以你害死我爹么?” 邵伯道:“我孩儿死的那天起,老夫的心便死了。老夫从来没有求过范兆兴,十五年只有这么一个请求,用我的命换我孩儿的命。他却将我儿活活打死。范兆兴死有余辜。老夫本欲自杀,可惜尚有心愿未了。” 王斗道:“那心愿便是杀了我么?” 邵伯道:“不错,老夫没有毒死你,实在遗憾。” 王斗道:“好!常闻咱们盐帮暗藏高手,我一直疑惑除了师傅还有谁是江湖高手,原来竟是厨房灶头的邵伯。今日王某来领教羽山派的殛鲧八扑。” 范被看道:“师哥,不要!” 王斗道:“师妹,我没有好好教导邵华,令他误入歧途,还因此害死了师傅,我就还邵伯一个公道。” 邵伯道:“今日若是败于你手,老朽任凭处置。纵是老夫入了黄泉,只怪自己武功低劣不能为我儿报仇。” 王斗命人为邵伯松绑,邵伯挥拳而上,拳风沉重,显然是外功好手,王斗稳扎马步,岿然不动,硬受两拳,吐出一口血。 王斗道:“不亏我盐帮密部高手,这两条肋骨断的不亏。” 邵伯道:“为何不还手?” 王斗道:“这两条肋骨是我应受惩罚。” 邵伯道:“知错就好!再吃我两拳。” 王斗左脚踏前,右脚足趾抓地劲贯顶,发手抖铃体似弓,一拳击出与邵伯硬生生对了一拳,两人拳头血肉横飞,骨碎声音清晰可闻。齐鲁男子皆是硬骨头,见闻如此打法,也都觉心悸。 邵伯并不畏惧,化拳为爪,在王斗面目一抓,王斗偏头闪开。邵伯撩阴腿便袭击王斗裆部,哪知王斗铁裆功修炼火候已到,并不畏惧,反而右腿一扫,将邵伯左腿踢断。 邵伯倒地叹道:“拳怕少壮,老朽真实老了。” 王斗道:“如何处置,全凭师妹定夺。” 范被看道:“邵伯虽然将我关押墓室,却从未亏待过我,念往日恩情,将他关押起来便是。” 邵伯道:“大小姐,何必怜悯我。” 范被看道:“五侠讲此案尚有疑点,我父中毒后四肢抽搐,唇甲发紫,鼻出血,口吐血水,乃是雷公藤之毒。你从何处所得?” 邵伯闭目不语。 朱邪无心道:“邵华一案也颇多疑点。” 王斗道:“邵华自认其罪,有何疑点?” 朱邪无心道:“听闻邵华迷恋一楚女,那夜本是赴楚女之约。” 王斗道:“那小子与那楚女有约,我便放他去了,哪知他却做出这等事。” 朱邪无心道:“那女子是何模样?” 王斗身边一个年轻帮众道:“小的曾见过那女子腰身很廋,皮肤略黄,尖下巴,左眉有一颗美人痣,妖艳异常,不像良家女。” 邵伯听闻睁眼怒视丁卯,道:“她乃平曲侯之女,平曲侯因罪除国,她便隐姓埋名居于平曲。” 这时号称“侠王”琅琊王忽然现身,朗声道:“平曲侯公孙昆膝下只有一子。” 邵伯大惊道:“怎么可能?” 琅琊王道:“平曲侯之子公孙贺乃东宫太子舍人,平曲侯倒是有一妾室,乃楚女,密告平曲侯诽谤朝廷,平曲侯因此被贬为庶人。这妾室乃平曲鲁氏所献,公孙贺调查鲁氏一家,稍有线索却被贵子邵华杀死满门。这之中必有蹊跷。” 邵伯道:“你是说我的孩子是被冤枉的。” 朱邪无心道:“不错。” 邵伯道:“那女子叫芊芊,自称是我未过门的儿媳,言为华儿报仇后,愿为老夫养老送终。毒药和计谋皆出自于她。老朽归乡,有两名杀手跟踪我夫妇到曲阜,却被我困于室中放火烧死,我疑为王斗所派。” 王斗道:“邵伯,我受你抚育之恩,怎么会杀你?” 邵伯道:“今日细思,那二人皆楚地口音,定是那假冒平曲侯之女的芊芊所派。” 李孟道:“邵华自幼性格倔强,咬紧牙关只说自己犯错甘愿受罚。当夜他留诗云:‘泗水清白流,男儿佩吴钩,临刑嗟叹久,可怜老父愁,若为红颜死,何所惜此头。’师傅听后大怒,一掌将他打翻在地,骂他沉迷女色,不顾盐帮名声。哪知第二日清晨,他便死在地牢之中。” 朱邪无心道:“我仔细检查邵华尸骨,在他头部发现这枚银针,隐藏与头发之中,极难发现。” 邵伯道:“你是说我儿并非死在老帮主的铁砂掌下?” 朱邪无心点头道:“不错,这枚银针才是致命伤。” 邵伯老泪纵横道:“上邪!何故弄人,我这就为老帮主偿命。” 邵伯举掌意欲自尽,却被范被看拦住。 被看道:“此间种种误会,皆奸人利用。” 朱邪无心道:“求死易,求生难。此等奸计,绝非一弱女子所能为,幕后必有黑手。何不留得残躯,寻找那女子踪迹,为邵华、为老帮主报仇雪恨。” 范被看道:“邵伯,五侠所言是正理。” 邵伯道:“好,老朽便拼了这条老命,追查那幕后真凶,再为老帮主守墓终老。” 王斗道:“被看,师傅地下比不愿看到盐帮分裂,自今日起海沙帮重回盐帮。” 李孟道:“还请大师兄就任帮主一职,带领大家上下同心为老帮主报仇。其实我对帮主职位并不热衷,只是大势所趋,临危受命,暂时为师傅留下的基业尽力周全。这大半年,我心力憔悴,实在难以胜任。如今被看安然归来,我只愿与她相守终老。” 范被看对王斗道:“师哥,我敬重你,当你是我的大哥。但是我喜欢的是李孟。他没有花言巧语欺骗我,我们乃是两情相悦。” 王斗道:“师弟隐忍稳妥,顾全大局,乃师妹良配。我王斗粗鲁莽汉,怎么配得上师妹,况且我暴躁无谋,不适合这帮主之位。” 朱邪无心道:“在下有个提议,不知党讲不当讲?” 王斗道:“五侠对我盐帮有大恩,有话尽管讲。” “在下提议,帮主之位由以范被看暂代,两位老兄为副帮主。” 王斗喜道:“被看为帮主,我心悦诚服,从今日起,再无海沙帮,只有盐帮。” 王斗跪地向范被看行参见帮主之礼,李孟也慌忙跪地。盐帮和海沙帮百名帮众也纷纷下拜,高呼:“誓死效忠帮主,追查幕后元凶,报仇雪恨。”” 剑拔弩张的情势化解,阚公佐双眉舒展,十分高兴,低声道:“只有五师弟的细心,才能办理此事。”诸葛晟欣然点头。 第三十六章 怒蛟帮 阚公佐道:“关于南北水帮之争,江总舵主和太史帮主有何说法?” 江海天是五十多岁中年人:“太史帮主屈尊前来,终于可开诚布公、心平气和坐谈。” 太史鹰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冷冷道:“客气话就不用说了。家父之死还请江总舵主交待。” 江海天道:“老帮主太史威潜行彭城,乃是与我秘密和谈。我二人见识一致,如今太平盛世,打打杀杀不合时宜,况且盐货利润虽巨,但粮食、镔铁、丝绸、瓷器皆生财之道,不必牵扯到盐帮与海沙帮之争中去。我二人已过天命之年,都没有了争强好斗的心,所以约定以彭城为界,若船货过界,则可抽取货值一层。” 太史鹰道:“空口无凭。” 江海天道:“我有我二人签下的盟约为证,已经交给四侠保管。” 诸葛晟取出一黄绢,出示众人。 太史鹰道:“还请费师叔验证真伪。” 一名四十多岁的怒蛟帮堂主上前,仔细审阅,道:“我跟随老帮主多年,这字迹确实是老帮主亲笔所写,印信也是真的。” 太史鹰道:“家父常言:和为贵,金银珠宝不过身外之物,不可为财多伤人命,只愿帮众安稳度日。在下深以为然。” 江海天道:“少帮主有此心,真乃我两帮大幸。” 太史鹰语气一变,悲愤道:“可惜,江总舵主却阴谋诡计,以和谈为名,行暗杀之事。” 江海天道:“非也,非也!签订盟约后,我二人小酌尽兴而返,老帮主在途中遭歹人行刺。” 太史鹰道:“焉知非汝所为?” 江海天沉默不语,目视诸葛晟。 诸葛晟道:“老帮主签订盟约后,并未返回广陵(扬州)而是向西而行,到了谯郡。” 太史鹰道:“家父有两大爱好,一是亳州太清宫参拜老子,二是在谯郡四海赌坊斗鹌鹑,家父饲养的白堂、探花、早秋、处子皆是极品。此事,恐怕江总舵主也一清二楚。” 江海天道:“出事那天,淮南王牧野琼参拜太乙真人,太清宫戒严半月有余;而且老帮主所养神品鹌鹑‘牛不换’新败,苦觅新品而无所得。老帮主既不会修道也不会去斗鹌鹑。” 太史鹰道:“江总舵主此言何意?” 江海天道:“贵帮常随老帮主的堂主是哪一位?” 太史鹰道:“费堂主。” 费斌迟疑道:“平日我虽然常伺候老帮主,但是那天老帮主并未让我随行,只命我在彭城等待,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 太史鹰厉声道:“费叔,为何吞吞吐吐,到底何事瞒我。” 费斌道:“老帮主行事光明磊落,没啥隐瞒的?” 江海天道:“老帮主被刺杀之前住在谯郡城东南的一所大宅,那宅邸房契地契皆在一名卞氏的女子名下。” 太史鹰怒视费斌,道:“老实说,是真是假?” 费斌叹气道:“少帮主,您是知道的。老夫人管束得严格,老帮主多年俯首帖耳,在谯郡偷纳一小妾,唯恐老夫人知道,令我等严守秘密。如今老帮主也仙逝了,若是老夫人知道岂不是徒增伤心。” 太史鹰道:“费叔,你糊涂啊。此等大事,何不早说?可查清那卞氏的底细?” 费斌道:“那女子独居谯郡,有青皮无赖调戏她,恰巧为老帮主遇见出手救了她。从此那卞氏便缠着老帮主不放。” 太史鹰道:“我明白了,我立刻派人去调查那卞氏来历。” 诸葛晟道:“不必了,我已经亲自调查过,那卞氏乃是楚地口音,在谯郡新居住了两个月。老帮主出事后,她便消失了。谯郡城无人知道她的来历,也不知道她逃往何地。” 太史鹰脸色大变,道:“四侠的意思是……?” 诸葛成道:“我上个月到广陵(扬州)为老帮主验尸,便知老帮主真正的死因是中毒,至于鱼叉伤口则是伪造,而且谯郡城外并非第一杀人现场,真正的现场在谯郡城大宅之内。” 太史鹰怒视费斌道:“那天跟随老帮主前去的人全死于非命,只有费叔活着,你如何解释?” 费斌跪地道:“这与我关啊,只因我总觉那卞氏来路不正,过于妖艳,因此时常规劝老帮主不要沾惹那女子。老帮主嫌我烦,命我留在彭城,不得跟随,还上我伍仟钱在彭城银钩赌坊快活。第三天,我得到竿子会晁舵主的消息,才知道老帮主出事了。我跟随老帮主多年,帮主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害老帮主呢?还请少帮主明察。” 太史鹰怒道:“玩物丧志。” 费斌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诸葛晟道:“竿子会三大分舵:汝州、顿丘(濮阳)、谯郡的弟子有十万众,一切江湖消息逃不出其眼线,还是请晁舵主说说此事来龙去脉。” 晁金龙乃是四十多岁的男子,身穿麻衣,手持短棒,微微发福却举止利索,双目威势逼人。 晁金龙谦逊道:“一群叫花子江湖讨饭吃而已,四侠过奖了。” 太史鹰道:“此间有何隐情还请晁帮主告知晚辈,怒蛟帮上下感激不尽。” 晁金龙道:“少帮主年纪轻轻,刚勇过人,又能谦逊有礼,敝人欣赏得很。在下就将我帮所知消息明言,希望有助揭开事情真相。” 江海天、太史鹰、诸葛晟等人皆抱拳施礼。 晁金龙道:“我竿子会发现来自荆楚和淮南的一股势力暗中侵入豫州和兖州,并有向青州和徐州渗透的迹象。这股势力自称‘兰部’,其头目叫‘兰帅’,组织大批女子向四州江湖帮派渗透,刺探情报,伺机挑起各派纷争。这股势力组织严密,情报精准,平日潜伏,必要时一击而中。当初卞氏迁入谯郡便被我会中弟子盯上了,怀疑她就是兰部中人,我会中弟子一直暗中观察但没有确凿证据,只道老帮主出事,才确信这卞氏就是‘兰部’中人。在此之前,我也提醒过老帮主,但是这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一直温顺贤淑,实在难以令人反感。出事后,我一直想寻少帮主讲明此事,但是所遣弟子说将少帮主直接将书信烧了。” 太史鹰道:“晚辈少不更事,一心为父报仇。竿子会素来与薮泽帮交厚,晚辈武断以为晁舵主只是前来说合,所以才拒不阅信。还请晁舵主海涵。” “唉!丧亲之痛,乱了方寸,晁某也曾经历,感同身受,无妨无妨。” 诸葛晟道:“我与晁帮主前去详细调查谯郡那大宅,发现了地下密道,密道幽暗,经纬交织,布局复杂,密布机关,其中有练毒室、兵器室以及藏兵洞,整个工程浩大,令人震惊。我和晁帮主二人探测那密道,被人启动机关用断龙石锁死在密道中,几乎死在密道中,幸亏晁舵主神功盖世将那千斤巨石打开,我二人方能逃命。” 诸葛晟道:“这是密室中藏纳的袖箭,与老帮主尸体所中毒箭一致。” 诸葛晟将那袖箭小心翼翼放在会场中的石桌上,只见那袖箭箭头蓝汪汪,显然喂有剧毒。 诸葛晟道:“在下已经检验过,此毒名曰‘钩吻’,中毒者全身麻痹而不可动弹,但是心跳尚在。老帮主所中之毒便是此毒,此毒淬炼方法,乃闽越秘术。” 晁金龙道:“不仅如此,我们在密室之中也发现了雷公藤、红信石、番木鳖等,甚至还有岭南曼佗罗、南海的毒箭木。我们在密室中发现了一部卷宗,详细记载了豫兖青徐四州各帮派的详情,其中对薮泽帮、怒蛟帮、盐帮、海沙帮、竿子会、聚贤庄、平曲侯府、端木世家等描写十分详尽,各帮派的隐私机密,矛盾纠葛,世仇私斗皆详细在列。” 范被看问:“难道对我盐帮也了若指掌?那假冒平曲侯之女的楚女难道也是兰部中人?”” 晁金龙道:“不错。” 太史鹰道:“可否将卷宗给我等过眼。” 十名泰山派弟子抬来十口大箱子,摆在会场中央,四周堆满柴火。 诸葛晟道:“这些秘密卷宗皆火漆所封,我和晁舵主审阅的只是本门卷宗,其中隐秘之事,皆不宜为外人道。少帮主只可浏览贵帮部分卷宗,至于其他部分我等准备在大会之上付之一炬。” 第一口箱贴着“怒蛟帮秘闻卷宗” 封条,太史鹰拿出一卷审阅,片刻脸色大变,阴晴不定,将卷宗投入箱中,后退三步。他如同被毒蛇所噬,手直哆嗦,看着眼前的卷宗,似乎看到洪荒猛兽。其他各帮首脑人物,也有人开箱一览,表情比太史鹰更加不堪。 太史鹰道:“烧了!” 众人纷纷喊道:“烧了!烧了!” 诸葛晟命泰山派弟子在箱子和柴火上浇了火油,太史鹰带头将卷宗投入火把,其他各帮各派纷纷投入火把。 诸葛晟道:“兰部深谋布局,组织庞大,其背后主使必是富可敌国之辈。谯郡城只是他们巢穴之一,其他所在皆诡秘无所知。幸亏晁舵主侠骨仁心才能将兰部谯郡巢穴击溃。” 众人皆赞道。 “晁帮主大仁大义,令人钦佩!” “竿子会好样的!” “我等之楷模。”…… 晁金龙道:“我竿子会虽然皆贱民乞丐,但萧帮主自建立竿子会之日起,便以侠义为宗旨。兰部这样的阴毒险恶之人,岂能容他们胡作非为。今后,竿子会愿与四州武林同心同德维护一方安定。” 众人称善。 太史鹰道:“在下鲁莽,还望江总舵主见谅。” 江海天慌忙道:“你我本是一家,何须生分。” 太史鹰道:“家父已经与江总舵主签订盟约,我两帮便是兄弟之盟,今后我南北水帮不再互相厮杀,不再闻帮众丧亲之痛。” 五十岁江海天和二十岁的太史鹰走到场中央,两手相握,举向天空。 “兄弟之盟,日月为证。” 两帮帮众欢呼不已,四州武林大会可谓圆满。 第三十七章 疫毒来袭 王天纵道:“君子进必以道,退不失义,高而勿矜,劳而不伐,位尊而行恭,功大而理顺;故俗不疾其能,而世不妒其业日后,凡我盟中兄弟有何争议,由盟主和理事诸人审议协商处理,决不可刀剑相加,不可骂战攻讦。” 黄河帮帮主沙通天道:“这个不好。” 王天纵道:“沙帮主有何异议。” “大老爷们,有啥不痛快,打一架再说,像个娘们儿的唧唧歪歪,我老沙心里可是真难受。” 众人捧腹大笑。不少人心想:我们江湖中人,刀尖讲道理,打打杀杀还实属平常。这满口脏话更是家常便饭。这条约束,怕是很难做到。 诸葛晟道:“若是较量武艺,切磋切磋,无伤大雅。这一条说的是帮派之间不可械斗,不可恶意攻讦,不可随意伤人性命。” 有人喊道:“今日结盟须有一位盟主,如果盟中兄弟有何纠纷双方协商不了,便可由盟主主持来进行调解。” 有人喊道:“武林盟主当然是崔文子啦!”“对!老神仙最合适。”“是啊!”顿时呼声一片…… 诸葛晟道:“诸位,我师父年过百岁,十几年不问俗事,此事万万不可。” 阚公佐道:“四州武林盟主一位须有德高望重、侠骨丹心之人担任。中州大侠王老前辈,当年散尽家资,拯救苍生黎民,素有‘德惠四州’的美誉。王老前辈为我四州武林盟主,这是众望所归。”群雄喝道:“不错!王大侠乃我辈楷模。”“他老人家但有号令,我辈不敢不从。” 看群豪没有异议,阚公佐道:“诸位支持王大侠为盟主的,可举拳表态。”会场之上群雄纷纷举拳向天以示赞成。 诸葛晟道:“盟主一职有王大侠担任,常驻睢阳,江湖纷争由盟主裁决。盟主发号施令,以盟主令旗和手牌为信物。”阚公佐道:“王大侠还请中央就座。” 王天纵道:“智而用私,不若愚而用公,承蒙诸位抬举,老朽忝当其位。” 王天纵坐了了中央太师椅,会场所有人皆来单膝跪下行礼,正式推选王天纵为四州武林盟主,阚公佐、诸葛晟、刀间、崂山刘守拙为副盟主。 众人又在《约法三章》的帆布之上签名以示接受盟会约束。这次武林大会算是圆满结束。阚公佐和诸葛晟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半年来经营谋划,算是有了结果。今后四州武林将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会场中的江湖人物也是喜气洋洋。 突然,只听场外山庄护卫一阵喧哗。突然一人咚咚快步跑来,口中直呼:“张二侠救我!张二侠救我!”那人不避泰山弟子的长剑,疯狂直奔而来。只见他脸色发青,双目圆睁,七窍出血,一头栽倒在堂前。这一幕唬得众人面面相觑,场面十分诡异。 此时又有人狂奔而来,杀猪一般喊叫:“张二侠救我!”那人踉踉跄跄跌到堂前,突然他伸手将两眼挖出,眼球掷于空中,喉咙发出两声呜呜的声音,仰面倒在地上。场外护卫弟子一片混乱,又有三人跑进来大喊:“张二侠救我!”三人面皮溃烂,双手犹还忍不住抓脸,满脸皆是血污。众人倒在堂前来回翻滚,声音凄厉如鬼。 众人惊疑不定,议论纷纷。 “这难道是邪鬼附体么?” “我看是中毒或者突发恶疾。” 疯人面目溃烂化脓,腥臭刺鼻,如同厉鬼附体,喉咙发出野兽将死的低吼,凄厉如鬼哭狼嚎。王天纵、阚公佐、诸葛晟等首领上前查看疯人,阚公佐突然出手凌空一点将四人穴道制住,四人不得用双手撕抓面目。阚公佐相隔一丈,凌空气劲点穴,这是阚公佐的成名绝技之一的“三玄指”,众人心中暗自佩服这份凝气为束的指法。 王天纵道:“他们似乎中毒。” 江海天道:“这是有人借此示威,扰乱英雄大会。” 黄河帮帮主沙通天附和道:“今日群雄聚会,谁敢如此胡作非为?” 话音未落,大门有数十人闯入。只见这些人同样是大喊:“张二侠救我。”这群人神智不清,癫狂如鬼,跌跌撞撞而来。有的就在门口倒下,有的在地上乱爬,有的发疯般撞向人群。 刀间大喝:“拦住他们。” 泰山弟子和数十个帮众便去拦人。不想被拦住的人竟然疯癫不惧刀枪,不知疼痛。护卫与疯人扭作一团,待众人将疯人制住,已经不少人被抓伤或咬伤。地上倒了四五十具血肉模糊的疯人,泰山弟子和三会五帮帮众也伤了20余人。这些尸体散发出一股股恶臭,受伤的人也各个伤口开始溃烂流脓。 人群中张郁青疾步上前道:“他们感染了瘟疫,诸位不要靠前。” 地上一名疯人似乎神志清醒些,看见张郁青道:“黑脸小子,你为何无恙?是不是有解药?快给我!”说着朝张郁青扑来。 张郁青连退数步,喃喃道:“褚九通、贺老二、武三哥。你们怎会突然染上如此厉害的疫毒?” 贺老二紧盯江海天旁边一名女子,凄厉喊道:“江夫人不是我说的!不要杀我啊,给我解药。” 江海天道:“是何人指使你来胡说八道。” 贺老二却已经倒地,神志模糊,不能答话。 一人负手而立,大声喝道:“貌美如花,心狠手辣,催魂夺命,鸡犬不留,好手段。” 另一名黝黑的汉子道:“素闻江夫人催魂夺命散夺人神智,驱人如傀儡,果然厉害。” 阚公佐冷哼到:“事情尚未查清,两位怎能如此胡言乱语。你们是何人?” “雷池派庚粱,拜见张二侠。” “天门派韩成弼,拜见诸位群雄!嘿嘿” 阚公佐道:“雷池和天门派非我四州武林中人,现身我武林大会,是何居心啊?” 庚粱道:“天下事,天下管的。” 韩成弼道:“就是,还请江夫人出来解释一番。” 江海天道:“贱内催魂夺命散只能令人耳目一时失聪。若是我夫人有此可怕手段,你们两位还有在这里多嘴的机会么?” 两人未料江海天这老头竟然能说会道,皆是一愣。 庚粱道:“我今日在岱岚酒楼喝酒,可是有所见闻。咦!那不是黑脸张郁青么?你似乎认得这些疯人啊。” 张郁青道:“只是在岱岚酒楼见过一面,不认得!” 庚粱问:“朱小玉是否也在?” “江夫人一副儒生打扮,一直静静喝茶,后来……后来便走了。” 江海天道:“你确认那是我夫人?” 张郁青道:“我也是听这些江湖人说是江夫人。”江海天道:“你与我夫人素未谋面,就敢如此胡说八道。” 张郁青顿时语塞,满脸通红。 江海天道:“吞吞吐吐必是心虚。黑脸小子,是谁指使你陷害江夫人。” 张郁青惶恐道:“晚辈岂敢,柳少侠当时与我同在,可以作证。” 柳之咏道:“晚辈与张郁青当时就在酒楼上。” 庚粱冷笑道:“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之咏道:“没什么事情,就是大家议论些江湖是非。”“到底是什么江湖是非?” 柳之咏道:“江湖传闻不登大雅之堂。” “为何支支吾吾?你到底遮掩些什么?柳少侠要包庇何人?” 柳之咏道:“说与不说在我,你还逼供不成?” 庚粱厉声道:“如今死了四十多人,还有这许多无辜之人未知生死。柳少侠还要遮掩什么?” 阚公佐道:“凡事自有公断。屈帮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柳之咏你切慢慢道来。” 柳之咏道:“当时众人议论江总舵主刺杀怒蛟帮老帮主太史威。” 江海天道:“幸得诸葛四侠和晁舵主调查真相,不然这江湖流言难以终结了。” 刀剑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处置这些伤亡之人。适才听闻张郁青似乎懂得瘟疫。至于庾、韩两位稍歇,否则老夫送你们到敝庄地牢凉快凉快!” 庾粱和韩成弼怒而不言。 张郁青道:“伤者隔离,尸体火焚,庄内遍洒雄黄,室内用仓术烟熏,石灰覆地,煮制青蒿汤,众人饮用。” 王天纵道:“所言颇合医理,诸葛庄主便依照张郁青所言处置。” 第三十八章 淮南剑派 众人忙碌处置尸体和病人之时,门外两声巨响,撼天动地。这两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会场群雄都朝庄门望去。 会场地势很高,足可俯瞰泰安镇南北大街。只见大街之上旗幡如林,仪仗队足有三百米长,前面是十名吹响犀牛号角的骑士,而后是二十名白衣宫娥,云髻高竖,白纱蒙面,有的手持琴瑟,有的手持刀剑,有的手持花篮。中间是四匹黑马拉着一辆红漆马车,马车古朴轩昂,金饰凤凰装饰车厢,一名女御车者金盔金甲驾车。马匹身上也是金玉装饰的辔鞍,十分华丽。后边是步行的50名锦衣持剑武士。 如此堂皇富丽的仪仗队来到泰安镇,街上围观者如潮。很多百姓以为是哪位王爷御驾至此,跪地磕头不已。 群豪都在想是谁如此排场,只听队伍二十名传令官齐声高喝:“淮南剑派第一武学宗师驾到。” 春秋战国之际,寿春肥陵山,吕玄清修道于此,法号会阳子,以“玄皇大法”名着淮南,其修道炼丹、书画、玄功皆自创一派,时称“亦正亦邪,法之大成者”。后赵国名将廉颇入肥陵山,给淮南派注入了军略和剑派。赵悼襄王继位,廉颇离赵投魏,后定居于楚,遁入寿春肥陵山修道,死后葬于肥陵山。淮南剑派以会阳子、廉颇并为开山祖师,派内以道法、玄功、丹术、剑法、军略、阵列、书画等并重,号为杂家。 淮南派传至秦斝之际,宗派掌门名曰赵煜,其门下有八位弟子,乐险、雷尚、苏战、田甲、毛显、董昌、伍被、左吴,号称淮南八俊。淮南王旗下乐险善治理水军,苏战善排兵布阵,毛显知天文地理,田甲能纵横捭阖,董昌满腹经纶,雷尚剑术无双,左吴可锻神兵利器,伍被善计然之道,皆淮南王座上宾。 淮南剑派虽然并非天子御封的三大名门,但是也是一派宗主,与崔文子同辈。赵煜已过知命之年,脸长而瘦削,两鬓斑白,留着两撇精致的八字小胡子,头戴高冠,腰悬长剑,身穿黑色曲裾长袍,红色火焰与凤凰纹饰将长袍衬托得几分神秘。 一名女官跪在车厢旁弓起后背,赵煜脚踏那女官后背下车。赵煜举目四望,神态倨傲,道:“素闻齐鲁多豪杰,洗剑山庄名震山东,特来拜会。” 刀间道:“掌门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赵煜道:“今日求观试剑台,领略剑神风无痕与崔文子论剑风姿。” 刀间道:“今日英雄群集共赏论剑台,掌门恰逢其时。” 众人走进北院,经悬空走廊,至试剑台。试剑台凭崖而立,方圆五十米的大石台,四周是八根冲天石柱,下边便是名震天下的洗剑池。 赵煜缓步道试剑台中央道:“这石台和石柱上划痕便是前辈宗师剑气留痕了。” 刀间道:“正是。” 赵煜仔细观瞧,如同在寻找什么神迹。他驻足观瞧一刻时间,突然身形变动,凌空跃起,手中无剑却如同有剑,左腾如电,右挪如魅。时而身形轻灵飘忽,时而步法凝重千斤,时而若用剑法,时而若用掌法。 众人皆知看得出来赵煜实在追忆前人比剑情形。赵煜整个人已经沉溺其中,此时他便是剑神,亦是崔文子,这场决斗不结束,任何人也无法将赵煜唤醒。赵煜内劲鼓荡,众人直觉气劲扑面,这尚是距离一丈远的观剑阁,赵煜内功也如此深不可测。 忽然赵煜立定身形向天长啸三声,大笑道:“前辈高人果然是巧夺天地造化。”只见赵煜遥向洗剑池一抓,潭水如同沸腾一半,忽然水柱腾空向上飞溅,似乎水中有一条蛟龙要怒吼而出。观剑阁中群雄惊愕的目瞪口呆。赵煜长臂一伸,擎天水柱中一柄光芒万丈的长剑落到赵煜手中。剑神幽幽蓝光闪烁,赵煜横剑观看激动不已道:“沉浮剑,名剑通灵,问天下谁是沉浮之主。哈哈哈!” “恭喜堂主,名剑得主,天地同庆。”淮南剑派随从高声欢呼,声音借着山壁回应,声势浩大。又有人喊道:“我师今日喜得沉浮剑,剑神之名当归属我师。”“风无痕十年不现江湖,早已化为朽木。我师才是如日中天的剑中之神。”一时之间,谄媚之词不绝于耳。这赵煜英雄了得,手下却是恶俗之极。 四周群雄,见赵煜将沉浮剑据为己有,均是震惊。洗剑山庄之所以名传天下,便是剑神风无痕与崔文子决战,剑神沉剑于此。这柄剑的意义非凡。沉浮剑是泰山派领袖天下的见证。如今赵煜竟然当着四州英雄的面公然取走,不仅泰山派的受辱,纵是四州武林英豪均是脸上无光。赵煜抢剑无疑是挑战泰山派,挑战四州群雄。 诸葛晟道:“门主可知当日剑神何故弃剑于此?” 赵煜道:“愿闻其详。” “世人以为剑神与我师崔文子比剑输了才弃剑于此。恰恰相反,两位前辈论剑为了洞悉武学至高无上的境界。剑神当日领悟天道归一,无剑之剑的境界,遂弃剑于此。堂主今日取之,便是落了下乘。” 赵煜道:“神剑通灵,依附沉浮之主。风无痕归隐江湖,神剑遂弃风无痕,蛰伏于此。赵某取之,此剑正得其主。况且无剑之剑的境界难以透悟,赵某今后睹剑自省,希望早日达到仙人至高境界。” 诸葛晟本想言语挤兑令赵煜放弃沉浮剑,未料赵煜却头脑清醒,未能令之入彀。 “掌门可知道天机门的兵器谱。” “素闻小诸葛铁齿铜牙,愿闻高论。”赵煜言外之意就是: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为所动,今日必定强行带走沉浮剑。 “十年前《兵器谱》列有五圣十绝。五圣是太和山清霜派玄姝子、泰山派崔文子、三清山逍遥子、闾山造化老人、华山剑神风无痕。五圣均得天道而不拘于兵器。” 赵煜道:“五位老人家均乃年过百岁的神仙,可惜赵某素未谋面,不能瞻仰五圣风采。” “江湖十绝乃江湖名家,各有成名兵刃。第一名是朔方大侠翟遗风的炎阳刀;第二名是峨眉羽玄子的怜花双刺;第三名是恒山晓风真人的七星剑;第四名是舟山桃花岛主的碧玉箫;第五名是蜀川青城派韩隐樵的泷涡剑;第六名是嵩山铁剑门的玄铁剑。第七名是九华山孤鸿子的搜魂钩。第八名是长风镖局老当家百里青山的丈二红枪。第九名是北宫世家折兰夫人的砍马枪。第十名是欧阳世家欧阳卓的‘八音剑’。” “我赵某榜上无名十分遗憾。” “这江湖十绝,或曾北抗匈奴,或曾东征倭寇,或南平越夷,或西讨羌氐,乃是江湖人人敬仰的正派人士,而且十绝兵器谱排名的侠客无不是有一把独门成名兵器。如今掌门手持沉浮剑,武功境界一日千里,不知道兵器谱是写奔雷剑赵煜,还是沉浮剑赵煜?” 四州群雄听到这里无不抚掌大笑。千名武林中人对赵煜指指点点,讥笑嘲讽之态穷形尽相。 赵煜遭如此挤兑,纵是涵养再高也不由恼羞成怒,道:“尔等伶牙俐齿,不管手上功夫如何?” 诸葛晟道:“我四州武林推举三人与掌门比试一番如何?” 赵煜道:“我倒要看看豫兖青徐有何杰出英雄?” “我们三场两胜如何?” “好!赵某正要见识一下诸位高招。” 只见诸葛晟与阚公佐交谈几句后,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位书卷气甚浓的年轻人,只见他年纪二十四五岁,稳重寡言,举止合乎礼法的谦谦君子。正是泰山小五侠之首的端木仁。 他缓步走到试剑台行礼道:“晚辈端木仁有一手点穴解穴之法,请前辈赐教。” 赵煜不由心中恼怒,本以为是哪位高人,没想到是一个年轻后辈,没好气的道:“如何比试?” 端木仁道:“比试点穴解穴之法,我点穴,请前辈解穴。”话音未落,双袖一挥双手朝赵煜的门人点去。五位门人扑通跪倒在地,形象十分狼狈。众人惊叹,这端木仁年纪轻轻内功已经达到了凌空点穴的境界。现场唯有诸葛晟和阚公佐知道端木仁所用武功的是来端木世家有一秘传功夫“银针渡穴”,配合公梁赤的抱元真气,银针被疾射入穴,如蛆附骨。 赵煜脸色一沉一伸手将跪倒在一名弟子凌空抓过来。 阚公佐低声问:“深潭取剑,凭空抓人。赵煜内功何以如此鬼神莫测。” 诸葛晟道:“听闻墨者有一门‘牵机术’可以凌空取物,乃是从墨者机关术中变化而来。但是牵机术唯有翟夷之传承,未料赵煜竟然也会。” 赵煜如法炮制将五人一一抓到身旁要予以解穴。 阚公佐道:“我看见隐隐约约的银线,果然是牵机术。” 赵煜点门人中腿部大穴,真气灌体,便发觉有异,不由心中冷笑道:“银针刺穴,小儿伎俩。” 赵煜翻掌将银针吸了出来,再次解穴却发现被点穴位已经游走。原来银针点穴互相牵连,随着银针游走,可以蔽塞不同穴位。这五人实际被制穴位各不相同。赵煜废了一番功夫将穴道全部解开。但是作为一门宗室,如此解穴还要三番两次,已经是输在晚辈手中。 赵煜道:“飞针点穴功夫果然与众不同,赵某输了。” 群雄不由松了一口气,端木仁出身于诗书礼仪世家,活似一个中规中矩的读书人,竟然出乎意料在于武学之道有如此独特造诣。这泰山小五侠看来盛名之下无虚士。 赵煜又道:“这不是泰山派的点穴功夫。不知诸葛三侠如何说法。” 诸葛晟道:“在下只说比试,又未限定泰山派武功。今日四州武林大会,人人以与门主过招为荣啊。这第二场便有薮泽帮中高手比试。” 赵煜又气又怒,却被挤兑得无话可说。 第三十九章 今日吾躯归故土 一位瘦如竹竿,手拿折扇的文士笑嘻嘻走进试剑台,施礼道:“在下薮泽帮游迅,刚才却被掌门那两声大炮仗瞎吓的屁滚尿流、两腿腿软,对掌门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淮河水,永不停息,可谓溢于言表,罄竹难书啊!” 游迅乱用词汇,正是讥讽赵煜自高自大,处处摆谱,手下一群阿谀奉承之辈,令人齿冷。 赵煜道:“少废话,就说比试什么?” “在下人称滑不溜秋泥鳅王,便斗胆与掌门比试一下轻功,一刻之内若是掌门抓住我便是赢了。” 试剑台不过方圆五十米,众人心想游迅未必有些托大。 游迅道:“请赐教。” 游迅倏然便在场内狂奔起来,身影晃动,众人眼花,似乎场中有数十个游迅在奔跑。赵煜冷笑一声施展八步赶婵的轻功追过去,一招抓住衣袖,衣袖应声撕裂。赵煜定神,确定游迅游走路线,突然袭击,截住去路,单手抓住游迅胳膊。谁知游迅竟然断臂而去,原来是个假肢。 江海天道:“游迅江湖诨号浑水泥鳅,平生两门绝技一个是壁虎断尾,一个是泥鳅功。要想抓住我这位兄弟要费一番功夫了。” 赵煜虽然明白被诸葛晟激将法陷于这场比试,但此刻也无法中途停止。赵煜心想若不痛下杀手,难以快速取胜,袖中“牵机线”悄然发出,就在四根石柱之上纵横拉起,游迅奔跑空间瞬间被缩小许多。忽然赵煜手中牵机线锁定游迅的脖颈,略一收紧游迅奔跑的身影便停了下来。但是由于奔跑的惯性,颈部已经流出鲜血,游迅支支吾吾道:“掌门饶命。”观剑阁中众人来不及反应,游迅的人头已经掉落在试剑台上,鲜血从脖颈喷射而出,游迅尸体直挺挺尤自僵立不动。 李孟喝道:“一派宗主,滥杀同道。”江海天也大喝道:“江湖比试,何故下此狠手。”赵煜道:“尔等狡诈,莫怪我手辣。” 大批淮南剑士涌上试剑台。大战一触即发之际。突然游迅的声音道:“时间已到,我赢了。”只见游迅无头身体肩膀一动又钻出一颗头颅来。仔细看那面孔,不是游迅是谁? 游迅笑嘻嘻走出场外,观剑阁群雄欢呼雷动。谁也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游迅还有这一手。 群雄无不喜笑颜开称赞:“神乎其技!”“卧虎藏龙!”“佩服佩服!” 赵煜叹道:“旁门左道。赵某今日到来一是观摩试剑台,二是瞻仰沉浮剑,三是要诛除奸邪。前两件事情已经心愿已了。这第三件事情。若是诸位还此人一个公道,我自当留下沉浮剑。” 一位绿裙女子走上前来,面容悲戚,在群雄面前纤纤施礼道:“小女子刘娥拜见泰山张二侠以及诸位豪杰,跪请诸位为我讨个公道。”柳之咏和张郁青都认得出来那正是昨日酒楼中的褚九通、贺老二、武三哥一起的女子。 阚公佐道:“有何冤屈?” 刘娥道:“小女子乃沛县聚贤庄刘娥,听闻洗剑山庄英雄大会之事,我的未婚夫武三哥便带我到泰安前来观瞻这武林盛事。昨日我二人与贺二哥、褚大哥在岱岚酒楼说些闲话,有人议论薮泽帮的江总舵主的闲话。江总舵主的夫人朱小玉竟然下毒逼得我们离开酒楼,而后朱小玉追踪我等,施毒害死我未婚夫以及他的两位结拜兄弟。若非我未婚夫与两位哥哥舍命保护我,我也惨遭毒手。今日听闻酒楼之上四十余人无一生还,朱小玉也忒心狠手辣。” 阚公佐道:“你如何确定是朱小玉?” “如此大仇,化成灰我也认得。” 赵煜道:“还请江夫人出面对质。” 阚公佐目视江海天。江海天道:“我夫人绝不会做出如此事情。” 刘娥冷笑道:“江夫人还欲躲躲藏藏么?” 江海天身后一名儒生站出来道:“我就是朱小玉。”说着去掉帽子,露出一头秀发。而朱小玉果然相貌十分温婉美丽。 阚公佐道:“还请夫人解释。” 朱小玉道:“我原本扮作儒生在酒楼游玩,不料这些江湖人恶意中伤我家相公。我便出手惩戒他们,但是那是‘面目全非散’,只会令人眼睛肿痛,舌头麻醉,皮肤瘙痒。” 刘娥道:“恶贼婆,还敢抵赖。我们逃出酒楼,原以为就此无事。谁知你尾随我们用尸毒感染武三哥他们。当时褚大哥、贺二哥、武三哥将我藏在乱石后,我亲眼目睹就是你把他们一一害死。” 朱小玉道:“你仔细看看我的脸,果真是我?” 刘娥泪流满面道:“你杀人,尚还抵赖。我知道即便没有岱岚酒楼的闲话,你也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聚贤庄偶然得了泗水鼎,准备谨献给皇帝。你们薮泽帮为了夺鼎,杀人如麻!” 禹贡金九牧,铸鼎于荆山之下,夏桀无道,九鼎失。被成汤所得,商朝立,商纣王失国,九鼎被周武王所得,周朝立,其后百二十岁而秦灭周,周之九鼎入于秦。或曰宋太丘社亡,而鼎没于泗水彭城下,是为泗水鼎。秦始皇东巡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系而行将出水,泗水龙探首,齿啮断其绳系,终弗得。今泗水鼎出现,乃是九州昌幸之兆,众人皆为之动容。 江海天道:“泗水鼎本是我薮泽帮用了三年,明察暗访,倾尽全力打捞出来,却被盗贼窃走,为你聚贤庄占为己有。此事你们道德品行有亏,何来我薮泽帮夺鼎?” “你朱小玉本是江海天的嫂子,与江海天勾搭成奸,谋杀丈夫。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敢提什么道德品行?” 群雄都是隐隐约约知道些事情,却不知竟有如此内幕。刘娥一嗓子喊出来,顿时震惊全场。 朱小玉气得浑身乱颤:“你……你……。” 刘娥悲戚道:“毒妇,做得恶事别人说不得么?岱岚酒楼四十多条人命,你何其残忍!” 赵煜道:“敢问朱夫人,你果真是江总舵主的弟媳么?” 盐帮帮主李孟冷笑道:“我四州武林之事什么时候轮到淮南国插手了。” 赵煜道:“匡扶正义乃江湖人的本分。这位刘娥姑娘有莫大的冤屈,既然被我赵煜碰上,便会一管到底。” 薮泽帮、黄河帮、盐帮等拥过去就要带走刘娥。 赵煜长剑挥出,疾如锥矢,战如雷电,解如风雨,正是淮南剑派独有的“纷击法”,剑舞八方,寒光纷击,倏忽纵横,陆断马牛,水击鸿雁,上斩颈项,下决肝肺。众人纷纷后退。 赵煜震慑众人,傲然道:“刘娥姑娘,你大胆讲出冤屈,无论那恶人有何背景有何势力,本尊也必助你伸张正义。” “多谢大剑师,”刘娥指着朱小玉道,“恶婆娘,我刘娥此生此世与你不共戴天。” 赵煜道:“美貌妇人,兄终弟及之事,可是真事?” 江海天道:“兄长死于不明江湖人之手,我与小玉乃是两情相悦,并无谋害兄长之事。我江海天向来光明磊落,若有半句假话,身遭万剑而死。” 赵煜道:“江总舵主所言,赵某信得过。但是我劝江总舵主莫要被美色所迷。你可知道红颜祸水。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亡国,纣王沉迷妲己身死国破。” 江海天道:“不!小玉不会害人。” 赵煜长叹道:“江总舵主看来神志已经被迷。你可知道朱小玉是倭人。”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 赵煜道:“朱小玉乃是须佐之男的大将北条纲成的原配夫人佐藤惠子,须佐之男中了离间计,处死北条纲成。倭寇败离中土,佐藤惠子却隐姓埋名,成了江总舵主的妻子。” 北条纲成曾攻破广陵,屠人无数。怒姣帮深受其害,听闻此言,无不怒视江海天。 赵煜道:“佐藤惠子乃倭国‘依柳界’艺伎,据闻‘依柳界’艺伎全身遍纹恶鬼刺青。哪位女侠为江夫人验身即可。” 江海天道:“不用验了。惠子是倭人,但是惠子是无辜的,她没有杀人。” 赵煜厉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江舵主为何沉迷一个倭国艺伎、倭寇遗孀呢?” 怒姣七雄中的丁勉道:“父母妻儿皆被倭寇所杀,今日谁敢拦我。”忽然跃来,朝朱小玉猛发一掌,却被江海天挺身挡住。铁头蛟卢柏的金瓜锤的砸中江海天后背,江海天连吐三口鲜血,踉跄倒地 朱小玉抱住江海天,泪流满面道:“我是倭人,但我相公不是,你们不要伤他。” 赵煜道:“张二侠,倭人就在眼前,你如何处置?” 洗剑山庄上千豪杰都目光灼灼盯着阚公佐。 阚公佐道:“诸位,容我相劝江总舵主一句。”阚公佐握住江海天的手,诚恳道:“江总舵主是一个赤胆忠心的好汉子。今日只要你与这倭国女人断绝关系,我泰山派上下定当护你周全。” 江海天道:“多谢二侠,但我绝不辜负小玉。” 阚公佐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开。 被倭寇侵害过的武林人士将江海天和朱小玉团团围住。 朱小玉道:“江郎,不必护我。” 江海天道:“吾垂垂老矣,与你同死,何所怨?” 两人面对身边刀剑,毫无惧色,坦然受死。朱小玉忽然唱起歌曲,用的是是倭国语言。虽然听不懂说些什么,却能感受那歌声中的坦然与悲情。 朱小玉凄然一笑道:“相公,我先去了。”她以匕首自刺心口而亡。 “今日吾驱归故土,他日诸君亦相同。”江海天环视众人,掌击天灵盖而亡。 第四十章 小鬼难缠 武林大会云谲波诡。江海天夫妇自绝身亡,血洒当场。 薮泽帮竟然暗藏倭国人多年,瞬间被孤立起来。 摆尾蛟谭桂林道:“狗贼,想一死了之么?我叫你挫骨扬灰!” 谭桂林大喝一声冲来就要碎尸泄愤。洪昭阳飞身上前与之硬拼一掌,谭桂林连退三步吐了一口鲜血,委顿在地。谭桂林的铁掌成名已久,竟然被名不见经传的洪昭阳一招制敌。薮泽帮竟有如此高手,众人敢轻易上前挑衅。 洪昭阳道:“诸位,死者为大,还请容我等收尸以尽往日情谊。江总舵主罪过再大,也不至于要遭受戮尸泄愤。若是诸位执意为难,我等只好誓死周旋。”言辞之间甚是慷慨激昂。 华夏与倭国之仇不共戴天,意欲鞭尸泄愤者大有人在。步缁、游迅、常耒、吴十八、刘浩轩纷纷围拢过来,如临大敌。洪昭阳低声道:“诸位舵主。若是江总舵主尸身有损,我等有何颜面立足江湖。”游迅道:“不错。今日老游便与洪舵主并肩作战。”薮泽帮同仇敌忾率帮众护住江海天夫妇尸身。 大战一触即发,众人抽出兵刃,只待有人带头便要一拥而上将薮泽帮乱刀分尸。 赵煜道:“日醉而饰服,私利而立公,贪戾而求王, 舜弗能为。豫青兖徐四州武林盟会,不过如此!告辞。” 淮南剑士纷纷撤离山庄。刀间、刘守拙、王天纵、阚公佐、诸葛晟等人有心截留沉浮剑,却也分身乏术。若是这剑拔弩张的局面失控,今日武林大会便告失败,往日的辛苦努力也全都白费,只得眼睁睁看赵煜离去。 王天纵道:“诸位,切听老朽一言。四州武林本为一家,内乱厮杀,岂不是叫外人笑话。”诸葛晟道:“江舵主以死谢罪,该案详情盟主调查清楚,再作计较。”阚公佐道:“若今日火拼,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怒蛟帮太史鹰道:“怒蛟帮帮众听令,不得为难薮泽帮。”太史鹰虽然是帮主,但却威望不足,怒蛟七雄依旧眼中冒火盯着薮泽帮众人。其他众多齐鲁散人更是多数依旧手按兵刃,倭寇之恨实在难以一言消解。 突然谭桂林呕吐起来,脸色发绿。 丁勉道:“洪昭阳竟然用毒,卑鄙小人。” 洪昭阳道:“在下行事光明磊落,何来用毒一说。” 张郁青道:“他不是中毒,而是感染了瘟疫。” 阚公佐道:“你如何得知。”张郁青道:“谭桂林面色灰暗,双目,面颊发青,呕吐咳嗽,这是瘟疫发作的前兆。”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发现半数人都是双目,脸颊发青。游迅道:“我也感觉胸口烦闷,难道也感染了瘟疫。”说完哇的一声呕出出来。 人群之中咳嗽、呕吐声一片,瘟疫之说确凿无疑。瘟疫乃天灾,一旦发作,死伤无数。薮泽帮、黄河帮、海神帮、盐帮、海沙帮等人均有人感染瘟疫。薮泽帮中的吴十八、游迅更是无力倒地。 众人也顾不得内斗,纷纷求救于王天纵等人。 王天纵道:“,可有良方。” 张郁青道:“先须隔离,预防传染,我翻看师傅所传医术再寻治疗之法。” 众人纷纷叫骂。 “黑脸小子,你这不是要我等等死么?” “混账!我等返乡寻名医治疗。” “临时抱佛脚。老子早就见阎王了。” 一时之间,大会乱纷纷。 这时庄外传来一阵阴森森的笑声,阴沉的黄昏之下,显得怪诞诡异,只听那声音唱到: “泰山一何高,迢迢造天庭。峻极周已远,层云郁冥冥。梁甫亦有馆,蒿里亦有亭。幽途延万鬼,神房集百灵。长吟泰山侧,凄凄激鬼声。” 随着一阵铃声,会场当中的尸体陡然翻身站起,摇摇晃晃,竟是活死人一般。众武林人士唬得纷纷后退,唯恐尸毒传染。 忽而一具尸体飘忽而来,抓住张郁青越上墙头,那人面容青灰,如同死人,只听他笑道:“臭小子想坏我大事,随我走。” 那尸身手中白幡一扬抛出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众人此刻乃惊弓之鸟,畏惧此人手段,纷纷避开,并不敢追赶。 此次武林大会,赵煜攫取“沉浮剑”,逼死江海天夫妇,力挫泰山派威风,又忽然冒出这人鬼难分的人捣乱,泰山派众人暗暗叫苦。王天纵、诸葛晟、阚公佐等人一面安排江海天夫妇尸身收殓入馆,一面尽力隔离照顾感染瘟疫之人。别无他法,阚公佐命排众弟子按照张郁青所言,雄黄洒地,仓术熏屋,焚烧不知名的尸体,深深掩埋。 张郁青被那人掳走,昏昏沉沉不知道到了何处,半夜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个破庙之中。庙中一个大火堆围着十几人,个个白衣罩体。为首者乃是一个高高瘦瘦,身边时一个矮胖男子,一个身形婀娜的女子。 矮胖男子道:“大师兄真是威风,一招尸毒传疫,群雄束手无策,不愧是收魂使者。” 那女子道:“大师兄此番扬我门威,尸祖定将讲尸毒术尽数传授。” 矮胖男子道:“恭喜师兄!贺喜师兄。” 收魂使喜道,“大家皆有功劳,尤其是师妹的易容术,那刘娥竟然浑然不识是符师妹所扮的朱小玉。” “全靠大师兄主持大局,策划有方。小师妹我不过是奉命行事。这一招李代桃僵,叫他们全都蒙在鼓里。” 众人欢愉大笑。 收魂使道:“这计谋真正的策划者是烛之狐。他这一手玩得真阴啊。” 矮胖男子道:“赵煜心狠手辣,烛之狐老谋深算。若是他日为敌定是最难应付之人,不知尸祖为何要和他合作。” 收魂使道:“先叫他们中原闹个天翻地覆,到时候咱们化地门再来收拾残局,那个时候让他们知道巴人的厉害。” 那女子道:“不错,尸祖天下必是无敌手。” 收魂使道:“你这马匹拍得过头了。老祖宗说咱们化地门有一克星。” “天机门。” 女子道:“天机门是什么厉害门派?” 收魂使道:“不知道,尸祖说到天机老人务必掉头就跑。” 话音未落,一苍老声音道:“化地老儿还算识相!” “何人?”收魂使等人紧张戒备。 大门人影一闪,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出现在门口。老人挥一挥手中短棒道:“小儿可识天机棒乎?” 收魂使惊道:“你就是天机老人。”老人道:“小儿眼力不差。你们几个可真能跑,老夫从泰安追带济宁,从济宁追到睢阳,你们这么急匆匆是要去哪里?” 收魂使道:“您老人家有何指教?” 天机老人指着张郁青道:“这是我孙子,虽然脸长得黑,但是还够孝顺,我这就带走喽。” 一个黑瘦男子跳起来,大声道:“笑死我也,老头你是要来抢人么?”他一边说一边拍手乱跳,晃得庙中火光明暗不定,忽东忽西,轻功极佳。 天机老人举帮凌空一点,那黑瘦男子裂为粉碎,四散开来。原来那男子竟是一个炼尸傀儡。 那女子声音嘻嘻笑道:“哎呦呦,好重的手,打散人家的傀儡,好狠的心啊。” 天机老人大喝道:“破!”他声音如同雷鸣,震得破庙顶上灰尘簌簌乱落。庙中人皆雷鸣心跳。 那女子如同醉酒,踉踉跄跄乱晃,断断续续道:“师兄……救我……救我,他破了我的魅音术。”原来此女魅音术所破,反噬其身,忽然她如同疯了一般,一口咬住收魂使的小腿。 收魂使大怒,一脚将她尸体踢向天机老人。天机老人劈手挡住,只听那尸体口吐污血,尸身上红色毒粉乱飞,将天机老人当头罩住。 收魂使大笑道:“想要解药,便来太清宫找我师傅。” 一众人等逃之夭夭。 第四十一章 食心虫 张郁青道:“老人家,你怎么样?” 天机老人道:“你这孩子宅心仁厚,不担心自己中毒,反倒担心我。” “他们在我胸口割了一刀,倒也并不疼痛。” 天机老人仔细查张郁青的胸口,大惊道:“食心虫。” “食心虫很厉害么?” “这食心虫进入你的体内,会吞噬血肉,体内产卵,直至钻透心脏。” 张郁青道:“我有个医学师傅乃是波斯来得神医末冒·阿木桑,定是能解此毒,可惜他到卢龙塞去了。” 天机老人道:“食心虫是滇国痋教的玩意儿,再加上化地门的尸毒,你毒发在即,短则三天,长则十天。这化地门如何修得痋教的手段,真是难以制服喽!随我到亳州太清宫一行,寻那化地老祖。” 两人临近鹿邑地界,便见浩浩荡荡的逃难队伍遮蔽大路,百姓拖家带口向外逃窜,个个面色惶急。 天机老人问:“你们这是逃什么难呢?” 一名老者道:“太清宫太乙真人传令我等举家迁徙,以避旱魃。” 天机老人道:“化地老祖此番作恶,意欲掀起滔天大祸么?我们得赶紧到太清宫去。” “何为旱魃?” 天机老人道:“巴人九部鬼帅为鹤鸣山天师道所破,化地老祖率四大尸祖流落江湖,不知所踪。四大尸祖分别是将臣、旱魃、后卿、赢勾,各有鬼蜮手段,,其祖师化地老祖更是一尊瘟神,化地为毒,挥手瘴疠,年过百岁,犹自不消停,是一个不死老妖怪。” 张郁青道:“巴人鬼道,我听公子说过,厉害得紧啊!” “将臣,本是蚩尤之犼,吞人为乐,身硬如金,万法不侵。后卿,移魂夺舍,换血不死。赢勾,炼尸为傀儡,传音收魂。旱魃,青衣赤足,赤地千里。” “传说初代旱魃本为青衣天女,曾相助黄帝大战蚩尤,后为世人所误,遁入巫巴,为巴人鬼祖。旱魃为虐,如惔如焚,其绝招叫‘赤地千里’,可令百里酷热干旱,日月不光,流血丹野。旱魃还能令新尸变为鬼仔,若是死者入坟,尸体不腐,坟头不草,土潮渗水,百日而化为鬼仔。蜀人和楚人为了对付旱魃鬼仔,发掘坟冢,焚烧其不腐尸,谓之打旱骨桩……” 三人踏着月色走进鹿邑地界,只见周边村庄一片漆黑,既无炊烟,更无灯火,死一般的寂静。此刻阴风阵阵,树木枯死,落叶飘零,流萤飞舞,鬼火闪烁,时现旱魃鬼仔呆呆望着道路上的两人,。暗淡的月光下迷雾笼罩,说不出的诡谲迷离。有一凄恻的声音哼唱些什么? “薤上朝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踟蹰。” 张郁青道:“那是鬼唱歌么?” “魑魅魍魉,不必管她。” 太清宫巍峨壮丽矗立于月色下。这里原是老子李耳故里,皇帝牧野铉在此起建太清宫。太清宫占地九百亩,殿阁六百余间,分为前后两宫,前宫祀老子,后宫祀李母,中隔金水河,以会仙桥联通二宫。前宫太极殿内供有老子塑像,殿侧立擎天铁柱老子象征老子曾任"柱下史"职务。 张郁青叹道:“这堪比皇宫啊!” 天机老人道:“老子被封太清仙境太上老君、道德天尊、混元上德皇帝,可不是皇宫么?” 两人走进太清宫,背后大门猛然被关,四周幽绿鬼火忽盛。五名鬼面人自黑暗中闪现,身后各色小鬼吱吱怪笑。 “关东死者归嵩里,蜀人死者归汶山,乌桓死者归赤山,巴人死者归酆都,两位若死,魂归何处?” 天机老人拍着张郁青肩膀,笑道:“化地五鬼使,不怕老朽抽了你们的脊梁骨?。” “我等僵尸怨鬼,吸人间怨戾而生,游荡六道之外,脱离三界,纵是众生厌弃,又奈我何?” 天机老人的天机棒挥洒,银粉四散,众鬼沾之即伤,痛的鬼哭狼嚎。 一名白发黄易儒士施施然走出,道:“在下后卿。老天机,又来坏我化地门好事么?” 天机老人道:“非也!非也!我孙子被孙立三下了下食心虫,我特来讨解药。” “老天机可看清是谁了么?” “黄衣鬼仇文业,行恶疮痈肿之病;青衣鬼欧元达,行恶风之病;红衣鬼符倩文,行热毒之病;白衣鬼岳公祖,行注气之病,黑衣鬼区士季,行恶毒之病。” 后卿笑道:“赢勾,你的好徒儿泄露机密,看你如何交代。” 赢勾骂道:“狗日的仇文业,滚出来。” 收魂使仇文业钻了出来,道:“你……你……你竟然没有中毒?我明明施了尸毒。” 天机老人道:“化地老儿不是说教训你们,老夫便是你化地门的克星。” 赢勾道:“老天机,你天机门不惧瘟病,难道也不怕刀斧么?即便你武功再高,我们群鬼一哄而上,累也要累死你。若你此刻退走,我们便放你两人一条生路。” 天机老人道:“我天机门素来不管江湖争斗,但我孙子的食心虫还须给了解药。” 赢勾道:“我只管散瘟布毒,解药只能寻老祖宗了。只是,太清宫为旱魃的结界封锁,看你的乖孙子能撑多久。” 太清宫内,溽暑炎蒸,土石皆焦,桅顶流金,铅锡销化,墙壁亦炎如火灼。 天机老人以天机袋将张郁青负在背上,来到大殿,只见两人打坐在蒲团上,默默相对。一名身穿蓝色道袍的道士就是太乙真人,另一名矮矮胖胖的红脸老者,赤红色的胡子几乎掩盖了半个脸,便是那化地老祖了。 天机老人笑道:“你们一仙一鬼是演得哪处戏啊?” 化地老祖道:“他中了我的化地大法,我看他能坚持到几时?嘿嘿!太乙真人不要以为老天机能救你,他虽不怕化地大法,但是手上武功却是有限,我的那群小鬼便能要了他的老命。” 天机老人问:“老化地,你突袭太清宫是何原因?” 化地老祖道:“我听说太乙真人有个好徒弟叫晁金龙,会用一门‘天翻地覆乾坤大挪移神功’,竟然破了亳州密道的断龙石。” 天机老人道:“所以你来拜师学艺么?” 化地老祖骂道:“我呸,拜师学艺个屁!那‘天翻地覆乾坤大挪移神功’乃是蓬莱仙书《天地阴阳赋》中的武功。” 天机老人道:“这些鬼话,你也当真。” 化地老祖道:“秦帝在位时,见有仙鹤衔草令死人复活,遂萌长生之意,问道于鬼谷子。鬼谷子告以东海仙山不死草也,生在琼田中,亦名养神芝,其叶似菰,不丛生,一株可活千人。秦帝派徐福东渡,得《天地阴阳赋》,一共分为五卷,《天地阴阳合欢大乐赋》记载是男女双修之道,《天地阴阳无极大悲赋》记载的是绝世武学,《天地阴阳盛神长生赋》记载的是长生不老修炼法门。《天地阴阳损补解生赋》讲的是鬼神轮回,万物再生之理。《天地阴阳五行赋》记载天地之间五行五灵之力的法门。” “秦帝驾崩,鬼谷子独得其书,授予三大弟子。吐火罗人觅难天得了《天地阴阳无极大悲赋》,蜀川青城丈人得了《天地阴阳合欢大乐赋》、箕子朝鲜人箕无准得了《天地阴阳盛神长生赋》。《天地阴阳损补解生赋》为吴王所得,今不知所踪。《天地阴阳五行赋》则被流落闽越天姥山。” “这五卷天书唯独《大悲赋》记载神功奥妙,老夫倾慕不已。” 天机老人道:“吐罗火人觅难天踪迹难寻,大夏、波斯、大月氏、波斯朝代更迭,战火频繁,《大悲赋》早就失散不知何处。” “这太乙便有《大悲赋》,不然哪里来的‘天翻地覆乾坤大挪移神功’。” 太乙真人道:“不过是残篇罢了。” “即便是残篇,老夫也想看看。” “即便是残篇,老道也不给你看。” “既然如此,咱们就这么耗着!” “老道打坐十载也不怕。” “你中了化地大法,早晚变成僵尸。” “你中了我的玄阴劲,待化地大法功力反噬,你一身毒功也全废了。” 两人鼻子哼了一声,各自偏头不理。 双方脾气都是执拗倔强,僵持当场。 第四十二章 天地阴阳赋 天机老人道:“老化地的化地大法乃当世绝学,不稀罕什么旁门武功,此番就是见识一下上古绝学残篇?我看不如这样,太乙真人你便将那残篇给老化地便审阅一遍,了却他的心愿么。但是看完之后,还须完璧归赵,老化地不能带走。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化地老祖道:“这是个好办法。” 太乙真人道:“也罢,看看可以,只允许半炷香时间。” 化地老祖气呼呼道:“你这尖酸刻薄牛鼻子。” 太乙真人骂道:“你这滥杀无辜的老匹夫。” 天机老人笑道:“都是一代宗师,注意言辞!注意言辞!” 太乙真人道:“我祖师爷是鬼谷子的书童,当年鬼谷子为觅难天讲解《大悲赋》,他偷偷背诵,记在这竹简之上,这竹简年久已朽,你还需小心。” 天机老人道:“不错!此事天机门也略有耳闻,但是未料乃是真事!” 太乙真人自老子神像座下拿出铁盒,放在化地老祖面前。 化地老祖先跪地虔诚一拜,又命人递来手帕擦拭双手后,方才取出用黄绢包裹的竹简。他小心翼翼,如同捧着新生婴儿,瞪大双眼观瞧,半柱香后,放入铁箱内。 太乙真人道:“你已经看完了,兑现诺言。” 化地老祖气哼哼道:“这满篇蝌蚪文,老夫一个字没看懂。” 太乙真人笑道:“呵呵!你自己才疏学浅,怪得谁?” “牛鼻子老道,阴险狡诈。您们两个联合骗我,老天机一定是看过这残篇,知道是蝌蚪文,所以才会设下圈套,引我入彀。” 天机老人道:“老化地!你也是一代宗师,不会食言。” 化地老祖解了太乙真人的毒,太乙真人为化地老祖化去阴玄劲,双方的氛围缓和不少,不再那么剑拔弩张。 化地老祖叹道:“太乙真人,你身怀绝世秘籍,却武功如此低劣,真是庸才。” 太乙真人道:“贫道潜心修道,从不在意武功高低。况且这蝌蚪文我也不认得太多。” 化地老祖道:“老夫虽然不识得蝌蚪文,但却全部默记下来。老夫返回南海自寻高人破解,依旧可惜修炼这残篇神功” 天机老人和太乙真人未料这老毒物竟有这惊人记忆力,皆愣在当场。太乙真人忽然将那残篇摔倒地上,踩为齑粉。天机老人心疼不已。 化地老祖道:“你这牛鼻子,为何踩毁圣物?” “怀璧之罪,贫道也受够了,留它作甚,白白害我太清宫此番劫难。” 化地老祖怒道:“幸亏老夫全部默诵下来,不然这圣人神功便被你牛鼻子给糟蹋了。化地大法最大缺陷在于反噬之力,若果真这残篇所讲天人感应、内外相合之理,老夫必可琢磨出化地大法补阙之法。” 太乙真人无奈摆手道:“你去去,化地大法大成之日,再来中原决战。” 天机老人道:“麻烦老化地解了我这孙儿的食心虫。” 仇文业道:“老祖宗,这臭小子的医术可以克制瘟疫,不能救他。” 化地老祖劈脸就给仇文业两个大嘴巴:“没有上进心的狗东西。天下大夫那么多,难道全都杀了?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咱们仔细钻研毒术,看他医术厉害,还是我毒术厉害。” 仇文业道:“老祖宗说得对,我一定勤奋用心,潜心修炼,让这些中原即便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抵挡不住咱们的毒术。” 化地老祖道:“这才像我化地门弟子!” 化地老祖一把抓过张郁青,用匕首割破皮肉,涂了紫色药粉,那食心虫钻出,跌落地上,化为粉尘。 化地老祖道:“我今日虽解了你的食心虫,后遗症还是有的,切记日后不可寒毒侵体,辛劳过度,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太乙真人道:“老毒物,你这般聪慧绝顶,为何琢磨些害人的功法?” 化地老祖道:“毒杀是杀,刀杀也是杀,技击武功、兵法谋略皆杀人利器,有何区别?中原人兵马多,还不允我巴人毒术么?” 化地老祖说得两人无言以对。 化地老祖双脚一点,破屋顶而出,长啸而去,顷刻啸声已在数里之外,轻功之佳,令人惊叹。 仇文业道:“黑脸小子,好好学习医术,免得我施毒时候,没人医治,那多没劲。” 仇文业还要多说几句,却被应勾提着耳朵,押了出去。 只听赢勾骂道:“狗日的,泄露老祖宗行藏,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看我怎么修理你。” 众鬼纷纷讥笑,闹哄哄得远去了。 张郁青道:“那残篇所讲道理与我《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所讲医理有几分相似。” 太乙真人道:“医书怎会讲这些道理?可否借贫道一阅?” 张郁青将书拿出。 太乙真人审阅片刻,道:“这本书应该是波斯医术不错,但是在书页留白处手写的却是吐火罗文字,贫道不识得几个字。” 天机老人道:“张郁青你可懂得吐火罗语?” 张郁青道:“我跟随波斯神医末冒·阿木桑学过一些,大概能看懂其中意思,其中一篇讲得就是天人感应,内息外功之类。” 太乙真人道:“觅难天是吐火罗人,以神医之名入秦朝,难道这医术旁所载竟是觅难天的手迹?” 张郁青道:“晚辈不知道,只能到卢龙塞当面问末冒·阿木桑。” 太乙真人道:“贫道可没这个兴趣,即便是《天地阴阳无极大悲赋》真迹又有何用?贫道一心修道长生,若是《天地阴阳盛神长生赋》,贫道跑五千里也去得。” 天机老人哈哈笑道:“怪不得你数番出海,原来是到朝鲜寻找《长生赋》。” 太乙真人道:“朝鲜公主不知去向,我倒是碰见邹衍,交流些修真炼丹之法。” 天机老人道:“芸芸众生,各有所求,我可管不得。” 太乙真人叹道:“化地老祖流毒无限,不知道何时鹿邑的瘟疫和尸毒才能消散。” 天机老人道:“流民携瘟疫之毒涌入兖州和豫州,这两地本就水灾和蝗灾肆虐,如此真是雪上加霜。” 张郁青道:“天机老人不是有克制之法么?” 天机老人道:“老夫天赋异禀,不惧瘟疫,具体原因,老夫自己也不知道。那化地老祖却以为我有什么妙招可以克制他的化地大法。” 张郁青道:“末冒·阿木桑曾传我克制瘟疫之法,或者可以一试。” 太乙真人道:“天子封禅泰山后就要到太清宫来,我还须清除瘟毒,肃清地界。” 天机老人道:“老夫不理江湖事,江湖事却理到老夫身上。那日我见了化地门的弟子便知道有大事发生,没想到依旧没有能够阻止。我明日送你回泰安,救治那群武夫。” 第四十三章 泰山一别 张郁青及时返回泰安,尽言睢阳、鹿邑的经历。 阚公佐暗思:“江湖庙堂本是枝叶难离,纵横交织。无情帝王家,血亲相雠,兄弟相残,乃是寻常事。齐王牧野玙之一派根基所在,而赵煜背后势力是淮南王和楚王,牧野琼与楚王戚贲有叔侄之亲,内有戚皇后为依仗,近年大有夺嫡之势。墨夷之暗中组织大江联,一统大将两岸江湖,淮南剑派渗透四州武林,挑起事端,今日刻意破坏武林大会,。” 诸葛晟道:“那神秘兰部必然是淮南王和楚王秘密势力。” 阚公佐道:“墨夷之以兵法治理门派,楚墨有三大军帅:九首凤帅景连冲,掌金凤印镇守襄阳、鬼面熊帅鄢将师,掌铜鼎印,镇守江关;护弃鹰帅郤重谋,掌玉鹰印镇守九江;根据竿子会消息:根据竿子会所言,其实他们还有一个秘密统帅,就是楚王的长女戚襄,手下楚女为暗桩,时常神出鬼没,刺探江湖情报,竿子会晁金龙认为这神秘密的就是兰部。” 刀间道:“江湖风起云涌,大乱在即,从此我四州多事矣。” 王天纵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见招拆招。只是这次沉浮剑流入赵煜之手,江海天夫妇身亡,折了泰山派名望。” 刀间道:“赵煜连败三场,大失颜面。况且既然查明化地门恶行,江海天夫妇之事就容易解决多了。” 阚公佐道:“伦常乖舛,立见消亡;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淮南王为诸侯王,却思夺嫡,钻营大位,必遭大祸。” “朝廷的事,咱们也干预不了。”刀间道,“眼前的江海天的灵柩还须暗中保护,确保安全返回彭城。” 诸葛晟道:“先着柳之咏去便了。” 泰山弟子召柳之咏和张郁青。 阚公佐道:“瘟疫之事,全赖张郁青指点医治。柳之咏明日带张郁青上山,先在药务房帮助典医执事,研制出瘟疫的克制之法,便下山为百姓治病。泰山封禅之时,晁榘和王毓必定是会出现的。” 张郁青跪地拜谢。 柳之咏带领张郁青登山,一路上两人交谈些泰山派诸事。 泰山派分为三派:纯阳派、丹鼎派、符箓派。 纯阳派则以修炼纯阳之体,领悟天道为宗旨,主张现世修行,修炼武道。公梁赤、诸葛晟、崔无病、朱邪无心以及门下弟子均属纯阳派。内丹术是修炼纯阳之体的理论根基,以人为鼎炉,修炼自身“精、气、神”而在体内结丹,修炼纯阳之体,达到内练纯阳,外参天地,天人合一的境界。 静乐派弟子热衷于筑炉炼丹,观星望气,修真养生。静乐派均是出家修行的道士,是泰山派的核心成员之一。静乐派尚有四位隐居真人:清微真人善五行堪舆,女炼师张乘鸾善金石化炼,神宵真人擅驻颜长生,紫微真人擅长观星望气,这四位真人在星月峰金丹大殿和观星台闭关炼丹观星,不管俗务。 符箓派以桑丘羊为首席人物,擅长祈祷请神、礼拜斋醮等法事。符箓派修习符咒术,能驱鬼辟邪。符箓派风靡民间,崇信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符箓派上百道士在民间威望极高。 桑丘羊脾气古怪,常翻白眼讽人,诨号白眼道人,公梁赤对符箓派四处奔走斋醮法事的行为大为抨击,桑丘羊也不满公梁赤治派之法,一气之下,下山云游去了。 张郁青问:“何为道士?” “人行大道,号曰道士。士者何?理也,事也。身心顺理,唯道是从,从道为事,故曰道士。” “道士修行有三号,其一日法师,其二日威仪师,其三曰律师,其德高思精谓之炼师。还有真人、法师、高功、方丈、天师等称谓。” “《出家因缘经》记载,道士有七个阶缘,分别是天真、神仙、幽逸、山居、出家、在家、祭酒。体合自然,内外纯静,槫气至柔,复归于婴,谓之天真。含光藏辉,不拘世累,怀仁守道,曜德含光,谓之幽逸。这两者是修道者的至高境界。” 张郁青道:“拿我该怎么称呼?” “男道士可称黄冠、乾道;女道士称女冠、女真、坤道。不过道门不存在师姐或师弟的叫法,即便是女道士也须称之为‘师兄’或者‘道爷’。” “问候语呢?” “福生无量天尊,慈悲!慈悲。” “这无量天尊从何说起?” “仙道贵生,无量无人。度人无量天尊、太乙救苦天尊、玉皇赦罪天尊、雷声普化天尊等圣号皆是济世救苦之意。太乙救苦天尊化身三界,持诵之,可随声应化,化凶为吉。雷声普化天尊是雷部的最高神,诵念之,可脱离苦厄,增缮功德。” 张郁青问:“我见道长相见,行的是抱拳礼,这有何说法?” “左手抱右手,谓之拱手礼。江湖寓意扬善抑恶。道教寓意负阴抱阳,左手拇指从右手虎口插入,按在右手无名指指根处为子诀,其余四指合抱在外,呈太极图。一般拱手礼举至胸前,微微低头颔首,以示恭敬。” 张郁青问:“你可出家了?平日忙些什么事情?” 柳之咏道:“我并未出家,五位师父,只有桑丘羊师父出家,其它四位师父都没有出家,均是居士。出家的是静乐派和符箓派的几位真人和炼师,大多只在山上清修,不为人知。我没有门派职位,只是遵从师傅的命令做事。我常自下山游历,江湖上的虚名响亮些。” 二人从一天门进山,一路经过回马岭、壶天阁、中天门、通天桥等处,来到泰山派山门前,高高耸立的四柱三门石坊,上书“泰山派”三字。石坊兽脊微隆,檐角飞扬,昭示着向前便是天下第一宗派的地界。山门前向下回望,只见泰安镇隐隐约约如同棋盘。 二人穿过山门,地势豁然开阔,树木茂盛,迎面是一个玄武石雕,一尊巨大香炉供香客上香。柳之咏道:“此处是香客台。东侧是符箓派礼拜斋醮的道场,西侧是侯见厅,是来客稍歇之处。” 过了二道山门,远远是一处巍峨的三重飞檐的大殿。柳之咏道:“向前是紫宵大殿,左手那方圆千步广场的练剑台,右手是藏经大殿。”练剑台上数千弟子正在专心修习剑术 柳之咏道:“从这小角门穿过吊桥是三千弟子居。北边是女弟子寝院,南边是男弟子寝院。一般弟子是二十人一间的大通铺。富家弟子缴纳金铢可以住单间。” 张郁青笑道:“那你是一般弟子还是富家弟子?”“哈哈!我和端木仁、崔无病、达奚箪居住在松鹤峰。那里有百亩松林,清雅得很。我明日下山处理些江湖事。你便住在我的居所。” 张郁青道:“这如何使得?”“无妨,你是我结拜兄弟,又是二师傅指明的宾客。泰山上下你都可以闲逛,只有四处不可去。桃花涧是女真人张炼师修炼之处,星月峰是静乐派其他三位真人修炼之处,傲徕峰是太师傅闭关的禁地,观月峰是小师姐东方婳居室。这三处你切不可乱闯。” 张郁青道:“依兄弟所言。” “我下山暗中保护江海天的灵柩,此番历练长则半个月,待我回到泰山,应是皇帝封禅之时,希望兄长心愿达成。” 第四十四章 医学?武术? 次日,李坏前来领张郁青去药务殿。 李坏道:“以后叫我麦子,药务殿的辛木道人说李坏那个名字有碍众听。” “麦子?辛木道人给你的名字么?” “我小名叫麦子,徕麦虽是五谷,但素来不受人待见。麸皮蒸煮坚硬粗糙,还容易胀肚子。麦饭就是穷人的救命口粮,母亲生下我随手给我起个小名,就是麦子。” 两人来到。只见店内忙碌一片,数十名病人在床上有的上吐下泻不止、有的面庞发黑闭目不语、有的腹腔肿大哀嚎不已。 大殿内一个蓝袍道袍道人,须发花白,两眼尽是红丝,面容焦虑憔悴。 只听他念道:“石膏一斤,知母六两, 炙甘草二两,粳米六合。以水一斗,煮米熟汤成,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衡爅娮姑娘这四味退热汤的药方不错。” “小女子粗通医理。我看病人或者脉象浮大,腹满体重,口滞面垢,虚汗谵语。或者恶热头痛,舌胎发黄,眼痛鼻干,腹背潮热。所以四味退热汤来解热退烧绝” 说话的女子背对张郁青,却也令人知她是温婉善良之女子。 蓝袍道人道:“不必谦虚。这些人寒脉浮滑,表寒里热,均是三阳合病。你这四味退热汤的药理作何解?” 女子答道:“君臣辅佐之理。热潮于内,以苦寒发之,故以知母苦寒为君。但热则伤气,须甘寒辅之,故以石膏为臣。津液内烁,故以甘草、粳米甘平益气缓之为使,以免伤胃。所谓烦出于肺,躁出于肾,石膏清肺而泻胃火,知母清肺而泻肾火,甘草和中而泻心脾之火。泻之有方,泾渭分明,殊途同归也。” 蓝袍道人道:“药理不错,但是少了些变通。你看此人渴欲饮水,心烦背寒者,这是身热汗出,足冷脉微而渴。给他的药加人参三两。” 蓝袍道人轮流为病人把脉,每位病人便讲解一句,那女子动笔记录在册。“此人湿温,脉沉细,加一味苍术;”“此人热而无寒,骨节疼痛,时而呕吐,加一味桂枝。”“那人暑嗽喘渴,加柴胡、黄芩、半夏。这几人症候相同,而病体不同,略加变通,更加有助康复。” 张郁青听到这里,大感中原医术的妙处,不由拍手道:“妙哉!妙哉!我中土医术果然博大精深。” 那女子闻言转身。张郁青见那女子面容如遭雷劈。此女子样貌十分亲切,竟似儿时印象中的姐姐,不由看呆了。 辛木道人喝道:“你是何人?” 张郁青发觉自己失态,正不知作何解释。 李坏道:“辛木师傅。这是四师傅吩咐来协助医治病人的客人。” 张郁青道:“晚辈张郁青。” “你就是洗剑山庄治疗瘟疫的张郁青?” “正是。” “二侠侠推荐的人,必是不错的。你看此人病情你如何看?” “这人全身恶疮,皮肤发黑,乃是黑死病之症。” “黑死病,来自于哪本医术,是《金匮要略》还是《伤寒论》?” 张郁青对中土医术一窍不通,呆了半晌方道:“晚辈偶得安息神医所传如此。” “放肆。羌胡之言岂可信以为真。” “晚辈不敢放肆。这黑死病传播甚是可怕,还须谨慎预防。” “你可知五运六气。运乃丁壬木、戊癸火、甲己土、乙庚金、丙辛水五段推移;气乃厥阴风木、少阴君火、少阳相火、太阴湿土、阳明燥金、太阳寒水六种气候转变。此之为邪风流行之要义。今年乃癸未年,太阴湿土司天,太阳寒水在泉,出现春温实属正常的;随夏季来临,天地之气渐热,此病自然可消除。你何须大惊小怪。” 张郁青道:“虽然类似伤寒,其实不同。你看此人皮下淤血,望之如黑。腹沟腿臂,青黑恶瘤从生,伤痛如此,肌肤溃烂,痒痛难忍。这人务必割除病肉,汤药洗涤,以艾火炙烤,免除蔓延。” 辛木道人:“病为症之根,症病之表。对病下药,而非纯为症。汝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实在是偏颇。伤痛与疾病不同,金创药可医治枪棒之伤,白药可治跌打损伤。但此病起于腠里,岂可如此施治。纵是这是那人恶瘤,也当连翘三钱,柴胡二钱,葛根二钱,生地五钱,当归钱半,赤芍三钱,桃仁八钱,红花五钱,川朴一钱,甘草二钱,解毒活血尚有一丝生机。” 张郁青听不懂辛木道人说些什么,半晌哑口无言。 辛木道人道:“气、阴阳、五行、经络乃我医学理论根基。气者,人之根本也,气始而生化,气散而有形,气终而象变,其致一也。阴阳失调则疾病生,阳胜则热,阴胜则寒。阳虚则外寒,阴虚则内热。心是火,脾是土,肺是金,肾是水,肝是木。五行相克相生,则症候不同。所谓经络,决生死,处百病。人入定而心静,心静则反观内视,自然清晰五脏六腑肢体头脑经脉运转之原理。奇经八脉之处下针灸而可治百病。” 张郁青道:“人体之密,外可度量得知,内可剖而视之;肿则割除恶瘤,肢体病变则切除之。此人腿部恶疮腐烂入骨,切除左腿,或可留得性命。这位病人腹泻不止,乃是恶毒入腹……” 一个年轻的小胖子道士劈脸骂道:“混帐东西,我师傅身为医师十几年,哪里轮得着你这小子胡说八道。” 辛木道人喝止了那小胖子道士,想了想道:“医术一道,各有所长。你我可各自救治病人,这数名便归你救治。这位是衡爅娮姑娘随刚来不久却精于细务,你若需要药材工具皆可寻她帮助。” 张郁青道:“这些病人需要采些草药洗涤恶疮。”李坏道:“山上草药甚多就在后山!我这就去。”张郁青道:“我们同去。” “那个阿福是什么人?” “阿福家经营了泰安镇上最大的药材铺,是辛木道人的弟子,药务殿的大红人,平时我采药便是卖给他家药铺,都被他欺负惯了。” 二人远远看见广场上尽是修炼剑术的弟子,千人动作整齐划一,十分壮观。一人在高高剑台之上带领修练剑术,那男子脸庞廋长,棱角分明,鼻梁挺直,颇似胡人。阳光照耀下他剑光闪闪,衣袂飘飘,实在是雄姿英发。 李坏道:“那台子上的剑术教习是达奚单,掌门公梁赤的大弟子,号称二代弟子中剑术第一。达奚单师兄教我两招,我不枉在泰山呆了三年啊!” 张郁青问道:“你没有学习武功么?” “没有钱啊!这些学武要缴金铢的。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金铢是啥模样。” 张郁青道:“泰山大侠多,你央求一个教你。” “授业资格须有传武执事和掌门认定,习武弟子也是登记在册的。谁敢私自传授武术。除非到哪里偷一两本秘籍……”说着,李坏指了指藏经大殿。 张郁青道:“不妥不妥。” 李坏道:“当然不妥。偷学武功不但要废掉武功,还要逐出山门。我听说派中弟子偷看达奚箪师兄练武,达奚箪师傅咔嚓打断那人两根肋骨。” 张郁青道:“既然这样,你便安心学医。我琢磨医术多日,感觉治病救人比打打杀杀的武学更有用。” 李坏道:“切!医术有个屁用,能保护自己不挨打么?” 第四十五章 窥视 张郁青和李坏采药之时,忽遭大雨,山风一吹,食心虫的伤病发作,竟是一病不起。病重之中,他迷迷糊糊似觉姐姐照顾自己,如同幼时擦汗喂食。 一日醒来,朦胧看见姐姐的背影,他泪如泉涌喊道:“姐姐!” 只见那背影转过身来,却是衡爅娮。 衡爅娮听闻张郁青的声音连忙走过来,她伸手摸着张郁青的额头道:“谁家可怜的孩子,病成这样,爹娘还不知道自己孩子正在遭罪呢。”语气之中透着无限的慈爱和怜悯。 张郁青神智清明,意识到姐姐早就葬身在马邑弥泽的大火之中了。 李坏正在小马扎上打盹,看见张郁青醒来,大喜道:“老天爷啊!你可醒了。” 张郁青道:“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了。你高烧得一直说胡话。吓死我了!如今泰山上下,我就你一个好哥们,你要是病死了,我可就孤单喽。” 李坏一边兴奋的唠叨着,一边喂张郁青喝粥。 张郁青道:“麦子!谢谢,这些天照顾我。” 李坏道:“我哪里会照顾人,主要是衡姐姐照顾你。” 张郁青痊愈,随李坏来到药房。只见药房乱七八糟的药材已经堆放整齐,满地的药渣和灰尘也是打扫得一尘不染。四名碾药弟子正一字排开用力碾药,抓药处也有两名弟子专门负责。辛木道人则在慢悠悠收拾行囊。 衡爅娮在指点道童将药材分类,又亲自给重病号送药。药房没了辛木道人骂骂咧咧的破铜锣嗓音,清净许多。 辛木道人说:“衡爅娮姑娘药理虽还须再下功夫,但治理人事大胜于我。从今往后,她便代我管理这群混账小子。我即刻便要下山治疗瘟疫,过两天才回。这些小滑头仔细着点,哪个偷懒,衡姑娘只管赏他一顿鞭子。” 辛木道人出发,令众弟子各自忙活,不得相送。 衡爅娮问:“张郁青,你的口音似乎是雁门人?” “我是马邑人,襜褴王屠戮马邑,父母皆死,姐姐带我潜藏弥泽,襜褴王又火烧弥泽,姐姐烧死在大火之中。” 衡爅娮说:“我是代郡桑乾镇人,父母亲戚也皆死于战火。” 张郁青念及往事,眼眶里泪水打转。 “”衡爅娮拍拍张郁青肩头的灰尘,又给他整理了衣袍,“虽然脸如黑炭,却还算相貌堂堂。徒自悲伤,不如勤奋自处,亲人才会含笑黄泉之下。” 张郁青默默点头。 一日,依照衡爅娮的安排,张郁青和李坏到后山采药,采药需要翻山越岭,天蒙蒙亮就要出发,归来时往往已经天黑,如此才能采到理想的药材。衡爅娮给两人准备了的干粮。张郁青思及往事,姐姐将干粮塞在她怀中,叫他往远处逃。他藏在暗处,眼睁睁看这姐姐烧死在大火之中。衡爅娮和姐姐如此相似,难道是姐姐复生么? 傍晚时分他和李坏回来,只见阿福和两个五六个人瘦守在山道口。 阿福一见到李坏便喝道:“麦子,过来!” 李坏昂头不去。 “怎么上了泰山,就觉自己翻身的咸鱼了么?过来,给老子跪下!” 另一人也笑道:“看似一身傲骨,实际贱狗不如。” 阿福又道:“你们就采了这么点紫草。” 张郁青道:“紫草必须去远的地方才有,路途爬山很不容易。所以数量少了些。” 阿福道:“黑脸鬼,这里没你说话的分!” 阿福推倒李坏一顿拳打脚踢。张郁青连忙阻止,无奈拳脚功夫稀松。阿福等人却都有一定武功底子,张郁青和李坏一同挨打。 “住手!”衡爅娮跑了过来。 这几日衡爅娮抢了自己风头,阿福正是窝火。骂道:“你才来几天,丑女人,滚开!” “不能乱打人!”衡爅娮挡在中间,两只胳膊翼护两人。 阿福大怒将衡爅娮推了一个趔趄。 李坏猛然起身将阿福扑倒,一口咬住阿福的耳朵,两人扭打在地。张郁青则抢过来阿福手中荆条一顿乱打。 张郁青被两人扭住胳膊,难以动弹,眼看李坏受欺负,心中焦急,忽然丹田一股暖流涌向双臂,他大呼一声,双臂力道无穷,竟是将两人扔到松树之上,两人摔到地上,晕了过去。 “都给我住手。”原来是衡爅娮带着朱邪无心走来。朱邪无心白发皙面,不苟言笑,又掌管戒律院。众人十分怕他。众人散开,阿福耳朵被咬掉一块皮,满脸是血,其他人也都是鼻青脸肿。 朱邪无心查看两个摔晕药童,怀疑张郁青有内功,便单掌探测其内力修为,哪知张郁青内息若有若无,全然混沌一片。看来张郁青是天生神力。 “人不持律,与瓦石何异?宁一日持戒,为道德之人而死补天官。我派《一百八十戒》中第三戒便是不得同门相殴,你们可记得。” 阿福道:“我奉师命督导采药。平日采草不够,师傅也是荆条伺候。” 李坏道:“他们先动的手” 朱邪无心道:“哦!还挺有理由。” 朱邪无心不由莞尔:“一方监督严厉,一方有情有义,各有理由不好处置。那明日阿福你们三个去采药,麦子监督。若是分量不够,麦子你也棒子教训他们。衡姑娘,你看我处置可公道否?” 衡爅娮笑道:“五师叔处置公允。” 朱邪无心问:“张郁青,你为何沉默不语?” “我家先生教我:君子与小人居,决无苟同之理,不幸势穷理极而为彼所中伤,则安之而已。处之未尽于道,或过于疾恶,或伤于愤激,无益于事,而致彼之怨恨仇毒,则皆君子之过也。不争一时之长短,不逞一时之勇,不图一时口舌之快!” 朱邪无心愕然:“你家先生所教真乃至理名言,你没有学到精髓啊,虽不争辩却是动手打人了。你虽然是泰山客人,但是也要准守泰山规矩,这次先暂且记下,再动粗,鞭笞五十,必逐你下山。” 张郁青允诺。 历经教训张郁青也意识到防身武术的重要性,这一夜张郁青就就难以入睡,没有拳脚功夫,仅凭箭术依旧是难以自保,更别提报仇雪恨。忽而张郁青听到隐隐约约的呼喝之声,这是端木师兄在练武,张郁青陡然坐了起来。 松鹤峰中间是百亩松林,端木仁、崔无病、达奚箪、柳咏的居所分布在松林四角,四人修练武功自然是在松林之中。张郁青循着声音悄悄摸去,松林漏月光,疏疏如残雪,一个人影正在练刀,刀若游龙,月影千重,视其身影当是端木仁。想起来泰山禁止偷学武术,张郁青不由惴惴不安。 忽然端木仁收刀,道:“别藏了,出来。” 张郁青唬得魂飞魄散,如此远的距离竟然也能被觉察,端木仁的内功到了洞察秋毫、听风辩器的地步了。 张郁青正不知如何是好,却闻一阵银铃般笑声,一个白衣女子翻身从树上落下。“就知道瞒不住师兄。”原来是蔷薇剑东方婳了。 东方婳笑意盈盈道:“呆木头,你这段时间也不下山历练。怎么尽是呆在山上?” “大师傅命我配合礼部官员筹备封禅大典之事,我只能奉命而为。” “师兄,我来领教你的天枢刀法。” 端木仁柔声道:“师妹,请指教!” 突然二人同时拔出兵刃,刀剑相击,金戈之声传遍松林。东方婳的蔷薇剑化作朵朵紫薇,端木仁的精钢刀化作银光月影。两人虽是切磋武功,却情意绵绵,俊男少女身影变换,舒缓如梦。 张郁青心有所悟,暗思:“他们剑法之中颇符合《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中要义。” 两人并肩站在大树之颠之上,望着月下万里山岚。 东方婳道:“木头,你的刀法尽得大师傅真传了。” “怎比得上师妹的剑法轻灵无双。” “明日,我要随五师傅下山历练了。” “何事?” “黑衣教潜伏巨野泽,行刺皇上和太子,鹰爪门的曾铁雕、郑铁鹗也是束手无策,二师傅和四师傅忙于控制瘟疫,大师傅又分身乏术,所以我们下山对付黑衣教。” “师妹,一切小心!” “江湖风起云涌,正是你我成名之时。咱们不能和崔无病比,他终究要继承太师父的大业,达奚箪天资聪明,号称三代弟子悟性最高,日后传功掌事的位置是妥妥的。五师弟下山历练多少次,师兄你还依旧呆在山上?” “过去未来事,思之何益!徒增烦恼尔。四师傅常讲:只存得平常心,便是长进。” “二师傅教诲:人须在事上磨练,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 端木仁拉住东方婳的手,柔声道:“只要有师妹听这阵阵松涛,赏这点点月光,此生无长进,又如何?” 二人并肩,说些情话。 张郁青悄悄退出松林,手拿树枝,反复比划,自认能把握端木仁刀法的八分妙处,心中大喜。 第四十六章 名剑挑泰山 次日,天刚蒙蒙亮,忽然钟声大响,那是召集众门人的钟声。众人匆匆赶往紫阳大殿,张郁青也悄悄跟到大殿外观看。 一个白衣女子孤身站在大殿外,她冰雪出尘,颇有孤寒料峭之态,手中一把短剑剑鞘古朴典雅,宝石剑鞘身衬得银色纹饰高贵异常。张郁青视之,正是自己与鲁大脚、李坏、柳之咏四人所救的受伤女子。 达奚箪道:“姑娘闯入山门,一路打伤我门多名弟子,是何原因?” “唤你们掌门出来,其他人没资格和我对话。” 公梁赤道:“我就是掌门公梁赤。” 女子道:“哦!你就是公梁赤,那你可识得此剑。”她双手一抖,利剑出鞘,只见剑身寒光凌烈,蓝色荧光围绕剑身流转。 “名剑易水寒!你是易风雪的后人?” “你还记得就好。”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老夫自然记得,也十分愧疚,所以这十几年,数次到雁门郡和代郡打听你们母女踪迹,但是晓风真人讲,冷疏离诞下女婴,隐退山林,不知所踪。” “你曾对晓风真人讲,若易风雪的后人武功有成,可持易水寒上泰山,自会还一个公道。” “是的。” “我叫易幽云,今日你便还我公道。” 公梁赤道:“如何比试,任凭姑娘所言。” 公梁赤乃崔文子首徒,跟随崔文子三十年,已经是内外兼修、拳脚、掌法、轻功、刀剑无一不精。无论如何比试,这年纪轻轻的女子都难有胜算。 “好。我便与谷梁掌门在泰山醉心石下碧水潭中一拼剑术。” 闻者心惊,那醉心石乃是孤崖,高约五丈,碧水潭中怪石嶙峋,即便跃下便是九死一生。何况那碧水潭终年不见阳光,潭中寒冰数十年不化,平日即使在潭边也是寒气逼人。若是跳入寒潭,纵是内功再高,也撑不了三刻。 公梁赤道:“老夫不识水性,这场比斗就不用比了。老夫认输。” “那好,你跪拜此剑,磕头认错,自断一臂,以示悔改之心。” 大殿一片沉默。 诸葛晟问:“易水名侠与长白山神水宫渊源颇深,玄冥心法,不畏寒气,姑娘此举空有投机取巧之嫌。况且要泰山派掌门磕头认错,自残谢罪,似乎有些过分了。” 易幽云凄然泪下道:“我过分。我爹冤死,过不过分?我娘孤苦一生,过不过分……” 大殿静悄悄的,不知如何应对。 “名门正派,出尔反尔,道貌岸然,虚伪不堪。” 公梁赤长叹道:“老夫酿成大错,纵是一命换一命也不失公道。”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名身材高大、高鼻深目的青年男子,朗声道:“师傅,请允我代您与这姑娘这一战。您已经年近五十,又是一派掌门,怎能与一位年轻姑娘过招。既然当年两位前辈结下恩怨,就有我们后辈来解决,也不失公允。” 这男子正是公梁赤首徒达奚箪。 达奚箪笑道:“在下达奚箪,是我大师父的儿徒,情若父子,我师傅也教我无双神功。姑娘可愿与在下一战。” 易幽云道:“好!” 易幽云走到张郁青面前,道:“今日小女子也无把握生还,昔日大恩未曾拜谢,今日还须劳烦公子一事。” 张郁青道:“姑娘请讲。” “若我今日身死,还请将我尸身火化,并将易水寒和我的骨灰送到冀州常山郡易县,葬于我父母坟前。” 张郁青允诺。 易幽云道:“易水寒锋锐无敌,玄冥心法天下无双, 达奚箪,你可要小心了。” 易幽云直奔醉心崖一跃而下。达奚箪也跟随跳下孤崖。众人只见一个红色身影、一个蓝色身影落入入潭水中。 良久没有水面没有动静。正在众人紧张不安时,潭水中掀起巨大水花,一股潭水化为冰柱击中达奚箪摔到岩壁之上。 达奚箪高声喝道:“结水为冰,真乃神剑。” 他双掌劈碎冰柱,再次跌入寒潭。众人高处只能看见潭水不时暴起水花,两个模糊的红蓝身影水下穿梭,却看不真切二人如何水下过招。 忽然那易幽云跃出水面,立于潭中怪石之上。达奚箪却不见踪影。泰山派众人大吃一惊,难道达奚箪葬身潭底? 哪知易幽云泣声道:“达奚箪,我斗不过你。只怪我武功低微不能为父亲报仇。” 达奚箪笑道:“我父辈乃东胡人,听闻东胡生长在燕山以北,白山黑水之间,东胡人天生耐寒,想必是我继承了东胡人的体质,冬季单衫亦不畏冰雪,寒冬腊月也是冲凉水洗澡。” 易幽云凄然道:“好!好!泰山派竟然还有一个东胡异族,真是好手段!” 易幽云挥剑自刎。 达奚箪倾力一档, 救下易幽云,但剑气凌厉,易幽云脖颈之上鲜血涌出。达奚箪背负易幽云返至崖上,张郁青、李坏、衡爅娮同时抢救,幸得及时止血,性命无碍,但寒气入体,还须调理多日。 易幽云宁死不接受泰山派的恩惠,只有张郁青并非泰山派中人,勉强接受他的救治。 这一日,达奚箪和崔无病前来看望,易幽云闭目不语。 达奚箪道:“我再腌臜泼才,也不至于脏了姑娘的眼睛。” 易幽云怒道:“你来做甚,奚落我么?” 达奚箪道:“若不是师傅吩咐,我还懒得来呢。成天阴着脸,很好看么?” 女子都不喜欢听人说他丑,况且易幽云冷艳明丽,气愤道:“达奚少侠状如熊豹,狡猾如狼,倒是英雄得很。” 达奚箪道:“哎呦,你还别说。我就是吃狼奶长大狼孩,常在山野过夜,最重要的是我喜吃生肉。” 易幽云道:“粗野野兽。” 达奚箪道:“不过张姑娘不用怕,我吃肉也找个漂亮的,你这种阴冷乖张之人,我还没兴趣。” 易幽云一巴掌抽来,达奚箪一躲,正中崔无病脸颊。 崔无病愣在当场,也不发怒,反而柔声道:“姑娘这一巴掌力道不错,看不日便康复了。” 达奚箪笑道:“今日这一巴掌之仇,师兄可记得了,异日生个儿子再找易姑娘复仇。”说完,笑嘻嘻扬长而去。 易幽云却伤病不能动,气哭了,泪流不止。 崔无病温声道:“张女侠,我那三师弟野性未除,还请多多包涵。” 易幽云只是哭泣不语。 “易谷娘,眉目如画,顾盼生辉,冰清玉洁,我泰山派哪个弟子不说姑娘是一个出尘绝俗的美人。那天你突然出现在泰山,大家还以为九天玄女下凡。” 易幽云道:“你不用油嘴滑舌骗我。我寻仇不成反而堕了爹爹的英名,有何面目活着。” 崔无病道:“你孤身闯泰山,剑问天下第一宗派的掌门。这份胆气必定名动江湖,从此之后江湖怕是要多了一个易水女侠。” “我才疏学浅,这些都是空梦罢了。” 崔无病道:“易水名侠威名赫赫,玄冥心法威震江湖,就是我师公提起都钦佩不已。你专心修炼,不出十年,必能重振易家的声望。” 易幽云道:“果真能么?玄冥心法深奥晦涩,我苦苦琢磨难有进展。” 崔无病道:“定是你独自一人难以明解其中奥妙。我当初修炼内丹术也是头疼不已。幸亏有师公讲解,才略有所成。” “是啊!我父亲若在人世,我武功进境也不会如此之慢。” “日后,我便与姑娘参详一二” “我娘曾说我身体病弱,不易修炼玄冥心法。” “易妹妹,你知道我名字为什么叫无病么?我身体极差,从小多病多灾。若非净明真人的金丹固本培元,早就夭折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壮健康泰,位列泰山派小五侠。” “崔二哥一番开导,我似有所悟。”易幽云叹息道,“若是就此离世,如何面对九泉下的父亲和母亲。” 崔无病听她唤他二哥,不由心花怒放,却故作镇静道:“若参详有何难解之处,尽管唤我,我给你解读一二。今日妹妹劳累了,我先告辞,明日再来。” 易幽云渐渐恢复,亦能下地走动。 崔无病道:“养生之道,贵在适中,修外养内,不可偏废,譬如牧羊,鞭其后者,去其不及,方能会通中适。” 崔无病儒雅俊秀,言谈温和,易幽云欣然首肯。 崔无病时而带易幽云时而游览泰山风景,时而与他指点参详玄冥心法。易幽云生来第一次得到有内功根基的人指点,玄冥心法大有进展,她心情愉悦,孤傲倔强的寒冰美人竟然与崔无病相处和谐。 易幽云每日除了接受张郁青诊治,便是与崔无病探讨武学,其他人等一概半句话也不说,尤其是看见达奚箪便双眉紧蹙,纵是正在欢笑,看见达奚箪便嘎然而止。达奚箪也自觉得离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