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不朽》 正文 正文_楔子 “本台快讯,美国夏威夷当地时间十四日早上九点三十分,夏威夷大岛上的基拉韦厄火山再次喷发,这是此火山本月内的第二次喷发,且喷发程度剧烈,当地政府目前正在紧急疏散当地民众,距离此火山最近的帕霍瓦镇已经全部被岩浆吞没……” “以下是来自日本本州岛地震海啸的最新消息。昨天下午日本东部海域发生的里氏8.9级地震,震中位于宫城县以东太平洋海域,震源深度19公里。此次地震引发了大规模海啸,并再次导致了日本本州岛沿海的福岛核电站的泄漏。包括宫城县、福岛县、千叶县及岩手县在内的多个城市遭到海啸侵袭,并造成了重大的人员伤亡。这是自2011年日本本州岛海域发生的里氏9.0地震后的又一次大地震,震中与上次相距仅不到十海里,日本防卫省已紧急调动自卫队前往救援……” “来自英国首都伦敦的最新消息……伦敦市中心出现的巨大天坑已经扩大到方圆三公里的范围,英国政府紧急调动了大规模军队参与救援,但泰晤士河河水的大量灌入,加剧了救援的困难,当局已紧急撤离周围的民众,据英国内阁发言人称,这是自二战以来英国受到的最大危机,此次灾难已导致了大约四万人失踪,包括圣保罗大教堂及伦敦塔桥等大量著名建筑都在此次灾难事故受到严重损毁……” “以下是国际时讯。据美联社最新报道,印度西岸城市,马哈拉施特拉邦首府孟买,当地时间上午十时爆发严重的化学毒药泄漏事故,据美联社可靠消息称,此次事故是位于城市北部的印度军工厂造成的化学毒药泄漏造成的,经阿拉伯海海洋季风迅速扩散至孟买全城,事故已造成了至少数万人死亡,印度议会与军方联合发表声明,宣布全国进入紧急战备状态。巡曳于阿拉伯海的美国第五舰队已经赶赴参与救援行动……” “近日,在俄罗斯西伯利亚北部,卡尔干半岛上发现了一个巨型天坑。俄罗斯北极探险队及英国皇家科考队联合组成的联合探险队伍,深入已经冻结的天坑底部……” “巴西亚马逊首府玛瑙斯市发生大规模地陷灾害……” “澳大利亚昆士兰州府布里斯班南部海域发生里氏9.0级地震,引发的大规模海啸席卷沿岸城市……” “央视特别报道,纽约华尔街大规模游行已经进入第十天。最近一年时间以来世界各地频发的特大灾害事故,世界末日言论甚嚣尘上,纽约民间各群体党派就此发起了“拯救世界”占领华尔街的大规模游行,游行规模日趋增大。白宫发言人在新闻发布会上呼吁,希望美国民众冷静理智地对待这些灾害,并希望游行民众离开华尔街区域,恢复华尔街秩序。受此影响,华尔街股市在经历一周暴跌后关闭了股票市场……” ………… 陆青山坐在颠簸的皮卡上,托着腮一脸无聊地看着车窗外漫天的黄沙。鲁沙迪,这个他在卡卡梅加省基贝拉贫民窟宗庙结识的,同是国际红十字成员的肯尼亚基库尤族人,正一边抓着方向盘,一边用手不断地在拨动车上的车载收音机,嘴里不断地嘟囔着:“该死的,刚才杰克逊的歌呢!到底是哪个频道,陆,你快帮我找找。”说着,双手猛地抓住方向盘,一个打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一个横亘在路边的岩石。 后座传来两声惊呼,是刚才在路上搭顺风车的那两个卢奥族人。作为曾经对立情绪极其严重的两个种族来说,露沙迪是完全有理由拒绝他们上车的,但身为红十字成员的他显然知道这是与自己恪守的准则所违背的,何况在这荒凉无边的戈壁上。 对于鲁沙迪的抱怨,陆青山并没有加以理会,他知道他只是无聊极了。 道路情况有点糟糕,鲁沙迪驾驶的车速却不慢,周围的景色逐渐转绿,陆青山心知他们已经接近安博塞利国家公园了,穿过前面这片广阔的草原,进入坦桑尼亚境界,也就是他们这次行程的目的地。 陆青山收回思绪,目光望向车外。飞快行驶的皮卡带起的黄尘和着热浪扑面而来,远处氤氲的绿地上,一棵孤独伫立的猴面包树底下聚集了一支小型的象群,一群赤灰的豺狗追逐着一只落单的羚羊从窗外一纵而过,几只大小不一的斑马则立在灌木丛后满脸好奇地看向他们。除了皮卡的轰鸣声,这广阔天地下的一切似乎都悄然无声。 就在这时,陆青山突然感到车身猛地一颤!一个低哑的闷响从身下传来,陆青山一瞬间觉得那似乎是轮胎爆炸的声音。 鲁沙迪大叫着不断打转方向盘,车头窜出土路一头钻进旁边低矮的灌木丛里,直到滑出一段不短的距离才停下来。 陆青山在剧烈的颠簸下头撞到车顶,还没等他从眩晕中回转过来,倚靠的车门突然失去支撑,手臂就给一只有力的手抓住猛地拉出了车外,耳边传来呜啦呜啦的怪叫声。陆青山猛地一惊,条件反射下猛地右肘曲起狠狠地往外一撞挣脱钳制,左手握拳反勾就要击去,突然额上猛地一痛,狠狠跌坐在地。 到这时,他才看清眼前的情景,一个矮壮的黑人正收起步枪,木质的枪托上有淋漓血液滴下。旁边一个瘦长的黑人正龇牙咧嘴地捂着胸口,在他身后则影影绰绰围着几个人。陆青山眼角给额上流下的液体糊住,意识那大概就是自己的血液了。 “跪下!跪下!把手举起来!”身后几个杂乱的声音大喊着,是用的斯瓦西里土语,身前那个拿着步枪的黑人也把枪举起指着他,并且用拗口的英语重复了下。 陆青山顺从地曲膝跪下双手高举过顶,眼角快速地瞥了下四周,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用斯瓦西里语喊道:“我们是国际红十字会的,我们请求得到保护并给予公平的对待……” 歪倒在灌木丛里的车是96年产的坦途皮卡,车门四周都漆有鲜艳的红十字,陆青山心知这群武装分子不可能不知道国际红十字的标志,却依旧悍然袭击,只怕是受到了半路搭乘的那两个卢奥族人的池鱼之灾。 鲁沙迪也给摁倒在他旁边,爬起来时吃了一嘴黄泥,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小声快速地说道:“卢奥族人。”陆青山知道他的意思是这伙劫持自己的也同是卢奥族的武装分子。 砰!砰! 突然两声枪响从身后传来,陆青山骇然转头,就见到那两个搭乘上车的卢奥族人已经歪倒在血泊中。六七个背着弹链服装各异的武装分子围在那里,见地下两人没了动静,又向他们走了过来。 鲁沙迪明显给眼见的情景吓了一跳,大声喊道:“嘿,哥们,哥们,我们是国际红十字会的,我们不认识他们,他们只是搭顺风车……我不认识他们。” “基库尤族人?”陆青山听到旁边那个瘦长的黑人疑惑地嘀咕了一声,然后就掏出了一把转轮手枪对着鲁沙迪的脑袋,陆青山霎时浑身冰冷,一惊之下猛地就要窜起扑抢过去。耳边传来砰砰砰的几声枪响,纵越过去的身子一滞,钻心的剧痛激得他张口欲喊,浑身的力气瞬间离去,软倒在地,随即无边的黑暗便淹没了过来。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楔子 “本台快讯,美国夏威夷当地时间十四日早上九点三十分,夏威夷大岛上的基拉韦厄火山再次喷发,这是此火山本月内的第二次喷发,且喷发程度剧烈,当地政府目前正在紧急疏散当地民众,距离此火山最近的帕霍瓦镇已经全部被岩浆吞没……” “以下是来自日本本州岛地震海啸的最新消息。昨天下午日本东部海域发生的里氏8.9级地震,震中位于宫城县以东太平洋海域,震源深度19公里。此次地震引发了大规模海啸,并再次导致了日本本州岛沿海的福岛核电站的泄漏。包括宫城县、福岛县、千叶县及岩手县在内的多个城市遭到海啸侵袭,并造成了重大的人员伤亡。这是自2011年日本本州岛海域发生的里氏9.0地震后的又一次大地震,震中与上次相距仅不到十海里,日本防卫省已紧急调动自卫队前往救援……” “来自英国首都伦敦的最新消息……伦敦市中心出现的巨大天坑已经扩大到方圆三公里的范围,英国政府紧急调动了大规模军队参与救援,但泰晤士河河水的大量灌入,加剧了救援的困难,当局已紧急撤离周围的民众,据英国内阁发言人称,这是自二战以来英国受到的最大危机,此次灾难已导致了大约四万人失踪,包括圣保罗大教堂及伦敦塔桥等大量著名建筑都在此次灾难事故受到严重损毁……” “以下是国际时讯。据美联社最新报道,印度西岸城市,马哈拉施特拉邦首府孟买,当地时间上午十时爆发严重的化学毒药泄漏事故,据美联社可靠消息称,此次事故是位于城市北部的印度军工厂造成的化学毒药泄漏造成的,经阿拉伯海海洋季风迅速扩散至孟买全城,事故已造成了至少数万人死亡,印度议会与军方联合发表声明,宣布全国进入紧急战备状态。巡曳于阿拉伯海的美国第五舰队已经赶赴参与救援行动……” “近日,在俄罗斯西伯利亚北部,卡尔干半岛上发现了一个巨型天坑。俄罗斯北极探险队及英国皇家科考队联合组成的联合探险队伍,深入已经冻结的天坑底部……” “巴西亚马逊首府玛瑙斯市发生大规模地陷灾害……” “澳大利亚昆士兰州府布里斯班南部海域发生里氏9.0级地震,引发的大规模海啸席卷沿岸城市……” “央视特别报道,纽约华尔街大规模游行已经进入第十天。最近一年时间以来世界各地频发的特大灾害事故,世界末日言论甚嚣尘上,纽约民间各群体党派就此发起了“拯救世界”占领华尔街的大规模游行,游行规模日趋增大。白宫发言人在新闻发布会上呼吁,希望美国民众冷静理智地对待这些灾害,并希望游行民众离开华尔街区域,恢复华尔街秩序。受此影响,华尔街股市在经历一周暴跌后关闭了股票市场……” ………… 陆青山坐在颠簸的皮卡上,托着腮一脸无聊地看着车窗外漫天的黄沙。鲁沙迪,这个他在卡卡梅加省基贝拉贫民窟宗庙结识的,同是国际红十字成员的肯尼亚基库尤族人,正一边抓着方向盘,一边用手不断地在拨动车上的车载收音机,嘴里不断地嘟囔着:“该死的,刚才杰克逊的歌呢!到底是哪个频道,陆,你快帮我找找。”说着,双手猛地抓住方向盘,一个打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一个横亘在路边的岩石。 后座传来两声惊呼,是刚才在路上搭顺风车的那两个卢奥族人。作为曾经对立情绪极其严重的两个种族来说,露沙迪是完全有理由拒绝他们上车的,但身为红十字成员的他显然知道这是与自己恪守的准则所违背的,何况在这荒凉无边的戈壁上。 对于鲁沙迪的抱怨,陆青山并没有加以理会,他知道他只是无聊极了。 道路情况有点糟糕,鲁沙迪驾驶的车速却不慢,周围的景色逐渐转绿,陆青山心知他们已经接近安博塞利国家公园了,穿过前面这片广阔的草原,进入坦桑尼亚境界,也就是他们这次行程的目的地。 陆青山收回思绪,目光望向车外。飞快行驶的皮卡带起的黄尘和着热浪扑面而来,远处氤氲的绿地上,一棵孤独伫立的猴面包树底下聚集了一支小型的象群,一群赤灰的豺狗追逐着一只落单的羚羊从窗外一纵而过,几只大小不一的斑马则立在灌木丛后满脸好奇地看向他们。除了皮卡的轰鸣声,这广阔天地下的一切似乎都悄然无声。 就在这时,陆青山突然感到车身猛地一颤!一个低哑的闷响从身下传来,陆青山一瞬间觉得那似乎是轮胎爆炸的声音。 鲁沙迪大叫着不断打转方向盘,车头窜出土路一头钻进旁边低矮的灌木丛里,直到滑出一段不短的距离才停下来。 陆青山在剧烈的颠簸下头撞到车顶,还没等他从眩晕中回转过来,倚靠的车门突然失去支撑,手臂就给一只有力的手抓住猛地拉出了车外,耳边传来呜啦呜啦的怪叫声。陆青山猛地一惊,条件反射下猛地右肘曲起狠狠地往外一撞挣脱钳制,左手握拳反勾就要击去,突然额上猛地一痛,狠狠跌坐在地。 到这时,他才看清眼前的情景,一个矮壮的黑人正收起步枪,木质的枪托上有淋漓血液滴下。旁边一个瘦长的黑人正龇牙咧嘴地捂着胸口,在他身后则影影绰绰围着几个人。陆青山眼角给额上流下的液体糊住,意识那大概就是自己的血液了。 “跪下!跪下!把手举起来!”身后几个杂乱的声音大喊着,是用的斯瓦西里土语,身前那个拿着步枪的黑人也把枪举起指着他,并且用拗口的英语重复了下。 陆青山顺从地曲膝跪下双手高举过顶,眼角快速地瞥了下四周,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用斯瓦西里语喊道:“我们是国际红十字会的,我们请求得到保护并给予公平的对待……” 歪倒在灌木丛里的车是96年产的坦途皮卡,车门四周都漆有鲜艳的红十字,陆青山心知这群武装分子不可能不知道国际红十字的标志,却依旧悍然袭击,只怕是受到了半路搭乘的那两个卢奥族人的池鱼之灾。 鲁沙迪也给摁倒在他旁边,爬起来时吃了一嘴黄泥,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小声快速地说道:“卢奥族人。”陆青山知道他的意思是这伙劫持自己的也同是卢奥族的武装分子。 砰!砰! 突然两声枪响从身后传来,陆青山骇然转头,就见到那两个搭乘上车的卢奥族人已经歪倒在血泊中。六七个背着弹链服装各异的武装分子围在那里,见地下两人没了动静,又向他们走了过来。 鲁沙迪明显给眼见的情景吓了一跳,大声喊道:“嘿,哥们,哥们,我们是国际红十字会的,我们不认识他们,他们只是搭顺风车……我不认识他们。” “基库尤族人?”陆青山听到旁边那个瘦长的黑人疑惑地嘀咕了一声,然后就掏出了一把转轮手枪对着鲁沙迪的脑袋,陆青山霎时浑身冰冷,一惊之下猛地就要窜起扑抢过去。耳边传来砰砰砰的几声枪响,纵越过去的身子一滞,钻心的剧痛激得他张口欲喊,浑身的力气瞬间离去,软倒在地,随即无边的黑暗便淹没了过来。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一章 小满(一) 芜山,由东西向的大、小芜山两座主山组成。按民国十三重印乾隆《芜山县志》“山川”条目所录:“芜山在城北隅,沧海以南,县城之主山也,古名蒲山”。 芜山山高不过三百余米,却是海州市在历年的挖山填海造城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完整山脉。史料曾记载,明末景王芜山败亡,左丞相袁成罡于此抱少帝朱景投海殉国,山上至今仍留存有明少帝陵和袁成刚塑像,在海州这个缺乏文物古存的移民城市就尤显珍贵。 改革开放后,香港张氏家族捐资修缮帝陵,并筑登山道直达陵前;九十年代初期,环芜山周边地区率先进行商业地产开发,芜山就被辟为公园林区,山上有年头的松柏槐杨随处可见,郁郁葱葱,山脚下又另兴建了包括芜山公园、荔林公园等多座公共园林,凡清晨日暮,登山游林人群络绎不绝,倒算是海州市最值得一观的好去处了。 陆青山坐在薄毯铺就的地板上,透过落地玻璃隔窗,木着张脸,一动不动地居高看着窗外的情景——原本记忆中熟悉的城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芜山公园那些高不过三米碗不过臂粗的粗疏园木,如今竟都粗过臂抱冠盖如伞,往芜山打眼望去,远远近近漫山遍野都是黑压压的林木,层峦叠嶂林木如涛,一眼看去仿若置身原始丛林。就连南麓登山口并蜿蜒直上的白色登山道,也被横伸的枝桠冠盖掩住看不到踪影;朦朦细雨中,一股沛沛然的苍莽气息扑面而来,由不得让人胸闷气紧,陆长青心底的冷意更如这淅沥沥的冻雨一般,寒冷刺骨。 山风掠起,顿时漫天的雨沫上下乱舞,大片大片的黑灰给风卷着在空中打转又坠去;对面的十四单元楼仿佛给巨斧拦腰斫断,十数层以上的楼房俱都坍塌,只余狰狞的钢筋残骸及烧塌的残垣断壁,露出了挡在其后的小区临街主干道。 这条东西向的主干道自西端始已被海水淹没,最近的海平面离他所在的小区不过四五百米远。半截庞大的客机坠毁在滨海大道上,机头损毁严重,沿着机腹豁出了一条黑洞洞的大口。沿芜山脚下并行的上跨桥变成了犬牙交错的停车场,宽阔的八车道被失事的各色车辆堵在了一起,无数变形的汽车仿佛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撞在一起、挤在一起,还有不少烧空的汽车骨架散落在人行道、绿化带上。 街道、楼巷、公园,往昔热闹的步行街、海鲜市场,以及沿街的楼宇小区,目光所及内几成泽国。地势低的地方,海水甚至已经把一些旧城老房的大半个楼层淹没。浊浪滚滚,南北展开有几十里之遥,大片大片的白浪层层叠叠,汹涌而来,夹着巨木断枝、破碎的家具杂物,撞碎在一栋栋钢筋混凝土上。 原本远在六七公里外的填海区俱已淹没在海水下,只余几座高耸的施工塔吊,依然顽强地伫立在海平面上。极目远眺,海天相接,更远处白茫茫一片,云气翻涌,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雨水越下越大,不多时,白霭霭的雨雾就连成一片。陆青山沉默地看着窗外,三天时间过去了,最初的震惊和混乱还没有完全消失。 即使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他依然觉得无法接受,眼前的灾情,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就目前的所见所闻,情况已经到了最坏的阶段——不再有救援,无政府、无组织,社会崩坏的末世。 他的眼睛转向下方,死死盯着斜对面侧下方那扇拉着铬黄遮光帘的窗户,他攥着拳头的指关节泛起可怕的青白色,但他的心里更是清晰的一阵阵刺痛,那里是他曾经的家啊…… 他的父母,他的晓晴就住在那里!我没有死啊,可是,你们还在吗?…… 他抬头看着昏黑的天花板,霎那间感觉全身的力气骤然离去,心里空落落茫茫然,胸腔里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冲荡鼓涨几欲爆裂而出。 压抑了这许多年的思念之情在这一刻喷薄而出,让他措手不及。与父母亲失联这么多年,他们……他们也许以为自己早已葬身在安博塞利国家公园了吧?不,他们一定以为我已经不在这世间了,有什么能阻挡一个人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不与自己挚爱的亲人见面呢?还有晓晴,我可爱的小天使……在没有了我的日子里,他们曾面对过怎样的忧伤、哀痛与思念啊?一想到这,陆长青就浑身颤栗,如潮的悲伤与深切的思念涌上来,填满他的胸腔,那窒息的思念几让他晕厥过去…… “陛下?”一个忐忑的女子声音把他从失神臆想中拉回现实。 就在刚才,他被“思念”紧紧地攫住了全部心神,就那一瞬间的失神,他的眼前立刻就变得一片漆黑,黑暗中他听到胸腔里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他听见血液在他血管里咕咕流淌奔腾不息的声音,他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他甚至看到自己跌落到掘墓人挖开的石棺里,一抔一抔腥臭的湿土覆盖下来,盖住他的眼睛,堵住他的耳朵,掩住他的呼吸…… 黑暗中,他看不到,听不到,更无法呼吸……他挣扎着徒劳地去扒开身上湿重的泥土,拼命张开嘴喘息着,喉咙里咯咯作响,却连一点空气都吸不进来。 好在,这八年来度过的艰难困苦的时光,那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备受煎熬的生活,那蚀刻在他骨子里无时无刻的危机感与拼命挣扎的求生欲望,把他从懦弱、恐惧与思念的泥潭中拯救了出来——他痛恨自己的懦弱,为此,他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这代价刻骨铭心到他不敢或忘。 当然,他觉得自己更该感谢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她及时地把自己从即将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谢谢你,奥利维娅。”陆青山转过头,挺了挺身子,尽量让自己坐直一点,伸手接过盛满温水的杯子。白色的杯身上刻着小熊维尼和红色的蘑菇图案。他稍稍仰起头,直视着眼前这个个子高挑有着健康的棕色皮肤的女子,继续说道:“奥利维娅,你可以先把盔甲卸了,我在这里很安全,而且我相信我们现在都很安全,至少目前是。” “可……好吧,陛下,如您所愿。”奥利维娅犹豫了片刻,还是顺从了他的提议,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她没有合适的外衣。 陆青山连着喝了几口热水,就觉得一股热烘烘的暖意从肚腹一直蔓延到头顶脚心,原本僵硬冰冷的四肢瞬间就有了丝丝暖意,他抬眼看了下,说道:“你可以问下珀西夫人,看她能不能借你一件外套。顺便你能帮我喊下博福特先生吗?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他。” “当然,没问题。莱昂先生。”陆青山话音刚落,就从昏黢阴暗的角落转过两个人影,陆青山听出正是博福特的声音。 博福特年约六旬左右,金发碧眼,发色中还带着一簇簇显眼的银丝,典型的日耳曼人血统,但其身量却不高,不过一米七左右,身子稍微有点胖,头发虽然已经稀疏零落,但仍旧梳得一丝不苟。他走到近前,转头对身后跟来的那人说道:“亲爱的,你能带奥利维娅小姐去挑挑您的收藏吗?看到奥利维娅小姐,我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你。” 陆青山先前被头痛折磨得够呛,现在也是第一次正视看清珀西夫人的样貌,一个有着棕色头发的外国中年妇女,比博福特还高一头,尽管她看起来保养得很好,但从眼角的鱼尾纹和颈纹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大致和博福特差不多。 “好的,亲爱的。” 陆青山注意到珀西夫人说话时牵着博福特的左手用力握了握,看得出来她很不安。她对着奥利维娅露出善意的微笑,转身示意她跟上来。陆青山看到奥利维娅仍一脸犹豫地看着他,不得不再次说道:“相信我,奥利维娅,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奥利维娅这才点点头,跟着珀西夫人往卧室方向走去;尽管她已经尽量放轻脚步,但在室内仍留下了一串金属骑士靴踩在地砖上的铿锵踢踏声。 博福特一屁股坐在火堆前,把手上热气腾腾的圆口咖啡杯举了举,问道:“莱昂先生,想来点咖啡吗?” “不,谢谢,博福特先生。也许晚些时候能够有幸品尝。”陆青山同样把还剩半杯热水的杯子遥举了下。 “真遗憾,你现在可没有这样的口福了。巴伊亚咖啡豆,这可是我从敦刻尔克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在这边的沃尔玛可没得卖,香港那边倒是有,不过味道总是没那么纯正;但在工作繁忙没有假期的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去尖沙咀那边买一些回来应急。纯手工磨制的,我很庆幸我们用的是手摇咖啡机,我和妻子都不喜欢自动咖啡机,玛丽觉得那种咖啡机压制出来的咖啡总有股铁锈味。玛丽……哦,就是我的妻子,她的全名是玛格丽特.珀西,但她喜欢我叫她玛丽。”博福特滔滔不绝地说着,陆青山知道他只是想找个话头消除之前的尴尬缓和下气氛,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等他说完。 “上个礼拜,大概五天前,也许是六天,真是抱歉,我的时间观念有点模糊了;我们的手摇咖啡机坏了,当我拆开来时,我发现是磨芯轴承松脱了,这很简单,只要重新校正好就可以了,但我同时还发现有两个螺母都崩缺口了,再也无法固定好轴承,毕竟这款兰奇里奥咖啡机是1982年产的了,它的年龄几乎和我最大的儿子一样大。” “接着我把我们的那台老式索尼电视机拆开,从里面找到了几个合适的螺母,于是我们的咖啡机又能正常运转了;而且我发现拆下来的电视机框架是铁制的,只要把屏幕和外壳的聚合材料拆掉,就刚好能用来当作我们的火盆,你瞧。这样我和玛丽就不必为到处跑的木炭灰苦恼了;在没有它之前,我们不得不每周清洗客厅三次。”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一章 小满(一) 芜山,由东西向的大、小芜山两座主山组成。按民国十三重印乾隆《芜山县志》“山川”条目所录:“芜山在城北隅,沧海以南,县城之主山也,古名蒲山”。 芜山山高不过三百余米,却是海州市在历年的挖山填海造城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完整山脉。史料曾记载,明末景王芜山败亡,左丞相袁成罡于此抱少帝朱景投海殉国,山上至今仍留存有明少帝陵和袁成刚塑像,在海州这个缺乏文物古存的移民城市就尤显珍贵。 改革开放后,香港张氏家族捐资修缮帝陵,并筑登山道直达陵前;九十年代初期,环芜山周边地区率先进行商业地产开发,芜山就被辟为公园林区,山上有年头的松柏槐杨随处可见,郁郁葱葱,山脚下又另兴建了包括芜山公园、荔林公园等多座公共园林,凡清晨日暮,登山游林人群络绎不绝,倒算是海州市最值得一观的好去处了。 陆青山坐在薄毯铺就的地板上,透过落地玻璃隔窗,木着张脸,一动不动地居高看着窗外的情景——原本记忆中熟悉的城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芜山公园那些高不过三米碗不过臂粗的粗疏园木,如今竟都粗过臂抱冠盖如伞,往芜山打眼望去,远远近近漫山遍野都是黑压压的林木,层峦叠嶂林木如涛,一眼看去仿若置身原始丛林。就连南麓登山口并蜿蜒直上的白色登山道,也被横伸的枝桠冠盖掩住看不到踪影;朦朦细雨中,一股沛沛然的苍莽气息扑面而来,由不得让人胸闷气紧,陆长青心底的冷意更如这淅沥沥的冻雨一般,寒冷刺骨。 山风掠起,顿时漫天的雨沫上下乱舞,大片大片的黑灰给风卷着在空中打转又坠去;对面的十四单元楼仿佛给巨斧拦腰斫断,十数层以上的楼房俱都坍塌,只余狰狞的钢筋残骸及烧塌的残垣断壁,露出了挡在其后的小区临街主干道。 这条东西向的主干道自西端始已被海水淹没,最近的海平面离他所在的小区不过四五百米远。半截庞大的客机坠毁在滨海大道上,机头损毁严重,沿着机腹豁出了一条黑洞洞的大口。沿芜山脚下并行的上跨桥变成了犬牙交错的停车场,宽阔的八车道被失事的各色车辆堵在了一起,无数变形的汽车仿佛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撞在一起、挤在一起,还有不少烧空的汽车骨架散落在人行道、绿化带上。 街道、楼巷、公园,往昔热闹的步行街、海鲜市场,以及沿街的楼宇小区,目光所及内几成泽国。地势低的地方,海水甚至已经把一些旧城老房的大半个楼层淹没。浊浪滚滚,南北展开有几十里之遥,大片大片的白浪层层叠叠,汹涌而来,夹着巨木断枝、破碎的家具杂物,撞碎在一栋栋钢筋混凝土上。 原本远在六七公里外的填海区俱已淹没在海水下,只余几座高耸的施工塔吊,依然顽强地伫立在海平面上。极目远眺,海天相接,更远处白茫茫一片,云气翻涌,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雨水越下越大,不多时,白霭霭的雨雾就连成一片。陆青山沉默地看着窗外,三天时间过去了,最初的震惊和混乱还没有完全消失。 即使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他依然觉得无法接受,眼前的灾情,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就目前的所见所闻,情况已经到了最坏的阶段——不再有救援,无政府、无组织,社会崩坏的末世。 他的眼睛转向下方,死死盯着斜对面侧下方那扇拉着铬黄遮光帘的窗户,他攥着拳头的指关节泛起可怕的青白色,但他的心里更是清晰的一阵阵刺痛,那里是他曾经的家啊…… 他的父母,他的晓晴就住在那里!我没有死啊,可是,你们还在吗?…… 他抬头看着昏黑的天花板,霎那间感觉全身的力气骤然离去,心里空落落茫茫然,胸腔里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冲荡鼓涨几欲爆裂而出。 压抑了这许多年的思念之情在这一刻喷薄而出,让他措手不及。与父母亲失联这么多年,他们……他们也许以为自己早已葬身在安博塞利国家公园了吧?不,他们一定以为我已经不在这世间了,有什么能阻挡一个人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不与自己挚爱的亲人见面呢?还有晓晴,我可爱的小天使……在没有了我的日子里,他们曾面对过怎样的忧伤、哀痛与思念啊?一想到这,陆长青就浑身颤栗,如潮的悲伤与深切的思念涌上来,填满他的胸腔,那窒息的思念几让他晕厥过去…… “陛下?”一个忐忑的女子声音把他从失神臆想中拉回现实。 就在刚才,他被“思念”紧紧地攫住了全部心神,就那一瞬间的失神,他的眼前立刻就变得一片漆黑,黑暗中他听到胸腔里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他听见血液在他血管里咕咕流淌奔腾不息的声音,他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他甚至看到自己跌落到掘墓人挖开的石棺里,一抔一抔腥臭的湿土覆盖下来,盖住他的眼睛,堵住他的耳朵,掩住他的呼吸…… 黑暗中,他看不到,听不到,更无法呼吸……他挣扎着徒劳地去扒开身上湿重的泥土,拼命张开嘴喘息着,喉咙里咯咯作响,却连一点空气都吸不进来。 好在,这八年来度过的艰难困苦的时光,那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备受煎熬的生活,那蚀刻在他骨子里无时无刻的危机感与拼命挣扎的求生欲望,把他从懦弱、恐惧与思念的泥潭中拯救了出来——他痛恨自己的懦弱,为此,他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这代价刻骨铭心到他不敢或忘。 当然,他觉得自己更该感谢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她及时地把自己从即将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谢谢你,奥利维娅。”陆青山转过头,挺了挺身子,尽量让自己坐直一点,伸手接过盛满温水的杯子。白色的杯身上刻着小熊维尼和红色的蘑菇图案。他稍稍仰起头,直视着眼前这个个子高挑有着健康的棕色皮肤的女子,继续说道:“奥利维娅,你可以先把盔甲卸了,我在这里很安全,而且我相信我们现在都很安全,至少目前是。” “可……好吧,陛下,如您所愿。”奥利维娅犹豫了片刻,还是顺从了他的提议,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她没有合适的外衣。 陆青山连着喝了几口热水,就觉得一股热烘烘的暖意从肚腹一直蔓延到头顶脚心,原本僵硬冰冷的四肢瞬间就有了丝丝暖意,他抬眼看了下,说道:“你可以问下珀西夫人,看她能不能借你一件外套。顺便你能帮我喊下博福特先生吗?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他。” “当然,没问题。莱昂先生。”陆青山话音刚落,就从昏黢阴暗的角落转过两个人影,陆青山听出正是博福特的声音。 博福特年约六旬左右,金发碧眼,发色中还带着一簇簇显眼的银丝,典型的日耳曼人血统,但其身量却不高,不过一米七左右,身子稍微有点胖,头发虽然已经稀疏零落,但仍旧梳得一丝不苟。他走到近前,转头对身后跟来的那人说道:“亲爱的,你能带奥利维娅小姐去挑挑您的收藏吗?看到奥利维娅小姐,我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你。” 陆青山先前被头痛折磨得够呛,现在也是第一次正视看清珀西夫人的样貌,一个有着棕色头发的外国中年妇女,比博福特还高一头,尽管她看起来保养得很好,但从眼角的鱼尾纹和颈纹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大致和博福特差不多。 “好的,亲爱的。” 陆青山注意到珀西夫人说话时牵着博福特的左手用力握了握,看得出来她很不安。她对着奥利维娅露出善意的微笑,转身示意她跟上来。陆青山看到奥利维娅仍一脸犹豫地看着他,不得不再次说道:“相信我,奥利维娅,我们在这里很安全。” 奥利维娅这才点点头,跟着珀西夫人往卧室方向走去;尽管她已经尽量放轻脚步,但在室内仍留下了一串金属骑士靴踩在地砖上的铿锵踢踏声。 博福特一屁股坐在火堆前,把手上热气腾腾的圆口咖啡杯举了举,问道:“莱昂先生,想来点咖啡吗?” “不,谢谢,博福特先生。也许晚些时候能够有幸品尝。”陆青山同样把还剩半杯热水的杯子遥举了下。 “真遗憾,你现在可没有这样的口福了。巴伊亚咖啡豆,这可是我从敦刻尔克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在这边的沃尔玛可没得卖,香港那边倒是有,不过味道总是没那么纯正;但在工作繁忙没有假期的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去尖沙咀那边买一些回来应急。纯手工磨制的,我很庆幸我们用的是手摇咖啡机,我和妻子都不喜欢自动咖啡机,玛丽觉得那种咖啡机压制出来的咖啡总有股铁锈味。玛丽……哦,就是我的妻子,她的全名是玛格丽特.珀西,但她喜欢我叫她玛丽。”博福特滔滔不绝地说着,陆青山知道他只是想找个话头消除之前的尴尬缓和下气氛,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等他说完。 “上个礼拜,大概五天前,也许是六天,真是抱歉,我的时间观念有点模糊了;我们的手摇咖啡机坏了,当我拆开来时,我发现是磨芯轴承松脱了,这很简单,只要重新校正好就可以了,但我同时还发现有两个螺母都崩缺口了,再也无法固定好轴承,毕竟这款兰奇里奥咖啡机是1982年产的了,它的年龄几乎和我最大的儿子一样大。” “接着我把我们的那台老式索尼电视机拆开,从里面找到了几个合适的螺母,于是我们的咖啡机又能正常运转了;而且我发现拆下来的电视机框架是铁制的,只要把屏幕和外壳的聚合材料拆掉,就刚好能用来当作我们的火盆,你瞧。这样我和玛丽就不必为到处跑的木炭灰苦恼了;在没有它之前,我们不得不每周清洗客厅三次。”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二章 小满(二) 陆青山此刻其实并没有认真在听,脑子里如针扎刀剜似的疼痛再次袭来,就像有无数尖利的钢针刺进他的脑子,钻心价的疼痛让他脸上的五官瞬间就移了位,浑身禁不住就像筛糠一样微微颤抖抽搐起来。 可他并没有叫嚷,他那早已锻炼得坚韧如铁的意志让他意识到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面前,他必须清醒着,尽管在此之前他昏迷沉睡了有几天时间。他右手抓着额头上的一小撮头发,使着劲狠狠地攒紧拉扯,掌缘用力死死地抵住太阳穴。 博福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停电后,这些脆弱的电子设备都停转了。我还打算把我们书房的电脑也拆开来,看还有没有我们用得上的东西,至少机箱还能够当作一个不错的小火盆,正好能在我们卧室也摆上一个。但玛丽不同意,她说电脑里面还有去年我们为我们的小儿子过生日的照片,还有我们外孙女的出生影集,那都是些值得纪念的东西,或许等哪一天社会秩序恢复了,我们还能找回来。” “嘿,说起来,我还没有正式介绍自己,之前我只说了我的姓氏,我的全名是奥斯顿.博福特,丰田汽车公司的高级机械师,我的家乡在拉考克,英国威尔特郡的一个小镇,可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去过了……” 博福特说着说着就停了嘴,他突然注意到对面的这个年轻人脸上不对劲的神色。他的眉毛紧紧地攒作一团,满头满脸都是密密麻麻晶亮的油汗,脸色更是仿佛刷过一层白灰般苍白可怕,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这让他的脸膛看起来一边高一边低,看起来他此刻就像是在忍受得极大的痛苦。 博福特紧张得就要坐起来,谁料眼前这年轻人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的动作,挥手止住他,就听他说道:“我,我没事,博福特先生。” 头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就这短短的几句话时间,陆青山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是冷汗,贴身穿着的内衬都湿透了。他佝偻着身子喘息了半天,感觉疼痛的余波还没有从脑子里散去,过了好一会,他才长嘘了口气,让自己定了定神,脸上扯出个难看的笑容,说道:“老毛病了,博福特先生,我想请问下,今天是几号?” 他当然没有说实话,这骤然而至的头疼并不是没有预兆的,而且他知道这头疼是因为什么。应该说这头疼的毛病最近一直困扰着他,说它是老毛病,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周前开始的老毛病。在受洗日接受圣礼后开始,他就整日里都是昏昏沉沉,脑子空白一片,一琢磨事情,就感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但那时候一旦发作虽是备受折磨,却不像现在这样刀削针刺一般,痛得痉挛抽搐几欲不能自己。但这疼痛也提醒着他不要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 现在,他的人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自己消失后会对王国有怎样巨大的震动,以及影响到的后续一系列穿越空间进入地球的军事行动,他也没有力气再去顾忌坐在火堆对面的博福特看到自己这副萎靡的样子有什么想法,他甚至都拿不稳手上的杯子,只能把它搁在地砖上,他的双腿不时地还会剧烈抽搐痉挛几下。 他痛苦地闭着眼睛,努力让注意力从头疼上转移到别的地方。 也就是刚才,他下意识地不断咀嚼博福特的谈话,不经意却从中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看外面那些仿若原始森林的公共园林,他觉得距他离开地球至少已经超过十余年了;在异世界他历经了漫长的八年时光,即使按照年历统计的差异,地球上的实际时间与异世界应该也是相差仿佛,时间差大致不超过一两年,但听博福特话里的意思,他甚至还保存有末世来临前的咖啡豆!这是不是意味着这里遭受大灾变的时间还很短?短到博福特一家从法国带回来的咖啡豆竟都还有剩余? 他立刻为这个发现激动得禁不住要全身颤抖。但瞬间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并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幼稚苦涩,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对久别亲人的关心让自己失了方寸,这种无端可笑的臆测简直就是逃避现实的懦弱表现。 而外面那些粗抱的林木就不可能是短时间内能长成的! 在忐忑疑惑不安和对自己心底出现懦弱的羞惭中,他还是很好地克制了下来,没有让过分激动的情绪从脸上表现出来。其实他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的身体还因为刚才的剧烈的头疼而微微抽搐着。 他拿起杯子,借着喝水的机会强迫让自己镇定下来,顺便打量了一眼这个房间。看起来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客厅再加上开放式的餐厅,只不过家具的摆置不是平时的模样,应该是刻意挪动过。三个高过两米的柜子横放并成一排,把客厅一分为二,其中一个柜子是实木的,看样式应该是衣柜之类,另外两个柜子上半端则是玻璃拉门,里面摆放了一些瓶瓶罐罐、照片框和装饰用的小木石雕塑。一张深色的长沙发并墙摆着,上面还有两三张凌乱的毯子跟靠枕,沙发扶手边则靠着张玻璃茶几;身后的遮光帘仅拉开一角,所以室内的光线很是昏暗,单靠面前这堆火盆,光线延伸到茶几那边就有点暗了,看不清上面摆着什么,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水壶或者咖啡壶模样的器具。 柜子沙发围成的空间并没有让人产生过分逼仄的不适,环绕的空间反而让火盆燃烧时产生的热量不致于过快散去。他侧头看了看博福特身边的那堆柴火,长条短框柱状扁圆各种形状都有,有些看起来像是卸下的柜子横条挡板,有些看起来则像是首饰盒鞋盒纸板之类的。 博福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想用友好的交谈来降低心里的不安与恐惧,他壮着胆子在陆青山右脸上从鬓角到鼻下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用手指了指自己相同的部位,说道:“情况看起来不错,没有发炎也没有溃烂,看来头孢呋辛酯片起作用了。”这个年轻人受伤的脸上,从鬓角到鼻下的那道泛白的伤口鼓鼓腾腾,被摇曳的火光照过来,看起来很是可怕,宛若他脸上另长出了一张灰白色的嘴;再加上他因为痛苦扭曲的半边脸和被伤口拉扯开的右眼睑,一张原本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看起来竟显得分外狰狞可怖。 博福特咽了口唾沫,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挺起身子一手撑在旁边的栗色单人沙发上,另一手伸长着从玻璃几上拿过来一样东西,低下头看着那物说道:“让我看看,15点39分。这个斯沃琪机械表在四个月前就出现问题了,日差时间能达到几个小时,所以这只是个大概的时间,偶尔我会根据太阳的位置来重新估算时间校正时刻,但不是很管用,通常过两天又会出现很大的偏差。而且即使是观察太阳的位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从三个月前就开始一直下雨,只有在雨变小的时候才能看到。按照我的经验,现在大概在16点30分到18点之间。” 说着他拿起来向陆青山摇了摇手上的手表,说道:“我检查了手表的自动轴承部位,还有游丝圈跟滚珠轴承,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我的父亲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钟表匠,我从他那里学会了如何维修手表。” 停了停,他继续说道:“我读过一本汤姆.巴克莱写的有关地质勘探的幻想小说,里面提到全球性的火山爆发或者地震可能会导致地球磁场的转变。”他撇了撇嘴,声音里透着萧索与无奈,“现在看来,或许正如书中所描绘的,大灾变已经使我们地球磁场的磁极彻底转变了。” “不,博福特先生,我想问的是,现在是几月几号,今年是什么年?”陆青山几次想打断他的说话,他迫切地想知道现在到底距离自己离开地球有多久了,但他又不想让博福特察觉到他真正的想法,所以他还是耐心地等他说完,尽管他的提问本身就很不寻常且耐人寻味;而促使他这样做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从谈话中他可以收集到一些他离开后的情况,包括灾难发生的严重性、影响的地区国家、政权体系的是否存在社会秩序的恢复拯救工作,所有这些包括任何了解事情真相的蛛丝马迹,都是他不想错过的——根据他在异世界法师之手跟皇家科学研究院事先掌握推断的资料来看,这一次的大灾变是全球性的,而所有他想了解的细节,目前有且只有眼前这个老机械师能够帮到他。 “什么年?几月几号?”博福特明显楞了一下,他思索了一下说道:“哦,今天早晨我刚看了日期,每过一天我们就会在日历上用红笔画个圈。” “我和玛丽都觉得如果连时间观念都丧失了,那么我们的人生就彻底没有意义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今天是1月5号,日历上还标注着‘小满’两个字,我想那应该是你们中国传统的节日;新年刚刚过去4天,莱昂先生,现在是2018年了。” 陆青山惊讶得几乎没跳起来,他瞪着眼睛,恍惚中不禁失声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才过了一年!” “什么不可能?莱昂先生,今天的确是1月5号,我记得很清楚,如果你问的是你们中国人的生肖年的话,那么就是狗年。而且大灾变距今也没有一年,是的,我同样记得很清楚,那天正好是周末,8月21号,当时我正在家里看西甲开幕赛皇家马德里和马德里竞技的同城德比大战。”博福特抬头瞄了一眼陆青山,他赫然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神色大变,两眼直直的盯着他的方向,目光焦点却落在空处,他的双拳紧握,用力地撑在地上,矫健的身躯挺得笔直,仿佛随时都要扑上来噬人一般。 本来和气融融的谈话气氛眨眼间就变得诡异莫名,博福特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以致于冒犯了他,联想到眼前这人莫名出现在室内的情景,还有在与他们刚出现时差点发生的冲突,他脸上霎时就变了颜色。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严厉的女声和铁剑出鞘的摩擦声在后面响起,“陛下!”,他听出来是那个女侍卫的声音,用的还是法语。 冷不丁听到这话声,博福特连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也没有恶意,磕磕巴巴地连忙解释:“我,我什么都没干。”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二章 小满(二) 陆青山此刻其实并没有认真在听,脑子里如针扎刀剜似的疼痛再次袭来,就像有无数尖利的钢针刺进他的脑子,钻心价的疼痛让他脸上的五官瞬间就移了位,浑身禁不住就像筛糠一样微微颤抖抽搐起来。 可他并没有叫嚷,他那早已锻炼得坚韧如铁的意志让他意识到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面前,他必须清醒着,尽管在此之前他昏迷沉睡了有几天时间。他右手抓着额头上的一小撮头发,使着劲狠狠地攒紧拉扯,掌缘用力死死地抵住太阳穴。 博福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停电后,这些脆弱的电子设备都停转了。我还打算把我们书房的电脑也拆开来,看还有没有我们用得上的东西,至少机箱还能够当作一个不错的小火盆,正好能在我们卧室也摆上一个。但玛丽不同意,她说电脑里面还有去年我们为我们的小儿子过生日的照片,还有我们外孙女的出生影集,那都是些值得纪念的东西,或许等哪一天社会秩序恢复了,我们还能找回来。” “嘿,说起来,我还没有正式介绍自己,之前我只说了我的姓氏,我的全名是奥斯顿.博福特,丰田汽车公司的高级机械师,我的家乡在拉考克,英国威尔特郡的一个小镇,可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去过了……” 博福特说着说着就停了嘴,他突然注意到对面的这个年轻人脸上不对劲的神色。他的眉毛紧紧地攒作一团,满头满脸都是密密麻麻晶亮的油汗,脸色更是仿佛刷过一层白灰般苍白可怕,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这让他的脸膛看起来一边高一边低,看起来他此刻就像是在忍受得极大的痛苦。 博福特紧张得就要坐起来,谁料眼前这年轻人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的动作,挥手止住他,就听他说道:“我,我没事,博福特先生。” 头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就这短短的几句话时间,陆青山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是冷汗,贴身穿着的内衬都湿透了。他佝偻着身子喘息了半天,感觉疼痛的余波还没有从脑子里散去,过了好一会,他才长嘘了口气,让自己定了定神,脸上扯出个难看的笑容,说道:“老毛病了,博福特先生,我想请问下,今天是几号?” 他当然没有说实话,这骤然而至的头疼并不是没有预兆的,而且他知道这头疼是因为什么。应该说这头疼的毛病最近一直困扰着他,说它是老毛病,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周前开始的老毛病。在受洗日接受圣礼后开始,他就整日里都是昏昏沉沉,脑子空白一片,一琢磨事情,就感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但那时候一旦发作虽是备受折磨,却不像现在这样刀削针刺一般,痛得痉挛抽搐几欲不能自己。但这疼痛也提醒着他不要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 现在,他的人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自己消失后会对王国有怎样巨大的震动,以及影响到的后续一系列穿越空间进入地球的军事行动,他也没有力气再去顾忌坐在火堆对面的博福特看到自己这副萎靡的样子有什么想法,他甚至都拿不稳手上的杯子,只能把它搁在地砖上,他的双腿不时地还会剧烈抽搐痉挛几下。 他痛苦地闭着眼睛,努力让注意力从头疼上转移到别的地方。 也就是刚才,他下意识地不断咀嚼博福特的谈话,不经意却从中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看外面那些仿若原始森林的公共园林,他觉得距他离开地球至少已经超过十余年了;在异世界他历经了漫长的八年时光,即使按照年历统计的差异,地球上的实际时间与异世界应该也是相差仿佛,时间差大致不超过一两年,但听博福特话里的意思,他甚至还保存有末世来临前的咖啡豆!这是不是意味着这里遭受大灾变的时间还很短?短到博福特一家从法国带回来的咖啡豆竟都还有剩余? 他立刻为这个发现激动得禁不住要全身颤抖。但瞬间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并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幼稚苦涩,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对久别亲人的关心让自己失了方寸,这种无端可笑的臆测简直就是逃避现实的懦弱表现。 而外面那些粗抱的林木就不可能是短时间内能长成的! 在忐忑疑惑不安和对自己心底出现懦弱的羞惭中,他还是很好地克制了下来,没有让过分激动的情绪从脸上表现出来。其实他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的身体还因为刚才的剧烈的头疼而微微抽搐着。 他拿起杯子,借着喝水的机会强迫让自己镇定下来,顺便打量了一眼这个房间。看起来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客厅再加上开放式的餐厅,只不过家具的摆置不是平时的模样,应该是刻意挪动过。三个高过两米的柜子横放并成一排,把客厅一分为二,其中一个柜子是实木的,看样式应该是衣柜之类,另外两个柜子上半端则是玻璃拉门,里面摆放了一些瓶瓶罐罐、照片框和装饰用的小木石雕塑。一张深色的长沙发并墙摆着,上面还有两三张凌乱的毯子跟靠枕,沙发扶手边则靠着张玻璃茶几;身后的遮光帘仅拉开一角,所以室内的光线很是昏暗,单靠面前这堆火盆,光线延伸到茶几那边就有点暗了,看不清上面摆着什么,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水壶或者咖啡壶模样的器具。 柜子沙发围成的空间并没有让人产生过分逼仄的不适,环绕的空间反而让火盆燃烧时产生的热量不致于过快散去。他侧头看了看博福特身边的那堆柴火,长条短框柱状扁圆各种形状都有,有些看起来像是卸下的柜子横条挡板,有些看起来则像是首饰盒鞋盒纸板之类的。 博福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想用友好的交谈来降低心里的不安与恐惧,他壮着胆子在陆青山右脸上从鬓角到鼻下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用手指了指自己相同的部位,说道:“情况看起来不错,没有发炎也没有溃烂,看来头孢呋辛酯片起作用了。”这个年轻人受伤的脸上,从鬓角到鼻下的那道泛白的伤口鼓鼓腾腾,被摇曳的火光照过来,看起来很是可怕,宛若他脸上另长出了一张灰白色的嘴;再加上他因为痛苦扭曲的半边脸和被伤口拉扯开的右眼睑,一张原本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看起来竟显得分外狰狞可怖。 博福特咽了口唾沫,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挺起身子一手撑在旁边的栗色单人沙发上,另一手伸长着从玻璃几上拿过来一样东西,低下头看着那物说道:“让我看看,15点39分。这个斯沃琪机械表在四个月前就出现问题了,日差时间能达到几个小时,所以这只是个大概的时间,偶尔我会根据太阳的位置来重新估算时间校正时刻,但不是很管用,通常过两天又会出现很大的偏差。而且即使是观察太阳的位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从三个月前就开始一直下雨,只有在雨变小的时候才能看到。按照我的经验,现在大概在16点30分到18点之间。” 说着他拿起来向陆青山摇了摇手上的手表,说道:“我检查了手表的自动轴承部位,还有游丝圈跟滚珠轴承,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我的父亲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钟表匠,我从他那里学会了如何维修手表。” 停了停,他继续说道:“我读过一本汤姆.巴克莱写的有关地质勘探的幻想小说,里面提到全球性的火山爆发或者地震可能会导致地球磁场的转变。”他撇了撇嘴,声音里透着萧索与无奈,“现在看来,或许正如书中所描绘的,大灾变已经使我们地球磁场的磁极彻底转变了。” “不,博福特先生,我想问的是,现在是几月几号,今年是什么年?”陆青山几次想打断他的说话,他迫切地想知道现在到底距离自己离开地球有多久了,但他又不想让博福特察觉到他真正的想法,所以他还是耐心地等他说完,尽管他的提问本身就很不寻常且耐人寻味;而促使他这样做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从谈话中他可以收集到一些他离开后的情况,包括灾难发生的严重性、影响的地区国家、政权体系的是否存在社会秩序的恢复拯救工作,所有这些包括任何了解事情真相的蛛丝马迹,都是他不想错过的——根据他在异世界法师之手跟皇家科学研究院事先掌握推断的资料来看,这一次的大灾变是全球性的,而所有他想了解的细节,目前有且只有眼前这个老机械师能够帮到他。 “什么年?几月几号?”博福特明显楞了一下,他思索了一下说道:“哦,今天早晨我刚看了日期,每过一天我们就会在日历上用红笔画个圈。” “我和玛丽都觉得如果连时间观念都丧失了,那么我们的人生就彻底没有意义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今天是1月5号,日历上还标注着‘小满’两个字,我想那应该是你们中国传统的节日;新年刚刚过去4天,莱昂先生,现在是2018年了。” 陆青山惊讶得几乎没跳起来,他瞪着眼睛,恍惚中不禁失声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才过了一年!” “什么不可能?莱昂先生,今天的确是1月5号,我记得很清楚,如果你问的是你们中国人的生肖年的话,那么就是狗年。而且大灾变距今也没有一年,是的,我同样记得很清楚,那天正好是周末,8月21号,当时我正在家里看西甲开幕赛皇家马德里和马德里竞技的同城德比大战。”博福特抬头瞄了一眼陆青山,他赫然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神色大变,两眼直直的盯着他的方向,目光焦点却落在空处,他的双拳紧握,用力地撑在地上,矫健的身躯挺得笔直,仿佛随时都要扑上来噬人一般。 本来和气融融的谈话气氛眨眼间就变得诡异莫名,博福特有些慌乱,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以致于冒犯了他,联想到眼前这人莫名出现在室内的情景,还有在与他们刚出现时差点发生的冲突,他脸上霎时就变了颜色。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严厉的女声和铁剑出鞘的摩擦声在后面响起,“陛下!”,他听出来是那个女侍卫的声音,用的还是法语。 冷不丁听到这话声,博福特连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也没有恶意,磕磕巴巴地连忙解释:“我,我什么都没干。”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三章 小满(三) 博福特不再坐着,改双膝跪姿双手摊开高举在两耳旁,他低着头,嘴里讷讷地说了句什么话。陆长青似乎没有听见,既没答应也没说话,甚至都没有看他。恍惚中似乎又有个声音在朝他说了什么,他一样没有理会。现在他的思绪犹如惊涛海浪一般翻转沉浮,无数念头在心里汹涌激荡,但没有一个想法能够让他理清现在的困境,也没有一个想法能够让他看清眼前的迷雾。 他侧着头,木着脸抿着嘴唇紧咬着牙关,兀自望着窗外的情景出神。他的神情让博福特有些张皇,他猜想,肯定是他的话里有什么说错的地方才让这个年轻人用这种神情对待自己。后颈上传来的金属利刃的冰冷刺骨感,让他更是诚惶诚恐,于是他更深地埋下头,一动不敢动,他害怕哪怕任何一点举动都让身后的女侍卫产生过激的反应。 “莱……莱昂先生,请放过我们。我们……”珀西夫人跪在博福特身边,双手抱拳抵在唇上惶惶地求告,话音里透着哭音和哀求。 陆青山这才从纷乱繁杂的思绪里惊醒过来。他有点愕然,只见奥利维娅立在博福特身后,双手反握着剑柄高举在胸前,指宽的剑刃笔直向下,那闪着寒光的剑尖正对着博福特的右后颈——这是战时对俘虏处以极刑的行刑姿态;只要顺着力道轻轻往下压,利剑就会毫无阻碍地贴着脊椎骨破入胸腔。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忠诚的奥利维娅肯定以为博福特怠慢了他,或者因为刚才自己失声说话的音调有点高,以为博福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才会这样对他。虽然奥利维娅平时只是宫廷女眷的侍卫,但维护国王陛下的安全仍是她的第一要务。 陆青山觉得有点尴尬,因为博福特提供的抗生素才让自己好转了起来,眨眼间看上去就要恩将仇报,尤其是看到珀西夫人也跪在一旁低头躬腰祈求,他更不知道怎么化解这尴尬。急切间想上去扶博福特起来,谁料甫一动身,就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腿脚一软差点瘫坐下去,持续几天伤病煎熬和饥饿早已掏空他的身体。 他闭着眼睛定了定神,缓缓地长吁一口气,直到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去,才慢慢睁开眼睛,直视着火光的另一端用法语说道:“奥利维娅,把剑放下。” 奥利维娅抬头看了一眼面色沉静的陆青山,默默地收起手上的阔剑,退后一步站定。 “奥利维娅,扶珀西夫人起来。对不起,博福特先生,我为刚才我的侍卫的鲁莽向你道歉。奥利维娅,请倒杯水给我,顺便给珀西夫人也倒一杯。”没有人对他俨然主人的说话觉得怪异,随着他和善的口气,博福特夫妻也相继安定下来。博福特畏怯的眼睛还在他和奥利维娅身上来回梭巡。 直到他刻意支开的奥利维娅回转过来,原本凝滞的气氛才稍见缓和,几人都不再提刚才的事,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奥利维娅把盛满热水的杯子递给陆青山,他这才注意到她换了一身轻便的女装,身上穿着红色的绞花针织毛衫,挽着袖口,眼角还可以看到她纤细的手腕;她底下则穿着黑色的直筒裤——因为身量高的缘故,这条直筒裤穿在她身上就像是七分裤一样,露出半截浑圆修长的小腿;她脚上的代表宫廷体面的镀银铁靴也换成了白色圆口平底单鞋。 陆青山侧着身子,方便她帮自己身后垫着的靠枕拉高,直到这时,他才愕然地注意到她的面容竟带着沉沉的枯槁憔悴颜色,她瘦削的颧骨上点点雀斑比往日更形显眼,浓密的褐色鬈发现在就像枯萎的秸秆一样,焉巴巴无力地散落垂在她肩上。 她额头上散落的几绺枯黄的发丝贴在他脸上,然而他没有再去管这恼人的骚扰,他满脸凝重地微微撇过头,果然,奥利维娅的眼睛上布满了一个个针尖似的小红点,这些小红点连贯成大片,乍一看去就像是严重睡眠不足才有的血丝一样。 胸腔里一股酸楚悲痛的感情涌上来,他这才意识到他能这么快好起来,她是付出了多么高昂的代价啊。 陆青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手指肚能感觉到脸颊上疤痕交错的凹凸感。疤痕很长,从鬓角横跨颧骨一直到鼻下,在不死剥皮者挥刀砍过来的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要不是宫廷侍卫替他阻了一下,如今他早已变成无知无觉的丧尸了。可即使是这样,那致命的瘟疫毒素还是随着那一刀浅口侵入了体内。在那几日半梦半醒的昏睡中,他时刻都能感受到脸上伤口散发出的恶臭和腐败的味道……甚至他觉得毒素已经入侵了他的大脑,他的头痛一日甚过一日,而且其实他早就该知道,区区的几颗抗生素是完全不足以把他身中的毒素驱除干净的。只是他那几日脑子早就烧迷糊了,根本没法思考,现在想来,除了奥利维娅,还能有谁能把自己救回来? 这一发现让陆青山很是感动,他看着她专注地替他把身下垫着的毛毯拉平抻直,歉疚地对她说:“奥利维娅,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对我做的一切,等回到卢瓦尔……”说到这里,他突然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 他想补偿她为救他所付出的一切,他要把这事告知王国议会,告知全国的民众,他要给她最丰厚的奖赏,要给她最高的骑士勋衔,还要给她颁发最耀眼的金鸢尾花骑士勋章,不,即使这些都不够;是她救了他的命,救了他们的国王,相比她的付出,这些补偿对她来说都太微不足道了;对,他还要给她王国内最好的治疗,即使不惜代价也要把神圣教廷的圣职牧师抢过来为她延续生命—— 陆青山心头一片火热,然而他很快就悲伤地意识到,他想给她的这些承诺现在都无异于画饼充饥,而且他觉得自己实在太虚伪了,这所有的一切可能永远也无法实现了——在她剩下短短几个月的生命里,他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回去的传送点,联合众国对传送空间坐标点的定位,全都集中在了美国西部科罗拉多大峡谷,到纳瓦霍人的鲍威尔湖沿线的戈壁地区……即使到现在,他对如何出现在这里依然是毫无头绪,没有法师之手和皇室科学研究院的科学家们,他自己对传送通道的构成根本一无所知,在这末世里,又怎么可能能穿越上万公里到达太平洋的另一端! 奥利维娅抬眼望着陆青山泛红的眼眶,沉默了一会,才咬着嘴唇道:“陛下,法兰克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了您。我的父亲发誓效忠您的父亲;受封时,我父亲的女儿,属于您的骑士,以及您眼前上帝永远最谦卑的仆人,奥利维娅也同样发誓侍奉法兰克的国王,那就是您。我的父亲也一定会为她的女儿骄傲。”说着不等他回答,就继续说道:“何况,我还能站在这里,我的生命能够得到拯救,也是因为陛下您;三年前在对勃艮第人的突围战中,是陛下您把受伤的我驮在马背上带出了战场。我想啊,上帝的抉择都是公平的,是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就是要让我在现在回报给您。” 陆青山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神态,他感到很难过,可除了难过他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他对眼下面临的困境束手无策,而且更要命的是,他现在连拿起刀剑保护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还是没能习惯动不动就以歌颂上帝或者用夸张的语言去说话,这一点王国议会的众议员和他亲近的贵族都知道,平时大家都知道自己的这个国王说话喜欢言简意赅,行事作风干脆利落,交谈时也从不用漂亮的措辞语句。 本来按他的身份地位,根本就无需对其他人虚颜客套。但他刚继位那会,国内黑死病肆虐,西北方边境地区接壤的几个王国又蠢蠢欲动,再加上王国产粮大区比利牛斯省连续第二年大旱,整个王国外忧内患正经历巨大的动荡,难免就被王国内的一些心怀叵测的贵族诟病;说他缺乏皇室礼仪教养的同时,更直指他缺乏对上帝的敬重和对我主的虔诚,在这个神权普遍高于王权的世界,这已经是一项很严重的指控了;影影绰绰的,甚至还有人拿他亚马逊的血统和私生子的身份做文章,认为他没有资格继承王位。直到他上位后施行铁血的统治,在和法兰西的边境争端中节节获胜的同时,还把几个小家族以叛国勾敌罪送上了绞刑架,王国内各种奇异的论调才渐渐平息下来——那时候自己不过是被穿越后生命屡遭威胁后的彷徨暴戾所支配,硬着头皮乱冲乱撞,才有了所谓铁血的统治,为此还为自己在王国内外赢得了“屠夫莱昂”的称号。现在,早就已经没有人再对他那种简练的说话方式感到奇怪了。 眼前的奥利维娅明显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但陆青山说不出一些赞美基督的箴言去安慰她,他觉得对她所做的一切无论什么箴言还是承诺都是苍白的,他说不出那些空洞的无意义的话,但不说些什么又觉得如鲠在喉难以释怀。 他收起起伏的心神,问道:“三年前?在坎都拉斯高地匹尔兹庄园和英国女王会晤的那次?” 奥利维娅点了点头。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陆青山很快就想明白了是什么事。凭他现在的身份,除了在继承王位时的那两年,往后的作战无论是攻是守,都很难有他再上阵赤膊厮杀的机会,所以她说的那次自己披挂上阵的突围战就分外记忆犹新。三年前,应该就是那年冬天在匹尔兹庄园,和英国女王会晤商榷对汪达尔人进行联合军事围剿的那次。哦,是了,他依稀记得那次他是救了一个女侍卫,可在把那个受伤的女侍卫交给其他侍卫后,他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了;而且那次也不算是突围战,只是几十个汪达尔人针对两国会晤进行的自杀性袭击罢了,而且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当时自己只是随手所为,和现今奥利维娅用神圣牺牲消耗自身的生命力替自己疗伤根本不可相提并论,这让他的愧疚感更深切,于是他就扯了别的话题:“你的父亲是?”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三章 小满(三) 博福特不再坐着,改双膝跪姿双手摊开高举在两耳旁,他低着头,嘴里讷讷地说了句什么话。陆长青似乎没有听见,既没答应也没说话,甚至都没有看他。恍惚中似乎又有个声音在朝他说了什么,他一样没有理会。现在他的思绪犹如惊涛海浪一般翻转沉浮,无数念头在心里汹涌激荡,但没有一个想法能够让他理清现在的困境,也没有一个想法能够让他看清眼前的迷雾。 他侧着头,木着脸抿着嘴唇紧咬着牙关,兀自望着窗外的情景出神。他的神情让博福特有些张皇,他猜想,肯定是他的话里有什么说错的地方才让这个年轻人用这种神情对待自己。后颈上传来的金属利刃的冰冷刺骨感,让他更是诚惶诚恐,于是他更深地埋下头,一动不敢动,他害怕哪怕任何一点举动都让身后的女侍卫产生过激的反应。 “莱……莱昂先生,请放过我们。我们……”珀西夫人跪在博福特身边,双手抱拳抵在唇上惶惶地求告,话音里透着哭音和哀求。 陆青山这才从纷乱繁杂的思绪里惊醒过来。他有点愕然,只见奥利维娅立在博福特身后,双手反握着剑柄高举在胸前,指宽的剑刃笔直向下,那闪着寒光的剑尖正对着博福特的右后颈——这是战时对俘虏处以极刑的行刑姿态;只要顺着力道轻轻往下压,利剑就会毫无阻碍地贴着脊椎骨破入胸腔。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忠诚的奥利维娅肯定以为博福特怠慢了他,或者因为刚才自己失声说话的音调有点高,以为博福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才会这样对他。虽然奥利维娅平时只是宫廷女眷的侍卫,但维护国王陛下的安全仍是她的第一要务。 陆青山觉得有点尴尬,因为博福特提供的抗生素才让自己好转了起来,眨眼间看上去就要恩将仇报,尤其是看到珀西夫人也跪在一旁低头躬腰祈求,他更不知道怎么化解这尴尬。急切间想上去扶博福特起来,谁料甫一动身,就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腿脚一软差点瘫坐下去,持续几天伤病煎熬和饥饿早已掏空他的身体。 他闭着眼睛定了定神,缓缓地长吁一口气,直到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过去,才慢慢睁开眼睛,直视着火光的另一端用法语说道:“奥利维娅,把剑放下。” 奥利维娅抬头看了一眼面色沉静的陆青山,默默地收起手上的阔剑,退后一步站定。 “奥利维娅,扶珀西夫人起来。对不起,博福特先生,我为刚才我的侍卫的鲁莽向你道歉。奥利维娅,请倒杯水给我,顺便给珀西夫人也倒一杯。”没有人对他俨然主人的说话觉得怪异,随着他和善的口气,博福特夫妻也相继安定下来。博福特畏怯的眼睛还在他和奥利维娅身上来回梭巡。 直到他刻意支开的奥利维娅回转过来,原本凝滞的气氛才稍见缓和,几人都不再提刚才的事,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奥利维娅把盛满热水的杯子递给陆青山,他这才注意到她换了一身轻便的女装,身上穿着红色的绞花针织毛衫,挽着袖口,眼角还可以看到她纤细的手腕;她底下则穿着黑色的直筒裤——因为身量高的缘故,这条直筒裤穿在她身上就像是七分裤一样,露出半截浑圆修长的小腿;她脚上的代表宫廷体面的镀银铁靴也换成了白色圆口平底单鞋。 陆青山侧着身子,方便她帮自己身后垫着的靠枕拉高,直到这时,他才愕然地注意到她的面容竟带着沉沉的枯槁憔悴颜色,她瘦削的颧骨上点点雀斑比往日更形显眼,浓密的褐色鬈发现在就像枯萎的秸秆一样,焉巴巴无力地散落垂在她肩上。 她额头上散落的几绺枯黄的发丝贴在他脸上,然而他没有再去管这恼人的骚扰,他满脸凝重地微微撇过头,果然,奥利维娅的眼睛上布满了一个个针尖似的小红点,这些小红点连贯成大片,乍一看去就像是严重睡眠不足才有的血丝一样。 胸腔里一股酸楚悲痛的感情涌上来,他这才意识到他能这么快好起来,她是付出了多么高昂的代价啊。 陆青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手指肚能感觉到脸颊上疤痕交错的凹凸感。疤痕很长,从鬓角横跨颧骨一直到鼻下,在不死剥皮者挥刀砍过来的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要不是宫廷侍卫替他阻了一下,如今他早已变成无知无觉的丧尸了。可即使是这样,那致命的瘟疫毒素还是随着那一刀浅口侵入了体内。在那几日半梦半醒的昏睡中,他时刻都能感受到脸上伤口散发出的恶臭和腐败的味道……甚至他觉得毒素已经入侵了他的大脑,他的头痛一日甚过一日,而且其实他早就该知道,区区的几颗抗生素是完全不足以把他身中的毒素驱除干净的。只是他那几日脑子早就烧迷糊了,根本没法思考,现在想来,除了奥利维娅,还能有谁能把自己救回来? 这一发现让陆青山很是感动,他看着她专注地替他把身下垫着的毛毯拉平抻直,歉疚地对她说:“奥利维娅,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对我做的一切,等回到卢瓦尔……”说到这里,他突然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 他想补偿她为救他所付出的一切,他要把这事告知王国议会,告知全国的民众,他要给她最丰厚的奖赏,要给她最高的骑士勋衔,还要给她颁发最耀眼的金鸢尾花骑士勋章,不,即使这些都不够;是她救了他的命,救了他们的国王,相比她的付出,这些补偿对她来说都太微不足道了;对,他还要给她王国内最好的治疗,即使不惜代价也要把神圣教廷的圣职牧师抢过来为她延续生命—— 陆青山心头一片火热,然而他很快就悲伤地意识到,他想给她的这些承诺现在都无异于画饼充饥,而且他觉得自己实在太虚伪了,这所有的一切可能永远也无法实现了——在她剩下短短几个月的生命里,他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回去的传送点,联合众国对传送空间坐标点的定位,全都集中在了美国西部科罗拉多大峡谷,到纳瓦霍人的鲍威尔湖沿线的戈壁地区……即使到现在,他对如何出现在这里依然是毫无头绪,没有法师之手和皇室科学研究院的科学家们,他自己对传送通道的构成根本一无所知,在这末世里,又怎么可能能穿越上万公里到达太平洋的另一端! 奥利维娅抬眼望着陆青山泛红的眼眶,沉默了一会,才咬着嘴唇道:“陛下,法兰克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了您。我的父亲发誓效忠您的父亲;受封时,我父亲的女儿,属于您的骑士,以及您眼前上帝永远最谦卑的仆人,奥利维娅也同样发誓侍奉法兰克的国王,那就是您。我的父亲也一定会为她的女儿骄傲。”说着不等他回答,就继续说道:“何况,我还能站在这里,我的生命能够得到拯救,也是因为陛下您;三年前在对勃艮第人的突围战中,是陛下您把受伤的我驮在马背上带出了战场。我想啊,上帝的抉择都是公平的,是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就是要让我在现在回报给您。” 陆青山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神态,他感到很难过,可除了难过他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他对眼下面临的困境束手无策,而且更要命的是,他现在连拿起刀剑保护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还是没能习惯动不动就以歌颂上帝或者用夸张的语言去说话,这一点王国议会的众议员和他亲近的贵族都知道,平时大家都知道自己的这个国王说话喜欢言简意赅,行事作风干脆利落,交谈时也从不用漂亮的措辞语句。 本来按他的身份地位,根本就无需对其他人虚颜客套。但他刚继位那会,国内黑死病肆虐,西北方边境地区接壤的几个王国又蠢蠢欲动,再加上王国产粮大区比利牛斯省连续第二年大旱,整个王国外忧内患正经历巨大的动荡,难免就被王国内的一些心怀叵测的贵族诟病;说他缺乏皇室礼仪教养的同时,更直指他缺乏对上帝的敬重和对我主的虔诚,在这个神权普遍高于王权的世界,这已经是一项很严重的指控了;影影绰绰的,甚至还有人拿他亚马逊的血统和私生子的身份做文章,认为他没有资格继承王位。直到他上位后施行铁血的统治,在和法兰西的边境争端中节节获胜的同时,还把几个小家族以叛国勾敌罪送上了绞刑架,王国内各种奇异的论调才渐渐平息下来——那时候自己不过是被穿越后生命屡遭威胁后的彷徨暴戾所支配,硬着头皮乱冲乱撞,才有了所谓铁血的统治,为此还为自己在王国内外赢得了“屠夫莱昂”的称号。现在,早就已经没有人再对他那种简练的说话方式感到奇怪了。 眼前的奥利维娅明显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但陆青山说不出一些赞美基督的箴言去安慰她,他觉得对她所做的一切无论什么箴言还是承诺都是苍白的,他说不出那些空洞的无意义的话,但不说些什么又觉得如鲠在喉难以释怀。 他收起起伏的心神,问道:“三年前?在坎都拉斯高地匹尔兹庄园和英国女王会晤的那次?” 奥利维娅点了点头。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陆青山很快就想明白了是什么事。凭他现在的身份,除了在继承王位时的那两年,往后的作战无论是攻是守,都很难有他再上阵赤膊厮杀的机会,所以她说的那次自己披挂上阵的突围战就分外记忆犹新。三年前,应该就是那年冬天在匹尔兹庄园,和英国女王会晤商榷对汪达尔人进行联合军事围剿的那次。哦,是了,他依稀记得那次他是救了一个女侍卫,可在把那个受伤的女侍卫交给其他侍卫后,他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了;而且那次也不算是突围战,只是几十个汪达尔人针对两国会晤进行的自杀性袭击罢了,而且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当时自己只是随手所为,和现今奥利维娅用神圣牺牲消耗自身的生命力替自己疗伤根本不可相提并论,这让他的愧疚感更深切,于是他就扯了别的话题:“你的父亲是?”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四章 奥利维娅(一) “费尔南德男爵。陛下,他是在2479年受册封的。”奥利维娅说。 陆青山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来,别半跪着说话,又问道:“你的家乡在哪?”他的心情有点沉重,如果有可能,他想在她死后把她埋葬在她的家乡。 “奥尔良公爵领的布鲁克林,陛下。”她原本是不愿坐下的,但她刚才帮忙整理陆青山的坐褥,离得有点近,国王陛下说话温热的鼻息她都能感觉到,但保持觐见国王的半跪礼仪就这样往后挪又觉得太突兀了,国王是坐在地上的,她更不能站起来和他说话,犹豫了下,她还是手撑着地,隔着两个身位往后贴墙坐了,又说道:“我的父亲在那里有个小庄园,是我的祖父留下来的产业。父亲受伤退役后,我们就一直住在那里,家里还雇佣了三个印加人农奴帮忙打理庄园。” “哦。布鲁克林,那是个好地方。” “是的,陛下。我就出生在那里。从我祖父的祖父开始,我们家族就定居在那里了。最早我的祖父的祖父还是一个农奴,我的祖父长大后受奥尔良公爵征召参加了对萨拉森人的战争,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晋勋受的骑士册封。” 陆青山正拿着杯子准备喝水的手停了一下。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一件什么事,思索着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受封的?在宫廷里负责什么?”话刚一出口,他就立刻为自己的问话懊恼不已;宫廷侍卫一般由各地侍奉效忠王室的贵族后裔或卓有功勋的骑士担任,宫廷侍卫队宪骑兵给自己的备留档案里有他们详细的资料。但一来普通军士受册封都是由军部经议会提交的档案,功勋履历都由议会核实过,自己只要盖章签字确认就可以;二来这些侍卫们每过一段时间就要进行抽调轮换,该晋升的晋升,该下放地方军团去锻炼的下放,平时这些都是由宫廷侍卫长负责,他事务繁多,压根没时间没精力更没必要去留心这些琐碎的宫廷防务;而且宫廷侍卫人数足有上百,尤其女侍卫主要侧重保卫宫廷女眷,他继位后至今没有迎娶王后,也没有子女,就更不清楚宫廷女侍卫平时的职责范围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连自己的救命恩人在宫廷内负责什么事务都不知道,这不是代表他从来没关注过她?这话说出来太伤人心了,但他把话说漏了嘴,又无法转圜,正寻思着该怎么解围,可接下来奥利维娅的回答就把他愣住了。 “我是在五年前追随陛下您率领的第四军团,跟入侵寇边的勃艮第人战后受的封。现在……”说到这里,奥利维娅停了下,才说道:“之前我负责艾伦伯爵夫人的安全工作。艾伦伯爵夫人到现在还没苏醒,我很担心她的情况。” 陆青山嘴巴张了张,蹙眉咂舌半晌说不上话。良久,他才问道:“是巴托瑞的艾伦伯爵夫人?” “是的,陛下。巴托瑞家族的卡诺莎女士,已故的艾伦伯爵的夫人。” “她受伤了?她现在在哪里?”陆青山问道。 奥利维娅看了眼火盆对面低头坐着的珀西,摇了摇头,回答道:“在卧室里。一直由珀西夫人在帮忙照顾。她好像没有受到什么伤,只是一直昏迷不醒。”她皱着好看的细眉思索了下,继续说道:“我在皇家科学院的一位朋友和我提到过,身体太过孱弱或者力量太过强大的人在穿越传送空间的时候,所受到的时空扭曲导致的负作用都会额外加重,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想她现在的情况,应该是空间穿越的后遗症导致的昏迷不醒,对此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陆青山皱着眉头,奥利维娅说的情况他知道,目前联合众国对于空间传送法阵的研究还远远谈不上完善。无论是对传送坐标的准确定位,还是对传送通道的稳定搭建都还处于刚研究突破的阶段,按照皇家科学院提交给自己的研究进度,至少还需要三到五年的技术完善,才能够搭建大军团通过的稳定空间通道。在收获节当天深夜发生的宫廷剧变让他措手不及,当数不清的不死剥皮者和厄运骑士攻入宫廷城堡时,自己才在拼命死战的值勤宫廷侍卫的掩护下逃入城堡内布置的小型空间传送阵;现在,强行进入不稳定空间通道导致的强烈后遗症还在折磨着他的脑袋,他唆着嘴唇思忖了一下,问道:“她怎么在这里?” 奥利维亚环抱着双膝,下巴磕在膝盖上,伸手把鬓发挽在耳后,满脸疲倦地看着身前的地砖,说道:“我在十天前被指派负责艾伦伯爵夫人的安全工作,伯爵夫人是代表艾伦伯爵领,前来参加您的圣礼的。收获节后的第二天就是艾伦伯爵的忌日,就葬在圣勃朗大教堂,所以她还一直住在宫廷里……” 陆青山点点头,他记起来是有这事,艾伦伯爵是在八年前自己继位前夕,殁于黑死病疫情中的一员;不唯独他,连同自己那个名义上的父王与王后,以及多达数十位大小贵族,都丧身在那次爆发的全国性疫情中。与艾伦伯爵夫人相近似的未亡人还有十多位,每年她们都会前来圣勃朗大教堂祭奠亡夫和已故的国王。王室则负责招待她们在王城的行程。 陆青山还在想着那晚为什么不死军团能够毫无声息地突破外围驻军攻入宫廷中枢,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奥利维娅。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年轻的女骑士已环抱着膝盖沉沉睡去。 她姜汁色的头发上夹带着一缕缕的银丝,一攥长发垂下来,在跳动的焰光下,映得她瘦瘦的尖脸一明一暗。她闭着双眼,安静地睡着,不时还发出此起彼伏的细细鼾声。 陆青山心里叹息了一声,勉力撑起身子,掀下膝盖上盖着的骑士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 玛格丽特双手握着温热的杯子取暖,她撩着眼皮瞄了眼陆青山,又立刻惊骇地埋下头去——他的脸实在太恐怖了。对面这两个年轻人交谈的话题,让她听了心里又是好奇又是胆战心惊,不由迷楞怔忡在那里。她少女时代就能说英语、德语和意大利语,早在1981年就获得翻译及口译博士学位,1987年开始担任英国纽卡斯尔大学的语言学教授,并主持修订该大学的TESOL课程,后来又精研了法语,并同期主持过圣安德鲁斯大学法语社会语言学讲座,及至现在,因为丈夫工作的关系,她又对汉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谁知道,在这个暑假期间陪同博福特前来海州市,就成为了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站。 当然,至少目前她是这样认为的。 这两个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来历不明的两个年轻人,一度让她和丈夫惶惶不安。他们和自己交流时都是用的英语,听起来像是中古卷R口音,又像是伯明翰地区口音,他们一定以为我们都不懂法语才毫不避讳地谈话吧?奥利维娅在谈话中提到了“男爵”、“公爵领”,还有她的“农奴”祖父,“受封的骑士”对“萨拉森人”的战争,“勃艮第人”和“艾伦伯爵夫人”,天啊,现代社会竟然还存在这种狭隘的民族情节?不就是阿拉伯人和德国人吗?还有他们说的”穿越“和“传送空间”…… 看着那铮亮的铠甲和披风上色彩鲜明的纹章,她心底恍恍惚惚就存着一股疑团:那铠甲显然不是树脂或者其他塑材做的cosplay道具,无论是铁质的甲叶还是繁琐的*绑带,每一个细节都告诉她,这是真正的铁铸铠甲,她试着掂量了下奥利维娅换下来的胸甲,沉甸甸的足有四五十磅重,没有一个女人会发疯穿上它。而且那蓝底金鸢尾的纹章她也不陌生,在研习法语研究法语发展历史进程的时候,法国王室的鸢尾花纹章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难道说这个莱昂先生真的是奥利维娅口口声声称呼的法国国王? 上帝啊!这是个什么样的年轻人? 她被这乍然闪现的念头惊得浑身一激灵,思绪就随之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地瞄了陆青山一眼,又瞪了眼旁边还一脸迷瞪傻傻看着火堆出神的丈夫。 她早就疑心莱昂先生的来历,还和丈夫交流过他们的来历,奥斯顿用自己在法兰克福机场买的纪念品——一个旋转木马,拆卸下来的发声器和窗帘线一起,制作了个简单的警报器,并把它布置在了门口,现在,它还好端端地坚守它的岗位,除了通过大门外,玛格丽特和博福特都在猜测那天凌晨他们是通过什么途径进来的?至于翻窗进来,这里可是十八层!她觉得她自己好像隐隐约约接触到了事实的真相——穿越和传送。她几乎能想象到奥斯顿如果能够听得懂法语,一定会大声地叫出来:这简直和《超能英雄》里面的中村宽一样神奇!你们是从未来回到现在拯救世界的吗? 她不禁为这个奇特的想法感到有趣。可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想象太孩子气了,如果真的是穿越,他们也应该是从过去穿越到现在,而不是未来战士。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对面这个同样盯着火光出神的莱昂先生就不再那么可怕了。玛格丽特觉得他在那静坐沉思,并非是忘了找奥斯顿过来谈话的初衷,而是怕吵醒奥利维娅,所以才半天不吭声气,于是她也就默坐在一旁想心事。 玛格丽特看着火盆里烧得通红的木炭,一手垫在膝盖上磕着下巴,一手拿起旁边的火钳——这火钳是用几个铁线衣架绞在一起做成的,把底下的炭灰拨拉出来,再把外沿没烧透的木炭划进去,室内橙黄的光线暗了下,片刻后随着“噗噗”的几声木炭烧裂声,又骤然明亮了许多。她还在想着莱昂跟奥利维娅交谈时用的法语,琢磨着其中的不同;他们交谈时的一些发音和叙事方式很古老,她眨着眼睛回忆起她研究过的中古著作,在《忏悔录》、《安德洛玛刻》甚至更早的12世纪著作《罗兰之歌》都有类似的句式应用。比如奥利维娅说到“发动战争”时,用的是“Osteist”而不是“oster”……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四章 奥利维娅(一) “费尔南德男爵。陛下,他是在2479年受册封的。”奥利维娅说。 陆青山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来,别半跪着说话,又问道:“你的家乡在哪?”他的心情有点沉重,如果有可能,他想在她死后把她埋葬在她的家乡。 “奥尔良公爵领的布鲁克林,陛下。”她原本是不愿坐下的,但她刚才帮忙整理陆青山的坐褥,离得有点近,国王陛下说话温热的鼻息她都能感觉到,但保持觐见国王的半跪礼仪就这样往后挪又觉得太突兀了,国王是坐在地上的,她更不能站起来和他说话,犹豫了下,她还是手撑着地,隔着两个身位往后贴墙坐了,又说道:“我的父亲在那里有个小庄园,是我的祖父留下来的产业。父亲受伤退役后,我们就一直住在那里,家里还雇佣了三个印加人农奴帮忙打理庄园。” “哦。布鲁克林,那是个好地方。” “是的,陛下。我就出生在那里。从我祖父的祖父开始,我们家族就定居在那里了。最早我的祖父的祖父还是一个农奴,我的祖父长大后受奥尔良公爵征召参加了对萨拉森人的战争,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晋勋受的骑士册封。” 陆青山正拿着杯子准备喝水的手停了一下。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一件什么事,思索着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受封的?在宫廷里负责什么?”话刚一出口,他就立刻为自己的问话懊恼不已;宫廷侍卫一般由各地侍奉效忠王室的贵族后裔或卓有功勋的骑士担任,宫廷侍卫队宪骑兵给自己的备留档案里有他们详细的资料。但一来普通军士受册封都是由军部经议会提交的档案,功勋履历都由议会核实过,自己只要盖章签字确认就可以;二来这些侍卫们每过一段时间就要进行抽调轮换,该晋升的晋升,该下放地方军团去锻炼的下放,平时这些都是由宫廷侍卫长负责,他事务繁多,压根没时间没精力更没必要去留心这些琐碎的宫廷防务;而且宫廷侍卫人数足有上百,尤其女侍卫主要侧重保卫宫廷女眷,他继位后至今没有迎娶王后,也没有子女,就更不清楚宫廷女侍卫平时的职责范围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连自己的救命恩人在宫廷内负责什么事务都不知道,这不是代表他从来没关注过她?这话说出来太伤人心了,但他把话说漏了嘴,又无法转圜,正寻思着该怎么解围,可接下来奥利维娅的回答就把他愣住了。 “我是在五年前追随陛下您率领的第四军团,跟入侵寇边的勃艮第人战后受的封。现在……”说到这里,奥利维娅停了下,才说道:“之前我负责艾伦伯爵夫人的安全工作。艾伦伯爵夫人到现在还没苏醒,我很担心她的情况。” 陆青山嘴巴张了张,蹙眉咂舌半晌说不上话。良久,他才问道:“是巴托瑞的艾伦伯爵夫人?” “是的,陛下。巴托瑞家族的卡诺莎女士,已故的艾伦伯爵的夫人。” “她受伤了?她现在在哪里?”陆青山问道。 奥利维娅看了眼火盆对面低头坐着的珀西,摇了摇头,回答道:“在卧室里。一直由珀西夫人在帮忙照顾。她好像没有受到什么伤,只是一直昏迷不醒。”她皱着好看的细眉思索了下,继续说道:“我在皇家科学院的一位朋友和我提到过,身体太过孱弱或者力量太过强大的人在穿越传送空间的时候,所受到的时空扭曲导致的负作用都会额外加重,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想她现在的情况,应该是空间穿越的后遗症导致的昏迷不醒,对此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陆青山皱着眉头,奥利维娅说的情况他知道,目前联合众国对于空间传送法阵的研究还远远谈不上完善。无论是对传送坐标的准确定位,还是对传送通道的稳定搭建都还处于刚研究突破的阶段,按照皇家科学院提交给自己的研究进度,至少还需要三到五年的技术完善,才能够搭建大军团通过的稳定空间通道。在收获节当天深夜发生的宫廷剧变让他措手不及,当数不清的不死剥皮者和厄运骑士攻入宫廷城堡时,自己才在拼命死战的值勤宫廷侍卫的掩护下逃入城堡内布置的小型空间传送阵;现在,强行进入不稳定空间通道导致的强烈后遗症还在折磨着他的脑袋,他唆着嘴唇思忖了一下,问道:“她怎么在这里?” 奥利维亚环抱着双膝,下巴磕在膝盖上,伸手把鬓发挽在耳后,满脸疲倦地看着身前的地砖,说道:“我在十天前被指派负责艾伦伯爵夫人的安全工作,伯爵夫人是代表艾伦伯爵领,前来参加您的圣礼的。收获节后的第二天就是艾伦伯爵的忌日,就葬在圣勃朗大教堂,所以她还一直住在宫廷里……” 陆青山点点头,他记起来是有这事,艾伦伯爵是在八年前自己继位前夕,殁于黑死病疫情中的一员;不唯独他,连同自己那个名义上的父王与王后,以及多达数十位大小贵族,都丧身在那次爆发的全国性疫情中。与艾伦伯爵夫人相近似的未亡人还有十多位,每年她们都会前来圣勃朗大教堂祭奠亡夫和已故的国王。王室则负责招待她们在王城的行程。 陆青山还在想着那晚为什么不死军团能够毫无声息地突破外围驻军攻入宫廷中枢,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奥利维娅。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年轻的女骑士已环抱着膝盖沉沉睡去。 她姜汁色的头发上夹带着一缕缕的银丝,一攥长发垂下来,在跳动的焰光下,映得她瘦瘦的尖脸一明一暗。她闭着双眼,安静地睡着,不时还发出此起彼伏的细细鼾声。 陆青山心里叹息了一声,勉力撑起身子,掀下膝盖上盖着的骑士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 玛格丽特双手握着温热的杯子取暖,她撩着眼皮瞄了眼陆青山,又立刻惊骇地埋下头去——他的脸实在太恐怖了。对面这两个年轻人交谈的话题,让她听了心里又是好奇又是胆战心惊,不由迷楞怔忡在那里。她少女时代就能说英语、德语和意大利语,早在1981年就获得翻译及口译博士学位,1987年开始担任英国纽卡斯尔大学的语言学教授,并主持修订该大学的TESOL课程,后来又精研了法语,并同期主持过圣安德鲁斯大学法语社会语言学讲座,及至现在,因为丈夫工作的关系,她又对汉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谁知道,在这个暑假期间陪同博福特前来海州市,就成为了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站。 当然,至少目前她是这样认为的。 这两个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来历不明的两个年轻人,一度让她和丈夫惶惶不安。他们和自己交流时都是用的英语,听起来像是中古卷R口音,又像是伯明翰地区口音,他们一定以为我们都不懂法语才毫不避讳地谈话吧?奥利维娅在谈话中提到了“男爵”、“公爵领”,还有她的“农奴”祖父,“受封的骑士”对“萨拉森人”的战争,“勃艮第人”和“艾伦伯爵夫人”,天啊,现代社会竟然还存在这种狭隘的民族情节?不就是阿拉伯人和德国人吗?还有他们说的”穿越“和“传送空间”…… 看着那铮亮的铠甲和披风上色彩鲜明的纹章,她心底恍恍惚惚就存着一股疑团:那铠甲显然不是树脂或者其他塑材做的cosplay道具,无论是铁质的甲叶还是繁琐的*绑带,每一个细节都告诉她,这是真正的铁铸铠甲,她试着掂量了下奥利维娅换下来的胸甲,沉甸甸的足有四五十磅重,没有一个女人会发疯穿上它。而且那蓝底金鸢尾的纹章她也不陌生,在研习法语研究法语发展历史进程的时候,法国王室的鸢尾花纹章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难道说这个莱昂先生真的是奥利维娅口口声声称呼的法国国王? 上帝啊!这是个什么样的年轻人? 她被这乍然闪现的念头惊得浑身一激灵,思绪就随之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地瞄了陆青山一眼,又瞪了眼旁边还一脸迷瞪傻傻看着火堆出神的丈夫。 她早就疑心莱昂先生的来历,还和丈夫交流过他们的来历,奥斯顿用自己在法兰克福机场买的纪念品——一个旋转木马,拆卸下来的发声器和窗帘线一起,制作了个简单的警报器,并把它布置在了门口,现在,它还好端端地坚守它的岗位,除了通过大门外,玛格丽特和博福特都在猜测那天凌晨他们是通过什么途径进来的?至于翻窗进来,这里可是十八层!她觉得她自己好像隐隐约约接触到了事实的真相——穿越和传送。她几乎能想象到奥斯顿如果能够听得懂法语,一定会大声地叫出来:这简直和《超能英雄》里面的中村宽一样神奇!你们是从未来回到现在拯救世界的吗? 她不禁为这个奇特的想法感到有趣。可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想象太孩子气了,如果真的是穿越,他们也应该是从过去穿越到现在,而不是未来战士。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对面这个同样盯着火光出神的莱昂先生就不再那么可怕了。玛格丽特觉得他在那静坐沉思,并非是忘了找奥斯顿过来谈话的初衷,而是怕吵醒奥利维娅,所以才半天不吭声气,于是她也就默坐在一旁想心事。 玛格丽特看着火盆里烧得通红的木炭,一手垫在膝盖上磕着下巴,一手拿起旁边的火钳——这火钳是用几个铁线衣架绞在一起做成的,把底下的炭灰拨拉出来,再把外沿没烧透的木炭划进去,室内橙黄的光线暗了下,片刻后随着“噗噗”的几声木炭烧裂声,又骤然明亮了许多。她还在想着莱昂跟奥利维娅交谈时用的法语,琢磨着其中的不同;他们交谈时的一些发音和叙事方式很古老,她眨着眼睛回忆起她研究过的中古著作,在《忏悔录》、《安德洛玛刻》甚至更早的12世纪著作《罗兰之歌》都有类似的句式应用。比如奥利维娅说到“发动战争”时,用的是“Osteist”而不是“oster”……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五章 奥利维娅(二) 玛格丽特突然发现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奥利维娅最早提到的,她父亲是在2479年受封成为骑士的,可现在是2018年,按照年份正常递增2479年显然属于未来,但他们所说的中古语法——是这次全球性大灾难导致的语言发展进程的倒退?还是……? 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细加琢磨下却又完全摸不着头绪。一时间无数因这时间跨度而生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倏忽闪现,历史语言学家琼斯的《拉丁语与日耳曼语的比较研究》、洪堡特的历史比较语言学观点、索绪尔的基本语言学思想……无论哪一种观点和研究,都无法支持这种语言发展的全面倒退现象。而且另外一个令她不解疑问是,奥利维娅提到自己的国家时用的是“法兰克”,不是“法兰西”也不是“法国”;在她研究法语时,就接触过法国的历史,严格意义上来说,早在九世纪,或者更早之前?“法兰克”一词代表的帝国,指的是纯粹的日耳曼人的其中一支建立的帝国,与现代多民族融合的法国截然不同。再联想到奥利维娅对于德国人和阿拉伯人那种界线分明的人种区分,霎时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想就涌上心头,不由自主便抬头用法语问道:“你们是墨洛温帝国的人?还是卡洛林王朝?”看莱昂先生震惊的神情,顿时醒过神来,慌道:“不,没,没什么,我没其他意思。”前面半句用的法语,后面半句却是用的英语。 陆青山也有点错愕,半天才回过味来,他沉默了一下,问道:“珀西夫人你也会法语?”说着又自失地呵呵一笑,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更多的人知道真相又有什么干系?他唆着嘴唇思索了会,才继续道:“怎么解释呢?珀西夫人对于……” 玛格丽特正专心的听着他的说话,忽然看到他眉头皱起脸色一凛,猛然转过头去望向窗外。 她被陆青山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扔下火钳,急急忙忙站站起来。刚刚还在熟睡的奥利维娅已经拔剑在手,仿佛黑夜中的豹子一般,一个蹿步就趋近了他身后,护在他身边。 一旁的博福特还愣怔着,玛格丽特稳住身体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出去,除了淅淅沥沥的落雨和远处乌沉的天空,什么都没看见……突如其来的好奇心驱使着她不由自主地就绕过火盆,走近窗边,可当她定睛把窗外小区园林和远近的芜山公园都打量了一圈,都没看见什么异常情况。被客机撞毁剩余半截楼体的十四单元楼,在昏暗的日暮下黑幢幢的就仿佛蛰伏的巨兽,无数钢筋破开墙体,虬茬裸露在外,几处被石砾碎土掩埋的废墟上,还能看到冒出的缕缕黑烟;那黑烟直烧了两个多月,玛格丽特猜想可能是烧着了天然气管道什么的,烟气袅袅腾腾上升,浮不过半空就慢慢变淡,直至渐次湮没在晦冥的阴雨中。冬日时短,天色眼见就要完全黑下来,一眼望去,四野昏黢黢雾濛濛,仿佛眼前蒙了层细纱一般模糊不清;池塘边的观景亭也融入了如涛的林间,黑压压地看不大真切,视线再往前,那物管处门口的游泳池依旧黑灰湛黄仿佛浮了层油脂一般,仔细看的话,浑浊的水面上还在不停地冒出一汩汩大大小小的气泡,泛白的气泡不断生起又炸裂。不多时,就有寒风掠起,山风夹在淅淅雨声中呜呜低吟……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是什么出奇的物事都没看见。 但是莱昂先生严峻的神情又让她心里感觉很是不安。她狐疑地再朝四周望去,除了莽莽森森令人窒息的荒废城林,远远近近再也看不到一丝异常。她又探头往侧对面低两层的一扇落地玻璃门看去,门帘遮得严严实实,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时奥利维娅突然说话了,“陛下,是不死种?” 陆青山绷着脸,苍白的长脸膛在摇曳的火光中阴晴不定,深邃的双眼依旧停留在远处。他扶着墙沿慢慢站了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身背挺直。他似乎没有留意到奥利维娅在和他说话,挺身肃立一言不发,冷森森的两道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良久,他才说道:“有不死种,还有其他东西,速度很快。而且……给我的感觉,我们像是被包围了,到处都是。” “无所不在?”奥利维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陆青山缓慢而凝重地点点头。 玛格丽特在听到“包围”一词时,心里就咯噔猛跳一下,再听他们说到“到处都是,无所不在”的敌人时,更是忍不住揪紧了心,左右轻轻摇摆着头在室内四处张望窥视,好像那无所不在的敌人就在身边一样。 博福特这才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急忙赶过来挤在玛格丽特身边,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可他从眼前一直望到小区东门,再望到远方临近香港的海关关口,除了死寂的毫无烟火气的一栋栋楼宇,就只有乌沉阴云下黑黝黝的巨大芜山轮廓。他偷偷瞄了陆青山一眼,火光跳跃中陆青山紧绷着脸神色严峻,挺身立在那犹如一尊石像般动也不动。他咽了口唾沫,转过头对着妻子使劲挤眼睛,想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然而玛格丽特压根就没看他,眼见她突然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也不由愕然地顺着她目光望出去…… “那……那些都是什么鬼东西!是翼龙吗?!”博福特突然叫起来。 只见在那坍塌的十四单元楼转角处,倏忽飞出十数只巨大的飞禽,速度极快,排成条直线飞出又突然向下俯冲,看体形竟只只都有成人大小,最让人惊讶的是,竟有三四只周身散发出湛蓝光芒的飞禽混杂其中,倏闪倏逝的海蓝色光亮在这昏黑的雨中分外夺目,似乎黑夜中天际划落而过的一颗颗流星般。博福特的目光追随着那耀眼的蓝光移动,眼角突然闯入几个苍白的巨影。 怪物?! 博福特和玛格丽特都是悚然一惊! 博福特瞪着紧追着那飞禽群掠出的几个庞大身影,心头哔哔乱跳,失声叫道:“这又是什么东西?!它……它们怎么也会飞!” 玛格丽特没有说话,只是满脸呆滞地看着那几个巨影,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大了双眼再仔细瞧去,赫然是几个只剩惨白骨架的飞鸟尸骸在飞速穿行,那飞行骨鸟个头只比那群飞禽略小,数量也不多,却追击得它们一只只夺慌而逃。 奥利维娅细眉一挑,待看清了是什么,这才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说道:“陛下,是巨蝠种。看不太清是什么属类,不过这样个头的,看起来像是大绯胸蝠或者妖面髭蝠种,至于后面的那几个……”她瞥了眼惊呆的玛格丽特,像是在给她解释道:“不死种。它们可不是龙,连亚龙都不是。不过是那些巨蝠死后被暗黑力量侵蚀化身的不死怪物。它们猎食生前同类不过是被还能呼吸时的饥渴所驱使,这些愚蠢的骷髅架子可不知道它们连胃袋都没有。” “什么暗黑能量?”博福特眨巴着两个小眼睛,傻傻地问道。 什么是暗黑能量啊?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我在皇家科学院的朋友说,这是一种负面元素能量,就好比……就好比血液在我们体内流淌一样,负能量流淌在不死种的体内。”说着还拿眼觑着陆青山,似乎是在希望能得到他的肯定。 陆青山抿着嘴,绷着轮廓分明的脸膛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那群巨蝠飞过小区围墙,贴着荔枝林梢顶飞快掠过——那片低矮的荔枝林已经长到有十余米高,冠盖高高低低层层叠叠,原本荔林公园东向的一座产后恢复疗养院和西侧的公厕都被掩盖了不见踪影;一只落单的巨蝠很快便被追上,被一堆骨头架子拖着坠入荔林中,剩余的巨蝠头也不回地丢下同伴,绕过一座施工塔吊飞出视线之外。 博福特和玛格丽特面面相觑,实在无法想象只剩骨骸的东西还有血液,博福特忍不住插嘴道:“像强尼那样的恶灵骑士吗?还是《魔界英豪》里面那样的不死军团?为什么只有骨头架子了它们还能飞?负面元素是什么?就是暗物质吗?还有……为什么那些巨大的蝙蝠会发光?天啊,我只在国家地理探索频道上看过有这么大个的鸟。“他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妻子,”还记得那是什么鸟吗?我去年才看过那期节目,对对,加利福尼亚秃鹫!“ 看着博福特自问自答地说完,又把希冀的目光看向奥利维娅,这个忠诚的女侍卫面对一个个层出不穷的问题也是有点头疼,干脆板起面孔不再理他,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 这个时候,一直默然静立不动的陆青山终于说话了,“进化。”停了一下,他继续说道:“那些发光的巨蝠,它们在进化。体细胞极快地分裂重组,导致的瞬间高温,进而产生剧烈的燃烧。至于那些会飞的不死种,它们只是用负能量重构了细胞记忆,弥补了生前的体态构造,这样就不存在无法获得上升力的问题了。” 奥利维娅疑惑地看着陆青山,那浑身散发着蓝光的巨蝠在进化她知道,不死种为什么能飞她倒没想过,然而这些都不是她关心的重点,事实上,她疑惑的是他脸上不散的严峻凝重的神情。无论是那些巨蝠还是不死种,都不能威胁到他们。窗户足够结实,巨蝠种一般也无法飞这么高,甚至在这几天她陆陆续续地察觉到在这栋大楼里,就有为数不少的不死种存在,但给她的感觉,基本上都是些低等的丧尸之类。她不解地看着依旧紧绷着脸的国王陛下,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令他担心,就像他说的,在这个坚固的房子里,“我们都很安全,至少目前是。” “不对,它们还在……”陆青山又拿眼往四周围巡梭了一遍,可除了风声雨声树叶沙沙声,和偶尔在天际划过的电蛇外,周遭死气沉沉静穆如同鬼域,他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就感觉到脸上的伤口又火辣辣地开始疼了,太阳穴附近的血管突突地乱跳,眼前的物事在刹那间都有点摇曳模糊。 突如其来的晕眩差点让他趔趄着跌下去,好在奥利维娅看他不对劲及时搭了把手,才没让他摔下去。 看着奥利维娅关切的目光,他苦笑着摇摇头,“饿的,感觉我好像很久没吃过饭了,现在肚子里稀稀寡寡的空洞得难受……”他其实并不怎么饥饿,他这样说只是不想奥利维娅过于担心。 陆青山明白自己在像奥利维娅这种终生发誓效忠王室的小家族里,在那个王权依然深植人心的世界,是有何等的分量;在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后,最后竟然发现他身中的瘟疫毒素并没有驱除干净,而且现在她的国王正饱受病痛的折磨,在她发现自己发誓效忠的国王最后依然不能逃脱死神的拥抱时,她该多伤心自责啊?然而这一切都不应该让她来承担,而且现在她的身体状态应该多休息,不应该为自己的事再劳心劳力。 只是心头遮着的阴霾一直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但现在他又不得不向奥利维娅承认,刚才那些关于对发现敌人和对被包围的话题都是他的错觉。 都是这该死的头疼!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五章 奥利维娅(二) 玛格丽特突然发现她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奥利维娅最早提到的,她父亲是在2479年受封成为骑士的,可现在是2018年,按照年份正常递增2479年显然属于未来,但他们所说的中古语法——是这次全球性大灾难导致的语言发展进程的倒退?还是……? 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细加琢磨下却又完全摸不着头绪。一时间无数因这时间跨度而生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倏忽闪现,历史语言学家琼斯的《拉丁语与日耳曼语的比较研究》、洪堡特的历史比较语言学观点、索绪尔的基本语言学思想……无论哪一种观点和研究,都无法支持这种语言发展的全面倒退现象。而且另外一个令她不解疑问是,奥利维娅提到自己的国家时用的是“法兰克”,不是“法兰西”也不是“法国”;在她研究法语时,就接触过法国的历史,严格意义上来说,早在九世纪,或者更早之前?“法兰克”一词代表的帝国,指的是纯粹的日耳曼人的其中一支建立的帝国,与现代多民族融合的法国截然不同。再联想到奥利维娅对于德国人和阿拉伯人那种界线分明的人种区分,霎时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想就涌上心头,不由自主便抬头用法语问道:“你们是墨洛温帝国的人?还是卡洛林王朝?”看莱昂先生震惊的神情,顿时醒过神来,慌道:“不,没,没什么,我没其他意思。”前面半句用的法语,后面半句却是用的英语。 陆青山也有点错愕,半天才回过味来,他沉默了一下,问道:“珀西夫人你也会法语?”说着又自失地呵呵一笑,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更多的人知道真相又有什么干系?他唆着嘴唇思索了会,才继续道:“怎么解释呢?珀西夫人对于……” 玛格丽特正专心的听着他的说话,忽然看到他眉头皱起脸色一凛,猛然转过头去望向窗外。 她被陆青山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扔下火钳,急急忙忙站站起来。刚刚还在熟睡的奥利维娅已经拔剑在手,仿佛黑夜中的豹子一般,一个蹿步就趋近了他身后,护在他身边。 一旁的博福特还愣怔着,玛格丽特稳住身体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出去,除了淅淅沥沥的落雨和远处乌沉的天空,什么都没看见……突如其来的好奇心驱使着她不由自主地就绕过火盆,走近窗边,可当她定睛把窗外小区园林和远近的芜山公园都打量了一圈,都没看见什么异常情况。被客机撞毁剩余半截楼体的十四单元楼,在昏暗的日暮下黑幢幢的就仿佛蛰伏的巨兽,无数钢筋破开墙体,虬茬裸露在外,几处被石砾碎土掩埋的废墟上,还能看到冒出的缕缕黑烟;那黑烟直烧了两个多月,玛格丽特猜想可能是烧着了天然气管道什么的,烟气袅袅腾腾上升,浮不过半空就慢慢变淡,直至渐次湮没在晦冥的阴雨中。冬日时短,天色眼见就要完全黑下来,一眼望去,四野昏黢黢雾濛濛,仿佛眼前蒙了层细纱一般模糊不清;池塘边的观景亭也融入了如涛的林间,黑压压地看不大真切,视线再往前,那物管处门口的游泳池依旧黑灰湛黄仿佛浮了层油脂一般,仔细看的话,浑浊的水面上还在不停地冒出一汩汩大大小小的气泡,泛白的气泡不断生起又炸裂。不多时,就有寒风掠起,山风夹在淅淅雨声中呜呜低吟……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是什么出奇的物事都没看见。 但是莱昂先生严峻的神情又让她心里感觉很是不安。她狐疑地再朝四周望去,除了莽莽森森令人窒息的荒废城林,远远近近再也看不到一丝异常。她又探头往侧对面低两层的一扇落地玻璃门看去,门帘遮得严严实实,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时奥利维娅突然说话了,“陛下,是不死种?” 陆青山绷着脸,苍白的长脸膛在摇曳的火光中阴晴不定,深邃的双眼依旧停留在远处。他扶着墙沿慢慢站了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身背挺直。他似乎没有留意到奥利维娅在和他说话,挺身肃立一言不发,冷森森的两道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良久,他才说道:“有不死种,还有其他东西,速度很快。而且……给我的感觉,我们像是被包围了,到处都是。” “无所不在?”奥利维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陆青山缓慢而凝重地点点头。 玛格丽特在听到“包围”一词时,心里就咯噔猛跳一下,再听他们说到“到处都是,无所不在”的敌人时,更是忍不住揪紧了心,左右轻轻摇摆着头在室内四处张望窥视,好像那无所不在的敌人就在身边一样。 博福特这才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急忙赶过来挤在玛格丽特身边,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可他从眼前一直望到小区东门,再望到远方临近香港的海关关口,除了死寂的毫无烟火气的一栋栋楼宇,就只有乌沉阴云下黑黝黝的巨大芜山轮廓。他偷偷瞄了陆青山一眼,火光跳跃中陆青山紧绷着脸神色严峻,挺身立在那犹如一尊石像般动也不动。他咽了口唾沫,转过头对着妻子使劲挤眼睛,想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然而玛格丽特压根就没看他,眼见她突然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也不由愕然地顺着她目光望出去…… “那……那些都是什么鬼东西!是翼龙吗?!”博福特突然叫起来。 只见在那坍塌的十四单元楼转角处,倏忽飞出十数只巨大的飞禽,速度极快,排成条直线飞出又突然向下俯冲,看体形竟只只都有成人大小,最让人惊讶的是,竟有三四只周身散发出湛蓝光芒的飞禽混杂其中,倏闪倏逝的海蓝色光亮在这昏黑的雨中分外夺目,似乎黑夜中天际划落而过的一颗颗流星般。博福特的目光追随着那耀眼的蓝光移动,眼角突然闯入几个苍白的巨影。 怪物?! 博福特和玛格丽特都是悚然一惊! 博福特瞪着紧追着那飞禽群掠出的几个庞大身影,心头哔哔乱跳,失声叫道:“这又是什么东西?!它……它们怎么也会飞!” 玛格丽特没有说话,只是满脸呆滞地看着那几个巨影,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大了双眼再仔细瞧去,赫然是几个只剩惨白骨架的飞鸟尸骸在飞速穿行,那飞行骨鸟个头只比那群飞禽略小,数量也不多,却追击得它们一只只夺慌而逃。 奥利维娅细眉一挑,待看清了是什么,这才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说道:“陛下,是巨蝠种。看不太清是什么属类,不过这样个头的,看起来像是大绯胸蝠或者妖面髭蝠种,至于后面的那几个……”她瞥了眼惊呆的玛格丽特,像是在给她解释道:“不死种。它们可不是龙,连亚龙都不是。不过是那些巨蝠死后被暗黑力量侵蚀化身的不死怪物。它们猎食生前同类不过是被还能呼吸时的饥渴所驱使,这些愚蠢的骷髅架子可不知道它们连胃袋都没有。” “什么暗黑能量?”博福特眨巴着两个小眼睛,傻傻地问道。 什么是暗黑能量啊?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我在皇家科学院的朋友说,这是一种负面元素能量,就好比……就好比血液在我们体内流淌一样,负能量流淌在不死种的体内。”说着还拿眼觑着陆青山,似乎是在希望能得到他的肯定。 陆青山抿着嘴,绷着轮廓分明的脸膛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那群巨蝠飞过小区围墙,贴着荔枝林梢顶飞快掠过——那片低矮的荔枝林已经长到有十余米高,冠盖高高低低层层叠叠,原本荔林公园东向的一座产后恢复疗养院和西侧的公厕都被掩盖了不见踪影;一只落单的巨蝠很快便被追上,被一堆骨头架子拖着坠入荔林中,剩余的巨蝠头也不回地丢下同伴,绕过一座施工塔吊飞出视线之外。 博福特和玛格丽特面面相觑,实在无法想象只剩骨骸的东西还有血液,博福特忍不住插嘴道:“像强尼那样的恶灵骑士吗?还是《魔界英豪》里面那样的不死军团?为什么只有骨头架子了它们还能飞?负面元素是什么?就是暗物质吗?还有……为什么那些巨大的蝙蝠会发光?天啊,我只在国家地理探索频道上看过有这么大个的鸟。“他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妻子,”还记得那是什么鸟吗?我去年才看过那期节目,对对,加利福尼亚秃鹫!“ 看着博福特自问自答地说完,又把希冀的目光看向奥利维娅,这个忠诚的女侍卫面对一个个层出不穷的问题也是有点头疼,干脆板起面孔不再理他,重新把目光投向窗外。 这个时候,一直默然静立不动的陆青山终于说话了,“进化。”停了一下,他继续说道:“那些发光的巨蝠,它们在进化。体细胞极快地分裂重组,导致的瞬间高温,进而产生剧烈的燃烧。至于那些会飞的不死种,它们只是用负能量重构了细胞记忆,弥补了生前的体态构造,这样就不存在无法获得上升力的问题了。” 奥利维娅疑惑地看着陆青山,那浑身散发着蓝光的巨蝠在进化她知道,不死种为什么能飞她倒没想过,然而这些都不是她关心的重点,事实上,她疑惑的是他脸上不散的严峻凝重的神情。无论是那些巨蝠还是不死种,都不能威胁到他们。窗户足够结实,巨蝠种一般也无法飞这么高,甚至在这几天她陆陆续续地察觉到在这栋大楼里,就有为数不少的不死种存在,但给她的感觉,基本上都是些低等的丧尸之类。她不解地看着依旧紧绷着脸的国王陛下,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令他担心,就像他说的,在这个坚固的房子里,“我们都很安全,至少目前是。” “不对,它们还在……”陆青山又拿眼往四周围巡梭了一遍,可除了风声雨声树叶沙沙声,和偶尔在天际划过的电蛇外,周遭死气沉沉静穆如同鬼域,他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就感觉到脸上的伤口又火辣辣地开始疼了,太阳穴附近的血管突突地乱跳,眼前的物事在刹那间都有点摇曳模糊。 突如其来的晕眩差点让他趔趄着跌下去,好在奥利维娅看他不对劲及时搭了把手,才没让他摔下去。 看着奥利维娅关切的目光,他苦笑着摇摇头,“饿的,感觉我好像很久没吃过饭了,现在肚子里稀稀寡寡的空洞得难受……”他其实并不怎么饥饿,他这样说只是不想奥利维娅过于担心。 陆青山明白自己在像奥利维娅这种终生发誓效忠王室的小家族里,在那个王权依然深植人心的世界,是有何等的分量;在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后,最后竟然发现他身中的瘟疫毒素并没有驱除干净,而且现在她的国王正饱受病痛的折磨,在她发现自己发誓效忠的国王最后依然不能逃脱死神的拥抱时,她该多伤心自责啊?然而这一切都不应该让她来承担,而且现在她的身体状态应该多休息,不应该为自己的事再劳心劳力。 只是心头遮着的阴霾一直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但现在他又不得不向奥利维娅承认,刚才那些关于对发现敌人和对被包围的话题都是他的错觉。 都是这该死的头疼!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六章 奥利维娅(三) 像上一次一样,头疼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等缓过气来,陆青山很快就发现奥利维娅皱着细眉抿着嘴好像有点犹豫。像是有什么话对他说,但又说不出口。 陆青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右手紧紧攥着腰间的一个布袋,那是用粗帆布缝合的装行军干粮的布袋,他试探着问了声:“没吃的了?” 奥利维娅脸上突然涌起一阵病态的红潮,低头轻轻地嗯了声就没了下文。 听她这一答应,陆青山脑海里突然翻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在他时昏时醒神智不清的这几天,隐约有个身影在他脑海中晃动。然而再想仔细琢磨那画面,脑子里就隐隐作痛,只得作罢,眯缝着眼看着窗外,打算等这阵痛过去再细说。说不得只好再欠博福特夫妻一个情面,找他们借点吃的,等自己身体好转后,再看看出去找点其他的粮食补偿他们。他很明白粮食在这末世的重要性,事实上,他比这里的所有人都明白粮食的重要性。好在,这栋单元楼两梯四户,上下二十九层足足住着上百户人家,即使撬门翻柜,也总能找到些吃食。 天光在天际压着的一线乌云中透出来,可眨眼间,那日头就渐沉了下去,外头眼见的昏黑下来,四周的景物模糊不清,远处的芜山看上去更是乌沉沉一片,仿佛蛰伏的巨兽一般。 陆青山推开窗户,立时一阵水汽夹杂着寒风迎面扑来,扑在脸上沁凉沁凉的,让他脑中的隐痛稍稍缓解了一些。黄豆大的雨点打在檐棚窗户窗沿上,噼噼啪啪作响。他试图去寻找一些曾经熟悉的痕迹,然而整个天地出奇的静谧肃穆——没有记忆中雨天小区池塘里一阵响过一阵的蛙鸣,也没有回荡在楼宇间此起彼伏的焦急车行喇叭声。 玛格丽特看得仔细,她抬眼看了下低头不安的奥利维娅,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怜惜。 原先自己和丈夫以为他们是一对恋人,就如同自己和丈夫一样关心彼此。她在他沉睡不醒的时候,细心地为他擦拭满身的污血,清理他失禁的身体,整夜整夜地守在他身边;她不肯吃自己给她的饼干和罐头汤,只是用她自己带着的几个黑黑的面包片和肉干嚼碎嚅湿了,喂给他吃。她提醒过她,这样给昏迷的人喂食是很危险的行为,食物容易进入莱昂先生的气管造成窒息,但她不听,只是在喂他之前在嘴里嚼得更久更碎更稠了。 奥斯顿认为她一定是觉得我们有歹意,才不接受我们赠予的粮食,怕食物里有毒什么的。可这几天她什么都没吃,仅有的几个面包片肉干都喂给了受伤的莱昂。她也没有休息,彻夜不眠地站在过道口,守在他身前,睡觉前看到她站在那里,清晨起来后还是看到她站在那里,他们俩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但看得出来她很着紧他的莱昂先生。 起先他们也是对这两个莫名出现在自己家里的人抱有很大的惧意和敌意,但直到一天晚上看到奥利维娅跪在熊熊燃烧的火盆前做晚祷时,玛格丽特和博福特就放弃了他们的成见,一个真正的基督徒不可能是坏人。 她还记得那晚她身上散发出的耀眼夺目的白色光芒,她安详平静的脸庞就像传说中沐浴在圣光中的圣母一样。一切的一切都仿如昨日历历在目,因为那情景太奇特了,以至于接下来几天她看奥利维娅的眼光都不自觉地带了敬意——奥利维娅以胸口划十字,结束晚祷后,就转而跪在了昏迷的莱昂先生面前,一边伸手轻触他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一边低声诵念赞美基督的祷词,一如面对神圣的上帝一般。 当莱昂先生脸上的伤口不再流脓时,她在火光中熠熠闪耀的年轻脸庞,蒙上了一层黑色;当莱昂先生脸上的伤口奇迹般地开始收口,她的眼角开始出现了鱼尾纹;当莱昂先生呼吸开始顺畅时,她额上出现了皱褶,她那令人羡慕的健康秀发出现了一簇簇显眼的白色…… 奥斯顿称之为奇迹,玛格丽特却明白,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换来奄奄一息的莱昂起死回生。 玛格丽特轻吐了一口气,奥利维娅为莱昂先生做的一切都看在她的眼里,自问如果丈夫生病了,自己也不过如此。因此她没有怨恨奥利维娅之前对自己丈夫的威胁,相反,看着她略显苍老的面容和逝去的容颜,现在她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原谅她了。奥利维娅只是太紧张她的陛下了。 而这也是让她惊奇的地方,奥利维娅一直称呼他为“陛下”,虽然自己很爱自己的丈夫,可那老头子还不能让自己叫他“陛下”呢!现在,在听了他们的谈话后,她觉得似乎确实如她所说的,莱昂先生的身份的的确确就是一位国王……可,国王? 他知道“进化”,他知道“体细胞”,他还会说出“细胞记忆”这种连她都觉得陌生的科学名词——可他还间接地承认了自己就是墨洛温或者加洛林王朝的人,虽然他话没说完,但他说的那些词语可不是一个四或者五世纪前的人该知道的词语,就连十五世纪的中古时代也不可能!现在她彻底放弃了猜测他们来历的想法,但他们交谈中的一些话语还是让她感到悚然听闻匪夷所思,什么“负面元素”、“巨蝠种”、“不死种”,她感觉自己就像在看一个好莱坞大片一样……不过,玛格丽特把目光转向窗外,前所未有的大灾难,荒无人烟的死寂城市,外面楼道里那几个不死的丧尸,奥利维娅身上的圣光,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好莱坞大片吗?这一想来,似乎发生再奇怪的事情都不是不可接受了,恍恍惚惚间,她想起了这几个月来艰难的生活,一切都好像活在梦中。 博福特看着他们一个个连同玛丽都沉默不语楞在那里,小眼睛眨巴了一下,偷眼看了下挺身肃立的莱昂先生,咕哝了一下,便把目光同样投向窗外,他有些好奇,外面是有什么值得他们看的东西,天都要黑了,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拿眼往外左右巡梭起来,说真的,他倒是很希望能再看到几只像刚才那样的大鸟,自从这两个陌生人出现后,他感觉自己往日平静无聊的生活增添了许多新鲜的玩意。他原本以为自己就要和玛丽在这个屋子里度过余生了,直到有一天存粮耗尽饿死或者无聊死。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自救离开这里,可楼道里那几个像丧尸一样的东西阻住了他们离开的通道;哦,说到丧尸,他和玛丽讨论过都这东西,玛丽认为从科学角度来推断,应该是大地震后无数的尸体曝野无人处理导致的病毒性传播,就像在叙利亚交战区出现的利什曼病一样,病原虫通过尸体传播疾病,或许和利什曼病一样有可能是人畜共患的疾病,至于为什么他们死去后还会活动,玛丽就说不出来了,也许病毒变异了,那些会走会跳的尸体都由进化变异的原虫主导控制了;但他不同意,他觉得一定是生化武器泄漏,就像“*”公司一样,这种病毒是天朝那些野心的遗传学生物学家们制造出来的生化武器,是大地震诱发了病毒的泄漏……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很关心彼此,都不愿意对方或者一起去冒险,何况存粮还很足,短期内就不急着离开。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整日整日地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世界,一如既往的没有军队,没有救援,地震海啸来临时,他还看到有许多逃难的人群,可在他躲在高楼上目睹了无数的车祸抢劫杀人后,才发现呆在家里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他在等待政府的出现,等待警察等待军队出来维护大地震后的社会秩序,可当他们发现出现在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政府组织也一直没有出现后,他意识到他们也许错过了最好的逃难时机,电话不通网络不通,在灾难发生后很快水电也断了,他们无法联系外面,也无法出去,世界好像已经完全崩塌了,而且他不知道就算出去了,自己和玛丽还能够去哪里。 博福特看着天际的那线日光终于彻底沉下去,突然远处一点红光一闪而过,隐隐就有爆炸声传来。 火?! 博福特好奇地探头探脑看过去。 火光的位置在小区东门再往前,他想了想,那里是一个叫康泰的医疗门诊大楼,这样的爆炸在过去几个月并不鲜见,隔三差五就能见着一回,有些可能是瓦斯爆炸什么的,有一些则纯粹是人为的——在爆炸后经常能看到一些幸存的人逃出来。 雨还在下。那冲天的火光在雨幕中笼罩着一团朦胧的光影,着火点有点靠后,被一栋单元楼挡住了看不到全貌,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幸存者。他偷偷觑了一眼陆青山,他嘴唇紧紧地抿着,长瘦脸庞的边缘仿佛刀削过一般清晰,却是看也不看那一团火光。忽然西边又传来一阵短促的狗叫,叫声隔着楼宇断断续续若有若无,陆青山这才转过头朝着狗叫的方向凝视了一眼,待看不到什么,又把目光转而投向远方的天空,就好像天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一样。 博福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漆黑的天空上零零落落地挂着一颗颗星星,倏闪倏逝忽隐忽现地闪烁着。 星星?这么大的雨天还有星星? 博福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瞪着那几个飘忽不定的光点,强自镇定了卜卜乱跳的心,仰起头眯缝着小眼睛窥了半天,才说道:“怎么会有星星……”声音暗哑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间那墨黑的天上倏然有无数蓝光冒起。那些光点仿佛凭空出现一般,一个接着一个,旋即从东向西延伸连绵成一串串一条条的光线。只见这光线后面还是光线,光线之后还是光线,倏忽倏暗闪闪烁烁,就好像在天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横跨东西光芒璀璨的银河;眨眼间那无数光点就逐次渐递变蓝,先是东边,然后由尾顺着光布往西流淌,直至整条银河都闪烁着蓝莹莹的光亮。密如丝线的雨点、隐伏在黑暗中的芜山、随风摆动的林梢、四野荒凉的楼宇——蓝光滚滚流淌,四周的景色在蓝光下被照得纤毫毕露,一时仿佛置身在半明半暗的水质中,摇摇晃晃恍如梦境…… 博福特和玛格丽特早就被这骤然而至的诡异情形惊呆了,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就连奥利维娅,也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满目的蓝光怔立在那里。 陆青山绷着嘴唇,黝黑的双眸一动不动地看着这缓缓流动的蓝色银河,深邃沉静的目光却仿佛一潭安静的池水。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六章 奥利维娅(三) 像上一次一样,头疼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等缓过气来,陆青山很快就发现奥利维娅皱着细眉抿着嘴好像有点犹豫。像是有什么话对他说,但又说不出口。 陆青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右手紧紧攥着腰间的一个布袋,那是用粗帆布缝合的装行军干粮的布袋,他试探着问了声:“没吃的了?” 奥利维娅脸上突然涌起一阵病态的红潮,低头轻轻地嗯了声就没了下文。 听她这一答应,陆青山脑海里突然翻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在他时昏时醒神智不清的这几天,隐约有个身影在他脑海中晃动。然而再想仔细琢磨那画面,脑子里就隐隐作痛,只得作罢,眯缝着眼看着窗外,打算等这阵痛过去再细说。说不得只好再欠博福特夫妻一个情面,找他们借点吃的,等自己身体好转后,再看看出去找点其他的粮食补偿他们。他很明白粮食在这末世的重要性,事实上,他比这里的所有人都明白粮食的重要性。好在,这栋单元楼两梯四户,上下二十九层足足住着上百户人家,即使撬门翻柜,也总能找到些吃食。 天光在天际压着的一线乌云中透出来,可眨眼间,那日头就渐沉了下去,外头眼见的昏黑下来,四周的景物模糊不清,远处的芜山看上去更是乌沉沉一片,仿佛蛰伏的巨兽一般。 陆青山推开窗户,立时一阵水汽夹杂着寒风迎面扑来,扑在脸上沁凉沁凉的,让他脑中的隐痛稍稍缓解了一些。黄豆大的雨点打在檐棚窗户窗沿上,噼噼啪啪作响。他试图去寻找一些曾经熟悉的痕迹,然而整个天地出奇的静谧肃穆——没有记忆中雨天小区池塘里一阵响过一阵的蛙鸣,也没有回荡在楼宇间此起彼伏的焦急车行喇叭声。 玛格丽特看得仔细,她抬眼看了下低头不安的奥利维娅,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怜惜。 原先自己和丈夫以为他们是一对恋人,就如同自己和丈夫一样关心彼此。她在他沉睡不醒的时候,细心地为他擦拭满身的污血,清理他失禁的身体,整夜整夜地守在他身边;她不肯吃自己给她的饼干和罐头汤,只是用她自己带着的几个黑黑的面包片和肉干嚼碎嚅湿了,喂给他吃。她提醒过她,这样给昏迷的人喂食是很危险的行为,食物容易进入莱昂先生的气管造成窒息,但她不听,只是在喂他之前在嘴里嚼得更久更碎更稠了。 奥斯顿认为她一定是觉得我们有歹意,才不接受我们赠予的粮食,怕食物里有毒什么的。可这几天她什么都没吃,仅有的几个面包片肉干都喂给了受伤的莱昂。她也没有休息,彻夜不眠地站在过道口,守在他身前,睡觉前看到她站在那里,清晨起来后还是看到她站在那里,他们俩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但看得出来她很着紧他的莱昂先生。 起先他们也是对这两个莫名出现在自己家里的人抱有很大的惧意和敌意,但直到一天晚上看到奥利维娅跪在熊熊燃烧的火盆前做晚祷时,玛格丽特和博福特就放弃了他们的成见,一个真正的基督徒不可能是坏人。 她还记得那晚她身上散发出的耀眼夺目的白色光芒,她安详平静的脸庞就像传说中沐浴在圣光中的圣母一样。一切的一切都仿如昨日历历在目,因为那情景太奇特了,以至于接下来几天她看奥利维娅的眼光都不自觉地带了敬意——奥利维娅以胸口划十字,结束晚祷后,就转而跪在了昏迷的莱昂先生面前,一边伸手轻触他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一边低声诵念赞美基督的祷词,一如面对神圣的上帝一般。 当莱昂先生脸上的伤口不再流脓时,她在火光中熠熠闪耀的年轻脸庞,蒙上了一层黑色;当莱昂先生脸上的伤口奇迹般地开始收口,她的眼角开始出现了鱼尾纹;当莱昂先生呼吸开始顺畅时,她额上出现了皱褶,她那令人羡慕的健康秀发出现了一簇簇显眼的白色…… 奥斯顿称之为奇迹,玛格丽特却明白,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换来奄奄一息的莱昂起死回生。 玛格丽特轻吐了一口气,奥利维娅为莱昂先生做的一切都看在她的眼里,自问如果丈夫生病了,自己也不过如此。因此她没有怨恨奥利维娅之前对自己丈夫的威胁,相反,看着她略显苍老的面容和逝去的容颜,现在她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原谅她了。奥利维娅只是太紧张她的陛下了。 而这也是让她惊奇的地方,奥利维娅一直称呼他为“陛下”,虽然自己很爱自己的丈夫,可那老头子还不能让自己叫他“陛下”呢!现在,在听了他们的谈话后,她觉得似乎确实如她所说的,莱昂先生的身份的的确确就是一位国王……可,国王? 他知道“进化”,他知道“体细胞”,他还会说出“细胞记忆”这种连她都觉得陌生的科学名词——可他还间接地承认了自己就是墨洛温或者加洛林王朝的人,虽然他话没说完,但他说的那些词语可不是一个四或者五世纪前的人该知道的词语,就连十五世纪的中古时代也不可能!现在她彻底放弃了猜测他们来历的想法,但他们交谈中的一些话语还是让她感到悚然听闻匪夷所思,什么“负面元素”、“巨蝠种”、“不死种”,她感觉自己就像在看一个好莱坞大片一样……不过,玛格丽特把目光转向窗外,前所未有的大灾难,荒无人烟的死寂城市,外面楼道里那几个不死的丧尸,奥利维娅身上的圣光,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好莱坞大片吗?这一想来,似乎发生再奇怪的事情都不是不可接受了,恍恍惚惚间,她想起了这几个月来艰难的生活,一切都好像活在梦中。 博福特看着他们一个个连同玛丽都沉默不语楞在那里,小眼睛眨巴了一下,偷眼看了下挺身肃立的莱昂先生,咕哝了一下,便把目光同样投向窗外,他有些好奇,外面是有什么值得他们看的东西,天都要黑了,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拿眼往外左右巡梭起来,说真的,他倒是很希望能再看到几只像刚才那样的大鸟,自从这两个陌生人出现后,他感觉自己往日平静无聊的生活增添了许多新鲜的玩意。他原本以为自己就要和玛丽在这个屋子里度过余生了,直到有一天存粮耗尽饿死或者无聊死。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自救离开这里,可楼道里那几个像丧尸一样的东西阻住了他们离开的通道;哦,说到丧尸,他和玛丽讨论过都这东西,玛丽认为从科学角度来推断,应该是大地震后无数的尸体曝野无人处理导致的病毒性传播,就像在叙利亚交战区出现的利什曼病一样,病原虫通过尸体传播疾病,或许和利什曼病一样有可能是人畜共患的疾病,至于为什么他们死去后还会活动,玛丽就说不出来了,也许病毒变异了,那些会走会跳的尸体都由进化变异的原虫主导控制了;但他不同意,他觉得一定是生化武器泄漏,就像“*”公司一样,这种病毒是天朝那些野心的遗传学生物学家们制造出来的生化武器,是大地震诱发了病毒的泄漏……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很关心彼此,都不愿意对方或者一起去冒险,何况存粮还很足,短期内就不急着离开。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整日整日地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世界,一如既往的没有军队,没有救援,地震海啸来临时,他还看到有许多逃难的人群,可在他躲在高楼上目睹了无数的车祸抢劫杀人后,才发现呆在家里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他在等待政府的出现,等待警察等待军队出来维护大地震后的社会秩序,可当他们发现出现在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政府组织也一直没有出现后,他意识到他们也许错过了最好的逃难时机,电话不通网络不通,在灾难发生后很快水电也断了,他们无法联系外面,也无法出去,世界好像已经完全崩塌了,而且他不知道就算出去了,自己和玛丽还能够去哪里。 博福特看着天际的那线日光终于彻底沉下去,突然远处一点红光一闪而过,隐隐就有爆炸声传来。 火?! 博福特好奇地探头探脑看过去。 火光的位置在小区东门再往前,他想了想,那里是一个叫康泰的医疗门诊大楼,这样的爆炸在过去几个月并不鲜见,隔三差五就能见着一回,有些可能是瓦斯爆炸什么的,有一些则纯粹是人为的——在爆炸后经常能看到一些幸存的人逃出来。 雨还在下。那冲天的火光在雨幕中笼罩着一团朦胧的光影,着火点有点靠后,被一栋单元楼挡住了看不到全貌,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幸存者。他偷偷觑了一眼陆青山,他嘴唇紧紧地抿着,长瘦脸庞的边缘仿佛刀削过一般清晰,却是看也不看那一团火光。忽然西边又传来一阵短促的狗叫,叫声隔着楼宇断断续续若有若无,陆青山这才转过头朝着狗叫的方向凝视了一眼,待看不到什么,又把目光转而投向远方的天空,就好像天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一样。 博福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漆黑的天空上零零落落地挂着一颗颗星星,倏闪倏逝忽隐忽现地闪烁着。 星星?这么大的雨天还有星星? 博福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瞪着那几个飘忽不定的光点,强自镇定了卜卜乱跳的心,仰起头眯缝着小眼睛窥了半天,才说道:“怎么会有星星……”声音暗哑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间那墨黑的天上倏然有无数蓝光冒起。那些光点仿佛凭空出现一般,一个接着一个,旋即从东向西延伸连绵成一串串一条条的光线。只见这光线后面还是光线,光线之后还是光线,倏忽倏暗闪闪烁烁,就好像在天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横跨东西光芒璀璨的银河;眨眼间那无数光点就逐次渐递变蓝,先是东边,然后由尾顺着光布往西流淌,直至整条银河都闪烁着蓝莹莹的光亮。密如丝线的雨点、隐伏在黑暗中的芜山、随风摆动的林梢、四野荒凉的楼宇——蓝光滚滚流淌,四周的景色在蓝光下被照得纤毫毕露,一时仿佛置身在半明半暗的水质中,摇摇晃晃恍如梦境…… 博福特和玛格丽特早就被这骤然而至的诡异情形惊呆了,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就连奥利维娅,也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满目的蓝光怔立在那里。 陆青山绷着嘴唇,黝黑的双眸一动不动地看着这缓缓流动的蓝色银河,深邃沉静的目光却仿佛一潭安静的池水。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七章 雪夜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住了,空中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仿佛一只只轻盈的玉蝴蝶在翩翩起舞。 直到压在头顶的蓝色银河消失了很久,陆青山依然站在窗口,深邃幽深的眼神凝视着外面漫天飞雪的如漆天穹,云层压得极低,即使在没有光亮的夜晚,也能隐隐约约看见鼓鼓涌涌的铅云被掠过山尖的海风驱赶着,在天穹上翻翻滚滚快速地移动。几片尾指大的雪片被风吹落在他头上肩上,他也依旧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遮天蔽日的蓝芒实在是太震撼人心了,就连奥利维娅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在进化群体,以致于几个人谁都没有心思再说话。玛格丽特和博福特围坐在火盆旁,都有些神情恍惚。 过了许久,玛格丽特才长长吁了口气,她拿起火钳,把底下没烧透的木柴架起,空出底下,又把引火用的硬纸盒投进火盆里,凑近了,鼓着腮帮子朝架起的柴火堆下吹了几口气,那明火就腾腾地冲出,哔卜哔卜地烧着了硬纸盒,周围将熄未熄的暗火也都旺了起来——这些过漆的木条挡板很不容易烧着,而且燃烧的时候总是有一股油漆味,让她很是不好受。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变得亮堂起来。她一面把底下的灰烬拨出来,一面若有所思地问道:“波顿,那些都是在进化的蝙蝠吗?” 有些走神的博福特茫然地说:“什么?” “就是刚才那些,是不是就是莱昂先生说的在进化的大蝙蝠。” 博福特两只小眼睛上翻,盯着光影跳跃的天花板,思索了片刻,才说道:“应该是。不过,我觉得那些应该不是大蝙蝠,说不准是其它什么迁徙的鸟类。”停了停,他又转过头说道:“下雪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海州这里也会下雪,这里可是最南方……你知道最神奇的是什么吗?这么冷的天,那些树林竟然没有变黄也没有落叶,真是太神奇了。嘿,前两天我看温度计上只有36华氏度,我就知道迟早会下雪。”他还想说点什么,忽然感觉光线一暗,回头一看,才发现莱昂先生和奥利维娅已经转了过来,窗户也被关上了。 玛格丽特捅了他一下,低声说道:“去拿些罐头过来,波顿,还有那两盒梳打饼,也一起拿过来。” “哦,哦。”博福特眨着眼睛楞了下才反应过来,把手上一直拿着的手表搁在一边,朝陆青山和奥利维娅点下头,就踅摸着往卧房去了。餐厅的饭桌上还点着根蜡烛,一团昏黄的光影氤氲着豆粒大的火光;随着门窗紧紧闭上,屋子里那些物事摆件照在墙上的影子,也不再影影幢幢地胡乱跳跃,拉长变形仿佛成了一块块黑灰色的幕布投影在墙上。 等博福特回转过来,抱了一满怀的罐头。 玛格丽特上去替他接了两罐,帮他把腋下夹着的两包饼干抽了下来。玛格丽特心思转得快,刚才要不是被那匪夷所思的银河打岔,她早就寻思着弄些吃的给他们,一个大男子几天就只吃了那么点东西,换作是她都受不了。事实上,她更担心奥利维娅,除了喝水,就再没有见到她吃过任何东西。但她心中还是存了个忐忑,奥利维娅的戒备情绪很强,之前她就一直拒绝自己给她的任何食物,包括用水都是她自己接的雨水,她只能寄希望于她的陛下能够好好劝她,既然早前莱昂先生愿意使用波顿给他的抗生素,那么……莱昂先生认识抗生素? 玛格丽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怔住了。一边忙碌的博福特已经把一听听罐头挨个放下,每放一个嘴里就一一解说道:“德尔蒙胡萝卜沙拉汤、四季豆米糊、还是德尔蒙的玉米羹,哦,这个五香肉丁罐头……还有台湾陈李氏的罗宋汤,我很喜欢这个味道,可惜我们现在没有全麦面包。”他左右瞧瞧,起身从黑暗的旮旯里提出来一口平底锅,又把一个自制的铁支架架在火盆上面,对着陆青山说道:“在我们英国拉考克的家里,哦,虽然那是一个乡下,可我们的木柴棚里储存的针叶松木能用几个月。不像在这里,一旦断掉了天然气,就连生火都变成一件难事了。你瞧,这些木柴大部分都是从我们的邻居库尔特家里弄来的,我拆了他的一些书橱和衣柜,另外一些杂料,则是我认为的非必需品和玛丽觉得没有纪念价值的东西。我想,如果他能回来,他会理解我这样做的。库尔特是一个好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开橙色包装的罗宋汤罐头倒进去翻热。玛格丽特则拿来了两个碗,是给莱昂和奥利维娅准备的,他们早先已经吃过了晚饭。 玛格丽特心思不属地给丈夫打下手,不时还拿眼觑下坐在对面的莱昂。越看她心里越是怪异,总觉得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博福特也不管他们有没在听,一个劲地在絮絮叨叨给陆青山和奥利维娅讲他的好邻居——库尔特是一个奥地利人,现在住在德国,丰田欧洲部的高级汽车工程设计师;他们在欧洲公司的时候分属不同部门,还是在来到中国后才认识的,因为生活习性上的相近,在这异国很快就成了无所不谈的朋友,并一起相约在这个小区内安了家。库尔特回德国渡假前,拿了钥匙拜托他们帮忙照管他的家,在灾难发生前一个月他们还通过电话。 博福特说,他很庆幸当初库尔特的这个选择。 他持着锅铲的手停了下,圆圆的脸上满是高兴,他很感激这位好邻居,如果不是库尔特家里储备了这么多的粮食,他们可能早就已经饿死了。而且他并不担心库尔特,库尔特在德国的家里也是一个乡下农场,那个地方位于德累斯顿的东边,远离波罗的海,不需要担心海啸;至少他在那里一定过得比我们好,他农场里就有牧养的奶牛和山羊,而且还有用之不尽的木柴,说着他还眨着眼睛神神秘秘地对陆青山说道:“他可是位虔诚的摩门教徒,你知道摩门教徒吗?莱昂先生……” 陆青山抬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是那个著名的末日教派吗?我记得他们的教义好像是支持一夫多妻制。”他的回答有点凑趣的意味,其实他只是想弥补下之前的尴尬,而且博福特夫妇俩看起来显然是在给自己和奥利维娅准备晚饭,他不能无视他们的善意,而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赠予。而且,就在刚才,他想起了很多过往经历的事情,那些画面有些是在德里克宫殿城堡里的光景,有些是与骑士们浴血奋战辗转逃亡的光景,有些则是在圣礼当天在圣勃朗大教堂的一些零碎画面——六十四名男童组成的唱诗班、响彻穹顶的圣歌、闪耀着光芒的绘有圣母圣子的玻璃花窗、黑压压的来观摩圣礼的贵族以及各国使节、戴着红色小圆帽主持圣礼的总枢机主教,还有跪在礼拜堂圣父像前那猩红的天鹅绒垫……但更多的,还是他在这个世界生活的那些点点滴滴,与父母在乡下老家莽莽葱岭上祭祖,曲膝叩头,把对先祖真诚的祭奠,伴着烛气焚香袅袅腾腾直上青云;和养女晓晴一起游历长城,在普吉岛的沙滩上漫步嬉戏,带着她在大转弯国家公园探险露营;一转眼,他又出现在了国际红十字会刚果(金)分部的那栋大楼里,和主管非洲事务的德普缩在桌子底下躲避武装分子的火箭炮;画面一跳,他眼前又闪现出在基贝拉贫民窟宗庙里,和同事鲁沙迪日以继夜地照顾疟疾病人……鲁沙迪,他心里长叹了口气。 博福特愣了一下,他抖动着有点发红的大鼻头,嗅了嗅室内混杂着热汤气的炭火味,眼珠子转了下,含混着说道:“原来你也知道摩门教派,是的,就是那个后期圣徒教会,不过早在二十世纪初就废除了一夫多妻制。” 玛格丽特掏出火钳,瞄了眼两根烧得半截暗红的枝桠,把它搁在一边,和丈夫偷偷对视了一眼,一边拿碗帮他盛汤一边似有意无意地说道:“您的说话听起来很像是伯明翰地区的口音,我在伯明翰城市大学做过几次公开课,并在那短暂居住了一段时间,您以前住在那里?” 陆青山没有马上回话,转过头看了眼奥利维娅,她抱膝安静地坐在那里,神色萎靡,迷瞪着两个毫无神采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锅里,她的状态让他很是担心。他听出来珀西夫人是在想试探他的来历,换作是谁,对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都会有这层考究猜测;若说之前陆青山对自己的真实来历还想过遮掩一二,但接下来他想知道的事情都得通过他们述之于口才能知道,而且最终他们也肯定会认出自己是谁。所以他也就干脆直接换过一个话题,问道:“刚才我听到几声狗叫,好像是……下面那两层传来的?” 玛格丽特点点头,把汤碗和一包没开封的梳打饼一并递给他,一边说道:“16B的一户邻居,几位和我们一样幸运的人,一个年轻的妈妈和一个小女孩,他们养了一只金毛犬。” 博福特把稀罕的目光停留在他身后白茫茫的窗户,插嘴道:“在灾难发生后我们还在窗台上看过那家的男主人,不过在一个月前就再没看到过他了。而且就算是那对母女,我们也是在一周前看过她们了……”他说着说着就没了声气,摇头叹息了一声,后面显是不忍言的话了。 唐一宁、谢芸、芷晴…… 陆青山在心里逐一默默念出,唉,实在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你们。只是刚才博福特谈及的话头,一宁他们现在也只怕遭遇不测了。他低头看着碗里黄澄澄的汤底和土豆块,轻轻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撵走,他把匙羹在碗里搅了两下,把汤底和土豆块萝卜碎搅匀,递到奥利维娅面前。过了一会,她才似乎忽然醒悟过来,“啊”的一声,局促得手足无措。 陆青山看着她紧张的神情,温和地说道:“吃点东西吧,奥利维娅。” 奥利维娅犹豫了一下,还是双手捧了过来,拿眼觑了一脸希冀的博福特和玛格丽特,用细弱蚊蝇的声音道了声谢,闻着久违的汤气,终于还是没抵过饥肠辘辘的饥饿感,搅动汤匙,吃起了她来了这个崭新的世界后的第一顿饭。 陆青山转过身来,低头沉思了一会,终于还是问道:“请问你们……有见过16A的那个小女孩吗?你们知道她去哪了吗?” 一直拧眉在他脸上打量的玛格丽特闻言楞了一下,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哑口惊道:“你是陆,陆青山?青山陆?!”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七章 雪夜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住了,空中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仿佛一只只轻盈的玉蝴蝶在翩翩起舞。 直到压在头顶的蓝色银河消失了很久,陆青山依然站在窗口,深邃幽深的眼神凝视着外面漫天飞雪的如漆天穹,云层压得极低,即使在没有光亮的夜晚,也能隐隐约约看见鼓鼓涌涌的铅云被掠过山尖的海风驱赶着,在天穹上翻翻滚滚快速地移动。几片尾指大的雪片被风吹落在他头上肩上,他也依旧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遮天蔽日的蓝芒实在是太震撼人心了,就连奥利维娅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在进化群体,以致于几个人谁都没有心思再说话。玛格丽特和博福特围坐在火盆旁,都有些神情恍惚。 过了许久,玛格丽特才长长吁了口气,她拿起火钳,把底下没烧透的木柴架起,空出底下,又把引火用的硬纸盒投进火盆里,凑近了,鼓着腮帮子朝架起的柴火堆下吹了几口气,那明火就腾腾地冲出,哔卜哔卜地烧着了硬纸盒,周围将熄未熄的暗火也都旺了起来——这些过漆的木条挡板很不容易烧着,而且燃烧的时候总是有一股油漆味,让她很是不好受。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变得亮堂起来。她一面把底下的灰烬拨出来,一面若有所思地问道:“波顿,那些都是在进化的蝙蝠吗?” 有些走神的博福特茫然地说:“什么?” “就是刚才那些,是不是就是莱昂先生说的在进化的大蝙蝠。” 博福特两只小眼睛上翻,盯着光影跳跃的天花板,思索了片刻,才说道:“应该是。不过,我觉得那些应该不是大蝙蝠,说不准是其它什么迁徙的鸟类。”停了停,他又转过头说道:“下雪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海州这里也会下雪,这里可是最南方……你知道最神奇的是什么吗?这么冷的天,那些树林竟然没有变黄也没有落叶,真是太神奇了。嘿,前两天我看温度计上只有36华氏度,我就知道迟早会下雪。”他还想说点什么,忽然感觉光线一暗,回头一看,才发现莱昂先生和奥利维娅已经转了过来,窗户也被关上了。 玛格丽特捅了他一下,低声说道:“去拿些罐头过来,波顿,还有那两盒梳打饼,也一起拿过来。” “哦,哦。”博福特眨着眼睛楞了下才反应过来,把手上一直拿着的手表搁在一边,朝陆青山和奥利维娅点下头,就踅摸着往卧房去了。餐厅的饭桌上还点着根蜡烛,一团昏黄的光影氤氲着豆粒大的火光;随着门窗紧紧闭上,屋子里那些物事摆件照在墙上的影子,也不再影影幢幢地胡乱跳跃,拉长变形仿佛成了一块块黑灰色的幕布投影在墙上。 等博福特回转过来,抱了一满怀的罐头。 玛格丽特上去替他接了两罐,帮他把腋下夹着的两包饼干抽了下来。玛格丽特心思转得快,刚才要不是被那匪夷所思的银河打岔,她早就寻思着弄些吃的给他们,一个大男子几天就只吃了那么点东西,换作是她都受不了。事实上,她更担心奥利维娅,除了喝水,就再没有见到她吃过任何东西。但她心中还是存了个忐忑,奥利维娅的戒备情绪很强,之前她就一直拒绝自己给她的任何食物,包括用水都是她自己接的雨水,她只能寄希望于她的陛下能够好好劝她,既然早前莱昂先生愿意使用波顿给他的抗生素,那么……莱昂先生认识抗生素? 玛格丽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怔住了。一边忙碌的博福特已经把一听听罐头挨个放下,每放一个嘴里就一一解说道:“德尔蒙胡萝卜沙拉汤、四季豆米糊、还是德尔蒙的玉米羹,哦,这个五香肉丁罐头……还有台湾陈李氏的罗宋汤,我很喜欢这个味道,可惜我们现在没有全麦面包。”他左右瞧瞧,起身从黑暗的旮旯里提出来一口平底锅,又把一个自制的铁支架架在火盆上面,对着陆青山说道:“在我们英国拉考克的家里,哦,虽然那是一个乡下,可我们的木柴棚里储存的针叶松木能用几个月。不像在这里,一旦断掉了天然气,就连生火都变成一件难事了。你瞧,这些木柴大部分都是从我们的邻居库尔特家里弄来的,我拆了他的一些书橱和衣柜,另外一些杂料,则是我认为的非必需品和玛丽觉得没有纪念价值的东西。我想,如果他能回来,他会理解我这样做的。库尔特是一个好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开橙色包装的罗宋汤罐头倒进去翻热。玛格丽特则拿来了两个碗,是给莱昂和奥利维娅准备的,他们早先已经吃过了晚饭。 玛格丽特心思不属地给丈夫打下手,不时还拿眼觑下坐在对面的莱昂。越看她心里越是怪异,总觉得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博福特也不管他们有没在听,一个劲地在絮絮叨叨给陆青山和奥利维娅讲他的好邻居——库尔特是一个奥地利人,现在住在德国,丰田欧洲部的高级汽车工程设计师;他们在欧洲公司的时候分属不同部门,还是在来到中国后才认识的,因为生活习性上的相近,在这异国很快就成了无所不谈的朋友,并一起相约在这个小区内安了家。库尔特回德国渡假前,拿了钥匙拜托他们帮忙照管他的家,在灾难发生前一个月他们还通过电话。 博福特说,他很庆幸当初库尔特的这个选择。 他持着锅铲的手停了下,圆圆的脸上满是高兴,他很感激这位好邻居,如果不是库尔特家里储备了这么多的粮食,他们可能早就已经饿死了。而且他并不担心库尔特,库尔特在德国的家里也是一个乡下农场,那个地方位于德累斯顿的东边,远离波罗的海,不需要担心海啸;至少他在那里一定过得比我们好,他农场里就有牧养的奶牛和山羊,而且还有用之不尽的木柴,说着他还眨着眼睛神神秘秘地对陆青山说道:“他可是位虔诚的摩门教徒,你知道摩门教徒吗?莱昂先生……” 陆青山抬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是那个著名的末日教派吗?我记得他们的教义好像是支持一夫多妻制。”他的回答有点凑趣的意味,其实他只是想弥补下之前的尴尬,而且博福特夫妇俩看起来显然是在给自己和奥利维娅准备晚饭,他不能无视他们的善意,而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赠予。而且,就在刚才,他想起了很多过往经历的事情,那些画面有些是在德里克宫殿城堡里的光景,有些是与骑士们浴血奋战辗转逃亡的光景,有些则是在圣礼当天在圣勃朗大教堂的一些零碎画面——六十四名男童组成的唱诗班、响彻穹顶的圣歌、闪耀着光芒的绘有圣母圣子的玻璃花窗、黑压压的来观摩圣礼的贵族以及各国使节、戴着红色小圆帽主持圣礼的总枢机主教,还有跪在礼拜堂圣父像前那猩红的天鹅绒垫……但更多的,还是他在这个世界生活的那些点点滴滴,与父母在乡下老家莽莽葱岭上祭祖,曲膝叩头,把对先祖真诚的祭奠,伴着烛气焚香袅袅腾腾直上青云;和养女晓晴一起游历长城,在普吉岛的沙滩上漫步嬉戏,带着她在大转弯国家公园探险露营;一转眼,他又出现在了国际红十字会刚果(金)分部的那栋大楼里,和主管非洲事务的德普缩在桌子底下躲避武装分子的火箭炮;画面一跳,他眼前又闪现出在基贝拉贫民窟宗庙里,和同事鲁沙迪日以继夜地照顾疟疾病人……鲁沙迪,他心里长叹了口气。 博福特愣了一下,他抖动着有点发红的大鼻头,嗅了嗅室内混杂着热汤气的炭火味,眼珠子转了下,含混着说道:“原来你也知道摩门教派,是的,就是那个后期圣徒教会,不过早在二十世纪初就废除了一夫多妻制。” 玛格丽特掏出火钳,瞄了眼两根烧得半截暗红的枝桠,把它搁在一边,和丈夫偷偷对视了一眼,一边拿碗帮他盛汤一边似有意无意地说道:“您的说话听起来很像是伯明翰地区的口音,我在伯明翰城市大学做过几次公开课,并在那短暂居住了一段时间,您以前住在那里?” 陆青山没有马上回话,转过头看了眼奥利维娅,她抱膝安静地坐在那里,神色萎靡,迷瞪着两个毫无神采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锅里,她的状态让他很是担心。他听出来珀西夫人是在想试探他的来历,换作是谁,对突然出现在家里的陌生人都会有这层考究猜测;若说之前陆青山对自己的真实来历还想过遮掩一二,但接下来他想知道的事情都得通过他们述之于口才能知道,而且最终他们也肯定会认出自己是谁。所以他也就干脆直接换过一个话题,问道:“刚才我听到几声狗叫,好像是……下面那两层传来的?” 玛格丽特点点头,把汤碗和一包没开封的梳打饼一并递给他,一边说道:“16B的一户邻居,几位和我们一样幸运的人,一个年轻的妈妈和一个小女孩,他们养了一只金毛犬。” 博福特把稀罕的目光停留在他身后白茫茫的窗户,插嘴道:“在灾难发生后我们还在窗台上看过那家的男主人,不过在一个月前就再没看到过他了。而且就算是那对母女,我们也是在一周前看过她们了……”他说着说着就没了声气,摇头叹息了一声,后面显是不忍言的话了。 唐一宁、谢芸、芷晴…… 陆青山在心里逐一默默念出,唉,实在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你们。只是刚才博福特谈及的话头,一宁他们现在也只怕遭遇不测了。他低头看着碗里黄澄澄的汤底和土豆块,轻轻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撵走,他把匙羹在碗里搅了两下,把汤底和土豆块萝卜碎搅匀,递到奥利维娅面前。过了一会,她才似乎忽然醒悟过来,“啊”的一声,局促得手足无措。 陆青山看着她紧张的神情,温和地说道:“吃点东西吧,奥利维娅。” 奥利维娅犹豫了一下,还是双手捧了过来,拿眼觑了一脸希冀的博福特和玛格丽特,用细弱蚊蝇的声音道了声谢,闻着久违的汤气,终于还是没抵过饥肠辘辘的饥饿感,搅动汤匙,吃起了她来了这个崭新的世界后的第一顿饭。 陆青山转过身来,低头沉思了一会,终于还是问道:“请问你们……有见过16A的那个小女孩吗?你们知道她去哪了吗?” 一直拧眉在他脸上打量的玛格丽特闻言楞了一下,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哑口惊道:“你是陆,陆青山?青山陆?!”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八章 来自异世界的信 “亲爱的本: 当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很惊讶吧? 我在佛利德里希公爵府的好友敏卡通知了我这个消息,当我知道您被征召加入寻找国王陛下的秘密行动时,我就好像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以至于这几天里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让我感觉备受煎熬。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次行动的危险性。 在过去的几个月,直到德里克宫被攻陷前的那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尝试修复国王城堡内的传送阵,并尝试定位国王陛下的传送坐标。 这些努力没有白费,我们有了一个大致的目标传送范围,但出于一些不明的原因,在上次国王陛下紧急启用了未完成的传送阵后,联合众国内所有指向地球的传送通道都失去了坐标点。你们这次通过的传送阵,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用的南关大营内布设的传送阵,只有那一个才经过简单修复和初设定位,而这一切都是由我的导师惠更斯主持的。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的空间科学家和精通空间系的大法师,也没有更多的资源来完成剩余的传送阵修复了,以至于连我这样的空间研究学生也被指派协助导师们进行修复工作。 我的导师告诉我,通往地球的空间坐标已经完全紊乱,就连这一次的传送也存在着巨大的风险。所以在这几个月的时间,世界各地才会出现数之不尽的地球人;那些地球原住民因为特有的生物磁场频率,他们本身的存在就变成了一个高频的空间触发器,地球上紊乱的空间风暴牵引着他们,通过虫洞来到我们的世界。 然而这正是我想告诉您的。 惠更斯导师知道我有您这样一位爱人,并且知道我对您的爱超过一切。所以他决定亲自帮我送这封信,并私下告诫我,我们已经无法再找到契合的空间坐标点来定位地球了,更无从谈起从地球上反向定位我们世界让我们的勇士顺利返回,而事实上,联合众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坐视萨拉森人以及法兰西入侵我国。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地球的坐标定位——因为我们和地球之间存在时空上的遥远距离,我们的时间与地球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在地球历三十天内,您必须找到回来的路,之后我们与地球在空间上的坐标将彻底失去联系,您可能永远也无法回到您最爱的妻子身边了。 如果您穿越到地球并且找到国王陛下的话,务必尽快把他带到地球原住民群体中,这样您就可以通过地球人自身触发的虫洞返回我们的世界,我想这一点在您的任务简述里应该会提到……如果没有找到陛下,也请您务必这样做。 这不是对您的要求,而是一个爱您甚过一切的您的妻子的忠告。 另外,地球人自身穿越空间通道的落地点存在着很大的随机性,包括空间紊流、天气状况、磁场偏移等,有太多复杂且细微的变化在影响空间通道的稳定性。所以您在返回后,有可能出现在拜占庭帝国、立陶宛公国境内,也有可能在塞浦路斯或者神圣罗马甚至圣城耶路撒冷,但请记住,无论您在哪里,在坎杜拉斯高地的法兰克,都有一个深爱您的妻子在等待您的凯旋! 从我给您写这封信开始,我就已经犯了自私与泄密的罪,虽然除了敏卡和我尊敬的导师惠更斯以外没有人知道,但我仍决定延长我的禁食日。这不单只是为了失踪的国王陛下祈福,更为了能和您在最后的审判日到来之前,能够再次重逢。 好吧,信就写到这里。 ——最爱您并爱您胜过全世界乃至她的生命的您的妻子,黛安.卡拉。” 陆青山放下手上的书信,用手压住信纸,就这样盯着桌上那根将将燃灭的一点烛光怔怔出神。 奥利维娅自大前天晚上吃过夜饭后,就一直发着低烧,精神也很差,即使睡着了也会梦呓得惊起。他是后来才从珀西夫人嘴里了解到,奥利维娅在那几天不吃不休尽心地照顾他。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对她有着深深的愧疚与感激。 “神圣牺牲”这个看似高尚的词意是神圣教廷赋予它的。但它真正的作用,陆青山最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神圣牺牲”背后的含义,是以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来换取另一个人生命的延续。在他穿越而至并挣扎了八年的世界,许多物种都在不断地进化,世界范围内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有新物种产生,而这些物种里面就包含了人类自身。 这种进化是超越了达尔文进化论的时间跨度,迈过了数千上万年的进化历程。 他本身无法从微观角度去观察这种进化方向上的突变,但他确而清楚地知道,王国内的皇家科学研究院,就一直在细胞层面上去研究探索这种进化历程。然而时至今日,因为高精密科技发展的滞后和研究技术的受限,对于物种进化这个课题仍然没有结论……但对于人类自身潜力的开发,则已经是末日前的地球所望尘莫及的了。 在皇家科学研究院对“神圣牺牲”这种自意识行为提供的研究性报告里,提到了行为过程中,施术人全身的体细胞会在短期内失去活力,衰变老去,并形成纯粹的类似高浓度营养液,他们姑且称之为营养液,因为他们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去表达它。这些营养液似乎具备了简单的智慧,以施术者主观意识为向导,通过肢体等接触汇聚流动到受术人身上,帮助受术人激活细胞能量,清洁伤口驱除病菌,凝血进而自主进行创伤治疗。 陆青山首次看到这个报告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仿生学里的医用纳米机器人。 然而,没有一个生物学家能够解释,为什么施术者的体细胞能够自主液化,能够不受引流而只是因为施术人本身的主观意识就能流向受术人,没有一个生物研究领域的学者能够解释这种近乎神奇的现象,对于信仰根深蒂固的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神迹,同时他们也认为这是一种对于忠诚和我主虔诚的表现。 这世界上有太多他们无法理解的生物存在,德鲁伊狼人半羊人、幽魂石像鬼不死种;也有太多他们无法解释的神迹存在,无论是圣徒还是天使降临。 甚至于神迹本身,用“解释”二词就已经是亵渎了。 即使是身为法兰克国王的他,也无法阻止他们对于信仰的自由。更何况,身为新晋圣徒的陆青山,早就觉得自己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一个神迹,现在,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出现在他身上的一些近乎本能的行为了。 就像前面说的,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奥利维娅付出的代价,不是简单的外在的皮肤松弛症,而是体细胞极速衰老后,包括心血管系统在内,全身的器官都会在接下来的时间迅速衰老,心肌减弱、脏器功能下降、骨质密度变脆、身体免疫力下降,长则一个月,短则二十天,她就会走完剩下的人生。这对于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来说,无疑是最残酷的。 陆青山最愧疚的就是这里,面对日渐衰老的奥利维娅,他甚至都不能为她做点什么!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一度让他非常沮丧,并对未来产生了更深切的迷茫。 直到被烛火气熏着的右眼眶溢出了泪水,陆青山才蓦然惊觉自己有些恍惚。他定了定神,收起这些无端的情绪,拿起桌上垫着的一锦棉帕压在右脸酸涩发痒的伤口上,浸了热水又凉掉的棉帕冰凉冰凉的,这让他感觉好受多了。脸上的伤口在过去几天恢复得还算不错,但那道伤口实在太大,残余的毒素还在无时无刻地侵扰着他,以致于伤口收缩弥合得不太理想,泛起的肌肉依然鲜艳红肿。 他一边强自收拢起心神,一边拿起旁边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燃,就这样闭着眼嗅着熟悉又陌生的烟草味仰头靠在椅背上。 陆青山睡眠极浅,夜半被咚咚咚的冰雹声惊醒,就再也没睡着。他坐在墨漆钢化的餐桌上,手指肚压着涨疼的右眼一边揉着,一边脑子里不断思索着信里的内容。这封信是在一个死去的骑士身上找到的,昨天他和博福特去隔壁库尔特家里拿贮藏的食物时,发现了一个死在客厅的人。致命伤是一条横贯心脏肺腑的装饰用铁艺枝桠,博福特很惊奇,为什么一个塑钢材做成的装饰材料能够穿透那厚重的铠甲。陆青山却大致能明白,这与材质穿透力无关,只是这个骑士在穿越时恰好遇到空间紊流,落在了错误的地点。这个骑士出现时恰好占据了铁艺枝桠在这个世界上的空间位置,所以看起来,这个大铁条就好像凭空长在他身上……没有一个贯穿心脏和肺腑的人还能不死。 现在,手上的这封书信也基本证实了这点。书信本身并没有什么,只是一个关心爱人的女子利用职务之便写的家信,关键是书信里透露的一些内容—— 王国已经就自己的失踪展开了搜寻,他认出了这个死去的名叫本的骑士,是他的宫廷侍卫之一,他铠甲上绘刻的纹章是一只腾空纵越的蓝底牡鹿,这是隶属王国北部边境卫戍军团的特有纹章。 信中提到自己的德里克宫已经被攻陷,这个消息就仿佛压在他心口的一块大石。王城被攻陷意味着什么,他再明白不过。现在王国内,包括王国议会是否还存在、各地军团建制存在与否、王国大小贵族等势力是否还在抵抗等,这些情况两眼一抹黑他完全不知道。还有,联合众国是否已经分崩离析?原本多国能够放下纷争,同意牵头组建联合众国,就是为了跨越空间进入地球的军事行动临时拼凑起来的,现在,因为自己的缘故,他们竟然失去了对地球的空间坐标定位……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再也回不去了?而且,信的主人,黛安.卡拉在信中提到,已经有无数的地球人穿越到了那个世界……这是目前最让他感到匪夷所思的内容。 在他查阅过的法兰克历史藏书典籍里,有记载发现的地球人遭遇虫洞穿越到那个世界,最晚的,已经可以追述到五百年前,即19世纪大约公元1840年左右,一支由好望角起航前往拉丁美洲的葡萄牙运奴船。 99mk.cc。wap.99mk.cc 正文 正文_第八章 来自异世界的信 “亲爱的本: 当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很惊讶吧? 我在佛利德里希公爵府的好友敏卡通知了我这个消息,当我知道您被征召加入寻找国王陛下的秘密行动时,我就好像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以至于这几天里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让我感觉备受煎熬。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次行动的危险性。 在过去的几个月,直到德里克宫被攻陷前的那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尝试修复国王城堡内的传送阵,并尝试定位国王陛下的传送坐标。 这些努力没有白费,我们有了一个大致的目标传送范围,但出于一些不明的原因,在上次国王陛下紧急启用了未完成的传送阵后,联合众国内所有指向地球的传送通道都失去了坐标点。你们这次通过的传送阵,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用的南关大营内布设的传送阵,只有那一个才经过简单修复和初设定位,而这一切都是由我的导师惠更斯主持的。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的空间科学家和精通空间系的大法师,也没有更多的资源来完成剩余的传送阵修复了,以至于连我这样的空间研究学生也被指派协助导师们进行修复工作。 我的导师告诉我,通往地球的空间坐标已经完全紊乱,就连这一次的传送也存在着巨大的风险。所以在这几个月的时间,世界各地才会出现数之不尽的地球人;那些地球原住民因为特有的生物磁场频率,他们本身的存在就变成了一个高频的空间触发器,地球上紊乱的空间风暴牵引着他们,通过虫洞来到我们的世界。 然而这正是我想告诉您的。 惠更斯导师知道我有您这样一位爱人,并且知道我对您的爱超过一切。所以他决定亲自帮我送这封信,并私下告诫我,我们已经无法再找到契合的空间坐标点来定位地球了,更无从谈起从地球上反向定位我们世界让我们的勇士顺利返回,而事实上,联合众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坐视萨拉森人以及法兰西入侵我国。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对地球的坐标定位——因为我们和地球之间存在时空上的遥远距离,我们的时间与地球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在地球历三十天内,您必须找到回来的路,之后我们与地球在空间上的坐标将彻底失去联系,您可能永远也无法回到您最爱的妻子身边了。 如果您穿越到地球并且找到国王陛下的话,务必尽快把他带到地球原住民群体中,这样您就可以通过地球人自身触发的虫洞返回我们的世界,我想这一点在您的任务简述里应该会提到……如果没有找到陛下,也请您务必这样做。 这不是对您的要求,而是一个爱您甚过一切的您的妻子的忠告。 另外,地球人自身穿越空间通道的落地点存在着很大的随机性,包括空间紊流、天气状况、磁场偏移等,有太多复杂且细微的变化在影响空间通道的稳定性。所以您在返回后,有可能出现在拜占庭帝国、立陶宛公国境内,也有可能在塞浦路斯或者神圣罗马甚至圣城耶路撒冷,但请记住,无论您在哪里,在坎杜拉斯高地的法兰克,都有一个深爱您的妻子在等待您的凯旋! 从我给您写这封信开始,我就已经犯了自私与泄密的罪,虽然除了敏卡和我尊敬的导师惠更斯以外没有人知道,但我仍决定延长我的禁食日。这不单只是为了失踪的国王陛下祈福,更为了能和您在最后的审判日到来之前,能够再次重逢。 好吧,信就写到这里。 ——最爱您并爱您胜过全世界乃至她的生命的您的妻子,黛安.卡拉。” 陆青山放下手上的书信,用手压住信纸,就这样盯着桌上那根将将燃灭的一点烛光怔怔出神。 奥利维娅自大前天晚上吃过夜饭后,就一直发着低烧,精神也很差,即使睡着了也会梦呓得惊起。他是后来才从珀西夫人嘴里了解到,奥利维娅在那几天不吃不休尽心地照顾他。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对她有着深深的愧疚与感激。 “神圣牺牲”这个看似高尚的词意是神圣教廷赋予它的。但它真正的作用,陆青山最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神圣牺牲”背后的含义,是以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来换取另一个人生命的延续。在他穿越而至并挣扎了八年的世界,许多物种都在不断地进化,世界范围内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有新物种产生,而这些物种里面就包含了人类自身。 这种进化是超越了达尔文进化论的时间跨度,迈过了数千上万年的进化历程。 他本身无法从微观角度去观察这种进化方向上的突变,但他确而清楚地知道,王国内的皇家科学研究院,就一直在细胞层面上去研究探索这种进化历程。然而时至今日,因为高精密科技发展的滞后和研究技术的受限,对于物种进化这个课题仍然没有结论……但对于人类自身潜力的开发,则已经是末日前的地球所望尘莫及的了。 在皇家科学研究院对“神圣牺牲”这种自意识行为提供的研究性报告里,提到了行为过程中,施术人全身的体细胞会在短期内失去活力,衰变老去,并形成纯粹的类似高浓度营养液,他们姑且称之为营养液,因为他们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去表达它。这些营养液似乎具备了简单的智慧,以施术者主观意识为向导,通过肢体等接触汇聚流动到受术人身上,帮助受术人激活细胞能量,清洁伤口驱除病菌,凝血进而自主进行创伤治疗。 陆青山首次看到这个报告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仿生学里的医用纳米机器人。 然而,没有一个生物学家能够解释,为什么施术者的体细胞能够自主液化,能够不受引流而只是因为施术人本身的主观意识就能流向受术人,没有一个生物研究领域的学者能够解释这种近乎神奇的现象,对于信仰根深蒂固的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神迹,同时他们也认为这是一种对于忠诚和我主虔诚的表现。 这世界上有太多他们无法理解的生物存在,德鲁伊狼人半羊人、幽魂石像鬼不死种;也有太多他们无法解释的神迹存在,无论是圣徒还是天使降临。 甚至于神迹本身,用“解释”二词就已经是亵渎了。 即使是身为法兰克国王的他,也无法阻止他们对于信仰的自由。更何况,身为新晋圣徒的陆青山,早就觉得自己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一个神迹,现在,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出现在他身上的一些近乎本能的行为了。 就像前面说的,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奥利维娅付出的代价,不是简单的外在的皮肤松弛症,而是体细胞极速衰老后,包括心血管系统在内,全身的器官都会在接下来的时间迅速衰老,心肌减弱、脏器功能下降、骨质密度变脆、身体免疫力下降,长则一个月,短则二十天,她就会走完剩下的人生。这对于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来说,无疑是最残酷的。 陆青山最愧疚的就是这里,面对日渐衰老的奥利维娅,他甚至都不能为她做点什么!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一度让他非常沮丧,并对未来产生了更深切的迷茫。 直到被烛火气熏着的右眼眶溢出了泪水,陆青山才蓦然惊觉自己有些恍惚。他定了定神,收起这些无端的情绪,拿起桌上垫着的一锦棉帕压在右脸酸涩发痒的伤口上,浸了热水又凉掉的棉帕冰凉冰凉的,这让他感觉好受多了。脸上的伤口在过去几天恢复得还算不错,但那道伤口实在太大,残余的毒素还在无时无刻地侵扰着他,以致于伤口收缩弥合得不太理想,泛起的肌肉依然鲜艳红肿。 他一边强自收拢起心神,一边拿起旁边的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燃,就这样闭着眼嗅着熟悉又陌生的烟草味仰头靠在椅背上。 陆青山睡眠极浅,夜半被咚咚咚的冰雹声惊醒,就再也没睡着。他坐在墨漆钢化的餐桌上,手指肚压着涨疼的右眼一边揉着,一边脑子里不断思索着信里的内容。这封信是在一个死去的骑士身上找到的,昨天他和博福特去隔壁库尔特家里拿贮藏的食物时,发现了一个死在客厅的人。致命伤是一条横贯心脏肺腑的装饰用铁艺枝桠,博福特很惊奇,为什么一个塑钢材做成的装饰材料能够穿透那厚重的铠甲。陆青山却大致能明白,这与材质穿透力无关,只是这个骑士在穿越时恰好遇到空间紊流,落在了错误的地点。这个骑士出现时恰好占据了铁艺枝桠在这个世界上的空间位置,所以看起来,这个大铁条就好像凭空长在他身上……没有一个贯穿心脏和肺腑的人还能不死。 现在,手上的这封书信也基本证实了这点。书信本身并没有什么,只是一个关心爱人的女子利用职务之便写的家信,关键是书信里透露的一些内容—— 王国已经就自己的失踪展开了搜寻,他认出了这个死去的名叫本的骑士,是他的宫廷侍卫之一,他铠甲上绘刻的纹章是一只腾空纵越的蓝底牡鹿,这是隶属王国北部边境卫戍军团的特有纹章。 信中提到自己的德里克宫已经被攻陷,这个消息就仿佛压在他心口的一块大石。王城被攻陷意味着什么,他再明白不过。现在王国内,包括王国议会是否还存在、各地军团建制存在与否、王国大小贵族等势力是否还在抵抗等,这些情况两眼一抹黑他完全不知道。还有,联合众国是否已经分崩离析?原本多国能够放下纷争,同意牵头组建联合众国,就是为了跨越空间进入地球的军事行动临时拼凑起来的,现在,因为自己的缘故,他们竟然失去了对地球的空间坐标定位……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再也回不去了?而且,信的主人,黛安.卡拉在信中提到,已经有无数的地球人穿越到了那个世界……这是目前最让他感到匪夷所思的内容。 在他查阅过的法兰克历史藏书典籍里,有记载发现的地球人遭遇虫洞穿越到那个世界,最晚的,已经可以追述到五百年前,即19世纪大约公元1840年左右,一支由好望角起航前往拉丁美洲的葡萄牙运奴船。 99mk.cc。wap.99m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