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狄公案》 上苑花开 “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花开时节,神都苑内牡丹花开如云似锦。狄公与马荣、乔泰漫步于苑内,满眼的繁花锦绣,国色天香。见得此景,狄公慢慢吟出这首诗来。 “马荣、乔泰,你二人你可知这诗的来历?” “属下知道,此乃皇上于天授二年所作。”乔泰答道,“听说这诗还颇有来头,相传皇上居于长安期间一个寒冬时分,忽然游兴大发,想游上苑,为能在寒冷的冬天看到百花盛开的景观,便作下此诗诏令百花速开,百花不敢违旨,一夜发蕊开花。次日驾幸上苑,只见名花布苑,芳菲满目,千红万紫,单只牡丹有些刚风劲骨,严守花信,不违时令,顶住不放,连一片叶儿也没有。皇上大怒之下,急令火烧牡丹,把长安城中四千株牡丹尽贬洛阳。牡丹花从此在洛阳生根落户。此神异之事在民间早已广为流传,百姓皆道是皇权天授。” “乔泰啊,你随我多年,可知神怪之说不足为信。”狄公捻髯微笑。“你们能想起那一年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一年也有大快人心之事,皇上杀酷吏,听从李昭德大人与大人的上谏驳回周国公武承嗣预正位东宫的计划。” “是啊,那一年真是发生了不少事情!”狄公点头“但是你们觉得皇上这么快杀害她曾经最信任的酷吏、驳回武承嗣正位东宫的计划仅仅是为了我等的上疏和欲还李唐之神器以慰人望吗?” 大人,你的意思是? “表面上看,皇上杀他们是检讨自己的错误来顺应人心所向,而实际那是因为皇上渐渐发现她曾经最信任的酷吏、最喜爱的子侄已经有了自己的企图,想不受她的控制,皇上一直隐忍不发,直到那一年冬天的上苑花开才让皇上真正下了决心。” “上苑花开?” 天授二年,武皇于一月二十三日杀丘神勣。二十八日杀史务滋,正月,命来俊臣审讯周兴,请君入瓮,后周兴流放岭南为仇家所杀。后将另一著名酷吏索元礼诛杀。九月,狄仁杰被任命为地官(户部)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宰相生涯。当朝政刚刚开始稳定下来的时候,武承嗣党徒凤阁舍人张嘉福派王庆之等数百人联名上表,请武则天改立武承嗣为皇太子。此举在朝堂之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引来了臣子们一轮又一轮的猛烈抨击,未能得到武皇首肯。后来更出现了杖毙王庆之的事件,武承嗣正位东宫的计划遭到重大的挫败,朝堂之上似乎一下平静了下来。冬月,武皇率百官回长安祭祖。 长安,狄府内。 “大人” 狄公正在看各地送来的公文,听的此言抬起头来,原来是自家的小花匠齐草父,此时他局促不安的站在狄公面前。 “有何事?”狄公对下人一向体恤,和颜悦色。齐草父的师傅正是民间人称“花王”的杨谷雨,而杨谷雨的大弟子正是被因善养牡丹而被圣上赐名“牡丹花使”的上苑总管方鹿韭。 “大人”齐草父倒头便拜、泪水涟涟“求大人救我二位师兄性命!” “救你师兄性命!”狄公伸手扶起了他,“草父,不要急,且起来说话,你师兄发生何事要本阁相救于他!” “大人容禀,家师生前收徒四人,除我与大师兄外,半年内二师兄与三师兄都先后不见,二师兄与三师兄走之前只是说长安有权贵之家聘请去侍弄花草,若要做好了便有大富贵,而每月只有银钱寄给家中却无只言片语,家中本就担心不已,而从一月之前便再无音信,这次我随大人来长安正是受了两位嫂嫂所托来找寻两位兄长的下落,我本以为两位师兄到了长安必定要与大师兄相见,可是昨日见了大师兄与他谈起此事大师兄却推说自己并不知晓此事。当夜我住在大师兄家中,便出了一件怪事。 “怪事?“ “半夜,有人敲小人的房门,小人披衣开门,门外却无一人,小人只在门前发现了一样物什,这物什却让小人心生惧意。天明之后匆匆出了大师兄府邸来见大人。” “是何物什?” 齐草父从怀中取出一物,狄公一见之下不觉也暗暗心惊,那是一朵枯萎的白色牡丹花,也是狄公今日第二次所见的牡丹。 狄公识得此花名曰:夜光白,但此花却不同于风干的花朵,这朵牡丹显然刚刚从茎上脱落不久,细细抚摸花瓣似乎还可以感受到一丝丝湿润,狄公望着窗外那已在飘雪的天空说:“我记得牡丹是四月开花吧!” “是啊,大人,牡丹在一年在四月中、下旬开花,如此冬日小人见到此花惊诧不已,更让小人心生忧惧的是,大人,你且看这朵夜光白的背面。” 狄公将花翻过,那雪白花瓣的背面上赫然有六指血印。 “大人,如果小人没有记错的话,这指印应是我二师兄的” “你如何知道?” “我二师兄天生六指,我与他多年兄弟如何不知。想来师兄一定是身遭不测,故留下此花要我为他鸣冤报仇!而且此事很可能与大师兄有关,求大人为小民做主。”齐草父眼泪汪汪扑通跪下。 “你先起身,你如何认为与你大师兄有关?” “我师父曾说过,我师兄弟四人唯有大师兄名利心最强,技艺倒在其次,果不其然师父去后,大师兄很快巴结上了武承嗣武大人,又由武大人引见给了皇上,因善养牡丹而被圣上赐名“牡丹花使”后又封为上苑总管。可小人知道他的技艺远远不如二师兄与三师兄,小人心中思忖:莫不是大师兄想要讨好皇上,想育出冬日的牡丹,许重金与二师兄与三师兄助他,可是育花成功后却发生了龌龊,大师兄想独占功劳就、就……” 听着齐草父的话狄公陷入了沉思当中,他看着那朵枯萎的牡丹花,想起今日朝堂上的一幕,心中渐渐升起一片不祥的阴云。 今日朝堂之上,武承嗣忽然殿前道喜,武皇问喜从何来,武承嗣便将上苑总管方鹿韭引上殿来,方鹿韭手持一篮牡丹上殿,口称上苑牡丹一夜盛开,此乃天降祥瑞之兆,武皇一见那牡丹色极鲜艳,妩媚照人,心上欢喜。而武承嗣便趁机请圣上近日临幸上苑以观牡丹分祥瑞与众人,皇上喜极之下一口应允。 “半年前、长安、权贵人家、种好了花草便有大富贵、冬日的牡丹、上苑总管方鹿韭、武承嗣、上苑花开,难道……” 心中猛然闪过的念头不禁让狄公大惊失色。 “来人,备轿,进宫!” 长安.皇宫之内 “怀英,你可知今日你说的话若是……你的罪是什么吗?” “臣知晓,可事关圣上性命,臣只得万事小心为上,若此事为臣谬言,臣甘愿领罪。” “好,朕便依你。来人,请传旨与方鹿韭,各花都是一样草木,腊梅既不畏寒,与朕陶情,牡丹花开,为降祥瑞,别的花卉,自然也都应讨朕欢喜,既然我为圣主,上苑岂可只有牡丹、腊梅迎驾,朕有一诗: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以此诗诏令百花速开,让朕翌日临幸以观百花!” 第二日的上苑自有一番奇异景象,女皇武则天率百官登上楼台远远向苑中四下望去,虽然寒风凛凛,雪打珠帘,可苑中竟然百花齐放,万紫千红,可若要细看那百花,虽栩栩如生,但少的便是那几分鲜活之气。在场只有几个人知道所有的花除牡丹、腊梅以外,其余皆以上好的绢纱制成,是可以假乱真的假花。见到此中光景,百官惊异不已,而此时上苑左近“万岁”之声如排山倒海而来,原来是天子卫率千牛卫、豹韬卫大军来到护驾。见到此景百官皆拜倒在地山呼万岁,此事在民间成为美谈。 “可是,大人,属下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狄公讲完反而愈加糊涂的马荣不禁开口问道。 “其实这个阴谋开始于半年前,武承嗣正位东宫的计划遭挫之时,他貌似偃旗息鼓实则另有图谋。他知道皇上冬日必回长安所以决定在长安上苑布置一个陷阱,他知道圣上甚爱牡丹,所以他要方鹿韭培育冬日的牡丹以此来引诱皇上来上苑观花,可问题是方鹿韭资质有限而让牡丹在冬日开花却非易事,所以他找来了自己的两个师弟帮忙,又为了自己的名声而不让师弟二人向他人说出去向,方鹿韭名利心重是真,但他并不知道武承嗣的计划,他只以为能育出冬日牡丹定能让自己飞黄腾达,却不知让自己师兄弟三人走上了绝路。 长安武府内有一温泉,终年泉涌,师兄弟三人以此为热源用温室栽培牡丹,终让牡丹在冬日开放,此时,皇上以率百官回到长安,武承嗣便开始了自己的计划,这样孤注一掷的计划一定要除掉一切知情者或者可能走漏风声的人,方鹿韭是对计划有用之人所以被留下了,而他的两位师弟却成了无辜的受害者,方鹿韭至此方知上了贼船,悔之晚矣,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受制于他人,他暗藏一朵被二师弟血染过的牡丹在齐草父过府的时候偷偷给他示警,要不然谁能知道一个小小的齐草父住在方府的哪里,而谁又能得到在当时可以称的上是绝密的、沾染过齐草父二师兄鲜血的牡丹呢? 齐草父果然拿着牡丹向我诉冤,而我突然想起朝堂上发生的一切。武承嗣怂恿圣上去上苑观花,要知道圣上初登大宝是多么需要这种神异以巩固皇权,她决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可上苑地域广阔,若有人在此图谋不轨防不胜防,于是我进宫面圣,圣上将信将疑,我说有一计不妨一试,一试之下果然原形毕露。 圣旨一下,那一日的长安实在是太不平静了,所谓事急必乱,各商肆上好的纱绢被人强行的购走,各织坊、手工作坊的工人被一个大商家许重金收购各色假花,我的探子回报上苑之中也是极不平静的一夜。我回报圣上,圣上便秘密调动了军队。” “可是大人,若是对方不这么轻举妄动,你岂不功亏一篑,而皇上也不闹了个大笑话。”乔泰不禁心有戚戚“这一招走的实在太险。” “乔泰啊,你以为圣上的那首诗只是写給百花催开的吗?那诗是写给方鹿韭背后的人的,意思是你的图谋我已经知道了,火速的告诉你知晓,早早的将你所计划的放弃,不要等到明天的到来。我不知武承嗣是否看懂诗的含义,也许他看懂诗意放弃为讨好皇上布置了一园花草,也许他是怕明天百花不开皇上不到无法实现他的计划,不管他一夜在上苑中所做的到底是布置花草还是布置杀手,反正第二天皇上利用了他所做的成果,皇上不让百官进园近看只是登楼远望,而天气又是大雪纷飞视线迷离,百官真正是雾里看花看不真确,心中正在惊异感叹又听得天子卫率呐喊阵阵更是觉的天威神圣,哪里还有人敢轻举妄动。“百花齐放”是有心人作的手脚,用作挟制皇上的诱饵,反而成了皇上“皇权天授”的铁证,皇上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可是大人,皇上就这么放了武承嗣,也没有做别的惩戒,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吧!”马荣愤愤的说。 “我们必须承认皇上确实对武承嗣有回护之心但同时也有了戒备之心,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皇上也许对谁都不信任,她广置内卫,怎么可能把眼皮底下武氏这么庞大的一族当作自己的盲点,也许她对他们也早就有了戒备之心,不然 她不会从年初就开始对那些与武氏一族交往过密的酷吏们下手,而后来武承嗣对太子之位的觊觎更是让她心生警惕,所以后来只是听了对我上苑花开一事在当时只能算的上是揣测之词的言语便兴师动众。而后便彻底冷落了武承嗣,于长寿元年(692年),将武承嗣罢为特进,使他忧郁而死。” “可是大人,卑职还有一事不明,大人的故事中说只有牡丹开了花,而传说中不是说只有牡丹不肯开花才被付之一炬吗?” “这事虽然只有当事的几个人知晓,但是皇帝的怒气还是要找人发泄的,那自然是上苑总管方鹿韭,那日风起雪飘,那些牡丹本就是温室中栽就,娇柔脆弱,哪里经的起冷风寒雪,在外一放,自然是花落枝残,满园的假花反而显的斗雪迎风,神采熠熠了。皇上表面上就是以此事迁怒于方鹿韭,便将方鹿韭与那些牡丹一同用火活活烧死来了却她心头之恨,至此“花王”杨谷雨的弟子只剩下齐草父一人,而他后来又随我回了洛阳自立了门户,自此,洛阳牡丹胜于长安,传说中的皇上火烧牡丹,把长安牡丹尽贬洛阳怕是就此而来的吧!” “原来如此,想不到这百媚千娇的牡丹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哩。” 写在后面的话: 这个故事灵感来自于《全唐诗》对于武则天这首诗的解释,其实关于贬牡丹的传说有许多矛盾之处,比如:天授二年(691)年武则天早已迁都洛阳,不太可能在长安。而整个故事神化了这位女皇,有许多事情我们今天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尽量采取了一种看似可能的说法来诠释这个故事,当然也会有许多疏漏,希望大家批评指正。 另外,鹿韭、谷雨都是牡丹的别名,而齐草父则是在唐玄宗时一个有名养牡丹的人,这里就冒犯借用一下他吧!呵呵。 99mk.cc。wap.99mk.cc 大唐狄公案――不老传说 洛水?诉冤 “凝香居的生意总是这么好。”从船上看到凝香居门前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马荣不禁感叹说。 狄公外出任黜置使巡查各地已有半年,近日回京交旨,因为不想烦扰各路府衙,他选择了水路坐官船由洛河回京,今日终于回到神都,见到两岸熟悉的店铺,马荣与乔泰一时间觉得亲切之感油然而生。 “女为悦己者容,这凝香居是神都最大的卖胭脂水粉香料的店铺,哪个女人不怕老?不怕自己不漂亮?所以那里自然是女子趋之若鹜之地了!”狄兴插言道。 “听说皇上年逾古稀,但仍是善加保养,春秋虽高却让左右不悟其衰,说到这一点上,到是看出了陛下的女人心性。” “女人心性。”马荣偷偷吐了吐舌头,“这天底下有谁敢把皇帝当作女人看啊!” “冤枉。”兄弟间正在说笑,忽然船头一声大喊接着便是“扑通”一声,两人吃了一惊。 “有人投水鸣冤,马荣,快救人!”狄公听到声音从舱里快步走出。 救上来的是一个小乞儿,年纪十一、二岁,瘦瘦弱弱,浑身上下衣衫破烂,正在狼狈的不停滴水,发缕遮住了眉目,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 “狄兴,快找一件干净衣衫给这孩子换上,天已入秋,小心着了凉!” 过了一会儿,那小乞儿被狄兴领了出来,众人一看,裹在狄兴大大袍子里的原来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虽然有一点面黄肌瘦,但是面对着众人的目光却毫不畏惧,一双大眼睛直直的望着坐在正中的狄公。 狄公一生阅人无数,佞人见了他惧,百姓见了他敬,群臣见了他服,对手见了他怕,就连九五至尊的皇帝也曾经说:狄怀英此人,有时就是我见到他,身上也是打哆嗦的。而今日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女孩这样无所畏惧的瞅着到还是第一次,不觉心上觉得有趣,狄公膝下有三子,没有一个女儿环绕膝下一直让他深以为憾,今日一见这个勇敢的小女孩,不仅平添了几分喜欢。 “孩子,你莫怕,你有什么冤枉只管向本官道来无妨。” “回大人,小乞儿没有怕也没有冤枉,我是替别人鸣冤而来。”她语声清脆,虽有那么一点点慌张却对答如流。 “ 替人鸣冤?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有几分侠骨”狄公微微而笑“你且对本官说来,有什么事要你冒死鸣冤?” “大人,是这样,这几个月里,我们那里的孙爷爷、拐腿叔、小旺子、还有临街的疯子叔叔好几个人都陆陆续续的不见了。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我怀疑、怀疑他们已经被人害了!”小姑娘的眼圈红了。 “小姑娘,乞丐游民四处流浪、居无定所本就是平常的,也许你今天找不到,明后天他又从那里冒了出来,再也有可能他们有什么事回到自己的家乡去了, 你是不是太多心了?”马荣问道。 “这位官爷,你说的不对,若说小旺子可以到处乱跑,但是孙爷爷年纪大、拐腿叔他行动不便、疯子叔叔是痴痴傻傻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再者说既然身为乞丐就是除了自己从财产到亲人一无所有的人,四海就是家啊,我们怎么可能会有家乡可回。”小女孩说到此处神情颇为凄然,马荣抓抓自己的头,为自己的言语颇为后悔。 “那么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乔泰问。 “游民泼皮之间时常斗殴死伤是寻常的,可是孙爷爷、疯子叔叔他们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都是老实本分、身体上弱于他人的人,受欺负是有的,但是绝对不可能达到要他们性命的地步。” “那么孩子,你依据什么判断他们应该是身遭不测了呢?” “不瞒大人,第一个人,就是疯子叔叔不见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意,疯子叔叔痴痴傻傻的,到处乱跑的情况从前也是有的,几天后自己也就回来了,可是这一次再也没有回来。半个月后,小旺子也不见了,又过了一阵子孙爷爷也不见了,而同时,其余的街巷也有几个人不见了,而所有丢失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再回来的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我觉得事情不好,便自己到处寻找,依然毫无音信,我心里就越来越害怕。半个月前,城里有人说在氓山山坡土石塌方,竟然在其中发现了一具尸体,我急忙跑过去看,可是、可是……”女孩的大眼中蒙上了一层恐惧的色彩“我发现那尸体竟然就是疯子叔叔,其实那尸体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是他的,因为眉毛头发都没有了,全身的皮肤都是紫黑的颜色,而且身上穿的衣服竟然也不是原来的,要好上许多,大人一定奇怪我怎么会认出他,我是看了那尸体的右手认出来的,因为乞丐间也是相互欺压的,有一次他们拿疯子叔叔寻开心,竟然切掉了疯子叔叔的一截小指,而疯子叔叔手上还有一块两寸多长的被狗咬的疤痕,我一看就认了出来。” “脱发、肤色紫黑,听起来应该是中毒!”狄公沉吟道。 “不错,我听到那些官爷们说就是中毒。” “小姑娘,那你就应该去找洛州的府衙,难道他们没有管这件事?。”乔泰问道。 “我到洛州的府衙去过,可是那里的大人们并不相信我的话,他们一看我是个小孩子又是个乞儿,就说我说话无凭无据,说死的人从衣着上看就不是与我们这些乞丐可以扯上关系的人,又说我们乞丐到处乱跑本就是寻常的事,那些丢失的人不过可能是到别的地方去了,谁会没事处心积虑的去毒死一个乞丐,要我别再扰乱公堂就把我赶了出去。后来这几日又有两个人不见了,我心急的不得了,一打听到大人今天要回来,我就……” “打听到?” “大人,难道你知不知道这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就是我们做乞丐的吗?”女孩笑了,但随即面色一黯“可就算是消息灵通竟然也没有完全找出那些失踪的人到底去了哪里,这不能不让我更加担心。” “孩子,你怎么就能肯定我能帮助你找到那些丢失的人,而且愿意受理你的案子?” “因为您是名满天下的狄大人,而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所有的百姓都是皇帝的子民,难道只有那些富贵的人才算得上是大周的子民,我们这些穷苦流离之人就不是了吗?”女孩的眼睛无畏的望向狄公,随后低下了头“这话其实我也说给那位州府大人听了,只是他听了后恼羞成怒,还给了我几板子。” “你这孩子了不得,说话有条有理,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你这么大的孩子都没有你的胆色与谈吐,你应该也是识字的吧?” “是,孙爷爷年轻时还是个秀才哩,就是他教我与小旺子识字的,而且平时我也常常到城郊的学堂外偷听先生上课。 “象你这样聪颖的孩子,你一定是自己调查过了,那么你查到什么程度, “我只知道,他们都是在一个地方不见的!” “什么地方?” “凝香居。” “你可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到凝香居?” “因为去凝香居的都是些夫人小姐,心都比较软,比较好讨到东西。我最近也时常在那里打转想哩!” “原来如此,你想自己探出个究竟。”狄公点点头“孩子,你放心,这件案子本官一定会为你查个水落石出,可是说了这许久,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哩” “回大人,从我记事起,大家都管我叫丫头,所以大人也管我叫丫头好了。” 99mk.cc。wap.99mk.cc 皇宫?往事 回朝述职后,狄公便被请到皇宫的御花园,走到偏门之处,便看见一群内侍正在忙乱。 “桑柴一千五百斤,白炭上百斤、一尺八寸、高一尺五寸的铁火盆罩一件、矿银十两、黄金百两、百年灵芝十株……” 有人在清点、有人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马车上装。 “敢问公公,这些东西是要送到哪里去?” “拜见狄阁老,回阁老的话,这些东西是送到氓山的长生观,让不老道长为陛下炼丹所用。” “不老道长?” “是啊,这位不老道长可真是奇人一位,相传他师承太上老君道术极高,所以陛下邙山翠云峰上清观附近为他盖了一间长生观让他为陛下炼制不老仙丹,他年过古稀还容颜不老……”内侍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狄公却已听的烦躁。 邙山是洛阳北面的一道天然屏障,最高峰为翠云峰,传老子曾在邙山炼丹,山上建有上清观以奉祀老子。附近还有道教寺观吕祖庵、中清宫、下清宫等许多道观。狄公素来不喜这些,但是皇帝颇好此道,作为臣子的他确实也不好多说什么,半年前他在神都时并未听过不老道长这个人,想来是皇帝在这半年中又找到的炼丹术士,狄公并未太在意,但是氓山一词让他在心中不由得一动。 女皇今天很高兴,因为狄公隔了很远便听到了她的笑声,她与上官婉儿的对话清晰的传到了狄公的耳中。 “这不老道长向陛下所推荐的‘迎蝶粉’果然是好,将陛下的肤色衬托的愈加白皙自然,而且香气淡雅非常,道长说这“迎蝶粉”是神都凝香居所研制,这凝香居不愧是多年的老字号,果然名不虚传。” “呵呵,是啊,应该好好的赏他,也不枉费我这些年一直派人打听他的消息,白松年对于养颜调养方面确实是胜他人一筹的。” 狄公上前觐见,今日的皇帝果然神采熠熠。 “怀英,这半年辛苦你了,朕见你也清减了许多。”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是臣的本分而已。敢问陛下,刚才在宫外听得陛下谈起一人,让臣心下十分好奇,不由得想向陛下多问几句。” “怀英想问的可是不老道长白松年?”女皇一副了然的微笑“难怪你问他,他回朝之时你正在外巡查啊。” “正是此人。” “说起此人真是奇了,朕在二十几年曾经见过他一面。怀英,你相信吗?岁月似乎在他身上不曾流逝,如今的他竟然和二十几年前时一模一样!当年我与先帝招他入京师景龙观表演奇术,他可以酌水为酒,削木为脯,让一小童钻入瓮中须臾不见而后又凭空出现,朕与先帝当时深为叹服,先帝把他留在宫内化黄金治丹药,此中他为我进献一奇方名为“神仙玉女粉”,说只要经年用之,朝暮不绝,可让年四五十的妇人,如十五女子。我以他法入药使用,果然效果显著,后来他自请出宫赴岭南采药炼丹一去数年,朕一直心中挂心曾多次派人打听他的消息,半年前他终于归来说已有大成,证据就是他一直自服自己炼制的丹药,所以二十几年容颜不改,他说只要再进一步便可以达到让人返老还童,长生不老的效果。” “陛下真的相信?”狄公心下颇不以为然。 “事实在前,不由的朕不信,朕与他谈论当年之事,他的回答一丝不差,要知道当年先帝与我和他的谈话有些是私言,不是本人是绝不可能知晓的。其实,怀英,朕也不奢求可以长生不死,只要可以保持容颜青春不老,朕是愿意相信他的。” “马荣、乔泰,你们相信皇上所说的吗?”回到府中,狄公将今天所听到的说与马荣、乔泰听。 “这事听起来玄之又玄,属下不敢枉加揣度。属下只知道从秦始皇就开始求长生不老,可是到现在可也没看过谁活了一千岁的。”乔泰微微而笑“但是大人,洛州府刚刚来禀报,氓山中又发现尸体了。因为大人吩咐过,所以洛州府没有妄动,只等大人前去。” “好,马荣,去带上丫头,我们立刻去氓山!” 99mk.cc。wap.99mk.cc 氓山?陈尸 “阁老,尸体就是在这里的山脚下发现的。”洛州刺史等候在此处,他将尸体指给狄公看。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孩子的尸体,身上的衣衫整齐周正,但是死状颇为骇人,面孔青紫,十指拳曲有如鹰勾,头上背上血肉模糊一片。众人皆心中不忍,别开头去。 “死因是中毒吧。”狄公问道。 “是的,阁老,仵作验过,死了已经有几日了,因为是山的背阴面所以气温不高,尸体没有怎么腐烂,从衣服上的土迹上看尸体本应该是掩埋的,但几天前的一场大雨把他冲了出来,尸体被老鼠咬过,可是这些老鼠的下场似乎也不怎么好,您看那边。” 洛州刺史指了指一个方向,只见几只老鼠的尸体正摆放在那里。 “好狠的毒啊!那他头上与背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是发痈疽,毒气外涌溃烂,在民间有些江湖郎中治痈疽用虎狼之剂,比如*,以毒攻毒,结果却把人治死的情况是不少的,恐怕是发现孩子死了无法向父母交代所以就悄悄把尸体丢弃在这儿。” “如果你有孩子,发了痈疽这样严重的病,你放心把他独自留在江湖郎中之处吗?任何一个父母都不会,孩子丢了,一定是找个天翻地覆,你在州府衙门可有接到这样的报案?” “这个,下官确实不曾接到。” “不会有任何人找他的,大人,他就是小旺子。我和他一起讨饭已经有好几年了!您看他脸上的胎记,孙爷爷说小旺子当年就是因为脸上有这一大片的胎记才会被爹娘遗弃的!”一旁的丫头插了言,她看着那具小小的尸体哭的泪流满面。 “他也是个乞丐?”狄公沉吟起来,他转头问洛州刺史“我记得半个月前在这氓山中也发现了一具尸体,你有没有查出他的身份?” “回阁老,不曾找到,所以由官府出钱安葬了。” “你可记得他的死因?” “也是中毒,但是那个人应该是长期服毒,最后中毒而死,下官为此人的死也是颇伤脑筋。” “我身边的这个小丫头你可记得?她曾到过你那里说那个死者的身份可是被你赶了出来。” 洛州刺史这时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丫头,神情间有几分郝然但马上又争辩道“下官当时见那人身上所穿的衣物、配饰绝非是寻常人家所用,哪里与乞丐一词挂的上钩,所以见这孩子来告,觉得她定然是她认错,所以……” “记得,断案一定要多听、多想、多看,决不能靠自己的武断,判断一个人怎么只可以凭借衣物来下结论,其实你如果仔细的观察一下他们的特点、听听别人的话,应该是可以发现不少疑点的,你看这个孩子虽然衣着光鲜,但是你看他的手足胼胝,那应该是常年在外沐风栉雨,颠沛奔波所留下的,如果再仔细看,他的身上也有许多陈旧的伤痕,一个孩子,他有什么样的境遇会在他的身体上留下这样的特征,难道不应该是你思考的吗?有人报案,不管他身份如何,都是我大周的子民,都应该一视而同仁,不能犯只认衣服不认人的错误!” “下官惭愧,下官受教了。” “那么半月前你可曾上这氓山,也就是案发现场左近调查?” “下官当然调查过,只是……哎~” “如何叹气?” “阁老可知不老道长白松年?” “当然知道,此人不是正为圣上炼制丹药吗?” “是啊,下官当时着人上山去调查,因为这氓山上毕竟是有许多道观,下官想那死者也许是上山烧香还愿,那一定有人见过他,于是差我的下属上山调查,可是才刚刚上山,就被长生观的人拦了下来,说不老道长为圣上炼不老药要做大法事请太上老君下凡一起参祥,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得上山打扰,惊动了仙人、破坏了炼丹大事,我们是有几个脑袋也吃罪不起的。隔日,陛下就下了旨,让洛州府衙派兵封山,除了道观特许之人一概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哈,这个理由倒是有趣的紧,本阁听起来怎么有一点点欲盖弥彰的味道呢?既然是这样,那么他们特许之人指的是?” “圣上的使臣,还有都城凝香居为道观送货之人,兵丁只见一大车一大车的东西送进去,却不见得这不老道长炼制了什么东西出来,这半月来,许多以山谋生的百姓也叫苦连天,哎~” 洛州刺史叹了口气。 “长生观、凝香居、白松年、不老药……有些意思”狄公沉吟起来。 99mk.cc。wap.99mk.cc 狄府?布局 “这长生观定然是有古怪!”马荣愤愤的说“死了人却不让人调查还封了山,简直就是心虚嘛!” “还有一个问题,既然从半个月前就有兵丁封山、百姓不得进入,但是尸体还是出现了,那就是说明小旺子一定是死在山上的,应该就是这氓山之上的人谋害了他们!”丫头插言道. “聪明!可是,丫头,你不是说你只是找出那些失踪的人消失在凝香居附近,那么他们是怎么上山的呢?”乔泰问。 “是啊,丐帮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怎么就没有人看见他们其中的一个人上过氓山呢?”丫头疑惑的答道。 “老爷,我回来了!”狄兴走进厅来“我拿大人的令牌去司天监和太府寺将白松年和凝香居的一切资料查了出来。” “太好了,快说说看!” “司天监的资料上说白松年是在二十六年前进宫面圣的,因为身有奇术而被二圣(指高宗与武则天)嘉许留在宫中炼丹,其余的和老爷从前从皇上那里听说的差不多,白松年是并州(今山西)太原人,与老爷可以算是真正的老乡,当年也正因为他是并州人氏让当今陛下心生好感(武则天也是并州人),但是司天监中有人偷偷告诉了我一些资料上没有的东西,听起来倒是颇为有趣。” “是啊,是啊,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包打听,快说吧!”马荣催促道。 “比如说白松年是个半路出家的道人,原来他只是个走街窜巷的江湖郎中,后来并州大旱,他的老婆孩子饿死了,他才不得已出家当了道人,他的所谓道术有人说只是江湖骗术,他没有任何真本领在身,当年他耗费了先帝百两黄金炼丹却一无所得,有人说那百两黄金实际上是被他装进了自己的腰包然后溜之乎也,当然这只是他人的一面之词,也许是嫉妒恶意中伤也未尝可知。还有那凝香居开张于二十五年前,老板名叫苏仪,据说调制胭脂水粉的本领是祖传的,但是既是祖传,那么在二十五年前为什么没有听过这苏氏一门的名声呢?不过这苏仪也确实了得,除了自己调制胭脂水粉竟然还可以搞到宫内脂粉的配方,所有的女子用了他家的脂粉都视别家为无物,一时间在京城之间也算得上名震一方,而如今凝香居所调配的“迎蝶粉”送入宫中,连陛下也说好,在同行中更是独占鳌头了!” “有趣,当真有趣。”狄公笑了起来“本来是不相干的人与事竟然在这里连了起来,你知道那迎蝶粉是谁推荐入宫的吗?是白松年,看来这白松年与凝香居是有扯不清的干系在啊!” “阁老、阁老!”小跑进门的是洛州刺史“因为连发毒杀命案,昨日下官回去便要衙役们再查一下近日境内所有药铺毒药的买卖情况,细查之下竟然发现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阁老也知这*买卖与别的不同,一来官府有要求,对买卖*的都要注意,二来每年买*的人并不多,一下子买入多的药铺自然是要留心的,我们发现近半年来有人多次购买*,虽然每次购买的分量很少而且每次的来人也不同,但是一次之下几乎全神都的药铺都会踏足,这样汇总起来就是一个极大的分量了,而且我们调查之下竟然发现,买*的竟然是一个应该完全用不到*的地方,阁老能想到是哪里吗?” “是凝香居吧。” “阁老真是神了!不错,正是凝香居,凝香居经营都是胭脂水粉,为什么会需要这么大批量的*实在是让下官百思不得其解。” “我曾经见过一本医书,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奇特的方子,古人在无意中发现人内服少量*,有驻颜、美容的奇效,可使老人看上去似青年,面色红润、无皱纹。——自然,此法对身体也有极大的损害,虽为饮鸩止渴之举,却仍有不少女子尝试。而这种方法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一旦停用,容颜会迅速衰老,甚于不服之前。” “阁老是说凝香居以差杂了*的胭脂水粉卖给客人?女子多涂唇脂,但制成唇脂的朱砂本身不具黏性,所以都是在朱砂里面,又渗入适量的动物脂膏,可是如果在其中再加上少量的*……女子们每日用它敷在唇上,而很快就会被口沫溶化,不知不觉间就服入了少量的毒药,长此以往确实可以使容颜明艳 ,如果不用凝香居的水粉就会发生可怕的衰老,她们就要一直去购买,看似留住了不老的容颜但实际上在慢慢的毒杀自己,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洛州刺史也越发的觉的事情严重起来, “还有一件事哩!”狄公道,“白松年半年前来京,而凝香居也从半年前开始购买*,白松年既然是炼丹,与药铺有来往是正常的,因为他会用到药材,可是他所有的材料几乎都是陛下供给的上好原料,即是如此,他为什么会让凝香居为他往氓山上送东西呢?而凝香居为他送上的一车车货物里面真正装载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啊,令人琢磨不透。”乔泰摇了摇头。“不过应该肯定的是用*入脂粉的方法应该和白松年脱不开干系!” “不论如何,我们目前要办两件事,第一,狄兴你即刻启程快马加鞭赶回太原府,发挥你那包打听的本领,把你能打听到、查到的一切有关这位不老道长的事情全部拿回来;第二,我们要秘密的彻查凝香居,乔泰、马荣就扮做乞丐流民在凝香居一带打转观察,也许会被哪歹人看中,下一个丢的是你们二人也未尝可知。”众人听得不由得笑了起来。 “大人,我看倒是不妥,丫头记得我们丢的人可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想来那个诱拐的人定是看中了这一点来下的手。乔泰哥看起来还好,至少慈眉善目,可是这位马荣哥扮起来绝对不似乞丐流民,身强力壮,看起来凶吧吧、黑铁塔似的,依丫头看哪,到似个歹人,这个样子谁敢靠前啊。” “你这小丫头!”马荣在叫,众人却越发笑成一团。 “真是聪慧的丫头。”狄公也禁不住笑了,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明的丫头“那丫头你看还需要怎样办才好?” “大人,丫头觉得还是自己去最为妥当,丫头就是乞儿,最熟悉这里的大街小巷,也最能打听到消息,大人,为什么天下消息最灵通的是我们乞丐,因为我们哪里都可以去,而谁都不注意我们。丫头是小孩子,也是那些人要找的范围之内,被杀的和失踪的都是丫头的朋友也算的上是家人,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所以这件事还是丫头去吧!” “小小年纪,却有侠骨!好,我答应让你去。可是丫头,你要答应本阁,一切都要小心为上,乔泰马荣,我要你仔细的盯着她,不可让她有半分差错!” “是,属下知道了!” “长生观、凝香居、白松年、不老药,如果再加上*、乞丐,如果我想的没错,也许就是一个我狄仁杰有生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个可以杀人于无形的可怕阴谋哩!” 99mk.cc。wap.99mk.cc 氓山?解救 “大人,有人找上丫头了,您猜猜是谁?是凝香居的老板苏仪,我看他对丫头窃窃私语了许久,但是对我与马荣却是一点兴趣也没有。难道就是这凝香居带走了这些乞丐,可是他们要乞丐有什么用?” “如果我想的没错,他们是要把这些乞丐送上氓山!” “氓山!大人的意思是凝香居运上长生观的货物就是那些被他们抓走的乞丐!” “所以一定要盯好丫头,万万不可让她有什么损伤。” “大人放心,马荣弟与其他人在那里盯着哩!” 时间一点点流逝,狄公的心中也愈加焦急 “大人,丫头不见了!我与马荣弟一个不留神就没了她的踪影,我们潜入凝香居去查看发现凝香居又开始装车了!大人,你说丫头不会有事吧?” “不,他们现在就是用这些车子把丫头和其他人偷偷的送到氓山,丫头一时半刻不会有危险,但是你二人一定要跟紧才行,我在这里要等狄兴的消息。狄兴一回来我就调集兵丁即刻动手。” “是大人!可是大人这件事您不打算先禀告皇上吗?要知道这白松年可是……” “此事滋事体大,这件事我要冒险先斩后奏,如果先行禀告我只怕横生许多枝节。”狄公叹了口气。 两日后,狄公在氓山的长生观中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不老道长白松年,他是一位四十来岁的道人,脸上微有些胡须,身穿八卦鹤氅,手提拂尘,相貌清癯, 在氓山清晨的白雾衬映之下,确实显得有些仙风道骨、超凡脱俗。但是此时他的的脸上却没有那些超然世外的神情倒是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成分在。 “狄阁老,贫道敬你是朝廷重臣,我这长生观乃陛下所赐,让我与老子先师为陛下炼丹所用,你到此打扰这净地宁静,惊动贫道事小,若是惊动了老君,耽误了为陛下所炼制的不老仙丹的成功,你可吃罪的起吗?” “是吗?”狄公冷笑“我倒是真的想见一见太上老君他老人家,问一问这道家出世的清净之地怎么会有一个打着他旗号行骗的假道人呢?是不是啊,白松年?不,我说错了,我不应该叫你白松年,我应该叫你白鹤童才对!” “你、你在胡说什么?”听到这个名字白松年显然慌乱了起来。“狄仁杰,你没有皇帝手谕就私闯禁地,罪同谋逆!还诬陷与贫道,贫道定要上殿面君向你讨个是非黑白,到时闹将起来,你的项上人头不保可不要怨天尤人!” “是吗,我也想知道私闯禁地的罪过大还是意图弑君的罪过大!” “你、你……” “大人,找到丫头了,也找到了其他人,不过有几个人好像快不行了。”马荣此时跑了进来 “他们就是这位所谓的仙师试丹用的药人,他们应该是中了丹毒也可能是慢性的*中毒,立刻带他们下去找大夫救治。” “是!” “大人”丫头眼泪汪汪的扑到了狄公的怀里“那天,凝香居的老板问我想不想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说我还小不可以一辈子当乞丐,他说几日前在凝香居附近看见我就一直心里留意着,说自己的老父需要一个小丫头伺候,问我想不想做这份工养活自己,我就答应了他,可是我一进后院见到了一个白胡子老人,他递给了我杯茶,我喝过就被迷昏了,醒来后就发现和前几日丢失的人同在这道观里,那老道给我们上好的衣衫、饭菜说他不会亏待我们,只要我们为他做一件事。” “每天要你们尝试丹药是吗?” “是啊,丫头怕死了,有些从前来这里的人就是吃了它变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我想疯子叔叔、小旺子一定是他们害死的!” “好孩子,苦了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给你们公道的!来人,带上这里的一切,我要上殿面君!” 99mk.cc。wap.99mk.cc 殿堂?面君 “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上行下效,自古多是如此。这件事说起来也是陛下的不是。”狄公正容朗声说道,让周围的人为他捏了一把汗。 “大胆狄仁杰,竟然敢如此大不敬,咆哮于朝堂!”女皇尚未开口,周旁早有人叫了起来。 而白松年趁此机会向着女皇大呼:“陛下、陛下臣是冤枉的!” 女皇不怒反笑,手一摆示意白松年闭嘴,微笑着看着狄公“狄卿此话是何意啊?今日卿家没有朕的旨意便私闯氓山,还将朕的国师绑上殿来,今日卿家若能说的出所以为然最好,若是说不动朕,那……呵呵。”一瞬间,殿上众人皆觉得背后寒气顿生,一时间殿中静的似乎连呼吸声都听的见。 “陛下容禀,白松年此人狼子野心,以炼丹为名欺诈陛下,更大逆不道的是他意图弑君。” “什么?!” “陛下,不可听他一面之词,臣是冤枉的!” “陛下,请容臣从头讲起,”狄公道“几天前,臣在回神都的路上救起了一个扑水鸣冤的孩子,半年以来这天子脚下的神都竟然有数人失踪,但却没有人在意他们、为他们主持公道,因为他们只是几个乞丐而已。那孩子只是一个乞儿,但是却颇有侠气,她小小年纪却说出了让大人们都汗颜的话,她说天下所有的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并不是只有那些富贵的人才应该受到庇荫,而穷苦流离之人理应更受关怀。听了她的陈情,臣深为感动决定相助与她,将她留在了府中。 后来臣进宫面圣,记得陛下当时曾对臣说您又见到了二十几年前的一位道人,但是奇特的是他的容颜与当年是一般无二,陛下知臣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这里陛下恕臣不敬,当时在臣心中认为这是不过又是一个想攀上陛下的高明一点的骗子而已。 所以当时臣并没有把这位不老道长放在心上,但是后来事情的发展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丢失的人的尸体一而再出现在氓山,而就在这个时候,白松年又向陛下申请了封山令。调查之下我们惊奇的发现,带走这些失踪的人竟然是神都最大的胭脂水粉店——凝香居,实际上凝香居将这些人用送货的马车秘密的送到了长生观中,同时凝香居也在这半年内收集购买了大量的*,而这些*到底用在了哪里呢?我们清缴凝香居时惊奇的发现,它们一部分用在了唇脂与香粉的制作上,而另一部分都送上了长生观,至于为什么凝香居与白松年要用*这种至毒之物和要绑架乞人,臣一会儿会向陛下详细言明,我们现来说说白松年这个人。 臣曾派人到司天监调查过白松年,听到了许多有趣的传言,比如他的身世、他的经历,臣一直相信世上无风不起浪,所以臣又派人去回家乡去调查过,白松年此人原来确实是一个江湖郎中,也当过一段时间的香火道人,娶过妻生过子,后来并州大旱,他的妻子去世,他就变成为一个真正的道士,而他的儿子同时也不知去向,有人说死去了,有的说被他领走了,有的说过继给别人了……说法不一,但是实际上他是将儿子带到了道观中并让他也成为了道童。 白松年此人当年以江湖骗术入宫,但因此人曾经是江湖郎中所以对于药理确实还是有一定研究的,比如说他为陛下所调制的“神仙玉女粉”,我看过药方,是以益母草为主配合其它各药,确实有养颜之效,他以此得到了陛下的信任,当年他求先帝“化黄金,治丹药”骗得了黄金确实中饱私囊,得手后便急需溜之乎也,但是想要出宫却需要一个更好的借口,于是他告诉陛下要到岭南采药炼丹,实际上是打算一去不归。 他一去就是二十几年本想拿着钱财逍遥的过下去,可是即使二十几年毫无音讯,陛下竟然没有追究还向人打听他们的去向和成果,骗子永远是贪婪的,他们便又将念头打到了陛下身上。他们想出了一个新的骗局——容颜不老,这是对于任何一个女子都有着极大诱惑力的,但是白松年不可以再回到陛下面前了,因为他是象正常人一样慢慢老去,同时二十几年的一无所获就是一个极大的罪过,而且陛下身边又有了其他的炼丹士们,如何能够立刻博得陛下的信任是最重要的,所以他们决定再造出一个白松年来,一个年老的人想把自己变的年轻很难,但是一个年纪轻的人把自己打扮稍稍老迈一点却很容易,何况年纪若相仿就更好办,当年陛下见到白松年时,他四十有余,带着的小童十余岁,二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那个十几岁的小童应该也要有四十岁了吧!这父子两人本来就很相像,所以他们决定用儿子代替父亲,而时光已经过去了许久,陛下的记忆也不是那么准确了。所以陛下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为陛下与先帝表演钻入瓮中不见又凭空出现的那个道童,他就是白松年的儿子——白鹤童,而他所知道的一切除了自己经历过的应该还有他父亲告诉他的。” “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是吗?”狄公拍了拍手,卫士很快就从殿外推进两个人:一个白发老人,一个中年人。“请陛下仔细看看那个年老之人到底是谁?” “是——啊!是白松年!” “不错,正是白松年,臣在凝香居中抓到了他。而另一个是凝香居的老板——苏仪。如果不是他们已经招供,臣如何会知道的这么详细!其实现在眼前的这几个人的身份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正在做的勾当。白鹤童的入宫很快就得到了陛下的信任,陛下十分急切的想要白鹤童炼出不老仙丹来,可是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父子二人的面前,那就是炼丹用的丹砂等物是有毒性的,过量服食可使人致死,虽然炼丹士们将这种因服丹中毒而死解释成“尸解”,(人成仙而去,留下躯壳)。可是因服丹中毒毙命的痛苦和惨烈又是活生生的现实,这世上但敢于尝试金丹的人已不多了。而且最终要服用金丹的人是当今的圣上,如果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会变成毒弑君主的大罪,自己也会身首异处! 白松年懂药理,他知道配料是有毒的,但是白鹤童在皇帝面前把自己的仙丹鼓吹的神乎其神,可以延年益寿、美容养颜……,这样的东西自然应该是没有毒性的,但实际上他甚至在金丹中混入了*,我想他也是应该取古书上所说的服用少量*有驻颜奇效的这一说法吧,可是当制成后却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仙丹是否有毒、毒性有多大,他们毕竟不过是依靠前人留下的东西依葫芦画瓢的骗子而已,但是他们是绝对不敢告诉皇帝这个现实,而去找人试药又是及其的困难又不敢自己尝试,所以他们盯上了一群无辜的受害者。 所以这个时候就由苏仪出面了,苏仪表面上是凝香居的老板,但臣认为幕后的老板应该就是白松年,凝香居也开张于二十几年前,当年白松年从先帝与陛下这里得到了大量的钱财,他深知自己炼丹只是假把势不可能长之以往,所以开了凝香居,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做老板,所以就聘用了苏仪。苏仪起了一个很大的作用,那就是在他的店铺里,可以随意的挑选他们作品的试验者,首先是以参杂了*的胭脂水粉卖给来到他店铺的女子,女子们每日使用中不知不觉间就服入毒药,长此以往确实可以使容颜青春明艳,可是服用*驻颜的后果就是一旦停用,容颜会迅速衰老暗黄,所以就会让人对他们的胭脂水粉产生依赖,他们确实可以财源广进,但是那些可怜的女子呢?为了追求青春不老也许将自己的性命也会过早的送掉,可是就算她们死掉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始作俑者其实是她们每日涂抹的胭脂水粉! 其次便是由苏仪出面以做工为由诱骗那些乞丐,而且专挑老弱病残下手,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人就是丢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将乞丐们秘密的运到氓山之上,每日以他们试丹,有人死去便随意的一埋,可是终究天理昭昭,有尸体被发现了,经人验过,他们都是中丹毒而死,而且死状皆惨不可言。 可是即使如此,你们还是没有收敛,竟然还在收集你的试验品,而这一次你没有想到是你的最后一次,丫头混了进去,这孩子自己就注意了凝香居旬月有余,她自己向我请缨要混入此中去,因为她我知道了失踪者的去向和这场可怕的骗局。你们害的不仅仅是那些无辜的乞丐与女子,如果让你们继续下去,你们谋害的就是当今的圣上啊!你说,我说你意图弑君有什么不对吗?” “皇上、皇上、不老药,臣马上就要成功了啊,不可听他一面之词!!” “啪——”女皇猛然将自己面前的一方镇纸摔的粉碎,整个大殿里顿时毫无声息。 99mk.cc。wap.99mk.cc 狄府?结局 几日后,狄府中。 “皇上已经处决了白松年、白鹤童,那些乞丐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而凝香居也被查封,差一点被那些愤怒的人们踏平,一切都很圆满,大人为何还是闷闷不乐?” “虽死了白松年与白鹤童、,我只是怕这世上不知还会有多少个白松年、白鹤童!因为毕竟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女人就是最想拥有不老的女人就是皇上啊。” “大人就不要想这些不快之事了,毕竟大人从这件事中得到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啊,还是陛下亲赐狄姓的,也一了大人没有女儿的遗憾啊!” “是啊。”狄公微笑起来“我有三子,但这三个孩子都是忠厚有余而智勇不足,有一个这么聪慧的女儿确实是人生一大乐事,我们现在首要之事是要为她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不能总叫她丫头啊!” 门外,丫头带着大黄追逐着一只蝴蝶笑着跑过。 后记: 史上有许多皇帝死于服用丹药,其中就包括唐太宗李世民。 武则天晚年,随着年龄日愈增高,迷信道教金丹术、幻想长生不老之心日愈强烈,广招道士为其炼丹。 书中也有记载,我国唐朝的宫女也经常服用少量的*以保持青春。 而现在的美容品也有许多含有有毒物质的不合格产品。可是女人爱美是天性啊,我自己也不知花过多少冤枉钱了,呵呵。 另外,附上“神仙玉女粉”的药方,出自药典《新修本草》 其方法是五月初五采益母草全草,不能带士。晒干后捣成细粉过筛,然后加面粉和水,调好后,捏成如鸡蛋大药团,再晒干。用黄泥做1个炉子,四旁开窍,上下放木炭,药团放中间。大火烧1顿饭时间后,改用文火再烧1昼夜,取出凉透,细研,过筛,放入干燥的瓷皿中。用时加十分之一的滑石粉,百分之一的胭脂,调匀,研细,沐浴或洗面、洗手时,用药末擦洗。 真的是好麻烦啊! 我说过自己不善于写长的东西,这一篇心里就是很没底啊,大人一定要仔细 批阅,有不好的地方一定马上改正,不胜感激。 99mk.cc。wap.99mk.cc 元夕火影 证圣元年(公元695年)正月,任彭泽令(今江西彭泽)的狄公奉旨秘密回到了神都洛阳,这是狄公在长寿元年(693年)被贬后第一次返回神都。到达神都两日来未得宣诏也无事上门,天威难测,大家心中都有些忐忑,只有狄公这位当事人好似没事人一般每天都把大家驱出客栈让大家自找乐子,只吩咐四个字:多听、多看! 众人对此次回京的目的心中也算是有一点眉目:回京时沿路发现京畿各道盘查严密,打听下才知道天子脚下的神都外的氓山出了一件大案——除夕前夜有人把江南道送往国库的税银劫掉了.知晓这件事后,狄兴就笃定的说老爷回京就是为此,大家亦心有戚戚然。行程越接近神都,对此案的各种各样的说法与猜测越是如同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而且越发有走向光怪陆离与荒诞不经之势。众人随狄公办案多年,深知一个道理,有时线索就隐藏在这林林种种的说法当中让查案人一下子就云开月明,而有时你会被这些说法弄的云山雾绕一头迷茫。好在众人这么多年的修炼耳朵已经会自动过滤信息,虽然上面没有指示要狄公插手这件案子,但是长久以来养成的职业习惯让大家自动自觉的开始着手了。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卢照邻《十五夜观灯》)时间恰好赶上要到十五元宵节,神都的白天车水马龙,人们忙着张灯结彩,而到了夜晚依然是白昼为市,热闹非凡,各种精巧、多彩的灯火将这个繁荣都市的夜晚点缀的无比璀璨夺目,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笑语不断。狄公所居住的客栈上下也早被店家装扮的彩灯处处,客栈门前,丫头正拉着马荣与乔泰和她一起去看花灯。 “人说过节过的就是小孩子的高兴,这话一点也不差,你看看他们的那精气神儿,哪里象我这把老骨头现在简直就是四体不勤、精神萎靡。唉,岁月不饶人呐!” “老爷,你说什么呢?”狄兴不无嗔怪的说。“我见老爷的精神和身板可是硬朗的紧,看起来比我都要好上些许呢!” “哎呀,你这小厮,口里真是如同调了蜜一般。” “只是到神都有些时日了,开始以为陛下定是差老爷办案,但是到现在却毫无消息,越是平静就越发让人不安,真是不知陛下招这次老爷回京是……”狄兴正了正嬉笑的面容轻轻的问狄公。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狄兴,既来之则安之吧!” “老爷,今日是十三,十六那天在明堂有无遮大会。听闻朝中有许多官员都要去为薛怀义捧场。唉,大人离朝几载,朝中趋炎附势之风日盛,听闻那薛怀义出行时武氏兄弟竟然为他牵马执鞭,陪伴左右,真是……”狄兴面带嘲讽的摇了摇头。 听到此处狄公面色微沉还未曾答言,一边的马荣就答了话。 “那薛怀义不就是区区一个面首,只不过靠皇上的宠信得到了今天的地位,而立刻就有趋炎附势之徒逐臭而至。” “马荣!不得擅加妄议,要知道祸从口出。”狄公阻止了马荣的话。“你可知有多少人因为妄议陛下私事而丢了性命!我可不希望其中加入你这颗不大的头颅!” 马荣吐了吐舌头,急忙住了口。 “爹爹,女儿到是想去那无遮大会看一看。”丫头此时插言道。 “小丫头,你知道那无遮大会是什么吗?就是大家都不穿衣服……你这小丫头现在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嗯~~”说到最后马荣自己都有些掌不住笑了。 “马大哥,你真的当我是傻瓜!那无遮大会,丫头在做乞儿的时候也去过两次,也曾经问过那些和尚师父名字的意思。无遮,是梵文的译音,意为对圣贤道俗、上下贵贱无遮,大家平等地行财施和法施的法会。每次开无遮大会,皇上动辄就命撒钱十车,让百姓争相抢拾,从前丫头就是为了去拾钱。”丫头用眼乜斜了一下马荣,马荣又笑了起来。“而这一次,丫头其实是想去看看能不能遇到从前的朋友,毕竟离开这里已经有两年多了。” “这无遮大会每举行一次,用钱万缗,其实施舍给百姓的不过九牛一毛,不知有多少钱财都进了那些明目张胆敛财之人的手中。”狄兴叹了口气。 “每次舍钱,百姓争相抢拾,拥挤践踏,有的人当场致死。希望洛州府明日能注意维持好现场的秩序。”狄公吩咐道。“丫头,想去瞧热闹也让马荣陪着你去,你一人为父不放心。” “好的,爹爹。”丫头微笑着拉着狄公的衣角撒娇。 “ 恩师!恩师!”正在大家都沉浸在丫头的小女儿情态中时,门外有人急急的呼唤狄公,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心中悟到:该来的终于来了。 “原来是司刑寺卿(从三品)方正方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了!”乔泰急忙迎出,司刑寺少卿方正是狄公第一次任宰相时的考生,为人平和方正,恰如其名,狄公在神都任职时就不少来请教狄公案情,此时他的官职要远远高于狄公,但是依然对狄公尊敬万分,看到狄公,他快步上前行了一个大礼。 “一别经年,恩师风采依旧,身体康健,学生又得窥见恩师容颜,幸甚至哉、幸甚至哉。”说到此处,方正眼中隐隐泛有泪光。 “端行啊(方正的字),不要如此。快快起来!”狄公心中感动,急忙微笑着将他扶起“你如今是司刑寺卿官职举足轻重,而我不过是个老头子罢了。” “恩师哪里的话!无论何时学生对恩师的尊敬都是无可替代的啊!今日学生前来是请恩师移驾司刑寺。”说到此处方正神情焦急,又是对狄公一揖到地“学生知道此举唐突,恩师心中想必也有很多疑问。但学生被叮嘱要三箴其口,事情的始末原由恩师随学生到司刑寺便知。” 狄公点点头,从彭泽出发的那一天,他就知道此行必定事关重大。如今看来自己的行踪完全是在别人的掌握之中,陛下知道自己来到神都却不闻不问显然是有意为之。狄公的心中在一刹那间转了好几个念头,然后开言道:“好,既然如此,就快点出发吧!” 司刑寺即原来的大理寺,狄公曾经在这里任职多年,对其极为熟悉,故地重游心中顿时涌上几分亲切,但今日的司刑寺却戒备森严,见到四周的守卫狄公心中顿有所悟 。 “此次学生请恩师前来其实是为了一桩大案,相信恩师在神都这两日也有耳闻。”方正将狄公让入客厅开言道。 “不错,听说过了,不过……”狄公望望四周问道“方正,司刑寺的侍卫何时穿起了千牛卫的虎头攒金靴来了?敢问陛下是否就在此地。” “唉,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只老狐狸。”厅后一声叹息。狄公转过身来,双膝跪倒:“罪臣狄仁杰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怀英快快清起。几年不见,卿家鬓间又增添了些许白发啊。” “陛下却依然康健如昔,实为天下之幸,不知陛下如今招罪臣回来有何事吩咐。”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狄怀英你一人遭贬谪后见到朕不忙着拍朕的马屁而是关心案子。”女皇微笑起来“大约半月前,就是大年二十九,从江南道运往国库的税银在氓山被劫。去年江南个别地方发生了小规模的水灾,朕减免了赋税推迟了上缴赋税的时间,所以税银近年底才运往神都,当兵士们将税银押运到氓山脚下时突生巨变,一伙蒙面的歹徒出现在官道上劫走了全部金银,杀死了全部兵士。堂堂天子脚下,竟然如此妄为,其心可诛!其行可诛!” 女皇的脸上笼罩上了一层愠色。 “怀英可知那是多少税银吗,这些银两若是流将出去,若是被有心之人用作他途后果不堪设想。更让朕忧心的是,从江南到神都一路山高路远却平安无事,但是到了神都却被劫。朝廷押运税银有定制,挑选押运的兵士都是百里挑一的健者,而押运的路线都是秘密的。什么样的人可以有这样的势力杀戮所有押运兵士?什么样的人可以探知如此绝密的事情?什么样的人敢在天子脚下为非作歹?”女皇的脸色变的铁青,压低了声音对狄公说:“朕认为那些贼子的来处应该就在神都,甚至可能就是在朕的身边的人。这个人每日对朕笑脸相迎、三呼万岁,但是背后却偷偷行此狼子野心之事,下一次,他会不会攻破神都的城门,将刀锋架到朕的面前?!怀英你说,此案怎么能不成为朕的心腹之患?!怀英,从现在起你要正式介入此案,替朕把这逆贼找出来!但此次查案你要暗中进行,如今的神都朕不希望有风吹草动把它闹的草木皆兵。” 狄公点点头:“陛下所虑甚是,臣一定竭尽全力侦破此案为陛下分忧。说来臣一路上对此案也有耳闻,那么敢问朝廷的调查结果如何?” “那么大批量的官银,不可能不被人发现而运入神都的大门,而各道的关卡也没有发现可疑,所以学生断定官银一定是被藏在氓山的某处。”方正接过话来。 “有理,那么搜山的结果呢?” “请恩师跟我来”方正叹了口气,与狄公拜别了女皇后引狄公来到了司刑寺的停尸房外“搜山的结果就是——尸体,所有的这些尸体!” 方正一把推开了停尸房的房门,虽然还是冬季,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与尸体的腐败气息还是扑面而来。 “事情的始末由学生讲给恩师听吧,劫案发生在大年二十九的后半夜,押运的兵士日夜赶路希望能早点到达神都交卸差使,毕竟到了年关人人归心似箭啊!依他们的脚程,后半夜行至氓山那么就可以在清晨的时候开城门的时候进城,连天赶路让兵士们疲劳不已,而到了氓山也可以说是到了天子脚下的标志,兵士们显然是有些放松了,但就是在这氓山脚下他们被劫了,这群贼子做事狠绝利落,杀害了所有押运的人劫走了官银,在现场也没有遗留下任何一件属于他们的东西——包括尸体。官银被劫震惊朝野,切不论丢失的数目有多少,但这份敢在天子脚下触弄龙须的做法就实在让人心惊胆寒了。” “那么可有根据现场的车辙印记来判断他们的去向?” “当然,只是当时已是年关,官道上来往的装载货物的车马繁多,多种痕迹混杂在一起,很快就分辨不出贼人们的去向。” “那么这些尸体是在哪里找到的?” “氓山一个北魏时期贵族的陵墓中找到的,氓山上有大量的前朝墓葬,兵士们发现尸体时已经是几日之后,学生到时看见墓穴被强行的打开,墓土碎石棺椁的碎木到处都是,墓室里的殉葬品已经被洗劫一空,墓室之中只是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体,再无其它。而这些尸体就是那些劫匪的尸体,您看那些身上的刀痕剑伤是与押运的兵士们打斗生前形成的。而他们的头颅,从颈上的皮肉与切口上看是死后被人切下,那些贼匪为了防止从面目上辨认出尸体的身份而砍下了他们的头颅,行事也算心思缜密。但是,让学生有所迷惑的却是其中两具尸体。” 方正将放在最角落的两具尸身指给狄公看:“这两具尸体上的伤痕却并非是打斗形成的,而身上所有的伤处也并非致命伤,应该是被拷问而留下的伤痕,而真正要了他们命的是——砍头!他们的头颅是生生被砍下来的!所以这又是一个谜团,就是这两个人在这件案子中所扮演的角色到底是什么? 本来劫匪的身份就已经难以判断,中间又加上了这两个人更是让人觉得扑朔迷离,现场被清理的太干净了,除了他们身上穿的打劫时的蒙面衣物连什么都没有留下。学生愚钝,仅凭这些无法判断出他们的身份来历,更重要的是那数目庞大的官银不知去向。几日来,经办此案的学生真的是一筹莫展,只怕是龙颜震怒,我一人身死却不为惧,只是怕拖累了上上下下为此殚精竭虑的一干人等,好在陛下请了恩师回来,此事定然有望了!” “哪里的话,端行,到目前为止你对此案的调查与处理都是极好的,就是我身在此处也未必能如此妥当。”狄公对年青人总是要求严格,但也不吝提携与鼓励,一席话让方正的脸泛起了激动的红晕“但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端行,我们必须要加快办案的步伐了,让我们再来看看这些尸身。” 一共十几具尸首,全部被砍去了头颅,方正把他们保存的十分完好。狄公走到每一具无头尸体的跟前细细观察他们的尸身,尤其是那两具死因有可疑的尸身面前狄公停留的时间要更长一些。 “恩师,可发现了什么?” 狄公没有回答,沉吟了一会儿对他说:“端行,能看一下他们身上的衣物吗?” “啊,都在隔壁,学生立刻派人去取。” 衣物很快就取了来,狄公仔细的端详着那些衣物甚至把它们放到鼻下闻了一闻,然后才转过头来面对着一头雾水的方正。 “端行,你将这些尸身在死因上的区分是正确的,如果仔细观察你还可以发现,这两具你认为可疑的尸体与其余的尸体相比不但死因不同,还有他们的出身和死亡的时间也有所不同。你来看这些死后被割掉头颅的尸体,肌肉虬结,关节粗大,一看就是身形强壮之人。这些人都是手部虎口、掌中与之左手食指侧面两个关节中间的一小块皮肤上有老茧,虎口、掌中之茧证明他们识得武艺,常常舞枪弄棒,身上的旧痕老伤证明这些人都是些骁勇好斗之徒,这倒也符合他们的劫匪身份。而这左手食指皮肤上的老茧……端行,你能猜出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的老茧吗?” “左手这个位置……非执笔之痕也非握刀把剑的所在,真是……学生愚钝,学生不知。” “那么端行,退一步问,你可能推断出这些老茧的形成先后时间?” “手部虎口与掌面之处的老茧已经很厚发黄,应该是生成很久了。而食指上的茧相对来说很薄、色泽较浅,学生以为应该是形成不久。” “不错,你再来看这两具生前被杀死的尸体,身体手足光滑匀称,显然并不是从事体力劳动的人,但他们的手上同样是左手食指侧面两个关节中间的一小块皮肤结成了非常光滑的老茧,而这个茧显然是生成很长时间了。” “也就是说虽然死因不同,但是这些死者本身还是有一定联系的。唉,瞧我说的这话,他们的尸身躺在一处这件事上就说明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了!可是恩师,就算是找出了他们身体上的特点,但是又如何推断出他们的身份呢?” “他们的身份嘛。”狄公眯着眼笑了,若是女皇在场一定又会说狄公笑的如同老狐狸,但是在场的人可没人敢这么说“我倒是有所一猜。” “难道恩师已经知晓他们的身份!太好了!求恩师赐教!” “我认为可以去查访一下附近寺庙中的和尚。” “和尚!!!”方正对这个答案显然是大吃一惊。“为什么恩师会如此认为?” “首先是他们左手手指上的老茧,僧侣或是那些信佛的居士们每天都会以左手捻念珠,念珠不断摩擦食指旁的皮肤,长久以来那块皮肤才会有光滑的老茧。而我刚刚闻了一下他们的衣物,虽然淡,但是能隐隐闻到一丝高级檀香的味道,此香时隔多日竟然还没有散尽,品级的好坏可想而知。此种燃香,只有在很高级的寺庙中才会用到,神都附近虽然庙宇众多,但是可以用的起这种高级檀香的实在是太少了。寻常进香之人只是短时间沾染香气不足以萦日不散,古话云: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这些人应该是可以长时间接触这种檀香的人,他们自己对身上衣物的淡淡的香气早已不以为意,所以才会犯下如此疏忽。” “所以恩师认为他们是和尚,但是为什么不会是那些修行茹素的居士们呢?”听了狄公的分析,方正暗暗责怪自己的疏忽也深深赞叹:姜——还是老的辣。 “呵呵,这显然是有我的几分赌注在,他们被割了头,目的其一是不让人知道他们的面目,其二吗,我想是不是他们的头颅上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特征呢?” “和尚与寻常人的差别——头发、香疤!”方正一拍手。 “没错!” “原来如此,学生佩服。恩师真是心细如发。”方正敬佩的说。“我立刻派人 去查察神都所有庵观庙宇。” “先不要急。”狄公阻止了方正“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先不说和尚可能是劫匪这件事让别人听起来匪夷所思,单是就打劫朝廷税银这件事来说就非同一般。如果我真的不幸言中的话,端行啊,我们要考虑的事情、面对的问题就更多了!神都所有的高级寺庙无一不与皇家和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虽然是佛门净地但它们也被背后许许多多权利的角逐无奈的掌控着。如果此案在某个寺庙坐实,那么他们在这场劫案中扮演的角色和他们背后的势力与图谋都是我们需要替陛下考虑、处理周全的,所以在调查的时候一定要选可靠之人暗中进行,而你我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出那笔税银的下落,无论策划这场劫案的人要这些银两的目的是什么,只要找出银两,他一时半刻定然是无计可施。” “恩师说的及是,学生少虑了,但是那些税银……” “这件事还要问问这些尸体上的衣物,所有的衣物没有被水浸染过的痕迹,说明墓穴内很干燥。尸体上有泥土血迹这都是十分正常的,因为所有的尸体都躺在地面之上,但正是因为躺在地面才更让我觉得可疑,因为在衣物上少了一样在那样的环境里应该有的东西。” “那样的环境应该有的东西,就是墓穴里应该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方正苦苦思索。 “一个北魏时期的古墓,墓室干燥,距今百年那里的尘土也应该有很厚了吧,就算有人盗墓但是他们不会连灰尘一起带走。可是我从他们所有人的衣物上竟然没有看到灰尘的影子!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尸首被放进去之前有人动了墓穴的地面,至于为什么动地面,难道只是为了放尸体进行清扫吗?当然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尘土变成了真正的泥土,他们在墓穴里又制造了一个墓穴,只不过埋葬的东西——呵呵” “是税银!” “不错,是税银。而进入墓穴的人就如你一般首先注意到的一定是大开的墓门、遍地的尸首、大肆盗墓的痕迹,心中一定会形成这样一个概念——这里的财物都被取走了,不会想到这里反而会有东西留下来。退一步说,就算布置这一切的人地面处理的不够好留下些许破绽,世人多畏鬼神,在那样一个环境里,办案者也很容易被那阴暗的气氛、遍地的血腥和到处被破坏的殉葬品混淆了视线。而这样一个发现尸体的现场,官府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案子的拖延慢慢将它忽视忘却,这时犯人就可以去安全的取走赃物,此种做法不失一个上上的瞒天过海之计啊。所以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方正,你现你明白了吗?” “是,恩师,我明白了!学生也知道该做什么了!”方正象飞一样跑出去了。 “如此缜密的计划,如此大的手笔,如果说只是临时起意而非蓄谋已久真是谁也不会信的。”狄公喃喃的说,转过头看着那两具被斩头而死尸身左肩上相同的烫伤皱起了眉。 银子果然如狄公所说的那样找到了,女皇很是高兴,狄公与方正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依然感到重担压在肩头——关键在于那个幕后策划人啊。 时间很快就到了正月十六——明堂举行无遮大会的日子。 晌午时分,马荣气喘嘘嘘的从外面跑回。“大人,大人,丫头回来了吗?” “没有,你不是与她一同去的,怎么自己回来了?” “人太多了,听经辩法时倒是没有什么,是后来快舍钱时我与那小丫头一挤就挤散了。” “哎呀,你让一个女孩子在那么多的人群里,万一出了事可如何是好!快带人把她找回来!” “也不必太过惊慌,狄兴,丫头也是十分聪明伶俐的孩子,从前她也经历过许多危险困苦的日子不是也很好的应付过来了,不过要是过一会儿还没回来,狄兴你就带人去找找吧。”虽然嘴上在安慰他人,但狄公也有些焦急起来。” “爹爹,爹爹,我回来了。”正当众人心焦之时,丫头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脸色煞白,衣衫的前胸与衣袖处有点点猩红,手里不知攥着什么蜷的紧紧的。” “天哪!丫头,你身上有血,受伤了吗?”狄兴忙问。 “爹爹,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孩子,你镇定些,谁死了?” “一个人,他被杀了,然后又被人群踩在脚下踩来踩去。”丫头是慌乱未平,话说的断断续续。 “你怎么看见他被杀了?被谁杀了?” “不知道,我没有看见,舍钱时我与马荣哥走散,看见了自己在当乞丐时认识的同伴,就想帮他们拾几个钱。我向人群的前方挤去,当时人多乱杂,人群前涌后挤。而当时这个人却是在人群中穿梭努力向外奔走,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注意他,他如此逆流而行,一下子就被人群堵住了,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我再见到他他就已经被人群拥倒正在拼命的向外爬,因为从前的无遮大会就有人被踩踏而死,我就想拉他一下,可是一拉之下却发现粘的我满手是血,我仔细定睛一看那血就从他的肋下冒出,当时他抓住我的衣袖,从怀中掏出这个塞到我手里。” “是什么?” 丫头把手张开,其中有一个小小的纸团,纸团上上已经浸染了斑斑血迹,狄公将纸团平展开来,纸包中包着一角赤黄色的布片,而纸的上面写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宫商角徵羽,徵音正盛,日月与天并行,乙未为亥。 狄公看着那布片和那纸蹙起了眉头,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片阴霾。 “今日舍钱也舍的好生奇怪,从前都是那些和尚讲完经之后才开始舍钱,但是今日那老和尚才讲到什么‘无生无死,无若无悲,无欲无求’就开始了舍钱,台下一时之间乱成一片。”丫头嘟囔着说。 “今日提前开始舍钱了吗?”狄公问道。 “是啊。”马荣点点头。 “乔泰,你立刻去司刑寺去找方大人,让他到洛州府衙去检验那具尸体!要快!” “是!” 令大家意外的是,洛州府衙自己就把尸体送到了方正那里,理由狄公很快就知道了。 司刑寺的停尸房内,方正指给狄公看一具尸身。 “这是今日在无遮大会上发现的尸体,兵士本以为是和从前一样被挤压践踏而死的人,但是……”方正掀起遮盖尸身白布指给狄公看。 “恩师先请看他的伤口,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伤口窄小,但是用银针探进去却发现刺入极深,死者应该是被一种又细又长的利器从左肋下刺入心脏而死。伤口从正面不易看出,我想攻击他的人应该是偷偷潜到死者的身侧趁人多混乱下手,而且在当时那个情况下,没有人会注意到凶手是谁。” “嗯。”狄公对他的分析点头嘉许。“维持无遮大会治安的应该是洛州府,发现了尸身也应该由洛州府来先行处置,但是能够让洛州府把尸体立刻送到你这司刑寺的死因,我想应该介于死者的身份,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死者的身份定然不是洛州府可以查察范围内的。” “是,恩师所言无误。”方正将那尸身翻转了一下让狄公看他的后肩“恩师,您看那刺青。” “梅花刺青!是内卫!死的人是陛下的内卫!”狄公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看见了还是吃了一惊,心头那块阴霾因为死者身份的被证实越发的加大了。“那么他交给丫头的东西……” 身后的乔泰与马荣此时也惊觉事情非同小可,两人心中不仅开始担心起丫头来怎么会惹上了一个这么大的麻烦。 “又细又长的利器,比如——冰锥。可以放在袖管中而不会轻易让人发现,可以一击致命,行凶的人做的干净利落应该是一个练家子。”乔泰出声道。“凶手借人多混乱下手,但也正是这人多混乱为他制造了麻烦,大家看,如果伤口如果再向上移一根肋骨的话,凶器的尖端就会直插心脏让人立刻死亡,我想正是他想作为屏障的人群让他下手失去了准头,死者没有立即死亡还逃离了,而凶手此时却被人群隔开,死者遇到了想搀扶他的丫头就在临终前将东西交给了她。如果凶手想要得到死者身上的东西而他又看见了丫头的话……” “大人,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客栈比较好。”乔泰的一席话说的众人都有些焦急。 “端行,内卫被杀,此事兹事体大,你马上进宫面圣禀明这件事,同时要打听出陛下今日的行程,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与我,我要回客栈再细细的问一下丫头事情的始末。” “是!” 远远的就看见明堂宝顶那只高达丈余昂首振翼直欲破空飞去的铁凤凰,接着就是明堂那宏伟的建筑群。现在的明堂大门禁闭,而门外却是一片狼藉,几个兵丁正在打扫,狄公四下一望眼角余光瞄到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和一个年老猥琐的人影正在明堂附近的角落徘徊,狄公向乔泰马荣努努嘴示意。 “小丫头,你不好好在客栈内呆着怎么又跑到这里”马荣嚷嚷道一把抓住丫头,这孩子现在又恢复了乞丐的装束,而她身边的那个人也是个老乞丐,见到马荣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的转身就想跑,结果被乔泰一把抓住了后衣领。 “乔泰哥你轻些!那是老福叔,从前很照顾我的!” “你二人到这里想干什么?” “想偷偷进入明堂看一看。” “为什么你想进明堂?”此时狄公也走到了跟前,面色不善。 “爹爹,中午之时女儿太过慌乱忘记了一件事。上午我与马荣哥挤散后就遇到了从前相识的老福叔,他与我讲起一件奇怪之事,但事情说到一半老福叔急着去拾钱,而女儿遇到那个死去的人,慌乱之下回到客栈,便和老福叔分开了。后来爹爹去后,女儿又想起上午之事心中放不下所以……” “你这孩子,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有多危险!” “让爹爹担心了,老福叔告诉我,只有今日讲经的那些老僧是原来的师父,而周遭伺候的和尚全是些生面孔。和别人打听询问了一下,原来明堂里一些僧人在最近的几个月都陆陆续续的不见了,因为从前有几位师父常周济四周的乞丐,给他们饭菜,但是现在都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大家(乞丐们)还注意到,而寺中却多了许多那种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武僧,实在是让人觉得可疑的紧,而还有人认出这些和尚中有的人竟然是别处的游民还有的附近州县的游手好闲之徒!女儿觉得无论是明堂中人员的变更还是今日上午在明堂无遮大会上发生的事情都十分奇怪,所以就想自己打探一下。可是来到后发现,现在明堂内部已经戒严了,女儿觉得好像是皇帝要临幸明堂。” “陛下要来?你如何知道。” “戒严明堂的是千牛卫,里面来的人还有内侍,刚才偷听好像在核对人数,如此阵势,我想应该是陛下要临幸,那个薛怀义不是陛下的什么……”丫头说到这儿有点脸红。 “和尚不见了,陛下要临幸明堂——”听到此处狄公的表情到是肃穆了起来“丫头先跟爹爹回客栈,乔泰马荣你们二人就丫头说的事情悄悄的调查一下, 完毕即刻回报,要多加小心切莫让人发现。” 回到客栈,狄公又问了老福几句话,赏了他些碎银打发他去了,便拿出丫头带回的那张血迹斑斑的纸研究了起来,半响,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冷峻的目光看了看那块黄布。 傍晚时分,乔泰马荣急匆匆的回到了客栈。 “从祠部(694年,僧、尼管辖隶属祠部,原来为鸿胪寺)的调查上看,明堂的僧众近年内并没有什么变动。明堂是朝廷举行国家大典之地,也是陛下经常临幸之所,此处的僧侣不比别处可以随意更替或者让外来僧侣前来挂单,所有的人员都是受严格控制的。我与马荣弟偷偷潜入发现此内僧侣的居住严格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距离明堂天堂很远——是那些老僧居住的,进出被人看管的很严,另一部分则恰恰相反,居住的都是那些五大三粗的和尚。而且就象丫头所说,晚上陛下要临幸明堂,因为兹事体大,内卫府在盘查寺中的僧侣,检查寺中的安全,从内卫核查的结果来看,明堂内人数甚至是法号都与祠部的籍档上都是完全一致的,没有任何出入。丫头啊,明堂内僧人众多,是不是你的朋友记错了,那几个僧人可能只是转入明堂其它地方不再负责外部的事务,而他们只是没有再遇见罢了?” “那不可能!老福叔对我说,他曾经偷偷问过一个外出买菜的伙头僧,他说那些僧人——包括老福叔认识的那几个,都是在最近几个月先后以各种理由离寺的,上面对他人的交代亦是各种各样的理由:犯了戒条被逐出寺了,云游了……而很快就有新的僧侣以同样的法号被补充进来,几个月来,寺内的人数几乎被换了一半。” “笑话,明堂也相当于大周的国寺,所有的僧侣都是经过层层选择来到这里的,虽然不能说个个都是得道高僧,但个个也应该都是有所修为的人,怎么肯能轻易的犯戒,就算是如此,也应当向祠部禀告,怎可随意逐出又随意招人入内。” “可是乔泰你别忘了,对于权倾一时的薛怀义来说,祠部不过是个摆设,这所谓的严格控制权其实是掌握在他自己手中的。” “大人说的也是。” “这明堂内定然是有些古怪,想来皇上也定然是对薛怀义有一定的疑心,否则内卫不会随便就出现在明堂附近,只是这内卫会不会因为发现了这一点而遭到杀身之祸呢?” “啪!”狄公击了一下掌,眼中透出兴奋的光芒“内卫!内卫!我怎么忘记了这一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老糊涂了!”但是随即面色一沉“陛下果真要临幸明堂!这真是……好在时间还来的及!狄兴,备马,我要马上去司刑寺!” 狄公策马赶到司刑寺,已是上灯时分。 “恩师是说官银劫案中的那两具尸身的身份是内卫!” “不错!今天发现的内卫的尸体的刺青在哪里?” “左肩之上。” “而那两具尸首被烫伤的位置是在左肩,烫伤周围没有水泡,显然是死后所为,记得看到这烫伤时乔泰曾经说若是生前造成是为了拷打逼问,但既然人已身死那为什么要再去烫死者的尸身呢?现在看起来就如同砍掉死者的头是为了隐藏死者的身份一样,这烫伤就是为了隐藏身份的另一种手段。” “恩师的意思是说凶手将内卫们杀害后烫掉了他们的刺青!” “是啊,就是如此。端行,寺庙方面查的如何?” “祠部那里看不出什么来,而对于各寺庙实际人数的核查——小寺庙尚可,但是那些大寺庙进行起来困难与阻力太多了。对于檀香的调查倒是有一定的收获,此种檀香是由天竺进贡而来,在神都极为罕见,陛下只是赐给了两个地方使用——白马寺与明堂。” “嗯,果然如此,但现在这并非是最主要的问题,端行,你现在必须马上进宫面圣,阻止陛下今夜明堂之行,秘密调动左右威卫护驾,此事性命攸关,你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做成此事,陛下如要问起原因,一切推到我身上即可。” “是,恩师。可是此事若是恩师出面岂不是更好,恩师也可早日返朝……” “端行,你知道我此次是奉旨秘密回京,既然是秘密,就意味着陛下已经有所警觉但是还不欲张扬。莫要忘了,为师还是带罪之身,陛下既然由你将案件传达给我又吩咐我要暗中调查,那么由你去禀明是最好的,过了今日我会将此事缘末具折奏上的,事态紧急,快去!快去!” “是!” 看着方正远去的背影,狄公长长的叹了口气。“薛怀义,希望你不要走到最后一步!”。” “走水了!走水了!明堂走水了!” 夜半,一直在客栈中焦急踱步、刚刚被狄兴相劝支头打起瞌睡的狄公听到这声喊声猛然一个激灵。“狄兴,什么喊声?还有窗外为什么这么亮?” 狄兴急忙推开窗,众人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明堂与天堂已经笼罩在火影当中,熊熊的大火把一个洛阳城照得恍如白昼。 “明堂的构造主要为木制,看这火势,恐怕是救不得了。”狄公连连顿足。 等天明时,建起仅仅六年巍峨壮丽的天堂、明堂全被烧光,神都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灰尘与烟火的味道。乔泰与马荣狼狈的从外面回来,一夜的救火把这两个身强体壮的汉子累的倒头便睡。 几日后,返回彭泽县的路上。 “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怎么可以一点也不惩罚那个薛怀义,对薛怀义不加处罚,反而更加重用,而大人却……难道养虎为患之事可以做到如此地步?!”马荣愤愤的说。 “马荣……” “是,属下知道,要小心言语。可是大人,我也是气愤难平才出言无状的,难道大人对此就一点也不愤慨?” “哈哈,老夫倒不觉得。风口浪尖之际、多事之秋,你我一家人还是快点溜之乎也才好,莫要趟到这一池浑水中去。” “可是大人是如何推理出一切的呢?薛怀义暗中派人劫取了税银属下能够想明白,但是大人是如何推理出他要刺驾?”乔泰压低了声音问。 “首先是那个内卫死前塞给丫头的纸条,上面写着‘宫商角徵羽,徵音正盛,日月与天并行,乙未为亥。’我想那应该是薛怀义的行动计划。五个音对应五行,宫、商、角、徵、羽对应五行关系是土、金、木、火、水,其中徵音对应的是火。徵音正盛应该是火着的最大之意,日月合在一起的是明字,天是皇帝的代称,暗含陛下要临幸明堂之意,乙未指的是正月十六日,亥应该指的是亥时。在我看来这张纸条的意思就是在陛下十六日夜晚临幸明堂的时候放火刺驾,由这纸团把我的目光指向了明堂、指向了薛怀义。 还有那块赤黄色的布条,要知道赤黄色(赫黄)为我朝帝王所专用皇袍颜色,臣民一律不得僭用,你们想想看,如果那内卫是从明堂内发现的此等布匹,薛怀义的心思不就是昭然若揭了吗?而那内卫显然趁无遮大会的举行明堂内守卫不严取得了此物,但是却被人发现,丫头不是说那天的提前舍钱造成现场一片混乱,那内卫想借着无遮大会趁乱脱身而凶手却恰恰也想借此杀人!所以舍钱的程序被提前了,而可以操纵大会进程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薛怀义! 官银被找到,方正对神都各寺庙僧众的调查,我想一定让薛怀义十分忧虑,他意识到阴谋迟早要败露。从前薛怀义在民间挑选强壮有力的男子剃度为僧,数量超过千人,引起了陛下的猜疑,将所有的武僧都流放偏远地区去了,对薛怀义的恩遇也一天不如一天,甚至暗中加派了内卫来监视明堂。薛怀义属于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没有多久又固态重萌,在市井中找寻流民兵痞剃度为僧悄悄充入明堂。不知从何时开始,薛怀义开始暗中策划阴谋,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必须要有钱财为基础,所以他将税银纳入了眼中,他身居高位,自然有办法打听到押运的路线,同时他也渐渐发现了隐藏在身边的钉子,可杀死内卫乃是大罪一件,处理尸体更是当务之急,所以他将尸体混入了打劫死去贼人的尸体当中。当他发现事情就要败露时,就仓促的将刺驾的时间订到正月十六的夜晚,要趁火行凶。” “那么大人,那些失踪的僧侣到底去了哪里?如今看来薛怀义这次倒是聪明了,竟然想出了冒名顶替让自己的人混入明堂的这一招。”马荣问道。 “要做如此大逆之事,薛怀义怎么可能让他们随意在外,莫非他们已经全部遭到了毒手?”乔泰接上了话。 “若是暗中偷换几个人大概就是如此,但是全明堂至少被换了一半的人,一下子除掉这么多的人光是尸首的处置也是一个极大的问题,我想他们很可能是被秘密的囚禁起来了。你看此次明堂大火,僧侣死伤无数,尤其清理火场时在明堂下铁筑而成的环水渠中发现了大量被烟熏火烤而死的僧人尸首,为什么尸体多会集中于此,表面看来是为了躲避大火而藏身于此,但实际上那里可能就是薛怀义私自囚禁众僧侣之地。换句话来说,如果薛怀义真的刺驾成功,参与行事之人想要全身而退必须要有替罪之羊,而要掩盖毁灭一切证据用大火就是最好的手段,真正的刺客本来就是冒他人之名留在明堂,那么——” “大人,我明白了,也就是将来事情成功了发现留在明堂内的尸体就是那些无辜的僧侣,而谋逆之人却可以借机逃遁,好毒之计。” “所以当陛下中止了明堂的行程时,薛怀义意识到自己的阴谋可能破产了,没有拿回那内卫手中的证据是他那天最大的失误,为了毁灭一切证据,他就在明堂放了一把火,可怜斥资无数、动用人力无数的明堂天堂就此付之一炬。兵行险招确实很有用,至少让这贼子躲过了眼前的危机——我们确实没有可以指证他的证据了。只是这件事情上丫头实在是让为父捏了一把汗,如果当时薛怀义的杀手看见了丫头的话……而丫头后来竟然自己又跑到了明堂去,你这孩子倒也是真真走运。” “那时女儿根本没有想嘛,让爹爹担心了。”丫头眯起眼睛扯起狄公的衣袖开始撒娇,神态十分可爱。 “但女儿还有一事不明,如果是薛怀义单独策划此事,那么他为什么要将它写下来,难道等人去看去发现不成?如果我是薛怀义最多只知会亲信,然后把一切烂在肚子里。还有区区几个武僧,就算是刺驾成功但想要颠覆朝廷显然匪夷所思,所以女儿想薛怀义敢如此做定是有一股力量在背后推动他。” “不错。”狄公脸色微沉“薛怀义虽有一定头脑,但亦是一个妄自尊大头脑易发热的匹夫,他居功而傲恃宠而骄,这样的人若有人怂恿教唆迟早有一天会闹出乱子来,陛下也深知这一点,对他的疏离与不信任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他终究还是走到了无可挽回的这一步。正如丫头说的,他的背后一定有一股势力,那张纸条应该就是他给背后人传递的消息。” “大人,问题是他背后的人是谁呢?”马荣问道。 “这满朝之中觊觎皇位的人不在少数,太子已经被吓破了胆,不太可能。”乔泰摇了摇头。 “当年陛下为了要提高薛怀义的地位,要驸马薛绍尊他为叔父,但后来也却是他间接的造成了薛绍的死,与从那以后与太平公主的关系是极为紧张,公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今陛下的新宠御医沈南缪不就是公主推荐的吗?所以公主似乎也不太可能。”狄兴思索后回答道。 “那武三思与武承嗣如何,武氏兄弟那两人可是为薛怀义鞍前马后、牵马执鞭啊,当朝两个赤手可热的人物为一个小小的面首做到如此地步,除了看在陛下的份上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了吗?想要利用定要先收买,要收买必然要先礼下于人,而礼下于人,必有所图。让这样一个人为自己冲锋陷阵,而自己却可以坐收渔利,何乐而不为呢?如果薛怀义真的成功的话,我相信他就是下一个死的人了。” 大家赞赏的看着丫头,丫头接着说:“陛下此次没有将薛怀义治罪我想并不是因为偏私,而是摆出对他信任有加姿态的一个引蛇出洞之计。陛下那是什么样的人物!那是一个将天下牢牢握在手中的无比强硬之人啊!所谓的心爱、所谓的宠臣,在陛下心中绝对比不上这无边江山的万分之一。她定是想要找出那幕后之人再下杀手,可是我想那幕后之人很可能已经放弃了薛怀义这枚棋子了。所以女儿认为——薛怀义,怕是活不了多久,而爹爹,也不会在彭泽县待多久了。” 狄公听了此言,微微而笑,只是告诉狄兴快些策马而已,一行人如风儿一般离神都远去。 同年二月初四,女皇与太平公主诛杀薛怀义,万岁通天元年(696年)狄仁杰任魏州(今河北大名一带)刺史。不久,狄仁杰升任幽州都督。 附: 历史记载薛怀义可以算得上武则天称帝的功臣,后来在朝野权倾一时,武氏兄弟在他出行时牵马执鞭,后来薛怀义得意忘形,在民间挑选数量超过千人强壮有力的男子剃度为僧,引起了武则天的疑心,将所有的武僧都流放偏远地区。对薛怀义的恩遇也一天不如一天,此时太平公主又为武皇进献了新欢沈南璆。嫉恨交加的薛怀义为了发泄,便在公元695正月十六日夜晚纵火焚烧了刚刚落成才六年的明堂、天堂。于是“火照城中如昼”,等到十七日清晨的时候,两座巍峨的建筑已经化为灰烬。同年二月初四,薛怀义被杀。 这个故事是从这个史实改编而来,纯属想象,如有不妥,望大家海涵。 99mk.cc。wap.99mk.cc 兰亭迷踪 “‘清风出袖,明月入怀。’以此评右军(指王羲之)之字,确实相得益彰。” 神都的集古斋内,狄公手拿一幅字画品评着。 “阁老说的极是,只可惜王右军的真迹在民间已不多见,太宗皇帝在位时大力购求王羲之书迹,共得真行二百九十纸,装为七十卷,草书二十纸,装为八十卷,深藏宫中。现今在民间多的只是后人的摹本而已,阁老手上的是前朝冯承素的摹本,到了如今也是难得的珍品了。”集古斋的老板柳厚德接口说到。 “冯承素,贞观年间任内府供奉挧书人,书法名家,以摹写王右军的墨宝而闻名,相传他最高的成就就是对《兰亭序》的摹写,而他的手迹多在皇族和重臣手中,时评其书‘笔势精妙,萧散朴拙。’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狄公点头赞许:“柳老板果然神通广大,这些难得的墨宝都能找到,怪不得集古斋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名誉神都。” 柳厚德陪笑刚要回答,却被街面上的嘈杂声打断了。 “快、快!云来居!后面的人快跟上!” 狄公寻声向窗外看去,只见一干衙役急匆匆的从街上走过。 “那不是司刑寺卿方正方大人的下属吗?”守在集古斋门外的乔泰对狄公说。 “不知又发了什么案子!”马荣倒是很兴奋。 “听人说是前街的云来居昨夜发生了命案,司刑寺少卿方大人正在领人探查。”柳厚德接言,随手将窗前桌子上的一只玉石麒麟镇纸和一块软布收了起来,看来狄公未来前他正在擦拭自己的收藏品。 “什么样的案子竟然直接惊动了司刑寺?这种案件难道不应该是洛州府衙出面吗?怎么还惊动了方大人亲自探查!”乔泰惊异的问。 柳厚德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清楚。而狄公也未致一辞,想来不是简单的案子,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方正如今也是可以独当一面值得百姓信托的官吏了,自己也不能仅仅凭借一己兴趣而去干扰他的工作。于是狄公引着乔泰马荣很快的离去,没有想到今日的一幕正是日后《兰亭序》一案的开始。 99mk.cc。wap.99mk.cc 麟德殿 麟德殿内,女皇手拿一纸信笺端坐正中,面上阴晴不定,外面艳阳高照,春光正好,但是殿内随侍的众人却个个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哼哼——”女皇突然笑了,一听这笑声,众人顿觉有针芒在背、瑟瑟不已。 “这事当真有趣,怎么,狄怀英从司刑寺还没有回来吗!” “回陛下,狄阁老刚刚到了,已在宫门之外。”宫人急忙上前回禀。 “宣。” 看见狄公悠然的步入殿内,众人心中都舒了一口气,满朝文武之中似乎也只有这位狄阁老能揣摩圣意,常敢出言直谏,而陛下还多不以为杵。 “怀英,司刑寺里的那个人——那具尸身,你检验的如何?” “回陛下,臣已经看过了,那人左侧太阳穴部位受致命伤,而损伤瘀痕也主要分布在左面部和身体的左侧,死者年岁老迈,表面上看应该是身体偏左头朝下失足摔死。” “别拿司刑寺的仵作的那一套来敷衍朕,朕就是对此心存疑虑才派卿家去看,而你刚刚也说那是表面上看,那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呢?” “回陛下,臣打散了死者的发髻,细细的查看了一下,发现死者的右颅之后侧有一处瘀痕,虽不致命,但臣依此怀疑此人是先被人击打后颅,受伤转身后再被击打太阳穴,然后再被布置成失足而死的假象。” “嗯。”女皇点点头,沉思了片刻后,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望向狄公。 “怀英可知那人究竟是谁?” “臣不知。” “此人是先帝时集贤殿书院写御书手姚希文。” “姚希文? 臣听闻过此人——先帝时有些名气的书法家,在臣的印象中此人不是早就乞骸骨告老还乡了吗?” “是啊,可是前日他被人发现死在神都的客栈云来居之中。” “是这样。”虽然嘴上这么应着,狄公心中却不是这么想。集贤殿书院写御书手,就算是薄有微名,也不过正九品下的小小官吏,这样一个人却能被陛下亲自过问,缘由绝不会简单。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这姚希文可是陛下招来回京的?” “不错,狄怀英就是狄怀英,什么事情似乎都瞒不过你。”女皇点头微笑。 狄公陪笑。 “姚希文确实是朕招回京的,所为的是当年的一件往事,可是谁想到这姚希文刚刚到达神都就身死于客栈。若是他真的是失足而死,那也只能说他命该如此,怨也惘然,可是怀英你验过他的尸身,死因确有可疑之处,那么就实在不能不让朕在意。” “臣斗胆问陛下,是什么样的往事。” “近日门下省理匦使在朕设的铜匦内,有人匿名投入了这样一封信笺。怀英,你来看看。”女皇并没有正面回答狄公的问题,而是将一直拿在手中信笺递给狄公。 狄公接过信笺展开一看之下,不仅大惊,偷眼看女皇的神色,真是最麻烦的状况——看不出她老人家的喜怒。狄公心中一时间千头万绪,未敢轻易开言,只有在心中暗暗思忖那信中的内容还有与那死去的姚希文之间的关联。 那信上说的只有一件事:太子私藏书法大家王羲之的《兰亭序》真迹于府内。 “怀英,你说太子他可有这个胆量私藏此物?” “陛下,这显然是最恶毒的陷害,人人都知太宗皇帝生前对王羲之的书法推崇至极,临终前有遗诏要求以《兰亭序》殉葬,《兰亭序》的真迹早已不在这世间!如若陛下怀疑此为盗墓所得,那更是谬以千里,寻常百姓都不会擅动自家坟茔,何况太子,怎么可能自盗祖坟!” “难道他没有可能从宵小之人手中私买?” “陛下,私盗墓冢,我朝例律是绞刑,王族贵戚的坟墓,都受到特殊的保护,更何况是守护森严的昭陵!陛下可否记得,当年武卫大将军权善才误砍昭陵柏树,先帝便大怒,立刻就要诛杀他,当年臣冒死直谏才求得先帝饶得他的性命。如今若是真的有人敢偷盗昭陵,在太宗陛下的棺椁中盗得这《兰亭序》,那可真的是灭九族的大罪。退一步讲,就算有人冒死犯下如此滔天大案,也不可能轻易出手,而就算最后真的出手买卖,也绝对不可能去卖给太子殿下,那不是急着往黄泉路上走吗?望陛下千万莫信小人挑拨,伤了与太子之间的母子亲情!” “可是,怀英,不由的你不信,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你且来看看这样东西。” 狄公的眼睛瞪大了,《兰亭序》的真迹狄公未曾有幸得见,但是他也见过几幅其它王羲之的真迹和许许多多《兰亭序》的摹本,这些摹本虽然各有千秋,但在笔法意境上却总是少了几分神韵或是有些微缺憾。但是面前的这件墨宝显然与从前看过的都绝不相同,章法、结构、笔法都很完美,尤其是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那股洒脱飘逸更是让人赞叹不已。 狄公讶然:“陛下,这是?” “从太子府中得到的,朕也正是觉得此事大有可疑,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去搜查,只是亲自去了一趟,结果真的让朕给要出来了。” “陛下,世间有许多《兰亭序》的摹本流传,据臣所知太宗皇帝之时曾敕令侍臣赵模、冯承素等人精心复制一些摹本分赐众臣,当然还有褚遂良、虞世南等名手的临本传世,太子手中的莫不是其中之一?” “李显说这是有人献给他的《兰亭序》的摹本,是太宗皇帝时书法名家冯承素所摹写,世间的摹本虽多,但每一份皆有不同,摹写的各家都会留有自己的特殊记号,可是这一份,相信怀英也能看出——不同寻常。” 狄公点点头,再细细的查看手中的墨宝。 “陛下,若是冯承素的摹本,虽然他人已离世,但是想要辨认,何不请他的家人来辨认一下。” “冯承素生前的作品多为名士望族所收藏,其中《兰亭序》的摹本都是由太宗皇帝亲赐,所以下落都有处可查,其中并没有如此完美的摹本。而冯承素的子嗣没有子承父业,虽来辨认也是莫衷一是,但其子却提供了一个线索,那就是冯承素生前曾经写过一幅《兰亭序》私下赠送给了他的至交好友姚希文。” “所以陛下就招来了姚希文,想询问一下,可是姚希文在觐见陛下之前就被杀了。” “是啊!所以才更令朕心生疑窦,这幅《兰亭序》的真伪也更让人思量。” “ 陛下觉得姚希文是冯承素的好友,常常出入冯承素所在的弘文馆,有机会接触真迹,所以才……但是陛下您也知道太宗皇帝对《兰亭序》的熟稔程度,偷梁换柱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所以怀英,此事的关键就是辨别这《兰亭序》的真伪,为了让怀英你有对比参照之物,朕有一样东西可以提供给你。” 女皇一招手,女官呈上一个用锦缎黄绫覆盖的紫檀木匣来,女皇屏退众人,上前揭开黄绫打开木匣,从中取出一件物什,轻柔的在案上展开。 “怀英你来看,这幅《兰亭》与从李显的可有不同?” 任是狄公见识多广,粗一看这两幅《兰亭序》,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模一样!不仅是笔法、行款、神韵、甚至是纸张、墨色都几乎一般无二!” “敢问陛下,此幅《兰亭》又是从何而来?” 女皇突然微笑起来,在狄公看来,那笑容显得有些神秘。 “这一幅,嗯——也是冯承素的摹本,先帝留给朕的。朕将这两幅《兰亭序》都托付给卿家,希望怀英你将此案彻查清楚,分辨出这两份《兰亭序》的真伪!” “臣遵旨。” 99mk.cc。wap.99mk.cc 云来居 “云来居啊云来居,曲转弯回,你的谜题终究是又到了我们这里!”乔泰说。 “这案子也是怪,几日内几易其主,从洛州府到司刑寺再到陛下那里,如今又到了我们手上,而且陛下竟然将她很欣赏的方大人给排出这案子,看来这案子……”马荣做了个“很麻烦”的表情给乔泰,乔泰回了他一个心有戚戚焉的表情给他。 客似云来,门庭若市,也许应该就是云来居原来门前的景象,但如今却只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四周森严的守卫和门上的封条让人望而却步。 云来居是个两进的院落,一进是二层小楼,是面向大众的价位,一般居住着贩夫走卒、行脚客商各色人等,较为嘈杂繁乱;而二进则是幽静小院里的客房,这里的房钱要比前面的房间稍稍贵一点,但是却清幽雅静,那些喜欢图个清净的客人就会多花上一点钱住在这里。 云来居的老板孙德财一张富态的圆脸此刻苦的就像一个皱巴巴的苦瓜,看见了狄公急忙挤出一丝笑容迎上前来见礼。 狄公微微点头,随即便进入店内,细细环视四周。 “孙掌柜,听说是你发现死者午夜陈尸于此,当时你所见为何?” 孙掌柜急忙应答:“回阁老,小的在夜半听得一声闷响,心想莫不是进了贼,所以持烛火前来一看,而这一看之下吓得小人三魂不见了七魄,就见到那老先生直直的面朝下躺在这楼梯之下,血黑乎乎的淌了一地,当时吓得小人一下子把烛火扔在地上。” 孙掌柜边说边用手比划,因为现场在案发后就被封闭了起来,所以大家可以清晰的看见地面上干涸的血迹与房间一角地上凝固成堆的蜡油。 客栈的楼梯是木制的,又高又陡,狄公扶扶手走上去都颇有些吃力,乔泰与马荣见着有些心惊胆寒,急忙跟在后面保驾。 “这么陡,莫说是一个老人,就是身强力壮之人从上面摔下也难以消受。”马荣站在楼梯上向下望去说。 “但是我记得姚希文不是住在客栈的二楼,而是住在后院的客房吧。”狄公站在二楼向楼下问去。 “阁老说的不错,那位姚老先生就是住在后院。” “烦劳掌柜的引我们到姚希文所在的房间去看一看吧。” 姚希文所住的是一间靠近后门的客房,房外就是齐整地铺着水青石板的大院子,沿墙栽了几株杨柳,两株参天的紫杉遮了一半院子的荫凉,凉风习习,甚是凉爽,两株紫杉间一条青石板路通向前厅,果然甚是清静古朴。 “这姚希文本是住在这样一个闲雅幽静的所在,又如何会跑到鱼龙混杂的前院的二楼去,而且你看那尸首上的衣衫穿戴整齐,要知道,他的尸首被发现之时可是在午夜时分,一般人在这个时候应该早已安寝,而他衣冠整齐的在做什么?” “这个情形只能有一种解释——他要到这里的二楼来来见什么人,从楼上被人推下,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查当天住在二楼的人?” “马荣弟,司刑寺早已查过了,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你们在这里千般考虑,万般思量,还不若与我进到屋内去调查看一看。”狄公看着两人微笑。 推开房门,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番简单雅致的布置,木桌藤椅、素幕卷帘,墙上挂着几幅工笔花鸟,那靠窗的木桌上整齐的放着笔墨纸砚,好似住在这里的人正要提笔写些什么就匆匆而去,全屋看起来洁净素净,但狄公还是皱了皱眉。 “阁老恕罪,因为案发后军爷们将我这客栈还有这屋子一并封锁,一直未曾透风,屋子里自然是有些异味。” “怪不得给人感觉潮湿暗闷。”狄公点点头,示意手下衙役急忙开窗透气,顿时一阵清风扑面而来,扫去了一行人心上郁闷之感也似扫去了一屋的腥秽之气。 “也就是说这里与案发之时情形是一样的,大人,您看那床榻之上的被褥未曾摊开,说明这老先生并没有在床上歇下。一路舟车劳顿,到达神都却深夜不寝,这位远道而来的老人到底想做些什么呢?”乔泰迷惑的说。 “这位军爷说的是,本店小二告诉我他送饭菜去时,见老先生独自兀坐床头看着几张白纸在苦思冥想,似有无限的心事缠住。那时人还好好的,可是不过转瞬之间,就已经阴阳相隔、人世全非了。”掌柜的摇头叹息。 这边乔泰与掌柜你言我语,而那边狄公却是半晌悄无言语的东瞧西看,此刻他在负手观看墙上的工笔画轴。 “马荣乔泰,你们看这幅工笔牡丹如何?” “不过是花呗,红红绿绿的一团。”马荣口中嘟囔,乔泰看着他叹了口气。 “大人,我朝子民百花中以牡丹为最爱,牡丹图在市井之间多为常见,而这幅富贵牡丹色彩浓重,笔法上色均是一般,并不是上乘之作,也难怪,只是挂在客栈房中的,不会是名家名品。” “乔泰,你仔细看看这幅被你评为色彩浓重的牡丹,不觉得它的颜色有些奇怪之处吗?” “是啊,这牡丹的外层花瓣确有些奇怪之处,这紫红色如何能上的如此不均,弄得红的红、黑的黑!” “乔泰不妨贴近再仔细看看。” “啊!这不是颜色!是血迹!” “不错,正是血迹,而且是飞溅出的血迹!你们仔细看,这漆着*的墙上有多处刮擦的痕迹,说明这墙上其实还有血迹溅上,只不过是被人刮去了而已。” 狄公点点墙壁,又转视四周,突然一笑。 “我们来到不过些许时间,这里就多了许多不速之客呀!” 大家都觉得有些惊异,顺着狄公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了狄公口中的不速之客。 “苍蝇!”马荣嚷嚷,挥手驱赶。 “不要惊扰它们,马荣!且看它们落到哪里去!” 只见苍蝇渐渐的集落到了地面的方砖上,而有一只就停留在了狄公身边的富贵牡丹上。 “大人,它们好像叮在了方砖的缝隙之间!”乔泰上前拔出随身的匕首,用刀尖切进缝隙挑出些泥土来。 黑赤色的泥土散发着腥秽的气息,几只苍蝇就围在刀尖周围乱糟糟的飞舞。 “大人,是血!” 狄公面色一沉,手指掌柜孙德财。 “左右,把他与本阁拿下!” “阁老、阁老,小人冤枉啊!”孙德财吓的高声喊冤。 “你这刁钻的恶徒,如今还在喊冤叫屈!”狄公冷冷的发话。 “这房内分明曾有打斗发生,且不说这画卷上飞溅的血迹、被刮擦过的墙壁,我们就单看这地下的方砖就能推断事情的大概。这地面虽然看起来整洁干净,不起尘土,可是为什么那苍蝇单单寻了那方砖的砖缝中去?因为方砖表面的血迹虽然可以清洗干净,但是方砖的缝隙之间却是无法完全清理干净的!我们来后将门窗打开,血腥的气息自然就吸引了这些嗅觉及其灵敏的苍蝇。” “大家再看,这里的门窗无强行进入的痕迹,而由地面血迹的位置可以推断死者是在屋子的中央被袭,而从姚希文尸体的情况看,他甚至没有反抗就被杀害了。” “大人是说凶手是死者自己放进房中,而且死者对凶手并没有戒心。” “不错,能够让姚希文没有戒心放入屋内的人,而且事后可以从容清理现场一切的人只有……” 众人的目光均直视孙德财。 “阁老,在客栈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可不止小人一人啊!”孙德财大喊。 “不错,能做到这一点的确实不止你一人,可是谁叫转移尸体和装作发现尸体都是你一人呢?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证言拙劣的可笑吗?”狄公冷冷的说。 “姚希文横尸于前院楼梯之处,你说是听到了声响而来探寻,但是当天在楼上住宿的客人却没有人听到那声声响,大家被惊动起来是因为听见你的惊呼。孙掌柜,不必开口,不错,这的确不能成为指证你最有力的证据,本阁要说的是另外的几点。当时是半夜,大家都知道烛火在暗夜中照人都是昏暗模糊的,那么你是如何判断出一个面部朝下的人是住在后院的姚希文? “我、我是看了他的脸才知道的。” “寻常人看见有人倒在地上,首先应该先确定他是否有气息、伤重与否,那么势必要将人翻转过来,或者如你所说想看看他是谁、确认一下身份,那也需要将人翻转过来,可是又有什么必要将尸体再翻转过去?而更主要的是本案的尸体根本没有被翻动的痕迹!于是有趣的事情出现了,孙老板竟然能未见过死者面目就可以如未卜先知般的知道对方的身份!” “而且孙掌柜还说,当时吓的把烛火扔在地上,那么蜡油的流淌方向应该是如泪状并向一个方向倾流,而不应该是我们所看见的凝聚成堆,凝聚成堆的蜡泪说明蜡烛已经放置在那个地方很久了。那么大家想想看,孙掌柜和姚希文的尸体在一起待了那么久可能在做些什么呢?” “伪造现场!”众人恍然。 “所以本阁说你是凶手你还有什么话说!” “阁老明鉴,小人冤枉啊!小人承认、承认确实是伪造了现场,但是小人绝对没有杀人!小人昨夜起夜时,发现后院的门没有关,小人怕进了贼,关上了院门后就到处查看,结果发现老先生的房门、就是这里的房门虚掩着,小人在门外呼唤几声却没有人应答,就斗胆进屋一看,结果就、就发现那老先生已经死在地上了。小人当时就慌了神,此事发生在小店内,身为店家忘了将后门闩上,引贼入室,弄出这般事故,对于小店的名声也不好,小人一时之间鬼迷心窍就做下了这样的蠢事,想欺瞒官府,望大人恕罪!望大人恕罪!” 众人对视一眼没有说话,望向狄公的目光充满钦佩之意,但狄公却还是微蹙双眉,无一丝自得之情。 “你起夜时,带灯火去吗?” “小人未曾带,这路已经走了几十年了,就是闭眼也能走到!” “那么,当你到达这里外时,屋内可有亮灯?” “有!有亮灯!小人后来用的烛火就是从这房间里拿的!”孙德财忙不迭的说,一双眼珠子滴溜乱转。 “呵呵!有亮灯啊,这回到还说的通。”狄公示意衙役将孙德财押下去。 “大人,这孙德财还是有问题,对于移尸伪造现场这件事上,属下觉得他说的理由太过牵强,人人都知道洛州府与司刑寺的两位大人民间口碑极好,断不会做出不加查证就草率定罪的事情。其实想要布置一个老人因意外死亡在这间屋子里就可以做到,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冒着被别的住宿旅客发现的危险将尸体移到前厅呢?” “乔泰你说的不错,孙德财这个人有些小聪明,他是在掩饰什么,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刚刚那番话中有一个字很有趣?” “很有趣的一个字?没有啊!”马荣有些迷惑。 乔泰也摇摇头。 “是那个‘贼’字!” 99mk.cc。wap.99mk.cc 后院门 “这云来居的后面就是集古斋那条街啊!”乔泰推开后门望去。 “云来居的后门不远就是集古斋。”狄公眼望集古斋垂下头来捻髯沉思,少顷,抬起头来。“乔泰,从案发现场得到的白纸呢?” “大人,在这里。”乔泰急忙将白纸递过。 “这就是姚希文身边书案上发现的纸张?真是不明白姚希文瞅着几张白纸发什么呆!”马荣凑上前去,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大人,这纸真的是很特别啊!”乔泰开言道:“质地细薄而有光泽,摸上去有丝棉的感觉,长不过一尺半,在阳光下看,竟然有如蚕茧一般的暗纹。” “嗯,因为这是蚕茧纸。” “蚕茧纸?” “‘《世说新语》云:“蚕茧纸,纸似茧而泽也。’晋和晋以前的纸,一般都不大,多为一尺有余,这是晋朝时文人墨客多愿用的书写用纸,而我朝文人多喜欢用宣纸,白麻纸,这蚕茧纸虽然也有出产,但是也不多见了。” “姚希文带着这蚕茧纸千里迢迢的跑到神都来做什么?” “《兰亭序》!” “您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王羲之书写《兰亭序》时所用的纸就是这蚕茧纸!而陛下给我的那两幅《兰亭序》也都是用蚕茧纸写就。这姚希文手中也有这种古纸,你们说当年冯承素送给他的那幅《兰亭序》有没有可能……” “为了追求相似度,姚希文很可能用这蚕茧纸让好友冯承素为他摹写。”乔泰说出了结论。“而这次引起是非的,也许就是姚希文手中的这幅《兰亭序》,我们不是没有发现姚希文有携带它吗?照理说,他应当携带自己的《兰亭序》向陛下证明自己的清白啊!” “说的有理!”狄公颔首说:“但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查出这蚕茧纸的出处,乔泰,立刻派人到神都的各个老店铺,去查四十多年前可否有人大量的购买这种蚕茧古纸!” “是!”乔泰领命而去。 狄公继续对着日光细细的看着那几张蚕茧纸。 “马荣,你来看这纸的右上方的印痕。” 马荣借着阳光一看,果然隐隐的在纸的右上方看见一处方方正正的压痕。 “马荣,你去将那日接待姚希文的小二叫来。” 店中掌柜被抓,仆役下人都有些战战兢兢的。但这神都的小二哥自然不同于别处,天子脚下,见过的世面与高官也比别处多上几分,虽然初见狄公有些局促,但在狄公好言宽慰几句后便能对答如流了。 “那日小人来送饭,就见那老先生笔墨纸砚一切备至齐全,却兀自在书桌前对着这些纸发呆,小人还以为他不识字在为写信而苦恼哩,便想向他推荐店里的账房先生。可是走到近前未曾开口,却发现那老先生其实是对着手中的一张纸发呆哩,只是小人原来站在门口没看清楚罢了!” “小二哥,你说那老先生对一张纸发呆,你可看见那张纸是什么样子或是上写了什么?”马荣急忙问道。 “这位军爷,小人也是大字不识几个,扫了几眼也只记得上面有:兰、千两、年、还……这几个词,而老先生发现我在身侧就马上把小的打发出去了,如今想来那纸很像是当铺里的当票。唉,那可怜的老先生,怕是刚刚当得了银钱就……” “哦~小二哥说刚刚当得银钱,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老先生身上带了很多银票,看起来有千两之多,就那么放在书桌上,小人还想提醒他钱财不要露白呢!他就将小人打发出去了。阁老您想,有当票又有银票,那老先生不就是刚刚去当铺当了东西回来?” “银票!”狄公一怔“洛州府和司刑寺有搜到银票吗?” “没有!”马荣回答。 “我说,小二哥,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马荣不满的向小二说。 “阁老、军爷,从前官府说那老先生是失足而死,也没有人问小人此事,况且小人也不知道老先生身上的银票没有了啊!还以为官府已经搜走了。” “唉,这姚希文也是,带那么多的钱财做什么?”马荣嘟囔道 “司刑寺给的资料上说姚希文家境寒微,想他当年也只是九品小官,告老还乡后也只是靠着薄产度日,又如何能拿出这么一笔钱财,更主要的是他来是为了觐见陛下,他带这么一大笔钱财干什么?还有这笔钱财到底被谁拿走了呢?”狄公喃喃的说到。 “贼!”马荣喊到“我现在有点明白刚刚大人说这个字有趣的原因了。” “好,你开始明白那当然是甚好。”狄公笑了起来,又转身问小二:“小二哥,案发后你也应该去客房看过吧,你还没有发现什么别的可疑之处?或者说与案发前不同之处?” “阁老这么说来,小人倒是真的觉得好像是少了什么,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所以现在阁老要问,小人也是答不出所以为然啊!”小二苦恼的抓抓自己的头。 “小二哥,你说少了东西是不是……”狄公突然凑近那小二,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只见那小二,突然双眼瞪大。 “不、不错,阁老,少了的就是那个!就是那个!” “果然如此啊!” 99mk.cc。wap.99mk.cc 集古斋 集古斋中,柳德厚正在打理他的收藏品,花白的胡子随着他的动作一动一动,满脸的专注认真,见到狄公来到店前,急忙出迎。 “哎呀,是阁老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啊,无妨,柳掌柜,本阁今日只是来随便看看顺便想请教柳掌柜几个问题。” “阁老言重了,阁老请。”柳德厚殷勤的在前面引路。 “柳掌柜,可有镇纸?” “镇纸?有,阁老请看。” 柳厚德急忙取出店中各式各样的镇纸,狄公一一看过,然后微笑着问。 “柳掌柜,可有玉石制成,上面雕刻的是一只麒麟的镇纸?” “麒麟镇纸?本店……” “就是前日来柳掌柜擦拭的那个,怎么,卖出去了吗?” “不,没有,阁老,在这里。”柳厚德从柜台中取出一只绿色玉石麒麟镇纸。 狄公用手掂了掂,不轻的份量。 狄公挥了下手,乔泰立刻将蚕茧纸递上,狄公对着日光,将镇纸对着纸上的压痕对了上去。 “大人,是吻合的!” “大家不是在找杀死姚希文的凶器吗?这不就是!而且它就是小二记起姚希文房中不见的东西!” “阁老,您在说什么?可不能诬赖草民!”柳厚德瞪大了眼睛。 “诬赖?这就是你用来杀死姚希文的凶器,你来看,这麒麟的后脚爪的鳞片里不是还有干涸的血迹渗在那里?” “怎么可能!我明明都已经擦干净了!”一惊之下柳厚德想凑上前去看,却被马荣从后一把抓住了领子,马荣嘴一咧笑了起来。 “虽然你年纪一大把,可是却是真的像黄口小儿一样不禁诈呀!” “马荣,不是柳掌柜不禁诈,而是这血迹其实是渗在他的心上,那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啊!”狄公叹了口气。“做贼者必定心虚,就是此理。” “大人怎能凭此就断定小人是凶手,小人死也是不服的!那麒麟镇纸只不过是我从店外捡到的!”一惊之下,柳厚德反而慢慢恢复了镇静。 “捡到的?你这老头可真是好狗运!”马荣鄙夷的说。 狄公摇了摇头,马荣住了口。 “说起来,我们这些人实在是渡过了太久的岁月啊!久到有些东西想忘记也忘记不了。集古斋在神都享盛名多年,所出卖的古玩、字画、笔墨都是最好的,是时的文人雅士多愿到此找寻自己心爱之物;而你与你的父亲亦是这神都城内古玩字画买卖、收藏鉴定的名家,与许多达官贵人、文坛名流都有交往,当年你与姚希文是相识的吧?” 柳厚德不可置否。 “既然本阁能站在这里言辞凿凿,自然是已经调查过你与姚希文的关系。四十几年前,有人曾经在神都内的各个店铺收罗过前晋的蚕茧纸,但是神都内的店铺,当时能卖的出这种珍贵古纸的几乎没有,就算是时至今日,我的属下去调查的时候几位老店家还是推荐你们集古斋。” “阁老也说是四十几年前的事情,那时小老儿刚及弱冠(20岁),店中的掌柜是家父,当年的事情在下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想来购买此种古纸的人定是爱好书法之人吧!” “不错,买这纸的人的确是爱好书法之人,虽然柳老板说不记得是谁,但是买纸的人却记得清楚,因为他要用这纸做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他当然要记的清楚,而这个人就是姚希文!而本阁手中的就是在姚希文身死之处留下的蚕茧纸。柳掌柜是鉴定大家,今日本阁就班门弄斧,在柳掌柜面前鉴定一下这几张纸的形成年代。这种蚕茧纸发源于晋代,因纸上有类似蚕茧的花纹而得名。我朝之前,造纸的工艺不高,纸张纤维较粗不够细洁; 而到了本朝,造纸的工艺提高,其纸质就比以前精细。虽说纸寿千年,但是百年以上的古纸,而且这种厚型的古纸,纸质就会变得很脆,颜色显得淡旧。所以这几张蚕茧纸据我判断,绝对在百年之上,柳掌柜,本阁说的可对?” “都说狄阁老见识广博,果然如此,阁老说的是。” “笔是鼠须笔,纸是蚕茧纸,手是无双手,勾写出了人间至宝,当年的王右军是如此,而几百年后的冯承素同样以此摹写出了难得一见的摹本,他将摹本赠送给了自己的好友,从此姚希文的手中拥有了最为逼真的《兰亭序》摹本。” “姚希文本身家境并不很好,可能在某一次手头拮据的时候,他将手中的摹本出卖了,而那个买家就是你,我想你与姚希文之间也定然是有什么协定,想来大概就如当铺一般定下了若是姚希文在几年内拿上多少钱财来赎取的话,你就要将摹本归还给他,云来居小二看到的应该就是当时立下的字据。可是时隔多年,姚希文一直没有回来过,你估计姚希文是决计拿不出这样一笔钱的,所以你很快就为这幅《兰亭序》找到了买主。” “可是世上之事岂能事事皆如人意?你卖的这幅《兰亭序》惹出了大事,最后甚至惊动了天听,陛下召回姚希文要查察此事,姚希文惊恐万分,生怕是自己当年留下的摹本闯下的祸端,他东拼西凑集齐了银两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找你要回摹本,可是那摹本已经卖出又到了陛下手中,如何要的回来? “你与他订好深夜密谈,他为你打开了后院门,领你进了房间,姚希文这边对你百般催逼、只怕是要拉你上殿面君吧,而那边你又得罪不起收买《兰亭序》进而告密之人,两方都难以相与,所以你选择了杀死姚希文这一条路。你随手拿起了手边的镇纸,第一下击中了他的后脑,这一下较轻,所以姚希文还能转过身来与你面对面,你第二下就迎面击在他的左太阳穴上,这一击很重,虽然姚希文潜意识里想逃跑,但只是做了回身的动作就栽倒在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的这一切竟然让来后院起夜的孙德财看到了,深夜里姚希文屋中亮着灯火,他恰巧把你堵在了门内,孙德财正值壮年,绝对不是你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能够对付的了的,可是多年的相识你知道孙德财的一个特点——贪财!你将姚希文随身带来的银票给了孙德财,而且许给了他别的好处,而你取走了当年的字据和镇纸,你们两人布置了现场,甚至套好了说辞。” “我明白了!所以大人才说孙德财说的那个‘贼’字很有趣!”马荣叫了起来。“如果像孙德财自己说的他只是进屋发现了尸体,那么他是判断不出姚希文有没有丢东西的!就连那个给姚希文送过饭菜的小二不是也一时无法想出屋中少了什么吗?” “这可真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啊!”乔泰冷笑。 “是啊,在他们的心中其实已经把自己和贼与凶手挂上了关系,所以我说,有些血迹沾染上了,就很难洗的清了。”狄公叹息着说。 “其实那时乔泰说的对,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将尸体移到前院,而你们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人自身对于自己的一种保护心理——想让危险远离自己,不让大家注意到后院门,而将视线转移到前院住宿的客人。” “可是在本阁看来,这无异于画蛇添足,现场布置的有破绽不说,供词也有问题,虽然孙德财没有供出你,但是也提及了后门,把调查的方向转向了从后门进入的人。” “其实最开始本阁也并未曾直接怀疑到你,可是后来想到了那年代久远的蚕茧纸,又看到了纸上方留下的印痕,我想到桌上纸墨笔砚齐全,却只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镇纸!现场四处都找不到凶器,本阁就在想那消失的镇纸会不会就是凶器?我叫来了小二,在他的回忆下我大致得知了镇纸的外形。也许就是天意,这种外形的镇纸最近我恰巧见过,就是前日我到店中时你收起来的那个,那时衙役就在门外走过,我又在你身侧,想来你是有些心虚吧。只是本阁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有将凶器丢弃呢?时隔很久,就算当时一时慌乱,手中一直紧紧抓着杀人凶器,但后来终有清醒之时,应知此物不该留在手中啊!” 柳厚德此时也长长叹了一口气,眼角眉梢似有无限疲惫,一刹那似乎老了十岁。 “姚希文,怎么说也是书法名家,就算是家境薄微但他所用的书具都是十分考究的。阁老不应该看不出,那麒麟镇纸也是前朝古物,落在不懂它的人只能折杀污损了它啊!” “我倒是觉得用它做凶器的人才是真的折杀污损了它!”马荣愤愤的说道。 “从本质来说,你与贪财的孙德财有什么不同吗?”狄公冷冷的说。 …… 眼见的衙役就要将柳厚德押将出去,狄公突然心念一转,唤住了衙役。 “事情既然到了如此地步,本阁不妨再让你看两样东西。” 乔泰递上两只木匣,狄公将其中的两幅墨宝并排放在桌上,微微向柳厚德示意。 柳厚德上前一看吃了一惊,他走到第一幅《兰亭序》前,将脸与之凑的十分贴近,好像是要将这幅字看透一般,看过后只是轻轻点头,而当他用同样的姿势再看第二幅时……他猛然瞪大了双眼,那双无论是擦拭古物还是杀死一个人都没有颤抖的手,此刻竟然抖的如同风中残荷。 “阁、阁老!这是……这是……” “捂住他的嘴,带下去。”狄公下了命令,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果然……如此啊! 99mk.cc。wap.99mk.cc 神都苑 神都苑?高山宫 这里金碧辉煌,宏伟壮观,又因地势极高,从此远眺,可将洛邑胜景尽收眼底。人居其间,可感受到凉风习习,行于此中,让人衣袂翻飞,如临风而舞雩,宛若置身于仙境。 此时,君臣二人正处于这高山宫的露台之上放目远望。 “陛下可是想起孝敬皇帝了?”(孝敬皇帝即武则天长子李弘死后的庙号) 高山宫之侧就是合壁宫,也就是太子弘突然死去之处。 时光若是再倒退个十年,狄公也绝不会问出此言,那时的他也知道韬光养晦、不擅加揣摩圣意,但是如今的狄公与女皇都是经历了无数岁月的老人,亦君臣亦老友,有些东西彼此似乎都不那么在意了。 女皇收回自己望向合壁宫的目光,叹息了一声。 “知我者,狄怀英也。朕的儿子,为何总是让人若此忧心呢?李弘、李贤,如今又是李显。怀英,《兰亭序》一案调查的如何?” “臣今日就是向陛下回禀此事的。太子手中这幅《兰亭序》确实是假,破绽就出在这《兰亭序》上的用墨,此《兰亭序》的书写用的是长生墨。” “长生墨?” “啊,长生是这种墨的制作者为它起的别名。这幅《兰亭序》上所用的墨,以墨香来判断,香味特别,若有似无,闻之类似麝香。臣走访了前朝的老墨工,他认为这是按照制墨者意愿制造,只是留做自己私用而市面上并不有售的自制墨。晋代之时,所用为松烟墨,即用松树枝烧烟,再配以胶料、香料而成,墨色浓而无光,入水易化。但是这长生墨乃是我朝制墨者在用松烟的基础上又加入了鹿角胶、麝香,墨色乌黑有光泽,而且墨色经久不变保存时日长久,因为有松、鹿入墨,所以制墨者又为它取了个别名——长生墨。而这种墨的使用者只有一位,那就是冯承素!这一点臣已经从冯承素之子那里得到了证实。” “而此案的凶手姚希文也是用观察和嗅闻墨迹来辨别摹本的,太子殿下手中的《兰亭序》确实只是冯承素的摹本,殿下也只是因喜爱王羲之的墨宝而留下此物,这一点与陛下和先帝对于书法的爱好确实一般无二!所谓的铜匦上书也不过是有心人氏的陷害,而这有心人想来跑不出进献摹本给殿下的人或是殿下身边的人,否则别人如何能够知道如此机密之事?日后只要详加细查必能水落石出。所以太子殿下是冤枉的,万望陛下不要深责太子。” “嗯,朕当初对此事也是心存犹疑,也没有打算深责李显,卿家既然查明此事,那真是再好不过。只是,如果说李显手中是冯承素的摹本,那么朕手中的《兰亭序》又是如何?” 果然来了!狄公心中叹气,但还是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紫檀木匣呈给女皇。接过木匣,女皇的嘴角慢慢浮现起来了一丝莫名的微笑。 “臣不敢说。” “朕恕你无罪,说吧,活到你我君臣这把年纪,还有什么说不得的!你既能辨出太子手中《兰亭序》的真伪,自然对朕手中的《兰亭序》有话要说,朕将此案交予你的那天就做好了听你今日之言的准备。” “那老臣就斗胆猜上一猜。臣想问陛下,《兰亭序》一案发,陛下就急召姚希文归朝,所为的并不仅仅是询问他手中的《兰亭序》一事吧!四十几年前,姚希文到底为什么购买这么大批量的蚕茧古纸,他是拮据之人,断然不可能花如此大价钱买这蚕茧古纸自己使用,所以他很可能是为别人买的!所以臣猜——这姚希文可能是陛下的人、或者说是先帝的人,只是臣不知先帝与陛下与这《兰亭序》的真迹又有什么渊源?” 女皇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盯着狄公,狄公俯首站在那里鼻观口、口观心,背后自觉有冷汗滑过。 半响女皇才叹了口气:“狄怀英,你可知若是别人在朕的面前问出此话,下场会是什么吗?当然,这也是朕跳过洛州府司刑寺将此案交给你的原因。此事今日说出朕的口,入你的耳,永远只能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朕听到今后如有些微的闲言碎语,你——” “臣明白。” “朕记得那是贞观二十年,太宗皇帝病重,先帝为太子,下诏军国机务委太子处理,先帝仁孝,每日朝罢入内廷在太宗皇帝身边侍疾。朕就与那时与先帝相识。” 女皇显然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狄公侍立一旁不敢插言。“先帝亦十分喜爱王右军的书法,但有一个人比先帝要更喜欢,那个人就是——朕,朕当年身为才人,服待在太宗皇帝身边,曾经多次见过这《兰亭序》,王羲之之字如其人一般风骨清举,高贵质朴。当年朕初见就对其爱不释手。只是当时朕身份低微,对王右军的墨宝只可远观,却不能拥有,先帝知朕心爱此物,曾多次将冯承素用双钩填墨法摹写的副本给朕赏看,后来太宗皇帝病重,叮嘱先帝要将《兰亭》随葬,先帝也允了。” “可先帝登上大宝后不久,时值朕的生辰,先帝说要送朕一物,朕当时只以为是珠宝首饰、名贵珍奇,可是打开一看,朕呆住了,匣中竟然是本应随葬昭陵的《兰亭序》!” “原来当年先帝在民间确实寻到了晋时所用的古纸——蚕茧纸,由姚希文交给冯承素,让冯承素在纸上摹写《兰亭序》,终于有一副最为成功之作,写成之后连许多书法鉴定大家都瞒了过去,据说区分一法只有冯承素与先帝两人知晓,先帝就将这份《兰亭序》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但是一直也没有敢将之显于太宗皇帝面前。” “是啊。”狄公点点头。“《兰亭序》,古今莫二珍宝 太宗皇帝的平生挚爱,相传太宗得到《兰亭序》后,对其爱不释手,日则把玩临习,夜则同榻而眠,外出随身携带,不离半步,一时不见则寝食难安,对其痴迷几于疯狂。就因为太宗皇帝对《兰亭序》爱之及深,所以对它的看管也是极为严密,能够接触到它的只有可以摹写真迹的几个人和太宗亲近之人,先帝或是冯承素确实是可以趁机调换真迹,但是如果真的调换真迹,那么能否逃的过太宗皇帝和当时书法鉴定大家褚遂良的法眼就不好说了。而我推断,若是《兰亭序》真的被调包,也只可能是在太宗陛下病重之时或是驾崩之后,那时万事繁乱,冗杂多端,而先帝也初掌朝堂,众人恐怕也无暇顾及这《兰亭序》,此时下手确实是最佳时机。” 女皇垂下眼皮,未发一言。 “朕也曾经问过先帝区分之法,但先帝只是笑着对朕说:‘媚娘,朕给你的自然是最好的。’可是没想到当年冯承素竟然将同样手法炮制的《兰亭序》写了两份,而那一份竟然多年后惹出事端,而它的出现也让朕竟然对先帝留给朕之物心生怀疑,真的是……” 女皇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手抚木匣,显然是又沉浸在往事之中,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狄公却发现她的眼角眉梢却有一丝温柔宛转的情愫在流动,那是从高宗皇帝驾崩后狄公多年未曾见过的。 狄公叹了口气,想要躬身悄悄退去。 “狄怀英!”女皇的声音又冷冽了起来“先帝至孝,太宗皇帝的遗诏先帝自然是照办无疑,若是朕再听到有谁诋毁质疑先帝的话语,定要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臣知晓,所以刚刚臣只是说,在陛下面前斗胆猜想。” “是啊,一切也只是猜想。人生百年、韶华白首,一切一切不过虚空大梦,朕此身过后,狄卿对这《兰亭序》的猜想,世人对这《兰亭序》的揣测,朕要带着它们一起去见先帝。” 狄公点点头,随着女皇的目光向远方望去,而那远方的尽头是一片巍峨的陵寝,那里沉睡着这位女皇的丈夫。 后记: 《兰亭序》的下落是一个谜团,虽然史书上记载它最后葬于昭陵,但是五代时耀州刺史温韬把昭陵盗了,他写的出土宝物清单上,却并没有《兰亭序》,那么十有八九《兰亭序》就藏在乾陵里面。乾陵一带的民间传闻中,早就有《兰亭序》陪葬武则天一说。本文就是选用了后一种说法,文中与纸的鉴定、墨的制作、《兰亭序》的临摹、以及冯承素其人的相关情节都来源于史料。有一点当注意的是,史书上记载了王羲之写《兰亭序》时所用的笔(鼠须笔)所用的纸(蚕茧纸),但却没有记载用了什么墨(也可能是我没有找到吧),不过我也就是以此作了文章。当然,姚希文是自设人物,长生墨是自命名,狄公断《兰亭序》一案是自己文学创作,大家就不要深究了,呵呵。 99mk.cc。wap.99mk.cc 夜宴香冷 是夜,门下省左散骑常侍郭怀德的府上一片歌舞升平,今日是郭怀德六十寿辰,朝中文武百官在日间便陆续前来道贺,虽说郭怀德也算朝廷重臣,官职不过正三品下,可是谁人都知道郭怀德与梁王武三思相交甚密,两家还要结成儿女亲家,此次寿筵梁王武三思也亲临道贺,于是这寿筵便成了许多趋炎附势之人趋之若鹜之地,一时间称的上热闹非凡。 而郭怀德更是为今天的寿筵花费了一番心思,除了花样繁多的各色珍馐美味外,更召来了许多歌妓来歌舞助兴,其中教坊花魁水如烟的到来更是让宾主小小的热闹了一下,这场寿筵一直闹到后半夜才渐渐散去。 第二日后的清晨,巡城兵丁于东门洛河堤岸左近发现了一具女尸,尸体喉管被割开,更让人惨不忍睹的是尸体的下腹被残忍的剖开,血流满地,生前如花似玉、千人回眸的美人如今也成了让许多兵士见得面色发白,呕吐不已的尸身一具了。 巡城校尉立刻上报司刑寺(原大理寺、武后光宅元年即公元684年改名),司刑寺即刻派人勘察现场、检验尸体。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随后两日又于洛河近河堤处发现了同样手法被害的两具女尸,司刑寺核查身份发现三人都是官妓,一时间本来夜夜笙歌的教坊门前人丁不兴,而那些整日花枝招展、莺歌燕舞的姑娘们都人人自危,而家妓和市井妓(私妓)们也是惶惶不可终日。 入夜的洛河两岸少了那些满楼轻倚红袖招、慢束罗裙半露胸的女子们,神都的夜晚少了许多暧昧旖旎之色。 这日狄公下朝,想着在朝堂之上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太子行为不检被皇上训诫并责令在太子宫内自省,如此多事之秋,太子竟然……想到此处,狄公不禁叹了口气。 “阁老留步,狄阁老请留步!”耳听得有人在身后呼唤,狄公挺下了脚步回头一望,原来是司刑寺少卿方正。 “阁老,学生有事相求,学生实在是一筹莫展,特来相求。”至此,狄公便正式介入了这宗奇案。 《大唐狄公案》夜宴香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9mk.cc。wap.99mk.cc (一) “大人,这是此案的卷宗。”方正递上了一叠厚厚的文书“被杀的第一个姑娘是地方上红袖乐坊的歌妓,而后两个是右教坊的歌舞妓,除了都是青春韶华却图遭非命之外没有什么共同之处,这是仵作填写的尸格。” “这第一个女子名叫舞月,被割开喉管,死后下腹被剖开,咦,这上面说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狄公念着尸格。 “这凶手也恁的残忍,就算是青楼女子,也是母子二人、一尸两命!”乔泰忿忿的说。 “指甲中有血迹、皮屑,看来这舞月定是抓伤了凶手。”狄公沉吟道。 “后两个一个名叫嫣红,另一个叫翠玉,她二人是同一天遇害,都是被割开喉管,死后下腹被剖开,是与舞月的死一样的手法,依学生愚见,很可能是同一个凶手做的。” “方正,你们有怀疑的人吗?” “学生怀疑第一个被害女子舞月的情人,也就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但学生派人细查之下竟然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红袖乐坊的妈妈说,每次都是有一个青衣仆人来送信,舞月便打扮整齐出去相会,从舞月识得这个男人后,吃穿用度都大手大脚了许多,别人也曾问过舞月这个男人是谁,但她总是闭口不谈,大家都猜度她定是遇上了个贵人。 乐坊的妈妈还说舞月最近几个月很高兴,她对姐妹们言语间透露过有人要为她赎身从良,她要去当少奶奶了。但前几日约会回来却突然性情大变,将房间里的东西摔了一地,不管别人如何劝解也是默默流泪不发一言。大前日晚,突然自己出了乐坊就再也没有回来。差役搜查了她的房间却并没有发现有关这个神秘男人的东西,只有一些舞月的诗稿,阁老,你看这些都是。” 狄公翻看那些诗稿,发现不过是一些儿女情事唱和之词,他看了一会儿,从其中抽出一张来,马荣与乔泰立刻凑上前看。 舞花流空飞, 月下思君切。 明轮似我心, 光影伴伊人。 “你们看,这分明是一首藏头诗,而每一句的开头的字就是嵌入这两人的名字。” “这诗,是学生疏忽了。”方正有些郝然。 “舞月、明光,这明光是何人?”马荣抓了抓头“大人,我们还是不知道啊!” “我到知道这明光是何许人也.“方正答言道,“这是一个人的字,这个人最近在朝中可是名气不小啊,他就是左散骑常侍郭怀德郭大人之子——吏部员外郎郭亮,近日朝中都知道他要与梁王的女儿成婚了,便道是人说的大树底下好乘凉,前途不可限量。而舞月是死于大前日夜,等等,阁老,我记得大前日是郭大人的寿辰大宴啊!” “大人,难不成舞月那日是去了郭府去寻郭亮而被其所杀。”乔泰道“那阁老,是不是我们即刻就去郭府询问。” “不急,此事现在不能作实,我们也不能排除有人也叫明光的可能,也不能确定舞月是否去了郭府,一切还未能确定,郭怀德乃朝廷重臣,兹事体大,不可轻举妄动。况且还有另外两个女子被害。那两个女子的情况是?” “嫣红、翠玉只是右教坊的寻常歌舞妓,平常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只是前日突然有人送来重金点名要她二人过府表演歌舞。被小轿接去便一去不返了。” “可知是什么人请她二人吗?” “不知道,客人不愿透露名字在风月之地也是常有之事,鸨儿只是识那金黄银白,哪里去管那许多事。晚上有轿子来接,便打发她们去了,甚至不管其中一人其实还抱病在身。” “谁知这一去便要了两人性命。着实可怜, 这卷宗上说舞月死亡现场鲜血喷溅的遍地都是,而嫣红、翠玉的现场却是有少量血迹流淌,虽然作案手法一致,但这却说明了另一个问题:嫣红、翠玉是死后被移尸的。方正, 现在你要记下三件事情:一,秘密去查郭亮从寿筵至今几日的行踪;二,派人在洛河沿岸打捞凶手的血衣与凶器;三,找出郭府与洛河间最为偏僻的行走路线,派人在此路线上找寻蛛丝马迹或是血衣与凶器。” “可是阁老,您如何判断凶手可能会在这些地方留下线索?” “刚才我说三人之中应该只有舞月是真正死于洛河之边的,想那鲜血喷溅的遍地都是,凶手的身上定是血污一片,他如何敢堂而皇之的走在大街之上,一定是要么先洗净血迹、处理血衣与凶器,这时洛河便是一个很好的处理场所;要么他杀了人后惊慌失措,怕被人遇到便拣最为偏僻小路巷子行走,同时处理身上的衣物与凶器这些人迹罕至之处也确实是好地方。不过,我现在所说的只是推论,是以郭亮为凶手出发而调查的,如果不是,我们又要从头再来的。” “有胜于无啊,阁老,学生最开始是无从下手,现在突然觉得前方好像很有希望了,阁老说的学生马上去办。” “你去忙吧,马荣、乔泰,你二人随我先去看看死者的尸身。” 停尸房内,浓浓的血腥与尸身腐败的味道,夹杂着石灰与烧过纸钱的气息还有一团乱糟糟飞舞的苍蝇在马荣推开门的一刹那扑面而来,马荣倒退了一步骂了声娘驱散了眼前的苍蝇,狄公皱了皱眉迈步走入细细察看尸身。 “看来仵作验尸并无差错,这行凶之人真真残忍,罔害了这无辜性命。咦,你二人且来闻闻这是什么味道!” “还能有什么好味道,将人都快熏死几个。”马荣嘴里小声的嘟囔。 “马荣,你且不可如此说,你我去后也皆是如此,留下的只有这一身的皮囊与在世时在他人心头留下的记忆。而这些却是我们在这世上走过一遭的证明,也是她们三人留给我们最后的证据。” “是,大人教训的是。可是大人究竟要我等闻什么呢?” “香气,她们三人身上的香气。” “香气?”马荣忍住不适,一一的闻将过去。果然在那些腥臭难闻的气息中夹杂着一丝丝熏香的味道。” “大人,三个人的香气,后两个人被杀的女子是一样,而第一个却是不同。舞月身上的是那种女人家常用的茉莉香,而嫣红、翠玉身上的好像是芙蓉熏香的香气。不对,也不全然是,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区别,少了芙蓉熏香的清幽却多了几分甜腻。” “你到知道的多,看来没少往这些销金窟中去,你那月月的银钱怕是都投入此中去了吧。”马荣被乔泰说的脸上一红。 “舞月是地方营妓,这茉莉香正是寻常女子常用的香料,而嫣红、翠玉是教坊的歌舞妓,地位要比舞月高一些,接触的人也不尽相同,她二人身上的香料自然要比舞月的要贵重特别许多。而且,有些女子也喜爱自己调香以区别与她人。”狄公说道。“这不同的香气也许说明不了什么,看来我们还要到右教坊去走一趟了。” 99mk.cc。wap.99mk.cc (二) 不远处便见的右教坊内彩灯处处,绿树红花、绣楼朱阁,耳畔隐隐传来檀 板丝竹之声。这却是一个纸醉金迷地、温柔富贵乡,但今时却不同于往日,出了这几场命案。教坊门前要比平时那人如流水、车水马龙的景象冷清了许多。 听得狄公到来,坊主早早迎出了乐坊。 “拜见狄阁老、列位大人,大人一定要为我等这些女流做主,嫣红、翠玉死的屈啊!”坊主曼云虽然已是中年妇人,但风韵十足,此时盈盈拜倒,眼角噙泪。 “起来说话。本阁今日到此正是为此事而来。” 坊内角落处嫣红、翠玉为设置了一个灵堂,几个女子正在上香只能看见窈窕背影,而堂边一个垂髫小婢哭的正泪眼婆娑。 “那孩子是什么人?” “回阁老,那孩子是伺候翠玉的小丫头小桃,翠玉平时待她不错,翠玉走了,这满园最伤心的只有她了。” “马荣,去把她叫过来,莫吓着了她,我有话问。” 小桃不过十二、三岁,此时两只大眼哭的真的好似桃子一般。她走近狄公,狄公顿觉一股甜香隐隐袭来。 “孩子别怕,你能告诉爷爷,你家小姐出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没、没有。”小桃听得提起翠玉眼睛又红了“小姐这两日只是很不舒服,其实这都怪我,大前日小姐去参加郭大人家的寿筵,我却忘记了为她预备为防半夜天寒身上所披的披风。于是我入夜十分便去送衣,谁想到在郭大人府内却见到一只小狗,圆圆胖胖的好似团子一样,我一时贪玩便随着小狗在府内乱跑。小姐在席上跳舞劝酒惹的一身是汗,又听得有下人告诉看到我来送衣,小姐怕我闯祸四下找寻,后来寻到我便一把扯了我便走,脸色便如同见了鬼一般煞白的吓人,我当时被吓的不行也不敢与她搭话,小姐回坊后便一头扎在床上,我说要为她请郎中她也不要再问就向我发脾气,而后一日白天在她人前好似没事人一样,可是进了房间与我两个人是我觉得她那模样就好似受了什么惊吓的小兔子,有个风吹草动就吓个一跳。我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就发脾气,还让我千万不能说自己去了寿筵更不能说那天晚上乱跑的事。而那天晚上她本不想出门,可是妈妈、妈妈她还是叫她去表演歌舞,结果、结果……” 小桃又哭了起来。 “这么说你家小姐也参加了郭大人家的寿筵。” “不止小姐,嫣红小姐、花魁小姐、还有许多小姐也去了。” “小桃乖孩子,爷爷觉得你身上衣物所熏之香甚为特别,你从哪里得来的。” “回大人爷爷的话,这并非小桃的香而是小姐的,小姐喜爱自己调香而且一般不舍得给其他人,只是在坊内与嫣红小姐最好才分与她一些,而我身上并未熏香,只是与小姐日日在一起沾染了一些吧。” “小女子如烟拜见狄阁老。” 一声莺声燕语随着一阵香风飘了过来,众人寻声看过去不禁眼前一亮,来人正是教坊花魁——水如烟,也正是刚才在上香的女子其一。 水如烟生的果然是好,肌凝冰雪、面如桃花、光彩照人,身着短襦长裙, 显得俏丽修长,有说不尽的风流。此时她盈盈下拜,正好似弱花照水一般,让人心生怜爱。随后她将一条锦帕递过来给了小桃。 “大人,如烟与两位妹妹平日虽不常来往,但同是苦命之人,对她们我也是同情万分,不知是何等心思歹毒之人害了她们性命,望大人早日寻得凶手,为两位妹妹报仇。” “这是自然,这世间哪有欠债不还的道理,更何况是命债。如烟姑娘,你来的正好,本官听得郭大人寿筵你也去了,你记不记得这两位姑娘在寿筵上是否发生过是什么事?尤其这小丫头服侍的翠云姑娘,是否在郭府中与人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发生?” 水如烟听得此言,微微一怔,但马上笑答:“小女子当日忙的团团转,哪有心思顾及这两位妹妹,想来那日寿筵所到之人非富则贵,又会有什么样的贵人会与我等这些福薄之人过不去,如烟心想,莫不是两位妹妹宴罢归来便遇上前日那丧心病狂之人,所以才不幸遭此飞来横祸,望大人在那些市井泼皮中细细查找,定能找到那行凶之人。” “多谢姑娘提醒。”狄公微微一笑,目送水如烟拜别远去。 “这女子不简单。”狄公出了教坊对马荣、乔泰说。 “是啊,花魁楚翘,名动京师,多少达官贵人都对她倾慕不已,自是不简单。” “不,我说的不是此事,而是她身上的香气,我依稀记得那香名曰‘瑞龙脑’。” 在马荣与乔泰正在为狄公的话仲怔之时,却见一个小小的人影跑向了狄公,那正是小桃。 “大人爷爷,你叫人偷偷叫小桃出来有什么事?” “小桃,你可想帮爷爷抓住害死你家小姐的凶手?” “当然想,小桃当然愿意帮大人爷爷。” “只是帮这个忙可能会有些危险,你可害怕?” “小桃不怕。” “好孩子,爷爷要你这样……” 99mk.cc。wap.99mk.cc (三) 狄公没有想到,一日后再见到如烟时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就躺在了洛河的堤岸之上。一张苍白的脸面沾染上了血污,一对木然无神的眸子紧瞅着天空,隐隐有两汪恨水。物是人非,世事多变,狄公不禁摇头叹息。 “这是第四个了,这个凶手为何只挑风尘女子下手!她们也是一群苦命之人,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如此残害她们!” 乔泰忿忿不已。 狄公叹了口气,弯下身子细细的观察尸体周围的脚印,然后站起身来四处打量开去,许久不发一言。 半晌,狄公开言 “乔泰,你让差役把这尸身边的脚印拓下来再把尸身运回盛殓,我见前方便是太子的东宫左近,你且随我去拜会一下太子。” “是,大人。” 东宫之内,太子妃韦妃出来接见。 “娘娘,老臣今日求见太子有事相询,敢问娘娘,太子现在何处?” “阁老恕罪,太子抱恙不能见客。不知阁老前来有何事,我可代为转达。” “娘娘,太子殿下病了,可有传太医,老臣也略通医术,可否让老臣一看,若让圣上知道怕是又要责怪我等的怠慢。” “阁老,太医刚刚来过,而太子也刚刚服药睡下,不敢再烦劳阁老。” 太子妃韦氏态度温和有礼却让人无法拒绝。 “娘娘说的是,是老臣逾越了,娘娘,这宫中所燃之香恬雅温润,让人心神 宁静,可是名香:瑞龙脑?” “阁老说的正是,太子最爱此香。圣上赐了太子许多。” “老臣有一事一直挂心,前日太子被皇上训诫,责令在东宫内自省,老臣来此想劝慰太子,如此多事之秋,太子可要谨言慎行、多加防备才好,莫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不然李唐的天下就危然了。” “阁老忠言苦心,哀家代太子谢过,哀家定会规劝太子,也请阁老放心,从今往后东宫这里不会再传出让皇上、阁老忧心之事。” “有娘娘此言,那老臣便放心了,老臣讨扰了,老臣告退。” 出得东宫,乔泰觉得背后汗津津的“大人,您刚才与太子妃的话的意思是……” 狄公摆了摆手,不发一言。 回到府中,方正早以在内等候,还有另外一个脸上妆都哭的五颜六色的妇人,正是教坊主曼云,上次嫣红、翠玉对她以是不小的损失,而这次的如烟之死更无异于挖了她的心肝,此刻哭的十分情真意切。 “大人,一定要为我等做主,好端端的人儿,天仙似的,怎么就被哪个丧尽天良的家伙害了啊!” “如此多事之秋,怎不多加防范!” “阁老容禀,坊里出了这样的事,我早已极为警惕,就怕再出事,可是是如烟要出去,我哪里敢拦,我是拦不住的啊!” “为什么你不敢拦住如烟?” “民妇哪敢相拦,坊里别人不知,但我知道,如烟、如烟她是梁王的人啊!” “你这妇人休要信口乱说,你如何知道如烟是梁王的人?” “大人啊,民妇也是偶然得知,其实我这里只管有银钱入帐哪管的许多,如烟平时见的人都是达官贵人、风流才子,只是每月总有几日有个清秀小童随轿子来接如烟,那小童我是识得的,当年我在买小桃时那里有一群孩子,那小童便是被梁王府的总管买了去,所以那时我便知道,如烟身后有一个我们惹不起的人物。” “最近如烟可有认识其他什么有身份的人物?” “说来也奇,这如烟到也是总遇上一些神神秘秘的人物,最近月余,如烟好似被另一个贵人包下了,我这里银子却是源源不断只是如烟告诉我莫问出处。那人依民妇看来定是王公贵族。” “何以见得?” “来接如烟之人,身上虽是寻常仆役打扮但有一次脚下却登了一双虎头攒金靴,民妇虽不知这靴子是什么人穿得却知道那绝不是寻常百姓之物。如今看来这帮人应该也是梁王府的人吧。” “你为何如此说?” “昨日来接如烟之人是后一拨人,可是昨晚却亮出了来头,口称是梁王要接如烟过府。昨日我心下还暗笑,这梁王到是宠如烟宠的紧,可心上又怕同僚笑话,就搞出了这两拨人马实则为了一件事。可是、可是、没想到我那如烟却是福薄至此……”说罢又低头垂泪。 曼云走后,方正早已按奈不住“虎头攒金靴!大人,那是……” “方正,现在不可乱说,我要你查的几件事,你查的怎样了?” “学生正是为此事而来,具查,郭亮在寿筵那夜自称不胜酒力而先离席回房休息。可是在后半夜的时候,有一个起夜的家丁却看见他家公子竟然只穿着内衣跌跌撞撞从后花园出来,家丁忙去搀扶,发现他手上有血,当时,郭亮说是因为饮酒过量,在花园中乱走乱撞才弄伤了自己,第二日又赏了那家丁些银子了结此事。不过以后的两日因吏部正值考核官员业绩之时忙乱非常,郭亮都是在吏部过的夜,这一点是有人证的。” “郭府后花园的尽头便是后门吧!” “正是。另外果如阁老所言,差役在一条通向郭府的幽僻小巷的杂物堆中发现了血衣与匕首。那血衣学生找人辨认后证实正是郭亮在寿筵那天穿着的。” “好,方正你做的好啊!现在我们只等马荣的归来了!” “大人,大人……”说话间,只听得马荣在外的喊声。众人朝外一看,院内马荣正牵着小桃的手走了进来,狄公微微一笑。 “现在,此案可以了结了。” 99mk.cc。wap.99mk.cc (四) 郭府、郭怀德之子郭亮的书房。 狄公眼前的这位吏部员外郎郭亮躯骨魁伟却眉目清秀,言语温柔有礼。马荣心中暗道这副皮相可不就是唬女孩家的风流种子像,不禁悄悄的撇撇嘴。 “郭贤侄,今日本阁过府有一事相询,老夫问你,你可认识一名叫舞月的女子?” “回阁老,小人不识”郭亮道“家父对小人自幼管教甚严,小人怎会识得那等烟花女子。即使家中有宴饮、出外应酬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哪里记得姓名。” “本阁好似从未说过舞月是青楼女子,你又如何得知!” “舞月这名字小人只是觉得十分像青楼女子所用的花名,所以才出此言。而且近日神都连出血案,其中一人好似就是叫这个名字,民间百姓都知晓的事情,下官如何不知。”郭亮面皮上不觉有汗渗出,强辩道。 “你字明光,本阁在舞月的遗物中看到了一首藏头诗,每一句的开头的字就是:舞月、明光,想来是你二人定情之时所赠;再看你书案上你所写的文字,分明就是与这诗的字体一样,所以你郭亮就是舞月的秘密情人;舞月死时指甲中有皮屑,说明她必定抓伤了凶手,她喉咙被自左向右切断,必定是凶手从背后抱住她,然后用刀一划,如果是这个姿势,那么舞月抓伤的必定是凶手的手或者是前臂,郭亮,本阁问你,你左手上的几缕伤痕是怎么来的,想来舞月当时一定是惊恐以极、怨恨以极,否则不会抓的如此狠重,几日都不曾恢复。昨日差役在一条通向郭府的幽僻小巷发现了你所丢掉的血衣与匕首,你在寿筵早退是为了去杀掉阻碍自己前程的舞月,你杀人之后仓皇丢掉凶器与血衣,只穿着内衣回府,被家人看见就谎称酒醉失态,本阁不得不佩服你的急智,郭亮,几日前本阁为舞月验尸见她死不瞑目,她定是决心在冥冥中盯着你,要你还她们母子一个公道!郭亮,你还有什么话说!” 郭亮听的早已是两股战战,听到最后两句,早已骇得扑通跪下 “大人,舞月与我本是情投意和,我欲为之赎身娶回家中为妾,可是家父为我定下武家小姐,武家小姐善妒,绝不容忍我纳妾,更何况是与青楼女子同侍一夫怕辱没了她的身份,我欲给舞月钱财了解此事,可是舞月说她已经怀有身孕,为了孩子她一定要一个名分,当时我与她言语冲突,而她一定要闹上我家寿筵,让我断了娶武家小姐的念头,我盛怒情急之下,用随身的匕首杀了她,当时觉得她用孩子威胁我所以气急之下就又给了她的肚腹上一刀,阁老,小人其实并非是残忍之人,只是当时气极才有此举……。 “为靠权门、杀人害命,做出此举你还有什么狡辩之词,多说无益,来人,给我押下去。” “且慢,我看谁人敢动本官的儿子!”一旁陪坐的郭怀德终于按奈不住。 “郭大人莫急,现在正轮到阁下呢,当夜令公子在外杀人,而你在府内又做了什么呢?你所作的怕是更大逆不道之事吧! 我想,当夜当再无其他官员时,梁王武三思、你、如烟、也许还有其他的心怀叵测之人,你们酒酣耳热,自然会有一些飘飘然,忘乎所以,言辞之中定会有些放肆、大逆不道之词。来想你们一定是在密谋构陷太子,作你等的春秋大梦,为什么我会如此说,几日前太子因行为不检被皇上训诫,这里的行为不检应该就是指太子沉迷于酒色,与青楼女子私会,而这位青楼女子应该就是如烟。既是私会自然应该只有当事人知道又怎么会被他人知道,我想应该是有人别有用心的去皇上那里告状吧。而这位如烟姑娘应该就是梁王派到太子身边的奸细,武三思想要构陷太子,自己取而代之,他让如烟以美色引诱太子,同时潜伏在太子身边伺机而动,而我又是如何得知的呢?答案是“瑞龙脑”和虎头攒金靴。虽说如烟她多达官贵人为她的入幕之宾,但是这等宫廷名香,皇帝亲赐的皇家用物,那里是她这等身份用得到的。当今拥有 “瑞龙脑”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当今圣上而另一个便是当今太子,而虎头攒金靴正是宫中禁军所穿着的标准服饰之一,所以如烟神秘的恩客就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我想那夜是翠玉是在四处寻找小桃,而无意见听到你们的言语,她自知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匆忙逃走被发觉,夜色之中你等人并没有看清是谁,但是他们却闻到了翠玉遗留下来的香气,如烟身在教坊自然可以调查出谁爱用什么香料,又有谁参加了那场夜宴,可是符合条件的竟然有两人,他们就抱着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人的态度除掉了这两人。本来是单纯的灭口而已,却正好赶上郭亮犯下了第一宗血案,于是你就用重金要嫣红、翠玉出坊,模仿自己儿子的手法杀害了二人又移尸洛河,想以此迷惑官府让官府以为是一人所为。 后来我让小桃助我,让她去还如烟帕子时故意透露自己也去了寿筵,小桃在我的授意下故意对如烟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如烟顿觉不妙传信于你,你便要人骗小桃出坊,准备要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痛下毒手,结果正撞在了马荣的手上,你的杀手们已经全部招认,你的罪行已经确之凿凿了。 而今如烟也被她的主子杀死了,她参与阴谋是害人者却又*的牺牲品,有此等结局,怕她也是有所自知,无可厚非。而那枉死的嫣红、翠玉却是真真无辜的人!而你正是一手将她们送上黄泉路的刽子手。郭怀德,私谋大逆、图谋不轨、草菅人命,真真罪无可赦,你还有什么话说!” 一席话说的郭怀德汗如雨下,跪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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