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接天》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一章 宁负卿心登仙路 上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或生而不同,亦不外乎帝王将相、贩夫走卒,纵然高下有别,但生而为人,也自有喜乐哀愁,再经于尘世颠倒浮沉百十载,遍尝生老病死诸般苦处,终于化为一抔黄土,从此并无不同。 人道渺渺,无尽无穷,这便是天地至理,亘古不变的法则。 然人非死物,难免七情六欲,自然心存畏惧、心有不甘。于是,人开始畏惧死亡、畏惧死后的茫然无知。于是,人心有不甘,开始期盼续命延寿,至乎不死长生。 世人的道理有时候就是简单至极,无非是有人想了,便有人去做,远没有“人道渺渺”这般的玄机宿理来的复杂。 日月星辰流转不息,风雨雷电交替更迭,又不知过了多少岁月,人才蓦然惊觉,那早已远去的畏惧、不甘,依然那么清晰分明。而曾经渴望的东西,就在“当历史变成传说,传说变为神话”这句貌似禅机的话里遗落。 传说中,上古有志者,或静卧东海山石,凭沧海以观日月,餐风雪又饮露霞;或行于西簏古地,步栈道绵延万里,翻云脊呼啸林泉。或安静而处,一沙一石、一花一树均体悟于心;或游戏尘世听风淋雨,陶然于岁末枯荣、四季更替的自然之趣。 在世人眼中,这些奇人异士早已超脱生死界限,无不身怀莫大威能,动则引风为伴、聚云相随,静则汇沙成塔,点石成金。世人以其成仙成圣顶礼膜拜,求驱灾避祸、子孙太平,求延年益寿、安享长生。 然仙道莽莽,非凡人可见,自当又有另一番说辞。 上古修行之士故老相传,其事虽不可考,但也从中透出些许端倪。鸿蒙初开之时,本无青天厚土,有混沌之气分为清浊,阳清上升为天,阴浊下沉为地,今时人世所处正是浊气汇聚的一方厚土。相传厚土之上,扶摇万里,更有清气所化的青冥之地,自成一界,名曰九天。 九天之上,方是真仙所在。至于人间修行之辈,不过勉强会些调运天地玄力的小巧法门,距离真正不死不灭的真仙之境,相差何止天地之别。当然,尘世修行者也多有大智慧,其中不乏心胸坦荡的有识之士,且不论对“妄冒仙名,天心难测”的恐惧,单只是“成仙成圣”的好大名头,就不是硬充厚颜便能安然自处的。 是时练气士、散仙人、修行客诸多有别于真仙的名号逐渐流传开来,但若何人真想起一个囊括所有修行法门,得到众人认可的称呼,却远非轻易能够达成的。于是,有人寻山访友遍邀同道,有人字字珠机反复思量,一切只是为了这个族群这种认同,只道“出世散修客,练气修真人”,既然修行所求是那不死不灭的真仙之境,姑且就称其为修真吧。 至此凡人始知仙凡有别、相距天地,实如深渊巨堑,遥不可及。一柱青香上难感天,磕头跪拜下难感地,惟将希望彻底倾注在世间修真之士的身上,哪怕所求之事,十应一二,终也是好的。对这些凡夫俗子来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中,求的只是三餐温饱并无奢望太多。或许他们眼中,这些并不遥远的修真人才是世上的真仙。 仙道莽莽,其实仙凡之别也不太远。修真之人只需跨过仙路,甚至无需经历早已被人传得神而又神的引仙天劫,就可飞升九天,修成不死不灭的真仙正果。而仙路的所在,就是位于距离九天最近的接天峰上。 接天峰,峰高万仞,云烟三千里,山上终年积雪。此处乃一座巨大山脉的最高峰,相传太古之时,清浊才分,天地尚有一处衔接,天上仙人目睹凡人之众,多如恒海之沙,虽道仙威难测,却也惧怕过多凡人登上九天,惹出无端祸患,于是派重、蔾二仙斩断天地连接。 这一斩虽是仙意如此,但于凡夫俗子也无异江河倾覆、天崩地陷,一时不知天上丧了多少仙脉奇根,地上害了多少生灵性命。幸好仙人自作罪断无可罚,凡人茫茫未知因果,亦无所怨,只可惜了好大一座九天仙山坠落凡尘,徒叹奈何。 其后,仙人始有觉悟,知这凡尘一界虽无可陈可道之奇,却也当真便是青冥九天之根本,只好以通天手段,抽阴浊为基土,化阳清为石木,筑仙路续在天地断裂之处,再以数位上古真仙刻铭文符箓无数,加诸多禁制,方达绝凡夫登天、却不阻浊气升腾之效。如此, 仙路之下,成就了今时今日的接天峰。而接天峰所处山脉,正是由九天坠落凡尘占地八千里的苍茫山脉,人称仙路山。 这一日,接天峰上迎来它自万年以降的第一位客人。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一章 宁负卿心登仙路 中 一场寂静。即便是狂风落雪呼啸不绝,也不能否认的寂静。没有矛盾,只有纯粹,那来自万古仙山的冰冷和生迹罕至的漠然,轻易的将一切声息都同化为了寂静。 “飞鸟不渡、寸草不生,仙路之下竟是这样一片死地。”他目光冷冷,心也冷冷,自言自语并无半点玩笑之意。 天上的雪雾云烟,浓密得看不出界限,一直延展铺满了整座仙路山脉,风即使吹过,也不会分薄半点,因而显得极为宁静。此时的北净疆,正是盛夏炎阳,纵然刺不穿天上的云层,也能在云烟中留下一层淡淡的浅影。 看着虽动尤静的天幕,宛约如同一面小心平整的圆镜,将他和他的身影分割成两半。 镜里镜外,只有孤绝,没有落寞。 雪花从天空垂落下来,他随意展开了左手掌心,没有刻意去接,没有刻意躲避,不过片刻,掌心的雪花已多至堪堪一握。然而,他却眉头微蹙,丝毫没有赏玩的心意。 方才他无意中向掌心送了一点元阳真火,虽是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真火散发的能量,其实也能将一湖清泉顷刻烘干。可冰寒如昔的雪花,不曾消融一分一毫,那其中蕴涵的又是何等灵巧的构造呢? 他从不会妄自菲薄,师尊当年便说他力有千钧,能担大任,事实也恰恰做了最好的证明。他以修真界千年不世出的天纵奇才,从辨识初期修至丹霞灌顶、水火不浸的聚合至境,不过是区区三百载的光阴。而万年以来,敢上接天峰的修真者,即便算不得最强,也但绝对是最为勇气的。 从踏上接天峰的一刻起,他便自号“千钧”。 傅千钧。 一丝神识寄在雪团上,再无限分割成细碎的触角,然后一幅壮丽奇瑰的画卷展现在他脑海之中,那晶莹如薄翼的雪花看似捏做一团,其实彼此间隔分明,不会因外力的压迫扭曲而改变形状。傅千钧被这奇妙复杂的结构所吸引。 雪还是雪,不同是却是寒气附着其上的内核,它远比冬季常见雪花的内核稳定、紧密,甚至每一细微的颗粒、每一无痕的尘埃,都按照某种不可知的道理排列着,恰如一座绝妙奇异的灵阵,将胜过原来百倍的寒气收束其间。 傅千钧收回神识,心中隐有所悟。 下一刻,掌心一合一张,雪便化为一泽水迹。 他右手食指轻提,斗然凝上一团紫气,然后再不迟疑,虚虚点点,在左手掌心描画了一道符文。 收掌向心,翻掌朝天,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便搅动得天上云烟突变。光芒流转紫气越聚越盛,随着气机牵引,竟在云烟雪雾中将掌心的符文无限映射、放大。 一座空灵清丽的云烟雪阵,仿佛充满鬼斧神工的镂空雕刻,凭空出现。于是,阵式便按着紫气绽放、明灭变化的条纹转动不息。清晰可见,阵图中的每一处节点、每一条支线,都由云烟聚合衍化而成,赫然正是雪花内核排列出的奇异灵阵。 阵外的云烟雪雾,开始凝结、聚拢,逐渐被转动的灵阵吸纳。空中那云烟描绘的巨大符文图谱,也随着雪雾寒气的涌入而变得更加凝实固化。远远望去就象一串情人的泪滴,是这等的明澈清亮。 傅千钧心头一怔,往昔的情怀重上心头。 然而,哪怕心头是亿万个往昔的画面,也仅仅是一怔之间,便如掌中雪花,无声的消融了。只是那象极了的泪滴,可否正是往昔画面消融时留下的水痕呢? 既已放手,何必留恋。 幸好,自己的心念无比坚定,没有被接天峰上的幻象干扰,他如此自嘲的想道。 心生幻象让他感到了危机,举手投足再非是轻灵精巧、不带半点烟火气息。他催动灵力,掌心翻涌的紫气,便直如飞鸟投林般的扑入云烟雪阵。一时间,云卷风嗥,雪浴峦山,天空中的雪雾灵阵正以惊人的速度吸食着寒气。 下一刻,巨大的雪花在天空呈现,内核正是云烟雪雾布成的阵法。 傅千钧的掌心徒然亮极,雪雾也随之亮极。然后才有紫芒按照灵阵的变化,在雪花中急速游走,逐渐将亮起的部分替换成暗灭。 掌心再收,如方才一般。 是时,天上冰雪消融,云开雾散,一道若隐若现的阶梯由虚影变为淡淡浅白。 “云雾开,仙路见。”傅千钧的声音响彻长天。一股决然的执念,纵是丹霞灌顶、水火不侵的道心,亦被被其感染。 仙路,登天的捷径,千万年来从不曾被人遗忘。这里,曾经是天地的连接;这里,曾经有无数真仙往来其间。为登仙路,他舍弃了凡俗名姓;为登仙路,他舍弃了周身法器、师门道统;为登仙路,他舍弃了儿女情长。一切的所为,正是舍弃根本,舍弃人间万象,这种真义才是仙道莽莽。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一章 宁负卿心登仙路 下 仰望云端,仙路的尽头遥不可见。他感觉肢体、血脉、甚至精神,都无可压抑的活跃起来。从没有一刻,欲望来得如此强烈,从没有一刻,灵魂会因得失而颤抖不堪。他举步落足,凭空而起,每一步踏出都在千百丈间。 长风当歌,他朗声哦吟:“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念毕,正是落足仙路的一刻。 台阶上,一切都变得不同。 亿万年的沧桑岁月,天地间的动人传说,有无数声音、无数幻象、无数悲喜交织的神念,在傅千钧周围演绎倾诉,它们彼此重叠又彼此分隔,仿佛海浪里的泡沫,来来去去,没有尽头。 这一刻,什么万里长空,千山暮雪,什么悲风缟素,矗立巍峨,都和他彻底断绝,只有深沉迷醉的星空,只有讲述不尽的故事,再有就是脚下那道弯弯曲曲,载浮载沉的仙路漫漫。 傅千钧郑重的踩出一步,落足的力量,瞬间被张狂的扩大,甚至整条仙路都为之倾斜晃动。灵力四散飞逸,恰如在仙路幻境的夜空里,点缀了几点星色,只是这星光并非金黄,而一抹妖艳的紫芒。 没有逃脱,不可抗争,傅千钧的灵力瞬间散尽。仿佛漾满的池塘,若再添一枉春水,势必殃及周围的禾苗。夜色若洒满流星光辉,可还有夜的寂静和默然? 突然,星光的中心爆起一个亮点,幻境的夜,也因其无敌无匹,而毫光猛长,傅千钧几乎同时闭紧双目。 那狂猛强烈的光,不但在他双眸留下一串炫目的彩影,更透过他的肢体、血脉,疯狂刺激他的神识。江上来潮浪薄天,即使闭目他也看见,那亮到极至的光,化成一炉跳跃火焰,焚烧出一汩汩金水,在缓缓流淌。最终在仙路的上空,烫出两个古朴厚重的金篆——仙禁。 仙的禁制。 周围浓郁的灵力,是最纯粹的清浊二气,傅千钧却无法吸收半点。这就好比饿了三天三夜的乞丐,他最需要的不是十张肉饼,而是两碗能够救命的稀饭。法诀被封,灵力消散,仙禁之下,便是要与凡人无异。 傅千钧不会退,且已无路可退。他行第二步,仙路幻境似乎并无变化,可当前足才落、后足方提的刹那,之前的立脚点,却粉碎成基土木石最细小的粒子,本原之外别无他物,彻底的消融在清浊二气中。 第三步如是,四步亦如是—— 得到仙路所化清浊的补充,幻境里的灵气突然变得有形有质,这种质和形,对于被仙禁制止,无法吸收灵力的修真人来讲,就是一种压迫。 眼前是嵌着金篆的星夜幻象,耳鼓是前情种种低诉呢喃,二者亦或交替相伴,傅千钧纵能仅守道心听若不闻、视若不见,却抵不住肢体所感。清浊二气固化迫来,初时及体似飞雁鸿毛,行一步,便重一分,复行一步,复重一分,待行千余步外,迫力已重逾千钧。 傅千钧,这看似随意的名号,竟起得风声水起,颇含因势成局之旨。即便此刻,他不运道法,亦是力有千钧。 然,身前有仙路漫漫,身后已成万丈深渊,他惟有奋起平生之力,任凭千百步后,踉跄维难。 修真?成仙? 迸射的血箭,见证他双足的碎裂,想要昂首登天,无奈脊背却已压弯。他拖动膝盖,一蹭一趋,膝骨碎裂;他双手支地,一爬一抓,手指断开,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无须幻象,无须迷惑,甚至无须在意,身后仙路消失的速度,是否因他的缓慢而改变。只是这形、这质、这肢体的压迫,就足将一个惊羡天下的人物压倒、压烂。 傅千钧没有停,也不会停。 此时,修为的深浅不重要,强劲的气力不重要,甚至连生死的界限也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没有停,也不会停。师尊说过,他力有千钧,能担大任。 越痛彻,越清晰。疼得早已模糊的神识,自然选择了方才挂在天际,明澈清亮云烟雪阵的景象,是的,远远望去就好像一串情人的泪滴。 他按照神念的提示,运转着雪核中领悟的奇阵,一种漠然的心态仿佛雪花的内核,漠视痛楚,漠视残肢,漠视自己,他感觉心象雪雾一般,变得冰冷。 仙禁似乎也被他的心意冻结、闭合,充沛的清浊二气被他汲取,迅速的修补着身体。他冰冷的双眼透过诸多幻象,看到仙路的顶端,有人向他颔首致意,只是向下俯视的目光同样冰冷漠然。 他疯狂的爬起,向仙路的尽头,向百丈外的距离——飞去。 是的,飞去。 仙路,似乎也在他漠视一切的心态中变短了。 如果没有之后变故,也许他真的能登仙路,成就无上道果。 变故,是突如其来,又是冥冥中早已注定。 “咻——”一点清光,一道轻风,一声叹息,一点点放大。清光将傅千钧穿透,只有泪滴大小的孔洞。 他身形在空中停滞,尽晓一切因果,刚才神念恍惚的不是雪雾灵阵变化,而是那被他早已尘封在角落中的泪滴,那能杀死人的情人眼泪。 “子矜,你到底还是来了。”他淡漠的笑着,目光虽是清冷却又逐渐多了温热。然后,身躯就好像阳光下的冰雪,慢慢融化,最终消散,哪怕是最纯粹的清浊二气修补,也不能阻挡一时半刻,当尘埃落地,世上再没有了傅千钧这个人,没有他的痕迹。只有那地上的一点清光,明灭不定。 风卷起发丝,触摸她清丽的容颜,她是雪一样的女子,有迷雾般的美丽,她在接天峰的积雪中亭亭而立。 缓缓而行,婀娜委婉,地上的清光已化成她手中的一串珠链,链子下端的泪滴坠,恰带着一抹殷红的血色,显得凄美而又绝然。 她的忧伤,她的惆怅,接天峰的景物都为之黯然神伤,当她开口向天地风雪倾诉的一刻,已然泪流满面。 “清心,这珠链是我为你流下的眼泪。我曾说宁愿亲手将你打成形神俱灭,万劫不复,也不愿见你负我而去。是的,今天我做到了。可清心,你知道吗?我好想你。” 一分凄迷,三分哀婉,三分决绝,还有三分虐恋。仿佛听到她的情话,她的刻骨铭心,一点紫气化成了蝴蝶,在风中翩翩起舞。 世人皆想成仙,却不知仙道莽莽,仙路维难。 此时此刻的接天峰,又是三千里的云烟雾霭。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章 遥将心曲寄醉乡 上 自接天峰那场云烟雪雾、乍分乍合的登天事毕,北净疆整整三年没有下雪,这种反常的时令变化,不仅在莽夫村妇眼中显得尤为诡异可怖,就连修真界也投来了无数热切的目光,而它最终引发的巨大震动,确是任何人开始都始料不及的。 清心道人,以区区三百年的修为入真人境,上接天,登仙路,此后人间更无踪影。 消息经清微道派刻意传出,立时引出众多成名已久的修真前辈,甚至各宗各派闭关雪藏的名宿元老,闻讯也纷纷露面。一时间,天下好大一个修真场,不论前辈名宿,还是道途新丁,或称师门传法,或三五友朋相聚,无不以推演当时接天峰上的因果变化为乐趣。 新人受限于自身的实力和经验,推演得来的步骤,往往彼此南辕北辙、前后自相矛盾,但其中亦不乏异想天开的奇思妙想,借鉴或许未必有用,但若拿来充做饭桌上的谈资,绝对能博个老少皆宜的会心一笑。 归根结底,没有人亲眼得见。 但那些元老级的存在,却并不这样认为。当然,需要承认,所谓的这些前辈先贤,当年哪位不是叱咤风云的狠角色,一身道法修为、见闻阅历,都远非才入修真百十年的后生晚辈可比。他们一边想探讨推演,一边又在虚虚实实彼此防备,总是过于担心门下徒子徒孙未得的好处,竟被旁人抢去——以至于最后谁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推演出了什么。 是时,有隐仙宗麻衣道者站出言道:清心真人,登天之时,必是上应天心,得仙人欢喜,从而飞升仙界,得证无上真仙道果。至于北净疆的三年无雪,则应了登仙路的天人交感之兆,有阳清之气飘溢世间,造成阴阳失衡所致。 对比其他修真派别的敝帚自珍,麻衣道者开诚布公,以推论视人的义举,立时博得了无数青年才俊的掌声,如此一来,且不论推演结果正确与否,单只这份气度,已给隐仙宗赢来了巨大赞誉和声望。 如果说实力作为一种有形的力量,是维持各门派修为地位最强横的威慑和最终极的保障,那么声望则表现为一种无形的本钱,在潜移默化中修饰填补着实力及不到的角落。在这个修真的年代,声望和实力往往是相生相伴。 至此,各大修真门派无不追悔莫及,只好力求补救之法,于是先有某家道派的某某元老,公布了门内的研究心得——仙路总纲推演;又有某座仙山的某某道长,亲自执笔别出心裁撰写出了一部字数长达百万,名为《登天分步详解》的惊世巨著,其意义影响之深远,流传范围之广达,远超一般文人骚客笔力的雅俗共赏,甚至连尘世的凡人都开始竞相翻阅,渐渐也能道出修真的本义来。 这些补救之法,虽是花样翻新,极尽详实之能事,但与麻衣道者所言并无二致,最终也只能沦为锦上添花,拾了隐仙宗的牙慧。而隐仙宗则凭借这次机缘所表达的高调姿态,笼络了一大批青年才俊和无门无派的闲散修真者。 起初,其利尚未显现,但随着入门新丁的逐渐成熟壮大,多元思维的不断融会贯通,隐仙宗以其推陈出新、兼容并蓄的理念,在短短百年间,从一个二流的修真道派,一举成为令天下侧目的三大修真胜地之一。 而作为散播消息的始作俑者——清微道派,则因清心真人师出其间的荫泽遗惠,声望之隆一时无两,正应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俗语,其后三百年中,更是实力激增,声威有增无减,俨然有执天下修真牛耳之势。 众家虽眼见如此,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一边扼腕于清微道派收了清心的好运,一边又震慑于清微道尊祖舒上人的老谋深算。至于北净疆三年无雪引来的百姓惊惧,春种秧苗因干旱造成的枯败,则被修真们选择性的遗忘了。 三百年后的天空依然蔚蓝。 左沛洵卓立鸿雁之上,极目远眺,隐见醉乡城的轮廓。 此时,天上清风朗日,浮云朵朵,鸿雁攀升极高远在云端之上,飞到极至,忍不住一时惬意长啼,惹来无数猛禽飞鸟竞相侧目。左沛洵骂道:“你这畜生,就知风光炫耀,飞了半日才到此处,我非拔掉你顶梁的三道鸿翎不可。” 鸿雁被触及痛脚,一时悲从中来,心中那是无穷无尽的哀怨啊,郁闷啊,却无法言语诉说。别人修真,不是有飞剑法宝御空而行,便是会那流光化影五行遁术,最不济也能骑个仙鹤了、神鹿了、飞虎啊的灵兽坐骑。可头上这家伙,出身公认符箓最精的清微道派,坐拥天财地宝无数,他一不研习符箓灵阵,二不炼取飞剑法宝,整天鼓捣那些玄虚不明的占验术数,有什么奇门遁甲、六壬课;有什么太乙神数、文王课;还有六爻易占、推命术;堪舆图谶、望云省气,整日惊呼哀叹不知所云。 想自己当初年幼无知,乍见他精通鸟语,以为是道门千年不遇的奇葩,哪知竟是粗浅至极的通灵术,可怜我灵智刚开,便为他蒙蔽,歃血为誓共存共依。鸿雁落于别户人家,那是送书传情的信使,不说风光旖旎,也是呵护倍至。可他倒好,把我当成坐骑。当坐骑也行,咱也认了,谁让咱命苦,有眼无珠呢,可你倒是骑啊,扮什么绝世出尘的模样,非要踩在我身上,怎么不摔死你呢。我呸,还二代弟子呢,要是没有我,你五行遁能爬过一里,我鸿雁都跟你姓左。 “啊——”一声哀鸣,往事不堪。鸿雁愤恨无奈的摇首摆尾,在空中划出一个精妙的回转,向醉乡城的来路飞去,转瞬无迹。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章 遥将心曲寄醉乡 中 如果此刻,有人恰好仰首望天,势必会留下一串惊羡的目光。人间浩土漠大广博疆域辽阔,修真者其实也并不常见。 世人又依山川走向,气候变迁,日夜长短的差异,将天下分做五地,有东海郡、西麓川、南石岭、北净疆,中广之洲。五地之外则是无界无垠的荒芜一片,其中藏莫大凶险,平素纵然一般的修真者也不敢轻易尝试。只知西麓川之西,是遮天蔽日的漫漫沙原,东海郡以东,是巨幕汪洋的沧澜海疆。若不慎进入其间,种种情境如:寒热异变、蜃楼重影、玄荒野兽,随时都能令人不得脱身。而沙原之角、沧澜之尽,又往何处,有何玄妙,就更不得而知。 东海郡,醉乡城外,一座散落官道旁的闲散茶棚,今天却出奇围坐了七位客人。这让见惯了世事的柳老板颇感差异,虽然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有一些零散的行脚商赶往醉乡城,但眼前这些人却显然不是。 这并不需要多么出众的眼力,实在是七位客人太过醒目,年纪小的约在十六左右,年纪大也不会超出三十开外,身上几乎是清一色的文人长衫,端坐如钟的姿态仿佛刻度一样标准。柳老板看得暗暗心惊,再次催促了茶博士上茶的速度。 “哗——”长长的壶嘴儿,引出一道茶线,在空中呈现出优美的弧度。到底是术业专攻不同,茶博士丝毫没有柳老板的顾虑:“往前再走三十里,就到了醉乡城,到时几位公子可一定要饮一饮头锅儿的醉乡。”“醉乡?”年轻的文士顺着茶博士的话头接过回去。 “是啊,难道您不知道?咱醉乡城的名酒醉乡,可说是名扬天下。”茶博士说得一阵骄傲,就如同在夸赞自家的买卖。 柳老板留意着茶博士眉飞色舞的模样,心中明显一阵厌恶,心中暗骂道:“娘的,连你吃饭的茶棚还是老子开的呢,吹起人家屌长,比自己还来瘾,典型一个耍嘴皮子的忪货。” 可惜那年轻文士不知柳老板的真实想法,对茶博士倒异常配合:“醉乡?这名字倒还别致,你这儿有就给上壶尝尝。” 茶博士满脸堆笑道:“公子爷,您看您说笑了不是,咱家开的是茶棚,瓜子点心,蜜饯糖块是半点不缺,可哪有卖酒水的道理,再说这醉乡也只有城里才卖,咱家也进不到啊。” “说了半天你这不是白饶舌头吗?”年轻文士笑骂道。 “行了老八,稍安片刻,老二回来我等尚要赶路。”三十上下的那个文士发话道。 年轻文士嬉笑之容,明显对“稍安片刻”之词一概无视,然后打趣道:“这还有好大一会呢,总之闲着也是闲着,闷着也是闷着,师兄何必如何无趣呢?” 茶博士倒是个见缝插针的主儿,一看有人松动,当下打棍随蛇,见机说道:“呵呵,您看您几位要坐的闷,咱就白饶舌头,说个故事给您解闷儿。” “有什么好玩的事,你且说说看。” “您看这茶我再给您换一壶?”适时提出要求正是商家争利颠扑不破的诀窍。 那文士也不吝啬,随手扔去一小块散碎银子,柳老板远远瞄见,身形徒然就拔高了三分。然后不停“恩、恩”的咕哝嗓子。茶博士自当没看见,依然笑嘻嘻的对着七位客人:“既然几位是从远处赶来,不知醉乡城的故事,那小的就给诸位讲一回,仙人点化李和酿造的醉乡的故事。” “这还有仙人点化?速速予我讲来。”仙人点化这四个字无疑具备致命的杀伤力,其余六人,虽是刻意显示清雅的姿态,但此时亦不能免俗,认真听起了茶博士的白饶舌头。 “这醉乡城啊,本是位于东海郡偏东部。”茶博士摇头晃脑的讲述着。 醉乡城,位于东海郡偏东部,距沧澜海岸尚有千里之遥,故并无海产所得,当地又土壤贫瘠、旱涝频发,往往是一年耕作十种九不收的凄惨景象,端是个实至名归的穷乡僻壤,即便想要维持个眼前村落的规模,也勉强为之。可天不该绝,一户李姓人在自家地旁挖掘水井之时,竟恰巧挖到一处泉眼,泉水汹涌喷薄,直高达三丈,汲水入口水质甘甜清冽,寒而不冰。若只是这一眼甘泉,当然还不足为奇,断也不会因此生出,村落衍生为城镇的神奇变故来。 但此地也是合当兴旺,恰逢村中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叟,初看时满脸污泥,一步一行有四分蹒跚,六分踉跄,一眉一眼又带七分猥琐,三分浪荡。乍见清泉,他跳起数尺,连蹦三次,忍不住高声惊呼“咿兮呀”。 也不招呼主人,也不同旁人客套,劈手夺来水瓢,一舀一饮,片刻间便喝了个风卷残云,涓滴不剩,随后又摆出一副抚须弄眉,开怀大笑的模样,着实可恨。挖泉的李氏农户勃然大怒,以此獠为专事祸害乡人、装癫卖傻的乞丐老儿,刚欲将其轰推驱赶,老者却开口出言。声称这眼清泉,其内蕴涵庞大先天灵气,久饮之下能固精活血,延年益寿,乃上上佳品,但若如长鲸吸水,牛饮无度,实在暴殄天物,有违天和。这一言,直说得眼冒金光,口吐莲花,围观村民越聚越众。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章 遥将心曲寄醉乡 下 当地物产稀缺,加之民风淳朴,何时见得这般阵仗,这老叟左一言富贵可期、右一句时不待我,哪里还是什么衣衫褴褛乞丐疯儿,分明就是一位气质特异,谋略滔天的幕帷先生。挖泉的农户闻说自家泉水神妙如斯,当即心花怒放,惟恐方才卤莽之举怠慢了老者,一时粗茶细点奉上无数,鸡命鸭命也断送了数只。 还是挖泉农户家的女人心思仔细,怕听得过久误了下田插苗,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声:“老先生,您看我家这泉水能换多少文铜钱。” “多少文?”老叟一边撕下鸡腿,一边将啃净的鸡屁股从嘴中吐出,一串吃鸡动作手法娴熟,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只道当真见了世外高人。 “多少文都卖不得。”老叟一脸鄙夷,显然气愤妇人的短视,指向这家男人道:“你可是名叫李和?” “老先生,何以知之?”那农户名被叫出,对那老叟更加信服。老者却笑而不答,只是用油手在泉中一沾,然后便在地上刷刷点点写下一行字来。 至今字迹内容已不可考,只是传说当时地面留书处,字字发光,仿佛黄金铸成。随后,李和便广召匠人会同当地村民,依老叟所书之法,果然将一汪泉水造成了名扬四海的绝世佳酿——醉乡。而醉乡城的名字也正是由此得来。 茶博士甩手擦了把汗。即便经年累月的磨练,说了这么半晌也会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他抄起一只茶碗,可扫见柳老板的目光,又自然的将手垂下,只用舌尖润了下嘴唇。 “那老叟呢?”竟是年纪三十上下的文士在问。 茶博士一脸无辜:“没了。” “没了?”七位文士一齐抓狂。 察言观色之下,茶博士立刻进言道:“不过据传,现今醉乡城内的宁相士,正那个老位老神仙的弟子。” “啊?又一个相士啊。”年长文士旁边的一位道。 年轻的老八突然站起身形,笑道:“二哥,可算来了。”话音未落,一阵清风,带来几颗沙尘,灌进茶博士的嘴,迷入他的眼,不由涕泪齐至,急忙揉抹,当双眼睁开之时,一位俊美青年已立在茶棚之外。 左沛洵貌及弱冠,生得俊逸秀美,一袭雪白镶饰淡黄月华的丝袍,均匀贴合他的全身,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相称,显示他身材的欣长和质感。柳老板的心猛跳到颈项,他知道自己没有眼花,眼前这堪比王孙公子之相的年轻人,就是裹着那阵清风出现的。 左沛洵看着几位同门怪怪的眼神,面色微变,向年纪最长的文士深施一礼:“师兄,小弟来迟了。” “也不算迟,我们不过多赶了两千里,随后又在此处坐了片刻,你来得真不算太迟。”做师兄的很不厚道的笑着,与方才阻止老八随性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左沛洵面色更红:“师兄,我已遵吩咐,探明醉乡城的方位。” “不错,沿路三十里便是醉乡城,我等尽已知晓。”师兄依旧在笑,笑的灿烂。 茶博士眼中的这八位爷,真可谓是怪异至极,彼此不言不笑,只做沉默是金。这完全是另一种层面上的交流,他自然不懂。 “二师兄,我看算了,何必非要标新立异,那么固执干吗。每日多练习练习道术,不比你那占验术数,胜强百倍。”年轻的老八说得不咸不淡,但眉眼传来坏笑,却不由让左沛洵心中暗骂,这老八看似乖滑,背后怂恿自己为其占验,一日数次,比谁都多。 “走吧,老二既然想不通,那就等进了醉乡城再慢慢想,师傅临行前不是交代了吗,务必让老二明白清微道法的精义” 七道流光前后追逐而去,左沛洵不由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三章 酒中奇卦显乌龙 上 幸好只有三十里,鸿雁虽是满心哀怨,却也并未被七道流光落下太多。 城郭的远影像一道浓墨勾勒出画卷,悬挂在蓝天碧日之间。醉乡,一个由村庄扩建而来的城市,没有千百年巨府名城的积淀,也没有想象中伟岸磅礴,一切都是泛着清涩的新意。 其实,醉乡城远远谈不上繁华,这点倒也不难理解。试想只靠单一的制酒贩酒来供养一座城市的运转,那财力就显得单薄微弱了。一业之盛,可兴一家,不可兴一城。 他垂着头,跟在师兄师弟的身后,鸿雁在入城后便自行化为一只彩雀,攀在他的肩头啄啄啃啃。左沛洵兴致并不高,此次师门劳师动众,一举派出关令殿八大弟子,除去自己颇有脸上贴金之嫌的辈分外,其余七人均已修至体察入微、丹谷硕硕的境界。以这等实力在醉乡城中绝对可以四脚横逛,威震四方。 如果依惯例按实力说话,清微道派就是从真元殿寻到正一殿,再从山后数到山前,也轮不到他出这次任务,可他却偏偏来了,且是被师尊指名点姓硬派而来的。左沛洵明白师尊的愤怒,以堂堂关令殿主少微上人,收的第二弟子,居然整日痴迷相术,不思修炼,简直成了整个师门的笑柄,但他却毫无能力改变这一切,占验术数、天地玄机有如一块巨大魔石,深深吸引着他的心神,那滋味让他食髓知味,难以割舍。 “杀——人——哪——”一道破锣般的声响,凄厉刺耳,轻易跨过长街闹市。尤其“哪”字拖沓的尾音,极尽恶劣猥亵、卑鄙龌龊之感,孤风萧瑟中令百鸟惊惧,就连鸿雁化成的彩雀也是通体一阵恶寒。 但见街上路人,或三三两两循声而动,或自顾自行无动于衷,而更多人则是伫立道中,彼此相视,会心微笑。只是那对视的目光里略带着戏谑,会心微笑中又笑出幸灾乐祸来。老八也徒然来了精神,转身拽住左沛洵的衣袖,显得兴奋异常:“二师哥,走,走,有热闹看了。” 左沛洵心知肚明,这位小师弟虽已修真五十载,其实还是一副少年心性,平日自己研习占验术数,其他同门要么是冷嘲热讽,要么是好意规劝,只有这位师弟却因好玩心性,不时找来求签问卦,回头再将所测那些吃饭睡觉的无聊小事一一验证。此时,眼前这诡异的呼救,迥然有异的几类人群,奇妙的构成了一段故事、一件新奇的玩物,这些都深深的吸引了他。 左沛洵扫了一眼貌若三十岁上下的文仕,大师兄比自己早入清微一百年,以其严谨刻板的性格,一丝不苟的沿袭着师尊的道统,但在二代弟子中,他的修为却远落后于正一、真元、太华三殿的首座弟子,这令一向自负的师尊郁闷无比。在左沛洵的印象中,师兄的正统刻板与师尊少微上人的孤傲随性格格不入,但也正是如此,才令他对师兄有了一种近似面对师尊的敬畏。师兄没有首肯,他纵使心思也有些活络,却不会随老八那样兴奋异常。 “好不容易下山一次,却一路死气沉沉,实在闷的紧,这看看热闹也无妨,再说师尊大人不也正是让我等陪二师兄游历一番,以增长见识吗。”老八的话正表达出左沛洵作为下山人选的原由,少微上人怒其不争,对这二弟子投入的一番心血,却换来满山的笑柄,这老二平素看来心性随意,期期艾艾,无可无不可,哪知在占验一事上却坚定无比。少微真人一怒之下将其赶下山来,一是想借此机会增长见识,用同门与他的差异促使他转变想法,二是索性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若不惹事端,看看也无妨。”老八差了几差,化做流光,遁向人流所向的位置。 围观的人并不多,再加上老八行足阔步间涌起微弱的清风细流,吹迷了旁人的双眼,卷起了看客的衣角发梢,人们在下意识遮挡的同时,闪出了一条道路。 “二师哥,看我这手清风咒耍的如何?”老八很有些得意,对此左沛洵并不希奇。与自己不同,占验术数随时可以检验预测的结果,但道术的实际应用效果,除了经常与人实战外,便只能通过模拟和想象,猜测施术后的种种可能。清微虽为修真大派,同门间也常有切磋,但大体都是推演战斗的道术。清风咒这种细枝末节,也就是能对着山上的花花草草、山泉石谷发动一二,甚至遇到品相稍佳的植物,也怕折了什么不知名的仙根灵药而不敢轻举妄动了。对老八来讲,这还是头一遭近乎细致入微的观察,道术用于旁人身上时的效果,虽然仅仅是个简单清风咒,但已足够激动一番了。 “咳。”大师兄在身后不急不缓的咳了一声,显然不满这种妄用道术的招摇,左沛洵连忙拉起老八沿闪开的通道走了进去。 “杀人哪——”还是这个“哪”,让人将所有激动都化为沮丧。 老八突然笑了起来:“二师哥,原来这老头和你是同行啊。”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三章 酒中奇卦显乌龙 中 地上一片狼籍。卦签、爻草、铜钱、龟背,占验的用具不下七八种,在地上堆砌成一个杂乱无序的图案。三尺供台,直挺挺的躺在场中,桌腿已在七八名壮汉的轮番肆虐中折断了三根。 “你个老骗子,二爷也给你算一卦,我算你今儿个要断子绝孙,你信不?” “搬梯子,搬梯子,给我废了他。”不知谁家的少爷,白皙的面容带着虚弱和萎靡,在怒气升腾中显得扭曲病态。他抄起地上的签桶,劈手砸向墙檐。顺着签桶飞出的轨迹,众人才看清,喊出“杀人哪”的始作俑者。 老八看的兴起,忍不住调侃道:“还别说,真带那么个劲儿。二哥,以后你要摆摊儿,也照他这身行头置办。” 峨冠博带,身披仙衣鹤氅的老者,手持一杆杏黄色的卦旗,旗上古篆古体书着八个字“不断今生,只测来世”。 乍见之下,左沛洵只觉此旗禅机凿凿,仙意古朴。可细一思量,才发现当中的蹊跷。占验之利,就在准与不准之间,无论官升财气、婚丧嫁娶、流年运势,一卦测去,三五载间百十年内,终会有迹可寻,有物可查。可若真如旗上所书,“不断今生,只测来世”,那卦象所指便成了卦者的一家之言,试问谁又能去追问下辈子富贵贫贱,虚实真伪呢。 壮汉在貌似苦主少爷的呵斥中,搬来了竹梯,想要攀上墙檐,寻那相士的晦气。可那相士也是个吃不得亏的主儿,一边在墙檐上左右摇摆躲避飞来杂物,又不时蹲下身行,舞动卦旗杆猛戳拾梯而上的壮汉顶门;一边口中花样翻新从“杀人哪”到“好心没好报”,再急转至“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大放厥词。其言语之恶毒、躲避之灵活、下手之狠辣,哪里是什么气度出尘的道学先生,即便让泼皮无赖看了,也不由会暗自咋舌。 此时场面虽乱,却并无杀人放火之忧,这恰恰迎和了围观看客那种不怕事儿大、却又真怕出大事儿的病态心理。老八是越看越高兴,但来得晚了,到底不知前因后果,于是耐不住好奇,碰了身旁的一位后生:“小哥儿,你可知场中这片混乱,到底所为何事?” 那人侧脸看来,一副面黄窄额、贼眉鼠眼的尊容,看得老八心下大乐。山上时整个清微道派见的不是真人就是道士,何曾有过如此面相猥琐可笑的人物。此刻左沛洵才注意到,不单老八看他在笑,这黄面后生转头见到老八时,同样也笑了,更且笑得面容更加舒展,贼相更显绚烂:“我一眼就看出二位是从外乡来的?”大师兄与其他同门不知站在何处。 老八笑道:“你又如何看出?” 黄面后生目光闪烁:“不瞒二位,这醉乡城十里八街,还没有我张全不知道的人呢。再说这宁老道,乃城中出了名的乌龙相士,可谓无人不识无人不晓,二位却半点不知,想来定是外乡人不假。” 这次却是左沛洵忍不住发问道:“乌龙相士?此乃何解?” 张全左顾右盼神秘的解释道:“乌龙相士是说指他的卦象经常会搞错对象。比如算你家中会失火,结果很可能火着在邻居家,再比如算你会拣到一吊大钱,则可能你会丢掉一吊。你看他这卦里,事也能算到,数字也很准,就是或正或反、或左或右会出那么小小的一点误差,无伤大雅。” “无伤大雅”老八闻言大笑,传音道:“二哥,你算我此次下山当动桃花劫,不是给我也摆了道乌龙卦,实则应在你身上吧。” 左沛洵面色大窘:“若叫师兄听到,以后你也别再央我占验了。” “呵呵,玩笑而已,师兄何必当真呢。” 张全哪知二人传音之术,只见老八笑后却并非搭腔,以为自己说得尚不精彩,于是点头指往宁相士:“看到没,那旗上的八个字。” “不断今生,只测来世,怎么?”老八张口念道。 张全目光一亮:“二位不愧是读书人,学识出众。那八个鬼画符的天书,要不是听老人讲,鬼才知道是什么。” “怎么说话呢?”老八思维跳跃很快。 “看我这嘴,这话说的,我是鬼,您二位是神仙,成不?咱还说那八个字,其实就是个唬人的伎俩。”张全说得兴奋,手就想往二人的肩头上搭,宛若亲密状,左沛洵下意识向后退,但还是慢了半分,前胸的衣襟还是被他手指扫了一下。 一个青年翻着白眼,撇着嘴,一脚踹中张全的屁股:“张二坏,你又在这忽悠人呢?”左沛洵闻言,心念一动,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自己和老八虽修真多年,但人世的心性算计,毕竟已经遗忘久远。难不成这随口一问,竟问出个老千骗子来,不由暗暗戒惧。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三章 酒中奇卦显乌龙 下 张全一个趔趄,回身骂道:“你个小崽子,少捣乱。” 老八是个等不得的人,在旁催促道:“先说那是怎么唬人的伎俩,别管其他。” 张全赔笑道:“醉乡酒养了这么一批游手好闲的小子,就知道捣乱,咱们不提他。就说这“不断今生,只测来世”吧,二位请想,既然来世都可断,那如何测不得今世今生呢。这也只不过是个由头,就好比院子里的粉头,是不是低眉顺目就惹人疼爱,不是,是不是风骚放浪就招人垂青,也不是,是那些清丽冰冷,欲迎还拒的美女,才显得金贵了。这八字卦语,正是如此,宁相士一边推说天机不可泄,一边又闷声发大财。本来五文还嫌多的卦金,硬是能要上一串钱来。” “妙啊。”老八拍手叫道:“可既是卦有乌龙,怎么还有人找他?” “趋吉避凶,人之常理,他就是那么一点点的误差,求卦的还是不少,而且据传,据传啊”张全故意压低声音,手又想搭来。 “说事就即可。”老八也受不得他这举动。 张全嘿嘿一笑:“据传啊,宁相士饮过头锅儿出的醉乡酒,卦中乌龙会少很多。” 老八斜眼瞧了瞧张全:“照这么讲,他还要占醉卦?” “可不,最好是头锅儿出的,直冲冲从喉咙一直辣到心尖,那股子狠辣劲儿一般人都受用不了。看到没,砸摊这位,名叫花万楼,别看他好象窑姐儿身上出火太多的一脸病容,他兄长花万城却掌管着整个醉乡城贩酒的渠道,宁老头为了图口纯的头锅儿出,居然算出他媳妇偷人。”张全说到偷人的兴奋处,手舞足蹈,手脚还是有意无意的在两人身上比划着。左沛洵和老八遍体恶寒,一阵无语。鸿雁毫不客气啄在张全手上,才算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儿。 “够了——”一声不高不低的劝戒,不仅给场外围观人流带来了压力,同样对场中的公子也有影响。场内步入一人,相貌刚毅,气势不凡,口气严厉的道:“二弟,你忘了醉乡城规。”来人显然正是花万楼的兄长,张全口中的花万城。不过看这一楼一城,气质迥异,实难找出半点一奶同胞的特征。 花万楼跺脚道:“狗屁城规,他李家定的规矩,自管李家子孙,难道还落到我姓花的头上,大哥你别管,老东西太缺德了,他说樱娘——” “混帐,还嫌丢人不够多吗?”花万城突然抬手甩来一个耳光,“啪”的声音清脆异常,象敲在每个人的心头。左沛洵微感错愕,在他看来二者对话远没有到发怒动手的程度,但花万城却偏偏用他的兄长威严如此做了。 “你、你——打我”花万楼一时气极,身体抖做一团。 “再不回去,别说打你,就是下半年月供也给你扣了。” 花万楼神色剧变,仿佛突然被抓住了脉门,一句话不说,愤然离去,走的一刻甚至看也没看墙头的宁相士。 “得,热闹没了。”老八呼了口气,想逗弄左沛洵肩头的鸿雁,没有得逞,悻悻道:“二哥,要不是你这宝贝,刚才那小子指不定还干什么呢,你说他个一提妓院就兴奋的主儿,能在那摸什么呢?该不会和山上那只老羊一样,变态了吧?”张全不知何时也没了影子,任由老八各种无良的形容。 花万城让人抬上一方托盘,三瓮巨大的酒坛,然后才秉手执礼对墙上一揖:“宁老,我二弟适才多有冒犯,奉上纹银百两,头锅醉乡酒三坛,给您压惊。”宁相士没有答话,自顾顺竹梯缓缓爬下,步速之缓比起方才慢了十倍不止,不由让人好奇,没梯子时他是如何翻上墙檐的。此刻的他,峨冠歪斜,博带松懒,一身仙家行头布满尘垢,只有目光在不停的转动,明显告诉别人他在算计和思考。 突然,宁相士哑着嗓子,涌起一脸悲怆,仿佛受了天大的无奈和委屈:“要是旁人砸我卦滩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你们花家,伤心啊。 花万城略带歉意:“宁老,我疏于管教,还请你见谅。” “我说花大啊,不是我想饶你家酒喝,实在是花二欺人太甚,罢了,代我向你表兄问好。”宁相士摆摆手,一副看透情世的高深莫测。 “我定告之城主。”再施一礼,花万城转身离去, “哎呀花大,你倒是给我把酒抬回家啊——”宁相士这次突兀呼喊却无人搭理。 一场没头没尾的闹剧就此收关,百姓尽管没有过足票瘾,却也实在失去赖着不走的兴趣,更主要是怕被宁相士强拉去抬那三坛子醉乡酒。 左沛洵和老八刚想离开,却听到师兄的声音:“这位老先生请了,不如我兄弟几人帮你抬这三瓮酒吧。” ************************************** 天上没来由的刮起一阵风,卷过狼籍的场地,卷进小巷的深处。 “他娘的疼死了。”说话的汉子面黄窄额、贼眉鼠眼,正是张全。 另一个却是踹他屁股的“翻白眼儿”:“滚,我那脚就没使劲。” 张全一脸不屑:“我说的是被那死鸟啄的疼。” “翻白眼儿”一副幸灾乐祸:“一小鸟都能咬疼你,真是没出息的鸟货。得手没?” 张全不屑道:“两个雏儿,还不一掏一个准。” “给我看看。” “卓死啊,宁老大还没打眼呢。”张全下意识的后退着。 风还未停,老八刚才清风咒比起它来,就显得文弱温顺多了。 “翻白眼儿”精心扎起的发髻被吹得乱得不能再乱,不由怒骂:“我糙,这风真他妈邪,有完没完。”然后他探头瞄了眼巷外,突然惊恐骇然道:“老张,老张,宁老大,没了。”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四章 谁盗金印断吉凶 上 宁不亏,平生从不吃亏。在他整整五十年的记忆里,从没有见过谁去干那吃力不讨好、甘为冤大头蠢事。每种布惠示好的背后,都带着其固有的目的和想法,这点就是他那没有半点正形的无良师傅不教,他也是懂的。四十几年的鸡鸣狗盗、坑蒙拐骗的生涯,让明白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同时也让他别具了一双慧眼,可以轻易观察到你是否怀内藏金,是否眼含媚情。而此刻,他也正是用这种近乎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清微门人。 场内气流发生轻微的旋转,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震颤碰撞,瞬间虚化了周围的人群、街道,将清微门人、宁不亏所立之处和周围景物巧妙的分割开来。然后,虚化的景物又在普通人眼中恢复了原状,与方才没有丝毫分别。 左沛洵眼前是一片灰色,自大师兄出现的一刻起,四周的色彩便被悄然的抽离剥落,只余灰茫一片。尽管自身的修为欠缺,但所具备的目光见识总还是清微水准,他清晰的看见,师兄正以移山倒海的大神通,悄然布下了一座师门秘法所载——清微玄枢元降阵。一点微弱的灵力,轻巧推动着阵式的运转,虽然只是勉强稍具了第一重的格局,但于普通人讲,阵里阵外,已是苍茫两界。绝然当得起那句——仿若近在咫尺,实已海角天涯。 宁不亏根本无从察觉周围的异样,眼前这八名文士衣冠楚楚,一走一站无不显出非凡气度,那是一种难以明说的感觉,带来的压迫无声无息潜移默化。所以,他很自然委拒了大师兄提出抬酒帮忙的好意,也恰是这点自觉,让左沛洵也暗暗高看了他一眼。 当然,大师兄布成清微玄枢元降阵,除却要隔断宁不亏与旁人的联系,势必还有别的打算。他点手唤过左沛洵,这才转身对宁不亏道:“在下拦住先生,是想求上一卦。”言辞显得诚恳而又郑重。 纵然不知为何其他路人不见踪影,纵然因那八位书生的仪貌非凡的震慑一时,但当三十上下文士的一句求卦之后,宁不亏胸中还是涌起了万丈豪情,他的语态放缓,故做深沉状:“老夫今日累了,想早作歇息,不过——”这“不过”二字拖沓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言罢之后却不见下文,仿佛牙齿舌唇都贴嵌了一层亮色的金叶银箔,其语调之浅薄,用意之直接,端是显而易见。 有老八这种不怕事大的主儿,自然无事不成,在旁人尚无反应之时已凑身上前:“这有纹银十两,权做先生卦金。” 宁不亏佯做犹豫,又好似万般为难,种种姿态转化之频,看得左沛洵一阵无语,终于他表演到了咬牙决断的一幕,毅然说道:“那说好只测一卦。” 大师兄温和而笑,平静点头:“只求一卦。” “算什么?说吧。”宁不亏一无所谓的姿态,世故异常。 “问卦寻人。”大师兄定定言道,而随他话音起落,五位清微门人则似有意似无意,守住了元降阵的五方灵位,一副如临大敌之状,只看得左沛洵、老八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尽管宁不亏哦吟低诵的腔调,配以破锣的嗓音着实难听,但术业有专攻,他在扮相上总还是道学做派实足:“既是寻人,便须知晓此人姓甚名谁,以及生辰八字。” “无从知晓。”师兄答得干脆而又直接。 “无从知晓?什么都不知道,如何算得?”宁不亏叫道:“那还问此人与阁下是何关系?” “也并无干系。”大师兄依旧说得平平淡淡,然后不等宁不亏再问,继续言道:“只知此人五十年前身入醉乡城,据传身旁还养了一个孩子。” 清微玄枢元降阵,阵内一片清凉,不用寻常的水气弥漫在空间当中。这种云雾缭绕的清凉感觉,一下点醒了宁不亏:“这卦我算不出,你找旁人吧。”云雾翻滚,水气蒸腾,阵内响起阵阵神宵雷音,惊得宁不亏目眩神迷,心中惶恐惊惧,大呼道:“神仙,饶命,饶命啊。” 左沛洵此时已明白师兄的用意,只是有些事却万万想不通,难道这宁不亏真与师门所寻之人暗含关联?可他身上哪有半点修真的灵力?心念电转间,他习惯性的拾起地上三枚卦钱,在老八投来的关注下,闭目暗暗祈告天地。 一爻袖吞灵文,二爻气贯神机,三爻阴阳纲定,四爻大衍化生,五爻主变离悖,六爻卜卦乃成。这一卦,上离下巽,呈火风鼎卦之像,左沛洵不由看得眉头一皱。 此卦本意是讲,鼎有三足,燃木煮食,化生为熟——这就好比铁锅烹肉,需慢火细炖,耐心熬制,方能好吃,若一味求急求快,势必过犹不及适得其反。若此卦应在宁相士身上,则是薪木余火,纵然他与师门所寻之人微有关联,也是风吹可熄、水淋则灭。勉强算来也只是当街对面相识之交,左居邻里相近之义。若稳重图变,慢慢询问,或机缘巧合能收获一二;可若断然用强,宁老不吓个半死恐怕也难。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四章 谁盗金印断吉凶 中 其实,这火风鼎卦,原是中下之卦,虽非大吉之兆,却也在左沛洵的接受范围之内。可坏事就坏在六爻之中,竟连生四变,形成鼎卦之中最糟的九四变——山风蛊卦,卦中立显夭折毁灭之象,怎能不叫左沛洵忧心重重。 九四变有辞判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 试想烹肉的铜鼎折断一足,鲜美的肉汁必然倾泻倒覆,沾污鼎身的表面花纹,此乃万端不详的大凶之兆。主卦为吉,变卦为凶,正是吉中藏凶之意。 一念及此,左沛洵甚至等不急师兄答话,出声叫道:“师兄不可……我算过不是他。”元降阵内清风止,神霄雷霆虎啸生。宁不亏被左沛洵的“师兄不可”,从惶恐当中惊醒,不免向左沛洵深深望来一眼,自然也招至了鸿雁的怒目回视。 “不是他?”大师兄虽是疑问却更似肯定:“那人五十年前来到此地,正值酒泉现世,醉乡尚未立城之时;身旁带的孩子,也恰是宁先生如今的年纪。况且此人精擅各类机簧锁具,不也正好暗合宁先生另一个五龙盗的身份吗。” “连茶棚小二都知宁先生乃当年造酒老神仙的弟子,又怎会不是他呢?宁先生我没说错吧?”左沛洵完全想象不出,以大师兄的沉稳性格,竟会说如此态度强势、隐含威胁的话来。且照他的说辞,宁不亏还真有莫大干系,可卦象所示又如何解释呢?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他,纵然卦象复杂,一时不能尽解,但事后结果的反馈,却又总在明证着卦象的精准无比。 虽道天机难测,却没有人能将其否认忽视,它就如同一根无形的线,纵是无法触摸,却又无时不在。眼前所占验的九四变卦,大凶之意是如此明晰真切,又怎能让左沛洵心中不深感戒惧。可正当他要再次劝解师兄之时,宁不亏接下的动作,却瞬间颠覆了他的言语,更令清微门人个个绝倒。 但见,五十岁的宁相士,面上肌肉震颤,以飞剑流光的速度演绎出满脸的涕泪横流,然后,便是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跪拜于地,同时那惨如杀猪的声响也随之高呼而起:“老不死的臭花子,可坑煞我也,坑煞我也!” 然后他半行半爬,蹭前一步,拽住大师兄的裤角,哭诉道:“诸位仙家请上,小老儿有下情回禀。当年我尚在年幼,被那恶丐的一葫芦劣酒迷醉诓骗,强做了他两年跟班,虽是学会几手唬人伎俩,可从无大恶。如今四十年已过,我身入黄土半截,悔痛往昔早已洗心革面,又怎会与他再有半点瓜葛。诸位仙人,可怜我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十岁劣儿,今日就饶过我吧。”一时磕头作揖,一时抱腿蹭脸,各般奴颜媚骨,无所不用其极。 大师兄道心坚毅,不为所动:“难道你那五龙盗的名头,竟是凭空得来的吗?” 宁不亏愁云惨雾一脸悲戚;“确是道上朋友贺的诨号,却也是拜那恶乞所赐,若无他那几手旁门左道的障眼之法,我怎会得此匪号,不得不藏身市井,又怎会招惹仙长,致使误会临头。莫说岁月老去,四十年已过,他早该恶贯满盈、魂归地府,纵然苟延残喘于世,我也恨不得对其棍棒相加、拳脚相向。诸仙长请怜我言语一片至诚,就行行好,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清微门人个个俱是清心寡欲,修真多年的高妙之士,何曾听过这等粗俗鄙陋之词,何曾见过如此惫懒无赖之徒,一时无不眉头紧皱。左沛洵的四师弟面色古朴,虽貌作青年,却颇有忠厚长者之风,入道前他乃是饱读天下文章,通晓诗书经义的书生文士,平日在道派之中,最重纲常礼仪,此时如何受得宁不亏这毫无气节廉耻、屏弃师恩的卑劣行径:“呸,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辈。” 老八虽心生鄙夷,但到底是白看了笑话,并不显得如何气愤,捅了一下左沛洵:“二哥,照我看这老头又奸又滑,嘴中并无一句实话,你方才对大师兄所言的‘不是他’,难道所占卦中已有明示?” 左沛洵点头道:“卦中所示乃火风鼎卦,须稳中徐图,切不可急。” 老八浅笑道:“徐图,徐图,你这书袋吊得不弱宁老头半分。” “待我去问他,老先生——”左沛洵扶住宁不亏:“所谓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老先生年时已高,何用跪倒人前呢。如今我兄弟已尽知前情误会,断不会为难先生,先生只需答上一问,这醉乡城何人善*便可离开。” “霍老头,霍老头——”宁不亏几乎想也未想脱口喊来:“定是那老儿,平日性情怪癖,早就觉得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经仙长一问更觉不假。何况他确确实实还是个锁匠。” “锁——匠——”大师兄慢慢的重复道:“此人身在何处?” “城西,酒家‘独酌一隅’对面,与小老儿左近为邻。”至此,宁不亏的身形,才稍稍挺直一些,只是迎上了四师弟鄙夷痛弃的目光,才立时恢复了躬身屈膝之态。 大师兄传音左沛洵道:“他说得可准?” 左沛洵没有传音,只是平静答道:“师兄,卦象所示,正应在宁相士的旁邻。” 大师兄同样也口口述来:“师弟,若你当真测中,此次回山为兄便力劝师尊,不再阻你研习占验术数。”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四章 谁盗金印断吉凶 下 一道金光,划过青天,刺透苍茫灰幕,伴随轰鸣巨响,将二人对话彻底淹没在了灰濛濛的尘埃中。元降阵,虽位列清微道派三大奇阵之一,但此时也仅仅是以一人的轻微灵力推动,起到恫吓肉体凡胎宁不亏的作用尤可,却断断挡不住从一点破入,汇聚庞大灵力的金光。 清风不动,霞气不生,清微玄枢元降阵瞬间瓦解。 此时,阵里,灰芒尽破,天地又呈一色;阵外,街道集市,被金光飞行带起的力量,席卷倾轧一片狼籍。阵里阵外,仿佛历经重劫,浴火而生,浑然一体再无分别。 宁不亏是眼睁睁看着金光投入盛满醉乡的酒瓮,才消失不见。然后,酒瓮的破口处,携着浓浓香气,流出汩汩的头锅醉乡酒,看得他一阵肉疼。宁不亏自然不清楚是元降阵抵挡了金光的威力,否则别说是三瓮美酒中的一瓮,便是立足场中也会被这一击打得片瓦无存。 大师兄面色一寒,极目锁定金光遁来的灵力源头,大喝道:“正西方向,随我来。”言罢身形化做一道流光,直投城西之地。左沛洵道法虽弱,却第一时间运起通灵术,彩雀虽百般不愿负他飞行,却禁不住道法的约束,蓦然一颤恢复了鸿雁本体,展翅间驮起左沛洵,抢在其余六人之前,腾空飞起。 眼见一人一雁,七道流光飞天而去,宁不亏一阵心惊:“糙他个小娘皮的,还真是神仙啊。”庆幸自己见机得快,逃脱一劫之余,不免想起了霍老头的死活,虽说与己无关,但还是忍不住出口骂道:“娘球的,五十年前,霍老头他儿子今年才十六,五十年前,他娘指不定还在他姥爷的家伙里呢。” 街上,早已不见行人,醉乡城主的卫队不但没有起到护家卫城的作用,就连最起码的挖掘救援也不曾做好,仅仅是金光一击,便造成如此惨象。断壁残垣中传出两声高低不同,深浅不一的呻吟,分明是在呼唤:“宁老大救我——宁老大救我——” 两个泥糊的土人,从瓦堆残砾中被宁不亏费力翻出,这其中他们“宁老大救我”的呼声,所起的作用可说是微乎其微,反倒黄脸张全怀中的物事救了他二人的小命儿。面对这俩满脸污泥、气喘嘘嘘的小弟,宁不亏不但没有表露半分客气和同情,还恨不得再踹上两脚,劈手指向黄脸张全:“拿来。” 张全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感动的,强撑出的一丝笑容比哭还难看。他颤颤巍巍勉强从怀中掏出一块黑不溜秋的木牌,口中尤自辩解:“宁老大,那小子看上去衣着光鲜,谁知是个穷货,满身就揣了这么块木牌,着实可恨。” “翻白眼儿”平日负责把风望哨,地位难免不及玩活的张全,见此良机,自然忍不住要落井下石:“张全,我看你是把东西藏起来了,现在又拿话来诓骗老大。” “放屁、放屁,我他妈撕烂你这张臭嘴。”回想往日宁不亏的手段,张全早就容颜更变,此时更加下不来台。 “蠢货,给我闭嘴。”宁不亏狠狠骂道。 宁不亏乃识货之人,江湖所以称其为五龙盗,指的并非他小偷小摸的伎俩,而是他无良师傅传授的异能,方圆百里之地,无论何等的奇珍异宝、古董字画,都逃不过他的感应。 这种能耐不同于修真的手段,却绝对是探秘寻宝的无双法门。也因是如此,他才能每每找出别人家了的宝阁秘室,也顺便给他的乌龙卦滩填几道彩头。当日花二婆娘偷人正是他亲眼所见,至于奸夫的帽子也顺理成章扣在了花大花万城的头上。 木牌通体黝黑,没有任何花纹雕饰,手感冰冷滑腻。如果不是其上散发气味带着一股木质淡香,几乎无法肯定是由木材制成。宁不亏知道,根本无须感应,只看方才那木牌主人,乘鸿雁飞升的高超仙术,就已足够说明这块木牌的不凡。 “黄脸张全”和“翻白眼儿”,被宁不亏的一声喝骂,弄得清醒过来,这才想起刚才天崩地裂死里逃生后的害怕。于是,一边偷偷瞄着木牌,一边左顾右盼惊疑不定。 “咦?酒坛里有个宝贝。”翻白眼儿道。 宁不亏闻言,将木牌顺手放在袖中,一把就拽开翻白眼儿,快步走到残破的酒瓮旁边,拾起了一枚金光闪闪的方印,印章铭文是三个古朴的篆字——五龙盗。 一见此印,他容颜大变,就连木牌从中滑出都没有发现:“我糙,是我家啊,那爆炸巨响是我家啊。” 话音中,张全犹豫的神色一闪而过。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五章 洞悉因果是霍家 上 “独酌一隅”的格调,并没有对应起名号的雅致,但比之诸如“上林苑”、“醉花楼”、“临仙居”的叫法,显然要谦虚贴切得多。起码来讲,在这城西背阴小巷不起眼的角落里,独饮自怜时安静的感觉是可以轻易找到的。 骆洛就从不喜欢安静,如果不是师傅的一再叮嘱,她宁可留在隐湖小筑,整日对着几位除了嫉妒师傅,便一无所长的师伯师叔;对着他们所调教的一群只知夸夸其谈、不务实际的得意门人弟子,也好过坐在此处闲闷发呆。 她实在想不通,酒肆对街那户普通的人家,到底有何希奇之处,竟要她这个修真之人来盯梢偷窥。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霍姓锁匠,带了一个十五、六岁还不知冷热饥饱的痴傻儿子。每天早晨是毫无变化的开门迎客,傍晚又按部就班的熄灯关门,生意冷清得堪比“独酌一隅”的惨淡。这倒不难理解,也并非是谁家的锁都要拿来修的,何况经人修过的锁,能否起到拒盗防贼的效果还在未知之间。若不是霍老头隔壁的算卦邻居,不定时送来几单生意,恐怕那块锁匠的牌匾都没有继续悬挂的必要了。 如果定要找出他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古怪,恐怕就是这一老一少两个落魄男人的身边,居然没有一个铺床叠被、洗衣煮饭的女人,孩子他娘怕是经不起这等清苦的窝囊日子,跟别人跑路了吧。骆洛想及此,脸上不由泛起了一阵潮红,偷偷向左右瞄了两眼,两手则下意识的摆弄起了桌上的那只金老虎。 酒肆之中没有招待其他客人,老板顾三郎认真履行着与这独处前台小丫头间的约定。摸着怀中的六件物什,心中不由一阵窃喜,原本店中就没有别的客人,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回想当年,顾老板与表弟柳八郎逃荒至此,身上一贫如洗,本想凭膀子气力谋个三餐无忧,怎知八郎体弱多病,吃不得辛苦,只好自己多担待几分,才勉强维持住了生计。那一日,兄弟二人有幸尝得了名闻天下的醉乡酒,立时被那甘醇清冽的酒香所折服。顾三随后便动了心思,劝说八郎合兄弟二人之力,同开一家酒肆,经他分析若贩卖这醉乡酒水,即使酒肆开在深街远巷,不能大富大贵,也可撑得二人取妻生子,过上一翻小富则安的生活。 八郎在顾三的怂恿力谏下算是点头应允,二人经历几年节衣缩食拼命苦干,好不容易攒下了些须本钱,在城西背阴巷开了一家“三顾酒楼”,不但取意客人回头三顾的由头,更带了顾三郎的名姓。二人满怀期望力求一场好大作为,哪曾料到醉乡城竟是极度排外,醉乡酒源全都控制在城主和花家手中,像他们这般连名字都做序号充数的外乡泥腿客,根本不可能拿到酒水的分销权。 柳八郎一怒之下与花家起了争执,被花万城派人打成重伤,八郎虽事后保住性命,不敢去找花家麻烦,心中却不免迁怒表兄,怪他察事不明枉下决断,不但费了一翻心血,还令自己凭白受了莫大冤屈。病愈之后柳八郎来到店中,也不念姑表情分,一意孤行从酒肆提走全部银钱活水,不顾与表兄交恶,从此分道扬镳。 顾三后来听人讲,八郎在醉乡城关驿站摆了一处柳氏茶棚,每有行商客旅往来其间,添茶奉果指路答惑,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而这背街偏巷的酒肆,一无醉乡酒水支起门面,二无多余的银钱雇佣掌刀名厨,已然惨到不能再惨的地步。 若与旁人相较,或有强弱之差好坏之别,原也不在话下,可偏偏是他柳八郎的好消息,实在让顾老板心情不爽,他冥思苦想百般思量,终于想到一个办法,能把柳八比下一头。他找人重新题字,将“三顾酒楼”更名为“独酌一隅”,不求客人回头三顾,只盼有那一二伤心之人,不吝千金一掷,为了便是安静独处借酒消愁。顾老板坚信自己的经营理念,终有一天会得来回报,如今果然在这丫头身上应验了。 他忍不住将那六件宝贝儿从怀里掏出,整整六块金子,而且更为出希的居然是半套形态各异的生肖金像,有金猪金鼠、金马金牛、金鸡金龙。随便拿出一块都能买下十几家“独酌一隅”来,这还仅仅是她包场一天打赏的用度。 她面前的酒桌杯盘罗列,那只可爱金虎,则完全有可能留在打烊后的桌上。 金子散发出柔和迷醉的光芒,晃得顾老板心跳加速,眼神恍惚,突然他仿佛见到那只金龙点上了双睛,张开了龙吻,吐出了一团淡白的水雾,于是顾三早已苍老泛黄的面颊,淌下了两行清涩的泪迹。如果此时骆洛站在他的面前,就会看到他双眼中已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异芒。可惜骆洛正坐在前边,自然错过了顾老板的奇异变化。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五章 洞悉因果是霍家 中 她只是喜欢看他见钱眼开时的模样,这也是七天来唯一打发闲闷的办法。 尽管师傅一再告诫道:点石成金术只可维持三千年的真金形态,若一朝为之,势必贻害三千年后的得金之人,断不可轻用。 但骆洛却不这么认为,修真带给她的优越感是旁人无法理解的,至于手中的金虎,则是她取自醉乡城西官道的黄土,花了半个时辰捏制而成的。也不知道三千年后那个倒霉蛋会是谁,骆洛想着想着自己才又笑了。 正当她以为又是个无聊的下午之时,街角的尽头传来一声爽朗干净的长笑:“独酌一隅,好一个别致的名字;深街幽巷,好一处别致的地方。独酌谣,独酌独长谣,智者我不顾,愚者余未要。不愚不复智,谁当余见招。所以成独酌,一酌须一瓢。” 淡金色的文衫,绣着九转蟠龙,若不是失心疯了,谁敢穿着只有人间皇者才配拥有的图案,在街上如此招摇。而正是眼前这位半脚踏进酒肆的文生,才将长笑无忌的绢狂和一身犯禁的服饰融合的如此相得益彰。 造出这么大响动,顾老板又是一人独兼伙计、厨子之职,自然不能无动于衷,只好从后厨转到前台,善意阻拦道:“这位公子来的实在不巧,小店今日已被人先行包下,恐怕难以照顾周全,望请海涵。” 那文生上下打量着顾老板,顺带看了一眼骆洛,然后嘴边挂起了一丝邪邪的笑容,直直连到眼角,模样有说不出的诡异。骆洛有所察觉,眉头一皱,几乎下意识的站起。那文生癫狂之语已缓缓传来:“独酌需有独酌韵味,本尊又岂会坏了自己饮酒的雅性,老板放心,我不是来喝酒的。” 顾老板闻言大喜,连忙陪笑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小可期盼公子改日光顾提携。” “那到不必,就算本尊再来,老板也不会还在店中了。”文生一步一步踏入酒肆,并无退让的味道,那始终开启的店门也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了,此时他望向骆洛的目光已毫无收敛的射出了邪淫之意,略带感叹的道:“若非本尊此时不得分心,倒也能留下小美人性命,如今却未免可惜啊。” 骆洛何时听过这等污言秽语,平日本就刁蛮的性子让她此刻面色涨得通红,游离于克制与暴走边缘。原本无聊的下午,竟因这文生出现后的一言一语,变得诡异莫测起来。 骆洛一声娇叱,手向文生指去:“疾,掌嘴。” 文生顺着她的斥令,颇为配合的摸了一下苍白的面孔,只是力度不免有些嫌轻,而那一副自恋的神态则更是令人侧目:“辨识五品,小娘子尚未知修真的皮毛啊。” 随他话音的起落,红色血雾从无中来、在有中生,酒肆的空间仿佛被撕出一道裂缝,在不住扭曲,骆洛只觉天旋地转,目眩神迷中几欲做呕,突然身子一僵,无匹的巨力将她四肢向外呈大字分开。 如果说一个美女这样的姿势,难免会让人生出几分龌龊的念头,可若是顾老板如此的老者,也是这般姿态,就不知要让人做何去想了。他惊惧颤抖的声音已颤出绵羊音的效果:“你——要——做什么?” 文生面露淫亵,一手摸向自己裤裆,一手往骆洛的前胸,声音却冷酷萧煞:“我要杀人。” 冰凉的风,吹得骆洛一个冷战,让她被血雾淹迷的神智得以清醒,她首先看到抓向自己的青灰手爪,竟在移动中变成暗红的颜色,然后她才意识到上身衣衫的破损,并不足以包裹她白皙嫩软的酥胸。 酒肆内的微风竟是透骨的凉,一时间有大惊惧、大恐怖从她的灵魂深处斗然升起,那几乎控制不住的颤栗,让她在心底无声的哭泣:“师傅,你在哪啊?快来啊,骆洛要死了。” “不过是辨识的水准,想你师傅也高明不到那里,他不来是他便宜,他若是来了,嘿嘿,本尊男女不忌,就先当着你的面上了他。”文生一阵狂笑,彻底将骆洛心中的哭泣笑成绝望。早已惊骇万分的顾老板,闻言更是一阵心悸:这妖魔男女通吃啊,这下坏了。心念一紧他索性晕厥过去,只余四肢还空荡荡的呈大字悬在血雾之中。“小美人好好享受吧,本尊保证你死后,灵魂肉身都被吸进这片血雾当中,永生永世为我奴役。”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五章 洞悉因果是霍家 下 血雾麻痹着骆洛的四肢,却又无限的刺激着她的神经,血红刺鼻的淫邪气息,竟是撩拨她感官的欲望,摧毁她抵抗的意识,那是比杀了她还要难过的耻辱。就在鬼爪将要触到她冰嫩肌肤的同时,她突然感到脖项发烫,安然悬挂在项链末端的杂青玉环上绽放出一道白色的毫光,仿佛一顷碧绿白波的湖水注入到血雾之中,瞬间将骆洛周身包裹,本已浓郁厚重的血色正已肉眼可以看清的速度被驱逐净化。 僵硬无力逐渐消退,肢体的控制权被强有力的夺回,骆洛还来不及细想,就被这道白光扯动身形向店门送去,文生晃动被毫光罩定的血爪,火烤肉焦之声滋滋不绝,但见他满脸狰狞,一声厉啸嘶鸣,宛若九幽鬼魅,哪还见先前半点的绢狂文气。 血雾在搅动中,浓郁的不见人影,随着他这一发威,白光凝聚的灵气仿佛有自主的意识,竟然先一步洞察到了覆灭的危机,立时压缩至薄薄一层,在血雾边缘硬开出一道缝隙,急追骆洛遁去的行迹。 这文生看似淫亵轻佻,却是人间修真界中出了名的魔头,未想竟被这一个辨识五品,不过是道童水准的丫头走脱,一时间不由怒极反笑,右手圈动攥起一团血雾,抖手间塑成一只无尾血箭,血光如电,直袭骆洛的背影。 那白影本是分做两团,一团包裹骆洛的身形,牵动她的逃逸,一团伤敌断后意图保护。但在无尾箭出的刹那,白影猛的一亮,将骆洛甩向了临街的人家,然后光芒高速旋转,由两笼做一团,从广博浓缩至一点,青玉色的亮点,最终毫无花巧的与无尾箭撞在一起。 骆洛只觉耳骨才听见轻微细响,后腰便被一股阴冷的寒气浸入,然后她便整个人砸进了一间砖瓦民房之中。落点是厅堂西向的影壁墙,撞击之后墙体则毫无悬念的塌掉半扇。出奇的断壁下没有显出大厅的全貌,却裸露出一块七尺见方的狭小空间。珍珠翡翠,字画古玩,即便是能点石成金的骆洛也被眼前炫目的财宝骇了一跳。想这区区一个醉乡小城,恐怕就连城主也拿不出这一室藏品,又何况是这霍老头的邻人,那个算卦的相士。 当然对比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珍股宝,并未远离的危机才更显重要。骆洛咬牙想站起身形,双腿却如木雕泥塑一般毫无知觉。尽管方才那团白光勉力抵挡了无尾血箭的射杀,但余波的威力,还是让阴邪气息扫中了她的后腰。她挣扎倚着一只木箱坐好,随手将硌在身下的四方硬物丢开。 于是一枚雕着五条苍龙的金印,便如此飞到了草丛当中。 骆洛自然也看到了金光一闪,可行动不便的她却没有更多精力去顾及其余。若不是脖颈上悬挂的杂青玉环,她的贞洁恐怕已经断送。这枚玉环并非什么仙家法器,师门重宝,单论质地成色,也是斑驳低劣杂而不纯,不说远比满目的奇珍异宝相形见绌,就连她点石成金捏成生肖金像,做工也能胜其一筹。可正是这骆洛一时兴起在街边随手买来,任她把玩多日也不见丝毫灵力波动的杂青玉环,却居然奇之又奇的施出了一道精妙法诀,助自己摆脱了恶魔的欺辱。只可惜玉环的质地拙劣,在道法的强烈碰撞中残缺断裂,什么都没有留下。 独酌一隅,从来都只是一个人在独酌。 薛引没有去喝柜上的酒,那种庸俗的气味,早在二百年前他就已彻底屏弃了。但他也不愿意喝下此时杯中苦酒,暗红的血色酒浆哪曾拥有半点酒的芬芳。 那丫头没有死,从挡住无尾血箭的白光判断,应是出自隐湖小筑的秘法“千湖水净”,在修真界里隐湖小筑仅处于二流下游的位置,以薛引身后的实力和背景,原本是不屑一顾的。可他万没成想,就是这声名不盛的“千湖水净”,尽管威力并不卓著,却含有祛邪净化的效果,隐隐克制自己的“血饮神箭”。幸好承载道术的介质却着实拙劣,自己仅用了半层功力,就将那丫头的护身法宝彻底击溃。 薛引没多看一眼被血雾染透的顾老板,也没有打算闯进临街民房继续追击骆洛。他只是无奈的仰头,将血糊状的酒浆强倾入口。在咽喉一阵干呕之后,他心中忍不住骂道。回想当年被教宗封为八大讨逆使者之一,准入玄魔宝鉴挑选功法,可自己一时不慎,迷失在了宝鉴幻境中的血月阴地,后虽被教宗解救,却因血气侵蚀,不得已只好修了这后患无穷的“血饮功”。若不是忌惮霍殇的实力,这杯血饮酒本可等到三日后再饮的。 薛引立在街心,浑身血气催生,如煮沸了一般,一时涌起无穷的力量。甩手射出两道血箭,口中狂言同时响起:“霍殇,本尊至此,难到你还要装成缩头乌龟?” 话音未落,血饮箭一道击穿了虚掩的门板,一道击碎了高高挂起的锁匠牌匾。薛引只看见门内是黑洞洞的一片,宛如夜空般的虚无。里边有一个沙哑硬冷声音传来:“血皇,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有长进。你以为凭那几个凡人的生死就能引我出手。既然你手握老夫的心魔血誓,有种便自己进来吧。” 见霍殇答话,薛引信心足了不少,朗声道:“霍公布下的法阵,谁言敢轻易闯过。本尊倒有个提议,只要霍公交回两样宝贝,我今日便将心魔血誓毁去又能如何?” 沙哑的声音一阵冷笑:“小小一个讨逆使者,什么时候有权销毁血誓。小辈老夫做讨逆使者时,你尚且三世轮回之前呢。废话少说,老子在此恭候。你有胆就来,没胆就滚。”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六章 轻盈一抱销魂间 上 薛引当真不敢入内。 霍殇未叛教门之前,乃是教内长老级的超卓人物,无论一身道法修为,还是炼制的符咒法器,都远非薛引入微中段的实力可比,况且霍殇所练之功正中教内赫赫威名的“凶星屠箓”,尤其善摆设玄宫秘境、机关杀阵。若不是每人入门时,均须当着教宗面前,立下心魔血誓,而讨逆使者又是教宗亲手所设,意为追袭天下叛教之徒的刑名刽子手,手中不免握有心魔血誓的生杀大权,否则以他一个小小的血皇又哪有资格跟人家霍殇叫板。 眼见针对霍殇见不得妇人受辱性格,设下的计谋落空,又心存忌惮不敢硬闯房门,薛引心中不免一阵焦躁,随之而来的是在血饮酒力的催生下,翻涌暴涨的血气竟蠢蠢欲动,俨然有不受压制之状。 薛引顿时大惊失色。这血饮功最为阴损不过,不但伤人性命更是祸及阴魂,一旦敌人血气入体,立时会被贪婪、憎恶、仇恨、欲望,种种的负面情绪所浸染,只想背弃一切毁灭一切,甚至于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也不会放过。而自我毁灭,却并非罪恶的结局,只是另一段杀戮的开始。尸骨魂魄会被炼化成精血,再次补充到血气之中,进而延续着它那永无止尽的罪孽。 作为修炼者,薛引对此祸害,不但不以为耻,却反以为荣。可天道循环,应有定理。所谓信人者,人恒叛之;怠人者,人恒代之;杀人者,人恒杀之。以血饮功之暴虐,有违天和之阴损,对薛引本体自然不会有太多顾及,每每生出强烈的反噬之力。而且一旦当这反噬力道突破玄关无法禁制,他的神智必将会被体内的血气所控,彻底沦为只知杀戮,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那种结局甚至及不上形神俱灭、归于永寂的可怕。 血饮功这可怕的反噬威胁,令薛引日夜不安,却一时没有更好控制手段。惟有通过不断杀戮,吸取更多的血气,一来可用新鲜精血稀释原有血雾中的阴戾怨气,二来则靠血气的增加,提升自身的修为实力,从而加大禁制反噬的重量筹码。但这种无异于饮鸩止渴的行为,纵然其蠢如猪之辈也知当中的不妥,更何况深受其害的血皇薛引呢。 “若追回霍殇盗走的两件秘宝,教宗许我再入玄魔宝鉴更替修炼法诀,到时求上一颗化阴丹,说不定连霍老儿的凶星屠箓本尊也瞧不上眼。”薛引面露狰狞之色,索性把心一横,便是无边血雾从无生有。 血雾中,他凌空一抓,一只盛酒的金樽被取在手中,那樽中明灭起伏的粼粼血光,正是抽离无数活人生魂,以强烈憎恨怨念酿制而出的血饮酒。此刻的他已无忌反噬之心,惟有孤注一掷,奋力一搏,仰面而尽时将心底战意,彻底催生为狠戾狂暴的力量。 血色越聚越浓,薛引淡金的蟠龙长衫已染被成了一袭赤红的恶龙血衣,梳笼的发髻毫无征兆的散落开来,随后又仿佛被只无形的手一把拽起,直冲云天。 发丝突然发狂的舞动扭曲,同时又以超越理性的速度疯长,它们彼此环绕交叉,又奇异的交织相结,在虚空上勾勒着一件美伦美幻的艺术奇珍。当一切回归静止,薛引头上已多了顶,血染浸透长发编织的精美皇冠。 龙衣血冠,方知何谓血皇之名。空间都在薛引的淫威强势下,呈现着水波荡漾的纹路。苍白的手掌化作青灰彻底变异成妖魔的巨爪,他猛的裂开血衣前襟,双拳捶击在赤裸的胸膛覆盖的血红鳞片上,发出阵阵山响。然后一爪扯碎了脖颈上的铁链,一根不盈半寸的翡翠牛角已赫然摊在爪中。 薛引默念法诀,牛角见风自长,刹那间由半寸长短,直涨至三尺方才停下。原本娇俏翠绿的角身,仿佛涂污了浓墨,变得漆黑通透。镂空雕琢的纹理弯弯曲曲,上面的景象人物仿佛地狱里的妖魔,没有半点生人的气息。 薛引一声嘶吼,右手紧握牛角,自上而下,将左手手背贯穿,鲜血立时顺着镂空的纹理淌下,牛角也泛起淡淡的血光。他咒法诵咏的声音,尖利沉刻,不带一丝人类的气息:“吾以左掌为弓,右掌为弦。”鲜血淋漓的左爪连着刺透半截的牛角,奋力又将右掌手背钉穿。在自己鲜血腥气的刺激下,剧痛也没有让其停止半分,咒言一句一句的连贯吟唱:“引心血为箭。”薛引左上右下呈抱拳作揖手形,向怀中猛然回扣,邪异的牛角尖,便直挺挺的刺在他心口之处。血皇之戾,不但是对敌阴邪冷酷,就连自残自身的手段,也暴虐狠毒得令人侧目扼腕。 牛角在先后刺穿了他的双掌、胸膛,随着心头热血一激,不但镂空的纹理、角身被染成血色,牛角更象有了生命一般,发出战场号角才有的低沉轰鸣,畅快吸吮着涌入其中的滚烫血浆,长达三尺的角身内侧部分,竟被赤红的血光充斥漾满。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六章 轻盈一抱销魂间 中 骆洛在碎石瓦砾的夹缝里,看着血皇薛引的一举一动,她突然明白了师傅霍氏锁匠重视的缘由,原来平缓背后隐藏的峥嵘,是自己根本无法仰止的,在这些魔头面前,引以为傲的辨识修为,竟是如此儿戏的不堪一击。 “可师傅,骆洛此时腿都无法移动分毫,你为何还不来呢?” 薛引自然无暇顾及骆洛那点微弱的灵力波动,他早将全身血气导进牛角之中,犹如箭搭在弦的满月弯弓,此时已不得不发。 冗长的咒言终于到了收尾的一刻:“那皈依的,方得永生,那背弃的,必会消亡。吾以心魔之血,御逆誓之咒,诅杀。” 牛角呜咽的哀鸣,有如一椎椎敲响的丧钟,蓦然将薛引最后的咒法真言无穷无尽的放大。那灌满角身的血水,仿佛煮沸的岩浆,在翻滚蒸腾中激射出一道道血之利箭,目标所向正是霍殇房后那片漆黑的虚无。 箭,并非阴戾狠绝的血饮箭,那是以霍殇种下的心魔为基,发出应誓的诅咒之刃。按照一般情形,即便是一个才入辨识,仅仅道童修为的修真者,只要手握心魔血誓,以其低微的灵力催动,也能轻易将霍殇诅杀。 可霍殇到底是重魂三品的超卓人物,五十年前既敢叛出教门,便有了应对心魔血誓之法。此刻步罡设阵,犹如在房内自成一界,心魔血誓诅咒的威力,便在空间的阻隔下被削弱了许多。同时他又以“凶星屠箓”所载秘术,将命宫元神与丧门、天哭两颗凶星牵为一线。绝对当得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之赞。 这诅咒之术还有别于一般的法诀,它所判断的不是施术者的灵力强弱,而是命理数术此类玄而又玄的因果关联,一旦诅咒成功,中者必无可解,可若不成,施术者所承担的咒法反制,恐怕就不是三两倍的伤害可以形容。如此一来,无论何人对他妄动诅咒,势必面临凶星入命之险,即便施术者当真百无禁忌,不惧业债果报,诅咒霍殇也须凭白算上丧门、天哭二星的宿世因果才好判定,这就等于无形中为其增加了数百倍胜算的机率。 如果今日没这只角,恐怕薛引就也折在诅咒之上了。 角曰“明湮冲”,乃上古时期妖兽“诸怀”冲天角所制成的骨器,以特殊自残的三叠刺心之法,祭奉足够的鲜血牺牲,诅咒之力便会千万倍的提升,这是他血皇诛杀叛徒最后的底牌,代价绝对的惨烈,同样威力也绝对的强势。 经“明湮冲”强化激射的血箭,在刺入虚空的刹那,发出了尖锐的呼啸。一股巨强大的能量冲击,以血皇妖化后的剽悍躯体,也不得不为之一震,而这仅仅是虚空法阵冲击后,遁逸而出的一丝能量余波。与此同时,在薛引的神识中,突然映出两道凄怨黯然的星光,一道如麻衣素缟的惨白,一道有哀怆恸哭的魔音,正是丧门、天哭的星力之兆,直直向他的命宫撞来。 薛引不由吓得亡魂迭冒,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以“明湮冲”发动的心魔血誓,霍殇居然还有余力反击,而且还是这种命宫玄理层面上,不明所以的反击。一时间叫他不知该如何去挡,又如何去防。 无间歇的剧痛,疼得薛引嘴在狂呼、心在狂跳,“明湮冲”似乎也意识到了危机,由他被动的导入心血,变成了主动的吸收。这一简单的主从变化,除了带来让他几近癫狂的剧痛,再有就是心血正以百倍的速度流失。“明湮冲”体状急抖,一道四角巨兽的淡影,势若奔雷直投向虚空的门户,薛引眼见之下,身形也为之惊骇震颤。 然后,才是高瘦的人影由淡转浓,缓缓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血皇,既然你想老子出来,老子就遂你心愿,看看你奈我何。”声音也同由虚转实的人影一般自远及近,来人正是霍殇,一脸憨厚实在的手艺商户形象,基本属于人畜无害的那种模样。可谁又曾想到,那质朴的容颜下,掩藏着多少的岁月风尘,多少的桀骜凶戾。 但薛引心中却有一事不解。 三叠刺心,并非是简单将双手、心脉贯穿,那是在精神烙印上,彻底将自己释放给“明湮冲”的法门。换言之,在“明湮冲”自主进攻的一刻起,薛引同样可以用它的视角,反衍刚才发生的一切。 丧门、天哭二星,虽有凶星之名,但霍殇依“凶星屠箓”所引来的,毕竟不是它们的真身本体。加之在“明湮冲”这等上古法器发动的诅咒下,不免就落了下风。可凶星就是凶星,尽管只是两段分身投影,眼见不敌阵中的诅咒之力,竟奋起壮士断腕之勇,毅然放弃玄机重重的凶星法阵,护住二人,避过诅咒最盛的锋芒,一举闯至阵外的现实一界。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六章 轻盈一抱销魂间 下 不错,两道星光,两个人。 哀怆恸哭天哭星投影星光护送的是霍殇,而那素缟麻衣的丧门星,护卫的人为何却全无踪影?以血皇薛引对人血温度的敏感,他可以清晰的察觉到周围的一切,只有惨淡的凶星投影,哪有半点生人的气息。 然而,却有一双臂膀,纤细瘦弱,宛如依恋丈夫的娇妻,从背后温柔轻巧的,环抱了他的腰肢。而“明湮冲”这与薛引连成一体,等若福祸与共的兄弟,也同样分享了这销魂曼妙的轻盈一抱。 轻盈一抱,太过销魂,无福无禄,岂可消受。 抱。 爆。 爆,是从薛引开始,他的肉身,他的精血,仿佛亿万年风干的枯骨,没有任何反抗的腐朽塌陷,在这环臂温柔的一抱中,彻底化为了天地间最本原的尘埃粒子。而霍殇当年立下心魔血誓所流下的那滴心血,也随之化为虚无,彻底断了后患。 至于“明湮冲”,毕竟是上古遗留法器,总有些抗争求存的资本。它疯狂的摆动,疯狂的挣脱,想在薛引腐朽的胸膛处破开巨洞,可惜三叠刺心的双向烙印,在它吸取牺牲祭奉的同时,也紧紧束缚了它。 不同于薛引的窝囊,“明湮冲”做出了一种最为纯粹、最为直接的反击,角身由内部碎裂,然后是镂空的符刻,逐分逐寸,一厘一毫。爆,狂野炽烈,精纯到最细微的能量,都在狂妄的冲击爆裂着。 霍殇仓促间立的防御的阵法,只能勉强护卫附近三两户的人家。随后但见,狂爆能量散发的光芒,在没有任何结界法阵的阻拦下,以无可匹敌之势,直截了当的横扫了整片城西的街道。各处的民房作坊、豪宅商铺,不分贵贱,不论高下,只依光芒扫过的次序,错落有秩的倒塌崩陷。如此破坏之余,能量仍不得宣泄殆尽,似乎竟有将瓦砾碎石都捻成齑粉才能甘心罢手之势。 骆驼只觉耳骨一阵嗡鸣,若不是她恰好藏身霍殇所立法阵的边缘,此刻恐怕已是凶多吉少。而那枚遗落草丛的五龙雕花金印,则刚好位于阵势的覆盖之外,裹着一团能量冲击带起的罡风,直直砸往它宿命里不可逆转方向——宁不亏卦摊儿的醉乡酒瓮之中。 “明湮冲”以一种慷慨悲歌的方式,诀别了属于它上古年代,诀别了一朝的辉煌。它粉碎成比薛引腐朽的粒子更为彻底的形式,干干净净的无,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在这场灭绝万物的修真斗法中,薛引输了、“明湮冲”了,醉乡城同样也输了。惨绝人寰,血流成河,城西百姓,片刻前的几万之众,竟是生者寥寥。至此万籁俱静,天地一片死气,非只言片语能道。 薛引至死也不能明白,那轻盈的一抱为何会有如此恐怖的破坏力量。他的肉身已毁,魂魄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轻轻握住。他想看一看这双手的主人,记住仇人的模样,然而,沉入深渊巨堑的黑暗迅猛涌来,将他魂魄最后的神识彻底封闭。 一个年纪十六、七岁上下,模样清秀肤色白皙的少年,刚好拍了拍胸口,一点微弱的莹光,便如是消失了。 心魔血誓终于除去,霍殇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指着少年骂道:“不长进的东西,连个骨器都降不住,五十年的光阴算是白费了,老子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弄了出个你呢。” 少年显然不懂霍殇的言辞,文静的脸庞依旧白皙无暇,没有丝毫不适的情绪变化。他的眼神游离不定,有些恍惚,有些茫然。如果仔细分辨,会发现他的目光其实在眺向天上,看头顶的蓝天,看流淌的白云,却没有看霍殇半眼。 “一、二、三、四、五、六、七……”少年的声音稚嫩清脆,说着一些与霍殇毫无干系,不知所谓的言语,然后他突然满心疑惑,怔怔半晌道:“七后边是几啊?” 千年道行一遭丧,棋差半招满盘输。霍殇听闻少年一言,简直欲哭无泪,甚至连自杀的心都有。他这个后悔啊,郁闷啊,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三百年前江子矜送还教宗宝物,若当时自己贪心不起,甚至哪怕贪得小一点儿,五十年不做那件逆天改命有输无赢的蠢事,又何来这等进退失据麻烦,如今就算厚着脸皮回头去求教宗,也是积重难返了。 “背主谋物,当真是报应,报应啊。”虽是与薛引一教所出,但论及人品,霍殇倒是个颇知廉耻之人,积郁时免不得要狠狠自嘲一句。 方得沉寂的天空,忽然现出一道七色的流动彩虹,霍殇的眼睛已眯成一线。 彩虹当先分出一色,如同匹链的剑光直投于地,一位中年文士卓立当场,高声吟道:“法法万法应无法。”言罢回头扫了眼彩虹之后的天空,眉头明显一皱。 随他身后落地之人,也是眉头一皱,摇头间一脸无奈神情,踏步上前道:“空空常空亦非空。” 之后又有五位文士依次落地,彼此互相对视,眉眼齐动显得甚是别扭。正当霍殇看得纳闷之际,第三个文士的道歌才接道:“有用方用终难用。”其后四人再接四句:业果岂因前世功,静喧语默生妙道,无为自在化神通,谁人抚我清微曲。 终于一声雁鸣,左沛洵姗姗赶至,人尚在空中便急急忙忙高呼道:“点醒浮尘睡梦中。” 那仰望蓝天白云的文静少年,突然又脆脆的问道:“七后边是几啊?”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七章 阵中奇阵更无双 上 法法万法应无法,空空常空亦非空。有用方用终难用,业果岂因前世功。静喧语默生妙道,无为自在化神通。谁人抚我清微曲,点醒浮尘睡梦中。好一首超脱自在的修道歌,好一段排演得如行云流水、令人耳目一新的定场白,只可惜左沛洵的一步来迟,才吟成这等不尴不尬,不咸不淡的局面。 大师兄乃心志坚毅,道高德隆之士,虽因规劝老二勤勉修道致使偶有执念,但也算修至了外物不感于心,悲喜无形于色之境,对这道歌的得失与否,看的也不是太重。可西关城地的一片修罗惨象,纵使方才飞剑流光看不分切,纵使道有以万物为刍狗的客观视角,他仍是不免一阵道心不稳,情绪上更是万难接受:“霍先生的手段未免太过狠戾孤绝了吧。” 霍殇身形立得挺拔,面色沉得冷冽,心中的恼怒却非言语可以形容。现今这世道当真变了,薛引手掐心魔血誓,寻自己麻烦也还罢了,可眼前这七个,不,八个,还有站在鸿雁背上耍酷的菜鸟,最强不过入微三品的修为,而天上那位更是不堪到才入纳精的水准。就这么八个后生小辈,放在别处或许有些斤两,可欺到我的头上,那定是嫌命太长。隐姓埋名三百载,一心扮作平常人,难不成真当我霍殇做了心慈面软的老好人。还是说你清微道派,自诩当世修真之首,竟狂妄至以为随意支派几个门人弟子,便能横行天下,须知“路见不平”也是要有实力支撑的,更何况还是挑衅重魂强者的威严。多年的压抑,多年的隐忍,心魔血誓除去后的种种情绪,在这一瞬之间全面爆发。冷冷的目光,冷冷的言辞,霍殇甚至不屑多做任何虚伪的辩驳,平静的说道:“那又如何?” 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四字问诘,让清微众人无不愕立当场。是的,那又如何?一直以来左沛洵都认同这样一个道理,同样是修真,同样是力量,你可以自己高尚,自己坚持操守,却没有权利要求别人。眼前的锁匠,不管他有怎样的无情,怎样的冷漠,都只是修真力量的一个缩影,即使将他打成形神俱灭又能如何,谁也不能改变城西的发生惨祸。锁匠之祸不及修真之祸甚已。所以,错的不是锁匠,而是那或许高贵、或许邪恶的力量本身。这也是自己宁可钻研那蕴涵天地玄机妙理的占验数术,也不愿去碰这毁天灭地手段的原因。 “七后边是几啊?”少年脆生生的喃喃问语,无论出现在何时,都能改变双方对话原定的基调。 大师兄看着少年,之前愕然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取而代之竟是一丝惋惜,如此俊秀干净的少年,竟是个心窍不全的痴儿。于是,连带看向霍殇的目光,也从犀利变成缓和:“这位可是先生令郎?” 霍殇眼角一跳,语气仍是肃然冰冷:“是不是与你何甘。” 大师兄不卑不亢,并未有丝毫的介怀:“修真者,需有弃身救世的慈悲、悲天悯人的情怀;需有诛魔卫道的杀心、十荡十决的果敢。上天既有好生之德,还望霍先生今后行止能够不为苍生为后荫,给子嗣谋些福祉。” 霍殇的目光如打过一道利闪,死死盯住大师兄:“你在威胁我。” 大师兄立生感应,下意识的后撤半步,几欲张出体外的灵力才被勉力压住,心下不由骇然:此人不怒不威,单凭一道凌厉的目光,就差点逼得自己灵力外泄,以师尊少微上人炼神九品的修为,恐怕都无法做到这一点,难道眼前这个霍锁匠竟是重魂之境的绝顶高手。想及此,越发觉得师尊先前的准备,并非谨慎过头的无用之功。而自己到底修为不深、见识不明,城西之祸虽巨,必为修真难容,然却是大义不昭,行也焉焉、不行焉焉的可有可无之举,断不该因此,言辞激怒锁匠,险险误了师尊的大事。 定见若此,于是他理清了思路,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对着霍殇略示善意的微笑道:“在下手中恰好有一枚祖师炼成的灵丹,有定三魂安七魄,聚神识增灵智之功效,不如增予令郎,先生以为如何?” 霍殇一把扯过少年道,满脸不屑:“区区一粒不入流的聚灵丹也敢拿来献宝,清心小杂毛的徒子徒孙都这般不成话了吗?” 四师弟最重礼教道义,闻言勃然大怒:“邪魔外道,怎敢辱我师祖之名?” “四弟不可。”大师兄连忙上前劝阻。 霍殇冷笑道:“你清微满山老道,叫他一声小杂毛也不算屈枉,何况就是清心本人至此,当面也要尊老子一声前辈。倒是你们几个后生小子,一不自报家门姓名,二不谦称贫道,句句自言在下,前倨后恭表里不一,清微弟子若都是这般,却也真让老子可发一笑。”霍殇言罢,竟不顾场中八人,拖着少年转身而去,颇有从此遁离醉乡之意。 大师兄怎肯让他离去,急招众同门,自己则身形连闪挡在霍殇之前,微施一礼:“晚辈清微元倬,给先生见礼,若非先生出言点醒,倬尚不知礼数亏疏,只是晚辈乃清微关令殿首座少微上人的弟子,遵清心师祖法牒,关令一脉入世不出世,倬亦不敢自承道士。” “原来少微没做成道士。”霍殇顺着元倬的答话自语着,神色间已不再冷峻,倒有几分戚然的恍惚:“子矜啊,子矜,你可知清心竟会在道门留下如此乱命,你也算不枉与他相识一场了。”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七章 阵中奇阵更无双 中 “子矜?乱命?”左沛洵远远听见了二人对话,充满着之前他毫不知情的秘闻。 其实并非只有他能听见,其余几位师弟更有远胜他的耳力,只是师兄指令已发,众师弟俨然呈五方合围之势,无暇旁顾而已。 下山之时,师尊交代的明白,要自己跟随元倬师兄下山历练,虽然知道是寻一件要紧物事,但其中关节玄妙却从无提及。原以为只要清微门人招牌一亮,便百无禁忌万事大吉,如今看来却远不是那么回事。 师兄至今未和锁匠谈及正题,观其眼色手势,分明已对众师弟下了布阵之令。左沛洵虽看不出锁匠的深浅,但从城西的破坏程度也可大略看出端倪,若今日事不是善罢之局,何以师尊会派自己这个半吊子的徒弟前来呢,先不论其他三殿,就是大师兄、三师弟教出的徒侄,胜过自己的也是车载斗量。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悟不透其中关窍之际,一双眼,清如幽潭的碧水,净如苍穹的极云,带着赤诚一片悄然的望来。那一瞬间,左沛洵甚至来不及分辨目光的源头,心中便升起一种奇异的错觉,那目光竟是如此熟悉,像极了少时立于镜前,默然注视自己时的目光。 霍殇首先从缅怀慨叹的情绪中摆脱出来,言辞缓慢的道:“看在清心的份上,今日我不想找你等麻烦,回去告诉少微,不用再枉费心机,有些东西是碰不得的。” 霍殇的话虽然轻缓,却似在左沛洵耳边打响一道炸雷,将他从镜内自视的错觉中惊醒,这时他才发现那目光主人,竟是霍殇手中拉着的少年。 霍殇没有察觉少年望向左沛洵时的异样,元倬则更不会留意,他的全部精力已完全放在霍殇最后的那句话上。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愿意与可能已至重魂之境的霍殇动手。 天下修真者,若抛开门户、无论正邪,仅依实力划分,可分为辨识、纳精、返虚、入微、炼神、重魂、聚合七层境界,每层又分九品。其中辨识六品前的入门新丁,被唤做道童;辨识七品至返虚三品,被称为道者;而只有从返虚四品直至入微顶端的修真者,方有资格尊为道人。至于少微、霍殇这等涵概炼神、重魂,上人水准的超卓高手,放眼天下也是雄极一域,惊惧一方的显赫人物。当然,重魂之上,更有仰之弥高,望之弥远,聚合至境的真人存在,可即使当今天下第一修真大派,清微道派的掌门祖舒上人,也始终停滞在重魂顶层,难做寸进。千百年来,丹霞灌顶、水火不浸的聚合至境,已成为了天下修真者不可逾越的重峦叠障,同样也是这个道理,重魂之境几乎可算是这一界罕见的顶端。 如果没有三百年前清心师祖,入真人境、上接天、登仙路的惊艳飞升,修真界甚至已经习惯性的忽略了真人这个称谓。但更没有人知道,清心师祖在遇到那个女子之前,仅仅是入微中段的道人修为。元倬并不懂男女之情,但从师尊每每提及那女子时的不胜唏嘘,也能感觉出一丝异样。清心师祖弃掌门、上登仙路之前,曾颁下最后一道的法旨:关令一脉自少微起,不可出家为道士。 这道奇异的法旨,与清微道派一贯的修行理念不符,若非师祖登天后的声望无两,涉及又仅仅是清心一脉关令殿的道统,祖舒上人才没有将其废止。但元倬隐隐觉得,这法旨其实是师祖有意无意间透露出的某种隐秘信息,或许师尊知道,但他不说,自己便永远参悟不透。师尊只是讲,清心师祖之所以能够突破真人水准的聚合至境,除了惊世艳羡天纵其才外,更因修习了一种灵力运转的奇异法门——锁元诀,而这法诀正是由那女子所赠。 清心登天后,锁元诀便不知所踪,少微探寻多年,始终不得要领。直到最近才通过一个隐秘渠道,得知锁元诀正落在东海郡的醉乡城内。而霍殇最后这句殊含警告意味的对话,也同样在验证着师尊的推断,锁元诀应该就在他的手中。 元倬固然是忌惮霍殇不假,却也未至惧怕的地步,尽管霍殇反客为主,一言堵绝他其后的意图,可理智告诉自己,无论怎样都要再做一次努力:“君子不夺人所好,家师明言只求录副本一观,若先生应允,清微上下典藏秘籍、灵阵法器,前辈但有上眼,可任意取走三件。” 霍殇冷眼扫了扫列于五方的清微弟子,心知自己念于故人香火情份的告诫,已成了枉费心机多余之举,本就杀伐果决、心冷似冰的他,不再有半点矫情做作:“你这不知进退、死缠烂打的性子,竟和少微一般。也罢,就让霍某破一破这闻名天下的清微仙阵,也好断了你师傅的念想。” “那就恕晚辈以多欺少了。” 话已至此,已无话可说。其实在五位师弟分列五方时起,便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左沛洵即使满心无奈,纵然实力不济,也只好硬着头皮守住他的方位,毕竟师门的荣辱祸福是高于一切的。 眼见八人身化清风、遁入微流,四野八荒的景象开始折叠摇晃,虽一时分割出无数道的重影迷障,却终究是跌落万丈深渊的琉璃,顷刻间分崩离析成微末细毫,进而幻化虚无。霍殇只是牢牢抓住少年的左手,足下半步不移,静看有中无、无生有,默观丹霞起、云雾动。清微玄枢元降阵,阵势阖掩,运转不息。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七章 阵中奇阵更无双 下 清微玄枢元降阵,乃清微三大奇阵最善困守之阵,一旦全面展开,机关林布,幻境重重,困入其间虽真仙不得轻易走脱,阵中更藏有莫大威力的神宵雷法,专毁人的精力神识,杀伤邪魂厉魄尤有奇效,若由阵主引导,将神宵天雷合而为一,攻击一点,纵然是聚合至境的真人至此,也不敢直撄其锋。 此时的元降阵,摆的是道法自然,浑然天成,比起元倬恫吓宁不亏时所设,强胜又何止万倍。 霍殇心念电转,神识默算玄阵的格局布置,尽管他修习的“凶星屠箓”,在教门内颇有筹算布设重重杀阵最利的威名,却也从未小觑过清微道派正宗玄门的阵法,但他还是被眼前的所见镇得暗暗心惊。 仅仅是呼吸间的心念默算,就有庞大繁杂的信息,不停涌进他的神识,宛如千里江河解冻,倒灌一方池塘,溢满春水尤不可休,一时间即使以重魂之强,霍殇也不得不斩断神念,静守一心。 当然,虽道是一番探察无功而返,霍殇却也并非全无建树,他几可断言,此阵正乃清心道人颠峰所创的清微玄枢元降阵,其精妙处非在阵势之雄奇、攻守之坚利,而在阵势运转构成的种种布置。换言之,清心是以无尚道力精密筹算,以无比灵巧的结构为支撑,将这一奇阵运转所需的灵力门槛,降到了极低的水准。元降、元降,顾名思义正是降低真元所需之意。莫说是那七个入微修为的清微后辈,就是踩在鸿雁上的小子,聚上三五个与他实力相当之人,亦能勉强为之。 不可否认布阵者的修为强弱、人数多寡,会直接影响成阵的威力格局,但其千百倍提升低阶修真者战力的效用,也着实让人忌惮。试问若强敌攻来,清微上下无论修为高低、实力强弱,均能步罡成阵以抗来敌,天下第一符箓灵阵的威名诚不假矣。 宁不亏看着城西的惨象,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从捡回五龙盗的印章起,他的心情就糟糕到了极点。坑蒙拐骗、开门撬锁、往返醉乡四周城市,整整四十多年的心血啊,积攒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字画古玩,难道一夕之间就要毁于一旦。 这等巨祸之下,第一要务是寻找幸存亲人,“黄脸张全”、“翻白眼儿”再如何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也无心去和他们的宁老大看什么金银财宝,二人早已哭喊着各归各家。宁不亏一心都在他的密室之上,三步并做两步,不顾来路一片废墟,不顾脚下的高矮不平,小跑着直奔背阴巷。自然而然,宁不亏看见了骆洛,在他藏宝的密室之中。可他却没有看见仅仅法阵相隔的清微门人,以及他那口下无德出卖的邻居锁匠一家。 而元降阵内,正是杀机阵阵、幻境重重,神宵雷音萦绕其间,恰有随时击落之危。霍殇又决非坐困愁城、甘于蛰伏之辈,自知若不尽全力周旋,今日恐难轻易脱身。 下一刻,他左足轻踩,右足高抬,口中念念有词听不真切;他身进一步,又退两步,只有抓住少年的手却一刻不曾放松。元降阵光怪陆离幻象万千,有远山幽谷、落梅雪景,有孤雁离群、西风瘦马,仿佛一幅幅清雅脱俗的画卷,闪电般的在眼前掠过,纵想留恋也容不得半分喘气。 仰望其上,只有头顶才是一成不变的万里苍穹如洗,法阵正以这抹空旷苍穹的景象,掩藏着神宵雷音,雷霆霹雳的痕迹。 突然一道亮闪,伴随雷音虎哮的锋芒,如淬毒的利剑,裹着一团幽蓝的光芒直射霍殇。只见他容颜不改,足下依然高抬轻踩,进一退二,缓慢从容得不带半点烟火气息,可就是他这胜似闲庭,尤如信步的走法,将那细密的神宵天雷一一避开。 而随着他步子的越踩越密,越踏越紧,口中之词也越发清晰起来:“凶星白虎入命恶,拼伤皮肉亦发作,毒疮烂脚频频生,脓血化尽索魂魄……” 一幅夜空的星斗图,就如此悬在了高空,只有星光呈现的却是赤红的血色。霍殇步罡运斗,以“凶星屠箓”之法,引白虎凶星入命,顷刻布成了这座奇而又奇的阵中之阵。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八章 元降玄枢青木牌 上 满天星斗下的血色,不显诡异,只见狰狞。“嗷——”一声罡风虎哮毫无征兆的现于天际,星图的背后便陡然探出了一对巨爪,张狂的向两旁用力撕扯,一头金睛巨吊的白虎便如此在星图的血色中一跃而出。 白虎凶星,煞气冲天。 但见虎尾如铁,虎爪如山,一扑一剪便将元降阵内衍生的山峦幻境彻底击溃,而击溃的背后,则又生出一片萧肃的雨竹,还有那细雨翠竹中暗藏的杀机。一境灭,一境生,清微玄枢元降阵的重重幻境,与这秉承白虎煞气的影体斗在了一处。 左沛洵总觉得少年的目光能穿透一切屏障,直射到自己的心底。那感觉就像遇到多年未见的故友,又有一种知音难觅下的淡淡寂寞,少年就是自己儿时的影子,自己又怎忍看他受到哪怕一丝的伤害。在这种心绪摇摆沉浮的挣扎中,他甚至生出了想要撤开阵式,放这锁匠父子逃离的荒唐念头,当然也仅仅是脑海中的一个闪念,事实上他还在按部就班、像模像样的手掐着灵诀,默运着玄力。 其实左沛洵也不清楚自己在元降阵中的作用,他只是依照师门的元阵心法,在阵式起落运转后将灵力注入其间。尽管成阵的门槛被降至纳精的水准,但有元倬和其他师弟在此,自然用不到他来布阵,何况以入微为主的元降阵,远就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此刻阵法的威力,怕是已有六重的格局,左沛洵心里如是想到。现在也就是他还能分神旁顾,恐怕师兄元倬的神识,早已浸入到元降阵最本原的内核结构当中控制大局了。通过探测灵力注入的线路,他也能隐隐的感觉到老五和老八的巨大消耗,已使实力大打了折扣,可他也仅仅是能够感觉,除非以外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与老二不同,自霍殇布成满天血色星斗、调白虎临凡之始,元倬便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他怎么也不曾料到,这霍锁匠仓促而就的灵阵竟是如此地难缠。先不论那煞气惊人的白虎威猛,就是那遮挡住苍穹幻境的一片星斗,也不是等闲的道法,自星图阻隔之后,神霄雷已整整停顿一盏茶的间隙。 没有神霄雷的元降阵,就像卷了刃的刚刀,勉强只有三重的杀伐威力,而白虎凶猛的横冲直撞,则更是加速了阵中幻境不停的衍生变化,于是原本一副摧枯拉朽的姿态,就毫不遮掩的变成了不胜不败的僵持。 要知道即便放眼整个修真界,两阵相叠的比拼也并不多见。这与破阵者身处阵外还不相同,身处阵外当然可布阵破局,两阵相交时,斗一斗阵式灵力运转的线路,拼一拼阵法本源内核的格局构造,胜者自不待提,败者则必因能量冲击的反噬导致功消魂散形神俱灭。此破阵忌法,纵是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亦不可轻易为之。又何况两阵相叠、阵中生阵的情形,则更是复杂许多。 试想灵阵开启处,便等同天地中单独划出的一界,其间道法禁制规则定法,一切的灵力运转玄机变化,无不在阵者的掌控之中。这等状况下,若还想妄成一阵,那简直就是布阵者碌碌无为,被人看了天大的笑话。 如今霍殇就看了笑话,倒不是说他能尽算清心真人的清微玄枢元降阵,只因这凶星入命之法,一不看灵力属性,二不看道法强弱,不计限制无忌规则,一切依存命理数术,以白虎分身替换霍殇命宫,与他同根同气,方可同存阵中。而那满天星斗无非是白虎凶星借了元降阵的气息,寄宿生成。说穿了,血光星斗无非是万里苍穹如碧的另一种形式的表达。 如果说元降阵是宿主,白虎杀阵是寄生而成,霍殇的命理则是促使这种关系的媒介。到了此刻若再想分出胜负,比的已不是单纯结构的精巧、灵力运转的高下、攻防手段的玄奇,更多是一种对阵法内涵的理解,以及运转阵式余下灵力坚持的时辰长短。 绝对的僵持。 元倬自然不清楚,一日内连施三次凶星入命的损伤有多么巨大,他只知道如果拖得再久一些,不但是老五和老八,恐怕到时除了老二,都会因灵力的损耗,而彻底沦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想及此元倬把牙一咬,将心一横,暗道即使殃及场中少年,他也顾不得许多。 既决意如此,附紧灵阵内核的神识,便激烈的振颤起来,灵力运转的线路也被勾画成无比复杂的符文。清微众门人只觉元关大动,原本温养阵法不愠不火的灵力,竟以百倍的速度被强行拉入元降阵中。 这一刻,即便被被师兄当做白饶添头,实力完全忽略不计的左沛洵也感到了无穷压力。若事有不谐,当以万雷击之,师兄竟是要动用神宵万雷诀。不知怎地他的右眼微跳,心念闪出的却是那句九四变的卦词: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八章 元降玄枢青木牌 中 宁不亏耷拉的脑袋,就像蔫了的黄瓜,瘪了的茄子,彻底没有了做老大的威风。 这种情景就好比终日打猎反被雁扦了眼,江海行船却栽在了臭水沟,那混江湖能抬不能跌的份儿,能抽不能丢的脸面,如今都已没了。 其实这样说也不尽然,他的老脸刚好被抽成又红又紫酱得颇有火候的猪头模样。 出现这种情形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无非是宁老赶回家中,恰好撞见衣衫不整的骆洛,不但开了他的密室、偷了他的财宝,还出言不驯大骂他老淫贼。宁不亏到底是醉乡城中的名人,尽管被人家欺到了头顶,还是非常隐忍的展示他的厚道,轻描淡写善意的表达着自己的态度:“糙你个小娘皮,不把你卖到窑子,老子天天让你骑。” 然后,他的左手便很自然的掴了一下自己左脸,右手也很温柔的抽了右脸。左右开弓之举,有如江水滔滔连绵不绝,又如珠盘落玉,霹雳弦惊,一发不可收拾,宁不亏的老脸老皮又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此刻的骆洛意气风发、得意非凡。一个小小的道术就将这个老骗子制得死死贴贴,眼下自己的腿上经脉被邪气浸染,一时难以行动,倒不妨让他做个活脚力,背自己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于是她没有半点客气的发布了命令。 宁不亏一时迟疑未见行动,骆洛当即放出一手同心术,只听宁不亏心中呼道:“这小娘皮是瘸子啊,娘的,还真想骑老子啊。” 骆洛的脸颊涨红,大怒道:“谁想骑你这猪头,再给我掌嘴。” “姑奶奶,我什么也没说,啊——”伴随着一声惨叫,宁不亏这次是彻底的亏了。四十多年的一路缺德下来,都是他坑人,鲜有人坑他,宁不亏就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倒霉过,先是卦滩被砸不说,又险些丧命在自己的金印之下,不但如此更是家门不幸,惨遭洗劫。一颗拔凉拔凉的心啊,现在是一不敢怒,二更不敢言,甚至哪怕稍微一点的溜号,也会遭致一顿非人的毒打,而其最为郁闷的是,动手打人的居然还是自己。 “这是什么破事儿啊。”心底这句抱怨,依旧没有逃过对面母瘟神的耳朵,幸好这次只是招惹了一记白眼,否则的话……他头顶见了一层白毛冷汗,强忍疼痛撑开双掌,眼里委屈出的泪水,自然滑落,却被脸上堆积的臃肿将通路封死,无奈下只好顺势而为一直淌到耳括旁边。 正当骆洛以为他心底又要想出什么找虐的言辞之时,无比凄婉、无比哀怨的声音,这次明显是用说的:“姑娘,我这手可怎么背啊?”一对肥硕可爱的红烧猪蹄,充分验证了这厮脸皮的强悍。 “本姑娘现在心情不好,你要敢跑,一个道法千里之内也取你性命。”宁不亏的推委心思,骆洛是再清楚不过,先拿话封住他的别样想法。对于这种人,你不打得他爹妈难辨,都算是有违天道。况且担惊受怕了半日,好容易逮到这么个出气筒,又怎能轻易放手,一时间对他能否背着自己离开的念头,也跟着淡了。 或许是他不亏的名字真有些运数,或许是五龙盗的手段显是了神通,眼见他就要再遭苦楚之际,场中却横生出一个巨大的变数。虚无中,一道人影直挺挺的标射而来,与宁不亏正好迎头撞了个满怀。 宁不亏一见此人容貌,突然如获至宝如奉纶音,颇有一股老子可算敖过来之势,也顾不得手脸的痛楚,大喜过望叫道:“姑娘,姑娘,让他背,这小子可有劲儿了。” 似乎老天也看不得,他这悲然后喜,毫无间隔的脸色转换。在他兴奋至极的当头,忍不住给他设下了一点乐极生悲的由头。 怀中这个人,居然晕了。 霍殇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 尽管看上去白虎煞阵威风凛凛,与元降阵斗了个旗鼓相当的不亦乐乎,实则也只能是勉强维持的局面。 天哭、丧门、白虎,半日之内接连三次引凶星入命,此时的他早已是强弩之末。凶星入命之法本就是伤人伤己,得来力量的同时,更会伴随着无穷的灾患,霍殇的命宫也正被这三颗凶星冲得七零八落,眼看上接天登仙路的修真大道从此就要遥遥无期。 然而,天地开合,大道缺一,霍殇坚信乐极生悲,死中求活之理。不但修行如此,眼前的比斗也是如此。他的生路就在清微玄枢元降阵攻出那至强一击的刹那,阵式开阂变化的一点缝隙之中。 “这仅有的一线之机,就看你能否对得起我了。”他心中默念,握住少年的手却下意识的紧了又紧。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八章 元降玄枢青木牌 下 清微众门人的灵力,在元倬神识的牵引下,均匀分布在阵核结构中的每一个节点,并且在激昂的跳跃、翻转着。满天疏密无序的星斗毫无征兆的突然消退,阵阵悍雷早已盖过了声声的虎啸。 左沛洵甚至因此而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整个阵势都在为之颠倒旋转。灵力按照某种最为熟悉却又最为陌生的轨迹,飞速的流逝,在师兄主导下的元降阵,不但将八人的灵力联成一体,更由原本开阂均匀的分布,无限收束压缩至其中的一点。 他周身上下开始不停的颤动,灵力调运的速度已超越了所能承担的上限,不但是肢体,即便是神识也面临了巨大的考验。一股股酸麻难当却又痛到了极点的感觉,从灵魂的每一处,从躯体的每一点蓦然升起,就连鸿雁也因他道法契约的限制而感同身受,一头扎在了他的脚边,不时发出痛苦的哀鸣。左沛洵平日对待鸿雁,虽常有拔鸿翎的威胁,其实手段还是很温柔的,此时见它为己所累,目光不由带了深深的痛惜和愧疚。 只是他没有想到,就是这一道温情的目光,却让鸿雁一怔。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只受得苦楚,却受不得人家对他半分的好,“投桃报李”、“受人点水恩需当涌泉报”,也只有这样的词汇,才能形容那种朴素却又高贵的情怀。鸿雁虽然不是人,却也有鸿雁的心意:“我从来不知道他的眼睛是这么好看,像极了夜晚的星辰,深邃迷醉。他的心温暖善良,正是我当初甘愿为他驱策的原因。或许是时间久了,自己竟渐渐淡忘。其实不会飞有什么干系,这地上的芸芸众生,又有谁是会飞的呢?最多我背他就是。”它与左沛洵通灵通感知他所想,可惜左沛洵却对它茫然未知。这是鸿雁的悲哀,也是他的悲哀。 此后的鸿雁是百般坚忍,纵然身躯颤抖,却不再发出一声。左沛洵心中大痛,实在看不得它这般无声的苦楚,再也隐忍不住,开口狂呼道:“师兄,再不快些,师弟就要死了。” 仿佛应了他的呼声,师兄元倬诵咒的声音,终于自阵中响起:“清光猛电,神霄威雷。上下太极,周遍四维。翻天倒效,海沸山摧。乘龙鼓震,令下速追。元降敕命,万雷法随。急急如高上神霄玉清王律令!” 若事有不谐,当以万雷击之,师祖训诫言尤在耳。 还是清微玄枢元降阵,还是布阵的八个人,可那雨露风清不带半点烟火气息的韵味,纵使暗含杀机也是美伦美幻的玄境迷城,却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霍殇眼中打过一个亮闪,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咒法已出,雷诀已动,可清微玄枢元降阵的守势却露出了破绽,不多不少正是幻境尽去八人立足的所在。他更不迟疑,身化流光,以快过雷火之速,电射老五的方向,与此同时腕上一抖,将少年抛往老八的位置。 此刻的老五和老八,实力大损,甚至比不上老二的状况,不过元倬却并不担心,事到如今他已然是胜券在握。霍殇其势虽急、其力虽劲,却被一道楚天楚地的青幕挡住,滚滚的雷声催促着他不可稍做停留,折身转向直投元倬的方位。接着又是一方青幕拦在身前,任他百般威能,也不得冲破脱身。 元倬朗声笑道:“前辈可识青木玄枢盾否?”青木玄枢盾,正应了清微玄枢元降阵中的“玄枢”二字,困守之阵,虽攻若惊雷,亦滴水不漏,有了玄枢盾的元降阵再无破绽。 霍殇不动了,他甚至感觉得到悬在顶梁三丈处的万钧雷霆。元倬在耐心等着他的妥协,可谁又能想到其实他根本就拿不出锁元诀来,更不用说教宗追索的宝贝。自作孽不可活,霍殇是在喃喃自语,也是心在狂妄嘲笑。 只有少年还在动,当其身形抛飞的刹那,就已折转了方向。所以,老八身前青木玄枢盾所化的青幕,除了为元降阵凭添了一道亮丽的点缀,就再也没有起到其他作用。 少年的神情依旧平静,目光依旧清澈,左沛洵看着他行来的步伐,心中竟隐隐生出一丝期待。鸿雁不由一阵焦急,少年散发的气息虽然纯净简单,又有超越常人的专注和执著。不可否认他有着与主人极为近似的性情,却更有胜逾锁匠的危险,这是没道理解说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以左沛洵看向少年时恍惚的亲近目光,分明没有祭出法宝的自觉,鸿雁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于是,它照着主人的脸颊狠狠啄了一下,可不知为何,它的脸却随之红了。 左沛洵蓦然惊觉,不是因为鸿雁的一啄,当然更不是因为它的脸红,一切只因那冥冥中早已预示的命理数术。灵光闪现,他突然明白了那九四变爻所寓的真正含义。原本应该揣在怀中的青木牌,居然疏忽,被那个黄脸张全扒走了。青木玄枢盾,仅仅因为一个小偷的伎俩,便空出了这处致命破绽。吉中藏凶,原来这凶字竟应在自己身上。只可惜,现在明白已经迟了。 少年落步似缓实急,在左沛洵意识到迟了的一刻,纤细温柔的双臂已抱在他的腰间,随后带着无比至诚、无比恳切的脆脆声音,毫无阻碍的送进了左沛洵的耳鼓:“你究竟是几啊?” 左沛洵坦然答道:“同门中我排行在二。” “前头是七个,后边又跟了你,原来七后边是二啊。”少年愉悦的说道,环抱的双臂不免因为这热烈的情绪,随之也紧了几分。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九章 离魂还做少年郎 上 从少年的欺身近前到双臂环抱,始终是一种平静和缓、不急不躁的神态,甚至双手环抱的力道,也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些做法无疑在给人们传递着一种信息:少年正以一种淡定从容的姿态表达着他特有的成熟。只是这成熟背后,一句匪夷所思的问题,以及抱腰这种颇有孩子意味的行为,都在明确的指出,与他从容神情相对应的,绝对是那种令人足以抓狂到了极点的拙劣心智。 然而,就是这么嬉戏玩闹的一抱,却让左沛洵根本无从抵挡。四肢酸软,身形下沉,所有力气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惶恐惊愕的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息,看不见景物,有一种临空而落却又永远到不了尽头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死前的征兆? 百余年的修真生涯,让他拥有了远超常人的寿限,同时也带给他看待生死时的独特视角,在他看来死是生命的常态,生才是偶有的一段插曲、翻起的一阵波澜,修真不过是让这曲调奏的更久,波澜掀得更高而已。或许是精于占卜的缘故,他更愿相信冥冥中早有注定,而当他明白吉中藏凶的真义之后,就已经有了死的觉悟。 死亡的感觉来的太快,快得叫他还来不及恨这少年。剩下丁点的力气,仅能变成一股念头,那是一种隐隐的解脱。不,应该是说无比强烈、无比坚持,却从未出口的念头。多年来抵触强大力量的心结,有负恩师教诲的愧疚,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他所得到的将是一种彻彻底底的解脱。 然而不知为何,他即入死寂的心却无法平静,仿佛有一根刺,刺得他痛入骨髓,刺得他片刻难安,突然他涌起一丝明悟,尽晓因果,想抚平这刺痛的念头,有胜过一切的强烈,他心中默念:“即将分崩离兮前我见我心,既然了无牵挂心得解脱,又何须亏欠,再赔上你的性命,鸿雁,这些年受你恩义良多,无以为报,今日便让我还自由给你吧。” “是的,哪怕修为低微,大限将临,哪怕燃我神识,烧我魂魄,哪怕是形神俱灭,也要破这禁锢的锁链。”左沛洵在意识最后的瞬间,面上神情却是那么的坚毅而又决绝。 “啊——啊——”鸿雁感觉到了他的心意,连绵哀鸣,泣血长天,远远听来真真是其音也切,其鸣也哀。君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鸿雁正是在用全部的力量,阻止着他的舍弃,他的决绝。 元倬神识巨震,一口心头热血逆灌泥丸宫上,不受控制喷将出来,他完全不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时间什么重任,什么锁元,什么修真大道,都他妈的统统见鬼去吧。这个小着自己百余岁的师弟,这个外表平和骨子里却倔强无比的师弟,这个自己看着他一天天长起的师弟啊,就是自己的子侄,就是自己的血脉。 “老二——”伴着他痛断肝肠、低如呜咽的长嘶。无炎之火从左沛洵的双眼窜起,以神识为火,三魂七魄为薪,他终以纳精之力,强将与鸿雁血脉相连、命理相关的通灵契约生生熔为灰烬。 左沛洵的性命彻底陨落在了少年的臂弯,万钧雷霆随之也携着元倬的暴怒,移到了少年的顶梁。狂野的神雷,由至虚中生神,至静中生气,汇聚着阴阳交感的威能,席卷着苍穹荒野的压迫,毫无花巧的直劈而来。 这是由内而外的攻击。其内有神宵之音,削三花毁五气灭绝神识;其外有万雷集于一点,万钧困死一地。再以至虚之神、至静之气,体察入微之感,遥锁敌踪蹑守敌行,如此一般纵有金光遁地随风化影之能,坚如磐石固逾玄铁之躯,也定是难逃难避。恐怕就是清微门主祖舒上人至此,也免不了败亡一途。 少年却像不曾知晓一般,环抱的右臂自然垂下,任由左沛洵那尚未僵硬躯体软软滑落,如果单从这一点来说,左沛洵倒是起码赢得了比薛引更高的待遇。然而少年清澈的目光,却有了一丝疑惑,他不能理解为什么那头傻鸟突然像疯了一样,一头抢到身前,更将这具软倒滑落的身躯稳稳接住。 一团红影如火烧一般,那是鸿雁在飞,背着左沛洵的身躯在飞,哪怕它飞得再快,也快不过流光,闯不出这片雷霆绝地。但它仍在飞,一刻也不曾停。此刻的元倬虽有滔天怒火,恨不得立时将少年碾为齑粉,也不愿狂雷波及到鸿雁,波及到师弟的死后哀荣。下一刻,他拼将受到道法反噬,硬是把神霄雷霆缓了一线。 而少年仿佛是因为目送了鸿雁的将将离去的缘故,原本在既定模式中应该拍向胸口的手,也在这迟疑中短暂的停顿了。 在已知的传说里,无数大事件的背后,往往都会有一些微不足道小事的影子。细节决定成败,这是偶然,同样也是必然。就是这鬼使神差一个微小的停顿,以及其后引发的连锁发应,却为整个修真界带来了一场不可逆转的变故。只是做为这场变故当事人之一的元倬,此刻却并没有这等的觉悟。 少年可以迟疑,可以停顿,但神霄万雷却如饥饿了多时的猛兽,再也停不下半分。无数道跳跃的电火,混成一股粗壮的光幕,毫无花假的直直击中少年的全身。 没有骨肉碎裂,没有焦糊气息,只有刺透耳鼓的尖锐声响代替了一切的可能。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九章 离魂还做少年郎 中 原本就该像血皇薛引一样,可既然少年的手还没有拍过胸口,左沛洵的意识自然也就没有消散。 然而,烧灼伤损的魂魄神识,却让他不能清晰判断自己面临的处境。他只是模糊的觉得,仿佛自己变成了轻盈无物一缕微茫,被一只手随意的握在掌心,既不能进,也不得退,又不可轻易摆脱。 突然,一道刺透耳鼓的尖锐声响,连左沛洵已经模糊的感知都为之一震,然后便有狂暴肆虐的雷霆,携裹着宛如开天辟地的能量,以莫可匹敌之威,莫可阻挡之势,从周围压榨席卷过来。 如果一点光,极亮极亮,那怕是眼前一掠而过,也会在瞳孔中滞留两点暗红的浅影;如果是一团、一片亮到极至的光,哪怕是闭紧双眼,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可这光若是耀满苍穹,席卷天地呢?激越的雷火,灼目的白芒,不但眼不能见,就连神识感念也在这陡然爆发的能量中彻底无效。无论是布阵的清微众弟子,还是困在阵中的霍殇,都被眼前这神霄万雷的光芒封住了的视觉,禁住了神念,也等于是说,万雷诀下的那片雷光绝地中的一切,根本不被任何人所察觉。 其实,尖锐的声响来自少年。在威力庞大的神霄雷下,他并没有像元倬以为的那样烟消云散、化为齑粉,也没有像他表现的那般自若从容。雷电击在头顶,他的双眼变得混沌无光;雷电击在躯体,他的神情变得呆板木讷。随后便是每一寸部位,每一分关节,从四肢蔓延到躯体,都在剧烈不知疲惫的抖动着。 少年是木无表情的表情,清澈如泉的眼眸也腐朽成了一潭死水,在剧烈的抖动中他的体内明显有一种类似机括断裂、绷簧扭曲的声响,而且越演越厉,越发的尖锐刺耳。直到某一刻这尖锐的声响攀上了顶点,才将左沛洵已经萎靡的魂魄再次震醒。 左沛洵是幸运的,如果此时他还是那个纳精(和谐括号)水准的修真者,不用说这万雷诀,就是一道神霄清雷波及到他,也是形神俱灭的结局。 但此时他已成了一丝没有躯体的魂魄,在少年手掌一握的空间里,游弋翻腾,虽是步步危机,却也侥幸渡了过来。 然而,随着雷霆霹雳不断的击落,少年体内接连发出诡异尖锐的声响,都在清晰的验证,这仅有的一丝安逸,也将在转瞬间荡然无存。 到了如今他这等尴尬的境地,已算是惨无可惨,败无可败了。都说死生之外再无大事,按理来讲他几乎没有任何的顾忌,可越老越怕死,越亏越怕输,趋吉避凶乃人之共性,他不免生出了想要脱离少年手心掌握的抗挣念头。 以左沛洵现在所处的魂魄状态,比他肉身齐备时的感应,自然要敏锐许多,加之脱身心切,在修真一途懒散懈怠的他,竟也开始摸索起少年颤抖的节奏来了。 他在寻找自己的生机,或者说更有尊严的死法。 少年的颤抖,快的不可思议,这明显不受他控制的被动行为,有一种非人的迹象。可不知为何,左沛洵却突然想起了自己爻卦签时的手,那种心念纯一的感觉,最为虔诚而又专著,冥冥中的天地玄机似乎就在这手掌的一爻之间。 这时的手,并非人们表面看去那样的一摇一摆、随意自若。其实,摇的不是手,而是那早已注定了的命宫数理,在按着某种玄妙的轨迹前行。手,只是被动的牵引约束,就像此时的少年一样。 仿佛想通了这个道理,左沛洵开始试着回忆起占验时的手感。尽管灼烧后的魂魄,让他难以保持清醒,但那刻在骨子里的占验之感,根深蒂固的占验之心,在这一刻,已被充分的调运开来。 少年一颤,左沛洵心念也随之一颤,就是这个隐隐暗合的节奏,就在这电光火时的瞬间。他本就是一丝魂魄,已再无收束的必要,只一个跳跃直冲,便从少年的掌心攀上虎口,再沿着食指迅速爬升,眼看分毫间即要脱离手掌的控制。 但此时左沛洵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环节,而这疏忽所带来的恶果,几乎能让他死到不能再死,甚至彻底被打到万劫不复之境。这少年身体的颤抖,相比他占验时的摇动,何止快了千倍。 当他爬升到食指的边缘,以为一跃便可脱离少年掌握的时候,却突然察觉到这种对他来讲等同于大地翻倾塌陷的颤抖,根本就无法抗拒、无法摆脱。 欲进不能,欲退不得,雷霆的威压、少年的颤抖,两股截然不同的动态方式,竟然旋转交互,形成了一道强劲的吸扯,不容分说就把那点可怜的魂魄搅在其中。 旋转的越急,伤害的越大,这还不包括偶尔突破少年颤抖的雷电之威。若按这样的局势演变,恐怕神霄雷下,等不到少年灭绝,他左沛洵仅有的一丝魂魄便会彻底沦为牺牲。 仿佛预知了他的危机,少年尖锐的声响,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于是,一幅诡异至极的画卷,就如此跃然于纸上。少年的前胸以肉眼能够分辨的速度,向内凹陷,旋转变形,顷刻间开启了一处碗口大小的洞府。 左沛洵尚来不及惊讶,这诡异莫测的胸口开洞,一道决然而又清冷的金光,便从那洞府之中斗然射来,直直将他的魂魄罩定。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九章 离魂还做少年郎 下 似乎为了配合这道清冷的光芒,少年颤抖的速度,也在一瞬之间攀升到了极至。而身处旋涡中左沛洵的魂魄在这突然增速的变化里,宛如江海浮沉的一叶孤舟,只能听之任之随波逐流。 终于,颤抖的速度短暂超越了雷霆的威压,左沛洵就像丢进鬣狗堆里的肉包子,被一头甩出了少年手掌的范围。 随即这个包子,便被那清冷的金光,以一道精准无比的轨迹,直接引到了洞府之中。当洞口关闭,少年的前胸恢复常态,那打了狗的包子,已万难回头。 前门拒狼,后门拒虎,仿佛上天早已注定了一般,左沛洵的魂魄到底封进了少年的胸口。只是那本该如冰雪消融的神识,此刻却越发的清晰明澈。 清冷的金光仿佛一袭华贵的披风,包裹在魂魄的周围。那是一股从内而外的冰冷,却又带着无限悲悯和温情,就像一张通体雪白的纸,墨香淌过,能书下言辞溢美的诗文篇章,只须略一回想,便觉没有清冷生涩,只有余味隽永,使人自然而然的生出亲近之感。 魂魄随着清冷的金光,流遍了洞府的全境,没有感应到经络血脉、心肺五脏,却意外的见到了雪幕漫天、云雾缭绕的奇景。都说胸怀锦绣、自有沟渠,可这种比喻若真是实实在在的发生,那就不是三言两语,简单一个可怕能够形容的了。 对于陷入这种非人存在的体内,左沛洵的担忧比任何时刻都来的强烈。 金光似察觉到他的不安,立刻显示出清冷决绝的一面。从刚好包裹魂魄的体积,向外扩散,直至涨到填满洞府的每一处角落。若单是如此倒也罢了,想来这广大空间又怎会容不下那小小的一点魂魄呢,可问题就是这金光不知为何,竟与左沛洵的魂魄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关联,在水涨船高之下,连带着他的魂魄也被不断的拉伸、摊薄。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左沛洵正以无比的痛恨,无比憎恶的心态念叨着这句话。魂魄不是鸡蛋,不是面条,不是炸完松脆可口的油条煎饼,那是比任何器官都要娇嫩的存在。然而,今日却先有烧灼于前,又有拉伸于后,其痛苦之甚,已非言语能够表达。 当痛到极至,他甚至有了一种幻觉。握紧的双拳,闭紧的牙关,都有将眼前的一切击破,咬碎的冲动。 拳头?牙齿?左沛洵神情一怔,他首先察觉到了自己表情的变化,既而发现了那些早应遗失的存在。虽然还是疼,但却是浑身上下所有部位叠加在一起的疼,充满了前所未有力量的疼,哪怕是,真的很疼。双手双足,躯体五官,身体上下每一寸肌肤,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他,又活过来了。 手是如此白皙纤细,轻微抬起时的感觉是极为陌生,却又——如此的熟悉。这不是他的手,他的手虽然白皙匀称,但绝算不上纤细。可又不能否认他对这手的熟悉,毕竟在那种近得不能再近的微观距离下,观察了许多,被困了许久,就想装做陌生也是不能。 天,这,竟是那少年的手。 手与眼协,身与足协,是少年的身体、少年的手,但觉周身上下如臂使掌,如掌使指,无有半点不协之处。而这副躯体的主宰,不是少年,而是他左沛洵。 左沛洵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更多则是因为恐惧,给深深的击倒了。确切的说,自他入主这副躯体的一刻开始,尖锐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那激烈不可止歇的颤抖,也同样戛然而止了,惟有威压天地的神霄万雷、摧山倒海的无匹力量,一旦发动,就片刻不能停。 电光火石的刹那,一道强劲的雷霆,分毫不差的击中了少年的后脑,严格的讲此刻已是左沛洵的后脑。 雷鸣山响,五内俱焚,雷光瞬间的破坏,竟治疗了他魂魄被拉伸的痛苦,这种现象无疑验证了“以毒攻毒”那句古老谚语的正确性,取而代之是一种更加疯狂欲死的感受。他意识无比清晰,感觉无比强烈,可心湖中百余年的点点记忆,却在逐渐消失,逐渐抹去。 轰隆—— 又一道狂响击落在脚边。于是,左沛洵的身躯,便像一枝投矛,被直挺挺,硬邦邦的炸飞。 而且,无巧不巧和宁不亏迎头,撞了个满怀。 “姑娘,姑娘,让他背,这小子可有劲儿了。”听罢这句,左沛洵饱受蹂躏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头一歪晕厥过去。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章 不识顾三旧模样 上 在宁不亏眼中,霍老头的这个儿子,除了蛮力无穷之外,也就是斯斯文文的长相还算是招人待见。按说照霍殇那等平常的相貌,即便刀劈斧剁、精雕细琢,也不该生出这么个漂亮儿子。可事实就是,这个看似衣食堪忧穷困潦倒的锁匠老头,不但奋斗的生了出来,而且还生了个自我感觉良好,生了个天昏地暗,施施然也做十几年的活爹。 宁不亏就奇怪了,同样是玩锁的,无非老霍白天忙在台前,自己要夜里耍在幕后,可你看看人家境界那个犀利,再看看自己做人这个差距,每念及此,他都会无比懊恼、无比憋屈的想着:“妈的,老子怎么就没祸害过什么好看的女人呢。” “幸好,苍天有眼,大地垂怜。”在打击别人抬高自己的心态里,宁不亏的回忆总是显得特别开心,特别美好。 “你老霍头不是牛吗?你不是能睡漂亮娘们,生漂亮儿子吗?老天就让你养出来个,一门心思傻到底的种。” 宁不亏有时也会送去一两件,夜里做活弄损的锁具,他也不是存了好心,这种说贼脏不是贼脏,说证据却绝对是证据的麻烦,旁人丢之为恐不及,他却总想在霍锁匠面前炫耀一番。 不得不说在这种外表相士,却阴暗猥琐的心态下,难免做出几样丢了面子的事,何况再丢面子,还有今天自己找抽丢的狠吗。 少年喜欢呆呆的望天,可当宁不亏出入霍家,又会把目光静静的转去,一刻不缓的盯着他看。那双眼,静的如天上的极云,深邃的是谷底的幽潭,看得他心慌,看得他发毛,宁不亏不知不觉暗暗告诉自己:“老子谁也不怕。”其实,他怕了。至简胜至繁,只有心思玲珑复杂的人,才会怕极了这种纯净不容任何杂质的目光。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少年目光中的含义,竟是找他来学算术,或者更为准确的定义是学——查数的。整件事说起来也实在荒唐,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说大不大,说小却也着实不小,居然不会查数。“生而不教,为父过之甚已。难不成他锁匠的儿子,还要我算卦的来教。” 托妻献子的桥段,虽然他并不介意,但只有养子之责,并无娇妻之利的买卖,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干的。尤其老霍头那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真让人怀疑他这个爹,是不是便宜得来的? 最后,宁不亏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竟鬼使神差、鬼迷心窍的接下了这个颇为幼稚低劣的请求,或者干脆是被那少年明澈目光中的一片至诚所打动,从此便开启了他那段不堪回首的教书生涯, 从一到十,简简单单的十个数,也只有这十个数,少年在整整一年后,才勉勉强强数到了七。 当然,尽管有这些愉快或不愉快的经历,却并不妨碍此刻他见到少年时的心情,那就好比醍醐灌顶,通透爽利到了极点。他甚至在脑海里勾勒着,少年背负骆洛的情景,是的,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支使傻小子更让人愉悦的事呢?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把这傻小子唤醒。 青灰的瓦砾,断裂处是杂红的砖色,扭曲翻转的地面,已经乱成了不能再乱的一团破麻,在“独酌一隅”还算可观残的址下,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一个深埋多时的身形,从这衰败的街道,从坍塌的废墟,不算吃力,但很缓慢的悄然爬起,没有人注意这个角落,这个微乎其微的插曲。 淡淡的水影,凭空下起了一层雾气,那道身影突然窜起,清灵如烟的一摇一晃,便就此消失在了淡抹的雾气之中。 骆洛察觉不出,宁不亏更没有哪种本领。 只有左沛洵,似乎在昏厥的潜意识中,隐隐察觉了那道身影的异样,但他表现在骆洛的眼中,就仅仅是——少年昏迷不醒下,紧闭双眸无意识的跳动,而且还只有微微的一下。 与宁不亏的满抱盈怀,并不能掩藏他俊秀的面容,相反因为宁不亏的衬托,越发显得脱俗出众。锁匠的儿子?骆洛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左沛洵”这副躯体前任主人的身份。 与此同时,她的眉头也随之皱起。 其实,少年是撞在宁不亏的怀中,并没有冲撞到骆洛小姐的贵体,但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霍殇儿子这身衣裳也太过寒酸了,说黑不黑,说灰不灰,浑身上下所有衣物,加起来也凑不足一件,白皙精致的肌肤露出一大片。 若他生得粗陋倒还罢了,视而不见原本就是少女惯用的把戏,可偏偏这少年又生的那么好看,让她忍不住也会多看几眼。 骆洛并非第一次见他,前几日酒家独酌,坐等师傅之时,她也曾见过少年,只是从未像这时一般,看得仔仔细细,看得这么分明。 这一看虽不打紧,却看出了几分着迷。少年的脸,白皙如雪,让人涌起一种宁静如同幽谷的情怀;少年的眸,即便眼皮轻合,微巧的跳动,也带着一股至诚赤子的意味。 在骆洛略有好奇,略有欣赏的注视下,少年闭紧的双眼,突然睁开了。睁得是这么直接,这么果断,甚至有些没有道理,骆洛吓得连忙收回了目光。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章 不识顾三旧模样 中 左沛洵不得不睁开眼睛,在他这前后不过数息的昏厥中,与魂魄同进同展的清冷金光,宛若一方通透的明镜,照定了乾坤阴阳。 清风细流,落尘微沫,无限精微的细小,是声音、是呼吸、是触觉、是味道,是点点滴滴,一切精巧到了极至的景象,一丝无余又彼此互不影响的,映在了清冷的金光之中。 这如海沙、星辰般,繁杂的气息节点,霸道得没有半点温婉轻柔的意思,像决堤的洪流,一股脑的灌进左沛洵的魂魄。 脑海发涨,阵阵嗡鸣,一种虚幻不实的感觉如海浪般的袭来,疯狂刺激着他最本源处的感应。一道光亮闪过,他已睁开了双眼。 左沛洵看到的不是宁不亏,也不是骆洛,而是金光折射出的景象——那水雾嫣然中淡淡的身影。他不认识这个人,而且即便以前认识,现在也一定想不起来。 如果此刻,骆洛能有他的视角,定会认出那人的身份,独酌一隅的顾三郎。 “喂,小子,你可醒了。”宁不亏的拍打,将左沛洵的视角拉回现实。 他看着眼前这张大了出奇的陌生脸,心里有说不出的迷茫,忍不住大声喊道:“猪妖啊——” 缺了玄枢一角的元降阵,就像一面被擂哑了的破鼓,又经上几下猛锤,便彻底断裂,成为了两半。 地上的清烟余火,仿佛岁末年初燃烬的爆竹,带着一股子刺鼻却并不难闻烟火气息。原本坑凹不平的碎石路,还有路上那任凭雪摧风卷,依然在缝隙中倔强爬满的青苔,都已被这场雷火,洗刷剥落成了一片死地。 霍殇傲立场中,扫视着清微众人,目光越发的冷洌。 他并不清楚少年的情形,虽然坚信这一界,几无可伤少年之物,但那神霄万雷诀的威力,还是深深的震撼了他。 霍殇有霍殇的底牌,不是他的凶星屠箓,也不是他强悍的修为,他的底牌来自于少年,来自于少年那轻柔的一抱。 三百年前,他从教门一共带出了两样宝物,一部锁元诀、一把霁苍锁。他是亲眼看到教宗对这两件宝物的重视,也是一点点见证了,修习锁元诀后的清心,从入微境直入聚合顶峰的非人速度。 可他到底没有清心惊才艳羡的资质。 尽管是跌跌撞撞、打打逃逃判出了教门,又大隐于市,隐性埋名,躲避教门的连续追杀,但总算是一路艰辛的熬过来了。原指望悟通锁元诀,炼化霁苍锁,上登仙路,证无上道果。 可不曾料想,二百五十年,光阴如水流淌而过,不但锁元诀修炼不知其法,难得寸进,就连那霁苍锁,也没有半点元神炼化、合契同修的味道。除了虚耗时日,无谓了许多殚心竭虑的寒夜外,便再无所获,真真应了二百五十——这年头下的数字的含义。 如果事情沿袭这个思路前行,结局无非多了几分尴尬,倒也不算太难接受。可偏偏坏就坏在霍殇修炼的道术上。 凶星屠箓,这篇不知何年何月、何人著成的星宫秘法,固然记载了无数的诡道暗法,屠戮杀机,却也在另一种超然的层次体现出了无穷的智慧。霍殇也是性情使然,精研机关杀阵的同时,自然也对方寸之间,最显精巧手段的锁器有所涉猎。 经他一番推算,霁苍锁必定与锁元诀有着某种密不可分的关联。于是,在五十年前某个不知名的夜晚,霍殇鼓起千年修炼积攒出的勇气,以灵力修为做基,以神念感应为媒,一举贯通了霁苍锁和锁元诀法简的连接。 奇异的事情,在那一刻奇异的发生了。 霁苍锁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吸力,不但将锁元诀的法简,强收到锁孔之中,更借机占去霍殇将近一成的神识感应。若非霍殇实力雄浑,见识卓绝,一念断去困在锁中的感应,损失的恐怕就不仅仅是一成而已。 霁苍锁在阴差阳错吸入锁元诀法简之后,竟生出万中无一的变化,形成了修真之人炼化法宝时,最为期盼,却又最为挠头的情形——器魂,也就是说,霁苍锁自此拥有了独立的意识,区别于一般的死物。 此后,霁苍锁日见其光,夜放其华,每有惊人之举。又历三十余载,同化了霍殇当日残留在锁中,那一成的神识感应,彻底将浅层次的器魂,转变为开了灵窍的生人魂魄,至此霁苍锁修成人形,正是少年的模样。 霁苍锁虽灵窍初开,毕竟时日颇短,难免不通世事、不明道理,一味只凭本心好恶做事。显诸于外、示之于人,就是“七然后是几”诸如此类心智不全的问语,还有那宁静如夜、深邃如海一抹的淡然。 旁人或许以为少年故扮神秘、故做高妙,但霍殇却知道他的真正底细,同时又对他的恐怖实力,有着清醒的认识。在他眼中,就算当年的清心亦不外如是吧。 然而,雷光猛电过后,场中那片被洗刷剥落的死地,却没有了少年的痕迹。 霍殇心念电转,知晓少年已破尽雷霆、闯出绝阵,在身后留下一道生路。所以,他更不犹疑,体内残存的灵力被瞬间提到极至,身形由实转虚,静极而动,化成一阵流风,旋转而去。 以元倬等人的修为,竟看不破霍殇虽已实力大损后的身影。 急转的流风,轻易避过了玄枢盾的青幕,折向少年遁离的那片死地,阵法的那片空处。只要摆脱了元降阵的范畴,几个清微的后辈自然吹弹可破。 霍殇的速度是快到了极至,甚至快到连他自己都不能轻易驾御,破开玄阵,万事皆休,从那个清微弟子倒在少年臂弯的一刻起,他便知道,已无需再留任何余地。 流风拂过,没有带起半点尘埃。空中却凝起一层淡淡的水雾,飘飘荡荡悬在那里,不去迎合,不是拒绝,只是这般安静的等待,等待着流风自己的一头撞来。 此时的霍殇,正是一脚阵里,一脚阵外。快如流风的身影,不免有了一丝轻微的停顿,尽管这停顿比发丝还纤细,比鸿毛还轻末,但却还是停了。 水雾陡然变化,宛如生花的妙笔,在淡淡的雾气中又抹上了一道重彩。雾开始变得浓郁深沉,轻易的阻挡了流风的动向。霍殇并不知道,真正的威胁,就隐藏在这片浓郁的雾色之中。 下一刻,雾中伸出一指,裹着团白色的微芒,似缓实急的向霍殇点去。这看去平常的一指,不但凝聚了庞大的水气灵力,包含了无数的指诀变幻,而且攻击的时机,也是选在霍殇脱阵而走的刹那,这要了亲命的停顿,注定他避不开,也躲不过。 其实,不是指点中了他,而他撞在了指上。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章 不识顾三旧模样 下 一指中眉心,倒灌水千湖。 霍殇只觉通体的冰寒,仿佛从眉心处,一指度来了千湖的水气,几乎瞬间冻毙了他的神识。他知道此刻若是迟疑半分,必定会被这寒气彻底冰封。生死关头,强大的重魂修为,充分显示出深厚的底蕴,霍殇调运起炼化千年的凶星元力,在经络中大肆杀伐,勉强将体内泛着白色微芒的水气,逼至到右臂。 相对于一般水准的修真者而言,重魂强者的经络,哪个不是经过千锤百炼、更胜玄铁,但在凶星元力的狂暴冲击下,还是免不了破损严重的结果,这也是无奈之举,体内的千湖水气可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 强压下泥丸宫的震颤,将寒气从右臂贯于右拳,霍殇再不迟疑,一声断喝,右拳击向雾气:“有来不往非礼也,还给你。” 包裹着星力的水气,以更强更猛的气势冲击着水雾,肉眼可见的旋涡就此生成。 “破——”随着声音落定,细碎的雾气被生生搅破。 一道狼狈的身影,远远跌落在破败不堪的残街上,若仔细看去,会发现此人眼中现出的迷茫。 霍殇看得眉头紧皱,喃喃道:“顾三?” 而正当他因雾冲跌出的顾三,而微感错愕时,一股冰寒阴柔的力道,悄然印在了他的后心。 如果说先前的一指,强如海浪里的礁石,那背后的阴柔一击,就如同巍峨耸立的高山,被直直砸在身上,这是层次上的巨大差别,哪怕霍殇能凭强悍的修为硬抗一指,也抗不住这冰寒阴柔的随意一击。 这一击,直打得霍殇阴寒彻骨、五蕴皆冰,身形抛跌而飞。他从来没有被人逼到如此的境地,先且不去计算体内的受损程度,就连半边肩膀都已塌成了空洞。 事到如今只有倾尽底牌,方能扭转劣势,身在空中,神识在飞速的感应,出奇的竟没有发现少年的气息。霁苍锁修成人形,毕竟借用了他一成的神识,彼此间关系比起血脉之亲更尤有过之,按理说断不会发生失去感应的可能。 难不成霁苍锁,竟会殒灭在方才万钧雷霆之下。 经络的损伤,残躯的疼痛,更有少年的失踪,都让他怒极、恨极。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这伏击黄雀的手段,却未免太过阴损了。顾三郎,独酌一隅的老板,凭他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早就该死在薛引的血雾之里。 可他此刻不但好端端的活着,就连方才那“一指中眉心,倒灌水千湖”的攻击,也是拜他所发。而背后这出奇不意的一击,分明也与他这一指,有着同根同源的阴寒水气。 在已知的道术中,有一种傀儡术的邪法,施术者被称为控主。一旦控主对傀儡施法成功,不但能掌其心智、控其所为,更能对其为所欲为、予取予求。 就算傀儡是不知修真的凡夫俗子,若控主所愿,也能在其体内,强行封印某种威力巨大的道术。倘若事有不谐,只需控主心念一动,便可命傀儡放出封印的道术。至于傀儡会因全无灵力根基,被道法反噬打成精血,就不在控主担心的范畴了。 而此刻顾三郎的情形,又显然不是这样。“一指中眉心,倒灌水千湖”的攻击,即便强如霍殇,也是勉强抵挡。而相对于顾三,仅仅是一脸茫然跌坐地上的副作用,就显得太过轻松了。 这不由倒让霍殇想起了一个道法、一个人。 天下修真,以氤氲水气、寒冰激流为灵力基础的门派,大多分布在东海郡和北净疆,前者东临沧澜海疆,后者地近仙路山脉,各因节气条件、地域限制,所习功法不免以水气为主。 而随着历经数代的传承,道法虽越发精纯,却也往往越发的偏执一法、固守一道。纵是阴柔有余,却不知刚柔相济,水火共生之理,自然难窥仙道堂奥,不入修真大家之法眼。 但芥子尚可纳于须弥,小中亦能见大,在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中,自然也存着一、二的异数。沧澜海岸,群山岛屿的千湖水中,正藏有这样一座道派,派中更有这样一个人。 身为修真者,你可以不知道藏身千湖水域中的隐湖小筑,也可以不知道隐湖小筑的当代掌门水境道人,但却绝对要知道,“宁动千湖水,不动道人心”的王遗风。 这几乎被视为清心之二的绝世人物,一手创出了隐湖秘法“千湖水诀”,而其中一道颇有新意的改良道法——“千湖水影”,恰好有类似于傀儡术的效用,只不过身为傀儡者,事后除了短暂的失去记忆外,便再无更多的副作用,这也使“千湖水影”有别于一般意义的邪法。 如果背后偷袭之人,当真是王遗风…… 霍殇没有继续想下去,借着被击飞的劲道,徒然增速,向正北飞遁而走。 “霍老怪,难道你还想走吗?”悦耳动听的声音传入左沛洵的耳鼓,一时听得他不明所以,听得他一阵迷茫。 骆洛却像疯了一般,向天大声喊道:“师傅,骆洛在这呢……” 她猛的站起身形,想要冲出宁不亏的密室,却因腿上伤势站立不稳,向旁跌倒,宁不亏几乎下意识向后躲避,左沛洵则是木然的发呆,根本不知所措。 骆洛的师傅,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呼唤,身形化成一道水线,急追霍殇的背影,只隐隐听到一袭白衣在风中猎猎做响。 当骆洛极为老套的,扑跌向左沛洵的怀中之时,左沛洵却极为新颖的,将她推落地上。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一章 鸿雁长飞天涯远 上 傍晚的残阳,总能将银亮的云朵、青蔚的晚空,点缀成一幅光暗交替的唯美画卷。 茶炉里的薪火,熄了又燃,燃了又熄,来回不知道折腾过几遍。每晚到得这个时分,不必老板吩咐,就该是收摊打烊,关门大吉了。可今日不知出于何等原因,柳老板却异常固执的要继续营业下去。 “天色将晚,这官道一眼望穿,又哪来的什么行人,就算真遇上几个倒霉赶夜路的主儿,也指望不上,他们有坐下喝茶闲聊的功夫。”茶博士微微瞥瞥嘴,目光虽不敢斜向老板,但心里的怨气,总归是要表达出来的。 “四壁皆无的一处道边茶棚,难不成还以为是醉乡城里,说书唱曲的德云茶社啊。”他小声的嘟哝,恰好将声音控制到,一个可以隐约听到声响,却又不知有云为何的程度。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样的声音对于柳八郎,基本与苍蝇、蚊子的嗡嗡吟唱,属于同一类的范畴。如果能够抛弃那种单纯而又直接的厌烦,甚至可以完全将他无视。 其实,柳老板也非常清楚,傍晚的时段就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茶客,之所以固执的坚持不去收摊,原因只能归结到三个字上——不高兴。 柳老板真的很不高兴,心里那个怨恨啊,简直大极了。从晌午等到现在,大半天的时日凭白耗过,他个茶博士,却没有半点交出打赏银钱的觉悟,虽然柳八只是远远瞄上一眼,却也能就此估算出银钱的分量。 这种伙计不开眼的情形,已让他愤怒抓狂到了极点:“那可是足足一个月的茶钱啊,那么多钱,你个臭耍嘴皮子,倒茶的货,你知道怎么花吗?” 当然,钱仅仅是一个次要的理由,最令柳老板郁闷无比的是,他可是亲眼见证了七位化成流光的青年,更有那个风姿卓越立在大鸟背上的俊秀文士,即便是木讷到了非人程度的极品,也能轻易的看出——那是真真正正的神仙啊。 仙人所赐的银钱,说不定还留有,从怀中带出的仙气呢。想到此,他的心头一颤,身上的肉更是一颤,随之而来的恼恨,则在成倍的增长:“小子,你不是不知道规矩吗?我今天通霄设摊,以后整天整宿、没完没了的折腾,我折腾不死你。” 于是,两个在心里将对方捅死无数遍,表面却依旧沉默的人,便这般安静的坐在茶棚之中。只有天边的晚霞变得越来越淡,黑色暮霭则是越来越沉。 仿佛老天见不得他俩的无趣,忍不住在延展无尽的官道上,斜斜打出了两道人影。 左沛洵、宁不亏,还有骆洛。 两道人影,三个人。 这并不是说,左沛洵在拥有霁苍锁的真身之后,实力竟强至可以虚幻影子的地步。甚至他在占据霁苍锁时,因无法适应体内的剧烈颤抖,从而直接导致了被万钧雷霆击飞的恶果。如今的他不但丢了记忆,就是心智也多少受到了影响。 至于出现两道人影的原由,则完全是因为重叠的影子,遮挡住了他的存在,切似乎都在按照宁不亏的心意发展。 此刻的骆洛,正背在左沛洵的身上。 骆洛的心情,阴沉得如同隐湖的死水。 当她跌倒在地上的瞬间,那种被忽略的强烈感觉,一下填满了心海。 王遗风,白衣胜雪,天下惊艳的王遗风,那个自己暗暗仰慕,又无比尊崇的师傅,却让自己如此的难过。 骆洛可以接受,在酒肆不知情况下的七日无聊,仅仅是给隐在暗处的师傅打了掩藏;也能接受,在自己险为恶徒所辱,师傅的隐忍不发,毕竟那枚来路不明的杂青玉环,有着太多师门的痕迹;可她却万万接受不了,师傅追击锁匠时,分明已听到自己的呼唤,却没有哪怕是,半点回头一顾的意思。 锁匠,若非这该死的锁匠,师傅又怎会忽视自己。她清楚眼前这个少年是锁匠的儿子,他居然敢是锁匠的儿子。那种“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的心态,在迅速的膨胀,而被左沛洵推落地上的怒火,更是让她无法竭制。 左沛洵不负宁不亏的极力夸赞,真是“可有劲儿了”。 从醉乡城半壁的废墟里,他便如此背着骆洛,硬是开出一条通路,片刻也没有停。相反,人称五龙盗的宁不亏,常常自诩为过千家、入百户,如履平地的身法,此时却跟的狼狈万分。 宁不亏没来由的,脸上一阵麻痒,通体恶寒。说不准哪会儿,这丫头就来那么一下,还是离远一些为妙。下意识他慢慢离开了左沛洵、骆洛的三步之地。不仅如此,还连忙将双手紧紧揣在怀中。 茶棚的微光,映入他的眼帘,消磨已尽的精神,突然又抖起了三分:“姑娘,你看咱们是不是歇歇脚啊。”温温暖暖是被人背在身上的感觉,能够奴役“左沛洵”一翻虽谈不上多开心,但也让骆洛的情绪好过了一些。总之,给宁不亏的感觉就是这位小姐不发威时,也不算太难说话。 可当他顺理成章将左沛洵意见忽略不计时,那小子却说了句比“七之后是二”更要莫名其妙的话:“骑草马,飞烧鸡,母猪偷懒要撒尿。” 乍闻撒尿之词,骆洛面色绯红不明所以,而母猪二字一出,宁不亏更是一顿抓狂。应该说促成眼下这短暂平和的局面,完全是他煞费苦心的功劳。说服骆洛倒没花更多力气,从头至尾只是略略提及抓少年为人质,可逼霍殇轻易就范,骆洛便欣然同意将这俘虏兼劳力带上路。 原本以为有了跟班,能长出一口气,不再被骆洛折腾,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吊起来几句臭词: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什么男女有别,礼教大防啊,也不知道他从哪听到的。你说男男女女那些事儿,别说他个傻子,就是心智健全一个小毛孩又懂个屁。若不是自己此刻脸肿如猪头,吓唬他说不跟着走,就一口吃了他,还真他妈镇唬不住呢。可气的是,那小子竟以为咱是母猪成精,呸,老子明显是公的。照理说,老霍头这儿子人虽呆点,但以前也是整天缠着自己学查数啊,如今好像半点也记不起自己,难道白日里,脑袋被那帮神仙猛人给彻底打废了。”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一章 鸿雁长飞天涯远 中 茶棚已越来越近,宁不亏甚至看到挥舞手巾的茶博士,半日水米未沾牙的他实在难抵茶水蜜饯的诱惑,忍不住催促道:“你真是祖宗啊,咱能快点行不。” 反观左沛洵突然死活不动,只是笑着说道:“骑草马,飞烧鸡,母猪偷懒撒尿去。” 与此同时,官道的另一端,飞出一匹急驰的奔马,裹着一团青雾,如瀑的马蹄敲击耳骨,一场夜的寂静就此结束。 骆洛察觉有异,仅存的道力运于双眸,远远望去。只见那马身高体长通体幽蓝,若非是阴司的鬼物,就是道术驭使的假马。 “骑草马”她慢慢咀嚼这三个字。 丝绦一提,奔马立身长鸣,随后在茶棚前打横立定。但见马上骑客,玄青短褂,箭袖紮金,颇显英武之气:“店家,给小爷备上香茶甜点,我要请客?” 他话音未落,一团火云,如猛电雷光,狠狠的砸在了茶摊,唯一隔挡山风的顶棚上。 “飞烧鸡。”傻子雀跃道。 飞烧鸡,好大一只。 燃烧的鸿雁,卷着红芒,鼓着腥风,一头倒栽,砸进了茶棚。 危机时刻,马上骑客纵身跃下,指诀翻飞,急点马匹。马身诡异的膨胀,裹着的青雾变得稀薄。 “嘭!”在如同击中败履的声响中骏马爆成满天草屑,将柳八和伙计笼罩其中。 可惜草屑救得人,却救不了茶棚,柳八是眼看着他那一壶劣质的茶水,还有桌椅摆设的寒酸家当,在这团火云砸下中彻底气化成为虚无。 柳八这个悔啊,悔到肠子都在发青、发苦。哪怕早半个时辰收摊,也遇不上这等变故。现在莫说神仙给的那点散碎银两,恐怕再干半年也攒不回这身家当。 “邪了,怪不得死活不走,原来真有点门道”宁不亏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暗暗心惊。有时人生就是这么的凑巧,能被石头砸中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每次必然都是无数偶然连接而成的必然。 骆洛死死盯着左沛洵的背影。傻子无意的一句戏言,“骑草马”、“火烧鸡”已先后应验,任她神经再过大条,不通世事也禁不住容颜变更、暗生凛意。这等未卜先知的手段,即便是道法通玄之辈也不可尽知。难不成眼前这个傻小子,竟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道术之强竟可看穿未来发生之事。她自知此刻没有半点自保之力,如果这傻子当真包藏祸心,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作茧自缚,作茧自缚,早知如此何必带他上路,死骗子坑我。”骆洛心思百转,主意自然而然打到了骑者身上。他那爆草马抵挡火团的道术,颇似师傅王遗风提过的隐仙宗替身法。 师傅曾道:“此术虽无翻江倒海的大威力,却能于危难时以替身代己受过,本身毫发不损。所谓修真,修的不是力量的强弱,而是对本如、真我认知超越的过程。可以说趋吉避凶、消灾避祸的‘道’,在境界上远比追求力量的‘道’,更纯粹更为接近本源。隐仙替身法,有一日我必学之。” 师傅的话不会错,那眼前的骑者,也自然错不了:“借刀杀人,一箭双雕,分而治之,笑里藏刀。哼哼,美人计,姑奶奶还不信呢。” 宁不亏感到后脖颈一阵发凉,下意识离骆洛更远了几分。左沛洵自然不知骆洛的想法,他世界里直见真如本我,看到就是看到,根本没有道理无法解释。 在这小半日里,躯体浑浑噩噩的背着骆洛前行,而体内却发生着悄无声息的变化。清冷的金光变得同契相容,越发的温和柔顺。伤损的魂魄也缓慢接受了稀薄延展的事实。虽然他毫无记忆,没有任何经验阅历,对周围的人和事物似是而非,但那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却让他熟悉而又迷醉。 所以,他宁可跟着这个胖头肿脸母猪精,背着这个“男女授受不亲”其实好重的女人,也好过留在茫然未知里的继续茫然,无所事事中更加无事。他要的,就是不断去接触人,不断去做事,慢慢寻出自己留过的痕迹以及存在的意义。 就在方才,在体内金光与魂魄相连的虚无中,他看到草扎的骏马,烧着了的,是鸡,长的蛮像鸡的。左沛洵突然被那“鸡”身上的特质所吸引,继而又是更加的陌生,这熟悉和陌生的两面感觉,矛盾至极,折磨得他一阵心慌。 眼前真实无虚的视觉,再次替代为另一重世界景象的倒影。 是未卜先知的道法层面,还是天生测卦占卜的天赋使然谁也说不清,总之这次他没有看到烧着的鸡,相反茶棚废墟的坑底,却是决然俏立了一位肌如凝脂、容颜胜雪,虽不着片缕、却生不出半点亵玩之意的绝世女子。 尽管左沛洵的概念有些模糊,但他还是朴素的以为,那光溜溜的,似乎也是美的。 鸿雁的躯体在燃烧,心也在燃烧。 在万雷惊悸的一刻,她负着主人的身躯在飞。尽管元倬师兄留给了自己太多的空间,但却并不足已飞出那片雷光绝地。 所以,当雷霆及体的刹那,她没有选择,没有逃避,只是张开了双翅,昂起了脖颈,将主人的身躯挡在下边。 雷光并不猛烈,只丁点的遗漏,扫在她的身上。 然后,刻骨烙魂的雷火,便开始燃烧,烧折了她的羽毛,烧断了她的肌骨,只有身下的他,不曾受到半点波及。 她想鸣叫,她想坚持,却见一道青灰的虚影,从锁匠的院落急射扑来。妖异的声音,也同时传进鸿雁的脑海,那是像极了离群孤雁的哀鸣,在不停表达着一种意义:“帮我,我给你无穷的力量。” 当力量落在鸿雁的心头,她的眸子,突然亮了。 这世上,从没有凭空而的来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有终须有始,有果必有因,这个简单而又朴素的道理,也在证明青灰的虚影自有它出现的原因、存在的道理。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一章 鸿雁长飞天涯远 下 一啄一饮,皆由前定。 明湮冲毁在少年手上,成全的却是封印其中那上古异兽诸怀的妖魂。骨器爆开的瞬间,是一件法器的消亡,同时又宣告了诸怀的脱困。 压抑数千年的狠毒,折服无数岁月的凶性,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 杀戮,只有疯狂的杀戮,才能弥补数千年无尽孤寂、无尽黑暗中,那生不得生、死又不能死的绝望。 可惜,天不遂妖愿,它没有等到期盼的血色盛宴,相反迎来的却是一场神霄雷霆的庆祝焰火。 神霄雷,最善毁人神识,对杀伤邪魂厉魄尤有奇效。诸怀虽是上古妖兽道力无穷,可却毕竟是盘了的龙、卧了的虎,早已肉身尽毁,成了魂魄之体,威风自不比当年。能苦苦捱过起先的几道雷击,已实属不易。 可当元倬咒法高诵,万雷祭起的一刻,它便知道自己完了。 莫说是雷霆万钧齐落的威力,就是那声声不绝神霄清音,也足以将它灭杀抹去,千年道行一遭丧,它已彻底陷入崩溃的绝境。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灵兽之体鸿雁的突然现身,带给了它一线逃脱的生机,尽管这代价有些大,但总好过立时陨落吧。 “帮我,我给你无穷的力量。” 鸿雁没有任何犹豫便接纳了虚影。她甚至没有去问这强大魂魄的所求所需,此时此刻的她,心中渴望的就是那莫可匹敌,能杀死少年为主人报仇的绝强力量。 所以,她也像极了她的主人,与妖兽诸怀合成了一体。 当然,左沛洵是占了人家的身体,而她则是躯体收了别人的魂魄。天上地下最最狗屎,最最坑爹的运气,竟同时砸在这对冤家的头上。 但没有人意识到,这运气也恰恰是一场不幸的开端。 “主人托付他的八师弟,暂时应该是妥当的吧。”鸿雁在燃烧,烧的不是神霄雷的余火,而是收束不住的庞大妖元。诸怀无奈这种力量的流逝,毕竟一只鸿雁的躯体相对它的力量来讲,实在太过脆弱。当然这力量也不能白白失去,起码在消散之前能转为妖元阴火,一刻不停的淬砺炼化鸿雁的经络、骨骼。 鸿雁不停地飞,将醉乡城内俯览了通透,可依然没有少年的踪迹。她知道他很强,否则以玄枢元降阵的威力,也不可能让他脱身。 可目睹着主人的陨落,自己的渺小,无能为力、那无法阻止的懊恼,连带着最后残酷的事实,都让她涌起比死还要难过的哀伤。 她什么都不想只想报仇,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沧澜尽头,赔上轮回,赌上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鸿雁长飞天涯远,乘云诛寇百日还。 整整三个时辰飞行,整整三个时辰的燃烧,她仿佛没有知觉、不知疼痛,她的心已然死了。 “前方那座茶棚是和他一起来的,那时他还在我背上,我愿意为他飞翔。”鸿雁在回忆。然后,她便感到天旋地转,翅膀一下失去了平衡,身体里的强大力量,似乎不受控制的颤动。 鸿雁并不清楚,这变化是因为诸怀看到了少年,明湮冲毁灭时的恐怖力量让它本能的对少年有着莫大畏惧。 其实,这少年已不是少年,可惜鸿雁、诸怀却不知道。 终于,她也看到了少年,看到他背负少女安稳行在阡陌纵横的官道上。她几乎没有思考,便狂展双翅直扑而下。 与此同时,诸怀强行控制鸿雁身体的妖力也瞬间涌到顶点,于是,便出现了鸿雁一头砸进茶棚的景象。 她此刻的心,也烧的像火一样。 一道厉闪,从茶棚惨烈的废墟底部射来。 鸿雁化为一衣火红的绝色女子,俏立在众人面前。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二章 一绾青丝诉如诗 上 不为修来世,只为道中与你相见。 这一刻,鸿雁也不想来世,只有心头燃的是火,目光冷的如冰,望穿黑幕苍茫,平静的立在少年面前。 这一刻,她也不是鸿雁,而是那个暂时压制了明湮冲内诸怀妖力,一心执念只为报仇的孤绝女子,明烟。 火红的羽衣在晚风中奇异的摇摆,散发出淡淡的毫光,天边暮霭的残霞转眼湮灭沉沦。 李彧只看得喉咙发苦,脑海轰鸣。 眼前的这个女子,分明是红如霞艳,却给人一种行在苍莽雪域,高远遗世的感觉,又好似寒风凛冽中,在群山绝壁的峰顶傲然伫立的一株雪莲。 是冷如冰雪,亦是滚烫如熔岩。 他的心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惊艳,满满包围,甚至师门供奉殿传出的密令都忘在了脑后。明烟不会理会旁人,哪怕刚刚他颇为自得耍了一手师门秘传的替身术。 如今的她,瞳孔倒影里映照出的,只有、也只能是那少年的模样。 身上的红衣是妖力幻化而成,那质地要软如玉、薄如纱,每一分裁量、每一处锦绣图绘,比天下最为精巧的裁缝,最为出色的女红,都要拿捏得得体。 这精细到极至的幻术,她呼吸间便能完成,初化人形的明烟对诸怀妖力使用逐渐熟练。但即便如此左沛洵却能一眼将这妖力看穿。 明烟,当然不会明白此刻他的不凡。 眼盯着少年,默运庞大的妖力,明烟在出手刹那,突然发觉自己竟无处下手。少年明明未动分毫,可灵力神识却丝毫感应不到他的存在。明烟也怕,她怕一招出手无功而返,她怕自己杀不了他就永远失去机会。 其实,左沛洵此时体内的清冷金光,并非普通意义的灵力修为。那是霁苍锁在拥有自主意识的器魂之后,按照修炼锁元的法诀,生生炼成的锁元。这种由一把“锁”修成的锁元,最是正宗纯粹,莫说是一般的修真者,恐怕就是三百年前,上接天,登仙路,同样练过锁元诀的清心真人,也解释不清。 如此一来,寻常神识感应和灵力锁定自然难获寸功。 当然,霁苍锁虽有莫大机缘修出了器魂,但人却更胜在有无穷的城府和机心。千万年经验的传承和血脉的绵延,哪怕它是仙家宝物也少了几分气运。最终只能是借了霍殇一丝神识,才勉强通了灵智,成就人身。 所以,少年的手段极强,魂魄之力却极弱,有“术”而无“道”而已。 这也是它在最善毁神识的神霄雷下,被彻底炼化掉魂魄的始末。而失了肉身的左沛洵则恰在那时乘虚而入。 没有了霁苍锁的器魂意识做主导,左沛洵才逃过如薛引般被吞噬转化最终成为锁元养料的命运。而神霄万雷之下霁苍锁意识的消失,又让锁元那道清冷的金光,从暴力变成了温顺,从占有变为了共存。 正如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一般,缺少魂魄意识主宰的锁元,一旦遇到了左沛洵的意识,自然依附而上不会轻易收手。 起初清冷金光只是按照锁元的运转线路,与这个新来的魂魄进行着互相适应的改造。按理说魂魄虽然脆弱,但承受力、可塑性却是潜力无穷的。 可这个新房东确实实在在个破败户,本来左沛洵解除与鸿雁契约之时,已燃烧了三魂七魄,早就奄奄一息,如今哪经得住锁元温柔的折腾。 虽无意识,锁元出于本能也察觉到情形不妙,如果任由这个灵魂消亡,那所谓的锁元也终将成为笑话,你总不能让死人还保留着一身真气。 于是,锁元义无返顾转为补药,疯狂的修补着这个新进入住的虚弱房东。 可以说,当左沛洵活过来之时,体内的清冷金光已不是道力修为,而是涓滴不剩融进了他的魂魄。 融合了锁元后的魂魄,其实也只是魂魄。而他原本该拥有强大的法力修为,则彻底变成了泡影,成为了虚幻。 换言之,可以用一句颇付哲理的话去形容这种现象,精神上他富可敌国,现实中他依然穷得一无所有。 这正是左沛洵目前的真实写照。 空。 无法锁定的空,那是一种用错力道的感觉,难受异常。威力庞大的道法,也因而失去应有的攻击效用。况且在明烟眼中,少年是个连神霄万雷都能捱过的存在,自己又有何术何法能诛杀于他。 所以,此刻的明烟,不信道术,只信自己。 然后,她在动,动得如此决然,动得义无返顾。 青丝诉如诗,三千书为谁。长发绾君心,幸勿相忘矣。 明烟如瀑的秀发,在风中飘荡成一条直线。纵然以“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世人描绘仙女的词句,也愧对她这一头的流云发丝。 青丝三千,独抽一根予君。 明烟虽也非常契合的抽下一根青丝,却显然没有这种诗情画意的情怀。 那根缠绕指尖的青丝,仿佛有着奇异的灵性,虽纤细至毫厘,却在她急进的身形中,在这晚风的吹拂中,昂然翘立,分毫不动。 青丝不为撩拨情人的脸,而是凝聚她最强的杀意杀心。这是三根本命鸿翎炼化一线的青丝,其上裹着凝如实质的妖元阴火。 宁不亏的眼眯成一线,即便美如诗画的女子悄立眼前,他还是感到一种决然的畏惧。未知所以可以,恐怖更加无力。一日内接连出现的这远非凡人层面的争端,却让他深陷其中,脱身不得。 “难道老子注定要沾上这狗屁的仙道修真。”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当年那无良老叫花子只是稍微点拨他几下,他便坑蒙拐骗诸全部上手。他喜欢蒙人喜欢偷,可以说这两样东西,不是生存手段,而是他的乐趣所在。“当初如果我大方点,除了鸡屁股再多给那不死的个翅膀,说不定我也能学个点石成金,撒豆成兵什么。”不知是明烟的现身刺激到他,还是索性豁出去了,他动念之时竟没有想起骆洛,和那个治他于尴尬境地的“同心术”。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二章 一绾青丝诉如诗 中 急光掠影动念间扑至眼前,宁不亏像一颗沙砾被狂风卷飞空中,其实他也并没挡在左沛洵的身前。只是明烟的力量太过庞大,而他又太显渺小,更凄惨的是明烟周身涌动的阴火,在一掠之间,轻轻燎弄了下他挂在肩头包裹: “我糙,火。”宁不亏吓的一甩肩。然后,那装满珠宝的搭包,就在一点火星之下燃成灰烬。真金不怕火炼,却在这点火星之下变得一文不名。 鸿雁的思维从来都不复杂,所以明烟简单直接,她不会为任何人留下步伐。她只想毫无悬念、毫无道理,即便跨过千山万水、重重阻碍,也要来到左沛洵的面前。 那根绕指的青丝却突然活了起来,像蟒蛇吐信,青丝的前端也由夜阑浓郁的黒沉,变成了幽蓝诡异的颜色。然后,毫无花巧的刺入左沛洵的心窝。 左沛洵不曾畏惧,或者说也不知畏惧。 尽管体内的锁元在修补魂魄时消耗殆尽,不能提供他强大的道力。但换来的玄妙神识,几乎未卜先知的奇异感应,都让他清晰无余的看到了红衣女子的突进、看到了宁不亏被随手击飞,更看到了那支白皙纤细玉手和手上缠绕的青丝。 然而,他不曾躲避,或者说如畏惧一般,也不知躲避。 青丝入内。是绝爱绝恨的透骨冰寒,又有灼热烧裂的痛楚。这寒与热两种极端错位对立的感觉,矛盾却又刺激。就好像密封干燥的硝磺,哪怕是零星的火光,也能瞬间点燃,爆炸开来。 从明烟现身,到她进身直击扫倒宁不亏,再到青丝入体,一切都发生在弹指动念的光阴里。 快。 快到骆洛只见那女子,却未见其美貌而生出的比较之意,快到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在青丝刺中左沛洵的刹那被源源攻入的妖力甩跌而去。 极寒极热的痛苦,张狂无比的炸力,让左沛洵身体激烈的震颤,那根青丝已在他心底越刺越深。 如果从层次上讲,这屏弃一切道法直接以本源道力攻击敌人的手段,无疑是带有绝强自信站在这一界顶峰的超卓强者才拥有的特质。而明烟,哪怕是完全炼化了诸怀的妖力,恐怕也算不到这个行列。 此时,若将她体内妖元之力等量换算为道元灵力,也勉强有着不输于炼神高段的修为境界。可问题的关键是,且不论她能否施出威力层次与炼神高段修为相匹配的强大妖术,单以她鸿雁那点单薄的身躯,以及灵禽微弱的魂魄之力,能否将诸怀那相对她来说过于庞大的妖元彻底炼化,尚在未知之间。 诸怀过往无论何等强悍,此时的魂魄也毕竟暂为明烟的肉身约束,它一时蛰伏、一时挣扎并不情愿。可当青丝将要刺入少年的体内,让它看到了除去眼前强敌的绝佳机会,它便毫不犹豫的主动配合起明烟,同时将那最后一击做了一点细微的修正。 三根本命鸿翎凝练一体化成青丝,靠的就是妖元阴火瞬间的淬炼,以及均匀附着其上起到定形固态的妖力。诸怀本心存畏惧,可既然觅到良机,又怎会错过。它将均匀分布的妖力,强行灌入青丝的前点。 力以专胜分,所以,青丝也越刺越深,凌厉异常。 有时候想杀一个人,不是因为厌恶,更多源自恐惧。 左沛洵停住了颤抖,站在那里就像一方石,一棵树,从不曾移动分毫。他眼神深邃得如同晚夜的星空,专注甚至执着,他静静的看着明烟,哪怕她是将要杀死他的敌人。他在看,在寻找,在那娥眉粉黛如雪的肌肤上,在那流瀑如云的一头青丝中,寻找某种遗忘而又熟悉的痕迹。 然而,没有。 只是青丝入体的疼痛,还有心中那莫名其妙的阵阵慌张。 青丝,是明烟的本命鸿翎,是妖元阴火淬炼的可怕杀器,可无论它是什么,此刻都已化成了青丝。因极细所以锐利,也因极细,刺入的创口所以细微。 所以,真正致命的不是青丝,而是青丝上附着妖元的侵蚀,还有越来越大的破坏炸力。 疏云朗月,清风微习。 这种格调下的景色,只有婉约,不见悲凉。 左沛洵的心,也静如止水,不是因为天上的明月,不是因为周身体感惬意的清风,一切只因他体内魂魄在危急万分的压迫下所生出的奇异变化。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这四行颇有江湖气息的打油名句,无比精准的述说着他此刻的境遇。 清冷的金光,锁元凝结的魂魄,从温润的溪流、宁静的湖泊,一下变成了沧澜海上卷动的旋涡,将青丝、青丝附着的妖元都搅在其中。 左沛洵只觉得神识中,突然出现了千万个画面——有奔跑风海之中的诸怀,在仰天怒号;有鸿雁在水堂边的饮水嬉闹;有数千年前的远古的如画山川;也有今世今生的余味隽永的前情种种。 一幕幕,一出出,无论诸怀的过往风光,还是明烟的今时情况,都仿佛海浪里的泡沫,在旋涡中不断生成浮现,又不断湮灭消亡。纵然左沛洵看得有些不名所以,但也没有天旋地转的不适,只有对每一幅画面、每一处细微节点,分毫不差的感知、把握。 如果有人知晓此刻的他,能将锁元魂魄旋涡中、不断生成湮灭的景象,用灵锐的神识感知区分开来,定然会惊讶异常。 这巨细无遗,对体内所感无一忽略的神念强度,分明是有了入微境界修为层次的标志。 而他,却是一个,并无一丝道法修为的普通人。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二章 一绾青丝诉如诗 下 其实,左沛洵也并不普通。 强占了霁苍锁本体的人,又怎会是普通。 锁元魂魄生成的旋涡越转越急,旋涡底部与顶端的空间,也被挤压得越发狭窄纤细,甚至,细得连一根发丝都要容纳不了。 如果青丝是由一根本命鸿翎所化,哪怕是再狂猛的旋转,也未必能绞动其身;如果不是因为“以专胜分”的狗屁逻辑,诸怀的妖力没有汇聚到青丝前端,而是均匀分布其上,哪怕是再强悍的修为,也未必能摧折其分毫。 然而,就是那两个如果,就是这阴差阳错的巧合,却让那根青丝在锁元魂魄的越拧越窄的旋涡中,断了。 彻底的断了。 不只是青丝,还有青丝上附着的妖力,都被隔绝在旋涡中部的空间里并随着旋涡的逐步平寂,终于尘归尘、土归土,在清冷金光锁元魂魄的消融中没了痕迹。 一道无声无息的阴雷在明烟身前炸开,那是青丝断裂时爆发的强大能量,又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形式释放开来。 明烟倒退了数丈,清丽如雪的容颜越发显得苍白,惹人怜惜。 一切仅仅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庞大的妖元无故的少了三成,本命鸿翎无端失了一根,无论对明烟、对诸怀,都是一场不可逆转的伤害。 靠着执念才稳压诸怀反扑的明烟,在少了一根本命鸿翎后,魂魄力量明显减弱了许多。而起先甘于蛰伏隐忍的诸怀,更因突然丧失的近三层妖元,怕极了左沛洵。 越老越怕死,越亏越怕输,不但是左沛洵曾经的心态,也是此刻诸怀的写照。 所以,它毅然决然,不计后果,放开魂魄的所有防护,全面发动了对明烟躯体的抢夺。 试问此时,当有人知晓诸怀疯狂的真正原因不是为了彻底控制明烟的躯体,而是只想本能的越逃越远,不知又会做何感想。 当仇恨蒙蔽双眼,当报复埋藏本心,明烟根本无须判断左沛洵的深浅。 但诸怀却不能不去判断,精纯的妖力被少年强占吸收,就连先前青丝那看似微弱实则能将金玉燃成灰烬的阴火实焰,也没有造成半点威胁。 强者为尊,是山林中的法则,人却往往缺乏这种认知。所以,诸怀要跑,跑的没有半分犹豫。这也就是说,明烟于最后一刻,终究心神失守,为诸怀所乘。 那原本亮若星辰的眸子,罩上了一层妖异的青芒。 当繁星点路,月在高天,明烟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 一切回归到了最初的平静之中。 柳八少了一座茶铺,宁不亏少了全部的身家,也许只有那个骑客李彧反倒多了几分怅然而已。然而,这出戏目的主角并不是他们,所以,最显古怪的存在自然是被明烟青丝一刺的左沛洵。 没有去扶跌倒的骆洛,也没有理会宁不亏沮丧的心情,随着附加妖力的一截青丝,融进锁元魂魄金光,左沛洵的意识已完完全全沉寂在了一片奇异的世界中。 在清冷金光锁元魂魄运转的中心,霁苍锁本体的锁孔也就是曾经少年前胸空陷的洞府之中,再次现出了仙山雪海、雾霭烟云的如画景象,但与初次明显又有不同。 那曾经画卷中的景象,是不动如山,是寂静的一片死水,虽让左沛洵的心神生出畏惧,却不会因此迷失其中。而随着阴冷妖力的注入,这一切突然变得鲜活灵动起来。 还是那画卷,却有仙山高绝,旷古长风,长风吹虽不散仙山上的云烟雪雾,却能让那团纯白的雪景,默然在空中流转,由浓转淡。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三章 拨转乾坤乱阴阳 上 阴冷、狂躁的妖力被丝丝拆解,没有邪恶不再阴损,所有的能量都转化成最为纯净的本源灵力,这就仿佛是在笔墨山水的黑与白中,又凭空添了一点红影、一抹新绿。 于是,那山、那风、那雪、那雾,再不是孤立平整的单调,反而形成了一处连绵不断、精彩绝伦的生动世界。 左沛洵的神识,第一次为自己的精神层面,那疑假似真的幻像所感动,甚至久久停伫不忍离去,而鸿翎所化的半截青丝,则成为这虚幻世界与现实连接的一点,让他不会沉溺永不迷失。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人在山水之间,却又若即若离,不近不远。 古往今来修真者的道,无不在追求各种调运天地威能的法门,强大至极的力量,相反对趋吉避凶、命宫数理那玄而又玄的“道”却鲜有涉猎。久而久之那种不论力量修为强弱,单纯是与天地万物遥相感应、同契合道神妙境界,却因众生心中早有的种种定见,以及对“道”本源坚持故我的偏颇认知,甚至肉体凡胎的诸多限制,而逐渐变得遥不可及。 反到是吸纳了霁苍锁千万年际遇的左沛洵,一无普通肉体羁绊,二无道法灵力认知的制约,三更因其此刻失去记忆,心念纯如白纸,只想寻那真如本我,自然轻易的达到了那令人羡艳的精神层面。 正所谓:有心感神,神反不灵,无心之感,其应如心。有意为之落得下层,可若全然无又会散而无形,失去目标,从而在茫然中沉沦,最紧要的就是在有意无意之间,方能求得天人合一,宇宙和谐的道心境界。 从这一刻起,左沛恂进补了锁元的魂魄与天地遥感相应的通明道心,早已超越了芸芸众生到达了一个无人所识的玄妙境界。可若论起他的修为品级、道法层次,就不得不欲语还羞,顾左右而言他一番了。 妖力几乎全部填充进了他精神层面的画卷。略有剩余也仅仅是残留在那半截青丝之上,以求维系真实虚幻连接的一点可怜灵力,不多不少的辨识一品,实也让那滋补了锁元的强大魂魄看不入眼。 当然,这些变化,都无一例外的发生在他体内。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有着不同的理解。 红衣女子身形突进,带倒了点背至极宁不亏,打跌了恨到极处骆洛。然后,她却温柔如风,凄迷如画的抚摩了少年的胸口。而最后颇似掩面而去的戏码,更像极了青年男女之间缠绵悱恻,爱恨难说,三角恋情的经典桥段,以李彧的修为层次,一时也无法分辨分明。 “哎——”李彧叹了口气,仔细打量起这个让他艳羡不已的少年。青灰破坏的衣着修饰着白皙俊秀的面庞,给一种不伦不类的病态美感,他突然似乎发现了一件有趣至极真相,然后嘴角挂起一丝不屑的冷笑:“辨识一品,辨识一品,供奉殿的老家伙是不是疯了。” 此刻的茶棚,除了惊魂未定的柳八,还有柳八眼中那不开眼的伙计,再就没有什么资源可供挖掘了,顺手而为救下茶房掌柜和伙计,这买卖看上去似乎是亏了。 哎——”宁不亏同样发出一声叹息。沉甸甸的包裹,品阶无价的珍宝,几乎是他当下的全部身家,若说不心疼,那他也真该改名“必亏”了。这还不算,骆洛此刻更气得鼓鼓的,颇有蹂躏几下出气筒的意思。这也不难理想,试想一个烟视媚行的妖孽女子,突然出现眼前,不但抢了骆大小姐的风头,更让这傻子痴痴迷迷,呆呆不动,尤其甚者还将自己跌地上。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姑奶奶也不能忍。想及此,声音变得阴阴冷冷的道:“宁老头,刚才你心里在嘀咕什么。” “母猪精,你奶奶在叫你。”左沛洵似乎出于好意,提醒着宁不亏。 “姑奶奶,不是奶奶!”骆洛无比抓狂的喊道,之后便是宁不亏一声惨烈的叫声。其凄厉程度所能表达出的悲催和沮丧,就连刚刚损失茶棚,此刻正愕然不动的柳八郎也自然弗如。 只要神智稍微清醒点的人,都理解不了宁不亏那自擂鼻梁一拳之中所蕴含的深意,以至于劫后余生的柳八、茶博士,尚且来不及悲伤,便被他这绝对嚣张、绝对霸道的一拳折服。 李彧实在受不了这三人耍活宝耽误功夫,摇摇头,便从身上小心翼翼摸出一卷古书,封面留白镶黄颇为考究,整本书略在二三十页之间的厚度。 他轻轻在封面上摩挲擦拭,足见珍视不舍,他暗暗咬牙,随即翻出一页,“嗤”书页应声撕下,然后被丢在空中,只见李彧暗掐法诀,指尖一点,同时口中喝道:“疾!”一丛烟火平地而起。 柳八用力揉揉眼睛,打死他也不相信看到的一切,四盏长明灯诡异的悬在半空,将夜下的官道映的纵横通透,珍馐美味杯盘罗列一张檀木的八仙桌凭空而来,不仅如此还配上了四把软藤靠椅。 “天,活见鬼了,这怎么一眨眼就出来个桌子,看那灯!”惊悚的声音传进柳八的耳边,他扭头便看见一张大嘴正贴在他的耳边,既而便是一张貌似圆葱牛肉馅饼凹凸不平的大脸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想起化成废墟的茶棚,想起他贪墨神仙的银两,还有这张不时散发恶臭的嘴巴,柳八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冲业火无法节制,飞起一脚,正踹中伙计的小肚子:“滚。” 似乎是这“滚”字的声音稍大,李彧回头瞥了二人一眼,柳八只觉如有实质的目光如寒光冷电,直刺心底,三魂七魄都被瞬间冻毙,一时间难动分毫。 “三位,不过半里路程,何以迟迟不到。”李彧突然朗声道,说罢遥一抱拳:“宁老,小侄在此可恭候多时了。” 坠崖的人,哪怕救命的草再滑、再有刺,也会死死攥住。此时的宁不亏,又怎会错过李彧诡异现身相邀的机会。但见他嘴角抽动,两腮颤抖,一声高呼:“贤侄啊——”,滔滔不绝之语,救己于苦海厄难之词,直叫人颇有“满嘴荒唐言千句,一把辛酸泪两行”之感。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三章 拨转乾坤乱阴阳 中 即便以李彧道术在身、自问心志坚定之辈,也受不得宁不亏这不亲假亲、不近假近的做态。心虽鄙夷却又不得不佯作恭谦,倒不是说供奉殿所下的任务,提到宁不亏该如何如之何,相反仅仅因为他李氏子孙的身份,才限定成了这种特定的表达姿态。 李彧非是旁人,正乃这醉乡城主李门长子,少城主一份。当年他先祖李和受乞丐仙人点化,酿醉乡美酒,曾明誓道:仙人一脉子弟门徒,世代受李家供养,无论贵贱贫富必以师礼待之。 这才是宁不亏在醉乡城中奸猾猥琐,却始终赢而不亏的底牌,同样也是李家、花家别扭、郁闷的根源。 无奈,无奈,无可奈何之奈。 举头三尺有神明,多年学道更是让他笃定誓言中暗含的冥冥因果,自不会因为一时好恶毁了道基,平白做那无用之功。 以师礼待之,无非也就是见面一揖到地,告别再抱拳拱手。言必叫先生,语必称后辈,既然开了好头,李彧也不在乎做足这“师礼”的戏码。抢前几步,迎身上去:“宁老,不亏先生,多年不见小侄有礼了。” “你,你是,你是李彧”从宁不亏脸上,丝毫没有刚刚认出的表情痕迹,仿佛之前的“贤侄”喊的本该如此、顺理成章。当然如果非要辨认,肿胀淤血的皮肉下也着实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此时的骆洛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李彧的修真身份是显而易见,即便全盛时候的她,也远非人家敌手,更何况如今的法力被封了九成九,怕是连个骂街的悍妇也未必能胜;再者还有身边的霍殇之子,几次三番的反常不断,就是再过麻木大条的神经也会深深忌惮。 看着与宁不亏熟络招呼的李彧,看着似要过来搀扶的左沛洵,骆洛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师傅总说这世道便是鲜有扶危济困者,每多落井下石人。到如今最多便是进也是死,退也是亡,不迈出一步试试深浅,又岂是多年来仰仗师威横行隐湖的骆大小姐的所作所为。 “雕虫小技。”骆洛清冷的目光扫过满桌的美酒佳肴,丝毫没有入座的打算,连带背她的左沛洵也被凉在一旁,而宁不亏则在惊疑不定中把坐实的屁股又悄然抬起。 李彧毫不在意:“此乃障目小术,虽不入仙子法眼,但这菜色实乃千里之外观月楼招牌名肴,酒则是三蒸三酿头锅出醉乡酒,并非道术幻化之物,也未必不入仙子之口。” “头锅的醉乡酒?”一旁的宁不亏食指大动,想来他既未修出辟谷的神通,又谈不上有左沛洵那等非人的体质,半日水米未尽,早已令他饥渴难当。也顾不得揣摩骆洛、李彧之间针锋相对的玄机,也没有什么假装的斯文,抄起酒壶饱灌了数口。 骆洛对他是一脸鄙夷,但心神、口锋却全然放在李彧身上:“姑娘要饮就是隐湖碧水潭的千年冰泉,要食就是凤鸣山上罗玉果,你这沾染烟火的俗物如何拿来卖弄。” 李彧闻言哈哈一笑:“不亏先生乃李某长辈,姑娘与在下又是同道中人,至于这位小友。”他略一停顿,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左沛洵:“这位小友眉目清奇,相貌非俗,道左相逢自是与我有缘之人。在下备此薄酒素菜,一为尽晚辈之礼,二更显同道之谊,三吗,则是今夜恰逢其会,因果使然,兴之所至,我是欲罢不能。如此说词未知仙子以为然否?” 言罢他竟不看骆洛,随口问道:“宁老,小侄这酒可还喝得?” 宁不亏呜呜不语,看似连吃带喝风卷残云,其实心中比任何人都清醒,这姑奶奶不好惹,可这貌似谦恭的李彧也更不是善茬,夹在其中也只能装傻充愣,伺机脱身。 李彧见宁不亏未曾答话也不介怀,一边提起酒壶斟满两只玉杯,一边又似笑非笑的看着左沛洵,脑袋轻摇状作哦吟:“温柔乡是英雄冢,小友真乃惜花之人,我等闲谈多时,你竟不舍佳人片刻离身。” 骆洛面色涨红,愠怒道:“放我坐下,教那小人徒逞口舌之利。” “仙子言重了,在下返乡偶遇诸位,本是一片好意,不知哪里得罪仙子,竟句句针对李某,莫不以为隐湖仙法傲视天下,想在此切磋一二。”李彧面色一沉,周身毫不掩饰放出一层诡异的气浪。 骆洛的身形巨震,心内早已暗暗后悔,法力尽失使她的道心不稳、进退失据,原本心中定计的什么“借刀杀人,一箭双雕,分而治之,笑里藏刀”种种手段,一样没用,相反竟因对李彧忌惮的压力,直接转化为针锋相对、讥讽暗嘲的诛心之语。可秀才遇到兵,人家不陪你玩动口不动手的把戏,一亮拳头大小,骆洛当即气焰全消。 宁不亏突然蹦了起来:“糟糕,糟糕,人有三急,老夫少陪了。”身行一动如龙行虎步,三两步间奔至暗处。李彧一怔涌往身外的气浪顿消无形,不由目光盯紧宁不亏的背影,一脸惊异。 “哈,母猪偷懒撒尿去。”才扶骆洛坐下的左沛洵,立时欢呼叫好,好像刚刚得到糖果的孩子,只是眼角眉梢却在偷偷打量这个吃饱了撑得,没话找话的李彧。 其实李彧也心知肚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此没事找事的伎俩,还不如提刀拦路,大杀四方来的高明。但好在酒喝不喝,人入不入席都无关紧要,他所布的局本也就是在一望之间。 下一刻,他收敛气息,凝聚法力,心中默念:一花一岁月,一念一周天。以内视之法观察体内,那枚早在师门便吞入腹中的黑色莲子,正忽明忽灭,发生着惊异的变化。 时机将至。 似乎并没有出现师门所说的黑莲反噬,李彧心中一阵轻松,连带着淡淡的笑意竟也挂在了嘴角:“仙子莫怪在下所谓切磋的意气之语,只怪李某一时虑事不周,太显突兀,以致造成误会,不如,改敬小友一杯,权当赔罪。” 说罢双手持起斟满醉乡的玉杯,目光半点不错的回望左沛洵。黑芒一闪,在他眼中悄然而没,随之左沛洵的瞳孔诡异收缩,也现出了同样的黑芒。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三章 拨转乾坤乱阴阳 下 黑夜给我了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黑芒闪现的李彧,立呈衰败青灰之色,此刻的他终于明白了黑莲反噬究竟为何。 催动咒语之后,体内的莲子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膨胀、收缩,急剧膨胀、急剧收缩,短短弹指间便周而复始了千百次之多。而每一次膨胀,法力便被抽去一分,每一次收缩,精血又会耗损半成。一瞬之间李彧精血巨损,修为更是从返虚之境生生打到辨识,直接降了两阶。若不是看在师门重赏他几乎都要打断施法。 在收缩与膨胀中,莲子外壳燃起一层诡异的黑炎,而随着李彧精血、法力的滋补,黑炎变得越发跳脱活跃,仿佛活过来一般。 终于李彧体内一声几不可分响声,莲子孕育出了一朵如墨的黑莲。 这一刻,也仅仅才是黑芒在左沛洵的眼中出现。 黑色的瞳孔,黑色的眼,看到的却是一片纯白的世界,没有色彩,没有温度,没有气息,只有冰冷中的漠然。左沛洵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仿佛有一股深深的粘力,不只系住了的眼,更是将心神牢牢抓住。 在那白色的世界中,自己只是一朵安静的睡莲,每一点花瓣,都是一段快逾闪电的画面。画面中有一名男子,少年时可爱,长成后俊秀,眉眼容颜让左沛洵看着熟悉,却又感到陌生,仿佛清晰却在记忆中显得模糊。 画面中的男子,长跪道祖相前:“我今拜入清微,一心求道。” 画面中的男子,排大衍数术,演梅花六爻:“阴阳至理,乾坤运数,乃是大道根本,弟子不求神通之能,只求趋吉避凶,略知一二变化足矣。” 画面中的男子,跨鸿雁飞天:“你这畜生,就知风光炫耀,飞了半日才到此处,我非拔掉你顶梁的三道鸿翎不可。” 鸿雁?左沛洵也仅仅是在看,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原本都是自己。然后,还是鸿雁,让他记起来了什么的鸿雁。 是的,逐渐模糊的意识却清晰的记起了,这花瓣画面中的鸿雁不就是片刻前飞来那只烧着得“鸡”吗?一点通透,一点清明。从鸿雁的一点记忆扩散,他突然记起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 可自己何人?姓甚名谁?生在哪里,要去往何地?那几段画面模糊不清,那几瓣莲花分崩破碎。黑芒闪耀,左沛洵木然的眼神开始抗争,几乎就要摆脱李彧的牵引。 李彧暗道不妙,咬牙嗑破了舌尖,合口吞下这团精血后,原本的英武气息更显凋零素缟。 精血一经吞咽,便在咽喉处沸腾、蒸发、直接气化成一阵罡风血雾,然后被猛然抽进丹田,搅动着黑莲花瓣在急剧的摆动。于是白色世界中的画面逐渐坚实稳固,左沛洵的目光也再次木然,但实际上他却称此是祸非福的机缘,懂得了人情世故,明白了是非道理,最起码不像霁苍锁意识为主时的痴傻无常了。 当然,记起虽已记起,不知的仍然不知,他的人生注定了要在追寻真如本我中知晓:我是谁。 花瓣收敛,缜密精细,叠叠层层,仔细辨认竟有百余瓣之多。一百多瓣,居然有一百多瓣,李彧心中大怒,为个活了一百多岁才修成辨识一品的蠢货,竟亏了自己两大阶的修为,这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一花一岁月,一念一周天。 从李彧施法到收功,在左沛洵意识中是度过了轮回一世,但实则也仅仅是举杯一望的对望间,而那朵黑莲又再次变回了莲子。左沛洵接过李彧递来的酒杯,极为配合的仰面而尽,只是眼中泛起了淡淡的一层雾气。 隐在暗处的宁不亏,爽利的最后耸动了一下肩头,系好了裤带,嘴里在自然自语着。如果稍微留意就会发现,先前被他自己抽肿的脸已经神奇的恢复了正常。 “五龙盗。”他把玩这枚不知从何处掏出的金印:“幸好老夫在印中寄下一点元神,否则还真让那两个家伙得手了呢。” 他右手化成一片虚无,向空中抓去。 “咦?”这尊显然被元神俯身的宁大相士发出一声惊讶。他这一抓之力可说是担山填海亦不为过,可没想到竟不曾斩断冥冥中的那一线联系。深吸一口天地元气,他面色变成淡金:“我破!” 凭空一道亮闪,直如旱地惊雷! 不远处的李彧只觉一股巨力,透体袭来,目标直指腹中的那颗莲子。他惊骇欲绝,根本来不及反应,在这巨力面前他便如一粒浮尘芥子般得微末,无从抗拒。闭目待死间体内的莲子腾地再次燃起黑炎,猛然抖动出一道向身外涌去的黑色气浪。 “噗”一声闷响,万籁俱静,攻守的两极同消无形。 骆洛的眼镜瞪成了包子大小,忍不住捅了下尚有些木然的左沛洵:“傻子,你这邻居还是人吗?”仙风道骨,云体玉颜,周身泛着一层淡金色的光韵,明明还是宁不亏的本相,却有仰视云端,直接真仙的震撼。 左沛洵虽然未答,李彧却率先反应过来。方才的透体巨力他又如何不知眼前的这位“宁大相士”,根本就是来者不善。 从怀中摸出古书,再撕一页,一团清气化成的坐下飞鸟,李彧一催法诀,如光似电一遁百丈。风驰电掣,半盏茶的功夫已遁出百里。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他浑身一紧难动分毫。定睛再看,一番施法竟是寸步未移,回到了原地。 “哼,居然是此物,倒还真有几分麻烦。”宁不亏根本不理李彧,相反左顾右盼起来,一下扫到了先前被定身一旁的柳八和茶博士。 突然如获至宝,喜笑颜开道:“哈哈,这世上真有这般的倒霉蛋,深合我意,深合我意啊。”然后旁若无人的大呼一声:“咿兮呀!如此不伤阴德,实在是妙妙妙!”先前的仙人气息,荡然无存,猥琐之状比起宁不亏是有盈不亏,有过之而无不及。 远在万里之外的隐仙宗供奉殿,大长老的密室,闭目端坐蒲团的长须老者突然张开双眼,一枚莲子从虚空浮出,他用手一指,莲子爆炸四散,化为浓密的黑雾,直投雪白的影壁墙。 老者一见大喜,急不可待的对着墙上悬挂的古画道:“帝君,成了。” 古画半晌无声,突然传来怒喝,如晴天霹雳:“蠢材!这么一点事都能办砸,我留你何用!”也不待老者分辨,从画中飞出了一只火鹤,只一扑便将惊骇欲绝的老者燃成灰烬。 “颠倒乾坤,逆转阴阳,如此大神通,难道真引出了那人?”画中自言自语的声音,似在思,但却越来越弱。 而此时吸入黑雾的影壁墙上,也终于呈出了一个人的画像,愁眉苦脸又略带奸诈,从头到脚怎么看怎么像是醉乡城外茶水棚的掌柜柳八郎。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四章 平生不亏一文钱 上 漆黑浑圆的锅底坐在火上,煮过片刻便咕嘟嘟冒起热气,不久空气中便散发出阵阵的清香。这香气有葱花,是虾米,香得朴实直接,没有任何富贵或者修饰的味道。但就是这种朴实和直接,却是最能勾起人们食欲的味道。 宁不亏看着汁水充足、个头饱满的馄饨,从锅中盛到碗里,猛吞一阵口水,强烈的饥饿感如山的袭来。 “三位真的只要一个小碗?”馄饨老爹的年岁颇大,一副岁月沧桑雕刻的面庞里难免还留着几分善意的笑容。 三人在馄饨摊前往返徘徊了好一会。 小姐、账房先生、颇得小姐中意的俊秀长工后生,馄饨老爹单从衣着就给三人摆正了身份。按理说像骆洛这种周身非绸即缎的富家小姐,是不会来此三五简易木桌、十几矮墩围坐的街边小摊。但出于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还是忍不住吆喝了一声:“大碗三文,小碗两文,五文两大碗喽。” 然后,那个明显账房先生打扮的人走上前,费劲的从腰带里抠出两个大子儿,“当啷”的撂在桌上:“两文一大碗,卖不” 划价?! 馄饨老爹眼角一立,一时间不怒反笑,卖了这么多年馄饨,见过划价的,没见过划这么不要脸的,就买一碗居然还要讲价,有钱人也不带这么抠门的啊:“卖啊,放心,大碗能装进小碗的量。” “糙,那不还是小碗吗。” “宁老,就这小碗吧。”骆洛客气谦和的声音,不嗲不腻,水灵灵的,倒也好听。这种感觉不仅宁不亏有,就是左沛洵也悄然享受其中。 可以说短短七日之间,三人的关系发生了天翻地转的变化。 当日,醉乡城外。 被元神附体后的宁不亏,显示了强大无比的道术修为,举手谈笑间制住李彧,更用李代桃僵之法,破去了那朵大有来历的黑莲,孽海花。 孽海花,长于孽海,传说此海生在六道轮回之地,取“集众生孽债、成无边苦海”之意。按照隐仙宗的算计,左沛洵为孽海花所制,虽不致命,却不免要“宿世孽债一世偿,此生修仙更无望”。而随后花心莲子在墙上的化形显影,则是将其今后的一切行动隐秘,完全的监控把握。 当然,这些都是假设施法成功后的局面。而事实上,附身的元神无意中看到了柳八郎,发现他竟是九世轮回的倒霉蛋。别人是欠下了宿世孽债,他却是九世之中被人亏负良多。 出门就遭雨,撑伞雷公劈,行船江心漏,登高断扶梯。旁人深怕沾身的孽海花,对他来讲却成了祝福幸运的礼物。于是,附体元神用李代桃僵之法将孽海花转到他身上,倒也转得心安理得。 之后的事就简单多了。那附体元神先用道术强行抹去李彧的这晚记忆,再施颠倒乾坤、拨转阴阳的大神通,将此夜的前因后果,未来变化蒙蔽起来,即便事后真有法力通玄、精晓占卜之人亦不能轻易识破。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四章 平生不亏一文钱 中 至于骆洛和宁不亏这原本奴役与被奴役的一对活宝,则在附体元神颇为团结友爱的促进合作下,彻底端正了心态。 “老夫这弟子再不成器,几十年来也是安守醉乡,并无大碍。可你这丫头不知深浅,一来便将他惹入是非、牵进因果,着实可恨。如今我医你腿疾,封你法力,故是小惩,更有要你戴罪立功之意。” “你三人同行,说起来虽是阴差阳错的一时胡闹,更无端牵连了我这并不相干的徒弟,但胜在是避过了一场杀劫。只是如今因果已生,机缘已定,你三人气运早已盘根错节,交织一起,此时唯有同进同退、共担劫数,或有一线生机。若妄想独自脱身,嘿嘿,不是老花子危言耸听,到时劫数一来,恐怕自求速死亦不可得。” “唉,也罢!谁让当年嘴馋多吃了个鸡屁股,老夫就指点一条明路,十日赶至荥阳,顺势而为,或能死中得活。” “天地如棋局,你我入其中。一招行不慎,满盘皆是输。就是老夫也得小心翼翼不敢妄为。小家伙,至此已是老夫能做的极限,余者你自己好自为知吧。咿兮呀!妙妙妙!老夫去也。”在那元神离体的最后一刹,宁不亏显得光芒万丈。 然后,有一点微芒,跨过阻碍,忽视距离,直接投入左沛洵的神识当中。那是一点被压缩到极致的信息节点,包裹着一层神秘的符刻篆文,哪怕是强大锁元化成的神识,也无法将其包容消化。 神秘的符篆,奇异的纹理,比左沛洵在孽海花中看到的那些,只知其形,不知其义的道符复杂了无数倍。它就像一颗埋在土壤里的种子,静静等待着开花结果,而这之前等来左沛洵的施肥灌溉,又不知要经历多久。 所以,那一点微芒,也只能静静躲在神识的角落,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蓦地,左沛洵的心底生出了一丝明悟,那所谓的因果杀劫,所谓好自为知的小家伙,指的恐怕都是自己吧。 难道那些玄奇神妙的东西,就是自己曾经过往的人生?或许出于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在这一刻,左沛洵对那原本令他无比厌烦的修真,竟然产生了一丝兴趣。 “葱蒜都加,辣子多放,越冲越好。对,再给来两个空碗。”宁不亏适时中肯的提出各种要求,以求最大化的利用两文铜钱的价值,而这一嗓子,无疑更令纷乱思绪的左沛洵,暂时回到现实人间。 七日里,有宁不亏那么个大能师傅,指点出的杀劫悬于头上,三人就是再辛苦,也不得不星夜兼程赶在路上。 体力最先吃不劲儿的,自然不是身为霁苍锁,力壮如牛的左沛洵;也不是那耍奸卖滑,体力每到谷底却总能惊人反弹的宁老头;相反多年修真,法力凝聚淬炼的骆洛,或许真是因为法力被封,而使身体失了依仗,或许是腿疾才愈,尚不利于久行,总而言之最先撑不住的竟然是她。 幸好左沛洵总能在关键时刻扶她一把,背她几步,也没有耽搁时日。只是如此一来,骆洛与他的隔阂消去了不少,原本就有的好感更增加了几分。 然而,意志虽能战胜困难,但现实终归还是现实。一个足够尴尬,却又足够要命的问题摆在了三人眼前。 没钱!!! 一文钱跌倒英雄汉。 骆洛是实实在在“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女子,当然不是英雄。你让她拿出把桃木剑、半摞避邪符,或是整瓶降灵水,大概能有。但若是银钱吗? 都说修真之人出世脱尘,不食人间烟火,要这黄白俗物又有何用?再者若这骆大小姐花钱,哪用管他三千年后的人如何如之后,只要高兴,大可以千八百两的点石成金,用得着揣那点小钱儿吗?然而,悲催的正是那该死的、被封的法力。 所以,骆洛并没有钱。 宁不亏,纯就是那小人,与英雄更沾不上边。自从被那大能附体之后,就常常在左沛洵耳边神秘兮兮的吹嘘:“我那师傅,乃酒神在世,那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抬一抬手就摘星揽月,跺一跺足就地动山摇。”直夸得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仿佛自己也沾了无边的仙气,迟早白日飞升。 当然,谁也看不到他的郁闷。想想也是,任谁知道自己曾经跟班过一个手段通天的大能却失之交臂,也会抓狂到死。 不入是非,不沾因果,说的神神叨叨,貌似颇有玄机。他宁不亏要是真有能耐,哪还甘心再做个消停的主儿,这不是不装熊不行吗。如今倒闯出个五龙盗的名头,可名头也不当饭吃,没钱是实实在在,总不能把那金印当了换钱吧。天知道那老不死叫花子还在不在印里边,他就是舍得那印,也舍不得命,实在是不敢啊。 “该死的女人,要不是那股邪火,怎会让一身家当烧个精光。”一想到此,他就忍不住指着左沛洵骂道:“都是你小子做的孽啊!你根本就是往死了霍霍我,得得,以后我就叫你‘霍霍’。”在他的眼里,左沛洵纯是个粘在手中、甩之不去的丧门星,惹祸精。 其实,他既称五龙盗,又做宁相士,原有些偷鸡摸狗,骗吃骗喝的手段,奈何这七日下来,一不着村二不着店,庄稼三五陇,河沟七八道,除了让他顺个番茄红薯,再也只能哄骗些野鸡野鸭什么的了,纵然再有手段也无济于事。 所以,宁不亏也是一文不名。 幸好,人算不如天算,左沛洵到底占了“唐某人”的莫大机缘,这个原本锁匠儿子的身上,居然带了三文或许是霍殇懒得跑腿,指使他去独酌一隅的买酒钱,更加万幸的是这三枚老钱竟然历经万钧雷霆而丝毫未损。 起初左沛洵也并不知晓这三个大钱儿的存在。 当他们路过一倾瓜田,饥渴难耐的宁不亏顺手摘了两个西瓜,不仅如此,还踩了人家几处瓜秧。本想是顺手牵羊、溜之大吉的剧情,可谁想到田间却突然跳出个五大三粗、貌如夜叉,看瓜的三春姑娘。 三春姑娘一见偷瓜贼,已是火冒三丈,再见瓜秧被踩,二话不说抄起擀面杖打将过来。只见那擀面杖被她使得是上下翻飞,泼水不进,把个自称棍棒精通、拳脚了得的宁不亏打的满地找牙,竟连一下都没躲开。用事后他的话讲:“那是娘们?大白天见了,就跟看到活鬼差不多,老子倒是能躲开,可一看她就不敢动了。” 可能是宁不亏出奇的抗打击能力,让这三春姑娘感到他与集上其他小伙不同,竟然春心荡漾。提出了要么掏钱赔瓜,大概以她的逻辑认为偷的就是没钱,人家姑娘也不多收,只要区区一文,压根就是寒碜你;要么就让这年过半百的宁老头,入赘周家,当个上门女婿。 宁不亏一听,那个脸呦!立时变得比瓜皮还绿。要不是左沛洵,适时掏出三个大子儿,平生不亏一文钱的他,恐怕连死的心都有。 随后,在三春姑娘如刀的目光下,三人跑的能多快就有多快。终于宁不亏长出一口气,略感欣慰的感慨着:比起三春姑娘,当初骆洛的手段,实在是温柔得像花儿一样。 经此一事,宁老头开始低调收敛,同时他更是深明有钱便是爷的之理,以余下两文钱乃是公款为由,居然声称要同一调配统一管理,最终将其使用权抓到了手中。于是才有周家码头,馄饨老爹摊前,两文一大碗的一幕。 浓烫的面汤,充斥着胡椒辣子的味道,从口直入胃中一股火辣辣的胀感,减弱了分量不足的现状,左沛洵吃着分给自己的一小份,突然不无感慨,说道:“其实三春姑娘人也不错。” 宁不亏一哆嗦,脸上的肌肉呗呗儿连着跳了两下:“霍霍,霍爷,霍爹,再给你个大个儿的。”说着所捞出个耗子饿不死、蚊子撑不着,明显抠出馅来的馄饨皮,就要折给左沛洵。 偏巧骆洛发了话:“我吃不下,霍,你吃了吧。”“霍”、“霍霍”,只少一字,意思却差天地之别。左沛洵腼腆一笑:“我也不是太饿。” 宁不亏一听二人对话,心中大乐,这时也顾不上烫,不但混沌,就连汤汁都喝了个涓滴不剩。但多吃多占了人家的份额,总要表示一二,他一边擦着嘴角,一边装成憨厚,虽然怎么装怎么是猥琐的笑容:“姑娘修炼的是辟谷神通吧,了不得,了不得,到底和我们凡人不同。” 骆洛情绪有些低落,毕竟比起宁不亏的草根,比起左沛洵的非人类,她更像是温室的花朵。在隐湖小筑的日子,不说是风光无限,但又何曾如此吃憋。眼下不仅法力被封,更要跟着两人没命的逃亡。 她想抗争,她想甩袖而去,可那个自承宁老鬼师傅的强大存在,说的字字惊心,她又怎敢不信。不仅如此,就是面对宁老头,也要违心装成温和恭敬的摸样:“宁老,此地到荥阳只有水路可走,这几日吃喝虽能应对,可那摆渡船资?”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四章 平生不亏一文钱 下 言犹未尽,其意已明。 宁不亏半翻眼皮,似在思考又在推脱,同样仍不忘吹嘘自己:“可惜我从未到过荥阳,不然光凭着名头,道上的朋友总能周济个三两五两。” “宁老头,你一路不是总和我吹,有什么如何了不得的非凡手段,此时何不施那妙手空空之法盗些银钱。”左沛洵帮衬骆洛出着主意,却一下叨到宁老头的痛楚。 “无知!你小子懂什么,那些是街头巷尾掏门切兜的糙活儿,老子擅长的是高来高去开门撬锁的精细手艺,怎能自掉身价。再者说,你看这码头往来人流,十之七八都是兜比脸还干净的泥腿子,最热闹的地界好像就是咱眼前这个馄饨摊,这要是下手了,还不得鱼没掏着反惹一身腥啊。”宁不亏此刻是无比懊恼,试想原本一个捏扁搓圆的笨蛋,突然精明到每有压迫,必能反弹,而其言辞之精辟、总能切中要害,竟对他的花花叉叉的闲扯隐隐克制。 “宁老,我看也未必尽然。”宁不亏脸色难看,这丫头居然也应和了霍霍的意见,只见她起身对老爹盈盈一拜,道:“老丈,这码头方圆十里内可有大户人家?” 馄饨老爹是擅谈之人,见骆洛这一清丽灵秀、语气亲和的小姐搭话,自然无所隐瞒:“这码头属于周佳集,而集上最大的一户,就是五里外的周员外家。这周老爷可是大善人啊,东舍棉,夏舍单,每年青黄不接之时,还会派上几次粥场。说起来小老儿这馄饨摊的本钱,还是周家大小姐资助的呢。” 骆洛乐得遇见个滔滔不绝的主儿。所谓“保暖思淫(和谐小括号)欲,饥寒起盗心”,缺钱时的她也不免打起了周家的主意:“难道周大小姐也是菩萨心肠?真是女儿家的楷模。” “唉!”老爹叹了口气:“修桥补路双瞎眼,杀人放火子孙全,这话也不假,老天爷有时也真不开眼。要说这周老爷是老年得子,有了这位千金,她人好得是没法说,可模样长得……模样也不说了。她一个姑娘家,天生力大无穷,平日不修女红,只喜拼斗厮杀,动起手来不分轻重,十几个小伙也近不得身。如此一来,谁家敢娶这样的儿媳。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而今二十七八的老姑娘,周老爷怎能不愁。” 骆洛听过心如清明一点,笑道:“老爹说的可是三春姐姐。” “啊!姑娘您认识周大小姐啊。”见骆洛笑而不语,老爹更以为猜对:“不妥不妥,既是周小姐的朋友,这馄饨钱说什么也要不得。”说完捏起那两文钱就放回骆洛手中。 宁不亏目光一亮,他只觉得这一刻自己心如明灯,眼如悬镜,眼睫毛都能吹成哨响,两文钱,那可是两个大子啊,此时正躺骆洛的掌心。 馄饨老爹瞄了眼正在眉飞色舞的宁不亏,压低了嗓子:“姑娘,一看你就是好人,心地善良。可你这管家,恕小老儿多嘴,他却乃是少恩寡义之徒,出门在外不分尊卑,居然还克扣小姐用度,这平日还不知贪墨了多少银钱呢。这两文钱可万万不能再落他手啊。”听着老爹的评价,直说到骆洛心坎,颇有顺气之感。想想也是,那卑鄙龌龊的老东西,时至今日也依然未尽全力,难道还想耍那扮猪吃老虎的勾当:“哼,五龙盗,早晚要你好看。” 老爹自以为说中了骆洛的心事,一时忍不住交浅言深鼓动唇舌评论一番左沛洵,骆洛却根本未给他开口机会,略一称谢,便施施然又坐回木桌。 然后,她就看到左沛洵望来的眼。 那目光还是宁静深邃,又仿佛和煦的暖日,比以往多了丝丝温情,那温情正是一丝带真诚的微笑。 “他的眼是如此好看,比师傅都要明亮。他的笑是如此纯真,笑得我的心都在跳。”骆洛感觉自己有些着迷了:“天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也许虽然是看我,想的却是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想着,想着,她感觉自己的脸都在发热。 骆洛几乎下意识就将手中的铜钱交给了左沛洵,而当她的眼角余光扫见馄饨老爹暧昧的笑容时,她的脸不仅在发热,就连耳垂也红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如果小女孩的心思被人撞破。不是挖地穿缝,逃之夭夭;就是恼羞成怒,要大发雌威一场。骆洛明显属于后者,虽然如今不能太过放肆,但无论怎么看怎么想,这个出气筒也唯有落在宁不亏头上,才能甘心。 其实,骆洛应该有信心,左沛洵的确在看她。 她坐回木桌时的神情,不再低落,隐约的笑意里很是明媚,很是动人,这些都让他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附体元神颠倒了乾坤,拨乱了阴阳,蒙蔽了他的因果变化,这不仅影响到别人对他的推算,同时也让他很难看到未来的画面。 可不知道为何,当他心底生起那点异样之时,他胸口却针刺的一疼。体内那点连接真实与虚幻的青丝,正在悄然作祟。而随着这疼痛的刺激,却让他突破了阻碍的屏障。 虚幻的视角透过真实的一切,向虚空无限的延展,逐渐形成了一片灰蒙蒙的世界。或许真是拨转阴阳的影响,这一次的景象,明显不如“骑草马,飞烧鸡”时看的清晰明确。然而,此时的左沛洵,又比那时多几分睿智和聪明。 孽海花的危机下,让他见拾了岁月光阴的熟悉记忆,尽管并未全部,但至少能给虚幻模糊的事物,加入自己的判断。 阴暗中,他看到三文铜钱,被人轻轻颠起,又一把抄在手中。而其中的那枚,似乎,仿佛是,对一定是,怎么看怎么就是宁不亏瓜田的赎身钱。 “小女子打听清楚,五里外的周员外家,乃是本地大户,今晚便轮到宁老大显神威了。” 赎身的铜钱?周员外,“周”?两件原本毫无关键的事情,似乎被一根莫名其妙的线穿在了一起。 突然,左沛洵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不由得会心一笑。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五章 觅向鸡丛立小刀 上 这一笑,笑的是由内而外,是解决了心底一分疑惑后的自然表露,不带半点额外的情绪。然而,也就是这一笑,却笑得骆洛心生误会,脸颊低垂;更笑得宁不亏,心胆俱寒,脊背一阵阵的发凉。 “宁老头,今夜你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我有这种预感。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霍霍?预感!屁!鬼才信你呢!!! 极度危险的感觉,如一块阴云笼罩在宁不亏的心头:“不对,其中有诈。” 事有反常必为妖。 宁不亏是多年练就的老江湖,即便有骆洛的一心设计,左沛洵极力配合的推波助澜,也不能动摇其心志分毫。 他一边表面上说:“贫不偷,孤寡不偷,忠义仁善不偷,听姑娘讲,这周家乃积善之家,实与老夫准则有违啊。” 一边心里却道:“糙,老子就不接招,让你俩干着急,没咒念。” “宁老头,难不成你还是个侠盗?”左沛洵语带讥讽,言词不屑,一时竟叫宁不亏无言以对。 “船来喽——”不知谁的一嗓子吆喝,洪亮高亢,打断了三人的闲扯。 眺望远方,水天一色之间,果真飘来一点淡淡的浅影。 原本稀疏寥落的码头,突然人流涌动起来。拿锹的、扛扁担的、赤膊上身空手的,但见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异常,仿佛一下子所有的闲人懒汉都有了生机,活了过来。 宁不亏一见也来了精神,起身便拉住一人:“这位小哥,是渡船将要靠岸吗?” “拽我干嘛,瞎耽误功夫?这边等着抢活呢。”这人一边甩开膀子,晾下了宁不亏,一边又仿佛嗑了春药,极度兴奋连串带蹦的跳将起来:“七哥,七哥,小伍儿在这呢。” “抢活?”宁不亏一时莫名其妙,不得要领,免不了转头看去。 馄饨老爹半只眼睛都瞧不上他,骆洛急于了解情况也跟了过去。其实,三人并不清楚,纵然老爹有心不说,也实在耐不住话唠的性子:“每日码头有船只到港,周家的船行总会临时雇些人手,用来搬卸货物,看到没?这些个帮闲、小力巴等的就是这个活。” “那这七哥……”正在骆洛问话间,一个短裤小褂的魁梧汉子,三步两步窜上了码头立着半人多高的船墩。 老爹指着汉子道:“这就是七哥儿,他本是周家下面的一个佃户,从小爱耍个拳脚把式。而且七哥儿的水性极佳,有一次周家船行搬运货物不慎将一颗夜明珠落入水中,正是七哥儿下水给捞上来的。周老爷见他果然有些本事,善心一发,就委派到码头,当了船行的小头头。” “是不是巴结他就能接到活干?”宁不亏突然插话道。 “七哥也是苦出身,为人仗义,哪有你说得那般势力。不过平日与他交好的汉子,倒确实容易选中。” “哈哈,是极是极,谁没两个穷哥们啊。”宁不亏笑得是畅快无比:“姑娘,霍霍,听到没,这下饭辙有了。”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沧海天际流。 左沛洵三人战力强横,虽是较后到此,也是左推右挡的硬挤进人群。 “乖乖,这怪物是船吗?”随着一声惊叹,左沛洵才把盯住左右人群得目光转到水上。 但见一艘高有五层,船上无帆,船首宽阔刻飞虎麒麟像,外设三层摇桨的水道巨擎,正缓缓的向周家码头驶来。 七哥儿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官家的楼船。” 左沛洵微晃上身,避开船上折射的阳光。仔细再看,果然那楼船上遍布凶器,列矛戈,树旗帜,杀气铮铮、戒备森严,仿佛一座攻有法、守有度的水上壁垒。 这等楼船乃是纵横内河水道,攻伐近海的无双利器,莫说眼前小小的周家码头,恐怕就是荥阳城的内河航道亦不多见。 “没活了,都散吧。”七哥儿泄气摇摇头,从船墩跳回了平地。 “不能吧,眼看这么大的船就到了,那货还能少搬了。” “是啊,马上就靠岸了。” 一个上了几岁年纪的汉子,应和着七哥道:“还看个屁,这楼船吃水深着呢,它要停靠码头上,起码得到报废成了旱船那天。 果不其然,也就在他话音才落之际。三里水域外的楼船便投锚,泊定不前了。 一只飞庐自楼船放下,水浪一分,划桨而来。两位明显将校打扮的官军,人还未至,已远远喝道:“本地里正何在?” 码头上众人你瞅我,我瞅你,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七哥儿也没见过真么大的阵仗,但他到底是船行的头头,又平日习武胆气颇壮,大声答道:“咱周家集没有里正。” “没有里正?”其中一个军爷,都被气乐了:“你等平日捐税如何上交。” 七哥儿听他一乐,脸涨得通红:“捐税是何物?是前些年交给周家的一成租子吗,后来周老爷不是给废了吗?” 两个军爷是面面相觑,一时不明所以。相反这边的宁不亏却想了个分明通透,略显卖弄的对着左沛洵和骆洛道:“没想到啊,这小小的周家集,竟与醉乡城一般,乃是个人私产。国主限于祖宗之法,不得干涉分毫,如此一来那周家在此地岂非是为所欲为、毫无顾虑,了不得,了不得啊。”他把自己说的倒是兴奋不已,可骆洛对世俗权力漠不关心,左沛洵更是没听出哪里了不得。 其实,这些还要从东海郡地域、历史说起。东海郡,东临沧澜海域,与北净疆天然隔着寒冷的千水湖群。虽说叫起来,名中有个“郡”字,似乎格局不高,缺少皇霸贵胄的大气,却不知此郡乃是一海之郡,物产丰富,面积广博,比之其他陆地亦是不遑多让。 最初在东海郡的地形图上,描绘着三个政权,它们彼此力量均衡,不分伯仲。但百十年前,东夷国迎来了一代雄主未央大帝,其人天纵奇才,胸怀天下,励精图治三十年,更寻得修真之人全力辅佐,经无数征伐,最终统一了东部大陆。 数十年的战乱,使得东海郡满目疮痍,民不聊生,一些闭塞险要之地岛主、山主林立;隐藏的各大势力走到幕前,更是家主、城主遍布。原本以未央大帝的才略,只要再多些时日,自能将这癣疥之疾彻底除去。可天不从人愿,未央大帝竟在此时天人永隔、寿终正寝了,那些势力称此时机拼死爆发了惊人的反弹。 为了平复局面,皇室与背后支持的修真门派达成了共识:已造成既定事实的各大势力,各个家族,甚至地方武装,只要名义上奉东夷国主号令,即可听宣不听调。 说白了,就是你只要不造反,老子就当你不存在。周家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遗留一方豪强的后裔。 两个二百五的军爷,当然不明白这其中的玄机,眼见着飞庐摇了半里,码头上的刁民居然无动于衷,不由心中一怒,发起了官威:“呔!此乃东夷国主义女,统御赵大人千金,东海郡主的五牙楼船。而今途径此地,传里正,没有里正,就传镇长、村长,速速备好精米饮水,瓜果蔬菜,各式给养,不得有误。” 军爷的话,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码头众人免不了议论纷纷。 都说官字两张嘴,左右都是理。要补给?给不给钱?一句找人都说喊得这么横,不给钱白使唤人怎么办?咱们升斗小民活的,最实在不过,无利可图,管你是谁家闺女,谁的主子。 “散吧,扯淡的——”有人敢第一个喊,就有人敢第一个散。一时间,码头众人仿佛苍蝇,闹哄哄的乱作一团。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五章 觅向鸡丛立小刀 中 人来如海浪滔天,人散如浮沙点点。 拥挤的码头一下空了出来,余下的人就不多了,宁不亏本想再看看热闹,突然脸色一变,也说不清他是在发怒,还是发笑,又似乎在咬牙做出一个决定。 然后,他便动了,动的绝然猛烈。 宁不亏右手食指、中指微曲,向前一探,快得如疾风幻影,直奔骆洛的胸口抓去。 “淫贼,找死!”骆洛厉声娇叱,心中是又羞又怒,这个老淫贼,胆大包天,贼心不死,竟敢称姑娘法力全失之时做此恶行。当下想也不想,一脚就往宁老头的裆下死命蹬去。 骆洛这一脚也踢实了,人也愣住了。噔噔噔噔,只见宁不亏拽着一个人倒退了四步,他一裂嘴,苦笑道:“姑娘,你也太狠了吧。” 左沛洵嘴一撇,他在一旁看的是清清楚楚,骆洛这一脚压根就没踹到宁老头。 反倒是那个马脸窄眉斗鸡眼的人,看起来比宁不亏还苦,一只手狠命揉着下体,另一只手则被宁不亏的食指、中指勾住,反掰成了弧形:“臭娘皮,你想踢的老子断子绝孙啊。” “孙子哎,有种你就别放手。”这厮分明是看不清形势,既骂了骆洛,又去招惹宁不亏,似乎颇有一硬到底的架势。 此时,骆洛终于意识到,刚才的一抓恐怕是别有隐情。 有人开始注意这边的动静,宁不亏颇为警觉的在“马脸”颈后一捏,那小子当即软成一滩,被直接架起,转往背巷。左沛洵和骆洛则跟在其后,可他脑海回想的,都是宁不亏方才那一抓的力道、速度和出手的时机,这些分明是远超平常嬉笑玩闹的手段,果然,这宁老头一直都在藏假。 码头的背巷,其实就是船行的后墙。宁不亏一见除了左沛洵、骆洛跟来,并无旁人,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对两人嘿嘿一笑道:“方才在码头,这小子正用‘青子’想划姑娘的衣服,我一见这还了得,就算姑娘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被他一划,也是有碍清誉啊。老夫既是见了,又岂容他得手,当即施展江湖绝学‘盗王神勾’,才将其拿下。” “他是个偷儿?”骆洛其实有些信了,但对待宁不亏总还留有怀疑的态度。而左沛洵则一边看着摇头晃脑吹嘘不已的宁不亏,一边把玩着不知何时拾起的寸许长的柳叶小刀,而这似乎正是宁老头口中叙述的“青子” 拇指在马脸汉子太阳穴上一按,那人清醒过来,尚未看清眼前的情形,宁不亏的右手便化做一团虚影,急掠而来。那汉子骇然后退三步,一边揉着伤损的手指,一边惊疑不定死死盯着宁不亏的手。 一只右手,并不见得如何修长有力,也不算尖翘细致,只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若是非要给上一个形象的比喻,只能说好像是盘根的老树,风干的橘皮。可恰恰是这只右手,仅仅用了中、食二指,便勾锁住了自己千锤百炼过,同样的也是右手。 而此刻这只右中,更赫然拿了两个青灰破旧的钱袋。 马脸汉子的心往下沉。钱袋再破旧,也终究也是钱袋。刚才码头人群拥挤,得手并不算难,可那帮穷鬼、力巴又有几个身上带钱的,就这两个破旧的钱袋,已经是颇丰的收获了。 而正当人群将散,马脸汉子以为机会用光之际,他看到了骆洛。出众的容貌,华丽的衣服,立时他便判断,出现了一只油水丰厚的大羊牯,哪成才凑到近前,刚想出手,就遇到了眼前这位,长相异常猥琐的老家伙。 然而,可怕的是,老家伙明明只是用手一晃,自己怀内的钱袋,就被拿到了他的手中,这是什么手段?精通盗门各种技法的他,别说是不曾见过,就连听没有听说过,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这时的宁不亏看上去是眉飞色舞,异常兴奋,一边解着钱袋,一边忙着跟左沛洵神侃:“霍霍,看到没,爷一出手,立马饭辙就有,你小子也不用再去当力工了,这下船资有了。” 倒出一袋,三文。慌忙再解开另一袋,两文。 “才五文哪!!!你他妈偷两袋钱,连块碎银都没有?糙,就这两下,没人打眼、当横,就敢干独活,真当自己高手呢?”从兴奋的顶点跌至谷底,宁不亏是越说越气,忍不住抬腿踹了过去。 这一踹,马脸汉子只觉耳鼓贯风,气息发滞,力道比起那丫头岂止胜强百倍。眼看躲不过去,就要踹实,他突然,腾空倒纵而去,后脖领正掐在一个胖子手中。 “牛爷,您怎么来了?”马脸汉子低头,红着脸道。 “我不来,你今儿个不废这了。”来人五短的身材,面白无须,身着虽不是绫罗绸缎,但也算得是考究体面,一副人畜无害的笑眯眯模样,打量着左沛洵三人,最后目光才最终锁定宁不亏的身上:“并肩子,吃老荣的么?” 此言一出,骆洛听得不明所以,左沛洵更是感到莫名其妙。可宁不亏却是长在江湖厮混的老油条,当然懂得道上的黑话。 并肩子,意思是说兄弟、哥们。老荣,是指小偷,以偷为生一般称为荣行。这位牛爷不知是出于何等目的,似乎上来就想攀个关系。 哥们,你也是干小偷这行的吧? 宁不亏摇头,道:“并肩子?是岔子万么?在下不吃荣行,是做金点的。” 哥们,是姓牛吧?我不是小偷,就是个算卦跑江湖的。言外之意,我没坏规矩,到你这地头偷盗做活,也不想妨碍你的生意。 这其中的深意,骆洛当然不懂:“你俩能不能说句人话。” 听了宁不亏的回话,白面胖子似乎是一笑,从容淡定中带着几分玩味。但左沛洵仔细观察中,却发觉他的脸部在抽搐,目光游移不定,就是笑眯眯的模样也是在掩饰狰狞。显然宁不亏的对话,还是那一站一立的姿态,都给他无形的压力,他的心态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动摇。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一线之间。 “牛爷,人都到齐了。”呼拉二十几号人,涌进了背巷,胖子笑眯眯时的样子,显得眼睛更小了。其实,牛胖子心里早有定见,根本不信这老头的鬼话,只不过方才人手不齐,不免信心不足,对一句黑话,自然是为了拖延时间。 此刻一见众贼至,当下不再客气:“三位,我不管你们谁派来的,但伤了我的弟兄,坏了我的买卖,想走是没门儿了。弟兄们,都给我上。” 说罢,他垫步拧腰,白胖的身躯如一只灵动的狸猫,直扑而去。左掌一立,击向宁不亏的面门,右手两指夹住寸长的柳叶刀,贴着左臂隐藏,递向宁不亏的腋窝。 如果说是什么七伤拳、劈空掌、隔山打牛的二踢脚,他宁不亏纵然有那么两下子,也未必能真能抵挡。可这柳叶小刀片,扎腋窝,捅眼仁,撩阴掏裆绝户门儿的手段,他是从小看大,再也熟悉不过了。 荣行有一句话,叫:左手一扇门,全凭刀扎人。 宁不亏仗着金刚不坏脸皮厚,竟不管迎面的一掌。双拳合拢,握成锤形,直砸牛胖子的右腕。胖子右手急缩,还是慢了半分,被那手锤扫中,小刀片反转,扎在了胖子他自己的肩头,幸好皮糙肉厚,还不至于一片刀,就败下阵来。 与此同时,胖子的一掌,也打在了宁不亏的脸上,力道虽因分散给右手的柳叶刀,减弱了几分,但总比一个耳光狠了不少。 所以,这一回合,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脸皮对厚肉,倒也难分输赢。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五章 觅向鸡丛立小刀 下 而另一边的左沛洵二人,没有宁不亏的拳脚本领,已经是惊险万分。 这二十几号人一拥而上,虽说是能壮胆色,但先出手的,免不了会有些损伤。现在那老家伙明显是个硬茬儿,当然不如欺负两个小的来的轻松。更何况这丫头实在是俊啊,水灵的仿佛一掐都能出水,就算是看得摸不得,也能嘴里花花叉叉的调戏一番,总比对上那个老头强吧。 至于牛头儿那边,不是还有“李四”,“王五”,“麻六”吗,关我“张三”什么事。拈轻怕重,人之常理,这也并无稀奇,于是乎,明明该帮牛胖子的没有上,该攻击左沛洵和骆洛的,也都留下来。 要说骆洛一点拳脚不会,也不尽然,隐湖小筑颇有几手强筋健骨的法门,而她师傅王遗风最为得意的一套道法,正是由武入道的“千水冰湖指”。 看得多了,见识就多,再不济也能摆上个架子吧。可俗话说的好:练武不练功,终究一场空。凡人武术的“功”说的是“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的内家真气;而仙家武术的“功”,自然指的是真元法力。 这样一来,法力尽封的骆洛,打出的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完全成了花拳绣腿的膈肌人、挠痒痒。幸好这帮流氓地痞,也没太拿她当回事,无非东一拳,西一腿,报着赏鉴美人的心态应景而已。 相反,倒是模样俊朗的左沛洵,受到了多人的重点关照。 一把寸许长的柳叶小片刀,如果能被人舞成寒光闪烁、风雨不透,不知臂膀要有何等持久的力道。左沛洵的招式是大开大合,“法度森严”。仗着无穷的巨力,把一小片刀抡开,是左劈右劈,右劈左劈,左劈右劈,右劈左劈……如此反复,反复如此。 前一刻还呜嗷喊叫的贼人,这时变得彻底无语。 这是耍刀吗?这他妈是耍鸡斗猴呢吧?这要能叫招式,就是小屁孩打架双臂齐抡的王八拳,就是老娘们骂街急眼的薅头发。 可也别说,就是这左右不断,瞎抡的小片刀,硬是“叮叮叮”架开了几把小刀的阴招。 气头大,眼神疾。左沛洵一边抵挡着攻势,一边开始留意贼人的出手。清一色左手掌,清一色的小片刀,来回刺击的阴损套路和牛胖子如出一辙。 突然,他猛的弯腰,向前一窜,合身抱住了前边的贼人,再顺势一推,右手的柳叶小片刀,就贴着那人腋下切了进去。紧跟着,身形又动,借一推的反撑之力,向右一折,一个头槌,顶翻了另一名汉子。 转眼间,他不但毫发未损,竟然还撂倒了三人。 这帮小子一见不能立时将其拿下,便动了歪念,攻势一缓,转身围起了骆洛,形势逆转直下。 “啊——”骆洛一声惊呼,一步未稳竟崴了脚踝。眼见得贼人一刀刺去,左沛洵就是想去招架,也有所不及。 电光火石间,他足下发力,地上仿佛被踏出了脚印,蹭出了火花,一道人激射而去,用身体直接,挡住了刺向骆洛的一刀。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六章 荣门称尊盗为圣 上 左沛洵以身挡刀,免不了出现微小的停顿。这帮偷儿,一个个都是倍儿精倍儿灵,手脚迅捷的角色,见此良机怎能放过。 腋下、手腕、臂弯、心窝处接连中刀。左沛洵身子一挺,便向后跌去。 “不——”骆洛一声大叫,眼看着数把片刀刺入他的关节、他的要害。他为救自己才舍命扑来。她感觉她的心仿佛也被刺透,好疼好疼,她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流淌:“霍,我不会让你死,不会,我要让这些刺伤你的人,付出代价。” 这一刻,骆洛的杀意外放,气势惊人,震得众贼人,步步退后。 “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马面汉子一边退,一边惊骇欲绝的大叫。 骆洛一脸惊愕的看着狼狈万分的左沛洵,贼人自然不是被她的杀意吓到,而是他竟然毫发未伤的站起来了。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以左沛洵霁苍锁的躯体,纵然能被明烟裹着有诸怀妖力加持的本命鸿翎所伤,也决不能被区区几把小片刀给伤到分毫。之所以他会身子一挺,向后跌倒,并非是想故弄玄虚,而是因为,他也怕了! 喝多也吐,挨打也哭,看到刀片扎来,他心里也在哆嗦。左沛洵虽是英雄救美,却没有英雄的觉悟。 “姑娘,放心,你不叫我死,我就死不了。”左沛洵笑着对骆洛说,笑的灿烂闪耀。 骆洛被左沛洵话,说得娇羞无边,被他的笑,笑得神驰心摇,她感觉这一刻,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影子。 身披破烂衣,手提小刀片,举足迈步间也显得那么潇洒从容。只见他一进,贼人便退一步,他又进,贼人不得不再退一步。短短三五步间,左沛洵就形成了以少打多,以弱胜强的诡异局面。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时间,左沛洵也学起了宁不亏的样子,王八之气大发:“糙,老子金刚不坏,刀枪不入,你们谁还来?” 大局已定! 大局已定,不仅是因为左沛洵震住了场中众人,那边两个老贼头也是胜负已分。 宁不亏最后靠一招通天炮,将牛胖子擂翻在地,跨步纵身将他骑于身下。然后,一把勾指夺来的柳叶小片刀,便横担在胖子的咽喉处。 “哥们,别动,你肉太喧,一动容易颠的我失手。”这厮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也不知道真是宁不亏太沉,还是牛胖子太喧,被坐身下的他,连臊带涨的脸已成了酱紫色:“弟兄们,住手,我牛铁金认栽。从今日起,周家集的地界,都归你们大兴帮了。” “牛蹄筋?就你这一身肥膘还蹄筋呢?”骆洛此刻心情大好,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牛胖子这时显得颇为硬气:“哼,大兴帮纵然霸道,恐怕也管不到此。这名姓乃爹娘所给,天赐地授,一小小女子毫无见识,竟然妄加评论,真乃舌长妇人,好笑之至。” “你们偷东西,还挺有理呢,宁老给我抽他”骆洛怎甘示弱,立时雌威大发。 “你敢动我大哥。”、“跟他们拼了。”、“对,不能看着牛爷吃亏。”一时,咋呼之声四起,却没有一人真敢上前。 宁不亏扫了一圈,一脸不屑:“都省省吧,真有心救你们老大,就告诉老子,大兴帮怎么回事?” “阁下真不是大兴帮的派来踩点,抢地盘的?”牛胖子终于听出了蹊跷,试探着问道,而且还用上敬语。 “老子什么时候说过是大兴帮的?要不是这小子,对,就是这个脸长得跟马面是的。”宁不亏一指那个马面汉子:“要不是他要偷东西,老子认得你牛‘头’是谁啊。” “那黑道的切口?” “就许你会说,不许老子会啊。”这时宁不亏也明白了,是被人误会了。况且这么多人在场,也着实不能把对方怎么样,索性大方放开了牛胖子:“你认错人了吧,我三人是路过周家集,哪知道什么大兴帮。” 牛胖子完全没料到宁不亏能放过自己,原本就犹疑的心态,更多信了几分。马面汉子见机壮着胆量凑上前来,在他牛头儿的耳边低语了几声。 胖子眉头微皱,神情一时恍惚,一时又变得极不自然。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少许,然后,神色一肃,仿佛做了一个天大的决定。双膝一弯,跪倒于地,“咚咚咚”冲着宁不亏磕了三个响头。 泥土混合血水,在胖子的额头形成了一片污垢,无论是左沛洵,还是骆洛,都没有想到事态会演变成这般模样。这群荣行的偷们,更是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唯有宁不亏,还是那么地龌龊猥琐,仿佛一副早知如此的神情:“说吧,求我干什么。” 牛胖子一怔,显然没有想到眼前的老头,竟是油盐不进、丝毫不为所动,立知遇到的绝对是“偏门”中的绝顶高手,玩千耍诈的伎俩根本无用,倒不如捡实在的讲:“老先生,实不相瞒,铁金今日此举,实在出于无奈。那大兴帮……” “牛头儿,我看你还是站起来说吧。”左沛洵有些看不下胖子的惨样。 左沛洵稍有态度,骆洛立刻应和:“就是,人本来就矮,一跪都胖成球了。” 牛胖子被噎得好半晌没说出话来。不过他也算看明白了形势,干脆颇为光棍的站了起来:“老先生,既然也是道上的前辈,在下就话直说,铁金想邀老先生,于三日后荥阳城举办的盗业大会上,助牛某一臂之力。” “盗业大会?”左沛洵心中暗道,他是头一回听说这种集会。 盗业大会,顾名思义,取的一个盗字,乃是江湖上荣行自发组织的集会。旨在划分各个偷盗组织的势力活动范围,而划分的标准,除了依据掌握资源的贫富差异,各大组织的实力强弱,更主要比的是手艺的高下。 所谓的手艺,自然指的是荣行的各种技艺,什么撬杠开锁,掏门切兜,更有油中取皂、木人解铃种种匪夷所思的比试。 胜了不但能争来更大的地盘,掌握到更多羊牯的信息,更能博得一个响亮无双的名头。即便那些独行的神偷、巨盗,当年也必定是哪次盗业大会上,大放异彩的狠角色。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六章 荣门称尊盗为圣 中 宁不亏看着牛胖子,似笑非笑的不置可否,心里却在飞快的盘算着得失。如果应允,荥阳的船资,自然不在话下,十日的时限也不曾耽搁。但问题是自己参加盗业大会,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这其中的水有多混,就是拿膝盖也能想到。胖子嘴里提到的大兴帮,不就是虎视眈眈的一例吗?若贸贸然答应,难免招来横祸。大杀劫,大杀劫,最近明显是点背,岂能招惹这不必要的麻烦。 牛胖子身为贼头,也是个察言观色的狠茬,一见宁不亏的脸色,便颇懂路数承诺起来:“老先生,铁金这一众兄弟,各个都是荣行里的好手。而周家集、周家码头方圆五十里油水颇丰。只要老先生在盗业大会保住这块地盘,不被大兴帮占去。除掉每月初一、十五上给荥阳大龙头的贡钱,其余宰杀羊牯的彩头,给你抽水五成。” 抽水五成,那就是一半的份额,如果说不动心,那宁不亏就不是五龙盗了。可钱重要,命重要,他还是算得清。 刚要回绝,耳鼓就传来一阵仿佛闷雷的巨响:“人在哪呢?哪呢?告诉你们要是敢骗姑奶奶,叫你们一个个好看。嘻嘻嘻嘻,你们知道吗,我今天遇到的那小老头可有意思了。” 宁不亏神色剧变,一下转成了热泪盈眶、激动无比:“蹄筋兄弟,老哥哥想好了,同是天涯一过客,我不帮你帮谁啊。” 毫无疑问,能让宁不亏从猫变成耗子的三春姑娘到了。 左沛洵和骆洛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的偷偷暗笑。宁不亏天算地算的如意算盘,也没有算到一个看瓜的丫头居然会是周员外家的大小姐。 幸好,这位奶奶嗓门如雷,稍一分辨,就能听出声音是来自船行的前院。看起来牛铁金似乎也对周大小姐颇为忌惮,在宁不亏仿佛羊癫疯、撒业障的手势中,迅速领会了意图,二十几号人,分两个方向悄然撤去。 随后,宁不亏便提出要马上赶往荥阳,说辞当然是,要平复心态,存续体力,以最佳状态,参加盗业大会。当然,去荥阳必要走水路,而那周大小姐既然正在码头把关,他万万是没有胆量去捣虎须的。 所以,码头一途已经断绝。 “不从码头入水……也并非不可。”牛胖子略作沉吟,便知其中另有隐情,但他马上以为,眼前这老头大概是在躲那五牙楼船。只要自己稍作安排,与荥阳城的盗业大会期间不起冲突,便也无大碍。况且他也乐得早日将这三位送到荥阳,以免夜长梦多,生出变化。 但牛胖子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这宁大相士既怕又躲的是那位周家的三春大小姐。于是,牛铁金跟两名小弟交待了几句,便和马面汉子,带着左沛洵三人,转出了码头。 片刻后,几人来到一座宅院面前。 左沛洵仔细打量,这宅子是独门独院,孤零零建于码头旁的一处半高坡上,院墙有栅栏围成,主屋的房梁骨架则是上好圆木,只有偏房门在紧紧掩蔽,整体看起来这宅子绝对造价不菲。 从房前眺望,刚好将码头的一切收入眼底。 乱,比方才人头涌动时还乱。 飞庐已划至岸边,七哥儿怕耽误大事,便叫上小伍儿转身赶往周家报信,偏巧路上途径瓜田,正遇上了还在嘴里嘻嘻傻笑,拿着一文铜钱把玩不停的周三春。她一见忙三叠四跑来的七哥儿,便硬拉住他要讲什么有意思小老头的事。 七哥儿自己心里有事,哪能陪她耽搁功夫,一时想不好脱身的说辞,就把码头的情况介绍了一下。这位三春姑娘,那是哪有事哪到的主儿,一听有楼船官差,立时兴奋起来,叫嚷着非要去看个热闹。 七哥儿也知道这位姑娘心眼儿不怎么够,可他哪敢说个不字啊,三春姑娘要来上来脾气,拳脚抡开,就自己练那几下子,唬个旁人还行,在这位奶奶手下,连一个照面都走过不去。平日里,实在是被打怕了。 于是,七哥儿私下交待小伍儿要尽快告知周员外后,便二话不说,领着三春大小姐就转回了码头。一路上这小大姐是逢人就嘻嘻傻笑:“你们都不知道,那个老头,可有意思了。”但直到最后,也没有人能搞明白,她到底说的是谁。 至于左沛洵众人在船行后墙,听到的那嗓子“人在哪呢?哪呢?告诉你们要是敢骗姑奶奶,叫你们一个个好看。”之语,其实,是在问飞庐下来的两名官差;而后的“嘻嘻嘻嘻,你们知道吗,我今天遇到的那小老头可有意思了。”才是说的宁不亏,宁大相士。 压根这位奶奶就不知道,那个有意思的老头也出现在了码头上。而宁不亏这厮当时紧张程度,则完全属于是自作多情。 烈日、飞庐、码头。 三里的水道,虽说是转眼即至,可只有动手摇橹的人知道,烈日的眷顾下,满身盔甲下的身躯早已是汗流浃背。 两位军爷,喊了多时,更等了多时。 如今双足落在码头木板上,别说期望中的里正、管事没有出现,就连口水也没人送上一碗。最为可气的是,还有三三两两,着装邋遢、坐态懒散明显帮闲、无赖的人,正散落躺靠在码头各处,用一种无比惊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分明是把二人当耍猴儿的看呢。 偏赶上此时,那馄饨老爹也是嗓子刺挠、嘴发欠,竟然心血来潮喊了一嗓子:“个大皮薄的馄饨,大碗三文,小碗两文,五文两大碗喽。” 都说穷乡僻壤养刁民,岂有比此老糟头更甚者矣? 二人好歹也是统御大人帐下的亲随,平日过州府、走镇县,哪个不给上几分薄面。如今遭人轻慢于先,被看笑话于后,尤为可恶更让个卖馄饨的老东西出言讥讽。 立时间,胸中涌起无名火,怒气倒壮顶梁门。四目相对,血灌瞳仁,二人几乎不约而同的窜将起来,拳脚并用,连摔带砸。于是乎,凳子砸进桌面,汤锅踹成铁圈,一腔怒火整个儿撒在了老爹的摊上。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六章 荣门称尊盗为圣 下 人打没打伤,没人清楚,但就这馄饨摊一砸,便惹恼了了一人。正是才到船行,兴奋讲着那个有意思老头的三春姑娘。 这二位军爷,也是活该倒霉。 他们也不打听打听,这周家集附近四里八乡,上上下下的老少爷们,甚至包括牛胖子那一干贼子贼孙,哪个敢打馄饨摊的注意。就是夜深人静,老爹人走摊不收,也没有人哪个不开眼的小子,敢偷一星柴火、一口残汤。 若问原因,无他,唯三春姑娘尔。 这馄饨摊的本钱,正是三春姑娘所出。这后台、这背景、多大势力?就连平日三春姑娘打人爱用的擀面杖,也是人家馄饨老爹独家提供的。只要稍微长脑子就能想明白,动了老爹的馄饨摊,就等于卷了三春姑娘的面子。在周家集、周家码头,方圆百里之内,除了宁不亏之外,还没有人敢不给三春姑娘面子。 “嗷咾”一声巨响,一团黑影仿佛利箭从船行直射而出。口中高呼:揍死你。拳便打到了那高个军爷的近前。 突如其来的人影,一眼看去宛如夜叉探海、恶鬼临凡,把那军爷是吓得亡魂皆冒。再看那拳,风劲如雷,快如闪电,想避已然不及,危急中紧忙十字插花,双臂向外一崩,正是东夷军中的凌烈杀法开山靠。可姑娘的拳却不是普通的拳,猛如铁,狂如风,沙包大的拳头抡开,又岂是开山靠能挡能架? 螳臂当车,下场不问可知。 只一击,军爷便双臂脱臼,一个屁蹲儿跌坐在被砸废汤锅的铁圈上。 “啊——”一声惨叫,是烫得比臂膀脱臼还苦的屁股。 那矮个的军爷,一见不好,立即挺身上步,拔剑刺来。姑娘哈哈大笑,那是听者惊惧,闻者变色,军爷心打愣神,手就一颤。然后,他像一只入林的孤燕,身形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咚——”一声落在水中。 而三春姑娘小船似的大脚丫,刚好送了他一程。 可能是水中的浮力,多少卸去了几分力道,矮个的那位尚能一半嘴咧,一半嘴歪的道:“尤那汉子,杀官造反,你不怕祸灭九族吗?” “你奶奶才是汉子,姑娘明明是个母的。你俩不禁揍,不好玩,嘻嘻,还是那个老头有意思。” 矮个军爷,一听就哭了,这位哪里母的,简直就是活爹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陪三春姑娘发昏的资本,从这一点看,宁不亏倒是首屈一指,当仁不让。 解暑是莲子羹汤,甜品又有燕窝一盏。 五牙楼船上的主子们,虽碍于郡主,不好做那偎红倚翠之事,但那份抬首仰望高天流云,低头又见码头人家的惬意和自得,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理解那些兵丁们的苦楚的。 领命负责补给的牙牌偏将,已然发现了码头的情形不对。 但在他的意识中,眼前这等码头的小地方,听闻郡主楼船至此,就该奉品齐备,倒履相迎。如今给脸不要,居然还敢打了军差,真是不知王法谁姓,死字怎么写。 出于完成上命的强烈心态,或是以官欺民的惯性使然,他毫不犹豫的下令,再放一条飞庐,只是这次船上,站立了三十名操刀持戈的铁卫军士。 行凶还是执法,官军还是匪盗,恐怕永远没法说得清楚。 三十名手持凶器的军士,狠叨叨气吭吭的登上了码头,没有一丝回旋通融的味道。如果这时有个稍微,懂得是非,明白事理的人,拦上一拦,劝上一劝,官军也不至于骑虎难下。 可偏偏周围看热闹的,不是帮闲无赖,就是泥腿力巴,除了叫好起哄之外,哪还会说出句道理。就是七哥儿,察觉到了事情不妙,可他也真不敢劝。现在只有接到小伍信儿的周老爷能制住大小姐,否则…… 三春姑娘,是人来疯的性子,一见穷乡亲们纷纷叫好,竟颇有武人风度的对着大家抱拳拱手,更是引来欢呼不断。随后,大大咧咧从腰间抽了那根,让宁不亏眼仁发黑嘴发憷的无敌擀面杖,一亮架势便要痛擂官军。 劲似风车身如燕,拳似流星脚如箭。一杖砸断长戈杆,一脚踢弯鬼头刀。三春姑娘一条擀面杖抡得是上下翻飞,风雨不透。转眼间,打得三十名大汉是盔歪甲斜,哭爹喊娘,国家杀器的颜面荡然无存。 显然,这周大小姐是那万人军中取上将首级不费吹灰之力的万人敌。三十名的军士,根本不够看。不管那名牙牌偏将作何感想,反正落在左沛洵等人眼中,还是吃惊非小。 “幸好老子走得快,这娘们发起威来,简直是神鬼惊惧。”宁不亏如此想。 “原来不用法力,也能这般厉害。”骆洛又这般想。 “宁老头,能吃住周大小姐痛揍而毫发无伤,恐怕还有手段。”左沛洵这样想。 他从最初失忆时的茫然懵懂,到恢复心智算计,虽然不过短短七日,但耳濡目染都是宁不亏的一言一行。这就好比一张白纸,哪怕底色再干净,若涂满污垢也做不出精美画卷。所以,潜移默化中他都为宁不亏所影响。 牛铁金这边倒没什么想法,周小姐的威猛他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虽然与官军动手让他有些称奇。但转念一想,五牙楼船的注意恐怕已全被三春姑娘吸引,这时出船,更是无人注意,万无一失。 “此到荥阳一日多的水程,所需备品方才我已吩咐手下备齐。老哥,你看咱们现在上路可好?” “求之不得。” 左沛洵心中暗乐,宁老头自然是求知不得,可自己看到的那枚铜钱呢?难道是一时错觉,出现了偏差,还是这荥阳(和谐小括号)水道,并没有想象的那般一帆风顺。 牛铁金招呼众人,来到偏房,从怀中掏钥匙,打开门闩上的锁。 门方一推,一股潮气便扑面而来,房中拴的一根吊绳,上面竟挂着各式的女人兜肚。 “不许看。”骆洛声音低得细不可闻,但一把却掐在左沛洵的软肋,他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竟不知道这丫头,从什么时候起对自己这般了。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七章 一点碧血一倾心 上 牛胖子脸露尴尬,难看至极,劈头盖脸对那马面汉子喝骂道:“马文,你个混帐东西,偷了婆娘之物,就丢这不管了吗?” 马面汉子一脸委屈无辜:“牛爷,不是上次你说的,先放这不动吗?” “滚——” 左沛洵现在可没功夫看他俩的乐子,即使是金刚不坏、刀枪不入霁苍锁化成的身体,也禁不住软肋总被人掐啊。所以,他毫不迟疑,快速超过众人,矮身穿过了那条挂着兜肚的绳子,想在打量一下房内的摆设。 可惜,入眼是家徒四壁的空空如也,虽然寒酸,但看上去倒是显得格外宽敞。这时,牛胖子也敛住声息,来到左沛洵身边,递来一个示意退后的眼神,便弯腰蹲身,双手不停轻敲着铺着青砖的地面。在声音空洞的地方,用力一按,一块青砖就此翘立,拿开青砖之后,下边便露出了一对铁环。 做好这一切,牛胖子才挺身立起,回首道:“现在得借几位之力搭一把手,将这圆环拉起。骆姑娘,就不必了,我们四个爷们还勉强够用。” 左沛洵闻言心中一动,宁老头总说自己力大无穷,自己虽不记得,但也可能是记忆模糊中遗落的东西。加上方才见得三春姑娘的巨力神威,不免心有忐忑,忍不住想要试一试自己究竟力有多大,气有多长。 想到此,他跨步挡在了众人之前,尚有些腼腆的道:“不如先让我试试。” 左沛洵要显本领,骆洛自然高兴。牛胖子却上前阻拦:“小哥不可,要知此环连接一整块石板,分量极重,并非一人之力可为,平日手下兄弟甚至要架摇把辘轳才能拉起。我说四人刚够,乃我等都为习武……” “吱扭”话音打断,仿佛半块地皮都被左沛洵一下掀起,牛铁金马文相顾骇然,半晌无言。 地道,倒贯着呼呼凉风。逐阶而下,三十三阶后便到得底端。 然后,有一条漆黑狭长的过道,映入了众人眼帘,不知又通往何处。牛胖子,燃起火折,做了个相请的手势,便率先而行。左沛洵等人默默跟上,又行了约两盏茶的功夫,见到了出口的光亮。 出口开在倒立坡体的底部,一半是天然,一半是人工所为。左沛洵探出头来,看到的是波涛万顷的淡蓝色水面。而一艘方首方尾,角帆方艄的平沙船,此刻也正随着波涛起伏,在水中载浮载沉。 宁不亏脸露狂喜之色,一马当先从山洞爬出,几个纵跃便抢到了船头:“蹄筋兄弟,真是好手段啊,有这等地方怎么不早说。” 这时众人都陆续登上了沙船,操船行桨的伙计也是牛胖子手下的兄弟,所以说话也并无顾及:“老哥,你有所不知,这周家布施四方,积大善之名,连佃户的地租都可免去,但惟独对这水道却控制得极严,建立码头收取往来商户费用,还制定了摆渡行船的船资额度,不仅如此,更约束渔船的出行次数。” “可老哥你想,那些渔户,一个个以水为家,常年都不上岸。往往最难约束不过,明地里不行,他们就暗中出船。虽说周围水域,除码头之外,到处都是险滩礁石,但久而久之,却也让他们发现了一些隐秘的水道。” “如今我们走的这条水道,其实就是阳明江泥沙回旋形成的一处浅滩,被我手下一户渔家的小儿子发现,刚好半坡高地的又有一座隐蔽山洞,于是,兄弟我灵机一动就建了那片宅院。可即便如此,也只能走这平底沙船,其余船只根本进不了这浅滩。” 听着牛胖子的侃侃而谈,左沛洵的目光凝望远方。江风吹起,沙船扬起角帆,眼见着远处的周家码头越来越小。 宁不亏这时候的心情,一个字,美! 然而,这世上的道理就是,否极能泰来,乐极会生悲。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先贤之语诚不假矣。照理说宁不亏都已登上航船,此刻,只要在舱内忍上一会,静待沙船行出这片水域,那便是龙归大海鸟归林,完事大吉。可他偏偏得意忘形,愣是往船头一站,吹着小风,哼着小曲,看起了水面如烟的景色。 周家码头倒是渐行渐远,可那艘五牙楼船,却还在附近。 脚踢一阵风,杖扫一大片,威风八面的三春姑娘站在周员外面前时,就像低眉顺目的千金、娴熟温德的闺秀,当然是抛开个人形象之外的比喻。看来无论什么人,都有装相的意识和本领,区别的只有水平的高下而已。 周员外,现在就很生气。 这么多年来,为了这个傻姑娘,自己在周家集可说是修桥补路,赠衣派粥,好事做尽,才博来了如今的大善之名。只想余生借着祖宗的遗德,安守一隅,保三春一世富贵平安,可万没成想,东夷的官家竟真敢欺到自己头上。 当年东夷会盟,定的承诺便是听宣不听调,难道近年皇室实力激增,有了依仗,想要凭空毁盟不成。旁人或许看不清楚,但周员外却洞如观火,心如明镜。 海上的风浪、气候,瞬息万变,周家码头从地理位置上讲,属于荥阳(和谐)水域,是阳明江连贯沧澜海的入海口,难免也颇受影响。郡主此番巡游,无论目的是省亲还是还愿,都该坐那利于远航,无惧风浪的三帆双舵福船。 相反,眼前的五牙楼船,满兵员配备三千,更有拍杆、弩箭的水战利器,乃是内河近海的纵横无敌的水上堡垒。但因船身有桨无帆,虽有战阵之赫赫威名,于狂风天气,巨浪之中,却有颠覆倾泻之险。 如此看来,若不是陪同郡主出游水军将领该被砍头,就是这艘楼船的到来是另有目的。至于那些倒霉挨揍的士兵,在周员外眼中不过是问路的石子,既被一脚踢开,那踢也就踢了。 人和人之间所处的位置不同,就注定了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当然,误会和分歧也往往是在执着这些不同当中产生的。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七章 一点碧血一倾心 中 周员外看似老弱,心中其实自有钢骨,思前想后下,不躲不避,竟带着女儿、七哥儿和两名家丁,乘着遗落的飞庐,反登上了对方的五牙楼船。他就想问一问这位东海郡主,何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动他周家一刀,如果对方真要翻脸,周大员外虽再有善名,却也不介意让其船覆人亡。 打过人后,还敢上门挑衅,不是太蠢,就是有惊人的实力和背景,那牙牌偏将纵然再没有眼色,只看周员外单凭足下不丁不八负手而立的气场,就知其远未常人。当下,不敢隐瞒,立时上报。 而后的情形,就可用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来形容。那位东夷国主的义女、干殿下、东海郡主是通情达理,自一出现,就问明了情由。不但以郡主之尊,给周老员外当面道了歉,更是拉住三春姑娘的一双大手,姐姐长,姐姐短,仿佛对这个长相夜叉也似的姑娘,只通拳脚,不修女容,不拘小节的表现颇为羡慕。 人就是这样,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 既然周老员外有了台阶,得了面子,自然也不会和一个牙牌偏将较劲,当下决定赠给郡主各式鲜蔬果品,米面精肉无数。至于为何乘坐五牙楼船,不是双舵三帆福船,人家郡主没提,他自也没问。 周大员外这边怒气刚刚压下,那边三春姑娘却遭了活罪。你想那东海郡主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不但模样长得千娇百媚,说起话来也是和颜悦色,蔫声细语。相反再看周三春,生得五大三粗,食不知饥饱,衣不知冷热,性子更是猴屁股錾王字,那不是一般虎啊。 她哪受得了赵郡主,这莺莺燕燕的小声,正觉得聒噪难安之际,突然,一眼瞄到那只行在江面的方艄角帆平沙船。这不看还好,一看正好瞧见,那位船首站立,摆手弄姿,无比骚包的宁不亏。 三春姑娘心中大乐,甩开赵郡主,腾腾两步来到船舷,高声叫道:“呔嘞嘿!小老头,姑奶奶我在这呢,你过来陪我玩,西瓜管饱可劲儿造嘞。” 这一声,如猿啼虎啸,顶风能传八百里,顺风更有一千二。宁不亏就是再想装聋作哑,也沉不住气了,他大声叫道:“蹄筋兄弟,摇桨加力,咱们快走。” 牛胖子,道了一声好,沙船便分水破浪,行将就远。三春姑娘看着一急,左顾右盼间没找到应手家伙,便把腰间的擀面杖抽出,卯足了劲,嗖的一声,直甩而出。啪的一声水响,到底是距离太远,没有够到沙船便掉落水中。 宁不亏暗自庆幸,可心还未落地,耳轮中就听得“当啷啷”的脆响,如金光一道的铜钱,恰好斩断了船帆的绳索,正滴溜溜旋转在甲板之上。 俯身弯腰,拾起铜钱,再从身上取出另外两枚,左沛洵手腕微颤,将铜钱轻轻抛起,又一把抄在手中。 未来与现实,完美无缺的重合在了一起,不多不少,三枚铜钱。 帆绳断了可以绑,走失的人还也能追。三春姑娘也就是刚起来追的念头,郡主便马上传下命令,实现了她的目的。急人所需,不正是闺中损友的所作所为吗? 逃逃逃,追追追。在内流水道上一前一后的五牙楼船和角帆沙船,那好比千里马倒追拉磨驴,小云雀再遇老母鸡。 牛铁金此时已是骑虎难下,难道这其貌不扬,猥琐至极的老家伙,竟是个能惊动官府正规军队出动抓捕的狠人。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七章 一点碧血一倾心 下 纤指如玉,皓腕似雪,仿佛一件美轮美奂,精致到了极点的瑰宝。 老八只觉心猛的一沉,似在呢喃,更在叹息:“二哥,你知道吗?在山上时,只有我会找你求签问卦,不是我贪玩,而是因为七岁上山那年,我见到满坡熟透了的山果,只有你不怕耽误修行,肯陪我欢畅采摘。在过几天,凤凰坪后坡的山果怕是又要熟了,可这次呢?你究竟去了哪里?” “师哥,你说我这次下山当动桃花劫,我笑着不信。现在我知道错了,你果然算的好准。我看到了她,也许早就看到了她,那一刻,六十年坚韧凝固的道心,再也守不稳、甄不破。是的,她就是我的魔,就是我命中注定过不去的劫,我避不开,也躲不过,我的心愿意为她沉沦、溺毙,彻彻底底。” “老二!老八羡慕你!她现正在摸你的手,摸你的唇,还有你早已冰冷的脸庞。老二,你信吗?我愿以身相替,替你去死,不为得到那神牵梦萦的触摸,只因不忍见她难过哭泣。” 此时,老八的寂寥,老八的叹息,没人读懂,没人听见。 一滴、两滴、三滴,连成了一串。不是无情冰冷的雨水,也不是伤心垂落的泪珠,而是艳如丹霞、鲜似桃李的猩红血滴,正从那似雪的皓腕,沿着如玉的纤指,悄然的滑落,默默的流淌。 老八想要阻止,却不能、也无法开口,他可以做的,只有看,只能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抓狂欲死。 他看见。 看腕血带着她的体温,含着她的心意,涓滴不剩被导入左沛洵的口中。然后,那早已冰冷僵硬的面庞,便添上了一抹鲜活的血色。晶莹的肌肤,收缩的纹理,逐渐勾勒出一副宁静恬淡的笑容,仿佛一瞬之间,二哥又活了过来。 他在等。 等她轻轻梳理二哥的发髻,一根一根,条条分明,丝毫不乱。她的呼吸均匀,神情宁静,只是那张白皙明艳的脸庞,却苍白得如同薄纸一般。沉默无言,老八却能从她的目光中,读出那份执着、那份决绝:“哪怕我血只一滴,也要你容颜不坏,身躯不朽。” 上古有贤者,存割肉喂鹰之义,有以身饲虎之勇,那是悲天悯人的大慈悲,不可遵行,只可瞻仰供奉。可老八并不相信什么传说,他总以为,这些不过是芸芸众生以讹传讹编造的故事,行的也是劝人向善的功德。真正的慈悲,没有舍弃,只有放手。 然而,此时此刻,他信了,信得是无比彻底,信得是死心塌地。 原来,这世界上,真有一种人,你对她半点的好,她就会十倍、百倍、甚至用性命去报答。可自己呢?他自嘲的想笑,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有她,才是他存在的意义。 明烟,一个艳如丹霞,却宛若行在苍莽雪域,清远遗世的孤绝女子,正在用她的元气、她的精血、她整个的一颗心,滋补着这具尸身,护卫着它的不朽。 哪怕千年,万年。 红颜未老君已老,一点碧血一倾心。 “二哥,可能我永远都不如你看得通透,但这一刻我清楚的知道,哪怕她还是一只人伦未入,不明是非的妖禽;哪怕她已魔障重重,杀劫无边;哪怕她已将心予君,此生无我。我也钟爱无悔。” “满天的神灵,地府的幽冥,我清微岳牧之在此立大宏愿,凡有明烟之地,哪怕是魔道鬼府,也必有牧之相随。生生世世,原为牛马,不离不弃。” 皓腕藏于袖中,明烟的声音清冷:“我已施完法,该上路了。” “这一次,你亏损了不少精血,应该尽快打坐恢复下元气。”若关心到了极致,便不敢有丝毫流露,岳牧之勉强平淡了说话的语气。 “你来不来?”明烟丝毫不理他的好意。 “那走吧。”岳牧之说得平静,心在颤抖。 然后,明烟从脖颈解下一块系着红线的木牌,木牌看上去通体黝黑,触手冰凉,没有丝毫图像纹理的雕饰,上面散发的淡淡味道是纯木的清香。 元降玄枢青木牌,这正是当日直接造成左沛洵陨落,那块被宁不亏的手下偷走的玄枢青木牌。可既然此时,木牌落到明烟的手中,以她因左沛洵之死,有仇必报的性情,那黄脸张全和“翻白眼儿”的下场也不问可知。 木牌交至岳牧之手中,那根红线就变回了鸿翎,随即光芒一点,消失不见。老八清楚,这鸿翎只有老二才能拔的,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触碰得到。 青光一闪,是他祭起的玄枢盾,默转灵诀间,楚天楚地的光幕凭空而来,就此裹住了左沛洵的尸身,和其光,同其尘,将其收束其中。 当光华敛尽,黝黑木牌,一条红线,再次挂回到明烟颈上。然后,她也不招呼,便是身形一纵恢复了鸿雁本体,双翅一展间破空而去。 如果不是玄枢盾的光幕能裹住老二的尸身,又恰好只有清微的道法才能将其祭练,恐怕明烟也不会让自己跟来。岳牧之无奈的摇摇头,运起五行遁法,直追鸿雁而去。 七日前,鸿雁化身明烟,追击以霁苍锁为躯的左沛洵。不想,不但阴差阳错的被左沛洵夺去了一根本命鸿翎,更为诸怀所乘,短暂的失去了对身体控制。 而后,明烟、诸怀各凭手段在身体里接连斗法。若非危急时刻,明烟想起了左沛洵当年与她所签立的通灵契约,硬是咬牙,依靠灵魂短暂控制肉身的瞬间,与诸怀完成了法力的约定,鸿雁这副明显不怎么牢固的肉身,不一定会损坏到什么程度。 倒了千年霉运的诸怀,依然还是点背,此刻,鸿雁的肉身也等同于它的肉身,在明烟控制躯体的一刻,便是神形合一的绝对主导,它这个寄生元神,根本无从抗拒。 最终,明烟,一个本体孱弱的小小鸿雁,居然成为了手握千年诸怀通灵契约的主人。当然,那几场为争夺肉身主导权的生死恶战,还是遗留了巨大后果,明烟不仅内伤严重,妖力也生生损失了一大节。而诸怀则抱着老子惹不起,还躲不起的心态,把自己沉封在了泥丸宫的深处。 而另一边,左沛洵的元倬大师兄,做好了清微诸子的安排,命老八岳牧之带上左沛洵的遗体返回清微派,自己则跟其他同门,搜索追杀霍殇之子,定要为老二报仇。 之后的事情,就再简单不过。 当回山途中的岳牧之,见到了正在压制内伤的鸿雁,见到它幻化成为明烟,她埋头在二哥尸身,那哭泣耸动时的瘦弱肩头,让人怜惜。一时间,他修道多年仿佛逐渐消失的情感,狂涌而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于是,他毫无道理,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她。 陪明烟寻了两个小偷儿的晦气,又先后到霍殇、宁相士的房子寻了线索,最后则是一路打探,一路飞行,踏上了追杀真正左沛洵的“寻仇”?亦或,悲情之旅。 七日间,飞行几万里。若不是明烟每日都要以精血滋润左沛洵的尸身,停下施法,岳牧之几乎得不到片刻恢复法力的机会,但即使如此,他依然什么都没说。 这一日,二人正飞在空中,明烟忽然心有所感,当即落下。 入眼是一座广大的宅院,杨柳依依,红砖碧瓦,红油漆的大门外,立有两头辟邪用的石狮,显得富贵非常。忙乱的脚步,鼎沸的人声,此刻正从院内传来。 岳牧之与明烟并肩而立,神识送入了这片宅子之中。 “老爷派人回来传话了,要上好的精米二十担,陈年酿的黄玉酒十坛,锦鸡板鸭各十只,新宰的鲜猪肉五头。等等,这里还有,蜂蜜两瓶,时令水果十篮,茶歇蜜饯五盒。你们别忙着抓活物,按老爷的单子,把容易置办的货物先备齐。”女管事的语速明快麻利,将一切布置得井井有条。 “三娘,蜂蜜一共就剩两瓶了,这几天货船也没送新的,怕是都拿去,就不够小姐用了。”说话的丫头声音有些稚嫩。 “那也先拿去!平日你们不提,小姐也想不起来去逗蚂蚁玩。况且,老爷如今定下单子,我们做下人的当然不可随意更改。” “哎呦,三娘,净拿姐妹们开涮,谁不知道老爷都叫你侍过寝了,怕是没几日就娶你过门。谁是下人,也轮不到你啊。”说话的人明显是带着嫉妒,还有些吃味的语气来说。 “浪蹄子,居然敢编排起三娘了。”女管事半是嗔怒,半是笑骂,一个高明的推手,便将对方的攻击化于无形。 岳牧之听了片刻,却不得要领。 这时,一个显然是家丁身份的人禀告道:“三娘,去码头的大小车辆,已经全部套好,可以装车了吧。” “姑娘,察觉了有何不妥吗?”岳牧之终于忍不住问道。 明烟细眉轻蹙,没有回答。其实她心底,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仿佛看到了那支失落的鸿翎就在附近,却又偏偏拾不起、捡不到。 “既是有些感应,不妨就留意一下,对了,他们不是要套车赶往码头吗?我们不如也跟去看看”岳牧之似在建议,更似在自然自语。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八章 江上潮来浪薄天 上 啪!响鞭打起。 一匹匹腱肉硕膘的青花大骡,张着四蹄,颠着小步,撒欢的一溜小跑下来。 单子上的货物,全部备齐,整整套了五辆平板大车。尽管有三娘这等言如令行宛如女人强势的精明管事,车队整装出发的时辰,还是不得不一再耽搁。 明烟自然不是个能等得的性子,才稍显一丝不耐,事事作尽的岳牧之便打听到了码头的方向。 周家集,周家船行。十几艘无人看管的快船,随意的泊在水道,被周员外派回备货的七哥儿,正在往来张罗人员。 “我说七哥儿,真是好人没法做,员外爷这次可是被人讹了,兄弟们一个个心里看不过去啊,你看这群兵痞子,那熊包样,别说大小姐,就是我,一人也能碎三。”一个猴瘦猴瘦的窄脸汉子打屁道。 “就你,人家一刀鞘下来,你就得叫娘。你呀那点幺蛾子谁不知道,等回头我跟员外说说,把你兄弟也拉进船行,不过咱们丑话可说在头里,叫他手脚给我干净点,少跟牛胖子那帮人混。” “七哥儿,兄弟可先谢谢你了!天哪!”他突然一声惊呼,猴瘦的小眼儿瞪成了包子的大小。当然,是小豆包。 明烟、岳牧之一前一后,走上了码头。 这时,还滞留在码头的那三十多二个官兵,还在猛揉几乎断裂的腿脚;那群抱着唯恐天下不乱心态,看热闹的无赖闲汉,也没有散去。然后,空气便仿佛凝住了一般,呼吸的长短、喉结的起伏、口水的吞咽,各种声响都变得格外粗重有力。 见过漂亮的,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眼前这个女子,哪里是凡尘之人,简直就是九天仙境的天女,就是氤氲雾霭,纯净寒气中,孕育的一株清莲。不,这形容的还不够,哪里有她,哪里就脱离尘俗,哪里就是天宫仙境。 震慑,一种美到了极致,决然的震慑。 然后,一个让这些官军、闲汉,甚至七哥儿都永生难忘的画面,就此出现。 虚空生电,蓦然一记亮闪,是明烟凝聚神韵的双眸。 冰寒成焰,是冷到骨髓的杀意,她清晰的感应到,那支鸿翎那个人,此时行于江水上。 不会计较成败,没有丝毫顾虑,本就不通人心的明烟,就这样惊世骇俗的凭空升起。岳牧之神色大动,根本来不及考虑,也驾起遁光急追而去。 天顶云端,如一块没有研磨的方墨,直接砸了下来。 “哈哈,真是天不绝我,趁着大雾,咱们快走。”宁不亏笑意猖狂,也由不得他不笑。原本前一时,还是楼船追袭,立有遭擒被拿之险;下一刻,就是天地如墨,骤起狂风。这其中变化之玄奇,转换之诡秘,已非言语可以形容。 死寂的黑暗,如重峦叠障的阻隔,将所有的光线驱散到了天地之外,视野被急剧收缩到船周数丈。左沛洵衣衫已被水雾尽透。然而,这湿润的潮气,透体的冰凉,却压不住他胸口的刺痛。青丝、鸿翎,此刻正在左沛洵的胸口游走,跳动。 胸口犹如翻江倒海,有一丝力道,并不强烈,却锐利难以抵挡;又有一团冰寒刺骨的火,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火,在他的体内燃烧。他要被洞穿,要被燃烬,要被那越来越甚的刺痛,绞杀灭掉。 突然,周身一阵舒爽,随之而来就是不受控制剧烈抖动,那抖动的力道强劲如风,猛烈如浪,直把这艘角帆沙船,晃得左右摇摆,前后不定。 操船的伙计急一转舵,扯大嗓门叫道:“牛哥,舱外留下一人,其余速速进舱。快,快,船行不稳,要分两边坐定。” “我留下。”左沛洵双臂环抱,想也未想的道。 剩下几位自然没人会争,宁不亏更是抢在牛胖子之前:“诸位快与我入舱。” 骆洛看了眼左沛洵,道了句小心,也随之入内。此刻的他,立于船头甲板,终于暗中舒了口气。幸好,刚才双臂环抱,状做取暖,恰好挡住了身前诡异的一幕,他的前胸竟然洞开了一孔。 虽然,知道体内有一处仿佛天山雪雾,虚幻难明的奇异洞府,但这无视凡人血肉规律的无故洞开,还是跳出了他的思维范畴,一时间让他惊骇莫名。 难道这副躯体竟然不是人身?难道自己竟是妖魔所生,鬼怪所化?难道那遗忘记忆留下了骇人的秘密?没有一刻,他是如此的恐惧,恐惧未知的记忆,残酷的现实。 其实,他并不清楚,就是这处吞噬了薛引神识,差一点也灭掉他魂魄的洞府,也是大有来历之所。这处洞府乃是霁苍锁修成人形之前的锁孔,与周体百节相通,是维系锁元运转的生死一窍。即便,其锁元诀大成练就人身后,此处依然是藏纳锁元的根本重地。 泥丸九真皆有房,远有四隅近四方,泥丸精根为正品,方圆一寸列中央。 换言之,对左沛洵来讲,胸内深藏的这一处洞府,就等同于旁人脑海之中的泥丸九宫。而洞府深处,那常有天宫奇景、仙山云雾幻境的奇妙所在,对应的正是泥丸九宫的主神,位列中央正品的泥丸宫。 左沛洵的神识,是滋补过的锁元之后的强大神识,也与常人无异藏在百会穴之下,双眉之间,印堂之后的深处,只是此刻他还不会运用而已。而其在吸收了残留青丝上妖力后,体内的法力就达到了辨识一品的水准,当然,是属于他的那种,独一无二的锁元法力。 而就是这点始终贮存在洞府天宫中的锁元法力,在他前胸孔洞开合的瞬间,只是轻轻的触碰流转,就将刺痛、烧灼诸多负面感觉,一扫而空。 锁元清冷,在洞府中的天宫幻境流转不息。 茫茫画卷,依然是接天仙路,雪雾云烟,仿佛永远演绎着九天的雄奇,应和着天道的变迁。 左沛洵突然感觉有无数道目光,从仙山上俯视,那么冷漠,那么无情,丝毫不见人的情绪,他只觉意识一阵恍惚,景物再变。 这一次他透过了密云,穿过了迷雾,他看见一只的浑身燃烧冰冷火焰身影,飞掠而来,鸿雁。真实虚幻间,那根青丝却越缠越紧。 是的,他知道,那个清冷孤绝、美到极致的女子来了。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八章 江上潮来浪薄天 中 明烟身形一顿,突然间,她失去了对那支鸿翎的感应。取而代之则是一种畅快至极的感觉从心底升起,非常熟悉,令她欢喜,让她有些迷失,甚至竟要忘记了来时的目的。 “姑娘!你是否感应到那人?”岳牧之终于追来,他这一句,问的是不咸不淡,纯属于没话找话,毫无可取,但却恰恰点醒了有些迷茫的明烟。 是了,仇人不远,按照方才感应来方位判断,可以肯定应在百里水域之内,可为何此时却失去了踪迹。难道说自己的本命鸿翎,被那人彻底降服,还是他有手段能遮蔽住自己的感应? 杀心已动,明烟不想再等。 妖力在疯狂的运转,狂涨气势不断攀上顶点,又再次的突破。这已经是催动本命元气的迹象,无论道术成功与否,事后势必定受到强烈反噬,即便不会修为大降,却也非数载能够恢复。 你的眼像极了夜晚的星辰,你的心善良温暖,你在木牌中不要寂寞,将这仇人碎尸万段之后,我就来陪你。左沛洵!如果你在,你觉得明烟美吗? 这一刻,泪眼模糊的明烟,气势恢弘高涨,只可仰视。 “明烟,不要!”岳牧之心中大疼,他清楚的知道,每日明烟都损耗精血以维持二哥的肉身,而这一路寻找仇敌,又接连催动法力,不得歇息,此时若再动这等大威力的道术,恐怕就有性命之忧,一时间,他竟忘了胆怯,忘了踌躇,叫的不是姑娘,而是在喊明烟。 可心已若死,又岂会惜身。 此时,法力已聚,道法已成。明烟,以左手拇指暗扣中指呈日君诀;右手拇指掐住无名施月君诀,日月双诀交叠变幻:“我要这千里阳明江,做你的葬身之所。万法不破,唯力不破,以力成风,席卷江河。去!” 下一刻。 阳明江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叫:“不好,是飓风。” 然后,有狂野的风卷天席浪,从六合八荒之外、从冥山绝谷之地,从九幽龙潭之渊。风行云上,其色掩天;风行石上,飞沙石幔;风行江上,水卷龙盘。纵使,人员分布成最为合理的着力点,这只方艄角帆平沙船依然无法抗拒分毫。 狂暴飓风铺天盖地,叫人无路可逃,无处可躲。 “帆绳……”隐约的声息,穿不过狂风,盖不过水浪。那本就打了一个死结的帆绳,就像在回应那人一般,彻底来了个了断。不仅是绳索,连着那篷角帆、桅杆都被狂风摧拉折断。左沛洵正双手持住桅杆,这一断,纵然他是力大无穷,也身形不稳,被甩了出去。 “嘭”左沛洵压塌了舱门,整个人砸了进去。然后,船舱就又多支撑了“吱嘎”一个声响的瞬间,便被揭盖掀去,光秃秃的船身这下彻底没有了遮蔽。 所有人如今也只剩下一个选择,就是屏住呼吸,用手抓住一切可以抓住东西,紧贴着船身趴伏下去。也许,这什么作用也起不到,但总比等死要好。这还是因为平底沙船,首方尾方,吃水浅阻力不大,尚未翻船的缘故,否则纵然再有手段,在那狂风卷浪之中,也是断无生理。 左沛洵伏在船板,双脚死死锁住了船舱的一节断木,一只手紧紧抓住骆洛,另一只手,确切说是手指,则被宁不亏食指中指死命勾住。 “盗王神勾。”左沛洵心在暗骂,但他也没有多余力气,再将手指替换为手掌,维持,只能勉强维持。 此刻,风更猛,浪更急。在狂风的打磨、倾轧下,左沛洵只觉得全身力量,都被一分一毫的剥离,意识有些朦胧,又有些模糊。 他不知道眼前所观,是否皆为虚幻,但在这狂风之中,他仿佛见到了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源头。如果说光之极至则是暗,那这片黑暗的背后藏着又是什么?满眼满目填充的都是斑驳陆离的光彩,仿佛突然置身在光的源头,是真实如此,亦或只是逐渐远去意识所产生的幻觉? 眼为风所迷,已无法睁开,耳中风呼啸,再将所有的感官封于混沌。悄然中,只有洞府天宫中那一点的清冷锁元,依旧毫无声息的默默流转。 突然,他感到了一点不同,这风虽然狂猛,但似乎却呈现了一种新的状态。 “气感同受,合内于外。”八个闪着金光的篆字,突然在他的紫府识海中出现,正是从当日宁不亏的叫花子师傅留下的信息节点内传出。其实,他根本不认识这几个字,但不为何,洞府的天宫幻境中却传来了八个字的意思。 一呼一吸,默然体会。这呼吸,竟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暗和着狂野无度、威仪纵横的风。狂野的风是明烟所施的道法,其中蕴含的是带着她特有属性的妖力;左沛洵体内刺入的青丝,是鸿翎所化,也有她的气息。无意间,他竟将在这二者间,建立了一种微妙的联系。 灵光闪现,左沛洵猛然翻身爬起,大声一喝,穿透狂风直入众人耳骨:“向东划,快用手,随我闯出去。” 人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事到如今既然有人带动,最多也不过是死马当了活马医,总聊胜于无。于是,只要能在风中半坐起身形的,便开始了以手划水,做着这种看似徒劳的努力。 从卷起的水浪来判断,风依然强劲,但说来也奇怪,几人随着左沛洵的号令一动,风相对他们束缚也减弱了几分。口鼻能开,耳目能现,不仅如此,原本狂乱旋转着搅动风,似乎也有了轨迹可循。 横卧船身,双手拼命的划水,不仅左沛洵做到了极致,就连那五六个原本不怎么相信的操船伙计,也做到了极致。 但人有不同,表现的极致也自然高下有别。那几名伙计虽是江海行舟的操船能手,却也没做以手做桨的功课,加之气力也不如牛胖子等习武之人,只能勉强依照水势,拨水、拨水。骆洛纵然不济,但好歹也是仙家的出身,况且又有左沛洵领头,所以她也不算慢。只有宁不亏虽是狼狈,但明显目光游动,仍有不出全力之嫌。 但划得最慢的却是力大无穷,也到极致了的左沛洵。虽然慢,却并不轻松,他正依存青丝与狂风妖力的那一丝联系,操纵着船行的方向。每一下入水都深,每一次拨动,船就随之偏转,他在寻找风的轨迹,要顺风而行。 突然,沙船加速,就如离弦之箭。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八章 江上潮来浪薄天 下 乘风而动,逐浪而行。风过百里,弹指之中。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从如剑如刀的风暴乱流里,寻出那有如白驹过隙的一点痕迹,也不是每艘船都能如此幸运,始终残而不破,断而弥坚。去了橹桨,断了角帆的方艄平底沙船,这时,就好像一块贴在风暴之上的狗皮膏药,随其旋转,随其奔行,甩之不去。与此同时,也见证着它毁灭一切,绞杀一切,却无能为力。 残帆、断木、死尸,百里水域之内已是一片狼藉。 水道上的那艘纵横内河、近海,水战无敌的五牙楼船,当然也及不上沙船的幸运。况且,那与其威名同样相当,出名不耐风浪的名声,又怎堪狂风肆虐,浪涌奔袭。狂风才一起时,便橹桨齐断,船身分崩离析就在眼前。 “妖孽,怎敢在此撒野!”一声断喝从五牙楼船而来。 岳牧之,只觉得泥丸宫一颤,仿佛感觉纵有百十里之遥,也有顷刻身死道消的可能,危险异常。来者究竟何人?一喝之下竟余威至厮。尚来不及想,一道金光刺目耀眼,斩断狂风,扫净迷雾,从伏波千顷的阳明江面直射而来。 此时的明烟,正处于施法的关键时刻。若贸然停下,不仅是体内催动的妖力无法散去,就连汇集而来化成飓风的天地元气,也会因无处宣泄而强行反灌给施法者,古往今来的修真之众,因其爆体而亡者虽然不多,却也不在少数。 明烟不动,并非她是畏生惧死而不敢妄动。相反的是,她竟无视那道射来的金光,只要把这狂风刮得更绝、更猛。金光算什么,死又算什么,我若肉身不遥不动,法诀默持,任你如何攻来,也是狂风不断。到时仇人伏诛,了我所愿,难道真以为我对这世间还有何可恋不成? 下一刻,她的脸有冰冷的笑意,然而,却笑的快慰,笑的安然。 金光已至,明烟虽然不躲,但并不等于岳牧之什么都不做,他又岂会坐看明烟受伤。 但见他屈食指、拇指扣上,拇指指尖稳稳掐住食指外侧的丑纹一线;再依次屈握中、无名、小指,状作空拳,藏指甲于掌中。“疾!”岳牧之吐出一口罡气,遥向金光一指。 下有阳明江水,上是云气漫天,老八这一手,看似普通,实为玄妙,乃是他暗合了天地灵气的疏密程度,而施展的清微道术,云雷诀。 浓密的云气,急剧收缩凝聚,汇成一线,压为一点,最终变成了一个亮到极致的白色圆珠,逆迎金光而去。 “轰隆隆!”云雷炸响,江海色变。 倏忽而来,倏忽而去,那金光宛如穿云的孤燕,竟然未作丝毫停留。而相反的是那些空中的聚起的云气,轰鸣的雷声,只一个交汇,便消散天际,无踪无影。 差距,是形和质上的决然的差距。 危机间,岳牧之双手齐出,上下齐动,快得如穿花蝴蝶,影动如风。什么天雷诀、地雷诀、云雷诀、水雷诀、妖雷诀、斗雷诀。一时之间,印诀咒法连施,雷鸣声声大恸,硬是生生叫他震散了金光。可就是这呼吸之间的一次试探交手,却让他本就不见得如何充盈的法力,更是亏损了七成。 岳牧之心中暗道不妙,却是无计可施,无法可想。狂风仍急,巨浪仍劲,那江上的敌手又怎会罢手。 刀,从虚空而来,仿佛无中生有。刀,突出其来,凌厉而又直接,教人感觉纵是上天入地,也难避其锋,难躲其芒。 岳牧之想祭起飞剑抵挡,却突然发现刀势急转,竟封死了飞剑祭起时的所有来路。尤有甚者,这把看起来约有四尺,平凡无奇的厚背刀,既像重逾千钧,又似轻如羽毛,令人无法把握,只是看看已可教人难过得头脑昏胀,无法定下心神。 此时此刻,别说是印诀道法无从施展,就是让你从容为之,也势必受到用刀者的影响,难以集中神念,催动法力。 这是什么道术?丝毫不见法力涌动,不依印诀咒语,不用神识锁定,只是单凭掌中一刀,随意斩来,竟能断碎虚空,破除万法。纵然方才那射来的一道金光,也并非是御刀飞击的道门手段,而是更像凡人拼斗时的武功,挥刀芒于外的无形刀气。只是这刀气攻击的距离,也太过恐怖了吧。 刀,如羚羊挂角,不但无始,更是无终。 别无选择之下,岳牧之唯有祭起自己的那块玄枢青木盾,立时,一道楚天楚地的青幕,便挡在自己和明烟身前。 一方是平平常常的厚背刀,一方是元木灵气聚成的青幕盾,刀劈在青幕之上,是实体与虚而无形的元气在做较量,“叮!”的脆响,竟似是金玉交击,凡铁嗡鸣的声响。 泥丸宫从轻颤变为剧烈的跳动,这已经是法力不支预兆,随之而来,玄枢盾的青幕也开始晃动不稳,一时居然无法将刀势弹开,成为了僵持的局面。 无形的气浪,不停的向四周扩散,这是刀与青幕碰撞之下,而散溢出的能量细流。可仅仅是这些,毫不起眼,并无目的能量乱流,就把明烟聚起的天地元气给无意击散。 一刀之威,至强于厮。 噗!是沉闷得教人仿佛心都要随之跳出声响。那强如霍殇,重魂之境的高手都能抵挡的玄枢盾,最终架住了刀锋,耗尽了刀势,将刀身反弹开来,只是那青幕上的光芒,却从光华耀眼,一下变得忽明忽灭。 明烟,身形倒退,喷出一口血来,施动的法诀,被这一刀强行打断。然后,红光闪动,虚弱至极的她,法力不稳,又恢复成了鸿雁的本体。岳牧之见此,哪还顾得了许多,猛然将鸿雁持在手中,架起遁光就走。 那块玄枢盾,则为了挡住身后之人,连收都没有收起。 “元降玄枢盾,清微道派。”那人自言自语道,这时,如果有人留意他手中的刀,就会发现上边镌刻的两个古字,斩牛。 刀,长三尺六寸,铭曰,斩牛。而此刻,这把斩牛刀正提在周员外的手上。 日上中天,明媚的光辉,终于刺破了苍茫云海。 牛胖子浑身瘫软的躺在甲板上,喘着牛气一动不动。没有了心机,没有了隔阂,几个汉子彼此相望,粗豪的笑着,这一笑,竟是一发不可收拾,仿佛一下子见到这世上最为滑稽的事情,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骆洛,望着卷动远去的飓风,只觉眼前恍如梦幻一般。劫后余生的阳光,原来是那么的美妙。 无桨无帆的沙船,没有人再有力气去划动,只好顺着江水奔淌,随波逐流。抬头望向天际,云朵初现,多少尚残留了几分水墨的意味。 江水激跃,并没有因为渐弱的风而失去威势;江水奔腾,也没有因死去的逝者而停下行程。激跃奔腾的江水,就是一种永不停息的法则。左沛洵眯着眼睛,望着船后的水流,江水茫茫,仿佛若有所悟起来。 突然,在他的极目处,现出了一条亮银的白线,隐约形成了急骤的声响,而随着轰轰声音越来越大,那条银线也变得越来越粗,最终化作一条横江的白练,翻滚而来,而那最初急骤的声音,也如殷雷一般连绵不绝开来。 “不好,江海一线潮。”船伙计扯大嗓门,仿佛都要哭了。可以理解,任何人从九死一生之地侥幸得活,难免都会兴奋异常,可这个时候却偏偏告诉他,一切只不过是死亡跟他开了一个玩笑,那种郁闷可想而之。 霎时间,什么密雷阴云,急骤狂风,在这无可匹敌的江潮面前都被冲击得烟消云散, 一为人所布,一为天道成。 左沛洵一阵苦笑,纵有洞府之中的那点清明,看破妖风,将众人带出绝地,却不过是从火坑换成了油锅而已。 片刻间,江水猛涨,万顷的波涛顷刻从一线,变成了一道高逾数十丈的矗立水墙,潮声大作,犹如万马奔腾,惊雷贯耳。如此近距离观赏着这蔚为壮观的天下奇景,却是众人催命的魔咒。 潮峰碰撞突起,浪尖一片雪白,如同仙路冰峰,临头压来,让人看得惊魂动魄。 “霍霍,老子这次若能不死,就传你两手绝活。”宁不亏看上去倒无比洒脱。 左沛洵心头一暖,是骆洛将手,送进了他的掌心。死生之外无大事,她竟显得落落大方,不见丝毫的扭捏。 左沛洵不知道,这一刻,她的心也坦然。 隐湖、醉乡、荥阳。短短几日,骆洛知道自己变了许多。 她那原本装满了师傅的心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多了这个傻子。 是师傅一心追敌对自己的不理不顾?还是醉乡城外他背我而行时的温暖背膀?是他为我舍命挡刀的义无反顾?还是狂风急骤时他还牢牢抓住我的手。 不,这些都不是,只是因为他的脸,白皙如雪,让人涌起一种宁静如同幽谷的情怀;他的眼,宁静深邃,却带赤子的本色。他是那样的让我着迷。 是的,傻子,我爱上了你。 又怎么会让你死去。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九章 须得辨识御青龙 上 骆洛自然有骆洛的打算。 如果此刻,沙船还困在肆虐狂猛的暴风之中,纵然是她道法全盛、法力未封之时,以不过辨识五品的修为,也难与明烟施法召来的狂风相抗衡。可若仅仅是船行阳明江上,不为道术法诀所扰,哪怕面对眼前这气势滔天的江海一线潮,却也并非毫无办法。 骆洛的师门,隐湖小筑,位于北净疆与东海郡相接处,那纵横交错的千湖水域之中。所习道法,各种神通,都离不开一个水字。水无定势,水无常形,水在疏而不在堵。隐湖的心法,讲求的就是一个顺水而为,随波而动。而在隐湖小筑的诸多道法里,则有这么一手施法门槛极低,虽效有鸡肋,却恰好能解眼前江潮压顶之局的法术,青龙诀。 青龙诀,名头听起来倒是威风凛凛,颇有那么几股乘龙御敌,化龙为术的大神通意味。可实际上却是为了便利隐湖低阶弟子出行所创。 隐湖,隐湖,顾名思义是藏身极为隐蔽之地,门下众多弟子,总有些才辈分低的,一不会仙术遁法,二不会御器飞行,三更不可能,极为逆天找来个什么飞虎啊、麒麟啊、鸿雁哪之类的仙家坐骑。所以,他们一旦外出办事,势必就面临着乘船的问题。 修真之地,乃灵气汇集之所,不说是不染红尘,起码凡夫俗子也是少来为妙。寻常的摆渡船家,是万万不能用了。其实船只隐湖倒是有那么几艘,可善于操船、熟知水道的门人,却实在少之又少,总不能叫他们一帮老家伙,为了几个新入门的徒子徒孙,动辄就荒废修炼充当艄公船家吧。 原本这种事,在哪都一样,要么你就迅速提升法术,摆脱这种尴尬,要么就是忍得久了,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可偏偏就有一个人,“宁动千湖水,不动道人心”的王遗风。 他忍不了。 当年道术初学的王遗风,要回家探亲,却苦无船只可乘。一气之下,望着碧波荡漾的清清湖水整整一夜,创出了只需辨识一品便能施放的青龙诀。至于后来那个大气磅礴的名头,则是他对诸多同门愤愤不平下的一种恶趣报复。 青龙诀出,驭浪成舟,纵是怒海狂涛,飞流急瀑,亦是如履平地,信步闲庭。说一千道一万,这青龙诀其实就是个专为渡江过河所创的另类法术。 而此刻,骆洛唯一的难题就是她连辨识一品的水准也没有。 “死了,死了,这次是真地死了。别人都是见事就躲,我这是自己往死里奔。早知道如此,地盘还不如给了大竹帮。”牛胖子是一嘴丧气话,一脸沮丧星,但此时就连宁不亏都没有心思驳斥他。 一个操船的伙计道:“要我说,这么干挺着也不是办法。不如现在跳入水中,待江潮一来,我们头猛下沉,江潮过后,再浮于水面,如此一来就能逃得性命。” “咦?此法听来可行,我能入水闭气半柱香,想来诸位修习内功更是气脉悠长,不妨一试。”马文一听有救,当即掳胳膊挽袖子,就要跳入水中,船伙计们也七嘴八舌纷纷响应。 “白日做梦。”生死一刻的宁不亏,显得出奇冷静。 “这江海一线潮,乃天下闻名的奇景,江潮来时,声若惊雷,急如奔马,你等休看这江面浪高如山,那江底更是水压惊人,百米之内生灵尽灭。好,姑且不论这水压能否抗住,只说闭气潜水,你!”他指了指马文:“半柱香,你也敢下水,老夫劝你趁早熄了此心,这江潮没有大半个时辰,断不会止息。” 字字成剑,句句如刀,但现实如此,早说得几人面如死灰。马文血气上涌,突然大喝一声:“我忍不了了,说什么也要搏上一搏,就是在江底憋死,也好过被江潮碾成齑粉。”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如玉珠落盘、字字珠玑的娓娓道来:“诸位不妨听听我的办法,或许还另有转机。” 另有转机?还有办法?就这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种种疑问从心底浮起,却没有人提出异议。没有人嫌命长。 “我会教给诸位一个仙家的法诀,待稍后江潮来时,大家一同施展,或许便能度过此劫。” 手指白皙,虽然说不上又长又尖,但也足够纤细。她左手的拇指微曲,直至掐住中指的指根:“宁老,几位大哥,看我手形。霍霍!你一定要记住” 生死关头,众人虽大惑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而骆洛的目光始终在看左沛洵,见他将法诀掐得无误之后,才继续道:“此诀名为青龙诀,乃是渡江、渡河所用,诸位要牢记我手形,手指的方位。然后凝神定气,排除杂念。唉!如此生死之境还要大家静心,确是有些为难,听天由命,尽量做吧。” 她的声音又起,这次一字一顿,说得缓慢无比:“心念纯,则意念定。意念存想于脑,探于深处,寻方寸之间,九宫之所,泥丸之境。” “水,我脑子里是漫天的江水!”马文最先惊恐的喊道。 对牛弹琴,骆洛摇摇头,当此生死关头,这些凡夫俗子想的自然是与其性命相关的江潮。 另一个船伙计,年纪明显不大,索性连手诀都不掐了,跪拜在骆洛脚下:“姑娘,你若真是那神仙中人,就发发慈悲,救救我等吧。” 道以无心度有情。仙不度人,唯人自度,这等道理纵是骆洛讲了,他也不会懂。更何况此时此刻的骆洛,尚不知有何人可度。 其实,骆洛对这临危授法,并没有太多指望。 按她所想,左沛洵或是宁不亏,毕竟一个是霍殇之子,一路诸多玄奇不断;另一人更有个神通大到没边的师傅。二人只要有一个懂那么一星半点法术,就能施展青龙诀,解决眼前的困局。 但若不能…… 骆洛看着左沛洵的目光,变得温柔而又坚定。 宁不亏低沉声音,满是唏嘘:“姑娘,不必枉费心机了,你说的那泥丸宫,老夫感应不到。” 被打断思虑的骆洛,心中一怔,难道这才是宁不亏最真实的一面?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九章 须得辨识御青龙 中 身处过江之舟,意守百气之流。 因想而所得,因想而所忘,这一刻,左沛洵轻易的进入到心静念止,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意念缓缓上行,经过洞府的天宫幻境,明显出现了停顿,是锁元隐隐受到了意念的感召,而发动起来。 “意念存想于脑,探于深处。”是骆洛缓而有力的声音。随其而止,随其而动,左沛洵忽然察觉到了脱离轨迹意念,强行将它从洞府天宫拉住,在向上,向上。而也恰恰是这意念的一转,让他错失了一次催动法力的绝佳机缘。 意念上行,到达紫府识海,然后,他便感觉天地间最为奇妙的一扇大门,就此打开。 每一点湿气,每一滴流水,彼此交叠,互相作用,在急速的运转间,形成了声如惊雷,迅若奔马的江潮;每一寸断木,每一处纹理,互相支撑,犬牙交错,又形成了残破的沙船;或是沉默、或是期盼,或有恐惧,种种不一的神情,就是船上的人。 江潮,沙船,同船的人。每一处细节,每一丝变化,都让他了然清晰,仿佛这世间万物都不是独立的存在,而是与他的心神,紧密地连成了一个彼此相关整体。 这种玄而又玄,和谐如一的奇妙感觉,对于他来讲,并非是首次出现。只是,以往由于他吸纳了锁元的神识,太过强大,偶有福至心灵的情况,便不经意的发散于体外,从而被动的达到了这种境界。 而这一次,则是他按照骆洛所说的主动为之。心静念止,意念上行,存想于脑海,从而主动的将意念导进了神识,控制了神识,意念、神识终于完美的合二为一。这也是左沛洵换体而生之后,第一次的将神识延伸于体外。 但神识不等于法力,紫府识海也并非是与周身百节相通的泥丸宫,况且即便左沛洵此刻将意念进入泥丸宫,也不可能找到丝毫法力。他的泥丸乃在洞府天宫,却并非脑中的方寸之地。 所以,当他苦寻无果,意念收回之时,同样也是一脸茫然。 骆洛见了,没有责怪,不见遗憾,只有温柔的笑意,坚定而又执着。 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气势滔天的阳明江潮最是守信,片刻也等不得人。 没有到过湖海大江的人,仅仅是依靠脑海刻画出的景象,便以此为据,去妄断那漫天水势下的得失。这就好比坐在自家床头,却硬要分辨出东夷禁城国主朝堂议政的未央殿和清微山道统传承典仪的金阙昭凝宫,哪个看上去更加庄严肃穆一般的不切实际。 只有生死顷刻的瞬间,用性命见证的才最是真实。 潮头已至,眼见就要压下。 骆洛一下抓紧了左沛洵的手:“傻子,你好好听我说。此刻,我泥丸宫被封,法力尽失,但在师门数年的修炼,却让我魂魄之中,凝聚了大量的元灵水气。一会潮头来时,你不必惊慌,只要掐好我教你的青龙诀。傻子!你定要记牢了!到时,我会将元灵水灵,散布空气四周,你以青龙诀相引,灵气就会借在你的指中,纵然潮头落下,一时片刻也可报无恙。” 左沛洵心中一跳,道:“那你会怎样?” “傻子,你真是傻子,看好了我的模样。”骆洛目光流转满是深情。 骆洛突然撒开了左沛洵的手,站起身形,双手交叉互叠,状如祈愿之形:“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冥飞荡荡,愿君长忆。” 然后,她笑了,笑得明艳娇媚,笑得让人自惭形骸。或许这一刻,她的美也未必输于那个清冷孤绝的女子。 “天法清清,地法灵灵,奉吾精魂,散为水灵,阴阳转逆,元灵显形。”随着骆洛向后跌去,左沛洵只觉脑海嗡的一声,便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念。 一团湿润的水气,掩过江潮,盖过水浪,升腾得猛烈而又决然。潮头尚未压下,呼吸已难以为继,但身如槁木,心似寒灰的他,早已无知无感。 事到此时,他如何还不懂,又怎能不懂。扪心自问,自己何德何能,竟让骆洛甘为牺牲。什么青龙诀,什么江潮水,我只要骆洛回转。 念纯则神灵。 福至心灵间,他洞府之内的天宫大开,直接射出一道清冷的锁元金光。这一刻,他哪还怕什么旁人的惊惧,忌惮的目光。锁元金光一卷,将挥散四周的元灵水气,急剧收缩。 原本还有些抗拒的水气,被清冷冰凉的锁元一罩之后,便显得极为顺服,随着锁元的收拢,而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浓缩成一滴水珠。然后,锁元将水珠一裹,直接反卷射回骆洛的身体,最终,在她的胸口一绕,金光一甩将水珠打回她的体内。 一瞬之间,金光锁元便强行收回了骆洛消散的魂魄。而随着不断的触碰,魂魄中的伤损也恢复了七七八八。要知道,就连当日左沛洵那般狼狈的残魂都能补好,更何况此时骆洛的这点小伤小痛。 潮头将挨未挨,砸上了船身,早已骇得面无人色的几人,更在瑟瑟发抖。 蓦然间,猛闻潮声大作,直如虎啸龙吟。沙船便被一浪直卷天边,船、江水,两者相差百丈,若此时跌落,哪怕下边是滚滚江水,也会如坠石板,殊无二致。 船身坠落,并非江面,而是更在潮头之上。 骆洛秀目流转,意识清醒过来,可当她看到眼前这一幕时,不由得喜极而泣。 “这个冤家,明明是有法力在身,却非要人家表露心意才来出手,乃实可恶,哼哼。”此刻左沛洵,若非是在驾驭青龙诀,肋下的软(和谐)肉免不了还要遭劫一番。 江潮如龙,江风如露。那悬在半空的沙船,竟是御浪而行。这等先死后生,大喜大悲的人生,已非是言语能够形容。 左沛洵第一次从道法之中,感受到了宇宙之玄,天地之妙。感受到了那种畅快淋漓,操纵物性的感觉。同时,也是从这一刻起,换体而生的左沛洵,生起了一颗向道的心。 人生有时候往往就是如此奇妙,有符箓、阵法第一的清微道派放于眼前,他却毫不动心;而只是一手戏水御浪的鸡肋道法,却让其又对道术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当然,不管失忆与否,性格变化也罢,左沛洵还是左沛洵,只是经历的人和事不同了,心态才会变得不同。 不过此事,若是叫骆洛的师傅王遗风知晓,不知他又该会涌起何等自傲。 荥阳,东临沧澜海,西接阳明江,城内河道纵横交错,多行船而少车马,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水上之城。不仅如此,此地更是东夷位接沧澜海疆的一个重要港口。 每年八月,江潮来时,总会有那么一些家境殷实,又纯属于吃饱了没事干的人,会呼朋引伴,聚集于此。观江海一线潮的天下奇景,吟诵天下闻名美文妙语,其间再真有一二个饱学之士,能留几篇墨宝传世,倒也算是这帮闲人成就了一段佳话。 此刻,镇海楼的观潮亭上,正独坐着一位赏潮的年轻公子。 其人宝蓝色的长衫,上秀锦鲤青莲,帽贯美珠又别玉簪。长得虽然谈不上是唇红齿白,目若朗星,但也有七八分的耐看。尤其是他手中提着那把檀木做轴,翡翠做骨,再由金丝固定其上的文士折扇,更显现出他的华贵异常。 他轻摇折扇,随意间目光扫了眼亭下的来人,嘴角便流露出淡淡的不屑,然后,提起了酒杯,略饮了口,道:“都说这天下名酒,黄玉醉乡,先生既然博学,可知为何这两种酒,偏偏都是出自我东夷?” 被称作先生的老者,这时才刚刚登上观潮亭,脚尚未站稳,哪想到迎面就抛来这么古怪的一个问题。 眼前的这位少年,可不是一般的人,他乃是荥阳太守宿九高之子,其父位高权重,不但掌管着荥阳当地的文政财权,更统领了一支百战百胜的荥阳(和谐)水师。乃是名副其实,军政一体的封疆大员。 其子宿颢,人称少公子,虽无乃父之威仪,却胜乃父之名声。都说在荥阳城,你可以不知道宿大人是谁,却绝对不能不知道这位少公子。 这位爷的性子,也着实古怪。说好听了,他是不拘礼法的性情中人;可说得难听些,那就是性情乖张,冥顽不灵。看入眼的就是贩夫走卒,鸡鸣狗盗亦可称兄为友;看不入眼,管你是乡绅名流,一方才俊,我理都不理。 如今到了成学的年纪,西席换了无数位,硬是没有一人能教得了他。 倒也并非是他不尊师道,出手即打,张口便骂,而他先有言道:“做我先生?也无不可,只不过,要先叫我考上一考,若学不及我,要之何来?” 而眼前的这位老先生,便是急急被召到观潮亭,前来备考的。 “先生?你可知这阳明江潮,因何而来,又是为何而去?” “这……老夫不知。” 少公子冷冷一笑:“先生,你这也不知,那也不知,那你又所知何事?”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十九章 须得辨识御青龙 下 “老夫所知的乃是君臣之纲,父子之纲,夫妻之纲,其上能经国济世,其下可治家安邦,并非一格一物的小道能比。”老夫子也是被这几句讥讽噎得不轻,张口便是一顶好大帽子压来。 “格物之理,乃是蕴含天地的至理,是为天道。三纲五常不过是断章取义,有悖人性的迂腐之言,充其量不过一披着人道皮囊的伪道尔。老先生以为此人道,与天道做比,究竟孰轻孰重?” 这少公子本就是权贵中人,此番侃侃而谈,更是意气风发,单从一个“势”上论,就已经稳稳压了老夫子一头。 况且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又是来应聘西席,讨生计的,腰杆自然不那么硬气,胸中就算能有十篇文章,未开口便已先输了三篇。 耳边传来隆隆巨响,江面似是浪静风平。未见潮影,先闻潮声。少公子哪还再有讥讽这老头的兴趣,“啪”的一声,合起折扇,起身快步踱到了亭边。 这时,远处雾蒙蒙的江面,起了一条白线,就好似素练横江,漫漫平沙起白虹。再近几分,白线又变成水墙。潮头涌来,直有万马奔腾之势,雷霆万钧之力。 一时间,江水吹动,送来丝丝水气,少公子只觉得心旷神怡,文思涌动,朗声道:“潮去潮来春复秋,阳明江水通荥州,愿君也似江潮水,暮去朝来不断流。” 一直悄然随在他身后的老夫子,终于窥得机会,言辞上便要扳回几分:“少公子此诗吟的虽好,确不免暮气昭昭,显不出年少英发,气吞山河的雅量。况且,眼下这潮头才是初来,尚未退去,‘暮去朝来’说得便有些时不对景,实在欠妥,欠妥。” 他顿了顿,又道:“老夫虽无薄才,却于诗文歌赋之道略知一二。今愿传于公子,不知可好。” 宿颢听了洒然一笑,竟未反驳,此刻他的心神,早已被这一线潮的天下奇景所深深吸引。 “咦,那是何物。”随着他这的一指,亭下的众多家丁也都很有眼色的,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 “天!那竟是艘船”宿颢倒吸了一口凉气。 仔细观看,那确是艘船,好,姑且还叫船吧。方头无尾,无桨无帆,除了船体并非竹子所成,也并不比筏子强上多少。 船上隐约坐着七八人,此时正被托在高逾百丈的潮头之上,这已经不是一个奇字所能概括了,端称上是骇人听闻。 潮如奔马,眼看就冲到了岸堤,左沛洵的心里是有苦自知。 青龙诀,是能御水而行不假,仅仅只需辨识一品也不错,但那是相对于千湖水,相对于当时已有辨识四品的王遗风而言的。 可再看左沛洵,纵然他体内的锁元,比起其它属性的法力更加神妙无双,但只从强度上讲,也仅仅就是辨识一品。再加上,他初尝道法之妙,不知收敛回气之术,面对的又是并非普通波涛的江海一线潮,如此一来,不免就显得法力不够了。 其实,青龙诀的要旨,便是隐湖心法的顺水而流,随波而动。施法者只需在起手之时,定住水形,便可安坐其上,其余的时候则是引入少许法力,略微调转行进的方向。 可左沛洵倒好,乍驭青龙,不免心花怒放,手舞足蹈,一味将锁元注入水龙。当然,求快、求急却也是毛头小子的通性,但其达到的效果却往往是适得其反。 果然,前进的速度未见提升多少,体内的法力却已消耗了殆尽。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章 卖花人去路还香 上 眼看着潮水东进,青龙飞舞,左沛洵却偏偏难有半点作为。 至于船上那连番经历劫后余生,如此正眉飞色舞,兴奋异常的人们,自然不清楚如今的状况,就连骆洛也没有察觉出丝毫的不妥。 霎时间,潮至岸堤,潮头定形而成的青龙,竟未有丝毫停下的意味,冲着那千里长堤就一头扎了过去。 “啪——”连绵不绝的撞击都汇集成了一响。仿佛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回头再那潮头,已是通体尽碎。只留下一块一块,一点一点,有如珠落玉盘,又好似梨花万朵,白茫茫的洒了好大一片。 左沛洵只觉身形一紧,沙船就宛若一支离弦的利箭,被潮头与岸堤碰撞的巨大力量,给弹射出来。 “公子,快躲!”几名家丁一边大叫,一边连连后退,他们何曾见过这等从天而降的飞船,若是一不小心被船砸中,那还得了,眼见着就得骨软筋酥化为肉饼。 宿颢眼见着沙船飞至,其实,心中也是紧张万分。但其骨子里带的那种好任侠、尚公义的气质,对那些“醒提杀人剑,醉卧美人膝”的风流侠士,总是充满憧憬。 在他看来,这潮上飞舟的来客,定是些手段非常的奇异之士,既然能御浪飞舟,也必能将飞船收放自如。既是如此,那近距离观察的机缘,就断不可失去。 就是这种憧憬,让他仍立在亭上寸步未移;就是这份恐惧,让他的气血上涌,脸色涨如潮红。可是他又哪里知道,他的这一举动,分明就是在和自己玩命,也是在嘲笑左沛洵的无奈。 惊骇欲绝的家丁,惊骇欲绝的老夫子,还有突然发现真相,惊骇欲绝的船上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影,如鬼魅幽灵一般,从船头纵下。这一纵看似简单,实则却是以巨大的力量,强行摆脱了沙船激射的速度,几乎近于物性法则的极致。 而与此同时,白影凭借在空中的短暂滞留,单臂一擎,自下而上“咚”一拳,捣在沙船的平底上。 这一拳,打的是势猛力沉,沙船竟似不堪重负,猛然向上一跳,那向前激射的劲道,也为之一缓。然后,随着向上的力道散尽,沙船才扭扭捏捏,略前不前的向下倾斜砸下。 此刻,沙船距离地面已不到五十丈,虽说没有在江面时高逾百丈的夸张离谱,但这下面也不是能载浮载沉的江潮啊。 再说那道白影,神力一拳击在沙船之底,同样也受其巨大的反推之力,身形猛向下落,其势也急如电火。 危急间,他双掌急拍,无数道强劲的掌风击于地面,眼见将下坠的力道抵消了几分。待得最后的丈许距离,他突然缩颈藏头,身形卷作一团,只滴溜溜的一滚,便彻底将下坠的力道卸去。 紧跟着,沙船也斜斜的急坠而至。白影并不迟疑,垫步向前一纵,震双掌横向拍中了急坠的船舷。众人耳轮中只听“啪”的一声,沙船被直直击出了五丈有余,才“嘭”的落在地面。 快如闪电,急如流火,惊心动魄的飞船虽破损严重,但船上的人却并无大恙。只有那个白影,被反震摔了个一个屁墩,半晌未起,只听得他低声骂道:“糙,这下彻底亏了。” 宿颢被这眼前的一幕给彻底惊呆了。这些猛人也太牛了吧。先不说之前那御浪飞舟的神妙,单是这手叫人目不暇接的卸力的功夫,也俊得没有话说。 看此人先是纵下飞船,在毫无借力的情况下,以横打竖,然后再反借船身之力,抢先落地。而无论是空中的几掌,还是落地的一滚,都显现出他超绝的功力,和机敏的判断。尤有甚者,最后那船身落下之时,所含之力何止千斤,他一不见回气,二不立掌势,单是纵身一跃,便施施然的拍出双掌,又是以横打竖的化解了坠力。 “比起此人,总在我面前自夸乃荥阳府独斗无双的刑铺头,简直就是一文不名。”想及此,宿颢加快了步子,走向白影人。 只见此人,月白色的长衫,上有少许污垢,半白的发髻,却散乱不堪,那本该披在长衫之外的大氅,则破碎成一团乱糟糟的残布、羽毛。再看其脸上,倒是被江潮的水气滋润得不错,只是不知是否因时间耽搁得久了,怎么看上去好像有些浮肿呢。 尽管这人给宿颢的第一印象,只有猥亵,极度地猥亵,但他还是抑制不住一颗仰慕钦佩的心:“老先生,一向可好,宿颢这厢有礼了。” 左沛洵也完全被惊呆了,他实在难以相信,最后救了众人的,却是这个坑蒙拐骗无一不精的宁大相士。骆洛看了眼他,吃惊的吐了吐舌头。 要知道这沙船不是皮囊,不是沙袋,那是上边坐了七八个大活人的一艘木船,可这宁老头,真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给它拍来拍去,而且不但拍了,还拍了个有惊无险,万事大吉,更拍了个绝顶高手,深藏不漏的范儿。若不是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显露丝毫道法的痕迹,左沛洵几乎便以为,又是他的那个乞丐师傅的元神附体了。 牛胖子这下也知道自己是捡到宝了,此刻别说是周家集,就算是大竹帮的地盘,恐怕都能抢来咬上那么几口。先抛开这个少年金刚不坏的功夫不说,人家还会掐个诀,念个咒,耍两手法术。那宁老头乖乖的更了不得,一出手简直就是天崩地裂,鬼哭神嚎啊。想想自己当初还跟人家得瑟,那不纯粹是嘬死吗。 然后,他留意到宁不快边上,那个明显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心里马上就担心起来。这时候宁不亏,那就是他的摇钱树,怎能让别人惦记。但他却丝毫没想想,自己刚才在船上的种种拙劣表现。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一旦远离危险,马上就故态复萌的考虑起种种的利益得失。所以,对待他们,要么就是一棍子打死,不给其半点机会,要么就趁早脱身,彻底远离。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章 卖花人去路还香 上 眼看着潮水东进,青龙飞舞,左沛洵却偏偏难有半点作为。 至于船上那连番经历劫后余生,如此正眉飞色舞,兴奋异常的人们,自然不清楚如今的状况,就连骆洛也没有察觉出丝毫的不妥。 霎时间,潮至岸堤,潮头定形而成的青龙,竟未有丝毫停下的意味,冲着那千里长堤就一头扎了过去。 “啪——”连绵不绝的撞击都汇集成了一响。仿佛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回头再那潮头,已是通体尽碎。只留下一块一块,一点一点,有如珠落玉盘,又好似梨花万朵,白茫茫的洒了好大一片。 左沛洵只觉身形一紧,沙船就宛若一支离弦的利箭,被潮头与岸堤碰撞的巨大力量,给弹射出来。 “公子,快躲!”几名家丁一边大叫,一边连连后退,他们何曾见过这等从天而降的飞船,若是一不小心被船砸中,那还得了,眼见着就得骨软筋酥化为肉饼。 宿颢眼见着沙船飞至,其实,心中也是紧张万分。但其骨子里带的那种好任侠、尚公义的气质,对那些“醒提杀人剑,醉卧美人膝”的风流侠士,总是充满憧憬。 在他看来,这潮上飞舟的来客,定是些手段非常的奇异之士,既然能御浪飞舟,也必能将飞船收放自如。既是如此,那近距离观察的机缘,就断不可失去。 就是这种憧憬,让他仍立在亭上寸步未移;就是这份恐惧,让他的气血上涌,脸色涨如潮红。可是他又哪里知道,他的这一举动,分明就是在和自己玩命,也是在嘲笑左沛洵的无奈。 惊骇欲绝的家丁,惊骇欲绝的老夫子,还有突然发现真相,惊骇欲绝的船上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影,如鬼魅幽灵一般,从船头纵下。这一纵看似简单,实则却是以巨大的力量,强行摆脱了沙船激射的速度,几乎近于物性法则的极致。 而与此同时,白影凭借在空中的短暂滞留,单臂一擎,自下而上“咚”一拳,捣在沙船的平底上。 这一拳,打的是势猛力沉,沙船竟似不堪重负,猛然向上一跳,那向前激射的劲道,也为之一缓。然后,随着向上的力道散尽,沙船才扭扭捏捏,略前不前的向下倾斜砸下。 此刻,沙船距离地面已不到五十丈,虽说没有在江面时高逾百丈的夸张离谱,但这下面也不是能载浮载沉的江潮啊。 再说那道白影,神力一拳击在沙船之底,同样也受其巨大的反推之力,身形猛向下落,其势也急如电火。 危急间,他双掌急拍,无数道强劲的掌风击于地面,眼见将下坠的力道抵消了几分。待得最后的丈许距离,他突然缩颈藏头,身形卷作一团,只滴溜溜的一滚,便彻底将下坠的力道卸去。 紧跟着,沙船也斜斜的急坠而至。白影并不迟疑,垫步向前一纵,震双掌横向拍中了急坠的船舷。众人耳轮中只听“啪”的一声,沙船被直直击出了五丈有余,才“嘭”的落在地面。 快如闪电,急如流火,惊心动魄的飞船虽破损严重,但船上的人却并无大恙。只有那个白影,被反震摔了个一个屁墩,半晌未起,只听得他低声骂道:“糙,这下彻底亏了。” 宿颢被这眼前的一幕给彻底惊呆了。这些猛人也太牛了吧。先不说之前那御浪飞舟的神妙,单是这手叫人目不暇接的卸力的功夫,也俊得没有话说。 看此人先是纵下飞船,在毫无借力的情况下,以横打竖,然后再反借船身之力,抢先落地。而无论是空中的几掌,还是落地的一滚,都显现出他超绝的功力,和机敏的判断。尤有甚者,最后那船身落下之时,所含之力何止千斤,他一不见回气,二不立掌势,单是纵身一跃,便施施然的拍出双掌,又是以横打竖的化解了坠力。 “比起此人,总在我面前自夸乃荥阳府独斗无双的刑铺头,简直就是一文不名。”想及此,宿颢加快了步子,走向白影人。 只见此人,月白色的长衫,上有少许污垢,半白的发髻,却散乱不堪,那本该披在长衫之外的大氅,则破碎成一团乱糟糟的残布、羽毛。再看其脸上,倒是被江潮的水气滋润得不错,只是不知是否因时间耽搁得久了,怎么看上去好像有些浮肿呢。 尽管这人给宿颢的第一印象,只有猥亵,极度地猥亵,但他还是抑制不住一颗仰慕钦佩的心:“老先生,一向可好,宿颢这厢有礼了。” 左沛洵也完全被惊呆了,他实在难以相信,最后救了众人的,却是这个坑蒙拐骗无一不精的宁大相士。骆洛看了眼他,吃惊的吐了吐舌头。 要知道这沙船不是皮囊,不是沙袋,那是上边坐了七八个大活人的一艘木船,可这宁老头,真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给它拍来拍去,而且不但拍了,还拍了个有惊无险,万事大吉,更拍了个绝顶高手,深藏不漏的范儿。若不是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显露丝毫道法的痕迹,左沛洵几乎便以为,又是他的那个乞丐师傅的元神附体了。 牛胖子这下也知道自己是捡到宝了,此刻别说是周家集,就算是大竹帮的地盘,恐怕都能抢来咬上那么几口。先抛开这个少年金刚不坏的功夫不说,人家还会掐个诀,念个咒,耍两手法术。那宁老头乖乖的更了不得,一出手简直就是天崩地裂,鬼哭神嚎啊。想想自己当初还跟人家得瑟,那不纯粹是嘬死吗。 然后,他留意到宁不快边上,那个明显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心里马上就担心起来。这时候宁不亏,那就是他的摇钱树,怎能让别人惦记。但他却丝毫没想想,自己刚才在船上的种种拙劣表现。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一旦远离危险,马上就故态复萌的考虑起种种的利益得失。所以,对待他们,要么就是一棍子打死,不给其半点机会,要么就趁早脱身,彻底远离。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章 卖花人去路还香 中 宁不亏看着身边这位极力示好的公子,看着露出比哭都难看的媚笑,一路小跑过来的牛胖子,看着还有些目瞪口呆的左沛洵跟骆洛,看着远近不一的一群人,他连哭的心都有,谁都不知道,这次他是真的亏了。 五龙盗,固然是称赞偷盗的本领,还有他对宝物玄而又玄的奇异感应力。其实,当中更藏着一个秘密。五龙盗,力有五龙,这就是当年那个老头走时,还回来的“鸡屁股”人情。 整整五条龙的力量,被封印在他体内,原本是够他牛屁的了,可正如“鸡屁股”是能被吃尽的一样,人情也是早晚能用完的。这五龙之力,是用一次少一次,用一回少一条。五条龙,不多不少正是五回。而今,是他第四次使用,余下的也只剩一回。 从醉乡城跌跌撞撞一路行来。先是被骆洛的同心术所制,他忍;被个母夜叉的追得亡魂迭冒,他还忍;妈的,一个杂碎牛胖子也敢老子动手,他再忍。他就是舍不得这两条小龙啊。 唉,逃的过大水,逃不过命啊! 人生如此悲剧,后悔也是无用。宁不亏也只得任由宿颢扶起,心念转了九转,一下甩开袖子,扮了副高手,绝对的高手气度,让熟识他的人见了无不愕然。 他冷冷的道:“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这一端身价,少公子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心就一阵迷糊。“高人风范,原该如此。”想到此便越加敬佩。 这时左沛洵、骆洛也相继行来。他略一打量,便不免暗暗称奇,男的虽衣衫粗陋,但人却生得俊朗非常;女的明艳大方,更宛若神仙中人。常言道:有非常貌,则必为非常人,一时,少公子结纳之心大起。 牛胖子一见宿颢受挫,才放心下来,招呼道:“三位,这一路虽是多有波折,但好在是有惊无险,况且一日多的行程,我们不到两个时辰便至,如今荥阳就在眼前,我们有话何不先进城再说。” 少公子站得稍远,虽听不太清,但也扫了个大概进来:“几位可是要进荥阳落宿?在下宿颢,家住荥阳城,一见诸位仪表非俗,心知定非常人,便心生结纳之意,愿款待诸位到家中一坐。在下家境也算殷实,颇有闲屋雅房,比那客栈更是只强不输。但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牛胖子是避之唯恐不及,抢先回道:“我代几位先行谢过了,只是我等入城乃是为了探亲访友,自有地方落脚,就不牢阁下费心了。” 话说至此,实已无话可说,宿颢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人就这么离去,心中又有不甘,抬手唤过一个家丁小厮:“宿坠,你跟上去瞧瞧,看他们落足何处。” “少爷,你放心,老小子跑不了。”宿坠边跑边说。 看着宿坠转身而去。剩下的家丁立刻来了精神:“对,盯住他们在哪,回头非叫王教头教训教训他们。” “要不干脆叫老邢出手,给他们办了,我一看就不像好看。” “可不,也不看看咱们爷是谁?宿大人的公子也是他敢招惹的。哎,宿鸣,你说说,就他那个穷酸相,公子扶他,那是给他脸,是他家祖坟头冒青烟。” “就是,说他胖,他还喘上了,给脸不要,端个架子他吓唬谁呢。” 都说人多力量大,见过宁不亏的威风,动手他们是不敢,但背后耍嘴皮子表忠心,那确实是一个顶俩,神勇异常。少公子面色一沉:“你们这帮狗奴才,现在来能耐了啊,想替少公子出头。你追去啊,我不拦着,谁打一拳,我给一百两银子。宿鸣,你去不?宿舌,你去不?” 他说一句,这帮小子退一句,实在觉得无趣终于骂了一声:“除了丢脸什么也不会,我娘怎么放心你们跟我呢!” 是啊,我们不跟,你娘更不放心!当然,这句话也只能心里想想。 江潮浩浩荡荡,激得岸上水气弥漫,白雾连天,宿颢突然觉得兴趣索然。 在旁观察了多时的老夫子,终于恍然大悟,眼睛一亮:“敢情这位爷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主,看来一会端起架子,还有机会。” 他一边在搜肠刮肚,想要把说的“硬”词,撂得再狠些;一边盯着宿颢的动向。这时,见他要走,马上叫道:“宿颢,你等等。” 然后,他便拿腔拿调起来:“老夫今日至此,非是要应你宿府的西席。只是见你父宿大人上操劳于社稷,下尽力于黎民,不免心生敬佩。老夫不忍见其子,终日不学无术,不知自爱,更交友不慎,误入歧途。岂不闻,积小恶而不正,必为取大祸之道也。你若听我一言……” 话还未落,少公子便笑眯眯的说道:“老先生,你莫不是以为我宿颢只知斯文,不会动手打人?给我揍他!” “好嘞,爷,你擎好吧!”几名家丁如风冲上。 老夫子吓得是连忙便跑,心中骂道:“这货分明是软硬不吃啊!” 牛胖子对荥阳可谓是熟门熟路,每月上交龙头的贡钱都是他亲自送来。按照他的解说,这城内少车多船,此时正好行船代步,可这几人都是阳明江上生死几轮回的经历,打死现在也不想坐船了。于是,便在他的带领下一路行来。 宁不亏还摆着那个一副高手的死相,眼睛则按照夜盗的专业目光,在四处打量。而左沛洵和骆洛,却是在低声的窃窃私语,直看得马文一阵心领神会的蔫笑。 其实,他不知道,情形是这样的。 “傻子,你明明会法力,怎么不早说?” “我真不知道啊!”左沛洵一脸无辜。 “那你现在是什么法力修为?” “我不知道啊!”左沛洵面无表情。 “那你都学过什么法术?” “青龙诀”左沛洵麻木回道。 骆洛抓狂得恨不得要掐他一把,但没舍得。 “傻子啊,要不以后我教你法术吧。” “好啊!”左沛洵大喜。 “想想啊,以你能的法力能学点什么呢?” “同心术” “同心术”两人异口同声,彼此相视的坏笑。宁不亏没来由的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卖花!卖花!清晨新采的百合、杜鹃、紫薇喽!”一个脆生生的女孩,从街角转过。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章 卖花人去路还香 中 宁不亏看着身边这位极力示好的公子,看着露出比哭都难看的媚笑,一路小跑过来的牛胖子,看着还有些目瞪口呆的左沛洵跟骆洛,看着远近不一的一群人,他连哭的心都有,谁都不知道,这次他是真的亏了。 五龙盗,固然是称赞偷盗的本领,还有他对宝物玄而又玄的奇异感应力。其实,当中更藏着一个秘密。五龙盗,力有五龙,这就是当年那个老头走时,还回来的“鸡屁股”人情。 整整五条龙的力量,被封印在他体内,原本是够他牛屁的了,可正如“鸡屁股”是能被吃尽的一样,人情也是早晚能用完的。这五龙之力,是用一次少一次,用一回少一条。五条龙,不多不少正是五回。而今,是他第四次使用,余下的也只剩一回。 从醉乡城跌跌撞撞一路行来。先是被骆洛的同心术所制,他忍;被个母夜叉的追得亡魂迭冒,他还忍;妈的,一个杂碎牛胖子也敢老子动手,他再忍。他就是舍不得这两条小龙啊。 唉,逃的过大水,逃不过命啊! 人生如此悲剧,后悔也是无用。宁不亏也只得任由宿颢扶起,心念转了九转,一下甩开袖子,扮了副高手,绝对的高手气度,让熟识他的人见了无不愕然。 他冷冷的道:“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这一端身价,少公子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心就一阵迷糊。“高人风范,原该如此。”想到此便越加敬佩。 这时左沛洵、骆洛也相继行来。他略一打量,便不免暗暗称奇,男的虽衣衫粗陋,但人却生得俊朗非常;女的明艳大方,更宛若神仙中人。常言道:有非常貌,则必为非常人,一时,少公子结纳之心大起。 牛胖子一见宿颢受挫,才放心下来,招呼道:“三位,这一路虽是多有波折,但好在是有惊无险,况且一日多的行程,我们不到两个时辰便至,如今荥阳就在眼前,我们有话何不先进城再说。” 少公子站得稍远,虽听不太清,但也扫了个大概进来:“几位可是要进荥阳落宿?在下宿颢,家住荥阳城,一见诸位仪表非俗,心知定非常人,便心生结纳之意,愿款待诸位到家中一坐。在下家境也算殷实,颇有闲屋雅房,比那客栈更是只强不输。但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牛胖子是避之唯恐不及,抢先回道:“我代几位先行谢过了,只是我等入城乃是为了探亲访友,自有地方落脚,就不牢阁下费心了。” 话说至此,实已无话可说,宿颢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人就这么离去,心中又有不甘,抬手唤过一个家丁小厮:“宿坠,你跟上去瞧瞧,看他们落足何处。” “少爷,你放心,老小子跑不了。”宿坠边跑边说。 看着宿坠转身而去。剩下的家丁立刻来了精神:“对,盯住他们在哪,回头非叫王教头教训教训他们。” “要不干脆叫老邢出手,给他们办了,我一看就不像好看。” “可不,也不看看咱们爷是谁?宿大人的公子也是他敢招惹的。哎,宿鸣,你说说,就他那个穷酸相,公子扶他,那是给他脸,是他家祖坟头冒青烟。” “就是,说他胖,他还喘上了,给脸不要,端个架子他吓唬谁呢。” 都说人多力量大,见过宁不亏的威风,动手他们是不敢,但背后耍嘴皮子表忠心,那确实是一个顶俩,神勇异常。少公子面色一沉:“你们这帮狗奴才,现在来能耐了啊,想替少公子出头。你追去啊,我不拦着,谁打一拳,我给一百两银子。宿鸣,你去不?宿舌,你去不?” 他说一句,这帮小子退一句,实在觉得无趣终于骂了一声:“除了丢脸什么也不会,我娘怎么放心你们跟我呢!” 是啊,我们不跟,你娘更不放心!当然,这句话也只能心里想想。 江潮浩浩荡荡,激得岸上水气弥漫,白雾连天,宿颢突然觉得兴趣索然。 在旁观察了多时的老夫子,终于恍然大悟,眼睛一亮:“敢情这位爷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主,看来一会端起架子,还有机会。” 他一边在搜肠刮肚,想要把说的“硬”词,撂得再狠些;一边盯着宿颢的动向。这时,见他要走,马上叫道:“宿颢,你等等。” 然后,他便拿腔拿调起来:“老夫今日至此,非是要应你宿府的西席。只是见你父宿大人上操劳于社稷,下尽力于黎民,不免心生敬佩。老夫不忍见其子,终日不学无术,不知自爱,更交友不慎,误入歧途。岂不闻,积小恶而不正,必为取大祸之道也。你若听我一言……” 话还未落,少公子便笑眯眯的说道:“老先生,你莫不是以为我宿颢只知斯文,不会动手打人?给我揍他!” “好嘞,爷,你擎好吧!”几名家丁如风冲上。 老夫子吓得是连忙便跑,心中骂道:“这货分明是软硬不吃啊!” 牛胖子对荥阳可谓是熟门熟路,每月上交龙头的贡钱都是他亲自送来。按照他的解说,这城内少车多船,此时正好行船代步,可这几人都是阳明江上生死几轮回的经历,打死现在也不想坐船了。于是,便在他的带领下一路行来。 宁不亏还摆着那个一副高手的死相,眼睛则按照夜盗的专业目光,在四处打量。而左沛洵和骆洛,却是在低声的窃窃私语,直看得马文一阵心领神会的蔫笑。 其实,他不知道,情形是这样的。 “傻子,你明明会法力,怎么不早说?” “我真不知道啊!”左沛洵一脸无辜。 “那你现在是什么法力修为?” “我不知道啊!”左沛洵面无表情。 “那你都学过什么法术?” “青龙诀”左沛洵麻木回道。 骆洛抓狂得恨不得要掐他一把,但没舍得。 “傻子啊,要不以后我教你法术吧。” “好啊!”左沛洵大喜。 “想想啊,以你能的法力能学点什么呢?” “同心术” “同心术”两人异口同声,彼此相视的坏笑。宁不亏没来由的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卖花!卖花!清晨新采的百合、杜鹃、紫薇喽!”一个脆生生的女孩,从街角转过。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章 卖花人去路还香 下 浪涌湍急的阳明江水,经过千里长堤的阻挡,再经引流渠、分水湖的减弱,注入到护城河之中,然后,流淌出的就是恬淡安宁的荥阳内河。 此时,河床两岸清风拂动,杨柳低垂,空气十分清新,纵然晌午已过,深深吸入一口,还是令人感到沁人心肺,困倦全消。 如果这时,面前再放上一束新鲜采摘的美丽鲜花呢? 只要是女人,就抵挡不了诗情画意和美丽的东西,哪怕她是修真数年,不入凡尘的骆洛。 “小妹妹,花可以让我看看吗。” 小妹妹其实也并不比她小,十六七的年龄,生得面容清秀,鹅黄色的百褶裙再配着淡白的长裤,看上去秀丽清新,有一种小家碧玉的味道。看上去她打扮得并不寒酸,可为何要抛头露面卖这不值几钱的花呢?左沛洵眼在观察,心中在想。 卖花姑娘听见了骆洛的招唤,转身便想过来,可是,当她看见这一行的七八人,尤其当中还有那个马脸窄眉斗鸡眼,明显不是好人的马文,她又有些踌躇不前了。 看到卖花姑娘怯怯的眼神,骆洛也意识身后的几位吓到了人家,于是只叫着左沛洵,迎着那姑娘走了过去:“妹妹,我想看看你的花。” 这次她没有迟疑,一边掀起花篮遮盖的手帕,一边说道:“早晨采的百合、杜鹃、芍药,还有紫薇。” 白的,红的、粉的、黄的,紫的,每一朵花瓣都淋过清水,看上去娇艳欲滴。骆洛指了一簇幽静清淡的紫花,笑着道:“妹妹,这便是紫薇花吗?真好看,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正是紫薇,此花性喜阴凉,颇适荥阳周围的水气,每年花期都在八旬以上,尤其是此花紫中略有淡红,淡香而不浓郁,与姐姐的气质极为相配。” 骆洛听这将花一比的称赞,自然高兴,喜滋滋的道:“妹妹,这花是如何卖的?” “三支一文。”可能是觉得品花论香的雅事,突然搅进了钱这等铜臭俗物,卖花姑娘声音渐小,竟有些羞涩起来。 骆洛有些娇嗔的望着左沛洵:“傻子,要送我花吗?” “当然要送!”左沛洵说的无比坚定,但话一出口,脸却红了。 自沙船骆洛为他自散魂魄之后,对于能让她高兴的事,左沛洵都在不遗余力的做,然而此刻怀中,他统共只有三文,仅仅才够买下九支。 可骆洛的期望又是多少呢? 其实,他不懂,有时候哪怕只有一支花,便已经足够。单从这一点看,他确实是个傻子。 “牛蹄筋,拿点钱来。”左沛洵转身去叫了牛胖子。 “哎呀,我说爷,这花可有什么买的,耽误功夫啊。没听说吗,荥阳城外多的是,今晚好好歇一宿,明一早我陪你起来,让你亲手摘给骆姑娘还不成吗?” 话虽这么说,但牛胖子此刻正要溜须三人,也看出了左沛洵的坚持:“得,买吧!”钱袋还是掏出来了。 左沛洵一边笑着,一边夺过钱袋:“明早说定了。” 然后,跑向了那卖花姑娘:“姑娘,紫薇花都要了。” 牛胖子是眼巴巴的看着一袋银子被拿走,而且以左沛洵的笑容判断,他分明还没有要还的意思。 宁不亏突然很神秘的说了一句:“荣行秘籍,不可把所有的银子都放在一个钱袋。”牛胖子一听,恍然大悟。 “这么多钱,牛胖子的?”骆洛扫了一眼钱袋,拿出了块约摸三两左右的银子:“妹妹,姐姐喜欢你说话,花篮里的花,我全都要了。” 卖花姑娘也颇有风骨,竟不愿占骆洛便宜:“姐姐,这可使不得,就买一束紫薇好了。” “哟嗬!乔家大妹子,原来躲这‘卖’呢啊!”轻佻、粗俗、龌龊至极的声音,像一面破锣般得响起。 卖花姑娘闻言,却神色大变,急忙就要盖上手帕,收起花篮:“姐姐,妹妹得走了,明日再卖给你。”似乎连紫薇都不想卖了。 六个闲汉,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为首之人,咧着怀儿撇着嘴,没带帽子光着腿,不屑的扫了眼左沛洵,见到骆洛时,眉眼又明显一动。但此刻他似乎也不想节外生枝,一挥手把两人向旁一挤,众闲汉便围住了卖花姑娘。 为首的那个肚子一腆,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拍了拍胸口处稀疏的护心毛:“我说妹子,怎么卖花,卖到雾水河了。让哥哥我在歪脖老母那,可是一顿好找啊。今儿卖的怎么样?够你爹那棺材钱不?不够支声,哥疼你!” 一个黑脸的道:“可不是吗?算算这离上堂的日子,还真是越来越近了,也不知道妹子能不能凑出来,唉,黑哥我是一想就心疼啊。” 另一个瘦高细长的突然一把撩开了手帕,“百合,杜鹃、紫薇,啧啧啧,别说跟妹子还真像。”然后,他揪出一朵,极其猥亵的在鼻前用力一闻,“哈哈,都是这么香”。 卖花姑娘身向后退,可身后无路。领头汉子一把将花篮夺出,往天上一扬,哈哈大笑道:“我看还是香的还不如妹子,我给她来个透的。” 那卖花姑娘气得是眼圈发红,浑身栗抖,却硬是没掉下眼泪,“你这群无赖,欺善怕恶,为虎作伥,坏事做尽,难道就不怕王法吗?” “怕啊,不怕王法,能把你爹弄进去吗,早废了他了。妹子咱话可讲好,柳二管事可放话了,要么你去给他做妾,要么就把你家那祖房腾出来,不然,你爹那可是重罪!一判下来就是有去无回,准死没生。” “做梦!”姑娘银牙咬碎,珠唇带血。 “妹子,要是你嫌二管事上年纪了,可以便宜黑哥我啊,黑哥力头儿可是大的紧啊,哈哈!” 修真一颗平常心,也有怒气也杀人。 本就对这姑娘存了许多好感的骆洛,哪容得这般腌臜泼才。她还未发话,一道人影就冲了过去。 窝心头槌通天炮,先掰手指后偷桃。左沛洵不仅会看骆洛的脸色,更有他的是非。眼前这几个,哪是世间两腿而立的人,简直是说人话,不办人事,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畜生。 左沛洵的这两下子,完全是上次在周家码头,跟一群偷儿练手时自悟的,虽然毫无套路,但胜在力大无穷,加上又是背后突袭,一下就把那六人给打蒙了。眼见得只有领头汉子还未挨拳,他猛一跺足,踏出一个深深脚印,晃拳就击了过去。 拳未至,拳风已到。这一拳,呼呼挂风,乃是他全力一击,若是砸得实了,不说是当场毙命,也得骨断筋折。 眼见那汉子就躲避不及,突然一道红影闪现,整个挡在他身前。左沛洵毕竟未练过武功,是能放不能收,这一拳实实砸在红影人的肩头。只听“嘭”的一声,那人倒退了三步,垫在肩头挡住一拳的熟铜刀鞘,则生生被砸出个大坑。 “小子,你出手好重,就不怕伤了人命吗?”来人红衣黑氅,腰扎水火丝绦,面色古铜,一团正气,手中正是那把熟铜刀鞘的宿铁刀。 “邢爷,你可给小的做主啊,这小子手黑,他妈下死手啊,你要不来,我就挂了。”恶人先告状从来都是不假。 “欺凌弱小,调戏良家女子。这位官爷,若你与我换位而处,你又如何?”左沛洵不理闲汉的恶语相向,只是镇定看着邢捕头。 淡然的目光幽静深邃,宛如赤子的浅笑,邢捕头心中暗暗点头,但他有他的操守:“若人人自持勇力,以一己之念,凭好恶断是非,行惩恶之事,那要法纪何用?况且,以我刑名之身,也只有执法之责,却无断罪之权,你又如何敢擅专?” 说罢,竟不再理会左沛洵,而是看向卖花姑娘:“乔小姐,邢龙来晚了。可是刘一毛砸了你的花篮。” “哪有的事啊,邢头,我们跟乔大妹子,闹着玩呢。”刘一毛见矛头突然转向了他,便抢先说道。 “就是就是,闹着玩呢,我们都能作证。”他们几人在无耻的互相证明着。 见过不要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简直堪比宁不亏,骆洛气道:“你们还真能闹,一会别走咱们也闹闹。” “邢爷,你看到没,当着你的面,这婊子公然就敢威胁我。” 左沛洵攥紧双拳,冷冷的说道:“你敢再说一遍。” “怎么……”刘一毛被骇得退后一步,但终究没说出话来。 邢捕头一见左沛洵如此嚣张,也是一皱眉头,他自然理解不了左沛洵的底气。 有宁不亏那么个大高手压阵,他怕谁啊。 乔家姑娘实不愿左沛洵因她受累,不理那群无赖瞪眼咬牙的威胁,突然大声道:“这位公子见义勇为,维护小女子的名节,乃是大大的恩人,这里请受我一拜。”左沛洵被拜得脸上一红,心里却麻酥-酥的得意非常。 乔家姑娘又对邢捕头道:“正是这群恶人,毁我花篮。” “我乃捕头,却非断案的提刑,只能先让他们,照价做赔。乔小姐你这一篮鲜花,能值上多少银钱?” “一百四十支花,共计四十七文。” 刘一毛摆弄着手指,就差没脱鞋了,半晌后他不干了:“你这不是讹人吗,平时都是三文一支,这四十七文那是一百四十一支啊。” “赔五十文,明天再自去衙门,领提刑大人十个板子。”邢捕头冷冷的道:“别说我丑话没说在前边,你们要是敢躲着不来,后果自负。” 他这一怒,刘一毛不敢多说了,几个闲汉翻了半天,勉强凑了五十个大钱儿,交到邢捕头的手中,便一声不吭的溜了。 “大人,救我爹爹!”长跪于地的卖花姑娘,泪流满面。 而此时雾水河的石甬道上,正是花瓣落尽,芳香满路。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章 卖花人去路还香 下 浪涌湍急的阳明江水,经过千里长堤的阻挡,再经引流渠、分水湖的减弱,注入到护城河之中,然后,流淌出的就是恬淡安宁的荥阳内河。 此时,河床两岸清风拂动,杨柳低垂,空气十分清新,纵然晌午已过,深深吸入一口,还是令人感到沁人心肺,困倦全消。 如果这时,面前再放上一束新鲜采摘的美丽鲜花呢? 只要是女人,就抵挡不了诗情画意和美丽的东西,哪怕她是修真数年,不入凡尘的骆洛。 “小妹妹,花可以让我看看吗。” 小妹妹其实也并不比她小,十六七的年龄,生得面容清秀,鹅黄色的百褶裙再配着淡白的长裤,看上去秀丽清新,有一种小家碧玉的味道。看上去她打扮得并不寒酸,可为何要抛头露面卖这不值几钱的花呢?左沛洵眼在观察,心中在想。 卖花姑娘听见了骆洛的招唤,转身便想过来,可是,当她看见这一行的七八人,尤其当中还有那个马脸窄眉斗鸡眼,明显不是好人的马文,她又有些踌躇不前了。 看到卖花姑娘怯怯的眼神,骆洛也意识身后的几位吓到了人家,于是只叫着左沛洵,迎着那姑娘走了过去:“妹妹,我想看看你的花。” 这次她没有迟疑,一边掀起花篮遮盖的手帕,一边说道:“早晨采的百合、杜鹃、芍药,还有紫薇。” 白的,红的、粉的、黄的,紫的,每一朵花瓣都淋过清水,看上去娇艳欲滴。骆洛指了一簇幽静清淡的紫花,笑着道:“妹妹,这便是紫薇花吗?真好看,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正是紫薇,此花性喜阴凉,颇适荥阳周围的水气,每年花期都在八旬以上,尤其是此花紫中略有淡红,淡香而不浓郁,与姐姐的气质极为相配。” 骆洛听这将花一比的称赞,自然高兴,喜滋滋的道:“妹妹,这花是如何卖的?” “三支一文。”可能是觉得品花论香的雅事,突然搅进了钱这等铜臭俗物,卖花姑娘声音渐小,竟有些羞涩起来。 骆洛有些娇嗔的望着左沛洵:“傻子,要送我花吗?” “当然要送!”左沛洵说的无比坚定,但话一出口,脸却红了。 自沙船骆洛为他自散魂魄之后,对于能让她高兴的事,左沛洵都在不遗余力的做,然而此刻怀中,他统共只有三文,仅仅才够买下九支。 可骆洛的期望又是多少呢? 其实,他不懂,有时候哪怕只有一支花,便已经足够。单从这一点看,他确实是个傻子。 “牛蹄筋,拿点钱来。”左沛洵转身去叫了牛胖子。 “哎呀,我说爷,这花可有什么买的,耽误功夫啊。没听说吗,荥阳城外多的是,今晚好好歇一宿,明一早我陪你起来,让你亲手摘给骆姑娘还不成吗?” 话虽这么说,但牛胖子此刻正要溜须三人,也看出了左沛洵的坚持:“得,买吧!”钱袋还是掏出来了。 左沛洵一边笑着,一边夺过钱袋:“明早说定了。” 然后,跑向了那卖花姑娘:“姑娘,紫薇花都要了。” 牛胖子是眼巴巴的看着一袋银子被拿走,而且以左沛洵的笑容判断,他分明还没有要还的意思。 宁不亏突然很神秘的说了一句:“荣行秘籍,不可把所有的银子都放在一个钱袋。”牛胖子一听,恍然大悟。 “这么多钱,牛胖子的?”骆洛扫了一眼钱袋,拿出了块约摸三两左右的银子:“妹妹,姐姐喜欢你说话,花篮里的花,我全都要了。” 卖花姑娘也颇有风骨,竟不愿占骆洛便宜:“姐姐,这可使不得,就买一束紫薇好了。” “哟嗬!乔家大妹子,原来躲这‘卖’呢啊!”轻佻、粗俗、龌龊至极的声音,像一面破锣般得响起。 卖花姑娘闻言,却神色大变,急忙就要盖上手帕,收起花篮:“姐姐,妹妹得走了,明日再卖给你。”似乎连紫薇都不想卖了。 六个闲汉,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为首之人,咧着怀儿撇着嘴,没带帽子光着腿,不屑的扫了眼左沛洵,见到骆洛时,眉眼又明显一动。但此刻他似乎也不想节外生枝,一挥手把两人向旁一挤,众闲汉便围住了卖花姑娘。 为首的那个肚子一腆,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拍了拍胸口处稀疏的护心毛:“我说妹子,怎么卖花,卖到雾水河了。让哥哥我在歪脖老母那,可是一顿好找啊。今儿卖的怎么样?够你爹那棺材钱不?不够支声,哥疼你!” 一个黑脸的道:“可不是吗?算算这离上堂的日子,还真是越来越近了,也不知道妹子能不能凑出来,唉,黑哥我是一想就心疼啊。” 另一个瘦高细长的突然一把撩开了手帕,“百合,杜鹃、紫薇,啧啧啧,别说跟妹子还真像。”然后,他揪出一朵,极其猥亵的在鼻前用力一闻,“哈哈,都是这么香”。 卖花姑娘身向后退,可身后无路。领头汉子一把将花篮夺出,往天上一扬,哈哈大笑道:“我看还是香的还不如妹子,我给她来个透的。” 那卖花姑娘气得是眼圈发红,浑身栗抖,却硬是没掉下眼泪,“你这群无赖,欺善怕恶,为虎作伥,坏事做尽,难道就不怕王法吗?” “怕啊,不怕王法,能把你爹弄进去吗,早废了他了。妹子咱话可讲好,柳二管事可放话了,要么你去给他做妾,要么就把你家那祖房腾出来,不然,你爹那可是重罪!一判下来就是有去无回,准死没生。” “做梦!”姑娘银牙咬碎,珠唇带血。 “妹子,要是你嫌二管事上年纪了,可以便宜黑哥我啊,黑哥力头儿可是大的紧啊,哈哈!” 修真一颗平常心,也有怒气也杀人。 本就对这姑娘存了许多好感的骆洛,哪容得这般腌臜泼才。她还未发话,一道人影就冲了过去。 窝心头槌通天炮,先掰手指后偷桃。左沛洵不仅会看骆洛的脸色,更有他的是非。眼前这几个,哪是世间两腿而立的人,简直是说人话,不办人事,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畜生。 左沛洵的这两下子,完全是上次在周家码头,跟一群偷儿练手时自悟的,虽然毫无套路,但胜在力大无穷,加上又是背后突袭,一下就把那六人给打蒙了。眼见得只有领头汉子还未挨拳,他猛一跺足,踏出一个深深脚印,晃拳就击了过去。 拳未至,拳风已到。这一拳,呼呼挂风,乃是他全力一击,若是砸得实了,不说是当场毙命,也得骨断筋折。 眼见那汉子就躲避不及,突然一道红影闪现,整个挡在他身前。左沛洵毕竟未练过武功,是能放不能收,这一拳实实砸在红影人的肩头。只听“嘭”的一声,那人倒退了三步,垫在肩头挡住一拳的熟铜刀鞘,则生生被砸出个大坑。 “小子,你出手好重,就不怕伤了人命吗?”来人红衣黑氅,腰扎水火丝绦,面色古铜,一团正气,手中正是那把熟铜刀鞘的宿铁刀。 “邢爷,你可给小的做主啊,这小子手黑,他妈下死手啊,你要不来,我就挂了。”恶人先告状从来都是不假。 “欺凌弱小,调戏良家女子。这位官爷,若你与我换位而处,你又如何?”左沛洵不理闲汉的恶语相向,只是镇定看着邢捕头。 淡然的目光幽静深邃,宛如赤子的浅笑,邢捕头心中暗暗点头,但他有他的操守:“若人人自持勇力,以一己之念,凭好恶断是非,行惩恶之事,那要法纪何用?况且,以我刑名之身,也只有执法之责,却无断罪之权,你又如何敢擅专?” 说罢,竟不再理会左沛洵,而是看向卖花姑娘:“乔小姐,邢龙来晚了。可是刘一毛砸了你的花篮。” “哪有的事啊,邢头,我们跟乔大妹子,闹着玩呢。”刘一毛见矛头突然转向了他,便抢先说道。 “就是就是,闹着玩呢,我们都能作证。”他们几人在无耻的互相证明着。 见过不要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简直堪比宁不亏,骆洛气道:“你们还真能闹,一会别走咱们也闹闹。” “邢爷,你看到没,当着你的面,这婊子公然就敢威胁我。” 左沛洵攥紧双拳,冷冷的说道:“你敢再说一遍。” “怎么……”刘一毛被骇得退后一步,但终究没说出话来。 邢捕头一见左沛洵如此嚣张,也是一皱眉头,他自然理解不了左沛洵的底气。 有宁不亏那么个大高手压阵,他怕谁啊。 乔家姑娘实不愿左沛洵因她受累,不理那群无赖瞪眼咬牙的威胁,突然大声道:“这位公子见义勇为,维护小女子的名节,乃是大大的恩人,这里请受我一拜。”左沛洵被拜得脸上一红,心里却麻酥-酥的得意非常。 乔家姑娘又对邢捕头道:“正是这群恶人,毁我花篮。” “我乃捕头,却非断案的提刑,只能先让他们,照价做赔。乔小姐你这一篮鲜花,能值上多少银钱?” “一百四十支花,共计四十七文。” 刘一毛摆弄着手指,就差没脱鞋了,半晌后他不干了:“你这不是讹人吗,平时都是三文一支,这四十七文那是一百四十一支啊。” “赔五十文,明天再自去衙门,领提刑大人十个板子。”邢捕头冷冷的道:“别说我丑话没说在前边,你们要是敢躲着不来,后果自负。” 他这一怒,刘一毛不敢多说了,几个闲汉翻了半天,勉强凑了五十个大钱儿,交到邢捕头的手中,便一声不吭的溜了。 “大人,救我爹爹!”长跪于地的卖花姑娘,泪流满面。 而此时雾水河的石甬道上,正是花瓣落尽,芳香满路。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一章 吹尽狂沙始到金 上 牛胖子转着小眼睛,虽然只有一日,但与宁不亏这等老油条相处,还是颇费心机的。眼见着左沛洵和骆洛,好好的买着花,却突然与人争执,之后不但动了手,还牵出了那个邢捕头。 旁人不知这邢龙,他却最是清楚不过。要说此人,那是油盐不进,最是难缠,拉拢收买根本无用;就算用强,几年来,折在他手里的道上兄弟不知又有多少。 好在其人坚信法理公正,甚至已到走火入魔的程度,像荥阳大龙头这等巨盗魁首,只要没有证据落在他的手中,他也不会主动骚扰。但毛贼怕兵乃是天性,牛胖子就算没有把柄被抓,看到他还是有些发憷。 “宁老哥,你看那捕头,以前与我照过面,我不好过去,要不你去催催。官字两张嘴,正反都由他,你说霍兄弟和骆姑娘,跟他个捕头有什么好说的。” “恩,看看再说”宁不亏未知可否,步子却慢慢踱了过去。 而这边的邢捕头,明显不愿受这乔姑娘一礼,向旁闪过一步:“乔小姐,快快请起,当街跪拜,实乃不雅。” 左沛洵心中暗骂,这不是讽刺自己受了一拜吗。 乔姑娘一脸坚决,并未起身:“大人,月婵知你秉公执法,素有清名,可我爹明明是被柳家陷害。柳洛熙先欲强买我家祖宅,爹爹不允,又行栽赃之法。我爹一时不察,才中其算计,落得如今锒铛入狱的下场。可他柳家还不罢休,更派一群泼皮无赖,每日迫我一纤弱女子就范。试问如此明显有前因,见后果的可疑案情,为何独独邢大人看不到。” 邢捕头被说得满脸通红,好半晌才道:“非是邢某不愿,实不能也。今日我听姑娘之词,觉得言之成理,他日若柳家再有一词又当何说。董家当铺报失物品的锦盒在你爹手中,这不假吧?此乃法证。拾物而昧,你爹已失公义,不还失物更有不该,因此入狱,便为法理。乔小姐,法证法理俱在,你教我如何翻案重查。” 在左沛洵现有的记忆里,就没见过这么艮的人,一时都要被气乐了:“好一个迂腐的邢大人。我出手惩恶,你训斥,好,你有你的道理;乔姑娘有大冤情长跪于地,你一个不能,你还有道理。可方才那姓刘的恶徒,口出狂言,说什么‘要不怕王法,早把乔老爹废了’,我问你这算不算法证?是不是法理?” 邢龙神色一动,沉思片刻,忽作一声长叹:“空口无凭,算不得法证。” 骆洛一下拉起了乔月婵:“妹妹起来,不与他个无情无义的人讲。” “真不知捕头大人心中,何者为法?”左沛洵正说着,突然看到凑近身前的宁不亏,心神一动,话锋词利减弱了几分:“邢大人,我与乔姑娘,只是偶然相逢一路人,只言片语间也听出其中大有破绽,我不信大人心中不疑。这位宁老先生,是在下家叔,乃是醉乡城最为出名的……就是替打官司的。” “讼师。”一见左沛洵叫不出这个词,骆洛便配合的补上。 “对,讼师!今日何不把案情叙述一番,让他推敲推敲,或许就就能抽丝剥茧,从中找到关键的证据。”其实他的打算,倒也简单,你宁不亏不自称是个相士,总跟我说你自如如何如之何,不妨让他算算这案子的前因后果。 宁不亏心里这个骂啊,这小子学查数那时候多乖啊,现在怎么这么损呢!还讼师,他不从哪听说呢?自己也是,这不没事找事的往前凑合吗!太他妈贱了! 别的话未必管用,可“我不信大人心中不疑”之语,却是字字如刀,扎得邢龙难受异常:“也罢!邢某办案多年,讲求的就是法理公正,既然乔小姐认为此案可疑,若我不查,不免落个法理不公之嫌,如今就陪你等再查上一回。”似乎给翻案寻到了借口,这一刻的邢捕头,也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 雾水街,是荥阳城内一条中等的街路,人行往来也不在少数,再加之,邢龙平日并不依仗官威欺榨百姓,所以除了恶痞无赖也无人怕他。眼见有热闹可看,不免就多围上了几人。 乔月婵当然不愿当众叙述家中祸事,于是道:“还是请几位到我家中一叙吧。” “好啊,正想去妹妹家看看。”骆洛欣喜道。 而有左沛洵强拉着宁不亏,老小子想不去也跑不了。只是邢龙不置可否,一时间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宁不亏,还有那个一拳把他震退了的侄子身上。 一见他们走远,牛胖子是满嘴起大泡,苦不堪言。要不是他实在不愿和那邢龙打交道,手下的马文又着实镇不住那两位小爷,他说死也不会让宁老头过去啊。原指望他能催催那二位吧,可谁成想,他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花了这么大力气,总不能看着这三位走了吧。连忙在后急赶,可跟了几步,他又缓下来了,卖花丫头领的路,居然和他选的落脚点是相同方向。 片刻后,乔月禅引着几人走过一座石桥,来到一片还算空旷的所在,便停下脚步。 其实,这所谓空旷也是相对而言。荥阳城内,你想要寻上一片面积巨大的湖泊,哪怕是要将其当成整支荥阳-水师操练的场所,也并不算太难;可若是想找那么一块大空场,驻足个万八千人,哪怕是一个挨一个近身而立,也是痴心妄想。 眼前的空场,说白了就是一座石桥,十余丈的河岸,以及身后那几座宅院,简易的勾勒而成。宁不亏甚至怀疑,这地方还没有他算卦那个场子大呢。 而之所以五人要停下脚步,实在是因为这个原本就不算大的空场南面,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 人山人海,当然这地方只能搁下小山小海。人群的对面耸立着一棵十余丈高的老槐树,此树冠似云团,色呈墨绿,其侧枝明显粗壮巨大,压得树身歪斜。树干上则是有一块,没一块剥落斑驳的树皮,让人看得不明所以。 而正是其当不当,正不正立在场中的位置,把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空场,隔成了南北两边。 槐树的北面,正在搭建一座高台,丈许长的圆木齐整的码了数排。似乎是因为横向的距离有限,匠人们则非常有创意的在高度上找回了颜面。 台高七丈,宽三丈有余,名副其实的高台。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一章 吹尽狂沙始到金 上 牛胖子转着小眼睛,虽然只有一日,但与宁不亏这等老油条相处,还是颇费心机的。眼见着左沛洵和骆洛,好好的买着花,却突然与人争执,之后不但动了手,还牵出了那个邢捕头。 旁人不知这邢龙,他却最是清楚不过。要说此人,那是油盐不进,最是难缠,拉拢收买根本无用;就算用强,几年来,折在他手里的道上兄弟不知又有多少。 好在其人坚信法理公正,甚至已到走火入魔的程度,像荥阳大龙头这等巨盗魁首,只要没有证据落在他的手中,他也不会主动骚扰。但毛贼怕兵乃是天性,牛胖子就算没有把柄被抓,看到他还是有些发憷。 “宁老哥,你看那捕头,以前与我照过面,我不好过去,要不你去催催。官字两张嘴,正反都由他,你说霍兄弟和骆姑娘,跟他个捕头有什么好说的。” “恩,看看再说”宁不亏未知可否,步子却慢慢踱了过去。 而这边的邢捕头,明显不愿受这乔姑娘一礼,向旁闪过一步:“乔小姐,快快请起,当街跪拜,实乃不雅。” 左沛洵心中暗骂,这不是讽刺自己受了一拜吗。 乔姑娘一脸坚决,并未起身:“大人,月婵知你秉公执法,素有清名,可我爹明明是被柳家陷害。柳洛熙先欲强买我家祖宅,爹爹不允,又行栽赃之法。我爹一时不察,才中其算计,落得如今锒铛入狱的下场。可他柳家还不罢休,更派一群泼皮无赖,每日迫我一纤弱女子就范。试问如此明显有前因,见后果的可疑案情,为何独独邢大人看不到。” 邢捕头被说得满脸通红,好半晌才道:“非是邢某不愿,实不能也。今日我听姑娘之词,觉得言之成理,他日若柳家再有一词又当何说。董家当铺报失物品的锦盒在你爹手中,这不假吧?此乃法证。拾物而昧,你爹已失公义,不还失物更有不该,因此入狱,便为法理。乔小姐,法证法理俱在,你教我如何翻案重查。” 在左沛洵现有的记忆里,就没见过这么艮的人,一时都要被气乐了:“好一个迂腐的邢大人。我出手惩恶,你训斥,好,你有你的道理;乔姑娘有大冤情长跪于地,你一个不能,你还有道理。可方才那姓刘的恶徒,口出狂言,说什么‘要不怕王法,早把乔老爹废了’,我问你这算不算法证?是不是法理?” 邢龙神色一动,沉思片刻,忽作一声长叹:“空口无凭,算不得法证。” 骆洛一下拉起了乔月婵:“妹妹起来,不与他个无情无义的人讲。” “真不知捕头大人心中,何者为法?”左沛洵正说着,突然看到凑近身前的宁不亏,心神一动,话锋词利减弱了几分:“邢大人,我与乔姑娘,只是偶然相逢一路人,只言片语间也听出其中大有破绽,我不信大人心中不疑。这位宁老先生,是在下家叔,乃是醉乡城最为出名的……就是替打官司的。” “讼师。”一见左沛洵叫不出这个词,骆洛便配合的补上。 “对,讼师!今日何不把案情叙述一番,让他推敲推敲,或许就就能抽丝剥茧,从中找到关键的证据。”其实他的打算,倒也简单,你宁不亏不自称是个相士,总跟我说你自如如何如之何,不妨让他算算这案子的前因后果。 宁不亏心里这个骂啊,这小子学查数那时候多乖啊,现在怎么这么损呢!还讼师,他不从哪听说呢?自己也是,这不没事找事的往前凑合吗!太他妈贱了! 别的话未必管用,可“我不信大人心中不疑”之语,却是字字如刀,扎得邢龙难受异常:“也罢!邢某办案多年,讲求的就是法理公正,既然乔小姐认为此案可疑,若我不查,不免落个法理不公之嫌,如今就陪你等再查上一回。”似乎给翻案寻到了借口,这一刻的邢捕头,也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 雾水街,是荥阳城内一条中等的街路,人行往来也不在少数,再加之,邢龙平日并不依仗官威欺榨百姓,所以除了恶痞无赖也无人怕他。眼见有热闹可看,不免就多围上了几人。 乔月婵当然不愿当众叙述家中祸事,于是道:“还是请几位到我家中一叙吧。” “好啊,正想去妹妹家看看。”骆洛欣喜道。 而有左沛洵强拉着宁不亏,老小子想不去也跑不了。只是邢龙不置可否,一时间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宁不亏,还有那个一拳把他震退了的侄子身上。 一见他们走远,牛胖子是满嘴起大泡,苦不堪言。要不是他实在不愿和那邢龙打交道,手下的马文又着实镇不住那两位小爷,他说死也不会让宁老头过去啊。原指望他能催催那二位吧,可谁成想,他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花了这么大力气,总不能看着这三位走了吧。连忙在后急赶,可跟了几步,他又缓下来了,卖花丫头领的路,居然和他选的落脚点是相同方向。 片刻后,乔月禅引着几人走过一座石桥,来到一片还算空旷的所在,便停下脚步。 其实,这所谓空旷也是相对而言。荥阳城内,你想要寻上一片面积巨大的湖泊,哪怕是要将其当成整支荥阳-水师操练的场所,也并不算太难;可若是想找那么一块大空场,驻足个万八千人,哪怕是一个挨一个近身而立,也是痴心妄想。 眼前的空场,说白了就是一座石桥,十余丈的河岸,以及身后那几座宅院,简易的勾勒而成。宁不亏甚至怀疑,这地方还没有他算卦那个场子大呢。 而之所以五人要停下脚步,实在是因为这个原本就不算大的空场南面,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 人山人海,当然这地方只能搁下小山小海。人群的对面耸立着一棵十余丈高的老槐树,此树冠似云团,色呈墨绿,其侧枝明显粗壮巨大,压得树身歪斜。树干上则是有一块,没一块剥落斑驳的树皮,让人看得不明所以。 而正是其当不当,正不正立在场中的位置,把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空场,隔成了南北两边。 槐树的北面,正在搭建一座高台,丈许长的圆木齐整的码了数排。似乎是因为横向的距离有限,匠人们则非常有创意的在高度上找回了颜面。 台高七丈,宽三丈有余,名副其实的高台。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一章 吹尽狂沙始到金 中 如果说老槐树的北边,是因这座未竞全功的高台,阻住了五人。而拦在南边的,则是一个一个的脑袋,不错,就是脑袋。 叩首叩首再叩首,虔诚虔诚又虔诚,每一个人,每一双眼都带着炽热,带着亢奋。左沛洵眉头一皱,他闻到了那一股子、一股子冒出的缭绕烟气,它迷人的眼,刺人的鼻,呛人的喉咙。这是庙宇里最廉价的香火,此时,燃烧它们的却是最为虔诚的信徒。 “他们这是干什么?”骆洛问道。 乔月婵不屑的冷笑道:“拜这棵歪脖老母树祈福报平安呢!” “老槐树?歪脖老母?这不是一件死物?有何可拜。”左沛洵奇道,他却不知自己的肉身,曾经也是个死物。 “万物皆可成灵,原也不足为奇。”骆洛纠正着他的认知。 “死物便是死物,成灵也乃妖孽。只看这一干愚人迷成这般,只知祈愿,却不事生计,纵然有些灵验,也必是祸乱之源,早该除之。”邢龙愤愤的道。 说起,荥阳城这棵老槐树来,也是颇有来历。 当初,荥阳太守宿九高到任之时,官桥抬过这座石桥,他曾下轿驻足一观。那天夜里,却风云大作,电闪雷鸣,第二日,这棵槐树便破土而出。之后几天,它是迎风长一尺,遇光生十寸。短短数日间,便长成如今的模样。 荥阳百姓一见,对宿大人敬畏有加自不待言,就连看着这棵槐树也觉得神秘非常起来。 也不知道谁第一个传出,说这槐树乃是九天神女的一尊化身,歪脖老母下凡,就为了辅助宿大人治理荥阳。更有人说这槐树皮泡的水,能医百病,救人无形。 也许是有人存着死马当活马的心态,也许是有人是真的无钱支付城内郎中的诊金,在姑且试一试的心态下,据是效果竟是灵验的非凡。 于是从此后,一传十,十传百,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不仅如此,还有那愚夫愚妇,也来添乱。说什么祈福七日,求得一截歪脖老母的断枝,回至家中再经一番秘法炮制,可替代男子行房,其后妇人自然成孕。此事灵验与否,绿帽子会否变多,就不得而知,反正信者愈众,确也是事实。 本来这等蛊惑乡里,聚众成灵的事情,最遭官府之忌,但其明显秉承宿太守气运而生,加上又有歪脖老母下凡辅佐之语,自然没人敢去过问,毕竟谁都不想触了太守大人的眉头。 当地有一大户柳家,据传祖上乃是未央大帝手下的一员悍将,后来子孙虽失官位,但也是财大势雄,荥阳府显赫一方的人物。近来,眼见得歪脖老母信者众多,柳家的员外爷柳洛熙,突然当众拿出了一份不知是何年何月的地契文书,声称这片石桥空场为柳家所有。 这歪脖老母虽说是秉承宿大人的气运而生,但毕竟乃是无主之物,这要是归了柳家,岂非以后求医求药都要看他人脸色。一时间,聚众围堵柳家的事情频发。 这边冲突一起,荥阳府不敢怠慢,立刻派人调停。经官府反复查证,柳家这份地契也确实毫无问题,而且不仅是这片空场,就连那座石桥、十余丈的河岸,当年也都是柳家出资所建。可如此一来,百姓那边又不好安抚了。 这时,柳洛熙却再次出面,说将地契示众,目的不是为了收回空地,而是为了保护歪脖老母真身,以后白日里百姓照旧祈福拜祭,绝无阻拦,只是夜晚却要封闭起来,以防宵小损害神树。 百姓一听,这柳员外不但并无刁难之意,而且还是出于一片好心,自然歌功颂德无数,聚众片刻也就散了干净。而后,这片空场白天果然照旧是焚香祈福,人满为患,到了夜里则变成了冷冷静静。而除去几户民宅之外,可说这空场之地,已尽数落在柳洛熙的掌中。 十几日前,柳家召集工匠,高搭彩台,说要举办歪脖老母的金身法尊堂会,不仅请了附近知名的戏班、武行,据说到时还有几位道高德隆的修真者登台演法。百姓一听,这柳大官人要做堂会,不仅有热闹可看,还有得见仙人的机会,不由得一个个期盼万分,大赞其好。 五人且停且走,好不容易穿过空场,来到了乔家。 乔家门庭宽阔,院落别致,也算得上阔绰。其实从月婵姑娘的言谈举止,从她的服饰也能看出端倪。或者说乔家曾经阔绰过,房内摆设的家具破旧,四壁毫无修饰,空空如也,看起来一副衰败景象。 而恰恰是这座宅院,正位于歪脖老母的空场边上。 骆洛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奇怪的道:“妹妹,这么大的宅子可有旁人?” 乔月禅惨然一笑:“娘亲早在我五岁便已过世,爹爹自从前年贩马被劫,失了本钱,家境便每况愈下。如今更遭了官司,仅有的一个丫鬟,也卷着东西跟人走了,现在只有妹妹一人。” 一个女子,孤苦伶仃,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她可会害怕?可会恐惧。邢龙从窗子收回目光,看着烧水沏茶忙前忙后的乔月禅,心底也有一些感叹,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几年下来月婵姑娘也着实辛苦。 邢龙道:“乔姑娘,不忙着招呼我等,还是先说说案情吧。” 乔月婵对众人微一颔首,便开始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 事情是这样的,乔泰旺,乔月婵之父,原本承蒙祖业,往返周家集与醉乡城,专事贩卖黄玉醉乡,虽比不得柳家的大富大贵,但也算得是中富人家。尤其是祖辈传下的这座家宅,是几出几进,也颇有几分气派。 突然有一日,柳家派管事传话,说乔家的宅子,挡住了歪脖老母的地气,时间一久,难免神树不再灵验。这不仅会妨碍宿大人的气运,更耽误了百姓治病。 开始这套嗑一忽悠,乔泰旺也是心有坎坷。可越听越不是味,他柳洛熙居然开出三百两纹银,要买下这座宅子。三百两,这不是摆明了寒碜人吗? 要知这祖宅代表是乔家的香火传承,多少代积攒的气运,三百两就想买,明抢得了。乔老头是越想越气,但事后他心里也犯嘀咕,这柳家财大气足,他是万万对抗不了的。况且人家还占着歪脖老母的地皮,嘴角稍微一动,就是大义所向,那些愚民难保不被其蛊惑。 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越觉得不放心,就越想提升实力和柳家抗衡,两年前被人怂恿,入股去北地贩马,因份子钱所需极大,不得已兑出了酒庄,更与旁人拆借了不少银两。本以为一趟回转,就能赚他个盆满钵肥,可谁成想却被人所骗,这下不仅失了本钱,还欠了别人一屁股烂债,回家之后大病不起,之后便成了当铺的熟客。 这一日,乔泰旺,当了亡妻的一支凤头簪,心情不佳。往家赶时难免心绪不宁,脚下一绊,踩到了一个木盒。 只要是正常人,这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左顾右看的查看一番,果然此时四下无人。至于第二反应才是一把拾起,细细的打量。木盒是由金丝楠木雕成,花纹精美,做工考究,一把小锁将其锁住。富贵一生的老乔头,也实在是太缺钱了,一时贪心作祟就把这盒子拿回了家中。 本来这种事,就是民不举官不究。拾金而昧,古往今来从不或缺。可恰恰是乔泰旺这次民也举了官也究了。 原来,柳家送去董家当铺鉴定的一件重宝,无端失窃。一经报官,立刻从当铺伙计的嘴里。锁定了那个时间段前来当当的老乔头。一来是那东西太过惊人,居然还涉及歪脖老母;二来,柳家一怒之下使了大把银子,效率不免又提高了数分。 官差当即请来签票,就去锁人,到了乔家直奔卧房,把那老乔头和金丝楠木盒来了个人赃并获。这时再想说什么是捡回来的,差人大老爷可没工夫跟你废话。这老头也是倒霉,抓他的时候还想把盒子往枕头下藏,可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的寸,这一划拉,枕头下面居然还带出把小钥匙,不用说,正是开那盒子上锁的。 百口莫辩的乔泰旺,就这样被直接扔进了大牢。 乔月婵乃是孝女,一边当尽了家中仅有的值钱之物,一边摘采鲜花贩卖,用赚来的银钱上下打点,才探听出原委。那柳家报失的物品,竟是尊一尺多高,赤金塑成的歪脖老母全身像。 这还不算,此事不知怎地就传到了荥阳的百姓耳中。众人一听之下,不由纷纷大怒,这还了得。你乔老头胆大包天,连歪脖老母的金身法相都敢盗取,真是不知死地怎写。 于是四里八乡,联名书状,上报荥阳府,言明要严办乔泰旺。其中更有:“此獠不诛,不足以正-法纪,此恶不除,不足以息民愤”之语,其措辞之犀利,下手之毒辣,当杀得人。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一章 吹尽狂沙始到金 中 如果说老槐树的北边,是因这座未竞全功的高台,阻住了五人。而拦在南边的,则是一个一个的脑袋,不错,就是脑袋。 叩首叩首再叩首,虔诚虔诚又虔诚,每一个人,每一双眼都带着炽热,带着亢奋。左沛洵眉头一皱,他闻到了那一股子、一股子冒出的缭绕烟气,它迷人的眼,刺人的鼻,呛人的喉咙。这是庙宇里最廉价的香火,此时,燃烧它们的却是最为虔诚的信徒。 “他们这是干什么?”骆洛问道。 乔月婵不屑的冷笑道:“拜这棵歪脖老母树祈福报平安呢!” “老槐树?歪脖老母?这不是一件死物?有何可拜。”左沛洵奇道,他却不知自己的肉身,曾经也是个死物。 “万物皆可成灵,原也不足为奇。”骆洛纠正着他的认知。 “死物便是死物,成灵也乃妖孽。只看这一干愚人迷成这般,只知祈愿,却不事生计,纵然有些灵验,也必是祸乱之源,早该除之。”邢龙愤愤的道。 说起,荥阳城这棵老槐树来,也是颇有来历。 当初,荥阳太守宿九高到任之时,官桥抬过这座石桥,他曾下轿驻足一观。那天夜里,却风云大作,电闪雷鸣,第二日,这棵槐树便破土而出。之后几天,它是迎风长一尺,遇光生十寸。短短数日间,便长成如今的模样。 荥阳百姓一见,对宿大人敬畏有加自不待言,就连看着这棵槐树也觉得神秘非常起来。 也不知道谁第一个传出,说这槐树乃是九天神女的一尊化身,歪脖老母下凡,就为了辅助宿大人治理荥阳。更有人说这槐树皮泡的水,能医百病,救人无形。 也许是有人存着死马当活马的心态,也许是有人是真的无钱支付城内郎中的诊金,在姑且试一试的心态下,据是效果竟是灵验的非凡。 于是从此后,一传十,十传百,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不仅如此,还有那愚夫愚妇,也来添乱。说什么祈福七日,求得一截歪脖老母的断枝,回至家中再经一番秘法炮制,可替代男子行房,其后妇人自然成孕。此事灵验与否,绿帽子会否变多,就不得而知,反正信者愈众,确也是事实。 本来这等蛊惑乡里,聚众成灵的事情,最遭官府之忌,但其明显秉承宿太守气运而生,加上又有歪脖老母下凡辅佐之语,自然没人敢去过问,毕竟谁都不想触了太守大人的眉头。 当地有一大户柳家,据传祖上乃是未央大帝手下的一员悍将,后来子孙虽失官位,但也是财大势雄,荥阳府显赫一方的人物。近来,眼见得歪脖老母信者众多,柳家的员外爷柳洛熙,突然当众拿出了一份不知是何年何月的地契文书,声称这片石桥空场为柳家所有。 这歪脖老母虽说是秉承宿大人的气运而生,但毕竟乃是无主之物,这要是归了柳家,岂非以后求医求药都要看他人脸色。一时间,聚众围堵柳家的事情频发。 这边冲突一起,荥阳府不敢怠慢,立刻派人调停。经官府反复查证,柳家这份地契也确实毫无问题,而且不仅是这片空场,就连那座石桥、十余丈的河岸,当年也都是柳家出资所建。可如此一来,百姓那边又不好安抚了。 这时,柳洛熙却再次出面,说将地契示众,目的不是为了收回空地,而是为了保护歪脖老母真身,以后白日里百姓照旧祈福拜祭,绝无阻拦,只是夜晚却要封闭起来,以防宵小损害神树。 百姓一听,这柳员外不但并无刁难之意,而且还是出于一片好心,自然歌功颂德无数,聚众片刻也就散了干净。而后,这片空场白天果然照旧是焚香祈福,人满为患,到了夜里则变成了冷冷静静。而除去几户民宅之外,可说这空场之地,已尽数落在柳洛熙的掌中。 十几日前,柳家召集工匠,高搭彩台,说要举办歪脖老母的金身法尊堂会,不仅请了附近知名的戏班、武行,据说到时还有几位道高德隆的修真者登台演法。百姓一听,这柳大官人要做堂会,不仅有热闹可看,还有得见仙人的机会,不由得一个个期盼万分,大赞其好。 五人且停且走,好不容易穿过空场,来到了乔家。 乔家门庭宽阔,院落别致,也算得上阔绰。其实从月婵姑娘的言谈举止,从她的服饰也能看出端倪。或者说乔家曾经阔绰过,房内摆设的家具破旧,四壁毫无修饰,空空如也,看起来一副衰败景象。 而恰恰是这座宅院,正位于歪脖老母的空场边上。 骆洛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奇怪的道:“妹妹,这么大的宅子可有旁人?” 乔月禅惨然一笑:“娘亲早在我五岁便已过世,爹爹自从前年贩马被劫,失了本钱,家境便每况愈下。如今更遭了官司,仅有的一个丫鬟,也卷着东西跟人走了,现在只有妹妹一人。” 一个女子,孤苦伶仃,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她可会害怕?可会恐惧。邢龙从窗子收回目光,看着烧水沏茶忙前忙后的乔月禅,心底也有一些感叹,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几年下来月婵姑娘也着实辛苦。 邢龙道:“乔姑娘,不忙着招呼我等,还是先说说案情吧。” 乔月婵对众人微一颔首,便开始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 事情是这样的,乔泰旺,乔月婵之父,原本承蒙祖业,往返周家集与醉乡城,专事贩卖黄玉醉乡,虽比不得柳家的大富大贵,但也算得是中富人家。尤其是祖辈传下的这座家宅,是几出几进,也颇有几分气派。 突然有一日,柳家派管事传话,说乔家的宅子,挡住了歪脖老母的地气,时间一久,难免神树不再灵验。这不仅会妨碍宿大人的气运,更耽误了百姓治病。 开始这套嗑一忽悠,乔泰旺也是心有坎坷。可越听越不是味,他柳洛熙居然开出三百两纹银,要买下这座宅子。三百两,这不是摆明了寒碜人吗? 要知这祖宅代表是乔家的香火传承,多少代积攒的气运,三百两就想买,明抢得了。乔老头是越想越气,但事后他心里也犯嘀咕,这柳家财大气足,他是万万对抗不了的。况且人家还占着歪脖老母的地皮,嘴角稍微一动,就是大义所向,那些愚民难保不被其蛊惑。 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越觉得不放心,就越想提升实力和柳家抗衡,两年前被人怂恿,入股去北地贩马,因份子钱所需极大,不得已兑出了酒庄,更与旁人拆借了不少银两。本以为一趟回转,就能赚他个盆满钵肥,可谁成想却被人所骗,这下不仅失了本钱,还欠了别人一屁股烂债,回家之后大病不起,之后便成了当铺的熟客。 这一日,乔泰旺,当了亡妻的一支凤头簪,心情不佳。往家赶时难免心绪不宁,脚下一绊,踩到了一个木盒。 只要是正常人,这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左顾右看的查看一番,果然此时四下无人。至于第二反应才是一把拾起,细细的打量。木盒是由金丝楠木雕成,花纹精美,做工考究,一把小锁将其锁住。富贵一生的老乔头,也实在是太缺钱了,一时贪心作祟就把这盒子拿回了家中。 本来这种事,就是民不举官不究。拾金而昧,古往今来从不或缺。可恰恰是乔泰旺这次民也举了官也究了。 原来,柳家送去董家当铺鉴定的一件重宝,无端失窃。一经报官,立刻从当铺伙计的嘴里。锁定了那个时间段前来当当的老乔头。一来是那东西太过惊人,居然还涉及歪脖老母;二来,柳家一怒之下使了大把银子,效率不免又提高了数分。 官差当即请来签票,就去锁人,到了乔家直奔卧房,把那老乔头和金丝楠木盒来了个人赃并获。这时再想说什么是捡回来的,差人大老爷可没工夫跟你废话。这老头也是倒霉,抓他的时候还想把盒子往枕头下藏,可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的寸,这一划拉,枕头下面居然还带出把小钥匙,不用说,正是开那盒子上锁的。 百口莫辩的乔泰旺,就这样被直接扔进了大牢。 乔月婵乃是孝女,一边当尽了家中仅有的值钱之物,一边摘采鲜花贩卖,用赚来的银钱上下打点,才探听出原委。那柳家报失的物品,竟是尊一尺多高,赤金塑成的歪脖老母全身像。 这还不算,此事不知怎地就传到了荥阳的百姓耳中。众人一听之下,不由纷纷大怒,这还了得。你乔老头胆大包天,连歪脖老母的金身法相都敢盗取,真是不知死地怎写。 于是四里八乡,联名书状,上报荥阳府,言明要严办乔泰旺。其中更有:“此獠不诛,不足以正-法纪,此恶不除,不足以息民愤”之语,其措辞之犀利,下手之毒辣,当杀得人。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一章 吹尽狂沙始到金 下 “事情便是如此,我爹分明是遭人算计!探监时,他与我讲,那盒子的钥匙,根本就是旁人放在枕头之下。而且,就算他一时贪心,也是拾物而昧,断断不是窃贼啊!”说着,说着,月婵姑娘已眼含悲泣。 邢龙道:“此案中,当铺伙计纷纷指认,那段时间只有乔老出现,而后便是木盒丢失。至于他‘捡到的’的说辞,并无旁人可以证明,实难让人相信。” 左沛洵问道:“那木盒中的金像可曾找到?” 邢龙道:“官差用钥匙打开木盒,里边空空如也,金像不知所踪。” 骆洛一语道破天机:“我看就柳家,强占房屋不成,便收买众人,一起构陷乔老。” 邢龙摇头道:“这位姑娘,无论你猜的多么合理,也仅仅是个猜测,要知道没有法证的妄断,根本无法取信于人。” “金像下落不明,就是赃物不见,单凭一件木盒,也未必就能结案。”沉思了少顷的宁不亏道。 对于左沛洵和骆洛的快言快语,邢龙当然可以无视,但宁不亏的话却说到了问题的关键:“宁老先生,言之成理。看来醉乡名讼,果然名不虚传。” 宁不亏通体一阵恶寒,这位捕头看似木讷,捧起人来也毫不含糊,名讼! 邢龙接着道:“原本不见金像,的确不能结案,乔老又一口咬定乃是捡的,可旁人供词与他之言不符不说,更在他枕下搜出了钥匙。如此一来他就称不知金像之语,也难以作信。何况此事,还涉及了那棵槐树,百姓联名严惩之词,带给提刑大人巨大压力。宿大人甚至亲自过问,要即时定案。所以……”其下之意,不言自明。 宁不亏点点头,转脸问向了乔月婵道:“姑娘可知乔老那日凤钗当得几钱?” 乔月婵道:“当得三两一钱?” 宁不亏道:“当票何在?” 邢龙就这么看着二人一问一答,似有所得,又似疑惑不解。相反左沛洵注意到宁不亏的手指,沾着茶水,反复在桌上的写着一个“金”字。 “先生请看。”乔月婵从房中取出当票。 当票,一寸二分见方,质地颇厚,其上当铺名称、地址,赎当的利息,以及花纹均是油墨拓印而成。而当品的名称价值数量,典当的金额,赎当期限则是用“当字”写就。当票背面印有鱼鸟图案装饰,还有一个“当字”体的“董”。 宁不亏一眼就看穿了其中暗藏的防伪手法,略一沉吟,向邢龙问道:“捕头大人,既然柳家的金像已被当铺评估,当知作价几何?” 邢龙沉声道:“值五百金!” “五百金很值钱吗?”骆洛毫无概念。可宁不亏却再清楚不过,醉乡城主的护卫亲随,也不过是区区五百金便组建而成。 “五百金?那可是杀头的重罪!”乔月婵似乎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急了。 宁不亏又问道:“那可否有画师画像?” 宁不亏这一问,并非无的放矢,当铺有当行的规矩,凡是贵重的物品,除了要头柜的先生掌眼估价,笔墨先生记录于册,还要有专门的画师为其作画,点明正身。 邢龙道:“因为柳家只是送去估价,并未有典当之意,当票未出,画师就不曾作画。” 宁不亏道:“那是否也可以说,笔墨先生也没有记录在案。” 邢龙道:“不曾记录。” 宁不亏嘿嘿笑道:“哈,那岂非是说,除了头柜的大先生,并没有人看过金像。” 邢龙一怔,显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我说根本就没有这个金像存在,邢大人你信不信?”宁不亏一时间仿佛成竹在胸。 邢龙一见似有转机,也有些激动:“如果真无金像,那就能证明乔老是被冤枉。不过,老先生何以知之?” “我猜的。”宁不亏一脸神秘。 要不是考虑这老小子卸船时,表现的实力太强,左沛洵都想上去擂他一拳。 “虽然是猜,但也必是事实。此案看似破绽重重,但实则是一局死棋,说穿了此乃阳谋是也。”宁不亏故弄玄虚道。 “阳谋?”左沛洵疑惑不解。 “阳谋者,随势而动,随势而发,毫无隐私,不藏秘密。一切透明可见,可你偏偏无计可想。此案摆明了就是柳家为夺乔家设下的毒计。当铺伙计说乔老去当东西,伙计没有说谎;柳家说拿金像去当铺估价,头柜大先生也承认做过估价,只要咬死不变,他们明明是说假话,但你也证实不了。乔老自己捡到东西,人赃并获被抓在房中,枕下的钥匙都是他一人在场,无论他说的是否真话,也都是了假话。” 他喝了口茶接着道:“我敢断言,出现在乔老脚下的木盒,出现在他枕下的钥匙,甚至鼓动乡里联名书状,也必是柳家所为。我只说一点,你等就能明白,当铺柜台远高过顶梁,在那个固定的时间段,乔老凭什么就能拿走木盒?” 左沛洵兴奋的站了起来:“招啊!就凭此点必能翻案。” 宁不亏道:“翻不了,柳家、头柜大先生,伙计,董老板,上书得百姓,所有的这些人,或真或假编织出了这场窃案,只待乔老贪念一起,拿起木盒,所有的破绽,便都不是破绽。邢捕头,除非你敢叫衙门屈打成招,否则这群人的口词永远也变不了。这就是众口铄金之威,此刻明知其计,却无法可破。” “老先生,你必有办法,救救我爹吧,此生月禅愿意为奴为婢,供你驱策。”乔月禅撩衣襟就要跪下,却被骆洛拉住。 骆洛道:“宁老头,我知道你有办法,不然你也不能在这卖弄,快点说吧,别卖关子了。” 宁不亏摇头晃脑的道:“阳谋者,唯以阴谋破之。老夫确有一策,不过乃不上台面之法,恐不入捕头大人之耳。” 邢龙听闻,面色一变,目光转动间突然拂袖而起:“月禅姑娘,望你莫要行差走错,邢某恭候佳音。” 宁不亏颇为玩味的道:“这邢大人,也并非无情无义之辈,他看似拂袖而去,实则是为姑娘大开方便之门啊。” “行了,人都走了,有话直说吧。”骆洛早已不耐。 宁不亏在木桌又写了个“金”字:“骆姑娘,可有办法,造个金像出来?”说完很是神秘地盯着左沛洵。 “你是说让我教他点石成金之术?” “不错,老夫此计,就叫‘吹尽狂沙始到金’。”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一章 吹尽狂沙始到金 下 “事情便是如此,我爹分明是遭人算计!探监时,他与我讲,那盒子的钥匙,根本就是旁人放在枕头之下。而且,就算他一时贪心,也是拾物而昧,断断不是窃贼啊!”说着,说着,月婵姑娘已眼含悲泣。 邢龙道:“此案中,当铺伙计纷纷指认,那段时间只有乔老出现,而后便是木盒丢失。至于他‘捡到的’的说辞,并无旁人可以证明,实难让人相信。” 左沛洵问道:“那木盒中的金像可曾找到?” 邢龙道:“官差用钥匙打开木盒,里边空空如也,金像不知所踪。” 骆洛一语道破天机:“我看就柳家,强占房屋不成,便收买众人,一起构陷乔老。” 邢龙摇头道:“这位姑娘,无论你猜的多么合理,也仅仅是个猜测,要知道没有法证的妄断,根本无法取信于人。” “金像下落不明,就是赃物不见,单凭一件木盒,也未必就能结案。”沉思了少顷的宁不亏道。 对于左沛洵和骆洛的快言快语,邢龙当然可以无视,但宁不亏的话却说到了问题的关键:“宁老先生,言之成理。看来醉乡名讼,果然名不虚传。” 宁不亏通体一阵恶寒,这位捕头看似木讷,捧起人来也毫不含糊,名讼! 邢龙接着道:“原本不见金像,的确不能结案,乔老又一口咬定乃是捡的,可旁人供词与他之言不符不说,更在他枕下搜出了钥匙。如此一来他就称不知金像之语,也难以作信。何况此事,还涉及了那棵槐树,百姓联名严惩之词,带给提刑大人巨大压力。宿大人甚至亲自过问,要即时定案。所以……”其下之意,不言自明。 宁不亏点点头,转脸问向了乔月婵道:“姑娘可知乔老那日凤钗当得几钱?” 乔月婵道:“当得三两一钱?” 宁不亏道:“当票何在?” 邢龙就这么看着二人一问一答,似有所得,又似疑惑不解。相反左沛洵注意到宁不亏的手指,沾着茶水,反复在桌上的写着一个“金”字。 “先生请看。”乔月婵从房中取出当票。 当票,一寸二分见方,质地颇厚,其上当铺名称、地址,赎当的利息,以及花纹均是油墨拓印而成。而当品的名称价值数量,典当的金额,赎当期限则是用“当字”写就。当票背面印有鱼鸟图案装饰,还有一个“当字”体的“董”。 宁不亏一眼就看穿了其中暗藏的防伪手法,略一沉吟,向邢龙问道:“捕头大人,既然柳家的金像已被当铺评估,当知作价几何?” 邢龙沉声道:“值五百金!” “五百金很值钱吗?”骆洛毫无概念。可宁不亏却再清楚不过,醉乡城主的护卫亲随,也不过是区区五百金便组建而成。 “五百金?那可是杀头的重罪!”乔月婵似乎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急了。 宁不亏又问道:“那可否有画师画像?” 宁不亏这一问,并非无的放矢,当铺有当行的规矩,凡是贵重的物品,除了要头柜的先生掌眼估价,笔墨先生记录于册,还要有专门的画师为其作画,点明正身。 邢龙道:“因为柳家只是送去估价,并未有典当之意,当票未出,画师就不曾作画。” 宁不亏道:“那是否也可以说,笔墨先生也没有记录在案。” 邢龙道:“不曾记录。” 宁不亏嘿嘿笑道:“哈,那岂非是说,除了头柜的大先生,并没有人看过金像。” 邢龙一怔,显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我说根本就没有这个金像存在,邢大人你信不信?”宁不亏一时间仿佛成竹在胸。 邢龙一见似有转机,也有些激动:“如果真无金像,那就能证明乔老是被冤枉。不过,老先生何以知之?” “我猜的。”宁不亏一脸神秘。 要不是考虑这老小子卸船时,表现的实力太强,左沛洵都想上去擂他一拳。 “虽然是猜,但也必是事实。此案看似破绽重重,但实则是一局死棋,说穿了此乃阳谋是也。”宁不亏故弄玄虚道。 “阳谋?”左沛洵疑惑不解。 “阳谋者,随势而动,随势而发,毫无隐私,不藏秘密。一切透明可见,可你偏偏无计可想。此案摆明了就是柳家为夺乔家设下的毒计。当铺伙计说乔老去当东西,伙计没有说谎;柳家说拿金像去当铺估价,头柜大先生也承认做过估价,只要咬死不变,他们明明是说假话,但你也证实不了。乔老自己捡到东西,人赃并获被抓在房中,枕下的钥匙都是他一人在场,无论他说的是否真话,也都是了假话。” 他喝了口茶接着道:“我敢断言,出现在乔老脚下的木盒,出现在他枕下的钥匙,甚至鼓动乡里联名书状,也必是柳家所为。我只说一点,你等就能明白,当铺柜台远高过顶梁,在那个固定的时间段,乔老凭什么就能拿走木盒?” 左沛洵兴奋的站了起来:“招啊!就凭此点必能翻案。” 宁不亏道:“翻不了,柳家、头柜大先生,伙计,董老板,上书得百姓,所有的这些人,或真或假编织出了这场窃案,只待乔老贪念一起,拿起木盒,所有的破绽,便都不是破绽。邢捕头,除非你敢叫衙门屈打成招,否则这群人的口词永远也变不了。这就是众口铄金之威,此刻明知其计,却无法可破。” “老先生,你必有办法,救救我爹吧,此生月禅愿意为奴为婢,供你驱策。”乔月禅撩衣襟就要跪下,却被骆洛拉住。 骆洛道:“宁老头,我知道你有办法,不然你也不能在这卖弄,快点说吧,别卖关子了。” 宁不亏摇头晃脑的道:“阳谋者,唯以阴谋破之。老夫确有一策,不过乃不上台面之法,恐不入捕头大人之耳。” 邢龙听闻,面色一变,目光转动间突然拂袖而起:“月禅姑娘,望你莫要行差走错,邢某恭候佳音。” 宁不亏颇为玩味的道:“这邢大人,也并非无情无义之辈,他看似拂袖而去,实则是为姑娘大开方便之门啊。” “行了,人都走了,有话直说吧。”骆洛早已不耐。 宁不亏在木桌又写了个“金”字:“骆姑娘,可有办法,造个金像出来?”说完很是神秘地盯着左沛洵。 “你是说让我教他点石成金之术?” “不错,老夫此计,就叫‘吹尽狂沙始到金’。”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二章 以彼之道还彼身 上 点石成金。 从醉乡城囊中羞涩的一路行来,宁不亏早对已骆洛抱怨时所说的点石成金之术眼热无比,但苦于无人能用,以至于还受穷了多日。而今日,江潮翻涌的危急中,霍霍居然领悟了法术青龙诀,立时让他看到了希望,不免心中又惦记了起来。 此刻,借着出谋营救乔泰旺之机,你说他是真心实意也好,是尚存贪心也罢,他还是极不自觉的将问题绕到这事上面。 骆洛倒是没他想的那么多,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以左沛洵这“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法术修为,到底能否学会点石成金术。相反对于宁不亏所说的金像,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她却毫不关心。 “姐姐,你真地会仙法?”乔月禅满怀期盼的神色,这固然是她从宁不亏的话中听出了玄机,更因为是那种凡人对于道术仙法的盲目崇拜。在她看来这位漂亮姐姐如果是仙术在身,爹爹的困局岂不是能翻手可解。 “算是会吧,不过出于某种原因,暂时无法使用。” “哦!”月婵难掩失望之色。 “但是他行。”骆洛突然一指左沛洵,心中下好了一个决定,不就是个点石成金术吗?我就不信他学不会。 “妹妹,你这宅子,可还有空房?” “空房多得是,姐姐尽管去挑。”乔月禅毫不犹豫的答道。 骆洛点头道:“那好,便是天井正北那间吧。傻子,走吧,咱们闭关。其他的诸事就拜托宁老了。” 宁不亏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姑娘放心,金像若成,万事大吉。” 这时,左沛洵却苦笑道:“如果我学不成,会怎样?” “公子,你可莫要吓唬月禅。” 看着月婵姑娘乍悲乍喜,患得患失的目光,左沛洵实在无法再说丧气话:“我说笑呢,姑娘请放宽心。” 目送两人走向偏房,宁不亏也站起身形,道:“乔姑娘,老夫也要出去片刻,准备下后续的手段,就不多陪了。” 乔月婵道:“先生自去,不必理会月婵。” 宁不亏点点头,然后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宿颢此刻的心情还算不错。不仅是因为把那个嘴巴奇臭无比的死老头,撵了个鸡飞狗跳墙;更是因为宿坠报信回来,说那几位奇异侠士与捕头邢龙行作一路,还去了歪脖老母旁上的一幢民宅。 宿颢叹道:“都说龙找龙,凤找凤,老鼠专挑耗子精,这才多大一会功夫,邢龙怎就与人家相熟了?” 宿坠分析道:“少爷,那倒未必,我看那个年轻后生,还打了邢龙一拳。” “打了一拳?胜负如何?”宿颢追问道。 “没打起来,邢捕头退了三步,后来又不知何故,他们都跟着一个卖花姑娘,去了幢民宅。” 宿鸣小声嘀咕着:“卖花姑娘?邢龙还挨拳退了三步?难道是争粉头大起飞醋,最后又不打不相识,来了个大家同好。” 宿颢刚要骂他,却迎面看到走来一位老者,正是飞船卸力的那位奇人。他仰慕的便是此人,这时又岂会放过机缘,上前一步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老先生,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宁不亏一见是他,眉头一皱,可转念间却又一喜,突然神秘兮兮的露出笑意:“宿公子,观你一身穿着打扮,也该是生在大富之家。但不知算不算得上,有权有势?” 宿颢一怔,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位高人还能有此一问,但他生来也不是什么低调,做作之人,爹娘所生并无避人之理,当下神情自若的道:“家父宿九高,官居荥阳太守。” 宁不亏虽听邢龙与乔月婵提到过宿大人,以为或多或少都与眼前这宿姓的小子沾些关系,可哪成想人家居然是至亲至近的父子俩。牛胖子怕官,那是因为他小偷小摸,可宁不亏虽是个小偷、老千、外加蒙事的下九流之辈,但在醉乡城那也是城主恭敬,专走上层路线的雅贼。此时,乍一听闻对方的身份,不但丝毫不憷,反而思量起了一番利弊得失。 宁不亏原本就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但一路上与左沛洵、骆洛也算得上福祸共享、生死与共的交情,眼见得如今两人要拔刀相助,行仗义之举,自己纵非情愿,也实难拒绝。况且,他那个极度猥琐的师傅不是有言在先吗,十日之内到得荥阳,然后随势而动,方可避开杀劫。 眼下的这个情形,是否就指的那个“势”呢?即便再是骗子,宁不亏对这玄妙异常的事也有自己的判断,而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费心费力的去出谋划策。而方才在乔家,他一时思虑不周,竟然出现了一个大尴尬,刚好这个宿公子的出现,能够解决困局。 想及此,他不由反向宿颢又踏近一步:“宿公子,你乃是贵胄富人,老夫不过一介布衣,学不来拐弯抹角。老夫只问一句,望公子快人快语,一言而断。” “先生请讲。” 宁不亏气势猛涨,高手之相大生:“老夫只问,公子示好在下,所谓何事?” “这……”宿颢沉吟了少顷,像眼前这等快人快语,简单直接的人物,乃他生平仅见,一时不由得大为心折:“先生,既有此问,在下也不相瞒。宿颢自幼喜任侠,尚公义,今日有幸,得见先生惊天手段,心生仰慕,愿奉先生为宿府西席,不为学得武功大成,只求平日能指点一二,再得教诲一番,足矣。” 宁不亏斩钉截铁的答道:“可以。” “可以?”宿颢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两个字,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自己原本拟好的说辞,竟是半句没用。 待宿颢神色恢复平静,宁不亏才接着道。“但老夫有个条件,你需为我办成一事。” “办事?”宿颢一听,马上就联想出宁不亏是想求他爹宿九高,可如果连这大高手都办不了的事,自己又怎敢私下答应呢:“这恐怕有些为难,家父从不理会在下的事情。” 宁不亏摇头笑道:“公子有多少斤两,就算不说,老夫也能猜到一二,老夫又岂会叫公子,做那为难之事。” 宿颢听他一说,当即心落下一半,一拍胸脯道:“既然先生这般信得过在下,颢愿尽吾所能,为先生效力。” “哈哈,没有那么麻烦,宿公子,你身上带钱了吗?”宁不亏笑得无比猥亵、无比灿烂。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二章 以彼之道还彼身 上 点石成金。 从醉乡城囊中羞涩的一路行来,宁不亏早对已骆洛抱怨时所说的点石成金之术眼热无比,但苦于无人能用,以至于还受穷了多日。而今日,江潮翻涌的危急中,霍霍居然领悟了法术青龙诀,立时让他看到了希望,不免心中又惦记了起来。 此刻,借着出谋营救乔泰旺之机,你说他是真心实意也好,是尚存贪心也罢,他还是极不自觉的将问题绕到这事上面。 骆洛倒是没他想的那么多,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以左沛洵这“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法术修为,到底能否学会点石成金术。相反对于宁不亏所说的金像,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她却毫不关心。 “姐姐,你真地会仙法?”乔月禅满怀期盼的神色,这固然是她从宁不亏的话中听出了玄机,更因为是那种凡人对于道术仙法的盲目崇拜。在她看来这位漂亮姐姐如果是仙术在身,爹爹的困局岂不是能翻手可解。 “算是会吧,不过出于某种原因,暂时无法使用。” “哦!”月婵难掩失望之色。 “但是他行。”骆洛突然一指左沛洵,心中下好了一个决定,不就是个点石成金术吗?我就不信他学不会。 “妹妹,你这宅子,可还有空房?” “空房多得是,姐姐尽管去挑。”乔月禅毫不犹豫的答道。 骆洛点头道:“那好,便是天井正北那间吧。傻子,走吧,咱们闭关。其他的诸事就拜托宁老了。” 宁不亏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姑娘放心,金像若成,万事大吉。” 这时,左沛洵却苦笑道:“如果我学不成,会怎样?” “公子,你可莫要吓唬月禅。” 看着月婵姑娘乍悲乍喜,患得患失的目光,左沛洵实在无法再说丧气话:“我说笑呢,姑娘请放宽心。” 目送两人走向偏房,宁不亏也站起身形,道:“乔姑娘,老夫也要出去片刻,准备下后续的手段,就不多陪了。” 乔月婵道:“先生自去,不必理会月婵。” 宁不亏点点头,然后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宿颢此刻的心情还算不错。不仅是因为把那个嘴巴奇臭无比的死老头,撵了个鸡飞狗跳墙;更是因为宿坠报信回来,说那几位奇异侠士与捕头邢龙行作一路,还去了歪脖老母旁上的一幢民宅。 宿颢叹道:“都说龙找龙,凤找凤,老鼠专挑耗子精,这才多大一会功夫,邢龙怎就与人家相熟了?” 宿坠分析道:“少爷,那倒未必,我看那个年轻后生,还打了邢龙一拳。” “打了一拳?胜负如何?”宿颢追问道。 “没打起来,邢捕头退了三步,后来又不知何故,他们都跟着一个卖花姑娘,去了幢民宅。” 宿鸣小声嘀咕着:“卖花姑娘?邢龙还挨拳退了三步?难道是争粉头大起飞醋,最后又不打不相识,来了个大家同好。” 宿颢刚要骂他,却迎面看到走来一位老者,正是飞船卸力的那位奇人。他仰慕的便是此人,这时又岂会放过机缘,上前一步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老先生,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宁不亏一见是他,眉头一皱,可转念间却又一喜,突然神秘兮兮的露出笑意:“宿公子,观你一身穿着打扮,也该是生在大富之家。但不知算不算得上,有权有势?” 宿颢一怔,显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位高人还能有此一问,但他生来也不是什么低调,做作之人,爹娘所生并无避人之理,当下神情自若的道:“家父宿九高,官居荥阳太守。” 宁不亏虽听邢龙与乔月婵提到过宿大人,以为或多或少都与眼前这宿姓的小子沾些关系,可哪成想人家居然是至亲至近的父子俩。牛胖子怕官,那是因为他小偷小摸,可宁不亏虽是个小偷、老千、外加蒙事的下九流之辈,但在醉乡城那也是城主恭敬,专走上层路线的雅贼。此时,乍一听闻对方的身份,不但丝毫不憷,反而思量起了一番利弊得失。 宁不亏原本就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但一路上与左沛洵、骆洛也算得上福祸共享、生死与共的交情,眼见得如今两人要拔刀相助,行仗义之举,自己纵非情愿,也实难拒绝。况且,他那个极度猥琐的师傅不是有言在先吗,十日之内到得荥阳,然后随势而动,方可避开杀劫。 眼下的这个情形,是否就指的那个“势”呢?即便再是骗子,宁不亏对这玄妙异常的事也有自己的判断,而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费心费力的去出谋划策。而方才在乔家,他一时思虑不周,竟然出现了一个大尴尬,刚好这个宿公子的出现,能够解决困局。 想及此,他不由反向宿颢又踏近一步:“宿公子,你乃是贵胄富人,老夫不过一介布衣,学不来拐弯抹角。老夫只问一句,望公子快人快语,一言而断。” “先生请讲。” 宁不亏气势猛涨,高手之相大生:“老夫只问,公子示好在下,所谓何事?” “这……”宿颢沉吟了少顷,像眼前这等快人快语,简单直接的人物,乃他生平仅见,一时不由得大为心折:“先生,既有此问,在下也不相瞒。宿颢自幼喜任侠,尚公义,今日有幸,得见先生惊天手段,心生仰慕,愿奉先生为宿府西席,不为学得武功大成,只求平日能指点一二,再得教诲一番,足矣。” 宁不亏斩钉截铁的答道:“可以。” “可以?”宿颢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两个字,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自己原本拟好的说辞,竟是半句没用。 待宿颢神色恢复平静,宁不亏才接着道。“但老夫有个条件,你需为我办成一事。” “办事?”宿颢一听,马上就联想出宁不亏是想求他爹宿九高,可如果连这大高手都办不了的事,自己又怎敢私下答应呢:“这恐怕有些为难,家父从不理会在下的事情。” 宁不亏摇头笑道:“公子有多少斤两,就算不说,老夫也能猜到一二,老夫又岂会叫公子,做那为难之事。” 宿颢听他一说,当即心落下一半,一拍胸脯道:“既然先生这般信得过在下,颢愿尽吾所能,为先生效力。” “哈哈,没有那么麻烦,宿公子,你身上带钱了吗?”宁不亏笑得无比猥亵、无比灿烂。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二章 以彼之道还彼身 中 不错,他身上没钱了!原本就只有从马文那顺来的五文,方才从乔家出来匆忙,竟也忘记了向左沛洵要那袋银子。眼下办事正等着用钱,恰好看见了宿颢,这也是他为什么方才一见则喜的原因。毕竟摇个翡翠玉扇,四处乱晃的冤大头,不是在哪都能碰上的。 看着宁不亏的表情,宿颢颇有一种上了贼当的感觉,但他自不是小气之人,一脸轻松的笑道:“三五百两的银票,怀中就有,若是再多,恐怕就要回府,与娘亲去讨。” “太多,太多,三五两足以。”宁不亏一听大喜,这小子果然不是那种顶着老子名头出来混吃混喝,自己却一毛不拔的小瘪三,看来尚可一用。 一见钱有着落,他便开始了下边的计划:“老夫乃是首次来到荥阳,还想请公子,给在下做一回向导,不知可好?” 宿颢欣然应允:“自然是好,我也多是未曾转转了。” “这几位小哥,我看就不必跟来了。”宁不亏向他身后瞧了眼。 宿颢回头这一看,可不是吗,那几个小子,整齐划一的青衣小厮的打扮,在身后一排,着实有些碍眼:“宿坠,你带他们几个回去,别跟来了。” “少爷,你就这么被他忽悠走了。万一他要是个绑票的,夫人不得活刮了我啊。”宿坠哭丧着脸道。” “你这贱奴,我还当是好意担心我呢,原来是怕自己小命不保。”宿颢笑骂道,然后颇为自傲的昂了下头:“在荥阳府,还有人敢打我的主意吗?” 也是,是个屁!人家要真是个亡命之徒,还管你老爹是谁?要管,也是怕官太小,钱太少。不过人家是少爷,动动嘴咱也的擎着,谁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呢,回就回吧,以为谁都吃跑了撑的想来啊。一肚子牢骚说在嘴里却比蜜甜:“既是如此小的走了,少爷您多留神。” 宁不亏见他遣回了家丁,笑道:“公子果然是爽快之人,深得我心。”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的事宁不亏倒是常干,但此时,不过是一个赞赏,就能虎得这小子屁颠屁颠的,何乐不为呢? “先生已知宿颢名姓,还未敢请教先生。”宿颢喜滋滋的神情,看得宁不亏那叫一个美,看来今后荥阳城,老子也要横膀子逛了。 “老夫,宁不亏,你也不必先生,我也不必公子,我便叫你一声宿颢,你再称我一句宁老,以为如何?”宁不亏道。 宿颢道:“敢不从命。但不知宁老想去何处赏玩?” 宁不亏压低了声,表情一阵剧烈的变化:“老夫想买春-宫。” “啊?”宿颢听得是目瞪口呆。 整整一下午,这宁老头毫不停歇,是大逛荥阳府,把个少公子累得是上气不接下气,竟然一文未花。直到最后,来到书局,才算买了大量的笔墨纸张,而且不知何故,他对这笔墨的规格品相要求极严,尤其是对纸张的厚薄也一再考量。 之后,少公子就像做了贼一般,低着头,垂着脸,跟他进了一家画坊,看着他一口气的买下了数十幅的春-宫图。 要知道这种东西,画坊老板虽不愁卖,但也就是偶尔有顾客买上一两幅而已。男人嘛,有那么点爱好,也都正常,咱理解,可他实在理解不了眼前这位,这简直就是个活爹。 一进店铺就大张旗鼓的喊着要买-春-宫图。不但如此,还颇为挑剔地接连否掉三张,而后竟将老板的全部典藏一一翻出。那一双贼眼,上下转动,看的哪是什么春-宫,分明就是在挑那一个个新奇、热辣、令人匪夷所思,血脉喷张的粉色骷髅。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就该被千刀万剐。 最后算账,这老头光是花在春-宫图的上,就花了纹银十两,钱多也不是这么花的吧。而且更让店老板惊惧的是人,那个掏钱付账的小跟班,分明就是荥阳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少公子。天!不会吧!难道这个老头,竟是哪个王爷、国舅在微服私访,要把佳丽送进宫中? 宿颢只觉自己这一颗心啊,在扑通通、扑通通一直跳,生怕被别人认出。宁老这买的也太多了吧!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那帮家丁冲在前边呢。幸好,宁不亏还算守信,超支七八两后,便不再逛了,竞直引着宿颢回转了乔家。 两人也就是刚刚来到宅院之外,宁不亏一眼便看到了正在门外徘徊的牛胖子,忍不住叫道:“蹄筋兄弟,老哥哥正在寻你。三天后咱哥俩的事还没完呢,对不。” 说罢,也不给胖子机会,只是用手指了指半嵌在土里的一块长条石:“别忘把这石头搬到里边。”便直接进院了。 “意守泥丸,意守泥丸,可这泥丸究竟又在何处?”左沛洵无比懊恼的道。 说起来,两人闭关已有整整三个时辰。起初倒还顺利,骆洛先是传他点石成金所需的印诀,吟诵的法咒,以及纠正几处细微的偏差,可能是承了肉身的灵光,左沛洵学起道法也颇有天分。没过多久,看上去便大体无碍了。 眼见最为繁杂的步骤,都已突破,大功告成就在转眼之间,骆洛心中自然大喜。可完没有料到,这个笨小子,此时居然无法凝聚法力了。 骆洛气鼓鼓的道:“都跟你说了几次了。这泥丸宫就藏于脑海深处,方圆一寸之间。非要问我在哪?我也说不清。总之,师傅就是这么教的,隐湖小筑的问水决上也是这么写的,这就是一种很纯粹感觉,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重了,她又缓下了语气:“算了,这也着急不来,你与我讲讲。你凝神定气,意念上行至脑海之时,都有什么感觉?” 左沛洵皱眉回忆道:“我觉得浑身的毛孔一下都舒张开来,一种通透无比,舒爽无比的感觉弥漫全身,然后,房间里的每一件细小东西,每一丝轻微的声响,甚至你的呼吸,你越来越快的心跳,都在我的感应之中。” “啊!”骆洛脸羞得一红,这个死人,居然用神识偷窥与我,要不是偷偷看你坐忘时静静的样子,我又怎么会心跳变快。 随即,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发出了一声惊讶:“你的神识竟能外放,察觉出我的心跳,这已是道法入微的神通了。傻子,你是不是故意逗我玩呢?” 左沛洵一脸无辜:“我哪有……” “这么强的神识,找不到泥丸宫,哼!”骆洛越说越气:“你不是用出过青龙诀吗?你当时怎么做的,现在还怎么做?” “青龙诀,也是走泥丸宫吗?我以为是胸口……”话才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无故洞开的胸口大有古怪,就没敢多言。 心底不免抱了万一的侥幸。下一刻,右手食指中指并捏,沿左腕上行,在左手掌心书书点点,口中念念有词,冲着桌上那块方砖一点。 金光闪过,一块“九成还是砖,一成才是金”的奇怪物体,就这般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看着这块又“金”又“砖”名副其实的金砖,骆洛是哭笑不得,她终于明白了左沛洵的实力,原来才这么一会,就法力不足了。 左沛洵当然是法力不足,原本他那辨识一品的可怜修为就不怎么足,再加上沙船御使青龙诀,更是将法力消耗殆尽。如果他这法力是一点一点修炼得来的,倒还好办,起码可以按照相应的道诀心法,打坐调息一番,即便不能片刻尽复,也总能回个七七八八。可他这辨识一品,完全是在稀里糊涂的情况下,强占了人家明烟鸿翎上的妖力才侥幸得来的,他又哪会什么神通心法。 若不是金光锁元,还真有那么一点特殊,能在他洞府的天宫幻境中自行流转,恐怕连这一成的黄金,也未必能够点出。 “傻子,强催法力是要伤元气的,不必再练了,歇息一晚,明日定能施展此术。”骆洛宽慰他道。 “这还有没有王法,此等鱼肉乡里,蛊惑人心的恶徒,就该诛之。”左沛洵才走至天井,便听见了厅内义愤填膺的声音。 他向里边一瞧,只见乔月禅、宁不亏、那个不知所谓的华服公子,还有一个满脸苦相的牛胖子,这是什么组合?左沛洵尚未来得及询问,这边乔月婵已忽的站了起:“姐姐,公子,你们成了吗?” 骆洛眼珠转动,想了一下,道:“休息一晚,明日或可一试。但这位是……”她指的明显就是宿颢。 “此乃荥阳太守之子宿颢,算是老夫半个学生。”宁不亏悠然自得的道。 荥阳太守之子,还是他的学生?左沛洵和骆洛彼此对视,半晌无言。 宁不亏指着刚刚进来的两人道:“宿颢,这是骆洛姑娘,这是你的师兄霍霍。” 好吧,师兄!左沛洵感觉自己开始麻木不仁了。 宁不亏道:“方才月婵姑娘,已经案情简单说与了少公子和蹄筋兄弟,他二人都已表示,愿意全力助我等行事。” 我什么时候说要帮忙了,牛胖子心中暗骂。那柳家是一般人家吗?整个荥阳怕是也找不到敌手,怎么一遇到这三位就往死里奔呢。 宁不亏突然起身,拍手道:“诸位,如今万事俱备,只欠槐树金身。只待明早霍霍养回元气,我便布置行动。” 是夜,除了宿公子必要回府,其余人都留宿乔家。牛胖子纵有千般不愿也不好说走,左沛洵睡得极鼾。 而毫无睡意的乔姑娘,却听见宁不亏的房间里。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彻不停。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二章 以彼之道还彼身 中 不错,他身上没钱了!原本就只有从马文那顺来的五文,方才从乔家出来匆忙,竟也忘记了向左沛洵要那袋银子。眼下办事正等着用钱,恰好看见了宿颢,这也是他为什么方才一见则喜的原因。毕竟摇个翡翠玉扇,四处乱晃的冤大头,不是在哪都能碰上的。 看着宁不亏的表情,宿颢颇有一种上了贼当的感觉,但他自不是小气之人,一脸轻松的笑道:“三五百两的银票,怀中就有,若是再多,恐怕就要回府,与娘亲去讨。” “太多,太多,三五两足以。”宁不亏一听大喜,这小子果然不是那种顶着老子名头出来混吃混喝,自己却一毛不拔的小瘪三,看来尚可一用。 一见钱有着落,他便开始了下边的计划:“老夫乃是首次来到荥阳,还想请公子,给在下做一回向导,不知可好?” 宿颢欣然应允:“自然是好,我也多是未曾转转了。” “这几位小哥,我看就不必跟来了。”宁不亏向他身后瞧了眼。 宿颢回头这一看,可不是吗,那几个小子,整齐划一的青衣小厮的打扮,在身后一排,着实有些碍眼:“宿坠,你带他们几个回去,别跟来了。” “少爷,你就这么被他忽悠走了。万一他要是个绑票的,夫人不得活刮了我啊。”宿坠哭丧着脸道。” “你这贱奴,我还当是好意担心我呢,原来是怕自己小命不保。”宿颢笑骂道,然后颇为自傲的昂了下头:“在荥阳府,还有人敢打我的主意吗?” 也是,是个屁!人家要真是个亡命之徒,还管你老爹是谁?要管,也是怕官太小,钱太少。不过人家是少爷,动动嘴咱也的擎着,谁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呢,回就回吧,以为谁都吃跑了撑的想来啊。一肚子牢骚说在嘴里却比蜜甜:“既是如此小的走了,少爷您多留神。” 宁不亏见他遣回了家丁,笑道:“公子果然是爽快之人,深得我心。”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的事宁不亏倒是常干,但此时,不过是一个赞赏,就能虎得这小子屁颠屁颠的,何乐不为呢? “先生已知宿颢名姓,还未敢请教先生。”宿颢喜滋滋的神情,看得宁不亏那叫一个美,看来今后荥阳城,老子也要横膀子逛了。 “老夫,宁不亏,你也不必先生,我也不必公子,我便叫你一声宿颢,你再称我一句宁老,以为如何?”宁不亏道。 宿颢道:“敢不从命。但不知宁老想去何处赏玩?” 宁不亏压低了声,表情一阵剧烈的变化:“老夫想买春-宫。” “啊?”宿颢听得是目瞪口呆。 整整一下午,这宁老头毫不停歇,是大逛荥阳府,把个少公子累得是上气不接下气,竟然一文未花。直到最后,来到书局,才算买了大量的笔墨纸张,而且不知何故,他对这笔墨的规格品相要求极严,尤其是对纸张的厚薄也一再考量。 之后,少公子就像做了贼一般,低着头,垂着脸,跟他进了一家画坊,看着他一口气的买下了数十幅的春-宫图。 要知道这种东西,画坊老板虽不愁卖,但也就是偶尔有顾客买上一两幅而已。男人嘛,有那么点爱好,也都正常,咱理解,可他实在理解不了眼前这位,这简直就是个活爹。 一进店铺就大张旗鼓的喊着要买-春-宫图。不但如此,还颇为挑剔地接连否掉三张,而后竟将老板的全部典藏一一翻出。那一双贼眼,上下转动,看的哪是什么春-宫,分明就是在挑那一个个新奇、热辣、令人匪夷所思,血脉喷张的粉色骷髅。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就该被千刀万剐。 最后算账,这老头光是花在春-宫图的上,就花了纹银十两,钱多也不是这么花的吧。而且更让店老板惊惧的是人,那个掏钱付账的小跟班,分明就是荥阳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少公子。天!不会吧!难道这个老头,竟是哪个王爷、国舅在微服私访,要把佳丽送进宫中? 宿颢只觉自己这一颗心啊,在扑通通、扑通通一直跳,生怕被别人认出。宁老这买的也太多了吧!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那帮家丁冲在前边呢。幸好,宁不亏还算守信,超支七八两后,便不再逛了,竞直引着宿颢回转了乔家。 两人也就是刚刚来到宅院之外,宁不亏一眼便看到了正在门外徘徊的牛胖子,忍不住叫道:“蹄筋兄弟,老哥哥正在寻你。三天后咱哥俩的事还没完呢,对不。” 说罢,也不给胖子机会,只是用手指了指半嵌在土里的一块长条石:“别忘把这石头搬到里边。”便直接进院了。 “意守泥丸,意守泥丸,可这泥丸究竟又在何处?”左沛洵无比懊恼的道。 说起来,两人闭关已有整整三个时辰。起初倒还顺利,骆洛先是传他点石成金所需的印诀,吟诵的法咒,以及纠正几处细微的偏差,可能是承了肉身的灵光,左沛洵学起道法也颇有天分。没过多久,看上去便大体无碍了。 眼见最为繁杂的步骤,都已突破,大功告成就在转眼之间,骆洛心中自然大喜。可完没有料到,这个笨小子,此时居然无法凝聚法力了。 骆洛气鼓鼓的道:“都跟你说了几次了。这泥丸宫就藏于脑海深处,方圆一寸之间。非要问我在哪?我也说不清。总之,师傅就是这么教的,隐湖小筑的问水决上也是这么写的,这就是一种很纯粹感觉,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重了,她又缓下了语气:“算了,这也着急不来,你与我讲讲。你凝神定气,意念上行至脑海之时,都有什么感觉?” 左沛洵皱眉回忆道:“我觉得浑身的毛孔一下都舒张开来,一种通透无比,舒爽无比的感觉弥漫全身,然后,房间里的每一件细小东西,每一丝轻微的声响,甚至你的呼吸,你越来越快的心跳,都在我的感应之中。” “啊!”骆洛脸羞得一红,这个死人,居然用神识偷窥与我,要不是偷偷看你坐忘时静静的样子,我又怎么会心跳变快。 随即,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发出了一声惊讶:“你的神识竟能外放,察觉出我的心跳,这已是道法入微的神通了。傻子,你是不是故意逗我玩呢?” 左沛洵一脸无辜:“我哪有……” “这么强的神识,找不到泥丸宫,哼!”骆洛越说越气:“你不是用出过青龙诀吗?你当时怎么做的,现在还怎么做?” “青龙诀,也是走泥丸宫吗?我以为是胸口……”话才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无故洞开的胸口大有古怪,就没敢多言。 心底不免抱了万一的侥幸。下一刻,右手食指中指并捏,沿左腕上行,在左手掌心书书点点,口中念念有词,冲着桌上那块方砖一点。 金光闪过,一块“九成还是砖,一成才是金”的奇怪物体,就这般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看着这块又“金”又“砖”名副其实的金砖,骆洛是哭笑不得,她终于明白了左沛洵的实力,原来才这么一会,就法力不足了。 左沛洵当然是法力不足,原本他那辨识一品的可怜修为就不怎么足,再加上沙船御使青龙诀,更是将法力消耗殆尽。如果他这法力是一点一点修炼得来的,倒还好办,起码可以按照相应的道诀心法,打坐调息一番,即便不能片刻尽复,也总能回个七七八八。可他这辨识一品,完全是在稀里糊涂的情况下,强占了人家明烟鸿翎上的妖力才侥幸得来的,他又哪会什么神通心法。 若不是金光锁元,还真有那么一点特殊,能在他洞府的天宫幻境中自行流转,恐怕连这一成的黄金,也未必能够点出。 “傻子,强催法力是要伤元气的,不必再练了,歇息一晚,明日定能施展此术。”骆洛宽慰他道。 “这还有没有王法,此等鱼肉乡里,蛊惑人心的恶徒,就该诛之。”左沛洵才走至天井,便听见了厅内义愤填膺的声音。 他向里边一瞧,只见乔月禅、宁不亏、那个不知所谓的华服公子,还有一个满脸苦相的牛胖子,这是什么组合?左沛洵尚未来得及询问,这边乔月婵已忽的站了起:“姐姐,公子,你们成了吗?” 骆洛眼珠转动,想了一下,道:“休息一晚,明日或可一试。但这位是……”她指的明显就是宿颢。 “此乃荥阳太守之子宿颢,算是老夫半个学生。”宁不亏悠然自得的道。 荥阳太守之子,还是他的学生?左沛洵和骆洛彼此对视,半晌无言。 宁不亏指着刚刚进来的两人道:“宿颢,这是骆洛姑娘,这是你的师兄霍霍。” 好吧,师兄!左沛洵感觉自己开始麻木不仁了。 宁不亏道:“方才月婵姑娘,已经案情简单说与了少公子和蹄筋兄弟,他二人都已表示,愿意全力助我等行事。” 我什么时候说要帮忙了,牛胖子心中暗骂。那柳家是一般人家吗?整个荥阳怕是也找不到敌手,怎么一遇到这三位就往死里奔呢。 宁不亏突然起身,拍手道:“诸位,如今万事俱备,只欠槐树金身。只待明早霍霍养回元气,我便布置行动。” 是夜,除了宿公子必要回府,其余人都留宿乔家。牛胖子纵有千般不愿也不好说走,左沛洵睡得极鼾。 而毫无睡意的乔姑娘,却听见宁不亏的房间里。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彻不停。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二章 以彼之道还彼身 下 夜,黑的寂静,黑的诡秘。 有很多人,会在这夜色之中,进入到一种深层次的梦境。为梦魔所迷,被梦魇所困,哪怕这一刻是天塌地陷,洪水滔天也不会醒来。 黑,彻底的黑,这是左沛洵的梦境,左沛洵的梦魇。 身后有狂风袭来,身前是江潮挡路。突然,一道剑气从风中刺来,剑正握在白衣女子的手中。 左沛洵想拼命的跑,拼命的躲,但他却快不过风,快不过潮,更快不过那把绝情的杀人剑。意识开始变得清晰,思维开始跳动,左沛洵已知自己身在梦中。可这时,那编制幻境的梦魇,禁锢了他的五感,断去了他立马醒来的归路。 然后,那风,那潮,那剑,都如旭日中的冰雪,烟消云散了。 突然,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高大的灵堂,灵堂中跪拜着密密麻麻的人。很多,很多,多到他忍不住想要去查,可刚想有用手一指,被点到的人,就立刻血浆四散爆裂开来。 左沛洵骇然后退,所有人便开始哭,哭的冰冷冰冷,毫无表情。他偷偷向那棺材一望,棺盖敞开,还未上钉,里边的平躺的尸身也在睁眼,冲着他诡异一笑。 左沛洵只觉心神一晃,随后便是一脚踏空,整个人开始不停的下坠。 没有光线,没有距离,没有终点。 沉睡中,这种要坠入仿佛永不到底的万丈深渊感觉,是让人比死还难过的噩梦。左沛洵想放声大叫,可他却发不出声音;想用力去抓,四周却是一片黑到了极致的虚无。只有头顶,那座高大的灵堂,还在散发着惨白色的光芒,让他感到恐惧,感到自己的存在。 猩红的血雾,粘稠的湿液,当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道,都已消耗一空之时,终于脚下踩进了这片仿佛地狱冥泉的所在。 一道目光冷漠阴邪,一个声音锐利刺耳,他血色模糊的身形,就像地狱中的恶鬼,冥泉里的幽灵。然后,从血色模糊中慢慢浮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赫然正是灵堂上棺材中的那具尸体。 声音似在冷笑,又似哭泣:“小子,凭什么你就能占了这副强大的躯体,而我则只能卑微的躲在你意识的浅影里。” 左沛洵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哈哈哈,我是一个比你强大可一千倍、一万倍的高贵灵魂,碾死原来的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可如今!我恨!我恨……”声音拉高了音调:“我眼看你把这副强大躯体的法力,全部耗费;眼看你把这个肉身浪费成只凭蛮力的匹夫,却毫无办法。我恨不得把你的灵魂一口口吃掉。” “不过也幸好,你这个蠢蛋把那古怪法力消耗了干净。我才得以脱身,既然老天都给我机会,我又怎能放过。如今你自入死地,可怪不得别人。小子,等我灭了你的灵魂,占了这副躯体,我要把那个从我手上逃脱的小娘们养成血奴,叫她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处子的身体,想想都会让我兴奋的战栗。” 左沛洵怒气上涌,想冲过去给他一拳,可脚下粘液,让他如何也跑不起来,酸软无力的臂膀,让他如何也挥之不开。 那人整个化成一团血影,是无形的利剑,是穿心的刀芒,直奔左沛洵扑来。 此刻,洞府不开,仙宫不在,仿佛正在漠视两个人之间的争斗。 血皇薛引,那个早已被霁苍锁打得肉身尽灭的亡魂,当日被少年吸纳进了体内洞府仙宫的魂魄。可能是随后神霄万雷诀来得太快,太猛,以至于霁苍锁,还没有来得及彻底将薛引的魂魄吞噬。 而后,这副身体阴差阳错的让左沛洵成了主导,大量的金光锁元则忙着开始修复左沛洵的魂魄,可这样一来,薛引仅余的一点残魂,便得以苟延残喘下来。 其实,在霁苍锁意识消亡的一刻,被吸进体内的薛引魂魄,原本还是充当着锁元补品的角色,如果左沛洵稍微明白一点锁元的运转方式,早就应该察觉这个俘虏的存在,当时,灭掉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可就是他这浑浑噩噩,一切但凭锁元本能的折腾,在修补了左沛洵的魂魄的同时,还分出了一丝维持了俘虏的不灭。于是,就是在这漫漫的温养中,这一点残魂,竟也生出了本源的意识。 这是带有薛引记忆的意识,当他明白了一切,自然不会甘心。所以,他蛰伏,他等待时机。终于,那救活了他,却又无时无刻不在限制他的青光锁元,居然、竟然、果真变得越来越弱,甚至涓滴不存了。 所以,这一夜,他选择了出手,毫不犹豫。 血梦迷魂,只是一个引魂的法术,便耗尽左沛洵最后的一丝气力,断掉了他所有反抗的可能。于是薛引开始笑,笑得张狂,笑得毫无顾忌:“哈,哈,哈!” 疼,是三魂被撕扯;无力,是七魄在削弱。左沛洵只觉被一层厚厚的血茧,死死裹住,不能呼吸,无法动弹,甚至于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 “道常在,非如人所想。既无人所得,道也在。”虚空中,金光大现,无数的符文开飞速流转。一个雄浑至极的声音,如当头一棒,狠狠地敲在左沛洵的识海深处。 道常在,这是天地的至理,它并不依存人们的想象而存在;也不会因为没有人能明白它,而消失不在。道就是道,它永远如一,恒久不变的存在那里,就看你何时才能认知,才能把握了。 蓦然间,左沛洵豁然而悟,那一颗向道的心,竟已变得无尘无垢,不悲不喜。 天宫一阵颤抖,从无中而来,清冷的金光,化成一根细线,嗤的一声,便洞穿了血茧。“不!放过我。我愿奉你为主。”惊恐的声音,从血茧中传出。 可道常在,又岂会因为他的哀求而有丝毫改变。所以,细如已一线锁元,开始变成一股,一道,一片,彻底吞噬消融了血茧。 阳光,当黎明的晨光爬上窗棂,微微扫过左沛洵的脸,他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吞噬了薛引残魂的锁元,这时已然尽复到辨识一品的巅峰,甚至隐隐还有突破的迹象。 而这些对于左沛洵来讲,仅仅是以为自己做了好大的一场噩梦。 青灰色的树干,纤细的枝叶,惟妙惟肖歪脖老母石像,就这么静静的立在桌面。骆洛是怎么也想想不出,它竟是出自宁不亏的手中。大概只也有乔月婵才清楚,这位老先生,几乎后半夜在不停的叮叮当当。 “这算什么,老夫是字画、书法无一不精;篆刻,雕工更是随手拈来,妙然天成。想当年,……。”说到此,嘿嘿一笑,便不往下说了。 “想当年怎么?”左沛洵伸着懒腰走了过来。 这时,大门一开,宿颢兴冲冲走了进来,他当然着急,昨晚临走之时,竟然听说那位年纪不大的霍霍师兄,今日要施“点石成金”的仙法,所以他连早点都未吃,便从家中赶了过来。还没进厅就喊道:“师兄可起了吗?呵呵,原来大伙都在啊。” “你来的正好,霍霍,露一手瞧瞧吧。”宁不亏说的轻松,其实也满是期翼。 收声敛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大气都不敢喘。反观左沛洵毫不紧张,右手一起,便熟练的掐动法诀,口中念念有词。而与此同时,他体内的洞府仙宫运转,清光锁元往复流动,一时急传于臂,再凝于指,大声喝道:“疾疾如律令!” 下一刻,但见金光耀眼,瑞彩分条,的一尊明晃晃,亮堂堂的歪脖老母金身像,就此现于众人眼前。 “嘶……”无论是宁不亏,还是宿颢,看到眼前的一幕,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宁不亏这一吸,是因为这一块黄金,分量实在是太他妈的足了;而宿颢这一吸,则是亲眼见证了宁老这个徒弟的深不可测,从而更加坚定了拜宁不亏为宿府西席的心意。 “哐当!”,一把矮椅,被急急闯进的牛胖子踢翻在地,他黑黑的眼圈下露出呆滞的目光,在不错神的盯着金像。突然,他三步两步走到近前,颤抖着双手想要去摸。心中暗道,真有这本事,这谁他妈还偷啊,以后什么地盘不地盘,哭着喊着也得跟人家混啊。从这一刻起,他对柳家的那种畏惧,已是荡然无存了。 宁不亏突然打了他手下。“胖子,别模,有了手纹在上就不值钱了。对了,我交代你的事昨夜办成了吗?” 牛胖子疼得一缩手,满脸谄媚道:“老哥哥,您没看我这眼睛红的,赶工赶出来了。” “嘿嘿,效果如何?”宁不亏又低声笑着问道。 “神了!”牛胖子竟也跟着猥琐一笑。 如今万事齐备。 宁不亏开始当仁不让的发出了口令:“宿颢,现在就由你执笔书状,一告那柳家,蛊惑乡里,颠倒黑白,栽赃嫁祸,欺压良善;再告那董记当铺,不辨是非,为虎作伥,坑害乔老。稍后,月婵姑娘,你便去府衙击鼓鸣冤,只是倒时可别怕那滚钉板之刑。” 乔月婵道:“先生放心,月婵为救爹爹,死也不怕,何惧钉板。” “有我在,怎么让人伤害姑娘。”宿颢闻言当即表态。 “宿颢,老夫告诉你,不到最后关头,不用你上公堂。稍待老夫这边完了,必赶去代姑娘讼状。”两人点头称是。 说完,他又看向牛胖子:“蹄筋兄弟,你要做的事可谓是重中之中,至为重要,你只可成功,不可失败。” 牛胖子稍显为难:“老哥,要说不被人发现,这是不难,但万一此人不入圈套,如何应对?” “哈哈哈,以老夫的设计,兄弟的手艺,哪有不中之理。”牛胖子一想也是,宁老这招果然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任他是谁也在所难逃。 当下众人各司其职,各依其位。在宁不亏率先抱着金像离开之时,一切已如利箭在弦,不得不发。 而此时此刻,刚好雄鸡三唱,天光现亮。 雄鸡一唱天下白。 福记茶楼的虾饺,乃是荥阳一绝。每天一大早,若来得不及时恐怕还品尝不到呢。 柳顺材好的就是这一口,每日早起,舒缓一下筋骨,吃上两笼虾饺,再喝那么一壶雨前云雾茶,实在说不出的惬意。 都说人过四十天过午,他对自己的身子骨也是格外注意。如果没有夜夜无女不欢的习惯,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能够损耗身子的嗜好。 最近,柳家很忙。 单从大管家,每日阴沉的脸色中也能分辨端倪,不过这些又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即便进不得内堂,听不得秘密,自己还不一样是柳家的二管事,就凭这个名头,一样钱照花,女人照睡。人生在世,享乐而已,享乐而已,如此才有活的乐趣。 剔完牙,再用香茶漱口已毕,也是该回府,在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一干主子面前露个脸了。 一日之际,在于晨。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到如此。除了那些人间冷暖,要养家糊口的商贩,早起行人不过是三三两两。尤其是转至柳府的后街时,一种富贵逼人的威压,更将市井小民给生生迫退。 其实,柳顺材还就喜欢这种肃静,这让他有一种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的满足感。尽管在那一墙之内,他仍然还是个奴才。 正当他志得意满,踱着四方步,缓缓而行之时,突然飞来一物,“啪”的一声,整个呼在他的脸上。 “这他妈谁呀!敢偷袭你柳二爷,想死吗?”骂声未绝,他忽然一怔,手里正抓着那件暗器。他这不看还好,一看心神猛然一跳,只见书面封皮上写道“梦歪脖老母吟留别赠柳。” 歪脖老母赐书?他连忙翻开一页,白纸黑字,写着四句话:天下奇书,翻转观看,翻转越急,心念越畅。 这是什么狗屁混账话?原本还以为是首小诗呢,这文意怎地如此浅白?但既是老母赠柳怎好嫌弃,于是按照那四句话所说。就这么一翻。 好家伙!这简直是: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上下齐动,其乐无穷。 活色生香的春-宫图,竟被一幅幅剪开,然后按照精心编排的次序,将这些看起来差不多面相的人物,重新黏糊在白纸之上,再经剪裁、装订,赫然成就了这部,妙不可言,生生能“动”起来的奇书。 此书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这等宝贝若不趁早收起,那岂不是成了公公太监。于是,柳顺材将书就用袍袖这么一罩,便急匆匆进了柳府后门,然后直奔自己的卧房,连老爷太太的安都不想请了。 已是日上了三竿,早起的人们,忙了整整一个早晨,困顿的人,即使是在走路,也仍是困顿。 阮魁打着哈气,今天本不是他的早班,可不知何故,昨晚邢捕头突然告假,说是要返乡探母。所以,才轮到他来替换。阮魁这人本事不大,生性懒惰,但好在为人豪爽大方,衙门里上上下下,都承过他的酒肉之情。再加上此人运气不错,以前误打误撞,着实破过几个案子,如今才当上副班头的位置。 但他比不得邢龙,人家凭的是掌中的一口宿铁刀,震破荥阳各路毛贼之胆的真功夫,自己呢,也就是别人上房他搬梯,别人摆宴撵鸡的打打下手。好在他有自知之明,一直也并无大碍。 今日他带着两个帮闲,一路走来。先是过了天字一号钱庄,又巡查了富贵窝的赌坊这些个平常偶尔会发生状况的地段。 “剩下的地段,你俩就行了,我往回看看。”心想偷懒的他,这话音还未落,迎面突然便跑出个少年,只见他健步如飞,脚下生风,不偏不倚,直直一头撞进了阮魁的怀里。 只一下,阮魁就觉得身子发软,整个人就飞了出去。这小子谁啊,走路怎么这么大劲头?他一边捂着腰,一边正要开骂,却听到那少年大声喊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打死人了!” “死人?”阮魁只觉五雷轰顶,替班当值,都能替出个命案,这也太背了吧!一时也顾不得怪罪被撞之事,急切问道:“小哥,是哪里打死人了?” “正是董记当铺,打得可惨了,血淌了一地都到街上了。”他是一边唯恐别人不知的大声喊着,一边又手里不停向那边比划。阮魁哪敢怠慢,抽出腰间铁尺,喊了那两个已经愣住的帮闲,直奔后身的董记当铺就冲了下去。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 虽说是动手死人,有些风险,但也真有不怕事大,去看热闹的,于是乎,三三两两的百姓,也随着三位官差老爷跟了过去。 少年见此,当下面露笑意,身形一转,向反方向迅速离去。不用问,此人正是左沛洵。 阮魁这边还没到当铺,远远地就能听见里边恣意大声的喝骂:“好你个董家当铺!店大欺客,竟敢欺负到少爷的头上!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错翻了眼皮,今日若是不把这当票上的东西给我拿出来,我定叫那‘董老朵儿’关门大吉,让他滚出荥阳,无处可‘躲’儿。”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二章 以彼之道还彼身 下 夜,黑的寂静,黑的诡秘。 有很多人,会在这夜色之中,进入到一种深层次的梦境。为梦魔所迷,被梦魇所困,哪怕这一刻是天塌地陷,洪水滔天也不会醒来。 黑,彻底的黑,这是左沛洵的梦境,左沛洵的梦魇。 身后有狂风袭来,身前是江潮挡路。突然,一道剑气从风中刺来,剑正握在白衣女子的手中。 左沛洵想拼命的跑,拼命的躲,但他却快不过风,快不过潮,更快不过那把绝情的杀人剑。意识开始变得清晰,思维开始跳动,左沛洵已知自己身在梦中。可这时,那编制幻境的梦魇,禁锢了他的五感,断去了他立马醒来的归路。 然后,那风,那潮,那剑,都如旭日中的冰雪,烟消云散了。 突然,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高大的灵堂,灵堂中跪拜着密密麻麻的人。很多,很多,多到他忍不住想要去查,可刚想有用手一指,被点到的人,就立刻血浆四散爆裂开来。 左沛洵骇然后退,所有人便开始哭,哭的冰冷冰冷,毫无表情。他偷偷向那棺材一望,棺盖敞开,还未上钉,里边的平躺的尸身也在睁眼,冲着他诡异一笑。 左沛洵只觉心神一晃,随后便是一脚踏空,整个人开始不停的下坠。 没有光线,没有距离,没有终点。 沉睡中,这种要坠入仿佛永不到底的万丈深渊感觉,是让人比死还难过的噩梦。左沛洵想放声大叫,可他却发不出声音;想用力去抓,四周却是一片黑到了极致的虚无。只有头顶,那座高大的灵堂,还在散发着惨白色的光芒,让他感到恐惧,感到自己的存在。 猩红的血雾,粘稠的湿液,当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道,都已消耗一空之时,终于脚下踩进了这片仿佛地狱冥泉的所在。 一道目光冷漠阴邪,一个声音锐利刺耳,他血色模糊的身形,就像地狱中的恶鬼,冥泉里的幽灵。然后,从血色模糊中慢慢浮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赫然正是灵堂上棺材中的那具尸体。 声音似在冷笑,又似哭泣:“小子,凭什么你就能占了这副强大的躯体,而我则只能卑微的躲在你意识的浅影里。” 左沛洵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哈哈哈,我是一个比你强大可一千倍、一万倍的高贵灵魂,碾死原来的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可如今!我恨!我恨……”声音拉高了音调:“我眼看你把这副强大躯体的法力,全部耗费;眼看你把这个肉身浪费成只凭蛮力的匹夫,却毫无办法。我恨不得把你的灵魂一口口吃掉。” “不过也幸好,你这个蠢蛋把那古怪法力消耗了干净。我才得以脱身,既然老天都给我机会,我又怎能放过。如今你自入死地,可怪不得别人。小子,等我灭了你的灵魂,占了这副躯体,我要把那个从我手上逃脱的小娘们养成血奴,叫她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处子的身体,想想都会让我兴奋的战栗。” 左沛洵怒气上涌,想冲过去给他一拳,可脚下粘液,让他如何也跑不起来,酸软无力的臂膀,让他如何也挥之不开。 那人整个化成一团血影,是无形的利剑,是穿心的刀芒,直奔左沛洵扑来。 此刻,洞府不开,仙宫不在,仿佛正在漠视两个人之间的争斗。 血皇薛引,那个早已被霁苍锁打得肉身尽灭的亡魂,当日被少年吸纳进了体内洞府仙宫的魂魄。可能是随后神霄万雷诀来得太快,太猛,以至于霁苍锁,还没有来得及彻底将薛引的魂魄吞噬。 而后,这副身体阴差阳错的让左沛洵成了主导,大量的金光锁元则忙着开始修复左沛洵的魂魄,可这样一来,薛引仅余的一点残魂,便得以苟延残喘下来。 其实,在霁苍锁意识消亡的一刻,被吸进体内的薛引魂魄,原本还是充当着锁元补品的角色,如果左沛洵稍微明白一点锁元的运转方式,早就应该察觉这个俘虏的存在,当时,灭掉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可就是他这浑浑噩噩,一切但凭锁元本能的折腾,在修补了左沛洵的魂魄的同时,还分出了一丝维持了俘虏的不灭。于是,就是在这漫漫的温养中,这一点残魂,竟也生出了本源的意识。 这是带有薛引记忆的意识,当他明白了一切,自然不会甘心。所以,他蛰伏,他等待时机。终于,那救活了他,却又无时无刻不在限制他的青光锁元,居然、竟然、果真变得越来越弱,甚至涓滴不存了。 所以,这一夜,他选择了出手,毫不犹豫。 血梦迷魂,只是一个引魂的法术,便耗尽左沛洵最后的一丝气力,断掉了他所有反抗的可能。于是薛引开始笑,笑得张狂,笑得毫无顾忌:“哈,哈,哈!” 疼,是三魂被撕扯;无力,是七魄在削弱。左沛洵只觉被一层厚厚的血茧,死死裹住,不能呼吸,无法动弹,甚至于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 “道常在,非如人所想。既无人所得,道也在。”虚空中,金光大现,无数的符文开飞速流转。一个雄浑至极的声音,如当头一棒,狠狠地敲在左沛洵的识海深处。 道常在,这是天地的至理,它并不依存人们的想象而存在;也不会因为没有人能明白它,而消失不在。道就是道,它永远如一,恒久不变的存在那里,就看你何时才能认知,才能把握了。 蓦然间,左沛洵豁然而悟,那一颗向道的心,竟已变得无尘无垢,不悲不喜。 天宫一阵颤抖,从无中而来,清冷的金光,化成一根细线,嗤的一声,便洞穿了血茧。“不!放过我。我愿奉你为主。”惊恐的声音,从血茧中传出。 可道常在,又岂会因为他的哀求而有丝毫改变。所以,细如已一线锁元,开始变成一股,一道,一片,彻底吞噬消融了血茧。 阳光,当黎明的晨光爬上窗棂,微微扫过左沛洵的脸,他终于缓缓的睁开了眼,吞噬了薛引残魂的锁元,这时已然尽复到辨识一品的巅峰,甚至隐隐还有突破的迹象。 而这些对于左沛洵来讲,仅仅是以为自己做了好大的一场噩梦。 青灰色的树干,纤细的枝叶,惟妙惟肖歪脖老母石像,就这么静静的立在桌面。骆洛是怎么也想想不出,它竟是出自宁不亏的手中。大概只也有乔月婵才清楚,这位老先生,几乎后半夜在不停的叮叮当当。 “这算什么,老夫是字画、书法无一不精;篆刻,雕工更是随手拈来,妙然天成。想当年,……。”说到此,嘿嘿一笑,便不往下说了。 “想当年怎么?”左沛洵伸着懒腰走了过来。 这时,大门一开,宿颢兴冲冲走了进来,他当然着急,昨晚临走之时,竟然听说那位年纪不大的霍霍师兄,今日要施“点石成金”的仙法,所以他连早点都未吃,便从家中赶了过来。还没进厅就喊道:“师兄可起了吗?呵呵,原来大伙都在啊。” “你来的正好,霍霍,露一手瞧瞧吧。”宁不亏说的轻松,其实也满是期翼。 收声敛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大气都不敢喘。反观左沛洵毫不紧张,右手一起,便熟练的掐动法诀,口中念念有词。而与此同时,他体内的洞府仙宫运转,清光锁元往复流动,一时急传于臂,再凝于指,大声喝道:“疾疾如律令!” 下一刻,但见金光耀眼,瑞彩分条,的一尊明晃晃,亮堂堂的歪脖老母金身像,就此现于众人眼前。 “嘶……”无论是宁不亏,还是宿颢,看到眼前的一幕,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宁不亏这一吸,是因为这一块黄金,分量实在是太他妈的足了;而宿颢这一吸,则是亲眼见证了宁老这个徒弟的深不可测,从而更加坚定了拜宁不亏为宿府西席的心意。 “哐当!”,一把矮椅,被急急闯进的牛胖子踢翻在地,他黑黑的眼圈下露出呆滞的目光,在不错神的盯着金像。突然,他三步两步走到近前,颤抖着双手想要去摸。心中暗道,真有这本事,这谁他妈还偷啊,以后什么地盘不地盘,哭着喊着也得跟人家混啊。从这一刻起,他对柳家的那种畏惧,已是荡然无存了。 宁不亏突然打了他手下。“胖子,别模,有了手纹在上就不值钱了。对了,我交代你的事昨夜办成了吗?” 牛胖子疼得一缩手,满脸谄媚道:“老哥哥,您没看我这眼睛红的,赶工赶出来了。” “嘿嘿,效果如何?”宁不亏又低声笑着问道。 “神了!”牛胖子竟也跟着猥琐一笑。 如今万事齐备。 宁不亏开始当仁不让的发出了口令:“宿颢,现在就由你执笔书状,一告那柳家,蛊惑乡里,颠倒黑白,栽赃嫁祸,欺压良善;再告那董记当铺,不辨是非,为虎作伥,坑害乔老。稍后,月婵姑娘,你便去府衙击鼓鸣冤,只是倒时可别怕那滚钉板之刑。” 乔月婵道:“先生放心,月婵为救爹爹,死也不怕,何惧钉板。” “有我在,怎么让人伤害姑娘。”宿颢闻言当即表态。 “宿颢,老夫告诉你,不到最后关头,不用你上公堂。稍待老夫这边完了,必赶去代姑娘讼状。”两人点头称是。 说完,他又看向牛胖子:“蹄筋兄弟,你要做的事可谓是重中之中,至为重要,你只可成功,不可失败。” 牛胖子稍显为难:“老哥,要说不被人发现,这是不难,但万一此人不入圈套,如何应对?” “哈哈哈,以老夫的设计,兄弟的手艺,哪有不中之理。”牛胖子一想也是,宁老这招果然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任他是谁也在所难逃。 当下众人各司其职,各依其位。在宁不亏率先抱着金像离开之时,一切已如利箭在弦,不得不发。 而此时此刻,刚好雄鸡三唱,天光现亮。 雄鸡一唱天下白。 福记茶楼的虾饺,乃是荥阳一绝。每天一大早,若来得不及时恐怕还品尝不到呢。 柳顺材好的就是这一口,每日早起,舒缓一下筋骨,吃上两笼虾饺,再喝那么一壶雨前云雾茶,实在说不出的惬意。 都说人过四十天过午,他对自己的身子骨也是格外注意。如果没有夜夜无女不欢的习惯,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能够损耗身子的嗜好。 最近,柳家很忙。 单从大管家,每日阴沉的脸色中也能分辨端倪,不过这些又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即便进不得内堂,听不得秘密,自己还不一样是柳家的二管事,就凭这个名头,一样钱照花,女人照睡。人生在世,享乐而已,享乐而已,如此才有活的乐趣。 剔完牙,再用香茶漱口已毕,也是该回府,在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一干主子面前露个脸了。 一日之际,在于晨。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到如此。除了那些人间冷暖,要养家糊口的商贩,早起行人不过是三三两两。尤其是转至柳府的后街时,一种富贵逼人的威压,更将市井小民给生生迫退。 其实,柳顺材还就喜欢这种肃静,这让他有一种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的满足感。尽管在那一墙之内,他仍然还是个奴才。 正当他志得意满,踱着四方步,缓缓而行之时,突然飞来一物,“啪”的一声,整个呼在他的脸上。 “这他妈谁呀!敢偷袭你柳二爷,想死吗?”骂声未绝,他忽然一怔,手里正抓着那件暗器。他这不看还好,一看心神猛然一跳,只见书面封皮上写道“梦歪脖老母吟留别赠柳。” 歪脖老母赐书?他连忙翻开一页,白纸黑字,写着四句话:天下奇书,翻转观看,翻转越急,心念越畅。 这是什么狗屁混账话?原本还以为是首小诗呢,这文意怎地如此浅白?但既是老母赠柳怎好嫌弃,于是按照那四句话所说。就这么一翻。 好家伙!这简直是: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上下齐动,其乐无穷。 活色生香的春-宫图,竟被一幅幅剪开,然后按照精心编排的次序,将这些看起来差不多面相的人物,重新黏糊在白纸之上,再经剪裁、装订,赫然成就了这部,妙不可言,生生能“动”起来的奇书。 此书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这等宝贝若不趁早收起,那岂不是成了公公太监。于是,柳顺材将书就用袍袖这么一罩,便急匆匆进了柳府后门,然后直奔自己的卧房,连老爷太太的安都不想请了。 已是日上了三竿,早起的人们,忙了整整一个早晨,困顿的人,即使是在走路,也仍是困顿。 阮魁打着哈气,今天本不是他的早班,可不知何故,昨晚邢捕头突然告假,说是要返乡探母。所以,才轮到他来替换。阮魁这人本事不大,生性懒惰,但好在为人豪爽大方,衙门里上上下下,都承过他的酒肉之情。再加上此人运气不错,以前误打误撞,着实破过几个案子,如今才当上副班头的位置。 但他比不得邢龙,人家凭的是掌中的一口宿铁刀,震破荥阳各路毛贼之胆的真功夫,自己呢,也就是别人上房他搬梯,别人摆宴撵鸡的打打下手。好在他有自知之明,一直也并无大碍。 今日他带着两个帮闲,一路走来。先是过了天字一号钱庄,又巡查了富贵窝的赌坊这些个平常偶尔会发生状况的地段。 “剩下的地段,你俩就行了,我往回看看。”心想偷懒的他,这话音还未落,迎面突然便跑出个少年,只见他健步如飞,脚下生风,不偏不倚,直直一头撞进了阮魁的怀里。 只一下,阮魁就觉得身子发软,整个人就飞了出去。这小子谁啊,走路怎么这么大劲头?他一边捂着腰,一边正要开骂,却听到那少年大声喊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打死人了!” “死人?”阮魁只觉五雷轰顶,替班当值,都能替出个命案,这也太背了吧!一时也顾不得怪罪被撞之事,急切问道:“小哥,是哪里打死人了?” “正是董记当铺,打得可惨了,血淌了一地都到街上了。”他是一边唯恐别人不知的大声喊着,一边又手里不停向那边比划。阮魁哪敢怠慢,抽出腰间铁尺,喊了那两个已经愣住的帮闲,直奔后身的董记当铺就冲了下去。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 虽说是动手死人,有些风险,但也真有不怕事大,去看热闹的,于是乎,三三两两的百姓,也随着三位官差老爷跟了过去。 少年见此,当下面露笑意,身形一转,向反方向迅速离去。不用问,此人正是左沛洵。 阮魁这边还没到当铺,远远地就能听见里边恣意大声的喝骂:“好你个董家当铺!店大欺客,竟敢欺负到少爷的头上!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错翻了眼皮,今日若是不把这当票上的东西给我拿出来,我定叫那‘董老朵儿’关门大吉,让他滚出荥阳,无处可‘躲’儿。”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三章 对簿公堂论短长 上 这是谁啊,好狂的口气,闻声而至的百姓互相议论纷纷。 阮魁一见,连门都被堵死,不免心中大急,高声喝道:“官差在此,闲杂人等给某速速散开!”也是门堵得实在太死,加上邢龙一贯打下的良好基础,百姓也没太拿这位阮爷当回事。 无奈下,他只好抄起铁尺,左右一分,硬是挤了进去。可他这前脚才进,后脚未稳,只不过就扫了一眼,头立即便大了起来。 眼见得,房中立定一位公子,身着锦白色缎面长衫,头带燕翅相士冠,足等青松云履。走出柜案的头柜大先生,正被其喝骂。这位白衣公子,非是别人,正是太守大人家的少爷,少公子宿颢。 这哪里有什么命案,甚至连推推搡搡,略有口脚都算不上,分明就是刚才那小子撞过自己之后,编排的脱身之辞。 身为衙门捕快,阮魁自有职责所在,眼下就是头皮再麻,舌根再软,也得过去问话,可像平日一般,话未出口便先打起官腔,他当然也不敢:“少公子,阮魁给您见礼了,您怎么也到了当铺这等地方?” 话虽客气,但也等于是在问来意,毕竟以他少公子之尊,怎么跑来当当。可宿颢却道:“阮魁,你来得正好,省得我还要去经官。” 然后,他便与阮魁说起了经过,只是话里话外都直指当铺的不是。 原来,这位少公子,是到董记赎当来了。当铺有个规矩,赎当认票不认人,虽说当当之时,都会将抵押人记录在案,可来赎当时,却是谁拿当票都行。 按这位宿少爷的话讲,他是从乔家月婵小姐的手中高价收得的当票,为的就是要赎回凤头金钗,好赠予母亲大人。阮魁心里是一百个不信,这不是明摆着瞎扯吗。送太守夫人?去什么钱大福、小凤祥买件不就结了,还高价回收明显死人用过的物件。 不过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贵公子、卖花女和凤头钗的故事,也不是他个捕快能管得了的。 再则,当票转让,本就是行内的常事,并不稀奇。可怪就怪在,方才库房的管事按照账簿记录的编号,去那存放格子一找,却发现那支凤头金钗,已踪迹不见。 如此一来,当铺却慌了手脚。 当期未到,抵押物品丢失,此乃是当行头等大忌。要知道,当铺盈利,讲求的是一个“活”子,主要经营份额都在赚取抵押人赎当支付的利息上;至于压榨抵押物品的价值,待抵押人逾期不赎成为死当后,再转手高卖的手法,只占很小的一个比例。毕竟,若人人抵押,只当不赎,把典当之物全做成死当,势必会因被占去大量现银流水,而面临关门之局。 凤头钗,当三两一钱,利息二分。本该有六钱二分进帐,却因这不慎遗失,就要倒赔十倍之数,纹银三十一两。 三十一两,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头柜的大先生,不接掌眼估价的活时,月钱也开不到这么多。如果真的照价做赔,这笔损失最终也必然会转嫁到今日当值的几人身上,这是大家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的。况且即便想抱着息事宁人、破财免灾的态度,人家还未必干不干呢。 宿颢冷冷的道:“我说阮爷,分明是他董记私售了当期未到的物品,你看怎么办吧?” 董老朵是又不知道躲哪快活去了,头柜大先生也只能硬着头皮伺候这位少爷:“少公子,冤死啊,我们做当行的,就在信义二字。所谓,当票一出,契约便成。就是再如何爱财,也断不敢做那私售典当之物的事。” 宿颢不屑的道:“那你说我这凤头金钗,到底去哪了?难不成它还自己长腿溜达跑了。” 大先生踌躇道:“或许这是……或许是库房管事一时不慎,将其误放别处,所以才不曾寻见。” 阮魁心中暗道,以这少公子的权势,就算没理都能辩上三分,更何况如今,当下他便道:“既然是董记礼亏于先,就该承担责任,何以迟迟不见行动。” 头柜大先生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一咬牙说道:“董记愿将风钗十倍价值,纹银三十一两赔给公子。” 宿颢毫不客气的嘲笑着:“三十一两?告诉你,少公子收这当票都花了不止二十两,你若真拿不出钗,我也不叫你为难,拿二百两吧。” “二百两……”这位先生一听,都要急了。这不是摆明了讹人吗? 要是寻常百姓,摊上这事,赔你三十一两,就回家偷着乐吧。再要聒噪,就是毫不留情的乱棒打出。奈何这位也的确不是什么瘪茄子、软柿子的窝囊主,真要是怒气上来,叫这当铺关门,也不是虚言。 “官差大人,你看这……”无奈之下大先生只好可怜兮兮的望着阮魁。 阮魁这时也算看明白了,少公子今天,分明就要以势压人。但人家有个好爹,有这资本,自己是真不想管,但奈何却不能不管:“少公子你看,如今这董记已自承亏失,更愿十倍做赔,我看这二百两就打个商量吧。毕竟四周还有诸多百姓,总要顾及一下物议,不如就按三十一两的价格做赔?” 阮魁这是商量的口吻,却拿百姓物议来说事,宿颢却根本不理他这套说辞:“呸!衙门养你们这这群捕快,是为了秉承公理,明申法纪,不是叫你在这和稀泥。好!我也听这一劝,就再退上一步,董记出当、入当不是有帐簿记录吗?正好你们三个捕快在这,就把拿出来,翻上一翻,对上一对,若是他家果真没有转让他人,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否则,就别怪我少公子,得理不让人了。” 头柜大先生一听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这往来账簿,乃当行业的运转机密,怎可拿来轻易示人?” “混账,官差办案你也敢拦?”阮魁勃然大怒,眼见的这少公子,为逞一时之快,竟提出了这么个较劲的办法。如按他所说,账簿无碍,他便转身离去,阮魁自然乐于如此。可这个死老头,竟然跟着瞎搅合,就不怕当真惹怒这位小爷吗?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三章 对簿公堂论短长 上 这是谁啊,好狂的口气,闻声而至的百姓互相议论纷纷。 阮魁一见,连门都被堵死,不免心中大急,高声喝道:“官差在此,闲杂人等给某速速散开!”也是门堵得实在太死,加上邢龙一贯打下的良好基础,百姓也没太拿这位阮爷当回事。 无奈下,他只好抄起铁尺,左右一分,硬是挤了进去。可他这前脚才进,后脚未稳,只不过就扫了一眼,头立即便大了起来。 眼见得,房中立定一位公子,身着锦白色缎面长衫,头带燕翅相士冠,足等青松云履。走出柜案的头柜大先生,正被其喝骂。这位白衣公子,非是别人,正是太守大人家的少爷,少公子宿颢。 这哪里有什么命案,甚至连推推搡搡,略有口脚都算不上,分明就是刚才那小子撞过自己之后,编排的脱身之辞。 身为衙门捕快,阮魁自有职责所在,眼下就是头皮再麻,舌根再软,也得过去问话,可像平日一般,话未出口便先打起官腔,他当然也不敢:“少公子,阮魁给您见礼了,您怎么也到了当铺这等地方?” 话虽客气,但也等于是在问来意,毕竟以他少公子之尊,怎么跑来当当。可宿颢却道:“阮魁,你来得正好,省得我还要去经官。” 然后,他便与阮魁说起了经过,只是话里话外都直指当铺的不是。 原来,这位少公子,是到董记赎当来了。当铺有个规矩,赎当认票不认人,虽说当当之时,都会将抵押人记录在案,可来赎当时,却是谁拿当票都行。 按这位宿少爷的话讲,他是从乔家月婵小姐的手中高价收得的当票,为的就是要赎回凤头金钗,好赠予母亲大人。阮魁心里是一百个不信,这不是明摆着瞎扯吗。送太守夫人?去什么钱大福、小凤祥买件不就结了,还高价回收明显死人用过的物件。 不过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贵公子、卖花女和凤头钗的故事,也不是他个捕快能管得了的。 再则,当票转让,本就是行内的常事,并不稀奇。可怪就怪在,方才库房的管事按照账簿记录的编号,去那存放格子一找,却发现那支凤头金钗,已踪迹不见。 如此一来,当铺却慌了手脚。 当期未到,抵押物品丢失,此乃是当行头等大忌。要知道,当铺盈利,讲求的是一个“活”子,主要经营份额都在赚取抵押人赎当支付的利息上;至于压榨抵押物品的价值,待抵押人逾期不赎成为死当后,再转手高卖的手法,只占很小的一个比例。毕竟,若人人抵押,只当不赎,把典当之物全做成死当,势必会因被占去大量现银流水,而面临关门之局。 凤头钗,当三两一钱,利息二分。本该有六钱二分进帐,却因这不慎遗失,就要倒赔十倍之数,纹银三十一两。 三十一两,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头柜的大先生,不接掌眼估价的活时,月钱也开不到这么多。如果真的照价做赔,这笔损失最终也必然会转嫁到今日当值的几人身上,这是大家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的。况且即便想抱着息事宁人、破财免灾的态度,人家还未必干不干呢。 宿颢冷冷的道:“我说阮爷,分明是他董记私售了当期未到的物品,你看怎么办吧?” 董老朵是又不知道躲哪快活去了,头柜大先生也只能硬着头皮伺候这位少爷:“少公子,冤死啊,我们做当行的,就在信义二字。所谓,当票一出,契约便成。就是再如何爱财,也断不敢做那私售典当之物的事。” 宿颢不屑的道:“那你说我这凤头金钗,到底去哪了?难不成它还自己长腿溜达跑了。” 大先生踌躇道:“或许这是……或许是库房管事一时不慎,将其误放别处,所以才不曾寻见。” 阮魁心中暗道,以这少公子的权势,就算没理都能辩上三分,更何况如今,当下他便道:“既然是董记礼亏于先,就该承担责任,何以迟迟不见行动。” 头柜大先生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一咬牙说道:“董记愿将风钗十倍价值,纹银三十一两赔给公子。” 宿颢毫不客气的嘲笑着:“三十一两?告诉你,少公子收这当票都花了不止二十两,你若真拿不出钗,我也不叫你为难,拿二百两吧。” “二百两……”这位先生一听,都要急了。这不是摆明了讹人吗? 要是寻常百姓,摊上这事,赔你三十一两,就回家偷着乐吧。再要聒噪,就是毫不留情的乱棒打出。奈何这位也的确不是什么瘪茄子、软柿子的窝囊主,真要是怒气上来,叫这当铺关门,也不是虚言。 “官差大人,你看这……”无奈之下大先生只好可怜兮兮的望着阮魁。 阮魁这时也算看明白了,少公子今天,分明就要以势压人。但人家有个好爹,有这资本,自己是真不想管,但奈何却不能不管:“少公子你看,如今这董记已自承亏失,更愿十倍做赔,我看这二百两就打个商量吧。毕竟四周还有诸多百姓,总要顾及一下物议,不如就按三十一两的价格做赔?” 阮魁这是商量的口吻,却拿百姓物议来说事,宿颢却根本不理他这套说辞:“呸!衙门养你们这这群捕快,是为了秉承公理,明申法纪,不是叫你在这和稀泥。好!我也听这一劝,就再退上一步,董记出当、入当不是有帐簿记录吗?正好你们三个捕快在这,就把拿出来,翻上一翻,对上一对,若是他家果真没有转让他人,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否则,就别怪我少公子,得理不让人了。” 头柜大先生一听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这往来账簿,乃当行业的运转机密,怎可拿来轻易示人?” “混账,官差办案你也敢拦?”阮魁勃然大怒,眼见的这少公子,为逞一时之快,竟提出了这么个较劲的办法。如按他所说,账簿无碍,他便转身离去,阮魁自然乐于如此。可这个死老头,竟然跟着瞎搅合,就不怕当真惹怒这位小爷吗?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三章 对簿公堂论短长 中 当即,他打起了官腔,词锋已然甚严:“遗失当物,本就是你董记不该,如今公子提出质疑,你就该主动将账簿拿来释疑,何故推三阻四,诸多阻拦,怕不是,真有什么暗地里见不得光的东西吧?” “这……”大先生被他这气势吓退半步,事到如今,也容不得他再做他念。况且,这少公子不就是要看一眼账簿吗?那有能看出什么来。想及此,他点了点头,叫手下将这一月之中记录的账簿取来,随手便翻到了乔泰旺当凤头金钗的那日。 他用手一递,本想将这账簿交于宿颢,可看到那位爷还在不停的运气,心中不免一怯,于是将其交给了阮魁:“官差大人,你看这里。”他用手指了指“这便是凤头金钗的入当记录,其后也没有赎回的痕迹。” 阮魁拿过账簿,向宿颢身前一转,见少公子没有接的意思,便手捧着两人同看。只见账簿上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时,乔泰旺抵押。另收质地低劣,样式陈旧老金钗一支,当白银三两一钱。当限至某年。 行文到了这个“年”字,明显纸张留白处就显得不够了,于是记录之人再起了一页。阮魁翻来一看,果然接着便是“某月某日”。其后不仅标注了未赎的字样,更有对应当票的编号、典当物品的存放位置。 阮魁沉吟道:“少公子,看上去似乎并无不妥。” 宿颢这一看,心中大喜,原本他心里也没有底,此刻见了这页记录,才彻底放下心。这时,他刚想出言提醒,阮魁也发现了蹊跷。 当行账簿的文字记录格式是先从左至右,再由上而下。这并不同于东夷正常行文,自上而下,由右再左的习惯。阮魁看完前边,也就是按照平常的习惯,又向纸张下半部扫了一眼。 豁然看见,两个印章压出的鲜红字迹,“死当”。这人也真是穷疯了,竟然典当时却压根不做赎当的打算。阮魁还在胡思乱想,可下边的那句,却让他吓得惊骇欲绝。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柳顺材抵押。收全身无缝歪脖老母金身法像一尊,当白银九百两。 当铺,当铺,乃盘剥最重之所,往往十去其九,还要再绕你三分。这是什么东西,竟然当了九百两,这还不是银票,而是白花花的现银。 全身无缝,歪脖老母金身法像,这,这,这,难道竟是传闻中失窃的那尊金像吗? 柳顺材抵押,嘿,柳顺材啊柳二,叫你平日不给我脸色。这次若当真是你,不仅提刑大人的困局可解,我阮魁也能出一口恶气。 此时,他心中暗喜,却不敢露出声色,“如按账簿所记,果真无碍,但凭本捕头查案多年的经验分析,这凤钗很可能是被人转移了。我既然到此,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还烦请大先生,引我速到库房查看一番”说罢,向宿颢再一拱手:“少公子你稍候片刻,阮魁这就进去查上一查。” 他大喝一声,凭空涨了声威:“张虎,赵龙” “属下在。”两个帮闲一见,就知道阮爷又活动心思了。 “随我来” “我也别闲着,跟去瞧瞧吧。”宿颢忍不住竟轻声笑了起来。 一见宿颢跟来,阮魁当然愿意,要知道一旦查出账簿记录的真是遗失的歪脖老母金身法像,这位少公子就成了最佳的人证。 库房重地,闲人回避。 大先生这时再要阻拦,却也挡不住如风似虎的三位官差。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引着四人。 库房之内,冷气森森,光线稍暗,这却妨碍不了的阮魁目光,在上下打量,左顾右盼。 大先生指着一处空格道:“这就是存放凤钗的丙子三号,少公子,大人请看,如今格中空无一物。” “待我看看再说。”阮魁似模似样在佯装检查,落在宿颢的眼中则是心中暗笑,看来宁老的计谋,已然成了大半。 “哈哈哈,原来在这。”阮魁突然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跨上两步行至一处上锁的铁柜之前,我敢断言:“金钗就在铁柜之中。” 大先生对阮魁这一出也有些恼怒:“大人实在说笑吧,这甲子一号柜乃是我董记存放现银流水之处,区区一只凤头钗,还不足以放入其中。” 阮魁脸色说变就变,语气森严,手中的铁尺更舞出了几道风声:“不敢开?难道金钗竟是被你私藏?” 大先生气急道:“大人可不能信口开河。” “开锁!开锁!”张虎、赵龙几乎贴在他耳边,大声呼喝,仿如龙虎之音。他哪里见过官差刷流氓的阵仗,吓得一退,急忙唤来二柜、三柜先生,三人三把不同的钥匙,分插锁孔。 耳中只听“咯嘣”一响,锁簧跳启,柜门左右分开。定睛再看,里面哪有什么现银流水,分明就是一尊明晃晃,亮堂堂,豪光耀眼,夺人二目的歪脖老母金身法像。 “啊,银子没了,这是……”不理三位先生目瞪口呆的惊呼,这边的阮魁早已做好准备,一把便将金像就擎在双手。 狂笑道:“这次你们董记可真要关门大吉了!哈哈哈!” “这个邢龙也是,偏赶上这个节骨眼与本官告假,难道他不知宿大人已过问此案了吗。”一身便服的提刑大人,正在内堂的书桌后,翻看着卷宗。 师爷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邢捕头武艺超群,正是英姿之年,与那乔家小姐有些好感,并无稀奇。不过,小人以为,大人还是该趁早结案。” “不妥,不妥,如今失物未现,乔泰旺又一口咬定说木盒是他捡的,这案如何能结?要知那金像价值五百金,稍有不慎,就是草菅人命啊。” 师爷劝道:“大人判案无数,却仍是慈悲心肠。只是如此悬而未决,怕过了太守大人的期间,就未免得不偿失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阵密如惊雷的鼓声,连绵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四下一顿,颇有章法,提刑大人不敢怠慢,急忙起身更衣,往前赶去。 东夷官例,有鸣冤鼓响,无论何时,身处何地,三通鼓毕,首官必官袍加身,端坐正堂,询问问案,否则便有失职之罪。 鼓声不绝,催得他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是及时坐上了正堂,在看左右两边,差官整齐排列,更未失了威仪。习惯性的抄起惊堂木一拍,“嘟,下跪女子可是击鼓鸣冤之人。”然后,才打量起来人。 鹅黄的百褶裙,下称月色长裤,跪在地上的身段更显得柔柔弱弱。“民女乔月婵正是鸣怨之人。” 提刑大人心中一动:“乔月婵?抬头答话。我们你,方才击鼓鸣冤,冤从何来啊?” 月婵姑娘抬头道:“禀大人,民女一告柳家,蛊惑乡里,颠倒黑白,栽赃嫁祸,欺压良善;二告那董记当铺,不辨是非,为虎作伥,坑害我父乔泰旺。状纸在此,还请大人过目。” “呈上我看。”右手便行出一位差官,将状纸接过。 提刑大人展目这一看,眉头紧锁,乔泰旺的案子,太守大人追得正紧,如今虽未定论,但也大体并无变化,没想到今日这乔家姑娘竟要反告一状。 “乔月婵,要知这柳家乃是名臣之后,朝廷素有余荫,纵使无功名在身,却也不输寻常官宦。你可知我东夷法令,以民告官,需过那滚钉板之刑。我看你一弱质女子,如何受得?不妨下堂去吧。”提刑大人也是一片好心,一是可怜这女子。二者也实在不想惹麻烦,就想让她知难而退。 乔月婵面色一肃:“大人,月婵虽一介女流,也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此一身既为父母所给,如今老父逢难,又怎可惜身怜命?大人,民女愿受钉板之刑。” 提刑大人道:“你可要想好。” 就在这时,堂下突然床上一人:“大人,小子哪代阿姐,受那钉板之刑。”正是左沛洵,腾腾走上。 提刑大人一见有人打岔,暗舒一口气,毕竟这女子要真滚了钉板,不免对他官声有碍,但对这闯上之人,却不能容情:“不宣而入,是为无礼,公堂之上,大声喧叫,视本官如无物,分明是藐视公堂,左右衙役,先与我打他二十大板。” 呼啦一下,从两边走出四人,两人用棍子将左沛洵往地上一压,随手扯开了他的后背衣襟。左沛洵却面无惧色,高声道:“大人,你打也打得,训也训得。但小子乔林乃月婵阿姐的本家堂弟,代姐受刑乃仁孝之举,大人断不可拦阻。” “哼,牙尖嘴利,尤不悔改,受过杖刑再说。” 可下一刻,却轮到他吃惊异常了。 碗口粗细的水火棍,被高高抬起,差官大人没吃什么好处,下手当然更不容易,只听“啪”的一响,打出头一棍的衙役手心一麻,棍子几乎脱手而出,再看那少年的后背,只有一道淡淡的白印。 第二棍那位,心中还想呢,眼见得提刑大人发威,这一棍却跟挠痒痒相仿。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下加劲,轮出一道恶风。 “咔嚓”水火棍生生断裂。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三章 对簿公堂论短长 中 当即,他打起了官腔,词锋已然甚严:“遗失当物,本就是你董记不该,如今公子提出质疑,你就该主动将账簿拿来释疑,何故推三阻四,诸多阻拦,怕不是,真有什么暗地里见不得光的东西吧?” “这……”大先生被他这气势吓退半步,事到如今,也容不得他再做他念。况且,这少公子不就是要看一眼账簿吗?那有能看出什么来。想及此,他点了点头,叫手下将这一月之中记录的账簿取来,随手便翻到了乔泰旺当凤头金钗的那日。 他用手一递,本想将这账簿交于宿颢,可看到那位爷还在不停的运气,心中不免一怯,于是将其交给了阮魁:“官差大人,你看这里。”他用手指了指“这便是凤头金钗的入当记录,其后也没有赎回的痕迹。” 阮魁拿过账簿,向宿颢身前一转,见少公子没有接的意思,便手捧着两人同看。只见账簿上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时,乔泰旺抵押。另收质地低劣,样式陈旧老金钗一支,当白银三两一钱。当限至某年。 行文到了这个“年”字,明显纸张留白处就显得不够了,于是记录之人再起了一页。阮魁翻来一看,果然接着便是“某月某日”。其后不仅标注了未赎的字样,更有对应当票的编号、典当物品的存放位置。 阮魁沉吟道:“少公子,看上去似乎并无不妥。” 宿颢这一看,心中大喜,原本他心里也没有底,此刻见了这页记录,才彻底放下心。这时,他刚想出言提醒,阮魁也发现了蹊跷。 当行账簿的文字记录格式是先从左至右,再由上而下。这并不同于东夷正常行文,自上而下,由右再左的习惯。阮魁看完前边,也就是按照平常的习惯,又向纸张下半部扫了一眼。 豁然看见,两个印章压出的鲜红字迹,“死当”。这人也真是穷疯了,竟然典当时却压根不做赎当的打算。阮魁还在胡思乱想,可下边的那句,却让他吓得惊骇欲绝。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柳顺材抵押。收全身无缝歪脖老母金身法像一尊,当白银九百两。 当铺,当铺,乃盘剥最重之所,往往十去其九,还要再绕你三分。这是什么东西,竟然当了九百两,这还不是银票,而是白花花的现银。 全身无缝,歪脖老母金身法像,这,这,这,难道竟是传闻中失窃的那尊金像吗? 柳顺材抵押,嘿,柳顺材啊柳二,叫你平日不给我脸色。这次若当真是你,不仅提刑大人的困局可解,我阮魁也能出一口恶气。 此时,他心中暗喜,却不敢露出声色,“如按账簿所记,果真无碍,但凭本捕头查案多年的经验分析,这凤钗很可能是被人转移了。我既然到此,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还烦请大先生,引我速到库房查看一番”说罢,向宿颢再一拱手:“少公子你稍候片刻,阮魁这就进去查上一查。” 他大喝一声,凭空涨了声威:“张虎,赵龙” “属下在。”两个帮闲一见,就知道阮爷又活动心思了。 “随我来” “我也别闲着,跟去瞧瞧吧。”宿颢忍不住竟轻声笑了起来。 一见宿颢跟来,阮魁当然愿意,要知道一旦查出账簿记录的真是遗失的歪脖老母金身法像,这位少公子就成了最佳的人证。 库房重地,闲人回避。 大先生这时再要阻拦,却也挡不住如风似虎的三位官差。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引着四人。 库房之内,冷气森森,光线稍暗,这却妨碍不了的阮魁目光,在上下打量,左顾右盼。 大先生指着一处空格道:“这就是存放凤钗的丙子三号,少公子,大人请看,如今格中空无一物。” “待我看看再说。”阮魁似模似样在佯装检查,落在宿颢的眼中则是心中暗笑,看来宁老的计谋,已然成了大半。 “哈哈哈,原来在这。”阮魁突然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跨上两步行至一处上锁的铁柜之前,我敢断言:“金钗就在铁柜之中。” 大先生对阮魁这一出也有些恼怒:“大人实在说笑吧,这甲子一号柜乃是我董记存放现银流水之处,区区一只凤头钗,还不足以放入其中。” 阮魁脸色说变就变,语气森严,手中的铁尺更舞出了几道风声:“不敢开?难道金钗竟是被你私藏?” 大先生气急道:“大人可不能信口开河。” “开锁!开锁!”张虎、赵龙几乎贴在他耳边,大声呼喝,仿如龙虎之音。他哪里见过官差刷流氓的阵仗,吓得一退,急忙唤来二柜、三柜先生,三人三把不同的钥匙,分插锁孔。 耳中只听“咯嘣”一响,锁簧跳启,柜门左右分开。定睛再看,里面哪有什么现银流水,分明就是一尊明晃晃,亮堂堂,豪光耀眼,夺人二目的歪脖老母金身法像。 “啊,银子没了,这是……”不理三位先生目瞪口呆的惊呼,这边的阮魁早已做好准备,一把便将金像就擎在双手。 狂笑道:“这次你们董记可真要关门大吉了!哈哈哈!” “这个邢龙也是,偏赶上这个节骨眼与本官告假,难道他不知宿大人已过问此案了吗。”一身便服的提刑大人,正在内堂的书桌后,翻看着卷宗。 师爷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邢捕头武艺超群,正是英姿之年,与那乔家小姐有些好感,并无稀奇。不过,小人以为,大人还是该趁早结案。” “不妥,不妥,如今失物未现,乔泰旺又一口咬定说木盒是他捡的,这案如何能结?要知那金像价值五百金,稍有不慎,就是草菅人命啊。” 师爷劝道:“大人判案无数,却仍是慈悲心肠。只是如此悬而未决,怕过了太守大人的期间,就未免得不偿失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阵密如惊雷的鼓声,连绵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四下一顿,颇有章法,提刑大人不敢怠慢,急忙起身更衣,往前赶去。 东夷官例,有鸣冤鼓响,无论何时,身处何地,三通鼓毕,首官必官袍加身,端坐正堂,询问问案,否则便有失职之罪。 鼓声不绝,催得他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是及时坐上了正堂,在看左右两边,差官整齐排列,更未失了威仪。习惯性的抄起惊堂木一拍,“嘟,下跪女子可是击鼓鸣冤之人。”然后,才打量起来人。 鹅黄的百褶裙,下称月色长裤,跪在地上的身段更显得柔柔弱弱。“民女乔月婵正是鸣怨之人。” 提刑大人心中一动:“乔月婵?抬头答话。我们你,方才击鼓鸣冤,冤从何来啊?” 月婵姑娘抬头道:“禀大人,民女一告柳家,蛊惑乡里,颠倒黑白,栽赃嫁祸,欺压良善;二告那董记当铺,不辨是非,为虎作伥,坑害我父乔泰旺。状纸在此,还请大人过目。” “呈上我看。”右手便行出一位差官,将状纸接过。 提刑大人展目这一看,眉头紧锁,乔泰旺的案子,太守大人追得正紧,如今虽未定论,但也大体并无变化,没想到今日这乔家姑娘竟要反告一状。 “乔月婵,要知这柳家乃是名臣之后,朝廷素有余荫,纵使无功名在身,却也不输寻常官宦。你可知我东夷法令,以民告官,需过那滚钉板之刑。我看你一弱质女子,如何受得?不妨下堂去吧。”提刑大人也是一片好心,一是可怜这女子。二者也实在不想惹麻烦,就想让她知难而退。 乔月婵面色一肃:“大人,月婵虽一介女流,也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此一身既为父母所给,如今老父逢难,又怎可惜身怜命?大人,民女愿受钉板之刑。” 提刑大人道:“你可要想好。” 就在这时,堂下突然床上一人:“大人,小子哪代阿姐,受那钉板之刑。”正是左沛洵,腾腾走上。 提刑大人一见有人打岔,暗舒一口气,毕竟这女子要真滚了钉板,不免对他官声有碍,但对这闯上之人,却不能容情:“不宣而入,是为无礼,公堂之上,大声喧叫,视本官如无物,分明是藐视公堂,左右衙役,先与我打他二十大板。” 呼啦一下,从两边走出四人,两人用棍子将左沛洵往地上一压,随手扯开了他的后背衣襟。左沛洵却面无惧色,高声道:“大人,你打也打得,训也训得。但小子乔林乃月婵阿姐的本家堂弟,代姐受刑乃仁孝之举,大人断不可拦阻。” “哼,牙尖嘴利,尤不悔改,受过杖刑再说。” 可下一刻,却轮到他吃惊异常了。 碗口粗细的水火棍,被高高抬起,差官大人没吃什么好处,下手当然更不容易,只听“啪”的一响,打出头一棍的衙役手心一麻,棍子几乎脱手而出,再看那少年的后背,只有一道淡淡的白印。 第二棍那位,心中还想呢,眼见得提刑大人发威,这一棍却跟挠痒痒相仿。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下加劲,轮出一道恶风。 “咔嚓”水火棍生生断裂。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三章 对簿公堂论短长 下 堂上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提刑大人早听邢龙说过,有些江湖上的高手专练金钟罩、铁布衫的硬气功,能身硬如铁,刀枪不入,原本他还不信。今日一见,才彻底明白那个死转牛角尖的属下,为什么嘴里总是的那句:侠以武犯禁! 侠以武犯禁,果然,这等奇人异士,凭借一己之能,便视国家法纪如同草芥。如今不但煞不掉这小子的威风,竟让他还了自己一个下马威,这还得了,提刑大人越看越怒,大喝一声:“木棍断了就给用我换铁棍。” 月婵姑娘一听就急了:“求大人,不要为难小弟,民女愿自滚钉板。” “哎——阿姐,你让他们且换,小弟扛得住。”左沛洵毫不在乎。昨夜一梦到天亮的他,隐隐的掌握了体内锁元的运转轨迹,此刻那锁元,正是左棍来时护于左,右棍来时再转右,加上他那非人的强横肉身,这凡尘的棍棒又如何伤得了他。 但见两根铁棍是下上翻飞,“啪啪啪”耳中响声不绝。 那左一棍的差官,心思活络,铁棒看似抬得很高,落时后把却用力下压,前把棍身砸中后背力道便已轻了,总算反震之力不大。可右边那位,却着实是听话,是棍棍出死力,棒棒下死手,十棍打完,他已是虎口震裂,鲜血迸流。 而受刑的左沛洵,则是紧-合双目,默默体会着仙宫幻境中的锁元变化,他念头动得越急,锁元流转得越快,棍棒打得越猛,锁元越发显得粗壮凝聚。 他并不知道,就是这二十下棒击,竟让趋近峰顶的锁元莫名其妙的进阶了。 辨识二品,就这样被生生打了出来。 差官低垂着脸,声音比蚊子还低:“大人,杖刑已毕,请验伤……” 习惯性的话才出口,他就心中暗骂自己,这不是给大人脸色看吗?这小子背后连木棍第一下扫出的白印都不见了,哪有什么伤。 提刑大人跟左沛洵是卯上劲了,沉声道:“抬钉板。” 衙役不敢怠慢,急急抬出钉板。左沛洵咕噜爬起身形,一不拿那用于护住上身的薄木板,二不用差官招呼,纵身一跃,身子平砸向钉板。 耳轮中就听得“吱嘎嘎嘎嘎”,仿佛厉鬼错牙的声响,再看他身形所过之处,哪还有什么铁钉,整个摊成铁板一块。 提刑大人惊而站起,缓缓坐下时,竟半晌无言。 左沛洵得理不让,淡定笑着道:“大人,你打也打了,钉板小人也滚过,是否可以受理此案呢?” “这个……”为官多年,还从未被逼到如此地步。仔细打量这少年,只见他眉目清秀,仪态从容,对自己分明毫无惧色。有心接了状子吧,这满堂衙役俱在,堂下更有百姓围观,若迫于压力,岂不颜面尽失;可若不接,正如这少年所说,打也打了,钉板也滚过,如何还能拒绝? 正在骑虎难下之时,师爷突然趴于耳边,嘀咕了几句,提刑一听大喜,随后开口道:“状纸本官已然收下,但不知乔家的讼师又何在?” 乔月婵回头四顾,堂下百姓并无那人在场,微有些失望道:“民女愿意自讼。” 提刑大人这下来了精神:“放肆,你乃一介女流,又是原告,如何当得自讼,还不速速下堂,待请得讼师再议此案。” 左沛洵突然道:“大人,小子愿代阿姐讼状。” 提刑大人看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乔林,你可有功名在身?” “没有。” 提刑大人道:“既无功名,如何讼状。再要搅乱公堂,本官定将你乱棍逐出。” 嗡……堂外百姓的笑声大起,就是不知是在笑那乔林无知,还是笑这句“乱棍逐出”的不自量力。 这时,一衙差从堂外走入:“禀大人,有一老者自称乔家讼师,正在堂下听命。” 提刑大人面沉似水,极为难看:“传上堂来。” “传乔家讼师上堂。”左右衙役齐声大喝。 宁不亏,高冠博带,一身不知从哪里淘弄来的行头,不卑不亢,踱着方步,走进大堂。然后向提刑大人一揖,道:“醉乡讼师,宁不亏,今日代乔月婵姑娘状告柳家与董记当铺。” 这时,提刑大人暗暗打量起了宁不亏,见这老者往堂前一站,不恭不惧,气度不凡,分明是久经大场面的人物,心中已然信了七分,但嘴上尤道:“宁不亏,我来问你,你说你是醉乡讼师,因何来我荥阳讼状,况且空口无凭,何人能证实你讼师的身份?” “本公子可以证明。”堂下高呼一声,一起走上两人。 今日也活该这提刑大人颜面尽失,一座明镜高悬的公堂,人来人往竟如走马灯相仿。而且一个个还都是不寻常的主。那个刀枪不入的乔林,已噎得他够呛,而看这个自称“本公子”要证明的人,则更让他大吃一惊。 宿颢,宿太守独子,荥阳少公子,志得意满的往那一站。身边还陪着个脸上已经笑开了花的副捕头,阮魁。 这也由不得阮魁不笑,当他将歪脖老母金像往堂上一呈,提刑大人只觉得眼冒金星,都被晃直了。 “嘭嘭嘭。”海捕公文在手的差官,敲起门来本应劲道十足,可面对着柳家这种豪门大院,还是不免心有忐忑。 “都他妈没吃饭啊,敲个门还不会。”阮魁抄着右拳,就是一通狂擂。 “这谁呀?赶着作死啊!”门房管事一脸不爽推开了角门的望风口。一见是衙门的官差,虽然不屑,但是总算客气了几分:“几位大人,何事敲门?” 阮魁问道:“柳员外如今可在府上?我等有事求见。” “员外爷与大管事刚刚出门,并不在府。”这门房管事一听是找老爷,还有事求见,当下就以为又是衙门搞什么派捐,说穿了不就是打秋风吗,声音自然就有些冷了。 “那柳顺材在吗?”阮魁又道。 门房道:“二管事倒是在。” 阮魁道:“他在便成,速速将门打开。” “几位老爷要见二管事,我等先通禀一声。”说完竟关起望风口,转身而去。 阮魁见此,不免心急,转身就对他那两个帮闲道:“抬我一把,我翻墙进去。” 张虎,赵龙虽然不愿,却也只能依言蹲下。阮魁脚这么一踩,身下的二位当即嘴就是一咧,这位爷身子也太沉了吧。一咬牙,奋起平生吃奶之力,将其一抬。 阮魁屁股费力一拱,终于挪过了墙头。 “啊?你怎么进来的。”墙内的门房刚要大喊,便咕咚倒地,在过片刻,门从里边吱呀开启,阮魁探出头来,得意道:“怎么样?阮爷身手如何?” “了得,了得。”几人无奈附和着。 这时,阮魁已掐住了门房的仁中,将其呼醒,铁尺却逼在他的咽喉:“若敢声张,老爷先弄死你。”然后,将怀中海捕公文在那门房面前一晃:“告诉你,老爷奉命抓捕柳顺材,速速带路,如敢耽搁,将你定为协犯。” 门房一见那明晃晃的官印,当即就软了,立刻起身引着众人前行。 路上的丫鬟、婆子见了,不由大感惊奇,只见当先的官差眼睛一瞪,恶狠狠的声音却压得很低:“官差办案,汝等回避。” 当一众捕快,闯进柳顺材房间之时,这位柳家二管事,正在给他的小妾演示那本“梦歪脖老母吟留别赠柳”呢。阮魁二话不说,一脚将其蹬翻于地,再用铁链死死困住,这还不算,更顺手从鞋中抽出了裹脚布,硬塞到了二管事的嘴中。 这时,他才注意到掉在地上的那本书。嫌犯之物,与案情都可能有所关联,本着巨细无遗的原则,阮魁就这么一翻。只觉眼前春光晃动,画面流转,生动异常。 他抬手就给了柳顺材两个嘴巴:“你个老东西,还‘吟留别赠柳’,你玩得可真花花呢。”转身对手下道:“小的们,给我搜,房里连一寸地方都不能放过。” 这帮捕快闻言,立刻行动,他们早就留意到那床上的小妾衣衫不整,正蜷缩一团,一个个心中不由大起戏弄之意。一时间,掀被的掀被,撩帘的撩帘,还翻来覆去抖弄褥子的,总之搜查的范围总不离一开那张暖床。 有一个捕快,大概觉得蹲下身形,才能有更好的角度,看到更为新奇的内容。于是,便弯下腰来,佯装床下搜寻。 “咦?咦?”突然,阮魁与那床下捕快,都发出了同样的一声。 阮魁这一声咦,是因他正颇有兴趣翻着那本书时,无意间发现最后一页竟出奇的厚。翻着末页,对着窗外的光线一照,里面似乎是个夹层。他忍不住好奇,用手撕开,夹层里正藏着张一寸二分见方,油墨拓印,当行字体所书的当票。而在当票的背面,赫然有红油印章刻着的死当二字。 至于床下那位的一声“咦”,倒不是他看见了柳二小妾白花花的大腿,或是体下的什么粉嫩亵衣,相反是发现了这张暖床下边藏着的布包。 他用手去拿,沉甸甸的布包还颇有分量。“打开。”阮魁命令道。 白花花,亮晶晶的银子,映得阮魁眉开眼笑:“柳二啊柳二,到了此时,你还有何话可说?” 柳二管事嘴里这个味儿啊:“你个王八羔子,我这能说得了话吗?” 阮魁一见得手,便知道事不宜迟,马上带好嫌犯物证,就要回转大堂复命。可几人才走到柳府花园,就有一群家丁拦住去路,当先一人道:“几位官爷,入我柳府,不告抓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那人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阮魁一看来人是柳洛熙,积攒的气势不免一泄,但低头一看手中的海捕公文,胆气又壮了三分:“门房管事说员外爷不在府中。再则阮某公务在身,恐嫌犯听了风声先行逃遁,所以才秘而不宣潜入府中,还请员外爷原谅。” 柳洛熙道冷笑道:“我一个布衣平民,哪里敢怪罪差爷,只是不知我手下这位管事,所犯何事。” 阮魁道:“盗窃重宝。” 柳洛熙道:“重宝?那是何物?” 阮魁道:“正是柳府丢失的歪脖老母金身法像。” “金像?你说是他偷的? “正是如此。” “哈哈哈!”柳洛熙怒极反笑:“可笑!可笑!柳家丢了金像,官府不去审那乔泰旺,却反来抓我的管事,真当我柳洛熙是易于之辈吗?” 阮魁见他发怒却也不惧:“员外爷若有疑问,可去公堂与大人辩驳,但阮某职责所在,恕不久留,告辞了。” “慢走,慢走,我柳洛熙与你同上大堂,我倒要看看,提刑大人这案要怎么审,怎么断。” 随着柳洛熙的到来,堂下的百姓越聚越众。惊堂木就这么静静的躺于公案之上,提刑大人倍感无形的压力。 堂前坐着宿颢,柳洛熙,宁不亏三人,左沛洵与乔月婵立在一旁,只有那个被臭气熏到奄奄一息的柳顺材跪于堂下。 宿颢、柳洛熙能有座位,那是人家身份背景明摆着的事。宁不亏,虽说是讼师有功名在身,但至多也就是许站不需跪的恩泽而已。可这位少公子,却偏偏当堂称其为老师,还言道:恩师未坐,哪有学生坐下的道理,便把椅子让于了宁不亏。提刑大人无奈,只好又加了一把。 不仅如此,还让百般作对化名乔林的左沛洵站了起来,提刑有心拉下脸色,宿颢却一副我就这么着了,你爱咋办咋办的架势。好,本官忍了,提刑刚一退步,月婵小姐的待遇也直线上升,跟着站了起来。如此,便成了被告柳顺材独跪堂上的局面。 提刑大人一拍惊堂木:“呔,柳顺材,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如何抵赖?” 柳顺材分辨道:“大人,小人确实冤枉,我根本就不知什么当票、银两,这分明是有人嫁祸于我。” “当铺有你典当时的记录,你床下有当来的九百两现银,如今更有当票为凭,你尤不承认,看来刑罚似炉人如铁,不打不炼不成钢。左右衙役,与我大刑伺候。” “且慢!”柳洛熙起身拦道:“大人,既断这柳二盗取金像,有账簿、当票、银两为物证。但人证何在?为何不见大人叫当铺先生作证?” 宁不亏道:“此案人证乃是宿公子与阮捕头,何谓没有人证。” 柳洛熙道:“说不定是有人买通当铺,栽赃嫁祸二管事。” “柳员外是在说我吗?”宿颢突然问道。 “洛熙不敢,只是告诉乔家讼师这种可能。” 宁不亏不屑道:“柳员外口口声声说是栽赃嫁祸,可有证据,我看那乔泰旺还是被人栽赃嫁祸的呢。” “你……”柳洛熙缓了口气:“明明大人在审理柳顺材之案,与乔泰旺有何干系,阁下既为讼师,难道不知一案一断的道理吗?” 宁不亏道:“多谢柳公提醒。既然这是被告为柳家、董记当铺之案,当铺收了柳顺材的赃物,自然算作同谋,又怎可作证?” 提刑大人点点头:“宁先生所说有理,让当铺出证似乎不妥。” 柳洛熙见提刑大人表态,便心念一动:“既是如此,那当铺收的金像何在?” “阮魁,将物证呈上。” 阮魁心道:大人我就等你这句呢,这柳员外也是,明明是帮他寻找失物,却在此推三阻四,实属不智。下一刻,金光灿灿的一尊歪脖老母金身法像,就这样出现在了柳员外的眼中。 “天呀!歪脖老母!”堂下的百姓惊叹莫名,一时间,跪倒一片。 而堂上的柳洛熙却是一怔,他一眼就看穿了点石成金的玄虚,略一思量大概明白了此案的前因后果。心中暗暗惊讶,这乔家竟能请动修真之人布下此局,反将了我一车。难道这乔家老房就拿不到手吗? 可眼下之案,对方好算计,好手段。设计的机关精巧,眼见证据确凿不虚。若柳二不应,难道自己还能说这金像从来就存在吗? 想到此,他深深看了一眼宁不亏,摇摇头,然后又向左沛洵。 然后,心思一定喝道:“好你个柳二,背主窃物,做下如此丧德之事,柳某又岂能容你。” 二管事一听,当即就傻了,员外爷刚刚还在护着自己的,怎么突然就转念了,是了,员外爷定是见到形势不利,才将计就计,待之后再徐图之。” “再说这金像,本来就是子虚乌有东西,怎么竟凭空出现了,当真邪门。”到了此时,他尚存万一之念,不敢吐露实情。 “柳顺材,你到底招是不招。”提刑大人喝道。 “小人冤枉,实在没偷金像。” “还敢嘴硬,左右与我大刑伺候。”衙役一听大刑,心领神会取来夹签夹棍,当即就给柳二套上。“啊……”一声凌厉的惨叫响彻大堂。 乔月婵心神激荡,眼见得一报还一报,爹爹受的大刑,如今也报在柳顺材的身上,不由得对左沛洵,宁不亏等人万分感激。 “小人招了……”这柳顺材也实在废物,就这么一下,便已涕泪横流,下身失禁,整湿了一片。 99mk.cc。wap.99mk.cc 第一卷 三人成市虎 第二十三章 对簿公堂论短长 下 堂上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提刑大人早听邢龙说过,有些江湖上的高手专练金钟罩、铁布衫的硬气功,能身硬如铁,刀枪不入,原本他还不信。今日一见,才彻底明白那个死转牛角尖的属下,为什么嘴里总是的那句:侠以武犯禁! 侠以武犯禁,果然,这等奇人异士,凭借一己之能,便视国家法纪如同草芥。如今不但煞不掉这小子的威风,竟让他还了自己一个下马威,这还得了,提刑大人越看越怒,大喝一声:“木棍断了就给用我换铁棍。” 月婵姑娘一听就急了:“求大人,不要为难小弟,民女愿自滚钉板。” “哎——阿姐,你让他们且换,小弟扛得住。”左沛洵毫不在乎。昨夜一梦到天亮的他,隐隐的掌握了体内锁元的运转轨迹,此刻那锁元,正是左棍来时护于左,右棍来时再转右,加上他那非人的强横肉身,这凡尘的棍棒又如何伤得了他。 但见两根铁棍是下上翻飞,“啪啪啪”耳中响声不绝。 那左一棍的差官,心思活络,铁棒看似抬得很高,落时后把却用力下压,前把棍身砸中后背力道便已轻了,总算反震之力不大。可右边那位,却着实是听话,是棍棍出死力,棒棒下死手,十棍打完,他已是虎口震裂,鲜血迸流。 而受刑的左沛洵,则是紧-合双目,默默体会着仙宫幻境中的锁元变化,他念头动得越急,锁元流转得越快,棍棒打得越猛,锁元越发显得粗壮凝聚。 他并不知道,就是这二十下棒击,竟让趋近峰顶的锁元莫名其妙的进阶了。 辨识二品,就这样被生生打了出来。 差官低垂着脸,声音比蚊子还低:“大人,杖刑已毕,请验伤……” 习惯性的话才出口,他就心中暗骂自己,这不是给大人脸色看吗?这小子背后连木棍第一下扫出的白印都不见了,哪有什么伤。 提刑大人跟左沛洵是卯上劲了,沉声道:“抬钉板。” 衙役不敢怠慢,急急抬出钉板。左沛洵咕噜爬起身形,一不拿那用于护住上身的薄木板,二不用差官招呼,纵身一跃,身子平砸向钉板。 耳轮中就听得“吱嘎嘎嘎嘎”,仿佛厉鬼错牙的声响,再看他身形所过之处,哪还有什么铁钉,整个摊成铁板一块。 提刑大人惊而站起,缓缓坐下时,竟半晌无言。 左沛洵得理不让,淡定笑着道:“大人,你打也打了,钉板小人也滚过,是否可以受理此案呢?” “这个……”为官多年,还从未被逼到如此地步。仔细打量这少年,只见他眉目清秀,仪态从容,对自己分明毫无惧色。有心接了状子吧,这满堂衙役俱在,堂下更有百姓围观,若迫于压力,岂不颜面尽失;可若不接,正如这少年所说,打也打了,钉板也滚过,如何还能拒绝? 正在骑虎难下之时,师爷突然趴于耳边,嘀咕了几句,提刑一听大喜,随后开口道:“状纸本官已然收下,但不知乔家的讼师又何在?” 乔月婵回头四顾,堂下百姓并无那人在场,微有些失望道:“民女愿意自讼。” 提刑大人这下来了精神:“放肆,你乃一介女流,又是原告,如何当得自讼,还不速速下堂,待请得讼师再议此案。” 左沛洵突然道:“大人,小子愿代阿姐讼状。” 提刑大人看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乔林,你可有功名在身?” “没有。” 提刑大人道:“既无功名,如何讼状。再要搅乱公堂,本官定将你乱棍逐出。” 嗡……堂外百姓的笑声大起,就是不知是在笑那乔林无知,还是笑这句“乱棍逐出”的不自量力。 这时,一衙差从堂外走入:“禀大人,有一老者自称乔家讼师,正在堂下听命。” 提刑大人面沉似水,极为难看:“传上堂来。” “传乔家讼师上堂。”左右衙役齐声大喝。 宁不亏,高冠博带,一身不知从哪里淘弄来的行头,不卑不亢,踱着方步,走进大堂。然后向提刑大人一揖,道:“醉乡讼师,宁不亏,今日代乔月婵姑娘状告柳家与董记当铺。” 这时,提刑大人暗暗打量起了宁不亏,见这老者往堂前一站,不恭不惧,气度不凡,分明是久经大场面的人物,心中已然信了七分,但嘴上尤道:“宁不亏,我来问你,你说你是醉乡讼师,因何来我荥阳讼状,况且空口无凭,何人能证实你讼师的身份?” “本公子可以证明。”堂下高呼一声,一起走上两人。 今日也活该这提刑大人颜面尽失,一座明镜高悬的公堂,人来人往竟如走马灯相仿。而且一个个还都是不寻常的主。那个刀枪不入的乔林,已噎得他够呛,而看这个自称“本公子”要证明的人,则更让他大吃一惊。 宿颢,宿太守独子,荥阳少公子,志得意满的往那一站。身边还陪着个脸上已经笑开了花的副捕头,阮魁。 这也由不得阮魁不笑,当他将歪脖老母金像往堂上一呈,提刑大人只觉得眼冒金星,都被晃直了。 “嘭嘭嘭。”海捕公文在手的差官,敲起门来本应劲道十足,可面对着柳家这种豪门大院,还是不免心有忐忑。 “都他妈没吃饭啊,敲个门还不会。”阮魁抄着右拳,就是一通狂擂。 “这谁呀?赶着作死啊!”门房管事一脸不爽推开了角门的望风口。一见是衙门的官差,虽然不屑,但是总算客气了几分:“几位大人,何事敲门?” 阮魁问道:“柳员外如今可在府上?我等有事求见。” “员外爷与大管事刚刚出门,并不在府。”这门房管事一听是找老爷,还有事求见,当下就以为又是衙门搞什么派捐,说穿了不就是打秋风吗,声音自然就有些冷了。 “那柳顺材在吗?”阮魁又道。 门房道:“二管事倒是在。” 阮魁道:“他在便成,速速将门打开。” “几位老爷要见二管事,我等先通禀一声。”说完竟关起望风口,转身而去。 阮魁见此,不免心急,转身就对他那两个帮闲道:“抬我一把,我翻墙进去。” 张虎,赵龙虽然不愿,却也只能依言蹲下。阮魁脚这么一踩,身下的二位当即嘴就是一咧,这位爷身子也太沉了吧。一咬牙,奋起平生吃奶之力,将其一抬。 阮魁屁股费力一拱,终于挪过了墙头。 “啊?你怎么进来的。”墙内的门房刚要大喊,便咕咚倒地,在过片刻,门从里边吱呀开启,阮魁探出头来,得意道:“怎么样?阮爷身手如何?” “了得,了得。”几人无奈附和着。 这时,阮魁已掐住了门房的仁中,将其呼醒,铁尺却逼在他的咽喉:“若敢声张,老爷先弄死你。”然后,将怀中海捕公文在那门房面前一晃:“告诉你,老爷奉命抓捕柳顺材,速速带路,如敢耽搁,将你定为协犯。” 门房一见那明晃晃的官印,当即就软了,立刻起身引着众人前行。 路上的丫鬟、婆子见了,不由大感惊奇,只见当先的官差眼睛一瞪,恶狠狠的声音却压得很低:“官差办案,汝等回避。” 当一众捕快,闯进柳顺材房间之时,这位柳家二管事,正在给他的小妾演示那本“梦歪脖老母吟留别赠柳”呢。阮魁二话不说,一脚将其蹬翻于地,再用铁链死死困住,这还不算,更顺手从鞋中抽出了裹脚布,硬塞到了二管事的嘴中。 这时,他才注意到掉在地上的那本书。嫌犯之物,与案情都可能有所关联,本着巨细无遗的原则,阮魁就这么一翻。只觉眼前春光晃动,画面流转,生动异常。 他抬手就给了柳顺材两个嘴巴:“你个老东西,还‘吟留别赠柳’,你玩得可真花花呢。”转身对手下道:“小的们,给我搜,房里连一寸地方都不能放过。” 这帮捕快闻言,立刻行动,他们早就留意到那床上的小妾衣衫不整,正蜷缩一团,一个个心中不由大起戏弄之意。一时间,掀被的掀被,撩帘的撩帘,还翻来覆去抖弄褥子的,总之搜查的范围总不离一开那张暖床。 有一个捕快,大概觉得蹲下身形,才能有更好的角度,看到更为新奇的内容。于是,便弯下腰来,佯装床下搜寻。 “咦?咦?”突然,阮魁与那床下捕快,都发出了同样的一声。 阮魁这一声咦,是因他正颇有兴趣翻着那本书时,无意间发现最后一页竟出奇的厚。翻着末页,对着窗外的光线一照,里面似乎是个夹层。他忍不住好奇,用手撕开,夹层里正藏着张一寸二分见方,油墨拓印,当行字体所书的当票。而在当票的背面,赫然有红油印章刻着的死当二字。 至于床下那位的一声“咦”,倒不是他看见了柳二小妾白花花的大腿,或是体下的什么粉嫩亵衣,相反是发现了这张暖床下边藏着的布包。 他用手去拿,沉甸甸的布包还颇有分量。“打开。”阮魁命令道。 白花花,亮晶晶的银子,映得阮魁眉开眼笑:“柳二啊柳二,到了此时,你还有何话可说?” 柳二管事嘴里这个味儿啊:“你个王八羔子,我这能说得了话吗?” 阮魁一见得手,便知道事不宜迟,马上带好嫌犯物证,就要回转大堂复命。可几人才走到柳府花园,就有一群家丁拦住去路,当先一人道:“几位官爷,入我柳府,不告抓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那人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阮魁一看来人是柳洛熙,积攒的气势不免一泄,但低头一看手中的海捕公文,胆气又壮了三分:“门房管事说员外爷不在府中。再则阮某公务在身,恐嫌犯听了风声先行逃遁,所以才秘而不宣潜入府中,还请员外爷原谅。” 柳洛熙道冷笑道:“我一个布衣平民,哪里敢怪罪差爷,只是不知我手下这位管事,所犯何事。” 阮魁道:“盗窃重宝。” 柳洛熙道:“重宝?那是何物?” 阮魁道:“正是柳府丢失的歪脖老母金身法像。” “金像?你说是他偷的? “正是如此。” “哈哈哈!”柳洛熙怒极反笑:“可笑!可笑!柳家丢了金像,官府不去审那乔泰旺,却反来抓我的管事,真当我柳洛熙是易于之辈吗?” 阮魁见他发怒却也不惧:“员外爷若有疑问,可去公堂与大人辩驳,但阮某职责所在,恕不久留,告辞了。” “慢走,慢走,我柳洛熙与你同上大堂,我倒要看看,提刑大人这案要怎么审,怎么断。” 随着柳洛熙的到来,堂下的百姓越聚越众。惊堂木就这么静静的躺于公案之上,提刑大人倍感无形的压力。 堂前坐着宿颢,柳洛熙,宁不亏三人,左沛洵与乔月婵立在一旁,只有那个被臭气熏到奄奄一息的柳顺材跪于堂下。 宿颢、柳洛熙能有座位,那是人家身份背景明摆着的事。宁不亏,虽说是讼师有功名在身,但至多也就是许站不需跪的恩泽而已。可这位少公子,却偏偏当堂称其为老师,还言道:恩师未坐,哪有学生坐下的道理,便把椅子让于了宁不亏。提刑大人无奈,只好又加了一把。 不仅如此,还让百般作对化名乔林的左沛洵站了起来,提刑有心拉下脸色,宿颢却一副我就这么着了,你爱咋办咋办的架势。好,本官忍了,提刑刚一退步,月婵小姐的待遇也直线上升,跟着站了起来。如此,便成了被告柳顺材独跪堂上的局面。 提刑大人一拍惊堂木:“呔,柳顺材,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如何抵赖?” 柳顺材分辨道:“大人,小人确实冤枉,我根本就不知什么当票、银两,这分明是有人嫁祸于我。” “当铺有你典当时的记录,你床下有当来的九百两现银,如今更有当票为凭,你尤不承认,看来刑罚似炉人如铁,不打不炼不成钢。左右衙役,与我大刑伺候。” “且慢!”柳洛熙起身拦道:“大人,既断这柳二盗取金像,有账簿、当票、银两为物证。但人证何在?为何不见大人叫当铺先生作证?” 宁不亏道:“此案人证乃是宿公子与阮捕头,何谓没有人证。” 柳洛熙道:“说不定是有人买通当铺,栽赃嫁祸二管事。” “柳员外是在说我吗?”宿颢突然问道。 “洛熙不敢,只是告诉乔家讼师这种可能。” 宁不亏不屑道:“柳员外口口声声说是栽赃嫁祸,可有证据,我看那乔泰旺还是被人栽赃嫁祸的呢。” “你……”柳洛熙缓了口气:“明明大人在审理柳顺材之案,与乔泰旺有何干系,阁下既为讼师,难道不知一案一断的道理吗?” 宁不亏道:“多谢柳公提醒。既然这是被告为柳家、董记当铺之案,当铺收了柳顺材的赃物,自然算作同谋,又怎可作证?” 提刑大人点点头:“宁先生所说有理,让当铺出证似乎不妥。” 柳洛熙见提刑大人表态,便心念一动:“既是如此,那当铺收的金像何在?” “阮魁,将物证呈上。” 阮魁心道:大人我就等你这句呢,这柳员外也是,明明是帮他寻找失物,却在此推三阻四,实属不智。下一刻,金光灿灿的一尊歪脖老母金身法像,就这样出现在了柳员外的眼中。 “天呀!歪脖老母!”堂下的百姓惊叹莫名,一时间,跪倒一片。 而堂上的柳洛熙却是一怔,他一眼就看穿了点石成金的玄虚,略一思量大概明白了此案的前因后果。心中暗暗惊讶,这乔家竟能请动修真之人布下此局,反将了我一车。难道这乔家老房就拿不到手吗? 可眼下之案,对方好算计,好手段。设计的机关精巧,眼见证据确凿不虚。若柳二不应,难道自己还能说这金像从来就存在吗? 想到此,他深深看了一眼宁不亏,摇摇头,然后又向左沛洵。 然后,心思一定喝道:“好你个柳二,背主窃物,做下如此丧德之事,柳某又岂能容你。” 二管事一听,当即就傻了,员外爷刚刚还在护着自己的,怎么突然就转念了,是了,员外爷定是见到形势不利,才将计就计,待之后再徐图之。” “再说这金像,本来就是子虚乌有东西,怎么竟凭空出现了,当真邪门。”到了此时,他尚存万一之念,不敢吐露实情。 “柳顺材,你到底招是不招。”提刑大人喝道。 “小人冤枉,实在没偷金像。” “还敢嘴硬,左右与我大刑伺候。”衙役一听大刑,心领神会取来夹签夹棍,当即就给柳二套上。“啊……”一声凌厉的惨叫响彻大堂。 乔月婵心神激荡,眼见得一报还一报,爹爹受的大刑,如今也报在柳顺材的身上,不由得对左沛洵,宁不亏等人万分感激。 “小人招了……”这柳顺材也实在废物,就这么一下,便已涕泪横流,下身失禁,整湿了一片。 99mk.cc。wap.99m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