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龄大学士》 第1章 谁是小偷 初夏。 艳阳当头,蝉鸣阵阵。 车轮辘辘压过土路上的小石子,振起尘土,直到进了县城才终于平顺起来,更丰富热闹的声音传进耳朵。 井长青屁股像是长了疮一样坐不住,不停扭着身体到处看,手上一片接一片往嘴里送饼干。 果然还是咸味的好吃。 不一会,远远瞧见被人群包围了的戏园子,迫不及待朝前面赶牛的牛大喊,“我要去听戏,牛大叔快停快停。” 嘴里的饼干屑喷地满天飞。 他转头朝身旁躺着的女孩说了一声,“姐,我去听戏去了,你先回,我等会儿自己回去。” 不等女孩答应,人已经跳下车,跑去了对面的戏台。 今儿县城里唯一的戏园子开张五周年庆贺,加之又是老板的寿辰,老板心情大好在外面搭了个戏台子唱一天戏,全县城的人都可以去听。 这事早十多天便宣扬开了,大家就等着今儿大饱耳福,连县城周边的村子也全得到了消息,都赶着今天进城听戏。 听戏可是奢侈享受,没点家底平日谁敢进戏园子,难得有不花钱的自然都不愿意错过。 井长青向来是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他,一早就心痒痒盼着,这会步子比兔子还灵活,仗着个头小,三拱两拱就挤到了最里边。 挤到里面才发现露天的戏台上这会没唱戏,却是在吵架,戏园子李老板和一个青衣打扮的戏子脸红脖子粗地你推我搡,口吐恶词,眼看就要打起来。 旁边好几个穿着戏服的人劝着,但都不敢太靠前,一个个尴尬地站在戏台上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是来听戏的人们瞧这情形,看得更尽兴了,纷纷掏出荷包里的葵瓜子嗑了起来。 井长青双眼闪闪发亮,今儿这热闹可比听戏有趣多了。 没一会,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女煞星来了——” 然后层层包围的人群自动空出一条路来,目光凶狠的女捕快带着几名差役气势汹汹地走来,穿着统一的衙门捕快服饰,腰间都别着刀。 这女捕快可是留仙县三大奇景之一,强悍无比,人人见了退避三舍。 女捕快在戏台子边站住脚,微仰头望着台上还在纠扯的两人,目光一凝,冷声呵斥,“还不住手,想进牢房是不是!” 她手始终握着刀柄,说这话时五指旋转着将刀柄握得更紧,众人看她这动作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唯有台上两人还沉浸在愤怒中未曾察觉。 两人从开始的推搡已经变成了缠打,拳头飞过来飞过去,滚成了一团,脸上都挂了彩,谁也没讨到好。 青衣戏子全身上下被李老板搜了个干净,整个人狼狈不堪。 青衣戏子看着高,人却羸弱,李老板瞧着又老又矮,力量却不差,两人倒是不相上下。 女捕快见自己的话不起作用,威严受到挑衅,突然一个大步跳上台,一手一个直接将两人抓起来,分开,然后两下踢腿,直接将两人一左一右踹得飞远,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人群里发出倒吸气声,又是被女捕快惊吓的一天,瞧着都替那两人觉得疼。 井长青激动得差点拍手叫好,凶悍之名果然不假,这身手真是牛! 他要有这身手村霸的名头早就是他得了。 姐姐之前还说要给他找个师父学习武艺,那他以后岂不是也能这么厉害,想想就满心憧憬。 井长青幻想着自己成为武林高手,那边牛车里的井甘让牛大将车停到路边上,将车窗边的布帘掀开了一角。 她微微侧了侧身,视线透过掀起的一角正好面向路对面的戏台子。 牛大也伸头往戏台子上望着,只是隔得太远啥也听不见,看井甘认真的样,倒像知道发生什么事一般。 事件中心的李老板和青衣戏子已经爬了起来,两人都有擦伤,一个捂着胸一个扶着腰,看来被女捕快伤得不轻。 他们打架都没伤那么重。 “怎么回事好好说,谁再敢动手,别怪我不客气。” 女捕快这回的话威吓力十足,李老板和青衣戏子都不敢再动一下,只能用眼神表达情绪。 李老板恶狠狠地等着青衣戏子道,“捕快大人,您可要给我做主啊,他偷了我的金叶子还不承认,那可是先先皇赏给我祖父的,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啊。” 李老板的祖父曾在先先皇身边当过差,这事他没少炫耀过,整个县城不少人都知道。 李老板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指着青衣戏子不停骂。 青衣戏子胸膛剧烈起伏着,愤愤地道,“你少血口喷人,谁偷你金叶子,我都不知道你有那东西。” “你还敢抵赖,老夏头亲眼看见的。” 女捕快看着那个被点名叫出来,微缩着肩膀的老夏头,问道,“你看见了?” 老夏头看都不敢看女捕快的脸,垂着头点了点头,声音低低地回答,“是。” “呸!” 青衣戏子一口浓痰啐在地上,那粗放的动作和那温柔女子的装扮大相径庭。 他指着两人骂,“谁不知道老夏头就是你一条狗,你让往东他不敢往西,我看分明是你们狼狈为奸,贼喊捉贼,故意栽赃陷害我,就是想坏我名声,把我赶走。” 女捕快视线转向李老板,始终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淡模样,“是他说得这样吗?” 李老板眼睛快眨了两下,委屈地道,“捕快大人,我敢指天发誓,我绝对没有贼喊捉贼,我的金叶子真被偷了,若撒谎天打五雷轰。” 他竖起手指指天为誓,看着十分真诚。 青衣戏子不甘示弱,也跟着指天发誓,“我要偷了金叶子,让我不得好死。” 两人看着都不像说谎,都很真诚,金叶子到底被谁偷了,戏台下看热闹的人们边嗑瓜子边猜测连连。 “他们一个发誓没偷,一个发誓金叶子被偷了,而你亲眼看见金叶子被偷……” 女捕快嗓音冷冽地盯着老夏头,压迫的视线看得他身体打摆子,后背直冒冷汗。 女捕快突然拔高声音怒斥,“说,金叶子是不是你偷得?” 老夏头一下子扬起脸,脸色一片苍白,连连摆头,“没有没有,我没偷。” “那你真看见他偷金叶子了?” 这个问题老夏头迟钝了一息,专注地看着女捕快,点了下头。 牛车里井甘刚放下布帘,捧起了放在一边的酸梅沙冰,车门正好从外面拉开,井长青跳上车,拿起对面小方几上的竹筒就往嘴里灌。 冰镇酸梅汤很是解渴,咬碎两个冰块,身体一下就清爽了。 “走。” 井甘朝马车外的牛大说了一声,牛大刚要甩鞭,井长青喊道,“等一下,我就来喝口水,小偷还没找到呢,我还要去看。” “有什么好看的,摆明了的事。” “这么远你都听得到?” 井长青一脸惊奇,眼睛发亮地一屁股坐到井甘身边,“姐,你知道小偷是谁?” 第2章 我背得动! 井甘瞧他一脸求告知的表情,啧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喂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的刨冰,这才掀开布帘望过去,井长青顺着她的视线锁定了一个画着油彩的武生。 “你怎么知道是他?” 那武生一直站在戏台边上旁观,没什么特别反应。 “我觉得那老夏头更可疑。” 女捕快问老夏头是不是真的看见青衣戏子偷金叶子的时候,他那表情一看就心虚。 井甘哼笑了一声,“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说着与井长青耳语了几句,随着张嘴的动作哈出了一口凉气,井长青雀跃地红着脸溜溜跑下了牛车。 井长青三拱两拱又挤到了戏台边上,女捕快已经把戏园子里的人都审问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可疑。 她又连奉劝带警告地把李老板三人敲打了一番,还是没人松口,只能带他们回衙门审问。 一听要去衙门,三人全都惴惴不安起来,看着准备上来押解他们的衙役,个个面如土色。 井长青看准时机,壮着胆子朝女捕快靠过去,被他身后的衙役挡住了,只能踮起脚尖拔高些声音,“捕快大人,我有话说,我知道偷东西的人是谁。” 他这话一出,顿时感觉成百上千的视线一下子朝自己看来,顿时有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下意识把背挺直了些。 女捕快回过头来,转动眼球打量了他两眼,走上前问,“你知道小偷是谁?你看见了?” 井长青平日虽机灵,但终究不过十一岁的小孩,被威名赫赫的女煞星盯着打量还是紧张地身体有些发僵,硬着头皮回答。 “我想看看他们脸上的妆都是怎么画的,就偷跑进戏园子,刚好瞧见了小偷。” 有了证人,事儿就明晰了。 青衣戏子明显松了口气,李老板和老夏头的表情却都有些复杂。 “小偷是谁?”女捕快问道。 “那小偷就是戏园子里的人。” “是个男的。” “长得很年轻,也很白净。” “个子不算高。” 戏园子里的人皆是面面相觑,互相怀疑,李老板如蛇般的视线在符合条件的人身上扫视着,像是下一刻就会吐出可怕的蛇芯子。 井长青一句一句往外蹦,把大家胃口吊的足足的,也不一口气说完,把人急得不行。 他边说目光还不时瞟着某一个方向,与某道视线相汇。 果然在他的视线压迫下,那道视线的主人开始慌乱了,局促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视线飘忽不定,躲避着他的视线,然后在出其不意的时刻突然逃离。 井长青当即指着那人的背影大喊一声,“就是他!” 差役们一窝蜂扑上去,将人死死按在了地上,从他怀里摸出了用布包裹着的金叶子。 戏园子乱成一片,热闹还未散去,路对面的牛车却已缓缓驶离。 女捕快从人群中搜寻那小少年的身影,目光越过人群朝那离去的牛车望了一眼。 泉水巷在县城的东边,因巷口有口泉井而得名,是个不起眼的巷子,位置不算特别好,但胜在清净整洁。 巷子里有十几户人家,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小老百姓,早听说那户空了半年的院子要有人搬进来,一直猜着是做什么的,结果愣是没打听到。 那院子修修补补倒腾了一个月,今儿终于听到人搬来了,各家各户有闲的都出来看热闹,所以井甘的牛车到的时候就看到巷子两边聚了不少大姑大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还有一个大娘敞着胸怀,边奶孩子边惊奇地往牛车里探头看。 一路上井长青都在追问井甘到底怎么看出那个武生是小偷的,那武生瞧着没什么特别啊! “你是婶子附身了吗,嘚嘚个没完。到新家了。” 小叔家的婶子就是个嘴碎的,井长青平日最不喜欢她。 井甘放下布帘子,阻挡去外面议论的视线,不耐烦地戳了下他的脑袋,井长青这才转移了注意力。 家里的人已经听到牛车声打开了门,香巧把门槛子取下来,牛大便将牛车赶进了院子里。 这是一个二进小院子,面积不大,但和他们南山村里的破草屋比起来好太多了。 虽然说是两进院子,前院却不过一块一丈宽的小方地,里面开了一个月亮门,进去才是主院。 牛车停在小方地,孙小娟撸着袖子、一头汗水地从院子里面快步出来,“怎么走了这么久,长青,快把你姐背进屋。” 这辆牛车是转为井甘特制的,与寻常车内布置不同,是从右侧边开门,车厢内靠左竖放着一张软榻,井甘便躺在上面。 靠门边的位置则是前后各放着一个小方几和坐凳。 车厢左右都开了窗,井长青关上门侧的车窗跳下坐凳,将软榻上的井甘拉起来就要背她,香巧开口道,“还是我来,长青弟弟力气小。” “我背得动。” 井长青觉得自己被轻视了,证明般将井甘拉到自己背上,一手扶着车框一手勾着井甘的一条腿,半蹲在车门边就要使劲,结果试了两次怎么都没站起来。 井甘看身下的弟弟脸涨得通红,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就你这小个子,别等会儿把你压垮了,再长两年。还是香巧姐背我。” 井长青的脸一下子更红了,却还是乖乖退到了一边,给香巧让出了位置。 “香巧,能行吗?” 孙小娟不确定地问道,脸上挂着浅浅的担忧。 之前都是她背的女儿,但她刚才在收拾东西,身上全是灰尘,怕沾到女儿身上。 香巧笑了一下,在几人惊讶之中,一把将井甘抱了起来,轻轻松松的样子像是抱了个小婴儿一样。 “以前我经常背我娘进城看病,小甘妹妹这点重量不算什么。” 井甘搂着香巧的脖子,眼睛正对着她头上的小白花,感觉安全感十足,不由竖起大拇指。 香巧抱着井甘进了院子西侧的第一间屋子,屋子里家具齐全,有一扇明亮的大窗,窗边还摆着一束栀子花。 “这是娇娇一大早跑去折的,说摆在你屋里闻着可以心情好。” 孙小娟将一件薄毯盖在井甘腰上,井甘嫌热扯到了边上,手举过头顶把栀子花拿过来闻了闻,然后被熏的打了个喷嚏。 “婶子休息会,我去准备午食。” 香巧说着忙碌碌地出去了,在门口正好和急冲冲的井长青撞了个肩膀,井长青被撞地整个人都趔趄了一下。 “姐,你快告诉我,你到底怎么认出小偷的?” 第3章 撒谎的人喜欢摸鼻子 井长青揉着右肩扑坐到井甘的床边上,被孙小娟一把扯了起来。 “别把床单坐脏了,新做的。” 而后才一下反应过来儿子说的话,以为女儿来的路上遇到了歹人,着急地问道,“什么小偷?” 井长青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看孙小娟,嘴巴却利利索索地把戏园子发生的事说了,讲述地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唾沫横飞。 孙小娟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我以为是老夏头偷了金叶子故意栽赃青衣戏子,没想到是那个武生。” 井甘又戳了下井长青的额头,“那是你观察的还不够仔细。那个老夏头是撒了谎,但那个李老板也有所隐瞒。他俩是一伙的。” “啊?”井长青眨眨眼睛,一脸茫然。 井甘道,“青衣戏子怀疑李老板和老夏头狼狈为奸一起栽赃陷害他的时候,你想一下女捕快审问李老板时他怎么回答的。他转移了话题重心,指天发誓自己的金叶子真被偷了。撒谎的人回答问题的时候经常避免正面回答,而是采用暗示的方式。他发誓自己的金叶子被偷了,就让人认为他是受害者,根本不可能陷害青衣戏子。但事实上他东西被偷和陷害青衣戏子这两个问题并非一定相对等。” 井长青睁大眼睛,恍然大悟地长喔了一声,“李老板金叶子被偷是真,他和老夏头联合陷害青衣戏子也是真。” 井甘对井长青的反应速度很满意,“他们本来应该是想用金叶子故意栽赃青衣戏子偷窃,结果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井长青庆幸自己前几天听姨父念过这个词,不然都听不懂姐姐什么意思。 “那个武生是怎么露的馅,我怎么看不出来他哪儿像小偷?” 井甘咧起嘴角笑了笑道,“能提前知晓两人栽赃计划的只可能是身边的人,所以小偷应该是戏园子里的人。而事发后,戏园子的人或是担心或是无措或是烦躁,只有他兴奋的表情藏都藏不住,女捕快审问他的时候,他还不时摸鼻子。” “摸鼻子代表了什么?”孙小娟忍不住发问。 井甘解释,“撒谎的人喜欢摸鼻子。” “还有这种说法吗?” 孙小娟微张着嘴,一副受教了的表情。 “我明白了,你让我指认小偷的时候不停看他就是为了给他造成压力,让他以为我真的亲眼看见他偷东西了,他一心虚,所以就露了马脚,转身逃跑。” “看来还不算太笨。” 井甘露出一个赞许的表情,井长青欢喜地快要蹦起来。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不确定赃物还在不在他身上。如果他已经将赃物转移,他即便心虚最多逃避你的视线,不会逃跑,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在怀疑戏园子的人,逃跑反而是不打自招。就算你指认他,他也可以打死不承认。” “所以他逃跑是因为赃物就在身上。” “捉贼捉赃,人赃并获他就逃不掉了。” 井长青做了一个深呼吸,突然有种通体舒畅的感觉。 “姐,你真厉害,看一眼就什么都猜到了。” 井甘哼笑了一声,她好歹是拿过心理学学位的人,这么明显的情绪表现能看不出来么。 孙小娟也一脸骄傲地笑道,“我们小甘果然变聪明了。” 转而又一巴掌呼在井长青脑袋上,没好气地骂道,“多跟你姐学学,别整天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多看看书。” 井长青知道娘又要开始教训人了,脚底抹油,一个弯腰就从孙小娟胳膊底下溜走了。 孙小娟气得叉腰大喊,“不许乱跑,等你二哥打扫回来,你俩立马给我读书去。你姐布置的一百个大字要写不完,晚上就别吃饭了。” 孙小娟在那着急上火,井甘却平静地很,不知从哪儿捧出本书认真看着。 孙小娟瞧那根本不曾见过的精致书本,连忙转开视线去关门。 井娇娇在房门合上前钻了进来,俏生生的声音不停喊着,“姐姐,姐姐……” 随着嗒嗒的跑步声,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出现在了井甘床边,手里抓着更大束的栀子花。 井娇娇是孙小娟的小女儿,年纪虽小,却一眼便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五官大气而明艳,和长相偏柔和甜美的井甘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我又去折了一把栀子花,全插在姐姐屋子里,让屋子一直香喷喷的。” 井甘把快要杵到自己脸上的栀子花推开些,笑道,“给娘和哥哥们屋里都分点,所有人屋里都香喷喷的岂不更好。” 井娇娇点点头,“好,都听姐姐的。” 说完拿着栀子花又兴冲冲地跑了,跑到门口又折返回来。 “姐姐,上次的图画书没了,我都还没画完,还能再给我看吗?” “上面的字都认会了吗?” 井娇娇抿着唇,不时抬起眼皮看她,一脸心虚的表情。 就知道她没学会,只看图不看字。 “我本来还想着等你基本功练扎实教你画漫画,自己编故事,结果你连字都不会写,四五岁孩子看的故事书也不会读,我还能教你什么!你还是继续绣你的帕子,别画画了。” 井娇娇闻言一下就急了,急赤白咧地拉住井甘的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姐姐我错了,我想画画,不想绣帕子。” 井娇娇和井甘一样,是个与针线毫无缘分的人。 井甘可以解释来自现代,不会针线很正常,井娇娇则是天生与针线不合,学了四五年还是一拿起针就扎手,连缝补衣裳都不会,绣出来的小动物更是猪狗不识。 井娇娇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撒娇地晃着井甘的袖子,保证道,“我一定好好学,不让姐姐失望。不过,漫画是什么?” 井甘被她眼泪中掺杂的闪闪发亮的光彩逗笑了,严肃的神情一下就崩了。 “不是不让我失望,是不让未来的你自己失望。等你学完千字文,你就知道什么是漫画了。” 井娇娇喔了一声,脑袋微垂,脸上是挥之不去的丧气。 井甘揉了揉她的发顶,手里不知从哪儿变出了图画书拿给她,井娇娇瞬间转哭为喜,一把将书抱在怀里舍不得放手。 “一共才五十几个字而已,一定要学会,不能光看画。” 那本图画书色彩艳丽,封面是一个稻草人,做工十分精致,与她方才看的那本书一样做工讲究,是市面上从未见过的。 井娇娇一个劲点头,“知道了,谢谢姐姐。”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生怕井甘后悔似的。 第4章 身上压了座图书馆 孙小娟看小女儿兴奋开心的样,心下感慨,现在这日子是她前十几年想都不曾想过的,偶尔半夜惊醒都感觉不真实。 她们真的住进了县城里,还要在县城里开店,儿女也可以读书习字,有那么漂亮的书可以看。 她幸福得都快要晕头了,更别说孩子们了。 这一切都是她的大女儿带给他们的,短短一年时间,就让她们摆脱了穷困潦倒的生活,对未来有了盼头。 看着舒适的小院,她忍不住喃喃自语,“这里以后真的就是我们的家了吗——” “是真的!” 井甘坐躺在床上,朝她伸出手,孙小娟立马握住。 “以后还有更好的日子等着你,你可别一下子就满足了。” 孙小娟疼宠地捏了捏女儿的鼻子,刚刚还欢喜的脸上瞬间转为愁绪。 “娘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你和小和能好起来,我这辈子就心满意足,再无所求了。” “我你就别担心了,我这是暂时的。至于哥哥……我会让他幸福过一辈子。” 孙小娟只当她是安慰之言,连李子园的白眉神医都看不出她因为什么瘫痪,束手无策,世上哪儿去找比白眉神医更厉害的大夫。 今儿是搬新家的好日子,孙小娟不想坏了女儿的心情,不想那些伤心事,重新换上好心情,捏捏女儿的手,笑道,“午食还要会,娘给你拿块奶油面包,按你教的做的,你尝尝看。” 井甘吃着香甜的奶油面包,一脸满足。 她嗜甜,对甜食特别挑剔,但孙小娟是个很有天赋的甜品师,凡事井甘教过的甜食都能做出她回忆中的味道来。 “娘,我刚看见外面围了不少人。” 孙小娟笑盈盈地道,“那些都是周围邻居,我们新搬来所以好奇瞧瞧,我等下把我们家做的饼干拿给他们尝尝,以后大家一条巷子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 井甘听着只是随意地点头附和,她对这些人情往来的事不太擅长也不耐烦,外人大多都觉得她冷漠傲气,事实上……她也确实不是个讨喜的性格。 “这些小事你就别操心了,好好休息啊。” 说着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井甘撇撇嘴继续吃奶油面包,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才取出耳朵里的感应器,不再去听巷子里的议论声,四周一下子也变得安静下来。 感应器是她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无意间得来的,可以感应天地万物的细微变化,原主人就是因为戴着感应器到河里抓鱼,不知不觉越走越深,结果失足淹死,这才给了她机会穿越到这具身体里来。 井甘曾细致研究过,这个感应器耳塞应该是高科技产品,却非她那个时代的发明,很可能来自比她生活的时代更加久远、先进的时代。 所以她一直怀疑在她之前,这个世界还有穿越者存在,而那个穿越者来自比她更先进的未来。 不过这些不是她现在要关注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将指尖的奶油吮干净,她放松身体,闭上眼,意识进入自己的独立空间。 那是一个庞大的五层楼高、占地二十亩的图书馆,是她在现代读书、教书的大学里的图书馆,是全省最大、书籍最全面的图书馆。 她穿越到这之前正在图书馆里备课,然后男朋友来找她分手,那家伙像怨妇一样叽里呱啦抱怨她个不停,她听着听着就感觉一阵眩晕,接着就失去了知觉,醒来便来到了这个世界。 而这个图书馆也跟着她一起来了,而且是以一种沉重的方式,重压在她的血肉之躯上。 外人虽看不见,但她却是无时无刻不清楚感知着这庞然大物的力量,压得她无法动弹,被迫成为一个瘫子。 仰望这被书填满的图书馆,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什么叫‘知识的力量’! 但这个‘大累赘’也不是无解,图书馆一楼公告屏上滚动着一长串的书单,有上下两部分,上部分只有五本,下部分有上百本。 每个月公告屏上的书单都会变化,上部分的五本是她的任务,下部分是对外的任务,要从上百本中挑选至少三十本给除她外的其他人阅读。 这是她每个月的借阅任务,对内对外双重任务都完成就能减轻身上的重量,重获自由,不然下个月又要再次体验‘知识的力量’! 她来到这个世界快一年了,却是两个月前才真正弄清这个规则,结果一次都没能完成任务。 图书馆的书与这个世界的书籍截然不同,光是材质、做工就引人注目,稍不注意就可能惹来麻烦,两个月来她借出的书屈指可数,家里几个弟妹已经成了中坚力量。 不过井娇娇只看儿童图画书,两个弟弟也才进学堂不久,力量实在太弱小,前路漫漫啊。 公屏上的书单都是随机的,各种学科都有,难易程度也不一,井甘每月五本必读书籍有时简单,有时专业性极强,要耗费很多时间,她就是想敷衍翻一遍都不行。 图书馆就像能看穿她的脑子一样,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把书里的内容看进去,没看懂不会放她通关。 井甘有些泄气地将书合上扔到一边,就算她把自己那五本读完了,另外三十本借不出去,还是只能当个瘫子。 她不想继续当瘫子了,在床上躺了一年,让她深深感悟到健康身体的可贵。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怎么把图书馆里的书安安全全拿出来。 她闭着眼思索,而外面巷子里也正热闹得很。 孙小娟端了一盘昨天刚烤的饼干分给邻居们尝,热络地和大家打招呼,“我们刚搬来,以后邻里街坊大家多多关照。我这人是个泼辣性子,直言直语的,大家有啥话也可以和我直说,不用拐那些虚的,我这嘴要没个把门说了不好听的,也请大家多担待哈。今儿家里又忙又乱的,东西还没收拾好,到处都是灰尘,就不请大家坐了,改天收拾妥当了请大家来喝冷饮吃饼干。” 众人闻言一阵新奇。 “啥是冷饮啊?还有这脆嘎嘎的东西,怪好吃的,是啥呀,以前都没吃过。” 那敞着怀奶孩子的女人一手托着孩子,另一只手一股脑把所有饼干往嘴里送,嚼着脆脆的,还有奶香。 孙小娟看大家都很喜欢奶香饼干,孩子们吃完手里的全都围住她还要,心里高兴极了,看样子应该很好卖。 第5章 一家两个残疾 孙小娟脸上笑开了花,一人几块把盘里剩的几块全给孩子们分了。 “这就是饼干,跟点心差不多,就是个零嘴。冷饮就是加了冰块,热天喝着又凉快又有味道的甜水。我们家在喇叭街租了个铺子,过段时间开张,卖的就是零嘴和冷饮,以后大家多多赏光啊,我给大家优惠。” “哎哟,又是新院子又是新铺子,你们家老有钱了,以前干什么的呀?” “我刚才瞧着你们家牛车居然是四个轮子的,我从来没见过四个轮子的车,你们是京城来的?” 看孙小娟穿的粗布衣服和大咧咧的言谈举止就知道是个农妇,大家有意与新邻居打好关系才说些好听的恭维话,孙小娟心里很是熨帖,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细缝。 孙小娟红光满面地笑道,“我们就是南山村的,闺女想出了饼干的生意这才搬到了县城里来。那四轮车也是我儿子做的,他跟着我爹学了几年木工,自个捣鼓出来的。” 孙小娟语气谦虚,眼角眉梢却都透露着满满的骄傲。 大家闻言,七嘴八舌的发出了艳羡声,有这么能干聪明的儿女,真是好福气。 孙小娟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一个嘴角长了个大痦子的大娘突然八卦地问道,“我刚才瞧见牛车里抱了个姑娘出来,那是你女儿?” 当时大门没关,巷子里的不少人都瞧见了,全都一脸好奇地看着孙小娟。 孙小娟哪儿听不出她们在好奇什么,笑容沉了沉,“我大女儿身体不好,走不了路。” 像是找到了有趣的新奇事,周围一下子议论开了。 “原来是瘫子。不过还好脑子聪明,能给家里想赚钱的生意,不然就要养个一辈子白吃饭的。”那长了痦子的大娘是个口无遮拦的,孙小娟本就是个爆炸性子,何况说的是她心肝上的大女儿,当即就要炸毛啐回去,井和突然喊着‘娘亲’,蹦蹦跳跳地从巷口跑回来。 井和看见孙小娟,立马挣脱开井文松的手跑上前,一把挽住孙小娟的胳膊,撒娇地念叨着,“娘亲,娘亲,小和好累啊,肚子都咕咕叫了,你听。” 他边说边挺了挺自己的肚子,让孙小娟听他肚子的叫声。 “小和想吃烤鸡腿,上次甘甘妹妹做的烤鸡腿好香好香,甘甘妹妹说以后还烤给我吃。” 那些嘀嘀咕咕的大娘大姐们听井和说话这样,哪儿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说话的语气,分明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 孙小娟瞧着大家看热闹的表情,心中顿时火冒三丈,却隐忍着没在儿子面前爆发,吩咐二儿子井文松,“把你大哥带屋里去。” 井和还想着烤鸡腿,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撒娇,“娘亲,小和要吃烤鸡腿,烤鸡腿……” 孙小娟摸摸他的脸安抚他,“妹妹屋里有栀子花,去屋里找妹妹,晚上给你吃烤鸡腿。” “我也要花花,我去找妹妹要。” 井和一下子转阴为喜,发出欢快的咯咯笑声,小跑进家里去了,井文松也跟着进了院子。 孙小娟瞧眼那些看笑话的邻居,再没了之前的热情,将盘子里的碎屑倒掉,拍了拍空荡荡的盘子,哼了一声,转身也进了家门,将门砸地砰一声巨响。 人走了,大娘大姐们也彻底肆无忌惮,不再压制嗓音。 “女儿是瘫子儿子是傻子,还真是可怜。” “一个家里就有两个残疾,啧啧啧……” “别可怜人家了,人家有院子有铺子,家底厚着呢,指不定我们泉水巷十几户人家都没人家有钱。” “我之前遇到了刘举人,这院子是租出去的,又不是他们买的。” “租得怎么了,租金一年少说也得十来两,你们谁家拿得出来。” 奶孩子的女人这话一说出来,大家都无话可说。 十两银子对普通人家可不是个小数目,都够他们吃一年得了。 “又是瘫子又是傻子,要拿不出银子,以后可不好说亲。” 长了痦子的大娘小声嘀咕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些什么,她要能把这两人亲事说成,谢媒钱肯定少不了。 再抬头看井家大门时已经镀上了一层金,嘴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用了午食井和便把自己做木工的工具铺展开,把一大堆木头搬到院子里,敲敲打打地忙碌起来。 从井甘那拿的栀子花就放在身边,不时要看上一眼才能安心。 他自幼跟着外祖学木工,木工手艺非常出色,即便意外变傻,依然对木工保持极大的热情,甚至更加专注、较真起来,技艺比以前还有了更大的进步。 孙小娟偶尔自我安慰,便说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井文松和井长青则被拘在书房里写字,井娇娇也乖乖地坐在一张小桌上看书。 姐姐让她学书上的字,她的注意力却全在那些五彩斑斓的图画上,用姐姐做的彩笔在纸上照着描画。 井家多双生,这是遗传。 井甘的父亲和小叔是双生子,井甘与大哥井和也是龙凤胎,连二弟井文松三弟井长青也是一对双生子。 不过井文松与井长青性格却是天差地别,井文松稳重认真,每天的课业都能按时超量的完成,还经常从井甘那拿些课外书看。 井长青却像猴子一样坐不住,一个没看住就跑不见人影,和井文松一同开始读书,却连千字文都还没读完。 孙小娟为了谨防他溜出去玩,运用头悬梁的典故,把他头发牢牢拴在房梁上,想跑只能忍痛断发,自此他才老实下来。 “姐说今天你要不把千字文背完,正确地默下来,以后就再也别想出门了,免得出去丢人。不逼一逼你,薄薄的一本书你这辈子都背不下来。我们入学已经比别人晚了三年,你要再不努力,将来真的就要做个目不识丁的文盲了。” “文盲?这是啥新鲜词。姐是要憋死我。” 把他关在家里比打他一顿还要狠,非得把他憋疯不可。 井长青丧气地耷拉下肩膀,头发立马被扯得生疼,连忙挺直了腰背,不敢松懈分毫。 娘这办法是真狠啊,不仅跑不掉,还得时刻保持端坐的姿势,腰都要酸死了。 “你还是赶紧默,姐可是说话算话的人,不会留情的。” 井长青哀怨地撒泼叫唤,突然西边房间传来井甘的声音,“长青又偷懒了?” 井长青当即身体一怔,闭上嘴,低头默起书来。 井文松轻笑,果然还是姐更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