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夺脉》 一 幻日凌空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上午九时十五分,来自日军舰队的第一发炮弹呼啸着划破清晨的寂静,准确地落入海都市中心。 其时,龙华寺的僧众正在进行早课,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大殿都为之震动,桌上的供品法器叮叮当当地跌落一地,连身形巨大的佛像都仿佛在微微摇撼。 众僧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轰——”,第二下爆炸的声音已经压到。没有亲身体验过炮击的人无法想象那种巨大的冲击,就像是一个无形的沙包一下子压过来,把你的心肝脾肺肾全抵到脊背上去了。 如果只是一下还好,但是第一次的冲击刚过去,你感到胸膛的压力稍减,只想喘一口气时,第二波又紧接而至。如果说第二波你已经觉得无法承受,却还有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 整个世界都仿佛在爆炸,这种可怕的永不停息的压迫感让人感觉坠入了无间地狱一般! “打仗了,打仗了!”不知道谁先叫了一声,僧众们终于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登时像无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 北天生没有逃,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小童,在此之前他还不明白“打仗”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打仗了该怎样办。 打仗的气息其实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笼罩在这座城市,那天傍晚寺里突然传来喧哗声,那些迟来的香客、流连忘返的游人均指着东方议论纷纷,还不停地往高处聚集。 北天生虽然生活在不问世事的佛门,但小孩好奇的天性未泯,也跟着别人跑到高处张望。 只见在东方的海天交际之外,竟然悬挂着一轮血红的太阳,这个幻日与西边正在下山的太阳之间隐隐连着一条红色的光带,仿佛是刀一样剖开暮色昏沉的天空。 “落日东出,这可是不祥之兆,怕是要打仗了!”不知是谁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这句话立刻在人群中传播开来。 北天生没有关心他们在说什么,他的目光被远处的另外一些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队长长的士兵,还有拖着滚滚烟尘的军车,车尾上拖着罩着炮衣的大炮,浩浩荡荡地走向幻日升起的地方。 “住持大师来了!”人们就像溺水者找到了救生圈一样,围拢到一个目光睿智、样貌慈祥的中年僧人身边。 “大师父,您说这是不是上天预兆要打仗了?”有人向住持请教。 “是啊,日本人真的会打过来吗?真的打仗可怎样办?”更多的人在附和。 “大家看这太阳是真的吗?”住持遥指着那轮幻日,只见随着西边的太阳逐渐下沉,那轮幻日也随之变得糊模残缺。 “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只是蜃楼幻影罢了!”住持平静的语气让大家的情绪都安定了不少。 “须知鱼目岂可混珠,邪必不可胜正,此幻象纵有所预兆,也必不能长久,何必忧心?” 得到安慰的众人渐渐散去,北天生却看到师父被晚霞染红的面上展现出一丝愁容。 从那一刻起,打仗这个词就被记刻到北天生的心里。但打仗是什么?日本人又是什么?从小就生活在这个清净佛门的他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隐隐感觉到未来的日子将会出现重大的转变。面对着这即将来临的转变,好奇的他有几分激动,甚至还有几分期盼。 直到现在战争真的突如其来地降临时,他才明白到大家为什么对战争如此害怕! 整个世界都仿佛要在震荡中塌陷了,他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那一刻,他哭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自己的每一分力气放声大哭。 “别慌张,勿乱跑!”住持的声音让大家在慌乱中找到了方向,“速到地窖躲避!” 地窖是寺里冬天贮藏蔬菜和粮食的地方,不久前住持才特地命人把它给扩宽加固。北天生在麻木中被人牵扯着往外跑,刚跑出庙门,一发流弹就击中了寺内的宝塔。 他没有办法来形容这种声音,因为它已经超过了人类耳朵所能承受的极限。在那极大的声响过后,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消失了,连同他整个人的感觉都仿佛一起消失了。他就这样静静地、“置身事外”地看着宝塔顶部三分之一的地方突然碎了。 无数碎石和尘土呈抛物状向四面八方飞溅,宝塔的尖端先是一侧,就像点头似的,然后脱离塔身缓缓坠落。 塔尖坠落的过程看上去仿佛很慢的,每一个细节北天生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但对于刚好跑到塔下的和尚来说,它却是快得有如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塔尖砸在地面的一刹那,北天生的心里仿佛听到了咔嚓一声,飞沙走石,尘土飞扬,那几个师兄都消失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地窖的,地窖的门一关上,就只剩下一片漆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耳朵才渐续听到了声音,这是师父在带着师兄们念经祈祷。悠扬的佛唱让他的心灵得到抚慰,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 “师傅,为什么打仗,我不想打仗?”他拉着住持的手问,在他心目中师傅是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没有任何问题可以难倒他,那些来向他求禅问道的居士们,从来都是心事重重地来,如释重负地离开。 住持叹息一声,他熟读经书,通晓世情,但此刻却对这个七岁孩童的问题不知该如何作答。千言万语想到最后,他只能轻拍着他的脊背说:“不用怕,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但战斗持续的时间比他们预计的要长得多,从白天一直延续到晚上仍尚未平息。北天生在又累又倦中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蒙蒙眬眬地看到住持从地窖中走了出去。 北天生担心师父,不由得忘记害怕追了出去。这时候寺内已无半点灯火,在暗淡的月光下,住持脚步匆匆地走向今日遇袭的宝塔。 北天生回想起白天几位师兄被塔尖砸中时的情景,难道师父深更半夜来宝塔察看尸体?大家都说师父得道高僧,不知道会不会怕鬼魂,但北天生却是怕得要紧。 这一瞬间他真的想跑回到地窖,那里人多才安全,但看师父只是在那堆瓦砾前作了个辑,说声“阿弥陀佛”,然后就走进塔门之内。 师父到塔里干什么?宝塔被炸后损毁严重,剩下半截都不知道有没有倒塌的危险。一想到这个,北天生就强迫自己忘记害怕,赶紧追上去。 在路过那堆埋着死人的瓦砾时,北天生心里说声“师兄们,别害我!”闭着眼睛就冲过去了。 他一口气跑到塔边,后面并没有死人的手从瓦砾里伸出来抓住他。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看到塔门黑咕隆咚的不禁又紧张起来。 只听见黑暗中有人喃喃地说:“落日东出,宝塔断头,弥勒舍身,潜龙出角。十六字谶言难道就应在今朝?” “师父,是你吗?”北天生怯怯地叫了一声。 “咔嚓——”有人划了根火柴点亮油灯,北天生看清楚了,师父正站在弥勒天尊的像前仔细打量着它。 一般的大庙,走入山门首先肯定是弥勒殿,龙华寺也不例外,弥勒殿里供奉着一尊肥头大耳、眉开眼笑的弥勒佛像。但这塔内的弥勒天尊却是头戴宝冠,身披金甲,整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将形象,和一般的弥勒佛像截然不同。 这尊弥勒天尊像是从唐朝流传下来的,据说全国只有一尊,所以极为珍贵。就连平时的清洁拂拭,住持都不让别人动手,务必亲力亲为。难道就是因为它如此珍贵,所以师父才半夜冒险出来察看它的安危吗? “天生,你怎么跑出来了?外面现在还不安全。”住持回头看到他,讶异地问。 “师父,我怕……”靠在住持的身边,北天生紧张的心情才稍感平静。 “不用怕,”住持轻抚着他的头顶,“苦、集、灭、道皆有因果,不会因为害怕而改变,只要心持正念,自可坦然面对。” “师父,你刚才在说什么?”北天生想起住持刚才说的话,“落日东出,宝塔断头”说的就是之前发生的事吧,那后面两句又是什么意思呢? “你听到了!”住持叹息一声,不禁回想起二十年前上任住持在完寂前对他说过的话:“这十六字谶言关乎我中华社稷的命脉,唯本寺每代住持外绝不可让第二人知道!” 此刻时逢乱世,每个人的生命都像风中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熄灭,但守护本寺秘密的重任却不能无人继承。他曾经想从本寺僧众中找出一个德智俱备的人来继承大任。只可惜,未法时代还有几个出家人是真心向佛的,大多是想在乱世中求得三餐一宿而已,根本无法承担大任。 今日他见到“落日东出,宝塔断头”两句谶言应验,更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但却彷徨于后继无人。他夜半走入宝塔,一方面是担心塑像会受爆炸危及,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够在这个夜深无人的时刻得到神灵的启示,告诉他该如何面对目前的危机。结果让北天生无意中听到了这个秘密,难道这就是天意? “天生,你跪下!”住持正色道,“在弥勒像前起誓,切不可将今日听到的话告诉第二个人知道,哪怕利刃加身,粉身碎骨,也要坚守这个秘密!” 北天生从来没有见过住持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对他说话,仓皇跪下说:“我发誓!” “起来吧!”住持怜惜地把他拉起来,“让你这个七岁童孩守护此秘确是勉为其难,但这十六个字关系到中华亿万黎民百姓的命运,所以我们必须坚守秘密,明白吗?” “我明白了,师父!”北天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我们回地窖去吧,不要让别人知道。” 两人悄悄地回到地窖,其他僧人都疲倦不堪地睡着了,没有人知道在宝塔之中曾经发生过这隐秘的一幕。 枪炮声持续到天亮才稍有平息,住持带着众僧从地窖里走出来察看寺庙的情况。幸好,除了宝塔被流弹摧毁之外,其他地方并无大损伤。 众僧把压在瓦砾下的尸骸挖出来,收集柴火进化火化,然后围着火堆一起念经超度死者。 这是北天生第一次目睹死亡,眼看着这些平日无比熟悉的师长变成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尸体,再在火焰中渐续消失,他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佛经上不说是,念佛就可以消灾解难,度一切苦厄吗,为什么他们还会死于非命? 但他没有问师父,这两天遇到的新情况太多了,他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和经书和师父所说的并不一样,他开始学着用自己的思维来寻找答案。 平静是短暂的,没过多久更为激烈的枪炮声再次响起,天边还多了一种嗡嗡声,而且声音还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众人都惴惴地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天边飞来几只黑影,看起来有点像鸟,但世上没有大得如此可怕的鸟,而且它们还带着震雷一般的轰鸣。 “飞机!”北天生脑海里闪过一个新鲜的词语,他曾经在住持的一个客人口里听过这个词语,也在他所带的报纸上见过飞机的照片。 寺里的菩萨、金刚在经书上都是有神通的,可以自由地飞行变化,但从来没有人真的见过菩萨在飞。而飞机却可以带着人在天上飞,太神奇了,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渴望着可以看到飞机。 现在飞机真的来了!这一刻他忘记了流弹的威胁,也像飞起来一般一路小跑,爬到只剩下半截的宝塔上。 在这里可以把大半个城市都看得清清楚楚,真的是飞机,黑压压的就像一群巨大乌鸦。机舱的玻璃在阳光下映照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开飞机的人就藏在那玻璃格子里面吗?在那一刻,北天生真的很羡慕那些在开飞机的人。 机群莅临城市上空时,突然一个俯冲,他们从地面掠过时,地面就炸起了一团团的尘土,那些泥土能够飞到十层楼那么高,感觉就像是有一只只巨大的怪兽在飞机的召唤下破土而出。那些外表坚固的建筑物,被它们一“拱”就四分五裂成碎片。 市民惊呼着四散走避,但哪里有他们逃生的去处?北天生看到一架飞机从街上奔跑的人群上空掠过,然后街上有几团巨大的泥浪轰轰“涌起”,泥土落后下人群已经不见,街上只剩下血肉横飞、哀声震天…… 这眼前的一幕幕有如修罗地狱般的惨剧把北天生看得目瞪口呆,遍身生寒,眼看着机群一路飞近,却全然不懂得躲避。 “隆隆隆——”飞机的巨响让他从发梢到骨髓都在震动,它们飞得很低,感觉就像是要擦上宝塔的顶端了,北天生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座舱内的飞行员戴着皮帽,眼罩风镜,那硕大的镜片让北天生不由得想起骷髅头上的两个空洞——他们就是日本人吗? 一架飞机上的飞行员也看到了宝塔上的北天生,他用一只手作手枪状向北一指,然后机身一侧,紧急回旋,机头位置喷出火光…… “危险!”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人扑倒了北天生,然后“噗噗噗噗”一串响后,宝塔残存的墙体上激起连串的碎屑。 北天生看着墙上有杯子大小的弹孔,半天才哭着说出来一句:“师父,原来会飞的不只是菩萨,还有妖魔!” 住持望着嚣叫着远去的日军飞机心中波澜起伏,出家人不问世事,但世事却未能放过出家人,这一场举世浩劫纵是佛门净地也无法幸免。 幸好,经历了此次“空袭”之后,没有日机再来侵扰,经过连日的侦察,日军已经掌握了中国军队阵地的部署,集中火力向军事目标发动攻击。 为免成为日军空袭的目标,入夜之后,整个海都市都进行灯火管制,昔日的不夜城变成漆黑一片的“沉默之城”,任由炮火到处肆虐,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对战事还是抱有信心的,因为中国军队正在源源不断地向前线增援,天空中也首次出现了中国军队的飞机。 那些挂着中国国徽的战机有如闪电一般杀入日军机群,与之展开短兵相接的空中格斗,那些之前还不可一世的日军战机一架接一架地被击中,拖着污秽的浓烟一头坠入地狱。 在双方空战的首日,中方的战鹰以六比零这个完美的战绩取得首战告捷。随后的几天,日军就展开了疯狂的反扑。虽然北天生看不出双方战机性能的优劣,但单从数量上看,日机就已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这是一场非对称的战争,站在地面上就可以感受到中国飞行员们所面对的强大压力。他们要怀着多大的勇气,才敢面对着数倍的敌人毫不畏惧,奋勇拼杀? 每当看到日机被击中坠落,北天生就和海都市里许多和他一样冒险爬到高处观战的市民一起拍手欢呼。每当看到中国飞机被击中,大家的心也会伴随着受伤的战鹰一起下坠、破碎。 在军方积极反击的同时,社会各界人士也纷纷挺身而出组成抗日救亡队,在街头宣传抗日,到前线救护伤员、运输物资,甚至直接拿起武器对抗侵略者,连寺里的一些年轻僧人也受到感染,加入了抗日救亡的行列。 北天生虽然年龄太小未能参与,但耳濡目染之下,他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接受到的新信息比以往七年加起来都要多,这对他以后的人生道路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刚开始的时候,北天生和其他人一样毫不怀疑中国军队一定会打赢这场战争,但现实的残酷却不是他所能想象的。 战事刚开始时情势是对国军有利的,原来日军只是占据着虹口、杨树浦等狭小的区域,凭借背后江上的军舰炮火抵御国军进攻。 但无论国军如何集结优势兵力进攻,在缺乏大杀伤力的重型武器情况下,始终无法攻破日军坚固的防线。而随着日军海上增援兵力的不断增加,情况就发生了逆转。 北天生看不到前线发生的情况,但却能看到天空中日军的飞机越来越多。八架飞机组成一个“人”字型机群,每次出动都是好十几个机群,很有一种“遮天蔽日,乌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在日机的轰炸下,地面的国军部队基本上只有挨打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有一次北天生亲眼看到,一支增援部队还没来得及进入阵地,就被日机消灭在路上。(这段时间他已经学会了在飞机空袭时隐蔽自己,因为龙华寺不是军事目标,只要行动不过分张扬,一般不会招来攻击。) 每当看到这种情况,他都心急如焚,我们的飞机呢,为什么不来消灭日本鬼子?他无数次幻想着中国军队的飞机有如神兵天降,全歼这些嚣张的空中侵略者。 年幼的他并不知道,当时同样“稚嫩”的中国空军在以一敌十的悬殊实力差异下,以必死的精神抗击敌军,已经全部壮烈殉国。 奇迹未能出现,坏消息却接踵而至,每隔几天就有国军失守某个阵地的消息传来。北天生在宝塔上就可以看到,日军遍插旗帜的范围越来越逼近他们。 11月的某一天,出去打探消息的伙房胖师叔惊慌失措地跑回来说,日本的援军已经从南北两面登陆,人数有说几万,有说十几万,甚至还有人说是几十万大军,要对守卫海都的国军进行合围,国军开始准备撤退,要放弃海都这座城市了。 99mk.cc。wap.99mk.cc 二 弥勒像中的秘密 一时间,全寺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有关海都即将失守的传闻已经不是一朝半夕,这段时间里,人们不断可以看到有汽车把海都市大量的机器物资运往后方,这明显就是一个放弃坚守的信号。 无论遇到什么危难都能坦然面对的住持这次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决定到市区去。 他的这个决定让寺里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纷纷劝阻他不要去冒险,因为龙华寺相对而言还勉强算是后方,而市区已经变成中日两军激烈交火的战场,这时候到市区等同于送死。 但住持心意已决,揣了一本连夜写好的册子就要出发,北天生不放心师父孤身冒险,央求着要跟他一起去。住持想了一下就同意了。 往常出了寺门就会有黄包车夫上前邀客,但此刻的街道却空无一人,他们两个只好步行前进。 此刻的市区可谓满目疮痍,房屋上、道路上到处都有枪炮打击后留下的痕迹,许多楼房地面以上的部分整个消失了,只剩下残垣断壁,就好比树林被砍伐后剩下的一个个光秃秃的树桩。 每一个街口都有铁丝网、沙包筑成的工事,可谓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层层设防的阵地。只是这个阵地上已经没有士兵在驻守,偶尔看到的一小股士兵也都是在仓皇撤退中,他们队形散乱,慌不择路,已经丝毫不见一支军队应该有的纪律形象。住持看得暗暗心惊,不由得想起了“兵败如山倒”这句话。 其间他们还几次遇到了日军战机从头上掠过,但这些战机大概是在忙于追击撤退军队,所以无瑕对付他们。 几经艰险,他们才终于来到龙华区行辕公署。此刻的公署也是里外慌成一团,一些人正忙着把文件搬到大院里焚烧,其他人则是把一些重要物资打包往汽车上装。 看到区行辕长官的时候,他正提着公文包准备上车。住持的突然造访让他大感意外,但两人是旧识,而且住持也是全国知名的高僧,不得不在“百忙”中抽空接待他。 他们两个大人的谈话北天生大半没听懂,只听到师父的声音越来高亢,好像是要吵架似的。 “这尊弥勒天尊乃是唐代古物,全国独一无二,龙华寺的牌匾乃是大明皇帝御笔亲书,还有敕赐大藏经、弥勒天尊、二十诸天神像、千叶宝莲毗卢遮寻佛、日月宝幡……这本册子上记录的无一不是稀世罕有的国宝,请长官务必安排抢运,以免落入日寇之首。” 而长官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非兄弟不愿帮助,实在是无能为力。现在是打仗,佛像能比得上大炮珍贵?因为先前撤离的部队把桥梁都炸了,我手里十二门德国制重炮都运不出去被迫沉进河里了,唉!” “善惠大师,我劝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长官看了北天生一眼,“但我只能带走你一人,车上没多余位子。” “长官的好意贫僧心领,既然国家已无力保护国宝,贫僧唯与本寺共存亡。”住持闭目合十,拒绝了长官的救援。 从行辕公署出来,住持一路无语,行至某个街头时,忽然指向远处:“天生,那边就是租界!” 北天生依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一片街道上遍插着各色旗帜,在出入口持枪守卫着的是红胡绿眼的高个子洋人。 和其他地方的残垣败瓦相比,租界的房屋显得格外完整,而且街道上仍有人流熙攘往来,看上去似乎丝毫没有受战火波及。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城市中,忽然发现这样一个独善其身的“世外桃源”,让北天生十分惊奇。 “为什么那里没有打仗?” “因为租界是外国人管的地方,日本人也不敢侵犯!” “租界是外国吗?”北天生在寺庙里也见过外国人,但听说他们是来自遥远的国家。 “不是,租界是中国国土。”住持的脸上闪过一丝沉痛,“只是暂时被外国人占据了。” 他们去行辕求助未果,没想到回到寺庙时却看见门口被一大群军人围堵着。 住持慌忙上前,只见那些军人多半是裹着纱布、拄着拐杖,甚至躺在担架上的伤兵。 “什么事?”住持连忙向正在门*涉的知客僧询问。 “我们是中国军人!”说话的是一个胡子邋遢的军官,他的脸被硝烟熏得都几乎看不清楚五官轮廓,但一双眼睛仍在乌黑中顽强地闪着光。 “因为前方战地医院失守,所以希望征用贵寺作临时医院,请住持行个方便。”说罢他缓缓举起右臂向住持行了一个军礼。 住持分明感受到这一个军礼分量之沉重,但他仍然涩声说:“请恕贫僧不能从命!本寺是千年古刹,清修之地,向来不沾染刀兵杀气!况且寺内有不少前朝古物,均属无价之国宝,如有闪失,贫僧万死难辞其咎。” “国宝?国若不存,宝有何用?”军官苦笑一声,却没有再坚持,一挥手,“兄弟们,我们保护国宝,另寻去处。” 看着伤兵们互相搀扶着艰难离开,住持心中怅然若失,出家人慈悲为怀,救生扶伤本是应分,他何尝不想立刻大开寺门,让这些伤兵有一个暂避之所?但他也很清楚日军的炮弹之所以没炸到这里,是因为这里非军事区域,如果有军人进驻,只怕这里就会成为下一波攻击的目标。 为了保护那样东西,他不得不痛苦地作出这样的决定。 “住持大师!”从伤兵们后面钻出一个留着中分头的小个子,他脖子上挂着一架当时比较罕见的德国“禄来”双镜头相机。 “鄙人姓齐,是《甲报》的记者。”中分头递给住持一张名片,上面写的是齐草腾。 “刚才听住持大师说寺里藏有不少珍贵的文物,可否给我作个详细介绍?我可以把它们写成报道或者可以引起政府的重视。” “贫僧求之不得!”住持知道此时此刻想获得政府救助的机会几近乎为零,日寇破城之后这些国宝的命运难有乐观。《甲报》是在海都乃至全国都有影响力的大报,借这位记者的相机把寺中曾经存在的宝物影像流传于世,也算是尽了挽救它们的最后一分努力。 住持当即就带着齐记者由外到里地对寺中的文物一一进行介绍,齐记者问得非常详细,把每一件文物的年代、特征、珍贵之处都记录在采访本上,并对应拍下照片。 当住持介绍完寺里珍藏准备送客时,齐记者却停住脚步,指着那只剩半截的宝塔说:“大师,宝塔里您还没介绍吧?”说完不等住持回答就径直朝宝塔走去。 住持的心一动,他遗漏弥勒天尊并非无心而是有意,因为他对这个齐记者的底细还不了解,不会把寺中的机密和盘托出。 但既然对方已经问到,如果刻意回避反而会惹人怀疑了,他只好跟上去含糊地解释说:“这座宝塔乃三国时的古迹,只可惜被日寇炸去半截,也没有什么好介绍的。” “此塔的珍贵,并不只是宝塔本身吧?”齐记者指着塔内的弥勒天尊像说,“此像筋骨刚劲有力,服饰简洁凝练,线条疏密相间,颇有盛唐时的气象,应该是唐中期的塑像精品。大师我没有猜错吧?” “齐先生好眼力!此像确为大唐乾封年间所制。”居然一眼就看出它的年代,住持不禁对这个齐记者刮目相看。 “鄙人只是略知一二,班门弄斧让大师见笑了。”齐记者嘴里说得谦虚,问题却是穷追不舍。 “鄙人还有一事不明,还望大师赐教。”他指着宝塔的残躯说,“宝塔六面,原高七层,第二、四、五、七层每面各有两窗,而三、六层是实墙,从外形上看正好是易经里的一个坎卦。 “宝塔每一层飞檐上立的神兽,非佛家尊崇的狮子,而是蚩尾。 “一般佛像的胸前铭印的都是卍字,唯独这尊弥勒像胸前的……”齐记者眯着眼睛,仿佛想把目光透过佛像表面看清内里。 “这个标志非常罕见,但可以肯定非佛教符号,反而更像是道教的五岳真形图。在一座佛塔和塔内的佛像却带着道教的元素,不是很奇怪吗?” 这下子住持惊得背脊上的冷汗全冒出来了,千百年来登塔和瞻观这尊弥勒天尊像的人可谓无数,但从来没有人指出过当中的异端。这个齐记者竟然一眼就可看破,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呵呵,”住持故作轻松地一笑,“大唐之时佛道并兴,不少名人雅士、得道高人均是释道兼修,所以那个时代的佛像兼具两教的符号,亦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齐记者虽然目光中仍存疑虑,但却没有再追问,只是拿起照机咔咔地照了几张,特别针对胸前的符号再照了一张特写。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众人都特别熟悉的嗡嗡声。“鬼子飞机!”僧人们几乎是本能反应丢下地手中的一切就往地窖跑,这段时间他们对躲避空袭早已是形成习惯了。 “糟糕!”住持想起那些伤兵尚未走远,难道是他们招来了日机袭击? 他仓皇地跑出山门外,只见几架日本战机正从空中交叉着扫射地面的伤兵队伍。不过片刻之间,地面上就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 日军战机射杀完伤兵后仍未罢休,竟掉头向着龙华寺飞来。他们一定是以为寺中还藏匿了军人。住持情急之下忘记了自己的危险,挥舞着双手对着空中的飞机大声疾呼:“这是寺庙,没有军人!” 他的呐喊是徒劳的,飞机上的刽子手根本听不到,就算听到他们也不会予以理会,飞在最前面的敌机机身一侧,一枚航空炸弹就从机腹落下…… 在这龙华寺生死存亡的一刹那,齐记者竟然也冲出山门,对着日机挥动手臂。跟在他后面跑出来的北天生留意到,他挥手的动作很特别,仿佛是在打着某种暗号。 后面的敌机立刻就停止轰炸,转身呼啸着离去。但第一枚炸弹还是带着惯性从他们头上掠过,轰的一声,寺内地动山摇。 “糟了!”住持脸色惨变,爆炸的硝烟未散,飞石还未落定,他就已经脚步踉跄地往回跑。 山门内的第一弥勒殿安然无恙,第二天王殿略有破损,整体尚存,但在天王殿右侧的半截宝塔却彻底“消失”了。 “阿弥陀佛!”住持无法抑止内心的悲痛,跌跌撞撞地跑到宝塔应在的地方,只见原本剩下的四层半宝塔此刻只剩下一段塔基和半堵残墙,而塔内的弥勒天尊像“理所当然”地粉身碎骨了。 住持身体一软跌倒在地上,他的心也随着弥勒像一起破碎了。 他想起上代住持临终前的嘱托,想起无数个夜晚对着佛像苦苦思索,希望参透其中玄机。一千两百年来那么多代住持的苦心守护,和自己破解玄机惠泽天下万民的宏愿,如今却随着弥勒像一起被打碎了。 这让他如何对得起历代的先师,又如何对得起天下急需扭转命运的受苦苍生?目光模糊之际,住持无意中看到碎片下好像有一样什么东西。 “太过分了!”背后传来齐记者恼怒痛惜的声音,“这些、这些都是无价之宝啊!” 住持立刻就回过神来,他站起来把身体挡在齐记者身前。“对不起,齐先生,现在寺中有难,不宜采访,你还是速速离开吧!” “真的全部毁坏了吗?”尽管被挡住,齐记者仍然竭力挺着脖子想往里看。 “齐先生,此地不宜久留!”住持张开双臂,用宽大的僧衣阻隔他的视线,同时对其他闻讯赶过来的僧人说,“你们赶紧护送齐先生离开!” 这等于是变相下逐客令,几个僧人立刻心领神会地簇拥着齐记者离开,齐记者走到门口仍心有不甘地回头大叫:“大师请你保留好塑像的碎片,也许还可以把它修补复原!” 看着他们一离开,住持立刻爬上塔基,小心翼翼地拨开砖块瓦砾碎片看到了隐藏在里面的东西。在这一瞬间他不禁热泪盈眶,原来历代住持苦思而不得其解的秘密竟然就隐藏在塑像的腹中。 “弥勒舍身”指的原来就是这个,千百年来历任住持都知道佛像珍贵,爱惜都来不及,哪里能想到打碎它来一探究竟呢?如今它在日军的扫射下粉碎,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中早有天意呢? 住持把碎片中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个沉重的方形木盒,从表面上看它是由一块块方形木块拼凑而成的,但看不到任何可以打开的盖子或开口。 “师父,这是什么?”北天生好奇地问。 住持紧张地把木盒纳入怀中,然后做了一个噤声动作。 北天生立刻明白了,师父遣散其他人,却唯独留下他,无疑是把他当作最可信赖的人。所以他虽然很想知道这个木盒的秘密,但为了对得起师父的信任,他决定不再多问一个字,也绝不会透露一个字。 “天生,去敲钟!”住持吩咐说。 北天生一路小跑登上钟楼,竭尽全力撞响大钟。龙华寺的大钟一般在每日晨曦初露时敲响,告示新一天的起始。但从战争开始,为免惊动敌人,这晨钟已经停敲了很久。如今久违的钟声重新鸣响,众僧们都意识到是有重大事情发生,纷纷从寺中各处赶到大雄宝殿集合。 “海都怕是要沦陷了!”住持开门见山的一句话给大家带来的震撼更甚于刚才的那枚炸弹。 尽管之前已经有传言,而刚才又遭遇空袭,但消息得到证实时大家仍是无法接受。 “破城之日,必有生灵涂炭,你我虽在佛门,但这场劫数恐难幸免!汝等若有安生之处,可往投奔,路费和干粮都已经为你们准备好,领了就可以从速离寺。” 住持这样一说,众僧都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是在乱世中无以谋生,为求糊口才出家为僧的。如今最后的庇护所都将失去,岂能让他们不伤心彷徨? 虽然没有人愿意接受,但现实始终还是要去面对,那些尚有亲戚家人可以投靠的僧人均选择离寺,剩下的只有十余个年纪老迈又无亲无故的,对他们而言,离开寺庙也是死路一条,不如留下接受命运的安排。 “天生,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租界吗?”住持轻抚着北天生的小脑门,在这全寺僧众中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小徒弟。 北天生年纪再小也该明白此番是生离死别,他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说:“师父,我不走!你不要赶我走。” 住持心中也不禁一阵悲戚,北天生本是他一位故人之子。当年他抱着救国之志远赴海外求学,学成归来后却因为当时政府腐败报国无门,一时万念俱灰投身佛门,有负红颜。 那位红颜知己无奈转嫁他人,岂料在五年前日军第一次进攻海都时全家不幸遇难。红颜知己临死前没把这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亲人,却托付给他这位唯一的知己。这几年来,住持把对红颜知己的一腔歉疚都回报在北天生身上,虽说名为师徒,实则情同父子。 从内心来说,他何尝舍得让小天生离开?但如今弥勒像中的秘藏被打下,他知道自己肩负的任务将更为重要,可能面临的困难险阻也难以预料。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难以再兼顾北天生。一边是国家大义,一边是师徒亲情,两相权衡唯有取其重。 住持正欲下狠心驱逐,外面突然传来“鞑鞑鞑”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好像整个大地都要被踏平似的。 “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杀进来了!”一个在宝塔上望风的老僧连滚带爬地跑下来。 99mk.cc。wap.99mk.cc 三 龙华寺中的风水阵 “这下如何是好?”众僧个个都面如土色,仿佛天就要塌下来似的。 住持的心情本来也如他们一样焦虑,因为有太多事情要他去安排去担心,可现在敌军已经迫到眉睫,一切已成定局,担心也无用,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住持当的一声敲响铜磐,“佛语阿难,吾观天地万物,各有宿缘。有何担扰?” 众人被他的磬声一惊,有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均不再惊慌,安静地坐下与住持一起持诵经文。 只听寺外鬼哭狼嚎般的一声号令,寺门被人粗暴地撞开,一串散乱的脚步声鱼贯而入。 北天生虽然跟着大家一起念经,但听到脚步声时身体仍不由自主地颤抖。他低着头,用目光的余光死死盯着殿门。 只见一群穿着黄色军装的士兵有如豺狼一般冲入佛堂,他们每个人手里都举着比人还高的步枪,枪上的刺刀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这就是日本人!开战这么久以来,北天生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日本人的形象,他一直觉得这些用飞机大炮屠杀中国军民的恶魔就该长得和壁画里的那些夜叉鬼卒差不多。 真见到日本人时,才发现他们比自己想象中“好看”多了。 这些日本兵个个都制服整齐,佩着锃亮的步枪,身上的子弹带鼓鼓的,*沉甸甸的,有些日本兵甚至还拿着他在国军部队中没有见过的重型武器。 国军士兵经过千山万水徒步走到海都,个个都显得瘦弱而疲惫,而这些日本兵却个个精神抖擞,杀气腾腾。 北天生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国军会败在这些日本人手里了,也许在那些扛着大刀、光着脚板的国军从出发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场战争的结局。 为什么我们的军队会差这么多?这是北天生人生中第二个重要的反思,他朦朦胧地有一个念头:将来自己一定要去改变这种差距。 从日军当中走出一个矮个子军官,其实这些日军都矮,如果不是他身上挂着装在皮套里的手枪,还有一把长长的军刀,北天生根本分辨不出他们之间的区别。 日本军官叽叽呱呱地对着殿内僧众说了一通,众僧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军官突然暴怒起来,嗖地拔出军刀架在住持的脖子上。 “哇……”北天生被吓得叫出来,但立刻就被他身边的僧人捂住了嘴。 正在闭目念经的住持突然睁开眼睛,正视着那日军,竟然不顾那把架着脖子上的军刀,缓缓地站起来。 那日本军官的气势竟似被住持所慑,抵在住持脖子上的军刀不敢割下,反而随着他的站起而自动移开。 “阿弥陀佛,本寺乃清修之地,诸位持枪执锐撤擅自闯入,所为何事?”住持义正词严地质问。 “巴嘎!”日本军官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威严竟然被这个手无寸铁的和尚蔑视了,不禁怒羞成怒,双手高举战刀就要劈下去。 外面有人用日语大叫了一声,那日酋的军刀硬生生地停在半空。只见从外面走进几个穿着平民服装的人,带头的竟然是刚才的那个齐记者。 他来到军官面前出示一份证件,证件上印的赫然是日文和日本国旗。 两人“嗨嗨哈哈”地交流几句后,刚才还想砍人的日本军官竟悻悻地收起战刀。齐记者来到住持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住持大师,还记得在下吗?” “不记得!”住持一语双关地说,“贫僧并未认识施主,谈何记得?” “我是日本人,”齐记者的胸膛一挺,仿佛那样就能让他变得高大些似的,“本名叫齐藤元二,隶属大日本帝国外务省情报部。” 原来是日本间谍!住持心中又惊又悔,恨自己太过轻信于人,居然把寺里的珍藏悉数相告,那就等于是把它们拱手送给了日本人。幸好自己没有完全掉以轻心,把那个最重要的秘密保留了下来。 “现在海都已经被我们大日本皇军战领,中国军队的主力也全部被歼。我们占领海都,是为了保护帝国的海外侨民,和解救被西方殖民者统治下的中国百姓。” “是用飞机和大炮来解救吗?”住持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 齐藤的脸一红,用干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继续说下去:“为了安定局面,避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我们极需要社会上的知名人士出面与皇军合作,共同维护海都的繁荣稳定。住持大师你在宗教界的地位一向为人所尊崇,只要大师与我们合作,我们一定可以保证贵寺所有僧人的安全,还会提供优厚的待遇。” 不要答应!北天生虽然嘴巴被捂住,但却在心里大叫着,虽然他年纪小,但也知道那些和日本鬼子“合作”的人有着一个不齿的称号,叫——汉奸! “如果我不答应呢?”住持哂然一笑。 “对待抗日分子,一律格杀勿论!”齐藤用阴寒的眼神扫视了所有僧众一眼,“出家人慈悲为怀,请大师慎重考虑。” “你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吧。”住持闭目沉思。 “好,那就以三天为限,三天后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齐藤以为住持被吓住了,就不再步步紧逼。他跟那个鬼子军官又嘀咕了几句,跟随他一起来的两个特务拿出随身携带的封条,和其他鬼子兵一起,把所有的佛像和法器都贴上了封条。 “你这是要干什么?”住持又急又气。 “这些珍贵的文物,从现在开始不允许任何人接触,将来要运回日本进行保护。”齐藤毫不讳言地说。 “我们可以在日本建一座一模一样的龙华寺,欢迎住持大师效法当年的鉴真大师到日本龙华寺去宣扬佛法。” 住持的嘴唇一阵颤抖,最终却没有说出话来,因为这时候说什么都已太迟。 “那么,就请大师去考虑吧。为了帮助大师尽快作出决定,我建议大师这三天内禁食静思。”齐藤挥挥手,两个士兵上前把住持押走。 “师父!”北天生想追上去,刹那间几把刺刀一起对准了他。 “别为难他!”住持慌忙拦阻。 “这位小师父既然如此关心住持,就让他陪着你一起禁食静思吧。”齐藤阴恻恻地笑着说,大人三天不吃饭都受不了,更何况小孩,有他陪着住持一起挨饿,就不怕他不心软。 两人一起被关进了寺后的关房,这里本来是给寺中高僧闭关静修而建,关房外有四面高墙隔绝外界。鬼子兵把院门一反锁,他们两人就是笼中困兽无处可逃。 进到闭关房,北天生满脸愁容,住持反而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佛祖保佑,总算天无绝人之路!” 北天生不解地望着师父,住持从怀里掏出那个木盒,压低声音说:“这个东西非常重要,幸好没有落在日寇手里!” 这时候北天生终于可以看清楚这个盒子的庐山真面目了,它的大小和僧人们常用的瓷枕差不多,表面光滑致密,色泽温润,应该是用黑檀之类的上等木料制成。 “师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北天生很好奇师父为什么对它如此重视。 “现在来不及告诉你了,我们要先设法打开它。”住持上下翻弄着木盒,只见它每一面都有九条小缝隙,看起来就像是用三九二十七块方木拼凑而成,盒子的外面没有锁扣或锁眼,这样反而不知该从哪里打开。 “这是鲁班盒!”住持学识渊博,一看就知道原理,看北天生懵懂的样子,就解释说,“鲁班盒据说是由鲁班发明的一种锁闭机关,全靠木头构件之间榫卯的巧妙咬合,组合好后外观严丝密缝,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出是如何拼接而成的。” “但鲁班锁的特点是易解难锁,不管其他构件咬合得如此紧密,但它的锁心必然是一块可以轻易取出的滑块,只要一抽出滑块,整个锁就会散架。” 住持试着这边按一下,那边掀一下,盒子却没有丝毫反应。 “奇怪,怎么会没有锁心?”住持皱起眉头,更仔细地翻看盒子的每个部分。 “师父,我去帮你看门。”北天生知道住持一旦专注于某样事情就会超然物外,哪怕是在他耳边打雷都会充耳不闻,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要让鬼子闯进来。 住持真的是“入定”了,对他的话没有丝毫反应。北天生轻手轻脚地来到门边,透过门缝察看外面的动静。外面两个看守他们的鬼子兵正在抽烟聊天,丝毫没有觉察到门里正在进行的“秘密行动”。 幸好他们把门反锁了,这样就算要开门也会延迟一会儿,北天生松了一口气,倚着门软软坐下,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 战争持续了这么久,寺里的存粮已所剩无几,这段时间都在缩减伙食。他每天都在盼望着斋堂开饭的时间快点到来,但往往刚吃完肚子又开始饿了。 难道我们就要饿死在这里吗?如果是这样,住持还要费尽心机去研究这个盒子干什么?想着想着,北天生就觉得头晕眼花,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四周漆黑一片,寂然无声。师父!北天生心中一惊,猝然想起师父让他看门的任务,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日本鬼子可有闯进来? 有一丝微茫的光线从室内透出,北天生急忙跑进房里,只见住持持着小半截蜡烛,对着那个木盒发呆。 “师父!”北天生叫了一声。 住持茫然地抬起头,才一天的时间,他就瘦削憔悴了许多,烛光映照下,两个颧骨高高地突起,眼窝却深深地陷了下去。 “休息一下吧,师父!”北天生感觉师父也像那根蜡烛一样燃烧着自己,真的很担心他一下子就“烧”完了。 “不行,没有时间了!”住持咬着牙齿,固执地摇摇头。 “师父,我帮你看一下好吗?”北天生又提议说。 “好吧。”住持不再坚持,这个小徒弟天资聪慧,根基远胜寺中众僧,或许机缘巧合,真能让他想出什么办法来。 北天生接过木盒的一下差点就拿不住掉到地上,因为这个木盒重得超乎寻常,而他又饿得浑身乏力。 他拿着木盒上下打量,这里掰掰,那里按按,盒子仍是没有丝毫松动。它不会就是一块实心木头吧?他摇晃了一下,里面隐约有一些松动的感觉,确实是有东西藏在里面。 住持着看他的动作,眼里的希望慢慢熄灭,北天生现在想的他早就想过无数遍,如果这样能打开,那他早就打开了。 北天生试得不耐烦了,干脆就提议说:“师父,咱们把它摔一下,看能不能摔开?或者,拿斧子破开,不过这里没有斧子……” “万万不可!”住持吓一跳,赶紧把盒子抢回怀里,“这盒子既然有机关,就必然有破解的方法,如果用粗暴的方式打开,说不定会毁坏藏在里面的东西。” “那该怎么办?师父,我好饿!”才动了几下,北天生就又觉得心浮气促,头晕眼花了。 “忍耐一下吧,苦难终究会过去的。”住持无奈叹息道。 北天生实支持不住,匍匐在住持膝下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北天生依然是在短时间清醒大部分时间昏睡中度过的。到第三天,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了,身体就像飘浮在云端,脑子却反常地清醒起来。 “师父,我们要死了吗?”本能让他感觉到死神的脚步正在步步逼近。 住持的身体软软地靠在墙上,此刻他也濒临油尽灯枯之境。这两天,他是一毫米一毫米地把木盒的每一部分检查过无数次,却始终没发现任何破绽。 “古人的智慧非我辈所能想象啊。”他终于发出人力有时穷的感叹,看来想在三天期限内打开盒子是不可能了。再饿下去别说小天生命悬一丝,自己都恐怕也撑不住,必须想出新的计划。 他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门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叫:“我要见齐藤!我要见齐藤!” 齐藤很快就出现了,看到住持和北天生两人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禁露出得意的诡笑,以为禁食的招数奏效了。 “大师已经有决定了吗?” “贫僧愿意与你合作。”住持无力地说。 “很好,请大师手写一份号召海都市民与皇军友好合作的劝吁书,以示诚意。”齐藤让人捧出已经备好的文房四宝。 “贫僧连执笔之力都没有,如何书写?”住持趁机提出条件。 “说的也是,食物已经替大师准备好了。因为战时物资多有欠缺,食物难免简陋,还请将就。”齐藤拍拍手,就有人奉上食盒,打开一看,全是饭团、寿司之类的日式食品。 住持一愣,心中更添悲愤。 齐藤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在大日本帝国,僧人也是可以吃荤的,大师既然已经决定归顺,亦应入乡随俗。” 齐藤此举对他分明是双重侮辱,出家人不吃荤腥,却逼他食肉;海都乃中国领土,此刻更在龙华寺内,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他都是“宾”,住持才是“主”,他却要住持“入乡随俗”,分明是把海都视为已有。 住持默默地接过饭盒,说:“贫僧明白,只是贫僧平日只识诵读经卷,笔墨生疏已久,可否请诸位回避片刻,容贫僧细细斟酌字句。” “哈哈,不急,不急。”齐藤看到住持甘受屈辱接过饭盒,以为他已经彻底臣服,倒不用急在一时。 “我再给大师一晚时间,明天一早,请大师当众宣读劝吁书。” 齐藤得意地带着众人离开。 看到院门一锁上,住持立刻拿着食盒奔回室内,拿起饭团就往北天生嘴里送。 “天生,醒醒,有食物了。” 北天生的嘴一碰到食物,就立刻本能反应地大嚼起来,两口吃完一块,又自己爬起来,两只手拿着食盒中的食物死命地往嘴里塞。 等他吃到肚子半饱时才猛然醒悟,师父还没吃呢,赶紧停下把食物奉给住持:“师父,你吃!” 住持摇摇头:“出家人不食荤腥,更何况这是嗟来之食。” “师父,你不吃我也不吃了。”北天生愣住了,怪不得这些东西和平时吃的素食大不相同,原来是有肉在里面的。 “不,你还没有正式剃度受戒,吃荤无妨。而且,你必须要吃饱,”住持凝视着北天生说,“师父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去做。” “师父,请您吩咐。”北天生立刻屏息静气听师父吩咐。 “不慌,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现在的龙华寺建于何时?” “师父说过是建于大明永乐年间。”北天生立刻就回答出来。 “那宝塔又是建于何时?”住持又问。 “三国东吴赤乌十年。”北天生同样不假思索就回答出来,但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考他这些。 住持欣然颔首,又问:“你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为什么宝塔会比寺庙早建一千二百多年呢?”北天生恍然大悟道。 “不错。”住持很高兴,这个小徒弟果真聪明过人,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 “其实最早的龙华寺就是建于三国时代,但历朝历代多次遭刀兵劫难,寺庙毁于一炬,唯独宝塔安然无损。今日之寺院乃大明皇帝下旨复建,而宝塔则仍然是三国时的旧物。” “这宝塔也太幸运了,只可惜……”他说的“可惜”是宝塔经历了一千九百年的风波灾厄然能屹立不倒,却最终没能逃过日寇的毒手。 “不是幸运,而是因为有人在这座宝塔布下了一个风水阵,使它免受兵灾火劫。”住持说出了真相。 “风水阵?”这是北天生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古人认为地理环境和其蕴含的能量对人的身体健康和运势息息相关,他们称之为‘风水’。通过适当地利用或改变环境布局来造成某种神奇的效果,这就是‘风水阵’。” “哦,那个鬼子齐藤说宝塔的窗户像坎卦,而屋檐的神兽是蚩尾,还有弥勒天尊胸前的符号,难道这就是风水阵?”北天生恍然大悟。 “没错,坎卦在八卦中代表水,而蚩尾则是传说中的水兽,两者都是克火的。当然这个风水阵并非如此简单,还有一些我们无法知晓的布置。”看到徒弟如此聪慧,一点即明,住持深感欣慰。此子如果得到悉当的栽培,将来的成就必在他之上。 “既然宝塔有风水阵法保护,为什么还是被日本鬼子的炸弹给炸了?”北天生不解地问。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你还记得开战的那天晚上,我念的几句谶言吗?” “师父念的好像是‘落日东出,宝塔断头,弥勒舍身,潜龙出角’。咦——”北天生惊奇地说,“师父原来你会未卜先知啊,早知道弥勒像会被炸碎?” “不是我,这几句谶言是那个布下风水阵的人传下的。” “他是谁?”北天生不禁对那个人充满了敬佩与好奇,能够制造出这种神迹的人必定与神仙菩萨无异。 “这位先辈姓丘名延翰。” “丘廷翰,他不是寺里的前代高僧吗?”北天生奇怪地问,因为寺里的和尚都有法号,一旦出家就不再用俗家姓名。师父说他年纪还小,没有正式为他剃度出家,所以北天生才没有法号。 “这位丘前辈并非佛门中人。” “难道他是道家的?”北天生想起齐藤说过,八卦、蚩尾、五岳镇形都是道家的元素。 “正是。” “道家的人为何要帮佛塔布下风水阵?”北天生虽小也知道佛道是不同的宗教,而且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太好”。大世界对面有家清虚观,里面的道士经常对外说龙华寺的菩萨不灵,让香客们去买他们的灵符仙丹,而寺里的师长们一提起他们就会呸的一声说他们是邪门歪道。 “这事情要从一千两百年前说起。”住持看着北天生,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前任住持说这个故事时的情景。 前任住持把解开弥勒之谜的希望托付给他,而自己也在一千两百年的徒劳无功后第一次取得重大空破,只可惜功亏一篑,仍然没能找到打开木盒的方法。现在自己时日无多,唯有将打开木盒的希望寄托到下一代的身上。 99mk.cc。wap.99mk.cc 四 以死换来的逃生机会 彼时正值安史之乱初平,战败的残兵沦为流寇,杀人掳掠,无恶不作,所到之地百姓净尽,赤地千里…… 一些侥幸从流寇刀下逃生的百姓来到龙华寺乞求避难,寺中僧人均竭尽所能予以收留。一日,来了个须发俱白的老者,用马车拉着一个丈余高的神像。他一不求宿,二不讨饭,一开口竟要借用寺中宝塔来供奉他带来的神像。 众僧皆以为癫狂,厉声斥责,唯独住持还山禅师怜其老迈,只拒之于山门之外,未加留难。 老者亦不恼,笑说三日后必求我入寺。 三日后,风闻流寇追至,众人皆惊,以为无处可逃。唯独老者稳如泰山,毫无惧色。 还山觉其不凡,遂躬身求教。 老者笑曰:“无妨,只需把神像置于塔内即可避灾。” 众僧无路无走,唯有姑妄从之。是夜并无异样,及至清早方发觉昨夜骤起大雾,翳迷十数里,对面不见人。流寇几次从寺门边上经过,却是视而不见,龙华寺得以逃过大难。 众僧方知老者非常人,还山再拜,请教老者名讳。老者顾左右笑而不答,还山会意,乃引入宝塔,遣退众人,老者方示一金印,篆刻印文“天机大夫之印”。 还山大惊,始知其为先皇国师丘延翰。丘延翰少时已以文才著名,及长立志修道,行遍天下名山寻仙访道,相传他于泰山石室之中得神人授以天书,从此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风水堪舆、占卜星相无一不精。 从此丘延翰浪迹天涯,为人相宅,相地,调理风水,寻龙点穴,无不立显奇效,一时声名大嗓。 时有一大族裴氏,每代皆出公侯将相,权倾朝野。玄宗皇帝忌其势大,欲削之,无奈师出无名。 太史向玄宗进言:“河东闻喜有天子气,必为祸患。臣闻有仙人丘延翰,善降龙穴之术,可诏来破之。” 丘延翰奉诏面圣,呈上《铜函经》一册。玄宗令其谈论阴阳地理、易经数理,无不精辟独特,为人闻所未闻。 玄宗大喜,赐之以爵,拜天机大夫之职。并令人将《铜函经》雕版印刻,颁布天下。丘却于圣眷正隆之际不辞而别,归隐江湖,从此下落不明。 还山对丘的道术深感折服,乃再拜说:“国师既有通天彻地之能,如今天下大乱,与其独善其身,何不出世救天下黎民倒悬之苦?” 丘延翰反问:“《铜函经》已经广传于世,为何未造福于民,反而天下大乱?” 还山百思不得其解,无言以对。 丘延翰慨叹说:“天下人皆为我所误,我亦为先皇所误。” 原来当年他向皇上进献的是《天机素书》,本望此书可以广传天下,造福世人。岂料,玄宗得天书后,深恐此书落入他人之手后,寻得龙穴与大唐争夺江山。遂以金匣玉盒收纳秘密藏于禁宫,另命得道高僧一行禅师伪造一部颠倒阴阳、乱视五行的《铜函经》,广布天下以惑世人。 然后再命人依《天机素书》所授,以开山凿路为名,断绝裴氏一族的风水龙脉,裴氏从此家道中落,盛况不再。 丘延翰获知真相,深知“匹夫无罪,其罪怀壁”,为免真经外泄皇上必不能留他于世上,遂悄然归隐,不问世事。 还山至此方知丘延翰归隐的真相,又问:“既然裴氏的龙脉被断,天下无人可与李唐相争,理应江山永固,为何反而烽烟四起,社稷不安?” 丘延翰摇头说:“先皇自以为颠倒阴阳就可以消除隐患,殊不知反是遗祸无穷。世人依假经去寻找吉穴,结果找到的均是凶穴、败穴,此等恶穴发力天下岂能安宁?而且龙穴虽由天生,但由何人所得、能享多久冥冥间自有天数,裴氏龙脉发脉已久,脉力本将耗尽,只需再等三十年,裴氏自然败落。但先皇逆天而行,断人龙脉,实有伤天和,如今的安史之乱可谓报应。”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还山慨叹着,“虽则事出有因,但天下百姓如辜,国师可否以回天之力拨乱反正?” “欲要天下安定,民富国强,只需寻得一支大龙脉,使龙脉之力惠泽天下。”丘延翰说,“老夫四十年来踏遍天涯海角,就是为了寻找这样的龙脉。” “可曾觅得?”还山急忙追问。 “已然!”丘延翰点头说,“此脉之强盛为余前所未见,历代王朝之龙脉与之相比有如小溪之比大江。” “天下万民有救了!”还山喜出望外。 “尚未,”丘延翰却说,“此脉仍在孕育之中,待它育成出世,则中华必可大盛于天下!” “还需多久?”还山不免有些失望。 “天机不可泄露!”丘延翰指着他带来的神像说,“有关龙脉的一切秘密尽藏在神像之中。老夫天年将尽,无法完成此使命,所以将神像托付寺中。望大师能念天下苍生福祉,好生看护。将来有人参透其中秘密,就是龙脉出世之时!” “我再留下四句谶言——落日升出,宝塔断头,弥勒舍身,潜龙出角。时机一到,自会应验。”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贫僧愿为天下苍生负此重责,只是有心无力,若再像今日这般的流寇来袭,恐怕难以照存周全。”还山诚惶诚恐地说。 “无妨!”丘延翰笑说,“待老夫在宝塔四周布一个消兵避火之局,可保此塔千年无恙。” “这么说,这木盒之内就是收藏着那条大龙脉的秘密?”听完故事,北天生终于明白了。 “我们虽然得到木盒,却找不到办法打开。天生,”住持紧紧握着北天生捧盒之手,好像恨不得把盒子和天北生的手焊在一起似的,“从今以后,这个木盒我就交托到你的手里。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千万不要落在别人,特别是日本人的手里。这不仅仅是我们个人的生死荣辱,更是关乎整个民族的命运。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来保护它!将来你长大后,以你的聪明才智,我相信一定可以解开盒中的秘密,让这条千年龙脉腾空出世。” “我……”突然间受此重托,让年幼的北天生不知所措。 “外面日军守卫森严,就这样出去定难逃脱,明日日寇召集大会,为师自会设法制造混乱,以钟声为号,一听到钟声,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立刻从排水沟逃出龙华寺。”这是住持反复思量得出的逃脱办法,此刻寺庙前后都被日军控制,唯一能够通往外面的就只有这条排水沟,水沟的洞口很小,但北天生这样的小孩子应该恰好可以通过。 “逃出龙华寺,那……要到哪去?”北天生一阵茫然,天地虽大,但除了龙华寺还有哪里能是他的安身之所? “到租界!那里是海都仅剩的安全地带。”住持说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他把齐藤让他写劝吁书的书铺开,执笔一挥而就写成一封书信。 “师父,原来你会写洋文!”北天生惊讶得张口结舌。 “你到了租界,到仁济医院去找康德医生,把这封信交给他,他会照顾你的。”住持沉默了一下,仿佛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定,“我让康德医生带你回美利坚,你在那边可以远离战火,专心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将来抗战胜利后,需要你们来重建这个国家。” “师父,你去过美利坚吗?”北天生心想师父会写洋文一定是去过的。 住持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像有无数绚丽的肥皂泡泛起,最后却又全部破灭,回归平静。 “很久以前去过,但你去,要走出和师父不一样的路来,明白吗?” “师父,我不想去,我害怕。”想到从此要一个人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北天生本能地想退缩。 住持又何尝舍得这个情同父子的徒弟只身飘零,但他们承担的天命让他不得不下狠心。 “一定要去!”住持咬着牙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木盒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否则国家复兴的唯一希望就毁了!” “师父,我不想离开你。”北天生仍然依赖着师父,不愿离开。 “天生……”住持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潮,枯瘦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北天生从来没有见过师父生这么大的气,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哭着说:“师父你别生气,我听你的,我去了,我去了!” 住持叹息一声,摩挲着北天生的头顶说:“人生就是在攀登一座高山,而劫难就是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无论你害怕与否,它都在朝你滚过来。如果你因为害怕而不敢作为,就会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甚至碾成肉酱;如果你不害怕,主动去躲闪,石头也许就不会对你造成伤害。” “我明白了!”北天生把师父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他告诫自己,以后遇到任何危险,都绝对不可以让自己再害怕。 “但师父你怎么办?”就算北天生可以逃出生天,但留在狼穴里的住持可怎么办?难道他真的打算向日寇屈服?不会的,北天生相信自己的师父绝对不会做汉奸的。 “放心,我自有解脱之道。”住持淡然地说。 这个晚上显得无比漫长,住持对北天生说了很多在美利坚留学的往事,让他对那个陌生的国度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 这个晚上也显得无比短促,因为北天生知道,天一亮就是他们离别的时刻。此番一别,不知道何时才可以再见恩师了。 天色刚亮,齐藤就来索要劝吁书过目。住持却说劝吁书已在心中,届时自会当众宣读,不会让他失望。 齐藤十分恼怒,却又无可奈何。住持说既是公众仪式,理应庄重,要求先沐浴更衣。这个要求倒是符合齐藤的心意,住持越是庄重其事就能让他越放心。 住持沐浴后穿上只有重大法会仪式才穿的云锦袈裟,经过清水的洗绦,他困顿疲惫的脸上恢复了精神,焕发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光辉。 这时候,日军已经把一大堆人押到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这些人有年长的,有年轻的,虽然在日军拘禁下难免会容颜憔悴,衣冠不整,但他们的目光仍然是坚定的、不屈的,从他们身上大义凛然的气概就可知,他们都是一些有学识有身份的人。 “诸位,”齐藤走到大雄宝殿的石阶上,居高临下地发表开场白,“今天请大家聚集于此,是因为大家对大日本帝国发动的圣战有所误会,曲解了大日本帝国建设新东亚的善意。但是真正的贤者,真正热爱和平的人必定会热烈拥护日中亲善,比如说今日讲演的主角——龙华寺的住持善惠大师。下面有请善惠大师向大家宣读倡导日本亲善的劝吁书!” 阶下几百双愤怒的眼睛登时聚焦在住持身上。 住持的神情平静一如往日:“到钟楼上吧,站得高声音才能传得远。”说完不待齐藤答应就径直走上钟楼。 住持清了下嗓子,开始他的演讲:“齐藤先生前日来到敝寺,要老纳为中日亲善说几句话。出家人慈悲为怀,老纳自当义不容辞。 “为何要谈亲善,因为中日之间发生了战争,众所周知,战争正是因为缺乏亲善才会发生的……” 此言一出,齐藤的脸色刷地变了,住持却又说:“按照齐藤先生的说法,日本发动战争,是为了把亚洲人民从西方殖民者的统治中解救出来,实现*荣,他说得很有道理。” 齐藤的脸色刚有所缓和,住持又说:“但为何不让中国的军队到日本去建设新东亚呢?既然日本国提倡中日亲善,应该不会反对吧?” 楼下登时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齐藤终于醒悟了,他恼羞成怒地大声命令士兵们上前阻止住的演讲,但台下的中国民众立刻一涌上前,紧紧地包围着钟楼的入口,不让日军进犯。日军举着枪托,向手无铁的民众一阵乱打,场面一片混乱。 站在人群后面的北天生眼看着这一幕,紧张得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来了,但另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大叫:“不要害怕,你不可以害怕!”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住持在钟楼上继续大声疾呼,“多行不义必自毙,老纳在此劝吁诸位日本人,立刻停止侵略,放下屠刀,否则中国四万万同胞必定团结一致抵抗外侮,中国的每一寸都将是消灭尔等的战场!” 住持奋力拉动大钟旁的大木,高呼:“中国不会亡!”撞响大钟。 “咚——”久违的钟声响彻天地。 “中国不会亡!”底下沸腾起来,无数呐喊声同时响起。 “中国不会亡!”北天生也无法抑止内心的激动跟着叫起来,却见住持的目光向他投射而来,竟似带有责备之意。 北天生立刻想起师父让他一听到钟声就立刻逃走的命令,此刻所有的日本人都忙着冲上钟楼捉拿师父,正是逃走的最佳时机。但师父陷身极度险境,让北天生如何能弃他而去呢? “快走!”住持怒喝一声,再次用力撞响大钟。 “咚——”北天生明白了,师父不顾危险制造混乱为的就是让自己顺利逃脱,如果自己不走,师父的一片苦心就白费了。 他含泪叫了一声师父,转身钻进水沟里。齐藤正气急败坏地指挥日军冲上钟楼,没有发觉这个小和尚已脱离了他的视线。 日军士兵屡次冲击却冲不上钟楼,就越加疯狂了,他们用枪托打不退民众就直接用刺刀来捅。刺刀所向之处,血花飞溅,立刻倒下了一排人,但剩下的人仍然坚守在钟楼边不肯退却,“咚——咚——”洪亮的钟声一声接一声连绵不绝。 北天生从水沟的洞口爬出寺墙之外,回头张望,只听见“啪啪”的两声枪响,一个身影在钟楼摇晃了两下,最后抱着大钟化成凝固的石像。 “师父!”北天生泪如雨下,向着住持凝固的身影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着租界的方向奔去。 99mk.cc。wap.99mk.cc 五 像蛇一样可怕的特别敕任官 齐藤回到日本派驻海都的特务机关后,心中的懊恼仍未平息。 日军占领海都后,他接到的首要任务就是尽量收买拉拢海都的知名人士,尽快建立所谓的“维新政府”,以分化、瓦解中国民众的抗日决心。 他本以为今天布下的是一个稳操胜券的棋局,善惠大师就是他手中的“必杀着”。善惠作为全中国范围内都有极大影响力的宗教领袖,如果在他的“劝慰”下归顺日本,那对中国人抗日意志将是极严重的打击。 没想到这个外表温和忍让的和尚竟然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着,让他精心布置的整个棋局付诸东流,满盘皆输。 除了善惠外,今天被打死的“指定劝化人士”还有七人,伤十八人,这可是捅了一个大娄子。一想到该如何向陆军总参谋部交代,他就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越是怕黑的时候却偏遇见鬼,他还没来得及想到补救方案,手下的一个特务就急匆匆地跑进来:“齐藤长官,派遣军司令部的人来了。” 消息这么快就传到司令部了?齐藤急忙走到窗边,从二楼看下去,只见几十辆军用三轮摩托加两卡车的士兵前后簇拥着一辆黑色轿车来到机关门前。 难道是海都派遣军司令官来了?齐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那辆黑色轿车确确实实是司令的专军。要知道派遣军司令的是陆军大将,而齐藤只是间谍组织的一个小头目,平时想到司令部去拜谒都难如登天,今天怎么亲自上门来找自己? 齐藤诚惶诚恐地跑到楼下迎接,却见车上下来的只是一个年轻的副官。 虽然来的只是一个副官,齐藤亦不敢怠慢,向他立正敬礼:“海都情报机关长齐藤前来报到,请长官指示!” “我奉命护送军部特别敕任官来此,并传达军部命令,命令你机关一切人员听从特别敕任官调用,完毕!”副官一脸严肃地宣读命令。 “是!”齐藤躬身接受命令,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车内,却没有人。 副官宣布完命令就撇下他转身离去,上车的时候才像想起什么,回头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特别敕任官阁下大概已经在你的办公室里了。” 已经在办公室里?这怎么可能?齐藤的额头又在冒汗了,他下楼梯的时候根本没碰到任何人啊。 他又一口气跑回办公室,只见一个身穿黑色“诘襟”(日式制服,类似中山装)的男人背着对他,正看着墙上的中国地图。 “海都情报机关长齐藤前来报到,请长官指示!”齐藤再次敬礼。 “你就是齐藤,”黑衣男人缓缓转身,只见他三十岁上下,脸白唇红,双眉修长,气质和齐藤见惯的那些粗鲁野蛮的军人截然不同,倒有点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古人。 这么年轻!齐藤暗自吃惊,所谓的敕任官是指由日皇亲自敕书任命的高级官员,一共分三等。对方被任命为“特别敕任官”,显示他执行的是最高级的绝密任务,所以隐去了真正的身份和职位。但即使是最低的三级敕任官也是少将级,以他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竟然能够取得少将以上的官衔,如非有异常卓越的功绩,就一定是身份极尊隆的贵族后人。 “是!”齐藤毕恭毕敬地点头。 “我想知道这个神像在哪里?”男人用两根手指从袖中拈出一张照片,推在桌子上。 齐藤一看,脑袋就像被敲了一记闷棍似的嗡嗡作响,照片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在龙华寺拍的文物照中的一张。 “海都龙华寺,只是……”齐藤嗫嚅地说。 “只是怎样?”男人的眼珠在狭长的眼缝里飞快地转动了一下,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齐藤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意,仿佛看到一条蛇在石头缝里一闪即没。这种看不到的威胁比明刀明枪更可怕,因为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蹿出来咬你一口。 “只是已经被炸毁了。”齐藤硬着头皮说出来。 “什么?”男人的眯缝的双眼猛地睁开,桌上的照片就像被无形的火焰烧灼一样整张收缩皱折起来。 “是被我军战机在追击中国军队残部时误中的。”齐藤连忙解释。 “这么说,是天意吗?”男人睁开的眼睛慢慢闭上,那张皱褶的照片又神奇地恢复平整。 他到底是什么人?还是传说中的八歧大蛇的化身?齐藤的额上的冷汗像雨水一样往下滴,却不敢用手去摸一下。 “残骸还在吗?”男人又问。 “还在!”齐藤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幸好他想过要把神像修复,所以所有的碎片都留在原地未动。 “带我去看。”男人立刻说。 “是,敕任官大人!”齐藤忙不迭地点头。 “这里是中国,为了方便任务,你以后就叫我……”男人想了一下,“安先生。” 重新回到龙华寺,地上的斑斑血迹还没有来得及冲洗。齐藤想要解释一下,但看安先生正眼都没有瞧那些血迹一眼,就知道他对刚才的屠杀不会有半点在意,他也懒得节外生枝,真接把安先生带到宝塔的废墟上。 “我安排人来把现场清理一下……”这七层宝塔被炸碎后砖瓦和断木可谓堆积如山,想要在这些废墟中找出神像完整的碎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必!”安先生摆手阻止他,“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入现场半步。”然后他慢慢走入废墟中仔细观察着一切,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侦探在凶案现场寻找破案的蛛丝马迹。 围着塔基转完一圈后,他指着东南方十多米处的一个土坑说:“这个地方原来应该有一棵大树,高七到八丈。” 这个齐藤就不知道了,但他不敢怠慢,马上命令士兵押了一个老和尚上来问话。一问就知道,土坑里原来确实栽着一棵高大的千年古柏,但是在不久前无缘无故地枯萎了。为了防止枯树倒下伤人,所以就把它锯掉,连根挖走了。 “安先生,你是如何知道的?”齐藤觉得这个安先生越来越神秘了。 “果然是防兵避火的风水布局,”安先生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如果大树不倒,炸弹是从这边飞来,肯定会被大树先挡住。大树一倒,风水局就有了缺口。” “风水布局?”齐藤听得一头雾水。 安先生没向他解释,继续喃喃自语地说:“正好在不久前枯萎,如果不是天意,那么就有可能是布局的一部分,他故意让宝塔在这个时候毁掉。” “毁掉……”安先生像是想到了什么,几个箭步冲上塔基,用手去挖神坛上的瓦砾。齐藤哪敢让他自己挖,赶紧跑上去帮忙。 两人合力扒开神案上的瓦砾,露出了弥勒神像残存的底座。 “神像里本来藏着一个东西!”安倍指着底座上一个方形的痕迹说,“东西在哪里?” 齐藤一下子懵住了,他从来就没想过神像里还会藏着东西。东西到哪去了呢?他立刻飞快地回忆起神像被毁前后的情景。 善惠住持!他想起来了,那时候善惠张开双手挡住他的视线,难道就是不想让他看到神像里藏的东西? “肯定是龙华寺住持善惠老和尚拿了!”他几乎可以百分百断定了。 “他在哪里?”安先生迫不及待地追问。 “他……”齐藤张口结舌地说,“他因为公开抗拒日中亲善,刚才……被处决了!” “八格!”安先生一举手,袖口里像毒蛇一样蹿出一把短刀。他把刀尖抵在齐藤的胸口咆哮着说:“如果杀了你可以换回善惠的性命,我会杀你一千次!” 齐藤实在想不明白安先生为什么会对神像内的东西如此在乎,一件文物再珍贵难道能抵得上一个优秀帝国特工的价值吗?但他不敢反驳,只能低头认错:“是!” 但他又随即辩解说:“从神像被毁开始,龙华寺的所有僧人就受到监禁,如果善惠拿走了东西,那东西就一定还在寺里。” “彻底搜查善惠的尸体,把全寺所有僧人集中到这里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找到那样东西!” 很快,善惠住持的尸体就被彻底“搜查”完,只差剖开肚子来找了——如果盒子的体积小到能装到肚子里,他们一定会这样做的。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齐藤把全寺僧人集中到宝塔的废墟前,在经历了刚才的屠杀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还带着惶恐不安。 齐藤就喜欢他们露出这种表情,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自己也可能要陪着他们一起完蛋。 “在弥勒天尊像里,收藏着一样东西,”齐藤指着宝塔废墟说,“但是现在东西不见了,谁把它交出来,谁就是龙华寺的下任住持,皇军还会重重有赏!” 众僧面面相觑,善惠住持取走木盒时他们都不在场,当然不知道弥勒像里还藏着东西。 “有谁知道?”齐藤连问三遍,没有一个人回答。 “既然你们冥顽不灵,那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齐藤咬牙切齿地一挥手,两名日军立刻就扛着一桶煤油上来,打开盖子把煤油浇在每一个僧人身上。 他咔嚓一声点着打火机:“出家人不是提倡割肉饲鹰,舍身喂虎吗?收藏了那样东西的人,难道为了那样东西不惜所有人为他陪葬吗?” 所有僧人都惊恐地望着他手中的火苗,哭泣声、哀求声响成一片。 “贫僧确实不知啊……” “你们谁知道的,快说出来吧……” “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救救我们吧……” 他们的哀求对齐藤是毫无意义的,他咬着牙说:“我数三下,如果还不交出东西,我就点火!” “一……” “二……” “三……” 所有僧人都恐惧地缩在一起,准备迎接最后的悲惨命运。 “慢着!”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安先生突然问,“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全寺一共十六个僧人,全部在这。”齐藤点头说。 “笨蛋!”一个耳光把齐藤抽得打横踉跄了几步,没想到安先生外表文弱,出手却这么狠。 “是!”虽然齐藤被打得不明就里,但日本军队里下属对上司必须无条件完全服从,别说是无故打耳光,就是拿皮鞭来抽他也只能硬扛着。 “你再数一下现在多少人!”安先生厉声说。 “是!”齐藤立刻数了一遍。十五个!怎么只有十五个?他登时像掉进了火炉里一样,全身都冒出汗来。 不可能,他定下神来再数一遍,还是只有十五个!从日军走进龙华寺开始,这些僧人就处在士兵的严密监禁之下,怎么可能会有人逃脱,少的人是谁? “那个小和尚,善惠的小徒弟!”齐藤终于想起来了,那个一直跟在善惠身边的小和尚不见了! “有谁知道那个小和尚到哪儿去了?”安先生不用齐藤翻译,直接用汉语问,他的发音甚至比齐藤还标准。 “我看到他……”一个和尚站出来,毕竟在死亡面前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大义凛然的,“刚才开枪的时候,他爬到水沟里去了。” “快,搜索水沟!”齐藤立刻命令日军进行搜索。不一会儿就有士兵来回报:水沟是通往寺外的,里面没有任何人,也没有找到任何物品。 “你知道他会逃到哪里吗?”安先生又问那个和尚。 “这个……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善惠也许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所有安排都只有北天生一人知道。 “可恶!”安先生恼怒地皱了一下眉头,那名告密的和尚在没有任何火种点燃的情况下呼地全身冒起大火。“啊……”他在火焰中拼命地疯狂地跳动着,其他僧人则纷纷后退,生怕受他波及。 着火的僧人跳动了几下就颓然仆倒在地,在大火中变成一堆焦炭。 “我记得你拍的照片中有一个小和尚,是他吗?”安先生问齐藤。 “是他!”齐藤对安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拍那些照片主要是为了搜集文物情报,只是无意拍到了躲在神像背后的满脸好奇的北天生。一般人在看这些照片时都不会留意这张无关人的脸,而安不但留意到,还清楚地记进了脑子里。 “立刻将照片大量印刷,以我的名义知会司令部,发动全城的军人、特工搜捕这个小和尚。记住,我要活的!”安先生对齐藤下令。 请示在第一时间送达司令部,派遣军司令官*当即发布命令,命令以最快的速度沿着各种渠道层层下达,一个庞大的搜捕网络就因为北天生这个小孩子而紧张地运作起来。 没有人知道,此时他们的“头号通缉犯”离最近的日军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这时候北天生已经“出逃”了几个小时,按正常情况他早该到了租界,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很不正常”——街上随处可见一队队巡逻的鬼子兵。 北天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登上日军第一号通缉犯的名单,凭着机灵和瘦小身材,他才得以及时躲进那些在轰炸中遭毁的空屋中,几次避过日军的巡逻队没被发现。但想再往前进就困难了,因为前面的街道口已经被日军严密封锁,所有经过的行人都需经过严格搜身,稍有异状就会被当场射杀。 想回头也是不可能的,师父已经死了,龙华寺被日军占据,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他可以“回去”的地方。 正彷徨间,他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北天生忍不住偷偷地从空屋里探头出去张望,只见一小队日军正从一户人家里拖出一个小孩,小孩年纪和他相仿,也理了个光头,他的家人跪在地上哭喊着哀求日军放过他,换来的却是刺刀无情的一阵乱刺。 小孩的家人当即倒在血泊中,日军把小孩丢到车用卡车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搜下一家。 他们在挨家挨户地搜索!北天生明白了,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搜到这里,但如果他现在跑出去,肯定很快就会被发现。怎么办? 这时候天色已渐昏暗,除了被炸穿的屋顶漏进的一片亮光外,屋里其他地方都是黑糊糊的。小孩子一般都是怕黑的,但他对日军的恐惧明显压倒了黑暗,所以现在黑暗对他而言非但不可怕,反而是更安全的藏身之所。 北天生摸索着走进里间,眼睛慢慢地适应了黑暗,看到房间里一片凌乱。床上的被子还呈现着刚刚被掀开的状态,显示它的主人是在某天的清晨或半夜从睡梦中醒来后勿忙离开的。 北天生突然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一低头,看到地上赫然躺着一个人。那人头朝上仰躺着,黑糊糊的血从头发上往下流,脸上凝固着痛苦而绝望的表情。 这不是一个活人应有的表情,床的主人并没有离开,而是死了! 这是一个死人! 这是一个死人! 这是一个死人! 但这个死人的手却顽强地向前伸手,正好伸到北天生的脚下。 他要抓自己来陪葬吗?北天生刹那间想起师兄们跟他讲过的那些鬼故事,有一些冤死的人,一口怨气憋在肚子里不散,所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会突然坐起来,一把抓住某个可怜的守夜人…… 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就是一支箭,嗖地一下穿透他的心脏,就在他忍不住想大声惊呼时,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唔……”这一刻北天生真的以为自己死定的,房间里居然还有第二个“死人”,但他不甘心,师父交托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呢? “别怕!”后面响起一把沉稳的声音,“我是国军!” 北天生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他手上的热度,没错,这确实是人。他就像是在激流中苦苦挣扎后终于回到岸上一样,全身瘫软得几乎要趴下。 那人松开手,北天生转过身来,两个人都同时愣了一下,因为他们都生出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不是那个护送伤兵的长官吗?”房间里虽然暗,而且对方已换上了平民的服装,但北天生仍然认得他那双眼睛,这对在黑暗中都能熠熠生辉的眼睛令他印象深刻。 “是你,”军官也认出北天生了,没好气地说,“你们出家人不是不问世事吗,不好好待在庙里,跑来连累别人干吗?” 在伤兵队伍遇袭后,他侥幸逃生,但随即遇上了从后方包抄而来的日军,只得被迫逃回城内。此刻日军正大举搜城,北天生又这么巧躲进他藏身的空屋,给他加上了一个大累赘,这次真的麻烦了。 北天生正想解释,军官突然紧张地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北天生会意地侧耳一听,外面传来一阵鬼子们的吆喝声——他们快搜到这儿来了。 北天生立刻四下张望,想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军官靠近他的耳边,指着房间里的衣柜说:“躲到里面去,我没喊你就不要出来。” “那你呢?”北天生没有急着躲进去,反而问他。 军官显然有点意外,这个小和尚在生死关头居然还懂得替别人着想。 “放心,我有办法!” 99mk.cc。wap.99mk.cc 六 像金刚一样神勇的军官 军官坚定的眼神让他产生了一种没由来的信服,他听话地躲进了衣柜里。同时他也很好奇军官将会如何应对那些日军,于是他偷偷地透过柜门的缝隙向外张望。 一看吓一跳,地上的死尸竟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再看清楚,才明白原来是军官把他扶起来了。军官将一张椅子撑在死尸的背后,使他保持站立姿势,然后把床上的被子盖在他头上。 做完这些,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还可看见晃动的手电光——日本鬼子已经进门了。 军官助跑两步,在墙面上一蹬,嗖嗖嗖几下竟然就“跑”到墙上去了,那动作比猿猴还要敏捷几分。 他一只手扶在横梁上靠稳,另一只手慢慢地从腰间拔出一道雪白的亮光,是一把一尺来长的刺刀。 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的乱翻东西的声音,然后有脚步声一点点向房间靠近,哗啦啦一下,房门口挂着的珠帘被刺刀撩开了,手电光立刻射进来,照在那具盖着被子的尸体上。 外面立刻响起一阵叽里呱啦的惊乍声,四个鬼子兵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四支步枪一起对准那具尸体。一个鬼子兵用刺刀撩开被子,尸体怪异的模样立刻就展现在他们眼前,而且由于被子的带动,尸体摇晃了一下就向前仆去,看上去就像是朝鬼子兵扑去似的。 四个鬼子兵一起发出惊慌失措的大叫。是时候了,那位军官有如雄鹰般从墙上一跃而下,身体还没落地时,手中一道弧光已从一个鬼子兵的脖子上划过,一道红色的血雾有如喷泉一般喷出…… 军官刺刀的去势没有任何迟缓,从弧线变成标准的直线,直扎进第二个鬼子的心脏。 剩下的两个鬼子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掉转枪头,但军官的刺刀卡在第二鬼子的骨头里还没来得及拔出来,他转身一个旋踢,狠狠地扫在第三个鬼子的脖子上,只听到颈椎断裂的咯的一声,那个鬼子就像是被砍倒的木桩一样直直地扑到在地。 但第四个鬼子已经举起枪瞄准军官,北天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嘭地推开柜门跳出来,小鬼子本能反应地回头看了一眼。一眼就够了,这时候军官的刺刀已经拔出,他手一挥,刺刀脱手飞出,噗的一声深深地扎入鬼子的喉咙。 小鬼子捂着喉咙,大量的鲜血随着他最后的咽呜声一起涌出,然后颓然倒下。 军官出手不过三秒,四个鬼子已经全部倒下,北天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军官不是人,他简直是传说中会降魔伏妖的护法金刚。 军官抹去脸上的血迹,也同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北天生:“小家伙胆子倒挺大,不知道冲出来会挨枪子儿吗?” “师父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北天生理所当然地说,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变得胆大了,经历这样惊魂动魄的场面两条腿居然没有发抖。 军官再次仔细打量了他一下,仿佛是在重新认识他似的:“好,不怕下地狱就帮我把他们的武器弹药收拾起来。”说完就附身去摘鬼子兵身上的*。 北天生立刻高兴地上前帮忙,虽然只是帮忙捡战利品,但起码对方已经认可自己是“战友”了。 四个鬼子兵的所有装备很快就被收集在一起,三支三八大盖步枪,用纸盒包装的子弹每人六盒共三百六十余发,*十二枚,还有铁筒状的不明武器一件、纺锤状的炮弹四发。 “他奶奶的!”军官愤恨地骂了一句,“四个鬼子的弹药快都顶得上老子一个连了,要是老子的部队能有这一半的配备,也不会被小鬼子压着打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拿起那具“铁筒”研究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它就是“传说中”的掷弹筒。 他在战场上见识过日军这件新式武器的威力,由于它发射的仰角大,炮弹可以以弯曲的弹道投射入战壕等隐蔽工事内,给国军造成了严重的损失! 这个好东西可不能丢掉,他再从三支步枪中挑出一支好的,留下几十发子弹和两发炮弹。留多也没用,因为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活到把弹药全部用完的时候。 剩下的弹药就全部压在鬼子的尸体下,然后他把所有的*拧开盖子,把引线连在鬼子的尸体上小心翼翼地布置。 军官一边布置一边问北天生:“你想到哪去?”接下来他可没有余力来照顾北天生,希望他能够自己找到出路。 “我要去租界!”北天生终于等到解释的机会了,“龙华寺被日本鬼子占领,师父……师父他被日本鬼子打死了!” “善惠住持死了?!”这个消息对军官也造成不小的震惊,毕竟善惠的名气太大了,“日本鬼子为什么要杀一个出家人?” “他们要师父投降做汉奸,师父不愿意,他们就开枪把师父打死了!”一说起师父,北天生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原来如此!”军官轻叹一声,大概是为善惠住持的气节所感动,但随即摇头说,“但你还是别做梦了,就算你逃得过日本鬼子的封锁,可没有通行证也休想可以进入租界。” “通行证?”北天生根本不知道通行证是什么,“我有这个。”他拿出住持写给康德医生的信。 军官用手电筒照着看了一遍,脸色立刻有所缓和:“原来康德医生是善惠大师在美国的同学,这事倒不是不可能了。” “你也会看洋文啊?”北天生不禁对他越发敬佩了。 “我在德国军事学院里学习过四国外语,不过又能怎样……”军官的脸上露出耻辱的神情,言下之意是他尽管受过最先进的军事训练,但终究还是在这场战争中被打败了。 “我们肯定可以打败他们的!”北天生指着地上的日军尸体说,“他们不是都被你打死的吗?” 军官被北天生的天真逗笑了,正面战场上的决战岂是这样的伏击可以比拟的,自己的能力再强,掺在普遍缺乏训练、装备不足的国军当中,能起到的作用可说是微乎其微。 “先逃到租界再说吧!”他把子弹和炮弹背在身上,然后把掷弹筒往北天生身上一丢,“小鬼子可能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们要马上离开。” “怎么走?”北天生抱着掷弹筒,掷弹筒比步枪要轻一点,他抱着还不算吃力。 “在大街上走肯定是不行的,外面全是日军。”军官抬头看着屋顶上的大窟窿,“我们从天上走!” 他先利落地爬上屋顶,然后再用绳子把北天生拉上去。这里的房子都是一间连着一间的,他们从屋脊上匍匐前进,一旦遇到巡逻的日军就立刻停止不动。由于天色已经全黑,所以尽管到处都有日军,但没有人发现他们。 但再长的街道也是有尽头的,当他们爬到最边上的那幢房子后,前面就没有去路了。 这里离租界的直线距离其实已经不足三百米,可被几条街道间隔着,如果沿着道路走,起码要走两公里,可以想象在这两公里内会招来多少日军的攻击。 军官小心地从房檐边上探出头张望,只见下面的路口有十多个日军驻守着,有沙包筑成的防御工事,有机枪,还有……军官眼前一亮,旁边居然还停着一辆坦克。 这种日本铁乌龟没让国军少吃苦头,一般的步枪和机枪打在它身上就像搔痒一样,要敢死队抱着成捆的*钻到车下才可以把它炸毁。它在敌人的手里当然令人头痛,但如果能够把它搞到手,自己就什么问题都没了。 同一时间,安先生正在龙华寺里“计算”着北天生的下落。 在他面前是一张比例尺高达万分之一的海都市军事地图,如果让海都市的前任市长来看这张地图都难免会大吃一惊,因为这张地图不但巨细无遗地记录了每一条街道、每一道河流,甚至连主要建筑物的形状和高度都一一标注清楚,其精密、详尽、准确远胜于海都政府自己绘制的地图。 这些大大小小的建筑,在安的眼里就是一个个人造的山丘和峡谷。中国的古人以山川地势来研判风水,但当人类的建筑规模足以影响地貌时,实际上就是构成了一种新的风水格局。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搜捕的日军居然连这么一个七岁的小孩都没抓到,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碰巧处在流时遁影之中。 根据中国的风水学理论,适当的环境构造能够形成一种良好的风水格局,用西方的科学理论来解释就是一种良性的能量场,人一旦处在这种能量场,就会觉得精神充足,身体康健,做什么事情都得心应手。但这种风水吉格也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移动,就好比日晷影子会随着太阳移动。 如果说风水吉格就是日晷中的向光面,那么“遁影”就是它的阴影,躲在影子里的人自然是比处在阳光下更难发现。 “遁影”用在军事上会有四两拨千斤的神奇作用,谁掌握了它就等于拥有了一把逐鹿天下的利刃。所以懂得“遁影”的古代顶尖术士会非常谨慎地选择传人,以免造成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安先生确信,中国春秋时期的鬼谷子、孙膑,三国时代的诸葛亮都是“遁影”的传人。而在当今,懂得运用“遁影”的也许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这一次海都会战,日军从海都背面的金山卫登陆,前后包围海都的中国守军,就是他根据“遁影”的地置而提出的建议。果然日军一登陆,坚守了三个月的中国军队立刻阵脚大乱,全线溃败。 中国古人的智慧太不可思议了,而他所掌握的只是其中一半,如果得到全部,别说区区一个海都,占领整个中国都将是轻而易举! 如今天佑大和,他们家族千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出现,他绝对不可以让它从自己的手掌心里逃掉。 安先生用清水洁净双手,再用洁白的白布擦干,然后打开他随身携带的锦盒,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形制奇特的罗盘。 一般风水师用的罗盘都是平面的,不管它是十层还是二十层,都只能提供二维的方位信息。但安把它的罗盘在桌上竖起来,就可看到他的罗盘是由九个同心圆圈组成的,每个圆圈都可以三百六度自由转动,有点像天文学上的浑天仪。 安先生飞快地转动着罗盘上的圆圈,计算着各个方位数据,然后在地图上作出标记。 以龙华寺为圆心,标记一步一步地向外延伸,但越往外计算量也会随着面积的增加而成倍增长。 完成第一个千米范围的计算,安先生已经用了一个小时,这时候他的额上已经渗出汗珠,第二个小时用完,第二个千米的范围只算到三分之一。 齐藤带队把他已经算出的路线彻底搜查了一遍,却一无所获,这说明小和尚已经比他算的逃得更远。但此刻安先生全身都被热汗湿透,计算需要消耗极大的脑力,他已是精疲力竭,难以为继。 如果不能够尽快完成所有计算,小和尚就极有可能在他算出来之前逃走,但他确实支撑不下去了,怎么办呢? 安先生喘着粗气狠狠地看着地图,仿佛想把地图撕开来找到北天生的藏身之处。突然他眼前一亮。“八格!”他暗骂自己一句,自己只顾得埋头计算,却不懂得跳出来理性思考一下。从“遁影”蜿蜒的方向,它指向的目的地分明只有一个——租界! “他想逃去租界!”安先生向旁边等得昏昏欲睡的齐藤大吼一声,“我们立刻去租界的边界!” 十个日军,一百米的距离,用以射程远精度高著称的三八大盖可以保证有99%以上的命中率。但敌人是不会站在那里任你打的,只要一开枪,这些训练有素的日军就能在一秒钟内匍匐到隐蔽位置。等自己开了第二枪,最迟第三枪时,就会被对方发现自己的位置而遭到反击。 正面战场上没有神话,自己一个人对抗剩下的七到八个全副武装的日军是绝对不可能的,更别说旁边还有一辆随时可能加入战斗的坦克。 所以,军官放下步枪,从北天生身上取过掷弹筒——是时候让这东西派上用场了。 他没有用过掷弹筒,但受过系统而全面的军事训练的他从掷弹筒的结构上可猜出了它的用法。正常情况下,弹筒应该立在地上以45度角把炮弹发射出去,但在不了解这种炮弹相关参数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控制射程,所以他决定冒险采用直瞄的方式。 他装上炮弹,手里抓紧击发装置的皮带,却没有发射,因为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安先生乘坐的军车在街道上“艰难”挺进,尽管司机已竭尽全力想加快速度,但街上有如月球表面般密集的弹坑,再加上日军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严密封锁,就是给他一辆赛车也跑不起来。 安先生心急如焚,这时候他想,如果汽车可以在屋顶上开就好了。屋顶,他灵光一闪,屋顶不正是目标逃跑的最佳路径吗?因为北天生是个小孩,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爬到屋顶上,但如果他能够按“遁影”的路线逃生,那么还有什么不会发生呢? “停车!”他看到路边有一幢房子的屋顶被炸出个大洞,从这里可以很方便地到达屋顶。 车未稳定,他就已经蹿进屋里,一进去就看到四具横卧在地上的日军尸体。北天生一定来过这里,而且他还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帮手——四个日军都是一招毙命,他们甚至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这绝对不是一个未成年人可以办到的。 后面跟着进来的齐藤和特务们一看到地上的尸体就立刻一惊一乍地大呼小叫起来。 “留两个人处理现场,其他人跟我来。”安先生说完跃步跳到墙上,如履平地般地蹬蹬两步就到了梁上,再一跳,就从屋顶的洞口穿了出去。 齐藤看得目瞪口呆,连忙叫人把柜子、桌子搬过来当作梯子爬上去,留下两个人把尸体搬回去。 安先生在屋顶上疾奔,他无比强烈地感应到他的目标就在这条“路”的尽头。没错,他看到了,在最前端的屋顶上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果然没有猜错,他们就在前面。看到目标,安先生的动作却反而放缓起来,他伏下身子,每一步都悄然无声。他垂下手,一把短刀像蛇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袖间滑落。 从刚才四个日军的尸体上,他已经看出对方是一个用刀突袭的高手,这一次,他也要让对方见识一下自己的突袭手段。 与此同时,军官也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这是他在长年战斗中培养出来的敏锐触觉,这种触觉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他感觉到也许在一百米外有敌人正用枪瞄准着他的脑袋,或者是有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他的身后。他必须立刻作出反应,哪怕迟疑半秒,这辈子也许就再也没有“反应”的机会了。 但他不能“反应”,因为前面也有敌人,只要自己的动作稍微大一点,下面的敌人会发现他。他还不知道后面的威胁是什么,但如果被前面的人发现就是必死无疑,顶多是多活几分钟。 动,几分钟内必死无疑;不动,也许下一秒脑袋就会被子弹打碎。怎么办? 99mk.cc。wap.99mk.cc 七 租界边沿的交锋 他根本就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就在这时候,身后一声传来一下地动山摇般的巨响——他预设的*炸了! 军官几乎没有犹豫,猛地站起来,拉动掷弹筒的击发皮带。 嘭的一声闷响,炮弹冲出炮筒,掷弹筒射程远,射速快,地下的日军就算看到也来不及躲闪。 炮弹准确地在日军阵中开了花,掷弹筒的威力确实不容小觑,十个日军登时全数趴下,几个尚未气绝的也只能躺在地上像被放了血的鸡一样抽搐着,但第二发炮弹落下来后,他们连抽搐都没有了。 军官这时候才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这一炮他完全是在赌,赌后面的爆炸会对偷袭者造成影响。就算不炸死他,能拖延上几秒也就足够了。 此刻军官的脑袋还没开花,就足以证胆这一局他押对了。只见夜幕下一个人影从空中重重地摔到十多米远的屋顶上,哗的一声砸出一个大洞栽了下去。 毫无疑问,那个人影就是偷袭者,能够无声无息地摸到这么近距离才被自己发觉,可见绝对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特殊军人。他这样靠近,大概是想活捉自己,如果他不这样做,而是远距离开枪,又或者*不是凑巧在那一瞬间爆炸……想到这,军官吐出一口气。 这一刻他真的很想看看这个厉害的对手究竟是何真面目,但他没有时间。军官抛出预先准备好的绳索,抱着北天生半滑半自由落体两下就达到了地面。 “跑!”军官一落地就放开北天生,使出全身的力气朝坦克跑过去。他选择在预设的*爆炸后才开炮,就是想让*的爆炸声扰乱日军的注意力,尽量拖延他们赶来这里增援。但这个延缓的时间也许极为短暂,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坦克抢到手。 坦克的炮塔缓缓转动,原来坦克内还有人! “突突——”坦克上的机枪喷出火光,但军官一个翻滚躲开了子弹,躲到处于射击死角的履带下。他一腾身跃上坦克,揭开炮塔顶部的盖子,纵身跳下去。 北天生也是没了命似的往前跑,但他不知道跑过去的结局会是什么。咣的一声,炮塔顶盖再次被掀开,一具带血的尸体被抛了出来。 被干掉的人是谁?北天生的心一下子悬到嗓子眼,却见军官从炮塔中露出半张脸来,“快进来!” 北天生喜出望外,平时见惯了日军坦克在战场上耀武扬威,没想到它也有被咱们“俘虏”的一天。 他一钻进坦克内,军官就已经在摸索着发动坦克,“腾腾腾腾”,一阵甚嚣尘上的轰鸣后,坦克就动了起来。但这时候街两端的其他日军已经发现异状,迅速集结向他们冲来。 在他们原先站立的屋顶上也出现了一个人,他就是刚才被爆炸气浪抛起又砸下的安先生。可屋顶的那下撞击似乎对他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只是那身笔挺洁净的黑色制服被弄得脏兮兮的,整个人灰头土脸的狼狈不堪。 安眼看着猎物就要落入手中,却莫名其妙地被抛到空中再摔回地面,他的大脑只迷糊了几秒钟,很快就反应过来,重新回到屋顶上。 这中间耽误了十秒钟都不到,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短短十秒内,情况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手竟然一个人歼灭了一小队的日军,还抢走一辆坦克! 但他们以为抢到一辆坦克就可以逃脱也只是做梦,因为这款97式坦克装甲厚度有限,只能用来欺负缺乏重型武器的中国军队,面对普遍装备掷弹筒的日军,却根本跑不出五百米。 “截住他们!留下活口!”安在屋顶上作出手势,让地面上的随从通知部队控制火力,千万不要出手太重把他们给炸死了。 但这一次他的担心又是多余的,坦克根本没有沿着他心中的“设定路线”走,而是咆哮着一头撞入前面的房屋。 普通房屋的墙壁在钢筋铁骨的坦克面前就像泥塑一般不堪一击,“哗啦啦”,坦克在房子中间撞穿一个大洞,来到第二条街道上。然后继续往前冲,又撞入第二排房屋…… 没有人能够猜到他们会选择这样的行走路线,两边闻讯赶来增援的日军有上千人,却没有一个可以阻挡他们行进的路线。 坦克一口气横穿了五条街道,前面就是租界的入口了。守卫在入口的英军见状立刻拉响警报,雪亮的射灯把坦克罩住,所有的步枪机关枪一起对它瞄准,只要它敢侵犯边界就会立刻开火。 军官把坦克堪堪停在租界的边界上,打开顶盖,大声用英语说:“Don’t shot!We are Chinese!We have laissez-passer! ”然后他放下武器,和北天生一起举着手钻出坦克,向租界入口走过去。 “站住!”后面传来一把阴柔但尖锐的声音,就像一把刀缓缓地脱出刀鞘,虽然还没挥出,但已锋芒毕露。 安先生的情绪不再波澜不惊,接二连三的挫败终于让他无法压抑愤怒。 “谁?留在警界线外!”英军大声警告着这第三个“入侵者”,雪亮的射光同时投射朝他过去。 军官缓缓地回过头来,他已经清楚地知道后面的人是谁,刚才的爆炸居然没有阻止他的追踪,看来这个对手比他想象的还更可怕。他真的很想知道对手到底是谁。 由于坦克的横冲直撞带起了滚滚烟尘,此刻的街道就像弥漫了一层浓雾,射光照耀下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正站在华界和租界的分界线上。 安不敢开枪,从对方不敢逾越边界军官就可以判断,虽然租界还是中国的国土,但现在却是美、英这两个西方强国控制的地盘。如果日本人敢向租界里的人开枪,无疑就是对两大强国权威的挑战。 军官不理对方,对北天生说:“我们走!”只要走进租界,就是鱼入大海,日本人再想找他们就难了。 安先生双手合在一起,手指快速地扭动着,嘴里喃喃的,好像在念着咒语。 “とうだ!(日语:腾蛇)”安先生低喝一声,刹那间尘土扰动,仿佛有一样巨大却无形的东西在里面搅动盘旋。尘土旋转着被凝聚在一起,赫然现出一条蟒蛇形的不名物。 这是什么?所有人都被眼前这神奇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去!”安先生一挥手,用尘土形成的“腾蛇”凌空飞越向着北天生他们扑去。 军官的第一反应就是拔枪射击,但一摸腰间才想起所有的武器都已经留在坦克内。他紧握双拳,准备和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敌人”作殊死搏斗。 出乎他意料的是,腾蛇的目标却不是他,而是北天生。蛇身就像锁链一样一下子就把北天生的身体缠住,北天生感觉身体自脖子以下就像被一个个沙袋压住了似的,别说动弹,就连呼吸都困难。 它想干什么?北天生心中大骇,虽然它怎样看都只是一缕尘土,但外形却与真蛇无异,就连尖锐的毒牙、吞吐的蛇信这些细微之处都一一具备,让人根本无法不把它当成是真的。 腾蛇张开大嘴,作势要把北天生吞进肚子里去。就在这个连北天生自己都以为死定的时刻,他觉得胸口一热,就像是有人在点起一把火。 炙热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全身都像着了火似的,天北生忍受不了这灼热感,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但在他叫出来的当时,却感觉全身一下子轻松了,仿佛压在自己身上的沙袋都被瞬间移开了。那条尘土形成的腾蛇却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似的,痛苦地扭曲几下,然后呼地散开了。 空中的腾蛇消失了,只剩下一团散乱的尘雾。 为什么会这样?北天生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那个用布包裹着的木盒还牢牢地绑在胸口。站在尘雾里的那个人会使妖法,但弥勒神像里的木盒却是个法宝,把妖法给破了。北天生这样一想就明白了。 “你没事吧?”军官一把抓住北天生,他开始感觉到这个小和尚的不同寻常了。一方面,敌人追捕的目标竟然不是自己而是他;另一方面,他竟然破解了刚才那不可思议的攻击。 与此同时,安先生也在进行反思,从一开始,他就没把这个出逃的小和尚当回事。但北天生逃亡的路线竟然和“遁影”暗合,安绝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懂得运用“遁影”,这只能是巧合。 而北天生在逃亡中居然又遇上一个战斗力极强的中国军人为他做保镖,这是第二个巧合。 现在北天生又把他的式神“腾蛇”给破了,这肯定是因为北天生身上弥勒神像里的东西起了作用。 这么多的巧合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那么就有必要去想,这是否是天意!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就是说事情成败的决定权在“天”手里。天意,并不是指某个神灵的意志,而是冥冥中存在的一种规律,就好比“邪必不能胜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种规律没有可以看得到的力量在维护,但从来没有人可以违背。 如果说让北天生逃走是天意,那就意味着自己永远不可能捉住他,拿不到想要得到的东西。但这样东西对于日本征服中国,成就日本千百年从未实现过的梦想至关重要。 如果说天意让自己得不到那样东西,岂不是上天注定日本吞并中国的梦想注定不可能实现? 这不可能,他绝对不认同这样的推论!他一定可以抓住北天生,只要抓住北天生,就可以证明“天意”并没有站在中国这一边。 正在他矛盾争斗时,他的脑袋突然一阵剧痛,痛得好像每一根头发都变成针扎进了他的脑袋一样。他痛苦地呻吟一声,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直挺挺地仆倒在地。 “安先生,你怎样了?”齐藤这时候终于追上来了,他运气好,爆炸时几个特务跟在身后,替他挡住了大部分弹片。他只是受了点轻伤,但他领导下的海都机关特务却在这次爆炸中全军覆没了。 安先生两眼翻白,全身抽搐,根本没法回答。操控式神需要极大的精神力量,如果式神被破,那么精神力量就会失控反噬自身,情形就像现在一样。 “他们袭击了特别敕命官!”齐藤情急之下忘记了对安的身份保密,对身后赶到的日本士兵说,“包围租界,准备战斗!” 刹那间,大批日军有如潮水般涌过来,迅速占领各军事工位,子弹上膛,掷弹筒装填实弹,调整射程,作出一副随时发动进攻的姿态。 驻守租界的英军见状立刻敲响*,所有士兵都被紧急调动进入防线,正在睡梦之中的英军指挥官威灵顿上校也被叫醒,匆匆赶过来处理这个危机。 军官知道不能够再在租界外停留了,他拉着北天生跑到租界入口的大门前,大声说:“Let us in! We are doctor Kant''s friends!”康德医生是租界首屈一指的专科专家,说出他的名字来士兵们应该都认识。 “我们有信!”北天生从怀里掏出住持给他的介绍信。 英军士兵接过信转呈给威灵顿上校,威灵顿打开信粗略地看了一遍,充满敌意的眼神有所缓和下来。 “你们不能接收他!”齐藤用英语大声呼喝。 “你他妈的是谁?”一名外籍士兵不悦地喝问。 “我是大日本帝国海都派遣机关的齐藤,我代表日本军方要求租界立刻交还这两名战犯!”齐藤虽然没有穿日本人的军服,但他脸上日本人特有的傲慢表情无疑已经宣明了他的身份。 “齐藤先生,这里是公共租界!你们没有权利这样要求!”威灵顿毫不客气地提醒他。 “这两个人是我们大日本军队追捕的战犯,请租界谨守中立原则,不要介入战争,否则我们会视其为租界守军对大日本帝国的挑衅行为!”齐藤说完回头看了一眼,示意对方看清楚在他身后的是几千支步枪。 看着这四面狼群一样包围着租界的日军,威灵顿感觉这次真的压力大了。 租界的守军只是临时从南亚的殖民地抽调过来维持秩序的,无论从人数和装备上都远远不能和侵华日军相比。如果日军真的要进攻租界,他们大概支撑不了半天。 “齐藤先生,我希望你明白,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你想向英美两个国家同时宣战吗?”威灵顿先发制人地问,作为租界管理机构工部局精心挑选出来的军事指挥官,他拥有非常丰富的危机处理经验,自然不会轻易被对方的几句话就吓倒。 向英美宣战,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别说齐藤只是一个小小的特工,就算是日本*遣军的司令官也没有权力作这样的决定。 齐藤脸色一变,威灵顿的话果然击中他的要害,他摆出这个阵势来无非是想给对方一种压力,让他们乖乖交出北天生二人。没想到对方也是一个精于外交的老手,立刻就给他扣了一顶挑起战争的大帽子。 按照日本的“战略计划”,与势力范围遍布亚洲的西方列强开战是迟早的事,但绝对不是现在。和中国的战争才开始,持续三个月的海都会战让他们初次见识到中国人的坚强不屈,这场战争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容易”。哪怕最愚蠢的人也不会在首敌未除的情况下,再到处挑起战火。 “他们两人杀害了十几名日军士兵,并且武力抢夺我军一辆坦克。如果租界收容此二人,无疑是对两军关系的严重伤害,希望指挥官慎重考量。”齐藤看硬的不行,只好又尝试“晓之以理”。 “就凭他们,一个受伤的男人和一个小孩?你不觉得这样说是对贵国军队的一种侮辱吗?”威灵顿故作惊讶地问。 齐藤的脸刹那间涨得通红,威灵顿的问题让他根本无法回答,如果坚持说自己的话是对的,无疑就等于间接承认日本军队的无能。但如果否认自己的话,又用什么理由让租界交出二人? “指挥官先生是要代表英美政府给予这两名战犯政治庇护吗?”齐藤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又抛出另一个问题。他无权对租界采取军事行动,但威尔顿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租界军事主官,在职权上他没有提供政治庇护的权力。 “我只是收容两名难民而已,”威灵顿当然不会掉进他陷阱,“按照《日内瓦国际公约》,处于冲突一方权力下的敌方平民应受到保护和人道待遇,包括准予安全离境,保障未被遣返的平民的基本权利等。相信这些齐藤先生一定比我还了解。” 齐藤彻底无语了,对方明显不肯在他的恫吓下屈服,但如果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北天生他们逃入租界,他怎样向安先生交代? 左右也是个死,要不要干脆来个破釜沉舟,孤注一掷?齐藤阴寒着脸不再说话。现场的气氛沉默得可怕,趴在工事上的英军士兵都下意识地把头缩得更低,他们都知道只要这个日本人一声令下,他们就会面临比潮水还猛烈的攻击。 就在这时候,地上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让他们进去!” “安先生!”齐藤又惊又喜,谢天谢地,他终于在这个关键时候醒过来了。 99mk.cc。wap.99mk.cc 八 遭遇日军偷袭 “但……”他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两个人是安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的,怎么现在又下令放弃? “租界已经在我们的包围之中!”安先生站起来,语气回复到原来的平静,“他们,跑不掉的!” “放他们进来!”看到日军不再动作,威灵顿就下令打开铁栏栅放两人进来。 走进租界的大门,北天生才感觉自己真的是从死亡线上逃出来了,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僧衣已经全部湿透了。 军官对威灵顿由衷感激地说:“谢谢!”华人在租界里从来都是低等公民,一些公园甚至还会挂上“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这个英军指挥官居然敢顶住日军的武力威吓来保护他们,实在让他出乎意料。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军人,但中国军人在这场战争中表现出来的顽强英勇,令人敬佩!”指挥官饶有深意地说,“同样,我们英国军人也是不会屈服的。” 军官明白了,是他们在这场战争中的英勇表现获得了对方的尊重。 “下士,带这两位先生去仁济医院见康德医生!”指挥官安排一名士兵为他们带路。 一路上,租界依然是华灯璀璨,热闹非凡,和外面满目疮痍的华界相比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只有不时在街道两边看到那些拖家带口露宿街头的难民,才记起战争确实正在发生。 那些难民的眼睛里流露出的都是仓皇和迷惘,虽然他们暂时从战火中逃脱出来,但没有人知道明天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英军士兵把他们带到仁济医院,医院里的拥挤程度甚至超过了大街。病房里挤不下的病床,从走廊一直排到医院的门口,举目所及看到的都是因为疾病和受伤而痛苦的脸孔。 医院里每一个医生和护士都异常忙碌,问了两个人,回答都是“康德医生没空!”英军士兵只好把他们带到医院的小教堂,这里是唯一有空间让他们坐下来等待的地方,然后士兵就回去复命了。 “我也要走了!”看到北天生安全到达目的地,军官也向他告别。海都虽然沦陷,但租界里还潜伏着地下抵抗组织,战争尚未结束,还有更多的任务需要他去完成。 “长官!”北天生忍不住喊住他,“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他能够顺利逃到租界全靠军官的帮忙,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并不为过。时逢乱世,人若浮萍,此际分别后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都很难说,但起码应该记下恩人的名字。 军官没有回答,他是一名特殊部队的军人,真实身份必须保密。他摸摸北天生的头:“你只要记得,无论将来去到哪里,我们永远都是中国人!” 军官离开小教堂,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留意过住院的病人,里面有一些是从战场上撤退下来的伤兵。虽然他们和自己一样都伪装成平民,但他受过的训练可以让他一眼就识别出来。 这些伤兵虽然是自己人,却不是他需要联系的那个系统,所以他也没有向他们表露身份。 “你受伤了!”身后传一把温婉的声音。 军官回过头来,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护士,她个子不算高,长得也不是十分漂亮,但她脸上温和亲切的笑容,让人感觉非常舒服,仿佛是在黑暗的寒夜里回到温暖的家一样。 “不碍事。”军官摸了一下左手臂,那里有一道被日机轰炸留下的伤口,虽然已经草草包扎过,但经过刚才的激烈动作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伤口一定要处理,一旦发炎会要命的。我叫南云,是这里的护士,我帮你处理一下吧。”南云的话仿佛是一根无形的绳索,软软的让人不会产生丝毫拒绝,军官身不由己地跟着她走进了医务室。 南云小心地剪开他的袖子,检查并清洗好他的伤口,再敷上药,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细致且充满韵味,仿佛她不是在处理伤口,而是在巧手烹茶似的。军官看得有点痴了,浑然不觉疼痛。 “你是军人吧?”南云仿佛不经意地一问。 “什么……”军官心里颤动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地说,“你怎么会以为我是军人?” “医院里有一些病人伤口和你一样,都是炸弹的弹片造成的,他们告诉我他们是国军军人。他们能够从前线逃出来已经非常幸运,他们有许多同僚一上战场就被打死了。”南云解释说。 太不懂得保护自己了,军官在心里想。虽然租界暂时未被日军占据,但难保没有日军的特工潜入,一旦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日军攻入租界,他们必定是首批被肃清的对象。(他的担心几年后就不幸变成事实,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悍然占领租界,海都这最后一个“孤岛”终告沦陷,日军根据早已掌握好的名单大举搜捕抗日进步人士和国军军人,几乎一网打尽。) “好铁不打钉,好儿不当兵,这时势当兵就是充炮灰。”尽管这个南云护士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军官还是不能对她说真话,“我就是一普通生意人,只想安安分分地挣点小钱,没想到遇上这场战争。飞机一个炸弹丢下来,人伤了,货没了,现在又困在这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军官故作愁容地说。 “是啊,”南云也叹了一口气,“这场战争太可怕了,真希望它可以早点结束。” “希望吧。”军官活动了一下手臂,“南云姑娘,你的技术太好了,我的伤口现在一点都不痛了。” 军官向南云道谢后匆匆离开医院,刚才这个小插曲耽误了他一点时间,他抚摸了一下包扎好的伤口,不过这个小插曲倒是让他挺享受的。 他没有径直赶去目的地,而是叫了一辆黄包车,对车夫说:“百乐门。” 无须多说,百乐门这三个字已经说明了一切,“远东第一乐府”、“盛载奢华与梦想的天堂”,这些并不足以形容其本身,只有真正到过百乐门,你才会知道它为何如此令人如痴如醉。 由于华界的许多富商士绅都逃入租界避难,所以百乐门反因为战争更加生意欣荣。那门口可谓车流如织,热闹非凡。 他就是喜欢人多,来的路上他已经小心观察过有没有人跟踪。因为他这次进入租界太“张扬”,必定会惊动潜伏在租界内的敌特人员,如果他直接“回家”,很可能会“引狼入室”。 舞厅内灯红酒绿,衣香鬓影,酒客们依然醉生梦死,歌舞升平,没有人记得几步之遥的国土正在被战火蹂躏,同胞们正受日寇杀戮。 他当然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只想在里面转个圈然后从后门溜掉。但他忘记了自己的形像是那样英伟出众,一进场就引来了众多舞女的瞩目。想这样“悄悄”溜掉似乎是不可能了,那就只好“轰轰烈烈”地走了。 领班看他是新客人,殷勤地过来问有没有相熟的小姐。军官推开他,径直走到人最多的一张桌子旁,那桌的客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军官就从桌上拎一个酒瓶扔向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 “乒乒乓乓——”连串的玻璃破裂声让整个人舞厅的人都为之错愕。 “有炸弹!”军官运足力气大吼一声,由于战火才刚刚平息,不久前日军战机“误炸”租界的阴云仍未散去。他这一吼,舞厅里登时响起惊声尖叫,人人争相走避,只恨爹娘当年少生几条腿。 军官趁乱从容地从后门离开,穿过几条僻静的里弄,确定没有人跟踪后才走到爱麦路的一座大宅门前。 和百乐门所在的热闹繁华的戈登路相比,爱麦路就僻静得多。这里是外国富人的聚居地,两边都是高大的洋房别墅,除了偶尔经过的汽车外平时一直人烟罕至。 大宅里寂然无声,看不出是否有人居住。军官在大门上轻敲了两声,连一下再敲四声,门内立刻有一把压低的声音问:“谁?” “四海商行二掌柜。”军官回了一声。 大门吱一声打开了,里面的人举着马灯看了军官一眼,立刻惊喜地说:“叶营长,你……” 军官立刻示意他噤声,进来关上门后才问:“大哥身体可好?” “一路平安!团长要知道你回来了,说不定有多高兴。”那人一边说,一边把军官带到里间。 屋里还点着灯,只是怕被外面发现,窗户全部用厚厚的窗帘遮住了。 灯下一个眉清目秀、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正在翻看着当日的各种报纸,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忧愤之色。 “团长!”军官见到那人刷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继光!”中年人见到军官又惊又喜,“你怎么回来了?” “团长!对不起,我没有完成任务,我掩护受伤的兄弟们才撤退到龙华寺,就遇到小日本的飞机轰炸,兄弟们都……”军官(叶继光)说到这双眼通红,声音都哽咽了。 “天杀的小鬼子!”团长愤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这笔血债早晚要向他们讨回来!” “团长,你在这里安全吗?其他兄弟怎样?”叶继光关切地问。 “没事,小鬼子出五十万大洋想买我的人头,我嫌价钱低了,还不愿意卖呢!”团长豪迈地笑着说,原来他就是名震中外的“四海商行阻击战”的指挥官薛镇元。 当日日军从东西两面登陆,意图合围一举全歼中国军队的主力。鉴于情势,国军最高指挥官仓促下达撤退令。为了阻止日军的追击,最高指挥官命令薛镇元率领国民革命军第××师独立团五百名将士镇守四海商行阻击敌军。 这五百孤军,竟然以少得几乎不成比例的弱势,拼死抵挡了日军大部达四昼夜之久,击退日军六次进攻,毙敌数百人,为主力部队的撤退争取了极宝贵的时间。消息传出,举国振奋,也极大地鼓舞了人民抗日的士气。 但部队的伤亡也十分惨重,而上峰的撤退命令却迟迟未下。由于伤员们基本上已失去战斗力,留在商行里也得不到有效的救治,所以薛镇元命令自己的得力助手叶继光带领伤员先行撤退,自己留下和敌人作殊死战斗。 “当我们接到撤出四海商行命令的时候,整个海都都已经在日本鬼子的掌握之中。唯一的退路就是租界,进入租界的时候,英军要缴下我们的武装,双方出现冲突,我们的大部队就这样失散了。跟着我来到这里的,只有三十几个兄弟。”一说到其他兄弟,薛镇元的神色也变得黯然起来。 这座大宅原来的主人是在海都市赫赫有名的帮派大头目,这个大头目的发迹史虽然不堪,但是在民族大义上的表现却是令人击节称赞。在这次抵抗外敌的战争中,他不遗余力地捐赠物资,兴建医院,组织游击队,可谓贡献良多。 中国军队指挥官在考虑独立团的退路时,希望大头目利用其在租界内的力量施以援手。大头目二话不说,立刻从外国人手里购入这座大宅,供薛镇元作秘密安置点。 因为在命令叶继光离开前,薛镇元已经告诉他这个撤退地点,所以叶继光在与他失去联系的情况下还能找到这里。 “如果是这样,这里恐怕就未必安全了。”叶继光沉吟着说,既然有其他士兵失散,他们就有可能落在敌谍手里,这个藏匿点就有可能被暴露出来。 “这个大可不必担心,”薛镇元笃定地说,“我们团的兄弟没有贪生怕死、卖国求荣的。我倒是担心你,刚才我收到消息,说*人劫持了一辆坦克要闯入租界,我就想这里面可能有你,除了你还有谁能有这天大的本事和胆量。结果,你真的闯进来了,这下我们的力量又大大地增添了一倍!”薛镇元握着叶继光的手高兴地说。 “团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叶继光迫不及待地问,他逃到租界可不是想苟且偷生的。 “上峰命令我部,”薛镇元脸容一整,宣读命令,“继续留在租界,刺探敌人军情,反制敌特间谍在租界的策反和刺杀活动。” “是!”叶继光挺身接受命令。 “团长!”一个传令兵从内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电报,“接到上峰密电。” “念!”薛镇元说,在叶继光面前他没有什么需要保密的。 “日军正倾力搜捕一个叫北天生的小和尚,据悉此人已逃入租界,须在日军之前找到此人并予以保护,了解日军搜捕其原因。” “北天生?”薛镇元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号人物,但他绝不会怀疑电报的真实性,日本人既然花大力气来抓捕这个人,就说明了他的重要性,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可以让这个人落在日本人的手里。 “小和尚!”叶继光张口结舌地说,“我见过他,他,就是和我一起坐坦克逃到租界的那个人。” “他在哪里?”薛镇元连忙问。 “他在……”叶继光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非常轻微的“窸窸”有“嗷嗷”的声音。 叶继光脸上立刻变色,问:“今晚谁放哨?”那种“嗷嗷”的声音像极了他在德国接触过的军犬,军犬受过训练不会随便吼叫,但在发现目标时会控制不住本性发出“嗷嗷”的咽鸣声。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偏僻陋巷里,为什么会有军犬出现? “是保家、顺水。”薛镇元看他脸色有异也警惕起来,对传令兵说,“你去通知大家起来,继光,我们出去看看。” 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两把手枪,一把交给叶继光,是他平常惯用的勃郎宁大威力手枪。 “不要出去!”叶继光拿着手枪慢慢地走到窗户边,示意薛镇元关掉台灯。不管来的是不是敌人,这么近的距离,哨兵没有理由发现不了,他们没有发出警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哨兵已经“没有”了。 他的话口未完,窗外就响起了“突突突”的枪声,窗户玻璃跟着被稀里哗啦地打得粉碎,台灯也被打灭了,屋里陷入一片漆黑。 叶继光没有还击,从枪声上他已经听出这是日本的歪把子机枪,还有毛瑟二十响连发手枪,开枪的至少超过六个人,火力相当凶猛。光凭声音他是无法准确判断对方位置的,在没有掩护的情况下,只要他一冒头,恐怕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就已经被爆头了。 现在唯一的优势是,灯灭后他变成暗处,敌人在明处。 “嗖——”一个冒着烟的物体从窗户的缺口被人丢入。*!叶继光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趁它还没落地就一脚把它踢了出去。 轰的一声,*几乎是一出窗口就炸开了,整幢大宅都为之一颤,连窗户都炸碎了,无数玻璃碎片像天女散花一样撒向室内。叶继光顾不得会被玻璃碎片割伤,迅速闪到窗边,乒乒开了两枪。 *在室外爆炸,他有墙体掩护,所受的冲击较少,而室外的敌人就算没有被弹片炸中,也会被火光和声浪震得暂时失去反应能力。 他这两枪是冲机枪手打去的,从窗户和墙上的弹孔轨迹已经判断出机枪手正藏身在门口的大树上。因为敌人正抱着沉重的机枪,一定来不及变换藏身位置。 这两枪他是完全凭感觉打的,因为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用来瞄准,两枪打完,无论中与不中,他都立刻闪身回墙后,然后从地上一个翻滚,转移到另一扇窗户下。因为开枪后他的位置就暴露了,敌人马上就能反击,敌人手中的机枪完全可以打穿墙体。 敌人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快,在他闪入墙后的同时,反击的子弹就已经打在他刚才冒头的窗棂上,其中一颗子弹几乎就是擦着他的发梢嗖地飞过的,如果他没有果断地撤回,哪怕只稍迟半秒,恐怕此刻已少了半边脑袋。 反击的枪声里没有机枪声,他知道自己那两枪是打中了。同时有新的步枪声响起,这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汉阳造,说明楼上被惊醒的兄弟们已经在反击了。 叶继光捡起地上的一块玻璃片,举到窗台水平面稍上位置,通过玻璃的反光观察外面的情况。只见十余个穿着便衣的日本特工正在仓皇撤退。 叶继光立刻站起身,举起手枪,在一连串乒乒乒乒声中,立刻又有三个逃逸不及的鬼子倒下了。 “兄弟们,追!”叶继光大喝一声,除敌务尽,既然他们知道了自己藏身之处,就绝对不可以让他们活着离开。 他正要奋身跳出窗外,却听到后面有人在大声惊呼:“团长,团长!” 他大叫一惊,连忙回头,只见几名士兵围在薛镇元身边。灯光重新点亮,只见薛镇元整洁的军装服上有几点鲜红在迅速扩大,身体有如狂风中的大树般摇摇欲坠。 怎么会?叶继光的脑袋在刹那间一片空白。 三军不可以夺帅!如果团长被敌人击中,那他就算把刺客全部都杀光还有什么用?四海商行一战,薛镇元名扬天下,已经成为中国人民抗战的一面旗帜,这面旗帜一旦被砍倒,将对国军士气造成严重打击,而敌军的气势自会更加猖狂。 这一刻他顾不得追杀逃遁的余敌,赶紧回来查看薛镇元的伤势。 几名士兵扶住薛镇元,让他躺在地上,试图帮他止血,但根本不起作用,薛镇元身上的三个枪眼,一个在左胸,两个在腹部,都是要害部位,鲜血如失控的水龙头一样哗哗流出,转眼间就把他的军衣染得一片鲜红。 99mk.cc。wap.99mk.cc 九 生门隐藏着杀机 “继光!”薛镇元摸索着抓着叶继光的手,接下来的话已经说不出来,只是把那封带血的电令塞到他手里,然后目光望向远方,不再转动。“团长!”围拢在他身边的战士们都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叶继光回想起不久前他们才在四海仓库拼死抵抗日寇,就好比在奈何桥、阎王殿都全闯了一遍,依然能够安然脱险,可没想到薛团长没有明刀明枪地死在战场,却倒在这些鼠辈宵小的暗枪之下。 “团长!你放心!”他哽咽着说,如果说刚才他对这个任务的重要性还有所怀疑,那么现在他就已经下定决心,哪怕豁出命来也要完成团长的重托。 这时候远处传来尖锐的口哨声,人声鼎沸,脚步嘈杂,肯定是刚才激烈的枪战引起了租界守军的注意,他们赶来“维持治安”了。 “团长的身后事就交给你们了!”叶继光对其他士兵说完,转身欲走。 “营长,让我们跟你走!”立刻就有十几个士兵主动请缨,要跟他一起去完成任务。 “你们暂且忍耐,一定会有报国时机。”叶继光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在租界活动不比正面战场,虽然租界收容了他们,但绝对不会允许他们把这里变成“战场”。 而且,团里受过特殊训练的就只有他一个,其他人在正面战场上当然都是敢抛头颅洒热血的硬汉,但在这种特殊任务上未必派得上用场,更何况现在敌明我暗,如果他们一起行动,会更容易被发现。 叶继光在英军到达前就已经离开,一路上他都在痛苦地思索,他前脚进门敌人后脚就到了,毫无疑问他们是用军犬嗅着自己的气味跟到这里的。问题是他已经坐过一段时间黄包车,还在百乐门大闹了一番,正常情况下他们根本不可能追踪到他的气味的。除非,他的气味中有一些特别容易被识别的成分。 药!叶继光突然想起,他左臂上敷的药物不正是气味特别浓烈的物质吗?刹那间,他记忆中的那一份温暖顿时化为寒冰。 这只是巧合吗?如果不是,说明自己已落入敌人的圈套了。那个叫南云的护士问过他是不是军人,自己本应该更加警惕,但是竟然被她虚假的温柔给麻痹了。叶继光又气又悔地扯下手臂上的绷带和药物,早知如此,他宁愿断臂也不让她上药。 糟了!他想到了另一件更可怕的事——小和尚还在医院里,和那个可能是日本间谍的南云近在咫尺。把一只无助的羔羊放在饿狼身边,会是怎样的后果? 叶继光离开后,小教堂里又只剩下北天生一个人。 这就是外国人的菩萨吗?北天生望着十字架上的耶稣,感觉是那样陌生与怪异。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康德医生,还有住持希望他能够去的外国,就像眼前的耶稣像一样一无所知。未来的路会是怎样?他无法想象,但这条路是用师父的命换来的,无论有多么艰险,多么困难,他都一定要好好走下去。 “噗噗”,一个黑影落在教堂的窗台上,北天生吓了一跳,看清楚才知道原来是一只黑色的鸽子。他从小就对小动物感兴趣,看到这只鸽子长着一身乌黑闪亮的漂亮羽毛,就忍不住想去摸摸它。 鸽子好像根本不怕人,竟然一动不动地由着他抚摸。北天生发现鸽子的腿上竟然绑着一个小小的圆筒。 这是谁绑上去的?圆筒虽小,但这样绑着鸽子会不舒服吧,恐怕还会影响飞行。北天生就好心地想帮它取下圆筒。 “别碰它!”身后传来一把严厉的声音。 北天生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只见身前站着一个年轻护士,眼神里满是责备。 “对不起,我只是想……”北天生连忙解释。 “没关系,”护士看到鸽子腿上的圆筒封口依然完好,眼神就变得柔和起来,“这只鸽子不是很听话,我怕它吓着你了。” 护士走到鸽子边,装作捧起它,飞快地把圆筒里的东西取出藏在手心里,然后双手一抛,鸽子就扑扑地飞起来,消失在夜空里。 护士背对着天北生把那东西打开,是一张照片和一张写满日文的小纸条,照片上赫然就是北天生的模样。 护士转过身来,对北天生和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北天生。”北天生老老实实地回答。 北天生!护士心中一喜,今天晚上真是运气太好了,两个帝国的首要缉拿犯,竟然都自动送到她手心里了。 “你是和刚才那位长官一起来的吗?”护士又问。 “是他送我来的,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北天生骄傲地说,很是为自己曾经和叶继光同路而自豪。 英雄?护士的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轻蔑的微笑,此刻这个曾经让皇军畏之若虎、恨之入骨的“英雄”大概已经倒在特务们的暗枪之下。其实她只要在叶继光的伤药里加点料,他就会死得更快,但她要放长线钓大鱼,叶继光的命她想要,薛镇元的命她更想要。 叶继光这次到租界肯定是要和薛镇元见面,跟着他就可以找到薛镇元的藏身之处。只要除掉薛镇元,她的功劳就足以盖过前段时间风头甚健的*,再加上眼前这件唾手可得的“一级任务”,大概再也没谁可以和她争夺“日本第一女谍”的名号。 “我叫南云,是康德医生的助手。”南云走到北天生身边,逼视着他问,“你到医院来,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他?” “不是。”北天生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胸口,师父说过,这样东西谁都不可以给。 “哦,那是什么东西?”南云一指北天生的胸口,那里明显凸起四四方方的一块。 北天生本能反应地后退一步,南云哂然一笑,你以为还能逃得掉吗? “就是这里,快抬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突然闯进来,他脸白微胖,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身穿绸缎制的袍子,看起来就是一副富绅的模样,但是行为却更像是个江湖术士——他用左手三个手指托着罗盘,右手的手指在快速掐算着。 在龙华寺的门口经常会看见一些算命、堪舆的江湖术士摆摊骗钱,北天生见过他们用的罗盘,但这个中年人用的罗盘却和那些人大不相同,首先,他用的磁针至少比一般的大上十倍。除了磁针之外,罗盘上居然还有时、分、秒针和时间刻度,换句话说,这是一个罗盘与时钟的结合体。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管家、佣人、七姑八姨的一大票人,他们用担架抬着一个孕妇,孕妇面如白纸,虚汗淋漓,嘴里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看表情就知道情况不容乐观。 “小心,小心,轻点,轻点!她肚子里的可是我们老杨家的*!”中年人千叮万嘱地让佣人把孕妇小心放下。 几名医生和护士气喘吁吁地紧追上来,“杨先生,你的太太是难产,要马上进行手术,你这样胡闹可是会出人命的!”医生着急地对中年人说。 这位杨先生理都不理医生,反而握着孕妇的手说:“这间医院的格局、现在的时辰都和你的命格相冲,只有这里是唯一的生地。放心吧,曼玲,你们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医生和护士们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无奈,遇到这样“不听话”的病人,就算是神医也束手无策。 “杨先生,风水之学是巫术,根本不科学,请你不要胡闹了好不好?”医生几乎是在哀求他了。 “放屁!别以为喝了点西洋墨水就了不起了,我们大中华传承千年的风水玄机让你们再念一百年书也难参透。”杨先生却是一点都不买账,挽起袖子一副要拼命的样子,“我告诉你们,我老婆今天就铁定要在这里生。谁敢撵我们走,就先拿走我的命!” “在这里?”护士们面露难色,这里可是教堂,不是产房。 “绝对不行!”医生也坚持说,“这里什么手术器械都没有,而且没消过毒,就算强行做手术剖腹产,孕妇也很容易会被感染的。” “八稳,我好辛苦啊!”孕妇拉着杨先生的手,痛苦地嚎哭着。 “曼如,你再挺一会儿,你会没事的。素书上说的生地就这里啊,素书绝对不会错的,怎么还生不下来呢?”看着妻子痛苦的模样,杨先生也有点六神无主了,黄豆大的汗珠啪啦啦地滴下来。 “这里要接生,我先带你到别处去吧。”南云向北天生伸出手来,想要的东西本来马上就要到手了,没想到却半路杀出这样一群程咬金。在这么多人面前她也不好动手硬抢,只好找借口把北天生带走,这一走,可不是换个房间这么简单。 北天生本来就想跟着她走了,但经过孕妇面前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又忍不住停下来说:“她是肾气虚弱,冲任不足,要用针刺合谷、三阴交、支沟、太冲……等九个穴位,助气冲任。” 刹那间,所有人都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杨先生讷讷地问:“小师父,你会行针吗?” “我不会,”北天生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师父教过我行针口诀和认穴,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治过难产的。”确实,他们师徒是出家人,一般情况下怎么会帮人治难产呢? “令师尊是?”杨先生半信半疑地问。 “我师父的法号叫善惠。”一说到师父的名字,北天生既敬重又悲痛。 “原来是龙华寺的善惠住持!”杨先生恍然大悟,脸露喜色地说,“我明白了,你是小和尚,卦象上属少阳,正好是曼如的吉星啊。” “小师父,求求你出手救救内子吧!”杨先生对着北天生深深一鞠躬。 “我……我怎么行?”北天生张口结舌地说,他的记忆力超乎寻常,师父教过的东西只要一遍就能记住,师父行针的动作他也是只需看过一遍就能模仿。有时候师父也会让他在病人不重要的穴位上试扎两针,但他毕竟没有独立诊治过,谁会相信一个七岁的小孩能够施针治病呢? “小师父,我求求你了,你是曼如唯一的救星了!”杨先生都要跪下来了。 “杨先生,你这样做我们医院可是不负任何责任的哦!”医生连忙严正声明,让一个小孩来治垂危孕妇,这可是在拿人命开玩笑。 “没关系,有什么问题我自己一力承担,请小师父放心,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杨先生满口应承下来。 “那,我就试试吧。”北天生也看到孕妇情况危殆,虽然他没治过病人,但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穴。 但是要施针他手上却没有银针,这里是西医院,也不可能有中医的器械。顾盼间,南云却从头上的护士帽上摘下一个别针来。 “这个可以吗?” 她才不在乎这个孕妇的生死,只是这个事情不尽快了结她就带不走北天生;另一方面,她也很好奇,这个帝国的“头号通揖犯”是否真有些特异之处。 别针的形状虽和他常用的银针有异,但扳一下也勉强可用,北天生再问另外一个护士借来酒精消毒后,用拇指和食指拈着别针,在靠近穴位的时候,手腕一抖,两个手指用力弹开,别针一下子就没入穴位之中。 “飞针!”杨先生不禁啧啧称奇,没想到北天生小小年纪居然就会飞针的手法,这下子对他的信心又增加了不少。 北天生拈着针柄轻轻转动,孕妇脸上的痛苦之色明显减轻。北天生的动作或疾或徐,手法或轻或重,无不依照章法,分毫不差。 九个穴位扎完后,只听见哇哇一声儿啼,小孩出世了。 “生下来了,生下来了!”杨先生欣喜若狂,众人一片哗然。 接下来的事情就该交给医护人员了,护士熟练地剪断脐带,抱起婴儿:“恭喜杨先生,是个男孩!” “儿子,我老杨家有后了!”杨先生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身材高大、表情严肃的外国医生走进来。 “康德院长。”在场的医护人员当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报告给他。 “用一根别针治疗难产,这太不可思议了。”康德惊叹着走到北天生的旁边,“让我来看看这位神奇的小医生。” “你就是康德医生吗?”北天生终于见到要找的人了,这位外国人虽然表情严肃,而且高鼻深目、满脸胡子的长相和中国人相比十分“怪异”,但眼神里透着一股正直和善,让人信赖。 “我叫北天生,是我师父善惠让我来找你的。”北天生从怀里拿出介绍信。 南云皱皱眉,让康德见到了北天生,这下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噢,你是李(善惠)的学生,李是我最值得敬仰的朋友,他现在怎样了?”康德从信里看到善惠托孤的请求,立刻就感觉到善惠处境不妙。 “师父他死了!”北天生就像看到了亲人一样,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了解完前因后果后,康德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悲痛,他把北天生搂入怀里,安慰道:“放心吧,孩子,以后我家就是你的家,我会照顾你的!” “康德院长,让我先带他回您的寓所吧,”南云趁机说,“这孩子看来累坏了,该让他休息一下。” “很好,”康德欣然同意,“我太太要是看到小天生,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不行,你不可以走。”出声反对的人竟然是杨先生。 “为什么?”南云微笑着问,她心里虽然着急,但作为一名特工,必须无论遇到什么变故都可以保持镇定。 杨先生讷讷地说:“内子虽然顺产,但身体还没恢复。小师父你好人做到底,怎么说也该照看到她出院吧?” “杨先生,你的要求太过分了。”康德既然已经成为北天生的“监护人”,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的要求,“天生只是一个孩子,不是医生,他没有义务照顾杨夫人。杨夫人的健康,可以由医院来负责。” “但……”杨先生的脸色青红不定,憋了半天竟突然发起脾气来,“你们医院真能治病,我还用得着麻烦小师父吗?算了,既然小师父不帮忙,我们也不住院了。老蔡,接太太回家!” “老爷,这时候出院恐怕不好。”管家老蔡好心劝阻,“太太才刚生产,不能吹风。” “曼云,你再忍耐下,我们回家!”杨先生俯身怜爱地擦去太太脸上的汗水,再帮她把被子掖紧一点。 “接太太回家,路上注意点,不要给风吹了。”杨先生不听劝阻,直接叫佣人们把人抬走。 一行人走出医院,杨先生立刻把管家拉到一边,在他耳边小声地说:“老蔡,我现在跟你说的事你回去马上就办。” 99mk.cc。wap.99mk.cc 十 不可思议的隐遁之术 管家见他神色凝重,知道肯定是大事,赶紧点头细听。 “第一,太太回家后,除了你和王妈、小桃三个人外,其他人立刻遣散。” “遣散?”管官惊得脸都青了,俗话说树倒猢狲散,一般情况下,除非是这个家倒了,否则断无遣散下人的道理。 “老爷,家里没出什么大事吧?”杨家的财务状况作为管家他自然是一清二楚,这场战争虽然让不少生意人损失惨重,但杨先生仿佛未卜先知似的,事前就已经把收拢生意,该卖的卖掉,该收的收回,可说基本没有损失。 “是要出大事了。”杨先生叹了一口气,他一生谨守祖训,不问世事,独善其身,但北天生是他妻儿的救命恩人,他如果再坐视不理,那实在于心有亏。 “你从保险箱里取钱,每人发五百块遣散费,无论有无去处,都要立刻离开。第二,你们五个人也要离开大宅,避入四平八稳屋……”杨先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管家的眼睛却是越瞪越大,仿佛听到了一件前所未有地令他震惊的事。 南云牵着北天生的手走在寂静的大街上,看上去就像一对亲昵的姐弟。北天生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南云带他离开的时候走的不是正门,而是后门。 越往前走人越少,终于连偶尔经过的汽车都看不到了,北天生不由得感觉有点害怕,前面黑糊糊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回家”的路。 “南云姐,康德医生的家快到了吗?”北天生忍不住问。 “到了!”南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脸上已经不再保持微笑,“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衣服里藏的是什么?” 北天生惊讶地望着她,此刻南云的脸上看似谦和实际冷酷的表情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齐藤,他下意识地想挣脱她的掌握,但南云的手就像是粘在他手上似的,怎样甩也甩不脱。 “你不是好人,你是日本人!”北天生终于明白了。 “你放心,只要你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我就不会为难你。你是一个很聪明很可爱的小孩,南云姐也很喜欢你。你不是想要一个家吗,我可以把你带回日本,给你最好的照顾,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 南云的语调重新变得很温柔,仿佛是一股暖流缓缓地流动在北天生的心里,那种感觉非常舒服,让他非但不想离开,反而想在她身边待一辈子。 是啊,有家的感觉多好,有师父,还有众多的师兄。一想起师父,北天生立刻惊醒了,师父说过除了康德医生外谁也不可以轻信,这个女人是日本人,她说的话更不可以相信。 北天生的左手被南云抓着,但他用右手飞快地在南云的手背上拂过,拇指和食指一弹。南云只觉得手背一麻,抓着北天生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定睛一看,她送给北天生的别针此刻正插在她的合谷穴上。 北天生挣脱了她的控制,立刻拼命地往回跑。没跑两步,迎面就有两个人堵住了他的去路,北天生吓了一跳,想再回头,可那边有南云堵着,没有路了。 “蜜蜂逼急了也会蜇人啊,我倒想看看你这个小家伙有善惠几成的骨气。”南云把手上针拔掉,对两个手下说,“把他抓住,搜出他身上的东西,连人带物立刻送回海都本部。” 两个手下立刻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扑上来。可身后突然响起一把冷峻的声音:“你们相不相信,哪根手指头碰到他,哪根就会立刻断掉。” 南云定睛看去,只见在街道尽头六十米开外有个男人正扶着电线杆喘着粗气,显然是刚刚长距离快速奔跑过,体能消耗极大,身子都有些站不稳了,可一双眼睛仍然如拉满了弓弦的长箭,牢牢地锁定着对方。 六十米的距离,没有长枪,而且只有一个人,而他们是三个人,南云经过计算就知道胜算在哪一方。 她打了一个眼色,两名特务立刻转身开枪,他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从声音就可以判断出对方的大致方位,而且转身的同时迅速弯腰下蹲,以减少受弹面积。 “啪啪——”“锵锵——” 四下枪声几乎是同时响起,两名特务脑袋开花,立时毙命当场,男人从电线杆后走出来,毫发无损。 南云发现自己计算错了,正常情况三个对一个是绝对优势。但在六十米的非有效射程内,三个普通射手对一个神枪手,那简直就是在给对方当活靶子。 她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害怕,转身就想逃、 “别动,你跑不过子弹的。”对方的话把她硬生生地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继光用枪指着她慢慢地走过来。 “是你,长官!”北天生看到他不禁喜出望外,在他心里,叶继光就是一个战无不胜的英雄,有他在什么敌人都是浮云。 “你还没死?”南云终于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根据追击者发回的信号,刺杀行动已经成功,可这个二号目标怎么还活着? “你是怎么识穿我的身份的?”叶继光已经确定对方为他上药就是为了方便跟踪,但是他就不明白,作为独立团的二号人物,他从来没有在报纸上曝光过,南云是怎样认出他来的? “确认逃入租界的每一个中国军人是我的任务,为你上药本来只是一次例行的调查。”南云的话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但我却在你的左臂上发现了一个鹰盾文身,这是德国波茨坦军事学院优等生的荣誉标志。曾经在波茨坦军事学院留学的中国军人不多,而得到鹰盾文身的人更是只有一个,也就是你——驻守四海商行的独立团第一营营长叶继光。” “原来如此!”叶继光明白了,得到鹰盾文身后他从来就没有在别人面前炫耀过,因为他觉得军人真正的荣耀应该是在战场上。可没想到日本人的情报搜集是如此巨细无遗,无孔不入,连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隐私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那你又是谁?”叶继光逼问对方,日本人对自己了解得太多了,是时候反过来向他们要情报了。 南云面对着叶继光的枪口却视若无睹,反而微笑着说:“我身上也有一个文身,看你是否可以猜出我是谁?” 说罢她猛然扯开身上的衣襟,露出里面赤裸的身躯。 叶继光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中国数千年来“非礼勿视”的传统观念让他下意识地回避了一下视线。 就在他扭头的一刹那,南云嗖地从衣襟里拔出一把短刀,闪电般刺入叶继光的胸膛。 短刀穿透叶继光的肌肉,抵着他的胸骨,从刀身上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但是刀锋却再也没法再前进半分,因为叶继光的手已经及时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叶继光稍一用力,只听咔的一声,南云的小臂就脱臼了。“啊!”她痛苦地尖叫一声,委顿在地上。 “你这个魔女!”叶继光的手指愤怒地搭着扳机,随时准备扣下去。 “如果你下得了手杀女人的话,你就开枪吧!但我告诉你,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南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腹部,她的腹部果然隆起一道明显的弧线。 叶继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个怎样的精神病,才能让一个怀孕的女人不顾腹中胎儿的安危,来从事这种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勾当。 这一枪打下去绝对有理,只能算是为千千万万的遇难同胞偿还了一笔小小的血债。不杀她,就会贻害无穷! 但叶继光从来没杀过女人,更别说一个肚子里怀着孩子的女人。 虽然她肚子里的小孩是无辜的,但在日本军国主义的洗脑教育下,一个本应善良温驯的母亲可以变成冷酷的战争机器,难保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不会像她一样。 杀,与不杀,两种念头在他脑海里激烈挣扎着,最后他紧扣着扳机的手指终于松弛下来。 杀妇戮婴这种令人发指的罪行是只有恶魔才干得出来的,叶继光不愿意为了复仇把自己变得和日本鬼子一样。 也许没等她的孩子长大,中国的抗日战争早已胜利,希望他可以对父辈的行为进行反省,不要重蹈覆辙。就算她的下一代还敢侵略中国,自然也有自己的儿孙辈来对付,又何须怕他? “长官,有人来了!”北天生紧张地指着前方,只见街道尽头有十几个黑影正向他们飞奔而来。 “看在你肚里小孩的分上,我饶你一次,如果让我见到你在中国的土地上为非作恶,我必杀你无疑。”叶继光从胸口拔出短刀,嗖的一声,几乎是贴着南云的脖子飞过,插在地上。 “我们走!”叶继光拉着北天生飞快地逃入一条黑暗的弄堂。 那群人很快就来到了南云面前,见状慌忙把她扶起来,问她情况如何。 南云脸色煞白,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惊慌,她望着叶继光逃走的方向,只咬牙说出一个字:“追!” 叶继光拉着北天生跑不到几百米,后面就传来啪啪的枪声,这说明敌人已经追近到射程内了。 子弹嗖嗖地从他们身边飞过,打在墙上地上粉屑四溅。 叶继光立刻拉着北天生靠在墙角后,回头锵锵还了两枪。这一次没有那么容易打中了,因为身后的敌人可以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他一还击,他们就立刻找掩体躲闪。这两枪只是稍稍减缓了对方的逼近速度。 叶继光心想这次麻烦了,眼前面对的危机更甚于未逃入租界时。虽然上次面对的是全城的日军,但敌明我暗,可以寻找对方防守的空隙,而且只要到达租界就能暂时安全。 而这次他完全没有避难所可以投靠,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摆脱后面那群特务的追杀。由于他胸口有伤,又拖着北天生,所以奔跑速度明显地大打折扣,他们非但没有摆脱追兵,反而被他们不断地拉近距离。 他的枪声一歇,对方立刻就噼噼啪啪地开火还击,对方用的20响驳壳机射击精度虽不如叶继光的勃朗宁,但胜在火力十足,他们一开枪就把他打得冒不了头。 叶继光看不到后面的情况,但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十多个人正分成几组,互相用火力掩护,交替前进。只要被他们逼近到有效的射程范围内,自己基本就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 叶继光卸下弹匣,一边往弹匣里填子弹,一边对北天生说:“等一下我一开枪你就往前跑,能跑多远跑多远,绝对不要回头。” 他知道今天是他“为国捐躯”的时候到了,只希望待会儿短兵相接的时候可以多拉几个鬼子垫背,同时为掩护北天生逃跑多争取一点时间,至于能否再次逃出生天,就看北天生自己的造化了。 叶继光紧握手枪,屏息静听,从密杂的枪声中分辨对方逼近的脚步声。后方的脚步声密杂而沉重,前方却有一个脚步声轻柔且清晰,距离自己不到十米。 叶继光这一惊差点就灵魂出窍了,如果前面来的是敌人,现在他还有命吗?他定睛看去,却只见弄堂里一片模糊的黑暗,根本就看不到人。 难道自己听错了?叶继光正惊疑不定,只见黑暗里伸出一只白白胖胖的手,向他们招呼着。 接着就冒出了一张圆圆的胖脸,原来他是藏身在一堆混乱的杂物之中,如果他自己不露脸,叶继光根本觉察不到他的存在。 “是杨先生!”北天生过目不忘,立刻就认出他来。 “危险!”叶继光朝他低喝,并且用力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不要过来送死。虽然他不认识这个杨先生,但也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否则他们现在已经就是两具死尸了。 “小师父,我来救你们了!”杨先生压低声音说。 叶继光又好气又好笑,看杨先生的样子就是个养尊处优的生意人,现在又手无寸铁,居然说来救他们,没把自己小命也白搭上就已经算是奇迹了。 “小师父,你相信我!你救了我老杨家两条命,我不会害你的。我现在开始数到七,你们就赶紧跑到我这边来!” 叶继光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北天生,他对北、杨二人之间的渊源一点都不了解,但听到杨先生如此坚定的语气,不由得让他不重新考量。 北天生回想起杨先生在医院里凭着一个罗盘找到小教堂,结果就遇上自己救了他的妻子。师父说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许多身怀奇门秘术的人混迹于江湖之中,难道这位杨先生也是个身怀奇术的世内高人? 想到这里,他坚定地点点头,起码他是相信一点——杨先生不会存心害他们! “五、六、七……”这边杨先生已经数完了七个数字。 叶继光一拍天北生的肩头说:“走!”然后闪身出墙外,手枪“锵锵锵锵锵锵”地接连开火。 等跑到杨先生藏身的角落时,手枪里剩余的十一发子弹已经全部打光,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竟然毫发无损,再看看北天生,也是一样。 要知道对方起码有七八个人在同时开火,自己开了十一枪的同时,对方也起码射出了七八十发子弹,却一发都没有打中他们,这就好比一个人走在大雨中却没有淋到一滴雨般不可思议。 他正要往弹匣里重新压子弹,杨先生却说:“跟着我走,不要停留!”他用三个指头托着罗盘,走在前面。 这时候叶继光也隐约有点明白了,他能够听到杨先生的脚步声走近,却看不到他的身影,莫非他有让人看不到的本领?作为一个受过西方科学教育的“新青年”,他本来并不相信“怪力乱神”这一套,但刚才在租界外见识过安先生的式神后,他也发现,这个世界并不仅仅是他所了解的那么“小”。 反正留下来也是死,就豁出去跟他一回吧。杨先生的脚步或急或缓,走的也不是直线,忽左忽右,时东时西,甚至还会突然回头,毫无逻辑可言。 奇怪的是,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地暴露在敌人的射程之内,那些纷飞的子弹就像故意避开他们似的,没一颗打中,而且枪声越来越少,敌人就像失去开枪目标。 难道真的就这样摆脱了敌人的追击?就在叶继光暗自松一口气时,杨先生却停下来,贴着墙根站在一片阴影下,并示意叶、北二人也站到他的身边。 这片阴影是一块招牌挡在路灯下造成的,并不是太黑,如果指望它能把三个人遮住看不见,显然很荒谬。但事到如今,哪怕再荒谬,叶继光也只能跟着做了。 那些特务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叶继光刚才的十一枪并非全无作用,他们中至少有三个人挂了彩,需要别人搀扶着,整体战斗力也由此大打折扣。 他们追到这里后就停了下来,他们分明离叶继光三人不过数步之遥,如果这时候谁打个喷嚔,口水肯定就会喷到他们脸上,但他们就像睁眼瞎一样,愣是对眼前的事物视而不见,反而不断地东张西望。 “活见鬼了!”一个特务嘟哝着说,“明明看到他们在这里没动过,怎么追过来就不见了?” “仔细搜搜,难不成他们还能插上翅膀飞了?” 他们说的是海都方言,叶继光的心一痛,他们不是日本人,而是被日本人收买的汉奸。这种人为了利益而背叛祖国,残害同胞,简直比日寇还可恨! 叶继光紧握着手枪,恨不得马上就干掉这群败类,杨先生却伸手按住他的枪。就算他的枪再快,也不可能同时干掉十个人,但他一开枪也许就会暴露位置。 敌特们找了一阵没找到,就继续向前“追”去。叶继光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短短的一个晚上竟然让他见到两件不可思议的事。 既然敌特已经离开了,按理说他们应该马上往相反方向撤离才对,可叶继光正想起步,杨先生就拉住他说:“等一下。” “往前走不是和敌人一个方向吗?”叶继光不解地问。 “嘘……”杨先生示意他噤声,他们刚静下来,前方就响起脚步声,那些追到前面的特工竟然又杀回来了。 他们大概是判断叶、北二人不可能一下子就把他们甩开,也许是藏在某个他们没有发现的角落,所以故意往前走,引诱他们现身,然后猛地杀出一个回马枪。 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可惜来回搜索了一遍后结果依然令他们大失所望,一些脾气暴躁的特务甚至忍不住大声咒骂起来。 特务头子一声暴喝打断他们的牢骚,然后把人分成两队,往两个方向继续搜索。因为他们“确定”目标已经走远,所以加快了追踪的速度,几乎一眨眼就跑得没影了。 “我们走。”杨先生终于说可以离开了。 杨先生并非带他们由原路返回,而是在狭窄的里弄里穿行。左拐右拐一通之后叶、北二人感觉自己像是走入了一个迷宫,根本不知道杨先生把他们带到了哪里。 经过一轮疾走,他们终于从迂回曲折的里弄走回大街上,叶继光从两边商行的中文招牌辨认出这里正是租界最繁华商业中心——金陵路。但此时已是深夜,连脑筋最不好使的掌柜都算完当天的账关灯睡觉了,整条大街都悄然无声,宛如空城。 杨先生走到两间大商行中间,回头对两人说:“到了,对方追得正紧,请两位先进寒舍避避风头吧。” “那就打扰了!”叶继光也不推辞,经过刚才的逃生经历,叶继光已经知道这位杨先生非同寻常,现在日本特务正在整个租界疯狂搜捕他们,能够找到个隐蔽之处暂避风头再好不过了。 “不知道哪间大宝号是杨先生所有呢?” 在杨先生左边的商行是“鸿祥百货”,右边是“景福银楼”,两家都是海都赫赫有名的老字号,不过据叶继光了解,这两家字号的老板都不是姓杨的。 “这两家商行都是在下的产业,不过租赁给别人了,寒舍是在这里面。”杨先生指着两家商行中间那条小得几乎不能再小的夹缝说。 叶继光和北天生大眼对小眼,心想杨先生不是开玩笑吧,他把两间大商铺租给别人,这条狭小的夹缝反而是他的家? 99mk.cc。wap.99mk.cc 十一 藏身于闹市中的大屋 杨先生知道两人不信,就带头钻进了夹缝,这条夹缝看起来没有一尺宽,但身宽体胖的杨先生却毫不费劲地挤进去了。 叶继光和北天生跟进去后,感觉里面的空间好像比外面宽了些,越往前走就越宽敞,走了二十几米前边已到尽头。杨先生把罗盘贴到右边的墙上,用手拨动罗盘上的磁针,然后往墙上一推,竟然推开了一道三尺宽六尺高的门。 走进去后,里面又是一条四面是墙的小巷,杨先生把“墙门”关好。 北天生好奇地想看清楚门上到底有什么机关,但见门的背后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内里有什么乾坤就无从知晓了。 “先祖是世上第一个发明罗盘的人,家学渊源,所以我们杨氏后人对磁力的运用也略有心得。”杨先生明白北天生的心思,就向他解释说,“这道门的机关是用磁力控制的,磁力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我就是用罗盘上的磁石和门上的磁石相互作用来开锁的。” 磁力?北天生心中若有所悟,一边思考着一边跟着往前走。 这一次,杨先生走到小巷三分之二处就停住了,同样用罗盘贴在墙上转动磁针来开锁,但这一次他在墙上换了两个位置,转动两次磁针。 里面又是一条新的小巷,这条小巷呈圆弧形横着通向两头。杨先生看了一下罗盘上的时间(指针和刻度上都有萤石,所以他可以在黑暗中清楚看到时间和方位),然后走向左边。 叶继光心中大奇,他在德国军事学院时,学习如何打开保存机密的保险箱也是课程之一。杨先生用磁力来开锁,原理和保险箱转动数字表盘开锁大同小异。刚才第一道门杨先生只转一次罗盘,说明只有一道磁力锁,而第二道门则是由四道锁互相锁闭,只要有一道锁的磁场方位没有对准,大门都不能打开。 这虽然复杂,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看到杨先生居然用时间来决定走哪边时,叶继光就想不明白了,难道这第三道门的位置还会因时间的不同而产生变化? 杨先生往左走了七步停下,用和刚才同样的方式打开第三道门,这一次,开了四道锁。 一进门,眼前竟然是一片宽阔的草地,一幢高大的中国式殿堂掩映在树木之间。 叶继光心中越发惊奇,海都地图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记在他脑子里,金陵路周边都是密集的商铺和住宅,根本没有这么空旷的庄园,它是怎样做到藏身闹市而又不为人知的? “老爷你回来了!”老蔡站在大门前,看到杨先生便喜出望外地迎上来。 进到大厅后,杨先生首先问:“太太和孩子怎样了?” “都安顿好了,有王妈和小桃伺候着呢,请老爷放心!”管家回答。 “哦!”杨先生松了一口气,对管家说,“这位小师父是我们杨家的恩人,你赶快上茶点好生招待,这位英雄是……因为刚才事出仓促,还未请教” “在下国民革命军第××师独立团叶继光。”叶继光知道对方是世内高人,还救了自己一命,所以也不再隐瞒身份。 “原来是独立团叶营长!”杨先生和老蔡闻言都不禁肃然起敬,“独立团在四海商行以一敌百抗击日军,令人钦佩!” “国难当头,我只是尽军人本分而已。”叶继光反问道,“刚才看到杨先生的隐遁之术神乎其技,定非凡人。如今海都沦陷,同胞蒙难,先生为何不施以援手,救万民于水火?” “这个……一言难尽,”杨先生面露尴尬之色,转移话题说,“两位请先休息,在下先入内堂看看妻儿片刻。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老蔡即可,无须客气!” 杨先生走进里面后,老蔡奉上热茶和点心,北天生奔波了一天,早就又累又饿,拿起点心就往嘴里塞。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叶继光半开玩笑地在北天生肩膀上拍了一下:“小家伙,你运气不赖啊!日本鬼子几次三番都没把你抓到。”然后正色道,“现在你该告诉我,日本人为什么要抓你?” “报告长官!是为了这个。”北天生把身上藏匿已久的木盒拿出来,叶继光的身份以及他两次出手相救已经博得了他的绝对信任。 “这是……”杨先生这时候刚好从内堂出来,一看到木盒立刻大惊失色。 他仿佛是被木盒上一股无形的丝线拉扯着走过来,连自己撞倒了茶几上的一个花瓶了都浑然未觉。 “小师父可否把此盒借我一观?”他的声音都激动得都变了调。 “可以的。”北天生还正愁不知该怎样打开它,心想这杨先生身怀秘技,如果他可以帮自己解决这个难题就再好不过了。 杨先生伸手想接,但又停住,回头对老蔡说:“给我打一盆清水来。”老蔡端来清水,杨先生洗净双手擦干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 他捧着木盒,在灯光下仔细观察它的每一个侧面,用手指轻轻触摸着盒面的每一部分,然后轻轻摇晃倾听里面的声音。 “浑然一体,天衣无缝,果然是超凡入圣的技艺,但要证明还差一样。”他从身上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罗盘,同样是罗盘,如果说他之前托在手上的是爷爷,现在这个就是曾孙,只有瓶盖大小,罗盘上的磁针比头发还细。 他把小罗盘慢慢靠近木盒,磁针立刻就受到吸引,转换了方向。他把罗盘换一个方位靠近,磁针立刻被吸引到另一个方向。如是者试下去,一共找到七个部分能对磁针产生吸引。 叶继光和北天生都看明白了,这个木盒里一定藏有跟这座房子的磁锁一样的锁闭机构,而且是七重锁。 “没错了!”杨先生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然后把木盒放在桌上,肃整衣冠,对着它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杨先生您这是干什么?”叶继光大惑不解。 “此乃我青门祖师丘延翰的亲制的七巧天机盒,请问小师父是如何得到的?”杨先生正色地问。 “你知道丘延翰!”北天生喜出望外,终于找到知晓木盒来历的人了。 “是从龙华宝塔的弥勒天尊像肚子里拿出来的。”北天生就把如何发现宝盒,师父又如何嘱托他带着宝盒逃生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木盒里藏的是龙脉的秘密,”叶继光有点不以为然地说,“但龙脉之说可信吗?不管哪朝的开国皇帝,在得天下之前都是布衣,他们大概没有能力为自己的祖坟找龙脉安葬吧,不也照样得到天下? “等他们当了皇帝,自己的陵墓都是找顶尖的风水师建在最好的龙脉上,皇朝非但没有延续万世,反而是一代不如一代,龙脉的作用可见一斑!” “你们都错了!”杨先生嗤笑着说,“死后葬得龙脉,就可以惠泽子孙,这只是一行大师故意颠倒事实来误导世人的。帝王死后建陵墓,是为了满足他在阴间继续享乐的欲望。真正的龙脉只会影响活人,而不是死者。 “我知道你在西洋留过学,可能不相信老祖宗阴阳气运这一套。我虽然是一个传统商人,但年轻时也是在新学堂念的书。民国十一年,叶企孙先生在清华首度开讲物理学,我就是第一批学生之一。” “你是清华生?”幸好叶继光没戴眼镜,否则就算有多少副备用都该统统跌碎了。初见杨先生的时候,以为他是一个市侩胆小的商人,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有法术的“巫师”,然后叶继光再把他和那些愚昧无知的神棍归类,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堂堂清华大学生。 叶继光虽然在西方留过学,但主修是军事,说到科学,他的了解程度怎样说该也比不上这个清华的理科生。 杨先生微微一笑,并没有把他之前的轻视当回事,继续说道:“其实风水学说用科学来解释是完全说得通的,如果有解释不了,那只能说科学还没有发展到那种程度。” “你是说,风水学说甚至比现代科学更先进?”这一点再次让叶继光无法接受。 “这有什么奇怪的,中国古代圣人行走的是一条和西方完全不同的思证之路,有时候我也无法想象他们当年是如何获得如此高深的智慧的。但事实上,他们对宇宙的理解确实超越了许多当代的科学家,当然……”杨先生特别说明,“我是指真正的风水学,而不是外面流传的那些伪经邪说。” “那什么是真正的风水学?”叶继光追问道。在他旁边的北天生也是竖起了耳朵在听,他们的对话,对好奇的北天生来说就是一次非常难得的学习机会。 “我就试着用科学的语言来跟你们解释一下吧,初级的风水学就是人通过利用或改造地质、地文、水文、日照、风向、气候、气象、建筑、景观等自然环境来营造最有利于自己的生活环境。 “关于初级风水的法则和禁忌,世上已经有太多的著述,我也懒得重复。而高层次的风水学,则是对宇宙能量和空间的利用。 “我们都知道地球有磁场,这是一种能量。龙脉是类似于磁场的一种能量的聚汇,它一般附着于山脉河川,连绵数百甚至数千里。而龙穴则是龙脉能量最集中的一些点,如果人能够和龙穴的能量联结,自然会令人的生物能量场大大增强。这样,他的精神、智慧、感召力甚至运气都会得到极大的提升,这样的人,无论是从商还是从政,都会比一般人容易成功得多。 “而每个龙穴的能量强弱和分份都有所不同,导致它对人产生的影响也有所不同。一般来说,山龙主权势,水龙主富贵,历史上的巨富范彖、沈万山、胡雪岩等人就是水龙穴的联结者。而每朝的开国皇帝或乱世魔王,则无一不是山龙穴的联结者。” 杨先生说的这些,都是叶继光闻所未闻的,完全颠覆了一般人心目中对风水的理解,但他仍然有一些怀疑:“如果是这样的话,唐玄宗既然已经得到《天机素书》,他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子孙去联结龙穴,这样不就可以永享江山了吗?”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杨先生点头对他的提问表示赞赏,“龙穴并不是你找到就可以拥有的,我刚才说了,龙穴是一种能量的集中点,只有人体能量频率与之相近的人,才会产生联结,而且一旦联结就终生不会断绝,别人想抢也抢不走。所以唐玄宗虽然依书找到了一些龙穴,但依然无法占有,才会逆天而行把它们尽数破坏。” “如果丘延翰所说的那条大龙脉被破坏的话会怎样?”叶继光隐隐然猜到日本人的意图了。 “丘祖师说此龙的脉力可以惠泽天下,那就是可以主宰国运的主龙。如果主龙被毁,”杨先生冷笑一声说,“今日之朝鲜就是前车之鉴。” “难道朝鲜的龙脉也曾经被破坏过吗?”叶继光当然知道朝鲜的状况,自明朝中叶丰臣秀吉侵朝开始,朝鲜就积弱不振,屡受日本欺压,在本世纪初更是完全被日军占领,不但丧失了国家主权,甚至连本国语言、本国姓氏这些民族烙印都遭日本人强令废除,朝鲜民族彻底沦为一无所有的奴隶。 “朝鲜龙脉的十三处龙穴在三百年前就被日本人用锁龙钉破坏了十二个,还好我家祖先在机缘巧合下帮他们保住了最后一个主穴,否则朝鲜在丰臣秀吉侵朝时就该亡国了。” “那我们可千万不能让日本人得到龙脉的秘密,”北天生紧张地说,“杨先生,您懂那么多,一定会有办法帮我们打开这个木盒吧?” “日本人?”杨先生闻言脸色微变,“你不是说一拿到木盒就逃出来,并没有任何人见过吗,日本人怎么会知道?”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北天生茫然地摇头,他确实没有给任何人看过这个木盒。 “你不是说日本间谍齐藤曾经在寺中照过相嘛,也许他们是从照片中看出了蛛丝马迹。可以肯定的是,全城的日军都在搜捕你,刚才医院里的护士南云就是潜伏在租界里的日本女间谍。”叶继光把他了解到的情况说出来。 “原来南云是日本人,”杨先生不由得紧张地搓着手,连声叹息着说,“这下麻烦了!” “杨先生,你不是得到消息才来救人的吗?”叶继光也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杨先生能在关键时刻像救命菩萨一样突然出现。 “我哪有这些消息?”杨先生苦笑着说,“当时在医院里我只顾得内子的事,没有留意其他人。等内子生产完,那位南云护士要带小师父离开,我才突然发现,她原来站的位置是一个罕见的六凶会聚,而且她的方位正好与小师父所处的天德位相冲。我就知道这个女人定非善类,而且有意对小师父不利。我当时想阻止她把小师父带走……” “原来你要我留下照顾杨太太是想救我啊。”北天生终于明白杨先生的这个“无理要求”的用意了。 “可惜不成功,”杨先生脸色微赫地说,“我只好暗中跟踪,想另寻解救你的机会。” “多亏杨先生你及时赶到,不然我和叶长官肯定都逃不掉了。”北天生真诚地说。 杨先生摆摆手,皱着眉头说:“南云这个女人煞气很重,我就知道她的来头非比寻常,没想到她是个日本人,这情况就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了。” “日本人又怎样,南云我看没什么可怕的。”对于这个手下败将,叶继光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我不是说这个女人,”杨先生摇摇头,“而是另一个日本人。” “我们在租界外面遇到一个会法术的日本人。”北天生说,不知道为什么杨先生一说到“另一个日本人”时,他就想到了那个隐身在尘雾中的神秘人。 “什么会变法术的日本人?”杨先生立刻警觉地追问。 “他可以把尘烟变成一条大蛇,”北天生就把他们遭遇那个神秘“尘土操纵者”的经历说了出来。虽然他的攻击似乎没有对北天生造成任何影响,但给他留下的印象却是极其深刻。 杨先生听完后半晌没有说话,额上的汗水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那个人什么问题吗?”叶继光问,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杨先生的表情不对劲。 杨先生没有回答,只是连说两句:“好险,好险!” “幸好我行事足够谨慎,先行避入了这间乾坤再造屋里,否则现在可能已经全军尽没了。”杨先生满脸庆幸之色。 “那个人到底是谁?”叶继光很奇怪为什么杨先生会对他如此畏惧。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现在来不及解释了,当务之急是要先打开木盒,木盒里的法器也许可以救我们一命。” “杨先生你真的有办法可以打开木盒?”北天生听他这样说就高兴得差点蹦起来了。 “不过,”杨先生口气一变,“要打开它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这七把磁锁必须同时开启,如果一个个来,只要其中一个磁极一动,其余六个都会跟着乱动,永远都转不到正确的位置。我刚才用极细的磁针来探测,就是为了防止对它们造成扰乱。” “那要怎样办呢?”北天生为难地问。 “要打开它就要先制作一个专门的仪器,我会连夜动手制作,叶营长你介意帮一下忙吗?”杨先生问。 “乐于效劳。”叶继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也可以帮忙!”北天生自告奋勇地说。 “两个人够了,小师父你今天也应该很累了,还是先歇息一下吧。” 杨先生让管家带北天生到客房,同时叮嘱他不要随意走动,因为这幢房子和寻常建筑“有所不同”,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至于吗?北天生想,这幢宅子从外观上看面积绝对不算小,但和龙华寺相比还是相差太远,说能让他迷路未免太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了。 管家拿着一盏琉璃灯,在明亮的地方看不出这盏灯有光,可走到黑暗的地方它就自然亮起,这光不像火,也不像电灯,白茫茫的像一团雾。 “小师父请拉着我的手!”管家把手伸向北天生,“半途不要放开,不然迷路了就不好找。” 北天生一肚子的不服气,但也不好违了人家的好意,只好拉着管家的手一起走。一路上都没有灯,全凭管家手里的那盏“雾灯”勉强照着路。 北天生东张西望,想看清楚屋内的模样,只可惜那盏灯的光芒只能笼罩住他们三尺左右的范围,稍远一点就看不见了。 不过管家也好像没有在看路,而是数着脚步前行,嘴着念着什么“离十六,震七,坎九……”之类的口诀。 他们登上几段楼梯,再穿过一条走廊,就来到一个房门前。“到了!”管家松了一口气,仿佛来到这里有多困难似的。 进去后,管家把房间里的所有灯火都点亮了,房间是典型的大户人家布局,装修极尽精致华丽,处处彰显着尊贵气息。 “小师父,您就先歇着吧,明早我再来叫你。” 管家出去后,北天生突然想起如果半夜有事怎样找他呢,就赶紧追出去,一开门他就傻了眼。只见门外的走廊都不翼而飞了,展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片广阔而茂密的森林。 怎么会?北天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一下眼睛再看,可眼前的确实是一片森林。他的房间怎么突然就跑到森林里来了呢?北天生想起师兄们跟他说过的那些神话传说,难道这位杨先生是个神仙,自己不小心闯入到神仙的府邸来了? 99mk.cc。wap.99mk.cc 十二 两个世仇三百年后再相逢 他很想走出去看一下森林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想起杨先生特别叮嘱他不要乱走“以免迷路”,他就不敢乱动了,生怕一走出去房子就不见了,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这一个晚上,北天生睡得不是很安稳,一方面是对陌生的环境不习惯,另一方面是想去了死去的师父。逃亡过程中的每一刻都充满了惊险,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去伤感,现在突然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忘怀在龙华寺中的岁月。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睡在龙华寺简陋的禅房,也不愿意睡在这个豪华的客房。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外面有婴儿的啼哭声,哭声短促而急躁,仿佛是竭尽全力在嘶叫,让人听了心里十分难受。 北天生隐隐感觉不妥,就听到管家在外面敲门:“小师父,小师父,快醒醒!” 北天生连忙爬起来,打开门,只见管家一脸焦急:“小师父,我家少爷病了,太太请你过去帮忙看看。” “少爷病了?”北天生半晌才反应过来,少爷就是杨先生刚出生的儿子,他连忙摆手说,“给小孩子看病我不行的。” 别说他从来就没给婴儿诊治过,就连他师父善惠也没有,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可不能因为别人给他戴一顶“小师父”的帽子,就随便帮人治病。 “小师父,你是善惠大师的高徒,怎么会不行呢,刚才太太不就是全靠你才脱险的吗?”管家央求着说,“你就帮忙看一下吧!” “好吧!”北天生只好答应了,毕竟他还是有一定医学常识的,看一下提供点意见总比什么都不管得好。 北天生跟着他走出房间,只见门外的森林又消失了,在莹莹白光下看到的还是走廊。 “管家先生,你们家老爷是神仙吗?”北天生忍不住问。 “老爷怎会是神仙,他如果是神仙,小少爷也不会得病了。”管家摇头说。 “那为什么这座房子会变呢?刚才我自己开门,发现门外变成了树林。”北天生干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哦,你发现了。”管家见他知道了,也不再隐瞒,“老爷不是神仙,但老爷说,这房子用了一些世间没有的材料,所以它自身会变化。你看着像是真的,实际上可能是假,但是假的也有可能会变成真的。真真假假,我也分不清,老爷告诉我,不管看到什么,只要按照固定的方向和步数去走,就不会错。” 北天生明白了,怪不得管家走路的时候还要背口诀,数脚步。 “如果全海都人住的都是这样的房子就好了,日本鬼子肯定找不到我们在哪儿。”北天生感慨地说。 “哪有这么容易,”管家摇头说,“老爷说这房子从设计到备料用了六百多年,然后建造又用了一百六十年,前后加起来用了差不多八百多年。” “八百年!”北天生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就算建万里长城也没用这么长时间啊。 婴儿啼哭的声音听着很近,但走过去却用了五分多钟。他们一进门,王妈和小桃就像看到救星一样迎上来。杨太太躺在床上也想支起身子,但撑了两下都坐不起来,只能虚弱地对北天生说:“小师父,你来了就好了,快请帮忙看看我儿子怎样了?” 北天生看到这样的阵仗就感觉压力大了,但小孩子都有虚荣心,看到别人把他当成大人一样看待,他也不好意思推辞了。 王妈把襁褓中的婴儿抱过来,只见他脸色酱紫,北天生伸手摸了孩子的一下额头,触手滚烫,便说:“他在发高烧,要赶紧送医才行。” 众人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北天生才想起,他就是“医生”。 “小儿体弱,光针灸是不行的,还要吃药,但是这里没有药,所以要到医院去。”北天生为难地说。 “小师父,不是我们不愿送,而是老爷吩咐过,在他出来之前,谁也不可以离开这所房子。”管家着急地说。 所有人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北天生,他明白杨家人之所以禁足不出,完全是被自己“连累”的,只好硬着头皮说:“那我就先用针灸试试吧,你们有针吗?” 小桃拿出一些缝衣针来:“这些可以吗?” 北天生看了一下针尖,足够锋利就行了,“还要一些酒,越烈越好。”管家很快把酒找来了。 北天生让他们解开婴儿的襁褓,用烈酒把针烧了一下,在要下针的时候他又不禁犹豫了。 以前让他扎针的都是大人,而且还有师父在旁指点,就算扎偏了一点大人也撑得住。但眼前的是一个嫩得像肉球似的婴儿,他身上没有一处是不脆弱的,要是出了半点差错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师父,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吧!”北天生在心里默默祷告后,就咬着牙下针了。 这次他用的是刺血法,先用针刺耳尖穴、四缝穴、大椎、曲垣、神道、陶道、心俞等穴位,因为不是刺血专用的三棱针,他只好用手挤出一点血来。挤血的时候,北天生的手都微微颤抖了,生怕力稍重一点就会弄伤婴儿。 扎完针后,婴儿的脸色明显好转了许多,哭声也没那么声嘶力竭了。大家都是面露喜色,北天生的身体这才从紧张的颤抖中平静下来。 “这只是暂时稳定了,但保险起见还是送得医才行。”北天生对管家说,“杨先生他们在哪里,你不可以去找他吗?” 外面有日本特务在搜捕他们,只有杨先生有那种让别人看不到的“法术”保护婴儿平安到达医院。 “老爷和叶长官到枢机室去了,那里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进去。”管家无奈地说。 “刚才不是看到他们走进大厅旁边的那道门里去的吗?”北天生奇怪地问。 “您跟我来看看就明白了。”管家带着北天生回到大厅,然后打开杨先生走进去的那道门。 北天生只往门里看了一眼,就不由得身子一阵摇晃,差点摔下去了。管家及时扶住了他,苦笑着说:“我没骗你吧,我真不知道老爷他在哪里。” 只见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竖井似的空间,中间矗立着一架有如参天大树一般的螺旋形楼梯。从地面看去,竖井和旋梯一直向上延伸,看不到尽头;往下看,却是黑黝黝地深不见底。 北天生不由得想起师父念过的一句诗:“上穷碧落下黄泉”,这条旋梯难道是上通天堂下通地狱的吗?那此刻杨先生和叶营长是在天堂还是地狱? “杨先生!叶营长!你们在哪里?”北天生忍不住对着虚空大叫,声音回荡几下后就就被黑暗吞没了。 “没用的!”管家摇头说,“如果他们不出来,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我们出去买药吧!我知道该买什么药,但是我不认得路。”北天生毅然对管家提议说,外面风波险恶,确实不应该让杨太太和孩子冒险,这个麻烦是自己惹回来的,自然应该自己来承当。 “出去?”管家又犹豫了。 “你家少爷的病情很严重,如果不吃药,光针灸肯定是不行的。”北天生再次强调,他说的是实话,针灸的作用只是调节人体的阴阳平衡和激活免疫力,成年人的免疫力比较强,所以还有可能硬撑着战胜病菌,但小孩就不行了。 “唉,老爷怪罪下来,我也只好担当了。”管家一咬牙就决定了。 北天生正想往门外走,管家拦住他说:“就这样是走不出去的。”他走到柱子后搅动一个转盘,只见整个客厅都旋转起来——或者说是房子在转——北天生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转。转了360度后停下,大门就自动打开了。 “走吧!”管家带头走在前面,门口突然一阵急风卷入,风里出现了两个人影。 “原来你在这里!” 北天生脸上霍然变色,他对这个声音实在太印象深刻了。他浑身僵硬地抬起头来,只见一男一女正站在大厅的入口。女的柔情似水,温宛动人,正是南云;男的脸白唇红,眼光如刀,神情冷漠。 “听说此间的主人姓杨,安倍氏第四十六代传人安倍武道特来拜会。”安倍布武(安先生)说完,连同南云一起微一鞠躬。 他举止彬彬有礼的,但语气和表情却没丝毫恭敬之意,反而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味道。 “日……日本人!”管家登时慌了神,杨家建这座宅子就是躲藏用的,其隐秘性可谓密不透风,这两个日本人是怎么闯进来的? “糟了,我要赶快告诉太太。” 他正想转身逃跑,安倍布武一伸手,低喝一声:“てんこう(天后)!” 管家立刻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手上的琉璃灯突然发出光来,在白光的照耀下只见一个状若女子的半透明人影正用手钳在管家的脖子上。 这是鬼吗?北天不禁心惊胆战,下意识地想后退,但一碰到门槛才想起门后是黑暗深渊,退无可退。 安倍布武一招手,那个人影几乎在瞬间就把管家抓到他的身边。 “破幻灯。”安倍布武从管家手中夺过琉璃灯,啧啧称赞地说:“居然做成了这种东西,看来这间房屋确实是用上了‘六道之墙’的碎片。” “你们家主人呢?”他问管家。 “我不知道,”管家双脚离地,被那个影子吊在半空中,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杨家的女人刚刚生产,应该也在这间屋里。”南云用日语对安倍布武说。 “你的女主人在哪里?”安倍布武又问。 管家眼神闪烁,他是老实人,不懂得撒谎,这一刹那他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通往太太房间的真实路径,第二个念头才是想该怎样去骗这个日本人。 但没等他开口,安倍布武就说:“谢谢,我已知道!另外,骗人可是会受到惩罚的哦。”影子松开手,管家扑通一声仆倒地上,双眼翻白,已经没有了气息。 安倍布武对南云说:“抓住这个小和尚。”他上次用式神对付北天生吃了大亏,这次不敢再轻举妄动,却不知木盒已经不在北天生的身上。 “你还是乖乖地投降吧,抵抗是没有意义的。”南云微笑着说,她逼近的步伐并不急促,因为北天生根本就是无路可逃。 这一刻北天生想起了师父,想起他在生死关头表现出的那种从容不迫、视死如归,作为善惠的弟子,他绝对不会让师父蒙羞的。 “我不会投降的!”北天生大叫一声,转身向着门内的深渊跳下去。 南云没想到这个小孩会如此倔强,急忙纵身飞扑过去想抓住他。 她没有抓住北天生,黑暗中却忽地伸出一只强壮有力的手来把她抓了进去。南云所受的训练让她立刻就作出反抗,但她忘记了这只手刚刚脱臼过才接好,一用力就痛得如刀割一般。 对方轻而易举地就把她的手腕反拧到背后,同时将一样坚硬的东西抵在她背上。 “不要动,我说过我随时可以取你的性命!” 又是他!南云气得牙齿咯咯响,但身体却是一点却不敢动。从叶继光抵着她背部的位置就知道,他受过专业的擒拿和反擒拿训练。如果叶继光像一般生手那样用枪抵着她的头,她完全可以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把头移开枪口并作出反击。但腰是最难移动的部位,任她动作再快,也不可能逃离枪口范围,虽然腰不如头部致命,但同样是一枪就足以让她丧失所有活动能力。 叶继光轻轻一推把她按倒在地上,然后剥下她的外衣当成绳子将她反绑得严严实实,再回过头来问北天生:“没事吧?” 北天生这才发现自己并没像想象中那样跌入深渊,而是落到了实地。杨先生和叶继光正站在自己旁边,而南云则像一只粽子似的被绑着。 “你们出来了!”北天生又惊又喜。 杨先生把木盒交到北天生手里,说:“幸不辱命,刚好来得及完成。” 北天生接过木盒一看,在原本光滑如镜的盒面上已经突起了指甲大的一块。他用手指摄着这突起的地方轻轻一拉,一根带着凹齿的木条就被拉了出来。 这根作为锁眼的木块一拿出,构成木盒的其他构件就像抽丝剥茧一样一根接着一根地被拿开,原来它们都是用凹凸的卡榫互相扣合在一起的。 原本花了善惠两天两夜都未能打开的木盒,现在不过数息之间就变成了一堆画着线条和记号的小木条。 在这些木条中,有七个非常精致的金属机构,看来这就是把那么多小木条钩在一起的磁力锁了。好奇的北天生被这七个磁力锁吸引住了,没有留意到在七个磁力锁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亮点正闪闪烁烁着。 这个亮点太小了,比针尖还细,所以北天生只以为它是悬浮在空中的一粒尘埃,而将其忽略了。可当他的手无意中碰到这粒“尘埃”时,它却刷地变成了绿豆大小。 这是什么?北天生吓了一跳,那颗“绿豆”又瞬间回复到针尖大小。他好奇地伸手去触碰,却感觉触碰到的地方空空如也,什么也摸不到。他把手缩回来,那粒针尖竟似是被他的指尖吸引着一样,瞬间又拉伸扩张到核桃大小。 北天生完全被这个神奇的东西吸引住了,他趴下来仔细地观察它,只见它虽是一个球状,但却没有实体,而是由无数条震荡着的光线环绕而成。这些光线就像带磁性的弹簧一样,手指伸过去,它就会被指尖吸着拉抻开来,手指一离开,它又自动恢复到原状。 北天生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这个光球,完全没有留意到外面正发生着惊心动魄的变化。 正在大厅里的安倍布武目睹南云失陷到黑暗里的一刹那,他面色微变,但竟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他知道,门里的黑暗绝对不是普通的黑暗,这所用六道之墙碎片建成的建筑,每一个地方都有不可猜透的奥秘。他也没有后悔让南云这样做,因为只要走进这所房子,就有可能发生任何事情。就算南云留在他身边,他也未必能保护好她,他能够保护的唯有自己。 虽然失去了南云,但对手也失去了隐藏在暗处的优势,所以谁损失更大,眼下还很难说。 “他就是在租界外操纵尘土的那个人!”叶继光一看到安倍布武就立刻认出他了。 “你就是安倍布武?”杨先生和叶继光一起从黑暗中现身出来,他已经不需要再隐藏了。这数十年来,他一直担心着这一刻的到来,但真的来了,他才发现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紧张,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退,既然没有退路,紧张还有什么用? 安倍布武笑着点点头:“听说你姓杨?” “姓杨!杨八平!”杨先生挺直腰杆来宣告自己的名字,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为了这个姓而畏缩躲藏了。 “三百年了,我们两家终于又见面了。”安倍布武悠然地说。 “是啊,我们的老账新账终于可以一次算清了!”杨先生看着地上管家的尸体咬牙切齿地说。 “你的上卷想要对付我的下卷,恐怕力有不逮哦。”安倍布武冷笑着说。 “没有上卷,你的下卷能看得懂吗?”杨先生反唇相讥。 “有必要对他说这么多吗?”叶继光挥手将枪柄狠狠地击在在南云的颈侧,把她打晕了,然后朝安倍布武锵锵锵地连开三枪。 只见三枚弹头在飞到离安倍布武身边三尺范围时,就像遇到一堵无形水墙的阻隔一样自动减速了,还没接触到他身体时久已去势耗尽。安倍信手拈来地把这三颗弹头握在手里,笑着说:“你以为这个会伤到我吗?” 说罢,他一挥手,三枚子弹以比原来更高的速度反射回门内。叶继光大吃一惊,想闪避却已来不及,只听见呜呜风声,三枚子弹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掠过。 “他打不中我们的,”杨先生镇定地说,“他现在还没有掌握六道空间的规律。” 叶继光松了一口气,怪不得杨先生第一时间撤退到这间屋子里来,原来这间屋子确实有许多门道。 “你不是要我的上卷吗,想要就来拿啊,让我看看你们安倍氏三百年来有没有一点长进。”杨先生出言挑衅说,安倍布武有式神护身,一般的攻击对他根本无效,只有把他引入阵法中才有办法对付他。 安倍布武岂会被他的激将法诓到,他微微一笑道:“内子杨先生已经见过了,但杨生先还没有向我引见尊夫人和令郎,恐怕不是待客之道吧?” 一听到他提起妻儿,杨先生不禁脸色微变,他们虽然也在阵法的保护之下,但毕竟不在身边,真有什么变故,照应起来就不方便了。 “不如由我请他们出来吧!”安倍布武把破幻灯伸向空中,一个人影有如烟雾般出现,接住了破幻灯。 杨先生脸色大变,但他心里还存有希望,就算安倍拿到破幻灯,没有路径口诀他也依然到不了妻儿的房间。 “去吧!”安倍布武话音刚落,人影就消失了。不到两秒,人影再次出现,手里拎着一个婴儿。 “儿子!”杨先生不禁失声大叫起来。 99mk.cc。wap.99mk.cc 十三 夺命十三针 “多可爱的孩子啊,可惜他投错胎了。”安倍布武把婴儿抱怀里,轻轻抚摸着他,那情形并不让人觉得他有多慈爱,反而像是一头狼在舔*它的猎物。 “你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就把你碎尸万段!”杨先生如怒狮般咆吼起来,无论多温驯的人,在自己的儿女受到威胁时都会变成野兽。 “你知道我能做出什么事来,”安倍布武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不带一点人性,“交出小和尚身上的东西,还有上卷,来换回你儿子的命。” “你好像忘了自己老婆还在我们手里!”叶继光把枪口转向南云,冷冷地说。 “如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要挟到我,那你就错了,我们都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早就有为国献身的觉悟,如果她因此而死,那是一种光荣!”安倍布武面不改色地说。 “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并可以牺牲吗?”叶继光咬着牙说。 “你开枪吧!” “什么?”叶继光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开枪吧!”安倍布武重复了一遍。 叶继光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却是扣不下去。 “你不会开枪的,因为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以你开不了这一枪。”安倍布武的眼神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刺穿了叶继光的内心。 杨先生突然哈哈笑起来:“他是英雄,我只是一个小人物,这一枪我能开!”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没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那好!”安倍布武立刻就退步了,“我不要你的上卷,我只要小和尚身上的东西,那样东西本来就不是你的,何必为了它害了自己儿子的命?” 安倍布武的话不能不说很有诱惑力,杨先生不禁犹豫起来。 “不行!”叶继光断然拒绝,保护木盒是他的任务,而且这木盒关乎着整个国家的命运,当然比一个小孩子重要得多。 “如果这样的话,你儿子的命没救了!”安倍布武阴恻恻地说。 杨先生这时候终于动了,实际上叶继光根本没觉察到他有做任何动作,可却发现自己和杨先生突然间离得远了,他知道肯定是杨用阵法把他和自己隔离开了。 “对不起,小师父!”杨先生回头对北天生说,“我不能不救儿子!” 北天生默然无语,木盒是用师父的性命换回来的,但是师父也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留着木盒也许可以救千千万万的人,但是现在就要牺牲一条性命。 “不要给他,木盒不可以落在日本人手里!”叶继光大声说,“他老婆在我们手里,他不敢杀人的。” “他一定会的!”杨先生则更大声地咆吼说,“我太了解他的家族了,他们家族的每一个人都是魔鬼,没有他们做不出的事!” 留下木盒也许可以救很多人,但是交出木盒马上就可以救一个人,一个是“也许”,一个却是“马上”。 “我明白了!”北天生附身把地下的那堆细木条收掇起来,他的动作很快,仿佛是已经做过无数遍一样,不过眨眼工夫,那堆木条就被还原成一个完整无缺的木盒。 “杨先生!”北天生把木盒交到杨的手里。 “谢谢!”杨先生眼含泪光接过木盒。 他转身走到门边,对安倍布武说:“东西在我手里,但你必须先放了我儿子。” 安倍布武目光灼灼地盯着木盒,只一眼他便说:“果然是丘延翰亲制的七巧天机盒,里面的东西没有被取出吧?” “我都没有打开,谈何取出?”杨先生坦然说,他并没有说谎,因为打开木盒的是北天生,而且木盒里除了七把磁力锁外没有东西——北天生在触摸那个光点时,他正在和安倍谈判,所以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很好!”安倍布武满意地说,“那么,就交换吧!”说罢,他把婴儿往空中一抛。 “儿子!”杨先生几乎是本能反应地从门内冲出,丢掉手中的木盒,高举双手要接住空中的儿子。 安倍布武有如幽灵一般闪身上前,在杨先生接住婴儿的一刹那,一手捉住他抛掉的木盒,另一只手遥对着杨先生。 啪的一声清响,杨先生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兽撞中了一样,身体横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墙上,顿时口鼻都喷出了鲜血。 “现在,轮到交出上卷了。”他得意地笑着逼近杨先生。 “你这个坏人!”愤怒让北天生忘记了危险,他立刻冲上前作势要和安倍布武拼命。 “不要出去!”叶继光想拦住他,但他被杨先生隔离到了另一个位置,只能拦个空。 “你已经不再重要了!”安倍布武把右手遥对着北天生,面露杀机。因为木盒已经在他手里,所以他再无任何顾忌,要对他痛下杀手了。 北天生立刻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向他扑过来,连衣服都被吹得猎猎作响。就在这时,他的体内有一个光点以爆炸性的速度骤然扩大,变成了一个笼罩着他全身的光球,无数光线围绕着中心高速旋转。 “滋——”一个狰狞的人形在光线下现形,她的动作像是在旋涡中拼命挣扎,但是那种力量是她根本无法抗拒的,人形被压缩成一条线,无声无息地被吸入到光球中央。 “你也跑不掉!”北天生愤怒地指着安倍布武,安倍布武感觉到那股吸力有如无数根绳索将他紧紧缠绕,势要把他也吸到光球中央的空洞中去。 怎么会!他惊怖地大叫一声:“てんくう!(天空)”在他的身边立刻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鸟形物体,这个鸟形物体带着他从门口飞了出去,嗖地直冲上云霄。 光球刷地消失了,北天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不停地颤抖着,仿佛还没回过神来。 “老爷!”杨太太在两名女佣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来到大厅。 “儿子……”杨先生躺在地上想抬起头来看儿子,但是只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下了。 杨太太从他怀里抱起婴儿,喜极而泣地说:“老爷,咱们儿子没事!” “进……”杨先生指着进入通天旋梯的门口,他是担心安倍布武会回头,所以指示大家先躲到阵法里来。 几个仆人七手八脚地把杨先生抬入旋梯间,这样一动,杨先生又哇哇地吐了几口血。 “老爷,你怎么了?”杨太太一边哭着一边求北天生说,“小师父,你快救救他吧!” 北天生一看就知道杨先生是受了极严重的内伤,而且吐血吐得这么厉害,怕是内脏都已烂了,这种情况只有神仙才可以救得了他。 “对不起,杨先生!”他哭着对杨先生说,“只怪我让管家去开门,是我害了你!” “不……”杨先生的生命走到尽头,反而有一种看破一切的释然,“这是我的宿命,早晚有这一天的。我大概……没希望了吧,但可不可以……让我多一点时间,我还有许多话……” 北天生咬着牙点点头,他确实有这个办法,但这套针法他从来都没用过,因为师父说过,这套针法的名字叫做“夺命十三针”! 夺命,是指从死神手里把命夺回来!十三针每一针扎的都是人体的要害穴位,它是通过对要害穴位的刺激,激发人体最后的生命力,就好比在快要熄灭的火堆里猛吹一口气,让它烧得更快一点。 但这种针法也是最危险的,当病人最后的生命力都燃烧殆尽后,如果没有点燃起新的“生命火种”,那就会加速他的死亡。 但现在,已经别无选择。 由于刚才替婴儿施针的针还留在身上,所以北天生立刻就可以拿出针来替杨先生施针。前几次扎针他还担心自己会扎错,虽然这一次扎的全是致命的要穴,但他每一针都下得坚决果断,毫不犹豫。 十三针扎完后,杨先生的脸上泛起一片血色,说话也有了力气。 “这座宅子不能住了,”这是对他妻子说的,“安倍布武早晚会猜透其中的秘密,我不能让它落入日本人的手里。 “孩子长大后,不要让他学那半本书,学了只会惹祸上身,让他做回个普通人吧!我们的产业,能卖的变卖,不能卖的就捐出去,找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隐居。” “我知道了,老爷!”杨太太哭着答应了。 “叶营长,小师父,”杨先生又对叶、北二人说,“虽然木盒被夺走,但是那样东西却被小师父得到了。这是天意,注定我中华气数未尽,阻止安倍布武破坏龙脉的重任就拜托两位了!” 叶继光和北天生都郑重地点点头,这件事情本来就该义不容辞。 “杨先生,请你告诉我,这个安倍布武到底是什么人?”叶继光问,虽然让一个垂死的人说这么多话很是残忍,但是为了国家存亡,他不得不尽可能地问清楚。 “好,”杨先生点头说,“你们都知道玄宗皇帝把《天机素书》藏在禁中,但你们知道这本书的后来的下落吗?” 叶继光和北天生都摇着头,这本书大概是失传了吧,否则怎么从来没有人听说过? “《天机素书》被分成两半,一半在我手里,另一半就在安倍布武手里。”杨先生说出了答案。 “怎么会?”叶、北二人都脱口而出,这本小可扭转人生大可改变国运的奇书怎么会落在日本人的手里? “这事情还得要从唐朝开始讲起。”杨先生絮絮道出这段不为人知的秘史—— 当时朝廷对公众宣称仙人丘延翰晋献风水秘笈《铜函经》,并雕版印刷,公诸天下。一时间人人争相*,一书难求。 在这群抢购者中,有一个日本人,叫安倍麻吕。 大唐立国后,国力强盛,四海咸仪。日本国仰慕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多次派出遣唐使来华“留学”。而这个安倍麻吕就是遣唐使中的一员,他原本是个阴阳师,对堪舆地理有一定的了解,自然知道此书的珍贵。 他倾尽所有购得一本,细看之下却发现此书颠倒阴阳五行,视乱休囚,便疑心有假。再看笔迹颇似他曾经求教过密法的高僧一行。 安倍麻吕遂直接面见一行,问:“出家人可打诳语乎?” 一行答:“不可。” 安倍就把《铜函经》放到一行面前,一行无奈,只好道出真相,此事乃皇命难违。 安倍得知真经藏于宫中后,可谓日夜思慕,发誓不得此经不回日本。但他区区一个遣唐使又怎会有机会进入守备森严的大内禁宫?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都未能一睹《天机素书》的真面目。 但这个日本人真有一股近乎变态的执拗精神,他吩咐自己的子孙世代留华,直到替他完成任务为止。 安倍氏后人就这样滞留在大唐,一留就是一百五十多年,直到唐僖宗广明元年,机会终于来了。 其时黄巢作乱,大军攻破长安,僖宗和文武百官仓促南逃成都,宫中一片大乱,安倍氏的后人趁机潜入大内,盗取素书。 当时有一位光禄大夫名杨筠松,掌管灵台地理之事,由于职务关系,他也知道宫中秘藏着这本《天机素书》。黄巢破城之时,他本应和僖宗一起南逃,但恐此书落入黄巢手中,便半途折返,欲取回此书。 杨筠松和安倍后人恰好在藏书处相遇,两人相斗之下,《天机素书》被撕成两半,各得其一。 而杨筠松得到半本素书后,亦不再贪恋官位,归隐江湖,一边专心研读素书,一边以所学救贫济世,被世人称之为“杨救贫”,是为“风水青门”的第三代宗师。 “原来杨先生是杨筠松的后人。”叶继光总算知道了杨先生这一身神秘本领的来由。 “先祖筠松公得到的是素书上半卷,而安倍氏得到的是下半卷,上半卷主要是基础理论和入门应用,通过上卷片言只字的描述,我们知道下卷才是高深的应用,其中包含打开六道之门。” “六道之门是什么?”叶继光问。 “六道,我知道。”北天生接口说,“师父说过,佛经记载,世界一共分为六个层次,也就是天道、人间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生命就是在这六道里轮回。” “那打开六道之门有什么用?”叶继光还是不明白。 “天道是比我们高级的世界,如果打开天道之门,就可以和天人沟通,得传仙机,白日飞升,又或者获得来自天界的仙物,妙用无穷。” “如果打开修罗、饿鬼、地狱这三道的门,就可以拘役这三道中的修罗、恶鬼为己用,隔空搬运或杀人于无形,书中把这种受控的灵体称之为‘式神’。” 叶继光和北天生都闻言色变,刚才安倍布武操纵的不正是书中看说的式神吗?! “那他如果把式神用在对付国家元首或军方将领上,那岂不是如同探囊取物?”叶继光骇然道。 “理论上他是可以做到的。”杨先生点头说。 “那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叶继光不解道,如果他们在守卫四海商行的时候,对方出动式神,他们根本不用打就完蛋了。 “因为,他在等我先出现。”杨先生轻叹一声,涣散的目光再次耀出光芒。 “当年安倍氏后人虽然得到下卷,但因为没有上卷的基础,根本无从入手。所以他数次偷袭筠松公,意图谋夺上卷。” “但他的几次偷袭都被筠松公以阵法击退,由于安倍氏本身精通密法和阴阳术,所以筠松公也无法将之擒获。几次交锋后,筠松公意识到如果继续公开活动,就好比把自己置于明处,而敌人留在暗处,无疑对自己十分不利。所以就立下遗命,令杨氏子孙从此避世隐居,不问世事,不得在世人面前显露风水术。 “自从杨氏一族避世后,安倍氏也在中土绝迹,从唐朝到明朝,时间过去了八百年,杨氏子孙一直安居无事,几乎要把安倍氏这个宿敌给忘记了。但一次意外,却让两个久违的家族再次相逢。” “你说的是朝鲜龙脉被钉那件事?”叶继光立刻敏感地把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没错,”杨先生点头说,“那是明朝万历十九年,我杨氏第四十二代先祖共十七人到朝鲜采购人参皮货,来到朝鲜的主龙脉太白山时,却惊见山上大片林木枯萎,泉水干涸,百兽迁徙,飞鸟绝迹,当时他们就意识到是有人在恶意破坏龙脉。 “因为朝鲜当时乃大明的属国,看到有人在破坏朝鲜国运,他们岂能坐视不理,于是就违反了避世的规条,遁迹追踪那个龙脉破坏者。 “先祖们在破坏者意图破坏最后一个龙穴时及时赶到,两边人马狭路相逢,才知彼此是八百年前的冤家。先祖们用阵法困住破坏者,没想到安倍氏竟然在没有上卷的情况下,通过结合密法和阴阳术,找到了召唤式神的方法。 “这一场大战的结果是,龙穴保住了,但双方都是只有一个人逃出。而且,为了决胜,双方都把自己的家族之运注入到龙脉之中。其后果是,以后两家的子息之运随着龙脉一起受损,基本上都是一脉单传。 “经此一战,让我们双方都更加畏惧对方,所以也就更小心地把自己隐藏起来,谁先暴露,就意味着谁时刻处在对方的威胁之下。” “所以你才在这场战争中置身事外?”叶继光终于明白杨先生为什么面对国土沦陷、百姓涂炭,仍然“无动于衷”了,“因为你必须隐藏自己,只有隐藏自己才是对敌人最大的威胁!” “可惜,我还是先暴露了。”杨先生叹息一声,眼神又开始涣散起来,“我们先祖花了一百五十年建成这座用于防守的六道天机屋,结果是一无所用。可见,对敌人必须进攻,不能防守。” “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替所有受害的中国人报仇的。”叶继光郑重地说。 “我把摧毁屋子的方法告诉你,不能让它落在日本人手里……”杨先生的声音越来越无力,甚至已有点接不上气。 “叶长官,让杨先生再和杨太太说会儿话吧。”北天生小声说,他已看出杨先生的时间不多了。 叶继光默然点头,退到一边,杨氏一家三口,流着泪抱成一团,共聚最后的天伦。 没过多久,就听到杨太太撕心裂肺的一声嚎哭,杨先生走了。 虽然丧夫之痛无法强忍,但叶、北二人还是只能劝她尽快离开,一方面,留在此地已不安全,另一方面杨先生的遗孤正在发烧,必须尽快求医。 众人将杨先生和管家草草埋葬在外面的花园里,杨太太就一哭三回头地离开了。 办完后事,叶继光和北天生回到旋梯间,恶狠狠地看着南云。 南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杀气,眼中也不禁露出惊慌,再理智的人在仇恨面前都有可能变成疯狂的野兽,她毫不怀疑叶继光下一秒钟就会开枪打碎她的脑袋。 “不要杀我,我可以帮助你们!”南云软声哀求说。 “帮我们在日本谋得一官本职吗?”叶继光讥讽地说。 “不,我可以帮你找到安倍布武,阻止他的行动!” 99mk.cc。wap.99mk.cc 十四 一封寄了七十年的家书 “什么?”这句话倒是大大出乎叶继光的意料,他哑然失笑地说,“为了活命,你愿意出卖自己的丈夫吗?” “不是我出卖他,而是他出卖了我们!你刚才也看到,他为达目的根本就不顾我们母子的死活,我恨他!我恨不得他去死!”南云咬牙切齿、声泪俱下地说。 “叶长官!”北天生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禁心软,想替她求情。 “不要相信她!”叶继光认真地看着北天生说,“这个女人是一条毒蛇,永远都不要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话。” “你一定要相信我,”南云泪光闪烁地说,“安倍布武刚才在一个式神被破的情况下,又强行运用第二个式神,必定元气大伤,现在是对付他的最佳时机!” 叶继光沉吟了一下,南云这句话也许是对的,因为他也见过安倍布武在租界外第一个式神被破时的痛苦模样。 “他到底有几个式神,怎么一个接一个地用个没完?”他试探着问。 “式神是安倍氏家族从修罗道中捕捉到的,理论上可以是无穷无尽。但实际上捕捉和控制式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每一个式神都要牺牲一个安倍家族成员的灵魂来进行控制,即使是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们最多的时候也只能达到十二个式神的规模。”南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十二个?”叶继光倒抽一口冷气,他见识过式神的厉害,一个就足以纵横天下,更何况是十二个。 “但是在三百年前太白山一战中,被杨氏一族破掉了四个。因为安倍氏一族从此人丁单薄,所以一直都没办法再重新补充。今天又被你们破掉两个,所以只剩六个了。” “其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由于凶性太强难以控制,他就算在平时也不敢轻易动用,现在就更加不敢,所以这四个差不多等于废了,勉强能够动用的,就只剩下‘天一’和‘天空’。”南云一五一十地说。 不等叶继光开口问,她又接着说:“天一的作用是防御,刚才抵御你的子弹的就是天一,而天空则可以带着他飞翔。另外四神我从来没见他用过,所以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希望你说的是真话,”叶继光的脸色略有缓和,“你知道他会逃到哪里吗?”刚才大家都看到安倍布武这家伙确实会飞,想要找到他恐怕不容易。 “刚才木盒打开的时候,里面好像画有地图,我想他打开木盒之后,一定会循着地图去寻找龙脉的。” “地图?”叶继光皱起眉头,虽然他们刚才打开了木盒,但却由于外敌入侵,没来得及看一眼里面有什么。 “我记得那个地图。”北天生插口说,“我可以把它画出来。” “那真是太好了!”叶继光高兴地说,“对了,刚才你又破掉他一个式神,用的是什么办法?” “我也不知道,”北天生摊开手掌,只见一个针尖大的光点悬浮在掌心之上,“这个东西原来是在木盒里的,我一碰它就钻进我的身体里了,刚才那个日本鬼子要打我,我一急它就出来了。” “这东西很有用,”叶继光庆幸地说,“幸好没有落到安倍布武的手里。” 南云着着那个光点,眼睛里也仿佛有亮光闪过,但她随即装作不在意地看往别处。 “现在你先把地图画出来吧!”叶继光不知道北天生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担心时间久了他会忘记。 叶继光和北天生押着南云一起走上旋梯,那道旋梯立刻盘旋着上升,而且上升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眨眼,他们就已在半空之中。 从楼梯上往下看,旋梯的底部几乎细不可辨,整架旋梯仿佛探入了无尽鬼域。 北天生不禁有点头晕目眩,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升到天上的时候旋梯终于停下来了。 “到了!”叶继光打开旋梯围栏上的小门,带头走到围栏外的虚空。 不是吧?北天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围栏外是不知几千几百米的高空。 “不用怕!”叶继光解释说,“你眼睛看到的不是真的。” 南云不用催促,自动地走了出去,一到虚空中立刻左顾右盼,仿佛看到了些什么。 北天生想起管家说过的话,这座屋里的东西有真有假,既然叶继光和南云都走出去了,这里肯定不会是虚空。 他硬着头皮从围栏缺口上跨出去,第一脚踏出去时他还不敢用力,但落下来时确实是踩实了,他的脚在完全没有任何凭借的空中踏到了实地! 他再往外跨出第二步,当第二步也落地时,眼前的景物就变了。虚空有如潮水一般退去,然后一间有着各种奇怪仪器和机关控件的房间就显露在眼前。 “这里就是枢机房吧?”北天生慨叹着说,这真是太神奇了。 “没错!”因为叶继光已经在这里待过一晚上,对这已十分熟悉,他麻利地找出纸和笔来交给北天生。 北天生立刻就开始画作,因为木盒里的图形都是分割在每一个小木块上的,为了精确还原,北天生也把纸张裁成同等大小的纸条,然后在上面细心地描绘出每一块的图案。 这是一个颇费时间的工作,叶继光看了一下表,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九点,北天生还是一丝不苟地画个不停。 他有点急,但南云就更急了,她呻吟了一声说:“可以解开我的手吗?” “做梦。”叶继光头都不回地说。 “但是,我要上厕所,不然就要尿在裤子上了。”南云的声音小如蚊讷,这个冷血的女特务居然也会害羞。 “不要耍花样,否则你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叶继光警告她后,解开她身上的绳索。 南云活动一下酸痛的筋骨,然后垂手向叶继光微一鞠躬:“请问,那个厕所在哪里?” 叶继光叹了一口气,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温柔的时候真是个标准的日本妻子模样。 枢机室里本来就有完整的生活设施,南云走进厕所后想关门,但被叶继光挡住了,他绝对不会让这个女人离开他的视线半步。 南云无奈,只好背对着叶继光脱下裤子,等她小解完站起来,却见到叶继光仍然在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我不是在偷窥你,”叶继光平静地说,“我只是让你知道,在我眼里,你不是女人,而是敌人,你用过的招数对我不会再有效。” “我了解了!”南云温驯地走到叶继光身前举起双手,“请您再把我绑起来吧。” 叶继光拿起充当绳索的外衣,却不是绑她,而是扔回到她身上:“穿上衣服,绑与不绑,对我来说都一样,希望你能记得我的枪有多快!” “哈依!”南云点头,乖乖地穿上衣服。 “画完了!”北天生欢呼一声,伸了个懒腰。 “这是什么?”叶继光看着眼前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纸条头就有点大了。 “地图啊!”北天生很奇怪,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那也要拼凑起来才能看。”他真的很惊讶北天生能够记下这么多东西,他宁愿去冲锋陷阵也不愿意干这些伤脑筋的零碎活。 “很简单的!”北天生双手飞行地活动着,不到十秒钟一堆散乱的纸条就被拼接成一张完整的画面。这幅地图在他的脑子里早就“拼凑”起来了,如果不是为了“真实还原”,他根本可以直接画出一幅完整地图来。 “小家伙,你的脑子挺好用嘛!”叶继光高兴地拍一下北天生的小光头,然后俯身察看地图。 只见地图上画的区域右侧是比较平滑的圆弧形,左边是凹凸不平的形状,整体感觉就像是半个破壳的鸡蛋。地图上并没有任何文字,但在“蛋壳”接近中心的位置有一个标志,和弥勒天尊胸口的标志一模一样。 这是哪里?叶继光一眼就觉得这个形状非常熟悉,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这是云梦湖!”南云却突然说了一句。 没错,是云梦湖,叶继光也想起来了,因为他刚才习惯性地往陆地地形上想,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想出来。 “你这个日本人对中国地形还是蛮熟悉的嘛!”叶继光语中带刺地说,日本*密谋侵略中国已久,由此可见一斑。 南云只是微欠身,也不辩驳。 云梦湖是属于长江水系的一个大湖,位置在海都以西约三百华里。整个华东地区的军事地图叶继光都曾认真研究过,他分明记得云梦湖中心的这个部位是没有岛屿的,为什么丘延翰要把标志记在那里呢? “我们要去云梦湖吗?”北天生问,语气中有几分紧张又有几分兴奋。 “我去!”叶继光肯定地说,既然地图标注着这个地方,肯定是要去看看的。 “我去,你就不要去了。你年纪太小,不要去冒险。”他搭着北天生的肩膀说,租界外面全部都被日军包围着,而且日军攻陷海都后必定会继续向内地挺进,这时候不知道是否已经打到云梦湖。这一路上,必是险阻重重,比之前逃进租界要困难多了。 “不行!”北天生立刻大声反对,“这是师父交给我的任务,我一定要完成!” “而且,我还有这个!”北天生展示着手中的光点说,“我一定可以帮上忙的。” “好吧!”叶继光只好点头同意,目前确实只有北天生可以对付安倍布武那杀人于无形的式神。 “好哎!”北天生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又问,“我们怎么去呢?” 用寻常的路径肯定是不行的,一路上都是日军,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杀出条三百里的血路来。 “你真愿意帮我们吗?”叶继光转身问南云。 “哈依!”南云认真地一鞠躬。 夜色再次降临的时候,他们三人离开了“六道天机屋”。离开前叶继光启动了自毁装置,只见整幢房子以各种不可思议的形状扭曲着,然后平平地塌下,压成碎得不能再碎的粉末,没有人可以从这堆粉末中辨认出它曾是一幢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神奇建筑。 “叶长官,我们走吧!”北天生催促着说,他对即将到来的冒险充满了期待。 “叫我叶大哥吧,”叶继光拍着他的小光头说,“以后我们就是兄弟!” “是,叶大哥!”北天生高兴地向他敬了个军礼。 路过金陵路的邮箱时,叶继光把他刚刚写好的一封信投了进去。信是写给他在远方的妻子和从未见过面的孩子的,这一次云梦湖之行谁也不知道是否还能活着回来,这封信是告诉亲人自己所走过的足迹,让他们不至于永远抱着一个空空的期盼。 由于战乱,信是否能够到达他们手中也无法保证,但前路纵有种种不测,该走的,还是要一路走下去的。 这封家书在邮筒里待了半天,傍晚的时候和邮筒里的其他信一起被邮差小亨利带回到邮局,然后所有信捆成一团丢进后面的储物室。 海都沦陷后,整个邮政系统都已瘫痪,但小亨利和当时在租界的许多外国人一样,相信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虽然暂时无法送出,但终究还是能够把这些别人托付给他们的信件送出去的。 他没想到这一“暂时”就是四年,四年里一捆累一捆的信件把整个储物室都塞满了,但等来的却不是邮路开通。1941年12月7日,日本海空军发动了震惊世界的“突袭珍珠港”,美英对日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 12月9日,日军进入租界,海都这最后一块“安全孤岛”宣告沦陷。 租界的一切事务全部交由日本人接管,当然也包括邮政局,面对邮局里堆积如山的信件,新的邮政员请示上级怎样处理,回答很简单,凡不是贴着日本政府印发邮票的,一律烧毁。 信件堆在一起烧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晚上关心这批信件命运的小亨利偷偷跑回来,却心痛地发现他精心保管着的信件已化成了一堆灰烬,只有少数几封因烧信人随意丢弃时飘出火堆的才得以幸免于难。 小亨利把这几封信偷偷地藏了起来,平心而论,此时的外国人中有一些人仗势凌人看不起中国人,但也有不少人像小亨利这样作风严谨,具有高度的工作责任感。在他心里,从接收信件起,就是许下了一种承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想方设法地完成客户的委托。 他把信藏起来,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将它重新投递出去。但没过多久,租界的所有外国人都被关进了集中营。在集中营度过了苦难的四年后,小亨利和家人终于逃出生天,离开海都辗转回到了英国。 后来由于中国的政局变幻,小亨利终生都没能再回到中国,七十年后,老亨利以八十六岁高龄辞世,家人在处理遗物时意外地发现了这几封尘封已久的信件。 家人经过商议后一致决定要让这些信走完它的旅程,回到它们应该送达的人手里。就这样,在中国外事部门的参与下,这批信件在经历了七十年的漂泊后又回到了它们的始发点——海都。 由于时隔太久,别说收件人,甚至一些那个年代的街道、村庄都已不复存在,想要找到他们的下落,不但要耗费极大的人力,而且可能也没有实际意义。 所以这些信就被当作研究租界历史的材料送到了档案馆,幸好这样一送,档案馆人员才从中获得了一个巨大发现——其中一封信的寄信人叫叶继光,从内容来看,他是参加了四海商行保卫战的独立团一营营长。 叶继光在四海商行保卫战后就下落不明,这封信的出现无疑是为寻找叶继光的下落提供了一个有力的历史证据。 但慎重起见,档案馆决定还是要找到叶继光的家人来证实一下信件的真实性。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七十年前的一家人,仅凭个人能力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但在政府职能部门这一张庞大的网络运作下,叶氏的后人很快就被找到了,而且事有凑巧,叶继光的一个曾孙正在海都,他名叫叶鹰,是一名前警务人员,现在是私家侦探。 99mk.cc。wap.99mk.cc 十五 尘埃下面是烙印 叶鹰得到消息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封信怎么就不能早到两年呢? 两年前经历了九十年风雨人生的曾祖母终于去世,令曾祖母临终前都念念不忘的就是她那个下落不明的丈夫。曾祖父是国军军官,当年他们成亲后不久曾祖父就被召回部队参加海都会战,从此音讯全无。 曾祖母二十岁就失去了丈夫,独力把叶鹰的祖父养育成人。在那些动荡的年代,曾祖母以无力坚强的毅力维系着整个家族。叶鹰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曾祖父没有半点感觉,甚至在心里有点怨恨他的不负责任。但是对曾祖母,所有的家族成员都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她。 叶鹰从公安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海都市公安机关。工作之余他很是费了一番工夫夫来寻找曾祖父的下落。但因年深日久,祖父又是属于另一政治阵营,所以没有任何档案可供查找,他也只好作罢。 如今接到消息,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带着这封信到曾祖母的墓前焚烧,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所以他匆匆赶到档案馆想取回信件。说明来意后,档案馆的工作人员却告诉他,信件已经被人取走了。 “谁取走了?”叶鹰不禁愕然,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拿这封信? 档案馆人员支吾以对,再三追问才说是有关部门。 叶鹰毕竟曾是体制内的人,一听就知道这事必定另有隐情,他就问档案馆到底是哪个部门的人,他只是想看一下信件的内容以告慰先人而已。 “对不起,我们不能透露。”档案馆的人为难地说。 “我知道了,是刚走的那两个人吧?”叶鹰装作随意地问。 档案馆的人没有回答,但从他们表情的第一反应叶鹰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叶鹰说的那两个人是在电梯口碰到的,他们从外形到穿着都很普通,要是站在一堆人中,绝对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正因为他们的“普通”,所以叶鹰才会特别留意,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才会更懂得隐藏自己,所以他们绝非普通人。 叶鹰匆忙追到停车场,只见那两人正准备上车,他立刻大叫:“同志,等一下!” 赶到他们面前后,他开门见山地说:“我是叶继光的曾孙,请问你们为什么要拿走我们家的信件?” 两个人脸上的表情有一丝非常细微的表情变化,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但叶鹰却敏感地捕捉到他们对自己的出现感到非常高兴。 “你好!”其中一个向叶鹰伸出手,“我们是市文史馆的,正好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叶鹰知道他们绝对不是文史馆的,但他也没要求对方出示证件,就算他们有,那也绝对是假的。 “什么情况?”他没有直接拒绝,因为他也好奇对方会问自己什么情况。 “你跟我们回去再说吧。”那人却不明言。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呢?”叶鹰对对方的无理要求很不高兴。 “你叫叶鹰,今年二十七岁,曾经担任海都市××分局刑警大队第一中队中队长。我们的资料没错吧?”对方如数家珍地说出叶鹰的个人信息。 “既然你当过警察就应该知道,就算循正式渠道,我们也可以让你上门来配合我们做调查,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大家的时间去拖延呢?” “那就依正式渠道来吧。”叶鹰直截了当地说,他知道有些部门在工作需要的情况下拥有特权,可以要求一般人无条件配合。但他没有违法,就算是多特殊的部门都无需害怕。另一方面,循公开渠道可以给自己的利益以最大保障,他们就算有特权也不敢乱用。 “你还是这样的脾气。”那人不生气反而笑了,“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想请你喝喝茶,了解一下你曾祖父的情况而已。” “好吧!”叶鹰不再反对,一方面他确实清清白白,心安理得,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叶鹰上了他们的车,他们还真把他带到了海都市文史馆。 下车后,其中一人先进去,向里面的工作人员出示证件。由于他背对着叶鹰,所以叶鹰没法看清楚他的证件,但叶鹰看到那位工作人员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紧张。 工作人员带他们走进一间小型会议室,两个人一个坐在叶鹰对面,另一个坐在他身边,并且拿出了录音笔,那情形几乎和叶鹰以前审讯犯人时一模一样。 “叶鹰同志,能谈谈你对你曾祖父叶继光的了解吗?”坐对面的人问。 “除了我已经去世的曾祖母,没有人见过他。”叶鹰无奈地说,“听曾祖母说,他毕业于保定陆军军校,因为成绩优异,被保送到德国的军校留学,归国后参加抗日战争,从海都会战后就杳无音信,也许当时就战死了。” 海都会战初期确实是打得轰轰烈烈,只可惜当时的最高指挥官军事水平实在有限,所以结果可以说是溃败。在大撤退的过程中,多少士兵被日军的追击火力击中,抛尸荒野,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历史中。 那人又问了一些细节,对那些曾祖母说过的,叶鹰就如实一一回答,其他的他也一无所知。 “他没有战死在海都,他之后就一直没有联系过家里吗?”那人终于给叶鹰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但这个消息让叶鹰感觉比听到他牺牲在海都还难过,既然没死,他怎么就一直都不联系家里呢,不知道曾祖母在等着他吗? “有联系过,”他没好气地说,“不过那封信不是在你们手里吗?” 对面那人表情平和,大概他们早知道不会问出些什么,所以也并不失望。 “那好,谢谢你的配合。”那人打算结束问话。 “那我的信呢?”叶鹰再也忍不住了,“你们凭什么扣押我们家的信?” “不是扣押,那封信是珍贵的历史文物,所以按规定要上缴国家。”那人不温不火地说。 “那起码要给我们一个复印件吧?”叶鹰知道这封信基本上是要不回来了,就算他依行政途径进行申诉也不知道该找谁。 “这也是合理的。”那人点点头,对记录的人说,“给他一个复制件,按标准程序处理。” 记录员出去了一下,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张纸,把纸交给叶鹰后,两人说了一声再见,也不同他握手,丢下叶鹰就自己走了。 叶鹰仔细端详着这份好不容易才要回来的家书副本,只见上面写着: 兰馨吾爱 自分别后不觉已经八个月,我在前线分别写了四封家书给你,不知是否已经收到?咱们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吧,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他来到世上。就像我们上次商量的那样,生男就叫“抗战”,女的就叫“小兰”。 在海都的战争异常艰苦,我军民牺牲殊为巨大,但每当我们坚守阵地,一次次地击溃日寇的进攻,我都希望你也能够目睹现场,分享这一份军人的荣光! 海都虽然沦陷,但我们不会投降,抗战仍然会坚持下去,我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需要去一趟×××……此行凶险估计更甚于当日以一敌百守卫四海商行,不知能否仍有幸生还。然此任务关系国家未来命运,必须有人承担,大丈夫生当报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封信估计不能这么快寄出,如果我完成任务,第一件事就是先回家探望你和咱们的孩子。如果你收到信我还没回家,我就该是为国捐躯了。 我若不在,你孤儿寡母何以为生?所以你还是趁着年轻另觅佳偶吧,这样我在天之灵亦感欣慰。 今生欠你太多,唯望来世有缘再报。 夫 叶继光 民国二十五十一月十五日于海都 看完信,叶鹰总算知道曾祖父的下落了,但“去一趟”后面的一小段却是空白,明显是在复印时被人为地掩盖掉了这三个字。 他到底是去哪里呢?又说关乎国家命运,又说凶险异常,但这个已经没法知道了。叶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曾祖父是死在了那一次任务上,因为他没有按照信上的承诺回家。 可惜这封信一直未能寄出,让曾祖母整整等了他一辈子,每个人仅有的一辈子。难以想象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曾祖母会积攒起多么巨大的思念! 不过,就算信收到了,曾祖母会改嫁吗?叶鹰不知道,他只记得曾祖母每次对他们谈起曾祖父时,那爬满皱纹的脸上依然会泛起红晕,曾经清澈而今混浊的双眼会再次发光。 叶鹰打电话回家,并把信件的复印件再次装入信封寄回去。 父亲听完电话后,沉默了很久,最后长叹一声说:“这件让整个家族都念挂着的事情总算有了一个句号,不过你知道曾祖母去世时,最不放心的是什么吗?” 叶鹰一听就头痛了,不用听下去他也知道父亲要说的是什么。 “我知道,”叶鹰忙不迭地说,“但在海都找一个老婆有那么容易吗?” “不好找,就回家找呗,家里好姑娘多的是。”父亲悠悠地说:“以前你留在海都是为了事业,现在……” 正好这时有另外一个电话打来,叶鹰趁机开溜了:“爸,我有电话进来,帮我向妈问好,有空我会回家看你们的,挂了啊。” 接通另一个电话,是私家侦探社的合伙人汤宝:“夜鸟,这次咱们发了,有一个大客户要出十倍价钱委托咱们办事。” “十倍价钱?”叶鹰一愣,这确实是个天价,“不会是特别见不得光的事吧?”私家侦探的工作性质多半会有点见不得光,但太出格甚至违法的事情叶鹰是不会干的。 “十倍价钱,就算让你卖身也干了。”汤宝很干脆地说,“客户约你今晚八点到京盛8006号房,你自己和他面谈。” 晚上七点五十分,叶鹰就来到了东浦新区的京盛大厦。 雪白的射灯把京盛大厦照得流光溢彩,这座海都第一高楼就如巨龙的尖角破土而出,气势凌厉,直欲冲天而去。 叶鹰登上电梯,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京盛对面的另一幢摩天楼——海都明珠塔。如果说京盛是巨龙的左角,明珠塔就是右角,两幢摩天楼交相辉映,为新海都增色不少。 也许正因为这两幢建筑太过灯火辉煌,所以叶鹰才会留意到在两者的后边居然还有一个黑暗的角落,这是一块被围墙围住的空地。 由于近十几年来海都经济的再次腾飞,东浦新区的地价已经不能用寸金尺土来形容,像这围墙圈起来的面积少说也值十几亿。价值十几亿的土地居然被闲置着,确实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了。 但再荒谬也和他无关,有钱人的游戏他永远也看不懂,正如他猜不到今晚的客户是何方神圣。 能够花得起十倍价钱用他的无疑是高端客户,但本地的高端客户是不需要住酒店的。可如果他是外地人,为什么他就能对自己如此有信心,肯花十倍价钱来委托自己办事? 经过登记和转电梯,他才来到8006号房间,时间和他计划的一样,恰好八点整。 “叮咚——”门铃按响后很快就有人来开门,脚步声轻盈细碎得像是女人的声音。 房门被打开了,一个女孩缓缓地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电光火石般碰擦在一起,霎时间整个世界都亮了。 怎么会是她?叶鹰的胸膛里好像有许多东西要喷涌而出。三年了,原以为自己早已把她忘掉,没想到岁月只是在他的记忆上蒙了一层灰尘而已,抹去灰尘后下面还是深刻得无法磨灭的烙印。 三年前,他带队对一家涉嫌经营*服务的超五星级酒店进行例行检查。酒店的总经理表现得异常强硬,居然让所有保安堵住门口,不让警察入内。 “叶警官,你这次行动恐怕还没有得到上级的批准吧?”经理冷笑着说,“你这样鲁莽行事,就不怕后果吗?” 他说得没错,叶鹰的这次行动确实没有请示过上级,因为之前已经请示过几次都没有批复。但是该酒店从事*服务不但是本地路人皆知,更以小姐学历高、服务标准化而名扬四海,许多外地寻芳客来到海都都要到这家酒店“见识”一番。 对于这样公然经营*服务的酒店,群众的抗议声很强烈,甚至有人在网络上指责警方是幕后包庇者。 为了维护法律的公正和警察的荣誉,叶鹰毅然决定私自采取行动,只要自己能够掌握到确凿证据,到时木已成舟,上面某些人不高兴大概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犯法的人都不怕,当警察的会怕吗?”叶鹰带头走上前,一个过肩摔把带头拦路的保安摔了个七荤八素。 “谁敢阻拦,全部给我抓起来!” 众刑警一拥而上,那帮装腔作势的保安登时束手就擒。 叶鹰带队一路搜进去,里面果然藏污纳垢,你能够想象得到的画面都能在这里看到,还有更多你想象不到的。连叶鹰都忍不住慨叹,怪不得那么多男人会以来这里享受为毕生梦想。 最后搜到顶楼的总统套房时,经理厉声说:“这里不能搜!这里是麻总的房间!” 麻总,本名麻腾飞,在海都是一个令人闻风色变的人物。据说此人的关系通天,所以虽然在海都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他经营的酒店黄赌毒皆沾,但从来没有人敢动他头上一根汗毛。 叶鹰嘭的一声踢开房门,然后就看到他毕生难忘的情景。 只见麻腾飞正趴在一具洁白鲜嫩的身体上挺动着,他破门而入的时候,床上的女孩也正好受惊地向他看过来。 叶鹰只感觉脑中铮的一声,仿佛是心中最脆弱的那根琴弦被拨动了。 强烈触动到他的并不仅仅是女孩的漂亮,而是她的眼睛。 眼睛是灵魂之窗,酒店里的小姐没有哪个不是人间绝色,但她们的眼神大多像干涸的枯井一样空洞。她们为了钱而出卖肉体的同时,也同时失去了灵魂。 眼前的这个女孩却不一样,叶鹰从来没见如此大而清澈透亮的眼睛,就像天山上纯净的水源,但是这一泓清泉却被无情地污染了。 女孩眼中的光芒随着流出的泪水而迅速黯淡,她紧咬的红唇,就像是被揉碎的玫瑰花瓣。 马腾飞对这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视若无睹,继续肆无忌惮地挺动着。叶鹰揪着他的头发一把将他从床上扯下。麻腾飞就像暴怒的野兽挥拳要打叶鹰,却被叶鹰轻易地反扭住双臂。 “麻腾飞,你涉嫌经营违法项目,我现在要拘捕你。”叶鹰把手铐扣在他手腕上。 “你有种!”麻腾飞冷冷地说,“但你给我记住了,你今天把我抓进去容易,想请我出来就难了!” “怕是你想出来就难了!”叶鹰针锋相对地说。今晚可谓人赃并获,他就不相信自己不能把麻腾飞送入大牢。 “带回去!”其他刑警把麻腾飞押走了。 那个女孩仍麻木地躺在床上,两条雪白的大腿张开着,中间一抹殷红令人触目惊心。 叶鹰拿起床单盖在她身上,对随行的女警说:“给她录口供,如果不是自愿的,就多告他一条强奸罪。” 叶鹰带着大批疑犯和罪证返回警局的途中就接到了局长的电话。 99mk.cc。wap.99mk.cc 十六 美丽而危险的任务 “为什么没有请示我就擅自行动?”局长丝毫没有掩饰他的暴怒。 “报告首长,因为接到群众报案,说酒店里有人打架斗殴,所以立刻采取了行动。结果没有发现斗殴人员,却无意中发现酒店里有违法经营*项目,现在人赃并获。”叶鹰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念出来,特别强调最后“人赃并获”四个字。 “你回来马上到我办公室!”局长啪地挂断电话。 叶鹰回来后,局里的其他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大祸临头似的。 叶鹰也没当回事,得罪某些人就得罪呗,他又没有违法, 叶鹰走进局长办公室的时候,赫然看到本应被关在拘留室的麻腾飞竟然正端坐在客人的座位上,而平日高高在上的局长则陪坐在旁。 “叶鹰,你知道这次犯了什么错误吗?”局长劈头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不知道。”叶鹰硬邦邦地回答。 “你为什么要非法拘禁无辜公民?”局长猛地一拍桌子。 “他涉嫌经营*场所,”叶鹰瞟了麻腾飞一眼:“我是依法带他回来调查。” “也许外间传闻我是那家酒店的老板,但你可以去工商局查下,法定代表人并不是我。”马腾飞慢悠悠地说。 “我能找到证据证明你就是真正的老板。”叶鹰态度坚决地说。 “你太天真了!”麻腾飞一阵爆笑,“才升上中队长没两天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去问问那些人,看看谁敢说这酒店是我开的,除非不想活到明天早上。” 叶鹰捏紧拳头,麻腾飞居然敢在警局里作出公然威胁,但是坐在旁边的局长却没有任何意见,这就代表了他站在了麻腾飞这边。 他知道,麻腾飞和局长的两只黑手已经联合起来掩盖了一切,下面那些人没有一个敢出头指证麻腾飞是幕后老板,但是麻腾飞还有一桩罪。 “他还涉嫌强奸。” “哈哈哈……”麻腾飞又是一阵爆笑,“原来我和情人开房也算强奸啊?” “你敢说她是自愿的吗?”叶鹰相信自己的眼睛,少女所表露出来的痛苦和屈辱绝不是在演戏。 “我是自愿的。” 叶鹰愕然回首,只见刚才那个少女在女警的陪同下来到局长办公室。 “坐我身边来。”麻腾飞拍拍身边的位子。 少女乖乖地坐到麻腾飞旁边,半个身子亲密地挨到他身上。 “告诉叶警官,我刚才对你好吗?” “很好!”少女脸上露出了笑容。 “还愿意我这样对你吗?” “愿意,我永远都愿意。”少女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唔,真乖!”麻腾飞肆无忌惮地搂着少女亲了一下。 叶鹰彻底无语了,他突然发现,就凭自己一个人去对抗黑暗是多么软弱无力。 “既然抓错了,你可以走了!”他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走?”麻腾飞胜券在握地说,“我刚才说过,抓我进来容易,想请我走就难了!” “你想怎样?”叶鹰反问。 “我的鞋子脏了,你跪下帮我舔干净。”麻腾飞把脚抬起来搁在茶几上。 “做梦!”叶鹰转身就想走。 “你就这样走出去,这个刑警队长就别想干了!”局长冷冷地说。 叶鹰一股热血往上冲,他转身掏出证件和佩枪,啪地放到桌子上,“这样的警察我还真不想当了。” “有种!”麻腾飞拍着手说,“既然你不是警察了,恐怕就更难走出警局的大门了。” 叶鹰不理他,昂然离去,等他走出警局大门时才赫然发现,门外竟然聚集了一两百名大汉,全都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看着他。 叶鹰下意识地去摸枪,一摸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警察了。 “队长!”身后追出来十几个人,都是他队里的战友。 “我已经不是队长了。”叶鹰无奈地摇摇头。 “你是我们的队长,永远都是。队长,我们送你出去。” 那天晚上十几个刑警一起簇拥着叶鹰安全离开,但后来麻腾飞还是派人找了叶鹰几次麻烦,幸好他机警,才每次都死里逃生。 两年前,以麻腾飞为首的黑恶势力终于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重视。特此成立专案组将之一网打尽。叶鹰才得以重新生活在阳光下,他回首往事总会想起那天晚上遇见的女孩,想起她那双变得黯淡的大眼睛,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叶鹰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没想到今夜居然会在这里重逢。 三年没见,她变得成熟了,也更加美丽动人。 “你就是叶鹰先生?”女孩也略有惊愕,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叶鹰点点头。 “请进吧,杨老师在等你。” 房间里的灯光调得比较幽暗,窗户上布帘也全部落下,形成一个相对封闭幽静的格局。一个着白衣唐装衫的中年人坐在主人的位子上,肤白微胖,戴一副金丝眼镜,颇有点学究风范,只可惜他那头过长且梳得油光锃亮的头发,还是让叶鹰嗅出了一点江湖味来。 “杨老师,叶鹰先生来了。”女孩说话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温柔,让人听了有如喝醇酒一般舒服。 “你很准时!”杨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叶鹰注意到他身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风水先生常用的罗盘,但和一般罗盘不一样的是,那个罗盘上居然还有钟表的指针。 “我是叶鹰,”叶鹰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请问杨老师想委托我们做什么事?” “有人要害我。”杨老师的第一句话就让叶鹰吓一跳。 “为什么不报警呢?”叶鹰问,虽然担当私人保镖也是他的业务范围,但如果客人有明确的威胁对象,最好的处理方法还是报警。 “没有人相信的,”杨老师的脸上现出一丝无奈,“你知道我是谁吗?” 汤宝并没有透露客户的姓名,现在许多被叫作“老师”的人,并非就是真的老师。甭管是娱乐圈的戏子主持,还者是报社、杂志社的编辑,各行各业只要稍稍和文化沾一点边的,都爱听别人叫他一声“老师”,好显得自己特有修养,特别资深。 不过,这位杨老师还真有点脸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杨老师的名字单一个‘一’字。”女孩从旁提醒他。 “真仙杨一!”叶鹰总算想起来了,这不是最近被吹捧得很厉害的风水师吗? 据说他是风水宗师杨筠松的第四十九世孙,得授家传的风水绝学。由他所布置的风水局,无论是营商从政,还是考试升学、祛病消灾,无不立显奇效,所以颇受社会上的一些富商名流追捧。一个对他痴迷甚深的资深女媒体人甚至还专门为他写了一本传记,叫《世上有真仙》,奉他为“真仙杨一”。 “失敬失敬!”叶鹰表面上装作很仰慕,其实心里想的是:这类江湖骗子,每年警察局不知道要处理多少批,这个杨一不过是比那些人骗得更高明些而已。 一个前任警察要为现任骗子服务,这世界真是奇妙。 “害我的人用的是风水布局。” 叶鹰差点就笑出来了,但看杨一愁眉苦脸的样子,半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您不是真仙吗,怎么还有人能用风水术害你?”叶鹰问完后才想起,这样问太直接,要是这个杨一面子上挂不住,这桩大业务可就泡汤了。 “别人是肯定不行,唯独她。”杨一居然没有生气,“你知道整个东浦新区的布局是谁设计的吗?” “我听说是北镌鼎!”这件事情叶鹰是知道的,当初海都市计划重建为国际大都市,而东浦新区就是整个新海都的重心。为了使规划符合国际潮流,当时的海都执政官专门飞赴美国,聘请世界著名的华裔设计师北镌鼎为顾问参与规划。虽然京盛和明珠塔都不是北镌鼎亲自设计,但是在这两个位置上建一楼一塔,却是他的建议。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布局吗?”杨一站起来,唰地拉开窗帘,窗外恰好可以看到明珠塔的尖顶刺破苍穹。 “大概这样比较好看吧。”叶鹰感觉他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他又不是建筑师,哪晓得是为什么? “先进的设计外观上都是完美的,风水局也不例外。但这一楼一塔可不仅仅是好看那么简单。”杨一挥着手,激动地说,“它是一个自古以来前所未有的风水大局——潜龙出角,全靠这个风水局奠定了海都新国际都市的地位。” “你是说海都的高速发展全靠这两座建筑?”叶鹰有点不敢相信,“但北镌鼎又不是风水师!” “错!”杨一斩钉截铁地说,“北镌鼎不是但风水师,还是顶尖的风水师,他的设计——比如法国王宫外的明日金字塔、香港的银都大厦、澳洲国家大戏院——无一不是充分融合了风水布局的要素。” 叶鹰吐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几幢世界著名建筑还有这样的故事,不过这些和你受到威胁有什么关系呢?” “想要害我的就是北氏家族的人。”杨一的回答让叶鹰又吓了一跳。 “他们为什么要害你呢?”叶鹰想不明白,以北镌鼎贵为国际建筑设计大师的身份,无端端的为什么要害杨一? “看到那块空地了吗?”杨一指着明珠塔后面的那片黑影。 “看到。”叶鹰坐电梯的时候就已经留意到这里了,没想到它竟然会和自己的业务扯上关系。 “按照北镌鼎的规划,这块地是留来做一个公众广场,但是三天后,我就要代表一家地产公司参与这块土地的竞拍。” 地产公司竞拍这块土地当然不会是用来搞公益的,叶鹰有点明白了,“就算你们违反了北镌鼎的规划,他也不至于要害你吧?” 杨一哼了一声说:“北镌鼎就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当年我爷爷为了救他不惜倾家荡产,最后甚至连命都丢了,他的风水术也肯定偷学自我们杨家。但是他非但不思报答,还想阻止我得到……” 说到这里,女孩突然递了一杯茶给他:“你说这么多口都干了吧。” “唔唔,”杨一意识到自己失言,就改口说,“这是我们两家的恩怨,你也不用知道太多。琉璃,把资料给她。” 叶鹰这时候才知道她的名字叫“琉璃”,在这个美丽而易碎的名字背后,隐藏着的是怎样的一颗心? 琉璃把一个文件夹递给叶鹰,叶鹰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女孩的照片。叶鹰第一眼感觉这是一个智慧而独立的女孩,因为她的目光清澈明亮而坚定,嘴唇紧抿着,充满了自信。 如果说琉璃是一杯诱人的美酒,是男人都想一尝芳泽,那么照片上的女孩就是一尊冰做的雕塑,只宜欣赏,不可亵玩。 “她叫北雪,是北镌鼎的孙女,二十二岁,十八岁就毕业于美国斯坦福大学,目前拥有两个硕士学位。” 叶鹰又是倒吸一口冷气,他早就猜到她会是个聪明的女孩,可没想到她还是个天才。 “但这只是她的表面身份,实际上她应该是得到了北镌鼎真传的风水高手。她现正入住香格里拉大酒店2803号房间,你的任务就是24小时跟踪她,随时向我汇报她的最新情况。”琉璃说出了任务要求。 “这是预付的前期费用。”琉璃递给叶鹰一张支票,他只看一眼就已怦然心动。 “没有问题吧?”杨一问。 “没有问题!”叶鹰坚定地说,像北雪这样的女人会害人吗?至少叶鹰不会相信,既然如此,这笔钱不赚就是傻子了。 “那就开始吧。”杨一迫不及待地让琉璃送叶鹰出去。 两人走出门外,不知道为什么,彼此都像有一些话想对对方说。最后是琉璃先开的口:“你真的要接这项委托吗?” 叶鹰反问:“你也只能做这种事吗?”瞎子都看得出来,琉璃和“杨老师”住在一个房间里是什么关系。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琉璃的脸一红,但随即恢复平静,“你好像挺关心我?” “我……”叶鹰顿时像作弊被抓住了的小孩一样满脸通红,他强作镇定地干咳两声,“我们不是朋友,但总算是旧识,我觉得你的人生应该能有更好的选择。” “谢谢,你是个好人!”琉璃突然口气一转,冷冰冰地说,“但不要试图对我好,对我好只会给你带来不幸。” 叶鹰心里本来像气球着一憋着好多话,但却被琉璃这句无情的话一扎,炸得烟消云散。确实,自己凭什么对她好?自己只是一个小侦探,不是天使,有时候连自己的命运都主宰不了,哪里还奢谈帮助别人。 “你知道杨一为什么找你吗?”琉璃又问。 “难道我不是最好的吗?”叶鹰自嘲地说。 “嗯,确实,”琉璃点点头,“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杨一之前找的两人侦探都死了。” “死了?!”叶鹰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一行最重要的是消息灵通,他确实知道前几天有两个出名的同行死于非命,但没想到他们的死竟然是和杨一的委托案有关。 “如果我是你,就会离那个北雪越远越好。”琉璃意味深长地看了叶鹰一眼,就转身回到房间。 叶鹰并没有跑得越远越好,离开京盛后他立刻驱车前往香格里拉大酒店。“会死人的委托”对别人也许是威胁,可对他来说却正好满足了他的侦察欲,谁让他曾经是一名警察。 因为工作的不稳定性,他的车上随时备有业务工具和替换衣服,只要提一个箱子就可以入住酒店。 在前台登记的时候,叶鹰对前台小姐说:“我有朋友住过2804号房间,我还想住那个房间。” 前台查了一下,就说:“好的,先生,我为您安排入住2804号房间。” 还不错,叶鹰心想,并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幸运,恰好监视目标的隔壁房间是空着的。假如已有客人入住,叶鹰还是有“办法”让他把房间腾出来,但这样做要费点工夫。 住进2804号房间后,叶鹰才发现自己还是犯了个错误,因为2804不是在2803的隔壁,而是对面,这样他原来准备的一些“隔壁偷听”设备就用不上了。 做他这行就是这样,计划经常跟不上变化,所以应变也是他们的必备技能。虽然每个房间之间是封闭的,但有一个地方却是彼此连通的,那就是中央空调的通风管道。 这不是什么新招数,电影上经常会看到一些间谍或小偷从通风管道潜入密室。实际上由于清洁机器人的普及,现在的通风管道已经不用做得可以钻人那么大。 叶鹰从衣箱里拿出一架遥控车,当然这是特别改装过的遥控车,做这些东西汤宝最拿手。 他站在桌子上,拆开自己房间的通风口,把遥控车放进去。这架遥控车有红外夜视镜,可以在黑暗的管道中看清方向。动力系统和车轮都经过降噪处理,保证不会让房间里的人有所察觉。 叶鹰操纵遥控车抵达2803号房间的每一个通风口,然后在通风口上安装无线针孔摄像头。安装完成后,遥控车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回,2803号的客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已处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做完这些后,叶鹰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屏幕,画面很清晰,看来这次汤宝没有图省钱而买山寨货。可怎么有一个画面全是雪花? 叶鹰看了一下其他镜头的画面,都是房间里的,而且没有人,这说明有问题的镜头是在卫浴间,而且目标正在里面。 怎么这么巧?叶鹰想起北雪美丽的脸,不禁大叫可惜。客户可是要求他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他不为自己为了客户也必须看到。 他正准备重新投放“针孔”,却发现卫浴间的镜头突然有画面了,但面里却是空无一人。他立刻把视线投向其他画面,却发现房间里的镜头全部都失灵了。 叶鹰明白了,这不是“针孔”的问题,而是北雪身上带着某种可以干扰无线电的仪器。他发现自己必须重新审视这个表面单纯的女孩了,因为一般人是不需要带着这种仪器的。 既然计划B也流产,那就只好用计划C了。他在自己的门上装了一个微型红外警报器,这样只要北雪一出门,他就能知道。 一晚上警报响过好多次,但要么是服务员,要么是其他房客,没有一次是北雪。折腾到天亮,叶鹰精力再好也觉得有点倦了,这时候北雪却出门了。 叶鹰赶紧跟在她后面,由于所有高科技手段都失效,那就只能用原始的人力跟踪。跟踪绝对是门高深的技术,跟得太紧容易被对方发现,太松可能会“脱梢”,所以最好用多人交替跟踪的方式。 叶鹰昨晚已通知汤宝随时候命,但是刚才拨他的电话连响三下都没接,就知道这贪睡的家伙肯定还没醒,这家伙如果没睡到点,别说电话铃声,就是火烧屁股都唤他不醒。 叶鹰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否则等汤宝接起电话,北雪都可能飞到南半球去了。 他刚出房门,就看到北雪已经在电梯里,电梯门正徐徐关上。 “等一下!”他大吼一声,就向着电梯冲过去。 跟踪者切忌在目标前暴露自己,但现在叶鹰孤立无援,唯有兵行险着,孤注一掷了。 五星酒店的电梯都是有服务员的,服务员见状就打开电梯门等他。 叶鹰冲进去后说声:“谢谢!” “先生,不客气!我们酒店的电梯很充足,您要是等旁边的电梯也很快。”服务员礼貌地说。 我就爱坐这趟电梯关你鸟事!叶鹰心里想,本来他以为北雪会帮他按住电梯,然后他可以趁机说声谢谢就搭讪上。没想到里面还有别人,眼看着电梯一层一层地快速下降,如果再搭不上话,一出电梯门可就没机会了。 99mk.cc。wap.99mk.cc 十七 风水术杀人事件 情急之下,叶鹰一眼瞥到北雪脖子上挂的相机,立刻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纪念版的莱卡旁轴相机!天,你怎么搞到的?” 北雪有点愕然,但看到别人欣赏她的相机,也就微笑着说:“是我二十岁生日时爷爷送的。”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此等神器,”叶鹰装出一副心痒难搔的样子,“这年头懂得欣赏经典的人不多了,你会用吗?” “当然。”北雪因为被对方的小瞧而有一点点被激怒了,“我五岁就开始学摄影了。” 叶鹰又立刻装出一副刮目相看的样子,“那您能教教我吗?我这辈子别说用,就是摸都没摸过这种神器。” 北雪还没回答,叶鹰就已经抢着说:“看你的样子一定是来旅游的,要不我当你的导游,我有车,保证能够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条件是只要你不用的时候,让我摸一下这个机器就行了。” “求求你了,我一辈子可能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叶鹰用最真诚的眼神看着她,真诚未必就能打动别人,但如果帅哥加真诚效果就能加倍。以前叶鹰在刑警队时,求局里那些警花们办事用的就是这一招,效果杠杠的。 “那……”北雪果然心软了。 “真是太感谢你了!”叶鹰立刻就代她答应了,并伸出他的狼爪自我介绍道,“我叫叶鹰,请多指教。” “好吧。”北雪无奈地说,“不过我去的地方可能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到时候你可不要赖账。” “怎么会呢?”叶鹰心里想,你见过鱼儿上钩后渔夫会后悔的吗? 在酒店门口取了车,和其他停在酒店的豪车相比,叶鹰的SUV实在是寒酸,好在北雪也没计较,大大方方地就上车了。 “老师想去哪里?对了,老师还没告诉我您的名字呢。” “你叫我雪儿吧,我好像比你小,叫我老师多显老。”北雪皱了一下眉头,叶鹰发现她皱眉头的样子可爱极了。 “你知道从龙华寺到仁济医院怎么走吗?” “你是想到龙华寺,还是医院?”叶鹰问。 “我是想从龙华寺走到仁济医院的旧址。”北雪重复了一次。 “明白,先到龙华寺。” 香格里拉虽然位于东浦新区,但却是在最靠近老城这一侧,叶鹰开车不用多久就来到了龙华寺。 “这么快,昨天好像走的不是这条路。”北雪有点恍惚地说。 “那是因为你有一位好导游。”叶鹰心里说,你被无良出租车司机给宰了,这个女孩子看起来笨笨的,怎么也不像个天才的样子。 “走吧!”北雪下了车,却不是往寺里走。 “去哪里?”叶鹰问。 “我不是说要从龙华寺走到仁济医院吗?”北雪对叶鹰的记忆力大感诧异。 “你是说走路?” 北雪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禁有点小小的得意,笑着说:“你说过不后悔的哦!” “不后悔。”叶鹰心里想,杨一你花十倍价钱请我真不冤。 从龙华寺到仁济医院,直线距离都差不多有十公里,加上道路曲折,翻倍都不止。 叶鹰原以为走不了几步北雪就该喊脚痛,没想到走了很久她还是精神奕奕,还一边走一边拿着相机咔嚓个不停。 叶鹰留意到她拍的好像都是海都的老建筑,就问她:“你知道这些建筑的历史吗?” 北雪摆摆头,“只是听爷爷说过,但是没有亲眼见过,所以没什么印象。” “我跟你说说吧。”叶鹰一本正经地说,“这幢楼是海都的老字号,叫‘猪崽派’。 “这么奇怪的名字?”北雪不明白。 “外国人不是喜欢吃苹果派嘛,这家店的老板就仿效做了一种甜品,叫作猪崽派,没想到一推出就大受欢迎。老板半夜就爬起来做甜品,但一天亮就卖光了。许多买不到的人,就聚在门口叫‘猪崽派,猪崽派’,叫得最响亮的人就可以免费得到一份。现在还有这个规矩,不信你喊两声试试。” “猪崽派,猪在拍,你捉弄我!”北雪眨着大眼睛,终于明白叶鹰是在捉弄她,于是气鼓鼓的作势要打他。叶鹰则哈哈笑着就逃。 一个人这样边走边拍很无聊,但是两个人说说笑笑就充满了乐趣。不知不觉间叶鹰都完全把自己当成导游,忘记任务了。 很快就到了中午,汤宝终于打电话来了:“不好意思,昨晚睡得晚,任务怎样?” “你有哪天睡早的,”叶鹰没好气地说,“我在龙华中路,你马上开车过来,我们路边等你。” 挂了电话后,叶鹰对北雪说:“我有一哥们是正宗海都人,都吃饭时候了,让他带我们去吃点海都菜好吗?” 反正自己都和北雪“混熟”了,不在乎把汤宝也扯进来,这样“监视”她就更方便了。 “好啊!”北雪毫无戒心地答应了。 汤宝来的时候看到北雪站在叶鹰旁边,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但他反应也快,从车上滚下来后,立刻打着哈哈说:“野鸟,这位妹妹是谁?长得可真水啊!” “她叫雪儿,我酒店的邻居,现在我在帮她做导游。” “雪儿,你好,我叫汤宝,导游这种事我们海都人最在行啦,这个假冒伪劣的不要。”汤宝毫不客气地向北雪伸出手来。 北雪笑笑说:“你叫汤宝啊,我以为是‘汤包’呢。” “你看,遇人不淑啊!”汤宝痛心地说,“才半天就学得他一样贫了,哥也没啥优点,就长得圆润一点。你要喜欢,叫我汤包也行。” “行啊,汤包哥,你可不可以带我们去吃些地道的海都菜,别光吃汤包哦。” 吃完饭,北雪就要继续上午的“行程”,当汤宝知道他们是要走路去仁济医院,就立刻大呼上贼船了。他问北雪:“海都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不去,为啥偏偏要去医院?” “抱歉,这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你们。”北雪却避而不答。 因为有了汤宝这个累赘,他们走走歇歇,直到傍晚时分才抵达仁济医院。 “这就是仁济了?”眼前的现代化建筑群,显然是和她心目中古老的教会医院有着巨大落差。 “错不了,哎哟,我这腿酸的,得赶紧进去住院了。”汤宝叫苦连天。 “这么多年医院都改建过好几回了。”叶鹰解释说。 北雪看着医院沉默了好久,然后说:“我想回去了。” 回到酒店,在房门前分别时,北雪说:“我明天想从仁济医院走到金陵路,你可以再帮我做导游吗?” “可以。”叶鹰能说不吗?今天跑一天感觉比当年千里追缉重犯还要累,但看在十倍价钱的分上,哪怕是万里长征也要接着走啊。 仁济医院距离金陵路并不远,今天的行程应该能够舒服些,汤宝却声称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来了。 事实证明,汤宝很有先见之明,北雪到金陵路放着大路不走,偏要走小路,看到旧城区的里弄更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非要往里面钻。 七转八拐之后,连叶鹰都搞不清楚方向了。 好不容易才到达金陵路步行街,这回北雪是真的发现宝藏了,跳着拉叶鹰进去买东西。看见她欢喜雀跃的样子,叶鹰心想,杨一是不是搞错了,怎么看北雪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看不出她有什么要害人的企图。 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借口上厕所打电话向琉璃汇报最新情况,琉璃听完后也没什么表示,只是说明天就是地皮投标的日子,一定要盯紧她。 从金陵路回酒店的路上,北雪突然说:“可以走东西高架桥吗?听说这桥下有一根龙柱。” “哦,是有这么一回事。”有关龙柱的传说,基本每一个海都人都耳熟能详。 如果说纵横海都的高架桥是城市的动脉,那么东西高架桥和南北高架桥交汇点的龙柱就好比是联结这些动脉的心脏——在这根擎天巨柱上层层叠叠地承托着通往四面八方的八个桥面。 除了它在工程建筑的重要性之外,它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它是所有立交桥柱中唯一拥有龙形浮雕的,这也是它被称为“龙柱”的来由。 叶鹰驱车开上东西高架,来到龙柱前时特意把车速放慢,只见北雪趴在车窗上聚精会神地看得眼都不眨。 “听说当初建桥的时候,在这根柱子的位置上,施工人员无论如何都打不了打桩。后来请了玉佛寺的一位高僧来作法,作了七天七夜后才可以下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叶鹰半开玩笑地说。 “有时候传说往往是真的。”北雪若有所思地说。 “哦,为什么呢?打桩和作法有什么关系?”叶鹰乘机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北雪虽说不知道,但叶鹰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是在有意隐瞒。 晚上在酒店房门口分别时,叶鹰问北雪明天想去哪里玩,北雪却一反常态严肃地说:“明天我有点事要办,你自己去玩吧。” “想去哪里?我也可以载你啊。”叶鹰说。 “不用了,谢谢!”北雪却婉言谢绝了。 看来“贴身跟踪”是不行了,叶鹰在电话里再次叮嘱汤宝,今晚一定要早睡。 第二天凌晨五点多,他就用密集轰炸的方式把汤宝从睡梦中吵醒,让他把车开到香格里拉酒店对面街道对停着,盯着酒店门口。 他自己也是高度戒备,时刻留意着门外的动静。但等到早上酒店的服务员进入北雪的房间搞清洁,北雪都没有露面。 叶鹰觉得有点不对劲,除非是客人不在,否则服务员不应该进来的。他立刻走过去,佯装敲门:“雪儿,有兴趣出去吃早餐吗?” “这个房间的客人出去了。”正在搞清洁卫生的服务员出来告诉他。 “什么时候出去的?她,不是约我了吗?”叶鹰心中一咯噔,她出去怎么自己都没发现? “有十几分钟了吧,我是接到前台通知才上来清洁的。” “谢谢!”叶鹰一边往楼下跑,一边打电话给汤宝。 “包子,看到人出来没有?” “没啊,”汤宝诧异地说,“我大清早就在这守着,没看到这小丫头出来啊。” “坏事了,你等我。”叶鹰又打了个电话给琉璃,“北雪不见了!” “她在我这。”琉璃用非常小的声音说。 她居然找上门来了?叶鹰还没说话,就听见电话旁边有两个人在对话—— “我再重复一次,3号地块的竞投我们绝不会放弃,况且这也不是我说了算,我只是宏大地产的风水顾问而已。”这是杨一的声音。 “这两百万美元的支票是这几天筹措到的,加上上次的三百万,一共是五百万美元。我们能够拿出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区区五百万美金就想我放弃?你应该知道那个穴能够带来多少个五百万。” “这不是条件,是我爷爷偿还你们上代的恩惠,你真的要去竞投那块地,我们也不能阻止。但我爷爷让我给你带来最后一个善意的忠告,那块地不是你可以拥有的,如果你硬要去争……”这是北雪的声音。 “硬要去争又怎样?” “贪得无厌,必招其损。” “这算是恐吓吗?”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再见!” 开门,有人离开的声音。 琉璃的声音再次响起:“盯着她,这次不要跟丢了。” 叶鹰到门口取了车,立刻和汤宝一起以最快速度向京盛赶去。 还没走到一半,电话响了,居然是北雪。为了方便联系,他昨天在步行街“买”了一个手机送给她。 叶鹰低头按接听键,没留神十字路口的另一端一辆货柜车猛冲出来狠狠地撞在叶鹰的左边车头。 嘭的一声巨响,SUV车上的所有气囊同时弹出,有如一记重拳击中叶鹰的面部,他登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杨一和琉璃走出京盛大厦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串警车还有救护车从门前经过。 杨一不禁皱皱眉,对事事都讲究禁忌的他来说,出门就遇到这些可不是好事。那个丫头说他“贪得无厌,必招其损”,怎么那么巧,他老爹临死前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他的父亲中年得子,所以从小对他比较娇惯,养成了他好吃懒做的性格,三十好几还要靠父母养活,老父看他不长进,一气就病倒了。他知道自己一死,这个不长进的儿子就再无依靠,于是就在临死前交给他半本古书,叮嘱他不要贪心,以免树大招风,惹祸上身。 杨一听说他爷爷曾经是海都的巨富,金陵路有半条街都是他们老杨家的产业,只可惜日本鬼子一来,不知道怎么就败落了。原以为这半本古书是藏宝图之类的,结果一看却是些风水之类的“封建糟粕”,气得他当时就想把它给撕了。 他把那半本书丢在一边,无所事事地过了几年,后来无意中发现风水堪舆之术又重新流行,不少大老板大明星都对此趋之若鹜。他就想,老头子留下的半本书没准有用,于是又重新拿出来研究,一看就像开了窍似的,立刻把自己的名字杨一狗,去掉一个“狗”字,然后挂出“风水真师杨筠松嫡传”的旗号,到处替人看风水改布局。 说也奇怪,他按书上所教的去布局,无不奇验,混了几年,居然还被人送了个“真仙”的名号。 他现在的确是名利双收,在一般人看来足以令人羡慕。但他却觉得得到的那点酬劳和真正的大富豪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他有一身独步天下的绝技,却终究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做梦都希望有一天可以用自己的本领独占天下的财富,不用再替别人锦上添花。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无论有多少阻力、多少危险都不能让他放弃。 上车后,司机问他:“杨老师今天怎么走?” 作为杨一的司机,他当然知道杨一有一个“怪癖”,无论去哪里都从来不走最直接的路线,有时候去很近的地方都要绕一个大圈子。但很奇怪,他绕的路从来都是畅通无阻,而他不走的路通常不是堵塞就是会有意外发生。 杨一拿出罗盘,校对方向:“先走金陵路。” 叶鹰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汤宝则坐在旁边打瞌睡。 叶鹰动了一下手脚,还好都在,而且都能动,就赶紧敲醒汤宝:“人跟丢了没有?” “你出这么大事,我还顾着赚钱,我还是人吗我?”汤宝理直气壮地说。 “我晕了多久?”叶鹰看到外面的天色都有点黑了。 “大半天了,”汤宝说,“我看你一直不醒都愁死了,心想要不要打电话通知你家里来办后事……” “你没打吧?”叶鹰连忙问,要真打可就闹大了。 “没,医生说你也没别的事,就是给气囊给拍晕了,有点脑震荡,你说这么大一辆车撞过来没事,怎么就让气囊给放倒了……” 叶鹰没听他啰唆,心想大半天了,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得赶紧给琉璃打个电话。 “对不起,我出事了!”叶鹰简单地叙述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杨一死了!”琉璃这简单的几个字有如一道惊雷,震得叶鹰半天没反应过来。 “死了?怎么死的?” “你别问了。”琉璃叹息一声,“这事情就到此结束,余下的费用我会寄支票给你。” 挂了电话,叶鹰告诉汤宝杨一的死讯,汤宝也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怎么会这样?你这边车祸,杨一那边死掉,这事情太邪门了。” “我的车祸交警那边有鉴定结果吗?”叶鹰问。 “交警调查过,说是意外,开货柜车的司机开到这个路段的时候,眼睛被前面酒店的打开的一扇窗户的玻璃反射阳光耀花了眼,一下子没看清楚红灯就冲了过来,责任全部归他。说来也巧,这家酒店这么多的窗户没打开,就这扇给打开了。” “意外?”叶鹰心里想怎么会这么巧,他吩咐汤宝说,“包子,你帮我查一下有关今天拍卖地块的所有资料,马上就要。” 汤宝走后,叶鹰又打电话给他在警局里的关系户,了解杨一的死因。 杨一的死比他的车祸还离奇,他是被风吹死的。 杨一在一路上都很小心,也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过。可今天这意外就发生在他走到拍卖会大门前一刹那。据目击者说,他就像是被一股大风卷起来,直飞到十几米远的地方落下,由于头部先落地,所以把脖子给摔折了。 警方的专家分析,是因为拍卖会的底层是前后都有开门。在前门打开的时候,恰好后门也正在打开,所以前后门形成了穿堂风,可能当时前门从进入的风力特别大,所以才把他给吹了进去,导致不幸发生。 又是意外,叶鹰闭目陷入沉思,从表面上看确实找不到任何“谋杀”的证据。但这一切都太巧了,以他这些年当刑警的经验,太多的巧合背后一定有问题。 会不会真的像杨一所说的那样,是有人在用“风水术”害他呢?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类未能了解的领域,谁敢保证就没有一种可以操纵“风”的方法或超自然力量? 没过多久汤宝就回来了,拿着他调查得到的资料。 A3地块原来是规划为公共用地的,但是五年前被一关系通天的地产商买下,并改为商业用地。这一改何止是点石成金,身价百倍,奇怪的是,那家地产商买下后居然一直不动工,听说遇到了一些工程技术问题没法解决,所以才重新拿出来拍卖。 今天参加拍卖会的实力最强的竞投者,除了杨一参股的“宏一地产”外,还有一家外资机构“天树建筑”。由于杨一的意外身亡,“宏一”放弃竞投,A3地块最终被“天树”投得。 “包子,我想到那块地上看看。”叶鹰说,如果杨一真的是因为那块地而死的,他也很想去看看它到底什么特别之处。 “夜鸟,你不是还想插手这件事吧?”汤宝着急地说,“杨一已经死了,我们再干什么都没钱收的。而且就算他的死有蹊跷,那也是警方的事,你别忘记你已经不是警察了。” “我只知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杨一花了十倍价钱雇我们,结果我们却把人给跟丢了。如果他真的是被人害死的,我们就这样罢手,还有脸面在这行立足吗?”叶鹰的这番话让汤宝哑口无言。 “帮我办出院,我们马上就出发。” 99mk.cc。wap.99mk.cc 十八 梦中的黑衣人是真的 他们来到A3地块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他们围着A3转了一圈,只见这里整个都被围墙封闭起来,唯一的门也被紧锁着。 “门锁了。”汤宝说。 “锁了就好,说明没人看守。”叶鹰两三下就翻过铁门,在里面叫,“快进来吧。” “这不是为难我吗?哎,不对,这锁是开的。”汤宝摘下门上的铁锁,一推门就开了。 “这锁是撬过的,有人先进来了。”叶鹰一看就知道,但会有谁先闯进来这里呢? 两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偷偷摸摸地往里走,只见围墙之内荒草遍地,在疾风中此起彼伏,仿佛有许多影影绰绰的东西隐藏其间。一些被废弃的工棚和机械,令此地倍添荒凉。 空地中间有一个长发女子,衣裾随风飘摆,仿若幻影一般不真实。 “她是人还是鬼?”汤宝惊乍地说。 “哪来这么多鬼?”叶鹰从背影就已经认出了这人。她是琉璃。 “你怎么在这里?”叶鹰走上前问。 “是你们?”琉璃看到他们,反问道,“你们又为什么来这里?” “我的委托人因为这块地而死,我难道不应该来看看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你太好奇了,”琉璃冷冷地说,“没听说过‘好奇害死猫’吗?” “我不是猫,是鹰。”叶鹰淡定地说,“你应该记得我原来是干什么的。死,吓唬不了我。” 琉璃双颊绯红,瞪着叶鹰看了半天,终于一咬牙说:“好,既然你想知道这块地皮的秘密,那我就告诉你吧。” “答案就在这里!”琉璃指着前方地面上一块一米见方的水泥板,只见水泥板上赫然用红漆画着许多符咒,还有一个大大的“禁”字。 汤宝脸上的肥肉开始哆嗦了,小声说:“野鸟,这石板下面不会压着东西吧?” 叶鹰也不禁想起《水浒传》里那个压着妖魔鬼怪的“封魔井”。 琉璃看着他不说话,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求,仿佛是在说“不要去揭”。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叶鹰上前用力掀开石块,都来到真相面前了,他怎会退却? 呼的一声,仿佛有股气流从石块下涌出,叶鹰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两步。 气流旋转着冲上天空,不多会儿就化开消失了。 只见石板之下是一个圆圆的井口,清澈的井水恰好*在井口,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月光从水面反射到琉璃的脸上,有如雪一般白。 “这个井有什么特别?”叶鹰看不出它有何奇特。 “有硬币吗?”琉璃问。 叶鹰掏出一个一元的硬币交给她。琉璃素手一挥,硬币从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翻滚着投入井中。 只听见哗的一声轻响,一圈圈涟漪带着优雅的波纹荡漾开来,但是那枚硬币却奇迹般地平贴在水面上纹丝不动。 怎么可能?叶鹰小时候也做过这样的实验,利用水的张力把铝制的分币漂浮在盛满的水杯上。但这不是质量较轻的铝币,而是比其重得多的钢币,世界上应该没有这样的水可以承托起这么重的物体。 叶鹰把手指探进水里,触手冰凉,轻轻滑动,感觉和普通的水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里是龙穴!”琉璃一字一顿地说。 “龙穴?你是说风水学上的龙穴?”叶鹰讶然道。 “龙穴不是都在山上的吗?”汤宝提出疑问,他平时对风水八卦也小有研究。 “山主权,水主财。寻常的风水师只知道‘山龙’,只有杨一这种级别的真师才知道‘水龙’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得到这个龙穴就会发财?”一说到“发财”,汤宝就特别感兴趣。 “已经不能仅仅用发财来形容了,”琉璃慨叹着说,“海都,乃至整个长三角的经济发展,全赖这个潜龙的发力,如果谁能得到这个龙脉,就等于是把整个海都经济圈的财富都集中到自己一个人手上……” “乖乖,那岂不是会比比尔?盖茨还厉害?”汤宝咋舌说。 “如果杨一能够发现这个龙穴,北镌鼎应该早就知道了,他为什么不占为已有,反而把它规划为公共用地?”叶鹰并没有为财所惑,而是冷静地提出自己的疑点。 “也许是他还没找到镇穴的方法,龙穴好比烈马,要驯服才能用。而品位越高的龙穴,穴力越强,要镇住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琉璃解释说。 “你说北氏要出手抢夺,但竞投结果不是落在了‘天树建筑’的手里吗?”叶鹰又提出第二个疑点。 “天树建筑是外资,难道你还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系吗?”琉璃反问。 叶鹰无言以对,北雪说过她有一个不可对人言的秘密,而且他也亲耳听到杨一出事前北雪发出的警告,种种证据都显示北雪和杨一的死有莫大关系,但他心里始终无法接受北雪会是杀人凶手。 “难道风水术真的可以操纵这一切吗?”叶鹰不敢置信地问,这似乎已经超出了科学,进入到巫术的范畴了。 “这个世界上你不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我的大侦探。”琉璃讥笑着说。 “我会查清楚的!”叶鹰倔强地说,“包子,我们走。” 琉璃看着叶鹰的背影,眼神就像井中的波光一样变幻不定。 “你在担心他吗?”琉璃身后的黑影里突然伸出一双手来按着她的肩膀。 “你打算怎么做?”上车后,汤宝问叶鹰。 “最简单的方法——找她问清楚。”叶鹰不懂风水,也没有法术,但他可以通过对话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说谎。 他按下北雪的手机号码后,得到的回复却是“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她不是溜掉了吧?”汤宝小声地嘟哝了一句,他也不相信北雪会是凶手。 叶鹰默不作声,从车里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然后输入北雪的电话号码,地图上立刻就显示出这个号码所在的位置。 他送给北雪的手机里藏有卫星定位芯片,只要她还拿着这台手机,就能够找到她的位置。 地图显示,此刻的北雪在海都以西约150公里处。 “我们去追她!”叶鹰主动坐到驾驶位上。 汤宝叹息一声,今晚是没法好好睡觉了。 海都往西是“水城市”的辖区,地图上的光标显示,北雪进入水城市后并没有停步,而是继续往西。 “再往西边就是‘云梦大湖’,没路走了,她往哪边去干什么?”汤宝奇怪地问,按说如果她想逃走,应该是往东,飞越太平洋回美国才对。 叶鹰不说话,一路在高速公路上以最高限速飞驰,不到两个小时,就已经越过了水城市区,进入到水城以西的山区地带。 地图上显示北雪位置的光点越来越近,说明她已经停止了前进。不过,前面的山路也越来越狭窄,给人的感觉就是随时都会走到尽头。 追过一个弯后,眼前却又豁然开朗,这是在半山腰上人工修筑的一个平台,上面建有酒店和停车场。停车场上停着几辆旅游大巴,看来这里是个旅游景区。 根据光点的位置,叶鹰基本可以确实北雪就住在这酒店里。 “进去找她吗?”汤宝问。 叶鹰原本确实是想这样做的,但现在又改变了主意。北雪这个外表单纯的女孩仿佛处处都隐藏着秘密,如果就这样直接去问她,未必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你进去住店,摸清楚她住哪号房间,我在车上守着。”因为上次汤宝守在外面被“脱梢”,所以他决定亲自守在外面,“我们暗中跟踪,看她到底来搞什么鬼。” “那再好不过了!”汤宝巴不得进去睡觉。 进去后不久,汤宝就打电话出来说,确实有一个叫北雪的女孩住在这家酒店里。而且酒店服务员还告诉他,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想离开这里除了走回头路外,就只能等到明天早上坐游船入湖。 叶鹰看停车场上并没有其他私家车,说明北雪是坐出租车或旅游大巴进来的。这样的话,她就几乎不可能会在半夜离开。 他今天虽然“睡”了一天,但撞车带来的脑震荡还没完全消除,现在心里一放松,头就觉得更晕了,于是就半躺在座椅上休息起来。 突然他感觉眼前一暗,只见酒店的灯光在迅速地减弱,最后变成漆黑一片。 “停电了?”叶鹰正疑惑,就感到一股极强烈的睡意袭来,眼皮就像是粘了胶水一样睁都睁不开了。 黑暗中有汽车驶近的声音,叶鹰本能地警觉起来。他想动,无奈身体就像不属于自己似的不受控制,他用尽所有的意志力也只能让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 只见两辆黑色面包车停在酒店前面,那些面包车的顶上都带着一些碟形天线类的装置,还有“嘀嘀嘀嘀”响的电子设备蜂鸣声。 面包车车门被人轻轻地拉开,从车上下来一群戴着面罩的黑衣人。 “这些是什么人?”叶鹰心中一阵紧张,眼前的情景让他想起一些科幻电影里的情节。 那些黑衣人大部分走进了酒店,却还剩三个向停车场走来。 眼看着这三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叶鹰心里感到一阵恐慌,他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咔——”他的车门被拉开了,叶鹰想回头去看,但脖子动不了。他感到有几只手在他身上摸索着,他想反抗,但是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能动弹。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陷入一个无比可怕的噩梦之中,恐惧让他的每一条神经都快要爆炸了! 一些发光的东西在他身边闪烁着,嘀嘀声陡然加剧,叶鹰再也无法抵挡那股强烈的睡意,眼睛一闭就昏睡过去。 蒙眬中,叶鹰感觉自己被抬上了一个冰凉的手术台,一堆黑衣人在冷漠地围观着他,尖亮的手术刀缓缓地落下,扎入他的胸膛上猛地往下一拉…… “啊!”叶鹰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头碰到了车顶,这才发现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 那些黑衣人…… 他惶然张目四顾,只见这时已晨曦微露,到处都充满着黎明的宁静,哪有什么黑衣人? 昨晚发生的到底是梦还是真?叶鹰检查了一下身上和车上的物品,发现都没遗失。但他还是不放心,赶紧给汤宝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汤宝才迷迷糊糊地接通:“谁啊?” “昨晚你没事吧?”叶鹰劈头就问。 “没啊,”汤宝听出叶鹰的语气很紧张,又问,“能有什么事?” “你快出来,我有些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汤宝很快就跑出来,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叶鹰在车上把昨晚遇到的事告诉了他,汤宝听完后连打着呵欠说:“你是《X档案》看得太多,做噩梦了吧?” “你真的没看到他们?”叶鹰绝不相信那是场梦,难道梦和真实他还分不出来? “没,可能我昨天真的太累了。”汤宝摇头说,“趴在床上就睡着了,但我门上的保险锁有扣上,早上起来还是扣着的,应该没有人进来过。” “如果他们真的来过,一定会有痕迹留下。”叶鹰环顾四周,想找到那些黑衣人曾经存在的证据。 汽车里的一切都和原来一样,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叶鹰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拿出一小瓶喷剂,轻轻地喷在钱包、车门拉手上。他记得那些人是碰过这几个地方的,只要在上面发现陌生的指纹,就是证明。 但结果却令人失望,没有陌生的指纹。“也许是他们戴着手套。”由于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叶鹰只是看到黑衣人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楚细节。 “得了吧,”没有找到证据,汤宝反而是轻松了,“我看你就是做梦还没醒,趁时间还早,那丫头还没起来,你不如到我房间里洗把脸吧?” “好吧!”叶鹰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清醒一下了。 两人走进酒店,就看到一个厨师在和前台说话,声音很大,像是在吵架。 “昨晚你们谁动了我水箱里的电源?” “没动过啊。” “没动过怎么里面的鱼全死光了,我告诉过你们水箱里的氧气泵是一分钟都不能停的,你让我今天拿什么来做菜?” “确实没动过,谁没事干动你的电源?” “会不会是你打瞌睡的时候停电了呢?”叶鹰上前插了一句。 “我什么时候打瞌睡了?”前台下意识地用手去摸嘴唇。 “我是猜的。”叶鹰笑笑,拉着汤宝回到房间,立刻就关上门。 汤宝奇怪地问:“干吗了你,脸色一下子变得那么难看?” “确实有人来过!”叶鹰郑重地说,“酒店的鱼因为停电而死掉,那些人可以抹掉一切他们来过的痕迹,却不能让死掉的鱼复生。而且那个前台昨晚确实打瞌睡了,看到她的动作了吗,手挡住嘴,标准的撒谎身体语言。” 汤宝愣了半天,突然如梦初醒地说:“他们有没有偷我东西!”说完他赶紧检查一下随身物品,却一样都没丢失。 “他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呢?你说我们身上有没有被植入什么仪器?”汤宝猜测着说。 “不知道。”叶鹰想起琉璃最后对他说的话——这个世界你不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 北雪身上的疑团还没有解开,现在又出现这些神秘的黑衣人,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包子,”叶鹰郑重地对汤宝说,“我看你还是马上回海都,不要淌蹚这浑水了。” 他知道这件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可以控制的范围,也许比他以前办过的所有大案重案都危险,所以没有必须让汤宝也跟着他一起冒险。 “是要赶紧开溜了!”汤宝紧张地说,但又问,“那你呢?” “你知道我最喜欢破案,这件案子也许是一辈子只能遇上一次,我怎么舍得放弃?”叶鹰笑着说。 “那些黑衣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万一他们再出现怎么办?谁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 “不知道,”叶鹰再次摇头,理论上可以有一万种可能,“但我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势,看来昨晚所有人都被他们催眠了,但我却还保留着一部分清醒。这就是我的优势,假如他们再次出现,我也许反而可以借此了解他们的秘密。” “但这样做还是太冒险了,”汤宝慎重地说,“你要想清楚,弄不好玩的可是命啊!” “这算什么?”叶鹰按着汤宝的肩膀说,“你记得我对你说过我爷爷的事吗? “当年他们五百人在四海商行狙击数万日军,当时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能够打赢。我也以为他是牺牲在那里了,但是前几天我收到一封他七十年前寄出的信,原来他不但完成了狙击日军的任务,还成功地逃了出来。” “哦,那他后来到哪儿去了?”汤宝没听叶鹰说起这事。 99mk.cc。wap.99mk.cc 十九 云梦湖的魔鬼三角区 “不知道,信的一部分被抹掉了。”叶鹰摇头说,“不管怎样,我知道他当年也曾经面临着像我一样困难的选择,但他还是决定向前。我作为他的孙子,怎么可能会退缩!” 汤宝沉默了一下,然后才下定决心地说:“你是英雄,我是狗熊,玩命我真的玩不起。但如果我丢下你自己走了,你有什么事我怎么向你家人交代?” 叶鹰看着汤宝笑笑,是兄弟就不需要多说,两个人的拳头碰在一起。 两人简单梳洗完换了套衣服就回到车里,根据电脑显示,北雪还在酒店没离开。 没过多久,酒店里的人就陆续起床了,大部分都是旅游团的人,导游拿着喇叭在大声吆喝,听出他们是准备从旁边山脚的河流坐船到云梦湖。从旅客们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都不知道昨晚曾经发生过的“神秘入侵事件”。 汤宝从酒店买了两份早餐,两人一边吃一边留意着北雪的动静。 “出来了!”叶鹰丢下手里的饭盒,只见北雪走在人群中,只背着一个简单的小背包,头上也没戴统一的旅游帽,看来不是和旅游团一起的。 旅行团的人陆陆续续地从一条石阶小路下山登船,北雪也跟着他们下去,她又不是旅行的跟着他们干什么? 果然,她在上船时被拦住了,但她跟船上的工作人员说了两句,掏出些钱来也就一起上船了。 “跟上!”两人赶紧追上,和北雪一样掏钱买票,成了旅行团的编外人员。 北雪上船后就走到船头吹风,叶鹰和汤宝就在船尾远远盯着,他们两个都换了一套和平时截然不同的衣服,还戴上帽子和太阳镜。如果北雪不是近距离面对面,没那么不容易认出他们。 旅客们都上船了,船员们就解缆起航,一个个忙活地跑动着,但有一中一青两个船员分别站在两个地方没动,他们虽然穿着工作服,但气质分明就和其他船员格格不入,叶鹰暗中留意起了这两个人。 这条河流大概是新开发的旅游线路,游船并不多,但水流清如碧玉,两岸景色优美,泛舟其上确实令人心旷神怡。北雪站在船头四处张望着,不时用相机拍几张照,但叶鹰感觉她的神情并不像一般的游人那么轻松,反倒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船行了大约半小时,导游又用喇叭喊开了:“前面就是进入云梦湖的必经之道云门峡,云门峡虽然比不上长江三峡的气势,但是长年云雾缭绕,舟行峡中就好像是在仙境中腾云驾雾一般。” 导游一轮吹嘘,把大家的兴致又挑起来了。极目远望,果然看到两面闸刀似的峭壁夹在了河流的两侧,在峭壁之间云雾缭绕,感觉就像是在峡谷门口拉起了一道帐幕似的,根本看不清楚去路。 “你说这两座山像什么?”汤宝看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好像在哪部大片的海报里见过。” “魔戒!”叶鹰脱口而出。 “对对对!魔戒!”汤宝点头说,“就像恶魔城堡门口的那两个巨像,不——准——进——入!”他板着脸、举起手,模仿着电影里巨像的姿势。 “各位团友,峡谷里雾大,为安全起见请大家留在船舱内,不要随意走动。”在导游的吆喝下旅行团的人纷纷回到船舱内,北雪虽然也跟着进来,但还是坐在最靠近船头的位子。 游客们坐在船舱里没事干,就开始闲聊起来,叶鹰听到旁边的一个游客说:“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云梦湖也有个魔鬼三角区?” “没有,你记错了吧,魔鬼三角区在百慕大。” “嘿,这你就真是孤陋寡闻了!要知道云梦湖乃中国几大湖之一,浩瀚千里,自古以来就曾有许多人在湖里遭遇怪事或看到各种巨大的怪物。远的不说,抗战时期就发生过一件震惊世界的怪事。” “什么怪事?” 叶鹰听到那个人说是“震惊世界的怪事”,也不禁感到好奇,附耳倾听起来。 “话说在一九四五年初,抗战形势正在快速逆转,小日本鬼子眼看着败局已定,就急着把从中国各地掠夺来的金银珠宝和价值连城的出土文物、字画古玩等运回日本老家去。 “当时有一艘装满了这些抢来的宝物的日军运输船‘江户号’,想横越云梦湖开到长江口。当时的天气就和现在一样,本来是风平浪静的,然而轮船行驶到湖心某处的时候,突然大雾弥漫,根本分辨不清方向。 “江户号开进浓雾后,就再也没有出来,外面的人只收到它发出的一次紧急求救信号。要知道江户号上装的都是宝物,它的失踪对日本鬼子来说可是不得了的大事。驻扎水城的日军立刻出动快艇搜索,还出动了当时最精锐的潜水队伍紧急下水侦察。” “找到了没有?” “没有,这艘两千吨的大船连带船上的一百多号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个尸骸都没找到。下水的八个日本鬼子兵,有七个一下去就没上来了,剩下一个一上来就是面无人色,神志不清。日本的医疗专家检查后估计,他在水下遭遇了极为可怕的事情,所以被活活吓傻了。这件事情很快就传播开来,当时中外的许多报纸都有报道。” “他们在水下到底遇到了什么呢?” “不是说下水的人不是死就是傻了,谁知道呢?”有人插嘴。 “不,后来还真有人看到了。”那人继续说。 “日本鬼子投降后,当时的*也想找回江户号上的财宝。于是重金从美国请回来一支技术精良、设备先进、富有潜水经验的打捞队来寻找江户号。要知道人家往常都是在大海里捞沉船的,在内湖里捞船那不是小菜一碟? “打捞队从一九四六年夏天开始搜索,谁知道一连找了几个月,却是连江户号的影子都没摸着,还接连失踪了好几名潜水员。打捞队立刻收拾家什,静悄悄地离开了中国,上至队长,下至队员,没有一个人再愿意提起这件事。” “那还不是等于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可以一辈子守住秘密,四十年后,已经是垂暮之年的打捞队长终于开口揭露了昔日他们在云梦湖遭遇的惊人内幕。 “他们根据航线和发出信号的方位来判断江户号的大致位置,但是搜索了几个月却连一丁点儿的沉船痕迹都没找到。他们以为是沉船在风浪的涌动中移位了,于是就沿着水流的方向扩大搜索范围,没想到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平静的湖底突然出现了急流,才远处可以看到一道长长的白光在湖底翻滚游动,耳边还伴随难以想象的宏大巨响。正在水底搜索的潜水员们身不由己地被水流拉扯着向白光流过去,幸好队长经验丰富,紧紧地抱住水底的一块礁石才没有被卷走,一直坚持到水流暂歇才得以回到水面。但是那些被卷走的队员就再也没有出现,连尸体都无法找到。 “打捞队之所以匆匆放弃,是因为他们认为云梦湖里存在着人类不可以解释的神秘力量,那些力量在向他们发出警告,如果再不离开,就会像江户号一样全体消失在云梦湖中。” “天,这太神奇了!但那时候科技还很落后,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国家难道就没有调查过这件事吗?” “怎么没有,我有亲戚就住在云梦湖边上,他说经常看到国家的科研人员坐着船在湖上考察。二十年前还出动了海军的潜水部队,但听说那次也是死了一个人,人是在湖中心不见的,你知道尸体在哪里找到的?” 这时候围拢过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大家都被这个神秘的故事给吸引住了,纷纷发表自己的猜测。有人说是被水草缠在了水里,有人说可能顺着水流漂到下流了。 “没有人能猜到,”那人揭开谜底,指着脚下说,“就在这里!云门峡!” 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地把目光往下看,仿佛此刻的船底下正藏着一具尸体似的。 “怎么可能?”有人提出疑问,“云门峡离云梦湖中心有好几十公里啊,而且是在上游,这尸体是怎样逆流而上到达这里的?” “什么叫不解之谜?”那人嘿嘿一笑,“这个世界上古怪的事情多着呢,这事情现在到底搞清楚了没有?难说。” “我看你就是在胡扯!”又有人出来表示异议,他正是叶鹰关注的两个船员之一,“我在这船上跑这么久,就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回事。” “可不是,你说江户号那件事中外报纸都登了,是登在哪一张报纸哪一期的?”另一个船员也在帮腔。 讲故事的人立刻就窘了,他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我也是听来的,都老皇历的事情了,谁记得呢?” “那你说有亲戚住在云梦湖边上,我也是住在湖边上,怎么就没见过科研人员在湖上考察?还有,你说潜水兵牺牲的事,是你的亲戚亲眼看到的,他不是住湖边吗,怎么又搬到云门峡来了?” “这……”那人尴尬地说,“我也是道听途说,大家当故事听听得了。” “当听故事这么简单啊,要是搁在以前,这可就是造谣惑众,扰乱治安啊!”船员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 “各位,刚才我说的纯属虚构,请大家千万别当真,好了,散了吧,都散了吧!” 于是游客们在哄笑中散开了,大概也没几个人会把这个故事当真。 但叶鹰却不是这样看,中国人是最习惯明哲保身,有时候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会不承认自己说过的真话。而那两个“船员”如此主动地“辟谣”,反而表示这个故事具有一定的真实性。 他现在已经大概猜测出这两个“船员”的真实身份,而且他也隐隐觉得北雪的云梦湖之行是和这个神秘的故事有关。 这时候有人喊了一声“进门了”,于是游客们纷纷把头贴近两边窗户去看。 “进门”是指船开进了云门峡,只见头顶全是浓浓的云雾,两边的峭壁也笼着一层薄雾,船就像开进了一条“雾道”似的。 越往前雾气越浓,前方的可见范围在急剧下降,游船行进的速度也明显减慢下来。叶鹰发现那两个船员的神情变得高度紧张,还不时拨开衣袖看腕上的手表。 汤宝也有点忖恻不安地对叶鹰说:“野鸟,这峡谷里前后都不见人,咱们这船可千万别出什么事,不然真的想捞也捞不到啊。” “记住救生衣和救生艇的位置,没准会用上。”叶鹰也小声对他说,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 这时候,前面有人喊:“云塌了!云塌了!” 两名船员闻言立刻打开舱门冲了出去,叶鹰也从窗户中探身出去,只见前方上空的堆积的云雾就像雪崩一样倾泻下来,形成一道狂卷的“云浪”向游船汹涌而来。 99mk.cc。wap.99mk.cc 二十 历史回声 两名船员立刻跑回到船舱里,大声说:“大家把窗户关紧,不要让雾气跑进来。” 大家立刻七手八脚地把船舱的窗户全部关上,浓雾无声无息地扑过来,把游船整个“淹没”了。 天光几乎全被浓雾挡住了,船舱里要像夜晚一样开着灯,游客们好奇地看着窗户外的浓雾像是白色的河流一般滑过。 耳边一直喧哗着的游船发动机声停息了,船头和船尾的绞盘在哗哗地转动着放下船锚,船舱里立刻开始议论纷纷了。 “这船怎么停下来了?” “雾这么大肯定得停船,否则撞上了怎么办?” “但停在这里得多久?” 没过多久,船头驾驶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船长制服的人走出来跟大家说:“各位旅客,由于航线上出现大雾,为了大家的安全,游船暂时停航。等天气好转,我们就会继续旅程,请大家不要紧张,不要随意走动,注意安全。” 说完后,他向那两名船员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走回驾驶室。那两名船员立刻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驾驶室。 叶鹰跟汤宝说一声:“我上个厕所,你盯着北雪。” 他趁着别人不注意,悄悄地拉开舱门,闪身到外面。外面的雾浓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这样就等于是为他的行动作了极好的掩护。 他利用船身上的突起物,两下就翻到船顶上。这是一条中型游船,下层是客舱,上层是驾驶室和餐厅。 他在船顶上,几乎是靠着手的触觉来认路,这样做非常危险,因为如果不小心跌进江里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就算知道也救不了。 他慢慢地爬到驾驶室的上方,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缆绳有多长?” “五十米。” “全放下去了吗?” “放完了,但就是触不到底。” “怎么可能,这条河最多才十几米的水深。” “你们都知道,在云梦湖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沉默了十几秒。 “船还在走吗?” “还在走。” “速度是多少?” “GPS都失效了,没法测量速度。但你们可以看看外面的雾往后流得多快,现在可是一点风都没有。” 叶鹰趴在船顶上,对雾的流动速度可谓是最直观地感受着,有雾的时候通常没有风,这说明不是雾流得快,而是船流得快。这是一件极可怕的事,船一旦撞上礁石或峭壁,那就只有船毁人亡。 “有没有办法让船停下来,比如说倒车?” “不行,现在能见度这么底,贸然开动发动机,就和闭着眼睛在马路上开车一样危险。” “你开慢一点,就以这雾为参照物来倒车,如果能够维持到雾不动就刚好。11号,你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安排紧急救援。” “是……咦,手机没信号了。” “我的也是,麻烦了,我们被空间墙屏蔽了。” 叶鹰闻言也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来查看,果然是一格信号都没有。这里虽然是山区,但却是热门的风景区,没有理由会毫无信号。 而且他还发现另外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手机快没电了。他原来的手机在车祸中摔坏了,这个是新的备用手机,在出发时电量是满的,还没打过几个电话怎么就没电了? 他从随身的背囊里拿出备用电池,换上,但一开机立刻就提示电量不足,立刻自动关机了。 这时驾驶室里又传来船长惊慌的声音。 “发动机启动不了……” 话音未落,驾驶室里的灯光迅速黯淡,然后彻底地熄灭了。 客舱里立刻响起震天动地的轰响。 “怎么停电了?” “导游,导游在哪里?” “呜呜……妈妈我害怕!” “船长,船长快出来!”有人在用力敲打驾驶室的门。 看来不仅驾驶室停电,全船都停电了!叶鹰脑子里闪过一丝不详的念头,该不会是江户号的事情发生这艘船上吧? “怎么办?”这是船长在问。 “告诉他们是临时机械故障,很快就会解决。” “但这不是事实……” “先告诉他们。”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嗡嗡的闷响,这是快艇上用的发动机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感觉上就像有一个快艇编队在迫近。 谁来了?叶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翘首仰望,在这样的浓雾里开快艇不要命了? 快艇的声音越来越近,按理应该可以看到对方的影子了,但是什么都没有。那声音仍然在靠近,从听觉上判断,它们应该已贴着游船了,但雾里还是空荡荡的一片。 就在叶鹰以为要么是自己的眼睛有问题,要么就是耳朵有问题的时候,突如其来轰的一声巨响,简直就是地动山摇,连叶鹰这种经历过近距离枪战的人都被这声巨响吓得心脏差点崩裂。 这么大的声音只能是爆炸产生的,而且爆炸的威力不小。按说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发生爆炸,这艘游船现在肯定已遭到波及。 但是没有,游船连一丝一毫的损伤都没有。难道是幻觉?但接下来哗哗的水花和杂物溅落声又再次证明刚才的爆炸声是真的。 外面的空间里传来一些声嘶力竭的日语的呐喊声,远处传来“突突突——突突突”的机枪声,呐喊声立刻变成连声惨叫,然后就有“叭叭”的零星步枪还击声。 叶鹰心中的震撼无以名状,枪声显示近距离内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斗,但是没有人影;没有火光,只有声音。 过了一会儿,枪声逐渐平息,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下面的客舱静悄悄地,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然后就像是一勺水落入了油锅里一样哗地全炸开了。 “怎么回事?是不是打仗了?” “怕是有拦路打劫的强盗!” “快开船啊,还停在这里等死啊?” “船长,船长在哪里?” “大家不要怕,”一把冷静的声音在众多纷乱的声音中传出,让众人暂时平静下来,“这不是真的打仗,而是历史回声。” 是北雪,叶鹰也集中精神想听她要说什么。 “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历史回声’?”有人问。 “是时空的折射现象,1976年曾经有人在法国的诺曼底听到当年盟军登陆时的战斗的声音,据说在中国云南的某个山谷也可以听到一年八百年前诸葛亮和孟获作战时的声音,可能是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导致当时的声音进入到时光隧道,然后在不同的年代再被释放出来。” “时光隧道?我明白了,是不是我们像当年的江户号一样掉进时光隧道里,永远都出不来了?”此言一出,众人的情绪更加激动了。 “我不要失踪,我要回去!” “快开船,我不要死在这里!” “快开船,王八蛋,再不开船老子就和你拼了!” 船舱里的群情激愤已经到了完全失控的程度,驾驶室的门被擂得啪啪响,谁也不怀疑它会在下一秒就会被震碎。 “怎么办?”船长大声问。 驾驶室里亮起一点光,“还好,我的随身机还有一点电。” “你想用α波?” “不,是用θ波!” “但现在船是失控的,你把他们全部深度催眠,万一触礁怎么办?” “人的失控比船失控更可怕,但如果他们继续这样闹下去,等不到触礁就已经出人命了。而且现在已经这么多人知道云梦湖的秘密,按规定已经是三级泄密,如果不处理,我们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你是3号,我服从你的决定。” “船长,把这两个东西贴在太阳穴上,集中注意力。11号,α波准备。” “α波准备。” “3、2、1,释放!” 刹那间,叶鹰感觉头脑一阵晕眩,就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一样疲惫,心里就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但他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在大声呼叫:“不要睡,这是他们在实施催眠!” “θ波准备,倒数七秒。” “7、6、5、4、3、2、1,释放!” 刹那间,叶鹰的睡意就像山崩地裂一样势不可挡,他的眼睛已经闭上,头脑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但他仍然用尽自己最大的意志力苦苦支撑着。他的双手不知道抓到了船顶的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得火辣辣地痛。他不但不松手还更用力地去抓,要以肉体的痛苦来抵抗睡意。 这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有点像是开关电视时被静电刷地击中,只见身边的浓雾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下被排开,在游船周围方圆十多米的范围内形成了一个无雾的空间。然后船身突然一个抽搐,就像急刹车一样,幸好叶鹰的手正紧紧地住船顶,否则他肯定会被惯性抛进江里。 驾驶室里传来几声跌倒碰撞的声音,大概是3号和11号在猝不及防下摔倒了。 “船停住了!”驾驶室里传来惊喜的叫声,叶鹰睁开眼睛,只见四周的浓雾都仿佛停止了流动,这说明游船的移动速度至少是大大减慢了。而且在目视范围内都没有看到岸边,难道船已经漂流到云梦湖里来了? “窗口出现了,快到客舱去。”驾驶舱里传来3号慌乱的声音,在他说话的同时一个苗条的身影从船舱走出来,飞快地走向船尾吊着的救生艇。 是北雪,这时候叶鹰的睡意已经神奇地消失了,他马上爬起来追过去。就在北雪扳动吊臂想放下救生艇时,他猛地跳下来:“你想干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北雪看清楚叶鹰后十分讶异。 “不许动!”3号和11号同时出现,他们两个手里都握着枪。 北雪的手一动,似乎想有所动作,叶鹰立刻抓住她的手反扭到她背后。因为琉璃说过,她是一个可以用风水术杀人于无形的高手,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要防患于未然。 “你……”北雪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叶鹰会帮别人来抓她,所以被叶鹰手到擒来。 3号和11号立刻冲上来把北雪反铐起来,叶鹰也不例外。 “我不是坏人!”叶鹰急忙申辩,从刚才3号和11号的对话,他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们的身份,所以也没有抵抗。 “是不是坏人可不是你说了算。”两人对他的申辩毫不理睬。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北雪激烈地挣扎着,但手被铐住了挣扎也没用。 3号和11号把他们两个推回船舱,只见船舱里的游客包括船员们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座椅上睡得正香。 他们把叶、北二人摁在舱壁上,然后用“手表”上下扫描,但是却没有任何反应。 “用α波试试。”3号在手表上按了一下,叶鹰立刻感到昏昏欲睡,这次11号的手表立刻嘀嘀地响了。 “在她体内!”11号指着“手表”的屏幕吃惊地说。 “你是谁?”3号问北雪,“为什么在你体内有窗口?” “我才想问你们是谁呢,为什么把那么多人都弄得睡着了,你们想干什么?”北雪没好气地说。 “我们是谁你不用管!你必须回答我们的问题。”11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对不起,我从来都不习惯向暴力屈服!”北雪面对着手枪的威胁居然毫无惧色。 “看来α波和θ波都对她无效,要上其他手段吗?”11号问3号。 “你们可别乱来,她是美国华侨,而且是北镌鼎的孙女,你们应该知道北镌鼎是谁吧?”叶鹰慌忙插嘴说,当过刑警的他当然知道“其他手段”是指什么。虽然他也认为北雪有重大嫌疑,但却不代表她就要接受不公平的对待。 这么一说,3号和11号都脸色微变,他们当然知道北镌鼎是谁,如果叶鹰说的是真的,那么北雪就不可以随便被处置了,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极大的舆论风波。 “检查一下她的随身物品。”3号说。11号立刻就把北雪随身携带的包背翻了一个遍,找到了她的护照。 他把护照打开看了一下,就对3号点点头。“怎么办?” “这事情我们处理不来,等雾散后带回家里,让上面决定吧。”3号转这来问叶鹰,“那你又是什么人?” “我叫叶鹰,是一个私家侦探。”叶鹰如实回答。 “你是私家侦探?”北雪的表情先是诧异,然后是愤怒,“那你和我在一起是……” “没错,我是在跟踪你。”叶鹰坦然承认。 “那你说给我当导游是骗人的?”北雪的眼神由愤怒渐渐变为失望,“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因为杨一!”叶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完整地说出来。 3号和11号一边听,一边互相用眼神交流,显然叶鹰提供的情报对他们很有用。 “我想知道,杨一是不是你杀的?”叶鹰说完后直截了当地问。 “你怀疑我杀他?”北雪不敢置信地看着叶鹰。 叶鹰从她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任何的慌张和躲闪,一般的凶手是不敢这样正视质问者的。但他也必须实事求是地提出他的疑点:“杨一的死,是在你提出警告之后,我的车祸刚好发生在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换了你会不会产生怀疑?假如风水术真的可以用来杀人的话,作为风水大师的孙女,你无疑是最具备作案能力的人。” “你说得没错,”北雪点头说,“杨一的死和你的车祸,都是有人利用风水学原理中的‘风口煞’和‘反光煞’制造的绝杀局。但那个人并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有人要这样做,否则一定会阻止他的。” “那真凶是谁?”叶鹰问。 “我也不知道,但很明显,他的目的是A3地块。”北雪嘲讽地说,“既然你们能够查到投到那块地的是天树集团,为什么不再进一步查清楚它的背景,否则你就会知道这家公司和我们家没有半点关系。” “那你来云梦湖干什么?这一场大雾和游船的遇险和你有没有关系?”叶鹰穷追不舍地问。 “因为……我不相信你,这个不可以对你说……”北雪却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游船上的汽笛突然叭的一声鸣响,3号和11号愕然地抬起头,船上的电力不知什么时候又奇迹般地恢复了。 “叭——”汽笛又是一声短鸣,这在信号上是表示:要对面驶过来的船只从本船的左侧通过。 “去看看!”3号说。 11号立刻跑上驾驶室,看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有一条船!”船长正像转风车一样把船舵死命地往右边打。 11号定睛望向前方,这时候雾已经不像牛奶一样浓,而是像一层层薄纱,只见前方约两百米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一艘大船的影子。 游船失去了动力,此刻正以惯性向着大船缓缓撞过去。那艘船上无声无息,也没有灯光,对游船的鸣号没有半点反应。 “叭叭叭叭——”船长再次拉响四下短鸣,这是要求对方立刻进行避让的紧急信号。如果它还停在那里不动,两艘船很可能就会撞上。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11号终于看清楚对面船只的轮廓以及船上插着的旗帜。 “我的天!”他脸色剧变,跌跌撞撞地跑回船舱。 “3号,你快去看看前面是什么!” 3号从他的表情就知道肯定发生了非同小可的事,他也没爬上驾驶室,而是直接从船舱的前门跑到船头。 叶鹰和北雪见此情景,也不顾11号的拦阻跟着跑出去。只见正前方十几米的地方停泊着一艘外形古旧、锈迹斑斑的铁壳船,船顶上耷拉地插着一支破烂的“膏药旗”,船艏上赫然写着“江户丸”三个字。 99mk.cc。wap.99m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