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疑案》 第一章 火急火燎的嫌犯 周一上午9点45分,尚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办公室。 “小易啊,”电话扬声器中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兴致勃勃,语重心长,“上周末我跟你王叔一起去了江畔鼓楼那边,那里正举行一个相亲大会,哎呀,好多女孩的资料呢……” 办公室里的易文翰一边吃迟到的早餐,叼着面包看手上的资料,一边任凭办公桌上老爸的靡靡之音钻出扬声器,钻入左耳,钻出右耳。 “你王叔的女儿都快生了,人家都快当姥爷啦,我呢……” “是,我对不起您,没能让您当姥爷。”易文翰专注于眼前的案件资料,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 “去你的,臭小子,我不当姥爷,我要当爷爷!” “爸,您要是能放过我,您是我爷爷。”可能是因为左右耳打通了一条最近通道,易文翰说话根本不过大脑。 “你小子找死是不是?”易蕤真的被激怒了,“反正我把你的资料也挂上去了,这两天你就等着女孩联系你。” “你留我微信了?”易文翰终于肯放下手中的资料,一把抓过手机,急切地问,“哪个?” “放心,你爹我不是那么不懂事儿的人,没留你的工作号,留的你的生活号。你呀,赶紧登陆一下去看看,说不定好多女孩加你了呢。” 易文翰松了一口气。 “赶紧登陆听见没?你马上用你的生活号给我回复,而且每小时回复我一次,否则我跟你没完!” “爸,现在是工作时间……” “老子管儿子还限号限时咋地?你要是不听话,你就给我等着,我有一万种办法治你。” “行行行,败给你了。”易文翰默默祈祷,相亲大会上哪位老太太收了自己老爸,赏他后半生清净,他一定乖乖管人家恩公,不,恩娘叫“妈”。 刚挂断跟老爸的电话,易文翰赶忙登陆生活号。刚一登陆,好家伙,十几条请求添加好友。易文翰赶忙给易蕤回复了一个抱拳的表情,然后打算去看看这些加他的女孩都是何方神圣,要是自己的真命天女真混在里面,他得把她这个爱迟到的女人揪出来,罚她当警嫂。 “易队。”办公室门口突然出现的正是易文翰现在重点培养的手下——刑警高朗,这家伙跟他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把他吩咐的进门前敲门这话当耳旁风,动辄直接推门,开门见山。 “有案。”高朗脸上洋溢着七分严肃,三分兴奋。 易文翰揣上手机,把剩下的小半个面包塞进嘴巴,起身就走。 案发地点就在距离市局三个街区的文正花园,易文翰赶到时,现场已经被民警控制。乘电梯上楼的时候,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向易文翰介绍案情。 “上午9点半,小区保洁打扫14楼,发现1403房间大门前有滴落和擦蹭血迹,报告给物业经理。这个小区物业还是挺负责的,马上过来按门铃,却无人应答。他们又查看了9点半之前这栋楼的电梯监控,发现9点10分,1403户女业主吴婧慌张进入电梯,她头发凌乱,身上有几处血迹非常明显,在电梯里表现得急不可耐。物业又调出小区内监控,发现吴婧出了电梯后以百米冲刺速度一路跑出小区,非常可疑,当下报警。” 易文翰点头,警察的直觉,这案子不复杂,因为嫌疑人已经很明确。“死者呢?” “我们进入1403后发现死者正是这户的男业主,吴婧的丈夫马超腾,他的脖子上插着他们家的菜刀,已经失血过多死亡。” 易文翰进入1403,案发现场一片凌乱,看得出明显的打斗痕迹,满地都是血脚印,门口还有留下血脚印的女士拖鞋。夫妻吵架,妻子冲动之下杀人?至少目前看来很像。 玄关正对客厅,客厅沙发背景墙上是一副大大的婚纱照。照片上的夫妻都上了些年纪,在影楼滤镜下看上去也有三四十岁。 死者马超腾就躺在客厅正中的血泊之中,死不瞑目。凶器是家用的菜刀,是那种长方形的砍骨刀,说是菜刀刺入脖颈不准确,应该说是菜刀以砍的形态嵌入脖颈。凶手杀人后并没有取下凶器。 易文翰问:“联系上吴婧了吗?” 手下摇头,指了指茶几上的手机,“打过电话,她走的时候没带手机。” 易文翰继续在现场查看,让手下跟派出所民警做好交接工作。 房子是两室格局,一间主卧明显是夫妻二人居住,床头还是二人的婚纱照,一间次卧明显是一个初中女生居住,书架上有习题册,上面写着班级和姓名,墙上有青涩女孩的艺术照和明星海报。 易文翰推断,孩子是其中一人的,跟另一个家长关系并不融洽,否则这么爱挂照片的家庭怎么会不挂一张三口人的全家福?鉴于习题册上的名字姓氏并不是姓马,可以得出结论,孩子是吴婧的。 “马上让物业配合调小区监控,去小区附近调周边监控,查吴婧去向。”易文翰觉得吴婧应该不是畏罪潜逃,因为她没有换衣服没有收拾行囊,反而像是杀人之后太过慌张,无法面对尸体,本能逃离现场。如果是这样,她应该不具备反侦察意识,不会故意躲避监控探头,不出意外,很快就能找到这个嫌犯。 整个现场并没有太过凌乱,不像是发生过剧烈打斗,反倒是血脚印到处都是,看鞋底花纹,都是同一个人的脚印,印下这些脚印的正是门口的女士拖鞋。 根据这些血脚印的分布,易文翰在脑中勾画出了吴婧在犯案后,迈着惊慌的脚步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洗手间的场景,最后,吴婧从洗手间出来,又回到门口,换下拖鞋,仓皇离开。 杀人之后既然都回到卧室了,为什么不赶快换下血衣?既然都到洗手间了,肯定能照到一开门就正对着的镜子,注意到自己身上和脸上都有血迹,为什么不做清理,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跑出去?这个吴婧,到底在急什么? 易文翰没有进入洗手间,因为此时里面正有人在拍照地面上的血脚印,固定物证。他的目光越过地面,望向马桶的冲水按钮,那上面干干净净。 “老王,”易文翰对正拍照的技术警嘱咐,“马桶的冲水按钮,验一下,可能有血。” 不等老王回应,高朗的声音从易文翰后面传来,“不会?杀完人来洗手间上厕所了?就算验出冲水按键上有血,被吴婧给擦去了,又能证明什么?” 易文翰不理高朗,静静等着老王的检测结果。 老王很快便利用联苯胺试验得出了结论,“阳性,很可能是血。” “行,”易文翰转身,面对高朗绽开一个大大的不怀好意的笑容,“掏。” “掏?”高朗莫名其妙,“掏什么?” “嫌犯杀人后来到洗手间,按了冲水键后又刻意擦掉血迹,证明她把很重要的东西给冲了,马桶下面有存水弯,运气好的话,还能掏上来。”易文翰拍了拍高朗的肩膀,表示对他寄予重望。 “为什么是我?这是,是技术科的活?”高朗委屈巴巴。 “新人要多学习多实践多表现,”易文翰凑到高朗耳边小声耳语,“我可是答应过你叔叔,对你多多照顾,帮助你迅速进步的。为你好,你懂的。” 高朗这个24岁大好青年的脸突然变得皱巴巴的,沟壑里流淌着苦水,竟无言以对。 走访邻居的侦查员在一旁对易文翰汇报工作:男死者马超腾和女嫌犯吴婧是二婚夫妻,吴婧还带着一个跟前夫生的独生女徐天真,徐天真今年14岁,读初二。这一家三口关系并不融洽,夫妻吵架是家常便饭,女儿徐天真比较内向,跟母亲关系很好,跟继父马超腾关系冷漠。 今天是周一,隔壁和楼下邻居早上7点半和8点出门,所以并没有听到案发时间夫妻俩的争执声。他们都表示,这对儿夫妻从来都只是吵架,没有过肢体冲突,甚至吵架连丢东西砸东西都没有过。这次出了这样的血案,他们也都非常意外。 根据物业监控,初中女生徐天真早上7点乘电梯下楼,她状态正常。那之后,房间里就只有夫妻俩。那么马超腾死了,凶手最有可能就是9点10分仓皇逃走的吴婧。 高朗满头大汗地从洗手间出来,快步走到易文翰身边,没好气地急于下结论,“这案子简单,夫妻吵架升级为肢体冲突,最后激情杀人,凶手就是吴婧,她杀人后畏罪潜逃。” 如果案子就是目前看上去的这么简单,那么只要抓到那个不太聪明的吴婧,让她认罪,就可以结案了。可易文翰总有种预感,这案子远没有这么简单。 易文翰反驳高朗,“别急着下结论,你不是自诩看过很多悬疑推理小说和影视剧吗?不知道最常用的套路?看起来最像凶手的其实不是凶手,凶手也有可能另有其人。凶手只要不乘坐电梯,便可以躲过监控进入和离开案发现场,只要穿上吴婧的拖鞋留下血脚印,便可以栽赃嫁祸给吴婧。况且,再怎么着急畏罪潜逃,也得把血衣换下来,带点细软。这案子到底简单不简单,现在言之过早。” 高朗还是有点不服气,想了想忙去到卧室问正在勘查现场的同事,“吴婧有首饰吗?” 技术科的小张指了指梳妆台,“有啊,不过不多,在抽屉里。还有银行卡和一千块现金。” 高朗挠头,嘀咕:“如果在被通缉的情况下潜逃,肯定不能用银行卡和支付软件消费,最好是变卖首饰使用现金。可吴婧的首饰和现金还在家里。可如果不是畏罪潜逃,吴婧穿着血衣跑什么?有什么急事儿能急成这样?凶手在追她?可物业监控里也没人追她啊?难道……” “难道什么?”易文翰觉得高朗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 “难道就像是蓝可儿事件一样,我们通过监控看不到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吴婧?”高朗声音抖得很。 易文翰坏笑了一秒,然后搂着高朗的肩膀亲昵地说:“你这个思路很新奇,案情分析会上一定要当众提出来。大家压力这么大,需要调剂一下。” “易队,”就在高朗反应易文翰的弦外之音时,一名警员兴冲冲跑到易文翰身边,“知道吴婧的去向了。” “这么快?”易文翰惊异,通过监控视频找人一般来说可没这么快。 “江畔派出所的消息,半个小时前,一名女子报警,说是通过家里的摄像头发现有人闯入她家盗窃。民警马上赶去,把窃贼逮了个正着,发现这名女性窃贼身穿血衣,头发凌乱,神色慌张。询问之下才得知,她名叫吴婧。民警问她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她就招了。” “招了?”易文翰再次确认。 “是,吴婧对杀害马超腾的罪行供认不讳。民警把吴婧带回来,这会儿人就在楼下呢。” 直接认罪了,莫非这案子就是这么简单?正这么想着,易文翰的目光对上了双眼闪着光的高朗,高朗虽然没说话,但是嘴巴已经微微张开,易文翰分明听到了一句:你看,我说对了?案子就这么简单,吴婧就是凶手。打脸? 易文翰假装没注意到高朗的表情,目光扫过他,至少有一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嫌犯吴婧连血衣都来不及换下来,火急火燎离开现场真的是有急事,这件只争朝夕的急事儿就是偷盗。 这案子还是不简单! “回市局,把吴婧和报案人都带回去。”易文翰把勘验现场的工作交给技术科科长,带着高朗和几个手下准备往回赶。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手机铃响。易文翰回头,一名技术科的警员正提着一只物证袋,里面正是一边响铃一边震动的手机,他见易文翰的目光射过来,便解释:“吴婧的手机。” 易文翰接过手机,隔着透明物证袋看到了来电显示——班主任。 易文翰觉得这通电话来得正好,他正好想要联系这个时间应该正在学校的、吴婧的女儿——徐天真。 “喂。”易文翰隔着透明物证袋接听。 电话那边的人听到接听电话的是男人的声音,呼吸声中明显有些惊异,一时沉默。 “喂,你是徐天真的班主任?”易文翰不满对方的沉默态度,就算接电话的不是吴婧本人,对方也不该不说话? 对方依旧沉默。 易文翰微微眯眼,这通电话,这个莫名沉默的班主任莫非与案情有关? 第二章 命运的召集 24小时前。 28岁的“花季”单身汪——吉时正坐在自己的卧室中面对着手机发呆,他的手机屏幕此时正是拨号页面,上面三个数字——110,只要按下下面的拨通键,几秒后他就可以与人民警察友好对话。 要不要报警呢?警察会不会觉得是他多事?就算警方介入调查,只要当事人矢口否认,就根本不会立案,到头来是他这个外人多管闲事?那以后他还怎么面对那个女孩?怎样面对其他学生和同事? 可如果不报警,如果真的有如此罪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无声滋长,他却明哲保身,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紧闭的房门外传来他母亲孙巧岚亘古不变的唠叨。吉时一边锁屏收起手机,一边无声对口型,演双簧似的配合母上大人的谆谆教诲。 “小吉,大好周末,你说你就赖在家里浪费光阴,怎么就没点正事啦。赶紧给我出去约会去,你这么消极被动,对象是林妹妹能从天上掉下来吗?不是我说你,你有点正事儿好不好?你看隔壁老邓他家的儿子,23岁就喜当爹,人家多有正事儿?你是没看见,老邓看见我那个趾高气扬的劲儿,就像太上皇得了皇孙一样。你能不能给我争点气……” 吉时不是宅男,也不是网瘾青年,老天作证,他是新时代大好青年,在忙的就是正事儿。身为一名初中语文老师,他在自己班上女学生的作文里发现了隐藏的罪恶,正在心理斗争该不该报警,保护女学生,他自认再没有比这更正经的事儿了。 卧室门被孙巧岚从外面大力推开,“我说小吉,又拿我的话当耳边风?你给我出门去!别老在网上瞎聊,网上没好人!” “妈,我忙正事儿呢。您该干嘛干嘛去,别老盯着我行不?”吉时摘下金丝边眼镜,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反抗。 孙巧岚早已经穿戴整齐,她的确是要去忙自己的正事儿——搓麻。她盯着吉时,兴奋地说:“小吉,你替妈去参加一个婚礼。” “不去。”吉时又戴上眼镜,掏出手机,再次陷入纠结。 “听话,婚礼上人多,肯定能认识好姑娘。”孙巧岚先苦口劝说,而后又言辞命令,总之就是不容拒绝,“妈份子钱都随了,你不去吃一顿不划算。” “婚礼能有什么好吃的……” “顶嘴!”孙巧岚打断吉时,“抓重点!” “谁结婚啊,我又不认识,人家请的是您,让我去算怎么回事儿?”吉时垂死挣扎,抓到了另一个重点。 孙巧岚遇招拆招,“我也不熟,这年头婚礼不就是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只要能联系上也要请,人家请帖发过来,咱也不好当没看见,反正份子钱我已经打过去了,你张姨那边三缺一,我又必须去救场。你自己看着办!” 上一次“自己看着办”的惨痛教训历历在目——孙巧岚自作主张去公园参加了相亲大会,把吉时的照片当传单发,搞得吉时奉命去公园接母亲时一路上被夹道瞩目,品头论足,如同古代集市上贩卖的男奴。 直到现在,自己的玉照仍旧散落世界各地,任由传阅、复制、收藏,甚至呈病毒性扩散之势,一想到这些吉时就浑身不爽。所以一听这句威胁,吉时马上屈从于母上大人的淫威之下。 吉时最后的挣扎反抗是没有听从孙巧岚的意见洗头、穿正装,他就穿着牛仔裤白衬衣,随便抓了两下短发便揣上请帖前往。 婚礼会场距离吉时家不远,他步行前往,打算去交个差,然后就去一条街之隔的派出所亲自报警。 路上,吉时特意打量请帖上两个新人的婚纱照。这二位在影楼的变形滤镜下看上去仍旧有些年纪,实际年龄应该是40到50岁之间,再加上婚礼时间是下午,妥妥的二婚。 吉时感叹,这二位请来的亲友年龄段应该与他们出入不大,母上大人真是失策,居然妄想自己在这场婚礼上邂逅佳人。估计佳人是碰不上了,碰上佳人她妈还有可能。 婚礼排场不小,入目全是富丽堂皇,二婚搞得这么隆重,出乎吉时的预料。老妈还认识这么有钱的朋友,更是出乎意料。 放眼望去,几乎桌桌满客,每桌宾客的平均年龄都在50岁,且女多男少。吉时不知自己该身归何处。 正迷茫无措,吉时的眼神遭遇了跟他一样闪着无助委屈光芒的同道中人,那人看起来年纪比他稍长,也是一身休闲打扮,只不过不同于自己清爽的蓝白色,对方是低调优雅的米色系的。二人就这么蓦然回首,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彼此正在灯火阑珊处。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吉时的脑中便闪过一个念头——听妈妈的话,洗头好了。第二个念头——要不是性别相同,吉时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此行能够完成母亲交代的任务了。他失望之余,发现司仪已经登台,赶紧甩开这两个念头,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孩子,”熟悉的中年女声从身侧响起,让吉时一时间有点错觉,亲娘也跟来了,那声音殷勤得像是给白雪公主推销毒苹果的老婆婆,又问,“你今年多大了?有对象了吗?” 吉时侧头,对着把八卦当人生意义的大妈绽放一个灿烂笑容,礼貌回答:“28岁,有对象了。” “是嘛,”大妈有些失落,随即又重燃斗志,“你做什么工作的?对象做什么的?” 吉时惊异于大妈的执念,有主儿的也不放过吗?他尬笑,想要起身换个位置,一抬眼,又对上了那个米色系的同道中人,那人也看到了司仪登台,急于找个空位。 吉时仿佛看到了救兵,马上举起手臂招呼,“哥,这边。” 米色系男人很快发现吉时,并且发现吉时旁边的座位是难得的左右两边都是男性,相对远离大妈阿姨的空位,这样的座位简直是“龙椅”好吗?他没有任何犹豫便过来,坐在吉时左边的空位上,简单跟这位引导他“登基”的吉时点头示意。 吉时右边的大妈如获至宝,越过吉时冲米色系男人发问:“孩子,你今年多大了?有对象了吗?” 吉时偷笑,大妈当然还是想找没主儿的,实在不行再退而求其次,撬个有主儿的。 台上司仪和一对儿新人正忙于煽情秀恩爱,台下大妈仍喋喋不休,势要把米色系男人从里到外翻个面。相比较台上的好戏,吉时更感兴趣身边上演的这出儿。 这位米色系男人是个老实人,大妈以为老实人好欺负,不料,老实人只回答了两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就成功堵住了大妈的嘴。 大妈先问名字。 男人回答:“易文翰。” 大妈说好名字,又问职业。 “一线刑警。”男人刻意强调两个关键词,并把两个关键词组成一个偏正短语。 吉时送到嘴边的锅包肉停顿了一秒。 大妈比刚刚得知吉时有对象还失落,自己嘀嘀咕咕,“警察不行,一线的更不行,又忙又危险,警嫂可不是好当的。对了,那个孩子,你跟你对象处多久了?” 吉时一看他甩出去的火苗又要烧回自己身上,赶忙咳嗽一声,对身边名叫易文翰的刑警说:“哥,巧了,同行啊,我在市局,你呢?” 易文翰瞥了吉时一眼,嘴角一勾,满脸写着不信,意味深长地说:“可不巧了,我也在市局。” 新人敬酒,现场气氛自由了些,大妈把这桌的适龄男性骚扰了一遍之后又去别桌开展业务,难得剩下吉时跟易文翰有单独交谈的机会。 “哥……”吉时早就准备好了接下来的谈资,一开口却被对方打断。 “别。”易文翰冷着一张脸,跟刚刚人群中迷茫的小白兔天壤之别。 “易警官,”吉时纠正,同时伸手,报以招牌微笑,“你好,我叫吉时,吉祥的吉,时候的时。婚礼上经常说的吉时已到,说的就是我,哈哈。” 易文翰敷衍地跟吉时握了手,对吉时套近乎的玩笑充耳不闻,丝毫不给面子,一点笑意没有,冷冷吐出自己的名字,“易文翰。” 吉时倒是不在乎对方的冷淡态度,指了指礼堂窗边的冷清角落,“易警官,有个事儿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报警,正巧遇见你,大概是天意。要不,咱们聊聊?” 易文翰本来对乍看上去对自己另有所图的吉时有点防备和反感,仅次于刚刚的大妈。一听说对方有正事儿,涉及到要不要报警,他提起了点兴趣,废话不说,直接起身先往吉时所指方向而去。 二人来到窗边,吉时清了清喉咙,摘下从进入礼堂就戴上的假笑面具,一脸肃穆地开口:“我是师范附中的语文老师,教初二,我们班上有个女生,我怀疑她一直被继父侵犯,却羞于求助。” “继父侵犯”这四个字如同炸雷,炸得易文翰双目圆瞪,一下子进入工作状态,这可不是小事! “你怎么会有这种怀疑?”易文翰压低声音问。 “我看了她的作文,再结合她家的情况以及她最近的状态表现。这周四,我布置了一篇作文作业,要求是以物喻人,托物言志。周五早上,我就看到了这样一篇隐藏着罪恶的作文。” 吉时因为对刑警的固有印象以及现在普遍的成年人把初高中知识还给老师的现象,特意解释一番,“哦对了,以物喻人是一种描写人物的方法,就是用某一种事物来比喻某一种人,使其性格、形象更为鲜明。托物言志则是间接表现主题思想的方式之一……” “通过对客观事物的描写刻画,间接表达出作者的见解和感情。托物言志常使用比拟和象征的手法。”易文翰强行抢过接力棒,代替吉时说完,然后也用比较间接的方式对吉时的废话表示不满,“我们追捕凶徒过程中会先表明警察身份,但绝对不会对其解释警察、法律和监狱的概念。” 吉时愣了一下,不是惊讶于易文翰嫌自己唠叨和委婉的表达方式,而是惊讶于易文翰能够张口就来解释什么叫托物言志,而且非常顺畅。这家伙没把九年义务教育的知识还给老师,而是一直随身带着,难得! “她的作文里写了什么?”易文翰急于进入正题。 吉时回过神,“其他学生大多是写蜡烛粉笔无私奉献,江河湖海宽阔胸怀,花草树木坚韧平凡,独独只有她,写的是——鞋拔子。” “啥?”易文翰眼珠子用力想要脱离眼眶。 第三章 作文中的罪恶 “鞋拔子就是一种……”吉时有个职业病,那就是只要有人提问,他就下意识要回答,尤其是各种概念性的东西。 易文翰赶忙抬手阻止吉时又一次侮辱他的智商。他刚刚已经做好了惊讶的准备,短时间内想到无数从未被描写过的物,但这个答案还是没能被囊括其中。 “鞋拔子有什么好写的?难道也是比喻那些生活中职业看似微不足道,但却能够给人们生活提供便利的人?”易文翰心想,如果给他一个命题作文,写鞋拔子,他只能从这个方向写。 吉时摇头,掏出手机,“我常提醒学生写作思路要扩宽,勇于创新,反正这又不是考试,尽管放心大胆地尝试。其他学生或许还拘泥于相同的框架,她这次倒是与众不同,懂得逆向思考了。唉,她的作文不长,我给拍下来了。你看看,绝对角度清奇。” 易文翰接过吉时的手机去看。作文的题目就叫做“鞋拔子”,内容如下: 有一句话叫做存在即合理,我认为这句话的存在恰好是对它自己的反驳,它恰好证明了存在的不一定是合理的,因为这句话本身就是谬论。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应该存在的事物,是多余的,被创造出来就是个错误。比如我家的鞋拔子。 我家有个鞋拔子,是妈妈买来的。一开始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买这么个东西回来。我跟妈妈都不胖,完全可以自己穿鞋,不必要借助这东西。但是妈妈说别人家里都有这东西,这是生活必备品。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接受了这东西,任凭它被放在门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鞋拔子只是一样摆设,妈妈用不上,我也根本不用。我曾想过把它丢掉,但是妈妈不同意,说是花钱买来的,丢了可惜。可是我觉得我家的玄关挺好看,挂着这么一个东西反而不好看,格格不入,这个摆设没能让环境变得更美观,反而变得更丑陋。来我家做客的客人也都说这东西难看,应该丢。可妈妈就是舍不得。难道就因为它是花钱买来的就一定要留存吗,哪怕是废物也舍不得丢吗? 有一天,我在门口穿鞋,鞋拔子从墙上掉下来,砸中我的头。我吃痛,下意识去捡,结果却被木质的鞋拔子上的木刺刺破手指,流血了。我本想偷偷处理伤口,不让妈妈知道,可被妈妈发现了。她看到我受伤,赶忙给我拿创可贴为我包扎。她也很心疼我,但仍旧不愿丢弃无用的鞋拔子,还责怪我太不小心。其实,每次出门的时候,我的头都会撞到鞋拔子,已经撞得起了一个大包,只不过大包藏在头发里,妈妈看不见,我也没说而已。 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以给人们的生活提供便利,提高幸福感,但也有很多非必需品,甚至是早该被淘汰的垃圾,只能给人们的生活造成困扰。等我将来长大了,我一定只把钱花在更值得的东西上,自己决定购买和丢弃什么,而不是一味听从别人的蛊惑或出于虚荣或是冲动去买,又执着于是花钱买来的、用久了习惯而不忍丢。 “的确角度清奇,一般的学生都会借物喻人去赞美讴歌美好品质,而她正好相反。”易文翰眉心打结,接连叹息,“你说你了解她家的情况,她有个继父?” 吉时欣慰点头,习惯性把易文翰当成可教的孺子,然后伸着脖子,用期待的表情继续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易文翰白了吉时一眼,他这表情让他瞬时便想起了学生时代在讲台上全情投入,肢体夸张,声情并茂的老师,以及与台下学生冷静漠然形成的鲜明对比场面。此时,他就是那个跟老师存在于两个次元的冷静学生,“她的这个继父,恰好就是——鞋拔子脸?” 吉时提着的一口气长长舒出来,一脸欣慰,“正确。” “如果非要诸多联想,顶多就是从这篇作文中得知这个女生讨厌她的继父,觉得母亲嫁错了人,应该离婚而已,她自己将来择偶一定会吸取母亲的教训。你说侵犯,恐怕是过度解读了。”易文翰觉得自己跟这个语文老师萍水相逢,估计也就是一面之缘,所以也就忽略了他令自己厌恶的态度,懒得纠正。 曾经,易文翰被安排跟一个女老师相亲,如果说吉时的职业病病在腠理,那么那位女教师已经病入膏肓。所以一顿饭吃下来,两人都很不爽,纷纷得罪介绍人。因为女教师说话的口吻像训学生,所以易文翰也拿出了审犯人的态度。并且易文翰觉得这是礼尚往来,自己没错。 吉时用自己的食指当教鞭,指着手机上作文的一个段落,“重点在这里,她说她经常被鞋拔子撞头,又被鞋拔子刺伤流血,母亲心疼之余却仍旧责备女儿。这里要注意动词的使用——撞、刺、流血。还有母亲对此的态度——责备,以及她被鞋拔子撞头起了大包,大包隐藏在头发下不易被察觉,重点是大包,和不易察觉。通过这些,你能联想到什么?” “刺伤流血不等于性侵犯,责备不等于视而不见、放任侵犯,头上起包被头发遮掩不等于怀孕显怀被衣服遮挡。”易文翰言简意赅地反驳,他看吉时的眼神中多了很浓的嫌恶。 这个男人表面看起来斯斯文文,长得白白净净,有点阴柔的小帅,还戴个金丝边眼镜,实际上猥琐得很,仅凭“撞”“刺”和“流血”就想到了性暴力,头上起包就想到了怀孕。这样的人当老师,合适吗?易文翰脑中的小课堂上,黑板上赫然四个大字:斯文败类。 “如果这个女生身上有伤呢?”吉时哪里知道易文翰如此腹诽他?一心只想要让易文翰赞同自己,他压低声音反问。 “什么伤?”易文翰警觉。 “小臂上有淤青,大概三处。这只是我无意中看到的,其他地方说不准还有没有伤。还有,她最近明显发胖,在食堂吃午餐的时候呕吐。最重要一点,从前她跟男生以及其他男老师相处都很自然,现在她会刻意躲避。有一次我给她递作业本的时候碰触到了她的手,她像触电一样。” “只是碰到手而已?”易文翰冷声问。 吉时仿佛受到奇耻大辱,“你这可就算人身攻击了啊。我要真是个能对女学生伸手的衣冠禽兽,干嘛主动送上门来找你这个一线刑警?” “瞧,你又过度解读了。”易文翰轻蔑轻笑,结束这个话题。 吉时苦笑,这个一线刑警跟他对刑警的固有印象不同,好像有点意思。他话归正题,“我打算做个试验,请关系不错的女化学老师帮忙,做化学实验的时候制造一点意外,假装她身上沾染了腐蚀性液体,带她去换衣服,检查一下身上有无其他伤痕,还有腹部。” “可行。”易文翰是真的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我建议你有了证据再报警。” 吉时理所应当,“那就留个微信,有结果了我通知你。” 易文翰本能抵触留联系方式,尤其是留给面前这位斯文败类,但又真的想知道这个女生的事,生怕没能解救女生于水深火热,就此放过一个人渣。 婚礼接近尾声,易文翰接了一个工作上的电话,聊的时间长了些,等到他再回过神,婚礼已然散场,众人退席。 吉时此时站在门口,背对会场,正拿着手机自拍。他刚刚满心都是女学生的事儿,忘了母上大人的嘱托,得搞个在场证明,证明自己真的来参加婚礼。他高举手机,上下左右移动,尽量让背景多被拍进去一些。 随着手机角度变换,吉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米色身影,他忙又调整手机,变换位置,让镜头把正在移动的易文翰也囊括其中。 咔嚓,两人的第一张合影诞生。此时的吉时只以为自己邂逅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刑警,易文翰只觉得自己招惹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师,谁都没有想到,鞋拔子案件只是一个开始。 第四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今天上午第二节是化学课,而且是化学实验课。吉时早已经跟关系不错的女化学老师商议好,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实验课开始,吉时这个班主任施展班主任特长——躲在实验室门外,通过门上的小窗向里面窥视。他的这个举动一点不显眼,路过的老师都跟没看见一样,仿佛吉时在做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女老师在行动前特意通过小窗跟吉时对视一眼,两人如同谍战剧的同志接头一样,各自轻微点头示意。然后,女老师便走到一个正专注于做实验的女生旁边,假装一个转身不小心撞上那个女生,让女生手中试管里的液体泼洒在女生的前胸和腹部。 试管里的液体是高锰酸钾,但是按照女老师的要求,学生们已经稀释过了,女老师也亲眼目睹着这个女生的的确确稀释了高锰酸钾。高锰酸钾是强氧化剂,浓度高的话,对皮肤有腐蚀作用,反之则有消毒作用。女化学老师很清楚,女生不会有任何损伤,但是她仍旧表现出些许的惊慌,拉着女生出去,说是保险起见,必须检查一番。 吉时一看大功告成,赶忙躲去拐角,偷窥着女老师和女学生进了女卫生间。接下来他就只需要等待女老师的微信便可。吉时打定主意,待会儿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得告诉易文翰一声,免得易文翰记挂着这事儿。 很快,女学生和女老师从卫生间出来,女学生回去实验室,女老师借口要去办公室取东西,跟女学生在走廊拐角分别。 面对朝自己走来的女老师,吉时有些激动,“怎么样?” 女老师开口前来了一声长长叹息,“她身上还有多处淤青,另外,她的肚子微微隆起。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不说,我说要带她去医院,她死活不肯,还一再要求我为她保密,急得都快哭了。没办法,我只好跟她保证,不跟任何人说这事儿。” 吉时摩挲着下巴,摆出一副推理得到验证的侦探嘴脸,“果然如此。” “你打算怎么办?”女老师关切地问。 “当然是先通知她母亲,”吉时说着,掏出手机,拨号的同时又小声嘀咕,“第二个要通知那个人。” 拨号音在耳边响起,吉时一脸肃穆,脑子里迅速组织语言,毕竟这事儿对一个母亲讲出来,还真的不太好开口。 女老师歪着头,突然想到什么,不吐不快,“对了,刚刚我说要带她去医院甚至报警的时候,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吉时忙问。 “她露出一种解脱似的笑容,说,已经没有必要了。” “已经?”吉时的脑子飞速运转,已经没必要,弦外之音是说曾经有必要,但现在没必要了。这是不是间接承认了那个人渣在她身上犯下了罪行?可为什么现在就没必要去报警惩治那个人渣了呢? 还来不及多想,电话接通。 “喂。”听筒里传来接听者的声音,竟然是个男人! 吉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男声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本来该是女学生的母亲接电话的,可接电话的是个男人,莫非就是那个把魔爪伸向花季少女的禽兽?吉时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怕他忍不住声讨这个禽兽。 “喂,你是徐天真的班主任?”电话那头,那个男声似乎也不太友好。 吉时强压胸中烧得正旺的怒火,平复心情调整状态足足花了5秒钟,然后才开口,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冷硬如利剑,非常不客气,果然,他还是个不善于掩饰自己的实在人。 “你好,我是徐天真的班主任,徐天真的母亲在吗?” 几公里外的案发现场,易文翰终于在5秒钟后等到了班主任的自我介绍。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为什么脑袋里会突然浮现“斯文败类”这个词?再去看沙发背景墙的婚纱照,照片上的那个男人脸的轮廓。下一秒,易文翰恍然大悟。感情这位班主任是把他当成了那个不堪的鞋拔子,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跟那个斯文败类之间还真是有段缘分。 “化学课的实验结果怎样?”易文翰压抑被当成鞋拔子的侮辱,思维跳跃得像一只亢奋的兔子。 电话那边的吉时一愣,两秒后才反应过来,“哥?” 好,当那个斯文败类的哥总比鞋拔子高一个等级。 易文翰不语默认,等着吉时的回答。 吉时的思维仿佛跟兔子赛跑的那只乌龟,还在纠结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接听徐天真母亲的电话?你,你跟徐天真的母亲,你们该不会……天啊,徐天真的母亲有外遇?怪不得对女儿的事儿视而不见,她光顾着忙自己的破事儿啦。可是这个世界也太小了?居然这么凑巧,你跟徐天真的母亲……” 易文翰真恨不得从手机里把吉时给拽出来好好敲打一番那只喜欢过度解读的脑袋,“鞋拔子死了,我现在在案发现场。你最好马上告诉我你实验的结果,这很可能跟案子有关。” 易文翰身边的人全都朝他行注目礼,什么鞋拔子,什么实验结果?他们队长在跟卧底搞接头暗号? 吉时深呼吸,收回刚刚自己鲁莽轻率的自以为是,非常郑重地吐出四个字,“不出所料。” “我现在马上派女同事过去带徐天真去医院检查,你这个男老师陪同不太方便,找个女老师。”易文翰心情沉重,看来不是吉时过度解读了那篇作文,惨案发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哥,鞋拔子死了?难道嫌犯是徐天真的母亲?动机就是为徐天真复仇?”吉时连珠炮似的发问。 要说易文翰跟吉时有什么截然不同的地方,面对提问的态度绝对是其中之一。吉时作为老师,面对提问本能如实回答,易文翰作为刑警,面对非合作同行的提问,本能保密。 “无可奉告。”易文翰说完便挂电话。 第五章 引发杀意的作文 “人是我杀的。”审讯室里的吴婧目光呆滞,万念俱灰,不等别人问,先坦白认罪。 易文翰面对吴婧,有一点可以肯定,吴婧早就做好了被抓的准备,她也不想抵死不认罪,逃避法律惩治不是她的目的,所以她才在犯案后连衣服都不换,火急火燎地离开现场,去入室盗窃。也就是说,入室盗窃这件事跟她接受法律制裁相比,重要得多。 “具体怎么回事儿?”易文翰问。 “他这些年一直游手好闲,不工作,都是我辛苦工作养着他。他每天在家,不但不做家务,还沉迷于网络游戏,这些我都能忍。但是他搞外遇,拿着我的钱去讨好别的女人,我忍无可忍!今早他又要去跟那个贱人约会,我拦着不让他走,他动手打我,我忍无可忍,冲动之下我拿了菜刀。他说:有本事你砍我啊。我说:你以为我不敢?他伸着脖子过来,用力撞我,说:今天你不砍死我我瞧不起你,你最好一刀砍死我,不然我砍死你。我,我……” 高朗在一旁听得眉心紧锁,这对儿夫妻吵架的方式其实不算少见,但真的酿出惨剧的还是凤毛麟角。 “他让你砍,你还就真砍了?”高朗摇着头问。 “他看我不敢动手就要夺刀,他当时红了眼,如果被他夺走了刀,我就死定了。我,我是正当防卫。” 易文翰审视吴婧,这个女人异常冷静,这番话似乎是早就准备好,只有一个词是真情流露,那就是提及两次的“忍无可忍”。 “这么说,你杀害马超腾不是早有预谋,是冲动,是自卫?”易文翰反问。 “是!”吴婧高声回答。 易文翰颔首,“那么为什么去金秋月家里盗窃?” “哼,那个臭男人拿着我的辛苦钱去给那个女人买钻戒买名包,那些东西都是我的,我凭什么不能拿回来?”吴婧说到这,恨得咬牙切齿。 “你刚刚杀了人,这会儿还有心情去想钻戒和名包?”易文翰冷冷地问,明显不信。 吴婧更加气愤,“我就是气不过!我,我当时脑子里一团糟。” “一团糟还能想得到从马超腾的手包里找金秋月家的钥匙?”高朗仍旧咄咄逼人。 吴婧怔了一下,有些结巴,“我,我早就知道,我知道,他,他有那个贱人,贱人家的钥匙,早就想去拿,拿回,我的东西。” “看得出来,你真的很急,连换身衣服的时间都没有。”易文翰突然幽幽地说,“如果早就想去拿回你的东西,为什么不早去,偏要等杀人之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穿着带血的衣服,你就不怕惹人注目?” 吴婧终于被问住了,茫然无措足足半分钟,急得脸色煞白,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我说了,我当时很乱,脑子里一团糟。” “因为外遇争吵动手,脑子很乱,冲动拿刀,正当防卫,”易文翰低头沉吟着,而后突然抬头逼视吴婧,“你想不想知道你女儿徐天真现在在哪里?” 一听到徐天真,吴婧遭雷劈一样,双目圆瞪,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今天化学实验课,她身上不小心沾染了化学试剂,女老师检查她是否受伤的时候发现她身上多处淤青,腹部微微隆起,联系班主任反映的徐天真最近的表现,包括一反常态抵触与异性接触,午餐时呕吐,体重增加……” 易文翰不愿直接挑明,一来是不想直言不讳地刺激一个母亲,二来是检查结果没出来,他不想下结论,“所以我已经派人带徐天真去公安医院检查,很快会有结果。” 吴婧的眼泪涌了出来,喃喃念叨着:“天真,我的天真。” “你看过徐天真的作文?鞋拔子那篇,今早看的,或者是为防止其他人看到,或者是不想留下杀人动机的证据,你应该还把那篇作文给撕下来毁掉了。”易文翰趁吴婧沉浸在哀伤之中,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又问。 这个提问像是一根刺,刺得吴婧一下子从哀伤的状态清醒过来,抵御性地反驳:“没有,我,我没有!” 易文翰和高朗对视,这个回答简直是此地无银。 “你应该问,什么作文?什么鞋拔子?毕竟这还挺令人好奇的。”易文翰无奈地摇头。 吴婧恍然,泪水又开了闸。关闸之后,吴婧仍旧一口咬定不知道什么作文的事,她是正当防卫。 接着是盘问报警的金秋月。 “金秋月,你认识吴婧吗?”高朗问。 “认识!”金秋月没有小三的觉悟,或者说太有觉悟了,一点没有羞愧的意思,反而大大方方,难掩愤怒哀伤,恨不得马上手撕原配。 “怎么认识的?”高朗还想要按部就班。 金秋月给高朗提速,哭诉:“我跟超腾是真爱,他答应离婚娶我的,我们已经约好了要去z市重新开始。我舅舅在那边有工厂,我们去了直接就有工作和住处。我都订好了去z市的机票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始新生活,可是,可是吴婧那个疯女人,她把一切都毁了!” “马超腾跟你说他要离婚?”高朗不屑地问,潜台词是:这你也信? “对!”金秋月是真的没有一丁点怀疑。 “游手好闲的马超腾要因为你放弃有人养活纵容的安逸生活,去外地跟你一起在工厂里辛苦工作?”易文翰问。 金秋月愣了一下,更加坚定,“对!超腾为了我,已经改变了!我说过,我们是真爱!他连离婚协议书都打好了,我看过的,他为了跟我在一起,愿意净身出户。” 易文翰同情地点头,内心道:对对对,你们是真爱,这世上所有小三都是真爱,行了? “马超腾跟他的继女儿徐天真关系怎么样?”易文翰继续提问。 “不怎么样,那女孩一直敌视超腾。”金秋月一脸疑惑,“问这个做什么?” “徐天真身上有多处淤青。”高朗提示金秋月,他就是看不得女人在他面前犯傻,想要让这个愚蠢的女人醒悟。 金秋月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态,“那一定是吴婧那个疯女人打的。” “啊?”高朗张大嘴,而后看金秋月的表情更加同情。“电击”也没用,宣告抢救无效——这女人是没救了。 “有一次我跟超腾约在他家附近,我亲眼看见过那个疯女人打女儿,好像是徐天真想要买玩具,疯女人一听就火了,抬起巴掌就使劲儿去拍她的背。她一边打一边自己咬着嘴唇哭,把嘴巴都咬得流血了,她精神上有问题!”金秋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不对,她不是精神病,她是杀人犯!她杀了我的超腾,判她死刑!” 案情分析会上,易文翰简单介绍了吉时给他看的那篇作文,再联系吴婧听闻女儿最近反常状态后的反应,不是惊异而是跳过惊异愤怒的过程直接哀伤流泪,还有吴婧对作文问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可以得出结论:这个母亲通过作文和女儿最近的变化以及身上的淤青,得知马超腾在侵犯女儿。如此一来,她便有了杀人动机,正当防卫的说服力大打折扣。 为什么不离婚不报警,反而杀人?恐怕就是想要隐瞒女儿被侵犯的事实,想要保护女儿的名誉。吴婧哪里知道,在她看到那篇作文之前,班主任吉时已经看过了。吉时是第一个读者,易文翰很可能是第二个,都先于她这个母亲。 不久,公安医院那边传回消息,就在包括易文翰在内的所有人认定是坏消息的时候,现实给了他们一个惊吓兼惊喜——徐天真没有怀孕,甚至她还是个处女。 “猥亵,那就是猥亵,”高朗言之凿凿,“毕竟徐天真身上有多处淤青。一个母亲,得知自己给女儿找的继父一直在猥亵女儿,这也足够构成杀人动机。” “只满足于猥亵?”易文翰微微摇头,“你见过劫匪抢金店,只挑黄金,不要钻石?” 高朗撇嘴,“变态的心思,我反正是琢磨不透,也许人家就好这一口呢?” 易文翰凌厉地瞪着高朗,暗自反问:你的意思是我就能理解变态的心理,料定变态肯定不会浅尝辄止? “还有,既然没怀孕,那么怎么就这么凑巧,徐天真最近这段时间发胖,以至于肚子都鼓起来?”易文翰又提出疑虑。 高朗心直口快,“有些人发胖先胖脸,有些人先胖腿,更多人先胖肚子,不足为奇。我就是先胖肚子和腰,梨形身材。” 易文翰心想:我最近是不是给你好脸了?众人面前专注怼上司一分钟,小子,你是不是仗着有叔叔撑腰就不把我这个师父兼顶头上司放眼里?真想让你变成球形身材,圆润地离开。 “可是徐天真又是突然发胖,又是呕吐,这是怎么回事?凑巧?”易文翰禁不住孩子气,开启跟高朗的互怼模式,“来来来,你这方面懂得多,你给我科普一下。” “可能是肠胃有毛病,我有一段时间就是这样,暴饮暴食发胖,吃多了消化不良恶心。应该建议她去看看消化科。”高朗这个提议很真诚。 其他人有的窃笑,有的替高朗捏把汗,众人内心os:高朗,我们建议你去看看脑科。 午休时间,易文翰登陆微信生活号,除了父亲的一顿威胁恐吓之外,他只看了吉时给他发的信息。吉时告诉易文翰,他昨晚布置了作文作业,今早把作文本收上来,徐天真的那篇“鞋拔子”被撕掉,作文本还有明显的褶皱。还有,徐天真对女老师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已经没有必要了。 “你不是很擅长阅读理解吗?给你安排个任务。”易文翰给吉时发送语音。他有个大胆的猜想急需要证实,不得不找个帮手。 第六章 宝贝的要挟 法律对正当防卫的界定是非常严格的,马超腾的案件案发时没有第三人在场,仅凭吴婧一人的说辞显然不具备任何说服力,更何况吴婧还有明显的杀人动机。 她的动机很明显——今早吴婧给女儿收拾书包,发现了作文本,看到了鞋拔子那篇作文,跟吉时产生了一样的联想,并且很可能也跟吉时一眼注意到了徐天真身上的淤青,后知后觉女儿最近发胖,腰腹部尤其胖,坐实了联想,悲愤交加下捏皱了作文本,为了避免女儿遭到欺侮的事曝光,撕下了那篇作文。 而后,女儿徐天真上学离家,忍无可忍的吴婧便展开了她对马超腾的报复——出其不意用菜刀砍死了马超腾。 易文翰的一众手下显然已经认定了此案就是这么简单明了,但易文翰却总觉得这案子还有疑点,值得继续深挖。 案子的疑点在于吴婧为何在杀人后火急火燎、连血衣都来不及脱就去情敌金秋月家盗窃。如果是因为女儿受辱而产生的杀意,也就说明吴婧根本不在意那些被马超腾拿去挥霍养情人的钱财,那么这个急切的盗窃就说不通。 “易队!”高朗高举一张打印纸冲进易文翰的办公室,一脸故作神秘,冒失地叫嚷着,“吴婧家马桶里掏出的东西果然有价值,我的辛苦没白费,技术科已经把那些能找到的碎纸片都拼凑起来了。你猜是什么?” 易文翰皱眉,“你让我猜?” 高朗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赶忙给出答案,“是离婚协议书。原来小三的话也不全是胡言乱语,马超腾真的打算跟吴婧离婚了,而且是净身出户,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都签字了,签字时间就是昨天!他们果然是和平分手。” 易文翰接过打印纸,去看协议上的内容,白纸黑字显示出两人的洒脱和无欲无求——吴婧不要求赔偿,马超腾也不想拿走吴婧的一针一线,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经济纠葛,轻松一拍两散。这大概是最简短的离婚协议书了?一共就一张纸,半页的文字。 那么还是那个问题,吴婧要是真的觉得马超腾花她的辛苦钱养小三,想要追讨损失,为什么不通过法律途径,签了一份啥也不要的协议,而后又化身小偷去取回自己的东西?她肯定知道自己杀人的罪行逃不过,还指望追讨一些财产回来留给女儿徐天真?不对,杀人犯偷回来的钱财怎么可能留得住? “这些污迹是血?”易文翰注意到了打印纸上遍布的黑色污迹,有的是擦蹭状,有点干脆是血指纹。 “没错,已经确认血指纹是吴婧的。”高朗回答,“老王根据现场物证推测,这份离婚协议书原本是放在卧室床头柜的,因为床头柜把手上也有血迹,跟马桶冲水键一样被擦过。” “也就是说,吴婧说谎,她杀人后并不是脑子里一团乱,她还知道要赶快毁掉离婚协议书,掩盖他们已经要和平分手的事实。杀人后她很快恢复冷静,急于在自己被捕之前毁掉证据,不单是自家的证据,还有情敌家里的证据。” 高朗一点就通,“易队,你是说,金秋月家里也有吴婧杀人动机的证据?可是民警让金秋月检查家中物品,没少东西啊。” “吴婧到底要去偷什么东西,这就是关键。对吴婧来说,自己被捕不要紧,是不是能够判定正当防卫杀人,她看上去也没有太过在意。而先于警方毁掉这样东西对吴婧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就是找到这最关键的未知物件。” “有道理!”高朗恍然。 易文翰又问:“吴婧和马超腾的手机里,两人的聊天记录整理出来了吗?发给我。” “没有。”高朗理直气壮。 易文翰又皱眉,工作效率这么低,谁给他的底气? “被删了,正在恢复。”高朗看出了领导的不满,赶忙解释。 “两人手机里的记录都删了?” “没错,都删了。我记得很清楚,现场他们的手机上都没有染血,我又让技术科验过,手机上没有残留血迹,也就不是吴婧擦拭过。这说明,吴婧是在杀人前删掉了聊天记录,聊天记录里有她的杀人动机,这更加说明,她这是有动机有预谋的故意杀人,不是正当防卫。”高朗不屑地说,“这个吴婧还真是天真,她难道不知道聊天记录可以恢复的吗?” 易文翰苦着一张脸瞪着高朗,瞪了足足三秒钟,幽幽地吐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傻?” “啊?”高朗莫名其妙。 “吴婧的职业你忘了?她虽然不是专业搞it的,但是她在it公司做人事经理,天天耳濡目染,她会不知道聊天记录能恢复?还有,吴婧昨晚签离婚协议,今早才看到了女儿的作文,得知女儿一直被丈夫欺侮,产生了杀意,那她删两人以往的聊天记录做什么?难道一大早两人都在家,还用微信聊天,吴婧在微信里质问马超腾是不是欺负了她女儿?” “也有可能不是今早,是昨晚就看了作文,产生了杀意啊。”高朗本能地跟顶头上司辩论。 “昨晚产生杀意还签什么协议?就算签了,也早就烧掉或者冲走了,还至于这么匆忙处理?还有,晚上趁马超腾熟睡下手不是更容易?有更多时间善后?”易文翰有气无力地反驳,这个下属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师啊,希望好渺茫啊。 高朗挠头,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笑笑,“对喔,那吴婧为什么要删聊天记录?” “查查记录什么时候删的,不出我所料的话,应该是在昨晚两人签离婚协议的时候,两人决定和平分手,画一个句号,各自开启新生活,所以一起把之前的聊天记录都给删了。”易文翰长长叹息。 高朗一拍额头,“对哦,易队,还是你有经验。” 易文翰翻白眼,啥经验?分手后删记录的经验?罢了,不与傻瓜论短长,随这个菜鸟去。 “我电话跟吴婧公司的员工联系过,吴婧昨晚打电话给自己请了半天的假。我想,要不是今早吴婧看到了徐天真的那篇作文,也许他们俩今天上午就去会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和平分手。然后一个跟女儿幸福生活,另一个跟所谓真爱去异地共同打拼。所以变故就出在今早,导火索就是徐天真的作文,这一点应该可以确定。” 高朗不满,“易队,我怎么觉得你在同情一个猥亵少女的衣冠禽兽啊?真要和平分手,那岂不是便宜了马超腾那个变态?猥亵了人家小姑娘,还能全身而退?你怎么能保证一个变态在尝到甜头之后,以后不会回来以过去要挟徐天真继续跟他那个?” 易文翰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用凌厉的眼光瞪着高朗。 高朗缩了缩脖子,又鼓足勇气,挺胸抬头地高调表态:“我说的没错,马超腾这种能对小姑娘下手的人渣,不足为信,没了继父的身份,他也会在暗中继续把魔爪一次次伸向不敢反抗的徐天真!搞不好说什么去外地都是谎话,他根本没想走,只不过是换一个女人供养他而已。杀人的确不对,但是易队你同情变态渣男也不对!” “出去。”易文翰掏出手机,埋首不看义愤填膺的高朗,只淡淡丢出两个字。 高朗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出去。”易文翰仍旧不抬头,没什么语气。 高朗气鼓鼓地往外走,走到门口不忘回头狠狠白了易文翰一眼,小声嘀咕:“说不过我就耍官威,有什么了不起的?三观不正。” 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易文翰登陆微信生活号,问吉时:拿到了吗? 吉时马上给出回复:你的手下很配合,拿到了,正在回家路上,打算今晚好好研究。 在食堂草草吃了晚餐,易文翰决定今晚加班。 回到办公室,电脑屏幕上是技术科发来的文件,名字是“吴婧马超腾最近6个月微信聊天记录”。 晚上6点,易文翰在办公室里跟海量聊天记录较劲,吉时在自家的卧室里与6本少女日记为伍。 听来看去,有那么几段聊天记录引起了易文翰的注意。 “小婧,工资到账了吗?今晚我们大学同学聚餐,给我打两千过来。”马超腾嬉皮笑脸地说。 “我前天刚给了你三千,你是不是过分了?”吴婧恶狠狠地说。 马超腾也换了语气,“前天的三千是我买手机的钱,今天的两千是大学聚餐,一码是一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钱干什么,手机是给那个女人买的?大学聚餐?今晚要真有大学聚餐,你告诉我地址,我亲自过去给你们结账。姓马的,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欺人太甚!”吴婧挺硬气。 马超腾怪笑,“哎呦,行啊,长能耐了。吴婧,你又间歇性搞不清状况了是不是?怎么?我是不是该去接天真放学,带她单独去吃一顿肯德基,给她买点女孩子都喜欢的小礼物什么的啊?” 吴婧气急败坏,压着声音怒吼:“你敢?姓马的,你别逼我,逼急了我,我跟你同归于尽!” “别激动嘛。你最好想清楚,你跟我同归于尽之前,我会先让你后悔。”马超腾坏笑着说,明显有潜台词。 吴婧就像是蛇被捏住了三寸,登时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行,我一会儿就给你打钱。你,你省着点花,我就这点钱,还得给天真攒下学期的学费呢。” “呦,攒学费?这么说你手里还有积蓄啊!”马超腾突然兴奋起来。 吴婧懊悔自己的多嘴多舌,赶忙解释:“你总不能让天真没钱上学?” “读书有什么用?我还是大学毕业呢,现在还不是混成这个惨样?你趁早让她别念了,赶紧出来积攒工作经验,现在经验比学历值钱。” “你连孩子学费都不放过,你还是人吗?”吴婧哭着控诉。 “我不是人,那你跟我离婚啊。”马超腾笑呵呵地。 吴婧不再说话。 马超腾又用油腻恶心的语气说:“别把我逼急了,否则我会给她看一样我的宝贝,一样你看过,天真小时候也看过,如今却好久没看过的东西。” “你,你不是人!”吴婧哭嚎。 “我这会儿就在家呢,说,你攒的私房钱放哪了?” 吴婧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厨柜的红豆罐子里,就在那些红豆里面。” “知道我从来不下厨房,竟然藏钱在这么刁钻的地方,你有才。”马超腾说这些时明显在快步走路,可想而知,他正奔着红豆而去。 还有好几段两人的微信对话,都跟这一段差不多,吴婧忍无可忍发难,马超腾只要一提到要单独跟徐天真相处,或者是提到给徐天真看一样他的宝贝,吴婧就会像泄了气的皮球,任凭蹂躏,乖乖掏钱。两人如此循环往复,不厌其烦。 易文翰扪心自问,难道是自己也犯了跟吉时一样的毛病,联想能力越来越污?不然为什么看到这些对话,他有关马超腾所谓的“宝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某种器官?是因为那篇鞋拔子作文的铺垫吗? 如果自己没有过度解读联想,这些微信对话不正好说明吴婧一直长期被马超腾要挟,并且是以女儿徐天真作为要挟吗? 一个母亲,明知道再婚的丈夫是禽兽,用花季少女的清白要挟换钱花,这个母亲不但不离婚,不把这个人渣赶出家门,让他远离女儿,还一直给他“恨的供养”,任凭一个色狼禽兽跟女儿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时刻置女儿于危险之中。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小辫子!无疑,吴婧杀人后火急火燎去金秋月家里偷的就是她的小辫子。 第七章 立意明确的作文 吉时感觉专注于徐天真一个人的作文日记,比批改两个任课班级学生的作文都难。因为从前身为语文老师,只需要专注于学生的作文水平就行,而今,他的任务是从作文中挖掘写作者的内心世界。 一直到晚间12点半,吉时终于通读完毕徐天真的所有初中作文日记。这要是一般的语文老师,一定无法察觉出这些文章有什么不妥,实际上从表面看来,也确实没什么不妥,可如果联系作文和日记的时间来看,这里面可大有文章。 吉时选出了两篇可疑作文,都是徐天真初一时候的,那时吉时还不是徐天真的语文教师。 第一篇作文题目叫“我的秘密”。概括而言就是昨晚放学的路上,徐天真遇见了一个拾荒的老奶奶,老奶奶推着一个小推车正在艰难地上坡,车上全都是各种纸壳和塑料瓶。 老奶奶因为力气不够,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推车,车子马上就要顺着坡度滑下去,身后的徐天真也顾不得身上穿着昨天妈妈刚给她新买的衣服,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下滑的推车。 结果徐天真的肚子被推车的把手撞得生疼,摔倒在地,在地上跟着车子一起滑行了一米,尽管如此,她还是用尽全力拉住了推车。 徐天真在老奶奶的搀扶下站起来,老奶奶问她疼不疼,徐天真说不疼。老奶奶说新衣服都破了,徐天真说没关系。 回家后,徐天真跟妈妈说了放学时帮助老奶奶的经过,但是隐去了推车撞到肚子的事,她不想让妈妈担心,也不想请假去医院,因为她不想落下功课,也不想让妈妈为此花钱,她们家本就不宽裕。 徐天真的肚子一直隐隐作痛,这就是她的秘密。 吉时看过这样的作文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他不敢说其中虚构比重有多大,但至少这样的内容挺俗气的。要是换做小学生,还佩戴红领巾,那么胸前的红领巾的色号一定会深个几度。 吉时曾经跟学生说过,哪怕是流水账也好,一定要写出真情实感,不要为了写作而写作,虚构一些没新意的小故事。真要虚构,就编个精彩的、出人意料的好故事。 这篇作文表面看来平庸,但如果结合写作的时间——校运动会举行前半个月,就另有深意了。 吉时记得,当时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就讨论过校运动会的事宜,核心问题就是如何动员学生踊跃报名,因为每个班级参赛名额都是有要求的,三天内就得定下来,给参赛学生大概10天的训练时间。可是学生们对此并不感冒。 都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可是这些小公主小王子都不愿意吃苦训练,在大热天里运动竞技,别说让他们主动报名,就算是老师指定人选,他们还得千万个不愿意呢。什么身体原因啊,学习原因啊,家庭原因啊,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都有。 所以说徐天真在运动会举行前半月就在作文里写自己为了做好事受伤肚子疼,这不就是未雨绸缪,曲线救国吗? 至于说徐天真为什么不愿意参加运动会,答案除了懒和怕训练吃苦之外,她初一的一篇日记里也有答案。 徐天真在一篇日记里写道:运动员的身材好吗?我不觉得。我认为身为女性就应该以温柔纤细和曲线为美。那些女性运动员身材壮硕,手臂上都是肌肉,腿也又粗又壮,根本雌雄难辨,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看。 第二篇作文题目叫“我想成为爸爸的骄傲”。作文写到学校正在排练大合唱,参加市里的比赛。徐天真也被选入合唱团,她很开心,因为她一直在外地工作的爸爸正好会在合唱比赛那天赶回尚城,刚好能够去看演出。 徐天真说,她很想成为爸爸的骄傲,让爸爸能够在回到本市后第一时间看到舞台上的女儿,女儿长大了,也漂亮了。爸爸也说了,到时候他会坐在第一排观看。 可是徐天真担心台下的爸爸看不见她,因为徐天真的身高比较高,被老师安排在了第三排的边缘。 徐天真很遗憾,也很羡慕最前方领唱的女生,她觉得那个领唱的女生一定就是她父母的骄傲,台下她的父母可以骄傲地告诉身边的观众,那个领唱是他们的女儿。 而徐天真的父亲,只有一天假期的父亲却只能坐在第一排,全程都在寻找他那站在后排角落里的女儿。 徐天真写得可怜兮兮,结尾煽情,多么想念爸爸,多想让爸爸看到台上自信美丽的自己云云。 吉时到学校网站去翻看一年前大合唱的照片,在第一排的最左边看到了徐天真,她就站在领唱的斜后方,因为身高比旁边的女生高出半个头,非常显眼。好,虽然不知道校运会徐天真有没有躲过去,至少合唱这次她成功了。 吉时可以想象,班主任看到这篇作文,对这个想念爸爸又心思细腻的小姑娘产生了怜爱,找到负责大合唱排练的音乐老师,又用这篇作文打动了音乐老师,破例给徐天真安排了一个前排位置。 可问题是这位心软的班主任,也就是当时徐天真的语文老师记性不太好啊。再往前一个月,徐天真的作文里明明一笔带过地讲,她的父亲在她6岁那年就病故啦!这篇作文里的爸爸总不可能是鞋拔子马超腾? 吉时也顾不得眼下的时间打电话不礼貌,心想着估计这会儿易文翰也在加班,直接把电话播了过去,把他从作文里获取的关键信息简要概括之。 易文翰听完,先是长长呼出一口气,而后感怀:“有前科啊,而且至少成功过一次,这样看来我的猜测也许是对的。” 吉时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易文翰,但是他也不傻,明白易文翰不可能有问必答,于是便把所有疑问提炼成一个问句,他问:“徐天真怀孕了吗?” 易文翰叹了口气,犹豫了几秒后说:“还是处女。” 本应是好消息,吉时却笑不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易文翰提审吴婧。 易文翰直接抛出了徐天真的三篇作文“我的秘密”“我想成为爸爸的骄傲”“鞋拔子”。 在提到“我的秘密”时,吴婧没什么反应;讲到“我想成为爸爸的骄傲”时,吴婧惊得双目圆瞪;有了前面两篇作文铺垫,易文翰再重新提到“鞋拔子”,吴婧似乎有所启发。 “为了避免训练参赛,为了合唱中站第一排,为了让你跟马超腾离婚,徐天真可真是煞费苦心啊。”易文翰不想委婉,他一向讨厌处心积虑、利用他人善意的人,尤其这人还是个本该最天真无邪,纯真善良的孩子。 “你在说什么?”吴婧不愿面对。 “老师看到徐天真身上有伤,提出要带她去医院和报警,她说:已经没有必要了。我想,案发的前一天晚上,你跟马超腾写离婚协议,和平分手的事徐天真也知道了。她以为你是在看到她那篇作文后下定了决心,所以说已经没有必要报警。没想到,那时你根本还没看到那篇作文,你是案发当天早上给徐天真收拾书包时看到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吴婧咬着嘴唇,用全身力气忍住眼泪。 “我们带徐天真去检查身体,结果是,她还是个处女。”易文翰面对吴婧也没多少同情心,因为滋养徐天真这颗恶果的土壤就是吴婧,“所以可想而知,徐天真身上的伤,增重,呕吐,假装惧怕异性,就跟虚构的老奶奶小推车和起死回生的爸爸看演出一样,全都是有目的的谎言。” 吴婧肩膀耸动,脸色急剧变化。 “你迟迟不肯离婚,徐天真一定劝过你很多次无果,所以她便想要通过校方向你施压。那篇作文她本是打算由她的语文老师交给你,让你看的。她知道,老师看过作文,再结合她最近的反常,一定会有所怀疑,找你确认。到时候你便再无选择,非离不可,否则你就是个甘愿拿女儿给丈夫献祭的恶母,会受到万人唾骂。” “别说了。”吴婧无力地抱住头。 “你培养出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儿,并且你明明知道马超腾对你女儿来说是个威胁,却任凭威胁存在,你的不负责任换来了女儿对你的反噬,她的谎言害你成了杀人犯。” “不要再说啦!” “徐天真不在乎说这样的谎会玷污自己的名誉,她知道,校方一定会替她保密,知道内情的老师以后只会更加宠溺她这个心灵受过创伤的可怜孩子;至于说这样做是诬陷继父,她认为这也不重要,反正她只要假装恐惧矢口否认,也没法立案调查,这事儿只会不了了之。” “你凭什么这么恶意揣测我的孩子?她还是个孩子啊!” 易文翰无语,面对诸如“他还是个孩子啊”“你一个大人跟孩子计较什么”等等,就跟面对一个不讲道理只爆粗口飙脏字的对手,他只有无语。 “承认,你杀错了人。我们已经还原了被你撕碎冲马桶的离婚协议书,马超腾已经要跟你和平分手,跟所谓真爱远走高飞,应该是放弃了再拿你的把柄当银行卡,拿你当自动提款机的寄生虫生活。如果没有徐天真的谎言,现在你们几个人皆大欢喜。” 易文翰看得真真切切,他提到“把柄”一词时,吴婧非常错愕,这错愕证实了把柄的确存在。 “我没杀错人,他该死!这么多年,他把我当什么?哼,想这么一走了之?想得美!”吴婧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立场,她是不是口是心非不好说,反正这么想能让她好过。 “你在金秋月家里没找到你的把柄对?用不用我们继续帮你找找看?”易文翰透着点威胁的意思,“还是你自己坦白,到底马超腾抓住了你什么把柄?” 吴婧眉毛一挑,一改之前的心虚,反而底气十足,“哪有什么把柄?我说过无数次,我只是去那个小三那里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们要是不信尽管去找。” 易文翰面不改色,实际上心里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怎么吴婧这么自信他们警方找不到?他很快想到答案——吴婧还是知道自己因为女儿的谎言杀错了人,马超腾没有侵犯徐天真,他也不会像高朗推测的那样,还会时不时回来继续侵犯徐天真,他是真的想要走了,那个把柄他没有备份,是真的就像他说的,彻底毁掉了。 难道真的要死无对证?易文翰不甘心啊,这案子不能就这么结了,他不能允许结案报告里有这样的未知,他经手的案子有这样的瑕疵。到底吴婧的把柄小辫子是什么? “看得出,你很疼爱徐天真,你这么疼爱她,这些年却任凭马超腾拿她来威胁你,你都不敢跟马超腾决裂。可见你的这个把柄的重要程度堪比你女儿。抱歉,我能想到的如此重要的事只有——人命。”易文翰郑重地说。 一提到“人命”,刚刚还满脸自信的吴婧又是一惊,面色煞白。 易文翰嘴角一挑,“果然,吴婧,你身上还背着别的人命。” 第八章 追溯罪恶源头 “没有,没有,别胡说,你凭什么胡说?我承认我杀了马超腾,这就够了!到此为止!”吴婧突然变身,如案板上待宰的鱼,使劲儿翻腾。 旁边的警员赶忙按压住她,呵斥让她老实点。 真是此地无银,易文翰松了一口气,“在我这没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真相必定大白。” “不,不要,求你,就这样结案,我认罪,是我杀了人,判我死刑也行。再查下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只会伤害更多的人,你这又是何苦?”吴婧苦苦哀求。 “放心,一个人只能死一次,你身上就算背了一百条人命,你也只能死一回。”易文翰几乎从不同情犯罪分子,忍不住阴阳怪气。 “不是,你不懂,不要,不要!” “你真的确定金秋月家里没有你犯罪的证据?”易文翰循循善诱,“你自己主动认罪跟我们查出来真相,对你和徐天真来说区别还是挺大的,你要是能够争取一个无期,徐天真还能经常去监狱见见亲妈。” 吴婧只是摇头,嘴里念叨着“不要”。 “看来是不说还可能无期,说出来铁定死刑。”易文翰说完,用p3播放了吴婧跟马超腾微信聊天记录中,马超腾提到“宝贝”的片段。 吴婧听到这段录音双眼空洞,停止碎碎念,变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 “我承认,一开始我想歪了,以为马超腾所谓的宝贝是……可既然你女儿的作文和种种变化就是个骗局,那么这段威胁,这个所谓的宝贝就得重新理解。我的理解是,宝贝就是你杀人的罪证。”易文翰继续试探。 只不过此时的吴婧似乎是开窍了,她知道自己说多错多,自己的反应只会给易文翰提示和回应,所以她干脆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冷酷的机器人,不做任何反应。 “既然是你杀人的罪证,那么马超腾绝对不可能把东西藏在你们家里,最保险的地方就是情人金秋月家里,这也就完美解释了你为什么杀人之后不管不顾地第一时间跑到金秋月家里去偷盗。”易文翰兀自唱着独角戏,不在乎吴婧有无反应。 如果不是控制不住地眨眼,吴婧就是一尊泥塑。 易文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之中,“你不在乎死刑,也不在乎让女儿知道你杀了马超腾,但是却要拼命掩盖你之前犯下的杀人罪行,为什么呢?我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身为一个母亲,你不能让女儿知道你身上还背着另一条人命。” 吴婧不为所动,倒是单面镜后面的高朗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声音之大都传到了审讯室里。 “你看,就连我手下最笨的人都想到了,为什么不能让你女儿知道呢?如果你杀的是一个跟你女儿毫无关系的人,何必要掩饰呢?所以答案只有一个,你杀的人是跟你女儿关系密切的人。这个人是谁呢?答案是现成的,不光是在户籍资料上有明确记载,你女儿的作文里也写到过,她6岁那年,亲生父亲病故。” 吴婧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易文翰就跟得到了对方的点头确认一般,“很好,接下来我准备去一趟你的家乡富兴村,八年前你们一家三口就生活在那里,你前夫徐勇死在了县医院。只要走访老邻居,询问当时的主治医师,应该能够查出徐勇的真正死因。” 吴婧被激活,身体微微颤抖。 易文翰结束了他的独角戏,准备起身离去,可还没等他站起身,对面的吴婧直接身体向前一栽,昏过去。 “叫李法医过来看看,不行就送医。”易文翰叹了口气,吩咐手下。 一出审讯室,高朗凑过来,意味深长地称赞:“易队,你可真行,审讯都能把个女人给吓晕了,我算是长见识了。” “一线刑警累晕在工作岗位上的更多,你见识浅薄,是该通过实践好好开阔一下了。”易文翰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易队,你真要去富兴村?带上我。”高朗知道,易文翰不喜欢自己,更喜欢独来独往,可是工作规定不许单枪匹马,易文翰肯定得带个人,而自己是他的助手,是第一人选。 “准备一下,吃完午饭就走。” 今天上午吉时就两堂课,下了第二节课,他特意请了假,准备去徐天真家里家访。当然,徐天真的继父死了,母亲是嫌犯,房子现在是案发现场,也被封了,她的家早已经不复存在。 但徐天真是未成年,没法一个人生活,所以警方和校方商量后,一起把她送到了尚城的表舅家里暂住。吉时所谓的家访就是去徐天真的表舅家里拜访表舅和表舅妈。 吉时不是班主任,但他以班主任太忙,孩子的心理健康又不能不顾为由,表示他愿意代劳去跟暂时的监护人谈谈如何保护孩子的心理问题。校方对此非常赞同,学校哪里知道,吉时名为家访,在执行身为教师的职责,实际上是侦探的好奇心作祟。 昨晚跟易文翰打电话的时候,吉时问了很多有关案件的问题,结果易文翰根本没想过交换信息,只管白拿吉时分析作文的成果。搞得吉时一肚子问号,好奇心爆棚。 既然案子的当事人是自己的学生,既然不想要一知半解,那么吉时就只能靠自己去调查。他希望能够查到易文翰查不到的,听他说一句:这案子幸亏有你帮忙。 工作日,表舅不在家,只有家庭主妇表舅妈接待吉时。客厅里,表舅妈给吉时倒了茶水,先是感谢老师关心,而后便一再叹息,感慨着徐天真以后该如何是好,他们家毕竟不能永远当这个监护人。 “唉,早知道会酿成这样的惨剧,我们当初应该再劝劝吴婧的。” “什么意思?”吉时捕捉到表舅妈话里有话。 “八年前吴婧的前夫过世以后没两个月,她就带着孩子来了尚城市,我们一家早就在这定居了,也算是有个照应。当时我看她们孤儿寡母的,生活不容易,就张罗着给吴婧介绍对象。” “是啊,孤儿寡母不容易。”吉时附和,他很善于当个引导对方讲述的捧哏。 面对懂得倾听会聊天的吉时,表舅妈也乐于沟通,“可是当时徐勇,就是吴婧前夫,刚刚过世半年,吴婧说根本没心思再找,我给她介绍的对象她一个也不见。就这么母女俩相依为命过了四年。一直到四年前,吴婧自己找了个对象。” “就是马超腾?”吉时问。 表舅妈无奈点头,“当时我们听了马超腾的条件都是反对的。马超腾跟吴婧同岁,没结过婚,也没工作,就是个浪子。但是吴婧就是看中了他,说他德才兼备,又那么热烈地追求她,如果要再嫁,马超腾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德才兼备?”吉时不解。 “德不德的我们不知道,但是这个才,马超腾好像是有点。他当时是个作家,不对,是个诗人。” “不会?”吉时讶然,这年头诗人门槛这么低? “的确是,当时吴婧跟我们提过,其实她跟马超腾早就认识,马超腾是个诗人,曾经去富兴村采风。马超腾本就是尚城人,后来两人在尚城偶遇,也就顺理成章了。对了,马超腾有个笔名,叫万马奔腾。” “当初你们表示不看好他们的关系,可是吴婧执意要跟马超腾结婚?” “对呀,吴婧就说马超腾是好人。我是不知道他们俩之前有多深的交情,能让吴婧这么铁了心,”表舅妈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处了三个月就登记结婚了。” 吉时点头表示听懂。 “他们结婚后,马超腾也一直不去工作,整天在家里写诗投稿,也赚不到稿费,吴婧就养着他。后来我们才知道马超腾结婚不到一个月就搞外遇,我们都劝吴婧离婚,她就是不离。你看看,现在闹成这样,她这是何苦啊。” “是啊,如果能早离婚就不会酿成这样的悲剧了。”吉时这句感叹发自肺腑。 表舅妈颇为激动,“我就是搞不懂啊,吴婧为什么不离婚?马超腾几乎是从结婚后就出轨了,这些年一直靠吴婧养着。吴婧是大学生,找到了不错的稳定工作,精神独立经济也独立,孩子也无数次劝她离婚,她就是不离,简直是受虐狂。” “是啊,我也不能理解,”吉时想了下又说,“也许是太爱他了?” “绝对不是,有没有爱,这还是很容易分辨的。”表舅妈言之凿凿,“我劝过吴婧,我说就算为了孩子也得离婚,可是吴婧却说,就是为了孩子她才不能离。我当时急了,骂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外人怎么看就那么重要吗?” “吴婧怎么说?”吉时跟表舅妈一样,为固执的吴婧唏嘘感叹,想要知道这个女人能有什么说辞。 “她说人活在社会之中,名誉、征信、口碑就是组成社会人的重要因素,根本无法割裂。她身不由己,别无选择。”表舅妈又是长吁短叹,“吴婧是大学生,我是初中文化,可是你看,文化人顾及太多,最后是什么结果?” 吉时竟无言以对,憋了几秒,才以五个字回应:“造化弄人啊。” 吉时从表舅妈的话里提取了几条他非常在意的信息:吴婧说马超腾德才兼备;就是为了孩子才不能离婚;身为一个社会人,她不离婚是身不由己。 这一趟来家访,吉时没能得到什么答案,反而生出更多疑问。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案子另有隐情,吴婧有秘密。而吉时不可能面对这样的疑团坐视不理,就好像是吃货面对珍馐不可能无动于衷。 探听到了消息后,吉时履行教师的职责义务,嘱咐了表舅妈多多体谅和照顾徐天真脆弱的心灵,然后便打车往学校赶。 路上,吉时手机上网搜索“万马奔腾”,身为一个语文教师,他很想看看这个诗人马超腾到底有哪些大作,德才兼备中的“德”肯定是没有,“才”是否名副其实。 这么一搜还真搜到了万马奔腾的博客,别说,马超腾竟然经营着这个博客12年之久,里面全是他的诗作。他的最后一次发文就在他死的前一晚。 马超腾最后的遗作非常简短: 《告别》 告别荒芜虚妄 告别漠然浑噩 告别一片沼泽 告别一张困网 明日即新生 新生于一方陌生的土地 新生于一片清朗的天空 吉时了然一笑,怪不得马超腾赚不到稿费。 如果这段文字是真实心境的写照,难道马超腾已经决定,甚至是已经跟吴婧协商好和平分手,打算去别的城市重新开始了?他自己也觉得跟吴婧的生活是虚妄、浑噩、沼泽和困网?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够遗憾的,很可能是因为徐天真的一篇作文,马超腾的新生还未开始,便被吴婧给扼杀了。 想到这,吉时觉得心口堵得厉害,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一个女孩的谎言害死了并未猥亵过自己的继父,害自己的母亲成了杀人凶手。吉时不敢想象,徐天真要怎样才能接受和消化这样的事实,这个女孩的余生可能都会活在愧疚的阴影中。 但如果那篇作文只是导火索呢?实际上吴婧对马超腾积怨已久,或者是二人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把他们给锁死了,导致吴婧从未想过离婚呢?吉时希望他能挖出另外一个杀人动机,能让徐天真身上的重担轻一些。 第九章 潘多拉和魔盒之罪 马超腾虽然文采不怎样,但绝对是个高产的诗人,最多一天能写二三十首诗,平均每天也得有四五首诗,有的散文诗字数还多达几千字。这可比徐天真的作文数量多出了数十倍。 吉时要想看完恐怕要浪费不少时间精力,况且现代诗毕竟比直抒胸臆的初中生作文要隐晦得多,挨个分析中心思想吉时怕是要累死。 很快,吉时打定主意,只看关键时间段的。首先,寻找四年前的诗,按照表舅妈的说法,那应该是马超腾跟吴婧恋爱结婚的时间段。 很快,吉时找到了一首寓意最明显的: 《树》 飞鸟找到了一棵树 栖息 那里有安逸的巢 有茂密的叶 有大地的滋养 树张开怀抱迎接飞鸟 树摇晃身躯驱逐飞鸟 树忘记了它是树 注定岿然 飞鸟拥有自由之翼 来去自如 这篇《树》发出的前一天应该就是马超腾跟吴婧结婚的日子,因为前一天四首诗不是写两个红本就是写枷锁,不是说坟墓就是说爱情。而这首《树》作于结婚登记的第二天,应该是表明马超腾在结婚的第二天甚至当天就翻脸了。 无疑,马超腾是鸟,吴婧是树。一开始吴婧张开怀抱迎接马超腾,而后马超腾翻脸,吴婧想要驱逐马超腾,但吴婧是树,它挪不了地方,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而马超腾是鸟,来去自如。 也就是说,这段畸形的婚姻关系里,吴婧非常被动,马超腾完全占据主动权,只要马超腾不想离婚,吴婧连起诉的资格都没有。 问题是,为什么!文明法制社会,婚姻自由,这首诗表明了马超腾骗婚,吴婧想要离婚,但是却无能为力。她没法离婚是因为不敢,还是不能?吉时又想到了吴婧对于不能离婚的解释——女儿,社会人。 还有,这首诗里还有“安逸的巢”,“茂密的叶”和“大地的滋养”,这三者也绝对意有所指。幸好马超腾的“才”有限,吉时这个初中语文老师解读起来无压力。 “巢”应该是指这段婚姻里,提供住房的是吴婧;“安逸”代表马超腾不用工作,只享受便可;“茂密的叶”起到遮掩的作用,外人无法看到树想要驱逐飞鸟,飞鸟却将尖爪狠狠抓进树干;“大地的滋养”意味着这棵树屹立不倒,富有生命力。 吉时觉得他的解读没错,但还只是一知半解,想要彻底搞清楚这二人之间的隐秘关系,还得继续在马超腾的大作里寻找答案,甚至是亲自去一趟富兴村。 表舅妈提到的时间段有两个,一个是四年前一个是八年前。吉时决定看马超腾八年前的作品,看看能不能从作品里找出他去富兴村采风的时间段。 这么一找,轻松找到,因为8年前的6月,马超腾的有一首诗就叫做《富兴》。 这首诗应该没什么寓意,就是描绘富兴村的自然风光。吉时往下看,想看看有没有作品是隐喻马超腾是如何认识了吴婧和前夫徐勇。如果按照表舅妈暗示的,两人早在富兴村便暗度陈仓,那么马超腾当时应该会有感而发,写一些禁忌之恋的作品。 然而令吉时惊讶的是,他找不到任何跟爱情沾边的作品。非要牵强附会的话又没意思,难道马超腾跟吴婧的孽缘并非起源于那时? 没找到情诗,吉时倒是找到了两首另有可疑的诗。 《英雄》 有人给了我一只英雄钢笔 我把它丢弃了 我不是英雄 只因为他们是狗熊 《潘多拉》 埃庇米修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埃庇米修斯成为了第一个受害者 潘多拉重新封印她的魔盒 却把其中一样宝贝遗落在外 我该毁掉它还是留存它 对,留存 世间不该遗忘潘多拉和魔盒之罪 有意思!吉时干脆让出租车司机改道,不再赶回学校,他马上就要去客运站,乘坐最近一趟前往富兴村的大巴。他必须要马上探知,到底8年前在富兴村发生了什么。英雄和狗熊,埃庇米修斯、潘多拉和魔盒到底是什么。 午餐就在客运站附近的小吃店随便吃了点,饭后吉时便乘上去往富兴村所在镇上的大巴车。一路上,他仍旧沉浸于马超腾的博客之中,但看来看去,还是只有这两首诗最为可疑。 下午3点,吉时抵达镇上,又改乘小巴,3点半,终于抵达富兴村。 前往村委会的途中,吉时碰到了一群放学的小学生,边走边说着某种顺口溜。他凑近一听,不禁哑然失笑,不是笑顺口溜,而是为自己得来全不费工夫而笑。 “支书日常爱送礼,送礼只送英雄笔。” 吉时拦住一个路人,先是问了村委会怎么走,而后提到了那句孩子们口中的顺口溜。 村民笑着回答,村支书早年间从市里批发回来一批英雄钢笔,本想着当奖品,可是还没等一箱钢笔送完,时代的发展就几乎要淘汰钢笔这种东西。村支书存货太多,留着也是没用,于是村里举办各种活动,奖励好人好事,奖品必是英雄钢笔。 来到村委会王支书书记办公室时,这位马上就要退休的老支书正在用钢笔在本子上奋笔疾书。 吉时询问王支书是否记得马超腾。当然,吉时没有给王支书看马超腾那首英雄狗熊的诗。 “马超腾啊,那当然是记忆深刻,那可是个英雄啊。所以我还特意送了他一只英雄钢笔,表彰他见义勇为。”王支书张口就来。 就在王支书询问吉时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要来问马超腾的事,吉时不知道是否该说实话时,敲门声传来,又有客到。 “哥?”吉时看到门外来人正是易文翰和另一个一看就是易文翰手下的男人,惊喜叫道。 易文翰嫌弃蹙眉,而后才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既然你不肯告诉我案子的内情,我只好自己查,顺着线索我就找来了这里。”吉时颇为得意。 “什么线索?”易文翰警惕地问。 吉时眉毛一扬,“先不急交换信息,咱们还是先听听支书给咱们讲讲马超腾的英雄事迹。” 易文翰本想赶走吉时这个无关人士,可对方用“交换信息”一词表明了他手里有料,赶走他等于放弃线索。无奈,只能先暂时留他在场,反正马超腾的英雄事迹又不是什么机密。 王支书的嘴被易文翰的证件打通,他开始娓娓道来。 8年前,富兴村里来了一个寂寂无名的诗人采风,因为同样是文艺青年,王支书亲自接待了这位诗人马超腾。他只记得这个马超腾桀骜不驯,挺难接触,心想这人就是恃才傲物的写照。 有一天,王支书正在办公室里面用英雄钢笔写作,接到了赵主任的电话。赵主任在电话里焦急大喊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有人掉进了村东头的枯井里。 那口井王支书知道,那是上个世纪70年代的产物,失败的产物,因为井是打了,却没能打出水来,于是早在几十年前村民就用石板封住了井口。王支书听自己父亲提过,那口枯井很深,大概有十几米,如果有人掉下去,那可真是天大的事。他马上朝事发现场狂奔而去。 那天是7月的中午,酷暑难耐,再加上枯井位于荒地,周围连遮阴的树木都没有,村民们只是远远在树荫下观望,谁也不愿下井救人。 王支书报了警,可是镇上派出所也没有专业营救工具,说是要联系消防员,没法第一时间赶来。 第一个发现有人坠落枯井的正是恰好在附近采风的马超腾,他说他原本的目的地是几十米之外的小树林,途经这口井时发现上一次过来还完整的石板已经四分五裂,有些掉落在井的边缘,还有一小半估计已经掉进了井中。 马超腾出于好奇这口井到底有多深,探头朝里面望去。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井内竟然传出了微弱的呼救声。 在等待救援赶来的时间里,马超腾一直朝井里喊话,马超腾问对方名字。对方说叫徐勇,马超腾让徐勇坚持住,千万不要睡,救援马上就到。但徐勇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应答。 王支书赶来后,马超腾询问他井有多深。王支书说据说有十几米。 马超腾推断,可能是因为井的口径狭小,人掉下去的时候不停在井壁上来回撞击摩擦,再加上这井可能没那么深,所以人没有当场摔死。怕就怕摔伤后大出血,或者是井下因为常年不通风充斥着有毒气体。简而言之,现在时间就是生命,必须尽快把人给救上来。 派出所的民警倒是先到了,但是消防救援人员还得等个十几分钟。就在这时,徐勇的妻子吴婧带着绳索赶来,听说了丈夫已经没了回应,打算自己下去救人。 王支书忙阻拦,吴婧是个柔弱女人,这要真下去了,很可能徐勇没救上来,又折损一个吴婧。但吴婧非常激动,他们夫妻情深,她不管不顾,甚至跪下请求村民们帮助她在上面拉住绳子。 围观的人之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壮年男性,却没有一个站出来要代替吴婧下井救人,他们只是劝说吴婧再耐心等等,等到专业救援人员到来。 就在此时,马超腾站出来,说他要下井救人。 众人还想劝阻,但吴婧已经跪下给马超腾磕头感谢救命之恩,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帮忙把绳子捆在马超腾身上,放他下井。 酷热的午后,村民们拉着绳子,一点点把马超腾往下放,足足放了七八米的长度,马超腾终于双脚着地。他用手电筒照亮,把昏厥的徐勇跟自己绑在一起,朝上面喊话,让他们拉绳子。 王支书记得清楚,马超腾喊完让他们拉绳子之后,他再怎么跟马超腾喊话,下面也没有回应,他自己站在井口都会问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不得不后退。 果然,半个小时后,两个人被拉上来,全都陷入昏迷。井下果然充斥着有毒气体。马超腾打从下井便吸入了这气体,他一直坚持着,用尽所有力气把徐勇跟自己绑在一起。 马超腾在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徐勇则是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转醒。马超腾住院一周便出院,徐勇则是住院5天便出院。马超腾出院后回他的家乡尚城;徐勇出院后去了火葬场。 有毒气体已经对徐勇的脏器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在医院的几天里,他只苏醒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之后便又陷入昏迷,直至死亡。 第十章 幼小而巨大的杀伤力 “怪不得吴婧说马超腾德才兼备,是个好人,原来他曾经以身犯险去救吴婧的丈夫,”吉时感慨,“怪不得吴婧会跟马超腾闪婚,自古美人爱英雄,更何况她曾亲眼目睹英雄义举,还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救的还是她孩子的父亲。” 王支书赶紧补充:“是啊,马超腾跟我想象中的作家不一样,不是白面书生,英勇无畏啊。所以我才会送他一只英雄钢笔,因为他就是个英雄啊。虽然徐勇还是……不过,要不是有马超腾,徐勇恐怕连那半小时说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说遗言?”易文翰问。 “是啊,当时在icu病房里,徐勇短暂苏醒过一段时间,医生特意叫吴婧进去,当时我们都等在外面,吴婧在里面呆了半个小时。出来以后说,徐勇跟她说了遗言,要好好照顾女儿。” “也就是说徐勇苏醒后说的话,只有吴婧一人听到?”易文翰确认,“医生警察全都没机会跟徐勇交流?” 王支书点头。 “徐勇有没有跟吴婧说他是怎么掉进枯井的?”易文翰最关心这一点。 王支书摇头,“我也问过吴婧,她说徐勇没说。不过后来民警查看过枯井上的石板,唉,说是石板,其实就是水泥板。几十年过去了,风吹日晒老化了,很可能是自己碎裂的。” “有没有水泥板的照片?”易文翰追问。 “派出所应该有?”王支书察觉到不对劲儿,“警官,难道你怀疑水泥板是人为破坏的?不可能的,徐勇在村里是老好人,从没跟任何人结仇!” “徐勇和吴婧夫妻关系怎么样?”易文翰不答反问。 王支书惊异于这个问题的时候,吉时已经明白了,易文翰这是在怀疑吴婧谋杀亲夫啊。 “好得很啊,公认的模范夫妻,他们夫妻感情很深,不然当时吴婧也不会要亲自下去救人啊。”王支书也反应过来,用强烈的语气表达对易文翰这种怀疑的不满。 高朗冷哼一声,索性不再掩饰,“也有可能是想要下去确保徐勇必死无疑,没法指证她啊。你们赶到的时候下面徐勇已经没声了,他要是在你们赶去之前指证吴婧,就只有马超腾能听见。” “你,你们居然怀疑……不可能!”王支书忿然攥拳砸了一下桌面。 “那之前吴婧跟马超腾认识吗?”易文翰不顾王支书的态度。 “当然不认识,马超腾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我们村。” “可是吴婧的大学是在尚城读的?”易文翰不讨喜地追问,“吴婧是大学生,毕业后没留在尚城,反而为了徐勇回到村里,跟只有高中学历的徐勇结婚,她真的是心甘情愿,没有后悔吗?” “那是当然!” 高朗冷冷地说:“可是徐勇到底是怎么掉进枯井,没人看见不是吗?” “那倒是。”王支书语气软了点。 “事发时吴婧在哪里?”易文翰继续提问。 “这,这,我记得当时吴婧是从娘家赶到枯井那的,事发到底什么时候,没人知道啊。” 吉时清了清喉咙,不同于易文翰和高朗的态度,笑眯眯地问王支书:“当年事发的时候,徐天真在哪?” “在吴婧家里,吴婧父亲早逝,母亲跟他们三口一起生活,帮着照看孩子。” “徐勇住院期间,吴婧有没有带徐天真去医院?”吉时又问。 “没有,孩子一直在家,由姥姥照看,只有吴婧一个人守在医院。” 吉时不再说话,脸上的表情越加凝重。 易文翰注意到吉时的变化,便跟王支书告辞,急着拉吉时出去交换信息。 “交换什么信息?”吉时呆愣愣地问。 易文翰了然地说:“反悔了?看来你果真是在怀疑徐天真。你想保护你的学生,哪怕她很可能是杀人凶手。” 吉时马上变了脸色,“徐天真当年才6岁!” “6岁孩子也是具备杀伤力的,”易文翰无所谓地说,“你越是替她隐瞒就代表你越是替她心虚。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打算靠你一个老师帮忙破案。” “你打算怎么做?”吉时紧张地问。 “我打算怎么做为什么要跟你报备?”易文翰说完,招手示意高朗一起离去。 吉时内心烦乱,一时间不知如何抉择,浑浑噩噩朝客运站的方向走。 客运站候车大厅里的嘈杂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吉时把自己隔绝在自己的小世界之中。他已经有了推测,但是他不愿去证实,他担心事实真如自己所料,他不想面对那样的真相。 “他还是个孩子啊!”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喊声钻入耳朵,把吉时拉回嘈杂的现实。 “拍一下怎么了?我儿子才8岁,把照片删了不就行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把8岁的男孩护在身后,面对一个20岁出头的女孩叫嚣。 年轻女孩涨红着脸,张着嘴巴却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就是啊,算了,孩子才8岁,懂啥啊,就是个恶作剧。”旁人也跟着劝说,想要让女孩息事宁人。 “对啊,你还想咋的啊,还能告一个8岁孩子性骚扰?让8岁孩子蹲监狱啊?”又一个围观者劝说,“你再追究下去,大家只会觉得你内心肮脏。” 母亲因为有了看客的声援更加嚣张,“就是,都是女人,一样的构造,你裙子里又不是真空,拍一下能怎样?你咋就那么金贵?再说了,我儿子这么小,根本什么都不懂,你没完没了的,你心里更脏!” 女孩已经哭了,低着头,不敢再抬眼,仿佛她才是那个大庭广众下犯错的人。 吉时几乎是本能地走过去,站到女孩身边,递上一张纸巾,尽量响亮地说:“你没错,不用羞愧,真正该羞愧的人是他们。夏虫语冰,多说无益。” 女孩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吉时。 吉时冲女孩微笑,然后坦然望向那对儿母子。 母亲冷笑,“呦,你是她什么人啊,相好啊。正好,这附近小时房很多。” 吉时低头看了一眼躲在母亲身后的男孩,男孩似乎能够感受到母亲的胜利,倔强地仰着头,也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骄傲得很。 吉时能够想象,男孩此刻一定以母亲为傲,觉得母亲是他强有力的后盾,是他的保护伞,是能够为他抵挡全世界伤害的英雄。 吉时笑望那对儿母子,悲愤的感觉渐渐散去,无力感笼罩全身。他无法改变这对儿母子深入骨髓的低劣无知,无法改变看客们长年累月的是非不分,他能够做的就只有让女孩知道,这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吉时没有买回程的票,因为他突然顿悟,他能够做的还有更多。 “哥,你们在哪呢?我有情况要汇报,不是交换信息,是尽公民义务,单方面汇报。”吉时发问微信语音,感觉周身轻松畅快。 “我打算下井看看,还缺一个在上面拉绳子的苦力。”易文翰很快回复。 傍晚,易文翰、吉时和高朗站在那口枯井旁,气喘吁吁。枯井上面新的水泥板刚刚被三人合力推开。 易文翰还真的在短时间内搞到了一个防毒面具,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会步徐勇和马超腾的后尘,他决定先放一个小时的味。他们先躲到一旁树林等一个小时,期间听吉时的单方面汇报,同时避免无关人员靠近敞开的枯井发生意外。 易文翰为了表示他对吉时单方面汇报的承情,告诉吉时他们下午去过派出所,看了8年前碎裂水泥板的照片,仅从井旁发现的碎片看不出到底是不是人为破坏的,又得知警方把事件定性为意外,并没有下井查看。于是易文翰决定亲自下井。 “懂了,这口井这么危险,徐勇甚至因为吸入有毒气体丧命,所以你认为如果有凶手,凶手也不会冒险再下去销毁罪证。”吉时对于易文翰要下井的决定还是挺钦佩的,反正换做是他,他肯定不下去。 “下去销毁罪证?没必要?”高朗不以为然,“水泥板这种罪证怎么销毁?” 易文翰不理会高朗,反而望向吉时。 吉时忙掏出手机,把他截图的那几首马超腾的诗发给易文翰。 易文翰低头看了几分钟,面色越加沉重。 吉时又转述了表舅妈的话,末了职业习惯发作,自己给易文翰提炼出几个关键:吴婧说马超腾德才兼备,就是为了孩子才不能离婚,身为一个社会人,她不离婚是身不由己。 “埃庇米修斯,潘多拉,魔盒,”易文翰看完马超腾的几首诗,缓缓闭上眼睛,感慨说,“如果真是这样,这场悲剧还真的挺有希腊神话的风格。怪不得你会犹豫,真相大白似乎对谁都没有好处。” “你打算就此打住?”吉时没想到自己跟易文翰各自换了个位置,居然又立场对立了。 易文翰睁眼,嘴角一挑,“当然不。事实已经证明,隐瞒和维护只会继续带来毁灭,真要拯救徐天真,就要先破后立。” 十几分钟后,易文翰被吉时和高朗给从井里拉出来,因为戴着防毒面具,他的一张脸干干净净,身上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一身衣服已经没有挽救的必要。整个人颇有一种好似被换头的割裂感。 “怎么样?”高朗好奇地问。 “该有的有,不该有的没有。回尚城。”易文翰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不堪的身体,补充说,“我去车里等,去给我买身新行头。” 三人又合力把水泥板盖好,踏上归程。 第十一章 开课啦 吉时搭了易文翰的顺风车,省了路费,但是却搭上了一套衣服的钱。别看易文翰是个刑警,对于穿着还挺讲究,三无产品不上身,品牌形象得过硬。不过他不觉得亏,因为他争取到了易文翰的一个承诺,案子了结之后请他吃饭。 一路上,高朗问题多多,他作为三个人之中唯一不明就里的人,努力想要争取信息对等。 易文翰驾车,懒得解释,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吉时。 “高警官,咱们加个微信,我也把马超腾的诗传给你,然后再一一讲解。”吉时客客气气。 高朗乖乖听话加了微信,他哪里知道恶梦刚刚开始。 “好,咱们先来看第一首<告别>,这首诗作于马超腾遭遇不测的前一晚,结合时间,我们可以得知……” 高朗嘴角抽动,意识到了什么。 易文翰微笑目视前方。 “好,接下来我们来讲作于8年前,也就是马超腾下井救人之后的这两首。其中第一首<英雄>,主要表现出马超腾对其他围观看客的蔑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否定人们对他的称赞,反而嘲笑他们的怯懦。表现出作者马超腾恃才傲物的人物性格特点。” 吉时完全进入工作状态,他坐在后排,也看不到副驾上“学生”的表情,只本能认定对方正在虚心听讲。 高朗一脸生无可恋,因为持续了十几年的惯性,竟然连阻止吉时的能力都没有。是啊,哪个学生能阻止老师讲课?不想听顶多是自己逃出教室而已。可高朗现在在高速上,往哪逃? “高警官,你觉得是这样吗?”吉时在高朗发愣出神时突然发问。 高朗一个激灵,仿佛魂归课堂,老师的突然点名提问劈头而来。 “对,是这样。”高朗本能回答。 吉时却话锋一转,“错!” “啊?”高朗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马超腾真的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普通人应该做的,嘲讽他人是怯懦的狗熊,那么题目就应该叫狗熊。可这首诗题目是英雄,为什么呢?”吉时循循善诱。 “是啊,为什么?”高朗成了复读机。 “我在问你啊。”吉时入戏太深,一时间忘记了对方身份。 高朗仿佛真的遭受到灵魂拷问,急得都出了虚汗。 易文翰看不过去吉时这么折磨自己的手下,高朗是他的人,他可以施以精神折磨,别人不行,便替高朗解围,“正话反说,马超腾这是虚伪的谦虚。实际上,这首诗的主题就是马超腾站在道德高地蔑视他人。在他心里,他就是个英雄。” “没错。”吉时终于等到了正确答案,舒了一口气。 高朗哭笑不得,后悔了主动请缨跑这趟。 “接下来就是这首最为关键的,潜藏着8年前徐勇之死秘密,甚至是吴婧杀害马超腾的长久动机的<潘多拉>。”吉时特意提高音量,用强调的语气“敲黑板”。 “这首诗跟徐勇之死有什么关系?”提到潘多拉,高朗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给女友买的手链。 “潘多拉是希腊神话中赫菲斯托斯用粘土做成的第一个女人,宙斯把潘多拉称为送给人类的礼物,实际上则是作为对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惩罚。宙斯给潘多拉一个密封的盒子,里面装满了祸害、灾难和瘟疫等,让她送给娶她的男人。” “多损啊。”高朗咋舌。 “普罗米修斯深信宙斯对人类不怀好意,告诫他的弟弟埃庇米修斯不要接受宙斯的赠礼。可弟弟爱美女,不听劝娶了潘多拉不说,还被好奇心驱使,打开了那只盒子,里面所有的灾难、瘟疫和祸害都飞了出来。人类从此饱受灾难、瘟疫和祸害的折磨。” “所以呢?”高朗还是不得要领。 “根据时间,这首诗作于马超腾救徐勇后的住院期间,那么它暗喻的很有可能就是徐勇事件。这个事件里有一对儿夫妻,徐勇和吴婧,正好对应埃庇米修斯和潘多拉,而且马超腾明确指出,埃庇米修斯是第一个受害者……” “果然是吴婧推徐勇掉下井,马超腾跟井下的徐勇对话时,徐勇告诉他凶手是吴婧!马超腾帮吴婧隐瞒罪行,又以此为要挟,所以吴婧才不敢离婚。”高朗充满信心。 “别忘了,伤害人类的是魔盒里的灾难,罪魁祸首是魔盒,虽说魔盒是宙斯给潘多拉的,但是打开魔盒的又不是潘多拉。要说潘多拉有罪,也是拥有魔盒这个间接罪行。”吉时及时纠正。 “你是说,吴婧是潘多拉,魔盒是徐天真?”高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6岁的小姑娘,她能把亲生父亲推下井?” “用身体力量自然是不行,但是语言的力量呢?徐天真这孩子说谎成性,而且她的谎言都是目的性明确。这种恶习很有可能是从小养成的,而她的父母因为溺爱,没有尽早及时纠正……” “你是说,6岁的徐天真说谎,骗徐勇自己跳下井?还目的性明确,她得有多憎恨亲生父亲,才会说谎让父亲去死?”高朗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煞白。 易文翰觉察到菜鸟手下的异样,猜想这小子可能是想歪了。 果不其然,高朗颤声说:“我记得马超腾威胁吴婧的话里提到过要给徐天真看他的一个宝贝,还说徐天真小的时候见过,好久不见……” “打住。”易文翰赶紧抓住高朗跑偏的思绪。 吉时尴尬地撇嘴,赶忙解释:“我猜想,这个宝贝就是徐天真说谎骗徐勇下井的证据,应该是个小女孩喜欢的玩具。” 高朗也不喜欢自己的猜测,听吉时这么说,堵在胸口的一口气吐出来,整个人都舒畅了。 吉时长长叹息,娓娓道来,用语言在两个“学生”的脑海里编织出动态画面。 8年前,6岁的徐天真刚刚获得了期盼已久的、价值不菲的玩具——洋娃娃。这天中午,她带着娃娃,偷偷跑到枯井附近玩,还爬上了枯井上的水泥板。 “宝宝乖,妈妈带你出去玩。”只有6岁的徐天真跟自己的玩具娃娃玩过家家,在小女孩们都喜欢玩的模仿游戏中,她是那个娃娃的妈妈。 徐天真把娃娃放在了水泥板上,“宝宝乖,妈妈要去上班,你在这等妈妈下班。” 徐天真蹦蹦跳跳在附近跑了两圈,结束了短暂的“工作”,“下班回家”。 偏巧不巧,就在徐天真“上班”的这么短短一两分钟里,枯井上的水泥板因为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开裂,一部分掉落井中。徐天真的娃娃没能幸免。 一个6岁的小女孩失去了心爱的玩具,她的伤心哭泣都是真实的,她趴在井口,冲下面哭喊:“宝宝,别怕,妈妈救你上来。” 就在此时,焦急寻找女儿的徐勇赶到,远远地,他只看到女儿趴在井边,探头下去,十分危险,只听到了徐天真的只言片语——妈妈。 “天真,别动,别动,爸爸来了。”徐勇狂奔到井边,一把抱起徐天真。 徐天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井下那么黑,她可不敢下去,幸好爸爸来了,对自己有求必应的英雄爸爸来了。可是如果跟爸爸说娃娃掉下去了,爸爸会下去帮她捡吗?如果爸爸不下去,会给她买个新的吗? “你刚刚叫了妈妈?”徐勇抱着女儿,心中惴惴不安。 “妈妈,妈妈掉,掉下去了,爸爸快去救,救妈妈。”6岁的徐天真简单的思维里只有一个目的,让爸爸下去,捡回她的娃娃,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索性将错就错。 “吴婧!”徐勇的心一沉,马上放下女儿,扑到井边朝下面大喊。井下黑洞洞的,深不见底,无人回应。他闻到了刺鼻的气味,仿佛是死亡的味道。 徐勇忙用手机照亮,可他除了能够看到下方嵌入井壁的钢筋梯子,就只有黑暗。这些u型金属作为供人下井的阶梯应该是在挖井之初留下的。这井是人工开凿的,这梯子就是当年工人用来下井的。 徐勇当然知道,自己就这么踩着梯子爬下去有多危险,因为这些钢筋跟水泥板一样已经被时间侵袭,脆弱不堪。可是身边女儿痛彻心扉的哭声,井下的未知黑暗,无人应答,吴婧的音容笑貌,三口之家的幸福美满,都是支撑甚至是催促他冒险的动力。 死亡的气息提醒着徐勇,他没有太多时间考虑,便马上嘱咐徐天真赶快回去叫人来帮忙,他必须要马上下井救妻子。 很快,徐天真听见井内传来徐勇的惊叫,随后很快是重物坠地的声响。那些阶梯果然无法承载徐勇的体重,跟徐勇一起坠落井底。 徐天真这才意识到,她闯祸了。怎么办?6岁的幼童根本无法处理眼下的局势,告诉大人实情?肯定不行!说谎,对,还像以往一样,用说谎去逃避罪责,避免惩戒。 徐天真跑了,一路跑回家,什么也不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几天后的icu病房中,凭借着内心强大力量苏醒过来的徐勇提出要跟妻子吴婧单独谈谈,他在死前还有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必须嘱托完妻子才能咽下这口气。 “你是说,是,是天真?”吴婧听徐勇艰难地叙述完事发经过,震惊、愤怒和哀伤把她压得几近窒息。 吴婧想象得到,当丈夫徐勇坠落井底,发现井下根本没有自己,只有他们给心爱女儿买的玩具娃娃时,那是怎样一种心痛。她伏在床边失声痛哭。 “幸好,幸好你没事。”徐勇艰难挤出一丝笑意,他想要告诉吴婧,当他发现自己被女儿欺骗后,他不完全是心痛,他还庆幸,至少他深爱的妻子是安全的。 吴婧想到了她回到家中,看到了若无其事的徐天真,后来又听村里人说徐勇出事,匆匆跑去现场。如果徐天真能够早点告诉大人,是不是徐勇在下面吸入的有毒气体就能少一些,活下来的几率也就大一些? 吴婧万箭穿心! “别怪孩子,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徐勇用尽生命力最后的力气,抓住吴婧的手,郑重嘱咐,“别告诉她,就说我是病故,不要让她知道。” “可是……” “如果你告诉她,她的一个谎言害死了父亲,现在她还小,可能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长大以后懂事了,一辈子都会背负着沉重的负担,孩子的一生也等于就此毁了。” “可是……”吴婧脑子里一片混沌,她无法面对这样残忍的事实。 “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人言可畏!你知道,名誉对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所以你一定要死守这个秘密!” “天真犯下这么大的错……” “她还是个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们有责任保护她!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答应我!”这是徐勇用尽最后的力气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是深爱丈夫的遗愿,遗愿是让一个母亲去保护女儿,身为妻子和母亲,吴婧怎么拒绝?她无力拒绝,冷静下来后看着女儿那张稚嫩的小脸,纯净无辜的大眼睛,她也不想拒绝。 那时的吴婧以为她关闭了魔盒,灾难过去,受害者只有丈夫,只有她,却不知道恶魔被她阻隔在魔盒之外,她丧失了把恶魔重新封印回去的最佳机会。 第十二章 自以为是的爱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洋娃娃?”高朗听完吉时的这段虚构推理,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提问。 “猜的,6岁小女孩最喜欢的玩具应该是娃娃?这段故事里的细节和对话都是我主观加工的,也不一定符合现实。还是需要你们警方去验证。”吉时谦虚。 “应该是娃娃,”易文翰淡淡地说,“我在井下找到了一枚塑料珠子,中间有孔,孔里还有白色的线,应该是娃娃衣服上掉下来的。” “懂了,易队,你说该有的东西就是指珠子和不堪承受徐勇重量,跟徐勇一起掉下去的钢筋阶梯!不该有的东西是徐天真掉落下去的娃娃!”高朗茅塞顿开。 “拿走娃娃的只有可能是下井救人的马超腾,娃娃就是他所谓的宝贝,也是潘多拉和魔盒之罪的证据。他就是依靠这东西,把吴婧变成了提款机。吴婧也正是因为坚守对徐勇的承诺,保护女儿的名誉,才不敢离婚。”吉时想到这些年有苦难言的吴婧,又气又怜。 高朗也跟着唉声叹气,车里陷入平静。 隔了片刻,易文翰打破平静,“马超腾的情人金秋月提过,她见过吴婧因为拒绝给徐天真买玩具而当街打孩子,说当时吴婧就像个疯子。很有可能当时徐天真想要玩具就是娃娃,刺激到了吴婧。” “那徐天真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6岁那年都做了什么啊?”这是眼下高朗心中最大的疑问。 “记得。” “不记得。” 易文翰和吉时同时回答高朗的问题,却是不同答案。 吉时赶忙解释:“她应该是不记得的,否则怎么可能会要求买娃娃?而且她还在作文里提到过父亲。对,她拿已故的父亲说谎,是为了想要在合唱时站前排。可如果她记得是自己间接害死父亲,又怎么可能随意拿父亲说谎?” 易文翰冷哼一声,“这种事咱们再怎么争论都没有意义。到底徐天真记不记得,只有她自己知道。就算她说她不记得,哼,我也不信。” “但吴婧一定是认定女儿不记得的,马超腾以娃娃为要挟,就是因为娃娃能够唤醒徐天真的记忆。”吉时也有些动摇,但他告诉自己,既然无法求证,不如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回到尚城,易文翰把吉时放到路边,直奔金秋月的工作地点。 “那次徐天真是不是要买娃娃,我不知道。”金秋月实话实说,当时她只是街边偶遇,远远看着,听到了吴婧和徐天真母女俩的只言片语而已。 “那马超腾有没有在你那存放过一个娃娃?”易文翰追问。 金秋月想了想,茫然摇头,“我从没见过什么娃娃。” “你再好好想想。”易文翰加重语气,暗示金秋月这很重要。 金秋月又沉思许久,最后说:“这些年我一直是租房住,搬过好几次家。马超腾的东西他从来不收拾,搬家收拾东西的都是我,我真的从未见过什么娃娃。” 易文翰和高朗对视,两人都怀有一个疑问:马超腾到底把娃娃藏哪了。 回到市局,易文翰再次提审吴婧。他对这个嫌犯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可怜她,一方面又气她教育出了徐天真这样的女儿,她跟徐勇的爱塑造出了一个说不上罪恶却让人憎恶的小魔鬼。 反噬,易文翰的脑子里浮现出这个词。父母爱子女天经地义,可这个爱的火候该如何掌握,却是天下父母的一道难题。 轻了不行,孩子需要在爱中成长才能身心健康,将来勇敢乐观,不畏挫折;重了不行,溺子如杀子,还可能为社会输送潜在危险,还会让父母自己率先成为品尝苦果的受害者,承受子女爱的反噬。 面对心灰意冷的吴婧,易文翰尽量平静地把他跟吉时的推理讲述了一遍,最后总结:“吴婧,你应该清楚,杀人动机也是量刑的考虑因素,而你对马超腾的杀人动机包括对方长期对你的要挟,还有你被徐天真作文欺骗产生的冲动。如果你想减刑,你必须坦白一切。” “马超腾背着我搞外遇,拿我的钱养活小三,这就是我的杀人动机。我不知道什么作文,也没有什么威胁。我女儿没有被猥亵,她清清白白,不容置疑。”吴婧眼也不抬,冷漠而坚定。 “哼,还是这么自以为是,”易文翰不屑地摇头,“看来你打算继续放弃拯救女儿的机会,任凭她彻底沉沦,而且是独自沉沦。” “你懂什么?看你的样子,还没结婚?”吴婧还是不看易文翰。 “我是没结婚,没当爹,所以我不像你,我还知道身为人子女的感受,知道父母怎样做才是真正对我好,怎样做不过是为了感动自己罢了。” 吴婧轻蔑地抬头,瞥了易文翰一眼,仍旧不为所动。 “你以为隐瞒是你这个伟大的母亲遵从了伟大父亲的遗愿,目前唯一能够为女儿做的奉献,是保护女儿不受伤害的牺牲。真是可笑。” “你懂什么?”吴婧第二次说这话,明显动怒。 “如果徐勇死后,你能面对现实,并且让徐天真也面对现实,就不会有马超腾的死;如果现在你能亡羊补牢,就能减刑;如果你仍旧执迷不悟,不知道将来徐天真还会背负多少罪孽,你和徐勇这两道保护伞撤下,徐天真会是什么后果?” 吴婧咬住嘴唇,躲闪易文翰的眼神。 “马超腾说你是潘多拉,徐勇是埃庇米修斯,徐天真是魔盒,真的一点没错。魔盒固然是最直接的伤害,可是潘多拉是魔盒的拥有者,埃庇米修斯不顾劝说打开魔盒。你跟徐勇不无辜。” 吴婧紧咬牙关,面部肌肉抖动,仍旧一言不发。 易文翰起身离去。人能够有多固执,他见的多了,这是他们花费大半生铸造的铁塔,易文翰一己之力推不倒,他只要尽力去推过,那也就无愧于心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吴婧是自己作死,咱们拦不住。”高朗恨铁不成钢地说。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一直被误读了,其中这个‘为’不是第四声,而是第二声。其真正含义是:人要修为自己,提高自己,博学、明辨、审思、慎行,这样才能被社会所接纳;如果一个人不能修为,那就愧对天地良心,被社会所不齿。”易文翰想也没想便纠正高朗。 高朗被突如其来熟悉的感觉击中,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又回到车上听吉老师讲课。这种感觉很不好! “不过你这句话用在吴婧身上也合适,”易文翰没在意高朗的反应,继续抒发自己的见解,“吴婧如今的‘天诛地灭’是她执意‘人不为己’造成的,就算她执迷不悟,落得个死刑或者无期,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不冤!” 第十三章 喂蛇说 吉时回到家,舟车劳顿了大半天,他本想赶快上床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可是躺在窗子辗转反侧,他就是睡不着。徐天真一家人的故事就像是一根刺,刺在他心里隐隐作痛。 既然睡不着,索性看点催眠读物,吉时又进入了马超腾的博客。 等一下,马超腾竟然在与吴婧结婚后的半年,写了一首诗,题目也与希腊神话有关。 《美杜莎》 珀尔修斯自以为他斩杀了美杜莎 他对着海怪掏出蛇头女妖的头颅 海怪没有变成石头 珀尔修斯不敢置信瞪视着海怪 在石化的前一秒,他毁掉了那只蛇发女妖的头颅 吉时只觉得全身一阵寒意。美杜莎是希腊神话的蛇发女妖,只要看过她的人都会变成石头,珀尔修斯是斩掉她头颅的半神,他无法打败强大的海怪,便以美杜莎的头颅为武器,让海怪看到后变成石头。 可是马超腾的笔下,希腊神话被改写,珀尔修斯并没有拿到真正的美杜莎的头颅,所以海怪没有变成石头,珀尔修斯败了。可问题是,珀尔修斯为什么会石化?马超腾已经给出答案,因为珀尔修斯瞪视着海怪。 海怪才是真正的美杜莎! 美杜莎是不能够直视的女妖,对应的正是不能够给徐天真看到娃娃,因为一旦徐天真看到了那只本该埋藏于井底的玩具娃娃,就会想起徐勇之死的真相,得知是她自己害死了父亲。 马超腾把徐天真比作海怪,这也不奇怪,毕竟他曾经认为徐天真是潘多拉的魔盒。 至于说珀尔修斯,应该就是暗指马超腾自己,因为他是娃娃的拥有者。 如此再重新解读这首诗:马超腾曾经威胁失败,吴婧这个提款机延迟吐钞,马超腾一气之下真的拿着那只娃娃去找了徐天真。然而徐天真并没有因为这只娃娃而回忆起过去,陷入痛苦自责。因为她根本没有失忆,6岁那年父亲故去的原委,她清清楚楚! 马超腾用这首诗表达出了他对徐天真这个女孩的恐惧和憎恶,他曾经以为徐天真不过是个单纯丑恶的海怪,而实际上,她是拥有美艳脸庞的美杜莎。 易文翰跟自己同时给出不同答案的时候吉时还暗暗责备易文翰心理阴暗,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初中女生。眼下看来,自己、写这首诗之前的马超腾、吴婧、甚至是已经死去的徐勇,这些人才是被美杜莎迷惑的笨蛋。 找徐天真谈谈?让她去跟吴婧坦白,争取让吴婧坦白杀人动机,争取减刑?吉时冒出这个想法时竟然有些胆怯,他不敢去面对徐天真,他害怕正视美杜莎后会石化。 这么危险又重要的任务,还是交给易文翰。 要是换做平时,大半夜被不是工作电话的电话吵醒,易文翰肯定会跟对方发难。可是此时,听吉时汇报了马超腾的那首《美杜莎》以及他对这首诗的解读之后,易文翰一点脾气都没有,还感谢吉时能够第一时间通报自己重要讯息。 早自习,吉时正在组织全班学生朗读课文,他易文翰出现在教室门外冲他招手。 “徐天真,”吉时没有让学生们停止朗读,而是走到徐天真身边,弯腰小声说,“外面有人找你。” 易文翰先是冷眼打量了徐天真几秒钟,而后对吉时说:“给她请个假。” 吉时点头,忍不住去探究徐天真的神态和内心,可是他只撞上了一张无辜纯净的稚嫩脸庞,一双清澈懵懂的大眼睛。 易文翰先让手下带吴婧进入审讯室,自己并不着急进去审讯,而是带着徐天真进入观察室,透过单面镜,让这个女孩去探望母亲。 “你母亲很可能会被判处死刑,因为她不愿承认是受到你作文的误导,也不愿承认她一直被马超腾以一只洋娃娃威胁勒索。如果她肯吐露实情,法律会酌情减刑,有生之年,她还有重获自由的一天。”易文翰尽量温柔,语重心长。 “易警官,我只是个孩子,做不了主,你去问我妈妈。她让我怎么说,我都配合。”徐天真一副天真懵懂没主意的样子,孩子气地说。 易文翰把几张打印纸放到吴婧面前,“这些是马超腾的诗,你应该没看过?” “哼,那个人渣写的垃圾,看了脏眼睛。”吴婧仰着头,不屑地说。 “马超腾固然是人渣,你女儿也不是什么天使。我劝你还是看看。” 吴婧执拗地仰着头,无声抗议,她就是不看。 易文翰无奈摇头,只好自己拿起那几张纸,读给吴婧听。 吴婧听完,脸色阴晴不定,咬住嘴唇,泪水如断线的珠。 “看来也不用我再给你解读一番了。马超腾早就给徐天真看了他的宝贝,徐天真不为所动,马超腾肯定会详细讲述当年的事,可徐天真的反应却表明她无所谓。马超腾知道宝贝无用,便直接丢了。但他不能把这事儿告诉你,因为一旦说了,他的自动提款机等于报废。” 吴婧本想轻蔑地冷笑,但是笑着笑着,她的笑容便不受控制,变成了自嘲的笑,声音越来越大,又笑又哭,像个疯子。 “徐天真也不能告诉你这件事,因为她还得继续在你面前伪装失忆。她想让你离婚,远离吸血鬼马超腾,就只能用另一个谎言去达成目的。这才有了那篇作文。” 易文翰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单面镜,镜子后面是应该惴惴不安的徐天真。 单面镜后,高朗也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面椅子上低头玩手机的女孩,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明白,你是她的妈妈,全心全意为她的母亲,她为什么就不能为了你的幸福坦白她记得当年的一切。在她心中,保守自己那个羞愧的秘密,自欺欺人就比母亲被人渣威胁勒索还要重要吗?她宁可看着母亲为了保护她的名誉被判处极刑,也不愿说实话为你求情。吴婧啊吴婧,这就是你跟徐勇培养出来的好女儿!” 易文翰一向自诩冷静理智,面对更加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也没像今天这么激动感慨。面对这对儿母女,他是真的失了分寸。 吴婧紧咬牙关,仿佛咬住了悬崖上的女儿,绝不松口。 易文翰又想起了吉时转告他的,吴婧曾经对表舅妈说过的那句:人活在社会之中,名誉、征信、口碑就是组成社会人的重要因素,根本无法割裂。为了最爱女儿的未来,她身不由己,别无选择。 也许在吴婧看来,徐天真逃避现实,自欺欺人地过一辈子就是最好的结果。只要徐天真不为当年以及现在的愧疚所累,就算是她兑现了对亡夫的承诺。 “割肉喂蛇,等到蛇长大了,第一个要吃掉的就是喂蛇人。喂蛇人冤吗?不冤。因为这条蛇将来还可能吃掉更多的人。”易文翰想到了死去的徐勇、马超腾,还有逃不掉杀人罪行的吴婧。徐天真杀人不见血,只几个谎言,便可利用父母之爱杀人于无形。 吴婧被“喂蛇说”震慑住,她死死盯住单面镜,仿佛她看到了美杜莎的蛇发,瞬间石化。 “我们这边有被你撕碎的、和平分手的离婚协议书,证明你一直被马超腾威胁勒索的聊天记录,语文老师手机拍摄的鞋拔子作文,专家的笔迹鉴定,证实作文出自徐天真之手,这些都是能够上法庭的证据。到时候你怎么解释,徐天真怎么说,法官怎么判,对我来说无所谓了。”易文翰累了,不愿多说,反正他已经问心无愧,这对母女的未来,就交给她们自己。 易文翰起身的同时,吴婧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张口,却不是对易文翰或者对自己说话,“大勇,对不起。原来我们都错了。” 易文翰不动声色,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吴婧的知错能改不单单是挽救自己,也是挽救徐天真。 单面镜后的高朗放松地绽开一个笑容,随即想到身后还有一个玩手机的徐天真。他转头去看对方。 徐天真终于不再玩手机,她瞪着一双惊恐的眼,不可置信地透过单面镜去看她的母亲。怎么回事?母亲为什么不再替她保守那个秘密了?母亲为什么不再保护她了?这怎么可能? “易队,这案子简单也不简单,”高朗等到易文翰出来,跟上去总结,“简单的是凶手就是吴婧,没有什么复杂的杀人手法,不简单的是杀人动机。幸好我们继续追查下去了,不管最后法官是否减刑,减多少,反正咱们是尽力了。” 易文翰驻足转身,“让吴婧悔悟的是吉时发现的诗,人家也有点功劳,你是不是得表示一下?” “我?怎么表示?”高朗莫名其妙。 “周末请客你也去,当面道谢,外加咱俩aa。” 其实跟易文翰一起请吉时吃饭高朗无所谓,但是他现在想到吉时就抵触,这要真的跟这两位一起吃饭,他们俩左右夹击,男男双打给自己上课,那绝对是重温学生时代的恶梦。 “周末我叔叔让我去他家吃饭。”高朗从未想过因为自己叔叔是局长在工作上被区别对待,被同事另眼相看,但这一次除外。 第一章 偶得侦探笔记 吉时没想到自己会连着两个周末有饭局,而且每次饭局上都有易文翰。 周六中午,尚城市有名的网红餐厅一楼大堂角落里的二人卡座餐位,吉时和易文翰对面而坐。 “哥,你们局里有专门的文检部门吗?”吉时这顿饭可是有目的的,他知道易文翰肯定是吃完就跑,必须要抓紧时间聊正题。 “有笔迹鉴定专家。”易文翰敷衍。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专人负责分析研究案件里的各种文字文件资料?”吉时兴致盎然。 “有。” “谁?” “我。” “哥,你是队长,得统领大局。一般文字资料都是海量,就像这次的徐天真的作文,马超腾的诗,你贵人事忙,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去看啊?”吉时不吝于溜须拍马。 易文翰埋首专注于美食,请客吃饭就是礼尚往来,是个任务,不带任何感情地完成就完了,哪那么多废话? “可是呢,这些文字资料里又潜藏着很重要的信息线索,就像这次一样,要是没我花费时间精力去读去分析提炼,你们这案子办得就不完美了,一知半解的。” “你想让我把分析文件内容的活外包给你?拜托,我们是公安局,不是企业,别做梦了。”易文翰抽空抬眼瞥了吉时一眼。 “那自然不可能。”吉时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你呢,这次的确帮上了一点小忙,在富兴村也帮我去买了一身还算像样的衣服,所以我才会答应请你吃顿饭,聊表心意。吃完这饭,咱两清,各分东西,后会无期。” 吉时一看易文翰马上就要把天给聊死,赶紧直奔主题,“我想让你聘请我给你们支队当文检顾问。当然,是无偿的,我不要钱。而且我可以签订保密协议,你们给我看的文件资料,我保证不外泄。” 易文翰的大快朵颐接近尾声,终于有空长久注视着吉时,他的眼神似笑非笑,仿佛看着一个说大话吹破牛皮的孩子。 “哥,你考虑一下?”吉时诚恳迫切到了乞求的地步,双手合十,伸着脖子,眼巴巴等着对方回复。 “孩子,”一个慈祥的女声从侧面传来,“你们俩是不是上周去如意楼参加婚礼的孩子?” 吉时和易文翰一同侧头去看,因为他俩的相识的的确确就是上周末,地点如意楼。 说话的是个50多岁的阿姨,此时正一手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碎花布袋,被布袋的重量所累,弯着腰,狼狈而迫切地望着吉时和易文翰。 “您是?”吉时对这位阿姨没有任何印象。 “我跟你们俩一桌的,还记得不?”阿姨的迫切程度不亚于刚刚的吉时。 易文翰的记忆力比吉时强,马上便想起来,还真的跟这位阿姨同桌吃过饭,“阿姨,有事儿?” “哎呀,我刚又在楼上参加了一个满月酒的宴会,”阿姨说着,又提了提马上要落地的两个碎花口袋,“这些酒就这么不要了多可惜啊,我想拿回去,可是我又提不动。孩子,你有车吗?送阿姨一程呗。” 吉时想也不想,张嘴就来,“阿姨,我没车。但是我哥有。” 易文翰用双眼冲对面的吉时射去一对儿飞刀。 “孩子,”阿姨转向易文翰,“帮帮忙,我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了,没有空的出租。咱们毕竟都参加过一场婚礼,那肯定是能攀的上关系的……” “三环内的话,可以。”易文翰索性答应,也正好可以躲避吉时那个痴人说梦的请求。 “三环内,不远,不远。”阿姨喜出望外,干脆把两个碎花布袋放到地上。 “我负责送人,你负责提东西和陪聊。”易文翰擦了擦嘴,干脆就此结束饭局。 易文翰开suv,他特意安排怕碰的酒瓶放在副驾,两个聒噪的人坐在后排。果不其然,一路上,阿姨滔滔不绝,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把老人放在眼里啦,哪像她们那一辈年轻的时候,碰见了老人有困难,不管是认识不认识,都要帮忙。 吉时也是口若悬河,身为教师的他跟碎嘴阿姨那是棋逢对手,比阿姨技高一筹的是他还专说阿姨爱听的话,说什么阿姨是中华传统美德勤俭节约的代言人,现代环保理念的践行者,以一己之力对抗奢靡浪费不良风气,秉持物尽其用原则,为整个社会节约物资。 阿姨又声讨现代人如何奢靡浪费,还不忘把自家孩子也捎带一起怒斥一番,说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套什么极简主义,丢东西成瘾。这些东西明明都还能用,就算现在不用,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难道到时候再花钱买吗? 别说,阿姨说得还有几分道理,两个听众几乎都要被她给说服了。 吉时又给阿姨科普了什么叫极简主义和断舍离的概念,顺道解释了消费主义陷阱,阐明了他自己的消费观。 二人聊得不亦乐乎。但是易文翰旁观者清,吉时的话阿姨根本听不懂,阿姨话,吉时根本不认同。搞了半天,这两人鸡同鸭讲,反倒是他,被迫听了一路,双倍折磨。 一直到进入到阿姨的家,吉时和易文翰开启了对这位阿姨孩子的同情模式,并且从未如此赞同极简主义,因为他们见识到了真正的囤积癖。 这位阿姨家住尚城有名的高档社区,二环线上,房子一百多平,三居室,市价至少3千万。 刚刚吉时还在想,看这位阿姨的穿着打扮,到处参加宴会收集宴会食品的风格,外加两个碎花布袋,这一定是个家境贫寒、儿女疲于奔命的穷人。 这会儿吉时收回刚刚的猜测,这位阿姨不但不比自己穷,就算房子是租的,她也比自己富有好吗? 可是呢,经济条件好绝对不等同于懂生活,会享受,懂消费,会收纳,懂选择,会丢弃,懂穿衣,会打扮。 阿姨的家好一点的区域可以称为仓库,差一点的就是垃圾场。吉时怀疑这位阿姨自从住在这里就从未扔过东西,各种东西买回来,包装袋快递箱留着,吃完没吃完的药瓶调料瓶放着,各色上世纪流行的旧衣服堆着,超市里发的各种传单在高档家具上铺着,可能是因为多买优惠,各种没开封却有过期嫌疑的生活消耗品屯着。 明明是住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中高档社区,精装修房子,却搞成这副狼狈样,还深以为豪。吉时和易文翰自相识以来第一次达成共识——这阿姨可真是暴殄天物,还有,此地不宜久留! “孩子,别走啊,坐下喝杯水。阿姨给你们沏茶。”阿姨踢开脚边不明障碍物,径直往厨房去。 想到可能半年没洗过的茶杯,陈年的茶叶罐里不知道有没有小强大强在此安家立业繁衍子孙,两人下意识摇头谢绝。 “哎呀,茶叶罐我放哪了?”厨房里,阿姨自言自语似的,然后是翻找东西的声音,各种叮叮当当东西掉地和彼此撞击的声音,“孩子,你去我屋子里,看看衣柜里有没有我的茶叶罐。” 茶叶罐放衣柜里,吉时佩服到五体投地,“真不用了,我们不喝茶,阿姨,您别忙,我们先走啦。” “那就喝咖啡,你们年轻人喜欢喝咖啡。我家有咖啡,你们等等啊,阿姨给你们找找。阿姨家啊,什么都能找出来。”阿姨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声波从厨房传出,绕过无数障碍物飘到客厅。 最后这句吉时和易文翰是信服的。这会儿也就有一样东西从这个仓库找出来能让易文翰惊异,那就是人类尸体。 吉时拉着易文翰往门口走,因为逃跑心切,他不小心撞倒了客厅里的一座“比萨斜塔”,堆积的纸箱尽数倒地,又撞翻了地上的瓶瓶罐罐,瓶子滚出好远,又给了本就处于平衡临界点的一摞报纸致命一击。一番连锁反应后,吉时愣在原地。 “怎么办?”回过神,吉时转头问易文翰。 “没事儿,跟原本差别不大,你不说,她也不知道。” 吉时放眼望去,的确,他制造的乱局完美藏匿于整体之中,和谐得很。等一下,细节部分好像有什么不和谐的部分。吉时的目光扫过那一摞散落的报纸,在密密麻麻的方块字里面发现了烫金字,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金光。报纸还用烫金字?应该不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犹抱琵琶半遮面?吉时一时兴起,走过去查看。 移开遮挡烫金字的报纸,一本硬壳笔记本展露全貌。笔记本是32开本的,边角有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它的封面上烫金的并不是字,而是图案,是建筑图案。至于说是什么建筑,吉时瞬间便认出来,这正是北城的标志性建筑,也是清朝遗迹。 吉时随手一翻,笔记本里密密麻麻都是字,他随意翻开一页定睛去看,只见最上面一行写着:民国22年4月6日,晴。 民国22年!也就是说,这是一本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日记!吉时觉得自己捡到宝,赶忙扬起笔记本给不远处的易文翰看。 易文翰的眼中,吉时倒像是捡到了一沓钞票。他不解,那个猪肝色的本子有什么了不得。 “孩子,真是不好意思,阿姨想招待你们的,可是茶叶和咖啡都找不到了。”阿姨从厨房出来,似乎正在发愁怎么尽地主之谊,怎么给两个助人为乐的年轻人酬谢。 “阿姨,这笔记本……”吉时此时脑袋里有一整本十万个为什么要输出,他本就喜欢看书,喜欢钻研历史古城的正史野史,眼下手里有一本民国时期的笔记本,当然要问问所有人这东西的出处,然后恨不得马上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口气读完,看看里面都记载着什么。笔记本于他来说就是个百宝箱,里面到底有什么宝贝,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易文翰嫌弃地瞥了一眼随时可能流口水的吉时,觉得这个男人愈加猥琐了。 “你喜欢就送你了。”阿姨只瞄了一眼那笔记本,便确认过眼神,那是可以送人的东西,瞄了两眼垂涎欲滴的吉时,便确认过眼神,这孩子肯定领情。 “啊?”吉时惊异,他可没想把这东西据为己有,他顶多就是想要借来看看,复印或者扫描以后物归原主而已,吞了一口口水后,他问,“真的?” “不是啥值钱东西,就送给你们啦,当做你们送我回来的谢礼。”阿姨是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心上,把沙发上的各种杂物随便那么一扬,找了个空位坐下,然后指着再无落臀之处的沙发对两个客人说,“别客气,坐啊。” 吉时和易文翰两脸黑线。 “阿姨,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再见。”易文翰抬腿就走,根本不给阿姨挽留的机会。 吉时怀抱着笔记本,也跟着就走,生怕自己晚走一步,阿姨反悔收回他这次妙手偶得的宝贝。 “哎呀,多留一会儿啊,谢谢你们啊!” 刚一出小区,易文翰就急于跟吉时分道扬镳。 吉时扬了扬手中笔记本,“囤积癖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家里可能藏着古董啊。这可是民国时期的古董,你就不好奇里面写了什么?” “不。”易文翰拉开车门。 “可是这是阿姨送给咱们俩的谢礼,是咱们的共同财产。”吉时做不出把共有财产据为己有的卑鄙行径。 共同财产,易文翰不喜欢这个词,他马上就要跟这个初见印象就不太好的家伙就此分道扬镳后会无期了,怎么还扯上共同财产了? “送你了。”易文翰上车,关门,打火开车,绝尘而去。 第二章 苏公馆恐吓案 吉时打了辆出租,上车后甚至忘了告诉司机目的地,便翻开笔记的第一页,打算从头开始研读。 “去哪?”司机问。 吉时充耳不闻。 民国20年3月10日,阴。 就从今天开始记录这本侦探笔记,因为今天注定是改变我一生的一天。 现在是下午5点,我身在北城苏公馆的客房,用客房里的笔记本和钢笔记录这几个小时发生的种种。我会尽量写得详细,因为我,乔川,是个侦探,相信细节决定成败。再说,记录的过程本身也是对各种线索的梳理,有助于推理。最重要一点,我又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我的侦探笔记注定要流传下去的,怎可粗枝大叶? 今天早上,我接到了北城巡捕房警长卢昶的电话。刚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知道这是又有案子了,这位老兄从来都是无案不登三宝殿。 说来也怪,我们俩大学虽然同校,却只是点头之交,后来在工作上合作,没有在一起单独吃过一顿饭,没有约过一顿酒,从不私下联络感情,只要见面必定只谈公事,可是却成了彼此信任的挚友。 但说不怪也不怪,我帮他破案义不容辞,他跟局长美言夸赞我,让我在巡捕房出入自由,备受尊崇,也只当理所当然,从不向我邀功。所谓莫逆之交,不过如此。 这次的案子不太一样,因为卢昶找我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人死去,但即将会有什么人死去。 卢昶在电话里言简意赅,让我上午9点钟准时抵达北城市聚华运输公司的老板、名号响当当的北城企业家苏逢春的宅邸门口,跟卢昶以及他的两个手下汇合。 电话里不方便详谈,我也就没多问。只消听卢昶的语气,我便知道此行的目的非同小可。 到了位于尚城闹中取静、黄金地段的苏公馆,远远我便瞧见大宅的门口站着5个人,一个身着便服的卢昶,两个身着便的他的手下,还有两个苏公馆的下人。卢昶没开车来,也没穿警服,看来是想要低调行事。 “怎么回事?”我还没走到卢昶面前便急着发问,稍显兴奋。没办法,我是个侦探,案件对我来说是精神食粮,如果隔一段时间没有进食所谓精神食粮,我的精神世界便会乏味衰竭而死。 卢昶拍拍我的肩膀,看我如同看他的救兵,不,应该说是把我当成了他的天降奇兵,“幸好你来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发问的同时,旁边两个苏宅的下人对我毕恭毕敬地行礼。 “苏先生点名要你来帮他查案,他听说过你,说你北城侦探第一人,哪怕是在全国都是赫赫有名,更何况你跟他一样,都有国外留学经历,他跟你会有共同语言。”卢昶不吝转述苏逢春的赞美。 我对这些阿谀奉承之言毫无兴趣,哪怕它出自尚城巨富苏逢春之口,我又问卢昶:“到底查什么案?谁死了?” “没人死,但根据恐吓信,今晚,苏公馆就会少一个活人,多一具尸体。”卢昶边走边说,说到最后这句,他刻意压低声音。 “我问你去哪!”出租车司机接连问了几次,得不到回应,不禁有些不耐烦。 吉时比司机还不高兴,抬头透过后视镜怒视司机,冷冷报上自家小区的名字:“凤凰湾。” 一低头,吉时又一次瞬间魂穿民国。 “恐吓信呢?”我冲卢昶伸手,打算边走边看。 “我也没看见呢,苏先生昨晚打电话给我们陶局长,他知道我跟你的关系,点名要你我过来。陶局长跟苏先生私交甚好,马上把这事儿交给我。如果我办不好,饭碗要砸。乔川,哦不,乔大侦探,我一家老小的生计可就掌握在你手上啦。” 吉时没能继续看下去,因为司机不断用对讲跟其他司机闲聊,先是聊路况信息,然后聊晚上去哪吃饭,昨天的麻将局谁输谁赢,反正就是让吉时没法集中精力。 可是这么精彩的侦探笔记,不能集中精力在安静的环境中享受式的阅读,实在是可惜。再者,自己本就是近视,经常教育学生们不要在颠簸的交通工具上看书看手机,怎能知错犯错?对,回家再看,回家好好看。 回到家,吉时得意地怀揣着笔记本进了房间,难得的周末,他要投身于兴致所在,充满代入感地去读这本侦探笔记。 吉时的理想本就是当警探,10年前要不是因为体能不达标,尚城市现在就多一位神探,少一名良师。 如今虽然没当成警探,可是却机缘巧合下偶得了这么一个宝贝,货真价实的民国侦探笔记,还不抓紧时间全情投入,身临其境地体验一把魂穿民国去查案的快感? 因为是兴之所至,因为是全情投入,吉时一低头,一秒入境。 两个苏家女佣毕恭毕敬地打开苏公馆的大门,我第一个看见的便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此人对我展露不卑不亢的微笑,温文尔雅地自我介绍,他是苏公馆的管家毕青书。 在毕青书的身后,苏公馆气派豪华的欧式宫廷建筑风格的大厅之中,苏家人已经全部集结,此刻尽数起身,恭迎我这位苏逢春指名邀请的侦探。 紧接着,毕青书向我介绍,这些人分别是这个家的主人,58岁的苏逢春,苏逢春的正妻,55岁的楚梦君,二姨太,40岁的李诗翠,三姨太,22岁的施杰琳。 接下来是子女辈分的,苏逢春与楚梦君的大儿子,38岁的苏堃颉,苏逢春与李诗翠的二女儿,20岁的苏采苓,苏逢春与二姨太的三女儿,12岁的苏芳夏。 其余便是苏公馆的下人,包括毕青书这个管家,司机吴西柏,4名女佣,管姨、阿凤、阿织和小贞。还有两个是外人,分别是在苏逢春的聚华运输就职的男会计佟伟和女秘书李从墨。 介绍完毕,苏家人,包括苏逢春在内,早就商量好似的一起鼓掌,齐声说道:“欢迎乔大侦探。” 和谐的气氛终结于掌声之后。苏逢春一把抓住我的双手,愤恨地望着大厅里除了我跟卢昶以及他两个手下的所有人,对我提出恳求:“乔大侦探,你一定要帮我找出家里的内鬼!” 显然,苏逢春收到了恐吓信,恐吓信恐吓的是这个家的某个人将死于今晚,而发出恐吓信的人,苏逢春认定也在这个家之中。 我应苏逢春的邀请坐下,听他详细讲述情况。 恐吓信是昨晚苏逢春临睡前在床头发现的,说是恐吓信,其实上面只有一句简短的话:明晚,苏公馆将少一个活人,多一具死尸。 值得一提的是,恐吓信书写的纸张正是苏逢春书房里书桌上印有聚华运输的公文纸,而且它的缺口正好能够跟那一本公文纸的最上面的残留吻合。 事实再清楚不过,有人在苏逢春晚上8点离开书房之后进入过书房,扯下一张公文纸,用书房的钢笔在上面写下那句恐吓。然后在晚上10点钟苏逢春回卧室之前,把恐吓信放在了苏逢春的卧室。 而在昨晚8点至10点钟之间,家里的所有成员都在,所有下人也都在,还有两个被苏逢春叫过来交代工作的公司职员也在,他们被楚梦君留下吃宵夜,这两人就是男会计佟伟和女秘书李从墨。 苏逢春看到恐吓信,当下便做出以上推理,关上苏公馆大门,不允许任何人外出。他非常气愤,势要找到这个胆敢恐吓他的家伙,把他交给老熟人陶局长,让陶局长好好用法律的武器给这个杀人未遂的罪犯一点教训。 苏公馆的安保水准跟政要人员的宅邸不相上下,肯定不会有外人闯入,也就是说,恐吓苏逢春的人就在这群人之中。 我有些兴奋,苏公馆从昨晚到现在再到今晚,就是一个封闭的密室。密室里有潜在的凶手,还有我这个侦探,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第三章 豪门多秘密 距离恐吓犯预言要杀人的晚上还有一白天的时间,我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跟公馆里的所有人谈话,从中发现谁在说谎,谁是那个恐吓犯。 当然,我最先要找的是这个家的绝对主人苏逢春。因为我看得出,他已经有怀疑范围了,他怀疑的是这个家的下人以及外人。而身为一个侦探,我清楚得很,这个男人太过自负,对自己,对亲情都盲目自信了。 “乔大侦探,你觉得谁最可疑?”苏逢春迫不及待,巴不得我马上就指出那个恐吓犯的身份。不怪他,他是外行,哪里懂得侦探的程序。 “您觉得呢?”我把问题交还给他。 “肯定是外人!那些下人背地里埋怨薪水少,还诸多克扣。哼,这些下等人永远贪心不足。还有公司的那两个,一个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公款,一个频繁出入我家想要勾引我离婚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是下人们,估计是想要杀人报复,如果是那两个,那就是想要杀我,杀了我这个最大的绊脚石,他们的目的才能得逞。” 我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苏逢春有所隐瞒。一点不奇怪,这些豪门中总会有点见不得光、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只不过苏逢春太单纯了,他以为他不说我就不会知道吗?我一定会把这个秘密挖出来。 接下来,我正式开始我的工作,我特意要求以苏逢春的书房为询问的房间,要这个家里的人一一单独过来与我谈话。 所谓“单独”是指房间里最多也只能有两个人交谈,以确保前来谈话的人能够畅所欲言。我是外人,是侦探,以职业操守向大家保证,绝不泄密。 书房的门口,我让卢昶和他的两个手下守着,交代他们的任务是观察每个人进门出门时的状态。 第一个进来的是苏逢春的妻子楚梦君。 我给所有人准备的问题都一样:第一个问题,直接问他们最怀疑谁,理由是什么;第二个问题,问他们猜测凶手要杀的人是谁,理由是什么;第三个问题,昨晚8点到10点,他们在哪,跟谁在一起。 我相信,这三个问题问完,只要他们如实回答,我就能挖出苏逢春对我隐藏的豪门秘密。 楚梦君说:“我最怀疑蒙之,理由很简单。” “等一下,”我打断楚梦君,“蒙之是谁?” “哦,就是司机吴西柏,他字蒙之。”楚梦君继续,“一年前,已经跟蒙之有婚约的青梅竹马、也是蒙之的表妹经常来家里走动,结果,被我们老爷一眼相中。老爷又是献殷勤,又是送首饰。这种攻势,小姑娘怎么受得住?马上改投老爷的怀抱,不到一个月,就成了苏家的三姨太。没错,施杰琳就是蒙之的表妹。蒙之虽然表面上不说,可是这个家里谁都知道,他恨老爷,恨施杰琳。所以你要问我这个恐吓犯是谁,那肯定是蒙之,他要杀谁,哼,要么是老爷,要么是我们家年轻貌美的三姨太。” 我抛出第三个问题。 “昨晚啊,8点到10点我在我儿子房间,我劝他不要再记挂着那个不光彩的女人,但是也不要掉入李从墨那个女人诱惑的圈套。我跟我儿子可以相互作证,我们都没有时间去放什么恐吓信。哦对了,当时管姨也在,管姨从我没出嫁时就一直侍奉我,我什么事都不避讳她。” 第二个进来回答问题的是二姨太李诗翠。有关于前两个问题,她的回答跟楚梦君别无二致。 对于第三个不在场证明的问题,李诗翠这样回答:“昨晚8点到10点,我在厨房招待家里的两位客人,也就是会计佟伟和秘书李从墨。跟他们一起吃过宵夜后,我又亲自把他们送回客房休息。当时我特意看表,是晚上10点过5分。哦对了,阿凤和管家毕青书也在,他们俩一直在厨房忙活。我们几个可以相互作证,没人去过书房的方向。” 第三个进来的便是三姨太施杰琳。作为当事人,有关于前两个问题,她跟前面两个竟然口径统一,“表哥恨我跟老爷,我最清楚不过。乔大侦探,请你去劝说表哥,让他放弃仇恨,自己辞职离开。” “如果吴西柏恨你们,作为这个家的司机,他有的是机会对你们下手,为什么要发出恐吓信让你们有所警惕?”我问。 “你怎么知道表哥没做过?就在半个月前,老爷乘车去公司,半路发生车祸,只不过那一次伤得更重的是表哥,老爷只是轻微擦伤,当时大太太也在车上,大太太也受了轻伤,她看到流血马上就晕了,醒来后好几天都吃不下饭。他写恐吓信就是为了让老爷和我们这些会被连累的人担惊受怕,让我们不痛快。没错,他就是阴魂不散,让我们不痛快,否则他应该辞职的,我也劝说过他让他离开,可他就是不肯。” “好,那么昨晚8点到10点,你在哪里?” “我在二小姐房里跟二小姐和三小姐一起下棋,我们三个可以相互作证。” 第四个进来的是苏家大少爷苏堃颉。 “我认为最有嫌疑的人是李从墨,她要杀害的是我的母亲。李从墨几次三番地勾引我,我一再拒绝,为了让她死心,我说过,就算我同意,我母亲也会坚决反对。当时李从墨面露凶相。”苏堃颉紧接着回答第三个问题,“昨晚我在房间里,我母亲带着管姨过来,一直跟我聊到10点。” “你确定是10点?” “是的,当时我挺不耐烦的,我都说了,不喜欢李从墨,可我母亲还是唠唠叨叨,我便一直注意时间,一再提醒她,时间不早了。直到10点,我母亲才带着管姨离开。” 第五个进来的是苏家二小姐苏采苓。 “我认为最有嫌疑的是会计佟伟,他要杀害的是我。” “为什么?” “一开始我去父亲的公司实习,佟伟竭力讨好我,因为走得比较近,我发现了他贪污公款的事情。因为数额小,我一开始没告诉父亲。可是他根本不知悔改,拿他生病的孩子向我求情,我便把他贪污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对他仁至义尽,给他一个月时间,让他把钱还回来,父亲就不追究。佟伟去借了高利贷,还上了钱。后来我知道,他儿子病死了。要不是我告密,他就可以继续贪污给他儿子治病。所以在他看来,是我间接害死他儿子。乔大侦探,你说,这事儿能怪我吗?贪污还有理了?” 对这种事我不予置评,我是来查恐吓案的,不蹚别的浑水,又问:“第三个问题?” “下棋,晚上8点,施杰琳带着我妹妹来找我下棋,我根本没心思下棋,可是我妹妹吵着嚷着非要让我们教她下棋。一直到10点,她们才走。” “时间这么精确?” “当然啦,那么晚了,我早就困了,一再提出明天再下,可是我妹妹被惯坏了,说什么就是什么。最后还是施杰琳也跟我一起说累了,我妹妹才肯罢休,回去睡觉。我一直注意时间来着,当时就是10点。” 第六个进来的是苏家的三小姐苏芳夏。 “我爸爸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要是让他知道了家贼是谁,他马上一枪崩了他。”12岁的娇惯小姐如是说。看来,她是没明白我提问的用意。罢了,追问下去也是徒劳。 “那昨天晚上8点到10点,你在做什么?” “三娘来找我,说是要教我下棋,但是教着教着,她自己也忘了怎么下了,就说带我去找二姐,二姐下棋厉害。我们一直在二姐房间下棋来着。” 第七个进来的是苏家的管家毕青书。 “我猜想,只是猜想,家里的四个女佣之中,有人想要杀我。不久前,老爷让我查家贼,因为三位太太两位小姐总是丢东西,披肩、红墨水、珍珠项链、手帕什么的,甚至后厨的食物也丢。我把四个女佣叫到院子里,说我知道她们之中谁是家贼,劝她们赶紧把偷来的东西交到我这儿来,我可以帮忙说好话,让老爷放过她。当时她们四个脸色都不好看。如果她们之中那个贼以为我真的知道她是贼,那么那封恐吓信其实针对的人是我。” “如果是这样,大可不必把恐吓信放到苏先生那里去。”我不以为然。 “这倒也是。”毕青书恍然。 “第三个问题。” “哦,昨晚二姨太让我下厨做拿手菜招待两位客人,苏公馆之前的厨子犯了事儿,没有了厨子的这段时间,一直是由手艺不错的我来做饭的,阿凤打下手。做完宵夜之后,二姨太就跟我和两位客人聊天来着,阿凤也在。一直到10点,二姨太才注意到时间,说不早了,大家早点回房休息。” 第四章 乔川瞧穿真相 第八个进来的是女佣阿凤。 “一定是小贞,小贞想要杀我!”阿凤急切地说,“小贞是戚远的相好,戚远被通缉之后,小贞一直不肯相信她相好会杀人。后来是我去警察局报案,我说我在戚远的包袱里看到过一张去南城的火车票,警察就往南城方向去找人了。这事儿小贞知道,她一定憎恨我告发了火车票的事儿。” “戚远就是之前的厨师?”我问。 “对,他是大少奶奶的远亲,他们感情不错。但是戚远杀了人,大少奶奶帮他说话,大太太又觉得儿媳妇是杀人犯的亲戚不光彩。唉,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才离婚,还不是因为大少奶奶一直生不出孩子?”阿凤后悔了,赶忙捂嘴。 “你经常在厨房帮忙,知不知道厨房里的食物最近也经常失窃?”我问。 “知道,唉,不过这没什么的,又不是最近才有的事儿。下人们贪嘴,偷吃一点很正常,以前老爷太太们根本不在意的。就是因为最近不知道哪个该死的,不满足于偷吃,连太太小姐的名贵东西也偷,搞得偷吃这事儿也被拿出来说了。” “第三个问题。” 阿凤的回答跟管家毕青书如出一辙。 第九个进来的是女佣阿织。 “我觉得,我只是猜测啊,是丢了珍珠项链的二小姐写的恐吓信,她只是想要吓唬那个家贼,让家贼把她最心爱的珍珠项链还回来。你想啊,因为恐吓信,老爷肯定会报警,警察一来,家贼就会害怕,就会把项链偷偷送回二小姐那里啦。” “那直接报警丢项链不是更好?”我暗地里嘲笑煞有介事自作聪明的阿织。 “那可不行。” “为什么?” 阿织欲言又止,“我要是告诉你,你得发誓不能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我以侦探的名誉发誓。”我太好奇了,只好就范。 “那串珍珠项链是老爷从英国走私回来的,把一整串项链拆分成一颗颗珠子,塞进空心的念珠里面,伪装成念珠带回来。你说,这样的东西丢了,能报警吗?”阿织说完,又让我再发一遍重誓毒誓,绝不泄露。 为了让阿织放心,我发誓。我说过,我不想蹚别的浑水,这个家里的秘密我无心染指,我只为调查恐吓信而来。 “第三个问题。” “昨晚8点钟,老爷找我跟小贞去给他找怀表。老爷说他的金怀表丢了,可能是白天赏花的时候掉进了花坛的泥土里,让我跟小贞在花坛里翻土找表,哪怕毁掉大太太心爱的那些花也在所不惜。我跟小贞从8点找到10点,老爷就在一旁看着,说是以防我们找到金怀表之后中饱私囊。后来老爷说累了,要回去休息,要我们也回去,明天一早继续来找。” 第十个进来的是女佣小贞。 “我想,是有人想要恐吓我,让我自己主动辞职,是谁我不知道,但是我就是目标。因为我曾经跟阿远,阿远就是曾经苏公馆的厨师,他叫戚远,他是好人,他没有杀人!阿远成了杀人在逃犯,这个家里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好像我也是罪犯一样。我想过辞职离开,但是这里薪水不错,现在外面又不好找工作。” 有关于第三个问题,小贞的回答跟阿织的回答一致。 第十一个进来的是女佣管姨。 这个55岁的老太面对我的前两个问题只有四个字:我不知道。看来她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坚决不蹚任何浑水。第三个问题,她的回答跟大少爷苏堃颉一致。 第十二个进来的是司机吴西柏。 “哼,这个家里藏了太多肮脏的秘密,说实话,这恐吓信可能出自任何一个人之手,是谁写的都不稀奇。你要问我怀疑谁,我只能说,我怀疑所有人,当然,我除外。你问我恐吓犯在针对谁?我还是只能说,所有人。哦,对了,有一个可以排除在外,那就是二小姐。二小姐才12岁,还没有被尘世的肮脏污染,她是整个苏公馆里最纯洁的人,恐吓信的事一定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第三个问题。” “昨晚8点,老爷带着阿织和小贞去花坛,中途碰见我,要我去擦车,家里四辆车,全部要擦一遍。哼,我当时就知道,他这是故意针对我。他想要让我自己知难而退,主动辞职,我偏不,我偏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让他们天天见到我。不就是擦车吗?我擦!我从8点一直擦到了10点半,整个苏公馆的人都睡了,我才擦完,回房睡觉。”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够证明你一直在擦车,没有去书房写恐吓信并把恐吓信放进苏先生卧室?”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嫌犯。 “没人能证明,只有四辆洁净如新的车能够为我证明。”吴西柏稍显气愤,倒也不太在乎自己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事儿。 “你是目前唯一一个有机会投放恐吓信的人,你不担忧吗?”我问。 “乔大侦探,你是大侦探,我是无辜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查明真相,证明我的无辜。所以,我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如果吴西柏真的是无辜的,那么我欣赏他的坦荡。 第十三个进来的是会计佟伟。 对于前两个问题,佟伟表示他是外人,对这个家里的事情一无所知,不予回答。第三个问题,他的回答与毕青书和阿凤一致。 第十四个进来的是秘书李从墨。 对于前两个问题,李从墨的回答跟佟伟一致。第三个问题,她的回答与毕青书、阿凤和佟伟一致。 我作为侦探的工作就此告一段落。虽然这些供词表面看上去杂乱无章,但那只是在一般人眼中得出的结论,而我不同,我是侦探,我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轻松解开了谜题,我能够肯定有关那个恐吓犯的身份就蕴藏在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回答中。聪明如我,已经看穿这其中的诡计及真相。 门外毕青书正叫我去吃晚餐。我的笔记暂时先写到这里。我准备在晚饭后正式开启我的推理,揭露苏公馆中隐藏的众多秘密中的其中一个,也就是有关于恐吓信的真相。 好戏即将上演,如果一切顺利,那么恐吓信上的前半句将会在明天应验,苏公馆将会少一个活人。 笔记的第一篇到此为止。 哎呦,不错喔。吉时的胃口被调得足足的。虽然他身为一个业余的推理爱好者,已经从笔记中记载的14个人的谈话内容中参悟到了一些端倪,有了自己的推理结果,但是他对乔川接下来的推理仍旧非常感兴趣。 这就像是两个不相上下的人做相同的试卷,做完了,自然要对一对答案,看看结果如何。 而且乔川记载的案件颇有古早推理小说的风格,朴素、信息量大、掺杂很多无关的干扰信息。吉时期待笔记最后的推理也能像推理小说般精彩。 正要翻页去看乔川的第二篇笔记,揭晓推理的答案,门外传来孙巧岚的呼唤。跟笔记中的乔川被管家叫去吃饭一样,老妈也叫吉时去吃饭。 吉时只好放下笔记,因为老妈此时就是一个闹铃,如果吉时不赶去关掉闹铃,那么这个永动机闹铃能响到地老天荒。 晚饭后,孙巧岚要求吉时帮忙刷碗,刷碗后,孙巧岚要求吉时作陪,一起观看现在电视上正热播的民国剧,那是一部以真实历史改编的正剧。 这部剧名叫《我不是药王》,讲的正是尚城市知名药企傅承制药的前身、清朝康熙年间便成立的老字号药铺——傅承堂的兴衰历史。 从清朝开始,傅家的祖先,宫中的御医研发出御方;辛亥革命后,这位御医如何开创傅承堂,传承御方,治病救人,心怀天下,在动荡的年代里兼济苍生,初心不改,赤诚报国;改革开放后,傅承堂如何顺应历史前进,改制发展,再创辉煌的故事。 当然,里面必须要加入儿女情长,家国恩怨等等调味剂,才能让这部剧雅俗共赏。 吉时可以想见,这部剧的投资方一定有傅承制药,编剧也一定把剧本给傅承制药那边的负责人看过,剧情肯定是有艺术加工,美化傅承制药的;剧中的植入广告肯定是傅承制药的药物,哦不,应该说整部剧就是一个大广告,根本不用植入;最重要一点,这部剧热播期间,傅承的股价一定飘红,屡创新高。 可能是因为刚刚看过民国时代的侦探笔记,吉时对陪看民国剧并不排斥,更何况他对傅承制药的印象相当不错,毕竟是尚城的明星企业,中华老字号,各种药卖的不贵,疗效也好,有口皆碑。结果看着看着,吉时还真的看进去了,有点欲罢不能的意思。 反正那本笔记在自己手里,那位阿姨就算后悔也找不到他要回,可以留着慢慢看,不必急于一时。那么索性先看剧。 第五章 一人一密室 周日,吉时有一整天的时间窝在家里看乔川的侦探笔记,一大早吃完早餐,他便兴冲冲回到卧室,如同吃货进入了小吃一条街。 民国20年3月11日,凌晨3点。 距离我上一篇笔记已经过去了10个小时,这10个小时发生了许多,远远超出我的意料。 我本以为此次前来苏公馆能够以我的能力避免凶案的发生,殊不知苏公馆里潜藏着更复杂的故事,更险恶的人心,更残忍的凶手。而我这个侦探,居然成了除死者之外最危险的受害者。我该怎样逃出这绝境? 推理,唯有推理才能把我从水深火热的危局中解救出来。可糟糕的是,此刻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必须要尽快冷静下来,推理的前提是冷静地梳理已知线索。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一边记录一边重新理顺思路。 昨天晚上晚饭后,大概是8点钟,我把所有人召集在苏公馆的大厅里。我站在大厅的最中央,高声说:“各位,经过几个小时的调查,经过我缜密的推理,我已经知道这个恐吓犯是谁,目的为何。很不幸,正如苏先生所料,此人此时此刻,就在我们当中。” 周围先是一阵骚动,而后苏堃颉带头,率先鼓掌,掌声越加热烈。 吉时翻了个白眼,不是他故意要出戏,实在是乔川有关“鼓掌”的描写实力劝退。他真的不是在故意搞笑吗?第一次露面,苏家人鼓掌,这还没开始推理呢,苏家人又鼓掌。要突显自己的能耐可以,但周围人动辄鼓掌,实在是骚操作,适得其反,讽刺得很。 吉时趁出戏的空档去冲了杯咖啡,重新调整好自己,打算再次进入乔川的世界。 “我知道,大家想要让我马上在此公布恐吓犯的身份,并且拿出铁证,但是很遗憾,我不能。不能的原因,在座的那位恐吓犯最清楚。”我一边说,一边扫视在场所有人。 “开什么玩笑?”苏逢春瞪着我,意味深长地问,“乔大侦探,你想怎样?” “为了维持这个大家庭的和谐,我决定私下跟这位恐吓犯谈谈,我有信心,可以劝说他放弃对苏家的仇恨,这件事完全可以和平解决。” “可是你如果想要找恐吓犯私下谈,我们只要看你找谁谈不就知道恐吓犯是谁了?”卢昶问我。 “是的,所以我有一个提议,一举两得。不但可以让所有人不知道我找谁谈过,还可以让其他人在恐吓时间段内确保安全。我的提议就是,所有人一人一室,房门内外上两道锁,外人无法进入,里面的人无法离开。没有我声明绝对安全,任何人都不要打开房门的内锁,以确保自身安全。” 卢昶大吃一惊,“你要把大家都锁进密室?” “是的。我们集体行动,由大家来见证锁好门窗,所有外锁的钥匙由我统一保管。这样,整个苏公馆本馆就是一个由几个小密室组成的大密室,任何人没有办法行凶,也不会有任何人遇害。” “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卢昶还是有些迟疑。 我望向苏逢春,刻意压低声音,问:“苏先生,您觉得呢?” 苏逢春眉心紧锁,看我的眼神里少了几分从前的尊重,多了几分愠色,但又没法直接对我发难,只好默许。 “相信在场的各位不会拒绝我这个提议,这样做不但可以确保你们的安全,也可以让你们处于无知的状态。相信我,恐吓犯的事情,无关人士不知道更好。”我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这是苏家人的事儿,下人和外人掺和进来百害而无一利。 楚梦君向苏逢春投去询问的目光。苏逢春又看了看我,最终还是点头。 我先打发卢昶的两名手下去到院落里,分别站在苏家宅邸的两侧,观察两边的窗户,如果有人想要突破密室,窗户是唯一的途径。两名警察在暗中观察,一旦有人跳窗,马上用枪械威胁控制对方。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全体行动,先找到苏公馆所有可以在房门外上锁的房间,然后把苏家的下人和外人一一关进单独的房间,让他们在房门内锁好门,我又在房门外锁上挂锁。 接下来是苏家人的子女辈,也就是苏堃颉、苏采苓、苏芳夏。 等到只剩下我、苏逢春和三位太太以及卢昶的时候,我们正好路过了苏逢春的卧室。 此时三姨太施杰琳提议:“乔大侦探,老爷身体不太舒服,可不可以先让老爷回去休息?当然,以防万一,老爷的房门也上两道锁。”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苏逢春一眼,“苏先生,您看呢?” “不行,我进什么密室?我要跟乔大侦探一起揪出那个恐吓犯!”苏逢春不满地大叫。 我上前一步,站到苏逢春面前,直视他的眼,意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他苏逢春的确是北城响当当的人物,说一不二,众星捧月,可我乔川也不是无名之辈,既然把我请来了,就得听从我的安排。 “苏先生,依我看,这件事您还是不要继续参与,只等着我给您最后结果便好。”我的话听内容是规劝建议,听语气却是威胁要挟。 终于,苏逢春在我气势的攻势下甘拜下风,我知道他为何退却,因为他心虚。所以我有把握,整个事件都会按照我的思路安排发展下去。 苏逢春凌厉地瞪着我,压低声音问:“乔大侦探,你真的有把握让这件事和平解决?” “只要您肯配合。”我的自信源于我的专业。 苏逢春犹豫片刻,又与其他三位太太交换眼神,最后默默进入卧室。关门后,我们听到了苏逢春在房门那边上锁的声音。 “老爷,早点休息。你放心,事情一定会圆满解决的。”施杰琳接过我手中的挂锁,又在房门外加了一道锁。苏逢春也不例外,被两道锁困于密室之中。 卢昶小声问我:“你真的有把握?万一苏先生出事儿,咱们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我才提出一人一密室的方法,这样一来,恐吓犯出不来,也就犯不了案。就算他逃出来,想要害人,只要密室里的人不开门,他也进不去。除非他控制住我,以我这个侦探去瓦解房内人的警惕心理。但是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卢昶想了想,放心地点头。 如今苏公馆里的自由之身还剩三位太太,我和卢昶。 卢昶以为我会继续找三个房间把三位太太也安排进去,然后再跟他一起暗中敲开恐吓犯的房门,劝说他认罪。但我的计划并非如此。 “三位太太,我注意到苏公馆还有个别馆,”我指了指北边的方向,那栋被冷落的二层小楼,“不如,我们去那边详谈?免得这边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三位太太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楚梦君做主,“也好,既然您真的是个名不虚传的大侦探,已经看穿了恐吓犯的真正身份,那么就去别馆那边详谈。我也希望这件事能够和平解决,不要给外人落下口实。” 我手中拿着所有密室挂锁的钥匙串,挑出了司机吴西柏所在房间的那只钥匙,冲三位太太扬了扬,说:“三位太太请先去别馆稍等片刻,我还有个人需要带过去。” 三个女人一听这话,脸色都不太好看,往别馆方向而去。 我和卢昶来到吴西柏的房门前,我打开了房门上的挂锁,隔着一道门提出邀请。 “哼,我还以为你是多了不起的侦探,就因为我没有不在场证明,就认定我是恐吓犯?”房门那边的吴西柏不太友好,但他还是打开了房门内锁,与我面对面。 “你不是恐吓犯,而是恐吓案的受害者。这件事想要和平解决,必须要有你的谅解。吴先生,请跟我走一趟别馆。放心,苏先生不在,只有三位太太在等你。” 卢昶用疑问的眼神望着我,不懂什么叫恐吓案的受害者。 我冲卢昶微笑,意思是答案马上就会揭晓。 很快,我、卢昶、吴西柏抵达别馆。这栋小小的别馆在苏公馆中处于附属地位,面积小,无人定期清理,房内陈设陈旧,看起来有些寒酸。我们6个人集中在一楼的客厅里,各自找到位置坐好。 我把那串密室钥匙放在茶几上,选定了最中心的位置坐好,开始我的推理,“今天下午,我听取了这个家里所有人的供述。去除掉无关的干扰信息,根据所供述的内容,这些人其实可以分为三类。” “三类?”卢昶一边问一边掏出了随身的笔记本,开始记录。往常我们的合作都是这样,我负责推理,他负责记录。 “是的,第一类是苏逢春和三位太太,这四个人是诡计的制造者和执行者;第二类是吴西柏,他是诡计的针对者;第三类是除这些人之外的其他人,他们是被动的诡计配合者。” 三位苏太太如我所料保持沉默,最先发难的是得知自己是诡计针对者的吴西柏,他大叫:“果然,果然,你们还是想要把我赶出苏家!” 三姨太施杰琳躲闪吴西柏的目光,无力地反驳,“你凭什么这么说?” “昨晚8点到10点之间,苏家人的分布可以分为5组,其中4组是三位太太和苏先生各引领一组,他们跟其他被动的配合者彼此做不在场证明。为的就是剩下吴西柏一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也太刻意了不是吗?”我想说这个诡计未免太过小儿科,小看我这个侦探,但仔细想想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惹怒苏家为好,这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吴西柏。 三位苏太太彼此交换眼色,并不言语。 我继续,“而且虽然苏先生没说,三位太太却全都在向我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三姨太和吴西柏之间的关系。我想,苏先生找我来的目的就是让我将错就错,顺着你们的思路,认定吴西柏就是恐吓犯。” 吴西柏的冷笑声越加响亮,“为了赶走我,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啊。其实你们本可以直接辞退我的,为什么不呢?哦对了,我忘记了我们家苏老爷是个爱面子的商人,他担心主动辞退他曾经的情敌会让外人说他小肚鸡肠。” “是的,”我选择站在吴西柏那边,一同声讨苏家的四个家长,“所以你们四位便策划了这场恐吓案,希望借由我的手把吴西柏当做恐吓犯交到与苏先生交好的陶局长手里。届时,吴西柏就再也没有向外界伸冤的机会,这个罪名,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忍。” “表妹,这主意,该不会是你给苏老爷出谋划策的?”吴西柏目露凶光,直指昔日恋人。 施杰琳冷笑,索性不再掩饰,我猜她大概会抓住这个机会在楚梦君和李诗翠面前极力表现她对苏逢春的衷心,而我的猜测一向准确率奇高。 “没错,是我想出的这个主意,”施杰琳站起身,轻蔑地瞥了吴西柏两眼,还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表哥,我劝过你主动辞职,可是你就是不识抬举。是你逼我的,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 “你知不知道,被送去警察局,他们会对我动刑,最后屈打成招?”吴西柏咬着嘴唇,泪水无声落下。 “我当然知道,我还是那句话,我劝过你,你不听,我是逼不得已。事到如今,表哥,你要不要怨我,我施杰琳问心无愧。” 我赶忙咳嗽一声,打断这对儿昔日恋人的对话,“可惜啊,苏先生还是低估了我。要么是他低估了我的能力,以为我会真的简单粗暴认定吴西柏是恐吓犯,要么是他低估了我的德行,以为我会在洞悉他们的诡计后将错就错,帮他达成目的。” “所以乔大侦探,你并不打算这样做?”楚梦君很有大太太的气势,面对我的指控,她依旧沉着冷静,甚至高高在上。 “是的,我并不打算把吴西柏交给陶局长,我说过,这件事可以更加和平的解决,”我转向吴西柏,“吴先生,这场对峙,我特意没有让苏先生出席,尽管他最初不太乐意,但出于对我的信任,他还是同意留在卧室。我相信他的这个举动等同于放权给我,只要我能够让你主动离开,他那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会就此作罢。” “哼,所以呢?”吴西柏闭着眼,极力控制自己。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主动辞职,恐吓案的事情没有外传,只要苏先生一声令下,苏家所有人都不会对外透露一个字,我跟卢昶以及他的手下和陶局长自然也会守口如瓶。这件事完全可以如此简单了结,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我已经受到伤害了。”吴西柏仍旧不睁眼,咬牙切齿地说。 “所以请你及时止损,如果你不肯连夜离开苏宅,你将会受到更大的伤害。我找不到任何你还要继续跟苏家死磕的理由。吴先生,请你理智,不要意气用事。” 吴西柏终于睁眼,笑得更大声,说:“是啊,我死磕下去不是玉石俱焚,而是只有我一个人毁灭。而我的表妹,我们的苏老爷,以及你们这些人,全都如愿以偿。没有我天天在你们面前晃悠,你们清净自在得很!” 很好,吴西柏还算理智,能够想明白这些。我松了一口气,认定他会在言语发泄一番之后就此离开,给这个并不存在的恐吓案画下一个完美句号。 然而,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是我把这件事、这个人想得太过简单了。吴西柏是发泄了,但并不限于言语层面。 第六章 不可能犯罪 就在我继续思考怎样好言相劝的时候,就在卢昶低头看表,急于早点结束今天的任务的时候,就在楚梦君和李诗翠小声交谈的时候,就在施杰琳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的时候。吴西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居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银色的小型手枪。 “砰”的一声,火光一闪,紧接着是施杰琳尖利的惨叫。 我们所有人第一时间去看施杰琳,只见她捂住自己小腿上汩汩流血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时而尖叫时而sheny。 吴西柏仍旧端着枪,脸上是得意扭曲的笑,“乔大侦探,你错了,我还是可以跟表妹玉石俱焚的。哈哈哈!” 卢昶毕竟是巡捕房的警长,反应极快,就在我愣在当场不知所措,甚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扑向吴西柏,阻止他继续朝施杰琳的要害部位开枪。 卢昶扑到吴西柏,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手枪落地,不知滚落何处。 吴西柏被卢昶压在身下,戴上了手铐。但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痛苦的施杰琳,虽然没能杀死昔日的恋人,但他只要看到对方被痛苦折磨,就等于尝到了复仇的胜利果实。 “砰”的一声,就在我们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吴西柏和施杰琳身上时,一旁的大太太楚梦君直接从沙发上栽倒在地上。 二太太李诗翠这才回过神,蹲下去摇晃楚梦君,然后抬头对我们说:“大太太晕血。” 我终于回过神,意识到此时我必须要掌控好局面,我吩咐卢昶:“你先把吴西柏带走,控制好他。二太太,请你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 李诗翠用力摇头,“别馆没有电话。必须回本馆去打电话。” “好,我这就去。” 施杰琳又是一声痛苦嘶鸣,蜷缩着身体,颤抖不已。 李诗翠看了一眼施杰琳,马上请缨,“我跟你一起去。” 我明白,这三位苏太太表面上是情同姐妹的一家人,实际上却是争宠的竞争对手,暗潮汹涌。而如今施杰琳这个三姨太最受宠,此时二姨太李诗翠要是单独跟施杰琳在一起,施杰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瓜田李下根本说不清楚。这个二姨太不愧是在大家族里浸淫多年,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她李诗翠聪明,我乔川也不傻,我肯定也不会留下来。至于说受伤的施杰琳和晕血昏厥的楚梦君会在我们打电话的这几分钟之间发生什么,我一个外人,自然不用负责。 吴西柏仍旧对施杰琳破口大骂,想要挣脱卢昶的桎梏,去跟施杰琳同归于尽。卢昶只能按照我说的,尽力把吴西柏拖出客厅,拖到旁边的小房间里看管。 我跟李诗翠一路跑到本馆的大门前,守在大门这一侧的卢昶的手下赶忙过来询问我出了什么什么事。 我哪有时间跟他解释,只问他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人跳窗逃走。他给我的答案是绝对没有。 李诗翠抓起听筒,拨号的手指抖个不停。最后还是我代劳,打了这通急救电话。打完电话,我本想直接打开密室,释放大家。可这才发现刚刚我太过情急,把那串密室钥匙串落在了别馆的茶几上。 我又跟李诗翠回到别馆那边,客厅里仍旧只有施杰琳和楚梦君。 施杰琳已经面色惨白,不知道是太过疼痛还是失血过多导致昏迷,整个人已经躺倒在地上。她捂住枪口的手已经松开,小腿下是一小片血泊,枪口仍有大量血液渗出。 楚梦君的位置和动作没有任何变化。 客厅的北侧传来吴西柏叫嚣地咒骂声,和卢昶教训吴西柏的训斥声。 一切看似都没有问题,只是心细如尘的我发现了一个细节:茶几上的那串钥匙位置有变化。 大概十分钟后,救护车赶来。卢昶依旧负责看管吴西柏,同时打电话通知陶局长这边的情况,等待陶局长亲自过来善后。我跟李诗翠配合医生护士把受枪伤的施杰琳和晕血的楚梦君送上救护车。 刚送走救护车没多久,还未等我拿着钥匙一一打开密室,陶局长便带领着一队人马赶到。明明只是抓一个开枪伤人的吴西柏,陶局长阵仗不小,足足来了四辆警车。 我跟卢昶一起对陶局长介绍了情况。陶局长听完脸色阴沉,说:“总之先去跟苏先生谈谈,看看他想要怎么处理吴西柏。哼,如果三姨太安然无恙还好说,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这件事可不是处理一个吴西柏就能了结的。” 我跟卢昶跟在陶局长身后,一起往苏逢春的卧室走去。路上,我跟卢昶彼此对视,我俩心里都清楚,我们的命运在于苏逢春,因为我没能按照原定计划和平解决此事,反而让苏逢春心爱的三姨太受伤,只要苏逢春生气,陶局长就会处理我们俩给苏逢春一个交代。 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呢?似乎只有祈祷苏逢春不要太过生气,施杰琳平安无恙。 我用钥匙打开了苏逢春房门外的挂锁,然后敲门。 无人回应。 “难道是睡了?外面这么吵闹,难道苏先生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卢昶不解,说着随手就去扭动门把手。 我刚想说没用的,房门也从里面上了锁,除非苏逢春来开门,否则我们只有爬窗户进去。结果房门被卢昶给推开开了一道缝隙。 “怎么回事?苏逢春没有按照我说的在里面上锁?”我回想不久前,我明明听见了苏逢春在里面上锁的声音啊。一种非常糟糕的预感袭来,难道施杰琳受伤还不是最糟糕的结果? 陶局长一听,大力推门。随着门的开启,我们看到了位于门口的苏逢春。他死了,太阳穴一片焦黑,明显是被手枪击中太阳穴。而就在他倒下的身躯的手边,地上写着一个血字:吴。 陶局长毕竟是见惯了大世面,看到苏逢春死了,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慌乱,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分明是松了一口气。也对,这下没人会跟他追究施杰琳受伤的事儿了。他只要随便找到一个人对苏逢春的死负责,便是大功告成。 陶局长缓缓转身,凌厉的目光射向我。无疑,我就是最合适的替罪羊。不是顶替凶手,根据血字“吴”,替罪羊最合适的人选是吴西柏,我则是为苏逢春的死负责,承担无能之罪。 “乔大侦探,你看看,这就是你办的好事儿!”陶局长笑里藏刀。 我的后背发凉,冷汗涔涔,不是因为陶局长对我的恐吓威胁,而是我意识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凶手不可能是吴西柏,一枪毙命的苏逢春也不可能留下血字当死亡讯息,凶手不可能是任何人,因为所有人不是被锁在密室里,就是身在别馆,身边有人证明不可能犯罪。 “这怎么可能?”我无措地退后几步,脑子一片混乱,只能不断重复呢喃,“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陶局长怒喝。 我茫然抬头,“所有人都不可能是凶手!” “怎么会?凶手就是吴西柏!”陶局长指着地上的血字。 卢昶这会儿也终于回过味来,“最不可能的就是吴西柏。” “怎么回事?”陶局长的怒火又烧到了他的得力手下卢昶身上。 “因为我就是吴西柏的不在场证人。我亲眼看着吴西柏被关进密室,之后苏逢春进入密室。之后我又跟乔川一起打开了吴西柏房门的外锁,带他去别馆。他开枪后,我立马控制了他,给他戴上手铐,跟他一起呆在别馆一楼的房间里,直到救护车赶来,我把他锁在那间房间里。现在,他应该还在那里,戴着手铐,手铐被拷在床腿上。” 卢昶一口气说完,从怀中掏出手铐钥匙,在陶局长面前晃了晃。 “而且枪击太阳穴,苏先生是顿时毙命,根本不可能留下这个血字,很明显,这是凶手写的,凶手不知道吴西柏被控制在别馆,所以嫁祸给他。”没错,如果凶手想要嫁祸,那么吴西柏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是苏逢春的情敌。 “那凶手会是谁?”陶局长问完,马上让卢昶把负责在本馆前后监视窗户的两个手下叫来。 卢昶把那两个手下叫过来,两人信誓旦旦,他们敢保证,没人从窗户逃离房间。 现在其他人仍旧锁在密室之中,如果说本馆中有谁是杀害苏逢春的凶手,那么要么此时他不在密室之中,要么就是外面的挂锁已经被破坏。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一一去确认。 十几分钟后,大家齐聚苏公馆本馆的一楼客厅里。陶局长亲自上阵,已经一一排除了他们的嫌疑,这些人全都乖乖呆在自己密室里,内锁外锁全都没问题。 “也就是说,凶手不是本馆里的这些人,而是在别馆里的人!”卢昶双眼放光地注视我,“而且不可能是吴西柏,自然,也不可能是你和我。” 我继续用排除法排除,“也不是二姨太,我能给她作证,我们一起回本馆打电话,又一起回别馆,之后一起把人送上救护车,直到陶局长赶来,她根本没有机会去行凶。最重要的是,密室的钥匙串脱离我只有我跟李诗翠往返本馆别馆的5到6分钟,凶手一定是在这期间拿了我的钥匙去开门杀人。” “这么说凶手肯定就在别馆里,”卢昶继续分析,“当时施杰琳受伤,别说拿着枪往返本馆杀人了,走一步都困难,所以也不可能是她。” “所以就只剩下一个人有可能。”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觉得这唯一的可能也无法让人信服。 “谁?”陶局长怎么说也做到了警察局局长的位置,刚刚也听了我和卢昶的叙述,怎么可能不知道排除法下剩下唯一可能犯案的人是谁?他就是不说,非要让我说出来。老奸巨猾! “大太太,楚梦君。”非要我来说,我便说了。 “苏太太晕血不假,这点我能作证。”陶局长一早就准备好了反驳我的说辞,“我跟老苏和苏太太相识多年,早在十几年前,苏太太就晕血。她不会是凶手。” “可是,她是唯一一个有可能的人。” “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他们夫妻恩爱,根本没有杀人动机!” 夫妻恩爱会又娶两房姨太太?当然,这话我没说。陶局长明显偏袒楚梦君,因为楚梦君也是名门望族,他得罪不起。 “凶手一定不是楚梦君。乔川,现在是三点,我给你三个小时的时间,天亮之前,你给我抓到凶手,并且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利用排除法,我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凶手就是你!” “陶局长,”卢昶吓得脸色惨白,“乔川不可能!” “废话!”陶局长狠狠瞪着卢昶,“乔川不可能,那难道你有可能?” 卢昶哑口无言。 “乔川,你跟卢昶是好朋友,以前也帮过我不少忙。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牺牲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只要最后能给我一个人,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你仍然是北城的名侦探,咱们以后可以继续合作。可是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我只能拿你去给上面,给北城的名门望族商业协会一个交代。你懂吗?” 我懂,我太懂了。陶局长是什么人,北城的警察局腐化到什么程度,我清楚得很。可是让我冤枉一个无辜的人去当替罪羊,我做不到。所以我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找到真正的凶手,拿出证据;二,我自己去当替罪羊。 陶局长给了我三个小时的时间,时间紧迫。我一时间根本无从着手,我只能回到苏逢春的书房,坐在书桌前记录这篇笔记,重新梳理案情。 好在经过这番书写梳理,我找到了突破口,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我,大侦探乔川,注定不会在苏公馆里陨灭,相反,苏公馆的惨案会是成就我大侦探名誉的一块踏脚石。 第七章 恬不知耻的民国侦探 “啪”的一声,吉时用力合上笔记本。气愤地把十几分钟前还视若珍宝的笔记本弃如敝履,用力甩到地上,“什么玩意儿!” 怪不得吉时越看越觉得眼熟,这苏公馆的案子不就是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尼罗河上的惨案》的翻版吗?这个所谓的大侦探乔川不过就是个抄袭名着的作者,什么记述真实案件,这根本就是一本小说而已。 吉时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上了一个死人的当,以为自己机缘巧合得到了个宝贝古董,真实的民国侦探笔记,可实际上,这不过就是乔川剽窃创作的虚构故事。 现在网络上充斥着很多抄袭经典流行歌曲的网络口水歌,各种作品融梗相互借鉴,或小心翼翼或明目张胆。没想到不光是现代人喜欢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早在将近百年前,就有乔川这么恬不知耻的家伙。 阿婆的《尼罗河上的惨案》不说家喻户晓,但凡对推理有点兴趣的人都知道,故事的核心诡计总结出一句话就是制造虚假的不在场证明。 吉时对于这篇小说的细节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小说里的主要人物和关系以及诡计还是印象深刻的。 小说中的凶手是一对儿配合默契的恋人,一开始女人把男友介绍给朋友白富美认识,想要让白富美朋友帮忙给男友介绍个工作,没想到男友跟白富美竟然迅速打得火热,把她给踢出局。 新婚旅行中,女人一直尾随负心男友和已经反目的白富美闺蜜,一同乘船,故意要给那对儿男女找不痛快。船行驶在尼罗河上,女人当着众人的面突然开枪打中男友的小腿,随后有人负责安抚情绪失控的女人,有人去找医生,剩下负伤的负心男友单独留下。 再往后,白富美被枪杀,太阳穴焦黑,现场留有血字死亡讯息,直指有绝对不在场证明的女人。后面又死了几个知情人,明显是被凶手杀人灭口。 大侦探波罗根据种种线索推理,女人和负心男友是同谋,为了某得白富美的财产假意分手,让男友跟白富美结婚,成为白富美的继承人。女人假意愤怒开枪,实际上只打中了沙发,负心男友假装中枪受伤,用被红墨水染红的手帕捂住小腿,表演痛苦不已。 趁众人离开后,负心男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枪迅速跑去杀害白富美,一枪打在白富美太阳穴上,造成白富美太阳穴上有烧焦的痕迹。 然后负心男友再及时返回原位,又填了一枚子弹,以避免枪被找到后被发现这把手枪射出过三枚子弹。然后他用披肩捂住枪口消音,给自己的小腿真的来上一枪。 最后,负心男友忍住痛,用披肩把手枪和道具染上红墨水的手帕包在一起直接丢进尼罗河。 如此一来,两个同谋的凶手一个有不在场证人,一个腿受伤不可能跑去杀人,就全都排除了嫌疑。如果不是后面又多生事端,有波罗这个神探在场,他们的计划就成了。 故事的最后,罪行暴露的女人杀死了心爱的男友,然后自杀,他们纵然是机关算尽的凶手,因为有了殉情的结局,也让人感慨惋惜。 这跟乔川记录的苏公馆的案子简直是如出一辙,乔川的抄袭明目张胆,如果说他有什么加工,也就是前面的恐吓案而已。而有关恐吓案的诡计,在推理爱好者看来简直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 听了一首歌一整天,并且到处安利后才知道歌曲是抄袭的;花钱买了一张爱豆主演的电影票,兴致勃勃地看完才知道电影是翻拍的,并且几乎神还原,都不如以为自己在看侦探前辈的探案实录,真实史料,结果发现是拙劣的抄袭的虚构故事来得愤怒沮丧。有这个时间他去买一本畅销的小说看它不香吗? 吉时特意上网搜了一下,《尼罗河上的惨案》首版于1937年11月,而乔川记录的民国20年是1931年。也就是说,乔川穿越到了未来,看了阿婆的作品,又穿越回来,写了这本笔记。 吉时知道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可是他就是有种一腔痴情错付了女装大佬的悲愤感。乔川不单单抄了,还故意要在笔记的时间上耍把戏,造成阿婆抄了他的假象。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把这本厚颜无耻之人所着的厚颜无耻之作丢掉?吉时犹豫了,因为看笔记本样式,这的确是老物件,丢了怪可惜。可是留着也没法当老物件卖,让别人知道有个民国侦探叫乔川,他厚颜无耻把主意打到推理女王阿婆身上,吉时又觉得没必要,这家伙现在肯定已经挂了,就别让一个死人承受后世非议鄙夷了。 那就留着,可是留下来,他还要往下看吗?当然不。 这案子的后续肯定就是乔川代替了波罗的角色,通过各种细节发现凶手就是三姨太施杰琳和吴西柏,二人合作演戏,施杰琳根本没中枪,拿着乔川的钥匙串走后门进入本馆杀人。杀人完毕再跑回来给自己补一枪。 杀人动机更是跟小说里一毛一样,这对儿表兄妹情侣就是谋财害命,搞不好最后也会来一段凄惨的殉情桥段。 最后吉时把笔记本丢到了书柜的最上层吃灰,然后上网打发时间,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他便把乔川、阿婆、苏公馆里的那群虚拟人物抛到九霄云外。 那本笔记就那样以歪歪扭扭的姿势静静躺在书柜最上面,与一群备受冷落的专业书籍呆在一起。它翘起一个角,倔强地想跟周围的同伴保持距离,与其他正襟危坐的学术派格格不入,歪斜的姿势又如同歪着脖子执拗地抗议。 它就那么高高在上俯视着下方专注于网游的吉时,仿佛在说:等着瞧,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高攀不起。毛头小子,你会后悔的! 第一章 铭记之恩,遗忘之罪 吉时的班里刚刚转走了一个女学生徐天真,又来了一个转校生,也是女生名叫杨悦。 一开始,没人知道这个杨悦是谁,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内向,不爱说话,不爱笑,不爱交朋友,独来独往。但仅仅一周后,杨悦便成了班上的风云人物。 教师办公室里,一名女教师八卦,“你们听说了吗?我们班新转来的杨悦,她是什么人?” 吉时对杨悦有印象,就在昨天,他还曾找杨悦谈过一次。 当时他安排杨悦加入了一个兴趣小组,希望转校生杨悦能够迅速融入同学之中,有助于改善她阴郁的性格,但是被杨悦拒绝了。 为此,吉时找杨悦谈话,想要知道这个女生的心结在哪里。但任凭吉时如何态度和善,苦口婆心,对方就是不接招,从始至终就是沉默。吉时纵然有铁拳,也是打在棉花上。 因为有好奇心在,吉时参与了平时他不爱参与的八卦讨论,“杜老师,你知道杨悦的事?她有什么特别的吗?” 杜老师眉飞色舞,“我也是无意中在网上看到的,原来杨悦就是杨熙的妹妹!听说她都转学三次了,就是想要换个环境掩藏身份。可是啊,她姐姐太火了,她想藏也藏不住。” “杨熙是谁?”吉时以为自己又一次沦为2g少年,与时代脱轨,“新冒出来的选秀明星?” 杜老师翻了个白眼,“吉老师,你连杨熙都不认识啊!那你听说过浩熙化妆品吗?” 吉时还是摇头,他一个大男人,又是单身狗,关注什么化妆品啊? “那严正浩你总认识?”杜老师不死心。 其余老师也都对吉时投以期待的目光,期待着吉时还是说不认识,然后大家集体鄙视他。 “严正浩,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网红?”吉时绞尽脑汁地回忆,一定得把这个严正浩从自己的潜意识里给抓出来,免得沦为办公室的活靶子。 “是网红,也是浩熙化妆品的创始人,青年企业家,”杜老师提醒吉时,“还是绝世好男人!” “哦——”提到“绝世好男人”吉时终于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未婚妻3年前遇害,尸体至今下落不明,他一直在网上给已故未婚妻写信寄托哀思的那个——绝世好贱?” 杜老师连连点头,以为吉时会是她的同盟,认定这个严正浩是“绝世好男人”,没想到吉时却是敌方阵营的,称呼严正浩为“绝世好贱”。听到最后“好贱”两字,杜老师用毒辣的眼神瞪着吉时。 吉时耸肩,没办法,哪怕是成为办公室活靶子,他也不想假装自己是对方阵营的人。 吉时想起来了,这个严正浩的确是尚城本地火了3年的网红。他之所以成为网红,究其根本是因为他的未婚妻死于非命,而他痴心不改,3年时间里笔耕不辍地在网上给已故的未婚妻写信;同时也给那个杀害未婚妻后一直没有落网、并且身份不明的凶手写信。 一开始,严正浩的痴情人设很吃香,网民们对他的同情水涨船高,因为严正浩不单单失去了即将要结婚的爱人,还失去了爱人肚子里3个月的胎儿。 最初的严正浩无法接受事实,曾经想要跳楼自杀,随未婚妻和孩子而去,被救下。面对记者的镜头,他哭得不成人形。 后来,严正浩感谢网民们的关心和劝诫,决定活下去,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本就是文学青年的他决定把自己的微博改名为“我心永恒”,并在微博上持续给未婚妻写信。 再后来,严正浩的微博粉丝突破百万,他又开始给那个杀害未婚妻杨熙的凶手写信,表达憎恨之情之余,他希望那个凶手能够告知他爱人孩子尸体所在,他只想让他们入土为安。 当然,严正浩知道凶手不可能因为看了他的信就良心发现,主动自首,告知尸体所在。但是严正浩相信,只要凶手知道自己在给他写信,就一定会去看,只要看了,说不定就会被感动一点点,在评论或私信中留下蛛丝马迹,暗示或者干脆告知尸体所在。 打从严正浩开始给凶手写信,他的微博粉丝突破千万。 最后,严正浩自主创业,以自己名字的“浩”和爱人名字的“熙”两个字创建了浩熙化妆品,主营护肤品和彩妆。 如今,浩熙化妆品已经成立一年时间,严正浩赚得盆满钵满。 可就在一个月前,严正浩遭遇了事业和人设的双重滑铁卢。起因是因为尚城本地一家皮肤科医院的医生在网上曝光,最近他接诊了四五个因为用了浩熙化妆品而烂脸的女病患。 这位王医生称浩熙化妆品成分有问题,并且添加了激素,容易过敏,而一旦过敏就会烂脸。 在这之前,网上偶有质疑严正浩的言论,但总是刚刚出现一点苗头就被“正义网友们”群起围攻镇压,难成气候。可打从王医生曝光之后,网上便顺势出现了很多女性消费者,说自己就是受害者。 一个月的时间里,出现了数十名女性说自己用完浩熙化妆品,不是脱皮就是爆痘,过敏发痒更是常见。 接下来,有大v说,女性本就是化妆品消费主力,而她们又非常吃男人痴情人设这一套,严正浩创业选择自创化妆品品牌绝对是投其所好,利益最大化。他根本没想把事业做大做长远,因为他知道,网红有保鲜期,一旦过气,而产品本身没有其他优势,早晚会被淘汰,因此他只不过是想要趁自己还红,割一茬韭菜。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讨伐严正浩的阵营,称“浩熙”是一场“好戏”,严正浩的悲愤痴情不过是敛财的工具,所谓化悲愤为流量是也。 于是网上出现了两种阵营,正方依旧坚守同情歌颂痴情执着严正浩,称他是绝世好男人,反方异军突起,认定严正浩是道貌岸然,发死人财,是绝世好贱。 正方称雨后春笋般的反方美其名曰严正浩靠死人敛财,蹭死人热度,可实际上,他们也是在蹭严正浩的热度。化妆品过敏这种事本就是因人而异,还有更多的人没过敏不是吗? 反方队伍也不甘示弱,挖出了更多内幕。 内幕一: 3年前,28岁的严正浩已经失业两年,但是打从大学就开始交往的初恋女友杨熙对其不离不弃,对抗父母的反对,说什么都要嫁给无业游民严正浩。 终于,杨熙的痴情和对严正浩的绝对信任打动了父母,杨熙的父母同意他们结婚。 可就在二人拍摄婚纱照期间,摄影师和化妆师看到二人在争吵,杨熙曾一气之下说过不拍了,婚也不结了。争吵的原因是杨熙称自己父母说的没错,严正浩的确是不求上进,没工作有时间也不费心安排婚礼,所有一切都是她忙活,严正浩拍摄婚纱照前一晚竟然通宵打游戏。 内幕二:二人筹备婚礼期间,杨熙遭遇不测。一开始是失踪,杨熙彻夜未归,其父母以为她是去了严正浩那边过夜,给女儿打不通电话就给严正浩打,可是仍旧打不通。 第二天,杨熙的父亲杨建平直接找到严正浩家里,打算训斥这对儿即将要结婚的小情侣,为什么不回复他们的电话微信,让大人担心。可是敲开严正浩的家门,发现出租屋里只有严正浩一个人,严正浩昨晚彻夜打游戏,手机设置了静音。 中午,杨熙的父母接到了勒索电话——杨熙被绑架了。 杨熙父母希望严正浩能拿出严正浩父母为其准备的5万块彩礼,一起来凑齐赎金。但严正浩拒绝,提议报警。 杨熙父母犹豫不决之时,严正浩明目张胆、亲自去派出所报警。绑匪很可能就是因此才得知杨家报警,愤怒之下撕票。 内幕三:杨熙遭遇不测是在做兼职上夜班回家的途中。她为了筹备婚礼和给租来的新房布置家具家电,找了三份兼职。而这期间严正浩依旧以正在找工作为由,闲散在家,终日与网游为伴。 案发当晚10点,杨熙独自走夜路回家,她下班前也曾联系严正浩想要让他来接自己下班,但联系不上。 内幕四:严正浩跟杨熙的父母关系恶劣。杨熙父母曾私下找过严正浩,希望他停止消费他们已故的女儿,遭到严正浩拒绝。 老夫妻痛失女儿,身边朋友亲人体谅二老,从不在他们面前提及杨熙。他们也想尽快走出痛苦,好好生活,毕竟他们还有一个小女儿,生活还得继续。可是因为严正浩,他们一家人只要上网就会看到与杨熙有关的种种,始终无法走出阴霾。 小女儿同样不堪其扰,在学校,周围同学总是会因为杨熙对她另眼相看,不断询问有关杨熙遇害的种种,提及严正浩的深情和猜测凶手身份。 而面对杨家人的诉求,严正浩一再拒绝,他坚称杨家人选择遗忘,他管不了,但铭记爱人和仇恨,寻找真凶和尸体是他的权利,杨家人也无权干涉。他将终其一生为此。 面对反方阵营的内幕,正方阵营又抛出了一个概念——铭记之恩,遗忘之罪。 他们指责杨家父母对女儿犯下了遗忘之罪,称父母妹妹始终是自私的外人,亲情抵不过旷世的爱情。 杨熙死了,父母妹妹还可以忘却悲愤重新开始新生活。可是严正浩却会倾注其一生缅怀爱人,铭记仇恨,追索真凶。并且以两人名字命名创业,永远把二人的爱情留存于世。这不但是严正浩对杨熙的爱情,更是恩情。 针对内幕一二三,正方阵营也有话要说:男人永远是顽童,爱打游戏不是原罪;人人都有事业低谷期,莫欺少年穷,暂时失业也不是原罪;哪对儿夫妻情侣不吵架?吵架不提分手?患难见真情,杨熙死了,严正浩的铭记就是真情。 面对绑架案,报警才是正解,因为情急慌乱而选择亲自去报警的确不妥,但情有可原;面对失业和结婚,严正浩亚历山大,还不允许他暂时放空自己他躺平一段时间?你们这辈子就没有接不到电话的时候? 第二章 教书又育人 杜老师还想跟对方阵营的吉时理论,却被前来报告的学生打断。来人是杜老师班上的班长。 “杜老师,不好了,杨悦跟几个同学打起来啦!” 杜老师是4班班主任,而吉时只是4班和5班的任课老师,按理来说这种事杜老师一人过去处理就行,可是他想也没想便跟在杜老师后面。 “怎么回事?”杜老师快步来到4班教室门口,人未到声先至。 吉时跟在杜老师身后,只见班级后方角落里七八个男生女生围成一圈,把一杨悦包围其中。 为首的一个男生仰着头,理直气壮地对杜老师说:“杜老师,是杨悦先动手的,我们不过是关心她,问了问她姐姐的事,她不理我们,还骂我们,最后还打我们。” 杜老师刚想说话,吉时赶忙抢先,此时他必须要抢占先机,“是你们先去招惹杨悦的?” 吉时这个“招惹”一词用得巧妙,那几个学生先是想点头,而后又反应过来,不能点头。 杜老师刚要张口,吉时又一次抢先,“杨悦同学不想在学校提及家里的私事,为此不惜转学3次,请你们尊重当事人的选择和权利。” 一名出了名爱出风头的女生站出来反驳吉时:“吉老师,我们是想要好心帮忙,才问他杨熙的事情的。” “你们能尊重他人的选择,不问不提,保持沉默,不揭别人的旧伤疤,就是帮了最大的忙。”吉时平时就看不惯这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只要对方有错误,他从来都不吝指出,就是想要挫挫对方的锐气。 女生不以为然,“我们先是好心安慰她,然后想要帮忙查出凶手和尸体所在,问了她一些问题,想要让她加入我们的推理社团,一起调查,有什么不对?” “就是,身为杨熙的亲人,他们怎么能忘却亲人离世的痛苦和仇恨?我们这是在做正确的事,是帮助她!” “吉老师,你不也是推理爱好者吗?我们想要查明真相,找出一个犯罪分子,有什么不对?” 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有了同学的撑腰,气焰更加嚣张,“没错,我们没错,错的是杨悦,她不知好歹。” “推理爱好者的身份没错,在不影响课堂纪律和学习的前提下,你们热衷于探讨推理小说中的情节也没错,但是道德绑架他人,不允许他人跟你们有不同见解和选择就是你们的错。”吉时又一次打断了身后刚要开口的杜老师。 大小姐翻了个白眼,向吉时跨出一步,咄咄逼人地说:“我们有权去调查杨熙的案子,杨悦无权干涉。” “是的,杨悦也有权不回答你们的各种问题,保持沉默。”吉时笑着据理力争。 “哎呀吉老师,你怎么跟学生们一般计较?”杜老师终于逮到说话机会。 “杜老师,必要时就是要跟他们计较,如果因为他们是学生就不计较,等到他们离开学校,进入社会,还会以为全世界都不会跟他们计较。”吉时早就看不惯这些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们,有太多的孩子已经被父母惯坏。 女生得到了杜老师的支持,更加嚣张,“吉老师,那么杨悦有权骂我们打我们吗?” “当然无权,”因为杨悦的冲动,吉时不得不甘拜下风,转而向杨悦说,“骂人和打人是不对的,如果你不喜欢什么人,不喜欢什么话题,先明示,再无视即可。如果让他们影响到你,你便已经败了。总之,先向他们道歉。” 杨悦扭过头,根本不可能道歉。 “这样,你们承诺不再追查杨熙的案子,杨悦承诺跟你们道歉,怎么样?”吉时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也是最佳结果。 “不可能!我们肯定会追查下去,我们有这个权利。”大小姐得意洋洋地笑着说。 “行,你们有追查的权利,我也有下一堂课随堂测验的权利,有惩罚不及格同学作业加倍,约谈家长的权利。我们各自行使自己的权利,都无可厚非。”吉时仍旧笑吟吟的。 杜老师又白了吉时一眼,还是刚刚那句话,“吉老师,你怎么跟学生一般计较。” “啊?随堂测验?测什么?”周围的同学看热闹,得知莫名其妙多了个随堂测验,还有可能被加倍作业找家长,纷纷叫苦。 “默写文言文。”吉时笑嘻嘻的,仿佛是在宣布好消息。 同学们叫苦连天,“啊?真是倒霉。” “就是啊,凭什么波及到我们啊?” “就是啊,我们又没参与。” “这可真是祸从天降,你说好端端的,非得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 同学们怨声载道,矛头渐渐统一,他们不敢指向提出随堂测验的吉时,毕竟老师就是有随堂测验的权利,所以矛头就只能指向那位声张权利引发随堂测验的大小姐。 吉时早料到会这样,因为这位大小姐除了身边这几个拥趸者马屁精之外,在班级里已经是风云人物,人人得意厌之。也对,如果没有利益关系,谁会喜欢跟这样嚣张跋扈的人做朋友呢? 大小姐一看自己引发了怨声载道,为了挽回颜面,继续跟吉时叫嚣:“我有权不默写,交白卷。” 吉时被逗乐了,心里怼回去:可不是,你还有权在中考高考时交白卷呢,还有权荒废青春,浪费父母学费,辜负父母期待,虚度一生呢。除了你父母,看谁能拦着你。 “这就是舆论的力量,好好体会一下,”吉时语重心长地教导学生做人的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好啦好啦,”杜老师打圆场,拉了吉时一把,把他拉到她身后,又瞪了吉时一眼,“都散了,赶紧回去背课文去。” 回到办公室,杜老师又叨咕了好几遍:吉老师,你怎么这么孩子气,跟学生一般计较? 吉时既然已经在教室里明示过,现在自然选择无视。他不理会杜老师的碎碎念,无法苟同杜老师只教书不育人的理念,自顾自掏出手机,上网去看严正浩的微博。 餐厅里,一名吉时的好友,也是同一阵营的李老师凑过来,“吉老师,看什么呢?” 吉时面前的饭菜都凉了,他也没顾上吃,一心沉醉于严正浩的微博里,这会儿才抬头,见是自己的好友小李,笑着说:“小李子,你不够意思,上午在办公室,你怎么不帮我啊。” “拜托,对方是杜老师啊,与她为敌,以后还有清净日子吗?”小李又凑到吉时手机前,问,“看什么呢?” “我得查出杀害杨熙的凶手。”吉时突然严肃地宣告。 “你疯了?”小李瞪大眼,“不让学生查,你自己查?” “只有让凶手伏法,才能告诫杨熙在天之灵,才能彻底结束杨家的恶梦,才能让杨悦变回一个普普通通的初中女生。”查案找凶手本就是吉时兴致所在,更何况现在此事还关系到一个学生和一个家庭的命运,吉时找不到理由坐视不理。 “也对,不然的话,严正浩会消费杨熙一辈子,杨家不得安宁一辈子,杨悦永远也拜托不了杨熙妹妹的标签。什么狗屁遗忘之罪,铭记之恩的言论,还会洗脑更多无知的人。”小李拍了吉时的肩膀,表示支持。 吉时继续低头看手机。 “可是你看这些有什么用?你不是认识刑警队长嘛,找他帮忙啊。” “找他只会吃闭门羹,再说了,没他我还查不出真相了?这就是我这个英雄的用武之地。”吉时晃了晃手机,“也许严正浩有一点没说错,凶手真的会看他写给他的信,真的会忍不住留言。” “你能从3年的海量微博和留言中找出凶手?”小李没忍住笑了。 吉时抿着嘴,转头望着小李,自信说:“海量课文作文教案试卷我都看了,我这个人,最爱的就是大海捞针。” 第三章 团队运营 秉持着业余爱好不能影响本职工作的原则,吉时愣是忍住,下班回家后才继续看严正浩的小作文。 晚餐后,吉时谢绝了母亲大人提议一起追剧的邀请,以备课为由回到自己的房间,沉浸在严正浩的深情和愤恨之中。 严正浩的微博内容分为两大部分,第一是写给杨熙的信,第二是写给凶手的信。 写给杨熙的无非是思念痛苦云云,比如: 熙宝,感谢昨晚你又来到我的梦里与我团聚。一连四天,你没来,我醒着睡着都是煎熬。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吗?网上对我的非议很多,他们不懂我,我一点不在乎,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你,我担心你会对我,对我们的感情产生哪怕一点点质疑,那都是对我的暴击。 我从未想过与你父母交恶,只是世间纷杂,许多事事与愿违。他们不了解我,我很痛苦,他们误会我,我很自责。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才会让他们对我产生误会。 不过没关系,我还有后半生的时间去弥补,我相信总有一天,你最爱的我们会和乐融融,我们可以再次围坐一起,一起回忆有你时的美好。 熙宝,我的宝贝。昨晚我又失眠一整晚,不是因为我们的公司遭遇公关危机,而是我觉得愧对于你。 你是那么一个爱美的精致女孩,曾对我说创建自己的化妆品品牌就是你毕生的梦想。你在时,我没能帮你完成梦想,你走了,你的梦想就是我们的梦想,我做到了。 只可惜,凡事没有永远顺遂,我们的事业不可避免也会遭遇挫折打击。抱歉,给你平添了麻烦,给你的名誉增添了污点。如果你在,一定会很难过。是我的失职,我没能保护好我们的梦想,我将尽全力去挽回,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熙宝,我真的好想你,想你想到又一次萌生出要去找你的念头。我知道这样不应该。好心人救了我,他们鼓励我坚持下去,说你不希望看到我沉沦,你想让我代替活下去,去欣赏世间的美好。可我却又一次萌生出那样的念头。 如果你在,再多的困难我都能挺得住,可你不在,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人,我好孤独,孤独到再也承受不了一根稻草的重量。熙宝,原谅我的脆弱。 写给凶手的,无非是咒骂和乞求云云,比如: 凶手,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现在可好?背负着一条人命,背负着天大的罪恶,你可能吃好睡稳?我相信你一定寝食难安,你一定备受煎熬,因为我每日,每时每刻都在向上苍祈祷,你不得安生,不得好死。 你这个刽子手,你到底把我的熙宝藏在了哪里?如果你还有一丝丝人类的良知,告诉我,别让她一个女孩子孤单流落在外,我只是想要亲手为她送终,与她的骨灰呆上哪怕一分钟,再一次感受她在我身边的存在。 凶手,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你是女人,同为女人,你就不曾对我的熙宝产生过一分一毫的怜悯吗?如果你是男人,你也有母亲,说不定也会有女儿,如果你的母亲和女儿也惨遭如此不测,你作何感受? 告诉我熙宝在哪,哪怕给我一点暗示,这样在你下地狱那天,你身上的罪孽还能减少分毫。 看到眼睛疼,吉时还只是看了微博原文,那些可能潜藏着凶手回复的留言全都没看。吉时知道,真要是把千万粉丝级别的博主三年来所有微博回复都看了,那他的大好青春也得荒废了。 所以目前的任务是先看微博,站在凶手的角度,如果他吉时是凶手,看到哪篇微博后会忍不住留言。筛选出一些备选博文,再看评论。 别说,这一晚吉时没白白熬到后半夜,他还真的在大海中捞出了一点什么。 严正浩号称文学青年,大学读的是中文系,所以才会爱写爱抒发,还爱旁征博引。其中有这么一篇博文: 熙宝,你还记得我求婚成功那晚吗?我们谈到了未来谁先死的问题,你说希望自己先死,这样就不用承受失去我的痛苦,还让我原谅你的自私,谁叫你是女孩子呢? 谁能想到,你一语成谶,留给我余生的痛苦。这真是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就在这篇博文后的第三天,又有一篇博文这样写: 熙宝,最近网友们抨击我婚前沉迷于游戏,没能去接你下班。如果后悔能杀死一个人,我已经死过千万遍。 我更加后悔的是没能早些听叔叔阿姨的话,对你放手。如果我一早跟你提出分手,你现在一定还好端端地活着。也许你结婚了,嫁给一个有钱人,还当了妈妈,你会很幸福。 是啊,我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执着?我没工作,没本事,甚至没野心,深知贫贱夫妻百事哀,为什么还要抱着希望能跟你创造奇迹?是我害了你! 这两篇博文中有一个矛盾。 第一篇中严正浩引用的“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出自唐朝着名诗人元稹的《遣悲怀》。 元稹,是个多愁善感的文人,写下许多与爱情有关的诗句,比如家喻户晓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出自大才子元稹之手。元稹的悼亡诗也很有名,《遣悲怀》三首作品堪称古代悼亡诗中的经典,备受古代文人墨客追捧和模仿。 而严正浩引用的这两句正是源自于《遣悲怀三首?其二》,诗文如下: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翻译成白话文就是: 当年咱俩开玩笑讲着身后的事,今日都成沉痛的回忆每每飘来。你生前穿的衣裳眼看施舍快完,只有针线活计还保存不忍打开。我仍念旧情更加怜爱你的婢仆,也曾因梦见你并为你送去钱财。我诚知死别之恨世间人人都有,但咱们共苦夫妻死别更觉哀痛。 其中的名句“贫贱夫妻百事哀”原意是指诗人在曾经共患难的妻子死后难以消逝的哀愁。同贫困,却不能共富贵,如今睹物思人,更觉伤心。 而今表现丧偶悲痛的这句诗现在却多被解释为夫妻因为生活贫困,事事都不如意。 问题在于,严正浩到底知不知道这首诗。三天前的博文他这个文学青年似乎是知道这首诗,引用正确,可三天后,他便又不知道这首诗,跟很多误用这首诗最后一句的人一样,以误解的意思引用最后一句。 吉时冒出了一个推测——严正浩有团队,他的微博小作文不是一个人写的。 也就是说,严正浩写这些东西不是,至少不全是有感而发,而是一种商人逐利的行为。 吉时特意去看微博最开始的博文,他猜测最初的博文应该是出自严正浩之手,到后面化妆品公司成立之前,才有其他写手介入,跟严正浩一起运营这个账号。 果不其然,一开始的博文都非常朴实,字里行间都是真情实感。吉时推断严正浩是真的伤心过的,只不过当他意识到他的粉丝越来越多,话题越来越多,悲愤能够化为流量之后,他的初衷便渐渐发生了质变。 吉时不无感慨,人们常说人情凉薄,自诩自己不是那凉薄之人,可也许只是因为利益还不够大不够吸引人。一个赤诚之人和一个凉薄之人之间隔着的,也许就是利益。 严正浩的公司一年前注册成立,而在大概15个月之前,他的微博便像插播广告的电视剧一样,广告越来越多,电视剧越来越少。 吉时又花费了一番功夫,成功从海量博文中找到了规律,至少可以筛选出哪些是出自严正浩之手,剩下的就都是出自于团队的写手。 严正浩还真是个文学青年,还是个严谨的文学青年,他的“的”“地”“得”的使用绝对规范,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而其他写手就没有这种习惯,使用这三个字随意得很,不是所有都用白勺的,就是顺从于输入法,打出来什么是什么,或者是根本分不清什么时候用什么,随意乱用。 凌晨三点半,又有四篇博文引起了吉时的注意,他在这这些文字里窥到了凶手的踪迹。 第一篇:熙宝,今天是夏至,3年前的今天,我永远的失去了你。你说你最喜欢夏天,要在你最喜欢的夏天成为我的新娘,可是我却没能陪你度过你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夏天。我永远欠你一个夏天,一个夏天的婚礼。 第二篇:凶手,最近天气闷热,七月流火,你一定烦躁的很。我劝你干脆说出她的尸体所在,给你自己减轻一点点罪孽。你有这个胆量吗?我想你没有,因为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敢做不敢当的窝囊废。 第三篇:熙宝,我总是在想,你到底看上我什么?我那么无能,那么懒惰,一无是处,为什么你会坚持选择我,甚至不惜为了我去跟父母吵架。你真的太傻了,你可曾后悔?你一定是后悔的。我不值得你如此,你对我的爱反而给你带来了灾难,我对不起你。 第四篇:凶手,我猜想你并不是个完全泯灭人性的坏人,你也有你的感情,你也有喜欢的人,你有家庭有亲人,有朋友有同事,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芸芸众生。 你应该知道,失去最喜欢的人是什么感受,你应该能够体会到我有多痛苦。 设想一下,如果你父母得知你死了,尸骨无存,会是什么感受? 第四章 名嫌疑人 周六,早上刚到市局,易文翰便看见高朗等在自己办公室门口,一脸兴奋。 “有案?”易文翰进行最简单的推理,因为高朗这个人太简单了。 “是,严正浩死了!”高朗神秘兮兮。 “我该认识严正浩吗?”易文翰一边开门进办公室一边不经意地问,“新冒出来的选秀明星?网红?” 高朗瞪大眼,跟在易文翰身后屁颠屁颠地,却是在鄙视他,“易队,你连严正浩都不认识?你可真是2g少年。” 易文翰随口又问:“2g少年又是什么?” 上午8点半,易文翰带队来到案发现场——尚城市中心城区的知名写字楼,严正浩的公司就位于6层,他正是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今早7点,保洁员最先抵达浩熙公司,进入严正浩办公室后发现严正浩仰卧在血泊之中。马上报警。”先抵达现场的侦查员汇报。 易文翰一边倾听一边在办公区里四处巡视,观察环境。这是一家小公司,看工位应该是有十几个人,这跟他印象中的化妆品公司大相径庭。 高朗毕竟对严正浩有一定了解,一路上也上网做了些功课,此时介绍:“浩熙化妆品其实是由别的厂家代加工的,这个公司其实就是一个广告部而已。” 易文翰没理会高朗,因为此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窗外楼下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上。从6层的高度往下看,可以大概看到街对面的那个人的脸,那是一张熟面孔。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还鬼鬼祟祟的? 易文翰转战到案发现场,站在尸体旁,询问正在初步尸检的马法医:“老马,有什么发现?” “死因是利器刺穿心脏,死于失血性休克,死亡时间推断是昨晚11点至12点之间。凶器是管制刀具弹簧刀。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死者身上没有抵抗伤。” “也就是说,死者很可能认识凶手。”易文翰得出结论,转而又去问高朗,“监控那边有消息吗?” “我知道凶手是谁啦!”高朗答非所问,突然兴奋击掌,把易文翰吓了一跳。 “谁呀?”马法医好奇地问。 易文翰却一点也没有期待,冷冷望着高朗。 “就是杀害杨熙的凶手。”高朗言之凿凿。 易文翰来的途中也上网恶补一番,明白了何为2g少年,了解了严正浩和杨熙的身份。一个苦苦追寻凶犯的网红死了,警方第一个怀疑的应该就是他追寻的那个凶犯。也难怪高朗会这么认定。 严正浩一直在网上给凶手写信,意图,至少是在表面上意图吸引凶手注意,获取杨熙尸体所在或者是凶手的身份信息。如果严正浩的那些信的内容激怒了凶手,凶手可能会产生杀人动机。 如果凶手真的没忍住给严正浩发了私信或者是微博留言,引起了严正浩的怀疑,那么凶手也会产生杀人动机。 如果凶手觉得严正浩消费已故女友杨熙赚流量赚钱也就罢了,竟然连他的主意都打,让他无形中也成了严正浩的摇钱树,那么出于愤怒,凶手也会产生杀人动机。 总之,这算是一个排查方向。只不过这个方向不太好查,易文翰能够想到的就只有分析研究严正浩的海量微博及回复和私信,从中找出嫌疑人。可他们哪有那闲工夫? 条条大路通罗马,一条是环游世界之后抵达罗马,一条是专机直达,当然是选后者。易文翰做出决定:“去看监控。” 易文翰跟高朗来到写字楼的保安室,跟之前派去看监控的侦查员汇合。刚一打照面,易文翰的心就凉了半截,对方苦着一张脸。 “易队,昨晚监控我看了,严正浩的公司加班到晚上12点半,8名员工先后在12点至12点半之间离开公司。除此之外,还有4名送餐员在12点至12点半之间出入。” “这些人全无异常?”易文翰明白了,凶手就在这12人之中,范围有点大。” “暂时没看出来。” “他们公司总是加班到这么晚吗?”易文翰转而去问写字楼的保安。 “是啊,他们公司人少活多,加班是常态,”保安大哥不吐不快,“主要是他们公司副总太抠门,舍不得花钱雇水军,所以公司员工就是水军,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在网上买热搜啦,控评啦。” “副总?”易文翰好奇,“这些事儿都是副总管?严正浩不管吗?” 保安大哥意味深长地一笑,“严正浩就是个甩手掌柜,他就是公司的一块活招牌,实权都在副总手里。” 易文翰拉了把椅子,跟这位保安大哥深入交谈。 副总名叫吴平奇,是严正浩的发小,从前有过创业经验,开过公司。严正浩成了网红之后,这两人一拍即合,一起打天下。 保安大哥还特意在监控里给易文翰指认了吴平奇,这位副总也是昨晚加班的8个人其中之一,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人。 “中午之前,我要这12个人全都在市局,一一接受盘问。”易文翰下达命令。 高朗挠头,公司里的8个人倒是好说,另外4个送餐员得费点功夫。 现场勘查工作接近尾声,易文翰安排大家先走,自己还有点事,晚一点归队。 易文翰下楼,来到街对面,从斜后方偷偷接近那个人,然后警惕地冷声问:“你在这做什么?” 那人被身后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得一缩脖子,转身一看,露出笑容,“哥,还真是你。这里出命案了吗?看你们阵仗不小啊。” “你在这做什么?”易文翰冷冷重复。 “这个嘛,说来话长。”吉时说的是实话,他来这的目的得从他的学生杨悦开始讲起。 “鬼鬼祟祟在案发现场外徘徊,又说不出理由,你这是想当嫌疑人啊。我倒是不介意多盘问一个,跟我走一趟。” 吉时忙摆手,“误会误会,我不是不告诉你,是真的说来话长。要不,你请我喝杯咖啡?” 易文翰刚想说:请你喝咖啡?我怎么那么稀罕你?却被吉时接下来的话生生给逼了回去。 吉时说:“虽说这事儿说来话长,但一言以概之,我是来查严正浩的。” 易文翰说:“aa制。” 街角的咖啡馆里,吉时从头讲起,无视易文翰一再要求快进,按部就班,用自己的速度节奏,力求把经过讲得详细,动机讲得明白。尤其是有关那句被众人误读的“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来龙去脉,前文后情。 为了让易文翰更好理解,吉时还给他看了严正浩那几篇博文的截图。 易文翰一边看,吉时一边在旁讲解。 “接下来,我们重点来讲最重要的四篇博文,”吉时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以代替敲黑板,提醒易文翰进入关键部分,要集中精力,“先来看第一篇……” “第一篇,这个写手写到‘我永远的失去了你’,这个白勺的使用错误,这种情况下应该使用土也地。既然你之前说微博最开始的内容都是出自严正浩之手,而且‘的地得’使用准确。那么由此可以得知这篇博文不是出自文学青年、严谨的严正浩之手,而是代笔写手。” 易文翰语速极快,强行提速,他还急着赶回局里,没工夫在这听吉时讲课。 吉时被抢答,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继续:“其次,这个写手的第一句……” “第一句便明确表明了杨熙死于三年前的夏至,也就是2018年6月21日。可严正浩的微博第一个有关杨熙的博文只是说明杨熙是在夏至那天被绑架而已。按照当时案件的发展,绑匪于22日打勒索电话,严正浩22日当天报警,23日,绑匪把杨熙的心脏放在杨家附近的垃圾箱。那么这个写手说夏至那天永远失去杨熙,其实并不准确。” 易文翰再次抢先。 “对呀,写手等于是默认了杨熙死于21日。哥,你知不知道杨熙到底的具体死亡时间?” “不知道,一来,3年前这案子我没参与,二来,只有死者的心脏,很难精确界定到底死于21至23日的哪一天。” “可如果这个写手非常清楚,其实杨熙就是死于21日呢?如果他就是凶手呢?”吉时昨晚便萌生出这个大胆的猜想,杀害杨熙的凶手就是严正浩的团队的写手,所以他今天才趁着上午没课来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可疑的员工。 “你这个猜想太过牵强。严正浩的团队水平参差不齐,人少活多,写这些的时候随意了些。”易文翰说完,又去看吉时给出的第二篇博文。 吉时马上讲解,“第二篇,这个写手写到‘你一定烦躁的很'',此处应该用‘得'';这个写手使用‘七月流火''一词也是错误的。” “七月流火是说在农历七月天气转凉的时节,天刚擦黑的时候,可以看见大火星从西方落下去。可是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一句形容天气酷热的词而误用。”易文翰蹙眉思考,下意识顺着吉时的思路解释,“所以推断这篇也不是严正浩写的。” 吉时又一次对易文翰刮目相看,刑警的文化素养比他想象中要高啊。 “还有,为什么说天气热凶手就要烦躁呢?是因为这个写手想象出了在大热天凶手杀害杨熙并挖出心脏处理尸体的画面?那么为什么这个过程留给凶手的不是恐惧、刺激、恶心、后悔等,而就是烦躁呢?”吉时特意压低声音,免得被周围人听到。 “你想说,因为这个写手就是凶手,他真实的感受就是烦躁?”易文翰反问。 “有可能不是吗?”吉时急于得到认同,音量又高了些。 “你知不知道水军每天有多少工作量?你指望他们能严谨?是你老毛病又犯了,过度解读。”易文翰不以为然。 “好,那我们来看第三篇,”吉时又敲桌面示意易文翰继续往下看,“第三篇,写手写到‘我无能、懒惰、一无是处'',这明显就不是严正浩。严正浩的字里行间是有股傲气的,哪怕是在失业期间,他这个文学青年也一直秉持着文人的傲骨。更别提用一无是处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了。” “所以你认为这个写手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描述他所认识的严正浩,后面的发问,其实是他对杨熙的质问:那个男人有什么好?怎么就值得你为他做这么多?” “你也想到了是?所谓的‘你一定后悔了''也是他的一种自我安慰,他希望杨熙后悔与严正浩相爱;所谓的‘你对我的爱反而给你带来了灾难''指的也不是杨熙为爱情和结婚而拼命工作加班,途中遭遇不测,而是因为杨熙因为严正浩而拒绝了此人的表白,对方恼羞成怒,冲动杀人。”吉时一口气说完,畅快淋漓。 “你想说,这个写手是严正浩的情敌,他喜欢杨熙,爱而不得后杀人,如今在寻求自我安慰。他虽然是以严正浩的口吻写出了这些信,实际上都是在表达自我。”易文翰又一次看时间。 吉时示意易文翰继续看,讲解道:“‘你就是个普通的芸芸众生''是病句,更正过来应该说‘你就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人。''显然,这篇博文也不是出自严正浩。” “你想说,这个写手,也就是凶手,他有家庭,也有喜欢的人,正是杨熙。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想要表达自己并不是泯灭人性的残忍杀人变态。他特意提到自己的父母,其实也是在自我暗示,一旦自己的罪行暴露,自己的父母会有多么痛苦。所以他必须要掩饰好自己。” 易文翰不得不承认,一旦接受了吉时的设定,再看这些博文,真的很像是出自凶手之手。但是,这个前提设定太有主观性了,易文翰不能苟同。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四篇微博出自同一人之手,他就是杀害杨熙的凶手。当初的案子不是绑架,而就是表白被拒后杀人,杨熙当场就死了。凶手是杨熙的追求者,为了掩饰自己,他故意以绑架混淆视听。”吉时收回自己的手机,总结观点。 第五章 防身武器成凶器 虽然易文翰不能照单全收吉时的推理,但是剔除那些一厢情愿的过度解读,有一点引起了他的注意:按照严正浩3年前的微博所讲,杨熙6月21日晚失踪,22日他报警,23日凶手就把杨熙的心脏放进杨家附近垃圾桶并通知杨家。这个凶手真的很心急。 而易文翰以往接触到的绑架案,绑匪没有这么心急的,都是会慢慢筹划,再给对方一点筹集钱款的时间,让对方听听人质的声音,哪怕知道对方已经报警,多数也不会马上撕票,撕票的也不会冒险把人质的器官送回人家附近。 挖心啊,凶手若不是个嗜血的变态,就是对杨熙恨到骨子里。 如果假设凶手真的是杨熙的暗恋者,杨熙拒绝他之后恼羞成怒,先奸后杀,杨熙死后,他的愤恨仍旧难以平息,还想继续泄愤。那么杨熙活着的时候他得不到她的心,杨熙死后,他便把她的心挖出来再丢弃,顺便让杨熙父母和情敌严正浩确信杨熙已死,是不是也是一种报复呢? 3年前,杨家人和警方都以为这是绑匪因为报警而气急败坏,撕票挖心,送还杨家,作为报复。可如今再看,凶手的行为也符合吉时的猜想。 难道3年前的那个凶手真的是杨熙的追求者?爱而不得,一怒之下杀人泄愤? “哥,我来这就是想混进写字楼,混进严正浩的公司,想查清楚这些可疑的小作文出自谁手。我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该你了。写字楼里到底出了什么案子?你们这么大阵仗,搞得我都不敢进去了。” 易文翰抬眼盯了吉时两秒,还是决定用坦诚去回报吉时那一小部分有效信息的共享,“严正浩死了。” “我的天,怎么死的?有嫌疑人了吗?”吉时的第一个念头,严正浩死于非命,凶手就是3年前杀害杨熙的凶手,也是现在他公司的员工。 “有嫌疑人了。”易文翰继续坦诚。 “谁?”吉时顺势提问。 “无可奉告。”易文翰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时候就拿这四个字做答。 吉时无奈一笑,“你也太鸡贼了,我给你提供了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应该礼尚往来啊。” “怎么礼尚往来?” “如果你直接拿这几篇可疑的小作文去公司问是谁写的,根本不会有人承认,你还会打草惊蛇。再说了,这些微博最远的都是去年发布的,你要想查出是谁写的,也不轻松。” “所以呢?” “所以你给我授权,让我查看公司员工的工作电脑。这些人天天在网上当水军,发帖顶贴控评的,留下了海量的文字资料。我可以从他们的行文特点中找出跟可疑小作文匹配的人,也就是杀害杨熙的凶手。” 易文翰看吉时一副兴奋样,忍不住泼冷水,“吉老师,你这么能耐,一个人看看电脑就能找出凶手,我们警察全都可以下岗啦。” 吉时不免失落,他一心想要合作的易文翰对他冷嘲热讽不要紧,无视他非常有自信的推理也能忍,重要的是可能会因此错失找到逍遥法外3年的凶手。 “多个人多条思路,不好吗?”吉时仍旧保持诚恳的态度。 “好是好,可是我无权给你这个授权。还有,像你这样的热心市民,尤其是推理爱好者很多,要是都合作,我们的思路会多到缠成一团乱麻。” “好,那我就继续关注严正浩的微博,有什么发现再通知你。”吉时很失落,但表面上依旧友好微笑,他知道易文翰说得有道理,自己没理由生气。 “很好,向警方提供信息协助警方办案是公民应尽的义务,”易文翰看了看时间,起身,“走,去前台,aa制。” 回到市局,浩熙公司的八名嫌疑人已经全员到场,可送餐员只来了一个。 高朗汇报:“易队,我只找到了三名送餐员,一个说过会儿来,一个录完口供着急上班先走了,还有一个就在这。” “核实身份信息了吗?”易文翰本想责备高朗轻易放走了一个嫌疑人,但转念一想,找不到的那个送餐员才是关键。 “平台已经把三个送餐员的资料发过来了,我大致看过,没什么可疑。” “第四个呢?”易文翰问。 “问题就在于第四个,我问过昨晚加班的八个人,只有三个人承认昨晚叫餐,正好跟那三个送餐员对得上。” “也就是说,第四个送餐员可能是死者叫来的,又或者是不请自来。重点查他。” “是!” 易文翰接过手下人递过来的报告,匆匆看了几眼,对高朗说:“把吴平奇带到审讯室,我亲自跟他谈。” 审讯室里,易文翰面对着哭丧着脸的吴平奇,习惯性开启了怼人模式。 “很伤心?毕竟是发小,”易文翰冷冰冰地,“又是你的摇钱树,聚宝盆。” 吴平奇刚想要表演悲痛,一听后半句,马上冷哼一声,“易队长,你对我有偏见啊,就像那些网友对浩子有偏见一样。我们的确没有自己标榜的那么好,但也没有他们恶意揣测的那么坏。” “你是公司里最了解严正浩的人,你觉得是谁杀了他?” “杀害杨熙的凶手。”吴平奇想也不想。 “为什么?” “大概是三天前,浩子跟我说,他在微博里查到了一些端倪。” 易文翰警惕起来,难道严正浩也跟吉时一样,察觉到了凶手就是他的写手团队? “什么端倪?”易文翰紧张地问。 吴平奇耸肩,“不知道,浩子不说,就说他还得继续调查确认。我也正等着他的结果呢,等到他确定了嫌疑人,这可是大新闻。可是谁想到,等来这么一个结果。” “这案子还处在侦查阶段,案情对外保密,严正浩消费死者不归我管,但是你现在敢消费严正浩,对外泄密,我可以拘你。懂吗?”易文翰笑着问。 吴平奇一愣,随即嘿嘿一笑,“易队,你也把我想得太坏了。其实我跟浩子一样,纵然没有我们标榜得那么好,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坏。我们利欲熏心是真的,但我们失去爱人和挚友,痛也是真的。” “明白,人性本就是复杂的,有真情实感,也有驱利自私的本性。现在我需要真情实感的你,相信你也希望凶手伏法。” “全力配合。”吴平奇表诚意。 “昨晚加班的人除了你和严正浩还有七个,他们之中,你觉得谁最可疑?”易文翰继续提问。 吴平奇一愣,“你怀疑是自己人?不可能,这些员工都是公司的老人了。一定是那四个送餐员其中之一。” “送餐员我们也在查,但也不能排除你们内部人员。这个问题,你们八个人都得回答。” “你要非让我选一个,那就是荣宗宝。这小子今年25岁,三年前公司成立时他就来了,是元老级的。我看得出,他其实挺瞧不上我跟浩子的,觉得我们消费死者,不要脸。经常背地里说我们坏话。” “这样你们都不炒了他?”易文翰没想到,这方面这俩人还是良心领导。 “我们这个公司不想有太多人员流动。你懂的。”吴平奇讪笑,“而且荣宗宝业务上还是可以的。” “不齿你们的行为,还给你们打工,赚这份钱。”易文翰对这个荣宗宝没什么好印象。 “没办法,都得生活嘛。在这一点上,其实荣宗宝跟我们是同类。” 易文翰打开面前文件夹,抽出一张照片,推到吴平奇面前,“这是凶器,上面有你的指纹,你怎么解释?” 吴平奇看了一眼照片,惊讶道:“这是凶器?” 易文翰不作答,同样的话他不爱说第二遍,对于嫌疑人,他可没那么多耐心。 “这,这上面当然会有我的指纹,这就是我的刀啊。” “你的?这可是管制刀具。”易文翰冷冷地说,“而且你的刀怎么就变成凶器了?” 吴平奇吞了口口水,组织好语言,“是这样,这把刀的确是管制刀具,我买来也就是为了防身,一直放在办公室的。后来浩子来我办公室,看到了,就说让我把刀送给他。我问他要刀做什么,他说防身。” “防身,跟严正浩说他在微博中查到了有关凶手的端倪有关?”易文翰觉得重点到了。 “应该是这样,我也没多问。”吴平奇挠头,不解地嘀咕,“我以为凶器会是凶手自己带来的,居然是我送给浩子的刀,这,这怎么回事?难道说,凶手不是早有预谋,是临时起意?” 易文翰用戏谑的方式警告说:“你知道的太多了。” 吴平奇缩了缩脖子,不再多说。 出了审讯室,正好碰上痕检老王,“易队,凶器刀柄上的指纹我跟公司的八个人和死者严正浩都比对过了,除了严正浩和吴平奇,刀柄上还有两枚不属于任何人的指纹,应该就是凶手的。” “这倒是又一条佐证,凶手不是预谋已久,而是临时起意,所以就地取材用严正浩的刀杀人,杀人之后也忘记擦拭指纹,所以刀柄上才会遗留三个人的指纹。”易文翰分析。 “把严正浩微博密码要来,我要看他的私信。”易文翰觉得严正浩所谓的在微博里查出了端倪应该是在私信里,因为如果他是杀害杨熙的真凶,想要跟严正浩交流,不会公开回复,而会用更加隐秘的私信。 第六章 录音笔 易文翰从后往前看,从最近的微博私信开始。因为严正浩消费了杨熙和凶手三年之久,凶手到现在才动手,那变数应该就是发生在最近。 果不其然,一条发送时间为两天前,也就是案发前一天的私信引起了易文翰的注意。 这条私信来自于一个微博名字叫“人间不值得”的人,发送时间正好就是在严正浩最后一条微博发布后的10分钟之内。内容如下: 严正浩,我最近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儿,你的死期快到了。 潜台词再明显不过,这个人间不值得最近终于有了空闲,可以去杀严正浩了。而严正浩并没有回复。 再往前两天,是严正浩倒数第二条微博发布后的15分钟,此人也有私信发来,看来是时刻关注着严正浩的微博,一旦严正浩发博,他就发私信。这一条是: 严狗,你胆大包天啊,消费杨熙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消费杀人凶手,为了赚点脏钱,你可真是不要命。小心有命赚,没命花。 再往前的数条: 小心,死神在路上! 严狗,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正巧我最近有点忙,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的心脏丢在哪里好呢? 尽情作死,多吃几顿好的,你很快就会去跟杨熙团圆了,你猜她还会爱你吗? 总是有人惦记着,这感觉本该不错,可是被你这样的渣男念叨,只会恶心。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适可而止。 类似这样的威胁恐吓,这个人间不值得发送了数十条,时间持续了一个月。但是严正浩一条都没回。莫非严正浩正在私下调查此人,想要证明他是不是杀害杨熙的凶手?严正浩从吴平奇那里要来的刀也是防着他? “查他。”易文翰把任务布置下去。 午餐后,手下人送来了人间不值得的资料。此人实名认证的真实姓名叫杜津,31岁,本地人,单身,值得一提的是,他跟杨熙读的是同一所高中。 易文翰马上想到了吉时那番推测之中被他认定有效的部分:凶手是杨熙的追求者。 午后,易文翰带队,直奔杜津的家。 杜津名下有间单身公寓,大概率他独自居住在此。今天是周六,大概率杜津此时在家。。 “你们是?”杜津果然在家,一副邋邋遢遢的样子。 “你是杜津?”易文翰努力把眼前这个头发不理,胡子不剃的肥宅跟证件照的照片比对。 “我是,你们是?”杜津警惕地来回看门口的四名不速之客。 5分钟后,杜津百口莫辩,“不是,不是的,这是误会,我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我,我只是,只是看不惯严正浩消费杨熙,我想让他……” 易文翰总结性反问:“你想装成凶手恐吓严正浩,让他停止消费杨熙?” 杜津使劲儿点头。 “你喜欢杨熙?”易文翰追问。 “我……” “不然只是一个高中同学,你为什么这么在意?”高朗配合易文翰,“而且还是在时隔三年之后?” 杜津咬着嘴唇点头,“是,我是喜欢她。只可惜她不喜欢我,她喜欢严正浩。唉,她爱错了人。” “昨晚你在哪?”易文翰不给杜津思考的时间,继续追问。 “昨晚?”杜津一愣,显然是意识到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该不会是,严正浩出事儿了?” “在哪?”易文翰严厉地质问。 “在家啊,我就在这。” “谁能证明?” “没,没人能证明,我昨晚在家,一个人打游戏,然后就睡了。” “几点睡的?” “11点多。严正浩到底怎么了?死了吗?”杜津没忍住,露出了笑意。 “你很希望他死啊?”易文翰明知故问,那些私信虽然名义上是要吓退严正浩,内容上却也是真情实感的抒发。 “那当然,他死了,杨熙才能安生。”杜津干脆不掩饰,笑意越来越浓。 易文翰起身,在房间里踱步,观察这间单身汉的单身公寓,无意中注意到地上的碎玻璃和旁边的一点血迹,还有杜津脚上的新鲜伤痕。 “什么时候伤的?” “昨晚睡到半夜起来喝水,不小心踩到碎玻璃。”杜津无所谓地回答。 易文翰走到玄关,眼神扫过鞋柜跟墙面的缝隙,被里面塞着的一个小东西吸引了注意。 伸进去一根手指把这个银色的小东西挑出来,竟然是一只录音笔,屏幕显示,它还在录音。 什么人会在自家里放录音笔?想要捉奸伴侣的人。还有别的吗?易文翰想不到。杜津独居,没伴侣,所以录音笔肯定不是他的。鉴于这录音笔藏匿的位置,易文翰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人放的。 易文翰按下停止键,终止录音,冲杜津摇了摇录音笔,“这玩意儿,你见过吗?” “这什么啊?”杜津凑过来仔细看,“这不是录音笔吗?谁的?” 易文翰却把录音笔交给了一名手下,“把录音拷贝下来。” 杜津眨着无知的双眼,来回看着易文翰他们几个,“这东西在我家?” “你不做饭?”易文翰问。 “啊?”杜津莫名其妙,“对呀,我都是网上叫餐。” “昨晚也叫过?” “叫了,”杜津掏出手机看记录,“不过我是6点钟订餐的,送餐员6点半到的,这也能算不在场证明吗?” 高朗本以为易文翰会回答不能,因为6点半根本就不是案发时间啊,没想到易文翰竟然犹豫了,并且回答:“说不定,能。” “拷完了。”一名侦查员把录音笔还给易文翰。 易文翰把录音笔放回鞋柜后的缝隙,并且让手下播放拷贝下来的录音。 录音的开始,是杜津打游戏的声音,而后是快速吃饭,一边吃一边打游戏,时而跟队友说话,时而自言自语。快进之后,杜津打完游戏,上床睡觉。很快是呼噜声。 侦查员4倍速播放,等到声音有所改变又正常播放。呼噜声停止,杜津剧烈咳嗽几声,然后起床,踢开了脚边的各种杂物,赤脚走在地板上的声音。 杜津清了清喉咙,好心提醒,“各位,别吓着你们。” “啊?”高朗不明所以,刚发出了一声疑问,便听见了杜津的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不是,就这么点伤,你一个大男人,至于吗?”高朗被吓得一个激灵,马上去责备罪魁祸首。 “这个,勉强可以算作不在场证明。”易文翰挺失望,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暗恋杨熙的人,可能是3年前的凶手,又对严正浩有杀人动机,可惜现在大概率排除了他杀害严正浩的嫌疑。 杜津冲高朗不好意思笑笑,又想到了更关键的问题,问易文翰:“警官,这录音笔怎么回事儿啊?” “有人想要查你,也许是严正浩,也许不是。到底是谁,今晚应该就会知道。你晚上照常订餐,送餐员来的时候你别露面,假装在里面打游戏,让他把东西放鞋柜上。”易文翰叮嘱。 傍晚6点半,易文翰透过车窗紧盯着单身公寓的大门,等待着目标人物登场。这段时间里,来往的送餐员十几个,但都不是他要等的人。 杜津家的房门虚掩,他本人在书桌前坐着,游戏界面开着,却没开局,他根本没心思打游戏,注意力在门口和厨房方向来回转移。厨房里还藏着一个高朗。 没过多久,他点的晚餐到了。 “你好,送餐。”敲门声后是一个有些苍老的男声。 杜津紧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高朗忙挥动双臂吸引杜津注意力,示意他赶紧回复,别表现出任何异样。 “哦,给我放门口。”杜津回过神,但身体僵硬,也不转身也不回头,仍旧面对屏幕,大声说。 门口那边又传来声音,“放这儿了,祝您用餐愉快。” 然后是关门声。 高朗一见人走了,赶忙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去看鞋柜后的缝隙,果然,录音笔不见了!这个送餐员就是昨天在这藏录音笔,今天来回收录音笔的人! “易队,东西被收走了。”高朗电话汇报。 “很好,你留守原地。对了,杜津反应怎样?”易文翰的意思是,他像不像3年前的残忍凶手。 高朗撇嘴,实话实说,“这小子心理素质不怎么样。” 易文翰挂断电话,等着刚刚唯一一个进入单身公寓的送餐员出来。 这个送餐员穿着工作服,戴着帽子,隔着一段距离还真看不出体貌特征,但是易文翰却能看出他的状态,他很急,不是那种急着送下一单的日常急,而是紧张激动的急不可耐。 送餐员上了电动车,一路开走。易文翰发动车子,带着两名手下,一路跟上。他一直跟目标保持一定距离,生怕被对方发现。 “易队,这人会是什么人啊?是严正浩派来调查杜津的?他不知道严正浩已经死了,雇主都没了,他在做无用功吗?咱们会不会也在做无用功啊?”副驾驶的侦查员不解。 “是不是无用功,很快见分晓,你别忘了,咱们有指纹,比对一下就能锁定或者排除。”易文翰有预感,这个送餐员绝对不是无关人士,这一趟,他会收获巨大。 第七章 老实人嫌犯 送餐员的电动车驶入年代久远的中档小区,他把车停好,手上没提任何餐点,直接进入单元门。这是下班回家了。 易文翰下车,一路紧随,他必须亲眼看到这人进的哪户人家。 3单元401易文翰在缓台上看到送餐员进门,这才松了一口气。朝楼下招呼手下,二人一起登门。 易文翰准备好证件,敲门。 房门那边传来一个不太清晰的男声,问:“谁呀?” “警察。”易文翰不担心对方会从窗子逃跑,一来这是4楼,二来楼下还有一个手下守着。只是,门后传来的这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很快,门开了,“哥?” “又是你!”易文翰处变不惊的高冷气质算是被吉时给彻底毁了,他怎么就跟这个家伙这么有缘啊! “这是你家?”易文翰马上调整情绪,警惕地问。 “不是,我也是客人,这是我学生家,我来家访。”吉时说着,让开一条路,替主人迎客。 “吉老师,谁呀?”厨房里,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青春期少女一起出来,女人的手上拿着炒勺,少女手上是一根黄瓜。 吉时只好介绍:“这位是市局的易队长,是警察。” “你们认识?”中年女人先是冲易文翰点头示意,又问吉时。 不等吉时回答,易文翰先开口:“刚刚那个送餐员呢?” “找我爸?”少女不太友好,“干什么?” 易文翰瞅瞅少女,又瞅瞅吉时,最后是中年女人,无奈摇头,“这是,杨熙家?” 里面一间房的房门打开,已经摘下帽子,还没来得及换下工作服的送餐员走出来,“这是杨熙家,我是杨熙的父亲。” 在场的人,除了杨父面无表情,其余人或者莫名其妙,或是紧张好奇,或是恍然大悟。 两分钟后,大家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杨熙的父亲自我介绍名叫杨建平,是个送餐员,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提前下班,他不明白,警察为什么会找上他。 易文翰干脆开门见山,把他们从杜津家里跟踪而来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最后总结:“我们能确定,是你回收了录音笔。说,你为什么要监听杜津。” 杨建平的原计划本是装无辜,没想到对方已经知晓了他的底牌,面露难色。 “杜津是谁?”吉时趁杨建平不说话,插嘴提问。 易文翰本不想回答吉时,但是一方面担心吉时没完没了地提问,赶又赶不走,另一方面,回答吉时的问题也是再给杨建平施压。 “我看了严正浩的微博私信,杜津一直在以杀害杨熙凶手的身份恐吓他。我们怀疑杜津就是3年前的凶手,所以找上门,没想到,有人提前我们一步,昨晚就在杜津家里放了录音笔,24小时后,又借着送餐的机会回收了录音笔。” 吉时看了一眼脸色阴晴不定的杨建平,见他还是不说话,又问:“录音笔里的内容你们一定听过了?怎么样,杜津是凶手吗?” “他是不是3年前的凶手不能确定,但至少,他不是昨晚的凶手。原本杜津是没有昨晚的不在场证明的,还多亏了你的录音笔,录下了杜津昨晚一整晚没离开家的证据。” “会不会是杜津早就知道录音笔的存在,伪造了自己在家的声音?”吉时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不会,我们已经比对了杜津和凶器上的指纹,不符。”易文翰话音未落,就听见杨建平手上玻璃杯落地的声音。 杨建平脸色难看,眼神闪躲,也不去捡杯子,只是双手用力握在一起,手指用力去抠手背,仿佛这样做能把指纹给磨平一样。 “杨建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易文翰冷冷的。 杨悦突然起身,冲着易文翰大叫:“不许抓我爸爸!我爸爸是好人!严正浩才是坏蛋,杀死我姐姐的才是坏蛋,你们警察不去抓坏蛋,抓我爸爸做什么?” 吉时忙去安抚杨悦,可他还未开口,又被激动的杨悦打断,女孩哭着说:“吉老师,你不是认识警察吗,你快替我爸爸求求情啊,别让他们抓我爸爸。我们家都已经失去了姐姐,不能再失去爸爸!” “小悦,小悦。”杨建平一把搂住杨悦,老泪纵横。 吉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望着易文翰。 易文翰也动了恻隐之心,但是那又怎样?不能因为凶手是杨建平,这案子就不管了? “老杨,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跟警察同志解释一下啊。”杨母双眼噙泪,努力克制,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希望他解释清楚了,就不用跟警察走了。 “也好,杨建平,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要把录音笔放在杜津家里,你是怎么怀疑杜津的?”易文翰料到杨建平答不上来,提问只是为了催促杨建平能主动跟他走,免得在亲人和孩子老师面前更被动。 “我,我跟你们走。”杨建平松开杨悦,缓缓起身。 “爸,爸!”杨悦又一把抱住杨建平。 “小悦,别这样,你这样是无济于事的。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躲不掉的。”杨建平用力掰开杨悦的手臂。 再次的人全都沉默,大家全都听出来了,杨建平这是认罪了啊。 易文翰把人给带走,房间里只剩下吉时、杨悦母女,母女俩都在哭,吉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吉老师,你帮帮我们,你不是认识那个警察吗?”杨母哭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他们还有一根救命稻草。 “我,我是想帮忙,可是警察办案,我插不上手啊。不过你们放心,易警官是很正直尽责有能力的警察,他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放过一个坏人的。”吉时能想到的也只有这样的安慰之词。 不料杨母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吉时理解她,因为就算杨悦年纪小看不懂刚刚的局势,杨母跟他是看懂的,杨建平恐怕是真的犯案,杀了严正浩,凶器上的指纹是铁证,不由他不认。 “其实,杨先生的案子,我现在能帮的忙有限,”吉时不想无动于衷,他是真的想帮杨家的忙,所以也顾不得此时提这茬合不合适,斗胆说了出来,“但是我想帮忙调查杨熙的案子。” 杨家母女一起抬头惊讶地盯着吉时。 吉时赶忙解释:“其实,我看过严正浩的微博,在里面找到了一些可疑的信息,虽然刚刚那位易警官觉得我的发现没什么价值,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条线值得深究。所以我想,如果有更多的线索,说不定我可以锁定凶手。” 杨悦对吉时这位老师特别有好感,尤其是之前他帮过她怼那些找她麻烦的学生,因此一听吉时这么说,她毫不犹豫,“吉老师,你真的能查出杀害我姐姐的凶手?” “我尽力。”吉时很诚恳,“你放心,我跟那些蹭热度凑热闹的人不一样,我是真的想抓到凶手,让杨熙安息,让你们一家人远离纷扰。” “你想要什么线索?我能做什么?”杨悦很心急,狠狠抹了把眼泪,又看了一眼母亲,像是在征求母亲意见。 杨母也没了主意,一脸茫然。 “我想看看杨熙的遗物,最好是有她留下来的文字信息。” “文字信息,”杨悦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双眼放光,“我姐自己写歌,歌词也算文字信息?” “当然算,在哪?”吉时兴奋。 杨悦跑回房间,拿着一台笔记本又跑回来,“这是我姐的笔记本,里面的东西我都没动。她从大学跟严正浩认识以后,就开始写歌。这里面应该有几十首歌。” 杨母像是回忆起来当年的事,一边哭一边笑,“唉,小熙之所以喜欢严正浩,就是因为严正浩是个文艺青年,恋爱以后,她也被感染,没事儿就喜欢写歌,还投去过音乐公司,只可惜,都没有回信。但她也不在乎,说写歌不是为了赚钱,就是爱好。” 吉时找到了命名为“我的歌”的文件夹,打开一看,又分为三个文件夹,分别是歌曲小样,曲谱和歌词。他打开歌词文件夹,打算在其中找到那个有一定概率被杨熙写进歌词的、暗恋杨熙的凶手。 第八章 向贪念妥协 审讯室里,面对指纹比对结果的杨建平面如死灰,彻底放弃抵抗。 “说,从头说起。”易文翰的语气明显比以往要温和一些,因为杨建平犯案很可能是临时起意,是第一次,是冲动,杨建平本身是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 杨建平痛苦地闭上眼睛,哑着嗓子说:“那就从一周前说起。” 一周前,杨建平终于如愿成了一名送餐员。原本他这个年龄和体力,人家是不要他的,但是平台得知了杨建平女儿的事,对他怀有恻隐之心,见他坚持要送餐,赚这么一份辛苦钱,那肯定是家里条件不好。便破例接收了他。 杨建平之所以要当送餐员,目的很简单,他就是想要通过送餐接近严正浩,偷偷在严正浩的办公室里放下录音笔,录下严正浩的真实嘴脸。他相信严正浩私下里绝对会暴露本性,承认他用杨熙赚流量。 之后,或者是拿录音逼迫严正浩不在消费杨熙,或者是干脆把录音公开,让舆论毁掉严正浩。但杨建平更希望是前者,他不想鱼死网破,只想让女儿安息,一家人平平淡淡过日子,一切安安静静地结束。 所以杨建平就以身体吃不消,接不了太多单为由,天天守在严正浩公司附近,就只接这个写字楼的单,尤其是严正浩公司的单。 很快,杨建平接到了严正浩公司的订单,他去送餐,只可惜是员工订的。但这也没关系,杨建平提着餐点,打听到严正浩的办公室,直接敲门进去,假装送错地方。 杨建平这3年变化很大,痛失女儿的打击让他的样貌老了十岁,戴上头盔和口罩,他自信严正浩根本认不出。更何况很少有人会去刻意观察送餐和快递员的长相。 严正浩见有人送餐,下意识就去接,因为他身为公司老板,员工拍马屁的方式之一就是给他订餐。所以只要有送餐的来,他照单全收。 那一次,杨建平趁严正浩接过塑料袋转身的空档,迅速找到了藏录音笔的好地方,正是门口茶水柜子与墙壁的缝隙。他塞好已经开启录音的录音笔,然后又说自己送错地方了,再把餐点要回去,送去订餐者那里。 录音笔的存储和电量有限,杨建平买了两只录音笔,都只能录最多24小时,所以他的原计划是24小时以后尽快回来取回录音笔。 杨建平一开始本想安装专业窃听设备的,更小更隐蔽,也不用回收,实时监听。但是他不会弄,也不知道去哪买,所以干脆用了更简单的录音笔。 第二天,杨建平又接到了严正浩公司员工的订单,他趁机去取回了因为没电自动关机的录音笔,又放下了另一只充满电的录音笔。 临走时,杨建平去了洗手间,在隔间里,他听到了两个严正浩公司的员工一边洗手一边聊天。 “小宝,你看微博私信了吗?”一个男人问。 被叫做小宝的男人答:“登陆的时候随便看过几眼。” “那你注意到那个名叫人间不值得的家伙了吗?” “知道,一直私信恐吓严总的那个。” “你说,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凶手啊?” “不可能!”小宝很肯定,“就是一个蹭热度的。” 男人不以为然,“怎么不可能?你想啊,蹭热度那肯定得公开回复啊,私信外人看不见啊。” “反正不可能。他们就是吃准了,再怎么在网上挑衅,真凶都不会配合,所以才这么大胆的。你想啊,这个凶手又不傻,有人在网上挑衅,他就出现,那不等于上钩了?等着被抓嘛。” “也对。所以说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独角戏,怪不得严总一点也不怕凶手来寻仇,也不回那个人间不值得私信。” 杨建平记下了这个名字“人间不值得”,因为这个人有可能是杀害杨熙的凶手。他虽然觉得这两个员工说的有道理,可是他不能放弃哪怕一点点希望。 于是杨建平找了个熟人,帮忙查这个人间不值得。很快,他得到了一个名字——杜津。 熟人又查到这个杜津正是杨熙的高中同班同学。再加上录音笔录下了严正浩跟吴平奇的对话,严正浩提到了他在微博里发现了有关凶手的端倪。杨建平铁了心继续深入去查这个杜津。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次在严正浩办公室里放置录音笔,录下的严正浩跟吴平奇的对话。 杨建平把录音交给了易文翰。易文翰听过之后,恨不得给吴平奇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巴掌。因为录音跟吴平奇之前描述的正好相反。 “大奇,我好像是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严正浩对吴平奇说。 “什么事儿了不得?现在最了不得的事情是如何扭转形式,现在网上骂你的人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咱们公司就完蛋了。” “我好像发现了凶手,杀害小熙的凶手!” “不会?凶手真的回复你的微博了?”吴平奇不可置信。 “不是回复,总之目前还只是我的一个推测,还需要继续查下去。”严正浩有些兴奋。 “打住!”吴平奇突然大叫,“不许查!” “为什么?” “你是不是傻?你要是真的查出来真凶是谁了,咱们俩这条路也就走到头了!” “你什么意思?”严正浩不解。 “这还用我说?真凶落网了,杨熙的案子结了,热度早晚会过去,到时候谁还管你?这么说,咱们跟凶手其实是绑定的,凶手落网,你就没有了商业价值。只有让凶手永远逍遥法外,你永远找下去,才能尽可能长时间地维持热度,维持你的痴情执着人设。” “放屁,谁要跟凶手绑定?”严正浩火了,“靠小熙赚钱也就罢了,我不可能明知道是谁杀了她,还任凭凶手逍遥法外!” “浩子,你冷静点。这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还有我啊,我可是豁出去所有跟你一起创业。你也说了,你不能明知道凶手是谁而无动于衷,那么事情就好办了,你现在停止你的调查,这样一来,你就不知道凶手是谁,这样你心里就好受了。” “大奇,我原本以为我够了解你了,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 “浩子,咱俩原来都是一文不名,要不是因为杨熙,能有今天?你能住上别墅,开上豪车,当上总经理?你想想,这些东西你花了3年才得到,失去,就是三分钟的事儿。一切全看你的选择。” “你让我好好想想。” “行,我给你时间,但是答应我,你先暂停你的调查,我这是为你好。” “行。我先不查。” “既然如此,这弹簧刀你也没用了,我拿回去了。” “别,弹簧刀还是留下,有它我安心一点。” “服了你了,随你。” 杨建平听了这录音,五味杂陈。不管怎么样,严正浩大概率会放弃调查,但身为杨熙的父亲,杨建平就算倾尽一生,也得查到底。 杨建平一个只有初中文凭的老男人能有什么办法调查呢?当然还是录音笔。 杨建平又特意跑到杜津家附近,等着接杜津的订单。好在杜津是个从不自己做饭的单身汉,杨建平很轻易就等到了机会。 只可惜,杨建平回收录音笔后听录音,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这个杜津就是个单身汉,就算他是3年前的凶手,也得有个人跟他交谈,让他说话才能露出破绽啊。 杨建平打定主意,还得继续录,就像愚公移山,他相信总有一天,他的不懈坚持会获得回报。 案发当晚,杨建平先是去了杜津家里放下录音笔,然后去严正浩那里回收另一只录音笔。 晚上8点,杨建平就拿回了严正浩办公室里的录音笔,他迫不及待,躲在写字楼后面,插上耳机去听。没人说话的地方他就快进,听到有人说话了,赶忙退回从头听。就这样,他从8点一直听到了12点。 这一次,杨建平也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 易文翰找到对应的录音,还是吴平奇和严正浩的对话。 “浩子,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能够扭转情势,让往事那些喷你的人转变阵营来支持你。”吴平奇兴致勃勃。 “什么办法?”严正浩也很激动。 “总结来说就是四个字——先抑后扬,”吴平奇得意洋洋,“这样,咱们先顺势而为,让手下这些人在网上爆你的假料,放出各种假线索,指向你就是杀害杨熙的凶手,或者你是凶手的同谋,你买凶杀人。” 严正浩正喝水,呛着了,“大奇,你疯了?你这是要玩死我。” “听我往下说啊,等到网上所有人都集体炮轰你,认定你有罪以后,我们再抛出一些线索,证明之前那些假料都是杨熙的父母,或者干脆是她妹妹花钱雇人在网上散播的。” “大奇,你……” “杨熙父母还是不行,这老两口不像是懂这方面的人,还是杨悦,虽说年纪小了点,但是年轻人才是网络主力军啊。如果杨悦再结交了一些社会上的不良青年,那她就更有可能这样做了。” “不行!” “你先听我说完,”吴平奇不悦,“这还不算完,接下来你要做出姿态,努力为杨家人说话,表现大度,劝说网友不要计较。这么一波操作下来,你的口碑肯定能达到前所未有的一个高度,至少还能维持一年的热度。” “这么做太对不起杨熙了。我不同意。”严正浩拍桌子,坚决反对。 “你以为你现在做的这些就对得起杨熙了吗?你已经对不起她了,现在还装什么清白。浩子,你要是不按照我说的做,咱们之前做的这些努力就都白费了。你也白白对不起杨熙了。” 严正浩沉默。 “到时候公司倒闭,你得靠卖车卖房过日子,还会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的名声彻底败了,连带着我也跟着遭殃不说,你父母呢?你不是不知道网络暴力多厉害,你父母也别想安生。” “那,那只要我为他们说话,就不会有人再追究杨悦和他们家的责任了吗?”严正浩居然动摇了! “那当然,因为也确实查不到切实证据证明这是他们做的。你只要在网上一口咬定不相信是杨悦花钱控评,也许网友还会相信呢。你赚一波好感不说,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敢站在杨家的立场骂你。” “那,那好。” 第九章 文以载道,文以追凶 “你说,严正浩还是人吗?”杨建平咬牙切齿,“吴平奇不是人也就算了,反正小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严正浩他是小熙的未婚夫啊,小熙为了他,为了跟他结婚……” 易文翰给杨建平递了纸巾,忍不住回答杨建平抒发感慨,实际上并不是疑问的提问,“不是。” “所以我当时就昏了头,我没法控制我自己,直接就冲了上去,直奔严正浩办公室。”杨建平虽然依旧愤慨,但很明显,他后悔了当初的冲动。 “没人发现你进了办公室?”易文翰问。 “没有,严正浩办公室远离员工办公区,单独一间,而且我听那边好像还在放音乐,根本没人注意到我进去。” “进去之后呢?你做了什么?” “其实刚一进去我就想给那混蛋一拳,但是他认出了我,躲过去了。臭小子还假惺惺地叫我叔叔,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哼,我直接给他放了录音。” “你在过去之前没拷贝一份录音?”易文翰的意思是,这唯一的录音要是被严正浩给抢回去可就糟了。 杨建平拍大腿,“我也后悔啊,我当时太冲动了,如果,如果我当时留个心眼,复制一份录音,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你本想用录音威胁严正浩停止消费杨熙,可严正浩却急了,跟你抢录音笔?”易文翰想象着当时的情景,的确,如果录音有拷贝,杨建平也大可不必跟严正浩抢录音笔了,如果不抢,说不定不会发生悲剧。 杨建平痛苦地抽噎,满脸都是后悔,“我看他要抢我的录音笔,还堵在门口不让我走,想要开门叫人来帮他。我当时真的是乱了,我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抢走录音笔。而正好,我看见桌子上有一把刀……” “你后悔吗?”易文翰想要帮杨建平争取减刑,因为这场悲剧只是源于冲动,杨建平不是蓄意杀人,而且他连指纹都没擦拭,配合审讯,再加上有这些录音作为证据。 杨建平哭得更加伤心,一个劲儿点头,“我后悔,我后悔死了,我自己蹲监狱不要紧,我还有老婆孩子,她们已经失去了小熙,她们……” “我会通知你太太,让她帮你找个好律师,事已至此,还是要想办法把伤害减到最小。”易文翰的声音柔和。 出了审讯室,易文翰便跟高朗打了个照面。 “易队,太好了,案子这么快就破了!” “不是让你监视杜津吗?”易文翰却没有高朗的喜悦,杨建平这个凶手让他恨不起来,抓到这样一个人,他也高兴不起来。 “那我也不能住在杜津家里?咱们现在没证据,人家说让我离开,我也不好赖着不走不是?不过易队你放心,我跟他说了,不许离开本市,保持电话畅通。” “杜津真的没有什么异常?哪怕一点点?”破了严正浩的案子没能带给易文翰成就感,所以他接下来的目标是,破了杨熙的案子。而目前他找到的最大嫌疑人就是杜津。 高朗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叫道:“还真有一点反常。” “什么?” “我偷瞄到了杜津的聊天记录,他前阵子在追一个女孩,同一个单身公寓的,在他家楼上两层。但是人家女孩没同意,他现在其实处于失恋期,还不死心呢。” 一边为了曾经喜欢的杨熙假装凶手恐吓严正浩,一边不耽误自己追现在喜欢的女孩。这算反常吗?易文翰不能断定,因为有些人就是可以一心二用的。 “如果杜津真的是凶手,那他这位女邻居正处于危险之中。”易文翰正在酝酿一个计划,一个诱蛇出洞的计划。 既然杨熙的案子三年都没有进展,那么为了逮到这个多逍遥了三年的罪犯,他必须要用点手段。易文翰的想法是,跟上级申请,请女邻居配合,拒绝并羞辱杜津,等待杜津恼羞成怒意图伤害女邻居时,被警方逮个正着。 易文翰没想到,他的这个提议还没讲完,就被局长给否了。局长的意思是,现在根本没有足够依据去怀疑杜津,仅凭杜津暗恋杨熙和他在网上的恐吓,不足以把他视为嫌疑人。 易文翰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总算有点体会到当初在咖啡馆里,吉时被自己否决时的感受。 但不管上级是否同意,易文翰都拿定了主意,关注杜津。 吉时把杨熙的歌词文件夹拷贝回家,又是一个未眠夜。一般情况下,文以载道,看一个人的文章能够窥视他的内心;特殊情况下,文以追凶,看一个人的文章,能够找到潜藏的真凶。 先通读一遍,吉时得出结论,杨熙写歌也真的就当个爱好,怪不得音乐公司不要。 这第一遍,吉时只看出了一个恋爱脑的年轻女孩对爱情的憧憬、失望、甜蜜、痛苦。偶尔也有一些是给自己加油打气的振奋人心的歌,还有一些丧气地抒发。 第二遍,吉时发现了一些隐喻,其中一首《金鱼与渔夫》引起了他的注意。 《渔夫与金鱼的故事》是俄国诗人普希金创作的一篇叙事诗童话。 主要内容是:渔夫捕到一条会说话的金鱼,金鱼说,把它放生就能满足愿望。渔夫的妻子总是不满足,向小金鱼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要求。老太婆无休止的追求变成了贪婪,从最初的清苦,继而拥有辉煌与繁华,最终又回到从前的贫苦。 故事告诉我们,追求好的生活处境没有错,但关键是要适度,过度贪婪的结果必定是一无所获。 而杨熙这首歌的歌词名为《金鱼与渔夫》,她是无意中颠倒了人们习惯性的顺序,还是特意把金鱼和渔夫的顺序调换? 答案应该就在歌词里。歌词如下: 渔夫救了一条会说话的金鱼 金鱼叫嚷着恩情必抱还渔夫 渔夫和老太婆谢绝了金鱼 金鱼不依不饶缠定了渔夫 什么木盆木房世袭的财富 什么白马骑士爱情的拥护 渔夫只想要安静的独处 还有老太婆的平淡和满足 金鱼啊金鱼请你回归你的出处 大海的怀抱才是你的归途 金鱼啊金鱼贪婪的女巫 请你放过救你的渔夫 吉时看完这段戏谑的歌词,反而心情沉重。原来杨熙不是不小心写错了金鱼和渔夫的顺序,而是故意颠倒的。因为歌词中的金鱼不是童话中被要求报恩的金鱼,歌词中的渔夫和老太婆也不是童话中被老太婆操控的渔夫和贪婪无度的老太婆。 歌词中,金鱼被救后不断骚扰渔夫,不依不饶缠定了渔夫要报恩。可是渔夫不要金鱼的报恩,他只想跟老太婆过平淡富足的生活,想要远离金鱼的骚扰。 木盆木房世袭的财富是童话故事里的,那么白马骑士爱情的拥护应该就是现实中的。翻译过来,金鱼就是想要用这些去报恩。 一切再清楚不过:杨熙是渔夫,严正浩是老太婆,金鱼是一个曾经被杨熙救过的男人,他认为自己应该以身相许报恩,被谢绝之后缠定了杨熙。这条金鱼就是杀害杨熙的凶手,是一条漏网之鱼! 第二天一大早,吉时便给易文翰打电话,想要告知自己的推测。可是按下拨通键之前,吉时又犹豫了。 自己跟易文翰是不是就像杨熙歌词里的金鱼和渔夫?人家易文翰摆明了瞧不上你和你的推理,你还一再缠着人家,非要人家接受,是不是有犯贱嫌疑? 没错,现在只是猜想,没有证据,这种时候一再去找易文翰,肯定会被对方当成骚扰。吉时要做的是找到证据,拿着证据去找易文翰,然后听对方说一句:对不起,我应该早点相信你,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拜托你,给我们当文检顾问。 清早,吉时连母亲的爱心早餐都顾不得吃,直奔杨家。 面对杨母惊异的目光,站在门口的吉时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问:“杨熙有没有做过什么好人好事,救过什么人?” “啊?”杨家母女莫名其妙。 根据歌词,这事儿老太婆,也就是严正浩也是知道的,只可惜,严正浩死了,吉时只能抱着希望,杨熙能把这件事讲给家人听。 杨悦把吉时迎进屋子,看吉时态度严肃,意识到这个问题很重要,于是母女俩一同思考。 吉时又抛出了歌词的写作时间,让她们想这个时间之前发生的事儿。 “哦,我想起来了!”杨悦突然大叫,“我姐好像是曾经在游泳池里救过一个腿抽筋溺水的人。” “水!金鱼!”吉时兴奋地叫道,“一定就是他!” “什么是他啊?”杨悦的脸色很难看,愈加愤慨,“吉老师,你是想说,我姐救过的那个人,就是凶手?他,他恩将仇报?” 吉时后悔刚刚太过兴奋,这事儿暂时不能让这个冲动的小姑娘知道,以免她跟她爹一样,私下行动,惹出更多麻烦,造成更大的悲剧。 “不是,我只是想要确认杨熙是不是隐晦地把她曾经做过好事儿救人的经历写在了歌里。以此来确认,她写歌有没有暗喻现实的习惯。”吉时挠挠头,假装后悔自己刚刚过于兴奋。 杨悦脸上写着“就这?”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那个,你们知不知道,杨熙当时是在哪个游泳馆救的人?”吉时小心翼翼地问,生怕继续深究这个问题又会让杨悦怀疑,但是这个问题又不能不问。 “我姐一直在离我家最近的阳光健身俱乐部游泳。”杨悦没精打采地回答,还沉浸于失落之中。 吉时又安慰了几句,说他还会继续看歌词,肯定能从中找到线索,让她们母女先不要轻举妄动,等他消息。 杨母说她今天得去给杨建平找律师,也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在家,要带上。 吉时听说杨建平认罪,无从安慰,只说他相信易文翰一定会嘱咐下去,不会让杨建平在看守所吃苦遭罪,请他们放心。 顾不得吃早餐,吉时打车前往阳光健身俱乐部。出租车司机一听这个目的地,生怕吉时后悔,快速发动车子。 一分钟后,吉时付了起车费。杨悦只说是家附近,没想到这么近啊。 进入俱乐部后,吉时直接跟前台问杨熙救溺水男人的事儿,说他是自媒体,想要报道杨熙曾经做过的好人好事,重点强调,这也是一次给俱乐部打广告的机会。 前台马上把吉时带到了经理办公室。 “没这事儿!”经理一听吉时的来意,想也不想,直接否定。 吉时当然知道经理为何否定,因为杨熙在这救人的事儿一捅出去,不就是个反面广告,说这里没有救生员,或者救生员没用吗? “那好,那我就直接爆出来了,说杨熙是在你这儿救的人,当时泳池附近根本没有救生员。” 经理怒视吉时,“你到底想怎样?” “我就想知道杨熙当时救的是什么人。只要你告诉我,我敢保证,这事儿不曝光。”吉时没想到,自己也会如此耍无赖,但是没办法,凶手近在眼前,他着急啊。 经理犹豫了,问:“你找杨熙救的那个人,要做什么?” “我希望他报恩,杨家现在状况不好,我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吉时又说谎了,但他告诉自己这是善意的谎言,不为过。 经理又犹豫了一阵,再三让吉时保证不曝光他们俱乐部,然后才开口,“被救的是个男的,我记得长得有点难看,杨熙可是美女啊,把人救上来以后二话不说就是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当时我也在场,我都看愣了。” “那男的是办卡的,还是散客?有身份信息吗?”吉时满怀希望。 经理又叹了口气,“按理来说,我们是不能泄露客户信息的。” “谁泄露信息了?没人泄露信息,我是通过别的渠道得知他身份的。”吉时赶紧表态度。 很快,吉时得到了一个名字——荣宗宝。 第十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个荣宗宝竟然到现在都还在阳光俱乐部办卡健身,连家庭住址都登记了。吉时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是遗憾的是,登记信息里的工作单位并不是严正浩的公司。 也对,根据办卡的时间,荣宗宝是4年前成为俱乐部会员,登记身份信息的,当时严正浩别说创建公司,自己还是个无业游民呢。 吉时决定直奔荣宗宝的家,想办法确认荣宗宝是不是在严正浩的公司上班。如果是,他马上通知易文翰。因为荣宗宝符合了两个条件,第一,他曾经纠缠杨熙,被拒绝;第二,他是严正浩的员工,有机会写那些可疑的小作文。 吉时没工夫上网查地址,干脆又打了个车。杨熙已经等了3年,他们已经迟了3年,如今他只争朝夕。 两分钟后,吉时又交了起车费。嫌疑人的家居然距离杨熙的家这么近!也难怪他们都选择了阳光健身俱乐部,这家俱乐部就在二人住址的中心点。 吉时更加有把握,案发当天,荣宗宝就潜伏在这附近,堵截杨熙,杀人后移尸至自己家中。因为这里距离他家近,他又熟悉地形和监控。 荣宗宝又符合了第三条条件,只要他是严正浩的员工,那凶手铁定就是他。 今天是周日,荣宗宝就算不是发案公司的员工,大概率也会在家休息。吉时打算谎称是社区工作人员,直接登门询问对方工作信息。 荣宗宝住老小区的一楼,这不更加方便把尸体扛回家暂时存放,挖心之后又抗出去弃尸吗? 远远地,吉时就透过窗子看到了目标人物,荣宗宝正坐在电脑前打游戏。目标人物在家,这简直是天助他也。 吉时来到门前,深呼吸,今天他说谎已经成习惯,心态上已经熟练了,“你好,有人在家吗?我是社区的。” “来啦。”门内传来男人应答的声音,随即是脚步声。 门开了,荣宗宝就近在眼前,的确就像是俱乐部经理说的,这个男人有点难看,跟严正浩那是没法比的。 “什么事儿?”荣宗宝漫不经心,一个劲儿回头去看电脑,像是着急应付完赶紧回去打游戏。 吉时掏出他刚刚从门口小卖店买来的笔记本和中性笔,翻开中间一页,在第四行开始记录,前面的三行都是他刚刚瞎写的门牌号,人名电话和工作单位。 “你好,我是社区的,做个常住人口登记。主要是姓名、电话和工作单位。”吉时很自然,低头准备记录。 “哦,你进来。”荣宗宝说着便关上门,着急回到电脑桌前。 吉时本以为在门口就能完事儿,没想到这家伙着急打游戏,看来是想要边玩边说,那么索性进来看看,说不定还能有别的收获。 荣宗宝坐好,直盯着屏幕,手上忙活着,“荣宗宝,133……” “在哪上班?”吉时做好记录,又问。 “阳光健身俱乐部。”荣宗宝张口就来,自然而然。 吉时的手却僵了一下,一秒钟之内,他脑中念头飞闪而过:荣宗宝说谎,他哪怕随口编一个不存在的公司,吉时都不能马上确认他是否说谎,只有阳光健身俱乐部这个答案例外。 他为什么说谎?面对一个陌生人,他有什么理由说谎? “好的,感谢你配合,不打扰了。”吉时尽量自然,草草在本子上记录之后,准备告辞。 “随手关门啊。”荣宗宝还是全情投入游戏之中。 吉时快步走到门口,刚要伸手去推门,只感觉身后一道疾风,随即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吉时是被憋醒的,闷热和窒息的感觉让他缓缓苏醒。 周遭是一片黑暗,彻底的黑暗,可以想见,这个空间里没有窗,而且很小,很密封,否则不会有这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吉时的身体被捆绑着,嘴巴上还贴了胶带,他刚醒来便又要昏厥,这一次是因为大脑缺氧。 就在他又要陷入昏迷的前几秒,一道光射到他脸上,清新的空气迎面涌过来,救了他一命。吉时用鼻孔贪婪地吸入空气,感觉自己又从鬼门关回到人间。 睁开眼,蹲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荣宗宝。周遭的环境一目了然,这是一间录音棚,墙面和门都是隔音的软包,房间里有桌子,电脑,还有麦克风调音台。 这间房没有窗,关上门以后,哪怕里面的人喊破喉咙唱歌也不会扰民。也就是说,如果荣宗宝在这里杀了自己,再分尸,也不会有人发现。也许杨熙也是在这里被挖心,被碎尸,然后被装进塑料袋,被荣宗宝一天一袋丢进江里。 “吉老师,”荣宗宝等了一会儿,让房间里充满空气后,又关上门,扯下吉时嘴巴上的胶带,“你什么时候兼职社区人员啦?” “你认识我?”吉时还是有点迷糊,下意识反问。 “也是刚刚认识,我刚看到了你手机里的东西,才知道原来你是初中语文老师。不过今天是我第二次见到你,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察觉到你另有目的,”荣宗宝笑嘻嘻地坐在吉时对面,“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从透过公司的窗户,看到你在街对面,跟那个易警官交谈,你俩还去了附近的咖啡厅。” 吉时苦笑,得,这下可以百分百确定荣宗宝就是严正浩公司的员工,他就是3年前杀害杨熙,如今也要杀死自己灭口的亡命徒。 “哎呀,我原本还以为你是跟你那位警官朋友一起来的,没想到你是单枪匹马啊,”荣宗宝幸灾乐祸地说,“原本我还不太确定,就用阳光健身俱乐部去试探你。” 吉时这个悔啊,刚刚就愣了一秒钟,就让对方抓到了破绽。 “看来,你还真是顺着俱乐部这条线找上门的,我还真担心你是顺着严正浩这条线找到我的呢。现在看来,严正浩还真的没来得及把他对我的怀疑讲出去,否则这会儿来的不该是你,应该是警察啊。” “严正浩也怀疑到你了?”吉时问。 “没错,都怪我,作为一个水军,我替他写小作文太投入了,写出了一点自己的真情实感,结果引起了那家伙的注意。不过还好,只有他注意到了,他也没外传,而是小小试探了我一番。试探完后,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进一步确定了,反正他搞到了一把刀放在办公室,估计就是在防我。” 吉时感叹:“唉,就差一点,如果不是杨建平太过冲动,说不定严正浩就能把你这个凶手给捅出去。” 荣宗宝得意地大笑,“杨建平?你以为是杨建平杀了严正浩?那个送餐员就是杨熙她爸?” “难道不是?”吉时第一个反应是为杨建平高兴,如果不是他,那么这对于杨家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荣宗宝不怀好意地笑,“不怕跟你说实话,让你做鬼也做个明白鬼。而且被杨建平抢了功劳,我还有点小小的不爽,既然没法让世人知道,那就让你这个将死之人知道知道。” 吉时苦笑,刚刚光顾替杨家高兴,居然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荣宗宝不跟他坦白罪行还好,一旦坦白了,绝对不可能留自己这个活口啊。 “杨建平那一刀捅得太浅啦,才把刀尖扎进去心脏而已,还没拔出来,人就怂了,指纹也没擦,撒腿就跑。” “是你补刀?”吉时想到了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他打算多跟这位反派聊天,拖延时间,期盼着易文翰能够察觉到荣宗宝的嫌疑,登门调查,解救自己。 “没错,我当时正好去洗手间,看到一个送餐的急匆匆地从严正浩办公室里出来,横冲直撞往外跑。我就想进去看看,结果真是天助我也,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你早就想杀了严正浩了?你嫉妒他,更何况,他还觉察到了你可能是杀害杨熙的凶手。”吉时继续拖延时间。 “错,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杀严正浩。我就是想看他痛苦,所以我才加入了他的公司,我想天天看到他为杨熙的死而痛苦。” “你如愿了吗?严正浩真的痛苦吗?”吉时装作好奇,向那些网友们一样,好奇严正浩到底对杨熙是真是假。 “最开始严正浩是真的痛苦,网上爆料他自杀,其实是真的,后来他还有过两次想不开,幸亏吴平奇抢救及时。但是后来嘛,呵呵,人都是会变的。时间能够抚平伤痛,利益能够异化人心。”荣宗宝一副看透一切的超然模样,仿佛他凌驾于世人之上。 “既然后来严正浩不痛苦了,你为什么还留在他身边?”吉时拖延时间的问题根本不用费力想,一个接一个。 荣宗宝估计也是隐藏太久,不吐不快,变态凶手也有倾诉欲望,渴望被理解,这一点跟常人无异,他摇头晃脑,享受着给吉时解答疑问的过程。 “因为我也要生活啊,他们公司待遇还可以。而且工作内容我也喜欢,我那么喜欢杨熙,她活着的时候拼命想摆脱我,我走不进她的生活。这下可好,她死了,她再也摆脱不了我,我每天的工作内容都跟她有关,我跟她绑定了。” “你还真是变态。”吉时不怕激怒荣宗宝,因为他推测,对方喜欢别人这么形容他。 果不其然,荣宗宝笑得更得意。 可能是因为笑得太过投入,太过于耗费氧气,荣宗宝又把房门给打开了一条缝隙。 “小子,你要是敢呼救,我敢保证,你发出的声音持续不到两秒钟。”荣宗宝还是笑吟吟的,这种笑里藏刀的威胁更是可怖。 第十一章 专属暗示 吉时自然知道此时大声呼救成功获救的概率,几乎为零。就算有人听到他那短暂的呼救声赶来,也会来迟一步,他面前这个可是身上背了两条人命的亡命徒,还做过挖心碎尸这种事。别惹他为妙。 吉时还想再开启一个对方感兴趣的话题,忽然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 荣宗宝从怀中摸出一部手机,正是吉时的手机。有人给他打电话了! “哥?”荣宗宝挑眉,“你还有个哥哥啊?” 吉时马上反应过来,是易文翰。他从未这么庆幸自己称呼易文翰为“哥”,并把这个称呼存入电话簿。 吉时低下头,并不急于要接电话。 “你不想接?”荣宗宝好奇,这个时候吉时应该彷如看到一线生机,应该冲他大喊:让我接电话。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啊。 吉时仍旧低头不语,任凭手机铃声继续。他在心里默默祈祷:易文翰,你对我有点耐心,别挂,别挂啊。 荣宗宝马上意识到吉时这是故意不接电话,让他的哥哥发觉不对劲,看来平时吉时很少不接电话。 “接电话。”荣宗宝必须为自己争取一定的时间,杀人、分尸和弃尸,所以这个时候,他不能让吉时的亲属第一时间发现吉时失踪,报警,然后由警方追踪吉时轨迹,找到自己这里,最好是能拖多久是多久,“告诉你哥,你三天不能回家,让他别担心。” 吉时咬着嘴唇,不置可否。 荣宗宝彻底变了嘴脸,不再是笑里藏刀,而是直接亮刀,他恶狠狠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刀,直接抵在了吉时胸口,“你有机会为自己争取多活几个小时,如果不愿意,我可以马上了结了你。” 吉时的恐惧不是装的,他连连点头。 “你要是说错一个字,我有办法让你求我快点杀了你。”荣宗宝从牙缝里挤出这句恐吓。 吉时只能用力点头,汗水汩汩流下,全身颤栗。这是他第一次距离死亡这么近在咫尺,他在心中告诉自己,只要这次能活下来,以后再也不管什么案子,就老老实实当他的老师。 荣宗宝看吉时是真的怕了,接通了电话,按下免提。 “哥,”吉时赶紧抢占先机,一口气说道,“我不是说了吗,我这几天在学校加班,刚刚正开教研会呢,你这夺命call,我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我出会议室的时候,校长瞪了我好几眼。咱妈可是一直教导我,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校长,你这不是害我嘛。” 两分钟前,易文翰正在食堂吃午餐,准备趁吃午餐的空闲给吉时打个电话,请他作为老师,多多关注杨悦的心理状态,因为刚刚杨母带着杨悦和律师过来,杨悦因为不能直接跟杨建平见面说话,又哭又闹。 本来这个电话可打可不打,但是对面的高朗一个劲儿跟自己吐槽杨悦不懂事,易文翰为了让高朗闭嘴,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用嘱咐吉时的话去点拨一下对面这个菜鸟,别对一个初中生小姑娘要求太高,要懂得将心比心。 为此,易文翰打这个电话开了免提。 “搞什么,这么久都不接。”易文翰在拨号期间犯嘀咕,莫非吉时气自己无视他的推理,打算不理自己了? 总算电话接通,易文翰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吉时竟然口出谰言,搞出一个“咱妈”! 高朗听后,惊讶之余就要张口大笑。 易文翰却在瞬间意识到不对劲儿,抓起馒头就塞进了高朗张开的嘴巴里,堵得高朗真就没发出任何声音。 易文翰对高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表情严肃。 高朗把馒头取下来,也换上紧张的神态。他知道,易文翰平时都是处变不惊的,一旦摆出这么严重的神态,说明事情真的很严重。 “就是咱妈让我找你的,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家。”易文翰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 “三天后,这两天我就住在同事家了,他家离学校近,方便。” “你一个老师,用得着这么拼吗?”易文翰一边吃一边说话,用含糊不清做伪装。 “没办法啊,”吉时的声音有点夸张,他语速放慢,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谁叫我是人民教师呢。” “行,那我转告咱妈。你别忘了按时吃饭。”易文翰拿出兄长的架势。 “放心,不说啦,回去开会啦。” 电话挂断。对面的高朗这才被解开了穴道,赶忙发问:“怎么回事?” 易文翰眉心拧成一个结,低沉地说:“吉时可能出事了。这通电话他是被胁迫接听的。” “啊?你确定?” “我们交换手机号码的时候,他把我存成了‘哥’,我让他改成名字,看来他是没改。所以一接通电话就着急叫我哥,为的就是让身边的人认定,我的确是他哥。” “懂了,所以后面才会有‘咱妈’。可是,吉老师被谁给胁迫了啊?”高朗也紧张起来。 易文翰揉了揉头发,乱了方寸,“你先别吵,容我想想。他特意提到那句诗,应该是一种暗示。” 高朗赶紧再次噤声。 易文翰快速回忆他跟吉时自相识以来的种种,尤其严正浩的案子之后两人说过的话。仅仅不到半分钟,他便洞悉了吉时的暗示。 易文翰腾地站起来,顾不得饭吃到一半,快步返回楼上。 “易队,”高朗不舍地看了一眼没吃饭的午餐,赶忙跟上去,“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易文翰边走边解释:“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也是被现代人曲解了本意的古诗。” 吉时在给易文翰讲解严正浩那些微博小作文的时候曾经提过,疑似凶手的写手曲解了那句“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意思,而严正浩则是引用了这首诗的前面几句,明显是知道这首诗的本意。 而吉时特意提到的这两句是出自晚唐世人李商隐的《无题》,也是被后人曲解本意的两句。 全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首《无题》的主旨是什么,历来有许多争论,主要观点分为两种。一种认为这是一首爱情诗,写暮春时节与心爱女子别离的伤感以及别后的思念。 如果仅从字面上看,如此理解是没有问题的,但对文学作品的认知不能离开作者的身世及其所处的时代。 李商隐生活在唐朝江河日下的时期,又不幸身处官场上牛、李两党的夹缝中。他9岁丧父,处境贫微,青年时代先是受到牛党权臣令狐楚父子的提携,后来又娶了李党的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女儿为妻。李商隐并非有意脚踏两只船,却因其经历为两党所憎恶和排斥,始终没有得到朝廷重用。李商隐多次恳请令狐绹(令狐楚之子)帮助,他的不少诗篇与此有关。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也可以理解为对昔日恩公令狐绹表述忠诚。 但这首诗在创作之初,绝对没有歌颂师者无私奉献的意图。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约定俗成,这两句便改了初衷,在大多数人眼里成了教师专用。 吉时这不就是在暗示易文翰,他之前的推理没错,他落在了那个曲解诗句最初意思的写手手里吗? 这家伙果然还是私下调查,以身犯险了。易文翰不免生吉时的气,但他更气自己,怎么就没把吉时当初的意见当回事儿,现在陷朋友于危险之中? 等一下,朋友?算是朋友,他能瞬间便配合吉时说出“咱妈”,吉时有信心易文翰的文学素养足够,能第一时间比对诗句的古今不同意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比他想象中要深厚一些。好,现在不是定义他们关系的时候。 易文翰直接冲到关押杨建平的房间,劈头盖脸地问:“你说你在洗手间听到两个员工议论杜津,有一个说,杜津肯定不是凶手,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杨建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瞧着易文翰。 “快,这很重要!”易文翰一改以往高冷形象,真的急了。 “大名不知道,别人叫他小宝。”杨建平回答。 “小宝,荣宗宝,”易文翰马上转身吩咐高朗,“查荣宗宝的家庭住址!” “荣宗宝?谁呀?”高朗跟刚刚的杨建平一样,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易文翰忍不住冲高朗发火,“12个嫌疑人的名字都记不清?” “不是送餐的啊。”高朗委屈。 “我只说重点查送餐的4个,没说剩下8个就不查了!”易文翰的大嗓门在走廊里回荡着。这下整个刑侦支队都知道,他们一向高冷的队长发火了。 第十二章 报恩的方式 荣宗宝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喷了吉时一脸。 可面对荣宗宝利刃的吉时哪里还顾得上反感恶心?他只在内心里呐喊:完了,我吉时短暂的一生就这样完了,我不甘心啊!那个易文翰到底长没长脑子,怎么还没来救我? “那个,我能问问,你的分尸工具是什么吗?”吉时颤抖着声音,都快哭了,仍旧抱有一丝希望,努力拖延时间,拖一秒是一秒啊。 “呦,对你的身后事还挺在意的。”荣宗宝拿着一把长长的尖刀,在吉时面前比比划划,欣赏着吉时心惊肉跳的表现。 “不是你说的嘛,让我当个明白鬼。”吉时的声音抖得不成调,他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只有反派才会如此怕死,正派都是大义凛然的。没想到如今自己这个正派抖成了反派。 “你看过电锯惊魂吗?”荣宗宝忍住笑意,仿佛一只玩弄老鼠的猫,沉醉在其中的乐趣之中。 “那然后呢?分尸后,你会把我的尸体丢去哪?”吉时这一点还挺对得起正派的名头,临死也得询问案情,他想知道杨熙的尸体被丢在了哪,是不是真的丢进江里喂鱼了。 “你就当被江葬了,江河入海流,也等于海葬,这也不错啊。”荣宗宝等于间接回答了问题。 “那……”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荣宗宝不满,“你以为拖延时间会有人来救你?” “谁能来救我啊,我这不是多活一秒是一秒嘛。”吉时泪流满面,内心呼喊,易文翰,你快来啊,你来了就可以看我最糗的一面,看我的笑话,用这事儿鄙视我一辈子啦。 荣宗宝笑得花枝乱颤,雌雄难辨,“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给你个痛快的。” “谢了。”吉时哭得像个孩子。 荣宗宝高举右手的尖刀,瞄准吉时的胸膛,用力落下,到了近前,又突然停下,“哎呀,不太准,重来。” 这样来来回回四五次,吉时感觉膀胱快承受不住了。说好的痛快呢? 就在最后一次利刃冲到胸前时,吉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眼前利刃的寒光一闪,他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之前,吉时先听到了易文翰的声音,声音飘忽不定,就好像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自己死了吗?灵魂脱离肉体,听到了迟来一步的易文翰的声音? 紧接着,脸上痛觉传来,好像是有人在拍自己。 “喂,吉时,医生说你没什么问题,就是惊吓过度,你该醒了?”易文翰的声音更近了,就在耳边。 吉时的意识像是拧开的水龙头,源源不断注入大脑。他终于睁开了眼,第一眼,便看见了俯身观察自己的易文翰。 “刚是你扇我巴掌了?”吉时嘴唇翕动,含糊不清地说。 易文翰哑然失笑。 晚上8点,饿了一天的吉时身处快餐店,把平时不屑的快餐当成满汉全席。 “慢点,”易文翰笑着摇头,“没人跟你抢。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再噎死在我面前,我情何以堪?” 吉时一边咀嚼一边赏给易文翰一个白眼,好不容易咽下去了,这才吐槽,“你还有脸说?你要是早点相信我的推理,我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你还有脸说?你一个普通公民,缺乏自知之明,不知天高地厚,只身挑衅杀人犯,你嫌命长不要紧,别连累我挨批记过啊。我不信你,你要做的是努力让我信你,而不是自己去作死。” 吉时被说中痛点,现在他内心有千万个后悔,就像易文翰说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差点送了小命。 “行,看在你及时赶到救了我,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了。”吉时躲闪易文翰的目光。 “求计较,”易文翰拿吉时逗趣,以抵消这家伙刚刚劫后余生的紧张后怕,“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得报恩。” 吉时真的噎着了,提到报恩,他又想起了荣宗宝,这条非要报恩、非要以身相许、却遭到嫌弃拒绝的金鱼。 “行,那这顿不用你请了,我请。”吉时想快点结束“报恩”的话题。 “太鸡贼了?”易文翰拿出逗小孩的表情和语气。 吉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易文翰怎么变了个人?但很快,他体会到了易文翰的苦心,这家伙面冷心热,果然不愧是自己看中的朋友。 “那你想让我怎么报恩?刚在医院,我不都把我跟荣宗宝的对话全都讲过了嘛,杨熙案的案情也明了了,杨建平也不会承担杀人罪责,就是个伤人罪。”吉时的潜台词是,因为我,杨家不必再损失一个杨建平,因为我,严正浩的案子你没抓错人不说,3年前的积案都在你手上破了,我已经是大功臣了。 易文翰歪头想了想,“救命之恩啊,哪能这么轻易就算了?你怎么说也得有点实质性表示?” “实质性,”吉时翻了个白眼,“你可是警察,公然索贿是怎么回事?” 易文翰笑而不语。 吉时突然想到了自家书架上被他嫌弃的笔记本,说到底,这东西还是他们的共同财产呢。 “这样,我送你一个礼物,实质性的。” “什么?” “你送我回家,我直接给你,东西现在在我家呢。” 半小时后,易文翰在吉时的房间里捧着那本破旧笔记本,不满地感叹:“就这?” “就这,这可是古董。”吉时夸张地轻轻抚摸着笔记本的封皮,假装不舍得。 易文翰随便翻了几页,别说,此刻他还真的对着东西产生一丝丝兴趣,“这不是你之前视若珍宝的古董吗?怎么又肯割爱了?” “可不是我的珍宝古董嘛,忍痛割爱还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吉时的双眼笑成两道月牙,诚恳过度,变成了虚伪。 “好,我收了。现在这东西所有权归我了,我的东西,想要要回去可就难了。”易文翰在吉时眼前晃了晃笔记本,一副“你别后悔”的样子,还像是在逗小孩。 吉时内心os:这破玩意儿谁会往回要?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上当不如你陪我。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让你也尝尝被民国侦探愚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滋味。 易文翰哪有时间看这东西?接下来他还有一大堆案件收尾工作要做。 从吉时家离开,易文翰直奔市局,今晚,他得加班加点审讯荣宗宝。之后还要有一大堆的报告要审核上交市局,移交检察院,这么具有影响力的网红案,搞不好还得开记者招待会,有的忙。 但易文翰却身心舒畅,因为真相大白,因为尘埃落定而来的忙碌,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忙碌。让他更加欣慰的是,不但吉时有惊无险,安然无恙,杨建平也不必背负人命官司,量刑上会大大缩减,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第一章 办不了的绑架案 忙完了上一宗案子的第一个大好周末,易文翰是绝对不可能遵从父亲易蕤的命令去江畔鼓楼参加什么相亲会的,为了躲清静,他干脆谎称要去图书馆。 如果是别的理由,那绝对要排在相亲之后,过不了易蕤那一关,可是去图书馆这招屡试不爽,只要提出来,保准过关,甚至易蕤还会催促易文翰快去,一定要认真读书,满载而归。 每一次,易文翰都在图书馆里看小说,每一次都算是满载而归,可是对易蕤来说,都是一无所获。因为易蕤希望易文翰在图书馆里汲取的不是知识的营养,阅读的乐趣,他要的是——夺回家业。 每一次易文翰从图书馆回来,易蕤都会追问:“找到证据了吗?” 易文翰都会做出大失所望的夸张表情,捶胸顿足地说没有,但是他一定不会放弃,哪怕是跑遍全市全省全国全世界的图书馆,他也一定会完成父亲的嘱托和理想,找到能够帮助他们父子俩夺回家产的证据。 为啥夺回家产的证据要到图书馆里去找?那是因为这证据现实中根本找不到,早就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为啥要夺回家产?那是因为易蕤坚信他才是现在赫赫有名的傅承制药集团的继承人,他才是傅家真正的血脉。 尤其是在易蕤看了最近电视台热播的连续剧《我不是药王》之后,他天天念叨着“这一切本该是属于我的”“电视里演的都是假的”“老天不开眼,让强盗夺了祖上基业”,愤慨的情绪和夺回家产的欲望愈加强烈。自然而然,易文翰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 “儿子,考警校,将来当个大侦探,查清楚当年的真相,纠正历史的错误,夺回家业!” “爸,我想当老师。” “你有点志气,一个男孩子,当什么老师?” “当老师跟男女有什么关系?而且谁说当老师就没志气了?我就想当个老师,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不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志气?不许当老师,就得给我当警察!” “爸,当警察也只能查当下的案子,跟你的理想没关系。” “爸爸也想过了,想来想去,想要夺回家业,只能靠你。你将来只有弃笔从戎,当警察,才能找到证据,帮咱们夺回家业。” “爸……” “孩子,你作为我的儿子,注定这辈子责任重大,注定轰轰烈烈,不能平平淡淡。你可不要辜负爸爸给了你的好血脉!” “爸……” “不用废话,考警校,不然就不是我儿子!” 当年易蕤这个霸道总裁就是这样把易文翰的一生安排得明明白白。如今,易文翰纵然已经做到了刑警队长的位置,纵然已经爱上了这份工作,但有一件案子,他始终办不了,那就是易蕤对他的道德情感绑架案。 易文翰当然是在表演,他才不相信自己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后代,只有天天做梦发大财的父亲才坚信这一点,究其原因,不过是祖辈传下来的只言片语。易文翰坚决怀疑这只言片语的真实性,搞不好就是财迷父亲自己根据主观意愿加工的。 “爸,我要去图书馆!”易文翰一大早便如同小学生宣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样,对着父亲骄傲地表态。 易蕤刚要开口提相亲会,一听儿子如此有正事儿,以家族利益当先,也只好把相亲会的事儿咽下去,鼓励儿子:“加油,儿子,咱们家的未来就全靠你了。” 易文翰没有去图书馆,而是逃到了市局的办公室躲清静,他打算在这上上网,睡睡觉,度过一个轻松清静的周末。 一局终了,易文翰起身舒展身体,一歪头,无意中看到了文件柜里格格不入的笔记本。 不久前吉时说这东西就是个证据,证明了一个名叫乔川的民国侦探恬不知耻。但因为是共同财产,他无权私自处理,所以给了自己,还说这就是他的报恩。如果自己不喜欢,便可以丢掉。 当时易文翰根本没在意,随手一丢。现在有时间也有点兴趣,不妨看看,到底这是怎么样一个证据,吉时的鉴定是否合理。如果真如吉时所说,那么干脆就把这东西给丢掉,免得占地方。 翻开第一页,第一行,笔记记载的时间是民国20年3月10日。 就从今天开始记录这本侦探笔记,因为今天注定是改变我一生的一天。 现在是下午5点,我身在北城苏公馆的客房,用客房里的笔记本和钢笔记录这几个小时发生的种种…… 好在经过这番书写梳理,我找到了突破口,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我,大侦探乔川,注定不会在苏公馆里陨灭,相反,苏公馆的惨案会是成就我大侦探名誉的一块踏脚石。 易文翰了然微笑,吉时说他就看了两篇笔记,也就是这两篇。原来吉时所谓的乔川恬不知耻是指乔川抄袭了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尼罗河上的惨案》。 乔川笔下的案子,无论是人物关系还是核心诡计,可不就是跟《尼罗河上的惨案》如出一辙吗?只是加了前面一个小儿科的恐吓案,再进行本土化改编而已。 最重要一点,乔川在笔记的开篇第一行就设置了他整本笔记的核心诡计——时间。乔川笔记的第一行就是在说谎,这本笔记根本不可能是在民国20年,也就是1931年记录的,因为他所抄袭的《尼罗河上的惨案》当时还不存于世。 但是,吉时有些太草率,想当然了。他易文翰不同,他是刑警,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习惯性反向思维,对任何表象都存有怀疑。 这本笔记没有看到最后,就这样轻易下结论显然是不妥的。就像案子,哪怕是他已经写了结案报告,也还得再去检察院和法院转一圈,法官宣判都不敢说百分百能够还原案件最真实的情况。 如今吉时就凭他浅尝辄止看了两篇笔记就敢给一个故去之人盖棺定论他是不是恬不知耻,这也太草率儿戏了。 易文翰的兴致更浓,他抱有一丝希望,继续看下去,能够得出跟吉时不一样的结论。这笔记,这案子,还有反转。 第二章 排除法下的嫌疑人 民国20年3月11日,晴 现在是清晨7点,苏公馆已经恢复平静。 我整夜未眠,疲倦不堪。二姨太李诗翠体谅我的辛苦,为我安排了一间客房,告诉我想睡多久就睡多久,醒来后她会吩咐厨房给我准备吃的。我是苏家的贵客,理应享受他们的款待。 是的,我已经把苏公馆的案子完美解决。我所谓的完美自然不是找个了合适的替罪羊给陶局长,而是通过推理,找到了真凶。 陶局长在听过我的绝妙推理后,在亲眼目睹了铁证之后,一改之前对我的态度,给了我一个封号“尚城警界之星”。尽管我根本就不是警察。但有什么办法呢?经过了昨晚,我在所有人眼里已经超越了所有的警察。 我现在很兴奋,尽管身体困倦,精神却亢奋,我不打算睡觉,我要把最精彩的推理部分尽快记录下来。 4个小时前,我决定振作,重新调查推理,找到真凶。当时我已经有了方向,我决定再去找所有还留在苏公馆的人逐个询问,我相信,案件的线索就潜藏于他们的口供之中。 苏公馆今晚不安生,哪怕陶局长允许,也没有人有心思回房睡觉。于是我依旧以苏逢春的书房作为单独谈话的场所,要这些人一一过来与我谈话。 这个过程可以忽略,因为本馆里除了大少爷苏堃颉之外,其他关在密室里的人全都与外界彻底隔离,除了安静地、胆战心惊地在密室里呆着,什么都没做。 苏堃颉之所以特殊是因为他所在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别馆的大门,他可以说是本馆中距离别馆最近的人。 “我当时听到了枪声,便马上去窗前观望,只可惜隔着两道窗,我根本看不清别馆一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因为担心,一直站在窗前往别馆看。我看到了你跟二娘匆匆跑回来。然后大概过了三四分钟左右,我看到有什么东西被扔进了刚刚翻过土的花坛。”苏堃颉如是说。 “就是位于别馆和本馆之间的那个花坛?”我问。 “是的,之前我父亲说丢了怀表,怀疑掉进那个花坛,让小贞和阿织翻开花坛的泥土找表。我刚刚也路过花坛,因为是晚上,花坛又松过土,我什么也没看见。不过如果进去仔细找,应该找得到。” “什么样的东西,什么人丢的?” 苏堃颉叹气摇头,“大概是个拳头那么大的东西,具体看不清。至于说是谁丢的,我不知道。以我所在的位置看不到丢东西的人,想来他应该是在旁边的树丛附近。” 我知道苏堃颉所说的树丛,苏宅的院落被围墙和树丛包围,围墙和树丛之间还有一点缝隙,如果有人想要掩人耳目地往返于本馆和别馆,一定会走那条缝隙。 我听苏堃颉说完这些,马上暂停我的问询,让其余还未进来的人先暂时在客厅等待,我必须马上去花坛。 我的双脚踩入泥泞之中,双手也在泥土中来回摸索。卢昶体恤我,问我找什么,可以让他的手下去干这辛苦活。 我拒绝了,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让别人代劳?很快,我找到了一样不该出现在花坛里的东西。 我把花坛里找到的物件展开,一一放在书房的书桌上,这些东西分别是:被泥土染黑的米色披肩,上面还有两个洞,几乎被染成红色、印染不均的红色手帕,还有一把银色的小手枪。 打开手枪弹夹,少了两枚子弹。这应该就是吴西柏射击施杰琳后丢在别馆的手枪,有人趁乱拿走,用它杀害了苏逢春。少的这两枚子弹,先后给了施杰琳和苏逢春。 想想也对,当时我跟李诗翠回本馆打电话,卢昶把吴西柏带离别馆客厅,楚梦君晕血昏倒,施杰琳后来也陷入昏厥,凶手想要拿走地上的手枪不成问题。 这些东西最初被我在花坛发现的状态是:白色披肩包裹着手枪和手帕,团成一个团。 本馆的那些人我都问完了,接下来按照顺序要进来的是别馆里唯一能够接受我问询的李诗翠。 “呀,这不是采苓的丢的那条披肩吗?怎么变成这样了?还有,这手帕,除去颜色,跟大太太丢的手帕样式一样啊。等一下,这上面的红色,这不是手帕本身的颜色,这是染上去的,”李诗翠把手帕凑近鼻子,“天啊,这不是我丢的进口红墨水的味道吗?” 我恍然,想起了之前第一轮跟大家谈话时,很多人都提到了最近苏家丢东西的事,的确谈起过,失窃物品有披肩、手帕和墨水。这些失窃物品跟凶器在一起,说明什么呢? 我又回到了别馆的客厅,想看看凶手在捡手枪离开时有没有落下什么能够指认他身份的东西。可是找来找去,一无所获。 倒是有个意外收获,不知道是否与案件有关。就在施杰琳坐着的单人沙发下方,有一个小洞。不过我之前也说过了,别馆这边备受冷落,陈设陈旧,无人打扫,很多家具上都有破损,想来也没什么。 我绕到破洞沙发的后方,透过窗户往外看,刚好看见了卢昶正站在花坛那边。他还在指挥手下人在花坛里挖宝,他可真是个执着的家伙。我敢打赌,他绝对找不到苏逢春的金怀表。 我想过直接从这扇窗跳出去,因为从苏堃颉所在的房间窗户也没法看到这扇窗。但是不行,因为要想从这扇窗出去,就得跟窗前沙发上中枪的施杰琳打个照面。就算施杰琳当时昏死过去了,从她身边经过也不保险,难保她不会突然醒来。 我找了找,又找到了一扇更隐蔽的窗,我从这扇位于小走廊的窗户跳出去出去,没走几步就直接进入围墙和树丛之间的缝隙。窗子不高,很好跳,缝隙也足够一个人穿过。最重要的是,走这条路真的不会被本馆里的人看到,哪怕是最靠近别馆的苏堃颉。 走到与花坛直线距离最近的地方,我捡起一块石头,掂量了一下,重量跟小型手枪差不多。我用力一丢,石头很轻松落入了花坛,把站在旁边的巡捕吓了一跳。 我顺着这条秘密通道,直接绕到了本馆的侧门,从这里进入刚好可以避开当时站在本馆南北两面观察窗户的巡捕。也对,我给他们俩安排的任务就是盯着所有的窗子,他们尽职尽责,没发现有人从树丛里钻出,进入西边的侧门,这很正常。 我从侧门进入,一路跑到苏逢春的门前。尽管这途中我遇到了不少巡捕,但我直接无视他们,因为在几个小时之前,凶手走这条路时,不会碰见任何人,所有人都被锁在密室里。 我掏出钥匙串,打开外门锁,并呼唤房内的苏逢春,让他开内门锁。凶手肯定是苏逢春相识的人,苏逢春为他开门,不料门打开,迎接他的只有一枚致命的子弹。 行凶后,凶手用苏逢春的血留下一个“吴”字,再锁上外门锁,原路返回别馆,途中把手枪丢到花坛里。 我坚信我的推理没错,这就是凶手犯案的过程。现在的问题是,嫌疑人是谁。根据排除法,只有被送去医院的大太太楚梦君有嫌疑。但是我仔细回想了我离开和回到别馆后,楚梦君晕倒的状态,她的位置和动作一点没变。 一个人真能像机器一样精确,再往返杀人之后回到原位,再保持刚刚的动作位置,一点变化都没有吗?可能性微乎其微。她连钥匙串的位置都没掌握好,又怎么让自己的位置动作分毫不差? 对,不可能是楚梦君。因为当时施杰琳只是腿部中枪,不一定什么时候晕厥。等待施杰琳彻底晕过去再起来行动,时间上根本把握不好。我跟李诗翠往返只用了5分钟,凶手必须比我们快才行。 最后一个嫌疑人也被我排除了,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所有人都被我排除了吗?非也。 我让卢昶召集所有人去别馆集合,我要在众人面前推理案件真相,指认真凶。侦探的重头戏即将上演,真相的帷幕即将拉开。 我最先抵达别馆,客厅里的挂钟显示,此时是5点15分。5分钟后,苏家人和陶局长等诸多警察一共12个人围成一个圆圈,我站在圆圈的中心,也就是苏公馆别馆客厅的中心,众人瞩目的焦点,准备正式开始我的推理 我先环视了一周,除去死者苏逢春、被送往医院抢救的楚梦君和施杰琳,苏公馆里所有人都已经到场,甚至连吴西柏也在场,只不过他与其他人不同,他被拷着手铐,被卢昶的一个手下监管着,站在最门口的角落。 “各位,对于苏先生的死,我深表遗憾。作为侦探,我没能通过调查恐吓案的过程中洞悉凶手的意图——杀害苏先生,这是我的失职。但好在,我可以为此做出弥补——我已经通过缜密的分析推理,得知了真凶的身份以及犯案的手法,甚至连杀人动机也不在话下。” 卢昶就站在我的右侧平行的位置,他对于我声明已经知道真凶并不惊讶,因为我们合作已久,像这样的场面他经历得多了。他只是针对我这番话的前半段发表意见,“不,乔川,你不必自责。你来是负责恐吓案的,而恐吓案你已经完美解决。至于说苏先生的死,自然不可能是恐吓犯做的。” 我抬手阻止卢昶继续说下去,虽然事已至此,我仍旧想要保密恐吓案的真相。让苏家其他人知道其中内幕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陶局长显然跟我是一样的想法——恐吓案的事儿就此过去,他催促我:“乔川,根据你的排除法,没有人有机会犯案,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我的排除法没错,而凶案也的的确确发生了,但这并不矛盾,”我环视四周,郑重声明,“凶手不可能是本馆的人,也不可能是别馆的人,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在苏公馆里还隐藏着一个人,一个我们不知道他存在的家伙” 我右侧的卢昶小声惊呼:“原来是这样!” “这怎么可能?”管家毕青书最先反驳我,“我是管家,这个家的全部我清清楚楚,家里就只有这些人” “真的吗?你敢保证?”我不是故意要驳毕青书的面子,只不过身为管家,他的确不称职 “我敢保证!苏公馆的每个角落我都了如指掌,不可能有人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毕青书仰着头,言之凿凿。 “如果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内鬼帮着这个人隐瞒踪迹呢?”我反问。 第三章 临时起意的谋杀 果不其然,毕青书先是惊异,而后自我怀疑。他的表情已经给出答案——如果这个家里有个人是隐藏之人的同伙,那么他的确有可能无法察觉。 “最近苏家经常失窃,毕管家还没找到窃贼?”我问。 “你是说,是这个隐藏之人偷了东西?不可能!”毕青书又否定我。 “不,窃贼是这个人的同伙,也就是内鬼。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从他的隐匿之处出来,他的生活起居全都要靠他的同伙照顾。家里失窃的东西,包括食物,都是内鬼盗窃的,然后不着痕迹地转移到隐藏之人手上。” 说完,我把披肩、手帕和手枪摆在茶几上,让众人看清楚。 “披肩是二小姐的,手帕是大太太的,手帕上的红墨水是二太太的。这些东西包裹着凶器,被凶手丢到了花坛里。这些失窃物品怎么会跟凶器在一起?答案再清楚不过,使用这些失窃物品的人就是使用凶器杀害苏先生的凶手。”我解释。 “凶手为什么要用披肩手帕包裹着手枪丢进花坛?”我右边的卢昶发问。 我指了指茶几上的小型手枪,“枪是银色的,就算是在晚上,也有可能会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光,如果直接丢,容易被发现;而且枪是硬的,如果丢进花坛时撞上了石头,可能走火发出更大的声响。而披肩是米色的,而且是羊毛质地,掉进松过土的花坛被湿润泥土浸泡很快就会因为渗水与泥土融成同色” “懂了,那为什么还要加手帕?”陶局长发问。 “应该是凶手在抓披肩的时候不小心裹进去的。我想,凶手藏身的地点应该没有窗户,很黑,所以墨水打翻给白色手帕染了色,他也没有察觉,手帕被包在披肩里,他也不知道。也就是说,手帕是个偶然因素,可以忽略不计” “那为什么一定要丢进花坛?直接丢出围墙不行吗?”陶局长又问。 我摇头,“不行,围墙外的道路是陶局长他们抵达苏公馆的必经之路,就算没被警察发现,也会被其他人捡了去。而丢进花坛的话,第二天白天凶手便可以明目张胆地回收” 毕青书冷哼一声,“明目张胆?” “不好意思,是我口误,我的意思是第二天凶手的同伙,也就是苏家的内鬼便可以帮助同伙明目张胆地回收。因为这个内鬼知道,哪怕是苏先生已死,管家也会让她跟她的同伴继续完成苏先生交付的任务——继续在花坛中找表,或者是把花坛恢复原状。” 卢昶击掌,他最先反应过来,感叹:“原来如此!” 毕青书突然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瞪着角落里的两个女佣,小贞和阿织。 很快,其他人也回过味来,一起去看她们。 阿织莫名其妙,“怎么了?为什么都看我们?” “各位,话已至此,相信不用我多说,大家就应该知道我所谓的藏匿在苏公馆的凶手是谁了?”我循循善诱,期待有人能在我的启发下替我说出真凶的身份。 我的左斜后方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说话人兴奋急切,正是大少爷苏堃颉,此时的苏家,他大概是最聪明,最能跟得上我的思路,距离理性推理最近的一个人。他说:“是小贞的相好,我们家以前的厨师,因为杀人罪在逃的戚远!” “阿凤曾经跟我说过,她曾在戚远的包袱里看到过一张去南城的火车票并告知警察,警察就往南城方向去找人了。阿凤以为小贞会因为告发火车票的事情憎恨她” 阿凤跟管姨站在另一边的角落,一听我说这话脸色不太好看,却也下意识地点头承认。 “但实际上,小贞不但不会因为你的告发而憎恨你,反而是感谢你。”我转向阿凤,“因为这是小贞和戚远的计策——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他们是故意让你看到那张火车票,给警察指一条错误的方向路线。实际上,戚远就被小贞藏在苏公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卢昶感怀,“这的确是妙计。现在想想,说不定之前大少奶奶也知道这件事,她不想拆穿戚远,毕竟是远亲,但又不想知情不报,任凭戚远藏在她身边,所以才会那么坚决要跟大少爷离婚。” 李诗翠怒目圆瞪,厉声对小贞下命令:“小贞,快说实话!” 小贞咬住嘴唇,紧咬牙关一言不发,泪水无声留了一脸。 “可是,戚远为什么要杀害老爷?他们之间无冤无仇啊!”李诗翠回忆着,“当初戚远被指控为杀人犯,老爷还曾替他说好话,想要力保他呢” “是的,有关杀人动机,我也是想了好久,只可惜,目前只有推理,我没有证据。” “你推理的动机—说来听听。”陶局长对我下命令。 “戚远藏身于苏公馆这件事恐怕苏先生也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说破,而是借此去要挟小贞。” “没有,根本不是这样!”小贞反应剧烈,大声打断我,带着哭腔大喊,“我跟老爷之间什么都没有,真的,真的!” “原本这只是我的推理,我也没有多少把握,但你的表现似乎很说明问题。”我对小贞还是颇为同情的,不忍把话说开。 卢昶不解,“苏先生已经有三位太太,怎么可能对一个下人感兴趣?” 李诗翠重重叹息,低声说:“逝者已矣,咱们还是不要追究这件事了” 李诗翠的态度很明显,作为苏逢春的姨太太,她最清楚苏逢春的为人,这位苏老爷的确做的出这样的事儿。 李诗翠还是不放心,又对陶局长说:“有关动机,希望陶局长能够模糊处理。” 陶局长了然一笑,“二姨太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那戚远到底藏在哪里?”毕青书对此耿耿于怀。 “一定在别馆,因为只有在别馆里,他才有机会犯案。值得一提的是—这并不是蓄谋已久的犯罪,而是临时起意。戚远就藏在别馆,而我跟三位太太以及吴西柏的对话,吴西柏开枪击中施杰琳,吴西柏手中的枪掉落地上的大概位置,以及大太太晕倒,我们离开客厅等等,全都被他听见” 李诗翠打了个寒颤,用惊恐的眼神看我。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已经从我的话中得知,此时此刻,戚远还藏在别馆,他当时能够听到客厅里发生的那些变故,如今也能听到我的推理。 我冲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安心,又指了指陶局长和他的数名手下,意思是有警察在,根本无需担心。 卢昶也看出了李诗翠的担忧和我的暗指,冲李诗翠轻生说了句“放心”。 李诗翠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继续推理:“得知别馆的客厅里只剩下晕血昏厥的大太太,还有声音渐渐微弱到消失的三姨太;苏逢春和小贞在本馆,各自处于密室之中,他方便杀人,小贞也可以排除嫌疑。戚远意识到这是他杀害苏逢春为小贞报仇的绝佳机会。所以,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犯罪,也是在短时间内谋划过的谋杀” “不光是为小贞报仇,只要苏逢春死了,整个苏公馆除了小贞就再也没人知道他的所在,戚远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永远藏在他的庇护所—苏公馆里。”陶局长补充。 卢昶愤恨地击掌,“没错,戚远有双份杀人动机。” “是的,所以戚远甘愿冒险,他试探性地从藏身之处出来,确认施杰琳也陷入昏迷后,捡走了枪,又拿了我放在别馆茶几上的钥匙,跳窗离开别馆,进入围墙和树丛之间的缝隙,一路奔回本馆。”我不知不觉中又开始跟卢昶一唱一和。 “有钥匙自然可以开外锁,可他是怎么让老爷打开房门内锁的?”李诗翠不解。 “苏先生听到了有人打开了外门锁,然后敲门。他自然而然便会开门,因为他认定所有人都被锁在本馆,能开锁的和敲门的只可能是别馆的自己人,也就是三位太太或者是我这个侦探。他急于开门询问恐吓案到底是怎样的结局,是否如我所说和平解决。不料,门一打开,迎接他的却是——死亡。” “杀人后,戚远留下嫁祸吴西柏的血字,又把门从外面锁好,原路返回别馆,途中丢弃凶器。”卢昶击掌,这案子已经水落石出,接下来只要逮捕戚远便大功告成,完美告终。 “陶局长,请你分派人手,仔细搜查别馆。不过请放心,戚远手里没有枪,他如果有枪,也就不会捡吴西柏的那把枪行凶了。而那把枪已经被他丢弃在同伙明天方便回收的地方——花坛。”我冲陶局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为我的推理已经结束,接下来是他的范畴。 陶局长胸有成竹,“那么就请各位移步,方便我们搜寻别馆。” “不用搜了!”一个粗犷而响亮的声音从我们的下方传来。 第四章 同样的殉情结局 别馆客厅最中央的方形欧式茶几下方,一块地砖被掀起,挪开,一个人头赫然呈现。 原来戚远藏身的地点竟是别馆的地窖!怪不得他能够把客厅里的情形听得一清二楚。 几个警察赶忙挪开茶几,粗鲁地把已经要往上爬的凶手—戚远给提了出来。 “放开我,我不是凶手!”戚远大叫着。 戚远全身尘土、狼狈不堪,年龄比小贞要大一些,看起来二十大几,五大三粗,一身肌肉,一看就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他一脸倔强,在人群中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我本以为他在找小贞,可是他的目光却只在小贞身上停留了一秒钟,而后继续寻找。 “老实点!”卢昶踢了戚远的腘窝一脚,奋力挣脱的戚远直接跪倒在地。卢昶把他反手拷上。 “是你!”跪倒的戚远终于找到了他的目标,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冲着我大叫,“你就是乔川!” 我点头,戚远也会简单推理,这个家里除了他认识的那些人,还有穿警服的陶局长他们之外,就只有我跟卢昶两人可能是侦探。而卢昶踢了他,说了话,被他听出来不是我,那么排除法之下,就只有我是乔川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我俯视着这个杀人犯,很可能是背负两条人命的杀人犯 “你算什么侦探?就是个笨蛋!我不是凶手,我从没杀过人!你说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你跟那些警察都是一样的—就只会冤枉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人!”戚远哭喊着控诉不公。 陶局长冷笑,“戚远,好久不见啊。当初我派人往南城那边找你,没想到竟是中了你们的计谋。咱们可得好好算算这笔账。” “不,阿远没杀人,不是他!”小贞终于控制不住,哭喊着扑向她的心上人。 陶局长一个眼色,手下一个警察马上拦住小贞,也把她给拷了起来。 “说,之前杜先生的案子,是不是也是你们俩合谋?”卢昶冷冷地瞪着小贞。 “不是,不是我,也不是阿远。杜先生的死跟我们没关系!你们找不到真凶,杜家又给你们施压,就想把罪名栽赃给阿远,你们算什么警察?还有你,乔川,你算什么侦探?”小贞绝望地哭喊。 这种场面我见得多了,被逼到绝路的罪犯很少有能够想开认罪的,他们认罪,大多数都是在警察局的审讯室里,吐着血沫子,结结巴巴地认罪画押。 我无奈摇头,好心规劝:“放弃抵抗,死不认罪只会让你们遭受更多的折磨。” “我们凭什么认罪?我们是无辜的!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戚远仰着头,声嘶力竭地大喊。 小贞突然想到什么,冲我叫道:“乔川,我跟阿远都是乡下来的,我们没读过什么书,大字都不认几个,怎么可能想到什么包裹手枪,什么留下血字嫁祸?凶手一定是读书人,不是我们!” “对,不是我们,老爷根本不知道我藏在这,我没理由杀害老爷!”戚远也从悲愤的情绪中脱离,意识到此时最该做的是能够让自己脱罪的举动—辩白,而不是控诉警察和世道 卢昶又是一声冷笑,“呦,没读过书也想要玩推理?行,那我问你们,如果不是戚远杀害了苏先生,还能是谁?” 戚远和小贞面面相觑,显然,推理不是什么人都能信手拈来的。他们给不出答案。 “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答不上来。根据排除法,案发时间里除了戚远,没有任何人可能犯案。所以凶手就是你—戚远!”陶局长厉声呵斥,仿佛判官一锤定音,不容置疑。 卢昶用力拍我的肩膀,“幸亏有你,不然凶手藏得这么深,我怎么可能找得到?真有你的,大侦探!” 苏堃颉也过来,拍我的另一边肩膀,仿佛熟络的朋友一般,“乔大侦探果然名不虚传,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我正想着该怎么谦虚,李诗翠带头,毕青书第二,带领着其他人又一次鼓掌。最后,连陶局长和他的一众手下也跟着鼓掌。 我尴尬地低头微笑,不自觉地摆手。虽然表面看来,我用肢体语言表达谦虚的态度,可说实话,我认为这一切夸赞都是我应得了,我乔川,大侦探,实至名归。 “过奖,过奖”我下意识想要谦虚。 就在我们这边放松警惕之时,那边陶局长的一名手下突然惊叫一声。 我们顺着声音望去,之间被押送到客厅门口的戚远突然挣脱了警察的桎梏,疯子一样冲向距离他最近的苏家二小姐苏芳夏身旁。 “糟糕!”卢昶也猜到了戚远的意图,懊恼地大叫。 之前,苏芳夏和苏采苓一直站在门口的另一侧,与吴西柏和钳制吴西柏的警察隔着客厅的大门。这两位苏家小姐从头至尾没开过口,只是旁观者,眼看案子尘埃落定,她们俩更是毫无警惕,没想到却成了戚远眼中最薄弱的环节,最适合的人质 戚远的手本是被拷在身后,可是这家伙像是练过杂技,竟然在瞬间一弯腰,一条腿跨入双臂之间,另一条腿紧随其后,这么一用力,把手臂拧到了胸前。 紧接着,戚远把拷在一起的双臂一抬,套在了苏芳夏的脖子上,一只手抓在苏芳夏稚嫩的脖子上,夹紧了喉咙。随后身体往后一闪,躲到了苏芳夏身后,就这样,戚远有了抵挡警察子弹的肉盾—苏芳夏。 卢昶大叫:“戚远,你快放开二小姐,不要一错再错!” 苏芳夏只有12岁,个头不高,所以戚远一直弯腰驼背,尽量用苏芳夏遮挡自己,他大喊:“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我知道凶手是谁,我想到了,当时我在下面,我还听到了一个声音,我—” “芳夏!”李诗翠一看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杀人凶手当做人质,带着哭腔大叫一声,然后身体瘫软,倒在了管姨的怀里 “你们别过来,”戚远手指加重力道,嵌入苏芳夏的喉咙,苏芳夏剧烈咳嗽,却动弹不得,戚远却毫不在意,只顾自说自话,“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卢昶担心苏芳夏的安危,抬手阻止手下人继续靠近,“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 苏采苓被吓得连连后退,眼泪涌出来,“芳夏,芳夏,戚远,我求求你了我妹妹是无辜的,别伤害她” “我,我不会伤害二小姐,我只是想要让你们听我说—” 场面混乱之际,只见距离苏芳夏和戚远最近的吴西柏慢慢移动到了戚远的侧后方,位于戚远视线死角。他缓缓从一旁监管自己的警察腰间掏出配枪,眼见那名警察刚要声张,他赶快对对方“嘘”了一声。 陶局长也赶忙对那名警察使眼色,让他按兵不动 吴西柏掏出手枪,双手虽被拷住,却是在胸前,他双手握枪,又缓缓移动位置,找了个最佳角度,举枪瞄准戚远 “你听见了什么?”卢昶也看到了吴西柏的动向,明白他的意图,赶忙帮着吸引戚远的注意力。 “我听见了,我听见上面好像有声音。”戚远很努力想要组织语言,想要去描述他所谓的声音。 苏堃颉见戚远因为思考想要转头,而他一转头就会看到正找机会冲他开枪的吴西柏,赶忙继续吸引戚远的注意力,问:“你到底听见什么了?” “对,是枪—” “砰”的一声,吴西柏开枪,直接射中了戚远的头,子弹从吴西柏的右侧太阳穴射入,这个角度不会伤害到苏芳夏一丝一毫 小贞望着心爱的男人重重摔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地望着自己,先是怔了两秒,随后拼了命想要挣脱桎梏她的警察,想要扑向戚远 “不,阿远,阿远!”小贞声嘶力竭,重复着刚刚戚远的话,“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世道!” 苏芳夏惊魂未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倒是她身边的姐姐苏采苓反应过来,冲上去一把把年幼受惊的妹妹揽入怀中。 李诗翠也踉跄着跑到两个女儿身边,一把怀抱住她们。母女三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吴西柏反应过来自己杀了人,手中的枪应声落地。 卢昶走上前,拍拍吴西柏的肩膀,“你这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我,我只是不想让二小姐受到伤害。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这个家里最纯真善良的二小姐。”吴西柏回过神,颤声对苏堃颉说道。 李诗翠听到这话,松开了两个女儿,转身对陶局长说:“陶局长,不管怎么说,蒙之救了我女儿。能不能对他网开一面?” “这个嘛,这还得听听三姨太的意见,毕竟,吴西柏伤害了三姨太。”陶局长见到二小姐安然无恙,也着实松了一口气,“不过,我会跟三姨太转达二姨太的意见,以及吴西柏勇救二小姐的事” “那就好,相信杰琳会顾及我跟芳夏的,不会太为难我们的救命恩人。唉,说到底,也是我们对不起蒙之,之前我们,唉—蒙之,谢谢你不计前嫌,还肯救我女儿。” 吴西柏跟之前枪击施杰琳时完全就是两个人,这会儿就像是个柔和的大哥哥,对那三个母女友好微笑,尤其是二小姐苏芳夏,“二小姐,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谢谢蒙之哥哥。”苏芳夏终于回过神,只是声音仍旧发抖。 卢昶转头望向陶局长,试探性地问:“陶局长,等三姨太醒了,我也想去给吴西柏求情,行吗?” 陶局长无奈地说:“你呀,还是改不了这个多管闲事的毛病。” 大家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苏芳夏和吴西柏身上,忽略了哭声越来越微弱的小贞。小贞被警察提起来,推着往前走,她突然撞开一边的警察,猛力冲向茶几一角。 “咣”的一声,小贞的头撞在茶几尖利的桌角上,鲜血汩汩流出,小贞的身躯渐渐瘫软,倒在地上。 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太过突然,我完全就是个局外人,一个惊吓连着一个惊吓,直到我听到小贞临死前嘴里喃喃念叨着的名字,我才回过神,面对和接受眼前的剧变。 小贞临死前一直念叨着的是:阿远,阿远。 陶局长冷笑,“这下好了,两个嫌犯命丧当场,我们连审讯的功夫都省了,直接打报告—结案” 卢昶注意到我的恍惚,走到我身边劝说:“乔川,不必同情他们。你是侦探,怎么能同情罪犯?” 卢昶这话简直是及时雨,是当头棒喝。是啊,我怎么可以同情罪犯?哪怕罪犯是对儿苦命鸳鸯,哪怕他们殉情,都不能掩盖他们犯罪的事实。 “乔大侦探,”陶局长爽朗大笑,“你可不要误会我之前的意思,我是为了给你压力,让你化压力为动力。你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啊,简直就是我们北城警界之星。以后我们还要多多合作,你可不能推辞喔。” 陶局长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什么压力动力之说不过是客套话。我深信,我用我精确的推理化解了危局—拯救了自己。 李诗翠走到我面前,冲我毕恭毕敬欠身行礼,“乔大侦探,等大姐醒过来,我会把所有事讲给她听,相信大姐一定会支付给你一笔可观的酬金。谢谢你,多亏有了你” 我笑着摆手,“我只是做了一个侦探的分内之事,也是协助好友。酬金什么的,大可不必。” “那可不行,不然传出去,外人会说我们苏家的不是。”李诗翠感慨着,“老爷去世,以大太太的性格,大概会就此分家。唉—” 卢昶走到我身边,一把揽住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我明天就去联系记者来采访你这位大侦探,让整个北城人都知道,我们北城有这样一名伟大的侦探,这样一来,不但可以震慑那些想要为非作歹的坏蛋,说不定,还能解决你的终身大事呢。” 我是真的没心思跟卢昶打趣。 苏堃颉对卢昶的这个话题倒是颇为敢兴趣,凑到我俩身边,“我倒是认识不少才貌双全又仰慕大侦探的女孩,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我的心情低落,跟卢昶和苏堃颉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只好借口疲累,结束这个我没心思谈论的话题。 现在是早上7点,天色大亮。黑暗跟罪恶都已经过去,真相和光明必将降临。 这次的案子就写到这里。下次遇到案件,再继续记录这本笔记。我有预感,下一次的案子一定会更精彩。 第五章 找茬接龙 易文翰合上笔记本,长长呼出一口气。果不其然,吉时太过草率了。 正想着要不要告诉吉时他的草率,吉时的微信就来了。 “哥,在干吗?” “看乔川的笔记。” “我们的共同财产啊?那破烂你还没扔啊?” 易文翰冷哼一声,回复:“有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有人慧眼识珠。” 吉时隔了十几秒才回复:“哥,你在哪?我这就过去找你。” “我在局里,过来。” “能让我上去吗?” “我跟门口打好招呼,你报名字就行。” 半个小时后,吉时风尘仆仆地站到易文翰面前,一进门,连招呼都不打,一看到那本笔记摆在易文翰的桌子上,过去就要拿。 “等一下,”易文翰挡在吉时前面,“事先声明,从现在开始,这本笔记不是什么共同财产,你已经放弃了你的一半所有权,把它给了我,现在是我的私人财产。我心情好呢,可以给你借阅,心情不好,你碰都别想碰。” “不是?哥,还给我行不?”吉时一看易文翰这架势,更加肯定自己丢了宝贝。 “不行。”易文翰笑眯眯地望着把后悔写在脸上的吉时,“一个人愚蠢草率,总得付出点代价?” “我?愚蠢草率?”吉时不满,干脆坐在沙发上,假装对那本笔记不屑,“不就是乔川抄袭编的故事嘛,能有什么名堂?” “这里面名堂大了,你只看了前两篇对?可真正精彩的是从第三篇开始。” “能有什么精彩,不就是乔川充当波罗,根据种种线索推理凶手是施杰琳和吴西柏?动机就是分遗产,搞不好最后他俩还殉情了。”吉时话虽这么说,但是在来的路上,他就动摇了,真要是这样,易文翰也不会说他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易文翰坐回转椅,随便摆弄着笔记本,慢条斯理地说:“的确有人殉情了,但却不是施杰琳和吴西柏。” “那是谁?” “你猜?” 这让吉时上哪猜去?吉时隔着易文翰看桌面上的笔记本,撇嘴,曾经他把它弃如敝履,随手就给了易文翰,这下可好,给出去的笔记本泼出去的水。 易文翰就喜欢看吉时这副内心渴望表面又装无所谓的小样,他看吉时的胃口已经吊足了,这才开口公布答案,“你以为乔川抄袭了<尼罗河上的惨案>写了一本<苏公馆里的惨案>,实际上,人家只是借鉴了一半内容,后面的推理解密过程,纯原创。” “不会?”吉时终于崩不住,夸张地反问。 “5分钟,借阅时间仅限5分钟,超时收费。”易文翰拿起桌上的笔记本,摇了摇,仿佛用食物去逗弄召唤一条小狗。 吉时翻了个白眼,饿虎扑食般两步跨过去,一把抓过笔记本,又退回自己的沙发领域。 毕竟是语文老师,吉时的阅读速度还是可以的,三分钟,他便读完了第三篇笔记,苏公馆的惨案在乔川手里完美收官。 “还真是,这根本就是抄都抄了一半,漏洞百出的失败之作。原着中的关键线索,乔川都已经发现并记录下来了,他自己也添加了不少原着中没有的元素,可无论是借鉴原着的线索还是自己添加的线索他都全部忽略。” 易文翰挑眉,自然而然便开启了他跟吉时两人的推理研讨会,他率先起头,“没错,首先,苏逢春太阳穴枪口有焦痕,一定是近距离射击,但是那把手枪的子弹只少了两枚,一枪是远距离射击施杰琳的腿,另一枪是用披肩消音,在披肩上留下弹孔,这两枪都不可能造成焦痕,也就是说,苏逢春挨的那一枪要么不是这把手枪射击出来的,要么这把手枪还射击过第三枪。这一点被乔川忽略。” 吉时一愣,易文翰这是要跟自己比试一番啊,那他可不能甘拜下风,这就是个推理版的找茬接龙游戏,他迟一点接就算输了。但好在他吉时也有两把刷子,张口就来。 吉时:“第二,乔川忽略了凶手为何丢枪,而不把枪留在杀人现场,既然是想要嫁祸,根本没有必要丢枪。如果凶手是藏在别馆里的戚远,他完全可以把枪随身携带藏匿,等到第二天直接偷偷交给同伙带离公馆。而事实上,这个犯罪手法决定了凶手必须要把唯一的一把枪带回别馆,填弹开枪打中自己后再丢弃。” 易文翰:“第三,如果凶手是一直躲在别馆客厅地窖里的戚远,他应该会听到上面发生枪击事件的全过程。先听到乔川在推理前特意强调的本馆里的人都锁在房间里,不会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枪击后,又听见乔川让卢昶控制住吴西柏。戚远应该知道吴西柏没有机会犯案,那么又何必在现场留下血字“吴”去嫁祸一个不可能犯案的人?” 吉时:“第四,乔川忽略了给苏逢春的警惕性,苏逢春不会轻易给不出声的人开门,除非对方是他绝对信任的人。所以凶手如果是戚远,他很可能没法让苏逢春开门。乔川忽略了给苏逢春房间上外门锁的人是施杰琳,施杰琳完全可以假装上锁,实际上并没有锁,这样一来,不必偷钥匙,施杰琳偷偷跑回本馆,假装开锁,呼唤房内苏逢春,苏逢春一定开门。而别馆茶几上的钥匙之所以位置有变化,可能是因为施杰琳回到别馆后自己消音开枪射击自己时太过于疼痛,撞到茶几,改变了钥匙的方位。” 易文翰:“第五,乔川已经看到了别馆沙发上的小孔,却没意识到这是弹孔,没有想到这是吴西柏射击到沙发上,而施杰琳假装受伤。” 吉时:“第六,乔川已经发觉从施杰琳所在沙发位置后方的窗户也可以看到花坛,就应该想到凶器有可能是从这里丢出去的,可是他仍旧选择无视这一点。” 易文翰:“第七,乔川忽略了染着红墨水的手帕,既然戚远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小贞给他偷红墨水做什么?在原着小说中,这手帕是用来假装腿部中弹流血的道具。” 吉时:“第八,戚远在最后以二小姐的性命为要挟,只是想要争取话语权,让大家听他解释,因为他藏身于别馆的地窖,虽然没有爬出地窖,但是也听到了后来施杰琳开第三枪打自己的声音,听到了施杰琳在中枪后坚持包裹手枪顺着窗子丢到花坛的声音。戚远想要说出真相,但被吴西柏以保护二小姐为名灭口。吴西柏的可疑也被乔川忽略。” 轮到易文翰了,可是他却保持沉默,不再接下去。 “怎么?认输了?”吉时得意洋洋。 “当然没有,我只是在等你结论。乔川为什么要只抄一半,你应该有答案了?”易文翰一副等着瞧吉时笑话的模样。 吉时不服,“要么是乔川只看了一半<尼罗河上的惨案>,没看到推理部分,后面是他自己发挥的;要么就是他看完了全书,然后故意抄错,为的就是制造一个反转效果,戏耍读者。就比如我。” 这个答案正中易文翰下怀,“果然,不仅草率,还愚蠢。” “我哪里说错了?”吉时更加不服,这一趟巴巴得跑过来,难道就是来受辱的? 易文翰抓住了给吉时这个语文老师上课的机会,事实上他之所以要把吉时叫过来,就是为了给他上一课。 “乔川的杜撰的故事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他借鉴或者说抄袭阿婆的部分,另一部分是他自己添加的,也就是戚远的部分。这两个部分,其实乔川都在笔记中隐藏了真实版本。” 易文翰总结,根据乔川借鉴阿婆小说中的诡计以及他的原创部分,真相是司机吴西柏和表妹施杰琳从未分手,这对儿恋人觊觎苏家的财产,所以施杰琳才频繁出入苏公馆勾引苏逢春,最终假装背叛吴西柏嫁给苏逢春当三姨太。他们打算杀死苏逢春,然后分得一部分遗产,再一起远走高飞。 为了制定这个计划,吴西柏假装憎恨施杰琳和苏逢春,施杰琳假意提出建议,用假的恐吓信和排除法嫁祸吴西柏为恐吓犯,又找来侦探故意识破计谋,好激怒吴西柏,给他开枪找了个理由。 实际上吴西柏第一枪打在沙发上,施杰琳假装腿部中弹,用染着红墨水的手帕捂住腿惨叫。等到别馆里的人都离开,大太太晕血昏厥后,施杰琳拿着掉落在地上的枪返回本馆。因为巡捕房的人都在楼下盯着窗户,她成功从侧门进入,假装打开外门锁,呼唤里面的苏逢春,苏逢春开内门锁后开门,被施杰琳近距离击毙。 而后,施杰琳又给手枪填了一枚子弹,造成手枪只少了两枚子弹的假象,原路返回别馆,用披肩消音,给了自己的腿部一枪,然后包裹好手枪披肩和手帕,顺着身后的窗子丢入花坛,因为这个时候没人能够帮助她处理这些物证,她只能先丢出去。 接下来是乔川自己的原创部分隐藏的真相。 别馆客厅里发生的一切,其实全都被藏在别馆地窖的戚远听见。只不过戚远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后来陶局长问他凶手除了他还能是谁,他才想到他听到的枪声,施杰琳的痛苦而压抑的叫声,后知后觉施杰琳之前是假装中枪,她就是凶手。 只可惜,戚远没有机会说出真相,因为当吴西柏得知别馆里还藏着一双听到所有真相的耳朵时,他非常震惊,为了保护自己跟表妹施杰琳,他必须及时灭口。他一直伺机而动,幸运的是戚远为了争取话语权竟然挟持了苏芳夏,给了吴西柏一个动手的理由。 “总之,乔川虚构故事中,是他把苏逢春关进密室给凶手制造机会,又因为错误的推理害死了无辜的戚远,害得小贞也跟着殉情。又可以预见施杰琳和吴西柏将来会拿着钱远走高飞。乔川作为侦探失败至极,自以为了不起发现了苏公馆藏人的秘密,其实是在自黑。” 吉时一忍再忍,终于忍住没有打断易文翰,而是等到易文翰说完再补充,“没错,乔川表面上谦虚有礼,实际上自大狂妄,从周围人动不动就鼓掌就可见一斑……等一下,你是说,乔川是故意自黑?就连鼓掌也是故意的?” “你可算开窍了,也算孺子可教。”易文翰舒了一口气。 “他干嘛要费这么大劲自黑?”吉时再次被丢弃笔记本的悔意淹没,这笔记本果然不简单,是个可供挖掘的、目前看来深不见底的宝藏。 第六章 扳回一局 “不知道。”易文翰简单明了地回答。 吉时颇为失望。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乔川自黑的意图明显,他是希望他的读者确定他抄袭了<尼罗河上的惨案>,而且他要让读者知道,他不是因为只看了一半小说,所以只抄了一半,他是全都看完了,然后故意抄错的。” “愿闻其详。”吉时的好奇心被易文翰勾搭得一浪接一浪。 “珍珠项链,吴西柏字蒙之,施杰琳。”易文翰给出三个关键点。 “什么意思?”吉时云里雾里。 易文翰失望地摇头,“果然,你对阿婆的经典推理小说是一知半解啊。阿婆的原作里还有很多出场人物,其中就有一个偷珍珠项链的小偷,他偷盗珍珠项链之后,为了掩饰罪行,就是把珍珠藏在了念珠里。” “啊?”吉时惊讶之余不免羞愧,“这你都记得?” 易文翰不能说这是他刚刚在等待吉时的时间里临时上网恶补的。 “那吴西柏字蒙之,施杰琳,又有什么深意?” “原作里的这对儿凶手,男的叫西蒙,女的叫杰奎琳。” 吉时的脑中一道利箭飞过,怔住不动。在看到大太太提到“吴西柏字蒙之”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叙述多余,没想到竟是一个伏笔。乔川特意取了原作中男女凶手的名字中各两个字,安插到他故事里的真凶身上。 “会不会是巧合?”吉时还是想确认一下。 “不是,因为除了这两个人的名字,其余所有出场人物的名字都跟阿婆原着中出场人物的名字没有任何重合。我想,乔川也确认过,他必须要确保吴西柏和施杰琳的名字绝对特殊,让读者排除凑巧撞名的可能性。” “你,你连原作中所有出场人物的名字都记得?那些拗口又长的外国名字?”吉时瞠目结舌,易文翰莫不是有超忆症? 易文翰不能说这也是他刚刚在等待吉时的时间里临时上网恶补的。 “也就是说,乔川看完了原作,他根据原作的动机和框架虚构了苏公馆的故事。从一开始,他就把吴西柏和施杰琳设定成了真凶,然后又故意放过他们,故意装蠢,错误推理害死无辜的人,为的就是让读者知道,他是故意抄错,故意自黑!”吉时总结完后提出灵魂拷问,“可问题是,乔川为什么这么做?” 易文翰耸肩,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古老的笔记本,“这就是这本笔记最大的谜题,有趣所在。” 吉时又眼巴巴地看着易文翰面前的笔记,吞了口口水,“哥,再给我借阅一下呗。” “想继续往下看?”易文翰逗小孩似的,“想抢先于我这个主人先看后文?想让我暂时放下好奇心,先满足你的好奇心?我怎么那么稀罕你啊?” “不不不,我不是往下看,我是想要重新再看一遍前面。你想啊,乔川是侦探啊,他故意这么写,肯定有目的,我觉得这笔记里藏着乔川的暗语密码,这是一本——加密笔记!” 易文翰刚刚还戏谑玩味的表情顺便变得严肃,“加密笔记……这个形容倒是很吸引人。” “啊——”吉时突然大叫出声。 易文翰被吓得一个激灵,“你叫得再大声点,准能招来荷枪实弹的刑警进来,以为这儿出命案了。” “不是,不是,我想到了,我……”吉时语无伦次,表情管理失效,又急又喜,五官乱飞,“哥,你最近,你看那部<我不是药王>了吗?” 吉时突然提到那部对他们易家父子具有非凡意义的电视剧,让易文翰对于刚刚吉时大叫的不满瞬间消失,满心都是警惕,“干嘛问这个?” “民国,民国啊。”吉时一时间还是不能组织好语言,一语中的。 “电视剧是民国背景的,笔记也是,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易文翰保持警惕,同时思考,但不得要领。 吉时刚想开口,瞬间从刚刚亢奋的状态里脱离,恢复冷静,他收敛情绪,低沉地说:“哥,我可能发现了了不得的线索,但是我现在不能说,你得把笔记再给我看看,我亲自验证后再告诉你。” “行,再给你看10分钟。”易文翰不愿被人要挟,可是他真的对这本笔记,对乔川的意图太好奇了,“要是10分钟后你不给我个像样的答复,以后别想再看一眼。” 吉时一听这话也不乐意了,“10分钟可以,但是有一点,如果我10分钟后验证了我的推理,给了你一个非常像样的答复,这本笔记的所有权得还给我一半,它还是咱们俩的共同财产。” 易文翰眯眼,这笔交易他亏不亏得看吉时的推理和验证结果值不值,“行,只要你给出的答复确实跟那部电视剧有关,并且能让我瞠目结舌、拍案惊奇三秒钟,它还是共同财产,往后咱俩平均分配阅读时间。” 吉时苦着一张脸,瞠目结舌、拍案惊奇三秒钟,这可真是良心活。罢了,谁叫自己当初有眼不识金镶玉,就少了那么一点点耐心,多了那么一点点轻率,把宝贝笔记本当做垃圾丢给易文翰,如今他活该。 “成交。”吉时表面上勉强得很,内心里却在笑着说:等着瞧,有招治你。这一次,他百分百能扳回一局,一雪前耻。 易文翰又摇了摇手中的笔记本,招呼吉时自己过去去取,同时开始计时。 吉时从第一篇笔记开始快速翻阅,一目十行,翻了数页之后速度慢下来。但易文翰看得清楚,吉时仍旧不是在慢慢琢磨笔记内容,他的关注点具体在哪里,易文翰猜不出。 吉时突然伸出手,头也不抬地给易文翰发号施令,“纸笔。” 易文翰白了吉时一眼,勉强取了办公桌上的纸笔,亲自给吉时送过去。送完之后,他也不走,就站在一旁,等着看吉时打算用纸笔做什么。 “你现在就看,待会儿怎么瞠目结舌、拍案惊奇三秒钟?”吉时还是不抬头,只挥手示意易文翰退下。 易文翰不屑地冷哼一声,一边退回办公桌一边暗想,待会儿你要是给不出个像样的答复,看我怎么损你。 吉时先是一边看笔记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而后又掏出手机摆弄,似乎是在上网查信息。5分钟后,吉时又一次在规定时间之前完成任务。 “请开始你的表演。”易文翰看吉时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调侃。 “首先,我来阐述乔川的笔记跟电视剧<我不是药王>之间的关系。”吉时一开口,又是妥妥的师腔。 易文翰无奈苦笑,就知道他这职业病已经病在骨髓,改不了,也没救了,忍。 “最近我陪母亲追剧,这几天正好演到傅承制药的前身傅承堂的少主傅时延协助我党同志传递情报的情节。虽然这部剧不是谍战剧,但是为了彰显傅家祖辈爱国爱党的情怀,红色资本家的身份,特意在其中几集里加入了谍战戏份。” 易文翰并不搭茬,让吉时尽情演独角戏。 吉时没等到易文翰这个学生的醒悟或配合回应,只好继续,“其中我党同志传递情报的方式便是秘密电台,摩斯密码。” “摩斯密码!”易文翰还是没忍住,瞠目结舌了一秒钟,“你是说,乔川的笔记里也有摩斯密码?” “没错,”吉时继续开课,先普及概念,“摩斯密码也称摩尔斯电码,是一种时通时断的信号代码,通过不同的排列顺序来表达不同的英文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它发明于1837年,是一种早期的数字化通信形式。” “此段快进。”易文翰不耐烦地打断吉时。 吉时一愣,至少在课堂上没有学生敢让他快进,所以他这个老师没有快进功能,他继续按部就班,“摩斯密码是只使用零和一两种状态的二进制代码,它的代码包括五种:短促的点信号,也就是一个实心的圆点,读“滴”,保持一定时间的长信号,划,也就是一条横线,读“嗒”,表示点和划之间的停顿、每个词之间中等的停顿,以及句子之间长的停顿。” 易文翰快进无效,只好耐着性子跟随吉时的节奏。 “简单来说,摩斯密码的组成是由点和划这两种符号所组成的。其中,一点作为一个基本的信号单位,一划的长度就相当于是3点的时间长度;字符之间间隔3个点,单词之间间隔7个点。摩尔斯码在早期的无线电上作用是非常大的,它是每个无线电通讯者所须必知的。” 易文翰打了个呵欠。 “乔川就是把摩斯密码中的点和划分散在了他的笔记中,只要找到藏密码的段落,识别潜藏于文字符号中的点和划,提取,重新组合,就可以解读出乔川真正要传达的意思。” 易文翰不以为然,“你的意思是,乔川也是我党的同志,他的这本笔记不是他抄袭虚构的小说,是他在传递革命情报?” “这个目前未知,需要进一步调查验证。总之,我已经做完了解读密码的工作,破译出了明文下暗藏的密文,这密文是一串数字和三个单词,只有这么一点信息,没法定性乔川的密文想要传递什么意思。也许是接头暗号,也许是接头的时间地点,或者这密文其实还是一种明文,需要再次破译。” 易文翰起身,想要直接去看吉时面前的那张纸,他破译的结果,看看是什么数字和单词。走过去乍看之下,上面的确是各种点点划划,最下面应该就是破译后的数字和单词,但是却被吉时用手给挡住了。 “这些点和划是怎么被乔川藏在笔记里的?”易文翰在意的是,自己看笔记的时候根本没发现里面有这些点和划啊。 “它们被分散掩藏在了标点符号里。” 易文翰又瞠目结舌了一秒钟,他光顾着看文字要表达的意思了,哪里会去注意无足轻重的标点符号?怪不得吉时能注意,这家伙的工作内容就包括纠正学生作文中标点符号使用错误。 “如果你再看一遍,你就会发现,乔川的笔记里从恐吓案到最后他正式推理之前的部分,标点符号的使用是没有错误的,顶多就是一些可用逗号可用句号的时候,随便了一点。但句号一定是空心圆点。可是打从乔川声明正式推理开始,他的句号就用的随心所欲了,时而是空心标准句号,时而就那么简单的一点,是实心的。” 吉时说完,确认过易文翰的眼神,是对笔记本的渴望,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起面前的笔记本,摇了摇,召唤宠物一样吸引易文翰。 易文翰抑制住自己想要给吉时一拳的冲动,一把从吉时手中夺回笔记本。笔记里藏着摩斯密码,这种事太有趣了,他必须马上亲眼验证。相比之下,面子问题可以往后排。 第七章 解密笔记 这么一看,果不其然。易文翰暗暗责怪自己,这么明显的事情,怎么当初自己就没发现?乔川这些段落里句号时而是空心圆,时而是实心圆,偶尔使用省略号时点的数目更加随意;动不动就用破折号,破折号要么是一条横线,要么是中间断开一点的两条横线。 因为是手写体,他的破折号长短不一,时而规范地使用两条横线,中间断开一小截,时而不规范,中间不断开。这种细节如果不针对性地去发觉,绝对会被忽略。 这个乔川,之前还真的是小看他了。 易文翰又往前翻,也是一目十行地找实心圆点和破折号,结果是句号全都规范,一个破折号都没有。 这也就证明了,有关摩斯密码不是吉时自以为是的过度解读,乔川的的确确在他的笔记里昂藏了摩斯密码,而且他以侦探的重头戏——正式推理,来作为提示,告诉读者,接下来的部分就是他暗藏密码的密文! “还有一点,摩斯密码多用于无线电通讯,使用的时候可以用停顿的空白时间长短来表示字符与字符,单词与单词之间的间隔。乔川想要把它隐藏在文字之中的标点符号里,就没法用时间间隔去表示字符与字符,单词与单词之间的间隔。” “没错,在打电报时候用空白时间长短表现出的间隔,放在文字里,就得切实用三个点或者七个点表示出来。而这样的标点符号无疑是明显的,可疑的,容易被发觉。”易文翰理所当然。 吉时终于找到反击的机会,虽然没直接说出口“愚蠢”二字,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易文翰,“你认真的?” 易文翰第三次瞠目结舌,这一次不是因为吉时和笔记,而是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愚蠢。刚刚那句话的确是太过着急了,暴露了智商短板。 吉时看到易文翰第三次瞠目结舌,满意一笑,“在打电报的时候,表示分隔的三点和七点时间是停顿的时间,是空白,不显示的,放到书面中,你把它显示出来,那不是跟其他显示的密码混在一起,无法正确解读了吗?” 易文翰起身,走到饮水机前弯腰接水,用转移话题掩饰尴尬,“你喝点什么吗?” “现磨咖啡,拿铁。”吉时倒是一点不客气,从他进门到现在,这家伙终于想起尽地主之谊了。他可是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呢。 易文翰从饮水机旁边抽出一条雀巢速溶,不情不愿地给冲了。 “所以把用声音表现的摩斯密码表现在书面上,不仅仅是点和划的组合那么简单,这个三点和七点的间隔如何表示,而且是如何足够隐秘的表示,也是关键。” 吉时作为老师,非常懂得启发学生,直接给出答案那是老师偷懒,让学生通过他的启发自己得出答案,这才是传道受业解惑的精妙所在。 可是现在吉时故意话说一半停顿喝咖啡,可不是为了启发学生易文翰,相反,这是他在跟易文翰交易,这就是他扳回一局,治易文翰的绝招。 喝完咖啡,吉时自然而然地继续,“乔川自己发明了一种间隔方式,他……” 易文翰生怕吉时为了让他瞠目结舌和拍案惊奇直接给出答案,剥夺他的乐趣,赶忙抬手阻止吉时继续说下去,“打住!” “打住可以,那么共同财产的事儿……”吉时一边喝咖啡一边自己念念叨叨,“刚刚你已经瞠目结舌三次,足够三秒钟了,但是这个拍案惊奇就有点难度了……” 易文翰听出了吉时的暗示,只要他不马上同意恢复笔记本共同财产的兴致,这位就要剧透。剧透啊,尤其是剧透推理作品,多损啊!这么有趣的谜题,易文翰自然是想要自己去挖掘啊,他没能发现笔记里案场摩斯密码就已经够懊恼的了,如今还剩下一个密码间隔的问题,他必须要自己得出答案。 “行,那就按份共有好了,咱们三七分,我七,你三。” “乔川自创的密码间隔很特殊……” “服了,五五分,绝对公平,行了?” 吉时慢悠悠地又端起咖啡杯,啜饮一口,“好久没喝速溶了,这口味,久违啦。” 吉时一边皱眉喝咖啡,一边发嫌弃易文翰太不精致没品位的空档里,易文翰又坐回位置,准备好纸笔,打算自己也来破译一下。这么有趣的过程,他当然要亲自体验,而且必须足够快,吉时这小子发现了摩斯密码已经扳回一局,他可做不到甘拜下风,他得挽尊。 易文翰现在要做的就是提取笔记中的密码,顺便自己分析得出结论,乔川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来做字符和字符、单词和单词之间的间隔的。 既然吉时说,乔川掩藏摩斯密码是从他的推理篇幅开始的,所以易文翰便直接翻到第三篇笔记的后半部分,从乔川登场正式推理开始看。 第一段: 我让卢昶召集所有人去别馆集合,我要在众人面前推理案件真相,指认真凶。侦探的重头戏即将上演,真相的帷幕即将拉开。 如果真如吉时所说,案件最后的推理部分暗藏玄机,那么这段话很明显就是在暗示,提醒读者接下来的是重头戏,表象和密码之下暗藏的是真正的真相。 第二段: 我最先抵达别馆,客厅里的挂钟显示,此时是5点15分。5分钟后,苏家人和陶局长等诸多警察一共12个人围成一个圆圈,我站在圆圈的中心,也就是苏公馆别馆客厅的中心,众人瞩目的焦点,准备正式开始我的推理 看完这段,易文翰果然收获了一个实心圆点,也就是末尾的句号。他刚想往下看,突然灵机一动,停止了阅读。这段话里有蹊跷! 易文翰闭上眼,在脑子里勾画出这段话描述的场景。乔川站在别馆客厅中央,其余12人围成一个圈把他包围在中心。 而在这之前,乔川特意强调他看了别馆客厅里的挂钟确认时间。 之前吉时忽略的吴西柏字蒙之和珍珠藏在念珠里等细节,都是乔川埋的伏笔。乔川这个侦探,或者说虚构推理故事的作者,他善于埋伏笔。易文翰可以肯定,这一段文字就是乔川埋的伏笔。 这个伏笔的关键就是在暗示钟表表盘!乔川就是表盘的中心点,其余12个人代表12个钟点。 易文翰嘴角挑起一丝弧度,他大概猜到了乔川用于间隔字符和单词的方法了。接下来,只要验证一下,就会知道他的猜测对不对。如果对了,那么这个乔川还真是有点意思,他远比自己虚构故事中的自己要高明得多。 接下来的原文是: 我先环视了一周,除去死者苏逢春、被送往医院抢救的楚梦君和施杰琳,苏公馆里所有人都已经到场,甚至连吴西柏也在场,只不过他与其他人不同,他被拷着手铐,被卢昶的一个手下监管着,站在最门口的角落。 易文翰再次停顿,乔川说除了死者和两个被送去医院的女人,其余所有人都到场,算算人数,苏家人再加上陶局长、卢昶以及其他警察,根本不可能只有12个人啊。 果然,这个不可能的数字就是为了让读者联想到钟表。 笔记继续: “各位,对于苏先生的死,我深表遗憾。作为侦探,我没能通过调查恐吓案的过程中洞悉凶手的意图——杀害苏先生,这是我的失职。但好在,我可以为此做出弥补——我已经通过缜密的分析推理,得知了真凶的身份以及犯案的手法,甚至连杀人动机也不在话下。” 卢昶就站在我的右侧平行的位置,他对于我声明已经知道真凶并不惊讶,因为我们合作已久,像这样的场面他经历得多了。他只是针对我这番话的前半段发表意见,“不,乔川,你不必自责。你来是负责恐吓案的,而恐吓案你已经完美解决。至于说苏先生的死,自然不可能是恐吓犯做的。” 看到这,易文翰了然微笑,他的推测果然没错,他已经可以确认乔川自创的摩斯密码间隔究竟是什么。 刚刚吉时也科普过了,间隔字符与字符的是三个点的停顿,但没法表现在书面上。乔川必须在行文中有所暗示,暗示的内容就是“三个点”。 而乔川在推理部分一开始强调的钟表、人数和站位,实际上就是在告诉读者,他后面将会如何暗示三个点和七个点的间隔。因为“三点”和“七点”都在表盘上。 军事用语中,会用几点钟位置去描述方位,比如“你三点钟位置有敌军”“我在你七点钟位置”。这种描述的基础是,“你”是表盘的中心点,“你三点钟位置有敌军”也就是说你的右侧与你平行的位置有敌军;“我在你七点钟位置”也就是说我在你后方偏左一点的位置。 乔川写到:卢昶就站在我的右侧平行的位置。这句话表明了,卢昶在他的三点钟位置,等同于,“卢昶”等于“三点”。 易文翰可以肯定,再往后,乔川还会特意提及某个人在他的斜后方,也就是七点钟的位置,这个人也就等于七点,也就是单词和单词之间的间隔。 行文到这里,已经出现了第一个间隔,三个点的字符间隔——卢昶。也就是说,前面标点符号里的实心句号,加上后面两个标准破折号,共同组成了一个字符。 易文翰用面前的电脑上网,打开了摩斯密码对照表,“点划划划划”对应的是数字“1”。 易文翰继续往下看,接下来乔川的下文是: 我抬手阻止卢昶继续说下去,虽然事已至此,我仍旧想要保密恐吓案的真相。让苏家其他人知道其中内幕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陶局长显然跟我是一样的想法——恐吓案的事儿就此过去,他催促我:“乔川,根据你的排除法,没有人有机会犯案,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我的排除法没错,而凶案也的的确确发生了,但这并不矛盾,”我环视四周,郑重声明,“凶手不可能是本馆的人,也不可能是别馆的人,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在苏公馆里还隐藏着一个人,一个我们不知道他存在的家伙” 我右侧的卢昶小声惊呼:“原来是这样!” 卢昶一说话,就代表着三点的间隔。说明这几段话里的点和划又组成了一个字符。提取出来就是“划划划划点”,对照得出的是数字“9”。 这可比玩网上那些虚拟的文字游戏有趣得多,因为这本笔记是真实的民国物件,而且谜底现在是未知的,他易文翰和吉时全都不知道这文字迷宫的出口到底通向哪里,乔川到底意欲何为,谜底究竟是什么。 未知的才是最有趣的!易文翰被兴奋和满足感包围,这个周末过得可比在图书馆看小说充实多了。 易文翰继续往下看,以卢昶这个工具人作为三点的分割,依次提取实心句号和两条或一条横线的破折号,又得出了两个数字:3和3 后面这个“3”结束的时候,不光是卢昶说话了,乔川斜后方的人果然也闪亮登场。 乔川的原文是这样的: 我的左斜后方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说话人兴奋急切,正是大少爷苏堃颉,此时的苏家,他大概是最聪明,最能跟得上我的思路,距离理性推理最近的一个人。他说:“是小贞的相好,我们家以前的厨师,因为杀人罪在逃的戚远!” 有幸跟卢昶一样被选做工具人,代表七点,也就是单词之间的间隔的人正是苏家大少爷苏堃颉。往后,只要这位大少爷一开口,就说明一个单词结束了。 也就是说,前面的“1933”就是一个单词。傻瓜都能看得出,这是年份。 第八章 谜底指向另一个谜语 易文翰埋首解密的同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吉时刚刚解密的过程只花费了不到10分钟,自己可千万不能落后。 继续阅读中,易文翰又确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别馆里其余有台词的人,乔川都没给他们安排方位,就只有代表三点的卢昶和七点的苏堃颉。 就像是推理之前没有破折号一样,乔川心细如尘,努力确保他密文的严谨性。 很快,易文翰又在纸上先后写下了三个英文单词:paraount hall bank。 派拉蒙,大厅,银行?易文翰不是英语专业,但好在这些单词够简单,唯一难一点的派拉蒙,只要爱看美国大片也能认识,大名鼎鼎的派拉蒙影业嘛。 “不是派拉蒙,你得连起来,paraount hall是一个专有名词,”吉时喝完了一杯咖啡,翘着二郎腿,幽幽吐出三个字,“百乐门。” “你是说,尚城的百乐门大饭店舞厅?号称东方第一乐府的那个百乐门?”易文翰说着,手指噼里啪啦敲击键盘,准备上网恶补。 “没错,就是那个百乐门。”吉时也掏出手机,他从刚刚就一直在边喝咖啡边搜索这三个关键词:1933,百乐门,银行。 “百乐门始建于1932年,这个数字有意思了,既不是乔川笔记记载的1931年,也不是密文中的1933”易文翰的目光再次粘在笔记本上,觉得它似乎有种未知的魔力,这会儿他终于能够体会当初吉时在那位囤积癖阿姨家里看到它时兴奋的心情了。 “所以乔川的笔记在日期上百分之一万是撒了谎,1931年百乐门还没建呢,他怎么可能通过摩斯密码暗指百乐门?这笔记绝对是1932年以后写的。”吉时也抬着头,不知道第几次去看那本加密笔记。 “既然乔川是故意抄袭抄错自黑,那么他在时间上撒谎肯定不是为了造成阿婆抄了他的假象,而是另有目的。”易文翰推翻了吉时之前的推理。 吉时耸肩,“显而易见。但问题就在于,乔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从刚刚就在查这三个词,一无所获。” 易文翰也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这三个词,搜出来的东西都是两两组合,不是1933年的百乐门,就是百乐门和银行,要么就是1933年的银行。没有一件事,一篇文章是能够齐集三个元素一起的。 “看来,还得去图书馆,查史料。”易文翰说完便起身收拾东西准备走,他没想到,这个周末他的归宿绕了一圈,还是图书馆。 “也有可能真的就是革命情报,如果是这样,咱们就是在无用功,白费劲,因为情报都是有时效性的,过时的情报一文不值,更何况是过时了数十年。”吉时没想到易文翰是个实干派,说去就去,马上就要动身。 “你也说了,情报是有时效性的,需要尽快破译解密,而乔川的这本加密笔记并不是按照惯有加密方式去加密的,破译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且它的密码本是推理小说<尼罗河上的惨案>,三四十年代尚城就算有这本小说也会是英文原版,拿英文小说做密码本的可能性也不高。” “没错,而且<尼罗河上的惨案>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用来对照解密的密码本,通过页码行列去找单词,而是要对照小说里的故事内容,包括诡计、凶手和动机。”吉时被易文翰说服,也觉得乔川通过这笔记传递情报的可能性降低。 “最重要一点,乔川这个侦探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乔川是真实的,又是个侦探,那么一个侦探设置的密码,最有可能关乎的还是案件。”易文翰毕竟是刑警,首先想到的就是案件。 吉时跟在易文翰后面,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去哪个图书馆?这里是尚城,乔川记录的是北城发生的事,你指望尚城图书馆里有北城的历史资料?咱们还是先继续往下看。” “看肯定是要继续看,但是也得先把任务布置下去。” “给谁布置任务?”吉时快步跟在易文翰身后出了办公室。 半小时后,吉时和易文翰来到了尚城历史悠久的高等学府尚城交通大学。吉时本以为这种地方不是外人想进就进的,没想到易文翰还真的掏出了一张介绍信一样的东西,打通了门卫。 吉时想要看清楚“通关文牒”到底什么内容,莫非是校长手谕?但易文翰根本不给他机会,带着他直奔交大图书馆。 到了门口,易文翰甚至都不用再去掏他的“通关文牒”,跟门口的老师刷脸就顺利进入。 “易队长,来啦?”戴着眼镜捧着一摞书的老学究模样的老师非常友好地跟易文翰打招呼。 “是啊,孙教授在吗?”易文翰也一改之前在市局的冷漠,热络恭敬。 “老地方,三楼。”老学究笑着指了指上面。 上了电梯,易文翰介绍:“孙教授是交大历史系的退休教授,史学家。我能自由出入交大和图书馆,也多亏了孙教授授权。”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物?”吉时心想,难道以前有案子找过孙教授帮忙?可是什么案子能让刑警找史学家帮忙? 易文翰皱眉,“这事儿与你无关,你要是跟孙教授多嘴去问,共同财产的事儿就此作罢。” 孙教授是史学家,退休后就把校图书馆当成了自家书房,图书馆里有关历史的书他全都看过,但无奈,记忆力随着年纪减退,很多看了很久的书内容也会遗忘,他便会再当新书看。所以就导致了图书馆里的历史书籍,孙教授永远看不完。 易文翰所说的布置任务,竟然是给一位75岁高龄的史学家布置任务,吉时这才明白易文翰哪里来的自信,有这么一个秘密武器,想要破译乔川的笔记还真的有可能。 孙教授正在三楼图书室的角落里埋首看书,他穿着朴素,脊背笔直,身材微微发福,一头白发,脸上架着一副眼镜,脖子上还挂着另一副眼镜。想来是老花镜和近视镜得交替着戴。 听到易文翰跟他打招呼,老人家眉开眼笑,一看就是很容易相处的老小孩,还挺可爱的。 “呦,这位是?看起来不像是警察啊。”孙教授笑着打量吉时。 易文翰还没想过怎么介绍吉时,说是手下,那是说谎,说是朋友,好像也是说谎,易文翰还是抵触把吉时当做朋友。那还能怎么说呢? “孙教授您好,我叫吉时,”吉时非常殷勤地跟孙教授握手,“我是市局的文检顾问。” 易文翰的脸色瞬间阴沉,转头瞪着吉时。 吉时冲易文翰笑笑,自信地说:“早晚会是。” 三楼的图书室都是一些历史书籍,师生本就不多,但也不是聊天的地方。于是三人去到一楼的小餐厅,易文翰请客,买了三人份的下午茶,边喝边聊。 “这次又想要查什么?还是傅……”孙教授以为吉时是自己人,脱口而出。 易文翰赶忙打断,“孙教授,三四十年代北城那边的历史,您了解吗?” 孙教授双眼放光,尚城的事儿他对易文翰是爱莫能助,查不到再多有用的信息,没想到这次易文翰找他要查北城的事儿。孙教授干劲儿十足,平淡如水的退休生活终于又起了波澜,他终于又有有趣的事儿可以干了。 易文翰给史学家孙教授布置了三个任务:第一,查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北城是不是有个叫乔川的人,此人是不是侦探;第二,查查北城是不是有个苏公馆,苏公馆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案子;第三,查查1933年尚城百乐门和银行之间有什么关联,是否发生过什么案子。 第一章 无名女尸 7月的尚城酷热难耐,就连以往闲不住,期待有案出警的高朗都被热成了宅男,一听说要离开空调房,就又蔫又丧。 午后,易文翰办公室的门被缓缓推开,高朗这小子还是学不会敲门,他没精打采地说:“易队,有案。” 12点,易文翰带队出现场。 案发现场是一栋没有小区的老楼房,看样子时刻可能拆迁,可是这个“时刻”却延续了20年,让人怀疑这是什么保护建筑。 易文翰一下车,便在大太阳下四处观望,果不其然,附近根本没有监控。 “易队,死者女性,名叫樊晶,30岁,租房独居。房东前天就跟樊晶约好了今天找工人来修理空调,可是上午工人到了,敲门没人应。房东给樊晶打电话无人接听。所以她自己来开门……”先抵达现场的民警一边引领易文翰进入现场一边介绍。 易文翰见民警龇牙咧嘴的样子,预料到现场肯定不好看不好闻。原因民警都说了,工人修理空调,说明空调坏了。 现场位于4楼,也是小破楼的顶楼,面积50平米左右,两室没客厅。房子的硬装又老又破,但是软装非常讲究,一看住的就是一个精致女人。 两个房间一间是卧室,摆着双人床和衣柜,一间是书房,只有书桌椅子和书柜。樊晶的尸体就位于书房书桌之下。房间里一看就是有过打斗,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散落在地上,台灯也摔碎在地上。 樊晶仰卧躺在地上,双目圆瞪,满脸的不甘,脖子上是清晰的掐印,看印记,应该是一双有力的男人的双手。掐印周围还有一些抓挠的伤口。 “初步看身上没有其他伤,应该是死于机械性窒息。”李法医汇报,“死前应该有打斗,死者的指甲里有皮屑,应该是凶手和她自己的。” “也就是说,凶手扼颈的时候,死者挣扎,双手去抓脖子上凶手的手,抓破了。如果我们足够快,找到凶手的时候,他手上还会有抓痕。”易文翰比较欣慰,这算是个比对项。 “没错,只要找到嫌疑人,跟死者指甲里的皮屑做个dna比对,就是铁证。”李法医也挺乐观。 “死亡时间?”易文翰伸手,朝李法医的小助手要口罩。 “空调坏了,这个温度下结合尸瘢和肛温,差不多是死了12个小时了。” 高朗指着紧闭的窗户,“死亡时间都判定了,可以开窗了?让这味道快散出去,我感觉我要中尸毒了。” “可以吗?”易文翰问李法医。 这房子里没开空调,凶手估计是为了延长发现尸体的时间,临走时紧闭门窗, 一具尸体存放其中12小时,这房子单从味道来说,可以说是人间炼狱了。 老天有眼,偏偏在这时安排空调坏了,房东有责任心和良心及时带人来修,这才能尽早发现尸体。 李法医纵然身经百战,此时也是一脸苦大仇深了,他点点头,“拍照取证也结束了的话,开窗。” 李法医的助手跟高朗赶忙去找痕检人员确定是否拍照完毕,得到确认后各自去开窗,把这间房子里的所有窗户都敞开。哪怕外面是正午的大太阳,高温炙烤,那也是人间的温度和气味啊。 易文翰绕到尸体后方,去看地面上散落的纸张和电脑显示器。只见纸上有很多人物的名字,名字之间都是一些箭头。 这些名字看起来很古风,比如沐秋棠、丛听寒、苑祥炆、陆宁甄、芷婳、鬼见愁、紫韵、屠辛苒。 “这个樊晶,她是做什么的?”易文翰对女死者的职业好奇。 高朗大脑高温短路,完全不在状态。 易文翰索性问了女房东的所在,亲自去跟她谈。 “樊晶是做什么的?”女房东重复了一遍问题,“她什么也不做,就天天呆在家里。我问过她,靠什么为生,她说她是自由职业者。不过我去收租的时候,见过几次她坐在电脑前打字,电脑上密密麻麻都是字。” “你去收租?现在不都是网上转账吗?”单元门口,易文翰跟女房东面对面,借着门前的一点点阴凉交谈。 “这个小樊从来不给我转账,她在这住了半年多了,每三个月付一次房租,都是给我现金。我说让她干脆长租,一次付半年的。她不干,说是可能随时搬走。” “租房合同拿来了吗?”易文翰问,刚刚民警通知过房东去拿租房合同,他们需要合同上的身份证复印件核实身份。 女房东家就住在附近的小区,跑个来回不过十几分钟,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易文翰。 这是一张再简易不过的租房合同,没有身份证复印件,只有手写的身份证号码。 “你们不是通过中介签约的?”易文翰抖了抖简易版租房合同,据他所知,中介的合同的复杂程度可是这个的数倍。 “没有,我是自己在网上发布的租房信息,小樊也说过,她就找这种直接跟房东签约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你知道有什么人来找过樊晶吗?”在联系上樊晶的家人之前,易文翰把希望寄托在女房东身上。 “我从没见过小樊跟朋友来往,每次见面她都是一个人。小樊这个人,怪怪的,你说她30岁,有时候说话,就跟自己四五十岁似的。” “怎么说?”易文翰好奇。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她经历挺多的,凡事都看得开,说话不像年轻人。但是看长相嘛,又像是三十多岁。” 高朗在远处冲易文翰招手,易文翰告辞女房东,走到高朗面前。 “易队,死者的手机找到了,很不对劲。” 户外的烈日下,易文翰是能少说一句是一句,用眼神催促高朗继续。 “你看。”没想到高朗也是惜字如金,直接递上手机。 易文翰接过装在透明物证袋里的低端旧型号手机,页面是微信,联系人一共有4个,分别是:花店小张,快餐店小李,房东赵太,萱萱。 樊晶跟这四个人的聊天记录,更是少得可怜。看仅有的几句日常对话推测,花店小张是樊晶打零工的同事,快餐店小李是她经常订餐的楼下小店送餐员,房东赵太自然就是女房东,还有一个萱萱身份未知。 这个萱萱似乎很有问题,樊晶跟萱萱的最近一次对话在8个月前,内容如下: 樊晶:我到了,你呢? 萱萱:我很快,你穿什么颜色衣服? 樊晶:白色连衣裙,你呢? 萱萱:巧了,我也是。 樊晶:我在窗边的卡座等你。 萱萱:好的,多等我一会儿,我先去取钱。 易文翰把任务分发下去:分别找到除了女房东之外的三个人,问有关樊晶的问题。当然,不能排除他们的嫌疑。 不到一个小时,易文翰收队回市局,剩下痕检的同事还得辛苦地在现场细细搜寻。 刚到办公室,高朗便送来了樊晶母亲的电话号码,“易队,这种事我不擅长。” 易文翰翻了个白眼,让高朗把号码送过来,“这次我打可以,你学着点,下次,哦不,是往后,都你来。” 高朗撇嘴往后缩了缩脖子,易文翰把最苦的差事给了自己,他果真在给自己穿小鞋。说真的,高朗宁愿去做法医或者痕检,至少不用通知家属死讯。身体上的辛苦是物理攻击,精神上的折磨可就是化学攻击了。 “喂,你好,请问是樊晶的母亲吗?”易文翰为了让高朗学着点,开了免提,等到电话接通后很模式化地问。 电话那边一个中年女人很不耐烦地说:“我是,你是谁?” “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很抱歉通知你,你女儿出事了。”易文翰冷静但不冷漠。 “你女儿才出事了呢!”女人突然尖利地大叫。 这可是彻底出乎了易文翰和高朗的意料,二人被吓的一个激灵,不禁面面相觑。 “孟女士,我真的是刑侦支队长,我叫易文翰,这不是诈骗电话。我们刚刚发现了樊晶的尸体。”易文翰调整好状态,尽量专业。 “你是支队长,我还是局长厅长呢。死骗子。”女人说完就要挂电话。 “等一下,孟女士,你叫孟芳对?家住幸福园小区3号楼2单元201室。”易文翰就想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是死骗子。 “不是,你从哪知道我信息的?”女人突然转向电话另一边大叫,“晶晶,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快递盒子扔出去之前要把个人信息撕下来。” 这一喊不要紧,干脆回答了易文翰和高朗的另一个疑问——为什么孟芳如此笃定易文翰是死骗子,因为人家的女儿樊晶就好好地在家里呢。 “樊晶在家?”易文翰不敢置信地问。 “骗子死全家!”孟芳又骂了一句,挂断电话。 高朗眨巴着双眼,冲易文翰无辜地说:“学着点,学什么?” 易文翰气得脸色煞白,拍案而起,快步走到办公区一个侦查员身边,“身份证号码没弄错?” 侦查员莫名其妙,指了指电脑上的户籍信息,“没错啊,就是樊晶。” 易文翰弯腰仔细去看身份证上的照片,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他是真的懵了,眼前的照片跟死者的脸说像不像,说不像又像。 “你们看,死者是这个樊晶吗?”易文翰对女人的长相一向不敏感,相似的女星常认错,网红脸全都一个样,其他方面,他觉得自己是个明察秋毫的侦探,这方面,他觉得自己是个弱智。 高朗首先凑过来,看完猛地一拍桌子,“这根本就不是嘛!” “走,去樊晶家。”易文翰必须马上验证结果。必须要在第一时间搞清楚死者是不是樊晶,否则他们就是被死者给耍了。 房门开了,门口一个中年女人正捧着一块啃了一半的西瓜,莫名其妙地瞪着易文翰和高朗,“你们找谁呀?” “孟女士,我是刚刚给你打过电话的易文翰。” 孟芳一口西瓜差点没卡在嗓子眼,“不是?这年头骗子都这么嚣张,敢上门了?” 孟芳声音很大,直接引来了身后一对儿同样吃瓜的父女,其中的女儿,易文翰纵然再脸盲,也敢肯定,这就是身份证上的樊晶本晶。 5分钟后,5个人总算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说话。 “你是说,有人冒充我?”樊晶没法淡定吃瓜了,“这个女人还死了?被人杀死的?” 易文翰点头,递上死者照片,问:“你认识她吗?” 樊晶只瞥了一眼,便按住胸口,刚刚下肚的西瓜突然就不香了,还想原路返回。 “不认识。” “拜托仔细看看。”高朗一副“我懂你,这照片不好看,但无论如何,请你勉为其难配合我们工作”的表情。 樊晶一家三口轮番看了一遍照片,纷纷摇头。 易文翰恍然大悟,的确是女死者盗用了樊晶的身份去租房和办理手机卡,这事儿樊晶就像很多被盗用身份信息而不自知的人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何地泄露了信息。 易文翰再回想女死者的种种可疑,租房要短租,随时可能搬走;交房租要给现金,因为开通网银对身份信息核实更严格;没有固定工作,在个人开的小花店打零工也可以用假身份证蒙混过关;微信联系人只有四个,几乎与世隔绝。 莫非这个女死者是个通缉犯? “易警官,她没有用我的身份犯法,我的银行账户安全?”樊晶开启了聒噪模式。 易文翰这会儿哪有功夫配合樊晶查这些,直接把高朗留给了樊晶,自己先出去打电话了。 “喂,小张小李和萱萱都找到了吗?” 第二章 可疑男人 大热的天,易文翰却决定不是把小张小李和萱萱叫来市局,而是自己亲自跑三趟去找他们问话。 “易队,你也太体贴了?”高朗阴阳怪气的,“把他们叫来问话不行吗?” “如果他们三个人之中有凶手,你事先通知,是嫌工作太清闲,想全城找人?”易文翰更加阴阳怪气。 高朗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自言自语似的问:“这个女死者该不会是通缉犯?除了通缉犯,谁会隐姓埋名,还盗用别人的身份呢?” 李法医的电话打过来,“易队,我重点查了女死者身上的特征,右脚脚踝有过轻微骨裂,自然愈合,除此之外,没有疤痕,没有胎记,没有纹身,没有假体,没有假牙。想要从尸体上查她的身份,恐怕只有一个切入点。” “什么?”易文翰被几个“没有”打击得不行,听说一个“有”,重燃希望。 “她有过流产史,应该是月份已经挺大的引产史。时间大概是10年前,”李法医马上补充,“这个时间范围的误差正负3年。” “全市医院去查13年到7年前的女性引产病例,这可是下下策。” “是啊,更别提还有那么黑诊所偷偷做这种手术的。”李法医长长叹息,“时隔太久,我也看不出她是正规医院还是黑诊所做的手术啦。” “看来只能把她的照片发出去,等待有人来认尸了。”易文翰有种预感,这案子的关键就在于女尸的身份,只要查明她的身份,顺藤摸瓜,只要轻轻一摸,就能摸到凶手。 “对了,还有一点,”李法医强调,“女死者的样貌看起来挺年轻,所以才能冒充30岁的樊晶,但我检验过她的耻骨联合面,判定她的实际年龄在42至44岁之间。” “差这么多?” 易文翰让手下人先把本市失踪人口过一遍筛子,看看能筛出多少跟女死者情况符合的人选。 下午4点,易文翰跟高朗出发,打算分别去会一会女死者的那3个联系人。 花店的确是个人开的小花店,就在案发现场附近。店长是个少妇,店里员工就两个,轮班,一个是自称樊晶的女死者,另一个是小张。 此时,店主和小张正在店里忙活。 “樊姐倒是跟我提过一嘴,她说她父母都在乡下,她还有个哥哥在家乡照顾父母,自己在尚城打工,她在尚城没亲没故。她也没有男朋友。”小张想了半天,这才想起这么唯一一次樊晶提过她的情况。 “还有吗?”高朗抱着期望。 “没有了,”小张撇嘴,“樊姐这个人,提到别的事挺健谈的,只要是涉及她的过去背景家庭等等,她就沉默寡言。” 店主也附和,“没错,我感觉小樊跟她父母关系应该不怎么好,每次我提到我的父母,她表情都怪怪的,说不上是嫌弃还是羡慕。” 易文翰又问了案发时间这两人的不在场证明。昨天半夜12点,人家当然是各自在家睡觉。要说不在场的证人,店主是老公孩子,小张则是合租室友。 易文翰觉得这两人没什么可疑,这样简单的工作关系,也不像是能够对女死者起杀心的。 况且,李法医说了,根据脖子上的痕迹,凶手是个孔武有力的大男人,从手掌大小判定,凶手身高在1米75到1米80之间。 而易文翰看过女店主老公的照片,男人温温柔柔,身高勉强1米70,体重不超过110斤。打工的小张才21岁,还没男友。 接下来,二人步行两百米,便到了小李所在的快餐店。 “没错,樊姐一直在我这订餐,每次她都是给我发个微信,我就给她送餐,每次她都是给我现金。”小李一边忙着打包一边回复。 “你对樊晶有多少了解?”高朗问。 “我只对她的口味有了解,她爱吃炒面,拌饭,不吃香菜,不吃辣。”小李还是下意识地回答。 “你没见过她跟什么人来往吗?”易文翰问。 “从没见过,每次去送餐,她都是一个人。”小李突然一愣,抬头盯着易文翰,“对了,大概一周前,我去送餐,在她家楼道里碰见一个男人。” 易文翰兴奋追问:“有什么不对吗?” “当时我上到三楼,看到那个男人从四楼下来,但是四楼的两户人家,一户是老两口,一户是樊姐,那个男人如果不是老两口的儿子,应该就是找樊姐的?我感觉,他鬼鬼祟祟的。” “男人什么样?”高朗兴奋地问,然后掏出了包里的素描本。 易文翰苦笑,他的这个助手打从成为自己的助手,第一次迎来了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高朗的特长就是画像。 高朗的画像还挺让小李满意的,说是有7分像。案发现场对面的老两口的回答也让易文翰挺满意的,老两口说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压根没儿子,画像上的男人他们根本不认识。 “会不会是送快递的,或者是找错门的?”高朗不放心地问。 “送快递和找错门犯不着鬼鬼祟祟,我有预感,这人绝对跟死者有关。”易文翰盯着高朗的画像,看到了希望。 萱萱全名郭傲萱,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父亲开公司,母亲是财会,勉强算个富二代。 花园洋房的大客厅里,在郭家父母的陪同下,郭傲萱接受了易文翰和高朗的问话。 易文翰先是把女死者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截图给郭傲萱看过,然后请她给个解释。 22岁的郭傲萱脸色难看,像个无措的孩子,咬着嘴唇,双眼噙泪,始终不说话。 “希望三位清楚,这是命案,死者身份未知,郭傲萱如果知情不报影响侦办,我们是可以追究她的责任的。”易文翰的耐心耗尽,不客气地说,“在追究责任之前,还请郭小姐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萱萱,”郭母先沉不住气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郭父看起来也不知情,本想跟易文翰理论一番,但是看易文翰是个队长,顶着一张冰山脸,一再强调是命案,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也只好对女儿使劲儿。 “萱萱,你到底做了什么?要不要爸爸给你请律师?” 郭傲萱哭了出来,还是紧咬牙关。 易文翰掏出手机,一边打字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我刚刚得到银行那边的反馈,8个月前你跟死者聊天的这天,你从银行提了10万元现金。说,你为什么要给死者10万的巨款!” “哪有10万?才5万而已!”郭傲萱脱口而出。 易文翰不屑一笑,继续低头玩手机。 郭父最先看出端倪,原来是易文翰在说谎使诈,但却成功撬开了女儿的嘴。 “说,为什么给死者5万块。”高朗黑着脸,尽量显凶。 “萱萱,你被勒索了吗?”郭母关切地问。 易文翰本来一直盯着手机看,微微蹙眉,此时突然轻轻“哦”了一声,像是茅塞顿开,然后吐出一个名字:“我萱你。” 郭傲萱马上怔住,随后身体微微发抖。 “怪不得你怎么都不肯说,原来这5万块是这么一个用途。事关你这个正在上升期的后起之秀作者的宝贵名誉,怪不得你不愿意说。”易文翰抬头,用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郭傲萱。 “警官,你到底在说什么?”郭父不满地问。 易文翰瞥了一眼同样好奇,正伸着脖子想看自己手机的高朗,收好手机,给出解释:“我们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一张纸,上面有很多古风人名,像是一张人物关系图。再加上女房东说死者好像是在搞创作,所以我们重点查看了死者的电脑。” 郭傲萱吞了口口水。 易文翰笑着对郭父说:“刚刚我收到的不是银行的消息,而是负责检查死者电脑的侦查员的消息,原来那张纸上的人名都是小说里的人物。死者的电脑上不光有一部完整的小说,还有最初的构思大纲,人物小传等等。也就是说,死者才是小说的原创作者。” “那跟我女儿有什么关系?”郭母把郭傲萱搂在怀里,一副不屑的样子。 “问题是我刚刚上网搜了这部名叫<人妖殊途>的仙侠小说,它被发表在知名的文学网站上,作者笔名——我萱你。” 高朗及时地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厉声催促郭傲萱:“还不交代?” 郭傲萱被高朗吓得一抖,竟然真的开始交代:“没错,小说是我从樊姐那里买来的,花了5万块。当时我跟樊姐约在肯德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给她5万现金,她给我存着全文的优盘。就只是这样,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没有联系,为什么她不删了你的微信?”易文翰追问。 “哦对了,因为我说,如果这本<人妖殊途>反响不错的话,以后再合作。” “那这三个月,你们还有没有联系过?”高朗继续装凶。 “有,有过她单方面给我留言,但是我没理她。”郭傲萱怯怯地说。 “怎么回事?”高朗厉声追问。 郭傲萱解释,最初樊晶找上她就是缘于她以“我萱你”为笔名在网站连载小说,当时樊晶给她发了私信,说是看过她写的仙侠言情小说,想要跟她合作。 两人在网站上用私信联系,然后加了微信,樊晶给她发了人物、大纲和样章的邮件,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约定见面,并谈好了5万块现金的价格。 一听说要给现金,其实郭傲萱也是愿意的,她也不想留下买文章的证据。只是她没法控制对方在交易后删掉原告这种事。 “其实,其实我也不是直接就把樊姐的小说发表在网上,我也进行了再加工的。我也有二次创作!”郭傲萱讲完,着急表态。 “是,我看了比较中肯的书评,说你这部小说200万字,如果去除掉冗繁又狗血鸡肋的爱情戏,精简到100万字,会更好看。莫非,你的二次创作就是……”易文翰最瞧不上郭傲萱这种人,忍不住出言讽刺。 郭傲萱又不说话了,她不反驳,反而让易文翰坐实了猜测。 “单方面留言。”易文翰催促。 “哦,大概是在一个月前,樊姐在网上看到了我二次创作加工了小说,给男主加了一条爱情线,加了一个女主,樊姐给我私信留言,说如果想要下次再合作,不允许我再这样了。” “为什么不回复她?” “因为她的观点我不同意啊。哪有仙侠小说没爱情的?樊姐这部<人妖殊途>哪都好,就是男主从始至终孤身一人,没有爱情线,其他配角都成双成对了,就男主孤家寡人,这不符合市场行情啊。不加个爱情线,我这书怎么能火?”郭傲萱振振有词。 “警官,我女儿只是花钱买了小说,跟什么命案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郭母急着撇清关系。 “就是啊,那都是8个月之前的事儿了。”郭父也着急结束谈话,赶紧送客。 郭傲萱也跟着表态:“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们可以查我网站后台的私信记录啊。” 易文翰不置可否,让高朗拿出刚刚出炉的画像给郭傲萱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郭傲萱只看了一眼便否认,“这人谁呀?” 易文翰倒是没怎么失望,因为他就没抱多少希望。毕竟这个可疑男子是在一周前出现在死者家附近的,而女房东说死者搬过来才半年多,而郭傲萱跟死者见面交易是在8个月之前。 高朗伸手想要要回画像,不料郭傲萱的目光却像是粘在上面,她突然开口:“等一下。” 第三章 文以寄情 在易文翰和高朗迫切期待的目光中,郭傲萱一改刚刚怯懦心虚的状态,挺直胸膛,一脸自信,“这个人我见过!我想起来了,就是8个月前,我跟樊姐在肯德基见面的时候,我见过他!” 郭傲萱讲述,当时这个男人就坐在樊晶的后座,郭傲萱坐樊晶对面,正好可以看到男人的后脑勺。 当时两人正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郭傲萱听见那个男人叫了一声“梁舒然”,男人还举起手,好像是跟门口方向打招呼。 樊晶听到了这个名字本能回头,面部紧绷,很紧张。 那个男人也回头,跟樊晶对视一眼。男人的表情很自然,樊晶则是像被吓着一样赶紧转过来。 郭傲萱后来注意到,男人一直一个人吃饭,根本没有人过来跟他同桌。也不知道他刚刚像是看到同伴一样举手叫名字是不是认错人。 后来樊晶先走,那个男人吃到一半,也跟着离开。 “你能确定是他?”高朗越加兴奋,仿佛锁定了嫌疑人。 郭傲萱点头,“越看越像,就是他。” “男人叫的名字是梁舒然,你也能确定?”易文翰问。 “确定,因为我有个朋友也叫舒然,不过她姓汪。所以我印象深刻。” 郭父清了清喉咙,没什么底气地问:“警官,樊晶跟我女儿的交易是你情我愿的,而且她人都已经死了,这件事是不是可以就这样过去?” “这个都是后话,不排除死者家属将来可能继续追究的可能。”易文翰实话实说,“不过目前我们不会对外透露消息。” “警官,请千万不要透露出去啊,我全力配合你们,等你们找到这个男人,我可以去指认。”郭傲萱迫切地说。 回到市局,易文翰马上布置任务,查梁舒然这个名字,他觉得这个身份要么就是死者的真实身份,要么就是她的另一个马甲。 而那个画像上的男人,很明显,他一直在跟踪死者,从8个月前一直到一周前。8个月前突然叫出那个名字,很明显就是在试探,看自己有没有认错人,结果死者的反应让他确认他没错。 易文翰回到办公室,面对电脑,打开侦查员传过来的死者电脑中的小说《人妖殊途》的全文。 根据文档的时间,这本小说写完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按理来说,作者最开始构思的时候可能会在纸上手写或者手画一些人物关系图。可是小说都写完一年了,为什么案发现场还会有那张人物关系图呢? 是这本小说最近又有什么动态,所以死者自己找出了这张图?可小说都卖给郭傲萱了,就算卖版权或者修改,也都是郭傲萱的事情,死者没必要找出这张图啊。 莫非就是心血来潮想找出来看看,或者是收拾东西的时候正巧翻到,结果又正巧在此时遭遇凶手? 易文翰决定把这个疑问放一放,先去看小说。他相信,一个作者写作,多多少少会在文章里记载一些自己的经历,抒发自己的观点情感。正所谓文以载道,文以寄情。 现在有关于死者的身份,已经双管齐下去调查,那么他不妨趁这段时间开启第三条途径,看看小说里会不会隐藏作者的身份线索。 刚看了个开头,易文翰就被劝退了。他是真的不爱看仙侠类小说,而且原文一百万字,节奏进展不快,各种细节描写,人物对话,人物背景,门派背景历史,打架场面,法术特效描绘,让他不得不跳着看。结果跳着跳着,他就看不懂了。 现在是案件侦办的黄金时期,易文翰身为支队长怎么能花大把的时间精力沉浸在一本死者写的仙侠小说里?万一这里面什么线索都没有,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小说呢? 思虑再三,易文翰得出了结论:既然他不能浪费时间精力看小说,又不能放弃这条有一定可能性的线索,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找个人,而且是这方面的专业人才来帮自己看。 易文翰给吉时发送微信消息:吉老师,放暑假了? 吉时很快回复:放了。 易文翰:最近在忙什么? 吉时回复:忙着闲。 易文翰哑然失笑,直接把小说的文件给吉时发了过去。 吉时:不是网页链接,而是文档文件,这该不会是你写的? 易文翰:当然不是,写这个的人已经死了,而且身份不明。 吉时:懂了,你要找我帮忙。 易文翰:看你太闲,给你找点事儿做。 吉时:帮忙可以,但是你得跟我聊聊案情,不然我无的放矢啊。 易文翰:案情我无权透露。小说给你也是因为它的冗繁版本已经在网上了。 吉时:冗繁版本?那我这个是——精简版? 易文翰:这是原始版。你不是很厉害嘛,我不说案情,看你能从小说里得出什么推测或结论。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吉时:我干活不要钱,你却不给人家名分,说得过去吗?话说在前面,这次我要是又一次帮上忙,你得去提交申请,让我当顾问,下次帮忙,我要名分,要知晓案情。 易文翰:没问题。但上面批不批我可不敢保证。 易文翰肯答应提交申请,吉时已经满足,他也知道,想要给警方当顾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吉时打开文档,打算从头看起。这个假期有了个充实的开端,他很满意。 这是一部仙侠小说,男主名叫沐秋棠,16岁,生于修仙门派传阳派,是个根正苗红的正派。 小说的世界观跟其他众多仙侠小说一样,天下分三界,按照等级从高到低分别是天界、人界和妖界。 修仙门派都是人族,他们崇尚天界,希望修仙得道,飞升到天界当官上班,像极了工薪阶层为了实现阶级跨越而努力求学工作投资创业的姿态。 人族鄙视妖界,觉得妖都是邪恶的化身,从根儿上就已经腐坏,长不出什么好花,结不出什么善果。修仙正派与妖族势不两立,以铲除妖孽为己任。 这倒是让吉时联想到了键盘侠,这些修仙正派对待妖族的态度像极了在网上讨伐道德瑕疵人士的网络大军,自以为占据道德制高点,挥舞键盘当仙剑,一身正气凛然。 妖族在修仙门派的打压下,不得已销声匿迹,从前建立的门派全都被正派铲除,侥幸活下来的妖族四散逃亡,不得不隐匿在人界,假装成人,躲避灾难。 天界妥妥地不作为,很早之前表过态,说人界妖界你们不要打架啊,和平共处啊,共同维护三界和平友爱啊。然后面对人界对妖界的挑战,他又象征性地说了两句口号,坐山观虎斗。 沐秋棠并不是传阳派掌门沐风的亲生子,他是沐风在铲除妖族门牌时在野外捡到的一个孩子,当时沐秋棠才刚刚出生不久。 沐风当年已经年过30岁,膝下无子女,看到一个白胖男娃那自然是不会放过。夫妻俩把沐秋棠视如己出,才12岁,便得了少主的称号。 修仙正派一共有4个,大家号称同气连枝。其中一个修仙正派叫承晖堂,堂主有个独生女儿名叫芷婳,也是16岁,对男主沐秋棠一见钟情。 四大门派每四年有个比赛,小辈们都得集中到聚妖岛上比赛打怪。聚妖岛也是妖族最后的归宿,他们只想在岛上安享妖生,与世无争。但是正派们把比赛场地定在这里,这意味着妖族每四年要迎来一次大屠杀。 这一年,正好赶上比赛。参赛选手纷纷御剑飞行,前往聚妖岛旁边的小岛驻扎,只待第二天比赛正式开启,再去岛上狩猎。 空中飞行途中,芷婳对沐秋棠表白,沐秋棠是一根筋,从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拒绝。 大小姐芷婳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一落地就去跟她的堂主老爸告状,说沐秋棠不识好歹。 堂主老爸也是护女狂魔,直接去找沐风理论,说了一通门当户对喜结连理,有助于正派联合起来对抗妖族之类的话,竟然让沐风同意了这门亲事。 沐秋棠自然是千万个不乐意,但是当众顶撞长辈,又是大罪一条,被沐风勒令关了禁闭,还取消了比赛资格。 沐秋棠倒是不想参加这种比赛,他其实是同情妖的,觉得人家已经退出名利圈,就想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为什么非要去搞什么屠杀,逼得人家产生仇恨,东山再起,对抗正派,搞得三界永无安宁呢? 这话沐秋棠也跟沐风提过,结果沐风听得是目瞪口呆,当即赏了沐秋棠三鞭子,让他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更不能让别的正派听到,一旦听到一个字,沐秋棠就是妖族的奸细,沐风也保不了他。 本以为躲过了比赛,没想到芷婳居然去跟长辈们提议,让沐秋棠参加比赛,如果沐秋棠赢了她,她便取消婚事,如果她赢了沐秋棠,沐秋棠就得乖乖跟她成亲。 长辈们同意了,沐秋棠又一次在全程没有出席和表态的前提下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当晚,沐秋棠吃了同门师兄送来的晚餐,师兄来回收餐盘时,他看到了这位师兄跟承晖堂的女弟子暗中约会。沐秋棠顿感不妙。 第二天比赛,沐秋棠体力不济,最拿手的法术都使不出来,勉强能用的法术功效打了对折,节节败退,几次险些被反抗逃命的妖给杀死。每当这时,芷婳便会及时出现,美救英雄,顺便眉目传情。 最后,在芷婳的运作下,闯到最后的只剩下他们两人。妖族那边,最强的狼妖出马,狼死谁手,谁就是赢家。 芷婳还是低估了狼妖的本事,她一马当先,却率先败下阵来,伤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狼妖冲着沐秋棠而去,而按照规矩,御剑飞行的看客长辈们,同门异门的师兄弟姐妹们都不可以来帮忙。 第四章 蓝翎鸟妖 沐秋棠被狼妖嘴里呼出的毒气侵入体内,中毒不浅,再加上他本身今天就体力不济,根本不是狼妖对手。 被狼尾扫中,飞出去好远的沐秋棠质问芷婳,昨晚的晚饭是不是有问题。 芷婳哭着道歉,说她只是想让沐秋棠输给自己,没想到害他们两人陷入绝境。 沐秋棠这个恨啊,但是此时也只能拼尽全力殊死一搏。 奄奄一息的沐秋棠被逼急了,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他突然变身,身后冒出一对儿大大的翅膀,腾空而起。 原来沐秋棠竟是濒临灭绝的蓝翎鸟妖! 这一变身可是闪瞎了一众正派人士的狗眼。这群空中看客们纷纷向沐风行注目礼,非说沐风或者沐风那已故的妻子就是蓝翎鸟妖。因为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已知沐秋棠是妖,推论,其父母最少有一个是妖。 上方看客忙着琢磨沐风是不是妖,下方沐秋棠惊愕于自己竟然是个妖。怪不得总是同情妖,不想参加屠杀妖的比赛呢。而且这么些年一直在传阳峰修炼正派的武功仙法,身上的妖气竟然一直被压制,没被人,甚至没被自己发现。 但现在他自己冲突了十几年的封印,就算再怎么修炼传阳派的仙法心法,也没法再遮盖已经爆发的妖气了。再说,遮遮掩掩也没意思了,他当着四大派现真身,自己这个正派少主竟然是个妖,这种事马上就会人尽皆知。 既然是同族,狼妖收起了狼爪,说人族铲除异己,妖族只想活命,妖族不到万不得已不想伤人族,更不要提伤及同族,让沐秋棠快走,以后好自为之。 沐秋棠临走前,带走了受了重伤、目瞪口呆的芷婳。不管怎么说,不能把这个正派人族留在聚妖岛。 回到隔壁小岛,沐风带头绑了沐秋棠,当众给了本就受伤中毒的沐秋棠十鞭子,跟众人讲:这货不是我亲生的啊,是我捡来的啊,当初捡他就是在四大派联手铲除妖族门派的时候啊,当时某某长老也在啊,是某某长老说这孩子恐怕是被妖族偷来的孩子啊,说反正他们夫妻也生不出孩子,索性养了他啊。 某某长老也出来作证,懊悔当初眼瞎,没分清楚那婴儿是人是妖。 正派人士纷纷提议,让沐风为了表清白,与妖族彻底划清界限,当众斩杀沐秋棠。沐风也真的接过了上古神器乾坤剑,黑着一张脸走到沐秋棠面前。 沐秋棠苦苦哀求,称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把自己当做人族,把沐风和沐风的妻子视作亲生父母,并且从未做过伤害人族的事,哭着求父亲放他一条生路。 沐风铁面无私,眼看就要把斩妖除魔的乾坤剑刺入沐秋棠的胸膛,让他必死无疑,这时,竟是芷婳站出来求情。 但芷婳也只是个小辈,求情半天,只给沐秋棠争取了一天的活头——正派掌门们协商决定,明天再处决沐秋棠。 当晚,痴情的芷婳来到关押沐秋棠的牢房,沐秋棠被用捆妖锁禁锢,一点动弹不得。芷婳又是摸脸,又是摸胸,感叹着:你怎么就是个妖啊! 沐秋棠请芷婳自重。芷婳却说,她有个救沐秋棠的主意,还不需要沐秋棠本人配合。 沐秋棠当然也想活啊,他才16岁,大好妖生在后面。他就问芷婳能怎么救他。 芷婳说,办法就是他们俩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一来,她就能说服她爹,把沐秋棠带回承晖堂当个妖奴。他们承晖堂其实私下养了不少妖奴,有些是做奴隶,有些是做陪练的,这一点其他三派掌门其实是默许的。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想降妖伏魔,那必须得知道妖的特点弱点啊,所以自然需要妖俘虏。 沐秋棠一听,气得恨不得当场去世,他说宁死也不去当妖奴。 芷婳说,那可由不得沐秋棠做主,然后,芷婳就趁人之危,把动弹不得的沐秋棠给办了。 先是被下毒,命悬一线时被激发出了妖的身份,然后是差点当众被一直视作亲爹的男人一剑刺死,最后是被不喜欢的女人给玷污了,沐秋棠觉得自己生不如死。 后来又经过一系列屈辱,沐秋棠跟芷婳回到了承晖堂,成了大小姐芷婳的一名贴身妖奴。他觉得生不如死。 沐秋棠想过自我了断,但没能成功。他决定忍辱负重,等待时机逃出生天,尽管外面的世界对妖更不友好,但也好过眼下屈辱的苟活。 三个月后,芷婳怀孕了。这是孩子爹和外公,包括孩子妈芷婳都始料未及的。芷婳和她爹在惊讶过后是万分希望她能把孩子生下来的,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大不了生下来就养在自家院里,不让外人知道。 芷婳要生的欲望更强烈,她看得出沐秋棠一心想要逃走,但要是有了孩子,一定能把这个男人,不,男妖给拴住。 沐秋棠打从听说芷婳怀孕开始就天天劝芷婳这孩子不能要,他身为妖身不由己,这么屈辱痛苦,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个半妖,夹在人族和妖族之间进退两难,承受三界的鄙视。 芷婳死活不听,就要生。沐秋棠以孩子为出发点根本感化不了芷婳。芷婳她爹也说,不管怎样是条生命,哪能打胎?再说了,打胎对她女儿身体也不好。 不管怎样也是条生命。这话讽刺得很。芷婳肚子里的不管是啥,就是条宝贵的生命,其他想要避世苟活的妖就是他们比赛的活靶子,是贱命,他沐秋棠就是一个生育工具? 受尽屈辱的沐秋棠决定了,坚决不能让这孩子出生。一来是出于自私,沐秋棠不想跟芷婳和这些名门正派再有纠葛,想要彻底了断,而一旦有了这个孩子,永远无法彻底了断,他不能当孩子不存在啊,既然当爹,那就得当负责的爹,负责不了,就不当。 二来是出于为孩子着想,一个半妖,比妖还难过,为两族所不容,一出生就地位低下。他沐秋棠已经尝到了身为妖的苦果,所谓亲情的冰冷决绝,不能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再来继承他的痛苦。这世界不美好,既然明知孩子来了肯定为天地不容,为什么要让一个孩子来受苦? 作者在不要孩子这里浓墨重彩,写了足足一万字沐秋棠的心理斗争过程。沐秋棠苦啊,苦得吉时恨不得跟着苦,跟着哭。 沐秋棠,身为一个修仙小说里的妖,思想先进如同21世纪,这说明什么?一万字的心理挣扎,若不是作者自己有感而发,就是有凑字数水文章之嫌。但字里行间的真情实感,吉时可以断定,这绝对就是作者心声。 作者就是沐秋棠,小说里一万字挣扎的沐秋棠,放在现实中,作者可能挣扎了5个月! 为什么是5个月?因为小说的后文中,芷婳流产是在怀孕5个月的时候。虽说按照现代医学背景来说,5个月属于引产,不是一碗打胎药能解决的事儿,搞不好有性命之忧,但小说毕竟是小说,仙侠的世界观里也许就有那么一种神药呢。 吉时自认为也是阅文无数,看文风就能推断作者性别,准确率至少在百分之七十以上。他很有把握,这小说的作者是个女的,并且有过流产的经历,她流产的原因就在小说里,虽间接,但写得清清楚楚。 继续回到小说里。 沐秋棠打定了主意,便假装因为孩子而对芷婳改观,带着她去芷婳一心向往的人界城镇游玩。期间沐秋棠买通了一个郎中,买了一碗打胎药。 沐秋棠没有机会逃走,因为他身上被下了咒,他只能带着打胎药跟芷婳一起回去。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没有太多挣扎。芷婳最初为了得到他便使出了下药的下三滥手段。如今他不单单是为了一己私利,也是为了一个无辜的生命不必来到世上受苦。 芷婳毫无防备喝了打胎药,当晚便流产,但好在人并无性命之忧。 第二天,芷婳她爹严刑拷打让郎中开了口,沐秋棠又惨了。 芷婳父女俩感叹,沐秋棠果然是妖,没有人性,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杀。这只心狠手辣的妖终究是留不得了。 沐秋棠说:“沐风是人,他不是照样能杀自己的孩子吗?你们人族果真是道貌岸然。” 芷婳她爹说:“那不一样,沐风是正派,是人,他牺牲16年虚假父子情是为了大义。你呢,你是妖,你杀死胎儿是因为你没人性。” 沐秋棠说:“我不愿这孩子来到世上遭受两难之苦,就是因为人族对妖族赶尽杀绝,三界并不太平,更不公平。如果有一天,三界和谐,人妖仙平等相处,那么不管我的孩子是妖还是半妖,我都希望能与他在世间团聚。” 芷婳抱着希望问:“真的?” 沐秋棠惨然苦笑,对芷婳说:“当然是真的,只不过,我只与我爱的人或妖生孩子,如若不然,宁可不生,宁可不娶,孤老终生,也落得个逍遥自在。” 芷婳哭得惨烈,她终于明白了,无论是人还是妖,是高高在上的少主,还是低入尘埃的妖奴,一颗真心是绝对强求不来的。 芷婳她爹坚决要把沐秋棠碎尸万段,关键时刻,沐秋棠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却不想,芷婳痴情到底,仍旧为他求情。 最后父女俩达成共识,把沐秋棠囚禁于落霞洞,直至他悔悟,甘愿出来继续做个妖奴,跟芷婳再生个孩子,弥补他此时犯下的杀子之罪。 在苦寒之地落霞洞内,沐秋棠与受刑之后同样沦为囚徒的郎中为伴。这个郎中外号鬼见愁,是个40岁的老者,文质彬彬,喜欢在头上插一把梅花簪。 沐秋棠本以为鬼见愁会憎恨自己,害他沦落至此。没想到鬼见愁倒是想得开,他说他之所以帮沐秋棠不是为了那点钱,他是认同沐秋棠的观点。 鬼见愁说,当初在镇子上,他就看出来,沐秋棠是个囚徒,一个囚徒怎么跟囚禁他的人生孩子?这对孩子和囚徒都是残忍的,甚至对那个囚禁的人来说,也同样残忍,因为孩子生下来,只会憎恨他的亲生父母。 沐秋棠也说,当初之所以选择收买鬼见愁,也是听镇上的人说,鬼见愁是个神医,医术了得,更是自创很多药效奇特的汤药,曾经救活过只剩一口气的人。大家传言说是阴差来了,一看是他在救人,都得空手而归,所以送他一个鬼见愁的名号。 但这个鬼见愁有一个弱点,就是见钱眼开,只要给钱,他不管要救的人是好是坏,通通救下。所以沐秋棠觉得此人可以收买。 鬼见愁也说,他不是第一次卖这种打胎药,镇上有人说他丧尽天良,早晚会遭报应,断子绝孙。 可鬼见愁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他认定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根本没有什么断子绝孙的报应,相反,他有三个女儿,是三胞胎。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是大家又说,他生的是女儿,不是儿子,可不就是断子绝孙嘛。鬼见愁觉得可笑,儿子女儿,都是他的血脉,他一视同仁。 沐秋棠本以为他会跟鬼见愁一起不是冻死在洞里就是老死在洞里,要么就是无聊死。没想到转机很快到来。 承晖堂有个大弟子,是芷婳的师兄,名叫丛听寒,他一直暗恋芷婳。难得的是,这位大师兄也是个难得的懂人事儿的开明之人。 丛听寒一直对师父和芷婳对沐秋棠的所作所为不敢苟同,他劝过几次,不好使,也知道了,想要说通这二人放走沐秋棠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要想救人,就得偷偷行事。 丛听寒经常来给沐秋棠和鬼见愁开小灶,因为这两人每天的伙食太差。每次来,他都板着一张脸,假装自己是芷婳阵营的,实际上却在言谈中假装无意泄露落霞洞有一条暗道,以及暗道的方位。 不仅如此,丛听寒还特意泄露给他们最适合逃走的时间就在下月初一,因为那天是芷婳的生日,每年都会举办生日party,最热闹,最好蒙混出去。 于是在芷婳生日当天的中午,沐秋棠和鬼见愁在丛听寒暗中帮助下,逃出升天。这个过程也是惊险刺激,好在有惊无险。最后,沐秋棠一个展翅,施展法术,打退了后知后觉赶来的追兵,带着鬼见愁一起“远走高飞”。 逃出来后,沐秋棠与鬼见愁分道扬镳,他希望鬼见愁能够跟妻子和三个女儿找到一处远离纷争的安全之地,以避免承晖堂的报复。 鬼见愁问沐秋棠之后有什么打算。沐秋棠说,他打算找一个避世的小岛,过安稳日子。 第五章 寻找鬼见愁 一大早,吉时带上笔记本,打车前往市局。在哪看小说不是看?而且在家的话还得听自己老妈的碎碎念。为了正式成为文检顾问,他得在易文翰的眼皮子底下继续工作。 “你来做什么?”易文翰正在办公室里看筛选出来的失踪人口记录,听见敲门声他就猜到不是高朗,一抬头,竟然看到吉时。 “来汇报工作成功啊。”吉时不客气,自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把笔记本放在茶几上。 “你看出什么了?”易文翰掩饰自己的好奇和迫切,因为一旦表现出来自己对吉时的工作成果感兴趣,就等于承认他这边陷入僵局。 吉时不紧不慢,轻车熟路,自己拿杯子和速溶咖啡,给自己充了一杯。喝了一口,微微摇头,“还是这么难喝。” 易文翰继续低头看失踪人口,淡淡地说:“给我也来一杯。” 吉时给易文翰也冲了一杯速溶咖啡,看易文翰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低姿态,只好主动开口,“这案子的死者是个女的?” 易文翰小小惊异了一下,他本以为小说是大男主戏,原始版本又没给男主安排官配和爱情,如果不知道内情,单看小说,八成会默认死者是男性。 “而且,”吉时看易文翰不回应,等于默认,更有了信心,“尸检报告里应该明确写着,女死者有过流产史,哦不,应该说是引产史。” 易文翰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到底错过了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把什么重要的线索拱手于人? “你怎么知道?”易文翰脱口而出。 吉时尽量言简意赅概括了小说中的故事情节,最后总结:“那一万字的内心斗争写得太过真实细致,我有很大把握是作者自己真实境遇的有感而发。” “既然如此,为什么死者要写个大男主的仙侠文,而不是大女主?”易文翰这个疑问一直存在,但苦于找不到人提问。 “因为如果是大男主的仙侠文,没有爱情还说得过去,大不了专心搞事业呗。如果是大女主,没给女主安排任何官配,让女主最后一个人孤孤单单,更不为世俗所容。” “所以这算是死者的妥协?”易文翰自己嘀咕。 “是啊,能妥协的妥协,不能妥协的坚决不妥协。虽然小说我只看了几十万字,但是看得出,男主沐秋棠就是个不妥协的倔脾气,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要的东西拼尽一切也要追求,不要的东西,塞进怀里也得给推出去。” 吉时很欣赏沐秋棠,因为他就不具备这样的果决,现实中,他有太多太多事情必须妥协,就比如老妈的催婚和安排的各种相亲,比如学校的各种他不认同的安排等等。 “你的意思是说,男主沐秋棠其实就是作者,也就是女死者本人的写照,我们完全可以把男主的性格特点套用在女死者身上?”易文翰觉得这样挺冒险。 “不仅是性格特点,搞不好女死者的境遇也在小说中体现出来了,甚至凶手,也被她写进了小说里。”吉时挑眉,意思是,在小说里追查凶手,这事儿你得靠我。 易文翰马上想到了他们查到的那个可疑男人,高朗画像的那位,也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 昨晚,他们已经确认,可疑男人在肯德基叫的那个名字——梁舒然,的确也是尚城市人,35岁。人家好好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信息被盗用过。 可疑男人是打从女死者盗用梁舒然信息就开始调查她的,一直到女死者盗用樊晶的身份信息,他仍旧没放弃。 女房东的出租合同签订的日期正好就是在8个多月之前,就在女死者在肯德基遭遇那个可疑男人之后的一周。由此可以推断,女死者是发现了那个可疑男人在跟踪自己,便退租了以前的房子,搬家至此。 女房东还说,女死者要求短租,方便随时搬走,恐怕就是为了躲避这个男人的追踪。只可惜,这一次,她没来得及搬家。 易文翰在犹豫,该不该把可疑男人的事告诉吉时,方便他在小说里追凶。多管齐下固然好,但易文翰担心吉时对死者性别和流产史的推测都只是凑巧。 吉时见易文翰陷入犹豫,干脆抛出他的杀手锏。 “哥,你们有没有想过,通过调查本市的妇产医院流产病例去锁定死者身份?” 易文翰一副“你懂什么”的样子,“李法医说,死者引产的时间在7至13年之前,这么大范围,怎么查?” 吉时嘴角一挑,“如果知道给她做引产手术医生的特征呢?” 易文翰猛然抬头,瞪着吉时,“这你也知道?” “只是推测,”吉时表面谦虚,实际上满脸自信,“小说中的郎中外号鬼见愁,我想,现实中的这位医生,也应该有个类似或者干脆一样的外号。此为其一。” “还有呢?”易文翰期望其一后面的数字越多越好,这样他们的工作量就会越少,锁定目标的时间也越短。 “其二,作者特意提到了鬼见愁头上戴的梅花簪。我觉得这个梅花簪要么是伏笔,要么就是现实中这位妇产科医生的显着特征。我猜啊,仅仅是猜测,医生的名字里,有个‘梅’字。” “一般名字里有‘梅’字的都是女性。” “没错,这就是其三,”吉时打了个响指,“虽说妇产科医生多数是女性,但也有男医生。为什么我推测是女医生呢?因为沐秋棠的性别是反的,小说中流产的人也是反的,如果是我,这个医生的性别,我也会给他一个反向操作。因为他们三个在流产这件事上,是一个组合。”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找一个女性妇产科医生,名字里有‘梅’,还有外号的。”易文翰总结。 “不仅如此,她的年龄应该在40岁上下,这是其四,”吉时得意微笑,幽幽地说,“还有其五,有了这一点,相信你们很快就能锁定目标。” “什么?”易文翰是真的不想配合得意洋洋的吉时,可这时候他也是真的顾不得这些了,他就想赶快找到这位医生,给她看看死者照片,确定死者身份。因为他相信,只要确定了死者身份,凶手也就呼之欲出。 “这位医生有三个女儿,是三胞胎。”吉时给出答案。 易文翰起身就走,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心急地呼唤:“高朗——” 办公区那边的高朗正在打电话,一听易文翰的召唤,对电话说:“这样啊,那么就不麻烦您过来了,死者肯定不是您女儿。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寻找您女儿,有消息会马上通知您。再见。” 易文翰把五个特征告知高朗和另外两个侦查员,让他们马上登陆各大医院的网站,或者致电各大医院,寻找这么一位医生。 “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易文翰如同打了鸡血,给完时限之后才后知后觉,自己怎么就这么相信吉时呢? “尽快。”易文翰赶紧恢复以往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沉稳状态,补充了一句。 办公室里,吉时继续看小说,易文翰继续看筛选过的失踪人口名单,刚刚高朗又进来,用笔在名单上面划去了三个名字,还剩25个。 仅仅不到半个小时,高朗火急火燎冲进来,当然,敲门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易队,找到了,是第一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名叫詹咏梅,45岁,外号就叫鬼见愁,因为救过不少难产的孕妇和胎儿,鬼见了她都得退避三舍。她的三胞胎女儿今年18岁。” 易文翰马上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吉时,嘱咐:“你在这老实呆着,等我回来。” 吉时看了看时间,点头,“行,等你回来请我吃饭,算是给我庆功。” 第六章 怪胎异类 跟鬼见愁分道扬镳之后,沐秋棠又经历了一系列事,遭遇了一系列人和妖,剧情缓慢进展,期间还有沐风和芷婳后来的一些故事。这些过后,又迎来了一个小高潮。 沐秋棠给自己选了一个栖息之所,正是四大派四年一次比赛的驻扎地,聚妖岛旁边的那个小岛——浮仙岛。 浮仙岛上有结界,以防旁边聚妖岛的妖侵占四大派的行宫。这结界对其他妖自然是坚不可摧,但是沐秋棠毕竟是从前传阳派的少主,破这个结界对他来说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沐秋棠知道,这个地方每四年才有几天热闹,其余时间就是一座结界里的空城,适合居住。所以他决定先在这落脚,至少可以过上三年多的安稳日子,等到下次比赛之前,他出去旅个游,比赛完了再回来,妥了。 沐秋棠进入结界之后,又在里面把结界封好,对外造成一种平静无恙的假象。他相信,这里是那些正派人士的盲点,是一处世外桃源。 然而好日子没过多久,风波又起。 一天,沐秋棠正在摘树上的果子,只见上空的结界突然开了一个口子,一个人从天而降。 沐秋棠下意识飞身去接,落地后才发现,这竟是自己的小师妹紫韵。 紫韵在此地见到沐秋棠也是万分惊异,她虽然知道沐秋棠是妖,但是毕竟有十年的同门情谊,她仍旧把沐秋棠视为师兄。 紫韵告诉沐秋棠,她跟师父和其他几位师兄被狐妖设计,落入圈套,大家四散,死的死,伤的伤,大师兄护送重伤的师父回传阳峰了,她因为伤势太重,没跟上,中途掉落在这里。 至于说结界,也是紫韵在坠落过程中打开的一道缝隙,她进入后打算马上用最后的力气封好结界,以免狐妖追过来。 沐秋棠忙帮重伤的紫韵封好了结界,带她进屋疗伤。 紫韵告诉沐秋棠,师父沐风伤得很重,昏迷中一直念叨着沐秋棠的名字,显然是思念他的。紫韵求沐秋棠回去传阳峰看看师父,那可能是最后一面。 沐秋棠犹豫,但是回忆昔日亲情,他颇为动摇。 紫韵伤势更重,必须马上回传阳峰找精通医术的师叔救治。沐秋棠别无选择,他必须要送紫韵回去,犹豫动摇都是不必的了。沐秋棠即日启程。 飞回到传阳峰,刚到山脚下,沐秋棠就遭遇伏击,昔日同门从他手上夺走了紫韵,设下圈套,把沐秋棠网住,捆绑着送上传阳峰。 沐秋棠的父亲沐风好端端地端坐于掌门之位,其他长老甚至是别的门派的掌门也都在场。 沐秋棠不懂,紫韵受伤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诱捕自己的圈套? 沐风告诉沐秋棠,他们得到消息,沐秋棠从承晖堂逃走,这说明这个蓝翎鸟妖又要为祸人间。为了正派的道义责任,他们必须要诱捕沐秋棠。知子莫若父,沐风猜到了沐秋棠可能会去的地方,所以特意派紫韵前去。 紫韵找了四个地方,终于在第五个地方,也就是浮仙岛遭遇了沐秋棠。 紫韵受伤的确是真的,但也只有这个是真的,其余全是沐风教她说的谎言。紫韵的伤其实是在围剿一个妖族部落的时候受的,回到传阳峰之后,紫韵的伤恢复缓慢。 沐风便想到了,可以利用紫韵的伤去诱捕沐秋棠。他不惜冒着让紫韵贻误疗伤时机的风险,把一个身受重伤的小师妹派出去执行任务。 沐秋棠不敢置信,质问沐风:“难道自己这个妖流落在外就比小师妹的命还重要吗?” 沐风大义凛然,说:“维护正道必定有所牺牲,牺牲小我,成全大义,乃是正派的精神所在,你等宵小之徒又怎能领悟?” 沐秋棠当着众人的面嘲讽道:“所谓正派竟然如此道貌岸然,不但视妖命为草芥,连同门弟子,人命都可以当做随时牺牲的筹码。” 可想而知,众人责骂沐秋棠只顾个人小利,不顾大义,像他这样的妖怎么可能理解人族的伟大牺牲?牺牲一个紫韵,可以换得沐秋棠这个妖落网,避免他残害苍生,这是理所应当。 沐秋棠望向面色惨白,已经失去全部功力,后半生都要在床榻上苟活的紫韵,问她:“是你自愿的吗?” 紫韵艰难点头,说:“师兄,紫韵不愿你一错再错,情愿你此生被囚,化去戾气,消解罪孽,紫韵是为了你好啊。为了我的师兄,为了昔日同门之谊,紫韵甘愿牺牲自己。” 沐秋棠无奈苦笑,流下眼泪,感叹着:“原来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原来这就是所谓正派!倒是我这个不知好歹的妖,辜负了你们的一片好心和大义了!” 众人皆点头称是,以为沐秋棠总算开始觉醒了。他们共同决定,终身囚禁沐秋棠,把他发配到传阳峰下的枯水寒潭之下的牢狱之中,再封以结界,派神兽镇守,沐秋棠非死不得出。 沐秋棠知道那个牢狱,其实就是一个方形的铁笼。寒潭之水终年结冰,铁笼传导温度,如同冰窟,空间狭小。把他囚禁在那里,生不如死,不如一剑刺死他。 这些所谓名门正派标榜他们的仁慈,觉得没有给他一个痛快的终结反而是对他的恩德,他沐秋棠应该感激涕零,高高兴兴地带着一颗感恩的心住进寒潭牢狱之中。 沐秋棠仰天长啸,不再流泪。愤恨和痛苦冲破了捆妖锁链的桎梏,他飞跃而起,展开一对蓝翎鸟翅,正式与正派为敌。 沐秋棠说:“昔日同门情谊,你们不在乎,我在乎。今日拦我者,我不伤其性命,日后再相见,我会再手下留情15次,偿还16载养育之恩,传阳之义。但若是胆敢犯我第17次,我必诛之!” 昔日同门、同气连枝的别派弟子以及沐风各自亮剑摆阵,打算跟沐秋棠决一死战。 沐秋棠果然兑现诺言,对方对他次次下死手,他次次忍让,宁可自己受伤,也不伤及对方要害。这样几个回合下来,沐秋棠伤痕累累。漂亮的蓝翎鸟翼折断了一半,羽毛纷飞,身上脸上尽是伤痕,频频吐血。 最终,沐秋棠凭借对自由和生命的向往,拼尽全力,用折断的翅膀艰难飞出了传阳峰。 吉时合上笔记本,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作者笔力不凡,把这场沐秋棠和正派正式决裂的戏写得十分精彩,让人身临其境,并自动带入男主,脑海里自然而然生出画面感。 吉时只觉得胸口憋闷,为沐秋棠感怀不已。 易文翰在医院的走廊里足足等了詹咏梅一个小时,这位知名妇产科医生才抽出空闲接待他。 等待期间,易文翰和高朗实打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脚趾抠出了三室一厅,他们是真尴尬啊。 人家来找詹咏梅的全都是男女搭配,或者全家一起来,但总归得有一个女性。只有他俩鹤立鸡群般,这个奇妙的组合引来周围人异样和猜测的目光。 詹咏梅毕竟是医生,看死人的照片没有太大反应。她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微微颔首。 “您认识吗?”易文翰觉得詹咏梅的表情已经给出了肯定答案,但他要切实的回答。 “认识,她叫王惠珠。”詹咏梅脸上泛着淡淡的哀伤。 “您肯定?”易文翰的意思是,时隔那么多年,您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 “我对她印象太深刻了。”詹咏梅长叹一声,又问,“警官,她是怎么死的?” “是他杀,目前案件还在侦办过程中。您能提供一些王惠珠的信息吗?”易文翰希望詹咏梅能直接给出一个嫌疑人的名讳。 “她的故事说来话长。”詹咏梅苦涩一笑,娓娓道来。 时间回到9年前,某天,詹咏梅的诊室来了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孕妇。詹咏梅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孕妇,她还以为是孕妇有什么紧急情况,着急地从家里跑出来,赶紧给她开了绿色通道,带她去检查。 这个孕妇自然就是王惠珠,当年王惠珠34岁。 王惠珠让詹咏梅不用紧张,她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她来医院只是想要做引产。 詹咏梅给王惠珠做了检查,她怀孕已经有5个月,胎儿已经不小,是个活生生的小生命。詹咏梅见王惠珠坚定不移,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便提出要见王惠珠的爱人。 王惠珠说她没有爱人,这孩子是非婚生子。她说她是一时糊涂跟一个不爱的男人发生了关系。现在,她可以全权决定这个孩子的去留。 詹咏梅没给王惠珠好脸色,责问王惠珠,如果不想要这孩子,为什么拖到现在,胎儿5个月了,已经有胎动了。早干什么去了? 王惠珠苦笑,示意詹咏梅看自己的形象,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她是早就想来了,想要在得知怀孕后的第一时间就来,可是她做不到,因为打从她得知怀孕到现在一共3个多月的时间,她一直被囚禁着! 王惠珠说她是个囚徒,今天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偷跑出来的。 詹咏梅不太相信,因为一个囚徒偷跑出来,怎么会带着银行卡和身份证?她问:你要是被人给非法拘禁了,怎么不报警? 王惠珠说:非法拘禁我的人是我的父母,所以我不想报警,一来,父母爱面子,不想家丑外扬;二来,她预料到就算报警,警察也会先调解,因为这毕竟是家事,父母那套为她好的言论八成能感动民警,到最后自己还是会被父母带走囚禁,她根本没有时间来引产。 詹咏梅对王惠珠产生了兴趣,问她详细情况,说如果王惠珠不把事情说清楚,她不会给她做引产手术。 王惠珠讲述,她打从16岁起就意识到了自己跟其他人不同。女孩子们都在谈论喜欢的男生和明星的时候,她觉得没意思,女孩子们忙着初恋的时候,她不感兴趣。 人人都向往的爱情、白头偕老在王惠珠看来,就跟签订合约过日子没区别,她对婚恋爱情是免疫的。 20岁那年,王惠珠懂了,她是不婚主义者。因为在她看来,一个人过日子更舒服。 理所当然,当王惠珠跟父母说了这个想法之后,父母以为她这只是暂时没遇到合适对象,萌生出的一种自暴自弃的想法,是暂时的,于是开玩笑地说:不结婚的人都是怪胎,你早晚会结婚的。 22岁,王惠珠大学毕业,在合资企业当了个小白领。 24岁,王惠珠晋升中层。 28岁,王惠珠打败了其他忙于结婚生子的竞争者,成了企业高层眼里的香饽饽。 工作上的成绩并没有让王惠珠的父母高兴,他们反而觉得丢人,因为他们的独生女儿不肯恋爱结婚,仍然坚定不婚主义的想法。这下,老两口急了。 于是老两口各种催婚,安排相亲,觉得王惠珠如果不在30岁之前嫁出去,就会成为家族典型,家族耻辱,没人要的老姑娘,会被传肯定是身体有毛病。 王惠珠对各种安排不屑一顾,她不知道多少次跟父母说过她的想法,说人和人是不同的,跟大多数人不一样不代表自己有病,请父母尊重她的个性和特异性。 然而父母总是以我们是为了你好,你不结婚将来一定会后悔,你周围的人都结婚生子了,只有你孤苦一人,他们会把你当异类,流言蜚语能淹死咱们一家人,你老了以后没人伺候,进养老院被虐待等等。 王惠珠说,只要是她选的,将来便不会后悔,因为后悔是最没用的事情,她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连冰冷的法律都赋予她人权,选择结婚或不结婚,生子或不生子的权利,为什么本该是最贴心暖心的父母要剥夺她最基本的人权? 父母只是说,因为法律不在乎你,只有我们是这世界上最在乎你,在乎你未来的人!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第七章 若为自由故 一直抗争到了34岁,王惠珠觉得这个家待不下去了。 原本,她很乐意在父母膝下尽孝,她所向往的生活就是父母不给她压力,每天跟同事一起奋斗,跟朋友时常聚聚,平时陪伴父母,培养一些兴趣爱好,如此一生。 可是父母天天在耳边或劝或骂,好似她不结婚,世界末日就在明天。王惠珠决定搬走。 这下父母可急了,他们知道一旦王惠珠搬走,彻底脱离他们爱的束缚,这孩子一辈子真就毁了。他们得把握住最后的机会,挽救女儿的一生,这是他们为人父母的责任。 父母先是假意同意王惠珠搬走,在搬家前,请了王惠珠的青梅竹马,从前的老邻居家的儿子卫鹏来家里吃饭,饭后顺便帮王惠珠搬家。 结果一顿饭吃完,王惠珠便全身无力,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卫鹏睡在自己旁边,自己赤身裸体。 这是自己父母一手安排的犯罪——谜奸! 王惠珠崩溃大哭。但父母却好言相劝,他们是万不得已,只能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只有这样,王惠珠才会妥协,才会跟卫鹏结婚。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21世纪,竟然还有这种事,还发生在自己身上,王惠珠简直不敢相信。 但是父母就在眼前,苦口婆心地诉说着卫鹏是个知根知底的老实男人,是个过日子的人,又对王惠珠一往情深,这样的男人不多了,不能错过。 他们是为了王惠珠好,哪怕王惠珠现在恨他们,等以后王惠珠生了孩子就懂他们的苦心了,等以后王惠珠体会到常人的婚姻幸福之后,老了以后儿孙满堂,就会感谢他们当初帮她做的决定了。 王惠珠想过报警,可是父母老泪纵横,一遍遍诉说着他们的道理和无私的爱,为了给她的未来铺一条幸福之路,宁可蹲监狱牺牲他们自己。 王惠珠明白了,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父母根深蒂固的思想。这观念思想是刻在骨子里的,是写在dna里的。这道题——无解。她能够做的就是放弃解题。 最后王惠珠决定不报警,这是她能够回报父母之爱唯一能做的了。她必须要搬离这个家,因为只要看到父母,她便会想到他们伙同卫鹏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犯罪,还有她的耻辱,无法言说、无法为自己讨还公道的耻辱。 然而就在王惠珠搬走之后的一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不用想,这孩子不是爱情的结晶,他是犯罪后的意外之灾,肯定留不得。 王惠珠不向往爱情,更加不喜欢小孩,她更加不敢想象,她如果有了孩子,自己的父母是不是还要操控她的孩子,让这个孩子一生下来不但背负着诅咒,还得成为一个没有自我的机器? 可就在王惠珠去医院的路上,她遭到了卫鹏的阻截。卫鹏得知王惠珠怀孕,欢呼雀跃,仿佛他跟王惠珠是相爱的一对儿,期盼孩子已久。王惠珠看到卫鹏这样,只觉得恶心。 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卫鹏及时给王惠珠父母打电话报喜,然后三人在医院会和,连哄带骗,连拉带扯把王惠珠给带回了家。他们说,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事关一条小生命,怎么也得考虑一下。 父母甚至还诓骗王惠珠,说就3天,3天之后如果王惠珠还是不改变心意,他们绝对不拦着。 王惠珠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她一时心软,跟父母回了家。这一踏入房门,她便3个多月没踏出过这道监狱之门。 王惠珠被没收了手机,反锁在房间里。她家位于6楼,她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她也曾趁父母不在家,站在窗边对着楼下小区里的邻居们呼救。可父母早就跟邻居们打好招呼,说王惠珠怀孕,身体不舒服,有点抑郁,她说胡话的话请大家不要在意。 这谁敢招惹啊?搞不好是一尸两命。邻居们全都避之唯恐不及。王惠珠那些请他们帮忙报警的言论,在他们听来都是疯言疯语。 邻居们都想,一个人怎么可能被自己父母绑架囚禁呢?父母只是把她关在房间里,管教孩子而已。父母怎么会有错呢?父母都是为了孩子好,这孩子可真是不知好歹啊。 王惠珠也曾动摇,甚至被父母的轮番心理轰炸给pua,产生了妥协、生下孩子、跟卫鹏结婚过日子的想法。让她动摇的正是腹中的小生命,她感受到了胎动,感受到一条无辜的小生命想要来到这世上,叫她妈妈,全身心爱她。 这几个月王惠珠过得如同行尸走肉,内心挣扎痛苦,反反复复。最终,她还是决定不妥协。生命只有一次,如果不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活这一世,那不是愧对了生命本身? 如果身为人子,就必须抹煞自己的特性,为了完成父母的意愿而妥协,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那么她就更加不能带另一个生命来到这世上,重复妥协的一生。 如果我不是一个幸福的母亲,我怎么给我的孩子幸福?如果我不爱孩子的父亲,我怎么给孩子一个幸福的家?如果我根本就不想结婚生子,被迫才走到如此境地,孩子日后得知自己的由来又将如何自处? 王惠珠觉得她做决定不要这个孩子才是理性的,是真正为孩子着想的,而她的父母,从未想过她这个孩子的需求和自尊,更加不会想到孩子的孩子,他们只是在完成任务而已。 打定主意后,王惠珠一直伺机而动,她收好自己的银行卡和身份证,偷偷用卫鹏的手机联系了以前的同事。 同龄人之间更能彼此了解,新生代的思想更加多元包容。同事同情理解王惠珠,打算蹚这淌浑水。 同事假装提着厚礼来探望王惠珠,拖住她父母。王惠珠趁机逃跑,下了楼便打车,直奔医院。她必须要第一时间结束这个错误,占据先机。 詹咏梅听完这一切,再次询问确认,王惠珠是否真的不报警。王惠珠说,毕竟是血亲,父母对她没有恶意,他们是真的觉得他们在挽救自己。父母给了她生命,她无法为了这份恩情丧失自我,成为父母的傀儡,那么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就是达成他们的心愿——家丑不可外扬,不把他们送进监狱。 “我为王惠珠做了检查,她的情况有点特殊,毕竟之前从未做过产检,引产有一定难度,风险很大,”詹咏梅讲完,已经眼含热泪,“也许在他人看来,王惠珠冒着生命危险去扼杀一个孩子,简直是没人性,不但不想让孩子活,连自己的命都拿来冒险。可我能理解她。”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王惠珠可真是个难得坚定自主的女人。”易文翰感叹。 “是啊,简直是人间清醒,”高朗也跟着感怀,“不是说她不婚主义是清醒的,婚与不婚没有对错,只是个人选择而已。人间清醒是说她敢于追求自己所要的生活,敢于跟大多数人不一样。一个人能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难,难的是跟亲人和全世界对着干,干到底。” “说得好,”詹咏梅赞赏地看着高朗,而后又无奈地说,“后来王惠珠的父母找上医院,连同卫鹏一起来当医闹,说我跟王惠珠一样没人味儿,打掉人家5个月的孩子会遭天谴报应。哼!” 易文翰想到吉时转述的小说内容,郎中鬼见愁也同样被人诅咒说会遭报应,断子绝孙,可是鬼见愁认定自己无愧于心。这不就是在写詹咏梅嘛。 “其实当时给王惠珠做手术,我也是顶着很大压力的。院方的意思是,光本人签字不行,必须有直系亲属的签字才能手术。可王惠珠上哪找给她签字的人啊,可如果父母不签字,王惠珠就不能引产,得一直到生。”詹咏梅想起当初,眉心紧锁。 “可王惠珠情况特殊,他的父母等同于谜奸案的同犯。”易文翰也是唉声叹气。 “问题就在这,除非王惠珠报警,警方立案,然后院方才能在没有监护人签字的情况下做这种风险的手术。可王惠珠又不肯报警。” “那最后怎么解决的呢?”高朗问。 “我先安排王惠珠住院,打算慢慢想办法,其实就算报警,也要拖上一段时间,王惠珠这种情况,如果铁了心引产,真的是不能再拖了。没想到,王惠珠比我想象中还要刚烈。” “她该不会是……”易文翰没说下去。 “是,她故意从床上滚下来。这样院方为了救人,不得不给她手术。这个王惠珠啊,她可真是铁了心。手术结束后她醒过来,我训斥她胡闹,她却说,让她跟强奸犯组建家庭生孩子,当一个没有自主思想的机器人,她宁愿去死。唉,我都不敢想象,她心里得有多苦,才能连命都豁出去了。” “如果不能对孩子负责,那么最大的负责就是,不要带他来这个世界。”易文翰唏嘘不已。王惠珠9年前到鬼门关走了一遭,活了下来,却仍就没能躲过9年后的死神索命。 但至少她多活了9年不是吗?虽然必须要隐姓埋名,没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但至少,她是自由的。若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 也许在很多王惠珠父母那一类人眼中,王惠珠是个怪胎,异类,是人族鄙视和要诛灭的妖,是白眼狼,不懂人事儿,不知好歹的不孝女。但易文翰觉得,王惠珠是个追求自由的战士。 “那医闹事件最后怎么解决的?”高朗问。 “我告诉那三个人,王惠珠是完全民事责任人,她有生育权,即有权决定生与不生。而且王惠珠签了免责书,即使手术失败,他们追究不了我的责任。我说我知道他们的底细,再闹下去,我不介意跟他们去派出所。这才把他们给吓退。” “詹主任,”易文翰收起主观情绪,回归正题,他掏出高朗画的画像,“这个人,是卫鹏吗?” 詹咏梅只看了一眼便摇头,“这人文质彬彬的,而卫鹏是个五大三粗的,完全不是一类人。” 易文翰不免失望,“那您觉得,还有什么人对王惠珠有杀人动机?” 詹咏梅摇头,“打从9年前王惠珠出院,我就跟她断了联系,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也许,也许是那之后她又惹上别的人别的麻烦了。” 至少这一趟跑下来,确定了死者的身份,王惠珠,还有她的背景故事。 出了医院,高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怎么?有话直说。”易文翰不满。 “易队,打从詹主任提到王惠珠这个名字,我就知道我犯错了。”高朗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膛。 “恕你无罪,说。”易文翰没说后半句:我不追究你的错,不代表上级不追究。 第八章 虎毒不食子 “其实刚在队里,你叫我的时候,我正在跟王惠珠的父亲通话。后来我去你办公室划掉的失踪人口名单的名字,也有王惠珠一个。”高朗嘟囔。 易文翰当时真没注意名单上的名字,他只看年龄和照片了。 “你是说,王惠珠本来在咱们筛过的失踪人口名单上,你也打电话跟她父亲确认过,让他来认尸了?” “对,我挨个打电话,大致说了一下尸体上的特征,他们有的确定肯定不是自家亲属,有的不确定,要来认尸。王惠珠的父亲王传宗是确定的,他问我,尸体有没有做过阑尾炎手术,肩膀上有没有纹身或者洗纹身的痕迹,有没有做过烤瓷牙。” “你说都没有,所以王传宗就说,肯定不是他女儿王惠珠,对吗?”易文翰惊喜,这样一来,王传宗也有问题啊。 高朗点头,掏出手机,乖乖给队里的同事打电话,要到了王传宗的家庭住址,然后输入导航。 易文翰一看高朗这自觉样,都不忍心训他了。但画像上的男人年纪在30至40岁之间,也肯定不是王惠珠的父亲。总之,必须得会一会这位刚刚还在故事里以爱之名犯罪的父亲,故意说谎逃避认女儿尸体的父亲。 王传宗的登记地址在老城区老小区的老楼房,楼房一共六层,他家住顶层。易文翰站在楼下,跟高朗一起抬头望向属于王传宗的那扇窗。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一个无助的女人开窗冲楼下大喊,请求邻居们帮她报警。 “王传宗,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我是不久前跟你通电话的警察。”高朗敲门后冲门内叫道。 门没开,一个苍老的声音提问:“都说了,不是我女儿,你还来做什么?” “没办法,领导说必须得到你亲自确认,你先让我进去,给你看过照片之后,你签个字就行。”高朗甩锅领导倒是非常顺溜。 “行,你等一下。”王传宗慢慢悠悠开了门,警惕地盯着两个来客。 易文翰直接去看王传宗的手,完好无损。也对,如果王传宗是凶手,李法医应该会注意到死者指甲里的两种dna是有直系亲缘关系的。 根据户籍信息,王传宗不过66岁,可是看起来至少76岁,整个人病恹恹的,弯腰驼背,脸色很难看,皱纹遍布裸露在外的皮肤。 王传宗的老伴赵丹萍5年前过世,女儿王惠珠更是下落不明,他眼下他一个人生活,算是孤寡老人了。 易文翰想,如果王惠珠没死,那么王传宗见到女儿肯定会说:你看看我现在,多凄惨?你要是不结婚不生子,老了以后会跟我一样凄惨! 可事实很讽刺,王传宗结婚生子,可因为非要掌控女儿的未来,搞得女儿逃离,妻子过世后,他还是成了凄惨的孤寡老人。 “在哪签字?”王传宗没有请他们进屋的意思,拦在门口,急着要签字。 易文翰冲王传宗展示证件,然后占据上风,严厉质问:“王传宗,你为什么说谎?” “啊?”王传宗心虚地小声惊呼。 “你说谎,你女儿王惠珠根本没有做过阑尾炎手术,没有纹身,更别提洗纹身,没做过烤瓷牙。”易文翰边说边向前,逼得弱势的王传宗步步后退。 终于,易文翰进了屋,回头一招手,示意高朗也进来,然后关门。 三人坐好后,王传宗还是不说话。 易文翰只好继续咄咄逼人,“我们已经确认,死者就是王惠珠。因为怀疑你,所以之前在电话里故意试探,没想到你真的没辜负我们的怀疑。” “早就怀疑我了?”王传宗脸色大变。 “没错。你说谎就是不想牵扯命案,你根本不在乎你女儿死活,更加不想认尸料理后事。根据以往办案经验,你这种表现直接说明,你就是杀人凶手。”易文翰笃定地说。 王传宗吓得剧烈咳嗽,一边用双手顺气一边又抽空摆手,“不,不是……我没有,我,我是她爸啊,我怎么,怎么可能杀自己女儿?虎毒不食子啊!” “哼,好一个虎毒不食子。”高朗翻白眼,明显想到了这对儿父母伙同卫鹏谜奸自己女儿的事,“你们以为父母打骂孩子天经地义,甚至对孩子做什么事情都可以以爱之名抵消罪孽。告诉你,不行!你触犯了法律,不管你伤害的事你自己的孩子还是别人的孩子,都一样有罪!” “我,我没有,真的没有啊。我发誓!”王传宗很真诚。 易文翰抬手阻止高朗继续义愤填膺,他相信现在王传宗能连测谎都顺利通过。因为他问心无愧,他到死都会认定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 “光说没有没用,你得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说谎。”易文翰提示王传宗,他得让这个老人说话,因为以他的水平,说多才能错多。 “我只是不想承认,我想留个念想,以为珠珠还活着,活着,早晚有一天她会醒悟,会回来。回来了,哪怕是五六十岁了,也能找个人家……” 易文翰无奈摇头,特别想怼一句:你那么喜欢找人家,你自己怎么不找个人家? 但是这话他没说,哪怕对方为老不尊,晚辈要是敢这么跟长辈说话抬杠,长辈和舆论都得给晚辈定个不懂礼貌素质低下之罪。所以爱好怼人的易文翰面对年长的人,只要没确定对方是罪犯,他都不敢造次,只能暂时收了神通。 高朗掏出画像,举在王传宗面前,“这人,认识吗?” 王传宗眼神不太好,把画像接过去,仔细看了好久,茫然摇头。 以易文翰的看人水平,以易文翰估测的王传宗的表演水平,他好像是没说谎,他是真的不认识这个嫌疑人。 “你最近跟卫鹏有联系吗?”易文翰问。 王传宗长叹,“哪还有联系?哪还有脸联系人家?我,我们一家都对不住人家小卫啊,耽误人家啦。” “啊?”高朗大跌眼镜,“你说啥?” 易文翰抬手阻止高朗,给了他一个蕴含深意的眼神:你跟他一般计较啥?自找不痛快? “你不知道卫鹏近况?”易文翰又问。 “不知道。” “最后一次跟他联系是什么时候?” 王传宗又开始咳嗽,边咳边摇头,“上年纪了,记忆力减退,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唉,还剩半条命,对付过。” 易文翰想要让王传宗跟他回去认尸,对方马上表演半身不遂,倒在沙发上抽搐。易文翰说这么严重送你去医院,对方又说没钱,不去高消费场所。易文翰指着王传宗裤子口袋里的银行卡说他肯定有积蓄,王传宗像是担心警察会抢劫一样,把银行卡捂得死死的,反正就是撒泼耍赖哪也不去。 易文翰和高朗离开王家,两人都憋闷得说不出话。 直到回到局里,下了车,高朗才说:“我是一点看不出伤心来。不管怎么说,那是亲生女儿啊。” “传阳派的沐风能对妖有什么感情?哪怕是养了16年的妖,但妖终归是妖,人妖殊途。人族和人,都是以铲除异己为己任。”易文翰想到了自己办公室里还有一个看小说的吉时,随即想到了吉时给他概述的小说内容,不禁感慨。 “人族和人?”高朗不懂易文翰何出此言,人族不就是人吗? “查卫鹏。”易文翰给高朗下达命令。 回到办公室之前,易文翰先去了局长办公室,先是汇报了目前的侦办成果,随后讲明了吉时在侦办之中发挥的功效,想要跟局长要个权限,跟吉时透露更多案情,让他发挥更大的作用。 局长能做到局长这个位置,自然是懂得变通,懂得借助各方力量,用最后的成绩说话。他告诉易文翰,如果吉时对外泄露案情,造成不良影响,易文翰负全责。 于是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再进入自己办公室,看到坐在自己位置上假装队长,过警察干瘾的吉时,易文翰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他是为吉时负责的人,吉时是有能力毁掉他大好前程的人。 吉时一看易文翰回来了,赶忙从人家的宝座上下来,转移话题,“怎么样?我的推测没错?” “没错。”易文翰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午休时间,“你还没吃?” “等你回来请客呢。我这个人言而有信,说等,一定等到你请客为止。” “走,看看食堂还剩下什么。”易文翰一招手,率先转身往外走。 “食堂?”吉时后悔等了,“还剩?” 饭后,二人回到办公室,互通有无。 听完易文翰的讲述,吉时同样胸口憋闷,“原来是这样,听了这些再去重新解读小说,更是别有一番苦味。” “你这边呢?”易文翰用眼神指了指吉时的笔记本。 吉时把刚刚看的那段讲给易文翰,然后总结:“我想,小说里的紫韵对应的应该是王惠珠的母亲。你说王惠珠的母亲赵丹萍5年前过世,还是病逝,正好对应受重伤的紫韵。” “小说里紫韵受伤跟沐秋棠无关,但是却被沐风利用把沐秋棠给骗了回来。所以你是想说,赵丹萍生病病重是真,但是却被王传宗拿来当唤回王惠珠的理由。” “没错,这应该是5年前赵丹萍病故之前的事,当时王惠珠是真的回过家,也是真的照顾过赵丹萍的病情。但是这对儿父母利用了她的善心,又把她给囚禁了。”吉时不住摇头,对王惠珠的同情溢于言表。 易文翰结合小说与现实,推测:“这一次王惠珠又逃了,而且是彻底跟父母决裂,很可能说了断绝关系的话。而且双方还起了肢体冲突,王惠珠受了伤。” “没错,沐秋棠的翅膀断了,所以我估计,王惠珠应该也伤筋动骨了。”吉时补充,“根据小说,这一次没人帮她,她是全凭一股冲劲儿,自己闯出去的。” “右脚脚踝骨裂。”易文翰也无需隐瞒了,索性把尸检报告里的内容和目前为止的调查进展全部坦白。 “我看看画像。”吉时抱有一丝希望,虽然这个可疑男人身份不明,但是长相有特征,能够让他根据这个特征在小说里找到对应的人物。 易文翰理解吉时的期盼,但他不抱太大希望,因为高朗画的这个男人就是一张大众脸,长相上没有任何特色,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文质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