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入人间》 第一章 相遇在冬日 狭长的弄堂里,淡淡的晨雾还未彻底散去,使得头顶落下来的曦光看起来都显得清冷。 太阳还未爬到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天色朦朦胧胧。 每天上学放学时,映入眼帘的都是相同的景象。非要说的话,放学回来还好点,那时候的地面,往往残留着像是被褥捂了一天那般的余热。 徐向阳将门合上,用钥匙反锁,背着书包走下台阶,被冻得缩了缩脖子。 “明明都入春了……” 他一边咕哝着,一边搓了搓手,耳畔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 巷子两侧的人家大部分都醒了,偶尔能看见穿着毛衣裤,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出来打水和倒垃圾的人。孩子们奔跑的声音,大人们的呼喊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充满生活气息,这条弄堂正是自睡梦中缓缓苏醒的城市一角。 仰起头来,便能看见交错的黑色管线,尽头是路畔的电线杆。下面则是一排排晾晒起来,随风摇摆的衣物。 巷子很窄,屋檐不高,要是不注意,很容易便会碰到别人挂出来的衣服。每到阴雨连绵的季节,挂绳上的衣服永远是一副湿漉漉的样子。徐向阳低着脑袋往前走,时不时会刻意绕开晾着女人内衣内裤的地方,据说不吉利。 昨晚似乎下过雨,潮湿的地面和墙泛着暗淡的青色。脚下偶尔会踩到不太稳固的石板,要是不留心,很容易会被脏水溅湿鞋袜。 徐向阳走到一个盖子落在侧边的垃圾桶旁,正好听见旁边传来女人的咒骂声。 “滚远点!小小年纪就学会找男人了,你还要不要脸?以后是不是还要去做鸡?” 一个单手拎着双肩包的女孩走出门,听见这话后毫不客气地扭头反呛。 “我要有那么一天,也是跟你学的!” 徐向阳能认出来,那是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一对母女。女儿和自己是同龄人。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在新学期开始前,徐向阳就在学校见过她。 匆匆走出门的女孩差点撞到徐向阳身上,有些惊讶地站住脚。这位和徐向阳同龄的女生有着一张清秀端正的脸庞,皮肤白皙得像是电视广告里的女明星,朴素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却有种青春飒爽的美感。 女孩的五官稍显稚嫩,体型偏瘦弱,但各方面都能称得上清纯美人。她光是这样站在暗淡朦胧的世界里,都仿佛让巷子周围都明亮了几分,和这个脏兮兮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只是,这姑娘的脸上却总是没什么表情,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快步走远了。柔顺的黑色长直发在她的背后摇曳,步伐中带着骄傲的活力。 女孩的名字是林星洁,徐向阳在她第一天搬入这里的时候,就有留意过这个女孩。 正因为如此,他发现热心关注着对方的不止自己一个。巷子里有几个二十几岁到三十几还未婚的男人,甚至还有穿着白背心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也常常拿不那么正经的视线偷偷乱瞄她。 这也难怪,毕竟林星洁的相貌和身材都很出挑,在巷子内的左邻右舍里可谓鹤立鸡群。不过,徐向阳关注的地方和别人有点不同:比方说今天,他看的是女孩的脸,那里有一块创口贴,大概是覆盖着处理完的伤口——而且,应该是最近才贴上去的。 林星洁在走动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用头发垂下来遮挡住,似乎是不想被人发现。 徐向阳摇摇头。 他虽然有点在意,却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对方不会回答,只会把自己当作空气。他目送着对方走远,直至消失在巷子里,这才肯继续往前走。 他不想和她一起上学,甚至不想被学校里的人知道两人是邻居,只因为害怕被误认为彼此间有什么关系。 ——“以后,别再多管闲事。” 那时候,女孩冷冰冰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这样在众人面前丢脸的羞耻经历,对于处于他这个年纪,敏感又自尊心强烈的男生来说,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徐向阳遇见林星洁的那一天,是在高中二年级下半学期即将开始前的某个冬日午后。 当时,因为李青莲工作关系的调动,他跟着这位监护人来到了一座新的城市。原来的学校自然没法上了,于是徐向阳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转学。 这天下午,他和姐姐才刚从学校处理完转学手续回来,手里还提着路过菜场买来的大袋小袋。两手拎着塑料袋、胳膊下还夹着东西,从公交车站一路走来,着实不算轻松;但走在他前面那位一身女士西装打扮的年轻女性却健步如飞,丝毫不见吃力。 莲姐是公安部门的,接受过专门训练,还是刑警大队中的精英,别说像他这样的未成年人,就是三两个成年男子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眼看着姐姐的身影在前面越走越远,徐向阳刚想张口,却又闭上了嘴。 姐姐不是有意想要将他落下,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相处的他,自然很清楚这一点。他的监护人有着时常因为过度沉浸在自我的思考中、结果忽视外界事物的不良习惯。 要是现在喊她两声,在原地休息一会儿,就没必要继续那么吃力了。但徐向阳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 他咬着牙,酸胀的胳膊用力提拽着两袋重物,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着跟上。 “别给莲姐添麻烦,她每天因为工作和照顾自己的事情已经很辛苦了”——徐向阳在心里是这样默默告诉自己的。 徐向阳虽然走得很吃力,但还没跟上几步远,还是被莲姐落下了。莲姐租下的出租房就在这条巷子的尽头,徐向阳刚从马路走到巷子口,她的身影却已经快要消失在目的地。 徐向阳顾不得脏,他将袋子往附近台阶上面一放,一屁股坐下来。 此时正值午后,小巷里没有太多路过的人,只有几个躺在竹椅上昏昏欲睡的老头老太。他他决定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徐向阳等自己的呼吸稍微平复一点,坐着转过身,想要将袋子拎起来。就在这时,他看见面前的台阶上,正有一双样式老旧,却洗得很干净的白色球鞋,再往上是浅色的短袜,和白皙光滑的小腿肌肤…… 他愣了一下,抬起头。 一位和徐向阳年龄相仿的少女正站在他身后,她的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歪着脑袋俯瞰着自己。 女孩的头上戴着棒球帽,清亮柔顺的漆黑长发散落在肩膀两侧,上身是休闲服外套和体恤,下身的牛仔裤只到膝盖,勾勒出纤瘦的腿肚曲线,有着令人怦然心动的青春活力。 “请问……” “这里是我家。” “啊……不好意思。” 徐向阳还以为对方是要离开,自己挡着路了,立马打算站起来让开。结果对方却摇了摇头。 “没事,我不准备出去,就是想来见见你们的。” “见我们?” “是啊。我听说有新住户要搬进来了嘛。” 她从嘴里拿出棒棒糖,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在上面舔了一下,又塞了回去。 “刚才走过去的那位是你的妈妈?不太像啊,太年轻了。是你的姐姐?” “是。” “我就说。” 女孩拍了拍手。 “你姐姐长得真漂亮啊,而且很有气质。该怎么说呢,感觉起来就是一位厉害的女强人,表情很有魄力,我跟她搭话的时就被无视了。” “呃……对不起,姐姐她在思考工作的时候就会这样,不是故意的。她其实是很和善的人。” 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说什么‘对不起’,你这是在向谁道歉啊!” 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不喜欢讲礼貌,所以没关系。对了,我刚才就一直在想……你胳膊底下夹着的那本是什么?” 徐向阳一低头,才发现那本厚皮硬纸书还没放下来。这是他从最早的那个“家”里带过来、小时候父母买回来给他当生日礼物的那本书。 他从小到大将这本书翻了有上百次,即使现在也会兴致勃勃地拿出来看。书名是《世界ufo事件大记录!》,里面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配图。 徐向阳才刚将书放下来,对方立刻发出“啊”的一声。 “这本书我家里也有!里面还讲到了世界末日的事情!对不对?” 徐向阳不禁有点脸红。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依然热衷于这种乱七八糟的书,还当作宝贝一样抱着,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还被初次认识的女孩子看见了……会不会被她觉得自己是个幼稚的家伙呢? “能借我看看吗?” 正当徐向阳有点患得患失的时候,女孩突然从他的手中拿过书本,手指轻轻地在封面上摸索,却始终没有翻开。 长长的睫毛低垂,微微颤抖着,遮挡住了女孩的眼神。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开口。 “你相信这上面说的事情吗?” “……呃?” 徐向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直到她又重复了一遍。 “你相信吗?这上面所说的预言。再过大半年,这个世界就会迎来末日。传说中的‘恐怖大王’从天而降,大家都会死,全人类会灭绝。” 女孩似乎并不觉得这本书幼稚。她用怀念的目光注视着书封上有着大脑袋和侏儒身躯的外星人,用很认真的口吻询问他。 “我不知道。” 徐向阳很老实地回答。 其实,他在很久以前——是在小时候看完这本书后,就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直到最近都有在幻想。不过因为感觉太丢脸了,所以从来没和人说起过类似的话题。 “要是没到那一天,谁都不会知道答案。” “说的也是……抱歉,问了奇怪的事情。” 女孩又笑了笑,将书本还给他。 “你叫什么名字?” “徐向阳。” “我是林星洁。” 女孩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手。 “星星的星,洁净的洁。你和你姐姐这几天还要搬家?要是遇见困难或是不懂的事情,随时可以找我帮忙。” 徐向阳点点头,有些迟疑地将手递过去。少年少女的手,在门外投来的暖煦微光中握在一起。 事后回忆,这次短暂的初遇,其实给当时的徐向阳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说来惭愧,他小学的时候很没有女生缘,出去春游分组的时候总会变成独自一人,连手拉手的对象都找不到,所以在看到对方的那一霎那,他隐约觉得,这似乎是个改变自我的契机。 更何况,就算抛开那些青春期懵懂暧昧的虚幻心思不提,徐向阳作为从外地转学过来、还是分班后的插班生,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自然有想过早点交上新朋友。 不过,徐向阳终究还是没能提起勇气去敲开邻居家的门,尽管他本能地相信,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孩子并不会在意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事要麻烦她。 所以,当徐向阳第一天去上课,见到和自己出现在同一个班级的林星洁后,他内心确实有着些许惊喜与雀跃。 然而,徐向阳和林星洁并没能成为朋友;不仅如此,两人从起初能聊上几句的一般同学,到分道扬镳,再到连面都不想见,彼此间甚至有些冷漠和敌视的陌路人,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第二章 和她不太熟 徐向阳目前就读的新学校,锦江市第十五中二年一班,属于排名在全市范围内不上不下的普通高中,这就和这座城市一样,虽然背靠沿海地区和港口,相对于全国地区而言经济已经能称得上发达,却完全被邻近的另一个经济中心掩盖了光芒。 学生们根据兴趣爱好、是否同一个宿舍、以及升学来源地等等,组成一个个亲疏远近不尽相同的圈子,无论是否擅长交际,每个人总归会有那么几个能说上话的朋友和熟人。 就连徐向阳这个转学生都不例外。他加了一个课后学习小组。这玩意儿据说是校里的领导仿照国外搞的,说是能提升学生的独立钻研能力,每个班里都有。徐向阳不懂国外如何,但放在这儿,就是几个人找个空的教室一起写作业,有时候还会到办公室里去做。这两个月下来,他自然而然和组里的那几个成员混熟了,一样能算是朋友。 当然,例外还是存在的。 林星洁就是班中最特立独行的那一位。 徐向阳有留意过,每当到了下课或放学的时候,座位上的她都会一转眼不见人影;另外,他从来没见过对方和别的学生那样,与同伴们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的模样。 无论是在课堂,走廊,花坛,操场,通往食堂和宿舍的道路上,她永远都是独自一人。 由于林星洁的座位安排正好是一列的缘故,徐向阳每次抬起头,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总是她的背影。 女孩偶尔会做出颇为男孩子气的举动,譬如将袖子和裤筒卷起,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肌肤;或是将腿搁在课桌下方的铁栏上,走路总是风风火火……这种略显大大咧咧的举止放在她身上,却一点儿都不显得粗鲁,反而给人一种潇洒利落的印象。 就算和寻常女高中生的举止迥然相异,但她作为女性的魅力却丝毫不见弱。或许是因为林星洁那又柔顺又长的头发,起码他从来没在其他女生身上见到过比她更漂亮的长发。 要是放在古代,肯定会成为一代侠女——徐向阳没有任何证据地这般联想道。 但就像语文老师总以“侠以武犯禁”的借口没收同学偷偷带来的武侠小说一样,高中里的女侠可不好当:徐向阳来学校的第一天,就见到了林星洁和老师在办公室里吵架的一幕。 当时班主任脸上那副阴沉得可怕的表情,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徐向阳甚至有点不敢靠近那里。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他对这姑娘的坏名声已经有了足够深刻的认识。 有关于林星洁的传闻,在学校内广为流传。包括打架、逃学、课堂上和老师顶嘴、被学校处分、与校外社会上的人来往、放学后在舞厅和游戏机房出没等等,可以说是标准的不良少女。 至于在其他小太妹身上常见的抽烟染发纹身之类的学校禁止的行为,由于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没做,所以一般情况下没人提;但徐向阳在学校里偶尔能从别人那里听说到有关于林星洁的传闻,在不了解的人口中,她就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典型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小学开始几乎年年都是三好学生的徐向阳,对她就有了“是不是该敬而远之”的想法。但两人毕竟还是邻居,互相借借课本,一起上学放学,帮忙买点东西跑个腿什么的还是常有的事。 两人算不上特别要好,即使如此,徐向阳已经是对方在班上唯一能聊得上几句话的熟人,在同学们眼中,林星洁只有和他聊天的时候,才会偶尔露出笑容。 由于女孩在人面前始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冷冰冰氛围,再加上不论是林星洁的样貌也好、行事作风也好,都让她在同龄人中颇受关注,于是连带着和她走得最近的徐向阳都成了焦点。 其实,不管是在林星洁眼中,还是在徐向阳看来,他们两人的关系很普通,一点儿都不亲密: 徐向阳不曾亲眼目睹林星洁做出什么出格的坏事,听来的都只是传闻罢了。虽然还是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却还不至于刻意疏远。但是,想要主动和她搞好关系一样很困难。难道要和对方一起逃学,一起挨处分写检讨书,一起和老师吵架,或是每天放学后不回家,一起到处乱逛么? 至于林星洁那边,她觉得自己学校里总算有了能聊上几句的熟人,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好事,但性格倔强的女孩从来不曾主动讨好过谁,她也不觉得有谁能真的理解自己或是帮到自己,所以和这位邻居兼同班同学的男生仅仅只是停留在熟人的程度,不可能再进一步。 林星洁之所以不反感和对方接触,主要是因为他对待自己的态度:既没有害怕厌恶,也没有腆着脸上来纠缠不清,在同龄人中算是印象最好的一个。 然而,别人却不这样想,大家都觉得,作为唯一能和女校霸说得上话的男生,徐向阳肯定和林星洁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关系。 于是,那件事就在不经意间发生了。 那天午间自习,课堂一如往常。有的人趴在桌上认真做作业,有的人偷偷摸摸想要拿出抽屉里的零食结果被同桌抢了去,有的人拿课本当枕头呼呼大睡,有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用小纸团传递消息,几个最静不下来的男生则互相用尺子弹橡皮取乐,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憋不住的笑声,坐在桌子代替老师的纪律委员不得不因此而喊一声“安静!” 历史人物被涂涂画画的语文课本摊开来放在桌子上,窗明几净,天光明媚,广玉兰的翠绿枝叶在和煦的风中轻轻摇晃,投落在墙角的树叶影子遮挡住用粉笔画着小人的黑板报一角,空气中漂浮着暖洋洋的热烈气氛。 明明是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的日常风景,徐向阳却始终静不下心来,原因是来自后面的几个男生窸窸窣窣的谈论声。 “你听说了吗?林星洁好像找男朋友了。” “她不是早就有了吗?我听说……” “你那消息都过时了,人家早就有了新欢。” “那倒是,我虽然没见过她和男的呆在一起过,但隔壁班那个王娜娜换男朋友就跟换衣服似的。是谁啊?该不会是徐……” “不是,是三年二班那个史晖。” “就是长得又高又壮,理着寸头那个?” “对,听说他和校外的混混关系很好,本身也很能打,就连体育老师都被他打伤过。” “林星洁果然是和这种人是一路的啊。” “怎么,你难道还对她有想法?” “谁没有呢,但真要和这种女的在一起,肯定要被天天家暴了,我可打不过她。” “啊哈哈,说不定史晖这种人才适合她。对了,就不知道他怎么想了。” 听着听着,徐向阳不自觉地蹙起眉头。他看了一眼前面,林星洁果然不在。 这点倒是能预料到的,要是她在,这群人恐怕还不敢这么大声说话…… 徐向阳走了一会儿神,忽然觉得背上被人拿笔筒戳了两下。 “喂,徐向阳。” 后桌低声说。 “什么事?” 头转过头去后,他看见坐在身后的几个男生正一脸窃笑地看着自己。 徐向阳忍不住叹了口气,已经能猜到对方想说啥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专心写作业,而不是理睬无聊的小事。不过反过来说,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得罪人,似乎不太好。 “你听说林星洁交了新男友的事情了吗?” “没听说。” “不会,她没和你讲?” “为什么要和我讲?她和我的关系还没好到那个地步。”徐向阳摇摇头,“何况,我本来就对这种事没兴趣。” 由于他的态度表现得很坚决,碰了一鼻子灰的后桌虽然因为听不到八卦而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却也没有再打扰他的意思,转过头去继续和同伴聊天了。 只有一个人还有点不甘心,下意识提高了音量质问道: “你和林星洁真的没关系?我看你们俩每天上学放学都一起走,明明就很要好嘛。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不用害怕被老师发现你在早恋……” 徐向阳捏紧了笔,面无表情。 不知为何,他突然间觉得胸口像是燃起了一团无明火。 明明就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他只是想好好念书,上一所好的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早日为姐姐分担家庭的重任。这是徐向阳很早以前就给自己定下的目标,谁都改变不了。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兴趣,也没有早恋,我和林星洁同学压根就不熟。”他瞪着那个男生,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听不懂人话吗?” “别、别较真嘛。” 那家伙像是被吓了一跳,勉强笑着摆了摆手。 “我只是问问而已……” 坐在台上的纪律委员又喊了一声“安静!”。 徐向阳沉默片刻,将头转了回去,想要继续念书。 可是,内心积郁的烦躁却没有完全消失,徐向阳盯着作业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像黑蚂蚁般爬动着,看在眼里,却进不到脑中,忍不住又说道: “以后别再问我林星洁同学的事情了,我没兴趣,更不关心。” 总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提林星洁的,不止身后几个家伙,一想到这里徐向阳就觉得不痛快,内心挥之不去的烦躁感,大概就是因为这个。 “我和她……不是一路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教室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就算是在紧张严肃的考试期间,课堂上都免不了时不时传来响动声,现在却真的变得落针可闻。 徐向阳正觉得奇怪,一个人影从他身边大踏步走过,在前排的座位上坐下,只留下一个后脑勺。 “是吗。” 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只听见林星洁声音沙哑地抛下了简短的两个字,似乎是对他刚才的话给予回应。 自那时候开始,林星洁就再没有和他说过话,两人不再一起上学和回家,偶尔撞见了,只会各自偏过头去,当对方是空气。 徐向阳确实有产生后悔的情绪,他有想过是不是要道歉,因为他说的话让别人难过了,还犹豫过要不要和姐姐商量;但在他的心底深处,却又有着“这样或许更好”的念头。 他没见过林星洁主动欺负别人,但那个叫史晖的却是个真有流氓脾性的,说不定会被揍,徐向阳不想因此惹麻烦。 当然,还有远比这件事重要的理由,他已经说出口了。徐向阳觉得两人不是一路人,所以……成不了朋友。 可能就此分道扬镳,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三章 街角怪屋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的关系本来就不算太密切,结果,所谓的“分道扬镳”并没有对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偶尔还是会想起关于林星洁的事情,但更多时候则苦恼于学习和生活上的琐事。 “今晚姐姐又不回来,是自己买菜还是出去吃呢……月考的成绩倒是不错,但和第一名的差距还是很大,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学的……奇怪,今天怎么那么安静?” 徐向阳停下脚步,入目所及的前头被连绵的阴影所遮挡。他抬起头,望向前方。 在这条道路的尽头,矗立着一栋三层楼高的房屋。 这里大概是已经被废弃了好一段时间,到处是疯长的野草,爬山虎覆盖满整座围墙。楼房的底下,还有一道坍圮的木门往一边倾斜,露出幽深的门洞。一楼的玻璃窗户都碎了大半,用木板和报纸作为替代,颜色暗淡,上面全是灰尘;二楼、三楼的窗户有的窗帘拉拢,有的则是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到。 四处充满着荒芜的气息,附近已经成了野猫野狗的乐园,整栋房子都散发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仿佛连阳光都照射不到这里。 徐向阳不止一次从这里经过,可每一次路过,都不知为何有种异样的感觉。那种自心底升起的寒意,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所以,他一般都会选择绕道,宁愿多走些路。 但是今天早上,他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走在自己前面的林星洁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阴沉沉的天空,和像凝固在油画中似的,静止不动的树木。 而就在这时,身畔茂盛的草甸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就站在那栋屋子前面,从道路的另一侧传来古怪而轻微的响动。像是某种细碎的人声,且不止一个人在说话,有男有女。 怎、怎么回事? 徐向阳突然感到一阵害怕。 明明在心中拼命地告诫自己不想去看、不能去看,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转头去看;扭头的同时,他觉得自己的脖颈正在“咔咔”作响,就像是一台装满了生锈齿轮的老旧机械。 眼中的屋子还是那栋屋子,没有任何异样,徐向阳僵硬地站在原地,只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声音一点点变得越来越响。 过了一会儿,徐向阳再无法继续忍耐,恐惧心理驱使着他快步走到树旁,躲在后面。 …… 半响后,有两男一女从这栋怪屋附近的茂盛草丛里走了出来。 穿着打扮还很年轻,身上披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和徐向阳是同一个学校的。但看他们身上打着破洞的牛仔裤和染过后留得很长的头发,一眼就能看出属于坏学生的类型。 一个女的面色潮红,头发散乱,一个男的施施然抽着烟,还有一个男的还在提裤子。不难想象他们刚才究竟在里面做什么,他们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说着话。 ……原来是人。太好了。 徐向阳松了口气,忍不住开始在心中嘲笑起自己:啥叫“原来是人”啊,还能真是鬼不成?都这么大岁数了,没想到还会被这种事情吓到。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位置,避免被注意到,打算待会儿等人走后再离开。他不想被对方发现当作是偷听的。 可能是因为周围没有路人经过,他们的语气都很兴奋,没有压低音量的意思。 “在这地方做还蛮爽的。” “就是有点脏。” “别有一番滋味?” 一个留着油腻腻的长发,流里流气的瘦弱年轻人吐了口烟,笑着问同伴: “怎么样?之前那个女的,有没有信心搞上手?” “没问题,那妞前几天说是要考虑考虑,想来是打着什么别的主意……不过嘛,等这次之后就由不得她了。” 理着寸头,体格在同龄人中称得上强壮的男生则很有自信地回答。 “这样好吗?我看她还像个雏。” “就因为她对这方面一点儿都不懂,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热心的同学悉心教导啊。” 两个男的谈论起这种下流的话题,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旁边女的很不满地拍了一下同伴的肩膀。 “喂喂,我还站在这里呢,你们就讨论这种事?” “别吃醋嘛。”寸头男一脸笑嘻嘻,态度亲热地抱住了女生的肩膀,“我们俩都需要你啊,不然就我们两个男在场,她说不定半路就跑了呢。” 女的又重重拍了几下,很快却跟着笑了起来。 …… 直到三人离开后,徐向阳才从树后走出来。 他认出了他们的面孔。徐向阳没和这群人说过话,但知道这几人都是校内的“风云人物”,属于经常逃课打架,还和校外人士胡混的不良少年。 其中一个总觉得有点在意。徐向阳蹙起眉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对了,原来这家伙就是史晖啊。 虽然过程很不愉快,但还是多亏了林星洁,他才能记住这个名字。以前是只能记住这张脸属于某位“校霸”,却没办法和姓名联系起来。 根据那天的说法,他不是林星洁所谓的“绯闻男友”吗?这事儿他原本不知道真假,听对话来看大概是还没成。 但这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他们刚才说的话,在徐向阳这个旁人听来,分明释放某种既下流又危险的信号。 这群无法无天的校园混混,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徐向阳觉得自己应该去找老师反映一下情况。还有,还有…… 他还能做什么? 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提醒林星洁多多注意自己的情况。可真要是和她讲了,会不会又被她骂作是“多管闲事”? 徐向阳摇了摇头。 一码归一码,他的心眼还没小到这种程度。 做出决定之后,徐向阳将书包背起,准备离开。但就在这一个瞬间—— 一道惊人的寒意,从脊椎骨往上,宛如电流般迅速窜升,只觉得像是被人用一桶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仿佛大脑深处接收到了某个信号,徐向阳猛地仰起头。 …… 不知何时起,就在二楼的玻璃窗户内,原本空无一人、一片深暗的地方,站着一位老人。 老人的身材高大瘦削,穿着深黑色的中山装,站得笔挺,给人一种精神矍铄的印象;徐向阳只觉得对方的脸上像是被一抹模糊到看不清色彩的东西遮盖。 可是,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 他正在“看”着自己。 那一片黑漆漆的深陷眼窝里,眼球不翼而飞,但徐向阳能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正注视着自己,某种异常邪恶的力量逐渐侵蚀着他的身心,让他的意志涣散,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 “咚咚咚!” 徐向阳能听见自己耳膜内鼓动着的声音,血流肆意奔涌,心脏像擂鼓般剧烈跳动,一时间他的脊背冷汗直流,校服内的体恤黏在了身上。 那、那是什么?! 是人,还是鬼? 没有眼珠的老人像雕塑般一动不动,俯瞰着自己。 不对劲,不对劲! 回过神来的徐向阳差点没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差点一头摔倒在马路上。 此时此刻的他,脑海里只剩下“逃跑”这唯一的念头。 第四章 无法无天的青少年们 悠扬的放学铃声在空中回荡。 花坛内栽种的玉兰树盛开得正好,清淡的花香沁人心脾。林星洁放慢脚步,汇入了喧嚣热闹的归家人群中。 校门前的小广场上排开一辆辆私家车。隔着护栏能望见静静流淌的碧绿河水,一路上是连绵浓郁的树荫,让途径此处的人不由自主感到心情放松。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热情的招呼声。 “唷,你在啊。” 林星洁蹙起眉。她转过头,看到一个高大男生正站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因为体格的缘故,相比起高中生,更像是早早走入社会的青年。 “史晖?” “是我。怎么,才几天功夫不见,就把朋友忘记了?” 史晖将校服披在肩上,朝她招了招手。 ……果然还是躲不过啊。 林星洁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 树底下还站着另外两个人,一男一女,脸上都挂着懒洋洋的表情。 林星洁仿佛是后背长了眼睛,只觉得从校门口走出来的学生和家长们的目光都在身后盯着他们看。脊背上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有好奇和向往,有害怕,有嫌恶,还有人还特地绕开远路,避着他们走。看他们的样貌打扮和精神气质,谁都能明白这是几个自甘堕落的年轻人。 这样的“坏学生”到处都有,见怪不怪。特别是在这个年代,他们还被当作叛逆的象征,受一群同龄人拥簇崇拜,叫学校和家长们头疼。 这三人倒是一点儿不在意。别人用这种异样的目光打量自己,反而会让他们觉得与众不同,更加得意洋洋。 林星洁却本能地感到难以忍受。她的自尊心向来要比常人更高一些,性格更为敏感。只是…… 我在别人眼里,本来就和这群人没有区别。她自嘲地想着,努力将这份不适感抛诸脑后,走上前去。 “这两人是我的好朋友,给你介绍一下。严明俊,王娜娜。” “嗨,你好啊。” 戴着耳环,染着暗黄色头发,穿着破洞牛仔裤,脸上画着浓妆的女生一边嚼着糖,朝她吐了个泡泡。 在看到林星洁的那一刻,对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之而来的是本能的嫉妒。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女孩对这种眼神很熟悉,并不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无聊,她心想,懒得开口,点点头算是回应。 “你好。” “哎哟,长得真不赖啊,史晖这小子还真是撞了大运。哈哈,认识一下?” 瘦弱男生双手插着兜,自以为潇洒地甩了甩头发,炽烈的眼神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黑发女孩的身材。 “史晖,你们这是……” 林星洁冷冷地瞪了长发男生一眼,不动声色地双手握紧了书包背带,尽量让自己被校服束缚住的胸前起伏不那么明显。 “我们几个打算找地方玩。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自然要想点办法加深彼此间的感情?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 寸头男生就站在她背后,居高临下地说道。 手臂上骤然传来一阵滚烫的热意,林星洁一阵恶寒,下意识做出了躲闪的动作。 好像是不小心被男生的手擦到了,也有可能是对方想要搞什么突然袭击,打算握住自己的手,林星洁这么想着。不知道史晖是没有注意到,还是不在意,从她身边走过去后,转过头说。 “怎么样,你去不去?” “……” 史晖的语气还算温和,但是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却很有压迫感,不像是在商量。 林星洁平静地和他对视,没有说话。 对方都找人来特意堵校门了,她不觉得这会是偶然。女孩想看看这群人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来嘛来嘛,跟我们一起去见识一下好东西。” “星洁妹妹啊,不用跟他们两个臭男人一起,我们姐妹俩也可以到别的地方玩啊。” 史晖的同伴们嘻嘻笑笑着说。 “别闹,你们两个。” 史晖笑着挥了挥手,视线却还留在林星洁身上。 “放心,我们都不会强迫你的。你想来就来,要是路上觉得不舒服了,可以立马就走,我不会让别人拦你的……怎么样,愿不愿意?给句话。”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一点不耐烦。 “还有别人?” “没,放心!这次就我们……”史晖指了指自己和林星洁,又指了指另外两人,“和他们。” “地方呢?” “迪厅,台球馆,地下街,你想去哪儿?” 林星洁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忽然间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事情,和母亲的争吵,还有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她不是没有请求过大人们的帮助,可是—— 她垂下眼帘,无意识地用手掌抚摸着侧脸。被创口贴覆盖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钝钝的痛楚,就像有一把锯子在心口反复摩擦着,造成的伤口永远都痊愈不了。 就算努力像个正常学生那样早早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那地方已经不像是自己的家了,反正没有人能看得到,也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迪厅那种乱糟糟的地方就别去了,又吵又闹,找个人少点的地方玩。” 林星洁抬起头,尽量让自己露出轻松的表情。 “就是这里吗?” 半小时后,两男两女四人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街道。 林星洁站在一栋楼房底下的围墙外面,仰起头来看着二楼和三楼的窗户,全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出有人生活的气息。 脚下的荒草蔓延,肆无忌惮地生长着,将门前的花圃尽数吞没,有的地方草叶的高度已经超过小腿了。 “对啊。本来是打算去卡拉ok的,你不是不愿意吗?” 王娜娜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 林星洁有点不适应她的热情,声音沙哑地回答道。 “嗯,是的……今天我嗓子有点不舒服。” 她不想去迪厅或是台球房,是因为觉得那种地方太乱了,但仔细想想封闭包厢似乎更危险,真要出什么事,逃都没法逃,所以当然要拒绝。 “所以才来鬼屋探险啊,其实我早就看中这地方了,一直想过来呢!” “什么鬼屋啊,真够无聊的。” 严明俊嘲笑道。对于没能去那些更好玩的地方,他好像很不满。 “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意思?” “星洁说的话你没听见吗?那种闹哄哄的地方就有意思了?” 王娜娜恶狠狠地瞪了男朋友一眼。 “可我看你以前不就挺喜欢的嘛。” 严明俊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贴上来。 “以前是以前……哎哎哎,你干嘛呢?真讨厌……” 两人黏黏糊糊地搂来抱去,差点没在林星洁面前表演一场法式湿吻,看得女孩直皱眉。 王娜娜一手撑住了严明俊嘟起来的嘴,声音突然低沉下来,表情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可不是随便挑的地方。你们知不知道,这栋屋子其实在附近很有名?” “有名?” “是啊,因为死过好几个人。” 女生将嘴巴里嚼烂的口香糖吐到草丛里。 “听说,凡是进过这栋房子里的人都死了……” “这不奇怪。”史晖摇摇头,“哪里的凶宅都是这样传说的。” “不一样,这地方比一般闹鬼的地方还要邪门!不止是搬进去的几家人全都接连遭遇不幸,就连房子的中介都没能逃过一劫。” 王娜娜朝他们晃了晃手指。 “明白吗?不是住在这里的人被鬼魂缠上那么简单,而是凡踏入过这家屋子门的,最后都会死于非命。这么凶的地方,你们以前可没见过?” 第五章 年轻的恶意(前) 王娜娜的话说完后,不知何处起了一阵凉飕飕的风,伴随着呼啸的声音从少年少女们的身边流淌而过。几个人都下意识地抿起了嘴唇,陷入沉默。 走过围墙,房屋前方是台阶腐朽了一小半的木制楼梯,长得有膝盖高的茂盛的草丛像是有东西经过那般晃动着,能隐约看见旧轮胎,还有生锈的自行车,静静地躺在里面,草叶打着旋儿飞上天空,除了冷清的风声外一片静默,使得周围的景色更显荒芜, “所以这地方才看起来那么破啊。” 史晖感慨着说道。 “大家都不敢过来了,没有人想要买这里,房屋中介不敢来,拆迁队的不愿意触这个霉头……” “照这样说,我们要是进去了,也会死翘翘?” “对啊。怎么样,你们还敢进去吗?” 王娜娜像是在挑衅般抬起了下巴。 “哈哈,娜娜啊,你太小看人了。” 严明俊搓了搓手,语气兴奋。因为是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和证明自己的事情,所以他才提起了点兴趣。 “你们都在这等着啊,我第一个进去……” “等一下,里面会不会有人啊?” 林星洁忍不住叫住了他。 “不可能,如果真有人住的话,不至于变成这副鬼样子。”说话的同时,严明俊已经迈开脚往台阶上面走了,“我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 林星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推门而入,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理由阻止他们了,总不能指望这群不良高中生还有“未经允许不得擅自闯入”的公德心,这种人从来都是视警示牌如无物的,甚至越违反规定越能让他们感到愉快。 “将东西放下。” 一边说着,剩下两人将书包往草丛里一丢,开始晃晃悠悠地朝着门里面走。 “星洁,你不过来吗?” 王娜娜站在门口,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我马上来。” 林星洁回了一声。等到那几人的背影都消失在门口,她蹲下来将几人的书包放在一起,并快速拉开检查了一遍里面的内容物。并没有发现异样。 她蹲在那想了会儿,这才起身后朝着门走去。 当然,女孩并不相信所谓的“凶宅”传闻,她只是不太信任这几个人罢了。 …… 踏入屋门的那一刻,林星洁下意识地蹙起纤眉。 肮脏,阴暗,陈旧,房屋内就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漆黑的房间里仿佛被一块旧的洗碗布遮盖住似的,隐藏着仅仅属于暗夜的事物。 背后的门在“吱呀呀”的钝响中缓缓合拢,遮挡住来自外界的天光。 “好黑……” 黑发女生连忙转身,发现能轻易地推开门,再加上门锁坏了,肯定是挡不住一撞的,这才松了口气。 早知道就带把水果刀在身上了,这样好歹心理有点底。可惜早上走得太匆忙。 虽说学校里的人基本都把她传成凶巴巴的暴力女,不过她可没有主动动手打过人。只是林星洁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常常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威胁,且有一大部分都来自于体格占据优势的男性,不想办法保护自己是不行的。 只有逼迫自己露出凶狠的一面,才能让人知难而退。 当然,事先避开危险同样重要,但很多时候,她根本就没有选择。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一楼靠近厨房的位置。大概是因为光线暗淡的缘故,林星洁的视线逡巡了一圈后并没有看见那几人的身影,只能隐约听见年轻人们放肆的谈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喂,你们在哪儿?” 没人回应。 林星洁又分别喊了他们的名字,总算听到回应。 “在这,在二楼!” “上来!” …… 少女在一楼转了好几圈,才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位置发现了向上盘旋的楼梯。 不知哪里,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那声音很近,好像就发生在他的耳畔附近,却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是墙壁中有老鼠在啃食残渣,又或者是在地板上跑来跑去的响动。 她沿着楼梯往上走,试图让自己尽量无视周围的细碎声响,用袖子捂住口鼻,尽量努力避免让空气中悬浮的厚厚灰尘钻入呼吸道。在往上走的过程中,林星洁总觉得头发上传来了某种粘腻的、令人难受的感觉。 脚踩在阶梯板上后,发出沉闷的回响。因为年久风化,结构不牢固的缘故,稍许轻微的震动,都会令整座楼梯都在跟着摇晃。 女孩一边担忧着会不会踩空,一边抬起头往上方看。楼梯的尽头被笼罩在一层晦暗的微光里,宛如通往黑暗世界的入口。 “水倒是没听。但这边都快长蛛网了,太脏了……话说回来,娜娜你还真聪明,居然能想到这种借口,林星洁说不想去卡拉ok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次肯定没戏了。” 长发男生从盥洗室里走出来,甩了甩洗过后湿漉漉的手。 “这可不是借口。只不过呢……”王娜娜用手搂住了男朋友的脖子,笑着说道,“所谓的‘凶宅探险’,我们其实已经来过一次了,别说是鬼,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严明俊想了想,突然间笑了起来。 “我倒是觉得啊,这地方就算真的有鬼,也肯定是个女鬼。” “为什么?” 王娜娜奇道。 “要不然怎么不蹦出来吓我们呢?”严明俊的脸上露出猥琐的表情,“一定是今天我们在这儿大干一场的时候,害羞得逃跑了。” 王娜娜啐了一口,随后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史晖从一旁的卧室里走出来,来到两人身边后,悄悄拍了一下王娜娜的屁股,然后笑着说道“这次真是要谢谢你了。要是只有我们俩男的,林星洁恐怕不会跟过来。” 王娜娜对他的小动作不以为意,只是脸色有点发红,说道: “不是你们让我吸引她注意力的吗?人在害怕的情况下,就不容易发现我们的动作了。” “相机带来了吗?你说你叔叔是开照相馆的?” “带了。” 王娜娜从衣服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拍立得。 “幸好没放在书包里,不然就要被发现了。” “喂,阿晖,待会儿我和娜娜到旁边房间,先不打扰你们俩,但之后……”严明俊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分我一杯羹啊?” “没问题没问题。”史晖满口答应。 …… 王娜娜双手抱在胸口前,看着勾肩搭背的俩男人,眼神中透露出厌恶。 她好歹是个女生,听到他们竟然在自己面前光明正大地商量这种事,不可能不觉得讨厌。 话虽如此,王娜娜还是答应了这两人。一方面,她平日里大手大脚的花钱,还有在小姐妹们前炫耀,都得靠像史晖严明俊这样的男生;另一方面,王娜娜其实早就认识林星洁。 所以,她才会表现得如此积极。 可能就连对方自己都没想到,其实整个市三中认识林星洁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因为绝大部分人在校园内偶然遇见这姑娘后,都会去打听她所在的班级。 林星洁容姿出众,平日里的行事作风特立独行,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感,大家都觉得她属于很高傲的那种人,所以在一群同龄女生中十分惹眼。虽然她在校内没有朋友,但暗中关注的人却不少。 王娜娜自然是其中之一。她其实长得不算难看,可和对方比起来却只能自惭形愧:林星洁的皮肤白得像是能发光,而她年纪轻轻,皮肤却早已经因为化妆品的滥用而透支,显得颇为暗黄粗糙;与那模特般高挑苗条的身材相比,自己这种瘦削的体型更是只能用干瘪来形容。 当然,市三中还有别的显眼到让人嫉妒的女生,但她不但样貌好性格好,交友广泛,家里有背景,又是成绩名列前茅的三好学生,老师们眼中的升学招牌,大家讨好她都来不及,没人敢说什么。 林星洁不一样。她在学校里的时候就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而且,王娜娜私下里打听过,这女的是住在小巷子里的,好像还是单亲家庭,事实上比绝大部分同龄人的生活条件都要差。即使如此,林星洁却依旧出落得和清水芙蓉似的…… 见到明明和自己有过亲密关系的两个男生,眼下却全都在兴奋地讨论着另一位女生,完全将自己抛在了脑后,王娜娜心底浮现出了一种浓烈的情感:那是咬牙切齿的嫉妒,却又混杂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我倒是要看看,那女的被男人搞了,照片都被拍下来之后,在学校里还能不能继续在人面前装模作样。 一想到那般景象,她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了微笑。 第六章 年轻的恶意(后) “……!” 当林星洁走上楼梯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阵强烈眩晕感,令她差点没站稳脚。 女孩扶住楼梯,惊讶地睁大眼睛望向前方。 ……什么都没有看到。 被黑暗与灰尘所覆盖的长廊,墙壁,窗户,全都是很平常的家中景象。和她预想中的并无不同。 但林星洁却本能地感受到了一阵不适——二楼和一楼的氛围存在显着的差异,内心的不安像是朦胧的薄纱,或是掉落下来的蜘蛛网,覆盖在少女的肌肤上,令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林星洁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 手边的房间门全都大开着。她一点儿都不想走进去看。其中一间卧室里面传来隐约的声音,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交织在一起,让人心跳加速。 她当作没听见,检查了一下门板之后,快步从那里走过。 林星洁固然不相信凶宅的传闻,认为那是全然没有根据的无稽之谈,但特地找了个闹鬼的地方享受刺激什么的……还是让她有点难以忍受。 就算不怕鬼,也该怕脏?真不讲卫生。 “喂,还有人在吗?” 她故意大声喊道。 剩下的人就只有史晖了。这家伙算是几个人里领头的。 林星洁走到走廊尽头,往上方的楼梯望了一眼,果然还是一片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那种强烈的、宛如预感般的不适愈发强烈。 楼上空无一人。 “没人应的话,我就走了喔?我在外面等着,帮你们望会儿风,待会儿有人来了就不好了。” 林星洁不再犹豫,随便找了个借口。她没准备得到答案,转身就走。 继续待在这种无聊的地方也没有任何意义,之所以跟着一起来,只是不想和这群人闹得太僵,免得以后还要被找麻烦。 而且,这地方真的让人很不舒服,不知道是因为废旧房屋的闭塞空间内的陈腐空气,还是受到王娜娜在进屋前所说的传闻的影响。那几个人难道就没有感觉吗?竟然还有心思做那种事…… 她正蹙起眉头沉思,忽然听见了好像是自耳畔传来的一声轻响。 “滴答。” 有液体落在地面上回响,明明很轻微,却因为落针可闻的寂静而显得突兀。 林星洁下意识地抬起头。 上方的天花板仿佛没有尽头,周围是宛如废墟般的冷清和安静。墙壁和天花板上,四处覆盖着黑影,四周溅起而扩散开去,就连不远处的地板都被染成黑色。黑色侵蚀了水泥地面,从廊柱延伸到阴影的深处。 就在二楼和三楼的夹层间,有个巨大的空洞。 林星洁恰巧走到了那个破洞的下方,她不能清晰地看见什么,只觉得其中的“黑色”愈来愈浓烈和醇厚,浓厚到汇聚成了粘稠的液态,以至于头顶上的那个洞,看上去简直…… 简直像是个黑洞。 女生怔怔地望着洞,脑袋根本无法正常运作,视线彻底被吸引入漩涡中,无法逃离。 “喂,你呆在这儿做什么?” 直到背后传来男生的声音,她才总算回过神来。 “……没什么。” 昏眩般的感觉再一次向她袭来。林星洁蹙起眉头,一边捂着额头,一边低声说道。 受到头晕的影响,女孩没有余力再去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这种赤裸裸的冷淡和抗拒,让史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我要出去了。” 林星洁往前走了几步,想要从史晖身边走过去,但对方往旁边跨出一步,拦住了她。 黑发女孩顿时站住脚,充满警惕地看着对方,史晖却只是笑着说道: “这地方你逛完了?” “没有,但是很无聊,没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这话倒说的没错。所以,关键不是地方,而是人做的事情。你刚才看见那两人在做什么了,对?” 史晖将手指举到嘴唇边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记得别打扰他们俩。” “……我知道。” 林星洁看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她默默地从史晖身边走过,对方并没有像刚才那样阻拦。 等到女孩快步走到其中一个敞开的房间门口的时候,正悄悄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在林星洁转身之前,她的手臂便被人抓住了。 “你……!” “干嘛?” 史晖一脸笑嘻嘻,攥着女孩纤细皓腕的手掌却不肯放下,反而越抓越紧。林星洁疼得蹙起眉头。 “大家都是朋友嘛,你就不想跟我更进一步?” 林星洁张了张嘴,有一肚子话想要说,最后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她知道,像史晖这样的人,学校里其实是真有一部分女生会偷偷喜欢的。她们会觉得这样的“坏小子”很特立独行,不但新鲜刺激,貌似还很有安全感。但要是真有人上这种人的当,就会吃到苦头了。 但相信这种小混混会保护女孩而非伤害对方,纯粹是经验不足的幼稚。一般女生和混混谈恋爱是不可能会有好结局的,如果不是自甘堕落,就是只有学校边上那种书摊上经常卖的青春言情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虚构情节。因为这种人小时候是人渣,长大了只会变成大人渣,根本不足为信。 不要说答应成为情侣,原本就连当朋友本来都是一件蠢事。 ……是因为我太累了吗?她心想,竟然会走投无路到寄希望于这种人身上。 林星洁不认为自己无法脱身。因为她很擅长逃跑。 只是,就算这回她能逃走,在彻底得罪了对方之后,以后的学校生活恐怕要变得更加难熬。林星洁又不能像其他人可以向自己的父母求助和诉苦;相反,那个家对她而言才是最大的威胁—— 起码,在想办法解决掉“那个人”之前是如此。 唯一的好消息是,林星洁已经习惯活得很辛苦、活得焦虑不安了。 不过是从头再来,另寻他法。 “进你妈,滚!” 嘴上说着“滚”,林星洁却已经在此同时以要将手腕摔断的气势,狠狠甩开了对方的手。 史晖不以为意,还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不但嘟起嘴将脸凑上去,还伸出双手想要抓住对方的肩膀加以控制,将她推到身后的房间里去。 就在那一瞬间,林星洁一拳打向了男人的脖颈,动作凌厉果断。 史晖却不是易与之辈,像是练过的,反应速度非常之快,下意识偏了一下脑袋,同时双手用力,就想反制住对方。 一拳砸在了男人肩膀上,拳头隐隐传来反震的痛楚。黑发女孩蹙起了眉,很快做出了下一步行动。 “啪!” 伴随着响亮的声音,一记巴掌直接重重地甩在他脸上,干脆利落,没留半点力气。 史晖瞪大眼睛,因为这出乎意料的反应,一时间停住了动作。 抽完巴掌的林星洁仍然皱着眉头,甩了甩手骂了一声“脸皮还真厚!”,同时以飞快的速度转身就逃。 …… 史晖终于反应过来,被留下一道鲜红色掌印的面孔顿时扭曲起来,咬牙切齿地怒吼道: “别让她逃了!” 第七章 “别管闲事。” 铃声已经停了。 徐向阳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前面不远处就是花坛,中央栽种着一棵粗壮高大的广玉兰,层层叠叠的叶片翠绿欲滴,花香扑鼻怡人。 就在刚才,他和班主任说了今天早上在路边遇见的事情——当然不包括撞鬼——老师说会和年级组长和校领导反应,提醒他这段时间要多加注意。 老实说,徐向阳虽然还是个学生,却也知道这听起来不像是个很好的解决方案。 就算班主任不是在敷衍自己,真等校方能拿出有效的措施,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依照徐向阳的想法,干脆把那几个害群之马开除出去,才是对本校学生最好的处理方法。 他知道这并不现实。 要报警吗?他觉得自己听到的东西毕竟还是太模糊了,回去以后倒是可以和姐姐商量一下,看看她怎么说。 从办公室里出来后,他觉得还是没法放下心来。徐向阳想要将所有力所能力的事情都做了,免得以后后悔。 但是他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却到处都找不到林星洁。 “回家了?” 徐向阳一边想着,一边踏上归途。 …… 尽管脑子里想着“别去!”,腿脚却压根不听使唤,徐向阳又一次来到了那栋废弃的街边旧屋。 他望着那栋楼房,二楼的窗户内空空荡荡,一片漆黑,没有再见到那个没有眼睛的老人。今天早上的事情再度浮现在脑海,历历在目,令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刚才是好奇心压倒了恐惧,可等到他真的走到这儿,心中却警铃大作,害怕到近乎呼吸困难。 “还是走……” 他嘟囔着,僵硬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徐向阳睁大眼睛,看着废屋前的草甸上,有几个书包静静地躺在那儿。 有人进去了? 他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凑近到围墙附近,蹲在那儿瞧了一会儿。 其中一个书包有点眼熟,像是平常上课的时候就能见到…… 是林星洁?她来这里做什么? 就在这时,徐向阳的脑海中灵光一闪,早上听到的那段对话,还有之前听说的传闻,全都联系到了一起。 难不成,那几个家伙的目的就是她? 徐向阳咂了咂嘴。一种熟悉的烦躁与郁闷涌上心头,驱使着他站起身,即将迈入门槛。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自己蹲在原地没有动。 徐向阳脑海里的念头像是冻住了似的,根本迈不开腿。 他不敢。 那张黑洞洞的、死气沉沉的苍老脸庞,仿佛是在眼前晃悠,阴冷的印象挥之不去。 如果只是一群混混的话,他能鼓起勇气,最起码还能报警,可是,可是,这栋屋子里,分明还藏着别的东西—— 真的是那样一回事吗?冷静下来思考,会不会是自己想错了?林星洁本来就是那个领头男生的女朋友,他们还有必要做这种事吗?甚至有可能,林星洁才是帮凶。 当然,考虑到这地方实在是很诡异,他说不定该去提醒一下他们,尽早离开比较好……但说到底,他为何要去管这群人的死活? 这和见死不救还不一样:无论是“凶宅”还是“鬼魂”,都是不符合常识的。自己真要进去了,可能还要被当作是找麻烦的。 最重要的是,很可能会被奇怪的东西缠上!他听说过的恐怖故事里的鬼怪有的能对付,有的对付不了,但最安全的方法肯定是尽量远离它们! 不会有人会因此而责怪自己,何苦要自找麻烦? 那一天,女孩的声音,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 其实,在那次午自习后,还发生了别的事情,一件真正让两人的关系降入冰点、无可挽回的事情: 事件发生在考试期间。午休时学生们都在教室里自习,徐向阳出来溜达溜达,放松心情。 操场上的树荫下有一两个捧书的同学,他一路走到校门前,宽敞的水池边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偶尔从门口驶过的车辆发出响动。连保安都不在,大概是去哪儿偷懒了。 然后,徐向阳注意到了校门附近晃动的几个人影。 他走近了看,发现其中一个是林星洁,她对面则站着几个年轻男人,身上没穿校服,看不出是不是学生,只是一个个要么凶神恶煞,要么嬉皮笑脸,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女孩姿态戒备,手里拿着的东西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虽然场面上看起来是落入下风,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这副景象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徐向阳几乎是什么都没想,立刻高声喊道: “喂,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簇拥在校门口的几个人纷纷转过头来。 围堵林星洁的男人们稍微散开了点,没有立即离开,显然是还有所图谋。 徐向阳没有犹豫,立刻朝着距离最近的教学楼奔跑,到办公室去找老师帮忙了。 等保卫科的人和几个老师到场,那群家伙已经离开,只剩下林星洁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屋檐底下,被班主任叫回去了。 那天下午,考试结束后,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林星洁走入教室,其他人全都一脸惊奇地盯着她看,而少女则熟视无睹,走到自己座位上,拿起书包就准备走。 徐向阳注意到了她捋起袖子后露出胳膊上贴着的纱布,还有脸颊一侧没有褪去的淤青,不由得皱起眉。 他想起几天前与这姑娘之间发生的尴尬,内心颇为犹豫。但他觉得自己这回算是帮了对方,表达一下关心总该没事……于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你没事?” 林星洁单手将书包拎在背后,朝着门口大踏步走去,颇有几分潇洒。听见这话后,她停下脚步,侧过脸来盯着他。女孩的眼眸被垂落下来的黑长直发遮挡,看不清瞳孔中蕴藏的情感,只听见她如此说道: “以后,别再多管闲事了。” 扔下这句话后,林星洁转身就走。被留在原地的徐向阳一时间面红耳赤,只觉得周围同学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像针扎似的刺人。 …… 一周后,月考的成绩发布。徐向阳一直以来付出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身为转学生,不但很快跟上了学习进程,还在这次考试里拿了年级第二,自然是被班主任叫上台去表扬了。 他独自一人站在台上,听着台下的班主任拿自己当榜样鼓励其他人,本该感到高兴的场合,却开始走起了神。 讲台底下,林星洁的座位是空的。 他事后才听说,那堂课林星洁是被叫去领处分了。她连考试都没参加,反而是和校外的人打架,有这个下场是理所当然。 “别管闲事”…… 是啊,不管不就好了? 徐向阳脑海里转动着无数纷乱的念头,回过神来时,却惊愕地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走到了门口。 的确,没有别人知道这栋屋子的事情。 可徐向阳没办法对自己说谎。 想起那个女孩的事情,反而让他更觉得要坦率地面对自己 我不想管谁的闲事,他想,只想做正确的、不会让未来的我后悔的事情。 就像校门口那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开口喝止一样,哪怕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被人冷淡地嘲讽一句,觉得自己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觉得自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所以就要放弃自己的做法吗?这才会显得对别人在意过头。 他抬起头,看到二楼的窗户后依旧空无一人,心下稍安。深吸一口气后,拼命冷静下来的少年将手按在门上,用力往内推…… ……咦,推不动? 徐向阳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从外面都能看到,这门上的锁明明已经坏了,内侧破了个大洞,肯定是关不上的! 他又试着用力拉了一下,这扇门还是纹丝不动,像是已经与整栋房屋融为一体。 徐向阳收回手,才发现掌心上满是粘腻的汗水。 这不正常…… 他倒退几步,站在围墙前,注视着面前的三层楼房,手脚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没有风,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徐向阳却觉得有一阵止不住的寒意从脚底往上蔓延。 在少年的眼中,这栋静静矗立着的老屋,就像是一头蹲伏在路边的怪兽,随时随地会张开血盆大嘴,将引诱人们过来嚼碎、并吞入漆黑无底洞般的腹中。 徐向阳内心的勇气几乎是在一瞬间不翼而飞,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转。 还是找人来? 但就在这时—— “……!” 他听见了从房屋内传来的叫喊声。 不止一人的,充满愤怒抑或惊恐情绪的叫声。 他刚刚抬起来的脚又放了下去,转头看向那扇紧锁的木门。 惊慌的喊声戛然而止,就像收音机按下了暂停键,不自然地中途消失了,像是被某种东西吞噬了似的。 他本能地意识到,这是这栋屋的所作所为——它就像是有着自我意识一般,让声音消失在自己的内部,不希望被任何人注意到。 徐向阳沉默了。 这条街道平日里就没有多少人,等他真的找人过来,恐怕就…… 他抓了抓头发,挠了挠脸颊,咬了咬牙齿。 然后,他将书包扔在一边,往后倒退几步。 徐向阳最后望了一眼二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有某种朦胧晦暗的影子一闪而逝,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细想了。 大踏步向前冲,风从耳边呼啸着涌过,心脏“咚咚”直跳,血液狂涌,耳边像是传来了遥远的鼓声。 他一脚踹在了门上,然后又是用肩膀狠狠地撞上去。 “开……给我打开!” 第八章 宁愿变成鬼 林星洁头都不回地往前奔跑,走廊的楼梯在脚下嘎吱作响,她却片刻不曾减慢脚步。视野前方的黑暗像漩涡般蜿蜒流淌,一时间,女孩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呼吸声,连自身后传来的怒吼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想要趁机教训对方是不可能的,因为男生的力气和体能先天比女生更占优势。刚才她看似很轻易地脱身,还一巴掌将史晖打懵了,只不过是因为对方没有认真使劲。真要被他近身缠上来,就会变得很难脱身。 那家伙似乎很有对付女性的经验,他之前的动作带着调戏的意味,并没有太用力,像是只是想要普通的搭讪或是占便宜。但要是真的有女孩子因为害怕事后被报复而不敢撕破脸皮,或是心存侥幸有着被摸几下就好了的幻想,那就上当了—— 因为,两人所在的地方并不是公共场合,而是一间罕有人经过、与外界封闭的废屋,像这种无法无天的流氓青年,在这种环境下只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在看到对方想要动手动脚那一瞬间,林星洁就想明白了,史晖和他的同伴们确实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自己! 所以,无论自己有没有得罪对方,是选择反抗还是先默默忍受,他们都是志在必得,接下去肯定会有更过分的举动,到时候,再想挣扎就来不及了。 换而言之,只有趁其不意主动出手,才能逃离。扇巴掌的举动看似出人意料,实际上却是抓住了唯一的、转瞬即逝的机会。 林星洁的心态要比一般人冷静,有打架的经验,敢动刀子,所以平日里遇见的那种见到她长得好看便上来搭讪的游手好闲的家伙们,她还算能对付; 可既然对方已经下定决心,自己再在这种地方和这种人纠缠,肯定讨不了好。毕竟史晖体格强壮,听说还练过几年,再加上屋子里狭窄,剩下的人又都是他的同伴,她只能选择逃跑。 以前的她还时常会幻想,世界上要是真有以一当十的武功,自己要是武侠小说中的女侠就好了;然而现实却是,无人依靠的女孩就像行走在到处是野兽窥伺的丛林里,只能努力装出凶狠的姿态,才不至于被伤害。 当然,有一件事她还是有点自信的:那就是逃跑本身。 林星洁那一巴掌可不是灵机一动,她擅长于从被人纠缠的状态下脱身,甚至屁股后面跟着一溜人的经验都不是没有。 先天身体素质上的劣势,往往需要事先的观察和行动中的思考、以及对附近街巷环境的了如指掌去补足。 就比方说现在—— 前方的那扇门被人从内侧推开,似乎正有人打算从里面冲出来,而正在奔跑的林星洁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伴随着加速度,穿着运动鞋的脚重重踹在门上。 门板迅速回弹,林星洁听到了猝不及防的痛哼声,大概是被门板拍到鼻子了? 感觉会很痛。毕竟在之前走上楼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检查过每一道门,知道它们的结实程度。 一招得手,女孩没有半点得意的想法,继续一路往楼下冲。 林星洁的反应之快和判断之果断完全超出了这几个家伙的预料。虽然他们有人数优势,此刻却很难追上。 “喂,严明俊,你来时把门锁上了吗?我和你讲过?” 史晖气喘吁吁地冲到楼梯边上,扶着楼梯往下俯瞰,那个黑发少女的身影在角落处一闪即逝,已经看不到了。 “我、我是想锁来着,可没想到那门坏了……” 长发男生一边捂着鼻子,一边闷声回答道。 “我看你是脑袋坏了?!” 站在一旁正在慌张整理着衣裙的王娜娜,也忍不住暗骂一声。这种小事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那女的逃走……果然,男人就是没用。 …… 听见楼上传来的气急败坏的声音,林星洁终于有些放松下来。 说到底,要是这里的门真能上反锁,我从一开始就不会进来了啊,她暗自心想。 当然,女孩认为自己还是有疏忽的地方:比方说万一对方不止这三人,有人这时候堵在门口,那就糟糕了。 但说到底,“干坏事的时候门前还有看守”这种相对有组织度的做法不太可能出现在校园混混们的身上。别看史晖看起来像是“领军人物”,市三中的人都知道他,但在他那个圈子里,其实不会真有人对他唯命是从。 这类年轻人在被现实暴打前突出一个无法无天,连天王老子都不怕,更别说听一个同龄人的话,和等级森严的真正“地下世界”差距悬殊。 林星洁觉得史晖如果打定主意是在今天对自己动手,他就不可能叫太多人,不然事情一定会暴露,他自己肯定知道其中的风险。何况她也不是贸贸然进来的……林星洁望向窗户,外面果然没人。 按计划顺利地一路奔跑到门前,女孩直接一头撞向那扇锁都坏掉大半的木门上,然后—— “唔……!” 出人意料的剧痛袭来,林星洁捂着肩膀,痛得蹲下来,屏住呼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才刚刚展露一瞬的微笑顿时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不知为何,原本摇摇欲坠门并没有被撞开。是被放在外面的什么东西撑住了吗?还是说真有同伙? 可无论是屋内还是门外,仍然一片寂静。 蹲在地上的黑发少女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她突然注意到,就连本来会从门的缝隙里透出来的光线,此时此刻却全都看不见了。 林星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咬紧牙关往门上踹了几脚,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女孩的大脑飞快运转。 怎么办……怎么办?!这种时候该如何做? 虽然不知道这扇门为何打不开,但她只能舍弃这个打算。 窗户……林星洁敲了两下,发现被封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情况不太妙。 这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好像就只剩下…… 林星洁做出决定,果断朝着厨房奔跑。 …… 不到半分钟后,几人从楼上走下来。史晖正和严明俊吵得不可开交。一个是觉得煮熟的鸭子跑了,自然是气愤不已,另一个则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又好面子,梗着脖子反驳;两人一转头却看见门还好好地关在那里,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没跑出去?” “哈哈,是想和我们几个玩老鹰抓小鸡吗?” “你可别再出岔子了……” 他们正说话的时候,见到林星洁捂着肩膀,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地从厨房中走出来。 很遗憾,她并没有找到任何能用来反抗的武器。 “怎么,不跑了?” 史晖走上前去,脸上带着笑容,手上的动作却毫不留情,用力推了她一把。 林星洁想要躲开,却被疼痛所阻碍没能做到,往后摔倒在地。 “抓住她。” 男生下命令道。 “好嘞!” 严明俊看着坐在地上,姿态柔弱的美丽女孩,呼吸都不自觉变得粗重起来;王娜娜下意识地感到不爽,却还是服从地上前,两人一人一把抓住了林星洁的肩膀。 “砰。” 伴随着一声重响,林星洁被按在了地上。 起初她还蹬着双腿,拼命地想要挣扎,王娜娜差点没按住她手上的肩膀,但史晖很快走上前踹了她的肚子一脚。 出于刚才那一巴掌的报复,他没有留情,林星洁顿时痛得整个人像煮熟的虾子般蜷缩起来。 史晖走到林星洁面前,他知道对方已经无路可逃,所以反倒不心急了,低头欣赏着她。 即使在这种又脏又黑的地方,女孩的美丽却不曾受到半点影响,反倒是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魅力。漆黑的长发在地面上铺开,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卉。 他想要看,想要看到她咬着嘴唇的愤怒表情,想要看到她破口大骂,想要看到她倔强不屈的脸……他相信对方会如此表现,因为她看上去就是这种性格的女生。 然而,让史晖有点意外的是,挨了一脚的女孩宛如一具人偶般一动不动了,只有墨色的瞳孔盯着他,视线一片虚无。她仿佛没有在看着自己,而是在看着自己身后的“某样东西”。 史晖摇摇头,不再细想,脑袋里只剩下燃烧的欲火。 被按在地上的时候,林星洁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当然知道,自己还能摆脱他们这群人的希望十分渺茫,只是本能驱使着她还想要挣扎。然而,从肩膀和腹部接踵而至的痛楚却几乎要夺走她的全部意志。 “你要是早点听话,就不用吃苦头了。” 蹲在她面前的人按住了她的脚。 “嘿嘿,不想受伤就别乱动啊。” 长发青年一手按住她,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刀来威胁道,明晃晃的刀锋在空气中闪烁。 “星洁妹妹,你还是听话比较好。要是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受伤了,那才叫损失。” 王娜娜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她手中拿着相机,蹲在林星洁面前。 “记得别把我的脸拍下来啊。” “我知道我知道,臭男人的脸我也不想拍啊,还是星洁妹妹比较上镜。来来,星洁妹妹看这边,笑一个,说声‘茄子’!” “哈哈哈!” 正在放声大笑的同龄人们的脸庞,仿佛变成了一个个扭曲不定的漩涡。 她咬紧嘴唇,连鲜血流淌到口腔里都感觉不到。 林星洁的瞳孔中隐约倒映着一片深邃的黑暗,但那并不是她眼睛原来的颜色。 越过眼前之人的肩膀,浓烈醇厚的黑暗,如同液态的黑洞般吸引着女孩的视线。 直到这时,林星洁才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在二楼走廊抬头看到的,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夹层中的洞”;包括从踏入屋子开始,就一直萦绕在自己周围的晦暗感觉,原来都是那片“黑暗”在作祟……原来是它一直在跟着自己! 那……那是自己的幻觉吗?还是这栋屋子真的有鬼? 不,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 如果这里真的是凶宅就好了,她想,起码能让这群人跟我一起去死,她甚至希望被厉鬼索命的死法越惨越好; 要是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就好了,尽管以前的她从来不会相信这种事。假如变成鬼是她唯一的事后报复的手段,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狠狠地报复他们,报复将自己逼入绝境的所有人。 越是到这种时候,林星洁反而一点儿都不害怕了,只是死死地瞪大眼睛,注视着那越来越浓厚,朝着她靠近的“黑暗”…… 就在这时—— 林星洁突然间在史晖的背后,看到了一个人影。 起初,她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但随着那个人影的靠近,女孩发现那确实是一个人,有着一张年轻的面孔,身上穿着市三中的校服,而且看起来还有些熟悉。 他是怎么出现的? 她还看到,那个男生蹑手蹑脚走到了正在一脸兴奋地准备解开皮带的史晖后面,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重物,并朝自己眨了眨眼。 第九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徐向阳能鼓起勇气闯入这栋闹鬼的凶宅,目的当然只有一个,且他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为此,他就算撞到头破血流都不打算放弃。 可是,当徐向阳进来后,真的看到几个人将那位黑发女生按倒在地的场景,他还是怒上心头,连之前的害怕和紧张都一股脑抛诸脑后,同时又很庆幸自己来得还算及时,这几个男的连裤子都没脱,事态显然还未曾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假如他在鬼屋门前那会儿犹豫了、或是干脆没进来,等到事后知道这回事,肯定会良心不安,甚至被愧疚心缠上一辈子。虽说自己是只凭着一股意气想要救人,但那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其中抓着林星洁的男人正是史晖。徐向阳之前还担心会因为林星洁的事情惹麻烦,其中最担心的就是史晖,被这种校园流氓盯上很有可能真的会挨揍…… 但现在的他却一点都没有忌惮,内心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 …… 注意到他的靠近之后,女孩那双原本灰暗无神的瞳孔顿时亮了起来。但她聪明地没有声张,不动神色地抿紧嘴唇,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徐向阳暗自叫好,靠近到一定距离之后,他迈开大步,径直冲到了那个寸头男生的后面,手中举着的是从客厅桌子上随手拿来的电话机,狠狠往下砸落。 毕竟对面有三个人,真要打起来他没有任何胜算,只能趁着偷袭的机会各个击破。在这群人中,史晖的个头最大、体格最强壮,而且从他刚才的短暂行动来看,很明显是这三人里的主导,必须要下重手—— 所以,他没有半点手下留情。 “砰!” 坚固的塑料外壳和头盖骨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回响。 在严明俊和王娜娜呆呆的目光注视下,史晖哼都来不及哼上一声,软软地倒在一旁。 “哇啊啊……?!” 王娜娜的惨叫声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徐向阳便冲过去一脚踹向严明俊的脸,长发男生只来得及抬起手,就被踹得人仰马翻,往后倒在地板上,捂着胳膊惨叫起来。 徐向阳趁机往他的脖子上狠狠敲了一下。他在监护人那里学过几手,可能真正使用的机会却寥寥,这次运气不错,对方直接晕了过去。 “你……你是谁……别……!” 染着黄毛的女生见到自己的男生同伴都倒下了,顿时露出害怕的神情,整个人往后蜷缩起来。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走过去给了对方一脚。 然后,他转过身伸手抓住躺在地上的黑发少女的胳膊,想要将她拉起来。 “痛……!” 结果他才刚触碰到林星洁的手臂,对方那纤细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团。 “……受伤了吗?” “……不,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走。” 女孩低声说道。她抓着徐向阳背后的书包作为支撑,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相机呢?” “他们还没来得及拍。要是随随便便拿走了,这群人可能会报警。” 林星洁瞥了一眼刚才还在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现在则打算偷偷逃跑的王娜娜。 徐向阳注意到了她的神情。虽然他觉得自己在这姑娘面前应该表现得冷淡点,但还是忍不住干咳一声后,轻声建议道。 “想发泄的话,要不……你现在去教训一下她?我可以帮忙。” “不行,会留下痕迹的。到时候被这种人倒打一耙就麻烦了。” “你可以用书包垫着往她肚子上揍。” 徐向阳一脸严肃地提议。 “还是算了。”黑发女生低着脑袋,摇摇头,“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这确实更符合徐向阳的想法,因为他一点儿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呆。 结果,两人才没走几步远,女孩却又扭头冲了回来,先是往两个昏迷的男人裤裆上各自狠狠踹了一脚,而当徐向阳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她的时候,她正一手捂住王娜娜的嘴巴,一边将对方的脑袋“砰砰”往柱子上撞,对女生痛苦的呜咽充耳不闻,其动作之凌厉,完全看不出手臂还受了伤。 半响后,林星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捂着胳膊朝他走过来。女孩的脸色异常苍白,额头上冷汗都流下来了,显然是疼到不行,可她的嘴角却还噙着笑容,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来。 对方这一系列动作相当干脆利落,十分“凶残”……其中却又蕴含了一点可爱,让他这个旁观者有种想笑出声的感觉,又觉得真的发笑会显得很怪,于是将头转过去了。 “我们……” 林星洁对他说道。然而,她的话才刚讲到一半,楼上却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闷响。 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 徐向阳自然是联想到了窗户边上那位没有眼睛的老人,可他这时候才惊讶地发现,对方的表情同样糟糕,就像是真的看见了“什么”一样。 “噔。” 轻微的声响,伴随着灰尘的簌簌抖落。 “噔。” 又是一声。分明要比之前更为靠近,就像是有人一步步沿着楼梯往下走。 然而,不久前才从上面跑下来的林星洁自然很清楚,上面根本没有人! “逃!” 徐向阳打了个哆嗦,好似被脱光了扔进了冰窖那样浑身发冷,连看看情况的想法都没有,下意识就朝门口方向跑。 这时候他们可管不了那几个人渣的死活。但林星洁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大声喊道。 “等一下,那扇门开不了的!你是从哪里进来的?我们从那里走!” ……她在说啥? 徐向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人便撞门而出,被台阶绊倒,摔了个正着。 “咦?” 身后传来女孩惊奇的声音。 …… 林星洁才走出门,便忍不住眯起眼睛,下意识用手搭在了额头上。 明明才进到屋子里不到半小时,此时的她却有种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的感觉,只觉得头顶落下来的天光亮得刺眼。周围的一切,街道,房屋,都像是在闪闪发亮。 轻柔的微风习习吹来,温柔地抚摸着女孩的脸颊,拂起她的长发。 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噩梦…… 林星洁看见一副滑稽模样趴在前面的男生,突然间有种开怀大笑的冲动;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酸,要是不强行忍住,恐怕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女孩吸了吸鼻子,走到对方面前,小心翼翼蹲下来,慢慢朝着正准备爬起来的对方伸出手。 “走。” 她小声说。 第十章 像只刺猬 “……不用。” 徐向阳没有抓住她的手,自顾自站起身,表情略显尴尬。 两人面对面站在屋子前,又不约而同地转身望了一眼身后的建筑物。 这栋凶宅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没有惨叫声,没有站在二楼窗前的鬼魂,而林星洁眼中跟随着自己的“黑暗”,在跑出门后就消失不见了。 “我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来救我,而且那个人还是你。” 林星洁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被荒草覆盖的台阶,轻声喃喃,语气像是梦呓。 “干嘛,难道你又要说我多管闲事了吗?” 徐向阳蹙起眉。对方真要这么不讲理,他立马转身就走,以后两人还是别见面的好,免得大家都觉得恶心。 林星洁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我还没有那么不要脸。你救了我,我当然很感激你,我会想办法报答你的……” “那就不用了。”徐向阳很干脆地回答,“我只是为了自己能安心。” 一时间无人说话。尴尬的沉默包围着少年少女。 这栋屋子让两人都心有余悸。徐向阳有想要询问的问题,林星洁就更不用说了,屋子内的遭遇令她印象深刻困惑不已。可是,这还是他们那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有交流,之前就算撞见了,也只会当对方是陌生人,擦肩而过时从鼻子里“哼”一声以示不屑。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又一阵清风拂来,林星洁用手拨开落在耳畔的长发,转过头来看着他,她的语气不再像过去那般冷漠,反倒显得犹豫。 “当然是回家。” “那……就一起回去?” 这次徐向阳没有反对。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住在同一条巷子里。 …… 两人沉默着离开院子,直到快步走出一个街口,来到转过头已经看不见那栋矗立在路边的三层小楼的地方,这才不约而同地慢下步伐。 望着前方闪烁着的红绿灯,林星洁又偷偷瞥了一眼和她并肩站在马路边上的男生,开口问道。 “你是怎么发现的?那地方连路过的人都很少。” “我早上路过那栋屋子的时候听见那几个人在商量不好的事情……” 徐向阳将对老师说的话,又对她复述了一遍。 听完后,林星洁恍然地点点头。 “所以你是担心我,在学校里找了我一圈,后来发现找不到,干脆主动到这地方来?” “……算是。” “这样啊。那你还蛮……嗯。” 林星洁斟酌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对方的个性,因为她以前还从来没碰见过像徐向阳这样的男生。 “蛮会‘多管闲事’的?” 徐向阳又语带讥讽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态度不甚友好。 林星洁倒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她在一班级的人面前对徐向阳不留情面地说了那种话,对方会觉得生气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嘛,她那时候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自己实实在在是个麻烦人物,不愿意再将一个过着正常校园生活的普通男生牵扯进来。 那天期中考试,徐向阳在校门口遇见了她被人围堵的场面,把老师们喊来以后,他回了教室,而林星洁则是被叫去了办公室。 在那里,班主任一脸严肃地对她说: “林星洁,我不指望你能好好学习,别给我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但有一点,我希望你别去影响其他同学。” 这里的“其他同学”,指的就是徐向阳。班主任还给她看了对方这几次小考突飞猛进的成绩单,告诉她这个男孩只要坚持下去,完全有希望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未来一片光明。 以前班主任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因为女孩从来是独来独往的。在林星洁违反了好几次校规屡教不改后,老师渐渐就任由她自生自灭了。 但徐向阳因为和她是邻居的缘故,所以走得比班上所有人都要近。可能是有人看不惯他们俩凑在一起,向班主任打了小报告,也可能是班主任自己发觉的,才会警告她。 ……其实,就算老师不说,林星洁是清楚的。她知道徐向阳平日里学习相当认真,最开始刚转学的那段时间,两人关系还没变糟,她有时候会去串门,每次看到他都是在台灯前埋头苦读;还有上学放学的时候,对方永远拿着单词本,一边背诵一边走路。 两人没能成为朋友太正常不过了,因为根本就没有共同话题。 徐向阳之前还说过,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最开始听到这话的时候,她还觉得有点伤心和气愤,后来却觉得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班主任对她说的话,只是让林星洁下定决心要远离对方。 她不觉得这样做有哪里不对,要是影响了徐向阳的学习,或是连累他被混混们报复一起挨揍,那才叫让人难受。 当然,更不至于觉得伤心或是寂寞,毕竟两人的关系还称不上亲近,她只是回归了以前的生活。 只不过世事难料,没想到才过去不到两周时间,自己就被对方救了,于是所有的理由都成了笑话。 如果今天没有他多管闲事的话,自己会沦落到,又会变成什么样呢?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就一阵不寒而栗。 林星洁从来没有向人求过什么,更是第一次受到这种恩情。 少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表情苦恼地回答道: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我知道你是很在意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对不对?我向你道歉!让我下跪都可以!” “……” “只是道歉还不够的话,呃,反正我本来就打算报答你,想要我做啥就直说嘛……” “不用了。” 徐向阳摇摇头。 “我说了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和你无关,不需要报答。” 话虽如此,他脸上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臭脸。 这人好像有点麻烦!林星洁咂了咂嘴,又说道: “你说不用报答我就不报答?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随便你。” ……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巷口。 林星洁停住脚,问道。 “……那,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你先等等。” 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主动开口过的徐向阳突然叫住了她。 林星洁眼睛一亮,立马转过脑袋。 “怎么?果然是有事想拜托我?” 徐向阳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这才说道: “你是不是还想着要报复那几个人?” 林星洁眨了眨眼,没有隐瞒的意思。 “对啊,毕竟我吃了那么大亏嘛。” “他们中有男生。” “我知道。正面冲突我是打不过他们啦,但夜路蹲在半路偷袭,或是往他们家门口泼油漆之类的还是做得到的……” “还会带刀?” 徐向阳打断了她的话头。 “嗯,那当然,以防万一嘛。要是今天有准备,不至于让那几个混蛋如此嚣张。放心,一般情况下,我见势不妙肯定会撒腿就跑,不会动手的。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擅长逃跑的,刚才要不是……” 林星洁看着男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止住了话头,有些好笑地反问道: “怎么,就算这样你还是想阻止我吗?嗯,如果是你说的话,我会听。” “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徐向阳说,“只是觉得刀还是太危险了,你说‘一般情况’,可要是有意外呢?万一被人抢过去呢?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连累我。” “但……手上没武器,心理没底气啊。” 徐向阳低头想了想,随后抬起头说道。 “你跟我过来,我借你一样东西。” 林星洁站在男生家门口的台阶旁,在她惊奇目光的注视下,徐向阳走到鞋柜旁边,从最下方的黑色鞋盒里拿出一根像是雨伞柄那样的物品。 “这个叫‘asp战术伸缩警棍’,是姐姐从香港那边带回来的。” 一边说着话,徐向阳微微往下一甩,闪闪发亮的两段金属棍状物从“柄”的内部弹了出来。 “哦,看起来好帅啊!” 黑发女生的双眼闪闪发亮。 “对?” 徐向阳稍显得意。只要是男生就不可能抗拒得了这种危险又刺激的“玩具”的魅力,特别还是在女性面前。 不过…… “对了,你要是以后遇见姐姐了,可不要和她讲。” 莲姐肯定是不会允许他将这种东西带给别人的。 虽然是防身用具,但使用不当仍然会容易对人体造成严重伤害,其实不适合缺乏自制能力的未成年人来使用,而李青莲又是警察,这方面的要求会更为自律。 她买来伸缩棍是用来预防万一的,譬如有人试图闯门的危急时刻。若是被人拿去当成争强斗狠的工具,那就本末倒置了。 正因为姐姐知道徐向阳是个乖孩子,平日里很信任他,才没有向他隐瞒这东西的存在。 “好。” “来,给你。” 林星洁没有婉拒,接了过来。她知道这玩意儿对自己确实很有帮助,正如对方所说,刀还是太危险了。 “谢谢你!又欠你一次。” 徐向阳望着那张笑眯眯的脸,说不出重话,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小心。” “嗯,放心。” “还有,那栋屋子……”徐向阳有些犹豫,回来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结果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讲,最后只能这样说道,“以后别靠近那里。” “我知道。” …… 林星洁走了。 刚才站在自己跟前的姑娘,和过去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印象截然不同。原本像刺猬到处扎人的林星洁,在他面前乖乖收起了浑身的刺。 只是因为自己帮了她一把吗? 徐向阳走到门口,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其中一个岔口,才重新关上门。 第十一章 黑暗之梦 林星洁回到了自己家里。 屋里没有人,她的母亲大概是和新认识的情人出去鬼混了。这让女孩舒了一口气。 今晚不打算出门,林星洁随便吃了点,准备了一下行头,打算明天去那几个混蛋常去的地方看看情况。 …… 这个夜晚,独自一人在家的林星洁,没有被总是深夜归来的母亲惊醒,不会被隔壁房间传来的缠绵声吵到整夜睡不着,不用因为她带回来的陌生男人担惊受怕,不用连上个洗手间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对方注意到。 于是,她难得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一个深沉的梦。 她梦见了一片海。 面前是幽深无光,如深渊般静默的海洋。头上没有太阳,没有星月,没有半点光亮,因此四周皆被笼罩在沉沉的黑暗里,林星洁只能根据耳畔传来的潺潺流动声和脚底的冰凉湿润,猜测自己可能正位于海岸。 还是说,面前的是一片泥潭呢?一片沼泽?一望无际的黑色湖泊? 林星洁迟疑了一会儿,往前踏出一步。 潮水涌动的声音,愈发响亮了。 她突然害怕起来。 会不会再往前,自己就会跌落万丈深渊?林星洁低头往脚上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无边无际的……宛如活物般流动的浑浊暗色。 就在此时,海的另一头,却传来了呼唤声。 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像是有人在对自己说着悄悄话。 林星洁有些吃惊。她本能地觉得,面前的大海可谓广袤无垠,是货真价实的海洋……不,说不定比地球上的海洋更加宽广,一直延伸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什么人能隔着如此遥远漫长的距离,在天涯海角对自己说话? 少女的内心深处,突然浮现起一种渴望。 在近乎无限的黑暗里,独自一人实在太寂寞了。 这片海洋还不够大!林星洁心想,它完全能容纳、能吞噬更多东西,就算将全人类都吞入“肚子”里都没问题,甚至可以将整个地球都淹没! 少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前走出一步—— 她果然摔下去了。 …… 林星洁没有感到任何痛楚。 恐惧心还没来得及升起,她就跌入了海中。 一瞬间,皮肤、肌肉、经络、骨骼,全都纷纷剥离,只剩下最后的魂灵,没有升上天空,反而沉入海底。 但她一点儿都没有觉得难过,内心深处都充盈着喜悦。 任何东西只要落入黑色海洋里,便会转瞬间被吞没,失去固定的肢体与形态,与海洋融为一体。 它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怀抱,侵蚀效果却比王水更猛烈,身为人类的她自然不会例外, 但是,林星洁和其它被吞噬的存在不同,她轻而易举地反过来让大海和自己融为一体—— 海洋内的一切生灵,只会剩下混沌的意识,自我则不知所踪,她却能如臂驱使般“使用”广袤无垠的黑暗之海。 这是一种回归,仿佛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 成为无光之海本身的林星洁心念一动,她的意识转瞬间跨越千万里,眨眼睛来到呼唤声传来的地方。 召唤她的并非人类,而是一个洞。 那个洞就像是从天空坠落到地上的漆黑太阳。它的体型理应十分庞大,但对于现如今于梦境中化身为海洋的林星洁来说,却像是个玩具般触手可及。 洞口中间是一圈白色的门,散发着蒙蒙的光亮,呼唤她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林星洁没有犹豫,一头扎入洞中。 呼啸的海水构成连同天地的巨大龙卷,耳畔尽是急速穿梭的水流声。 于是,光和声全都回来了—— 尽管洞外面仍是黑漆漆的夜晚,可相比起洞内的世界,到处都是光亮,到处都是让人觉得怀念的声音。 她能嗅见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的夜风,路灯昏黄的光晕下盘旋环绕着无数飞虫,泥土底下翻动着身体的蚯蚓,墙头的野猫轻盈跳过空隙,屋子内传来正在熟睡着的人的呼吸声……四处充满生机勃勃的美丽。 过去的林星洁从来没有意识到,她身处的世界原来是这般持续不停地运转着,时时刻刻都无数生灵在“表层”上活跃着,其实不曾有片刻安静。 假如还身为人类的时期,当走过这样一条昏暗的小巷时,她肯定会觉得害怕——畏惧黑暗,畏惧寂静,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而现在,刚从真正意义上的寂寥世界里跑出来的林星洁,却能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目光来看待了。 “可惜,那个洞实在太小了,‘我’的身体只能出来一点点……” 林星洁有点可惜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躯。 狭窄的洞口只容许黑色海洋渗透出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就像盘踞在洞窟内的巨大怪物朝外界伸出一根微不足道的小小触须,又像是整条地下河都被塞入水管里、却只能从水龙头里一滴滴漏出来。 即使如此,要是她将此刻位于人间的躯壳完全伸展开来,亦能称得上庞然大物了。 不过,自己目前身处的这地方难道是…… 是现实世界? 林星洁突然有些迷茫起来。 她不是在做梦吗? 以梦的标准而言,是不是有点太清晰了? 而且,刚才那无光无声的世界还能说是自己的幻想,怎么一眨眼就到熟悉的地方了? ……熟悉?是的,很熟悉。 林星洁回想起来了。 这条小巷,她在常常经过,就在家附近。 她抽了抽鼻子,那个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同时还伴随着让她饥肠辘辘的“香味”。 是好吃的? 少女……不,这时候应该说是她的意识,驱使着怪物般的躯壳在地面上爬行,快速前进。 巷角的凸面镜在路灯的照耀下泛着冷冷的光泽,混沌的浊流于地面上流淌而过的怪异景象,在镜面上一闪而逝。 在背景里隐约传来的迪斯科音乐的一条小巷内,林星洁终于发现了目标。 两个勾肩搭背的醉醺醺男人从后门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老鼠从下水道旁窜过,溅起一大片水渍。 “喂,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其中一个男的突然抬起头来,迷迷糊糊地问道。 “什么……声音?嗝,可能是里面传来的……” 同伴打了个酒嗝。 “不像是歌声啊……算了,应该是老鼠,还是早点回家……” 林星洁没有理睬他们,“目光”完全集中在了躺在垃圾桶旁的年轻女孩。 戴着耳环,头发染成暗黄色,脸上的浓妆糊成一团。她的脸部因为痛苦而扭曲,整个人蜷缩起来一动不动,只有偶尔发出虚弱无力的哀鸣才能证明她是个活人。 但她离死已经不远了。 林星洁能看到,一条奇形怪状的、像是虫子般的黑影,趴在女孩的脑袋上,它周身的触足微微颤动,就像正在喝饮料似地猛烈啜饮、抽取着人类体内的养分。而虫影的下半段已经和女生的脑袋已经彻底结合,无法分离。 女生的脸看上去有点熟悉。 这家伙……这家伙是…… 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 这不是王娜娜吗? 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她身上趴着的那玩意儿是啥?外星生物吗? 林星洁顿时幸灾乐祸起来。 那条奇怪的“虫子”像是意识到了她的靠近,很害怕似的径直钻入王娜娜的胸口,消失不见了。 下一秒,像具尸体似地趴在地上的王娜娜,突然浑身抽搐起来,就像是癫痫发作。 很快,手脚颤抖着的王娜娜便整个人从地上“站起”——不,更准确地说是像是牵线木偶般被人从后面提了起来,以一副随时有可能失去平衡、极为别扭的姿势站在原地。 “啊……啊啊……” 王娜娜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着痛苦的呜咽,她拼命地张大嘴巴,因为下巴已经彻底脱了臼,所以能让自己的嘴张成像是蟒蛇准备吞食猎物时的幅度;口水不受控制地流淌着,布满血丝的眼球向上翻。 看到这副不可思议的景象,林星洁有种想要发笑的冲动。 要是换个人来,肯定会被吓破胆,但她却只觉得好笑。 因为,现在的她同样不是人类之身,而是力量和体型都远超对方的怪物。 果然是梦啊,梦里才会有如此荒诞不羁的场景…… 林星洁当然想要报复对方,哪怕只是在梦中。 正因为现实里只能采取不轻不痒的手段——就算她恨不得想要将对方杀掉,就算她真的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为了自己的将来,却只能强行忍耐住怒火。 不过,既然是在梦里,做得稍微过分一点儿……也没什么问题? 何况,林星洁已经忍不住了。 她实在是太饿了。 王娜娜突然大幅度地伸缩手脚,以如同马戏团小丑般的滑稽姿势朝后方奔跑;然而她的速度却快得惊人,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围墙下方,几乎没有用力便轻松跳上了三米高的墙头,摇摆着身体往前冲。 但这种挣扎毫无意义—— 一个呼吸后,王娜娜的身躯便被混沌的浊流吞没。 人类的肉身迅速消解,只留下那条奇怪的虫影钻出人体,拼命扭动挣扎着蜿蜒瘦长的躯壳试图爬出“水面”,却根本无力抵抗那可怕的侵蚀,很快便“咕咚咚”地沉到激荡的黑暗水流下面去了,像是不小心踏入沼泽的人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好像没有饱腹的感觉啊。” 林星洁的“眼神”闪烁了一会儿,她能感觉到,这座城市的夜晚里隐藏着远远不止一个两个古怪的气息,还有比王娜娜体内的怪物更强大——换而言之,就是更“美味”的存在。 但毕竟还算吃了点儿“东西”,虽然只是“打打牙祭”的程度,这足以让林星洁的头脑清醒,不再被强烈的饥饿感所驱使着行动。 她开始思考,该如何将这场梦继续扮演下去。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林星洁觉得自己之所以会梦见王娜娜,肯定是因为白天的经历。 那么,其他地方会不会在梦中出现呢? 对了!还有自己呢!她突然想到,要是这时候去看看这时候正躺床上做梦的自己的话,会是什么感觉? 一想到这儿,林星洁二话不说开始拖动自己那庞大的“身躯”,朝着家的方向前进,生怕梦境中途中断,使她难以实现如此有趣的想法。 然而,越是不想让它发生的事情,却总是越快到来—— 当漆黑的浊流涌入小巷,将那栋小屋团团包围,林星洁想要透过窗户窥视屋内的景象时,附近却突然传来猫儿凄厉的叫声。 怎么,是看到我被吓到了吗? 毕竟梦中的我可是了不得的怪物…… 忽然间,少女发觉整座梦境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什么情况? 就好像有刺耳的警报声在耳边盘旋,她感到很惊讶,同时又有些不安。 耳畔传来的声音从遥远的模糊,又一瞬间来到近在咫尺的距离—— …… 林星洁猛地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 内衣被汗水打湿,黑发女孩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望向窗户。 ——如墨的漆黑,正覆盖着玻璃,分明有庞大的洪流,似潮水般流淌而过。 她惊愕地屏住呼吸。 但数个呼吸后,那怪异的黑色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上悬挂的半轮月亮,黯淡幽深的星空,昏黄的路灯光,对面房屋的棱角与小巷里角角落落的轮廓。 司空见惯的景象,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环境。 唯有从窗户外传来的猫叫,清晰异常。 第十二章 尸体,狗群 “做了个奇怪的梦……” 因为昨晚的梦,林星洁早早就醒了,之后就一直再没睡着过。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时不时地浮现梦境里的场景,还有昨天下午的经历,那几个混蛋的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让少女咬牙切齿,暗自发狠;过了一会儿,脑海里的脸旁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那个邻家男生的脸…… 她突然间不想再睡了,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盥洗室简单梳洗了一下,穿戴整齐,拿上睡前准备好的物品,就准备出门。 林星洁看了一眼挂钟,五点三十。除了慢悠悠早起去公园打太极拳的老头老太,无论是上学的还是上班的,绝大部分人这时候都还没醒。 但她知道,这座城市里,还有一群人会在这种时候在大街上晃悠:那就是在迪厅或是酒胡天黑地了一晚上,出来后醉醺醺、昏沉沉的青年男女们。 走到门口的时候,林星洁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跑回衣橱旁,拿了一件带兜帽的风衣披上。这件衣服相较于女孩纤瘦的体型显得宽大,足以遮挡住她的面庞。 将武器藏在怀里,林星洁早早出了门。 清晨的小巷颇有几分料峭的寒意,女孩步履轻快,行走在微微湿润的青石路面上,一路无人。 “呼。” 直到离开巷口,走上大街,林星洁这才松了口气。 之前说大部分学生这时候都没起床,但徐向阳肯定是个例外。有一天凌晨五点出头,她从街上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出来打水的他,手里还拿着课本。 徐向阳是为了念书才早早起来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还好没和他撞见,不然会很尴尬。毕竟他看上去对自己的做法不是很认同。 “那几个家伙会在哪里呢?” 林星洁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道上。 这条道是附近最有名的商业街,卡拉ok迪厅酒等等娱乐场所鳞次分布,游手好闲的男男女女要是想出来玩,最有可能选择的地方就是到这边。 只不过,对她一个人来说,范围还是太广了。林星洁对这条街还算熟悉,可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想要找到三人的踪迹,依然像是大海捞针。 可能还是从学校里开始跟踪比较好,她想。 林星洁选择的目标当然是王娜娜。毕竟她是三人中唯一的女生,最好对付。再从这女人口中问出剩下两个人的去向,这是最完美的设想。 这可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林星洁觉得这群人肯定不会就此放过她,所以有必要提前了解他们的行动情报。 而一想到王娜娜,梦境内的场景便又一次浮现在她脑中。林星洁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等醒过来的时候,梦里的所有细节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等等,这地方是——” 林星洁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看见附近立了一根支柱,上面是凸面镜,倒映着停在街道上的几辆私家车。 明明是司空见惯的景象,却让她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难道……” 林星洁往前走了几步。 映入眼帘的,是背景里日以继夜放着迪斯科音乐的一条小巷。 横倒的垃圾桶,空气里隐约散发着垃圾发酵的臭味,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布满湿痕。老鼠从下水道旁窜过。 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处迪厅的后门,这时候紧紧闭拢着。空无一人的狭窄街巷,颇有种寂寥感。 她认识这个地方,昨天还梦见过,尽管此时正值清晨,而梦中则是深夜时分。 林星洁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个地方。 女孩的意识恍惚了一瞬,仿佛梦境与现实在眼前重叠在了一起。 不会……? 林星洁突然有了个奇怪的、令她感到不寒而栗的念头。 如果,如果那个梦是真的话—— 女孩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位于横倒的垃圾桶后方,有一条分岔出去的小巷。林星洁记得,梦中的王娜娜就倒在这里,一条奇怪的虫子趴在她脑袋上,还钻到了她身体里…… 林星洁屏住呼吸,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空无一人。 垃圾桶附近只有横流的污水,没有血迹,没有别的可疑痕迹。 站在桶旁边,她又探头探脑地往小巷里瞧了一眼,深处一片黑漆漆、空荡荡,最起码看不到像是诸如尸体或是怪物的轮廓。 什么啊,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她吐了口气。 可周遭的氛围确实让人有些不舒服,安静的、散发着异样气味的狭窄地方,令她联想起了那栋屋子。林星洁转过身来,就想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有一道粗重而猛烈的呼吸声,从身后的小巷传来。 好似有人就紧贴在她的背后,将一阵阴森森的风吹入衣领,林星洁登时打了个激灵,脖子上寒毛直竖。 “谁?!” 林星洁往前一跳,迅速转身,同时抽出甩棍,充满警惕地瞪着后方的小巷。 幽暗的巷口里没有别人,却亮起了几双发亮的眼睛。 “……狗?” 从巷口里走出几条体型颇大的野狗,皮毛油光水滑,嘴角朝着女孩大幅度咧开,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和湿滑粘腻的涎水。 哪来的狗? 林星洁紧握着武器,没有动。根据她的经验,面对有凶性的恶犬,背对着它们逃跑不是好的选择,这时候选择正面对峙或威吓会更好。 但是……这几条狗,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它们瞪得大大的、像是铜铃的瞳孔里,闪烁着贪婪的光,那种激烈的情绪,几乎超出了牲畜的范围;它们的牙齿和狗嘴边沿,都沾染上了暗红色。 更奇怪的是,这几条狗是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在行走:它们的四肢好像被某种“胶水”黏在一起,领头的往前走,剩下的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像是腿部畸形地踉跄着前行。 与此同时,林星洁闻到了一阵浓烈到能让人近乎昏厥的腥气。 她猛地捂住口鼻,目光落在中间那头体型最大的野犬身上。它正朝她张开大嘴,女孩眼尖地注意到,在狗的牙齿上挂着一缕像是从牛仔裤上撕扯下来的衣料。 林星洁心中一凛。 昨天,昨天王娜娜身上穿的是什么?是牛仔裤吗? 该不会…… 这个可怕的念头还没完全闪过,领头的野犬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咕噜”声,后面的狗跟着叫了起来。它做出了一个即将扑上来的姿势。 林星洁不再犹豫,转身就逃。 女孩能听见从背后传来的急促凌乱的响动,狂奔而来的野犬们一路撞翻路上的阻挡物,还有忽远忽近的吼叫声,以及她那颗正在剧烈搏动的心脏所传来的近在咫尺的“砰砰”声,混杂着迎面涌来的风声,一同激烈鼓荡着耳膜。 林星洁在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大街小巷里奋力奔跑。 “汪……汪汪!” 一点儿都不可爱的犬吠。 一般来说狗跑得肯定比人快,但这群野狗有点特别,身躯像是粘连在了一起,所以林星洁才会选择逃跑,认为甩开它们绰绰有余。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在那种宛如连体婴儿的状态下,那群野狗居然还是很能跑,一直紧紧咬在她身后不放。 于是,这场狗追人变成了比拼耐力的比赛。林星洁不想停下脚步,普通野狗就算追你,真的会不会扑过来咬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可这几只狗不一样,她几乎能确信,它们身上有着难以想象的凶性。 它们甚至有可能……吃过人肉。 没办法,林星洁只能选择绕路前往主街。 “噔、噔噔!” 前面是一条铁栅栏门,女孩却没有停下脚步,她展现出了相当灵活的身手,敏捷地跳上一旁的垃圾桶盖,动作飞快地攀过铁门。 她常年混迹此地,对附近的街区地形都很熟悉。 林星洁“啪”一声从门上跃下,稳稳落地。转头一看,发现野狗们正疯狂抓挠着往栅栏上爬,顿时心生寒意,不敢休息,继续拔腿往前跑。 直到前面传来了汽车鸣笛声,市井小贩的叫卖声,入眼所及之处喧嚣的路人们,她重新回到了繁忙的街区中…… “……!” 结果就是,她不小心一头撞在了别人身上。 那个路人被撞得身体一歪,手上拿着的大饼油条落在地上,气得他大叫起来,一边用脏话辱骂,一边想要伸出手抓住女孩的衣领。 林星洁蹙起眉头,下意识就将手往袖怀里伸去。 就在这时,路人的手腕被人一把牢牢抓住。 一个穿着休闲装的少年就站在她身边,态度诚恳地鞠躬道歉,又拿出零钱赔偿,对方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 “……徐向阳?你……你怎么在这儿?” 林星洁惊讶地睁大眼睛。 “路过。” 徐向阳简洁地回答道。 不过,他实际上是远远地瞧见了正在奔逃的对方,这才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林星洁迈开风衣下被校服长裤包裹着的修长大腿,纤巧的身影姿态敏捷地在狭窄小巷内密布的种种障碍物间穿行,那姿态令他联想起在电视上播放的动物节目里看到的,草原上自由奔驰的羚羊。 女孩的胸口激烈起伏着,呼吸略有急促,额头微微渗出些晶莹的汗水,但她的神情仍显得游刃有余,就算是在被追赶,放在她身上却一样有着非同寻常的美感。 不过,徐向阳在那边看了半天,却没看到她身后追着的东西,只是发现对方一个女生,奔跑速度却和自己这个男生相差无几……徐向阳这才想起,对方似乎是运动会上田径比赛的常客。只是因为每次都由老师代领奖项,林星洁自个则是比赛一结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才下意识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感。 原来她之前提到自己“很擅长逃跑”,并不是随口一说。 “不对?” 林星洁却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 “你是来找我的?” 看他的表情,看来是默认了。 “真的假的……你居然会为了我逃课?” 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后,她反而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之前就说过,林星洁对他的日常生活还算有了解,知道徐向阳是一个从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的优等生,每天准时上学放学更是最基本的规矩,从来没见他迟到或是早退过。 意识到对方是为了自己才打破规矩的时候,林星洁的内心涌现出了惊讶,不可思议,还有一种奇怪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她的心底微微躁动着,好似雏鸟从破壳中探出脑袋。 男生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今天是周六。” “……喔,喔。” 林星洁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她才重新转回头又问道: “那你是为什么来这里?” 难不成是在担心我—— “我是担心你。” 本来想要半开玩笑说出来的后半句话,快到嘴边时又被女孩咽了回去。 “担……担心我?没那个必要?” 林星洁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时的音调突然变高了,连忙咳嗽了一声。 “当然有。”徐向阳叹了口气,“因为我把姐姐的东西交给你了啊。要是不小心掉了或是落到别人手里,很可能会给姐姐添麻烦。” “所以,你是后悔了?” “……差不多。” 其实是今天早上的时候,姐姐给他打了电话,语气很严肃地说是这段时间让他别老往商业街这边跑。具体原因当然不可能说,但徐向阳隐约能猜到一点,可能是附近一带会有警方的突击检查,甚至可能是涉及到重大案件的大规模搜捕。 徐向阳自然而然联想到了林星洁,今天一早上起来念书都集中不了精神,敲敲她家的门又没人应,出来转两圈散心的时候才偶然撞见了。 “总之,今天还是收手?这段时间都要当心点。” 林星洁蹙起眉头,好很不满似地盯着他看,像是要从他的脸部表情中发现什么,直到把徐向阳看到浑身不自在了,她这才松开眉毛,露齿一笑。 “没问题。我说过我会听你的话的,你要是想阻止我,我就不会去做。” “我说了,你找谁报复不关我事。”徐向阳强调,“这只是一个提醒而已。” “随便啦,反正我走就是了。” 女孩叹了口气,很没淑女气质地拍了拍肚子。 “我饿了,路上陪我去买点早饭呗?” “……好。” 林星洁走在前面,轻车熟路拐入一条小巷。徐向阳没有开口,他知道这种深巷里卖的炊饭油条是最香的,且一大早就出来转了一圈,自己确实有点饿了。 然而,谁都没料到,这却是个错误的选择。 这边距离林星洁被追赶的街区已经有段距离,她还以为自己安全了,就暂时放下了那群奇怪的野狗的事情;而徐向阳是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所以,当嗅见气味跟踪上来的狂犬们突然出现在徐向阳和林星洁面前的时候,可以想见他们的惊愕与慌乱。 还未彻底亮起来的黯淡天色中,寂静无人的羊肠小巷前头,野狗们缓缓出现,姿态如同真正的野兽那般凶恶。 林星洁怔怔地看着它们。 她发现……如果自己没看错的话,狗群身上的“黏连”症状似乎加剧了。 这让它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头整体的怪物。 “快逃!” 徐向阳的反应还算快,一看野狗们的状况很奇怪,虽然还搞不懂情况,立即就打算转身逃跑。当然,他没忘记拉了一把女孩的衣角,提醒她赶紧走。 奇怪的是,他却没能一下拉动林星洁。她的鞋底像生了根似的,站在那里,愣愣地直视前方。 她不走,徐向阳自然走不了。他还以为林星洁是被吓傻了,于是咬紧牙关,张开手臂挡在了她身前。 ——而就在下一个瞬间,领头的狗扑了上来,和它紧紧黏在一起的野犬亦跟着一起跃上半空;这个动作让它们躯体间的连接部分赤裸地展现出来:覆盖着一层薄膜的粉色肌肉,在肢体间畸形而虬结地肆意生长,一个个鼓起的肉瘤在风中颤抖和抽搐,就像长了不止一个头的怪物正对少年少女龇牙咧嘴,涎水飞溅。 第十三章 巨鱼 徐向阳真希望自己有《黑客帝国》里的neo那样躲子弹的本事,可他仅仅只是个普通的学生,连狗都躲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龇牙咧嘴的狂犬们朝自己扑来。 他只来得及将女生拉到身后,瞪着前方,浑身像凝固在水泥中似的一动不动,僵硬地站立在原地,做好了被狠狠咬上一口的准备。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 ——“滚开!” 背后传来女孩的呼喊声。 这声音是如此高昂且充满气势,几乎要让他产生巷子内凭空起了一阵狂风的错觉。 而在这声呼喊过后,原本快扑到他们面前的狂犬们突然间停住了步伐,长长的、肮脏而蜷曲毛发在风中往后摇曳;黏连在一起的狗群仿佛撞到了某种透明的空气屏障似的自半空弹了回来,它们保持着扑咬的姿势在水泥地面上滑行,一直滑到远处的墙角。 …… 他惊愕地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少女长长的黑发,在还未彻底平息下来的风中飘扬。 而与此同时,徐向阳骤然间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直竖。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有某种“庞然大物”自他的肩膀一侧滑过—— 徐向阳瞪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 小巷中的光线折射似乎出了点问题,徐向阳看到空气宛如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泛起静静的波澜;他的视野就像在盛夏酷暑的日子里站在柏油马路上,被高温炙烤的大地呈现出轻微的扭曲。 巷子好像变成了一口大鱼缸,“那东西”则像是在水缸中的鱼般滑过,徐向阳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出现了胸闷气短的症状,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他却只觉得受到了某种臃肿物体的挤压; 而在一个短促的呼吸后,那仿佛要从墙壁两侧满溢岀去、模糊而庞大的光影,便像是泡沫般彻底消逝在空气中。 不……不见了? 真的是转瞬之间的事情。那种古怪的压迫感仅仅出现了不到半秒,便不复存在,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人在高度神经紧张的状况下所产生的错觉。 徐向阳忍不住蹲下来,捂着胸口的窒息,额头上满是冷汗,他能感受到衣服内传来的粘腻感。 是我的错觉?不,不对—— 徐向阳一阵头晕目眩,隐约听见女孩焦急的呼喊声,往后倾倒时被人抓住了肩膀,之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野狗们朝她扑过来的时候,林星洁没有动。 她的身体深处,难以抑制地涌上了一阵异样的冲动。 那是……“饥饿”,或者说“垂涎”。 正常人看到这奇怪的景象,应该会觉得恶心,害怕或是惊慌失措才对?可女孩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人饥肠辘辘时闻见了诱人的食物香味,肚子开始免不了咕咕叫。 幸运的是,林星洁没有被这种诡异的情绪所控制,但她却被自己没来由的想法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那是之前就隐约产生过的冲动,只是被她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而当女孩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的背影,内心深处传来一阵悸动的同时,这种情绪便再也不受克制,因为她下意识放开了始终压抑着这种情绪的理性、理智和……常识。 就像为原本被囚禁在牢笼里的猛兽,主动打开了枷锁。 随后,她的瞳孔映照出了深邃的黑暗。 和在那栋房子里的经历如出一辙:它宛如一个黑洞,出现于距离林星洁不远的地方——就在她面前悬浮着,仿佛连光都无法逃脱它的吸引力。此时此刻,除去它以外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无法进入她的眼睛。 少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周围时间的流逝恍若静止;而“洞”的对面,有某种巨大的、庞然无匹的东西正在呼唤她。 面对这种异常的景象,林星洁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她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密切的联系,没有必要去抗拒和排斥,因为那原本就是属于自己身体与意识的一部分。 过去的自己就像一个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四肢麻木,所以才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而现在,她才终于变成了完整的、健康的人,“手脚”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不曾有半点疏离。 是因为昨晚那个梦境的影响吗? 林星洁恍然。 那果然不是梦啊。 不过…… “只能出来一部分。” 和梦中相同,因为洞口太小,她只能呼唤出本体的一小部分。 下一刻,女孩对时间的知觉再度恢复正常。 洞口消失,蜿蜒的光影,如同潮水般向前方涌去。 在林星洁眼中,从黑洞中钻出来的庞然大物,同时亦是昨天晚上自己的意识所借用的躯壳,样貌看上去是一条巨大的…… “鱼”。 鱼的体内是深沉的浊流,而表面则泛起波澜,它甩动着尾巴,将朝两人扑来的野狗“砰”的一声拍到地面。 “唔……” 站在她前面的男生像是目击到不可思议的东西,按住额头,发出痛苦的闷哼后蹲下来,往后仰倒。 林星洁连忙一把撑住失去平衡的对方。 她的双手搂着徐向阳的脖子,焦急地用手贴近他的额头和鼻子。 “……好像没问题。只是昏过去了吗?还是要去医院看看比较好。” 林星洁想要把对方扶起来。 但被拍倒在地的野狗们却好像没有放弃的意思,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吼声,一同站起来后,朝她低吼,领头的野狗满脸血污,瞳孔中贪婪凶恶的光却愈发炽烈,张开嘴巴后那一排白森森的利齿,每一颗上仿佛都在散发浓郁的腥臭。 其中有一头野狗的头盖骨都被巨大的力道拍到碎开来,只剩下半张的面孔上眼珠掉了一颗,却还是被拖拽着站起来。 野犬们肢体间的连接部位——那层覆盖着筋膜的粉色肌肉开始鼓胀和收缩,渐渐的将那半张残缺的面孔拉近到狗群中,一直拉扯到领头的野犬的头颅边上,两颗狗脑袋竟然就此慢慢糅合起来——逐渐变成了一头就像孩子用橡皮泥随手捏成的畸形怪物。 它看上去没有任何生物性上的合理可言,表皮因为过度粗暴的挤压和肌肉增生,凸出了一枚枚大小不一的肉瘤。 头犬粗壮的脖子,就这样挂上了一颗混杂着大量牙齿、眼球、鼻子等等五官的肉团,伴随着粗重可怖的呼吸声,血浆和脑液顺着正在颤抖的肉瘤流淌下来。 …… 鲸鱼般的阴影在空中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女孩身后,静静地等待着。 林星洁蹙起眉头,她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少年,半蹲在原地,注视着眼前惊悚的一幕。 已经不能简简单单用“古怪”来形容了。 那不再是狗或是别的动物,在狗群吞食了死去的王娜娜的尸体后,它们转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怪物。 但此时此刻的林星洁,已经没有任何惊讶或是畏惧,情绪平静到连她自己都觉得讶异,心湖宛如一面镜子,波澜不起。 当肉团怪物迈着踉跄的脚步,朝两人走来时,林星洁朝空中伸出一只手,往下挥动。 ——“吃了它。” 得到了主人的命令,巨鱼呼啸着自女孩的背后冲来,将面前的怪物彻底吞没。 第十四章 想和你走同一条路 巨鱼像水面上浮现的泡沫那般被风一吹就消失了。林星洁浑身脱了力,软软地坐下来,倚靠在墙边上。 那一瞬间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连呼吸都觉得累。她咬着牙努力坚持着,没有让怀里的男生摔在地上。 是……在现实中召唤出怪物的后遗症吗? 初次展露峥嵘的林星洁,来不及为自己超乎想象的力量感到欣喜或是吃惊,她甚至忘记了该把对方送去医院的事情,胳膊被徐向阳的体重枕得发麻,却还是并没有松开,而是就这样抱着对方的脑袋放在膝盖上,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 徐向阳的意识逐渐复苏。 “我这是……” 他觉得脸颊上传来热意,有种闷闷的、呼吸不过来的感觉,连忙强迫自己睁开眼。 眼前的一幕却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靠在墙边的林星洁闭着眼睛低着头,似乎是睡着了,顺着重力散落下来的黑长直发落在他的脸上,如有生命般轻轻搔动着,让他的鼻子一阵发痒。 徐向阳吃了一惊。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女孩的大腿身上,隔着衣料和裤子,仍然感受到从后脑勺和侧脸传来的肌肤热度,这令徐向阳感到十分不自在。 可他却没有动。徐向阳仰望着林星洁沉睡中的脸庞。他从未见过这种时候的她,女生白皙的面庞和端正的五官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神态宁静安详,宛如一尊栩栩如生的女神像;唯有侧脸上贴着的创口贴,给人带来几分属于青春女孩的鲜活印象。 他有点呆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没一会儿,林星洁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睁开双眼,像是被他的动作吵醒。女孩揉了揉眼睛,低声咕哝道。 “你醒了啊。” “呃……啊。” 徐向阳回过神来,突然间有种莫名的慌张。她却好像没有发觉现在的情况有哪里不对。 “我,我刚刚——” 伴随着呼吸逐渐平复,徐向阳总算能说话了,只是因为嗓子干涩的缘故还显得有点哑。 “你刚才是被吓晕过去了,真是胆小。” 林星洁想了想,微微歪了一下脑袋,轻笑着回答。 ……还有这种事? 对了,他们被一群野狗盯上,然后他就……等等,自己好像真的就这么昏过去了?就在对方面前?他居然有那么怕狗? 徐向阳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坐起身,从女孩的膝盖上离开。 但就在这时,他才彻底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不对,问题不在狗,而是自己看到了……看到了某种很奇怪的东西! “那群狗呢?” “跑了呀。我只是随便吼了一下,结果它们就全部被吓跑了呢。我都没想到会这样顺利。” 林星洁说话的同时,瞥了一眼被自己召唤出来的东西“毁尸灭迹”的现场。黏连在一起的野狗们已经被吃得半点不剩了,连血迹都没留下来。 “那群小狗狗看上去是凶了点,但还不至于做出伤人的事情,看来是我们俩担心过头了。” 真的是这样吗? 徐向阳忍不住扶住自己的额头,怀疑地看向对方。林星洁却仍旧是那副很自然的态度,继续说道: “不过嘛,还是要感谢你。我还以为你刚才会被吓得转身就逃呢。这群狗真的气势很足,在附近可谓是人见人怕。带着小孩的大人们看见了,都会绕着走。” 林星洁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后姿态轻盈地原地转了个圈,她将双手负在腰后,俯瞰着他。 “没想到已经到下午了。你觉得身体如何?要我陪你去一趟医院吗?” “呃,不用了。” “……是吗。” 女孩点点头,又说道。 “那我走了。” 她抛下这句话,就准备离开。 “等等,不是说好一起吃饭吗?” 徐向阳下意识叫住了对方。 “你希望和我一起啊?” 林星洁转过头来,脸上笑意盈盈。 徐向阳蹙起眉,总觉得她给人的感觉有点变了。 “之前说好的是早饭,你要想约我吃晚饭,就再邀请一次。” 徐向阳没有理睬她的打趣,只是皱着眉头问道: “所以,你这是打算去做什么?不是要回家。” “为什么这样说?” 他指了指少女的手。 从宽大的风衣袖筒里钻出的纤细手掌,正牢牢地攥着甩棍的柄端,用力到指尖发白,青色的毛细血管隐现。 “你说这个啊……我还你不就是了?” 她将甩棍递过来。 徐向阳没有接过来,而是一脸认真地指出: “我觉得你是想去打人的。” “又是这个问题啊……”林星洁叹了口气,“好,我承认,我是打算去找他们。我不可能不报复啊,你被人欺负了,难道还能不还手吗?你要是选择忍耐,他们就会觉得你好欺负,然后你就再翻不了身了,明白吗?” 林星洁出于谨慎考虑,本来的计划主要还是以自保为主。但是这会儿,她发现自己的确拥有报复的能力之后,想法就改变了。 “我说过了,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虽然我是觉得报警比较好,只是我看你好像不乐意……” “我当然不乐意。”林星洁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他们几个都是未成年人,能不能处理,就算这伙人都被关进去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吃了这种大亏,必须得从他们身上报复回来。更何况——” 她的话头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轻飘飘。 “要是警察来调查了,学校里大家都会知道我是……呃,那个词叫啥来着?对了,是被‘强奸未遂’。徐向阳同学,你觉得那时候我的处境会变成什么样?” “这……” “别误会,我倒是不介意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反正已经习惯了。”女孩一派无所谓地摊开双手,“只是我觉得,这事儿要是闹大了,学校真的会开除我。我看老师们也快忍不下去我了。” 徐向阳沉默,没有回答。 林星洁的成绩理所当然的不好,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女生很笨。相反,她很聪明,社会经验比自己丰富,会考虑的比自己更全面。 可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觉得胸口一阵烦闷,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有些事情她一定是懂的,为什么不去做、不去改变呢? 他想要阻止她,是担心林星洁惹出麻烦,别等会儿做了坏事的人没出事,结果她却先被送进少管所。可仔细想想,他有何理由阻止对方?这件事要管,那件事要管,他又不是林星洁的家长。 徐向阳现在真的有点搞不懂自己的想法。 虽然两人之前的关系很僵硬,可他昨天还是救了她。他当然不觉得有问题,反而觉得很庆幸,这是一件能挺起胸膛的大好事……但当时的他,是真心觉得把对方救出来就好了,之后的事情都和自己无关,这才符合他的心意。 可是现在呢?到头来,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管她的闲事,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潇洒。 他每次看到林星洁,内心总会浮现出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是自从认识她之后不久就产生了,此时此刻亦是如此;而这种情绪一旦表露出来便是烦躁,一种不知缘何而来的烦躁…… 他的脸绷得紧紧的。林星洁没有开口,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 头顶落下来的阳光愈来愈热烈,他胸口处烦闷的火正在燃烧。那天听见后排的男生说起林星洁交了男朋友的事情,那家伙还有意让自己听见,当时,他内心涌现的就是这种感觉。 徐向阳以为自己是讨厌别人将自己和一个不良少女牵扯在一起,于是他才对别人说“我和林星洁不是一路的”,而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徐向阳长长吐了口气。 ……真是复杂。别说搞懂面前的女孩在想什么,他连自己的内心都搞不懂。 他顺着自己的心情,沉声开口: “然后呢?在那之后,你又要做什么?” “什么意思?” “你还会像过去一样吗?” “奇怪的问题,”林星洁眨了眨眼,表情有些不可思议,“我还能变成什么样?” 如果林星洁还是继续过着现在的生活,如果她还是没有任何改变的话,她还是会被人盯上,这次就算报复了那几个人,下次还有可能被他们找人报复回来…… 而总有一天,对方还会遇见昨天那样的事情。 到那时,自己还能有机会救她吗?或者说,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谁能对她伸出援手呢? 一想到这里,那种烦躁感仿佛积累到了顶峰,从他的心头一直涌到喉咙处。徐向阳张了张嘴,那句话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你……就没有想过要改变吗?” 林星洁没有回答,注视着他的瞳孔似墨般漆黑深沉,透不出半点情绪,神态异常平静。 徐向阳却管不了她在想什么,只顾着把自己的想法全部一股脑说出来: “你没有想过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吗?如果以后又遇见那种事情……你只是一个人,对方却不止一个,而且只要不想办法远离这群人,他们会不停纠缠你,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这样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迟早有一天会出事!你应该做的是彻底地改变自己,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像个普通学生那样生活,遇见麻烦就去找自己的父母长辈,找老师,找警察,找大人来帮你,而不是永远一个人想办法。我不知道你是有什么困难,可是我觉得脱离当下处境的最好办法就是读书,现在开始还完全来得及,考个好的大学,拿到奖学金,然后,然后……” 他的话说到一半卡壳了。徐向阳刚才越说情绪就越激动,等他停下来后,却一时间想不到该如何继续。 正所谓“交浅言深”,徐向阳意识到,自己一时间冲动所说的,都是他本人根本没有立场去讲的话。他就像对方的长辈那样居高临下地指点别人的生活,不论对错,听到他人耳里只会觉得“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他以为对方会扭头直接走。然而对方的反应,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说得很对。” 林星洁神情平静,点头表示赞同,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 “……” “可是,总是有难处的。本来就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能理解他人的生活。” 女生的目光落在别处,无意识地搓了一下垂落到耳畔的发。 “你说别和那帮人相处,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说不要独自一个人,现在又到哪里去找一般学生当朋友呢?” 听见这话,徐向阳突然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发干。他舔了舔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才低声说道。 “……我可以帮你。” “哦?” 林星洁的视线又转了回来。 “你之前不是说过和我不是一路的吗?为什么要帮我?” “我那时候的意思是说……” 徐向阳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起那天下午的事情,话头顿了一顿。 原来她一直很在意这句话吗? …不,不对。在意的人从来都不止她一个。 徐向阳又一次想起了两人初遇时候的景象。 他好像摸到了一点头绪:有关于内心的无明火,有关于那没来由的烦躁,和对待林星洁的看法,以及好似一团乱麻的情绪……他终于有点能理解了。 “我的意思是,我一直觉得很遗憾,我们没能走在同一条路上。” 他说。 “这样啊。” 林星洁又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多少变化。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有一段时间没说话。 徐向阳搞不懂她的想法,只好傻站在那里。 然后,他见到林星洁从袖筒里伸出一只手,朝自己举起拳头来。 徐向阳愣了一下。 要……要揍我?可她表情不像啊,更像是在……是在害羞吗?拳头上也不像是带着力气。 “快点,别让人家尴尬啊。” 女孩小声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张白玉般的脸颊,正微微泛起红霞。 “你……” “是。我也……这样想。” 林星洁的眼神异常认真。 尽管如此,徐向阳还是觉得她的想法转变得太轻易了,有点反应不过来。但他的手还是下意识举了起来,和对方轻轻碰了碰拳。 林星洁上辈子可能真的是纵横武林的女侠,他想,和别人约定的动作居然是这个。 两人放下手后,一时间相顾无言。 “话说在前头,”女生将手放到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既然大家要走同一条路,我们俩从现在开始就是要相互帮助的朋友了,你可别要说到做到啊。” “只要你真的……真的愿意改变,我就会帮你的。” “那你介不介意再陪我一会儿?我肚子饿了,想去吃饭。我会请客的……啊,别误会,我之前说了要报答你,可不是只有这一点,不是说成了朋友就不算数了。” 徐向阳有些迟疑地点头。 “但是,你的父母会不会担心?不用回去说一声吗?” “放心放心,我家里人不会管我的。” 林星洁转过脸,主动走在前面。 在徐向阳看不到的地方,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像被人抚摸时的猫儿般轻轻眯起来,神情中既有着动人的可爱,又带着些许青涩的妩媚。女孩愉快的心情溢于言表。 “抓紧时间走!”她脚步轻盈,大踏步往前走,“要是在哪儿落下了,我可不会一直等你。” ……你该不会是根本不打算请客? 徐向阳心想,脚步却不自觉加快了几分,跟在黑长直发女孩的身后,朝着街道进发。 第十五章 一颗糖 人来人往的街上,林星洁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面摊,和老板说了几句话后,就带着他一起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肩上搭着白毛巾的老板走过来,给他们桌上一人放了碗阳春面。 “呃……” 徐向阳拿起筷子,却犹豫了。 因为总是在各种古装片武侠片里听见“小二,来一碗阳春面”的台词,他早就出于好奇心试过几次。而对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这种面虽然量大管饱,却实在过于清汤寡水了,不如放几块肉来得实在。 “干嘛?你有哪里不满吗?” 林星洁拆开木筷,看到他的动作,不由挑起眉头。 “没、没什么。对了,你爱不爱吃羊肉串?附近有个摊做得特别好吃,我可以请客……” “那走。” 林星洁二话不说,放下筷子就准备起身离开。 “咦?等等!你就这么走了?” 徐向阳一脸惊讶。 “你不是要请客吃肉吗?那当然都抓紧时间啰。” “……那面怎么办,太浪费了?” “要吃肉的话就没肚子吃其他东西啦,走走走。” 林星洁抓住他的肩膀,态度强硬地把他拉走了。 …… 总之,虽说从说好的林星洁请客变成了由他请客,但徐向阳倒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就以结果而言,徐向阳和林星洁在偃月街逛了一个多小时,才总算心满意足地踏上归途。 两人一共吃了好几家,从街头卖羊肉串和的小摊,到巷子角落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汤面的牛肉面馆,再到街尾百货商店里的干吃面和冰棍。 在这个过程中,徐向阳有幸见到了吃串吃到满嘴是油的林同学,舌头被汤汁烫到了呼呼喊痛的林同学,拿着冰棍舍不得大口吃、结果走到一半融化了只能忙不迭将指头舔了一圈的林同学,因为不慎掉落在地上沾了污水而哭丧着脸的林同学。 虽然现在的徐向阳正值少年,以他的年龄还很难体会何为“青春的回忆”,但他下意识地将今天的这个夜晚、这条热闹熙攘的街道、和此时此刻陪伴在身边的人,全都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原来她有这样有趣可亲的一面。林星洁不再是那个离所有人都很遥远的孤僻女生,而是能态度随意地互相开玩笑,彼此打打闹闹的邻家姑娘。 “嗝。” 黑发女孩摸了摸肚子,很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两人并肩走在拥挤的人群里,鼎沸的人声反而让他们觉得更自在些。 “啊,饱了饱了。今天多谢你请客了,我身上没带钱,过两天一定还你。” “没事,我总不能让你看着我吃。”徐向阳开玩笑地问道,“不过,你现在欠我的好像越来越多了,没问题吗?” 两人间的气氛已经变得相当融洽,他也不再摆出之前那副态度。 “能有什么问题?你怕我还不起吗?” 林星洁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直视前方,口吻如有深意地说道。 “放心,要是有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有最后的手段呢,肯定能还你的。” 最后的手段……是指什么? 徐向阳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她。 他的目光落在女孩微微翘起的淡粉色唇角,在一掠而过的路灯光下闪烁着湿润诱人的光泽,一时间竟觉得移不开眼睛。 “你在看哪里?” 林星洁眨了眨眼,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 “怎么?看我的脸看入迷了?” “没有。” “不用害羞嘛,我本来就很受男生欢迎。”女孩大大咧咧地说道,完全没有害羞的意思,“当然,要是别人老是盯着我看,我肯定会生气,你的话我可以暂时忍忍。” “……你倒是先擦擦嘴,我对花脸猫不感兴趣。” 徐向阳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刚买的餐巾纸递过去,一本正经地指出她脸上沾着油污的位置。 林星洁噎了一下,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接过餐巾纸。 看着这位同龄女生在自己面前出糗的模样,他忍不住一阵窃笑,然后被对方用力地拍了好几下。 路人们一个个擦肩而过。徐向阳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在别人看来,他们俩会不会就像是一对年轻的情侣? 这个想法在年轻人的脑海中像水面上的泡沫般一闪而逝,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林星洁有一段时间没说话,只是在他身边静静走着。两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后,眼看着这条商业街快到头了,她才小声提议道: “我们回去。” “……嗯。” 徐向阳沉思片刻,觉得有些事还是得先说好。他开口问道。 “你说要改变,打算从哪里开始?” “唔……”林星洁想了想,摇头回答道,“我没有具体的想法。要不你来下命令?” “下命令……” 徐向阳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奇怪。他决定换种问法。 “你现在已经打算和那群人保持距离了,是吗?” “那当然。” “那你以后放学和周末的时候,打算做些什么?” “其实我本来就没和他们有太多来往,不过就像你说的,要是到处乱逛的话,还是有可能会被乱七八糟的家伙盯上……” 林星洁的神情突然变得有点奇怪。 “看来,只能乖乖待在家里了呗。” 看的出来,她对这件事有不小的抗拒。徐向阳虽然不知道理由,但这对他来说也算是好事。他试探性地问道: “那,有空的话,要不要来找我?” 林星洁闻言,惊奇地转过头来盯着他。 “终于暴露真实想法了?”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但肯定是误会了。” 徐向阳表情坦然地回答。 “你总是逃课,成绩又不好,靠一个人努力是很难再追上来的。我是想教你读书,前提是如果你真的愿意改变的话。” “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嘛,为何还会不情愿。是啊,你说得一点儿都不错,身为学生,改变的第一步当然要从学习开始。”女孩摇摇头,“要说哪里有问题的话,就是我家可没有请家教的钱。” 徐向阳顿时皱起了眉。 “你在说什么?我肯定不会收你钱的啊。” “所以我才觉得难过。”林星洁打断了他的话头,“总是太麻烦你了,我过意不去。” “你说这个啊,别放在心上。”他解释道,“帮别人学习,也可以看作是复习的一环。” 这话可不是说谎。有同学请教问题的时候,徐向阳从来不会拒绝,很大程度上就是出于这种想法。 “……我欠你的好像真的越来越多了。要是以后还不起怎么办?” 徐向阳没想到这句话居然还会被还回来,于是笑着回答道: “只要你肯学,我的力气就不算白费。当然,你要是有半点松懈或是觉得厌烦,我肯定会抛下你,再也不管了。” 林星洁这回没有反驳了,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什么都没有说。 徐向阳觉得她这就算是默认了。 一直等到他们离开街道,重新回到黑夜中,一直到两人肩并肩回到小巷,与林星洁在她的家门口前告别,徐向阳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消失过。 在那之后过了几天,林星洁却始终不见踪影。难不成对方是说完话后就反悔了?徐向阳觉得懊恼,可他又本能地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一日,他从床上一觉醒来,看了一眼书桌上的闹钟,发现比平日起早了将近二十分钟。 徐向阳穿上衣服,离开卧室,看到沙发上叠放着散乱的文件,意识到姐姐在自己沉睡的时候回过家一趟。 “真忙啊……” 徐向阳一边对着镜子刷牙,一边嘴巴里满是牙膏沫地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如雨点的敲门声。 他吓了一跳,漱了漱口,拿毛巾往脸上胡乱涂抹几下,便急匆匆地走向门口。 “谁啊?” 徐向阳打开内侧的防盗门,隔着一道铁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背着手巧笑倩兮的长发女孩。 “哈喽,是我。” 林星洁笑嘻嘻地朝他挥了挥手。 “早上好。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找你玩的啊。” 这、这才几点啊?这姑娘的热情让徐向阳有点招架不住。 “你一大清早就过来啊……” “怎么,看你的表情,难道有什么不满吗?” 林星洁顿时露出一副不爽的表情,皱着眉头说。 “我主动上门,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谁会因为被打扰而高兴啊。” 徐向阳晃晃脑袋,绷紧一张脸,将铁门打开。 “打扰啦,要换鞋吗?” 徐向阳递了双拖鞋给她。 女生在他面前弯下腰,脱下运动鞋,露出洁白的短袜,长长的柔顺黑发快要落到地面了。 “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林星洁抬起头的时候,因为单足站立的缘故,脚下不稳,一副摇摇欲坠、即将摔倒的样子。徐向阳慌慌张张地想去扶,结果对方却很灵巧地用手支撑着鞋柜,直起身来。 “是、是的……” 徐向阳有点尴尬地想要收回手,却被她一把攥住了。 他吃了一惊。 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女孩肌肤的温热感觉,就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轻盈地洒落在身上。 “来,吃糖。” 林星洁笑眯眯地对他说。 徐向阳摊开手掌,发现掌心正放着几张钞票,以及……一颗大白兔奶糖。 “我是来还那天你请客的钱。” 女孩左顾右盼,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遗憾,我本来还想顺便认识一下你的姐姐的。” 徐向阳拨开糖纸,将包裹着糯米衣的奶糖扔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 嗯,味道很甜。 “没问题啊。” “是吗?那太好了,找个机会见一面?” “但要等姐姐有空了。” “我几乎不怎么能见到她,警察真的很忙啊。最近遇上什么大案子了吗?” 徐向阳有点犹豫,没有开口。 姐姐曾经打给他那个电话,只要他提醒,对方肯定不会说出去。可要是被眼前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姑娘知道的话,说不定会对自己刨根问底,那就不太妙了。 好在,林星洁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就换了个话题。 “待会儿要一起去吃个早饭吗?” 她的脚步停下来,站在客厅里,仰头看着墙上贴满的奖状,轻声问道。 清晨的阳光隔着窗帘缓缓漫入房间,就像一条在瓷砖和墙壁上流淌的虚幻的河,金色的河水为少女漆黑的长发与白色的校服衬衫涂抹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徐向阳则站在林星洁身后,望着她的背影有点发呆。 “嗯?怎么不说话?”她疑惑地转过头来。 “呃,没、没什么……你说吃早饭?好啊。” “那就好。我看小区东门外那家大饼摊挺好的,早就想试试了。” 看林星洁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很明显是随便找的借口。她兜兜转转,不肯直说,似乎有另有目的。 徐向阳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 “林星洁,你来这里,难道是想邀请我一起上学?” “哈?别自恋了好吗!” 原本正在聚精会神看着墙上贴着的姐弟二人照片的林星洁,就像受了惊吓似地差点没蹦起来。 “……” 徐向阳因为没什么朋友的关系,在这方面的反应稍微有点迟钝,他见到林星洁这副抗拒的态度,有点困惑、又有点失落地挠了挠脸颊。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就很想和你一起上学啊,还希望每天放学的时候能和你一起回家。” 如果他和林星洁只是上学放学路上待在一起,平常在学校里的时候却和以往那样视她若无物、把她当空气的话,根本称不上朋友。 “学校里一样要找机会聊聊天,最好能一起做点什么有趣的事情……” “……” 这回倒是林星洁的态度变得扭捏起来。 “我、我明白了,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不对,这不是重点。” 女孩咳嗽一声后,用严肃的口吻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先不论以后的事情,最近这几天,你最好和我一起行动。”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 虽然林星洁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徐向阳亦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两人得罪的那群校园混混的事情,但他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这本来就是需要两人一起面对的问题,况且,就算说是要“保护”,常理而言不应该是由他这个男生挺身而出保护女方才对吗? “是我保护你才对?” 对于徐向阳的反驳,她既没有害羞,亦没有生气,只是露出浅浅的微笑,轻声回应道。 “好啊,那就拜托你了。” 女孩朝自己举起一只手。 和那天一模一样的动作。 徐向阳愣了一下,连忙跟着抬起手,和她碰了碰拳。 …… “对了,还有一件事。” 在两人即将离开家门的时候,林星洁突然说道。 “等到学校里后再说。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 “——你还记得……前几天下午,发生在巷子里的事情?” 身旁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第十六章 非同一般的午自习 整个上午的课程,徐向阳都有点心不在焉,有某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种微妙的兴奋和期待,好像某种不同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 幸好任课老师没有点名他回答问题,毕竟徐向阳好学生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了,不然他很有可能要出糗。 “前几天下午发生在巷子里的事情”……果然就是指在和野狗对峙的时候,他看见的那玩意儿? 虽然后来两人逛街的时候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但在回家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来,结果一晚上都在想这件事,完全没睡好,然后今天早上林星洁主动提出了邀请…… 那到底是什么?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吗? 徐向阳从食堂回来,就开始坐在椅子上沉思,直到同学们零零散散地回到座位上,几个女生收起了桌上的饼干零食,换上了作业本,教室内的气氛从喧闹变得安静…… “喂!” 突然间,他的桌子被人拍了一下。 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的徐向阳被吓了大一跳,转过头去,看见林星洁正站在桌边,盯着自己。 她将校服的袖子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俏脸不施粉黛,蓝白相间的朴素校服放在女孩身上,简直像是从男人的梦想里走出来的校园清纯女生……除了那长过头的黑长直发,证明她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女生。 “你快和我出来一趟。” 期待已久的他用力点头。 这位向来表现得无所畏惧的长发女生,不知为何此时看起来却有些紧张,抿紧了嘴唇。 “小点声,别让人注意到。” “……” 他眨了眨眼。 林同学呀……徐向阳的视线在静悄悄的班级里转了一圈,心想这话说得太晚了,你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你啦。 太过显眼就是有这种麻烦。 林星洁显然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略显尴尬地又一次催促道: “快走。” “我知道了。” 然而,徐向阳在答应后,却没有立即起身离开,而是举起手,声音朗朗地向坐在讲台上的纪律委员报告。 “不好意思,我和林星洁要一起出去一趟。” “啊……啊,好的,我知道了。” 纪律委员的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下意识点了点头。 在安静的午自习课堂上发出声音本就是一件引人注目的事情——何况,主角之一还是林星洁。 虽然她在班上没有朋友,同学们实际都有点“敬而远之”的感觉。但徐向阳很清楚,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有在暗中关注着她。 如果她只是一个长相平凡的女生的话,没有自己的交际圈,或许人们真的会渐渐遗忘她的存在。可是,林星洁特立独行的性格、以及作为高中生而言十分出挑的身材相貌,就算想装作看不见都很难。 所以,当徐向阳开口后,班上的学生们全都下意识地将注意力投向教室的这个角落。 “……!” 林星洁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自顾自地往门外走。 徐向阳跟着起身,从两排桌子间中间的缝隙挤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住了,然后就听见旁边有人向他搭话。 “喂,你和她打算去做啥?” 徐向阳转过头去,发现就是上次问他和林星洁关系的那个男生。 “没什么,商量些事情。” 徐向阳笑了笑。他当然不可能直说。 “商量……” 对方迟疑了一下,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你还是去找老师比较好?别惹麻烦上身啊。” “谢谢你的提醒。好了,我要走了。” 这人见徐向阳完全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的态度,顿时有些急了,声音不自觉加大了些。 “你之前不是还说她的事情和你没关吗?现在怎么又——” 林星洁闻言,“噔噔噔”从门口又走了回来,并且还刻意强调了自己的脚步声,相当具有压迫感,使得那个男生下意识做出了往后退缩的动作。 她站在徐向阳身边,冷冷地俯瞰着对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气势十足。 “你找他有事吗?” “没……” “那就闭嘴。” 林星洁完全没有给对方留面子的意思,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徐向阳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虽然这种幸灾乐祸的心态要不得,但毕竟上次由于她当众丢脸的人是自己—— 他正想看看那人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腕一紧,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徐向阳一个趔趄,身不由己地跟上了转身离开的女孩的步伐。 林星洁直接抓住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将他从教室里一路拽了出来。 …… 少年少女就这样在一片惊奇的目光中消失在同学们的视野里。 走出后门,徐向阳甚至能听见背后的教室突然间爆发出的一阵喧嚣,以至于纪律委员不得不用板擦敲桌子,一边大喊“安静!安静!再吵我要叫老师来了!” 炽烈的阳光里,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刚被各班的值日生拖完、在午时盛日照耀下闪闪发亮的湿滑走廊上。 林星洁放开了手。徐向阳走在后面,从女孩的侧后方看过去,被清丽发丝掩映着的脸蛋微微发红。 “你在生气?” 见女生一直没开口,他不禁开口问道。 “……我没有生气。” 林星洁咕哝道。 “你早上说在学校里我们还能像这样聚在一起的时候,我只觉得高兴。可是像刚才那样引人瞩目,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有哪里不好?”徐向阳笑了笑,“何况对象是你的话,这种事根本避免不了。还是光明正大一点,免得别人说闲话。” “唔……算了,既然你都不在意,我当然无所谓。” 林星洁偷偷瞥了他一眼,态度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嗯?”徐向阳想了想,“不算,只是一般的同学。” “那他刚才……” “他只有在这件事上会显得特别起劲。” 徐向阳猜测这人是在嫉妒,嫉妒他和林星洁的关系,虽说对方嘴上肯定对于林星洁这种全校知名的坏女生不屑一顾,乐衷于传播她和其他男生以及校外不良青年乱搞的谣言……但徐向阳还是这样觉得。 青春期男生的心思有时会显得相当敏感,复杂程度一点儿都不比女孩子差。 “我们俩真不熟,你别放在心上。” “我觉得他的态度,怎么说呢,有点讨厌。” “那我也讨厌。” “噗。” 刚才还保持着沉默、一副心事重重模样的女孩,这时候却忍俊不禁,露出开朗的表情。 她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忽然间开始摇晃起手臂和脑袋,捋起袖子,在走廊上做着热身动作,并对徐向阳说: “我们来比赛跑步,好不好?” “……啊?” 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让徐向阳措手不及。 “要快点啦,我们一起去南操场的仓库附近,我说过,有东西要给你看。” 林星洁转过身来对他说话的时候,从长廊的尽头有风吹来,女生长长的黑发被吹拂到了他的脸上。徐向阳的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下一个呼吸时,女孩朝前方奔跑。 “等、等一下!” 林星洁像一阵轻风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远远传来她轻快的喊叫声。 “快点啊,再晚可就没时间了!” 徐向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跟了上去。 …… 他和她一起在大热天的灿烂日光中奔跑,徐向阳一直跑到额头发烫,身体发热,汗流浃背,步伐却像飞起来似的轻盈; 他们跑过走廊,跑下楼梯,跑过花坛,穿越半个寂寂无人的校园,途经跑道和操场,最后来到仓库附近,前方的苗条身影才停下脚步。 徐向阳气喘吁吁地刚踏入阴凉处,还没来得及俯身喘一口气,忽见前方一阵光影斑斓,他以为自己是被阳光晃晕了眼; 可就在下一个呼吸间,一条巨大且漆黑的“鱼”出现了! 它的样貌像是自然科普杂志上看到过的鲸鱼,体型和面前体育仓库一般大,只是浑身呈现出黑色,被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看不清具体细节; 庞然的躯体像是虚幻的影子,现实中的物体完全成不了阻碍,它就这样轻飘飘地穿过仓库的墙壁,从徐向阳头上悠然游过,吓得他整个人差点摔倒在地。 就算手中有武器,这时候都难以派上用场,面对这种超现实的怪物,身为普通人没有吓晕过去就算好的了。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它,徐向阳还是觉得呼吸困难,浑身僵硬,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它张大深不见底的嘴巴,露出里面如天体黑洞般深邃的晦暗空间,仿佛要将自己一口吞入—— 第十七章 小安 “哈哈,被吓到了吗?”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巨大的“鱼”并没有吃掉自己,尾巴一甩便游向别处了。 徐向阳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他眯起眼睛,看见林星洁正双手叉腰站在仓库的廊檐下,正很神气地朝自己露出笑容。 “这、这到底是——” 只要是身处于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就不可能不想象过“有一天闯入另一片新天地,从此开始拥有不平凡的人生”之类的故事……不,应该说只要是人,都会渴望超脱自身处境,脱离平庸且无聊的生活,只是年纪越小,这份渴望上所笼罩的幻想色彩就会越浓厚。 觉醒超能力,学会魔法或是武功,被选中成为救世主,可以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可以扮演蒙面英雄,诸如此类的想法。 哪怕像徐向阳这样早早就下定决心要帮助家人分担重任,所以相比起同龄人更早熟的男孩,在闲暇时光一样会有孩子气的念头。 虽说理性和常识都在告诉人们这一切并不现实,可如果有一天,这份幻想成真了呢? “……林星洁,这头怪物……真的是你搞出来的吗?” 徐向阳有点不敢去看那头正在脑袋上方游来游去的巨鱼,只好看着她的脸问道。 “是啊。” 女孩朝自己走来,直率地承认了。 “话说回来,你果然看得见啊。那天下午看你一副吃惊的表情,我就觉得是这样。” “呃,一般人难道看不见?” “当然。”林星洁摇摇头,“我这几天一直在尝试。要是真能被人看见,我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放它出来,否则肯定会引起恐慌的。” “放它出来……” 徐向阳现在的感觉,就好像亲眼目睹一座隐藏在这个世界黑暗深处的庞然冰山正在浮出海面,内心充满震撼和难以置信;可这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眼前,想不去相信都做不到。 邻家女孩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他以为只能在虚构故事里才能看到的能人异士,这是在此之前的他绝对想不到的。 他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问道: “……林星洁,你是超能力者吗?” “超能力?” 女孩瞪大眼睛,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自己更惊讶。 “就是那种,平日过着普通人生活,实际上在幕后和超自然力量战斗的超能力者……等等,你总不至于会是反派?” 徐向阳干巴巴地说。 从脑袋上这头怪物恐怖的造型来看,比起守护民众的英雄,说是反派其实更有人信。那她叫自己一个人过来干啥?是想劝诱自己加入黑暗组织吗?还是说干脆要杀人灭口—— “噗……噗哈哈哈,你在说啥啦!徐向阳,你都是高中生了?明明很会读书,怎么成天在想这种幼稚的东西?” 对方捧腹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 “你、你也不用笑得那么夸张?” 徐向阳有些尴尬。 他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乱七八糟的,但那是因为他的脑袋根本接受不了现状,想的东西就是乱七八糟的,而归根结底则是眼下的状况本身很乱七八糟。 过了好一会儿,林星洁才很辛苦似地停下笑声,擦了擦眼泪回答道: “我不是超能力者,更不是你想象中的守护世界的英雄,至于有没有想要毁灭世界的黑暗组织,我只能说不知道。” “不知道?” “对啊。” 女孩抬起头,望向遮挡住正午阳光的那片阴影。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儿来,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和我一样的人,甚至就连能看见它的人都……” 林星洁沉默片刻,她忽然间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大大咧咧地往后仰躺了下去。 “啊,累了累了,在这躺会儿。”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草甸,笑着邀请道。 “喂,你也来?”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躺了下来。 …… 在仓库台阶前的阴影下方,男孩和女孩一同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脑袋后方是操场附近的绿茵地,鼻尖萦绕着青草的味道。 徐向阳正准备开口,却恰巧看到巨大的“鱼影”在他们头顶滑过,在它游过的地方,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看不见的空气,此时就好像变成了清澈的水面;他们则像是躺在水底,仰望着倒映着明媚天空的湖水。 这就是女孩所说的,“要给他看的东西”—— 徐向阳第二次亲眼目睹这头陪伴在朋友身边的庞然怪物。 这回,它不再是转瞬即逝的幻觉,而是能仔细观察的对象;但徐向阳发现,自己越努力去看,却反而越看不清晰。 他觉得好似身处于一个巨大的不透明的鱼缸中,怪鱼就在里面游来游去,阳光透过鱼缸表面折射出斑斓的光彩,而鱼缸中的他却只能勉强分辨出模糊的体型,看不清全貌。 “我喊你来,只是想让你看看我最近养的‘宠物’罢了。” 懒洋洋的静谧氛围包围着两人。林星洁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把这家伙叫作宠物?” 徐向阳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不过我其实搞不懂它的真实身份。看样子像是外星生物,但如你所见,一般人看不着它,它本身还能穿墙,仿佛没有实体,从这点上说,更像是‘幽灵’。” “还有谁知道吗?” “只有你一个。我不打算给任何其他人看,因为我觉得这是不能暴露的秘密。如果被别人瞧见了,肯定会吓坏,而且说不定会有麻烦……当然,你肯定是例外啦。” 徐向阳觉得耳朵一阵发痒。不知道是因为风吹过草丛搔动着自己的耳廓,还是因为女孩那轻柔到像是在抚摸的话语。 他沉默地注视着游荡在头顶的“怪物”,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该不会……一开始就在你身边?” “当然不是。”林星洁笑了起来,“不然我不至于活得那么狼狈。实际上是这两天才发觉的。” “……喔。” 徐向阳若有所思。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这头怪物的出现,该不会和那栋闹鬼的屋子有关? “它叫什么名字?” “我决定叫它‘小安’。” “随便取的?” “是我爸爸以前养过的狗的名字,原名有点长,我一般都叫‘小安’。不过,那条狗早就死了,是我搬来这座城市以前的事情。昨天想着,干脆就拿这家伙当替代。” “咦,原来你是从别的地方搬来的啊?” “对啊。老爹走了之后,我妈就搬家了。” “这、这样啊。” 林星洁的语气倒是很平静,可徐向阳还是从中听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情绪。 这似乎不是一个好话题,既然是朋友,就更不应该在对方觉得讨厌的事情上刨根问底,他这样想着,决定将话头重新转回正题。 “它……小安,你难道就不害怕它吗?” “唔。” 林星洁想了想。 “一开始有怕过,之后就习惯了,像是一般的主人与宠物之间的感觉。” “这世上哪里有人会养这么大的宠物啊。” “看久了就好啰,我觉得它长得还挺可爱的。”女孩语气轻快地回答,“只可惜,我这两天到处试过,它好像会排斥其它宠物,像狗啊猫啊之类的小动物,都能隐约感觉到小安的存在。一旦它出来,就会害怕得到处乱窜,只会给我添麻烦。” “我有能看习惯的一天吗……” “肯定可以。我们每次见面都把它叫出来好了。” 徐向阳其实已经觉得有点习惯了。 毕竟小安不会伤害它,在他们脑袋上游来游去的样子还很乖巧,不过是样子长得吓人了一点。 如果说还有哪里让人感到在意的话,就是怪物身上“未知”的部分了:它究竟是什么?从哪里来? “总不会真是鬼魂……”徐向阳喃喃,“人死后,难道会变成这种样子的怪物?” “我说过了,我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小安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和我们截然不同的世界……” 林星洁的声音逐渐轻了下来,她举起一只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头顶的幻影。小安的一部分躯体在低空徘徊,像水花般在她的指尖流淌而过,少女的声音如同梦呓。 “我只知道,我和它之间存在着极为紧密的联系。所以只要我愿意,就能将小安从‘那个世界’召唤到现实里。” “如果真是这样,它能影响到我们的世界吗?” 徐向阳蹙起眉头,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不清楚。但是,生物课本上不是说过,人是通过光的反射才能看到物体的吗?那应该还是有影响的。” 林星洁的回答让徐向阳有点意外,说明她并非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理所当然的,既然小动物和一部分人类——虽说包括他和林星洁在内,已知的人类只有两位——都能观察到‘小安’的存在,依照常识来说,它就不可能不具备对现实的影响力。 “不,我的意思是……呃,该怎么形容呢,我觉得会有更加‘激烈’的部分。”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 林星洁很利索地从草甸上爬了起来,脸上带着略显兴奋的笑容,仿佛她就是在等着自己说出这句话。 “徐向阳,接下来你要仔细看好啰,我要变魔术了。” “……什么?” 徐向阳有些迷茫地坐起身来,看着女孩做了个手势,好像是在给自己的宠物下达了命令,在半空中无所事事游来游去的怪鱼忽然停了下来。 徐向阳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在他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巨大的幻影朝着紧锁的仓库门口冲去—— “砰!” 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般的响声。 “等、等一下,我知道了,我知道会有影响了!” 徐向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从地上蹦起来。 然而,小安的撞击并没有结束,很快又是一阵巨响,在铁质的仓库门表面,肉眼可见出现了凹陷下去的痕迹—— “它撞得太用力了?!快让它停下!” 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徐向阳慌张地扭头看去。幸好现在附近空无一人,没有人注意到此地的异状。 “砰!” 第三声。门上挂着的门闩整个扭曲形变,两扇紧闭的门扉间不得不露出了空隙。 徐向阳还以为这又是女孩为了吓唬自己的恶作剧,有些生气地想要阻止她,结果却发现站在一旁林星洁同样张大了嘴巴,一副吃惊到说不出话来的表情。 “等……等一下!” 女孩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试图举起手阻止它。 不过,在她话音落下之前,小安已经一头冲了上去,直接将体育仓库的门撞开了。 在女孩的意志驱使下,巨大的鱼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星洁慢慢放下手,与徐向阳两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它之前……没那么大力气的。”黑发女生一脸不安地小声说道,“我、我上一次测试它的时候,还只是能撞倒杯子的水平——” 徐向阳蹲下来,拿起落在地上的铁链,石灰簌簌地落在头发上,他抬起头,发现墙面已经绽开了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他又瞥了一眼大幅度歪斜的两扇门片,和墙壁连结的部分已经被撞断了,堪堪还有一部分挂在门檐上,随时有可能倒下来。 仓库门内侧有闩、外面还挂着链锁,却被小安三两下撞坏,甚至连墙体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坏……这绝不是人类的力量能造成的。 “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 徐向阳一脸严肃地得出结论。 林星洁有些慌张地拼命点头。 第十八章 真面目 ——“好厉害。” 两人一口气又跑回到教学楼的走廊,一路上没遇见别人,这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徐向阳背靠着扶手,靠在栏杆那儿休息了半响,才一脸认真地感慨道。 “你在说啥啊,我们刚才可是在破坏公物。”女孩吐槽道,“幸好附近没有别人,不然我们俩可要在学校里出名了。” “我觉得你已经够出名了。” 听见这话后,林星洁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徐向阳咳嗽一声。 “不管如何,虽然我们是做了坏事,确实应该心存愧疚——” “不对,仔细想想,是‘小安’干了坏事。”刚才还在不安的女孩,突然间一本正经地反驳,“和我没有关系。” “不是,路上的狗要是脱开链子咬了人,责任肯定在狗主人身上?” “大家又看不见它,肯定会以为只不过是仓库门年久失修而已。” “好了,林星洁,我没有在怪你。要是事情暴露了,我和你是共犯,我可以拿压岁钱去赔偿。但现在最重要的是……” 徐向阳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得高昂起来。 “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厉害吗?一般人看不见小安,只能看到它将东西破坏掉后的状态,这不就是漫画或是电影里的‘念动力’吗?虽然你说自己不是,现在完全可以自称是‘超能力者’啊!” 林星洁眨了眨眼。 “你说得对,确实很厉害。”她喃喃自语,“我在知道自己身上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之后,最先感到的是担心和害怕,不敢对任何人说,只能一个人做实验。因为一旦暴露出自己的秘密,更有可能的结果是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 女孩的脸上慢慢浮现出轻松的笑容。 “但无论如何,现在的我能算是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了。”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意识到,相比起自己目击到小安破坏仓库大门的惊人一幕后,内心一时间涌上的兴奋,林星洁所考虑的肯定会比自己更多、更多: 比如小安究竟从何而来,比如是否还有和她一样的人,比如要不要告诉给其他人、万一被发现了又该怎么办等等。 以至于她现在所说的话,尽管表情看起来很高兴,却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感。 他心中那份因亲眼见识到“超能力”而涌现的喜悦,慢慢淡了下去。 现实毕竟不是虚构的故事,异于常人的能力所带来的未必是好处。就算是漫画里的超级英雄,同样会遭受挫折、受到别人的非议和不理解;而林星洁还只是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她成长起来的环境比普通人更恶劣,甚至最近还遭遇过那种事…… 他只能这样安慰道: “是啊,起码以后再遇到混混之类的坏人,就不用害怕了。” “是啊,我没想到小安的力气还挺大的。” 林星洁点点头。 就以目前看来,小安在“那个世界”拥有着何种“力量”、以及这份力量和它对现实世界的影响相较起来,究竟谁高谁低,目前还难以得出准确结论。 唯一可以得出结论的是,这份干涉现实的力量不是一成不变的。 “而且,不止是力量,总觉得比起第一天的时候……好像连体型都变大了一点?” 黑发女生抚摸着下巴,不是肯定地说道。 “但是,小安的样子很难看清楚,所以不容易判断。” “连你都看不清?” “是啊。话说回来,它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 “呃……好像是一条大鱼?像是鲸鱼,我不太确定。” “鲸鱼啊。如果从远处看,从它的行动模式和体型确实会很容易想到‘鱼’。”林星洁笑了笑,“可要是能像我一样走近了看、盯得时间再长一点,你就会看到它身上还长着其它东西,比如蜘蛛的肢节啊,昆虫的触角啊,软趴趴的白色肢体啊,一排排巨大的肉瘤啊,还有正在挥来挥去的、像是章鱼触手之类的玩意儿。” “……是开玩笑?” “不,我是说真的。” 从女孩的表情上来看,好像真的不是在说笑。 “不会……” 徐向阳顿时打了个寒战。本来相处了一会儿后,知道小安只是长相吓人,实际上并不会伤害自己,他已经放下心来,内心的好奇压倒了恐惧,想要下回看个究竟;可听林星洁这样一说,他又有点不太敢看了。 “听起来……有点恶心啊。” “是很恶心,简直是那种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怪物。” 林星洁抱住自己的胳膊,她一旦回想起那副画面,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寒。 “但是,类似的部位总是时有时无,我都不确定它身上究竟有没有长,甚至每次长的东西和长的部位都会变得不一样,有可能只是我看错了。” 总而言之,小安的真面目就像是雾中看花,就连林星洁这个主人都难以确定。 “我有点怕了……” “怕可以,但不许逃。” 林星洁突然间打断了他的话。她侧过脸来,神情看起来非常认真。 “我之前就说过,既然是同走一条路,我们俩从现在开始就是要相互帮助的朋友了,你可要说到做到。”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想起了昨天小巷里两人的对话。她那时候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我的本意可不是这个啊。”徐向阳苦笑着回答,“我是希望你能好好读书,只是在这件事上我答应会帮你的。” “所以,你要反悔?” 林星洁转过身,没有看向他,而是俯瞰着楼下的花坛,双手抓着栏杆。 忽有一阵狂风迎面吹来,女孩的声音和她的长发一起在空中飞扬,缥缥缈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徐向阳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正无意识间紧紧攥着栏杆,用力到手指发白的程度。 “……不,我不会。” 他摇了摇头。 “那就好。” 林星洁放在栏杆上的手慢慢松了开来。 在那之后,两人并没有回教室,而是在一楼的走廊上来回晃悠。看到有人经过,他们还会下意识地让开,也不知道在躲什么,或许只是不希望他们的对话被别人听见。 刚刚看到了小安的“惊人表演”,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都有点兴奋,不想这么早就结束这场密会。 他们心中怀着雀跃之情,作为分享着同一个秘密的两人,还有更多的话题想要讨论,还有更多的情感想要传达,还有更多的思考想要分享给彼此。 两人热火朝天地聊了一下午,直到第一节上课铃响起,才在同学们惊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一起回到教室。 当然,这回没有人再敢说闲话了。 …… 在那之后,两人在私下里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亦愈加频繁。 无论是徐向阳还是林星洁,本来就有着对同龄友人的渴望,而在已经成为朋友的基础上,眼下又有了共同的秘密,一个让年轻人们感到兴奋,不得了的大秘密,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并不难理解。 在学校里的时候,林星洁一开始还有点不太情愿,因为她过去一直是独来独往,不喜欢受人瞩目;不过,徐向阳却表现得很积极,他每到午休或是活动课的时候都会主动找上门,女孩渐渐便习惯了。 而放学后或是双休日就更不必说,两人有充足的时间相处。徐向阳开始教导林星洁做作业,林星洁偶尔会从不知哪里带来几本漫画分享,或是一起在徐向阳的家里看租来的碟片,偶尔会聊起学校的话题,偶尔一起到街上闲逛……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平淡又充实地过去。即使发现了说不定足以震动世界的秘密,即使知道了自己的朋友正在饲养一头怪物的事实,徐向阳的日常生活却好像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任何大的影响,只是从以前独来独往的“一匹孤狼”,转变为和林星洁两人一同上学放学。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第十九章 “秘密基地” 一个周末的午后。 暖熏熏的阳光洒落在宽阔无人的阳台上,连锈迹斑斑的水桶和爬满青苔的墙壁看起来都给人一种温暖的印象。 徐向阳捧着作业本,林星洁拿着科幻小说,两人隔着一块矮墙肩并肩躺在储水罐下方的沥青地面上,只用一张报纸垫着。 这里是距离小巷最近的一座居民楼,这里的天台因为常年没人来,最近这段时间成了两人的秘密基地。 今天是女孩主动邀请他到天台上的,说是觉得家里很无聊,想要让自己陪她。徐向阳总觉得这几天她的态度有些奇怪,似乎过于“热情”了。但在他打从心底里希望能和她好好相处,于是爽快答应。 “世界末日啊……” 正对着两道数学题冥思苦想的徐向阳,听见耳畔传来少女的感慨声。 她转过头来,小声问了个奇怪的话题。 “喂,徐向阳,假如有一天世界末日要来临的话,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 “比起世界末日,下一次的月考更重要。”徐向阳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我上次给你画的重点你都背了吗?从下次开始就得你自己拿笔划出来,老师在讲课文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记,我会定期检查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师傅你别念了!” 林星洁立即拿双手遮住耳朵,摇晃了一下脑袋后很不满地瞪着他。 “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到底答不答?” “……” 他有些无奈地将笔从鼻子和上唇之间取下来。 “什么样的是指?” “就是为什么会毁灭啊,可能是这本书里写的外星人入侵,也有可能是机器人叛乱,或者是丧尸危机之类的。” “嗯……”徐向阳想了想,“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人类犯下的错。比如核大战,滥用基因技术导致的生物灾害,滥用抗生素造成难以被治疗的流行病大规模传染……” “欸,你好没想象力啊,”林星洁随手又翻了一页,听见他的话后,腮帮子微微鼓起,有些不满地抱怨道,“明明都让你见过小安了。” “这话说的,难不成它有能力毁灭世界吗?”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承认那是头不可思议的……他不知道该不该用“生物”来描述——总之,小安的存在让他看到了世界前所未有的另一面,过去只能在电影小说里看见的幻想,似乎不再是难以触碰的遥远之物,但这和“世界末日”这种因为规模太庞大以至于虚无飘渺的话题,还是相距太远了。 “为什么不可能?它现在还小嘛,等它长大了,说不定就能做到了!” “哪有人会希望自家宠物长大后能毁灭世界的……” “我就是啊。” 她轻哼了一声,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徐向阳这时候回忆起了两人初次见面时的景象,于是笑着说道: “林同学,你好像对这种话题很感兴趣啊。” “你注意到了?” “是啊。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因为小安的存在,觉得与众不同、有种被选中的感觉,所以才会担心总有一天会有很重大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欸,你还蛮聪明的嘛。” 林星洁回答的声音有点飘忽起来。不过,徐向阳认为自己应该是说对了。 朋友之间相处,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换位思考”。徐向阳就是这样做的,他想象着自己如果是林星洁,清楚自身拥有特异能力的情况下,却只能对所有人保密,那究竟会是何种心情;以及对于未来,她会担忧些什么、畏惧些什么。 “我觉得你不用太担心。” 徐向阳放下作业本,直起身来,一边注视着她的脸一边很认真地说道。其实他想讲这话已经很久了。 “这世界上肯定不会只有你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呢,现实世界是不可能让一个高中女生去拯救世界的。” “是吗?可我好像从来没遇见过呢,你已经是唯一能和我聊得上天的人了。” 林星洁笑了笑,对他的话好像不是很上心。 “那是因为你和我都还是学生,能见识到的层面终究太过狭隘了。”他很有信心地回答道,“等到我们俩都成年以后,我再陪你一起去找,肯定能找到。” “……谢谢。” 林星洁叹了口气,跟着坐起来,目光却没有看他,而是望向了远处灰蒙蒙的天际。大地逐渐被钢筋水泥的森林所覆盖,纵然是晴朗明媚的阳光,都无法完全蒸发干净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阴霾。 “不过,你说的不对。” “什么?” “你说的不对,”林星洁重复了一遍,“我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是因为……” 女孩转过脸来,光滑的脸蛋绷得紧紧的,虽然看起来是在笑,她黑漆漆的瞳孔里里却看不出丝毫笑意,嘴唇微微咧开,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我希望世界末日有一天能到来。最起码,它可以让这座城市毁灭。” 徐向阳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呼吸声,在他背后响起,带着贪婪的味道。一股寒意沿着他的脊背爬升。 黑色的鲸鱼自徐向阳的头顶滑翔而过,它沿着阳台周围的四边边沿徘徊,在筒楼上空游荡,时不时张开巨嘴,发出无声的长鸣。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把小安放出来了。 “喂,你刚才是吓到了?” 林星洁脸上那不符合年龄的阴郁像变魔术般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女孩将身体靠过来,用肩膀拱了拱他,一脸恶作剧成功的笑嘻嘻神情。 “……才没有,”徐向阳蹙起眉,“我早就习惯了。” 有一天他早上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就看到床边有一张正对着自己的血盆大嘴,那才叫一个刺激,吓得他差点心脏骤停。 因为小安能够穿过实体,徐向阳又是唯一能看见的那个人,所以用它来做恶作剧太方便不过,就连自己洗澡和上厕所的时候都没放过。 当然,那段时间林星洁越做越过火的行为,最后还是被他喝止了。 “你还在生气?”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我是在担心你的脑袋……你这样下去可是找不到朋友的。” “哈哈,我现在不是已经有了吗?” “只有我一个?” “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林星洁无所谓地回答道。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包裹在牛仔裤中的双腿显露少女修长笔挺的腿部曲线,只露出一截洁白的脚踝,她原地跳跃着活动身体,姿态像林间的野鹿般轻盈。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 徐向阳刚想跟上她离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啊对了,星洁,我待会儿要去街上一趟,你要来吗?” 对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好啊。我顺路买点文具。你要去哪儿?” “我去租几张碟片。”徐向阳回答,“姐姐回家休息的时候要看。” 说到这儿,他有些迟疑地问道: “你家里人不会有意见吗?要不要去通知一下?” 徐向阳是因为监护人常年都在加班,加上姐姐她对自己很信任,所以放学后的日程都是自己安排的,相比起同龄人来说称得上自由了。 “你说我妈啊。” 林星洁眨了眨眼,嘴角慢慢浮现出微笑。 “她每天忙得很,大概顾不上我。” 徐向阳觉得朋友的表情有点怪怪的。 这么说来,他从来就没去过林星洁家,两人聚在一起聊天的地方往往都是自己家里。 徐向阳见过林星洁的母亲几面,每次都行色匆匆,没能说上几句话,但态度相当温和,看起来是位寻常的中年妇女。 能生出一位清秀可人的女儿,母亲年轻时自然是一位大美人,至今仍是风韵犹存,只是岁月的磨砺终究残酷,再浓的妆容都挡不住那位女性脸上疲态毕现的皱纹。 可是,他们毕竟是生活在筒楼这样一个人多嘴杂的环境里,徐向阳不可避免会从左邻右舍那里听到一些有关于那位母亲的不太好的传闻。 不过,既然林星洁几乎不曾提起她的家庭状况,徐向阳也不会问。这是身为朋友的默契。 “那好,走。” 第二十章 偶遇 在徐向阳的记忆中,弄堂几乎就是嘈杂的代名词,特别是在早上和晚上。 出来打水的,晾衣服的,拿着板凳和躺椅在楼道里聊天的,微微敞开的邻居门里传来搓麻将打牌的呼喝声,烧菜的香味在整条小巷里飘荡,夜里在床上都能听见隐约的人声。 邻里间的关系相当亲近,大家知根知底,生活中遇到事情了左邻右舍总能帮上点忙;另一方面,却也因此容易生出龃龉,要是有谁干了啥坏事,第二天就能传遍整条巷子。 只有白天的时候,孩子们都去上学,大人们出去工作,这条巷弄才会显得安静。 他还记得,姐姐在搬家的时候,还担心过这种环境会不会影响到身为学生的自己,只是因为这地方距离她工作单位和学校两边都很近,附近唯有这片区域有合适的房子。 当然,徐向阳现在很庆幸他们是搬到这个地方来了,否则就他就不会遇见林星洁。 两人是一起从阳台上下来,一起走入小巷,一路上遇见了不止一位眼熟的阿姨,有的还是成群结队,所以他们俩几乎是一路打招呼过去的。 徐向阳一个个客气地朝她们点头问好,收获一堆“哎哟真乖”“学校里过得怎么样?”“这里住的还习惯吗”“你姐姐工作还好吗”“生活中遇到困难别客气,尽管来找阿姨我帮忙”等等热情的回复,他的脸因为始终保持同一个表情都快麻木了;而站在林星洁则表现得相对冷淡,偶尔问起她才会默默点头。 实际上,女孩平常在学校里给人的印象就是这种有点“目中无人”的感觉,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表现得不一样,徐向阳倒不觉得奇怪。 只是,在他们两人离开后,徐向阳有意识地放慢脚步侧耳倾听,果然听见了背后传来的议论声。 “俩小孩看起来倒是挺般配的。” “这姑娘性子不好,和她老妈一个德行。” “他姐姐是警察,年轻又有能力,在这儿肯定不会久住,压根不是一路的。” 他突然有点理解林星洁表现冷淡的理由了。 过去的徐向阳,对这种人说的话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他的心思往往都在身旁的女孩身上了;但因为刚才阳台上的对话,他却开始不自觉地在意起来。 …… 各自回了家一趟,又重新在巷口集合,林星洁依旧是那副只会在他面前展露的开朗神态,看不出与平日里有何区别,两人前往租碟片的店铺。 他无数次来过这条街道,但会和女生一起出来还是最近的事情,他以前还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第一次来的时候,徐向阳的心情总是难以平复,路人偶尔投过来的目光亦让他感到害羞,现在则已经习惯一路上和朋友说笑打闹,到处闲逛。 “快、快看!” 离开商店街的两人,在走到一座天桥附近的时候,刚才还在嬉笑的林星洁脸色一变,用力拍了拍徐向阳的胳膊,正在喝果汁的他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看那边!” 徐向阳慌慌张张地抬起头,看见桥洞的那一头正站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具体面目,但染黄的长毛和邋里邋遢的体恤破洞裤却让人印象深刻,是那群混混中的一个。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啊。” 林星洁在这段时间内没找他们寻仇,却没料到是对方主动出现。 他们当然没忘记这三人的存在。只不过自从鬼屋之后,史晖等人就在学校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靠俩学生想要找到踪迹,如同大海捞针,不知从何下手。 由于这几个混混平日里的作风,大家都没把这三人的失踪当回事,但徐向阳和林星洁却隐约觉得事情不简单。 徐向阳下意识环顾四周,来往的路人有不少,还有骑着自行车和电瓶车的。 “这家伙……” 徐向阳刚想劝林星洁冷静,便听见了女孩略显兴奋的低笑声。 “呵呵呵,这个混蛋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真是太好了……送上门来的礼物我总不能不要,对?” 林星洁紧盯着那个身影,捏了捏手指,指骨发出清脆的回响。 徐向阳皱了皱眉,但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只是小声提醒道。 “速战速决,只有一个人的话,我们俩一起动手,别引起太大动静,被人发觉。” “你、你要帮我?” 女孩猛地转过头来,漂亮的黑色眼珠睁得圆圆的,像是听见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居然要帮我打架?” “干嘛?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女孩子上。” 徐向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但是——” “小安的话,暂时不能让它在众目睽睽下大张旗鼓地行动,哪怕别人都看不见它。所以,我会尽量替你掩护的。” “……我知道了。” 林星洁唇角一勾,从口袋里拿出甩棍来。 原来她一直都放在身上。 徐向阳伸出一只手,示意让林星洁靠后半步。女孩没有反对,默默跟随着他一起放缓步伐,两人不动声色地从桥洞的对面一侧靠近。 但天不遂人愿,就在此时,一辆汽车正好迎面驶来,两人不得不走向另一侧。 徐向阳的心情略微紧张。毕竟像他这样的“乖孩子”,主动找人打架还是头一回。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后摆传来一阵下坠感,他知道那是紧跟在身后的女孩正拉着自己的衣角。 “小心,对方身上可能有带着武器。” 林星洁低声说道。 “嗯。” 近了,更近了。 当他们踏入天桥下方,头顶的阳光被遮挡,视线暗淡下来的那一瞬间,徐向阳却突然间闻见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就像是海鲜高度腐烂后的味道,既有着潮湿的感觉,又有腐烂物所特有的恶臭。 ……怎么回事? 察觉到异样的徐向阳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目光左右逡巡,却没有看见垃圾桶或是垃圾堆。 “呕——” 前方不远处,就像喝醉了似的在那边摇摇晃晃的长毛混混,突然间用手撑着墙壁的并俯下身,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声音,开始大口呕吐起来。 和徐向阳与林星洁擦肩而过的路人们纷纷蹙起眉头,捂着鼻子从他身边绕过去。 当混混再度抬起头的时候,映入徐向阳眼帘的一张五官扭曲的脸庞,泪水鼻涕汗水将这张脸都糊住了。 “呜呜……” 那个人像是在大声哭泣着,脑袋却猛地往后方抬起,脊背像佝偻似的反弓,如同蓄势待发的犬类。 “这家伙……什么情况?!” 徐向阳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来自某个遥远地方的细微哭声,又像是每当夜时分就会听见有虫子从床畔爬过的响动,令人毛骨悚然。 徐向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疑神疑鬼地到处乱看,想要找到那个古怪声音的来源。 走在他身后的林星洁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快看,那人怎么了?” “难不成是犯病了?羊癫疯?” “快打120!” 严明俊的异样显然同样引起了他人的注意,桥洞下走过的人们纷纷驻足,有的人已经跑去前面不远处的电话亭准备打给医院了。 渐渐的,前面开始堵满了前来围观的人群,徐向阳想要通过围成一群的人头观察情况,只能踮起脚尖。 在熙攘的人群里,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奇怪,没有人听见那个声音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疑似犯病的混混身上。明明那个响动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尖锐,在喧闹的人声中变得愈发清晰,像夏天草丛里的蟋蟀叫声那般令人烦躁。可是,好像谁都没听见…… 他看见,昏暗的桥洞底下,只有一部分墙壁能被阳光照射到。严明俊的影子恰巧就在那里,而就在此时,一道奇形怪状的影子、像是某种体型细长光滑、蜿蜒爬行的巨大虫影,从倒影内钻了出来。 而这一幕,仍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蠕动的虫影在脏兮兮的墙壁上爬过,溶入黑暗之中,变得看不见了。那个声音却始终未曾停止,反而离得越来越近。 ——那是“虫”在爬动的声音? 徐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一念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窸窣的响动一点点穿过熙攘的人群上方,它爬上墙体,爬过路灯柱,爬过生锈的金属管道,攀附着天桥底部爬动,就在人们的脑袋上蠕动爬行…… ——“别看头顶!” 就在徐向阳无意识地想要抬起头的时候,背后传来女孩的低喝。她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分外用力。 第二十一章 归途 徐向阳垂下眼睛,看见女孩的手正死死攥着自己的胳膊,白皙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因过度用力而显得分明。 怎、怎么了? “别看……上面……” 林星洁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她的声音变得微微颤抖,断断续续,显得十分吃力。女孩的手掌几乎要在胳膊上抓出痕迹来,徐向阳吃痛得蹙起眉头。 这让他感到很吃惊,因为徐向阳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少女如此虚弱的一面。 他的脖子像密布着生锈齿轮的机器般难以动弹,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出于担忧的情绪,他还是努力转动着僵硬的脑袋往后看,想要看清楚林星洁现在的状况。 黑发女生正低垂着脑袋,头发无力地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面孔,单薄的身体颤抖着、战栗着,就像在忍受某种沉重的负担或是巨大的痛苦。 “别看……上面!” 即使如此,她还是在努力提醒着自己。 “……” 徐向阳紧抿起嘴唇。 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仍然没有消失的迹象,反而停留在了天花板上,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靠近,在耳畔回旋盘绕,就像有一万只细小的虫子在脑袋上爬动,随时有可能掉落下来…… ——没有人听见吗?! 徐向阳凝视着前方熙攘的人群,他们的脊背和后脑勺,喧嚣的人声,想要大声呼救、却像是被人用手捂住了嘴巴,喉咙里只能发出空气流动过的“嗬嗬”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谁都没有发现。 谁都没有注意到。 在他们前方的人,在他们后面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全都恍若未觉地走过去了。 此时此刻的徐向阳和林星洁,就好像是被隔绝到了另一个与现实世界相互重叠交错的异度空间,和头顶上的“某样”东西关在了一起…… “……不行了!我坚持不……唔,为什么?!” 徐向阳听见站在背后的女孩发出闷哼声,手上的力气骤然放松下来,身体失去平衡后软软地靠了上来。 他慌忙转身,双手支撑着林星洁的身体,结果是两人一起蹲了下来。 虽然现在的状态不能称作严格意义上的“拥抱”,但这确实是少年和少女彼此肢体接触最亲密的时刻,然而现在的徐向阳自然没心思去在意这个,他一手揽住林星洁纤细的腰身,一边用手拨开她额头上的刘海,露出一张大病初愈般的虚弱脸庞。 “你、你没事?” “没事……我……只是有点累……” 半躺在徐向阳怀里的女孩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边对他露出很勉强的笑容。她的面色苍白,额头上沾满晶莹的汗珠,头发湿漉漉的,简直像剧烈运动过后那般大汗淋漓。 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林星洁就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倚靠着自己。 “问题是……失控了……怎么会……” 她极为担忧地垂下眼睑。 ——而几乎就是在同一时刻,两人的头顶上再度传来惊人的异动。 这次不再是像是大量昆虫爬动的微弱回响汇聚而成,令人烦躁的声音,而是某种更为惊人的…… “呼吸”声。 徐向阳不禁想象出了“一张巨大的嘴巴在头顶上方张开闭合”的场景,狂风组成的风柱在吸力作用下,将周围的一切全部朝这面血盆大嘴和黝黑深邃的口腔深处席卷。 他们的脑袋上面,究竟有什么?巨人吗?还是怪兽呢? 随之而来的是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柔软肢体的表面被挤压、被切割,最后体液四溅的回响,如同女性悲泣的哀鸣,全都混杂在一起……甚至有某种迸溅出来的液体自脑袋上方滴落下来,落在脖子的肌肤上,一点点往衣服内衬里滑落…… 徐向阳终于忍耐不住了,他一边拽着林星洁的手想要拉着她逃跑,一边猛地抬起头来。 无论是什么,他都要看清楚!就算上面真的有恐怖至极、超越想象的怪物,必须鼓起勇气去直面,而不是坐在原地等着被吞掉脑袋! …… 漆黑的天桥下方,光线的折射似乎出现了问题:空间泛起了浅浅的涟漪,入眼所及之处尽皆出现了歪曲的迹象。而对于徐向阳来说,这是昨天才见识过的、十分熟悉的景象—— 某种模糊而庞大的光影,宛如潮水般在天花般上湿滑地流淌而过;一道扭曲的影子在这庞然大物的“嘴巴”边沿,拼命挣扎着、扭动着躯体,尽管是看不清具体样貌的阴影,却相当鲜活地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令人不禁联想到被鞋底踩烂了半个身子,却还在浆液中抽搐扭动的虫子。 然而,这种挣扎注定毫无作用。从黄毛混混体内爬出来的蜿蜒虫影,被卷入光影的巨大漩涡中,彻底消失不见。 “这……!” 徐向阳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拥有不可捉摸的虚幻光影、只能勉强想象出有着庞大轮廓的“生物”,相反,他已经开始对小安的存在感到熟悉。可是,这还是它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真实的本质—— 那是只属于异类的狰狞和恐怖,充满贪婪的撕咬与吞噬。 伴随着虫影的消失,怀中女孩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起来。那古怪的“生物”则像是对这次进食十分满意,如同一条巨大的鱼浮上水面后又甩了甩尾巴,在天花板上留下大片大片湿痕,最后消散在空气里。 严明俊躺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最后一动不动。 “星洁……?” 徐向阳姿态僵硬地半蹲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略带担忧地轻声问道。 “我没事。” 林星洁扶着他的肩膀原地站起来。 在深吸了一口气后,黑发女生的瞳孔重新恢复清明。她用手撩了撩自己额前的发丝,整理了一下刘海后,朝自己露出轻松的神态。 “抱歉,让你担心了。” “要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我只是……呃,有点贫血而已。老毛病了,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好。” 此言一出,徐向阳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很明显,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那天早上的时候,林星洁就想用这种方式打马虎眼糊弄过去;而这回,她又没说实话。 “我是你的朋友?”他一脸严肃地说,“其他事情我可以无所谓,但是现在……你都累成这副样子了,可不是隐瞒的时候?” 面对徐向阳的质问,林星洁眨了眨眼,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 “干嘛要摆出这副严肃的样子啊,可不适合你。” 徐向阳只坚持了一会儿咄咄逼人的姿态,脸上的表情很快就绷不住了。 “……我现在是很认真地在问你,林星洁。” 他叹了口气。 “我真的很担心,我知道有些事情我可能帮不上忙,因为我没有像你一样的能力,你遇到的困难可能只有你自己才能承担,但是作为朋友,我还是希望你能对我说实话,哪怕只是当作发泄压力的方式……” 林星洁一直觉得,她的朋友有时候会很不像是一位高中生。就像现在,过去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从一别人口中听到这种话。 “嗯,我知道。” 这一次,女孩回答得很干脆。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瞳孔好似墨玉般温润,静静注视着徐向阳的脸庞。 “我会告诉你的。只是……这里不适合说。” 她说这话的同时,不远处传来鸣笛声,徐向阳抬起头,才发现是救护车到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急匆匆地跑过来,人群让开一条道路,将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的混混搬上了担架。 “那条被小安吃掉的虫子,一定和那栋屋子有关……只是现在,肯定找不到线索了。” 徐向阳一边心想,一边环顾四周,发现为了看热闹而簇拥过来的人们正在渐渐散去。他看了一眼腕表,意识到他们两人在这里待太久了。 “好。” 林星洁抓着徐向阳的手臂,他搀扶着浑身无力的她,两人肩并肩离开了天桥。 等到天边浮现起灿烂的云霞,两人总算回到了熟悉的小巷。 学校是一头,商业街则在另一头,所以两人先到了徐向阳家门口。 “向阳?” “……” “徐向阳?” “呃……啊?” 徐向阳的神态像是刚回过神来,表情略显尴尬。 原因无他,自然是因为两人依偎在一起的亲密姿势。 开始的时候他脑海里的念头纷乱,没有注意这方面的问题;可是时间一长,他就不得不感到在意了。 温热柔软的娇躯,墨色发丝间淡淡的清香,身畔近在咫尺的女孩子,相比起平日里表现出的活泼可亲,此刻却别有种柔弱的美感,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保护她、想要将她拥入怀里。 由于一直在搀扶着林星洁向前走的缘故,他的手掌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女孩腹部的柔软与温度,等到了这里,徐向阳甚至产生了一种舍不得放开的想法。 明明好朋友处于最虚弱的状态里,自己却在趁人之危……徐向阳在心中痛骂着自己是个下流胚,可放在侧腹的手却还是没有主动松开。 “我可不愿意再被你抱着。” “什、什么?!” 徐向阳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刚才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林星洁并没有看向他。女孩站直身体,拎起领口嗅了嗅,很不好意思地朝他小声道歉。 “我刚才出了一身冷汗,肯定,肯定那个……有味道?你不用扶着,我已经没事了。” 我只闻到了好闻的味道,徐向阳心想。当然,这种话根本不能说出口,他只能默默放开了手。 “谢谢你……” “不用谢。要不要我陪你……” “不、不用了!再见。” 不知为何,女孩的表情似乎有些慌张。朝自己告别后,她自顾自地朝着巷子深处走去,步伐不断加快,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徐向阳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皱,总觉得她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不过,今天就让她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他摇摇头,走向自己家门。 …… 才走出去不过几步路,林星洁就有点气喘吁吁了,只好放慢脚步。 女孩努力去回想刚才回家路上的事情。被人担心、被人照顾的感觉真的很好。她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临近黄昏,从走廊的天窗轻盈落下来的光芒,为铺着脏兮兮瓷砖的墙面镀染上一层淡金色的朦胧晕辉。 道路两旁,回荡着细微的人声。 女孩看见了两个中年妇女站在门口聊着悄悄话。她在出门前就遇见过这两人,都是住在自家隔壁的邻居,此时都用一种古怪的、让人厌恶的目光盯着自己看。 “砰。” 两人回到自己家里,将门关上。 少女从空无一人的小巷里走过,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直至面无表情。 来到门口,那隐隐约约的古怪响动一下子变得清晰分明,涌入耳廓,混杂着女人的叫声和男人的喘息声。 她站在门前,没有敲门,而是抬起头来望着门上面的天窗。 夕阳的余晖像是隔了一层水波去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可还是那么刺眼。 林星洁眨了眨眼,总觉得眼眶周围有点酸酸的,很不舒服。 还好……还好徐向阳没有跟来。 其实她很清楚,这种事根本瞒不了别人,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但她还是本能地不想让自己的朋友知道。 知道她有着这样的母亲和这样的家庭,知道她过着这样令人失落无力的生活。 林星洁微微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内。 直到她听见了匆忙靠近的脚步声—— 徐向阳快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突然觉得手里的东西有点不对劲,拿起塑料袋往里瞧了一眼,除了几张租来的碟片以外,还发现了一根粉红色绣着小猪图案的笔袋。 这是林星洁买的文具,回到家的时候忘记给她了。 他得赶快送过去。 …… 徐向阳往前面跑,远远便见到了那位静静伫立在那里的黑发女孩。 他没有多想,立刻朝她身边跑去。直到林星洁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般猛地转过头来,那双睫毛长长,漆黑湿润的大眼睛里,透着从来没见过的慌张。 第二十二章 暂住 尽管是黄昏之时,天却还蒙蒙亮着,但房间里面的人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战况”极为激烈,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被左邻右舍听见。 他们俩都不是孩子了,当然知道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徐向阳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握着钥匙的林星洁,像雕塑般僵硬地站在门口,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鞋子和脚下的台阶,一言不发。 长长的头发披落下来,遮挡住了女孩的表情,只能泛红的耳朵和微微颤抖的手,能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她内心那种恨不得钻到地底下的羞愤之情。 想起刚才她看向自己时,眼睛里透着的惊慌和无助,徐向阳紧抿起唇,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并不是那种擅长和他人交流的人,何况还是和女孩子一起目击如此尴尬的场景,其实到现在为止还紧张得不行。 但徐向阳知道,就像有些事情总要去做,不做就会后悔一辈子;有些话,就算硬着头皮,亦必须得说出口。 “……星洁,你现在有空吗?” 女孩的肩膀抖动了一下,她仍然低着脑袋,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到我家里来?” 他努力让自己露出不那么尴尬的笑容,主动发出了邀请。 徐向阳和林星洁一起回到家中,少年少女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面坐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气氛十分僵硬。 他低头考虑了一会儿,起身说了一句“我去替你拿杯饮料”,之后没有等待回应,逃也似地朝着厨房快步走去。 徐向阳打开冰箱,拿出果汁瓶,又拿了两个杯子,这时听见客厅传来女孩的声音。 “男人和女人之间做的那事,真的需要那么长时间吗?”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他听到,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我不知道。” 徐向阳不知为何有点心慌,差点将手边盛满橙汁的杯子打翻。 “……说的是啊。” 林星洁又一次沉默不语。 徐向阳端着两杯果汁走到客厅,递了一杯给她。 林星洁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微微抿了一口后便将杯子放下,捧在手里,怔怔地看着前方。 “要看电视吗?” 徐向阳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于是走上前去将电视打开。 林星洁耳朵听着屏幕上的人们叽里呱啦,心里却涌起了难言的滋味。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 “你刚才听见了?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那个男的不是我父亲,只是我妈最近才认识的相好。” “……” “我本来才不在乎这种事,毕竟老爹早就不在了,她想找谁都是自己的自由。” 他默默地听着,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孩面无表情的侧脸。 “但问题在于,那女人的眼光实在是很差劲,找到的人没一个靠谱的,要不就是没有正经工作的,不但指望不上成家立业,有时候反而还要她去照顾;要么就是只打算玩玩,过段时间就会拍拍屁股消失的那种……” “你是不是听过有人在说我和我妈妈的坏话?不用怪别人,因为他们说的基本上都是真的。这一年以来,她起码带过四个不同的男人回家,而且每次都是这样,一点儿都不顾忌他人的眼光,搞得周围所有人都知道她那点破事,难怪别人会说闲话。” 徐向阳终于明白她刚才那副可怜的神情是怎么回事了,他忍不住说道: “但这和你没关系……” “有。她是我妈。” 林星洁的回答很简洁。 徐向阳没话讲了。 他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和女孩隔了好几个人的空位,正襟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电视。可是看眼神就知道,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这上面。 林星洁看着姿势僵硬的朋友,这时候连头都不敢转过来看她,毫无疑问,他正在感到局促和紧张……意识到这点后,不知为何,压抑的心情反而变好了。 “向阳啊,你干嘛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林星洁靠过来,拿手指戳了戳男生的脸。 “我……” 徐向阳蹙起眉,一巴掌拍掉了女孩的手。 “我是在担心你啊。” “没什么可担心的,这是我的家事。” 林星洁摇摇头。 “其实我出来的时候有算好时间,只是没想到他们一直黏黏糊糊到晚上都没有结束。放心,我一会儿就回去,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难道你早就知道吗?” “是啊。” 女孩回答道。 “他们俩倒是不打算赶我,可我却没法在那种地方呆下去,所以只好自觉地滚出来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浴室能借我用一下吗?我之前出了一身汗,没办法就这样躺到床上去。可那两人肯定也会用,他们俩用过的地方……我不想回去后再洗。” “……” 徐向阳像是在沉思发呆,直到女孩又问了一句后才点了点头。 “嗯,没事,你用。” 林星洁从沙发上站起来,刚往浴室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忘记了重要的事情,她停下来,喃喃自语。 “还有要换的衣服。啊,不行,看来还是要回去一趟……” “林同学,你在这等一下。”徐向阳打断了她的话头,“我去打一趟电话。” 在林星洁惊讶的目光中,他走到电视机旁的橱柜边上,拿起了上面的电话。 “可以吗?” “是你的同学啊,问题是没有,”话筒对面传来监护人略显疲惫、却仍然带着盈盈笑意的反问,“我就想知道,是男是女?” “是女生。”徐向阳回答道,为了避免误会,他加快了语速,“是我觉得她暂时是没地方可去……” “有家回不了吗?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经历这种事情肯定不好受。你得好好照顾人家,别欺负人啊。” 女人的口吻中有着情真意切的同情。 “谁会欺负她,我是那种人吗?” “那可不一定。平常看起来越乖的男孩子,真要热血上头了,就越难控制自己。” “喂,等等!这种事情别瞎讲,人就站在我旁边呢。” 这位监护人和他的年龄相差不算大,算是姐弟关系,两人经常互相开彼此的玩笑,和一般的长辈与晚辈的关系不同。 所以,虽然一方要上学,另一个总是工作到深夜才回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罕有交流的机会,但两人间的关系却很融洽,没有因此而疏离。 “话又说回来,小阳你还挺了不起的。你该不会要么不交朋友,要交就直接交女朋友?” “不可能的。”徐向阳断然否定。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猜,现在的她应该对异性会很戒备,我都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住在别人家里……总之,先来和莲姐你说一句。” 说话的时候,话筒对面传来别人模糊不清的声音。女人离开话筒高喊了一声“好好,我马上过去”,又转回来交代道: “好,事情我知道了,你自己看着办就好。需要用钱的,我放在老地方了,不够再打电话问我要。生活用品可以买,也可以先用我的,包括换洗的衣服和睡衣。女孩子的日常生活要比男生麻烦,要用到的东西也更多,她可能不太好意思张口,你记得要细心,知道吗?” “知道了,你去忙。” “嗯。手头上还有个案子,大概要处理三四天的样子,这段时间你要注意安全,别到处瞎转悠,别乱吃街边的东西,还有——”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拜拜,工作要加油啊。” 虽说这位姐姐在各方面都要比一般父母来得开明,但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显得和天底下所有家长一般啰嗦。 …… 徐向阳放下电话。 “我姐姐同意了。” “你在说什么……” 林星洁仍然站在浴室门口,盯着自己。 徐向阳一拍脑袋,他忘记自己还没征求对方的意见了。刚才的兴奋瞬间抛诸脑后,少年仔细关注着对方的神情,同时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刚刚打了电话,姐姐同意你在我家里住一晚,衣服可以借你……你愿不愿意?” 第二十三章 无从选择 林星洁怔怔地望着身侧被覆盖上了一层白雾的玻璃板。她伸出手,碰了碰瓷砖上由大片大片层层叠叠的细小水珠构成的浓密帘幕,热水顺着女孩光滑的肌肤往下流淌。 耳边淅沥沥的水声,四处蒸腾的水汽,周身被湿润的暖意包裹,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浴室,共同构成了一处令人心神不自觉变得平静的密室。 这还是她人生头一回在同学家里留宿。 以前的她可没有这种机会,林星洁想,这算不算自己的人生正在一点点走上正轨的预兆呢? 林星洁起初还有点紧张;可是和做任何事都需要提心吊胆的家里不同,她发现自己罕见地拥有了能享受慢慢洗浴时光的机会,而用不着急匆匆洗漱完毕就跑回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或是干脆离家出走。 于是,她放空脑袋,纷乱的思绪一时间尽数涌上心头。 因为内心深处不愿意让徐向阳知道自己的家境,所以林星洁每次回来总是在巷口和朋友告别,平常聊天的时候也一直在避让这个话题。 林星洁对自己说,其实用不着那么敏感。反正她在对方面前丢脸又不是一回两回。最狼狈的时候都被这人看在眼里,真的还有必要矫情吗? 这种自我安慰并非没有道理,可不知为何,她却始终开不了口。 以至于在真的暴露了之后,就连放学后难得一见的悠闲时间都没能让心情得到改善,依旧郁郁的、像暴雨即将来临前的天空那般阴沉。 林星洁换了件偏大号的衣服出来后,那人已经不在客厅了。 她好奇地张望了一下,两人的书包整整齐齐地放在椅子上。与此同时,厨房正传来炒菜的香味。 ……他可真像是位“贤妻良母”,林星洁心想。 厨房里的男生听见这边的响动,喊了一句“你坐会儿,饭菜马上就好”。 “要帮忙吗?” “不用。” 过了一会儿,系着围裙的徐向阳端着餐盘走出来,从冰箱里拿出果汁,从橱柜里拿出两份碗筷,耐心地依次放好,这才坐下。 “……谢谢。” 林星洁轻声说。 “你身体还好吗?之前回来的时候,你看上去很累。” “已经没事了。” “是不是因为小安的缘故?” “大概。” 徐向阳看得出她兴致不高。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有话直说。 “先吃饭。”他拿筷子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吃好后我们再聊聊。如果你不愿意说,也可以直接回姐姐房间。” “我可以早点上床睡觉吗?” 女孩眨了眨眼。 “当然不行。” 徐向阳皱起眉,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还得做作业。” “咦……” “休息前告诉我一声,我要检查的。” “你当我是小学生吗?” “说什么都没用,乖乖听话。” 只要一提到学习的事情,他就会换上这副不容置喙的口吻。 “好好,我知道了啦。” 林星洁无奈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徐向阳姐姐的房间里,点起了一盏昏黄的灯光。 林星洁在桌前聚精会神伏案写字。 等她做完了最后一道会做的数学题后,轻轻吐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请进。” “给你煮了一碗红枣汤,趁热喝了。” 背后传来徐向阳的声音。 “……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转过头去看到小心翼翼端着碗走进来的少年,林星洁忍不住笑出声来,摇了摇头,“感觉你真的像是我的家长一样。” 苦口婆心劝孩子学习,帮孩子检查作业,还有替孩子准备夜晚读书时的营养品……徐向阳在做的事,令她不禁产生了这种错觉。 当然,林星洁只是偶尔会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他们家里的情况,其实她本人从来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我本来每天晚上学习的时候就要自己煮点东西吃,不然容易饿,难以集中精神,今天顺手做多点而已。” 他将热气腾腾的碗放在桌上。 “做好了吗?” “嗯。” 徐向阳坐在床上,检查作业本;椅子上的林星洁捧着碗,拿调羹小口小口舀着吃。 卧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桌面台灯暗淡的光晕装点着洁白的墙壁与幽深的窗户,两人间的气氛宁谧无声。徐向阳低着脑袋全神贯注地检查,女孩的视线片刻不曾从男孩的脸上移开。 “写得不错。” 一会儿后,徐向阳将作业本递还,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微笑。林星洁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在为自己感到高兴。 “全对吗?” “不,错误不少。只是你都能写完了,比一周前进步明显,而且能看出不是乱填乱写,都是经过思考的。” “哼,我可不会干出作弊这种事。” 林星洁接过来后,笑着提议道。 “那你帮我改一下呗?” “不行。” 徐向阳回答得很坚决。 “哎,你就是这点不肯退让啊……” “答案本身没有意义,被老师批改后,知道哪里错,在此基础上改正,这才是学习中最重要的过程。”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好了,休息一会儿。你没那么早睡?要不一起看碟?我今天刚好买了几张回来。” “啊,这个也很像是家长鼓励孩子的做法!”林星洁的眼睛闪闪发亮,“要是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作业、或是考出好成绩,就会给予奖励,吃顿大餐或是买孩子想要的东西当礼物,对不对?” 徐向阳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转身前往客厅。 “你要看什么?” “嗯……喜剧片。” “那就周星驰的。” 徐向阳之前就将碟片放入,这会儿直接按下了机器的按钮。 两人又坐回了沙发上。 客厅静悄悄,房间内的氛围仿佛再度变回他们刚从外面回来时的样子。电视屏幕微微焕发着光亮,两人却各怀心思,谁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上面。 “我家里的事情,你想听我说说吗?” 黑发女生用稍稍沙哑的声音轻声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我说想,你就会回答吗?” “我以前就讲过,只要是你开口问,无论什么问题,我都会老老实实回答的。” 徐向阳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脊背,正襟危坐。他没有与林星洁对视,却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严肃。 林星洁的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她同样下意识地不想去看朋友的脸。 “请说。” “……其实,我不是一直都没有……所谓的‘朋友’。” “你是说史晖?” “对。听说他和道上的人有来往,自己又常常打架。他缠了我好几次,说是要和我认识认识,我最后还是答应他了。当然,不是因为被烦得没办法,而是……我希望有人能在关键时刻帮我一把,能保护我。” 没有等徐向阳的回应,女孩低垂着脑袋,开始嘲笑起自己。 “这很可笑?我自己都觉得很滑稽,居然寄希望于一个小混混身上。” “保护你?为何?” 林星洁没有回答。她突然间抓住了徐向阳放在一边的手,开始往上方抬。 徐向阳吃了一惊,没有反抗,努力按捺住转头的冲动。他发现自己的手指正被拉向女孩的脸庞一侧,指腹传来粗糙的感觉。 那是一张创口贴。 徐向阳早就留意到了这个伤口。而这回,他终于能触及到那个真相。 “……你脸上的伤,是谁干的?” “我妈新找的那个男友。他现在就在我家里。”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又重复深呼吸了一次,双手无意识间攥紧。 “你……你肯定和阿姨说过?她居然没有反应吗?现在还和那家伙呆在一起?” “妈妈只会告诉我,让我别惹叔叔生气。” 林星洁像是摇了摇头。长发的发梢扫过徐向阳的手背。 “这女人还能配当母亲吗?”——这句话在徐向阳的喉咙眼打转,好不容易才咽回去。 “你别怪她。”林星洁像是能听见他内心的声音,口吻中带着苦笑,“那个女人……我老妈她只是有点笨,容易上当,又很胆小罢了。被男人一吓唬就会乖乖听话。而那个男人又很难应付。” “当然,其实老妈她以前找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了她的眼光很差劲,也可能是运气不好,遇见的不是骗子,就是花花公子,要不就是整天游手好闲啥也不干的混子。只不过,这类人大体还算好对付,我想点办法总能赶走。” “但那个人不一样。”林星洁的语气变得异常沉重,“我……我有了解过他。他以前是真的混过道上的,现在还有一帮小弟听他。听说,这个人手上还有人命,是刚从里面放出来的。” “就算没有这种背景,他也根本不是我能对付的对象。他太高大了,力气又大,脾气暴躁……那天,就是他喝醉酒、老妈又恰好不在的那天,我从街上回来,不巧撞见他醉醺醺地出来。没有任何理由的,他突然大发雷霆,一边喊着‘婊子’一边朝我扇了一巴掌……我猜,他大概是认错人了。” “他之后还想对我拳打脚踢,那气势像是真的打算要把我活活打死。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他是个天生的暴力狂,这种人会闹出人命一点都不稀奇。要不是我反应还算及时,逃到房间里反锁了房门,恐怕就……”林星洁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长长舒了一口气。直到现在,她仍然对那天的遭遇心有余悸,“代价不过是最开始的时候脸上挨了一下,我觉得还算轻的。” “从那以后,我意识到自己只能躲着他走。只要他在,我就连家都不敢回。但这种逃避的做法,肯定没办法长久。我不敢想象再这样下去,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万一他真的成为我的父亲,我不得不和这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话……”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更没有退路。我只能想尽办法自己救自己。我曾经有试着去找大人帮忙,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去找邻居,老师还有警察,但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就算有愿意听我话,帮忙去看看情况的大人,他们往往是在门口就被拦下了。大家都只会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所以有对那男人百依百顺的老妈在,这种做法就没有意义。毕竟,她才是我的监护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想办法。我没有朋友,我想,我必须去利用一切认识的人,去应付那个人给我带来的威胁……哪怕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讨厌鬼,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性可以帮到我……” “徐向阳,你说像我这种人,脱离当下处境的最好办法就是读书。我觉得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现在开始还完全来得及,对,努力学习,熬上一年半载,考个好的大学,拿到奖学金,我就出头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监护人,离开这座城市,离开那两人身边。只要我能学会忍耐,只要我拼尽全力念书,再忍耐上一段时间,我就能,就能脱离苦海……可是,可是啊——” 林星洁的话语停顿了一瞬间,像是哽咽,又像是情绪激动导致的呼吸过猛,令她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可是,我最害怕的就是,我可能连这一年半的时间都撑不过去。我不知道别人会如何看待自己的高中生活,对我来说,这三年里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度日如年。太漫长了,实在是太漫长了!” “徐向阳,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是没有选择的。困难有很多,解决困难的办法也有很多,可也有人是真的走投无路,对未来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所以,什么都会去做,什么样的方法都会去尝试,哪怕在别人看来会显得很蠢……” “是因为我太笨了吗?是因为我还不够勇敢吗?是因为我认识的人还不够多吗?徐向阳,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做得更好,一定有比我更聪明的办法,你很厉害,又会读书,又会照顾自己,做事情又那么果断,连像我这种曾经对你不屑一顾的笨蛋都愿意出手相助……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那时候的我,是真的没得选。” 林星洁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转过头。 她不敢转头,生怕看到会令自己伤心的表情。她只顾自己一个劲地说,耳畔只剩下放映机的声音在“沙沙”作响。 林星洁抽了抽鼻子,深呼吸了好几次,沉默片刻后才准备继续说下去;而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了一阵奇怪又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正在啜泣的声音。 林星洁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 随后,她吃惊地发现,少年那张被电视机的光照亮而略显苍白的脸庞上,正流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第二十四章 哭个痛快 “等……等等!你在哭什么呀?” 林星洁一下子慌了起来,本来说着说着已经在她眼眶打转的泪珠都收了回去。 “不,没什么……” 徐向阳想要抹去泪痕,温热的泪水却又一次涌了出来,泪珠止不住地滚落到手背上。 “我只是……” 他张了张嘴,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想要向你道歉。”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女孩纤细的眉头紧紧蹙起,“不行,绝对不行,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还是唯一对我好、帮助过我的人。只有你不能对我道歉,没有这种道理。” “我是在为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道歉,”徐向阳捂着自己的额头,想起那天昏迷后的事情,脸上一阵燥热,“明明对你一点儿都不了解,却还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了那些话……” “不,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林星洁用力摇头,“而且,你不了解我很正常。这仅仅是因为……我从来没给过别人机会。” 女孩很清楚,“不想将别人卷进自己的麻烦”、“害怕连累别人”,以上种种其实都只是借口。 就算大人们帮不了自己,但假如自己能在学校里多交几个朋友,说不定情况都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真正的理由无非她是个胆小鬼,生怕被欺骗,所以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她就像是努力蜷缩起身体后,将长刺的那一面对着外界的刺猬,既畏惧着伤害别人,又畏惧着被他人伤害;直到真的走投无路,才慌慌张张地想要求助,结果发现自己早已孤立无援。 幸好,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 “都无关紧要了。我甚至觉得很幸运,我认识的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是你,而不是其他人。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可能就真的自暴自弃……因为我早就有过这样的打算。” 林星洁不止一次思考过自己的未来,也有想过是不是别那么倔强比较好。 反正逃不了躲不掉,说不定什么都不去想会更轻松。不再反抗,逆来顺受,别人想对她做任何事都学着去接受,而不是一个劲儿地反抗;学会和那群人一样抽烟喝酒,唱歌蹦迪,直到毕业或是干脆被退学。如果还想继续在这片街区里呆下去,要么到处打零工赚取微薄的薪水,要么从此混迹在灯红酒绿里,靠出卖色相为生,直到青春远逝,日渐衰老;未来再不小心和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生出孩子,然后让这个孩子继续重复她自己身上的悲剧,甚至可能更糟…… 她听过的那些降临在生活于底层的女孩们身上的悲剧,数都数不清,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幸免。 林星洁将曾经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的念头,对身边的朋友一股脑倾诉出来,她将青春期女孩的敏感和自尊心全都放了下来,将自己的内心展露无余,没有半点遮掩。 “你想得可真多……” 徐向阳有些吃惊。虽然他偶尔也会幻想自己的未来,不如说每个人都会有这样做的经历,可像她这样试图描述那些过于现实的未来生活的轮廓,而且还那么悲观、那么灰暗,看不到一点光明。既然是幻想,不应该是本能地朝着美好的方向考虑吗?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能够理解。和自己不一样,林星洁的处境不止是艰难,更应该用“危机四伏”来形容。她一直生活在忧虑和紧张之中,对明天的到来只有畏惧,而没有丝毫憧憬。 “因为我没事情做啊,有家回不了,整天就躲在没有人的地方打瞌睡,想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有时候,真觉得我生活的这座城市干脆毁灭掉好了,大家不是都说世界末日马上就要来临了吗?我发自内心地期待会有这么一天,这样我就不用去为了一点儿希望都没有的未来而发愁了。” 徐向阳沉默了。 她口中描述的未来让他觉得心中充满现实的苦涩。就好像如果没有自己,如果没有这一切改变的发生,这个姑娘就只能滑落深渊,过上无可救药的生活…… 但他又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我想,你一定不会变成那样。” “徐向阳……” “你不是这样的人。哪怕只有一点机会,你都不会放弃?” “……你对我,好像比我自己更有信心。” “我不知道你如何看待自己,我只是在说‘林星洁’这个人在我眼中该有的样子。更何况,现在的你还有小安。” “这倒是没错。”她点点头,“其实,我刚才是不是说的太沉重了一点?我毕竟有了这种能力,就算我老妈那个暴力狂男友,都不算难对付了……不过,仔细想想,情况说不定会更糟?我要是在那种情况下觉醒超能力,肯定会变得很疯,甚至会杀人泄愤。最后要不是被警察抓住,又或者就是——” 林星洁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本正经地说道: “和你说的一样,真的加入什么黑暗组织里去了。” 徐向阳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却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听起来确实挺糟。” 林星洁跟着一起笑了几声,视线却还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像一轮弯月。 “咦,你不哭了吗?”女孩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脸颊,故意说道:“明明是男孩子,羞羞哦。” “我、我本来就会哭啊,就像小说读到感人的情节人就会哭,这很正常?” 是这样吗?居然连看书都会哭,林星洁有些惊奇,一直以为对方是个冷面学霸来着。 “不觉得丢脸吗?” “这有什么可丢脸的。”徐向阳哼了一声,他的监护人可从来没教育过他“男人有泪不轻弹”之类的话,“想笑的时候就笑,想哭的时候就哭,真正可怜的是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的人。” “说得有道理。”林星洁表示赞同,“不过,总归还是会遇见不能哭或是不能笑的场合。” “所以,在能做到的时候,就要尽情去做。”徐向阳说得很坚定,“你要哭,现在一样可以放声大哭,我肯定不会嘲笑你的。” “本来我确实是要被自己说哭了,”女孩用小拇指的指甲揩了揩红通通的眼角,轻笑着摇头,“被你一打岔,反而有点哭不起来。” 她用手指了指电视。 “还不如一起来看……” 林星洁的话音未落,电视机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一直到刚才为止就没专心看过碟片的两人,这时候才下意识地往上面集中注意力。 原来,是影片正放到了一段大楼里的居民们撞鬼的情节。 伴随着阴森的背景音乐,屏幕上忽明忽暗的光线,气氛颇为瘆人。房间没有开灯,椅子上的两人被涌入窗内的晦暗夜色团团包围。 入眼所及之处,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窗帘在风中摇摆,像是有人藏在后面。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面面相觑。 “等等,你不是说是喜剧片吗?” “呃……我记得我放的好像是周星驰的片子啊……” 这时候,电视屏幕上正好在播放这样一段镜头: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踏入刚举办过某位老人葬礼的房间内,在昏暗的客厅里到处摸索。 而就在此时,房间的电视机突然亮了起来,里面是个阴沉沉的老太太的脸,正是前几日下葬的老人!众人吓了一跳的时候,电视居然开始动了起来,就像老太太的鬼魂附在了上面,正在驱使着它行动—— “咚!”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现实中的电视跟着一起猛烈晃动了一下。 两人被吓了一大跳。 “啪。” 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雪花屏,和“刺啦啦”的电流声。 “什、什么情况?” 林星洁脸色微微发白,声音有点发抖。 “呃,我不知道啊。” 徐向阳擦了擦眼睛,胡乱抹了一把沾着泪痕的脸。他站起身,走到客厅的开关拉绳前,打算开灯。 “咦?奇怪……” 然而,他尝试了数次,灯却没有亮起。 “这是跳闸了?” 林星洁跟着试了一下浴室和卧室的灯,同样打不开。 徐向阳和她面面相觑。 “要不,看看外面的情况?” 林星洁提议道。 徐向阳点点头,来到门前。 他打开锁链,推开屋门,在阶梯上才刚踏出两步,忽然间转身又逃了回来,将门反锁后挂上铁链,甚至还从旁边拿了把椅子抵在门背后。 “你这是……” 林星洁很吃惊,但还没等她问出口,就看见徐向阳将手指放在嘴边,神色极为紧张地朝她“嘘”了一下。 女孩眼尖地看见,他的手正在发抖。 徐向阳指了指旁边的窗户,示意让她过来。 林星洁咽了口唾沫。她知道情况有点不对劲,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沿,按照徐向阳指着的方向,将脸贴在玻璃上,努力朝着侧边看去—— 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穿着深黑色中山装的老人,正站在小巷的入口。 ……那是谁? 还没等她问出这个问题,仅仅是眨了一眼的功夫,那个老人的身影转瞬间越过了三四户人家的距离,仍然沉默地伫立在夜色中。 在他身后,路灯乃至窗户里的光亮,全都一盏盏灭了下去,只剩下一大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第二十五章 与鬼魂对决 ……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是人,她想。 因为没有人能以那种方式移动。中山装老人就像是存在于一张陈旧的老照片里,连他周围的事物都呈现出些微扭曲,笼罩上了一层看不清晰的灰蒙蒙。 路灯熄灭后,只剩暗淡的月辉勉强能照亮鳞次栉比的屋檐部分,而每个角落里都像是有潜伏在黑暗中的生物蠢蠢欲动。往常平平无奇的小巷,原来到了夜里会变得如此阴森可怕。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刚才的情景这时候说不定会吓瘫在地上。好在,林星洁和徐向阳都不是第一次目睹超越常识的怪异景象。 “你……该不会认识他?” 林星洁小声问道。 “是啊。”徐向阳表情沉重地点点头,“我本来就是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的。我在那栋屋子的二楼见过他,就在那天早上,我偶遇史晖他们的那天。” “后、后来呢?” “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甚至闯进去的那时候也是……”徐向阳眉头紧皱地回答,“我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我想不是。” 林星洁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我们跑出来的时候吗?当时,就是因为楼上传来奇怪的动静,我们才赶紧逃跑的。” “但是,那几个人却留在了那里。”徐向阳摸了摸下巴,“他们没来得及逃。” “所以说,他们遇见了鬼吗?那个鬼……就是现在站在那儿的老人?” “谁知道呢,这个答案可能只有问当事人才会清楚。” 少年和少女的两张脸一起贴在冷冰冰的窗户玻璃上,看上去有点滑稽。他们正拼命地朝着巷口的方向看。 然而,那位老人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徐向阳自然不敢就此放下心来,却还是悄悄松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回两人的对话上,继续说道: “所以,你要是想找那群人的话,下次记得叫上我。” “想要从他们口中问出真相,恐怕会很难。”林星洁说,“要是我没想错的话,那三人现在的状况很不对劲,说不定连人话都听不懂。” “……什么意思? “你今天下午不是见到过,小安吃掉那条附在严明俊身上虫子的场景吗?” “嗯。” 徐向阳点点头。他其实是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那个黄毛混混的名字。 “不止是他,那个王娜娜也被那种怪虫子缠上了,而且……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林星洁将前段时间晚上梦见王娜娜的事情,以及在原来的地方发现可能已经吞食其尸体的野狗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啊!原来那天追我们的野狗,是因为吃了王娜娜的尸体才会变成那副鬼样子——” 徐向阳一时间恍然大悟,同时又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随即有些不满地瞥了一眼林星洁。 “那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现在才和我说吗?” “咳咳,你不也是才刚和我说起这个老人的事情。” 林星洁有点尴尬。 真正的理由她没法开口:会附在人身上的吃人虫怪→小安会吃掉这种怪物,显然说明它是更为强大的怪物→而能召唤和控制小安的自己简直就像是…… 就因为这种联系,林星洁才没能及时说出这件事。虽然是很可笑的理由,但对现在的她来说,相比起报复的念头抑或事件的真相,唯一的朋友对待自己的看法才更令她患得患失。 “这几个人从屋子里出来就被虫怪附身了,而那地方还有老人样貌的鬼魂……”徐向阳摸了摸下巴,“这是不是意味着,后者能操纵前者?” “目前还搞不懂二者的关系。”林星洁摇了摇头,“但那个屋子是真的有古怪,包括我做的那个梦,还有发现小安的事情,都是在那之后发生的。” “等、等一下,该不会我们两个也——” 徐向阳瞪大眼睛,想起了今天下午在街上见到的那副凄惨场面。万一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可能。”林星洁立即摇头,“其实我、或者说小安是能嗅见它们的气味的,可能是因为对于小安来说,它们就是食物。而你和我的身上都没有这种味道,所以不用担心。” “那就好。” 徐向阳说。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照这样说来,每个人到那栋屋子里后,身上都出现了某种‘变化’。那三个倒霉蛋是被虫怪附体,而你是遇见了小安,只有我没有任何改变……” “不对,徐向阳,你难道忘记自己身上的特别之处了吗?” “什么?” “你能看见小安,不是吗?还有虫怪附身的场景,一般人可都是看不见的。” “原来如此。” 徐向阳点点头。 “不过,既然史晖他们被附身了,而我们没有,就说明大家遇见的状况并不相同,这样一来,我和你的情况应该是相同的……” “你是想说,超能力的问题吗?” 女孩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就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情那般瞅着徐向阳的侧脸,看起来心情十分愉快, “喔~原来你很在意这种事吗?” “我,我只是觉得照逻辑来说……” “嗯嗯,我懂的,我都懂。”林星洁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徐向阳同学,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能觉醒炫酷的超能力的!你想要什么?喷火还是放冰?” “那种太平庸了啊。最好是瞬间移动,飞行或是隐身术之类的……” 徐向阳下意识地说了心里话,结果看着女孩一副眉眼弯弯看笑话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呵呵,徐向阳同学呀,有梦是好事,但我觉得隐身术还是不要比较好?” “……我又没动什么坏心思。” 徐向阳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真奇怪,人家可没说你要动坏心思啊,还是说你已经有这方面的想法了?”没等徐向阳继续反驳,林星洁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要是话都没说一句就自个隐身了,我哪天找不到你了怎么办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你别误会啊,我是说我好不容易看到了点儿成为好学生的机会……”林星洁捂住有点发烫的半张脸,“要是没有你的帮忙,可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你当然可以。”徐向阳很认真地回答道,“你的脑袋很聪明,只要认真学习就一定会成功。我是见证者,你要相信我的判断。我想,老师们应该也会很快注意到你的改变。” “嗯~别人的事情无所谓。”女孩眨了眨眼,那双墨玉般的瞳孔在黑暗中依然闪烁着亮晶晶的光泽,“我觉得还是有你在比较有动力。” “是吗?” “那当然。我觉得你现在就可以去当老师了,讲作业又耐心又通俗易懂,而且还善于鼓励人,我不觉得其他人会更适合我。” “要是我有隐身能力了,肯定第一个告诉你,而且不会随便离开,这总行了?”徐向阳耸耸肩,“都说了是朋友嘛,我肯定会帮到底的。” “不会随便离开……意思是隐身了还整天在我旁边转悠?”林星洁的表情古怪,“那还是算了,感觉有点恶心。” 那你到底想怎样!徐向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将这句话喊出来的冲动。 …… 两人聊了会儿无关紧要的废话,气氛反倒有点热火朝天,简直要将还呆在巷口的老人抛诸脑后了。 不过,就在这时,房间里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 头顶的灯泡有节奏地闪烁着,一时间照得两人的脸忽明忽灭;他们背后传来一声突兀的凄厉惨嚎,少年少女顿时吓得一哆嗦,随后徐向阳才回响起来,原来是碟片机还没关,这会儿正在播放恐怖片呢。 徐向阳正打算起身去关,电流短路的声音却又一次响起,电灯和电视机屏幕再度熄灭了光亮,客厅里重归黑暗。 而伴随着这阵响动,站在巷口的老人周围的景象,像是一卷断裂的胶带在银幕上放映,扭曲光影闪烁的同时,转眼间和徐向阳的家拉近了距离。 这会儿就连林星洁都发现了:那个老人没有眼睛,脸上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但配合那副慈祥的表情,却仍像是微笑着注视面前的人,看上去更加阴森诡异。 “……他应该知道我们在这里。”林星洁小声说道,“我听王娜娜讲过,据说所有踏入过那栋屋子的人都死了。我想,无论进去的人有没有被虫子附身,鬼屋都是不愿意放过的。所以,这回就派真正的鬼魂来找我们两个幸存者索命了。” “有道理。” 徐向阳喃喃。 “说起来,既然有这种传言,就说明之前就有人进去过?那这些人呢?是被虫怪附身,像你一样觉醒某种能力幸存下来,还是说最后还是被鬼魂给……” “谁知道呢。”林星洁不甚在意地回答,“眼下最重要的是,他正在靠近。这老头就是冲我们俩来的。” “是啊。” “喂,要逃吗?”她问,“还是说……要试试看?” “你觉得呢?” 徐向阳转过头来,望着朋友在月光照映下愈加显得通透白皙的脸颊。 那张年轻清丽的脸庞上,没有半点儿恐惧或是犹疑。与徐向阳下意识看向她一样,她同样正看着自己,清亮的眸子像一池深潭,静静的,幽深到看不见底。 “我听你的。”黑发女生的回答斩钉截铁,“无论是我还是小安,都听你的。” “……那就拜托了。”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回答。 他知道时间紧迫,没功夫让他瞻前顾后,需要尽快做出决断。既然林星洁这样说了,他就会去下命令。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朋友却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勇敢、更加果断。 几乎是在听到徐向阳所作决定的下一秒,黑发女生二话不说立即起身。她推门而出,大步走下台阶,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像是早有准备。 徐向阳怔了一下,急忙走到门口。 在他愕然的注视下,林星洁披着一身朦胧的月色,身后的长发随着瑟瑟夜风飘扬,她双手插着裤兜,伫立于漆黑无光的小巷中央,面不改色地直面靠近的鬼魂。 这一幕简直像是画中的场景。 “林星……” 他下意识地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却见到少女朝着天空伸出一只手,张嘴默念着什么。 刹那间,比夜色更深沉晦暗的浊流,从另一个世界涌入现实,朝着前方汹涌澎湃地扑去。 第二十六章 小小的改变 鲸鱼自深暗的浊流中浮现,这头庞然大物摇动着尾巴,如游过海面般游过空空荡荡的夜色。大气正在嗡鸣、大地正在震颤。 沉重的份量如有实质,压在旁观者的心头,令他感到呼吸困难。 徐向阳回想起来,他第一次目击小安出现的时候,甚至直接晕倒了;而后每一次看到,这份几乎是直接作用于人的心灵和意志力之上的“重量”都未曾改变,他只是因为看习惯了,才能勉强无视这份冲击力。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路灯光、乃至周围民居里的灯具电器,全都开始不安稳地运作抑或停息,一片片微弱的光源在小巷里闪烁起来。 ……和中山装老人行动时的迹象完全一致,甚至动静还要来得更大,原来林星洁的力量同样能干扰电波。 这说明,小安果然是和鬼魂同一类的存在吗? 徐向阳还没来得及深思,就听见隔壁的屋子里传来有人起来的响动,还有嘟嘟囔囔的声音。 看来动静还是闹得太大了,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把这条巷子的居民们都从睡梦中惊醒。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下意识地喊道: “林星洁!” 黑发女生转过脸来,两人的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她就理解了他的意思,朝少年微微点头。 小安不再肆意游动于空气之中,而是张开了“嘴巴”,发出无声的长鸣,随后以可怖的威势,排山倒海般朝着中山装老人扑去。 “呼——” 某种激烈的声音回荡在狭长的巷子里。 像是瀑布击打在岩石上的水声、像是从山谷呼啸而过的风声,如此气势惊人、却又转瞬即逝。 徐向阳睁大眼睛。 下一刻,鲸鱼、老人全都消失不见。 路灯昏黄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巷口的墙头与茂盛的枝叶。小巷里又一次恢复了宁静。 隔壁穿着背心的男人打开窗户,探出头来张望了几眼,并没有发现什么,他回头喊了一句“是野猫!”,随后他揉揉眼睛,一边嘀嘀咕咕一边转过身去。 伴随着“啪嗒”一声轻响,背后客厅里的灯光亮起,像是在门口点上了一盏为夜客指引归家路途的灯笼。电视机不再发出响动,徐向阳转头一看,发现碟片正从口子里退出来,看来电影已经结束了。 林星洁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摸到门口。两人一起回到家中,将门合拢,这才松了口气。 “情况如何?” 看上去都解决了,但徐向阳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放心,那玩意儿已经不在了。” 林星洁微微一笑。 “他被小安吃了?” 徐向阳有些惊讶。 “不,好像是突然间消失不见了。”女孩摇摇头,“可能是逃跑了。” 逃跑了?是因为害怕吗?徐向阳又开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起来。照这样说来,那个老人难道是有自我意志的?还是说他和小安一样,是被人控制的? 徐向阳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赶紧问道: “你……身体没事?” “有点累,不过要比之前好,”林星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她的表情还算轻松,看上去不像是在逞强,“可能是因为小安没有真正进食的关系。” 进食啊…… 徐向阳忍不住感叹道; “这还真是够奇怪的。你说小安靠那种像是幽灵一样的东西为食,那个老人和虫怪都算在这一类;但是,吃了王娜娜的尸体发生异变的野狗群,总是看得见摸的着的?不是一样被小安吃掉了吗?” “最近遇见的奇怪东西可太多了,”林星洁倒是很没所谓的样子,“就像小安虽然没办法被普通人看见,但还是能干涉到现实一样,谁知道是什么原理呢。” “……说得也是,就当它是个很会吃的宠物。”徐向阳叹了口气,“说不定是学主人样的。” “等等,我,我没有很会吃?” 林星洁蹙起纤眉,下意识摸了摸肩旁的发梢,语气略显不安。 “呃……我那是开玩笑的。” 徐向阳有些尴尬。看来女孩子确实会很在意这方面的事情,他想。 …… 事情告一段落,夜色却依然浓厚。对于两人来说,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困意渐渐涌上了他们的心头。 “那,回去休息?” “好。” 少年少女在客厅处,不约而同向对方告了一声“晚安”,然后回到各自的房间中。 尽管是不曾预料到的意外,尽管才是第一天,他们却觉得彼此就像是很久以前就是住在同个屋檐下的一家人。 谁都没有因为隔了几步远的地方多睡着一个人而辗转反侧,少年和少女躺在床上的时候,心情反而比平时都要安稳和放松。 对于林星洁来说,从搬到这座城市以来,曾经的家就慢慢变得不再像是自己的家,无论那栋房子里有几个人在,她都只会觉得像独自一人身处牢狱中那般孤独,只有用枕头闷住脑袋才能睡着; 而对于徐向阳来说,监护人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常年在外,一忙起来就是几天几夜不回家,他本该早就习惯一个人的居家生活。但是有时候,真的只是有时候,他还是会感到寂寞,做完作业后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或是窝在沙发上看着重复播放的碟片出神,直到昏沉沉地睡过去。 直到今天,这个小小的家中,熟悉的呼吸声从一人变成了两人。 这种改变看似微不足道,它没办法影响人的一生、甚至无法保证延续下去,说不定下一晚就会恢复原状……但结果究竟会变得如何,谁都说不准,因为没有人能看得清未来。 唯有亘古不变的月色,夜复一夜,始终静静笼罩着年轻人们的梦境。 徐向阳起床后,依照往日的习惯,有条不紊地穿衣洗漱,整理书包,准备早餐,同时顺便拿出英语书背单词,房间里响起了一如往昔的朗朗读书声。 ……表面上是这样,但他内心还是有点紧张的。 念了几遍后发现背诵效率有所下降,徐向阳叹了口气,将书本放下。 他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没法集中在学习上,而是被其他更让人在意的事情夺走了。 徐向阳望着姐姐房间的那扇紧闭的房门。 平日里那里面自然是空空如也,可今天…… 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不知为何,昨天晚上两人相处的时候,他明明能表现得很自然,这时候却有种慌到不行的感觉,脸都有点发僵。 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朝着这扇门走去。 徐向阳甚至没发现自己是同手同脚地来到门前的。他敲了敲门板,故作平静地说道: “你醒了吗?该起床了,距离早自习还有不到半小时。” 唔,我的声音应该……大概还算平静?他想,有没有暴露自己的紧张? “砰砰……噗咚!” 令徐向阳没想到的是,里面那人却比自己更紧张,他的话音未落,房间里头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听起来十分慌乱。 “没、没事?” “……没事。”林星洁闷闷的声音从内侧传来,“只是……呃,不小心摔了一下。” “真的没事?姐姐桌子的抽屉里有红花油,你可以用。” 徐向阳的手都放在门把手上了,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开门看看情况的冲动。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出来。” “嗯。我已经洗漱完毕了,卫生间你可以随便用。” “……谢谢。” 这次的声音比之前更近,女孩就像是贴在门口上对自己说话。 徐向阳摇摇头,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 门的另一侧,身上只穿着内衣的长发女生背靠着门板,一只手正捂着自己红的发烫的脸蛋。 “唉……我可真丢脸。” 林星洁嘟囔了一句,这才捡起地上的校服,慢慢穿上。 徐向阳和林星洁一起吃了早餐,一起走出小巷,一起进入学校,一起踏入教室。 这两人肩并肩走入教室门的景象,班上的同学这段时间看到不止一回两回,已经渐渐习惯了。 林星洁这段时间很安分,没惹出什么事端;而徐向阳则还是那个上课积极,作业和测验都表现完美,总是被老师表扬的优等生,没有任何改变。 一切都像是“本该如此”那般自然。起初还有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好奇,但这两人都不是会老老实实解释的类型,问这种问题等同于自找没趣,甚至还有被女校霸发火的危险,所以很快就没有人在意了。 ……至少表面上如此。 但对于他们两人来说,今天与往日还是有点区别的:以前两人是背着书包在巷口约好见面,今天则是从同一栋屋子里出来。 要是这事儿被学校里的人发现了,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姑且不论两人的身份,一男一女,俩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生,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宿……仔细想想,这确实不是能光明正大说出去的事情。 不过,不知为何,无论是徐向阳还是林星洁,似乎都没有对这件事本身感到抗拒,就连向来都是老师们心目中的完美好学生的徐向阳,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就算像今天早上那样,两人会觉得紧张或是羞涩,但那也只是因为她们在乎彼此的看法,而不是“高中生同居”这个依照当下社会风气来看,多少显得离经叛道的行为本身。 或许是因为他们见证了更广阔的世界,一个存在本身便超越了人类常识的世界,日常社会的伦理观念已经渐渐无法束缚住两位年轻人的思维,又或许—— “砰!” 徐向阳刚在座位上放下书包,教室外便传来一声突兀的声响,像是椅子撞在墙壁上的回响。 “这是怎么了?” 他下意识抬起头,望向窗外。感到好奇的不止是他一个,教室里有人已经前往走廊上了。 这条走廊一共有五个班级,从高二一班到五班,都是文科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早就都混了个眼熟。 这会儿,听到动静的学生们纷纷走了出来,他们很快就将廊道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桌椅被推翻、被摔在地板或墙壁上的声音,还有人呼喝痛骂的声音,好一会儿都没有停下来。 一时间走廊上人头攒动,议论纷纷,到处都是看热闹的。只听见有人在人群中高声喊道: “五班有人打起来了!” “快去叫老师!” “是谁?” “是史晖!他正在到处乱打人!” 第二十七章 班长 在听到史晖这个名字的时候,本来还打算不理睬外面的热闹,而是准备预习今天课程的徐向阳,下意识放下书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名字,特别是在另外两个进入过鬼屋的不良少年,严明俊和王娜娜全都被虫怪附体、下场凄惨的当下,只有这个人目前的状况还难以知晓。 徐向阳不觉得这家伙有机会幸免,但他需要知道对方的下落。 他看了一眼教室后方,林星洁果然跟着站起身,她的视线同样朝自己望过来。 徐向阳默不作声地轻轻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教室。 …… 走廊上人声鼎沸。 学生们一个个满脸兴奋地交头接耳,踮起脚尖往里头看,场面简直比周末的市场还热闹。 这一方面还是因为从五班方向传来的声音,始终没有停下来过。起初是摔桌椅的回响,随后是人的怒吼斥骂,最后……竟演成了痛哭流涕。 大家都能见到,其中有几个女生正在哭泣,还有男生虚弱的声音,像是在求饶。 “快来人啊!史晖把人打哭了!” 如果说最开始喊叫的人还有点看热闹的意思,这会儿的情绪明显就是有点慌张了,看来是有人目睹了超出心理承受能力范围的画面。 人群中央一阵耸动,似乎是有人察觉到了情况不太对劲,只有“快来人!”的喊叫声还在持续,气氛逐渐开始变得不安。 “各位,能请让开一下吗?” 站在人群最后方的学生们听见背后传来的轻柔声音,纷纷转过头去,看见一位女生正站在那里。 女生留着一头齐肩的短发,戴着镶嵌着花瓣装饰的浅色发箍,额前的刘海剪得整整齐齐。像是一位文静的大家闺秀。她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黛眉弯弯,琼鼻挺秀,微翕的红润嘴唇中间露出珍珠般的洁白牙齿,是个容易让人正在见到第一面就心生好感的女孩子。 有个五班的男生已经高兴地喊出来了。 “班长,你来了!”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短发女生走入人群,附近的人们都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一条路。 “史晖他……他像是疯了一样到处乱打人,好几个人想一起去阻止他,都被他打得流血了!我们想找人帮忙,可是老师们一直没出现,办公室里又找不到人……” “老师们这会儿正在开教师大会。”班长回答道,“我已经让办公室里的同学去喊人了。” “可、可现在该怎么办?”那个男生哭丧着喊道,“班长你是没看见,史晖这回真的很凶,完全不肯停手啊!” “没关系,马上就有人来了。”班长语气轻柔地安慰,“我远远见到有那么多人聚集在这里,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就直接在办公室打了电话,找了保卫科的人过来。” “那太好。”对方总算松了口气,“幸好班长你反应得快……” “清月,你来了!” 几个关系要好的女生跑到班长身边,其中一个已经被吓到梨花带雨了。 班长拍了拍朋友们的手臂,轻声说道: “都别怕,我去看看情况。” “很危险的,清月,那家伙跟疯了一样……”其中一个人满脸担忧地劝阻道,“还是别过去?” 女孩只是笑着摇摇头,步伐坚定地走向五班。 …… 后面的人挤得满满当当,高二五班窗前走廊这会儿却空出了一个圈子。 班长的目光四下扫了一圈。 除了站在中央一脸古怪笑容的史晖,还有三个男生,其中一个有气无力地躺坐在墙壁上,另一个蹲在他身边查看情况,最后一个干脆抱着脑袋蹲在那儿。地上还躺着几把椅子被摔到四分五裂后的残骸。 大部分学生自然都还留在教室内。可窗内的景象同样一片狼藉:整排座位都已经倾倒的课桌,黑板下歪歪斜斜地躺着被人砸过去的椅子,以及散落一地的书本。 班长眼尖地看见,教室后方的黑板和后门上,都有被人力敲出来的凹陷;她甚至……还看到了血迹,淋淋地洒落在出口附近的地板上。 确实是不同寻常的景象,班长心想,难怪同学们会觉得害怕。 ……是的,害怕。 相比起挤在后面凑热闹的其他班级的学生,五班的人却是亲眼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坐在教室里的高中生们,脸上一个个都失去了平日里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畏惧、犹疑和焦虑,有的用书本盖住脑袋,有的正偷偷往窗户外张望,每个人看上去偶很不安。 女生从室内室外的凄惨迹象,隐约能窥见局势的短暂和激烈。 不止一人动了手,而胜利者却只有一个,且手段十分凶狠。 大家不是没有见过校园欺凌,不如说十分常见:史晖这群人就是其中乐此不彼的主力,早操跑步的时候故意拌你一脚,打篮球的时候“无意间”将球砸到你头上,或是走过的时候“不小心”将你桌上的东西碰翻之类的……受害者往往都是忍忍就过去了。 但是,像之前那样,直接拳打脚踢,或是拿椅子砸人,把人砸到地上起不来,砸到鲜血飞溅,就是另一码事了。 对于过往十几年里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安安稳稳在学校里念书的孩子们来说,光是见到有人被打出血就够他们慌的了。 “班长,你来了。” 史晖一转头就看到了短发女生的靠近,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 班长没有理睬他,径直来到躺在地上的学生身边蹲下,小声问道: “你还好吗?” “……嗯,唔,我……” 受伤的男生一脸苍白,看上去仍有点惊魂未定。 他的脸上、胳膊上都有被人打出来的青紫痕迹,但最严重的还是露在外面的大腿,一片血淋淋,可谓惨不忍睹,地面上的血迹想来就是这处伤口留下的。 班长仔细检查了一下,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没伤到骨头,只是一整块肉都被人抓了下来,看上去显得十分可怖。 但伤口毕竟还在流血,照这样下去还是会有危险。必须早点送到医院。 “我帮你包扎。” 班长的动作很果断。她的目光看向另一位男生。 “衬衫借我用一下。” 对方一愣,连忙将衣服脱下来。他正不知所措呢,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急救包扎,这人光是看见那么吓人的伤口,就有些惊慌失措了。 “班长你放心,我留了手。”史晖在背后说道,“我本来只是想和他们玩玩而已,谁知道他们这么不经揍?就这还敢冲上来?” 短发女生快速替对方做了应急措施,心里估摸着保卫科的人快过来了,这才站起身,转头盯着史晖,低声开口: “史晖同学,你下手那么狠,是有什么理由吗?” “没什么,可能就是看着不爽。”史晖耸了耸肩。他的目光随即看向躺在地上的男生,“我说啊,你们平常对我礼貌点不行吗?这么没眼力价,挨揍是自找的。” 受伤的男生嘴唇颤抖着,他身边的朋友则一脸愤怒混杂着害怕的表情,谁都没能开口反驳。 班长暗自叹了口气。她知道这几个人都是平日里被史晖这帮人欺负过的,这回估计也是史晖先挑衅,他们只不过是忍受不住还了手而已。 但和眼前这家伙讲道理,显然没用。 “停手,保卫科的人已经来了。” 班长说。 “来就来,我怕我就是孙子。” 史晖不屑一顾,他甚至还想继续往那两人的方向走,不知道还打算做什么。 班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跨出一步,挡在他面前。 史晖停住脚。他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女孩,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容。 “你不会以为我不打女人?” 班长没有说话。 等对方走近了,她才发现史晖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他的脸上到处是浮凸的青筋,眼球泛红,红到像是夜晚的野兽那般发着光。 怪不得几个同学都说他是疯了,她想,这家伙看上去确实就和从疯人院里跑出来的一样。 “以前我一般都不会和你正面起冲突,毕竟老师们都站在你那边,真要得罪你,还是会有点麻烦……但现在不一样了,我都干出这种事儿了,你觉得我还会害怕吗?” 说到这里,史晖像是觉得很可笑似的,仰着脖子“哈哈”笑了起来,声音像老人般沙哑。 “你本来就不该害怕我。”班长神态镇定地回答道,“我们同学之间,应该是互帮互助、融洽友爱的关系。我用不着不害怕你,你也没必要不害怕我。而他们……” 女孩一边说着,她的目光从窗户内侧正在张望的同学们、走廊上的男生们、还有簇拥在不远处的学生们的脸上,一一划过。 班长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分明的畏惧和退缩,但她本人的脸上却还是那副平静的微笑。 “——同样没有理由害怕你。” “居然还跟我在这儿讲大道理,看来是真没接受过社会的教育啊。” 史晖不再笑了。他瞳孔中泛起的红丝已经遍布瞳仁,鼻息急促,表情则愈发狰狞。 “不过,我的确不会打你,毕竟漂亮姑娘是要用来疼爱的……” “感觉如何?” 站在人群后方的徐向阳小声闻着身边的女孩。 “他身上有那种虫子的味道,很明显。” 林星洁回答道。 “但是我看不见。” 徐向阳蹙起眉。 “嗯。”林星洁点点头,“既然如此,说明怪物就在他体内。” 目前见过两次的虫怪,与其说它们是缠在人身上,更不如说有一部分肢体和人融为一体,看上去就像是被附体了。 林星洁还提到过,她亲眼见过虫怪啜吸王娜娜脑袋的场面,类似于生物课上放过的苍蝇进食的场面,又恶心又诡异,这说明这种怪物会以人体内的某种东西为养分…… 但史晖的情况有所不同。整条虫子都像是潜伏在他的体内,没有露出半点异样来,所以小安能“嗅见味道”,却从外侧看不见。 徐向阳不太清楚这种状态说明了什么,但有一个区别尤其明显:那就是目前史晖的行为举止更像是个正常人,而不像王娜娜或是严明俊。 黄毛混混那副被虫怪吞食而痛苦挣扎的模样,就算再正常人眼里都显得很不正常,所以才会被当作羊癫疯发作送进医院。 “……这样下去,竺清月同学可能会有点危险。” 徐向阳看着五班的班长挤开人群走到史晖身前,和他对峙的场景,不禁喃喃道。 “你认识她?” 林星洁惊奇地转过脸来。 “不算认识。”徐向阳回答,“只是大家基本上都知道她。” “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不太了解学校里的事……” 这倒是没错。其实徐向阳到现在为止,连班上同学的名字都记不全。 至于十五中校园里的那些“风云人物”,由于他是转校生,根本产生不了实感。有些名字可能听说过,但没办法和人脸对上,他也没兴趣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只有住在附近的林星洁算是例外。 “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林星洁不自觉眯起眼睛。 “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我有点脸盲,只有对长相的记忆足够深刻的人,我才能把名字和脸联系起来。” 徐向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还有别的理由吗?” “……这个嘛,你知道我上回月考是年级第二?” “嗯。” “年级第一就是她。” 徐向阳指了指短发女生的背影。 “居然还有比你更会念书的人啊。” 林星洁有些惊讶。她想了想,又问道: “那你是想帮她吗?”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种人渣欺负?” 徐向阳下意识回答道。 “好。” 女孩的做法一如既往的干脆利索。她转过身,直接高声开口: “喂,史晖!给我滚过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人群的视线纷纷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其中自然包括史晖。 他愣了一下,原本准备伸向竺清月的手放下来,嘴角咧得更开了。 “十五中的两大美女都想来陪我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史晖毫不犹豫,大踏步朝这边走来。 以一介高中生而言显得高大健壮的身材,以及脸上隐隐透着疯狂的表情,让他的行动看上去有种慑人的气势,看热闹的学生们全都下意识地让开,有人甚至忙不迭地躲回教室里。 原本挤在走廊上的人群像是一条被分开的河流,露出中间平坦的道路。 史晖的步子越迈越大,在旁观者看来简直要飞起来一样,所有人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跑过走廊。 唯有站在这条道路尽头的两人没有动。其中那个长发女生不止没有退让的意思,她甚至反过来朝着对方冲去。 “之前让你逃走一次,这回可……” “先把你的嘴巴打烂!” 林星洁压根没心情听他说的话,在两人距离不到两三米的时候,她直接朝着对方的脸挥出了一拳。 “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回响,一路跑过来的史晖整个人往身后飞了起来,甚至还在空中旋转了一周;他的脸骨在剧烈的冲击下变形,几颗牙齿直接从嘴巴里飞了出来,混着喷出来的血肉溅落在地上。 …… 站在后面的徐向阳静静注视着这惊人的一幕,不觉得有任何意外。 因为他很清楚,他的朋友向来说到做到,说要打烂一个人的脸,就真的会打烂。 第二十八章 超能力的新运用 如果有人能在近距离的电光火石间,看清楚林星洁挥出拳头的那一幕,这个人会惊讶地发现,女孩的手其实根本没有触碰到史晖的脸。 “砰!” 史晖的脑袋就像撞在了一面无比坚固的透明墙壁上,整个人被弹了回来。 但在围观的学生们眼中,他们看到的是林星洁一记姿势漂亮的正拳,干净利落地将气势汹汹重来的史晖打飞了出去,配合上她那一头在身后微微飘扬的素直长发,有种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只有徐向阳才看的清楚,刚才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林星洁高声喊话、准备动手的那一瞬间,他已经猜到林星洁的打算。 但徐向阳还是觉得有些莽撞。他不是担心林星洁会在战斗中吃亏,而是因为……小安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它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正式登场的时候,就展现出了轻易撞坏仓库门墙的破坏力;而它现在所具备的力量,甚至相起那时见到的还有所成长,特别是在吞食了附身严明俊的虫怪之后。 想必林星洁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小安对现实世界的干涉强度,伴随着召唤时间的推移、和不定期进食的过程,似乎都会出现提升。 在它身上固然还有大量搞不懂的谜团,连真面目都像是在雾里看花;但现在的徐向阳已经逐渐能同意林星洁的看法了:这就像是一只宠物被主人慢慢养大的过程。 总之,以现如今小安的体型,如果出现在现实世界里,绝对是动物世界中霸主级的存在;就算别人看不见小安的具体样貌,可要是它一出场就“轰隆隆”地撞飞一群人,将走廊两侧的栏杆、门墙和教室窗户全都打碎…… 到那时候,所有人都会发觉林星洁身上的不对劲。 这对现在的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尽量不在人群面前展现超能力,这是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商量过后做出的决定。到目前为止,小安仍然是只属于朋友之间的秘密。 所以,徐向阳起初还担心了一会儿。但实际上,林星洁并没有召唤出小安。 那一霎那间,女孩的周围仿佛有异界降临,一个宛如黑洞般的“物体”浮现,它看上去就像是现实世界被人打破了个洞,从内部喷涌出了石油般的浊流。 徐向阳很快想起这玩意儿的来历:这是每次林星洁召唤出小安时的伴生现象,像是巨石落入水面后的激荡水花,或是海面上掀起的浪涛。 如果说小安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的话,他猜想,那从黑洞中喷溅而出的主流,可能就是另一个世界的物质了。又或者说是两个世界的边界相互碰撞后产生的“余灰”?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就算学习成绩再好,也不可能对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的物质构成猜出个究竟,只能靠以前看过的幻想故事来脑补。 林星洁却能将这份未知的力量如臂驱使地运用。她连从黑洞中泄露的浊流都能加以控制,虽然不如小安扑咬猎物时那般狂暴迅猛,但在常人看来依然威势惊人—— 比方说,把人类当作一枚棒球般打飞。 挨了一“拳”的史晖口歪鼻斜,满嘴是血地重重摔在地上。 人群慌忙往后躲闪,有人甚至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史晖狼狈地从地上抬起头来,脸上满是不解、迷茫和惊恐。 他往旁边吐了一口血,发现里面还夹带着两颗白森森的牙齿。史晖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长发女孩,就像看到了一个外星人。 林星洁慢慢将拳头收了回来。她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史晖,眼神冷冷的,就差没在拳头上轻轻吹一口气了。 而所有见到这一幕的学生们,脸上的表情都和躺在地上的史晖差不离。 毕竟对于一般人而言,平常能撞见和亲自经历的打架场景基本上都是互抡王八拳,女生们之间就是揪耳朵扯头发,能用上板凳啤酒瓶的已经算比较夸张的了。 但像刚才那样,一位身材纤瘦苗条的女孩对付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局势却还像这么夸张的一边倒,其中一方竟然是被一拳打飞的景象,恐怕只有在武打片里才能看到。如果不是史晖那几颗被嘣飞的牙齿和血肉模糊的嘴,这会儿说不定有人要怀疑是在演戏。 而亲手制造这一切的人,在围观的学生们看来自然成了隐藏在校园里的武林高手。林星洁以前就被十五中不知情的同龄人们当成女校霸,这回这个名头可要落到实处了。 旁观者们的看法暂且不提,虽说史晖的模样凄惨,但林星洁显然没有就此收手的打算。她正往前迈出了一步,可就在这时…… “都别吵,都别嚷嚷!” 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喊叫声,穿着蓝色制服的保安匆匆赶来,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很有气势地朝着学生们大喊,试图维持秩序。 不过,这会儿不必他说,其实大家都挺安静的。一个个全都屏住了呼吸,双目聚精会神地看着走过来的林星洁,都在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躺在地上的史晖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没有起身反抗,也没有束手就擒,而是猛地站起身,准备逃跑。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选择拨开人群往后方逃跑,而是手一按旁边的墙体,整个人凌空一跃,从二楼翻了出去,果断的超乎众人想象。 “喂……喂!” 保安慌忙地大叫了一声,根本来不及阻止。学生们纷纷围到墙边上往底下俯瞰,只见史晖像猿猴般稳稳落地,随后朝着校门口的方向狂奔,翻过门栏,跑到街道上,就不见人影了。 史晖的举动为这场闹剧拉下了帷幕,但看了一场好戏的围观者们的兴奋之情,却不会这么快消失。 这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校园,恐怕这一整天里,大家都会议论纷纷。 “哇……他居然就这样跳下去了……” “这里是二楼?感觉我跳下去会摔断腿。” “这家伙也会功夫?” “我们刚才是看到俩武林高手打架了?” “不不不,史晖不是被林星洁一拳撂倒了吗……” 熙攘嘈杂的人声里,只有竺清月同学一个人在冷静地汇报情况。 与此同时,从楼梯那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大人们一边交谈一边走向办公室或是教室,看来是教师大会也恰巧在这时结束。 “发生什么了?” “都散了散了,快回教室去自习!” 相比起保安,班主任们的威严显然更胜一筹,大家一边按捺着兴奋的语气,谈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一边回到教室。 徐向阳没有动。他看着林星洁走到自己身边。 她一路走过来的时候,旁边擦肩而过的学生们都用敬畏好奇的眼神望着她。 林星洁本人倒是毫无感觉,可能平日里就习惯于被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盯着看。女孩对无关紧要者的看法不感兴趣,也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倒是站在她身边的徐向阳有些不自在,毕竟这会儿连带着他都跟着受人关注。 虽说他的成绩是年级第二,可正所谓“大家都知道世界第一高峰是珠穆朗玛峰,却很少有人知道世界第二高峰在哪儿”一样;徐向阳既不像这两位女孩那样长相出众,也不像那帮校园流氓那般行为引人瞩目,所以过去的他只在二年一班里显得惹眼,但从今往后…… “第一次用,有点控制不住力道,好在应该没露馅?” 林星洁站在只有两人能听见彼此对话声的距离,小声说道。 “没有。” 徐向阳摇摇头,将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不过,还是让那家伙逃了啊。” “在不暴露小安的情况下,我可没法像他那样跳下去。” “这种人都是无可救药的,你应该先狠狠地踢他下面,让他以后想干坏事都干不了。” 林星洁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 这会儿,两人都已经可以确定,史晖的表现和王娜娜还有严明俊的情况都不一样。他虽说被虫怪附体,却还保留了知性。但是…… “这并不意味着他很正常。你看到了,他刚才的一系列表现和往常不太一样。感觉就像是……” “像是疯了一样,以前的他虽然到处惹事生非欺负人,但还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林星洁说,“另外,我觉得他的身体可能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变化’。”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做了个跳跃的姿势。 的确。史晖毫不犹豫选择跳楼的举动其实还挺吓人的,虽然不排除部分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能做到相同的事情。 “还有啊,我观察了一下,总觉得他大概是能看到你所造成的现象的。”徐向阳摸了摸下巴,“就和我们一样。当然,这点不问本人没法确定。” 恐怕,凡是能从那栋鬼屋里逃出来的人,身上全都会出现特异之处。 “所以才会选择逃跑吗?” 林星洁还想继续说什么的时候,徐向阳却低声开口。 “等一下,好像有人过来了。” 两人抬起头,看着五班的班长竺清月同学从老师身边离开后,正朝他们快步走来,一直走到两人跟前才停住步伐。 竺清月看了看一脸疑惑的徐向阳,又看了看脸上面无表情、眼神中却带着些许戒备的林星洁,嘴角浮现柔和的笑意。 “两位早上好。” 第二十九章 牙齿 “请问有什么事吗?” 徐向阳问道。 “我是来向林星洁同学表达感谢的。”竺清月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轻声回答道,“如果没有她及时阻止史晖,接下来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呃……” 徐向阳的目光转向身旁的朋友。 对于林星洁来说,这恐怕还是头回,真不知道她会如何回应。正当他感到好奇的时候,却听见身畔女孩用一如既往的冷漠口吻开口道: “你要谢就谢他好了。” 林星洁指了指徐向阳。 “是他说要救你,我才会出手帮忙的。” ……咦? 徐向阳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回过神,长发女孩就果断转身离开了。 她在拍了拍徐向阳的肩膀后,还小声补充道: “那就不打扰你们俩了。” 抛下这句话后,林星洁头也不会地回到了教室。 这、这是啥意思呀? 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转过头来望向竺清月。虽说对方还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好像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他却觉得尴尬的很。 见对方没打算开口,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干巴巴地说道: “你……你要谢就谢林星洁,毕竟是她帮了你。” “噗。” 竺清月捂着嘴轻笑起来,似乎是觉得这两人的反应和交谈很有趣。 “没关系的,两位我都很感激。我之后会答谢的……” “说句‘谢谢’就够了,竺同学。”徐向阳朝她点了一下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徐向阳同学,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在他想要转身离开前,对方却率先叫住了他。 “什么?” “我这边有个学习小组,是年级组长让我举办的,你感兴趣吗?”竺清月双手合十放在胸口,笑容可掬,“我记得上次考试,你是年级第二?” “难道是说周末的补课?” “不,补课的话是年级前五十都有名额。” 竺同学回答道。 “学习小组是自主学习的。成绩好的可以相互交流,另外还有几个……有点跟不上学习进程的同学,老师想让我们帮帮忙。” “只有学生在?” “放学之后,年级里的老师会轮流来管。虽然不会直接授课,但是会答疑解难,我们也可以自己申请。我叫了几个同班的人一起,希望还有其他班的人加入……啊,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没关系的。” 竺清月拍了拍手,态度诚恳。 “反正都是交给我的,老师他们基本上不会管。当然,要是你愿意帮忙的话再好不过,我一个人可能有点忙。” ……照她这个说法,徐向阳想,估计要自己加入的事儿大概就是老师提的。只不过和补课不同,需要学生这边出力,不好直接说,所以才让竺清月来。 他沉思了片刻,倒是没有反对。 “时间长吗?” 太长可不行,毕竟他现在每天回家还要替林星洁补课和检查作业。 “不长,一般是两个小时,正好用来完成学校里布置的作业。而且中途你随时可以走嘛。” “那我先试着参加一回,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没问题没问题。” 班长同学点点头。 “另外,如果效果可以的话……”徐向阳有点犹豫,“我可不可以推荐其他人来呢?” “嗯~”竺清月眨了眨眼,轻而易举地猜出了答案,“你是说刚才那位林星洁同学吗?” “……对。你不是说这个学习小组会帮助那些跟不上进程的同学吗?” 提出这个要求,徐向阳多少有点心虚。 如果能有交流学习的机会,对于林星洁来说当然是好事,所以他才会争取。不过问题在于,他的好朋友可不止是“学习跟不上“那么简单…… 关键在于她的名声不太好,而年级里的老师同学基本都认识她。林星洁进办公室可不止一次两次了,还有过被广播通报批评处罚的经历。 “当然没问题。只要她愿意,我就会向老师说明,这个小组就是为了帮助同学才成立的。” 竺清月却像是不觉得哪里有困难,爽快答应下来。 …… 真是个喧嚣的早晨,徐向阳心想,简直跟已经上了一整天课那般累得发慌。 和竺清月在走廊上告别后,他准备回到教室。走到后门附近,这才发现长发女孩就站在那儿。 她双手抱胸,默默倚靠着门板。 感觉从她这个角度能很轻松看到走廊上的场景……徐向阳无端想道。 林星洁好像正在发呆。意识到有人靠近后才抬起了头,双目亮晶晶地注视着他。 “这就完了?怎么不和她多说几句?” 徐向阳有些无奈。 “马上就要上课了啊。而且就算想多说,也得有话可聊啊。” “那你们刚才在讲什么?” “当然是……” 徐向阳没有立即回答,注视着朋友的眸子,欲言又止。 女孩见朋友这副反应,不由抿紧薄薄的唇,情绪里有种微妙的紧张。似乎是意识到被他盯着看太久了,她神情不太自然地转过头去,轻声问道。 “是……不能和我说的事情吗?” “不,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开口。” 徐向阳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说实话。 “其实是关于你学习的事情。” “……哈?” “我帮你报了一个晚上的学习小组,算是擅作主张了。你要愿意,放学后就留下来看看。” 虽说徐向阳自己估摸着这个小组对她会有帮助,但学习最主要的还是主观能动性,假如林星洁不愿意,就是帮了倒忙。 “有竺清月和我,加上其他同学,还有老师在,可以更好地查漏补缺——” “什么啊,就这事儿?” 林星洁的叹气声却比徐向阳更大,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是说了会听你话的嘛,真是的,这种小事当然随便你安排了……”她突然像是想起了某件事,“啊,对了,就是今天晚上可能不行。” “有事?” “是啊。另外,之后能不能去你家,都得看时间来不来得及了。我要帮妈妈忙。” “没关系吗?” 徐向阳想起昨晚林星洁对自己讲述的家庭情况,有些忧虑;而就像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担心似的,女孩一派轻松地回答道。 “放心,那家伙不在。而且就算他在,现在的我也没有理由再退让了。” “还是要万事小心……” 徐向阳的话音位落,上课铃便响了起来。宣告着早自习的结束,任课老师抱着课本讲义走进教室门。 刚才会儿,班上同学们起码有一半都在偷瞧站在门口聊天的两人。他们只当作没看见,各自回到了座位上。 很快便到了这天放学的时间。 徐向阳整理书本,长出一口气。 他这一整天都很辛苦。 班里人不敢去找林星洁,所以只好把目标放在平日里待人态度和善的徐向阳身上。 虽然倒不至于很烦人地缠着,不过连续应付好几个人问的几乎相同的问题,还是会让人觉得疲惫而且这些问题大多都令人哭笑不得:比如问林星洁不是隐世的武林世家出身,比如她和史晖的矛盾是不是和他们背后家族的矛盾有关等等。 还有人根据以前流传过的“两人是男女朋友”的传闻,脑补出“这两人曾经有过家族定下的婚约,而林星洁则是为了自由恋爱,选择反抗封建时代遗留下来的陈规旧矩”的一出大戏。顺便一提,在提出这个猜想的时候,那位同学还使劲地朝自己挤眉弄眼,仿佛是在对自己说“我知道那个让林同学打破规矩的人就是你!”……只能说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想象力是真的丰富。 甚至还有人说要和林星洁学功夫。虽然是以一副开玩笑的口吻说的,但看到那家伙提起这事儿后附近的人全都期待不已的兴奋眼神,就知道这群人的想法了。 唯一让徐向阳觉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没有人觉得林星洁是个超能力者,更不用说猜到她能力的本质,实际上是从另一个世界将常人看不见的怪物召唤而来。 一方面是超能力的存在比武功还要离谱,大家都不会轻易相信,另一方面则说明她的做法相当有效:林星洁为了不暴露秘密,在打烂史晖嘴巴的同时,还刻意表演了出拳的动作。 徐向阳事后想来,不禁为好友在关键时刻的应变能力赞叹不已。假如当时林星洁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把史晖弹飞,或是搞出的动静再大点,情况就不一样了。 一想到她,背起书包站起来的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朋友的座位,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是去她母亲那儿了吗? 他正这么想的时候,后门传来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 “请问徐向阳同学在吗?” 竺清月敲了敲门板。她静静伫立在门边,落落大方地向班里的其他学生问道。 “呃……我在。” 徐向阳连忙回应。同学们好奇的目光朝这边投来,他一点儿都不想去思考他们是不是又脑补了什么,赶紧走上前去。 “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啊。” 竺清月没有背书包。她将双手放在身后,笑容满面地抬起脑袋望着他。 “本来想拜托其他同学通知的,但既然要申请加入,我还是带你去见一趟老师?” “好,我知道了。” “……咦,你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啊。”女孩的观察力很敏锐,“是不是最近学习太辛苦了?” “不,上的课倒是和往常一样。但毕竟早上发生了那种事,大家情绪都太过高涨了。”徐向阳有点无奈。 竺清月很快就想明白了他的遭遇,忍不住又是一阵轻笑。 “呵呵,难怪啊。毕竟你是离林星洁同学最近的人,对她感到好奇的同学肯定会缠着你。对了,她人呢?” “家里有事先回去了。” “嗯,那今天就先试试看。” …… 学习小组的举办地点就在五班。在此之前,他们俩要先去一趟办公室。 这条走廊一边是教室窗户,一边是墙体。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墙体高度和厚度都有保证。而在墙体下方还有一排空隙,是专门用来放小盆栽的。 每个班级门前都放着一排,平常照顾植物同样是值日生的责任。 徐向阳即将从五班门前走过的时候,忽然眼尖地在其中一盆绿色草叶中发现了正在夕阳余晖闪闪发亮的东西。 那是谁落下的吗? 徐向阳走近看了一眼,没看出个究竟;他干脆蹲下来,将脸凑了过去。 “怎么了?” 走在前头的竺清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好奇地盯着他。 “……有一枚牙齿。” 徐向阳说。 一枚属于人类的白色牙齿,正静静地躺在泥土里。 竺清月沉默片刻,低声说道。 “大概是史晖的。” “嗯。” 一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史晖的身体是否真的如林星洁所说,因为虫怪的附身而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异变?这种变化如果存在,又会体现在哪些地方呢?是不是可以通过医学检测得到答案? 徐向阳忍着恶心,用餐巾纸抱住,将那枚牙齿捡了起来。 就在这个瞬间,他的身体僵住了,就像被闪电劈中了似的,一动不动。 “……徐向阳同学?” 竺清月惊奇地看着他的举动,喊了一声后却发现对方像是在发呆,对她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徐同学?徐向阳?你还好吗?” 少女的手想要去触碰男生的肩膀,却在半路停住了,似有顾忌。 “……我没事。” 好一会儿,徐向阳才摇了摇头,回答的声音很干涩。 “那,我们走?” 他却没有动,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甚至没有扭过头来,而是低声说道: “抱歉,竺同学,今天我就不去了。” 第三十章 通灵附身 当徐向阳的手指触碰到那枚牙齿的一瞬间,他的身体轻轻一震,仿佛一道奇特的电流贯穿天灵盖、迅速传遍全身,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就像在忍受酷暑抑或严寒的煎熬。 随之而来的是大量飞速掠过的模糊画面,一股脑地灌入脑子里。 虽说看不清晰,但徐向阳本能地意识到,那是陌生的、不属于自身头脑的信息流,此时此刻通过某个媒介自外界吸纳进来。 这种信息的涌入并没有让徐向阳觉得头脑发涨或是头痛欲裂——人类的大脑没有那般脆弱,或者说它的复杂精细程度远超人类自身的想象,是自然界与文明世界共同铸造的最伟大的成就——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在一瞬间“飘”了起来。 他定睛一眼,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在原地,正在漂浮的是自己的灵魂……抑或意识。 那枚牙齿,就是媒介,他想。 徐向阳定了定神,并将注意力放在了一幅幅陌生的画面之上。 就像鱼天生就会游泳,雏鸟在巢中学习着如何挥动翅膀;本能,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本能,令徐向阳无师自通地知道该如何去做。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从高空跳入水面,而他的“意识”成功撞入了那团纷乱的画面之中—— 徐向阳突然觉得脑袋很痛,痛到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视野昏暗、模糊,就像身处于一场老电影中。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白的。 他发觉痛楚有一个位置明显的源头,于是慢慢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明显有一块湿漉漉的凸起,轻轻一按,顿时痛得他龇牙咧嘴。 “哪个混账敢偷袭老子?!” 他听见从自己的嘴巴里发出陌生的声音。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徐向阳本能地想要闭上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唇一张一合。 他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痛得龇牙咧嘴,一边环顾四周,看到了晕倒在地还没起身的严明俊,顺便还有躺在那儿虚弱地喘着气的王娜娜。 “靠,到嘴的鸭子都跑了!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他骂了一句后,用手扶住了旁边的屋柱。 刚才因为头疼太过剧烈,导致身上其他部位的不适感都被掩盖过去了,这会儿才意识到受创的不止是后脑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谁下的手。 “妈的,臭!” 他登时气得暴跳如雷,狠狠地砸了一下门柱。 …… 在听到那句辱骂后,徐向阳突然间回过神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我刚才看到的,是史晖曾经的经历吗? 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激荡的情绪,又或许是因为他还是第一次尝试,还不够熟练,导致差点从刚才的状态中脱离。 但那屋子里的画面自身仿佛产生了重量,却让他再度坠入深沉的水面—— ……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解开裤裆去检查情况。总之大概是被踢到肿胀了,但应该没有受伤得太严重……因为王娜娜这时候爬起来了。 她蹲在昏迷的严明俊身边,摇了摇他的肩膀。 长发混混没醒。这回王娜娜干脆直接趴在男朋友身边大喊了一声: “醒醒!” 严明俊吓了一激灵,睁开眼睛后连忙坐起身。 和史晖不一样,他在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满脸扭曲地捂住了下半身,毫不顾忌地直接拉开了自己的裤腰带检查起自己的要害。 他有点不忍直视地转过头,捂着脑袋叹息道。 “这次可吃了不小的亏……” “是啊,一定要想办法报复回去。” 王娜娜说道。她的声音就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鼻青眼肿的脸上,眼神里满是阴冷。 严明俊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史晖,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了一声响动。 三人都愣了一下,看向他们身后的楼梯。 “还有人在?” “居然还留着没走,真有胆啊。”他捏了捏拳头,一瘸一拐地走到楼梯下方,“看老子不教训……” 又是一声“嘎吱——”,腐朽的木制阶梯被踩下去的声音。 他停下了动作。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发毛,皮肤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头顶传来一阵阴嗖嗖的冷气,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可心脏却怦怦直跳,控制不了、停不下来,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转过头去,发现他的同伴们都和自己一样,像是被吓得呆住了,在原地一动不动,瞳孔瞪得大大的,眼神里充斥着恐惧和不安。 头顶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维持着一定的频率;但声音已经离他们很近,很快就将抵达楼梯口,很可能是在他们昏迷的时候就开始往下走。 他一咬牙,虽说心里知道情况不对劲,但平日里欺负学生惯了,就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这会儿戾气一起,他干脆想着闷头冲到楼梯上去,无论是人是鬼,都要看个究竟! 但是在他即将迈开步伐前,楼上的人却已经先一步走下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布鞋,那种这年头一般只会在老头老太身上看到的鞋子。 再往上是一身肃穆的中山装。那个人就站在楼梯口,脸对着墙壁,没有转过来,所以他们只能看见一个笔挺的背影,还有满头白发。 “是个老头?” “不是说这屋子里没人吗……” 他听见背后同伴的喃喃声,自个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距离老人最近的一个,那股瘆人的寒意几乎浸透了他浑身上下每个角落、乃至深入骨髓,他怀疑这会儿他要是吐口气,说不定能喷出点冰渣子。 之前鼓起的勇气不翼而飞,他的双腿止不住地发抖,连扶着屋柱站稳别摔倒都成了件难事。 唯一令他感到庆幸的是,中山装老人并没有转过头看向自己。他独自一人站在最阴暗的楼梯角,沉默地面向墙壁,就像一尊雕塑…… “喂,你怎么不转过头?喂喂,老头,听见了没?我和你说话呢!” 就在这时,他背后却传来了严明俊嚣张的声音。 本来正瑟瑟发抖的他差点没蹦起来,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严明俊,一时间怒上心头,只想冲上去狠狠揍这傻x一顿。 这小子是神经病吗?!懂不懂什么叫尊老爱幼啊! 一旁的王娜娜同样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现任男友。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大咧咧开口,不知道该说是神经大条还是…… “沙沙,沙沙。” 与此同时,三人全都听见了某种细碎的声响。 这种响动本该很轻、很轻,轻到就像是一只老鼠在地板上跑过:但是当它成百上千倍的放大后,整栋屋子都像是漂浮在巨大的浪潮之上,摇摇欲坠。 史晖下意识地又转回头去,正好对上了老人缓缓侧过来的脸。 一张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一张……没有眼睛的脸。 本应装着眼球的地方,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空洞,可他却仍然感受到了一股“正被什么东西盯着”的压迫感,一时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背后的同伴们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他开始觉得天旋地转,视野变得模糊。 他发现老人脸庞上的两个黑洞里,正有什么东西正在爬出来……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是老鼠吗?不,不是,是某种更加蜿蜒,更加光滑,更加瘦长的生物…… 是蛇? 不,他头晕目眩地想,蛇不会有那么多蠕动的触足。 ……对了,是虫。 那是某种长虫的影子。 像是蜈蚣,像是蚯蚓,像是蛆虫,像是水蛭。 它们从老人深陷的眼窝中爬出,顺着衣服和楼梯往下,在地板上缓慢而冰冷的爬行,留下一条湿润的痕迹。 其中一条爬上了自己的鞋子,裤脚,一点点往上爬,爬过裤带,爬过腹部,爬过领口,直到那湿漉漉的异物感延伸到了嘴巴附近…… 他想要挣扎,可他根本动不了,浑身就像是被灌入了水泥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张开长着吸盘的触足,将自己的嘴巴一点点撬开来。 “咕噜。” 他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一瞬,像只是咽了口唾沫。 而下一秒,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将那玩意儿吞入了喉咙里。 而它即使钻到了体内,他却依然能鲜明地感受到它的存在有点疼,却又不是那种很剧烈的痛楚,而像是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脏腑,正在揉来揉去—— “呕——呕!” 他的胃部一阵翻涌,不出所料地吐了出来“咚。” 他的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仿佛一具被人在幕后操纵着线的木偶;他听见自己像根木头般慢慢倒下去,摔在地板上的声音。 可他一点儿都不痛。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像是完全不属于自己那样,生了弹簧似地胡乱抽搐着。 他一头摔在了自己的呕吐物里,好不容易才能抬起头来。 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看见屋子门口。 他看见王娜娜正一边哭嚎,一边跪在地上用力拍门,而严明俊则趴在窗户上,拼命朝着外界喊救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可是,谁都没有来。 无论是门还是窗户,都死死地钉在那儿,隔绝了内外,连半点声音都透不出去。 他看见这两人同样被身后爬过来的虫子缠住,想要逃、想要躲闪,最后却依旧像木桩般倒了下去,眼睁睁看着虫子进入自己体内。 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遭遇。 见到这一幕,他僵硬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 想丢下我逃跑?未免想得太轻松了……很好,起码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这俩蠢蛋陪我……他们,他们都会和我有一样的遭遇…… 他想着想着,忽然见到一双穿着布鞋的脚正从自己脸边上走过。 他抬起头,于是又看到了那双黑洞洞的“眼睛”。 老人的鬼魂正俯视着他,正看着他的体内,看向他的最深处;两人四目相对,对方仿佛正透过自己,凝视着一个不存在于这个时间段、不存在于世界的事物—— 徐向阳猛地一震,从与画面融为一体的状态中脱离。 “徐同学?徐向阳?你还好吗?” 女孩担忧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的。 徐向阳打了个哆嗦,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勉强开口回答道: “没、没事……” 第三十一章 心灵感应 竺清月同学看上去颇为担心,和他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确定他的身体状况真的没问题后才离开。 徐向阳目送着她的背影一路走远,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就是我的“能力”吗……? 这是他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他和林星洁曾经开玩笑似地说过这方面的话题,他还畅想过自身可能被激发的能力,却没想过这个猜想居然会如此之快地成为变为现实。 徐向阳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那栋屋子真的改变了每一个进入其中的人。 不过,不像林星洁那样,他并没有在自己身边发现什么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而是以史晖被打掉的牙齿作为媒介,“看见”了他和他的同伴们在鬼屋中的诡异经历。 简而言之,就是接触到别人留下的物品,从而感知到对方的存在,读取曾经发生在那个人身上的事情……徐向阳意识到,他刚才所作的事情,其实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超能力。 徐向阳以前最爱看的就是《ufo事件大记录》或是《世界未解之谜》之类的书,其中就有不少提到过超能力的内容。自从人体科学兴起以来,世界各地关于超能力者的各类传闻层出不穷,甚至还在国家层面掀起过研究超能力的热潮。 对于徐向阳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席卷大江南北的气功热都还没有过去太久。 徐向阳就觉得,他刚才的经历很像是书里面提到的“心灵感应”,又或者是传说中的“通灵”。 类似的例子很常见,经常发生在相隔千里的父母子女,或是孪生双胞胎身上。比如其中一方遭遇意外受了重伤,另一方则会在同一时间不小心划破手指,或是感到呼吸困难。 这种能力看上去不是能用来正面战斗的,可能没办法像林星洁那样声势惊人。 但在感到失望之前,徐向阳却又想起了自己看到的曾经发生在鬼屋里那一幕,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无论如何,自己都比那三个被附身的倒霉蛋要好。 他对史晖等人的遭遇倒是不甚在意,罪有应得的家伙可不值得同情。但是从史晖记忆中读取的画面,已经证明了之前的几个猜测:比如说,虫怪确实是那个老人鬼魂放出来的。 这就意味着昨晚鬼魂于小巷中出现,并不是一起偶然事件,它就是冲着徐向阳两人来的!或许是因为他们没有被虫怪附身,所以盘踞在凶宅里的鬼魂才会亲自动手。 他们所要面临的危机并未解除。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利用这种能力来获取情报,能为两人的行动抢占先机,提供诸多便利。 “所以,今天还是先回家。” 徐向阳这会儿自然没心情和五班班长一起去好好学习,他只想早点回家,多尝试自己的新能力;还有最重要的—— 就是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他最好的朋友。 姐姐还是没有回到家里。 她那天打电话中透露的意思是,最近警方正忙于一起重大案件,何时能结束无法确定。 林星洁这会儿也不在,她回家里去了。想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只能等她来,或是到明天再说。 徐向阳一个人倒不觉得寂寞,毕竟他还有事情要做。他兴冲冲地放下书包,甚至头回将作业暂时放在一边,拿出纸笔,准备列出一张计划。 那枚牙齿只能提供这种程度的信息。他要想办法在别人和别的事物上面测试自己的能力,确定它的运用范围和起效机制等等。 而且,这种能力的潜力应该不止如此。因为…… 徐向阳想了想,又站起身,跑回自己的房间。 他从床底拉出了一叠用塑料绳扎起来叠得整整齐齐的书籍。都是他小时候最爱看的闲书,随手找了几本开始翻了起来。 “嗯,就是这个……心灵感应在超心理学中是个很复杂的门类……” 他喃喃自语。 上面还写着,有一种能力叫“念写”,是能在水面、纸张或是电视屏幕等等载体上显示出与被指示对象相关的信息的能力。据说几十年前就有邻国科学家做过实验,而且还成功了; 另外还有一种被称为“遥感”的能力,可以清晰地把握超远距离以外的指定地点附近的地理环境与人文事物,甚至清晰到能看见一草一木。冷战时期,双方阵营据说都有过专门培养这种朝能力士兵用于战争之中打算…… 以上种种都是书里写的。徐向阳小时候还着迷了一段时间,长大后的他清楚都是些当不得真的地摊读物,只能当作打发时间。 但以前的他只能心向往之的事物,现在,却全都拥有了可能性—— 徐向阳摇摇头,敛起心神。 高一时的理科老师讲过,只有一次实验得出的结果很有可能只是偶然,要经过排除外因的对照和反复尝试,才能得出结论。 所以,首先要尝试其他目标。 徐向阳做出决定后,很快跑到了姐姐房间里。 姐姐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和朴素,一眼望去私人物品稀缺。生活必需物都被带走了,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女孩子的房间。 被子枕头可以试试,他想,不过昨天林星洁盖过了,会不会出现“重叠”的状况? 徐向阳一转念,拉开了衣柜。 姐姐放在里面的外套就只有两种:警服和黑色西装,全都整整齐齐地挂在那儿。 衣橱里的这副景象对于一位年轻女性来说是很难想象的。徐向阳倒是见怪不怪了,他顺手取下了其中一套,放在床上。 “好,就让我看看姐姐正在做什么!” 徐向阳伸伸手腕动动脖子,活动了一下身体,同时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目标物品;紧接着,他朝着床上的衣服伸出手掌,深呼吸了一口气—— “呼喝!” 他大喊一声。 ……什么反应都没有。 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于是他干脆换了个龟派气功的姿势。 “呼哈!” 还是没反应。 他挠了挠脸颊,有点尴尬。 要是有别人在场,肯定会觉得他正在发神经。 徐向阳又换了一套衣服试试,但结果是一样的。 “嗯,难道是因为不常穿的缘故?” 他跑到桌上,从笔筒里拿了一根钢笔。这是常常被姐姐随身携带,是一支有纪念意义的钢笔。而且使用的时间很长,是关系最亲近的“物品”。 徐向阳对着床上的钢笔又重演了一遍刚才的动作,结果还是一样的。 他忍不住蹙起眉。 难道说光是使用过的“物品”不行,一定要是身体上的某个器官部位? 于是,徐向阳将衣服一套套拿出来,甚至拿来一根放大镜,仔仔细细翻找了一圈,总算在其中一件的领口上找到了一根属于姐姐的长长的头发。 徐向阳站在床边装模作样地施法了半天。 “……唔,果然还是没有反应。真奇怪啊。” 理论上说牙齿可以的话,头发没道理不行。 一方面,两边的体积都不算大牙齿内有遗传物质,但头发同样有;头发的主要成分是蛋白质,其基部有活细胞,有遗传物质。正因为如此,能不能在现场发现受害人和凶手掉落的毛发,对于警方破案来说很重要,同理还有指甲等等。 另一方面,如果是从比较神秘的、不那么“科学”的角度上说……徐向阳以前有听说过,一些偏远地区原始部落的巫医和巫师,会将牙齿当作施展咒术的媒介。 可若是按照这种说法,头发显然要比牙齿更具代表性。古代就用将头发放进稻草做的草人里,从而诅咒他人的民间术法,就是所谓的“扎草人”——而且有这种传统的国家还远不止一个。 那就是对象出了问题吗? 相比起姐姐,史晖身上可能具备某种特殊性,这种特殊源于何处不言自明。如果是这样,那—— 徐向阳的目光又一次在卧室里逡巡。 可惜,林星洁并没有遗留下什么随身物品。 对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跑到盥洗室。 “……创口贴,果然在这里。” 徐向阳在梳洗台边上看见了一枚被撕下来的创口贴。 他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没看见林星洁脸上有贴着,随口问过一句。当时女孩还一脸庆幸地回答自己:幸好脸上没有留下疤痕。 “感觉自己的行为好像有点像变态。” 在拿起那枚创口贴的时候,徐向阳心里想道。 但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内心微微一动。 在捡起史晖牙齿时的那种感觉,又一次浮上心头。 ……果然。 徐向阳不再犹豫,眼眸微闭。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脚步不急不缓地行走在一条逼仄冗长的街道上。 影像模糊、黯淡,仿佛身处于梦境之中,和史晖那时候一样。 这会儿看到的是记忆,还是现在的她? 徐向阳眨眨眼。他没法扭动脖子或是转动眼珠,而是只能以“第三人称”的视野窥探。 他冷静地旁观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脸上没有贴着创口贴,身上还穿着校服。所以…… 徐向阳心中一喜,他的能力果然不止用来观察过去,还可以窥视当下! 可他很快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星洁这是去了哪儿?徐向阳心想,她这会儿不该在家里吗? 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朋友正在抬起头。 暗淡无光的视野里,远处矗立着一栋表面满是密密麻麻窗户,四四方方的建筑物。 建筑物顶端有一个小小的十字。 落日西沉,黄昏的余晖难以照亮昏沉的天空,一群乌鸦在街道上方飞舞。 那是一栋医院。 徐向阳认出来了,是位于几个街区以外的锦江市第二人民医院。 随后,他听见耳畔传来一声轻轻的“咦?” 啪嗒。 就像有人按下了屏幕的开关,徐向阳眼前的影像一瞬间消失了。 第三十二章 超越人类 落日的余晖将天际尽头的云层涂染得艳丽壮观,却将城市的大地拱手让与夜幕。 远处低空盘旋的乌鸦“嘎嘎”叫了两声,为无人路过的街道平添了几分荒凉。 林星洁停下脚步。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好像有谁正在看着自己。 女孩疑神疑鬼地看了一圈周围。街道通往别处的岔道口,电线杆,行道树,围墙下方……每个被黄昏的阴影所覆盖的地方,看上去都有东西藏匿在那儿。 但她很清楚,附近并没有人。 林星洁能“嗅见”生命的气味,人类的气味,普通动物的气味,乃至异类的气味……只要召唤出小安的话。 可那股视线却是实实在在的。它并不是来自于任何一个方向,源头像是一个更为遥远的地方;但它的存在却又离自己非常近。 最关键的是,这种视线并没有让林星洁感到危险,它其中蕴含着的是充满好奇的意味,而非恶意。 林星洁摇摇头,不再犹豫,周遭的世界被吸入宛如黑洞的边缘——如果有人能看到这一幕,就会发现女孩周围的光线像是错觉般扭曲了一瞬。 当她果断召唤出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后,那股视线便消失不见了。 林星洁仍然在适应自身所具备的力量。 她的“宠物”正在变得越来越庞大,与此同时给予她的负担亦会变得承重,有时候甚至会产生“失去控制”的感觉;而如果需要小安吞食猎物,甚至会消耗更大的体力。 所以,从每一次都召唤出小安、再到随时随地利用不具备实体的浊流状物质,她正在通过各种方式不断减轻自身的压力,并延长自己的控制时间。 女孩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医院。 “果然就在那个地方……我已经能嗅见味道了啊。” 林星洁自言自语,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锦江市第二人民医院,住院楼。 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自古至今都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但对于常人而言,这里不会是个会让人觉得舒服的场所。 消毒药水的气味,护士医生们匆匆的脚步声,坐在轮椅上或是躺在担架上的人,在专家门诊前排队的人们,大厅总是嘈杂得不像话,昼夜不息;而到了里面的住院楼,虽说环境是安静了点,可是每到深夜,你躺在沾着黄斑的白色床上,总能隐约听见不知从何而来的哀嚎声,哭泣声……远远的,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 这里是生死交界之处,是无数生灵逝者曾经挣扎过的地方。 这会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昏黄的路灯光只能照到道路与来来往往进出医院的车辆,却照亮不了树影婆娑。 于是,柜台和楼梯附近的白炽灯亮了起来,只有住着病人的走廊仍然偏向昏暗。 这是为了照顾患者们的睡眠环境,房间里的灯当然是可以点亮的。 走道深深,像一条看不见头的圆廊。有个戴着兜帽的身影自安全通道的门里走出,警惕地看了一眼头顶的监控摄像头。 他保持沉默,贴着墙壁前行,看到有医护人员靠近就不动声色地走到附近的转角里,直到对方离开。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必躲躲藏藏,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来干坏事的,只是想看看情况,而这个点会经过这里的护士也不算多;但为了避免引起麻烦,他还是下意识地不想被人看见。 兜帽人很快就来到了目标病房附近。 房间内没有开灯,几个人就站在门外,有的坐在塑料椅上,有的站着。他们偶尔聊上几句,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气氛凝重。 兜帽人站在这群人视线的死角,背靠墙体,仔细倾听他们的对话。 “我听医生说,明俊以后可能就……唉,很难,真的难。” “可好好的人,怎么就……” 中年妇女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发出低低的啜泣。 “我们家里人都挺健康的,不像是遗传病啊。” “会不会是……被人打了?明俊他总是和那群游手好闲的人混在一起,我说过他几次,这孩子也不听,说不定就是被人打了……” “不是。……也不能说不是,他是受了点皮肉伤,但医生说那和他的昏迷无关。” “那就是被车撞了?我听说他是在天桥下昏过去的。” “也不是,医生说就不是外伤。” “医生、医生,医生说的你就信吗?” “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还是先去庙里求求菩萨,听说城东那家特别灵……还有你奶奶,她不是说在搓麻将的馆里认识过一个当年的神医?” “老人家说的话你倒是信了……” “总得试试呀!” 女人絮絮叨叨,她身边的男人则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而与此相对,那个兜帽下的人影,嘴角却浮现出一丝笑容。 “果然,只有我才能维持自我……那两人全都精神失常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从袖筒里伸出来的手。 粗糙的皮肤底下,隐约能见到几根异于常人的黑色丝线,如血管般跳动着。 “这说明我是被选中的吗?” 他想。 对他而言,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回答,一个充满自信、毋庸置疑的答案。 他当然是被选中的。若非如此,为何他的同伴们被附身的结局如此凄惨,而他不但能继续保持清醒,甚至还获得了超越常人的力量? “只是有点遗憾,没有嗅见同类的味道。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他按了按自己的腹部,“如果能吃掉的话,我或许会变得更强……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吗?” 他想起了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从那时候他就已经明确了一点,这个世界上拥有超凡能力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虽说有点失望,但大体上还算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对自己的未来仍然充满信心,只不过暂时还没办法肆意妄为,而是需要在暗中一点点积蓄力量。 他又看了一眼病房,确定没有从那里嗅见同类的气息,只有一片死气沉沉后,他再无留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在他的脑海里,“去看望一下自己的朋友”这个念头,从未不曾浮现出过一回。 因为对他来说,严明俊根本称不上朋友,他从来就看不起那个蠢货;更不用说现在,他已经是具备超越凡俗力量、前途一片光明的超能力者,自然不会将一团死肉放在心上。 现在的他,甚至不需要一般人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拔腿狂奔。 他的速度确实远超常人,且姿势极为怪异:他的双手放在前方,身体弓起,跑着跑着竟然变成了四肢着地,就像是在草原上奔跑、猎食动物的野兽。 在监控摄像头里,他的身姿如同一团幻影,从昏暗的走廊的一头开始,很快消失在另一头。 前方是一处落地玻璃构成的窗墙,整面都是透明的,在夜色下闪烁着微芒。底下全都上了锁,只有最上面为了通风开了两扇。 他没有停下脚步,竟借着冲劲直接窜上了滑溜溜的瓷砖墙面,同时双脚一蹬,一跃而起,从窗户内鱼跃而出,飞入月色的怀抱。 没有经过任何演习,整套动作却一气呵成,全靠惊人的肢体爆发力和反射速度,这就是体内与自身融为一体的“虫”带给他的改变。 他在空中旋转,清风拂过他的头发,月光洒落在脸庞上,时间为他放慢了脚步,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这就是掌握超人力量的感觉吗? 他的心情彻底放松,充满愉悦和喜乐,仿佛身体都跟着轻盈起来;他穿过窗户,沿着三层楼的高度往下落,却依旧稳稳着地,落在草甸上后,顺势向前一滚—— 就在这时,他突然愣了一下。 就在前方的灌木丛里,走出来一个人影。 对方背靠着月光,看不清相貌。只是看到那副不紧不慢的步伐中透出的镇定自若,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是谁?是和我一样的人? “你是谁?!” 他直接怒喝出声,同时四肢伏地,戒备地盯着对方。 “我是来看猴戏的。”对方一边态度悠然地向自己靠近,一边回答道,“刚才蹦出来的那个动作不错,我可以给十分;现在这个趴着的也不错,要是能跪着就更好了。” 这个人的声音从远处出来,听上去是个年轻女人,而且很熟悉…… 他的大脑还没彻底转过弯来,就听见对方又开了口。 “说起来,史晖,我刚好从那个方向过来,听说严明俊他以后要变植物人了。身为他的朋友,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觉得难过吗?” “你知道我的名字?!不,你是——” 因为她的语气和过去那种冷冰冰的感觉一点儿都不一样,史晖直到这时候反应过来。 “明明是大家一起被怪物附身,有人下半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而有人却能在这儿蹦蹦跳跳演杂技,我觉得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长发女孩,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朝他咧嘴一笑。 “——你说对?” 第三十三章 等级差距 “林星洁……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史晖捏紧拳头,脸上露出阴沉的神色。 在与虫怪融为一体后,史晖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力得到了大幅增强,不止是力量或是敏捷,还包括自愈能力。所以,今天早上被女孩打烂的嘴,这会儿其实已经复原大半了。 可是,受过伤的痕迹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消除的。被打裂开后,内部血肉往两侧蜷曲的唇齿,看起来尤其吓人,害得他不得不戴上兜帽遮挡面孔。 “当然是为了找你。” “……果然是冲着我来的。”史晖警惕地瞪着她,“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靠跟踪?” “靠脑子猜的。” 林星洁微笑着回答,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我是亲眼看着严明俊被人送入医院里的,而今早你又被我打伤了嘴。你们几个失踪后,我一直觉得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医院。而二院又是附近最出名的医院,所以我就来逛了一圈。” 她这话说得简单,实际上还是费了几天功夫的。 这段时间里,林星洁去过附近几个街区的药房,还有酒、迪厅、舞厅、日租房等等不良青少年们可能会去的地方,只是一直都没有寻找到下落。 和徐向阳的关系逐渐变得亲密起来后,林星洁复仇的心思确实淡了点,有或者说她基本上每天都在被朋友逼着待在家里学习写作业,根本没时间像以前那样有空到街上溜达…… 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只要是没有和徐向阳呆在一起的时间里,她不是在试验小安的能力,就是在搜寻这几个人的下落。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该用“人算不如天算”来形容,结果却是这三人都是自个送上门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直到今天傍晚来到医院附近,小安嗅见了猎物的气味后,林星洁终于确认自己的想法没错。 “……你脑袋还蛮聪明的嘛。” 史晖沉默了片刻,深呼吸了一下,他的脸上忽又露出笑容。 “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朋友说了,要打烂你的嘴还不够,应该要将你的下面踢烂。”林星洁双手插兜,笑眯眯地往前走了一步,“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所以就来补上了。” “……我们其实没必要敌对。”史晖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戒备地倒退了一步,脸上却还是努力堆起了笑容,“我知道你有非同寻常的能力;而你应该看的出来,我身上同样有。我们俩联手才是最好的选择。之前……之前我的做法是有点不尊重你了,但我觉得我们可以从同伴做起。” 听见这话,林星洁的眉头扬起,露出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 “像你这样不要脸的人还真罕见。我的朋友果然说的不错,你就是无可救药的那一类人。” “整天把朋友朋友挂在嘴边了,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听别人的话了,还是说那人是你的男人……” 说到这儿,史晖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忽然间恍然大悟。 “等等啊,你嘴里说的‘朋友’,是不是就是今天早上站在你旁边那个?屋子里的时候是不是就是他在偷袭我?你是因为他救了你,所以才听他的话吗?在我看来,这样未免太浪费你的能力了。” 史晖甚至还记起了这个人的名字。他在找人打听林星洁情况的时候,曾经从一班的某个学生那里听说过。 “我想起来了,那人是叫徐……徐向阳,对?你要只是为了报答他,我可以帮你。那家伙就是个普通人,以后和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没必要——” “……闭嘴,从你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真让人不舒服,罪加一等。” 林星洁眼神冷下来,已经懒得继续和对方交流。在抛下这句话后,她举起了手。 漆黑的、宛如烟气般的浊流自她周身散发开来,女孩背后像是映照出了一面山间深潭,无形的空气似水波般荡漾。 史晖瞳孔一缩。 没错,他今天早上就是看见了这副景象;随后,对方朝自己脸上打了一拳,林星洁背后的浊流便随之倾泻而来,就像巨浪的浪头,直接将躲闪不及的自己拍飞。 那时候,他就知道林星洁拥有某种和自己截然不同,却同样超越常识的能力。 因为没有信心战胜对方,所以史晖选择了逃跑。 可是现在,史晖已经是第二回看见了。他早就想过对策。 “……蠢女人,真要开打,你不会以为我会怕你?” 史晖像野兽般低伏着四肢,双瞳迅速充血,涎水顺着牙齿流淌下来。 他的双手、额头,包括衣服底下的躯干,肌肤之下有无数漆黑的线条似有生命般到处窜动, 史晖确实没有像他的同伴那样失去意识,所以他才会把附身看作是一种挑选或是试炼的过程,只有如他这般坚强的人才能活下来,像严明俊或是王娜娜那样软弱的人则会被淘汰,而活下来的人会因此获得能力,成为“超人”。 但或许就连史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其实目前的他,正在和人类这个词正在越来越遥远。没有昏迷,没有如癫痫发作般痛苦挣扎,不代表他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化…… 但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并不重要。 史晖感受到了力量的涌入。这种感觉能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快乐,已经不可能停下来了。 这回可不会如此狼狈地被打飞了,史晖一边盯着林星洁的动作,一边心想。 他在速度上有优势,而对方的攻击面积并不大,他只要躲过那股喷涌的浊流,绕到对方身侧或是后方,最后袭击、撕裂那具柔软的娇躯—— 史晖一边想着,身体却比思维更快做出反应,一边已经高高跃起。 他跳到半空,很快又跳到墙壁上,再借助反弹的力量落到另一处;这种高速移动一般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可史晖却在无意间瞥见了女孩的表情:她的嘴角正噙着嘲讽般的笑容。 她的眼睛根本追不上我的速度!到底在笑什么?! 史晖怒上心头,直接扑了过去,想要干脆撕开她的喉咙—— “砰!” 他跃在半空的身体迅速倾斜。 腹部和肩膀承受了一股猛烈的冲击,就像苍蝇拍那般将他径直拍了出去! 史晖一头撞在旁边的墙壁上,头晕目眩地滑落下来。水泥灰簌簌抖落,他刚想爬起来,忽然觉得头顶的月光被连绵的阴影所覆盖。 他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嘴巴。 大到足以将好几个他一齐吞下、只能属于怪兽的嘴巴。它的内部腔道似古井般深不见底,嘴盆处生长着一排像是长毛的尖锐牙齿,嘴巴边沿则悬挂下来无数条触须,在空中胡乱舞动—— 史晖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狼狈地就地一滚,这才避免被咬成两截的下场。 怪兽发出无声的长鸣,庞然的身躯在空中游了一圈,围绕着伫立在原地的主人。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史晖躺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这头样貌如同鲸鱼般的巨兽。 那庞然的身躯,甚至要比他在动物园里见过的大象更巨大,像是好几辆大型巴士叠在一块儿;蜷曲尾巴时的体长就已经超过十米,真的只有他以前在电视节目上看到过的鲸鱼能与之相提并论…… 如此庞然巨兽,重量起码在十吨以上,可它现在却像是完全没有重量般于空中漂浮,甚至将空气当成水底那样灵活游动。 这难以想象的惊人景象,几乎要击破他的精神防线。 难不成是自己的幻觉? 史晖的眼神下意识落在他刚才躲开的位置。 在怪兽的扑咬下,那里的墙壁已经裂开蛛网般的裂缝,草坛像是被风暴席卷过般一片狼藉。 ……不,那不是幻影,不是幻觉。那种恐怖的压迫感,是真正的巨兽才能拥有的。 可面对如此怪物,到底要怎样对付? 这简直像是让原始人去赤手空拳去对付一头霸王龙一样……史晖只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又多可笑,也明白对方为何会嘲笑自己。 他知道林星洁的能力和自己确实不同,但这未免太不一样了?! 史晖从来不曾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命运的不公。他意识到,就算两人都具备超越常识的能力,但他们所拥有的等级,却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令他咬牙切齿,感到不甘心、嫉妒、愤怒和畏惧的纷乱情绪,此刻全都混杂在了一起,充塞内心。 不公平,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可现实却不会因为他的愤懑而改变。 在漆黑巨鲸的保护下,林星洁转过身来,就和今天早上将史晖一拳打飞时那样,俯瞰着躺在地上的他。 他觉得自己从女孩的眼神中看到了轻蔑与冷漠,这更令他内心的耻辱如火焰愈加熊熊燃烧……而在那火焰之下熄灭的灰烬,则是名为“恐惧”的情感。 要逃,必须得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住性命,要他怎么样都可以! “真奇怪。史晖,你该不会觉得你早上是真的靠自己的本事逃走的?” 她终于开口了。 “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法‘处理’你,所以我才放你跑的。” “……” 史晖咬紧牙关。他知道对方没有说谎。 “……林,林星洁同学……” 他勉强自己露出讨好的笑容,坐起来后,顺势双膝跪在地上。 “能不能请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你要什么可以都提条件,我可以保证以后再也不出现在……” “好。” “——你面前,咦?” 史晖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下来。 “你既然都跪下来求我了,我可以给你机会。只是,这个机会需要你自己去争取。” 林星洁轻飘飘的声音在清冷的风中回荡。 “逃,用尽全力去逃——可一旦被追上,你就只有葬身怪物腹中一个下场。” 听见这话后,史晖的内心顿时被狂喜的情绪所充斥。 对啊!心念电转间,他突然想明白个中缘由了,对方其实根本没下定决心要杀自己! 这女人明明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却还甘心和一个普通人混在一块儿,甚至乐此不疲,这就足以说明对方的想法很天真,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她心里固然有报复的念头,但恐怕根本还没想好怎么做,所以才会说些威胁的话,就把自己放走…… 史晖没想到逃跑的机会竟会来得如此轻易,二话不说,转身就逃,生怕对方改主意。 …… 林星洁静静注视着那个快要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 女孩脸上的神情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只剩下一双漆黑的瞳孔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第三十四章 新的力量 落日早已不见踪影,当最后半点余晖消失在天际线上后,黑天鹅绒般的天幕终究不可阻挡地沉沉垂落。 庭院里的鹅卵石小径旁,每隔一段距离都竖着一盏路灯,昏黄的灯泡照不亮附近枝条浓密的灌木丛与树冠。 这地方在白天的时候,偶尔会有病人们在医护人员或家人们的陪同下出来闲逛,显得生机勃勃;这会天色暗下来,空无一人,四处看来皆透着阴森。 林星洁权当散步,路过小径。 她看上去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目标会跑没影儿。 数分钟后,女孩走到了一处玻璃门前。 两扇门全都贴着告示,阶梯边上还放着几辆自行车。门上挂着的锁锈迹斑斑。 站在门前往内张望,只能望见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接待台,走廊,座椅……都像是沉没在深海里。 门被茂盛的灌木掩映着,写有“供应室仓库”的金属牌本身就不起眼,还被爬山虎覆盖了大半,就算白天都很难有人会注意到,何况是在深夜时分,前头连灯都没亮一盏。 林星洁却毫不犹豫地走上了阶梯。 她瞥了一眼门上的挂锁,伸手试了试,果然很轻易地取下来了。 不甚牢固的锁被人用蛮力扭断,但这个人在将锁破坏后,还特地又挂了回去,掩人耳目。 “还算有点小聪明……可惜没有意义。” 她早已经锁定了对方的位置,就在这栋楼内。 林星洁推开门,昂首阔步地踏入其中。 …… 走过寂静的走廊,路过一扇扇无人的房间,等到要到达与隔壁栋相连的通道时,林星洁似有所觉地抬起头。 天花板的夹角处,有监控摄像。 她的眉头轻挑。伴随着轻不可闻的响动,流经的电流“噼啪”短路,监控仪器上面的红灯迅速暗了下去。 无论是小安还是鬼屋中的老人,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灵体”,似乎都有着干扰电波的能力,可谓建立于电力基础上的现代人类社会的克星。 既然知道这一点,她就不可能不善加利用。 在即将路过其中一个房间的时候,看了一眼标牌,林星洁有意放缓了步伐,且将脚步声加重。 她先是慢悠悠走到这个房间对面的地方,停了一会儿,心中默数几秒,再重新回到走廊上;等往前走了十几步后,又利用“超能力”迅速折返。 林星洁一脚踹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史晖。 他听见脚步声远离,就以为人已经走远,下意识松了口气,从藏身处走了出来,结果就在这时,面前的门却“砰”得一声弹开。 “找到你了。” 站在门口的长发女孩脚不着地,宛如幽灵般盯着他,冷冷开口。 “啊——!” 无穷无尽的黑暗涌入房间之中,史晖很丢脸地尖叫了一声,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连挣扎反抗的想法都没有,直接一头撞向旁边的墙壁。 年久失修的墙体被他一头撞塌,史晖顾不上喘一口气,跌跌撞撞地从隔壁房间逃向走廊。 望着灰头土脸离开的史晖,林星洁忍不住想要捧腹大笑。 她一开始还想忍住,避免破坏形象;但朋友的话却在这时在女孩耳畔响起: “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 于是,林星洁真的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到弯下腰捧住肚子,甚至笑到眼泪都飙出来了。 猖狂的笑声在寂静长廊上回荡着,像是女鬼的尖啸,如同飓风般席卷每个角落,听到笑声的史晖跑得比之前更快了。 “咳……咳咳!” 林星洁的笑声渐渐停息,因为有灰尘呛进喉咙而咳嗽了两声。她不甚在意地抬起头,望向本应空无一人的前方,瞳孔泛起奇异的色泽。 “果然,我看得见。” 林星洁轻声喃喃。 她当然没有无聊到特意用恶作剧来吓唬人,如果可以的话,她只希望和朋友一起度过的时间能长一点、再长一点,而不是浪费在猫戏老鼠般的闹剧上。 而女孩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 ——恐惧。 在林星洁的眼眸深处,正映照着不属于她的恐惧。 “难道说,这才是‘小安’真正的力量?” 陷入恐惧、惊慌失措地奔跑着的史晖,尽管已经远离她的视界,可在林星洁“看来”,这家伙就像是一根在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火炬般显眼。 人的情绪本该无形无质,转瞬即逝,无法触摸……但她却能通过小安,确实感受到它,并在那一刻清晰地将其把握。 之前说过,就像野兽能通过灵敏的鼻子嗅见猎物的气味那样,小安同样能察觉到“食物”的存在。但利用那种方式,林星洁只能大致确定异类所在的某个范围。 可是现在,通过这种掌握情绪的能力,她却能精确定位到某个正在恐惧的对象。 她还有种感觉,她觉得自己只要伸出手,就能牢牢地将其攥在手;可以让它当作燃料,继续燃烧下去,亦可以将其扑灭,只剩下一堆燃烬的灰烬…… 不过,人的恐惧自然不是一成不变的。 它会积累,会消减,会到达一定阈值,会与其它情绪混杂在一起,或是在达到一定程度后发生转换——比如说恼羞成怒,比如说因受到过度惊吓而精神崩溃。 而林星洁的力量正与此息息相关。 她会引发它,培育它,压制它,再让它通过不断的继续,达到顶峰,进入另一个层次—— 如果说得再简单点,就是她能让这份深达心底的恐惧“实质化”; 至于实质化后的结果是什么,这个答案就连林星洁本人都不了解。 但林星洁很清楚自己能做到,更深知她渴望这样做: 因为小安能依靠汲取恐惧作为自身力量的源泉,就像它能通过吞食其它异类的方式获得成长一样。 对于这种能力的认知,是小安诞生到这个世界上后,伴随着时间推移和吞食猎物不断成长后,林星洁自然而然得到的知识,如同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之前与朋友相处的时候,她偶尔能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一点迹象,且这种反馈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直到今天早上,她一拳打飞了史晖后,当对方坐在地上望向自己,林星洁从史晖的眼神里看到了惊愕,慌乱,以及……货真价实的恐惧。 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实质化恐惧”的萌芽,一种崭新的可能性。 林星洁很好奇,真的非常好奇。 她想亲眼见证这份恐惧生根发芽,以及最后结出来的果实。 这种想法十分正常。在拥有超越常识的力量后,没有人会不产生刨根问底的念头。 一般人因为看不见小安的存在,自然不会产生恐惧,而林星洁更不可能用自己最好的朋友来做实验…… 所以,眼下这个机会不容错过。 很显然,像史晖这不值得同情的人渣,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连地点,都是林星洁提前预订好的。 她在进入医院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史晖,而是很耐心地寻找地点,找人询问;她还特地有看过内部结构图,发现只有这地方在上面没有记录。 而问了几个护工后得到的答案则是:这里曾经是主要用来存放物品的贮藏室,后来因为医院又新建了仓库,于是就变成了半废弃的杂物室。 于是,林星洁将地点选择在了这里。 她和史晖相遇的位置较近,算是意外之喜;如果没那么巧,她会利用小安将对方赶到此地附近。 当然,若是在这一过程中别人,引发骚乱的风险就更大了。 林星洁并不觉得她的做法能完全掩人耳目,但她希望暴露的时机能更晚来临,起码能让她有充分的时间完成这场实验。 相比起对付史晖,林星洁倒是在尽量别引起太多人注意的层面思考得更多…… 朋友曾经对她说,只有一次实验得出的结果很有可能只是偶然,要经过排除外因的对照和反复尝试,才能得出结论。 为此,她需要将第一步考虑得更完善。 “要是有他在——” 徐向阳的脸在她脑海中滑过。 “唔……再说,以后再说。” 林星洁自言自语了一句。 她其实已经考虑过好几次,但最后还是有点心虚,没能张得了口。 吞食异类倒罢了,竟然还能从他人的负面情绪中汲取力量……林星洁意识到,有关于小安的事情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诡异。 而她还没下定决心,是否真的要将对方卷入其中。 史晖那家伙确实有一点说对了,徐向阳不像她,她甚至不清楚朋友是否真的做好了心理准备。 所以,明明是林星洁先说好要走一条路,结果先退缩的人却还是她自己。 如果……如果她坦诚相告,结果让他感到害怕了,两人未来的关系会变得如何? 这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解决的。因为其余情感不论,只要是藏匿于别人内心的恐惧,都是瞒不过她的。 到那时,自己是否能从徐向阳的身上汲取到养分,而她是否又真的会忍不住这样去做呢? 林星洁不愿意去想。与其到时候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她宁愿让这件事永远不可能发生。 无论发生什么,林星洁当然还是会选择和唯一的朋友呆在一起,今后也是,可这并不代表两人就一定要站在相同的世界里。 有些事情她需要独自一人解决。说不定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保护好他…… …… “是谁在那?!” 林星洁正沉思的时候,远处却突然传来人的喊声。 她没有太过惊讶,抬起头,静静望向前方打过来的那一道明亮光柱。 第三十五章 猫戏老鼠 奔跑,奔跑。 史晖在深夜的长廊中疯狂奔跑。 他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脚步已经开始蹒跚,却不敢有片刻停下步伐。 他正在以超负荷的运转速度消耗自己的体力,因此即使拥有了超人的体质,还是会觉得累。 不止是身躯上的劳累,更多的是一种疲惫——一种由于精神高度紧张,宛如一张绷紧的弦被人反复拉开后造成的疲惫。 与虫怪融为一体后,他在生理层面上确实与常人迥异,可在意志层面却从来不曾有过丝毫改变。 一追一逃之间,他已经来到了前面那栋大楼内。 月色透过玻璃,照亮紧闭的房门前一小片大理石地面。 走廊里幽深蜿蜒,前方是像野兽般四足飞奔的人类,后方则紧紧跟随着一条体型庞大的巨鱼。 巨鱼甩动着尾巴,虚幻的躯体挤压着墙壁与一扇扇门板,将长廊挤得水泄不通,斑斓的月光落在它身上仿佛一枚枚微微闪耀的鳞片。 这一幕充满了超现实感。 “轰——!” 下一刻,巨鱼猛地张开了大嘴,往前扑咬。硕大鱼头像开动的铲车,径直撞碎了大半面墙壁。 一时间烟尘四起,砖块“噼里啪啦”洒落,覆盖墙壁的瓷砖碎片、木门和房间内玻璃器皿的残骸四处飞溅。 史晖一个激灵,本能地往前一跃,沿着安全通道的门滚到附近的楼道内。 然而占据体型优势的巨鱼却比他更快,“轰隆隆”直接将门撞塌,挤入安全通道。 史晖连起身的功夫都没有,干脆一咬牙,抱着脑袋沿着楼梯往下滚,一路滚到下层楼的楼道口。 如此一来,他自然被折腾得浑身疼痛,脑袋鼻子上被磕得全是血。事实上,短短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史晖全身上下都已经遍布在被追杀过程中留下的伤口。 超人一等的身体能力不再是他耀武扬威的资本,而不过是让他能勉强在鱼口逃生的一线生机。 那条紧紧跟随在他背后的怪兽,就在刚才差点又要了他的命。巨鱼张开的血盆大嘴离他只有一丁点距离,如果不是刚才那个灵机一动的飞扑,他就要被咬掉半截身体了。 在极度紧张和恐惧的驱使下,史晖又一次连滚带爬地站起,继续往前奔跑。 他不敢停留。 如果说对方之前还有点捉迷藏的意思,但是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巨鱼的控制者已经不打算留手了: 只要他的速度稍微放缓一会儿,她就会立刻让那头在空中游荡的怪物扑上来……这就是他不敢停下来的理由。 史晖迟钝的大脑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一件事:不知为何,那女人好像有某种办法能够锁定他的位置,无论自己如何躲藏、逃避,都没办法躲避自四周各处无声无息靠近的怪兽的袭击。 这让他不禁联想到了“猫抓老鼠”这个词。 虽说猫在大部分人类眼里都是一种可爱的生物,不过史晖却不这样认为。 一般的动物,哪怕是在野外生存的凶狠野兽,捕食猎物毫不留情,场面看起来血淋淋;但说到底,那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已。 只有猫,会将老鼠或是昆虫等猎物,当作玩具般在毛茸茸的肉垫之间玩弄。它这样做不是为了填饱肚子,或许单纯就是为了……看着猎物痛苦挣扎,慢慢死去。 史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到现在还没有死,是不是对方故意为之。 因为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敢再相信林星洁会放自己一马。 如果她真的会为夺去他人性命这件事感到犹豫,这会儿就不可能任由那头大怪兽追着自己屁股咬。 当然,到目前为止,史晖还是坚信能依靠自身的能力逃出生天,而不是去信任那个在脑海内一闪而逝的念头。 ……又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 正当他的精神状态在没有得到任何喘息之机的时间中正在一点点濒临崩溃的时候,前方却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喧嚷。 史晖抬起头。他发现前头有灯光闪烁,有人声隐隐约约传来。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他们已经离开了半废弃的区域,来到了有人的楼栋。 史晖起初还发了一会儿愣,等到他那个因为过度缺氧而运转迟缓的大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突然间惊喜起来。 不错,这是他的机会啊! 只要去人多的地方,冲到人群中……身后那个女人说不定就会投鼠忌器!再不济也能拖延她的时间,自己趁机逃走! 这时候的史晖还没意识到,他的心态从原本的看起不起普通人,已经转变成需要靠普通人才能活命了。 可是,背后的追杀者却不会给予这样一个机会—— …… “……差不多了。” 独自一人默默伫立在夜色中的林星洁,忽然间自言自语了一声。 和史晖所想不同,她其实并没有跟随在他身后。 事实上,这会儿女孩正站在整栋楼的外面,并非通过肉眼、而是通过巨鱼的视野,观察内部情况。 这栋大楼的前头已经聚集起了不少人,看样子都是得到通知后聚集起来的医护人员,她心想,这么一来,警察估计也快到了? 一路过来,林星洁没有留手。因为她发觉这边的情况根本瞒不了太久,小安闹出来的动静还是太大了,很快就被巡逻的保安注意到。 在知道四周无人的前提下,整栋仓库都被肆无忌惮的怪兽破坏了个底朝天;且直到追赶史晖到另一栋里,一路上都是“轰轰轰”地横推过去。 出于谨慎考虑,林星洁不打算靠近有人的地方。处于一个合适的距离,能更方便她观察情况、在必要的时刻离开;而且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容易引起怀疑。 她就像一个渔夫,手中坚固的渔线已经牢牢缠住史晖这头猎物,随时可以将他扯回来,并不担心出现意外。 而之所以这时候才收网,是因为在此之前,她希望能不断消磨史晖的意志力,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扎根于史晖内心中的恐惧不断茁壮生长…… 或许不需要那么麻烦,人的精神状态有时候会非常脆弱,不堪一击。不过既然是头回尝试,林星洁还是希望能做得尽善尽美。 说起来,那家伙大概还以为是靠自己的本事才能活那么久的,这会儿要是发现前面有人,肯定会觉得欣喜若狂? “……果然如此,他的速度加快了。”女孩一片漆黑的瞳孔中映照出了那个疯狂逃窜的背影,唇角轻轻翘起,“呵呵,人在危急关头确实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不过就算是这点,同样可以被我利用。这回学到了,下次说不定就能用上呢。” 还有什么比在绝望中看到一丁点希望,随后再毫不留情地将其踩灭,更容易让人陷入恐慌的呢? 林星洁微笑着抬起手,朝那个方向张开手掌—— …… 史晖这时候已经奔跑到转角。虽然还没有人发现他,但他只需要引起这群人注意力即可,这很方便。 “噗咚。” 可正当他刚想开口大喊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正突然间往旁边倾倒—— 他的膝盖倒在地上,随后整个人都飘到了空中。 怎、怎么了? 史晖慌张地想要挣扎,但他脖颈后面却在这时传来一阵巨大的拉扯力道,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他努力想要扭过头去,却嗅见了一阵浓郁的腥气,几根蠕动的触须正沿着他的肩膀垂下来,在他脸颊边微微抽动着…… 史晖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了。 如果这时候有人经过走廊,就会发现一个人耷拉着四肢悬浮在空中,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巨大生物叼着脖子; 这个倒霉蛋向后倒飞,在空中迅速掠过,身不由己地穿过一扇扇门、一道道回廊,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场面无比诡异和惊人。 …… 刚才护理室走出来,正站在楼梯口聊天的几个医护人员中的一个,突然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扭过头去。 可他身后却是一片空荡荡的走廊,什么都没有。 这栋住院楼里的人不多,西栋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着的。 “怎么了?” 同伴疑惑地问道。 “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 这个人的话说到一半,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摇摇头回答道。 “大概是错觉。” “我们还是快点走。” 同伴一边摘下手套和口罩,一边提醒道。 “听说旧仓库那边进贼了,保安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主任让我们赶紧下去集合。” “只是进贼没必要那么大张旗鼓?我还想早点回家呢。”那人叹了口气,“而且还是旧仓库,那地方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全是破烂。” “事情没那么简单。听说从仓库开始,一路上都有东西被砸烂,有的地方甚至就像是炸药被炸开来一样,一片狼藉。发现情况的保安都听见响动了,才觉得情况不妙,连报了警。” 这人听闻此言,不由打了个冷颤,不敢再耽搁。 “那还不赶紧走!” “对,走走走!” 徐向阳赶到医院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颇为急躁。 确切地说,是当他发现正好有一辆闪着警灯的车从旁边经过,且目的地同样是医院的时候。 如果只是这样,还有可能是警察帮忙运送需要急救的人员;但他很快就发现,医院门前保安亭的人正站在门口迎接,而且还有穿着白大褂的人陆陆续续从里面走出来。 这难不成是…… 徐向阳心中的焦虑更增添了一份。 他不再犹豫,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门口情况吸引的时候,径直朝着后门的方向一路跑去。 第三十六章 恐惧化身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徐向阳已经通过心灵感应“看到”了林星洁,只不过中途却受到外力而中止。 是被林星洁发现并通过“某种方式”打断?还是说是自身能力还不够稳定的缘故? 现在的他却暂时没有心情去猜测缘由。 眼下最关键的是,林星洁对自己说了谎,她目前不在家中,而是在医院附近。 为何会在哪个地方?且更重要的是,她为何要对自己说谎? 如果有正当理由的话,林星洁应该会对自己明说…… 徐向阳在姐姐的床上坐下来,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既然是她想瞒着自己的东西,反过来讲就是一旦说出来后,两人的观点有可能出现分歧——起码在林星洁看来会如此。 自从那天晚上的那场谈话过后,两人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更上一层楼,两人已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要说他们两人对任何事物的看法都没有分歧,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个人的个性爱好皆不相同。只不过少年少女会下意识地不让这种分歧上升到“矛盾”的层次;就算偶尔会发生争吵,事后道个歉,说说笑笑一样能让它不留痕迹地过去。 成为朋友,并不是让彼此磨去棱角的过程,那样做只会给双方带来痛苦,而应该是一段学会如何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的经历。 换句话说,很有可能是在此之前发生的对话,在他们见的关系还没有变得那么亲密之前,两人存在矛盾的地方…… “是有关于报复的问题吗?” 徐向阳想。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话题是他在闯入鬼屋的一天后,在街上偶然遇见林星洁的时候首次提起的。 对他来说,那是个让人记忆犹新的日子。因为在那一天,他和林星洁两人一起经历了太多事情,包括早晨的相遇,之后第一次遇见超越常识的怪物与小安,第一次深入对话,第一次立下约定,第一次逛街吃饭…… 太多太多的第一次,发生在那个距今不算遥远的春日,还对于一直过着寡淡生活的普通高中生而言,实在是想忘都忘不了,做梦都常常会回忆起来。 所以,某种意义上说,这个话题亦是两人关系解冻的开端。尽管只是一时冲动的发言,现在的徐向阳却很想感谢当时自己的头脑发热。 当然,就算是那时候的他,都不觉得找那三个混蛋报复有哪里不对,而是担心林星洁会在这个过程中出事,比如被人发现后反过来受到处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以目前来看,那三个人中的两个已经自食恶果,剩下那一个同样没好到哪里去,今天早上还被林星洁一拳揍得满面桃花开…… 对了,徐向阳的眼睛一亮。 “医院,医院……原来如此。” 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在明白林星洁的意图后,他很快做出了决定。 史晖说不出话、做不了任何动作,一路都被那头鲸鱼叼着,看上去更像是被猫咪咬住脖子的老鼠。 他又重新转回了无人的楼栋内,经过一条条安全通道和漫长的楼梯,最后来到了一个房间前。 “砰!” 房门被无形的力量弹开。 黑长直发的年轻女孩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笑眯眯朝他挥了挥手。 “咚。” 史晖被粗暴地扔到林星洁面前的地上,门在背后自动关拢。 他本能地又想爬起身,可是那股凝重的束缚并没有消失。史晖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有千钧之重,就像压了一整栋楼上去。 别说挣扎,他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光是想从沉重的压迫中获得喘息之机,就已经耗尽全力。 这是理所当然的。之前放任史晖到处逃跑是她计划需要,这会儿林星洁认真起来要将他困在这里,就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以挣脱或是反抗的余地。 就像史晖所想的那样,就算两人都因闯入鬼屋而拥有了“超能力”,彼此间的水平却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哪怕在超越常识的领域里。 …… 林星洁站起身,举高临下地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终于确定一件事: 那份恐惧,已经彻彻底底地凝固在他的眼睛里了。 无论这家伙如何想要装出镇定或是凶狠的表情,眼神是不会说谎的。 史晖实际上已经吓破胆了,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在自己面前都不可能再鼓起勇气。 这就足够了? 林星洁一边想,一边对史晖说道。 “警察快来了,我时间不多,就不浪费在你身上了。待会儿要是觉得哪里疼或是不舒服,记得忍一忍啊,别喊太大声。” 她捋起袖子,露出漂亮纤细的手臂, “你……到底——” 史晖艰难的话语刚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一时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他的眼睛翻白,脸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体表下方如蚯蚓般的黑色丝线更像是疯了般到处窜动,在皮肤表层留下一道道凸痕。 林星洁握紧拳头,仿佛是将那无形无质、在人心底熊熊燃烧的恐惧之火握入掌心—— 房间之中,小安蜷曲的躯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她同样很熟悉的漆黑浊流,好似正在被一股看不见的风暴席卷,以两位为中心形成了旋转的漩涡,这个漩涡越转越大,将房间里的一切尽数吞没…… 比夜色更深沉的黑暗中央,长发女孩目不转睛。 她的眼神里充满好奇,正注视着某样新奇玩意儿一点点自漩涡中浮现,逐渐定型。 这时,林星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曾经梦到过一片无光的大海,还梦见过和大海融为一体的经历。 就是在那晚之后,她拥有了召唤小安的能力。两者显然联系紧密;又或者说,小安就是从那片“黑暗之海”中诞生的。 但是,仔细想想……那可是“大海”啊!现实中地球上的海洋是孕育万物的母亲,难道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那片海,会只能养育出一条鱼吗? 就算这股浊流仅仅是属于黑暗之海的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其中就没有藏着别的东西了吗? 现在,潜藏在更深处的“某种东西”,终于在林星洁面前浮现。 它来自于广袤无垠的混沌之海,来自于人类的意识深处。 它自浊流中冒出了个头,像是泥雕木塑,渐渐有了人型。 林星洁的嘴巴慢慢张大,露出震惊的表情。 因为,伴随着它的样貌一点点变得真实立体,她发现自己居然认识这家伙! “……不……不要……” 躺在地上的史晖失去了大部分的意识,陷入一种半梦半醒般的迷失状态里;但当他的眼睛映照出那个人影之后,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模模糊糊地发出战栗的喊声。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星洁母亲的新任男友。 “我尝试着将史晖内心的恐惧实质化之后,得到的结果居然是他……?” 林星洁想了想,很快就得出结论。 “原来如此,看来史晖和这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是认识的。” “以史晖那副校园混混的作风,估计是在外面不小心惹到了他,结果挨了这暴力狂一顿揍……之后他就成了史晖内心深处最害怕的对象吗?” 林星洁喃喃了一会儿,就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微微摇头。 “这事儿还真巧啊。” 她又盯着那家伙看了一会儿。 确实五官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区别还是非常大的。 比方说,被她从浊流中召唤出来的人型生物,皮肤是墨青色的、且像是海中生物般长满鳞片。 林星洁又命令对方张开嘴,发现这家伙的牙齿很尖锐,瞳孔像是一对玻璃球那般凸出,毫无情感色彩。 怎么说呢,各方面看上去都变得……更可怕了一点。 非要打比方,就好像如果说一个人非常害怕某个人,那个人要是在噩梦中出现,会是什么样的形象? 在林星洁的猜想中,那将会是一个以本来的样貌为基底,所以能被一眼认出来——同时却又有所区别,比如变得更加狰狞,更加高大——的存在。 林星洁望着眼前这个糅合了人类与怪物成分的奇怪“生物”,却是一点害怕的想法都没有。 因为这家伙和小安一样,完全是自己的意念控制,就像一具能远程操纵的人偶。 另一方面,只有林星洁清楚,这家伙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怪物,那张人型生物的“皮”下面,没有内脏没有血肉,全部由浊流般的物质涌动构成。 “呃……这就算大功告成了?” 林星洁很快平复了心情。 “要先离开这里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警笛声…… “但在此之前。” 林星洁的目光又落回史晖身上。她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此行来的另一个目的。 “要拿这家伙怎么办呢?” 其实史晖之前的猜测算是对了一半:林星洁不打算放过他,但她确实没想好该怎么处理。 “总之,先照他说的……” 她正准备抬起脚,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什么?!来得这么快? 林星洁惊愕地转过头来,门已经被推开了。 她刚才还在念叨的那个男生,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一副很不满的表情瞪着自己。 第三十七章 无法应对彼此的两人 徐向阳用一只手支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擦了擦汗,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他进入医院近十分钟里一直在跑来跑去,早就累得不行,一直到门口才有机会放慢脚步。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林星洁转过身来,一副很不可思议的表情,圆溜溜的眼珠瞪得大大的,里面分明闪过一丝慌乱。 徐向阳没有回答,只是站直身体,抱起双手,蹙起眉头瞪着她。 这姑娘给自己添的麻烦可不小。 从后门翻墙进入医院后,他先是在整个住院楼里绕了一大圈,却没找着人。 随后,他从窗户那边发现医护人员们正围绕着警察进入住院楼,知道自己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幸好,他身上还带着那枚创口贴,于是连忙又一次对着它使用了“心灵感应”的能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使用过一次的缘故,这回他看到的景象比上一次更加模糊,持续时间亦极为短暂,但他还是侥幸在惊鸿一瞥中看到了门牌号,这才能及时赶到。 “对不起!我错了!” 林星洁回过神来后,二话不说就是态度诚恳的鞠躬道歉,这副坦诚过头的态度倒是让徐向阳的满腹抱怨只剩下三两句了。 “你……” “——请原谅我!” 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还顺便抓住了徐向阳的手。 手上传来温润如玉的柔软触感,看着那张在如瀑青丝和昏黄灯光的掩映下显得愈加清秀可人的脸蛋,徐向阳连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 最近她好像越来越擅长对付自己了,徐向阳心想,再这样下去要是她哪天不想学习,还对自己撒娇,自己能不能撑住的啊? 尽管林星洁说他对自己的态度有时候会很像是她的家长,但徐向阳是到这一刻,才终于体会到一点当家长的心情: 一种仿佛是大人和小孩一起上街,小孩看见好玩的玩具或是好吃的街边小吃想要,大人不肯买,小孩就开始撒泼打滚哭闹;又或者是看到小孩犯了错还想隐瞒,宁愿撒谎骗人……的心情。 更重要的是,大部分家长虽然很爱自己的孩子,但有时候还是会觉得这个小屁孩很烦,给自己丢脸;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觉得林星洁很烦人的, 虽然这种做法有时候会感到苦恼,但有时候又确实很有效。 “行不行呀~?” 林星洁抓着他,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晃了晃,动作就像是摇动襁褓中的婴儿那般温柔,她的声音更是又柔又甜,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像是蜂蜜般沁入心底。 ……好,他不得不承认,这会儿自己心底就连最后一点怒气都不剩下了。 徐向阳只好无奈摇摇头,对她说道。 “算了,你先让开。” “哦。” 林星洁乖乖让开,走到一旁。 “让我进去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气息微弱,像是一条快渴死的鱼。他认出是史晖,这家伙一副被折腾得很惨的样子,半条命都快没了。这点倒是在他预料之中。 但是…… 他侧过脸去,却在房间中央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的中年男人,理着寸头,正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瞪着他,徐向阳登时吓了一跳。 “这、这人是谁?等等……这样子好像不太对?!” 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神话传说中的夜叉—— 起初因为灯光不太亮,他还没察觉,这会儿仔细一看,这“男人”浑身皮肤墨青,像海里爬上来的鱼怪似的长满了鳞片,根本就是怪物! 他差点就想抓着林星洁的手逃出去了。 但就在这时,徐向阳听见自己的朋友深深叹了口气,轻声回答道。 “……它是小安。” “小安?”徐向阳更吃惊,“它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呃……不,虽然它平常也是一副‘鬼样子’,但是……它居然还会变形?”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愣了下来。他转过头去,很认真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星洁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 她突然觉得过去的想法有点可笑。 既想要陪在他身边,还想要隐瞒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让他被卷入到自己的事情中去…… 但这种事情根本做不到,这两者根本就是矛盾的。 因为徐向阳不可能察觉不了自己身上的异常。而他只要发现一点端倪,就一定会刨根问底。 只要他像现在这样,对自己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态,看着他那双认真又真诚的眼睛,她就会头脑发热,忍不住要将所有的秘密全部倾诉出去……无论之前有什么顾忌都会飞到九霄云外,根本没有东西还能藏在心底。 在这个人面前,她根本没办法隐瞒任何事。 林星洁摇摇头,下定决心,干脆放弃了抵抗,将所有事情都说出口。 包括她此行前来是要将史晖当作“实验品”的目的,包括她发现的新能力,是一种能将恐惧实质化的力量。 说完之后,女孩心情忐忑地注视着他,生怕朋友的表情有哪里变得不对劲。 “原、原来如此……” 徐向阳摸了摸下巴,露出沉思的神情。 房间里一时间变得很安静。三人一怪物全都没说话,气氛颇有些古怪。 林星洁是不敢主动开口,只能紧张兮兮地等着他的反应。 “有效果吗?” 徐向阳突然说道,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林星洁愣了一下。 “你不是说,这种新能力就像是小安吞食那些异类一样,算是汲取养分的一种吗?” “是的……”林星洁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仿佛是在检查上面的指纹,随后又慢慢握紧,“的确变强了。” 其实用不着检查,实质化后的成果就在她身边呢。身为这头怪物的操纵者,林星洁当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力量规模的增强。 要是再让它变回巨鱼的模样,体格估计会再上一层楼。 徐向阳点了点头。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后,这才抬起手,指了一下自己。 “那……你的能力会对我会有效吗?” “……什么?” 林星洁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的意思是,呃……”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解释道,“你以后只要吓唬吓唬我,就可以让能力变强,这不是很好吗?” “我才不要。” 林星洁想都没想就回绝了这个提议,态度无比坚决。 “咳……咳咳。” 就在这时,却有第三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地上看去,发现是史晖醒过来了,他正异常虚弱地咳嗽着。 在史晖内心潜藏的恐惧被实质化且从体内“抽离”之后,显然在生理和心理双重层面上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就算没有林星洁的压制,他也已经站不起来了。 “先不说别的了,这家伙该怎么办?” “你想要怎么做?” 徐向阳反问道。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史晖看到了林星洁所作的一切,而想要让他为她保守秘密是绝无可能的。 要是林星洁的身份曝光出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对于未来,年轻人总是充满迷茫的,就算心底清楚秘密不可能保守一辈子,但他们还是本能地希望能让这份平静快乐的生活继续下去,永远不会变。 若是如此,似乎,好像……就只有让他彻底闭嘴这一种做法。 徐向阳和林星洁脑袋里都浮现出了电视剧里经常见到的那个词语。 但是“杀人灭口”这种词,先不论他们能否下决心,在少年少女微妙的心理中,其实都不愿意听见这句话从对方口中说出。 他们深知这一点,所以谁都没有开口。 “……怎么了?还不动手?你是不敢杀了我吗?” 史晖突然说话了。 “要是不打算动手,干脆放了我,这样僵持下去没意思。我觉得医院里的人都快发现这里了。” 他不敢去看那个默默伫立着的怪物般的男人,只能盯着门口两人看。 “这和你无关。”林星洁冷冷回答,“你只需要躺在那儿,等着我们做出决定就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看就明白了……”史晖却笑了起来,“什么‘你们’的决定,根本就是他一个人的?” 林星洁没有回答。 史晖却没有停下,他看了看徐向阳,又将目光转回到女孩脸上,语气中充满嘲讽。 “你是这家伙的狗吗?说什么都听?” 这话还没等林星洁做出反应,徐向阳却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没有反驳,只是默默走上前去,然后狠狠地往史晖裤档上踹了一脚。 “啊……!” 史晖短促地叫了一声,整个人痛苦到像煮熟的虾子般蜷曲起来。 徐向阳没有就此停住,他面无表情地收起脚再踹出去,如此反复重复了十几次,每一次都精准狠辣地直中要害。 直到史晖连喊叫的力气都丧失了,像条癞皮狗似地躺在那儿,只剩下宛如呜咽般的哀嚎。 林星洁静静旁观。她发现自己刚才虽然没来得及下手,但史晖本人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我刚才其实是从严明俊的病房绕过来的。” 徐向阳停下动作后,忽然这般说道。 “啊?” 林星洁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 “他自从我们遇见他的那天以后,就变成植物人了。” 徐向阳很认真地问她。 “你还记得是怎么回事,对?” “啊……” 林星洁恍然大悟。 那一天,她和徐向阳在逛街的时候遭遇了意识濒临崩溃的严明俊。她毫不犹豫地让小安吞吃了附在他身上的虫怪,紧接着对方就被送往医院了。 ——并且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那就试试。” 林星洁说罢,招了招手。 静静侍立的人型怪物收到命令,走到史晖面前。 史晖抬起头,在看到那张噩梦般的面容后,突然像是福临心至一般,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不要!” 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气,让他再度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 “我……我不要……求求,求求你们……!” 可是,无论他如何喊叫,站在房门前的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我不要,我不要变成他们那个样子啊……求求你们……” 史晖终于开始痛哭流涕。 隔着泪蒙蒙的眼睑,他眼睁睁看着怪物的手掌穿透了自己的胸膛,将一条正在拼命挣扎和扭动的虫怪,一点点拽出来…… 第三十八章 “害怕的”与“可靠的” 如夜叉般的人型怪物沉默无声,像是一具没有情感的机械,遵循着林星洁的命令,将手伸入躺在地上的人的胸口内,迅猛精准地一把拽住虫的尾巴。 这副画面让他不禁联想到一位熟练的屠宰工,正将开肠破肚的牲畜肚子里面的内脏大肠全都一股脑掏出来的场景。 虽然眼前这一幕并没有发生在肉体层面,没有太过血淋淋,但看上去已经够诡异了…… 接下来,它的浑身升腾起了浓郁的黑雾,将虫怪一点点从史晖的体内拽出来。 徐向阳和林星洁对这种虫怪的样貌已经算是熟悉了,前者甚至还通过“心灵感应”的方式亲身体验了一遍被附身的感觉; 但是当他们真的有机会亲眼目睹虫怪的正体,站在那蜿蜒身躯上的每处细节都能看清楚的位置,还是会觉得……浑身难受。 两人顺便开始交流起了对虫类感觉的心得。 “我比较害怕像鼻涕虫或是蜗牛那样软趴趴的虫子,不,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恶心’,”徐向阳说,“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在爬树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条鼻涕虫,那感觉真是难忘,我好几天都觉得手指上有粘粘滑滑的感觉。” “我比较讨厌蜈蚣那种相对坚硬的,还有好多触足,在地上爬来爬去,小时候看见了都会害怕到绕着走。软体动物比较讨厌蛆,因为它们总是在倒剩饭剩菜的垃圾桶和公共厕所旁边,而且每次出现都是缠在一起一大坨……” 林星洁说到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受不了,抱着胳膊打起了寒战。 徐向阳叹了口气。 “但是,这玩意儿不同。” 是的,虫怪的样貌和以上提到的节肢动物和软体动物都不同;又或者说,它身上常见杂糅着数种虫类的样貌特征,在视觉上的冲击程度倍增,简直堪称噩梦中才会诞生的生物。 徐向阳在心灵感应里见到的景象都是呈现出黑白两色、且景象较为模糊,听到的声音、感受到的事物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所以之前那会儿仅仅是觉得鬼屋内发生的事情很诡异。 现在想想,他们居然要把这种玩意儿吞入嘴巴里,这实在是……徐向阳不愿意再思考下去了。 肥大臃肿的虫体蠕动挣扎,看上去比他记忆中的要“胖”了不少;它张开被短小触足包围着的口器,发出无声的尖啸。 躺在地上的史晖亦随之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他所要面临的,不仅仅是停留在肉体层面的痛苦,因为他的身体——无论是在肉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实际上都已经和异类渐渐融合。 即使是没能完全融为一体的严明俊,在虫怪离开身体后都失去意识,变得与植物人无异,史晖的结果显然只会比前者更糟糕。 小安将他和虫怪分离的过程,简直像是将意识和灵魂从这具人类的躯体里抽离,剩下的是仅仅残留些许本能和意识残骸的死肉。 而这种抽离过程同样真切地反映在了生理层面:虫怪离开史晖的身体后,这家伙就像是扎漏了气的皮球,皮肤整张松弛下去,仿佛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急速衰老,乍一看只会让人觉得是个皮包骨头的干瘦老人。 “咔哧咔哧。” 人型怪物一手提起虚幻的虫子,布满鳞片的健壮躯体中央,猛然开出一个漆黑的洞里则是正在高速旋转的涡流。 它将正在挣扎虫怪一把塞入其中;很快,它体内涌现的无穷无尽的浊流,将猎物彻底吞没。 ……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林星洁挥了挥手,人型怪物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中。 没有惊心动魄的战斗,只有一面倒的虐杀,无情而残酷的拔除,和充满贪婪的意味的吞食。 而在整个过程中,徐向阳强迫自己没有转过眼睛,脸上的表情绷得紧紧,连脖子都像是凝固在石膏里那般僵硬。 无论是丑恶的、恐怖的,甚至是令人作呕的,既然是他最好的朋友搞出来的场面,他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从头到尾看完,然后学着去接受。 这种责任感究竟从何而来,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只是本能地觉得应该如此。 林星洁同样一言不发。长发少女与他并肩站立在门口,静静看着这场诡异的“戏剧”落下帷幕。 “……好了,要走了。” 沉默片刻后,徐向阳眨了眨略显酸涩的双眼,如此说道。 “嗯。” 女孩轻轻点头。 林星洁挑选的这个地方,是一栋冷清的住院楼里位置较为偏僻的隔间,与最开始出现破坏痕迹的旧仓库有一段距离,显然不是她随便挑选的。 徐向阳只见到一辆警车过来。这会儿警察们应该是在医院保安的带领下去检查现场了,不会那么快就搜查到这件病房。 但是要说时间有多充裕,倒也未必,两人需要在医院里的人们集结人手展开规模性搜查前离开,否则就会被人发现他们俩和“受害者”呆在一块儿,到时候不受怀疑都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该如何出去?像来时那样走后门吗?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徐向阳正想着,突然眼尖地注意,林星洁的身体幅度轻微地摇晃了一瞬。 他顿时恍然,连忙冲上前去,及时扶住了女孩纤弱的手臂。 女孩看见徐向阳靠拢,下意识露出放心的笑容,同时彻底放弃了继续支撑身体的打算,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入男孩怀中。 是的,每次长时间且较为激烈地使用超能力后,林星洁的体力都会被剧烈消耗,这时候的她在一段时间内甚至没办法独自一人行走。 如果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史晖,林星洁可能还不需要消耗太大力气;但尝试一种全新的能力,就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内了。 清丽如画的长发女孩倒在怀里,徐向阳却没心思感受那份温软旖旎。他望着朋友那张苍白的脸颊,因感到自身的虚弱无力而微微拧起的眉毛,他的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揪了起来。 “你是笨蛋吗?”徐向阳忍不住骂了一句,“明明知道自己有这种弱点,居然还一个人跑过来试验新能力。” 林星洁眨了眨眼,被骂了却不觉得生气,只是笑笑回答道: “所以我才在医院里啊……我打算做完事之后,就说自己贫血,去找医生吊瓶葡萄糖。” 末了,她还补充一句: “其实我最近已经有点慢慢适应这种负荷,所以不会马上就倒下去。在停止使用能力前,我会保证周围环境安全的。” 徐向阳没话说了。 他其实是不满于林星洁瞒着自己,但又有点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他想找个借口,比方说批评这姑娘不够小心,可目前看来她想得还是挺周全的…… “放心。” 林星洁没有抬头,只是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以后不会了,要是再遇见这方面的问题,我会老老实实告诉你的,也不会一个人擅自行动。” 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听得出语气里的认真。 “——绝对不会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先带你走。” …… 徐向阳扶着林星洁,慢慢走过长廊,走下楼梯,走出住院楼大门,走入深深的夜色。 “你是从正门进来的?” “那时候我怕被门前堵着的人注意到,翻的后门。” “咦?可是我现在……” “是啊,你现在没办法跑。”徐向阳故意说道,“所以暂时只好带你去门诊楼打针吊糖水,等你身体先恢复再说。” “不、不要……” 林星洁下意识喊了一句。 “我没事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难道说,你怕打针?” “才不是害怕啊。”林星洁嘟囔道,双手抓着徐向阳的衣袖,将微微发热的脸颊悄悄贴在男生的胳膊上,“……我只是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听见这种话,徐向阳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不由得笑出声来。 “放心放心,我开玩笑的。警察这会儿都来了,把你带给医生反而会露陷,我可不能冒这个风险。” “那——” “我自有办法。” 徐向阳回答道。 看他一副很自信的表情,林星洁便不再问了。 …… 夜色正在变得愈来愈浓烈。 两人又默默在一片漆黑的林间道路上走了一会儿。 风吹起两侧树木的枝叶,茂密叶片相互碰撞的“沙沙”声,听起来就像是来自远方的潮声,他们俩宛如在海岸边跋涉。 “喂,你……” 林星洁的语气听上去仍有迟疑。 “嗯?” “你对我的新能力,怎么想?”她轻声问道,“不,与其说‘新能力’,不如说那才是小安的本质?我感觉它之所以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专门给人带来恐惧的……” “你到现在还在问这个。”徐向阳有些无奈地回答,“我说过,你只要愿意,靠我汲取养分都没问题的。” “你傻啊,你都看见史晖那家伙的下场了,竟然还说这种话?” “那是因为附身他体内的怪物被抽离了,才会变成那副鬼样子的。” “这并不能排除这种能力的危险性,”林星洁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所以,以后这种话你就不要再提了。” “那你也别问刚才那种话题了。” 徐向阳的反击很利落。 林星洁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叹息。 “我刚才不是答应你,不会再瞒你了。以后遇见这种事,我肯定会说的。” “那你干嘛还问?” “但是,我还是希望能考虑到你的心情。”林星洁摇摇头,“你真的不觉得害怕吗?就像第一次见到小安那时候——” 徐向阳望着朋友的眼睛,她脸上罕见是一副极为认真的表情。他想了想后,老老实实承认了。 “要说害怕的话,是有点。我第一次看见小安,不是直接晕过去了吗?” “我就说……” “不过,只有一点点而已。后来一想到是你在控制这一切,就无所谓了,只会觉得很可靠。” “……真的?” “真的。” 听见少年斩钉截铁的回答,林星洁总算彻底放下心来,轻轻吐了口气。 直到这时,她才吃惊地发现自己的脸蛋变得好烫好烫。她顿感害羞,下意识将放在对方胳膊上的脸贴得更紧,不愿意红通通的脸蛋被看到。 可是,林星洁很快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的面庞变得那么热,却又贴着人家胳膊,这会儿肯定早就已经被注意到了? 她忍不住悄悄抬起眼帘,想要去看对方的表情。这人是正在偷偷笑自己呢,还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呢? 映入女孩瞳孔中的是少年那张绷得紧紧的严肃的脸,他正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对周遭一切都浑然未觉似的,自顾自带着两人一同前行……可是,像发烧般红起来的耳垂,却忠实反应了主人真正的心情。 林星洁忽然想笑,但她同样学着朋友的样子抿紧嘴唇,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只是将怀中少年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亦步亦趋地跟着。 …… 林间的涛声围绕着行走在夜色里的徐向阳与林星洁。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第三十九章 姐弟 情况有点超出预料。 他们两人刚走出那条树木掩映的长路,却正好和从后面的仓库回来的一批人撞上了。 走在最前面的两人都穿着警服,其中那位梳着马尾的女性注意到了这两人。可能是觉得深夜的医院里俩年轻学生走在一起有点显眼,便径直朝他们走来。 “你说有办法……她不是直接朝我们走过来了嘛!” 林星洁抱怨道。 “放心。”徐向阳却还是那副很平静的态度,“说起来,你认不认得她?” “咦?” 林星洁凝神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对方看上去好像真有点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就是我的姐姐啊。”徐向阳回答得理所当然,“你之前不是还想和她见一面吗?” “啊……” “之前就是她开着车从我身边经过的。当时我要是被她发现,肯定会被逮住进不去,所以赶紧躲开了。” 他又嘱咐道: “不过,出来后就不一样了,就说我是为了照顾你才到医院来的,你可别露陷啊。” “没问题。” 林星洁点点头。 一想到要和好朋友的家人见面,她没来由得感到紧张起来。 夜色里,两位警察自仓库方向走回来。 他们和医院保卫科的人已经讲好,首先要保证内部医护人员和病人们的安全,再安排人手巡逻监视各个通道,最重要的是把监控盯紧了。 “小李啊,你看上去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笑着说话的人是一个五六十岁年纪的男人,脸上满是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鬓发微白。 “是有点累。不过我这几年下来算是习惯了。毕竟遇见了大案,全市上下没一个人能轻松。” 李青莲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原本英姿飒爽的年轻女性,这会儿多少显得有些倦怠,她的眼眶微微发黑,本来饱满面颊略显消瘦,显然是长时间奔波忙碌、过着昼夜颠倒生活的缘故,只有那双明亮的双眸,虽有疲色,却依然炯炯有神。 “像周老师您这样早几年就退休的老人都拉回来帮忙了,看来确实捉襟见肘。要说辛苦嘛,还是你们辛苦。” “哈哈,为人民服务嘛,不辛苦不辛苦。”老警察大笑起来,“其实我倒是还好,家里清闲,本来没就什么事可做。何况上级没交给我太重的任务。要我说,还是你们这群到处跑的年轻人们更累。” “我……” “哎,客气话就到这儿了啊,别老一来一回的。”周老师挥了挥手,表情严肃起来,“李警官,那边的现场,你怎么看?” “目前没有人受伤,算是好事,问题是也没有目击者。”李青莲回答,“以现场的损毁程度而言,不像一个人能完成的,更像是一整支拆迁队。” “听保安讲,他巡逻到那个位置的时间间隔一般在半小时,且上一轮巡逻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她猜测道,“短时间内就能造成这种规模的建筑物破坏痕迹,难不成用的是土制炸药?”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是挺危险的。” 老警察一边喃喃,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盒来,他正准备抽出一根,突然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堆着笑。 “行不?” “没事,我不介意。” 李青莲摇摇头。 “好。” 见对方利落地点上一根,美滋滋吸了一口,却没有立刻回答,李青莲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 “周老师,您好像有别的想法?” “嗯?为何这样问?” “我刚才在想,您看到了那副景象,倒是不怎么吃惊,也没有问他们关于爆炸物的事情,反倒是先问了住院病人的事情……” 虽然了解情况是得全面详细,但总该有个先后顺序。事情发生在仓库,有能力携带工具的只会是外来者,为何会突然提起住院病人的事情呢?除非有人早就知道两者存在联系。 “你说的爆炸物啊啥的,还得派别人来勘察现场,我们俩只是顺道来看看情况,排除危险的。病人嘛,我关心他们会不会受到惊吓,仅此而已。” 李青莲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一起案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是一起发生在东城区内的连环杀人案,且受害者个个死相诡异,严格来说是会引起大范围内关注的案件。只不过死者都是不太安分的无业游民或是劣迹斑斑的混混地痞,目前还未见报端。 警方起初以为是当地的地下势力已经发展到帮派斗争了,极为重视,在附近地区展开大规模搜查,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情况并非如此: 凶手很可能只有一人,或者说不太可能是集团作案,否则留下的现场痕迹不可能如此稀缺。 整起案件上都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氛围。因为根据部分精密检测得出的结果,被还原出来的这几起杀人事件真相堪称不可思议,听起来根本非人力所能为。 有些事情太过深究下去,只会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 相关人员中自然不止她一个人觉得疑惑,但对于从事这种职业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自己岗位上的事情 眼下每个人忙得团团转,谁还有心思管闲事? 但是,别人可以不管,可以视而不见,她却不行。 除本职工作之外,李青莲有自己需要解决的执念,甚至之所以要当个警察,都与此相关。 她犹豫了一下, “周老师,会不会……和我们正在研究的案件有关系?” 周老师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我觉得一般人不会觉得这两起事件会有关联。” 李青莲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隐含的意思。 “一般人”不会觉得? “既然如此,”她笑着询问道,“能让我听听老前辈的意见吗?” 升腾的烟雾笼罩住了老警察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先把眼下的工作做好再说。我们还得去看监控。” “……我知道了。” 李青莲倒是没有太气馁。十年过去了,能叹的气都已经叹光。反过来说,只要有一星半点希望,于她而言就是莫大的鼓励。 又走了一会儿,李青莲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虽然还隔了一段距离,但她还不至于连自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亲人都认不出来。 “周老师,我去看看情况。” 她立马说道。 “嗯,你说前面那对小情侣?” 老警察眯起眼睛望着不远处那两个正亲亲热热黏在一块儿的年轻人,只觉得一股青春洋溢的气息扑面而来,看到他们正旁若无人地交头接耳,仿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闪到他这个中老年人快睁不开眼了。 “哎哟,瞧这黏黏糊糊的样儿,眼下年轻人胆子可真大啊,我看他们还不过高中生年纪?我那时候连牵个小手都偷偷摸摸的,哪像他们,比老夫老妻都热烈。” 周老师一边调侃地说着,一边自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的像他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容易保守古板,看到这种景象肯定忍不住皱眉,再说上一句“伤风败俗”,不过这位老警察属于开明的那一类,还反过来劝道: “不过小李啊,我们又不是学校里的老师,就别管早恋问题了,对不对?” “那是我弟弟。” 李青莲的回答言简意赅。 周老师被烟呛得咳嗽了一声。 这可不是我不想帮你啊,小子。老警察略带怜悯地看了一眼那边的少年,谁让你倒霉被你姐撞见了呢。 对于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来说,早恋被家里人发现,恐怕称得上晴天霹雳了? 当然,真实情况和老警察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李青莲走到他们身前,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紧紧抱着弟弟胳膊的长发女孩,又转过头来看着徐向阳,问道。 “她是不是就是你那天说要在家里暂住的那个女同学?” “对……” 还没等他回答,就被身旁的林星洁打断了话头。 “是的!” 女孩率先开口,之后又认认真真地鞠躬道谢。 “感谢您愿意将房间借给我。” “喔,这倒是没关系。” 李青莲挑起眉头,开门见山地问道。 “所以,你们俩今晚又是怎么回事?徐向阳,你为什么不在家里,而在医院?是身体不舒服吗?” 徐向阳摇摇头。 “我是陪她来的。” 李青莲注意到了少女苍白的脸色,和她额头上沾着的汗水,倒是没有怀疑。 “嗯,没遇见什么情况?” “没有啊。”徐向阳表情自然地回答道,“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是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贫血,让她回去好好休养,我们俩就顺便出来了。” 末了,他还装作好奇地问道: “姐姐你呢?那么晚了还来这里,该不会是医院里面发生什么杀人案了?” 李青莲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大人的工作少操心。” 闲聊几句后,徐向阳问道: “今晚能不能让她再在咱家住一晚?” 李青莲愣了一下,再度看向站在弟弟身边的女孩。 长发姑娘抿紧嘴唇,她的神态看上去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反对。 “是没关系……” 她本来还想详细问问这姑娘家里人的事情,却听见徐向阳再一次开口了。 这一次,他说了一句让在场一大一小两位女性全都吓了一跳的话: “另外,姐姐,能让林星洁她在我们家暂住一段时间吗?” 第四十章 《兰花草》 “我们家里不是还有个杂物间吗?把里面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后,完全可以充当休息用的房间。我的卧室可以给她用……” “等等,你在说什么?!” 旁边的林星洁有点急了。 “没事没事。”徐向阳的态度倒是很坦然,“其实我还觉得那个小房间比较舒服。小时候我还总是睡在衣橱里呢,因为这个经常被我爸妈打。” “这、这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我都不在意,你就别说了。” “……” 似乎被“小时候”这个词触动,李青莲的眼神恍惚起来,没有说话。直到面前的男孩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 “姐姐,可以吗?” 李青莲回过神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马尾辫,望着异想天开的弟弟,颇为苦恼地问道: “是谁提出来这件事的?这孩子的家长吗?” “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小阳,你知道说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李青莲眉头慢慢拧紧。 “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你想要把一个同龄人从自己的家里带出来,而且还没有事先得到允许,你真的能负起责任吗?” “我知道。” 徐向阳点点头。 “但是我相信,对她来说,那样做才是最合适的。” 他将头低下去,郑重其事地鞠躬。 “拜托你了,姐姐。” “……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李青莲严肃的目光落在他身侧的女孩身上。 “你是叫林星洁,对?关于小阳的提议,你怎么想?” “我……” 林星洁愣了一下。那个刹那,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无数个气泡,每个气泡都像是一种想法、一种顾虑,于是无数纷乱的念头都涌现出来,阻挠着她做出决断。 可是,当心间的一阵轻风吹过后,这些浮于表面的念头全都烟消云散了,唯一剩下的,是一直潜藏于心底没能说出口,她真正渴望的东西—— “我的想法和他一样,拜托您帮帮忙!” 和徐向阳一样,林星洁同样弯腰鞠躬。 “唉……” 望着这俩孩子一副要是不答应就不起身的样子,李青莲很快意识到,他们的想法很坚决。 她思忖片刻,觉得这件事倒不是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而且,虽说李青莲不常回去,但出于对徐向阳需要独自一人在家的担忧,对邻里关系还是有过提前了解的,早就从邻居们听说了某些传闻; 再加上昨天晚上的那通电话……出于职业敏感,李青莲将这一切联系起来后,隐约能猜到林星洁的家庭背景,对这位姑娘本就有一份同情在里面。 女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柔和下来。 “其实,我本人是不介意的,因为我常常不在家,小阳能有个伴挺好的;更重要的是,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小阳一个人在负责,他说能照顾好你,我愿意相信他。” “那……” 少年少女抬起头,脸上同时露出惊喜的神色。 “我可以去试试看,但不保证会成功——” 李青莲的话还没说完,徐向阳和林星洁就忍不住高举双手欢呼起来了,逼得她不得不抬起手阻止他们两个。 “我可不是故意要浇你们两个冷水,”李青莲认真解释道,“这件事,终究还是要看你监护人的意思。如果她同意,那就相当于你来我们家做个客,只不过时间长一点而已;可要是她不同意,谁都没这个能力把你从家里带走,明白吗?” 徐向阳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还瞥了一眼身边的林星洁。 他对女孩在那天晚上说过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林星洁不是没有试过向大人们求助,包括老师还有警察,但是他们全都在门口被她的母亲拦下了。 正如姐姐所言,要是林星洁的母亲不同意的话,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无用功。 “我想,一定没问题的。” 但是,林星洁本人看上去倒是比姐弟俩都要有信心。 “我老妈她巴不得不管我。以前不让别人掺和进来,只是为了她的男人。”女孩说,“要是有机会能将我这个累赘抛下,她恐怕会松一口气。”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只是一个在正常环境中长大的孩子,绝不会用这副谈论陌生人般的口吻提到自己的母亲……谁都能察觉到林星洁心中的不忿。 “呃。” 姐弟俩面面相觑。 “好。”李青莲终于点了点头,“我这几天有空了,就去和你的母亲商量一下。” “李警官!周警官!”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医院保安的喊声。 “我们……我们发现有人晕倒在别的病房了!能过来看看吗?” 道路另一头气喘吁吁地跑来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惊慌,看样子是见到了不太好的东西。 “小李,该走了!” 另一位老警察连忙高声提醒,自己先跟上去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听保安的语气,很有可能是被丢在无人病房里昏迷不醒的史晖被人发现了。 幸好他们离开得还算及时,离开前又让小安犁了一遍地,应该不会留下两人的痕迹。 剩下的破坏痕迹有点过于严重了,或者说“脱离常识”——但既然仓库那边林星洁已经动手毁掉了,也就不差再多一个房间。 话虽如此,他们俩在人家眼皮底下交流,还是有点紧张的。 “好,我马上就来!” 李青莲回了一句,转过头对徐向阳说“你陪我走一段”,又对林星洁笑眯眯地说道: “那,今天就先到此为止了。在你们离开前,我要把小阳借走一段时间。” …… “你和她还真的成了?” 这会儿只有姐弟两人在的时候,李青莲的头一句话就是这个,语气里洋溢着笑意。 “没有。”徐向阳对于姐姐的调侃早有准备,立刻回答道,“只是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 “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徐向阳的话头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是很要好、很要好的那种。” “哎……那还真不容易。”李青莲感慨道,“像你们这个年纪交的朋友,彼此间的关系还比较纯粹,都是真心对真心。以后就很难有机会遇见这种人了,更别说还是异性之间,你可要好好珍惜她。” “我会的。” “别因为她是姑娘就欺负人家。” “我说过不会的。” “如果发生矛盾,记得相互体谅。真要闹起来了,你是男生,记得要克制一下,别真的动手。” 徐向阳心说真要打起架来,该克制的恐怕是林星洁那边……不过他还是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就到这儿。” 李青莲停下脚步,又想伸出手去摸摸弟弟的脑袋,犹豫片刻后还是放了下来。 “我要先走了。” “嗯!工作加油啊。” 徐向阳说。每次清晨和莲姐告别的时候,他都会加上这句,尽管绝大部分时候,姐姐往往是在他起床前就匆匆离开了。 “……说实话,小阳,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李青莲说这话的同时,不自觉叹了口气,望向徐向阳的眼神里充满歉意。 “我太忙了,没时间陪你,总是让你一个人在家。” “没关系,因为是工作啊。” 徐向阳倒是很能理解。 “工作归工作,监护人同样是我需要承担的责任,而我没有好好尽到。这几天又是忙得团团转,压根没功夫回来处理家务,辛苦你了。” 徐向阳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李青莲的目光落在远处落木下那个安静等候的长发女孩身上,忽然轻轻一笑。 “要是以后你有人陪了,我倒是会放心一点……好,我知道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对我们家来说一样是件好事。” 说到这儿,莲姐打了个哈欠,转身摆了摆手。 “你们俩先回去,我保证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就像李青莲答应的那样,这一天很快便来临了。 这个周末下午,手头上的工作告一段落的李青莲回到家中,和一直在家里面焦虑等待着的俩孩子聊了一会儿天,了解到了具体情况。 她没有休息太久。多年的工作生涯养成了李青莲处理事情雷厉风行的习惯,在准备了一下腹稿,就果断直接找上门去了。 “你姐姐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林星洁感叹道。 站在她身旁的徐向阳,对此很赞同地点点头。 …… 此时,少年少女们正躲在墙角,心情忐忑不安地望向不远处的门前站着对话的两位女性。 其中一人是李青莲,另一人就是林星洁的母亲,听说也姓林。 由于距离隔得够远,听不清楚两人的对话,只能看到莲姐一脸严肃地说着什么;而林女士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充当着听众的角色,有时候点点头,神色颇为暗淡,偶尔才回上几句。 “要是超能力在这种地方也能派上用场就好了。” 听见林星洁的嘟囔,徐向阳忍不住斜了他一眼。 他之所以想出这个办法,还急急忙忙地找自己姐姐帮忙,很大程度上就是考虑到她的心情: 如果让觉醒能力的林星洁继续回到自己家里,之后会发生什么,实在是一个让人不得不担忧的问题。 先不论暴露秘密的可能性,这和处理史晖那时候注定不同,因为归根结底,林女士是她的亲生母亲。 从林星洁口中听闻这位母亲不负责任的表现的时候,徐向阳当然感到很气愤……但他更关心的还是少女本人会产生的念头与举动。 无论林星洁此时如何看待她的母亲、未来又是否会有改变,徐向阳认为,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让这对情感渐生裂隙的母女暂时分开来。 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她们有机会冷静下来,重新思考彼此间的关系。 还有。 还有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理由。或许就像姐姐说的那样,在他内心深处,渴望着有人陪伴…… 徐向阳正沉思间,突然觉得胳膊一紧。 他低头,发现是林星洁的手正不自觉地抓着用力,双眼却仍聚精会神地看向前方。 徐向阳跟着看过去,很快发现门前的两人都有一段时间没说话了,沉默着互相对视。 两人周围的气氛颇有些凝重,简直像是……正在庭上对峙一样。 有几个好奇的邻居站在不远处,观望着她们两人的一举一动。 看样子,莲姐和林女士的谈话已经来到尾声,进入最重要的阶段了。 两位高中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女士那个方向看。 过了好一会儿——可能过去了几分钟,也可能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林女士叹息着,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她对李青莲又说了几句话,只见到留着马尾的女性脸上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林女士不是一个很多话的人,这位眉眼间都带着深深疲倦的中年女性站在门口,往四周左右看了一圈,似乎是想要找到某位少女的身影。发现见不到后,她摇摇头,转身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李青莲挥手告别后,转身朝自己家走去。 她远远就瞧见了在墙角探头探脑的两人,一脸轻松地朝他们招了招手,并做出一个“ok”的手势。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面相觑,全都见到了彼此脸上藏不住的惊喜。 “耶!” 他们同时举起手来,在空中默契合掌,发出清脆响亮的一声“啪”。 “这下,终于能放心了。” 觉得大功告成的徐向阳,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想,你的生活真的发生改变了……” 这话还没说完,却见到对方用力摇了摇头。 他有些愕然,看见林星洁似乎又张嘴说了什么。 但就在这会儿,几步远外的小巷尽头刚好开来一辆洒水车。飘散的水雾在空气中扬起一道浅浅的虹桥,车载喇叭的音乐声大的吓人,一时间耳畔只剩下了《兰花草》的熟悉旋律,其余什么都听不见。 于是,林星洁干脆趴到了他肩膀上,在他耳边大声说道: “——是早就已经改变了!” …… 草长莺飞的春日午后,青瓦白墙的狭长弄堂,周遭响彻着“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的歌,像是身处闹市般嘈杂,灿烂的阳光照耀,头顶鳞次栉比的屋檐阴影在地上被拉得老长;屋檐底下,近在咫尺的女孩明媚皓齿,笑靥如花,伴随着肢体接触传来的热度,令他一时间有些醉熏般的飘飘然,胸腔里的心脏“怦怦”跳动起来。 可等他冷静下来仔细一瞧,却只觉得眼前这姑娘明明就笑得有点傻乎乎的,哪里有半点让人心动的要素,那种奇妙的感觉转瞬间随风而逝。 “……期待春花开,能将夙愿偿,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歌声渐渐远去。 他摇摇头,忍不住跟着朋友一起笑了起来,少年少女的笑声像悬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顺着和煦的春风一同流入大街小巷传唱的歌谣里。 第四十一章 高中生们的日常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里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徐向阳一脸严肃地说。可等他转过头去,却发现某个躺在草丛里的长发姑娘已经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她将双手交叉当作枕头放在脑后,眼垂低敛,睫毛轻颤,鼻子和嘴唇间还夹着一支红笔,一动一动的。 徐向阳忍不住叹了口气,稍稍加大了音量。 “喂,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啊……?啊,我听见了,听见了。” 红笔掉了下来,林星洁总算睁开了迷迷糊糊的眼睛,干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刚才发生什么了?” “你一直在发呆啊,有那么困吗?” 徐向阳想用笔去戳对方的额头,女孩却率先用双手捂住,并且使出了惯用的手法,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对不起……” 这会儿,两人都在学校里。这节是活动课,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操场附近的仓库,就是林星洁第一次向自己正式介绍“小安”的地方。 本来锈迹斑斑的铁门,这回换上了崭新的不锈钢门,墙面重新涂了白漆,看样子是在被小安破坏后,学校又找人重新修补完毕。 拿活动课用来补作业和学习,对于高中生们来说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而且,相比起被任课老师直接占掉,能自由支配课堂时间总是要轻松点。 只不过,因为留在教室里人为数不少,要是在那种地方教林星洁学习,很快就会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他才会选择这个平日里没人来的地方。 头顶的阳光暖洋洋地落下,柔软的草甸散发着草木蒸腾时特有的青涩味道,远处操场传来呼喝声,和篮球与塑胶地面相互碰撞的回响……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心情舒畅,身处其中的人们渐渐全身心都放松下来,连他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身旁的女孩“噗嗤”笑了出来。 徐向阳不好再继续刚才那个话题,轻咳了一声。 “星洁,你真的很累吗?下午的课有没有关系?” “不知道。谁让你昨天晚上把我搞得那么晚才睡,人家没休息好啦……” 林星洁跟着一起打起了哈欠。 “没办法,马上就要月考了,这时候还不抓紧,怎么来得及?还有,别乱讲话。小心又有奇怪的谣言流传出去。” 徐向阳面无表情地拿起了落下来的笔,又准备去戳她脑袋,结果还是被躲开了。 …… 从那时算起,今天已经是林星洁住进他家里的一周后了。 曾经看似微小的改变,如今真的变成了现实;明明是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生活,两位年轻人却反而因此逐渐回到了正轨。 踏入凶宅的五人里,另外三个被附身者,一个下落不明——实际上是被野狗吃了,还有两个则成了植物人。 这三人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学校里,并成了十五中学生们口中的谈资;还有人联想到那天清晨发生在史晖和林星洁之间的冲突,一时间引发了无数遐想。 只是,年轻人们的流行总是一阵又一阵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在枯燥的学习生活之余找点乐子。想必这几个人的事情,过段时间就会被人们所遗忘。 凶宅中的中山装老人样貌的鬼魂,同样没有在两人面前再出现过,一切都回归了平常。 于是,徐向阳和林星洁真正需要面临的,是身为高中生应有的挑战:那就是学习和考试。 “明明成了超能力者,结果还是要像个普通学生一样辛苦学习啊……” 林星洁又将笔重新夹了回去,呶着嘴巴感慨万分。 “这有什么不好。”徐向阳说,“要是拥有超能力就意味着不能再过普通人的生活,这种所谓的‘能力’也只会成为一种负担。” “这倒是……” 林星洁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而且,以前的我就算想过这种生活都做不到,人要知足。” 徐向阳“嗯嗯”点头。 “但是,你不可能没有深入想过这方面的事情?”林星洁狡黠一笑,“你刚才说‘不要放松警惕’,就是在指这个,对吗?” ……原来她真的听见了。 “不管是你也好,我也好,对自身能力的事情了解的还是太少了,几乎都是靠本能和猜测,”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这又怎么能让人甘心?” 关于“心灵感应”的事情,徐向阳当然早就已经和林星洁提过了。 “而且,虽然我们俩一直说‘超能力’、‘超能力’之类的,其实我觉得更像是,像是……” “像是电影里的捉鬼天师或是驱魔人那种感觉的。” 徐向阳说。 在他们面前,不但出现了真正的鬼魂,虽然虫怪就以样貌而言,比起幽灵更像是怪物,但同样具备着常人无法看见的特质。 “对,正是如此。” 林星洁赞同道。 “我们该想办法更深入地了解自身的能力,这是我们避不开、必须要去做的;另外,还要主动去寻找和我们有着一样经历的人。” “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要到哪里去找呢?” “这还用说吗?你还记得我们是从哪里获得能力的。” “……根据王娜娜的说法,那栋安宁街41号,是一处早有恶名的凶宅。” 安宁街41号,就是他们闯入的那栋街角怪宅的具体位置。 “不错。所以,要在此基础上还想知道更多,最好的办法就去那些和那栋房子一样,有过恐怖传闻的地方。” 说到这儿,林星洁的语气明显兴奋起来。 “比如城郊的公墓,比如……我们家附近不就有一片烂尾楼吗?以前那里就有人跳楼自杀过;还有十五中的老校区,我也听说过很多灵异事件——” “等等等等。” 徐向阳有些头疼地举起手。 “——医院,还有医院,医院里不是都有放死人的太平间吗?我们都可以去看看!”林星洁眨着闪闪发光的大眼睛,“……有问题吗?” “你这段时间里,该不会都在搜寻这方面的消息……”徐向阳的嘴角微微抽搐。 “嗯嗯!” 这姑娘倒是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表情。 “你倒是给我好好学习啊!” 徐向阳生气地弹了一下对方的额头,沉浸于自我想象中的她这回终于没来得及躲开。 见林星洁捂着脑袋,一脸不服气还想反驳的样子,他补充道。 “不论你说什么,一切都要等这次月考成绩出来再讲,你要是能到年级前一百,我就答应。”徐向阳的语速很快,连让林星洁表达失望的机会都不给,“但是事先声明,太危险的地方还是不能去……” 他的话音未落,下课铃就响了。 “行了行了,你不同意,那就之后再说。” 盘膝坐在草甸上的林星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上的表情很是遗憾。 徐向阳先她一步站起来,眼神无意间一瞥,却发现了惊人的美景: 女孩身上穿着的校服衬衫本来就薄,伸懒腰时的姿态让衣料和肌肤间的空隙微微扩大,露出底下平坦雪白的小腹;随着头顶灿烂的阳光洒落,衣料变得近乎半透明,底下曲线优美的纤瘦躯体,简直像是在微微焕着光…… ……徐向阳差点看入迷的结果,就是被恼羞成怒的好朋友狠狠踹了一脚。 谈话还未结束,他们两人说着没人能听懂的悄悄话,一边前往教室。 教学楼的每层楼梯和走廊,这时候都挤满了准备上课下课的师生群体。 在人潮涌动中,徐向阳眼尖地注意到,前面的阶梯上有个熟悉的背影。 “等等,竺清月同学!” 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抱着一叠书本的班长女孩转过身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有事吗?” “呃,就是学习小组那件事……”徐向阳有点心虚,毕竟他可是放了别人一星期的鸽子,“现在还可以加入吗?” “当然没问题啊。” 竺清月却回答得很爽快。 她偏了偏身,果然看到一位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长发女孩,正双手抱胸靠着墙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两人对话。 “……还有,这件事我和老师汇报过了,林星洁同学可以跟着一起来。” “真的吗?那太好了,十分感谢!” 徐向阳惊喜过望。 “不是我的功劳。”竺清月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从年级组长那里听说了,林同学最近几次课堂测验的成绩都有在进步,平日里交上去的各科作业也看得出都是自己做的,很认真,这种令人欣喜的改变,我想老师们都看在眼里。” 她指了指徐向阳。 “这和她本人的努力分不开联系,但另一方面,也是一直替她在课后补习的徐向阳同学你的功劳?” “哈哈,过奖过奖。” 徐向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之后如果在这方面遇见问题的话,可以找我来帮忙。” “嗯,我会的。” 两人一边并肩向上慢慢走,一边聊着关于学习小组的事情。 此时临近上课,楼梯上拥挤的人潮逐渐散去了。竺清月忽然站住脚,直接对跟在后面的林星洁询问道: “林星洁同学,你今天放学后有空吗?要不要一起来?“ “我……” 林星洁看了看巧笑倩兮的竺清月,又看了看一脸满脸期待的朋友,脸上的表情微微松动,她正打算张口回应的时候,却突然想到了某件事。 “对了……今晚可能不行。” “咦?” “向阳,你难道忘记了吗?” 林星洁叹了口气。 “莲姐今晚要回来的,她还说过要和我一起吃顿饭呢。” “啊……” 徐向阳这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所以,今天就你先去。”林星洁一派无所谓的神情,耸了耸肩,“我的话明天再说了。” …… 时间飞逝,这天傍晚,约好一起走的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办公室的路上。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等到他们俩一同走到无人的角落里的时候,女孩突然开口。 “……什么?” 在徐向阳困惑的眼神注视下,竺清月将手放在唇边,满面笑容地小声问道: “——你和林星洁同学,难道已经发展到见家长的地步了吗?” 第四十二章 暮色校园 放学铃响过两遍后,校园里的人渐渐少了起来。 教室里零散有几个值日生一边摸鱼一边聊天,剩下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学生们全都走得差不多了,连门口前来接送的人都看不见几个。 当你站在教学楼内部时,你会发现自己其实看不见整颗落下来的夕阳,因为广阔的天际线会被附近一片又一片连绵耸立着的居民楼所遮挡,只剩下一片相对逼仄的视野,和被楼房高低不一的棱角分割开来的火烧云。 绚烂的晚霞伴随着落日余晖远去,校园彻底被沉沉的暮色所包围。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先要去办公室,向老师汇报情况后,再前往学习小组的举办地,即高二五班。 但在路上的时候,竺清月却问了他一个令人感到吃惊的问题。 “欸?” 徐向阳有些惊讶。 他倒是不奇怪自己和林星洁的关系已经被人传成这样了,而是觉得这位五班班长,十五中高二文科里唯一能在成绩上压过自己的超级优等生,竟然会和别的学生一样八卦…… 当然,他的回答永远是一样的。 “不对,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其余的话就没说了。要是提到两人这段时间里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而且经常还是孤男寡女两人相处……就算他们俩自觉行的正坐的直,平常只是挑灯夜读没有任何逾矩之举,也免不了让别人浮想联翩。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第二天恐怕连两人未婚生子的谣言都要冒出来了。 “难道不是吗?” 这回倒是竺清月显得吃惊了,女孩洁白的脸颊微微泛红,感到很抱歉似的,连忙说道。 “不好意思,我是听我朋友说的。她们俩谈论时的那副口吻,完全就是把你们两个当成情侣了,害得我误会。” 竺同学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而且,其实不止她们几个这样想。” “嗯,我知道。”徐向阳叹了口气,“恐怕十五中的学生们里只要是认识我们的,九成九都会误解我和她的关系。” “还不止是这样……” 两人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办公室门口了。 徐向阳刚走进去,才发现不止是值班的老师,高二一班的班主任也在里面。这位平常脾气不太好,总是满脸阴沉的中年女性,对待徐向阳的态度倒是挺温和的,看到他就向自己招了招手,看来是专门为自己来的。 徐向阳心下惴惴。虽说他是从来不违反校规,成绩又名列前茅,深受各科老师喜爱的标准优等生,但面对自己这位脾气阴晴不定的班主任时,或多或少还是会感到畏惧。 他是不止一次见到班主任在办公室里训人了,那场面堪称惨不忍睹,这位中年女性的嘴里总是各种方言脏话到处乱飙,毫无顾忌。一班的学生没有不怕她的,私下里都称呼她为“母夜叉”或“更年期妇女”。 恐怕只有向来我行我素的林星洁才能真正无视班主任的威压,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 “听说你要参加五班那个学习小组了?” “是。” “挺好的,但你家里人会不会有意见?” “不会。我一般是一人在家,回去也是先写作业,所以不会有什么影响。” 班主任和徐向阳聊了一会儿家常和学习上的事情,又表扬了他几句,随后她看了一眼旁边和另一位老师正在对话的竺班长,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既然参加了,就记得和竺清月同学要多多交流,在这一届里,你们俩是最有希望的。” 徐向阳一边听着,时不时默默点头,以此证明自己确实是没走神;可班主任口中所说的“上个好大学”、“为学校和你家里争光”之类的话,对他而言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飘向了放在墙角的饮水机,绿油油的盆栽,还有从学生那里没收的闲书,篮球足球一类,全都堆在了角落里……头脑里的思绪早就飞翔到九霄云外。 直到—— “听说你和林星洁关系很好?” 从老师口中听见了好朋友的名字,徐向阳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还可以,我和她是邻居。” 他的回答还算老实,虽说有隐瞒,但没有撒谎。 “只是邻居?没别的关系?” 班主任却将自个声音压低了点儿,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有点要刨根问底的意思。 徐向阳下意识皱起眉头。 “我答应了要教她学习,除此以外就没有了。对了,老师您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林同学她最近的进步很明显的,不止是我在帮忙,她自个同样很努力……” 班主任点点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 “好,既然你这样说,我肯定愿意相信你。这件事我就不再提了。” 徐向阳张了张嘴,忽然间很想问是谁打的小报告,还是说……但他最后还是很干脆地闭上了嘴巴。 “你愿意帮助同学,这很好。”班主任一副谆谆教诲的模样,“但要记得分寸,别把自己的功课落下了。” 徐向阳有点懒得开口,只是点头。 他和林星洁还没有成为朋友的时候,她曾经被叫去过办公室。 就在这个办公室里,这位班主任一脸严肃地警告她,让她别影响其他同学—— 这个“其他同学”,指的就是自己。 不知道是有人打小报告,还是班主任自个发现的。 但是,这一切终究是无用功。徐向阳和林星洁最后还是成了朋友,这件事谁都阻止不了。 想到这里,他不知为何有了一种想要发笑的冲动,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班主任见他这副表情,似乎会错了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心中有数。你走,别让人家一直等着了。” 徐向阳离开的时候,发现竺清月已经不在办公室里了。 …… 他刚走出门,就看见那个正站在栏杆扶手旁,静静眺望夜色的苗条背影。 天色暗得很快。进办公室前还能说是黄昏,这会儿却已经夜幕降临。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晚风飘荡,吹起女孩墨色的发梢,安静如画。 竺清月用手拢了拢耳畔被吹乱的发丝,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正准备转身问好,却发现他跟着一起懒洋洋地趴到了栏杆上。 她笑了笑,换上一副尽量轻松的口吻,轻声问道: “情况如何?你肯定被问了和林星洁同学有关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 她身旁的男孩双手趴在栏杆外,有些好奇地侧过脸来。 “猜的。” 竺清月回答得很坦率。 “林星洁同学现在可有名了,她以前就很显眼,现在更是变得大家都认识了。不过,她不是最近干了什么坏事才变得那么出名的,老师们也不好说什么……所以,压力这会儿就到你身上啰。” “……你说的很对。” 徐向阳有些无奈。 “而且,你也不一般啊,徐同学。对老师们来说,像你这样学习成绩好的,肯定要看得紧紧的,生怕哪天没能走上正轨,白白损失一个未来的高考招牌。” “……我只觉得他们很无聊,明明是大人,还去关心学生间的八卦。” “这个嘛,谈恋爱一方面主要还是家长那边的压力,社会上又普遍不认可。”竺清月的态度倒是很客观,“关键是,这种事确实会分散人的注意力,影响学习,就和贪玩上网是一样的。本来男女双方都是尖子生,成为情侣后,双双考不上理想学校的例子,在往届就有很多。” “我知道。”徐向阳摇摇头,“所以,我没有和谁谈恋爱,也从来没有这个想法。” 至于分散注意力…… 徐向阳觉得这纯粹是毫无意义的担忧。 就算他能一帆风顺地渡过高中生涯,未来还能甘于平凡吗? 这件事是他的老师们、还有其它同学们都无法理解的,只有林星洁才能和他感同深受。 就像林星洁今天说得那样,徐向阳同样渴望着那个超越常识,危险却又刺激的新世界,渴望着了解自身,而不是和别人一样每天乖乖坐在教室里听讲,回到家里对着枯燥的作业本和课本挠破头皮。 有那样的机会——那样的机会就摆在两位年轻人面前,他们面对的是一条看上去唾手可得的摆脱平庸、超凡脱俗的道路。 徐向阳没有立刻答应朋友的条件,还能想出用考试成绩作为交换,他自觉已经付出了莫大的毅力。 “呵呵,问题就在于大家都不太可能相信呢。” “别人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我和林星洁都已经决定不去理睬。” 徐向阳俯瞰着底下黑漆漆的草坪树木,闷声回答道。 “嗯,那样做最好。” 竺清月离开栏杆,双手负在神后,对着他展露笑颜。 “我们走,徐同学。” “好……” 徐向阳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寒,像是有一抹东西从他后脑勺擦了过去。 他惊觉有哪里不对劲,猛地转过身,落入眼中的却只有一片暗沉。 弯折的走廊和一间间教室早已经被夜色吞没,远远的看不出个究竟。 等到他再度转回去的时候,发现班长同学正微微张着嘴巴,呈现出一个小小的“o“型,一副惊愕的神情。 “你看见什么了?” 徐向阳连忙问道。 竺清月眨巴眨巴眼,以一副不太确定的口吻回答道: “我不清楚……可能是有鸟从你背后飞过去了?” 这个猜测才刚说完,她自己便摇头否认了。 “不对,要说是鸟的话,那个头实在是大过头了。而且……感觉更像那东西是蹦过去的。” “蹦过去?” “是啊。看上去像是从这里……” 竺清月先是指了指他的背后。 “蹦到了那边。” 说话的同时,她的手指跟着做了一个大幅度的动作,在空中画了道弧线。 徐向阳跟着指尖移动的方向看去—— 女孩所指的,是他们此刻位于的这栋教学楼对面的那栋楼。 …… 黯淡的夜色笼罩下,两边隔着足有二十余米的距离。对面楼房的天台边沿,似乎正伫立着一个四肢狭长、体态扭曲的人影,正直勾勾地注视着这边走廊上的少年少女。 第四十三章 诡异的脚步声 徐向阳悚然一惊,第一时间就想拉着身旁的女孩逃跑。 不过,等他冷静下来后再往那个方向一瞧,却发现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那并不是一个瘦长的人影,而只是天台上堆放的杂物延伸到了边沿,在朦胧夜色的笼罩下,站在远处乍一看就像是竖立起来的人型。 就像是有时候会把对面楼房晾晒在衣架上、被风一吹就飘来荡去的衣服看作是动起来的人一样,仅仅是一种随处可见的错觉。 “……徐同学,怎么了?”竺清月发现他的脸色有那么一会儿变得十分严肃,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不,没什么。” 徐向阳摇摇头。 或许是因为他刚刚正好在思考超自然领域的事情,再加上今天活动课上又听了一通林星洁的抱怨,所以才会产生这种错视…… 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发生意外,于是刚才默默闭上眼睛,尝试着对那个方向使用了“心灵感应”能力,结果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这才放松下来。 “我们回教室。” 教学楼二楼的这条走廊上,唯一亮着灯的就只有五班。 徐向阳不是第一次参加类似活动。之前提到过,学校领导仿照国外,激励学生在课外搞学习兴趣小组,说是能提升学生的独立钻研能力,有一段时间里每个班里都有安排。 姑且不论外国如何,但放在十五中,其实就是几个人找个空的教室一起写作业,有时候还会到办公室里去做。 于是没过几个月,绝大部分学习小组就名存实亡了。老师准备课件批改作业都忙到飞起,根本没空管;高中生们更不会有这个自制力。 但是,这个由竺清月领头的小组却不同。根据班主任刚才说过的话,在其它班级的小组全都形同虚设的时候,唯有竺清月和她的朋友们将课后小组搞得红红火火,颇有成效。 竺清月本人一直保持着年纪第一的成绩不论,小组内的成员们成绩都有显着增长,后来连教导主任和年级组长都知道了这件事,干脆就让她来负责一个新的小组,将年纪里的几个尖子生、需要拉上一把的同学,全都聚拢到一起。 换句话说…… 徐向阳偷偷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竺清月。 这个小组的成果,基本上都是这姑娘的功劳,所以她才能答应得如此爽快。 和几乎不怎么和其他学生交流,将时间精力一股脑全部投入到学习上的自己相比,竺同学可不止是学习成绩好,她还担任着班内和年级内几个重要的学生干部职位,处理事情井井有条,深受老师们信赖。 像这般出挑的人物,很容易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可是她在同龄人们里的口碑都很好,交友广泛,徐向阳每次见到在走廊上遇见竺清月,哪怕只是上个厕所,她身边都经常围着一群人。 之前史晖闯入学校大闹了一通的那个早上,徐向阳就已经看出来,五班的学生都很信任她,比起保卫科的人,姗姗来迟的班长更像是他们主心骨;甚至连史晖这样的刺头,都明说了在此之前不敢和她正面对抗。 俗话讲,优秀的人容易遭人嫉妒,但太过优秀、让人觉得各方面都难以赶上的人,只会被众人仰望;竺清月可能就是这样的例子。 林星洁在那天早上问徐向阳为何会知道竺清月这个人的时候,他已经给过答案。 别人的事情他可以无所谓,但是对于那个自从期中考试以来,每回测验都能压自己一头的女同学,说是好奇也好,不服气也罢,徐向阳确实感到有一点点在意…… 当然,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 目的地教室内灯光明亮如白昼,擦拭过的黑板和拖过的地面都闪着湿漉漉的光,只不过等两人走入其中,才发现内部空无一人。 “咦,就我们俩?”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将书包随手放下,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其中几张椅子上的确放着包,桌子上还有摊开的作业和试卷,人却一个都不在。 “他们啊,大概是去外面买吃的去了。” 竺清月露出有些无奈的笑。 和几乎所有位于城区内的学校一样,附近的居民区里坐落着一条专门盯上了学生手中零花钱的街道,主要经营文具店和各类小吃摊。 依照十五中的校规,学生一般来说是不允许出校门的,更不允许将买来的东西带回课堂。但放学时间就管不着了,参与小组的成员们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只要老师不来管,就会从小摊小贩那边带吃的回来。 “……” 想起街边摊上卖的各种热气腾腾的吃食,徐向阳揉了揉肚子,突然觉得有点饿了,试探性地问道。 “班长,你不跟去吗?” “我没兴趣。” 她摇了摇头。 “那要不然……我出去看看?” “不行。”竺清月表情笑眯眯的,却回绝得毫不客气,“刚来教室就想走,哪有这样的好事。” 徐向阳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好。” “我是没想到徐同学居然会同意这种违反校规的行为,”竺清月放下书包,一边从里面拿出书本来,一边说道,“我本来还想让你帮我劝劝他们呢。” 她晃了晃手里厚厚的参考书。 “接下来,还是让我们好好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 ……好。 徐向阳有点认命地拿出作业。 能保持年级第一果然有她的道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 “对了。” 竺清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林同学是不是答应过,她明天就要和我们一起开始学习了?” “是啊。” “徐同学平常应该有在教她?能不能说说具体进度?” “怎么?”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帮上她的忙。” “你要帮忙?没关系吗,不会影响学习?” 徐向阳有点惊讶,他刚才还认真考虑过该是否要请教一下对方,毕竟竺同学可是有实打实教好了几个小组成员的成绩摆在那儿。 “没事没事,就当作是之前那件事的报酬好了。” 对方挥了挥手,表示别放在心上。 徐向阳点点头,从书包里翻出了几张试卷,递给她。 “你看,这是她几次小考下来的成绩。” 竺清月接过来后,坐回椅子上,一面一面地翻下去,聚精会神,偶尔拿笔在白纸上做着记录,看得十分认真。 约莫五分钟后,她才抬起头来,真心实意地赞叹道。 “能看得出进步明显。林同学很聪明啊,第一张的作答逻辑看上去几乎没有高中以来的学习基础,但之后每一张进步都很大……” “就是说啊。” 身为当事人,徐向阳深有同感,用力点了点头。 “说真的,刚才我之所以觉得不舒服,不是因为老师怀疑我,而是因为她几乎完全无视了林星洁的努力,还是在用以往的偏见去看待她……” 竺清月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是对他的想法感到很惊奇,但她没有开口打算,只是静静地听着。 “如果林星洁能在下次大考里发挥出好成绩,就能改变大家对她的看法了?” 和一般的测验不同,月考,期中考和期末考,都是会有全年级成绩名次的,到时候每个人的成绩都能看见。 就算林星洁自己可能不会在意这种“小事”,但徐向阳却一直为自己的朋友憋着气。 “……你们俩的关系确实很好啊。” 竺清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感慨了一句。 “真让人羡慕。” “是吗?我觉得班长的人缘才是好到叫人嫉妒。” “那个嘛……” 少女微微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一脸认真地对他说道。 “具体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请让我来帮忙。” …… 就这样,两人对着林星洁的试卷聊了起来,偶尔阐述,偶尔讨论,偶尔争执,在试卷上圈来圈去,或是各自拿出参考书来为己方的言论做支撑。 徐向阳越和对方交流,就越觉得惊讶。 他本身就是很会刻苦读书,上课极其专心的那一类,因此比寻常学生的体会要更深入些: 林星洁一直有说,她觉得自己是她见过最好的老师;可在徐向阳看来,眼前这个总是一脸柔和微笑的姑娘,才是真正厉害的“老师”,能直接站上讲台教课授业的那种。 “这地方讲得可真够深入简出的,我是没想到还有这种记忆方法……”徐向阳放下笔,很坦率地赞扬道,“谢谢你,竺同学。听了你的话,我真的受益匪浅。” “哪里哪里,我也一样。” 竺班长捂着嘴,笑呵呵地回答道。 “既然如此,放学后这个机会就更不能错过了。明天就算是硬拉,也要把星洁拉过来听你讲课!” 徐向阳这会儿已经下定了决心。 “别夸啦别夸啦,再夸也没有你好处拿。” 女孩笑得眉眼弯弯。 “对了……” 徐向阳抬起头,无意间发现后墙挂着的那枚钟上,分针已经转了大半圈。 “这都快四十分钟了,其他人还没回来吗?” “的确,怎么这么晚……”竺清月的话音未落,两人都听见了从走廊上远远的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于是笑着说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然而,这阵匆忙的奔跑声却只是从五班的窗外经过,未曾停留。 “嗯?这个点还有其他班级的学生留下吗?” 徐向阳眺望着教室另一边的窗户,却只见到一片漆黑,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咚咚咚。” 又是一阵脚步声,自教室门前经过。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匆忙的脚步声像是又转回来跑了一圈,紧跟着又是一圈。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脚步声越跑越快,到最后像是擂鼓般连成了一片。 教室内的两人同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有人在恶作剧?” 竺清月纤眉微蹙,从座位上站起。 “我出去看看情况。” “等等……” 徐向阳察觉不对,还没来得及阻止她,那个脚步声却骤然间停息。 “砰!” 紧接着便是一声乍然响起的响声! 像是有人狠狠拍了一下走廊那边的窗户,整扇玻璃都跟着抖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在空旷的教室内回荡,让刚站起身的少女僵硬地停在原地,没再往前迈出半步。 “砰!砰!砰!砰!砰!” 响声却没有就此停止,而是继续往前蔓延,一共三扇窗户、六面玻璃,依次拍了过来,每一次都拍得震天响。 “——啪!” 最后一声尤其沉闷,像是有人一甩手,重重拍了一下这间教室的后门。 第四十四章 学习小组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后门。 竺清月像是被惊到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徐向阳则是屏住了呼吸,下意识抬起腿,准备拉人跑路。 ……可是,那个方向却没有人。 半个人影都见不着,只有一阵夜风灌入教室,吹得门微微晃动。 “真是有人在恶作剧?” 竺清月喃喃,声音里不可避免有点发抖。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外面看看情况。” 徐向阳不等她发表意见,直接快步走到了门口。 教室门本来就没关上,他站在门框边上往左右两侧观望;被昏黄灯光笼罩的楼梯间,浸没在黑暗里的长廊,全都空空荡荡。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正常人即使在闭眼的状态下,依然能感受到光和事物的存在,这是由于外界的刺激没有被彻底隔绝; 另外,哪怕还在绝对黑暗的环境下,还是能感受到星星点点的光亮,那是视网膜上的视神经细胞运作时产生的“噪音”。 但除此以外,徐向阳却能比一般人“看见”更多东西,更多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东西—— 比方说小安。 只要它在一定范围内出现,他就能“看见”一条巨大的鱼形轮廓,闪耀着微光游入视野之中的景象。 这种“看”并非使用肉眼观察,而是“心灵感应”的一种新运用。相比起需要媒介才能使用、借助他人“眼睛”看到过去或是当下所经历情景的能力,实现起来要更为方便和轻易。 徐向阳甚至有点恍然。他之所以从一开始就能看到“小安”的存在,或许正是这种能力的体现……只不过自己当时误以为是通过肉眼观察到的。 当然,正因为如此,徐向阳在睁着眼睛的状态下其实一样能做到,只不过很容易被视觉范围内存在的其他事物夺走注意力。 这一周的时间,他和林星洁两人没有就这样让它白白浪费,他拉着朋友一起测试了好几次“心灵感应”的不同运用方式。 以小安为例,大概进入两百米的球体范围内,他就能感受到其存在,无论它是否在视野观察的限度内。林星洁要是想像过去那样靠它冷不丁出现在面前来吓唬自己,显然没那么容易了。 换句话说,假如这会儿是那位安宁街41号“凶宅”里的中山装老人再度出现的话,他应该同样能感受到对方是否踏入了十五中的校园内部…… “果然还是没有啊。” 徐向阳睁开眼睛。 “有人吗?” 竺班长的疑问声从背后传来。 “嗯……没见到人。” 徐向阳转过头来,对着她摇摇头。 如果只是没人倒也罢了,这回可真是连“鬼”都没见着一个。 理论上林星洁召唤出的小安和凶宅里的鬼魂算是同一种类,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无法被常人看见却能干涉现实的幽灵怪物……可这下他似乎又有点不确定了,毕竟能当作依据的例子还是太稀缺。 徐向阳突然听见了脚步声。 和刚才那阵诡异的跑步声不同,这回显得人味更足,其间还夹杂着说话谈笑的声音。 没一会儿,身穿校服的学生们顺着楼梯陆陆续续走上来, ……是学习小组的成员,这次真是他们回来了。 一共五个人,其中两个男的,三个女的。 “清月,我给你带了吃的~” 女生中像是领头的那个扎着麻花辫的一走进来,先是很热情地对座位上的班长同学打了招呼。 “不用。” “哎,没关系的,就当之前你教我学习的报酬嘛!” 对方依旧表现得很坚持。 竺清月犹豫了一会儿,像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 “会胖的……” “没事没事,只是饮料而已啦。” 女生态度强硬地将装在袋子里的塑料杯放到她面前,随后好奇地看向徐向阳。 “那,这位是要加入小组的新成员?” 竺清月点点头,介绍道。 “这位是一班的徐向阳同学。” “哦,就是上次年级第二那个?” 有人这样说道。 女生们那边朝徐向阳投过来的都是很好奇的目光,还有俩跟在后面窃窃私语,没说几句就很夸张地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拍着自己伙伴的肩膀……徐向阳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有时候搞清楚姑娘们脑袋里在转什么念头,真不比解开一道奥数比赛的压轴题轻松。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看了徐向阳一眼,没有打招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剩下一个倒是表现得很热情,凑过来朝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王岳。” 这人体型明显发福,好在体格还算高大,看起来不会太臃肿,长相比起同龄人来显得有点着急。 “我是徐向阳……” 徐向阳和他握了握手,刚自我介绍了一个名字,就听到他笑着说道。 “我早就知道你了,兄弟!” “……” “其实学校里有不少人都知道你的名字,那天早上的事情都传开来了,大家都很佩服你啊!”王岳用力摇了摇握在一起的手,“居然能搞定那位女校霸,真厉害!” ……又来这一套啊。徐向阳都有点麻木了。 聊了几句让人厌烦的无聊话题后,王岳忽然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压低声音问道: “说起来,林同学她以前有过男朋友吗?” “没有。” “她是不是也不抽烟,不喝酒,不?” “对。” 附近鱼龙混杂的娱乐场所对以前的林星洁来说堪称龙潭虎穴,她只希望能避开他人的视线。 如果对于一般家庭的孩子来说,比方说学校里被人欺负了,或是路上遇见混混勒索,总之不想被人看见的时候,唯一选择就是躲在家里偷偷哭泣……但对于林星洁而言,连这最后一个选择都是不存在的。 据他所知,他的朋友平常没事做的时候,最喜欢的是跑到某栋居民楼的天台上——即现在两人当作“秘密基地”的地方——俯瞰着底下的城市,或是仰望着夜空发呆,同时幻想着啥时候那种地摊书籍上写的末日预言真的能实现,传说中的恐怖大王从天而降,将整座城市焚之一炬,这样她就能乐得轻松了。 ……虽说听起来绝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健康活动,但和一般的不良少女比起来,自然称得上安分守己了。 “果然如此!那的确称得上完美了,”王岳的口吻中透着羡慕,“不过嘛,这件事我倒是老早就知道了,那群人以前在传关于林同学谣言的时候,我都是不屑一顾的。” “是吗?” “当然!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了,”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态,“林同学可是在校门口和一群混混打过架的,当时还有人动了刀,还不是三两下被她放倒了?这么厉害的女生,我们这座学校中还有谁能被她放在眼里?怪不得她连朋友都没几个,肯定是看不上。” “——你说对不对?” 情绪相当激动,说得口水飞溅的王岳同学又将话题抛给了自己。 好嘛,徐向阳心想,原来期中考试那天的事情都传成那样了。 他是亲眼见证者,当然知道那会儿动刀的人其实是林星洁。当时的她可不像现在,有能力大打四方,平日里带着刀在身上纯属吓唬人用的。 这招在一般情况下都挺有效,混混们又不是亡命徒,基本上都是欺软怕硬的,看到寒光闪闪的东西下意识会退缩,再加上林星洁确实擅长奔跑,每次都能从麻烦里脱身。 不过一码归一码,那时候的她虽说勉强能应付那些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人,但生活却肯定称不上潇洒,一般人的高中生涯不过是学校和家之间的两点一线,可这俩地儿对林星洁来说都像是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每天都要绞尽脑汁避免受伤。 期中考试那次干脆是被校外人士堵了门,说不定就是史晖干的好事。要不是徐向阳见到打了小报告,可能就真的有危险了。 可时至今日,在不知情的学生们眼中,情况却大为不同:林同学是在学校里隐藏身份,身怀绝世武功的大高手,没有人会觉得她曾经活得多么狼狈、多么辛苦,无数次想过是否要自暴自弃…… 徐向阳的心情有些复杂,但面对别人充满好奇的追问,他也只能一笑了之,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啊。你和林同学是咋认识的?你们俩是……呃,那个,好朋友?”王岳试探性地问道,“我不是看不起兄弟你的意思,但是……” “住的比较近而已。” 徐向很模糊地随口应付了一句,结果对方却又露出一副“被我猜对了”的表情。 “唉,追女生这种事果然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啊。”王岳仰天长叹,“要是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当邻居该多好!就算不像林同学那样又漂亮又能打,能对我温柔体贴就好……” “岳岳啊,你就别做梦了,”一旁的女生笑着调侃道,“就算真有和你一起长大的女生,他也不一定能看上你。” “对啊对啊,”正在和竺班长讲话的麻花辫女生转过头来帮腔道,“还有啊,徐同学和林同学的事情就别问了,人家小情侣和你有啥关系,别瞎凑热闹啊。” “我和她不是……” 徐向阳的话才刚说到一半,身边的王岳同学便一脸悲愤地大声嚷嚷起来。 “喂,你们对我太苛刻了!” “哈哈哈!” “哈哈哈……” 教室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 徐向阳闭上了嘴巴,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听竺清月说,关于他和林星洁的传闻都是从她的朋友那里听说的,徐向阳心想,说不定就是这群人。 虽说是又被当作了话题,但已经快要习惯的徐向阳倒是没有太生气。 起码学习小组里的气氛还挺好的,甚至连刚才他和竺清月两人呆在教室里时,由于遭遇一连串敲窗拍门的怪事而产生的诡异氛围,这会儿都被彻底冲没了。 他不自觉地望向竺清月。 女孩看上去有点无奈,在和徐向阳对视了一眼后,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班长大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对了,有件事想问你们。大家上楼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别人?” 竺清月在这帮人眼里还是挺有威信的,五班的几个学生很快就安静下来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身上。 “刚才发生什么了?” 坐在后边始终一言不发的眼镜男生,这时候终于开口问道。 “就在你们来的几分钟前,我和徐同学两人呆在教室里,突然听见有人在门外跑来跑去,还用力敲门拍窗,但出去看了一圈却又发现没人。” “对对,”徐向阳在一旁帮腔,“还是挺吓人的。” 学习小组的成员们面面相觑。 “我们没见着呀……” “是谁在恶作剧吗?” “会不会是疯子呀?”麻花辫女生做了个伸爪的姿势,半开玩笑地说道,“逃出病院后,乘机跑到学校里来了?我以前好像听说过这种事情。” 徐向阳在旁边用力点头附和。 无论是鬼,是疯子,都一样。只要是具备危险性的东西,总该提早避开。正所谓“君子远离危墙之下”。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众人聊了一会儿之后,他们竟然开始坐下写作业了!偶尔小声讨论一下学习上遇见的难题,根本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的意思。 毕竟能主动参与这个学习小组的人,肯定都是有上进心的学生,都有认真学习的自觉,问题是…… 徐向阳捂住脑袋,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可能是因为这群人没有亲身体验过那一幕的惊悚,所以才没当回事? 他想了想,走到竺清月身边,低声询问道: “竺班长,我们是不是要……?” “我觉得还是要等老师来了,先和他说明情况再决定。有大人在,应该会安全一点。” 徐向阳微微点头,觉得确实这样做比较妥当。 …… 然而,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后,老师并没有来。 他终于开始坐不住了。 第四十五章 一个猜测 在这二十几分钟里,教室内外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情况;唯一的问题是,如今已经晚上七点了,仍然没有任何一个老师前来。 但是却没有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毕竟放学留下来看管学生算是义务劳动,值班的老师有空就来坐坐;没空或是提早回家的话,到结束都只有学习小组成员们在教室内自习的情况都很常见。 这会儿,其他人都在座位上认真学习,只有徐向阳没办法彻底集中精神。 他大致描写了一下回去后打算交给林星洁的学习计划,之后站起身,又一次来到竺清月身边,小声问道: “不好意思打扰了,竺同学,你觉得如何?” 正在伏案写作的竺清月直起身,将落下来的发梢拢到耳边,她轻轻吐了口气,粗略打量了一遍手上的计划,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徐向阳。 徐向阳朝他眨了眨眼。 竺清月则以微不可察的幅度点头回应,开口说道: “我知道了。大体上没问题,确实有几个地方想提点意见……让我们出去说,别打扰他们学习。” 他们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教室。 学习小组的成员们有的抬起头,好奇张望两人的背影,有的人虽然看似还在专心致志学习,耳朵却已经提了起来。 …… 两人又一次站在走廊的栏杆旁。 “有事要说吗?” 竺清月小声问道。 “老师没来。” 徐向阳的回答很干脆。 “我知道……”她看了一眼坐在窗户那一侧的同学们,“你还是觉得不放心?” “是。” “这,徐同学你会不会有点太敏感了?”竺清月的神态颇显迟疑,“大家好像都不在意的样子。” “因为他们都没亲身经历过。”徐向阳反问道,“那竺同学你呢?你怎么看待刚才的事情?” 对于女孩的怀疑,他并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除非能十分直接地将超出常理的事物摆在人面前,长年累月都接受着常识教育的普通人,本能地不会往那个方向上去考虑。 恐怖片里的主人公就连真的撞鬼和见鬼都能用“幻觉”来说服自己,何况一个完全是能用恶作剧来解释的现象…… 但徐向阳却不得不比常人想得多一点、再多一点,哪怕被人当作神经过敏、被人在心里骂“烦人”,总比事后真的发生了意外要好。 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服的,想到了好事就早点行动起来去实现它,意识到了坏事即将发生就立刻去阻止,否则很有可能会给自己留下终身遗憾。 “如果只是发生一次异常的话,还可以当作是意外。但我们这一晚上可是遭遇了两回怪事,难道班长就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唔……” 好在,竺清月倒是没有表现出厌烦的情绪,而是很认真地顺着徐向阳的说法往下思考。 “既然如此,那就一件一件来来说明。首先是我们在办公室门口看到的东西,因为距离有点远、加上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的缘故,所以我并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只是觉得有模糊的一团黑影飞过去了。根据它消失的速度,我判断应该是一种体型很大的鸟……” 她又看了一眼徐向阳。 “徐同学当时同样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对吗?” “对。” “第二次是遇见有人在教室外面跑步,之后还用力敲了门和窗,但是等我们出去一看,却不见人影;另外,根据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就从楼下上来的其他人的发言来看,恶作剧者没有沿着楼梯往下逃跑。” 她指向徐向阳背后的走廊。 “也不可能是从那个方向逃跑,否则当时冲出去的徐同学你应该能看见。” 五班是二楼最靠近校门方向楼梯间的班级,要是想从反方向逃跑,得经过四个班级,所以竺清月会下达如此判断。 “也就是说,对方要么就是顺着楼梯上去了,要么……” “就是顺势躲到隔壁班教室里去了。”徐向阳摇摇头,“可惜当时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不然应该走过去瞧一眼的。” “还是别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比较好。”竺清月笑了笑,“那么,对于这两件事情,徐同学还有其他看法吗?而且这样分析来看,你不觉得这两件事之间并没有关系,只是两起正好在今晚发生的偶然事件吗?” 有一只大鸟自教学楼里飞出;有一个无聊的家伙对教室里的他们搞了恶作剧,逃之夭夭后哪里都找不到。 两者听起来确实没有联系,都是无法预测的小概率事件。 但是…… 徐向阳沉默不语。 他的目光落在了半人高的外墙上。 有一种可能性,可以让这两件事巧妙地联系起来,就像是一个完整的推理故事中永远不会出现两起毫无关联的案件。 只是,这种猜测有点太可怕了,而且在别人耳中听起来只会觉得是天方夜谭,甚至觉得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徐向阳的眼神缓缓移动,从生锈的铁栏杆落到了楼外面的夜色之中,最后再落到对面的楼房。 ——这个猜想就是:假如说当时是真的有“某种东西”直接跳出了走廊呢? 它可能是顺着楼层爬上了三楼,可能直接落到了地面上,甚至有可能跨越十几米的距离,到达两栋楼层之间的连接处。 这就是为何当时的班长只能看见惊鸿一瞥的黑影从自己身后掠过,觉得像是鸟,可体型又大到不自然。 而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徐向阳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也许是“人”,也许是“怪物”——想要在那一场诡异的恶作剧之后又消失在他们两人眼皮底下,自然称不上难事。 普通人类无法做到这种事,但是他已经亲眼见证过超越想象的异类。被附身后的史晖异于常人的表现,更是证明这绝非完全不可能。 “你是不是……” 竺清月盯着这会儿看上去好像正在发呆的徐向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知道些什么?” “……什么?” 徐向阳一下子抬起头,盯紧她的脸。 这话是何意? “啊,那个……我是说,你的姐姐好像是警察的样子,会不会给你透露案情……之类的。” 被徐向阳灼灼有神的视线盯到有些不好意思的竺清月连忙解释起来。 “别误会,我不是有意要打听你的家庭情况,是上次帮老师整理家长会档案的时候看到的。我们年级里有学生家长从事警察这一行的,就你一个,所以我就记下来了。” ……原来如此,她是这个意思。 徐向阳这下倒是觉得自己真有点神经过敏了。他咳嗽一声,如此回答道。 “这种事情违反条例,姐姐她肯定是不会做的”。 他当然不会只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就在这种问题上撒谎,不过他更明白的是,再这样继续在口头上纠缠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 连竺清月都表示怀疑,这个班级里剩下的人肯定更加不会听他的了。 “总之,我有个提议。”徐向阳很快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主意,“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去门卫那边打听,顺便汇报一下情况?这样大家都能安心些。” 竺清月犹豫片刻,最终轻轻点头。 梳着麻花辫的高大姑娘站起来,拿着语文课本在两排桌椅中间的空道上来回走动,看上去像是在背诵课文,眼神却一直有意无意打量着窗外站在走廊上的两人。 她慢悠悠地一直走到后排的戴着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的瘦削男生那里。 “一班那个男生,好像和班长她聊得很开心啊。” 麻花辫女生在他面前坐下来,以旁人听不见的语调悄声说道。 戴着眼镜的男生抬起头,只是盯着她,没有说话。 “别这样看我。”女生说,“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班长大人就算真的春心萌动了想和男人谈恋爱,我也希望她是和五班的男生谈。和其他班的人好上了……怎么说呢,‘不利于班集体团结’?” 说到这儿,她倒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眼镜男生还是没开口回答。麻花辫姑娘觉得有些自讨没趣,她站起身后,轻飘飘抛下了一句话: “我去帮你一把,起码别让他们俩有单独相处,增进感情的机会。” 随后,麻花辫姑娘把音量抬高到教室里所有人都能听到的程度。 “——我想去趟洗手间,有没有人陪我的?” …… “清月,我们要出去倒水了,你去不去?” 他们俩正说话的时候,从后门走出来一群姑娘,有人笑容满面向她吆喝道。 “欸,这个……” 竺清月眉头轻蹙,正犹豫间,就听见徐向阳说道: “没事,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可以吗?” “竺大班长,我现在是有点理解你之前说的话了。”他耸耸肩,发出了一声感慨,“朋友多也真未必是一件好事啊。” “啊?” 女孩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比方说你,每次去上个厕所,都要像是后宫里的娘娘出行那样被一群人陪着;等到别人想去,你要是没别的正经事就得回这个情。一来一去搞得跟演宫廷戏一样,”他表情夸张地叹了口气,摊开双手,“明明是很没有意义的事情,大家却乐此不彼,真叫人难以理解。” 竺清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颇感赞同地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样……不过,我倒是不讨厌。” “真的吗?” “到了这个点,有人能陪我去厕所还挺好的。”她笑着回答道,“刚才又听徐同学你分析了一会儿,越想就越觉得这个晚上好像是真的很不对劲,正觉得害怕呢。” “清月,你到底来不来嘛?” 这回轮到那个麻花辫姑娘喊了。 “好~我来了。” 竺清月转头高声回了一句,然后笑眯眯地朝他摆了摆手。 “那,我们大家的安全,就靠你了,徐向阳同学~” 徐向阳慢悠悠地走下楼,离开时,教室灯火通明。 教学楼一楼对角处就是校门,门卫室所在的位置其实离他们很近。 路过正对着校门口的草坪与左右两旁放置有两排花盆的小径,在即将走到门卫室的时候,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教学楼。 就这一眼的功夫,徐向阳便停住脚,瞳孔因惊讶而微微收缩,脊背上升起一阵寒意。 “咦?” ……不知为何,他看不见身后的高二五班了。 灯熄灭了。整条走廊上,一片漆黑。 第四十六章 高中生们的情感八卦 徐向阳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是很不对劲。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跑回去,而是继续走到门卫室旁边。 他转过身,盯着那一片漆黑的走廊看了好一会儿。整个二楼只有五班还有人在,所以本来就只有五班外还亮着灯。除非里面所有人都离开了,否则不会关灯。 有人会因为出去上趟厕所或是倒杯水就关灯吗?何况暂时离开的只是女生,她们出来的时候,班里面还有俩男的留着呢。 这……能算是恶作剧吗? 徐向阳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他走到旁边的窗户踮起脚往里面看,却没见到人。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门卫室里果然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这种时候却不在啊……” 徐向阳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 校门牢牢锁着,门卫室里的桌上保温瓶里的茶水正冒着腾腾热气,看来保安离开没多久,大概是去解手了。 正当他犹豫着接下来该如何做的时候…… “呀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他背后响起。 徐向阳连忙跑出门卫室,目光迅速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教学楼和对面实验楼的连接处……那里是二楼卫生间的位置! 惨叫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女生,只有可能是竺清月她们。 “果然出事了……” 徐向阳一咬牙,立刻往回跑。 但当他下意识抬起头望向教学楼二楼走廊的时候,差点又停住脚。 ……不知何时,教室里的灯又一次亮了起来。 他想了想,又跑回门卫室,拿了根手电筒出来。 徐向阳气喘吁吁又跑回到二楼,踏入五班门口之后,他发现王岳和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全都好端端地站在窗边。 王岳正劝说另一位男生: “郭兄郭大侠,我们还是过去看看?” 那个人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低声回答道: “既然你这么想去,那就一个人去。我还要继续写作业,没时间掺和。” 说完,他就一个人回到座位上了。 王岳一边咕哝着“我一个人怎么敢去啊……”一边急得团团转,突然见到从外面进来的徐向阳,像是见到救星似地跑过来确认道: “徐同学,你也听见了对?就是从厕所那边传来的叫声。” 他点点头。 “那,要不要过去看看?” 徐向阳又点了点头。 “太好了。”王岳同学长松一口气,“我一个人可不敢冒险。” 徐向阳的视线绕过他,落在了王岳背后的那个瘦弱男生的身上。 “他不去?” 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冷静地坐下来写作业,到底是有着天塌不惊的镇定呢,还是爱学习爱到疯魔? “呃,他的意思是……” “肯定只是恶作剧。”眼镜男生头都没有抬起来,“你刚才看见那个孙小芳一起出去了,对?她以前就经常干这种事,当其他人都被她戏弄得团团转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在那边哈哈大笑。” 徐向阳和王岳面面相觑。 “有这事?” “呃……”王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确实有过。” 说起来,恐怖片经常会出现类似的桥段,第一个惊吓场景往往是人为的,像是“恶作剧”之类的虚惊一场,比真的鬼出来吓唬人还讨厌。 “女生就是这么无聊,我劝你们也别管闲事。” 末了,这个男生还没忘记添上这样一句,自己则继续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徐向阳看了一眼王岳,发现他已经露出有点退缩的样子,忍不住摇摇头。 “就算是真的,还是该去看看情况。” “对,对,毕竟她们老是没回来,总觉得有点不放心。”王岳摸了摸圆乎乎的脑袋瓜,表示赞同,“就算真要被捉弄,我也认了!” 两人顺着黑漆漆的走廊往前走。 路过的每一间教室都没有开灯,全然笼罩在寂静的夜色里。如果是一个人经过,确实会觉得瘆得慌。 夜晚的校园就没有一座不吓人的,不知道是因为空荡广阔的占地面积、种种灵异流言的加成、还是与白天热闹场面构成的反差。 “刚才那人叫郭子轩。” 走到半路的时候,王岳突然说道。 “嗯?” “我是说那个戴眼镜的。”他叹了口气,“这个人是有点不好相处,你别放在心上。” “……没关系,我不介意。” 徐向阳早就看出身旁这家伙是个大嘴巴,没想到这才刚和人家聊完天,他就开始在背后议论起来了。 “而且,他可能还有点看你不爽。” “……啊?” 这倒是没料到。 “可是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无所谓,他认识你啊。”王岳说,“郭子轩成绩向来很好的,每次月考都能排在前十。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班长第一,他第二。总之自从分班以来,郭子轩一直都是文科班里男生的代表。直到上次期中考……” 原来如此,徐向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上学期的时候,他还没转来锦江市十五中,自然不会知道这种事。 “就因为这个?” 徐向阳只觉得不可思议。这世上哪里会有气量如此狭小的人。 “当然不止,”王岳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回答道,“还有就是,我们班里的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参与学习小组的人应该都看的出来,这人对班长她有点……那方面的意思。” “啊。”徐向阳又自觉恍然地点了点头。但很遗憾的是,就算听了这一轮高二五班尖子生圈内的感情八卦科普,他还是没搞明白情况,“所以呢?” “这个嘛,我看你不是和班长她很聊得来吗?” “还行?”徐向阳回答得很老实,“毕竟以前没聊过几次天。” “所以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我觉得连朋友都不算。” “我懂我懂。”王岳连连点头,“班长对谁都和蔼可亲,就连史晖那种人,她都愿意好声好气地讲话,所以大家都喜欢他,特别是我们班的男生们……” “你也是?” 王岳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没否认。 “我当然也觉得班长她是个好姑娘。但正因为她对谁都很好,态度没有分别,才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再加上我们都是高中生,学校的态度你懂的,谈恋爱都得做好长期地下斗争的准备,班长看上去又不像是那种会违反校规,耽误学习的人……” “喔。” 徐向阳有点走神。他发现两人已经快到卫生间门口了,可是还是没见着人影。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抓紧时间加快脚步,可身旁这人却还在一个劲地叨叨。 “当然,还是有人不愿意放弃,在这群人中里,郭子轩一直都是表现得最明显的那个,毕竟他的成绩距离竺同学最近,而且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平常交流的机会也比较多。但是,班长她仅仅只是把他当成普通的同班同学,这点谁都能看出来。” “他对此很不满,却又不好表露,只能憋在心里,连带着看到其他想要靠近班长的人都有点不顺眼了。可能你们真就是很平常地讲讲话,但是在他眼中都是一种威胁。” 何况你们刚才在走廊上聊天的时候,班长她看上去确实笑得比平常还要开心。王岳心底嘀咕了一句,出于私心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王岳还一脸严肃地举了个例子: “其实呢,小组里以前有过一个学习跟不上的学生,是我们班的,叫宋耀,他是唯一一个真的成绩不好,还愿意报名小组的人。所以班长对他就尤其关照,这种事情大家都能理解……” “我们到了。” 徐向阳站在卫生间门前,望着正对着他的空空荡荡的盥洗台,忍不住皱起眉。 真奇怪啊。没见到人,甚至连声音都没听到…… “……结果呢,据说这个宋耀就是被郭子轩他赶走的,后来过了几天连学都不上了,一直呆在家里,班主任上门家访都没用。喂,徐同学,你有没有在听?” “嘘。” 徐向阳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有没有听见有人说话?” “没,没有……” 王岳下意识降低了音量,但他还是一副有点不甘心的表情,小声询问道: “听了我刚才的话,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徐向阳心想你们五班的八卦关我啥事,但他只是摇了摇头,回答道。 “我建议你们好好学习,马上就要高三了,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你这话的语气怎么跟我们班主任一样……” 王岳有点无奈,他还是一次见到这种人。 一般来说,身边的同学朋友们对这种事情还是挺感兴趣的。 当然,十五中不是那种氛围很差劲,年轻男女们人心浮动、根本没人好好学习的学校,而是市内几所人尽皆知的知名高中之一,但这种事情却是不可避免的。 校规越是严格,平日里的学习生活越是苦燥,学生们不就越容易对校内八卦乐此不彼,将其当作难得的乐子。 如果说小学到初中是少年少女们的春心萌动时候,彼此间表达感情还显得单纯羞涩,那高中生们对男女之情的看法,就不可避免会变得复杂起来。 位于大人和孩子分界线上的年轻人们,本来就很敏感。 “不过,谈恋爱这种事……甚至是单相思,确实都对成绩有影响。可能班长她之所以能一直保持年级第一,就是因为她对谈恋爱不感兴趣,心无旁骛,”王岳这会儿倒是觉得徐向阳说得很有道理,变得若有所思起来,“所以,郭子轩考不过你,同样是因为你对这种事情不……” 不对,等等! 他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要是学校真要打击早恋,反面典型里肯定有徐向阳一个,谁不知道这小子正在和那位林同学谈恋爱啊! 借口,王岳愤愤不平地想道,都是借口! …… 徐向阳完全没理会对方的看法。他已经抛下王岳,走向盥洗台了。 烧热水的炉子就在附近,他首先来到这里,看到了地上的一滩水迹。 徐向阳蹲下来,打开手电筒,眯起眼睛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一枚浅浅的脚印,以及…… “头发?” 他伸手捻起了一小团湿漉漉的黑发。 那一瞬间,“心灵感应”的力量被触发了。 第四十七章 “惊喜” 女生们嘻嘻笑笑,边聊天边朝着卫生间旁走去。 有人拉下了灯绳,昏黄的光亮静静笼罩着前面一小片大理石地面,剩下地方则被清冷的月色覆盖。 竺清月和一个同伴进了卫生间,还有一个站在盥洗台前对着镜子打理头发,孙小芳则正往杯子里灌热水。 “痛……!” 麻花辫姑娘手被热水烫了一下,赶紧往上吹了好几口冷气,杯子里的水淅淅沥沥地流淌到地面上。 “班长,说起来你刚才在外面和徐向阳同学聊什么呢?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啊。” 镜子前的那人放下手,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此言一出,几个女生全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麻花辫突然觉得连刚才被烫到的手都变得不疼了。 “就是刚才和你们说的那件事呀。” 班长轻轻柔柔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 “你是说,有人在我们班外面恶作剧的事情?” “对。他有点不放心,就来和我商量该怎么做。这会儿徐同学应该已经到门卫室了?” “……这个人太爱操心了?” 有人对此不太感冒。 “不过这事确实挺奇怪的,谁会那么无聊?其他班的人早走了。” “难道说是校外的?小芳,我听你之前说有疯子逃出精神病院后,会乘机跑到学校里……真有这种事?” 麻花辫愣了一下,回答道: “我只是听说而已。” “来讲讲嘛。” “对啊对啊。” “……好,我就随便讲讲。”孙小芳咳嗽一声,“听说这是发生在几年前的事情,有个学校,是那种有宿舍的高中,所以每天都有晚自习。那天周末,自习教室里全是人,大家都在安静地写作业,忽然教室门被一脚踹开,有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这个开头就有点吓人,”那个女生打了个寒战,“我们都有晚自习啊。” “就是说嘛,所以不是不可能发生。” “进来的那个人就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疯子?他长啥样?” “呃……听说身材很高大,整个人看上去瘦高瘦高的,穿着深色的破旧大衣,眼球凸出布满血丝,就是那种很疯狂的感觉,手里还提着一把被磨得闪闪发亮的菜刀……” 孙小芳一边说,一边开始有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下来,营造阴森氛围。 “当时因为没有老师在,里面的学生们全都吓了一跳,没人能及时反应过来。有的人站起来想要查看情况,有的人则是走到通道上围观,然后那个男人就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提着刀朝前排座位上的人慢慢走去,有个女生当场就被吓哭了……” 其实孙小芳哪里真的知道这种事。所谓的“听说”,不过是她以前看过那种专门靠恐怖和情色故事来吸引眼球的三流地摊杂志,上面刊登过内容九成假一成真,肯定算不了数。 但是这种故事用来吓唬吓唬小女生是完全够用了,而且由于不是妖魔鬼怪,而是现实中的人,更为这个故事增添了几分真实性。 站在镜子前的女生抱着胳膊,打了个冷战。 “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讲了,我整个人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我可不是乱说,是真有这么一回事,而且就是在附近的高中发生的……” 孙小芳倒是越讲越来劲了。 “你给我……哎?!” 那个女生突然发现头顶的灯灭了,登时吓了一跳。 “是谁把灯拉了?别吓我好不好?!” 灯绳在卫生间的出口附近,她和孙小芳全都不可能碰到。 “是你干的好事,小雯?”女生抱怨道,“能不能别那么无聊……” 可那个叫小雯的女生这会儿却正一边整理裙子一边走出来,听见这话后,一脸懵逼地抬起头看着她。 “不是你?那是谁……” 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她的眼珠子猛然间放大。 女生这会儿就站在梳妆镜前,从她的位置看去,身后的一切景象全都一览无余,包括正在打水的孙小芳;以及,以及她身后的…… “……小……小芳……” 她连话都说不完整,一个劲地抽着冷气,断断续续地喊出朋友的名字。 ——麻花辫女生的背后,不知从何时起站着一个高瘦的人影,他一动不动,身上披着陈旧的深色大衣,像是一尊历经风雨的雕塑。 昏黄的灯光照不亮整张脸庞,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硕大眼球凸出脸表,充斥着疯狂和怪异的氛围,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活人! “怎么了?” 孙小芳的话才刚说到一半,被打断还有点不耐烦,对后面站着的人根本浑然未觉。 “呀啊——?!” 但就在此时,刚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那位女生,却同样目击到了站在孙小芳背后的高瘦人影,她顿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叫声响彻寂静的夜空。 被这叫声吓得一激灵,站在镜子前的女生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大吼了一声: “小芳快逃!你背后有人!” 抛下这句话,她连忙转过身,朝着实验楼的方向拔腿就逃,连看都不敢看那个人影一眼。比她还要快的则是从厕所里跑出来的那个女生。 没有人会傻到再去问“大叔你谁啊?来这里干啥?”,特别是在刚才听过孙小芳分享的这个恐怖故事的前提下。 十几秒钟后,得到提醒后的孙小芳一边捂着脑袋,一边满脸苍白地追上了同伴。 她们成群结队来到卫生间,很快又成群结队地逃跑,连教室都不敢回,直接朝着校门口的方向奔跑。 “……呼。” 徐向阳睁开眼睛。 他在心灵感应时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个叫孙小芳的女孩被站在背后的高瘦人影一把攥住了头发。 那副比一般女生要强壮的身材总算派上了用场,孙小芳下意识脑袋一偏,没有被抓住整根辫子,而仅仅是头发上的一缕;她痛得嚎叫了一声,但还是成功逃走了。 徐向阳将这撮头发扔到一边,赶紧用手电筒朝周围照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那个高瘦人影。 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这家伙就是那个潜伏在二楼走廊上的怪物。 被“他”抓下来的头发在短时间内仍残留着气息,确实可以当作媒介。 但一个疑惑随之浮上他的心头:之前明明没有在学校里察觉到任何异类,为何直到现在才触发了心灵感应? 不,更重要的是……徐向阳心想,当时确实有普通人在镜子中见到了“他”。 在某些时候,人类确实可以用肉眼看到寻常看不见的异类,史晖等人就是证明,他们在即将被附身前眼睁睁地看着虫怪进入自己的嘴巴,但这和刚才那种情况显然不一样。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这个入侵校园的家伙不是像小安那样的幽灵怪物,而是人。 只不过……是被附身的“人”。 “徐同学,你蹲在那儿干啥?” 身后传来王岳好奇的问话声。 “说起来,附近还真安静啊,而且怎么连灯都没开?该不会真像郭子轩说的那样是躲在暗处准备吓我们?还是说都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喂,徐同学,我们还要不要进去看看?” “你想进女厕所?” 徐向阳头都没回地反问了一句。 “呃,这不是没办法嘛。”王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紧急情况,事急从权。” 突然间,他猛地往身后看去。 “我怎么好像听见楼底下有声音啊?” 一边喃喃,他一边走到了楼墙边,往下俯瞰。 ——“快跑!” 一个焦虑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可是王岳并没有听清楚。他发现两人正在寻找的那几个女生就在楼下,于是朝她们喊了一句: “你们在说啥?” “快跑!快下楼!” “有疯子!有杀人犯跑进学校里了!” “啊?!” 王岳一个激灵,这回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了。他看到底下这几个姑娘手舞足蹈、惊慌失措的样子,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们没有在说谎。 是真的有情况! 他连忙转过头来,朝徐向阳大喊了一声: “徐同学你听见了吗?好像有危险人物闯进来了,我们快点走!” 徐向阳点点头,却没有挪动脚步,只是轻声回答。 “你先走。” “为什么?!” 徐向阳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因为还有人没出来。” 王岳一脸焦虑。见他只是说话,没有动身的意思,他一咬牙,最终还是决定尽快离开。 “是谁?” “我想应该是……” 没等徐向阳回答,他就转过身,一溜烟朝着楼梯的方向跑去的同时,大声喊道: “我先下楼看看情况!” ——应该是你们的班长。 徐向阳望着对方的背影,将后面半句话咽了下去。 他不敢肯定,只是因为心灵感应的画面中没有见到竺清月从卫生间里出来才会这样想,并没有其它证据。 只是,该去的地方还是得去。 徐向阳抬起头,望着卫生间的门口,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哪怕这条路的前方是女厕所。 徐向阳拿着手电筒踏入门口的时候,心里还在想,这就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进女厕所。 真希望不要有下一次。 入口处还有一个位置较低的洗手池,不过一般是值日生用来洗拖把的;再往里则是两排相对的隔间。 嗯,原来和男厕所的区别就是没有小便池啊。徐向阳想,另外味道好像要好闻那么一点点。 手电筒的光柱打在对面的墙壁上,圆形光斑在漆黑一片的逼仄空间内慢慢移动,他发现其中一扇隔间的门正微微敞开着。 没有犹豫,徐向阳径直朝那个方向大步走去。 他一把拉开隔间的门,将手电筒往里照去。 “呀!” 内侧传来一声轻呼。 徐向阳将手电筒移开,一手抱着作业本的竺清月放下遮挡光线的手臂。女孩就这样伫立在狭窄的隔间内,衣裙整齐,这会儿她正眯起眼睛,一脸惊讶地打量着自己。 徐向阳突然有点想笑。 “……你上厕所还带着作业?” “为了抓紧时间。”班长同学很无奈,“我本来就没有想上的意思……倒是徐同学你呀,以后叫人的时候记得先敲敲门,万一我刚刚正在上厕所呢?” 虽说对方大概不会放在心上,但竺清月还是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自己刚才要是蹲着的时候,对方突然闯进来……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她很明智地中止了这个思考。 “真要上厕所不会关门吗?”徐向阳说,“还有,我大概不会有第二次闯入女厕所叫人的机会了。” “唉,算了。” 班长摇摇头,似乎是想要将不自觉浮上脸颊的晕红甩掉。随后,她的表情严肃起来,低声问道: “外面没事了吗?我听见有人惨叫,就没出去。” “确实有危险人物闯进来了,而且刚才就在外面,这会儿应该是去追别人了。你快出来,我们要赶紧离开这……” “——咚!” 徐向阳愣住了,他面前的女孩则被吓得缩了一下肩膀。 非常激烈且突兀的响动,而且距离两人并不遥远。 ……更准确地说,就在距离卫生间不远的那条走廊上。 “咚咚咚。” 熟悉的脚步声。 徐向阳下意识地望向门口,同时立刻按灭了手中的电筒。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脚步声连成一片。 而竺清月的反应比他还要快。在脚步声响起的那一瞬间,她便一把抓住徐向阳的手腕,将他拽入隔间内。 第四十八章 弯折的脚 “砰,砰,砰。” 徐向阳和竺清月当时在教室里听见的,就是这种脚步声。 不像是鞋底与地面相撞发出的回响,而更像是肉体与坚硬的墙面在相互碰撞。 沉闷的响声回荡在卫生间前头的走廊上,并正在一点点靠近,经过盥洗台,经过门口,往内延伸。 徐向阳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家伙……往里面来了? …… 手电筒的光被他按灭,外面的灯光同样早已经熄灭,不过,徐向阳很快就注意到,卫生间内却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片小小的空间没有彻底被夜色淹没的理由,是后方墙壁上开着的一扇天窗,将清浅的月光引入。 他们两人所在的隔间,正位于左侧最后的位置,是抬起头就能看见天窗的地方。 朦胧的微光照亮了空气里漂浮着的无数微尘,也照亮了站在方圆一米不到的隔断中少年少女的大半张脸。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和自己近在咫尺的竺清月。 短发女孩将手放在胸前,避免两人真的贴到一起;那双浅棕色的瞳孔中透出几丝慌乱,唇齿间吐出的呼吸正微微变得急促起来。 被拽入隔间的那一刻,徐向阳差点失去平衡,幸好他很快反应过来,用手撑住了墙壁,不然这会儿就该抱着班长一起倒下去了……考虑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卫生间,这一摔的下场绝不会太浪漫。 竺清月同样听见了那个正在靠近的声音,会感到紧张在所难免。 不过,她在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后,忽然蹙起柳眉,不知为何,目光正朝徐向阳脸上看过来。 两人这时候的姿势实在是过于贴近。他的一根手臂擦过女孩柔顺的头发,偶尔还会触碰到脸颊,另一只手更是不知道往哪儿放;如果不是班长大人及时用手挡在胸前,这会儿他们就真的是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了。 如果有人一把拉开门目睹这一幕,肯定会觉得觉得这是一对恋奸情热到为了躲开别人的视线,居然选择躲到卫生间里偷偷拥抱亲吻的学生情侣。 正因为如此,自从关上门后,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将眼神全都看向了别处,免得双目交汇的时候感到尴尬。 但这时候,班长大人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看,女孩纤细的眉毛微微拧起,一副颇为纠结的模样,好像是觉得有哪里不满……徐向阳只觉得莫名其妙。 ——难道是对我的长相不满吗?徐向阳的脑海里突然间蹦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 女生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的对象肯定会有些在意,哪怕是个意外。如果是个帅哥那就是春心萌动的美妙初遇,如果换成普通人就不好说了…… 但他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张口询问对方自己长的帅不帅。 起码徐向阳对自己的相貌还是挺满意的,话说回来,鼻子嘴巴眼,都是陪了自己十几年的老伙计,早就看习惯了,总不能想换就换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的情况,他的脑海里反而更容易浮现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 随后,一脸认真的竺清月,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手…… 这是想干嘛!难道要一巴掌扇过来吗! 徐向阳心里一惊,想起了电视台上放过的言情剧,里面的女主角被男主角无意间占了便宜后一边喊着“臭流氓”一边扇人巴掌的场面。 要耍任性可不是这个时候啊!一个不留神,两人的命都有可能要交代在这儿了! 徐向阳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嘴唇上传来了一阵冰凉柔软的触感。 班长大人小手一抬,捂住了自己的嘴。 ……原来如此,是觉得我的呼吸声太大了吗? 徐向阳眨眨眼,觉得有点不爽,他将空出来的那只手抬起,顺势捂住了对方的嘴。 班长大人的眼睛因惊讶而微微放大,不过她并没有挣扎,反倒像是很赞许似地点了点头。 两人各自捂着对方的嘴,姿势比刚才更别扭和奇怪了。 徐向阳的手并没有完全触碰到少女的嘴唇,但他的掌心处还是不可避免触碰到了一抹心慌意乱的湿润。 彼此的心跳,好像能通过手心与嘴唇的相互触碰,传递到对方心底深处。 但这会儿,徐向阳却再生不起半分胡乱心思。 因为,在走廊上徘徊的怪人此时的确已经走进卫生间里,且正慢慢走向最深处。 “啪。啪。啪。” 脚步声变得轻微起来,是肉脚踩过瓷砖的回响。 徐向阳将脑袋偏过去,视线不自觉往下飘。 从隔间底下的缝隙,可以看到一双没有穿鞋的赤裸大脚,正从门外走过。皮肤呈青紫色,布满灰尘,到处是皲裂后留下的伤痕,好几根脚趾头上连指甲都没有,露出底下还未长成的肉芽。 这双脚就停在天窗下方。 即使自己的嘴巴正被女孩的小手捂着,他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在他一眨不眨的注视下,那双脚的脚后跟慢慢的,一点点抬高…… 没有半点声响,脚踝就像是断了似的,整个脚竟然整个翻折了过来! 徐向阳的手心传来一阵湿热的吐息,他没回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慌乱心情。看来竺班长同样亲眼见证了这惊悚的一幕。 然而,一切都还没有结束,怪人的脚像是没有骨头束缚似的,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双脚重新折了回去,再尝试着折回来……如此反复数次后,直到以彻底踮起的姿势站稳,就像是芭蕾舞演员一样。 这个踮起脚尖的动作,让怪人原本就高的个子凭空往上涨了一截,这会儿,他的脑袋仿佛要顶到天花板。 这就意味着—— 徐向阳的心脏像是被东西一把揪紧了。 他拼命忍住不再发抖,视线颤颤巍巍地往上方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后脑勺。 门外的怪人,真的像舞者那样,整个人缩起肩膀、踮着脚在狭窄的瓷砖道路上行走,仔细想象其实会给人一种古怪的滑稽印象。 但徐向阳却一点儿都不想笑,只有如同一盆冷水从天灵盖上直往下浇的森森寒意:因为以这个高度,完全可以直接通过俯瞰看到隔间里面的场景! 靠! 徐向阳都快骂出声了。 竺清月的小脸同样煞白。 侥幸的是,怪人在踮起脚后,脑袋是往对面那一侧的隔间伸去。 但是再这样下去,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一分钟……不,或许连十秒钟都不用! 他的脑海里甚至已经想象出这家伙将眼球凸起的脸朝这边转过来的景象了…… 而就在这时,他觉得自己放在女孩嘴巴上的手被轻轻握住,同时手心里被塞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笔。 徐向阳再次望向竺清月。 轻柔的月辉下,女孩的脸像瓷器般泛着白光,嘴唇抿得紧紧的,那双闪闪发亮的瞳孔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 这是让我扔出去的意思吗? 的确,作业本和手电筒都太过沉重了,难以抛出,万一中途被发现就惨了。只有这支笔…… 徐向阳握紧了手中的笔,就像是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他没有犹豫,将笔尖朝向上方。 徐向阳这辈子从来没有在抛掷物体这件事上如此专注过,他觉得自己这会儿要是正在上体育课打篮球,绝对手感爆发,次次三分。 他不敢深呼吸,只是紧紧地盯着门板与天花板之间的空隙。 ……无声无息的,就像徐向阳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似的,他将手中的笔用力扔了出去。 笔划过一个美妙的抛物线,越过了一扇扇隔间上的门,在门外的高瘦怪人回过头来之前,落到了某个地方。 “啪嗒。” 听声音,像是落入了门口的垃圾桶。 ——果然神准。 “喀……喀喀……” 门外的怪人猛地转过脑袋,发出了怪异的喊叫声。 那种“嗬嗬”的响动,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令人不寒而栗。 “咚咚咚!” 怪人的头颅消失在视野里,伴随着脚步声迅速远离。 …… 等了一会儿后,脚步声并没有回来。 徐向阳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转过头,发现班长大人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她是在说那家伙的脑袋并不灵光吗? 的确如此,要是有着常人的智慧,应该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把戏转移注意力…… 徐向阳正沉思间,胳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他抬起头,见到竺清月对自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颜,并朝自己翘起了大拇指。 这个可爱的小动作让徐向阳一阵失笑,心情不自觉放松下来。 “走。” 徐向阳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了一个字。 “嗯。” 班长的应答同样既简短又轻微。 两人小心翼翼地推门离开,来到卫生间门口。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徐向阳忽然停住脚步,这回是他一把拽住女孩的手臂,两人一起躲到了墙角处。 他没有开口提醒,竺清月却很清楚,这是因为那个怪人还在外面游荡。 可是,她的视线左右转了一圈,却没有在正对着卫生间的空地和走廊上见到人影。 女孩正疑惑间,却看到徐向阳朝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慢慢指向上方。 竺清月的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瞳孔一阵收缩,连忙抬起手用袖子捂住嘴巴,才避免自己发出声音。 因为她发现,那个怪人现在…… 正趴在天花板上。 第四十九章 校园奔逃 天光暗淡,灯光未亮,看不清楚周围景物的细节。一眼望去,她只觉得有某种东西,四肢尽数张开,攀附着屋檐,就像是一头体型放大了几十倍的蜘蛛,正静静地倒挂在天花板上。 朦胧的月辉照不亮楼层间覆盖的浓浓暗影,宽敞的走廊两侧吹来“呜呜”的清冷风声,更为眼前的这一幕添加了几分阴森。 毫无疑问,这就是刚才闯入卫生间的那个“怪人”…… 不,不对,这、这还能称得上是人吗?! 竺清月惊诧莫名间,突然想起了之前和徐同学两人一起经历过的异状。 关于从教学楼内飞出的黑影,关于教室外的恶作剧。 徐同学的担心果然不是没有理由的,要是有人能不借助任何工具、仅仅依靠身体就能爬上天花板、并将自己固定在那里的话,在楼层间飞跃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事。 至于为何会有那种“咚咚咚!”仿佛用脑袋去撞墙一般的沉闷脚步声……她猜测对方根本不是沿着走廊奔跑,说不定是在墙壁、天花板行走,所以从不同的位置伴随重力掉落下来后,就会发出奇怪的回响! 对了,还有刚才在卫生间隔间里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那对能够随意弯折的怪异脚掌—— 少女越想越觉得难以理解,胸口处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只是紧紧地盯着天花板的黑影,生怕它会朝着这边扑过来。 …… 天花板上的黑影真的开始动了。 瘦长的四肢张开,真的像昆虫的附足般倒挂着,慢慢开始挪动躯干,宛如正准备结网捕食的蜘蛛。 眼睁睁地看着像是剪影般的怪人在头顶爬动的这一幕,徐向阳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身旁的女孩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声,在他耳中却被放大得一清二楚。 还有自己的心跳声。沿着心脏向身体各个角落奔涌的血流此时正全力冲击着耳膜,耳廓内传来像是擂鼓般的震动, 不知道哪来的“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是被怪人手脚刮起来的水泥灰落下来了吗? 与此同时,他的脖子后面开始传来的发痒感觉,就像真的有灰落进去了似的。 徐向阳没有用手去抓挠,而是尽力地无视这种异样。他知道,这不过是精神高度紧张情况下容易产生的一种错觉。 他希望能通过思考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开始猜测这家伙的由来: 如果这家伙和史晖等人一样是被附身者的话,那他在身体异化层面上显然要更上一层楼。 自己的“心灵感应”能力之所以在此之前没能起效,恐怕是因为那种能被他直接感知到的幽灵怪物,正与一具人类的肉体极为紧密地融合在一起,所以只能通过被他接触过的物品、或是残留下来的身体组织才能感觉到。 还有一点可以确定,这种被附身者因为拥有人的肉体,是能被一般人目击到的……那天早上的史晖可是被一堆人见到了,这回则是被那几个女生撞见了。 另一个问题是,正挂在天花板上的这家伙有没有身为人的意识? 以史晖的例子来看,被附身者应该是能进行自我思考的;但就刚才的试探来看,他眼中的怪人与班长的想法一样,看起来并不具备太强烈的知性。 最能证明这一点的,是怪人在此时此刻采取的行动。 徐向阳和竺清月还没有被他发现,周围又没有其他人;换句话说,他是在无人围观的情况下,受本能驱使地跳上了天花板,采取了这种古怪的、与昆虫无异的猎食姿势潜伏在人们头顶…… “咚。” 怪人爬了一会儿后,又落到了旁边的平台上。 这回两人是亲眼见证了这家伙如何爬上天花板的:在整个过程中,怪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像是游墙壁虎般,眨眼睛的功夫就爬上了有两层楼高的屋檐,再一次轻松吊挂在墙角。 就这样,怪人一会儿趴在天花板上,一会儿落到地上,在墙壁间来回游荡,仿佛是在观望和等待着什么。 于是,一个严峻的问题很快摆到了他们俩面前: 眼下该如何出去呢? 徐向阳蹲在角落里,腿都快蹲麻了,还是没想出办法来。 他好几次都想过,是不是要直接咬紧牙关冲出去。 毕竟根据徐向阳在心灵感应中看到的景象,竺清月的同伴们都没有被追上,就连当时和怪人近在咫尺的孙小芳都能逃之夭夭…… 但是,他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是啊,不奇怪吗?以怪人展现出的飞檐走壁般的身体能力来看,真的会追不上那三个女生吗? 难道说,这个附身者不是随意袭击人类,而是另有目的?所以在发现自己找错目标后,才会转身回来。 他是否有可能是冲着某个人来,比如说……我? 这个问题在徐向阳心中盘桓,好似阴影般逐渐扩大,令他难以做出决断。 而且,情况还在变得更糟糕, 怪人在走廊上游荡了一会儿后,忽然又开始发出那种“嗬嗬”的低吼,动作里带上了一点躁动不安的感觉。 徐向阳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他看着怪人的背影,正缩起肩膀、踮起脚尖,像个老太太似地走到护栏边上,往下俯瞰。 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来自不远处的声音—— “徐同学?班长?你们在吗?” “嘘!想被发现吗?别叫出声啊!” “可是……” …… 不妙,这下可不妙! 徐向阳的脸色顿时变了。 而更不妙的是,怪人果然听见了这个声音,喉咙里发出那种古怪的响动,脑袋朝着楼梯的方向转过去。 就在这时,竺清月拉了拉他的袖子。 徐向阳转头看去,发现她正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 就像刚才在卫生间里将笔递给自己的时候,女孩的瞳孔里透着异常坚定的情绪,以及……对身边之人的信任。 他的心中微微一动。 竺清月的手指指向不远处大约一人高的位置,徐向阳跟着看过去,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被浓郁的黑暗笼罩。这会儿总不能打手电筒去看? ……不,不对。 徐向阳回过神来。 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但他知道那里有什么。毕竟是这一层的学生们每天都要上的厕所。 ——原来如此,他顿时恍然。 在那一刻,徐向阳回忆起了自己通过心灵感应目击到的景象:在怪人现身之前,镜子前的女生突然发现卫生间的灯熄灭了,随后才发现对方正静静伫立在麻花辫身后。 怪人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营造恐怖气氛吓唬这几个女生,而是因为有所理由才拉下了灯。 简而言之,竺清月认为这位被附身者很可能是因为畏惧光亮,所以才会关上灯,让自己能始终置身于黑暗。 ……不过,会不会太过冒险了? 徐向阳正打算转身过去确认,却发现班长大人已经离开了门,像只小猫似地蹑手蹑脚走到外面。 因为这会儿怪人的注意力被楼梯底下的声音吸引走,她才敢这样做;同时,这就意味着竺同学已经自断后路,只要对方一回头就能看到她,而背后的卫生间是死路一条,不可能再回头躲进去。 徐向阳看了一眼竺清月所在的位置,就明白她的想法了,心下立刻做出判断。 相比起他,班长对自己的猜测恐怕连十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即使如此还是果断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犹豫的理由了。 徐向阳在黑暗中,朝她用力点了点头。 “当啷!” 得到回应的竺清月把垃圾桶推翻。 走廊上的怪人听见声音猛地转过头来,示威般发出了“嗬嗬”的吼叫。 徐向阳在同一时刻朝前冲去,三步并作两步,靠着本能拉下了灯绳—— “啪。” 伴随着轻不可闻的电流声,走廊被昏黄色的灯光所照亮。 “啊啊啊——!” 走廊上回荡起了凄厉的惨嚎。 长期处于黑暗中的人突然间接触到光亮,会觉得尤其刺眼,下意识闭上眼睛或是用手遮挡住。 但怪人的状况却并非如此,明明落下来的是较为柔和的光亮,他却叫得像是被拖到正午的盛日底下曝晒一样。 果然有用! 徐向阳心中一喜,瞥了一眼身后跟上来的竺清月,两人同时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跑去。 “别过来!我和徐同学一起到你们那边!” 女孩还没忘记顺便喊上一句,提醒即将走到楼上来的几位同学。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很快跑到了楼梯边上,正好撞见王岳和孙小芳等人。 “先下去!” 其实不必他说,一个个全都忙不迭地转身往楼下跑。 …… 几分钟后,众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实验楼附近。 徐向阳又望了一眼后方,见附身者没有追上来,便放慢脚步,和跑在最后面的王岳肩并肩,然后问道: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王岳沾满汗水的胖脸上浮现出有点尴尬的表情。 “我们……我们几个当时已经跑到门卫室附近了……所以想着是不是要叫人帮忙……那时候走得太急了,有点顾不上你和班长,很抱歉。” “没关系。”徐向阳很坦然地回答道,“你们做得没有错,是应该先求援。然后呢?” 他去的时候保安人不在,这会儿应该—— “我们当时瞅着门卫室没开灯,还以为人不在……我有点不甘心,就趴在窗户上往里面一瞧,倒是见到背影了,还觉得很高兴,可是……” “……是那家伙!” 前面有个女生喊了一句,语气里充斥着心有余悸。 “就是那个穿大衣的疯子!他居然绕到我们前面去了!” “……于是,你们就回来了?” “对啊,进不了保安室,我们连校门都开不了。后来,后来……” 十五中的校门是电控的铁门,靠人力根本翻不过去,控制按钮则在保安室内。 “后来我们才想到,清月和徐同学都不在,”麻花辫补充道,“所以才想着先会合再说,是一路走、一路藏过来的。” “说起来,那家伙到底是谁啊?” “谁知道呢?总之精神肯定不太正常……” “对啊,否则不可能一见面就追着我们跑,说不定真的是杀人狂!” 其余人正在讨论的时候,徐向阳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前头,班长这会儿则正好转过脸来,两人目光交汇。 他们似乎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那个怪人,确实有在学校里飞檐走壁的能力,速度比一众高中生快了何止几倍:不仅能在其他人赶到校门之前到达门卫室,之后还能迅速返回二楼的卫生间…… 他们真的能在这种怪物眼皮底下逃掉吗? ……好像是能逃掉。 因为当他们又一次精疲力竭地跑出实验楼的时候,连徐向阳都觉得那个附身者该不会又在校门口等着他们,根本就是打算戏耍他们。 结果却并非如此。 可能是因为开灯作战的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一路上根本不见怪人的踪影。 “里面没人!” 王岳又一次趴到门卫室窗台边往里面看,发出惊喜的叫声。 “快,快进去把门打开!” “好!对了,说起来门卫大叔呢?” “管他!说不定早就翘班走了!” 几人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却听到后面又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我们是不是还忘了谁?” 众人纷纷将目光望去。 孙小芳正站在那儿,表情颇为古怪,说话的语气亦有些迟疑。 ——“郭子轩……他还在教室里啊。” 第五十章 闭拢的校门 所有人都呆住了。 孙小芳的提醒不知道该说及时还是不及时……但是在慌乱之中,他们确实还忘记了学习小组的成员里,还有一个同学留在教室里。 就是那个郭子轩。他可能连目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都还不清楚? 对于这群从小在温室里长大的学生们而言,他们千辛万苦在校园里来回奔波,即将要从一个疯子的追杀中逃离,终于看到了逃出生天的希望—— 现在却要因为一个人落下,结果就要再跑回教室,把人救出来吗? 大家显然都是不情愿的。事实上,光是想到要回去,再有可能遭遇到那个样貌可怕的怪人,就有人就吓得两股战战。 王岳甚至开始暗自抱怨起起郭子轩。他本来就看这人很不爽,什么“都是恶作剧”啊,如果不是这家伙那么固执的话,大家这会儿就能顺顺利利地一起离开了。 但无论如何,正因为他们是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所以,要抛弃同学这种话,还是说不出口 而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时候,第一个开口的,果然还是竺清月—— “我去。” 班长的声音中透着冷静和镇定。 “班长,你……”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向她。 竺清月的瞳孔明亮清澈,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能对大家展露宽慰的笑容。 “没事的。你们先离开,去找人求援,用门卫室里的电话,或是去附近的电话亭报警。” 女孩的声音中微微带着颤抖,这说明她并非毫无畏惧;可她的说话方式仍有条不紊,具备理性,特别是在这种危急关头下,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对她产生信任。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王岳低声喃喃道: “可还是太危险了……” 竺清月却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继续指示道: “把走廊的灯全部打开。门卫室里应该有总闸。” 扔下这句话后,她毫不犹豫地朝着迈开步伐,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徐向阳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同时转身朝剩下的人们提醒道: “我跟上去看看!放心,大家都会没事的,你们就照竺同学说去做!” …… 两人快跑到教学楼底下的时候,徐向阳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一阵电流响动的嗡鸣声。这股沉闷的响动转瞬间传遍了整座空荡荡的寂静校园。 徐向阳抬起头,看到头顶的楼房被点亮了,就像屹立于灰暗天穹之下的巨大火炬。 每一条走廊上的灯都被门卫室里的总闸打开了,光明如潮水般将曾经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吞没。 两人又一次奔跑在楼梯上。 明亮的灯光与走廊上的黑暗彼此交织交错,光影渐变的栅栏似流水般在他们身上流淌而过。 徐向阳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姑娘。 女孩校服衬衫底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张洁白如玉的面颊上沾着晶莹的汗珠,精心打理过的额旁鬓发被汗水打湿,微微散乱着,看上去颇为狼狈。 可她却还是能在大家面前很自然地露出乐观的笑容,那副表现让徐向阳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竺同学,你还真厉害。” 他忍不住感慨道。 就算是不止一次目击过超自然现象的自己,表现得都未必有她好。 “因为我们已经知道那家伙的弱点了嘛。” 竺清月轻笑着回答。 “这倒是。” 其他人没有看见,还以为只是个普通的疯子……好,会闯入深夜学校的疯子已经不是普通人了,但是这和飞檐走壁的怪物之间还是存在距离的。 数个呼吸之后,他们跑到了高二五班门口。 一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坐在里面那位戴着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很不满地抬起头来 “你们这是在搞什么啊,声音太大了?被发现了要被批评的……” “——真的有杀人狂闯进来了!” 徐向阳朝他大吼道。 “什……什么?” 郭子轩见他身旁的竺清月都一副极为严肃的表情,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一下子慌张起来。 “我……我先……” 他哆哆嗦嗦地将桌上的笔放入笔袋里,似乎是还想整理的东西。 徐向阳已经忍不住了。发生火灾的时候还敢跑回去拿钱就是这种人? 但就在他准备动手前,只听身旁的班长大人一声娇斥: “别收拾了,快给我走!” 说话的同时,她快步走向对方,直接一脚踹在了桌子腿上。桌上面摆放着的笔啊橡皮啊草稿纸啊作业本啊顿时“哗啦啦”落了一地。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的徐向阳,连忙冲上去一把拽住了郭子轩同学瘦弱的胳膊,将他从座位上拖了起来。 “走!” “好……好!” 眼镜男生像是这时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连忙跟上了两人离开教室的步伐。 …… 又是一阵夺路狂奔。 从教室到卫生间,从卫生间到实验楼,从实验楼到门卫室,从门卫室再跑回教室…… 徐向阳听见了耳畔传来的沉重呼吸声,有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这意味着身旁的女孩开始有点力不从心了。 徐向阳这时候忍不住想起了林星洁,想起了她在小巷里奔跑时,仿佛森林中的野鹿般轻盈优美的姿态。 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啊。 他一直有在留心班长的状况。 以前看过的碟片里,经常会出现一群人被怪物追赶,其中一个人突然摔倒爬不起来,别的人不得不冒生命危险去就这人的惊险桥段……徐向阳衷心希望这种事别发生在他们身上。 好在,从教学楼到门卫室的距离并不算遥远,只需要通过一条没有分岔的走道;而且途经的道路上都竖着路灯,一路上光晕笼罩,青石地面上树荫斑驳,看不见那个附身者追赶过来的身影。 他们再望向前方。此时,铁门已经打开了,几个女生正站在门口朝他们用力挥手。 虽然剩下的几位学生做不到冲上去救人,但至少还是能鼓起勇气等在门口。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个漫长的夜晚,似乎终于要结束了—— “对,对!就在学校,我同学们都可能有危险,警察叔叔你们快来啊!” 王岳挂了电话后,总算长长松了口气,赶紧从路边的电话亭里跑出来。 由于门卫室里的电话打不通,他只能跑到附近的十字路口去报警。 路口距离学校并不遥远,他正急匆匆地往回赶,忽然看见一道人影在前面不远处闪过。 这人是从道路旁的树丛里跑出来的,加上背后的校园内一点光亮都没有透出来,他没能看清正脸。 “谁?!” 那人没理他,挑选了另一边的小路匆匆离开。 王岳犹豫了一下,没有追上去。他更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同学,咬咬牙继续朝着校门的方向跑去。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学校里一片漆黑? 这怎么可能……楼道里的那些灯呢? 刚才他们应该是按照竺班长的指示将总闸打开了,这会儿校园内应该到处都是灯火通明才对…… 王岳心里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他突然联想到了门卫室里打不通的电话,还有刚才有人逃跑的身影—— 难道,那个袭击他们的怪人还有同伴? …… “喀噔。” 又是一阵沉闷的响动。 脚下的光斑骤然间消失了。 徐向阳猛地转过头去,发现身后的路灯正一在盏盏熄灭。 “怎么会,楼,楼道里的灯都……” 竺清月没有停下脚步,语气里充满忧虑。 正如她所说,不远处的整栋教学楼一下子都暗了下去,如同被一阵寒风吹灭的火炬。 “这是什么情况?!” 郭子轩则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更慌张了。 而最糟糕的是,视野尽头的两扇铁门,竟开始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慢慢合拢。 “快跑!快点跑啊!” “快点!门要关上了!” 等在门外的女生一边跺脚一边喊,声音里都带上哭腔了。 “砰!砰!砰!” 屋漏偏逢连夜雨,糟糕的状况一个接着一个:身后经过的道路才刚刚暗下去,那种熟悉的脚步声便再度从远处响起。 徐向阳心中一惊,忍不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这一眼惊得他头皮发麻:浓郁的夜色里,一个蜘蛛般的人影直接顺着三层楼高的建筑物外墙爬行过来,往前一窜就是数米距离。 徐向阳还是头回亲眼见到对方的捕猎姿势,简直像是在水面上游动、脚一蹬就能游出好远的青蛙! “快跑!那家伙追来了!” 他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郭子轩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吓得叫了一声之后,跑得飞快,瞬间超越了两人。 倒不是说他体力有多出色,只是相比起来回奔波的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他毕竟是刚从教室里出来,所以很快就领先了。 与此同时,徐向阳却发现班长大人的身位正在逐渐落后,他咬咬牙,强忍住内心的惊慌,放慢步伐,走到她身边。 “你……” 两人目光交汇的时候,突然听见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靠拢到两人身后。 来者比徐向阳想象中的更快!就像是一头锁定猎物之后,不再犹豫、全力爆发出真正速度的凶猛野兽。 “呀啊——” 竺清月一声惊呼。 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她被从身后窜出的高瘦黑影重重扑倒在地。 “好!” 郭子轩大吼一声,整个人扑出了即将合拢的大门。 “怎么突然灭灯了?” 王岳这时正好感到校门附近,远远见到了几个正在焦虑围观的同学,忍不住朝他们大声喊道。 “班长呢,徐同学呢?!” “我……” 侥幸逃出生天的郭子轩转过身,发现门还留下一道可供一人挤入其中的缝隙。 而顺着这道缝隙,大家都看见了那一幕—— 他们的班长被那个杀人狂扑倒的场景。 “我……” 郭子轩的瞳孔剧烈收缩,之前洋溢内心的喜悦不翼而飞,整个人忍不住颤抖起来。 “快进去!还有机会!快到门卫室去把电闸拉开!” 有人在他身后大吼道。 “我……” 这时,最后一个跑出来的郭子轩正是距离铁门最近的那个人,如果他这时候能及时起身冲进去的话,一切都来得及,可是—— “我……” 他根本站都站不起来,两条大腿都在止不住发抖。 “放开她!” 而就在这时,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高中生们,瞳孔中都倒映出了那个一边怒吼、一边奋不顾身扑上去的少年的身影—— “咚。”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响动,缝隙消失了。 铁门彻底合拢,宛如一道将校园内和校园外分割成两个世界的天堑。 第五十一章 激斗 徐向阳见到竺清月被扑倒的那一霎那,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脑袋一热,就直接大吼一声扑了上去。 “砰!” 被附身者躲闪不及,竟被他一下撞开,两人抱在一起在地上“骨碌碌”打了好几个滚。 少年心中一喜,没想到自己能成功。 被附身者无论身体能力如何出众,但体型毕竟还是人类,其身材较为高瘦,很容易重心不稳。 但他很清楚这种状态难以持久,自己刚才只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才能顺利成功,于是下意识收紧了手臂,想要拽住对方的脑袋。 徐向阳这时甚至还有点后悔,要是姐姐能更完善地教自己擒拿技术就好了,说不定像这种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可惜莲姐平日里工作太忙了…… 但是就在下一秒,徐向阳的胸口一闷,只觉得有股重重的力道传来,像是被一柄大铁锤狠狠砸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的双臂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逼迫他不得不松开放在对方脖子上的双手。 很遗憾,以他的手臂力量,根本没办法禁锢住对方。 而且,任何身体技术对这家伙可能都起不了用处。徐向阳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个被附身者将脑袋转过来,一双凸起的血红色眼球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在这种姿势下,他的脖子……他的脖子很自然地转到了一个正常人早就骨折的角度,整个脖子上的肌肉都像是被拧干的毛巾一样浮现出一道道鲜明的褶皱。 面对这种人体机能被增强大到足以飞檐走壁、且身体关节都出现异变的被附身者,以人体为对象开发出来的种种“关节技”自然会变得没有意义。 在如今接近的距离,猛然间目睹这等扭曲夸张的肢体表现,徐向阳在感到畏惧和惊愕的同时,甚至觉得肚子里正在一阵翻江倒海。 怪人的体表呈现出青紫色,像是刚从太平间里搬出来的尸体那般冰冷,且浑身都在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淡淡臭味;整个人脸部已经干瘪下去,还戴着一面口罩,大半张脸被遮得严严实实。 徐向阳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他必须看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于是他立刻伸出手去想要揭露其真面目,结果却发现那张口罩竟然是紧紧黏在怪人的脸庞上面,像是和皮肤肌肉长在了一块儿,根本撕扯不下来!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徐向阳试图禁锢颈项的双手被这家伙一把挣脱后,怪人又一次发出那种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可怖嘶吼,两根瘦长的手臂向上胡乱挥舞,将男生一把打翻在地, 徐向阳口袋里的东西打着旋儿转了出来,在地面上滚远了。 他没有心思去理睬那是何物。整个人翻落后,徐向阳的身体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他咬紧牙关,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张牙舞爪的被附身者。 激昂的情绪,高速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暂时能忍住疼痛,再次扑过去,并对准怪人的脑袋发动了“心灵感应”能力—— 他还是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对某个超自然存在使用自己的通灵能力。 不想让我看到脸,就让我看看你脑子在想什么! “啪嗒。” 宛如屏幕开关被按下。 一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飞速掠过,像是四处飞溅的玻璃碎片般插入他的大脑中: 一具,两具,三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被附身者杀死的人…… 不认识的家伙,不认识,不认识,全都不认识……这样下去没有意义…… 这家伙究竟杀了几个人? 地点?对了,地点……小巷,出租屋……砍刀?那是凶器,不,那不是被附身者杀人时用的刀,他根本就不需要…… 所以,那是属于受害者的刀。 徐向阳在不止一个受害者的记忆画面里看见了诸如西瓜刀、钢管之类的凶器。 包括受害者的面容,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戴着金项链,很有大哥风范,还有两个将头发染得乱七八糟。 虽然不是很肯定,但看上去都像是社会边缘人士,小混混或是地痞流氓,哪天消失了都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附身者究竟为何要杀害他们?理由呢?动机呢? 一阵剧痛袭来,徐向阳倒抽了一口冷气,脑袋发热,过去的记忆读取的过程顿时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他并没有得到能证明其身份的画面,只知道这家伙好像杀了不止一个人。 此人的思维实在是太过混乱无序,如果说徐向阳在读取史晖记忆时看见的是一场短暂模糊的黑白电影,那么从眼前这个被附身者身上得到的,就是一张张在脑海内高速掠过、更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 而且,自脑海中浮现的各种残忍血腥的画面,反倒是让徐向阳在精神层面上有点难以承受 他的脸色一阵阵发白,那种想要呕吐的欲望变得愈发强烈起来;他能感觉到体力正在逐渐涣散,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马上就要倒在一旁。 但是,思维的交流不可能只是单方面的——两人间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电流爆发开来,即使是意识极为混沌、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在依靠本能驱使行动的附身者,动作都免不了停顿迟缓。 …… 在心灵感应的过程中,徐向阳能“看见”大量信息量惊人的画面,问题仅仅在于他的大脑能够承受多大的信息流冲击和记住多少内容;可在旁人看来,却是仅仅过去了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 徐向阳一把扑倒了杀人狂,杀人狂又反过来将他推开,徐向阳又一次意志力顽强地抱了上去,抓住对方的脑袋,努力想要控制住杀人狂—— 在刚刚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的竺清月眼里,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女孩抿起薄薄的嘴唇,视线紧紧地盯着正在拼命挣扎的那个同龄人,她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 竺清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铁门。果然闭得死死的,一时半会儿没有打开的可能性。 她听见有人正在门外焦虑地喊叫着自己的名字,但她此时此刻却没有空去回应。 刚才被扑倒的那一下,竺清月整个人猝不及防间摔倒在地上,还滑出一段距离。娇嫩肌肤受到与粗糙路面间发生了近距离摩擦,她低头一看,发现校服裤子的膝盖处有暗淡的红色隐隐渗透出来。 可是…… 竺清月深呼吸了数次,发现自己还能动弹,于是不再犹豫,一瘸一拐地跑到了旁边,捡起了一样圆滚滚的物品。 那是两人在扭打间,从徐向阳口袋里掉出来的“某件东西”。 “咚。” 徐向阳软软地倒了下去。 怪人晃了晃脑袋,终于回过神来。 那双猩红色的眼球比刚才更为凸出,被附身者一副龇牙咧嘴的凶恶模样,残忍的目光盯向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的少年。 徐向阳的脊背上升起一阵恶寒。 刚刚通过心灵感应读取到的画面,此刻尽数涌上了他的心头。对他来说,那都是些想忘都忘不掉的糟糕记忆…… 受害者们临死前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双双凝固着死前画面的眼球,全都充满了恐惧和错愕,那种眼神记忆犹新。 这个附身者杀害人类的方式真的很简单,他只需要趁着夜色深沉,潜伏在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突然下落或是出手袭击,将人扑倒后再用手将脖子扭断。 受害者往往连挣扎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像人类拿屠刀宰杀小鸡一样,轻而易举,不费半点力气—— 徐向阳的呼吸沉重起来。 我……我会死吗? 会像他们一样死吗? ——“看这边!” 就在这一刹那,竺清月高声喊叫。 附身者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将脑袋转过来。 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班长大人按下手电筒的开关。 “嗷嗷嗷——!” 明亮的光柱径直照射在了怪人凸起的眼球上,他登时发出了凄厉的嚎叫,整个人往后倒去,在地上打滚,像被扔上岸的泥鳅那般跳动着、扭动着干瘦的身躯挣扎。 乘此机会,竺清月连忙跑到身边,拼尽全力扶起徐向阳,两人一同离开校门前的广场。 …… “该怎么做?” 竺清月一边扶着他的肩膀往前走,一边轻声说着话。她既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徐向阳的意见。 “回门卫室再一次把校门打开?那样做太危险了。我们需要避开怪物的视线。” “学校里的确是有别的门,我记得有一扇后门,还有一个可以利用树木翻墙出去的地方。” “不过,到达那里仍然需要经过大半个正处于黑暗无光状态下的校园,中途被追上的可能性很大,风险果然还是太高了……” 听着班长同学一个个提出方案,又一个个冷静地加以否决,徐向阳的心渐渐沉入了谷里。 她说得没错,好像没有其它办法了。 往往在这种时候,过去的回忆总会纷至沓来,身边人的脸一张张浮现,包括他的姐姐、有他最重要的朋友。与她经历过的一切,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俩却好像已经认识了十几年…… “对了!” 徐向阳突然间联想到了某件事,眼前一亮。 说不定这招可行—— “我们去……” “去?去哪里?” 竺清月疑惑的声音自耳畔传来。 夜风拂起女孩柔顺的发丝,正好掠过他的鼻尖,有点痒痒的。 “我们去高二一班躲着!” 他揉揉鼻子,高声回答道。 第五十二章 徐向阳的“杀手锏” 从竺清月脸上流露的表情,徐向阳能看出她内心的困惑,但女孩还是一声不吭地照做了,搀扶着他再度走上教学楼的楼梯。 徐向阳在中途已经缓过劲来,将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松开,自己一个人借助楼梯扶手往上爬。 “没事吗?” 竺清月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看上去有些担忧。 “嗯。” 徐向阳回答得很干脆。 其实当然不会没事。不止是对附身者使用了心灵感应能力后留下的“后遗症”导致脑袋正在隐隐作痛,还有挣扎打斗间在地上摔了好几个来回,这会儿他身上估计有不少擦伤和淤青。 未经过锻炼人体是很脆弱的,虽然伤势远远称不上严重,但作为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这会儿浑身各个角落疼起来还真不好受,上次那么疼大概是打篮球的时候指甲被打断那会儿。 他瞥了一眼竺清月,发现她将自己左腿的裤筒卷到了膝盖上方。 两人正在爬楼梯的时候,偶尔有月光从边上的窗户洒落,能看见女孩的小腿曲线优美,肌肤晶莹如玉,在一片昏暗的视野里仿佛有盈盈的光在流淌…… 于是,他更加清楚地看见了,那雪白的膝盖上已经拉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其实竺班长也受伤了,她行动起来一样不是很方便。女孩的脸上虽然还带着一如既往的柔和微笑,可是那双纤细的眉毛早已因为疼痛无意识地拧在一起,看上去让人心疼不已。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还能心安理得地让一个受伤的柔弱女生照顾自己,就太过不要脸了。 …… 两人爬上楼梯,沿着走廊来到目的地。 打开门后,在竺清月一脸困惑的注视下,徐向阳毫不犹豫地走向其中一张课桌。 高中生课业繁忙,每个人拥有的作业参考书课本试卷都能堆成山,要是整天背着一座书山走来走去肯定得累死。所以课桌往往就成了家和学校的中转站…… “嘿。” 徐向阳从这张课桌里抽出来一支笔。 “你、你在做什么呀?” 竺清月的瞳孔微微睁大,她越来越觉得奇怪了。 徐向阳没有回答,而是双手合十,将笔放在掌心。 他闭上眼睛,努力将外界的一切嘈杂干扰全都排除出去,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支笔上,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聚精会神状态。 …… 班长女孩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渐渐看出点由头来。 这张桌子,看上去不像是徐同学自己的,她想,以前我经过一班教室的时候有注意过。 我记得,坐在这儿的是不是林星洁同学? 徐同学选择在这种时候跑到这里来,目的就是为了拿林同学抽屉里的一支笔吗? 我还以为他是要拿出防身武器呢。考虑到林同学的一贯作风和学校里的名声,她要是真在课桌里藏了啥倒是不奇怪。只是,一件大小能放入抽屉里的道具,未必能让人对抗那头可以飞檐走壁的怪物…… 何况徐同学什么都没有拿,仅仅是拿了一支笔。 难道说,他是觉得临死前应该拿一件朋友的东西放在身边留作纪念?女孩一时间浮想联翩,这种做法是不是浪漫过头了点? 看来通过猜测是无法得到正确结论的。 竺清月有点无奈地摇摇头,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回一趟五班教室…… 不过,她可没有那样关系深厚的朋友。 真叫人羡慕啊。 竺清月的目光落向窗户。无边无际的夜色让她联想起了海洋,灯光消逝后,漆黑如墨的海水淹没整座校园,拍打在玻璃上,留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晦暗。 不知何时,从校门口传来的嚎叫声慢慢低落了下去,逐渐听不见了。 看来是那个怪物从强光刺激中回过神来了,竺清月判断,于是她忍不住提醒道: “徐同学,那个……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徐向阳睁开眼睛,放下笔,简短回答了一句: “好。” 看到他竟然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竺清月还是没能按捺住内心的疑惑,忍不住问道: “徐同学,你刚才有做什么吗?” “……没什么。” 他的回答很平静。 “就让我们俩听天由命。” …… 两人其实没有地方可去。要是在黑暗的学校里奔跑,很容易会被当作猎物;如果要躲,又感觉躲在哪里感觉都一样,非要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同样有可能在中途旧被抓住。 所以,他们干脆就在高二一班里面躲起来了。 每个教室后面的黑板下方都有一排柜子,徐向阳和竺清月就躲在柜子最靠近窗台的那个角落里。 徐向阳手里紧紧攥着手电筒,手心微微发汗。 “我是趁他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直接照到了他的眼球,下一次就未必管用了。”竺清月提醒道,“纵然是野兽,都能记住痛苦的教训,假如他真的是一门心思想要杀死我们的话……” “嗯。” 徐向阳点点头。 以被附身者展现出来的敏捷,在做足充分准备后,想要躲开光柱照射并不困难。 何况,那份冲着他们俩而来的杀意绝非作伪。就算被附身者畏惧光亮,可是在他的凶性被激发后,只是一根手电筒也未必能起到多大作用。 但他还是牢牢握紧了电筒。 就像即将去挑战最终boss大魔王的勇者,明知胜算渺茫,却又因为身后没有退路,只能忐忑地抓紧手中的剑,内心充满悲壮。 “……我们只要熬过这一会儿就好。” 坐在他身边,双手抱着膝盖的女孩又一次轻声开口。 “我有让他们去打电话寻求援助。就算当时忘了,这会儿如果他们还留在外面,还是会想到去报警的。或许,我们只要撑到大人们赶到就好了。” “希望如此。” “徐同学,你觉得还需要等多久呢?” 徐向阳沉默片刻,回答道。 “我不清楚。可能是五分钟,可能是十分钟。” 校门关拢,电闸又跳了。所以在有人抵达之后,还是需要想办法开门或是跳墙进入内部。而在这座黑暗的校园内,还有飞檐走壁的怪物暗中潜伏。 就算再乐观考虑,他们俩想要逃出生天,仍然需要—— “十分钟啊……” 竺清月重复了一遍。 “咚,咚,咚。” 她好像又能听见那个脚步声了。 十分钟可以很漫长,也可以很短暂。 漫长到像是一个人的人生,短暂到不过生死一线。 少年少女肩并肩坐在空荡荡的教室角落里,他们一起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像是约好了似地沉默不语。 “来尝尝看。” 梳着马尾,穿着围裙的年轻女性一脸微笑着从厨房里走出来,将手中端着的热气腾腾的两碟菜放到林星洁面前的桌子上。 番茄鸡蛋,鱼香茄子,雪菜肉丝汤,都是些随处可见的家常菜。 脱下了警服,换上一身居家衣裳的李青莲不再像少女过往印象中那般英姿飒爽,头顶灯泡笼罩下来的淡黄色光晕给人一种家的温馨感,为女人冷艳的脸部线条平添了几分柔美。 林星洁没有说话,神情略显恍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李青莲又催促了一句“快吃,不然就冷了”,她才回过神来,小声道了一声谢,动筷夹菜放入碗里,小口小口地吃着。 “怎么样?” 李青莲坐在她面前,双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林星洁。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多了一个妹妹。 “呃……” 林星洁捂着嘴,正在绞尽脑汁思考赞美味道的言辞的时候,却听见李青莲爽朗的笑声。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手艺是早不如小阳了,对?哎呀,毕竟我都好久没做过饭了,他可是天天都在做呢,肯定比我熟练。” “不,莲……莲姐你做的也很好吃!” 林星洁咽下一口饭,连忙说道。 “谢谢夸奖。不管怎么说,那小子的手艺也是从我那里学的……” 李青莲一边说着,一边突然将手伸向女孩的脸蛋。 林星洁瞪大眼睛,并没有躲闪。 “慢点吃。”她动作轻柔地擦了擦,随后笑着张开手指,“你看,脸蛋都粘上饭粒了。” “唔。” 林星洁没说话,又低头猛扒了两口碗里的米饭。 李青莲静静地注视着桌子对面长发女孩,视线却始终未曾集中,她脸上带着微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人就这样默默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准备开口。 不过就在这时,林星洁抬起脸,有些奇怪地问道: “莲姐,你不吃吗?” “哦……嗯,我去拿碗。” 李青莲回过神来,她放下手,起身朝着厨房间走去。 林星洁眨眨眼,忽然觉得脊背上传来一阵像是正在被某个人注视的奇妙感觉—— 她猛地转过头去。 饭桌后面是鞋柜,沙发,电视机……这会儿房门紧闭,当然不可能会有人进来。 房间里只有她和李青莲两人。 “怎么了?” 莲姐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没什么……” 林星洁下意识回答道。 可是明明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好像有谁正在“看”着自己。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道视线让少女感到一种亲切的熟悉感,好像在那里,在何时何地见到过—— 想到这里,林星洁再也坐不住了,立刻从座位上站起。 第五十三章 飞跃城市的少女 “你这是……” 李青莲拿着碗筷从厨房里出来,一脸惊奇地看着“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的长发少女。 林星洁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大声说道: “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出门,马上回来!” 一边说着话,她一边已经跑到鞋柜旁边,换下拖鞋,穿着白色棉袜的纤足直接一下踩入那双运动鞋里,就准备推门离开。 “等等等等,天那么晚,你一个未成年人要上哪儿去?”李青莲连忙叫住了对方,有点头疼似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我可是答应你妈要好好照顾你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乱跑……” 她当然知道这位被弟弟强行带回家的女孩子身上的传闻。林星洁是十五中里赫赫有名的不良少女——有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一部分是从弟弟口中得知的,一部分则是林星洁亲口说的。 女孩的家庭背景、女孩经历的过去,李青莲其实就是随口问问,她是警察,却没有对未成年人盘根问底的习惯,何况对象还是自家弟弟最要好的朋友…… 但林星洁却全都老老实实说出来了。 喜欢打架,不守规矩,像男生那样争强斗勇——李青莲很清楚以上绝大部分都是无稽之谈,这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交流过几次、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早就已经很清楚了。 在李青莲看来,生活中的林星洁其实是个沉默寡言、甚至会让人觉得冷漠的姑娘。她不喜欢和别人沟通,更习惯于一个人独来独往,对他人敬而远之;她很感激李青莲的帮忙,但在面对自己这个大人时还是会很拘谨。 这姑娘好像只有在小阳面前才会显得活泼点。 正因为这样,李青莲本来还觉得照顾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女生不是一件难事…… 现在看来,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对方平常表现得冷淡,只是没有遇见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罢了。 在李青莲喊出声后,林星洁果然站住脚,目光朝自己看来。 从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李青莲看到了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很难见到的坚定。 一大堆准备阻止的话语在女人的喉头打转,结果还是没能说出口。 身为过来人李青莲知道,面对这样的眼神,什么说教都不管用,就算自己的下一句话是不同意,她还是会选择转身就走。 “……一定要去?” 李青莲抓了抓自己的马尾辫,有点无奈。 “嗯。” 长发少女仰起倔强的小脸,用力点了一下脑袋。 女人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她脚上的鞋子。 林星洁脚上的这双运动鞋看上去已经有些老旧了,有的地方卷起毛边,但颜色依旧洁白如新,看得出女孩平日里很爱护它。 “起码把鞋带系好,别摔着了。” 林星洁愣了一下,连忙蹲下身开始鞋带。 …… 在女孩即将离开之前,李青莲忍不住说了一句: “星洁,如果你真遇到了‘非做不可’的事情,记得一定要抓住机会。” 已经站在门口的长发女孩用力点了点头,随后,她又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 “莲姐,能不能……借我一块表?” 李青莲毫不犹豫地解下腕表,抛到她手中。 飒飒夜风在弄堂里呼啸,路灯光昏黄暗淡,头顶的月亮洒下的清辉勉强照亮脚下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 “一分钟……” 她拿出腕表看了一眼。 漆黑的浊流自女孩周围涌现,像是那头黑色长发的延伸;巨兽的嘴巴自空虚的黑洞里探出来。 她迈开修长的双腿,开始向着目的地奔跑。 林星洁向来很擅长奔跑。她一直都这样说,这句话亦绝非虚言,迄今为止她仅仅失手过一次,还是因为被意外关在了一栋鬼屋里。 可是,过去的每一次奔跑,无一例外都是为了从别人那里逃离; 而唯有这一回,是为了某个人才向前踏出步伐。 虽然她还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道视线的的确确来自于徐向阳,因为上回在医院门前已经感受过一次,所以林星洁记得非常清楚。 徐向阳不会因为只是无聊就窥视自己,而是出于某种理由在呼唤她……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立刻赶往他的身边! “两分钟。” 林星洁已经离开小巷。 姐弟俩的家距离学校并不远,听说李青莲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在搬来城市后把住址定在这儿,本来他们俩可以住到环境条件更好的街区去。 平常时候,两人从小巷离开前往学校,一般都是十几分钟就能赶到。 可是现在,这点速度显然是完全不够的—— 她要变得更快、更快!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正在回应着林星洁的思索与愿望,愈发壮大的浊流正推动着她高速向前。 随着速度的加快,林星洁开始脚不着地地奔跑,像是贴着地面飞行,时不时姿态灵巧地跳上墙根,穿过茂密枝叶的阻挡,在鳞次栉比的屋檐间前行。 她轻盈地落到地上。 巷角的凸面镜在路灯的照耀下泛着冷冷的光泽,混沌的大潮自道路上流淌而过的怪异景象,在镜面上一闪而逝……此时,那个黑暗之梦中的景象,正在逐渐与女孩眼前的现实融而为一。 “三分钟。” 她已经跑过羊肠小道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旧街区,脚下踩过的建筑物从低矮的平房变为中高层的居民楼。 林星洁开始在水管、消防梯与屋檐之间跳跃,自一户户人家晾晒着衣物的窗台前经过;甚至从这栋楼的楼顶一步跨越十几米的距离,跳到对面那栋楼的天台上。 偶尔有从底下经过的路人听见声音,疑惑地抬起头,却只能看见空荡荡的夜色;偶尔有住在楼房里的人推开窗户,却只觉得有一阵轻风在眼前刮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能看见。 …… 一轮圆月,正静静笼罩着这座城市。 林星洁越跑越快,越跳越高,重力像是对她失去了作用,脚下的世界从立体变得平坦,朝着地平线延伸。 寂静而深邃的天幕下,人类的城市永不休眠,灯红酒绿,车水马龙,霓虹光彩与驶过路面的车头灯交织在一起,一切的一切像是流动的水、像是掠过的云、像是舒缓的光,自长发女生的眼帘底下流淌而过。 她在不知不觉间,化作了一股在城市上空刮过的风—— “……到了。” “啪”的一声,女孩脚上的白色运动鞋重重踏在铁质栏杆上,直到后者在惯性作用下被踩出一个弯来,才慢慢消去这股冲势。 林星洁看到了学校,就在她脚下的这栋大楼隔着一条街道的对面。 她将手放在眉毛上,做了个远眺的姿势,眯起眼睛估摸了一下两边的距离。 林星洁往后倒退两步,深吸了一口气,衣角和黑长直发一起在凛冽的风中飘扬。 以十几层楼高的天台,她再一次高高跃起,像是朝着天上的月亮起跳—— “我们该怎么办?” 王岳沮丧地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你已经重复这句话十几次了。” 孙小芳说。 “没、没办法啊,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 “我也没怪你。”麻花辫女生摇摇头,“毕竟大家都和你一样,好像除了等以外,没别的办法了。” 校门前的气氛相当沉闷。学习小组的成员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有的靠在墙壁,有的坐在地上,大家都在发呆,时不时有人发出一声叹息。 谁都不想开口说话。 校园内一片漆黑,更是静得可怕,无论是那个杀人犯,还是他们的班长和徐同学,这会儿全都没了动静,没人能知道里面的情况如何。 突然间,不远处的路灯光好似电流不稳定般“啪啪”闪烁了两下。 随后是一声“砰”的轻响,像是有东西落到了地面上。 “这、这回又是怎么了?” 王岳有些慌张地抬起头。 “有人过来了……” 他们这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有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路灯底下。 或许是因为刚才被杀人狂追赶的经历让他们心有余悸,大家总觉得这个身影周围笼罩着一股可怕的氛围,只能疑神疑鬼地盯着对方快速靠近校门,不知是不是该逃跑。 “是……是一班的林星洁!” 直到王岳见到那头标志性的漆黑长发正在女孩身后摇曳,才连忙高声提醒了一句。 林星洁停下脚步,目光在这群人脸上来回扫视。 “里面发生什么了?” 她的声音微微沙哑。 “呃,有个奇怪的疯子突然闯进来,我们不得不逃走……” 面对这位面无表情、气场十足的长发姑娘,有人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林星洁从他们身边经过,望着合拢的校门蹙起眉头,转过身来又问道: “谁还在里面?” “是,是我们班的班长竺清月和徐向阳同学……” 她没有听完这句话,径直走向铁门。 “等等,林同学,那个,那扇门是关着的……” 王岳想要阻止,却只听见林同学好像咕哝了一句“四分钟……”,随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长发少女踩在一旁的墙壁上,整个人轻盈地跃起; 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脚重重踩在花岗岩的墙面上,又是一蹬,再度借力上冲,便相当轻松地抓住了铁门最上面的尖顶。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如水,完全能看得出行动者的游刃有余。而正因为如此,这群高中生们才更能体会到其中的差距。 他们全都看傻了,下巴掉了一地,只能呆呆地注视着林同学翻越铁门,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林、林同学原来真是武林高手啊,”王岳挠了挠后脑勺,语气里充满敬畏,“我还以为是别的班级的人瞎吹的……” “笨啊你,”有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大家不是都见到史晖那家伙被林同学一拳打飞的场景了吗,你还说这种话?” “可我当时在教室里嘛……” 校门口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似乎又充满了希望,就连一直沉默着的郭子轩都抬起头来,眼镜底下再度亮起神采。 那个突然闯入的杀人狂,总不会是一位隐世武林高手的对手? 第五十四章 横冲直撞 跨越铁门后,林星洁没有顺势从那上面落下来,而是视线四下逡巡了一圈周围,确定没人后,才松开了握住尖端的手。 她没有就此坠向地面,而是双脚浮空,就这样像幽灵般静静飘荡在了空中。 林星洁并不是所谓的“武林高手”,现实中的武功更不可能让人以违反重力的姿态行动,她仍然是依靠自身的特殊能力入内的。 小安除了能吞食鬼怪、从人体内汲取并制造恐惧化身的特殊能力,如果只论在干涉现实的层面上,可以说就是一头看不见的隐形巨兽; 或者用更直接的说法,它就像是一股无形无质的力量场,操纵它,就像是不用手便能挥舞一柄攻城巨锤。 所以徐向阳在第一次真正接触到小安的时候才会兴奋地说:要是在普通人眼里,她的能力就与传说中的超能力“念力”一般无二。 而且,伴随着小安的体型逐渐变大,这股力场的范围亦在扩大。 林星洁可以利用它来表演出一位“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形象,但她能做到的远比这要多。 就像现在,她正以悬浮在空中的姿态,居高临下检查着这座寂静校园的内部情况。 在空中游荡的庞大鲸鱼就像是一枚巨大的热气球,林星洁单手抓着一根蠕动触须挂在下方,在校园的广场上漂浮,视线在两侧的教学楼来回游走。 到处都是漆黑一片,无光无声亦无人。 “在哪里,在哪里……” 林星洁神态焦虑地喃喃自语。 她来时的速度已经非常之快,与其说是“奔跑”,不如说是掠过城市上空飞行。 但有些事情是很难说得准的,很可能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让人措手不及。在真正找到自己的朋友并确认他的安全前,她都没办法放松下来。 忽然间,林星洁的目光微微一凝,落在了教学楼的外墙上。 因为天色暗沉,她起初还没有发现,原来那边的墙体上有东西正在爬行。 不是附近建筑物投落的阴影或是大块水泥剥落留下的“污痕”,而是一团正在移动的模糊影子……仔细看,居然还有瘦长的手脚。 少女漂浮在空中往下俯瞰,只觉得那玩意儿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壁虎或是蜘蛛在墙上爬来爬去。 但考虑到距离因素,那更像是一个人的大小。 瘦长的人影爬到了三楼外墙,十分灵活地顺着墙体爬下来,来到了二楼的天花板。 然后下落。 “咚。” 落地的声音远远传来,变得极为轻微。 人影慢慢直起佝偻的躯体,静静伫立在教室窗户外面。 “它”像是一位礼貌的客人,在拜访的主人家前面敲门似的用手敲了两下窗户,然后…… “砰!” 瘦长的胳膊挥舞,猛地拉开其中一扇;人影扬起畸形的脖颈,肩膀耸起,如同一头人立起来的野兽,朝着教室内发出扭曲而嘶哑的吼叫。 “它”双手抓住窗台,眼看着就要往里面冲去—— 林星洁瞳孔猛地收缩。 “就是那里,上!” 她不再犹豫,迅速做出判断。 在空中盘旋环绕的虚幻怪物张开大嘴,发出无声的长鸣,朝着二楼走廊扑去。 “过去多久了?” 徐向阳低垂着脑袋,无意识般低声咕哝了一句。 “不到五分钟。” 班长的声音依然静静的,听不出焦虑或是惊慌。 “时间过得还真慢啊……” 他感慨道。 两人肩并肩坐在柜台边缘。 教室一侧的窗户就在头顶,温润月光如薄纱般笼罩下来,轻柔披在少年少女的身上。 “我倒是觉得,实在是太快了。” 班长小声说道。 “……什么?” “我们很可能会死,却连写一份遗书的时间都没有,要说遗言的话,也只能说给徐同学你一个人听。”竺清月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在我过去的预想里,假如我有一天要死,肯定会有一大堆话要说,有一堆人要见,有长篇大论要讲……” 徐向阳抓抓头发,忍不住打断道。 “不,所以说,我们不会死的。”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坚定可信。 “是啊,假如有人能及时来救我们的话,我们就不会死;反过来说,要是在此之前就被怪物发现的话,那就肯定来不及了。” “……” “可是,果然还是很快啊……” 竺清月轻轻叹了口气。 “快到明明有两人独处的机会,却连和徐同学你再多交流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 ……咦? 徐向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转过脑袋去看她,见到竺同学同样将脸转了过来。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观察,徐向阳发现对方果然有一张近乎完美的脸蛋,挺秀的玉鼻,红润的唇瓣,五官像是陶瓷娃娃般端正。 徐向阳忽然想到了一件让他觉得有点奇怪的事情。 在如此近的距离,与十五中最出名的漂亮女生面对面注视着彼此,任何人都会胡思乱想;至于他,这个时候却是突然联想到了林星洁。 不是什么特别正经的理由。这两位女孩之间本身就没有多少联系,徐向阳估摸着她们连对话的次数都很少。 只是,在一群同龄人里,两人都显得鹤立鸡群,大家在心底觉得她们不像是和自己一个世界的人,而更应该出现在电视机屏幕上,生活在一个打满柔光、美到不现实的虚幻故事中。 这和她们所与生俱来的相貌气质、以及为人处事给别人留下的印象息息相关,所以才会见到一位之后,就会联想到另一位,仅此而已。 那位孤僻、冷淡,总是像匹孤狼的少女,对于学校里的普通学生们而言是个难以接近的对象。林星洁有着一头很符合她给予人的印象的漆黑长发,那张漂亮脸蛋的轮廓略微带着点婴儿肥,这为她的样貌平添了几分稚气,比起用来称呼成熟女性的“美丽”,这个年纪的少女,更适合“清秀可人”这个赞美; 而与之相对,总是笑呵呵的班长,在他眼里却有着一张十分艳丽的脸,比如呈现完美v型的小巧下巴。一个人相貌过于出众,反而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如果没有那副充满亲和力的柔和笑容的话,想来竺清月在别人眼里才是真正的冷美人…… “和我交流吗?” 徐向阳笑着摇摇头。 虽说被吓了一跳,他却不会误会竺清月的意思。 因为她看上去确实没有其他想法。 月色映照着女孩的瞳孔宛如琥珀般清澈,垂落至肩膀的秀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贴着额头的刘海修剪得整整齐齐,在窗外投入的光亮里,女孩的无暇肌肤正透着盈盈光亮——如果说林星洁的肌肤是像雪一样白的话,那她就像是像玉一样白。 而通过那双眼睛,徐向阳只看到了一种静静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情感。 “是啊。” 竺清月的脸又转回去了。 “我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没有哪里值得留意的。要说我有哪里比别人要强上一点,大概就是学习成绩了。”徐向阳耸耸肩,他对自己身为优等生这一点还是挺有自信的,“不过在你面前,感觉有点像是班门弄斧。” “徐同学太谦虚了。学海无涯,每个人都有自身知识的局限,都有他人无法企及的擅长。”竺清月的话头顿了顿,“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很羡慕你呀。” “羡慕?” 徐向阳倒是有点好奇起来了。 这会儿班长同学应该没有理由继续卖关子,他正想问个究竟,忽然间他耳朵一动,听见了某个奇怪的响动。 不,已经不奇怪了。对他们俩来说,应该算是熟悉才对。 “……我就说时间很短。” 身旁的女孩小小苦笑了一声,接着紧紧闭上了嘴巴。 被附身者会从哪里过来?走廊?还是窗户? 不,不对。 徐向阳突然发觉,这个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近—— “咚咚!” 这回听得更清楚了,那是窗户被敲响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漆黑一片的走廊,且几乎是同时屏住了呼吸。 因为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个人都看得很清楚,那个佝偻人影正伫立在窗台前! “嗬——嗬——” 怪人深深地将空气吸入胸膛、直到胸口高高挺起后再猛地吐出来,胸骨彻底瘪下去,如此这般才发出了那好似抽风机一般的吼叫声。 “啪!” 伴随着窗户被一把拉开的响动,附身者似敏捷的猿猴般扑入,那双凸起的眼球在夜色中闪烁起了不详的红光,凶恶的视线来回扫视,很快锁定了躲在角落里的两人。 徐向阳死死攥紧了手电筒,眼睛因为瞪得太久,有种异样的酸涩感,可他完全不敢闭上眼。 他还听见同伴的呼吸声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两人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更没有躲藏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扑入教室—— …… “轰!” 下一个刹那,地动山摇。 教室仿佛变成了在惊涛骇浪之上飘荡的一枚小小舢板,大幅度摇晃起来。 面对走廊的一扇扇窗户一齐破碎,无数闪烁着微茫的碎片在空中飞舞,宛如决堤时的潮水向内疯狂涌入,一道亮晶晶的瀑布当空横贯; 而窗户底下覆盖着瓷砖的厚实墙体,同样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层层崩裂,一时间烟尘弥漫,走廊上像是有一架推土机正在试图冲入教室内,一排排桌椅全都在剧烈的晃动中倒了下去,抽屉里面的杂物书籍全部散乱一地,有一把椅子甚至被高高抛起,砸到了讲台上。 “砰!” 附身者的肉体躲闪不及,被可怖的巨兽结结实实地撞中,整个人变成了出膛的子弹,直接越过了整间教室的距离,重重撞在对面的墙上。 “……五分钟。” 手里捏着腕表的林星洁“嘿咻”一声翻上窗台,动作轻盈矫健地从窗外跳入,目光四下一扫,便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徐向阳。 她慢悠悠地走过来,一路上的玻璃碎渣被那双白色球鞋踩得嘎嘎作响,笑嘻嘻地朝他伸出五根指头。 “如何,我来得还算及时?” 天上一朵覆盖着校园上空的乌云这会儿正好挪了位置,皎白的月光自她背后照射过来,为长发少女周围添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沐浴在清辉中的她只能用“英姿飒爽”一个词来形容。 徐向阳仰起头来,和林星洁对视。 他望着周围像是被炮弹轰炸过、一片狼藉的教室,又看了一眼身旁张着小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班长同学,忍不住摇了摇头。 “连怪物都知道要开窗进来,星洁你呀……” “我做得不对?” “不,你干的太漂亮了。” 第五十五章 这个夜晚尚未结束 一张试卷在空中飘来荡去,宛如冬日降落的大片雪花,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晃晃悠悠落到了地上,与到处散乱的书本笔袋等等堆在一起。 站起身来的徐向阳开始环顾四周,越看越觉得惨不忍睹。一天有半天都呆在这里、对他而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教室,此时已经是全面目全非,变成了一座陌生的废墟。 他一边叹气,一边捧住了自己的额头。 一起生活将近了一年的同学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话虽如此,徐向阳当然不觉得林星洁的做法有问题。 小安全力活动所能造成的动静定然会非常庞大,医院那时候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而她为了救自己肯定不会留手,眼下的状况算是预料之中。 虽然对于教室被损毁的事实感到惭愧,但这和两条人命比起来还算是小事,反正林星洁破坏公物不止一回两回了……这就像是奥特曼为了打败怪兽,每次都把城市毁得一塌糊涂同个道理,都是为了守护生命啊! 倒是林星洁本人,在意识到到周围的惨状都是由自己造成之后,顿时收敛起了脸上的兴奋和愉快,神态看上去有些低落。 “谢谢你,星洁。” 徐向阳见状,生怕她有心理压力,立刻补上了这句感谢。 “啊……没事。” 长发姑娘抓了抓头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过,这下子该如何收场呢?” 的确,他忍不住点头,之后该如何做才是更重要的问题…… “这、这是怎么回事?” 竺清月直到这时候才出声,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她的反应没有出乎徐向阳的预料,不如说班长同学没有被小安搞出来的动静吓到说不出话来,就已经算是心理素质很好了。 林星洁瞥了她一眼,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竺清月的存在。面对对方混杂着震惊和好奇的问询眼神,她抿起嘴,没有回答。 “这个嘛……” 徐向阳干咳了一声。他发现解释起来确实有点困难,毕竟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事情。 “对了,我们的事情还没解决呢,现在真正重要的问题是那个杀人犯啊。” 他一边慌慌张张地转移话题,一边打开了手电筒。 “让我看看这家伙究竟是何来头……” 徐向阳看得很清楚,被林星洁召唤出来的巨大鲸鱼并没有离开,而是还在三人周围游荡,尾巴甩动间落下铺天盖地的阴影,将整间教室塞得满满当当。 所以他才能很放心地靠近。 被小安撞飞后,那个怪人就一直躺在正对着走廊的窗台底下,人影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像是晕了过去。 “咦,好像有点奇怪?” 林星洁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于徐向阳而言,这位附身者留给他最深印象的就是那双透着疯狂气息的猩红色眼球,结果这会儿在黑暗中却见不着了。 手电筒中放射出来的光柱直接朝着对方头颅的位置照去。 “什么?!” “哈?” 三人全都瞧见了惊人的一幕,几乎是同时倒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到后面的桌椅。林星洁心情激荡之下,差点控制着小安又要再来一回冲锋,顺便把教室的另一堵墙都给撞塌……好在徐向阳提前抓住了她的手,让女孩能慢慢冷静下来。 徐向阳虽然阻止了朋友的冲动,自个的心脏却不可避免地怦怦直跳起来。 ——那个本来该是脸的位置,这会儿却只剩下一团稀烂的、像是糨糊般的玩意儿,根本没有属于人类的脑袋,场景极其诡异和恶心。 光柱在墙壁上乱飘了一会儿,徐向阳深呼吸了好几次,冷静下来,再度将手电筒照上去。 人影仍然没有动静,像是彻底死了。 糨糊下方连接着的似乎是属于怪人的躯体,还披着大衣。 墙上糊开一片的滩涂,让人不禁联想到被人踩烂的昆虫尸体,里面花花绿绿的汁液从肥硕的躯体里挤压出来的画面。 再一次看到这惨不忍睹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止是因为场景本身令人作呕,更重要的是…… 小安撞击的威力固然庞大,如果它去袭击普通人,对象绝对会被撞到粉身碎骨,但眼前这具被附身者的“遗体”更像是被人用压路机轧了一遍,脑袋身体都被彻底压烂了,这显然不合常理。 另外,地面和墙上都没有见到血迹脑浆滩涂的痕迹,事实上,他连血腥味都闻不见。 简而言之,这具“尸体”根本不像是个活人死去后的模样,而更像是一个里面灌满了塑料泡沫和胶水的假人。 “我感觉不到小安同类的气息……” 林星洁在一旁小声说道。 徐向阳转身从教室后方拿了一根扫帚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大衣挑开。 如他所料,衣料底下根本就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滩冒着腾腾热气的浆糊状物质,质料感和墙上的痕迹如出一辙。 附身者没有死,而是留下了一团不明物质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衣服裤子,用它们鼓鼓囊囊撑起一个人形轮廓……以及一张口罩。 徐向阳的目光落在旁边的窗户上。 他走到窗台边,果然见到了同样粘稠的痕迹。 “逃走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道缝隙,想来那家伙是趁着夜色逃离的。 徐向阳站在窗前往下俯瞰,远处是被夜色的海洋彻底淹没的操场,黑黢黢的花坛与寂静的树林。 到处都空荡荡的,已经见不到人影了。 没想到这个怪人还挺狡猾的嘛,他想,发现自己不可能是小安的对手,所以就立马逃跑了吗? 真奇怪。因为当时在卫生间里的时候,徐向阳用声东击西的方法轻而易举地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他本来还以为对方是个依靠本能行动的附身者,现在看来却好像并非如此 如果说敲门敲窗还能说是本能驱使的习惯,趁着夜色与他们不注意的时候逃离、甚至还刻意留下一个“替身”来误导他们,虽说做法还很粗糙,但这种事情不像是没有知性的怪物能做出来的事情…… 徐向阳没来得及细想,只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有些沉闷的轻哼,显然是刻意克制了自己的音量。 他转过头,见到林星洁的身体轻轻摇晃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当朋友处于这种情况下的时候,徐向阳对自己该做的事已经算是轻车熟路,他连忙一把支撑住对方的身体。 徐向阳感受到了热意和柔软。当林星洁亲密地依偎在他的肩头的时候,他发现那头黑长直发遮掩下的脸颊与玉颈上都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呼。” 女孩总算能放松下来,吐出的湿润气息拂在徐向阳的脸上。 长发姑娘将嘴唇靠近他的耳朵,小声问道: “我的事情被这个人看见了,该怎么做?” 林星洁的表情很严肃。 徐向阳没说话,眼神朝着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班长看去。竺同学一会儿神色惊奇地瞧着墙上的人体糨糊,一会儿又偷偷打量他们两人。 竺清月已经冷静下来了,且似乎对这对朋友间正在私下交流的问题很好奇,但是她又很善解人意地和两人保持了一段距离,避免自己偷听到谈话内容。 徐向阳同样一脸严肃地反过来地小声问道: “你觉得呢?” 林星洁迟疑了片刻,做了个拿手刀下切的姿势。 “要不要……?” 看到这个很像是警匪片里那种手下询问老大请教是不是要杀人灭口的经典动作,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起初还想克制,后面憋不住了声音就开始大笑起来,直到林星洁露出很不满的表情瞪着他。 “……对不起,我这时候不该笑吗?” “要笑随你,”林星洁一手扶着他的肩膀,语气有点咬牙切齿,“但你可要负起责任,想办法解决啊。” 这回她没有放低音量。竺清月的神情变得更好奇了。 “放心,竺同学很善解人意的。我觉得她会愿意为我们保守秘密的……对?” 说到最后,徐向阳有意将自己的语气加重。 “……” 林星洁挑起眉头,对徐向阳的做法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 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在了班长同学身上。 “唔,该怎么说呢……” 竺清月一手托着侧脸,另一只手支撑在手肘下方,露出思考的神态,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总之啊,和大家说‘一切都是那个闯进来的杀人犯干的’就好了。至于林同学为何在这里,就说‘是我看见的,林同学是为了救我们两个才匆匆赶来’,至于教室里发生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因为那时候我们已经逃出来了……这样?”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面面相觑。 “好像只能这样说了。” “嗯。但是这地方看上去实在是……” 林星洁还是有点迟疑。 正如她所说,小安造成的破坏实在不像是光靠一个人能办到的;不,光看墙体的损坏痕迹,恐怕有同伴也不行。 如果怀疑是杀人狂携带了爆炸物或是相关工具,警方应该会做现场调查,这种事情应该很快就能得出结论。 说起来,上回在医院的时候,林星洁就已经放开手脚大闹过一次了,那时候姐姐他们的调查结果不知又会是什么样的…… 好像是有可能会被联系起来。 而且更关键的是,徐向阳心想,今晚他们几个是免不了要去一趟派出所了。 因为他们全都听见了来自楼下的声音。 警笛声,人们的呼喊声,“吱啦——”铁门被推开后与地面发出剧烈摩擦的响动。 三人走向走廊。 紧锁的校门被打开了,保安室亮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再度吞没整座校园的光明。 身后教室里的灯和走廊上的灯一同亮起,校门口走进来几位身穿警服的人,后面还有几个踮起脚来迫不及待往里面张望的同龄人。 他们显然看见了走廊上的人影,十分高兴地朝他们挥手,一边喊着“班长,你还好吗?”、“大家都没事?”之类的话,嘈杂的人声和背后警车刺耳的鸣笛声一齐涌入。 徐向阳在黑暗而寂静的世界里呆了一会儿,反而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不现实,特别是当他转身后,看到身后那坍圮的门墙与一地玻璃碎片后。 “我先下去了。” 竺清月说,然后她率先朝着楼梯走去。 徐向阳和林星洁并肩站在栏杆旁,俯瞰着她在校门口的广场和几个女生拥抱在一起的场景,真是一副让人感动到热泪盈眶的画面。 只是,迎面吹来的风还是让人微微发冷,提醒着他这个夜晚并没真正结束。 他们俩听见了走上楼梯的脚步声。 站在身旁的女孩像是无意识地、悄悄碰了一下他的手。 徐向阳没有转过脸去看她,而是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朋友纤弱的手掌。他用上了点力气,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给予她支撑身体的力量。 第五十六章 温和的良夜 半个小时后。 徐向阳和林星洁并肩坐在长椅上。 盆栽遮挡住他们观察的视线,穿着制服的人们在走廊上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偶尔才会有人能休息一会儿,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在办公室旁驻足,用好奇的目光看向分散在走廊和厅堂里的几位年轻人。 “要喝热水吗?那边有。” 有人走过来,善意提醒道。 “嗯,谢谢叔叔,我们没事的。” 徐向阳抬起头来,笑着回答道。 直到对方离开了,身旁女孩正拉扯着自己的衣角的纤手才慢慢放下来。 徐向阳心中暗叹了口气。 长发姑娘低垂着脑袋,像是在假寐,只是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薄薄的嘴唇抿紧成一条线,说明她内心的不自在。 他当然能看得出来,林星洁现在正在感到紧张。 遗憾的是,徐向阳却没有办法劝说她放松下来,因为他想不出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心事重重。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最前面是一扇玻璃拉门,将夜风和浓郁的夜色挡在外面;里面则是个不大不小的厅堂,两边摆放着等候的椅子,再往里走就是有好几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值班的柜台了。 窗明几净,灯光亮如白昼。 家庭纠纷,迷路,物品被盗窃,寻人启示……时不时就有形形色色的人进入厅堂询问情况,作为一个24小时运转的设施,这个地方没有片刻停息的机会。 “我现在好像有点知道莲姐为什么这么忙了……” 林星洁小声说道。 “嗯,不过她的工作和派出所里的有点不太一样,她是市刑侦支队的,主要负责刑事案件。” 徐向阳回答道。 “那种有轮班值岗的其实还好点,可是遇见较为棘手和复杂的案件,或是上头下了时限命令的时候,一旦人手捉襟见肘,就没有休息的机会了。熬夜工作那是常态,一天下来连饭都来不及吃上几口,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就得爬起来去开会议,每次发现一点新的线索都得及时赶去现场……” “你还真了解。” 林星洁突然想起了在姐弟俩家里看见的满墙奖状和合照,有的是徐向阳从学校里拿来的,有的则是属于表现出众的李青莲在工作单位中得到的种种表彰。 如果说是每天五点爬起来背单词的徐向阳是标准意义上刻苦学习的优等生,那李青莲就是每次都会自告奋勇参与案件,态度积极到旁人都会被吓到的工作狂。 从这点上说,两人还是挺像的,不愧是姐弟。 不过,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林星洁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毕竟姐弟的姓氏都不一样。 而且,既然莲姐自称是监护人,那徐向阳的父母和其他亲人又去了哪里呢? 林星洁不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太好张口询问。 徐向阳的回答打断了她的沉思。 “我是从姐姐的同事那里知道的。听说早就有人和姐姐谈过,说是可以让她调到其它……更加轻松点的位置上。这倒不是姐姐工作上出了问题,只是觉得她本人是个很好的招牌,但姐姐她还是宁愿在布满烟灰缸和咖啡杯的办公室里睡觉。” “我觉得呢,她是因为我才会那么辛苦的。”徐向阳的语气很平静,“所以,我才会一直都想早点长大,为姐姐能分担一点家庭的重担。” “……嗯。” 林星洁不再说话了。 徐向阳看见一个梳着麻花辫的高大姑娘从走廊上的其中一个办公室里走出来,像是松了口气。 这个叫孙小芳的女生看到坐在不远处的两人后,好像在犹豫该不该打招呼,最后还是表情尴尬地转过头去,当作没看见他们俩。 时间过了晚上九点,学习小组的成员们正在一个一个给家里人打电话保平安,通知一下今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就算他们的家长知道自己的孩子这会儿正好好地在派出所里,但是听说了自家的宝贝孩子居然遭遇了入侵校园的疯子这种事,这群大人们肯定会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十五中的校领导们也该接到消息了。 而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同样已经打过电话,莲姐马上就会过来。她在电话里答应得很爽快,并且还说“有话要对你们讲”。 “……真的没问题吗?” 林星洁忍不住小声说道。 她又想起自己出门前与李青莲的交流。林星洁之所以突然离开,当然是为了去救徐向阳。但实际上当时家里并没有收到电话之类的,总不能说是自己神神秘秘地突然想跑到学校附近散步,之后又刚好撞上了?这种行为显然很可疑。 “……就算真的出现问题,今晚总不会有事的。” “你这个根本不叫安慰啦。” 徐向阳的侧腹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挠了挠后脑勺,犹豫片刻后,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其实啊,就算你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林星洁有点不满,“你以前听说过超能力这种事吗?哪个地方有闹鬼之类的传闻,也都只是传闻而已。” “我以前就讲过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顶着,轮不到一个女高中生来拯救世界。” 徐向阳说出了他的推测。 “在我看来,鬼魂也好,怪物也好,被附身的人也好,都不会是孤例。你想想,我们国家这么大,只有一起超自然事件发生在一个沿海城市里的一条街道身上的一栋废弃楼房里,这可能吗?从概率上说就不太可信。” “唔,可是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呢?” “如果不止一个地方出现了鬼屋,不止一个人进入其中,不止一人被附身,甚至不止一个人觉醒了超能力……感觉这种事情一下子就会传开来。之所以社会还能保持安定,说不定就是有人在维护这方面的秩序。” 徐向阳摊开手。 “我认为,我们的遭遇不会是一种偶然,就连我们都能发现,我觉得肯定有相应的单位和专业人群来处理这方面的事情。” “……所以?” “星洁你又没有用自己的能力干过坏事,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成为被吸纳为其中一员。相比起普通人,这才是前程远大,可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但是,我觉得现在这样更好。” 林星洁的态度十分执拗。 “我对别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 徐向阳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其实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已经足够了,现在的生活就足够了。 徐向阳一直这样认为,就算有可能会遇到危险,有小安在就不用感到害怕,两个人一起就不用担心会走错路。 一起念书,一起考个好大学,在这个过程中,“超能力”的存在则可以为他们提供安全保障与生活便利; 等两人的眼界变得更为开阔之后,就能更有效地开拓和利用自身的能力,再去试着掌握想象之中的美好未来。 但现实却像是在告诉他们:这种平静的生活是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的。 小安的体积正在变得越来越庞大;鬼屋里的那个老人虽然离开了一次,却没有真正消失,或许他就在哪个角落里潜伏着,默默观察着他们;而距离解决掉三位鬼屋附身者才过去不到一周时间,他又在校园里遭遇到新的威胁,这次甚至还将其他普通学生一起卷入其中…… 他预想中会和林星洁两个人一起去按部就班实现的人生计划,恐怕不会如此顺利。 这个世界正在一点点起变化,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某种剧烈的变革降临到人类社会之上,如同能撕碎一切的海上风暴那样朝着每个人席卷而来。 而变得稍微不平凡了一点,对未来却依旧倍感迷茫的他们,就像是站在一列在黑夜中前行的火车头上,谁都看不清隧道的尽头会通往何方。 发现这回是徐向阳陷入沉默,林星洁的情绪有些不安定起来。她连忙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今天入侵校园的那个家伙,和安宁街41号会有关系吗?我没有看到他体内的怪物究竟是什么样子,不能确定。” “我也一样。但我能确定对方是附身者,而即使是和虫怪彻底融为一体的史晖,都不具备那种能释放奇怪物质的能力?所以……“ “是新的怪物吗?” “嗯。” “那就是和鬼屋没有关系?” “这倒也不一定,谁知道那个屋子里是不是还藏着别的东西呢。比方说……”徐向阳联想到附身者在墙壁上灵活爬行的模样,以及这家伙制造出来的那种粘稠糨糊状物质,忽然间灵光一闪,“……万一是蜘蛛之类的呢?我觉得这两种怪物还挺接近的。” “结果还是虫子啊!” 林星洁抱着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讨厌虫子。要真是这样,下次再遇见,我一定要让小安提早将它压扁,免得它钻出来吓人。” 徐向阳心说小安那模样在别人看来也挺恐怖的,大概比虫虫怪和蜘蛛人不相上下,而且它的体型更庞大,很明显会在冲击力上更胜一筹。 只可惜他们俩已经看惯了,要是能有别的能看见的人发表一下意见就好了…… “我看见了!” 什么? 徐向阳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头。 “我真的看到了,当时还有人从学校里跑出来!” 走廊上传来响亮的声音。 是王岳。他正情绪激动地对一个拿着记录本的警察和他的同学们说着什么。 “当时的我脑袋没转过弯来,现在想想,那家伙肯定是那个怪人的帮凶!” 那家伙居然还有帮凶? 徐向阳一下子就想起不久前产生的那个疑惑: 附身者明明看上去充满狂躁和混沌、不具备知性,可是却又能及时撤退、甚至还设置了能迷惑视线的家人,反应速度可谓相当之快。 如果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控制的话,就说的通了。 对了,还有他和竺清月三个人逃跑的时候,身后的灯恰好一盏盏熄灭…… “当时门卫室里的电闸突然关上,一定就是这个人做的好事!” “我知道了,别心急,情况都记录下来了,我们马上就会展开调查。这位同学,感谢你的配合。” 警察笑呵呵地提醒道。 “还有,你们的家长有几位到了,现在就等在门外呢,快先去问个好。” …… 王岳和几个女生顺着走廊出来,郭子轩则是默默地跟在后面,与众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徐同学,这次真是多亏了有你在。” 王岳一见到坐在椅子上的他,就赶紧走过来。他叹着气,神情颇为愧疚。 “我?” 徐向阳有些奇怪地指了指自己。 “对啊,我们当时都看见了,是你救了班长?” 旁边有女生帮腔道。 “我们都是清月的朋友,受过她不少帮助,可是在那种时候却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大家都很感激能及时出手的你。” “喔……”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总算想起那时候发生在广场上的事情了。 “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何况,后来班长还反过来救了我一命,同学间互帮互助而已,没什么可谢的。另外……” 他指了指坐在身旁的长发女孩。 “你们更应该感谢星洁。幸好她来得及时,要是晚来那么一步,事情很有可能会变得不可收拾。” “对对,”王岳同学连忙点头,“林同学的身手我们都看到了,想来就是她出手赶跑那家伙的,真是感激不尽!” 虽然他的话语听起来是在讨好,可是在整个过程中,王岳却始终不敢正视林星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包括另外几个女生亦是如此,很明显都在为与林星洁交流这件事感到紧张。徐向阳回想起刚才孙小芳的表现,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 就算林星洁对此并无所谓,他还是会感到不舒服。 徐向阳还想继续说什么,却感到旁边的女孩正悄悄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她小声说道: “莲姐来了。” 徐向阳点点头,转过脸对王岳等人说道: “我家里人来了。” “我们也是,大家一起去看看。” 结果才刚走到门口,徐向阳就见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派出所门前站着一大一小两位女性,在一群焦急等候的家长们中颇为显眼。 其中一人是梳着马尾,身穿正装,年龄二十六、七岁的女性,另一位则还是位高中生。 是竺清月。 她用手捂住了嘴唇,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正和李青莲相谈甚欢的样子。 在注意到徐向阳和林星洁并肩走出来后,班长同学还笑容满面地朝两人挥了挥手。 第五十七章 “杀人灭口” 派出所门口站着一堆人,还停着私家车,有衣冠楚楚的夫妻,有衣着朴素的伯伯阿姨,全都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着,正准备进来。 直到这群年轻人们走到门口。 “……这人在做什么啊?” 他听见身旁的林星洁咕哝了一句,语气听起来很不满。 大家全都注意到了班长的举动,不过此时此刻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和家人团聚报平安,所以在惊讶了一会儿后,也就各找各的了。 “哎哟,我的小宝贝啊~我真是担心死你了!” 其中还有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女十分夸张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脸上白白的妆都被哭花了一片。 “行了行了,我这不是没事呢。” 王岳不耐烦地转过头去,整张胖脸都红了起来,显然是害臊到不行。 “妈,我同学都看着呢,你别这样……” “哈哈,我们的岳岳果然还是个小宝贝啊。” “你们吵死了!” “哈哈哈……” 那边的欢声笑语暂且不论,莲姐和班长都注意到了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的靠近,于是暂时中止了谈话。 “呃。” 徐向阳正想开口询问她们俩刚才聊得如此热火朝天的缘由,却看见李青莲一脸严肃地走到他面前。女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脸。 被姐姐瞪着的徐向阳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起来,下意识低下脑袋,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林星洁默不作声地端详着这对姐弟。她突然发现那个五班的班长就站在李青莲背后,笑容满面地朝自己招了招手,似乎是想让她到那边去……她故意偏过脑袋,不去理睬这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李青莲的表情才变得柔和下来,伸出手摸了摸自家弟弟的脑袋。 “不知不觉间,你已经长得比我还要高了啊,小阳。”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徐向阳的脑袋有点恍惚,一下子回想起了好多事情。 ……是啊,真的是这样。 李青莲的个子在女性里称得上高挑,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比同龄人要高。小时候的他总是仰望着她的背影。每次都需要姐姐笑呵呵地弯下腰来拥抱他,两个人的目光才能彼此平视。 但从不知何时起,小男孩长成了少年,那个记忆中高挑的背影,原来早已经被一觉醒来就能“嗖”得涨上一截的青春期男生超过了。 很多时候,往往是在连当事人们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颠覆过往的改变便已经悄然发生,时间会潜移默化地改变每一个人…… “有没有受伤?” 姐姐低声问道。他凝望着她,仿佛真的能通过姐姐的眼睛回到了童年中,女人瞳孔中分明的担忧与爱护,和那个曾经将跌倒在地痛哭流涕的自己温柔抱在怀里的年轻女孩一般无二。 时间同样有无法改变的人和事。 “没、没有。” 徐向阳回过神来,连忙回答。 “下次别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我在接到电话的时候,差点心脏都被吓到跳出来。” 女人叹了口气。 “……这次是不可抗力,”他辩解道,“谁知道会突然间有个杀人狂闯进校园里来呢? “我都从那位姑娘口中听说了,”莲姐指了指背后的班长,“你是故意留到最后的,对?本来你是可以逃出去的,和几个同学一起等待支援,但你没有这样做。” 李青莲无意识间抚摸了一下自己垂落到肩膀旁的马尾辫。 “我是刑警,再残忍再血腥、普通人再觉得难以承受的场面都见过,还不止一次亲手逮捕过杀人犯,该做的噩梦都做完了,可是我那时候一想到……万一这种事情发生在我弟弟身上,我还是慌的不行。” 徐向阳无话可说了,听到姐姐的话,愧疚的情绪在他心中不断滋生。 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不曾有片刻为过去的所作所为后悔过;可是无论他的做法是对是错,站在一个为自己的性命感到真切担忧的家人面前,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 然而,李青莲的话并没有到此结束。 ——“但是,你是为了救别人才这样做的。竺同学还对我说,她真的很感激你,没有你出手相助,她就有可能受到伤害;听说还有另外一个男生,都是被你及时救出来的;所以,从一个教育者的角度上来说,这件事我不应该批评你,反而应该对你说……” 女人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脸上露出一如往常的亲切微笑,朝他伸出手来。 “做得好,小阳,不愧是我的弟弟。” 徐向阳没有躲开。莲姐的手掌在他的脑袋上用力揉了好几下,将少年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徐向阳下意识地朝着竺清月的方向看去,只见姐姐身后的可爱女孩将两根手指放在脸旁边,笑眯眯地朝他比了个“耶”的手势。 他不知不觉间松了口气。 李青莲和弟弟站得靠近了点,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轻声嘱咐道: “不过,下次遇见危险情况,还是记得要提早通知我。有困难就想办法去找其他大人,别一个人去冒险。” “……嗯,我知道。” “还有啊,你的‘小女朋友’,总觉得某些地方和你是一个性格,是不是太固执了点儿?你得好好劝她啊。” “星洁她不是——” 这误会已经从别人口中听到不止一次两次,徐向阳下意识就想否认。 李青莲却没有继续听他辩解的意思,而是放下手,将音量提高。 “星洁,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点事情要问你。” 姐姐的语气还算温和,只是神情看上去颇为严肃。 “今天晚上就想问你了,当时我还有点不太确定问题在哪儿。这回你可躲不过了,要和我老实交代啊。” 一听到这若有深意的问话,林星洁顿时明白了什么,转过脸来,求救似地望向徐向阳。 徐向阳没说什么,只是以点头作为回应。 …… 望着好朋友迈着忐忑的步伐跟在姐姐后面,走向远离人群的某个角落,徐向阳吐了口气,不知道是该为“这件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而像是尘埃落定般松一口气,还是要为即将接受一位刑警询问的林星洁捏一把汗。 这一关终究还是逃不过去的,他没有别的好办法。 就连徐向阳都拿自己的姐姐没办法,在莲姐面前他自认为根本没有能力撒谎,又有什么可以教别人的呢。 不过,姐姐她就算真的有怀疑,总该不会太为难星洁—— 徐向阳脑海里盘旋着种种念头,却发现不远处独自一人的短发姑娘在等两人离开后,将双手背在后面,慢悠悠地朝这边靠近。 “谢谢你。”等她靠近到跟前,徐向阳立刻诚恳地向她道谢,“谢谢你为我说话。” “不用谢。我对你姐姐说的事情都是发自真心实意,没有撒谎,也不准备故意讨好谁……”竺清月笑着摇摇头,“当然,林同学的事情我没有讲,放心。” “嗯。” 徐向阳点点头。他相信班长同学没有说谎。何况不需要别人通风报信,莲姐她应该已经注意到今天晚上这件事情的不对劲之处了。 “你刚才就是一直和我姐姐说话?” “不止啊……” 竺清月一边踱步,一边望向远处和家人团聚的同学们。 “李警官是我偶然在门前撞见的。在此之前,我还去和学习小组的成员们确认了一些事情,就在你和林同学卿卿我我的时候呢。” 徐向阳很干脆地无视了她最后开玩笑般的那句话,直接问道: “结果呢?” “我去问了大家关于那个杀人狂的看法。结果就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们都以为入侵校园的疯子只是一个普通人。” 竺清月回答道。 “换而言之,不知道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看到那个怪物的真容、还有注意到林同学将教室摧毁的人,就只有我一个。” “是这样啊。” 徐向阳没有再开口。 竺清月却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看到班长同学炯炯有神的双目,他不禁偏过脑袋。 他知道对方现在肯定有无数问题想问,可是—— “看来,需要我先开口?” 班长同学相当善解人意,率先问道。 “嗯。”他又点了点头,“不过,我会不会回答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明白。那就让我问个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竺清月脸上罕见地露出犹豫之情。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长发女孩,低声问道: “——我……待会儿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啊?” …… …… ……啊? “这算什么问题?” 徐向阳瞪大眼睛,这个问题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他只觉得很不可思议,忍不住轻笑起来。 “我说竺同学啊,在你眼中,真觉得我们俩像是有这个意思吗?” “别笑,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我当然会很在意。”竺清月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继续坚持道,“就算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都要搞清楚。……真的不会?” “当然。我和林星洁都是遵纪守法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哪里会那么凶残。” 除了偶尔会破坏破坏公物,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至于把混混搞成植物人之类的,严格来说算是在为社会做贡献? “那个,我当然相信你、相信林同学,但要是有些身不由己的理由……” “比方说,我们俩其实是某个黑暗组织的一员?有规矩需要清除掉所有目击者?” “对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徐向阳的笑声一下子大了起来,他本来想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结果还是没忍住,捂着肚子弯下腰,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正在严肃谈话的莲姐和林星洁,还有其他几个正和家长呆在一起的五班学生,全都好奇地将目光投过来。 竺清月精致的脸颊上泛起云霞,一时间连那对晶莹的耳垂都红透了,她慌慌张张地说道: “等等,徐同学,你先——” “这、这问题我以前倒是有想过……”徐向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回答道,“只、只是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幼稚……哈哈哈!” 因为他笑得太开心,所以完全忘了他在那天午后被林星洁叫到体育仓库,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和小安面对面的时候,第一时间的反应同样是问类似的问题…… 结果自然是被林星洁狠狠嘲笑了一番。 正所谓因果轮回。 “你、你笑够了?” “没,没……让我再……” “你这人真讨厌啊!” 羞到满脸通红的班长同学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别人坏话,她咬了咬牙,一把抓住了徐向阳的衣服,努力将他往另一个方向拽。 “我们到别的地方去说!” 第五十八章 玩笑 夜色愈发深沉和浓郁。 背后是派出所内部散发出的淡淡光亮,他们俩则是站在一辆停放在门口的警车旁边,位于屋檐的阴影下方,这样谁都听不见这两人的对话了。 好不容易笑够的徐向阳,总算能认认真真和班长同学交流一下关于他们俩的事情。 在没有人的地方聊天,他能稍微轻松一点。 ……除了远处那几位同学时不时往这边张望,好奇的目光令人不胜其烦、还有正在和姐姐交流的林星洁偶尔瞥过来的视线有点戳人以外。 竺清月则对此浑然未觉。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两人的对话之上。 “原来如此。还发生过这种事情……源头是在那栋闹鬼的屋子吗?”她若有所地说,“我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但听起来就像是一场没人会预料到的意外。” “所以你能放心了?”徐向阳摊开手,“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只有我们俩。” 竺清月低头思忖了片刻,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说了一句让徐向阳备感惊讶的话。 “你们的遭遇,是从这个学期……不,是从期中考试之后,也就是大概一个月前才开始的?” “你知道?” “呵呵,因为我一直都很关注啊。你们俩关系变得要好起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虽说从徐同学转学过来开始,你们俩就是邻居,但彼此间更像是一对陌路人;是以‘某个契机’为开端,才变得上学下学都形影不离的。我以前就对其中的原因觉得好奇,这回终于得到答案了。” “……现在真正感到惊奇的人是我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你该不会是跟踪狂,居然把我和星洁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 “有些事情不用我主动去了解,都会在不知不觉间传到我耳朵里。” 竺清月将手指竖起,放在嘴边,微微一笑。 “我只需要像这样闭上嘴巴,一句话都不说,静静地听我的朋友们聊天就可以了。” “这种话我一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徐向阳回忆了一下他在班级里的日常生活。课后的时候大家当然会很热闹地找朋友聊天,讨论刚兴趣的话题,而那种时候他一般都是在准备下一堂课的内容,“你竟然能认真听下去。” “绝大部分时候都会当作耳旁风。一般只有在听到在意的人的事情的时候,才会暗自记下来,这就是我的一般做法。” 竺清月回答得很坦然。 “简单来说,归根结底,最重要的还是‘我很在意’。” 在说这话的时候,女孩直视着他,瞳孔闪烁着微光,像是在等待自己的回应。 徐向阳心中一动。 他自认为不是那种容易自作多情的人,看到有时候为了引起女生们的注意力,不惜扮丑搞怪,明明在意的不得了还故作不在意的同龄男生,他甚至会产生一点点心理上的优越感。 因为和他们不一样,徐向阳是真的不在意。 不过…… 现在呢? 一时间,周围变得安静下来。 徐向阳不敢去看他的姐姐和朋友,不愿意去瞧学习小组的成员们和他们的家人;他只是和班长女孩静静对视着,甚至能听见头顶无数被光吸引来的飞虫围绕着路灯柱打转飞翔的嗡鸣。 于是,徐向阳回想起了在教室里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两人在如深海般的夜色中、在一点点迫近的怪物的威胁下,在无人的教室中惴惴不安等待着的时候。 那段短暂的经历离他们并不遥远,甚至就在几个小时前才刚刚发生;可当时女孩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却变得有些模糊,难以清晰地回想起来。 而此时此刻,它才终于又一次在脑海里卷土重来。 她说了什么? 她好像说了“羡慕我”;还说了“想要趁着两人有独处的机会,能和你多交流一会儿”…… 她真的这样说过。 两人间的距离不算太接近,起码不如那时候近。只是竺清月的眼神给了他一种近在咫尺错觉,短发姑娘湿润的红唇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我吗? 徐向阳忍不住浮想联翩。 假如班长真的对我有这个意思的话,他该怎么做? 不,这种问题根本没有问的必要。 当然是,当然是…… 当然是严词拒绝。 怎么能早恋呢!徐向阳想,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要是十五中里最优秀的两个学生谈恋爱,结果导致成绩下降,那可不止是他们俩的事情了。 说得再严肃点,这都是为了老师们的心脏好啊。听说那位头发微秃的年级组长有十几年的高血压,而他一心想要在这一届培养出个状元……指望理科是没希望了,年级组长几乎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文科一班和五班的尖子生们身上,要是得知此事说不定会直接晕过去。 但冷静下来想一想,竺同学说的“在意”也不一定是指那方面的事情。 再怎么说,他都是年级第二,竺清月在拿到年级名次表后,会看到自己位于顶头的位置;而她只要再往下看一格,就是自己。 “你是说,你很在意我?” 以上所有激烈的思考实际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徐向阳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有话直说,指了指自己。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情理之中呢,竺清月连忙摇了摇头。 “啊,不好意思,我刚才的意思不是这个……” 果然不是。 “那就是星洁?” 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更加搞不懂情况了。 “你为何会在意她?之前你们俩认识吗?” 竺清月眨眨眼,有点忍俊不禁。 “徐同学是平常看林同学看习惯了吗?原因不是明摆着的嘛。” “嗯?” “因为她长得很漂亮。大家不都是出于这种理由才关注她的吗?” “就、就因为长相?” 徐向阳有点气闷。 “是啊。” 而竺清月则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 “女生一样看脸,没有人不喜欢漂亮可爱的事物,特别是像林同学那样漂亮柔顺的黑长直发,实在是让人很羡慕。摸起来手感肯定会很好?” ……那确实。 徐向阳不由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所以对我而言,整所学校里,只有林同学是最值得我关注的对象。” 可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眉头下意识皱起。 只因为外表就对人另眼相看,听起来……该如何形容呢,徐向阳总觉得有点轻浮,这是因为这种话和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和观念相违背。 如果是别人的话倒所谓,只不过是观念不同;可是从竺清月口中说出来,他发现自己竟然觉得有点失落。 自从转学到十五中、听说竺清月这个人以后,这位自从入学以来——哪怕是在分班前都永远保持着年级第一,深受老师们和同学们信赖的完美女生,就变成了他心目中那个需要拼尽全力去追赶的对象。 当然,仅仅是失落,不是失望。因为徐向阳很清楚,他只是擅自将自己的想法放在在别人身上,而别人却没有理由回应这种期待。 “容貌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价值,一定还有其它更值得在意的东西。”他说。 而班长同学却以一副比他还要肯定的态度回答道: “一般来说是不能,不过要是像林同学那样漂亮到一定程度的话,大概是没问题的。”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徐向阳有些微妙的低落情绪,竺清月又补充说明道。 “另外,徐同学,我刚才的说法可能会让你有点误会,我当然一样很在意你,不然就不会注意到你的姐姐是警察这件事……唔,该怎么说呢,我们俩算是学习上的竞争对手?要是我不够重视的话,被人从一直以来保持的位置上拉下去就惨了。” “这种事情,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徐向阳一本正经地说道,“重要的不是和他人比较,而是看到自己的成绩正在脚踏实地提高,盲目攀比分数,只会迷失方向。” “是这样吗?”竺清月好像觉得很有道理似地点了点头,只是她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更让他气闷了,“可能你说得对,毕竟我从来就没有和他人比较的机会。” “……” “哈哈,我是在开玩笑啦。” 看到臭着脸的徐向阳,竺同学笑得更开心了,好像是要将刚才被他嘲笑的份全都还回来一样。 “我当时是真的觉得有压力的,第一次月考的时候你还在前十开外,等到了期中考试的时候就追上来了。明明我以前都能把第二名拉开好一段距离,但那次和徐同学却只差了二十来分……” “是十九分。”徐向阳纠正道,“老师给班上同学看过你的试卷,不过是语文大作文三分,英语听力两分,作文两分,历史选择题一道,政治选择题一道,数学最后一题的最后一解没有答出来扣了两分……就只差了这么一点点而已。” “……” 竺清月用手捂住嘴巴,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这个男生明明在意到不得了啊。 “对了,竺同学,你之前说‘我很羡慕你’,就是因为星洁的关系吗?”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连忙换了个话题。 “那个啊……”竺清月想了想,点头承认,“是的,就因为你是学校里和她走得最近的那一个人。关于这件事,其实不止是我,想必大家都很羡慕。” 恐怕更多人是“敬而远之”才对。徐向阳心想。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像你一样,和林同学成为朋友。” 班长同学轻轻叹了口气,她的语气听上去没有抱太大希望。 “这会很困难吗?” “……我不知道。”徐向阳摇摇头,“要和谁交朋友,是她的选择。” 就在这时,他们都注意到有人正在靠近,不约而同将头转过去。 “呃,没打扰?” 站在不远处的是王岳,被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同时盯着的他语气弱弱地说道。 “我就是来说一句,大家都准备走了。” “再见!” “明天见,班长,还有徐同学!” “大家要记得早点休息,晚上要睡个好觉哦?” “哈哈,这就别提了,别做噩梦就好……” 站在马路边上,和学习小组的成员们告别后,他转身对竺清月说道: “好了,我把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你了。还有别的事吗?” ……其实并没有全盘托出。关于他的能力,关于林星洁的能力,徐向阳含糊其辞地掩盖过去了。 只是,竺清月好像并不在意。看听他说话时女孩眼神闪闪发光的模样,就知道她正沉浸于发现隐藏于日常世界的海面之下、一个全新世界的新奇与快乐之中。 徐向阳对这种表情很熟悉,因为他和林星洁都有过相似的经历。 与此同时,林星洁和李青莲两人的谈话像是告一段落,两人朝这边走过来。 “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分别。” 因为两人本来就是邻居,倒不用担心只是因为一起回去就被猜到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关系。 “好啊,再见!” 竺清月表情轻快地朝他摆了摆手,随后又笑容满面地朝着莲姐和林星洁挥手告别。 “明天见啰!” 莲姐微笑着说了一声“再见”,林星洁默不作声,只是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小阳,我们朝这边回去。” 徐向阳跟着一大一小两位姑娘的步伐走了一会儿,他本来满脑子都是对“她们俩刚才究竟聊了什么”的好奇,正在犹豫是该现在就开口、还是回去后私下里找人询问的时候,突然间愣了一下。 他转过头去。 暗淡的路灯光笼罩下,那位女孩正静静伫立在马路边上。 正值深夜,城市中央的街道还很热闹,她却独自一人倚靠着背后的灯柱。 偶尔有人骑着摩托车飞驰而过,卷起一阵风。竺清月拢起耳畔被吹乱的头发,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干脆走到一旁的路墩坐下。 女孩一手支撑着下巴,凝望着面前人来人往的马路。模样看起来有些许落寞。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一件事: 竺清月好像是一个人。 明明所有人都打过电话了,剩下的同学们都被自己的家长接走,他和星洁与姐姐一起走上了回家的路,可只有竺同学她…… 始终是一个人。 第五十九章 送她回家 徐向阳和姐姐说了一声,又重新跑回来。 等他走到竺清月面前不远处的时候,听见她正在哼唱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女孩轻柔悦耳的嗓音被吹散在荡荡夜风之中。 “咦,徐同学,你怎么又走回来了?” 竺清月正望着面前的马路出神,直到她发觉面前站着一个人,这才抬起头来。 在看到徐向阳的脸的时候,女孩的眼神里全是惊奇。 “你就一个人坐在这儿?没人来接你吗?还是说来晚了?” 徐向阳抱着双手,眉毛皱紧。 “你是在担心我啊,谢谢了。” 竺清月的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开朗笑容。 “不过别担心,我本来就是准备一个人回的。” “你打算怎么走?” “坐公交啊。” 她朝他晃了晃手上的腕表。 “上一趟刚刚从我面前经过,我等时间到了再过去。” 徐向阳想到了一件事,不由质疑道: “你在派出所里的时候,该不会没有打电话通知家里?” “……被你发现了?” 竺清月还是笑呵呵的,似乎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我妈妈生病了,现在正躺在床上呢,就不麻烦她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就等我回去以后再说。” “其他人呢?” “家里只有我和我妈,我爸爸……” 在提到父亲的时候,班长同学的话头微微顿了一下。 “他现在正在外地工作。怎么啦,徐同学,为何要问得那么仔细?”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他抓了抓头发,发现姐姐和星洁正往这边走过来,忍不住再次确认道: “你一个人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我平常都是一个人回去的。”竺清月摆了摆手,“只要沿着有灯的大路走就行了。” “明明才刚刚发生了那种事?” 女孩沉默了一下,随后笑着摇摇头。 “徐同学真是爱操心啊,都说了没问题的。” “我只是……” “发生什么事了?” 莲姐走到他旁边,好奇地开口询问。 “竺同学好像家里人有事,所以没人来接他。” “是吗?” 李青莲看了看坐在那儿的女生,又看了看徐向阳。 “那小阳你的意思呢?” “我……” 林星洁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默旁观,没有对他说上一句话;这会儿像是终于忍耐不住了,抓住徐向阳的袖子,用力将他拉扯到一边。 “向阳,你打算做什么?” 徐向阳听她口吻闷闷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反问道: “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的建议就是别管。” 林星洁的回答十分冷淡。 “别管啊……” 徐向阳抓抓头发,感到为难。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要是竺同学能在派出所里呆一晚上就没事了,但她好像还要回家。万一又被那个奇怪的附身者盯上的话……” “留在学校里的又不止她一个,附身者真要搞时候袭击,普通人可保护不了他们。难不成你每个人的家里都要去管吗?” 林星洁越说越觉得胸口发闷。她用力瞪着徐向阳的脸,像是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朋友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女孩看来,徐向阳对竺清月的态度有点在意过头了,这一定是因为,是因为—— 徐向阳却没有立刻回答。他想了想,朝林星洁招了招手,示意她靠拢,小声说道: “我有话要对你说,别让姐姐和竺同学听见。” …… 于是,在李青莲和竺清月两人惊奇的注视下,他们又站在那儿旁若无人地开始说悄悄话了,留下树荫底下的两人面面相觑。 “我怀疑,那个闯入学校的附身者,很可能是盯上竺同学了。” “……你有证据吗?” “证据就是那家伙的行动逻辑。他一开始是袭击了不包括竺同学在内的几位女生,可根据我通过‘心灵感应’看到的景象,就连和怪人近在咫尺的孙小芳都逃之夭夭了;问题来了,以怪人展现出的飞檐走壁般的身体能力来看,真的会追不上几个逃走女生吗?” “所以我想,这个潜入学校的附身者恐怕不是随意袭击人类,而有着自己的目标。” 从当时的状况来推测,这个目的,很有可能就是躲在盥洗室里的他和竺清月。 根据这一猜想,徐向阳很快就得出结论:他认为怪物寻找的人是自己,竺同学只是被他拖下水了。 毕竟他和林星洁是踏入过安宁街41号鬼屋的人,到现在为止恐怕还是被潜伏在暗中的老人鬼魂盯着,有附身者找上门来并不稀奇。 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他改变了想法—— “就在校门关拢前的那段时间,我和竺同学、还有另外一个男生准备逃出学校。等我们跑到校门口的广场上的时候,那个附身者趁着灯光熄灭,才在黑暗中追上了我们。” “我和竺清月几乎是并排跑的,”徐向阳用两根手指做了个奔跑的手势。他对这个细节记得很清楚,因为他就是担心竺清月跌倒,才把脚步放缓,“可结果是,那家伙却没有扑向我,而是选择将竺清月扑倒。” “……啊?” 林星洁瞪大眼睛。 “这下你明白了?这件事和我预想中的根本就不一样。” 那时候见到竺同学遇袭的徐向阳自然是想都没想,直接冲上去帮忙了;而当他事后回忆的时候,才发现附身者目标明确的行动,正好是对自己这个困惑的解答。 只不过,他一开始的想法错了,被盯上的人不是自己,而很有可能是和他一起行动的竺清月同学。 “但……为什么呢?” 林星洁疑惑起来,她忍不住又一次悄悄看向不远处的竺清月。 这时莲姐刚好接到了一个电话,正站在马路边讲话,她有意和几个高中生都保持了一段距离。 然后她就注意到,本以为会一个人百无聊赖发着呆的竺清月,原来早就已经拿出书包里的笔记本,在一片嘈杂和昏暗的环境里,开始认认真真做题了。 这就是真正的优等生吗? 林星洁想起了徐向阳每天用功念书时的样子。 这段时间住在姐弟俩家里,她几乎是将徐向阳洗漱完毕后开始背书的声音当成了起床闹钟,简直比手表还要准。 事实上,她这段时间在徐向阳的帮助下,同样有在认真读书,所以才能让成绩进步得飞快。 林星洁不讨厌学习;可还是需要有人在旁边督促,她才能静下心来念书。 说到底,她是为了和朋友间的约定在努力,和从一开始就主动投身其中的那两人是不一样的。 就算哪一天有能力报考和徐向阳一样的大学,林星洁也不会认为自己能做到像他那种程度。 她这般想着,两人的身影这会儿竟开始在脑海里慢慢重叠起来…… 总觉得,有点不爽啊,林星洁撇了撇嘴。 “是啊,竺同学只是个普通人,看她在教室里的反应,应该是看不见小安的……你怎么了?” 徐向阳背对着竺清月,没有发现这一幕,有点疑惑地看向突然发起呆来的朋友。 “……没什么。” 林星洁转过脸,不再去看那个让她本能产生了一种排斥感的女生。 “总之,具体原因我还不清楚。”徐向阳做出了自己的推测,“但是,刚才那个叫王岳的人,不是和警察说过当时在学校里的不止一个疯子,还有一个已经逃跑的同伙吗?而且很可能就是这个人将电闸切了。” “如果附身者其实是这个‘同伙’在幕后控制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而怪物之所以会以竺同学为目标,实际上是因为这个人出于某种理由盯上了她。” 林星洁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哈”的一声,叹了好大一口气,双手抱在胸前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你说的还算有道理。如果那个附身者真是冲着竺清月来的,是应该看着她点……” “对?” 徐向阳眼睛一亮。 “所以,结果还是回到那个问题,你到底想如何保护她?” 林星洁冷哼一声,语气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 “你该不会、该不会……”她“该不会”了好久,才下定决心继续说道,“提前说好,我是乱猜的,但你……你应该不是说要先带她回家住一晚?” “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你要是真敢说这句话,我就——” “我就……?” “我就咬死你!” 林星洁张开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做了个“一口咬下去”的威胁动作。 “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徐向阳失笑,“竺同学她明明是要回自己的家啊。” “……那就好。” 林星洁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夸张了,脸颊有点发烫,只好欲盖弥彰地扭过头去。 “所以……” 他转过头看向竺清月,发现她居然正在那儿安安心心地做作业,好像这边的事情都和她无关似的。 徐向阳干咳了一声,走上前去,将声音提高; “竺同学,等会儿我送你回家?” “你说啥?!” 竺清月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背后的林星洁却惊呼了一声。 结果,到最后还是得莲姐拍板。 她赞同弟弟的想法。对李青莲而言,保护一个在深夜独自回家的未成年女生,本来就称得上职责,既然见到了就没有不管的理由。 四个人沿着马路走了十几分钟,来到了车站。 李青莲这时却又接到了一通电话,拿出手机的时候,她的眉眼间带上了一点无奈。 “嗯,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她放下手机,略带歉意地看向几位年轻人。 “我有事要回工作单位一趟,先把你送到家……” “没关系,其实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竺清月连忙说道。 “我们家就住在公交车站旁,小区里有保安巡逻,很安全的。” 李青莲看了看班长同学,微微颔首。 “那好,我走了。” 她又看了看另外俩孩子。 “你们俩记得早点回去。” “好~” …… 莲姐神色匆匆离开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却没有听她的话,等到公交车来了,两人跟着竺清月一起上了车。 “结果,你们还是跟过来了啊。” 车内寥寥只坐着几个人,全都沉默地望着窗户。 前排座位上的竺清月抱着书包,注视着车窗外在夜色中掠过的排排树木。不知为何,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许紧张。 “既然说好要送,那就送到为止。” 徐向阳回答道。 坐在他身边的林星洁沉默着拉下兜帽,将自己的脸庞遮挡住,只有一头惹人注目的墨色发丝露在外面。 …… 竺清月的下车地点是清江苑。 这里是整个锦江市最出名的高档公寓楼住宅区之一,就连徐向阳这种不曾接触社会的高中生都听说过。 徐向阳跟着她下车的时候,有种恍然的感觉。 他早就听说过竺同学家境很好;但之前在派出所的时候,却又没有人来接她,这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起校内传闻的真实性,毕竟有林星洁这个例子在前。 不过,这回好像是能确定了。 公交车站位于桥头,桥的一侧是横跨整座城市的江水流淌过此地形成的江岸与河湾,另一侧则是清江苑所在的公寓楼区域。 并排竖立的建筑物宛如一个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夜色之中。 “……” 徐向阳站在桥边往下俯瞰,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江面。不远处岸边的路灯光,仅仅能照亮一小片晦暗的波澜。 他听见水声涛涛,激流涌荡。 “不过来吗?” 前面传来竺清月的招呼声。林星洁双手插兜,慢悠悠走过徐向阳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腰。 “走啦。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这个‘瓷娃娃’的家住哪儿吗?” 抛下这句话后,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瓷娃娃? 徐向阳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这是在说竺清月。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无论如何,给别人取绰号可不是好习惯。 徐向阳看的出来,林星洁对竺清月同学的态度一直有点不感冒。虽说这不能算特例,毕竟她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基本上都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可要是让一直想和她交朋友的班长同学知道了,大概会觉得伤心。 “瓷娃娃……瓷娃娃……” 徐向阳嘀咕了一声。 不得不承认,这个绰号倒是挺适合像竺清月这位样貌精致的女生,但他总觉得,林星洁的话语中还另有深意。 是什么呢? 他摇摇头,不再细想,跟上了前面两位女孩的步伐。 第六十章 记得的人不止一个 直到走近了,徐向阳才发现自己还是太想当然。 住宅区占地面积广阔,远远看去确实会给人一种坟墓般凄冷黑暗的感觉;可实际上,里面的装潢称得上流光溢彩。 每一栋公寓楼的大部分窗户都是暗着的,仅有一小部分人家亮着灯。但这并不妨碍整个小区都在闪闪发亮,宛如一座屹立于江畔的不夜城。 旁边的路灯柱和别处看见的都不一样,不但仿照灯笼挂上了玻璃灯罩,而且还用上深色的铜制品作为装饰。 踏入小区门口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罗马柱和拱门,脚下鹅卵石铺成的路面延伸向不同的岔道。 他们路过一处处定期有人精心打理的草坪花坛,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走近一瞧,他们发现了一个正在持续运转的喷泉水池,坐落在一个供人观赏的园子内,面积比学校里那个要大上好几倍。 徐向阳出于好奇心踏入园林内瞧了瞧,发现自己简直像是走入了一座古希腊的神殿,到处都摆放着古典风格的大理石雕塑,看得人眼花缭乱。 而且正如竺清月所说,小区内24小时都有保安巡逻,他们在路上遇见过。而且还是两人一组,给人一种专业感。 事实上,几位年轻人在进入清江苑的时候,就被满脸严肃的门卫拦下来过,就算有竺清月这个住户在,徐向阳和林星洁还是需要登记才能进去。 这个年代,城市道路上多见的还是摩托车和自行车,但清江苑内部却专门修建有一座能被停到满满当当的停车场;徐向阳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整个城市的私家车都停在这儿了。 “嚯,这地方还真了不得。” 徐向阳像是刘姥姥走进了大观园似地到处好奇张望,他听见背后传来林星洁的咋舌声,不知道她是在惊叹还是在嘲笑。 “嗯,的确,百闻不如一见。” 他不由点点头。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呢。” 林星洁加快步伐,走到徐向阳身边,用走在前方的女孩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向阳,果然人和人不一样啊,这点从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 是啊。 徐向阳心想。 眼前的清江苑,和他们居住的那条旧城区的破落小巷比起来,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不过……” 徐向阳抱起双臂,端详了一会儿被笼罩在夜色中拔地而起的大楼。 “我觉得还是我们家更好。” “是吗?” “嗯。这地方虽说看起来很壮观,可是景观这种东西无论如何漂亮,看久了还是会腻。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实在太稀缺。” 林星洁听到这儿,不由赞同地点点头。 “就算灯光打得再足,整个地方一眼看上去还是很冷清啊。感觉就算是在白天,一个人走在这种空旷的地方还是会很害怕。” 小巷则不同。 巷子有龌龊阴暗的角落,有老鼠蟑螂爬来爬去的窄道;道路狭小,石板地上到处坑坑洼洼,每到下雨天后就会积起一地水,不小心就会踩脏脚; 屋檐上的天线,头顶的电线和下方的晾衣绳将小巷上空切割得七零八落,一件件晾挂出来的衣服将本就逼仄的行走空间积压得更小,迫使人们不得不低下脑袋才能走过去…… 住在这样一条随处可见的小巷内,总是有种种不方便之处,但徐向阳看见的却不止如此。 他还能看到流着鼻涕大呼小叫在巷子里奔跑的小孩,和自己一眼背着大大的书包上学放学的中小学生,打着伞出来浇花的文静女性,到了下午就把躺椅拉出来,一边泡茶一边晒太阳的老人,穿着背心人字拖拿着脸盆出来打水的男人和端着洗衣盆出来晒衣服的女人…… 他已经习惯于这种被生活氛围——或者说人的气息所包围的世界了。 “以前的我虽然对那条巷子没有好印象,但要是让我住在这儿,肯定也会不太情愿。”林星洁说,“现在的我,就更会这样想。” “……话说回来,我们这样是不是就是别人口中所谓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 徐向阳突然想起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才不是。”林星洁轻哼一声,她挺起胸口,表情骄傲得像一只天鹅,“这世界上只有自己家种的葡萄,才是最甜的。” “喂,你们俩,不过来吗?” 竺清月发现身后两人不知何时已经跟丢了,不得不转过身来,远远地朝他们招手。 “还是说,准备回去了吗?” “我马上过来。”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相视一笑,再度朝着前方迈出脚步。 他们走到了其中一栋公寓楼底下,看着竺清月打开电子锁,走上电梯。 徐向阳甚至觉得,就连这架电梯里的装潢条件都比自己的卧室要好,里面铺着柔软的大红色地毯,还有舒服的木板墙壁……毕竟自己现在住的地方,是本来放杂物的小隔间改的。 他们在宽阔的大理石走廊上行走。 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夜色中静静回荡。 这里没有他人,这层楼的每扇门都关得死死,只有徐向阳等人经过。 走在这栋公寓楼的高层,窗外的夜风更大了,时不时“呼呼”地猛吹上一阵,整扇玻璃都在颤抖。 尽管他们头上的水晶吊灯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可那种从踏入小区开始就能感受到的冷清和寂寥的氛围,却始终挥之不去,反而愈发浓烈。 “好了,送到这里为止。” 竺清月在其中一扇防盗门前停下脚步。 “喔,好的。” 徐向阳点点头。他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林星洁正站在电梯间旁作为装饰品的青花瓷大缸前,好奇地伸头往里面张望。 “要到我家里看看吗?” 竺清月从书包里翻出钥匙,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不,这就算了。”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拒绝。 “你和林同学一起进来喝杯水再走。拜托你们一路送过来,怪不好意思的。” “不,我觉得……” “何况,我想和林星洁还有你再拉近点关系,”女孩一边将钥匙插入门内,一边轻笑着说道,“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呢?” “像竺同学这样出色的人,大家都是很愿意和你做朋友的。” 当然,星洁从来都不属于“大家”这一类群体。她会如何看待班长同学完全是未知数……徐向阳正想着,不知为何,竺清月却停下了手。 “那可不一定。不说别人徐向阳,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冷不丁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令他愣在那儿。 聪慧的、努力的、友善的…… 好像那些常见的用来夸赞优点的美好词汇,都能用来形容这个女孩。 徐向阳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记忆中的画面一幅幅掠过,最后停顿在今晚的某个时间点: 当同龄人们到畏缩不前的时候,是竺清月主动提出要回去救被落在教室的郭子轩。 那之后的他和她奔跑一起在楼梯上,明亮的灯光与走廊上的黑暗彼此交织交错,光影渐变的像是栅栏、又像是流水,自女孩身上流淌而过。 而他能很清楚地看见,身旁这位姑娘的脸上,正带着毫无惧色的笑容。 “……我觉得你是个勇敢的人。” 最后,徐向阳如此说道。 在所有人都踌躇两难时能果断第一个站出来的人,面临生死危机还能笑得出来的人,除去“勇敢”以外,他想不到第二个更合适的形容词。 “哈。” 由于竺清月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徐向阳只能听见她轻笑了一声。 女孩的语气里蕴藏着相当复杂的情感,但徐向阳起码能听得出来,那绝不是因为被夸奖而感到高兴或是害羞的语气。 面对一脸困惑的徐向阳,终于,她转过头来,慢慢开口: “徐向阳,你还记得当时是谁提出郭子轩被我们落下的吗?” “呃,我记得好像是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好像叫孙……孙什么来着,怎么了?” “那你觉得,当时那群人里,真的只有她记起了这件事吗?” 竺清月的脸上还带着微笑。她那双被门前灯光映照得熠熠生辉的瞳孔里,却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 徐向阳瞪大眼睛,发现自己确实是忽略了这一点。 毕竟当时他们为了躲避附身者,在学校里都跑了好一会儿了,除了他和竺清月以外的几个人甚至跑了个来回,如果有人在这个过程中记起了这档子事、却出于自保的想法没有说出口的话,一点儿不奇怪。 “只要自己不坦诚,这种事谁都不会知道答案。” 竺清月的声音轻缓柔和,却又有着令人心惊的坚定。 “不过,我起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此之前,还记得郭子轩还呆在教室里的人,不止孙小芳一个。”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顿地说道: “——还有我。” 徐向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闭上嘴巴,保持沉默。 “徐同学,你那时候记起他了吗?” “……” 徐向阳摇摇头。 “这也难怪,毕竟你今天才第一次和郭子轩认识。” 即使在说着很沉重的话语,竺清月脸上的表情仍然没有丝毫变化。 “但我的话不一样。因为他是我的同班同学,再加上身为女生,可能在某些事情上细心一点,所以,我其实是早就想起来了,并且在和你一起逃跑前,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 “我只是始终没有开口罢了。我甚至希望大家都不要发现这件事,能顺顺利利地一起安全地逃出校门,再立刻求助。这样说不定还能来得及救郭子轩同学一命……” “这种想法并没有错。” 徐向阳打断道。 “但它的确不够‘勇敢’,不是吗?” 竺清月偏了偏脑袋,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门上。 “咔哒。” 房门被她打开了。 “你们俩讲好了没啊?” 不远处的林星洁朝他们俩大声喊道。 “嗯,我马上就过来。” 徐向阳应了一声,视线却没有从竺清月身上移开。 他看着对方放下书包,脱下板鞋,露出黑色棉袜包裹着的双足,再换上室内拖鞋,在这个过程中绞尽脑汁拼命去思考,却连一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 等到竺清月走入黑暗的房间内,转过身来将门关到一半,只露出一张脸来,她还对自己道了一声歉。 “不好意思啊,明明是想感谢你的,结果到最后却在说这种奇怪的话题。” “没、没什么。” 徐向阳深深叹了口气。对于刚才那个话题,他实在没有话好说,感觉不管如何回应,都会留下过不去的坎……最后,他还是决定就这样离开。 “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希望你和林星洁同学都能做个好梦。” 竺清月的语气依旧轻快。 …… 等回到电梯间的时候,徐向阳按下按钮,忍不住转过头,发现竺清月没有关门。 她从门内探出脑袋来,朝他们俩挥了挥手。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看不清楚,但徐向阳知道,女孩的脸上,一定还是那副会让人感到安心的柔和微笑。 第六十一章 会呼吸的房子 竺清月关上家门。 “咚。” 来自走廊内的光亮彻底被隔绝开来。 入眼所及之处,房间内一片黑暗,她却没有开灯,只是靠着门,静静地站在那儿。 人在黑暗中所看到的世界是很有意思的:人的眼球会慢慢适应无光的环境,视觉功能正常的人不会变得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微弱的光线反射又让人无法看清楚事物的全貌,往往只能见到浸没在晦暗中的各式棱角和轮廓。 于是,这个时候人的大脑就会发挥过剩的功能:它会将你所看到的任何模糊不清的事物,都朝着各种想象力极为丰富的方向脑补——而由于人们天性畏惧着黑暗,所以这种想象往往很快会构筑成无处不在的威胁。 即使是那些处于静态的物体,都会当成某种可怕的生物;在黑暗中长久地盯着自己家里的家具物品看,甚至会误以为它们会扭动。 就像是舞台上干冰释放出的白色烟气,在视线无法触及的黑暗之中,仿佛到处都朦朦胧胧的隐藏着什么。 这个时候,一般人都会忍不住去打开灯,好让自己感到心安,这是绝大部分人回家后会做的第一件事。 可是竺清月却没有动。 一直等到楼上传来一声“呼——”的沉重呼吸声,她才提起书包,往沙发上走。 少女的脚步像猫般轻盈,没有发出半点回响。 “呼——呼——” 粗重而沉闷,是那种重病在床的人才会有的呼吸。 虽然这样说显得不近人情,但那些因为患有严重支气管炎、肺炎和哮喘等等呼吸系统疾病而住家休养的人,每到了晚上他们所所发出的响动,对于住在一起照顾的家人们而言,实在是一种漫长的折磨。 夜深人静的时候,时不时听到像抽风机般的呼吸声,会让人辗转反侧睡不着觉……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头陌生的妖怪住在隔壁房间里一样。 不局限于某种疾病,照顾患者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即使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一旦时间长了都会觉得烦躁、可怖,其中却又混杂着为病人感到可怜和悲哀的情绪。 那仅仅是最开始的时候。 如果时间过得再长些,患者的病情又没有恶化或是好转,渐渐的就只剩下麻木了。 …… 此时此刻,只有楼上传来的这一个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和楼梯间回荡;听得久了,就会让人产生“像是整栋房子都在呼吸”的错觉。 竺清月走到厨房间,只点亮一盏暗黄色的小灯。她轻车熟路地剪开药物包装盒,将里面的胶囊取出、分成两半,药粉倒入杯里,再倒上一杯热水,冲泡药剂。 她抬头看了一眼客厅里挂着的壁钟,确认时间,随后端起水杯,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 …… 推开卧室的房门,里面同样没有开灯,黑暗的空气里氤氲着浓烈的药味。 “妈妈,喝药了。” 竺清月走到床边,小声说道。 没有回应。 只有“呼——呼——”的嘶哑声音从被窝里传来。 竺清月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 这时,她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女声。 “你今天……回来得很晚,是不是没有学习到哪里去偷玩了?” “当然不是。” 竺清月笑着回答道。 “我正准备向您汇报今天做过的事情。” 从出门开始,上学的道路,班级内的情况,随堂测验的结果,放学后帮老师的忙,组织学习小组……一五一十,全都条理清晰地说了一遍。 然后,她才说到晚上的时候,校园里有一个疑似杀人狂的疯子闯进来的事情。 竺清月没有说出自己了解的全部真相,毕竟她已经答应过徐向阳,不会将两人的谈话泄露给别人,只是说后来大家一起逃出了校园,又报了警,那个疯子则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直到半个小时前,她还在派出所里,才会晚归。 “……” 竺清月闭上嘴,等了一会儿。 床上的女人没有说话,好像没听见似的;又或者即使是自己的女儿经历这等可怕的遭遇,都觉得无所谓。 女孩并没有感到被忽视的生气或是沮丧,因为妈妈的反应完全在她预料之中。 竺清月在心里默念了二十秒钟,等这段时间结束后才再度开口,继续说道。 “还有一件想要和妈妈汇报的事情。我终于找到能成为真正朋友的目标了……”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被窝里突然伸出一根干瘦的手来,一把牢牢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是谁?家里是哪儿的?父母什么单位?成绩如何?你可别被人骗了,特别是男的,这个年纪都是些滑头,没一个可靠的。……清月,你交的朋友没有我亲眼看着,我不放心。” 床上的女人声音干涩却严厉,正紧紧攥着女孩手腕的手掌无意识间用力,几乎要在竺清月柔软的肌肤上掐出红印来。 “……放心,妈妈。” 竺清月疼得额头上都要冒出冷汗了,但她没有挣扎、更没有放弃的意思,声音柔和地回答道。 “一共两人,都是性格很好、很有上进心的人,我想妈妈见到了肯定会喜欢上的。一个是我以前和你提到过的林星洁同学。我观察这个人很久,觉得她很合适,性格独立自主,不容易受到别人影响。” “还有一个……是男的,叫徐向阳,”似乎是害怕被母亲误会,竺清月的语速很快,“今晚要是没有他在那个闯入者面前挺身而出,我可能就回不来了,我还是第一次受到别人如此大的帮助,他真的是值得信赖的好人。” “刚好这两人还是邻居,彼此关系很亲密,不用为万一哪天他们两人间发生矛盾感到头疼,也不用担心我会早恋……怎么样,妈妈?” 被子里的女人没有回答,可是干枯的手掌却没有松开。 竺清月抿起嘴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说道: “妈妈你不是一直说,很担心自己离开以后,我会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依靠吗?我觉得为了以防万一,结交几个可靠的朋友还是很有必要的……”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女人的手掌从她的手腕上滑落。 “可惜我不能出去见人,没办法帮你判断,你自己一定要……咳咳、咳咳!” 话说到一半,女人突然间猛烈地咳嗽起来,那声音异常吓人,像是要将自己的肺脏硬生生咳出来似的。 “嗯,我会的。” 竺清月将杯子递过去。 “来,快喝药,妈妈,别让病情加重。” “如果……如果他在……”女人没有接过水杯,反而像是梦呓般喃喃自语起来,说话的声音变得愈加微弱,“如果康文在的话……我们母女俩就不需要指望别人了……” “你是在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吗?” 竺清月的脸上带着轻轻的笑。 “我打电话问过了,没人接。我想,他今年恐怕还是不会回来……” “啪!” 女孩手心里的杯子被猛地打飞,撞到了背后的衣柜,又滑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玻璃碎片“当啷”溅落一地。 竺清月“呀”地小小惊呼了一声。 她蹙起眉毛,意识到某根手指正传来一阵锋利的痛楚。 竺清月抬起头来再看的时候,女人已经把手缩回去,黑暗中那张大床像是巢穴,什么都看不清。 女孩没有说话,默默起身后离开了卧室。 …… 她走到水池边,借着光亮仔细检查了一下手掌,发现自己的一根手指不小心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开了一道口子,正在淌血。 “还好,只是手指。” 竺清月心想。 她打开水龙头,将手放到水中冲洗,看着水流一点点变成淡红色,冲入下水道里。 她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想象那会是一条从自己身体流淌出来,奔腾不息的血河。 河水流啊流啊,流出城市,流向大海,永远流不停,流到谁都看不见、谁都找不到的天涯海角。 可想象终归只是想象而已。 竺清月盯着联通洗手池与下水道的排水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的手在水流降温中变得冷如冰块,才猛地回过神来。 女孩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消毒药水和创口贴,动作麻利地为自己包好伤口,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休息一会儿后,又拿起了畚斗和扫把,朝着楼梯走去。 等她再一次走入那间卧室里的时候,黑暗中的大床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隆起的轮廓,没有动静,就连粗重的呼吸都渐渐平缓下来,躺在床上的人像是已经睡着了。 竺清月借着一点微弱的光芒,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打扫干净,再走出房间,中间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她将门轻轻关上,转身离开。 之后,竺清月依照每日规定的时间表,在厨房里一个人做菜和吃饭,为妈妈准备一份送到卧室里去;然后回房间写作业,过了一小时再从卧室里拿出碗筷,洗好放回原处。 接下来是洗澡、洗衣服,乃至睡前的洗漱整理,中间需要准备两次定期需要吞服的药物送上楼。 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她当然为自己留下了休息和娱乐的空当,不过每一项活动的时间都是固定好的,从来没有改变过。 就这样日复一日,竺清月住在一栋“会呼吸的房子”里,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 清江苑作为高档住宅区,每一套房的内部面积都相当广阔。像竺清月家里,林林总总有二十来个房间,完全能再塞下两三个家庭。 但女孩会使用的房间永远都只有那几个。日以继夜的生活里,这套房子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在没有开灯的黑暗中度过的。 竺清月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她倒不是为了节省电费,而是觉得如果房间里太亮了,就会显得环境太过空荡,会让人觉得寂寞。 竺清月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对于每一个角落放置的物品都了如指掌,而且她每次使用完某样东西都会规规矩矩地放回原位。 这里不会有人来拜访,妈妈一般都待在卧室里休息,楼都不怎么下,所以夜晚的黑暗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不便,只需要定期清理和打扫即可。 …… 整整齐齐堆叠着参考书和试卷的书桌上,一只粉色小猪闹钟上的指针指向十二点。 坐在桌前的竺清月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气,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 从学习完毕到入睡前,待在自己的卧室里休息的这段短暂的时光,是竺清月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 “该上床休息啦。”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起身离开房间,走向旁边的盥洗室。 走廊对面的尽头是一扇窗户,玻璃映照着站在城市高楼望出去后能看到的无边无际的夜色。走廊同样没有开灯,只有女孩的脚步声回荡。 竺清月走入盥洗室,打开水龙头和内部的灯。 镜子前的女生穿着一件戴着兜帽的毛茸茸睡衣,脚上是白色的兔子头拖鞋,配上一张精致完美的脸蛋,简直可爱到不得了。 她低下头,开始往牙刷上挤牙膏。 水“哗啦啦”地流着。 不知为何,当她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总有种心神不定的感觉。 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的缘故?她想。 不知从何处,传来细碎的声响,一阵又一阵,像是路过树荫底下时,听见头顶的叶片在风中相互碰撞的回响。 ……是妈妈吗? 卧室里的女人晚上会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说梦话骂人,甚至哀怨地哭泣。她由此被惊醒的经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可这次好像不太一样。 竺清月将龙头关上,放回牙刷和杯子,重新回到走廊上。 她的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 在那一刹那,女孩惊鸿一瞥,仿佛看见了一道如同壁虎般四肢攀附在外墙上,从窗户玻璃上爬行而过的瘦长人影…… 第六十二章 屋内的入侵者 竺清月吃了一惊。 女孩瞪大眼睛。等她仔细想要看个究竟的时候,玻璃窗户上又只剩下一片漆黑,刚才那道掠过的影子,就像仅仅是她的错觉。 竺清月伫立在原地。 她突然觉得,房间里有点冷起来了。 走廊的木质地板正源源不断地将冷气传递到鞋底,再从鞋底传遍全身,不论身上包裹得多严实,都难以驱散这股阴森森的寒意。 难道真是错觉?她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人在神经高度紧张的情况下确实容易产生幻觉,会见到什么、看到什么,有时候真不是光用眼睛就能确定的。 但无论是不是,都得做好心理准备,而不是怀有侥幸心理,对有可能存在的威胁视而不见。 竺清月步履僵硬地重新回到盥洗室内,将门关上反锁。 她倚靠着背后冰凉的门板,长长松了口气,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开始冷静考虑起来。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又一个想法和念头,随后又被她一一否决。 首先,那个人影究竟是谁? 虽然中间隔了好远一段走廊,而且目击的场景稍纵即逝,但竺清月还是感受到了一种熟悉感。 扭曲而怪异的人体姿态,就算想忘都忘不了,大概率就是入侵校园的那个疯子! 现在就走到楼下去报警吗?或者说通知小区内的安保人员,这两种选择姑且可以看做同一类,而且可以同时做…… 不过,即使这样,还是不够保险。 先不论时间上的问题,以这家伙的行动速度和能够爬上十几层高楼外墙的运动能力,很可能不会被前来勘察现场的人注意到。 还要考虑到后果:入侵学校的那个怪人能飞檐走壁,这是她亲眼目睹过的。既然它会来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算驱赶走,还是会回来,反倒是自己可能会变成狼来了里的小孩,她可不想成为那种出于好奇心拨打110结果不得不到警察叔叔那里接受教育的人…… 去请求真正有可能解决事态的人的帮助吗? 如果是那两个人的话,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 ……遗憾的是,她并不知道徐向阳或是林星洁的联系方式。 先躲起来吗? 衣橱,还是柜子里?某个平常不用的房间?把卧室反锁?是不是要把窗户全部锁上,再拿家具堵住门?这样做有用吗?还是说该做得更干脆,立刻离开家? 不知不觉间,竺清月从门旁走到浴缸旁,她靠着瓷砖墙壁,像是望着门口的方向发呆,视线从门到洗手台,再到日光灯管……少女反复深呼吸了好几次,睡衣下的胸膛微微起伏。 竺清月看到日光灯管上有小小的黑影闪动,大概是趋光的飞虫扑上去了。 对、对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光! 就像有飞蛾扑火、有喜光喜热的飞虫,这世上同样有热爱黑暗,讨厌光照的生物。 那个怪物就害怕光! 第一次是竺清月根据它关上灯才行动的行动逻辑,大胆做出推测,结果确实用开灯作战打了它一个措手不及;第二次则是抓住机会,用手电筒直接照射眼球。 这两次实践后得到的成果,已经足以得出结论。 而与之相对,竺清月的家里,实在是太暗了。如果不是晚上必要的灯,她根本不会打开。 这样下去根本不行,要是让那家伙真的入侵到房间内…… 竺清月打定主意,立刻打开门,跑出走廊。 “啪嗒啪嗒!” 拖鞋和地板相互碰撞的急促声音。 从楼上到楼下,从东侧到西侧,女孩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来回奔跑,如同是在躲藏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竺清月在自己家里跑上跑下,跑到气喘吁吁后后得到的成果,首先是从柜子里找到了一大一小两枚手电筒,还有电池备用,再把楼梯、走廊、门前,厨房,盥洗室,洗衣房,杂物间……每一个房间的每一盏灯,包括房间里的壁灯挂灯台灯,全都打开! 一时间,原本黑暗的室内变得到处都亮亮堂堂,就像是举办宴会的酒店大厅,只是客人还没有到来。 当然,竺清月不会忘记那间位于楼上的卧室。 还好妈妈这会儿应该睡着了,不然很可能会闹脾气呢。 她还通过门铃旁边的呼叫装置,喊了保安室里巡逻的人过来查看情况,说“看见了不认识的陌生人,害怕是抢劫犯或是小偷”。 虽说不指望普通人能帮忙解决问题,但只要有他人过来,说不定能让入侵者忌惮。 在完成这一切后,竺清月重新来到了自己卧室外的那条走廊。 因为这场深夜的奔跑,女孩的脸颊红通通的,鼻子上沾着晶莹的汗水。 她的手中拿着一柄晾衣杆,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脚步极轻地靠近位于走廊尽头的那扇窗户。 站在远远的地方看,只能瞧见一片深沉的黑;而只有走近了,才能看到夜色中影影绰绰的房屋轮廓,凸起的外墙棱角,往下俯瞰则是花园、假山和草坪。 ……没有人。 她打开手电筒,用晾衣杆将窗户推开,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 夜风呼啸席卷,通过窗口往走廊上涌入,两侧的窗帘被吹得飞起,像是拂动的围巾。 竺清月走到窗台旁,用手电筒照着外面。 家用手电所释放的光没有那么强的穿透力,照向黑夜的光柱末端很快黯淡下来,没能延伸多远便彻底淹没在了夜色之中。 少女趴上窗台,脑袋往左右又往右,视线往上又往下,昏暗的光柱在粗砺的墙面上来回晃动,留下一个个椭圆形的光斑。 果然还是一片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早就爬远了,也可能…… 竺清月觉得冷了,脸蛋都被夜风吹得僵硬起来,她将窗户关拢,反锁,再将窗帘拉上。 难道只是偶然?她想。 这个世界上,可能不止有一头怪物,所以就算“在十几层楼高的窗户上看到爬动的人影”这件事并非自己的幻觉,对方也可能只是路过。 反过来说,如果刚才爬过墙体的怪物真就是今天晚上遇见的那个怪人的话,那大概率就是冲着她来的…… 理由呢? 竺清月想不明白。 …… 她走到一楼,在客厅内的沙发上安静地坐着,等待了一会儿,脑海里渐渐涌现出了困意。 今天原本回来得就比平日晚,再加上刚才这一闹,已经超出计划中的睡眠时间。 墙壁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一点钟。 “咚咚。” 门被敲响了。 竺清月起初吓了一跳,然后她就听见了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有人在家吗?我是保安,刚才有人联系我们。” 竺清月走到门边,通过猫眼往外瞧。 确实是身穿保安制服的人,而且她还常常能见到这个人在门卫室里站岗。 “目前还没事,但我刚刚看见……” 竺清月打开门上的小窗,隔着玻璃板和保安说了一会儿话。 对方说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可疑人员通过。今晚会安排人手加大附近楼层的巡逻力度,然后让她如果还有发现,记得及时联系。 目送保安离开后,竺清月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像她想得那样,面对超越想象的怪物,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并不多。 就算想让他们注意点都很难。 在一般人眼里,十几层楼高的墙壁宛如一面悬崖墙壁,没有可供攀爬的地方。固然有棱角、有墙缝、有窗台,但根本不足以立足。 就算虚构出一个不借助任何工具,徒手就能攀越四五十米的入侵者,半信半疑的巡逻人员恐怕也很难发现在黑暗中行动的怪物。 “唉……” 竺清月揉了揉眼睛,决定先去休息一会儿。她在倦意的驱使下走上楼梯,朝着自己卧室的方向走去。 从房间到走廊,一路上亮如白昼,倒是让晚上习惯在黑暗的房屋重行动的她有点不适应了。 才刚踏入房间,竺清月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从窗户透进来的风“哗啦啦”吹开了桌上的书本。 她赶紧关上敞开的玻璃窗,脱下鞋子,慢吞吞地爬上床。 冰冷而疲惫的身体,在被窝里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女孩闭上眼想要休息,却发现自己有点睡不着了。 不知道是因为内心挥之不去的忧虑,还是卧室里亮着灯的缘故。 她的眼皮轻轻颤动,眼球能感受到些微洒落下来的光亮,总觉得有点不适应,就连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起来,就像…… …… 等等,呼吸? 竺清月注意到了有哪里不对劲,她保持闭着眼睛的姿势,却悄悄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然后,令躺在床上的少女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卧室里的呼吸声并没有停息! 明明她已经没有发出声音了,房间里却依然回荡着近在咫尺的呼吸。 竺清月只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一个冰窟里,手脚变得像尸体般冰冷。厚厚的被褥这回再也无法给予身躯半点暖意。 胸腔内的心脏“怦怦”跳动,身体却成了一块木头,动弹不得。 在哪儿,究竟在哪儿? 那个呼吸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是妈妈吗?难道是她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了? 女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将眼皮微微睁开了一点,又浓又密的睫毛像帘幕似的遮挡住她的视野,使得附近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不过她好歹还能看清楚,房间里除了躺在床上的自己以外,空无一人。 门仍然好好地关在那儿。 视线从房间内的长桌,书架,椅子,梳妆镜,窗户上,一一掠过—— 就在这时,竺清月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她在离开卧室前往盥洗室前,曾经坐在书桌上认真学习。那时候窗户应该是关着的;而等她从客厅回来之后,却重新关了一遍窗户…… 果然是有人闯进来了! 竺清月的呼吸又一次慌乱起来,差点咳嗽出声。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要是太过急促的话,可能会被闯入者发现异常。 而这时候,她已经能辨认出卧室内的第二个呼吸声来自于哪里了。 实际上,靠脑袋猜都能猜出答案。 亮堂堂的整间卧室内,不会被女孩发现、能用来藏身的地方只有一个。 ——她的床底。 那个沉闷的呼吸声,就从她身下传来。 竺清月的手掌紧紧攥住被角,试图当作什么都没听见,再一次将自己的呼吸调成和入侵者一个频率,掩盖成什么都没有发现的状态。 然而,躺在床底的“人”却不肯就这样放过她。 “喀拉——喀拉——” 卧室内回荡起了尖利刺耳,让人浑身不适的响动,就像用玻璃碎片在黑板上刻下划痕。 她很快就意识到,那是指甲正在抓挠床板的声音。 第六十三章 “阴险”的林星洁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竺清月躲在被窝里,睁着眼睛,盯着头顶散发着光晕的灯泡,没看一会儿就觉得眼球一阵刺痛,于是又换了个目标,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的角落。 而在这段时间里,入侵者就在她床下,一点儿没有要爬出来的意思。 她没有能力反抗,所以紧紧地闭上嘴巴,不敢开口说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她甚至不愿意动弹,连转个身调整一下身体姿势,缓解僵硬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屏息凝神。 要是轻举妄动,惊扰到了入侵者,真不知道床下的怪物会对自己做出什么。 竺清月也有想过,是不是要装作起夜或是喝水,趁此机会离开房间去报警呼救。 可是,之所以不这样做的理由还是一样的—— 她不敢。 每一次当少女鼓起勇气想要起身,结果都是才刚动了动手指,就会听见指甲抓挠床板的声音从床底下传来。 竺清月想象着自己从床上下来后,才刚穿上拖鞋,就被自床底伸出的手掌抓住脚踝拖进去的景象……就不敢动了。 越是胡思乱想,内心的勇气就愈发会消耗殆尽,人就会变得越是怯懦。 床底传来的呼吸声,逐渐将整个房间都包裹起来。 就这样,竺清月近乎一晚上都没能好好入睡。她偶尔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偶尔在倦意的作用下意识昏沉,半睡半醒间却又一次被房间内异样的响动吵醒、或是被脑海中浮现的不详预感惊醒。 奇怪的是,那个入侵者居然真的只是躲在床底,没有任何其余动作。 如果怪物的目的真是为了伤害自己,或是把自己带到别的地方去,房间里的光根本挡不了它;它甚至可以选择将床从下方穿破床板再抓住她。 但入侵者没有这样做。 它好像只是在监视自己。只是这种监视方法实在太过可怕,不是不让目标发现,而是让目标不敢发现…… 竺清月思考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得出结论。 这个晚上,躺在床上的少女在漫无边际的折磨中,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噩梦。每次一醒过来,她就会将梦里的内容全部忘个精光,只剩下一星半点模糊的印象。 但是,从残留着的那份心有余悸的感觉来看,恐怕是极为可怕的梦…… 等到漫长的夜晚走到尽头,第一缕光自从天际升起,黎明即将来临的时候,女孩的床下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动。 这怪异的声音,让人不禁联想到一具尸体死而复活后打算撬开棺材板的场景。 这一下竺清月彻底清醒过来了。当然她还是不敢叫出声,只是侧过脸颊,看似紧紧闭上眼睛,实际上却是眯起一道缝,观察着房间内的景象。 很快,竺清月就看到一个用双手双脚爬行的人影,像只有四条腿的蜘蛛般从自己的床铺底下爬出来。 竺清月努力克制着从身体深处传来的战栗感,看着“它”姿态僵硬地爬过地板、爬上课桌,随后是书本被触碰到的身躯翻动、以及笔盒被推落摔下课桌的声音,桌子上摆放的物品全都一塌糊涂。 怪物打开窗户,像出门散步似地慢悠悠爬了出去。 过了许久,竺清月转过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望着天花板的眼睛终于能安稳地闭上,浑身充斥着无力感。 已经是第二天了。 毫无疑问,女孩度过了一个糟糕透顶的夜晚。 清晨,徐向阳睁开双眼。 他抓起桌上的闹钟看了一眼,今天又是准时醒来的一天。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地板上,清新的空气拂过窗帘,令人心情舒爽。 睡了个好觉啊…… 他能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醒来,这就说明一夜无梦,十分安详。 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有像其他几个同学担心的那样做噩梦。 当然,昨晚的经历确实称得上惊心动魄。不过,或许正因为太累了,才会睡得特别沉。 他起身,穿好衣服,前往卫生间。 …… 姐姐还是没回家。 她昨晚是被连续两通电话叫去,说明又有要紧的工作,依照以往的经验,可能又有好几天回不了家。 从时间上判断,说不定正好是要去处理和学校闯入者有关的案件。徐向阳一边对着镜子刷牙,一边心想。 不论如何,因为姐弟俩是有一段时间没相聚了,晚上能有机会和她见上一面,徐向阳已经算是心满意足。 从卫生间里出来,他坐回客厅椅子上。 书桌正对着窗台上生机勃勃的盆栽,护栏里透进来的阳光洒落在桌面上,徐向阳从书包里拿出英语课本,开始一天的背诵。 林星洁在听到他读书的声音后,一般就会起床,等到她穿好衣服出来、洗漱完毕后,他就可以开始准备早餐了。 这就是徐向阳平静一天的开端。 这种生活习惯,几乎是从林星洁在搬入姐弟俩家里的第二天就开始了。 女孩还是和那天一样,住在李青莲的房间,而徐向阳则是搬入了对面的杂物间。 剩下徐向阳的卧室没有经过太认真的整理,就是将床垫枕头换了换。莲姐在家的时候一般就用那间房。 尽管是并非夫妻或情侣的年轻异性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两位高中生却没有像一般住户那样约法三章,而是依靠彼此间的默契来维持。 ……不过,今天早上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徐向阳等了好一会儿,林星洁都没有从卧室里出来。 他倒是不觉得有哪里特别奇怪,叹了口气后,从座位上站起,走向她的房间。 一个人的生活可以循规蹈矩、遵守规律,而两个人的生活却容易像这般出现变数。 过去安稳的生活可能要离他一去不复返了——徐向阳在向姐姐提出那个请求之前,就已经对此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星洁只是偶尔偷一下懒、赖一下床而已嘛,很正常…… 徐向阳敲了敲门,心中这般想道。 “你醒了吗?” 他第一次敲响女孩的房门的时候,紧张到走过去的时候甚至还在同手同脚,这会儿倒是轻车熟路了。 敲了两下后,里面没有回答。 “你再不起床,我就要进来了喔?” 徐向阳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林星洁还是没有回答。直到他等了一会儿,才听见房间里传来幽幽的回应。 “你进来好了。” “……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我可以进来吗?” “嗯。” 少女的回答很短促,听不出蕴藏了怎样的情感。 但就这短短一个字,却像是一块巨石砸入少年的心湖,徐向阳直到刚才为止还很平静的心绪,一下子激荡起来。 她这是让我进去? 这、这是恶作剧?还是有别的想法? 随便进女孩子的闺房不好? 但既然星洁自己都同意了…… 徐向阳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的种种想法,乱到像是煮成了一锅浆糊。 他上次对着一扇门如此纠结,还是在鬼屋门外的时候。 而结果就像上回一样,徐向阳的身体比头脑更快一步做出了选择——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放在门把上了。 “嗒。” 门把手被扭开,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 这下他似乎好像或许已经没有退路了! 徐向阳咬咬牙,踏入房间里。 “……你还真进来了啊。” 他进门后,才发现林星洁居然还躺在床上。 “不是你让我进的吗?” 徐向阳起先还有点不敢往那边瞧,生怕看到点不该看的东西,导致她生气;要是被这姑娘当作耍流氓,结果可不是挨上一巴掌就能完善的了。 结果他很快注意到,对方不小心走光的可能性根本就是零。 因为林星洁的态度显然要比他还要紧张和小心:她的双手抓住被角,彻底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只有一张清秀的小脸暴露在空气里,乌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呃。” 徐向阳抓了抓后脑勺,赶紧换了个话题。 “你怎么了,这么晚还不起来?” “……我昨晚没睡好。”林星洁沉默片刻,才轻声回答道,“一直在想事情。” “关于什么的?” “很多啊。” 女孩叹了口气。 “关于那个被附身的怪物的,关于那栋鬼屋的,关于小安的,关于警察的,还有……关于竺清月的。” “竺同学?她怎么了?” 徐向阳下意识地问道。 “还不是你。” 林星洁凶凶地瞪了他一眼。 “我?” 他一脸愕然。 “你不觉得你和她说太多了吗?” “嗯……” 徐向阳抱着双臂,回忆昨天晚上和竺清月的交流。 他透露过的信息里,主要是去掉了林星洁的能力本质是召唤看不见的巨兽而非表面上的念动力、以及自身心灵感应能力的部分运用方式。 这件事并没有瞒着好朋友。而他之所以采用这种说辞,一方面是出于谨慎,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让竺同学感到害怕或是多想。 “我觉得没问题啊……” “你为何要告诉她那间鬼屋的事情?” 林星洁蹙起眉头,下意识想要从床上直起身,结果很快意识到自己目前还是没穿上衣服的状态,赶紧又缩回被窝里。 尽管如此,一直在注视着她的徐向阳,还是幸运地目击到了一部分裸露在外的肌肤,包括雪白赛霜的肩膀、一截内衣的系带和精致的锁骨。 “咳咳。” 徐向阳咳嗽了两声,这场小小的意外让少年有点脸红。为了避免林星洁恼羞成怒,他连忙回答道: “这个嘛,理由不是很容易理解吗?因为那地方实在太危险了。不过,我们就算到处找人说出真相,也未必能取信几个人。所以,只能尽自己,能多让一个人知道都好。” 他在和竺清月对话之前其实并没有思考那么多,不过之所以在交谈过程中提起这件事,确实是出于这样一时的考虑。 林星洁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说道: “我还以为你是在做实验呢。” “啊?” 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和你的能力,不都是在进入那栋鬼屋之后才觉醒的吗?虽然目前还不能肯定到底是鬼屋给予了我们力量,还是我们自身原本就具备这种天赋、而鬼屋只是一个来自外界的刺激,但两者确实存在某种关联。” 林星洁叹了口气。 “我在想,如果能再多一个例子的话,说不定就能知道答案了。假如她真的很感兴趣的话……” “……你是说,我在试图引导竺同学去那栋屋子冒险?” 徐向阳无比惊讶,忍不住揉了一下自己的脸。 “我在你眼里有那么阴险吗?” “……” “不如说,会想到这种事情的星洁你才很阴险啊!” 林星洁轻哼了一声,没有反驳,只是偏过脑袋,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而且,竺同学也不会去做那种事的。” 徐向阳摇摇头,又劝说道。 “好啦,你现在可以起来了?” “……” 女孩俯卧在被子里,没有回答。 “星洁?” “……” 没有回答。 “林小姐?” 还是没有回答。 “我说啊,你要是再不起来,上学要迟到——” “——那你还不赶紧出去?” 林星洁闷闷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徐向阳恍然大悟,连忙转身离开了这间卧室。 …… 在他将门关上几十秒钟后,林星洁这才“哈”的一声喘了口气。 她从枕头里抬起头,双臂支撑起上半身,望向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 如瀑青丝洒落在柔软的被子上,阳光轻盈地照耀着少女赤裸的手臂和肩背,雪白的肌肤在明媚春日里闪耀着光芒。 少女清纯的脸庞在晨曦的光辉中微微泛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 而对于新的一天的期待,则让那双慵懒的漆黑眸子重新焕发起了神采。 这对于林星洁而言,这种过去几年里未曾感受过的期待,仍然是一种称得上新奇的体验。 她拍了拍自己脸蛋,将修长的双腿从被窝里抽出来,总算慢条斯理地继续刚才进行到一半穿衣穿鞋的工作,只是嘴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 “不会吗?……你倒是很相信她嘛……居然还说人家阴险……下次要是她遇见了危险,可别喊我去救人!” 第六十四章 不一样的清晨 早上闹了一阵后,结果两人还是一如往常地乖乖吃完早餐出发前往学校。 出门时间比平常晚了些,但还在容许范围内。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十五中的路上。 相对立的两条街道上人来人往,店铺林立,热闹非常;中间则是整座城市中心区最繁华的几条马路之一。 就读十五中的学生中有一部分是住在附近的,或是从最近的车站走过来,所以两人一路上都能看见身穿蓝白色校服外套或是白衬衫夏装的高中生们。 有的成群结伴一边大声谈笑一边走着,有的则是坐在路边的早餐摊上闷着脑袋狼吞虎咽,还有的拿着书正在路边摇头换脑。 时不时会有骑着摩托车的车手风驰电掣从身边经过,每当这种时候,寻常高中生很容易被吸引走视线。 特别是那种造型夸张、有着帅气流线型的摩托车,更是能吸引来一堆年轻人们艳羡的目光。 一心向学的徐向阳只当作看不见,可是眼神还是止不住往那个方向飘。 “这辆有点帅……” 他忍不住喃喃 “是吗?” 身旁的林星洁跟着看过去,看到停靠在路边的那辆摩托,随口回应了一句。 “看起来和旁边那辆差不多哎。” “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她好像不太能理解这种事。 …… 不过,可能连徐向阳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是:站在路口的他和林星洁两人同样是人群目光的焦点。 就算距离远了看不清女孩的漂亮脸蛋,可林星洁那头黑长直发和模特般苗条的身材实在是引人注目,不止是上学路上的学生们,就连马路上经过的路人和车手都会忍不住瞟上几眼。 他们俩正站在路边等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徐向阳忽然发现身边的女孩嘴边有饭粒,于是小声提醒了一句: “你看你,嘴上还有饭没擦干净。” “……” 林星洁擦了擦脸,结果并没有碰下来,她态度很自然地扯了扯少年的袖子: “你帮我擦啦。” “哦。” 徐向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的指腹触碰到光滑柔嫩的脸蛋,幽幽的发丝从他手上掠过。 当他随手帮女孩取下那颗饭粒的时候,徐向阳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星洁,早上你倒是叽里呱啦问了我不少问题啊,这回该换我来问你了。” “好呀。” 林星洁回答地很爽快。 “有问题就尽管问,我可不像你,我向来都是有话直说的。” 她似乎还在对早上的事情耿耿于怀。 你是这样的人才怪嘞。徐向阳腹诽了一句,还是继续说道: “昨天晚上,姐姐究竟问了你啥?” “喔,这件事啊,”女孩拍了拍手,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我本来是昨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就想对你说的,结果忘记了。” “看你的表情,好像是没发生什么?” “是啊,本来我还以为要暴露了,”林星洁叹了口气,“甚至觉得莲姐会不会就是你所说的‘那个领域’的政府机关人员,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儿呢。” 徐向阳默默地听着,没有开口。其实他内心深处有同样的猜想,只是一直没敢主动询问。 “……结果不是?” “对。”女孩点点头,目光望着斑马线对面,“莲姐好像只是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打算从我这儿旁听侧敲问出点真相。” “你回答了啥?” “不知道。” “……什么?” “我是说,只要是和超自然现象有关的问题,全都回答了不知道。” “你这种态度,很像是刑侦剧里那种被逮到局子里,面对警察叔叔询问还负隅顽抗、表现很嚣张的那种嫌疑人。”徐向阳吐槽道,“接下来就该是在铁证如山面前悔不当初的环节了。” “我确实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啊……”女孩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还想让别人来告诉我呢。何况,如果是真有证据,我肯定会坦诚相告;可要是仅仅停留在‘怀疑’层面,就算我真说了,别人也未必会信?“ 徐向阳这回倒是赞同地点点头。 这并不是因为他“有了朋友就忘了姐”。交流需要立场,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如果想要让他们老老实实地交代情况,首先得确认对方在这一问题的认知水平是否与自己在同一个层面上 他不打算隐瞒,但如果对方是对鬼屋、幽灵或是附身者全都一无所知的人,结果只会是鸡同鸭讲。 正如林星洁所言,他们这一个月以来的经历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就算说出全部真相,都未必能取信于人。 “啊,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时,前方的绿灯终于亮了起来。马路边上早已等得不耐烦的人群朝着对面涌去,裹挟着两人一起往前走。 林星洁一把抓住了向阳的手臂,防止两人被冲散,一边说道: “今天会不会……不用上课?” “啊?” “你想,发生了那种大事,有疑似疯子的怪人闯入了学校,教室都被小安彻底撞毁了。不说别的,我们班的人待会儿要到哪里去上学啊?” “如果真不用上课,应该会有人通知。”徐向阳想了想,如此回答道,“而且你看路上都是来上学的。总之,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 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徐向阳远远望见有一群人正簇拥在十五中的校门口。 这幅景象显然非同寻常。 往日在上学放学期间人潮涌动的场景,虽然同样相当壮观,但不会像现在这样让所有人全都围堵在门口,跟菜市场开门前似的。 “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是校门没开?” 徐向阳和林星洁对视一眼。 长发的女孩脸上浮现出喜色,看来是想到了今天放假的可能性。 但她没来得及开心太久。 只见一个身材略微发福,长相老成的男生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挤出来,看到他们俩正站在圈外,连忙朝他们挥了挥手。 “你们来了啊!” “是有情况?” 徐向阳径直询问道。 “学校能不能进?” “可以啊,就是有人在前边闹呢,得挤进去。”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就是昨晚的事情呗!” 王岳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有学生家长要求校方停课,还在那边大声嚷嚷,现在校门前都被关心具体情况的家长挤满了,还有正在看热闹的学生……” “结果呢?” 身边的女孩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到底是停还是不停?” 王岳看了林星洁一眼,还是有点不敢睁眼瞧她,对着徐向阳回答道: “呃,学校那边说还要再商量一下。” 两人面面相觑。 林星洁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去。 “看来还是得上啊……” “是啊,我看其他年级和班级的人都进去了。” “那我们班呢?”徐向阳问道,“我记得昨晚我离开的时候,一班的教室一片狼藉……” “二年级文科的人,目前暂定是都在阶梯教室上课,课程会安排在一起。” 这时,上课钟声响起,代表早自习已经开始了。 王岳朝他们摆了摆手。 “你们快走。” “那你呢?” 一听这问题,王岳同学顿时哭丧着脸。 “学校家长那个带头闹事的,就是我妈……” 徐向阳被逗乐了,忍俊不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多保重啊。” 就连林星洁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不忘记再说一句: “希望阿姨能加油。” 两人先是到原本上课的教学楼二楼转了一圈。 才刚上楼梯,他们就发现一班的教室外多了一堆油漆桶和支架,还有几个身穿蓝衣服的人,都是施工队的。 这一层楼的其余四个班,暂时都到阶梯教室去了,到处空空荡荡。 早来的几个同学已经帮忙把教室内桌子全都抬出来,堆到走廊边上,好让一班的学生归来认领。 场面一时间闹哄哄的,抱怨声连天。直到脸色阴沉的班主任走过来大吼了几句,才没人敢说话。 徐向阳和林星洁找到了自己的桌子,将能塞进书包口子的书本和文具全都装进包里,剩下的只能抱着走了。 即将走到阶梯教室边上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戴着眼镜,身材高瘦的男老师正被一群学生围绕着。 徐向阳认出来,那是五班的语文老师。 同为文科快班的班主任,相比起自家那位,这位姓杨的男老师的脾气要好上不少,经常能和班上学生们打成一片。 不同老师与学生们相处会有不同风格,杨老师这一类有他的好处,那就是容易受到爱戴;相反一样有不好的地方,特别是在某些需要严厉起来的场合—— “老杨,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要上课吗?”有学生直接对着他抱怨道,“学校也太不负责任了?” “马上就要高三了,要是随随便便停课,才是对你们不负责。”杨老师有些无奈地回答道。 这个回复显然不能让学生们满意,他们一下子又闹起来,有人喊着“要是那个杀人犯又闯进来怎么办?”,得到一片“对啊对啊!”的附和。 “好了好了,安静一会儿。” 杨老师举起双手,示意他们先静下来,露出一副很头疼的表情。 “首先,目前还没搞清楚闯入者的身份,别随随便便就叫人是‘杀人犯’;其次,学校里里外外都被仔细搜查过过一遍,门口还有警察盯着,学校里有保卫科的人在巡逻,谁都闯不进来,你们都只要安心学习就好。” “但是,连班长她都差点出事了,叫我们怎么安心……” 那人话刚说到一半,背后就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是在叫我吗?” 竺清月抱着一堆试卷,从人群后方走过来。 多亏了她的到来,杨老师总算能松了口气,连忙说道。 “竺同学,有件事要先和你说一下,这段时间的学习小组都得停了。” “嗯,我知道。” 女孩微微颔首。 “还有啊,你们都听着点。”杨老师对着周围的学生们说道,“如果没有要紧事,不允许在中午的时候出校门,还有就是放学后立刻回家,不要在附近逗留,明白了吗?” 丢下这句话后,杨老师匆匆离开了。 “……就这样?” “看来还是得上课啊。” 面对一脸失望的同学们,竺清月微笑着提醒道: “大家别伤心,我觉得还是有好处的,起码老师们都不会拖堂了。” “这倒是……哎,班长你好像有黑眼圈了?” 有人担忧地询问道。 “果然是在遭遇了那种事情后受到了惊吓,昨天晚上没能睡好吗?” 竺清月下意识地用指甲尖抚摸了一下眼垂的阴影,笑着回应道: “确实有一点……” 她的目光穿过同班同学们,落在了另一头的少年少女身上。 “大家请让一下。” 在众目睽睽之下,竺清月走到了那对相当引人瞩目的组合跟前。 第六十五章 迟疑 “谢谢你们!” 竺清月将怀里的试卷放在栏杆上,向他们两人表示感谢。 “呃,没事的,别太放在心上……” 尽管这个举动不算出乎预料,但徐向阳还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竺同学身后的那群五班学生们惊讶和好奇的目光同样让人有点不自在。 身旁的林星洁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 竺清月在郑重其事地表达谢意后,微笑着朝他们点了点头,抱着试卷离开。 …… 走廊上的偶遇,仅仅是一段发生在清晨的小插曲。学生们抱怨归抱怨,结果都还是乖乖来上课了。 和王岳说的一样,一共是五个班,分成两个阶梯教室,一起上相同的课。 好在大家都是文科生,进度没有相差太远。 有的任课老师直接就改成随堂测验了,对于他们来说,可能还是现在这样比较轻松。 第三节课下课,老师宣布下节课大家在教室里自习。他才刚出门,安静的阶梯教室顿时喧嚣起来,响起了一阵“咚啪”椅子弹起的声潮,从座位上起来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离开。 徐向阳留在座位上,正认认真真记录试卷上的错题。 等到笔记本上写满了一页纸,他晃动了一下酸胀的手腕,转过头瞥了一眼。 林星洁就坐在他后面,大概有两三排距离的地方。 阶梯教室放下两个班级的学生还有剩余,所以后排的人选择座位相对自由。而能看得出,林星洁左右两边的座位都是空着的…… 这会儿,林星洁正把自己的脑袋埋在课桌上,长长的黑发遮盖住了姑娘的脸颊,她像是陷入了香甜的梦境。 徐向阳不准备打扰她休息。 他转过脑袋,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去溜达溜达,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听见走廊边上有几个同班同学正聚在一起聊天。 徐向阳从他们口中听到了不得不在意的名字。 “今天早上,我看到五班班长竺清月好像对我们班的林星洁道谢。” “她们俩有发生什么吗?” “昨天不是有人闯进学校里了吗?据说是个杀人犯,当时竺清月就在学校里,还差点被那人抓到。幸好林星洁出手相助……” “她当时也在?” “应该。” “但我听五班的人说,林星洁是直接从闭拢的校门翻进去的,比警察来得都快!听说还用上了轻功……” 徐向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从他们身快步边走过。要是被他们注意到了,很可能又要被叫住,然后缠着自己问七问八了。 两间阶梯教室都在一楼并排设立,他很快就走到了隔壁教室门附近。 学生们各自聚拢起熟悉的小团体,正在门旁、阶梯上或是庭院里聊天谈地。徐向阳很快又听见了令自己下意识想要竖起竖起耳朵的话题: “……当时我们都把郭子轩忘记了,结果是班长挺身而出,和一班的徐向阳一起把人叫了下来。”人群中央那个女生滔滔不绝地说道,她是学习小组的成员之一,“清月还让我们把灯打开,一方面是避免摔倒,一方面是为了吓唬那个杀人犯。” “要是我,肯定不敢去。先跑出去再说,打电话求救也来得及……” “不不不,要是出去了,郭子轩的小命真不一定能保住,你想想,他们三个一起下来的时候都被那人追上,要是郭子轩同学真的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岂不是死定了?” “这么说,原来当时他们都被追上了?” 有人惊讶地问道。 “对啊,我们全都亲眼看见了,那时候门还没来得及合拢,杀人犯扑倒了清月。后来,一班的那个男生冲上去一把将杀人犯撞开。再后来的事情我们就不清楚了,就看到林星洁翻过校门进去救人。” “说起林星洁,她男友不就是那个,那个年级第二的……” “对对,就是他,他刚加入了我们那个学习小组。昨天就是他冲上去救人的。” “哎,这样一看,我们班那几个好没用啊。”有个女生笑嘻嘻地说道。 “文科快班本来就没几个男生。”她的同伴说,“你总不能指望岳岳和郭子轩冲上去救人?他们看上去就不是那种料啊。” “岳岳倒还好,那时候他是去报警了,才刚回来,但郭子轩本来是有机会救人的,当时他离校门口最近,完全可以冲到保安室里去把门打开……” “怪不得我听男生说这人是个书呆子,除了会读点书,关键时候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他现在不是读书也读不过人家了?” 徐向阳在一根柱子旁边停住脚,前面的道路被那几个正在嬉笑的女生堵着,正当他思考是要穿过去还是绕路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你们让让,我要过去了。” 女生们转过头,发现来者正是她们刚才还在热火朝天讨论的对象,全都下意识闭上了嘴。 戴着眼镜的郭子轩慢慢地从沉默的人群中走过去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 徐向阳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漫无目的地经过庭院和走廊,发现自己正下意识地朝着二楼的教室方向走去。 他虽然对郭子轩这个人没多少好感,如果王岳没有说谎的话,他可能还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没有人会喜欢无缘无故被惦记。 可话虽如此,刚才郭子轩被一群女生们嘲笑的事情,却并没有让徐向阳感到开心。不知为何,他心底深处反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郁闷。 书呆子有什么问题?他想,学生的天职不就该用功念书吗? 如果有体育或是艺术方面的特长还好说,对于没有这方面的天分,或是没有这个资源去接受艺术教育的普通人来说,除了当一个书呆子,没有其他可以努力的方向了? 当然,女生们的嘲笑或许只是因为郭子轩在那个时候,没能及时站出来。 归根结底,是他表现得不够勇敢。 虽然以一个普通人的心理素质而言,他在那种情况下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太正常不过了;但在一部分旁观者眼中,和别人相比却显得高下立判,所以免不了会被讽刺。 勇敢,勇敢啊…… 他叹了口气。 ——“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昨天晚上,班长在门前说过的话,再一次在徐向阳的脑海中响起。 他有点搞不懂竺清月的想法。 的确,比起下意识冲上去的人,她产生了犹豫,还对大家刻意隐瞒了事实,但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徐向阳在当时就说得很清楚,他并不认为这种做法是错误的;更何况,竺清月之后仍然果断做出了选择。 她的做法不是随随便便就冲上去救人,因为女孩很清楚莽撞行事只会把自己的命搭上,所以才会很冷静地指示别人去报警,还让人把整个学校的灯打开,以此驱散怪物。 竺清月做得足够好了。 如果不是有人特地关掉了门卫室里的电闸,本来应该是三个人都能顺利逃出来的……但反过来说,谁都想不到怪人居然有同伙,这不是她的问题。 徐向阳走到门口,发现不止是施工队的人,原以为空荡荡的二楼走廊,居然还有别人。 一共七八个个男生,三四个女生,在几间教室里走来走去,来回串门。徐向阳认出了一个王岳,一个孙小芳,还有另一个学习小组中的竺清月的朋友,看上去都是五班的。 男男女女一个个看上去都颇为兴奋,偶尔还互相吆喝,大喊着“快过来看看!”、“这边是啥?”、“是不是那个杀人犯留下来的?” 有人走到一班教室附近,结果被站在门外的几个成年人挥手赶走了。 “哇,你们看,一班的墙壁好像真的坏得很厉害,怪不得学校要叫人来……” “是用了炸药吗?” “会不会是气功啊?我看过一张报纸上说,某个村子里的老人展露身手,能赤手空拳打死老虎,一拳就能打碎一堵墙壁……” “又是武林高手?我们这儿是被什么为非作歹的门派盯上了吗?” “可惜我们不让进,教室里面被封锁了。” 徐向阳站在一旁观望,总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看到竺清月正站在不远处,扶着栏杆静静地看着她的朋友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想起她的缘故,徐向阳总觉得女孩的表情有点怪怪的,于是便主动走了过去。 …… “徐向阳,你好。” 竺清月注意到背后有人靠近,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脸,转过身来,面露浅笑。 “他们几个这是在做什么?” 徐向阳指了指不远处那群学生们的身影。他发觉竺同学的脸比起过去少了点血色,略显苍白。 “寻找线索。” 竺清月的回答言简意赅。 “什么?” “就是那个闯入者的线索。” 这不是警察该做的事情吗?徐向阳欲言又止。一群高中生凑什么热闹? 竺清月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苦笑着说道: “我只是和他们提了一句,说犯人逃走了,还有可能再回来,不赶紧抓到的话会很危险……结果没想到大家都太热情了,一个个自高奋勇,都说想要帮忙去寻找犯人的线索。” “我有点不太好意思开口打消他们的积极性,毕竟大家都是因为担心我。” “你真的很受同学们的信赖……不,应该说是‘爱戴’了。” 徐向阳虽然不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一点了,但还是忍不住发出由衷的感慨。 对此,竺清月只是轻笑,没有回答。 “……” 过了一会儿,女孩忽然发觉,对方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挡住自己的脸颊。 “怎、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竺同学,你昨晚上好像没睡好啊。” 徐向阳指了指她的眼皮底下。 “看,黑眼圈都浮起来了。你这副模样,难怪大家会担心你。” “你说这个啊,”竺清月摇摇头,“没事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徐向阳点点头。 两人间的气氛又一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竺清月的目光正下意识瞥向另一侧。 对方那种看上去像是在逃避什么的表情,让徐向阳更加觉得在意了。 “竺同学,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只是在担心那个怪物的事情而已。”她低声说,“既然会出现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不会轻易放过目标。” “的确。这件事总要想办法解决的。”徐向阳叹了口气,“可惜那家伙逃得很快,没有留下能找到他的线索……” “要是有呢?” “嗯?” “就算能找到它,又要如何解决掉这个会飞檐走壁的怪物?” “竺同学觉得呢?” “在我看来,”不知为何,竺清月的声音变得有点急促起来,“恐怕只有林同学有这个能力对付它……” “——等等,这件事和星洁她没关系。” 刚才还在安静倾听的徐向阳,此时却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哎?” 竺清月吃了一惊。她发现对方的脸色看上去前所未有的认真。 “假如真的有线索,能让那家伙的真面目暴露出来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到那时,我们就能报警了。竺同学,你不觉得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吗?” 竺清月的手一下子攥紧了衣袖,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但她还是很努力地不让自己的表情被眼前这个人看出异样,笑着微微点头。 “……的确是这样。” “那就大家一起努力。我刚刚回想了一下昨天的事情,觉得可以沿着那家伙经过的道路去看看,说不定真的能发现什么线索呢。” 徐向阳朝她摆了摆手,往走廊上聚集的众人走去。 …… 竺清月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忽然间产生了想要张口叫住他的想法,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她小小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吓!” “咿——?!” 背后传来的突兀声音让竺清月整个人下意识缩起了肩膀,她慌慌张张地往身后看去,发现是林星洁。 黑长直发少女嘴巴里正嚼着口香糖,笑眯眯地向她打了个招呼。 第六十六章 瓷娃娃 ——是林同学。 这位黑长直发姑娘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好像是真的觉得很高兴。 也不知道她在乐呵什么。 竺清月差点以为是那个会飞檐走壁的怪物大白天闯入学校了,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那个……请问你是从哪儿上来的?” 竺清月盯着突然之间出现在他背后的少女,又看了看旁边的栏杆,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你,你该不会是从那边翻上来的?” “这种小事就别放在心上啦。” 林星洁回答的态度依旧大大咧咧。 不过,相比起对待他人的冷淡,她对竺清月的态度其实还算和善。 “……你说得对。” 竺清月轻咳了一声,脸上重新浮现微笑。 “林同学是找我有事吗?” “我从教室里出来,看到向阳在和你说话,于是就顺便过来看看。” 林星洁嚼嚼嘴,顺便问了一句“你有没有餐巾纸?”从竺清月那里拿到一张后,“呸”一下将口香糖吐入餐巾纸里包住,随手扔入旁边垃圾桶。 “……只是没想到他在我来之前就走了。我想着没事做,干脆就来看看你。昨天你有点被吓到了?” 这当然是在说谎。 林星洁从教室里出来后,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两个人在说话,但她没有立刻登场,而是故意躲在能够听清楚两人说话的位置,直到听见那句话后…… “我没事。”竺清月轻轻咳嗽了一声,“我想,林同学是有问题想问我?” “嗯~没什么呀,就是看到你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哭出来……?” 竺清月有点吃惊地摸摸自己的脸。 “有吗?” “啊,可能有点夸张了。” 林星洁“嘿咻”一声用手撑着身体,动作轻盈地跳起,一屁股坐在了栏杆上。 她的双手抓着栏杆,双腿还一翘一翘的。 这样的姿势很容易导致身体在风中失去平衡,往后仰倒的话就要整个人倒栽葱地摔下去了,就算努力抓紧了都未必有用。 这显然是个十分危险的动作,普通人千万不能模仿。 但看着坐在栏杆上的林同学一副轻松自在的神态,背后的长发微微扬起,样子简直潇洒到不像话,竺清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劝她快点下来的话。 毕竟对方不是普通人,而是在旁人眼中就算真的摔下去也不会有事的武林高手;而竺清月更是清楚,林同学的真实身份比众人的猜测更加夸张,她是货真价实的…… “超能力者”。 竺清月的眼前似乎恍惚了一下。 “但是,你觉得失望是真的?”林星洁的话语将她的意识重新拉回来,“毕竟,向阳他没有有像别的男生那样,你一开口就愿意屁颠屁颠帮忙。“ ”……林同学,你对我好像有误解。” 竺清月回过神来,用力摇头。 “我没有拜托别人帮忙,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这样的立场。包括刚才的事情,的确是我失言了,我和徐向阳、还有林星洁你,都只是普通的同学而已,没有理由请你来帮我。徐同学他一定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在我没开口之前就先行拒绝。” “……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我觉得徐向阳同学做的太对了。” “你可以试试嘛,说不定我真的会答应。” 林星洁一脸笑眯眯的表情。 “你猜猜看,要是你真的对我做出了请求,你觉得我会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不知道。”竺清月的回答依旧轻柔而坚定,“但我是不会说的。” 林星洁正愉快摇晃着的脚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亦随之消失。 “抱歉,刚才是我说错了话。” “没关系。” 女孩轻轻摇头。 “但是……竺清月,我想你可能已经看出来了,我……呃,该怎么说呢……” 话到临头,林星洁却开始吞吞吐吐起来,她有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长发。 面对竺清月好奇的眼神,她在犹豫颇久后,终于还是坦率地说出了那个回答: “——我有点看你不爽。” 坦诚的话果然会很伤人啊! “……为什么?” 虽然正如林星洁所言,竺清月早就有所预感;可真从当事人口中听说,她还是有那么点小小的伤心的。 毕竟,竺清月可是下决定要和对方成为朋友的,没想到却是刚一上来就遇见了意料之外的阻碍。 她甚至还在心想,要是对方说理由是因为徐向阳同学的话,那可就太冤枉了,自己就会变得像是想要在一对恩爱情侣之间第三者插足的坏女人一样了。 当然,林星洁说出的理由,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肤浅。 长发女孩先是牢牢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竺清月的心情都有点紧张起来了。 她还在想,这人怎么和徐同学一个德行,老是盯着人的脸不肯放呢,结果下一秒,林星洁就做出了更令她感到意外的举动: 只见坐在栏杆上的长发女孩突然放下一只手,朝着她伸过来,像是要触碰到她的脸——不,更准确地说,是用手抬起自己的下巴,就像电视剧里调戏民女的花花恶少一般的标准动作。 “啊,不好意思。” 林星洁仿佛是意识到这样做很不对劲,连忙将手收回来。 “怎、怎么了?” 难道我脸上真有东西?竺清月这下是真的有点怀疑了,忍不住抚摸起自己的侧脸。 “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很像瓷娃娃。” 林星洁笑了笑。 “你看,刘海剪得整整齐齐,跟用尺子量过似的,眉毛,睫毛,看上去都像是每天在修理,哪里都显得很精致。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脸上的笑容……真的特别完美,应该不会有人讨厌露出这种微笑的女孩子?” “呃,谢谢夸奖?” 虽然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竺清月还是向对方的赞赏表示感谢。 同样一句赞美,放在不同人嘴里就会有不同的效果。 “你长得真漂亮!”这句话简直是陪伴着竺清月长大的。 上了高中以后,虽然没有人会如此坦率地对她说出口,可是光看身边同龄人们的表情就知道了:男生们有时候会看着自己的脸发呆,有个别的还会显得龌龊,女生们的羡慕乃至嫉妒之情,同样很容易就能注意到。 但林星洁不同,在自己和他人眼中,对方一样是非常出众的美人,于是说出来的份量就不同…… “——所以我才觉得你有问题。” “咦?” “本来连我自己都一直觉得奇怪,为何会看你觉得不爽;但是昨天晚上,我注意到了一件事,这让我终于明白理由了。” 林星洁紧紧盯着她的瞳孔,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严肃。 “其实,我从冲进教室之前,那个怪物就已经爬进窗户里了,你们应该都注意到了它。那副诡异的姿态就连我看得心里发毛,第一次经历的人肯定会吓到不行。比方说向阳,他的表情就很紧张,紧张到都有点滑稽了……” “可是,竺同学,你却不一样。” 长发姑娘的手直指着短发女孩的脸。 “——就连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时候,你都在笑?” 竺清月那双漂亮又澄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指尖。 林星洁凑近了脸,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她。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始终没办法放下对你的……可以说是偏见。” “……所以呢?” 竺清月沉默片刻,微笑着反问道。无论是语气还是她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太大变化。 “就因为这个吗?我觉得人就该多笑笑,正所谓‘笑一笑十年少’嘛。”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林星洁轻哼了一声。 “有人对我说,做人就是要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而你的笑容却不是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可是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竺清月小声叹着气,“如果就因为这种理由就讨厌我的话,确实还挺让人伤心的。” “我,我只是实话实说……” “而且,和林同学不一样。我曾经对徐向阳提起过,其实我一直想和你成为朋友。” 竺清月抬起脸,反过来直视星洁的双眼,她的眼神同样很认真。 “——这个想法,即使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 走廊上的两位少女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正好有一阵风吹过平台,吹起她们飘扬的衣角和墨色的头发,带着洗发水的香味和阳光的暖意。 最后还是林星洁有点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她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你就继续努力。总之,我还是说正事。我刚才有问你,要是你真的请求我,你恐怕觉得我会不会同意?” 林星洁从栏杆上跳下,她一手叉腰,表情严肃地说道: “实话告诉你好了,我会同意的。” “……” 竺清月没有回答。 “我要杀了那个怪物。” 少女的声音斩钉截铁。 “闯进这座学校,还差点伤害到我最好的朋友。无论它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只知道它的所作所为破坏我现在拥有的生活,我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再一次发生。” “上一次让它逃走了,这一次不会。正如你所知,既然我有这种能力……” 林星洁抬起手,眯起眼睛注视着自己手掌上的指纹,肌肤在阳光下仿佛透明,随后慢慢将其握紧。 “一定要彻底地解决这个隐患。” 她转过头,对竺清月说道: “所以,如果你只是想尽快找到怪物、让那家伙尽快去死的话,我会帮忙的。” “我知道了。” 竺清月颔首。 “反正有那么多人帮你的忙,说不定真的能找到一点线索……” “所谓的线索,具体是指什么呢?” “这个嘛……” 林星洁有点犹豫。 她现在算是能体会徐向阳之前的心情了,这种时候好像只能实话实说。 “嗯,比如说毛发啊皮肤组织啊之类的东西,最好时它身上掉下来,可以是身体部位也可以是随身物品……如果那家伙有的话。明白吗?真的发现了,你可以直接交给向阳。” “好。” 竺清月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随后轻轻点头。 “……还有一件事,你和向阳说话的时候,表情好像很急迫,我能问问理由吗?” “我是在担心我自己。” 竺清月回答时的态度非常自然。 “我怀疑那个怪物是有目标的,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我。” “向阳也这样说。不过,你就放心。” 林星洁露出轻快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 “竺清月同学,只要有线索,我们就会尽快解决的。” …… 上课铃响起,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教室。 走在后面的竺清月突然开口。 “‘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会对你说这种话的人,一定是个对你很关心的人?你得好好珍惜啊。” 林星洁转过头,注视着那个位于楼梯上方的身影。 那位女孩的身姿苗条,双腿修长,她将双手放在后面,像是在静静俯瞰着自己。 竺清月背对着阳光,脸庞被楼梯的阴影遮挡,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这种事用不着你说啦。” 林星洁没有太在意,朝她摆了摆手,往楼下走去。 第六十七章 暧昧的脸 当站在楼梯上的竺清月,望着长发女孩的背影离自己远去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不久前徐向阳离开的背影。 于是,女孩的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如果,如果我老老实实对两人说出昨天晚上的遭遇的话,他们的想法会不会改变? 答案是肯定的。 徐同学是个好人,而林同学虽然嘴上喜欢呛人,却也能感受得到她内心的善意。 他们肯定会想办法帮助我。 但竺清月却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事实上,如果对象不是这两人,不是她心目中能成为朋友的对象的话,她连犹豫的念头都不会产生。 她宁愿去徐向阳口中的那栋鬼屋。虽然有被鬼魂索命的巨大风险,但说不定真的能激发自身的什么超能力之类的…… 哈哈,真是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哒。” 站在台阶上的竺清月往下走了一格。 明明阳光明媚,脚下的楼梯延伸的防线却还有大半被阴影遮挡,光线昏暗。 她的视野如同眼前的未来般暧昧不清。 答案当然是不行。 理由非常简单,因为那个家……现在还不能招待客人。躲在那个房间里的妈妈她还不能见人,所以不能带任何人到家里来。 有一丝一毫被发现的可能性都不行。 等妈妈病好的那一天,假如那一天能到来的话…… 我到底在幻想什么呢? 回想起自己刚才在徐向阳面前表现得犹犹豫豫的样子,恐怕谁都能看出她内心深处的动摇,竺清月就觉得脸上一阵发烫。 是因为觉得将来说不定会成为朋友,所以变得踌躇不前;还是说面对死亡的威胁,还是会感到害怕,害怕到意志力都变得软弱了? 不过嘛,像林同学所说的“快要哭出来”这种话,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竺清月对她的事情很清楚,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露出笑容,这才是自己。 “哒哒哒。” 有几个男生从她身边跑过,和她打招呼: “班长,没事?” 竺清月笑着摇头。 “没事,我上个洗手间,马上就回教室。” 她注视着他们有点不敢和自己对视的眼神,略显躁动的神态,就知道自己的笑容依然很完美。 …… 和同伴男生告别后,竺清月走到洗手间。 因为这会儿各个教室都在上课的缘故,洗手间里没有别人。 附近的环境安静到不像话,就连大白天都有点让人心里发毛。 竺清月却觉得只有在这种地方,心情才会真正平静下来。 她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沉默着伫立了一会儿。 瓷娃娃……吗? 林星洁的形容非常精准,她自己都想不出第二个更好的词语。这种惊人的直觉,难道也是“超能力”的一种吗? 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悄悄地、试着将嘴唇按下去。 事实上,看着镜子里那个面无表情的人,连竺清月自己都会感到害怕。 她甚至不禁产生这样的怀疑:镜子映照出来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雪白的肌肤,秀丽的五官,每天早上都要精心修剪的眉毛、睫毛和发梢,营造出一种具有人工感的精致。 样子是很像,不如说是一模一样。不过因为镜子里的那个女生完全没有在笑的缘故,看起来非常的…… 可怕。 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瞳孔,简直像是身处于黑暗无光的密室中面对着一面镜子,却根本看不到自己身在何方那样可怕。 于是,红润的唇角又一次翘起,浮现出那个在经过无数次锻炼之后,已经深深烙入本能的弧度。 “……哎。” 竺清月捧着自己的脸颊,然后给镜中那位巧笑倩兮的少女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姿势。 “加油!清月,你可以的!只是再和那头怪物隔着床板再睡上一晚,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她轻声咕哝了一句,随后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盥洗室。 “——原来你在这里啊。” 铃声响起后,徐向阳从二楼离开,准备前往阶梯教室。但他才刚没走出两步,就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按住了。 徐向阳吓了一大跳,直到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才放松下来,回过头来抱怨道: “你知不知道这样拍人肩膀很吓人……” “那你刚才下课从教室出来后,干嘛不叫我?” 林星洁一脸不满。 “我看你睡得真香啊,不好意思吵醒你。” 徐向阳话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等等,不对,你是从哪儿上来的?” 他一脸愕然地看了看突然间就出现在他背后的长发少女,又看了看旁边的栏杆。 “你,你该不会是从这边翻上来的?” 林星洁挑起眉头,没有回答。 不知为何,她的表情好像有点不是很痛快。 “万一你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做事太鲁莽了?” 徐向阳还以为女孩是因为被自己说了才觉得不耐烦,于是很认真地说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 林星洁举起手,有些无奈地说道。 “下次不会了。” “刚才那一下,说不定已经被看见了。” “……就算被人看见了也没关系。”她将手放回裤兜,一派无所谓的表情,“反正别人只会以为我有功夫。” “呃,这倒是。” 林星洁会功夫的印象,在十五中内部已经逐渐深入人心了,只要别干得太过火,被学校里的人稍微发现一些她身上存在的超常之处,好像确实不会有大问题。 “但是,万一有好事的人把你的事情传出去就不好了。到时候说不定会有报纸电视的媒体过来采访,整出个‘功夫少女’之类的标题,可能会有点麻烦……”徐向阳叹了口气,“还是小心为好。” “我行的正坐的直,不怕别人说闲话。” 林星洁不以为意。 “好了,别说我。你来这地方做什么?” “我就是随便逛,走着走着就到了上课的老地方,见到竺清月看起来一副不舒服的样子,想过去问问情况。” “你还真爱管闲事。” 林星洁长叹了口气。 “然后呢?” “然后和她聊了几句,我就到教室旁边去了。和五班的那几个人一样,看看能不能找到怪物留下的线索。” “……只是聊了几句那么简单?竺清月没和你说起其他事情?” 林星洁当然是在明知故问,不过徐向阳却不知道这一点,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她提起有关于你的事情了。说是觉得那个怪物只有你能对付。” “嚯嚯,她倒是蛮有眼光的嘛。”林星洁点点头,又继续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我觉得不太对。”徐向阳的表情看上去有点苦恼,“所以,就回答说应该交给大人们来解决。” “喔,真奇怪呀~” 林星洁故意拉长语调,笑嘻嘻地问道: “为什么你会这样说?” “……我有点说不清楚,就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抓了抓自己的脑袋,眉头紧锁,“怎么说呢,假如竺清月只是向我请求帮助的话,我无论答不答应,都是自己该考虑的事情,但是问题牵扯到你的话……” “这是什么话。如果你选择去帮别人,我难道会在旁边只是看着吗?” 林星洁挑起眉头。 “你要是真敢这样做,我才会生气哦。我们可是朋友,明白吗?” 两人一同走在寂静无人的长廊上。 如果是平日里,下课后的楼层本应挤满了学生。但这会儿却只有水泥工敲敲打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会儿反正已经赶不上了,加上第四节课是自习,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让彼此的对话拖得长一点、再长一点,暗地里希望时间流逝慢一点、再慢一点。 “我的意思是,小安的力量很可怕、很有破坏力,但你却不是完全没有弱点。” 徐向阳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一边慢慢说道。 “到目前为止,被卷入到超自然事件中仍然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要觉得自己很厉害,就粗心大意。如果是和你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那是不得不解决的,完全是没办法;可如果与己无关,在出手前就得考虑仔细……” “这事儿可不能算和我们无关?” 林星洁打断了他的话头。 “那家伙可是直接闯进学校里了啊,昨晚你不是也差点受伤……不,是已经受伤了吗?后来我又出现把那家伙赶跑了,所以我们俩早就已经和这件事脱不开干系啦。” 徐向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昨天晚上受的虽然都是些皮肉伤,但给身体留下的痛楚可没有那么容易消失。 “想必你很清楚,这件事仅仅只是一个开端,未来的路还很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他想了想,又说道: “那我打个比方。假如你听说哪个邻居撞鬼了,或者附近某个地方凶宅闹鬼、害死了我们的某个同学之类的,你会不会袖手旁观?这方面的事情,你那天都和我说了很感兴趣?” “竺清月的话,我相信她不会将你我的事情到处乱传,但要是以后不小心,你所具备的能力还是有可能被别人知道。” “假如有人……呃,不说居心叵测,万一他和你刻意混熟了,来拜托你——实际上是利用你去做很危险,或者说不合理的事情呢?或许这些都只是我多想了,可我希望尽量能从一开始就杜绝这种可能性。”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除了尽量谨慎些,没有别的办法。” 徐向阳很耐心地回答道。 “竺清月现在很有可能是被盯上了,此事又和我们息息相关。我们真想帮她,该做的就是提早找到线索,把那个怪物处理掉。只有这样做才是为她好,至于她是否知道真相,其实并无所谓,对吗?” “喔?可这种做法我觉得根本没差嘛。你的意思难道是……”林星洁眨了眨眼,瞳孔中浮现出些微促狭的笑意,“别人恳请我不行,只有你来告诉我才可以?”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徐向阳有点头疼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我就是觉得,有些事情不用一个人去面对……” “哈哈!” 走在身边的女孩开朗地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别太在意,我赞同你的意见。虽然我是觉得那样也不错……” “你在说什么啊。” 说话间,他们俩已经走到了阶梯教室。 徐向阳才刚踏入门口,就感觉到坐在里面的学生们的目光全都“刷刷”集中了过来。 他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教室里安静得不可思议,每个人看起来都在认真学习,他还以为自习课肯定会很吵。 他往讲台上一看。 原来这节课在讲台上管着的老师不是别人,正是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其凶名在整个年级内都流传甚广。 怪不得,怪不得…… 此时,这位中年妇女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黑板附近的椅子上,沉默地注视着不但上课迟到、还肩并肩着态度亲热走入教室的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 其实,徐向阳和林星洁还在走廊上的时候,里面的学生们就都能听见少女那银铃般的愉快笑声了,在大家眼里,这俩就差没手拉手蹦蹦跳跳进教室门…… 徐向阳看见自家班导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赶紧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倒是林星洁,像是完全没在意教室里老师和学生们的注视,轻哼了一声,骄傲地一甩头发,迈开长腿走向后排。 徐向阳在走过前排的时候,还看到竺清月笑容满面地偷偷朝自己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他完全搞不懂对方的意思,只能当作没看见,自顾自地走过去了。 第六十八章 “彼可取而代也!” 这天放学后的夜里,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正在桌前吃饭的时候,突然间电话铃声响了。 林星洁放下筷子,走到桌子边上拿起听筒。 不一会儿,她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放下电话后,女孩面色古怪地抬起头来望向徐向阳。 “这是怎么了?” 徐向阳擦了擦嘴,好奇地问道。 “是不是我早上给那位阿姨的加油起了点作用啊?” “嗯?” 他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们的班主任打电话来,说学校已经做出决定,要停课一段时间,具体开学时间还没有定下来。” 话还没说完,林星洁的嘴角已经不受抑制地疯狂上扬。 “……原来如此,的确应该是家长反映起到效果的缘故?” 徐向阳想起那天在派出所见到的景象。 王岳同学的家长从其身上穿戴和乘坐的私家车来看,应该算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他母亲的态度也能看得出来,是对自己孩子很溺爱的类型。 更何况不止是他一个,学习小组其他成员们的家长同样会出力,早上校门口前的拥堵就是这群家长造成的;等到今天学生们都回家,这个消息在一千多个家庭里传开、酝酿,肯定会有一大批人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学校里的领导层原本可能还在犹豫要如何处理这起突发事件,但等消息传播起来后,肯定是承受不了这种压力的,选择暂时停课理所当然。 成绩当然重要,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一个普通人的未来前途;但对于绝大部分父母来说,孩子们的安全还是放在第一位的。 在那个闯入学校的怪物被抓住、或者有下落之前,家长们恐怕都放心不下来。 “太好啦!” 徐向阳还在分析原因的时候,林星洁已经张开双手,欢呼雀跃,在房间里像跳舞似地原地转了好几圈。 徐向阳放下筷子,跟着露出笑容,轻声喃喃道。 “确实是个好消息。” 听见这话后,林星洁停下步伐,有些好奇地盯着他。 “像你这样的好学生,有正常的课程没得上,居然还会觉得高兴?” “我当然高兴。” 徐向阳回答的态度理所当然。 “其实高中课程所教授的新内容,一般到这个时候基本上都快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反复的记忆、练习,不断通过测验掌握并提升自己的水平。所以越到后面,自我约束和自学能力就越重要……” 他一旦说起这种话题就会变得滔滔不绝。 “等等等等,你先别长篇大论啊。”林星洁有点头疼地举起一只手,“我说啥你就回答啥。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听说停课后干嘛还那么兴奋……难道你想说,有老师在的学校,还不如自己在家里复习吗?” “当然是有老师在的场合更好一点,一方面可以管着你,一方面又能将知识讲解得深入浅出、更容易消化。可是反过来说,像我们班大部分人上课态度都挺认真的。所以,如果大家在理解能力上分不出高低,那就唯有老师不在的时间里,才是真正能分出高下的机会。” 徐向阳嘿嘿一笑。 “虽说这段时间内,老师们肯定还是会布置作业,但有没有人管着、是老师管还是家长管,层次就一下子分开了,在这过程中学生个人的态度变得尤其重要。每每到这种时候——比方说长假和寒暑假,就是我和其他好学生拉开差距的机会。只要我能在这段时间里做到和上课期间一模一样……不,哪怕是二分之一的认真程度,就能和别人甩开一大截!” 林星洁总算听明白了这一大长串话想表达的中心内容,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你这人好阴险喔。” “你懂什么,”徐向阳轻哼一声,“这叫‘为达胜利、不择手段’啊。” 那不就是阴险的意思吗! 林星洁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说起来,某些成绩好的人,难道真的会产生‘别人要是不能好好学习、自己就能成功’的想法?” 林星洁不是没有听说过好学生之间同样有矛盾和小心思,比方说有人会故意拖着别人到处玩,其实回到家里天天挑灯夜读之类的;有的人会在考试前用各种小手段扰乱别人;甚至还有拉小圈子排挤会在教室里用功念书的人。 但她之前都是嗤之以鼻的。要是把心思都浪费在和人勾心斗角上,哪还有啥心情投入到学习中去呢? “……咳咳,放心,我刚才是开玩笑,本来停课就只是暂时性的而已。”徐向阳有些尴尬地回答道,“而且,大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些人是真的做不到而已。这就是有没有老师的区别,明明可以买教辅和课外习题自学,为何还要上补习班?无非是为了找个人来管着自己。” “不,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你所说的这种堂堂正正的做法,说出去也只会让人家敬佩。” 在林星洁的心目中,徐向阳就是那个完美的优等生典型。 她当然知道竺清月的成绩更出色,即使如此,都无法磨灭她心中对徐向阳堪称“三好学生”典范的印象。 或许是因为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离得很近、所以会看得更仔细的缘故。 “我是说……那种想要给你下绊子的小人,你有遇到过吗?” 徐向阳愣了一下。 “可能有,我不清楚,我只顾着自己埋头学习,不会在意这种事。不过,这种做法其实很没有意义,一两次考试无法决定成败。” 毕竟,高中三年的时光里,其他测验也好、考核也罢,是月考大考模拟考,还是平常的随堂测验,说到底都只是一种测验、一种演习。 真正的战斗,其实永远都只有一场。 如果有人真的有够无聊,他完全可以选择在高中三年里每一次考试都故意表现得很不好,给身边人都留下这种恶劣的印象,最后选择在高考的考场上一鸣惊人; 然后到了毕业之际,再一脸酷霸狂帅叼地摆出成绩单,在老师同学们面前,表演一出“三年之期已到,恭迎学神”的大戏…… 总之,徐向阳很清楚,在那个尽头,所要面对的竞争对手可不仅仅是学校里的同学们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而是来自全市、乃至全省,面都没见过一回的同龄人们。 如果仅仅将目光局限在学校里,无论是因为考不过别人心灰意冷、还是因为成绩比别人更有益而洋洋得意,都等于自缚手脚,当一个井底之蛙。 “唉,要是我以后成绩好了,会不会遇到这种事情啊?” 徐向阳看着捧着脸颊,神情忧虑的林星洁,忍不住惊奇地问道: “星洁,你上次月考是第几名来着?” “……第四百三十名。” “喔~” 徐向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我想,应该没有人会无聊到对倒数前几十的学生下绊子?” “你好烦啊!” 林星洁脸蛋红通通地地拍了一下桌子。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这次考试以后,说不定就会有人来耽误我学习了!比如说自称要和我做朋友,给我买东西吃、还陪我出去玩,实际上是想引诱我堕落,好让我没法和她竞争的那种心思险恶的坏女生!” 你想得美。徐向阳心想。 “放心,星洁,起码在这段时间里你不用担心。我会督促你学习,因为我自己都打算再用功一把。” 徐向阳说到这里,联想到了自己上回考试的排名,忽然间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他握紧拳头,仿佛抓住了那份雄心壮志。 他不准备说出口,只是默默藏在心里,等待着它成为现实的那一刻。 “马上就要月考了,绝不会让你的时间荒废过去的,让我们俩一起努力!” 虽说刚才说身为优等生就该放眼全省市,可当你身处在一个学习氛围相对较好的学校,当你的同学们之中有一个独孤求败的学神级人物的时候,当你意识到这个人完全有可能在最后的考场上站上百万考生的顶点,以此为目标亦未尝不可。 ——而对徐向阳而言,竺清月就是那个目标。 无论竺清月是何等优秀,他都不会气馁。这段出人意料的停课时间,无疑就是在下次考试来临前最好的提升机会。 徐向阳甚至感觉自己就像是面对秦王出行仪仗的项羽,假如能看到竺清月本人,他绝对要当面来上一句“彼可取而代也!” ……当然,他没有这个机会。毕竟徐向阳已经打算这几天里在家闭关修行了。 “你、你还要更努力?” 林星洁看着一脸兴奋的徐向阳,有些吃惊地张着小嘴,突然间有点害怕起来。 她不打算违背好朋友的愿望,所以从刚才开始就已经悄悄哀叹一声,放弃了这几天大玩特玩的打算,准备老老实实在徐向阳的监督下好好学习。 不过,要像向阳那样,因为学习本身而感到快乐,果然还是没可能做到啊。 “叮铃铃!” 他们身后的电话又一次响起。 “肯定是准备讲布置作业的事情?还是说要去学校一趟,拿个通知什么的……” 林星洁走过去,拿起话筒。 等她放下后,再度看向徐向阳的时候,他发现朋友的表情比刚才还要奇怪。 “呃,这回又怎么了?” “……你恐怕高兴得太早了。” 林星洁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回答道。 “这次是五班那个班主任杨老师打来的,他说在停课的这段时间里,你需要去他那里补课。” 第二天,徐向阳按照杨老师提供的地址,来到了一处位于商业街附近的居民楼。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一共五层高,墙体上挂着几个空调外机,砖瓦呈现灰色,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最下面一层还开着花店、早餐店和便利店,不远处就是繁华的商业街和马路。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一边整理书包,一边内心还在感慨,果然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学校不可能想不到。 普通高中生在没有人管着的情况下,是很容易放纵自己的,即使是那些平日里在课堂上表现很好的好学生都是如此。 就像家长们会为孩子们的安全不放心一样,学校同样会为学生们的成绩而忧虑。 当然,在不能前往教室的情况下,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机会补能查漏补缺。 所以,年级组想出了让一部分成绩优异的同学前来补课的临时解决办法,听说是上两次月考成绩综合下来后,年级前五十的人才有这个机会。 ……虽然有点不公平,不过是大家早已经习惯的常态。在资源有限的前提下,成绩好的人,确实会比一般学生多上那么一点点特权。 他比平日里的作息习惯起得还要早一点,因为要乘公交车前往一个陌生地点。 ——“徐向阳,你也到了吗?” 正当徐向阳站在马路边上陷入沉思的时候,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转过脸,看到一位笑容可掬的短发姑娘正远远地朝自己打招呼。 ……其实不用扭过头去看都知道,是竺清月。 徐向阳的心态略显尴尬。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在饭桌前的豪情万丈,甚至还想过假如能看到竺清月,就要对她大声说,说“彼可……”—— 不不不不,那种话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 徐向阳心中的目标人物,正脚步轻盈地走到紧绷着一张脸的他前。看到他不自觉撇过头,她有些好奇地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怎么啦,不理我?” 第六十九章 你们两个我都要! “没什么。” 徐向阳咳嗽一声,故作平静地回答道。 当他将眼神放到竺清月身上的时候,却突然间愣了一下。 徐向阳身上一如既往穿着十五中的校服,他一般情况下都是懒得换衣服的,就连休息日的时候都常常会穿校服出去。 可竺清月却不一样。 她上半身的衣服的确很像是一种学生制服,不过不是十五中的那种蓝白色朴素运动服,而是和徐向阳以前见过外国语学校里的西装外套有点像;下身则是相同颜色的百褶裙与黑色长袜,头上的发箍换成了绑在头发一侧的红色珠绳。 女孩留着清爽的娃娃头,刘海一如既往的打理得很整齐,双手拿着挎包放在前面,看上去有种乖乖女般的文静美感,像是从杂志封面里走出来的。 今天虽说并非休息日,但由于不是去学校补课,爱美的女生换上自己的衣服并不奇怪。 这种和往日里见惯了的景象有点不太一样的感觉,很容易能让人眼前一亮。 但竺清月身上的打扮如何,最多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真正让他感到惊讶的还是她的脸…… “你的黑眼圈好像又加重了?” 徐向阳指着她的眼睛。 那双本来漂亮明亮的瞳孔中的疲倦神色几乎无法掩饰,眼眶周围都有点浮肿了,她的脸色同样很糟糕,像是吸血鬼般苍白。 “是、是吗?” 竺清月有点不自然地擦拭了一下眼角。 “可能是昨晚上也没怎么休息好的缘故。” “……这是连续失眠两天了?” 徐向阳有点担心地提出建议。 “要不,还是去找医生看看。” “没关系的……” 这时,他们俩同时听见了有人招呼的声音。 “清月,徐向阳,你们俩快过来!地点是这里!” 徐向阳转过头去,发现一个梳着麻花辫穿着休闲服,身材在女性中称得上高大的女生正站在一个楼梯间旁边,朝他们俩用力挥手。 于是,他们从马路边上离开,跟着孙小芳走入位于小店旁边,通往上方楼层的水泥楼梯。 徐向阳走在最后面,他望着竺清月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 孙小芳向他们介绍了一下为何会选择在这个地方。 原来,她家里就是开办私教和课外补习班业务的。这栋五层高的楼房是她父亲很早以前买下来的,第一层租出去后,剩下的楼层都用来作为补习班的教室来使用。 每周休息日的时候,一些高中或初中任教的老师,就会在这里担任补习班的讲师,挣点外快。五班的班主任杨老师就是其中一员。 这次,孙小芳的老爹干脆和学校达成了合作,暂时将这里当作停课期间十五中学生们的补习地点。 文理两科排名前五十的学生,加起来一共百人,算是不小的数目了。 这栋老式居民楼内部经过改造扩建,在外面看的时候还不觉得,真走进去一瞧,就会发现面积还是挺宽敞的,采光很好。 理科在二层,文科在一层,每一层楼都分了好几个教室,一间能容纳下五十人一个班级,剩下还有两间教室提供给其它固定时间前来学习的补习课。 听说还有午餐提供,需要去一楼小店那里购买餐券。 “不过,我觉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大家肯定会选择到外面去吃。” 孙小芳笑着说道。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高兴。这也难怪,对于补习教室来说,有十五中这样的名校学生集体前来上课,可是难得的宣传机会。 毕竟这会儿上课的人里还有给初中生补习的,十五中算是相当一部分人的中考目标了。 …… 孙小芳带着他们两人到达目的地之后,又匆匆忙忙跑出去了。这时候,教室里还没多少人。 徐向阳放下书包,目光又一次望向竺清月。 女孩正纸笔从包里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好。 他犹豫了一下,走到她跟前。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彼此。 徐向阳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但竺清月似乎对此并无感觉,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 徐向阳拉开前排座椅,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昨天晚上休息之前,我看了部碟片。” 他一本正经地……或者说非常僵硬地开启了话题。 “原来你还有这样的爱好啊,真看不出来。” 竺清月捂嘴轻笑。 “嗯,我一般累了就靠看碟来放松。总之这部碟片讲得是一群美国的年轻人到森林里里面去玩,结果被原始部落里的食人族盯上了。” 徐向阳说话时的语速不紧不慢。 “这群青年男女中有几个是一开始就被设下陷阱的食人族抓住了,而剩下几个包括像是男女主角的人在内,由于很快就见识到了食人族的残忍,为了不被杀死吃掉,他们中自然想到了逃跑……” 他叹了口气。 “本来他们有车开过来,加上食人族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这会儿是能逃走的。可结果却是,里面有个男人因为自己的弟弟被抓走了,所以决定回去救人。别人想要阻止,他就骂对方是不讲义气的冷血男,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冲去救人……结果,所有人都被他拖下水,在回去的过程中被食人族发现,还被一个个抓起来或是杀死。” 昨晚林星洁是坐在沙发上和他一起看的,这会儿她已经破口大骂那是一帮大白痴了。 他本人倒是因为碟片看得多,对于这种剧情早已习以为常。可是—— “如果真的遇到这种事情,会觉得那个贸贸然回去的家伙很讨厌?明明选择报警求援的话,剩下的人就都不会死,说不定还有机会能救出被抓住的人。” “……” 竺清月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 “徐同学,你难道是在讽刺我吗?你觉得我那天晚上做的并不正确?” “不,恰好相反,我是在称赞你。” 徐向阳摇摇头。 “救人本身并没有错,反而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我之所以觉得电影里的那个人讨厌,是因为他没有救人的能力,只是凭着冲动在做事,结果导致朋友们白白送死。如果让我来想剧情,就会让他在救人前回到车上,拿好提前准备好的武器,比如枪支,甚至电锯之类的冲回去,即使实际上这样做他仍未必能战胜食人族……可当绝大部分观众看到这一幕,肯定还是会跟着热血沸腾起来。” “你做的事情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却通过‘怪物害怕光亮’这个弱点想到了打开全校灯光的办法,而且也没忘记通知援助;还有郭子轩同学,依照怪物的行动速度,警察是肯定赶不上的,从结果来看,确实可以说是你救了他一命。我觉得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根本没有必要责怪自己。” 竺清月意识到,对方找自己说了那么一大串,好像只是想安慰她。 那天晚上,她曾经说过的话;还有这两天糟糕的精神状态,徐向阳大概是把这两者联系起来,以为自己是在这个问题上钻牛角尖了,所以才会来劝说自己。 竺清月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我当时的想法和你不一样。” “什么?” “我能主动开口,不是因为我很勇敢,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当孙小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大家……全都下意识地看向了我。” 徐向阳愣了一下。 “在那种情况下,我要是没有开口,如果事后真的发生意外,大家在知道我没有付出行动后,私下里肯定会议论纷纷,你相信吗?” “我……” 直到这时,徐向阳才有点明白,为何每次说“深受信赖”或是“被同班同学爱戴”之类的话,明明是夸奖,竺清月却总是不回应。 “表现得太优秀,有时候不是好事啊。“ 他忍不住感慨道。 “的确如此。” 竺清月笑了起来。 “总之,相比起徐向阳你,我是为了自己、而且还是为了那一瞬间产生的‘想要保持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这种有点滑稽的理由才站出来的,配不上太高调的赞美,仅此而已。当然,我本来就没有将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过,所以请你别担心。” “是吗?” “是的。”竺清月脸上的笑意柔和,“因为我很清楚我是怎样一个人。” 徐向阳沉默。 “总之,还是谢谢你。”女孩将声音压低,半开玩笑地说道,“徐同学如此关心我,是准备考虑那一天我的提议了吗?” “嗯?” “就是希望能和我成为朋友那件事啊,你不会忘记了?” “朋友啊……嗯,我觉得‘成为朋友’这种事不是靠嘴上说说的?应该是不知不觉间就是了。” 徐向阳想了想,如此回答道。 他和林星洁成为朋友,确实是通过某种约定达成的,不过一般来说,绝大部分朋友们之间的相知相识都该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过程。 “不一样哦,我说的是要和你还有林星洁都成为朋友,那就需要你引荐了。” ……听起来我好像只是个你为了认识星洁的工具啊! “啊,别误会,我说的是你和林星洁。”竺清月笑眯眯地做了个五指合拢的手势,“意思就是,你们两人我全都要。不过,我是觉得徐同学你相对而言比较好说话一点,对不对?” “……那可不一样。” 徐向阳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地说道。 “比起朋友不朋友的,我得先告诉你一件更重要的事。” “请讲。” “——下次考试,我会超过你!” 徐向阳指着竺清月的脸,眼神十分认真。 女孩惊讶地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啊?”。 “这段时间里,你要好好休息,但别放松学习,注重劳逸结合。我希望这是堂堂正正的胜负,你明白吗?” 竺清月的瞳孔放大,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随后…… “噗。” 她捂着嘴,一副忍俊不禁的神情。 “你、你笑啥?” 竺清月强忍笑意,指了指周围的学生们。 这时候,前来上课的人已经逐渐多起来了,因为座位上的女孩原本就很显眼,他们都注意到了这边两人的对话,时不时会将好奇的眼神投过来。 徐向阳刚才说着说着就忘记控制自己的音量,所以刚才恐怕已经有人已经听到了…… “我,我去趟洗手间。” 他迅速从座位上起身,觉得脸上有点发烧。 徐向阳刚离开教室,竺清月就从后面跟上来又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 他转过身来一瞧,只见她在挎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用塑料薄膜封起来的东西。 “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是昨天和林星洁同学约好的。” “这是什么?” 徐向阳有点疑惑地接过来。 从包装来看,竺同学在打包的时候相当小心翼翼。塑料膜内是一张薄板或是纸张,上面有黏糊糊的痕迹,像是干掉的胶水。 “是线索。” “线索……”徐向阳瞪大眼睛,突然想起前天晚上目击到的怪物只在墙壁上留下一团浆糊状物质便逃窜出去的景象,“难不成……是那个怪物留下来的?” “嗯。” 竺清月点点头。 “是一个手印。上面应该有部分人体组织残留。” 徐向阳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确实隐约留下了一个类似于掌纹的轮廓。 “林同学对我说,你能通过这些线索寻找到那个人的下落,是这样吗?” 这种说法几乎等同于承认自己有某种特别的“能力”,但徐向阳还是点了点头。 “……基本上是这样。” 理论上是身体组织或是随身携带物品都可以,但是他有尝试过对怪人留下来的奇特物质使用心灵感应,结果却只有些许极为模糊的画面。 换句话说,能力能起效到何种程度,或许和时间长短和物质成分种类有关;说得再玄学一点,就是由上面残留的气息多少来决定的。 他昨天看到一群人都在帮忙寻找,竺清月手中的线索大概就是从这群同学们手中得到的。 “如果是那时候从教室里得到的,时效可能已经彻底过去了……” 徐向阳心想。 就算不是,也未必能让他掌握到能证明怪人真实身份的线索。 他当时可是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对怪人使用了通灵,虽然得到了大量清晰的画面,知道这家伙杀了人,可是很遗憾的还是没有找到其居住地或是看见真容。 “好,我等会儿试试……” 徐向阳刚说到一半,就听见竺清月语气坚定地请求道。 “不,请你现在就试试看。” “……好。” 这会儿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同样想要追寻怪物下落的他不会漏过任何可能性,所以没有理由拒绝。 …… 徐向阳拿着塑料包裹走到一个角落,抽出里面的材料。 如他所料,通灵的时间仅仅持续了数秒种,脑海中浮现的那段画面也不长,可是…… 徐向阳猛地睁开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难不成,那家伙的真实身份是——” 第七十章 另一个世界 李青莲往自己的茶杯里倒满热水,经过走廊的时候,隔着玻璃看到房间里快被白色的烟气溢满,几位同事正对着桌上乱七八糟的文件和黑板上贴着的资料愁眉苦脸。 路上有人喊她“李警官”,她也只是随意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自顾自迈着步伐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她的脑袋里还在转悠着繁杂的念头,思绪难以安定下来。 直到那人又喊了一声。 “李警官,你在听吗?” “嗯?” 李青莲抬起头,看见有两人正站在她身前。 前面这位是警局里的熟面孔,后面那位看上去却有些陌生。 那是一位身材高大,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男性。 他穿着一件米咖色风衣,里面搭配着一件毛衣,头发有烫染过,不过不是那种在小年轻群体里流行的花里胡哨的视觉系头发,而是烫到微卷的黑色。男人面容英俊,鼻梁高挺,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看上去很有精神。 这幅打扮还是挺显眼的,如果不是头回见,她应该会有印象。 “李警官,你知不知道管资料室的周老师这会儿人在哪儿?” 前面那位同事问道。 “这位先生有事要找他。” 这几天李青莲有找过几次那天前往医院临时搭档的老警察,试探着询问过几次。 李青莲从最近接手的几个案子中都注意到了一点特别的、不属于正常社会认知的蛛丝马迹,她本人又对此早有想法,自然要抓着这个看上去最有希望的线索不放。 不论老警察当时的话是单纯说漏了嘴,还是有意提点,她都不打算错过。 可惜,一方面是李青莲觉得自己没能真正下定决心,没有开门见山,只是迂回着问,话语间留了退路;另一方面,周老师那边也总是打太极,没个准信。 他要么就干脆承认,要是真不想说,直接拒绝就完事了,现在这种做法更像是突然间有了某种顾虑,才不愿意对自己袒露事实…… “你好,警察同志,我叫孟正。” 穿着风衣的男子微笑着打断了李青莲的沉思,朝她伸出手。 “我和周老师是以前认识的,今天是有点工作上的事情,需要交流一下情况。” “……你是说周行健周警官,我不清楚他现在在哪儿,不过一般情况下,他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值班。” 李青莲回过神来,一边礼节性地和他握了握手,一边回答道。 “要不,我带你过去?” “不不不,不用,知道在哪儿就行了。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了一下,资料室就在地下一层?谢谢你,李警官。” 孟正朝李青莲点点头,和她擦肩而过,率先朝着走廊尽头走去;而之前带领他的同事连忙一起跟了上去。 “……那人是谁啊?” 李青莲望着风衣男人的背影,喃喃自语。 既然会被放进来,身份上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过她还是有点好奇。 主要还是因为他找的不是别的同事,而是周行健。 周老师是这几年退休返聘的,已经不在第一线工作很久了,只有在警队特别忙碌的时候才会偶尔顶顶同事的班,平日里都是在地下的资料室里值班喝茶看监控,还是挺清闲的。 不过李青莲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些,她明白这位老警察的工作和身份,都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 包括这个外来者。可能是出于某种刑警的直觉,李青莲第一时间就敏锐地从对方身上嗅见了不同寻常的气味。 “哦,你说那人?他早上就来过一趟,我听王哥提起过。” 有人这时正好从旁边的办公室的门里出来,听到李青莲的自言自语,看了那个男人的背影一眼,顺口回答道。 “他有提到这个人的工作身份吗?” “呃,具体名称忘了。”那位同事打着哈哈,他本来也就是想和队里一枝花多聊上几句,“好像是啥啥顾问……” “顾问?” 李青莲的眉头微微蹙起。 “哪方面的?法医室?难道是哪里的大学教授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听说好像是个海龟仔,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在专业领域很有影响力,国际范围内都很有名……” 海归学者?专业领域? 李青莲的眉头皱得更紧。 孟正在资料室门口停下脚,微笑着与送他过来的警察点头告别,随后径直推门而入。 他一走进门,看到的是快要顶到天花板的一排排铁架,整整齐齐堆满了各种档案册。 门口是一张桌子,一位身穿警服的老人正翘着二郎腿,戴着老花镜,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看报纸。 桌上泡着的一杯热茶,正静静升腾着白汽。 “嚯,锦江市本地的超自然应对部门就设在这儿?” 孟正环顾四周,发出一声感慨。 “这地方未免忒小了点,而且太安静了,只有一个值班的老大爷。” 老警察放下报纸,语气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足够了,锦江市不算大。” “我看是人手不足?”孟正笑了起来,“我看过这边的档案,四个b级以下的灵媒,再加上四十几个一般通灵者正式队员和上百个在编民间协助者,放到这两百万市区人口上,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不是b级,是‘特别专业考试评级乙等’;不是‘通灵者’,我们这儿不兴这种带有迷信色彩的叫法,是‘特殊环境调查人员’。” 周行健简短地纠正了一下对方的说法。 “行行行,以后有机会做报告的时候我会注意的。”孟正有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以前不都这么叫吗?我猜你们私下里都喊习惯这么喊自己。” 老警察不说了,只是微微摇头,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孟研究员,你千里迢迢来这里做什么,就为了对我们这儿冷嘲热讽吗?” “哪能啊,我这是回来为祖国做贡献呢,没想到回国后的第一站就是以前的熟人,现在可太开心了。” 孟正脱下大衣,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在周行健对面施施然坐下来。然后他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说起来,上回和周警督您见面是啥时候了?为了解决‘巢母’事件在天海市举行国际异空间学术会议的时候?快过去有十年了,那时候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这会儿听说您都退休好几年了……哎,有水没?给我来一杯。” 他正说话间,忽然从不知哪里走上来一个小姑娘。 她身上没穿警服,而是穿着休闲装,打扮看起来就像是个女大学生,表情看上去有点紧张,拿了几个纸杯和一个热水瓶,走到他们两人面前。 小姑娘一边往杯子里倒热水,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这个突如其来的“业务顾问”。 他们早从周行健口中得知,今天会有新的同事来,而且听说还是a级——换算到国内就是有着甲等评级水准的灵媒。 这在通灵者的世界里已经称得上精英中的精英了,足以独力剿灭位于城市内的一般鬼屋,说不定比锦江市特殊环境调查小组里的所有人手加起来还要厉害,由不得他们不在意。 孟正则眨了眨眼。 直到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原来在周行健的背后,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空旷场所或是高高的书架,而是放了好几张办公桌,构成了一个临时办公室的样子。 除此以外,还有数十台正在运作的监视器,有七八个人在里面或坐或站,这会儿全都将好奇和关注的目光朝他投过来。 有几个目光锐利,表情戒备,像是在打量他身后或是附近有没有藏着别的东西。 一般来说,孟正在进来的第一时间就该发现他们,然而他却只关注到了旁边高高的档案架和坐在最前面的周行健这一张桌子,这说明这地方这显然并不一般。 “是障眼法吗?” 孟正露出很感兴趣的微笑。 “是某种根据‘鬼屋现象’研究出来的技术?” “借助了现实世界和‘远境’之间存在的天然隔阂,称不上技术,更谈不上复制‘鬼屋现象’,只是对其中原理一点小小的运用。我想你不会是第一次见。” 周行健回答道。 “以前确实有在某个实验室里见到过,不过感觉上和你们这儿不太一样。嗯,‘远境’,‘远境’啊……这就是你们对‘那个世界’的正式官方称呼啊。” 孟正若有所思。 …… 如今这个时代,知道在现实世界以外,还存在着另一个相似却又迥异、极为特殊的“另一个世界”的人,已经不在少数。 在人类历史上,其实原本就有大量对于在人世间以外的另一个世界的猜想,从古典时代到宗教时代,类似的构想层出不穷。只不过从来都没有得到确证过,而到了现代科学昌明的时代,更是被直接扫进了神秘学和伪科学的领域里。 ——直到“鬼屋现象”的出现。 自世纪中叶开始,世界各地都陆陆续续出现了有人目击超自然现象的记录,比方说看到死去的人在某些特定地点徘徊活动,甚至还有样貌诡异,常人无法用肉眼观察到的奇特怪物……它们的特征就是活动范围往往局限在某个地区,绝大部分时候甚至是只有一栋房屋。 这就是一系列超自然事件被统一称呼为“鬼屋现象”的理由。 如果只有一回、两回类似现象的出现,只会被人当作是空穴来风的荒谬流言;但全球范围内的大规模发生,使得本该只是谣传的超自然现象,成为了各国政府不得不在维持社会安定的基础上,通过秘密方式展开研究的重大项目。 鬼屋内部的种种怪异现象,迄今为止仍然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但伴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起码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鬼屋现象”背后的根源成因,就是两个世界发生交叠与重合的过程。 而至于有关于这个世界的称呼,由于不同国家地区有着不同的宗教文化习俗,灵界,冥界,异世界,异空间……可谓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他和周行健以前参加过的那个国际会议中文前缀叫“异空间”,英文是anotherworld——“另一个世界”的意思,十分的简单易懂。 在十年之后,虽说如今的学术界早已经过了前期的冗芜阶段,但其结果却是发展出了数个在一系列观点上争锋相对的理论流派,每一种假说都有大量的支持者,并不存在一个统一共识。 就以目前情况来看,国内采用的假说是“远境理论”,孟正虽然久居国外,却也能或多或少能猜得到一部分理由:一方面是“远境理论”的提出者是国内学者,另一方面,这种假说确实是目前为止最具说服力的。 不过,科学史的发现与进步永远建立在怀疑的基础上,特别是在这样一个近乎崭新的知识领域,所以谁都说不准未来如何。 更何况,这玩意儿在一些人眼里能不能算传统意义上的科学都很难说……起码他在国外的时候,遇见的大部分人遇见鬼屋现象都只会吓得哆嗦,不会想着像科学家那样研究它,而是想着求神拜佛。 归功于此,本来已经衰弱的宗教势力都焕发新生了一把,各种新兴宗教配合这两年最流行的末日论,更是层出不穷。 目前看来,在世界范围内,恐怕只有国内的环境还能称得上安定。 “总之,你既然被分配到了这里,还是要做正事的?” 周行健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 “那当然。” 孟正爽朗一笑。 “那好。” 老警察直接拿出了一张地图。 “锦江市共分为三个老城区,一个新城区,目前已确认的鬼屋共有四座,威胁等级全都写在上面,你要不要随便挑一个走?” 孟正随意瞥了一眼,却没有接过话头,只是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懒洋洋地往后仰躺在椅背上。 “——周老师,相比起相对安定的‘鬼屋’,我猜你们这儿应该还有更紧张的情况,对?” 第七十一章 邪灵附身 有一个问题是十分清晰、且任何人都能想象得到的: “鬼屋现象”这种超自然现象既然存在,且分布范围极广——比方说,锦江市市区内已确认的鬼屋就一共四座,听起来不是很多,但全国范围内可是有数百座城市!算上县城村镇,乃至一般人聚集生活痕迹并未触及的地方,集结起来的总数目其实已经相当惊人;如果放眼全世界,这个数字只会变得更为夸张。 那么,先不论在面临超自然力量的威胁下,现代国家是否还有能力稳定维持社会秩序,最重要的是,各国——最起码在国际社会上举足轻重地位的几个大国政府,是如何保持默契,没有让这个消息得以在世界舆论范围内广泛流传的呢? 就以事实而言,相信鬼魂幽灵怪物等等存在的人群是不可避免地增加了,但在主流社会舆论里,仍然会对此嗤之以鼻。 政府自然是耗费了大量精力在情报管制上,但是如果被普通人曝光出来的确切证据有足够的份量和数量,舆论层面的操纵终究是有极限。 其中的缘由,一方面是因为,孟正……不,应该说是所有知情人士都能感受到的一点是,发生“鬼屋现象”的地点数量,实际上是近几年才开始呈现出爆发性增长的趋势。 在数十年前,“鬼屋”在世界范围内还都称得上新鲜事物,以至于相关的应对团体,更偏向于研究现象的学术机构,而不是像现如今这样,超自然应对部门理所当然地采取和警察等国家暴力机构等同的建制。 ——当然,更重要的理由,还是在于“鬼屋现象”本身的特质。 之前已经提到过,历史上早期记录的超自然事件,都仅仅局限于某个区域,这块区域就像是从这个现实世界分割出去,不会扩散。 这种区分实际上相当严格,并且是让学者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有关于“鬼屋现象”的着名难题之一。 简而言之,打开那扇门,人们就会看到和经历无比诡异的另一个世界;可是这扇门外,哪怕是经过门前草坪的孩童或投递报纸的邮递员,无论他们与鬼屋如何近在咫尺,只要不踏入那扇门,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所以,从管控的角度来说,只需要将发生“鬼屋现象”的地方严格圈起,派专人监视,保证不会有无关人士踏入其中即可。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鬼屋……或者说“远境”的力量完全不会泄露到现实世界、不会对正常人的生活影响。 孟正知道,这种异世界侵蚀现实世界的可能性,笼统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就是有一小部分力量强大的邪灵能够暂时脱离鬼屋的桎梏。不过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邪灵相对罕见,算是特殊例子。 虽说这种家伙真要出现了,往往就是并非通灵者或者寻常灵媒能应付的大麻烦,但案例毕竟相对稀缺。 而剩下的那一种可能性……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我来之前,已经在局子里转过几圈,各位负责人对我这位新同事都很热情,档案全部拿到手了。” 孟正从怀里拿出一叠报告,扔在桌上,笑着说道。 “就是最近这段时间,支队开会忙得的那个案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能干出来的,而是‘被附身者’,对?”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有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原住民”,有的则是人类被鬼屋现象侵蚀后变作的怪物,因此保留了人的样貌——无论其外型如何,像孟正这样的人一般都将其称之为为“邪灵(evil)”。 除去邪灵无法被不具备通灵能力的常人看见,能够对现实世界中的物质产生不同强度的干涉、产生各种奇特的异常现象以外,相当一部分数量的邪灵都能做到一件对人类而言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附身”。 顾名思义,就是这种异空间怪物与现实世界的人体相结合的状态。 大部分邪灵都没办法离开鬼屋的范围,但是如果它们能有机会附身到人类身上,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附身现象的成因和规则同样极为复杂。有的人类在被附身后会变得容易失去理智,有的则相对正常;有的甚至会在被附身后当场死亡或是精神崩溃……总之,各种各样的例子都有。 当然,被附身者的最终结局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沦为面目全非的怪物。 但根据个体存在的差异,达到这一最终结局的时间却有长有短。在此之前,能够隐藏起“怪物”的身份,以正常人的外表与其他人日常生活在一起,过着社会人生活的被附身者,自然是最棘手的那一类。 他们既拥有人类的智慧,又有着超常的力量;邪灵附身注定会污染他们的心智、扭曲他们的个性,被附身者几乎无一例外会成为犯罪分子,而且远比寻常的犯人威胁性高。 于是,如何对付被附身者——或者说,如何将他们从正常人的社会中揪出来,就成了大难题。 当然,能拥有理智的被附身者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而且就算是这种稀有的类型,也会在一段时间后渐渐失去正常人的样貌和心理,最后暴走失控。 尽管结局注定,但这并不意味着像周行健等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身为秩序守护者的他们有这个义务,需要在附身者暴露之前就揪出他(她);如果做不到,就得尽快抓到已经犯下事件的附身者,尽可能减少其造成的破坏。 “……看样子,你们还没抓到。怎么,就看着那家伙随便杀人吗?就因为被杀的都是一帮社会渣滓?” 孟正此言一出,马上就感受到了从后方有数道凌厉的目光朝自己往来,驻扎在这个资料室里的小组成员们都对自己怒目而视。 不过他并不在意,目光仍然放在周行健身上。这个人才是这里的话事人。 实际上,孟正很清楚,周行健并非灵媒,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通灵者;要论处理超自然事件时的正面战斗力,甚至还不足以和他的那帮队员相提并论。 但正因为如此,孟正才会更重视这位其貌不扬的老警察。 并非灵媒的周行健能成为环境调查小组和特别行动小队的领导称得上是特例,虽说有本地人手不足的原因,但能坐上这个位置,定然和他丰厚的履历与经验有关…… “你说你是来帮忙的?” 周行健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对啊。”孟正点点头,“虽然我估摸着不会一直留在这儿,可能过几年就得调走,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好好表现嘛。” 周行健没说话。 他也很清楚,以对方的实力和背景,归国后注定成组长队长等级以上的精英,或者被调到更重要的机构里去。而不会仅仅只是一个地方部门顾问的职位。 不过在吸纳外界人才这方面,上头向来谨慎,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更大的状况,所以才需要实际的工作履历作为支撑。 “也就是说,起码在你还呆在这座城市里的这段时间里,你会听我的话,我能这样认为?“ “……从职位上来说,我是顾问,和周组长你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上下级。” 孟正微笑着摊开双手。 “不过,要是真的遇见了需要一个当一不二的人站出来的时候,你才是领导,这里的事情肯定是你说了算,我保证会服从命令的。” “那好。”老警察点点头,“那你现在已经知道,我需要你去做什么了。” “没问题没问题,我会去的。”孟正满口答应,“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人手不足的问题总得解决。民间人士可以考虑,要是有官方背景就更好。对了……” 孟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比方说,我看刚刚遇见的那个女警就挺好的。气质干练,观察力看上去也很敏锐。就算不一定有‘灵媒’资质,但是能成为‘一般通灵者’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随便找个鬼屋送她进去转一圈……” 看到老警察的脸色不算太好,他咳嗽了一声,立刻改口。 “……咳,要是觉得风险太大,我可以帮忙。队里的几位灵媒都试试嘛。” 周行健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 “李警官确实很合适到这边来工作。她有能力,也有这方面的求知欲。“ “所以,结果是你没和她说?” “相关的人事调动在半个月前停止了。”周行健回答道,“目前来看,我只想平稳地度过这一年。” “……能说说理由吗?” 孟正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周行健倒也没瞒着。毕竟,有些消息在正式文件发下来之前都当不得准,所以大家嘴上不提;可实际上只要在这行里干,就不可能不知道。 “以前我挑人,要么是上级安排,就像你一样,直接把档案送到我手上,要么就是靠眼睛观察,以及其他部门相关负责人的通力合作,完成人才选拔和人事调动。其中的门道,我相信你懂。” 孟正点点头。 简单来说,处理包括鬼屋现象、附身者在内等等超自然事件的调查小组和行动小队,其人员选拔自成一套机制,而且整个过程都不会对外公开。 虽说在这儿是背靠国家的公务员,而且因为工作性质原因,是比普通部门还要铁的铁饭碗,但在对外名头上,多少还是会遮遮掩掩,不能让大众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更准确地说,是可以猜,但不能给答案。 这种相对暧昧的做法,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证内部稳定,但本身却只是临时的举措,随时有可能变动。 “等今年过去,情况可能会有所改变。” 周行健简短给出了回答。 “……原来如此。” 孟正叹了口气。 “我想,也确实是时候走上正轨了。我还在美国的时候,就听说五角大楼那儿已经新开了部门,人还没上,牌子却都挂出来了,甚至还有向一小部分经过精挑细选后的公众开放的研究部门。而且……” 他的话头顿了顿。 “今年确实有点不同寻常。我到哪里去,都能感到人心浮动的迹象。” “说的是啊。” “所以啊,我才要来帮忙,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呃,当然,我是来当老周你手下的,有事尽管吩咐。” 孟正又将讨好的话说了一遍。这回,周行健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好,你既然如此积极,在处理鬼屋的工作正式开始之前,你可以参与,就算是见习了。不过,其实在这起事件上,我们小组的工作已经有了相当进展。” 周行健将那叠档案拿起,然后从中抽出一份,递给对方。 “这是一所高中夜晚有人闯入的报警事件,就在前两天。” “……这就是那个连环杀手干的?” “十有八九。”周行健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来这一遭,但确实是在我们眼皮底下露了马脚。” “所以,有目标了吗?” “有,几个嫌疑人已经圈出来了。” 孟正哈哈笑了起来。 “原来大家工作的效率还挺高的嘛。” “所以,你知道你的同事们为何会感到生气了吗?” “我道歉,我道歉。”孟正满面笑容地举起手表示歉意。他的目光望向前面的临时同事们,又说道,“对了,既然已经有目标,我待会儿就顺路去看看……放心,我不会打草惊蛇的,我有经验。” 第七十二章 判断真身 通灵结束后,徐向阳扶着自己的额头,整个人像是晕眩般往后倒了下去,结果正好摔倒在一旁的垃圾桶边上。 竺清月见状,急急忙忙地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抓住他的胳膊,将少年搀扶起来。 “你没事?” 面对女孩的脸蛋,徐向阳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冷静下来,重新站稳脚步,靠着背后的墙壁直起身。 “难道说,刚才那是……” “对。呼……请放开,我已经没事了。” 等竺清月让开身,他将垃圾桶扶起,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这才慢慢回答道。 “我可能知道那家伙的真实身份了。” “真的?” 竺清月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她没想到对方的能力使用起来会如此方便。 侦探小说里的主人公依靠自己的双眼发现蛛丝马迹,聪慧的大脑推理出凶手,真正现代则能利用科学技追踪嫌犯的下落,可是和这两者比起来,靠超能力就能看到凶手的,完全就是作弊了。 徐向阳本人同样这样想,不过出于能力本身的限制,这种作弊总是时灵时不灵…… 这次就灵得很。 “竺清月,你还记得保安的事情吗?” 徐向阳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人关注站在角落里的两人后,才低声开口。 女孩轻轻点头。 “我记得,好像说是人失踪了?” 他们在那天晚上的遭遇,其实就已经很奇怪了。 徐向阳第一次去门卫室准备询问情况的时候,就发现保安不在里面,当时他还以为对方是去洗手间了; 然后是孙小芳她们,没有遇见保安却目击到了怪人; 最后则是他们一起动身前往门卫室,结果还是没有看到人。 总之在这个过程里,门卫始终没有出现,更别说向他求援或是帮助学生;包括后来警察来了,都没能找到保安的下落。 而既然大家听到的消息是“失踪”,就说明恐怕连他的住处都没有找到人,下场估计是是凶多吉少。 “不错。”徐向阳说,“但我却看到他了,通过那个怪物的眼睛。” 当徐向阳的思维浸没到被附身者的回忆中时,他发现自己正迈着沉重的步伐,晃悠悠地走在青石路面上。 徐向阳很快意识到,自己目前正身处于校园内。附近没有别人,四周空空荡荡。喧嚣散去,天光暗淡,道路两旁栽种的松树的倒影落在地面上,一直延伸到自己脚下。 时间显然是在放学后。 他认出了自己所在的地点,正是校门前方的广场,左侧是敞开的铁门,右侧是花坛与喷泉,前面有一栋小房子,那里就是门卫室。 而现在,他正身不由己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他的肩膀畏缩着,脑袋低垂,就像是一天工作下来感到十分疲惫的感觉。但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他是以人类的姿态在道路上行走,而不是那种宛如蜘蛛爬行般的诡异动作,在墙壁和屋瓦间飞檐走壁。 现在的他,似乎仅仅是个普通人。 此时此刻,天边灿烂的晚霞已经渐渐散去,黑沉沉的夜幕垂落,一颗、两颗闪耀微茫的星辰,寥落地点缀在夜空中央。 他终于走到门卫室前,很有礼貌地敲了敲。 一个满脸皱纹,身材瘦小,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的脸出现在窗户上。对方看到自己后,连忙将门打开。 “您下班了?这么晚啊。” 保安脸上露出略带讨好的笑容。 “我……有点……事情。”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听起来十分吃力、且像是久病未愈的人那样沙哑。 直到这时,徐向阳才终于确认了自己目前读取记忆的这个人,与那个怪人确实是同一人。 因为他还记得被附身者的说话方式……不,实际上他在追杀众人的过程中并没有开过口,更准确地形容是“吼叫”。 “您、您没事?” 门卫自然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露出担忧的神情。 “没……没事……” 他嘴上这样说着,同时唇角却在向两旁扯起,就像一头凶兽对着猎物张开了血盆大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异常的变化,而且幅度尤其激烈,以至于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开始发热,体内的脏腑如活物般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血管似蟒蛇般抽动。 他的身高正在增加,手脚亦在变得瘦长,骨骼不堪重负般“咯咯”作响,脊柱像被压弯的钢筋般变化,使得整个人的身躯都佝偻起来。 虽然自己看不到,恐怕他的整张面容都出现了剧烈的扭曲和变异,变得不似人类;他甚至能感觉到双眼一阵发热,似电击般的痛楚伴随着滚烫的热流充斥视神经,视野出现了异样的扭曲…… 他一时间恍然,他明白自己的眼球正在一点点凸起,就像是青蛙或是昆虫的眼球。 光看眼前这位中年保安脸上的那副神情,从满脸堆笑到变得疑惑,再到满脸煞白,眼神中充斥着不可思议、畏惧和惊慌失措;他的双腿瑟瑟发抖,差点就要吓到瘫软到地上,嘴巴里“嗬嗬”地抽着冷气。 直到他慢条斯理扭了扭脖子,从口袋里拿出口罩带上,这个被恐惧压倒的男人才想到了逃跑。 他不敢正面冲向被怪人的身躯遮挡住的正门,所以一边往门卫室后面的床铺跑去,想要拿起那边的电棍防身,一边想要按下桌面上的按钮,同时大声呼喊—— 但这个动作注定了厄运将降临到他的头上。 就在保安开口前,怪人迅速出手。 干瘦的双手似弹簧般从衣袖里伸了出来,一瞬间抓住了保安的脖子。 “咔哒。” 没有给对方大喊大叫的机会。怪人就像动作电影里的冷酷杀手那般,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他直接扭断了保安的脖子。 在这个过程中,怪人其实并没有使用任何技巧,而是单纯的蛮力,依靠普通人无法反抗的速度出手,就像他杀死的另外几个人一样—— “动作实在太快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干脆利落到没有留下任何余地的杀人。 冷酷,残忍,宛如居于人上的捕食者,哪怕是通过回忆里的黑白模糊画面,依然让徐向阳感到浑身不适。 他有些遗憾地说道: “……如果能听见他喊出那个称呼就好了,可以直接锁定目标。” 竺清月轻声安慰道。 “起码我们能知道,怪人是保安认识的人,是学校里的内部人员。” “不错。而且就我个人感觉,门卫的那副态度应该不是针对哪位学生,而是教职人员,比方说某位老师。” “对。”她微微颔首,“这就是很大的收获了。只可惜……” “保安大叔果然死了啊。” 徐向阳觉得心里有点难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还有另一个问题,”竺清月的脑袋动得很快,“门卫的尸体呢?我们没有看见尸体,警察们经过搜查后同样没有发现。难道是怪人搬走了吗?又搬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是在距离上足以掩人耳目、不被发现的地方——” “太远了,所以时间对不上,是?” 徐向阳捏了捏眉头。 “从当时的环境上看,怪人杀死保安的时间和他恐吓孙小芳等人的时间相隔不是很远。想要处理完尸体,在时间上恐怕不太充裕。所以——” “果然是有人在帮他的忙。” 竺清月补充道。 “听起来真让人不舒服……” “什么不舒服?班长,你身体不舒服吗?” 突然间,不远处有一个声音插入了他们俩的对话,一个麻花辫姑娘满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没什么,我想她就是有点没睡好。” 徐向阳早就注意到她的靠近,这会儿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确实啊,班长你看起来很累啊,真的没事吗?” “嗯,我没事的……” 聊了几句后,孙小芳突然露出了有点促狭的笑。她看了一眼周围路过的学生们。 “话说回来,你们二位这段时间走得很近嘛?没关系吗,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人吃醋啊?”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面面相觑。 “我们俩有吗?” 班长的大眼睛眨呀眨的,一脸无辜。 “孙小芳同学,请不要理睬那些流言蜚语。” 而徐向阳则是一脸正气,神情严肃地回答道: “竺同学对我来说是需要超越的竞争对手,我和她之间的交流不会掺杂个人私情,更不会发展其他任何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没错没错。”班长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我和徐向阳两人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基本上只会谈论学习上的问题啦。” “哈哈哈,是真是假姑且不论,你的这个说法可真有志气。” 孙小芳朝徐向阳竖起大拇指,一脸赞叹。 “想追求我们班长的男生多了去了,但是光明正大说想要在成绩上超过她的人却是从来没有过,你还是头一个!不过,不是我打击你啊,班长她可是稳稳坐了两年的年级第一宝座,从来没有人能赢过她,徐向阳你真的有这个信心吗?” “正因为我很清楚竺清月同学的优秀,所以我才会将她看作是我的目标。” 徐向阳回答得很认真。 这会儿他已经不觉得害臊了,因为他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所以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说出口。 无法达成事先定下的目标,可能会让人觉得丢脸;但哪怕是这份不甘心,同样会成为鞭策他下一次加倍努力,并且终有一天超越那个目标的动力。 “不错不错,加油。说不定班长她之所以对男生们不感冒,就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能超过她。” 孙小芳开了句玩笑后,又轻轻咳嗽了一声。 “……对了,还有一件事。” 麻花辫姑娘的表情看上去有点纠结,她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开口对两人问道: “你们到这里以后,有没有在教室里,或者别的地方看到一封信?” 徐向阳和竺清月又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没有。” 这时,从教室那边传来吆喝声。 “老师来了,大家都回教室!马上要开课了。” 话音未落,三三两两站在这层楼的各个角落,包括楼梯旁、打水间和洗手间里的学生们,全都涌了过来。 孙小芳朝他们俩挥挥手,跟着人群一起回到教室。 …… 等人群散去后,徐向阳却没有动。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件。 白色的信封,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了。 这是他刚才摔倒后,无意间从垃圾桶里抓到的。 可能是打扫的人直接把某张桌子里的东西全部扔掉了,这封信就在一堆试卷和作业本里。 他皱起眉头,迟疑一会儿后,手指挪动着放在了信封上—— “还是先别拆开比较好?” 竺清月的声音从身边响起。 徐向阳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你,你看到了?” “呵呵,没办法嘛,刚才我们俩离得那么近。” 短发女孩捂着小巧的唇,俏丽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那你……” “刚刚我是帮你瞒下来啦,不过随意偷看别人的秘密,不是一件好事?要不我先帮你问问,确认之后再还给她?” 徐向阳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不,我对里面的内容太好奇了。我想干一次坏事。” 竺清月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徐同学你呀,未免太实诚了点……” 就算真的好奇,也明明可以先满口答应待会儿还,再私下里偷偷看的嘛。 …… 结果,徐向阳还是打开了那个信封。 竺清月看着他低下头聚精会神地读信,时而露出惊讶,时而一脸恍然,女孩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将脑袋凑了过去…… 第七十三章 备受瞩目的少年少女 徐向阳在拿起这封信件的时候,脑海里便不自觉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这该不会是一封情? 他之所以会这样想,一方面是因为孙小芳同学在询问这个问题时那副焦虑的表情令人浮想联翩,一方面是由于这封信的表面有张红色的贴纸,而且还是爱心形状的,特别显眼。 徐向阳撕开贴纸,将信封里面的白纸抽出来。 看了几眼后,他很快就明白了,这确实是一封情书,而且从内容上来说,还是不太好拿出手、或是让别人看见的那种。 怪不得孙小芳会感到如此紧张。 看信件下的署名,写信的人当然就是那位麻花辫姑娘,至于这封信的对象…… “居然是杨老师。” 将脸凑到他肩膀旁边,同样聚精会神盯着这封情书的竺清月,这才刚看了几行字,她就忍不住惊叹起来。 “没想到小芳喜欢的人会是他。没想到呀,我真的看不出她喜欢的人会是自己班的班主任。” “这很正常。”徐向阳表情严肃地回答道,“校园师生恋的情况基本上都是这种,渴望别人关怀和爱的孩子,很容易被成熟男女吸引,并从对方身上找到父性或是母性的感觉,甚至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而距离他们最近的大人,往往就是他们学校里的的老师——特别是出于职责和感情关心他们的班主任。” 从外表上来看,杨老师大约三十几岁,是那种身材高高的,面颊清瘦,有点知识分子感觉的成年男性,脾气又很温和,能和学生们拉近距离。虽然他称不上英俊潇洒,但对于爱幻想的小女生来说还是相当有魅力的。 “徐同学难道很懂这方面的事情?” 竺清月脸上的笑容不变。 “……我在杂志上看来的。”徐向阳咳嗽了一声,“不过,我相信孙小芳大概就是我说的那种类型。” 竺清月想了想,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孙小芳的身材高大,长得……有点五大三粗的感觉,同班的男生们要不是把她当兄弟,要不就是敬而远之,反正就是那种不会当成柔弱女生来看待的类型。 但正因为是这种女孩,才更容易因为青涩情感的懵懂而产生幻想。 尽管她平日里可能会故意表现得很豪迈很爽朗,让自己的所作所为贴近自己的长相气质,但在私底下,很可能是那种每天晚上躲在被窝里,看言情小说看到双眼通红痛哭流涕的小女生…… “不过,我想她应该还没来得及把这封信交给杨老师。” 徐向阳晃了晃手中的信封。 “嗯,我猜也是。”竺清月微微颔首,然后又纠正道,“不是‘来不及’,而是根本‘不敢’。” “估计是写完后夹在废弃的试卷中,后来被打扫卫生的人一起扔掉了。”徐向阳推测道,“今天早上过来一看,发现抽屉里没有,这才慌了起来。” “这下我们总算知道信里面写的内容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将信纸重新放回信封里面。 “现在,该想想如何把东西还回去。” “徐同学,我相信你不是会随便读别人隐私的那种人。” 竺清月盯着他的动作,略加思索后,轻声问道: “我一直在想,你之所以把这封信藏起来没有直接给孙小芳,该不会在怀疑她就是那个暗中帮助怪人的人?” “当然不是!” 徐向阳一脸惊讶地否认。 “我想也是,她没有这个时间……” “她不是你朋友吗,为何会这样想?”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在一起。 徐向阳和竺清月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在沉默了一阵后,他忽然觉得有点尴尬,只能当自己刚才的那个问题根本没问,盯着手上的信件继续说道: “我和她又不熟悉,万一被误会‘我已经看过’就不好了。” “那你在撕开后,还想要还给她吗?” “我刚才撕开的时候还是挺小心的。只要用双面胶或者浆糊沾上,应该就不会发现。”徐向阳思考了几秒钟,又补充道,“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可以直接换个信封和贴纸,然后揉皱丢回垃圾桶里面,就不会被发现了……” “那样不行。” 女孩很快摇了摇头,表情很认真。 “我们俩发现倒还好,毕竟徐同学和我都不是那种会大嘴巴到处乱说的人。可是,别人就不一定了?现在补习班里到处都是人,来自各个班级的都有,万一其他人找到了这封信,将这件事传出去,还有情书作为证据,小芳她肯定……” “嗯,你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徐向阳不禁感慨于女孩的思维缜密,“学校老师们对‘早恋’都谈虎色变,要是‘师生恋’的事情都传出去了,结果肯定会很糟糕。” “你还是放弃,干脆不还给她。” 竺清月笑眯眯地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既然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请把它当作是一个秘密,反正我猜小芳本来就是想销毁掉这封信的。” “好。” 徐向阳很干脆地答应,将情书重新揉成一团,放入裤兜里。 这件事告一段落后,两人又开始一言一语地闲聊起来。 “不过,不知道杨老师要是得知班上有学生暗恋他,会怎么想呢?” “肯定会觉得很头疼。首先这种事就必须拒绝,但是要如何开口才能避免伤害到年轻人脆弱的心,却是一件难事。而且,他还得考虑如何才能保证对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给别人。暗恋的信曝光出去,对孙小芳本人绝不会是一件好事,但对杨老师自己一样会产生负面影响……应该说影响会更加恶劣,因为事情一旦闹大,就连他身为老师职业生涯都有可能被断送。” “说得没错。” 徐向阳表示赞同。 “所以,果然不能让他人知道这件事。暗恋的人考虑久了,就有可能心生冲动,还了她之后万一哪天真的把这封信交出去的话,反而坏事。要是让孙小芳她自己要一个人杞人忧天上一段时间的话,却有可能让她冷静下来。” “总之,这件事就当作我们俩的秘密好了……” “喂,你们俩还在聊什么呢?” 从教室里面探出一张脸来,正是他们刚才谈论到的那位杨老师。 “课已经开始了,你们还不过来吗?” …… 杨老师一见到角落里的两人,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当然一眼能认出来,那两人中的一个是自己带的班的班长,他和其他年级老师们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早早就被当作是有能力夺下高考状元的种子选手;而另一位则是本学期才转学过来的学生,本以为会跟不上进度,却没想到在几次大考内进步神速,目前在全年级排名第二的男生,同样是个各方面挑不出毛病的优等生…… 呃,除了听说有一个不太上进,且关系暧昧的女同学以外。他不太确定这件事的真伪,只是听办公室里的一班班主任有说起过。 只是,看眼下的情况,情况可能比他那位脾气不太好的女同事想得还要糟糕。 刚才他站在那儿“上课了上课了”喊了好几声,其他人全都回来了,按照这俩好学生平日里的风格,早该坐在教室里等着才对;就算他们俩谈论学习上的事情,教室里一样可以啊,一起走到那个别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里聊天,不就是有问题吗? 杨老师越想越觉得奇怪,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仔细打量着前面那两人。 这小子倒是没有动手动脚的意思,但竺清月一副被逗得很开心的表情,怎么想都不像是在谈论学习,结果还是不能洗清嫌疑。 难不成是他们搞错了,其实这个男生不是和同班同学谈恋爱,而是在和竺清月谈? 不会?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杨老师突然有点想为年级组长那稀疏头发祈祷了。 他算是那种比较开明的类型,很想相信两位好学生就算真的在一起,还是会保证成绩稳定,甚至互相鼓励互相促进更上一层楼……但过去的经验告诉他,更有可能的还是两边一起垮掉。 …… “杨老师看上去好像有点生气哦。” 竺清月一边走,一边偷偷对他说道。 “嗯。” 在高二班主任里,杨老师算是脾气比较好的那一款,但徐向阳刚才看他那一副严肃的表情,和昨天阶梯教室的自习课坐在台上的自家班主任的那副阴沉的脸简直如出一辙…… 他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教室里这会儿已经坐满了人。 课还没有开始,一帮十五中的好学生们却都安静得很。这时,学生们看到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像是在外面溜达了好一会儿,才在老师的催促下并排走入教室。 年级排名前五十的学生主要还是来自一班、五班这两个班,所以他们对姗姗来迟的这两人都很熟悉。 假如是老师指派帮忙两人一起去那里帮忙倒还好说,但看杨老师的反应根本就是不知情……这种情况下,大家会流露的眼神和表情,根本不必形容。 特别是徐向阳,能感受到来自男生们的视线极为扎人。 虽然不是第一次受人瞩目,但他觉得在这种事情上被围观,无论来几次他都习惯不了;与之相对,竺清月倒是态度悠然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看上去真的没有半点动摇。 徐向阳不禁想起了林星洁,她昨天走入课堂时亦是这般潇洒自在。 和他熟识的两个女生都对他人的眼神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倒是他这个男的,总有点扭扭捏捏的,好像是有点奇怪。 毕竟谁都没有做出格的事情啊! 于是,徐向阳开始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毫不在意。可惜,结果仍然是收效甚微。 补习课程开始了。 相比起平常的课程,杨老师讲得内容更深入了一些、却也更放松了一些。 毕竟这会儿他的面对着一群成绩出色的好学生,不用每个知识点都掰开揉碎反复讲。 虽说教室内投来的目光里好奇嫉妒者皆有之,但大家不可能一直关注他,徐向阳一开始还有点在意,但随着他一边听、一边写笔记,没过多久就投入到学习之中去了。 人的精神状态总是有好有差,不能保证每天都能学习到几点,或是在学习过程中专心致志;会走神,会发呆,会被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都是很正常的。 但如果连上课质量都无法保证的话,想要取得好成绩、或是想要超过谁,都不过都是空谈。 只是,徐向阳在忙里偷闲中,还是悄悄关注了一下竺清月。 虽说是一班的好学生,但在课堂上,依然有的窃窃私语,有的转笔有的转书,有的望着窗户发呆等等。 做这些小动作并不意味着就一定没有专注听讲,有时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连本人都意识不到。 但是,坐在前排的那位女孩却不一样,她静静地听着、写着,始终笔挺的背影,如雪山的脊线般优美。 …… 紧张刺激的学习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等他从笔记本上抬起头后,看到学生们零零散散伸着懒腰从座位上站起,三三两两离开教室,这才恍然间意识到,这个上午已经不知不觉间悄然流逝。 “对了,午饭要到哪里去吃?” 这个问题才刚浮上徐向阳的脑海,他就听见了女孩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们一起去吃午餐,好不好?” 这一回,是竺清月主动找上门来了。 第七十四章 两人的午餐 徐向阳正在整理笔记本和笔袋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亭亭玉立巧笑倩兮的女孩。 与此同时,他就算不转过头去看周围的情况,一样能感觉得到,又有像针扎一般刺人的眼神望过来。 徐向阳突然间有了一种深刻的体会:作为一个普通男生和竺清月走得太近的体验,和学校里疯传“他和林星洁其实是一对情侣”那时候,是有点不太一样的。 共同点两人的样貌在同龄人都很出众,不如说林同学那头飒飒的长直发还要让人更加印象深刻一点;可由于星洁敬而远之的坏名声,加上本人性格就有点孤僻,几乎不和人交流,所以在绝大部分人——哪怕是同班同学印象里,她是个长得好看,却距离他们很遥远的女生。 等到过了几年开同学会,长大后的人们偶尔会在谈话间聊起充满感慨地提起那个特立独行又清纯动人,回忆起来却是青丝如梦的女孩,想象她现在身在何方、在做何事,究竟会和谁在一起……那种感觉。 而竺清月就不一样了,她平易近人,成绩出众,深受信赖,简直就是完美超人。 对于和班长朝夕相处的男生们来说,竺清月是个看上去触手可及、可是却又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的对象。 在知道班长对谈恋爱没有兴趣之后,他们在感到遗憾的同时,亦会暗中觉得庆幸,觉得这样下去就好。 但这回的情况却超出了众人想象:她突然表现得和某个别班男生特别亲近,其结果就是引起了同仇敌忾者们的暗中警惕。 如果说和林星洁走在一起的时候,旁观的众人里还是羡慕居多的话,现在就是不止一人心里会感到酸溜溜了。 至于徐向阳本人,他已经成功让自己无视别人的眼神——或者说最起码在表面上表现得若无其事,他见到竺清月前来邀请,有些奇怪地问道: “你不和你朋友一起出去吃吗?” 自家事自家清,他知道两人的关系还没有要好到这个地步,除非竺同学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和他说。 “我本来说好是和小芳一起吃的,结果她刚才说要去帮忙倒垃圾,自己一个人跑掉了。”竺清月回答道。 ……原来如此,那人是急着要处理掉情书的物证吗? “那,不和你们班的人一起走?” 徐向阳将自己的声音压低。 “我刚才看了一圈,大家都各有各的伴,我突然说要中途插进去,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女孩有点遗憾地叹着气。 不不不,你要是真想加入,不管那群人是男是女,肯定会举手欢迎。 徐向阳心想。 当然,这个结论放到他身上也是成立的,收到邀请的他同样感到很高兴。 “只有我们俩?” “还有别人吗?如果是你们班的,记得要早点介绍给我。” “不,我只有一个人。” 他不再矫情,用力朝她点了一下头。 “就我们俩去吃!” …… 约好结伴同行的两人先去食堂看了看。 如果想在这里吃,就得去买餐票。 “鸡腿,豆芽菜,青菜,紫菜汤……这肉签串看起来干巴巴的,而且一份只有三根……土豆丝,白菜豆腐泡,这就没了?” 小小的食堂里,稀稀拉拉坐着七、八个人,其中一半还是这里的老师或是工作人员,十五中的学生一个都没见着。 徐向阳围着餐盘转了一圈,只觉得连荤菜看上去做得都很一般。 “和我们的学校食堂如出一辙。” 竺清月做出中肯的评价。 湿漉漉的铁盘,黏糊糊的米饭,包括看上去有点冷掉的菜,在保证食物安全的基础上,尽量减少成本,实在是让人提不起胃口。 这里的饭菜主要是提供给前来补课的学生的,所以味道早就可以预料。 在学校里,由于不想冒着被保安拦下来的风险去外面的街道上带吃的回来,大部分学生们还是会乖乖到食堂里用餐;再加上听了一上午的课,人人都饿得慌,所以还是会狼吞虎咽地吃完大爷大妈们提供的套餐。 可这里不一样,隔壁就是商业街,补习班的气氛相比起学校更为活泼,临近下课的时候,大家的心思早就飞到琳琅满目的小摊小贩上面去了。 只有很不放心孩子在外面吃的那种家长才会提前买好餐券;而且就算买了,恐怕还是有一部分学生宁愿浪费掉,都要偷偷跑到街上买吃的。 “我们还是出去。” …… 路上又遇见了几个学生,徐向阳和竺清月和他们一起走过马路,前往对面的商业街。 热闹喧嚣的街道横向伸展,餐馆,早餐铺,面店,或是快餐店……站在橱窗边上往里头张望,人头攒动,排队的人里能见到补习班学生的身影。 十字路口还有一家肯德基,门口经年累月排着长龙般的队伍。 炸鸡汉堡固然诱人,但作为还没有能力自食其力的高中生,只是出去吃个午饭,还是不会选择这种地方。 在这个年代,对于家庭条件一般的本地人来说,这地方仍然不是一个可以时常去消费的地方。只有在一家人聚餐,庆祝生日,或是约会请客的时候才会来。 最后,徐向阳和竺清月找到一处相对偏僻的巷子,有一家门前挂着红灯笼的饺子馆。 掀开透明的帘子,里面还是挺宽敞的,从门口到厨房一共有六排座位。 隔着内侧布帘,能看到厨房里正冒着蒸腾的白汽。穿着白色腰围的店老板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出来,一看到有人进来,就热情地打起招呼。 春日渐浓,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墙壁上悬挂着的风扇“哗啦啦”转着,带着不止不休的噪音,像是随时有可能甩脱出去。 徐向阳看到最内侧的桌子边上坐着几位前来补课的学生,脱下外套,正坐在里面埋头吸汤,偶尔抬起头来看看电视,随口聊上几句,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引得周围的人侧目而视。 独自出来的人无论做何事都会默默的,很难发出响动,因为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有趣的话、有趣的事情;可是如果是和相熟的朋友一起出来,其实说什么都会变得很好笑,哪怕是在别人看来非常无聊的话题。 注意到他们两人进入后,有人面露惊奇,开始低下头去对坐在旁边的同伴说话。 徐向阳将头扭过去。 一台架在高台上,方方正正的彩色电视机正在播放唱歌节目,外放的声音颇为粗糙,伴随着“沙沙”的响声;电视下方写有价格和食物种类的塑料板,白漆剥落的墙壁上贴着港台明星的海报,有半张已经脱落下来,呈现肮脏的暗黄色,被厚厚的油污覆盖了一层, 一个小男孩正趴在塑料板凳上聚精会神地做作业,他的脚边是用来装啤酒瓶的绿色架子。 “你们俩要甚么?” 老板往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水,上来迎客,他的普通话中带着浓浓的方言口音。 徐向阳要了一份韭菜鸡蛋饺子和一份煎饺,竺清月则是点了一碗素的水饺。 他们两人坐在,从旁边的筷子筒里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 板凳和桌子上都有种油腻腻的感觉,不过走入馆子里的吃客们好像都不会在意,也不会用餐巾纸去擦。 “……?” 等着水饺送上来的徐向阳,正扭过头去看背后架子上的电视节目,突然听见桌子对面的竺清月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咦”。 “怎么了?” “你看你身后。” 徐向阳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向下挪动,随即见到了一对正一边聊天,一边踏入饺子馆内的客人。 这两人他都认识,一个是杨老师,一个是孙小芳。 徐向阳下意识地将头转了回去。 他和竺清月两人四目交汇,彼此都从对方脸上读出了一点古怪的情绪。 坐在后排的那几个同学自然同样注意到了任课老师和一个女生出来,但他们却并不觉得哪里奇怪,打了个招呼后就继续自顾自聊天去了。 可是刚刚看到那封信的两人,心情多少有些复杂。徐向阳和竺清月都装作才发现的样子,向杨老师问了声好。 “……我听说,杨老师周末会来这里上课。” 徐向阳低声说。 “嗯。” 竺清月点点头,又说道。 “还有,这个补习班是小芳家里开的。” “是啊。所以,他们俩的关系确实会比寻常的师生密切些。”徐向阳露出沉思的神情,“孙小芳就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上他的?” 两人没聊上几句,老板便捧着两碗汤饺靠近,将碗放在桌上后,很快又送来两碟调料。 碟子里盛着酱油,醋,还拌着芹菜粒。 竺清月从碗中夹了一个水饺,在小碟里蘸了蘸,将一只手托在下面,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将水饺送入嘴巴。 “好烫……!” 她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开始往碗里使劲吹气。 等女孩抬起头,才发现坐在自己对面徐向阳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仿佛陷入了沉思。 她有些惊奇地问道: “你不吃吗?”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要先出去一趟。” 徐向阳自顾自从座位上站起身。 “欸,你干嘛?饺子冷掉就不好吃了哦。” “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有事情要和星洁说两句。” 抛下这句话后,他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这、这和她有啥关系?竺清月瞪大眼睛,现在这个点,林同学应该在自己家里吃中饭? 她注视着男生背影远去,小口小口咀嚼着饺子馅,完全想不明白。 对了,听说这两人是邻居,平日就走得很近,难不成中饭都是一起吃的? 可就算是这样,真的还需要报告吗? 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妻管严”? 竺清月想着有点奇怪的事情,自己都有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引来杨老师和孙小芳好奇的注视。 她连忙收敛起表情,又夹起了一枚饺子。 不行不行,老是谈论别人的八卦,可不是一件好事。 …… 如徐向阳自觉所说,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个沾着水珠的玻璃瓶。 “给,从旁边小店里带回来的冰可乐。你好像有点怕烫?配上这个,别吃太快。” 徐向阳一边递过来,一边说道。 “啊,好的,谢谢!” 竺清月心情雀跃地接过可乐。 她没想到对方会如此体贴……不,仔细想想,徐同学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体贴的人? 竺清月抿了一口可乐,有点发麻的舌头上传来有点冰凉、有点刺激的液体流动感。 她望着玻璃瓶里汩汩冒起的气泡,突然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一个说出去所有人都会觉得奇怪、只有她自己才能理解的念头: 像徐向阳这样的好孩子,如果以后真的要和我这种麻烦人物成为朋友,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呢? 两人饱餐一顿,付完钱,离开了饺子馆。 在此之前,补课的学生们,杨老师和孙小芳,全都打过招呼离开了。他们是三批人中最后一批离开的。 穿过马路,在即将走到补习班入口附近的时候,徐向阳突然对身边的女孩提议道: “竺清月,我觉得吃饱了就坐在教室里对身体不好,在上课前,我们干脆到哪里逛逛?” 这一次,是他主动发出了邀请。 第七十五章 袭来的阴影 ……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竺清月跟在徐向阳身后,看着少年的背影,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这倒不是因为她害怕对方对自己做什么,而是因为徐向阳这一路上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就是在前面自顾自地走着,所以她总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 徐向阳没有对她说过目的地,竺清月也不打算开口询问,只是默默地跟着。 既然他想要把我带到某个地方,那就跟着去。女孩心想,如果连第一个希望对方能成为自己朋友的男孩都不能信赖,还有谁能相信呢? 他们穿过马路,走到补习学校附近,但没有进入那条楼梯口,而是沿着旁边的道路继续往深处走。 对了,他刚才是说什么来着?“在上课前,我们干脆到哪里逛逛?” 是说到哪里逛逛啊……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结果还是没能忍住,轻声开口询问道: “徐向阳,你以前有和别的女生出去逛街过吗?” “……啊?” 只顾闷着头往前走的徐向阳猛然间听到这个奇怪的问题,不由有些迷茫地转过头来看她。 “没,没?” 晚上经常出门和星洁去附近的街上买小吃算不算?不,应该不算,徐向阳心想,总觉得那和他想象中的逛街不太一样。 “怪不得,我看你确实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竺清月捂着嘴轻笑,“哪有不顾着女生,连话都不说上一句,只顾着自己往前走的呢?” 徐向阳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现在用不上不代表以后用不上嘛,而且这很大程度上是人与人交往的礼貌问题,于是他虚心请教。 “所以,我该如何做呢?” “我不知道。”竺清月回答得十分坦率,“因为我同样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没办法告诉你。” “……哦。” “别太放在心上,我觉得徐同学像现在这样就好,要是表现得太热情,反倒显得奇怪。” 说话间,两人正在距离喧嚣的街道越来越遥远。 通过居民区内部的时候,他们俩偶尔还是能碰见路人,但徐向阳凡是一看到前面有人靠近,就会绕开,故意往旁边更僻静的地方走去。 竺清月很快就明白过来,徐向阳完全是在躲着别人走。他是刻意带着自己到偏僻无人的地方去。 她望着鳞次栉比的房屋,起初看到的是老旧的房屋,悬挂着油烟机和空调外机;随后变成了独栋的宅子,上面还插着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从门墙内伸出茂盛的枝叶来。 透过布满铁锈的栅栏和大门,庭院里一般都竖立着晾晒有衣服的铁架,却往往见不到人影;偶尔有几只花色丑丑的小猫从墙头走过,或是皮毛肮脏的癞皮狗躺在树荫地下打盹。 有人还将从家里簸箩拿出来,竹编的圆盘放在有阳光照耀到的地方,上面晒着辣椒,或是肉干鱼干。 有时候能听见从门墙内床来的谈话,争吵……但随着他们的脚步声靠近,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孩子们拿着塑料玩具在院子和道路间奔跑的身影。 一路无话。 终于,他们走到了一处再听不见人声的地方,一个由数栋居民楼包围起来的空地。 竺清月抬起头,家家户户晒出来的衣服,从防盗窗里伸展出来的盆栽枝叶,都在风中轻轻摇摆。 空地上有个浅浅的沙坑,有个半边绳子烂掉后脱落的秋千,有几个瘪掉的轮胎。 这里看上去像是过去附近地孩童们游玩的乐园,只是现在被无情抛弃了。 “你想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竺清月环顾四周,半开玩笑地问道。 “难道是你小时候经常来玩的地方,长大后就过来看看,回忆童年?” 站在她面前的徐向阳却没有回答,而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身后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杨老师……?” 徐向阳终于开口了,只不过,他说出口的却是一个疑问句。 他们来到空地,是通过一条狭窄到只能容纳下一个人推着自行车经过的小路入内,所以当她转过头去后,很快就在巷子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的确是她的班主任,这会儿本该在补习教室准备课件的杨老师。 男人抱起双臂,站在路口,两边房屋投落下来的阴影遮挡住了他的脸,但从杨老师说话的语气中,能听见一丝不满。 “你们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竺清月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却被徐向阳伸手拦住。 他往前踏出一步,高声回答道: “我们吃完饭觉得没消化,就出来逛逛。杨老师您又为何在这里呢?该不会是一路上跟我们过来的?” “所以,你们俩真是在私底下谈恋爱?” 杨老师的眉头紧锁。 明明下午还有课,这一男一女两位高中生吃完中饭不赶紧回教室,反而跑到这种偏僻无人的地方来,任何人都会产生这种想法。 毕竟,如果只是想进行建立在普通同学情感层面上的交流,呆在教室里就行。 “这种事情不重要啊。” 徐向阳脸上依然带着微笑,虽然是被问到了早恋这种敏感的话题,但他还是悄悄给身后的女孩做了个手势,没有让竺清月帮着解释的意思。 “我只是想问问,杨老师跟我们一起来的理由呢?” 他的话听上去很不客气,起码这种质问的态度不像是学生对老师的。 杨老师有点不耐烦地回答道。 “我之前就注意到你们俩偷偷呆在一起了,中午看到你们又准备到别的地方去,当然要阻止了。大家是来上课的,不是来玩的,你们应该很清楚……” “只是想阻止的话,您只管叫住我们不就好了。” 徐向阳却说。 “没必要跟着我们一起来?” “我……” 杨老师蹙起眉头,似乎是想要反驳,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很快变得茫然起来。 “对啊,我本来就只是想叫住你们,”杨老师喃喃自语,“为什么不知不觉就跟了过来……”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那张带着知识分子气息的清瘦脸庞忽然间变得异常苍白,就像是久病未愈,他的五官突然间因痛苦而扭曲,额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水。 不仅如此,他还不受控制般做出了奇怪的动作:双手往左右大幅度地摆动,脑袋耷拉在肩膀上,双腿如同没有关节般弯向另一侧——从姿势的怪异程度上来看,就像是在表演某种高难度舞蹈,但男人的动作中却没有丝毫流畅的美感,只有宛如生锈的机械般的僵硬,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卸下关节后强行扭动。 此时的杨老师,不再像是个有着血肉之躯的活人,而像是一具被人在背后提着线操纵的木偶…… 让本来还想出于关心询问老师身体情况的竺清月,立刻闭上了嘴。 要是到了这种时候还无法联想到对方的身份的人,脑袋就太不灵光了。 面对“数日以来一直恐惧不已的怪物竟然就是每天教导自己学习的老师”这个残酷的事实,女孩的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有点奇怪。” 徐向阳说。和竺清月一样,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对方的身份了。 “欸?” 这还仅仅是有点奇怪的程度吗?! 骤然间看到熟悉的人露出这副怪物般的异样神态,竺清月觉得自己已经被吓到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徐同学还能表现得如此镇定,难不成是整天看恐怖电影锻炼出的胆量吗? “杨老师好像有点不知道自己被附身了,居然还有这种情况吗?” 原来是在说这件事。可是…… “现在是讲这个的时候吗?” 竺清月的声音微微发着抖,她努力抑制着转身逃跑的冲动,扯了扯男生的袖子。 “我们、我们该逃了?” 话还没说到一半,她就忍不住去瞧徐向阳的脸了。 但令她感到有点奇怪的是,虽然这个人的脸绷得紧紧的,很明显是不可避免地在感到紧张,但是他的眼神里却透着一股镇定。 啊…… 竺清月很快回过神来了。 她刚才就是通过徐向阳说过的“凶手就在十五中的教职人员里”这一结论,将杨老师身上的异状飞快与那晚闯入学校的怪物联系起来的。 但她是倾听者,作为真正拥有那份能力的徐向阳,对于那个怪物的靠近只会更敏感。 “……你是早就注意到杨老师就是凶手了吗?” “不知道。” 徐向阳很老实地摇摇头。 “学校里教职人员这么多,刚好是轮到今天给我们上课的,未免太巧了点。但不论如何,我还是提前做好了准备。” 徐向阳不是有工作的大人,没有手机——不如说这年头就没几个学生会有手机——但作为替代,他拥有心灵感应的能力,仅仅是在两人之间交流的话,还是挺方便的。 上回为了向林星洁请求帮助,不得不跑回教室从人抽屉里拿物品作为媒介;而有了这次经验,知道确实有效之后,他当然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自从上次的事件发生之后,每天早上出门前,林星洁都会交给他一件随身物品。 因为暂时无法测定心灵感应的能力范围,所以徐向阳根据“效用是上面残留的气息多少”的猜想,认为如果把某件东西天天放在身上,就算是曾经被林星洁随身携带的物品,但效果依然会慢慢消失。 于是,结果变成了星洁每天早上起来都要为他准备一次,就像是充电一样…… 这回,徐向阳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橡皮。 另外,还有第二项准备工作。 上次虽说是林星洁堪堪赶上了,但以结果而言,如果不能及时从家里出发,很可能就会来不及;再加上那天是晚上,夜色掩盖了星洁的行动,如果让她大白天就在城市上空奔跑,未免太过显眼了。 因此—— “是这样啊,你那时候联系林同学就是为了这个。” “对,我拜托她当补习学校附近来一趟。”徐向阳耸耸肩,“本来感觉有点麻烦她了,不过星洁说她正准备饭后消食出来散散步,很爽快地答应下来……现在看来,幸好我有说。” 而与此同时,杨老师已经整个人趴了下去,四肢着地,真正变成了比起人类更接近于怪物的姿态。 和上回不一样的是,他这次没有带口罩,所以将那张苍白狰狞的面孔全部露了出来。 看到熟悉的面庞变成这副扭曲的模样,徐向阳有点难过。 他捧住了自己的额头,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竺同学,快逃。” “……你不走吗?” “我要留在这里。”他回答得很坦然,“你回去的时候最好沿着大路走,小心点。” “因为它很难对付?” “那倒不至于。”徐向阳对小安的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只是别忘记学校里的事情,杨老师还有同伙。” “……我明白了。” 竺清月不再犹豫,转身离开。 在空地的后方,有一堵近乎坍圮的墙,上面还用红油漆涂了一个“拆”字。不是很高。 她在想,我能翻过去吗? 她又想,徐同学带我绕了一大圈才来到这儿,不原路返回的话,会不会迷路? 竺清月跑过沙坑和空地,来到矮墙下方。不用跳跃,她攀住了墙体的上沿。 在即将离开的最后一刻,她扭头往后望去,恍惚间看到有庞然阴影自房屋一角游弋而出,宛如一条巨大的鱼。 竺清月揉了一下眼睛,发现鱼影消失不见了,只看到一个高挑的黑长直女孩身手矫健地自墙头上一跃而下。 第七十六章 处理怪物的方法 林星洁一跃而下,稳稳落地。她站起身后,姿势潇洒地拨了拨身后的长发。 “没想到真这么快就抓住了啊。” 女孩盯着空地上佝偻的怪异人影,就像看见了一件让人惊喜的礼物,嘴唇微扬,漆黑的瞳孔闪闪发亮。 徐向阳关心地问道: “你来的路上没有见到奇怪的人或事物?” “没有。” 黑长直姑娘摇摇头。 “这样啊。”徐向阳摸了摸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那就不知道那个怪物的同伴,究竟是今天没跟着一起出来,还是躲在某个地方……” “嘎——” 他的说话声被诡异而尖锐的吼叫打断了。 伴随着毛骨悚然的响动,由人蜕变为怪物的杨老师四肢着地,脊背高高隆起,身上的衣服裤子都被畸变的肌肉组织撑起、甚至挤破;他蹲伏在地上,眼球像昆虫或是青蛙那般凸出,惨白的瞳仁上布满血丝。 与此同时,这片小小的空地上,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来回打转,加之房屋建筑背阴,终年晒不到阳光,大部分地面都被阴影所覆盖,景色只能用荒凉来形容。 在这宛如废墟般的清冷地带,肢体瘦长、样貌狰狞的怪人就静静地蹲伏在阴影下方,宛如伺机而动的野兽,乍一看上去,确实挺吓人的。 徐向阳注意到竺清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矮墙后面了,总算松了口气。 他忍不住抬起头,望向上空。 湛蓝色的天空,被四周的房屋棱角的边缘切割成四四方方,有一朵白云飘荡而过。 粗略地看过去,似乎每扇窗户里都没有人,午后时光静悄悄的,充满宁静的氛围;但这几栋居民楼里不可能一个住户都没有,只要他们探出脑袋,往下俯瞰,就能看到正在对峙的少年少女与一位趴在那儿的怪人……甚至,这会儿说不定就已经有人发现情况,前去报警了。 以上种种可能性,是他无法预料、无法阻止的。 徐向阳带着班长同学在附近的居民区里绕了一大圈,中间还经过几条错综复杂的羊肠小道,他已经尽量选择了罕有人经过的地方,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在,普通人看不见小安的存在,不然等会儿两边打起来的时候,肯定会引起大规模恐慌。 “向阳,你害怕吗?” 身旁的林星洁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小声问道。 “第一次撞见这个怪人的时候,确实会感到畏惧。”徐向阳回答道,“不过此时此刻,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渐渐习惯了这头怪物扭曲的肢体与可怖的样貌,更重要的是,林星洁就在他身边。 而无论是徐向阳还是林星洁,都没有将这个附身者当回事。 ——一条体型庞大的漆黑鲸鱼,躯壳正顺着墙体与窗台缝隙间的阴影流淌。林星洁高高举起一只手,得到主人命令的它尾巴一甩,自空中游来。 “等等,向阳,我觉得这个人的脸好像有点眼熟。“ 林星洁正准备将手挥落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女孩的眉头微微蹙起,放下手,忍不住仔细打量起那张扭曲的脸庞。 “那个人是高二五班的班主任,你可能在办公室里见过。”徐向阳叹了口气,说出了真相,“他还是补习班的讲师,所以会在这里出现。” “竟然是这样……”林星洁眨眨眼。她看了看一动不动的怪人,又看了看表情沉重的徐向阳,终于有点明白过来。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因为我真的没想到是他啊,我没想到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熟人在我面前变成怪物,而且对方还是一个长辈、一个老师……”徐向阳的话头顿了顿,他的眉头已经紧紧蹙起,“杨老师虽然不教我们班,我也只和他单独聊过几次,但我知道他对学生们的态度很好,听说他很关心那些成绩跟不上的学生,还亲自为因故有一段时间没来上课的学生准备复习用的材料……” “听起来是个好老师。” “是啊。当然,十五中的老师们都挺好的。” 哪怕是他们那个看起来有点凶的班主任,其实对学生们都很关心。 老师和学生的立场未必完全一致,有时候在当事人看来甚至是冲突的,特别是因为年龄与经历的差别而产生的价值观上的矛盾;但关系正常的教育者和被教育者之间,理应存在着在此之上的情感联系。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徐向阳又开口说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 “嗯?” “其实你应该注意到了。这件事相当于我为了把怪人钓出来,把竺清月当作诱饵。虽然我并没有完全的把握,但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而且结果正如我所愿……总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他在离开饺子馆后,就隐约感觉到了背后有人跟着。 当然,会被他以某种超常的感知能力察觉到的,绝不会是普通人,而是混杂着异类气息的怪物,就在喧嚣嘈杂的人群中潜伏着。 这种预感不像是小安靠近时那般清晰;于是,徐向阳根据之前的经验,判断出对方是和怪人同类型的,与幽灵怪物结合、肉体上产生异变的人类…… 或者说,就是那个入侵学校的怪人本身。 但他不确定对方身在何处。以怪人的行动能力,对方想要在某个角落里躲藏起来不被自己发现,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同行的女生说出了那个“想要到哪里去逛逛”的借口,带着竺清月闷头走了一圈。 而对方之后的行动,则更让他确信了之前有过的猜测:入侵校园的怪人,目的真的是冲着竺清月来的: 因为当他们俩没有选择回到补习学校,而是在附近的居民区里开始无目标地到处乱转的时候,那道跟在身后的气息并没有离开,而是一起跟了上来。 随后,徐向阳一边选择往没有人的地方前进,一边通过心灵感应能力通知林星洁自己目前深处的位置……最终,他选择的地点就是这里。 只是,目前还无法肯定,“盯上竺清月”这件事本身,到底是出于杨老师、附身于杨老师的怪物,还是那个始终未曾露面的“协助者”的意思。 “就以结果而言,还是我们救了她?所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林星洁将双手插入兜里,一边说着话,视线却又一次悄悄往那边瞟去。 杨老师在展露出被附身者的真容后,明明龇牙咧嘴颇为狰狞,可实际上却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动弹。 怪人就像是一尊被摆放在阴凉地方的雕塑,而非能飞檐走壁的怪物。 她和徐向阳像是闲聊似地谈了很长时间的天,实际上都有在偷偷关注它的行动;但对方却一直蹲在原地,简直可以用乖巧来形容。 林星洁对此反而有些警惕起来,问道: “这家伙没有像上次那样突然扑过来,难不成是害怕了吗?” “……假如害怕的话,不是应该赶紧逃走吗?” 对此,徐向阳同样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上回他见到你让小安肆无忌惮地撞入教室内部的场景后,连挣扎反抗的意思都没有,直接逃走了。” 而此时此刻,那头漆黑的巨鲸依然在空中游荡。怪人虽然蹲在地上没有扑上来,只是仰着脖子,用那双凸起的眼球瞪着小安,从蹲伏的姿态上能看出其畏惧和忌惮的心理;但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像上回那样干脆利落地逃跑。 更重要的是,此时竺清月都已经走得没人影了,它根本没有理由继续和他们僵持下去。 假如它盯上的人真的是竺清月的话,此时应该立刻想办法越过他们,跳向那面矮墙后方追踪竺清月——当然,正旁边虎视眈眈的小安不会让这一切真的发生——可是,反常的地方就在于,它完全没有动身的意思。 难道说,还有别的理由……? “而且,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情。” “什么?” 面对林星洁疑惑的眼神,他指了指头顶上方洒落的阳光。 怪人蹲伏在建筑物投落下来的阴影中,而徐向阳和林星洁则站在阳光里;脚下的地面,被分割成一明一暗两块区域,他们和杨老师就站在以路口为分界限的两边,彼此对峙。 “明明是中午,它却好像完全没反应啊。” “对啊!”林星洁恍然,“我记得你对我说过,怪物好像有害怕光线的弱点……” “嗯。我本来还觉得午后的时间点会削弱它的能力,甚至还担心过它会不会干脆不出来。” 建筑物的阴影只能用来乘凉,避免被阳光直射,但是光线和光照是不可能完全避免的。 而从昨晚连一盏突然亮起来的灯泡都足以对怪人造成伤害的情况来看,它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白昼时间,本不该浑然未觉,徐向阳原以为这是一种原本只能在黑暗中活动的生物…… 可怪人此时此刻的表现,看上去却仅仅是讨厌有光亮的地方,而非那种一旦暴露在光照下就会受伤的状态。 “这又是啥情况?难不成是通过某种方式,克服了弱点?” 徐向阳挠了挠头,最后做出了决定。 “算了,星洁,我们别等了。不论对方有啥情况,只能先出手了。” 星洁控制小安的时间是有限的,一旦精力消耗过大,就会陷入虚弱状态;所以需要速战速决。 “好啊,就像你说的那样,只要默默地打倒怪物,就能拯救被盯上的竺清月同学。而且,我还得额外加上一句……” 林星洁往前踏出一步,语气颇为轻快。 “干这种事,这能让我的心情变得舒畅一点。” “嗯。对了……” “我知道,”她朝他挥挥手,“我不会真的杀了杨老师的。” 徐向阳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补充道。 “但是,我们就算不杀人,也必须确保能解除对方的行动能力,可以做到吗?” 小安的体型庞大,所以会给人一种动起来就不容易受控制的感觉,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怪人的生理结构恐怕已经变得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了,没办法用常理来判断。 “——总之,先把他的四肢全部碾断、然后再折到背后去,捆成一个球,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林星洁再一次举起手,鲸鱼自空中游过,散开圈圈涟漪,令女孩背后的黑长直发无风自动,她的脸上神采飞扬,笑容粲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第七十七章 深入心灵世界 仅仅半分钟之后,战斗便宣告结束。 彼此对峙的怪物和怪人,体型规模其实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上去,被附体的杨老师龇牙咧嘴,样貌凶恶,充满可怖的气息;而在空中飘荡的鲸鱼则一副悠悠然的姿态,就像午后出来溜达晒晒太阳的宠物。 一个趴在地上,一个游在空中;一个往上,一个朝下,一人一兽彼此凝视的场景,简直跟好莱坞火爆大片的海报似的。 而实际上,他们之间爆发战斗后的结果却完全是压倒性的: 当林星洁像擂台上的裁判似地挥下手臂,鲸鱼开始晃动躯体的时候,怪人亦迅速反应过来,他保持着蹲伏在地上作为起跳姿势,同时双腿猛然收缩、又放开,于是整个人像是脚底安装了弹簧那般跃起。 很明显,他是想利用自己身材相对于怪兽较小的优势,想要跳到对方的身上,或是越过小安去攻击后方的两人,最起码是要躲开攻击…… 但他的挣扎毫无意义。漆黑的巨鲸仅仅是微微侧了一下脑袋,布满触须的硕大头颅便伴随着沛然不可挡的力度将跳至半空的怪人直接撞飞七八米远。 怪人的躯体被重重地拍到地上后,他一边从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嚎叫,一边挣扎着想要逃走,可是还没等他起身,背后的鲸鱼就扑了过来。 如果站在较远的地方看去,小安的移动速度似乎并不是很快——但所谓“似慢实快”的感觉便是如此,因为巨兽的身长超过十米,尾巴一甩,便能径直游出去两个教室的距离——怪人的躯体才刚刚弹起,便被俯冲的鲸鱼撞倒,再度整个人俯面趴下。 这一次,怪人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四肢大张,脸部紧贴着地面,周围的土地都被一股无形的重量压出一道道浅浅的凹痕,构成一个人型轮廓,就像是被一整座倒塌的建筑物压在了底下,动弹不得。 诸如拳击格斗等比赛,都要分成不同的重量级,这是因为体型、身高和重量,对双方的战斗与胜负可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而附身者和小安之间的体格差距,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同时和好几头全力奔跑而来的大象正面搏斗、或是用血肉之躯去阻挡高速公路上飞驰的大货车,结局只有粉身碎骨一个下场。 无论怪人如何挣扎,都被一股庞大的重量压得死死的,就像用拖鞋按住一只蟑螂。 那天晚上,他在小安出现后立即选择逃跑,可以说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因为他完全就不是林星洁的对手。 “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啊。” 徐向阳从不远处跑了回来。 说是胜券在握,但情况会如此干脆利落,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本来是担心这家伙狗急跳墙,或是突然间爆发出潜力啥的突破小安的封锁,所以他才会让竺清月尽快离开,万一变成电影里那种坏人挟持无辜受害者的状况就麻烦了。而目前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呼,这样就可以了?” 林星洁看到他靠近,一直强撑着的身体才轻轻摇晃了一下,在徐向阳的撑扶下站直身体,靠在旁边的墙壁上。 “感觉状态比起前几次都要好。” 林星洁的额头上沾着晶莹的汗水,呼吸还算平稳。她张开手,又试着松开和握紧,就像是在凝视自己手掌上的纹路,轻声说道。 “我好像……已经有点习惯了。” 林星洁已经测试过不止一次,本身维持小安从另一个世界来到现实的状态,并不会消耗太大,所以他们之前才能心安理得地聊天,等着怪人先做出动作。 简单来说,她所感受到的疲倦感,似乎与小安干涉现实程度的大小有关。 “是吗?” 徐向阳笑着朝她伸出一根胳膊。 “那你还要不需要我扶着?我想去那边看看情况。” 林星洁又长又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两下,腮帮子微微鼓起,嗔怪似地拍着他的胳膊。 “这还用讲嘛,当然要!我得一起过去啊。” 少女双手抓着少年的袖子,简直是要将整个人的体重都压上来。 徐向阳的肩膀一沉,却没有挣扎。他早就已经习惯这种姿势,稳健地迈开脚步,两人保持着这种近乎相互依偎在一起的别扭姿势,朝着趴在地上的怪人走去。 …… 被附身者的四肢已经被折断,而且还往脊背上压去,直接被扎成了一捆肉球。 在这种别扭的姿势下,怪人只能朝他们龇牙咧嘴,但无论如何都无法行动,只能像被人翻了个面的乌龟那样在地面上拼命挪动。 “你打算如何做?” 林星洁问。 “我们不杀了他,总不能就把他丢在这儿?” “……我想试试看。”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回答。 “什么?” “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让杨老师从这种被附身状态下脱离。” “这件事能否成功,关系到我们以后要如何对待这类人的态度。我相信,类似这种被怪物附身的情况,是我们迟早要面对的,不如从现在开始尝试。” “……没关系吗?” 林星洁的神情看上去有点迟疑。 “嗯。” 徐向阳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蹲了下来,他将手掌试探着放在怪人的额头上。 “但那时候,你只是通过通灵‘看’到了他过去的行径?你为何觉得自己有能力帮他解开附身?” “……从刚才的状况来看,杨老师对自己的行为本身好像是无意识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就动了起来。” 徐向阳闭上眼睛,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所以,我认为,杨老师的身体里应该存在两种意识,一个是属于人类的意识,另一个则是属于怪物的本能。平常是杨老师的意识在控制身体,而在像现在这种‘怪人’状态下,则是怪物在控制。如果我能再深入一点,将这两种意识分别从躯体里寻找出来的话……” “听起来有点道理。”林星洁抓了抓头发,一脸担忧,“……但是,真的不会有危险?” “我上回试过了,直接对怪人使用心灵感应能力是不会有问题。” 虽然读取那些可怕的回忆并不是一件让人心情舒畅的事情,但在有过数次经历后,他和林星洁一样,开始慢慢习惯了。 而徐向阳自己很清楚,他的能力并没有达到极限。 但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就得看接下来的尝试了—— 在聚精会神的那一霎那,仿佛一道奇特的电流贯穿天灵盖,随之而来的是大量飞速掠过的模糊画面。 徐向阳已经习惯了。而这回,他没有试着将意识投入到迎面而来宛如潮水般的无数画面之中,去读取那些杂乱无章的回忆,而是开始检查自己的状态、环顾四周。 他看不到身体,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现在的他正以“意识”的方式存在着。 周围……周围是一片漆黑。 不是光线黯淡的黑,而是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的黑。 这里是那里? 意识的世界?灵魂的世界?脑内的世界? 他感觉不到手脚,感觉自己的身体,眼睛、鼻子和耳朵带来的回馈都不复存在。 但这一切却并没有让徐向阳感到惊慌,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受所带来的满足感完全冲淡了这种异样。 没问题,没问题。 他默默告诉自己,到这里为止,都还很顺利。 物品上残留的气息总是有限的,因此他能维持通灵状态的时间同样是有限的,往往没过一会儿就会中断;所以,他才必须拿本身就是异类的怪人当作实验品。 徐向阳依照他之前所设想过的那样,当自身只剩下“意识”的状态下,再一次试着向周围释放出通灵的力量—— 而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很快就从寂静无边的晦暗之中,听见了一个声音。 徐向阳集中注意力。那声音变得像是从喇叭口里传来的,愈来愈大,愈来愈明显。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仿佛化作了无数触角,朝着周围无止境地延伸,直到他能真正辨认出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要啊……不要啊……!”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徐向阳猛然间睁开眼睛。 …… ……等等,眼睛?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着自己的双眼。 我能“看见”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手”了? 不,不止如此,他脚下还传来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难道是通灵结束,我又回到了现实?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他发现,周围的景象没有回到现实世界中的空地,仍然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 只是,这里不再是什么都没有的虚空。 他的脚下,仿佛有着一块块看不见的基石,带着湿漉漉的阴冷气息,往广袤的世界尽头蔓延; 而就在前方,无垠的黑暗中,徐向阳看见了一个孤零零倒在地上,正在奋力挣扎的男人。 刚才,就是这个人在反复喊着“不要啊!不要啊!”,引起了自己的注意。 入眼所及之处,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如同充塞天地的烟雾,如同淹没一切的海。 不知不觉间,徐向阳已经在和这个人慢慢靠近了。 于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慢慢浮现在他面前。 ……杨老师? 徐向阳没有太惊讶。 他对怪人使用了通灵能力;换而言之,他目前所在的地方,很可能就是这个人的心灵世界—— 照此说来,躺在地上哀嚎的这个人,就是杨老师?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的意识? 他一时间有种恍然的欣喜。 自己的想法果然没错! 通灵能力的效果,绝不仅仅是读取回忆那般简单。就连对本身是死物的物品使用,都能产生回溯持有者的经历、乃至与持有者相互定位的神奇效果; 如果对人使用……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踏入他人的内心世界! 这就是真正的心灵感应! 徐向阳深呼吸了好几次,稍微冷静了一下。 他首先站在那儿,观察了一下情况,发现杨老师依然躺在地上打滚惨嚎,捂着脑袋喊着“别过来!不要!”,仿佛正在和某种看不见的怪物搏斗挣扎,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人正在靠近。 徐向阳小心翼翼地朝他打了个招呼,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假如说这就是杨老师的‘意识’,或者说意识的一部分……他之所以表现得如此痛苦,是不是就是因为身体被另一个世界的怪物占据的缘故?” 徐向阳摸了摸下巴。 “照这样说来,我只要把他从这地方带出去,是不是就能让杨老师的意识回归本体,解除附身状态……?” 他无法肯定自己的猜测,但一股少年心性驱使着他鼓起勇气,朝着躺在地上的男人伸出手。 “杨老师,杨老师?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杨老师没有回答,只是捂着脸,发出低低的呜咽。 徐向阳一咬牙,干脆直接抓住了对方的手,依靠蛮力将对方拽起来。 很轻,轻到好像完全没有重量似的。 不过,彼此都是“意识体”,这也是理所当然。 被拉起来的杨老师低着脑袋,一手捂着脸,完全没有抬起头来瞧人的意思,嘴里还在喃喃着“不要靠近我……不要……”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分明是在畏惧。难道是被某种东西伤害到了吗? 除了杨老师以外,徐向阳在这片空间里没有发现其它事物,更不存在怪物的意识,所以他决定暂时不去理睬。 他开始寻找从这里脱离的办法。 “如果是之前那种‘通灵’状态,一般都是时间到了强制中断的;这一次,我既然深入到了他人的内心,是否需要……自己离开?” 徐向阳想了想,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这回,他聚精会神开始收敛起自己意识的触角,默念着“离开!离开!” 这里毕竟是属于他人的内心世界,徐向阳觉得自己不该停留太长时间。 果不其然,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很快发现自己竟然真的“飘”了起来,就像一颗从孩童手中脱离的气球,就像从令人恐惧的深海游向被天光照耀的海面—— 徐向阳惊喜过望,连忙睁开眼睛。 当他往下望时,他看到脚下浸没在无边暗色中的大地正在慢慢远离自己; 而当他抬起头时,则看到了远处正隐约闪耀着些许光亮。 那光其实并不耀眼,反而很柔和,但落在广袤无垠的黑暗世界中,却又是如此显眼。 就像不小心坠入深井的人,抬头望见了井口的天空一样…… 他本能地知道,只要触及到那片光亮,就能顺利脱离深入他人内心的“通灵”状态。 徐向阳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手正牢牢握着杨老师的胳膊。 他就像是潜泳去拯救溺水的人,拖着杨老师的意识游向海面,两人正一点点飘向高空,慢慢地朝头顶的这道光靠近。 太好了…… 徐向阳松了口气,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他真的将杨老师的意识带回来了—— “……!” 就在他喜出望外的时候,指尖突然传来沉重的下坠力道。 徐向阳忙再度慌慌张张地转回脑袋。 怎么回事?! 就在他下方,被自己拽着手的杨老师依旧低垂着脑袋喃喃自语,看不清表情。 徐向阳又一次开始环顾四周,可是除去头顶照下来的光,心灵世界内部到处都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 又是一下,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拽下去的猛烈力道! 就连那股向上漂浮的势头都受到了影响,徐向阳的“意识体”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等……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徐向阳又一次低头看向杨老师的时候,登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一只手,一只苍老的、布满老人斑和皱纹的手掌,不知道从何而来,正牢牢攥着杨老师的衣服…… 有东西正在一点点爬上来! 徐向阳只觉得像是有一盆冰水从头脚下,脊背上升起刺骨的寒意。 从杨老师背后露出一角的中山装,让他迅速辨认出这家伙的身份—— 此时此刻正垂吊在杨老师身体下方的,正是那个鬼屋里的老人! “我都说了……说了呀……” 杨老师的声音慢慢大了起来,最后变得声如洪钟,回荡在漆黑一片的心灵世界里。 “——别靠近我!” 他猛地抬起脑袋,那张清瘦的面孔青筋暴起,冷冷地瞪着徐向阳。 最可怕的是,那双瞪着自己的瞳孔没有眼球,只有深陷的眼窝,两条蜈蚣般的长虫正从黑洞洞的窟窿里蜿蜒爬出…… 第七十八章 险恶 “……总算要到了。” 竺清月自言自语。 离开那片空地后,她陷入了宛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巷道内,周围都是林立的居民楼,所以起初有种迷路的感觉。不过,当女孩问了几个附近的居民和路过的行人之后,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出路。 “这个点回去,上课肯定要迟到了。在杨老师发生了那种事之后,其实已经无所谓了。他不在的时候,不知道班里的同学们会作何反应?是一片闹哄哄的呢,还是说已经有别的补习班老师前来代替?学校那边应该会慌张起来,因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边联络不上杨老师。话说回来,真没想到,杨老师他就是那个……” “呀!” 她不自觉惊呼了一声。 脑袋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在来回转悠,这让陷入沉思的女孩差点没一头撞上前面的电线杆。 竺清月停下脚步,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前面就是正对着商业街的马路,转个弯就是补习班的所在地。远远地已经能听见喧嚣的人声。 她相信林星洁和徐向阳两人能处理好这件事,这不止是出于信赖的感情,从理性上来考虑,那天晚上在教室里看到的一片狼藉的景象就是证明,杨老师根本不是林同学的对手。 换句话说,她终于可以从怪物的阴影中脱身了,本该感到轻松才是…… 可心中的大石却始终没有落下。 竺清月小小叹了口气。 难道是因为自己当班长当得太久了,开始习惯杞人忧天了吗?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就算自己再担心,其实都做不了什么。 仔细想想,她有办法为那两个人提供帮助吗? 报警?先不说普通人能不能处理好这种超自然事件,根据前几次的交流,她觉得那俩人大概不是很希望自己的秘密暴露出去。 而且,徐向阳让自己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其实已经在无言间说明了他的想法: “——别来插手。” ……是啊,她还是别插手比较好。 在周围的人们看来,女孩向来就是毫不动摇、不会犯错的完美象征;而仿佛是在回应这一点,竺清月始终让自己去遵循一切看上去正确的选择。 可倘若真是如此,她内心盘桓不去的这种情绪究竟是—— “……” 竺清月的耳朵微微一动。 她还没有来得及理清纷乱的思绪,就听见后方传来一阵古怪而轻微的响动。 竺清月刚才就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所以很清楚,那里是一条无人的小巷。 是老鼠吗?还是被风卷起的塑料袋? 女孩忍不住转过头去看。 不是出于好奇心,而是由于某种未知的理由,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手脚一片冰凉。 在她身后的,不是老鼠,也不是塑料袋。 那是一位老人。 老人的身材高大瘦削,穿着深黑色的中山装,站得笔挺,给人一种精神矍铄的印象。 他的头发花白,脸上布满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脸上还带着微笑,是那种长辈对晚辈的慈祥笑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看上去相当和善。 但竺清月却呆住了,她只有扶住身旁的电线杆,才能勉强支撑住身体,没有整个人倒下去。 ——老人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眼球不翼而飞,只剩下两颗黑洞洞的窟窿。 他正“注视”着她。 竺清月内心的思绪纷乱如麻。 她突然想起那天徐同学对自己说过的话,他提起过,就是在遭遇一位无眼老人之后,林星洁和徐向阳两人才具备了超越常人的特殊能力。 可是,徐向阳不是说这位老人“住”在那栋鬼屋里吗? 难道是……跑出来了? 狭窄的巷子内,不知何时起风了。 不是寻常的风,而是阴森森的、仿佛能侵入骨髓的风。 万籁俱寂,女孩的耳畔只能听见激烈的心跳声。 老人朝前迈出了一步……不,更准确地说,是飘出了一段距离。 他所经过的地方,无论是道路还是墙壁,都在慢慢褪去色彩、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是光线穿过这片空间后,就出现了扭曲。 竺清月不敢转身就逃,因为她的双腿已经没力气了,而且真不知道逃走会发生什么,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靠近。 这甚至还不是最糟糕的。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晕眩感袭击了她;疼痛,激烈的痛楚,突如其来的痛楚——像烧热的铁钳径直插入脑回,让女孩忍不住想要发尖叫,可是她的喉咙里却只能迸发出无声而虚弱的喘息。 眨眼。 她的视界已然濒临破碎。 眨眼。 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周围的景象天旋地转。 当她第三次眨眼的时候,老人已经和她擦肩而过,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呼……” 就像有人趴在她的肩头,往耳朵里吹了一口冷气。 刺骨的寒意顺着头脑、脖子一直延伸到全身上下。 竺清月终于支撑不住了。 女孩捂着胸口,慢慢地、无力地瘫软了下去,闭上了双眼。 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老人从她背后离开了,并没有片刻停留的意思。 或许是老人不想杀她,或许是因为鬼魂觉得她并无威胁,于是干脆无视了她。 然而,老人所留下的影响却没有消失,亲眼目睹鬼魂的刺激让竺清月的脑袋像要裂开般剧痛。 现实世界的风景,在她的眼前像是摔在地上的镜子般破碎开千片万片;而充满黑暗的、真实的世界,在镜子背后逐渐显露峥嵘。 就像面对一座海底冰山,人们只能看到浮出水面的一角;唯有敢于跳入海里的勇士们,才能感到海面下更为庞大的真容。 虚假的面纱被揭开,赤裸裸的、令人无比痛苦的真相渐渐展现在面前。 晶莹的泪水止不住地从女孩眼眶里滑落。 “妈妈……” 意识模糊间,紧闭双眼的她轻轻喊了一句。 不久后,女孩感觉到有东西自看不到的黑暗中伸了出来。 像是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拥抱着,竺清月感到了一阵安心,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数分钟后。 “啊啊啊啊——!” 徐向阳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手脚胡乱舞动了一会儿,直到好不容易被人一把按住后,才停下来。 柔和的天光往徐向阳的瞳孔表面洒落。 光线并不亮,可他却还是觉得刺眼。 这种无比清晰的体验,正是他从“心灵世界”中得以脱离、回到现实的明证。 他又眯起眼睛休息了一会儿,这才敢睁开来。 “你、你没事?” 熟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他惊魂未定地抬起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的面庞。 原来,是林星洁把自己的脑袋放在了膝盖上。 漆黑如墨的长发垂落下来,白皙秀丽的面庞与端正的五官,在这个距离下看上去好像更完美了,那双墨玉般的眸子中盛满焦虑和不安,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这好像是他第二次在这个角度端详自己的朋友…… 这个念头刚从徐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就被林星洁慌慌张张的话语打断了 “你、你到底怎么了?不会傻掉了?”女孩的声音都快带上哭腔了,“叫你别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啊,别人被怪物附身是别人的事情,和你根本就没有关系嘛!” 话说到这儿,林星洁却见到徐向阳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慢慢举起了一只手。 直到此时,徐向阳才反应过来,他连忙举起手捂住自己的脸,一边大声说道: “别打我!” “……” 林星洁放下手,惊喜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你没事?!真的吗?” “我、我没事……咳咳,别抓那么紧,我快呼吸不过来了,”徐向阳抓住女孩的手掌,阻止她继续往自个脖子上施加力气,“就是刚醒过来……不是,是刚从‘通灵’状态中回来,有点没回过神。” “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星洁有点不好意思地抽出自己的小手,扶着他从地上坐起。 徐向阳沉默了一会儿。 刚才在通灵过程中看到的那一幕幕景象,又一次从他的脑海中浮现。 包括人类广袤无垠而又黑暗深沉的心灵世界,包括人的意识,包括像是潜泳上升般的通灵脱离过程,乃至最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幕——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杨老师身上。 怪人静静地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好像死了一样。 “他是什么情况?” “你对他通灵之后,这家伙一开始还在龇牙咧嘴,但大概过了几分钟之后,他突然就不动了。”林星洁瞥了一眼怪人,“我还以为你是成功了。” “我……我确实成功了。” 徐向阳喃喃道。 “我在杨老师的体内,找到了属于他的意识,但是……” 当他选择脱离通灵状态的时候,杨老师的意识几乎要被他从黑暗中带离,徐向阳还以为自己要成功了。 可到了最后关头,心灵世界中的他却还是变成了那副失去眼球、眼眶里还在往外爬出虫子的惨状,就好像整具身体都变成了蛀虫的巢穴…… 这是不是说明,那时候的杨老师已经没救了? 结果呢?结果到底如何? 徐向阳盯着那个安静趴在那儿的怪人,眉头紧紧蹙起,心中反复叩问着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我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还有,杨老师最后还告诉自己‘别靠近!’,那是在警告我注意什么吗?” 他用力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脑袋里还在隐隐作痛,说明这种深层次的通灵并不是完全没有负面作用的。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杨老师的意识现在有没有成功被救出来,是这样吗?” “对。” “那怪物呢?”林星洁用手托着下巴,有点好奇地询问道,“你不是说这具身体里可能存在两个意识吗?” “我没见到。”徐向阳摇摇头,“更何况,那种附身的怪物到底有没有‘意识’还很难说……但是,我看到了别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的拳头猛然攥紧。 “——那个鬼屋老人!” 徐向阳转过脸,态度极为认真地对朋友说道。 “如果我没想错的话,杨老师之所以会被怪物附身,一样是无眼老人搞得鬼,就像史晖他们一样!” “你见到那个老头了?在杨老师的内心世界里?” 林星洁呆了一下,有点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那是在杨老师记忆之中所看到的景象,还是说……?” “恐怕不是。” 徐向阳摇了摇头。 “如果仅仅是‘回忆’的话,没办法害人?但刚才通灵的时候,我是真的有种差点就要被他拖下去的感觉。” 如果他没有及时中断通灵,意识坠入那片无垠的黑暗中的话,结果会变成什么样? 摔死?不,当然不会,因为精神不是血肉之躯。但假如老人横加干涉,他的意识说不定会就此被囚禁在那个地方,回不到自己的身体中去,留下一个失魂落魄的自己…… 他不敢去想象那个结果。 “你是说,那个老头……或者最起码是他的一部分力量,就潜伏在杨老师的内心世界里?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同样应该注意到了你的存在……” “不止如此,”徐向阳表情严肃地补充道,“这是一个针对我们、甚至是学校里其他同学们的阴谋,因为无论是杨老师,还是那群混混们,都是那个鬼屋老人培养出来的怪物!” 林星洁轻轻吐了口气。她的脸上和脖子上还有未干的汗痕,目光颇为疲倦,在沉默了片刻后,女孩苦笑着说道。 “那个可怕的老头子,总该不至于马上出现在这里……” 她的话还未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 同时察觉到了某种异样的氛围,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巷口。 中山装老人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面带微笑,视线空虚地凝视着他们。鬼魂周围的景物变得晦暗而深沉,就像是从一张旧报纸上裁剪下来的照片。 这一幕,简直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第七十九章 觉醒 “我、我难道是有什么乌鸦嘴吗?” 林星洁都快呆住了。 “……不,这和你没有关系。” 徐向阳摇了摇头。 “他肯定是早有预谋,就连被怪物附身的杨老师也不过是个诱饵,他的目的……说不定还是我们俩。” 目前看来,鬼屋老人具备着操纵怪物的能力。 这种怪物的样貌乍一看是宛如蜈蚣的长虫,但实际上更像是数种虫类的糅合,极为狰狞丑恶。 它们在本质上,和鬼屋老人以及小安应该是同一类存在,常人看不见,却有着干涉现实的能力;但是在强度上和鬼屋老人或小安都无法相提并论。 但它们还有一种特殊的生存方式:那就是钻入人的体内,与人类的身体合二为一。这就是所谓的“附身”。 被附身者的身体素质,一般都会因此得到强化,简直像是超人;而当这种状况变得进一步更为严重时,则是肌肉骨骼乃至体内脏器会发生畸变,生理结构都变得与常人迥异,与其说是“人”,更接近于“怪物”——只不过是获得了血肉之躯的怪物。 从杨老师的例子来看,附身者有可能知道自己的异状,亦有可能不知道。 像史晖就是知道的那一类,或许是因为他本人的性格恶劣,不需要引导就能成为合格的恶棍,符合鬼屋老人对他的期望;又或许是因为他体内的怪物并没有那么强大。 而杨老师则是不知道的类型。从通灵得到的结果来看,在他被附身成为怪人之后,身体会被潜伏在他体内的怪物操纵,而真正属于他的意识则会被拖入到心灵世界的某处…… “喀……喀喀。” 当鬼屋老人出现在巷口之后,那个本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怪人,突然间又一次开始微微抽动着身体。 徐向阳警惕地瞪着他。 怪人并没有爬起来,只是有一道泛着晦暗光泽的不知名物质,从杨老师的体内被抽离出来,沿着地表,向着鬼魂的方向流淌。 数个呼吸之后,鬼屋老人周围的扭曲现象似乎变得更严重了,在它周围的数十米范围内,甚至连普照万物的阳光都像是消失不见了,墙壁,道路,窗户……全变得和那栋鬼屋一样充斥着阴冷、腐朽和昏暗的氛围。 徐向阳一下子有种恍然的感觉。 怪不得怪人突然不害怕光了,原来是藏匿在他体内的鬼屋老人的力量帮助了他! 林星洁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说话的声音既微小又急促。 “快看那边!” 徐向阳很快注意到,那道晦暗的光芒被抽走之后,杨老师身体的抽搐却依然未曾停止,晃动的幅度反而变得愈来愈激烈了。 被绑在一起的四肢散开,软绵绵地垂落下来,浑身苍白的肌肤像动物蜕皮般一点点消散,看上去杨老师像是逐渐从一个怪物恢复成了正常人。 眼球的凸起现象得以恢复后,眼帘低垂下来,只有他的嘴巴还张得大大的。 ——一根瘦长的肢体自他的嘴里探出来。 潜伏在杨老师体内的怪物,正慢慢“爬”出来。 就和徐向阳曾经见过的长虫附体的场面一样,怪物脱离的景象同样十分令人作呕——或者说,恶心程度还要更上一层楼。 瘦长肢体的结构,看上去和人类还是勉强有点相似;但当怪物整个从杨老师的身体里爬出后,就完全看不出人的样子了: 青黑色的、像是僵尸般的瘦长四肢支撑着地面;腹部极为硕大,沉甸甸地垂下来,这让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头放大了数十倍、只有四条腿的蜘蛛;而在它类似于头颅的位置,则有一张扭曲哭嚎的人脸。 ……果然和附体史晖的怪物不是同一种啊,徐向阳心想。 体型庞大的人面蜘蛛从杨老师体内脱离后,在原地留下一具生死不明的身体,迈开肢节,速度极快地越过空地,径直跳上了旁边的居民楼。 “呃,它好像要逃跑了……” 林星洁的话音未落,一直伫立在巷口没有动的鬼屋老人,终于朝他们靠近了。 伴随着宛如老式摄影机的闪烁,望着逐渐靠近的鬼魂,两人的额头上冷汗涔涔,知道眼下不是去考虑其他事情的时候。 如果是在十分钟前,他们本不该如此惊慌。因为林星洁早就和对方发生过正面冲突,小安虽然没有杀死或是吃掉鬼魂,但是却成功驱散了对方。 鬼屋老人在林星洁面前选择了退让,这说明它同样畏惧着小安,或者至少心存忌惮。 可是现在—— “……星洁?” “我……我正在尝试……” 林星洁低着头,牙关紧咬。双手分开支撑着地面。漆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那双纤细的眉毛紧紧蹙起,表情有些痛苦,清秀的脸庞上隐隐有青筋浮现。 ……她已经召唤过一次了,如今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徐向阳轻轻叹了口气,按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挡在她身前。 “你,你想……做什么?” 背后传来女孩惊慌的声音。 “你继续试你的,我一样有想要尝试的东西。” 徐向阳回答。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别听起来发抖。 竺清月扶着身边的墙垛,精神有点恍恍惚惚,但总算还是回过神来。 她呼吸了一下冰冷新鲜的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有点发烫,好像发烧了。 女孩用力摇晃了一下昏沉的脑袋,试图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 ……对了,就在这个地方,我正准备回去,却遇见了一个奇怪的老人。 老人没有眼睛,而且浑身散发的氛围很古怪,在目击到对方的那一刻,她甚至浑身不能动弹。 唯一能肯定的是,那绝不是人类。 老人很有可能就是以前徐向阳对自己说过的,让鬼屋闹鬼的根源;一个死后徘徊人间不肯离去的恶鬼。 而当鬼魂靠近自己的时候,她觉得脑袋仿佛要裂开来似地疼痛,眼前的景物全都变成了一个个扭曲的漩涡。 这种状况显然十分异常,甚至让她直接晕了过去。 从那之后,时间过去多久了……? 竺清月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 大概三、四分钟的样子。 少女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在这儿昏迷了一天一夜什么的。周围也没有经过的路人注意到这边的异状。 所以,刚才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竺清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扶着墙从原地站起。 她隐约记得,在自己昏迷之前,就像是被某个人拥入怀中。 女孩记不起对方的脸庞,更没有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只觉得应该是位女性…… 可实际上,却根本没有人靠近过她。 我是不是该问问徐同学他们比较好?说不定我撞鬼了一回,也和他们俩一样,跟着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能力呢…… 竺清月在心里开着自己的玩笑,可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突然间愣了一下。 ——不知何时起,竟有无数根从天而降的丝线,缠绕起苍天与大地,仿佛将整座城市都覆盖起来。 竺清月眨了眨眼。 数不清的丝线构筑成如瀑的暴雨,明明灭灭,时而出现,时而又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当女孩下意识地跑出小巷,奔跑到更为空旷街道上,努力踮起脚尖向上方张望、想要更进一步地看清楚那些银丝的时候,很快便有明亮刺眼的阳光落入眼帘,将一切异状都吞没干净。 ……是我的错觉吗? 竺清月颇感困惑,又走回到原地。 如果那是某种超自然现象的话,规模未免太大了点——简直能用“铺天盖地”来形容,这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啪嗒。” 正当她沉思的时候,墙头的一个花盆被撞落,里面的泥土洒了出来,花瓣零落。 竺清月朝那个方向看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只野猫,结果…… ——这、这家伙又是什么啊? 少女瞠目结舌,看着一个体型庞大到不可思议、却只有四条腿的蜘蛛状怪物,正窸窸窣窣地爬过墙顶,那副姿态看上去像是在落荒而逃。 “……” 竺清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是她的呼吸声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急促起来。 巨大的蜘蛛灵敏地听见了来自背后的人声,将身体前方头颅扭转过来。 ——竺清月看得很清楚,那上面,分明是一张正在蠕动的鲜活人脸。人脸的嘴巴张大到夸张的幅度,做出哭嚎的表情,仿佛有无尽的痛苦和怨恨想要倾诉。 要是普通人见到这头足有人类大小的人面蜘蛛,怕是要吓到屁滚尿流;但可能是因为刚刚才和鬼魂正面相遇了,竺清月倒没有太过震惊和害怕。 而且最奇怪的是,尽管她从来没见过这头怪物的样子,却本能般从它的行动方式感受了一种熟悉感…… 对了!是那天晚上入侵学校的那个怪人,它们俩爬行的方式简直如出一辙! 难道说,这头怪物就是怪人的“本体”……? 尽管只是一个猜测,竺清月的大脑却借此高速运转,从这个猜测出发,延伸出不止一个可供思考的可能性。有的被她否决,有的得以肯定、并继续朝着这一方向做出新的推论,这让她在很短的时间内逼近了真相。 徐同学之前已经发现了秘密,原来杨老师就是袭击他们的怪人;而假如眼前的蜘蛛怪就是怪人的“本体”……换而言之,这头蜘蛛怪物当时很有可能就在杨老师体内! 这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徐向阳曾经对她说起过史晖的例子。 现在看来,怪人已经不复存在,杨老师又不在这里,这说明蜘蛛怪很可能是被赶出了人类的身躯,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可是,它为何还会出现呢? 徐向阳和林星洁呢?他们没有能力杀死它,让它逃走了?还是说……出了别的情况? 那一瞬间,她联想到了刚才和鬼屋老人正面相遇时的状况,并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鬼魂之所以放过自己,或许是因为它另有目标! 想到这里,竺清月脊背上的衣料已然被冷汗浸得湿透。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他们俩可能有危险! 可是,她又究竟能做什么—— 人面蜘蛛转头仅仅是瞥了竺清月一眼,自顾自又要离开。 等……等一下! 这个的念头浮现在少女脑海中的瞬间,竺清月无意识间动了动手指。 除此以外,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更没有做出任何妨碍的动作;理论上,她更没有这个能力去阻止。 但人面蜘蛛却真的停了下来。 是怪物听到了她内心的想法,大发慈悲停了下来? ……不,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 竺清月像是愣住了。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举起手掌。 她静静注视着自己的手指,那双澄澈的瞳孔深处,映照着一线透明的光泽。 ——一道只有竺清月能看到的“线”,将她和怪物链接在了一起。 “……转身。” 少女轻声说道。 下一秒,人面蜘蛛就像她手中的提线木偶,乖乖地原地转了个圈。 第八十章 对抗 徐向阳口中所谓的“尝试”,自然只有一件事。 他已经试过对没有生命的物品通灵、对被怪物附身的人类通灵,那么再往下一步…… 毫无疑问,那就是直接对怪物本身实施通灵。 而这样做的风险,他到目前为止还一无所知。 但根据林星洁的讲述,在徐向阳对怪人实施通灵、意识进入杨老师的内心世界后,对方在现实世界里确实停止了活动; 这就意味着,如果他将能力直接施加在鬼屋老人身上,说不定会出现某种超出预料的变化—— 当然,依照徐向阳原本的计划,对自身能力的测试,本不该如此激进。 他实际上为自己的能力实验精心设计过数个计划,大体上可以分为数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针对无机物所产生的类似于“记忆回溯”的效果,相关试验在这段时间的努力下,已经告一段落;而第二阶段是针对被附身者。 他能否将怪物从人的身上驱赶走,会决定他们之后需要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附身者、以及要如何处理类似的人,这无疑需要反复练习才能确认,并且能通过这种方式熟练掌握自身的才能。 然而遗憾的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因为林星洁就在他身后。 她的精力有限,每一次召唤小安之后都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体力…… 而现在,鬼屋老人就在他们面前。 徐向阳其实没有其它选择,只能将可能性赌在自己身上。 于是,真正能阻止他没有立刻动手的理由,只剩下一个了—— 他正在害怕。 他发现自己的双腿正在发抖,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 光靠人类的意识,真的能战胜一个鬼魂、一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吗? 对于徐向阳来说,深入那个黑暗无光的内心世界,不仅仅是“未知的恐惧”,因为他才刚刚尝试到第二阶段,结果便已经让人心有余悸。 如果当时没有及时中断通灵,如果我被潜伏在杨老师体内的鬼魂拖下深渊……会变成什么样? 这让他更为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面对的是一个全新而陌生的世界,那里不止有新奇的风景,更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危机。 徐向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和他、和林星洁一样的人,他们一定能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那种如履薄冰,随时都可能遭遇凶险的畏惧。 亲身直面一起超自然事件,就好像是在一条悬挂在深谷之上的绳索上行走,随时有可能被风一吹坠落谷底,粉身碎骨—— “向阳……?” 林星洁略微颤抖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我,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是……千万不要勉强自己,知道吗?不要像刚才那样吓人……” 徐向阳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 “你,你听见了吗?喂,你告诉我啊?” 声音再度从背后传来,他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当徐向阳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他意识到这次的通灵结果和过去都截然不同。 他看到的并非沉浸在无边无际黑暗之中的心灵世界,而是现实。 他甚至能看到,林星洁正紧紧抱住瘫软着倒下去的自己,一脸担忧地大喊。 然而奇怪的是,他的视角却是以一种从上往下的角度;以及,他所看到的世界没有色彩,而是黑白色的,就像他对某件物品进行记忆回溯时所看到的场景一样。 除此以外,他还看到了…… 那位鬼屋老人。 凝固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他还在继续行动。 老人慢慢抬起脸,黑洞洞的双眼直视着徐向阳脱离肉体的意识。 周围的空气变得异常粘稠,阴森腐朽的气息吞没了附近这片区域,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 徐向阳慢慢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他的通灵能力从来没有受过阻碍,对于没有生命的物品就不用说了,刚才他对怪人进行通灵的时候,直接进入了对方的心灵世界。这是因为杨老师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对自己设防; 而现在,当他想要对这位鬼屋老人实行通灵的时候,终于遭到了阻碍。这说明有一部分强大的异类的确有能力干涉通灵过程…… 徐向阳一点都没有生气或是沮丧,反而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办法毫无疑问是有效的!对方畏惧和忌惮这种做法! 虽然仍需要冒极大的风险,但光是知道“有效”这个事实,就足以让他坚持下去! 不过,尽管徐向阳很想笑,很快就发现自己实际上是没办法露出笑容, 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传说故事里的“灵魂出窍”,没有肉体,仿佛一个孤魂野鬼,做不了很多事情;但反过来说,也有大量在受到肉体束缚时不能做的事情可供尝试。 他是一阵风,一阵自由的风,能在现实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穿梭。 所以,你是……拦不住我的! 徐向阳瞪着脚下的鬼屋老人。咬紧牙关,用上了在杨老师的内心世界里运用到的技巧,沉浸心生,努力将自己的意识延伸出去、延伸出去,化作触角。 周围像是凝固胶体般僵硬的空气,终于在他的意志下一点点强行扭转,就像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冻住的河水重新开始在冰层下流淌。 对了,就在怪人入侵校园的那个晚上—— 和鬼屋老人进行意志对抗的时候,徐向阳又想起一件事。他第一次对杨老师实施通灵的时候,那种宛如电流爆发般的触动感,恐怕同样是意识与意识之间的对抗 只不过持续时间太短,他就成功入侵了怪人的思维,所以没能反应过来。 不过现在,他终于遇见了拥有足以抗衡乃至压制自身通灵能力的敌人…… 鬼屋老人正在以不紧不慢的速度靠近少年少女。 自从那天晚上被逼退以后,它始终没有放弃,就像是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们,耐心等到时机到来。 所以,它先是用怪物控制十五中内任职的老师,让他去袭击学校进行试探,随后再次设下陷阱,让被附身者先消耗林星洁的力量,之后再亲自动手。 以上固然只是徐向阳和她的猜测,但眼下这种状况,足以证明情况八九不离十。 这种宛如埋伏在草丛里的毒蛇般阴冷的做法令林星洁感到不寒而栗。 ……更重要的是,事情的真相恐怕已经不重要了。 对方已经逼近眼前,如果不能活下来的话,一切都毫无意义。 她发觉自己每一次睫毛眨动,眼前的场景就会像是拍照那般闪动一下,随后鬼屋老人就会凭空挪移一段距离,靠得更近。 林星洁慌乱起来,但越是心慌就没办法集中精神。 她努力想要寻找到那份感觉,想象着鲸鱼从漆黑的洞穴中一跃而出的场面。 少女的精神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系绵远悠长、源源断绝;可是想要让那片海洋的力量真正入侵到现实里,却需要她全力以赴,让浊流侵蚀现实的壁垒,打开链接两个世界的通道——这是对林星洁来说负担最重的部分。 像这次一样,一旦小安转了个圈回去后、她还想再度将其召唤出来,林星洁便会觉得头痛欲裂,这是精力消耗超过界限,头脑超负荷运作的征兆。 “呜……!” 林星洁捂着脑袋,脸色苍白,额头上沾满冷汗。 她恶狠狠地等着鬼屋老人。而就在这时,对方却突然停止接近,空虚的目光望向别处。 “……真的停住了?” 林星洁蹙起眉,并没有就此放下心来。 她能感觉得到,空气中那紧绷的氛围,两股无形的意志正在彼此对抗。 与此同时,徐向阳发出一声闷哼,身体突然软软往后倒了下来, 林星洁连忙抱住了失去平衡的他。 她注视着好朋友的脸,发现他正紧闭着双眼,嘴唇微微颤抖,看上去简直比自己还要虚弱。 “真是,竟然连你都变成这样……” 林星洁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不是连一起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当然,她很清楚。假如徐向阳刚才真的选择扶着自己逃走的话,绝不可能从鬼屋老人手中逃生。 必须要想办法阻止它的前进,如果她不行,就由他来,一个简单的“二选一”,仅此而已。 归根结底,她若是能成功将小安召唤出来,徐向阳就不用如此辛苦了。 只是现在…… “还有机会。” 林星洁心想。 “趁着这老头确实停下脚步的这段时间里,先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如果我能快一点恢复的话……!” 她咬着牙,抱着徐向阳的脑袋,想要将他从地上扶起;结果才抬到半路,女孩手臂上的力气便泄得精光,难以抑制地松开来;还想再努力一把,却根本抬不起来。 林星洁的体力本来就没有完全恢复,说不定还需要别人扶着走呢。 “唉,真是的……” 她放弃了离开的打算,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将徐向阳的脑袋重新放回自己穿着牛仔裤的大腿上。 林星洁能感觉得到,空气里那两股冥冥之中的无形力量的对抗,不需要太长时间就要分出胜负。 其中一方仍显稚嫩,起初还能挣扎一番,但很快就要被另一方压倒了。 林星洁虽然很想相信是自己的朋友占据了上风,但是…… 她注视着空地前方。 鬼屋老人周围暗沉阴郁的颜色,分明正在一点点侵染和扩张,那股非人的气势正在变得越来越庞大,一时间风云变色,晦日无光,林星洁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 尽管到目前为止,对方还没有动身的意思,可林星洁看着它,就会忍不住联想起和徐向阳一起看过的僵尸片里,那种电影开头被人关在贴满符咒的棺材里的僵尸;而按照剧情发展,之后符咒肯定会被人撕掉,棺材肯定会被人打开,僵尸肯定会蹦出来害人…… 等到徐向阳的意志无法压制对方,就是鬼魂即将再度开始行动的时候。 “听天由命。” 女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坐在原地开始不断尝试着联系另一个世界,直到积蓄起足以再一次召唤小安的力量、或是恢复到能带着两个人一起离开现场的体力。 林星洁轻轻叹了口气,同样闭上了眼睛。放在徐向阳脸上的芊芊玉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男孩的额头,好似是想要将那双紧紧皱起的眉毛抹开来。 等竺清月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黑长直发女孩的大腿上,是闭着眼睛、仿佛正在悠闲小憩的男生。 如果不是周围的情况很不对劲——阴风阵阵围绕着一位无眼老人,正与他们俩紧张对峙——乍一看简直和周末公园随处可见的那种躺在草甸上一起晒太阳的年轻情侣没俩样。 林星洁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立刻睁开眼睛,见到是她,脸色顿时一变,开口就是痛骂: “你来做什么?” “你是白痴吗!” “你是来送死的吗?!” 竺清月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有点无辜地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 她没有生气,却是突然想起了在今天上课之前徐向阳对自己说过的话,反倒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同学若是看到电影里有类似这种回来送死的情节的时候,恐怕同样会破口大骂……真像她的风格。 短发女生走到躺在地上两人的身边,目光直视着紧闭着眼睛的徐向阳。 竺清月蹲下来,直视着徐向阳。她看到男生的眼皮正在轻轻颤动,像是即将苏醒,也不管他是否真的听得见,轻声开口: “我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带上枪或者电锯;不过,我带了真正的怪物回来。” “……什么?” 一旁的林星洁听见她的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竺清月轻轻挥动了一下手臂,姿态就像音乐会上的指挥家那般优雅。 下一刻,一头人面蜘蛛从楼顶上跃下,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咬向了空地上鬼屋老人的脑袋。 第八十一章 支配 心灵层面的对抗和斗争,远比预料中的更加危险。 徐向阳不敢去想象自己在这场斗争中落败的结局,只能孤注一掷,将希望寄托在自身的心灵强度之上。 当然,在他灵魂出窍后与鬼屋老人进行角力的时候,仍没忘记分出一点心思去关注现实世界中的情况; 而当他看到林星洁开始放弃逃走,坐在原地全心全意地恢复状态的时候,徐向阳觉得有点欣慰。 他和她的想法这时候是一致的。 徐向阳不认为他们两人有办法逃得掉,所以需要等到林星洁恢复之后,召唤出小安——或者哪怕没办法恢复到完全状态,仅仅只能召唤出另一个世界奔涌的浊流,只要两边一起动手,同样有可能击退鬼屋老人。 想到这里,徐向阳重整旗鼓,意识的触角再一次蔓延,这回他努力想象着让自身意识的延伸变得更为坚固、像刀剑般锋利。 他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气势几乎要压倒对方,精神对抗的世界里,周围凝固的气氛正在一点点被撕裂。 就像是来到了一场马拉松的末尾,他朝着终点踉踉跄跄、却步履不停地靠近、不断靠近,差一点就要击溃防线,让意识的尽头触及鬼屋老人所在的位置,从而入侵鬼魂的心灵世界。 但让徐向阳感到尤其惊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鬼屋老人居然还开始慢慢动了起来,一时间风云变色,像是要不管不顾地袭击他们。 ……在被我干扰的情况下,还能继续动作吗? 徐向阳咬紧牙关,准备聚精会神,进一步加大攻势。 鬼屋老人毫无疑问是感受到了压力,才会这样去做;被逼迫到一定程度的人很容易出现破绽,说不定能趁此机会,直接入侵成功。 而就在这时—— 竺清月出现在空地中央。 他起初和林星洁一个反应,觉得她就是来送死的,而且还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因为在他眼里,竺清月不该是这种冒失莽撞的类型…… 不过很快,他就看见了人面蜘蛛自天空而降的一幕。 本该被鬼屋老人控制的怪物,竟然在这种时候反咬一口! “……!” 晦暗污浊的气流以鬼屋老人为中心,猛烈旋转起来,仿佛一个暴风眼,或是激烈碰撞的漩涡中心—— 硕大的人面蜘蛛被突然爆发的气场弹开,在空中转动了一圈后,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但它并没有就此放弃,时而在隆起的土坡、附近的矮墙和电线杆之间跳跃,时而落下来,警惕地打转,头颅上扭曲哭嚎的人面,正死死瞪着曾经的操纵者。 ……这是怪物之间的自相残杀? 看到站在他们两人身前阻挡鬼屋老人进一步靠拢的短发女孩,那威风凛凛又不失柔美的身姿,徐向阳有点明白过来了: 恐怕是竺清月通过某种方式切断了蜘蛛怪和鬼屋老人之间的联系。 但如果仅仅如此,还无法构成蜘蛛怪在关键时刻神兵天降救下他们的理由;所以更准确地说,是竺清月从鬼屋老人手中夺走了对怪物的支配权……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徐向阳百思不得其解。 依照他和林星洁的例子来看,竺清月恐怕是早亲身遭遇到超自然事件之后,觉醒了某种特别的能力? 但直接能控制怪物的“超能力”未免有点太夸张了?徐向阳心想,和她相比,自己的能力说得好听点是朴实无华,偏向于辅助,说得难听点就是……嗯。 另外,照这样说起来,星洁的能力一样很酷啊,而且闹出来的动静很大,有着非凡的破坏力,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遇见的所有其它怪物,似乎都在畏惧和忌惮着小安的存在,这已经能说明它的特殊性了。 如果怪物的世界中存在等级的话,徐向阳相信小安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当然,具体高到哪种位置,就不是靠猜能猜的出来的…… 对了,星洁的能力是召唤怪物,而我的能力则是通灵,那竺同学呢?鬼屋老人和蜘蛛怪之间就有着分明的从属关系,这说明一种怪物控制另一种怪物,并非难以想象的事情。 所以,到底是她召唤了某种更高等怪物控制了蜘蛛怪,还是某种和自己不太一样的特殊能力? …… 徐向阳正在思考的当头,他看到竺清月走到现实世界中正处于半昏迷状态中的他面前,轻声说着话。 那话语像是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彼此间隔着厚厚的阻隔,但当徐向阳下意识将注意力放在听觉之上的时候,还是听到了最后那句话。 “——我带了怪物回来。” ……果然如此。 周围凝固、僵硬的空气,像是落在地上的玻璃鱼缸那般破碎开来。 鬼屋老人固然击退了突然袭击的蜘蛛怪,但它的注意力同样被分散,无法再继续维持和徐向阳对抗的意志。 如果他愿意,这时候就能化作真正自由的“风”,让自身的意识触及到对方。 但是,徐向阳望着脚下的鬼屋老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继续入侵。 在对怪物通灵之后的结果仍然一无所知的当下,贸贸然选择入侵鬼屋老人的内心世界对他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刚才是没有办法,如果不硬着头皮上,就要和林星洁一起被鬼屋老人解决了。 眼下既然有了竺清月可以依靠,他可以暂时松口气了。 但徐向阳没有解除灵魂出窍的通灵状态。眼下的局势还不够明朗,说不定还有需要他出手的时候,这是因为—— …… “光靠这头人面蜘蛛,好像还不是这个老头的对手。” 林星洁这会儿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鬼屋老人的一举一动,轻声说道。 “看来的确如此。” 竺清月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蜘蛛怪围绕着鬼屋老人慢慢行动,却不敢再度出击。 而中山装老人则依旧是那副空虚的笑容,刚才的气流慢慢停止旋转、变得平缓,将鬼魂周遭十米范围内的空间都笼罩在一团模糊的光影中。 人面蜘蛛在偷袭的前提下,仍然没有对鬼魂造成太大的伤害……起码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鬼屋老人的气势依旧沉凝,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场内的少年少女们,显然没有就此放手离开的打算。 “林星洁,你能行动了吗?” 竺清月小声问道。 “我……” 林星洁蹙起眉头。 遗憾的是,女孩的力量并没有完全恢复,起码对现在的她来说,想要再一次召唤小安,仍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她甚至能想象得出来,那头漆黑的鲸鱼正在连接两个世界的“洞口”面前焦虑地打转,却因为体型过于庞大的缘故而没办法过来。 ……不过,林星洁还是不想说不行。 特别是在刚才大显身手的竺清月面前。 “让我再试试。” 林星洁深吸了一口气。 她周围的世界仿佛是被黑洞所吸引,从地面上涌出了像是石油般的物质。 这股浊流自下而上满溢出来,包裹住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杨老师的身体。 “……好像可以。” 林星洁感知了一会儿,挑起眉头。 “那是在做什么?” 竺清月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正在制造怪物。”林星洁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利用人的恐惧心所制造出来的怪物。” 小安力量的本质,是梦中曾经见到过的那片混沌与黑暗的海洋,而这种力量似乎与人类内心的恐惧息息相关。 林星洁有过猜测,之所以她从另一个世界召唤出来的怪物,在一般情况下会呈现出那副姿态,恐怕是因为小安映照出的是自己,又或者大众内心潜意识中的恐惧—— 只要凑近了观察就会发现,小安身上其实长满了类似于蜘蛛的肢节啊,昆虫的触角啊,软趴趴的白色肢体啊,一排排巨大的肉瘤啊,还有正在挥来挥去的、像是章鱼触手之类的玩意儿,这都是一般人、包括林星洁自己会感到害怕或是恶心的样貌。 ……至于为何整体看上去比较像鲸鱼,她暂且还摸不着头脑。 但林星洁如果用较小的力量,就可以像上次在医院里那样针对某个个体,抽取出他或她内心深层次的恐惧,凭此制造出其它样貌的怪物。 漆黑的浊流漫过杨老师的身体,渐渐开始扭曲糅合,就像一块橡皮泥般被外来力量肆意揉捏,逐渐构成了一个两足站立、类似于人的形象。 “……人的‘恐惧心’。” 竺清月望着这一幕,反复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语,脸上的笑意更甚。 “没想到你还能做到那么神奇的事情,难不成是对所有人都有效吗?假如你对……唔,比如说对我使用的话,会制造出什么呢?” 林星洁瞥了她一眼,有点不爽地说道。 “我才不会做。” 浊流构筑而成的怪物很快就成型了。 它的身体像是被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淤泥,而等到淤泥往下流淌后,显露出的真面目就和林星洁在医院里第一个捏出来的怪物一样,虽说和人类有着接近的相貌,却又有着鲜明的异类特征。 那样貌像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和癞蛤蟆的集合体,浑身黝黑粗糙,体型痴肥,甫一出场就像是青蛙般蹲了下来,双手双脚都出现了脚蹼的痕迹。 最引人注目的是怪物的脑袋,外侧是一圈黑色的绒毛,里面却是光秃秃的。 “这,看起来好像是年级组长啊。” 竺清月的表情有点古怪。 单论相貌她可能还有点迟疑,但再加上这标志性的“地中海”发型,答案就很明显了。 “杨老师心中害怕的人是他吗……这倒是挺正常的。” 林星洁点点头,随后将手一挥。 “上!” 以年级组长为原型的怪物发出令空气都为之震动的可怖吼叫,毫不畏惧地朝着鬼屋老人扑了上去; 与此同时,受竺清月操纵的人面蜘蛛跟着一起高高跃起,从空中往下扑去,哭嚎的人面就像是从当中裂开成了两半,露出猩红的嘴巴和锋利的牙齿,狠狠一口咬在鬼屋老人的脖子上。 鬼魂周围陈腐空气所构筑成的晦暗空间再度爆发,像是风暴般汇拢、随后迅速膨胀,阵阵阴风朝着四面八方席卷,到处飞沙走石。 只不过这一回,受到少女们操纵的两头怪物都没有就此退让的打算。 恐惧化身将脚蹼死死蹬在地面上,没有后退半步,同时张开幅度惊人的嘴巴,拼命吞噬着鬼屋老人所释放出来的阴暗能量;而人面蜘蛛则是将两根瘦长的肢体插入大地作为支撑,另两根则是狠狠插入了鬼屋老人的胸口。 “……看样子,还不够?” 林星洁将双手抱在胸前,表情苦恼。 “不,这样就足够了。” 竺清月往前踏出一步。 “我看得见。” 短发女生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喃喃自语;却又充满坚定的信念,像是在做出宣告。 “——它的脑袋上,同样悬挂着丝线。这意味着它也能被纳入到我的‘控制’中……” 她朝着鬼屋老人伸出手掌,像是拉扯到了某样无形的东西。 始终平井无波的鬼魂,此刻终于“面容大变”——这不是单纯的形容,而是它整个人的四肢和面庞,真的像是纸片般弯折扭曲起来。 林星洁第一次听见了鬼屋老人的吼叫,饱含着无边的痛苦和怨毒。 鬼魂的整体变成一张脆弱的纸,被一股无形的庞然力量扭曲、压缩,最后干脆攥成了一小团,化作青烟袅袅,消失不见。 第八十二章 从哪里开始是朋友? 徐向阳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明媚的天光洒落至他的瞳孔中心。 当鬼屋老人消失不见后,萦绕在空地上阴沉腐朽的气息亦渐渐散去。 林星洁散去了对浊流的维持,以年级组长为原型的怪物溶入泥土里消失不见;而受竺清月控制的人面蜘蛛就像来时那样,几个敏捷的纵越之后,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离开了这个地方。 当灵魂出窍的徐向阳确认周围不再有鬼魂的气息之后,终于长舒一口气。他知道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于是很干脆地解除了自身的通灵状态。 “身体感觉如何?”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竺清月正蹲下身,双手放在膝盖上,一脸担忧地注视着自己。 “……嗯,没问题。” 徐向阳一动脑袋,就感到后脑勺传来一阵弹性柔软的触感,顿时有点不自在起来。 靠在一个女孩子的大腿上,和另一个关心自己的女孩子说话,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他用双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想要从林星洁的膝枕上离开。 林星洁感觉到了他的动作,默默松开环绕着他脖子的手臂,扶着徐向阳的肩膀,两人一起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 站在空地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相顾无言。 “那个鬼现在的情况是……?” 徐向阳试探性地询问道。 “放心,它不会再出现。我是亲眼看着它不见的。” 竺清月说话时轻声细语,脸上带着让人不自觉心情放松的笑。 “那到底是逃走了?还是真的……”徐向阳的话头顿了顿,觉得询问一个鬼魂有没有‘死’听起来略奇怪,于是改口道,“是真的彻底消失了?” 竺清月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我不能确定,个人感觉上像是解决它了……” 她在他面前摇晃了一下素手。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看见这个?”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困惑,同时摇了摇头。 那只摊开来的白皙手掌上自然是空无一物,不过在徐向阳看来,竺清月不可能是为了耍他们玩,而是真的想在他们俩面前展示某样东西……只不过他们看不到而已。 “看不到啊。” 竺清月发出“果然如此”的感慨。 “我还以为像你们这样有特殊能力的人说不定能看见,结果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能瞧见……” “我想先问几个问题。” 林星洁表情严肃,双眼紧盯着对方。 “那个蜘蛛怪是你召唤来的,对吗?还有鬼屋老人最后那副表现,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是你做的吗?” “不错。” 竺清月点头。 “我在路上遇见了那头正准备逃跑的人面蜘蛛,于是干脆拿它当了实验品。至于那个鬼魂,我本来是想试试能不能通过它头顶的‘线’控制它的,结果没能成功。我虽然抓住了它身上的‘线’,但却被它用接近于自毁的方式逃过了。” ……原来如此,是见势不妙,不愿意成为别人的傀儡,鬼魂才选择了自灭方式吗? 徐向阳恍然。怪不得在最后关头,直到不久前还气势汹汹的鬼屋老人,会消失得如此利落、甚至有点莫名其妙,没想到竟然是自己选择了形体崩溃…… 至于它的结果如何——若按照武侠小说的招式来形容,就得知道那位老人的这种表现究竟是“金蝉脱壳”还是“天魔解体”了。 “‘线’?那就是你的能力吗?” 林星洁继续紧追不舍地问道,看来相比起鬼屋老人的下场,她对竺清月所展现出的能力更感兴趣。 ……当然,徐向阳同样觉得很好奇,他只是没办法像林星洁那样坦率地开口询问罢了。 目前来看,不将林星洁召唤出来的小安算在内,具有“常人无法看见却能干涉现实”的超自然属性的怪物,一共可以分为三种类型:附身不良三人组的长虫型,附身杨老师的人面蜘蛛,还有幕后操纵着的鬼屋老人。 徐向阳的想法是,呈现出人型的怪物,应当是具备某种特殊性的,因为它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鬼魂”;即使排除这种直觉上的猜测,就以它们的力量表现,鬼屋老人一样和另外两种怪物有着鲜明的差距。 从附身者的表现乃至体型上的差距来看,非人型怪物的实力对比应当是人面蜘蛛>长虫;鬼屋老人就不一样了,它出场自带气场,连周遭环境都会被其散发出来的阴暗能量侵染、产生异变。 但竺清月的能力,却连鬼屋老人都能控制…… 这至少能说明一点,女孩们所展现出的特别之处不是由鬼屋老人赋予的,它的出现仅仅是起到了类似于外因的刺激作用,否则就无法解释在力量层次上足以逼退它的小安,和甚至能反过来操纵它、让它不得不自灭才能逃过“魔爪”的竺清月了。 “只是看上去像是一种‘线’。” 竺清月倒是很坦率地回答了。 “但我不清楚真实情况,或许它在本质上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你能看见某种类似于线的物质,并且利用它来操纵怪物,是这样吗?” “大体上来说是的。” “那它会对哪些‘东西’起效?” 林星洁的表情更严肃了。 “那个人面蜘蛛,你们说的‘鬼屋老人’,还有……”竺清月回答得很老实,“林同学你制造出来的那个怪物。” “——所以说,真的对小安都能起效?” “小安?” 短发女生歪了歪头,神情看上去有点不解,不过还是根据自己的猜测做出了回答。 “难道是在说那天晚上林同学用来将教室破坏的‘力量’?从感觉上像是一种体型庞大的怪物大闹一场造成的……看来是真的?”竺清月很快从林星洁的脸上得到了答案,便笑着回答道,“若真是如此,我还没有机会亲眼见识呢。等有机会真正见到的时候,可以尝试一下。” 林星洁没有再问,而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徐向阳觉得气氛有些僵硬……不,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险恶”,简直比鬼屋老人登场时自带的阴暗氛围都要难受。 他干咳了一声,吸引来两位女孩的注意力后,才笑着说道。 “对了,星洁,你之前不是还对我说,‘就结果而言是我们救了她,所以让我不用放在心上’;但事实上,这次的结果却是人家救了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呀?” “你在说啥?” 林星洁回过神来,抱起双臂,有点不爽地冷哼一声。 “你也是被救的那个,有什么可嚣张的?” “我,我毕竟还是拖延了时间,能让竺同学能及时赶来救下我们嘛。”徐向阳有点尴尬,他觉得自己的脸皮都变得更厚了点,“不过你说得没错,我和你都是被救助的那一方,所以才该想办法回报……” “两位不用在意。” 竺清月笑着说道。 “对我来说,能消灭那头怪物才是最重要的。应该是要感谢两位才对。”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情。” 林星洁摇摇头。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气沉丹田,字正腔圆地大声说道: “竺清月,谢谢你救了我!还有,之前明明没有问清楚情况,就不分青红皂白骂了你一顿……真的很对不起!你可以骂回来,不,打回来都可以!” 徐向阳愣了一下,连忙跟着喊道。 “还有我,没有竺清月及时赶到的话,这次真的有可能会很麻烦,是你救了我们俩的性命,十分感谢!另外,你如果真要打星洁的话,我可以代替!” “白痴,谁要你代替了!” 林星洁瞪了他一眼,差点就要先行一步动手打人。 “我是开玩笑嘛……”徐向阳倒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小声回答道,“其实竺同学不会打人的,我们都知道的。” 林星洁转过头去,见到短发女孩很淑女地用小手轻掩嘴唇,果真是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同龄人之间会如此郑重其事的道谢,其实还挺罕见的,这个年纪的人容易拉不下这个脸,就算心里真的特别有触动,放到嘴边可能也仅仅只是一句轻不可闻的“谢谢”。 不过,救命之恩毕竟不是能随口打哈哈过去的。 徐向阳偷偷瞥了一眼林星洁。 长发姑娘在大声说了“谢谢”之后,漂亮的脸蛋上微微泛着红晕,不知道是单纯憋的还是在不好意思。 徐向阳心里却在暗自感激她,如果刚才没有林星洁率先做出坦率的回应的话,他说不定还在扭扭捏捏呢。 “……” 竺清月有一会儿没说话。 “嗯,其实呢……” 她露出思考的神情,用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慢慢回答道。 “其实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话,真不一定会过来,就算真的来了,也可能是考虑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到时候说不定就赶不上了。……还是多亏了徐同学你,让我变得勇敢了一点。” 听见这话后,一旁的林星洁立即用像是在说“你对她做了什么?”充满怀疑的目光瞧过来,眼神着实有点刺人。 但徐向阳同样感到很困惑,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说到底,他和竺清月就只是聊过几次天而已,关系亲密程度就连林星洁以外的同班同学都比不上。 “……总之,就像我刚才说的,该怎么想是我们的事情,而且感谢也不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林星洁嘟囔着,有点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不过,你看上去好像是那种什么都不缺的人。” “那倒未必。”竺清月摇摇头,“有一件事情,我希望能拜托你们,一件只要你们俩愿意,很容易就能实现的事。” 徐向阳看着对方的眼神,忽然间意识到她会说什么话了。 “——我能和你们成为朋友吗?” “……” “……” 徐向阳和林星洁又一次面面相觑。 “原来,你上次对我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林星洁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低声喃喃。 “我一直都很认真。” 竺清月的表情看上去确实很认真。尽管她一直在笑,可清亮眸子里透出来的那股执拗劲,任谁都瞧得出来。 ……什么上次? 注意到两位女孩彼此间的交流,这回轮到徐向阳用眼神询问林星洁,结果她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你们的答案呢?” “我还是那句话,竺同学。”徐向阳有点犹豫,“‘成为朋友’这种事不是靠嘴上说说的?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相识过程……”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竺清月的声音轻柔中透着坚定。 “来做个推论,徐向阳。对于你们两位来说,我是不是你们除了彼此以外认识的第二个拥有特殊能力的人?” “是的。” “所以,我们的联系在今天之后注定会变得密切起来,对吗?” “……我想是这样。” 徐向阳不自觉地点头表示赞同。 在今日之后,如果他和林星洁再遇见超自然事件,肯定会下意识地去通知竺清月。 就算不说一定要她帮忙,但作为眼下处于“同一个世界”的人,这种程度的默契还是会有的。 就像过去之所以不希望让竺清月知道他们的行动,正是出于这一理由的反面情况:他们不愿意让普通人被卷入其中。 “我们如今已经是‘同类人’,从某种程度上说,也可以算作是朋友?” 竺清月指了指自己的脸,微笑着回答道: “可在我看来,就算关系真的亲近起来,如果没有亲耳听到你们俩的回答,我还是会觉得不放心。” “如果仅仅考虑同类的话,我和全天下的学生都是同类,可我却不是所有人的朋友;那是否取决于关系的远近?十五中的人、同年级的人、同班的人,我的同桌,我的前桌我的后桌,和我一起念书的人,下课后一起去上卫生间的人,体育课被分在一组活动的人……所以,到底从哪里开始算作是朋友呢?” “我觉得从哪里开始都不算。而这份证据就是,”竺清月用手按着自己的胸口,“虽然我很清楚自己身边有一些在别人眼里肯定算得上‘朋友’的人,但我却始终一点感觉都没有。” “既然如此,我就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先从‘我是你的朋友’这句话说起。可能在你们听来很奇怪,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徐向阳没说话。他看了看林星洁,也是一副默然的神情。 可能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如此复杂的事情……不,更准确地说,或许有一部分年轻人曾经产生过如此敏感的情绪,只是其中大多数人都不会像竺清月这样一条条拎出来分析。 一开始形影不离的人,后来关系却不知为何慢慢淡了下来;或是明明起初只有两个人,但其中一方却渐渐表现得和他人更熟悉,甚至才隔了一个假期不见,就会产生“这个人那个人究竟算不算我的朋友”的疑惑……类似的想法往往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特别是对于男孩子们而言,只要大家在一起,玩得开心、聊得开心,这就足够了。 可竺清月却好像不仅仅满足于此。 “所以,两位的答案呢?” 竺清月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徐向阳注视着她的脸。 当他每一次望向班长女孩的眼睛,都会不由感慨对方的瞳孔真的要比世界上任何一种宝石都要澄澈和漂亮;可在如此清澈的眸光里,却又总是蕴藏着某种复杂难明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请等一下,竺同学,这件事先等会儿再说。” 徐向阳突然间举起手。 他的目光望向巷子的另一头,神情严肃。 “我感觉好像有奇怪的气息在靠近,像是人的感觉,但好像又有别的异类陪伴在这个人身边——” 半分钟后,一位穿着米咖色风衣,黑发微卷,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态度悠然地踏入空地。 孟正发现一位身穿校服的少年正等候在那里,而在他脚边,则静静躺着一个昏迷的男人。 第八十三章 相遇 孟正的脚步停了下来。 少年和男人一个站在巷子的入口处,一个站在巷子内的空地上,彼此隔着大约十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这个人是…… 徐向阳皱起眉头。 他其实远远地就感受到了异类靠近的味道,而且可以确定是和鬼屋老人或人面蜘蛛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 因为如果是附身者的话,徐向阳目前还没办法在数百米左右的距离下感受到他们。 根据前几次的经验,附身者体内的怪物会与人类的血肉之躯紧密结合在一起,从而掩盖掉气味,只有像杨老师这样直接出现在他面前,他才能通过通灵能力把握对方的存在。 只是奇怪的是,这次靠近的异类的气味,边上竟然还有人类…… ……也许徐向阳不应感到奇怪,因为他其实早就见过相同的例子。 徐向阳在刚刚打断竺清月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联想到了这一点:那个被他感知到的人,与保持召唤小安状态下的林星洁很相似,甚至竺清月身上都有相似的气息。 徐向阳有对普通人做过通灵实验,结果是无法像感知异类,那样感知到具体某个人的气息。 他的猜测是:可能是因为人群数目太过庞大,让人无法分辨出谁是谁;也可能是因为通灵能力所捕捉到的是某种特殊因子,这种因子就是特殊能力的来源;而它在普通人身上太过稀薄、甚至根本不存在。 但有一种情况却是例外,那就是林星洁和小安的模式。 或许是因为当人和异空间怪物站在一起时,由于气息存在鲜明反差所以能被辨认出来,或许是因为能与异类共处的人本身就具备会被通灵感知到的特殊性,总之如果是在林星洁在召唤小安的情形下,他既能感知到小安,又能感知到具体的个人。 换句话说…… “这个人,很可能和林星洁一样。” 徐向阳的表情略显凝重。 不过,当他真正和对方面对面的时候,却没有感觉到异类的存在,只有些许气息残留在这个男人身上。 大概是和小安一样,得到控制者的命令后,回到另一个世界了? 这让徐向阳更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个风衣男就是没有被怪物附身控制,而是反过来操纵怪物的那类人。 鬼屋老人刚被消灭,此人就突然登场,显然就是冲着这边发生的事情来的。 所以,他究竟是敌是友?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在对方抵达前,他们三人进行了一段时间简短且颇为激烈的探讨,最后进行了投票表决,并以二比一的做出了最终决定—— 竺清月拉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林星洁到旁边躲起来了,而只让徐向阳一个人留在空地上。 保险起见,让两位能力更加危险、破坏力更强的女孩子先暂时不要露面,而让感知更为敏锐的徐向阳出面和对方交流。 当然,她们所在的位置并不遥远,对于两人的能力范围来说,都是触手可及的位置——竺清月已经又将人面蜘蛛叫回来了,真的有意外情况发生,能及时伸出援手。 …… 在那之后,徐向阳抿紧嘴唇,有点不安地等待着。 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不要露出不安的神情。 数分钟后,那个男人出现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对方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最后自顾自地微笑了起来,开口询问道: “我叫孟正,这位同学,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能请教一下理由吗?您是谁?” 徐向阳松开了紧握的手掌,悄悄松了口气。 起码对方是能交流的,不是那种一上来就直接召唤怪物糊脸的类型。 这不是徐向阳有被害妄想症,毕竟他之前遇见的超自然存在,除去两位女孩以外,都突出一个凶神恶煞:被附身者和疯子杀人狂无异,而怪物则根本没有知性。 谁知道人会如何?和林星洁一样的人,就一定很有理智、或是待人友善吗? 若是往更糟糕的方向考虑,甚至可以认为鬼屋老人就是这个男人在幕后操纵。鬼魂一消失,对方就急匆匆地出现,怀疑二者存在联系是情理之中。 “该怎么说呢。” 孟正挠了挠头,看上去有点苦恼。 “……‘我是谁’这个问题有点太复杂了,甚至有点哲学,谁能明白地了解自身呢?但既然我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你面前,我相信同学你肯定能理解一件事,那就是,我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徐向阳想了想,决定开门见山,“是指能看见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吗?” “宾果。”他打了个响指,然后又对少年比了个将拇指分开的姿势,“顶多是在此基础上,这条路上比你多走了十几年。算是不太中用的前辈?哈哈哈。” 说罢,对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徐向阳有点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 不过,这般自然熟的神态举止反倒是让他真的产生了一点好感,因为不会让人觉得居高临下。 成年人——无论是父母还是老师,哪怕是路上偶然碰见的大人,在面对学生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俯视的态度。 尽管社会上有人在提倡“教育者和被教育者的关系应当像是朋友”,但真正能发自心底做到与未成年人“平等对话”的成年人,却可谓凤毛麟角。 正是因为这几年来都在被这类罕见的监护人照顾着,徐向阳才会对这种事情尤为敏感。 他不想去讨论大人的对错;不过反过来说,若是那种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平等的大人,总归是更容易让他产生亲近感。 当然,出于警惕,徐向阳还是继续追问道: “孟……呃,孟叔叔,你难道是官方组织的人?还是说是民间组织的人?” “同学,你以前有见过和我一样的人吗?” 徐向阳摇摇头。这倒不算说谎,身为成年人的特殊能力者,他确实是头回见。 “也就是说,你是最近才觉醒的?而且表现得很安分。刚才这句话是你的推测?” 孟正笑了起来。 “看来你脑袋还蛮灵活的。我以前……算是民间组织的,更准确地说是在一个国际学术组织里干活,最近回来报效祖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从口袋里递来一份证件。 “目前的确算是官方的人。” 徐向阳拿过来一看,发现居然是一张警察证,心里那块大石终于落了下去。 要是眼前这个男人拿出来的是啥他从来没听说过的所谓超自然机构颁布的证件,徐向阳还真不敢信。 那种玩意儿就算看起来再正式再靠谱都没用,只能糊弄糊弄满脑子不切实际妄想的人。 早在前几年,就有人用这种虚构的官方机构证件和材料骗了一堆人,类似的事件不止发生过一起,还上过报纸和电视。 但警察证就不一样了,而且徐向阳能辨认出来,确实是本省公安机构发的。 这年头人民警察证都还没有全国统一的样式,而身为警察的莲姐自然告诉过他该如何分辨真伪、以及在必要时刻到底该向谁求救,毕竟敢扮假警察的犯罪分子不是没有。 “这下相信了?” 孟正笑着说道。 “可别因为我没穿制服就怀疑啊。我不是一线工作者,只能算是个顾问。” “嗯。” 徐向阳递还警察证后,很干脆地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徐向阳,目前在锦江市第十五中学就读。” 孟正点点头,又问道。 “现场就你一个?” “……就我一个。” 在警察叔叔面前说谎,徐向阳还是有点心虚的。 不过,这个叫孟正的男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直接走到了躺在地上的杨老师身边,从风衣里拿出白手套戴上,蹲下后摸了摸杨老师的脖子附近,又托着下巴将脑袋转向两侧,动作看上去很娴熟。 “这个人是被附身了?” 检查了一会儿后,孟正抬起头来,态度很自然地问道: “他体内的邪灵呢?” “邪灵……是说那种看不见的怪物吗?” 徐向阳总算听见相对正式点的说法了。虽然听起来还是有点怪怪的。 “对。” 对方回答得很干脆。 “……不见了。” “所以,是自己逃走了,对?”孟正沉吟了片刻,“这倒是不常见,不过如果是被同属一个鬼屋的上级邪灵命令的话,倒不是说不过去,问题是这样做的目的……” “为什么?” 徐向阳看着喃喃自语的男人,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什么为什么?” 孟正回过神来反问道: “为什么孟叔叔不认为那个怪……邪灵,是被赶走的呢?” “赶走邪灵?不是杀死?” 男人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 “小同学,你该不会自己尝试过?那样做太危险了,而且机会很渺茫。一般来说,能及时将附身者连带邪灵一起处理掉就是谢天谢地了。” 徐向阳沉默不语。 他觉得应该不是完全没有驱除邪灵的可能,但就以结果而言,他确实没有做到。 而且,不久前所经历那趟深入他人内心的“旅程”,尽管只是惊鸿一瞥,徐向阳却依然能感受得到其中蕴藏的巨大危险。 这一切正如对方所言。 “那杨老师他……现在还有问题吗?” 徐向阳有点担心地询问道。 “问题当然有。” 孟正耸了耸肩。 “被邪灵附身的人,生理结构,包括脏腑组织系统肌肉血管等等往往会产生异变;而且附身程度越深,情况就越恶劣,这种激烈的变异过程是不可逆转的,又怎么可能会没问题?” “没办法恢复吗?” 徐向阳的眉头已经无意识地紧紧蹙起。 “很难。”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身体上的问题还好说,现代临床医学有了长足的进步,就算暂时不能动手术,以后总能想出解决办法。但最重要的还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里。与邪灵的结合,会令他们的精神状态产生深层次的创伤。而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说生理情况还算因人而异,那么心灵上的折磨就是任何一位被附身者都无法避免的。” 徐向阳又一次无话可说。 其实他早就应该料得到答案。 不是每个被怪物附身的人都获得了异化的身躯;但除去杨老师以外,他见到过的其他附身者,结局都是成了植物人。 附身他们的邪灵被杀死了,可附身的人却被留了下来,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躯体…… 这种事情发生在那三个人身上,徐向阳只觉得解恨;可是当“邪灵附身”发生在一个尽职尽责、爱护学生的老师身上时,他自然没办法开心起来。 “你认识他?” “嗯。”徐向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是我们学校里的老师。” “我对此深表遗憾。” 孟正注意到了他低沉的心情,从地上站起来后,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以示安慰。 “正所谓‘治病要去根’,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控制局势,然后早日切除这一切的源头。” “……嗯。” 徐向阳还是微微低着脑袋。然后,男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所以,你以后要不要加入我们?” “!” 徐向阳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 “哈哈,别一副这么严肃的表情,我是在问问你未来的意向,现在还完全没必要着急。” 男人大笑起来。 “你还是高中生?我知道,对你们来说,目前肯定是学业要紧。不过你还是得来我们这儿登记材料,我需要对你做些说明,没问题?” 徐向阳正犹豫要不要点头答应的时候,却听见对方突然间又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像你最开始说得那样,得搞清楚‘你是谁’。”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遇到能被自己控制的邪灵?” 孟正紧盯着少年的双眼,目光如鹰隼般炯炯有神。 “如果有,它长什么样?” 第八十四章 我们都是超能力者 “……” 徐向阳第一时间就想否认。 有关于林星洁的能力、有关于竺清月的能力,他们还没有透露出去的打算。 而且,就以事实而言,他确实不能操纵邪灵。 但徐向阳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对方能察觉到这片空地上有其他邪灵大闹过一场的痕迹呢?或许他已经在现场发现某些蛛丝马迹了? 鬼屋老人袭击他的事情要不要说?如果他说出来,徐向阳自称没有控制其他邪灵的能力的话,那要如何解释在那个鬼屋老人手中逃生的事实?但就算他选择隐瞒,对方难道就不会注意到? 一旦话语间出现前后矛盾,就相当于自己揭穿了说谎的事实,显然更为不利。 于是他立刻临时改口,一边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一边表现出不好意思的态度问道。 “这个……孟叔叔,我一定要回答吗?” 孟正瞥了他一眼,笑着回答: “那倒不一定,就算你想说,也没义务一定要在这里告诉我。不过,徐向阳同学啊……” 他的话头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道: “这对你来说一样是个好机会?难得拥有了和常人迥异的‘特别’的力量,你就不想对自己的事情了解得更深入些?说不定还能有机会遇见更多和你我一样的人,并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 “难道说,我们的能力还可以进一步升级?” 徐向阳的眼睛闪闪发亮。 “呃,假如你是说像电子游戏里那样每个人都能打怪升级的话,不会如此方便,通灵能力更像是一种天分,最重要的还是反复锻炼能熟练掌握。但是,了解相关领域的知识同样是很重要的!何况,你就不想见见和你一样的人吗?说不定还有和你一个年纪的漂亮女生……” “这就算了。”眼见对方越说越离谱,徐向阳就知道自己该做出何种判断了,他很干脆地摇头拒绝,“目前的话,我还是更想过我现在的生活。” “……你可真不像个高中生。” 孟正叹了口气。 “那行,你可以不和我讲,但是规矩还是要说明的,档案你得自己填。如果你不希望被打扰,就会暂时以民间志愿者登记在册。这样一来,相比起机构里的人,或是已经受过专门培训的相关人员,受到的关注会少一点。” “当然,日常生活中还是要遵纪守法,而且还要定期提交报告。另外,有关于超自然事件的处理,要是愿意帮忙,我们可以提供相应的奖励和支援;但如果要参加集体行动,就必须服从命令……” 孟正说了一堆话,见徐向阳只是默默听着,就知道自己的话有点多余了。 “对你来说还是太早了,是吗?说起来,你现在有自己的目标吗?” “嗯,当然有!”徐向阳笑呵呵地回答道,“我现在的目标是击败我们学校里的全年级第一,长期目标是在高考中拿下好成绩,甚至冲击全省状元的位置。” “嚯,眼界还真高啊。” 孟正很惊讶。先不说现实和目标之间的差距,能在大人面前有信心说出这种话,肯定不是一般学生了。 “有目标是好事,那我就不多嘴了。” 不过,他最后还是加上了一句: “但是呢,哪怕你真的有能力达成自己目标,也别忘记身上的这份能力。” “现在的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以前能让你安稳度过一生的资源和能力,未必在将来就一定能继续发挥作用。跟不上时代的人就会被淘汰,这类例子可海了去了,你既然有这份天赋,就要好好利用起来。” “我知道。” 见徐向阳点头,孟正就不再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 “好了,关于你的事情就等会儿再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孟正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快速拨通了号码,简短说明了一下情况,随后又转过头来看他。 “我现在让相关事务的负责人员过来了,不用担心你老师的问题。先说正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唯一的目击者,对?能简单说明一下情况吗?” 于是,徐向阳将自己在街上无意间遇见了附身者,而在他体内的邪灵主动离开后,却又有个看上去更厉害的家伙——一个穿中山装的无眼老人气势汹汹出现的事情,全都讲述了一遍。 “……有邪灵直接从鬼屋里面出来了?” 孟正蹙起眉头。 “不过我看这附近的情况,打得确实挺激烈的。” 这个男人果然注意到了啊,徐向阳为自己刚才的灵机一动感到庆幸。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很快又将凝重的目光放回到面前的年轻人身上。 “换句话说,一个能不需要人类的肉体作为载体就能独立离开鬼屋的上位邪灵,被你赶跑了?” …… ……那个老头那不成很厉害吗? 徐向阳顿时紧张起来。 实际上在他的印象里,无眼老人的存在确实很不一般。虽说对方是被班长同学新觉醒的能力直接秒杀了,但就以表现来看,起码要比其它两种怪物强不止一筹,不可能是随处可见的低等级杂鱼。 但是,这件事从一个官方人员口中得到证实,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我遇见的那位邪灵……很厉害吗?” “我还没正面见到过,所以分析不出具体的危险程度。”孟正回答道,“不过能在现实世界独立行动的邪灵属于我们一般提的‘a类’,称得上很罕见了,对付起来很不容易。” “这样啊……我只能说,我不清楚具体情况。”徐向阳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可能是对方自己离开的,但我已经拼尽全力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大声说道: “不过,我知道那个邪灵现在在哪里!” “哦?” “就在西城区的安宁街41号!我第一次看到它就是在那栋街角的屋子里。” “你就是在那里撞鬼,受到刺激才觉醒的?”孟正笑了笑,“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们会尽快处理的。能早日切除源头,就能早一点放心。” “还有,我刚刚想起来了一件事。我这里有一份案子,是说两天前的晚上,市内一所高中疑似被附身者袭击的事件,说的就是你就读的十五中?” 徐向阳点头。于是孟正又说道: “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后,我们就会通知学校,我想你很快就能上学了……” “那太好了!” 徐向阳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孟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这话是故意想试探你呢,还以为你会下意识抱怨呢。从你刚才这副态度来看,刚才是真没在说大话啊,难得啊。” “……所以,学校那边……?” 徐向阳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有点失落。 孟正忍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放心,我刚才说的确实是真的。” 这个叫孟正的男人并没有停留太久。 聊了几句后,他给自己留下了联系方式,说如果有事要找他就提前打电话。相关档案则是会由办公室直接发到徐向阳的家里。 直到他离开以后,徐向阳都有点懵住的感觉。 这就完了? 他站在空地中央,一时间颇为茫然。 第一次和真正的专业人士与官方人员接触的机会,来得令他感到猝不及防,可结果却没有徐向阳预料中的那般辛苦。 他还以为自己肯定瞒不过去,起码要将林星洁或是竺清月两人中的某一人交代出来。 按照孟正的说法,既然那个鬼屋老人是很罕见、难以对付厉害的怪物,那能与之对抗、甚至让它退散的力量,自然也应该是“罕见”的; 孟正应该是察觉到了这边爆发的邪灵战斗才过来的,到了地方却发现只有一个高中生站在原地,他就不觉得奇怪吗? 结果,就这样说了几句话,这个男人就轻飘飘离开了? 徐向阳不认为自己的说辞能够瞒过对方,可是—— “那人走了?” 林星洁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他。 “……好像是的。” 徐向阳回过神来,用通灵能力感知了一下,发现对方还真是说走就走,雷厉风行,这会儿人都已经走出街区了,看来是没有回来的意思。 “我还以为你肯定会撑不住,最后让我帮忙呢。” 林星洁语气轻快地调侃道。 “不,关于这件事,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徐向阳皱起眉,完全没办法表现得像她这般放松。 “徐同学是因为他没有追究你如何赶走鬼魂的事情,而感到困惑吗?” “是。”徐向阳看向朝这边走近的竺清月,“你有想法吗?” “嗯,我猜——” 女孩将手指放在唇边,微笑着回答道。 “那个人是另有所谋。” “……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你看,在他人眼中,眼下这种情况能说得通的理由应该就只有两个:一是徐同学、或者某个没有留在这里的人,有着足以驱散所谓‘上位邪灵’的强大能力,二是鬼屋老人确实有可能像徐同学所编造的那个谎言一样主动离开,所以这个人才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而无论他相信的哪一种理由,前提都是他知道某种从他刚才的反应来看分明不该了解的情报,不是吗?” “你有证据吗?” 班长同学这话一说,不止是徐向阳一脸严肃,连林星洁都忍不住看过来了。 “我刚才说了嘛,是猜的。” 竺清月依旧是一副完美的微笑。 “不好意思,我总是喜欢从不好的方向去考虑别人,特别是对于大人。” “……竺同学,问题就在于,我觉得你猜的确实很有道理啊。” 说实话,徐向阳更头疼了。 他本来还以为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是个足够可信的人呢。 林星洁跟着点头表示赞同。不过,相比起忧心忡忡的徐向阳,她倒是表现得相当轻松自在。 “我觉得那个孟正起码在某些话上是认真的,那就是对于邪灵的表述上。”林星洁说,“比如,对鬼屋老人的判断。” “对,我想他没有必要在这种听起来应该是超自然世界中的常识性问题上说谎。”竺清月点头表示赞同。 “所以,向阳啊,你根本不用担心他嘛!” 林星洁大大咧咧地说。 “连那种等级的怪物都不是我们的对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如果你觉得自己的战斗力不足,完全可以来依赖我,反正我们俩住在一……咳!”这话说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差点说漏嘴,“总之,我会保护你的!” “说得对,而且拜托我也行。”竺清月笑眯眯地举起手,“你既然可以直接联系到林同学,应该也能用相同的手段联系我?我感觉现在的自己已经能派得上用场了。” “……是可以。不过啊,‘保护我’这种话你们就不用说了。”徐向阳叹了口气,“我可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 …… 说笑了一阵后,竺清月又一次将目光望向他们。 “既然无关人士走了,可以来继续刚才那个话题了吗?请问你们……” “好啊。” 还没等竺清月将话说完,林星洁就很干脆地一口答应下来了。 “真的可以吗?” 班长同学看上去是真的很高兴。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交个朋友而已,又不是啥大事。” 林星洁双手插着外套的衣兜,一派无所谓地耸耸肩,顺便她还自嘲了一句。 “只要你不担心被别人说‘会被我带坏’之类的话就好了。” “我当然不会在意。” 竺清月用力摇头。 “但是,我之前就说过,我希望的‘朋友’不是那种毕业之后,一年到头只能拨打一两次电话,到最后连电话都懒得打,直到几年后的同学会上才能见一面……那种程度的关系,所以……” “我觉得你根本用不着担心这种事。” 徐向阳挑起眉头。 “你和别人不一样。” “是‘我们’。” 竺清月纠正道。 ……是啊,是我们。 徐向阳心想。 轻风徐来,树影婆娑。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这片远离城市喧嚣的小小空地,静静洒落在少年少女们的身上。 年轻的他们看着彼此的脸庞,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却又好像在那一瞬间,每个人都抓住了那一缕心有灵犀: 我们和别人不一样。 因为,我们都是“超能力者”。 第八十五章 剧变 孟正与那位少年告别后,步履轻快地离开了街巷。 当他离开街区,即将踏上那条人来人往的喧嚣马路的时候,才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赶紧扭过头去。 一个和孟正一样,穿着宽大风衣的金发女人正靠着墙壁站在那儿,默默地盯着他。 “哦,亲爱的玛丽,原来你在这儿啊!” 孟正露出热情的笑容,换上一副夸张的口吻,朝女人张开双臂抱过来。 “可别太显眼了。” 粗糙的脸上满是雀斑,年龄和孟正相仿,看上去不太好相处的高瘦女人皱起眉头,挡开了他的手。 在锦江市这样的沿海城市,像她这样的外国人,虽说还不至于被当作外星人那样围观,但一旦走入到这种上了年头的老城区小巷里,还是免不了引来当地住民们好奇的眼神。 “我们昨天约好的地方是前面的十字路口,你刚才到哪儿去了?” “我去买了午餐。” 玛丽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指着不远处的肯德基。 “你要吃吗?” “你难得来了一趟,中午就吃这个?”孟正有点好笑,他朝对方摊开双手,“这里可是美食的国度!你来之前没好好做功课吗?” “我等本地同事们晚上请客呢,孟先生。” 玛丽耸耸肩,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汉堡,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做出评价。 “嗯,酱和生菜的味道不太对劲。” “现在,你应该能理解我看到那些所谓的‘中餐厅’端上来的‘左宗棠鸡’时的心情了?” “那还不至于,普普通通的汉堡而已,做成什么样都能吃。” 玛丽舔了舔手上的沙拉酱,随口问道。 “所以,你找到了吗?那位研究员先生的女儿。” “没呢。”孟正摇摇头,“你来得太快了,我是前两天才正式开始在当地部门里工作,根本没时间去找。” “而且,假如她觉醒了,应该会渐渐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异常,不会轻易在他人面前暴露。” “那你刚刚是去干嘛了?饭后散步?” “这是上头交给我的工作嘛,当然要好好完成。” 孟正笑呵呵地回答道。 “而且,我也不是真的没有任何收获。如果那位小姑娘现在还活着,目前应该就读高一或是高二。我刚才正好遇见了一个年龄和她相仿的高中生。” “是吗?” “只不过,是个男的。” “你的意思是——” 玛丽神情凝重。 “对,没错……” “——她父亲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女儿的秘密,让她去做变性手术了?” “……”孟正有点无语,“玛丽小姐,我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开玩笑的。” “既然没和我开玩笑,”玛丽冷冷反问,“你和我提起一个男孩的事情做什么?” “我是觉得,我们要找的小姑娘很可能是和这个男孩有联系。” “你有把握吗?” “有把握……不,甚至可以说八九不离十。” 孟正笑着回答。 “哦?” 这倒是让玛丽好奇起来。 她刚才之所以有点不爽,就是觉得对方是在刻意避开话题,才会说那种避重就轻的话。不过,孟正既然如此肯定,应该有他的道理。 “我去那边转了一圈,有a级邪灵大闹过一场的痕迹,而在场的却只有他和一个倒在地上的被附身者。而且,那附身者身上的邪灵都被驱散干净了。” “这男孩难道是和你一个等级的灵媒?” “不,问题就在这儿,我觉得他就是个普通的通灵者,而且之前根本没有登记在册。所以……” 孟正微笑着举起一根手指。 “毫无疑问,是有人帮了他。” “就因为这个?难道不能是官方调查小组的人员刚好经过,或者路见不平的民间人士?” “如果是这样,这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对我隐瞒的理由,况且这座城市并不大,就算加上那些不得不隐藏身份的,能单枪匹马在短时间内驱散一个上位邪灵的灵媒,能有几个?连我都不能说有万全的把握。除了我们的目标有这个潜力以外,想不出别人了。另外……” 孟正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可是答应了要给他介绍同年龄的漂亮小姑娘,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肯定是因为身边早就有一位相好了!小小年纪就早恋,真不像话。” “……你别把自己的经验轻易放到别人身上。”玛丽皱眉,“就不能因为那个男孩是个积极向上的好学生,对谈恋爱没兴趣吗?” “是是。” 孟正想了想,又问道。 “说起来,你呢?你在这里呆了一会儿,总不至于什么都没发现?我是知道有附身者嫌疑的是哪几个人,所以才赶过去的,你应该比我更擅长这种事,如果能感知到足够强大的力量……” “我接到消息后,确实试了一下。” 玛丽平静地回答道。 “但是就在我出手之后,忽然感受到有人正在进行大范围的感知,甚至有种要被压制的感觉。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所以干脆放弃了。” “那对方的能力好像很强啊。”孟正抚摸着自己的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难道是和你一个类型的邪灵?” “那就不清楚了。”玛丽耸耸肩,“说不定就是你口中那个普普通通的通灵者男孩干的呢。” “别说笑了,一般通灵者哪里有可能做到这种事。” 孟正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那个小姑娘具体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目标,还是需要辛格·坎那那个咖喱佬来确认。他是唯一能知道对方是否真的是‘神媒’的人。” “辛格的话,很有可能会和龙婆一起过来,而她和你可不对付。而且更重要的是……”玛丽紧盯着眼前这个男人,沉声说道。 “——龙婆远比你厉害。” “强有强的好,弱也有弱的好处。” 孟正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不是玛丽小姐的战斗力足够弱小,你以为自己能那么容易被放进国门?” “你……!” “别生气,别生气嘛,”孟正连忙举手投降,“你的能力虽然不适合正面战斗,但我们都知道,情报能力往往才是胜负的关键。我可是很尊重你的,否则我们俩就不会做那么多年的搭档了,是不是?” “哼,比起口头上的尊重,你更应该学会该如何好好和一位女士聊天。” 玛丽瞪了男人一眼,没有人会被人说“弱小”后还能浑不在意。 不过,她知道对方说的其实大体上没错。 玛丽·奥索莱和孟正两人隶属于一个名为“观星者”的大型学术组织,在国际通灵者的世界里赫赫有名。 它脱胎于一个由多国科学家合作的临时会议型组织,当时组织宗旨的临时起草人中就有不止一位拥有官方背景,中苏美三方都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甚至连组织名中所谓的“观星”,目标其实就是第一次出现在东方的[凶星太岁],可以想见联系之紧密。 八十年代末,它逐渐转型为一个非政府间国际组织,并和各大国都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作为观星者学会的一员,由于玛丽·奥索莱操纵的邪灵不是那种擅长破坏、战斗和杀害的类型,经过层层严密的检查手续之后,才能以外国人的身份进入国境,身份是锦江大学的定期访问学者。 但即使有着以上种种理由,被特别批准自由行动,但过程中却仍然免不了被严加监视。 而孟正就更是如此,他早在五年前就开始准备回国事宜,和各方人员打了好几年交道、疏通关系,才被允许回来就职。 而反过来说,如果是龙婆那样在国际上赫赫有名的顶级灵媒,恐怕没那么容易进入国境……不,说不定是根本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他们能不能来,等到时候再说。” “不,这事儿可没法等啊。”孟正笑了笑,“按照预言的时间点,要是今年结束前赶不上,你们一切安排都是白搭。” “那……如果真的没发现的话,你打算如何做?” “蠢问题。这和现在的我有关系吗?我就是看在过去同事的份上帮帮你们。” 孟正伸了个懒腰。 “对我来说,果然还是回到这里才觉得浑身舒坦啊,落叶归根,游子归乡,谁能抗拒家乡的诱惑呢?” 玛丽轻哼了一声,显然是并不相信。 “好了,不论如何,我们俩要暂时分开了。” 孟正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远处人潮涌动的十字路口。 “要是谈太久了,有些人可得心急上火。而且,我们之后都没办法像现在这样随意见面聊天,你懂?” 玛丽小姐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想必就算是在此时此刻,他们两人都在被不止一双眼睛盯着。 他们俩以前是观星者学会的同僚,等到了同一座城市,要是不找个借口见上一面,才容易让人起疑。 但在此之后,想要再当搭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孟正还好说,玛丽恐怕连灵媒的能力都不能轻易动用。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就在今年。” 他提醒女人的声音很轻,瞳孔却闪闪发亮。 需要一个时机? 不不不,他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说法,太朴素了,远远不够浪漫。 孟正所相信的事情只有一个,那是关于人类末日的预言,一个关于恐怖大王从天而降,毁灭全世界的传说故事。 听起来十分荒谬,但他却对此深信不疑。 而无论末日是否会到来,毋庸置疑的是,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到来。 ——这个世界,迟早有一天会天翻地覆。 在那之后,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与林星洁告别,回到补课教室。 结果,他们发现之后的课程不出意料被取消了,学生们都只能早早回家。 于是,竺清月又回到了自己家中。 和往常不一样,今天回到家里的时候,天上的阳光还很灿烂。 她用钥匙打开房门,放下书包,突然间愣住了。 不是因为屋子内亮堂堂的,而是…… “妈妈?” 竺清月声音微微颤抖着,朝客厅方向喊了一句。 没有人回应。 竺清月换上拖鞋,沿着走廊往里走。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像是有了某种突如其来的预兆。 竺清月在这个家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而且一直都只住着她和妈妈两人。 少女对这里的每一件物品的摆放位置都了如指掌,所以晚上就算不开灯,即使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行动,都不会发生意外。 而若是真的有人动过了这里的东西,哪怕是极为轻微的变化,她都能一眼辨认出来。 竺清月一路快步走到了厨房间门口。 当她站在透明的玻璃门外往里面瞧的时候,漂亮的瞳孔猛然放大。 “妈妈……?” 竺清月捂住嘴,不敢置信地喃喃着。 ——就在被窗外的阳光照得窗明几净的厨房中央,一个穿着睡袍的女人正静静地坐在桌前。 她瘦得近乎皮包骨头,两边脸颊都像是缩了水般干瘪下去。但是…… 她真的就坐在那里!而不是像往常那样,把自己关在那个黑暗逼仄的卧室里。 “妈妈,你、你的身体没事了?!” 竺清月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跑到她身边,半蹲下来望向母亲的脸。 中年女人坐在桌子边上,干瘦的手掌抓着杯子,动作不紧不慢。 “你能起来了?真的不用再休息一会儿?” 女人瞥了她一眼,声音沙哑地说道。 “……你是不是嫌我要管你了,巴不得我起不来?” “不,怎么会。” 竺清月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颜。 “我实在是很高兴啊,没想到妈妈的身体状况会好转。” 她低下头,像是在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今天真是让人高兴的一天,有那么多值得庆祝的事情……我不但第一次认识了真正的朋友,回来之后就看到妈妈在厨房里迎接我……” “——啪。” 女人猛地抓住了女孩的手腕,脑袋转过来,面无表情的瘦削脸庞上,眼眶深深凹陷着,里面镶嵌着的两颗眼珠子像鬼火般闪闪发亮。 “你说,你找了谁?” “欸……?” 竺清月呆了一下,随后笑着回答道。 “朋友啊?我不是早就和妈妈说过了吗,一个叫林星洁,一个叫徐向阳。从今天开始,我和他们两人就是正式的朋友关系啦。”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说到这儿,短发女孩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语气变得异常认真,“就算妈妈反对也没用哦?” 桌旁的母女两人沉默地对视着。 这一刻,时间恍若静止。 过了好一会儿,妈妈将手慢慢松开,又将脸转了回去。 “……清月,我饿了。” “好的!” 竺清月脸上的笑容再度变得灿烂,她站起身后走到洗手台前,将围裙系上,拿起菜刀和旁边的砧板,又拿出袋子里的西红柿放到龙头下清洗。 “今天就做面,西红柿鸡蛋面,如何?” “……” 没有得到母亲的回应,竺清月也并不在意。 她的心情雀跃,一边哼着熟悉的小调,一边开始认认真真地切起菜来。 明媚的阳光自窗外照射进来,干净整洁的厨房内到处都像是在闪闪发光;窗帘在暖风中轻轻摇曳着,“哒哒哒”的切菜声,还有背对着彼此的母女两人,构成了这个家庭平静而安详,甚至有点醺醺然的午后时光…… 第八十六章 重回正轨的生活 距离去补习学校、击败鬼屋老人和与竺清月正式成为朋友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一个周末。 前几天的生活节奏过于紧凑,过程又太紧张刺激,徐向阳几乎不得休息,每天都好像有各种各样需要处理的事务,无数信息扑面而来,少年眼中的世界,简直像是一天变一个样,让人眼花缭乱。 所以这个周末,徐向阳好好休息了一下,在放空精神后,才重新投入到身为普通高中生的学习生活里。 入侵学校的凶手真身已经暴露,杨老师身上的邪灵脱离后被竺清月所控制,而杨老师本人则是被官方机构的人带走了,现在好像是呆在医院里。 星期天的时候,徐向阳收到了一封信件,这是孟正和他约定好的。 他的事情既然被发现了,自然需要登记在案。 根据孟正的说法,如果只是像他这样的民间志愿者,受到的关注就相对较少。除了每个月都要填这样一份档案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与所见所闻进行汇报,对正常生活几乎不会造成任何影响;而且徐向阳还是在校学生,这方面的管理就会显得更“人性化”一点。 不过,如果他愿意跟着孟正去走一趟,正式将相关进路确定下来的话,就算不用立刻开始工作,每个月都能有津贴。 徐向阳虽然对津贴的事情挺感兴趣的,但他还是觉得不受打扰的生活更适合现在的自己,孟叔叔说的事情他可以等大学的时候再做嘛,正好当一份兼职。 说到底,徐向阳对自己的事情倒是没啥可隐瞒的,关键在于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身上: 无论是汲取人心恐惧为食、甚至能直接制造类似于邪灵的怪物的小安,还是竺清月口中能够控制其它邪灵的线—— 感觉上,都不像是“正常”的能力。 尽管他们对通灵者和灵媒的世界一窍不通,三人却都能隐约察觉到这一点。 两位女孩的力量过于特别和强大,并不适合放到台面上来。 而且,林星洁和竺清月对于孟正的提议完全没有想法,乃至下意识觉得排斥。 后者嘴上没有明说,脸上始终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但她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抵触情绪,居然比他们两个还要强烈……着实让徐向阳吃了一惊。 不论如何,对于徐向阳来说,既然他的两位朋友都不愿意,他就不打算考虑了。 总之,徐向阳按照上面要求的内容填完档案又发了回去,之后好像就没有其它事情了。 这让徐向阳倍感困惑,没想到登记入册的过程中,自己连家门都不用出,对方未免太放心了点。 难道是因为对方认为自己的能力很普通,根本用不着重视……吗? 虽然往这个方向思考,对于一个青春期男生而言实在有点伤自尊心,但徐向阳这会儿甚至宁愿对方是这样想的:因为这和鬼屋老人无缘无故离开的事实产生了矛盾的,完全讲不通。 依照竺清月的说法,孟正是因为另有情报才做出这种决定的,而徐向阳对此深表赞同。 此外,虽说徐向阳不打算对现有的生活方式做出改变,他未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他都决定在高考结束后去考虑,但这并不妨碍他很想见识一下别的“超能力者”,以及真正意义上官方机构的工作场所——包括星洁都有这样的想法。 结果,这个愿望却没有实现。 等到了晚上,徐向阳家里又接到一通电话,是学校打来的。 电话里,班主任说等到周末结束,就能回学校正常上学了。不过教室还没有修理完毕,所以高二一班的人还得继续在阶梯教室上课。 想来是杨老师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这让他不禁感慨了一句,孟正他们的工作效率还真高。 这起事件最后的结果,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收场?就让警方对学校说,闯入学校的疑似杀人犯被抓住了?那有关于“失踪”的保安和杨老师的事情,又该如何对相关人士说明? 徐向阳觉得,从目前主流媒体所显示的舆论倾向来看,大体上还是使用情报封锁的手段…… 徐向阳把自己的想猜测告诉给林星洁,结果被她好好嘲笑了一顿。她说“你既然打算继续维持现在的生活,干嘛还要花费心思在这种事上面?” 徐向阳觉得女孩说的很有道理。总是去考虑那些无法干涉到的事情,只是替自己平凭添烦恼罢了。 眼下,唯一和他们切身相关、值得挂念的超自然现象,大概就只有安宁街41号的那栋凶宅,还有凶宅里的无眼老人——如果它还“活着”的话。 而关于此事,孟正也早就和他说过,会派人早日解决的。 那里是被附身者和出现过的其他凶恶邪灵的源头,只有消灭鬼屋,才能做到所谓的“斩草除根”。 已经没有其它问题了。徐向阳三人的高中生活,想来会就此重新回到正轨上去。 事实正是如此。 新的一周开始后,锦江市十五中很快恢复到了往日里的平静。 周一的国旗下讲话,上台做报告的校领导没有提到任何有关于入侵事件的消息,只是一如既往地讲了让人昏昏欲睡的长篇大论,鼓励大家好好学习之类的。 等掌声响过后,谁都想不起他刚才讲了啥。 不过,虽然学校方面还没有正式发布声明,各年级和各班的老师们却都在会议上得到了消息,并且在班会上进行了通知。 到目前为止,事件结果还没有刊报,但校长那边已经接到了通知,说之前闯进学校的那家伙已经被警方抓住了,让大家不用担心。 其实,提早通报情况,不止是为了让学生们和家长们安心,在这里工作的老师们也都因此能松一口气。 …… 关于凶手的事情,还有失踪的门卫和某位班主任,学生们之间早已流言四起。 即使绝大部分人都对真相一无所知,更不可能真的见过凶手,却依然有人会将从各个地方听来的传闻,添油加醋说给自己的朋友们听,一传十十传百,直到各种神奇的版本满天飞。 当然,大部分学生其实都没有多少心情放在空穴来风的传闻上,因为马上就要进行本学期最后一次月考;而对于高三学生来说,更是能听见高考临近的脚步声。 天气渐渐热烈起来,下个月要举行全校运动会,然后就是期末考试。 因为在高考期间,学校要做考场,所以高二的最后一次大考将提前举行;而等到暑假回来,徐向阳他们就是高三的学生了。 时间过得飞快,高中的学习生涯如此重要,重要到可能决定人一声的前途;却又如此短暂,断到好像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时间便已过去三分之二。 对于身为转校生、最近又遭遇了数起超自然事件的徐向阳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他还有想要跨越的目标,因此需要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学习中去。 而说到目标,就不能不提关于竺清月的事情: 尽管三人确实成为了朋友,而且这种关系的建立在竺清月本人的要求下,建立过程要比一般朋友要严肃认真——但他们平常的沟通交流,却并没有因此发生改变。 倒不如说在正式成为朋友前的那一周里,徐向阳和竺清月还常常有相处和谈话的机会;可是现在,晚上的学习小组取消了,他们之间又不像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徐向阳和林星洁,能天天见面,还能一起上课一起上学放学…… 结果到最后,他们平日里的交流,就只剩下偶尔在走廊上遇见的时候点头问好了。 这种事态的发展令徐向阳感到困惑,特别是竺同学本人好像并没有要再进一步的意思。 “我希望的‘朋友’,不是那种毕业之后就会变得陌生的浅薄关系”——这是她自己说过的话;可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三人的关系恐怕会变得连普通朋友都比不上。 还是说,因为分属不同的班级,大家平常又忙碌于学习,加上竺清月还有学生干部的工作,所以才会变得没办法抽出时间呆在一起吗? 徐向阳不认为这是一个无法克服的难题。 只要有心,只要有充分的动机和强烈的想法,这些都是可以做到两全其美的,无非是有没有人愿意率先踏出那一步罢了。 他有想过是不是要自己这边主动邀请,只是一直还没有下定决心,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 时间又过去一周。 这日清晨。 高二一班的教室已经修好了,早在几天前,徐向阳他们就搬回了自己的教室。 此时此刻,各个楼层的教室里,到处都洋溢着年轻人们的朗朗读书声。 早自习的时间是最适合背诵语文课文和英语单词的时候,倒不是因为“记忆力曲线”之类的科学原理,而是因为早上的教室实在是太过吵闹。 身处在一个周围人们都在大声念书、像是比赛般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的环境里,除了趁着老师没来狂抄作业的人,剩下的人根本没办法专心于其它方式的学习。 老师们对此乐见其成,有的班级还有专门的课代表或是学习委员上台,引导底下的学生们一齐朗诵。 徐向阳自然是其中一员。 他一边跟着坐在台子上的语文课代表摇头晃脑,还顺便偷偷打量了一下坐在后排的林星洁。 看到黑长直发姑娘正认真地端着课本念念有词,徐向阳才放下心来,重新投入到念诵中。 就这样,喧嚣的早自习,会一直持续到早操铃声响起。 …… “集合集合,出来排队了!” 刺耳的铃声还在学校上口盘旋,学生们已经一个个放下书本,从教室里走出来。 每个班级的男生女生根据身高排成四列,在体育委员的带领下离开教室。 走廊上到处都是拥挤熙攘的人群,站在扶手旁往上方张望,教学楼的每一层里,到处都是穿着蓝白相间外套或是白衬衫的人们。 偶尔还能看到几个迟到的学生背着书包逆着人流匆匆往楼梯上跑,结果被检查的老师一把拽住,灰溜溜地挨训。 学生们离开走廊,陆陆续续沿着楼梯往下。 一路上人声鼎沸,脚步声,说话声,谈笑声……虽然确实很吵,却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司空见惯的景象,徐向阳同样正和其他学生们有说有笑地往下走。 离开教学楼的时候,大家都在交头接耳,队伍松散;不过到了操场之后,却又都安静下来,不自觉打起了精神。 原因无他,因为这会儿功夫全校的老师们都来了,包括各班的班主任、还有校领导,都在跑道附近盯着。 每个班级的体育委员站在同学们的最前面,开始整队。 “向左看~齐,向右看!” “一,一,一二一~” 响亮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头传到另一头。 很快,列队完毕后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们,便依照次序走入操场。 大家默默地站在塑胶跑道上,道路尽头被一排排后脑勺挡住,看不清楚。 站在等待的人群中,徐向阳抬起头,望向高远的天穹。 今日万里无云,看来会是个晴朗的好日子。不过时间还早,初夏的阳光还未完全浸透云层,天色多少显得灰暗和清冷。 然后,伴随着前面一声哨响,当排在前面的人开始奔跑,队伍中央的人便跟着一同迈开步伐。 一千余人全部挤在同一个操场上,“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在宽阔的草坪与跑道间回荡。 …… 还没跑完一圈,早操的队伍就已经松散开来,有的人跑得慢,有的人跑得快,还有的人已经跑到前面的班级里面去了。 徐向阳听见背后有靠近的脚步声,正想让开,肩膀上就被拍了一下。 “喂!” 熟悉的清亮嗓音,长长的发丝被清晨飒飒的凉风吹起,拂过他的眼前。 原来是林星洁从女生队伍那边跑了过来,和他并肩奔跑。 这本身不是一件稀奇事,但当徐向阳望向身边女孩,盯着那张在晨曦中仿佛透着光的白皙脸颊发了一会儿呆后,才注意到她好像有心事。 “和我说会儿话。” 林星洁小声说。 第八十七章 三个人的晨跑 ……果然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啊。 徐向阳一边挺起胸膛奔跑,一边有节奏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往旁边看去。 跑早操作为随处可见的校园集体活动,就和其他学生活动一样闹腾。 有人偷偷摸摸走在跑道里圈,想着能少跑一点是一点;有人则在装模作样系鞋带,原地休息一会儿后,直接穿过草甸,沿着对角线赶上自己班级的队伍。 当然,一旦被老师逮住就得挨一顿批,还要扣纪律分。 此外,还能瞧见草坪上正坐着好几组女生,都在那儿休息,态度悠闲地聊天说笑,基本上都是例假来了的缘故。 …… 十五中规定的早操一共两圈八百米,除了天气情况和需要进行升旗仪式的周一,每天早上都会准时举行,高一、高二学生强制参与。 对于平常没有机会锻炼、更多时间都是花在课桌前的高中生们来说,早上绕着四百米长的跑道跑上两圈,足以让他们累得气喘吁吁,特别是一部分体质较弱的女生。 两相对比之下,这种时候选择请假坐在草坪上休息的人们,就会尤其让人瞧得不顺眼。 以前徐向阳看到这种情况,总会觉得有点不公平。 因为女生们往往只要和老师说上一声来就能施施然请假;而男生的话,需要一瘸一拐地才会被放行,其它小病小灾或是身体不舒服了,只要没有医院开的病例条,只会被老师赶到队伍里去,说上一句“像你这样体质虚弱的人更需要锻炼!” 那是因为当时的徐向阳,并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等到了现在,和林星洁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段时间后,他就不这样想了。 虽然还是不能否认一小部分人就是喜欢偷奸耍滑,不过他终于能明白女性来例假时的辛苦了。 ……而且,在他身上发生的,不仅仅只有这一种变化。 因为他和林星洁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有些事情才能慢慢去了解、去做出改变。 徐向阳忍不住又一次望向自己身边的女孩。 每一次,每一次看到林星洁奔跑的时候,他都会有种失神的感觉。 徐向阳的瞳孔中映照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轻盈跃动的精灵,幻想着她从山野奔跑到溪流,从河水奔向森林,越过森林,前往一望无际的广袤草原—— 漆黑的长发如墨色的云朵飘过天空,修长有力的双腿充满矫健的活力,在奔跑的她身上,他能感受到澎湃的生命力正在跃动,自由的风迎面吹来。 所以,如果不能像现在这样注视着她的话,徐向阳一辈子都想象不到这种事。 “你犯什么傻呢?” 林星洁不知道是第几次转过头了,每一次都能看到徐向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脸,她终于有点忍不住了,拍了一下好朋友的肩膀。 “……啊?” 徐向阳像是刚刚回过神来。 他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程度,回答却不假思索: “我是觉得你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 长发姑娘抿紧嘴唇,脸蛋腾得一下红了起来。 “……你好烦。”女孩小声说,“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是吗?”徐向阳有点惊奇,“你难道还特地留意过自己奔跑时的样子吗?” “没有。” 林星洁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臂,迎着风深呼吸,眯起了双眼。 “可是,每一次当我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一切烦恼都会被我甩到脑后去。我喜欢这种感觉,而沉浸在自己喜好中的人,在别人眼里都会显得很好看。” “是吗?” 是啊,林星洁心中想道,就像我看到你在认认真真伏案念书的时候—— 想了一会儿有的没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发现烫得更厉害了。 “我好像有点运动过度了,身体好热。” 林星洁拿手放在脸颊一侧扇了扇风,吐了吐舌头。 “是啊,感觉夏天快到了,连早上都那么热。” 徐向阳随口回答。 林星洁将外套脱下来,挂在手臂上。 和黑长直女生一起奔跑的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身边人们的视线。 不是来自高二一班的队伍,他的同班同学们可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旦到了集体场合,取而代之的就会是其他班级的人。还有人一边瞧向这边,一边交头接耳,像是在谈论自己和林星洁的传闻。 这可不是徐向阳自我意识过剩。因为你只要有留心,别人的视线落到身上的感觉,是不可能察觉不到的。 徐向阳摇了摇头,又问道: “你刚刚说让我聊几句,到底要聊啥呢?” “……” 林星洁没开口,眼神看向前方,目不斜视地自顾自地跑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汗水蒸发的缘故,徐向阳嗅见了从并肩奔跑的女孩身上嗅见了淡淡的熟悉的香味。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虽说男生和女生在日常生活用品上的选择存在鲜明的区别,但出于节省生活费的理由,他们两人的洗发水却都是用的同一瓶…… 该不会被其他同学闻出来? 徐向阳忽然有点心虚起来。 不不不。应该不至于,谁有那种闲心啊,对? 而且头发水的味道又不是想闻就闻得到的,起码没有人会贴自己那么近,学校里更不会有人敢靠近到林星洁身边去闻她的头发。 除非是一个和他们两人都很熟悉的人,才会嗅的见;而且还要足够细心,才可能留意到个中猫腻—— “干嘛啊你?” 林星洁的话语打断了徐向阳的胡乱思考。 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她蹙起纤眉,有点不自然摸了摸从肩膀垂落下来的长发。 “刚才盯着我的脸,现在又盯着我的头发乱瞧……” 难道是奔跑的时候吹乱了,有分叉?不可能呀。 女孩的手指抚摸过发丝,指腹传来如触碰丝绸般的柔顺触感。不是自夸,连她都觉得自己的一头秀发手感很好,而且那是天生的发质使然,林星洁都没有花多少心思去保养。 如果把这件事说出去了,大概会引起不少女孩子的羡慕嫉妒恨。 “嗯……” 徐向阳想了想,觉得将自己这个杞人忧天的念头说给对方听,有点不太好意思,他很快又想到了一个新借口。 “星洁,说起来啊,你现在看上去已经和不良少女不搭边了。” 当然,实际上除去顶撞老师和经常逃课这两项以外,林星洁本来就和一般的小太妹相距甚远,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谣言;至于学校里其他同学会对她敬而远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女孩的打扮向来都很朴素,没有化妆,没有烫染头发,没有美瞳,指甲也没做长。 一般来说,林星洁身上穿得的都是当季的校服,主要是因为她家里也没有其他衣服可换。 等这两样改正之后,加上在自己帮助下恶补过的学习成绩,过几天的月考发挥再好一点,林星洁就完全能摆脱这个称号了。 徐向阳对此很有信心。林星洁的头脑本来就不差,要不然就上不了十五中了。只是在高中时期,由于家庭上存在的问题,导致她根本没有心思学习。 她在学习上的进步,不止是徐向阳一直在旁边看着所以心有所感,就连竺清月都表达过惊讶。 年级第一、年级第二都有目共睹的成绩,等到在大考中一显身手后,人们对她的评价一样会慢慢改变。 “是吗?嗯,说的是啊……还挺好的。” 林星洁的态度有点敷衍,看来她并不在意这方面的事情。 “——除了一点。” 徐向阳开了个玩笑。 “嗯?” 少女疑惑地抬起头。 徐向阳指了指她身后摇曳的长发。 “头发啊头发,你的头发留太长了,校规不允许的。” 竺清月那样的发型比较标准,要么就是扎起辫子。能留着一头黑长直发在学校里走来走去的女生,在徐向阳的印象里,好像就只有林星洁一个。 “哈?” 林星洁瞪了他一眼。 “干嘛,你还想让我剪掉不成?” “我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啦!” 见到朋友的表情有点凶凶的,徐向阳连忙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我其实一直觉得女生头发留长点比较好看——”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忽然觉得有个熟悉的身影从身边一路小跑过去了。 徐向阳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竺清月。 短发女孩转过脸来,澄澈的瞳孔里盛满盈盈的笑意,她朝两位朋友挥手致意,又指了指两人背后,随后头也不回地跟上了自己班的队伍。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们俩超出自己的队伍太多了。” 一旁的林星洁叹了口气,轻声提醒道。 直到这时徐向阳才注意到,他和林星洁两人一边聊一边跑,早就脱离了一班的队伍,甚至不知不觉间超过了四个班级,跑到了五班的队里去…… 怪不得路上一直会有人看他们呢,算上两人聊天时的一系列动作,确实太显眼了。 不知不觉间,两圈已经跑完了。 出了一身汗的学生们各回各班,沿着铁丝网中间的门离开操场。 此时,距离第一节课铃声响起还有十分钟的时间。 徐向阳和林星洁离开跑道,走到铁丝网旁边停下,两人走到相对偏僻无人的地方。 他站在一棵广玉兰树下方,对着花坛叉着腰,平复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然后问道: “星洁,你现在总算可以开口了?” “嗯?” 林星洁盯着面前的花盆。 “别装,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你刚刚是有话要对我说?” “……” 林星洁沉默了一会儿,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就是关于竺清月的事情啊。” “她有问题吗?”徐向阳想了想,“我看她刚才从我们身边跑过去的时候,状态不是挺好的吗?” “问题就在于这里,她看上去和过去根本没区别。” 林星洁一脸不满地嘟嘟囔囔。 “明明那天是竺清月自己一脸严肃地对我们俩说了那一堆话话,我都被她搞得紧张起来了,还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难不成都是在跟我们开玩笑?” 说到这儿,长发姑娘瞥了他一眼。 “这段时间,竺清月有没有私下里来找你?” “没有。” 徐向阳摇摇头。他知道林星洁想要说什么了。 “她也没来找我过。” 林星洁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如果是因为她这段时间太忙了倒也罢了,我也明白,她学习又好,又是学生干部,老师同学们都盯着她,未必有时间来找我们……可是,她刚刚却像个没事人似地和我们俩打招呼,这是不是很奇怪?” ——原来,林星洁和他之前感到在意的是一回事。 不过从她口中说出来后,徐向阳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嗯,其实我之前就说过,这种事情不能强求的。”徐向阳摸了摸下巴,“又不是说当了朋友就必须要成天黏在一块儿,那反而容易成为负担。竺清月又不像我们俩是住在一起的……” 说话的当头,有几个看上去是好朋友的女生们有说有笑地从他们身后走来,两人都闭上了嘴,看着她们越过自己,走上楼梯。 “你看,就像她们一样,闲下来就走一起聊聊天,有自己的事情就先解决,不可能每时每刻在一起啊。” 徐向阳看着她们的背影说道。 “怎么说呢,我觉得我们三人本来就比别人更有机会说到一块儿去,如果能顺其自然地熟络起来的话,我不会觉得奇怪。” 林星洁微微叹了口气。 “可现在不一样,是竺清月主动提出了约定,我也很认真地答应下来了。结果要是她其实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就变成我一个人在毫无意义地烦恼吗?” 不,还有我。 徐向阳心想。 但他从来没意识到,原来林星洁同样会对竺清月感到在意。 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俩直接去找她问。” “嗯?” 林星洁抬起头,那双望向他的漆黑眸子亮晶晶的,似有期待。 “与其自己瞎想,还是从她口中听到答案更让人安心,不是吗?” 第八十八章 比谁都清楚 两人先回到教室上课。 等到第一节课结束后,他们就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直接去找人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随便找了个从五班里走出来的女生,准备询问情况。 “咦,你说清月?” 这姑娘突然间在半路被这一男一女堵在走廊上,而且其中一位还是连她都认识的赫赫有名的女校霸,不免感到紧张起来。 而听到他们要找的是竺清月后,对方的表情就更奇怪了。 “有问题吗?” 林星洁不由挑起眉头。 站在她身边的徐向阳张了张嘴,本来他想要帮忙搭腔几句,却突然发现自己可能已经用不着开口了。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现在的林星洁看上去有点吓人。 或许是因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已经习惯了她陪伴在身边的缘故,徐向阳一直没有注意到,原来林星洁待人处事的风格,其实从来没有改变过。 微微上扬的眉毛,黑长直发和清丽的面庞给人一种冷艳的感觉,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冷冰冰的气息,说话时面无表情的样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再加上在同龄女生中称得上高挑的个子…… 而且,她现如今的气势和以前早已截然不同,过往的林星洁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真实理由是不愿意和别人打交道,换句话说就是多少有点虚张声势的成分; 但是现在不同了。 林星洁手中掌握着足以摧毁任何一具血肉之躯的暴力,拥有着一口气将整座教室摧毁的超能力……她给予他人的压力,是货真价实的。 不如说,没有性格大变,变成肆意妄为的暴躁女魔头,就足以证明女孩本性善良。 徐向阳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有点太想当然了,想要扭转女孩身上的风评,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要不要直接开口说明呢?他没办法做出判断,因为在他眼里,现在的林星洁已经足够好了。 “没、没问题,”在感受着林星洁带来的压迫感的同时,那位女同学赶紧做出了回应,她一边摇摇头,一边说道:“我刚才见到她,好像是被老师叫去了。” “嗯,好。” 林星洁简短地回答,朝她微微点了下头表示感谢,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了。 徐向阳连忙跟上好友的步伐,同时心里吐槽,自己在别人看来可能就和女校霸的跟班差不多。 …… 他们来到了办公室门前。 两人没有进去的意思,而是站在一个位于从办公室里面看不到的墙体后方的位置,往内观察。 “嗯,果然在啊。” 徐向阳眯起眼睛,隔着窗户玻璃看到一位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孩。 几位老师围绕着她,脸上的表情都挺严肃。 幸好他们都很全神贯注,其余老师们的注意力也几乎都集中过去了,让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得以心安理得地趴在窗台上围观。 尽管没能看到办公室内女孩的正脸,但光是见到那纤瘦笔挺的背影,他就很清楚,那个人定然是竺清月。 徐向阳又想起那天在补习课堂上,从后方望着竺清月的背影,只觉得如雪山的脊线般优美,想来她平常上课的时候就是这副姿态。 “我怎么觉得气氛有点凝重……” 林星洁小声说道。 “如果这会儿站在里面的人是我倒不奇怪,但那是竺清月欸,为啥老师们的表情都如此严肃?” 那确实。 林星洁居然还拿自己当例子打了个比方,让这句话的说服力更上一层楼。 “难不成是她干了啥坏事吗?” 徐向阳猜测道。 “不过,除非是竺清月做了特别过分的事情,否则老师们没有理由去指责她。但以她的性格,有可能会做出太离谱的行为吗?” 好学生是有特权的,而像竺清月这样有能力冲击顶峰的种子选手,那就更不用说了,学校向来宽容。 更何况,女孩是真正意义上的品学兼优。 “……好像不是在指责。” 林星洁大胆地将脸贴到玻璃上。 “不是批评,那就是在担忧吗?”徐向阳挠挠头,“他们是在担心竺清月即将到来的月考成绩?这是不是太夸张了点,等全市模拟考的时候再鼓励不迟啊,一次月考而已……” “不行,站在这里听不见。”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 “这里就轮到我上场了。” “你?” 在长发姑娘愕然的眼神注视下,徐向阳像是变魔术一般,从自己的校服外套下摆抽出一张皱巴巴的试卷来。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里面问道题目。” 踏入办公室后,他没有选择围在那边的几人,而是朝着另一边正在看热闹的数学老师走去。 “王老师,请问这道题该怎么做?” “啊……好,我看看。” 数学老师回过神来,将试卷拿过来后,开始认认真真地讲解题目。 老师在不忙碌的情况下当然不会拒绝学生们的问题,特别是像徐向阳这样勤奋好学的类型。 计划成功的他偷偷竖起了耳朵。 “……这件事能交给你吗?” “文章由我来写吗?” “是的,下周国旗下讲话就由你作为学生代表来讲这个主题。” 竺清月没有回答。 年级组长犹豫了一下,又说道。 “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剩下的话徐向阳没来得及听到,就看见竺清月突然将脸朝自己这边转过来。 她安静的目光,与徐向阳相互对视。 与此同时,女孩的唇角微微翘起。 “早恋的危害吗……” “是的。”年纪组长一脸严肃地说道,“最近这段时间,学校里抓了好几对典型,全都已经通知他们的家长了。这件事必须重视起来,严肃对待,严肃处理。” 一班的班主任在旁边搭腔。 “对啊,学生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别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些事儿以后都来得及的嘛。” “马上就要考试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提一下,让大家都收收心。”年级组长接着说道,“清月,你向来是同学们心目中的楷模,这回也要好好发挥榜样的带头作用。” “嗯,我明白了。” 竺清月从位置上站起来。 “我试试看。不过……” 她将椅子放到一边,对老师们开玩笑似地说道。 “我从来就没有谈过恋爱,由我来向同学们强调早恋的危害,大家未必会信服呢。” 竺清月走出办公室后,数学老师的讲解亦随之结束。徐向阳拿起试卷,跟在她身后一起离开。 林星洁正在走廊上等着他们俩,装出一副悠闲看风景的样子。 “老师要让你做什么?” 她见到竺清月出来,便直接开口问道。 “下周一有个‘专心学习,拒绝早恋’的誓师大会,学校很重视,年纪组长决定让我作为学生代表,准备上台发言。” 竺清月态度坦率地回答,顺便还笑着分别指了指两人,语气轻快地调侃道: “你们俩要小心了哦?这段时间学校肯定会看得很严的,别在人面前表现得太亲密,要是被老师逮住了,肯定会叫家长的。” 放下这句话后,她径直转身离开,看上去行色匆匆。 留下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在办公室外面面相觑。 “……就这样?” 林星洁轻声喃喃。 “这人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是不是应该直接开口问啊?” “我一开始就这样跟你说的啊。” 徐向阳无奈地摊开双手。 “那你刚才怎么不拦住她?” 林星洁斜了他一眼,有点不满。 “……我只是不知道为何,没能张得了口。” 徐向阳说。 “问对方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这本身就是个难以启齿的话题,而更令他感到在意的是…… “我觉得,果然有问题。”徐向阳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竺同学可能是遇上麻烦事了。” “什么问题?” “现在还很难说。” 徐向阳摇摇头。 “需要更充足的信息,才能得出结论。” “哦~” 林星洁的语调突然上扬,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也就是说,要像电视上演的侦探那样去搜集情报了吗?” “……如果我们俩真的打算要把这件事管到底的话。” 徐向阳有点奇怪地看着好友,不明白她的兴奋感从何而来。 “其实只要不和超自然现象有关,就不至于会有危险。至于其它问题,以竺清月的本事完全能应付。”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都知道,竺清月对人面蜘蛛的控制并没有在事件结束后消失。 那种对线的操纵效果似乎是永久的,足见这种能力的恐怖之处;而人面蜘蛛作为邪灵的强度虽然不如鬼屋老人,更无法和小安相提并论,但对付普通人绝对是轻而易举。 仔细考虑一下,一个常人用肉眼无法看见的凶猛的野兽,行动起来是何等可怕。 再加上竺清月本人是个头脑聪慧冷静的女孩儿,徐向阳一点儿都不担心她的安危。 “说到底,这件事和我们俩没多大关系?” “她是我们两人的朋友啊,这可不是我自作多情,是人家自己主动提出来的。朋友的事情怎么能算是没有关系!” 林星洁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那……万一是人家的私事呢?” “那就更要管了!”林星洁磨了磨雪白的牙齿,看的出来她对竺清月的行为很不满,“谁让她总是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浪费人家感情!” “有那么严重吗。” 徐向阳总觉得她的反应有点过于激烈了。 “有。”女孩用力点头,“你看到她那张瓷娃娃一样的笑脸,难道就不觉得不痛快吗?” 原来是从一开始就看人家不爽啊! 长相漂亮的女孩子无疑会更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但她们彼此之间又会如何看待?究竟是会互有好感,还是下意识感受到了对方带来的压力而心生排斥呢? 他觉得,只要观察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对彼此的看法就知道了。答案是两边都有可能…… “我倒是觉得像她那样多笑笑有好处,你这样老是板着一张脸,容易吓到别人。” “别说废话!” 林星洁伸出手掌,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葱葱玉指用上了点力气,锐利的视线紧紧瞪着徐向阳。 “反正这事儿我是要刨根问底了,我就问你帮不帮忙?” 居然直接用上必杀招数“不讲理”了,看来她是真的心意已决。 而对于好朋友偶尔会向自己展露的小小任性,徐向阳只好叹了口气,选择同意。 “我知道了。” “很好。” 林星洁满意地点点头。 “那从哪里开始?” 徐向阳想了想,提议道: “等中午,去食堂。” 上课铃即将响起,他们不得不尽早赶回去。 学生的日常就是如此忙碌。 在回班级的路上,走在前面的林星洁将双手负在身后,默不作声地朝前走着。等到走廊上看不见人了,她才转过脸来,小声问道: “向阳,你就真的没有一种……被骗的感觉?难道真的是我太小心眼了吗?一般的朋友之间,会不会根本不在意这种小事?可是明明是她先……” 和煦的阳光笼罩着教学楼,照得墙壁上贴着的瓷砖和地面明晃晃地反射着光亮,温热舒缓的风从护栏的另一头吹来,拂起一头青丝掩映着她的面容。 女孩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秀丽的脸庞上投下一层不安的阴影。 ——是的,她正在感到不安。 他终于有点明白过来。星洁之所以会如此在意竺清月说过的话,是因为女孩很少有机会能像个普通女孩子那样,和同龄女生一起嬉笑胡闹,浪费青春。 而有人能像班长同学那样,主动对她提出说要成为朋友,恐怕更是头一回经历。 对林星洁来说,刚才在楼底下遇见的那几个有说有笑地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女生,就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与她相距甚远的世界。 徐向阳思考片刻后,笑着说道: “我想,朋友之间的相处确实没必要太在乎细节;可反过来说,要是你明确提出了自己很在意的事情,对方却不能做到尊重和理解,这样的人就没必要当朋友了。” “所以,假如竺清月没有将约定放在心上,那有错的人就是她……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真的有疑惑的话,就尽管去问,我会陪你的。” “……嗯,我知道了。” 林星洁用力点了一下头,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还是向阳你对我好,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不用去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低着头,摇晃着脚尖,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等女孩再度抬起头来后,对着他露出粲然的笑容。 “你答应我说‘我们俩会走在同一条路上’,就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教我学习也好,还有希望我摆脱‘不良少女’的坏名声也好……我都明白的,你不用藏着掖着。” ……我有那么好看穿吗? 徐向阳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认真地做出了回答。 “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我知道你是。”林星洁在初夏的风中轻声说,“……比谁都清楚。” 第八十九章 流言蜚语 不知不觉间,时间很快便来到了正午。 只要将课堂上老师们不断重复的讲解和似曾相识的题目,全都看作是提升自我能力的过程和朝着终点踏出的坚实一步,而不是当成令人焦虑的煎熬,时间过得还是挺快的。 当下课铃声快要响起时,课堂上便开始隐隐酝酿起一种浮躁的氛围,大家人心浮动,根本没心思听课,听着远处偶尔会响起零零散散的脚步声,那是有人顺着楼梯奔跑的回响。 想到上一堂课是自习或是体育课的学生们这会儿已经打好饭菜占到最好的位置了,大部分人心中就开始焦虑万分,恨不得这会儿能插上翅膀飞向食堂。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宛如雷鸣般象征着集体行动的脚步声。若是在他们离开教室前有这种声音响起。那只能说明是有一整个班级比他们先行动了,食堂很快就会被挤得水泄不通。 位置坐落在走廊中央的班级,在这种时候往往只能一脸艳羡地看着隔壁班学生们从窗前飞奔而过。 幸运的是老师今天没有拖堂。在铃声响起、宣布下课的瞬间,早已蓄势待发的男生们立刻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似的跳了起来,一个个动如脱兔,课堂上的无精打采全都消失不见了;女生们自然不甘示弱,小姐妹们手挽着手,一边朝着食堂方向冲刺,一边还要忙着整理头发和衣服。 等徐向阳不紧不慢整理完笔记,又上台问了老师问题,再回来的时候,班级里的人已经基本上跑光了。 剩下还能坐牢椅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学习的,基本上都是准备随便拿点零食对付过去,根本不打算去食堂的学生。 “唉,这会儿到那边去肯定全是人,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座位。” 等在门口的林星洁对他抱怨道。 “没事儿,反正食堂是不可能缺菜的,这点儿时间又不可能放凉了。”徐向阳说,“而且,其实你可以先走啊。” “那就算了。”林星洁将靠在后门的腿放下来,和他一起并肩走出教室门,“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打探情况的吗?” …… 两人在走廊上行走。旁边的教室和他们班里的情况一样,都只剩下稀稀拉拉数人。 “要不,我们俩飞过去?” 林星洁将手放在扶手上,往上微微抬起,做了个飞机起飞的手势。 “原来小安还可以搭载乘客吗?” 徐向阳挑起眉头。 “我不知道,没试过,但它抬起两个人的负重应该是绰绰有余。” 林星洁想了想,很快在脑海里模拟出了几种场景。 “但是考虑到最好只由我来触碰的话……嗯,我一般是挂在它的触须下面,就像热气球载人那样实现悬空飞行的,所以你可以抱着我的身体……” 她做了个交叠着抱在一起的姿势。 “不,还是算了!” 徐向阳想象了一下,要是他亲眼看到这样的自己,肯定会羞愤欲绝。 “那就大腿?”林星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身,开始认真考虑起来,“或者我让小安升高一点,你直接抓着我的鞋子……不行,鞋子不太好固定?” “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再想下去了。” “啊,你是觉得姿势会很丢脸,对吗?” 林星洁笑嘻嘻地拍了拍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就让我抱着你好了,公主抱如何?” “就说了不用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开玩笑的,我才不想抱你呢。” 林星洁说。这时,从他们身边又陆陆续续跑过几个人,他们互相呼喊彼此的姓名,仿佛在比赛百米赛跑似地朝着食堂的方向冲刺。 见到这颇为滑稽的一幕,女孩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吃饭根本无所谓?但是在这种氛围下,就感觉大家都会去争抢,好像你要是不跑起来就会没饭吃了一样。” “没错。” …… 两人走上楼梯,掀开帘布,便有白色的雾气涌出来,像是蒸腾的水蒸气。说话声,倒菜声,呼喊声,像菜市场般喧闹的声音连绵成一片,涌入耳畔。 “果然全是人啊……” 徐向阳顾不得感慨了,两人各自拿了个餐盘,在最长的队伍后排等着。 两人点了相同的菜,又打好饭和汤,在食堂里绕了两圈,看看是不是有五班的人在。 在这种场合,倒是没有人还会在意这对组合是否显眼了,要么和身边的同伴们大声谈笑,要么就是闷头吃饭,谁都顾不上打理。 “喏,快看那边。” 在一根廊柱旁边,徐向阳注意到了一群女生,其中一个还是学习小组里的成员。印象里她和班长同学的关系很不错。 两人一同朝那个方向走去。 “请让……” 还没等徐向阳开口,坐在最外侧的那个女生就直接主动让开了,她甚至有点慌张地端着盘子,直接离开了这张长椅。 而走在他前面的林星洁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举高临下地瞥了对方一眼而已。 “不好意思,向阳。” 等落座后,林星洁转过脸来,小声说道,口吻中带着笑意。 “虽然你可能认为我需要改变别人眼中的形象,可我个人觉得,好像还是这样比较好,因为在各方面都很方便啊。” 徐向阳有些无奈,倒是没有开口反驳。 这或许是因为,他心中隐隐有着同感。 现在的林星洁就很好。虽然她总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但换一种角度说,就是有种酷劲儿,私下里仰慕她的同龄人大概不会少。 “我是不是有点坏?坐下来吃个饭都要把人家赶走。” “……我觉得那不是你的错,而是仅仅被你瞧了一眼,问都不问一下起身就跑的人的问题。” 徐向阳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指了指这张长桌隔壁位置上坐着的几个女生。 “看见没?那边几个就是五班的女生,说不定能从她们口中听到关于竺同学的事情。” 虽然他们位于相邻的两张长桌,但中间还隔着高大立柱,所以对方应该注意不到另一侧的两人。 “但是,她们不一定就会说起竺清月的事情?” 林星洁轻声提出了异议。 的确如此,所以徐向阳原本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觉得在解决中饭的时候,可以顺便打听。 据说人在吃饭时是一天里精神最松懈的状况,仅次于晚上酣睡的时候。 但是,少女的疑问并没有持续下去,因为很快,他们就真的从这群女生们口中听到了有关于竺清月的传闻。 不出徐向阳所料,那位完美的班长女孩最近确实遇到了麻烦。 而且,再联系今天早上课间竺清月被老师们叫到办公室去的情况,事情可能并不单纯。 虽然他在旁听的时候,发现老师们并没有明说,可是会将“拒绝早恋”这个主题的誓师大会的学生代表的任务交给她,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林星洁的手中原本还捏着筷子,这会儿还没夹几口菜,就已经放下来了。 女孩坐在位置上,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徐向阳默默地注视着她,发现好友的表情有点不太好看,不知道是否是联想起了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直到身旁的那几个女生端着餐盘站起,离开桌子后,林星洁才沉声开口。 “……真叫人生气。” 她说。 “明明一点根据都没有,却能讲得那么欢,不知道这群人在想些什么。” “的确如此。” 徐向阳点点头。 所谓的“流言蜚语”,是一种太容易被人说出口、太容易传播开来,又太容易对当事人造成伤害的话语。 或许说话的人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以为只是一句无心的话、一声凑热闹的随声附和,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帮凶。 更何况,有的传言是所言非虚,有的传言则完全是空穴来风,这次显然就是后者。 无论别人说得如何有鼻子有眼,他们身为当事人,那天和竺清月呆在一块儿,自然很清楚不是这么一回事,所以才会感到如此生气。 “竺清月会不会就是因为要处理这件事,才没有时间和我们说话?或者说,是担心给我们惹麻烦?” “那就不知道了。但是……”徐向阳对竺清月的性格还不能说完全理解,他想了想之后回答道,“她确实有可能会这样认为。” “那,这事儿我们肯定要管,对?” 林星洁眨了眨眼,瞳孔中流露出期待已久的雀跃。 “当然。” 徐向阳一脸严肃地说道。 “而且,这事儿肯定是有人在刻意编造,目的就是为了针对竺清月……” 那天的回忆在他的脑海闪过。 “啊,我说不定知道是谁了。” “你知道了?那要不直接对他动手?” 长发姑娘做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不,没这个必要。”徐向阳摇摇头,“待会儿我要回教室一趟,准备点东西,到时候直接过去。” “很好!” 林星洁一拍桌子直接站了起来,兴冲冲准备离开。 “等等。” 徐向阳有点无奈地叫住了她。 “你肚子不饿吗?先把饭吃了,再不吃都要冷了。” “不饿!为了正义事业,拯救即将深陷名誉危机的少女,我一个人忍饥挨饿又算得了什么!” ……话是这样说,结果林星洁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 虽然十五中食堂的菜还是老样子,绝对称不上好吃,否则也不会有学生老是跑到外面去吃,甚至愿意拿小卖部里的饼干面包之类的对付过去。 但对于上了一天课,饥肠辘辘的年轻人们来说,还是相当有诱惑力的。 以前的林星洁经常逃课,到处闲逛,找地方睡懒觉发呆,现在都只能每天在教室里乖乖听讲,精力消耗不可与往日相提并论。只见她运筷如飞,将碗里的荤菜全都挑得一干二净放入嘴里,很快嘴唇边就沾上了饭粒。 徐向阳自然不甘示弱,仰起脖子将碗里的紫菜蛋汤一饮而尽,然后对着餐盘埋头猛干,气势完全不弱于他在刷题时所表现出的全神贯注。 两人就像是在比赛谁先吃完。 其实,正如之前所说,早一点吃完晚一点吃完根本无所谓,不过所谓的朋友,就是只要呆在一块儿,就连做这种无聊透顶的事情时都会兴致勃勃。 与此同时。 高二五班内的气氛却很是凝重。 本来距离午自习还有一段时间,班里的人还没来齐,而且留下来的人主要以女生为主。 梳着麻花辫的高大姑娘坐在桌子上,和身边的同伴们有说有笑,看到走进教室的竺清月,还热情地朝她打了个招呼。 然后,孙小芳发现一向态度温和,对谁都很有礼貌的班长同学,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应自己。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自顾自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孙小芳的朋友们全都注意到了竺清月的到来,也都或多或少意识到了情况有点不太对劲。她们下意识都闭上了嘴,不再继续聊天。 午后的教室,变得有些安静,只有风吹过窗外玉兰树枝叶轻颤的回响,与从远方传来变得模糊不清的人声喧嚣。 教室里的其他学生,同样将好奇的视线朝这边投来。 竺清月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到孙小芳面前。 孙小芳的表情微微僵硬。 其实,她们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尽管竺清月和五班学生的关系都不错,但相较而言还是有亲疏远近的区别: 比方说学习小组的成员们,可以看作是和竺清月走得最近的几个人,换种说法,就是她的朋友。 但谁都不清楚的是,孙小芳的心底深处,一直对她的这位朋友,怀有某种敬畏的情绪……以至于现在的她,竟然有一种不敢直视对方的感觉。 孙小芳看得很清楚,当竺清月望向自己时,女孩的神态和眼神中并没有多少负面情绪,她的目光依然清澈得就像一泓潋滟的湖水。 但不知为何,孙小芳还是下意识低垂下了脑袋。 “小芳,关于那天我在补习学校和别人约会的流言,可以到此为止了吗?” 竺清月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中却透着不容置疑。 “我就不需要你的道歉了,但是还请老师没来之前,在全班人面前澄清事实。” 此言一出,教室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响动。 第九十章 干脆利落地解决掉 “清月,你、你在说什么啊?” 尽管算是有心理准备,孙小芳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惊慌。 “就在上午的时候,我被老师叫去了。” 竺清月回答的态度依然冷静,轻声细语地说道。 “当然,他们没有批评任何人,没有明说。只是你私下里传播谣言的行为,无疑给我添了麻烦,还有让老师们都感到很苦恼,还是趁早住手比较好。” “你……我明白了,你是在说有关于早恋的那个传闻吗?” 孙小芳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勉强的笑容。 “我确实听说过这件事,但我根本没有当真,我知道你一心学习,根本没有心思和人谈恋爱,我想大家也都不会当真的……你们说对不对?” 孙小芳转过头来,向着身边的人们露出求助的目光。 “对啊,小芳说得没错,班上的人都不会信的……” “是小芳传的?不会,班长你是不是搞错了,她是你的朋友,这样做对她又没有好处。” “别太在意别人说的话了,清月,不会有事的。” 女生们纷纷做出了回应。 其实她们当然听说过、讨论过这件事,并且在一脸兴奋地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会顾忌此时并不在场的竺清月。 不能说她们是心怀恶意,故意想要使坏;只是,她们的行为从客观来说,确实对有关于早恋的传闻在整个班级里的传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而事实上,由于竺清月同学本人所具备的高人气,很快,就连隔壁班的人都对此事有所耳闻了。 “‘不会有事’……吗?” 竺清月摇摇头,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 “我不这样觉得。大家应该很清楚,如果只是闭上嘴沉默不语的话,是没办法让流言蜚语停止的。” 当谣言的火苗,已经在人群中开始有扩散倾向的时候,如果不及时严肃处理,将事情压制下去,事态很快就会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更糟糕的是,编造和扩散一条谣言十分容易,不需要太严谨的逻辑——事实上逻辑过于严密的话语,在舆论中反而会因为难以理解而被人们忽略。 谣言真正需要对焦的是情绪。当它戳中人们内心某方面的情感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选择相信。 这种情感可以是偏向正面的期待,亦可以是下意识的厌恶。 说得更具体一点,放在她这个人身上,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无意识的嫉妒,使得早恋的传闻很快就在五班中的小团体中传开了。 正因为具备这种性质,谣言才难以反驳,一旦扩散开来,即使有人能站出来澄清,都未必能取信于人,更不用说阻挡传闻传播的趋势。 综上所述,竺清月觉得为了让澄清真相的过程比谣言更具说服力,就需要比谣言本身更具讨论度和冲击力的事件—— “我,我知道,清月。”孙小芳连忙点点头,“我们大家都会帮忙的……” “小芳,你刚才可能没有听清楚,实际上我就是来找你说这事儿的呀。” 竺清月微笑着说。 “我希望,这件事的结果都能让大家都留下深刻的印象,比谣言本身更能被人记住,这样才能让这件事彻底揭过去。所以……” 她指了指讲台,意思非常明显。 “小芳,能不能辛苦你一下,等会儿到大家到齐了,去台上向大家说明情况,承认是自己传播出去的呢?这毕竟是你的错,你去负起责任解决,这是应该的?” 女生们都不说话了。 被众人用奇怪的目光盯着,站在原地的孙小芳,僵硬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很快就露出一副愤怒的神情。 “……清月,我知道有人在传你早恋的谣言,害你被老师叫去了,你可能会觉得很生气,但你凭什么说我是干的?你不觉得这同样是在侵犯我的名誉吗?” “会这样做的人,不就只有你吗?” 不知从何时开始,五班的教室开始慢慢坐满了人。 陆陆续续有五班的学生回到教室。他们自然注意到了这里古怪凝重的氛围,也看到了相互对峙的竺清月和孙小芳。 在小声询问了别人、或是旁观了一会儿后,大家很快就搞清楚情况了,无论是男是女,默契地没有选择开口。 竺清月看了一圈周围同学们投来的好奇目光,轻声提醒道: “看啊,大家都回来了。现在就是很好的时机,小芳,请到讲台上去。” 意识到众人都在围观,情况也在变得越来越紧张,孙小芳的脸蛋变得更加涨红。 她握紧拳头,对着竺清月怒目而视,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似的,梗着脖子喊道: “你、你之所以嘴上说一定是我干的,难道这不才是你做贼心虚吗?我,我听说过的只是你在早恋的事情,有人看到你在上补习学校的时候和人约会,可没说你在和谁早恋!” 竺清月沉默了片刻,轻声回答道 “……我想,关于这件事,你应该已经向老师们说过了。否则,他们应该不至于来找我。”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一次笑了起来。 “怎么说呢,假如我只是和一个普通男生谈恋爱,老师们可能会担心,但还不至于紧张到会把我叫到办公室去?” 以我的能力,就算从当下开始就沉溺于于早恋,以至于一点儿都不想学习,想要退步都需要好一段时间呢。 竺清月心中这样想,却没有真的说出口。 “我想,小芳你在给老师打小报告后,又为自己留下了余地,觉得没有在同学们面前说出另一方来就没有关系……” “好啊,既然如此,你就不怕吗!不怕我将你早恋的对象说出来?” “照这种说法,”竺清月说,“你是已经打算承认了吗?” 孙小芳的话头被噎了一下,但她并没有放弃,反而让嗓门更大了。 “我说了,没有传你的谣言!但你要是再像这样逼我,我就真的说出来了!因为我知道你在和谁早恋,而且是我在补习学校的时候亲眼看见的!” “……唉。” 竺清月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光靠口头劝说果然没用啊,甚至还要反过来被倒打一耙。 她本来觉得这种事情还是需要尽快处理,越快越好,要是再拖上一天,又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而且在这一天里,对方的嘴巴能不能闭牢,更是个未知数;万一在处理前就说出去的话,她的处境就更被动了。 “朋友”啊,“朋友”。 竺清月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如果徐同学现在就在这儿,看到孙小芳对自己的态度,就该明白当时他说起“你很受同学们爱戴,不会缺少朋友”的时候,自己为何要叹气了? 真可惜,她本来还觉得孙小芳是因为太慌张了才做了错事。选择当面对质,一方面是为了抓紧时间,一方面则是给予对方改正的机会。 结果,对方却毫不犹豫地亲手舍弃了两人间的友谊。只是为自己犯下的错误道歉而已,真的有那么困难吗? 在教室内互相对峙的两位女生,似乎还引起了其他班级同学的注意。 竺清月的视线微微瞥了一眼窗外。 有人正站在窗台上往里面好奇地张望。 要是孙小芳真的在这里说出来的话…… 她的视线又转了回来,发现满脸通红的麻花辫女生嘴巴蠕动着,好像真的要将那句话说出口了。 其实竺清月能猜到对方心中的想法。但她还是觉得,这种做法实在太不明智了。 如果要传谣言的话,从一开始就全部说出去啊,只留一半算怎么回事?说是给自己留余地,实际上是两边都讨不了好? 小芳果然是个笨姑娘啊,她心想。 ……不过,罢了。 她原本就无所谓。 从她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早就料到国这种可能性。 竺清月静静地望着正准备大声喊出来的孙小芳,却没有去阻止的意思。 在自己的逼迫下,对方看上去已经自暴自弃了,就算明眼人事后都能看的出来她就是那个打小报告传播流言的人,但孙小芳的那句话一旦说出口,竺清月会受到的影响肯定会比她更大。 当然,实际上整件事真的是孙小芳本人的误会。由于这本身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再加上竺清月本人的特殊性,学校应该会想方设法瞒下来。 毕竟事情真要闹大了,对于学校同样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若非如此,老师们就不会因为只听见一个传闻就如此紧张了;此外,还要等警方那边的通告正式出来之后,才能真正说明情况。 但是,就算学校能瞒住,也挡不住学生们的嘴;恶劣的影响一旦发生,就很难抹去,就像墨水染开的污渍,再怎么用力洗都会留下痕迹,甚至可能会陪伴她一直到高中结束。 所以,于竺清月而言,她真正无所谓的理由是…… 女孩对自己的名声,其实没有那么看重。 她认为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所以其他事情抛弃掉也无所谓,只要她真正的朋友们不会误会就行了。 甚至,为了拉近彼此距离,说不定还是当一个被人敬而远之的谣言受害者更好,自己过去的形象有点太过完美了,不好接近…… 竺清月连这种事情都考虑过。 在这份决心面前,别的事都显得微不足道。 “上补习课,我那天吃完中饭准备到附近散散步,结果就看到你和——” “让开。” 孙小芳的话还没说完,走廊上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冷冷的声音。 这个声音称不上响亮,却像是带着飕飕寒气似的,让氛围一下子冻结了。 孙小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也像是卡壳了似的,呆呆地望向窗户。 有几个站在窗前围观的学生让开道路。 一个留着黑长直发的女生从他们后方走过来,她动作利索地拉开玻璃,一手抓着窗户,一条腿直接踩在了窗台上,稍微一蹬,整个人直接站上了窗户,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周围。 五班里的其他学生,则全都呆呆地看着她。 林星洁对此毫无反应,他人如何惊讶,对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她从窗台上姿态轻盈地跳了下来,径直走向孙小芳。 孙小芳看见长发女生面无表情地靠近,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 尽管她的个头比林星洁还要高,体格更是能称得上强壮,可是在林星洁面前,气势还是弱了不止一筹。 “星洁……你来做什么?” 竺清月一脸惊讶。 林星洁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转而将视线放在了孙小芳身上。 “我刚才吃饭的时候,听见有人说了‘竺清月在上补习学校和人约会’的传闻……” 她的话像是在对所有人说,实际上目光却始终牢牢盯着孙小芳。 “本来这不关我的事,但我很讨厌被人误会,所以就过来说明一下。那天中午,竺清月和我呆在一起,根本没和别人在一起过。” “……” 竺清月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乖巧,没有附和。 实际上,正在围观的学生们的心情都很愕然。 谁都没想到,她突然闯进班级里,就是为了说这样一番话。 要是随便换个人在场,这时候就该感到尴尬了。勇于站出来为人辩解是很好,但是把气氛搞得那么僵,完全属于个人问题。 不过,站在这里的人却是林星洁。 女孩不是“勇敢地”为谁站出来,而是如她自己所言,只是想说明一下情况。 她想说,于是便说了,就这么简单。 倒是刚才被林星洁一直瞪着的孙小芳,这时咬着牙,声音颤抖着说道: “你……说她和你待在一起,大家就要信吗?谁知道你和清月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在骗人——” 这会儿,本来已经打算转身离开的林星洁,听见这话后,又站住了脚。 她冷冷地看着麻花辫姑娘。 “你在怀疑我?” “我……” 不知为何,孙小芳的话就在喉咙里打转,却怎么都不敢冒出来。 与此同时,徐向阳正好从门口走入,有点头疼地看着闯入别人班级的林星洁。 所以说,她为啥不从正门进来啊…… 不过,不得不说,林星洁这种不走寻常路的作风,确实一下子震住了场子。 一边在心中感慨着,徐向阳朝着位于人群视线中央的三位女生那边走去,同时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信封来。 而当孙小芳无意间瞥见这封信的时候,眼珠子顿时瞪圆了。 第九十一章 “我不能保证。” “不好意思,各位,请让一下,” 徐向阳从拥挤在教师门口的人群中走出来,拿着信件走向竺清月。 五班的学生们倒是没有拦他,只是越发觉得情况让人摸不着头脑:刚从窗户里进来一个林星洁,咋又来了一个别班男生来凑热闹?话说回来,他们两人和班长究竟啥关系? 孙小芳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阻拦他,结果却被旁边的林星洁瞪了一下,便吓得不敢动了。 关于林星洁“女校霸”的名头,早在此前就有所流传,但过去的孙小芳其实是对此不屑一顾的。 她本来就有着同龄女生中罕见的身高和体格,更是全校、乃至全市女子铅球等力量型竞赛的优胜常客,别说女的,就连个子矮小一点的男生站到她面前,都有点战战兢兢。 从各方面来说,她都是一个会给男生以安全感的女孩子……在孙小芳看来,像林星洁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姑娘,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但后来的事情不必多说,林星洁在众人面前意外展现出了武林高手般的能力,孙小芳也只能当作自己从来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而且,现在的孙小芳更是对一件事有了深刻的体会——那就是,对方的眼神真的很吓人。 仅仅是被瞪着,对方连威胁的话都没有开口说,她却觉得刚才的自己简直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了,一时间两股战战,不敢开口。 结果,孙小芳没来得及阻止徐向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生直接将信件交到了竺清月手里。 看到这一幕发生,孙小芳几乎要昏过去了。 她很清楚,只要班长将这封信件公开出去,她还没说出口的那句话便毫无意义,大家都会明白真相。而且,结果就不会只是对被人撒谎、向老师打小报告、编造谣言诬陷朋友早恋这等小事了。 是的,“小事”。 因为相较而言,以上这些行径曝光出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让孙小芳受到同学们的排挤、在班级里被孤立之类的。 但如果自己暗恋班主任的事情曝光出去的话,受到影响的人可就不仅仅是自己了。 师生恋是绝对不能允许的。要是被学校知道了,肯定会被严肃处理,更糟糕的是他们还会告诉给家长,她父亲自然会大发雷霆,她说不定要被打断腿…… 一想到情书被曝光出去的后果,她就不寒而栗,忍不住望向自己曾经的朋友。 “小芳,现在你明白情况了吗?” 面对孙小芳哀求般的视线,竺清月并没有耀武扬威地拿着那封堪称绝杀的信件在她面前示威。班长同学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轻声提醒道。 “好了,大家都在这儿,会好好听你说话的。上去。” 麻花辫姑娘的脸庞变得像纸一样惨白,豆大的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还是慢慢转过身,在众人的注视中,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似地慢慢走上讲台。 “……对,对不起,大家……” 说着说着,孙小芳的声音便忍不住哽咽起来 “是我犯了错,我,我……我要向清月道歉……” …… 竺清月并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 在同班同学神色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她回到自己桌上,拿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过了一会儿,女孩又转了回来,对准备离开教室的徐向阳和林星洁提议道: “我们几个出去说。” 虽然孙小芳是对竺清月道歉,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她不在现场的情况下,反而会让班里的氛围不至于太尴尬。 …… 三人站在教室外,等待的同时,看了一会儿孙小芳的“忏悔独白”,徐向阳渐渐明白过来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了。 和竺清月要求的那样,站在讲台上的孙小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编造谣言、说竺清月早恋的事情,全都说了出去,又反复道了好几次歉之后,最后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蹲在讲台上,抱着膝盖开始号啕大哭起来。 刚才那几个和孙小芳一起聊天,关系比较要好的女生迟疑了一下,还是都上去拍了拍蹲在那儿的麻花辫女生的肩膀,开始小声安慰起来。 “这女的真是……”一直面无表情站在那儿的林星洁,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明明是自己犯了错,居然还要装出很可怜的样子。还有那边那几个人,干嘛要在这种时候装好人?受害者又不是她。” “总不好让她晾在哪儿,”徐向阳倒是很能理解,“大家还得在一起当一年的同学呢,孙小芳是犯错了,但五班的人总得给个台阶下。” “我就是很不舒服,这种人最喜欢的就是干了坏事之后,还要搞得自己和受害者一样委屈。” 林星洁冷哼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愤愤不平。 徐向阳其实很能体会她的心情。 做错了事情就需要承担后果,任何人都是这样,而哭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现在能靠泪水博取周围的人同情,到了社会上可行不通。 ……不过反过来说,正是因为他们还是学生,只要不是什么会被开除的重大错误,痛哭流涕上一回、再被安慰一下,事情好像就能过去了。 虽说还有竺清月这个受害者在,但是在孙小芳已经道歉、且谣言并没有传播开来的情况下,她要老是揪着不放,反而会被其他人另眼相待。 徐向阳对这种结果早有预料,而竺清月亦是如此。 “结果好就行啦。” 班长同学一副很看得开的表情,语气开朗地回答道。 “反正这件事还是被两位及时阻止了,我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真的很感谢……” “——不行,我还是有点不爽,不能就这样算了!” 靠在护栏上的林星洁一咬牙,放下抱在胸前的手臂,突然朝着五班的窗口走去。 在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愕然的注视下,长发女生走到窗前,往里面大喊了一句: “喂,里面那个你给我听好了!现在知道错了,在哪儿哭哭啼啼,但你刚才还想诬陷我的事情,我可没忘!以后放学路上小心点,别被我逮着了!” 气势汹汹地抛下这句话后,林星洁转身离开。 …… 竺清月惊讶地睁大眼睛,望着一脸得意洋洋的小表情走回来的女孩,就知道刚才教室里的孙小芳等人露出的反应一定令她很满意。 “反正我的名声已经够差了。” 面对班长同学的视线,林星洁耸耸肩,如此回答道。 徐向阳则比身旁的班长同学更清楚:虽然林星洁素有“恶名”,却还是头一回像一个真正的校霸那样威胁别人。 他不希望让她的这份努力被轻视,沉吟片刻后问道: “竺同学,在此之后,你还会再把情书的事情说出去吗?” “当然不会呀。”竺清月回答,“这样太粗暴了,我有我的做法。” “是啊,我想也是。孙小芳好歹和你当过一段时间的朋友,也知道你肯定不会干这种事,所以……”徐向阳说,“现在得知失踪的情书在你手上,她反而会松一口气。” “嗯,的确如此。”她若有所思地回答,“也就是说,小芳在做了坏事之后,反而得到了好处。” “对。” 徐向阳点头。 “我想,让她再担心受怕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坏事。放心,星洁她肯定不会真的动手的。” 竺清月又想去看林星洁,却发现这姑娘已经早早将脑袋转过去了,不让自己的脸被她看见。 “……对了,还有一件事。”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 “竺清月,我想确认一下,孙小芳说那天她看见有人和你约会,是不是……就是我?” 走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林星洁悄悄竖起耳朵。 …… “——当然不是。” 竺同学的表情看上去很惊讶。 “徐同学原来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做出了正确选择啊。” “……什么意思?” 徐向阳觉得感到惊讶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其实,今天早上我之所以会被老师叫去,应该就是因为小芳向他们打了小报告的缘故。” 竺清月开玩笑般说道: “你想想,如果是我和你早恋的话,老师们大可不用那么紧张,不是吗?如果是这种传闻,我就不会急着去找小芳让她澄清了。” “那会是谁?”徐向阳皱起眉头,“那天吃完饭就我们两个出来啊,难不成是孙小芳没看清楚,随便编了个人出来……啊!” 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 “是的,他们眼中的情况,可比一般的早恋还要严重。” 竺清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因为孙小芳午饭是和杨老师一起吃的,然后她又看见杨老师跟在我身后去了小巷,所以有了这种想法……另外,当时因为你走在最前面,她很可能没注意到你。” 原来是牵扯到了“师生恋”的问题,怪不得年级里的其他老师都表现得如此紧张。 “我们当然知道杨老师的下落,但对于学校里大家来说,警方那边的通告还没有发来,杨老师是失踪不明的状况。” “我明白了。不过,孙小芳究竟是怎么联想到这种事的?这未免太离谱了,普通人都不可能会这样想……” 说到这儿,徐向阳又一次回过味来,忍不住咂巴了一下嘴。 “看来,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和我脱不开干系。”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竺清月笑了笑,“我个人觉得,小芳的行为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孙小芳当然不是普通人,因为她才是那个暗恋老师的女生。 意识到自己丢失了那封情书之后,孙小芳心情自然变得十分紧张,她担心自己的事情会暴露出去; 正是在这样的情绪刺激下,她又看到了被附身的杨老师跟踪竺清月的场景,于是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险恶的念头。 可能是出于嫉恨、出于恐惧,出于某种当事人都无法理解的情绪,被自己的忧虑折磨了一段时间的孙小芳,干脆倒打一耙,率先将事情推到竺清月身上。 ……虽然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是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行为,但人在惊慌失措下的思维模式,本来就很难用理性来解释。 “不好意思啊,竺清月。”徐向阳叹了口气,“明明当时你就提醒过的,不该随随便便拆开女孩子的情书啊。” 一直没搭上话的林星洁左看看右看看,一脸困惑,那副眼神仿佛在说“你们俩那天补习时究竟干了啥”。 “不,这和你没有关系。” 竺清月摇摇头。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看你……好像还有别的想法。” 女孩没有隐瞒,轻声回答道。 “是的。我想还是应该先去办公室一趟,说明情况。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就行。” “你说,你不想上台?” 站在办公室外,倚靠着墙壁的徐向阳隐约听见从里面传来年级组长惊疑的声音。 “对。如果老师您是在担心我的情况的话,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少女落落大方地回答道。 “关于谣言,孙小芳同学已经承认是她编造的,而且,同学们都还不清楚具体内容。” “……可是,你为什么拒绝?” “这就是我考虑之后的结果。我认为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竺清月的话头顿了顿。 “我看过那份保证书了,我需要在演讲结束后,在同学面前宣誓保证‘我将在学校期间专注于学习生活,做好学生的本职工作,严格遵守校纪校规,拒绝早恋风气’,然后大家才会跟着做。” “有问题吗?原本就是希望同学们好好学习,才在考试前举行‘誓师大会’……” “有。” 女孩回答得非常干脆。 “——因为我不能保证。” 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和说“我想谈恋爱”没什么区别。在这个无论是学校还是家庭,对待早恋问题堪称谈虎色变的年代,当着老师的面说这种话实在需要莫大的勇气。 但是,当这个女孩真的堂堂正正说出口,办公室里一时间却都陷入了沉默,没有人反驳。 “对不起,让老师您失望了。” “不,没关系……” 年级组长的语气中还带着困惑不解,但竺清月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 女孩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到栏杆边上,对着迎面涌来的新鲜空气深呼吸了数次,随后,竺清月才转过脸来,望向正趴在栏杆上等待的徐向阳。 “谢谢你。” 她说。 第九十二章 当个坏孩子 在等待的过程中,徐向阳将脑袋趴在栏杆上,同时享受着沐浴阳光和轻风拂面的感觉,眯起眼睛俯瞰着楼下排成簇拥状的花坛,与高大茂盛的广玉兰树。 竺清月从办公室里出来后,她有学有样,跟着一起趴了上来。 他下意识转过脸去看她;刚好就在这时,竺清月的视线同样望了过来。两人四目相接的时候,徐向阳突然对眼前这一幕产生了一种即视感。 是的,他曾经像这般和竺清月聊过一次。 发生附身者入侵校园事件的那天傍晚,他本来是跟着班长同学一起去参与学习小组的。结果因为他和林星洁的关系被班主任怀疑,中途被叫到了办公室。 只不过,情况和这回相反,那次是竺清月在走廊上等他。 之后,两人趴在栏杆上谈论了有关于早恋的话题。 虽然距今不过两周,可此刻回想起来,却又像是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头顶落下来的盛烈阳光,让徐向阳的意识恍惚了一瞬,他低声问道。 “谢什么?” “很多事情啊。”竺清月很认真地数了起来,“要谢谢你刚才能及时赶到,阻止孙小芳将师生恋的谣言说出口,谢谢你没有让事情闹大,还有,要谢谢你能在这里等我……对了,林同学呢?” “她和我不一样,先回去了。” 那姑娘可不是那种很有耐心的类型,既然问题解决了,她不可能还有心思在这儿陪着。 更何况——徐向阳心想,林星洁对于竺清月在约定成为朋友的那天之后,就没来找过她的事情,恐怕仍心存芥蒂。 竺清月对着迎面而来的风问道。 “那,徐同学你没有跟着一起离开,应该是有话想对我说?” 徐向阳望着女孩那张平静的面庞,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问题,反而忍不住问道: “竺清月,你刚才这又是在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你不是拒绝了钱老师吗?” 钱老师就是年级组长,是目前校内资历最老的几位老师,还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特级教师。 他们俩刚才谈的是今天早上那场谈话的后续,当时徐向阳借口询问问题进入办公室,在旁边听得很清楚。 “嗯。就是老师他们希望我下周一国旗下讲话的时候,当学生代表上台演讲,主题是‘拒绝早恋’。我觉得很麻烦,本来就是想拒绝的……毕竟时间有限,所以还是尽量早地向钱老师说明了情况,希望他们能找别人代替,仅此而已。” “……为什么要拒绝呢?” 竺清月眨眨眼。 “我说了是因为觉得麻烦……啊,徐同学你该不会是觉得,我之所以拒绝是因为我想谈恋爱?呵呵,你真的这样想吗?” 不,你刚才可是干脆利落地说了“因为我不能保证”啊,我站在外面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但面对少女调侃的话语,徐向阳在沉默片刻后,还是轻轻摇头。 “我觉得,竺同学不是那种会早恋的人。” “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竺清月拍了拍手,表示赞许。 “但就算如此,我还是讨厌他人限制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特别是最近,一旦听见别人要求我做这做那,心情就会变得很不耐烦。” 徐向阳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示意自己能理解。 “好啦,徐同学,你看上去还有心事,快说出来。你会在这里等我,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有点后怕。” 孙小芳要是真的在众人面前将那句话说出口,竺清月的校园生活肯定会受到影响。 或许等以后杨老师的事情公布出来,大家都会知道没有这么一回事,可泼出去的脏水留下的污渍,是没办法如此轻易消除的。 “竺清月,你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我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但孙小芳同学……真的一看很明显是会狗急跳墙的类型啊。” “其实,我还觉得这样正好。” 竺清月望着前方蔚蓝无垠的天空,伸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轻笑着回答道。 “要是谣言传出去,‘竺清月’这个人在大家心目中,就是不折不扣的坏女孩了。这样一来,我和被大家另眼相待的林星洁同学,不就正好就成了一对吗?学校里的人,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会为我们俩的事情感到可惜……不过,别人的目光就算它去!我根本就不在乎。” 徐向阳瞠目结舌,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之前还觉得竺清月的性格有些复杂,不像星洁那般率真,有时候会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现在看来,会这样认为,只能说明他还是太年轻了。 ——对竺清月的想法,他根本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啊! “……那个,我觉得就算你是想和星洁她搞好关系,也根本用不着做到这种地步。” 徐向阳有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要是林星洁听到这番话,想来是不会为竺清月的心意感动,反而会不知所措、甚至觉得害怕。 “这话倒是真的,再怎么说师生恋还是太过激了,”竺清月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如随便找个男同学谈恋爱。以我过往在别人心目中树立的形象,只要告诉大家我在早恋,就足以让人大跌眼镜。” 随便找个男同学…… 徐向阳已经无力吐槽了。 “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啦,你听不出来吗?” 竺清月捂着嘴唇,轻笑出声。 “就算真的要找,肯定找认识的可靠的人,比如说——” “不,这种玩笑就到此为止。” 徐向阳表情严肃,他真希望自己压根没听见这些话,免得班长同学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继续崩坏。 但面对他的这种反应,竺清月却笑得更开心了。 “选择当面对质,还有一个理由,就是我希望能给予孙小芳一个机会。”她又说道,“不论如何,在别人眼里,我们俩还算是朋友?身为朋友,当然希望她能知错就改。如果孙小芳能在冷静下来后接受我的提议,主动上台道歉的话,我觉得自己还是能心无芥蒂地再次接纳她……” “但结果确实,她被我们‘逼上梁山’后,才肯当着大家的面道歉。” 徐向阳说,还偷偷瞥了一眼竺清月。 女孩的脸上似乎不曾有伤心或是失落的迹象,但他本来就不觉得自己能靠眼神或是表情就猜出竺清月的想法。 “是啊,这样我就可以做决定了。我确实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努力和班上的同学们都搞好关系,努力成为大人们心目中的乖乖女,甚至……” 松开抓着栏杆的双手,伸了个懒腰的竺清月发出一声轻快的“哈”,好像将胸中的沉郁之气全都一口气吐出来似的,对着徐向阳说: “——从现在开始,我决定当个坏孩子。” “……” 徐向阳的确已经发现,竺清月的说话和行为的方式,都和以往有点不太一样了。 因为在这一周的时间里,他们两人没有太多机会彼此接触,徐向阳才会没能注意到;而当他和她像这样面对面地谈话的时候,徐向阳很快便察觉了女孩身上一些细微、却又十分鲜明的改变。 这种改变是好是坏,目前来看谁都说不准;徐向阳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评判。 不过,他觉得如果是朋友的话,这个时候就该说…… “我支持你。” “谢谢。” 女孩微微一笑,又接下去说道。 “另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我都没有想要和谁谈恋爱的想法。我想,理由你很清楚。” “……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早恋会影响学习啊!” “等等,这个理由听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像‘坏孩子’啊!” “我说的‘坏孩子’,是指不听大人的话,可不是说要对自己不负责任。” 竺清月朝他摇了摇手指,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再说了,我其实还是挺喜欢学习的。正因为有些事情我现在可以不在意了,所以作为替代,有些事情我会比以前更在意……啊,对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双手放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仔细打量着徐向阳的脸。 “徐向阳,那天你不是说你将我看作是需要超越的目标吗?从那时开始,我就一直很在意一件事……” 那双凝视着他的瞳孔熠熠生辉,神采照人。 “你啊,难道真的有信心胜过我吗?” “有。” 徐向阳回答得毫不犹豫。 竺清月的试卷常常被老师们当作范本,教导大家解题思路;而借此机会,他根据前几次的考试分析了两人的学习水平。 毋庸置疑,两人间确实存在差距。 而且不止是徐向阳,以前成绩单上的所有学生,那些名列前茅的好学生们,其实和竺清月都存在客观层面的差距。 否则,这位女孩不可能始终稳坐全校第一的宝座。 但如果就因为存在差距,在战斗还没开始就失去了挑战的决心,那才是彻底失去了胜过对方的可能性。 “……很好,那我现在可以回答你那天的话了。” 竺清月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随后她露出比往常还要可爱好几倍的笑容,一排洁白整齐的贝齿在午后阳光下闪闪发亮。 “——徐向阳,你的挑战我接下了!” 徐向阳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对方话语间真正的意思,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 比起早恋,确实是和朋友一起在学习上展开竞争更有趣,不是吗? 这天傍晚。 今天是周五,放学铃声响起后过去了将近一个钟头,路上零零散散有几个背着书包回家的高中生,不像平日里那样热闹。 孙小芳低着头,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但和往常不同,她不是一个人,也没有和自己的朋友们一起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年轻男人。 其中两个是大学生年纪,剩下那个感觉都已经工作几年了。 孙小芳在离开学校前,给自己在附近上课的表哥打了电话,希望他能送自己回家。 原因无他,无非是今天她在竺清月的要求下上台说出真相并道歉后,又遭到了林星洁的言语威胁。 虽然对方在抛下那句话后就离开了,再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过,但孙小芳却越想越害怕。 孙小芳的胆子本来不该这般小,可是一想到那个长发女生的眼神,她就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表哥和他的同伴们姗姗来迟。不过在看到亲人到来之后,孙小芳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麻烦大家了。” “没事没事,反正顺路嘛,正好去看看叔叔最近如何。” 表哥笑着摆了摆手。 “对对,别放在心上,你哥和我们关系都很好,你也相当于我妹妹了。” 话虽如此,孙小芳表哥的两位同伴表情都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朋友在让他们帮忙的时候只说了“是要去保护我妹妹,一个女高中生”,却没有仔细形容过其妹的样貌体格。 这两人和孙小芳表哥眼神交流间透露的意思,无非是“你妹妹真的需要人保护吗?”之类的。 孙小芳并没有注意到他们间的无声对话。 女生只是低垂着脑袋,默默地往前走着。 不止是担心林星洁真的会如她所威胁的那样前来教训自己,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对她这个年龄的年轻人来说都是颇为沉重的回忆。 “说起来,小芳啊,那个威胁你的人是谁?真的是一个女生吗?她有没有说要找人来?” “……没有。” 孙小芳摇摇头,回答的语气很急迫。 “但她一个人就够了!她很厉害的,会武功,这是我亲眼见过的——” 男人们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你放心好了,我们心里有数。” “现在高中生不得了,小女生都那么嚣张……” 孙小芳闭上了嘴巴。 她知道自己空口无凭,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除非让这群人亲眼见识到。 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不希望真的有机会遇见。 这个念头刚在孙小芳的脑海里浮现,她的脊背上升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她感觉到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怪物,正和自己擦肩而过…… 第九十三章 坏孩子的做法(全订福利已出,求波订阅~) “吓?!” 孙小芳连忙转过身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屋檐投落下来的连绵阴影不断地往视野的尽头延伸。 此时已近黄昏,天色逐渐变得黯淡。路灯还没有亮起,漆黑的夜色逐渐遮盖了城市的大地。 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晚餐,有白色的烟气袅袅升起,食物的香味从窗户里透出来,孩童们在大人的招呼下从附近捉迷藏的地方走出来,欢呼着跑回家。 ……但这些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景象,却距离他们目前所处的这条街道异常遥远,模糊的声音和气味都是隔了几条街传过来的,反倒更衬托出这条小巷内环境的清冷寂静。 他们不是故意要沿着这里走,只是回家路上总是会这样一条鲜有人居住、显得格外安静的道路,仅此而已。 孙小芳早就走习惯了,平日里不会有任何感触,可此刻,她的心底却升起了一阵异样感,就像看见了无数条毛毛虫在面前蠕动……麻花辫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我说表妹啊,你干脆主动点?” 身旁年轻男人突然说道。 “你要老是真怕她打你,我可以保护你一次,总不能天天陪你?要我说啊,直接找机会教训她一通就好了。” “对啊,我们都可以找人来帮忙的。” 另外两人随声附和。 孙小芳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我……” 但她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男人的这句话,就像是触及到了某种机关,原本走在众人后方的表哥,突然闷哼了一声倒下去。 “怎么了?” 表哥的两位同伴慌慌张张地转过头来。 孙小芳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然后,她看见了—— “唔……!” 第一个人像是脑门被一柄看不见的铁锤重重砸了一下,和表哥一样,直接倒了下去。 “啊啊啊——!” 第二个人的反应更快,他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虽然看不清袭击者身在何处,但第一时间就做出了转身逃跑的举动。 然而,他却因为一时间的惊慌失措而摔倒在地。 孙小芳完全没办法做出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拖入了屋檐底下延伸出来的阴影里,仿佛是被某种巨兽的爪子一把抓走…… ——逃! 在为眼前的诡异场景感到毛骨悚然的同时,她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唯一的念头。 她咬紧牙关,努力驱动着身体,迈开步伐踉踉跄跄地朝道路尽头冲去。 然而,还没等孙小芳跑出几步远,她便感到好像有某种体型庞大的、冰凉且像是长满了毛的东西疾速赶来。 她被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个磕绊,身体失去平衡,额头和鼻子都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不……不要…… 那一瞬间,她几乎动弹不得。 孙小芳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冒起了金星,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出来,视野昏沉。 与此同时,身后的追过来的“东西”已经追上了她,一点点靠近趴在地上的孙小芳。 孙小芳俯趴在地上,没办法转过头来看清楚那东西的具体样貌,只是心底本能般升起了飕飕寒气,感觉追过来的东西完全不像是人,它正伸出某种像是肢节般锋利的东西,慢慢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孙小芳浑身绷紧,害怕到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小芳,你怎么在这里?” 就在这生死关头,孙小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阵劫后余生般的惊喜充斥了她的内心。 孙小芳努力抬起脑袋,双手支撑着地面,让上身从地上爬起,往前方看去,一个穿着校服的苗条身影,好像正静静地站在这条道路的尽头。 “清月……清月!” 她很快认出了这个女孩的脸,忍不住大叫起她的名字来。 背着书包的短发女生慢慢走到孙小芳身前,蹲下身来,朝她伸出了手。 “小芳,你怎么在这里?是摔倒了吗?” 班长同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像是泉水般沁入心田,原本害怕到瑟瑟发抖的孙小芳,差点没感动到哭出来。 同时,她又想起了今天下午的事情,内心惭愧不已。麻花辫姑娘一把抓住了竺清月的手,像是找到了依靠,磨蹭着靠近对方。 “后面……有东西……” “别害怕,别害怕,没事了。” 孙小芳没有抬头,但她只是听着那令人安心的平静语调,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真的慢慢放了下来,紧张的情绪得以缓解。 竺清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拉着孙小芳的手用力一拽。等两人一起站起身后,竺清月自顾自朝着面前的小巷走去。 “等、等一下……我们快逃!”孙小芳身不由己地往后方走去,她又一次畏惧起来,连忙惊慌失措地大喊道,“后面,后面有东西正在追过来!” “嗯?是什么呢?” 竺清月却完全没有听她告诫的意思,反过来紧紧抓着她的手,就这样拉着踉踉跄跄的孙小芳,两人一起又重新回到了那条小巷。 孙小芳手脚都在发抖,却不敢一个人逃跑,只能望着班长女孩的侧脸发呆。 “这几个人是……” 竺清月很快注意到了屋檐底下横七竖八躺着的那几个年轻男人。 “是,是我的表哥和他的朋友,但是刚才突然就……”孙小芳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感觉一切都像是一瞬间里发生的……” 竺清月蹲下来,似乎是仔细观察一会儿,又将手指放到他们的鼻子下面,测试了一下呼吸。 “全都昏过去了。不过呼吸还算平稳,身上没有看见失血的痕迹。”她转过头来说道,“别担心,情况不是很严重。” “还有,你说是有谁袭击了你?但我没有看到。” “那个,会不会是……” 孙小芳当然不可能联想到什么看不见的怪物啊幽灵之类的,她想到的袭击者只能是人,只不过,能做到这种诡异事情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孙小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当时……今天中午的时候,一班那个林星洁不是威胁我,说要教训我一顿……” “不,怎么会呢。”竺清月忍不住笑了起来,“林同学现在还在学校里呀。” “是、是吗?” “当然,因为那个叫徐向阳的男生还在啊。”她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他是林星洁的朋友,两人总是在一起的,你不是和我说起过这两个人的八卦嘛,难道不清楚吗?” “是,是的,我知道……”孙小芳喃喃着,陷入了困惑之中,“所以,所以不是她,那到底是……” 竺清月看着一副神思不属的麻花辫姑娘,她突然轻笑起来,低声说道。 “——说不定,小芳你是遭报应了。” “……啊?” 孙小芳有点迷茫地抬起头。 “因为你做了坏事啊。” 黄昏时刻总是如此短暂,天色很快变得愈加暗沉。女孩的脸正好被阴影所遮挡,只有那双清澈的瞳孔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小芳,你去找这些人来,难道是心里怀着报复谁的想法吗?” “不不不!”孙小芳吓了一跳,“当然不会。” “是吗?那就好。”竺清月点点头,“千万别再有坏念头了,不然说不定会有更严重的报应啊。” 对方好像在说很荒谬的事情,语气却又很严肃。 “还会……再发生?” 孙小芳却只听见了这一句话。 “是啊。如果你不改变的话,有一次当然就会有第二次。” “那种事情……” 望着一脸认真的竺清月,孙小芳觉得有点好笑,但就在这时,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动又一次从背后响起,就像是昆虫在玻璃上爬动的响声放大了上百倍—— “不对!我,我真的后悔了!别再来找我了!” 孙小芳被吓到声音都变尖了,下意识地大叫起来。 “清月,你有没有……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她的脑袋已经彻底混乱了,急到差点哭出来。 “对了,真的很对不起!关于我传你的谣言的事情,实际上是我喜欢杨老师,徐向阳给你的那封信就是我写的情书!但我却对老师们说了那种谎话……” “你不是已经在大家面前道歉过了吗?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没有再追究你的意思。” “等、等一下!我该怎么办啊!” “小芳,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东西?” 孙小芳本能地意识到,那种声音很可能是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因为对面这位女孩分明神色如常,对自己惊慌失措的反应表示难以理解。 难不成,真的是—— 孙小芳越来越害怕了。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也是啊。明天见。” 竺清月说完这句话后,一脸微笑地朝她摆了摆手,似乎是直接准备离开了。 孙小芳下意识地走上前,拉住了她的袖子。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别让竺清月离开,留下自己一个人。 “……你……你能保护我吗?” 尽管她自己都觉得厚颜无耻,但孙小芳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们,我们不是朋友吗?” 竺清月蹙起眉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芳,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这个资格吗?” “我……我已经认错了啊……” “我给过你机会了,小芳。”班长的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生气或是难过,“但你亲手把我们俩的友谊舍弃了,不是吗?” 竺清月伸出手,一根根将孙小芳抓着她衣袖的手指掰下来,让对方的手慢慢滑落。 伴随着她的动作,孙小芳的身体亦变得一点点僵硬起来。 “我……我不要……” 孙小芳绝望地注意到,她又一次听见了那个窸窸窣窣的诡异声音。 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渐渐模糊了她的视野。 而在前方不远处,竺清月转身离开的身影,好像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意识到自己真的被抛弃了,眼前一黑,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在地上。 要是我没有做那种事就好了……孙小芳从未有过如此痛彻心扉的后悔体验。 来自身后的某种威胁,她连看都看不见,却分明能感觉到有东西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是自己的幻觉吗?可是,那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却又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不得不感到畏惧和绝望…… “——不过,就算不是朋友,只要能乖乖听我的话就行了。” 就在这时,竺清月的声音却从她的头上传来。 她……原来她没走! 孙小芳心中狂喜,猛地抬起头。 站在她面前温柔浅笑的短发女孩,在此时的她眼里简直就像沐浴在月光中的女神。 “只要你肯听话,就不会有问题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班长同学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微微俯下身,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就像是在对待路上冲过来围着人腿一边来回打转一边汪汪叫的狗。 “真的吗……?” 孙小芳喃喃自语,她的心中又一次被希冀所充斥。 竺清月没有说话,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 而孙小芳很快就注意到,那种古怪的、恐怖的响动……竟然真的正在一点点远离她! 最后,背后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小巷又恢复平日里的安静。 “谢谢你!谢谢你……” 孙小芳整个人瘫软下来,喜极而泣。 “你看上去没事了?” “是的,我……” “那就站起来。” 居高临下的竺清月轻声说,传入孙小芳耳中的声音却显得如此清晰。 “是……是,我知道了。” 孙小芳不敢再说反驳的话,乖乖站起来。此刻的她,看上去就像是跟随在竺清月身后的侍女一样。 …… 竺清月随口安慰了孙小芳几句后,再度转身离开。 虽然对方看上去一副很不舍的样子,但却没敢开口阻止,目送着她远去。 女孩离开这条小巷,没走出太远,却又停下来,抬头望向旁边的房屋。 莽莽暮色下,一头蜘蛛怪物从屋檐上窸窸窣窣地爬过,头颅位置是一张狰狞的人脸,血盆大嘴,獠牙突出。 那正是孙小芳听到的来自背后的声音的正体…… ——哎,现在的我,是真正意义上不折不扣的“坏孩子”了? 竺清月朝着天空伸出手掌,注视着自己晶莹如玉的手指。 一轮银盘正悬挂在清冷的夜色中,洒落下来的朦胧光亮落入她的瞳孔中心,照亮了女孩嘴角的一抹微笑。 第九十四章 她们俩的初次交谈 时间来到了周一。 每个周一早晨是升旗仪式,周二到周五则是跑早操。 按照不同年级和班级整齐列队的千余名学生,将这片坐落于绿茵场附近的操场塞得满满当当,一眼望去,人山人海。 不远处的高台上红旗招展,几个校领导站在旁边,底下表情严肃站成一排的是护旗队的成员们,而站在高台中央,正对着话筒的则是一位男生,他略显紧张的声音回荡在人群上空。 徐向阳站在一班的队伍里,很快觉得无聊了,开始左顾右盼。 他往身后一看,发现站在女生队伍尾部的好友同样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林星洁低着脑袋,好像正踢着脚边的小石子玩,柔顺的长直发在她身后摇来晃去,就像是尾巴。 徐向阳只觉得她的小动作很可爱,会心一笑。但他很快就注意到,班主任正从队伍后面走上来……他连忙绷紧脸,将脑袋转了回去。 升旗仪式的时候,在班级队伍里巡逻,看看有没有人做小动作等等都是班主任的职责。一旦被发现了,免不了后脑勺要被呼上一巴掌。 这个时候,徐向阳的脑海里突然又升起了另一个念头:他想看看竺清月究竟在做什么。 但徐向阳的视线在左右的队伍上逡巡了好一会儿,发现五班究竟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明白。 在他的记忆里,和林星洁正好相反,竺清月一般站在五班列队的最前面。 就像她们两人在学校里给人们的印象,一个是受欢迎的优等生,一个是孤僻的不良少女,在人们眼中,就像是一个站在向阳处、一个背阴处,是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人。 恐怕没有人能想得到,这两人会是朋友。 虽说迄今为止,这两人的关系并没有真的熟络起来,仅仅是名义上的朋友,但在徐向阳看来,两人间的关系变得密切起来是迟早的事情。 因为,她们双方都在渴求着和同龄人的对等关系,这点身为旁观者的徐向阳再清楚不过。 ——说起来,要是没有他在的话,这两人会不会认识呢? 他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过去的林星洁不会有这个心情去了解别人,但听竺清月的意思,她是好像很早以前就开始关注林星洁了; 只是直到最近,竺清月才踏出那一步。 要是在这个过程中,没有自己,她们两人会有认识的机会吗? 徐向阳浮想联翩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答案。 而或许答案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世界上唯一无法改变的事情就是历史,有些时候,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本来就不会有“如果”……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思考这种貌似高深的问题太无聊了,不如想点更有实际价值的,比如说该如何拉拢她们间的距离。 林星洁是心里有这个想法,嘴上却不愿饶人;而竺清月虽然嘴上是挺主动的,但在实际行为中却老是若即若离,让人搞不懂她在想啥。 唉,高中生涯可是很短暂的呀,这俩姑娘要是再不抓紧时间,等到她们真正成为朋友后,共处的时间说不定就所剩无几了。 真让人着急啊……徐向阳发出了老父亲般的感慨。 此时,一眼望去,左右两侧都只有黑压压的人群,大片攒动的人头向着操场尽头延伸。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绝大部分学生都脱下了蓝白色的运动装,换上了白衬衫+黑色长裤的校服打扮。 虽然很朴素,但要是从高台上往下看,白衣飘飘,整齐划一,说不定会觉得是一道靓丽的青春风景线…… 不,应该还是不可能。徐向阳突然想起了那天在补习学校时,竺清月身上穿着的衣服,像是小西装,又像是有些洋气的学生制服,那样才叫漂亮。 以红色为主基调的上衣和百褶裙,搭配黑色长袜,端庄又不失可爱,和班长同学大家闺秀的乖乖女气质很搭。 当然,按照本人的说法,她现在已经不是乖乖女,而是坏孩子了。 不过在旁人眼里,现在的竺清月和过去并无区别,依旧是那个待人处事都很出色的完美班长,好不容易来一场早恋传闻,结果还是假的…… 在队伍里站久了,徐向阳开始觉得燥热,背上隐隐有了汗意。 他拿手当蒲扇,在嘴巴边上扇了扇。 头顶的阳光渐渐刺眼起来,要是在夏日底下站的久了,很容易被照得眼前发晕。 不仅如此,拥挤的队列、到处都是人的环境,同样是让人感到闷热和不舒服的重要因素。要是天气再热一点,甚至会觉得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了。 在这种时候,唯有自人群缝隙里偶然间吹过的一阵凉风,尤其叫人遍体舒畅,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台上的演讲依旧在持续着,高台下方的黑板上写着“专心学习,拒绝早恋”的粉笔字样,后面还有三个大大的感叹号。 其实对于在十五中这样的学校里就读的学生来说,早恋注定不会是普遍现象,徐向阳觉得大家和自己一眼,往往都只是旁观者、倾听者,而不是亲身经历者。 如果只是听同龄人聊聊这方面的八卦,那还挺有意思的;但要是家长老师们总是一脸严肃地在耳旁念叨“不要早恋不要早恋”,可就不那么受欢迎了。 大热天还要在操场上列队,站在人群中央当雕塑,本身就不是一项招人喜欢的活动,再加上台上男生的棒读,更让人不耐烦。 或许只有时不时从喇叭里传来尖锐和刺耳的鸣叫,才能强迫学生们抖擞起精神。 徐向阳的视线来回扫视,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免得心情变得更加烦闷。 偶尔会看到别的队伍里的不认识的学生,同样正在不老实地左顾右盼。两人的视线交汇,往往相视一笑,便颇有默契地移开眼睛。 有时候还会有人给你悄悄打手势,提醒你老师过来了,结果却没料到自己这边的班主任同样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高台上。 代替竺清月国旗下讲话的,同样是个熟人,就是五班的那个郭子轩。 能被老师指派向全体学生做报告演讲的,要么是在最近的各类竞赛里拿到名次,要么就是像他这样学习成绩好,又听话的学生。 其实在竺清月之后,按照成绩顺位就该是徐向阳了,他甚至都打好了腹稿。但徐向阳并没有被叫到办公室里去。 他考虑过理由。目前是由年级组长暂时代替“失踪”的杨老师的位置,担任高二五班的班主任,所以他应该会直接在自己班的学生里找。 此外,还有另一种可能性:或许是因为老师们觉得根本没有询问的必要。毕竟就连竺清月都明确表示了拒绝,像徐向阳这样的校内早恋重大嫌疑人就更不用说了…… 脑袋聪明的孩子有时是最不好管教,老师们只能在私下里感慨一句“世风日下”了。 唉,所以才说谣言害人啊!徐向阳心想,要是老师们来问,他绝对会二话不说答应下来,然后写上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讲稿。 那他现在就不用站在又闷又热的队伍里,忍受太阳光直晒了…… “好,升旗仪式到此结束,请各班按次序退场。” 他正胡思乱想间,喇叭里传来老师的声音。 操场上的学生们开始熙熙攘攘地退场,到处都是喧闹鼎沸的人声,通往教学楼的入口很快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徐向阳等在原地,却没有看见林星洁的身影。如果是平时,她应该会往自己这边走。 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眼尖地瞥见竺清月的背影。班长同学正沿着另一条路离开,好像不准备回教室。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上去……不,肯定不该,他又不是跟踪狂。 他盯着对方脊背的视线,很快被女孩注意到了。 人群渐渐散去后,竺清月静静地走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像是正在悠闲散步。 她转过身来,目光锁定在徐向阳身上,微笑着朝他做了个招手的手势。 这是……让我跟过去? 你让我过去就过去啊?徐向阳想,竺同学看起来还真游刃有余,明明说好要接受自己的挑战的。 对于徐向阳来说,和朋友在学习上相互竞争的感觉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让他整个人都燃起来了,简直热血沸腾—— 然而根据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对方仍然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悠闲态度。 徐向阳从来没见到竺清月在课间休息期间学习念书,一般都是和同学们聊聊天说说话;就连那个孙小芳,她都能很自然地相处。 这就是强者的自信吗? 不过,竺清月越是放松,便意味着自己越有机会在这个过程中追上彼此间的差距,只要他付出充分的努力。 比方说——对,此时此刻他就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校园闲逛上,而是应该赶紧回到教室里,准备下一堂课的内容。 徐向阳心里这么想着,双脚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迈开,乖乖跟了上去。 十五中里最高的位置是在哪里? 答案当然是教学楼天台。不过,那里自然是不可能让人上去的,实际上绝大部分学生在这里读了三年书,估计连天台的门都找不着在哪儿。 不过,还是有能用来替代的地方的。 竺清月步伐不紧不慢地穿过走廊,走上实验楼的四楼;徐向阳和她隔着一层楼的距离,默默跟着。 离开教学楼后,路上遇见的人就越来越稀缺,直到一个人都见不到为止。 实验楼本来就只有上活动课的时候才会有学生来,档案室和材料室还有几个老师在管着,大部分时候教室里都是空空荡荡的;而四楼更是人迹罕至。 从天窗洒落的阳光,在漫长幽寂的走廊上洒下点点光斑,仿佛打碎了一地的琉璃瓦。 林星洁就伫立在走廊的那一头,默默地注视着从楼梯上走上来的竺清月。 旁边的窗户大大敞开,窗旁的女孩白衣黑裤,她站在光线幽暗的深处与暖意洋洋的走廊交界处,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在风中轻轻摇曳。 徐向阳跟在班长同学后面,在看到林星洁的那一刻就恍然了。 原来如此,她们俩总算是要正式谈上一回了吗? 这就和他预测的一样,迟早会有这种发展的。 ……呃,不过既然是两个女孩子间的谈话,他是不是不好在一旁偷听? 他在走廊转角处站住脚,注视着竺清月走到林星洁跟前,只听长发姑娘张口,清脆悦耳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在空旷的走廊间回荡。 “你终于来了。” “我来了。” 听到这一来一回,徐向阳差点没笑出声。 ……干嘛?这是模仿古龙小说里的高手对决吗? 竺清月先不论,他以前就觉得林星洁风风火火的样子挺有武侠小说里的侠女风范…… 两位女孩站在那儿聊了几句,林星洁突然歪过身子,视线紧盯着那个站在楼梯边上露出大半个脑袋的男生。 “向阳,你站在那儿干嘛?” “啊?” 徐向阳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站在那儿“偷听”被发现了。 其实他也没想藏着,毕竟是竺清月邀请他来的,只是不知道该啥时候入场。 “呃,我过来没事吗?会不会打扰你们?” 徐向阳的表情有些尴尬地走过来。 竺清月摇了摇头,笑容平静地回答道: “当然不会啊。” 而林星洁则是抱起双手,表情略显不满。 “蠢问题,我有什么可瞒你的?” …… “竺清月刚刚和我坦白了一件事。” 等到徐向阳走到两位女孩身边,林星洁像是打小报告似地率先对他说道。 “被附身者入侵校园那天,我们俩不是送她回家了吗?其实事情没有结束,到了那天深夜,那头怪物真的找上门来了,结果害得她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 徐向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吃惊地看向班长竺清月。 而班长同学却还是那副平静的笑容,微微点头。 “是的,它在我床下呆了一整晚。” 第九十五章 麻烦的朋友 “当时我是躺到床上后才发现它就在房间里的,根本不敢下床,又没办法联系别人。” 竺清月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杀了呢,最好的结果都是被掳走。但最后却是那家伙在床下呆了一晚上,直到凌晨才离开,害得我根本睡不好……” “等等等等,你先等一下!” 徐向阳忍不住按住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举起手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对方话语中蕴藏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他之前就有过猜测,认为附身者入侵校园的袭击目标是竺清月,后来因为鬼屋老人的二次登场,便将这个猜想搁到了一边;但就以竺清月所说的这起事件的后续来看,那个附身者一开始原来真的是冲着班长去的? 而且,那个怪物居然在竺同学的床底下呆了一晚上,啥也没有做,难不成仅仅是为了监视?这未免太诡异了一点…… 不,不对,怪物的事情甚至可以放在一边,眼下最令他困惑的问题是—— “你第二天的时候,没有和我说起过这件事?” “对。” 竺清月微微颔首。 “也没有对星洁说起过?” 两位少女同时点了点头。 “所以,到了第二天晚上……” 徐向阳还有点难以置信,试探性地做出询问,而女孩亦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是的,那个人晚上又跑到我床底下,呆了整整一晚。和第一天一样,它好像只是个监视者。”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还叫保安来看过情况,后来我意识到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发现怪物入侵的痕迹……” “——那你在学校里碰见我们的时候为何不说?!” 徐向阳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旁边的林星洁用力地上下晃动脑袋,同样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时候,徐向阳突然回想起来,在那几天里,包括补习学校那时,竺清月的精神状态看上去确实很不好,她那张光洁亮丽的脸蛋上有了黑眼圈,休息了几天才恢复过来。 他还以为是竺清月因为入侵者的事情担心过头了……不,和怪物隔着一张床板睡上一整晚,确实不可能不担心,但程度上的差距未免太远了?! “你完全可以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说出来的,我们俩肯定会想办法帮你。不是说一定就会解决,可是总比……”徐向阳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有点头疼地说道,“……总比第二天晚上又老老实实回家,和怪物待在一起睡一宿要好。” 不如说,这真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藏身在床底下的怪物,和明知道这件事会再次发生却还能躺上那张床的班长同学—— 徐向阳一时间都搞不懂哪边更可怕了。 “本来确实有想过请求二位的帮助,但后来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放弃了。毕竟你们已经救过我一次。” 在徐向阳的记忆里,竺清月当时确实表露出过为难的情绪,但那时候的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到,居然会是因为“不好意思说出口”这种理由。 “总之,”竺清月对于两人的惊讶似乎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那时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 “有哪里不一样?”徐向阳有点好笑地反问道,“因为现在的你已经不害怕区区怪物了?” “因为那时候的我们还不是朋友。”她说,“对抗怪物毫无疑问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我没有理由让只是同学关系的同龄人去冒生命危险来救我。” 听起来倒是有点道理。可是…… “就因为这个?” 徐向阳的态度很严肃,他直视着竺清月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这很不合理。 怪物的威胁和死亡的恐惧都是实实在在的,它能很轻松地控制一个人的心灵。 对于一个劫后余生的人来说,强烈的生存渴望将会驱使他行动,不能说一定就会变得不择手段,但一定会努力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是啊。” 竺清月的回答毫不犹豫。 “——我觉得你根本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一旁默不作声的林星洁终于开口了,她纤细的眉头几乎蹙成一团。 “……听到这种理由,没有人会觉得高兴,或者认为你善解人意。起码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女孩的语气颇为冷淡,“我只会认为你很不正常。” 徐向阳赞同地点点头。 竺清月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林星洁的脸。 “其实,我本来是不打算说这件事的。但是,你们俩却一次又一次帮了我的忙。而嘴上说着要成为朋友的我,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往前踏出一步,没有做出任何贡献……所以我觉得,除去有必要保留的秘密之外,我需要做到对二位坦诚相待。” 说到这里,她有点害羞似地笑了起来。 “其实学校里的大家都不知道,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别扭,又很麻烦的人。” 竺清月本人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在说:后悔了吗? 你们两人那天答应成为我的朋友,现在有在感到后悔吗? ……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面相觑。 “……不,你只要以后别再像这样瞒着我们,我倒是无所谓。”徐向阳咳嗽了一声,“性格再麻烦的人我都……唔!” 林星洁很及时地给了他的腹部一记不轻不重的肘击,然后扭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当然不会有意见,反正都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别人又没办法干涉。” 她随后又问道: “然后呢?竺清月,你叫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这种事?” “当然不是。” 班长同学摇摇头。 “我刚才说,自从成为朋友以来,我好像还从未帮二位做过什么,一直都是你们在帮我的忙。我在想,总该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到的?” “啊~原来是想帮忙呀。” 林星洁眯起眼睛,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容既可爱又狡黠,就像一只偷到了米的小狐狸。 “正好,我确实有点事儿想对你说。” “是什么事呢?” 竺清月一脸好奇。 在徐向阳神情古怪地注视下,她伸出手臂,放在竺清月的肩膀上,摆出一副颇为亲热的态度说道: “最近呢,人家手头有点紧。” 她一边笑嘻嘻地说着,还一边做了个搓手指的标准姿势。 “不知道清月你可不可以赞助一点呀~” 完全是小混混勒索时的台词啊! “我知道了。” 竺清月表情沉静地点点头,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枚绣着小狗图案的可爱钱包。 “请问,你大概需要多少钱呢?” 她拉开拉链询问道。 “让我看看啊。” 林星洁轻咳一声,双手插入兜里,直接将脸凑过去。 “好,请自己拿。” 竺清月态度很大方地敞开钱包让她看。 “不用太多,只要一点点……哇,你里面放的钱也太多了!你这是打算先给学校十年学费吗!” 徐向阳忍不住捧住了自己的额头,大大叹了口气。 要是这时候有旁人在场,肯定会觉得眼前这一幕是乖乖女给不良大姐头进贡的场景…… 林星洁咽了口唾沫,双眼都快冒出金钱符号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我能不能随便抽一张出来……” “不不不,肯定不行!” 徐向阳连忙阻止了这场罪恶的交易。 顺便一提,他恰巧(真不是故意地)瞥了一眼竺清月手里的钱包,结果看到一大叠红色的百元大钞…… 就连锦江市这样在全国范围内经济相对发呆的沿海城市,市区内的居民们年平均收入才过万元;对于出身普通家庭的学生而言,能从爸妈那边捞到点零花钱的人都不多,而竺同学那个小钱包里装着的,差不多是普通职工几个月的工资了,这不禁让徐向阳暗自咋舌。 老实说,他以前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一幕,就算是那种戴着金链子的社会大哥角色,一脸嚣张地拉开黑色公文包,露出里面一叠叠红票的场景;但从来没想过类似的场景会出现在一个女高中生随身带着的小狗钱包里…… 不愧是能住锦江苑那种高档住宅区的人,果真是个小富婆。 林星洁“嘁”了一声,嘴上说着“干嘛?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又不会放在心上”,一边乖乖收回了手。 “话说在前头,竺清月。” 长发姑娘将手放回嘴边,轻咳一声,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往那个可爱的小狗钱包上飘。 “我是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就足够好了,没有什么缺的,所以你也不用想着讨好我。” “这可不是讨好呀,而是互帮互助。” 竺清月笑眯眯地收回自己的小钱包。 “不过,相比起钱财,我确实还有‘更好的东西’可以拿出来分享,对星洁你来说也更合适。” “……什么?”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只要能好好念书,将来靠上一个好学校、找到一份好工作,才能称得上前途远大……” “你,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星洁从这段听起来有点耳熟的话语中嗅到了很不妙的气味,那双漂亮眼睛瞪得大大的,颇为警惕地瞪着对方。 “还用得着我来说吗?我相信在这段时间里,徐向阳不止一次和你提起过这件事。” 竺清月笑容满面地说道。 “——这周四就要月考了,得抓紧时间做最后突击。最好能在这两天里,让你的学习水平再上一层楼。” “……” 林星洁愣在原地,那副呆呆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事儿究竟是怎么扯到我身上的?” “放心,在这个过程中我会帮你的,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帮助朋友的最好方法。” “不行,我不——” “太好了!”徐向阳一脸惊喜地打断了她的话,“竺清月,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那当然。”竺清月无视了林星洁的抗拒,回答道,“其实我早就有考虑过。那天不是你说了要帮忙看看情况吗?实际上在那之后,我就有尝试为林星洁同学量身定制一份学习计划。” “你居然真的做了啊。” 徐向阳很欣慰。 “太好了,回去后请让我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可以直接用上,反正按照老师的说法,这两天都是自习课。” “我都说了,我不同意——!” 林星洁在旁边很不满地大喊起来。 ……话虽如此,最后还是以公平投票的方式,二比一得出了结论,林星洁只能垂头丧气地接受即将被竺清月教导补习的事实, “等、等一下,”长发姑娘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转过头来对徐向阳说道,“那天晚……呃,从上个礼拜开始,你不是就已经帮我安排好学习计划了吗?所以,到底是要听你的还是听她的?” 假如有一天,身为学渣的你遇到了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教你学习的机会,而且他们两人都是你的朋友,都保证会尽心尽力教到你,你到底要选哪个? 答案毋庸置疑,自然是—— “当然要双管齐下。” 徐向阳很认真地回答道。 就在刚才,他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并且越想越觉得事情很完美。 他们俩若是在教室里呆在一块儿,很容易引起学生和老师的注意,而在别人的目光中是很难学好的,最近又撞上了学校严抓早恋的当头……虽然他们俩清者自清问心无愧,但还是小心为妙。 于是正好,白天的时间就让竺清月来负责; 而到了晚上,竺清月不在,则是徐向阳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你,你说什么……” 林星洁的表情这回彻底灰暗下来。 “没事的,就算再辛苦,也就是辛苦那么几天而已,撑撑就过去了。” 徐向阳学着老师的口吻安慰道。 “马上你就能在下一次考试一鸣惊人了,难道你就不觉得高兴吗?”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女孩有气无力地抱怨道,“这两天光是按照计划学,就已经很辛苦了,我早就快被你榨干了啦……” 第九十六章 赢不了 先不论那边正抱着脑袋碎碎念,浑身上下都被一股忧伤氛围笼罩的林星洁,竺清月走到他身边,小声问道。 “徐向阳,这样安排真的没问题吗?” “……嗯?” 徐向阳正在考虑,他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一脸认真的竺清月。 “其实,星洁的事情你完全可以交给我。” 她将手按在胸口上,做出保证。 “有我帮忙的话,应该绰绰有余了。” “……你倒是很有信心嘛。” “和是否自信没关系。我已经看过林星洁做过的几份试卷,对她而言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查漏补缺,巩固对知识点的掌握,这样只要在考场上的发挥再出色点,肯定能在下一次的考试里获得飞跃性的提升。我相信以林同学的个性和心态,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看她滔滔不绝的样子,徐向阳心中想道,看来她说自己喜欢学习,真的不是说谎。 说到一半,竺清月自己都意识到有点跑题了,很快将话题转回来。 “我们俩昨天不是说过,要好好在考场上一决胜负吗?虽然我的话可能听起来像是在自吹自擂……” 竺清月看上去有点犹豫。 “但是,你如果真的想要赢我,就需要更加全神贯注的努力。” “这我倒是不否认。” 徐向阳笑了笑。 有超越目标的信心是第一步,可更关键的还是是要有自知之明,了解彼此的差距。 从上两次考试的成绩来看,竺清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追上的对手。 看上去只差了不到二十分,如果放在比如林星洁那样的低排位段,稍微努力点就能将这部分差距拉回来;然而分数这玩意儿却是存在瓶颈的,越往上爬就越难以提升。 越到后来,仅仅几分的差距都需要数倍的努力去提升,特别是像作文这样主观成分浓重且占分极高的题目。 “但是,一码归一码,星洁的成绩对我来说同样很重要,和我要超越你的目标一样重要……更何况,这两天你要教导她,我自然不能闲着,这样才能称得上公平较量?” 竺清月盯着他看一会儿,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到时候输了,你可别后悔哦?” “……后悔的人只会是你。”徐向阳轻哼一声,对于这种程度的挑衅不屑一顾,“我看你平日里的学习态度实在是太懈怠了,迟早有一天会被人超过的。” “那就说明你上当了。” 竺清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其实我在学校里表现得那么悠闲,都是为了蒙蔽别人,让像你这样偷偷关注我、打算从我手中夺下第一名的人麻痹大意。实际上,我每天晚上都要做题做到两点,第二天六点就要爬起来背书,每天都超级辛苦的。” “真、真的?” 徐向阳张大嘴巴,一脸愕然。 他突然想起某天林星洁问过自己的问题,是说好学生里面有没有那种无聊到企图通过影响他人的手段来提升排名的人。虽然他自己是完全不感兴趣,但不否认确实可能会有这类人。 “当然是假的。”竺清月忍俊不禁,“我一般不到十二点的时候,喝杯牛奶就上床睡了。良好的作息才是提升学习的基础。” “说得好。” 徐向阳用力鼓掌。 “能集中精力学习一小时收获到的效果,比起打瞌睡、注意力分散的数小时都要来得大……”话说到一半,他便转过身去问道。“星洁,听见了没?以后别熬到很晚的时候再赶作业了,一定要在规定好的计划里按时完成。” “我知道了~” 林星洁用手指卷着发丝,无精打采地拖长语调回答道。 “那,事不宜迟,计划就从今天就开始实行!” 徐向阳一挥拳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有种踌躇满志的感觉。 “好,让我们待会儿再见。” 竺清月朝着两人摆摆手,转身离开了走廊。 从下午的自习课起,竺清月果然按照三人的约定,抱着一叠准备好的作业材料,从五班的教室来到了一班的教室。 并且整节课上,她都陪在坐在最后面的林星洁身边,专心致志地教导朋友学习。 自习课一般都是纪律委员管的,而教室里又确实有一套多余的桌椅,只要像竺清月那样通知一下老师就行。 但是,从来没有别人尝试过这种和其他班级的人一起学习的做法,班长同学还是头一个。 虽然从八卦层面上考虑,不如以前一起并肩上学放学、被怀疑是早恋的徐向阳林星洁两人那般受人关注,但是引起的“轰动”却一点儿都不比那时候来得小。 就和徐向阳设想的那样,没有人能猜到这两位女孩居然是朋友关系,恐怕连收到竺清月报告的班主任都会感到大吃一惊。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对于男生们而言,光是看着校内最出名的两个漂亮女生成了同桌,就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午后的慵懒阳光在地面上、墙壁上和桌上肆意涂抹,金灿灿的光洒落在女孩们白色的衣料与墨色的头发上,平添几分回忆般的朦胧。 窗明几净的课堂中,她们的纤瘦的肩膀与手臂时不时靠拢在一起;当其中一个给另一个小声讲解题目的时候,那两张纯美的脸蛋会在无意识间贴得很近,幽幽的发丝自耳畔垂落下来,交织在一起…… 司空见惯的午后自习时间,因为她们两人的存在而变得鲜明活泼;就算听不见两人交谈的声音,光是这副场景就足以构筑起一张清新隽永的画面,牢牢烙印在年轻人们的心中。 以至于此时留在一班教室里的男生们全都没办法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学习上,做几道题目,就忍不住就想回头看看情况。 然后,到了第二节课,教室里自习的人数便陡然多了一截,本来想偷偷出去打篮球的人都出于好奇心回来了。 班主任中途过来巡逻的时候,平日里那张阴沉的脸上居然有了笑意,看来她还是挺满意的,毕竟一般在老师们没有管着的情况下,教室里常常是空落落的,总有人跑出去偷懒或是去操场上打球。 徐向阳倒是没有太在意其他事情,只要林星洁在竺清月的带领下能好好学习就行了。 虽然一提到学习的时候,林星洁嘴上总是抱怨连天,但她却从来没有真正懈怠过自己安排的学习计划,所以徐向阳还是很放心的。 竺清月前来一班的途中,还发生过一个小插曲: 当时的徐向阳注意到,她居然还是孙小芳跟着一起来的。和徐向阳前两天看到的一样,两人的关系看上去和过去并无不同。 于是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徐向阳,向班长询问了某个问题。 孙小芳传播谣言、竺清月逼她上台当众道歉——在发生了这种事情后,徐向阳都无法想象这两人在需要交流的场合,氛围会变得何等尴尬。 就算竺清月心胸宽广,愿意接受道歉,孙小芳本人还是会觉得颜面无光? 但是,他和其他五班学生都不曾预料到的是,这两人不但没有疏远,反而比以前还要密切了一点。 到底要如何处理,才能让彼此间的尴尬消解得如此自然呢? 徐向阳再一次意识到,竺清月厉害的地方绝不止是学习,还有在处理人际关系上游刃有余的态度。 “在遇见林星洁以前,我一直都没有交到过关系十分要好的那种朋友,就是因为我不擅长和别人沟通交流。” 徐向阳有点羡慕地说道。与林星洁成为友人的过程,则实在是夹杂着太多不寻常的事情了,不是一场可以复制的经历。 “如果能从你那里取到经就好了,感觉以后会用的上。” “啊,你说小芳她啊……” 班长同学听见这个问题后,表情略显古怪。 “你搞错了一件事,我和她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而已。” ……是吗? 徐向阳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高大的麻花辫姑娘,她徘徊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离开。 看她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很明显是在担心班长同学的安危。 毕竟林星洁凶名在外,她本人又被威胁过。 徐向阳能看出孙小芳对林星洁的畏惧之情,但她依然还是没有放弃想要在附近默默守望竺清月的念头……如果这都不算朋友,还有谁能算? 不过,这两人的关系会变成这样,的确有点让人意想不到。难不成是孙小芳出于愧疚心,想要对班长同学做出补偿吗? 徐向阳摇摇头。 他果然还是搞不懂她们的想法。 而且,相比起孙小芳,竺清月显然更在意林星洁的事情,几乎都没有抬起头来过。那个麻花辫女生的守候似乎根本没被她放在眼里…… 哎,女生们彼此间的交往,真的水很深啊。他忍不住这般感慨道。 当然,徐向阳还不至于同情一个自作自受的家伙。 他最后看了一眼呆在后方的两位女孩,安安心心转回头去,将心思集中放在了面前的试卷和课本上。 无论如何,只要再这样持续下去,两人的关系一定会慢慢好起来? 她们俩的事情,已经不需要自己来操心了。 此时此刻,徐向阳的目的,便只剩下了唯一一个—— 那就是在下次月考中,堂堂正正地战胜竺清月。 伴随着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学习中,徐向阳意识到,自己正在陷入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良好状态之中。 教室里的喧嚣渐渐远去了。外界与他人发出的噪音再无法干扰自己。 他仿佛正身处于一个纯白色的空间里,坐在桌子前时而冥思苦想,时而奋笔疾书。 比起一个多月以前,徐向阳还没有朋友、独自一人的时候,现在的他,日常生活变得更充实和忙碌,花费在学习上时间自然不可避免地减少了。 有的是因为要处理与超自然事件有关的突发情况,他需要时间来放平略显迷茫的心态,学会如何接纳一个全新的未知世界;还有的……自然是因为有两个姑娘接踵而至,分别闯入了自己的生活,其中一个还干脆和自己住到了同一个屋檐下。 话虽如此,徐向阳却完全不觉得自己在身为学生的身份上有所懈怠。 学习需要耗费的,不止是时间、精力和体力,它更是对人意志力的消磨。 因为在年轻人们的内心深处,是渴望着不受束缚的自由的。即使像徐向阳这样从小就立下决心要为大人分忧,在学习上一直很努力的标准好学生,都会有困倦、失落和寂寞的时候。 但是现在,事情变得有所不同了。 他结交到了新的朋友,从帮助她、和被她帮助的过程中获得了满足感;只要有她在,即使再无聊的对话都会显得趣味盎然,日日夜夜的陪伴和交流,令过去觉得枯燥乏味的日常生活,慢慢变得丰富。 就像是一张被遗弃很久的黑白照片,渐渐有了生机与颜色。 正是因为拥有了前所未有的鲜明生活,而眼前的那个目标又是那般明确,他才能抛开其它一切烦恼,全心全意地想着胜利前进。 每一日,他都心怀企盼,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还有比这更适合学习和成长的心态吗? 试卷上密密麻麻的题目,变成了一头头阻挡在面前的怪物,等待着自己以笔为剑打倒它们,收获经验值得到成长,并以全新的面貌,再次站到新的战场上。 一想到能大显身手的考场,再过三天就会到来,徐向阳一时间心潮澎湃,充满雄心壮志—— 他输了。 月考结束的第二周,早上第一节课。 在老师来之前,学习委员将月考的成绩表发了下来,此时教室里一片嘈杂,充斥着兴奋的交谈与唉声叹气。 绝大部分学生们心心记挂的,终究也还是成绩。 坐在椅子上的徐向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点失落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成绩表。 “2徐向阳。” “这次的难度比上次要高,分数下降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我和后面几位的分数还是拉开了差距,就说明我的感觉没有错,我的状态确实比上一次还要好。” “但是,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居然还是输了……” 他望着一如既往排在最顶端的那个名字,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赢不了她啊。” 第九十七章 “耶!” 徐向阳没想到的是,在自己没有退步、且在原本的成绩基础上更上一层楼的情况下,不但没能追上竺清月,两人间的距离反倒还被拉开了。 他本来就是年级第二,光是做到取得进步其实已经很困难了,事实上连保持名次都并非一件容易事,之前的郭子轩就是被他踹下去的…… 如此看来,继续坐在年级第一的宝座之上,且成绩稳中有升的竺清月果然是最可怕的,她在前方已经没有可供追赶的目标的前提下,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徐向阳前两天去办公室的时候。那时月考的成绩还没有出炉,成绩单都没有拿到手上,一班的班主任先是一脸罕见的笑容,对徐向阳说这次考得同样很不错,希望他能继续保持;然后,他就从老师们的谈笑中知道了一件事: 听说这次的试卷是锦江市最好的高中市一中出的,这次拿来做测验,题目相对较难。而竺清月的成绩表现,比那所学校里的尖子生们都要好。 位列第二的徐向阳亦是如此,虽说和竺清月有差距,他的成绩一样能挤入那所学校的前五;而剩下的人差距就比较大了,第三名已经在十名开外。 可以说,在这次考试后,师生们能都知道一件事:不止是在十五中,就算在全市范围内,竺清月和徐向阳两人都是考场上发挥最出色的那批尖子生。 当然,距离真正的高考毕竟还有一年有余,很难说今后的情况会如何。要确切知道自己在全市范围内的成绩究竟能排到哪里,起码要等到下半年的第一次全市统考。 徐向阳在听闻了这个消息后,却并没有表现得太高兴。 对于普通学生、哪怕是一般的好学生,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值得骄傲了,只要不松懈,等到那一天的来临,就能在老师们和家长们的期许、同学们饱含羡慕的目光里走上光明的前途。 但徐向阳不一样。对他而言,重要的是在这次考试之前,他已经对自己的朋友立下了战书。 虽然不是没有预想到这种结果,也明白差距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可是没能像他之前所下的决心那样、堂堂正正地在考场上击败竺清月,说出“彼可取而代之”这句话,终究还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至于别人如何看待,在别的学校究竟能排到哪里……那和自己没有干系。 他既然会将竺清月看作自己的目标,除此以外的人就不曾放在眼里了。 而竺清月在这次考试中的出众表现,只不过是证明了徐向阳过去的确信而已:他只要以那个完美女孩为目标,就不至于在通往高考的道路上迷失方向。 “徐向阳,你要不要看一下你自己这次月考的成绩?” 所以,当时班主任这样问他的时候,徐向阳只是摇了摇头。 不过…… “我能看看其他同学的吗?” 在知道自己没能战胜竺清月的情况后,徐向阳会关心的人就只剩下一个了。 “你要找谁?” 班主任拿起了旁边一叠油印纸。 “林星洁。” “……她呀。” 尽管是徐向阳主动提到了这个名字,但两周前还就此事警告过他的班主任,这回倒是不怎么在意了,神色如常地开始在那叠纸里翻找起来。 或许是因为徐向阳在这次月考中的发挥依旧很好,让她放宽了心。 哪怕是在让成年人们谈虎色变的早恋问题上,优等生都是有特权的,只要别太胡来、别把学习成绩落下了,那些有能力证明自己的人,大家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师,请按照成绩从高往低数,这样会更快一点。” 徐向阳突然发现,班主任是从后面往前数的,于是他充满自信地提醒道。 “……嗯。” 班主任抽出来一张成绩报告单,面露惊讶,随后将它递给徐向阳。 “林星洁同学这次表现得确实不错啊,进步非常大。” “是的,”徐向阳颇为自豪地回答道,“因为我和竺清月两个人都有在帮她,更重要的是,她本人真的很努力。” 成绩单上显示,林星洁这次考试的排名是一百二十一位,比上次其中考试足足进步了三百多名,从年级底层一下子跃升到了中上游水平。 预料之中。但看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徐向阳还是颇为欣慰地吐了口气。 “同学们之间互帮互助、彼此进步,这样确实是最好的状态。要是大家都能像你们三人一样就好了……” 班主任注意到了其他老师的目光,轻咳了一声后说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都别松懈,要继续好好努力啊。” “嗯!” 徐向阳用力点头。 …… 在他离开了,办公室里又响起了一阵议论声。 “你可别在学生们面前瞎说啊刘老师,”有人笑着说道,“要是我们班上真有人学习他们仨搞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下次考试肯定不及格。” “对,多亏竺清月和徐向阳这俩都是有毅力,不容易受影响的孩子。” “那个林星洁也挺有潜力的……” “话说他们三个究竟是啥关系?我本来还以为真是一对小情侣,但三个人的话就不是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亲戚。” “我知道,早恋问题学校里肯定是还要继续抓的。”刘老师摆了摆手,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不过也得承认,年轻人的世界我们已经搞不懂了,既然成绩不会受影响,就随他们去。” 教室里十分喧闹,有的人正满脸笑容地拉着别人聊天的。这属于考试发挥不错的,虽然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脸皮薄,不至于当众自吹自擂,但还是很想和朋友分享喜悦,所以就会硬拉着一脸无奈的熟人说话; 而与之相对,那些坐在椅子上闷声不响的,自然就是考得不咋地的,有的人仿佛还沉浸在考砸了的震惊当中,双眼无神地盯着桌子或是黑板,完全呆住了。 因为成绩单上只有一个名次。有些人不满足于知道自己的成绩排名,还会走到别人的桌子旁边,偷偷瞥一眼他人桌上摆放着的成绩单; 当然,对于这种偷窥狂,大家一般都早有准备,在离开座位前都用书本压住了,或是干脆放到书包里,只有少数对自己成绩很有信心,才会大大方方摆出来。 “唉,下次再战下次再战!” 徐向阳挥了挥手中的成绩单,长叹了口气,把它当成一张破纸似的随手塞进了课桌抽屉里。 “徐向阳,你这次难道没考好?” 正好路过的一个女生见他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徐向阳看了看她,又将试卷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 “第二名……比我高了五十分。” 她接过来一看,就忍不住吐槽道。 “这不是和上回一样吗!你还想和谁‘下次再战’呢?” “说的对啊,”另一个后排的女生凑过来笑着说道,“还是饶了我们,大学霸。” “当然是和竺清月。” 徐向阳表情严肃地回答。 “我和她约定过,要在这次考试中比上一回。 “对了,竺清月和林星洁很熟,那跟你大概也很熟……” 那个同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们和几个五班的女生,私下里都觉得她是‘独孤求败’,因为竺清月实在太厉害了,大家都不觉得有人能在成绩上胜过她。”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虽说徐向阳刚才有点沮丧,但对于“总有一天要胜过竺清月”的事实,依旧充满自信。 只要他还能有所进步,就仍有超越她的希望。 “那你慢慢努力,目前来看就你比较有戏了。” 谈笑间聊了几句之后,几个女生很快就离开了,因为她们注意到林星洁正朝这边走过来。 长发姑娘目不斜视地和同学擦肩而过,走到他的桌前,将成绩单“啪”的一下拍到了桌上。 “看见了没?” 站在桌子侧边的林星洁双手叉腰,挺起胸膛,笑容满面。 “嗯,确实很厉害。” 徐向阳瞥了一眼,笑着回答道。 “……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不,我很高兴。” “那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的感觉?”女孩微微鼓起腮帮子,很不满地抱怨道,“我可是一口气进步了整整三百名哦?虽然和你还有竺清月是没得比,不过还是很惊人的,对?” “因为我前两天就向老师问过成绩了。” 徐向阳抬起头,一脸认真地说道。 “恭喜你,星洁,这是你辛勤努力后得到的成果。为自己感到自豪。” “这、这样啊……” 林星洁的脸蛋微微红了起来,她将手放在唇边,遮挡住害羞的表情,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咳,还行。算你通过。” 从语气里能听出她的满意。 “……啥叫‘算我通过’,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帮你学习?要说你的成绩有没有‘通过’考验,算不算合格,还是我说了算。” 徐向阳有点无奈。 “嗯~说的对呀。” 林星洁将上半身趴到桌子上,漆黑的长发顺着脊背和腰线流淌下来。 她用双手托着下巴,微微侧过脸来,洁白肌肤吹弹可破,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正在极近的距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那……我现在有达到你的要求吗?” 女孩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声说。 林星洁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她那宛如夜色般美丽的双眼,就像是有一种将人的魂魄吸入其中的魅力,只想让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上一天一夜都不会腻。 “呃……” 没等徐向阳回答,林星洁趁他没注意,突然伸出手臂,十分敏捷地将他手里的成绩单夺过来。然后她直起身,瞥了一眼排名,很快得到了不出所料的结果。 她甩了甩手中的纸张,嘴角微微翘起,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说道。 “你和竺清月两人之前不是说好要在考场上一决胜负吗?看来结果已经出来了。” “是啊。”徐向阳回过神来,很遗憾地叹着气,“我果然还是赢不了她。” “哼,叫你每天晚上都对我那么凶。”林星洁笑嘻嘻地说,“这一定就是报应了。” “严师才能出高徒啊。” 徐向阳摇摇头,为朋友无法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而叹息。 “可是,清月她在教我学习的时候就很温柔啊,一点儿都不像你。” 徐向阳登时被噎了一下。 的确,现在教导林星洁的可不止有自己一个了。 以那姑娘过去能堪称完美超人般的表现,说不定就连教学能力都比自己更强。 “……这、这是因为,不同的老师有不同的风格。” 徐向阳开始尝试努力挽回自己的颜面。 “而且,就算是竺清月,也是有了我为你打下的学习基础,才能有她发挥的空间——” “说得好。” “啊……?” 徐向阳还以为是林星洁在说话,结果发现眼前的长发姑娘正一脸惊讶地往后转身。 ——竺清月正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们。 这时候,徐向阳才注意到,高二一班内的声音突然间减弱了,大家全都看向这边,注视着不知何时踏入教室的她。 “你来了。” “是啊,我已经听说林星洁你这回的考试成绩了,一口气进步了三百多名,对?” 竺清月为她鼓起掌来。 “真的很厉害,恭喜你。” “哪里那里,多亏竺老师教的好。” 林星洁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客气了客气了,主要是星洁同学你努力的结果。”竺清月的声音很愉快,“当然,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少女慢悠悠走到徐向阳桌前。 然后…… 她朝着徐向阳径直伸出一只手来,比了个“耶!”的手势,两根手指都快怼到他眼睛上了。 “是我赢啦!” ——你有啥好得意的! 被年级第一当众跳脸嘲讽的徐向阳,看着面前笑得一脸烂漫的可爱女孩,却压根生不起气来,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九十八章 周末一起出去玩 三人暂时离开教室,来到了走廊上。 “你真的蛮厉害的。” 徐向阳真心实意地对竺清月说道。 “嗯?我当然很厉害啊。” 对方歪了歪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这事大家都清楚得很。不止是我们班的,现在大概全年级的学生老师们,恐怕都听说过我的名字了。” 因为这次的试卷是别的学校出的,竺清月和徐向阳两人的成绩,算是给十五中在全市教育圈子里争了一口气,好几个班主任都在班会上提起过,所以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高二整个年级。 “喂,我就是说说,你可别太得意啊……” 瞪着用很平静的语调说出了很嚣张话语的竺清月,徐向阳顿感无奈。 主要是她说的话都是事实,不好反驳;可能就是在他这个手下败将耳里听起来比较刺耳。 其他人和竺清月的差距更明显,要不就是早就习惯某人坐在年级第一的宝座上了,听见类似的话只会觉得心愿诚服。 这就是班上女生所谓的“独孤求败”。 竺清月捂着嘴唇,“呵呵”笑了起来。 “不过,比起别人的夸奖,我确实更希望能从朋友那里听到好话。来,你们再多夸点、多夸点嘛。” “行啊,”一旁的林星洁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好厉害你好厉害你好厉害你好厉害。” “你真厉害你真厉害你真厉害……” 徐向阳跟着复读起来。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竺清月笑得更开心了,漂亮的眼睛都快眯成一道缝。 “哎呀,感觉自己的心情确实好起来了。有问题就尽管开口问。”她说,“当然,徐向阳,我知道你虽说在这次月考中输了,却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对?” “……是。”徐向阳点点头,“我们俩的比试还没有结束。” “那么,你我两人依然是今后的竞争对手,所以,你如果是想问我学习诀窍之类的,我未必会解答哦。” “……我只是觉得有点好奇而已。” 徐向阳趴在栏杆上,说出了那个令他感到无法理解的问题。 “到你那个程度,居然还能取得进步,难不成上次你并没有发挥出全力?” “所谓‘学无止境’嘛,在没有真正达到满分水平前,进步的空间一直是存在的。” 竺清月仰起头来,和他一样望着蔚蓝色的天穹。 “——最重要的是,我很高兴啊。” 她将双手搭在栏杆上,语气分外轻快。 “自从我踏出改变的那一步之后,就感觉心中有一块大石落了地,一下子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 衣袖和头发一同被风吹起,站在走廊边缘的短发女生,说话时的声音就像是要飞上天空般轻飘飘的。 竺清月用小拇指撩起耳畔的一缕乱发,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他们两人。 “我想,对我来说,这种心态应该是学习的最大助力,这都要感谢你们。” ——满足感,成就感,以及藏在心中的期待。 原来如此。 徐向阳终于明白了。 竺清月能取得进步的理由,和我一样啊。 不止是他、不止是林星洁,身为他们朋友的竺清月有着相同的心理体验。 就像他说的那样,两人是站在同等的条件下战斗的——这不止是指面临的挑战上,在好的方面更是如此。 这就是既是友人又是对手的感觉啊…… 徐向阳心中最后一丝懊恼,伴随着她的话语消失了。 朋友能与自己感同身受,毫无疑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挑战失败本身,相较而言似乎显得不值一提。 “不过,既然是挑战,有胜负,就该有奖励和惩罚?” 但是,竺清月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徐向阳整个人愣住了。 “……啊?” “不懂吗?奖惩机制。” 竺清月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指。 “在刺激学习的种种做法中,这是最单纯、亦是最有效的:如果取得好的成果就给予奖励,失败了就给予惩罚,给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从而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一个人的习惯……” “对啊!”林星洁恍然大悟般说道,“就像我要是没完成学习任务,向阳就不给我看片一样——” “嗯~?” 竺清月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不过她还是很快想到了理由。 “对了,你们俩毕竟住得很近嘛,好像经常一起看碟片的样子?” “……总、总之,”林星洁的脸蛋微微泛红,连忙说道,“你是想要惩罚徐向阳吗?” “说惩罚有点过头了,但是既然是比赛中的输家,总得付出一点代价?”竺清月回答道,“毕竟这可是他主动提出的,我可没有强迫的意思。” 徐向阳看了看两个女孩子的脸。 “这……”他看着竺清月的笑容,不知为何有点紧张起来,额头上冒出冷汗,“我觉得没这个必要?我们当时可没约好啊。” “我以为这是不言自明的约定呀。”女孩一副很奇怪的表情,“你要是不说,就意味着无论什么惩罚你都愿意接受,难道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你说的这种根本就是霸王合同!” “看来我们俩的意见出现了分歧。”竺清月有些困恼地叹了口气,“那就按照以前的做法,公平投票?” 徐向阳还以为林星洁肯定会帮自己拒绝的。结果他却发现,长发姑娘正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道: “……我想听听惩罚的内容再决定。” “啊?” 徐向阳目瞪口呆。 “好啊。” 竺清月像是早有预料似的,直接拉起了林星洁的手。 “过来,到这边来,我和你说。” 在徐向阳惊愕的注视中,她们走到走廊一边无人的角落,开始轻声讨论起来。 宛如耳语般细碎的声音从那个方向传来,让徐向阳感到不知所措。 几分钟后,只见林星洁面露喜色,大步朝着徐向阳走回来。 她清了清嗓子后,一脸严肃地宣布道。 “关于竺清月的提议,我同意了。” “……啊?她、她到底对你说啥啦!” 徐向阳慌张起来,他看向站在她身边笑容满面的竺清月,越发觉得她脸上的表情像是不怀好意。 “那么,星洁,让我们周日再见。” 竺清月对林星洁说。 “好。”林星洁用力点头,“我会回去准备的。” “至于你,向阳。” 她指了指自己。 “记得把休息日空出来哦。” “等、等等,你们到底啥情况啊,我完全听不懂!”徐向阳忍不住大喊道,“而且我还没答应!” “你只要听话就行了。” 竺清月笑眯眯地说。 “举手表决是最公平的方式,这可是你先提出来的,要好好遵守才行。” “是啊是啊。”长发姑娘小鸡啄米般上下晃动脑袋,“要不然,我吃得那些苦头可不就白吃了?得让向阳也尝尝这种感觉。” 你这就是公报私仇! “马上要开班会了,大家安静点。” 就在徐向阳还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班主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转头看去,班主任就站在窗户旁边,对着教室里正在喧闹的学生们大喊。这种举动亦是在提醒他们三人注意影响。 竺清月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徐向阳无奈,对于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惩罚”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却只能和林星洁一起跟在班主任后面回到了教室。 ……这天终于还是到了。 这天是周末。久违没有穿校服、而是换上了一身休闲装的徐向阳,拿着手中记录着地址和简笔画地图的纸张,抬起脑袋,望向前方。 一栋颇有气势的建筑物正矗立在他面前。 这是一家新开业的百货商场,一共三层楼高。 商场前方的门梁上挂着红色的彩球,两侧还有两个巨大的热气球在风中飘荡,烫着金字的宽阔字幅从上空悬挂下来。 声音响亮的喇叭里,以热情的男人嗓音反复喊着“开业大酬宾”等广告词,门前还有身穿制服的门童,他们满脸堆着笑,对着踏入商场大门的客人们鞠躬欢迎。 这段时间,日报晚报的广告板块、锦江市的各大广播电台里,尽是有关于这个刚刚开业的百货商场的消息,看样子是花了大手笔宣传。 而这种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的结果,也没让建造商场的老板失望,剪彩仪式昨天结束,这才正式营业不到一天,商场内外都挤满了人,简直像是半个城区的人都一口气涌过来了。 正所谓凑热闹是人的天性,消息一传十一传百,不少市民们都知道了这座新开业的百货商场的存在。 这座百货大楼在锦江市一时间风头无两,甚至盖过了附近几条老牌商业街和市中心的天桥商场与地下市场。 徐向阳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岔道口,车辆不能通过,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汇作潮流,从他身边经过,他们都沿着前方那个敞开的入口往里面走。 在喧闹拥挤的人群里,他的表情略显迷茫。 自己究竟是为何会来到这种地方的呢? 他对于逛商场这种事情没有半点兴趣。按照以前的习惯,他这会儿应该在家里埋头苦读才对…… “嗨~向阳,你先到了呀。” 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徐向阳转过头去,突然间呆了一下,像是被某种明晃晃的东西闪动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白裙的女孩。 竺清月正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微笑地注视着自己,头顶落下来的灿烂阳光照得少女的发丝泛起金色。 白色的轻纱裙摆在风中摇曳,腰间的蓝色丝带垂落下来;再往下是一截没有着袜、光滑如玉的小腿和脚踝,她的足上则穿着绑带凉鞋,露出趾头和脚跟。 一身纯净洁白的竺清月,看上去真的就像是从城堡里走出的公主,比起平日里穿校服的她、和上次穿着小西装的她,更让人印象深刻。 ……徐向阳觉得自己恐怕很难忘得了这一霎那间内心的触动,甚至在想是不是应该把家里的拍立得带来,才能把如此漂亮的景象永远留下来,不然如果就这样任凭这份回忆慢慢随着时间流逝,在脑海里褪色和遗忘,实在太可惜了。 竺清月很配合地张开双臂,在原地像蝴蝶翩跹般转了一圈,一边问道。 “漂亮吗?” “……很漂亮。” 徐向阳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呆滞。 光是瞧瞧经过的人群中有多少人忍不住将视线朝这边望过来、又有多少人下意识驻足,就知道这副清纯打扮的班长同学有何等杀伤力了。 竺清月却好像还有点不满意,又说道。 “唔,话说得太简单了啦,再多夸点。” “你穿什么都漂亮。”徐向阳叹了口气,“……我是认真的。” 他没有等女孩回应,便忍不住接下去问道。 “星期天把我叫到这个地方,说是要‘惩罚’,却一直不肯说,现在该说实话了?” “所谓的‘惩罚’,那只是借口而已。” 竺清月这次倒是回答得很坦率。 “我真正的想法,是要趁此机会约星洁出来玩,和她拉拢关系,加深彼此间的友谊。” 徐向阳并没有太惊讶。 其实他早就有所预料。毕竟林星洁经不住他的询问,回去后没多久,就将竺清月对她说过的话,以及星期天的活动安排全都告诉给他了: 那就是让他去帮竺清月的忙,当她的跟班,顺便搬运从商场购买来的货物。 而只要仔细想想就能知道,对竺清月来说,需要她寻找借口、拐弯抹角拉近关系的人,就只有一个—— 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就不想和我拉拢关系吗?” 徐向阳忍不住问道。 竺清月发现男生的眼神中竟然真的有些许真切的委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难道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不想和我搞好关系的男生吗?” 她一脸轻松地对徐向阳摇了摇手指。 “我只要对待他们的态度稍微温和一点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努力去拉拢。” 你这话可就太看不起人了啊! “不过放心,向阳,作为我的朋友,还是有优待的,是别的男生肯定享受不到的优待啦。” 竺清月拍了拍徐向阳的肩膀,脚步轻盈地走过他身边。 “在此之前,今天就要辛苦你了。” 第九十九章 太过敏感的两人 两人顺着涌动的人群,慢慢走入百货商场的大门之内。 即使是在白天,商场内的灯光依旧开得很足,店铺里的玻璃橱窗和干净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大量白炽灯的光亮,显得颇为晃眼。 来自四面八方的冷气“嗖嗖嗖”地吹着,中央空调出风口的红色带子哗啦啦地飘动。 要是来往的平均人流量稍微小一点,这里的温度说不定会让人联想到是在地下室的太平间里行走;不过,因为周遭的人群实在太过拥挤,充足过头的冷气反倒变得恰到好处。 入眼所及之处都是摩肩擦踵的人群。 为了避免被人群冲散,两人虽然没有手拉手,但还是下意识地紧紧靠在了一起。 他和竺清月肩膀贴着肩膀,隔着轻薄的裙子布料,徐向阳好像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短发姑娘将脸侧过来,小声问道。 “……生气了?” “嗯?没有啊。” 连徐向阳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眉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皱成一团。 “看你这副表情就像是在生气。” 竺清月摇摇头。 “你难道是在嫉妒星洁吗?” “不可能的事。” “哎,向阳你的气量太小了……” “就说了没有啊。” 两人一起走上了电动扶梯。 因为人流量实在太大,以至于他们俩只能站在同一级阶梯上,等着脚下的履带缓缓上升。 女孩不得不抓着他的胳膊维持平衡。她又将脸贴近了点,小声说道: “那以后我们俩一起再出来玩一次,我专门陪你一回,这样总行了?” “……不用了。” 身旁的女孩吐气如兰,温热而湿润的气息拂过脸颊,让徐向阳觉得耳朵有点痒痒的。 他镇定了一下心神,回答道。 “你要说我哪里觉得不舒服,单纯是因为不太适应这种环境罢了。因为在一般情况下,这个时间点,我都在家里好好学习呢。” “……是这样,看来是我小觑了你的好学心。” 竺清月抓着他的袖子,忍不住轻笑起来。 “其实呢,这次来商场,是有正当理由的。” “嗯?” “你看,马上不是要运动会了嘛。” “原来如此,你是来买相关用品的,对吗?” 因为校内操场面积较为狭窄的缘故,十五中的运动会一般不是在内部举办的,而是在市体育馆。 “对。” 竺清月点点头,又说道。 “而且这次去那边的,可能不止有我们一个学校。马上要高考了,我们学校和市一中都要做好被选为考场的准备,运动会也集中到一起举办。” 两人离开电动扶梯。商场一楼都是连锁餐厅和饭馆,二楼才是真正的百货商场。 “看来大家都很忙。” 徐向阳若有所思。 按照时间表,七月份开始放暑假,六月份尾声的时候期末考,而在此之前,六月的时候要举行高考。 运动会则是在五月份的时候,所以整个下半学期的时间安排还是挺紧的。 “是的。然后,为了筹备运动会相关工作忙不过来的老师,就拜托我来准备运动会的东西。” 竺清月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起来。 “水的话,可以到时候在附近买;给运动员补充能量的巧克力,用来做生理盐水的食盐,医用绷带,创口贴,一些必备的药品和医疗道具需要去专门的药房,或者学校那边应该会提供。” “主要的还是小旗子,喇叭等,这是用来加油的。” “另外,还有别针,制作号码牌的白布……” “真辛苦啊。” 徐向阳忍不住感慨道。 学生干部可不好当,特别是像竺清月这样能力出众、深受看重的。 以徐向阳的成绩,想要当个学习委员或是班长,都没有太大问题,而他之所以主动放弃,理由其实有点自私:那就是希望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学习中,不被杂事干扰分心。 “是啊,会很辛苦的。” 竺清月一脸促狭。 “身为男生,你待会儿要出的力气可不会小。” ——对啊,现在要忙的人是我啊! 不过,他倒是没有因此而垂头丧气,毕竟已经答应她了嘛。之前有过偷懒的想法,这次就当为集体做贡献了。 “……所以,真的没关系?” 在进入商场前,竺清月突然停下脚步。 “嗯?” 徐向阳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来。 “虽说是失败的惩罚,但是我不会强迫你的。你现在会不会感觉被骗了、或是被当作工具利用的感觉呢?”竺清月一脸认真地说,“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可以雇别人来——” “不,我还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你太敏感了。” 徐向阳有点好笑地回答。 “比起这个,清月,我对一件事情更好奇。” “是什么?” 竺清月从门口拉出一辆手推车来。徐向阳接过后,两人踏入琳琅满目的商品区。 “我想知道,你那天是如何劝说星洁的?” “我还能如何说……就是很单纯地邀请她星期天出来玩啊,就说‘过两天有家最新的百货商场要开了,听说那儿的东西很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之类的。” 竺清月一边回答,一边拉住了旁边经过的服务员。 “请问,那种用来加油的旗子和喇叭放在哪里?” 售货员有些惊奇地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这两人的样貌太年轻了?他很快替竺清月指了一个方向。 “……这样啊。” 徐向阳按照售货员,推着车往超市深处走去。 旁边放满商品的货架一个个高耸竖立,像是要一口气顶到天花板似的。 “还有就是,答应请她吃东西之类的?”竺清月笑着说道,“星洁她啊,对美食是不是还挺没抵抗力的?” “……的确如此。” 两人并肩走过一排放在中央的货架,里面各式各样的包装食品堆得像小山那般高。 徐向阳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既然如此,其实不用以‘惩罚我’、让我来搬货为借口,她一样会答应你的?” “是啊,我本来就是这样认为的。” 竺清月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 “所以,这个邀请本来就不止是对星洁的,同样是对你的邀请,我是想趁着休息日,和你们两个一起出来玩啊。” “那你刚刚……” “向阳,你不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算不错了吗?” 竺清月指了指从旁边经过的人们。商场内到处是和他们一样推着推车、或是提着篮子,在高大耸立的货架之间来回穿梭的人们。 大部分人都是朋友、情侣或是家庭的形式结伴同行,有的还抱着小孩。 “你看,我们俩能像现在这样正常自然地对话,还像这样在星期天一起出来买东西,在别人眼里,一定已经是很要好的朋友了?” 不,这个…… 徐向阳刚才悄悄观察了一下,有好几对从身边经过的顾客们,看到他们俩后,便面带笑容地转过脸去和旁边的同伴说悄悄话。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俩的长相太过年轻了,另一方面是以竺清月的容貌和魅力,本来就很容易受到关注—— 而他们谈话的内容,不言而喻。 比起朋友,见到他们的人们,脑海里想到的第一个词肯定是别的,最好的可能是“兄妹”或是“姐弟”之类的,但他和竺清月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徐向阳对此的评价倒是很客观,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发现她正愉快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于是便不再开口。 他觉得这时候还是别说话比较好。 “……你说得没错。” “是?但是我和星洁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一样了。说实话,还是有点放不开拘束,无论是我,还是她。” 竺清月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是我们俩之间有一个相对明确的话题倒还好,比方说我教导她学习的时候,我教得认真,她也学得认真。” “但除此以外的时候,我觉得如果让我们俩独自呆在一个地方,恐怕会大眼瞪小眼,谁都开不了口。” 徐向阳不禁开始想象起竺清月所描述的景象……他开始有点能理解女孩的忧虑了。都不用亲眼见证,光是想想都觉得尴尬。 “我觉得与其到时候再硬着头皮想办法,不如现在就开始学习适应彼此。” 从竺清月的话语中,能听出她确实经过很认真的思考,以及长时间的反复考量。 “我和她之间会有共同语言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希望能快点找出来……所以,向阳,你现在感觉如何?” “啊……?” 徐向阳一愣,不知道为啥话题何时扯回到自己身上了。 “听到我这样说,你有开心一点吗?” 竺清月用一副刚刚才结束了长篇大论的轻松口吻说道。 “我可不是只关注林同学哦,只是因为你和我的关系更要好一点,才希望你来帮忙罢了。” “就这话还要绕一大圈说啊。”徐向阳咂了咂嘴,“别说了,说得我真的好像在嫉妒星洁一样。” “你没有吗?” 竺清月调侃道。 “我干嘛要嫉妒……”徐向阳耸耸肩,“我刚才就说了,我只是在想,在你邀请她星期天出去玩的时候,星洁是不是很爽快地答应你了?” “是啊,连我都吓了一跳呢,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听到这个答复后,徐向阳又一次沉默下来。 竺清月要买的物品在商场最里侧,两人穿过了大半个商场,中间还路过冷鲜区。 “要不要买点新鲜的鱼啊?带回家做汤吃。” 一个戴着塑料手套的大爷从旁边的池子里抓上一条正在活蹦乱跳的鱼来,热情地招呼道。 “呃,不用……” 徐向阳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旁正拿着捞网的大妈头都没抬地说道。 “哎哟,你不懂,现在的小情侣都不会做饭的,喜欢到外面去吃的。” 虽然两人说得都是方言,但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感觉有些话说出口会显得尴尬,所以谁都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 经过两三个区域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竺清月在货架上挑挑拣拣,徐向阳推着车跟在后面。 女孩拿了一包小喇叭,扔到推车里,看似无意地打破了两人间沉默的氛围。 “怎么了?从刚才开始,你干嘛一直不说话?” “……我是在想星洁的事情。” “嗯?” “她既然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你,就说明星洁她一直有在期待着和人一起出去玩。” 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表情略显懊恼。 “但是,我却一直让她呆在家里。虽说是以学习为理由,在别人来看不是一件坏事……但我知道,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那在哪儿?” “在于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这种心情。” 徐向阳的声音严肃起来。 “这只能说明……我对她关心还远远不够。” 他想起第一次和林星洁去附近商业街的经历。回想起来,那个晚上,她确实表现得很开心。 而在那之后,就算有两人一起出去的经历,也都是为了买东西,从来没有一次是单纯为了一起逛街。 虽然林星洁一直嘴上没提,但在她的内心深处,或许是一直渴望着要和朋友出去玩? 徐向阳意识到,林星洁之所以不说实话,是因为她答应自己要好好学习,再加上他自己本身又天天呆在家里闷头学习的类型,所以女孩才没办法坦率开口。 有些事情事没法和别人说的,就比如,他们两人其实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个事实。 明明关系已经变得如此亲近,他却还是没能注意到这份被她隐藏起来的心情。 然而,竺清月却注意到了。比起迟钝的自己,她更像是一位称职的朋友—— “所以,现在又在嫉妒我了吗?嫉妒我能察觉到星洁的想法,这样下去和她关系很快就会变得好起来吗?” 竺清月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你刚刚还抱怨我敏感,你是男孩子?怎么比我还要多愁善感呢。” “……都说了这不是嫉妒啊。” 徐向阳的反驳有气无力的。 “好啦好啦,不管以前是否错过了什么,今天不就是补偿的机会吗?” 竺清月态度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像你在考试中输给了我,就要受到惩罚一样;我们身为星洁的老师,在她取得进步后,就该给予奖励。” “……” 徐向阳没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嗯,东西都买好了……” 竺清月数了一下推车里的货物,抬起头来,笑容满面地说道。 “是时候去见她了。我们走,向阳!” 第一百章 三人行 “说起来,她人在哪儿呢?” 徐向阳推着车走向收银台,一边环顾四周。 这家位于市中心地区,新开的“锦江第三百货商场”一共三层,占地面积很广,内部不止有商场,还有各种招租来的店面,包括服装店、食品店、理发店等等。 竺清月说她现在正在一家餐馆里吃东西,但当徐向阳的视线四处逡巡,想要寻找到目标的时候,却只觉得到处都是闪耀着霓虹光芒、五颜六色的大小招牌,看得他眼花缭乱。 实在搞不懂她会在哪里。 “向阳还真心急啊,看你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竺清月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道。 “不过,我还是挺能理解的。因为我才和星洁分开一会儿,就开始想念她了。” 哼哼,说到这个,我可是每天都能在家里看到她—— 徐向阳心里这般想着,心中突然间产生了一种优越感,但他的嘴巴却闭得紧紧的,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今天早上,林星洁比他更早出门。女孩换好衣服、穿上鞋子后,就匆匆离开了。 虽说徐向阳很想和她一起走,但结果却是被林星洁阻止,又推回了家门。 按照她的说法,“事先透露有关于‘惩罚’的情报,就已经很对不起清月啦,所以约定地点和时间一定要按照她说得来做。” 然后,事情就变成先由林星洁和竺清月见面,两人找了个地方吃东西后,然后再让竺清月出来到约定地点见他,然后两人一起去商场买需要的东西,最后再见面。 “真羡慕你们两人是邻居,天天能见面。” 竺清月叹了口气。 徐向阳微微一惊。听到她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他还以为他和星洁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情况曝光出去了…… 事实上,在三人聊天的时候,星洁有好几次都差点说漏嘴。 徐向阳也想过是不是要告诉竺清月这个事实。 毕竟他们都是朋友了,感觉在这方面有所隐瞒不是很好…… 但他并没有下定决心。 一方面是徐向阳还不知道林星洁的想法,两人还没有商量过,他不好一个人擅作主张;另一方面,是他始终没能找到好的机会开口。 更确切地说,是徐向阳为此感到担忧。 他实在不知道,竺清月在得知真相后,到底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他们两人间的关系。 莲姐是因为对徐向阳充满信赖,加上身为监护人的风格十分开明,不但接受了她不在的情况下让徐林两人住到一起的提议,还主动帮助了他们。 但是其他人呢? 徐向阳很清楚,“没有血缘关系、仅仅只是同学和朋友的未成年男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这种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否则他们一直以来就不用瞒着其他人了。 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比如林星洁的家庭背景,比如她在这座城市根本就没有其他认识和能依靠的亲戚……这些说辞都未必能让人接受。 而且,竺清月和别人又有所不同。 正因为他们是朋友,徐向阳才会担心她的看法,假如说出此事之后,彼此的关系会不会发生变化—— 虽然竺清月对他们来说是新认识的朋友,但是徐向阳很清楚:这对林星洁而言来说,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可以和同龄的女孩子关系变得要好起来。 此外,竺清月还尽心尽力帮她学习、提升成绩。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在帮忙,林星洁的成绩绝不会取得如此突飞猛进的进步。 ……还有。 还有就是他自己,同样觉得竺清月是个可靠的、值得信赖的对象。 他现在还无法准确形容他内心深处对班长同学的观感。 但是,徐向阳稍微想象了一下——假如有一天,竺清月对自己露出一副鄙夷冷淡的神色的话,他大概会很伤心。 好在,竺清月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度深入。 “好啦,别看东看西了,我马上就带你过去。” 两人各自提着大袋小袋,徐向阳在女孩的带领下朝着一楼走去。 很快,他们便走到了目的地。 玻璃推门上方悬挂着的招牌写着“kfc”三个大字,戴着高帽的白色老人很是惹眼。 在一楼的餐馆里,这里是生意最好的一家。 “原来你们去的地方就是肯德基啊。” “对啊。” 竺清月点点头。 “我本来是想请星洁吃冰淇淋的,结果转了一圈发现这里才有卖。” …… 当他推开门后,喧嚣的声音一下子涌了进来。 远处,一个黑长直发姑娘正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静静注视着窗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景象。 粉嫩的小舌头从湿润的嘴唇里伸出,她正小口小口地舔着冰淇淋,嘴巴边上还沾上了白色的奶油。 和一身白裙像个公主的竺清月相比,林星洁的打扮更加休闲,还有点男孩子气。她身上穿着偏紧身的黑色体恤与天蓝色的牛仔外套,下半身则是白色的长筒裤,看上去有种飒爽的美感。 长发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显眼,在店内热腾腾的氛围中可谓鹤立鸡群,徐向阳和竺清月刚进店门,一眼就望见了她。 两人立刻朝她走过去。 而就在这时,意外陡生: 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一边大笑着,一边从让人意想不到的角落冲过来,直接撞到了林星洁的手臂。女孩手中甜筒上的冰淇淋霎那间飞了出去,在玻璃橱窗上溅开一朵花的形状。 跟在小屁孩身后的妈妈连忙跑过来,忙不迭地和她道歉。 林星洁呆了一会儿,勉强地笑了笑,朝对方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在意。 可是,当这对亲子急匆匆地跑开,长发姑娘一低头,看到奶油冰淇淋球消失、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蛋筒卷后,顿时露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噗。” 徐向阳听见了从耳畔传来的竺清月的笑声,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班长女孩走到黑长直发少女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清月,向阳,你们俩来啦。” 林星洁扭过头,脸上像变魔术似地露出笑容。 “好啦好啦,只是一个蛋筒而已,你别伤心,我帮你再买个就是了。” 竺清月笑眯眯地安稳道。 “我才没有伤心……” 林星洁蹙起眉。 “区区一个冰淇淋而已,我又不是没吃过。” “行了,我去买。” 徐向阳在附近的座位上放下沉重的塑料袋,朝着收银台走去。 …… 等他捧着三个蛋筒冰淇淋回来后,竺清月和林星洁两位少女已经态度亲热地聊到一起了。远远的就能注意到她们两人聊天时亲切自然的气氛,时不时还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什么嘛,徐向阳心想,氛围明明就很好。 刚才竺清月嘴上说担心“只有两人在的时候放不开拘束,说不定只会大眼瞪小眼,气氛很尴尬”,但实际上却根本没这么回事。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徐向阳将冰淇淋递给两人,在她们面前坐下来,有些高兴地问道: “是不是吃完饭后,就可以回去了?” ——“不行啊。” ——“肯定不行。” 两位姑娘几乎是同时开口驳斥了他天真的想法。 “……唉。” 徐向阳捧着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 他当然早就猜到了她们的回答。竺清月来到餐厅后不是直接把林星洁叫走,而是坐下来一起聊天,这就足以说明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只是抱有最后一丝幻想罢了。 “别那么愁眉苦脸的嘛。” 林星洁似乎是害怕意外再度发生,所以拿到蛋筒后没有像之前那样一点点品尝,而是大口大口把冰淇淋塞入嘴巴里,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 “你们俩聊过的话题,清月刚才都和我说了。向阳,你不是觉得以前管我管的太严了,现在觉得很愧疚?” 徐向阳看着笑容满面,舔冰淇淋舔到像只花脸猫似的女孩,忍不住叹了口气。 话是这样说,他也确实感到愧疚,因为他没能及时注意到林星洁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但是从当事人口中听到,就感觉性质完全不同了。 他顺手抽出一张餐巾纸递给林星洁,一边微微点头。 “算是。” “很好。” 林星洁似乎是觉得听到这个回答就足够了,胡乱擦拭着自己脸颊上的冰淇淋痕迹,眉梢眼角都写着“开心”两字。 “那,现在就来补偿我?学习归学习,该学的时候我会努力的,但是在有空休息的时候,我希望可以出去玩,你不能老是把我关在家里。” “……又不用急在一时。” 徐向阳有点担心她会不会有了放松的机会就太过放纵——尽管他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实在是很像那种烦人又古板的家长,但他还是忍不住劝说道。 “你们俩的关系现在变好了,周末随时都可以一起出来玩。又不是只有这一回。” “那不是当然的嘛。”林星洁挑起眉头,“而且,我们俩以后再出来逛街,向阳你还是要负责替我们提包。” 一旁的竺清月“嗯嗯”地点头,表示赞同。 不知不觉间又被强行添上一项任务的他,觉得自己的头疼正在愈演愈烈。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有清月这个朋友了,女孩子和女孩子呆在一起的时候,有共同语言,玩起来更放松。我觉得没我这个男生在,你们俩反而能——” “那不行,你可别想逃。” 林星洁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徐向阳的手腕,语气里透着愉快的笑意。 坐在旁边竺清月默默地听着,瞥了一眼两人放在餐桌上不知不觉间就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笑着提醒道: “徐向阳有一件事还是没讲错的。既然说好下午要好好放松一下,就得找个好地方玩。” “行行行,我知道了……”徐向阳小声说了好几句,并且向林星洁保证自己将来一定会当好女孩子们跟班的职责,长发姑娘这才满意地将自己的手慢慢松开。 “所以呢?” 无奈之下,只能接受了自己命运的徐向阳松了松手腕,抬头望向天花板。 “这个商场里,到底有没有哪儿好玩的地方?” “不知道呢。”竺清月摇摇头,“我也是头回来。” “那就到处看看。” 林星洁倒始终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如果真的找不到,就逛街,我觉得单纯逛街就很有意思啊,这个商场感觉很大,一路上我有见到过好多以前从来不认识的新奇玩意儿,走在里面,就像是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冒险一样。” ……所以说,这种事情哪里有意思了? 徐向阳瞥了一眼放在旁边的大袋小袋,只想抱头叹气。 “是啊,这是一种开拓眼界的过程,我们正在发现一个全新的世界。” 竺清月却是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 于是他明白过来,这又是自己无法理解的,属于女生们的世界了。 两位女孩就此决定,让徐向阳以后担任提袋子的跟班……话是这样说,她们并没有真的让他一个人提所有物品,而是各自分担了些重量。 三人从一楼慢慢悠悠逛到二楼,再从二楼逛到三楼。 开在这儿的店铺数目比一楼还要夸张,陈列在橱窗内琳琅满目的商品,丰富程度完全不亚于二层的大超市。 他们三人离开电动扶梯,汇入拥挤的人潮之中。 徐向阳一边关注着两位女孩的动向,生怕她们走丢,一边环顾四周,观察情况。 他很快就注意到,在这层楼的尽头,有一张巨大的铁丝网,上面还用蓝色的塑料布挡住了。 “那里是什么地方?” “是还没有修建好的地方?” 竺清月猜测道。 “……是吗。” “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星洁提议道。 “好啊。” 时间还很宽裕,他们并不着急。 扶梯距离铁丝网并不遥远,他很快走到了那里,小心翼翼地绕过摆放在地上的油漆桶,掀开塑料布的一角,往里看去。 铁丝网内的空间好像位于另一个世界似的,堆叠着大量杂物,桌椅,扶梯,大小不一的木板……氛围安静、幽暗,有无数看不清的灰尘像黑暗宇宙中的星球般沉沉浮浮。 徐向阳瞪大眼睛。 ——就在数米远外的地方,一张支离破碎的人脸从黑暗中浮现,正死死地瞪着他。 第一百零一章 微妙的隔阂 隔着铁丝网,幽深寂静的那一头和喧嚣热闹的这一头,分割开两个世界。 徐向阳被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脚边的油漆桶被踢翻,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两圈。 但他仔细一瞧,才发现那张人脸一动不动。 原来那是具人体模型,半个脑袋都没了,只剩下破败的塑料头颅,粗糙的眼珠子正瞪着自己。唯一完好的只有两根手臂,一根指着前方,一根捧着腹部,姿势颇为古怪。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才瞥了一眼,便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叫喊。 “你没事?” 不远处的林星洁一脸紧张地跑过来,伸手抓住了徐向阳的肩膀。 “……啊?”徐向阳回过神来,连忙回答道。“嗯,我没事。” “我看你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还以为发生什么了呢。” 林星洁踮起脚尖,抓着他的肩膀探头探脑,很快同样看见了那具破破烂烂的人体模型,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这个?一具假人就把你吓到了?向阳,我以前没也觉得你胆子有那么小啊?” “……我只是在看见它的时候正好脸对脸,有点惊到而已,才不是害怕。”徐向阳不服气地反驳道。 竺清月跟着走到铁丝网旁边,努力将蓝色的塑料布拉得更开一点。 不过,现在这种程度几乎就已经是极限了,因为虽然站在底下看不见,但塑料布的上方应该是被重物压着。 “看来我想得没错,这里确实是还没建造好的部分,或者是招租的门面数量不足。老板估计是等不及了,所以早早开门营业了。” 竺清月用手比划了一下。 “从外观看,这栋楼房的三层楼占地面积应该是相差无几的,但到了第三层,相比起楼下,这里店铺所占用的面积还不到三分之二。” “哎,你居然还关注到这种事了啊……” 少年少女们的脑袋努力挨在一块儿,勉强才能看清楚里面的状况。 隔着铁丝网,望着宛如异世界般的空间里,能看见层层叠叠地堆垒上去的桌椅橱柜等杂物,当然还有不止一具被抛弃的人体模型,全都七歪八扭地陈列在那儿。 “好像进不去的样子。” 徐向阳拍了拍铁丝网。 “进去干嘛?吃灰吗?” 林星洁蹙起眉头,瞪了他一眼,显然是很不感兴趣,转身离开。 “走走,没什么好看的。” 在放下蓝色塑料布前,徐向阳最后望了一眼铁丝网背后的世界。那具失去大半个头颅的人偶,它的一根手臂指向前方,一根手臂指向下侧,依旧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儿。 随后,他就被林星洁态度强硬地拽走了。 …… 他们重新回到熙攘的人群里。 宽敞明亮的落地窗依次铺展开来,头上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位于两侧店铺中央的厅堂宽阔而有气势,相当于一个小型广场,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的喧嚣景象。 这种情景,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心情舒畅,和那处阴暗的未开发地带完全是两个世界,徐向阳很快便将刚才的所见所闻抛诸脑后。 “这地方造得还真……”林星洁像是绞尽脑汁考虑着形容词,结果最后还是只能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话,“还真漂亮呢。” 这也难怪。其实徐向阳一样是头回在现实生活中见到如此气派的商场,心中有所感慨。 毕竟他还是个学生,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过着“家—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而莲姐又少有机会能在节假日带他到哪里去玩。 “是啊。” 竺清月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看来是专门请了设计师来的,说不定还是国际上知名的事务所出身的呢。” 她本来就住在高档小区里,在这方面的见识是三人中最高的。 在这个年代,洋房和西式庭院的建筑风格还没有在大江南北泛滥,只要建筑物稍微造得洋气点,就会让人觉得有种不明觉厉的艺术氛围。 而像这栋新开业的百货商场这般有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就更罕见了。 如果站在走道的不锈钢扶手旁边往下俯瞰,能看到楼梯一圈圈地往下盘旋环绕,宛如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而在这条蛇的躯干上,有像蚂蚁般黑压压的人群正在向上或向下爬行。 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走在前面,笑容满面地对着橱窗里陈列出来的衣裳或是其它商品评头论足,偶尔看到感兴趣的店面,就会并肩一同迈步踏入。 而徐向阳则是默默地跟在后面,有时候站在店门口等候,有时候则是要被强行拉进店里面。 一路上,他不止一次见过看到小姐妹们手拉手一起逛街的景象;虽然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只是交谈、并没有那样做,但光是看着两人身上那股开心的氛围,就觉得发展到那个程度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徐向阳作为三人组里的男人,本来是该在这种情况下感到格格不入的…… 但是,无论是林星洁还是竺清月,总是会在交谈的途中强行把他拉过来,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并希望听到他的评价和判断。 就算他表示拒绝,或是露出一副并不感兴趣的样子,两位少女对此还是乐此不疲。 认真来说,徐向阳心中还是有一点小小的欣慰的,因为在这种氛围下,她们就算不带上他都很正常。 只是,林星洁和竺清月却总是抛过来一些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难题。次数频繁起来后,徐向阳倒是宁愿自己的耳朵能清净点。 …… 这会儿,竺清月去上卫生间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 他将袋子放在脚边,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手指,望着前方来来往往的人群,似流动的海潮般起伏。 林星洁正拿着一根慢慢地品尝着,就像将脸蛋埋入了柔软甜蜜的云团里。女孩的唇角微微上扬,脸上渐渐酝酿起了幸福的氛围。 徐向阳发觉,今天自从见到她开始,林星洁的嘴巴好像就没停过。 这又是竺清月买给她的。林星洁走过那家卖的店铺的时候,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走了一会儿;徐向阳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而竺清月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并且很利落地掏钱替她买了一根。 现在想想,在这方面的观察能力,徐向阳确实是自愧不如。 当然,他倒是没有太过懊恼。如果一个人只因为在某方面赶不上别人就感到心灰意冷的话,那该活得多沮丧啊! 每个人都有擅长的地方和不擅长的地方,假如真的对某方面很在意的话,那就在承认不如人的基础上,一点点做出进步,迎头赶上即可。 徐向阳就是这样打算的。即使是在待人处事方面,他也会慢慢追赶、直到超过她,就像在考场上一样。 “今天出来玩,还开心吗?” 徐向阳整理了一下言辞,主动开口问道。 “嗯。” 林星洁吃得不亦乐乎,同时用力点头。 “……那现在看来,确实是我的错。” 徐向阳叹了口气。 “是我一直都没能注意到你的心情。” “这不是你的问题。” 林星洁摇头。 “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话,就算真有机会出去玩,都不会觉得有意思。整天都要躲着人,回到家里后还要提心吊胆,还不如在天台上睡觉呢。” 她轻轻指了一下少年的胸口。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朋友陪着,当然会很开心。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在家里不是一样有你陪我吗?我觉得都一样。” “所以,我实际上根本用不着带你出去玩,和以前那样安排学习就好?” 徐向阳觉得有点好笑。 “这倒是不错,可惜得让竺清月孤零零一个人啦。不过为了提升你的成绩,就让她小小牺牲一下好了。” “别曲解人家的意思!” 长发姑娘很不满地鼓起脸。 “我想说的是,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在家里学习和在外面玩才会产生高低之分——总之,大家都已经约好了,以后休息日都要空出来,你可不能反悔啊?” “好好好,我知道了。” 徐向阳笑着举起手,表示投降。 林星洁回过头去,又沉默不语地埋头啃了一会儿后,将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点木棒上沾着的柔软糖丝。 她可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于是伸出舌头,顺着木棍舔了下来。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漂亮的女孩子吃东西的画面当然是赏心悦目的,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个动作又确实有点太不雅观了…… 坐在她旁边的徐向阳只是转过头去瞥了一眼,心脏不知为何便怦怦直跳,不敢再看了。 “不过,我有一点比较担心。” 林星洁将木棒随手抛入不远处的垃圾桶,轻声开口。 “嗯?” “我们休息日的时候出去玩,会不会耽误你学习呢?” 徐向阳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 “不会。” “真的?” “那当然。” 既然说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徐向阳立刻精神抖擞。 他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开始为林星洁讲解起来。 “你现在在我和竺清月的帮助下,已经基本上掌握高中授课的绝大部分知识点了。有相当一部分学生因为上课或是课后作业不认真的缘故,连这种最基础的工作都没有好好完成;所以,只要肯在这方面下功夫,提升起来同样会很快,这就是你为何能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年纪内名次的缘故。只不过因为是赶时间速成的,基础还不是很牢靠,需要以后再——” “这个……”林星洁忍不住捧住自己的额头,好像是想要遮挡住自己的眼睛,“能不能说重点呢?” “重点就在于,”徐向阳一脸严肃地说道,“一旦到达你这个成绩排位之后,其实接下来的大家都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了。而且按照老师们的教学计划,到这个时间点,课本上的新知识基本也都教授完了,接下来就是反复巩固的过程,而这将会是一场漫长的水磨工夫,不是几天不学就会落下、却也不是拼命努力几天就能提升的,需要注重的是学习的效率、以及考试时的心态……” “等、等一下,我不是想说这种事——” 女孩很快就开始后悔了,自己为何要提起这个话题呢?她忍住想要大喊“师父别念了!”的冲动,急急忙忙想要转移注意力。 “什么叫‘这种事’?”徐向阳很不满地说道,“星洁,我是答应你以后可以定期出来放松,但这不意味着你能看轻学习,不要因为取得一点小小的进步就骄傲自大……” “我是说清月!”林星洁只好赶紧将自己刚刚最想说的话题抛出来。再不说的话,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这次我们三人一起出来玩,更让我确认了一件事。清月她……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们?” 而在听到这话后,徐向阳果然安静了下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沉默片刻后,他才小声问道。 “只是直觉而已。” 林星洁回答得很坦然。 “我以前就说过,”徐向阳说,“就算成了朋友,也不意味着要将所有秘密都要坦诚公开,不是吗?” “如果只是小事的话。” 林星洁的表情变得稍微严肃了些。 “比如说,她当初不肯告诉我们有怪物入侵到家里的情况的理由,我到现在还是还想不通,她的解释根本没办法说服我。但这种事我都可以放在一边,最让我难以忍受的,还是……” 她低下脑袋,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模模糊糊抓住了某种感觉,谨慎地形容道: “……一种隐约的隔阂感。” “明明她都给你买了一堆好吃的?” 徐向阳指了指长发姑娘嘴角的糖渍,调侃道。 看来星洁是那种吃别人不会嘴软的类型,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是因为她对我很好,所以才会更加感到在意啊。” 林星洁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随口回答道。 “那你是说,她其实没有把我们俩当朋友?” “那还不至于……”她想了想,“如果她真的没有这种愿望,没理由主动提出来。她要只是想靠近我们,又没必要非得成为朋友才行。” 听到这里,徐向阳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有些事情,星洁她向来看得比自己更清楚。几句话的功夫,就将他这几天里内心盘桓不去的困惑总结出来了。 “……你说得没错。其实,我有和你相似的感觉。” “是?” 林星洁还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徐向阳却伸出手,示意她暂停。 “咦,你们俩可真奇怪。远远看着聊得挺热烈,我一回来就都不说话了,难道是不好让我听见的话题吗?” 竺清月踱着步,慢悠悠出现在林星洁身后,半开玩笑似地问道。 第一百零二章 两边的尝试 不知为何,看着像幽灵般出现在黑长直发姑娘背后的短发女孩,他甚至觉得有点害怕…… 虽然她还是一副文文气气、大家闺秀的模样,从少女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此刻内心的情绪。 “——向阳是害怕在你面前出丑啦。” 徐向阳还在感到慌张的时候,林星洁连头都没转过来,却一本正经地做出了回答。 “他刚才正在对我大言不惭,说了一堆学习上的窍门秘诀,可是一看到你靠过来就不敢说话了。” “是这样吗?” 竺清月的瞳孔里盛满盈盈的笑意,朝他看过来。 徐向阳没说话。他当然是不可能承认的。 正所谓“输人不输阵”,他和竺清月一决高下的比试还没有结束,怎么会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呢!更何况,就算考试成绩比不上,也不代表在学习方法上一定就是落后的…… 不过,这已经不是问题的关键了。 林星洁这会儿的表现,不得不让徐向阳心生感慨。他在电视上曾经看到过的一句台词,说“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还有《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他妈对张无忌说的“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这些话果然全都是真的! “明明是和我们俩一起出来玩,向阳你却还是满脑子想着学习,真是败给你了。” 话是这样说,竺清月的表情却像是不觉得很意外。 “那当然。”徐向阳回答得很认真,“不认真学习的话,要如何才能超越你呢?” “那就请你好好加油。” 短发女孩笑呵呵地捂住唇瓣,顺便拉起了林星洁的手,两位女孩又一次开始了逛街大业。 …… 十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处被网格和绳索围起来的地方。 四四方方、像是泳池般宽敞的地方,里面填满的不是水,而是粉红色的小气球。 “泳池”中央的平台上,是由滑梯、有大小不一的规整洞穴的塑料板、类似于攀岩闯关的绳索道路和扶手梯等等组成,宛如一座小小城堡的娱乐设施。 可以预料的是,一群小孩子们正在上面嬉笑玩闹,就像在覆盖着青藤的假山上嬉戏的猴群;天真顽皮的小孩子们的杀伤力更是完全不亚于野性未泯的猴子。 如果是放在别的地方可能会显得很吵,特别是在别的公共场所,大家都会忍不住皱眉;就连专业带班的幼儿园老师都会觉得很辛苦,天天吵得脑仁疼。 但在新开业的商场这种地方,一群孩子们的存在只是为本就喧闹的地方再增添几分热闹而已,没有人会真的在意,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看样子,这地方唯一能算得上用来‘玩’的就地方,只有这里了。” 三人转悠了一圈之后,最终来到三楼未开发区域对面的那个角落。简单来说,这里是一个儿童乐园。 到处都是颜色缤纷的彩色软球和悬挂起来的气球,像是一片摇曳的海洋。 旁边站着一群神色各异的大人们和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全都小心翼翼地在旁边看护着。 “呃……” 徐向阳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起来。 “我们该不会真的要进到里面去?” 他们都是高中生了,和一群小屁孩玩在一起实在是有点怪。而且,这还是在和异性出来逛街的场合,自尊心强的人自然很容易觉得别扭。 林星洁瞥了他一眼,故意放大了自己的声音。 “当然啦,要出来玩就要玩得尽心。有问题吗?” 女孩一边说话,一边还不停用眼角的余光瞧向徐向阳,仿佛是想对他暗示什么。 而徐向阳则只想抱住自己的额头,根本提不起半点精神。 …… 其实,在竺清月上卫生间的时候,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在路边找椅子坐下的时候,就偶然注意到过这处小型游乐园般的地方。 他们还聊起过,要说这座超市中有哪里能算是能用来玩的地方的话,大概就是这儿。 徐向阳本来是肯定不会愿意到那里面去的。 不过,林星洁却提到一点:她说要是他们一起到里面玩上一圈,最好还能玩得狼狈点儿,说不定就能拉近三人间的关系了。 “这种做法真的会有效吗?” 徐向阳觉得,要是真有这样的好方法,颜面啊自尊心啊之类的,确实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你想啊,清月看起来就是那种从小都是乖乖女的类型,是一直受人期待、性格很成熟的女孩子,在我们……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感觉。”林星洁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反过来讲,要是能让清月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的话,说不定就能打破她的某些想法呢?” 徐向阳知道林星洁的意思。 在那场谈话后,他们两人都注意到了与竺清月之间存在的某种看不清摸不透、却确实存在的隔阂。而星洁的这套言论虽然绝大部分都是来自猜测,但听起来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徐向阳在听到这种话的时候,出于他本人对于这位姑娘的了解,脑海里很快便浮现出了另一个念头: ——林星洁她,该不会是自己想玩……? …… 尽管被反复使了眼色,可是徐向阳还是没能主动走上前。 看看在软球的海洋里欢呼雀跃,在楼梯和楼梯之间到处攀爬的小屁孩们,再看看周围那群大人们殷勤的视线,实在是让人心中发怵。 他们三个正值青葱年纪的高中生们,要是真的溜到这种身高都不配套的儿童娱乐设施里面,说不定会引来一大片好奇的目光。 一想到这里,他就迈不开腿, 林星洁深吸一口气,左手抓住了竺清月的胳膊,右手抓住了徐向阳的胳膊,将两位根本没有反应的朋友一起拉上前头,三个人直接来到了入口处。 “勇敢点,一起去!” 她指着最上面的那个位置。 “让我们再那里集合,然后再坐滑梯滑下来!” “等,等一下!” 徐向阳还来不及说话,就被身后的女孩直接一把推了下去。 他顿时摔入遍布着软绵绵物体的泳池里,一脸迷茫地抬起头。 旁边是光滑的墙壁,没办法爬上去,除非能跳起来攀登到墙壁上沿;而在整个人都陷入软球海洋的情况下,当然是没办法起跳的……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的林星洁已经抓住了绳索,身手十分矫健地爬了上去。 一眼望过去,只有位于滑梯尽头,也就是终点的那个地方,才是出口。 …… 然后,徐向阳并没有攀爬,而是偷偷溜了出来。 虽然没有正式出口,但是网栏和地面之间还有缝隙的,他就是从那个地方爬出来的。 有几个爬不上楼梯的小孩一边号啕大哭,一边被家长们从相同的地方接上来的。 无论如何,就算是星洁的提议,配合这种计划还是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范围。 徐向阳起身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然后就看见正偷偷摸摸正准备攀着墙壁爬上来的竺清月,她一副使出了吃奶劲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可爱…… 两人的眼神相互交汇,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同时笑了起来。 竺清月不敢像他那样直接把腿抬上来,所以只能双手搭在墙壁边缘,站在那儿犹犹豫豫。 徐向阳走过去,抓住女孩柔软纤细的手掌,一把将她拉了上来。 …… 他们两个走到围栏外面。 家长们都站在附近,为他们的孩子加油,或是担忧地高声提醒孩子们注意安全; 而他们则是静静地注视着林星洁爬上顶端,看着她情不自禁地高举双臂,欢呼着从滑梯上下来。 “不好意思,星洁她做事有时候会有点冲动,这次是她欠考虑了。” 毕竟林星洁穿着的是方便行动的牛仔裤,不用担心走过;而竺清月穿着的是裙子,动作幅度稍微一大,就容易露出底下的风光,确实不太适合太剧烈的运动。 “嗯?” 竺清月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你好像误会了。刚才其实是我自己跳下去的,星洁只是在你背后推了一把。我可是女孩子呀,她对待我可不会像对待你一样粗鲁。” “……” 徐向阳感觉自己好像被欺负了,忽然间觉得有点委屈。 “我是头脑一发热,想陪星洁一起玩,结果就跳下去了。” 竺清月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你要说真正容易冲动欠考虑的人,是我才对。” “星洁要是听见刚才的话,说不定会觉得很感动。” “希望如此。”竺清月的表情略显遗憾,“唉,我都有点后悔了,本来是希望能在你们两个面前打扮得漂漂亮亮,结果还不如像星洁那样下去胡闹一通,更能拉近彼此间的关系。” 听见这似曾相识的话语,徐向阳看着她如玉般的脸颊。 他突然意识到一点:他和林星洁都发现的问题,头脑聪敏而又善于察言观色的竺清月,又如何会注意不到呢。 “……在你回来之前,我和星洁一直在聊的其实是关于你的事情。” “咦?” 竺清月有点惊奇。 “我猜到了是这样,但我没想到你会直接说出来。” “你不是一直说,想要和星洁成为朋友吗?” 徐向阳双手抓着护栏,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我只是希望你能实现这个愿望,我想帮助你。” “呵呵,有你在,感觉自己很快就能和星洁她搞好关系了。这就是打入敌人内部的重要性?” “……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摇摇头。 “星洁她一直觉得和你之间存在某种距离感。” 徐向阳的话头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而且,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话说出口之后,他甚至有点不敢去看竺清月的脸,害怕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徐向阳才听见女孩幽幽的声音。 “是啊,只是现在的我,已经搞不懂该如何才能更进一步了……” 听到班长同学似乎并没有生气,徐向阳悄悄松了口气,连忙将自己早就想好的回答说出来。 “没关系的,我们都还很年轻,未来还有时间,我们三人还有无数次可以一起尝试的机会……”他说,“慢慢来,才会比较快。” 竺清月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 数分钟后,林星洁出现在他们面前。 算是做完一次热身运动的黑长直女孩的额头上沾着晶莹的汗水,蹙起纤细的眉毛,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们俩。 “你们没去?”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面面相觑。 “我不好意思……”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太没勇气了!” “还有啊,我就算了,清月可是穿着裙子,怎么能随便陪你疯呢?” “……原来如此。” 林星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对着竺清月露出微笑。 “是我欠考虑了,我当时应该直接抱着你上去,然后再两人从梯子上一起滑下来。” “不、不用了。” 面对长发姑娘的奇思妙想,班长同学的表情都不免有点僵硬。 就算她想要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也肯定不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实现。 等到从天窗落下来的阳光从灿烂盛烈变得慵懒柔和。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从正午到了下午。 “我们准备回去了。” 逛完整座商场的女孩们,终于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徐向阳,总算长出看一口气。 “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要去一家店。” “……哪里?” “因为那里是女孩子专属的店铺,不太好让你进去,所以我们决定留到最后。” 竺清月笑着解释道。 “请你稍微等一下。” …… 这间店门口的橱窗内摆放着几个女性人体模型。店内淡色的灯光颇显暧昧,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提着袋子的女顾客。 ……是一家内衣店。 “你可不要闯入偷看哦?” 班长同学牵着长发姑娘的手往里面走,对等在门口的徐向阳开玩笑般说道。 “我才不会。” “谁知道呢,毕竟向阳的能力感觉很适合做这种事情。” 林星洁站在她身后偷偷窃笑。 徐向阳语气硬梆梆地回应道: “你们俩要去女生们专属的店铺,我也会去男生喜欢的地方。” “是吗?” 徐向阳指了指尽头。 “那边好像有卖摩托车,我想去看看。” “好,要是有事,要及时‘打招呼’哦。” 手挽着手,像一对并蒂姐妹亭亭玉立的竺清月和林星洁,各自露出笑容朝他挥了挥手。 看着并肩走入内衣店的两位女孩的身影,徐向阳犹豫了一下,没有前去寻找摩托车店铺,而是朝着那片被蓝色塑料布遮盖住的区域走去。 第一百零三章 能帮我系一下扣子吗? 徐向阳再次站到了那栋铁丝网之前。 掀开蓝色的塑料布,那个漂浮着无数灰尘,堆叠着大量杂物的昏暗空间便出现在视野里。 因为光线暗淡的缘故,看不到这片被遮盖起来、还没有彻底修建完毕的地区尽头。 总觉得里面很宽敞,让人好奇在那片阳光照射不到、又没有开灯的黑暗之中,究竟还藏着什么。 ……果然是有哪里怪怪的,他仔细观察着铁丝网内部的景物,心中想道。 徐向阳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种氛围上的、“气味”上的怪异感,让人觉得像是身上粘了蜘蛛网般浑身不适。 要是普通人的话,在没有亲眼见到异状发生的情况下,大概会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很快便将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抛诸脑后。 他却不一样。 徐向阳本身就拥有着类似于通灵的能力,所以没办法对“第六感”或是“直觉”之类视若无睹,一种能刺激到他的“感觉”的诞生,往往不是空穴来风、毫无缘由的。 但那个时候还没等他做出判断,就被林星洁一把拉走了,压根没有时间思考。 徐向阳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黑暗中的人偶。 很长一段时间里,前面都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感觉他就像是和人体模型进行瞪眼比赛。 徐向阳瞪到自己的眼睛都开始产生酸涩感了,才不得不慢慢收回视线。 与真正的木头人玩“木头人,一二三”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反正绝对不会赢。 可是,在徐向阳对当时情况的残留印象里,仅仅一会儿的功夫,这具假人的姿势好像真的出现过变动。 “……无法确定。” 记忆太过暧昧。难不成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吗? 他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还是回去等,这件事这和我本来就没有关系。” 他不可能孤身一人爬到里面去,何况自己根本没能力翻过这道铁丝网组成的隔断。 徐向阳转身离开了这里。 就算不是错觉,他又没有理由再去招惹麻烦。 要是徐向阳将这里发生的异样告诉给两位同伴的话,清月暂且不论,星洁未必会闲得下来,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说不定会将这里闹得天翻地覆。 徐向阳对好友的性格爱好还算了解。在同住一个屋檐下后不久,林星洁很快就对自己提到了一堆这座城市里的各种灵异地点和闹鬼场所,口气如数家珍,还说都要找机会去看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当时他们俩和竺清月并没有变得熟络起来,对邪灵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却依然挡不住林星洁对这方面的事情产生兴趣。 “不论你想去哪里,一切都要等这次月考成绩出来再讲。你要是能到年级前一百,我就答应。” 当时的徐向阳是这样说的。 结果,林星洁在他和竺清月的帮助下,确实很快靠近了这个名次,他觉得下次期末考试,林星洁是完全有能力达到自己的要求的。 徐向阳当然希望女孩不要回忆起这个约定…… 以小安的力量,一般的邪灵或许都不是它的对手。 但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能在高中生涯结束前,尽量减少他和朋友们与异类接触的机会。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亦是这样去做的。 无论是面对孟正时,下意识便选择隐瞒两位女孩身份与能力的行动,还是在此时此刻。 不去冒任何风险,自然就不会有危险。 他之所以会瞒着星洁来到这里,就是以防万一。 假如藏匿在这片黑暗中的邪灵,真的是那种随时有可能伤人的活跃类型,那确实需要提早处理掉。擅长通灵能力的他可以率先察觉到危机; 而就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不管邪灵是否真的存在,都是那种“安分守己”……又或者说有固定活动范围的类型,大概不会随随便便跑出来。 要不然,在他们到达三楼前已经有大量市民涌入过商场;真的要是有人经过就会惊动隐藏在其中的怪物,这会儿早已经演变成了不得的大惨案了。 徐向阳决定到时候联系一下孟正,给他发送一份报告即可。 热心举报是市民的义务,而不是随随便便交给容易热血上头的高中生。这种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才能放心。 说起来,安宁街41号那栋凶宅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解决,顺便问一下?要是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就真的没有其它可担心的事情了。 “好啦。” 徐向阳伸了个懒腰,不再去关注身后被塑料布掩盖的区域。 “我还是去看看摩托车比较好……” 他正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在前方拥挤的人潮中,眼尖地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对方看上去正在和身边的同伴低声交谈。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趁着今天双休日就到商场来玩吗?”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朝着那个熟人的方向走去。 …… 在他离开后,被铁丝网与黑暗包围的空间内,一具人体模型的手臂突然间像是断掉般垂落下来,覆盖在上面的塑料碎片慢慢脱落。 内侧裸露出来的,不是空心管道,而是…… 血肉。 鲜活的、上面覆盖着大量毛细血管,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猩红色、正在有频率地鼓动着的肌肉…… 林星洁和竺清月一同踏入内衣店铺。 虽然她们俩在走进来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甚至还有心情去调侃徐向阳;但是当真的踏入门口后,两人的神情却都变得拘谨起来。 因为整家店里,就只有她们两个未成年少女,剩下的都是成熟女人。 就像徐向阳,虽然竺清月刚才还开过那样的玩笑——可是两位女孩都很清楚,以他的性格,别说偷看人换衣服,估计连正眼瞧瞧店铺内部的光景都会觉得难为情。 两位女孩亦是如此。在一群内衣店里随意说笑的成年女性么的包围下,她们同样产生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请问,两位要挑选什么样的衣服呢?” 一位穿着制服的女性店员走过来,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对两位女高中生问道。 “呃,那个……” 林星洁慌张起来,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们自己选就好了。” 竺清月还算冷静地回答道。 “好,我知道了。” 店员很有礼貌地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后,她又好心提醒道: “如果对尺寸或是型号不太了解的话,及时询问我就可以了。没关系的,别害羞,大家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重要的是一定要挑选适合自己、穿着舒服的内衣,你们这个年纪正值发育期,对这方面更是要重视。” 如果在这方面不够小心,未来是很有可能会身体造成影响的,不止是身材那么简单,更会影响到生理健康。 初高中时期是身材发育成长最快最旺盛的时代,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以前都是穿小背心的,开始学着穿戴文胸,都还是最近几年的事情。 这个年代社会风气相对还算保守,性教育不算发达,在未成年人领域更是“谈性色变”;特别是对于生活在村镇或是城市底层的女孩子们来说,有关于生理知识的唯一来源可能就是她们的母亲。 而上一代的知识未必就一定正确,还可能夹杂着一些没有科学依据的传统理论,或是忽视某些更重要的内容。 “好……好,我知道了。” 林星洁抿起嘴唇,她紧张到连走路都有点同手同脚的程度。 店员对她们微微一笑,很快就被其他顾客叫走了。 …… 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还没有熟络到可以随意谈论内衣款式的程度,在店员离开后,两位女孩彼此对视一眼,默默地沿着货架往下走。 柔和的灯光落下来,没有彻底驱散店内昏暗的氛围,这种半明半暗的感觉,为周遭环境增添了几分暧昧感。 旁边女人们叽叽喳喳的细碎声音传入耳中,她们沉默地各自在货架上选了起来,偶尔拿起一件,对着自己的胸口比划两下,再放回去。 “这件……怎么样?” 竺清月拿起一件绣着蕾丝花纹的白色内衣,对身边的同伴小声问道。 “适合我吗?” “你,你问我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林星洁回答得有点结结巴巴,“而且刚才那个店员不是说了吗,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感觉……”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 竺清月笑了起来。相比起林星洁,她适应得显然更快。 “我只是想问问,你个人觉得好看吗?” “还、还挺漂亮的。” 林星洁有些不确定地说。 “不过,还是穿起来舒服比较重要。” “的确。” “而且,又没有可以给人看的对象,漂不漂亮之类的不重要……” “我有啊。” 竺清月语气轻快地否认了。 “谁?” 林星洁愕然地转过头。 “你呀。” 短发姑娘说这话时的态度很自然。 林星洁呆了一下,好像是想象到班长同学穿着这套内衣站在自己身前的样子,清纯的脸蛋霎那间泛起了红晕。 “你、你在说啥啊?!” 这话刚出口,她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引起了周围其他顾客们的注意。 在一片好奇目光的注视下,林星洁赶紧缩起了肩膀,努力不让别人发现。 “我,我现在不就是在给你看嘛。” 竺清月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笑声,还将头扭了过去,一副憋得很辛苦的样子。 林星洁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开自己玩笑。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这种玩笑话不合适,不合适啊。万一我是男孩子呢?肯定会产生误会的。” “我怎么可能对男孩子开这种玩笑呢。” 竺清月一脸奇怪地摇摇头。 “而且,本来就不会有男生和我一起逛内衣店啊。你会吗?” 我,我当然不会—— 林星洁刚想这么回答,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和徐向阳两人去附近商业街购买生活必需品时的经历。 林星洁这几年里都是在那边的街边小摊买内衣的,因为每次买的款式都一样,便宜耐用,她都不用试穿。 那天她和徐向阳路过的时候,就顺便买了两套回去。谁都没有当回事。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算不算和男生一起去内衣店呢……? 林星洁有些心虚,干脆闭上了嘴。 …… 竺清月很快挑好了自己想要的内衣。 “这件……这件……” 林星洁却没有,还在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货架间反复挑挑拣拣中。 其实按照她以往挑选衣物的作风,比起漂亮不漂亮,会更注重是否方便运动、是否耐用耐洗,毕竟购买服装对于生活费有限的她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林星洁是正值青葱岁月的女高中生,不可能真的不在意自身的形象,所以在价格质量的基础上,她还是会努力去挑选那些适合自己的衣服。 好在林星洁人长得漂亮,身材苗条,是天生的模特,样式相对简单的衣服在她身上,一样能穿出旁人没有的美感。 总而言之,每一次出门购买,都要考虑以上种种内容,所以林星洁挑选起衣服来向来都很有耐心。 这家店大概是她来过的最高级的内衣店了,刚才店员的提醒,林星洁也确实默默记在了心里。 为了以后的身材和生理健康着想,她觉得这事儿可不能马虎,必须要好好选择才行。 等候在一旁的竺清月倒是很耐心,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小小开了个玩笑。 “星洁,我把向阳叫进来?让他替你挑。” 说这种话的后果,自然是被长发姑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 两位女孩拿着挑选好的内衣,走向更衣室。 竺清月拉上布帘,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慢条斯理地开始解开白裙上的扣子。 一时间,女孩的耳朵里只剩下悉悉索索脱下衣裙的声音,暧昧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交织在一起。 “……那个,清月。” 没一会儿,林星洁的声音便从隔壁传来。她的语气里透着些许尴尬。 “能过来帮我系一下扣子吗?” 而竺清月对此的回应是…… “——要不要我叫向阳进来帮你呢?” 第一百零四章 更衣室内 “你、你快别说傻话啦!快过来帮我!” 林星洁害羞又急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因为害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她还不得不把声音压低 竺清月捂着嘴唇,颇感有趣地笑了起来。 她是发自真心地觉得对方这种反应很有趣,还想过是不是要再多调戏一下,比如说些“想让我过来的话就求我呀”之类的话。 但竺清月还是有点担心,两人的关系可能还没有到达那种程度,开玩笑要注意分寸。适当的调侃能拉近距离,太过头了就容易招人讨厌了。 竺清月放下解开扣子到一半的手,将裙子的衣襟重新束紧,她掀起布帘来到了隔壁隔断,走入其中。 换衣间顶上只有一盏小小的灯泡,柔和暧昧的光亮从头顶洒落下来。 林星洁抱着衣服,背对着她。 漆黑如夜的长发,顺着少女雪白的脊背往下滑落,一直垂落到臀部的位置。 在并不明亮、隐隐有些昏暗的房间映照下,林星洁柔软的肌肤微微焕发的光芒却更为显眼,宛如一件出自杰出雕塑家之手的艺术品。 由于背部大部分肌肤都裸露在外面,黑长直女孩像是觉得冷了,柔软的娇躯微微发着抖。 “我马上帮你系好。” 竺清月不再犹豫,撩起垂落下来的长发,林星洁的两只手正努力拉扯着后面的系带避免内衣滑落下来。她接过了这份工作。 只是,尽管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又不失利落,但还是免不了会触碰到她的头发和肌肤。 竺清月忍不住赞叹起来。 光滑柔软的肌肤倒还好说,反正可以摸自己嘛,在这方面她有不输给林星洁的自信;但是这头又长又柔顺的头发,实在是让人羡慕不已。 她早就询问过了,星洁说她基本上没有太注重保养自己的头发,就算这样,这姑娘的一头黑长直发却还是飘柔如云。 ——“我其实一直觉得头发长点比较好看。” 那天跑操的时候,竺清月从正在聊天的徐林两人身边跑过,她听到徐向阳说了这样一句话。 会不会是这个男生是在有机会大摸特摸之后,得出的肺腑之言呢? 在正式成为朋友之后,竺清月感觉自己同样有理由可以去反复抚摸星洁的头发,就像把玩柔滑的丝缎一样。 但是,比起单纯的头发,现在的她更在意的还是拥有着一头长发的主人…… 竺清月注视着赤裸着脊背的长发姑娘,甚至觉得这一幕应该用画笔临摹或是用相机永久地保留下来。 如此说来,她心想,按照常识,好东西是不是该和朋友一起分享? 刚才和林星洁说的那两句话,是在开玩笑,竺清月现在是真的有点想把徐向阳叫进来了。 只有她一个人看见的话,未免有点可惜,对不起朋友。 不过,竺清月很清楚,真要这样做的话,恼羞成怒的星洁大概会全力把这个店铺送上天。她只能遗憾地放弃这个打算…… ——欸,等一下。 徐向阳他,会不会已经看到过了呢? 竺清月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以这两人的关系熟络程度,加上又是邻居,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了也不稀奇。 但要是真的看过…… 女生和女生之间倒还好说,林星洁这次也是为了让自己帮忙才把她叫进来的;可这种事要是发生在男女之间,不是情侣就说不过去了? 在学校里的其他人眼里,这两人早就在一起了;不过,身为离他们两人最近的竺清月,却不这样想。 她很肯定,这两人不是那种关系,到目前为止还不是。 竺清月虽然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这种程度的区别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前段时间通过与两人间的交流,她早就已经试探出了足以令自己确信的结果。 女孩对这方面的事情很小心,和一对好朋友当朋友和与一对情侣当朋友完全是两码事,对待男方和女方的态度都要发生相应的改变;稍有不注意,很容易变成两个朋友都做不成的结局。 而且退一步来说,以她对徐向阳性格的了解,如果没有重大理由,这个人不会选择在高中时期早恋,他是货真价实的好学生…… ——但是,男生和女生之间真的存在纯洁的友谊吗?或者再更具体地说,像徐向阳和林星洁这两人一样的密切联系,真的能长久地持续下去而不发生任何改变吗? 竺清月知道,她的两位朋友看上去都是对男女情感相对迟钝的类型。 即便如此,他们终究还是需要面对这个问题。 只是尚不清楚,那一天会在何时发生;且对她而言更重要的问题是,在度过那一天后,无论结局如何,三人的关系会走向何方? 保持不变?慢慢变得疏远吗?还是……朝着一个连她都猜不到的方向? “我记得以前这个尺码好像是正好的……” 林星洁有些不安的声音打断了竺清月的沉思。 长发姑娘正努力扭过头来,想要查看背后的情况。 我在想什么呢……竺清月笑了笑,自顾自摇头。 “嗯,有点紧。但是还好,很快就能解决。” 她小声回答。 竺清月觉得现在的她还远没有到需要去考虑以后的时候。眼下的最大问题是两边根本没有熟络起来,甚至很难称得上是真正的朋友。 和星洁就不用说了,她早就明白,因为这个姑娘的直觉和思维都很敏锐的缘故,像自己这种总是藏着秘密和她交流的人,很难得到信赖。 至于向阳……她觉得自己要是想交个男朋友的话,不会太困难;但要是关系亲近的异性朋友就是另一回事了,处理起来说不定比成为情侣还要头痛。 向阳还说什么“我们还很年轻,未来还有年轻”这种话,这个男孩果然和他自己说得一样,在人际交往这方面一窍不通。 要知道,若是从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关系就是不冷不热的那种朋友,就算再过很长时间,很有可能还是不冷不热,这就是所谓的“相性”问题。 当然,她其实很清楚自己该如何打破隔阂。可除此以外,如果说还有更直接、更快速的拉近三人间关系的方法的话—— 干脆还是色诱?女孩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这个有点危险的念头。 同时色诱两个人、还是一男一女,确实很困难,但她觉得凭自己的魅力,还是有这个挑战资格的。 “我,我没有胖起来……?” 听见林星洁有点不安的提问,竺清月回过神来,有点好笑地回答道: “你倒是往好处想啊,有可能只是胸部发育了而已。” “那、那有什么好的……” 听林星洁的语气微微上扬,明显是放松下来,却还在嘴硬,竺清月忍不住摇了摇头。 “就算你真的吃多了,短时间内的变化会不可能如此显着。” “我的意思是,以后就算大家一起出来玩,我不能像今天这样放开肚子吃一堆东西……” “那好啊,你刚才这样一说,我本来就不敢买东西给你吃了。” 林星洁背对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道。 “……你可以勇敢点的,反正就算真的胖起来了,肉也不是长在你身上。” “噗。” 竺清月再一次忍俊不禁。 “好啦好啦,我搞定了。” 她为朋友系上带子,又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背。 “稍微有点紧,不过感觉还好,当然,真觉得不舒服的话,赶紧去换一件。” 林星洁抱着衣服转过来,小声说道: “谢谢。” “不用谢。” 竺清月低头,看了一眼对方那没能被衣服完全遮挡住的胸口,精致的锁骨往下是被黑色内衣包裹着初成规模的雪白沟壑,再往下则是没有丝毫赘肉、平坦而健康的小腹,哪里有半点吃胖的迹象。 她抬起头后,笑着回答道。 “已经收到很好的报酬了,谢谢你。” 林星洁的脸蛋腾得红了起来,贝齿紧咬,动作粗暴地把竺清月推了出去。 “你给我滚出去!” 等到竺清月回到自己的更衣室里,她还能听见来自隔壁愤愤不平的声音。 “真是的,明明是个女孩子,搞得和色咪咪的男生一样……” “这话可就不对了哦,正因为我是女生,看到美丽的东西才会觉得喜欢啊。” 话说到一半,竺清月又想起刚才的念头,突发奇想般提议道。 “要不,你穿好后再过来,我换内衣给你看?” “我才不要。我又不是你,不感兴趣。” “那还真可惜,如此美景只有我看到了……真的不让向阳他进来吗?” “这个玩笑你都讲过两回了,一点都不好笑。” “呵呵,这回可不是开玩笑,因为不止是你,我还打算亲自上阵,反正让他看一个是看,看俩也是看……” “真要发生这种事,那我就先杀了你们俩,再消灭所有目击者,最后去自杀。” 从隔壁传来女孩咬牙切齿的声音。 哇哦,看来色诱计划还没实行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竺清月颇感遗憾地想道。 ……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我快换好了。” “哦。” “星洁你呢?” “……我有一件事想对你说。” 林星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有闷闷的声音从隔断的那头传过来。 “嗯?” 竺清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角,对着更衣室里的镜子撩了撩微乱的鬓发,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我一直有想过……” 她听见隔壁的女孩轻声说道。 “想要对这个世界更了解一点。然后,向阳答应过我一件事,如果我能考进年级前一百,就答应我去那些有可能是鬼屋、藏匿有邪灵的地方。到时候,你要不要去?” “这会很危险。” “……我知道。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竺清月好奇地反问道。 “假如你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当时那个国家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出现的时候,那你为何要选择隐瞒身份呢?” “因为……”林星洁迟疑了片刻,回答道,“我想活得更自由一点。” 虽然是含糊其辞的回答,但竺清月还是觉得很能理解,情不自禁点点头。 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嘛,再正常不过。 “既然如此,那还是干脆什么都不做比较好?这样就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唉,我就知道你会何意说。那就算了。” 林星洁放弃得十分干脆利落,这倒是出乎她的预料。只是,从对方的语气里,竺清月还是能听出浓浓的失落。 “可以吗?” “我早就和向阳说过这事了,但他同样表示反对,而且用的理由和你完全一致……你们俩都不情不愿的,我一个人去就没啥意思了。” 隔壁更衣室里传来女孩的叹气声。 “说到底,刚才说不愿意加入相关组织,受到束缚,就是因为我不希望让不认识的人影响到我们的生活。” “嗯……其实不能说一定就会被影响。等我们长大以后,再加入就好了。” 竺清月用手指点着下巴,慢慢分析道。 “依照我的猜测,处理邪灵等事务的一线工作人员,大概率不会擅自单人行动,而是会有固定组合。依照我们的经历,到时候三个很有可能还会被分配到一起。” “真的吗?” 林星洁的语气里带着希冀。 “最理想的状况是这样。”竺清月笑了起来,“就算没有这般顺利,我们也可以努力去争取啊。” “那就……” 林星洁的声音停住了。 站在隔间内的长发姑娘突然抬起头;而位于隔壁的短发女孩亦蹙起了眉毛。 “你感觉到了?” “嗯。原来那就是……” “是的,是向阳。”林星洁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这就是他朝我们‘打招呼’的方式。” “看来他是遇上事儿了。” 竺清月若有所思,手上的动作加快,将衣襟处的最后一枚扣子扣上,她不准备再将新内衣换下来了,否则时间肯定来不及。 “我们快点过去……” 这话还没说完,她便听见隔壁更衣室里传来“砰!”的粗鲁开门声,便知道林星洁已经风风火火地出发了。 “希望她老老实实穿好衣服了,可不要被除了我和向阳以外的人看到走光的地方啊。” 竺清月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推开更衣室的门。 第一百零五章 流鼻血 离开未开发区域后,徐向阳远远便瞧见了那个他迄今为止唯一认识的官方工作人员——孟正的身影。 此刻,这位一如既往地穿着风衣的男人正和某个金发的外国女人在一起,两人似乎是熟识,一个坐在长椅上,一个站在扶手旁,两人正在聊天。 ……外国人? 这还真稀奇。 徐向阳猜想了一下,孟正出现在这里,有可能是和女朋友一起出来约会,还有可能是出于工作上的需求。 如果是后者,就说明这个女人很有可能同样是和超自然事件、和邪灵有关的人物。 来自他国的通灵者吗? 徐向阳正沉思间,忽然见到两人从原本的位置起身离开,他连忙跟了上去。 这会儿他倒是真没有跟踪的意思,单纯只是想上前打个招呼。 而且,这事儿发生得如此巧,两人既然在这个新开业的商场遇见了,徐向阳就决定顺便再问问对方关于鬼屋老人的事情,希望能吃颗定心丸。 不过,这两人的步伐却相当快,这对男女在人来人往的商场走廊里顺着潮流行动,很快便消失在人群里。 徐向阳也不管会不会撞到别人,直接加快脚步跟上去。 他发现,孟正和金发女人一同并肩走入了一条弯折的长廊。 路过这里的人流量比起商场内部起码缺了一大半。徐向阳正觉得疑惑,很快发现自己走到了长廊尽头,那里有一扇门。 他往里面一张望,猜测这里大概是安全通道。 门微微敞开着,没能完全遮掩住内部的风景。孟正和那个女人就是走入这里,消失不见的。 到了这种地方,徐向阳反而不敢随随便便跟上去了。 这既是警惕,又是礼貌。 两人之所以刚才还在那儿聚会,现在又到这种地方来,显然是害怕在人多嘴杂的地方走漏消息。 而能让他们如此谨慎对待、宁愿换一个地方再谈的,肯定不会是一般的事情——起码是不希望被一般人发现的“秘密”。 这倒不是说他怀疑对方现在干得一定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但要是两个大人的密谈被自己这个才见过一面的高中生撞见了,多少会有点尴尬。 徐向阳正犹豫的时候,又有人从身后过来了,在少年背后不耐烦地说道: “你到底要不要进?不进的话就别堵着,我们要搬东西进去了。” 他转过头一看,发现是两个男人正吃力地搬着一张沉重的木桌,站在自己身后。 徐向阳走上前去帮了一把他们的忙,将桌子一起搬入这扇门内。 门的另一侧,是两条分别通往上方和下方的楼梯;只不过除了这两根楼梯之外,还有一条横向的长廊,通往光线昏暗、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对方的脸色因为徐向阳的热情帮助变得好了些。借此机会,他开口询问道: “叔叔,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哪儿?” “你是顾客?以后就别随便进来了,小心被锁在里面。”其中一人笑着问道,“你到商场三楼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被蓝色的塑料布盖着的地方?” “我见到了,那后面都用铁丝网隔着,是不是还没造好……” “你说的没错。”那人回答,“听说距离正式动工还有几个月,所以现在那儿基本上没人管,我们一般都会将废弃不要的大件物品全都丢到里面去,当作仓库来用。那,看见没?” 他指了指长廊。 “那里就是通往仓库区域的。” “……是这样。” 徐向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果然,孟正是特意挑选了这个地方作为谈话地点。 三个人一起抬着这张桌子,慢悠悠通过这条长廊,过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一片空旷而黑暗的区域。 入眼所及之处,到处胡乱堆放着被商场内的人们丢弃的杂物,林立的箱子构筑成了一座座规模不一的高塔,将此地塞得满满当当; 他还见到了几具被抛弃的人体模型,有的倚靠在墙边,有的倒在地上,全都静静地、一动不动,就像是毫无生机的“尸体”。 徐向阳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他在铁丝网那头看到的景象。 “哎,小伙子,你帮到这儿就行了,谢谢了啊!” 见徐向阳有点吃力的样子,那两人连忙说道。 “行。” 他没说什么,放手后准备直接离开。 刚才站在对面的铁丝网前面的时候,他还想过后面会不会通往某个地方。他很清楚,出于安全考虑,自己没办法进去、更不能进去。 没想到这次阴差阳错间,竟然跟着熟人直接从另一条路进来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不必多说,孟正的事情就随他去,自己得赶快溜啊。 …… 徐向阳沿着原路返回。 侧手边是涂漆剥离了大半、露出底下粗糙不平的水泥,剩下则是沾满暗黄色污渍的通道墙壁; 脚下时不时会踩到碎掉的灯泡或是塑料制品,发出“吱嘎吱嘎”的尖锐回响。 偶尔会有阴冷的风“呼呼”地从背后的长廊吹来,头顶的日光灯管轻轻摇晃着,在一片狼藉的水泥地上洒落下斑驳的影子。 周遭环境看上去是如此清冷幽寂,给人一种身处废墟般的错觉。 远远的,他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响,沿着墙壁回荡。大概是那两人把桌子扔掉的声音。 明明感觉在刚才三个人一起很吃力地搬着桌子过来的时候,这条走廊看上去都没有那么遥远…… 徐向阳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要尽快离开此地,重新回到热闹喧嚣的商场。 很快,他便看到了两道楼梯,以及那扇看上去颇为沉重的门。在重量的作用下,这扇门每次被推开,都会慢慢合拢,最后只剩下一道缝隙掩映着两侧的风景。 这让徐向阳悄悄松了口气。他已经准备伸出手去推开那扇门了—— 突然间,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徐向阳的眼睛还没有看到,但他敏锐的通灵能力已经为他提供了一个新的“视野”,而他早已习惯通过这种方式来感知世界—— 那是正在靠近……不,是已经潜伏在附近某处的异类气息! 徐向阳的视线警惕地四下逡巡,很快就在天花板的夹角处,布满污渍、潮痕与霉斑的昏暗角落里,发现了“它”的存在。 “它”慢悠悠地、像壁虎般从墙角爬了出来,浑身呈乳白色,躯体的样貌像个干瘪的布袋,手脚不对称地分布着,上面没有眼球;布袋的上方则是口器,向中间裂开来,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生长着的一排牙齿,不过看上去并不是很锋利。 看到这副样貌,他马上就明白过来:样貌如此怪异的“生物”自然不会是地球上的原生物种,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亦即孟正口中的邪灵。 不过,相比起徐向阳之前见识过的同类,这头邪灵长得不算很有威慑力,只是有点恶心罢了。 徐向阳眯起眼睛。 借用能力,他能看的更清楚。 在它布袋般的身躯两侧,生长着类似于人的两片耳朵的器官,是这头邪灵身上最为显眼的部分,“耳廓”内有一圈圈如同树木上的年轮般的轮纹,朝外侧扩散开去,这两片器官就这样在风中微微颤动。 ……不是普通的邪灵。 他隐约能感觉到,存在一条若隐若现的“绳索”,将此地的邪灵和身在远处的某人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这种奇妙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这只能说明,在这片废弃地区藏着和林星洁与孟正一样的人,在幕后操纵着这头邪灵。 难道说,这就是孟正的邪灵?还是说是他身边那个女人,又或者……另有他人? 由于是商场,楼层间的距离很宽阔,趴伏在消防通道上方的邪灵与他还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但徐向阳却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 因为他很清楚,对于拥有超强运动能力的异类来说,十几米的距离不过一步之遥。 徐向阳之所以还能暂时保持冷静,是因为他发现这头邪灵似乎并没有要展开迅猛捕猎行动的意思,还在那儿慢慢地蠕动着…… 站在那儿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徐向阳意识到,这头邪灵说不定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这时候要是慌张起来,或是直接叫人,反而容易引起注意。 因为他发现,对方的脑袋上只有一张裂开的嘴巴,没有眼睛和鼻子。 而取而代之的是——在徐向阳的感知中,有某种无形的波动,以那个头颅两侧的器官为中心,像是雷达般源源不断朝外扩散着,且覆盖范围越来越大。 就像往水面丢下一颗石子,层层涟漪便随之扩散开来。 这个现象几乎是让徐向阳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自己:他在发动通灵能力时,同样会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意识想象成向外各个角落延伸的触角,这样就能捕捉到更广阔范围内的信息…… 邪灵的感知从墙角蔓延开来,将上下两层消防通道包裹在内,即将触及到徐向阳。 很快,他的存在很快就会被对方察觉到,而与之相连的那个操纵者亦会了解到这一事实。 ——不行! 几乎是本能驱使下的行动,徐向阳将散布在周围的“意识”触角全部收拢回来,避免与对方散发出来的感知发生正面接触, 同时,他还在自己周围构筑起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防壁”,整个人散发的气息都被隔绝在内。 虽然之前就有过想法,徐向阳还是第一次尝试着这般运用能力。 只是,就以他过去的经验来看,自己的通灵能力源于意识层面,所以和他的想象力息息相关,这样做说不定有用…… 但徐向阳不敢确定,因为他还是第一次遇见拥有这种能力的邪灵,整个人像是雕塑般僵硬地站在那里。 而结果比他想象中的还好。 蠕动邪灵所释放出来的感知,就像空气顺着一层塑料薄膜,沿着他的身体表面流淌过去了,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徐向阳悄悄松了口气。 “……这就结束了吗?” 目前看来,这头邪灵擅长的方向是使用特殊能力检索周围;而且,不知道是否是拥有特殊感官的代偿现象,它反而不具备正常的诸如“眼睛”之类的观察器官。 徐向阳没有动,继续一动不动地躲在一处被消防栓挡住的角落里。 在经过数轮大范围的感知扩散之后,好像是因为已经能确定周围的状况了,白色邪灵在墙壁上蠕动了一会儿,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 徐向阳站起身,拍了拍有点酸痛的大腿,继续朝着门口走去。他想尽快和两位朋友会合。 但就在这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仿佛一刻都不想让他安心下来似的,从走廊的尽头突然传来男人的凄厉惨叫声。 声音不止一个。 惨叫声突兀响起,又戛然而止。 是那两人被袭击了?! ……藏匿在这片废弃空间中的邪灵,不止有一个! 他的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中浮现,耳畔便听见了一连串仓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那头的黑暗中,冒出一个人影来。 人影踉踉跄跄地朝这边靠近。 徐向阳起初还以为是被袭击后受伤的人逃出来了,下意识就想要上去帮忙…… 但他头脑中的理性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等到人影脚步蹒跚地走出黑暗,在白炽灯的灯光中现出真容的时候,他顿感心有余悸。 ——那根本就不是活人,而是一具不知为何能自己动起来的人体模型! 它的步伐之所以看上去踉跄,是因为受到构筑起身躯的材料限制,只能靠反复挪动两条塑料大腿,在地上磨蹭着往前,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平衡的模样; 它的手臂伴随着运动来回摇摆,新鲜的血液顺着毫无生机的僵硬身躯滴落下来、或是四处飞溅,在地上和墙壁上留下一长串血痕。 就是它袭击了那两个人吗?徐向阳想,比起那头刚才趴在墙壁上的无害感知系邪灵,这具会活动的人偶,显然更具有攻击性! “咔哒……咔哒……” 人体模型以诡异的姿势慢慢往前行走,很快靠近了他藏身的地方。 徐向阳的目光微微一凝。 他不再犹豫,迅速将手伸向两边的口袋。 一边装着林星洁给他的橡皮,另一边则是竺清月交给他的钢笔。 他立刻对两位女孩的随身物品发动了通灵能力。 相比起上次,经过数次训练之后,这回发动能力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只是…… 在看到她们俩的一瞬间,徐向阳的脸便涨得通红。 他呆滞了一会儿,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闻见了一阵腥气。他连忙提起手掌捂住,却还是没挡住流下来的鼻血。 第一百零六章 给我老实交代! 我靠! 躲在角落里用手捂着自己的脸,鼻血流个不停的徐向阳都忍不住想骂出声了。 怪物这都还没扑过来哪,自己就提前受伤了!天底下哪里会有这种事? 他晃晃脑袋,努力试图缓解刚才惊鸿一瞥的景象,对自己的精神所带来的冲击……但是,他的心脏却还是在那儿怦怦直跳,脸颊红得发烫,整个人像重感冒了似的晕乎乎的。 他觉得这样很不好。本来当前的处境就很危险了,要是没办法冷静下来的话,情况说不定会变得更糟糕。于是,徐向阳试着去思考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可惜收效甚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一幕太过突然、完全没来得及反应的缘故,这会儿,徐向阳的脑海里都被更衣室里所见到的那一幕景象填满了,几乎没办法思考除此以外的事情。 对于一个心中向来只有学习的纯情少年来说,突然间看到更衣室里暴露内衣的两位年轻女孩,确实是过于激烈的刺激。 如果是那种黄色读物或是光盘里的女人倒还好,徐向阳又不是真的少不更事,就算不小心看到了也顶多只是脸一红,不会太过震惊。 可是,他看到的不是别人,而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好一段时间的林星洁。 少年少女间的亲密相处,固然不可避免有着出于本能的懵懂和羞涩;但这两人平常都很注意彼此间的生活距离,不但约定好了使用盥洗间的洗漱时间,相处也很有默契,除了一起学习的时候,谁不会随意到另一个人的房间里打扰,所以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带有桃色气息的意外。 而且,徐向阳本来不曾以男女之情角度出发的眼神去看待自己的朋友。 但这次却不同。 他真的……看到了。 少年的内心同时被兴奋和愧疚这两种情绪一起充斥着。 更糟糕的是,这次的“受害者”还不止是林星洁,身上携带的两件物品是一起被他通灵的,于是班长同学亦在其中—— “喀噔!” 在徐向阳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人体模型迈着蹒跚的步履靠近了一点。 而等它到达走廊中段的时候,他终于能亲眼见证其可怖之处: 明明受到了身体材料的巨大限制,这头有了生命、活过来一般的人体模型,却在拼命地试图张大嘴巴,露出黑色的空虚内侧。 鼻子,嘴巴,全都只有模糊的轮廓,整张脸庞看上去一片空白。 半边头颅都已经碎裂开来了,孔洞周围参差不齐的断裂痕迹,这时候像是变成了野兽的一排排利齿,徐向阳甚至眼尖地看到了上面挂着的鲜血和肉丝…… 可以想象得到,这头突然间活动起来的塑料模特,是如何袭击和扑倒经过的人、然后一口咬上去的。 确实是头令人不寒而栗的怪物。 ……仔细想想,还挺可怕的。 似乎是受到这种恐怖情感的影响,徐向阳脑海里一直萦绕不去的香艳画面,好像终于被驱散了一点 徐向阳顿时精神一振,努力睁大眼睛继续观察。 他不准备逃跑,因为走廊只有一条,而在这种情况下,将后背露给渴求血肉的凶猛野兽实在是最愚蠢的选择。 他会想办法利用自己的能力反击,或是等待那两人过来…… 不,还是别想这件事了。 人体模型那种僵硬古怪的行动显然是无法长时间维持运动的。在步履蹒跚地走出十几米后,怪物彻底终于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 但还没等徐向阳松一口气,人体模型在地上挣扎了片刻后,突然不再试图爬起,而是用四肢支撑起了躯体。 它不再学习人类那般走路,而是像野兽或是昆虫那般四脚着地,“蹭蹭蹭”地在地上滑行,速度比之前还要快,来势汹汹,眨眼间就快逼近到徐向阳藏身的角落。 怪物的迫近,让徐向阳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将脑袋浸入盛满冰水的桶里,一下子神清气爽,总算彻底从那种心乱如麻的状态里解脱。 看到人体模型将头颅转向这边,他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像是发现了一个难以解释的问题…… 但现在显然不是索求答案的时候。 徐向阳举起了手,收拢在周围的意识触角猛然释放出去。 “咚!”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头庞然的阴影撞开门板,直接将走廊上的人体模型撞得飞了出去。 人体模型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动作却仍不失狡诈灵活,四条塑料肢体猛地张开,在落地前恰好抓住了旁边的墙壁,整个人倒挂在那儿。 冲入走廊的,是一头有着人类头颅的巨大蜘蛛,它冲势未消,四足支撑,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 普通人若是能亲眼见识到这如同从恐怖电影里跑出来的怪物一头撞破大门的场景,肯定会被吓傻。 而同为怪物的人体模型却是不知恐惧为何物,不甘示弱地又一次扑了上来。 人面蜘蛛及时地举起一根瘦长的节肢,就像一枚从天而降的钉子,直接将如恶犬般扑过来的人体模型钉在地上。 扭曲哀嚎的鲜活人面,与人体模型上那张麻木且只有五官轮廓的塑料脸庞,在极近的距离下相互对峙。 模型在束缚中拼命挣扎着,四肢狂乱舞动,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响。 这种凶猛的动作卓有成效,原本牢牢钉在地上,瘦长的肢节开始不稳定地颤抖起来。 但在这场短暂的角力之中,最终还是人面蜘蛛的力量更胜一筹——又或者说是人体模型本身的材料成为了怪物发挥力量的限制,伴随着“啪”的一声,在剧烈的挣扎中,模型的一小半身体直接被扭断了,塑料肢体旋转着飞上天空。 人面蜘蛛乘胜追击,头颅上扭曲痛苦的面庞张开血盆大嘴,直接撕咬上去。 对于邪灵而言,坚固的塑料和脆弱的血肉并没有区别,很快,模型上剩下的几根肢体同样被依次卸掉; 最后,蜘蛛邪灵的节肢再一次贯穿头颅,将它从模型的脖子位置撕扯下来—— “看见了!” 徐向阳瞪大眼睛。 …… 他刚才就一直觉得很奇怪。在看到会活动的人体模型出现之后,徐向阳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对怪物使用了自己的能力; 但是,当他的意识触角在扩散到对方身上的时候,却像是受到了某种阻隔。 不能说完全没办法深入其中,不过难度确实要比过去遇见的一般邪灵要更高。 鬼屋老人那个级别倒还好说,这个会活动的塑料人偶根本不是人面蜘蛛的对手,身上又没有那种足以影响周遭环境的晦暗氛围,理论上应该无法阻挡他的通灵。 徐向阳很快联想到了自己之前的做法。 那头擅长侦查的白色邪灵,最后在自己的刻意掩饰下,利用特殊能力反而没有寻找到自己。 立场在这一刻颠倒,但背后的原理应该是一致的:有某种东西,“包裹”住了邪灵的躯体,令它很难被通灵能力发现;就像自己用意识触角包裹在自己身上,从而避开邪灵的侦查一样。 徐向阳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头趴在墙壁上、之后又离开的邪灵,恐怕就是为了寻找隐藏在这片未开发区域内隐藏的怪异。 遗憾的是,它既没有发现自己,好像也没能找到人体模型。 而等它离开后,人体模型才突然开始行动,袭击他人…… 一定是某种伪装,令人体模型躲过了邪灵的探查,一直安全地潜藏在这片黑暗的深处。 事实果然如此,在人面蜘蛛干脆利落地拆卸掉人体模型的躯体后,一团会呼吸、会活动的血肉从空隙中跃出。 灯光的映照下,徐向阳只能看见一团红呼呼的模糊影子自人体模型断裂的脖子里跳起。 那就是让人体模型活动起来的“真凶”……邪灵的真正样貌吗? 没有了塑料躯体的束缚,邪灵的速度变得更快,落到地上之后,立刻伸出细小的触足,在肮脏的水泥地面上爬行,“嗖”得一下便冲入走廊另一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人面蜘蛛的庞大体型在此种情况下反倒成了劣势,它的节肢再一次抬起、下落,却遗憾地没能插中目标,只是将地面凿出来一个小小的洞。 “向阳,你没事?” 竺清月推开门,快步走入楼道,她看到角落里的少年,双眼微微一亮。 人面蜘蛛窸窸窣窣地顺着墙壁爬上了天花板,很快便消失在阴影里,好像是为了避免打扰主人。 “……嗯,没关系。” 徐向阳低声回答道。 见到竺清月进来,他既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同时那种尴尬之情再度浮上心头。 “你都流血了,还说没事……” 竺清月细细的眉头微微蹙起,连忙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她伸出手,好像是要触碰他的脸颊。 “是流鼻血,有点上火而已。” 徐向阳下意识地仰头躲过,干巴巴地回答道, “是吗?” 竺清月收回手臂,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纸递过来。 “擦擦。” “……谢谢。” 徐向阳在擦血迹的时候,蹲在他身边的短发姑娘突然又靠近了点,那双望向他的清亮瞳孔炯炯有神,像是在仔细端量他。 徐向阳打了个激灵,又一次忍不住偏过头。 连续两次躲闪的动作,好像让竺清月意识到了什么。 面对她好奇的眼神,徐向阳更有种做贼心虚般说不出话来的感觉。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 “……星洁呢?” 徐向阳小声问道。 “她马上就过来了。” 竺清月回答道。 其实本来是两人一起过来的。 不过,由于徐向阳通过远程通灵提供的是大体上的位置,于是为了能在第一时间赶到,竺清月提议先兵分两路,从两个方向靠近,这样就不会错过或是走到一半才发现需要绕路了。 竺清月看着眼前的扭过头,不敢正面看向自己的男生。 他正在逃避眼神交流,在自己靠近后,本能般做出了躲闪的动作,显然是在抗拒着接触。 但平日里表现得善解人意的她,这会儿却像是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反而凑得更近了些,盯着那张表情僵硬的侧脸。 “——好看吗?” 竺清月的声音里带着浓烈的笑意。 “我和星洁在更衣室里的样子?” “啊——?!” 徐向阳吓得整个人缩起肩膀,连忙道歉。 “对不起因为事出紧急所以我——” “看见谁了?是她还是我。” “……两人都看见了。” 他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但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 “嗯……” 就算听见自己在更衣室里的样子被一个男生偷窥了,竺清月依然保持着冷静的神情。 她用手托腮,思考了几秒钟后,又问道。 “我的内衣漂亮吗?” “……啊?” 徐向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迷茫地抬起头来。 “你觉得是我的漂亮还是星洁的漂亮?没关系,随你喜好,可以从颜色和款式上来考虑。” “这、这个……” 他张大嘴巴,完全猜不透对方的用意,更搞不懂自己该如何回答。 “快,立刻回答我。”竺清月一脸严肃,就好像她刚才提的都是很正经的问题。“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老实交代。正所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明白吗?” “……对不起,我那时候根本没来得及看仔细,所以没办法比较。” 说出这话的时候,徐向阳觉得自己的脸都在发烧。 “很好。” 竺清月却状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在哪里啊?” “你这样的回答,说明你没有看见我们俩的裸体,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道。 “要是你回答不出来,或是下意识胡诌了颜色,就证明你在撒谎。因为我记得,你以前就说过自己在‘通灵’状态下,看到的世界都是黑白的,理应看不清我们俩内衣的颜色。” ……你这问法未免太绕了点虽然确实很聪明一般人绝对反应不过来! 正当徐向阳感到无力吐槽的时候,他看见竺清月拍了拍手,转过头对着身后说道。 “好了,星洁,可以出来了。幸好没有发生最糟糕的情况。” 话音落下后许久,双颊绯红的黑长直发姑娘才磨磨蹭蹭地从门后面探出身。 第一百零七章 信赖关系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我本来就很放心,而且我觉得,你压根没必要问刚才那种奇怪的问题。” 面对一脸邀功表情的竺清月,林星洁却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神态有些不满,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角落里的两个朋友。 “我早就说过了,向阳他没有看到我们,我们的……呃,总、总之,他是何时发来联络,我都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们俩都快换好衣服了,不会被看到的。” 长发姑娘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心情。 “而且,通灵仅仅持续一瞬便中断了。我想你和我一样注意到了。” 你刚才和我一起过来的时候,脸上那副羞恼的神情可不是不在意的样子啊……竺清月暗自心想。 而且,林星洁在到达门后没有第一时间出现,而是让她先来询问徐向阳,自己则躲在后边偷听的举动,其实相当于已经默认自己的做法了。 她想,看来星洁是脸皮太薄了,才不愿意在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 正因为如此—— 女孩红润的唇角情不自禁地翘起。 “这是为了保险起见呀,万一真的被看见了……” “我换的时候都是抱着衣服换的,”林星洁连忙大声说道,“本来就不会给别人这个机会!” “星洁你有这个警惕心,我却没有。” 竺清月小小叹了口气。 “毕竟是在更衣室里嘛,我没想到会有人看到,我可是大大方方脱下衣服换的……” 徐向阳突然察觉到,在班长同学这句话说出来后,星洁有意无意间瞥过来的视线,像是带上了刺似的,扎得他脸一阵阵生疼。 “我保证,除了内衣以外,绝对没有看到别的!” 他就差没举起双手发誓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看到的是白色长裙上面的衣襟大半解开,露出里面文胸的竺清月;以及下身穿了牛仔裤,上半身则只穿着内衣的林星洁。 其实硬要说的话,这两人那时的装扮都称不上暴露,处于半遮半掩的状态,那种地摊杂志封面上的模特露出程度都比这个高。 徐向阳之所以会一时间头脑发懵,主要还是因为这两人是熟识的朋友,他平常就和她们俩一起念书、一起谈笑、一起生活。 他当然知道两位女生都长得很漂亮,但离得近了、看得久了,慢慢就习惯了;更重要的是,他本人从来没有考虑过那方面的事情。 目睹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异性朋友,在意料不到场合下的诱人姿态,其冲击力绝不是其他人能相提并论的。 而且,尽管事实正如徐向阳所说,通灵后得到的结果仅仅是惊鸿一瞥,根本来不及分辨颜色或是型号;以及那种通灵状态下的黑白画面,就算想看清楚都不容易。 话虽如此—— 那抹模糊的印象还是牢牢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无法遗忘。 哪怕是一场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就算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并不在意(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他也没办法当作无事发生。 对于徐向阳来说,他唯一的选择就只有面对这份愧疚心。 “……我没有生气。” 林星洁嘟囔道。 让徐向阳有些意外的是,虽然星洁的神情看上去并不是真的不在意,可她还是很爽快地选择了原谅。 “这件事就让它这样过去,向阳,你别放在心上。”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反过来开始劝慰徐向阳放松心态,这让他感到措手不及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欸,星洁还真大方呀。” 旁边的竺清月笑了起来。 “不是大方不大方的问题,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场意外。” 长发姑娘的表情看上去已经冷静下来了。 “怪谁都没有用。” “嗯,我知道,下次会注意……” 徐向阳这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下次会注意”这种话,在生活中实在是听到太多次了,他总觉得有点缺乏诚意,就好像自己反省检讨得还不够深刻。 ——不会有下次了。 徐向阳想。 不止是林星洁或者竺清月那样,能召唤出拥有强大破坏力的怪物的人,才能干坏事。 他意识到,自己的通灵能力同样有着这方面的负面用法:对他而言,侵犯他人的隐私,可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虽然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但大部分人却又不甘于平庸,只要有一点点膨胀的可能性,人的欲望就会变得难以控制。 有了一点钱、有一点地位或名声之后,人都容易变坏、喜欢肆意妄为,更不用说某一天察觉到自己身上拥有超能力了。 真正想要做的话,徐向阳当然可以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来耍流氓,或者做更危险的事情;但是那样,他的家人,他身边的朋友们都会感到伤心和难过。 徐向阳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 “我保证,以后使用通灵能力的时候,一定会注意场合和时间——” 然而,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就被林星洁打断了。 “——我说让你别在意的意思,就是这个。” 她注视着自己,瞳孔中盛满认真。 “要用就尽管用,不要因为刚才那件事就变得瞻前顾后,开始顾虑我身处何时何地。我相信,你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通知我时,遇见都不可能会是小事,就像上一次,就像这一次——” “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相比起你的性命安危,其它都没必要放在心上,不是吗?” 徐向阳张了张嘴,他突然发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发干,说不出话来。 “所以,下次,下次还是要记得第一时间叫我。” 林星洁举起手,在徐向阳的胸口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神情比往日更柔和。 “知道吗?” “我……” “对呀,星洁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就算我们俩在洗澡或是睡觉的时候,你也千万~不要客气啊。” 班长同学笑眯眯地补充道。 林星洁的俏脸又一次红了起来,但是她刚刚还用一副很帅气的态度说出来的话,这时候自然没法随随便便吞回去,只好撇过头去当作没听见。 “好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回过神来的徐向阳咳嗽了一声,提醒道。 “我们还是赶紧从这里出去。” 三人推开门离开,从安全通道回到了商场内。 离开那条光线昏暗的走廊,远离遍布着杂物和人体模型的仓库区域,就像是从异世界又回到了人间,让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林星洁跑去卫生间了。 而徐向阳则是先去打了一趟电话。 他当然没忘记有两个人很有可能是被邪灵袭击了,所以必须先通知在这方面能帮得上忙的大人。 徐向阳重新回到人群熙攘的广场。 这次,是他和竺清月两个人坐在椅子上等另一个朋友回来。 毕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冷静下来的徐向阳倒是不觉得尴尬了,只是肩并肩坐在班长同学身边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 他还有点不放心地问道: “……清月,星洁刚才的说法只能代表她自己,你是这样想的吗?” “难道我还能有别的看法吗?” 竺清月微微一笑。 “星洁的说法完全正确,我们俩又不是被看见裸体就要嫁给别人的武侠小说里的女人。虽然刚才的事情确实是有点害羞啦,但要是我们没能及时赶上战斗,让你受伤了,这才是最让人后悔的事情。” “……其实,你们俩就算没有来,那种程度的怪物我还是能抵挡的。” 徐向阳忍不住说道。 “话是这样说,果然还是我或者星洁在的话,比较能安心一点?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们来说。” 他沉默了。 然后,他又听见竺清月轻声说道: “向阳,你知道吗?我们其实是有能力阻拦你的‘通灵’的。” 徐向阳愣了一下。 的确如此。 事实上,他在第一次试图通过通灵随身物品的方式联系上林星洁的时候,那次实验的结果是失败的。 他的窥探被星洁发现,然后强行中断了。 当然,后来两人经过沟通后,知道这是通灵能力的运用后,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了。 再后来,和竺清月的关系变好起来后,徐向阳同样对她做过测试,并让她记住被自己远距离通灵时的感觉,这样就能在必要时刻进行联络。 “被你通灵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嗯,怎么说呢,好像被什么人窥探着一样。” 竺清月露出一副思考的表情,好像在仔细考虑如何形容。 “而且,在和别的邪灵遭遇的时候,特别是在它们注意到我的存在之后,我都会产生类似的感觉。第一次的时候,可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但是现在,我已经能通过自己的意识来隔绝这种‘注视’了。” “就是你上回对我说的,用能力‘包裹’住自身的方式吗?” 徐向阳之所以会想到利用在发动通灵能力时伸向周围的意识触角反过来包围自身、从而躲过邪灵的侦查,且虽说第一次尝试,却取得了成功——这一切不是毫无缘由,灵感就是来自竺清月曾经对他们说过的话。 因为不论是通灵能力,还是召唤小安,或是用“线”操纵怪物,他们使用的特殊能力,都是利用自己的意识在操控,而并不需要某种额外的“能量”。 所以,该如何更巧妙地运用,关键在于人的想象力。 “是的。” 竺清月点点头。 “我认为,将没有做好任何防护措施的自己放在那群怪物们的眼皮底下,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邪灵不止能影响现实,说不定还能影响到我们的意识,所以我和星洁都开发出出了这方面的‘护壁’……她的话,你以前就见到过。” 当林星洁为了节省体力或者想要减轻能力对周遭的损害时,往往不会召唤出小安,而是与之伴生的浊流现象。 浊流的破坏力不如鲸鱼,却同样能干涉现实,当然一样能用来防御。 “我所使用的‘线’你们可能看不到……总之,我不清楚别人能不能像我们俩那样抵御你的通灵,也不了解有没有人拥有像你一样远距离通灵的能力,但是就算有,假如别人想要通过相同的方式窥探,只要有这层壁垒在,就不会有这个机会。” “但是呢,”说到这里,班长同学的声音似乎变得严肃了点,“我和星洁,对来自于你的通灵不会做任何抗拒,这就是我们作为朋友间的信赖关系。” 徐向阳抿紧嘴唇。 他当然想要做出回应,此时此刻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既然得到了这份信赖,就得充分利用起来。要是犹犹豫豫,才会让我或她失望。” 虽然没有听见男生的回答,但竺清月却已经从对方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她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摸摸这个大男孩的脑袋,但少女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看上去规规矩矩的,在旁人眼中是完美的大家闺秀。 “对了,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 “嗯?” “其实,我和你一样,看到了星洁穿着内衣的样子。” “……啊?” 徐向阳还没从刚才的交流中回过神来,又一次被她的话镇住了。 “好东西就该朋友间一起分享嘛,大不了我再找机会让她看回来。” “你这种想法很奇怪……” 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我看了星洁,星洁看了我,你再看了我们俩,这样就公平了。” 竺清月一本正经地说道。 嗯,听起来还挺有逻辑的。 可是,如果从三个人的角度来考虑的话,是不是我都还得脱光了让你们俩看一次…… 徐向阳摇摇头。 越想越离谱了,我一男的脱光有啥看头啊。 但是,正当他想要说话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竺清月正一脸似笑非笑地朝他看过来。徐向阳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 “喂,你们俩,我有个提议。” 上完卫生间的林星洁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起事件,我们要去解决吗?” 第一百零八章 手拉手,向前走 面对一脸兴致勃勃的女孩,徐向阳的表情有点为难。他说: “……我刚才打电话给孟正了,他说他会处理的。而且实际上,我之所以会到那个地方去,就是因为我在商场里见到他了。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来解决这起事件的。” “是这样吗?” “我猜是的。”徐向阳说,“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外国女人。我在碰见他们之后,本来是打算上去问问情况的,结果孟正和他的同伴一眨眼就不见了,随后就遇见了怪物……对了,其实仓库里的邪灵不止是那具会活动的人体模型,还有一头浑身呈白色、会使用范围侦查能力的邪灵,大概是受孟正或是他同伴控制的。” 两位女孩面面相觑。 “那还有别的问题吗?” “还有……” 徐向阳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 “和我一起进去的,还有两个人,应该都是普通人,他们这会儿已经遭遇袭击了。” 还有别人……吗。 竺清月看了看面露期待的长发姑娘,又看了看有些苦恼的男生。 除了自己选中的两位朋友以外,她本来对他人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但无论是徐向阳还是林星洁,好像都没办法表现得像她这样洒脱…… 两位朋友不会嚷嚷着一定要去救人,不过在明知道附近有他人身处危险之中、且在有能力出手相助的情况下,要让他俩没心没肺地当作全然没发生过,似乎不太可能。 竺清月考虑了一下,心下做出决断,轻声说道: “——所以,我们现在就出发?” 两人同时将目光投过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呢。” 林星洁很惊奇,因为她刚才在更衣室里发出过班长同学相似的邀请,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清月是不是觉得太危险了?” 徐向阳猜测道。 “是,我确实这样说过。但这世界上做任何事都是需要冒险的,其中的取舍,无非要考虑事后得到的报酬,是否丰厚到让人甘冒风险。” “报酬啊。” 徐向阳沉吟片刻。 “这倒是,处理邪灵毕竟是一份有相当危险性的工作,不可能让人当白工,应该每处理一次都会有相应的奖金之类的。我们虽然不是编制内的,按照孟正的说法就是民间志愿者;可是若是能协助官方工作人员干掉怪物,把人救出来,同样会提供相应的奖励才对。” 就像通缉令上会写“提供有价值线索的市民奖励人民币xxx元”一样。 当然,公安人员肯定不会鼓励市民直接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但真要有艺高人胆大的普通人单枪匹马将穷凶极恶的嫌疑人逮到,这份奖励自然同样能拿到手。 “除此以外,大概就是在帮了人之后,心情可能会好一点?”林星洁补充道。 “不止是这样哦。” 竺清月朝他们摇了摇手指。 “对于我们来说,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好处。那就是……变强。” “等一下,邪灵间相互吞食的行为能否增强实力,目前还只是猜测……?” 的确,小安在吞食附身人类的虫状邪灵之后,出现了成长的迹象,不过考虑到在就算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它的体型依然会随着时间推移“蹭蹭蹭”猛涨,所以很难确定吃怪物的行为对它是否真的有意义…… 说不定只是它觉得肚子比较饿,比较贪吃而已。 反倒是汲取人内心的恐惧心……按照林星洁的自我体验来看,是一种实实在在能增强力量的手段,这应该属于小安具备的独有特性。 “我想,”徐向阳摇摇头,“清月的意思是她的能力适合去冒险。” “不错,于我而言,每多控制一头怪物,就能变强一分,这是最直观的方法。” 班长同学笑了起来。 “虽然目前还不能确定我们再未来的发展方向,但像这样想办法一点点积累力量和变强,总是没问题的。” “控制多头邪灵,会不会造成你精神上的负担?” 徐向阳更担忧的是这点。 “目前看来,还没有类似的感觉。只是再增加一具傀儡的程度,于我而言还算轻松。” 竺清月轻轻抬起手,手指颤动,像是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钢琴。 但徐向阳很清楚,那就是她在施展能力,操纵那种看不见“线”的象征。 “刚才那头怪物的强度,大家都看到了。” 女孩朝他们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贝齿。 “——只要我们联手的话,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三人又一次推开了那扇门。 于是,这片闭塞、昏暗的空间内,再一次出现了空气流动的迹象。 没有人。 没有怪物。 没有趴在墙上的白色口袋状邪灵,没有摇摇晃晃蹒跚行走的塑料模型。 没有声音。惨叫声,脚步声,哀嚎声……全都没有,只有落针可闻的寂静。 地上静静地躺着人体模型的残骸,塑料制的头颅和肢体全都滚落在一旁。 “还好平常没人来……” 有路过者的匆匆脚步声从消防通道楼梯的上方响起,很快又消失了。 一切全都埋藏在了走廊尽头的黑暗里。 “就在刚才,我发现了一种新的能力运用方式。” 像是害怕引起藏匿于黑暗中的生物们的注意,徐向阳压低声音说道。 “如果能同时覆盖到你们两人的话,就能最大程度地避免被邪灵发现的可能,占得先手。这样就能更安全点……我是这样想的。” 竺清月眨眨眼,忍不住小声问道: “有这样的好办法,向阳你还在等什么?” “因为你刚刚才说了‘都是一群土鸡瓦狗’这种台词啊,”徐向阳耸耸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开口,这不是怕堕了清月大小姐你的威风吗。” “能用武器就绝不赤手空拳,能偷袭的就绝不正面上,能群殴就绝不独自逞英雄……” 班长同学笑眯眯地说道。 “我虽然从来没和人打过架,但我认为这就是在战斗中取胜的秘诀。” “没错没错。”林星洁在旁边用力点头,“这可太对了。” “那就好。” 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朝两位女孩伸出手来。 “来,星洁,清月,请你们俩一起拉住我的手。” 林星洁和竺清月都没有任何犹豫,不约而同地举起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两边的手掌都传来了柔若无骨的触感。 但这一次,徐向阳没有慌乱,因为他让心神彻底沉浸到自我的意识当中。 半响后,他小声说道。 “能感觉到吗?” “能。” “嗯。” 得到了两位女孩肯定的答复后,徐向阳终于松了口气。 他延伸出去的意识,就此化作一阵温柔的风,包围住了三人周围的世界。 来自其他存在的窥探,暗中的视线,无形的侦测……所有一切,全都会在这股柔和意志的面前变作流淌而过的水,下意识忽视他们的存在。 换而言之,在邪灵的世界里、与现实世界相邻的那个世界里,他们应该正处于一种“隐身”的状态里—— “好像……它真的看不到我们了?” 竺清月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发出一声惊叹。 徐向阳跟着她的动作一起抬起脑袋,他看到阴影的角落里,庞大的蜘蛛正探出头颅。 下坠的肥胖腹部的另一侧生长着人的脑袋,那双猩红瞳孔中流露出的凶恶视线、甚至连那张扭曲哀嚎的面容,在这一霎那都显得平静。 ……看来是因为没找到它的主人的缘故,才本能露出了迷茫。 当然,那条控制着它的“线”依旧存在着,所以不敢趁机逃跑。 “你好厉害,向阳。” 竺清月小声夸赞道。 虽然只是一句话,徐向阳却能听出她口吻中的真诚,心情免不了雀跃起来。 而与她相比,星洁却表现得扭扭捏捏。她的另一只手不安地摇摆着,视线在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来回飘荡,就是不肯和他对上眼。 徐向阳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走神。 “没问题吗?” 他低头看着两人五指相扣的手掌,似乎有些恍然。 “是不是因为这个?”徐向阳提起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掌,“我是觉得用这种方式更好定位,否则掌握不好能力覆盖的距离。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不、不是牵手的问题。”林星洁连忙摇头否认,语气中带着犹豫,“我只是觉得,身体周围好像有点怪怪的,就像……就像是被你通灵时的那种感觉变得更强烈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此刻在三人周围扩散开来的,是他的部分意识。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竺清月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只是语气里却还带着分明的促狭,“简单来说,就像是被向阳同学抱在怀里的感觉一样——” 林星洁猛地转过脑袋,一脸“你这是在说什么鬼话!”的惊愕表情。 “咳咳,都只是错觉而已。反正就一段路的距离,忍忍就过去了。”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 “总之,既然确认我的能力有效,那就一起走。还有,声音别太大,我们只是不会被具备通灵效果的观察方法发现,但并不是真正的隐身。要是对方是个人,不瞎不聋,或者有眼睛耳朵之类的器官,还是能注意到的。” “我,我知道啦……” 徐向阳左手牵着林星洁,右手牵着竺清月,一步步在晦暗的长廊上行走。 他需要一边分出心思控制遮掩三人向前的通灵能力,一边观察周围环境。 借助微弱的光芒,偶尔能看见地板上有着倒挂下来的诡异阴影,那是受到班长同学的控制后,正在天花板上爬行,警惕地逡巡和窥伺四周,保护着底下三人的人面蜘蛛。 其实,正如竺清月所说,那个藏身于人体模型中的邪灵,好像不是很强。 话虽如此,徐向阳却不希望她们放松警惕。因为…… “这里面,恐怕藏着不止一头邪灵。” 在走到长廊中段的时候,他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另一头白色的,你不是说可能是孟正那边的吗?” “这件事还不能确定。另外,我指的不是它。” “……什么?” “向阳的意思是,那种能操纵人体模型行动的怪物,或许不止一个。” 一眼望去,摆在墙边、倒在地上的人体模型,可以说到处都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到七八具。 这还只是走廊上的数量,走廊尽头那片宽阔的仓库区域里,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具。 “难道这些里面都是……?” 林星洁睁大眼睛。 “很难讲。” 徐向阳的语气有点沉重。 “但是,假如将邪灵看作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的话,有群居的习惯并不罕见。” 而且,他们有实实在在的例子可以证明这一点。 位于安宁街的那栋鬼屋里,就有不止一条同类型的长虫;那栋屋子,就相当于它们的巢穴。 “如此说来,这地方就是‘鬼屋’吗?” 竺清月猜测道。 按照孟正在那场短暂谈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邪灵一般是没办法离开鬼屋的。 除非是像鬼屋老人这样力量较为强大的类型,可以保持独立状态在外界行动;而通过附身人类则是另一种最常见的方式。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徐向阳说,“那就是这里的邪灵都是被操纵的,被像你们这样的人。总之,还是得先看看那位孟正先生在不在场。” 如果再加上那位专业人士,就能最大程度地保证这次行动的安全性;但另一方面,如果他在场的话,竺清月能操纵其它邪灵的力量就暂时不好暴露了,只能以人面蜘蛛和小安的力量来战斗。 要是他不在—— “到了。” 三人停下脚步,望着面前浸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的仓库。 “有点不对劲。” 竺清月轻声说道。 “哪里?” 徐向阳能感觉到,自己手掌正在不知不觉间被林星洁纤细的手掌紧紧攥住。 “它们……好像都在看着入口呢。”班长同学笑着指了指前方,“这是在准备什么欢迎仪式吗?” 如她所言,遍布仓库角落的人体模型们从不知何时起,将那一张张轮廓模糊的塑料脸庞,全都朝向了走廊入口处。 一时间,徐向阳觉得自己就好像正在经受一场目光的洗礼,数不清的视线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第一百零九章 瞬杀 徐向阳觉得自己这边的行动好像都已经暴露无遗。 “它们发现我们了?” 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林星洁转过头来看着他,眸子里透露出些许不安的情绪。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人体模型又没有实际存在的眼睛或耳朵等身体器官,只有塑料制成的躯干,理论上是属于那种只能通过感知来察觉周围状况的邪灵。 他们等待着,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发现这群黑暗中的人体模型并没有真的动起来,依然静静地伫立在那儿。 这副姿态仅仅是看上去诡异,并没有实际的威胁。 如果放在恐怖片里,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仓库,本来横七竖八到处乱摆、姿态各异的人体模型,一扭头间却突然整齐划一地看向你——确实会是个挺吓人的桥段,可是对于深知它们底细的徐向阳等人来说,这种做法更像是在虚张声势。 他果断摇了摇头。少女的表情这才看上去安心了点。 他从两人五指交叉握在一起的那只手掌上感受到了粘腻的触感,说明星洁的手心正在微微发汗,这是情绪高度紧张的体现; 而与之相对,竺清月正握着他的那只手,传来的力度却轻轻柔柔,掌心相合的地方依然温润如玉,看她嘴角浮现的微笑,显然这种阵仗对清月大小姐来说完全就是小意思,她能游刃有余地处理。 徐向阳心想,班长大人果真非常人也。 其实,以他们现在所掌握的实力,本来就不需要紧张。一般的人体模型甚至不是人面蜘蛛的对手,更不用说和小安相提并论了。 只是被一群不知道啥时候就会动起来的怪物盯着看,年轻人们出于常人的本能还是会感到有点紧张……仅此而已。 “好像没有别人在啊。” 班长同学用细细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嗯。” 徐向阳点头。 孟正等人不在场,那个样貌近似于乳白色口袋的感知系邪灵也没有要出现的意思。 漆黑一片的仓库里,只有分散在各个角落,脑袋一动不动转向这边的人体模型。 它们的目标是入口。 这说明这群邪灵知道会有人过来,这是因为它们中的一头被人面蜘蛛打倒了;但它们却不知道,此时此刻敌人们已经踏入仓库。 “我看到向阳说的那两个人了,好像就躺在那里。” 林星洁眼睛最尖,很快就注意到了位于仓库中央,靠在某张桌子旁边的两个人。 一个倒在地上,一个倚靠着桌腿坐着,全都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徐向阳动了动鼻子,似乎有淡淡的血腥味从那个方向传来,但是无法确定。 考虑到他曾经听见的惨叫声,活动的人体模型身上沾着的血迹,这两人十有八九是受伤了。 “说不定是陷阱。” 竺清月提醒道。 的确,徐向阳心想。没有处理受伤后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猎物”,而是将他们放在仓库中央,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在引诱别人过去。 …… 三人借助通灵能力的遮掩,又一次悄悄回到走廊上,暂时离开了那群人体模型的视线。 “既然没人在,那就放开手脚做。” 徐向阳提议。 “好,就该如此。” 林星洁握紧拳头,给自己做了个“加油!”的姿势。 看女孩满面笑容的样子,这大概就是她最期待的展开了。 “是啊,就该如此。必要的时候,就算要把整座仓库掀得天翻地覆,都不能放过会伤人的怪物……” 如果能在短时间内将整片地带都摧毁殆尽,藏身其中的怪物们无论如何隐匿身形、迷惑视线又或是数量众多,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他并不觉得简单粗暴的做法就一定有哪里不对,面对凶恶的邪灵,凭借小安的力量直接碾压过去是最好的办法。 一锤定音,安全高效。 “这群怪物居然还想对我们设下陷阱,看来是对实力差距一无所知啊。” 浅浅的土坑能困住普通的野兽,却不可能让一头会飞的鲸鱼搁浅——甚至连稍许阻碍它行动都做不到,因为彼此间的体格差距实在太过庞大。 不过,唯一的问题是…… 徐向阳抚摸着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 从刚才那一幕来看,它们所在的范围还是有点分散。 而且,邪灵的本体不是人体模型,是藏身在那之内的某种血肉状怪物;从被人面蜘蛛撕碎伪装的那头来看,这种邪灵的体型较小,逃跑的速度会很快。 如果莽撞行动的话,很容易会让对方有机会跑掉。 若是如此,竺清月想要控制它们的想法就没办法实现了;而且还有可能让这群家伙寻得逃到商场里的机会,那里人流量巨大,会造成大麻烦。 到那时,就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想要万无一失地达成他们的目标,还是需要有所计划…… 徐向阳沉吟片刻后,他抬起头,突然发现两位女孩正盯着他,好像正在等待着什么。 “很简单的,只要大家一起动手就可以了。” 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竺清月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语气里充满信心。 徐向阳想了想,不由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是啊,的确如此。 只要三人一起出手的话,一切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看样子,我得先进去之后才能准确定位。” “那由我陪你。” 徐向阳最后确认了一件事。他对班长同学问道。 “清月,要是我等会儿用点钟方向指示的话……” 竺清月做了个“ok”的手势。 “没问题。” “很好。”徐向阳拍了拍手,“那就各自准备。” 数分钟后,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一起前往黑漆漆的仓库中央。 他没有犹豫,没有东张西望,第一时间朝着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两个成年男性的方向走去。 “你没事?” 徐向阳的声音在宽敞的仓库内静静回荡着,回音缭绕在漂浮着无数灰尘的空气里。 ……没反应。 徐向阳走到他们身边蹲下来,伸出手去试了一下鼻息。两人的呼吸都很微弱,但他们的心脏都还在跳动,起码没死。 他又检查了一下伤口和周围的血痕,发现血已经停止流淌了。 “没想到啊,”旁边的班长同学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群怪物下手还挺有分寸。” “嗯。” 他们都看的出来,人体模型的袭击仅仅是造成了体表伤口,没有伤及脏腑。尽管如此,这两人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了。 眼下若是想要救人,只要把这两个倒霉蛋带出去就行,让他们脱离险境并不困难。 徐向阳心中这样想着,却没有急着动手,不动声色地低下脑袋。 意识随风扩散。 ——人体模型……又开始动了。 遍布在黑暗无光的各个角落里,有数具人体模型开始不安分地动起来。 手脚张开,有的趴在地上,慢慢爬过旁边桌椅和杂物的遮挡,即使在黑暗中依旧谨慎地躲避着视线,有的则像昆虫般顺着墙壁爬到高处; 塑料制成的头颅,模糊的五官轮廓,难以遮掩底下散逸出来的嗜血狰狞的气息,仿佛随时都准备朝着它们布下的陷阱扑去。 “一,二,三,四,五……” 微闭着双眼的徐向阳,再度睁开眼睛。 “很好,不是所有的人体模型里都藏着邪灵,数量还算稀缺。” “看见位置了吗?” 竺清月小声问道。 “嗯。” 他一边回答,一边弯下腰,尝试着拽住了两个昏迷者的衣领。 虽然有点吃力,但他还是能拖动的,于是徐向阳试着把他们朝着入口的方向走去。 而就在同一时刻,怪物们从无人能看见的地方爬出来,人体模型的脑袋都在“咔嚓咔嚓”不安分地颤抖和转动起来; 要是徐向阳就这样打算把这两人一起拖走,中途定然会怪物们的遭遇袭击。 但是,他的任务实际上已经完成了。 “三点钟方向十米外的书架上面两只……” 他轻声开口。 竺清月的手指微微一动,像猛兽般四肢着地的两具人体模型,便直接被看不见的丝线凭空吊了起来。 “五点钟方向,靠在墙角的那一只。” 失去平衡、像木偶般被提上天空的人体模型疯狂扭动着四肢,想要逃离束缚。可是,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没办法抵抗一点点被吊上天空的局势…… “六点钟方向那一排,左数第三只。” 站在一排人体模型中,将自己伪装成无害的死物潜伏起来的这一头邪灵,或许能骗得了人的眼睛,却没能逃脱徐向阳的“通灵”。 “八点钟方向……” 徐向阳的话还没有说完,距离两人最近的那两只怪物便已经高高跃起,朝着两人所在的地方扑去。 然而,还没等它们落地伤人,一直等在入口处的人面蜘蛛便风驰电掣般直接撞了上来——这当然不是情愿的,而是竺清月早早就用“线”操纵着它准备好,令人面蜘蛛像一柄在空中来回晃荡的攻城锤,充分发挥出了体型优势。 人面蜘蛛落在地上,还有点晕乎乎的样子,好不容易才用四根瘦长的节肢抬起身子; 而两具人体模型则是在一瞬间内被撞得支离破碎,塑料肢体飞散,竺清月乘机利用能力轻松地将它们控制住。 会活动的人体模型们,这下又恢复了原状,全都一动不动地瘫在那里。 “能不能完全控制它们?” “好像有点困难……” 班长同学一边回答,一边就像音乐会上的指挥家那样,让双手在空中顺着优美的轨迹滑动。 “一方面是目标是复数,力量分散;另一方面……它们好像是那种很‘活泼’的类型,挣扎得非常厉害啊。” 伴随着她的动作,动弹不得的人体模型们全都被集中在了一起。它们被无形的丝线所捆绑,塑料肢体彼此相互纠缠,最后缩成了一整个巨大的团子。 “嗯,这样就没问题了。” 竺清月拍了拍手,神情一派轻松。 而这时候,徐向阳已经把受伤的两人拖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别让它们有机会逃走!” 他抬起头,高声呼喊道: “星洁!” “好嘞!” 清亮的声音自他们的头顶上方响起,在昏暗空旷的仓库中盘旋回荡。 一直潜伏在上空的黑长直少女一跃而下,从天而降—— “轰隆!”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整片宽阔的空间。 漆黑的鲸鱼溶入了一整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当它坠落的时候,甚至看不清具体过程,只能见到一整片连绵的阴影从空中流淌而过。 然而,这头庞然怪物所具备的质量又是实打实的;当小安以火星撞地球般的气势朝着被竺清月用“线”捆起来的邪灵们落下之后,地面霎那间像是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海面,在起伏的波浪中摇晃。 无数像小型山脉般堆叠起来的货物高塔“哗啦啦”地倒塌下来;周围的桌椅杂物,直接被颠簸到离开地面、又纷纷摔落。 一时间灰尘弥漫,“乒乒乓乓”的响动好似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 整个仓库随之颤抖起来……甚至是整个商场的三层,都因此摇晃了一下。 正在商场内闲逛的顾客们,突然感到脚下有一闪即逝的摇晃感,还有靠近消防通道的人能听见从远处传来的隐约响动。 大家纷纷停下脚步,有那么一瞬间,人声鼎沸的商场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些人表情迷茫地四处查看异状的由来,还有人以为是地震了。 但异状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商场很快就恢复了喧嚣热闹的常态,没人察觉到真相。 …… 等到数个呼吸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但仓库是没法恢复如初了,虽说没有开灯,但徐向阳相信这地方已经是一片狼藉。 好在这里原本就是用来丢弃杂物的地方……他想,应该不算破坏财物? 漆黑的鲸鱼又一次悠然飘上天空,徐向阳、竺清月和林星洁三人则走到仓库中央那个被细密的裂纹所包围、全新诞生的浅坑,俯瞰着地上被压成碎片的人体模型。 “现在可以了吗?” “嗯……” 竺清月伸出手,像是在测试着什么,她的眸光在黑暗中微微闪动。 “可以是可以了,但……它们好像不是无主之物啊。” 第一百一十章 落幕 十分钟前。 总算摆脱人群的孟正站在商场天台,扶着栏杆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总算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是很适应人潮拥挤的地方。 孟正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后,对着迎面吹来的风吐了口浓郁的烟圈。 “那个男生……” 他的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孟正当时就注意到有人靠近,而且还是个熟人。出于谨慎考虑,他只能先行离开那个地方,转移注意力。 那个男生看似只是个普通的通灵者,但他不清楚那位疑似神媒的目标是否就跟在他身边。 一个男高中生,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一般是不会大老远特地跑到一家商场里来玩的,更有可能是和女朋友趁着休息日的时候出来逛街约会。 若真是如此,这个叫徐向阳的男生确实是个幸运儿。 有机会和未来的神媒建立起亲密的联系,是一件令人艳羡的事情,就算本来再平凡的人也会因此变得不平凡起来…… “砰。” 突兀的开门声打断了他的浮想联翩,孟正听见背后传来响动,转过头一看,发现是自己曾经的同事,推开了那扇被他先行破坏的门走进来。 “这地方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玛丽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耸了耸肩回答道。 一头浑身呈乳白色,像布袋般的怪物从她脚边慢慢爬出来。它的躯体两侧生长着扭曲的手脚,裂开的口器内则是密密麻麻的牙齿。 “我不是让你别随便通知我吗?” 孟正扶着额头,表情苦恼地说道。 “你是害怕不小心会被其他人发现?” “事实上,是已经被发现了。” “谁?” 玛丽警惕地停下脚步,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四下逡巡。 “就是上次我们俩见面时,遇见的那个高中生。” “……那还挺巧的。” “不是巧不巧的问题。”他叹了口气,“我现在的身份是公务员,工作忙着呢,没重要的事别打扰我。还有,盯着你我的眼睛都不止一双。” “放心,我已经检查过一遍了。”玛丽说,“而且,确实是重要的事情。” “你是说附近的情况?” “当然。” 在女士面前,孟正还是很有绅士风度地将香烟捻灭了。 “超市内部呢?你就是为了伦道夫来的,听说他以前是个建筑设计师,赚了点钱后,就到国内这个新兴市场来投资,最后甚至干脆在这座城市定居下来了。” “……他对你提起过这些?” 玛丽皱起眉头。 “我来的第一天,他就主动找上门来打过招呼了。” 孟正摊开手,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虽说我已经正式宣布脱离学会了,但大家好像还是很挂念我。受欢迎的男人就是这样辛苦,没办法啊。” “伦道夫是最早就来到了这座城市,比我们都要早。他答应过,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去请求他的帮助。” “他不是和我一样,选择退休并脱离学会了吗?”孟正笑了笑,“还有,别把我算到你们的队伍里去,我可是真心想回来的。” 玛丽无视了他的说法,面无表情地继续解释道。 “退休是真的,但他想要帮我们的忙这件事一样是真的。如果真的能发掘出一位‘神媒’的话,任何人都不会拒绝这种诱惑……何况,还有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末日预言。” 女人走到他身边,一起眺望远方。无数楼房层层叠叠地向外扩张蔓延,城市的尽头处,有青山隐现。 “以前只有脑子有坑的狂热宗教徒才会觉得所谓的末日会是真的;可是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回事了。” ——征兆。 她低声说道。 “有太多太多的征兆,让人不得不相信……” “这种事别提了,得不到结果。信不信都看个人,反正等到今年结束就会有答案。” 孟正打断了她的话头。 “重要的是眼下的情况。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和伦道夫三人一起见上一面?他人呢?” “没有发现。” 玛丽摇了摇头。 “伦道夫的邪灵有点特殊,只要不行动,就很难被感知系的灵媒发现。” “如果他没有这等手段,早就被当地的机关揪出来了。” 观察——无论是视觉、听觉、嗅觉,或者是利用仪器,从最基本的层面上来说,都是信息的交换。 当邪灵们处于另一个世界中的时候,信息难以传达,虽说现实的侦查手段难以起效,但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完全可以当它不存在; 而当它们一旦想要干涉现实,就定然会出现某种“现象”,这是物质世界的客观规律使然——这种现象本身,还是通过能通过人类现有的方式记录下来的: 比方说异常的光学现象、温度剧烈变化和电磁波干扰,都是常见的情况,即一般人口中所谓的“闹鬼”。 普通人虽然不能像通灵者那样直接观测到邪灵的存在,却还是能通过这些现象察觉到它们对现实世界的入侵。 但这个问题若是反过来,远境的邪灵们,又是如何观测到现实世界中的人类的呢? 目前最常见的解释是,就算是邪灵,其认知的基础仍然是信息的交换:就像雷达是通过“发射电磁波对目标进行照射并接收其回波”的手段来确认信息一样,邪灵们则会利用自身的感知能力来认知现实世界——而这种能力,几乎等同于人类的通灵能力。 由于它们相当于是站在远境的角度来观察,所以无法被现有的技术手段被屏蔽,任何迷彩都不可能起效。 简而言之,就是邪灵能借由通灵能力直接发现人类,而普通人却需要一系列间接现象,才能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这种不受现代科技仪器限制、不公平的观测差距,使得只有同样具备通灵能力的人类,才能与之在同一个层面对抗。 除此以外,根据邪灵们自身拥有的不同的特殊能力,它们还会被分为好几类。 其中感知系邪灵就是最擅长这种信息对抗的类型,不止能通过通灵捕捉到散发出来的信息流,确定对方的行动;甚至能反过来加以利用,遮蔽自身的信息,不至于被其它邪灵注意到。 能控制此类邪灵的灵媒,自然就是通灵者们最擅长侦查和反侦察的那一类。 “……那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孟正挑起眉头,“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但你上回不就被一个不明人士压制了吗?” “那要不你去试试?” 玛丽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别误会。我是觉得,既然上次你的感知过程被人压制,而那个男生又在这两个现场都出现了——” “你是说,在他的同伴们当中,还有一员感知系灵媒吗?” “是的,要么就是那个叫徐向阳的男高中生本人,要么就是还有第三个人。”孟正猜测道,“有一个能在短时间内驱散a级邪灵的疑似神媒,还有一个擅长感知的成员,这已经是一支相对完善的灵媒小队了,不容小觑。” 除非有特殊情况,寻常的灵媒一般都只能操纵一头邪灵;因此和擅长不同方向的他人组合,构成一支值得信赖的小队,就是非常有必要的。 现实中与其他灵媒的对抗还是其次,真正可怕的还是进入鬼屋之后。 那里是邪灵的地盘,现实世界与远境的夹缝地带,在一支灵媒小队中,感知系灵媒能发挥的特长,不止是情报的搜集,更是小队成员们能活下来的依仗。 “的确如此。” 玛丽叹了口气。 “我相信你们本来就不打算用太粗暴的做法?” 先不说能不能打赢乃至控制目标,要是激怒对方,造成情绪崩溃之类难以控制的后果,结局就是大家一起死。 “那当然,我们是学术组织,又不是恐怖分子……” 女人的表情迟疑了一下。 “不过,要是神媒的同伴中有一位强大到足以压制我的感知系灵媒,调查起来会变得异常麻烦。” “所以,才需要人手。”孟正接上了她的话,“伦道夫先生的邪灵比较特殊,能够附身在无机物上,虽说不是感知系,却拥有着能屏蔽通灵的特性……你没有别的联络方法吗?” “问题就在这里。我昨天晚上就试过了,但他没有回复我。” “所以你才不得不找上门来……” 孟正的话音未落,就被惊慌失措的玛丽打断了。 “等等,等一下!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十分庞大的力量……是邪灵召唤!就在我们脚下!” 玛丽尖叫了一声。 下一个瞬间,他们脚下的地面剧烈震动起来,恍若火山爆发。 孟正沉默着抓住了同伴的手,维持平衡,随后轻声说道: “看来是瞒不下去了。” “这……这是神媒和她的同伴们做的?” 女人还有些惊魂未定。 “没有别的可能性。” 孟正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周老师,我发现了一个潜在的危险目标……对,交上手了,你先派人过来。” 简短聊了几句后,他挂断电话,朝着门口走去,声音略带疲倦。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解决这件事。” “等等,你要如何做?”玛丽看着男人的背影,连忙叫住他,“伦道夫怎么办?” “你觉得……还能怎么办?” “想办法让他逃出来,然后——” “不可能。” 斩钉截铁地抛下这句话后,孟正又说道: “你快离开这儿,马上就要来人了。” 说罢,他头也没回便离开了天台。 被留在原地的玛丽表情青一阵白一阵,过了好一会儿,她狠狠跺了下脚,低喝道: “过来!” 乳白色的邪灵匍匐前进,爬到她身边。 那张呈竖状、布满牙齿的口器,在主人的命令下,像拉链般张了开来,露出柔软的躯体内部。 玛丽整个人像钻进睡袋那般钻了进去。 邪灵的口器慢慢合拢,随后又爬过天台的栏杆,直接顺着墙壁爬下去了。 “你……竟然还可以控制别人的邪灵?!” 回过神来后,徐向阳总算明白班长同学这句话中隐藏的惊人内涵。 “是的。”回答的人不是班长,而是林星洁,“清月早就已经对我尝试过了。” “那——” “结果是失败的。” 竺清月平静地回答道。 “因为小安太沉重了,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我手中的‘线’就被扯断掉了。” 线会断掉,而不是不能出现——反过来说,假如是“份量”不如小安的邪灵,就能被她控制吗? 徐向阳虽然对通灵者的事情还不甚了解,但是能从他人手中抢夺邪灵,怎么想都有种“惊世骇俗”的感觉…… 他知道竺清月身上存在特殊性,比方说她能控制多个邪灵——从与孟正交谈的只言片语中,他隐约察觉到了此事的异常,所以才要隐瞒。 可是,徐向阳真没想到会“特别”到这种程度。 “有关于清月你的事情,果然不能随便暴露出去啊……” 他忍不住感慨道。 对此,班长同学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那,我们只要把那家伙揪出来就行了?” 长发姑娘敲了敲自己的掌心,表情雀跃。 “反正那家伙现在连自己邪灵都被清月控制,没有抵抗能力了。” “揪出来以后呢?” “呃……先教训一顿?” 林星洁咳嗽了一声。 “当然,这不是主要目的,重要的还是为民除害!一想到能把操纵邪灵伤人的幕后黑手找出来,交给警察叔叔,我的心情就变得很激动……” 才怪。徐向阳腹诽了一句。 这姑娘只是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揍超能力者了,所以才这么兴奋。 不过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他同样有点感兴趣。 对方是谁、究竟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维持秩序、驱逐怪物的“超能力者”,自然就会有利用自己的能力为非作歹的“超能力者”,这是显而易见的。 “清月?” “你我配合的话,应该能顺藤摸瓜找到这头邪灵的主人。”短发女孩的手指若有所思般轻点唇角,如此回答道。 徐向阳点点头。他瞥了一眼浅坑,发现那几只血肉模糊的怪物们已经从碎裂的人体模型中爬出来了。它们缩成一小团一小团,最后甚至像是抱团取暖似的,慢慢聚拢到了一块儿。 “我们走。” …… 三人回到商场后,又逛了将近十分钟,结果却没能找到路。 “等一下。” 徐向阳突然伸手拦住了身边的两位女孩。他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补充道。 “好像是上次那个男人……他已经把邪灵召唤出来了。” “这样啊。” 竺清月牵起旁边林星洁的手,笑着说道。 “那,我们俩再到旁边去逛逛。你一定要小心哦。” 他目送着两位女孩离开,转身朝着对方走去。 邪灵的出现不过是转瞬即逝,孟正像是在专门等待他,一看到徐向阳便满脸笑容地朝他走过来。 “我接到电话马上就赶过来了,刚刚检查过现场情况。这次真是要多谢你了,徐同学!” 被握住手的徐向阳有点不太适应他的热情。 “谢、谢我什么?” “当然是感谢你为民除害,抓到了潜伏在人群里的犯罪分子!年纪轻轻就能独自完成这种大事,真是了不起。不过对手是灵媒,十分危险,以后还是要当心,安全第一,知道吗?” “呃。我知道了……” 面对对方连珠炮般充满气势的话语,徐向阳只能下意识地点头答应。 他注意到,不远处还有好几个人,正神色匆匆地挤过人群,朝这边跑来。 “各位不用急,事情已经解决了。” 孟正拍了拍徐向阳的肩膀,对那几个人说道。 “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帮忙。对了,周老师有没有来?” “他有别的事,待会儿来。队长说现场的指挥权交给你,他相信孟顾问你的能力。” 其中一人回答道,然后转过头来,一脸惊叹地看向徐向阳。 “就是他发现的吗?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然后,徐向阳又被这几个大人围在中间夸了一顿…… 他虽然有点晕晕乎乎,但通过他们间的对话还是听出来了,这群人好像就是这座城市专门负责处理超自然事件的行动小队成员,孟正的同事。 “那,小兄弟你以后打不打算加入我们?” 在徐向阳回答之前,孟正便替他否认了。 “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说现在还是想专心学业,以后的事情还要等以后再说。” “能理解。”对方点点头,“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无论在哪行干,都能成为国家栋梁。不过,你要是灵媒的话,我还是希望以后能转到我们这儿来……” “我们先走,得尽快处理那边的事情了。” 孟正打断了那位队员的话,又一脸认真地对徐向阳说道。 “你现在是民间志愿者,但这份功劳还是要记上的。除了奖金,过两天我还会让警方给你的学校送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 “不,这个就……” 没等徐向阳回答,孟正大手一挥,说道:“走了!” 于是,锦江市特别行动小队的成员们就这样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 等他们的身影全都消失在那扇通往仓库的消防通道内,徐向阳才再度和两位朋友回合。 林星洁正蹲在那儿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竺清月则站在被蓝色塑料布覆盖住的铁丝网前面,凝视着内侧的黑暗,少女看到徐向阳靠近,便举起手,指向趴在她脚边的血肉怪物,对他轻声说道。 “——就在几分钟前,它们之前的主人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夏日开端 虽然过程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事情貌似真的已经解决了:他们达成了本来的目的,让竺清月成功入手新的邪灵,且那两个受伤的普通人全都被妥善安置好了。 只是,藏身在仓库内的血肉怪物,它们原来的主人是谁?徐向阳等人甚至连此人的面都没见着,为何会死? 按照以往的经验,就算邪灵被吞噬,被附身者也不过是落得植物人的下场,这回仅仅是被竺清月夺走了支配权,徐向阳还亲眼见过它们活蹦乱跳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所谓的“灵媒”与邪灵间的联系,比“被附身者”更紧密? 又或者说,那个灵媒是在他们离开仓库的短短数分钟内,被人杀害了?凶手是谁,又为何要这样做? 这一切都成了未解的谜团。 由于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都不太感兴趣,徐向阳也生不起深究的意愿。 而且,这样说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但那个不知名灵媒的死,对他们来说其实是有好处的。 假如之后赶来的特别行动成员抓住的犯人是还活着的,肯定会注意到此人无缘无故失去自身邪灵操纵权的事实,然后就容易追问到当时在场的他们头上。 至于杀人者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说不定同样是为了隐瞒某些事实——假如凶手真的存在的话。 总之,因为当时有官方组织的人入场,召唤过小安的星洁又总是嚷嚷着“好累啊”,这场周末的朋友聚会,不得不告一段落。 那天下午,在夕阳落下前,他们离开人潮涌动的商场,于十字路口分别。 令徐向阳意想不到的是,等到了重归校园生活的周三,孟正竟然真的把锦旗送过来了,动作可谓非常利落。听说是三人在商场度过的那个周末后不久,学校那边就接到消息了。 有学生得到了警方送来的“见义勇为”锦旗,而且还是校内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学校方面自然是非常开心,不吝称赞。 徐向阳因此“得偿所愿”,成功在下一周的升旗仪式上来了一次国旗下讲话。 值得一提的是,身为警察正在忙碌于本职工作的姐姐同样得知了这件事,还打电话来过,向他恭喜慰问。 徐向阳不好说出真相,所以无论是在升旗仪式上的演讲,还是和姐姐的交流,涉及到事件本身内容的时候,都是硬着头皮往下编的。 好在,警方那边通报的是“发现某位犯罪嫌疑人后,协助警方抓捕成功”,没有透露其它信息,撒出来的谎还算好圆。 …… 这天午后。 天气渐渐热烈起来,室外炎炎夏日,阳光曝晒;教室内潮湿闷热,让人时不时想要拿书本当蒲扇,敞开领口往里头掀风。 头顶的电风扇“吱呀呀”转动着,风有气无力地吹着,有些微风流在学生们的脑门上风转悠,却吹不散如糨糊般粘稠沉闷的空气。 教室内就像一笼大蒸炉,令人心情不自觉间焦躁起来,让本就痛苦的学习生活变得更加难熬。 坐在下面的学生们抬起头来望着它的时候,总会忍不住怀疑它哪天是否会不堪重负、扇叶掉落下来,削掉前排学生们的脑袋。 上一趟体育课刚结束,每个趁着课间时分回来的人额头上都汗津津的,只要稍微一运动,衣料就会由汗水浸染,脊背上留下一大片湿痕。 这种时候,最尴尬的往往是女生们,本就单薄的衬衫衣料被汗水渗透后,隐约露出里面内衣肩带的轮廓,她们身在学校又没法换,只能默默等着衣服被吹干,通过和同伴交谈的方式分散注意力。 就算没有恶劣的坏心眼,男生们在路过她们身边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瞥上一眼,这种时候女生们也只能当作没看见了。 夏日开端的高温天气,热风呼呼的电风扇,堆满作业本和试卷的课堂带给人的焦虑感,以及周围的同学们—— 他们不止是让教室氛围变得更加压抑和闷热,其中还夹杂着个别汗味和体味,时不时就会飘过来,而看着对此浑然未觉的当事人,大家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讲…… 其中更不得了的是,如果有个别实在熬不住热,上课途中偷偷把鞋子脱下来吹凉,那他的“左邻右舍”、前排后排全都得遭殃。 临近暑期的课堂,就是这般难熬,只有坐在窗边的同学们才有机会一边把手伸到外面一边作业,感受偶尔吹来的风拂过手掌,带来丝丝凉意。 徐向阳虽然是个三好学生,却不是对周围环境毫无感觉的铁人,他当然也很讨厌闷热的教室。对他来说,在这种情况下—— 何以解忧?唯有做题。 但正当他一门心思和数学题搏斗的时候,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女生的声音。 “向阳,向阳你在吗?” 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静静侧立在门旁的少女,她的那清朗又温柔的声音就像一汪甘美清泉,流入了学生们们被闷热的天气蒸腾到干枯的心田。 教室里的男生们忍不住纷纷往那个方向投去视线。 不过,一听到她喊的又是徐向阳的名字,他们全都用同仇敌忾的目光看向某位坐在教室中间的年级第二。 就和徐向阳和林星洁自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就总是在他人的视线中并肩上放学一样,现如今一班的学生们,基本上都习惯五班班长到他们班里来找人的场景了。 由于她来叫人的时候,不是找林星洁就是找徐向阳,三人逐渐密切起来的关系早已经被众人看在眼里。 “竺清月叫你呢,还不快去?” 徐向阳后排的同学用笔戳了戳他的背,提醒道。 还有人忍不住朝着某个坐在最后排的黑长直姑娘看去—— 然后,大家发现她正趴在那儿睡觉。 就像好像周围的嘈杂与天气的炎热全然影响不到她,轻风从窗口涌入,长发微微摇曳,放在桌上的白皙脸蛋与干净的衬衫在阳光下略显透明,长发女孩的姿态依旧清爽。 光是看着林星洁趴在那儿静静酣眠的样子,就给人一种即使身处夏日炎炎,依然有轻风拂面的清凉感。 而相比起其他人神思不属的种种反应,徐向阳就显得单纯多了,他就是觉得在解题过程中被打扰了…… 徐向阳当然察觉到了同班同学、特别是男生们包含羡慕嫉妒恨的情绪,然而,他只觉得无法理解。 有什么好的,徐向阳心想,总是叫我去帮忙,我明明是被当苦力了? 明明刚才我还在聚精会神学习呢,思路都被打断了,要是这道题在下次考试的时候正好出到呢?到时候就要悔之晚矣…… 想到这里,徐向阳胡思乱想间,突然有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好笑的念头:这种感觉就像是清月她是为了妨碍自己的学习,避免自己被他追上,所以才总是来找他玩一样。 话是这样说,听到竺清月又喊了他一声后,徐向阳也只好老老实实地走出来了。 看着站在教室后门等待着他的女生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刚才那种话,就算是当作一个愚蠢的玩笑都不可能真的说出口,担心她会因此感到伤心。 …… 两人并肩走在长廊上。 “这是最后一次让你帮忙准备道具,明天就要开运动会了。” 竺清月慢悠悠地走着,小声说道。 “嗯,我知道。” 因为明天一大早就要去市体育馆,所以老师早早就通知了他们。 春游秋游早已经成为童年的回忆,运动会已经是学生们难得能从学习和课堂中解放出来的日子了,特别是对于即将迈入高三的他们而言,这就是最后一次闲暇时光。 “那你准备好了吗?” 突然间听见这个问题,徐向阳愣了一下。 “要准备啥啊?” “项目啊,你有没有报名?”一阵温热的轻风吹来,班长同学一边抚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道,“我会去给你加油的。” “不,那就不用了。” 徐向阳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总觉得到时候肯定会被两个班级的人一起围观。 而运动会又是那种特别强调班集体荣誉感的场合,竺清月身为班长要是不给自己班的人加油,说不定连老师都会有意见。 她可能无所谓,但他会尴尬啊! “你要是来给我加油,你们班的人都会生气。” “我可不管着。” 竺清月满脸笑容。 “那你报了吗?” 徐向阳忍不住反问道。 “没有。”班长同学摇摇头,“我是负责人呀,到时候会很辛苦的,所以老师就没让我报。” “我也没有,我也是负责人。” 徐向阳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我记得你不是一班的班干部啊……”竺清月有些好奇,“你负责什么?” “负责偷偷找个树荫底下藏起来写作业。” 女孩“噗”的一声笑出来。 “你这样可不行,向阳,运动会是要大家一起参与的,你得有集体荣誉感。” “那你也得有。” “这个嘛,怎么办呢,”班长朱唇轻抿,“我觉得还是替朋友加油比较重要——” “既然如此……” 一个声音幽幽地从他们俩背后响起。 “那到时候,你们俩都来替我加油?” 林星洁像幽灵般出现在他们两人身后。 徐向阳被吓了一跳,他转头一看,发现长发姑娘正睡眼惺忪地站在那儿。 女孩的脸上还残留着睡痕,一副没睡饱的表情。 “对喔,和一副书呆子样的向阳不一样,星洁看起来是挺擅长运动的。你要参加什么项目?” 竺清月倒是一副很自然的态度靠拢过去,笑眯眯地开始替林星洁梳起了头发。 因为她不久前正趴在桌上睡觉,那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会被压到;于是,便会有几缕发丝因此翘起来。 班长同学的手指灵活又轻柔地替女孩将乱发一一捋平。 “当然是跑步啊。” 林星洁一边打了个呵欠,一边眯起眼睛,像正在屋檐上晒太阳休憩的猫儿般懒洋洋地回答道。 “我最擅长这个了,400米,800米和1200米,我全都会参加。” “这……真的吃得消吗?” 班长同学一脸吃惊。 和星洁不同,学校里的绝大部分女生对跑步这件事都是深恶痛绝的。 她们就连慢悠悠的早操都跑得有气无力,恨不得天天请假,就更不用说主动参与运动会项目了。 特别是听起来就漫长的一千两百米,可能连扔实心球都比长跑受欢迎,毕竟一个只要悠闲地走上台再走下来;而长跑则是实打实跑到散架为止,说不定还会精疲力竭到在全校师生面前丢脸。 “没关系,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林星洁一派无所谓的表情。 “反正除了需要团队合作的借力项目以外……对了,还有就是短跑,短跑的话我这头长发有点碍事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甩了甩自己飒爽的长发。 “不能发挥全力,所以我就不去了。” “我知道了,看来星洁是真的很有信心,到时候那我会来替你加油的。” 班长同学朝她挥了挥小拳头,笑着说道。 “可别太勉强自己哦?” “没事啦,我很擅长这个的。” 林星洁挥了挥手,一脸自信。 “而且,不过是运动会而已嘛,小事小事,我都从来不放在心上。” 她的话音未落,上课铃便响了起来。 “啊……” 竺清月抬头看了一眼喇叭,对徐向阳小声说了一句“下节课后再来找你帮忙”,随后,她朝两人摆了摆手,转身一路小跑离开了。 “拜拜!明天见!”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日。 徐向阳的生活倒是没有因为运动会的到来而有所改变,因为他本来就很早起床。 不过,当他推开自己的房门后,却发现平常要等到开始早起背课文的时候才会起来的林星洁,这会儿已经站在沙发旁边,正在收拾自己的书包。 清晨的阳光像一条流动的河水,没有正午时分那般炽热盛烈,不急不缓,淌过整个房间。 而位于这条淡金色的河水中央,长发女孩正轻轻俯下身来,就像想要去捞水里面的鱼,带着皂角清香的衣角微微飘动,被光晕照得通透。 尽管是每天早上都看到的熟悉身姿,但徐向阳还是呆了一下。 “干嘛?” 正在整理行囊的林星洁发现了来自背后的注视,她忍不住转过头去,蹙起纤眉。 “我只是觉得,你嘴上说着‘运动会是小事’,结果昨天却叮嘱了我好几次,让我别忘记时间;今天还这么早起来,都等不及我叫你……” 徐向阳回过神来后,忍不住调侃道。 “难不成,你还挺高兴的?” “我、我才没有!” 这标准的言不由衷让徐向阳忍俊不禁,也让他开始期待起来: ——在结交了两位新朋友后,今年的夏天,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寻常的清晨 “其实,我不是不能理解。” 看到林星洁已经收拾好背包,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算等待清晨的时光过去,徐向阳一本正经地说道: “对于以前的你来说,这是极少数能在大家面前出风头,还会被老师表扬而不是叫去办公室批评的场合,怪不得你会念念不忘。”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林星洁蹙起眉头,不爽地回答道,“我对这种事情根本一点儿都不在意……” “太好了啊。” 徐向阳没有理会她软弱无力的反驳,笑着说道: “因为我是转校生,没能参与上一次运动会,这次能有机会看到星洁你在赛场上驰骋的英姿,终于能弥补遗憾……不,是此生都无憾了!” 林星洁害臊得整张脸蛋都红润起来。 她正想开口辩驳,却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这次运动会……其实能算是我们俩一起出去玩?” “嗯。”徐向阳想了想,微微点头,“能算,能算。” 运动会是集体活动,基本上每个人都会参与其中,不是真的像小学春游那样单纯就是为了玩,过程其实还挺忙碌的。 一旦有比赛开始,轮到的选手们需要提前准备,有时候没安排好或是出点意外,可能得在赛道边上傻站上半个小时; 剩下没有比赛在会场上休息的同学同样不能闲着,要帮忙写广播站的通稿,还要到赛道旁边替本班的选手加油送水; 以及等道运动会结束后,要帮忙打扫卫生之类的。 在那种热烈的氛围中,大家都忙着替同学们高呼加油,喊到嗓子都哑了、擂鼓的人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又或者在赛场上拼尽全力、累到呕吐,难说会有多轻松。 不过,要是真只想休息,不愿意掺和其中,那就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休憩、四处游荡或是晒太阳,只要没轮到你报名的比赛,也没有人会来管你;就算真有,也能用身体不舒服之类的借口糊弄过去。 总之,一件事是否能令人感到开心或是轻松、如何做才能算是“玩”,答案都是因人而异的。 至少在徐向阳眼里,只要不是待在教室或者家里埋头学习,都能算作是休息和玩耍的一部分。 “那你说得没错。我当然会觉得高兴,毕竟难得有机会和你一起出去玩。” 女孩哀叹了一口气,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每天那么辛苦学习,一丁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难得能出去放松,哪怕是让我去参加一堆跑步比赛,跑到吐血为止都值了……” “……你瞎说啥!明明上周才刚刚一起出去过!” 这回轮到徐向阳感到窘迫了。 “那时候是三个人嘛,我说的是两个人的时候。” “那,那这次也不算啊,我们是去运动会,和那么多同学们一起呢!” “是啊,向阳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林星洁对他摇了摇手指,笑嘻嘻地给出一记绝杀。 “所以,要准备好下次哦。” …… 今天一整天,他们都要在体育场度过,所以确实需要提前整理好背包,将要带的东西都带上,包括中餐、水和应急的药物,虽然学校那边有准备,徐向阳还帮竺清月的忙搬过相关物品,但出门总是要有备无患。 顺便一提,他还想要去检查林星洁的背包,生怕她出门太急忘了啥东西,结果却被鼓着腮帮子的林星洁态度坚决地阻止了。 直到听见她说里面还放着女孩子的私密衣物、是出汗后用来替换的之后,徐向阳才打消了这个主意。 在那之后,徐向阳一如既往地替两人做了简单的早餐,有时候是稀饭、大饼和油条,有时候是附近超市买来的面包牛奶,配上有营养的煎鸡蛋。 到了快吃完的时候,林星洁突然慌慌张张地放下筷子,指着墙上悬挂着的钟喊道。 “等一下,向阳,我们家这个钟是不是慢的?” “没有……”徐向阳认真回忆了一下,“哦,可能是有点。这种表用得时间长了,指针确实会慢下来,但误差不会太大的,放心,我平常都用它来计算时间,肯定来得及。” 作为自律的好学生,徐向阳每次到学校,一般都是在连早自习都没开始的时候,距离上课起码有一个小时以上的空闲。 “但是今天不一样,是要去体育馆呢!老师不是说在校门口准备了车,要把大家一起送过去吗?” 看着一脸紧张的林星洁,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抽出一张纸来,动作轻柔地擦掉了她因为急急忙忙放下碗而沾到嘴角的饭粒,一边安慰道。 “正因为如此,所以你完全可以比平时还放松。约定是约定,但肯定有人会迟到,所以老师那边留出来的时间会比平时还要长,没关系的。” “不行。” 林星洁放下筷子,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餐巾纸,胡乱抹了一把嘴唇后,站起身来说道。 “万一被丢下了咋办?” 徐向阳依旧稳当当坐在椅子上,喝着碗里的粥的同时态度悠然地回答道: “和老师通知一下,我们自己过去嘛。” “我才不要!”长发姑娘轻哼了一声,跑到沙发边上拿起书包就准备朝着门口走,“你一个人还在这儿慢吞吞,我就要把你落下了!” 徐向阳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声提醒道。 “等等,你才刚吃好饭啊,别跑那么快!” “那你就快点!” 林星洁头也不回,直接推开了房门,看来是不准备听他的话了。 徐向阳见状,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呼噜”一下把碗里的粥喝完舔干净,拿起桌上两个人的碗筷放到水槽里。 随后他又走遍整栋屋子检查了一遍煤气、水和灯,直到门口的女孩又一次大声催促起来,他才拿起书包准备离开。 这位和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姑娘,性格有点大大咧咧,行动起来风风火火,所以这样的日常景象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有时候,徐向阳在进行事后反思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像一位啰啰嗦嗦的家长了…… 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最起初的时候,是星洁她希望能得到自己的帮助,让生活走上正轨。 一开始,这种关系主要还是指学习上;等两个人住到一起后,这种改变便逐渐渗透到日常起居的各个角落,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 林星洁的母亲对她的关心不足,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本身女孩会住进他家里的理由,主要便来源于她;而徐向阳的监护人,又没办法像一般家庭的父母那样细心照看两个未成年人——莲姐不是那种性格,更没有那个时间。 但是,总要有人在生活中扮演这样一个角色。这份责任最后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当然,像归像,一方苦口婆心的劝说、一方不耐烦的回应,有时候听起来确实和会发生在家长和孩子之间的对话如出一辙,但他们的关系依然稳定维持在“平等的朋友”,不会因此产生矛盾。 对徐向阳来说,之所以能如此坚持这种做法,最重要的是还是星洁她并不真的讨厌。如果女孩真的表现出了反感,事情自然会变得有所不同。 “两人走在同一条路上”……这就是他和她最开始的约定,彼此间不会像口头禅那样时常挂在嘴边,却都将这句话默默埋藏在心底。 “你倒是快点呀!” 虽然嘴上说着“要把你丢下”之类的话,但林星洁还是老老实实地等在门口。少女的脸上一脸焦急,脚却没有挪动分毫。 “好啦好啦,别急。” 徐向阳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房门,来到她身旁。 他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将门锁上前,最后看了一眼即将合拢的门扉内的景象。 各式鞋子散乱摆放着的鞋柜,表面磨到发亮的饭桌和面对面的两把椅子,墙上贴着的奖状与合照,地上的足球,正对着门的玻璃窗和书桌,桌子上摆放的盆栽…… 这里就是他的家。 少年每天背着书包,趁着天还没亮、小巷还笼罩在一片朦胧中的时候,就从这里离开;每天又在夜色即将吞没大地前,踏着夕日余晖回到这里。 这个小小的地方,仿佛从来就没有过变化,只是不久前才又增添了几分人气,不再是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独自离开、独自回来。 尽管是逢冬入春时节才搬到这座城市,距今不过小半年,但徐向阳却还是对这个地方产生了深厚的依赖感,就好像…… 好像一切从最开始就该是这样的。 这是他的家,姐弟二人的家,目前还是她的家。 仰起头,能看到那一片片垒叠起来,沾着青苔痕迹的黑色屋瓦。不算宽敞的屋檐为三个人遮挡风雨,告别芳菲渐尽的春日,即将迎来盛夏时节。 徐向阳紧了紧书包肩带,和林星洁一起,与正好走出家门倒水的邻居才见而过,在小巷居民和偶尔路过的行人们好奇目光的注视下,又一次走上了前往学校的路。 这就是徐向阳的清晨,属于他的平凡一日的开端。 两人赶到校门口的时候,学校雇来准备载学生们去上课的几辆大巴,这时候已经停靠在路边了。 年轻人们三三两两地从不同路口靠近,一个个有说有笑,看来的确是很放松。 就和徐向阳说得一样,大家根本不会这么早来,有的车上连老师都还没到呢。 徐向阳和林星洁走上大巴。 这会儿已经在车里的学生们,一个个都一脸兴奋,前排的人趴在后排椅子上,大声说笑和聊天;还有的人靠在窗户边上注视街景;而抱着书包准备补觉的人,就只能闭着眼睛装睡了。 位置没有安排,先到先得,所以他们俩自然是并排坐到一块儿了。 尽管依照默认的规矩,在这种情况下,都是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这样才能方便朋友之间聊天,反正要是真的像小学集体活动那样强制安排成男生和女生一组,才会叫人觉得尴尬。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显然是例外。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会觉得“他们俩并排坐在一起”这种在其它班级那儿很稀罕的景象有哪里不对劲了…… 在他们俩落座后的半小时里,车里都快吵到闹翻天了,有几个比较兴奋的男同学甚至在朋友们的怂恿下,站在狭窄的走道准备给大家表演一手绝活。 就连平常对管的又严、脾气又暴躁的班主任深恶痛绝的同学,都开始希望她能早点过来,毕竟有些人确实兴奋过头了。 然后,刘老师果然及时赶到。她一来,车里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不过,就算是这位在年级里凶名赫赫的班主任,都不会给正在兴头上的学生们泼冷水,最多是在声音不知不觉间大起来的时候提醒一句“小点声!” …… 他们来的时候,天还有点蒙蒙亮;等几辆车上的人差不多到齐的时候,玻璃窗上已经开始反射刺目的光,不得不落下窗帘。 在迟到的人当中,最显眼的还属他们班上的王岳同学。由一辆私家车送来的他,刚出门就被一个中年妇女拽住,唠唠叨叨说了一堆话;直到刘老师开始给家长打招呼,王岳才找到机会甩开他老妈的手,狼狈地跑上车。 这一幕自然被大家看在眼里,顿时引来车上学生们的一阵哄笑。 等人好不容易到齐后,车门口又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原来是竺清月领着几个年级里的学生干部,抱着箱子上来给大家分发矿泉水。 满面笑容的女孩走上车辆,递给每位学生一瓶水,很快就来到了两位朋友跟前。 一时间,整个车厢的人都安静下来。无论是一班的人,还是她身后来自五班的同学,大家全都无意识间将注意力放到了这边。 这段时间里,由于三人间的频繁交流,两个班级基本上都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密切了。在这种情况下,竺清月主动走到他们俩面前…… 班长同学看了看徐向阳的脸,朱唇微启。 “今天要好好加油哦?” “呃,好……” 徐向阳有点不知所措,主要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别的班级的人加油有点—— “——不过,就算是朋友,我还是要说:我们是不会输给你们的,这次能拿下最佳班级的,肯定是我们高二五班。” 女孩的态度落落大方,身后几个五班的人听见了忍不住拍手叫好,很快连带着整个车厢都热闹起来了。 “那,我先走啦。” 竺清月笑着朝他们俩挥了挥手,在一片喧闹中下了车。 徐向阳注视着女孩的背影,心中想道: “……真厉害。” 这种处理人际交往的能力,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所以徐向阳内心很是佩服。 要是能早点遇见清月,从她那里学到几手的话,他就不用为自己交不到朋友而烦恼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看向身畔的她。 风自车窗边上涌入,吹乱一头漆黑长发,林星洁将手放在窗沿,捋起的衬衫袖口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手掌支撑着下颔。少女脑袋微侧,正静静注视着灰茫茫的街道远景。 阳光照亮她半边清丽的脸颊。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他想。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运动会上的蹊跷 坐在车窗旁的清丽少女,托着下巴欣赏风景的样子,称得上能入画的绝妙景色。 到了夏天,太阳升起的时间自然就会提前,平日里总是给人一副灰沉沉印象的街道,笼罩上空的阴霾已经被驱散干净。 房屋,校园,车辆,全都被和煦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 而在这光晕连绵成一片的世界里,林星洁神态平静,注视着远方的模样,有着不知不觉间便吸引人们的目光的魅力。 事实上,徐向阳确实能察觉到到车上不止自己一个人正在偷看她。虽说星洁本人可能只是在发呆而已,但她此刻的样子却已经牢牢烙印在旁观者们的视网膜上。 然而,这副如诗如画的美景仅仅持续一会儿功夫。 很快,徐向阳就注意到,她的上下两张眼皮开始打架了,过了一会儿还伸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又过了一会儿,女孩眼帘低垂,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看着就要睡过去了。 徐向阳忍不住苦笑起来。 他很快就猜到了原因: 就和之前说的一样,星洁嘴上说着对运动会不感兴趣,实际上却颇为期待,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不停提醒他,到了今天早上又匆匆出门。 如此想来,估计是昨天晚上她的情绪兴奋过头了,没怎么睡好。 从以上这些习惯来看,这姑娘简直像是个期待出去郊游的小孩子…… 前方传来的引擎轰鸣声,暂时打断了徐向阳的沉思。 大巴慢慢开动了,朝着体育场的方向驶去。 起初还有人吵吵嚷嚷,很快声音便低了下去。 车厢内偶尔会有某个角落会响起窃窃私语,或是“咔嚓咔嚓”吃东西的声音,但是都很轻、很细碎,很快酝酿起适合补觉的氛围。 道路两侧的店铺和林道木,飞快朝着视野后方掠去;每次遇见红灯后大巴停下来,班主任会和司机小声聊上几句。 车辆在城市内平坦的道路上行驶,摇晃的幅度轻微且有频率,不会颠簸,反而起到了催眠的效果。 “……” 他正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单词本,放在膝盖上看得入神,忽然觉得肩膀上微微一沉。 转头一看,果然是坐在旁边的星洁。 长长的黑发像围巾般垂落下来,那张近在咫尺的俏脸双目紧闭,吹弹可破的脸蛋上带着平静的笑容,红润的唇齿间气息微吐,显然睡得正香。 ……两人这会儿的姿势有点太亲密了,连徐向阳都觉得不太对劲。 他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坐在前头的班主任,发现她同样靠着背后的窗户假寐,这才放下心来。 林星洁是在开车后没多久便睡着了,身体在路上的摇晃中慢慢倾斜,最后倚靠上了他的肩膀。 徐向阳起初还没有在意,要是把她脑袋推过去或是动作太剧烈,可能会把她吵醒,所以他就干脆坐在那儿不动了,自顾自默默念诵着单词。 既然昨天晚上没睡好,就让她再好好休息一会儿,徐向阳心想。 虽然大家都没说出口,但在有过上回的成绩后,现在的星洁毋庸置疑是班里深受期待的种子选手,待会儿她还要在运动会上大显身手呢。 只是,手贴手、肩并肩,柔软娇躯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洗发水的香味在鼻尖萦绕,徐向阳还想继续学习,却没办法像刚才那般入神了。 如果只是这样,说不定还是件会让人暗自欣喜的事情……可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个“痛并快乐着”的过程。 作为一个从小没有上山砍柴挑担磨练的城市小孩,当女孩脑袋的重量倚靠上来后,才过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他的肩膀就变得又酸又麻,难以忍受。 而且,一直到肌肤上有了冰凉的感觉,徐向阳才注意到,她的嘴角边上竟然还流出了晶莹的涎水,在肩膀的衣料上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还真是小孩子啊…… 他心中叹了口气,不得不拿餐巾纸出来,替她擦干净。 没一会儿功夫,连他自个都觉得困起来了。 单词本忘记放回书包,就这样被他捏在手里,双眼却已然迷迷糊糊闭了起来。 …… “——!”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随着惯性往前,差点没撞上前排的头枕。 徐向阳一下子惊醒了。 司机用带着浓烈地方口音的腔调说道: “到了到了!” 刘老师拍了拍手,让大家准备下去,别忘记随身物品。学生们一个个清醒过来,陆陆续续站起。 徐向阳拍了拍倚靠着自己睡得正香的女孩的肩膀, “醒醒,醒醒,我们到了。” “啊……?哦……” 林星洁揉着眼睛,慢慢直起身体。 虽然乖乖地开始收拾行李,可她的嘴巴撅得高高的,看上去还有点起床气。 徐向阳看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小声问道: “你刚才这样睡,肯定很不舒服?毕竟肩膀都是骨头,很硬的。” “硬是硬了点,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女孩随口回答。 一个女生提着包从他们俩的座位旁走过,偶然听见这句话后,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毕竟之前是睡在课桌上的。” “下次要不要试试我的膝盖?” 徐向阳没有在意他人的看法,很大方地指了指自己的大腿。 “好啊,我早就想试试了。下次睡着前和你说一声。” 林星洁的神情看起来有点高兴,用力点头。 徐向阳想起来,以前的确有几次享受过女孩膝枕的经历……只是,每次都是晕过去后才这个机会,都不是太轻松的回忆。 两人一边进行着无聊的对话,一边背着包走下车。 …… 来到体育场,放下行李后没多久,第一件事就是在操场上列队,听领导们讲话。 只要是在学校里,不管是啥集体活动,肯定缺不了这茬。 “感觉大家的兴奋劲都已经过去了啊。” 集合的时候,徐向阳看着在阳光曝晒下有些没精打采的同学们,忍不住感慨道。 “那当然,这事儿本来就没那么有意思。”林星洁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徐向阳有点无语,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列队完毕后,有人突然指着远处的队伍说道: “哎,你们看那儿。那是一中的人。” 操场的另一边,同样是穿着夏装的高中生们。若是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两边的制服有些不同。 “是啊,这次运动会好像是一起办。” “幸好体育场够大,能容纳下两个学校。” “一起办?”有人疑惑地问道,“那比赛结果呢?” “对啊,不是要几分呢?” “别吵吵,都听上面讲。” …… 让人有点意外的是,这次还真是两所学校一起举办,包括分数计算,合起来选出一个最佳班级。 所以,不止是班级和班级间的比拼,还是学校和学校间的竞争吗? 那一瞬间,灌篮高手、足球小将等等剧情突然浮现在徐向阳的脑海里。 真是热血的展开。 不过,当他看了一圈周围同学们的表情,发现他们全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人还在打哈欠,只希望领导能早点下来。 那种日本的体育漫画或是动画里,不同学校为了胜利——往往是争夺全国大赛的——在赛场上拼命奋斗,最后结下深厚友谊的故事…… 根本不存在。 毕竟,这次不过是时机恰好撞上了,校领导们才会突发奇想把两个学校的运动会安排在一块儿;等过了这次,以后面都见不着了,大家都是陌路人,没有非得认识的必要。 而且,运动会本来就不被部分学生放在心上,他们可能觉得和别的班级竞争都很没劲。 普通高中最看重的还是升学率,搞啥运动会竞争,可能还不如到时候再考场上一决雌雄。 …… 半小时后。 宽阔的体育场东侧,是横向分布的观众席——说是“观众席”,实际上就是一排排水泥台阶,要是没有小椅子或是坐垫,坐一会儿就会觉得屁股发凉。 中间是刚才领导讲话的高台,左手边是十五中的地盘,而右手边则是一中的学生;然后再按照班级,分配到不同的位置。 徐向阳找好位置后,发现放在一班前的鼓已经架好了,每个人都从体育委员那里分到了代表自己班级的牌子,在台阶上坐下来。 上午的时间一晃而逝。 运动项目一个个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跑道上来来往往都是一路小跑的人群;跑道周围则挤着打算观看比赛的观众们。 跑道和操场中央则是绿草如茵的足球场,除去做热身运动的,还有只是坐在草甸上发呆的学生们。 观众席那边,时不时会响起擂鼓和欢呼声;喇叭里传来播报员声情并茂的朗诵声,正在一个个念诵从不同班级送上来的纸条,上面写着的都是鼓励运动员和发表感想的小作文。 聚精会神写作的徐向阳大笔一挥,“刷刷”又是两张写好的纸条,交给前来收集好准备教到广播处的同学。 此刻,班上不止一个学生都一脸尊敬地看着他。 这种小作文每个班都是有份额的,保证广播不停。其他班的班级委员得硬着头皮去催班上每个学生写文章,好不容易才收齐,而徐向阳则是一个人就代替同学们完成了这份额外作业。 要论套作文模板,他还真没怕过谁。 写文章当然需要灵感、需要火花一现,任何文艺创作都是如此。 但高考作文不是创作,而是考验,不能指望临时发挥,或是作文题目正好撞上擅长的领域,所以需要模板、需要稳定的成绩风向标,起码不能让它成为拖分项目……扯远了。 总之,虽说徐向阳不准备参加啥项目,但要论写小作文,他可是一把好手,一个人一早上就贡献了十几张,顶了半个班级的份额。 徐向阳活动着自己的手腕,正意犹未尽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林星洁突然站起身。 徐向阳忍不住转过头,长发女孩伸了个懒腰,苗条高挑的身材,在灿烂的阳光之中展露洋溢青春气息的美好。 将手放下来后,少女吐了口气,轻声说道: “我要去看看情况。” “咦,这么快?” 徐向阳连忙拿起旁边的项目表。 “我记得,跑步项目都排在挺后面的……” “女子400米就在上午。而且,马上就要举行男子400米决赛了。” 林星洁笑着说道。 “上次运动会,我已经把学校里的人都认识了一遍。但这回不是还加上了一中的人嘛,我打算去瞧瞧。” “那好,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徐向阳放下纸笔,和林星洁一起走下台阶。 …… 观众台上稀稀疏疏坐着人,而跑道周围的气氛,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热烈起来了。 一般来说,学生运动会上各类奔跑项目确实称得上重头戏,因为跑道就安排在观众台下方,选手们在赛道上奔跑的身姿更具观赏性。 而现在,跑道处,来自两所学校的男生们站在起跑线上,各自做着热身运动。 终点处的裁判到位了,处的人则开始指示选手们在位置上占好。 “各就各位——” 裁判员高声喊道。 这时,徐向阳和林星洁已经走到围观的人群当中了。 他往赛道的方向看去,目光才刚落到几位选手身上,眉头就忍不住皱起。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预备——跑!” 一声枪响,硝烟袅袅。 伴随着观众席和跑道上欢呼声和加油声,数道身影如离弦的箭般飞奔而出。其中一个尤其突出,刚到半圈的时候,便一马当先,很快将其他人甩在了身后。 “咦,那个人……” 看着一个个身影在自己面前飞速闪过的时候,林星洁有些疑惑地轻声喃喃。 “你注意到了吗?” 徐向阳将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示意她将声音压低。 “是的,那个领头的人有古怪。” “嗯。他在跑起来的时候,简直就好像是腿上长了翅膀一样。” 徐向阳知道,她的话并非比喻,而是那个人的大腿上真的“长”出了乌漆麻黑一片像是鸟类翅膀般的物体。 只不过,看周围观众们的反映,大概是没人发现……更准确地说,是根本看不见。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作弊的人 “这……” 林星洁从他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忍不住发了一会儿愣。 这一会儿的功夫,参加男子400米决赛的选手们已经快跑到终点了,观众席和跑道边上的欢呼声愈加响亮和热烈,隐约能听见颇为激昂的鼓点,是从锦江市一中那个方向传来的。 “蒋磊加油!蒋磊加油!” 站在他们旁边的几个女生激动地大喊着,脸蛋涨得通红。 徐向阳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们一眼,发现这几个人的目光都牢牢锁定在跑在前头的男生。 ……是认识的人吗? 徐向阳又看了看她们腰间围着的校服和校牌。 是市一中的人。 徐向阳心中暗自有了计较。 这时,跑在前头的那几个人已经顺利撞线了。 400米不过是正常长度跑道的一圈,不至于出现被人套圈、或是像千米长跑那样,最后一名气喘吁吁地跑着,落后别人好几分钟才到终点的情况。 在所有参加者全部到达后,各个班级负责后援的成员们连忙跑了上去,帮忙递水递毛巾。 在终点附近休息的选手们当中,最显眼的就是那个自中途开始就跑在最前头的男生。 在经过一场剧烈运动后,他依旧脸不红心不跳,身上披着运动服,张开双臂,满面笑容,像是英雄凯旋般在周围同学们的簇拥下穿过草甸,赢得阵阵欢呼。 徐向阳和林星洁并肩注视着这个男生远去,最后回到一中的阵营里去。 “那家伙是……” “嗯,应该和你们一样。” 徐向阳点点头。 “在他脚上那玩意儿长出来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邪灵的气息。” “会不会是附身者呢?” “也有可能。不过,在附身者上发生的肉体变异更像是不可控的,而且普通人都能看得见,像他这样能自主释放出‘一般人看不见力量’的类型,我觉得是灵媒的可能性更高。” 徐向阳在回答她问题的时候,脑子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果然,这座城市还存在和我们相同年龄段的“超能力者”。 虽然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孟正在劝说他加入官方组织的时候,就半开玩笑地提到过“同龄人女孩”的事情,说明确实存在和他们三人一样目前还是学生的通灵者…… 但是,像现在这样亲眼见证,就是另一回事了。 真是一场来得突然的偶遇。 两位朋友正在小声聊天的时候,正好有一队女生从他们身边走过。 “你们刚刚看见了吗?我们班那人一副很生气的表情,本来还以为这次肯定是他拿冠军,亏他还是体育特长生呢,没想到……” “第一名是一中的人哎!我当时凑过去看了一下,他长得还挺帅的。” “小妮子春心萌动了?” “哎呀,讨厌,才没有……” 徐向阳和林星洁都听见了她们的话,表情都变得略微古怪起来。 “长那样的……算是帅吗?” 她一副不太能理解的表情。 “嗯,大概?” 徐向阳看得很清楚。那个叫蒋磊的男生五官确实不错,身材又高大挺拔,看上去很明显是在同龄男生中是蛮会拾掇的类型,就像是当下电视热映的那类偶像剧里的奶油小生。 从在跑道周围替他加油的那几个女生的反应、还有簇拥在他身边那一大群同伴来看,想来在市一中也算是风云人物。 ……不过,要说他真的英俊到能鹤立鸡群,那还真谈不上。起码和林星洁或是竺清月那种随便丢到一堆人里都会很显眼的容貌,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不如说,这俩姑娘才是特例,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和她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我觉得,从这家伙在跑步比赛中使用超能力作弊开始,就一点儿都称不上帅气了。” 林星洁在旁边说。 “……那确实。” 徐向阳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 摆在年轻人们面前的未来之路不止有一条。 有人擅长音乐、表演、绘画等才艺,有人擅长某方面的体育活动。 他们能走和绝大部分选择与试卷做搏斗的高中生们不一样的路,但如果想要真的脱颖而出、想要向上爬,都需要历尽千辛万苦,披荆斩棘。 所谓“选拔”、所谓“淘汰”,就是百万人走同一条独木桥。 它很残忍,却又足够公平。 所以,在这个过程中选择作弊的人才会显得如此讨厌。 虽说超能力是属于自身的能力,但那个男生的做法,是对不起那些真正在这些项目上挥洒青春和汗水的人们。 人类早就能制造出比顶尖运动员快无数倍的工具仪器,但人们还是更乐意看肉体凡胎在赛场上表演极限…… “他之所以还能受到人们的欢呼,只不过是大家都不清楚真相而已。” “……谁知道呢。” 在徐向阳看来,假如那个男生现在就在普通人面前曝光自己拥有超能力的事实,赢得的欢呼和簇拥绝对会比现在多得多;而所谓“在赛场上作弊”这回事,虽然是会有人提出来,但想来很快就会被支持者们狂热的浪潮吞没。 “总之,我是绝对不会认可用这种方式获得胜利的人。”林星洁的表情很不满,“如果能用超能力的话,我直接可以搭着小安飞向终点,但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你还可以直接把整个操场掀飞了、或者干掉其他所有选手,然后逼迫裁判把胜利判给你,徐向阳在心里暗自吐槽道。 “跑不过别人就跑不过嘛,跑不过很正常。” 女孩的声音轻轻的,却又能听得出语气里的认真。 “别人比我努力、比我有天分,比我强是应该的,特别是那些体育特长生……但是用能力作弊,我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 “要是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大概就不会有那么多争端了。” 徐向阳感慨了一句,随后又问道: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不要和对方接触?”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林星洁嘟囔道。 “反正我们以后不会见面,我也讨厌和这种作弊的人交流。” 的确。 要是和那个蒋磊在同一所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可能还会想去打个招呼; 但是分处不同的学校,运动会结束就见不着了,实在是没有非要认识的理由。 不过,他以后要是真的选择留在本市做超自然方面的相关工作,说不定会有再遇的可能。 “我比较担心的是,这个人会不会引来什么问题,会不会波及到我们。” 徐向阳抚摸着下巴,沉思道。 “用灵媒的能力在大庭广众下作弊,某种意义上算是挺显眼的举动。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你是说,那家伙可能有不好的念头?” 林星洁柳眉微挑。 “那要不然,我们先动手教训他一顿?这就叫先发制人。” “……不,那还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徐向阳有点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那家伙说不定就是单纯想要在比赛中获取胜利,想要在别人面前出风头,就用上了自己的能力。” “真是无聊的想法。” 女孩的神情更不爽了。 “星洁你的话,就算啥都不用做,站在那儿就已经很出风头了,所以可能不是很能理解这种人的心态。” 徐向阳倒不一样。 青春期男生们当然都幻想过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的样子,他亦是其中一员。 说实话,徐向阳之所以努力学习,初心虽说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能替姐姐分担家庭责任才努力学习的,而且到现在为止这依旧是最重要的理由,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虚荣心的。 在每次大考中拿到好成绩,当着全班人的面被老师表扬,到台上给同学们分享经验,课后被同学们围在身边请教问题,人手一份的成绩单上自己的名字高高挂在顶头,在校内广播里听见自己的名字,有机会在全校学生们面前演讲……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能让人心中暗爽的事情。 对于相貌不突出、也没什么特别才能的普通孩子来说,努力学习、提升成绩,就是在高中生最容易让人受到关注、在同学们和老师们眼中发光发热的方法。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女孩瞪了他一眼。 “我本来就是夸你啊,”徐向阳有点惊奇,很自然地回答道,“夸你长得漂亮嘛。” “……” 这回,林星洁不说话了。 看见长发姑娘低垂着脑袋,用手绕着自己的头发,徐向阳也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总之,我们刚才站在这儿的时候,那家伙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不,不对,”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有些疑神疑鬼起来,“还是不能放松警惕,说不定是演技呢。” 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类似猜疑是很难得到确切答案的。 林星洁突然抬起头,脸蛋上还残留着红晕,眼神却已经变得兴奋起来。 “果然还是要——” “先静观其变,”徐向阳做出决定,“我去通知清月,和她商量一下。” “我也——” 林星洁垂下肩膀,有点失落。听见徐向阳的话后,她还想跟去,却被他阻止了。 “不,你还是留在这儿。不是马上就要轮到你的比赛了吗?放心,我会准时拉她过来一起给你加油的。” “对啊。” 女孩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总算站住了脚。明明是她先提起的,却一副刚刚才回想起来的表情。 “……星洁啊,你还是上点心,我们班的分数就靠你了。” 徐向阳有点无奈,拍了拍她的肩膀后,朝着观众席的方向走去。 …… “请问,竺清月同学在吗?” 走到五班的牌子前,徐向阳仰起头对坐在台阶前排的学生问道。 他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以前一般都是竺清月主动找人,自己上门,会不会被人另眼相看呢—— “她啊,去仓库那边了。” 对方回答道。 事实证明,是他的自我意识太强烈了。人家五班的人说不定根本没记住他是谁。 …… 体育场的仓库就在层层垒叠的水泥台阶的后面。观众台朝阳,仓库则在背阴处,专门用来存放各类体育器材。 此时,一排排巨大的廊柱下方空空荡荡。 不过是一墙之隔,同一栋建筑物的两侧,气温却相差了不止一度。 徐向阳从一扇扇紧闭的门前走过,终于在前面不远处的廊柱下方,看到了班长大人静静伫立的身影。 “你来啦。” 竺清月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微微偏过头来。见到是他,女孩的脸上绽放出愉快的笑容。 “你在这里做什么?” “帮忙搬运东西啊,搬完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班长同学双手放在后面,倚靠着水泥柱。 “怎么,突然来找我,是星洁的项目要开始了吗?” 竺清月一边抬起头望着廊檐上方,一边问道,女孩清脆的声音在水泥墙壁间回荡,显得越发空灵。 “是,不过还有别的事情。” 徐向阳有点疑惑,跟着她一起看向头顶,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别的事?” “赛场内可能有其他灵媒,是市一中的人,”徐向阳一脸严肃,“边走边说。” “好,先等我一下。” 竺清月回答得很干脆,她收回视线,走向前方。 徐向阳正疑惑间,突然听见脑袋上方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爬动声。 他又一次抬起头,这回是看到一张哭嚎扭曲的脸正在阴影俯瞰着自己。 ……那是刚刚被召唤出来的人面蜘蛛。 班长同学将仓库门打开,掩着一道缝隙。 “我们在超市捕捉到的那种怪物,是需要东西藏身的类型,要是暴露在阳光直射下,很容易受到创伤。所以我本来打算把它们藏在这里。” 竺清月转过头来,如此解释道。 从她的脚边,一颗篮球很诡异地自己慢慢滚了出来,随后是第二颗、第三颗,陆陆续续想要从门口挤出来,乍一看还以为是一颗颗滚落在地上的人的脑袋。 然后,它们就被女孩果断一脚踢了回去。 会活动的篮球,再加上自己脑袋上挂着的人面蜘蛛…… 徐向阳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因为比起所谓“未知的威胁”,被一群怪物们包围的竺清月很明显才是最可怕、最危险的一个。 而且,考虑到她那种可怕的操纵能力,围绕在班长大人身边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以后想必只会越来越多。 不过,或许正因为如此,每次当他看到竺清月那张笑意柔和的俏脸时,心情反而能放松下来。 “走?” “嗯。” 在盛烈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少年少女一起在廊檐的阴影下并肩行走。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生气的他 两人一边慢悠悠走向赛场,他将刚才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这还真是一场‘偶遇’。” 听完徐向阳的描述后,竺清月露出沉思的表情,她随后问道: “向阳,你是如何看待这个人呢?嗯,我记得是叫蒋磊来着。” “他是别校的,我又不认识。” 徐向阳耸耸肩。其实以他在十五中内小得可怜的人际交往圈,就算是本校的,他也未必认识。 “那第一印象呢?” 他回忆了一下对方被众人包围中离开跑道,一脸志得意满的景象。 “感觉……有点张狂。”徐向阳有点迟疑地形容道,“会用自己能力作弊的人,性格上多多少少会有点骄傲和虚荣。等等,我可不是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啊?” “没有没有,我觉得你说得很好啊。” 竺清月微笑着说道。 “有虚荣心很正常。难得有了超能力,就想要到处炫耀,甚至为了博取大家的关注、变得受欢迎,利用自己的能力作弊,这不值得奇怪。” “……或许是这样。” 他自己都想过类似的事情,诚实来说的确如此,所以被这话波及到的徐向阳有些尴尬,却没有出言反驳;但是,班长大人的下一句话却害得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只不过,向阳你是因为想要用自己的超能力干坏事都做不到呢。” ……你可别把我惹急了嗷,偷看女孩子换衣服这种坏事我还是能做得到的! 但在徐向阳感到恼羞成怒前,竺清月已经笑眯眯地继续说下去了: “——当然啦,那是因为向阳要是想干坏事的话,根本不用亲自出马,让我和星洁去做就行了。” “……我才不会用超能力做坏事,更不会指使你们俩。” 感觉自己在聊天中总是被班长大人牵着走的徐向阳,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得好像我们三个像黑恶势力团伙一样。” “呵呵。” 竺清月微微一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停留,她话锋一转,又说道: “听你刚才的讲述,那人对自身能力运动应该挺熟练的,干这种事情可能不是一次两次了;另外,这还能说明他成为灵媒已经有一段时间。” “我想是的。” 徐向阳点点头。 “这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和我们一样,早就已经被官方机构发现、并登记在册……” 竺清月做出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向阳你才会担心他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下使用灵媒能力?” 孟正发来的那份民间志愿者的保证书和相关协议,虽然两位女孩没有签署,但徐向阳都给她们看过内容。 其中最重要的是保密条例,不是为了自卫或是有其他特殊理由,仅仅是为了在赛场上作弊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灵媒能力……自然是不被允许的。 “没错。何况,要是和我们的猜测不一致,这家伙是最近才觉醒的,那情况只会更糟糕。” 在拥有超越常人的能力之后,人的欲望和野心往往会在一瞬间膨胀。要是没有足够强烈的自制能力,干出啥事儿都不奇怪。 假如事情闹大了,说不定会波及到他们三人。 “但到目前为止,可能性最高的一种答案,还是那个人单纯就是想出风头。” 竺清月的猜测与他如出一辙。 至于违反有关规定嘛,毕竟没有强制条例的出现,只要不造成破坏、人员伤亡或是其余恶劣影响,把官方机构的人引过来,估计追究不到个人头上。 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不过即使是在现代法治社会,依然无法避免特权的存在: 就算明面上不能违反法律,但人们在私底下却依然因为具备种种优势,而得到比常人更具优越感的生活。 徐向阳相信,超能力者这个群体更是如此。作为天生超越常人的群体,只要在一定框架内行动、不至于触犯规则,形成新的特权阶层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我也这样想。” 他收敛心神,如此回答道。 “但是,我们还是要提前做好‘以防万一’的准备。” “我刚才听你说这里有除我们以外的灵媒之后,就让受我控制的邪灵们做好准备了。在需要派上用场的时候,它们都能及时出动。如果还想再保险一点的话……” 班长大人思考了一下,慢慢说道。 “就让我或者星洁去打探一下情况——” “不用不用,既然我们本来就不打算和对方扯上挂关系,就没必要打草惊蛇了。” 徐向阳不假思索地否认了这个主意。 “而且,要是为了打探消息的话,我去就好了。” 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似的,班长大人脸上促狭的笑容一闪而逝,一副“是啊,你说的没错”的表情……搞得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 “还剩下最后一种一了百了的方法。为了我们平静的生活不被打扰,干脆——” 她的语气一本正经,却做出了个拿刀下切的手势。 “你这想法比星洁还要吓人啊!”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她都只是说要教训一顿罢了!” “那就没别了。”竺清月眨了眨眼,回答道,“我们干脆当作没看见。比起无关紧要的旁人,还是现在立刻去看星洁的比赛更重要。” 徐向阳对此深表赞同。 “如何?” 两人在跑道边上找到林星洁的时候,她正在草甸上做热身运动。 这年头举办的学生运动会,大部分参与者都不会有太专业的着装,林星洁也不是体育特长生,所以上半身还是一如既往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只是下半身换成了运动短裤,自膝盖往下,露出两条修长有力的大白腿。 女孩俯下身体,尽力伸展双臂,触碰穿着运动鞋的脚尖;或是蹲下来支撑一边的膝盖、伸展另一边的腿部,一举一动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美好的身体曲线。 看到两位朋友靠近后,她直起身,双手支撑着自己柔韧的腰身,在柔软的操场上原地蹦跳了两下,笑着对他们说道: “预赛已经顺利通过了。” “恭喜。” 徐向阳说。班长大人则在旁边“啪叽啪叽”地热烈鼓掌。 这是预料之中的,毕竟上次全校运动会,林星洁就拿下了很不错的成绩,几个跑步项目里都拿了前三名,说是有机会夺冠的种子选手都不为过。 如果说每天都在校内操场跑道上挥汗如雨,在身为教练的体育老师严格要求下天天训练,还要定期代表学校去参加各类区级、市级乃至省级比赛的体育生属于根正苗红,那过去天天在自己家附近的老城区里到处练习障碍跑、以备不时之需的林星洁,就是彻头彻尾的野路子出身了。 这就相当于职业篮球和街球的区别,虽然在赛场上可能后者比不上前者,但是身体素质肯定能锻炼得比普通人要强,而且若是在熟悉的地方比赛,说不定还是她跑得更快。 “不过,的确见识到了几个很厉害的人啊,无论是我们学校,还是一中那边的……” 女孩感慨道。 “我猜是专业的运动员,说不定是在市级省级比赛里拿奖的那种,我不一定能赢过她们。” “不用太紧张,尽力就好。” 徐向阳的话音刚落,这时从旁边走上几位年轻人来,有男有女,手中拿着毛巾和矿泉水。 都是他们认识的高二一班的同班同学。 打过招呼后,他们的神情看上去很明显是在感到紧张,但还是一一上去和长发姑娘问好,顺便把手里的补给品交给她。 “谢谢。” 林星洁接过瓶子和毛巾,很有礼貌地朝几位同学点头致谢。 “不用谢,比赛要加油啊!” 一个女生给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脸上的笑容还算自然。 “嗯,我会的。” 那几个人离开了,不过没有走远,大概是打算在跑道边上给林星洁加油。 徐向阳和竺清月面面相觑。 刚才这几个人和林星洁的交流,他们都看在眼里。 当然,不是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甚至连尴尬都称不上。但该如何形容呢,在旁人眼中,多少还是显得僵硬,就像是几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在就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进行对话。 这显然是受到林星洁过往名声的影响。看来要想改变这一点,还是任重而道远。 而身为当事人的林星洁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所以…… 她一脸笑嘻嘻地靠过来。 “向阳啊,你以前答应我说要让我做出改变的,但是就目前来看,唯有在和同学们的关系这件事上,好像没啥进展呢?” “这,我……等等,这是和你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啊,你干嘛笑得那么开心!” 林星洁无视了他的质问,继续说道。 “我记得上次运动会的时候,来给我送水的人还没有那么紧张的。这回这几个,看上去好像是真的在害怕,有点奇怪哦?” 那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吗!徐向阳心想,以前一班的学生们还只是通过校内传播的谣言猜测“林星洁是个不好惹的女生”,但是到了后来,就是她本人做出的一系列举动让这一切变成人们的确信了。 不过,话是这样说,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责任的…… “啊,星洁,你打算就这样去跑步吗?” 竺清月突然出声,她看着林星洁背后摇曳的一头长发,好奇地问道。 “嗯,我都习惯了。”长发姑娘转身看了一眼,“不会有太大影响。” “……不可能没有影响。”班长同学笑了起来,“来,我帮你把头发扎起来。” 林星洁摸了摸垂落在肩膀上的头发,表情略显犹豫。 “嗯,和莲姐那样的马尾就不错。”徐向阳在一旁建议道,“看起来挺干练的,而且方便行动。” “好。” 听到他的这句话后,林星洁很快便做出决定。 “拜托你了,清月。” “相信我。” 竺清月很有自信地回答道。 而她的手艺确实没有辜负这份信心,几分钟后,换了个新形象的林星洁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女孩甩了甩自己身后的长马尾,又伸出手去摸了摸,神情变得高兴起来。 “感觉如何?” “很好。”林星洁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你。” 徐向阳则始终没有说话。他的视线牢牢盯着那根潇洒的马尾辫,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好想摸一摸啊…… 比起顾虑到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动手、只能在旁边偷偷看着的徐向阳,班长大人的动作就利落多了,很快便直接凑到面前上起了手。 “哇~”一边摸,竺清月还在那边发出啧啧声,赞叹不已,女孩的手指抚摸过由她本人亲手束起的长长发辫,就像在触摸一匹柔顺的丝绸。 徐向阳在旁边看得更加眼热,简直快要流口水了。 就在这时,裁判员的声音传来,催促参与决赛的运动员们立刻入场,班长大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放手。 …… 他们俩站在跑道边上,等待着发令枪响。 和预想中的一样,站在起跑线上换了个马尾发型的长发女孩,果然吸引了周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站在跑道边上的,还是观众席上的。 甚至连和这位引人瞩目的姑娘并排站在的选手,有几个都忍不住悄悄转过头去打量她…… 徐向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过去的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星洁她若是真想要影响其他选手,根本用不着动用自己的超能力;又或者说,少女的美貌本身就是一种超能力。 “向阳,你看那边。” 就在这时,竺清月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向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跑道中央的外围,和他们面对面的方位,那个叫蒋磊的男生站在那儿。 对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的地面;而在他的脚下,有奇怪的黑影正朝着跑道内侧延伸,在地面上狂乱扭动着。 看到这一幕,脾气很好、素来冷静的徐向阳脸上流露出了罕见的怒气。 他做了个手势,阻止了打算呼唤邪灵的竺清月,沉声说道: “……清月,这次由我来动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星洁,加油!” 那个叫蒋磊的男生脚下,有东西正在如蛇般蜿蜒扭动着,从幅度频率上都能看得出,这玩意儿充满一种疯狂的活力。 和之前看见的他在起跑前脚上生长出来的乌漆麻黑的“翅膀”,很明显属于同一类组成,乍一看像是覆盖在地面上阴影,实际上则是某种漆黑的、扁平的物质。 ——那是一条“腿”。 虽然样貌变得扭曲,但那确实是一条腿,瘦长且干瘪,像是人类的腿部被抻长后,又在上面覆盖了一层漆黑的羽毛。 这条越过跑道外侧的界限,朝着内侧的塑胶地面蔓延,很快便穿过了一半的路程,怪脚不受控制般扭动地蹬着地面,溅起一小蓬一小蓬红色的塑胶颗粒。 围绕在赛场旁边的普通人看不到黑影的存在,就算能注意到这一幕,也最多只是疑惑一下,不会放在心上。 但在徐向阳和竺清月眼中,实在是显眼过头了。 虽然还不清楚这家伙的具体目的,但肯定不打算干啥好事。 是在大庭广众下准备伤害普通人吗?这家伙的胆子还挺大,真觉得自己不会出事? 但徐向阳已经没心情去考虑对方的想法了。 竟然……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对方的做法会波及到站在选手们中的林星洁,才是令他怒不可赦的理由。 不过,虽然徐向阳是真的很生气,但他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冷静。 看到竺清月准备动手的时候,他阻止了她。 “清月,直接用邪灵攻击的话,造成的影响太大了。” “的确如此。”班长大人点头表示赞同,“那你打算如何做?” “这里就交给我。” 徐向阳沉声回答。 “你去和星洁打个招呼,让她不用管,放心跑就是了。” 虽然那家伙恶意使用自己的灵媒能力,很有可能波及到林星洁,但他当然不会觉得这种做法真的会伤害到那位少女。 只不过,注意到这件事的林星洁会很生气,而以她的性格,定然不会选择躲避,而是直接动手正面碾过去。 还是一样的问题,小安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星洁一旦生气起来,说不定会不管不顾地破坏掉周围的一切。 “好。” 竺清月点点头。 但在她离开前,女孩却又将脸凑了过来,声音很轻微,却带着鲜明的笑意。 “你有没有后悔呢?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啊?” “就是我和星洁都提到过的建议啊,先发制人。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教训那家伙一顿好了,这样他就不敢胡作非为了。” 竺清月的瞳孔中闪烁着莫名的神采,简直像是恶魔的低语,正在诱惑他干坏事。 “……我会教训他的。” 对此,徐向阳简短地回答道。 他的确不想造成太大的动静,那是因为他希望能和朋友们继续过现在这样的生活,不至于受到太大的外力影响。 可如果罪魁祸首什么惩罚都不用承受,就这样轻松地活下去……他的器量可没有这么大。 见到竺清月离开,徐向阳默默走到人群中央,遮蔽自己的存在感,同时悄悄举起手。 他还是第一次对受灵媒控制的邪灵发动通灵能力。 无论是小安,还是受到班长大人“线”控制的邪灵,徐向阳出于谨慎考虑,都不敢有所尝试。 但要是其他人……他觉得有尝试的把握。 徐向阳闭起双眼。 意识的触角再一次延伸出去。 不必深入。 像上次通灵被附身的杨老师那样深入心灵世界,是一件太过危险的事情。 只要用他的自我意识加以压制即可。 干脆利落地动手! 与此同时,站在跑道另一头的蒋磊,正在聚精会神地操纵着自己的邪灵,让它在跑道上潜伏。 这种状态还是挺危险的。好在其他人都看不见邪灵,还以为他只是在发呆。 他之所以要这样做,理由很简单:选手们当中有个来自一中的女生,和他有关系,所以打算帮她一把。 要是他不是站在这里准备,而是能走近一点、看见林星洁的样子,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不过现在,蒋磊要做的事情并没有改变。 假如他对邪灵掌控程度再加深一点,就能像之前利用能力辅助自己在比赛中获取第一那样,去帮助某个特定目标;但是现在,他还没办法让邪灵附着在别人的身体上、且不造成任何负面影响。 所以,他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干涉其他选手,好让选定的目标脱颖而出。 这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他还是得控制力度,避免时候被人看出异样来。 我这算仁至义尽,就算以后分手了也不算渣男了?他在心里想道。 “仅仅这种程度的话,不会被注意到。” 就和徐向阳猜测的一样,蒋磊发现自己是灵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早就被登记在册。 有所不同的是,在确认拥有“乙级灵媒”的资质后,蒋磊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工作人员的邀请,参与过好几次相关测验和集体训练,所以对官方机构的了解比徐向阳等人更深入。 要是蒋磊真的恶意伤人,事后被发现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就算他是很有潜力……不,正是因为他被认定为很有潜力,所以事后的惩罚看管一定会更严格。 因为,强大的灵媒力量所带来的影响是双方面的,既可以成为保障社会稳定的力量,又有可能成为最危险的社会不安定分子。 要是干了这种事后被抓包,他以前干的小事都会被翻出来;还很有可能会被送到专门为他们这样的人建造的少管所去。 蒋磊只是个高中生,没有什么反社会人格,当然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 可如果只是让自己的邪灵力量稍微附着在选手们身上一段时间,干扰她们的话…… 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他的邪灵就是曾经死在跑道上的人,所以蒋磊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 根据国际学界的通识,通灵者的资质都是天生的,而通灵者中更为特殊的“群体”——灵媒们亦是如此。 灵媒能力觉醒的条件就是受到各种形式的超自然“刺激”:比较常见的就是遇见邪灵、灵媒和附身者,又或者是闯入过鬼屋。 所以,通灵者和灵媒确实是可以人为方式批量激发的,像孟正曾经对周行健提议过的那样,只要让他出手,很快就能检测出像李青莲这样的普通人是否具备通灵者或灵媒的资质。 而在受到刺激后,由于觉醒的方式不同,灵媒的诞生在大体上可以分成两类情况: 一种是灵媒和邪灵间的联系,早在此之前就存在,只是没有显露。因此在觉醒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邪灵就会自然而然地显现,这种情况又被称作“先天灵媒”; 另一种则是刺激因素本身与灵媒间产生了联系,即后天诞生的灵媒,蒋磊就是后者。 事情的起因是在半年前。因为他有晨间长跑的习惯,有段时间,蒋磊每次周末早上起来之后,都会偷偷溜入家附近一个据说马上就要拆迁的废校区,在那边的操场上锻炼。 主要是市一中距离他家比较远,而且废校区里没有别人,能图个清净。 蒋磊后来才知道,那个旧校区其实是一个相当不稳定的“鬼屋化”区域,已经死过好几个擅自闯入者。 而那条他经常使用的跑道上,据说曾经死过一个运动员,传闻中是因为训练过度、力竭而死的。那个人独自一人在夜间奔跑,最后死在跑道上,到了第二天早晨尸体才被校工发现。 受到鬼屋力量的影响,这条死过人的跑道上因此诞生出了新的邪灵,差点杀死了蒋磊这个懵懂无知闯入其中的倒霉蛋。 而在被当时赶到的官方灵媒小队救出来后,他幸运地与邪灵建立了联系。 能在“青少年特别专业测试”中得到乙级评价,说明他将来完全有能力在第一线工作,成为城市调查小组或是行动小队的中坚力量,甚至被调到更关键的相关部门去。 这样的人才放在哪里都是宝贵的,称得上前途远大,因此蒋磊受到过重点培养,已经慢慢学会该如何在避免负面影响的情况下操纵邪灵。 蒋磊现在控制的黑色怪脚,便是受其操控的邪灵躯体的一部分。 根据检测的结果,它是典型的人型邪灵。 此类邪灵的特殊能力,往往受到死者生前的影响。比方说自己的邪灵,就拥有着能让人奔跑速度变快、以及让人飞速力竭直至死亡的双重特性。 这种天生为了奔跑而生的超能力,就是他在赛场上使用能力作弊的底气。 “来,开始!” 准备完毕的蒋磊,心中想道。 现在,只要经过被邪灵力量覆盖的地方,人就会被汲取体力、感到疲倦,那奔跑的速度自然而然会慢下来。 这种效果立竿见影,但又不至于对人造成损伤,睡一觉就会恢复。受害者们不会怀疑是遭遇了袭击,只会觉得是自己今天状态不好。 枪还没有响。 蒋磊默念着倒计时。 可是突然间,他本能地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他抬起头,视线逡巡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周遭的空气凝固了,就好像是某种看不见的威胁正在迫近—— “不……等等!” 蒋磊惊恐地发现,他的邪灵骤然间失去了控制,本来安静潜伏着的怪脚再度猛烈抽动起来; 与此同时,一阵强烈的不适感汹涌澎湃地袭来,像是要将他拖入到一个巨大而深陷的漩涡之中。 “你怎么了?” 一旁的同学很快注意到了他满头大汗、一脸苍白的样子。 “我,我没事——” 这时候,蒋磊本能地还想要重新夺回控制权,但是那种突如其来的不适感却愈发剧烈, 大脑像针扎般一阵阵刺痛,他体内的力气像是水汽蒸发般快速消失,身体各处都涌来了深深的疲倦感。 简直……简直就像是自己中了招一样……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邪灵消失在空气里,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念头,随后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喂,蒋磊?蒋磊?你没事?!” “他这是怎么了?” “快,快送到医务室去!” 耳畔传来嘈杂的人声,但听觉很快和视野一样变得模糊起来,到了最后,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徐向阳和早就回到他身边的竺清月,两人站在人群之中,和附近的人们一样,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着枪声响起。 二十分钟前,就在比赛即将开始的时候,跑道附近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众人把一个当众昏迷的男生送走,忙活了一阵后,直到现在,女子400米的比赛才总算又一次重新宣告开始。 “砰!” 裁判鸣枪。 就像按下了一枚按钮,伴随着线上的女孩们出发,本来寂静的人群顿时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加油声和呼喊声。 “加油……” 徐向阳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声音弱弱的,但他很快就听见耳畔响起一声清亮又高昂的“星洁,加油!” 他转过头去一看,竺清月正将双手放在嘴边,像对着喇叭似地高声大喊。 周围的学生们都在喊叫着,受到这股氛围的影响,徐向阳的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星洁,加油!” 跑在最前面的少女自他面前飞奔而过,漆黑的马尾辫风中飘扬,从他的鼻尖擦过。 少年少女的眼神在这一刹那交汇。 …… 林星洁双手叉着腰,一边深呼吸,一边沿着终点线慢悠悠地走回来。 徐向阳跑上前去,将水递给她。 女孩扭开盖子,扬起头,姿态豪迈地“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了好几口水。 她的发辫已经解开了,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头上,晶莹的水滴顺着唇瓣和下颔流淌,在衣服上溅开一道道水渍。 少女泛红的脸蛋上,沾着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矿泉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呼~” 林星洁长长吐了口气。在徐向阳说出“恭喜”前,她却率先开口。 “谢谢。” 徐向阳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我该做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和她的背影 时间一晃而过,运动会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很快便临近日落西山的时刻。 阳光不再像白天那般盛烈,斜阳照射而来的和煦光芒,将水泥台阶投落在跑道上的阴影拉得老长。 站在观众席往下俯瞰,赛道上的人们正在收拾体育器材,零零散散穿着校服的学生们顺着跑道、草甸和操场,像集群行动的蚂蚁般黑压压地行走着。 人们自四面八方而来,在出口处汇聚成拥挤的潮流,慢慢离开体育场。 天色慢慢暗沉下来,气温降低后,夕阳时分从广阔地带吹来的风,竟有些偏冷了。 每个班级都在忙着打扫水泥台阶上的垃圾,把用掉的矿泉水瓶、纸张和其他废品装入一整个垃圾袋里,派人去附近的垃圾站丢掉。 “好了好了,大家可以回去了。” 站在跑道边上的班主任拍了拍手,对观众席上和聚集在周围的学生们大声说道。 “大巴已经到了,收拾完了就早点去门口集合。如果有打算自己回去的,让你的家长通知我,好让老师放心,知道了吗?” “知道了~” 同学们齐声回应。 将自己座位上的垃圾全部丢掉后,徐向阳拍了拍手,拿起书包准备跟着大部队回校门口。 当他走到中间主席台的阴影下方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还没来得及转过脑袋,手就已经被人一把拽住了。 他回头一看,果然是林星洁。 两人正好站在这个不容易引起注意的地方,她远远打量着同班同学们离开的身影,好像是害怕被老师发现似的,小声说道: “你有空吗?” “有啊,这不是要回去了吗?”徐向阳有点搞不懂她的意思,“应该没有别的事情了。” “那就……” 女孩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开口提议道: “我们俩到附近玩会儿?” “啊?” 徐向阳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以为对方只是想趁机出去散散步、放松一下心情。 “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天都快黑了,回到家还不知道要几点。”徐向阳又下意识换上了一副家长般的劝说口吻。 直到对方蹙起纤眉,一脸认真地问道“你该不会已经忘了?我们今天早上的约定……”,徐向阳认真回忆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 “……我没忘。” 是的,他确实答应过,要找时间两人一起出去玩的。 这件事的起因,是上次在商场的时候,从两位女孩的交流中,他意识到他平常对星洁管得有点太严格了,偶尔还是需要放松一下;更重要的是,要有和朋友们一起愉快玩耍的时间,这是他本该做到、却不小心忽视的事。 于是,徐向阳的内心产生了愧疚感,并与星洁立下了要一起出去玩的约定。 而按照她的意思,除了三个人一起出去玩,还要有两个人出去玩的时间,运动会这种集体活动不能算在其中。 所以—— “所以,要准备好下次哦。” 今天早上,她笑着对自己这样说。 徐向阳看了一眼远方,在那苍穹的尽头,是层云遍染、一片朱红的薄暮。 “现在吗?” “现在就好。” 林星洁用力点头。 “当然,你要是没空的话,可以换个时间,我没关系的!” 徐向阳听到这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一份花花绿绿的纸来,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呃,那个……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没关系的。”她看着少年的举动,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今天我在跑步比赛里拿了第一,这能不能算作对我的奖励……” 见徐向阳一直没有回答,星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微,到最后干脆不出声了。 “……还是不去了?” 女孩垂下肩膀,看上去有点沮丧。 听到这句话后,徐向阳才回过神来。 “不,你在想啥呢,答应过你的事情当然要实现。” 他笑着摇晃了一下手中的纸张。 “我刚才是在看公交线路图,思考待会儿要如何回来。根据这上面的记录,最近的车站离体育场不远,而且一辆车就能直接回到我们家附近的商业街,很方便的,到时候我们乘车回去就可以了。” “这么说,向阳你是答应了?” 黑长直女孩惊喜地抬起头来,那双墨玉般的瞳孔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那当然。” 徐向阳笑了笑。 “我们现在就去。” …… 以他的性格,既然和别人立下了约定,就要说到做到——这只能算其中一个原因。 对于徐向阳来说,最令他感到惊讶的是,他没想到星洁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会如此认真,这完全超出了预料,甚至让他本人有种吓了一跳的感觉。 徐向阳觉得,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星洁是真的被他关在家里太久了,所以才会对出去玩如此渴望。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她要闷出病来。 徐向阳不禁联想到了今天上午,少女在赛场上驰骋的身姿。 灿烂的阳光下,汗水飞洒,马尾飞扬。 那样自由自在的她,时时刻刻散发着青春蓬勃的魅力,让人只想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到最后,眼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那样的她是何等耀眼啊,身为朋友的徐向阳没办法视而不见。 就算有“好好学习”这样的理由,也不应该让女孩身上的这份光辉受到束缚。 这样想来,他的愧疚心越发强烈了。 徐向阳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 两人没有跟随大部队离开,而是和人群分散开来,顺着侧门走了。 在离开前,徐向阳突然想道:是不是应该和竺清月说上一句,免得她没看见两人会担心? 不过,他们和她毕竟是在不同班级,回程路上应该见不了面,所以徐向阳想了想后就放弃了。 夜色已深,华灯初上。 体育场附近的体育场路,每天清晨会开办海鲜集市,刚从捕捞渔船上送下来,最新鲜的海产品,都会集中运到这个地方。 城里各大菜场和饭店的采购人员,一大早都要来这儿进货;还有人图个方便,干脆就在这附近开饭馆了。 久而久之,这地方便集中兴起了一整条开大排档的街道。 这里的环境,和少年少女们家附近的那条商业街相差无几,或者说位于居民区旁边的街道都给人类似的印象: 低洼的地势,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面,一到下雨天就很容易积水;头顶暗色的屋檐与漆黑的电线层层叠叠,交错成网;街道两侧拥挤不堪的店铺,顺着视野尽头漫漫延伸,花花绿绿的招牌,在狭窄的街道中央骑着自行车神色匆匆来往的人,以及熙熙攘攘的行人们。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并肩走在喧闹的街道上,一边闲聊,一边欣赏周围的街景。 “啊,这样说起来,那家伙还真没用啊。“ “就是说啊,我都没用出全力呢,他就直接倒下去了。” 他们这时正好聊起了今天运动会上,那个来自市一中、打算利用自己的灵媒能力作弊的同龄人的事情。 本来他们都不想管的,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把主意打在了星洁参与的那场比赛上,那就没理由放过他了。 徐向阳向她描述了一下当时的状况。 其实也没啥好说的,徐向阳的做法就和当初与鬼屋老人对抗时的一样。 只不过,他和鬼屋老人间发生的是一场激烈的拉锯战。两人都记得很清楚,那种意志间的对抗,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凝结起来; 而当徐向阳对那个蒋磊控制的邪灵动手的时候,他发现对方像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根本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面对他的通灵能力毫无抵抗之力,溃不成军。 “我看那家伙突然一脸苍白倒下去的样子,估计是对邪灵失去控制的后遗症。” 徐向阳猜测道。 林星洁点点头,她的视线却还在到处乱飘,对这方面的事儿显然是不怎么兴趣。 “哎,快看!你说那家怎么样?” 徐向阳转过头去看,发现她指的是一张大大的招牌,写着“大哥大海鲜”,旁边还用小灯泡组成了螃蟹和虾的图案。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从门帘里面走出来的服务员,手上捧着的大碟小碟的饭菜所散发出来的浓烈香味。 门口摆着好几张伸缩式的餐桌,还有叠在一起的蓝色塑料凳,男男女女围绕在桌旁,一边吃饭一边谈笑;脚边是滚落一地的啤酒瓶,有几个中年男人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正在那儿拼酒划拳。 不是那种很上档次、很干净的场所,即所谓的“苍蝇馆子”,可是这种店里端出来的食物看上去却总是如此诱人,看林星洁那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就知道了。 “这地方的餐馆好像都是夜排档。” 徐向阳免不了又陷入了家长式的思考。 “会不会不卫生啊……” “你在说啥呢,都来这种地方了还想着卫生不卫生?”女孩急了,忍不住说道,“吃的爽才最重要啊。” “的确是这样。” 如果是平时的话,他大概会试着劝说,不过今天最重要的还是玩得痛快。 “要是吃坏肚子咋办?明天你还有项目的。” “那就干脆不参加了呗。” 她一副很自然的表情回答道。 就为了这种事情,干脆把比赛都丢在一边了吗?徐向阳忍不住摇头叹息。 果然,指望星洁她有啥集体荣誉感,完全是想多了。 “那,我们先去逛逛,回来再找落脚的地方。” “好!” …… 在他们背后不远处,跟着一群同样穿着十五中校服的人。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偶然而已,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彼此。 他们是来自高二五班的人,今天班上选手们的成绩表现都不错,这群由数个小团体组成的十几个学生,打算出来庆祝一下,有男有女。 和班上的所有学生都维持着良好关系,受人欢迎的班长大人,自然身在其中。 竺清月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静静注视着那两人的背影。 前方人头攒动,店铺林立,两侧向街道延伸的霓虹招牌令人眼花缭乱;叫卖声,呼喝声,谈笑声,喧嚣嘈杂充斥耳畔,浓郁的夜色笼罩街头…… 即便如此,她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朋友们的样子,哪怕他们俩现在都背对着自己。 竺清月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对身边的同伴问道: “小芳,你觉得那两个人看起来是什么关系?” 孙小芳往那个方向看去,好不容易才顺着班长大人指尖的方向,发现了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 “是情侣?” 没有多想,孙小芳直接回答道。 尽管彼此打过一个照面,但她对这两人都称不上熟悉。 “但我问过他们,他们自己说不是那种关系,”竺清月一脸认真地说,“只是好朋友而已,被人误会了。你怎么想?” “那怎么听都是骗人的啊!” 孙小芳回答得毫不犹豫。 “毕竟那个徐向阳是好学生嘛,在老师们面前还是要保持形象的,但看他们那股腻歪劲,这俩私底下肯定早就在一起了。要不然怎么会像今晚这样,运动会一结束,两人就偷偷溜出来到这种地方来玩?真没关系的话,这会儿早就各回各家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又补充道: “对了,我听说他们俩还是邻居,要是两边的家长都同意,说不定这两人早就同居了呢。” 滔滔不绝了好一会儿的孙小芳,突然发现身旁的班长大人沉默了。 温热的晚风吹拂着女孩的齐肩短发,雪白的脸颊在灯红酒绿的光辉映照下,显得愈发迷蒙。 注视着竺清月那副安静的神态,孙小芳却下意识感到惴惴不安起来,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了,清月,有问题吗?” “嗯,我只是觉得,果然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啊……” 竺清月就像是终于确认了某个想法、做出了某个决定,她微微颔首,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 “走,再不走就要被落下了哦。” 说罢,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跟上了前面的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膝枕 “你们俩,差点就迟到了。” 第二天早晨,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背着书包,从家里出发一直跑到学校。 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结果到最后还是没能赶上。 昨天到达校门口附近的时候,天还蒙蒙亮;今天却已是云破日来,阳光明媚,校门墙壁上贴着的漆黑大理石在晨光的照耀中闪闪发亮。 班主任站在车门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俩。 车窗上贴着一溜儿的人脸,好奇地往下方打量着站在门口的他们俩,这说明班上绝大部分同学这会儿都已经在车上了。 “对不起,刘老师!” 徐向阳诚心诚意地道歉。 至于迟到的理由,自然是不值一提:纯粹是因为早上起太迟了而已。 虽然徐向阳天天都起得很早,但他向来都是不定闹钟的。这是因为他的作息习惯一直以来都很良好,入睡时间和起来的时间固定,就连节假日都不会例外,所以早就养成了稳定可靠的生物钟。 而今天很罕见得起太迟的理由亦很单纯,就是因为昨天太晚睡了,晚睡的理由则是回来得太晚…… 他们在体育场路附近的商业街玩了整整一晚上。 相比起以前两人一起去附近的街道、往往都是买完东西就回来,这次就是轻松自在的压马路;另外,和上次在商场三人逛街时需要提着大包小包不同,这回徐向阳两手空空,所以不止是林星洁,就连他都沉浸在这种无所事事到处闲逛,欣赏夜景品尝美食的愉快心情里,将时间彻底抛诸脑后—— 结果就是等两人回过神来,已是深夜,堪堪赶上最后一辆末班车才到家。 “别玩得太疯了。”班主任提醒道,“好了,都别傻站着了,上车。” 徐向阳如临大赦,拽着林星洁的手腕赶紧上车了。 …… 大巴车朝着体育场的方向平稳前行。 在车上,昨晚又没睡好的林星洁,没过多久便迷迷糊糊了。 她抓着他的手臂,又一次倚靠在他上肩膀睡着了,睡到昏天黑地、口水直流。 徐向阳一边专心致志当个一动不动的木偶人,一边想起了昨天说好要让她试试自己的膝枕……但他还是没敢在老师和学生们眼皮底下干这种事儿。 和昨天如出一辙的赛场氛围。 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时间过了整整一天,能离开教室前往外界的兴奋劲都过去了,体育场不是能用来玩的地方,有些人只想能早点结束好回家。 头顶的阳光还很灿烂,天却下起了蒙蒙细雨,塑胶地面都湿漉漉的,水泥台阶没法坐人。 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带伞,只能戴上兜帽或是拿书包当帽子顶在脑袋上,或是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坐着。 徐向阳和林星洁就没有呆在自己班级的位置上,而是去了观众台后面的廊柱下面。 相比起昨天的空空荡荡,今天倒是来了好些人,男男女女都有,有的是朋友,其中还有很明显是情侣的一对。 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找了不同的廊柱底下坐着,交谈的时候小声说话,或是一言不发地闭目养神。 林星洁今天早上跑完了女子八百米,拿了第二,她在本届运动会里的项目就剩下最后的长跑了,所以决定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除此以外,还有值得一提的是…… 她第一次“享受”到了男生的膝枕。 昨天两人在车上的谈话,虽然听上去只是个玩笑,但就和要两人一起出去玩的约定一样,就连徐向阳都记得的事情,林星洁不可能不记得。 所以,她果断向他提出了要求,而且理由很充分:尽管都是不可抗力,但女孩确实为他提供过不止一次膝枕的帮助。 徐向阳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个姿势居然比让她的脑袋靠在肩膀上还要难受,大腿很快就被压麻了…… 我是不是该好好锻炼一下肌肉了? 徐向阳心想。 他忍不住低头看着躺在自己大腿上的女孩,长长的黑发顺着裤子垂落下来,俏丽的脸颊在阳光中更显雪白无暇,双眼微闭,神态恬静。 徐向阳下意识地用手去把她的头发捞上来,让那头漂亮的黑发不至于沾上灰尘。 很快,那种酸麻感突然间不翼而飞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奇怪的感受…… 没有头发遮挡后,从少女唇齿间吐出的温热气流,伴随着呼吸一下又一下吹拂到大腿内侧,薄薄的裤子布料根本阻挡不了这种敏感的触觉。 “你、你还是起来!” 徐向阳觉得脸庞有点发烧,连忙说道。 “欸,我还没躺够啊……” 林星洁慢慢睁开眼睛,清澈的瞳孔闪闪发亮地看着他,有点不满地抱怨道。 徐向阳正想找个借口让她赶紧起来,突然发现周围分散休憩的学生们一个个都起来,朝着观众台的方向走去。 原来是已经到中午了。 “吃饭了吃饭了,我们赶紧回去。”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指了指从面前驶过的餐车。 “那你去帮我拿嘛~” “行行行,我知道了!” 不知为何,最近这段时间,徐向阳对她的撒娇攻势好像越来越没有抵抗能力了。 …… 徐向阳回到观众席附近,拿了两盒饭正准备回去,却很快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喂,你们看,那边好像吵起来了。” 徐向阳听见了嘈杂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是五班那个方向传来的。 出于好奇心,他走近一瞧,发现围观的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了。 年级组长正一脸严肃地对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说话,旁边还有几位男生低着脑袋站在那儿。 “那不是郭子轩吗?难道是被班上的人欺负了?” 有人忍不住猜测道。 “好像他和班上的男生关系不是很好,我听那个王岳说起过。” 那个叫郭子轩的男生,以前只是没朋友;但自从那次附身者入侵校园的事件以后,他在班里的地位变得相当尴尬。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虽然嘴上没人说,心底却都有些瞧不起他。 在徐向阳看来,那个晚上的他只是做出了很平常的反应,因为发生在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他(她)都有可能做出相同的行为。 不是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可在日常生活中,绝大部分人是遇不到这种会考验人心理素质的紧急事态的,而如果类似的事情一旦真的发生在某人身上、还被大家都听说,很难不被另眼相看……这也是人之常情。 “到底发生啥事了?” “我听说好像是郭子轩和市一中那边的人发生冲突了,好像还和五班的班长有关。” 和清月有关? 他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徐向阳的目光四处逡巡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目标:站在人群外围的王岳同学。 虽然两人还不算熟悉,只交流过几次,但徐向阳对他的个性已经有所了解了: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嘴巴。 他走过去后,刚好听见这位一脸闷闷的胖乎乎的男生正在那儿自言自语地抱怨。 “那家伙自己惹的麻烦,能不能自己解决啊?” “发生什么事了?” 徐向阳开门见山地询问。 “唉,还真有点不好对你说,被别的班级的人知道太丢脸了。” 王岳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对方却不是那种能守住秘密的类型,很快就开始为徐向阳解释起来。 “其实事情的起因还要追溯到昨天。难得能一起出来玩,我们班上举行了一个聚餐。” 王岳指了指体育场外面的方向。 “喏,就在体育场路,那里有一条小吃街,昨晚班里好些人一起去了,班长去了,郭子轩去了,我也跟着一起去了。” 才刚听了个开头,徐向阳就愣了一下,忍不住确认道: “那天晚上,竺清月到体育场路那边去了?” “对啊。” 王岳点点头,倒是没注意到他变得古怪起来的表情。 “结果,我们就在路上碰见了市一中的人,而且还是在同一家店里。” “你们难道是特地想要和他们搞好关系?” “不是啊,谁能有那种闲工夫。我们是到了店里才发现他们坐在那儿,不然肯定避开了,当时天色晚了,人又多……” “总之,一开始倒是相安无事,大家各管各吃的。但是,我们这边有几个明天没项目的男生鼓噪着开始要喝酒了,而那边就跟着一起叫了酒,一边喝,一边还很自然聊起了运动会的话题,之后就提到了市一中的事情,你知道,这次运动会两所学校算是有竞争关系的,所以……” 就和徐向阳说得一样,大部分学生对于运动会的事情不会太放在心上——然而,再浅的竞争关系是竞争,就算没有动画里那种热血情节,还是免不了会有认真起来的人。 “然后就打起来了?” 徐向阳觉得不可思议。有清月她在场,不该会发生这种事情才对。 “打起来倒是没有,只是到后来,这群人居然还开始拼起酒来了。” 说到这里,王岳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我老妈常说喝酒误事,果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我很后悔当时没有阻止他们。” “就算喝酒上头,两边真要闹起矛盾来,还是要导火索的。” 徐向阳摸了摸下巴。 “难道说,是因为……” 王岳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嗯,是班长。当时一中那边有人开口询问班长的联系方式。看到有人想搭讪她,我们这边几个男生一下子就生气了,他们喝了酒,本来就容易情绪激动,就这样发生冲突了。” ……这是啥情节?红颜祸水吗? 徐向阳虽然有点猜到了,但还是有种不知道该说啥好的心情。 他倒是不担心竺清月,因为没有人有能力对她动手动脚,另外,班长大人处理人际关系的手腕也很出众,遇见对于一般女孩子来说很难堪的难题,她说不定能漂亮地加以解决。 “后来呢?真打起来了?” “要真打起来,问题可就大了,我们现在就该呆在教务主任的办公室里,而不是运动场。”王岳叹了口气,“打架的人肯定要被处分了,我们这些一起偷偷溜出去的,也不会有啥好结果。”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敬佩的表情。 “不过班长她真不愧是班长,她注意到气氛有点紧张起来后,就立刻让别人去通知店家了,在他们刚吵上两句,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有人过来阻止了。” “之后,她又让大家先离开这里,还提醒了要是打架肯定会挨处分的事情,这才让他们冷静下来。” “最后就都走了?” “是的,不欢而散。” 讲到这里,徐向阳已经能想明白今天发生争端的前因后果了。 “所以,今天郭子轩又和昨晚遇见的一中的人撞上了,三言两语、一时不合,结果又争吵起来了,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王岳点点头。 “问题就在于是郭子轩先出言挑衅的,他本来就暗恋班长,而他遇见的那个蒋磊,就是昨晚主动向联系方式的那个人,所以一时气不住……” “等等,你说谁?” “蒋磊啊?你认识?” 这话刚问完,他便自顾自点点头。 “这也难怪,昨天他在比赛中表现是挺显眼的,连我都记得他了。” “……是啊,我记得。” 徐向阳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他不就是昨天被担架抬走那个吗?怎么到一到晚上就又生龙活虎了,还有精力搭讪呢。” 看来是苦头吃得不够多啊——这句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那你们打算如何解决?” “我不知道啊,反正我就是一看热闹的。” 王岳摊开双手。 “反正这事儿现在闹得挺大了,连两边的老师都惊动了,幸好还是没有真打起来。我是觉得现在这样就好,就这样安安稳稳等到运动会结束。但我看班上那几个好像不太服气的样子,说不定还会闹出点事端。” …… 徐向阳拿着盒饭回到了观众席后边,和林星洁聊起了这件事。 而王岳同学担心的事情,很快便真的发生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林星洁的改变 午后。 淅淅沥沥的雨水已经停了。 地上一滩滩积水,时不时有人踩上去后溅起一朵朵水花,阳光落在上面,反射着晃眼的光芒。 特别是用来踢足球的草场,被水浇灌过的草叶变得翠绿欲滴,鞋子踏上去有种软乎乎的感觉。 只有跑道上还算干净,一方面是地势平整,积水都流到下水道去了;一方面是塑胶地面不容易受到浸泡影响,而且本身雨势就很小,比赛项目想来很快就要重新开始了。 徐向阳从一班的地盘走到五班的观众台,往下俯瞰。 他虽然走得有点偷偷摸摸,可实际上这边压根就没剩下几个人,因为几个班的学生们,这会儿几乎全都集中到了篮球场那边去看热闹了。 远远地能看见一片乌泱泱的人群,篮球场上十几个男生,泾渭分明地站了两个阵营,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趁着地还湿着,运动会还处于暂停状态,一场篮球比赛即将开始。 而比赛的双方—— 没错,就是市一中和十五中的人们。 这场篮球赛和运动会主办方没有关系,纯粹是学生们私下里自发组织的。 但要论热闹程度,却要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项目都要受人欢迎,几乎半个场子的学生们都前去围观。 昨天晚上发生在商业街的意外、和今天由郭子轩挑起的矛盾,本来这两件事情就算累加起来,也不过是两个班级的矛盾;但问题就在于,这两个班级是分属不同学校的。 于是,这场争端在学生群体、特别是本来就要与另一所学校竞争的选手们之间迅速扩散,最后演变成了这种局面。 这么大动静当然瞒不过老师们,但他们不了解事情的起因,还以为只是两边学校的人突发奇想要打一场友谊赛,倒是乐见其成。 徐向阳却有种无力吐槽的感觉。 为了一个女生而引发的运动比赛,感觉简直像是偶像剧里的剧情…… 而此时,身为“偶像剧女主角”的竺清月同学正独自一人坐在水泥台阶上,俯瞰着下方的比赛。 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依旧是那副乖乖女的姿态,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柔和表情,在旁人眼里看不出心情,让人对她的真实想法捉摸不透。 但是,徐向阳却不一样。 和班长大人认识了一段时间后,他渐渐开始能从对方的小动作或是细微的眼神和表情里,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了。 虽然和林星洁那种坦率到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反应不同,但是心情是好是坏这种程度,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比方说现在,竺清月身体端坐不动,脚尖却正在下意识地不断点着地面,这说明她此刻的心情…… 有点暴躁。 徐向阳突然间有种想笑出声的冲动,在他眼里,正是这些可爱的小动作,让各方面都完美如瓷娃娃般不真切的班长大人,有了一份亲近人的真实感。 他走到班长大人身边,半开玩笑般问道: “清月啊,现在你已经成为两所学校的男生们彼此争端的导火索,心情感觉如何?” “很不爽。” 对于徐向阳的靠近,竺清月毫不意外,头也不抬,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等到徐向阳在她身边坐下来,女孩这才转过脸来,对他轻轻一笑。 樱色的唇瓣微微张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真想把下面的所有人全部打飞啊。” 听到这个回答,徐向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看来他的判断没有出错,班长大人现在的心情是真的很暴躁…… “你是和星洁呆久了,性格都被她感染了吗?” 他忍不住吐槽道。 班长大人比星洁更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有时候真的看不出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我觉得你还是别太放在心上了,这群人之所以会吵起来,主要还是因为不服气。” 徐向阳叹了口气,安慰道。 “我估计那群看热闹的学生里,也没几个知道事情的起因是清月你,放心。” 现实中毕竟没有那种偶像剧里的“风云人物”随便张口说啥话就会搞得全校皆知的夸张设定。 “可是,光是这种无聊的事情和我的名字扯上关系,就很让人不舒服了。而且……” 竺清月不停踩着地面的脚尖停了动作,她轻声说道。 “我讨厌这种超出我掌控的事态。” “这个嘛,我觉得意外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啊。” 徐向阳笑了起来。 “我举个例子,假如说某天国旗下讲话的人是个暗恋你的,而他又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突发奇想在演讲途中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你表白……那你该怎么办?这种事情可是无法预见、也是无法阻止的啊。” 竺清月沉默了一下,突然回答道。 “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我倒是会挺高兴的。” “……呃?” 徐向阳愣了一下。比起害羞的情绪,在这一瞬间,他更像是懵住了。 “当然,如果当众告白的是星洁一样可以,”竺清月继续说道,“说不定我当场就答应下来了。” “你在讲什么鬼话……” “咦,你们两人在聊啥?” 林星洁好奇的声音从背后不远处传来。 “没什么。” 徐向阳和竺清月连头都没有回,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哦。” 从他们身后跳下台阶的长发姑娘一挑眉头,倒是没有接下去说什么。 她在两人身边坐下来,三人并肩,一同俯瞰着下方的篮球场。 等到场上的火药味已经浓郁到随时可以点炸的程度,等到得到消息或是注意到这边情况,来自两所学校的学生们全都都纷纷过来凑热闹,哨响才正式吹响。 篮球飞上天空,比赛正式宣布开始。 他们三人这会儿无事可做,就坐在那儿默默看着。大概十几分钟后,林星洁长长地吐了口气,她转过那张面无表情的俏脸,轻声问道: “清月,我听向阳说,这事儿还和你有关?” “算是。” 竺清月微微颔首。 “很好,那我就更不爽了。” 女孩一拍膝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喂,我说你,要不要商量一下?” 比赛正式开始前,市一中的篮球代表队中那个最显眼的男生走过来,一脸微笑地对某个十五中的选手搭话。 “我昨晚见过你,你和那个郭……郭什么来着,还有那位竺同学,都是同个班级的,对?” “……你要干嘛?” 那人忍不住皱起眉。 他虽然看郭子轩不爽,觉得那家伙没啥本事还要到处惹事,结果事情真闹大了,一个书呆子自然不是别人的对手,还得劳累自己这些同学上……但是,他对眼前这家伙同样很不爽。 归根结底,矛盾的起源就在这人身上,那天晚上没有他出声搭讪,就压根不会吵起来。 他们高二五班的男生里,有哪一个不对竺清月有好感,无非是挂在嘴边还是放在心里。可理论上最有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他们都没一个能成功,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又算是哪根葱? “要是赢了,你把你们那位班长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五班的人能隐约感觉出来,这个叫蒋磊的人嘴上说着商量,语气里却有种高高在上的态度,言语间透露出来的意思,仿佛就在说“你们是赢不了我的”。 他自然更加不爽了,只是硬梆梆地回了一句: “你先别装,手底下见真章。” 伴随着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 …… 虽然五班的人、包括这会儿正在围观的十五中的男生们,都很希望那个一脸嚣张又特别会装的男生能吃个大瘪,但现实却总不能如人所愿。 蒋磊所表现出的实力,令人瞠目结舌,整个篮球赛变成了他的个人秀,而剩下的人、包括他的队友们,则全都成了背景板。 倒不是说他本人的篮球技术有如何纯熟惊人,这家伙擅长的没有别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快。 在赛场上,他只要拿到球,就会比别人跑得更快,快到十五中这边的人根本跟不上节奏;同时,他还表现出了惊人的对抗能力,就算有球员因为站位好勉强能跟上防守节奏,可是结果却总是被他一撞就趴到地上。 到最后,干脆没人敢上去防了,防守等同于丢人现眼,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姿态潇洒地上篮得分,甚至在旁边来自一中的围观群众们的欢呼加油下,打得越来越顺手。 其实,以这种情况而言,十五中的球员们靠配合,打打半场,说不定还有点希望。 但男生们都是爱面子的,他们自己发起的比赛还引来了一堆围观群众,肯定是像模像样地打全场,结果自然是差距被拉得更开了…… 蒋磊的队友拿到球后,只要传给蒋磊,就能看到他一个人运球,风驰电掣般甩开所有人,而剩下的人都只能跟在他后面吃灰。 不但没办法扳回比分,看着差距越来越大;而且不知为何,可是能因为被一个人压着打导致大家的心情太过郁闷,心气衰弱,十五中这边球员们的体力都很快消耗殆尽了。 一方是气喘吁吁却拿不到球,一方是潇洒自在完全变成了个人show,现场情况差距鲜明,简直惨不忍睹。 围观的人中有来自一中的、来自十五中的,本来大家对这种事情都很感兴趣,若是比赛足够激烈,顺便还能加个油啥的。 可是,如今这场上这种压倒性的局面,就算是完全不懂球的人都看的出来。 有的学生已经觉得比赛太无聊,失望离开了,甚至离开时都有点偷摸摸的。本校这边的代表被别的学校代表在球场上暴打,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脸上都有点尴尬无光。 还有人提醒要及时换人的。不过,实际上这会儿在球场上的人,已经是十五中里最热衷和爱好打球的一批学生,其中还有校队成员。 否则他们不可能凑这个热闹,要是对自己的球技没点信心也不会答应和外校的人比赛,在大庭广众下丢脸。 可惜,他们的脸还是不可避免地丢光了。至于围观群众中还有几个会打球,看见这宛如职业选手吊打高中生的场面,自然是早就偷偷溜掉了。 …… 另一边的看台上。 徐向阳看着突然站起来的长发姑娘,愕然出声: “星洁?” “真让人看不下去。” 她说。 “一直在用自己的能力作弊,居然还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嚣张……而且,昨晚的事情我都听向阳说了,我现在真的很不爽。” 林星洁一边说着,一边往下踏出一级台阶。 徐向阳已经隐约能猜到她想做啥了,但是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因为这样做有极大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过去的林星洁自己一直想要避免的后果…… “还是让我来就行了”——他本想这样说,却没想到还是身为当事人的竺清月先开口阻止。 “等等,你在想什么,会被发现的!” 班长大人蹙起纤眉。 “你又没有像向阳那样能隐蔽使用能力的方式,对方是灵媒,肯定会被发现的……” “——那又如何?” 女孩停下脚步,坦率地做出回应。 徐向阳和竺清月面面相觑。 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可是他们都知道,这句话中蕴含的真正意思是相当惊人的,特别是对于她来说。 “你,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徐向阳忍不住确认道。 “是啊。以前的我,的确容易担心一些有的没的……” 林星洁低声回答。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你们在。” 从观众席上呼啸而过的长风吹乱了她的满头青丝。女孩拿出班长送给她的发绳,自顾自将长发扎成了马尾辫。 “我对自己的性格很清楚,是迟早有一天会忍不住动手的。抱歉。” “不用道歉啊,既然这是你想做的事情,我只会支持你。” 竺清月笑着摇摇头。 “而且,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只能拜托你尽快把这件事解决掉啦。” “尽管交给我。”她随后又问道,“向阳你呢?” 徐向阳沉默片刻,缓缓回答道。 “只要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我一定会支持。过去是,以后还是。” 林星洁轻轻点头,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下台阶。 第一百二十章 无法长久的日子 “砰,砰,砰……” 篮球落到地上,又弹起,再度落下,幅度越来越小,只剩下和塑胶地面来回碰撞的声音,在球场上回荡。 这枚篮球“骨碌碌”地滚到草丛里,却没有人走过去把它捡起来。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全场寂静。 周围的旁观者、以及正在场上比赛的所有人,无论是一中的还是十五中的,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无论是纯粹前来看个热闹的还是知情者,全都呆呆地看着篮框下的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站着的是扎着长马尾,身材苗条、英姿飒爽的女孩,另一个则是刚才还在球场上大发神威所向披靡,这会儿却狼狈地躺在地上起不来的蒋磊。 林星洁对来自周围的无数目光视若无睹,慢悠悠地走到草丛边上,将篮球捡起来,随手抛回场上,随后又慢悠悠地走回来。 趴在地上的蒋磊只能看到一双洁白的球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我走了。” 女孩对场上的其他人说道。 “我待会儿还有一个长跑要参加。” “啊,哦……” 十五中方面的篮球队队长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让谁上场?” ——“没意义,谁上都是输。” 这段和队友之间发生不到十分钟前的对话,仿佛还在这个男生的耳边回荡。 当时,面对场上一边倒的局面,蒋磊一人所带来的压力,无人敢于上前防守的状况,他们几乎感到绝望,所以十五中代表队不得不叫了一次暂停。 本来这是队员们用来补充体力、商量战术的场合,比如换人之类的,但他们之所以需要暂停,纯粹是因为大家都已经累趴了,却没有人能替代——而且就算有,亦改变不了任何局势。 至于所谓的商讨战术,理所当然是不存在的,更没有任何意义。 而这样令人束手无策的绝望状况,直到那个长马尾女生出现在他们面前,却在转瞬间逆转。 自称是竺清月朋友的她,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搞定了局面。 马尾少女做得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不止是她在球场上战胜了一个一堆男生都没办法阻止的高手,还包括她的提议本身。 本来所有人都该觉得莫名其妙的,可是谁都没有开口去阻止,结果事情就这样在所有人眼皮底下,理所当然地发生了。 …… 林星洁瞥了一眼脚下的蒋磊。 在刚才的对抗中,对方所释放出来的邪灵在她的能力面前一触即溃,没有半点反抗能力。 混沌的浊流将这个男生背后的漆黑鬼影一口气吞没,就像是现实中被水流卷走的人…… 某种意义上还挺真实的。 她还算手下留情的,这也是为了避免在普通人面前造成大规模破坏——假如不是召唤浊流、而是直接让小安出来的话,整个篮球架都会被撞飞,首当其冲的蒋磊就只有粉身碎骨一个下场了。 不过,尽管林星洁留了手,但对方却好像还是受到了挫折。不止是在冲突中落入下方摔倒在地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创伤。 人的意识能操纵另一个世界的怪物,反过来说,邪灵和灵媒之间是存在联系的。自身控制的邪灵骤然间遭遇如此猛烈的冲击,身为灵媒的蒋磊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而且,还是接连两次。 毕竟昨天他才被徐向阳用通灵能力对付过。 女孩见蒋磊一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痛苦模样,看来待会儿是没办法继续打球了。 林星洁居高临下地站在对方面前,低下头来,稍微压低音量,用球场上其他人都听不清楚的声音对他说道。 “要么就像别人那样拿出真本事去打球,要么就和我一样当个观众。” 在抛下这句话后,也不理睬对方的反应,她径直转身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结束得又毫无征兆,所有人都只能静静注视着女孩的背影离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观众席上下来,站在不远处旁观的徐向阳和竺清月,将球场上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不久前的蒋磊,在球场上的表现只能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来形容。 他之前控制着用来占据跑道的黑色怪脚,终于显露出了本体:那是一个高大瘦削的人影,大约比常人高出两三个头,浑身被像是燃烧火焰般的黑色羽毛覆盖着。 漆黑人影贴得蒋磊很近,就像是附着在他身上似的;而在这种状态下,蒋磊的奔跑速度会变得非常之快,甚至连他刚才在球场上的表现,都明显是有在刻意抑制,否则早就被当作超人来对待了。 并且,由于邪灵拥有干涉物理世界的能力,所以凡是打算贴身防守他的人,都会被一股无形的力场撞开; 普通人因为看不到蒋磊身上紧贴着的漆黑邪灵,只会以为是他身体素质特别强的缘故。 至于后来林星洁和他的对决,就无甚可谈了。 当女孩运着球靠近篮筐的时候,蒋磊本想上前,却连近身都做不到——他身边的漆黑邪灵,被混沌的浊流一口气吞没,那如黑色火炬般熊熊燃烧般的邪灵,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汹涌澎湃的浪潮面前,连挣扎都做不到。 火焰熄灭了,空气中只剩下些许残骸; 与此同时,浊流余势未消,像击打在礁岩上溅起的浪头,将蒋磊冲翻在地。 在如此惊人的超能力对抗面前,篮球技术本身根本就不重要。 “看来是没有要用上小安的意思。” 他身畔的班长女孩小声说道。 “嗯,星洁她还是心中有数的。只是……” 徐向阳叹了口气。 “那家伙的表情,难道是被吓呆了吗?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啥情况,对灵媒的事情有多少了解,又会如何看待星洁的能力呢。” 看见在林星洁离场后,有人扶着蒋磊站起来到旁边休息了,这说明这家伙在身体上没有承受太严重的伤害;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就不是他能预料的了。 …… 之后,一群围在篮球场旁边的学生们围在一起,不知道商量了些啥,这场因为林星洁的突入而暂时中断的篮球比赛,居然又一次开始了。 只不过,这回那个耀武扬威的蒋磊缺席了,场上的局势也不再一边倒,场面上的火药味反而变得不再像之前那般浓郁。 就和老师们期望的那样,这场篮球赛看上去真的变成了两所学校间的友谊赛,渐渐的,围观群众中开始有了同时来自两边的加油声。 没有超能力的乱入,这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属于男子高中生们的篮球比赛。 同样热爱篮球的年轻人们在阳光照耀下,在红绿相间的球场上奔跑呼喝,球在空中来回飞舞。 “真的一下子就解决了呢。” 竺清月笑了起来。 “星洁她还真是说到做到啊。” “……是啊。” 徐向阳心想。 他虽然猜到了林星洁是忍不住想要动手教训人,只是还很好奇她会用何种方式……结果却没想到是直接和对方来了一场超能力篮球对决。 就算他能像林星洁那样,拥有毁灭性的暴力,他恐怕还是会瞻前顾后。他会担心要如何做才能不被他人注意到,他还会思考自己该如何开口:直接自告奋勇说“让我上场试试?”可他实际上却是个在体育课上都不会出现在篮球场的人,别人真的会相信他吗? 林星洁是个女生,本来会更加难以开口才是。 没想到她却干脆无视了他人的意见,直接强行插入比赛,直接和目标正面对决,然后再把对方堂堂正正地撞倒在地,让其再起不能…… 只能说,这种直来直往的做法的确很符合她的性格;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强大力量,是女孩能如此行事的依仗。 操纵邪灵个人的灵媒,在普通人面前能嚣张跋扈,在林星洁面前自然不够看。 虽然目前还搞不懂蒋磊那家伙在所谓的“灵媒”中属于哪个段位,唯有这点却是不用想便可确定的。 “我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了。”说到这里,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刚才的朋友宣言听见了吗?” 林星洁当然不会把这件事的起因弄得人尽皆知,不过在几个知情的队员面前,却是大大方方说出自己是竺清月的朋友。 班长大人本来就是高二五班从来没有男生能摘下过的高岭之花,现在还有如此难搞的闺密在一旁守护,一般高中生恐怕都得望而却步了。 “要是没有星洁在,我倒是还有别的后手。”竺清月回答道,“但是你说得没错,她的做法是最干脆利落、不留后患的。” “后手?” 见徐向阳一副疑惑的表情,竺清月笑着指了指球场的方向。 “他们正在玩的可是篮球。你还记得昨天在仓库里的事情吗?” 徐向阳回忆了一下,突然间恍然大悟。 “难道说,那个篮球里还藏着——” “嗯。” 竺清月轻轻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就是我们在商场里捕捉到的那种邪灵。它的弱点是很难光明正大地行动,需要某些物体作为凭依;但反过来说,这种特性亦赋予了它们可以在他人眼皮底下隐蔽自身的能力。” “从那个蒋磊拍皮球拍得很欢、却始终浑然未觉的反应来看,这种能力显然很有效。如果不是像向阳你这样灵感敏锐的人,一般的灵媒恐怕凑近了看、甚至亲自上手抚摸,都未必能察觉到它们藏匿于物体内部。” ……真厉害。 徐向阳再一次心生感慨。 班长大人果然早就有所考虑。 假如说林星洁的做法是宛如利刃般简单暴力却又直指核心的话,那竺清月的行事风格就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了。 “但是,邪灵毕竟是邪灵,而且强度又不足,单对单未必就能打得过蒋磊,没办法像林星洁游刃有余地处理。”班长大人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所以才需要通过偷袭的方式才能阻止。若真发展到那个地步,场面可能……会有点血腥。” “血、血腥?” 竺清月想了想,微笑着如此形容道: “向阳你不是很喜欢看碟片吗?有没有看过《异形》?” “啊,这么经典的我当然看过!就是那个外星怪物寄生在人身上孵化了,然后就会从肚子里,呃,从肚子里钻出来……” 徐向阳的声音越说越小,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哈哈哈,向阳你好胆小,我是开玩笑的呀!” 竺清月笑得超开心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一副笑够了的表情说道: “好啦,我去谢谢星洁帮忙。你可不准过来哦?” “干嘛?有事瞒着我?” 徐向阳挑起眉头。 “呃……你先帮忙看着那家伙?” “我想,他现在大概做不了坏事了。” 徐向阳看了一眼不远处坐在球场旁的蒋磊。这家伙现在就像霜打的茄子般蔫巴巴的。 “马上不是要比赛了嘛!”班长大人眼珠子一转,又说道,“星洁要去换运动内衣,我帮忙看风,你难道还要跟过来?” …… 竺清月和徐向阳告别后,哼着小调来到了卫生间旁边的一排洗手池。 果不其然,林星洁正在那儿。她在水池前微微弯腰,长发束成马尾后,像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便裸露出来,衬衫领口出能隐约看见精致的锁骨。 少女用水龙头里淋下来的清水拍打着自己的手和脸颊,祛除暑气,淋走汗水。 当她直起身解开发带后,长长的头发往后甩落,飞溅的水花晶莹剔透,衬得雪白肌肤在灿烂阳光里闪闪发亮。女孩站在水池边,就像站在一条小小的虹桥中央。 竺清月驻足原地欣赏了一会儿,随口开口问道。 “星洁,为何要突然间做那样的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林星洁没有抬头,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我就是无法理解这件事,不知道你为何突然间想要做出这种改变。” 竺清月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靠近。 “我想,向阳他同样觉得一时间难以理解。只是他这人对朋友太好了,有时候会因为太过在乎你我的心情,所以不会直接问出口。” 听到这句话后,林星洁才总算转过身来。 夏日和煦的风,吹拂着水池边上的两位女孩,吹起她们的衣角与发丝。 林星洁和竺清月彼此静静地对视着,都能看到对方瞳孔中的认真。 尽管在那个男生面前,星洁总是表现出一副娇憨可人的姿态。可是此时此刻的她,长发飘飘,眼帘低垂,眉眼间却有种……不属于同龄人的成熟。 不过,从那种环境下成长的星洁她,本来就该比一般人成熟,竺清月这般想道。 “我只是觉得,像现在这样的日子,是不可能真的长久持续下去的。” 林星洁如此回答。 第一百二十一章 Girls Talk “为什么呢?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尽管林星洁一副很严肃的表情,竺清月脸上的笑容却并未因此消失。 只是,女孩放在背后的双手,却还是下意识地五指蜷缩,攥紧成拳。 “你不是看见了吗?那家伙的做法。” “……你是说那个叫蒋磊的人?”竺清月说,“我只能看得出你很讨厌他。” 嗯,果然是这样。 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刺激因素了啊,我在担心什么呢。班长大人心中想着,同时纤手不知不觉间慢慢松了开来。 “我当然讨厌,你难道就不讨厌吗?” 林星洁叹了口气。 “而且,问题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他是我们见过的唯一一个具备那种超能力的同龄人。和那个叫孟正的人不一样,我们已经亲眼见识过对方的邪灵了,还知道他依靠自己的能力胡作非为这件事。” “我觉得这个人都还称不上是大奸大恶之徒,但就算是这类人,都敢在普通人面前肆意地使用能力……那,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呢?” 其实,徐向阳在很久之前,就对她说起过的类似的担忧。那是在还没有遇见孟正、没有确认灵媒和通灵者都是广泛存在的事实之前。 他在担忧,他觉得这个世界正在一点点起变化,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某种剧烈的变革降临到人类社会之上,朝着每个人席卷而来; 他还说,他们就像是站在一列在漫漫黑夜中不断前行的火车头上,谁都看不清隧道的尽头会通往何方。 每次听到这种话题,林星洁一般情况下,都只是当一个默默的听众。 不说话不代表没看法。她其实很赞同他的想法。 可是,徐向阳每次一提到这种话题,到最后又总会笑着对自己说:“放心,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像我们这样的高中生根本没必要担心。” ——真的没必要吗? “比如说我,其实是用能力干过坏事的。” 林星洁突然说道。 “欸?” 竺清月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这段时间里,他们三人走得很近,如果真的有人干了啥“大事”,彼此都会注意到才对。 “什么时候?” “就是在最开始。” 林星洁回答道。 “就在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真的拥有超能力的那几天里,我想了好几个办法来试验自己的能力。” 少年少女头回一起出去玩,第一次在小巷立下过约定,但他们并不是很快就玩到一起了。 徐向阳等了好几天,中途莲姐还回来聊过一次,却始终没有在学校或是家附近看到林星洁。那时候,他甚至因为觉得女孩只是嘴上说说耍他而感到失望愤慨; 而实际上,在那几天里,女孩一直在做的事情事反复尝试自己的能力。 “起初是试验对现实世界的干涉能力,能不能把杯子推倒啊之类的,在确认道这种现象真的真实存在之后,就轮到活物了。” 昆虫,猫,狗,乌鸦……那段时间,附近巷子里的场面只能用“鸡飞狗跳”来形容。有的小动物,甚至会在她刚刚使用自己的能力的时候就立刻逃跑,而浑然未觉的主人们则对此一脸懵逼。 总有人说,动物在某些方面的感官别人更敏锐,能感受到常人看不见的事物,特别是在某些民间流传的鬼故事里,说不定是确有其事。 然后—— 林星洁用一副还算平静的口吻说道。 “就轮到人了。” 竺清月的睫毛微微一颤。 “星洁,你这话听起来简直就和要做人体实验的疯狂科学家一样。” “没那么夸张啦。”长发姑娘耸了耸肩,“我只是以人作为能力的试验对象而已。” “在我和向阳住的巷子里,就有几个我挺讨厌的人。当然,他们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只不过有的是色咪咪看过我的,有的是嘴上对我和我妈不干不净的……我就借此机会,小小教训了他们一顿。” “其中一个以为自己是撞鬼了,我是亲眼看着他仓皇逃窜,身上落下了点钱。” “……钱?” 班长同学眨了眨眼。 “是啊,钱。” 她点点头。 “当时的我,正好欠着向阳他一点钱,于是就把这些钱拿走了,没有还回去。” 女孩的声音静静的,既没有掩饰、亦没有激动,她的情绪就像此刻正好萦绕在两人身畔的夏风。 “这就是我曾经做过的‘坏事’。清月,这下你明白了?钱的数目不算多,只有几十块,可是就从性质的恶劣程度上来说,我大概要比那个叫蒋磊的人还要过分。那家伙是用自己的能力作弊,满足虚荣心,而我的做法相当于用超能力偷窃或是抢劫……但当时的我,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有愧疚。” 对能力的滥用,很容易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初是小打小闹,如果没有及时被人阻止或是受到惩罚,很快就会演变成用暴力攫取金钱,敲诈勒索,甚至是更为恶劣的事态。 “做坏事都不算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像我这样不会有任何不安的人,这种人迟早有一天会干出更糟糕的事情。” 竺清月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道。 “然后呢?要是真像你说得那样,星洁你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了呀?” “后来嘛,后来是因为和向阳他的关系慢慢好起来了,钱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了。我本来就不是很需要用钱,真到了需要的时候,反正还可以找他要嘛!” 真亏星洁她能把吃白饭这件事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竺清月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这算啥?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包养”吗? 竺清月摇了摇头,说道: “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了。” 超能力是人类内心深处最美好的幻想之一;但是如果现实中真的存在超能力者,等级差异,特权阶层,人的野心会不受限制地膨胀,从小奸小恶到性质恶劣的犯罪再到对整个社会秩序的破坏和冲击—— “你害怕我们现在身处的环境因此发生改变,因为不是每个超能力者都能安分守己的,是这样吗?” “……起码我不行。我和向阳还有你不一样。以前的我会成为别人眼中的不良少女,说到底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一屁股坐上身后的洗手台,朝着沐浴头顶的灿烂阳光张开自己白皙的手掌,在那上面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女孩像是要透过这双手,看到自己的内心深处。 “——这或许是因为,我天生就是这种人。” …… 竺清月转过头去看她。 从好朋友那双墨色的眸子里,能发现蕴藏的复杂而低沉的底色。 而在那之中,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名为“自卑”的情绪。 ……是这样啊。 竺清月一时恍然。 即使过上了一阵子平稳幸福的生活,但是过往的痛苦、那些令人整晚整晚辗转悱恻的郁郁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就从一个人的心中消失。 就像是一堆沉积在心湖下方的淤泥杂质,一旦心上起了波澜,时不时还是会泛上湖面。 这是每个被回忆纠缠不清的人都要经历的情绪,竺清月对此再熟悉不过。 当他们三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情总会变得像飞在空中般轻飘飘的,轻易便能将不痛快的事情全都抛诸脑后; 可是一旦分开来,独自一人呆着的时候,沉闷与困扰便会再度纷至沓来。 就算意志坚决地想要去改变自我,来自过去的幽灵仍然会不厌其烦地前来阻挠。 这让她更加觉得自己不能对林星洁此刻表现出的掉落情绪视而不见了,无论是出于朋友的义务,还是…… 身为“同类”的同病相怜。 “感谢你和我分享你的心路历程,星洁。” 竺清月走到长发姑娘身边,双手微一用力,支撑起身体,和对方一起肩并肩坐上了水池边的洗手台。 “那作为交换,我同样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那就是,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为何?” 林星洁困惑地看向她。 “……我其实早就在注意你了。” 班长大人笑着说道。 “向阳可能知道这件事,因为我是先和他说好,想要和你交朋友的。但就算是他都不清楚,我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关注你。你想听吗?” “嗯。” “是从高一的时候开始的哦。我自从见到你第一眼后,就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了关于你的消息,之后也一直有在偷偷关注。” “是、是这样吗?” 林星洁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吃惊。 “呃……我能询问一下理由吗?” “理由的话,我早就和你和向阳说过啦,因为我想要结交朋友,不是那种泛泛之交,是真正的朋友。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仔细挑选对象才行,我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你们俩的。” 竺清月没有看她。这位留着俏丽短发的女生,正注视着前方时不时有人的奔来跑去的绿茵地出神。她双手扶着水池边沿不让自己往后倒,小幅度摇晃着穿着露趾凉鞋的纤足。 “在向阳转学过来以前,我最看中的人就是你。那时候的我总觉得你和我很像,所以应该是很合适的对象……” “但是,我却从来没有真的踏出那一步。我只是看着,什么都没有做。明明知道你很可能正陷入了某种困境,却不曾想过要伸出援手。说实话,星洁那时候能答应我交朋友的邀请,真的是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那时候的我一直在为此感到不安。” “笨蛋。” 林星洁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你居然会有这种想法,太笨了。我们那时候连认识都算不上,我的事情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在那儿自顾自愧疚个什么劲呢……” “——但是,向阳他就不一样啊。” 竺清月轻笑一声,丝毫没有退让地反驳道。 “我是知道的,我听说你们俩那时候的关系很不好,别说是朋友了,根本就是‘老死不相来往’的那种感觉,结果他却还是主动帮了你,不是吗?” “那、是因为——” 林星洁结巴了一下,讷讷说道。 “因为向阳他……是特别的。” “……是啊,他是特别的。” 竺清月低下脑袋,眼底藏着温柔。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会有人用‘勇敢的人’来评价我,明明他才是我见过的人中最有勇气的那一个。一直以来,我都很尊敬他,因为他总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 “尊敬啊……”林星洁有些惊奇,“原来你是这样看待他的。” “是啊。”班长大人想了想,如此形容道,“小学时候,不是有那种命题作文,‘我最崇拜的人是谁’吗?有的人会写偶像明星,这种小孩一般就不会被老师叫上台念作文;还有人会写有名的科学家之类的,大部分人则会写自己的爸爸妈妈。而如果是现在的我,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写上‘徐向阳’三个大字。” “有夸张到那个地步吗……”林星洁忍不住吐槽道。 “呵呵,这才说明我是发自真心实意的呀。” 竺清月捂着小嘴,笑呵呵地说道。 “话是这样说,你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向阳,我怕他会得意到尾巴翘起来呢。我总是拿成绩和他开玩笑,就是出于这种想法……其实在我眼里,他比我了不起得多。” 围绕着徐向阳的话题,两位女生又谈笑了一阵,气氛变得颇为融洽。 “总之,我理解你刚才的意思。你的想法很正确,是啊,我们现在的生活不会持续下去,是迟早有一天会改变的。” 说回正题后,竺清月的表情变得严肃了点。 “如果说得更宽泛点,就是我们身处的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乃至于整个时代,都有可能处于某种变革之中。” “你说得太远了。” “是啊,太遥远。可是,无论如何遥远的东西,终究会有伸手触及到的时候。” 班长大人从洗手台上跳下来,走到自己的朋友身前。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的话,你会如何做?” 林星洁一抬起头,便看见竺清月正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好像是在期待她的回答。 长发姑娘想了想,回答道: “我会尽力试着去改变它,按照我自己的想法。” “和我一样。” 班长大人微微一笑。 “但就算真的有这种可能性,那也都是将来的事情了,其实在我看来,现在的你之所以会感到忧虑、想要做出改变,不止是外界因素的刺激,更重要的还是在情感上没有得到更为确切的保证和回应。” “情感……?” 听竺清月说得头头是道、一副煞有其事的表情,林星洁的神情看上去却颇为迷茫。 班长大人将手指放在唇边,露出有点儿神秘兮兮的笑容。 “放心,这方面就交给我处理。” 林星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女孩跟着一起跳下洗手台,舒舒服服地伸展了一下身体后,笑着提议道: “我们回去,你刚才提得对,向阳他现在可能还有点迷糊呢,和你聊了之后,感觉自己也能理清楚思路了。” “嗯,我们一起对他说明。” 竺清月点点头。 两位女孩肩并着肩,一同朝着前方绿草如茵的操场上走去,目的地是回到那个男孩的身边。 “不论如何,是因为有你和向阳在,我才敢做出这样的改变。特别是你,清月,我看你好像有点不希望和官方有接触的样子。” “这个嘛……” “没关系,我不会问你理由的。”林星洁连忙解释道,“不如说,我觉得现在这样更好。你来成为我们三人中的‘底牌’。我觉得你是最适合来做这件事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 班长女孩将手放在胸口上,认认真真地做出保证。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步步紧逼的清月 “我大体上明白星洁你的意思了。” 膝盖上摊开一本作业本,听着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左一言右一语说了一堆话,徐向阳微微颔首,抬起头来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她们。 “由于那个叫蒋磊的家伙表现得太嚣张,你们开始觉得未来的社会很有可能会因为像他那样的‘超能力者’变得不安定,就和我以前的想法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尽量做得显眼点,引起官方机构的注意,相比起将希望寄托于维持在不被别人打扰的生活上,这样做才能更好地把握主动权,对吗?” 虽然还不清楚“小安”作为邪灵会被放在哪个段位,但以林星洁目前展现出的能力,足以让她轻松能获得相应的回报——情报或是地位上的优势。 “就是这样。对此,你有何看法呢?” 林星洁一脸严肃地询问道。 “你干嘛一副电视台记者似的语气啊……”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有看法,我觉得挺好的。想做就去做,我支持你。” “别的呢?” “没有了啊。” 徐向阳耸耸肩,又将脑袋垂下去,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膝盖上的作业。 “我还要做作业呢,要是没别的事情就别打扰我了。” 听见这种相当有个人风格的回复,两位少女不由相视一笑。 不过,徐向阳很快想到了另一件事,又抬起头来说道: “待会儿还有最后一场比赛?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等时间到了再一起走,我们去给你加油。” “嗯。” 林星洁点点头,和竺清月两人手拉手地在他旁边坐下了。 …… 徐向阳认认真真地写着,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在旁边小声说着悄悄话,时不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和煦的微风吹过冰冰凉的水泥台阶,带来两位女孩身上截然不同却一样沁人心脾的幽幽馨香,在他的鼻尖萦绕,好似身处花圃中央; 她们俩在打闹的时候,其中一人会时不时倚靠过来。因为大家都穿着短袖衬衫,他的手臂常常会与女孩子冰凉温润的肌肤贴到一起。 尽管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一触即离,可是那种淡淡的宛如烙印般的感觉,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知为何,无论是声音、气息还是手贴着手的动作,本该都会扰乱思绪,徐向阳却完全不会觉得困扰,反而难得有种平静且安心的感觉。 多亏了她们陪在身边,就算是在体育场这样一片嘈杂的环境里,他依然能安安心心完成作业。 过了一段时间,他总算放下纸笔,长出了一口气。 从那种奇妙的专注状态中脱离后,徐向阳很快注意到了周遭气氛的微妙。 大概是因为和市一中的篮球友谊赛结束了,加上已是第二天下午,大部分项目都已完毕。选手们和在赛场附近加油的同学们回来后,有的人都开始在收拾行李了,观众台上又一次坐满了人。 在这种情况下,肩并肩坐在台阶上头的三人就显得尤其显眼。 特别是身为五班班长的竺清月,她抛下了自己的同班同学,却到了一班的地盘上来,任谁都会感到在意。 沐浴在阳光下,清纯可人的女孩子们笑靥如花,吸引着同龄人们的眼球,连带着距离她们最近的徐向阳一起享受到了被大量视线盯着看的滋味。 这令他感到颇为不自在。 不过,看这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没有人会选择在这种时候上前打扰;他不打算离开她们身边,决定让自己慢慢习惯起来。 女孩们很快注意到了空闲下来的徐向阳,主动把他一起拽入到了话题的讨论中。 等到接力赛结束后,运动会的所有项目终于都能宣告结束了,之后就是计算分数、闭幕式的环节。 林星洁在三场比赛中分别得到了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可以说非常亮眼。 不过,她真正让学生们印象深刻的,还是在球场上击败蒋磊的表现。不止是十五中,这回“功夫少女”的名头怕是要传到另一所学校,以至于林星洁本人去颁奖处领奖的时候,还被一群人围观……幸好没有引起别的麻烦。 而在集体项目里,徐林两人所在的高二一班拿了第三,全校总比分则是十五中小胜市一中。 等两边的校领导们从台上下来,剩下的就是收拾垃圾,各回各家。 和昨天不一样,这次他们是三人一起回去的。 “喂,你们看那边。” 顺着人潮越过跑道,徐向阳很快注意到,有个男生正站在主席台脚下。 他的面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还用手撑着旁边的墙壁,目光四处逡巡,好像是在找人。 是蒋磊。 这人一见到两位女孩的脸,顿时面露喜色,快步朝着他们走来。 “这家伙是打算干嘛?难不成是觉得苦头吃得还不够多吗?” 林星洁蹙起纤眉,她脸上因为和朋友们一起回家露出的愉快神情,被一阵烦躁感所取代。 “看来不是。他好像是有话要对我们说。” 竺清月沉静地回答道。 徐向阳等人停下脚步,等待对方靠近。他们没有太过担心,毕竟事实证明这家伙远不是三人的对手,大家只是想看看对方究竟要玩什么花样。 相比起前两日的生龙活虎,现在的蒋磊像是虚脱了似的,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走到他们跟前。 “你来做什么?” 林星洁冷声问道。 “我是来道歉的。” 面对冷冰冰的少女,蒋磊的态度倒是很好,甚至能称得上谦卑。 “对不起。”他转过头来,对着竺清月态度诚恳地道歉,“昨天晚上,我是有点不讲礼貌了,后来还故意把事情闹大,牵连了大家,真的很不好意思。” 虽然蒋磊是个作了弊还在人面前耀武扬威、让人很不舒服的家伙,还把竺清月拖下水,使得徐向阳和林星洁都看他不爽……但以上这些,说到底都称不上大事,所以他们俩都没有开口,将眼下的场合交给班长大人。 “事情过去了就好。” 竺清月简单地抛下这句话后,侧过脸来,微笑着对两位朋友说道。 “我们走。” 就这样,三人准备绕过他离开这里。 “等……请先等一下!” 蒋磊慌慌张张地叫住他们。 “怎么,还没吸取教训吗?” “不,我不是想要搭讪……” 蒋磊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三人中的林星洁,表情看上去颇为激动,连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我是想说,呃,我和这位同学……是一类人,她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他可能是因为不太确定剩下两人是否是超自然世界的知情者,所以话说得吞吞吐吐,颇为含糊。 “我是觉得,我们认识一下会有好处,你、你觉得呢?” 他望向竺清月,眼神里带着热忱。 …… 在旁边始终没有开口的徐向阳,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回想起了一件事。 当时他和林星洁,与被附身的杨老师以及鬼屋老人连番对决后,本来是“局外人”的班长大人觉醒了自己的能力,她在解决掉怪物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他们俩发出了“想要成为朋友”的邀请。 当时的她还说过,三人注定会成为朋友。徐向阳对此深以为然,他觉得要是以后再遇见超自然事件,终究还是绕不开她的。 归根结底,这是因为他们都拥有超能力。 相同的身份,赋予了他们超越一般友谊的天然联系,是未来不会分离、不会随着时间推移变成联系不上的泛泛之交,是三个人始终能维持着“真正的朋友”关系的保证。 所以,竺清月会成为徐向阳和林星洁的好友,会结成共同行动的三人组,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十分自然。 可若是如此,就会诞生一个新的问题: 万一以后他们再遇见别的可以成为朋友和伙伴的超能力者呢?三人组有可能会变成四人组吗?之后还会有五人组、六人组吗? 大人倒还好说,如果遇见的是同龄人的话,按照上面的逻辑,似乎是该让这个小小的交往圈扩大,可是…… 徐向阳隐约考虑过这件事,却又本能地没有去深入思考这种可能性;或者说是不希望它发生,为如今的关系带来难以预测的变化。 但令他措手不及的是,现在,居然真的有一位同龄男生主动提出想要加入他们…… 还没等徐向阳将自己纷乱的思绪整理出个结果,他听见身旁的长发姑娘已经开口: “——我不要。” 林星洁清亮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畔。 被毫不留情拒绝的蒋磊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林星洁只是瞪了他一眼,对方便整个人下意识地缩起肩膀。 看来操场上被教训的经历,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我说这位蒋磊同学,你还真是一点眼力价都没有啊。” 就在这时,班长大人开口了。 竺清月的唇角微微翘起,就像是注意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似的,她的瞳孔如阳光下的珍珠般闪闪发亮。 “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她指了指旁边两人。 “咦?” 蒋磊瞪大眼睛。 他看了看一脸不爽的黑长直女孩,又看了看那个被俩姑娘夹在中间的沉默男生,一个到现在为止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他只觉得这是个让所有同龄男生都会羡慕嫉妒恨的家伙。 蒋磊忍不住心想:要是只有一男一女在,我当然能看的出来……可再加上一个妹子你又算是咋回事,我真的搞不懂啊! “对不起,打扰了!” 只是,这种问题他自然问不出口。 眼睁睁看着林星洁目光中的烦躁情绪越来越浓烈,长发姑娘双手怀胸,手指在手臂上轻轻敲击着,好像下一刻就要翻脸动手,蒋磊连忙狼狈地匆匆离开,背影看上去像是在落荒而逃。 徐向阳本来还想旁敲侧听一下对方能了解到的关于官方组织的消息,但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而且,现在的他也根本问不出口。 徐向阳发现自己的脸庞有点僵硬。 他下意识地望向身旁的林星洁,却发现她正低着脑袋,就像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似的,快步向前走去。 “走啦,别愣着了。” 身为始作俑者的班长大人却一副轻松自在,拍了拍他的背,示意赶紧跟上。 林星洁回到巴士。 徐向阳跟着她上车,但即将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他发现竺清月正在车外,和一群学生干部们忙碌着搬运物品。 他低声说了一句“我去帮一下她的忙”,见林星洁默默点了点头,他便匆匆忙忙下车了。 …… “嘿咻!” 徐向阳将一面鼓搬上车后座。 班长大人拍了拍手,笑着说道。 “辛苦你啦。” 徐向阳却没心思理睬她的鼓励,他左顾右盼,发现周围没人后,便压低声音,急促地对她说道: “清月,你刚才干嘛要说那种话?” “嗯?” 竺清月歪了下脑袋,一脸好奇地反问道。 “你是说我拒绝那家伙的事情?难道向阳是想让他加入到我们仨的圈子中来?”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徐向阳立即否认道。 “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你知道我和星洁不是那种关系,别人误会就算了,可是你……” 看着眼前这位视线游移不定的少年,竺清月眨了眨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作为言语的替代,她往前迈出一步,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到胸口能贴到胸口、近在咫尺的程度。 徐向阳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了一步。 竺清月又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一进一退,很快,女孩便将徐向阳逼到了不得不紧贴着背后车门、退无可退的地方。 那张明媚的脸庞靠近到极近的距离,她抬起头来,紧盯着他的双眼,笑容灿烂,吐气如兰。 “那我反过来问你,向阳。” 班长大人的瞳孔是如此清澈,好似一眼便能望见他心底深处,令徐向阳下意识想要将视线转开,不愿与她对视。 “你到底是为何不希望对方加入到我们中呢?” ……徐向阳意识到,现在的竺清月和平常的她完全不同。 女孩不是第一次拿自己开玩笑了,但这回不一样,尽管她还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可是眸光深处里却透着一股认真。 ——那是绝不允许自己打马虎眼蒙混过关的眼神。 …… 一辆大巴的后门前,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面对面亲密地站在一起,如果这时有人从旁边经过,乍一看只会觉得他们是正在相拥的恋人。 只要有人绕过巴士,甚至如果坐在车内的学生们往后方俯瞰,就能注意到姿势暧昧的两人。 头顶的盛烈阳光明晃晃地落下来,徐向阳突然开始觉得喉咙发干,好不容易从嗓子眼里吐出的声音,干涩到连他本人都感到惊讶。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喜欢她。” “我是什么意思?” 竺清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俏丽面庞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她在近距离细细打量着少年的眼神与他慌张的表情,发现他不是在装傻,而是真的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是不愿意去深入思考。 当然,竺清月早就猜到是这种情况了,毕竟以他们俩现如今的关系,她对徐向阳的性格能称得上了如指掌。 “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吗?来,向阳,把脸转过来,看着我。” 班长大人的声音像淙淙清泉,既轻又柔,她将手抚摸上了男生的侧脸,微一用力,把徐向阳的脸旁扳到正面,逼迫他的视线无法再游走,只能与自己对视。 “这样不好……” 从贴着脸颊的指腹上传来的冰凉柔软的触感,让徐向阳的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胸口内的心脏怦怦直跳,奔腾的血流涌上了面部。 他面红耳赤,忍不住想要去看周围的情况,却转动不了脑袋,只能低声说道。 “我们这样会被人看到的。” “被人看到有什么所谓?” 竺清月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少年的脸庞上,眼睛眨也不眨地说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和我的事情,回答我的问题,向阳,你想好了吗?” “我——” 抛开因为被班长大人突然袭击而受到的“惊吓”、以及被逼迫到走投无路的不自然以外,关于竺清月所提出的这个问题,其实答案不止是她一个人想知道,就连徐向阳自己都很想搞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 刚才蒋磊开口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想拒绝对方的请求,林星洁不过是先他一步,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讲了出来。 但他的理由,不是出于任何理性的考虑——比方说这个蒋磊会仗着自己的能力肆意妄为,不像是能吸纳成为伙伴的好人选;比方说他被林星洁教训过一顿,还主动找上门来,态度又表现得如此谦卑,很可能是不怀好意…… 这些想法听起来都很有道理,但都是徐向阳事后的考虑,而不是当时第一时间浮上脑海的念头。 在那一瞬间,他的拒绝,仅仅是一种自内心涌现的、单纯的排斥感在作祟。 这就和他以往的想法自相矛盾了。 俗话说“出门靠朋友”,朋友总归是越多越好。一个小团体的力量变得更强,就能更好地保护到每一个成员。 如果只因为蒋磊是他们的手下败将就拒绝的话,那就更说不过去了,他和两位女孩都不是这种实力主义至上的人;另外,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擅长或不擅长的领域…… “我——” 徐向阳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却没有吐出完整的话语。 他听竺清月叹了口气,小声说道。 “让我来告诉你答案,向阳。” “……” 他乖乖闭上了嘴巴。 落到头顶的阳光变得越来越刺眼、越来越盛烈,整个人好像被丢入烧锅里的鱼,浑身发烫,内心更是焦躁不已。 他觉得自己仿佛正站在一座审判席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结果降临。 “——这是你的占有欲在作祟。” 审判者的声音像是从很高、很远的地方传来,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不希望星洁她和别的男生走得更近;你希望能被她那样对待的人、站在她身边的男生,始终都只有你一个。” “我……我的占有欲?” 徐向阳喃喃自语。 “是啊,假如星洁有了别的异性朋友,你一定会嫉妒,你是在担心和忧虑这种可能性。”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这个词被班长大人说出口后,一切都如同拨云见日。 那种没来由的排斥感,他第一时间只想拒绝蒋磊靠近的原因,全都说得通了。 他恍然大悟。 是的,毫无疑问,我的确就是这样想的。 “我想你说得对。我的心底深处有过这种念头,可是……” 可是,得到答案的徐向阳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更没有普通情况下困惑得到答案时的那种如释重负感。 他一直觉得他和林星洁是很要好的朋友;但当一个男生如此抗拒一个女生身边出现其他异性,那种占有欲强烈到了不希望对方有除此以外的男性友人,就算是徐向阳这种几乎不曾有同龄人间的人际交往经验的人都很清楚,这种友情显然是非常不健康的…… 又或者说,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徐向阳几乎想要抓住自己的领口,只觉得心脏跳得愈发激烈,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或许,他对她的情感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友谊来概括—— “看来你还算老实。” 竺清月笑着说道。 “那就让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星洁的?或者我再问得更明确点,对你而言,她是什么人?你真的只是把她当成朋友吗?” 徐向阳努力想要收束和整理起来的思绪,在面前这个女孩步步紧逼的问题面前,再一次溃不成军。 ……班长大人还真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自己啊。 这个世界在不久后的将来,会发生改变吗? 会因为有了超能力者、有了鬼屋和邪灵的存在,就发生前所未有、天翻地覆的变革吗? 就以目前来看,这种变化还是处于暗流涌动的状态,它潜藏在冰面之下,各国政府仍有余力掩盖真相,不至于让“另一个世界”被大众所知晓。 但徐向阳一直认为,超自然力量的存在被公诸于众的那一天,迟早会来临。 依照孟正的说法,绝大部分邪灵的活动范围都会被局限于“鬼屋''之中,只有一小部分特殊类型才能外出活动。 所以,针对超自然威胁,比起针对性的消灭,有关部门更需要做的是控制,这或许是官方还能勉强利用舆论手段对大众隐瞒真相的主要理由。 但是,邪灵通过附身人类肉体来逃出鬼屋的附身者,以及从那个世界获得了“超能力”的通灵者与灵媒,却都是实际存在的。 “鬼屋现象”这种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事件,拥有着足以颠覆人类所有知识体系的潜在价值,假如这个秘密被公之于众,它的冲击力将会超过任何一次历史上的认知革命,价值不可估量。 奉行霸权主义的世界强国会为了石油天然气等资源,便可以在世界范围内数个地区掀起规模性的战乱;一个全新世界的存在,就不可能不会为世界格局带来剧烈变革,这是连他这种高中生都能想到的事情。 只是现在,人们还没能得到确证的答案,但他相信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令徐向阳所料未及的是,现实中的世界还没来得及迎来变革,他所生活的“世界”却马上就要濒临崩溃了。 他和他的朋友们平静安稳的高中生活,他以为这种令人感到幸福和温馨的关系,会在将来的一年里一直持续下去…… 原来,那都是自己的幻想。 青春期的男孩女孩之间,真的能有纯洁且不会变质的友谊吗? 他早该想到的,只要他们中有人不仅仅满足于此,他的生活就会转瞬间支离破碎。 “唉,让我再说得更明白点。” 那个让徐向阳对平静日常的渴望毁于一旦的“恶魔”,却丝毫没有因为徐向阳流露出的动摇而满足,话语间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徐向阳,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星洁?” 就像等得不耐烦了,竺清月直接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等、等一下!清月,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请先等等!” 面对这种尖锐问题的徐向阳,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举起双手投降。 少年的脑子已经彻底变成一锅煮开的糨糊了。 什么问题,什么情感,什么疑惑……全都是一团乱麻,千头万绪,无从理起。 连他自己都有点哭笑不得的是,这个时候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竟然只有来自少女身上淡淡的温度与气味。 清月她好像没有注意到,这种脸对着脸的距离,实在是太让人心旌动摇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抓住女孩的肩膀,把她轻轻推开。 竺清月没有抵抗。她往后倒退了两步,将双手放在身后,目光仍然片刻不曾从他脸上离开。 “那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我不知道。” 沉默片刻后,徐向阳只能摇了摇头。 这恐怕是他能想到的最怯懦的答案了,连徐向阳自己都觉得非常丢脸。 但是,刚才还在言语上对他“赶尽杀绝”、几乎要把他逼到悬崖上的竺清月,这会儿却表现得很大度。 她没有表露出生气或是失望,只是轻笑着说道。 “没关系,我不是在逼迫你。我们能彼此相处的时间还很长,你和星洁认识得更早、对彼此的了解更深入……你迟早能想明白的。” 徐向阳还能说什么?他只能默默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就在这时,两人都听见了不远处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竺清月瞥了一眼马上就要开动的学校巴士,神情微微放松了点,看上去总算是想打算结束这场令徐向阳心惊肉跳的对话了。 班长大人又一次转回视线,很认真地对他说道。 “对不起,向阳。” “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干嘛要道歉?” “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让你觉得神经紧张?我猜,你说不定已经快要讨厌我了。” ……真是的,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做出了回答。 “不会。” “那太好了。” 竺清月双手合十,似乎是松了口气。 “只是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所以有点没反应过来罢了。像现在这样能早点注意到,尽快确认我们之间的感情、更好处理我和她的关系,不是一件坏事。” “你能这样想,我就安心了。” 竺清月笑眯眯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身为你和星洁的朋友,这是我该做的事情。”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啊,亲爱的班长大人。 徐向阳和竺清月告别后,回到了车上。 他看到林星洁正用手托着下巴,注视着车窗外的风景,像是一幅清丽的图画。 似曾相识的场景。 运动会开始的那天早上,徐向阳眼中映照出的她,就是这般模样。 但和那时候的他比起来,此刻的心境却大相径庭。 “怎么了?” 林星洁转过脸来,好奇地询问道。 “……没什么。” 徐向阳摇摇头,在少女身边的座位坐下。 在上车之前,他就已经努力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了,所以这会儿的态度还算平静。 …… 等人到齐后,巴士摇摇晃晃地往前驶去。 自从他和星洁熟识起来以后,从别人那里得到的视线,充满好奇,或是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他已经快习以为常了;而各种校园内的流言蜚语,他亦习惯当成耳旁风来听。 ——但假如有一天,谣言不再是谣言呢? 车程途中,长发姑娘又一次把自己的脑袋贴了过来,抓着他的胳膊,一脸幸福地打起了瞌睡,看来是已经习惯这么睡了。 徐向阳虽然满脑子都是纷乱如麻的思绪,却没有在这件事上阻止她。 虽然肩膀挺重的,一开始会因为星洁趴久了而感到酸麻,但现在的他却渐渐无所谓起来。 因为这种被女孩子依靠的感觉,真的很好。 ……这是不是正是他喜欢林星洁的证明呢? 徐向阳没有心思再拿出单词本学习,他盯着前排的椅背,视线虚无。 “一直以来,我想要好好学习,当个好学生。” 他突然自言自语般轻声说了一句。 “嗯……?” 身旁眼睑低垂,正出于半梦半醒状态的林星洁含含糊糊地做出回应。 “好学生是不该早恋的,对?” “……嗯。”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 徐向阳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似流水般流淌而过。日落西山,被一片黯淡昏黄笼罩着的世界里,交通立柱和道旁树木的投影时不时落在车内的他们身上,像一道道分割明暗的栅栏。 他又一次陷入无言的沉默。 “星洁,你到底——” 过了一会儿,徐向阳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想要开口问出那个问题。 可当他低下脑袋,却发现身畔那个被夕阳余晖笼罩着的黑长直女孩,已经彻底陷入了梦乡。她一脸恬静,让人不忍心打扰。 他苦笑了一下,最终还算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好让紧紧抱着胳膊的她睡得更安稳点。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心乱如麻 等到西沉的落日消失在城市的边际线上,黄昏的余晖被笼罩整片大地的夜色所取代,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终于从学校回到了家所在的那条小巷。 林星洁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他则将书包丢在脚下,一屁股坐在客厅内的沙发上,有些疲倦地支撑着自己的额头。 很罕见的,徐向阳没有一回家就拿出作业或是课本,趴到窗边伏案学习,又或者是做做家务之类的,而是单纯地坐在那儿发呆。 他静静地望着前面黑漆漆的电视机屏幕,思绪却早已跑到九霄云外。 令他魂不思属的理由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在班长大人的步步紧逼下,令他不得不去面对的那个问题: ——“我是真的喜欢林星洁吗?” 如果真的喜欢她的话,依照他本人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不是应该默默放在心底,别说出口,不让任何人知道,继续努力当个好学生,过以往的生活? 事实上,要是这个人是“别的女生”,要是他暗恋的是其他人的话,徐向阳肯定会这样做。 可如果是星洁的话…… 徐向阳不由抿起嘴唇。 不行,那样做是不行的。 他和林星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是最要好的朋友,平常上学放学、吃饭学习,都呆在一起,总是一起聊天说话……要如何才能在明确自己内心深处这份情感之后,还像往常那样对待她呢? “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假如他要真是做出这样的选择,清月估计不会放过他,就连他自己都不会觉得满意。 不是说朋友间就一定要毫无保留地面对彼此,可若是连真正的情感都不能说出口的话,未免太可怜了,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她来说。 那……星洁呢? 那张黑发掩映下纯美清秀的脸蛋,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忍不住望向那扇位于卫生间旁边,紧紧闭拢的房间门。 女孩就在那扇门后面。 ——她喜欢我吗? 徐向阳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啊……就算不说喜欢,如果星洁对自己没有半点好感的话,是不可能同意和男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表现得如此亲密的。 我早该明白的。 星洁她是否意识到了这件事呢? 如果他坦诚地对她说了这件事,就相当于告白了,到时候星洁是会答应还是拒绝? 她可能会觉得和自己的关系还没有到那种程度,或是出于别的想法而拒绝……但要是她同意呢?彼此确认喜欢的双方,是不是就该成为情侣?在那之后,两人的关系又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 徐向阳越想越是心烦,无数念头就像是水面上的气泡,不断消散又不断浮起,他忍不住狠狠抓了一下自己的头皮。 ——我……到底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对面的门轻轻地开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靠近坐在沙发上的他。 “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呀?” 徐向阳抬起头,看到换了一身干净裙子的长发姑娘正微笑地站在那里,俯瞰着他。 “没、没什么……” 徐向阳回答得结结巴巴。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怪怪的,不止是因为他刚才想了一堆关于她的有的没的事情,一时间觉得抬不起头来; 更因为当他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星洁的时候,视线第一时间落到少女从裙摆下伸出的两条白嫩修长的大腿,随后又落到她轻薄衣料下起伏的胸脯轮廓与玉石般的锁骨线条……他费了好大劲才把视线重新转回到她的脸蛋。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舔了舔嘴唇,觉得喉咙有点发干,很想跳入装满冰水的水缸里,好让发热的头脑重新冷却。 是不是太累了呢? “你不去烧饭吗?” 女孩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双手叉着纤细的腰身,居高临下地问道。 “啊,不好意思,我这就去准备……” 徐向阳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来,准备去厨房。 “不用不用。” 她露出愉快的微笑,一把按住了徐向阳的肩膀,强迫着他坐下。 女孩发丝上的香波气味,不知道是来自衣裙上还是娇躯的幽幽馨香,令他再度心起波澜。 “你……?” 徐向阳愣愣地抬起头来 “今天就由我来做。” 林星洁一甩头发,神情自信满满。 “你来做?” “是啊,上回莲姐教我炒了几个菜,这次就让你看看我的手艺!” “是吗?” 徐向阳随口回答,脑子却没有集中起精神。 “你可以吗?” “当然啊,你可别太看不起我!” 林星洁轻哼了一声。 “我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做的,就是……就是味道可能比较一般而已。” 话还没说到一半,少女本来气势十足的声音便慢慢减弱了下去,看来多少是有点底气不足。 起码对林星洁而言,她觉得徐向阳做的饭菜口味,要比自己的水准好不止一筹,要不然以前就不会把晚餐的任务都推给他了。 不过,她可是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在这方面怎么能输给一个男生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已经从据说曾经是徐向阳厨艺师傅的李青莲那里得到真传的林星洁,决心向着美食的境界踏出第一步。 “好啊,我会期待的。” 徐向阳总算有点回过神来,他笑着说道。 “那待会儿洗碗的事情就交给你啰,嘿嘿嘿。” 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都有让这栋小小的房子保持干净整洁的义务,所以家务活都是公平分配的。 林星洁的心情显然相当愉快,她在换上围裙后,立刻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从那个方向传来了锅碗瓢盆“乒乒乓乓”的动静, 只剩下心乱如麻的徐向阳一个人还坐在沙发上,他双手抱着胸口,瞪着电视机屏幕一脸严肃,仿佛是要从那一片漆黑里寻找到宇宙真理。 …… 夜色已深。 要是有晚归的路人偶然从这条小巷经过,肚子里的馋虫肯定会被萦绕在青瓦白墙间的香气勾上来:半掩的门户和窗户缝隙里透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香味令人垂涎,锅铲摩擦碰撞的回响让人怀念起家的味道。 徐向阳的家亦在其中,饭菜的香味正从厨房那里飘散过来。 他忍不住朝那个方向望去。 将头发扎起来,穿着围裙的少女,她在洗手池和锅炉间来回走动忙碌,认真下厨做菜的模样,令徐向阳有种奇妙的恍惚感。 自从竺清月在运动会上教过她一次如何扎起马尾好方便行动后,林星洁打扮起来的动作越来越利落了。 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女孩的脸庞。透明的玻璃橱窗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让那个苗条的身影在他的视野中渐渐模糊起来。 徐向阳不再看电视机屏幕了,而是默默盯着她忙活的样子发呆。 坐在沙发上的自己,厨房间里的林星洁。生活在这个小小家庭中的少年少女,此时此刻看上去简直,简直像是一对—— 一旦产生了那样的幻想,便愈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一动不动,好像彻底变成了雕塑。 今天下午,竺清月的那番话语就像是一把握在勘探家手中的刻刀,往他心中那片自以为早已凝固的部分,朝里头就稍微挖了那么几下,看似深沉牢固的岩石外壳便一下子就被捅破了。 一直以来,少年心中最远大的目标就是考上一座好大学,在高中三年里,他将会是一个与早恋绝缘、意志坚定的学生—— 可说到底,他的心一点儿其实都不坚固,里面装满的尽是如岩浆般流动的炙热情感。 就像现在,涌动的情感吞没了他的大脑,令他心烦意乱;额头像是发烧了似的,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 原来我从来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徐向阳深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很容易受到诱惑、受到他人的影响,做事情喜欢摇摆不定、踌躇不前。 他之所以自以为心智坚强,其实只是因为过去的自己从来没有交到过真正的朋友,更没有机会像这样,和一位同龄女孩住在一起…… 没有软肋的孤狼生活,早就离他远去了。 “向阳,你在忙吗?来帮个忙。” 女孩清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徐向阳这才惊醒过来,连忙回了一声好。 …… 桌上摆了几碟热气腾腾的菜肴。 盛满白米饭的碗,筷子,调羹,全都摆在了一起。 红烧鱼、丝瓜汤、青椒炒蛋和茭白肉丝,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味道如何?” 林星洁一边解开围裙,一边向早早就坐那儿的徐向阳询问道,脸上尽是期待的神色。 “嗯……很好吃。” 徐向阳夹了一筷子往嘴巴里放,却尝不出什么滋味。他的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女孩。 “是吗?” 林星洁坐下来,兴致勃勃地品尝了一下。几秒钟后,她垂下肩膀,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哎,还是不如你啊。” “我觉得很好吃。” 徐向阳随口回了一句,一边夹菜,一边大口往嘴巴里扒饭。 看到他在那边吃得起劲,女孩的眉毛微微挑起,嘴角浮现出温柔的笑。 …… 徐向阳收拾完碗筷后,林星洁便说要去洗澡。 今天她参加过两场跑步比赛,在外面活动了一整天,回来还做了餐饭,女孩觉得自己浑身黏糊糊的非常难受,所以在吃完饭后,她就从卧室里拿好衣服,跑进了卫生间。 而徐向阳则是又一次坐到了沙发上。 林星洁几乎每天都会洗澡,起初他还出于避嫌的理由会在这种时候自觉回到房间里去;可时间久了,他便习惯了,一般都是坐在窗边书桌学习,两耳不闻屋内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然而今天晚上,他却没办法像以往那样,心态从容地无视从浴室里传来的声音。 淅淅沥沥的水声,像是击打在屋檐门窗上的雨点,又像是蜿蜒流过山涧的清泉。 徐向阳仿佛能在脑海中想象出那个画面:冒着热气的水流,白瓷般光滑的肌肤;伴随着少女的动作,自花洒内喷出的水花流淌而下,点点涟漪荡漾在水面之上…… 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声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晚上都要活跃,超过了他准备解答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时候。 “砰。” 徐向阳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浴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传来的细微响动像是直接回荡在他的心底。 穿着大号衬衣从浴室里出来的林星洁,正用大毛巾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 刚洗完澡,她的脸蛋红扑扑的,浑身弥散着朦胧的水汽,黑发雪肌的少女,让人情不自禁会联想到“出水芙蓉”这个词。松松垮垮的衬衣披落至大腿根部,上半身有一小半肩膀暴露在空气中,下摆裸露出来的大片腿部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微光。 林星洁将毛巾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脸惊奇地看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徐向阳。 “咦,你呆在这儿干嘛?” “我……我作业做完了,出来走走,放松一下……” 徐向阳下意识做出的回答,令他自己都觉得不像话。所谓的“放松”,难不成就是指坐在这儿偷听女孩子洗澡的声音吗? “啊~” 林星洁却没有联想到这一点,她拍了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神情高兴起来。 “所以,今天是要看碟片放松一下,对?” 她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到沙发边上,在徐向阳身边跪坐下来,一脸兴奋地问道: “今天要看什么?” 徐向阳才转过头去瞥了她一眼,就不敢再往下看了。 女孩蜷曲起修长玉腿、用双手支撑着沙发,侧着身跪坐在沙发上望向自己的姿势,让她身上那件原本就宽大过头的睡衣,遮挡作用被再度削弱。 再加上他今天的精神状况属实有点不太对劲……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连忙站起身来,走到电视机旁,从底下的柜子里随意抽出最近才买的碟片,放到桌上。 “你自己看,我今天……想早点睡。” 丢下这句话后,徐向阳便快步离开了客厅,关上了自己卧室的门。 留下林星洁一个人在沙发上,神情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过了一会儿,女孩那双漂亮的眼珠子乌溜溜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恍然、又有些古怪。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夜不能寐 独自一人的卧室内,头顶的灯已经拉熄了。 窗帘都被严丝合缝地拉拢,密不透风,让整个房间像一个微缩的漆黑宇宙。 尽管今天晚上,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有点糊里糊涂,重要的事情压根没有处理好,心思全放在别的地方,没有鼓起勇气开口询问确认,更没有时间与星洁她面对面交流…… 但是,徐向阳起码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为何回到家后,他对星洁的态度会变得有点奇怪,总是看到她就会心慌意乱—— 说得糟糕点,就是为何总是忍不住用有点下流的目光来看待她? 理由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自从竺清月逼问他以来,内心始终盘桓着的那个问题: 他是不是喜欢星洁? 如果是的话,接下又该怎么办? 要是你情我愿,且他真的说出口的话,他和星洁好像、似乎……就会顺理成章地变成一对学生情侣。 而一旦想到这里,他便开始不自觉地继续往下幻想:那就是与女孩成为情侣后的生活。 如果是男女朋友的话,在一起能做的事情当然要比现在更多,会用那种怪怪的目光来看待林星洁,好像是无可厚非的…… 问题就在于,他们现在根本就不是! 我的幻想是不是太丰富了点? 徐向阳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那,干脆就让它真的变为现实? 他好几次都想爬起来,闭着眼睛咬紧牙关,冲到林星洁面前一股脑把话全都说出口……可是,他又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下定决心。 他在畏惧。 畏惧现在的生活会因为自己莽撞的行动,而发生无法预料的变故。 他虽然觉得,要是自己真的能和星洁她成为男女朋友,的确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 光是长相漂亮这一点就称得上绝杀。尽管女孩的学校里的风评并不是很好,可当看到他和林星洁呆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会有不少男生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这个事实足以证明。 此外,他们彼此间的相处很和睦,这段时间里愉快的同居生活,说明他们的性格很合得来。 但徐向阳还是在犹豫。 “无法确认自己的喜欢”、“无法确认她的心情”等等,都只是浮于表面的想法。 在这一切思考之上,还有一种最重要的感受:那就是他发自内心地觉得,现在的生活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子。 幸福,平静,安详,温馨…… 没有哪一点不好,哪里都让他心满意足。 任何可能导致这种完美状态被打破的事件,都会让他感到不安。 可恶,都怪清月,都怪她! 徐向阳甚至有点愤愤不平起来。 如果不是她突然对自己提出了如此尖锐的话题,令他不得不去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他就不会如此烦恼…… 他觉得再这么想下去,明天一早起来头发都要掉光了。 “我喜欢她。” “我真的喜欢她吗?” “她喜欢我。” “她有可能……喜欢我?。” “她意识到她有可能喜欢我了吗?” 徐向阳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徘徊。 未知数。 数学上的“x”。 方程式…… 他的数学其实还不错。 如果人生是方程式,如果恋爱是方程式,如果都能像解开一道数学题那样,只要通过思考就能得到稳定确切的答案的话…… 不,还是先别想恋爱这个话题了?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徐向阳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被子掀开,将脸埋进枕头里。 就在这时,房间外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他呆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 “向阳,你睡了吗?” 同居人的声音从门的那头传来。 “嗯,快睡了。” 他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那就好。我睡了哦,晚安。” 门没有被推开,只是外头有闷闷的人声。 “嗯,晚安。” “明天见。” “明天见。” 随后是女孩穿着拖鞋“踢踢踏踏”离开的声音。 啊……对了。 徐向阳意识到,他今天因为太过烦恼,早早把自己关入了房间,结果有一件事忘记做了: 就是每天晚上临睡的时候,在回到各自的卧室前,和林星洁互道一声“晚安”。 这不是什么需要严格遵守的礼仪或是规矩,更像是一种无需言说、心有灵犀的默契。 这是自星洁她因为那次意外、第一天在他家里留宿开始,就一直保持下来的习惯。 他今天把这件事落下了,于是女孩就主动上门来了,大概是因为没有互道晚安的环节,让她感到有点不适应。 ……真的很可爱。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想法,忍不住轻笑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临睡前听到了星洁声音的缘故,徐向阳焦虑不安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而当他决定不再去思考那个问题的时候,浓烈的倦意便一下子涌了上来。 关于两人间的未来、彼此间的关系、内心的情感,他想得实在太多、太多了…… 徐向阳闭上了眼睛,意识被一点点拖入昏沉。 真希望能一夜无梦,好好睡上一觉啊。 这样一来,明天就能收拾好心情,重新打起精神,继续认真考虑,直到得出答案。 唯有如此,才能好好地面对星洁。 不,不止是星洁,还有他们三人间的友情—— 然而,事情却总不能遂他的愿。 这天晚上,徐向阳还是做了一场大梦。 一个有点稀奇古怪、有点羞于启齿的梦。 在梦中,他看到了一张巧笑倩兮的脸。 毫无疑问,那是属于林星洁的脸。 因为是梦境中的缘故,那张光洁美丽的脸蛋,被笼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影子,看不清晰,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只是,和平常不太一样,梦中的她笑得比平常更妩媚,更加……动人心弦。 长长的、漆黑如夜的头发,像丝绸织成的布缎,覆盖着他们两人。 她修长的肢体一点点伸展开来,露出纤细优美的曼妙曲线,她一边跳着某种舞蹈、一边缠绕了上来 梦中的自己根本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一条美女蛇般靠近…… 徐向阳突然想起一篇课文。里面提到了某个传说故事,说古代有一种妖怪,就叫作美女蛇。 有的书生上京赶考,为了省盘缠,找个清静点的废园念书。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有娇媚的声音招呼他们,如果这时候往墙上看,就会看到一张美女的脸庞。 但是,千万不能色迷心窍靠近,因为放在墙上的只有一颗美女的脑袋,下半身则是蛇躯,一旦有人被引诱过去就会被吞入腹中……这就是美女蛇的由来。 可是,类似的告诫根本没有意义。徐向阳心想,要是那张脸是星洁的话,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走过去。 少女将脑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说着悄悄话,那声音柔得像羽毛、甜得像蜂蜜,沁入心脾。 徐向阳心里痒痒的,却始终听不清具体内容。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糟糕了。 他以前看过的地摊杂志上说,有些不正经的酒里会有,就是那种一边跳舞一边脱衣服,脱到只剩光溜溜的身子让观众欣赏。 徐向阳很庆幸,因为梦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能看到少女娇躯的就只有自己…… 他正迷迷糊糊、神魂颠倒间,突然发现眼前美女蛇上居然长出了两张脸! 除了林星洁以外,还有班长大人的脸。 两人全都笑吟吟的,盯着自己看。 徐向阳一下子觉得很丢脸。 因为被“是否喜欢她”的问题所困扰,对星洁产生那种想法就算了,怎么连清月都…… 可是羞耻归羞耻,他还是没有提不起半点抵抗心。 更让事态火上浇油的是,那天在商场里,他通过通灵能力目击到的两位女孩在更衣室中的艳丽画面,同样作为一种鲜活而真实的印象融入了梦境当中。 火热的、冰冷的、无边无际的,宛如海浪般令人心潮澎湃的感受,像是大海般深沉宽广,将他吞没其中…… 第二天早上,林星洁擦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推开门出来。 这时,对面徐向阳的卧室门已经开了, 这点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男生起床后,一般都是坐在窗边念书的,今天却没有听见他的朗朗读书声。 女孩转了一圈,发现徐向阳人不在家。 出去了?这个点? 林星洁有些疑惑,她拉开半掩的房门一看,看见徐向阳正蹲在不远处的青石板上,对着一个脸盆搓洗衣物。 那里有一根水龙头,这会儿正“哗啦啦”淌着水。溢出来的水流顺着石板间的缝隙流到地下管道。 出于方便和维持屋子内干净的考虑,附近几家人都是在那儿洗衣服的。 顺便一提,由于附近都是低矮房屋,没有阳台,洗好的衣物一般都是晾在跨越小巷道路两侧的绳子上。 “你在干嘛?” 林星洁站在门边上问道。 “洗衣服啊。” 男生没有转身,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昨天你不是没洗澡嘛。” “突然发现有几件没洗好的,就顺便洗一下嘛。” 林星洁瞥了一眼他的盆里,发现只有一条短裤。 女孩有点小小的困惑,但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摇了摇头,说道: “你待会儿进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 徐向阳晾好了自己的短裤,看着它在清晨的微风中飘荡,有点脸红。 “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少年一边摇头,一边暗自叹息。他走入门内,发现林星洁正站在客厅内等着自己。 看着女孩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表情严肃,徐向阳不免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了?” “我发现了,自从昨天晚上回来,你的情绪就有点不太对劲。”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可、可能是有点累了!” 徐向阳干咳了一声,打算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 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起电视台上播放的那种家庭情感剧,他刚才的态度就很像是那种出轨后被老婆发现后,还妄图抵赖撒谎的男人…… 一旦往这个方向思考,他的思维更加像脱缰的野马般收不回来。 “是不是昨天,清月她对你说什么了?” 林星洁眯起眼睛,继续追问道,言语中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而且,这次的问题更是直中红心。 徐向阳心中一惊,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对方。 难道已经被注意到了?清月把昨天的事情都告诉给她了? 他见到女孩柳眉微蹙,神情中却只见担忧和不解,便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看来是还没有。 徐向阳心下稍安。 依照班长大人的性格,大概是有提前试探过她。 “她的话……嗯,如果有对你说一些奇怪的事情,别太放在心上。” 林星洁的表情看上去略显犹豫。 徐向阳想起那天在商场里的对话,问道: “你是觉得,她和我们俩之间还存在隔阂?” 他现在倒是不太在意这件事了。要是真的还存在啥隔阂的话,竺清月就不会如此果断地在情感问题上对自己赶尽杀绝。 明明这姑娘以前对自己还是很有礼貌、态度很温柔的,第一次在教室里和她单独相处时,对方那副表现差点让徐向阳误以为对方是喜欢自己…… 可不知从何时起,事情就产生了变化。 在别人眼中,竺清月还是那个待人温柔礼貌、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但他在和对方相处的时候,却总有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到了昨天,她更是暴露出了把自己逼上绝路后还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宛如“恶魔”般的真面目。 要说这种变化的开端……没错,大概就是竺清月在自己面前诉说“以后要当个坏孩子”的想法、而当时的他又表示了支持后的事情。 徐向阳都开始觉得后悔了,以后和女孩子聊天还是得留心,嘴别太飘。 “不,不是这样的。” 林星洁摇了摇头。 “我和清月她已经慢慢变得亲近起来了。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这样想。因为那个人在放下顾虑后,有时候说出会让人很惊奇的话、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话说得可太对了!徐向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虽然是有点苦恼,不过算是幸福的烦恼。” 长发姑娘笑了起来。 “总之,能和我说说吗?” “……放心,不是需要急在一时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 “好了,今天就让我来准备早餐。” …… 结果到最后,徐向阳还是没能说出口。 和清月说得一样,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他还有的是时间去考虑。 这不是说要拖延的意思,只不过,星洁的话给了他一个灵感。 ——说不定,去和班长大人再谈谈会比较好。 比起昨天的不知所措和下意识的逃避,这回他决定向清月坦诚自己的想法,并询问建议。 班长大人很重视星洁,只有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既然关系到她,就不用担心清月会不认真。 而如果是她的话,应该能比自己考虑得更周到? 想到这里,徐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聪慧可爱的女孩子的脸,和她所居住的那栋空旷的、有点寂寞和清冷的大楼。 话说回来,清月她现在,又身在何处、想些什么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可救药。” 矗立在河岸边的高楼花园,长风呼啸,夜色深黑;而巨大的公寓楼内,每隔一段距离天花板便会垂落下一盏水晶吊灯,散发出来的柔和光晕将笼罩整条长廊的阴暗驱散干净。 雪白的墙壁、脚下的红色地毯与放在墙边作为装饰物的巨大青花瓷缸,在灯火通明的世界里清晰可见,参差陈列。 万一有不了解的人闯入这里,大概会以为自己是身处在城市最豪华的大酒店里。 好像能让人幻想出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们,在宴会上觥筹交错的优雅场景……但那不过是假象而已。 事实上,空无一人的长廊上,此时只有背着书包独自行走的竺清月一人。 她每天都会按时上学放学,可在一整周时间里,能真正见到人的次数不超过三两回,对方往往还是保安和清洁工。 竺清月有时候怀疑,是不是整条走廊只有她和母亲一家住户,剩下的都是无人居住的空房子。 真正的孤独,不会因为身处的地方是黑暗阴冷的封闭房间、还是日夜被灯光笼罩的高档公寓,就变得有所区别。 没有半点人味的地方,就算再明亮、再宽敞,也只会让人觉得压抑;那些过于高大空荡的厅堂,甚至容易令人心生畏惧。 对于竺清月来说,这都是司空见惯的景象,谈不上会因此感到高兴或是失落。 但是唯有今日,女孩的步伐比往日更加轻盈。 “妈妈,我回来了。” 她推开沉重的防盗门,朝着里面喊了一声。 ……果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竺清月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毕竟要是放在以前,她都不会开这个口。 那时候,把自己关在黑暗房间里的母亲,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 像普通家庭的孩子那样,上学回来后第一件事向家中的父母问好,对她而言从来都是一种奢望。 但是现在,妈妈从病房里出来,一切看上去都变得有希望了。 自从认识两位好朋友以来,竺清月的生活正在一点点变好,这是毋庸置疑的。 竺清月拉上门链,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附近,看见妈妈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这个瘦骨嶙峋的女人,整个人都快陷入到沙发之中了。她看着面前的电视机,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班长大人微微恍惚了一下。 她想起了令人留恋的久远记忆—— 这是竺清月小时候时常见到的景象。每到深夜时光,妈妈独自一人窝在沙发上,默默注视着电视里上播送的节目。 莹莹的光芒打在女人苍白的面庞上,起伏变化的斑斓光亮照着面无表情的脸,好似一座雕塑。 那样的母亲看上去总是十分寂寞,可对年幼的清月来说,却是在释放一种安心的信号。 小清月晚上独自一人在卧室里睡觉的时候,总是不敢关灯。在孩子们充满想象力的视线里,黑暗的角落里好像隐藏着各种各样不怀好意的妖怪:漆黑的房间,门外的走廊……全都是恐惧感的来源。 可每在这种时候,当她听到楼下隐隐约约传来电视机喧嚣的声音,小清月便知道,她的妈妈还醒着,就像是在陪伴着自己,于是她才能安心地睡下。 自从母亲生病,把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足不出户以来,类似的场景就再没有看到过了,所以女孩会觉得怀念。 只是…… 有点奇怪。 为了不打扰到妈妈,竺清月驻足旁观了一会儿,却没有听见除去她时不时发出的笑声以外,哪里还有别的声音。 女孩走近几步,瞥了一眼沙发对面的电视机屏幕,果然是黑漆漆的一片,电源键都没有按下。 这、这个嘛…… 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妈妈开心就好。 而直到竺清月走近了,少女才发现自己的母亲正在自言自语——当然,恐怕在女人自己眼里,她不是一个人在说话,而是在和某人充满甜蜜氛围地聊天。 听妈妈嘴里反复念叨着“康文”这个名字,女孩就知道那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人是谁了。 发现女儿靠近,这位母亲只是抬起头瞥了她一眼,没有要坐起来的意思。 “今天回来得好像有点晚?” 女人的声音沙哑,眼球直直地盯着电视屏幕。 “嗯,因为是运动会。” “你要好好学习,将来才有好前途。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放心,我不会的。” 竺清月笑着摇摇头,又询问道: “妈妈,你吃了吗?” “我吃了,我和他一起出去到外面吃的。” 女人枯瘦的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干瘪的嘴唇微微咧开一道缝隙。 “今天是结婚纪念日,真亏他还记得啊。” “是吗,那太好了。” 竺清月当然不会把母亲的话当真。她虽然身体状况好转了,但还远远没有到能出去见人的地步。 她放下书包,挽起袖子,准备做饭。 “我做点夜宵。” 妈妈没有回答。她对着空无一人的继续热火朝天,倒是把女孩当成了空气。 竺清月替自己穿上了围裙,走向厨房。 等到女孩打开水龙头,拿起砧板准备切菜,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客厅里的女人问道: “对了,今晚要吃什么?嗯,西红柿鸡蛋面怎么样?” 一如既往,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少女没有在意。她哼着熟悉的小调,心情愉快地准备起了母女两人的晚餐。 数个小时后。 洗漱完毕,处理好家务的竺清月,又一次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班长大人换上了可爱的粉红兔子睡衣,坐在书桌前做了一会儿功课,很快,闹钟上的指针就到十二点了。 竺清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红润的唇角微微翘起,欣赏了一会儿她的样貌,和嘴边那始终保持着的近乎完美的笑容。 自从运动会回来以后,班长大人的情绪就始终很开朗。 原因无他,今天对于竺清月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天。 她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难得有机会帮助两位朋友在人生道路上迈向新的台阶,竺清月感到心满意足。 其实,按照徐向阳和林星洁这俩平日表现出来的亲密感,在旁人来看他们早就该成为情侣了。 但身为朋友的她却很清楚,两人间还存在着一张薄如脆纸的隔阂。 只需要轻轻一句话、一点点火上浇油,就能轻松捅破;可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外人的帮忙,或许会长时间懵懵懂懂地维持下去。 虽然那样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可能还挺有趣的…… 但竺清月却有点不耐烦了。她既是这场青涩恋情的见证者,又是两人最要好的朋友,怎么可能会不着急呢! 假如两人真的彼此喜欢的话,就该老老实实在一起嘛。想要亲手促成这一切,也是人之常情。 竺清月的目光落在桌子上。 那里摆放着一张合照,精心地被装饰在相框里。 是那个三人一起在新开业的商场逛街的周末。即将分别的时候,他们在附近的照相馆里拍的,算是朋友们间头回聚会的六年。 照片上的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女孩的手指慢慢摩挲过那个长发姑娘的脸。 对竺清月来说,林星洁是能同病相怜的同类,因而从一开始就很在意她。 而在彼此真正相识后,当女孩意识到星洁是个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的姑娘,她自然是觉得很开心;不过在另一方面,她还是颇感遗憾。 假如自己能主动伸出手的话,对方的处境说不定就能更早一步得到好转。 她从那两人口中听说,星洁有一段时间里都过着有家不能回、和躲在自己房间里还会心惊胆战的生活,觉得很是心疼。 不过,要是自己真的提前帮助了星洁,会不会导致她缺乏和向阳感情变好的契机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反倒不美…… 竺清月的手指又轻轻抚摸过男生的脸。 她是第一次被人救,更是第一次遇见让她发自内心感到尊敬的人。 他说将她当作了迟早有一天要超越的目标,可是在竺清月心中,他才是真正值得向往的对象。他的所作所为,是被别人当作“完美女孩”的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当然,这个男生不是没有缺陷,起码在人际交往上,由于他总是会在意别人的目光,所以时常显得畏缩不前。这样的反差,让她觉得很是有趣,忍不住就想要去戏弄他。 就比方说今天的事情,和被逼到说不出话的男生比起来,她仿佛一个战神。在情感方面,过于一本正经的徐向阳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 正因为如此,向阳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内心里责怪自己? 但这不过是阵痛而已,只要鼓起勇气迈过去了,就能和星洁两个人一起得到真正安稳且温馨的生活。 竺清月甚至有过预测,觉得做不出决定的徐向阳,很可能会过来找她询问。到时候,她只需要再添一把火就好了。 在正式确认了彼此的感情后,这份联系就会变得更为紧密,星洁她亦会感到安心。这就是竺清月对她的承诺。 ……当然,竺清月也想过,如此一来,自己的地位就会不可避免地尴尬起来。 三位朋友中,有两位朋友有成为了恋人,像上回那样一起出去的机会,以后就很难有了,毕竟小情侣最需要的是彼此卿卿我我的时间。 班长大人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面,总有种被抛下的寂寞感。 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那两个人能获得幸福,能拥有正常人的……不,是比正常人更美好的生活。 一直以来,竺清月都生活在一个“不正常”的世界里,女孩对此心知肚明。 这样的她,虽然对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和人际交往还算擅长,但在心底深处,却不可避免地有着疏离感; 可反过来说,要是她能亲眼见证和自己一样家庭不幸的同龄人,从不幸福的命运里解脱出来,那一刻女孩就会觉得,好像连她本人都得到了救赎一样—— 竺清月静静地抬起头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那个女孩,有着雪白的肌肤,秀丽的五官,每天需要精心修剪的眉毛、睫毛和发梢,营造出一种具有人工感的精致。 那清冷的眉目,像一把美工刀;毫无表情的脸,则像一具人偶。 哪里都很完美,就是不像人。 灯光的映照下,短发女生的瞳孔幽深得就像是一口深山古井,好似会有某种邪恶之物会从那里爬上来。 但最可怕的,还是此时此刻,镜子里的她嘴角浮现出的笑容。 虚假的、毫无人情味的笑。 ——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当这个念头浮上脑海的时候,竺清月的脸色骤然间变了。 可是,当这种禁忌般的想法一旦诞生,后续的思考便如春潮般汹涌而至,她根本无法阻挡。 ——别再自我陶醉了,你有那么高尚吗? ——你嘴上让向阳去诚实面对他的情感,你自己却一个劲地在逃避,不是吗? ——说,说说看,你对你所谓的‘挚友们’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我……喜欢他们……” 房间里回荡着竺清月独自一人的呢喃。 她死死握着手中的笔,额头上渗出冷汗,镜子里的女生却对她露出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 ——是的,你喜欢他们。但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喜欢?是对朋友或是家人那种喜欢吗?还是说,是孩童对玩具的喜欢、主人对宠物的喜欢? “我……” 指甲已经深深地掐入肉里,手中的笔发出“嘎蹦”一声脆响。 ——说到底,竺清月,你有体验过真正的友谊吗?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就算是和家人间的亲情,其实你也该差不多忘光了? ——是啊,你当然不害怕这两人变成情侣后会把你抛下。因为你觉得那两个人根本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所以才不会放在心上,对? “我……做不到那种事……” ——不不不,你做得到。 你当然做得到。 小安是有点麻烦,但星洁是不会对你动手的。 只要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用手中的“线”将他们全都束缚起来,就像对待洋娃娃那样,永远、永远地束缚在你的身边…… 不就行了吗? 镜子里的女孩,有那么一瞬间,彻底失去了笑容。 “闭嘴!” 竺清月压抑着愤怒的呵斥声在空荡荡的卧室里回荡。 “砰!” 她一拳砸在了面前的玻璃上。 和她面对面的短发女生顿时裂开来了,分裂成好几瓣的面孔扭曲而诡异。 但竺清月却还觉得不解气似的,一拳、又一拳,碎裂的破纹一点点爬满了整面镜子,只剩下当中的凹陷部分。 等女孩再度收回手来的时候,镜子早就变得一塌糊涂,已然映照不出人的面孔。 可是,她白皙的手背却被落下来的玻璃碎片划开了一道伤口,鲜血正汩汩流淌。 竺清月看着嫣红的液体一滴滴从自己手上留下来,在桌面上汇成小小的潭水,她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面色微微发白的竺清月默默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她走到卫生间,为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从抽屉里拿出绷带,系在伤口表面,在上面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竺清月回到房间。 她收拾了一下桌面,把碎裂的镜子扔入垃圾桶,发现还有几枚掉落在地上的碎片。 竺清月低下头,看着碎片上隐约映照出来的周遭风景。 有不止一枚碎片,就像是有不止一个自己。 但女孩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竺清月,她也不是什么人格分裂。 只不过是在人前扮了太久的乖乖女,连她自己都快信了……唯有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忍不住暴露真面目。 “无可救药。” 女孩轻轻笑了起来,唇齿间吐露出憎恶的话语。 “……真是,无可救药。”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电风扇 如果要论在白天和黑夜反差最鲜明的建筑设施种类,学校定然会名列前茅。 白天的学校喧嚣热闹,师生满园,充满人气,特别是在自休、早操和早晚放学的时候,一眼望去人山人海;而夜晚的学校,则幽森,孤寂,宛如坟墓般冷冷清清,只有门卫室才点着灯,可以说完完全全是两种氛围。 锦江市第十五中学亦不例外。 在任何一所学校就读的学生们,可能都听说过有关于自家学校的灵异传闻。 最常见的,往往是学校本身所在就是一个灵异地点:比如曾经是一片被填平的坟场,曾经是发生过事故的烂尾楼区域,曾经是发生过火灾的工厂…… 这种说法未必就是空穴来风的,毕竟建造学校就需要腾出一大片空地来,无论这片地区之上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会被建造完成的校址压在底下,成为一堆故纸黄卷,无人知晓。 不过,假如一所学校内流传最广泛的传闻是这种类型,反而说明它没有太大的问题。因为,这意味着在这所学校建成后,其内部并没有发生过太过惨烈、令经历者记忆犹新的事件。 而要是灵异传闻的内容更具体点,比如有某届的学长学姐跳楼自杀,比如音乐室有老师割腕之类的。那就比较吓人了,每次经过传闻所在地的时候,大家就算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会膈应,下意识会加快步伐 而在此基础上,若是还要继续更上一层楼,那就是可以干脆当作鬼故事或是电影取材的地点。 本学期的十五中,便荣登此列。 简直是上好的恐怖故事素材,都不需要深入加工,光是让人想象一下那样的经历,就会让人觉得寒毛直竖。 学校在消息封锁上做得还算及时,有警方插手,事件结果是数个学生有惊无险。 但前两天运动会的时候,还是有一中的学生们出于好奇心打听过这件事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想过来啊! “唉,好倒霉啊。” 她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其实问题还是出在她自己身上,是她在回学校后与同学聊得太忘我,不小心把作业落在教室里了。 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周一上课前随便找个人抄一下就行了,没想到没做作业的事情却被她家里的弟弟发现了,那个讨厌的家伙还去和她的爸爸妈妈告了状! 被严肃地批评了一顿后,结果是她不得不到学校里来取回作业本。 当然,她的父母虽然正忙着和邻居搓麻将,但还不至于让自家女儿独自一人走夜路,所以本来是叫了弟弟来陪她过来的。 但那个臭小子半路就逃跑,和他一群所谓的兄弟鬼混去了,居然就这样把自己这个姐姐抛在了这里…… 现在想想,那小子之所以会无缘无故告状,说不定就是出于这个打算。 不过,前往学校这条路自个都走了千百遍了,她一个人当然可以过来,本来就不需要别人陪同—— 话是这样说,当她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晚上的风特别凉,还是周遭环境的光线过于暗淡,她还是有点小腿肚子打战。 班长和孙小芳她们,以及郭子轩王岳等几个男生那天晚上的惊险经历,女生本来是没放在心上的。 尽管是发生在同班同学身上的遭遇,但她又没亲眼见过那个闯入学校的杀人狂,不知道那家伙长得有多吓人多恐怖,想让别人在这种事情上产生共情,实在是太难了。 于她而言,不过是凭空多了份谈资而已。 特别是郭子轩,她就是背地里嘲笑这个男生最厉害的那几个。 郭子轩在事件中的表现称得上狼狈,他在关键时刻表露出的胆小鬼的样子,都传遍整个年级了,在那之后,时不时会用异样眼神看他的不止自己一人,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是出于私人恩怨。郭子轩成绩优异,性格又属于那种有点心高气傲的类型,而她本人成绩不是很好,本来两人的关系就很冷淡;有一次她向郭子轩请教问题的时候,却被摆出一副不耐烦表情的对方拒绝。 更不用说问他抄作业了,她病急乱投医的时候尝试过,结果自然是被拒绝,还要忍受他那种鄙夷的眼神。 所以,对于郭子轩这个人,她本来就看不顺眼。难得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她当然不会错过。 这段时间里,郭子轩在背后被人议论纷纷,可能是受到这种精神压力的影响,连平常的随堂测验的成绩都下降了,这一切都导致这个男生变得比往常更加沉默寡言。 而作为旁观者的她,却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谁叫这家伙一点儿都不合群呢。 可是这次,却轮到她自己要夜探学校。 女生甚至有点羡慕起那几位同学。 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们的老爹老妈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希望让孩子在晚上跑出去了。 警察和学校都说凶手已经落网了,但谁知道还不会有其他危险呢? 有一就有二,说不定这所学校很特别,容易吸引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不定那个犯人已经逃出来了…… 她最早就听人说,杀人狂就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后来这种说法被学校发布的公告辟谣了。但相比起老师或是警察,她还更愿意相信小姐妹们神神秘秘对她聊起过的八卦呢。 …… “唉,真是的。” 女生一边抱怨着,一边顺着楼梯慢慢往上走。 结果,她还是进来了。 在抵达学校之后,她先是去了那个一脸严肃,身材高大的新保安那里登记。 听说他是学校高薪聘请过来的,好像还是个退伍军人。毕竟上一个保安的下场实在很惨,不但无辜遭到杀害,还是在失踪了好几天后,才被警方在某个出租屋里发现。 新保安果然尽职尽责,对待一个小女生都很警惕,她不但需要按照手续登记,还得打电话跟家里人确认。 要是放在以前的话,和那个慈眉善目的大叔随口说一声就能进来了…… 真想不到,他会死啊。 女生有点恍惚。 对于十五中的师生们来说,那个死得悄无声息的保安,称得上是大家的熟人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杀了他? 听孙小芳的说法,闯入学校里的根本不是活人,而是鬼魂。 不过,那女人就喜欢夸大其词,了解她的人都清楚。 她就这样让自己的妄想肆意飞扬,一边享受着心跳微微加速的感觉,一边终于来到了教室所在的走廊。 “……什么味道?” 女生蹙起眉头。 鼻尖萦绕的臭味不算陌生,那是一种尿骚味。 该不会是厕所间的下水道堵了? 类似的事情她不是没有经历过。 十五中是新装修的学校,这方面倒是问题不大;对她而言,印象最深的却是以前就读的小学。 那里的厕所间比较简陋,而且就建造在一楼的低洼地里。 结果某年夏天,没日没夜下了好几天暴雨,整个卫生间都被淹了。排水系统不起作用后,填塞在下水道里的脏东西全都一股脑涌了出来。 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光回想一下就会脑袋发昏。 她本来想捏着鼻子去卫生间看看情况,真有啥问题可以及时和保安联系,明天叫人来修理。 可当女生抬起头来,朝着卫生间的那个方向望去,发现整条回字型走廊都被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顿时打消了这个主意。 听说班长她们,就是在那个地方碰见犯人的。 谁能保证那家伙有没有同伙?自己这条如花似玉的青春性命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还是赶紧拿完东西跑路回家。 但是,当她靠近门口的时候,却很快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股尿骚味原来不是从走廊那个方向传来的,而是就在高二五班的教室内!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是有人上课尿了?不应该啊,要真是这样大家早该发现了。 总不会有人发神经,特地等大家走了之后,跑到教室里来尿尿? 女生的脑袋里盘旋回绕的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但这种预感究竟从何而来?她搞不明白。 只是嗅见了从不知道哪里来的尿骚味而已啊……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没有太广的知识面,社会经验更称不上丰富,这时候只觉得思维稀里糊涂的,想不出答案。 只有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她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走廊上“呜呜”的风一吹,就觉得冷飕飕的,讨厌得很。 “是、是流浪猫流浪狗?它们偷偷爬到教室里面来撒尿了?真是的……” 女生的手还没接触到教室门,就被一阵不知从何人来的风吹开了。 腥臭的味道愈发浓烈了,从门后方涌了出来,好似还混杂着别的气味。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好似有一个黑影正从她眼角余光掠过…… 女生慌慌张张,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伸出手在门旁边的墙壁上拼命摸索着,好不容易才打开了教室里的灯。 她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尽管眼皮垂下来了,视网膜上却还在传来光亮的刺激。 这种隐约可见的光明,仿佛具备某种鲜明的热度,驱散她身上的寒意,更缓解了女生内心的不安情绪。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教室,黑板,桌椅,桌子上堆放的课本……和白天上课时无甚区别。 除了一件事。 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的电风扇,有一小半扇叶倾斜了,像是不堪重负,勉勉强强维持着没有脱落。 而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原因是则是…… 女生的瞳孔慢慢放大。 ——电风扇底下,还挂着一个人。 他的眼球向上,像是凝视着虚空,脸色苍白,鼻子和嘴巴旁边都有黏糊糊的液体痕迹。 这个男生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挂在那儿,像是从天花板上生长出来似的,垂落下来的双脚边上是一把摔倒的椅子。 而在他的身体下方,青色地面被浸透了似的染上了大片湿渍。那是躯干不受控制后失禁后的产物,她刚才嗅见的骚臭味就是从这里弥散出来的。 他……死……了? 尽管有点扭曲变形,但她还是认出了悬吊在那儿的男生的脸。 正因为如此,女生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比起惊恐和错愕,她一时间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儿。 “咔哒。” 虽然很轻,可在如今落针可闻的教室里,却异常刺耳。 她的脊背上登时涌现出一股深深的寒意。 在她眼中,吊死的尸体分明是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下一秒就要动起来。 但实际上,动起来的不是尸体,而是扇叶。刚才她一阵慌乱的摸索下,按钮无意间被打开的电风扇,开始“吱呀呀”转动起来了,连带着被悬吊在那儿的尸体同样转动起来,让人不禁联想到肉铺里常见的那种用大铁钩穿起的场面。 不知道是否是巧合,简直像是考虑到了电风扇的承重能力似的,风力正好是最低档次,扇叶转得很慢,头发乱糟糟的头颅带着身体一边摇摆一边做着圆周运动,苍白的死人面孔就这般在空中旋转,旋转,旋转…… 教室内淤塞的空气开始缓缓流动。 目睹这惊悚到近乎超现实的一幕,女生再也忍不住,整个人一屁股往后跌坐,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第一百二十八章 疑云 运动会结束后,正好是双休日,而徐向阳和林星洁是在周末那天早上,他们洗漱完毕,正准备一起吃顿早饭,结果却得到了“郭子轩自杀”的消息。 起初是班主任打来的电话。刘老师在话筒里的声音比往日更加严肃和低沉,通知他明天会停课一天。 徐向阳出于好奇心询问了理由。班主任倒没有瞒着他,就直接说是有人在周六那天晚上在学校里自杀了。 “我们学校还真是多灾多难啊。” 徐向阳放下电话,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自从运动会以来,他始终没有抽出时间来专心念书,本来打算今天和星洁一起冲刺学习一波的,看来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闹出这样的事端,恐怕又有一段时间没法上课了。算上之前附身者入侵学校的事件,十五中的学生们比起其他高中会缺近一周的课程, 但在这种时候还真在乎这个的人,多少有点没心没肺……就连星洁都不至于如此,她听说明天又要放假的时候还是挺高兴的,但当得知是因为有人在学校自杀,女孩脸上的笑容便收敛起来了。 “很奇怪。” 她坐在餐桌边上,整理了一下垂落至胸前的发梢,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 “……奇怪吗?” “嗯。” 长发姑娘点点头。 “只要是发生在我们周围的非同寻常的事情,就都有可能和超自然有关。” 这种完全出于直觉的说法,在某些人看来可能会显得有点疑神疑鬼;但放在她口中却意外有说服力,因为星洁的看法往往能起到直指中心的效果。 徐向阳正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句话,很快,家里的电话又一次响起来了。 这回打过来的是班长大人。 “你听说郭子轩自杀的事情了吗?” 竺清月开门见山地问道。 听见熟悉的名字后,徐向阳微微一怔。 “……是他死了?刚才我们班的刘老师打电话过来了,她说有人在学校里自杀了,但没提是谁。” “唉,就是我们班的郭子轩。” 班长大人轻轻叹了口气。 “我现在人就在学校附近。周围都是人,不过目前学校还是不让进。我们班的人倒是来了好几个,都是听说消息后,前来看看情况的。”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面相觑。 以防万一,他觉得还是得了解具体情况才能下达判断。 “能说说看吗?” …… 位于学校附近的竺清月放下门卫室里的电话话筒,转身望向站在门口的几位同班同学。 王岳是在她抵达学校前就已经到了,一脸沮丧地呆在原地,那张胖脸上懊悔的表情仿佛在说“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另外,还有几个学生站在他周围,其中有的人脸上也能看到些许愧疚。 班长大人的目光又望向身后的教学楼,那里又一次被封锁起来了,一般人不得入内。 尸体早上就被运走,只是现场还保留着。 “你打好了?” 学校保安见她有段时间没说话,便问道。 “不好意思,还要再等会儿。” “你们学校看样子是风水不太行啊。”保安说,“自杀的那人是你的同学吗?” 竺清月对那人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又一次拿起话筒,向电话对面的男生小声问道: “你知道最近郭子轩的事情?因为一直有人在背后说关于他的闲话,所以他的精神状况一直很不好,班上的大家都看得出来。我想在别人眼里,他应该就是一时愤懑,选择自杀了。” 看那几个同班同学脸上露出的表情、听前来凑热闹围观的人们口中的闲聊,她就能猜到个大概了。 “……是吗。我是有听说过同学矛盾的事情,”徐向阳的语气略显沉重,“可是没想到会酿成这种恶果。” “大家都没想过。” 竺清月调整了一下站姿,好让身体相对轻松地能倚靠在桌边。她预感到这个电话的时间会很长。 “向阳,先不论动机和缘由,关于他在校内自杀这件事本身,你怎么看?” “……很奇怪。” “哪里奇怪?” “自杀的地点和时间都很奇怪。”话筒对面的男生冷静地回答道,“我刚才想了想,他为何特地要选在周六晚上,到一个人都没有的学校里来自杀?选择自杀的人,往往以脑子一热、在冲动驱使下做出不理智举动的人占多数。依照常理而言,假如他是临时起意,应该会就近选择自杀地点?如果是处于上学期间还能理解,可既然是发生在休息日,选择家或者家附近的地方才比较合理。除非……” 他的话头顿了一下。 “除非他是有事去了学校一趟,之后是在学校里起了自杀的念头。又或者是……” 徐向阳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 “他是早有计划,决定到校内自杀。” 班长大人接上话头。 “说的一点儿没错。只是若真是这种可能性,我实在想不到缘由。” 竺清月露出微笑。 向阳他果然能发现问题的关键。 其实学生自杀,在具体的学校内当然是个大新闻,可如果放在整个社会范围内,好像又不算特别稀奇了。 学习压力大,失恋,人际关系,校园欺凌,和老师间的矛盾,和家庭的矛盾……这些都可能是导致青少年自杀的导火索。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本来就天性敏感,容易冲动,一旦被点燃某根情绪上的导火索,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当然,这倒不是说将来走上社会了,每个人的意志力都会变得坚强,无非是经历太多不公平和难过的事情,渐渐变得麻木和习惯了,而相对被社会保护得更好的学生群体,却还保留着对现实生活的敏感。 “而且,问题的真正关键在于郭子轩同学选择的死法。” 竺清月的声音变得比刚才更轻,言语间透出些许凝重。 “这是我刚才问来的,听说第一个发现死亡现场的人,是我们班的女生。她现在被送到医院去了,好像是因为受到过度惊吓……” “难不成是眼睁睁看着郭子轩从楼上跳下来?那还挺不幸的。”徐向阳叹了口气,“郭子轩那天晚上自杀的时候,她是运气不好直接撞上了?” “不,并非如此。事实上,郭子轩根本就不是跳楼自杀,而是把自己挂在电风扇上,上吊死了。” 话筒对面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 竺清月能理解,因为她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同样有被吓一跳。 特别是对于高二五班的学生们来说,一个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死在他们每个人每天都会耗费大半天时间呆在那儿学习生活的场所…… 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现场,可这件事光是想想都叫人汗毛直竖。 她觉得,同学们当中肯定不止有一人会抗拒这件事。 哪怕全部打扫干净了,半点痕迹都看不出,知晓此事的大家真的还能安心坐在那间吊死过人的教室里好好学习吗? “……上吊?在教室里?” 徐向阳忍不住确认了一遍。 “是的。” “但这也太……” 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是啊,这太令人无法理解了,不是吗?” 自杀的高中们,见诸报端的往往都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教学楼的最高处往下纵身一跃。 这毋庸置疑是最常见、最容易给师生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方法。 特别是在冲动驱使下,当一个人怀着“要死给所有人看!”的偏激想法的时候,就会这样做。 但是,上吊就不一样了。选择上吊自杀的往往是会是在家里或者旅馆中。 虽然没有严格的证明,但徐向阳认为,这是因为选择上吊不如跳楼那样方便,需要买绳子,准备现场,在这个过程中,冲动愤懑的情绪很可能会消退,驱使人继续往下做的是真正的绝望。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特意想要被所有人看见、或是给别人添麻烦。 那郭子轩为何要这样做呢?他特地跑到教室里来上吊,难不成就是为了特意去吓坏在他死后,第一个推开教室门的同学? 徐向阳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真的能确定是自杀吗?” “现在还不清楚。”竺清月回答道,“不过,警察们都已经来过了,现在把教室都包围起来,尸体早上就运走了,检查结果应该很快就会出来。” “如果不是的话,那会不会是……” 男生迟疑的声音进入她的耳中。 班长大人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不过她轻轻咳嗽了一声,算是提醒。 “这件事等我们见面再说。我觉得目前为止还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好。我带星洁一起过来。” 简短的回答后,两人互相道别,挂断电话。 竺清月轻轻吐了口气,很有礼貌地向保安道了声谢,走出门卫室。 她的目光落到门外,随后便注意到前方传来的一阵喧闹声。 班长大人走到人群附近边上一瞧,发现是个眼圈通红的中年女人。 她身上的衣裙穿得很朴素,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节俭持家的类型,女人的脸色苍白,眼角沾着泪痕,神情间充斥着随时可能倒下去的深深疲倦和悲伤,可她依旧在努力强迫着自己露出坚强的一面,不落下风地与别人交流。 “那是谁?” 竺清月走到五班的同学当中,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 “是郭子轩的母亲。” 回答的人是王岳,他的语气颇为低沉。 “她好像刚从派出所那边回来……” 竺清月听闻此言,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她还是冷静地向众人提出了建议。 “最好还是交给老师来处理,我们还是别呆在这里了,待会儿可能添乱。” 徐向阳挂下话筒,转过身来对林星洁说道。 “大概就是这样。” “在教室内上吊自杀……” 长发姑娘也有点吃惊。 “一般人不会选择这种死法?” “所以才觉得奇怪,事情很可能另有蹊跷。” 林星洁想了想,抬起头来问道: “像那个中山装老头那类人型邪灵,应该就是人死后变成的?就和鬼或者幽灵一样。” 徐向阳愣了一下,有点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我猜是这样。” “那,上吊死的会不会变成邪灵呢?比如说传说中的‘吊死鬼’……” “我觉得,应该需要鬼屋环境。” “可鬼屋又是如何形成的?”她继续追问,“不就是受到邪灵的影响吗?” 徐向阳一时语塞,他好不容易才跟上林星洁的思路,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郭子轩死后会变成邪灵?甚至……连我们的学校都会变成鬼屋?这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目前还不知道鬼屋和人型邪灵诞生的具体机制啊,所以不能说一定没有这种可能性的。” 林星洁有些烦恼似地抓了抓头发。 “我本来还觉得肯定很快就会有人上门找过来,这样我说不定就能从他们那里得到这些知识了。” ……是啊。 那次运动会上的时候,林星洁选择出手对付那个市一中的灵媒,其实已然下定决心。 从她选择在有关人士面前展露特别能力的那一刻起,就该被盯上了。 难不成是正好撞见了双休日,国家单位都在休假?徐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个玩笑般的念头。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剩下的理由要么真的是工作效率的问题,要么就是那个蒋磊选择了保密、或是消息在中途被别的人拦下了、没能传上去。 “总之,先去看看情况。” 徐向阳换上外套,准备离家出门。 “好。” …… 他站在门口,望着林星洁提起穿着棉袜的纤足,换上白色球鞋,满头青丝自脸颊一侧垂落下来,讨人喜欢的模样让他移不开眼。 徐向阳突然觉得自己很可耻。 因为,当这起有身边认识的同学死去、本应令人心情沉重的意外事件发生后,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产生了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说道: 在搞清楚这起事情背后的真相前,他暂时可以不用去考虑“该如何对待与星洁间的情感”之类令人头疼不已的问题…… 在这段时间里,就把它们都抛到一边去! 这个声音听起来真是充满诱惑力。这不是在推卸责任,他完全有正当理由这么干,不会有人指责…… 徐向阳绷紧脸,放在背后的手不知不觉间攥成了拳头。 第一百二十九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那天下午,通完电话的徐向阳、林星洁和竺清月三人,在学校附近的街道上碰头。 开在这里的店铺所需要对待的客人,主要就是十五中和附近初中的学生们。就算是在星期天,还是会有住在这边的年轻人们到这里来闲逛。 他们交流了一下紧邻着运动会的这个周末发生的事情,包括林星洁的举动并没有引起相应的效果。而对此,竺清月和他的猜测相近,认为很可能是中途被拦截下来了。 “看来,确实有点问题。” 竺清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们还记得商场那时候的事情吗?” 班长大人指了指不远处没有被阳光照射的街道角落里,阴影中无声无息停着的一枚篮球。 自从运动会之后,篮球好像就变成那种血肉状邪灵的寄生之所了,就像它的上一代主人为了避免它被人发现,让它藏身在废弃仓库的人体模型里。 之所以会选择篮球,理由很简单:作为一个圆滚滚的球体,它运动起来比其他死物更方便,且不是啥稀罕事物,不容易引起怀疑。 放在仓库里一动不动的人体模型当然没啥不妥,可要是这玩意儿光天化日之下在街道上行走,还是会吸引不少路人的眼球,说不定会被人捡走;而篮球的话,竺清月只要随时随地抱起来,伪装成打算前往球场运动的女高中生,就没有人会觉得不妥—— ……从旁人眼中是这样。 但徐向阳的注意力却总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它的运动轨迹吸引过去。 只要班长大人在的地方,他经常能在墙根、道路两侧甚至附近的墙头,看见一枚无风自动,慢悠悠向前爬行的篮球。一旦有人进过就会表现出精湛的急停技巧;等人走了,又开始滚动,就像是灵活的野猫似的。 “是说那玩意儿的上一任主人吗?” 徐向阳正在走神的时候,回答的人是旁边的林星洁。 班长大人点点头。 “这头邪灵在被我控制的时候,它和灵媒的关系并没有中断;可在那之后,他的气息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不是有关部门的人做的吗?”徐向阳回忆道,“当时我和有自称是‘特别行动小队’的一群人遇见过。” “就因为当时来处理后续的是有关部门的人,整起事件才显得奇怪。他们难道会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动手杀人?” 竺清月的神情平静,可她的言辞如刀锋般锐利,一点点剖出真相。 “就算是罪大滔天的犯人,按照正常流程,也该先实施抓捕,真正定罪还得等到审判席上;除非对方在被抓捕的时候选择负隅顽抗、有伤到别人的危险,警察们才会动手;而那个时候,邪灵已经被我控制了,那个隐藏在商场里的灵媒,应该没有反抗能力才对。” “所以,我合理怀疑,是在有关部门的那群人抓到那个灵媒前,这家伙就已经被人杀害了。” ……很有道理。 徐向阳的表情略显凝重。 “这说明什么?” 一旁的林星洁忍不住问道。 “说明……有可能你已经被盯上了。” 徐向阳慢慢做出分析。 “你前两天那种光明正大的做法之所以没有被盯上,不是因为恰巧没有人注意到才错过了;恰恰相反,正是由于被注意到了,才会有隐藏在暗中的人出手帮你处理后续的麻烦,避免引起注意,而且对方盯上你的时间点,可能会非常早。” 竺清月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三人间的氛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少年少女们面面相觑。 “呃,这是不是说明情况很不妙?” 长发姑娘小心翼翼地举起一只手。 “这倒不一定,这种暗中观察未必是出于恶意的,起码对方现在还没有表现出敌意,还反过来帮了我们,他的目的只是不希望你引起他人的注意罢了。” 竺清月微微一笑。 “换句话说,还可以这样理解:只要我们几个别干得太离谱,以后一直都会有人替我们擦屁股。” 不愧是班长大人,别人都还没露面呢,就开始在想如何利用对方的事情了。 徐向阳担心的则是其他事情,他看身旁的黑长直女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便忍不住问道: “你难道就不担心吗,星洁?就算对方没有恶意,但是一直躲在暗中不肯暴露也是事实,我想有大概率是另有企图,想要利用你来做什么……” “不是还有你们俩嘛!” 林星洁大大咧咧地说道。 “而且,就算知道了又如何?真准备对付我的话,还是得想办法先过小安这一关。” 的确,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小安的惊人破坏力,他们都看在眼里。 在这种纯粹的暴力面前,任何花招都不起作用,而能正面与小安抗衡的异世界怪物,迄今为止都不曾出现过 反过来说,如果真的有人能掌握正面压制林星洁能力的力量,那想动手的时候就会直接动手,不会考虑阴谋诡计。 “说不定,这就是对方始终不肯露面的理由。”竺清月猜测道,“他们是对星洁心存忌惮。” “看样子,在这儿乱担心是没意义的。” 徐向阳叹了口气。 “只能见招拆招。” “就是这样,我们固然情报不足,却有着不必畏惧的力量,这便足矣。”说到这里,竺清月又补充道,“不过,些许试探还是可以的。你应该有那个叫孟正的人的联系方式?” “……有。” 徐向阳愣了一下。 “你难道是怀疑他……?” “只是试探而已啦,试探。” 班长大人笑了起来。 “他是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这点,总归是能确信的?” “是的。”徐向阳点点头,“我已经和姐姐确认过了。” 在补习课的那次相遇后,他没有因为孟正取出的那份证件就完全信任对方。 正好身边有位正儿八经的警察,于是徐向阳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说自己偶然碰到了自称是警察的工作人员,向姐姐汇报了一下。如果对方真是假冒的,这就是市民热心举报,也不算给她添麻烦。 不过,姐姐却很快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她说她某次在警局里见过,此人是新来的顾问。 “顾问”……这个职位好像确实很适合还未曾向社会公开的秘密部门的工作人员。 到此为止,徐向阳才总算安下心来。 “那问题就不大。”竺清月的话语有条不紊,“无论我有没有在怀疑他,我都愿意相信他在我们这些人面前是不会说谎的,因为太容易被揭穿了,这人应该不会冒这种风险。” “这次发生在学校里的自杀事件,如果有超自然因素的话,说不定是个契机。”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正好让我再和他去见上一面。” …… 从刚才开始,林星洁的眼神就一直往旁边的鸡柳店飘。 这姑娘只要走到街上,时不时就会觉得嘴巴馋,他都已经习惯了。 因为女孩平常生活里的表现一直都很听话,他一般都愿意在这种小事上满足她的愿望。 听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家长和孩子……不过事实上就是这么回事。 徐向阳从口袋里摸了点零花钱给她,长发姑娘轻车熟路地拿了就走,蹦蹦跳跳地越过马路,朝着小店走去。 当她的背影消失在店铺后面的时候,正和他面对面聊天的班长大人,突然间将一张明媚的俏脸凑了过来。 徐向阳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又要像上回那样把自己逼到角落,使用恶魔般的话语将摇摆不定的自己逼上绝路。 和她说话的经历简直就像是被拷问一样,他真不想来第二次了…… 不过,大概是因为附近还有别人在,班长大人的行为比上次收敛了些。在和他保持了一定距离后,她露出好奇宝宝般的表情,小声问道: “所以,你对星洁说了吗?” 果然是打算问这个啊。 徐向阳咂巴了一下嘴,还没来得及回答,见到他这副反应的女孩便轻笑着捂住了嘴。 “看来是没有。” 竺清月脸上是“早就猜到会这样”的表情。 “……的确没有。” 他抓了抓头发,一副很苦恼的样子回答道。 “因为时间上实在太紧凑了,来不及啊。你看你前天才说了这件事,我得考虑一段时间?今天又出了这等大事,大家都没有心情——” “借口,全都是借口。” 竺清月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说话却丝毫不留情面。 “一句话而已,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 “但我需要时间来做好心理准备……” “那你现在做好了吗?等星洁买好鸡柳回来,干脆就在这里说。如果你下定决心了,我现在就可以离开,不会打扰你们俩。” 女孩作势欲走。 “等、等一下!就在这里?” 徐向阳下意识想要伸手去阻止。 他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要是真按照班长大人的指示去做,待会儿可能发生的情景: 等到林星洁捧着一杯鸡柳回来,正吃得满嘴是油不亦乐乎的时候,他突然向她告白;女孩肯定会吃惊到一脸懵逼,连手中的鸡柳都掉了一地,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那画面光是想想,都有种让人不忍直视的感觉。 “不不不,不行,起码得来点仪式感……” 徐向阳说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绕进去了。他捧着自己的额头,重重吐了口气。 “不,不对。在此之前,我甚至还没搞清楚自己的想法。” “真笨啊你,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朋友。” 竺清月这话说得毫不客气。 她露出一副很苦恼的表情,慢慢抬起用长长袖子包裹着的双手。 正当徐向阳怀疑她准备给自己来上两下的时候,班长大人却是动作很可爱地晃动了两下,就像是在赛场给选手热情加油的啦啦队成员。 “那要不,我来鼓励鼓励你?加油,加油~你倒是快给我上啊!” 前半句娇滴滴的,后半句则变成了高声怒斥,就差加上一句“老娘”的自称了。 这时,徐向阳回想起来的却是昨天早上,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那个念头。 既然是关系到星洁本人的重大事情,有任何疑惑,干脆就来问问班长大人,他认为竺清月在这种事情上一定很认真。 现在正是时候。他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干咳了一声,慢慢说道。 “清月,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从我的角度出发。” “嗯~?” “我的想法暂且不论,假如星洁拒绝我呢?” 徐向阳的语速很快。 “你可不要说“她一定不会拒绝’,我是在问‘假如’呢?” ——我是真觉得“一定不会”啦。 不过,就和徐向阳想得那样,竺清月还是低下头去,认真地考虑一下。 “那就别放在心上。”等到她抬起头后,给出的答案却颇为惊人,“继续努力,死缠烂打。” “……原、原来如此,还可以这样啊。” 但徐向阳却有种茅塞顿开,恍然大悟的感觉。 “那是。毕竟就算星洁没把你当作恋人,你总不至于怀疑她对你的友情?她是不可能割舍和你之间的联系的。就算她真的另有顾虑,软磨硬泡久了,注定会同意。” “的确是这样。” 他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那你决定了?” 竺清月的双眼开始闪闪发亮。 “……还是没有。” 徐向阳又摇了摇头。 “就像你说得那样,既然星洁不会离开我,那维持现在这样的生活也——” “哎呀,我说你这人……!” 竺清月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真的在生气了,这种心情真可以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在这儿婆婆妈妈的!” 她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大了起来,引得刚好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路人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信不信我现在就——” 当情感来到激昂的最高点的时候,女孩的手指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而就在这一霎那,竺清月的声音突然卡壳了。 她几乎是瞬间强制掐灭了自己内心的热情,整个人都冷静下来,口中的话锋一转。 “……我知道了。可以暂时放过你。” “啊?” 正准备抱头鼠窜的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地抬起头,迷惑地看向她。 “向阳,我从来都不是在逼迫你,更不想做让你为难的事情。” 竺清月注视着穿过马路回来的林星洁,声音轻柔,笑容优雅。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内心深处的情感,不至于迷茫而已。” 为了自己手上的伤口不让两位朋友看见,女孩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袖筒宽宽的长裙。 在徐向阳看不到的地方,竺清月的手指捏得紧紧的,指甲几乎要掐入肉里。 …… 徐向阳注视着她的脸、她的瞳孔,却始终看不出女孩内心的想法。 他慢慢放下手。 “你们俩在聊啥呢?” 长发姑娘轻快的声音插入两人沉默的氛围里。 “——星洁。” 徐向阳没有回答,他缓缓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 刚才还满面笑容的林星洁,像是被一脸严肃的他惊到了,她抿起唇瓣,有些紧张地捏住了手中的杯子。 “你说。” “最多一个星期。”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开口。 “一个星期内,等我搞清楚自己的想法,就会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请你耐心等待。” “……我知道了。” 林星洁没有向他询问任何事,只是以同样极为认真的表情,点头答应。 第一百三十章 三口之家 徐向阳之所以要当着两个女孩子的面立下一周的约定,就是希望用这种方式断掉自己的“后路”,不能再抱有“还能将此事继续拖延下去”的幻想。 假如他最后还是没能实现自己的承诺,到时候逼问的人就不止清月一个了,感到好奇的星洁一定会忍不住开口询问。 光是班长大人一个人的压力他还能勉强抵挡,可再加上来自另一位当事人的质询,他必然会选择举起双手投降,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吐露。 若是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弄清楚对星洁的想法,且下定决心主动开口,这当然是最负责任的表现;但要是做不到的话,就干脆放弃抵抗。 而在这段空余出来的时间里,他希望能把郭子轩上吊自杀事件背后的真相搞清楚。 如果最后结果和超自然无关,那就放手任它去,剩下要面对的就剩下自己的事情了; 如果有关……徐向阳不会说一定要由他们仨亲手来解决,但定然会找机会把这件事告诉给孟正。 正好,在班长大人的提醒下,徐向阳意识到自己还有问题想问、有话想要对这个人说。 …… 停课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天,来自班主任的铃声没有再响起来过。 这几天里,徐向阳在自杀事件上花费了相当的心思,他与竺清月煲过好几次电话粥,亦曾经在星洁的帮助下偷偷溜进过那间作为自杀现场被封起来的教室,他想要通过自身的通灵能力寻找到线索,只是始终都没有收获。 当然,他没有因为一起疑似超自然事件的发生就放弃自己的学生身份,继续一如既往地过着在家中认真学习,与林星洁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生活。 过去的他从来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是他下意识压抑了自己的本能从而忽略了某些事实:他自己是个正值青春期,懵懂而又冲动,容易胡思乱想的男高中生;而林星洁则是对生理发育健康的男性们非常有吸引力的女孩子。 他一直在不断地强调着自己作为好学生、作为朋友的身份;他希望自己只是单纯地出于正义感、出于朋友的情谊,和彼此间立下的约定才去帮助她,而不是就因为看见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就打着龌龊的想法去靠近。 在这个社会风气相对保守的年代,男女间的“性”,是一个神秘的、具备着强烈诱惑力的话题;但最重要的,对于像徐向阳这样的好孩子来说,它是一种禁忌,是耻于谈论、羞于启齿的。 但是,当徐向阳被竺清月所质问,意识到自己可能对星洁她怀着超越朋友的情感之后,曾经能视而不见的话题,现如今却不得不去主动面对。 他会念书,头脑聪明,有着强烈的求知欲,再加上家庭因素,比一般同龄人还要成熟些,所以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徐向阳绝不是浑然未知。 他在学习之余,最大的乐趣和放松自我的方式,就是看碟片,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附近的碟片租赁店,看看有没有新到的好片子。 徐向阳是知道的,在那家店最里面的那排架子,底部有一排放得满满当当的盗版碟,上面的封面全是类似于男女间耳鬓斯磨、或是大面积暴露肌肤的女性等等让人看得面红耳赤的画面。 而且,徐向阳还偶然听别的老顾客们交谈时讲起过,据说碟片店老板还有放在架子底下盒子里的,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那人在聊起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都在眉飞色舞的样子,徐向阳仍然记忆犹新。 那是少年的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每次墙壁那家店里挑选碟片的时候,他都会特意不让自己的视线在那排架子上停留,视之如洪水猛兽,就好像那边放的都是会让人看了做噩梦的恐怖片一样。 但如果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从来没起过“不如找个机会试试看”的念头……就纯属骗人了。 徐向阳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假如有几个同龄人的男高中生朋友的话,他们迟早会谈到这方面的话题,他迟早会忍不住提起这件事,然后在朋友们的撺掇下,迟早有一天会去想办法借出来看。 只是他现如今关系最密切的两位朋友都是女孩子,才不至于发生这种事。 除此以外,还有天桥底下的旧书摊,那里常常混杂着各类黄色书刊,比如打着有名武侠小说续集或者外传的旗号,实际上都是些下流不堪的内容;还有用各种大尺度写真照片与出自不知名作者之手的艳情文章来吸引读者眼球的杂志…… 男女之欲是天理伦常,无论一个社会的风气如何保守,主流发声者们将其斥责为不堪之物,类似的作品都是难以禁绝的。 只不过,徐向阳的自制力相对较强,他有着自己的目标,害怕自己沉迷于此,又接受着来自社会和学校的道德教育,才努力克制着没有去接触这方面的事情;在与星洁她同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时候,他仍然一直遵循着这种逻辑。 而在运动会结束的那个晚上,徐向阳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慌乱,就是因为这种逻辑被打破了,他所需要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自己。 还好,过了这几天后,他也渐渐开始习惯了。 他学会保持冷静的心态,在和星洁相处的时候不至于像前几日那样脸红心跳、丢人现眼,只是在徐向阳心上垒着的那块石头,始终没有落下来。 对星洁产生的那种……有点糟糕的想法,反而让他有种怀疑自我的感觉。 反反复复地拷问自我后,徐向阳内心的真正念头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就像浪潮退去后,漆黑的岩石裸露出来。 他开始对一周的约定有了信心,觉得自己能真正确认内心深处的情感和想法,且站在林星洁面前堂堂正正说出口的那一天……真的很快要来临了。 而在那之前,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发生: 那就是李青莲即将回家。 而且,按照姐姐的意思,这次不是回来倒头睡上一觉、第二天就离开,把家当作旅馆似的匆匆停留,而是会好好放松,休息上一段时间。 就在他得知自杀事件后的那一天,李青莲打来电话,说她解决了手头上的麻烦,这几天都会休假,算是把“五一劳动节”没休息的时间都补回来。 徐向阳对此感到非常高兴。 从去年开始,本来在态度上就堪称工作狂的姐姐,好像更加变本加厉了。 过去整整大半个学期的时间,李青莲都忙碌于工作。她每次回来休息的时间都不超过一两天,就会像上回准备送班长回家时候那样,在休息间隙被一个电话叫走。 这样的生活是没办法长期维持下去的,很容易积劳成疾。 尽管李青莲还很年轻,工作能力又很强,但人又不是铁打的,总是过于严苛地要求自己,迟早会有承受不了倒下的时候。 徐向阳很担心,他害怕这一天真的会到来。 事实上,他不是第一次劝说姐姐要注意休息了,但李青莲每次都只会回答诸如“最近这段时间的工作对她来说很重要,没办法放下”之类的话。 李青莲和徐向阳的姐弟关系与别的家庭的亲人们不同,更接近于一种平等的朋友;但她毕竟是徐向阳的监护人,她凭借自己的想法真正决定的事情,是少年难以改变的。 徐向阳只能闭嘴不谈。 这次,忙碌的姐姐终于能拥有一个相对较长的假期了,他当然很开心。 而且,姐姐能回来是一方面,这回还是和林星洁三人一起,这种“一家三口”的状态若是能维持长一点,应该是件别有乐趣的事情。 徐向阳发现,这个小小的家里,渐渐开始有种热闹起来的感觉;总是自己一人,孤零零地在房间里学习起居的生活,好像已经变成过去很久的事情了。 总之,日子一天两天平稳地渡过,纵然石头没有落地,徐向阳的心却慢慢放了下来。 莲姐回来的那天晚上。 就和约定好的那样,一身警服的李青莲打开家门,手中提着大袋小袋,笑容满面地朝呆在客厅里的少年少女们喊道: “我回来啰。” “欢迎回来。” 等待已久的徐向阳连忙走上前去,提过她手中的袋子。 “我回来的时候去菜场逛了一圈,买了条新鲜的大鱼,还有刚切下来的肉,今天晚饭要做得丰盛点。” 李青莲望向站在弟弟后面的林星洁,笑着说道。 “自从星洁住进我们家来,好像还没好好欢迎过一次?这回就补上呗,来一顿欢迎宴。” “我、我不用啦……” 长发姑娘连忙摆了摆手,脸蛋红通通的。 “没问题。” 徐向阳满口答应,他提起袋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忍不住“哗”了一声。 有鱼有肉,的确很丰盛,就算三个人放开肚皮吃,都能做好几顿。 “感觉这菜买得比过节还好啊。” “我难得有时间回家休息,就相当于是过节了。” 李青莲将垂落到肩膀旁边的马尾辫抬起来,一边脱下脏兮兮的长靴,露出包裹在长袜里的双腿,一边笑着回答道。 “你还知道啊?” 徐向阳瞪大眼睛,半开玩笑般说道。 “行了行了,还学着和姐姐开玩笑了?走开。” 话虽如此,李青莲其实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她当然知道自己作为监护人而言称得上不负责任了,如果不是徐向阳是个自制力很强的好孩子,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又或者说,正是因为这孩子足够自律,才给了她任性的空间。 不过现在…… 李青莲瞥了一眼站在徐向阳旁边,神情看上去还有些局促不安的黑长直女孩,脸上的笑意更甚。 有了这姑娘陪他,现在倒是不用担心小阳一个人会觉得寂寞。 只不过,这样一来却又多了其他值得担心的事情……虽然她很信任自己的弟弟,觉得徐向阳是心中有数的,但年轻人嘛,还是容易冲动,哪天克制不住就会擦枪走火。 到时候再试探一下,她想,反正要呆在一起好几天呢,这俩孩子之间真要发生过啥事,肯定能看出点端倪来,李青莲对自己的职业水平还是挺有自信的。 见到姐姐装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朝他挥了挥手,徐向阳不再说话,将旁边准备好的拖鞋递上。 “那,这靴子我拿走了。” 他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拿起李青莲脱下的皮靴。 “嗯,最近跑了好几个地方,有点脏。你别碰到了。” “没事。” 脏倒是无所谓,徐向阳心想,就是这味儿属实有点大……这是理所当然的,皮靴本来就紧闭,而莲姐那工作条件又不可能天天清洗保持干净。 不过,这种程度完全不在话下。他以前生病,半夜起来呕吐了一床的时候,都是姐姐在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所谓的亲人,其实就是这种能包容彼此不堪一面的关系。 “我把菜提进去。” 林星洁连忙跑过来,接过了他手中的塑料袋。 “要不要帮忙?” 李青莲在他背后高声问道。 “你还是快去歇着。” 徐向阳转过头来,对姐姐道: “对了,莲姐你的床铺,星洁已经整理出来了。” 李青莲望向林星洁,只见长发姑娘有点羞涩地朝她笑了笑,提着菜躲进了厨房。 本来那个房间是李青莲一个人住的,因为她常年不在家,后来就给了星洁;现在莲姐回来,自然是要两个人一起住了。 好在卧室还算宽敞,一大一小两位女性又都不是那种对生活条件要求很高的类型。 …… 徐向阳将洗好的靴子晾出去后,才回到客厅。 尽管是在难得的休假,姐姐还是又可能被上级叫走,所以需要尽快将方便行动的靴子洗好晾干。 他环顾家里,发现姐姐不在沙发上休息,大概是回房间了。 围着围裙的林星洁从厨房里出来,湿淋淋的手都来不及擦,一把拉住了他。 “喂,向阳,我发现了一件事。” 女孩刻意将声音压低,神神秘秘地说道。 “嗯?” 她指了指沙发。徐向阳顺着少女指尖的方向看去,发现是莲姐的公文包。 “我刚才正准备替莲姐拿起来放好,结果看到了一份文件。我只瞥了一眼,但看标题,好像是关于郭子轩的调查报告。” 林星洁小声提议道。 “要不……我们找机会偷看一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身边的邪恶 “你真看到了?” “对啊,上面贴着那个郭子轩的照片嘛,我应该不会记错。” “内容呢?” “没看仔细。所以才来和你商量,看看能不能得到点情报。”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望着双目闪闪发亮的林星洁,徐向阳脑海里的想法其实和她完全一致,于是他点点头,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你去看着姐姐。” 徐向阳指了指卧室门口,对女孩小声说道。 他还是足够细心的。他可不希望待会儿两人凑着脑袋在那边聚精会神翻阅报告的时候,被从卧室里走出来的莲姐抓个正着。 “欸……” 林星洁扁起嘴,表情有点不满。她对那份报告上的内容显然很感兴趣。 “好啦好啦,我会告诉你的。”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变魔术般掏出了待会儿准备用来记录重要内容的纸笔。 …… 林星洁站到了卧室门口,看似在晃晃悠悠,实际上则是在“监视”房间内莲姐的动向。 徐向阳则打开公文包,将那份文件取了出来。 放在这叠纸张最上方部分的是一份尸检报告。 姐姐休息的时间不知道会持续多长,所以他利用常年做题锻炼出来的阅读能力快速浏览了一遍,首先准备看的是他最感兴趣、亦是最重要的结论部分—— “……果然不是自杀。” 徐向阳望着盖有公章的部分,心中想道。 换句话说,郭子轩的死,就算不和超自然因素扯上关系,也已经被警方认定是一起杀人事件了。 一般来说,死者到底是上吊死的、还是被杀死后挂上去的,通过法医检验尸体上的痕迹,是能很清晰地得出结论的。 技术上的手段他不懂,姑且不谈,但就以他看推理小说和刑侦电视剧的经验来看,真想要伪装成自杀,上吊绝不是好选择。 也不知道那个凶手究竟是太过自信无知,还是故意这样做的…… 其实就算真的是自杀,都不能排除嫌疑。 毕竟他们要打交道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超自然威胁。 邪灵呈现出来的力量与人的意识息息相关,郭子轩很可能是被某种超越常识的力量威胁、强迫,甚至是被诱骗。 尸检报告上剩下的都是看不懂的专业内容,徐向阳翻过这一页,往下看到的是几张写满潦草字迹的白纸。 徐向阳认出那是李青莲的字迹,看来是姐姐根据这起事件报告做的笔记。 少年勉强辨认着上面的内容,可才看了几行字,他的眼神便微微一凝。 “十五中……小阳……星洁……”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有点烦恼。 姐姐她果然注意到了。 想想也是,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不可能没发现。 其实在附身者入侵学校的那天晚上,姐姐就有试探过林星洁。 当时,女孩为了救他,匆匆和李青莲告别并赶往学校,再加上那次医院里把人弄成植物人的事情,不被怀疑才奇怪。 但莲姐的这种做法,反而让林星洁意识到,并不是想象中官方的超自然机构人员,所以她干脆敷衍过去。 李青莲当然不会强迫她说出真相。这件事之后便不了了之,想来是相关事务的处理都被转移到孟正那帮人的手中了。 纵使将消息渠道被局限在一小部分,但有些事情还是很难瞒得住的,特别是像当地刑警这样注定耳目灵通的工作。 警察内部注意到异样的肯定不止姐姐一个,但她一定是最执着的那个…… 至于理由,徐向阳很清楚。 所以他只能长叹口气,有些事情终究开不了口。 “但是,为什么最近的超自然事件,总是发生在十五中周围呢?” 这件事连徐向阳都觉得奇怪。 难道和他们三人都聚集在这所学校里有关? “……不,不对。” 仔细想想,十五中的异常,是徐向阳、林星洁和竺清月三人成为通灵者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不如说,他们几个就是作为这所学校的学生被卷入其中后,才觉醒了能力。 一旦朝着这个方向思考,就会觉得,那座学校里本来就潜伏着某种深不见底的恶意。 是人?还是邪灵? 以徐向阳的感知能力,若真有这样的威胁存在,时间一长,不可能不暴露马脚…… “哒哒!” 前面传来的清脆回响,让徐向阳回过神来。 抬起头一看,发现是林星洁正用脚踩着地面,引起他的注意。 长发姑娘有点着急,一边向他做着口型,一边指了指房门。 徐向阳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来不及记录,他连忙将文件放回公文包,收起纸笔,从沙发上起身,朝厨房走去。 …… “哎哟,难得好好休息了一下。星洁,你在门口做什么?小阳呢?” 他捋起袖子,拿起洗手池里已经被女孩洗干净的蔬菜,放到砧板上,背后传来刚走出卧室的姐姐一边伸懒腰一边说话的声音。 “他、他正做菜呢!” 干嘛那么紧张呀……徐向阳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姐姐她又不会吃了你。 “那正好,星洁,你过来。” 听着女人略带笑意的声音,他仿佛能想象得到莲姐态度强硬地牵起林星洁的手,两人一起在沙发边上坐下的样子。 “来,和我好好聊聊,我一直没什么机会了解你,这次你可逃不了哦。” “好……我,我知道了!” “哈哈,干嘛那么紧张兮兮的,我开玩笑的,你放轻松,就是拉拉家常而已。” 莲姐以前在本地派出所待过很短暂的一段时间,她在转到刑事系统的时候还有人替她觉得可惜,因为莲姐的形象很好,很适合在宣传口工作哪有反而更有前途。以她的能力,抚慰一个未成年少女,自然是不在话下。 在李青莲的安慰下,在她这位长辈面前总是表现得过于紧张和恭敬的少女,终于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客厅里的两人开始小声交谈起来,气氛渐渐变得融洽。 徐向阳切着菜,听着背后一大一小两位女孩的细碎声音时不时传入耳中。尽管听不清内容,但那种家庭特有的温馨氛围,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面露笑容。 要是有人在一旁看着,大概会觉得这个笑容有点傻傻的…… 却也能看得出他内心涌动的喜悦。 徐向阳自认为不是啥厨艺高深的中华小当家,他觉得自己的手艺够用即可,烧出来的菜肴味道能有街上那种随处可见的餐馆里的老板七八分水平,就已经是成功了。 毕竟餐馆里的菜为了讨好食客的舌头,一般都重油重盐;而他为了正在发育期的他和星洁、以及长期工作导致疲劳的姐姐身体着想,还是主要追求健康和营养平衡。 其实相比起味道,他对上菜的速度更有信心。因为以前一个人准备食物的时候,总是想着节约时间,好用来学习。 由于过去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下厨,这几年练习下来,他的手艺有了长足的进步。主要是在做菜效率上,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话虽如此,要准备上一桌庆祝节日的菜,还是件挺吃力的事情。 到最后,他一个人做得满头大汗,莲姐和星洁则会时不时进来帮忙打个下手。 当然,是一个一个轮流进来。要是三人全部挤进那个狭窄的厨房,彼此间连手脚都伸展不开,只会帮倒忙。 这家里住着的三人,其实都属于胃口很好的那种: 徐向阳就不说了,是正值成长发育期的高中男生,一晚上干下三碗饭不成问题;林星洁有嘴巴贪吃的习惯,而李青莲的工作与她严苛的自我要求,导致她消耗得多、吃得也多。 在这种压力下,他平常做得饭菜都显得分量十足。 幸好一大一小俩姑娘的身材都保持得很好,不然徐向阳觉得自己的罪过可就太大了。 等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端上桌,他们迫不及待地开始享用起来。 客气是不可能客气的,那种在宴会或者聚餐的时候装模作样,等菜冷了都没动上几筷,是徐向阳最讨厌的浪费举动。 三人大肆饕餮,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桌上只剩残羹冷炙。 徐向阳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正准备起身收拾,就看到李青莲先行一步站了起来。 “洗碗就让我来。” 莲姐笑眯眯地围上围裙——她的这副模样,对于徐向阳来说也是久违了。 “你们俩坐着休息一会儿。” …… 徐向阳打开电视,坐到林星洁身边。 “你看到了?” 他一坐下,长发姑娘便迫不及待地将身子贴过来,小声问道。 “……嗯。” 徐向阳现在有点不太敢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享受和林星洁软绵绵的身体亲密接触的感觉了,那头长长黑发上传来熟悉的香波味道和娇躯的温度,总是让如今已有所觉悟的他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他要是真的做出避开,星洁她说不定会误会、甚至感到伤心,所以他还是和过去那样一动不动,痛并快乐似地享受着,此刻他也只是表情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 徐向阳将刚才档案上的内容全部告诉给了她。 “不是自杀啊。” 林星洁低下脑袋,她更在意的好像是别的事情。少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正在厨房间忙碌的那位马尾女人的背影。 “向阳,你说莲姐她会不会更进一步地逼问我们?” “……她不会。” 虽然犹豫了一下,但徐向阳并没有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不会强迫我们做什么或是说什么。以莲姐的个性,大概会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去寻找出真相。” 李青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就算她在自己和星洁面前表现得再随和、再亲善,能和她开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但在徐向阳内心深处,却很清楚一点: 他的姐姐,是个固执己见的人。 而且,她还不喜欢受人恩惠;有些事情宁愿一个人死磕到底,都不会选择放弃。 这样的人注定会活得很累。如果这样的她还有一个非常想实现的目标、或是想要寻找的真相,那事情就更危险了。 有一天,她说不定会在那个终点前燃尽自己。 若非如此,徐向阳就不会一直对未来充满忧虑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长大,这样就能和姐姐站在同一个高度上,想办法替她分忧解难。在那之前,李青莲根本不会听自己的话。 姐姐她其实对监护人这件事很看重,她一直都把自己放在照顾弟弟的立场上。这和徐向阳自身是个普通人还是超能力者无关。所以…… “在她眼中,我们俩毕竟还是孩子啊。” “这样啊。” 林星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徐向阳摇摇头,拍了下膝盖,站起身来。 “我去和清月说一下这件事。” 在情报交流中,最重要的就是及时。他们是好友,更是携手面对超自然威胁的同盟。 徐向阳轻轻拨动电话上的转盘。 班长大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接起了他的电话。 “我正准备打给你们。” 她说。 “有事吗?” “我派我的球去盯着郭子轩的母亲,还顺便去了他家一趟。” 徐向阳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我的球”是指什么。 “我觉得你是不是该给自己的‘宠物’们取个代号了?就像‘小安’一样。” 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行啊,那个从杨老师体内出来的蜘蛛怪物就叫一号,我们在商场里捕捉到的那只就叫怪物二号,”电话里的竺清月声音中带着些微笑意,“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对了,你打电话过来的理由呢?” 徐向阳将报告的事情又向她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班长大人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她已经注意到了真相。 “你那边呢?” “我派二号前去跟踪后,的确有不小的收获,”竺清月回答道,“而且多亏了这件事,让我回想起了差点被我忘记的人和事。明天应该会继续停课,你和星洁都来学校一趟,我有事情要确认。” “哦?” “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知道这起事件的凶手是谁了。”她轻声说道,“我相信,他就隐藏在我们身边。”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凶手的挑衅 早上,徐向阳穿戴好衣服后,偷偷溜出了自己的卧室。 姐姐回来以后,现在的情况是他一个人一间、林星洁和李青莲两人共睡一间。 本来在提出让星洁住进来的时候,按照他的想法,是让星洁住在他原来的房间,而把杂物全都清理出来的储物间当作自己的卧室。 但无论是莲姐还是星洁,都态度明确地对这一建议投了反对票。 储物间那地方太逼仄了,勉强仅能摆下一张床,真要睡进去,人在里面根本伸展不了腿脚。 要是真让徐向阳呆在当中,就会让人感觉他像是受到家庭暴力的小孩那样可怜,而且总是待在狭小的空间里,对人的精神状态和生理状态确实很不好。 再加上星洁一个女高中生未必能习惯睡曾经属于同龄男孩的房间……于是,最后的结果变成了徐向阳还是继续睡原来的卧室,姐姐则因为平常不在家,她的房间就交给星洁;李青莲偶尔回来一趟,那就一大一小俩姑娘睡在一起。 徐向阳见那位长发姑娘和自己一样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忍不住笑着问道: “姐姐睡得如何?” 林星洁掩上身后的门,小声回答道: “睡得很沉,一时半会儿不会醒。” “看来她是真的累了。”徐向阳又问道,“那她的睡相如何?” “还可以。” 林星洁很诚实地回答道: “莲姐会打呼噜,但声音很轻。” “睡得不习惯?” “不,呼噜声的话我倒是没关系,我很快就能入睡的。只是……” 林星洁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好意思地说出口。 “莲姐的睡相比较差,会压到我的头发。” 目前两人是睡在一张床上的,所以到了晚上,就容易产生抢被子的状况。 “看来是要分张小床出来。” “去哪里买啊?” “就去上次那个商场,怎么样?” “那里太远了,而且价格都很贵,去附近店里订一张,让人送过来就好了。” 少年少女一边聊些有的没的,一个在沙发上等着,一个先进了盥洗室,过了一会儿再交换位置。洗漱工作处理完毕后,他们又一起并肩进入厨房,准备起早餐来。 今天和班长大人有约定,还得早早赶去赴约,于是两人下手的动作都很利落: 男孩将电饭煲里的冷饭盛出来,女孩煮开锅里的水,接过剩饭倒入锅中,撒点葱花肉沫,准备做汤饭;然后又是女孩往碗里打了两个蛋,男孩倒入烧热的锅里,准备煎两个荷包蛋。 清晨的阳光落在绿意盎然盆栽上,油烟伴随着煮饭的香味被和煦的风吹出窗户,鸟儿清脆啼啭的声音隔着玻璃都能听见,身畔巧笑倩兮的女孩正在水龙头下轻浣素手,明媚天光照亮了她漆黑如墨的长发与白皙如玉的侧脸。 徐向阳觉得眼前的一幕,恍惚得好像是梦境。 周遭的一切,明明是与往昔无异的环境,此时却都洋溢着让人心平气和的美好氛围。 “做好了。” 林星洁提醒道。 听到那轻声细语,徐向阳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将锅里的煎鸡蛋盛出来,放到盘子里。 他们俩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尽量在克制自己,放轻力度。 一方面是害怕莲姐注意到他们两人早早离开,可能会抓住俩孩子问东问西,徐向阳和林星洁都没有在一个现役刑警面前撒谎成功的自信; 一方面,更是希望这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忙碌奔波的工作狂女性,能趁此机会好好休憩,最好能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 两人吃完早餐后,将剩给莲姐的那一份放入电饭煲里热着,放到桌子上,在旁边写了张纸条, 天色尚早,晨光熹微,少年少女肩并肩走出了门。 十几分钟后,徐向阳和林星洁一同抵达了学校。 沐浴在阳光之下的学校,白色的墙壁和黑色的大理石熠熠生辉,头顶天蓝色的玻璃窗户反射着刺目的光,映照出漂浮而过的白云朵朵。 尽管校内见不到半个人影,不如往日上学时人气旺盛,但从外面来看,还是挺明朗一地方,看不出来曾经发生过那般诡异惨烈的事件。 仔细算下来,这不到半学期的时间,整座学校已经死了三个人,包括一个保安和两个学生;有两个学生成了植物人,还有一个老师至今仍然昏迷不醒。 共计六人,在接踵而至的超自然事件里落得凄惨的下场。他们中有的是咎由自取,有的却是单纯无辜的牺牲者…… 校领导们能把这些事情全部压制在一定范围内,没有大范围传开去,没被各种大报小报、电视媒体搞得人尽皆知,已经算是有点手腕了。 当然,其中肯定免不了有锦江市相关部门的帮忙,毕竟这一系列事件都有超自然背景,校方其实还挺无辜的。 “估计马上就要开学了。” 徐向阳心想。 如果是有人跳楼的话,停课一天都算长的了。 这次情况比较诡异,很容易给知情的学生们留下心理阴影;再加上警方认定是蓄意杀人,所以时间才会被拉长。 但是,有一部分家长们是不会同意继续拖延下去的。在他们眼里,一个学生的自杀,离他们和他们的孩子还是太遥远了,要是自家小孩学习成绩落下,那才是大问题。 而经过上次杨老师的事情后,现在学校方面是连举行规模性的课外补习都不敢,生怕出点意外,担上责任。 “要登记吗?”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林星洁小声问道。 “……还是别了。” 徐向阳选择的做法和上次来检查现场一样,借助林星洁的力量翻墙进来。 …… 沿着门卫室看不见的路线,他们走到教学楼的二层,高二五班的走廊外。 这里已经被拉起的警戒线拦住。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刚踏入教室门,便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 “我等你们俩很久了。” “我觉得我们来得还算快了。” 正在摇晃着双腿,凝视着面前黑板的班长大人轻笑了一下,从讲台上跳下,迈着蹁跹如蝴蝶的轻盈步伐靠近他们。 “谁让我心急呢。一想到马上就能得出真相,我就激动不已。” “你知道是谁了?” 林星洁忍不住问道。 竺清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他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三人一起走到黑板前。 …… 空空荡荡的教室,桌椅整齐排列,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玻璃,在被花纹覆盖的青色地面洒下点点金色的光斑,微风拂动窗帘。 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完全看不出这地方曾经吊死过人。 只有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半拉电风扇,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夜晚。 竺清月在黑板上贴了四个颜色各异的圆形小磁铁,是用来贴告示或是地图之类的教学用具。 在其中三枚放在一起的小磁铁旁边,已经用漂亮潇洒的白粉笔字迹,写下了他们三人的名字;而另一枚则距离相对远,旁边写着“郭子轩”。 班长大人手中正轻轻抛着另外几枚磁铁圆片。 徐向阳见到这副场景,有点明白过来了。 在林星洁有些疑惑的注视下,他从竺清月手中拿过了一枚圆片,扔向代表郭子轩和代表三人的圆片中间。 “啪。” 磁铁吸住了。 徐向阳拿起粉笔,在旁边写了“杨老师”三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和班长大人的笔迹形成鲜明反差。 他想了想,又用线将这三个区域全都连了起来,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呃,这是在说是谁的嫌疑比较大吗?” 林星洁将双手抱在胸前,表情略显古怪。 “不过,这和我们有啥关系?” “这就要说起昨天的事情了。” 竺清月说话的同时,不知为何,她的目光却落向门口的方向。 徐向阳往后瞥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见。 “昨天,我派二号……哦,就是我们在商场抓住的那个怪物,让它跟踪了郭子轩的妈妈,一直到她家里。” “其实,我本来是不认为自己能发现任何线索的,不过事实正好相反,我真的在他家里发现了凶手留下的痕迹。” “怎么做到的?” 依照竺清月的说法,她控制邪灵的“线”就和林星洁与小安间的联系,就算不用肉眼观察,依然能模糊地感知到邪灵的“视野”,这是她能派遣二号前去跟踪和侦查的底气……但是,这种联系远不如徐向阳的通灵能力来得敏锐。 “因为那是对方故意留下来的,所以非常明显。” 竺清月的目光再一次望向他们俩身后,轻轻招了招手。 被灿烂天光笼罩的门檐上,慢慢浮现出一条蜿蜒的、淡淡的影子,就像是正在墙壁上爬行的蚰蜒或是蜈蚣之类的生物,但体型却要大上好几倍,是种看上一眼便让人心生厌恶的丑恶怪物。 见到这一幕的林星洁惊讶地瞪大瞳孔,下意识举起了手,涌现的浊流霎那间吞没了讲台,朝着教室门口涌去—— “先等等。” 班长大人的话语阻止了她的进攻。怪物并没有爬进来,而是乖乖地趴在了门口。 “这、这是……” 徐向阳当然能辨认出对方的来历。 ——是那种鬼屋里的虫怪! “它现在是正被你控制?你去过鬼屋了?” 他难以掩饰内心的惊讶。 竺清月摇摇头。 “我是在郭子轩家里发现的。你们注意到它身上的不同之处了吗?” 徐向阳在虫怪刚出现的时候就发现了,相比起它那些活泼的同类,这条虫怪的气息分明要虚弱得多,看上去就算被浊流吞噬了也懒得动弹,完全没有其它附身虫怪在挣扎时表现出的那种旺盛生命力……如果它们真的算生命的话。 这点甚至从外表上都能看出来:被竺清月控制的这条虫怪,轮廓要更加黯淡和模糊,甚至有种半透明的、随时可能消失的感觉。 “看上去就像失去了养分一样,对?于是我就干脆把它带过来了,当作证据。” 班长大人的口吻依旧轻描淡写。 “我觉得你不带过来也是可以的……” 林星洁抱着胳膊,打了个冷颤。就和普通女孩子一样,她很讨厌虫子,更何况虫怪长得比普通虫类还要丑陋。 “你说,它是被故意留下来的?” 而徐向阳更在意的,则是她之前说的话。 “是的。否则为何要将虫怪舍弃在那个地方?在我看来,这就是对方在向我们,或者说试图调查此次事件的通灵者发出挑战……” 竺清月看了一眼表情僵硬的林星洁,忍不住摇头失笑。 她挥了挥手,一头早就等待已久的人面蜘蛛从天而降,瘦长的节肢像一根尖锐的刺,将虫怪钉死在地上。 濒死长虫的触须只是微微蠕动了一下,便不再动了。 人面蜘蛛迫不及待地将虫怪拖走。虽然看不见它贪婪吞食的过程、也听不见咀嚼或是撕裂声音,不过徐向阳却能想象出怪物大快朵颐的样子。 “那个让郭子轩上吊自杀的凶手,他是在向我们证明自己和鬼屋的联系。” “他是想告诉我们,我们上次并没有彻底解决鬼屋老人。他知道我们的存在,而之所以要杀人,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一件事:他是冲着我们来的。” “因为在整座十五中里,知道这种虫怪代表着什么,而且还和来自鬼屋的力量正面打过交道的,就只有我们。” “所以,我昨天在电话里才会说,凶手可能是学生,可能是老师,但这个人一定就藏在我们附近……或者曾经待过,才会对学校的事情有所了解。” “我明白了。” 徐向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之前得到郭子轩自杀消息的时候,他还在想为何要选择在教室里上吊,难道就是为了吓唬人? 如果班长大人的这个猜测是正确的,那凶手的动机恐怕真的差不离:他设计出这样的场面,就是为了起到惊吓的作用。 在学生们天天上课的地方搞出这种场面,相当于一种挑衅,他就像是在告诉他们:我的威胁就潜伏在你们身边,我随时有能力夺走你们身边任何一人的性命…… 而你们,亦在其中。 第一百三十三章 照片上的老人 “……真是奇怪的想法。” 徐向阳心想。 不过,既然郭子轩不是自杀,那会设计出那副“在教室内上吊”场景的人,心态肯定很扭曲,这点毋庸置疑。 “那剩下的问题就是,他挑选的杀人目标为何是郭子轩,没错?” 竺清月指了指面前的黑板,笑着回答道: “是的。” 这就是她要搞清楚彼此关系的理由。 既然凶手的真正目的是他们,为何又要杀了那个男生呢? 要说联系的话,郭子轩和竺清月算是同班同学,可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 要说毫无联系,那也不对,毕竟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都算是认识郭子轩的,且在此之前,他还和这个男生一起度过了那个惊险的晚上。 如果不是徐向阳和竺清月出手相助,郭子轩说不定那时候就…… “啊,难道他是那时候被盯上的吗!” 徐向阳有些恍然。 “这么看来,向阳提到的杨老师倒是挺合适的。”一旁的林星洁插嘴道,“毕竟他是清月和郭子轩的班主任,而且还是附身者。但问题是,他现在已经被送入医院了。” 听到关于杨老师的事情,徐向阳的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那真的是一个好人,曾经深入过杨老师心灵深处的他,对此再清楚不过。 即使是被邪灵占据身体的时候,杨老师的意识只剩下些许本能,却依然努力提醒着他远离危险…… “是啊。” 竺清月微微叹了口气。 她将杨老师的那枚圆片移到了郭子轩身边。 “与其说是‘联系点’,不如说他和郭子轩都一样,都是受害者。” “再加上,凶手刻意将自杀现场设置在五班的教室里,说不定对我们班所有人都心怀不满呢。” 她的话若有所指。 “我和星洁都和郭子轩没有联系。”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放弃继续东猜西猜的打算,“既然把我们叫到这里来了,就说明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别卖关子了。” 林星洁在旁边点头附和。 竺清月在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 “你们还记得,附身者追杀我们后的那个晚上,又入侵我家里的事情吗?” “它没有伤害我,没打算将我掳走,只是在我的床底下趴了整整一晚上……” “这种诡异的行径,唯有一种理由能解释,就是那个附身者——或者说他背后的控制者知道我,而他的目的,好像就真的只是为了吓唬我。” 凶手认识郭子轩,并且还杀了他; 凶手认识竺清月,派怪物前去吓唬她; 凶手可能对整个高二五班的人都心怀怨恨。 如此说来,之所以是杨老师被邪灵附身,大概率也不是偶然,同样是凶手刻意为—— 竺清月将手中的最后一枚圆片磁铁扔到了黑板上,转过头来对徐向阳说道: “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那栋鬼屋,安宁街41号,它曾经的住户是谁?为何会被传成凶宅?这本来是我们需要在第一时间确认的事情。” “要如何做?” “直接告诉他名字。”班长大人回答道,“我想,他会愿意和你见上一面的。” 徐向阳摇摇头。 “不,我是想问,在那之后呢?” “对方是在挑衅我们,可这不代表我们就一定要接下这种挑战。安全起见,还是该和官方机构通通气。不过……” 竺清月看了看眉头紧锁的徐向阳,又看了看一脸不愉快的林星洁,轻笑起来。 “我讨厌被人威胁。我想,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对?” 她伸出一只平摊开来的纤纤玉手,慢慢攥紧成拳,这是一个充满攻击性的暗示。 “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尝试着把那家伙揪出来,用我们的手。” …… 那天晚上。 在林星洁的陪同下,徐向阳又一次走到电话机旁边。 这次,他选择的是那条过去从来没有拨打过的号码。 “徐向阳同学,没想到你会打电话过来。” 话筒对面的男人笑呵呵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友善。 “难道是改变主意,打算加入我们了吗?” “抱歉,孟叔叔,我暂时只想好好学习。” “那就是来问奖金的?放心放心,肯定不会缺了你的。审批需要流程和时间嘛。当然,你要是愿意加入,可能效率会快点……对了,锦旗你应该收到了?” 徐向阳没有理会孟正的滔滔不绝,而是直接说出了来意。 “我是想来和您确认一件事的。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当时,那个从鬼屋里跑出来的邪灵消失了。我向您汇报了我所知道的有关于它的所有事情,而您则保证说会解决此事,将根源彻底拔除,是这样?” “——那么,现如今状况如何?” 对面那个男人沉默下来 ……看来,果然不是很顺利。 鬼屋的力量依旧在这片城区活跃,甚至还气焰嚣张地又杀一人。徐向阳相信,他们早就已经得到这个消息了。 “还有一件事。”他沉声问道,“我想请问一下,那栋屋子里的住户究竟是谁?” “这个,是保密事项……” “这是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事情!” 徐向阳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很高,而且还顺势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在和年长者说话表现得如此没礼貌,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做,但徐向阳还是按照班长大人的提示去做了,心下不免有些惴惴。 “我和我身边的同学朋友们,已经不止一次遭遇过来自那个鬼屋的袭击了!这不是用一句‘保密’就能盖过去的事情?” 他的话语起初还有点生涩,但越说就越流畅。在他的内心深处,隐隐是有着一股怒气的。在这种愤怒面前,好学生的个性都可以暂时抛在一边。 那个潜伏在鬼屋里的家伙,滥用超自然力量杀害了不止一人,而且还用别人的性命来向他们彰显存在感…… 无论是出于普通人的道德感,还是因为身边的人们都有可能遭遇威胁的危机感,此人的行为都不可饶恕。 而徐向阳他们之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鬼屋的事情抛诸脑后,就是因为电话对面的那个男人曾经答应过他。 但对方并没能做到。 徐向阳轻吐了口气,终于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孟叔叔,请你告诉我,那栋屋子的持有人里,是不是有一位是我们的同校同学,一个叫‘宋耀’的男生?” 孟正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叹了口气,如是说道: “徐向阳,明天我们见一面。” 听见这句话后,徐向阳这才放下心来,对身旁的长发姑娘做了个“ok”的手势。 大功告成。 “好,我知道了。” 他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第二天,徐向阳来到了约定地点。 这是一间咖啡屋,屋子上挂着“上岛咖啡”的牌子,这便是这座城市街头最常见的咖啡厅。 这年头的西餐厅,普遍还给人一种高大上的感觉,消费水平也不是一般市民能承受得起的。 相比起其他随处可见的餐馆,屋舍里的陈列洋溢着优雅的氛围,不但有仿制壁炉,店家甚至还安排了一架钢琴。 徐向阳见到角落的座位上,有个穿着风衣的年轻男子微笑着朝自己招手,他走过去,有些拘谨地在对方面前坐下来。 “来,喝,我请客。” “……好。” 徐向阳刚端起面前热气腾腾的杯子,望着里面深黑色散发着苦香的液体,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 “有没有加那个……呃,奶和糖?” “你小子还挺机灵的。”孟正笑了起来,“以前喝过?” “没有,但我听说过。” “放心喝。”男人端起杯子,耸了耸肩回答道,“又酸又苦的玩意儿我可喝不惯。” 徐向阳略微放下心来,试探着抿了一口。 他还是第一次喝咖啡,虽然还是觉得有股奇怪的类似于中药的味道,但整体上的感觉意外还不坏。 “先来回答你之前在电话里的问题。” 孟正放下杯子,翘起二郎腿,将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直接开门见山做出了回应。 “徐向阳,你说的没错。有关于你那位同学的事情,是我们早就得到过的情报。” “那间屋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再去过,但那地方确实已经被监视起来了。而从此之后,那个叫宋耀的男生,就再没有出现在人前。所以我们认为,他的嫌疑非常大,就算不说他就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但一定关系匪浅。” 徐向阳沉默下来,抚摸着陶瓷咖啡杯的杯壁。 竺清月的猜测,好像已经能从官方人员的口中得到确认了。 徐向阳曾经从王岳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 宋耀曾经是学习小组中的一员,他是五班里唯一成绩不好、还愿意报名小组的人,因此班长大人对他颇为照顾,结果据说因此引起了郭子轩的嫉妒,导致他被排挤出去,到最后连学都不上了…… 虽然是未必能当真的八卦,但从郭子轩被杀的事实、以及宋耀原来就是五班的一员来看,动机还是能对得上的。 但是,他内心的疑虑并没有就此消失。 “我听那个班级的人说,宋耀是从这个学期开始才开始休学的。” 徐向阳谨慎地提出问题。 “可是,鬼屋的传闻在附近地区好像有一段时间了。具体搞不清楚是从何时开始的,但想来是在今年之前……” 在最开始逃离鬼屋的冒险之后,他就在左邻右舍那儿打听过消息。而且林星洁同样提到过,依照那个被野狗分食的王娜娜的说辞,这栋被废弃的屋子,在附近的住户那里都早有恶名,听说还是有着“进去的人都会死”这种可怕传闻的凶宅—— “那是假的。” 孟正断然否认了他的话。 “嗯?” 徐向阳愕然地抬起头。 “我们就是干这行的嘛,你想想,在民间都有灵异传闻在流传的地方,我们难道还不会派人去检查?”孟正笑了起来,“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或者说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咳,总之,和人民群众生命安全与社会和谐稳定有关的事情,容不得马虎。” “我是今年才调来这座城市的,以前的档案我早就翻过,这栋屋子以前确实死过人,但并没有出现‘鬼屋化现象’,也没有邪灵活动的痕迹,所以早就被排除了。” “……也就是说,那栋屋子发生超自然现象,还是最近一年的事情?” 徐向阳有点明白了。 “对,要是没有医院里那件事,我们大概还没注意到,这栋假凶宅已经变成真鬼屋了。” 见面前的少年猛地抬起头,孟正又一次举起咖啡杯,朝他点头示意。 “放心,没事的。那几人的下场我们都调查过了,和你没关系。既然是被邪灵附身了,那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变成植物人都还算好的。” 徐向阳蹙起眉头,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道。 “果然是宋耀的问题?但他为何会选择住到那种地方……” 而且,他本人就有过闯入那栋鬼屋的经历。 很奇怪,无论是从外面看还是在屋内,那地方看上去都是被废弃已久的,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我们那儿有人事处的报告。实际上,宋耀以前就住在那儿。” 孟正这回看来是真的不打算瞒他了,新情报随口就往外抛。 “本来是他们一家三口居住的地方,但是他的父母却去世了,后来宋耀被别的亲戚收养。直到高中,他才又一次回来。” “难不成……” 徐向阳瞪大眼睛。 “是的。” 孟正微微颔首。 “那栋屋子之所以会有‘凶宅’的传闻,恐怕就和他死去父母有关。” “那,那他……还回来住?就他一个人?” “具体的缘由我们就不清楚了,那是人家的私事。” 孟正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 “当然,他一个未成年人,独自居住是不可能的,按照你们学校提供给我们的材料,陪他一起来学校报道的监护人,是他的爷爷,宋德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照片轻轻地拍到他面前。 伴随着孟正的动作,徐向阳的心脏像是落了一拍。 照片上,是一个正坐在椅子上的老者。 那张布满岁月风霜痕迹的脸庞,容易会给人一种严肃的印象;但照片上的他,却是一副慈祥的笑容。 他穿着一身中山装,衣履笔挺,鬓发微白。对徐向阳而言,这张脸是如此熟悉。 他在初次见到对方的那天清晨,正是象征着他的人生发生重大转折的开端,想忘都忘不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通灵者与灵媒 ——是那个鬼屋老人。 和印象中的那个鬼魂唯一的区别就是,照片上的他作为人类时,还是有眼睛的。 尽管早就有所预料,但徐向阳的心情还是受到了相当大的震动。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孟叔叔,所谓的‘邪灵’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就是一般人理解的鬼魂和幽灵吗?但是我还见到过那种样子根本不像是人的怪物……” 孟正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别急。现在的你确实需要了解这些常识,我会慢慢告诉你的。不过,在进入正题之前,有件事我还是得事先做好提醒:关于远境、或者说‘异世界’的理论研究,世界范围内都可以说是刚刚起步,所以接下来我说的话,都未必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任何理论体系,说不定过两年就会被最新的研究成果或是更有说服力的假说所推翻和取代,明白了吗?” 徐向阳点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那就先从头开始说起。” 孟正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有件事是毋庸置疑的,‘那个世界’和我们人类的意识存在某种神秘的联系。我们能通过大脑感受到远境力量的存在,反过来它也能影响到我们……这种感觉只有身为通灵者的人才能明白。我相信你应该察觉到这一点了,对吗?” 少年又点点头。 “你所说的那些长得不像是人类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在邪灵这个说法流行前,其实还有另一种称呼,那就是‘远境生物’。顾名思义,就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你可以理解为生活在现实地球上的我们,还有其它动植物一样。” “但就像你说的那样,远境里还存在与人类样貌相近的人型邪灵,而且根据目前的观测统计,它们无一例外都是人类死亡后才出现的。” “刚才提到过远境和我们意识之间存在着密切联系这一共有认知,于是一种很合理的猜测就出现了:当人死去后,肉体的活力消逝,意识本该随之消亡。可一旦它出于某种机缘巧合,被被远境的力量所感染,那就会转变成一种全新形式的存在,在新的世界中继续存续,即邪灵。” “当然,这里所谓的‘意识’是什么,就没有定论了,可能是某种电磁场,或者玄学一点的说法就是……灵魂。” 说到这里,孟正的目光转向他身上。 “有关于物质和意识的关系,你上课的时候有没有讲到过?” 徐向阳不假思索地就给他背了一段。 “物质是世界的本原,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对物质具有反作用,物质是第一性,意识是第二性……” 孟正抬起手示意停下,又说道: “简而言之,从世界观层面上来说,它自称是‘秉承唯物主义的一元论’。那你觉得,这种说法有问题吗?” 徐向阳愣了一下。 你问我我问谁,我只管背书好。 “起码对于一部分认知科学的研究者而言,它的问题就在于这套归纳出来的理论体系是在语言哲学和脑科学兴起前。承认所谓的‘意识第二性’的地位,实际上这仍然是一种出于人类社会常识,而构建出的二元论的图景概念。” “因为我们人类总是会认为自己不止是一具皮囊,本能地愿意信任我们和动物、我们与机器的区别。而对于态度更激进的的物理主义者们而言,‘心灵’,‘意识’……这些词汇,就像以前人们对自然科学的了解不够深入,认为燃烧需要燃素、认为电磁波的传播媒质需要以太一样,其实都是常识构建出来的一种假想。” “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既然科学的进步能让我们通过仪器观测到大脑活动,那就用不着再谈论难以观测、难以整合入一个封闭自洽的数学系统里,甚至连存不存在都无法证明的‘意识’概念了。” “信念、欲求、恐惧、愿望,‘我失恋了,我感到很悲伤’,‘我今天吃了一顿大餐,感到很愉快’……这些词语都不过是话术,我们日常交流里当然可以这样说,更方便、更容易理解,但在严肃的理论研究里,完全可以将其舍弃,由神经元和突触间的不同反应关系所替代。” “我们的思维只因为我们的大脑活动,人类就像是一台大型算法交互平台,脱离大脑本身不存在意识,那为何不干脆点呢?” 孟正的滔滔不绝在此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愈加高昂起来。 “——但是,以上这种种想法,在远境的存在被证明后就显得说服力不足了,人类的意识似乎真的存在某种超越肉体的独立性,起码被超自然力量侵蚀和改变后是如此。” 徐向阳听得云里雾里。见孟正一副说到兴头上根本停不下来的样子,忍不住插嘴道: “孟叔叔,你对理论层面的事情很了解吗?” “……嗯,有一点。以前虽然不学无术,但名义上毕竟还是个研究员,听人讲过几堂课。”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他身上洋溢的兴奋劲一下子消失了大半,轻轻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我好像有点跑题了。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邪灵的分类,我基本上搞清楚了。” 徐向阳也不客气,尽管似懂非懂,他还是继续追问道: “那我们人类呢?您口中的‘通灵者’和‘灵媒’的区别是什么?” “通灵者的定义非常简单。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人类中也不可能有两颗完全相同的大脑,先天遗传和后天发育都会产生影响。所以,会有一部分人的意识比常人更为敏锐,于是他们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系就会更为密切。” 孟正摊开双手。 “这是一种天生的才能。一旦经过远境力量的刺激后,就会觉醒为通灵者,就像是民间传说中的‘阴阳眼’。当然,通灵能力的高低同样存在个体差异,有的人看到的邪灵样貌比较模糊,有的人则更清晰,但这些都在相对范围内,这个极限就是人类大脑的极限。” “不过,在通灵者当中,还有一类能力更为强大特殊、数量亦较为稀缺的类型,那就是‘灵媒’——他们与远境间的联系强大到了能操纵异世界个体的程度,是唯一能正面和邪灵对抗的人类。” “作为通灵者的一类,灵媒能力同样是天生的。但是当他们拥有了从另一个世界召唤出的邪灵作为媒介后,他们的通灵能力就不仅局限于自己的大脑……” 孟正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着说道。 “这就让他们在意识层面上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在我看来,灵媒就代表着未来人类的进化方向。” “都是天生的?” “没错,而且同样需要远境力量的激活来实现。” 徐向阳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星洁是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引诱到那间鬼屋里去的。之所以过去的她都只是普通人,是因为小安无法触及到生活在现实世界的女孩; 而只有等她进入远境和现实世界的交界处——即鬼屋的时候,小安的力量才能触及到她。 在建立起联系后,林星洁的意识主动向另一个世界发出邀请,小安便可以穿过两个世界的壁垒,入侵人间; 班长的经历亦是如此。在没有遇见鬼屋老人之前,她只会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 “那……一个人会与什么样的邪灵之间产生链接,难道是完全随机的吗?” 徐向阳想起了班长大人的“线”。 虽说邪灵的样貌千奇百怪,但清月的能力与其说是控制个体的邪灵,不如说更像是某头邪灵的一部分…… 这世界上真有这样的邪灵吗? 现在的他还无法得到答案。 “这就不知道了。” 孟正耸耸肩。 “可能是因为每个人的意识不尽相同,都具备某种特殊的频率波段,能对上号的才会发生联系。有的人是觉醒后能感受到与异世界个体的联系,还有一部分人是直接与刺激自身觉醒的邪灵建立了联系。” “尽管是很罕见的例子,但历史上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某位灵媒在进行刺激实验的时候,却发现其中一位觉醒的对象与邪灵个体的联系更紧密,当场就将本来由这位灵媒控制的邪灵夺走了……” 之后又听孟正聊了一堆关于灵媒的奇闻异事,本来在视野范围仅仅能看到星月二人的徐向阳,只觉得受益匪浅。 两人的话题很快又转回到了鬼屋上。 “鬼屋是远境的一部分,当那个世界与现实世界发生交叠,重合的那部分就会出现被我们称之为‘鬼屋化’的超自然现象。人类死去后残留的意识会转化为邪灵,乃至原生邪灵的入侵,全都以此为前提。” “鬼屋内部其实已经相当于另一个世界,是它们的地盘,与发生在现实世界的争斗不太一样,鬼屋内的物理规律、自然现象,都和人类的常识大相径庭,总之……是个很危险的地方。”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徐向阳同学,我们不是没有尝试过根除那栋鬼屋。” 孟正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我之前就答应过你,更不打算说谎。早在一周前,我们已经派遣出过一支准备万全的灵媒小队进入到安宁街41号,实施第一轮环境侦查。”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张小小的圆桌交汇。 “但是,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能从那里出来,没有发回任何信息,大概率是遭遇不测了。他们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经验丰富、能力卓越的灵媒,最后却一个人都没能逃出来。在没有得到有效情报的情况下,消灭鬼屋的计划才不得不暂时搁浅。” 徐向阳只是默默盯着手中的咖啡杯,没有回答。 在听说孟正和他的同事们没能解决鬼屋的的时候,他确实有点不满;但是在知道有人牺牲的情况下……任何指责都说不出口了。 “目前,这座城市人手不足的情况非常严重,而安宁街41号的凶险程度亦超乎我们的想象,不可能再派遣人手进去白白送死。我们的队长已经将此事上报。在支援到来前,我们能做到的就只有监视,不让鬼屋的影响进一步扩散。” “这些我能理解。”徐向阳忍不住说道,“但是最近……” “你是说有位学生上吊自杀的那起事件?” 孟正叹了口气,看上去颇为头疼。 “那估计是在此之前的事情。凶手早就让邪灵潜伏在受害者身边,只是等到现在才动手。” ……这就是那条虫怪没能离开郭子轩家里的理由吗?它甚至会因为缺乏来自鬼屋的养分,而变得异常虚弱。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 咖啡厅内,悠扬的音乐声在回荡。座位上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客人,全都静静地享受着这个宁谧的下午慵懒的阳光透过玻璃橱窗,映照行人们匆匆的身影。 这种安详和平的氛围却令徐向阳难以忍受。 在明知凶手已经盯上他们的情况下,他不可能表现得无动于衷。 郭子轩死在了虫怪的袭击中,但谁知道那栋屋子里有几条类似的怪物、以后还会不会有更多牺牲者? 决不能让那种杀人狂掌握局势的主动权! 于是,他还是问出了最后的那个问题: “孟叔叔,我想知道一件事。所谓的‘鬼屋’,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它消失?” 孟正的瞳孔中闪过一道亮光。他用喝咖啡的动作掩盖了自己的情绪,语气平静地回答道: “说得简单粗暴点的话,只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即可。” “要多强?”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死去的宋德寿化作的人型邪灵,就是安宁街41号里最核心的邪灵,就像动物或是昆虫的巢穴中,总会存在一个‘首领’、‘母体’或是‘王’。” “而按照一般经验,能正面与之对抗的人,就拥有了进入鬼屋的资格。” 孟正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放下杯子,双手交叉在桌前,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徐向阳同学,你能告诉我当时是如何做到的吗?你控制的邪灵究竟是什么样子、有着什么样的特性或者能力,能和我说说吗?我会保密的,你要不放心,我们还可以签协议。” 徐向阳张了张嘴。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念头,但他最后还是选择说出实话。 “……我看不见那种东西。”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少年心思 “……你不是灵媒?” 男人蹙起眉头,仿佛觉得很不可思议。 徐向阳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表情还算诚恳,对方这会儿就该直接表露质疑了。 他能猜出理由。 根据刚才的对话,在孟正——或者说对通灵者的世界有所了解的人们眼中,能击败鬼屋老人那个等级的邪灵,只能是同样强大的灵媒。 “那个,我想请教一下。”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喉咙有点发干。 “通灵者就没办法驱散邪灵吗?”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人类的大脑是有极限的,能准确观测到邪灵就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又如何与真正生活在异空间的怪物战斗呢?” 孟正叹了口气。 “的确,通灵者身上会有这类似于超能力的表现,但是你需要注意的是,能成为灵媒的人,通灵能力本身就比一般通灵者更强。” “不是说还有后天成为灵媒的可能性吗?” “虽然在称呼上分为先天和后天,但原理都是一样的:只有在成为通灵者之后,你才能感受到自己与异世界个体之间存在的联系。假如你在觉醒之后,刺激你的超自然因素没能成功转变为由你控制的邪灵,很遗憾,你就不是灵媒。” ……我第一个看见的邪灵,是鬼屋老人。 它当然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在搞明白这一点后,徐向阳倚靠着椅背,突然间整个人都有种瘫软下去的感觉。 不知为何,他回想起了一件往事。 说是往事,距离现在却并不久远,不过半年的时间。 那是在姐弟二人决定到这座城市定居后,准备让徐向阳找地方转学时的经历。 因为家庭变故和工作调动,从初中开始,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跟着姐姐在数个城市内辗转,受此影响,那时候徐向阳的成绩其实并不算出色,而他也没有体育或者艺术方面的特长,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高中生。 所以,李青莲最开始找的两所排名比十五中更出色的重点高中,最后都选择了拒绝他的入学请求。 校方的决定完全可以理解,本来在高二学期中插入转学生就不是一件容易事,何况又是个各方面都很平庸的男生呢。 所以,他谁都不会去责怪。 唯一能怪的,就是自己。正因为过去的他不够努力,才害得姐姐要替自己担心和忙碌奔波。 徐向阳渴望着证明自己,所以在转入十五中后,他能在短短不到一个学期的时间里,从不起眼的普通学生提升到年级第二,成为老师同学们眼中的尖子生,还犹有不满足。 可是,成绩能通过刻苦学习去提升,有些东西却不一样。 就像一个人再努力,他的出身和家庭都不会改变一样。 与生俱来、难以逾越的区别,往往是最残酷的。 更何况,现在的徐向阳,想法又和过去有所不同。 他不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 此刻的他,脑海里转悠着的始终是一个相同的念头: ——“我果然和她们不一样啊。” 这个事实令他感到颇为沮丧,与之相比,过去盘桓在内心的焦躁和忧虑,似乎又变得不算什么了。 …… “既然你是普通的通灵者,那击退鬼屋老人的,就是其他路过的灵媒了。” 孟正敲了敲桌子,露出沉思的表情。 “他没有在你面前露脸?” 徐向阳当然不会说出林星洁和竺清月的事情,所以他只是摇了摇头。 “看样子是那种会把自己隐藏起来的类型。” 孟正叹了口气。 “如果能有机会招募到这样一位民间高手的话,对我们将来展开工作会很有利。可惜了。不过……” 孟正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年眼底的隐隐失落,出言安慰道。 “别太灰心丧气,徐向阳同学。我觉得你更应该感到庆幸才是,面对a级邪灵的袭击还能活下来,这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要是别人早死了。“ 徐向阳没有回答。 他的脑海里回想起的是当时和鬼屋老人对决的情景。 那种激烈的意志间的对抗,尽管自己没能获胜,但通灵者真的无能为力吗? 小小的圆桌两头,又一次被安静的氛围笼罩。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存在的。” “嗯?” 孟正有些疑惑地抬起眼。 就算这是通灵者世界里的共识,徐向阳还是不想就这样老老实实承认。星洁和清月的事情他不会说,但他自己的经历却不一样,他想要从眼前的专家身上得到认同。 “这世界上肯定存在让通灵者能对抗邪灵的方法。” 孟正愣了一下。 看着对面这位眉眼里都写着“不甘心”三个字的少年,男人觉得有点好笑。 他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毕竟谁会甘愿承认自己生来平庸呢?特别是对于处在这个年龄段,自尊心强烈、情绪又很敏感的男孩子来说。 但有些话不说不行,有些现实中的不公平是人迟早要去面对的。他觉得身为成年人的自己有这个义务去做出提醒,避免对方走上歪路。 “我说得够清楚了?不是灵媒的通灵者,无论能力如何卓越,和邪灵之间都有着无法逾越的界限。这已经不是才能高低的差距,而是物种上的区别。” 孟正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说得再具体点。所谓的通灵能力,其实就是让意识与远境相联系的能力,这种能力甚至足以干涉现实,因而会呈现出类似于一般人眼中的‘超能力’特征:包括念写、遥感,甚至还可以挪动物体。最有名的例子是在某次公开实验里,有人用通灵能力凭空挪动了一枚玻璃杯……” 他叹了口气。 “但这就是人类大脑的极限了。这与能对现实世界造成巨大破坏和大规模物理现象的邪灵,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只有幸运地与邪灵产生联系的那一小部分人群,才有机会超越这种限度。” “可是,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徐向阳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不得不承认,今天和孟正的会面,对于他来说相当于一场考前恶补,补习的内容则是有关于通灵者们的基础知识。 他起初觉得,他和两位女生所具备的,都是超能力的一种,只不过种类有所不同; 直到今天,徐向阳才意识到,这种不同是灵媒和普通通灵者的区别。 的确,人类自身的通灵能力是无法强有力干涉现实,这点他早再清楚不过。只有在拥有像小安或是人面蜘蛛那样被人类控制的邪灵后,才相当于间接具备了强大的破坏力。 但是,不是灵媒不代表着就不能和邪灵对抗,起码对徐向阳来说是如此。他有方法,一种自己摸索出来的办法,那是能和她们一起并肩战斗的保证—— “邪灵是远境里的生物,而远境又与人类的意识相连,那我们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在物理层面上和它对抗,只要直接对邪灵通灵……不就可以了吗?” 徐向阳早就做过这样的尝试,而且在听了孟正的基础知识普及后,他发现自己的想法确实是有理论支撑的。 他认为对方的表情会变得十分惊愕,但结果却和徐向阳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孟正的脸部肌肉一下子绷紧了,瞳孔中放射出锐利的视线,变得十分严肃。 “你该不会做过这种事了?” “呃……我没有。” 徐向阳吓了一跳,但他的反应还算快,本能地说出了否定的答案。 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很不妙,这种时候可不能承认。 孟正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过了好一会儿,男人的表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看你不像是被附身了,精神状态也很正常,想来确实是没试过。” “……什么意思?” 徐向阳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我的错,我早就该和你说明这些事情的,但当时的我还以为你是灵媒……” 孟正捧住了自己的额头,语气颇为懊恼。 “我应该把这件事放在最前面讲的,但你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很成熟,我都快忘了你是个高中生……听好了,无论是通灵者还是灵媒,都有超越常人的能力,这是很厉害,而且我刚才还说过,我认为灵媒这一群体代表着未来人类的发展方向,这些话都是认真的。但任何事情都是利益越大风险越大,拥有能和超自然事件打交道的能力,实际上是一把双刃剑。” “简而言之,与远境的联系和交流非常、非常危险,有一步踏错,就能坠入万丈深渊。”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而那些误入歧途者的下场,你不是亲眼见识过吗?” 徐向阳觉得嘴巴有点发苦。 “孟叔叔的意思是那些被附身者?” “对,下场要么是变成怪物,要么是植物人或是干脆大脑被烧坏,直接死翘翘的附身者。” 孟正重重点了点头。 “灵媒的独特之处就在于,能用自身的意识控制邪灵。这个过程看上去很轻松,有资质的人一受到刺激就觉醒了……但实际上可能会非常危险,目前为止都只有天然方法能实现,因为从客观规律上来说,和邪灵的联系再紧密一点——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是附身者了。而以人类现有的科学认知水平,甚至不足以分辨这两者在形成过程中究竟有何区别,才导致了截然不同的结果。” “此外,灵媒们在觉醒后,也不是万事大吉了,和远境对人类意志侵蚀力量的对抗,将伴随他们一生。一个人控制的邪灵越强大,情绪失控后所造成的后果就越严重。” “至于你所说的这种方式……以前确实有通灵者,尝试过这种做法。既然不能在物理世界对抗,他们就寄希望于在心灵世界试图找出邪灵的弱点。” “但是,一旦深入其中,他们的结局无一例外是被邪灵附身。能在中途被人强行中止的,都算是运气很好的。” “那——” 真的没有人成功吗? 我的话,或许和别人有所不同。 徐向阳想要反驳。 然而,上回深入心灵世界的经历,又一次浮上他的心头。 说到底,他的确是失败了,而且造成的后果真的很严重,他有种“差点就回不来”的感觉。 假如那时候被潜藏在杨老师体内的鬼屋老人的力量拖下心灵的深渊,他的结局很有可能就像孟正说的那样,被邪灵钻了空子,占据身体。 “总之,以后不能做……不,这种危险的事情是想都不能想。更何况,就算你想对邪灵本体进行通灵,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这和看见它们完全是两码事。” 一脸严肃地说完这些话后,孟正的表情又稍微缓和了一点。 “我能明白你的想法。我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嘛,其实你用不着太在意这种事。” “灵媒和邪灵的对抗相当于是正面战场,但是如果想要打赢一场战争,光靠能打是远远不够的,后勤支援工作才是关键。” “因为灵媒数量的稀缺,所以有大量工作需要由通灵者来做。这就像……呃,就像是军队里的指战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是将军和士兵那种地位存在鲜明区别的差别,而是指挥员和战斗员,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我们这儿也一样,在工作环境里,大家都是同僚,地位是平等的。” 信你才怪。 就算徐向阳是个没怎么接触过社会的高中生,也知道对方这种话当不得准。 “而且,能觉醒通灵能力,就说明你已经和普通人不同了。相比起那些一无所知的人,这无疑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我才不想和别人比,他想,我只是希望能平等地站在两位朋友身边而已。 徐向阳还是觉得,孟正的说法未必就正确。 他和鬼屋老人打过交道,还成功教训了一个同龄人灵媒,虽然是趁着不注意偷袭的情况下。 俗话说实践出真知,说不定他真的与众不同呢? 但对方毕竟是官方机构的成员,是超自然问题的专家,孟正说的话听起来也不像是在糊弄他,感觉都是些通灵者世界的常识。 比起一意孤行地相信自己是个世所罕见的“天选之子”,信任常识和权威好像更靠谱些,至少对于徐向阳这样的孩子来说是这样。 于是,少年一直以来的想法,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动摇。 他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涌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一种想要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卧室里,躺在床上拿张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的感觉。 真不甘心啊…… 而更令他感到迷茫的,还有孟正接下来的话: “——对了,你相不相信‘世界末日’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 这天下午,和孟正聊完的徐向阳,从咖啡店启程回家。 停课数日,又到了周六,所以他的心情还算放松,一个人独自在四通八达的街头巷尾晃悠,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小巷。 巷子里一如往日的安静,盛烈的阳光照得布满青苔的瓦片像是夜晚的荧光植物般发亮,连平日里悠闲穿行在石墙和角落的猫儿都不肯在这种大热天出来散步,只有几个穿着白色背心拿着摇扇的老头子躺在屋檐底下的阴影里打着瞌睡。 在一片静谧的氛围中,他在水龙头那边洗了把脸,用冰冷晶莹的流水去去暑气,这才踏上凹凸不平的青石台阶,敲了敲自家房门,很快听见里面传来“踢踏踢踏”快速接近门口的声音。 黑长直女孩将门打开,却没有马上让开,林星洁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衣,下半身是运动短裤,露出雪白修长的双腿与踩在塑料拖鞋里的赤裸双足,她抱着胳膊,肩膀轻轻倚靠着门板,蹙起纤眉,语气像是在质问。 “你怎么回来得那么晚?午饭都过了。” “聊的事情不少,所以时间花得多了点。” 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 “饭还热着,去吃点?” “没事儿,我已经吃过了。”一边说着话,他一边往房间里张望,“莲姐呢?” “在睡午觉呢。你可得小声点,别把她吵醒了。” “嗯,我知道。” 林星洁不再挡在他面前,松开手转过身去。 她走到餐桌旁,将纱网般的防蝇罩拿开。既然徐向阳不吃了,就得把里面的菜放到炉灶那边。 徐向阳站在门口,静静注视着女孩忙碌着收拾碗筷的背影。 林星洁已经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了。在别人眼里,她就像是自己的妹妹或是姐姐,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没人会想到,她是个拥有着强大可怖破坏力的超能力者。 ……尽管有着相同的经历,如今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和她却是不一样的。 过去的徐向阳,只是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而现在,他已经清楚了解到了彼此的不同。 他不禁又一次想起咖啡厅里的那场对话—— “——世界末日要来临了。” “……什么?” 徐向阳有点迷茫地抬起头 孟正下意识地拿出一盒烟和打火机,自嘲地笑了笑,又放回口袋。 “你没听说过吗?千禧年的预言,恐怖大王从天而降,世界毁灭,人类灭绝。” “小时候在那种讲外星人的书上看到过。” 徐向阳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以前可喜欢那种“世界未解之谜”类型的书了,里面讲得都是不明飞行物、百慕大三角、人体超能力和外星人降临地球的种种传说。 长大之后,他很清楚那是骗人的,但是买来的书却都没舍得丢。 和他有过相同爱好和经历的孩子远远不止一个。 比方说,星洁也知道所谓的“末日预言”,她还说自己以前总是很希望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就算不能毁灭世界,起码能将她生活的这座城市毁灭掉。 “但我不相信这种事。” 他是高中生,都快成年了,要是被人知道还在喜欢这种书,只会被人嘲笑。 “——那是真的。” 然而,孟正的说法,却令徐向阳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啊?” 他甚至有点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男人究竟在讲啥。 对方很快又补充上了一句: “在我看来是真的。” “……” 徐向阳不免感到迷茫,但他看向孟正的眼神却逐渐充满怀疑。 这家伙到底行不行啊?包括刚才的话会不会都是糊弄我的? “别觉得不可思议。” 孟正笑了起来。 “连邪灵和‘另一个世界’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那世界末日的到来,又有什么不可信的呢?” “但是,为什么呢?” 徐向阳回想起来,那是某个春日午后,自己和林星洁刚刚成为朋友后不久。 他和她并肩躺在“秘密基地”——一栋旧居民楼的天台上,正在翻阅科幻小说的女孩突然开口对他问道: “假如世界末日有一天会来临的话,你觉得会是什么样?” 想起那时候的对话,他忍不住继续问道: “难道是核大战,或是病毒泄露吗?” “当然是因为远境和邪灵的存在。” 孟正断然回答。 “比方说,有某个强大到足以毁灭世界的邪灵,从异世界入侵人间的话。” ——世上哪里会有这种事。 徐向阳想要反驳。 但看到对方的眼神,又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可能人类还不至于一次性就被彻底毁灭,但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某起足以影响世界格局、令整个人类文明动荡的事情发生。这不是空口白话,我给你看样东西。” 孟正将杯子里的最后一点儿咖啡一口饮尽。 其实,这才是他最想了解的事情,他现在几乎已经能确认眼前这个男生和那个观星者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目标之间的关系了。 一个通灵者是不值得上心,但当他背靠神媒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别说通灵者,哪怕他只是个对现状一无所知的普通人,都不能不重视。 因为他的存在,将会关系到神媒的情绪稳定与否,间接涉及到无数人的性命和利益。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录像带。 “你家里有录像机?拿回去看看。” 徐向阳点点头,接过来。 vcd光盘在最近几年里已经广泛普及了,但家里还是有姐姐以前留下来的录像机。 他的手指摩挲着这枚录像带。上面原本还贴着标签,被人撕扯下来后,只剩下白纸和黏胶的痕迹。 看上去颇有点“岁数”。 “我一直觉得你比普通孩子成熟,刚才那种通灵者和灵媒,大家地位平等的场面话,就不说第二次了,你大概不会相信。那我就换种说法。” 此时的孟正,直接否认了他刚才的说法,他的语气平静而淡薄。 “就算你是灵媒,那又如何?灵媒之间一样还是有高低之分,每个人一辈子只有一次觉醒的机会,你的资质上限,从一开始早就固定了。” “你想想,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邪灵、最强大的灵媒,说不定能毁灭世界,而你呢?你再强,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罢了,在那种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任何人都是无力的。” 他现在的话压根算不上安慰或是鼓励了,而只是试图将现实赤裸裸地展现在少年面前。 “普通人相比起通灵者是无力的,通灵者相比起灵媒是无力的,而普通的灵媒相比起那些从全国各地选拔出来,甚至在世界舞台上发光发热的精英们相比,同样是无力的;除非你能幸运地从一开始就踏上巅峰,和远境中最强大的存在建立联系,否则,这种无力感永远都会伴随你。” 徐向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作为比你更早踏上这条路的前辈,我能分享给你的一点儿人生经验就是……早点接受自己的平庸,这绝不是一件坏事。” 他默然片刻,开口问道: “孟叔叔,你……” 徐向阳的话还没问完,孟正就像是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似的,坦率回答道: “我是灵媒。” “那按照刚才的话,”徐向阳笑了笑,“你比我幸运。” “或许是。” 孟正耸耸间。他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 “好了,工作时间快到了,我要回去一趟。单子我已经付好了,你随意。” “谢谢。” 徐向阳真心实意地表示感谢。 无论如何,在这几小时里他确实称得上受益匪浅,从对方口中了解了关于那栋鬼屋的情报,还有关于通灵者世界的种种常识。 “不客气,下次见。” 男人拿起风衣,很快离开了咖啡厅。从这点来看,他确实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徐向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忘记问奖金的事情了…… “哎,下次再说。” 他喃喃自语,将盘子里的蛋糕塞进嘴巴,又闭着眼睛将咖啡一饮而尽,没有半点浪费,这才起身离开。 …… “喂,你又坐在这儿发呆啊。” 坐在沙发上的徐向阳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长发姑娘正双手叉腰,微微歪着头,一脸不满地瞪着自己。 “最近你发呆的次数是不是变多了?” “不影响学习就好。” 徐向阳想了想,又问道: “对了,星洁,有个问题我还没有向你确认过。你是不是能像我一样通灵?” “能呀。” 林星洁态度自然地回答道。 “我和清月都能做到。” ……果然可以啊。 能接受到他的信号,还有能力屏蔽信号,此外,能察觉到邪灵的存在,即使能力程度上有区别,在性质上却和自己没有不同。 “不过,这种事情好像一般都是我来做。” “因为你的能力比较精确,我的话就很模糊……而且我还要控制小安,不希望分神。” 林星洁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用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跟他一起盯着面前漆黑一片的电视屏幕。 “不过,像你一样直接对邪灵进行通灵那种事情,我是做不到的。” “……嗯。” 孟正的话语再一次在他脑海里响起: “灵媒同样是通灵者,而且是普遍更强大的通灵者。” 那他又算是什么呢? 强一点儿的,单纯以通灵能力而言,可能比灵媒更强的通灵者? 全世界人口六十亿,会出现自己这种特例不算稀奇。 而且,与其说徐向阳在意的是自身的实力强弱,不如说是在意和女孩儿们的区别。 就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真的是独一无二,如果不能和她们并肩作战的话,可能也不是那么开心。 身为灵媒,就能名正言顺地做到在正面战场和邪灵抗衡;而他想要做到这一点,好像就只有那一种最危险的办法…… 徐向阳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女孩的侧脸。 要是将这种复杂微妙的心思说出口的话,肯定会被她指责:“是不是傻瓜啊你?居然在意这种事。”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完全像是过剩的自尊心在作祟。 “你最近是不是有烦心事?” 电风扇“呼啦啦”地转着,在小小的房间里卷起一阵凉风。林星洁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在客厅里静静回荡。 厚厚的屋瓦和水泥墙遮挡住了炽热的阳光与外界滚滚热意,这种坐落在小巷子里砖瓦结构的老式房屋,就算没有空调,比起别的地方总还是要相对凉快些。 “嗯?” “我看得出来,你不用骗我。” 她还是没有看自己,而是垂下了眼帘,像是一直在盯着地面。从拖鞋里伸出来的可爱脚趾头不安分地动着,星洁的声音变得小了点。 “我已经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当然,可能我还是没办法帮上你的忙,但一直以来都是向阳在帮我,我也想……想为你分担一点啊。” 徐向阳听出了女孩语气里蕴藏着浓烈的不安和担忧情绪。 他在颇为感动的同时,突然间又有点能理解自己的想法了。 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伸出手去帮助他人的对象,所以才会…… “谢谢你。但是现在可能不是好时候。” 不论是告白的事情,还是今天和孟正的谈话。特别是,如果对邪灵进行直接通灵的危险性被她知道的话—— “你别想再瞒着我!” 林星洁有点生气了,腮帮子不自觉鼓了起来。 明明她都已经鼓起勇气,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家伙却还是这副样子。 “干嘛说话吞吞吐吐的,一点儿都不像过去的你!” “过去的我是怎么样的?” 徐向阳下意识地反问道。 坐在他身边的少女不自觉将双手攥紧成拳,像是做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她第一次将目光转过来,直视着自己。 那双幽深清凉的瞳孔里,此时此刻映照着的人唯有他徐向阳一人。 尽管这姑娘的脸颊微微泛红,一副羞难自抑的模样,但她还是将心里话全部说了出口。 “你做决定的时候不是一直都很果断吗?帮我的时候也好,帮助清月和其他人的时候也好,你第一次说要让我住进你家里来的时候,我真是被吓了一跳!现在想来,这样做可能就是最好的方法,如果再让我待在自己家里,我肯定会忍不住……” 林星洁深吸了一口气,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说道。 “所以,我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你。不止是因为你帮了我,更是因为你真的有为我好好考虑过,才做出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能为别人做到这种事情,真的很了不起!” 徐向阳看了看女孩红润而美丽的脸颊,这回是他主动转过脑袋去,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用“了不起”这种话表扬,心脏一时间怦怦直跳,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根都红起来了。 我有那么厉害吗? 他只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下定决心要做不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罢了。 但要说自己过往的行动力……嗯,虽然有点自吹自擂,或许称得上厉害。 那在最近这段时间,他为何又总是踌躇不前呢? 剩下的答案好像只有一个了。 “可能是因为我确实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哪里不一样?” 在女孩情不自禁的追问下,沉默良久后,少年才轻声回答。 “……现在的我,有你在身边。”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家人关系 ……咦? 林星洁那双宝石般澄澈漂亮的眼睛微微放大。 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甚至没来得及感到害羞,在听到身旁少年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少女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不过徐向阳并没有太在意她的反应,他一如既往地以仿佛要从那上面窥见宇宙真理般的气势,瞪着面前漆黑一片的电视屏幕,自顾自地说下去。 “以前的我在学校里根本没有在意的同学和朋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你知道的,莲姐她忙于工作,平常和我呆在一块儿的时间不长,家里的事情其实都是我一个人在处理,其实我做事情向来都很……随意的。” “我不像你那样需要提防别人,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在意和朋友们的关系。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而除此以外的部分我都不放在心上,所以才在你眼中会显得很果决。”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你在身边,还有清月,我做事不能那么不讲究了,得考虑你们的想法和心情,还要思考怎样做才是对我们三人来说都是有好处的。” 他叹了口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其实现在还远远没有到最麻烦的时候,无非是和像孟正这样的官方机构成员打交道的时候,要小心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在不暴露两位女孩子底细的情况下尽量得到更充裕的情报……即使如此,他都有种焦头烂额的感觉。 这个世界上,恐怕唯有一无所有、无所顾忌的人是最强大的,就像离群的孤狼一样,不屑于依靠别人,自然能所向披靡。 “……听起来像是我给你惹麻烦一样。” 黑长直女孩又有点气鼓鼓了,很不满地抱怨道。 “而且,过去的你才没有你刚才说得那样潇洒!” 咦? 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刚刚不是你在夸以前的我吗?怎么又突然改口了…… “其实你本来就是那种很在意别人眼光的类型,”林星洁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的小小伪装,“和我,还有清月待在一起的时候,你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我都看在眼里呢,不是过了好久才慢慢适应的吗?” “呃。” 徐向阳噎了一下,随后他很快反应过来,忍不住又瞪了回去。 “你和她早就发现了?我在觉得尴尬和窘迫的时候,难不成你们俩都在旁边偷偷看笑话?” “这、这个……我可没有这样从来想过,清月我就不知道了。” 黑长直姑娘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 她虽然嘴上很硬,但看这副心虚的模样,恐怕是真的有这样想过。 徐向阳的脑海里浮光掠影般闪过曾经发生在教室里的一幅幅画面。 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旁若无人地找自己搭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而且还经常挑在自习课这种全班氛围都很安静、他本人还在位置上专心学习的时候,这样做基本上每一次都会吸引全班人的目光,就算他不情愿都不行,毕竟两位女孩本身就足够有存在感,加上她们的话语动作就更显眼了…… ……原来全都是故意的吗? 徐向阳忍不住摇摇头,又长长叹了口气。 “你、你别生气嘛。” 林星洁伸出手,似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抓住他的胳膊晃一晃撒撒娇什么的,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中途收回了手,转过脑袋,轻哼了一声,再次换上那副不满的口吻。 “这本来就都是你的问题,你根本就不用在意别人的想法。” “要是我真能做到的话就好了。” 两边话一说开,有些本来羞于启齿的内容,徐向阳也不打算瞒着她了。 “老实说,我是有点爱面子的,或者说是有点虚荣,每次被老师表扬的时候我都很高兴,我会努力学习的动力,有一部分就来源于能在大家面前出风头。” 要是在别人面前暴露这种想法,他肯定会觉得丢脸;可是,他觉得和星洁说就没关系,朋友之间本来就该相互体谅,包容彼此的缺陷和窘迫的一面,不会嘲笑。 更何况……他和星洁不是普通的朋友,在他眼里,女孩已经是自己的家人了。 “是这样啊。” 长发姑娘眨眨眼,这回她看上去倒不像是装的,有些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既然你都承认自己有虚荣心了,难道说就只有在学习成绩上表现出众,才会给你带来这种快乐吗?” “……什么?’ “你看,”她指了指自己光洁白皙的脸蛋,又摸了摸自己柔顺的长发,笑容在一片灿烂中又带着点不怀好意,“我长得那么漂亮”,然后又比划了一下另一个女孩,“清月她也是。我们俩一直围着你打转,难道就不高兴吗?” 还是第一次听女孩子直接开口说自己漂亮的,还是这个年代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就算真是自视很高的类型都会显得有点脸皮薄。 哦不对,这还真不是他第一次听见,徐向阳总算回忆起来,因为清月好像就有表达过类似的观点,甚至星洁都早早说过。 和态度直率的她们相比,自己确实是有点太瞻前顾后了。 由于女孩的追问过于赤裸裸,徐向阳实在是不好回答。 但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他没办法否认自己内心的情感。 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和好奇心,还有其他男生们嫉妒的眼神……他的确会感到窘迫和尴尬,可与此同时,内心不可避免会觉得洋洋得意。 “我觉得你这种想法真的很正常,连缺点都算不上。你知道吗,清月早就不止一次和我聊起过你的事情。” 她脱下一只拖鞋,将脚丫子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慢慢说着话。 女孩的脚踝细嫩又白净,翘动的脚趾头像嫩藕芽儿似的可爱。徐向阳往下瞥了一眼,不敢多看。 “你能猜出她是如何评价你的吗?” “呃……不知道。” 但关于这个话题他确实挺好奇的。 最开始和班长大人的时候,他觉得对方就是冲着林星洁来的。 星洁在校内的存在感是一方面,以班长大人的敏锐,能感觉到这位看似和自己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被他人用迥异目光打量着的女孩,其实有着相似的境遇和困惑,所以她还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当然,在真正成为朋友后,徐向阳能感受得到,她其实很在意自己的看法,甚至有点在意过头了,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和林星洁搞好关系。 不过,班长大人与星洁一样渴望朋友,对于她来说,唯一能亲近的异性友人当然会很重要,换一个人来说不定效果是一样的……他偶尔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她说,你是她最尊敬的人。” 徐向阳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林星洁已经认认真真给出了答案。 “啊……?” 他张大了嘴巴。 这还真是所料未及的答案。 “她还说,如果以后要写‘我最崇拜的人是谁’的命题作文,一定会写你的名字呢。 说到这里,女孩还是绷不住脸上严肃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算什么比喻……徐向阳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但在他内心涌现的,除了欣喜以外,还有些许困惑。 为什么呢? 要是别的同学尊敬自己,还好理解。他们可能会敬佩自己的成绩,了解更清楚些的还会敬佩他能在短短不到一学期里爬到年级第二的努力。像十五中这种普通高中的学生,绝大部分人总归还是把成绩放在第一位的。 可谁都清楚,在全校范围内,竺清月正好是那个能在学习上压他一头的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 林星洁说。 “但她是不会随便对我们说谎的。” “……是啊。” 徐向阳点点头。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雀跃起来, 对现在的自己来说,班长大人这句话的效果,可能比她突然告白说“我喜欢你!”都要好。 那是一位聪慧美丽,富有责任心,擅长和他人交通,在众人近乎完美的女孩。 虽然清月最近这段时间在自己面前暴露的小恶魔般的真实性格好像并不是那么和善,但是在徐向阳的心目里,她还是那个自己一直想要追赶和学习的目标,就像会闪闪发光的雕像一样。 这样的女孩子亲口说“很尊敬自己”……徐向阳有种虚荣心被大大满足的感觉。 “我明白了!” 俗话说少女的心情像四月的天说变就变,少年也不遑多让,这才聊了几句,他的精神便很快振作起来,一拍膝盖,从沙发上挺直脊背。 “那你肯说了?” 林星洁立即接上。 “不,我只是想说……”徐向阳摇摇头,笑着回答道。“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可担心的了。谢谢你,星洁,愿意和我说这些。” 长发姑娘又将自己的脸蛋转过去了,看上去还是有点不满。不过她最好还是松了口: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暂时放过你。”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唯有这点是确信的。 无论是林星洁还是竺清月,都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那又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未来会变得如何,终究还是要看自己如何做。 徐向阳放松袭来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手拿出了那枚孟正交给自己的录像带。 “今天要看片休息一下吗?” 他提议道。 “好啊好啊!”女孩的注意力果然第一时间被吸引了,“看哪盘?” “不是光盘,是这个。” 他拿着录像带晃了一下。 “咦,这是……” 林星洁惊奇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浮动。 “录像带。”徐向阳笑了笑,“要看吗?听说和世界末日有关。” “世界末日?” 她的表情看上去更疑惑了。 “咳。”徐向阳也不再继续卖关子了,“刚才和孟正聊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突然间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信不信世界末日’的问题,还告诉我说他很相信。” “真的啊?” 林星洁挑起纤细的眉头。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啊,不过连他都这样说……哈哈,说不定真的有呢!” “你不要唯恐天下不乱啊,那有什么好的。” “你难道忘记了,我以前的梦想就是世界末日了吗?起码能把锦江市毁了。” 女孩笑嘻嘻地拱了拱他的胳膊。 她确实说过。不过,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总之,这人估计就是和我这个未成年人顺便提一嘴,他在正儿八经的工作场所肯定不敢说这种话,那等于是在造谣。” 徐向阳虽然人前一个“孟叔叔”“孟叔叔”叫得挺亲热,但在星洁两人私下里聊天的时候,他嘴上就没那么尊敬了。 毕竟那人在今天这场谈话里说过的话,对徐向阳确实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要不然他也不会垂头丧气回来了……虽然对方可能只是在实话实说而已。 当然,有关于孟正口中能证明“世界末日”的内容,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我听姐姐说,这人是从国外来的,那边好像很流行末日预言,我们这边看到的内容,其实都是从国外传过来的。这盘子说不定真的有很厉害的内容,比如说和哪个国家的灵媒和通灵者之类的有关,我看他也不像是在糊弄人。” 而听他说完具体情况后,林星洁果然露出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期待表情。 “好,那就来看看!” 自从数年前,vcd在国内开始迅速普及,片源方面,由于盗版商的大量涌入,碟片的价格也急剧降低,这才让放映机能真正进入千家万户。 而在此之前的ld碟和老实录像机的功能虽然相对落后,不过在产品上反而更罕见。他家里的这台据说是徐向阳的父母留下来的。 他拿出放在橱柜里面自从搬到新家后就再没用过的录像带放映机,轻轻吹掉上面的灰尘,再把带子塞进去。 “喀……喀喀……” 伴随着沙哑的机械运作声,闪动着的黑白画面出现在电视机屏幕上。 一群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的人们,正围绕着一面玻璃橱窗前,而在玻璃的对面,正坐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光头男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诡异录像带 “这是什么地方?” 身旁的女孩才看了个开头,就忍不住问道。 “大概是实验室。”徐向阳猜想道,“看这群人身上穿着的衣服,都像是科学家。” 这群人有男有女,其中有一位年纪偏大的像是这场实验的领导者,手中拿着纸笔的年轻人们围绕在他们身边看似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众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大概是主持实验的教授和他们的学生们。 这群人靠在墙壁边上站在实验室的一角,时不时朝着另一侧的巨大透明玻璃幕墙看去,而紧贴着玻璃的则是一排实验仪器。 因为录像是黑白的,摄像质量也不是很好,以徐向阳的眼力只能看得出机器的构造很复杂,大量按钮灯泡嵌合在金属板里,但分辨不出底细,几个研究员正在机器台旁边忙碌调试。 “他们的表情都很紧张欸。” 林星洁说。 确实,他心想,录像中那种紧张的临场感觉仿佛能透过屏幕渗透出来,不是模糊的画质能阻挡得了的。 徐向阳将注意力放在了玻璃幕墙另一头的男人。 他盘坐在一大片宽敞的空间内,周围空无一物,墙壁和地面都是水泥。 这位光头男子皮肤苍白,岁数大概在四十岁左右,身材称得上高大,只是一直低垂着头颅,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静思冥想,双手垂在两侧。 有种坐法叫作“跏趺”,就是指两足交叉置于左右股,男人采用的就是这种姿势,让人不禁联想到了打坐的和尚,或者说是练习瑜伽的苦行僧。 男人身上没有穿衣服。 徐向阳偷瞥了一眼坐在他身旁,一脸兴奋的黑长直女孩。好在因为男人是姿势缘故正被幕墙挡着,他在思考待会儿万一这家伙姿势变了,他是不是该及时挡住星洁的眼睛…… “……”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聚精会神盯着屏幕的林星洁突然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咦?” “怎么了?” 徐向阳才刚问出口,便听见了从电视屏幕那头传来的轻微响动。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录像不是无声的,只不过收录的声音非常细微。 “等等。” 他试着调试了一会儿,又拔出录像带拍了几下机子,然而都没有用。 “算了算了,继续看。” 女孩催促道。 徐向阳依言照做。本来屏幕上的画面总是给人一种一成不变的感觉,若不是研究员们还有扭头交谈或低头书写等细节,还以为是卡带了,但这时却突然起了变化。 实验室里的人群不再继续纠结于讨论,而纷纷涌到玻璃幕墙边上。 站在仪器边上的那几个人表情看上去更紧张了,他们不断转过头去,像是正在对人群中领头的男子确认意见。 那是位白发苍苍,戴着金丝边眼镜,看上去就很像是知识分子的外国老人。他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研究员们拉下控制台中间的手闸,站到一边。 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开始了,徐向阳想。 “轰隆。”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实验室内。 巨大而高耸的玻璃墙后方,在一个呼吸后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里面的灯被关了。 徐向阳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如此一来,位于另一头的男人,就被关在了一个黑暗和寂静的世界里…… 他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呼……呼……” 坐在屏幕前的两位年轻人,全都听见了类似于风声的响动。 一阵来自山谷的风,从深深的幽涧上吹过,一直吹到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风声“呜呜”呼啸,却又有种寂静感。 起初是凄幽的呜咽,像是女人哀婉的悲鸣,轻轻的,随后慢慢变得可怕起来,像是病人粗重的喘息,又像是一头庞然怪兽入睡时的低鸣,“轰隆隆”、“轰隆隆”,巨兽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 谁都没有说话。 午后时分的巷弄厅堂,原本就很安静,这让电视里传来的声音愈发清晰。 林星洁脸上的笑容敛去,认真地倾听着声音。 徐向阳屏住呼吸。 两人不知不觉间就从靠着沙发的姿势变成了躬身前倾,下意识想要靠近屏幕。 录像带传来的声音,本来模糊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这个时候却又突然变得明朗起来,伴随着老旧机器内磁带转动的声音。 它记录下来的那群研究员们,同样表现得很紧张,一个个全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被黑暗所吞没的玻璃墙。 那里就好像一个舞台,此刻被厚重的天鹅绒幕布盖上了,等它再度拉开、音乐响起,演员们才会粉墨登场。 “砰!” 灯光亮起,水泥空间内如白昼般亮起。 光头男子已经不是打坐的姿势了,他抱着脑袋,觉得很痛苦似地蹲在那儿。 光明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约莫十秒钟后,灯光又一次熄灭。 “砰!” 灯光又一次亮起。 这回,男子躲到了角落里,仍旧双手抱头,背对着所有人,就像是有自闭症的孩童。 “砰!” 第三次。 光头男又回到了中间,这回他没有抱着脑袋了,而是直愣愣地瞪着玻璃墙。 徐向阳默数了一下,大概是以十秒钟为间隔,玻璃幕墙后就会开灯关灯一次,十分有规律,显然是机械控制的,但他搞不懂这场实验的目的为何……毕竟只是一份没头没脑的录像,完全没有背景介绍,孟正在交给他的时候态度也很匆忙,一副急着要离开的样子,一点前因后果都没提。 “砰!” 第四次。 “啊嗷嗷——!!” 男子在地上拼命地挣扎、扭动、翻滚,就像是犯了毒瘾的瘾君子,录像里传来饱含痛苦意味的哀嚎。 徐向阳听见身旁的女孩轻轻抽了口气,但录像里那群亲身经历的实验员们却都表现得极为冷静,一个个全都在忙于记录和监视设备,剩下的人则全部围绕在玻璃墙前面紧盯着滚来滚去的光头男子,像是已经见惯不怪了。 “砰!” 第五次。 光头男子以一个诡异的姿态,做出了一个“铁板桥”的姿势,然后就以这副完全颠倒的姿态四肢着地。 不过,他的表情可不像武林高手那般轻松写意,他的手脚分明以不正常的姿态扭曲着,浑身肌肉痉挛,喉咙里仍然在不断地发出哀鸣,隔着模糊的画面,都能想象得到他面容扭曲的模样。 “砰!” 第六次。 保持黑暗十秒、保持光亮十秒,如此反复,已经过去两分钟了。 “哇……” 徐向阳听见女孩的感慨声,他也忍不住挠了挠头。 那个男人正维持着整张身躯反弓的姿势,竟然像一头四肢着地的野兽般开始到处走动起来了!他的头颅神经质般抽动着,一边走动一边还在哀嚎,这副场景诡异无比。 “这是什么恐怖片场景吗?” 林星洁忍不住说。 “大概是被附身了?” 徐向阳推测道。 “除非是芭蕾舞演员,否则一般人做不到……呃,是我错了,芭蕾舞演员都做不到这种事。” 他看着那个男人维持着这副姿势甚至还爬上了旁边的水泥墙壁,如同蜘蛛般的行动,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光头男已经不是人类了。 但研究员们却依旧冷静。 “砰!” 第七次。 “砰!” 录像带内传来的巨响几乎是紧接着开灯声响起的,且远比后者强烈;而且不知为何,播放到现在,唯有这声响动尤其清晰,简直像是就发生在身边似的,沙发上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当房间内的灯光被打开后,光头男的整个身体包括脸部都紧紧贴在了墙壁上,像一只壁虎似的,想来是面目狰狞。这个突然袭击让研究员们都有点站不稳了,全都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那堵玻璃墙不是普通货色,不论是材质还是厚度都非常可靠,即使是以此人非同小可的力量,仍然没有造成一点裂缝。 “砰!砰!砰!砰!……” 光头男子却没有放弃,双手攀附在玻璃上作为支撑,把自己的脑袋当成了锤子,一下、又一下,用力地往墙上砸落。 声音连绵成一片,清晰地回荡在房间内,一时间好似真的有个人在“砰砰砰”用力敲着他们家的房门一样。 徐向阳下意识地往自家门口看去。 理所当然,那扇房门是紧闭着的。他自觉好笑地摇了摇头,那可是录像里的事情啊。 与此同时,录像内还在传来含糊不清的喊叫,可能是喊“放我出去”或是“我要杀了你们”之类的话,虽然听不懂男人的语言,但从语气中蕴含的情绪来看,比起愤怒,更像是在表达痛苦。 苍白的头颅很快就被他自己撞得血肉模糊,以男人的狠劲,说不定连露出来的颅骨都敲裂了,在玻璃墙上留下一抹长长的浓稠血痕。 很快,黑暗再次吞没了他。 “砰!” 第八次。 位于水泥地中央,光头男子整个人不借助任何支撑,以趴伏着的姿势漂浮到了空中,像是正在施展超能力。 本来还很冷静的实验员们这会儿全都开始慌张起来,玻璃墙前人群耸动,看来这一幕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砰!” ……第九次。 徐向阳愣了一下。 那个房间中的人……消失不见了。 录像里传来模糊的争吵声,实验员们自然注意到了实验对象的凭空消失。他们已经慌作一团,朝着同伴们大喊大叫,穿着白大褂的人们急躁地来回奔跑,忙碌着调控仪器,似乎是想要找到光头男子的身影。 控制灯的开关貌似失灵了,空无一人的宽阔水泥场地里始终明亮如白昼。 “咦?” 林星洁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她伸出手指,试图擦拭掉屏幕角落的一小块污渍。 但她很快就发现,那并不是屏幕的问题,而是录像里那空空荡荡的墙壁,像是被某种液体浸染了似的,呈现出暗红色的印痕。 起初,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异状。 而等到有实验员发现,并大声发出警告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水泥上的污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规模地扩散开来,将四周的墙壁和地面尽数覆盖。 澎湃涌动的力量正在水泥夹缝里积蓄,很快便来到了临界点—— 直到有暗红色的水柱喷射而出。 那一幕就像是洪水冲垮了大坝,无比壮观,却又充斥着毁灭性的力量。 血色,血色的海水,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霎那间涌入房间,很快便灌满了这个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 而作为房间与实验室阻隔的玻璃幕墙,仅仅阻挡了数秒种,便“咔咔咔”地绽放出无数蜘蛛网状裂痕,随后不堪重负,化作漫天晶莹的碎片。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有一部分穿白大褂的人已经跑了,只来得及匆忙带走台子上的纸张资料,但还是有几个剩下来试图控制局势的倒霉蛋,猩红色的潮流迅速将他们卷走。 只剩下裹挟着无数杂物的浪头,一下又一下地打在镜头上。 徐向阳的内心颇受震撼。 那猩红色的潮水是什么?究竟从何而来?简直像是凭空从另一个世界涌入。 他还以为录像就到此结束了,毕竟设备肯定会被潮水所破坏。 可奇怪的是,屏幕上的浪潮却还是一股接着一股地拍打过来,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且那像是粘稠血浆般鼓荡着的水流,给人的印象是如此鲜活,好似能渗透出电视屏幕,一点点、一点点滴落下来…… 徐向阳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不对,那不是自己的错觉!真的有血水流出来了! 被血水沾染的屏幕湿漉漉的,从录像入侵到现实的液体还在不断顺着柜台“滴滴嗒嗒”往下流淌,一直流到了地面。 这……这怎么可能! “星洁!” 他高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转头一看,发现本该和自己并肩坐在沙发上的女孩早已不见踪影。 等徐向阳再回头的时候,那面小小的屏幕已经阻挡不了喷涌而出的激流,汹涌澎湃的猩红海水将他和整个房间彻底吞没……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是那种录像带!” 他被彻底吞没了。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抵抗,徐向阳下意识将手放在胸前,张大嘴巴想要呼喊,但汹涌的血水一起涌入了他的口腔,灌入喉道,涌入人体的每一个角落,将他的心肺都浸泡在这诡异的潮流之中。 有点疼痛……却又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痛苦,而是一种钝钝的痛,一呼一吸之间,胸口处传来阵阵火辣辣的异样感。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伴随着房间内的水位上升,慢慢从原地漂浮起来。 徐向阳努力睁大眼睛,瞳孔处缠来肿胀般的疼痛感,入眼所及之处却唯有连绵的红色,家具全都跟着他一起在水中载浮载沉,或是像有生命的水母般在这大片血色的海洋里飘荡晃悠。 自那盘诡异录像带里涌出来的水流,竟然将整个房间都淹没了…… 这座小小的房子,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一座水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血水从何而来,一盘录像带又如何影响到现实? 徐向阳起初被震惊攫取了心智,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对眼前的异象刨根问底的时候。 他眯起眼睛,打量了一圈周围。 猩红色的水面之下,看不到那位黑长直女孩的身影。 从刚才开始,星洁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徐向阳的心情越发沉重。他咬了咬牙,幸好自己会游泳,他双手扒拉,朝着李青莲房间的方向游去。 “姐姐……!” 好不容易才在水压下扭开房门,他张大嘴巴喊叫,却只能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这间卧室同样被洪流吞没,周围的家具摆设都浸泡在血色里,看不清具体情况。 在水中漂起来的徐向阳,脑袋撞到了天花板。 他的脑海里有无数念头闪现。 外面,外面会如何?血水会顺着门口涌出去吗?难道整条巷子都会遭殃?还是说只有自己家受到了影响…… 如果是现实中的洪水,左邻右舍自然难以幸免,但眼前的状况分明是超自然现象。 徐向阳不再犹豫,脚一蹬,像鱼般游入了房间。 围绕着床游了一圈,却始终没有见到人。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哀叹。 星洁和姐姐全都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 这太奇怪了,莲姐根本没机会从这个房间里出来才对。 徐向阳在房间里拼命滑动手臂和双脚游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人,自己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他不再用力,顺着水波在红色的浪潮中飘荡。 冷静,冷静一点思考。 徐向阳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通灵能力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发动了,但是很奇怪,他不但没能发现任何可疑目标,而且效果非常迟滞,比起和鬼屋老人激烈角力那时还要难受。 这是从来未有过的情况,简直像是身处梦境一样…… “梦境?” 徐向阳喃喃自语。 “难不成我在做梦?” 他又微微用力,顺着水波朝着门口的方向漂去。 徐向阳的脸紧紧贴在玻璃窗户上,想要看清楚外头的景象,然而却什么都看不到。 不是漆黑的夜色,不是一片空白,而是一大片像被红布盖住了似的朦朦胧胧。 视界在红色的海洋里呈现出微微扭曲的迹象,失去了判断真实和距离的能力。 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家里的俩姑娘之所以消失得无影无踪,问题不在于她们,而在于自己,他被拖入了某种幻觉之中…… 该如何做? 徐向阳仔细回想了一下,回来后和星洁并肩看录像这事儿肯定是现实中亲身经历的,所以问题果然还是在于那张录像带上。 他挥动手臂,在周围的水域里撩起一片猩红的水花,好在只是颜色比较吓人,他没有嗅到任何异味。徐向阳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水在流动。” 水流正轻轻带动着他的身体,这当然再正常不过;可问题是,水会流动的前提是存在一个去向…… 如果幻觉仅仅局限在整间屋子内,那就是一个封闭空间,就像是装满水的杯子或是密闭的水池,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是不会动的。 存在一个源头。 徐向阳意识到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他深吸一口气,拖动疲惫的身体,再度下潜。 当他游到了电视机屏幕附近的时候,直觉告诉他自己找到正确的道路了。 徐向阳眯起眼睛,在血红的海洋里摸摸索索,终于触碰到了放音机…… “通灵!” 这一回,他找准了目标,而目标同样给予了他回应—— “啪嗒。” 四周很安静,耳畔唯有衣服和头发上沾着的水珠滴落的回响。 自被血水包围的状态下脱离,重新开始呼吸空气的徐向阳眨了眨眼。 血色的海洋转瞬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宽阔的空间。 从他身上流淌而下的水珠在地上溅开一小片湿痕,很快便消失不见。 周围的光线异常暗淡。他低头看了看,仔细分辨了一下环境。 脚下……是水泥地面? 环顾四周,入眼所及之处皆被厚实的水泥墙壁所填砌。 徐向阳内心生出明悟。他转头一看,果然见到了那面破开了大洞的玻璃幕墙,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 这一次,他通灵到了刚才所见的录像之中。 那个本该老老实实呆在磁带里的黑白世界,竟然变成了现实。 徐向阳眯起眼睛。黑暗中,他发现那个光头男人正无声无息地俯卧在地上。 既然玻璃墙破了,就说明是红色浪潮席卷过后。 徐向阳咽了口唾沫。 穿白大褂的实验员恐怕都跑光了。留在这里的好像只有自己和他。 这家伙绝不是人类,也不知道血红色的浪潮是不是他引来的。 他回忆起来,在血水涌入前,此人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于一座封闭的实验室里消失了。 徐向阳有种不敢轻易动弹的感觉 他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那个危险的家伙像具死尸般不动。 “砰。” 突然传来的闷响,和“刺啦啦”的电流声,让心怀戒备的他吓了一跳。 灯亮了,将整个试验场所照得明亮如白昼。 “这是……!” 徐向阳愕然地瞪大眼睛。 血潮涌现后,四周的水泥墙壁不再空无一物,而是密密麻麻爬满了字迹,像是有人咬破指头用鲜血写上去的。 英文,中文,各种认不出来的语言,甚至还长长的算式—— 他的脑海里闪现过一个念头: “这就是孟正口中的‘末日预言’吗?”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他想。 所谓的“预言”,往往都是通过诗歌的体裁实现的,这点无论古今中外都很相似。 原因无非是绝大部分古代诗歌都注重情感而不表达精准的意思,才能让后人有解读的余地。 但这四面墙壁上的内容却不一样。看上去很像是精神病人乱涂乱写,但既然能被当作末日预言的证据,就说明其中一定有让人在意的有价值的部分…… 徐向阳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儿。 墙壁上的字迹很潦草,他好不容易发现了几个能勉强认出来的中文词语。 “‘太岁’……‘空亡’……什么神来着,这是‘佞’字吗?‘佞神’……” 虽然看懂了,但是对徐向阳来说,都是很陌生的词汇,完全摸不着头脑。 “……向阳……向阳……” 就在此时,属于某位女孩子的熟悉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回荡,它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且隔着厚厚的水泥墙壁间,音量变得非常轻微,不仔细去听根本注意不到。 那是林星洁的声音。 徐向阳的心情平静下来。 他现在可以确信,自己果然是处于通灵状态里,只是不知为何在没有主动使用的情况下触发了…… 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光头男子,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好像下一刻就会醒过来。 靠! 徐向阳吓了一跳。 除非是对邪灵进行直接通灵,否则他的通灵在一般情况下都是很安全的。 但眼下可不是“一般情况”! 他不再犹豫,将缥缥缈缈的呼唤声当作回归现实的“绳索”,再次发动通灵。 “向阳,向阳?” 耳畔的呼唤声变得清晰起来。 徐向阳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浑身是汗。 面前的电视屏幕一片漆黑。 “你没事?” 身旁的黑长直女孩一脸担忧地注视着自己。 “是不是太累了,怎么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放完了?” “嗯。” 林星洁点点头。 “我觉得还挺好看的……虽然画面很模糊就是了,缺点在于前面的铺垫太长太无聊了,谁爱看一大群人围着一个裸男在那边磨磨唧唧啊。” 徐向阳觉得浑身发热,思绪还没有整理好,顺手拉扯了一下领口,不过听见星洁的话,他还是忍不住随口吐槽了一句。 “你还真把这盘录像带当电影看了啊。” “本来就和电影一样嘛……” 他知道,林星洁的意思其实是这盘录像带播放的内容太过离奇了,但刚才就已经有过离奇经历的徐向阳可不敢轻视它。 “什么‘和电影一样’?” 李青莲打着哈欠从卧室里走出来,懒洋洋地问道。 姐姐的头发没有扎起来,而是乱糟糟地披在肩上,素净的脸蛋上残留着凌乱的睡相,加上穿着睡衣和拖鞋走过来的样子,看上去颇显邋遢,完全不复平日里那潇洒干练的女警形象。 “呃,没什么,我和星洁刚才看了一部电影而已。” 徐向阳站起身,走到放映机旁,赶紧将那盘录像带取了出来。 他放在手上打量,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很普通,一件人工制造的死物,居然能被动触发我的通灵能力…… 我没有提前进行通灵检查算是疏忽。不,是幸好没有通灵?要是和这玩意儿产生精神上的深层次联系,结果如何可就不得而知了,现在的他还不敢深入尝试。 当然,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试着用意识触角包裹着它,结果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说不定是需要播放或是观看内容才会产生效果…… 徐向阳想起了将这盘录像带交给自己的男人,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如此古怪的东西。 孟正倒未必是坏心眼,因为他本人恐怕根本没能力触发这种异象。 徐向阳转过头看了看林星洁。女孩一脸困惑,显然是不曾察觉到任何异样。 既然灵媒比一般通灵者都要强大,而从小安那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气势来看,林星洁作为灵媒的等级自然不会低;换而言之,她的通灵能力在人类中应该算很强的哪一档。 连女孩都没有注意到的话,就说明这种通灵本来是不该产生的…… “干嘛那么紧张兮兮的?” 徐向阳正陷入沉思的时候,李青莲走过来,双手搭在正蹲在地上的弟弟肩膀上。 “咦,居然还是录像带啊~” 女人的语气微微上扬,带了点促狭的笑意。 “能不能让我看看?” “还是别了。” 徐向阳下意识就想拒绝。 这盘录像带存在一定危险性,再让它播放的话不知道又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而且他听说姐姐现在和孟正还是同事…… “嗯嗯,不想让我看啊。标签都撕掉了。小阳,给我说实话,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姐姐起疑心了?徐向阳有点慌张。 “呃,就、就是从一家音像店里……” 李青莲自然注意到了少年的惊慌,她强忍着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没看出来,你胆子还挺大的啊,就让星洁陪你看这种东西?” 徐向阳愣了一下,意识到姐姐误会了自己,顿时涨红了脸。 “才不是啊!我怎么可能让她看那种,那种……” “咦,什么什么?” 注意到徐向阳的表情不太对劲,从刚才开始就在沙发上坐立不安的林星洁忍不住搭话。 “有什么是不能让我看的吗?” “没什么!” 徐向阳的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我、我待会儿和你说!” 调侃完自家弟弟,感到心满意足的莲姐大笑三声,自顾自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后又慢悠悠的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徐向阳转过头,视线正好撞上了长发姑娘充满怀疑的眼神,于是赶紧举起双手表示清白。 “真的没什么,我不骗你!” 第一百四十章 “一起逃课吧!” “——那后来,这件事你对星洁都说了?” “嗯。” 和姐姐不一样,对星洁他可没有必要瞒着,徐向阳事后找个机会,就直接将那天下午看到的东西全都说出来了。 “她怎么想?” “她第一时间就紧张兮兮地把录像带收起来。本来她是直接打算毁掉的,被我阻止了;然后星洁居然还说要想办法报复那个把录像带给我的人……当然又被我阻止了。” “噗,真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有时候搞不懂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徐向阳无奈地摇摇头。 此时,他和竺清月正并肩坐在操场边的花坛上,头顶落下来的浓密树荫笼罩着两人。 到了下午第二节课,青红相间的塑胶球场和布满黑色砾石的跑道,已经被白昼盛烈的阳光照射了足足十几个小时,早就晒得发烫,运动鞋都挡不住滚滚热意,放个鸡蛋埋在里面说不定很快就会熟。 在这种大热天还能坚持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就只有没提前在室内占好场地,才不得跑出来的学生。 就算是真的很爱打球的人,也不可能在这种鬼天气里进行激烈的对抗比赛,否则很容易中暑晕倒,往往是几个朋友你防我我防你地玩闹,或是独自一人练习投篮。 哪怕是体育老师,这会儿都早早躲到体育馆里头的办公室乘凉去了。 今天的体育课是一班和五班一起上,在相对阴凉的体育馆内做完准备运动,老师便让大家自由活动。 他本来和班上的同学约好一起打乒乓,直到中途竺大小姐主动找上门来。 体育馆里人声鼎沸,两人决定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商量事情。 徐向阳是打算带清月去体育仓库旁边的,他和林星洁好几次在那里避开其他人的目光偷懒。 那个地方偏僻又安静,不容易引人瞩目,软软的草甸坐起来很舒服,仓库的屋檐还能遮风挡雨。 可是这回,当他来到附近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有好几对不认识的学生选择在此地休憩。 学校一共就那么大,能发现这块风水宝地的当然不会只有自己,徐向阳忍不住暗道一声“可惜”,从今往后,那里就不再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了。 他们一边闲聊,一边慢悠悠地走到花坛边,坐下来说话。 没有别人经过,算是操场附近最安静的地方。 偶尔有温暖的风吹过,茂盛的叶片相互碰撞的回响发出好听的“沙沙”声。树荫没能遮挡的地方,像是一座大蒸笼般热气腾腾。 “星洁她一直很认真的。” 班长大人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愈发轻柔,她话锋一转,又问道。 “她现在人呢?” “正在教室补作业。” 徐向阳没好气地抱怨道。 “别说我安排的学习计划,她居然连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都没能完成。我发现自从月考结束后,星洁就有点懈怠了,以后决不能给她偷奸耍滑的机会!” “嗯~原来如此。” 短发女生脸上笑意盈盈。 “放心,我会帮忙的。提高星洁的成绩是和我们两个人的任务。” “说的没错。” 徐向阳用力点头。 不过,倒也不能将责任全都推倒星洁头上。之所以还能有补作业的机会,就是因为班上有相当一部分人没能上交作业,老师才不得不这样说。 今天是周一,同样还是复课的第一天,被“有人在教室里上吊自杀”的传闻阴云所笼罩的锦江市十五中,校方终于决定不再继续拖延,重新开课。 但经过好几日的休学,学生们都像是刚从漫长的假期里回来,氛围总是有点懒洋洋的。 “对了,你班上的人呢?” 徐向阳想起了这回事。 “五班的教室没有搬,对于那件事,大家都没觉得有问题吗?” “搬?能搬到哪里去?总不能一直占用阶梯教室,然后把原来的教室空出来。”她笑了笑,“那到时候影响到的可不止我们一个了。” “的确。” 徐向阳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文科五个班级都放在一条走廊上,要是空出其中一间或是干脆封起来,只会影响到剩下几个班级,要是空出整条走廊则会影响到上下楼层…… 事情就是这样,非要去避讳某些东西,只会让猜疑和不信任愈加没完没了,还不如维持原状不作调整,等待时间的洗礼。 “而且,郭子轩是在我们班教室内自杀的这件事,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竺清月解释道,“只有那天和我一起在校门口等着的几个人是消息最灵通的,但他们都没有对别人说出真相。” “以后还是瞒不住?” “那说不定得等到毕业后。” 让学生们封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要是他们自己都不愿意开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 坐在花坛边沿的两人,安静地听了一会儿风声。 竺清月仰起脑袋,注视着亭亭如盖的树荫,双手放在背后的草丛里,支撑着微微后倾的身体。 天光明媚,热浪滚滚,就算躲在这种地方,又没有运动,徐向阳还是有种浑身发热的感觉,恰好维持在没有出汗的界限上。 他转过头去看自己的好友。 那张美丽的面容在阳光下泛着莹莹光泽,和自己相比,清月好像更怕热一点,雪白的脖颈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单薄的衣料被汗水打湿后紧贴着肌肤,每当轻风拂来,隐约能看见女孩衬衣下包裹的轮廓。 “关于录像里的内容,你怎么想?” 徐向阳脸有点红,赶紧又转了回来,轻咳了一声后说道。 “既然星洁没有察觉到异常,我去尝试的结果大概率是一样的……” 她回答道。 “如果想听结论的话,要等我看到那份录像才好判断。” “我知道了。” “你明天带过来,我拿回去看。” 其实可以到我家来一趟……这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徐向阳有点懊恼,他又忘记和星洁商量这件事了。他定了定神,才继续问道: “清月,你相信末日预言吗?” “我知道星洁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个,”班长大人轻笑了一下,“是诺查丹玛斯大预言?” “这个人是一个中世纪的占星学家,用四行诗的方式写了一本书叫《诸世纪》,里面记载了大量预言。其中一部分被有些人认为是已经得到了历史的确证。而关于世界末日,诗歌中写会发生在世纪之交,‘恐怖之王将从天而降’……算算时间,其实就是今年的事情。” “对。”徐向阳一脸严肃地补充道,“我还听说,到了那一天,天空中太阳、月亮和九大行星将组成‘十字架’形状,这是极大的凶兆。” 竺清月对此不置可否,她将话题又重新拉回了现实。 “既然那盘录像带上既然真的有某种超自然力量的残留,那就说明孟正对你说的话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徐向阳点点头。 “这人的言论虽然很离奇,但态度却很坚定,神志清醒,说话方式也很冷静,不像是那种会简简单单上当受骗的人。” “但是,‘预见未来’啊,真的有人能做到这种事吗?” “假如世界末日是真的话的话,这就不算稀奇了。但问题就在于……” 他无法相信,自己如今生活的这个鲜活庞大的世界,真的有一天会迎来终结。 以他现在的所见所闻,连这座城市都称不上有躲了解;而整座锦江市,与在五大洲七大洋生根发芽、繁荣昌盛人类文明相较起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我看来,所谓的‘末日预言’,不过是无稽之谈,不值得信任。” 因为一个人的眼界实在太小了,根本难以窥见全世界的全貌,又如何能随随便便将‘世界末日’这种宏大词汇挂在嘴边? “我同意。不过,假如——只是一个假设,假设世界上真的有人能预见末日的话,相比起诗歌,我倒是更愿意信任你所说的那一幕……” 班长大人的声音听上去甚至有种憧憬。 “无数的文字、符号和算式,写满了整个墙壁,这比模棱两可的几句话更可靠,不是吗?” “的确。” 徐向阳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既然说到这里,关于我在通灵时看见的那几个词语,你有何看法?” 他不是没有准备过,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本笔记。 “我去图书馆查了一下资料,太岁是一个天文学词语,还是道教信仰中太岁神的简称,我以前有听别人说过‘冲太岁’之类的话,‘空亡’的话……” “太岁,空亡,这都是和我国古代的星象命理占卜有关的词语。” 竺清月接上了话头。 “嗯,没错。” 徐向阳拿笔记戳了戳自己的下巴。 “末日预言里出现类似的词汇,好像不是很奇怪。但我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要是你英语成绩再好点,能多从那几面墙壁上认出几个单词就好了,中英对照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答案。” “我上回月考英语就比你低了三分好!” 徐向阳有点不服气。 “主要是上面的字迹写得太潦草了,不是母语压根分辨不出来。而且字体有大有小,我就来得及记下写得最大的那几个汉语词汇。” 竺清月思忖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既然用的是汉语,很可能与我国的通灵者世界有关。你要不再去问问孟正?” “嗯,有机会的话……但这存在一定风险。” 在那之后,他又看过一遍录像带。于尾声处,确实能等到血潮褪去,见到墙壁上的字迹尽数显现的那一幕。 但那仅仅是惊鸿一瞥,且以画面的模糊程度而言,观众是不可能辨认出上面的字迹的,能做到这点完全是依靠自己的通灵能力。 “我在想,这些词语,假如都属于某些秘密计划或者档案,而不是通灵者世界的常识,一般人不可能知晓,我却贸然对他人提起,岂不是会引来很大的麻烦?” “……有道理。” 竺清月微微颔首。 “看来你一时半会儿还得不出结论。” “没错。” “那就说回正题。” 班长大人的语气轻快。刚才体育课上的时候,还是她主动找上来的。 “正题?” “你难道忘记为什么要和孟正联系了吗?关于我的事、我们的事,才是眼下最需要去考虑的问题。” “……是啊。” 徐向阳抓了抓后脑勺,反应过来了。 可不能主次颠倒。 他之所以要找孟正问话,是想知道关于郭子轩,还有安宁街41号的情报,那盘录像带只能算是“意外惊喜”。 “有收获吗?” “有。” 徐向阳把咖啡厅里那场对话中和自杀事件有关的内容,一股脑复述了一遍。 “也就是说,他们暂时还没办法解决那栋屋子。” 班长大人慢慢分析道,她的态度看上去颇有种悠悠然的感觉,一点儿都没有担心的样子,就连听到有人牺牲在那栋屋子里,仍旧面色不改。 “看来想要消灭鬼屋不是一件易事……还算预料之中。” “是吗?在我印象里,孟正当时答应我说要消灭鬼屋的时候,态度还是挺爽快的。” “那是因为鬼屋老人跑出来了?” 竺清月摇摇头。 “他们总不能放任邪灵在现实世界跑来跑去,所以才不得不想办法解决。如果鬼屋的情况相对稳定的话,排在首位的选择肯定是监视和控制,直接进攻的做法风险太高、人力成本太大。” “……你怎么知道?” “猜的。按照孟正的活法,他们其实很早以前就追查到了这栋鬼屋的存在,不是吗?但是一直等到前不久才选择动手。” 竺清月从花坛边上站了起来。她将双手负在身后,摇摇晃晃地踱步转圈,之后才在少年面前站住脚,额前刘海随着女孩的动作微微摇曳,那双明亮的瞳孔自上而下俯视着自己。 “无论大人们有多少顾虑,我们却没有理由退让。” 班长大人的口吻轻轻柔柔,话语间却洋溢着锐不可当的魄力,她朝自己伸出纤纤玉手,做出“邀请”的姿势。 “让我们主动出击,如何?” “现在?” 徐向阳愣了一下。 “对,现在。” 面前的女生笑容完美。 “这就是说……” “嗯,向阳,我们俩一起逃课!” 第一百四十一章 门开了 盯着炽烈的阳光,徐向阳来到操场的某个角落,站到那面墙壁的下方。 墙头很高,墙壁很平坦,除非能像壁虎般灵活,一般来说很难攀上去,不过个中妙处就在于墙的另一头就是马路,马路边上都栽种着高大的林道木,就在这个位置,正好有足够粗壮的树干从墙的另一头伸过来…… 他做贼心虚似地左右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经过,这才屈膝起跳,抓住树枝。 枝条像佝偻的脊柱似地往下垂落,好在没有断裂的痕迹。看它的弯曲程度就知道,平日里没少被十五中的学生当作爬墙的把手使用。 徐向阳用脚蹬了几下,很快就爬上了墙头。 他抓着枝干,从茂盛的叶片阻挡中探出头来,往下俯瞰。 “哦~没想到学校还有这种地方。” 班长大人抬头,语气很愉快。 “是星洁告诉我的。” 徐向阳为保证自己的好学生形象,一本正经地撒了谎,将锅甩到了前不良少女头上。 实际上,他早就通过班上的同学聊天知道过这里,听说经常有学生从那里去逃离学校。 因为校内是相对封闭式的教育,午休的时候都有保安和老师在门口检查,除非是和学校申请过可以回家吃饭的学生,其他人都只能在食堂里用餐。 而高中食堂里的饭菜往往很难用美味来形容,几周吃下来人人都会吃厌了,区区校规和一面墙壁,自然阻挡不了年轻人们追寻新鲜和美味。 他也就试过一次、两次而已。 “来。” “嗯。” 竺清月抓住了他的手,徐向阳又拉着树干,将女孩拉了上来。 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想起,班长大人完全可以自己靠召唤邪灵十分优雅地越过这面墙壁,就和星洁能挂着小安飞行那样,根本用不着自己使劲…… “怎么了?” 竺清月抬起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近在咫尺的她对自己露出柔和的笑容。 手中传来的光滑美好的触感,就像是在触碰一块柔软的玉石。 “不打算放开吗?我……” “抱歉!” 徐向阳立刻松开手掌,往下一跃,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蹲在墙上的女生。 “小心点。” 高中校服无论男女,都是穿着长裤而非裙子,自然不用担心走光的问题。 话音未落,班长大人便已经稳稳落地,她伸展双臂,做了个体操运动员般的优美姿势。 “走。” “……去安宁街41号?” “嗯。” 在动身前往目的地之前,徐向阳还是忍不住问道: “为啥那么急?” “你猜不到理由?” “别和我打谜语了啊。” 他有点无奈。 “你刚刚不是说星洁正在教室里补作业,所以……” 竺清月沿着被连绵树荫遮挡的道路,背着双手悠悠然地往前走。 “这不正好是我们俩单独相处的好机会嘛,得好好抓紧。” “认真一点。” “我可没开玩笑,刚才那句话确实算是原因之一。不过,确实还有更正经的理由,那就是……” 女孩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回答。 “我不是和你说过,之后想要当坏孩子吗?既然有这样的想法,不试试逃课怎么行。” 这个理由哪里正经了? “就没有第三个理由了吗?” “有啊,那就是我懒得继续待在教室里。” “……我知道了。” 这次徐向阳倒是很干脆地表示自己能理解,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 “不问问理由吗?” “就算你不说,我也差不多能猜到。” 徐向阳自个想象了一下,他觉得高二五班这会儿的氛围不会太好。 自从那次附身者入侵校园的事件以来,郭子轩在班上就一直被人另眼相待。尽管没有发生太过分的事情,但这种情况很可能会持续到毕业……而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人早早死了。 徐向阳他们当然知道,郭子轩是被超自然力量害死的,但大部分学生们却只了解最开始的自杀情报。 五班的学生们,不论有没有像那位被送到医院休养的女生那样参与其中,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冷暴力的存在,总会有人感到愧疚或是心虚,总会有难以启齿的念头。 “我是觉得那地方太危险了。” 依照孟正的说法,能正面对抗那位宋耀的爷爷宋德寿死后化作的邪灵,就拥有了进入鬼屋的资格。 徐向阳相信他所说的都是常识。换而言之,林星洁和竺清月理论上都有能力踏入安宁街41号。 小安能正面压制鬼屋老人,对方在第一次交锋的时候就选择暂避锋芒,之后更是驱赶附身者消耗一轮完毕之后,才敢出现; 而清月的“线”能直接操纵鬼屋老人,为了逃离这种不讲道理的控制,那位邪灵甚至选择了自灭的道路——当然,就目前情况来看,鬼屋老人依旧藏匿在安宁街41号内,并没有真正消亡 总之,如果需要对付的敌人就只有一个a级邪灵,解决起来还是挺轻松的,不需要三人都在场,两位女孩都能轻松解决。 “问题就在于那支全军覆没的小队。” 徐向阳表情略显苦恼地敲了敲自己的眉骨。 同样的道理,如果孟正所言真的是通灵者世界中探索鬼屋的准则的话,那就说明那支牺牲的灵媒小队一定拥有着相应的实力:那就是联合起来是足以对抗脱离鬼屋自由行动的a级邪灵,或者最起码能从这种等级的怪物手中逃离。 从这个角度上来将,孟正说他们是“经验丰富”、“能力卓越”的精英成员,不仅仅是场面话。在明知鬼屋老人危险程度的前提下,官方机构总不可能派一群新手去白白送死。 ……但他们还是落得下落不明的结局,而且连情报都没能送回来,很可能是死得不明不白。 “你的意思是,鬼屋内部的情况会比单独的邪灵更危险,是吗?” 徐向阳点点头。 “就算是这样……” 竺清月的目光望向前方,表情变得严肃。 “我几乎能算是消灭掉它一次了,但是鬼屋的动静却还是没有消停,还是不断会有新的邪灵和附身者出现。我在想,是不是只要鬼屋还在,它就不会真正死亡呢?” “很有可能。鬼屋就是源头,像宋德寿那样的人型邪灵,同样是在鬼屋中诞生的。” “所以,只有追到那栋屋子里赶尽杀绝,才能让这一切彻底结束,不是吗?” 女孩将手握紧成拳,再度表露了自己的决心。 徐向阳沉默不语。 根据咖啡厅的那次对话,官方机构对于安宁街41号的消灭计划显然是陷入了停滞,说是要向上级请求援助,但要等到何时,完全是未知数。 而鬼屋老人和那个不知去向、很有可能是罪魁祸首的宋同学,他们的力量却实实在在威胁到了学校里的人、他们周围的人。 从情感上说,他是支持班长大人的。只是…… “放心,我不过是去看看情况而已。” 竺清月安慰道。 “真要动手的话,肯定不会只有我们俩来啦,三个人要一起出手才比较保险。” “那就好。” 徐向阳松了口气。 “起码得等星洁补完作业再说。” “就是说嘛。” 班长大人捂着嘴巴,笑得眉眼弯弯。 少年少女走过一个十字路口,来到一片老旧房屋林立的区域,有几栋已经只剩下残垣断壁,有的墙壁上还用红油漆写了个大大的“拆”字。 深入这片被拆迁改造的旧街区,再往前走一段路,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就是这里吗?” “没错。” 他和她站在在砖瓦遍地的房屋废墟中,往前看去,道路的尽头正矗立着一栋三层楼高的屋子。 大概是被废弃了好一段时间,到处是疯长的野草,爬山虎覆盖满整座围墙。楼房的底下,还有一道坍圮的木门往一边倾斜,露出幽深的门洞。一楼的玻璃窗户都碎了大半,用木板和报纸作为替代,颜色暗淡,上面全是灰尘;二楼、三楼的窗户有的窗帘拉拢,有的则是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到。 四处洋溢着荒芜的气息,附近已经成了野猫野狗的乐园,即使是在盛烈阳光照耀下,整栋房子仍然显得阴森森。 仅仅是这般看着,徐向阳的心中就升起了一阵古怪的感觉。 就好像原本挂在天上无比灿烂刺目的太阳,这会儿突然间放入了一幅蒙尘的油画里,整体氛围被抹上了一层黯淡昏沉的光晕;即使是夏日的滚滚热浪,都难以驱散这种阴冷的感觉。 他环顾四周,这地方一如既往地人迹罕至,路人们可能都会下意识地绕过这个地方。 “哼,还真有气氛。” 竺清月的唇角微微翘起,毫无畏惧地朝这栋屋子迈出一步,徐向阳回过神来后赶紧跟上。 他跑到女孩身边,和她并肩行走,一边小声问道: “安宁街41号现在肯定是处于被官方人员监视起来的状况。我们这样大摇大摆走进去没问题吗?” “我就是希望有人能拦啊。”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走得如此果决。 徐向阳叹了口气,开始考虑待会儿被人拦下来的时候该如何解释。 其实不算困难,虽然这地方路过的人稀缺,但终归还是有几个的,总会有人感到好奇;想合情合理地拦下来也很简单,就说是工程队的人,这栋屋子正准备拆迁,前方有危险不允许进入即可。 不过,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真的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安宁街41号的屋门前。 两人并肩走到茂盛到能盖过小腿胫骨的草丛中央,徐向阳不小心差点被一枚破轮胎绊倒,他转过头去一看。 门墙附近搭起了脚手架,徐向阳和竺清月都是低着头走进来,站在外头往里面瞧,这种即将拆迁的感觉就算是伪装都称得上像模像样。 之前可没有这种东西,说明这栋屋子确实是被监视控制起来的…… 但是,为何没有人来阻止? “难道是因为我已经登记在册了?可是不对啊,我只是个民间志愿者,不可能会被允许进入鬼屋,班长大人就更不用说了。” 徐向阳脑海里的念头百转千回,目光望向那个已经走到门口的苗条背影。 “向阳,你不过来吗?” 竺清月站在台阶上,转过头来看向他。 “你就不觉得奇怪?” 班长大人态度自然地回答道。 “但这可是凶宅啊,再奇怪的事情都不奇怪。” “……附近没有别人。” 徐向阳提醒道。 “没有人不是正好?” 竺清月面露微笑,朝他招手。 “我本来还担心会不会被人发现呢。过来,快到这边来。” 等到徐向阳走近后,女孩才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力把他拉到身边。 “欸?” 徐向阳愣了一下,却见到竺清月将脑袋亲密地贴过来,脸上的神情却已经变得非常认真。 “真没人?” 班长大人压低声音。 徐向阳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出声。 “真没有啊。” “……奇怪。” 竺清月柳眉微蹙。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有人出来阻拦,他们到底是在哪里监视我们?我现在连邪灵都没有放出来,应该不至于让人起疑心啊。在别人眼中,我们更像是一对追求刺激的学生情侣,对不对?” 追求刺激的情侣……徐向阳有种无力吐槽的感觉,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不如说他第一次目击鬼屋老人的时候遇见的就是类似的情况。 “别人的想法我不知道。” 他收敛心神,摇了摇头。 “问题在于,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班长大人凝神注视着面前紧闭的屋门。 “鬼屋的范围是从哪里开始算起?我们会不会靠得太近了?” “我问过孟叔叔了,他说是从推开门踏入屋子开始,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大概没问题。但出于安全起见,这次要放弃吗?” “是啊,总不能现在就进去。” 竺清月想了想,举起手在门上敲了敲,她大声说道。 “请问宋耀同学在家吗?我是竺清月,老师让我来送作业。” 女孩清脆的声音在荒芜的园圃里回荡。 两人站在台阶上等待了一会儿,理所当然没有人回应。 他们的手这会儿还紧握在一起,手心渗出的汗水不知道来自于谁。 徐向阳轻轻吐了口气,拉着班长大人的手转身离开。 “看来得走了。” “嗯。”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的当头,背后却传来一声“吱呀——” 仿佛一位垂垂老矣的人,在病床上发出的最后一声嘶哑叹息。 门开了。 徐向阳猛地转过头去,看到一位穿着校服的瘦小男生站在门口,苍白的脸上露出虚弱的笑。 “班长,你来看我啦。”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可做个人吧! ——什么?! 徐向阳此时的震惊情绪可想而知。 这栋屋子里真的住着人? 对了,距离宋耀退学的时间点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既然孟正他们将目光早早锁定在了安宁街41号,相关人员想来早就经过层层盘查……要是真的能在屋子外面发现宋同学的话,他肯定早被找回来了。 迄今为止没有发现他的下落,就说明对方很可能真的一直躲在鬼屋里没出来过。 可即使如此,这栋房子里住着活人这件事,还是令他大为震惊。 他上次窗进去的时候,里面的种种环境陈设,分明是一间废弃了好长时间的屋子,看不出半点有人居住的迹象。 水电呢?食物呢?就算当时宋同学是躲在某个地方,没被人发现,那种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灰尘,环境闭塞,空气肮脏不堪的地方……真的能住人吗? ……不,不对。 徐向阳死死瞪着这个陌生的男生。 说到底,这个自称宋耀的家伙,真的是活人吗? 这时,竺清月已经开口了。 “宋耀同学,我是来给你送补习资料的。你很久没有来上学了,老师同学们都很担心你。” 这句话当然是瞎说。听班长大人的意思,自从对方办了退学手续之后,他的事情早被人抛诸脑后了。 宋耀在班上本来就是那种很内向,不容易引人瞩目的类型。不了解内情的学生们姑且不论,听说老师们本来还打算替他准备补习资料的,可是大家一忙起来,就没有人再提起过这事儿。 毕竟他已经不是十五中的学生了,退学是他个人的选择,帮忙是情分而不是义务。 徐向阳偷偷瞥了一眼班长大人的侧脸。 女孩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神态举止落落大方,看不出有任何愕然或是慌张的情绪。 “嗯,我在门里头听见了。” 宋耀点点头。 “你是……” 他像是在询问自己,可目光却始终落在两人握得紧紧的手上。 “啊,我是陪她一起过来的。”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他总算反应过来,放开了女孩的手。 根据他对那天的回忆,那栋屋子的内部环境不说暗无天日,也能称得上见不得光了,或许正是因为长期生活在这种压抑的环境里,宋同学的皮肤惨白,连眼珠子都有种“掉了色”的感觉。 被这样一双异样的眼睛盯着瞧,徐向阳有种不太舒服。 “我叫徐向阳,和你一样,是那个学习小组的成员。这次专门来陪她走一趟,顺便来看望你。” 徐向阳开动自己的小脑瓜,还算流畅地编出了一个借口。 “谢谢你,但我已经不是那个小组的成员了。” 宋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那,我的补习作业呢?” “呃,这个嘛……” 徐向阳挠了挠后脑勺,正准备想个“中途不小心丢掉”的借口,却看见身旁的女孩从手提袋里拿了一叠复印纸出来。 “给你。” 居然真的带了?! 这未免准备得有点太充分了……徐向阳张大嘴巴,意识到和班长大人相比,自己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学习。 “谢谢。” 宋同学点了点头。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因为他虽然道了谢,脚却像是生了根似地站在那儿,完全没有要走出屋子的意思。 头顶落下来的阳光灿烂明媚,宋同学背后隐约能窥见的屋内景象,却被笼罩在一片暗沉之中,像是隔了一层厚实且落满尘埃的纱窗。 对方的脚下是一道浅浅的门槛,门槛一头是他背后的家,另一头是位于屋外的草甸,徐向阳和竺清月正站在肆意生长的野草丛中。 不过一道数厘米的短短门槛,这会儿却像是天涯一线,分开了两个世界。 竺清月放下拿着复习资料的手,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率先发难: “宋耀同学,怎么了?” “……没什么。” 宋耀笑了笑,他的肩膀靠着旁边的墙壁,让开一个身位,对他们发出了邀请: “这么大热天让你们辛苦跑一趟,我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两位进来休息一下。” 徐向阳和竺清月面面相觑。 鬼才要进嘞。 他刚才就对竺清月说过,一旦踏入那间屋子,很可能就要去往另一个世界了。 听说不同鬼屋的内部状况也会大相径庭,有的会与现实世界存在巨大差距,所以孟正对此没有详细说明,只是说了一些常识和准则: 绝大部分以“鬼屋”形式存在的鬼屋,都是以某扇联通屋内屋外的门作为分界点……这句话可能有点绕口,主要是因为发生“鬼屋化现象”的地方不一定就真的局限于某栋房屋,但唯有“存在某条和现实世界的界限”这点是共同的。 而眼前这栋屋子,鬼屋内部与现实世界的界点,很明显就是宋同学现在站着的这扇门。 徐向阳上次闯入这栋房子的经历同样可以作为佐证:当他决定进入其中的时候,他一开始发现门是开不了的,无论如何用身体去冲撞,看似脆弱腐朽的木门却始终纹丝不动; 位于屋内的林星洁有着相似的经历,她在入内前就检查过门,当时是能轻松撞开的。但后来当她想要逃离的时候,这扇门却像是和整栋屋子紧紧黏在了一块儿,从内部根本推不开。 总之,在一般情况下,不打开那扇门的话就没问题。 一门之隔,就是两个世界。 他们本来就是打算前来查看情况的,真正动手起码要等到三人齐聚,且做好计划再说。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本来打算刺探情报的对象——本该出来阻止他们的官方机构人员没有出现,反倒是有可能是凶手的家伙从屋里面出来了。 ……别说刚才,就连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反应。 徐向阳的视线到处乱飘,留意四周的情况。 他和班长大人这会儿可是和鬼屋内的关键人物直接说上话了哦? 再怎么想要观察情况,这时也该出来阻止了?总不会是站岗的人玩忽职守…… 想到这里,徐向阳的心思突然微微一沉。 ——该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 “怎么了?” 站在门口的宋耀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听到两人的答复,于是笑着继续说道: “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只是我们马上就准备走了,不麻烦你。” 徐向阳尽量用平静的口吻回答道。 他刚才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该直接拉住身边女孩的手逃跑…… 但是,当他转过头去看见竺清月那双平静如深湖般的眸子后,又很快改了主意。 没错,他意识到一点,现在不正好是询问情报的时候吗? 比起缠着调查人员问东问西,当然是向凶手本人直接询问最方便。 而且,在这种家伙面前仓皇逃窜,自己觉得丢脸不说,和班长大人那种想要拔草除根的果断想法亦不太相符。 另外,假如对方真是个精神不稳定的危险分子,突然间做出逃跑的举动,反而可能刺激到他…… 徐向阳盯着对方站在门槛上的脚,对方还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宋同学倒是没有不耐烦,继续好声好气地说道。 “我的房子还蛮大的,我一直都很欢迎同学们来我家玩,还可以在这儿过夜休息,可惜我一直都没什么朋友。” 他笑着对两人招了招手。 “来,进来,外头太热了,小心中暑。到我家里头就凉快了,还有吃的,爷爷给我买了冰淇淋和小泡芙,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们都可以拿走……” 宋耀像个老头子似的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感谢你的好意。” 竺清月忽然间又一次拉起了徐向阳的手,笑容满面地回答道。 “不过,我们俩待会儿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就不麻烦了。” 说罢,她拽着徐向阳的手臂便转身往后走。女孩的动作看似亲亲热热,实际上态度颇为强硬。 啥?这就要走了? 班长大人的果断行动,让徐向阳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难道又是自己会错意了? 他本来还以为清月是打算从对方身上获取情报,所以不会马上离开……但仔细想想,这件事还是他太想当然了,就算他们能开口询问,对方却未必会老实回答。 刚才和宋耀同学的一问一答,听上去还属于发生在同学之间的很正常的对话,但真要往下深入,挖掘真相,到时候还是得翻脸。 没等他们沿着草丛里的小径走出几步,背后再度传来了宋同学的声音。 “等等,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竺清月停下脚步,嘴角带着愉快的弧度微微上扬,她朝着身边的男孩调皮地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 直到此时此刻,徐向阳才终于彻底理解了她的意思。 班长大人的确是想要从宋耀身上得到情报,但和自己不愿意刺激对方的想法正好相反,清月的打算正是要通过刺激情感的方式,让对方露出马脚。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女孩的手,慢慢转过身来。 像是在玩变脸魔术似的,站在门口的那个瘦弱男生,脸上的笑容已然不翼而飞。 这人果然很在意清月的事情…… 徐向阳暗自摇头。 你这副反应不是正中竺清月下怀了吗。 “你看不出来吗?” 竺清月一边声音轻柔地询问,一边还在小幅度地晃动着和徐向阳牵在一起的手。 站在门口的男生没有说话,但他眼神里流露出的嫉妒,连徐向阳这个局外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话说回来,既然能想到这种方法刺激对方,说明班长大人早就注意到宋同学对自己的感情了吗……? 有点可怕。 “……班长,你谈恋爱了?大家都知道吗?” 宋同学声音沙哑地问道。 “是啊。” 光明正大的谎言,清月的神态举止依旧从容不迫。 一言不发的徐向阳默默观察着宋同学的反应。看他的反应,很明显是真的相信了。 这是准备动手了,是吗? 徐向阳的情绪高度紧张,他做好释放通灵能力的准备,整个人的精神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中。 “那看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祝福你们。再见。” 说完这句话后,宋耀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随后他摇摇晃晃地往后倒退两步,关上了鬼屋的大门。 “哎,就这样?” 等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后,旁边的女孩轻声嘟囔了一句,语气听上去有点不满。 “看来宋耀同学对我的喜欢还是不够强烈啊,我还以为他暗恋我很久了呢。” 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吗?徐向阳都有点想要为受害者打抱不平了。 “行了行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儿。” 他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不过,竺清月却没有即刻动身。纤柔的手掌轻轻拉住了徐向阳。 “要不,我们再做点别的事情?” 女孩小声问道。 “啊?” 徐向阳瞪大了眼睛。 “我们俩刚才只是牵了下手,他就生气了,要是能表现得更加卿卿我我,说不定能把宋同学刺激到从屋子里跑出来……” 你可做个人! “人家都把门关上了啊,看不见的情况下,做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意义。” 徐向阳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 “唉,说得也是。” 竺清月的神情分明是在觉得遗憾。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真可惜。下次再说。” 说话间,她主动松开了自己的手。 徐向阳悄悄松了口气。 要再这样握下去,他那“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就要被发现了。 宋耀同学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可不想变成那样,被班长大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话说回来,她之所以要趁着星洁不在的时候拉自己出来,特地跑到鬼屋来查看情况,该不会是早早就想好了要尝试这种做法? “清月,你……” 徐向阳忍不住叫了一声女孩的名字,但没有得到回应。他撇过头去,发现她不在自己身边。 他有些惊讶,连忙转过头去。 少年还以为是自己走得太快,把班长大人落下了。 可是,荒芜的园圃里空无一人。芳草萋萋,暖风悠悠,却见不到那位女孩巧笑倩兮的身影。 “清月……?” 徐向阳的心头陡然升起一阵寒意。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别打开那扇门!” “清月!” 他大叫了一声,可是周围依旧无人回应,只有风声在耳畔盘旋环绕。 不对劲! 脊背的衣料被一瞬间涌出来的大量冷汗浸透。 徐向阳眉头紧锁,才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刚才还和自己手拉手并肩往前走的女孩,能跑到哪里去? 虽说班长大人总喜欢拿自己和星洁开玩笑,但只要是在该严肃的场合,她只会表现得比谁都要认真。 这次试探无功而返,清月肯定有话要对自己说才对……! 他的视线环顾四周,通灵能力漫无目的地向四周扩张。 哪里?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寻找到这一问题的答案,并没有耗费他太长时间。 徐向阳注意到了鞋底下传来的异动。 他的视线往下移动,很快落在了脚底下方的土壤。 荒草遍地无人打理的草圃,土壤本该湿润而充满生机;但此时此刻,他脚下的泥土却呈现出死气沉沉的黑色。 而在这浑浊的乌黑土壤下方,却又有着无数程度细微、宛如活物般的颤抖,看上去十分恶心,就像是有无数条虫子在那底下钻来钻去、生机勃勃地蠕动似的…… 徐向阳捧住自己的额头,一时间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眨眼间,乌黑色的地面像是海水退潮一般,从他的脚边离开,漫过草甸,穿过台阶,直到缩入门扉背后,消失不见。 在整个过程中,它的行动是完全静默的、没有发出半点响动,安静到令人心里发毛。 徐向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凝望着那扇再次紧紧闭拢的木门。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安宁街41号内部的超自然力量本该被拘束在那扇门背后,宋耀同学之所以不愿意出门,想来就是出于这一缘由…… ——但是,鬼屋竟然还会“扩张”自己的范围,这种事情他可没听孟正说起过啊? 徐向阳叹了口气,眼下好像不是思考背后原因的时候。 他站在道路岔口处,静静注视着这栋静静矗立着在那里的老屋。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头蹲伏在路边的怪兽,随时随地会张开血盆大嘴,将引诱人们过来嚼碎、并吞入漆黑无底洞般的腹中。 这份想象,如今变作了现实。 它竟然真的是一头有着生命的怪物,能在无声无息间地吞吃人类…… 徐向阳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最主要是因为他们俩的手刚刚没有牵在一起。要是他能一直紧握着班长大人的小手,他肯定能更早一步发现异常,再加上清月的能力,想要挣脱并不困难。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到处寻找班长大人的踪影。 徐向阳微微叹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穿过看似恢复正常的平静草圃,踏上木制阶梯,来到那扇近乎坍圮的木门前。 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如今的班长大人已经觉醒了灵媒的力量,徐向阳其实不是特别担心她的人身安全。 只不过,她很可能已经被卷入到鬼屋之中亦是事实…… 所以,徐向阳要做的事情还是没有改变。 他从口袋里捏紧了一块橡皮,朝着某位应该还在教室里的少女发去信号,随后狠狠一脚踹在了面前的门上。 果然还是纹丝不动,牢固程度与摇摇欲坠的腐朽外表形成鲜明反差。 这说明鬼屋的力量正在顺利运作当中。 徐向阳举起手,将手掌贴在门上。 现在的他已经能回忆起来了,当时的自己之所以能打开那扇门,无非是在强烈的情绪驱使下,大脑无意识间发动了通灵能力。 人类的意识与另一个世界紧密相连,人的情绪、人的意志,亦会得到远境的回应。 徐向阳超乎寻常的通灵能力,让本来被远境之力关死的木门无法再阻挡他的去路。 他闭上眼睛,意识的触角迅速向门内延伸,且不出意料被一面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壁所阻挡。 比上次好像还要牢固的感觉…… 没有问题。 因为他早就和过去不一样了! “开……给我打开!” 徐向阳沉声喝道。 他听见了“咔哒”一声,毫无疑问,那是门被打开的回响。 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一刹那间见到的却并非鬼屋内部的景象—— 不知为何,在徐向阳面前,整栋房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宛如宇宙般黑暗广袤的无垠世界。 在黯淡深黑的“宇宙”中央,是无数扇大小不一、形制各不相同,漂浮着的“门”。 铁门,铜门,木门,防盗门,锈蚀的铁栅栏门,布满铜钉的沉重大门……有的属于废弃已久的古老城堡,有的属于历经风雨的中式四合院,有的属于高层公寓楼—— 徐向阳愣了一下,原本准备迈前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 他抬起头。 漂浮在黑暗世界中的每一扇门背后,都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 每一扇门都紧紧闭拢。 徐向阳的目光又往下移动。 唯有他面前的那扇门无风自动,露出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毫无疑问,那是通往安宁街41号内部的门。 徐向阳一咬牙,将眼前的景象尽数抛诸脑后,他不再犹豫,毅然决然地推门而入。 李青莲又做了那个梦。 一个始终对她纠缠不清、徘徊不去的噩梦。 梦里的李青莲更年轻,还只是个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没有披上警服。 尽管家里人都希望自己未来能去机关单位工作,可是李青莲却不这样想,她希望能过上更自由的生活。 为了逃避父母们的追问纠缠,每当学校放假的时候,她就会离开中都市,跑到住在三线小城市的某个远房亲戚家里度过假期。 说是“远房亲戚”,其实主要是指血缘上的疏远,他们彼此间的关系却颇为亲密。 那是一个平凡幸福的三口之家,而这家人的孩子,叫作徐向阳。 李青莲每到假期都会来探望这一家子,和小向阳的关系也很好,不是亲生姐弟却胜似亲生。 她很喜欢这个乖巧听话的男孩,经常带着他到处玩耍。当小向阳的父母忙于工作没办法照顾自家小孩的时候,李青莲就会自高奋勇,以姐姐的身份陪伴在这位男孩身边。 某一天,姐弟俩正在家里休息。 一直到过了热腾腾的中午后,太阳才稍微收敛了一点热度,却仍旧慷慨过头。电风扇“呼啦啦”地吹着,吹不散暖烘烘的氛围,就算什么都不做,单纯只是坐在椅子上休憩,没过一会儿都会变得汗流浃背,活动的力气伴随着汗水流逝干净。 让人提不起劲的下午,如果不是身为人类的自尊心在作祟,恐怕绝大部分人都会向往像只小狗那样趴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打滚休息的日子。 闲极无聊的李青莲找上了正在另一间卧室里认真看书的徐向阳。 “今天要不要来玩捉迷藏?” 李青莲抚摸着自己的马尾,俯下身来笑眯眯地问道。 “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男孩蹙起眉,像个小大人似地拒绝了。 可是,李青莲却看出了他瞳孔中的期待,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你就当陪姐姐玩,好不好?” “谁来抓,谁来藏?” “石头剪子布。” 拿下了划拳胜利的李青莲慢悠悠地走出客厅门口,站在庭院里呼吸着迎面而来的新鲜空气,灿烂的阳光晒得人浑身发烫,她赶紧走到树荫下。 这栋房子内栽种着两个高大茂盛的橘子树,每到夏天,全家人常常拉住躺椅在树荫下面乘凉,包括被繁茂枝叶覆盖着的院落,在盛夏时节都有拥有难得的清凉。 院落的一角,还有一栋与主楼紧挨着的二层小楼。楼房没有一层,只有中间的水泥楼梯,往上走二楼是徐向阳父亲的书房和客人住的偏厢,往下走则是地下贮藏室。 虽说是“捉迷藏”,但家中别的地方实在太热,她压根不愿意躲,最后不知不觉就到这个地方来。 李青莲沿着楼梯往下走,贮藏门上的锁挂在那儿,阶梯两边堆满了半人高的杂物。 她随手从旁边拿了张报纸垫在屁股下面,又抽了本脏兮兮的书拿出来翻阅。 李青莲坐下休息一会儿后,小向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 “莲姐,我抓到你了!” 他一指李青莲,大喊了一声,却发现自家姐姐正坐在楼梯上,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翻着放在膝盖上的旧书,见自己来了便放下手,态度懒洋洋地朝自己挥了挥。 徐向阳脸上的兴奋慢慢淡去,有点不满地抱怨道: “……你根本就没想和我玩。” “哈哈,小阳,你快过来。” 李青莲对他招了招手,神神秘秘地说道。 “给你看样好东西。” 徐向阳走下楼梯,来到她身边,只见姐姐正指向头顶的某个角落。 徐向阳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很快发现那个阴暗潮湿的墙角里,正趴着一只毛茸茸的蜘蛛。 它的节肢尤其长,而且体型是前所未有的大,甚至有一张cd光盘的大小…… “哇啊啊——!” 徐向阳整个人都僵住了,寒毛直竖,被吓得发出了女孩子般的尖叫声。 “莲姐,快,快打死它!” “别别别,这可是益虫,叫啥来着……呃,白额高脚蛛,专门吃害虫的。” 李青莲一脸愉快地看着吓到魂不守舍的弟弟,笑眯眯地朝他解释道。 “我,我不要……” 男孩脸色苍白,视线根本不敢往那个方向飘,一副打算逃跑的畏惧神情。 “行行行,我帮你赶走就行了。” 肩负保护弟弟责任的李青莲决定不再继续捉弄这个可怜兮兮的男孩了,她站起身来,拿起旁边的扫帚,示威般朝着那个角落挥舞了两下,那只蜘蛛的动作很快,一下子就不知爬到哪里去了。 李青莲放下扫把,又对他说道。 “我们去地下室看看?” 徐向阳却没有回答。 李青莲刚才大大咧咧的举动,直接扫下了一地墙灰,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墙壁。 “咦,真奇怪。” “怎么了?” “这里怎么有一扇门?” 他指向面前灰蒙蒙的墙。 “……真的欸。” 李青莲拉下旁边的灯绳,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楼梯上的两人,才意识到徐向阳说得没错。 她刚才走过附近的时候,还以为是红色油漆涂抹过后留下的轮廓…… 但那真的是一扇门。 门上的油漆已经剥落了大半,暴露在空气里的门板,和脏兮兮的墙壁几乎是一个颜色。 没有门把手,只有一个看上去是锁孔的洞穴,但内部的金属结构不翼而飞,仅仅剩下一个破洞。 她蹲下来往里头瞧了一眼,洞内漆黑深暗,什么都看不见。 “我以前居然一直没留意到?” 李青莲有点惊讶,她可不是第一天在徐向阳他们家住了,角角落落早就转了个遍。这扇门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下意识就像伸手去打开它。 ……结果却被身旁的男孩抓住了手腕。 她转头一看,发现小向阳的表情有点为难。 “这样做不太好?”他担心地说道,“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说不定会挨我老爸的骂……” “放心,出了事我会担责任的。” “我,我有点不舒服……” 向阳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李青莲的好奇心反倒是愈发旺盛起来了。 这扇门背后,究竟有什么呢? 如果真是很重要的东西的话,徐叔叔他们应该会上锁?所以…… ——别打开呀! 那一瞬间,李青莲好似福临心至,意识到一旦打开那扇门,一切都会变得无可挽回。 她在心里无比焦虑地高声喊叫着,想要阻止自己,可梦中的她却根本不听话,一边笑着调侃着自己的弟弟是个胆小鬼,一边将手伸向那扇涂漆剥落的红色木门—— “别打开……别打开那扇门!” …… 李青莲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上充当睡衣的吊带背心彻底湿透了,长发散乱的女人一手捧着自己的额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慢慢冷静下来,开始环顾四周。 厚厚的帘布在风中微微摇曳,阳光穿过玻璃窗户,些微光亮在地板和床铺上洒下一长串金色的光斑。 午后时分,空无一人的卧室里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地步,只有女人自己的粗重喘息声在耳畔回荡。 ……漫长到令人怀念的夏天,又一次来临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知所谓。” 她主动将拉着少年的手掌松开,对方像是如释重负般小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往前走。 而跟在他身后的竺清月从后方看去,分明能看见男孩的耳垂正微微泛红。 看来自己的魅力并没有对方身上失效,向阳同学这会儿正在心跳不已。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面露微笑的同时,竺清月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晶莹如玉的手掌。 嗯,主动牵起男孩子的手,对她来说同样是第一次体验…… 咦?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注意到,自己脚下正在传来一阵古怪的震动。 被荒芜杂草覆盖的泥土,一瞬间变成深沉的黑色,明明不是沼泽,站在上面却有种往内侧凹陷的下沉感,地表之下有无数正在起起伏伏的微小波浪,像是有无数毛毛虫正在辛勤翻垦土地似的。 竺清月有点嫌恶地蹙起眉毛。 徐向阳的背影就在前方不远处,明明距离他很近、近到只有往前迈出几步便能赶上,可是位于两人之间的空间,却正在她的视野中变得模糊和扭曲起来,宛如竖起了一面厚厚的毛玻璃。 女孩轻轻一挥手,看不见“丝线”朝着远处延伸,受她操纵的怪物晃晃悠悠地自远处荡过来,一头人面蜘蛛从天而降。 但当这头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邪灵真正落到这片黑沉沉的泥土上时,却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嘶吼,试图挣扎离开;它的数根瘦长的节肢插入地表,像是不慎踩入泥沼或是流沙,身躯慢慢往下沉去。 竺清月微一挑眉。 就算是那位鬼屋老人,都没有能力做到这种事。 这种力量似乎比寻常的邪灵来得更为强大…… 不,不仅仅是邪灵作祟,她想。 她没有察觉到具有威胁性的超自然个体靠近的感觉,这种对周遭环境的影响,更像是某种环境上的剧烈变化。 就像是从现实世界一步跨出,来到了另一片荒芜的土地之上。 ……原来如此,竺清月心生恍然,这便是踏入鬼屋覆盖范围之内的感觉啊。 班长大人仰起头。 就连落在她脸上的天光都受到了影响,变得晦暗淡薄。此时此刻,好似黄昏日落,视野中的一草一木,历历在目的景观,全都被覆盖上了一层阴沉的滤镜。 在那片模糊的视界里,她和徐向阳之间的壁垒变得愈加厚实和坚固…… 她张了张嘴,却忍住没有喊出声。 长长的睫毛像蝴蝶挥动翅膀般微微颤动,当少女轻轻眨动眼睛时,她发现面前的世界已然改天换地。 泥土不见了,花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幽暗的屋内风景。 不知从何处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那声音很近,好像就在她的耳畔,却又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是墙壁中有老鼠在啃食残渣、又或者是在地板上跑来跑去的响动。 ……我已经到了屋内啊。 竺清月叹了口气,突然意识到刚才的自己做了无用功。 向阳要是注意到我不见了,肯定会毫不犹豫闯进来的,所以无论有没有喊他、引起他的注意,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过,鬼屋居然还会范围扩张……孟正没告诉向阳这回事,是不是说明这幢房子在鬼屋中都算很特殊的类型? “派遣的灵媒小队折戟沉沙,就是因为这种特殊性的存在吗?” 被她用“线”牵引而来的人面蜘蛛刚从黑沉沉的土壤里拔出瘦长的节肢,这会儿又倒挂金钩地趴在门檐上,像拔出萝卜带出泥似地甩动着自己攀附在墙壁上的四肢。 就算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变故,竺清月的心情却依然平静。 鬼屋老人没有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就说明这栋屋子里的邪灵仍旧没有把握胜过自己,包括宋耀刚才在屋门前的言行举止,都是明证。 简而言之,他们是只能想办法把自己拖入这个地方,利用鬼屋的未知特性来对付她。 ——而换个角度来看,这就说明对方已经无路可退了。 鬼屋就是邪灵的大本营,是超自然威胁的源头。它把自己“邀请”入内,是打算来一场不怀好意的鸿门宴,这却给了她掀桌的机会,正好符合自己想要赶尽杀绝、彻底解决这起事件的做法。 虽然有星洁在会更轻松点,不过有她和向阳在,一定有办法解决藏匿在这种地方不敢出来的胆小鬼们。 在这种情况下,该感到害怕和担心的是对方,而不是自己…… 女孩清澈的瞳孔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与其说班长大人是充满自信,不如说她是意志如铁,不论外界情况如何,都改变不了这姑娘的想法。 当然,这和谨慎小心并不矛盾冲突,所以班长大人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 鬼屋老人本身不是“线”的对手,所以眼下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搞明白“鬼屋”这种远境与现实交叠产生的奇特空间的内部机制,将未知变为已知。 很快,女孩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奇怪,和他们说得好像不一样啊?” 她心想。 星洁和向阳两个人都闯入过鬼屋,亦做出过相应的形容,因此竺清月对这栋房子里的内部景象不是完全没有了解。 根据他们的说法,在安宁街41号内部,应该是一个肮脏,阴暗,陈旧,是栋一眼看上去便知废弃已久的屋子;家具摆设,角角落落,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和蛛网。 可是,此时出现在她眼前的,却很明显是一间经常有人在打扫清理的客厅。尽管光线还很暗淡,看不清具体情况……竺清月注意到墙壁上的开关,尝试着按了一下。 结果,门口附近的灯居然真的亮了,将周围环境的晦暗尽数驱散。 映入眼帘的这个房间,地板锃光瓦亮,沙发上的枕头摆放得整整齐齐,桌上的花瓶,墙上的挂历,椅子下的足球,机械时钟内发条走动的声音静静回荡,营造出了一种既干净整洁又不失温馨的家庭氛围。 虽然客厅内空空荡荡,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居住,但是起码与“被废弃的鬼屋”给人的印象挂不上钩。 竺清月继续往前走,人面蜘蛛则“咔嚓咔嚓”地在天花板上移动。 厨房,卫生间,书房,内部装潢和家具应有尽有,“五脏俱全”。 竺清月经过楼梯旁边,朝上头看了一眼,但没有继续往上走。 就以一楼的状况,没有任何异样之处,感受不到危险的迹象,更没有别人在,她已经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女孩绕了一圈,毫无发现,只好重新回到客厅。 房屋静悄悄的,灯已经全部打开了,将整个房间照得窗明几净,到处都变得亮亮堂堂,只是因为没有人声而显得寂寥,却和“阴森吓人”的氛围沾不上边。 ——哎,真奇怪。 这时,竺清月发现了第二件怪事。 她的举动向来从容不迫、有所计划。之所以要放慢步伐,一方面是为了更专注于搜寻线索,一方面是打算等徐向阳进来之后,两人一同商定计划,才好再深入探索鬼屋。 她体感这会儿距离自己被卷入屋内,起码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可是…… 女孩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门口。 徐向阳还是没有进来。 他没发现自己失踪了?还是压根没打算进来? 不,这两种都不可能。 竺清月对那个男生充满信心,无论是对方的个性还是能力。 她对星洁提到过的自己对向阳怀有的情感,可不是随口说说。于她而言,能为人所不为者,才是值得尊敬的对象。 墙壁上的挂钟指针还在有条不紊地转动着,发出有规律的响动,但是和自己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完全对不上号…… “咚。” 竺清月正在低头思考这其中的问题所在,突然听见楼梯上方传来人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见到穿着体恤衫,看上去单薄又瘦弱的宋耀正站在楼梯顶端,正咧着嘴往下俯瞰。 “班长,你还是进来看我了啊。” 他的声音略显沙哑,透着掩盖不住的惊喜。 竺清月对他微微一笑,只是她的神情看上去还有点心不在焉。 “是啊,我还把我的宠物带来了,你介意吗?” 一头庞大蜘蛛的影子自天花板上倒挂下来,肥硕腹部上的扭曲哭嚎的人脸正朝他龇牙咧嘴,露出狰狞的面目。 宋耀的眼神一凝,但还是很快露出了笑容,很大方地说道。 “没关系,不然班长你一个人的话会觉得寂寞。” “一个人?”竺清月轻笑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呢,我男朋友马上就会进来的。” “……别撒谎了,我看得出来,那个徐向阳不是你的男朋友?” 宋耀又被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终于有点绷不住了。 “而且,你怎么知道他马上就会进来?” “他一定会。” 竺清月的答复斩钉截铁。 “你对他倒是挺有信心的。” 宋耀摇了摇头。 “不过,班长,你搞错了我的意思。我刚才说的是他不需要‘马上再进来’……说不定,他是早就已经到这栋屋子里面了呢?” 直到听见这句话,竺清月的眼神才终于认真起来,紧紧盯着楼梯上的宋耀。 “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我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所以我很清楚它的本质……” 见竺清月的注意力总算集中在自己身上,宋耀终于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他张开双臂,侃侃而谈,与过去那个在班上总是佝偻着背,沉默而不起眼的瘦弱男生判若两人。 “你知道吗?它就像是一株能散发出浓烈气味的食肉植物,动不动就会有猎物主动送上门。” 宋耀的手臂一挥。 伴随着他的动作,惊人的景象发生了:他身后墙壁如活物般鼓起了数个大包、并渐渐勾勒出人型轮廓。 这些大包就像是一个个包裹着人类身体的胶囊,在皮囊破开后,里面露出了数具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类躯体。 这几人有男有女,全都闭着双眼手脚摊开,他们身上的穿着破破烂烂,不过勉强还是能看出属于同一类型的制服。 “这群家伙就是被诱饵勾引,前段时间闯入我家里的不速之客。被这栋房子捕捉后,很快就变成这样了。” 是那支灵媒小队吗?竺清月心想,看来他们是真的全军覆没了。 “我爷爷很讨厌这群偷偷摸摸的人,好在我还算宽宏大量,饶了他们一命。” 宋耀的嘴角上扬,身后的四个人竟慢慢漂浮了起来,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像侍从般众星拱月地围绕着站在楼梯上的他。 “最近这段时间,像这样的人还不止他们几个,当然,这群未经允许就闯入别人家里的家伙们,如今已通通受到了这座房子的惩罚……你猜,那位徐向阳同学会不会落得同样的下场?” 班长大人的双眸微微眯起。女孩那张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美丽的脸上,柔和的表情还是没多少变化,她轻声询问道: “向阳他现在身在何处?你想怎么样?” “没什么。” 宋耀的表情变得更得意了,他舔了舔嘴唇,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我只是一直呆在这座房子里有点寂寞了,想找人来玩游戏罢了,班长,你是我在班上最熟悉的人,所以我会想到你,并且邀请你来做客。” “而游戏就需要筹码。当然,我不会问你收取什么,我身边这几个人的性命,就是我们的筹码。只要你赢了,我就告诉你答案。要试试看吗?” “……你把别人的性命当成游戏?” 竺清月生气的指责与他的预料如出一辙。 “哈哈哈,放心!只要赢了就没关系,只是游戏嘛,我又不是想惹班长你发火,我会……” 他越说越兴奋,他为这一天的到来准备了很长时间、在心中反复思考了无数遍,一直想象着那位自己仰慕着的少女会做出什么反应。她是那么温柔善良,对谁都很友善,脸上永远带着鼓舞人心的笑容。但正因为女孩像女神般完美,才更让他心怀期待,当这样的她面临道德困境时,又会露出怎样悲伤的表情呢?现在不过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更多安排好的陷阱—— 可就在这当头,他却听见了一声恍若幻觉般的叹息。 “唉。” 站在楼下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 宋耀还以为她要纠结一会儿才会答应,结果却只见到她朱唇轻启,低声说道。 “——不知所谓。” 她朝着楼梯上的他伸出一只手。 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正想说话,却猛地瞪大了双眼。 “嗬嗬……” 他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抓挠自己的喉咙。 宋耀的眼球往外凸出,喉咙上浮现出一道、两道、三道深深的凹痕,脖颈上的肌肉迅速充血,青紫,像是被锋利的刀片割伤似的,鲜血慢慢流淌下来。 无形的“线”紧紧箍住了他的喉咙,且下手极为狠辣,简直像是要将他的脖子一口气切断似的。 “你……你难道不想知道……”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再也张不开口,整个人都被脖颈上的“线”慢慢提到了空中,无处借力的双脚到处乱蹬。 “宋耀同学,你该不会以为我刚才是在和你商量?” 楼下的竺清月再度抬起头来,她的瞳孔依然像宋耀记忆中的那般清亮明媚,不过……里面流淌的不再是过去那春日溪流般温柔到令人心醉的光,而是山中古井似的森冷幽深、只会让人觉得恐怖的眼神。 “你敢不回答,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一样的她 竺清月伸出来的手对着楼梯上双脚离地的那个倒霉蛋,手指微微蜷曲,再度用力。 “咳……咳咳!” 被无形之线提到空中的宋耀双手抓着喉咙,像是想要将女孩施加的束缚解开,结果当然是在做无用功,不过是在脖子上又增添了几道被自己的指甲抓开的伤口。 没一会儿功夫,他的喉咙就被自己的双手抓挠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拼命蹬着双腿挣扎的宋耀,眼角余光突然注意到了仍然悬空浮在周围的那四个来自官方机构的灵媒小队,他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般大吼: “快……快住手!还有别人在这里!我死了,这群人也会跟着一起死!你是想杀了他们吗?!” “这对我而言连选择题都算不上。” 女孩清朗的声音在宽敞的客厅内回荡,语气不可思议的平静。 “就让这群人一起陪你掉脑袋。” 宋耀本就凸出的眼球这会儿更是遍布血丝,他惊恐地发现,那几具漂浮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体,脖子上同样出现了如同吊索般的深深勒痕! 他终于从前所未有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大脑总算反应过来一个事实: ——她是真的打算把自己和这群人一起杀死! 所谓的“道德困境”,对于下定决心的女孩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宋耀当然知道竺清月觉醒了能力的事实,鬼屋老人就是在她的力量下败退,而他之所以要留下这群人,本来就是打算用来当作筹码和人质的…… 他还期待着竺清月要是答应下来,在接下来的游戏中就能有机会使用到这些人——比如将熟人和陌生人的性命放在需要选择的天平两边,想要看看女孩会做出何种反应。 结果,宋耀都还没来得及使出这些个坏心眼呢,班长大人便毫不犹豫地将他和这群家伙一起宣告了死刑。 这还真的是他认识的竺清月吗?! 他根本无法想象,这……和自己记忆的她完全不一样! 在宋耀心目中,竺清月永远都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孩,任谁都没办法将她与“杀了你”这种充满威胁性的台词、还有毫不留情的残酷手段联系起来。 不止是她,学校里的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即使是对于现在的五班学生而言,竺清月除了交到了两个别班的朋友以外,她的言行举止在表面上与过去并没有任何改变。 偶尔会出现一点小小的波澜,比方说被传出和人早恋的谣言之类的,但每次都能被她完美地解决,不会伤害到他人的情感。与班长大人交流,总是能让人如沐春风,即使她一直处在众星捧月的地位里,也不会看轻任何人。 事实上,整个十五中里,也只有徐向阳从她本人口中听说过,这位大家眼中的完美女孩已经决心当个坏孩子这回事。 不受拘束、无所忌讳,不将他人的目光放在眼里,这就是现在的她。 ……更何况,这是关系到还有性命安全的事情,竺清月实在是没有心情去和这家伙玩过家家游戏。 “喂,还不肯说吗?” 女孩有些苦恼。 “我是不是以前对你有点太好了呀,难道真的认为我不会对熟人下手吗?” 我脖子被你掐着,整个人都快窒息了你叫我怎么说啊! 宋耀觉得自己的两个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只能拼命地拍打自己的脖子示意对方。 “啊,对喔,你现在发不出声。” 竺清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像才注意到这回事。 “那你就点一下头好不好?” 宋耀拼尽全身力气得用力点点头,听话得就像条哈巴狗。 “嗯,乖,现在这样就好。”她笑眯眯地提醒道,“你可不要反悔哦?耍我的后果很严重,你不会想尝试的。” 竺清月牵引着“线”的手指正要松开。 而就在这时,他们全都听见了那个声音。 “清月,你在这里吗?” 男生试探般的询问,熟悉的嗓音。 女孩的嘴角微微上扬。 向阳他果然不会出问题。 她刚才还准备松开的手指,在宋耀绝望的眼神注视下,又一次慢慢合拢。 自己即将与徐向阳会和,在不需要宋耀提供情报的情况下,好像就没有手下留情的意义了。 不过…… 竺清月听见那个呼喊自己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得不断靠近,态度略显迟疑。 要是真的在那个男生面前果断地把一群人的脑袋割断,他一来就见到人头滚了一地什么的,是不是有点太血淋淋了? 而且,除了宋耀以外的那四个人,他们是官方派遣的灵媒小队,到这种屋子里来是和自己一眼想要解决问题的。 刚才宋耀打算拿这群人当挡箭盘和人质的时候姑且不论,而现如今局势的主动权已经在自己手上了,确实不应该对无辜者痛下杀手。 想到这里,少女的手指微微一动,那群人脖子上的线很快放松下来。 但是,她没有完全松开。竺清月不想让宋耀注意到自己有放手的打算,因为人一旦被逼到绝路上,很有可能会做出缺乏理智的行为。 既然决定救人,那在打算的时候自然得考虑周到,她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出现。 当然,宋耀同学脖子上的“线”只会变得越来越紧,她可不想让罪魁祸首得到喘息的机会。 ……的确能从对方那里感受到“阻碍”。 那是一种同样无形无质的灵性力量,和徐向阳在全力施展通灵能力对抗鬼屋老人是的那种感觉相似。 灵媒小队的成员们在宋耀的操纵下,从屋子内破墙而出、并悬浮在空中,这一切都需要超自然能力的帮助。 是这栋屋子在帮助他?竺清月猜测道。 不过,无论是鬼屋还是邪灵,目前看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从女孩手指上延伸出来的丝线,正在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在宋耀的脖子上慢慢收紧,就像一根逐渐收缩的吊绳。 说起来,就是这家伙利用鬼屋力量杀害了郭子轩同学、让他在双方都很熟悉的那间教室里上吊而死。 虽然竺清月没有一定要为谁报仇的想法,但制造这一惨案的杀人凶手,结局最后落得这种死法,也算死得其所。 就在这个瞬间—— 女孩纤细的眉毛再度拧起。 灵媒的通灵能力令班长大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个体的出现。 这回是确确实实的邪灵……而且,还很熟悉。 二楼走廊边上的窗帘无风自动,晦暗的气流卷起一阵风暴,在客厅内肆虐,沙发被刮倒,桌椅被卷上天空;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竺清月旁边守候着主人的人面蜘蛛,立即朝着面前的小型龙卷风扑了上去,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但很明显能看出,人面蜘蛛正在这种对抗局面中落入下风,因为它的身躯正在被一点点朝后方推动。 无论它如何龇牙利嘴、发出尖利的咆哮声,都难以阻止这种后退的趋势,它那瘦长的四肢深深插入天花板内,伴随着慢慢倒退的动作,留下四道长长的划痕,水泥粉簌簌掉落。 竺清月抬头,望向站在二楼窗户边上慢慢出现的瘦削身影。 那是一位身穿中山装的老人,他浑身上下被笼罩在一层像是老旧照片般的模糊而阴冷的氛围,使得邪灵的躯体看上去轮廓不清。 对此,竺清月早有预料,倒不是很吃惊,毕竟她和对方不是第一次碰面了。 不过,这与对方之前出现在现实世界里那种杀气腾腾的感觉,还是有点不同的。 现在的鬼屋老人,看上去就像是个常年住在这栋房子里的普通老爷爷,正从自己的卧室里出来,态度悠闲地在走廊上遛弯散步。 从宋耀陷入困境后他才出现的情况来看,还可能是正准备叫孙子回去吃饭…… 唯有那张在本该是双眼的位置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窟窿的沧桑脸庞,诉说着他并非人类的事实。 徐向阳鼓起勇气,推开那扇坍圮的木门,踏入鬼屋之内。 双眼眨动,眼前的奇观飞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闭塞的屋内风景,一条黑漆漆的走廊朝着看不见尽头的前方延伸。 “刚才那场面,究竟是……” 他喘了口气,不免陷入到深深的困惑之中。 对安宁街41号那扇打不开的门实施通灵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无数扇悬浮在黑暗世界里的门。 虽然因为班长大人被卷入屋内,让他觉得时间极为紧迫,没来得及仔细观察,但是那副令人印象深刻的景象,如今已经牢牢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安宁街41号的门亦在其中,它是唯一一扇被打开的门,而且就在自己面前,所以会不会……其它那些门,全都是属于全球各地不同鬼屋的门? 不过,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种东西? 明明他通灵的对象只有一扇。难道说,这个世界上所有鬼屋都存在某种特定的联系? 考虑到鬼屋现象是由于远境和现实世界的交叠才产生的,这种说法似乎没有问题…… 徐向阳一边思考,一边开始环顾周围的环境,很快,他就不再有心思去考虑刚才的事情。 “这……” 站在门口附近,还没来得及走出多远的徐向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地方和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他闯入屋内救人的时候行动匆忙,此地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那种封闭好久的废旧老屋,到处都是蛛网和快烂掉的家具,甚至还被灰尘呛到咳嗽。 但是现在,入眼所及之处是干净的走廊、整理好的鞋柜上摆满了鞋子,以及看不出有任何腐朽迹象的房间门。 不是内部环境做了整理和清扫这般简单,而是氛围完全不同了,从一间废弃的旧屋,变回了一栋有人居住、充满生活气息的宅邸。 他转身一看,甚至发现就连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都恢复原状了,变得完好无损。 而且,木门原来是这栋房子的第二道门,真正的外门是一扇厚重的铁门,之所以他没见到,估计是在废弃后被人拆掉了。 徐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简直像是……时间倒流似的。” ——“鬼屋内的物理规律、自然现象,都和人类的常识大相径庭。” 孟正曾经的提醒,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是这个意思吗……? 徐向阳深吸一口气,再度朝前迈步。 他发现自己进来的位置也很奇怪,隐约记得正门进来后,应该直接就是客厅和厨房,不过现在他身处的地方却是卧室附近。 这里不该是二楼吗? 似乎是建筑物内的空间都出现了错乱。 他越走越觉得前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正在变得愈加浓厚,连路过附近的房间门都快看不清了,走廊像是无穷无尽般往前眼神。 徐向阳意识到不对劲,立马站住脚。 他闭上眼睛,通灵能力迅速扩张。不再使用肉眼,而是使用“心之眼”去感受周围。 遮挡住视野的乌云尽皆散去,然后他便“看见”和“听见”了,来自不远处的声音—— 有人正在说话和交谈,而且听上去颇为激烈。 ——“清月?” 他下意识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你在哪里吗?” 当徐向阳终于离开走廊之后,便见到班长大人正安静得站在客厅中央,神态悠闲。 听见他的脚步声靠近后,她立刻扭过头来。似乎是因为等待时间太久了,女孩的表情有些不满,看见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抱怨: “你来太迟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和女朋友约好在休息日的街头见面结果被指责迟到一样啊…… “呃。”徐向阳挠挠头,“我是马上就进来了啊。” 他在心里估摸了一下,从竺清月消失再到相遇,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 “是吗。” 竺清月若有所思。 “所以,现在是个啥情况?” 徐向阳左看看右看看,见到了龇牙咧嘴人面蜘蛛,见到了楼梯上双脚浮空一脸痛苦的宋耀同学,见到了四个漂浮在空中的人,和位于二楼的鬼屋老人那张熟悉的老脸。 ……场面看上去还挺热闹的。 “那,你既然来了,就先帮帮我~” 这时,班长大人已经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他身边,她亲亲热热地抓住了男生的胳膊,一张俏脸笑容可掬,似乎完全没有将周围的紧张氛围放在心上。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个拥抱 徐向阳瞥了一眼抓住自己的胳膊轻轻晃悠的女孩,从这个角度看上去,衣料包裹下隆起的胸脯曲线变得尤其明显,而他的手臂更是差一点点就能碰到那份软绵绵的触感…… 他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好不好嘛~” 清月摇晃手臂的幅度变得大了些,她还刻意让语调变得低回婉转,声音好似掺了蜜糖般甜到人发腻。 他突然想起林星洁过去就像这样对自己撒过娇……难道这便是女孩子的天赋吗? “等、等一下,你先等一下!我又从来没有拒绝过你!” 徐向阳很快选择举起双手,放弃抵抗。 “这倒是,谅你也不敢。” 竺清月看上去对他的反应还挺满意的,唇角微扬,有点小得意地轻哼一声。 “是啊是啊,你说得没错,我可没胆子反抗清月大小姐的命令。” 徐向阳很无奈。 他可不做不到像班长大人那样对现状浑不在意。被俘虏的灵媒小队,漂浮在空中受制于人的宋耀同学,和正在压制人面蜘蛛的鬼屋老人……眼下的局面是陷入僵持,但邪灵的能力诡变多端,谁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呢? 更何况,他们俩如今还深入鬼屋,正处于对方的地盘上。 “有事情就尽管吩咐,我们得抓紧时间。” 听到这里,短发女生那双浅褐色的漂亮眼珠一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主意。但她并没有立即宣之于口,只是笑着说道: “要拜托向阳你的事情可不止一件。不过你说得对,还是先处理眼前的问题。” 竺清月的一手还紧紧抓着少年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指向上空。 “我本来以为自己能彻底控制住宋耀同学,现在看来还是存在一定阻碍……” 徐向阳望着双脚乱蹬努力挣扎着的那个男生,没看出哪里有问题。 “我看他好像很狼狈啊。” 他忍不住说道。 “但是我感觉得到,自己的‘线’确实正在慢慢脱离控制。”女孩的表情变得稍微严肃了点,“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让他逃脱桎梏。” “我该怎么做?” 一不做二不休,你干脆从厨房间拿把刀过来冲上去给他胸口来上一下就行了,竺清月心想。 当然,这个念头只能是在少女心里想想,不可能真的说出来。别说向阳不可能杀人,她更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手上沾血。 “我觉得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是如何做到的。找到源头,就能加以反制。” 徐向阳摸了摸下巴。 宋同学那副痛苦的表情不似作伪,而鬼屋老人同样被人面蜘蛛拦住了。虽然看上去很快就能突破阻碍,但是这头邪灵如今没办法支援的状况,亦是他们亲眼所见。 理论上没有人或鬼能帮到他。 “宋耀他是个灵媒,对?” “嗯,我相信他控制的就是鬼屋老人——他的爷爷宋德寿死后化作的邪灵。” 孟正曾经提到过的令灵媒诞生的第二种途径:在其遭遇超自然因素刺激觉醒时,那种“因素”反过来有可能被他所控制。 宋耀和鬼屋老人生前既然拥有这种亲密的血缘关系,大概率就是这种情况。 “可是现在,邪灵和他明明是处于被分割开来的状态。而且,我还亲眼见过他凭借自己的力量就让那四个人浮在空中。人类是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对?” “嗯。” 孟正提到过,人的大脑是有极限的,因此不可能与邪灵相提并论。 通灵能力的确能被当作是一种超能力,它可以窥探,可以预知,可以读取残留信息,可以远程感知……但是论对物质世界的干涉能力,在目前世界范围内最着名的通灵实验中展现出来的,也不过是移动水碗这种程度。 徐向阳的通灵能力似乎要比寻常灵媒更强大,但迄今为止,他还是做不到像《星球大战》里那样将人直接提到空中。 就算是灵媒,都只能通过邪灵来间接干涉。 “我个人猜测的一种可能性,是他所具备的这份额外的力量,其实源自于这栋屋子。鬼屋是远境的一部分,对不对?所以,它应该和房子主人的意识息息相关。本来我还能加以压制,但自从宋德寿出现后,这种鬼屋之力变得更庞大了。” 班长大人小声说道。 “我觉得这就是孟正告诉我们鬼屋很危险的真正理由,这栋屋子本身就具备‘生命’,它就像是一头听命于房屋主人的怪物。” “也就是说,这种鬼屋本身具备的力量,同时受到宋耀和宋德寿一人一鬼的影响和控制?一开始是只有宋耀在,这种力量相对较弱;但是当宋德寿跟着出现之后,它甚至可以反抗你的能力……” 他们两人一边旁若无人地商讨着这种可能性,徐向阳一边望向鬼屋老人。 虽然邪灵的模样还是那般吓人,但毕竟不是头一回见,徐向阳都已经快习惯了。 “那你没有试着用‘线’来直接操纵宋德寿吗?你上次就是这样驱散它的。” “这需要集中精神才能做到。” 竺清月微微一笑。 “要靠你了。” “好。” 短暂的交流结束后,徐向阳立刻准备动手, 他集中注意力,朝着四面八方的精神触角汇拢成一根主轴,向着鬼屋老人席卷而去。 与此同时,孟正曾经说过的话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与远境的联系和交流非常、非常危险,一步踏错便将坠入万丈深渊。” ——“一旦深入其中,他们的结局无一例外是被邪灵附身,在中途被人强行中止都算是运气好的……” 徐向阳只犹豫了一瞬,延伸而出的精神体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向前。 当他全神贯注使用通灵能力的时候,他眼中的世界不止是肉眼所见的现实,还有与另一个世界的重叠,就像是将两张刚洗好的底片合拢,泛着红色的重影交叠在一起; 他发现鬼屋的内部环境和现实世界果然有所区别:不止是空气变得异常粘稠,阴森腐朽的气息早已吞没了附近这片区域,像是丛生的藤蔓、或是深海中的藻类,大团大团地郁积在各个角落。 而徐向阳的意识则像一把尖刀,长驱直入,将重叠在一起的相位捅穿,朝着森森鬼气最浓郁的方向一点点往内深入。 尽管他很清楚,他的意识一旦真的“触碰”到邪灵,像上回对杨老师通灵那样进入他人的心灵世界,事态很有可能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他还是没有要留手的意思…… “——!!” 难以言语的古怪响动震荡着整座客厅。 鬼屋老人察觉到了徐向阳意识的入侵,像是在表达愤怒,但那张爬满皱纹的老脸上却依旧带着僵硬微笑,就像佩戴着一张惊悚的面具。 “看来有戏。” 竺清月注意到了一人一鬼间激烈的意识对抗,她分出心神,一方面继续控制宋耀脖子上的“吊绳”,另一方面,无形的线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鬼屋老人的头顶…… 其实,无论是鬼屋老人还是宋耀,对她来说都没有深仇大恨,而班长大人之所以要以身涉险闯入巢穴,无非是因为对方的行为威胁到了她的生活。 竺清月满足于现如今的生活,而且是前所未有的满意,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 为了根除威胁,消灭邪灵是最重要的;人嘛……处不处理都无所谓,她又不是杀人狂。 爱恨情仇,那都是对于彼此间关系密切的人们来说的。而对于她而言,除去两位朋友以外,剩下的都是些不值得上心的陌路人。 总而言之,局势看起来正在朝着有利于他们二人的方向发展。 由于竺清月被分散了注意力,没能一鼓作气把整个脑袋切下来,但宋耀还是活人,被长时间举到空中、呼吸不畅,男生的脸色很快变得像纸张般惨白,伤口处呈现出青紫色。 血液长时间难以及时供应到宋耀的头部,说不定他会就这样窒息而死…… 鬼屋老人再度发出了凄厉的吼叫声,不知道是因为灵媒被袭击产生的本能,还是因为它仍然保留着生前作为宋耀爷爷时的记忆。 邪灵真的还拥有人类的情感吗? 起码从它现在的模样——伴随着它非人的嚎叫声,那张苍老面孔上的两颗漆黑窟窿里,正不断向外散逸出深灰色气流的状况来看,已经看不出半点属于人类的迹象。 哼,叫什么叫,不就是孙子要死在自己面前了吗?竺清月有些恶意地想道,谁让你不是我和向阳两人的对手呢,这就是弱者的下场呀! 不过,情况发展却出乎了她的预料。 从鬼屋老人眼眶位置散发出来的滚滚浊烟,竟团团包裹住了邪灵的身体,以它自己为中心,巨大的云团飞速转动、成型,最后猛地扩散开来,晦暗的气流朝着房屋的四面八方延伸,像一根根洞窟里的钟乳石柱和墙梁紧紧黏在了一起。 “这是要干啥?” 竺清月蹙起纤眉。 “我不知道……” 徐向阳喃喃。 在异状出现兆头的时候,他便果断收回向外延伸的意识体,屏住呼吸,生怕出现意外;但是,还是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骤然间朝他袭来。 在那一瞬间,徐向阳还以为是自己遭遇了攻击,但结果并不是—— 正在旋转和移动的,是他们脚下的地板。 墙壁上悬挂着的装饰物纷纷掉落。 整栋屋子就像是变成了一枚魔方,在巨人的手掌“喀喀喀”地转动,房间、墙壁、天花板,则全都成了组成魔方的一个个小模块。 当房间变成了好似惊涛骇浪的大海上航行的一枚小船,地板亦像是船上的甲板那般大幅度倾斜; 沙发和桌椅在重力作用下自行移动,与地板间摩擦发出尖利的响声,最后接二连三狠狠撞在了大门和墙壁上; 花瓶、玻璃杯和茶碗等等易碎品“哗啦啦”一口气全摔在地上成了一团粉碎,不会碎的诸如水壶足球等杂物,则是伴随着整个房间倾斜角度的改变,在地上转来转去。 一个原本干净整洁的家,转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竺清月的手指微动,准备叫人面蜘蛛过来保护两人。 灵媒是人类,有其脆弱性,本体是血肉之躯就是他们的弱点。 但是,强大的灵媒们可以选择让邪灵一直伴随在自己身边,再配上通灵能力——一种可以被称为上“第六感”的超能力,在没有遇见强大超自然威胁的时候,他们完全有能力在各类人为和自然灾害中保护自己,连一般的热武器都拿他们没办法。 而像竺清月就更方便了,因为她不止能召唤一种邪灵,所以就算让邪灵暂时离开自己身边都没关系;同理而言还有林星洁,小安是杀手锏,她只需要召唤出与巨鲸伴生的浊流就足以阻挡普通的邪灵。 保险起见…… 班长大人正想让人面蜘蛛过来,给两人当当肉垫什么的,却突然发现徐向阳正朝自己扑过来。 “咦?” 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她看见了男孩眼中的不安和担忧。 他奋不顾身地张开双臂,似乎是想要保护自己。 女孩抬起的手指慢慢放下,她很干脆地放弃了刚才的打算,没有半点抵抗的意思,让扑过来的徐向阳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 这种时候的徐向阳当然不会去在意男女之防,他揽住班长大人柔软的腰身,两个人伴随着惯性“骨碌碌”地撞开一道门,滚到另一个房间里去。 徐向阳一头撞上床板,有些吃痛得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但他第一时间没有检查自己的伤口,而是担心地望向怀中的女孩。 ……看上去毫发无损,只是因为女孩将脑袋深深埋入他的怀抱中,所以才见不到她的表情。 他就这样抱着她,始终没有松开手。直到数个呼吸之后,房间外那天翻地覆似的抖动总算消停了点。 徐向阳总算有机会能冷静思考现状。结果,来自怀中女孩柔软发丝上的淡淡香味第一时间涌入了鼻腔,又让他有点冷静不下来了。 他很努力地将奇怪的念头抛出脑海,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班长大人的肩膀。 “你,你没事?” 怀中的女孩先是用小拇指捋了捋散乱的刘海,这才用双手支撑着他的胸口,抬起头来。 近在咫尺的两人亲密相拥,那是连彼此的鼻息都会交织在一起的距离,从徐向阳的角度自上往下看,清月那张完美的脸庞更添了几分艳丽,她的双颊正透着盈盈的粉色,明媚的瞳孔中眼波流转,轻笑着对自己摇了摇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这是怎么了? 如果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的话,倒也罢了。 他们是关系很亲密的朋友,可是在说话交流、言行举止的时候,还是会注重交往的分寸和尺度,男女有别,这是异性之间最基本的交往准则。 所以,两人靠得很近不是问题,两人抱在一起也不是问题,因为事急从权,刚才那种情况是迫不得已的,他是为了保护清月,没有人会责怪。 但—— 咦? 徐向阳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关键在于,他刚才看见的可不止是“这些”。 他亲眼见到,班长大人刚才从自己的怀里抬起脸的时候,还刻意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对他的怀抱、对他身上的味道有所留恋。 这……这样做有点奇怪? 徐向阳没有来得及细想,女孩只是撑住了自己的胸口,将俏脸抬起,笑眯眯地自下而上看着他,却没有真正离开他的怀抱。 他下意识地将放在女孩腰身上的手拿开来,隔着衣料传入掌心的那份柔软而具有弹性的触感,此时却如烧红的热铁般烫人。 “清……清月……” 徐向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正在发抖,不免为他过于丢人的反应而感到懊恼。 刚才这句话,是在浑然未觉的情况下从自己嘴巴中吐露出来的,像是在轻声细语地对谁解释、又像是单纯的自言自语,无论是哪一种,都已然将他此刻的复杂情绪暴露得一干二净。 ……真奇怪。 对他而言,这是接踵而至的第二件怪事。 清月的做法当然有些古怪,可是自己真的有必要如此慌张吗? 班长大人却对他的错愕视若不见,她的双手又一次贴在了他的胸口上,这回是以此借力,站了起来。 她拍了拍衣角和裤子,像是要掸去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徐向阳,对他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手,语气中有止不住的笑意。 “别老坐在那儿了,起来?” “……嗯。” 徐向阳晃了晃脑袋,将混乱的思绪暂且放在一边,握住了竺清月的纤手。 就在这时。 “轰隆隆!” 又一次,又一次传来了整栋房子都在激烈摇晃的巨响,仍然是一场毫无预兆的突然袭击,房间内的重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出现了大幅度变动、他们就像是去往了另一颗星球,上下颠倒,左右循环,空间的变换令人眼花缭乱,措手不及。 在面前的竺清月摔倒之前,徐向阳下意识地再度张开双臂。 于是,两人又一次滚到了一起。 “……奇怪。” 怀中女孩轻声嘟囔了一句。 他们所在整个房间都倾斜了60度以上。 徐向阳不得不用一只手抓住床旁边的窗帘,避免自己和清月的身体往下滑落——而房间里的家具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零散的小件噼里啪啦从翻倒的柜子里涌出,滚落一地;像床铺之类的大件家具则是在刺耳摩擦声的伴奏下,慢慢滑向墙的另一头。 他的另一只手则不得不抱住班长大人的腰,而即便如此,两个人的身体还是在一个劲地往下滑,徐向阳不得不用脚死死蹬住地面,才勉强阻止往下坠落的趋势。 清月的身体就算再轻盈,毕竟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想要单手将她支撑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没有办法,小声说了一句“抱歉”后,将手臂从腋下穿过去,将女孩的肩膀提起,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手掌不可避免地擦过软绵绵的侧乳,才能从脊背处环绕过来。 竺清月没有回答,很配合用双手箍住了他的脖子,同时还用修长的双腿缠住了他的腰,将一整具火热的娇躯都压了上来。 咦,徐向阳心想,这一幕,这一幕好像有点似曾相识啊……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个梦境里的内容,美女蛇一边跳舞一边缠绕上来的景象。 因为两边的胳膊同时都需要用力,徐向阳喘了口气,才咬着牙反问道。 “哪里奇怪?”他说,“像我们现在这样?” “嗯,我是在想,坏家伙们干嘛不趁这个机会袭击我们呢?” 竺清月将自己的脸紧贴在少年的胸口上,低笑了一声。 “不过你说得对,我们这样抱在一起,确实有点怪怪的……” “你有解决的办法吗?” 徐向阳不抱希望地问道。 “至于刚才那个问题……其实考虑了也没有意义,那家伙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现在整栋楼房看起来都处在他的掌控之中。你现在还能控制得了局面吗?” “我的线还在呢,”竺清月的一只手从他的肩膀上放下,手指在空中灵活地绕动着,小幅度地画了个圈作为示意,“遗憾的是,其中一根线是一件被鬼屋老人趁机甩脱,但宋耀的脖子上还挂着。他逃不了的。” 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都还掌握着主动权,真不愧是班长大人……不过话说到这里,徐向阳很快注意到了一点。 “线……?对了,你的线可不可以用在我们身上?。” 女孩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还有这招。的确值得尝试。” 竺清月的手指轻轻一动。 徐向阳忽然觉得肩膀上的负担一下子减轻了,肌肉酸痛的手臂不再受力。就像有人把自己从原地提起来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位。 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他彻底站稳脚跟。 明明脚下的地板正在像商场里的自动扶梯那样移动着,可是却很神奇地影响不到他的身体平衡。 徐向阳活动了一下手臂,看向班长大人。她和自己一样,站在倾斜60度……不,现在是快倾斜到90度的地面上。 “我将线作为了支撑我们俩的稳定器。” 竺清月对他解释道。 这种事情都能做到吗? “早这样做不就好了?” “呵呵,不好意思啦,”班长大人笑眯眯地回答,“我是直到刚才才注意到还有这种用法。” 这时,一头人面蜘蛛窸窸窣窣地从倒转的门口里爬进来。 徐向阳抬手指了指它。 “其实也可以让这家伙来载着我们行动。” “向阳难道希望自己能抱着它的身体行动吗?我才不要,太恶心人了。” 班长大人的回答直截了当。 蜘蛛邪灵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对自己的嫌弃,腹部上那张扭曲人脸的表情变得更为哀怨了。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的确,邪灵的样貌都很狰狞丑恶,看惯了可能还好些,但是要直接触碰还是有点心理障碍。 林星洁上次说有机会的话可以带着他让小安承载着一起去飞行,被他拒绝了,可能就是出于这种考虑。他实在不想用手去触碰那几根蠕动的触须…… 想到这里,徐向阳突然又记起了另一件事。 竺清月和自己不一样,她只能是灵媒。 但是,她操纵的邪灵,难道就是她口中的无数根只有一人能看见的“线”吗? 徐向阳觉得,更有可能的答案是,这些无形之线,都是从某位邪灵身上延伸出来的。 而从“线”近乎万能的作用、甚至能操纵其它邪灵的恐怖效果来看,似乎能想见其本体规模的强势与庞大…… “出去看看?” 清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好。” 两人朝着门口走去 与此同时,房屋的抖动正在慢慢平复下来,他们不借用清月的线一样能站稳脚步,而脚下的地面亦恢复了平坦——只不过,是不知道翻转了几个一百八十度才实现的。 那“轰隆隆”的声音渐行渐远,让人不禁联想起火车驶过山洞隧道的回响。 这番变故之后,房屋内肯定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即使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当他走出房间门之后,还是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自鬼屋老人体内释放出来的浊烟,在慢慢沉降后,竟然变成了一缕缕的絮状物。深灰色混杂着暗色的物质,像菌丝般蔓延开来,肆意生长,看上去就像是沾上了某种霉菌。 霉菌在天花板、墙角乃至家具之间黏连,以至于整间客厅都被染上了一层晦暗的颜色,视野变得暗淡且模糊不清。 “变得更像是一座鬼屋了啊,简直比之前见过的废屋时期的样子还要像。”他想。 “鬼屋老人呢?” 徐向阳开始环顾四周。 那四个原本漂浮在空中的陌生人,这会儿全都摔在了地上,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只有宋耀还呆在原来的走廊上。就和班长大人说得那样,他脖子上的“吊绳”没有消失,仍然晃晃悠悠地挂在那儿。 宋耀发现了他们两个的到来,发出了低沉而沙哑的笑声。 “你们已经……没办法逃出这里了。” 他的声音虚弱,却又透着一股疯狂的味道。 “爷爷他……做出了选择,他将自己和这栋屋子融合在了一起。” “这样一来,你们就消灭不了他了,而房子本身也会变得坚不可摧。” 居然还有这种事啊。 徐向阳有些吃惊。 他知道邪灵和鬼屋之间存在密不可分联系,不如说前者就是在后者中诞生的,只不过没想到还能融合在一起…… 怪不得能拥有那种仿佛可以将整座屋子当作橡皮泥般肆意揉捏的掌控力。 “是吗。” 班长大人却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对他伸出手来。 “——那,这和你现在就要死在这里有关系吗?” 宋耀的声音一下子卡壳了。 不需要和鬼屋或者邪灵的力量对抗后,竺清月的“线”便能长驱直入,一下子收紧了他脖子上的“绞绳”。 “救……救救我……” 这位受害者好不容易才发出了一点点气息虚弱的声音。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身后的墙壁猛然间裂开,像是一张属于怪兽的血盆大嘴正在张开,碎裂的木板则像一枚枚层次不齐却又尖锐无比的牙齿。 水泥块、管道和墙灰构成的巨大“舌头”从这张嘴巴里伸出来,将宋耀的身体整个包裹住,随后迅速往内部吞入。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走廊上很快便只剩下一片湿漉漉的污渍。 “哇哦。” 竺清月感慨了一声,微微闭起双眼,随后又立马睁开。 “线还在脖子上……但是距离很远,不,不是远,更像是信号被阻隔了,有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呢,是被保护起来了吗?” 她转过身来,对着徐向阳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说。 “对不起呀,向阳,看来一时半会儿确实杀不了他。” “和我道歉干啥。” 徐向阳有点无奈。 “再说,杀人又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他叹了口气。 “就算宋同学死了,鬼屋老人就会消失吗?如果是之前,我还觉得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值得尝试……” 徐向阳望向被宛如地毯般的厚厚霉菌覆盖侵染的房间,忍不住摇摇头。 “现在看来很难了。我们现在首先该做的是,是想办法逃离这栋屋子。” 竺清月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她又问道。 “你在进来之前,和星洁联系过了?” “嗯,当然。” “没有受到阻碍?这栋鬼屋好像有扩张自己范围的能力……” “没有。若是联络受到干扰的话,我应该能感觉到。” “如果是这样,她应该很快就能赶到。” “是啊。” 星洁可是说过“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其它事情都可以放在一边”这种话,他对她有着百分之百的信赖。 “那行,我们随便找个安全地方休息一下。” 竺清月姿态优美地伸了个懒腰,转身就走。 徐向阳望着女孩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衣服有点皱巴巴的。 这在向来干净整洁,连刘海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似的打理得一丝不苟——按照星洁的说法就是像瓷娃娃般精致到不真实的班长大人身上,实在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他这才回想起来,是刚才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时候,他为了防止怀里的女孩子滑下去,动作有点激烈,清月身上的衣服不可避免地被揉得乱七八糟了…… 徐向阳的呼吸有点急促起来。 他有点头疼地按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这是怎么了? 她……又是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短暂而又漫长的一日 ——我到底怎么了? 竺清月为了不让徐向阳注意到自己的表情,一直刻意走在他前面。她忍不住去用手指按揉着自己的眉心,脑海里盘旋的始终是这一个相同的念头。 在宋耀消失后,很快就连躺在地上的那四个灵媒小队成员不知不觉间被地板“吞吃”下去,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根据女孩的提议,他们准备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处,于是这会儿正一前一后走在二楼的长廊上。 女孩越想越觉得自己不久前的所作所为有一点点奇怪,脸上的笑容都在慢慢收敛起来。 那副柳眉微蹙、正陷入烦恼之中的模样,若是让学校里暗恋着她的那些男生们看见了,大概会觉得心疼不已。 首先勾引……嗯,刚才对向阳的那种做法确实能称得上勾引了?竺清月对这方面的事情不算了解,不过从正常人的社会认知来看,她的做法应该明显超过了“朋友”的标准。 但重要的不是他人的想法,而是向阳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了惊讶,这点她还是能察觉到的。 他注意到了自己的言行举止存在超乎想象问题,说不定这会儿正纠结于“清月她究竟怎么了?”之类的问题之中。 于是对于她而言,这就相当于事情真的演变成“我到底怎么了?”这种程度的严重问题了。 只能说,幸好星洁不在他们身边,不然有可能会演变成相当不得了的事态。 但不可否认的是,刚才她还挺开心的。能和向阳他拉近关系,看见他慌乱而不知所措的表情,真的是一件令人兴致勃勃的事情…… 问题在于,我明明前两天还在想办法让向阳认清内心的情感,赶紧去和星洁告白;现在却又突然做出这样的行为,他会如何看待这样的我呢? 少女有些苦恼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仔细想想,距离向阳所说的那个一星期的约定只剩下一天了。 假如他这会儿已经决定和星洁表白了,自己这种做法可不太上道呀。 变成在两人情感里横插一脚的第三者可不好,这样做是同时对不起两位朋友。 换而言之,就是要主动和男生保持距离才行,星洁那边倒是无所谓…… “找到了吗?” 在空无一人的鬼屋里走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要开口说话。竺清月此时正在为两人交流的尺度而困扰,暂时没心情开玩笑,气氛变得略显沉闷,这时候跟在后面的徐向阳走上来,笑着问道。 “要不还是回到客厅去,想想该如何出去的办法?” “我想再看看。” 竺清月随口回答。 她决定立刻执行刚才的想法,刻意换上了一副相对平淡的语调,在对方靠近自己肩膀的时候,还装作下意识地做出了退让的动作。 如此一来,与刚才相比,她的态度明显变得冷淡下来了。 普通人可能不会注意到,但如果是向阳的话—— “……哦。” 徐向阳果然注意到了她的“抗拒”,他放慢脚步落到后面,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不说话了。 趁着前面正好走到一个转角,竺清月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男生。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在为她的反应惊讶,看上去……像是有点受伤。 向阳…… 她发现自己又开始在感到后悔了。 与此同时,竟然还有一点点心慌意乱的感觉。 ……呵呵。 在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起伏后,竺清月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手掌轻掩的唇角却在不受克制地向上翘起。 是的,就连这种不太好的感觉本身,都让人感到兴致勃勃。 真有意思。 ——“你喜欢他,喜欢她,喜欢他们。但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喜欢?是对朋友的喜欢吗?还是说,是顽劣的孩童对玩具的喜欢、主人对宠物的喜欢?” 那天晚上的扪心自问,又一次浮现在竺清月的脑海。 当她第一次意识到、且不得不去直面潜意识中的自我怀疑的时候,这个尖锐的问题着实让班长大人心情混乱、很是烦恼了一阵。 而现在的她已经想明白了,只觉得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向阳已经是自己的朋友了,这件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林星洁还是徐向阳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那又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未来会变得如何,终究还是要看自己如何做。 她想搞明白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对自己来说,刚才那种转瞬即逝的感觉,有那么重要吗? 虽说他和星洁现在还没有成为真正的情侣…… 不同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交错。 很快,就有一派占据了上风。 女孩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如果要说哪里有问题的话,是一直犹犹豫豫,不愿意做出决定的向阳本人有问题,她可没有错!她是不会道歉的。 最起码,在徐向阳对林星洁告白的日子真正来临前是如此。 而那一天马上就会到来。 所以结论是:保持现在这样就好、觉得开心就好,她根本用不着去考虑如何选择。 剩下一天时间。 不过短短一日而已,一眨眼就会过去—— 在屋子里到处逛来逛去的少年少女们,很快注意到了一个事实: 想要在这鬼地方寻找到一处所谓“能落脚的安全地点”,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宋耀同学的爷爷——那位鬼屋老人,好像真的和这栋屋子融为一体了,从其体内释放出来的烟气所构筑成的类似于菌丝的组织四处绵延,入侵到视野中的每一个角落,将这里变作了一个怪物的巢穴…… 或者说,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秘森林。 为寻找出路增添难度的,还有他们脚下的道路。他们踏入二楼后,很快就走入了某条廊道。 这条走廊很深、很深,途中蜿蜒曲折环绕,越往内深入,不知通往何处的岔道就越会频繁出现,像是一整个枝繁叶茂的大树分出来的枝杈,希腊神话中的克里特岛迷宫都不过如此。 楼梯旁的电灯没有失去功能,还是能打开照明,也不知道这栋屋子内的电力是从哪儿来的;但灯光却永远照不亮前方的道路尽头。 “好奇怪,这栋屋子本来有这样大吗?” 向前走了一会儿后,徐向阳终于忍不住又一次开口了。 “就算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地下室,这里都是被挖掘出来的地下空间,现在这情况还是太离谱了……” 更何况,安宁街41号原本只是一栋用来提供给三口之家居住的普通宅邸,不可能有机会修建规模如此庞大的地下设施。 “说的没错。” 班长大人语气轻快地回答道。 她停下脚步,和自己并肩行走,又恢复了那副亲亲热热的态度,搞得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 “就算我从来没来过这里,都能体会到这一点。” 刚才在外面看的时候,矗立在这块区域之上的只有一栋两层小楼。 而光是他们走过的这条走廊,长度就远超预计。从这一层面估计,鬼屋整体起码有一整座宫殿那般大。 这显然不合常理。 “向阳,你没有察觉到问题吗?” 竺清月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胳膊,笑呵呵地问道。 “我刚才检查了一下经过的路程,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一号(人面蜘蛛)正跟着我们,一直在沿路检查状况。” 徐向阳没办法表现得像她那样放松,面色沉重地摇摇头。 他一路上都在不断地使用通灵能力检查,但除去远境特有的阴森氛围、以及两个世界叠加在一起的景象,偶尔会令他的视界出现混乱以外,都是司空见惯的场景,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可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徐向阳在刚刚进入这栋楼房的时候,就遇见走廊无穷无尽、走不到头的异状,后来是利用自身能力破局,这才及时赶到班长大人身边。 但仔细回想一下,就算抛开幻觉的影响,那条长廊依旧长度惊人。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栋屋子的内部面积……很可能就是这般宽广。 “我们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啊。” 听到他的解释后,班长大人如此感慨道。 说得没错。只有这句话,才能解释他们现如今遇见的情况。 鬼屋已经变成了一头庞然巨兽,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蜿蜒漫长的小肠,而怪兽的肚子里则很可能还藏着一个真正的无底洞,谁都不知道那里会有多深。 …… 再往前走了很久,他们终于找到了一片没有被灰色菌丝覆盖的地方。 “这个房间是刻意空出来的吗?” 徐向阳望着眼前这扇微微敞开的门,谨慎地没有走进去。 既然是在一栋鬼屋里冒险,免不了疑神疑鬼。毕竟他们一路上遇见的房间,要不就是根本不存在的幻觉;要不就是附近的墙壁和门内都覆盖着厚厚的菌毯,一看就知道是陷阱。 眼前猛然间出现这样一扇看上去很正常的门,反而更让人起疑心。 班长大人晃了晃手,人面蜘蛛很快就爬进去,试探了一圈情况。女孩朝自己摇了摇头,说明里面没有危险。 徐向阳利用通灵能力得出的是同样的结果。 他不再犹豫,推门而入。 房间内部的环境同样干净整洁,看上去就是那种“没有人使用但平日里经常有人清扫”的客房氛围。 “先坐下来休息一下。” 床上的被铺叠得整整齐齐,徐向阳还在检查房间内部情况的时候,竺清月已经坐了上去,态度放松地长出一口气。 不过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女孩的坐姿依旧给人一种端庄淑女的印象,双腿规规矩地并拢在一起。 “感觉过去相当长时间了啊。” 她的双手支撑着身体下方软绵绵的床铺,仰着头望着天花板上的灯泡散发出来的昏黄光亮,轻声发出感慨。 “星洁怎么还没来呢?会不会是已经进来了,我们没遇见?” 徐向阳正打开卫生间的门往里面瞧,听闻此言后,陷入一阵默然。 假如星洁是真的在接到徐向阳的信号,便第一时间赶来的话,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该抵达目的地了。 作为灵媒的星洁一样有着通灵能力,所以在徐向阳主动传达信息后,她就能反过来察觉到人在哪里。 他想了想,关上房门回答道。 “如果她真的进来了,却又没有找到我们俩的话,肯定会选择大闹一通……我们不会错过的。” “这倒也是。” 竺清月轻笑了一下,随后她坐直身子,朝他晃动了一下戴着腕表的手臂。 “向阳,你过来看一下这个。” “嗯?” 徐向阳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听话地走到坐在床边的女孩面前。 “你还记得我们出来大概是什么时候吗?” 她问道。 “我们那时候正在上下午第二节体育课,所以是两点半左右?” 徐向阳想了想,如此回答道。 “嗯。”班长大人点点头,“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在进到这栋屋子以后,就注意到我手表上的指针,和一楼客厅那边的挂钟指示的数字不一样。” “我本来还以为是这栋房子里的钟坏了,毕竟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了嘛。又或者是我的手表坏了。现在想想,可能二者都没有坏。” 这时候,徐向阳已经看清了表盘上面的指针。上面显示的时间是…… “两点四十分。” 竺清月小声说道,她的瞳孔在暗淡的光晕中闪烁着略显神秘的光亮。 “从我们离开学校后,难道只过去了十几分钟时间吗?” “你的意思是……” 徐向阳心中一动。联系到鬼屋空间内的巨大改变,一个可怕的想法顺理成章地浮上脑海,这让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起来。 “如果我的手表没有出问题的话,那出问题的就只能是时间了。” 女孩的声音轻柔得像是一阵微风,却又好似一声闷雷在耳畔炸响,令人心惊不已。 鬼屋是现实世界和远境的交叠; 而远境,则是与人们的精神世界紧密相连,与现实世界相邻却又不尽相同的另一个世界—— 现在的他,终于能实实在在地理解,所谓“另一个世界”的意思了: 不止是物理现象和规律迥异,不止是内部的空间得到了扩张这般简单;甚至连鬼屋内部的时间流动,都有可能和现实世界不同…… “如果真的是这样,” 竺清月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 “我们俩可能得在这鬼地方呆上很长一段时间了,向阳。” “——因为在这栋屋子里,就连短短的一日,都会变得十分漫长。” 第一百四十九章 睡上一觉 “有两种可能性。” 班长大人朝他举起两根手指,乍一看还以为是对自己比出了个“耶!”的手势。 “一种是现实世界和鬼屋内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另一种是两边的时间就不是平行的,不存在关联。我们进来的时候是在今天下午三点左右,等出去后压根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 “如果是前者的话倒还好说,如果能找到稳定的规律且得出比率的话,就能推测出相应的时间了;但要是后者的话……问题就很严重了,这意味着一切都是随机的。” “难不成我们在离开鬼屋后,还能前往未来或是回到过去?” 到这会儿,徐向阳勉强还算能接受女孩天马行空般的猜想,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谁知道呢。” 竺清月没有否认。 徐向阳却忍不住摇了摇头。要是时间机器这么容易就造出来的话,那就要天下大乱了。 “当然,我是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就算两边的世界的时间流速彼此没有关联,我们依然是从现实踏入鬼屋;我们俩被困在这里的时候,在那边的世界,时间还是会继续向前流逝,所以在我与你出去之后,应该会身处于进来时间点的“未来”,但中间的间隔时间可能连一秒都不用……” 不会那么夸张。 徐向阳很想反驳,可是,鬼屋的机制到目前为止还是个谜,是一个未被打开过的黑匣子,在真正离开鬼屋覆盖的范围以前得不到结果,这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 “总而言之,就是星洁未必能及时赶到,帮助我们逃出去,对?” 徐向阳叹了口气,有些困恼地挠了挠后脑勺。 其实林星洁都用不着进来,试着用小安冲撞一下屋子外面,说不定效果会更好。 再坚不可摧、插翅难逃的牢笼,都挡不住里应外合。 “对。以结论而言,我们暂时得自己想办法离开这儿了。” 话说到一半,竺清月就忍不住用手掌捂住嘴巴,打起了个哈欠。 “不过,我有点累了,现在正想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再和向阳你一起去找离开这栋鬼屋的线索,好不好呀?” “嗯,好啊。” 徐向阳下意识点了点头。一位就算是满脸困乎乎还是会让人觉得可爱的女孩,面对她的请求,任何人都难以说出“不”字来。 “那我睡了,晚安。……呼。” 直到他亲眼看着对方的眼皮一点点变得沉重、最后耷拉下来,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往旁边软绵绵的床铺倒了下去,将自己的脸埋在了枕头里,徐向阳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清月?” 徐向阳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 没有回应。 她看上去是真的睡着了。 在这种环境下,居然还能入睡啊。徐向阳觉得很吃惊,但这种镇定自若的感觉,倒是符合班长大人一贯给予人的印象。 班长大人紧闭着双眼,浓密的长长睫毛微微颤动着,将双手交叠放在脸旁边,娇小的身躯蜷缩起来,就像一只在夏日午后躲到屋檐阴影底下乘凉的猫儿。 但这里可不是那么安详宁谧的地方,而是一栋鬼屋内部的核心区域。其内部机制运作神秘莫测,和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的时间流速与被开拓到不可思议大小的内部空间,简直让人一头雾水,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起什么变化。 如果真的是像上回那样很容易就能闯出去的话,他们在路上前进的时候就能想到破局的方法。 事实就是,他们俩进来的那扇大门早就消失不见了,一路上就没有看到其它通往外界的窗或是门;而在内部,无论是墙壁还是天花板,都不像是用暴力能摧毁的,至少以蜘蛛邪灵的强度做不到。 和邪灵彻底融为一体的鬼屋,从那份能肆意改造房屋内部结构的力量、还有遍布各个角落的神秘菌丝状物质来看,确实颇为棘手。 唯有他们发现的这个房间,目前为止倒是没有被远境力量入侵的痕迹。 不过,原因呢? 徐向阳坐在椅子上,一边思考着以上问题,一边静静注视着那位以慵懒姿态入睡的女孩。 他原来是想守在床边等她醒来,却很快发觉自己都慢慢变得困倦起来了。 教学日的下午,本就是很容易让人打瞌睡的时间,教室里在上课时候昏昏欲睡的年轻人们随处可见,无论讲台上的老师们如何拍打黑板都用处寥寥,再加上才又经过数次激烈的争斗,这就和刚刚经历过一场重要的考试一样,两人的精力消耗颇大。 对了,还有—— 与班长大人两个人呆在一起鬼屋里,而且可能要耗费上比一天还要长的时间? 对他而言,这才是亟需解决的最大难题。 一天、一天……他近乎本能地对这个节点感到在意。一系列接踵而至的事态令他忽略了某个问题。 没有耗费太长时间,徐向阳便在回忆中寻到了答案。 “对啊,我答应过星洁她——” 徐向阳扶着自己的额头,忍不住苦笑起来。 他还需要认清自己的情感,给她一个交代。 可是现在,却根本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班长大人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徐向阳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避免吵醒正在休憩的女孩,但他的内心深处还是免不了燃起焦躁的火苗。 说是要等醒了再探索鬼屋、寻找出去的线索,可要是到了晚上还是没有找到,他们又该如何做?回到这个房间,继续休息,等待下一轮冒险吗? 那,吃饭呢?睡觉呢?洗澡呢?上厕所呢? 依照他以往的经验,想要和异性同处一个房间,保持互不冒犯的和平处境,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 床上传来小小的、细微的呜咽。 注意到响动的徐向阳回过神来,又一次望向以侧卧的姿势躺在床上的女孩。 柔顺的头发洒落下来,遮盖住了女孩半张精致的脸颊,小巧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她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看上去恬静又美好。 班长大人要是现在正在做梦的话,想必是个让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的美梦。 徐向阳往前探出身子,似乎是想要凑近一点欣赏她的脸。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朝着床上的女孩伸了过去,差一点就要触碰到竺清月的脸颊。 不过,他还是在碰到之前反应过来,及时收住了手。 徐向阳定了定神,手掌越过她的脸庞,动作小心翼翼将旁边的被子摊开来,遮盖住女孩的肩膀。 人在睡着以后,就算穿着衣服,还是容易着凉。 徐向阳又坐了回去。 周围很安静。没有人或怪物来打扰他们。 要说这栋鬼屋哪里还有优点的话,就是这份寂静了。 他毕竟还是个少年,不可能长时间保持戒备心理,感到松懈是不可避免的。 眼皮微微颤动,渐渐开始变得有千钧之重。 人面蜘蛛正倒挂在天花板的角落里。 邪灵当然不用睡觉,它正在遵循主人下达地命令,兢兢业业地围绕着房间巡逻。 它这副样子称得上诡异吓人,一般人见到了肯定睡不着,但徐向阳却早已看惯。人面蜘蛛行走发出的细碎响动,反而成了一种催眠的隐约,他还是挡不住倦意袭来,一时间哈欠连连。 很难相信,几个月前的自己还只是个普通人,现在却能在这种地方睡着了。人的习惯真是可怕。 不过仔细想想,还是在没有觉醒灵媒能力之前,就能与入侵家中的怪物隔着一张床板、在床上装作睡着的班长大人更可怕一点…… “哈。” 徐向阳困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睡,睡。 他不再抵抗,干脆地闭上了眼睛,任由深深的倦意将自己的意识拖拽到深沉的梦境之中去。 …… 过了不知道多久,徐向阳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痒痒的,眉头一皱,意识慢慢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俏丽脸庞,白皙肌肤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吓得他整个人下意识往后仰躺,结果却忘记自己还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即将摔倒—— 面前的女孩手指轻轻一动,及时在他摔下去之前出手,椅子在一股无形力量的依托下,又慢慢回到四脚着地的位置。 似乎是对徐向阳展现出的狼狈模样感到很有趣,竺清月轻轻笑了起来,她又重新坐到床边。 ……她刚才是拿啥在挠我痒痒? “感觉如何?” 把自己吵醒的罪魁祸首,这会儿却以一副平静的姿态开口询问。 “什么?” 徐向阳正觉得惊魂未定呢。 “在鬼屋里的第一觉。” 这话的意思是,难道会有第二觉、第三觉吗……? 就像能看穿他心底的想法似的,班长大人继续说道: “要是我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出去的办法,就要考虑在这栋屋子呆上好几天了。” 果然如此。 他愁眉苦脸地揉了揉腮帮子,说道: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水源,事物,安全,都是问题。” “起码安全问题是可以保证的,二号我没能带进来,不过有一号在,房间附近还有我提前设置好的线,只要有人靠近就会触发警报。” 班长大人的行为方式就是这样,看上去很大胆,却又不失慎重的考虑。 而且……虽说不是头一回了,徐向阳还是忍不住想要感慨:她的能力未免太全能了。 “觉得不舒服吗?” 他摸了摸自己肌肉略显僵硬的脖子,叹了口气。 “还行。” “趴在课桌上睡觉,要是太久就会让人觉得脖子难受;只能坐在椅子上的话情况会变得更糟糕。就算是偷懒,保证良好的睡姿还是很重要的。” 班长大人说。 “‘趴在课桌上睡觉’……我还以为只有星洁会有这种经验。” 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呵呵,其实你可以上来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笑眯眯地拍了拍手边的床垫。 “和我睡在一起,我不会在意的。” 还是算了,那对我的脖子可能有点帮助,但对心脏会很不好。 更何况,清月大小姐要是有起床气……哪天没忍住第一时间动手,他就死定了。 “时间紧张,没有必要。” “竟然不想爬上我的床,你这点理由可不充分啊。” 女孩的笑容变得略显促狭,朝他眨了眨眼。 “能和像我一样漂亮的女孩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明明是很难得的机会?” “当然不……” 徐向阳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心脏却猛地跳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 “——我觉得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他咳嗽了一声,强行扭转了话题。 “我刚才就一直在想,这栋屋子,究竟是如何出现的?总不可能是宋耀特意帮我们准备的安全屋,那家伙可没有这么好心。” “嗯……” 女孩拿手指点了点嘴巴,露出沉思的表情。 “鬼屋内部的空间变得如此广袤,存在些许漏洞或是弱点,这很正常。只要我们俩都确认安全就没事了。” “就是这个。” 徐向阳抚了抚手。 “假设这个房间是天然产生的安全地带、没有被鬼屋的力量覆盖到,要是能搞明白背后缘由的话,不就可以找到出去的路了吗?” “的确。” 竺清月想了想,缓缓点头。 “真不愧是你,很敏锐。” “总之,先从检查这座房间开始。” 徐向阳难得地打起了精神。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开始在房间内踱步,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这里,就相当于我们的大本营,要首先保证附近的安全。然后再去考虑别的事情,比如离开鬼屋的路线。” “就像是一场冒险的开端,对?” 竺清月跟着从床上站起,背着双手,迈着轻巧的步伐和他肩并肩站在门前。 “冒险……嗯,可以这样说。” 徐向阳看着她笑意浓烈的侧脸,突然间想要临阵脱逃。 他果然还是搞不懂班长大人如此兴致勃勃的理由。 虽然竺清月平常就是这副作派,就算闯入敌人的大本营都会表现得悠闲自在,这算是预料之中;但是现在的她还是让徐向阳隐隐觉得不对劲。 不止是“从容不迫”那般简单。 ——清月她难不成……是在感到高兴? 第一百五十章 熟悉的脸 徐向阳和竺清月一同走出了那个被当作探险的安全屋。 两人一路走来的路上,发现这条长到不可思议的走廊上分布的房间远远不止一个。 艺高人胆大的班长大人起初还饶有趣味地一扇一扇推开进去检查,在徐向阳无奈的目光注视下四处乱转。 女孩表现出的态度放松得就像是那个周末三人一起在新开业的商场逛街,随意找到一家琳琅满目的店铺就进去打量一番,而且,他打从心底里清楚对方真的是怀着相似的心情在探索这栋危机四伏的房子…… 不过,竺清月还是很快就放弃了这种做法。 因为无非是司空见惯的盥洗室、卧室和杂物间的陈列,内部的装潢摆设大同小异,根本没有花费心思去检查的意义。 里面没有隐藏任何线索,也不会有可怕的邪灵蹦出来吓人。 看似诡异的菌丝状物质到处都有,它黏糊糊得覆盖着桌椅床铺和道路边上,走近了瞧就会发现这种灰色物质还会像有生命般鼓动着,让人看得寒毛直竖。 但是这玩意儿的存在同样没有对两人造成任何阻碍,只是样子有点恶心。 徐向阳起初还觉得有点奇怪,鬼屋主人难道就对到处闲逛的他们俩没有任何想法吗?以宋德寿对这栋屋子的掌控能力来看,他应该能把握己方的动向。 这样下去,他们俩就真的跟旅游没有俩样了。 “——没有意义。” 班长大人的说法可谓是一针见血。 的确,如果是正面交锋的话,鬼屋中最强大的邪灵都不是她的对手,其它小喽啰就更没有前来送死的必要了。 或许,将他们俩困在这里,就已经是鬼屋主人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努力,鬼屋老人和宋耀同学应该会感到很不甘心,但事实就是如此。 至于那种会附身人体的怪虫,甚至都不是人面蜘蛛的对手。就算是邪灵之间,也是有森严的食物链等级制度的,怪虫很明显就是人面蜘蛛的食物。 “对了,仔细想想,这家伙不就是从这个巢穴之中诞生的吗?” 徐向阳突然想到了什么,指了指一直陪伴在两人身边的邪灵。 “说不定,它会知道些什么?”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蜘蛛邪灵倒挂下来的下腹部,镶嵌其上的那张人脸正在不断蠕动着,搞不懂是在表达不安还是兴奋。 一人一鬼大眼瞪小眼。 就算它真的知道,也不可能回应徐向阳的问题,不过有可能会自己爬向出口…… “邪灵只是凭借本能在行动。” 竺清月回答道。 徐向阳又看了一会儿那张人脸,发现对方并没有动静,只好认可班长大人的说法。 …… 在徐向阳看来,首先要做的不是找到出路,而是想办法解决食物和水的问题。 相较之下,水源问题比食物更重要。 “人没东西吃的话能坚持七天,但是没有水喝顶多只有三天。” 这似乎是人人从小就知道的常识,虽然徐向阳已经忘记自己是从哪里听说的。 而且,他们俩要是因为饥渴难忍而无法保证行动的体力,立刻就会遭遇邪灵的袭击。 是人类,是血肉之躯,就会有这种弱点。 说到这个,徐向阳的嘴唇实际上已经开始发干了。 毕竟外界还是夏日炎炎的盛夏时节,他们一路走来,进入鬼屋之后就没来得及补充水分,中途还睡了一觉缓解疲劳,体感上有好几个小时没喝水了。 “喂,向阳~你快过来看。” 还没走几步远,就从对面的房间里传来班长大人惊喜的声音。 “有水!” 徐向阳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鬼屋里随处可见的盥洗室。 “这个……肯定不能用。” 徐向阳看着被竺清月扭开的龙头,生锈的铁管里不断地冒出暗黄色的水柱,嘴角微微抽搐。 而且最开始在检查房间的时候,她不就已经见到过了吗?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神奇。这地方还能保证水源供应。” 班长大人摇了摇头。 “嗯?……你是这个意思。” 徐向阳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走廊最开始的几个房间倒还好说,但这边已经是相当深入的地方。 刚才那个房间里的灯同样可以被打开,人工铺设的电线和自然水管道,总不可能延伸到如此深的地方。 鬼屋的内部结构和运作模式,真是个谜团。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无法理解的地方,比如说大部分房间里没有灰尘——除非是那种刻意被保留为肮脏且无人进入氛围的杂物间。 像他们发现的那个安全屋,干净整洁到看上去就像是经常有人打扫……不过,这倒是可以用比较符合常理猜测来解释,例如现实世界的尘埃无法入侵到远境里之类的。 从这个角度上来考虑,鬼屋的维护和修缮还挺方便的。鬼屋老人那种随意将房屋改造,让所有门窗都一口气消失的能力,恐怕比工程队还管用。 咦?难不成住在鬼屋里,居然比现实中的正常屋子还要方便?倒是很适合不爱打扫的懒惰人士啊。 徐向阳满脑子都是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 “那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走呢?” 她指了指前方走廊。 还是和来时的路一样,尽管有昏黄的灯光指引,却根本无法照亮路的尽头。 “继续向前?” “干脆去找人?” 徐向阳灵光一闪,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人?” “嗯。那四个被屋子吃掉的人,他们是官方部门派进来的灵媒小队?比起宋耀,鬼屋对于他们的防备应该相对较弱,我们可以选择先与他们会和。” “算是卖人情吗。” 班长大人笑了起来。 “能救人总是好事,人多力量大嘛。而且说不定能从他们口中问到点情报。” “明明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漫无目标的探索更没有意义。” 他叹了口气。 “起码我不觉得,光靠我们两条腿就能走到这栋鬼屋的尽头。” 一栋屋子很小;可如果在那扇门背后的,是一个世界呢? “我明白了。” 女孩点点头,看上去很有自信。 “……你难道有找到他们的办法?” 班长大人微笑着朝他举起了手指。 “忘记了吗?就连宋耀同学脖子上的绞绳,现在都还被我抓在手里,那四个人就更加没有能力反抗了。” 挣脱了线的、只有如今与鬼屋融为一体的宋德寿——说它是挣脱都不确切,实际上是在被施加束缚前努力摆脱了被控制的命运。 “行,那我们过去瞧瞧。” 问题又被三两下解决了。真是毫无危机感和难度的冒险,徐向阳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他们在走廊上慢悠悠走了好久,一路上畅通无阻,只有喉咙正在变得越来越干燥。 “那么久还没到,难道是鬼屋的幻觉?” 他觉得自己脚下的路蜿蜒曲折,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绕了好几个大圈子。 “我手上还握着线呢,不至于迷失方向。” 竺清月的表现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不过偶尔还是会注意到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嘴唇的动作。 “你这样只会越舔越干。” 徐向阳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提建议。 “你骗人。” “真的。你想想,喝自己的口水怎么可能解渴呢?” “那难道喝别人的就可以了?” 女孩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就像刚刚讲了个好笑话。 “我想是的。” 他认真点头。 真要到了缺水的时候,别说口水了,就算是别人的尿也得强迫自己喝下去。少年回想着曾经在科普读物上讲到过的探险家在沙漠中如何求生的残酷故事。他打从心底祈求着事情不要发展到那种地步,同时随口回答道。 “哎,你这反应真没意思。” 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后,竺清月却有点不高兴地将头转过去了。 ……还是和往常一样,搞不懂她的想法。徐向阳有点困惑地心想,我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是“有意思”呢? 就在这时,他的脊背上升起一阵寒意,表情严肃起来,抬起手阻止同伴继续往前。 “等等。” 徐向阳眯起眼睛。 “我在前面感觉到了邪灵的气息……很淡,不止一个,不是鬼屋老人,和怪虫与人面蜘蛛都不一样。” 他的回答很迅速,一边通过通灵能力检查具体情况,一边提醒同伴,而且会尽量在最短的词句内描述清楚状况。这算是数次锻炼和战斗下来的成果。 “就在附近?” 班长大人小声问道。 “好像走了。” 继续往前,当看到那扇没有被菌丝覆盖的房门,他们就明白,这是绕了一大圈又回来了。 “这可不算是鬼打墙?毕竟我们要找的人真的来过这里。” 竺清月的“线”牵引他们来到此处,而徐向阳又在近处感受到了气息,答案不言而喻。 “……嗯,但还是排除不了被刻意引导的可能性。” 徐向阳依旧眉头紧锁。 “灵媒小队的成员全都……” 班长大人的声音又变得轻了些。 “是啊。” 很遗憾,那群人很可能已经不是活人了。 但他们为何会朝这个房间来? 是在宋德寿的控制下,准备埋伏袭击我们?然后看到我们不在又走了? 不。 徐向阳摇摇头。 鬼屋主人没道理会犯这种错误,我们又没办法潜行。 “过去看看?” 竺清月做了个手势,瞳孔里流露出期待的情绪。 “你不是可以让我们……” 徐向阳竖起手指,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女孩悄悄点头。 没错,他的通灵能力足以让自己在邪灵眼皮底下遮蔽存在感,顺便还能带着其他人行动。 之前就已经尝试过一次,对鬼屋主人这种高等邪灵能起到多少效果还很难说;但是,仍然有可能会成为寻找到脱身线索的倚靠。 在关键时刻再使用比较好,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既然不准备鬼鬼祟祟,就只能大摇大摆,徐向阳顺着残留的气息走入房间,在床附近的一块地板旁边停下。 “是在这附近消失的。” 他做出判断。 竺清月走到他身边,突然间蹲了下来,吓了他一跳。 “你、你在干嘛?” “既然是如此宽阔的屋子,有密室和密道也很正常。” 她歪着头打量着那块地板,随后伸出手,仔细触碰着附近的缝隙。 “真的有?” 徐向阳有点吃惊。 “……没,我又不是侦探。看不出来。” 竺清月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那你还蹲在那儿干啥,站起来。” 他没好气地抓着女孩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班长大人没有反抗的意思,身体软绵绵地靠在了徐向阳身上,一只手却伸向了地面。 “——那就用更加简单粗暴点的办法。” 她说。 话音未落,他们脚下的地板从当中裂开,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大手掌撕裂;四分五裂的木板碎屑四处飞溅,裂缝随之越张越大,如同地底巨兽张开的嘴巴,大半块支撑着房间的地面都被掀飞了。 “喂,喂!你这是……!” 徐向阳惊得差点没蹦起来。 “啊,发现了。” 竺清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避免他摔下去,一边指着下方裸露出来的地下空洞说道。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神,站在裂口边沿小心翼翼地往下面一瞧,果然在水泥缝隙见到了令人在意的东西:那是数个倚靠在一起的登山背包,还有好几大袋天蓝色的防水布料遮挡起来的包裹。 见到这一幕,徐向阳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难道,这个房间—— “很可能是那群灵媒小队成员的落脚点。” 班长大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几个背包用“线”勾了上来,扔到旁边没有被破坏的地板上。 拉链拉开后,里面的东西全都洒落一地。 他们俩暂时没有心情去分辨,开始寻找起有没有能证明这些物品主人的身份证件。 不到十分钟后,几张工作证便摆在了少年少女面前。 “三男一女,一共四人,看样子是没跑了……” 竺清月喃喃自语了一会儿,却发现身边的同伴,始终默不作声地盯着其中一张工作证上的照片猛瞧。 “怎么了?” “……清月。” 徐向阳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用一副不太确定的口吻问道。 “你觉不觉得这个人长得有点眼熟?” 女孩凑过去仔细辨认了一下,似乎联想到了谁。她抬起头,正好与倒挂在天花板上的蜘蛛邪灵垂落下来的人脸面对面。 “……是很像。” 班长大人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五十一章 清月啊,清月 ……是同一个人。 经过反复比较后,徐向阳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他注视着倒挂在天花板上,和往日无甚区别的蜘蛛邪灵,一时间默然无语。 即使在不知不觉中重新回到了生前的场所,这头怪物依旧浑然未觉。 清月说,“邪灵都是依照自己的本能在行动的”。可能像鬼屋老人那样的人型邪灵不在其内,但是像怪虫或是人面蜘蛛的确是以一种原始的动物或是昆虫般的本能行动的。 在它们身上只能看到捕猎者的邪恶或是遇见天敌的恐惧,除此以外没有显示出任何属于智慧生物的知性。 肥硕的青黑色腹部上镶嵌的那张人脸,上面的表情已经彻底扭曲了,只是看上去“像是人类”,实际上早已变成一幅永远只能在哀嚎中痛苦的图案。 正因为如此,他一开始才不敢确认。 但是,从变形凝固的五官上,还是能依稀看出曾经作为人类的痕迹。 蜘蛛邪灵身上作为“人”的要素,比鬼屋老人更加稀缺和淡薄,因为除了这张人脸以外,剩下的部分都是状如蜘蛛、彻底变形和异化的躯体。 这意味着什么? 依照孟正的说辞,像人类死后被远境力量感染、继续盘桓人间的邪灵,被称作“人型邪灵”,那……眼前这头人面蜘蛛呢? 它更像是没有能成为人型邪灵的倒霉蛋,是将人类死去后剩下的残渣与鬼屋内的怪物结合在一起得到的结果。 难以沟通,无可救药。 这个结局比变成鬼屋老人那样还要凄惨。 又或者说,这位前任小队成员现如今的下场,原本就是鬼屋老人搞得鬼吗? 徐向阳当然不可能会将四处游荡伤人的鬼魂当作活人看,但是对于正常人而言,对待怪物和对待披着人皮的怪物,态度还是会变得有所不同。 其实最近这段时间,他因为常常和班长大人呆在一起的缘故,总是和人面蜘蛛见上面,偶尔会看到清月大小姐像是欺负人般使唤着这头怪物,那副狰狞的模样在他眼中慢慢变得滑稽可亲; 可是,当他发现,蜘蛛邪灵的来历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是一位在鬼屋中的牺牲者之后,心情又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到底是谁做的?还是……这栋屋子本身?” 徐向阳想着想着,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不自觉握紧了。 那张脸上表情的变化幅度极为夸张,令它看上去很像是在表达愤怒还是哀伤;但事实上,它的本质类似真正蜘蛛上的迷彩花纹,不曾包含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 出现在那里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脸,而只是一张面具罢了,他对自己说道。 人面蜘蛛是被附身的杨老师体内钻出来的;换而言之,在校园入侵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和他的同伴们早就死了。 “这就意味着孟正的说法并不准确。事实上,他们在意识到安宁街41号是鬼屋后,立马派遣了这支灵媒小队进去。” 他对班长大人说道。 所以才会全军覆没吗?如果在鬼屋老人真正登场前,就能明白安宁街41号是足以培育出a级邪灵的地方,或许就不会如此莽撞了。 …… 刚才被竺清月大肆破坏后,房间的地板中央破了个大洞;但是现在,地面居然又被勉强拼凑了回去,而且只要站在上面就会发现脚底的支撑结构很结实,不会塌下去。 这当然是班长大人用手中的线重新缝补回去的 正如徐向阳曾经感慨的那样,她的能力简直是万能,好像什么都能做到。 此时,两人并肩坐在床边,一起对着放了一地的包裹、以及人面蜘蛛发呆。 虽然是在同一张床上,但少年少女都正襟危坐,姿势规规矩矩的,不会产生任何暧昧的想法。 班长大人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她似乎注意到了他内心的压抑情绪,轻声说道。 “来想点好事。” 她指着堆放在一起,属于灵媒小队的行李。 “至少,我们得到了他们留下来的馈赠。” 登山背包、以及被塑料布遮挡着的包裹里,装着的都是食物,清水,各种求生道具,甚至还有一台无线电设备。 徐向阳还尝试着捣鼓了一下。不知道该说是遗憾还是果然如此,通讯设备在鬼屋里没有任何用处,信号根本发不出去,只有“沙沙”的声响。 他干脆就打开了设备让它放在那儿。反正电池储备很充裕,说不定偶然间还能接收到来自外界的信号呢。 “会不会正是因为他们选择将这个房间当作落脚点,它才会没有被远境力量入侵?这群人或许已经找到了弱点。” 竺清月猜测道。 ……有可能。 小队的成员都是灵媒,就算单个人不是a级邪灵的对手,联合起来还是有机会找到对抗侵蚀或者钻漏洞的方法的。而且,他们理应比自己和班长大人都更熟悉鬼屋的内部机制。 孟正说队伍里的成员们都是精英,这句话想来不是谎言。可即使是这样一群人,到最后还是死得不明不白。 其中一人已经变成了邪灵,剩下三个呢? 还有被宋耀推出来当作挡箭牌的四个人影,如果不是活人的话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他们的尸体? 一想到这些暂时找不到答案的残酷问题,徐向阳的心情略微沉重,但到目前为止,这趟鬼屋冒险的结果上其实还算不错,起码他们解决了后顾之忧。 顺顺利利地找到了安全的食物与水源,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这次是运气好。要是没办法解决这方面的问题,鬼屋主人就算不用动手都能赢。幸好有专业人士先一步进来了,准备得比我们妥当。” 在食物和水源两个难题当中,想要填饱肚子相对而言更为困难。因为别说在冰箱或是房间里找到储藏起来的食物,这一路上连老鼠蟑螂都没见到,连“在万不得已情况下的蛋白质来源”这个选项都不存在。 至于水……要是真的没办法,就只能使用水龙头流淌出来的脏水了。 而现在,这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他们俩稍微整理了一下,队伍里的成员一共四人,准备了五天份的食物和清水,分配给两人算是绰绰有余。 “是好事。” 徐向阳从袋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扭开后递给班长大人,随后自己扭开一瓶,“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缓解了一下喉咙的干燥。 “但是,还有隐患。东西留这儿,人没了,只能说明这栋屋子里确实有危险;而且是在他们还没有用光这些资源之前,就会主动找上门来的危险。” “还有可能是他们在离开此处探索鬼屋途中遇见了邪灵,结果一次性全灭,谁都没能回来。”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个猜测。 “行啦行啦,你都说了好几遍了,其实有我们俩在,这些都不会是问题?本来最重要的还是食物和水,以及寻找出去的道路……” 她小口小口咬着真空包装里的压缩饼干,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就像是正在啃啮食物的仓鼠,语气十分轻快。 “现在后顾之忧解决啦,我们可以安心休息了?” “等等。” 徐向阳才刚撕开饼干包装,听见这句话后忍不住吐槽道: “你不是才睡过吗?怎么这么快就又到休息时间了?” “哎~” 竺清月拍了拍手,掸去饼干碎屑,又用湿巾擦了擦嘴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之前是午睡。后来我们出去转了一趟,回到这个房间说明一个下午已经过去了。刚才那顿则是晚餐,那再接下去,不就是休息时间吗?我们又没有作业可做。” “……” 因为鬼屋内的时间流逝难以测算,所以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全看他们自己安排。 话虽如此,班长大人的态度未免太过悠闲了点,像这样吃了睡,睡了吃,就不怕变成小胖猪吗? “我懂了。向阳你是想要看电视,对?既然有电源,说不定真的能看。” 她似乎搞错了他眼神中的意思。 “还是说要看碟片呢?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要不去那边的柜子里找找看?” “不不不,这些我都不需要。” “那你想要什么?” “当然是早点想办法出去啊!”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你难道就不想吗?” “呵呵。” 看到徐向阳焦虑的表情,竺清月却笑出了声。 “向阳,你觉得我像是急着要出去的样子吗?” “……呃。” 对方表现出的态度如此坦然,反而让徐向阳噎住了。 女孩朝自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晃了一下。 “你难道忘记了吗?” “什么?” “——我早就说过,拉着你一起来,就是为了逃课啊。” 徐向阳瞪着女孩的脸,没有回答,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还有,这是难得有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得好好抓紧才行。” 班长大人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她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语气一如既往听不出真实情绪。 是的,这话她在路上的时候就说过。 可那种玩笑般的话语,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认真起来? 徐向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烦躁。 “我是知道的,上次运动会的时候,你不是和星洁一起偷偷出去玩了吗?” 这时候,竺清月又冷不丁地抛出一个令他感到措手不及的话题。 她嘟着小嘴抱怨道: “你们都没来问过我。难道以为我没发现吗?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 徐向阳望着女孩白皙无暇的侧脸,听着她珠落玉盘的清脆声音,思绪却在慢慢远离。 班长大人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就算徐向阳是个毫无经验的纯情少年,都能感觉出来,班长大人现在说的这些话,听上去根本就是一个女孩子正在大吃飞醋。 可问题就在于,女生应该只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吃醋…… 那,清月她难道是喜欢自己吗? 他不是第一次考虑过这个问题,事实上在最初关系变得要好起来的时候,类似的念头就会偶尔从脑海里一闪而逝。 当然,现在的徐向阳已经能对那时候自己的天真想法一笑了之了。严肃点讲,那不过是青春期躁动驱使下产生的妄想,这便是他自省后得到的结论。 现在呢? 自从两人成为朋友后,关系一日比一日更密切。如果是换成别的男生的话,哪怕只是察觉到了“班长大人有可能是在吃醋”这种可能性,都会觉得喜出望外。 徐向阳却不一样,他一点儿都没有觉得开心……呃,坦白地说,其实还是有一点点的,但他更清楚的是,这一切根本不正常。 自从班长大人进入鬼屋以来,她一系列言行举止都令他感到疑惑不解,比起对班长大人没来由的亲近暗自窃喜,内心的困惑占据了上风。 一直以来,竺清月都是那个让人觉得琢磨不透的女孩。星洁曾经说过,彼此间存在某种看不见的隔阂——那正是清月对待他们的态度,一种看似亲热,却又没有真正敞开心扉的感觉。 当然,他们三人的确是很要好的朋友,清月在校内很受欢迎,但她和他们俩的关系无疑是最亲密的,这点毋庸置疑;而他和星洁除了彼此以外,也没有比班长大人更熟络的同龄人了 可要是放在三个人组成的人际关系三角里,一旦将她和他、她和星洁的关系,拿来与他与星洁的关系比较,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就会尤其明显。 但徐向阳并没有急躁。因为他相信,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三个人在一起的次数增加,这种略微怪异和僵硬的关系,一定会得到改变。 “没关系的,我们都还很年轻,未来还有时间,我们还有无数次可以一同尝试的机会……慢慢来,才会比较快。” 他曾经这样说过。 而事实正如徐向阳所预料的那样,改变的契机甚至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就是运动会结束的那一天。 虽说以结果而言,那次是被班长大人逼到了绝路上,搞得他狼狈不堪;不过,徐向阳却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份宝贵的收获。 那是一点点明悟,和一点点欣慰。 他发现,自己开始能理解清月的想法和她的愿望了。 竺清月希望身边的两位朋友能在一起,希望徐向阳和林星洁能从好友成为情侣,希望他和她的联系变得更为深入、彼此间的情感变得更为坚固。 虽然有擅自主张的嫌疑,可女孩展现出的那种热情却绝非作伪。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人,这种真挚的情感,是没办法掩饰的。 ——这不就是竺清月将他和星洁当作重要之人的明证吗? 虽说这股汹涌的热情有时候会让当事人觉得难以承受,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可能有点危险,但在徐向阳的内心深处,还是为她的亲近觉得很高兴。 可是…… 若真是这样,她现在这种表现又算什么? 自从徐向阳在如何对待星洁情感的问题上陷入迷茫之后;他对清月的想法和看法,也再度陷入了一片迷雾当中。 无法理解。 他望着身在咫尺的女孩,却觉得她的心距离自己很遥远,远得好像在另一个世界。 清月啊,清月,你那么聪明、那么善解人意,你那双仿佛能看穿别人心底秘密的眼睛,难道就看不出我此时此刻的迷茫吗? 你就不能对我说出真心话吗?哪怕只有一回。 我已经什么都想不到、什么结论思考不出来了啊…… 我是真的、真的搞不懂你的想法。 “——喂,我说向阳呀,今晚我们俩要不要睡一张床?” 班长大人的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她拍了拍身边的床垫,又一次对他发出了邀请。 女孩的语气看起来还是在开玩笑,柳眉微微上挑,双颊却泛着害羞似的红晕。眉目如画的她在昏黄灯光的笼罩下更有种动人心魄的妩媚风情。 清月啊,清月,现在的我,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你才好呢? 徐向阳的喉咙又一次开始发干。 面对班长大人的邀请,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说了这样一句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对不起,清月。” “嗯?” 女孩歪了歪头,表达疑惑。 “关于我和星洁的事情……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决定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和她的第一次吵架 “嗯~” 听到他有点莫名其妙的这句回答,班长大人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她低下脑袋,像是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徐向阳在一脸严肃地说出这句话后,就一直盯着女孩的脸,眼睛一眨不眨。 他在害怕。 竺清月曾经展现出的那种希望他和星洁成为恋人的迫切热情,令他下意识退缩了,却又让他察觉到了彼此间的亲近。 但是现在,他却变得没办法再信任自己的判断。他真的能明白清月的所思所想吗?她真的在意他和星洁的关系吗? 所以,这句话相当于一种试探。 他害怕,假如清月这时候继续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的话,那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准确地说,是他不知道是否该继续相信她的话。 幸好,班长大人看上去还是挺在意这回事的。 “说起来,你和星洁约好的时间,只剩下一天了。你真的还没有做出决定?” “嗯。” “真是不行呀你。” 班长大人小声叹了口气。 “我觉得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 “是啊。” “只要对她说清楚自己的想法就可以了?其实你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害怕犯错,反正星洁她会原谅你的。” “……是啊。” 徐向阳又重复了一遍。 “那你现在对我说这个,是想问什么呢?” 浅色瞳孔中的眼波轻盈流转,她与自己双目对视的同时,话题又被抛了回来。 其实,他之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会如此纠结,和面前这个女孩同样有关系。 自从进入鬼屋以来,竺清月对他表现出了不必往日更甚的亲近:以前她还只是在言语上开开玩笑、调戏自己,现在则是对肢体上的亲密触碰毫不避讳。 这种改变令他措手不及。而更让徐向阳心情郁闷的是,是他自己的意志,竟然真的会因为班长大人的攻势而动摇。 情不自禁的脸红心跳,与难以抑制的冲动; 甚至想要更进一步,想要变得更亲密—— 和林星洁住在一起的心动,与抱着班长大人在地上打滚的心动,这中间真的有区别吗? 他真的喜欢星洁吗?还是说……只是因为对方长的好看? 所以,就算对象换成班长大人,他还是会神魂颠倒,不知不觉间沉迷其中。 “你总不会还想继续拖延下去。” 竺清月瞥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略显鄙夷,就像在说“你真是个胆小鬼”。 不过,她还是决定要为朋友出谋划策。 “如果真的不想说,那就得考虑别的说法了。你都说过‘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讲’,星洁她现在肯定挂念着这件事。到时候你放她鸽子,她就算嘴上不怪你,也还是会将这件事憋在心里,这可不是好事。” 听到这里,徐向阳忍不住问道: “那你不怪我吗?” “你不愿意回答,我能有什么办法嘛。” 班长大人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奈。 “归根结底是你和她的事情,我只是提供建议,总不能强迫你去做……说到底呀,这全部是你的错嘛。” 清月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将身体凑过来。 徐向阳快习惯班长大人的突然袭击了,一时间还在浮想联翩她会做出哪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结果,少女却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有点咬牙切齿地戳了戳坐在自己身边的男生的脸。 “因为你一直像这样,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就不能再当机立断一点吗?就像,就像当时救我那时候一样……我还以为你本来就是这样果断的人,现在想来,压根是我看走眼了!” 女孩拿手指戳着他的脸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越说越起劲,手指越戳越用力。 “不不不,其实我都已经做好打算了啊!” 受到这样的指责,就连徐向阳都忍不住要反驳了,他捂着自己的脸,从床上跳起来,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瞪着女孩。 “嗯?” 竺清月抬起头来,毫不客气地反瞪回去。 “是的是的,我早就想好了!”徐向阳大喊,“我本来已经决定要对星洁告白了!” 这不是谎言,也绝非一时冲动下说出的气话。 如果今天下午没有被班长大人硬拽出去、如果没有发生被鬼屋关在里面出不去的意外,他到了约定的时间一定会这样做。 “……是吗。” 女孩眨了眨眼,脸上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她内心的想法。 “不是在我面前打肿脸充胖子?” “才不是。” 徐向阳的肩膀垂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我能打定主意,其实还是因为你那天的话。我认为你说的对,就算我的告白被拒绝了,我和星洁的关系都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我们还是会继续呆在一起……有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为什么不先试试看呢?” 徐向阳向来认为,想要让别人敞开心扉,首先自己要足够真诚。所以这会儿,他正凝视着短发女生那双澄澈美丽的双眼,说得也都是心里话。 “哼~胆小鬼的想法。” 竺清月的嘴角微微一勾。 “是胆小鬼也没关系,我从来没和别人谈恋爱,谨慎不是坏事。”徐向阳反驳道,“以前的我觉得早恋会影响我的学习。但是……星洁不一样,我相信她,相信我自己。” 其实这是经验之谈,少年默默想道。 他和林星洁目前实质上是处于同居状态,且这种关系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以上。 异性同居这种事情一般不会发生在高中阶段,再黏糊的男女朋友都很难有这样的机会。 既然如此,就算他告白后,两人顺顺利利地成为恋人,也不过是在两人的现有关系上增添几个形容词,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当然,即使是“习惯”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问题。就在被班长大人剖析出内心的情感的那一日,他回到家后整个人的心态就不对了。 明明林星洁还是那个林星洁,做出的是很寻常的举动,他早就看惯了,本该波澜不惊才对;但那天晚上的自己,却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女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欲望,甚至还做了一场春梦。 由于这件事,他多少觉得有点心虚,可是—— 不会有问题的,徐向阳想,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不用担心会走错路。 “你说‘本来’,就是说你现在又改主意了?” “嗯。” “原因呢?” “当然是因为你。” 徐向阳回答得毫不犹豫。 “因为我?” 他看着女生变得认真起来的脸,忍不住撇过头。 “呃,比方说……我和星洁在一起之后,就很难有三个人一起出来玩的机会了。” “这是我的事情,你在那儿瞎担心什么?” 班长大人的言辞像刀锋般犀利。 “当然有关系!我本来也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可笑……但是,今天你的一举一动都让我忍不住会这样想!” 徐向阳不想退让。 她和她是不一样的。 无论他是想朝前迈出一步、还是继续维持现有的状态,星洁都不会选择离开; 可是,清月就不同了。与班长大人的关系就像是一枚定时炸弹。处理不好,一旦爆发,他和她就只会剩下渐行渐远的结局。 他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干脆趁早问个明白。 徐向阳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两人间的氛围一时间陷入了寂静之中。 一边沉默不语,一边焦虑不安地等待着班长大人的回应,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提到嗓子眼了,完全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过了好久,他听见坐在床上的女生叹了口气。 “——向阳,我说你啊,难道是打算和我吵架吗?” 竺清月从床上站起来。 她的笑容还是很温柔,可是瞳孔里的眼神却一点都不友善。 “我……” 徐向阳的回答还没说出口,就被她打断了。 “喂,你转过头来看我。” 女生命令道。 竺清月将手抚摸上了男生的脸颊,微微一用力,把徐向阳的脸旁扳到正面,逼迫他的视线无法再游走,只能与她对视。 这不是她第一回这样做。 上次是因为星洁,这次,则是为了他们彼此间的关系。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 女孩比徐向阳矮了半个头,可她身上的气势却完全不弱下风。 “是、是啊!就算要吵架也无所谓!” 被那双锐利的目光在超近距离盯着看,徐向阳有些底气不足。不过,他可不会在这种时候选择退缩。 “你一直说我在逃避事实,其实真正不坦率的人是你!否则干嘛要做那种事?” “老是把‘这种事那种事’挂在嘴边,你倒是说清楚点,我究竟做了什么?”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在旁人听起来却又充满压迫感。 “那当然是——” 特意倒在我怀里啊,老是将身体凑上来啊,老是说些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调侃,甚至还躺在我怀里闻味道啊……诸如此类的小动作。 还有,像现在这样,两人面对面地站着,湿润的鼻息与呼吸交织在一起,明明是在吵架,却依然有种调情般的暧昧氛围。 这根本就不是朋友间的正常相处模式。 “说不上来?” 女孩明媚的瞳孔微微眯起。 “让我来猜猜看,你想说的,该不会是刚才鬼屋内结构变动的时候,我们不小心搂抱在一起的事情?还是说我开的玩笑?” 没等他回应,她便毫不客气地继续说道。 “我觉得以你现在的心态,确实不适合当星洁的男朋友。只不过是意外和玩笑,就让你那么在意,以后岂不是会被别的女孩子钻空子,只要靠近你、态度柔和地对你说说话,你连魂都会被人家勾走!” 意外?玩笑? 不对,才不是。这种话根本就是在糊弄人。 “就算我的意志不够坚定,那你呢?” “……什么?” 那张本就已经近在咫尺的俏丽脸庞,此时却又靠近了一点,湿润的瞳孔表面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庞。 一次,每一次都像这样——她的身体又一次像情人般贴上来了,让人如何能不产生别的想法? 徐向阳面红耳赤地倒退一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沉声反问: “你是认真的吗?我觉得你根本是在自己骗自己,还拿这一套来骗我。” “你讲清楚。” 女孩冷笑。 “我……”他咽了口唾沫,“简单来说,我觉得你的真实想法不是你刚才说的那样。” “好啊,原来你比我更了解自己。那你说说看,我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 不留情面的逼问。 “……” “又在犹豫?不止是对星洁犹豫,现在对我还要犹豫吗?” 三言两语间,徐向阳又一次被逼上“绝路”,他终于还是自暴自弃般说出了那句话: “——我觉得你是在嫉妒……” 完了。 徐向阳在开口的瞬间,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根据他看电视台播放的各类情感大剧的经验,除非女生能表现出旁人都能看得出的娇羞,否则尴尬的就轮到自己了,是那种连在电视机屏幕前的观众都会忍不住扣起脚趾的尴尬。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虽然班长大人没有一脸娇羞,但也没有露出惊讶或是嘲笑的表情。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答道: “我确实很喜欢你,向阳,就像喜欢星洁那样喜欢。但我知道,这和恋爱是不一样的。我希望你和星洁她在一起,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会嫉妒。” 他凝视着女孩的眼睛。 还是和往常一样,澄澈到让人看不出真假。 徐向阳一时间沮丧起来。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却还是没能窥见对方的真心。 如果是对林星洁告白的话,她无论会不会答应,自己一定会得到诚恳的回应。 就算吃惊、就算当时会害羞到说不出话,在冷静下来后,她一定会认真思考回答,星洁就是这种坦率的女孩。 但是班长大人不一样…… 唉。 清月啊,清月。我到底该拿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你? 不,他还不能放弃。谁让自己的朋友是这种个性呢。 徐向阳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最后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决定结束这场与好朋友间发生的第一次争吵。 它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 他说: “我知道了。那就算我自作多情。” “……我明白,这不能怪你。” 竺清月的眼神和语气一同缓和下来。 “抱歉,有时候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和朋友相处,特别还是和男生,所以可能会有点戏弄过头。我以后会注意的。” “嗯,我知道了。” 他点头。 “那就好。” 女孩对着徐向阳粲然一笑,将手从他的脸上放下,像舞蹈落幕那样优雅地转了一圈,自他怀中离开。 第一百五十三章 才不会脱! 在那之后,呆在房间里的两人,有段时间没有开口说过话。 虽然不是太激烈的争吵,不过他与清月大小姐像这样发生正面冲突,还是头一回。 班长大人待人处事的态度手腕向来柔和,从来没见过她对谁急眼;徐向阳更不是那种容易钻牛角尖的执拗性格。 但这一次,徐向阳有想要问清楚的事情;而竺清月也没有选择避重就轻,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其实他对“发生吵架”这件事本身倒是没有太过懊恼,朋友间有矛盾很正常。事实上,以前他和星洁就有过不止一次争执,毕竟让未成年少年少女住在同一栋房子里,需要一段时间来磨合。 问题在于,每次与星洁争吵完,他们都能相互体谅,结果是关系更进一步、对彼此的了解也更深入了一点;但是与清月的谈话结束后,他却还是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唉,其实这样就够了? 徐向阳心想。 竺清月对自己的喜欢不是男女间的恋爱,更不会嫉妒他和星洁的关系——她本人这样说了,那就是真的。他还继续想东想西,只会让人觉得是自作多情。反正…… 反正最开始的时候不就是这样? 吵完架后,两人间的气氛稍显尴尬。 就像是一对日常冷战的夫妻一样,闲下来后各做各的,谁都不理谁。 竺清月坐在床上,拿出手提袋里的纸张,当成日记本记录下今天一日的行程;徐向阳在房间内踱步转圈,低头沉思,像个散步的哲学家,眉头一会儿紧紧皱起,一会儿又舒展开来。 他不是诗人,只是个普通的男子高中生;他只是内心堆积的烦闷难以发泄的罢了。 除了感情问题,还有逃离鬼屋……嗯,这才是最重要的,他没办法像班长大人那样悠闲。 一段时间后,他真的走到电视机前开始摆弄起来。遗憾的是,屏幕打开后,只有一片雪花,没有信号输入,柜子里也没能找到碟片。 ……真无聊。 他偷偷瞥了坐在床上正在认真写字的班长大人。 在那之后,竺清月的眼神就再没有看向他,也没同他说过一句话。 这让徐向阳有点不太适应。 如果是以前的话,女孩这会儿应该会亲亲热热地缠着自己聊天。甭管他能不能招架得住,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百无聊赖。 他暗自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门旁。 “——我决定了!”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女生清亮的声音。 “啊?” 徐向阳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看她。 “你决定什么了?” “我要洗澡。” 端坐在床上的班长大人一脸严肃地对他说。 “……现在?这里?” “当然。”女孩点头,“我每天都要洗澡的,一天不洗浑身难受。” “呃……” “不行了不行了,我忍不住了,你别劝我。” 她拍了拍光滑的脸蛋,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 清月可是个行动派。这话一说完,她就放下纸笔,从床上站起,快步径直朝着盥洗室走去。 “喂,等等……” 徐向阳还没得及叫住她,只能眼睁睁望着班长大人的背影消失在盥洗室门后。 你倒是考虑一下和你呆在同一个房间的男生的感受啊! 徐向阳的脑海里此刻浮现出的场景,是从运动会回来后的那天晚上,沐浴完毕后很快来到他身边的林星洁。少女的脸蛋如出水芙蓉,浑身都散发着水汽,黑色长发和衬衫湿漉漉的,紧贴着肌肤的衣料勾勒出让人脸红心跳的轮廓…… 被关拢的门又被打开了,竺清月的小脸从里面探出来,神情认真地说道: “你可不要误会了啊,向阳,我不打算用洗澡的声音来勾引你,我是真的很想洗,和你没有关系!” “行行行,我知道,你洗你的去!” 徐向阳听见这话后只觉得哭笑不得,没好气地朝她挥了挥手。 “你也放心,我不会偷听偷看的。” “哼~” 竺清月轻哼一声,就再次关上了门。 在听见浴室里的水龙头被打开的声音后,他按住自己的额头,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离开这个房间,好让自己不受影响,让脑袋有充分冷静的时间。 别看他刚才说得很潇洒,但不管清月她的言行举止是不是故意的,徐向阳对自己的意志力基本上已经没信心了…… 不过几分钟后,他便见到女孩低垂着脑袋,垂头丧气地从浴室里走出来。 见到徐向阳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她沮丧地回答道: “里面太脏了。” “……” “我还以为其他房间里的脏水是受到鬼屋的影响,结果却是自来水管道本来就很脏。真不知道住在这种地方,宋耀同学是怎么习惯的。” “这里是栋早已废弃的屋子,不会有人来清洗和整理的。” 对徐向阳而言,则是虚惊一场。 还好,班长大人还没有任性到要用宝贵的饮用水来清洗身体的地步。 “今天洗不了澡,看来我只能休息了啊。” 有点失落的竺清月,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床边。 她在床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摆出淑女姿态,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又主动对他搭话: “向阳,从今往后,你就不能靠近距离我一米范围以内的地方了。” “……为什么?” “不是你说的我在引诱你吗,这不是正好杜绝。”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真正的理由,“而且,我今天没有洗过澡,不想和别人靠得太近。” “……” 刚刚还和班长大人面对面拥抱的徐向阳对天发誓,从竺清月的身体上、头发上,她除了香喷喷的味道以外,什么都没嗅见。 不过,她毕竟是女孩子嘛……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将椅子拉到床边,在她面前坐下。 “既然我们俩都很闲,不如来聊会儿天。” “好呀。”竺清月微微颔首,“我对向阳你平常的生活还是挺感兴趣的。” 她并没有抗拒和自己的交流,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当然,以班长大人的器量,定然不会把刚才那种事情放在心上……就算有话说不出口,他们还是朋友。 “还有星洁,她是你邻居?我好羡慕你们俩,像我,家附近别说朋友了,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班长大人的双眼闪闪发亮。 “你们俩住的那么近,平常肯定经常出去一起玩?快和我分享一下。” “我的日常生活……” 徐向阳想了想,回答道。 “就是做作业啊。偶尔会到街上买东西,买完就回来了。休息日主要还是念书。” 竺清月撇撇嘴。 “你不相信?” “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刚刚问了个蠢问题。” 女生小声叹气。 “说的是啊,像我和你这样的学生,平常除了学习还能做什么。星洁呢?” “她现在和我们一样了。”徐向阳回答道,“当然,是在我的强迫之下。以前的话,她大概过着比在家里学习更无聊的生活。” “我听说,她有段时间甚至不敢回家。” “是的。那时候的她,假如放学回来的时候发现她老妈和老妈的男人不在,星洁就会把早早自己锁在房间里;要是有人在,那就得办法偷偷摸摸溜进去,如果实在躲不过去……就只能暂时离家出走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有一座“秘密基地”,那里是一栋筒子楼的天台。 天台门锁坏了很久,都没有人来修理,可以直接推门进入;楼里住的人不多,多半是退休的老人,是个平常根本不会有人来的地方。 天台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房间,听说本来是租给一个外地女孩的,那个人搬走之后,只留下一个贴满海报的废弃房间。 他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这个房间就是她曾经用来休息藏身的地方。 在夜风呼啸的天台上,孤单伶仃的女孩在四面漏风的房间里度过一整个漫长夜晚,和天桥底下住在纸板箱里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还好那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要不然哪一天就得精神崩溃。在与徐向阳认识之前,她本来已经做好了离家出走,前往别的城市辍学打工的决定。 “嗯,我就不继续问了。”竺清月望向他的瞳孔里闪烁着温柔的微光,如同湖面上荡漾的圈圈涟漪,她轻声说道,“因为你,她的生活已经改变了,这样就很好。” 被班长大人用过于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徐向阳的脸不由得红起来,他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别光说我,来讲讲你的事情。” “我?我和你一样,除了学习,就是照顾我的母亲。虽然学校里有聊得来的人,但在课后基本上就没机会和他们交流了。” “交流小组呢?” “对了,那个课后小组能算是例外,虽说还是局限在校内。在高二五班里,小组成员们相对而言是我最熟悉的同学。” “嗯,能看的出来。” 接下来,徐向阳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 “那宋耀呢?连我都看的出来,他应该是在暗恋你。” “好像是的。”短发女生的葱葱玉指正轻点着自己的唇边,神情颇为苦恼,“可我实际上都没和他聊过几句话,也根本没想到他会喜欢上我。不过是对他的态度比其他学生好上那么一点点……” “因为他是这个年纪的男生啊。”徐向阳一本正经地说,“很容易把你对他的好当作是爱情来临的幻觉。” “你干嘛这么老气横秋的。” 竺清月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对了,你突然问起他,该不会是在嫉妒……” “才不是。” 徐向阳否认得斩钉截铁。 “呵呵。” 班长大人的言行比起以前确实收敛了,比方说她在调侃了自己一句后,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继续说道。 “其实没什么值得讲的。这个男生在班上一直都属于那种沉默寡言,很内向的类型。那时候史晖不是还在班里嘛,宋耀经常受他和他的几个朋友们欺负。” 十五中是普通高中,绝大部分学生还是专注于学习,像史晖还是靠着体育特长进来的。所以,每个班上顶多只有那么一两个刺头。 但正所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仅仅是这一两个人的行为,就有可能将整个班级的氛围搞得乌烟瘴气。 “越是受欺负,就越不爱说话,所以老师们常常会忽略他。更重要的是,他的成绩不太好,结果就连班上的其他人都有点看不起他了。” “不过,在有件事上宋耀同学表现得还是很积极的,那就是他主动报了我的学习小组。这说明他并非完全没有改变自己的心思,所以我从那时候起就想好好帮助他,还替他准备了补习资料。” 她晃了晃手中的纸张。 “喏,就是这个。当然,学习小组里的每个成员我都会帮忙整理,他并不特殊。” “我听王岳说,他够来是被郭子轩赶走的?” 徐向阳忍不住问道。 女孩眨了眨眼,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看她的反应好像还是头回听说这件事。 “这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是。郭同学他……确实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大家都看的出来,在学校小组里,我对宋耀同学要比他人更上心。” 她用两根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指腹中间只留下一点点空隙。 “其实也就多这么一点而已。对他的生活经历和家庭背景都谈不上了解。” 徐向阳不由点头。 其实光听她刚才聊起宋耀同学时那副事不关己的口吻就能猜到。 “还有问题吗?” “……没了。”他挠挠头,“反正简单来说就是‘你不知道’,对?” “对。” 徐向阳正低头沉思间,竺清月用手捂住嘴巴,小小打了个哈欠。 “没别的话题好聊了吗?那我真的要上床休息了哦。” 女孩对自己说话的同时,一边脱下了秋季校服的外套,一边又弯下腰准备去脱鞋子。 徐向阳无意间见到了这一幕,顿时惊觉。见到她一副准备宽衣解带的模样,忙不迭将头转了回去。 背后传来了衣料摩擦的暧昧响动。 “等等。” 窸窸窣窣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他听见班长大人略微羞恼的声音。 “向阳,你给我转过脑袋来。” “……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我是让你不要躲着。干嘛啦,你难道以为我要脱给你看吗?想得太美了,我根本不打算脱衣服睡觉。” “这、这样啊……” 他有点尴尬地转过身,只见竺清月很不满地瞪了自己一眼,随后她低下头将鞋带解开,露出包裹在白色棉袜里的小脚。 望着女孩褪下袜子后裸露出的细嫩又白净的脚踝,美妙的足部曲线和淡色的趾甲,徐向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心中想道,班长大人的洁癖未免对她自己太严苛了点,她身上哪里有什么异味……明明连脚都是香香的呀。 第一百五十四章 睡前运动 “虽然房间看上去很干净,但谁知道会不会有细菌呢?那种酒店宾馆里据说每天都消毒的床单被套,我都会很担心,所以从来不敢出去旅游……” 竺清月的话语,让她的洁癖个性在徐向阳面前显露无遗。 女孩将鞋袜都脱下来后,像是松了口气,将脚放了上来。 素净的被子上躺着一双洁白的小脚,十根脚趾头可爱地蜷曲着。 竺清月注意到了某人视线,柳眉微蹙。 “你在看哪里?” ——就是这个。 徐向阳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要真的老老实实回答,班长大人肯定会嘲笑自己,看到女孩子光着脚的场面就会心神荡漾,果然是你自己的问题啊。 但是,他发现自己就是这样意志力薄弱的人,这会儿心脏正在怦怦直跳呢。 更糟糕的是,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竟然还浮现出了星洁坐在自己身边赤裸着双足的景象,这就更令他感到羞愧了。 她说以后会注意和自己的距离……这样算是注意吗?和他一样的同龄男生,会因为看见女孩子脱鞋子的场景就心跳不已吗?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自己的问题吗? “我没看。” 得不到答案的徐向阳呼了口气,努力保持镇定。 “骗人。明明刚才就有在偷看人家。” 竺清月有点气鼓鼓的,但她好像不是因为被人盯着身体部位看而感到不满,而是…… “果然是有味道吗?”女孩嘟囔嘟囔的声音里充满忧伤,“我就说过要洗澡的嘛。” 班长大人的手掌抓着脚踝,好像是正在犹豫要不要抬起来闻。不过姿势实在太不雅观了,她在自己这个男生面前做不出来。 “没有没有,真的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徐向阳连忙摆了摆手,想要避免这场误会。 “我只闻见了香味。我刚才还在想,你平常洗脚的时候都有在用香皂吗?感觉……味道很香。” 这点确实出乎意料,毕竟女孩一直穿着鞋子和棉袜,又是炎炎夏日,人体本身就很容易出汗,再漂亮的女孩子都会有难堪的时候,他本来还觉得肯定会有味道呢,最起码他是没法大大咧咧地在班长大人面前脱下鞋子的。 竺清月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的脸蛋微红,小声嘀咕了一句。 “……变态。” 这可不能怪我!我只是想解释清楚好让你安心而已! 班长大人将双脚收进了被窝里。 沉默半响后,她又拍了拍身边的床垫。 “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公平起见,我只会睡一半,你要不要上来是你的事。” 末了,她还强调一句: “我是不想欺负你,你可别又说我在引诱你。” “行行行,我都知道的。你不用每次都特地和我强调。” “是你先提起来的。如果你没有误会的话……” 徐向阳有些头疼地捧住自己的额头,再次觉得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是个错误的选择。 “算啦,我不想当个八婆。” 班长大人叹了口气,中止了这个话题。 “你还不睡?” “……等会儿。” 他现在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竺清月点点头,不再理会他。 她将双腿伸直,身体微微后仰,同时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做出一个有点奇怪的姿势,随后抬起头,一脸认真地望着上方的天花板。 紧接着,竺清月将手抬起,身体紧绷着、小心翼翼地慢慢躺下,等后脑勺垂落下来的头发才刚沾到背后的枕头,她又立马直起身来。 如此不断重复这种仰卧起坐的动作,好像是在锻炼身体…… “这、这又是在做什么?” 徐向阳在旁边看得一阵发愣,忍不住询问道。 “健身操。” 竺清月一边回答,一边继续做着不同的动作,一会儿抓着自己纤细的手臂,将它扳向另一边的肩膀;一会儿又转动脑袋,反复活动着脖颈周围的肌肉。 “你……每天都要做这种事吗?” 徐向阳有点惊奇。 “当然啦。”班长大人“嘿咻嘿咻”热情洋溢地做着床上运动,“你以为女孩子保持身材很容易吗?” “现在谈这个还太早。” 这种不解风情的回答,其结果自然是被女孩恶狠狠地瞪了。 “你懂什么,正因为是青春期,才更需要注重身体的保养,否则等年纪大了,再想纠正过来就难了!说不定会留下终身缺憾。” 徐向阳有点尴尬地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的身材够好了。” 这种不要钱的讨好话是个人都可以随便讲,反正拍大小姐的马屁肯定没坏处,别人都没这个机会呢。 而且,他态度其实挺诚恳的。 说班长大人的像瓷娃娃可不是吹嘘。她的肌肤像陶瓷般柔滑发亮,就算在面面相对的距离看都见不到瑕疵;再加上她本人一直在精心维护和保养,这位女孩在旁人眼中有种无与伦比的精致感,就像随时随地都能发光似的。 而作为一个自我要求严格、甚至于有点强迫症的的完美女生,她的身材同样控制得很好,再样式保守的宽松校服下,依然能看得出腰细腿长,刚才惊鸿一瞥的裸露在空气里的双足,就像是经过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但是,竺清月却似乎犹有不满意。 特别是在遇见了能和她相提并论的竞争对手,一位有着同等级样貌的纯天然美少女之后。 “你有没有见到过星洁的小腹?” 竺清月一脸严肃,将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腹部上。 “看没看到马甲线?” “……那是啥?” “就是肌和腹外斜肌间之间的肌肉线条,”女孩的嘴巴里蹦出了好几个专业词汇,隔着衣料通过手指的方向进行指示,“差不多……是从这里到这里的位置。” 听见这个问题后,徐向阳的第一反应,就感觉这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 “呃……” “有没有?” 对方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两团火焰正在熊熊燃烧的,在竞争心理的驱使下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 “好、好像是有。” 徐向阳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承认了,不过他当然没忘记小声加上一句“是意外,我是不小心看见的……” “看。” 竺清月没有理睬他的“狡辩”,只是动作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星洁的身材就很完美。哪里像我,这里软乎乎的,一摸就知道不怎么锻炼的类型。虽然还算不上赘肉,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止是学习,对于控制身材,她同样制定过缜密且详细的锻炼计划,撩起来如数家珍。 “每天临睡前,我一定喝一杯温牛奶,然后再像现在这样做一会儿健身操。不能太累,维持好标准运动量,如此一来,上了床就会很快睡着,一觉到天亮,决不把疲劳和压力留到第二天。” “健康稳定的作息习惯,不止是对身体有好处,有助于保证良好的精神状态,提升学习工作的效率……” 从十几年前开始,中央电视台每天早晚都会播放一个叫作“惠兰瑜伽”的节目,可谓家喻户晓。瑜伽这项运动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在国内广为人知的。 女孩一边在床上做着和电视节目里很类似的动作,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可惜这里没有牛奶。不过,哈啊,健身操还是要继续做的。” 徐向阳本来只是在努力克制想要偷瞄女孩的冲动,因为她在床上做运动舒展身体时,自然而然会将身材曲线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衣根本挡不住这等美好风景……而这会儿,一听对成绩有帮助,他顿时便来劲了。 班长大人的话,他是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锻炼对人的健康很有好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种事他当然都知道。 只是平常的课业负担太沉重,稍一松懈就有可能被人甩在身后,菜啊找不到休息的空隙;有时候还是不得不把体育课翘掉,上学前和放学后的课余时间都被挤满了,现在还要加上替星洁辅导功课……完全抽不出空闲。 不过,像这样偶尔做做健身操、放松一下身体,倒是不坏。 现在是向班长大人讨教她是如何维持年纪第一的学习秘诀的最好时机。 “我来试试看!” 徐向阳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 “好啊。” 竺清月在床上打了个滚,很大方地给他让出了能用来躺的地方。 于是,少年少女并肩躺在了床上,开始了临睡前的床上运动。 他在跟着她默默做了一会儿动作,短发女生转过脸来,小声提议道: “帮我按着肩膀。” “好啊。” 这个动作确实需要有人按住才能做得完整到位,而且两人的衣服都穿得很整齐,不必担心有暧昧状况发生,所以徐向阳不会故作姿态。 做完一轮后,她又说道: “轮到我来帮你了。” “好。” 徐向阳乖乖躺下,等着竺清月趴到自己身上。 等到两人气喘吁吁,浑身出了薄汗后,这一轮床上运动才云消雨歇。 和他一同并肩躺在床上的女孩香汗淋漓,转过头去便能看见她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她的额头、脸颊和脖颈上沾着的汗水,在昏黄的灯光笼罩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晕,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触手可及…… 徐向阳只觉得又累又兴奋,趴在床上不动了。 哪怕被班长大人用力拍着背后,用鄙夷的语气说着“向阳你还真没用啊”“这么快就不行了?”“不再来一轮吗?”之类的话,他都没有要爬起来的打算。 当徐向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瞳孔的是一片深沉漆黑的天花板。 他是被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吵醒的。 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但在落针可闻的寂静房间内,却像是如泣如诉的细小哀鸣,始终盘旋在他的耳畔。 被子还算宽大,足够两个人盖。 他和竺清月都是穿着校服和衣入睡的,不会有肌肤之亲。 他本来还打算干脆在地板上将就一晚上避避嫌的,结果因为临睡前跟着班长大人做了一套健身操,闹腾了一会儿,很快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在决定下床之前,就不知不觉陷入了梦乡。 ……所以,就以结果而言,他还是和清月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徐向阳的睡相挺安稳的,睡着的时候啥样,这会儿醒来还是啥样; 而班长大人就不一样了。 他扭过头去,发现身畔的女孩背对着自己,娇躯蜷缩成小小一团,抱着枕头正睡得香甜。 她的双腿紧紧缠绕着枕头,像是小女孩抱着大玩偶,憨态可掬;而这种感觉一旦放在向来成熟的班长大人身上,就更显可爱了。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从床上下来之前,像午睡时那样动作轻柔地将被子盖上,遮住她的肩膀,避免着凉。 然后,徐向阳才将注意力放到那个古怪的声音上。 环顾四周,房间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黑暗。 他首先想到的一个问题是: 我们俩睡着的时候,灯有没有关? 平常的休息习惯暂且不论,在鬼屋里,清月她没有道理去关灯。 “沙……沙沙……” 细碎的、却又令人无法忽视的噪音。 徐向阳穿上鞋子。 他试着拉了一下床头的灯绳。 没有反应。 停电了? 小心翼翼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他的鞋子碰到了一个乌黑沉重的仪器。 徐向阳低头一看,顿时恍然。 ……对了,就是灵媒小队留下来的那台通讯设备,他在按下开关后就没有理,怪不得会有声音。 徐向阳将耳朵凑近。 起初,从喇叭里传来的只是杂乱不清的噪音,过了一会儿,竟然隐约听见了模糊的人声。 他心中惊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趴到仪器旁边努力分辨。 那个声音几乎要被嘈杂的背景音所吞没,但是说话的人却十分执着,一直重复着相同的话语,片刻没有停息。 “……有人……有人在吗?” “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 “救救我……” 侧耳旁听了许久,他勉强能听出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恐慌和焦虑的情绪。 是谁? 徐向阳皱起眉头。 是屋外的人,还是鬼屋内的人? 他决定尝试一下。 用手摸索着按下了上面的通话按钮后,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是谁?你在哪里?” 说完这句话后,他蹲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徐向阳又重复了几遍。 等到他说道第三遍“你在哪里?”的时候—— “呵呵……呵呵哈哈哈……” 模糊的呼喊,在那一霎那间变成了诡异的笑声,背景噪音尽数消失,通讯设备内传来的女人声音清晰可闻,就像…… 就像是在这个黑暗的房间内部响起一样! 第一百五十五章 “钓鱼” 当那个诡异笑声在房间里响起时,徐向阳顿时寒毛直竖,不假思索地发动了自己的通灵能力。 意识的覆盖范围迅速扩张,就像蝙蝠的回声,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毫无收获。 “啪。” 与此同时,身旁黑沉沉的电子通讯设备发出一声短促的“刺溜——”,大概是发生了电流短路之类的故障,上面闪烁着的光芒依次暗了下去。 邪灵的力量和远境对现实的干涉,除了物理层面的效果,其中还有一种附带效果是能影响到现代人类社会的电子仪器。 其中的具体原理不明,但徐向阳、林星洁和竺清月三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这或许是现代科技难以对抗以鬼屋和邪灵为代表的超自然力量的重要理由,它命中了电气工业和信息时代的弱点,就像是打到了蛇的七寸。 这台通讯设备受到徐向阳一瞬间爆发的通灵能力的影响,直接停止了工作。 徐向阳暗叫一声不好,敲了两下,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彻底失灵了。 他收回手,眉头紧皱。 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究竟是……? 徐向阳本来让这台类似于收音机的通讯设备放在那儿,就是希望能捕捉到来自外界的信号。 虽说理论上鬼屋是个与世隔绝的空间,但他以前就听说过,收音机经常会捕捉到一些奇怪的音声内容,比如本来放得好好的频道内容出现了不明的干扰,还有不属于频道本身的人的说话声从里面传出……类似的事故还挺常见的。 这是因为现代社会的空气中,时时刻刻都有无数不同频率的无线电波在来回穿梭。如果把这些全都接收下来,音频信号就会像处于闹市之中一样,声音混杂在一起,结果是什么都听不清。而收音机除去接收的功能之外,自然还会有把所需的信号(电台)挑选出来、并把不要的信号“滤掉”,以免产生干扰的功能设计。 但这种过滤并不是万全和随时随地都能起效的,总归会有漏网之鱼。 徐向阳本来没有对这种事情抱太大希望,因为概率太过随机,结果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问题在于,从刚才诡异状况来看,这注定不是一场偶然,而是某种受操纵的威胁…… 不过,意义何在呢? 只是为了吓唬自己? “吱呀——” 他正陷入沉思的时候,一阵轻不可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徐向阳头皮一麻,猛地将脑袋转过去。 房间的门,无风自动地打开了。 他凝神望去,门外没有人,走廊上一片静悄悄,连风声都听不见。 隐匿在黑暗之中的世界,一切都没有具体的形态,却又像是影影绰绰地隐藏着看不清样貌的邪恶。 徐向阳之所以会回应收音机里的声音,当然是因为他觉得回答了无所谓。 这会儿班长大人就在他身边。假如对方想要找上门来,那就让它找,他们俩可不怕这个。 无论是为了出去、还是为了消灭根源,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情报。如果能做到刺激到鬼屋或是邪灵的行为,他很乐意去做,普通人避之不及的恶灵索命,对他们而言反而相当于线索找上门。 竺清月早就尝试过对周围的家具、墙壁和天花板实施破坏,遗憾的是,鬼屋空间与远境联通后发生了巨大变化,内部环境太过宽广,就算累得半死都不见得能对鬼屋整体造成影响。 徐向阳等了一会儿,果然没有人进门,也没有察觉到有东西靠近的气息。 房间的门是整栋屋子的一小部分,在它被打开后,就像是有人对着门内的人发出邀请,希望他们能出来继续冒险。 ……这是不让睡了? 徐向阳尝试着打哈欠,发现没有打出来。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很放松,头脑清醒,没有倦意。 对了,徐向阳想到,因为鬼屋内分不出昼夜,说不定他们两人已经睡很久了。 他慢慢走到门口,双手扒着门沿,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往走廊两侧张望。 果真是空无一人。 “——喂。” 但就在这时,背后却传来了一个女声。 徐向阳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往身后看,才发现向自己搭话的是班长大人。 她用手揉着眼睛,然后又拿下来挡住了嘴巴。少女的肩膀松懈地垂落下来,额前的刘海有几根头发顽皮地翘起,嘴巴微微噘着,似乎是在向自己表达不满。 在徐向阳、或者说在所有人的眼里,竺清月永远是姿态端庄的模样,少女的脊背挺得笔直,脸上神采奕奕,绝不会让人看到她的弱点。 他恐怕是第一个能看见班长大人这副毫无防备模样的同龄人。 “你不会想要现在出门?” 女孩的脸上还残留着倦意,打哈欠时眼泪都流下来了。 “我没有拦着你的意思,不过一个人擅自行动可不行啊。” “我只是看看情况罢了。” 徐向阳耸耸肩,将身后的门顺手关上,对她说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 “是故意的?”班长大人问道,“只是闹出动静,示意我们存在问题,却又不肯主动现身。” “好像是这样。”他点点头,“应该是故意想要吸引我们出去。”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他们俩想要离开鬼屋,而鬼屋则是想害死他们。 鬼屋是一座囚笼,它坚固无比,却难以伤害被关在里面的人。如果要对两人下手,只能选择派遣邪灵、但问题就在于,纵然是这栋屋子内最强大的怪物,都不是班长大人的对手。 而竺清月虽然对鬼屋内的邪灵有着压倒性的实力优势,可是在没搞清楚具体机制前,他们又拿这栋房子没办法,因为这里相当于另一个世界。 双方之间就这样构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当然,相对于暂时解决了后顾之忧的他们俩来说,鬼屋老人方面注定需要更加小心。 在尝试各种伤害他们的办法的同时,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地在他们面前显露真身,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布下诱饵。 而徐向阳和竺清月若是想得到情报,就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就算前方是陷阱,他们都要选择踏过去。 “真不爽……”竺清月的声音略显低沉,“像这种打扰我睡觉的人,不可饶恕。” 女孩刚从修身养性的精致睡眠里被吵醒,一脸怒气。 徐向阳之前还担心过班长大人会不会有起床气,现在看来这还真不是自己杞人忧天。 “这样很好。既然那家伙想让我们出去,那就如他所愿。” “嗯。” 女生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去收拾一下。接下来还得把需要的东西准备好。” …… 竺清月去卫生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被睡相糟蹋的头发。 徐向阳则在房间里准备好了两人份的手提袋。里面放了压缩饼干和几瓶矿泉水。其它都没有必要随身携带,他们选择轻装上阵。 “出去。” 将仪容整理完毕的女孩和他并肩站在门前,脸上露出了与往日无异的柔和平静的微笑,她轻轻颔首。 两人相视一笑,互相用眼神示意,就这样离开了门。 他刚刚查看走廊内情况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们来时一路上指引方向的灯光,这会儿已然尽数熄灭,甚至是连灯盏和灯泡本身都消失了。 消失的不止是灯,他们很快就注意到,就连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出现的房间都消失了,只剩下粗砺的青石墙壁,往前往后漫漫延伸,如同一条笔直的线条消失在晦暗的视野里。 徐向阳将手掌贴在粗糙的墙面上。收回手来后摩挲了一会儿手指,发现指腹上一片湿漉漉。 这里就是那种会有蜗牛爬来爬去的那种阴暗又潮湿的地方,有的地方还长起了青苔。 这条走廊,变得更像是一个经历过漫长岁月风霜,留下了大量历史痕迹的密室和囚笼,只不过是长条形的。 站在道路中央,无论是向前看和向后看都看不见尽头,他们两人就像位于深海的中央,一个阳光永远照射不到的地方…… 他正这么想的时候,竟然注意到有一阵泛着波光的幽澜从墙壁上流淌而过,转瞬即逝,好似从水面倒映下来的微光。 这便是鬼屋的真面目……现实与远境交叠之处的景象吗? 徐向阳感到很吃惊。 “看来对方这次是认真想要对付我们。” “那就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班长大人的话音未落,她的肩膀就被拍了一下。徐向阳的语气颇为急促。 “看那边!” 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却出现了一面油漆剥落的墙壁。一个人影正站在墙壁边上,他身边还有一个柜子,上面很有生活气息地摆放着装饰品、照片和散乱的书本,一盏灯放在柜子上,黯淡的灯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庞。 男人身上穿着厚重的橙黄色冲锋衣,十分惹眼。进入鬼屋的灵媒小队成员们全都穿着这种相同款式的衣服,这大概是他们进行探索工作时的制服。 这位本该已经死去的人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地方,侧过来的脸庞血肉模糊,一道狰狞的伤口从眉角一直延伸到嘴角;他的视线正看向左手边的走廊,似乎是没有注意到他们,神情呆滞。 竺清月眉头轻挑。 “装神弄鬼。” 她二话不说,轻轻挥手,自她指尖延伸而出的无形之线即将落在那个男人的脖子上。 但是,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鬼屋的内部建筑结构却又一次展现出了如同活物般的诡异生命力,它像是蠕动着自己的腔道似的让墙体软泥般隆起,那个人影就这样被墙壁吸入,消失在柜子后面。 人影消失后,墙壁又变回了原本坚实的状态。 竺清月的神情看上去有点不爽。她手一挥,像撕开一张薄纸那样轻易地撕裂了柜子和墙体,墙面直接裂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内部的钢筋水泥与生锈的铁管 但是,那个人影确实已经看不到了。 “这……” 竺清月眨了眨眼,转过头来问道: “向阳,你有办法吗?” “你的线呢?” 徐向阳反问。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 “线是还在,但人却没有再动了。看来出了点意料之外的问题。” “为什么?” 徐向阳有些疑惑。明明连被鬼屋保护起来的宋耀都没能摆脱班长大人的控制…… “我有个猜测需要验证。向阳,你真的想知道吗?” “啊?为啥不呢。” “我明白了。” 竺清月面色沉重地点点头。 见到她手上的动作,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忍不住想要出声阻止。 “你先等等……” “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女已经动手了,那姿态就像是在岸边钓鱼的渔夫察觉到猎物上钩,于是动作利索地收回手中的鱼竿—— “退后一点!” 竺清月抓着他的手臂,两人快速往后倒退。 一个黑漆漆的物体在“线”的牵引下,从墙壁上的破洞里穿梭而过,速度很快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砰”的一声重重摔在他们面前,如同一条死在沙滩上的鱼。 最可怕的是,这团物体还在散发着异常强烈的恶臭;与此同时,伴随着它重重摔落在地上的响动,它的表皮绽开裂缝,包裹在其中的内容物全部溅了开来。 这就好像是一枚装满腐烂体液的袋子,里面的汁液摔破后尽数喷涌而出,在地板与两旁的墙壁上溅开了漆黑腐臭的花朵。 “我靠!” 像徐向阳这样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是很少会爆粗口的,但此时此刻的他是真的没忍住。 虽然他在班长大人的提醒下及时撤退,没有被恶心的汁液溅到身上,但还是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脸色苍白,捏住鼻子,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这是……” 徐向阳忍不住转头看向身畔的女孩。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心中已有了猜测。 “真是这样啊。” 竺清月抿起薄薄的嘴唇,表情看不出喜怒,目光清冷。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静静躺在地板上的那团“袋子”。在污浊的颜色覆盖下,露出了一角橙黄色的衣料,与刚才那个消失男人身上的衣服如出一辙…… 第一百五十六章 孵化,尸变 “……是,是灵媒小队其中一员的尸体吗?” 恶劣的臭味让人不敢接近,徐向阳注视着地上的那滩被腥臭液体侵染的漆黑湿痕,眼睁睁地看着它的面积一点点扩散、变得越来越大。 “嗯。” 竺清月微微颔首。 得到肯定答复的徐向阳,顿时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下意识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超自然归超自然,鬼魂也好、怪物也罢,他看到现在总算能有点习惯了;但是现实中的死人却还真是头回见。 他本来只有在通灵中见到过杀人的场景,但那是黑白颜色的模糊画面,就和看电影似的,与一具尸体从远处飞过来重重砸落到地上所带来的精神冲击,完全是两码事。 前所未有的真切现实感,所带来的是更为强烈的刺激。 原来人死后……是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目睹真正的死者,没想到会是这般惨不忍睹,尸体已经面目全非、彻底看不出人形了,肢体膨大成团,连肌肉内脏都腐烂成了液体。 他忍不住又转过头去,凝视着竺清月那张白玉般的脸颊,她的澄澈瞳孔在昏暗的环境中闪烁些微光亮,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戴上了一副面具,看不出情绪起伏。 这个时候,徐向阳是真的开始佩服起班长大人的心态了:一个高中女生在亲眼目睹这等惨象后还能保持镇定自若的态度,果真非常人也。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她会害怕的东西吗? “怎么……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徐向阳喃喃自语。 “大概是烂了很久。” 竺清月眯起眼睛,轻声回答。 “……有一段时间了。” “是、是吗。” “对,我对这方面做过了解。” 班长大人的声音轻柔悦耳,但从那张樱桃小嘴里述说出来的内容却异常可怕。 “烂到这种程度的死者,一般不是被火化了就是正呆在棺材里。尸体腐败的开端,通常是在人死后经过一昼夜以上,死者的躯体会在细菌的作用下,出现腹部膨胀,腐败绿斑、腐败水泡的迹象,且开始膨胀变形的过程。在整个过程中,会散发臭味、生虫之类的就不用说了。” “你、你的确可以不用继续说下去了……” 徐向阳的手心出汗,声音有点虚弱。 “哎,我还没说到关键呢。” 见他这副样子,课后知识过于渊博的短发女生反倒表现得兴致勃勃。 “像这样高度腐败的尸体,由于其全身软组织充满腐败气体,全身上下特别是腹部和脸部会肿胀起来,眼球突出,就像成巨人,难以辨认其生前容貌,这被称为巨人观……” 徐向阳压根没能听完她的话,他的眼睛看着躺在地上那团膨大的尸体,他的鼻子闻着腐烂的恶臭,他的耳朵里听着残酷的解说,肚子内一阵翻江倒海。 他承受不了这股恶心感,直接跑到了旁边,弯下腰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干呕起来。 可能是因为食物都消化完了,他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有口水和眼泪。 班长大人走到他身边,小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脊背,没有嫌弃他的一脸狼狈相,温柔地递来餐巾纸。 徐向阳擦了擦嘴巴,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他忍不住转过身询问道。 “你怎么那么了解这种事?” 竺清月似乎愣了一下。 “……当然是靠看书啊,还能从哪里了解。我偶尔会看看这方面的课外书。” 一般人的课外书会选择这种……关于法医方面的知识性书籍吗?他还以为别人都会选择拿当闲书呢,像星洁和自己都喜欢科幻,小时候还喜欢乱七八糟的“世界未解之谜”之类的。 “怎么说,我还以为你亲眼见识过呢。” 徐向阳吐槽道。 就连他那位当刑警的姐姐,也不见得能如此平静地看待这一切,毕竟这可不是一具普通的尸体。 “呵呵。” 竺清月笑而不答。 “我是希望向阳你能早点接受真相,死亡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平等的,每个人的结局都不是成为一摊烂泥,化作尘埃,归于大地……”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高中生在说什么鬼话。” 和班长大人聊了几句之后,徐向阳总算有点冷静下来了,他擦点额头上的汗水和眼角的泪,轻轻吐出一口气。少年觉得刚才自己的表现有点丢人,于是故作轻松地说笑。 ……只不过,他还是不太敢把视线投向那边正静静躺在那儿的一具腐尸。 “你讨厌,不要随便打断人家的生活感悟。” 竺清月有点不满地鼓起脸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我们都不是普通人,以后说不定会不止一次碰见这种事情……你现在能冷静一点了吗?肚子难受的时候,还是呕吐出来会比较舒服。” “是冷静了一点。”徐向阳又叹了口气,“但你说的话我可真不爱听。” 什么叫“以后会经常碰见”啊,这话太不吉利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的思维重新回到眼前的正事上来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视而不见也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想想其中可能蕴藏的情报。 如果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人有一位警察或是法医之类的人,光是一具尸体就能搞明白很多事情,但他们俩显然不行。 “那,依照你从书上看来的结论,你觉得这具尸体在这边放多久了?” 徐向阳问道。 “看它这副样子……” 竺清月和他不一样,她态度平静地注视着那团包裹在橙色冲锋衣里的“烂泥”,观察了一会儿后,谨慎地回答道: “尸体各部位的软组织腐烂液化成半流动液体,毛发、指甲都看不见了,这已经尸体腐败的最后一个阶段了,再往下就是彻底损毁,直至仅存白骨。” “就算是在地面上直接曝光的尸体、再加上夏天的炎热的气温,想要达到这个阶段,起码也要经过一到一个半月的时间。” “唔。” 徐向阳抚摸着下巴。 “时间倒是对得上。” 人面蜘蛛曾经是灵媒小队中的受害者,这说明他的死去远在附身者入侵校园之前,很可能是在确认鬼屋后不久,就派这支小队进入安宁街41号。 算算时间,的确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 “不过,问题在于,宋耀控制着这支小队与你对峙的时候,还没有烂到这种程度?” “嗯,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竺清月回答道,“刚才出现在我们视野里的那个人,恐怕是邪灵;而在这里的,则是他早已腐烂的尸体。” “那他这样做的理由,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 鬼屋的控制者刻意让邪灵在他们面前露一面,又忙不迭地立刻让它离开,生怕被班长大人再度操纵,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这个了。 “总之,我确实失去了它们的控制。” 竺清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只有再次和死者们面对面,我才有抓住它们的机会。” 四个人的尸体,都被宋耀用来当成了挡箭牌。 所以,竺清月的线当时只是控制了他们的身体;一旦它们金蝉脱壳一样选择抛弃尸体后,内里的邪灵便随之逃离了“线”的控制。 ……除了早就离开鬼屋的人面蜘蛛。 徐向阳沉默不语。 他越来越感觉,所谓的鬼屋就像是一个巢穴,闯入其中的牺牲者们的肉体与灵魂,都变成了孵化邪灵的温床,等到成熟了便有怪物破膛而出。 “在没有‘线’联系的情况下,想要找到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就让我来。” 徐向阳说。 搜寻邪灵,这是有着强大通灵能力的他所擅长的领域。 …… 等到两人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徐向阳又犹豫了一下。 虽然这样说死者有点不太好,但躺在地上的腐尸真的太瘆人了;看到被踩烂的蟑螂尸体或是一坨狗屎,大家会想办法绕过去;但是一具腐烂膨胀、看了只会做噩梦的尸体,他只会想着要赶紧离开。 “我们换个方向。” “好。” 班长大人从善如流。 不过,他还没朝着后方走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女孩冷静的声音。 “先等等。” “嗯?还有什么问题吗?” 徐向阳转过身来,疑惑地问道。 “有。” 竺清月点点头,指了指那团蜷缩在橙黄色布料内污浊的腐尸。 “——它好像动起来了哦?” ……她没有说错。 腐尸真的在蠕动。 徐向阳起初还以为是暗淡光线照上去产生的错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确实没看错。 “呀啊——!” 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声音整个走形了。 他现在的感觉,好像像是小时候在家里的角落看到了有cd光盘那么大的蜘蛛…… 现在的徐向阳当然要比小时候的自己坚强勇敢,但一具呈现巨人观样貌的腐烂尸体,可比昆虫和节肢动物要可怕多了。 “你怎么叫得像个女孩子一样呀,向阳。” 竺清月反倒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少年臊得面红耳赤。 其实硬要说他刚才的表现得多怯懦,倒也未必,正常人看见尸变的场面——而且还是一具快烂成糨糊的腐尸,肯定会觉得心里发怵。 只是,身边的班长大人的表现实在太过淡定了些,他身为她的好友、又是男孩子,本该在女孩面前表现出无所畏惧的一面,然而事实却是他在这种时候被比下去了,这时候自然会觉得颜面无光。 他紧咬牙关,干脆努力强迫自己面对活动起来的腐尸,目光直直地瞪着前方。 橙色衣料包裹着的尸体微微抽搐着,肌肉器官都被细菌侵蚀,混杂着发酵的体液宛如烂泥,看上去就像是一团正在起泡的小小沼泽。 ……是邪灵。 尸体自然是不会动弹的,真正让它有活动迹象的,是被巨人观包裹着的邪灵。 在少年少女的注视下,腐尸从最开始的抽搐和蠕动、直到真的开始慢慢运动,似乎是想要靠近他们。 它失去了肌肉和筋腱的支撑,没办法真正站起来行走,而是像软体动物般匍匐着前进,在地上拖拽的躯壳留下一道散发着恶臭的深黑色痕迹。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徐向阳发现空气中的味道真在变得越来越浓郁…… 呸,真不知道那混蛋是怎么想的,搞这种把戏,除了恶心人还能有什么用! 徐向阳恼羞成怒,没等竺清月先动手,他决定自己先来。 上次成功对付灵媒的经验,让他觉得自己虽然不能像灵媒那样正面抵抗邪灵,却可以钻空子。 他其实不是真的战胜了对方,而是利用能力让邪灵失去了控制。原因就是那个叫蒋磊的男生,没能有意识地抵抗自己的通灵入侵,所以受他控制的邪灵一被刺激就失控了; 而与之相比,鬼屋老人的抵抗能力就很强,每次想要通灵对方的时候,都会让场面陷入僵持。 换句话说,他其实没必要真的进入心灵世界,只要像上次那样一瞬间的通灵,然后立刻收回意识触角,这种尝试应该就不会有危险。 当然,能对邪灵造成多少伤害,自然也是未知数。 不过,他现在只想出口恶气。 躲在这团腐尸里的邪灵……应该没有那么强? 看着巨人观慢慢靠近,场面诡异可怖到让人无法直视,他的胃部又开始一次翻涌起来。 他觉得压缩饼干是白带出来了,起码有一段时间吃不下饭。 有没有起到效果不清楚,恶心是真的恶心。对方利用的尸体,还是这栋鬼屋的牺牲者,这就更令人感到愤怒了。 “……!” 徐向阳闭上眼睛,随后又立刻睁开眼睛。 腐尸里传来了沉闷的回响,油腻的表皮离开,同时溅出大蓬大蓬漆黑的体液。 藏匿于巨人观中的怪物果真受到了刺激,发出了凄厉的嚎叫,从里面破膛而出。 ——它的真身就像是一条白花花的蛆虫放大了数十倍,肥胖臃肿的身躯下半段还连在腐尸的胸腔上,而上端则是冲着两人张开蠕动的口器。 竺清月的手指微微一动,想要扑过来的巨虫邪灵连带着尸体一起被抛向了远处。 “好、好像是类似于幼虫之类的东西……” 徐向阳一边捂着肚子,强忍住又要呕吐的冲动,一边冒着冷汗,说出了刚才通灵后得到的结果。 “力量大概是目前从这栋屋子里跑出来的邪灵中最为弱小的。” “原来如此。” 班长大人回答道。 “看来的确是整支灵媒小队都被邪灵附身了,只是不同人,孵化出了不同个体。” 徐向阳沉默片刻,忍不住又说道。 “算是得到情报了。那个,清月……” 女孩瞥了他一眼。徐向阳觉得她此时的目光不知为何……有种长辈般居高临下的宠溺感。 只听女孩笑着回答道。 “我知道。” 她一下子攥紧手掌。 前方不远处又一次传来凄厉的嚎叫,声音很快戛然而止。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面 竺清月轻轻拍了拍手。 “嗯,这样就ok了。” 徐向阳松了口气。 不过,班长大人显然不愿意就这么轻松地放过他。她调侃道: “向阳,你不是说要寻找线索吗?就这样把它直接处理掉了,情报不就没了?” “不是,难道你真的想在那种怪物……还有腐烂的尸体上找吗?” 光是想象一下那样的景象,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除了突然间蹦出来的蛆虫邪灵,徐向阳甚至都没有靠近观察过腐尸。理由很简单:他不愿意。 除了恐惧,还有恶心,光闻见味道就受不了。 徐向阳起初还担心旁边的班长大人把一切看在眼里,会不会觉得自己身为男孩子太娇气了;但是,有些事情不行就是不行,他完全说服不了自己。 “一方面是我觉得它们不会心甘情愿地交给我们情报,另一方面……”徐向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是完全没有找到线索。” “哦?” “一个十分简单的推理题。” 徐向阳竖起手指。 “灵媒小队一共四个成员,也就是说,会有四个被孵化的邪灵。而人面蜘蛛在你手上,所以鬼屋里还剩下三头邪灵、四具尸体。” “刚才那个幼虫邪灵是屋子内隐藏的三分之一。换而言之,这栋屋子里除了宋德寿以外,还剩下两个为虎作伥的邪灵。” “而且,既然已知出现的半数邪灵都是呈现出虫类和节肢动物的形态,那么可以推测,剩下两头估计……” “看来向阳还是有努力思考过的。” 女孩笑了起来。 “不过,万一邪灵不止有四个呢?死在这栋屋子里的人的数量可能是我们想象不到的。而且,你难道忘记我们本就不止一次遇见过虫怪?” “……邪灵和邪灵之间是存在区别的。” 徐向阳皱起眉头,他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目光落在了一直默默跟随他们的人面蜘蛛身上。 竺清月的眼神同样望向那张扭曲的人面,若有所思地问道: “你是说,灵媒死后受到远境力量感染变成的邪灵,会比一般的邪灵更危险?” “对。孟正对我说过,邪灵分为两种,一种是另一个世界的原生生物,另一种则是人死后意识受到感染所产生的,它们被称为人型邪灵。” “宋德寿很明确比这栋屋子里的其它邪灵都要来得强大,而你的‘二号’(蜘蛛邪灵)虽然比不上宋德寿,却能将其他虫怪看作是食物。” “说不定,这就是它们身上存在的特殊性。灵媒小队的成员生前都不是一般人,所以才更好被利用?” “有证据吗?” “我只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那好,我们就去看看,验证一下。” 说罢,竺清月没有等待他的回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拖拽着满脸写着不情愿的男生径直朝着前方走去。 ……结果还是免不了被强迫着去检查。 徐向阳有些无可奈何地跟在竺清月后面,直到路过那具摔得稀巴烂的腐烂尸体——这一次是真的只剩下一团湿乎乎的烂肉了,最后来到被女孩干脆利落杀死的蛆虫怪物面前。 邪灵和尸体的连结处已经断开了,大半截臃肿的躯体静静地躺在地上,狰狞的口器张开,一动不动。周围散落着些许粘稠体液四处喷洒的痕迹,不知道是来自于腐尸还是邪灵内部。 徐向阳将手放在额头上,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眼前这一幕还是有点惨不忍赌。 “过来。” 竺清月轻声说,她朝身后招了招手。 人面蜘蛛窸窸窣窣地从天花板上爬过来,落在地面上后,伸出瘦长的节肢,将死去的同类躯体翻了个面。 “啊……” 徐向阳瞪大眼睛。 而班长大人则像是在庆祝胜利似的拍了一下他的背,声音中透着愉快的笑意。 “看来你猜的没错。” 被翻过来的蛆虫邪灵朝他们露出白花花的腹部,肥胖的躯体两侧是一排与硕大的体型相比、明显萎缩的附足,密密麻麻地生长在两侧。 不过,这并非问题的关键。 ——就在邪灵的腹部位置,有一个非常明显的伤痕或是记号。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是一张隐约间状似人脸的轮廓。 即使本体已经死亡了,人脸记号却依旧像是活物般扭曲蠕动着,在邪灵躯壳上若隐若现。 人面蜘蛛同样注意到了这一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了同类的存在,它腹部上的哀嚎人面变得更为扭曲,发出了不安的鸣叫。 徐向阳没有回答,从口袋里拿出几张一寸照片。 这是从灵媒小队留下来的行李中得到的。他将相关证件里的照片取出来,和饮用水与应急食物放在一起,因为这些都是徐向阳认为在这次行动中会需要的东西。 他面容严肃地将一寸照摊开放在手心,与蛆虫怪物腹部上的人脸相互比照。 “……是的,这个人就是其中一员。” 过了一会儿,他语气沉重地回答道。 看来,灵媒小队的成员们已经全都被转化为这种长着人脸的怪物了。 和寻常的附身虫怪相比,它们的力量要更为强大,却又不如鬼屋老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保留人型、而是与异形融为一体的缘故。 “如此一来,由人死后转化而来的特殊邪灵,不算宋德寿,这栋屋子里还剩两个,一男一女两位死者,对吗?” “是的。” 徐向阳将剩下两张照片放在口袋里。 “我们要做的,就是先行处理掉他们。” 普通的虫怪不足为惧,但由灵媒死后转化而来的邪灵,说不定会具备某些特殊的能力,相对而言更为危险。 而对于鬼屋老人来说,它们则是最有力的工具,所以才会派遣特殊邪灵来试探他们。消灭它们,就等于剪除了宋德寿的羽翼。 这样一来,鬼屋老人迟早会不得不出来,亲自面对他们俩。 “我们这一路上都没有遇见过其它邪灵的攻击,宋德寿很可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普通的虫怪再来多少个都是送菜,于是宋德寿选择将自己和鬼屋融为一体,把杀死两位入侵者的希望寄托死去的灵媒小队身上。 “这是不是说明,剩下两位邪灵中的确有比较厉害的类型,被宋德寿认为是足以对付我们俩?” 竺清月毫无畏惧地笑了起来。 少女脸上那自信从容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 看着这样的她,不知为何让徐向阳联想起了某位在赛场上飞奔驰骋,英姿飒爽的长发女孩。 当时见到林星洁那副姿态的时候,他心中浮现出来的激动情绪,就和此时此刻颇为相仿……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脸蛋有点红,将手放在嘴巴边上,掩盖住了自己的表情。 这时,竺清月又问道。 “我有个问题。为何这群邪灵的形象都是虫和节肢动物呢?像这样在一栋鬼屋里集中出现相似的类型,总该有理由。” “邪灵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生态环境应该不能与现实世界相提并论。” “可它们真的很像啊,我们已经见过了蜈蚣、蜘蛛和蛆虫,之后又会见到什么呢。” 短发女生一副兴致勃勃的神情,完全没有一般女性见到虫类时的厌恶反应。 徐向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在他心中,却是有着相同的疑问: 是啊,为啥都是虫呢? 不止是因为对现状疑惑。更是因为…… 之后大概会出现长相更为丑恶的虫怪。 意识到这点后,他的表情多少有点难看。 “向阳,你害怕虫子吗?” 她抓住自己的胳膊,又将一张俏脸贴过来了,清澈的目光中透着好奇。 “我……我称不上害怕,就是觉得恶心,不想靠近而已。” 徐向阳下意识地从女孩的脸上移开视线。 “看来让你陪我到这个屋子里来是失算了啊,早知道让星洁陪我一起来。” “她不是正在补作业吗?”徐向阳说,“更何况,她一样讨厌虫子,不如说像你这样无所谓的人才比较稀缺。” “我也不是没所谓啦。” 竺清月笑了笑,很快又换了个话题。 “你说它是幼虫,有理由吗?” “一方面是因为它的力量,比较弱小。” 徐向阳指了指前面。 “另一方面,我能感觉得到,它们二者之间存在某种模糊浅薄的联系。” 从不知何时起,人面蜘蛛已经朝着躺在地上的蛆虫尸体扑了上去,正在被竺清月杀死的邪灵遗骸上大快朵颐。 如果这头幼虫能成长,变成哪一种呢?蜈蚣,蜘蛛,还是别的? 这一切如今已经不得而知。 …… 清理掉第二头特殊邪灵后,徐向阳和竺清月继续向前走。 不用担心找不到路,因为这栋鬼屋受宋德寿控制,而对方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死自己。 所以,它肯定会把自己剩下的两个“得力助手”送上门来。 徐向阳需要做的不过是提高警惕,在对方袭来之前做好准备。 就像动物在捕猎时会散发出信息素一样,邪灵所散发出来的恶意,逃不过他的感知。 至于鬼屋老人如此着急想要动手的理由,徐向阳多少能猜得到。 无非是因为因为宋耀同学——它的孙子,这会儿还被班长大人的线所控制。 它要是不想办法杀死竺清月的话,宋耀脖子上的绞绳就不会被解开,就像是一把死神的镰刀悬挂在人的脖子上,随时都有可能取走性命。 徐向阳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时不时地拿出照片看看,将剩下一男一女的样貌记在心里; 而竺清月则步履轻盈地走在前方不远处。他听见前方从女孩口中传出的哼唱声,悦耳的歌声在安静的长廊上回荡。 班长大人的声音自然称得上婉转动听,只是他听不出什么曲子。 ……她倒是兴致很高昂嘛。 徐向阳心想。 他快要对班长大人淡定过头的态度免疫了。在这种情况下,她能表现得镇定自若,其实徐向阳还是挺高兴的。 特别是在身处险境的时候,谁都希望能有这样一位无比可靠的朋友待在身边? 要是这会儿陪在身边的是那种遇见点事就只知道惨叫的女生,他可就惨了。因为徐向阳发觉自己的胆子可能也没那么大…… 只要她别闹得太过头就好。不过,徐向阳相信竺清月的自制能力。 前方没有道路了,是一个转折。 徐向阳一边沉思,一边走过墙角。这时,他突然间愣了一下。 听不见歌声了。 徐向阳抬起头望向前方。 咦? 不知为何,一直走在前面的女孩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 他连忙往四周看了一圈,结果还是没看见人。 徐向阳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又来这招? 不过,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真的是邪灵作祟吗?他明明完全没察觉到有异类的气息靠近。 “啪!” 徐向阳蹙起眉头,正准备回头的时候,肩膀上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 他惊得缩起脖子,只见到竺清月正站在他的背后,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躲在门旁边了吗? “你别吓唬人啊!” 她却笑得很开心。 徐向阳笑不起来,紧锁的眉头不曾松开。 刚才还担心会不会闹过头……现在的班长大人是不是太放飞自我了一点? 她虽然一直都很爱拿自己开玩笑,不过稳重个性可不是装出来的,就算在说笑的时候都不会让人觉得轻浮,也不会随随便便做出像刚才那种没意义的无聊事情。 “要当心。” 徐向阳警告道。 “对方已经试探了我们好几次,这不是无缘无故的,说不定就是在考虑如何对付我们的方法。” 女孩却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放心,没问题的,交给我好了。” 一招鲜吃遍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话是这样说,但提高警惕还是有必要的。 “——我会保护你的。” 她这样说道。 如果是以往的竺清月说出这种话,他大概会觉得怦然心动,但是徐向阳这会儿仅仅是默不作声。 经过这段小插曲后,两人继续往前走。 这一回,是徐向阳走在前面,竺清月慢吞吞地走在后面。 女孩注视着前方那位少年的背影,两边的唇角向上翘起,嘴巴如月牙般裂开一道弯缝,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第一百五十八章 拜托你别那么过分 竺清月将双臂张开,在昏暗的长廊上慢悠悠地行走。 一路上的电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走廊上却不是完全黑暗。一种像是阳光透过海面折射出来的幽蓝微芒构成的光圈,在墙壁上晃来晃去,一闪即逝。 脚下的木制长廊历经岁月风霜的洗礼,木板上的年轮一圈圈生长,颜色有深有浅,还有腐坏的痕迹,有的地方干脆断裂了,一脚踩上去就有可能往下塌陷。 她像个幼稚的孩童似的,在心底给自己定下了必须跳过那些颜色较为暗淡的木板的规矩,有时候需要大跨步向前迈过,有时候则需要轻盈地跳跃。 女孩就这样一边摇摇摆摆地向前走着,一边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妈妈在她床边唱过的摇篮曲。 词都忘光了,只剩下一个旋律始终在脑海里徘徊不去,所以女孩总是会在无意识间哼唱起来,特别是在心情愉快的时候。 ……是的,现在的她真的很高兴。 竺清月知道,自己和向阳的关系正在慢慢变得亲密起来;而这种关系所带来的变化之一,就是她对于向阳的事情变得更为了解。 这就是两个人像这样单独相处的好处?她的想法果然没有错。虽然进入鬼屋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却能加深彼此间的感情,仔细想想就根本不亏…… 不不不,应该说是大赚特赚才对。 最好能和星洁也来上那么一回,她想。 明明之前说好要保持距离,却还是忍不住喜欢调戏对方,因为对方的反应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在竺清月眼中,徐向阳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证明了一件事:他实际上并不是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表现得很勇敢的男孩。 在令人恐惧的对象面前,他会和其他普通人一样感到害怕,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软弱。 可是,向阳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却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不如说正因为如此……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当她回想起这位少年毫不犹豫地为了自己挺身而出的画面时,那份记忆才会显得愈加珍贵。 不是天生缺乏恐惧感的天才,不是身经百战、意志坚逾钢铁的战士,而是身为一个普通的男子高中生,就算手脚都在不停发抖的时候,却依旧会为了别人奋不顾身。 竺清月对于自身个性中异于常人的一面非常清楚,所以才会对徐向阳青睐有加。他和自己截然不同,作为和她一般年纪的少年,更加平凡、也更加了不起。 当然,除此以外,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或者说知识:那就是平日表现得冷静坚强的男孩子,有时候暴露出自身脆弱的一面,反而会激起女孩子的母性,更容易提升好感。 最起码,竺清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中招了。她发现自己变得更喜欢向阳了。 ……真是个狡猾的男生。 竺清月一想到这件事,那双漂亮的瞳孔就变得亮晶晶的,闪烁着愉快的光芒。 在这栋鬼屋里,她真正见到了过去从来没在徐向阳身上见过的一面。 这是理所当然的。每个同龄人都是这样,学校里是一副模样,家里又是一副模样,对待老师、同学的态度,对待朋友的态度,和对待兄弟姐妹与家长的态度,都会有所不同。 等到学生们长大了,进入社会参与工作了,就会变成上班时候一张脸、下班回家另一张脸。 很正常,每个人都会佩戴面具。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戴面具才能更好地活下去,想要不受伤,就需要伪装,哪怕是在亲朋好友面前。 竺清月学会佩戴面具的时候比绝大部分同龄人都要早,伪装自己的技巧亦更为精湛;但是在两位好朋友面前,她还是希望能慢慢摘下来。 所以……虽然这样说有点以自我为中心,但她当然也希望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对自己敞开心扉。 实际上,她已经做到了。 星洁会和她商量因为长时间没有与向阳更进一步而产生的忧虑,对未来的担忧和想要改变自己的冲动都来源于此——虽然可能连星洁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而向阳就不用说了。关于他准备认真思考对星洁情感的事情,还有……他甚至愿意将“他正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嫉妒”这种事情都说出口。 竺清月虽然在第一时间就否认了这一点,不过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反倒是觉得很高兴。 不过,能有这种成果毕竟还是两人独处的环境使然。以后还想要有像现在这样见到他不掩饰的一面的机会,就只有将关系更进一步,成为“能时常到他家里去串门的青梅竹马”那种程度的关系才可以? 不是没有机会。 她觉得自己变得更喜欢向阳了;那对方呢?他不可能没有受到这份氛围的影响。 这时,竺清月又想起了另一个知识。 在有关爱情的心理学理论中,有一个着名的术语,叫作“吊桥效应”。 这是指当一个人身处危险之中——比方说提心吊胆地经过一座位于悬崖上的吊桥的时候,会因为害怕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而如果这个时候,这个人又正好和另一位异性在一起,那么就很可能错把由这种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才产生的生理反应,本质是一种心理层面的错误归因。 这招对自己来说没有特别大的用处,可怕的邪灵或是险恶的敌人,她都能以波澜不惊的心态去对待;但是对向阳来说就不一样了。 竺清月心想:她表现得越可靠,向阳是否会变得越喜欢自己呢? 唔……虽说角色好像有点搞反了。 她有时候晚上做梦,还会想起那天附身者入侵学校、星洁为了救他们乘坐着小安闯入教室里的那一幕: 教室好似遭遇了地震般颠簸,走廊里的窗户一齐破碎,一道亮晶晶的瀑布当空横贯;课桌椅全都被撞飞,文具书籍散乱一地。长发女孩在月光的沐浴下,笑嘻嘻地朝躲在角落里的两人伸出手。 那种英姿飒爽的美,给予人的印象无比深刻。 星洁的潇洒姿态,她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种心脏怦怦直跳的感觉。 除此以外,还有她从两人口中听说过的,当星洁在鬼屋里遭遇危机,被向阳抓着手逃出去的时候;还有,还有她亲眼看见向阳冲上去将准备袭击自己的附身者扑倒的时候…… 到现在为止,只有他们俩能有办法把人家弄得心跳不已,未免太赖皮了点,有机会的话她当然很想试试! 竺清月一时间陷入了对过去与未来的无限遐想之中,想得有点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短发女生脸上浮现的笑容才慢慢收敛起来。 ……有点不对劲。 即使是在沉思的时候,她还是会关注身后那位少年的动静。 可是现在,竺清月却听不见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了。 更重要的区别,是氛围: 两个人走和一个人性都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哪怕彼此间没有对话,只是默默想着目的地前行,那种和同伴身处在同一片氛围中的安心感,都是无可取代的。 竺清月转过脸去看,发现那个男生果然已经不在了。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下降了点,阴森森的寒意隔着衣料渗透进来。 ——又是这样! 竺清月小声叹着气。 早知道就应该和向阳手拉手一起走的! 因为向阳之前说了,自己如果表现得太过亲密,容易让他产生误会,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听了认为有道理,觉得以后确实应该注意,所以…… 但,但是!牵手这种程度没有问题!这是为了两人不被分开,星洁就算知道了也一定能理解的。 竺清月心念电转间,又想到了别的问题。 不过,假如这是邪灵搞得鬼,向阳他难道真的会没有察觉到吗? 还没等她内心浮现的这个疑惑持续太长时间,脚步声便又一次响起。 徐向阳的身影从走廊的转角处出现。 他朝自己挥了挥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还以为这里有扇门能开呢,结果不行。” 竺清月紧绷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她笑着说道: “真是的,下次到别的地方去,记得要先和我说哦?” 等两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徐向阳突然对她提议道: “我累了。能坐在这儿休息一下吗?” “可以啊。” 竺清月点点头。她环顾四周,走廊上一片静悄悄,有些奇怪地说道。 “说起来,我们确实一直都没有撞见宋德寿派过来的邪灵呢。它们到哪里去了?该不会迷路了。” 鬼屋老人太沉得住气,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她想,是时候该利用宋耀同学的小命威胁一波了。 徐向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没管地上干不干净,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低下脑袋,双手环膝。 竺清月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笼罩的氛围略显阴沉,于是问道: “向阳,怎么了?你心情不好?还是说饿了,我这边有吃的……” “清月,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徐向阳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可他问出来的问题却犹如石破天惊。 竺清月愣了一下,忍不住摇摇头。 “你到现在还说这个呀。” 我很喜欢你,但是这和男女之情无关—— “我觉得,这句话你应该对星洁说。” 她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却也带上了点认真的意味。 对竺清月来说,像现在这样,能维持三个人在一起的生活就是最好的。 星洁想要更进一步,她当然会选择支持,这就是身为朋友的义务。 “……星洁啊。” 徐向阳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 “可是,要是我真有了女朋友,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这二者有关系吗?” 竺清月惊奇地瞪大眼睛。 “当然有。” 坐在地上的男生似乎皱起了眉头。 “我如果有女朋友了,肯定不能继续和别的女孩子保持太亲密的联系了?要不然别人会怎么看?” “为何要关心其他人的看法?” 班长大人叹了口气,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我觉得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这个,你实在太在意别人的目光了。他们想什么、说什么,对我们任何有影响吗?随便让他们嚷嚷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这种事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竺清月一边反问对方,一边心想,需要一锤定音,让向阳他下定决心才行。 于是,她的语气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激烈高昂起来。 “你难道忘记了吗?我可是在当着办公室里所有老师的面说了‘我不能保证我不会早恋’这种话哦?” 竺清月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对方,目光锐利如剑,又一次试图逼迫他做出决定。 “还有其他男生,他们见到你和我、还有星洁关系那么好,肯定会觉得嫉妒啊,但这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别的男生我还是正眼都不想瞧上一下,连靠近我和星洁的机会都没有……别人再嫉妒,又拿你什么办法呢?真的有必要去考虑这群人的看法吗?” 似乎被她的气势所压倒,徐向阳张大嘴巴,有一段时间都没能开口说话。 “……这,这不止是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们如何看待我们的问题,这是常识的问题,就算以后走到社会上……” “我们和别人不一样。” 竺清月的回答依然斩钉截铁。 “真的不一样吗?” 意料之外的是,徐向阳却同样态度坚决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抬起头来,很认真地对她说。 “——是对你来说不一样。” “而我和星洁……恐怕都不会这样想。” 而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竺清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候,特别是在人前、而且还是在最好的朋友面前。 “……向阳,你到底想要对我说什么?” 竺清月盯着他,却见到对方撇开脸,似乎是不愿意和自己对视。 这也难怪。 她在没有笑的时候,那张漂亮端正的脸只会让人觉得害怕,这是以前就有的经验。 而与此同时,女孩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脏居然开始怦怦直跳。 比遇见任何邪灵或是怪物的时候都要来得快,甚至和怪物隔着床板睡觉的那两个晚上,都不曾如此紧张。 在这种情况下体验所谓“心动”的感觉,可真让人不舒服…… 徐向阳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经过长久的、仿佛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停顿后,他轻声回答道。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喜欢星洁,就该对她告白。” “这没有错,我支持你。” “归根结底,我爱上的女生是她,不是别的什么人;而身为恋人,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忠诚。” “……” “所以,我们到时候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了。当然,以后还可以继续当朋友,但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不,不对。我还是说实话,清月,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以后,就不要在私下里见面了。我不是讨厌你,但只有这样做,我们才能将关系维持在普通朋友……” 竺清月下意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她只将话听到一半,就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了。 爱上?什么爱上? 喜欢,到底喜欢谁? ——以后不想和我见面? 拜托,拜托你别那么过分。 真是鬼话连篇。 女孩深吸了一口气,衣襟下的饱满轮廓一时间激烈地起伏着。 “我说你啊……” 那双清澈明亮的浅色瞳孔中,似有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就算是假的,顶着向阳的脸对我说这种话,也太叫人生气了?” 说话的同时,她猛地朝前伸出手来。 伴随着女孩的动作,前方的空气里登时浮现出一个模糊而庞大的怪兽轮廓,同时还有响彻整栋鬼屋、凄厉到不似人类的惨叫—— 那是一只样貌近似于飞蛾的巨大怪物,它正在扑扇着毛茸茸的翅膀奋力挣扎着,臃肿的躯体将整条走廊都快填满了; 而在它的腹部位置,生长着一张扭曲的人脸。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光是在一起,还不够 “喂,要来休息一下吗?” 两人并肩行走在长廊上。过了一会儿,竺清月突然对他这样说道。 徐向阳自然不会反对。 “说起来,我们一直都没有撞见宋德寿派过来的邪灵。它们到哪里去了?” 环顾四周后,映入眼帘的是千篇一律到令人看了就心生厌烦的屋内景象;走廊上始终一片静悄悄,视野中的景物都像是被一层薄薄的轻纱覆盖着,染上了昏沉晦暗的光泽。 就像是一个无限循环、永远找不到出口的迷宫。 就算是再枯燥无聊的电子游戏,都不可能设计出这样的迷宫。因为最起码玩家能在路上碰见怪物;可是在这条路上行走的,就只有他和竺清月两人。 前方的道路永无止境。 他们其实是在等待对方主动袭击,送上门来,可要是对方始终不出现…… 鬼屋老人太沉得住气了,他想,可能还需要班长大人出手,将宋耀同学的性命当作诱饵…… 思考的同时,他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总该不会是迷路了。” 竺清月没有回答。 她用手抓着裙摆,慢慢坐上了楼梯扶手,双脚还继续支撑着地面。 徐向阳看着坐在扶手上的女孩轻轻摇晃着小腿,扭过头看向走廊的另一侧。 那副安静的神情,让现在的她和往常给人的印象有所不同,在昏暗的光线笼罩下,只露出半张侧脸的短发女生,看上去竟被一种忧郁的氛围笼罩。 徐向阳静静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一直盯着女孩子不放、还发了好久的呆……有点不太好。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试探般问道: “清月,你渴了吗?要不要喝水?” “没事。” 她回答。眼睛还是没有往这边转过来。 “那就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徐向阳觉得自己现在的口吻就像是一位正在为挑食的女儿感到头疼、苦口婆心劝诱孩子吃饭的父亲。 “没饿。” 班长大人的回答依然简短。 “……那行。” 竺清月很安静。就算是在休息,都没有要和他开口聊天的意思,甚至可以说表现得有点冷淡。 和之前比起来就更明显了。 不过,这正合他意。徐向阳想,看来是自己的劝说生效了。 他不愿意再去揣测班长大人的一言一行中究竟藏有什么样的深意,不想再因为她的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就心神不宁,那会让他感到不舒服。 徐向阳没管地上干不干净,直接一屁股坐下,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压缩饼干,拆开包装袋,扭开矿泉水的瓶盖,开始默默地吃了起来。 小口小口咀嚼着饼干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女孩的身上。 ……他真的这样想吗? 班长大人亲热过头的行为,固然会让人头疼不已,有时候甚至会哭笑不得;可是在他的心底深处,难道就没有因为能和她拉近关系而产生的雀跃感? 当她选择对自己冷淡疏离的时候,他真的不会有半分不习惯、甚至觉得遗憾?这是否又是在欺骗自己呢? 坦诚一点…… 坦诚一点。 不止是对星洁,他对清月也应该—— 这个念头浮现在徐向阳的脑海里,让他的手微微一顿。 就在这时,他听见沉默了好久的班长大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徐向阳。” “嗯?” 他抬起头。 “进入这栋鬼屋的灵媒小队,现在看来是全都死了,没有幸存者,对?” “……嗯。” 他没想到竺清月会率先提起这个话题,他还以为班长大人根本不会将其他人的事情放在心上。 在这个问题上,徐向阳与她不一样。 一旦想起有不止一人牺牲在这栋屋子里,他的心情就不免沉重起来。 而且,他们的结局还不是那种像是英雄般的壮烈牺牲,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支小队的成员们无声无息地被夺去性命,死在了这栋与世隔绝的阴暗宅邸里; 在他们死后,尸体都没有机会好好安葬,而是被鬼屋老人当作养料充分利用,成为了用来寄宿与孵化邪灵的工具。 过往的一切——人生,家人,记忆,所有珍贵的东西,在死后就会全都化为泡影。恐怕在进入这栋屋子以前,他们之中谁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结局是葬身于潮湿黑暗的世界里,肉体和意识的残渣和邪灵杂糅在一起,变成没有知性的怪物,在鬼屋里永无止境地徘徊…… 可能是因为徐向阳是个感性的、会与他人经历共情的人,也可能是因为他遭遇的事情还不够多,所以目前还没办法对降临在他人身上的厄运习以为常、视若无睹。 这段时间里,他只能努力让自己不去往那个方向想;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思考,心情就不可避免变得糟糕。 “我们以后要参与的,就是这样的工作吗?” 竺清月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其中蕴藏的情感。 “未来会变得如何呢。” “……这个就不用担心了。”徐向阳摇摇头,“我想,你和星洁,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林星洁和竺清月在觉醒后所拥有的力量,在通灵者的世界中都非同小可,绝不是寻常的超能力—— 可能这个想法在过去,还只是一种他出于直觉的揣测,但伴随着三人对超自然世界了解的深入,认识的邪灵和灵媒数量都有所提升,它已经慢慢变成一种确信了。 林星洁能汲取人心恐惧制造类似于邪灵的怪物,而其中最为强大的那头——被称为“小安”的漆黑巨鲸,拥有着强大破坏力和惊人气势,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过能正面与之抗衡的邪灵; 竺清月则是能强行操纵复数邪灵、甚至能将其他灵媒控制的邪灵夺为己用,十分霸道。徐向阳还考虑过,如果非要在两位女孩子的能力中选择一位暴露的话,可能还是推星洁出去好点。班长大人的能力实在有点可怕过头了,一旦曝光出去感觉会惹来不小的麻烦……毕竟,任何灵媒都不希望自己的能力会被他人轻易夺走。 另外,这种控制能力的真面目是掌握在女孩手中的“线”,这种丝线除了操纵邪灵以外,还能直接干涉到现实,可谓全能。 做一个对比的话,就是鬼屋老人能轻松覆灭一支孟正口中的“具备丰富经验的精英小队”;而面对班长大人,它却根本不敢正面出手,选择避让后只通过迂回的方式用鬼屋内生存的其它邪灵加以试探、利用鬼屋的特殊条件将其困住,实际上是已经拿她没办法了。 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但徐向阳并不担心。在这份强大力量的帮助下,他们一定能找到破局之策。 简而言之,他对两位女孩的能力充满信心。这种信任在他人眼里可能称得上盲目;但对于一直陪伴在她们俩身边、在最近的距离默默注视着星月二人,看着女孩儿们像真正的超人那般在超自然的世界中发光发热的徐向阳来说,却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是的,“超人”。 他觉得只有这个词才能形容女孩们所具备的力量、和她们战斗时的身姿。 抬手间大地震颤、空气轰鸣,看似狰狞恐怖的怪物们便像稻草般哗啦啦地倒下去,或是像提线玩偶般被肆意地操弄—— 如此强大、强大到令人着迷。 纵然有一天,这世上的灵能力者与灵媒变得多如繁星,他都不觉得会有多少人能像她们这样潇洒。 “以你和星洁的能力,就算单打独斗都够夸张了;如果能联合起来的话,这世上就没有你们俩解决不了的事情。” 他的口吻十分坚定。 “是啊,如果只是我和星洁的话……” 竺清月的话头顿了一下,语气幽幽说道: “——可是,向阳你又该怎么办?” 徐向阳愣住了。 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他的脑袋突然闷了一下,像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对方。 而班长大人的尖锐话语却并没有因此停止。 “我听你说了那些关于超自然的常识后就发现了。向阳只是通灵者?如果不是灵媒的话,可能连像他们这样的队伍都进不去。” 徐向阳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额头上流淌着冷汗,嘴唇也变得干巴巴。 “……可能是这样。但规矩不是一成不变的,我和他人不一样,他们会知道这一点的。” “嗯,我觉得一般的灵媒都不是你的对手呢。” 女孩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她的脸上和往日一样带着淡淡的、柔和的笑,只是从唇齿间吐出的话语,却锋利地像一把刀,戳破了自欺欺人的幻象,正中内心那始终盘桓在少年过往思绪底下的隐忧。 “——但是,和我和星洁相比,差得实在有点远。你不这样觉得吗?”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徐向阳盯着对方。他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红了,只听到声音沙哑。 “对不起,我的话可能让你有点不舒服了。” 竺清月叹了口气。 “我只是……只是在责怪自己罢了。” “什么?” “我从刚才开始就在想,你就不该进到这栋屋子里来……不,是我不该把你卷入到这种危险之中。” “我一直在担心你的安全,向阳。”女孩的眉眼低垂,睫毛像蝶翼般不安地颤抖着,“对方想用邪灵搞特殊袭击的话,我当然无所谓,但万一你要是出什么事的话……” “你是说,要是换成星洁,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忧心忡忡了,是吗?” 徐向阳苦笑。 竺清月没有回答,但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却依旧说明了答案。 “我是想要保护你,向阳。” 她的声音温柔缱绻,沁入心底,让人忍不住去相信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关怀。 但正因为如此—— 徐向阳低下脑袋,陷入异常长久的沉默,过了很久都没能回答。 “清月,有一天……或许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但你真的会对我说出这种话吗?” 好一会儿后,他才慢慢开口。语气像是在轻声喃喃,不像是对人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对方笑了起来。 “奇怪的问题,我现在不就是在说这个问题吗?” “不不不,你不该说这种话,你不会说。因为你很擅长了解别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又把我当作朋友……” 徐向阳用手敲着自己的太阳穴,轻声叹息。 “但是,这不妨碍我会这样想。” 所以,终究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没关系,真正的问题在他身上。 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不过是自己的死矫情,却还是忍不住去想。 他眼中的女孩儿们越耀眼,在他心底投下的暗影就越会越加扩大。 真是个大白痴!他真想这样痛骂自己。 如果要说哪里还算幸运的话,那就是他早早察觉到了这一点。 徐向阳一直在有意回避去考虑这方面的话题,这种思考方式实在是太过于习惯性,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个隐患。 直到与孟正的那场谈话为止。 徐向阳不喜欢那个男人,但他的确很感谢对方,不止是因为他教授了自己关于超自然世界的知识,还让他察觉到了某些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他必须放下这个年纪敏感又骄傲的自尊心,坦率地去面对。 相比起班长大人要求他诚实地去对待星洁的情感,徐向阳甚至认为这件事才更重要。 “——清月,我……我很喜欢你。” 他说。 这种话,是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说的出口的。 有些话一直憋在心底,却又耻于开口。 一个长得一模一样、却又不是真人的假象,可谓最完美的倾诉对象。 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感到害臊,下意识加快了语速。 “当然,不是那方面的意思!只是,我听星洁说过,你将我当作是值得尊敬的对象。我听在到这件事的时候,真的很高兴。因为说这话的人,本来应该是我,我才是一直把你当成是学习和追赶的目标。” “以前是为了成绩,现在的话,则是为了……” 面前的“竺清月”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徐向阳没有再去听、去看。 他没有察觉到邪灵的气息,恐怕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仅仅是个幻象。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只顾着说自己的话。 “我觉得我很幸运,能认识你和星洁。对于从来没有交到过朋友的我来说,有你们陪伴的日子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可我渐渐觉得,光是像现在这样三个人在一起,还不够。我还不满足。我想要让彼此间的距离变得更近。和你,和星洁……” “我希望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们身边。” 不止是男女之情,不止是恋爱。和她们的关系,一定要比那些更为重要—— 少年的脑海里曾经模模糊糊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每当他想要去触碰的时候,却又轻飘飘地从手指缝里溜走了。 而这一次,他会试着去抓在手里。 “所以,我决定要试试看。可能会有点危险,但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 在那之后,徐向阳一直碎碎叨叨地说着话。不知道过去多久,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坐在扶手上的班长大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下意识扭过头去,发现竺清月正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她双手环胸,倚靠着墙壁,静静俯瞰着自己。 少女的面庞隐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第一百六十章 “……好烫。” 徐向阳惊讶地张大嘴巴,头脑一片混乱。 那个刚刚还坐在扶手上,摇晃着双腿的女孩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身影竟出现在不远处,正静静俯瞰着自己。当然,其中原因绝不是她走下来后又走到了这边…… 而是因为虚假的幻象消失,真正的竺清月出现了。 他头脑混乱的理由,自然也不可能是在好奇她是如何在自己眼皮底下改变位置——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见到班长大人,下意识间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几乎是不假思索。 要是她早就来了,刚才只不过是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有打断,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刚才说过的那些话——那些自以为没办法对当事人说出口,才会忍不住一股脑全部倾诉给幻象、一直憋在心底的话……其实全都已经被正主听去了? 徐向阳觉得眼前一阵发昏,他忍不住捂住像是感冒般发烫的额头。 这……这未免太尴尬了点,比当年林星洁在同学们的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冷冷抛下一句“别管闲事”都要尴尬。 “嗯,怎么了?” 因为光线太过昏暗的缘故,他看不清班长大人的表情,只听她的声音倒是很自然。 “我是刚到啊,解决完一头会制造幻觉的怪物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了,结果就看到你一个人在这边对着空气嘟嘟囔囔……有发生什么吗?” “没、没什么!” 徐向阳干咳一声。 “没什么你还一副这种表情?”女孩的语气颇为狐疑,“你该不会是中招了?” “中招?是指幻象吗?” 徐向阳摇摇头。 “那倒没有。我一开始是因为没有察觉到邪灵的味道或是危险,所以没放在心上,但很快还是发现不太对劲。” 主要是一种氛围上的差异。其实,那个虚假的“她”不但长相与真正的班长大人一模一样,语气习惯亦和他心目中的清月很像,也知道一些只有他们俩知道的事情——比如是孟正告诉他们关于通灵者与灵媒的常识。 但是,该怎么说呢…… 他虽然有时候会搞不懂班长大人的想法,最近也因为自身定位的事情而苦恼,但忧虑归忧虑,他并不认为女孩真的还会对自己说出那种话。 当然,最有力的证据还是通过能力得到的结果。 “幻象散发出来的气味,和邪灵或是人类都不一样,准确地说是‘没有气息’,就像是塑料或是金属一样,所以还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 “我也一样,发现自己的线失去了效果,是个空空荡荡的幻影,所以就……” 说到这儿,竺清月的话头停顿了一下。 她在幻觉中看到的人是徐向阳,这就意味着自己会主动对他使用“线”,这就有试图操纵自己好友的嫌疑——意识到这点后,她便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而是率先问道: “你看到了谁的幻觉?我吗?” “呃……是的。” 徐向阳点点头。 “那你刚才呆在这里念念叨叨,就是一直在对我说话?” 竺清月轻轻笑了起来。 “你说了什么?难道是说‘喜欢我’,对我告白吗?“ 徐向阳心中一惊。但他很快听出了女孩口吻中的调笑意味,态度冷静地没有搭腔。 “我猜对了?” “……怎么可能。” 他果断否认。 “哼哼,幸好星洁不在这儿呢。要是她听见了,你之后的告白肯定会失败,因为她只会觉得你是个花心大萝卜。” 班长大人的调侃,让徐向阳有点尴尬。他只好强行转移了话题。 “不过,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首先,它是将我们两人分开了,对?但我没有察觉到有邪灵靠近的迹象。” “既然宋德寿能完全掌握和操纵鬼屋的内部建筑结构的话,这种事情就并不困难。” 她分析道。 “首先是调换了我们俩的位置,至于具体的做法,有可能是把我们脚下的地板直接进行移动,或者是当我们俩在一前一后经过某个转角的时候调换空间,前面那个人和后面那个人已经被分割到了两个地方。” “——本来这种情况,要是我们手拉着手就能注意到了。” “是、是啊。” 说这话的时候,女孩的瞳孔在黑暗的世界里闪闪发亮,让他有种不敢直视的感觉。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就像你猜测的那样,宋德寿在杀死灵媒小队后所转化后的邪灵里,确实有能力特殊的类型,比方说这个能制造幻觉的。” 鬼屋老人不希望与竺清月正面对抗,于是想办法通过别的方式——通过制造幻觉进行心理战术,看上去是个好选择。 ……假如徐向阳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大概也会这样想。 “这头邪灵的能力,可能是在某个范围制造幻觉,所以它直接把我们俩分开来,并依次送到了被幻觉覆盖的范围内。” “为了不与你发生正面冲突,宋德寿还真是煞费苦心。” 徐向阳叹了口气。 “情况如何?你看见对方的真身了?” 问话的同时,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两张照片。 “是不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竺清月没有凑过来,只是瞥了一眼,便很确定地说道。 “是这边这个男的。” “嗯。” 徐向阳将最后一张女性成员的照片塞入口袋。 “至于外型,大概有点像飞蛾的感觉……” 竺清月拿手比划了一下。 她回想着当时的景象:臃肿肥胖的身躯拼命扭动着,毛茸茸的翅膀在张开后,几乎将整条走廊都挤得满满当当。 “果然还是虫子。” 徐向阳若有所思。 “你没有……试着操控它?” 能制造幻觉的特殊邪灵,他觉得可能比原先那头人面蜘蛛还要更有用。 “我试倒是试过了。” 班长大人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有热情。 “你想看看吗?” 听见这话,他顿时想起不久前,班长大人用钓鱼的姿势将一具腐尸从鬼屋深处拖拽上来的景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 他还在犹豫的时候,对方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算了,你看到就懂了。” 只见面前的短发女生手轻轻一挥,灰扑扑的包裹般的事物便从天而降,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溅起一阵尘埃。 徐向阳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一步,对着地面定睛一看,发现躺在那儿的是像毛线球般的灰色怪物。从头颅上的触角来看确实很像蛾子,只是两边的翅膀似蝉翼般轻薄,将干瘪的躯体包裹起来,腹部上的人脸亦随之缩成了一团,感觉就像是脱水晒干过似的。 “这是……变成标本了?” 徐向阳惊奇地问道。 “是啊,明明我看到的时候还是胖乎乎的样子。” 班长大人的语气颇为遗憾。 “但是等我将它抓住后,才发现这家伙的身体变得干巴巴的。虽然是还活着,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成原来的状态……为了制造幻觉,它好像把自己的身体都掏空了。” “另外,这家伙压根不会飞。我在准备控制它的时候,邪灵第一时间想要逃跑,然后,应该是为了制造有利于让它逃跑的条件,当时鬼屋的屋顶一下子拔高了,变得比我们学校的食堂还要高——估计宋德寿也不希望让我把它的手下抢过来。” “但是,这家伙却没能趁机飞走,而仅仅只是扑腾着翅膀,在地板上滑行。” 徐向阳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感觉有点滑稽。 “所以,这是头压根飞不起来的大蛾子?” “没错。” 女孩点头。 在它身躯肥胖的时候,翅膀无法负担这份重量,只能在地上蹭来蹭去,或是短距离滑翔; 而当使用制造幻觉的特殊能力之后,身躯又会立刻干瘪下来。看它现在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样子,显然失去了飞行的力气。 至于制造幻觉的能力……先不说被看穿得太容易,而且就以徐向阳的经历来看,幻象只是幻象,它还没办法对人造成直接威胁。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察觉到危险,他也不可能干脆坐下来对着虚假的竺清月悠闲地聊起天来。 自己先不说,班长大人的强大之处可不止在于能力的恐怖,她的头脑和个性同样有点吓人。 “如果用在战斗中的话,多少有点鸡肋。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种能力一时半会儿还用不了。” 班长大人叹了口气。 “要不然起码能试着对别人做做恶作剧什么的,比如星洁她……嘿嘿。” 说到这里,女孩发出了有点奇怪的笑声。 等等,你想利用幻觉对她做什么?!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有些无奈地说道: “总算还是有收获的,不是吗?” 竺清月这回倒是点了点头,她忽又笑了起来。 “这样一来,在对付宋德寿前需要干掉的敌人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要不先回去一趟?” 徐向阳不置可否,从地上站起来。 他往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路,却发现竺清月没有跟上来,有些好奇地转过头来问道: “你不过来吗?” “嗯,你先走。” 竺清月还是像出现的时候那样,双手抱在胸前,肩膀轻轻地倚靠在墙壁上,始终将脸庞隐藏在昏暗的光线中。 “——不手拉手回去吗?” 徐向阳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受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动驱使,他朝着黑暗中的女孩伸出自己的手。 “……” 女孩没有回答。但徐向阳凭直觉认为,她现在应该同样有在感到惊讶。 “呃……算了!当我没说!会制造幻觉的邪灵已经消失了,我想不会有事的。” 他的心脏一阵乱跳,在抛下这句话后,赶紧收回手,转身离开。 竺清月静静目送着那个男生的背影远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她才长长吐了口气。 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又像是触电般收了回来。 “……好烫。” 她咕哝了一句。 周围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的脸蛋这会儿正涨得通红。 真讨厌,女孩想,我还以为这种招数只会对星洁有用呢。 自己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大。特别是亲耳从他口中听到“喜欢”,又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彼此间的关系和过往。 比方说,少年时常会因为她靠得太近而烦恼不已……之类的。 这种事情她当然清楚。 事实上,竺清月一直都以看徐向阳被自己突然袭击时候那副面红耳赤的样子为乐,这是因为她觉得对方的反应很有趣。 但奇怪的是,当她亲耳听到男生承认自己对他的强烈吸引力后,感到害羞的反而变成她这边了, 就像是如果要让她对徐向阳说“喜欢”的话,一百遍都能平静地说出口,可是换成由他来对自己说,她只听到一句便心潮起伏、不能自已。 果然,假货和真货就是没办法相提并论…… 不,应该说是我心中的‘徐向阳’,和真的向阳差得太远了。 竺清月隐约猜到了幻觉的机制,如果是邪灵操纵和伪装出来的话,它不可能会知道徐向阳和自己曾经聊过的内容。 这就意味着,纵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虚假的徐向阳,但对她来说却依然是真实的一部分、折射了她对这位好友的看法。 这就是为何幻觉会让自己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是因为它说中了某些隐秘的心事。 但…… 真正的徐向阳,却是一个超乎自己想象的男孩子。 竺清月一直以来的隐忧,是假如两位好友真的成为恋人了,说不定他们迟早有一天会放开自己的手。 所以,幻觉中的徐向阳才会对她说出那些话。 可是,真正的他却压根不会这样想。 向阳他从来没有要远离自己的意思;正相反,他希望三人变得更亲近,希望他们能拥有比寻常的友情和爱情更上一层楼的关系—— 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变得像羽毛般柔软。 还有、还有。 原来向阳他和自己一样,有着难以说出口的苦恼。 从竺清月的角度来看,当然会觉得那种想法不过是无聊的自尊心在作祟,但即使是这样的他,果然还是很可爱…… 不用担心,向阳。 她看不见他的背影,却在心中对他轻声说。 我会做到的。 我会改变这一切,建立起全新的关系。 为你,为她,为我。为了我们—— 第一百六十一章 抓住他的手 “——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被竺清月捕获的那只大蛾子,它的身上同样浮现出人面花纹,那正是牺牲的死者与怪物融合后诞生的象征。 徐向阳盯着手中的照片,心中想道: “接下来,我们又会遇见什么呢?” 四个灵媒队员,一个是幼虫还未成长起来,一个变作人面蜘蛛,一个则是巨大的飞蛾。 先不去考虑“为何都是虫子”的问题,就以目前来看,这群邪灵所展现出来的威胁度都不算很高。 能够制造幻觉的飞蛾邪灵,已经算是徐向阳到目前为止碰见过的稀有类型。毕竟,除了他的两位朋友以外,拥有特殊能力的邪灵就很罕见。 但是那种无法伤害到敌人幻觉能力还是过于鸡肋了,在正面战斗中派不上用场。 直面幻觉的经历,对徐向阳来说倒是挺让人开心的。这相当于给予了他一次直面内心忧虑的机会,让他能与自己最害怕的东西面对面交谈。 其结果,就是促使他下定了某个决心。 而看班长大人的反应,她大概同样没有放在心上。 …… 一前一后,两人在走廊上走了一段时间,很快就回到了曾经作为灵媒小队驻扎地点的安全屋门口。 考虑到鬼屋的内部建筑环境都受宋德寿的控制,他们能如此快地从原地点赶回来,就说明对方已经放弃用拓展或改变空间这种方式来拖慢他们的脚步了。 “哈啊。” 竺清月一踏入屋子内,就又坐到床上去了,神情看上去安详放松,连过去一贯坚持的淑女仪态都没能继续保持。 徐向阳在她面前坐下。 “几点了?” 他问道。 女孩抬起手腕,朝他晃了一下手表。 “不清楚。指针几乎没有在转动,不知道是坏掉了还是‘时间流动’本身的问题。” “这地方根本没有能显示准确时间的钟表啊……” 徐向阳叹了口气。 身处鬼屋之内,渐渐有种不知昼夜的感觉。他觉得在这个鬼地方待久了,人的生物钟肯定会彻底错乱。 “从体感来说,自从我们被困在鬼屋内,最起码过去了有整整一天的时间了?” 竺清月的手指轻点着嘴唇边沿,认认真真地分析道。 “你既然在门外就通知了星洁,那她不管作业有多少没完成,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该赶到了。” “不不不,她在接到我消息后肯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徐向阳吐槽道,“只可能是因为两边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是啊,需要重申了一遍‘想要出去,就只能靠我们自己’的结论吗?” 竺清月将这个话题一带而过,笑容满面地拍了拍手边的被单。 “是不是又得休息了?来上床嘛,我们继续做运动,锻炼一下身体,好不好呀?” 不知为何,他觉得班长大人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又一次变得热情起来了。 这种忽冷忽热的感觉还真是…… 叫人欲罢不能。 而且,班长大人不知为何还摆出了一个像是宣传广告的模特般的姿势,一只手撑着床铺,双腿并拢放到床上,额前的刘海向一侧倾斜,挡住了小半边脸,剩下的脸颊被昏暗的光线增添了几分暧昧的氛围,她像只猫儿般慵懒,还朝自己勾了勾手。 徐向阳的目光从她美妙的身体曲线上一扫而过,他努力摆出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 “我们还是来说正事。” “什么正事?” 见到徐向阳没有上钩,她干脆不支撑自己的身体了,整个人倒在床上,将小脸埋入柔软的枕头里,声音闷闷地反问。 “当然是关于灵媒小队剩下的最后那位成员的事情。” 徐向阳说。 “我之前就提过,我是被电台里传来的声音惊醒的。” “嗯。你还说她最开始是在求救对?” “是的,但当我尝试回复的时候,从对面传来的声音就变成了诡异的笑声。”他回答道,“最重要的是,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所以,向阳你觉得对方就是剩下的那个人?” “很有可能。” 徐向阳一脸严肃。 “就算你的猜测都是对的,向阳……” 竺清月在软绵绵的大床上懒洋洋地翻了个滚——这个动作让她看上去更像是正在休憩撒娇的猫咪了——她打了个呵欠,又问道: “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徐向阳起身走到黑色仪器旁边,笑着说道: “你忘记我的能力了吗?” ——通灵。 这是灵媒,乃至通灵者中最常见的能力。 最基础的通灵,其实就是所谓的“观测“到远境与邪灵本身的能力,换种传统的说法就是“阴阳眼”。 而通灵能力一旦变得更为强大,就能做到接近于超能力的事情: 比如通过人身上遗留的物品、以及身体的一部分,回溯对方曾经做过的事情,感知到对方所在的位置,还能传达简短的情绪。 以上这些,徐向阳自然全部都能做到。而且,他的能力要比那些世界闻名的超能力实验中的人更强…… 他走到那台黑沉沉的仪器旁边,蹲下来开始摆弄起它。 “对了,这到底是什么?” 竺清月从床上坐起来,好奇地问道。 “我不知道,大概是特制的通讯设备。” 徐向阳摇摇头。 “虽然搞不懂其他用途,但最基础的收发信息的功能还是有的,就像是传呼机一样。” “欸,还有那么大的传呼机啊。那还需要作为中枢的寻呼台?” “只是说原理有点像啦。” 他按下按钮后,这台仪器的喇叭出又一次传出了“沙沙”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从嘈杂的背景音里,听出了那个女声: “……有人……有人在吗?” “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 徐向阳和竺清月面面相觑。 “之前就是这样?”她问。 “对。”他点头,“如出一辙。我甚至怀疑根本不是活人在回复我,而是一盘早已录制好的磁带。” “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对方还是不肯露面。” 竺清月笑了起来。 “看来,她是准备将装神弄鬼贯彻到底了。向阳,你打算如何做?” “当然是把她揪出来。” 徐向阳将手放在这台通讯仪器上。 “你要不要来喊一句?” 在准备开口前,他转过头来对班长大人问道。 “好啊,我试试看。” 等到他按下按钮,竺清月将脸凑到喇叭旁边,故意压低了声音,用恐吓般的低沉嗓音说道: “你别心急,我们现在就来找你啰~” 大约十几秒钟后,机械般翻来覆去重复着那句话的女人声音突兀消失了,随之响起的是阴森的笑声,嘈杂的背影在那一霎那消失,女人古怪而沙哑的嗓音在房间内清晰地回荡着。 “呵呵呵呵……” “就是现在!” 徐向阳闭上眼睛,猛地一拍设备。 他释放出意识的触角,如往日那般对准这台传出女声的仪器发动通灵能力。 他的意识顿时脱离肉体,轻飘飘地在房间内回荡,眼前的所有景物全都被覆盖上了一层黑白颜色,看上去并没有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既然不同…… 一条条白色的、像波浪般剧烈起伏,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线条,在他的视野里狂躁地跳动着。 当徐向阳努力想要与之靠拢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不,更准确地说是意识体,被一下子拉长了,变得蜿蜿蜒蜒,窄化、瘦长,甚至能穿过微小的空洞与没有完全打开的门缝。 这种感觉非常奇特,就好像他的意识已经成为了在空气里到处乱窜的电磁波的一部分。 徐向阳的目光望向那些嗖嗖乱飞、轨迹看似混乱的白色线条,它们先是不约而同地集束链接到了那台通讯设备上,然后又猛地扩散开来。 但是,仍然存在一个方向、一个具体的源头…… 这些由邪灵释放出来的信号,其实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只不过因为中途会经过鬼屋内的每个角落,到处传播,所以才会显得混乱。 他让自己的意识变作的线条,小心翼翼地搭上了白色的线。 尽管可以说是第一次尝试,但他却有种莫名的自信,认为自己一定能成功。 而事实确实如此。 线与线相交,就像是两根管道连通到了一起,中间的流体一下子交汇融合到了一起。 他感觉自己仿佛乘坐上了一辆朝高速行驶的轿车,玻璃窗上映照出来的周围景象让人印象深刻——那是无数模糊的色块,被飞快地朝后方抛去。 等到这眼花缭乱的奇景过去,徐向阳发现自己已经到达了另一个房间。 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是一个女人。 她约莫三十岁左右,穿着橙黄色的冲锋衣,黑发湿漉漉地垂落在肩膀上。 女人的脸色苍白,手里正握着一台看上去是的步话机装置,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虽然这一幕看上去有点诡异,但更让徐向阳诧异的是,她居然还是人类的模样。 没有与怪物融为一体,五官体型甚至看上去就和生前一般无二…… 她显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惨白一片的脸上露出异常狰狞的神态,嘴巴猛地张大,就像漆黑的“洞穴”慢慢张开,周围的无数冷气被卷入其中,宛如一个漩涡。 对方没有维持自己的样貌,直接暴露出了非人异类的真面目! 空气中漂浮着的无数白色线条,打着旋儿被女人张得大大的嘴巴吸食和吞噬。 察觉到自己就像一张薄纸那样被吸了过去,整个人的意识体都变得轻飘飘的,徐向阳暗叫不好,直接中断了通灵。 徐向阳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纯无暇的可爱脸蛋,和刚才见到的那张狰狞鬼脸形成鲜明反差。 班长大人的脸凑得很近,近到能看见她浓密的睫毛,与清澈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 他下意识往后仰去,忍不住问道。 “你、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竺清月放下本来正捏着刘海的手指,语气轻快,“只是看看你嘛。” 徐向阳决定不往下深究,干咳一声后,说起了正题。 “……最后一个牺牲者,果然有点特殊。” “怎么了?” “我看到她的样子了。她还保留着人类的长相,而非怪物。” “唔,”女孩若有所思,“这是不是说明,她比另外几个同类都要来得‘高级’?” “有可能。” 徐向阳回答。 虽然只是猜测,但鬼屋老人确实保留了绝大部分人类的样貌。换句话说,那个女的很可能和宋德寿一样,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型邪灵。 “无所谓啦。是高是低,一试便知,我们直接冲过去,把她干掉就行了。” 竺清月将手放在嘴唇边上,小幅度打了个哈欠。 “向阳,你应该已经定好位了。” “嗯。” 徐向阳点点头,有些迟疑地问道: “你不用休息一下?” “早点解决,早点回家嘛。这样才能安心休息。” 说到最后,班长大人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而且这床我睡不惯。” 听说有起床气的人往往会很认床,看来是真的。 …… 想要早点通关这场“鬼屋游戏”的两人,在休息一会儿后,决定再度出发。 徐向阳才刚打开房门,就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地板像工厂里的流水线,朝着视野尽头高速移动; 墙壁与天花板的结构亦在不断地变换着,一会儿有门和窗户,一会儿又空空如也,有时候是刷好漆的白色墙壁,有时候是木质结构,有时候是暴露出内侧铁管的灰色水泥…… 无数墙灰和木屑簌簌抖落,烟尘弥漫。 整栋屋子像是变成了一块橡皮泥,在巨人灵活的手指中被肆意揉捏和塑型。 隐约能听见从远处传来的轰隆声,好似巨兽低沉的嘶吼。 ……真是见到了让人惊诧的景象啊。 其实竺清月有在猜测中描述过类似的场景,这也确实是与鬼屋融为一体的高等邪灵能做到的事情,但是真正看到的时候,徐向阳还是忍不住惊叹。 没有亲眼见证这一幕的人,是难以想象这种奇妙景象的。 这一回,竺清月没有再询问徐向阳的意见,而是主动抓住了他的手。女孩的纤纤玉指灵活地穿过少年的指缝,最后变成十指相扣牢牢牵在一起的样子,她笑呵呵地对他说: “——我们走!” 第一百六十二章 浴室里…… 第二次出门探索,他们表现得更为谨慎。 为了避免鬼屋老人使坏,比如在他们准备再次回来的时候,将房间隐藏到找不到的地方、或是想办法耗干他们的体力之类的情况,他们将必备的矿泉水和储存食物,以及能随身携带的药物等等,都放在背包里装走。 至于通讯设备这种太过沉重,他们没办法挪动,只能留在原地。 “这种体验……还真是奇妙。” 徐向阳和竺清月一同站到地板整块都会移动的走廊上面,于是,他们脚下的木板真的像是某种载具那般开始稳定移动,这种感觉就像是站在商场里的自动扶梯上。 鬼屋内的面积太过宽广,或许居住在里面的人们确实需要这种方式移动呢,就像是地铁、自行车或是公交车一样……一种全新的轨道交通? 当这个念头浮现在徐向阳的脑海里时,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朝这个思路往下思考,这地方虽然名义上被称为鬼屋,却和他印象中诡异阴森的氛围完全搭不上边了。 从种种神奇的功能上来看,更像是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未来建筑。 “怎么了?” 竺清月正在好奇地左顾右盼,听见了他的笑声后开口询问。 徐向阳把自己的想法分享了一下,班长大人同样露出微笑。 “在这里发生的,的确都是些现代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 她想了想,又说道: “你不觉得光是‘与外界时间不同步’这点,就能做很多文章吗?” “比如?” “真要讲的话,我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出来啦。但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科学家们都在研究鬼屋现象,各国政府都在关注,如果真的能充分利用这种特性,岂不是会破坏目前的世界平衡?” “有可能不是每栋鬼屋都有这种特性,”徐向阳猜测道,“又或者,存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限制。” 两人聊天的时候,他们脚下像滑板般飞速穿梭的木板,它的移动速度正在慢慢停滞。 这条走廊将他们送到了位于终点的房间。 “看样子,就算我不通灵……” “不对,”班长大人打断了他的话头,“我想,要是没有你发现那个女鬼的话,它大概不会主动这样做。” 他点点头,推开面前的门。 映入眼帘的房间内部面积颇为宽敞,有小沙发和几把椅子,中央放着一张红木大床,应该是属于一家人里的夫妻居住的主卧。 前方还有一堵落地窗。只是,玻璃折射出来的却是一大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理所当然看不见窗外的风景。 “你在通灵中看到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竺清月踏入房间,脚下的柔软地毯吸收了周围的噪音,让整个房间都落针可闻。位于天花板中央、床铺上方的圆弧灯罩,散发着洋溢温馨氛围的淡黄色光芒。 卧室内空无一人。 “……没错。” 徐向阳跟着走入,他在房间内转了好几圈,在椅子旁边停住脚步。 椅子上放着一台步话机。他低头一看,发现椅脚边沿有滴落后渗透成圈的水渍痕迹。 徐向阳将椅子上的步话机拿起来,放在灯光底下转动一圈,在侧面看到了湿漉漉的指痕,像是一个刚沐浴出来,身子没擦干的人用手抓过后留下的。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通灵中看到的景象。 “……那个女人的头发和衣服好像都是湿漉漉的,像是掉入河里又爬上来的感觉。” 徐向阳喃喃。 “所以,这是她留下来的?” 竺清月饶有兴致地用手压了压床垫,似乎是在试验柔软程度与弹力,与原来那个安全屋内的小床做对比。她听到徐向阳的声音后,转过头来问道。 “那她现在人……不,是鬼在哪儿?” “这就只有鬼知道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表情困惑。 “有点奇怪。既然是宋德寿主动把我们送到这里的,说明它对最后的手下有充分自信,应该会让对方在这里迎接我们才对。” “咦,那她现在不出现,难道是准备继续和我们捉迷藏吗?” 竺清月的语气听上去有点不爽。 “太不痛快了。” “是啊。” “只能靠你了。”女孩一边说着话,一边干脆爬上了红木大床,“我可不擅长这个。” “你不说我也……” 徐向阳的话说到一半,就只见到背对着自己的竺清月以跪坐的姿势,在床上原地蹦哒了两下,嘴角微微抽搐。 “清月,你这是干啥?” “我在试床啊。”班长大人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不先试试,怎么能知道舒不舒服?目前来看是比原来那个房间里的床要柔软和有弹性一点,更像我家的床。当然,还是要等待会儿真正睡上去,才能得出最后结论。” “不是,你难道准备在这里住下?” 徐向阳嘴巴微张。 “有问题吗?邪灵又不在,不会有人蹦出来说是我们强占了它们的房间。” “……可你难道就不会觉得膈应吗?” “卫生情况的话,我肯定第一时间检查过了。” 竺清月笑呵呵地回答。 “你别说,这屋子里的床是真的干净,连点灰尘都没有。” ——但,这里是鬼屋啊。 说不定那张床上就死过人…… 徐向阳咽了口唾沫,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走到床边,忍不住用手指试了试。 的确,比之前那张要柔软。他们家里用的还都是木板床呢,这种席梦思床只在大商场里见到过,感觉躺上去会很舒服…… 做睡前运动的时候会很方便。 而且,还是和班长大人一起躺。 宽敞到可以让两个人滚来滚去。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和竺清月一样,在床上坐下来了。 这张提供给夫妻两人睡觉的大床,足以容纳下他们,而不像安全屋里那张拥挤,只能勉强容纳并排睡下两人,一旦同床的班长大人睡相不好,他就会遭殃…… “哎,对了,我去看看浴室!” 困意一时浮上心头。这会儿,班长大人略显兴奋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女孩从床上一跃而起,朝着浴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徐向阳觉得,她注定会再次落得失望的结局。 这里是鬼屋,又不是真的旅馆。安全屋的情况就已经很明朗了,卫生间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倒是没问题,绝不可能用来洗澡。 不过,男孩子会习惯夏天浑身出汗、衣服沾在身上黏糊糊的感觉,但女孩子肯定接受不了长时间这样…… 我待会儿还要不要出去? 他正这样想的时候,就看到竺清月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 “情况如何?” “你觉得呢?” 她说。女孩脸上的表情还是那副柔和的笑,让人看不出真实想法。 “这、这有什么好问的……” 徐向阳只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可他很快就不这样想了。 “有奖励哦,你要答对了,我们俩就一起洗。” 这句话可谓石破天惊。 因为来得太过突然,他甚至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结果就被靠近的班长大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来~” 他来不及反应,就被她从床上拽起。 女孩的声音中透着笑意,迈着轻快的步伐,态度强硬地拉着他踏入浴室。 徐向阳被拉得脚下步伐踉踉跄跄,脑袋浑浑噩噩,完全没想过要反抗。 ……我真的要反抗吗? 直到他跟在班长大人背后走到浴室内,到处张贴着白色瓷砖的空间给予人的清冷氛围,才让他有点冷静下来。 除了淋浴用的龙头和盥洗盆以外,内侧贴着墙壁的地方摆放着大浴缸,用一块不透明的淡黄色塑料帘布挡着。 “做好准备哦?” 竺清月这么说着,将手伸向帘布。 “呃,什么准备?” “当然是心别跳太快的准备……类似的景象,你不是前不久才遇见过嘛。” 听到这话后,徐向阳顿时有种呼吸骤停的感觉。 “好了?” 她说。 “……嗯。” “唰。” 帘布被她一把拽开。 …… “呕——” 徐向阳用手扶着墙,不断地干呕,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对不起啊,向阳。” 她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少年的脊背,这一切就像是过去的场景复刻。 “我本来还以为在见过那具腐尸后……” 竺清月的表情有点尴尬,看来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手扶墙的徐向阳摇摇头,朝她举起一只手。 “没事没事,不是你的问题。不过……” 他叹了口气。 “这种事情可不是看到一回两回就能冷静下来的。” 徐向阳其实没有看清楚。才不过一眼的功夫,只看到了像乱麻般纠结在一团的漆黑头发,浑浊不堪的水面,以及被泡到浮肿的白色表皮,就像一整块吸了水膨胀起来的海绵。 但光是这一眼,已经足以让他明白浸泡在浴缸里的是什么。 和腐尸所在的环境不同,但在惨不忍睹程度上可谓不相上下。 徐向阳摇晃了一下脑袋,好不容易将刚才的画面甩出脑海,冷静下来后擦了擦狼狈的脸,低声说道。 “那就是最后一位牺牲者的尸体吗?” 考虑到人型邪灵那好似是刚从水里冒出头的样貌,她生前说不定真的是死在浴缸里。 “这就不知道了。” 竺清月摇摇头。 “尸体被泡成那副样子,不可能再分辨出相貌。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先把她从浴缸里捞上……好啦好啦,别这样看我,人家只是开玩笑嘛。” 徐向阳没有再理睬鼓起脸颊的班长大人。 他的视线开始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转,最后落到了前方的地板上。 在那边靠近门口的地板上,有一个湿漉漉的脚印,脚趾头朝着大床的方向,在深色的地毯上显得尤其鲜明。 徐向阳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这个微小的细节,却仿佛描述了浴室里的人死后,灵魂仍在此地徘徊不去的景象。 但在那之后,邪灵却再没有出现过。 休憩时间。 房间内的灯熄灭了,营造出宁谧夜晚的氛围。 安睡良久,徐向阳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再度睁开眼睛。 他被一阵细碎嘈杂的声音惊醒,还以为又是昨天的收音机正在沙沙作响,等到他从床上坐起身,才意识到他已经换了个房间。 徐向阳拉下旁边的灯绳,暗黄色的光芒未能驱散整个房间中的所有黑暗。 坐在床上的他朝前方望去,发现卫生间的门微微敞开着,里面透出点淡白色的、清冷的光。 一串湿漉漉的痕迹,自门缝的角落向外延伸。脚印有深有浅,一直延伸到靠近床脚旁边的位置,像是有人从卫生间里出来后,一路走到了床边,然后…… 徐向阳瞪大眼睛,睡意一下子不翼而飞。 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探了一下脑袋,赶紧又收了回来。 ——真的在! 一个身上穿着白色睡袍,头发像海藻般披在肩上的女人,就背对着自己蹲在床边! 我这算是体验了一把班长大人的相同待遇? 徐向阳苦笑了一下,他一只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索,却摸了个空;他转过头来一看,发现身旁空空如也。 清月……不在? 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那正好。” 徐向阳却没有感到慌张,反倒是笑了起来。 他施施然地下床、穿上鞋子,甚至还有心情整理自己皱巴巴的衣服。 等他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蹲在床脚的女鬼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另一侧,以蹲伏在地上的姿势,正面朝向他。 湿漉漉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面庞,只有两道阴森怨毒的视线从浓密的头发缝隙里死死地盯向他。 ——你瞅啥? 徐向阳心想,我连泡在浴缸里的肿胀女尸都见过了,你这种相貌平平无奇的女鬼,根本一点都不可怕了! 他早已下定决心。 而眼前这个邪灵,正是践行这一决心的最好选择。 湿漉漉的女鬼猛地张开嘴巴,脸庞的变形幅度近乎骨骼扭曲;凄厉的吼声不似在空气中传播,反倒像是在他的脑海里炸响。 漆黑的孔洞猛然张开,女鬼好似野兽般朝自己扑了过来; 徐向阳夷然自若,坚定不移地注视对方,准备通灵。 可就在这一霎那,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间变得僵硬,如石膏雕塑般不能动弹。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自己变成了一具被牵住线的木偶…… 他眼角的余光看见房间的门被一把推开,竺清月的身影大踏步而入。 她朝着自己的方向,张开了手掌—— “……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和她的第二次吵架 女鬼看似正准备扑向徐向阳,但从门外快速爬行到天花板上的人面蜘蛛已经从天而降,将它整个压倒在身下。 站在门口竺清月悄悄松了口气。 她看样子是刚刚才从外面奔赴而回,光洁的额头上沾着汗水,瞳孔亮晶晶地注视着室内。 徐向阳的身体像是雕塑般站在原地,只能怔怔地盯着她看,喉咙里说不出话。 “真是的,我才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就……” 班长大人态度诚恳地道歉了。 “抱歉,向阳,我是刚才醒来的时候,听见门外有动静才冲出去的,没想到是调虎离山。邪灵能做出这种行动,就算是依靠本能在行动,也不容小觑。” 说话的同时,徐向阳只觉得身上微微一松。 “还有别的邪灵?” 他能开口说话后,便立即询问道。 “嗯。” 班长大人点点头。 如果是一般情况,竺清月还不至于放着睡在房间里的徐向阳不管,自己一个人贸贸然冲出去。 无非是因为她确切察觉到了邪灵靠近房间的踪迹,才决定主动出手。 按照之前的分析,这本来该是灵媒小队中仅剩下的那一个成员、同时也是这栋屋子里的最后一个有威胁的目标才对…… “是谁?” “可能是宋德寿。” 她猜想道。 “虽说它在我们面前与鬼屋融为一体,但这种状态未必是不能脱离的。” 徐向阳不置可否。 他看了一眼被人面蜘蛛压制的女鬼,又问道: “原来,你还在我身上牵了线吗?”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竺清月回答得很快。看来是早就想过他会有这样的问题。 “你也不想到了关键时刻,我们却被分开来,结果找不到彼此?” 女孩朝他伸出手来,语气中带着愉快的笑意。 “要是我们俩能一直手拉手的话,倒是没关系。不过那样做的话很麻烦……我可不想和你分开来。” 说到最后,这姑娘又将语调刻意轻轻压低,于是那清脆婉转的声音中,更平添了几分许娇柔妩媚。 “啊,这倒是没关系。” 徐向阳点点头,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如果是在过去,光是这般言语上的调侃,就足以让这位纯情少年闹个红脸。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但是,现在的他,神情中比往日多了几分认真,所以回答的方式也很直白。 “……” 竺清月一时间没有回答。 “特别是在鬼屋里。但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什么,是指什么呢?” 徐向阳倒是没有指责她过于露骨的装傻,但也没有让同伴打哈哈糊弄过去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和胸口。 “像刚才那样,用能力把我绑起来,不让我动。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你手中的傀儡一样。” “……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班长大人又重复了一遍这个理由。 女孩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整个人大部分都被阴影笼罩着,所以徐向阳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我本来是打算让你赶紧躲开的,这样就不会被女鬼伤到了。没想到它那么弱,被一号轻松压制了,我刚才的行动确实有点没必要。” “其实,就算你不动手,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 徐向阳说。 “你知道的。” 竺清月当然知道。 徐向阳陪伴在两位女孩身边,看着她们在超自然的世界里大显身手,明白她们的能力是何等可怕;反过来说亦是如此,在徐向阳身边的竺清月,对他的能力同样有很深的了解。 虽然他没办法像灵媒那样,让受自身控制的邪灵与其他邪灵正面抗衡;但是他本人的通灵能力却足以直接干涉邪灵,让它们不至于一口气就伤到人……甚至有可能直接驱赶走。 但她在仓促之下,还是决定这样做,因为—— “这种程度的怪物,向阳你用不着太认真?交给我就行了。” 她不动声色,笑容满面地回答,口吻一如既往的柔和与真切。 “清月……” 徐向阳叹了口气。 “我突然觉得,你可能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善于把握人心。” 廊檐阴影覆盖住了站在门口的短发女生的大半张面庞,下方没有被遮挡的樱色嘴唇,却在这一刻抿紧成薄薄一线。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因为你对我撒谎啊,而且还是那种一听就知道是在骗人的谎言。” 他挠了挠头,又问道: “是有别的理由?” 徐向阳的语气与其说是咄咄逼人,不如说是锲而不舍。 …… 别的理由?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竺清月想。 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放任喜欢的人去做那种已经被证实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我听见了你想说的话,听到了你对我和她的感情,听到了一直徘徊在你心中的烦恼…… 更听到了你想要做的事情,知道其中隐藏着“有去无回”的危险。 眼睁睁地看着你深入危险? 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我会保护你,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站在门口的女孩注视着房间里的少年。 昏黄的灯光无法照亮门口的角落,廊檐落下来的阴影让他们好像身处在两个世界。 那不止是你的愿望,更是我的。 所以…… 所以,我希望你能—— 可是,话到她嘴边,却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 对于竺清月来说,徐向阳在无意间说出的话,不止是正合心意这般简单;它更像是一种指引,让她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友情不值得信任、甚至连对爱情都有所疑虑。因为在班长大人看来,就算是成为夫妻,曾经的关系像蜜里调油的热恋男女,还是有可能貌合神离、相隔一方,就像仇人那般老死不相往来 因此,她和向阳、和星洁之间的联系,绝不是那种浅薄庸俗的关系,而是被某种更具备超越性、更加牢固且坚不可摧的……“线”,连在一起的。 虽说这听起来对于还是高中生的三人而言,还有点遥远,也不知道未来会变得如何,但是竺清月一如既往地充满对己身的信心,和一往无前的决心,她相信自己能亲手将其实现。 竺清月并不知道徐向阳在幻象中见到的“假竺清月”对他讲过的话;但是,那种话本来就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口的。 人类的情感往往是很脆弱的,不懂得时时维系,便随时有可能断裂;为了一句话就反目成仇的所谓朋友不在少数。 可到了眼下这个地步,竺清月的心情却多少有些焦虑。 …… 被人面蜘蛛压住住行动以后,那个躲在床头旁的女鬼暂时不得动弹,却还是一脸凶狠地对着两个人类龇牙咧嘴。 这家伙长得人模人样,不似怪物,看上去却不像是那种很有知性的类型。 徐向阳并没有害怕。见班长大人好像不打算回答自己,于是又将注意力放到了邪灵身上。 他在原地转了几圈后,突然将脸贴近了那个鬼。 看到这一幕,竺清月的手指再度微微一动,但她还是强忍住了。 “嗯……” 大概是因为在鬼屋里拓展了见识,徐向阳的胆量渐渐变得大了起来。 他甚至伸出手,撩起了女人的头发。 如果是过去的他,就算知道她伤害不了自己,也绝对不敢做这种事。 海藻般的乱发撩开了,露出的是一张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的脸。 他才看一眼,便摇了摇头。 不过保险起见,徐向阳还是从口袋里拿出照片,仔细对比了起来。 无论是五官还是相貌,都与灵媒小队中的最后一位成员完全不像。 身上的衣服亦有所不同。这个女人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单薄的裙子,看起来更像是睡衣; 而那个他通过通灵察觉到的邪灵,身上穿着的是橙黄色的冲锋衣,和她的同伴们一样。显然那是灵媒小队的制服。 徐向阳觉得邪灵大概是没有换装这种便利的功能的,应该会保留死前的样貌,鬼屋老人不就是天天中山装吗? 总之,这个女鬼看起来是不属于灵媒小队牺牲者的邪灵,除了身上显得湿漉漉以外,没有共同点。 如此看来,浴室里的那具被泡烂的尸体…… “你是谁?” 徐向阳忍不住问道,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即将触及这个鬼屋最核心的秘密。 鬼屋老人将死在安宁街41号的灵媒小队成员们都当作工具来利用,那眼前这个女鬼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的力量并不强大,连人面蜘蛛都能轻松压制她,绝不可能摆脱高等邪灵鬼屋老人的控制,可是看上去又是人型邪灵…… 宋德寿一定知道她的存在,却什么都没有做。 女鬼只顾着张大黑黝黝的嘴巴,浑身散发着令人凉飕飕的寒气,自然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 但是想要从对方身上直到答案,也很简单。 他想。 只要用自己的能力,一试便知。 这一次,可不只是为了践行自己的做法,更是为了让他和清月能离开这里。 “我觉得,这个女鬼身上很可能藏着某些秘密。” 他转过头,对站在门口的竺清月说道。 “如果能将这个秘密找出来的话,说不定就知道该如何出去了。” 班长大人静静地伫立在那儿,并没有回复他的意思。 徐向阳也不在意,他站起身后,先是走到浴室内检查了一遍,随后又突然朝着女鬼走去,同时伸出手掌,全神贯注,准备发动通灵—— “啪。” 他的身体僵住了,整个人直直地往旁边摔倒。 而且因为他走动的动作太快,身体僵直,整个人就这样面朝地板倒了下去,直接摔了个狗啃屎,姿势相当狼狈。 当然在此之前,女鬼就已经被人面蜘蛛拖走了。 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虽说少年摔倒的样子有点滑稽,可这会儿房间里的两人,却都没有要笑出来的意思。 “你、你没事……?” 竺清月急匆匆地从门口快步走来,伸出双手,简直像是整个人都拥抱了上来。 “啊,没事。” 徐向阳不是很疼。在快要触碰到地面的时候,他身上的束缚就消失了,本能做出来的抵挡动作已经能让他避免摔得头破血流的结局。 被女孩扶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抗拒。只是等两人站好后,他的手臂轻轻一动,甩开了她的手。 徐向阳转过头来,眼神非常认真。 “清月,你是不是知道……” “是,我知道!” 竺清月打断了他的话,大声说道。 “你是不是想要和上次那样,通过通灵入侵对方的心灵世界?那样做太危险了,你不是已经对被附身过的杨老师尝试过了吗?何况还是对邪灵!” “……但这就是我下定决心要尝试的事情。” 徐向阳倒是没有否认其中的危险性,只怕就算摇头对方也不会相信。 但上回的经历给予他的不止是惊吓,同时亦是几乎已经成功的经验。 这是他能做到的……不,是唯有他能做到的事情。 既然两边都说开了,竺清月不再犹豫,再度抓住了好朋友的胳膊。 女孩的胳膊力量柔弱,可那十根纤细的指头上却在无意识间加大力气,令徐向阳不自觉地拧起眉毛。 “——但是,我不希望你这样做。” 近在咫尺的少女吐气如兰,语气又轻又柔,可在那柔软的语言包裹底下,却是意志如铁。 徐向阳有点恍惚。 ……那当然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如说,他的这位朋友向来都是这种个性。 对谁都很友善,温柔体贴的大家闺秀般的表面之下,是喜欢戏弄朋友的小恶魔,更是他见过的最我行我素的人。 两次被竺清月用线控制、两次体会了被当作人偶般身不由己的感觉,徐向阳本来都有点生气了,他想要发出质问:不希望归不希望,把我像刚才那样捆起来,又把人当成什么了? 可是,在见到她那双在灯光照耀下愈发熠熠生辉、仿佛能说话的漂亮眼睛的时候,他突然又觉得有点意兴索然。 我不是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做吗? 徐向阳一点儿都不怀疑竺清月对自己的感情,但她在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之后,一定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于是,他很干脆地回答道。 “……好,我知道了。” 竺清月毫不掩饰地面露欣喜,迎上来的却是少年有些失望和落寞的眼神。 “说起来,你刚才在外面遇见别的邪灵了吗?我去看看情况,追查一下它的踪迹……” 他岔开了话题,笑着说道。 “你总不至于这都要阻止?如果真发现什么,我会通知你的。” …… “不再休息一会儿吗?向阳你是被……那个女鬼吵醒的?” 站在门口的徐向阳朝她摆了摆手,没有回答,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竺清月望着门前那条空荡荡的走廊,好一会儿没动作。 她一转身,却发现那个女鬼像是融化了般消失在房间内。人面蜘蛛貌似焦躁地朝她嘶吼着。 竺清月也不在意。 她慢悠悠地走到床边坐下来,随意地用脚踢了踢自己的宠物,喃喃自语。 “难不成我还没来得及跨出第一步,就失败了吗……?” 不通人性的人面蜘蛛无法回答她的话,只是一个劲地围绕着它的主人原地打转。 第一百六十四章 今天比昨天更喜欢你,所以—— 在那之后,就再没有发生其它值得在意的事情了。 徐向阳在外面转了一圈,确实察觉到了有邪灵活动过的迹象,但对方非常谨慎……或者说,离开的速度非常快,就像是单纯为了在他们门前经过。 竺清月之前认为,新的邪灵有可能是本来与鬼屋融为一体的宋德寿又重新脱离,恢复了单独行动的状态;不过,他却不这样想。 在房间里出现又消失的身穿睡衣的女邪灵不是他在通灵中见到的那位;换而言之,引诱竺清月从房间里离开的邪灵,才更有可能是灵媒小队的最后一位女性成员。 对方始终没有要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的意思,那个睡衣女鬼亦没有再次出现过。 另外,还有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是:浴室里的那具腐烂的尸体,在那之后就“消失”了。 仔细想来,当时他们确实没有嗅见强烈的恶臭,本来还以为是味道已经挥发干净,没想到真正原因是浴缸里的尸体和竺清月从屋子里强行拽出来的那具腐尸不同,不是真实存在的。 考虑到鬼屋老人不可能好心到为闯入者处理尸体,徐向阳很怀疑那具泡在浴缸里的尸体并非牺牲者,而是属于睡衣女鬼的。 换而言之,那个女鬼诞生的时间,比灵媒小队牺牲的时间更早,如今可能只剩下一具骸骨了。 当然,以上都只是猜测。但在徐向阳看来,那位女性队员毕竟是官方所派遣的小队里的专业人士,很难想象她会在身处鬼屋环境的时候,选择去浴室洗澡…… 不是每个人都会像班长大人那样,有着无论面对何种事态都波澜不惊的心态、以及足以令她维持这种冷静的强大能力。 不过,他们还是没有选择继续使用这里的浴缸。现在没有,不代表过去真的没有浸泡过尸体。这已经不单单是洁癖这种程度的心理障碍,就算是竺清月都不可能觉得无所谓。 …… 最后,徐向阳和竺清月干脆选择在这个卧室里住了下来。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像过去那样聊天和行动,好像谁都没有在意之前的那场争吵……不如说,那真的算是争吵吗? 徐向阳觉得竺清月没有做错,她自己大概也这样想。 说到底,这不是一个谁对谁错的问题。 在那之后的班长大人,她的神态举止看上去亦和往日无甚区别。 总是巧笑倩兮着的女孩,一如既往地喜欢亲亲热热地牵住他的手、或是搂住他的胳膊,起初免不了会让人觉得害臊,但渐渐的,徐向阳开始有点习惯了。 毕竟是被迫呆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关系,比同住一个屋檐下还要更亲密,这不是很正常吗? 一起在床上做健身运动的时候免不了磕磕蹭蹭;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间倚靠在自己怀里睡着的景象都不止一回两回,连用枕头当作床上三八线挡在两人之间都没用。 班长大人的睡相,看来是真的不太好。 这段时间里,每次觉得心火难耐,感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徐向阳就会努力去回忆与林星洁住在一起的时候,发生过的那些同样让人脸红心跳的意外: 比如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结果遇见和自己一样起夜,只有上半身穿着单薄体恤,下半身露出两条大长腿的她;或者是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倒杯水,却正好撞到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她……诸如此类的经历。 虽然两人对彼此的生活空间都很注意,但最开始的时候总归会有磨合期,甚至有好几次因为这种“意外”而发生争吵。 林星洁在一般情况下都很听他的话,两人不太可能会吵架,除了这种时候……他能猜到,星洁的那十分生气里,为了掩饰害羞的情绪倒是占了八分。 考虑到两边的结果都是让人心神荡漾,他反而是觉得这会儿的自己更容易冷静下来。 这并不是说现在的自己更有定力,两位女孩对自己的吸引力也分不出高下,只是,他和星洁生活在一起的时间更长,姐姐又经常不在家,所以自从竺清月逼迫自己正视情感、当他意识到内心深处的欲望以后,这种冲动来得更为汹涌澎湃,难以阻挡。 至于眼下,他作为正值青春期的少年,面对众人仰慕的完美女孩的亲近,不可能会没有起色心的时候,可问题在于—— 这里是鬼屋。 一旦想到自己待在别人……不对,是别的鬼家里,他就浑身难受。 鬼屋老人竟然还和屋子融合在一起了,他们的一举一动很有可能都被那家伙看在眼里,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更不会去做些什么。 班长大人是否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才选择大胆地撩拨与靠近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 总之,如果一定要说出哪里有发生变化的话,大概就是在发生了这次争执后,两人的心态反而显得不那么焦虑了。 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办法出去,他们俩干脆就先安心住下来。 徐向阳甚至觉得,陪伴在他身边的这位姑娘,有可能是已经将这段在鬼屋里度过的时光,当作是紧张刺激的学习生涯里难得的悠闲假期。 平静安详的生活,往往转瞬即逝。 在不知不觉间,徐向阳甚至觉得自己快习惯鬼屋里度过的日子。 体感上,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徐向阳独自一人在昏暗的走廊上漫步前行。 他的脚步声在宛如深海般的寂静世界里回荡,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如果是放在之前,竺清月肯定会不由分说地跟上来,不会让自己单独行动。 现在的他已经看得很明白了,这位好友对自己有着强烈过盛的保护欲。 自从进入鬼屋之后,竺清月就总是喜欢缠在自己身边,很大程度上亦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而这会儿,她却选择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看到他准备出去也没有阻止。 这看上去是说明班长大人对自己妥协了,但事实却正好恰好相反。 徐向阳很清楚,自己现在身上定然有缠绕着那姑娘的丝线,只要她的手指轻轻一动,就能把自己变成傀儡,操纵他的行动。 她以前还会在意自己的想法,克制着不要这样做,更不希望自己发现。因为班长大人同样清楚,这不是一个讨喜的行为。 但是现在,女孩却已经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做法,只要看到徐向阳离开视线,就会动手。 竺清月当然不会明说,但自从鬼屋之行开始,两人间逐渐加深的默契和对彼此想法的了解,却足以让徐向阳猜到这一点。 班长大人这样做,这既是为了保护他,亦是为了向他证明:在这件事上,她绝不会做出退让。 …… 他的目的地是前往两人原本驻足的房间。 离开前,他们所感受到的那种源于鬼屋深层次震动,早就停息了,走廊与走廊上的一排排房间都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他慢悠悠地往前走,没有经过太长时间,便回到了那个安全屋的门口。 徐向阳推开门,径直走到那台漆黑的通讯设备面前。 上回,他便是通过这台仪器,寻找到了正在向周围不断发出求救信号的女鬼的位置。 只是,在锁定并到达地点之后,她却没有在他们面前出现。 不管对方是出于何种理由要躲着自己,他都决定再尝试一次。 ……反正班长大人愿意放他出门,就说明她对在自己身上施加的保护措施很有自信?不然为了贯彻她保护好友的决心,说不定把他四肢都绑起来囚禁在房间里…… 徐向阳摇摇头,将有些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他蹲下身,正聚精会神捣鼓那玩意儿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从不远处传来的水珠滴落的声音。 徐向阳愣了一下。 还没等他准备起身去看看情况,那轻微的响动便迅速一路靠近。 一双穿着雨靴的双脚,就停在他面前。 浑浊的水滴一滴滴地自来客身上洒落,此人身后的地面跟着一连串涟漪般大小不一的圆珠状湿痕;而等对方站住脚后,从身上一刻不停流淌下来的水珠更是在地板上积成了小小的潭水。 徐向阳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的女人的脸。看上去约莫三十岁的年纪,身上穿着明黄色的厚重制服。 他静静地与她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穿着黄色冲锋衣的女鬼,都没有要动手的打算,只是用那双灰暗无神的眼珠子盯着自己。 她没有像上回被他利用通灵发现时那样,对自己展露出狰狞的恶鬼面目,反而表现得异常平静。 在如此近的距离和一位邪灵面对面,要是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现在的徐向阳,心态终归是与往日不同了。 “咳……之前为了锁定你的位置,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 见对方不准备开口,徐向阳便率先出声。他先是很有礼貌地先道歉,见女鬼还是没有反应,于是又再度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这次,女鬼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徐向阳回到房间后,竺清月第一时间迎了上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 “来尝尝。” 短发女生将铁碗递过来,一张俏脸上笑容灿烂。 徐向阳恍惚了一下,感觉自己就像是上班劳累了一天回家的丈夫,看到准备好一桌丰盛饭菜的妻子来到家门口迎接…… 但那只是错觉。 竺清月手中端着的,只是一碗面汤而已。 就算是万能的班长大人,也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变出美味佳肴来。 吃了将近一周的方便食品,徐向阳的嘴巴早就彻底厌烦这种枯燥的味道了。 而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无论感受多少遍都不会厌倦的话,那就是此时此刻女孩脸上绽放的微笑。 徐向阳接过碗,就着班长大人的如花笑靥,一口气将寡淡的面汤喝完。 竺清月接过他手中的碗,准备去清洗。 但在此之前,徐向阳却率先一步叫住了她。 “清月,下次再见到邪灵的时候,我要对她实施通灵。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就永远出不去。” 竺清月的轻盈步伐停顿了一下,她转过头来笑着说道。 “你还在说这件事啊……” “这是我们俩之间,注定要解决的矛盾。” 徐向阳一脸认真地强调。 “我没有放弃的打算,清月。” 短发姑娘眨了眨眼睛,轻声回答: “我也没有哦,向阳。” “我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想法。” “那我就会阻止你。” 竺清月的声音柔和而坚定,说明她的决心不容置喙。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出声调侃: “只是,我没想到向阳你会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如此坚决……和坦率。要是在星洁的事情上,你也能表现得那么当机立断的话就好了。” “这两件事不一样。” 徐向阳摇摇头。 “我和你是在很重要的问题上出现了观点分歧,这是需要第一时间解决的,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就算告白失败,他还是能和星洁继续维持现在的关系;但要是和清月之间的矛盾,如果不能及时解决的话,后果有可能会相当严重。 再深厚的情感,都经不起价值观摩擦产生的损耗,若是不能求同存异,两人间的关系很容易裂隙,甚至……会就此疏远。 朋友间的分离,这才是他绝对要避免的结局。 “啊!” 听见这话后,竺清月小声惊呼了一下,她捂住了自己红通通的脸蛋,瞪大一双清亮的眸子。 “——你、你是想说,你觉得和我之间的事情,比和星洁的事情更重要?” “不,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这出乎意料的反击让徐向阳有点措手不及,慌慌张张地想要解释。 “呵呵。” 竺清月放下手,笑而不语。一会儿后,她才轻声说道: “就算向阳你这样讨好我,我还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不,正是因为我很喜欢你,今天比昨天更喜欢你,所以才不会放手,你明白吗?” 就算是已经习惯彼此间的相处、更下定决心要维持这种亲密关系,面前这位可爱姑娘那饱含着滚烫情感、毫不掩饰的炙热话语,还是让他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徐向阳扶住自己的额头,深吸了一口气。 是啊,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他才不会认输。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为你好。” 女孩话语中蕴藏的坚强意志毫不动摇。 徐向阳摇摇头。 这样继续争辩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班长大人不会改变主意,他也不会。 所以,他决定说出刚才想到的解决方案—— “那就……让我们来一决胜负。”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会努力让你哭出来” “……一决胜负?” “是啊,通过比赛的方式。” “哦?” 女孩抬起眼眸,瞳孔中泛着笑意。 “就像我们之前约定好要在成绩上分出胜负一样,这次是来决定我们俩谁对谁错。” 徐向阳说。 如他所料,在听到这句话后,竺清月果然露出了兴致盎然的神情。 “具体内容呢?” 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可是只要她愿意听,计划实质上等同于成功。 “谁能率先找出离开这栋鬼屋的方法,谁就是胜者。以后要如何做,就得听谁的。” 徐向阳给出了简洁明了的回答。 班长大人在思忖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没有答应你的理由。我只是想要保证你的安全而已,这对谁都没有坏处……” “——那就是不相信我的意思,对?” 他打断了她的话头。 “这次比赛的结果本身,就是一种证明,证明我所能做到的事情。如果我胜过你,你就需要反思自己的做法、决定是否要用全新的目光来看待我。” 徐向阳表情严肃地将话说到一半,随后,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笑容。 “更何况,就算不提这些正经的理由,我也相信你会答应的。” “是吗?” “你不相信我,却相信自己。” 徐向阳充满自信地说道。 “——我想,‘竺清月’这个人,是不会拒绝任何挑战的,对?” 短发女生沉默片刻后,轻轻笑了起来。 “不对,我只是不擅长拒绝你而已。” 徐向阳眉头轻挑。 “真的吗?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班长大人叹了口气,“我真的是付出很大的努力,才下定决心要做让你讨厌的行动。” “这我倒是不怀疑……” 徐向阳挠挠头。 “不过,我并不认为你‘不擅长’。” 无论这姑娘内心深处如何看待他的提案,她最终还是选择接受了自己的挑战。 他看的出来,班长大人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这份自信不是没来由的—— “线”的能力不止在于威力,更象征着万能。 如果是竺清月解决不了的难题,其他人大概率完成不了。不管是否出于正面对抗的战场,一般的灵媒或是通灵者,就算结成团队行动,都很难达到她的高度。 这是因为班长大人本来就能轻易操纵复数的邪灵,人数优势在她面前变得缺乏意义。 徐向阳深知她的强大之处,却仍然心怀战而胜之的信心。 ……是不得不有。 徐向阳举起手,将拳头伸过去。 竺清月一脸疑惑地盯着他。 “这是约定。” 他解释道。 “上次和星洁约定的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做的。” “好。” 听闻此言,竺清月不再犹豫,举起手轻轻地和他碰了一下拳。 两人就像是约定了决斗场合和时间的侠客。 “我是不会输的。” 她说。 “所以,到时候你要是输了,可别耍赖,以后要乖乖听我话哦。” “我一向说到做到。” 他没有生气,心平气和地回答。 有些事情不是靠口头说说就能取信于人的,关键在于付出的行动。 “真是神采奕奕呀。” 竺清月望向他的瞳孔,比过去更加闪闪发亮。 虽说一开始的时候,这姑娘还表现得欲拒还迎,但她本人应该是很喜欢这个方案的。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露出这副表情,和上回在月考中输给我的时候不太一样。” “考试成绩比不过别人,我只是会觉得不甘心而已。”徐向阳的脑海里灵光一闪,说出了刚刚才想到的酷酷台词,“但与朋友之间赌上约定的战斗,才是绝不能输的。” “呵呵,向阳你说了很帅气的话呢,表情也很酷,我果然很喜欢你。” 女孩好像很满足似地笑了起来。不再掩饰自己的做法与心情的班长大人,用好似动画片里的邪恶组织女反派会说的台词给予回应: “但我同样喜欢你上回月考输给我的时候,流露出的不甘心的表情。我很期待这次比赛的结果哦,向阳,这一次,我会努力让你哭出来的。” 徐向阳准备了一下随身携带的食物和行李之后,起身再度离开房间。 竺清月没有跟随他的步伐。 当然,这是因为他身上这会儿还被女孩用线条牵着,不论自己走到哪儿去,只要她察觉到不对劲,他就会立刻动弹不得,甚至有可能被拽回来…… 既然是胜负,两边自然都要全力以赴,他不可能去请求班长大人让她松开自己身上的束缚。 就算她能答应他,恐怕也会想着“你的决心只有这种程度吗?”而感到失望,那样决出胜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定要得出能令女孩心服口服的结果。 而选择堂堂正正利用双方的能力进行对决,其结果就是,就算他真的运气很好,发现了有可能让两人离开鬼屋的线索,但在幕后利用“线”操纵着自己的班长大人完全有机会提前抢过来。 如果是星洁的话,可能会觉得“这是作弊”不会选择这样做,清月的话就不一定了。 认真起来的班长大人很可怕,徐向阳相信她会不择手段地让自己认同其做法。 从这个角度来看,比赛还没开始太久,徐向阳就已经彻底落入下风。 ……没办法,是他主动选择成为班长大人的敌人和对手。 女孩在作为同伴时有多可靠,反过来说,站在她的对立面就有多糟糕。 他现在所要承受的,正是诸如鬼屋老人等等过往敌人们都深有体会的——在实力层面上的悬殊差距,所带来的巨大精神压力。 话虽如此,徐向阳并非是在没有考虑到这些的前提下,就贸贸然地对竺清月提出挑战。 本来深陷苦恼之中的他,在房间里遇见灵媒小队的最后一位牺牲者之后,突然间有了某种猜测,才决定赌上一把。 不止是为了解决他和竺清月之间的矛盾,亦是为了能早日离开这栋鬼屋。 “游戏也好、挑战也罢,就是要高难度才有意思。我可是从没认识你的时候开始,就擅自将你当成是竞争对手了啊,清月。” 徐向阳喃喃自语。 竺清月最后的那段话让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哭。反倒是她……徐向阳努力在脑海里遐想了一下女孩哭得稀里哗啦、梨花带雨的样子,只可惜没有成功。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就算他真的能得到胜利,清月她也不至于为此哭泣。 不过,要是能看到因为输给自己而垂头丧气的她,倒也不错…… 他开始期待起来了。 …… 徐向阳又一次走回了那个安全屋。 他站在门口,谨慎地朝里头望去。 果不其然,那位穿着橙黄色冲锋衣的女鬼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维持着徐向阳离开时的姿势。 徐向阳往里走了几步。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去触碰被从女鬼身上流淌下来的水珠渗透的地板,结果指腹触碰后得到的反馈,却是一整块干燥的木板。 于是,徐向阳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他没有在对方身上感受到邪灵的气味,所以竺清月就算发现了这里的异状,她的线是不会产生效果的。 女鬼并不实际存在,只是一个幻影而已,是通过这台通讯设备记录下的幻影,就和女浴缸里浸泡的那具尸体一样…… 徐向阳又站起身,走到对方跟前,和她面对面。 女鬼的瞳孔没有焦距,灰暗瞳孔中射出的虚无的视线不知道在看哪里。 这家伙看上去拥有知性——因为当徐向阳询问她“是否有话对我说”的时候,冲锋衣女鬼的确点了点头……但也仅仅只是看上去而已。 更有可能的答案是,幻影并不具备智慧,只是被留下的些许性格和意识的碎片,就像是某种应激反应,一台提到关键词后就会回应的机械装置。 “哼哼。” 徐向阳扬起嘴角。 他从口袋里拿出纸笔,“唰唰唰”将他刚才在这个房间里见到的所有景象,和自己的推测,全都写了下来。 写完后,徐向阳还放在灯光下欣赏了一会儿。 我还真是有绅士风度,他想。 不错,这张纸条是他准备留给竺清月的。 既然是要与她光明正大地对决,那就贯彻到底。 ——真正的关键在于,在一般情况下,人和邪灵是无法交流的。 就算知道女鬼不会伤害自己,其中定然存在某种特殊的理由,可是如果没办法与之沟通的话,这种发现就没有意义。 但是,徐向阳是例外。 “带我过去。” 他放下笔,对着面前的幻影说道。 “刺——刺啦——” 明明没有人按下播放键,这台通讯设备却自动开始传出声音。 伴随着嘈杂的背景音响起,女鬼的幻影“哗啦啦”抖动着,像是被风一刮就走的纸片,躯体泛起了波澜,随后彻底消失。 徐向阳不再犹豫,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在周围的空气中去捕捉那无数穿梭的白色线条…… …… 遵循通灵后得到的结果,在无数千篇一律的房间里寻找到了目标。在那里,他再度遇见了身穿淡黄色冲锋衣的女鬼。 只不过,这回是邪灵的真身。 徐向阳推开门,一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 “放心,我那个同伴没有跟来。只要你不准备伤害我,她就不会发现你。” 女鬼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 徐向阳不知道她能否听懂自己的话。只是,对方不能开口回答,他却能将来龙去脉猜到个大概。 对方之所以要趁着两人睡着的时候,从房间前面快速经过,就是为了给予他们提醒:这栋屋子剩下的邪灵,还不止她一个! 而要如此拐弯抹角、却还是不愿意和他们直接见面,理由同样很简单:是为了躲避竺清月。 依照班长大人的性格,在她发现邪灵的时候,肯定选择在第一时间动手。 这种做法当然没有错,可要是对方并没有恶意,只是想传达信息的话,那就有点尴尬了。 女鬼一直都有在暗中关注他们的动向,对于他们的做法和性格有所了解,所以才会逃避—— 在踏入这栋屋子以前,以上想法都是他的揣测;而在踏入屋子后,就变为了确信。 因为,这是他头回遇见邪灵在见到活人后,却没有扑过来,而是选择继续呆在原地。 女鬼扭曲苍白的面容上,黑洞洞的嘴巴慢慢张大: “……救……救救我……” 沙哑阴森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 他有好多问题想要问:比如对方为何能保持相对理性,也没有像她的同伴那样变成怪物;比如她知不知道该如何从这栋屋子里出去的办法等等。 这些问题只需他稍稍一抬手,就能知道答案。 但是二话不说就用通灵强上的话,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辛苦了,”他说,“我的朋友的确是麻烦人物。你一直在此地徘徊,就是为了传递消息给那些有机会离开或是破坏这栋鬼屋的人吗?” “救……救救我……” 徐向阳叹了口气,朝着只会满脸痛苦地重复着同一句话的女鬼抬起手,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你……是不会反抗我的,对?” 他用慎重的语气询问。 如果上次在杨老师身上,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的尝试不算的话,这还是徐向阳首次认真动手,全力以赴。 他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讨厌被朋友用“保护你的名义”加以控制,却不代表他不会小心翼翼。冒险是一回事,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是,一个对自己没有展露恶意的邪灵,又是前所未有的好机会,不容错过。 徐向阳觉得自己的胸口正微微发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竺清月阻止,当他真的要出手的时候,甚至比以前更加的紧张—— ……和兴奋。 来,就让我来看看,自己究竟能做到哪个地步! 意识的触角猛然扩张。 没有发生当他试图通灵鬼屋老人时那样的激烈对抗,当徐向阳的意识触及到女鬼的刹那,他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对方的“世界”—— 徐向阳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停靠在马路边沿的越野车上。 侧头看去,车窗映照出无边无际的漆黑深夜,往下滑落的大滴大滴水珠,和女人微微发白的脸。 阴雨绵绵。 “怎么了,英秀,还在犯傻呢?” 和她同座,理着寸头,样貌看上去颇为精神的年轻男人笑着向她搭话。 “我们马上就要进鬼屋了。” 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男子将对讲机塞入冲锋衣的上衣口袋,转过头来对着车上的三位队员说道: “准备行动。” 第一百六十六章 空亡之门 “……”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眼镜男人没有说话,示意他们戴好装备,钱英秀和她身边的同伴点头答应,动作利索地将脚边的背包举起来,用束带系在腰间。 越野车厚厚的外壁阻挡住了阴郁雨水的侵袭,听不见来自外界的声音,唯有水滴不断拍打在车厢顶和窗户上发出的微不可闻的震动。 可当她推开车门出去后,浓厚的水汽很快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涌入车内,将走下车的灵媒小队成员们尽数吞没。 夜色浓郁而寂静,包围着这个位于旧城区的住宅区域。越野车一路驶来,她透过窗户见到了好几栋拆迁改造的居民楼。 周围的景象,水泥路面,道路旁边栽种的树木和草丛,不远处的草甸,老式屋楼,全都像是被涂抹上了一层氤氲的色彩。 头顶的路灯灯罩,在蒸腾的水雾中被一圈朦胧的光晕笼罩着。 钱英秀将帽檐戴上,天上的雨下得并不大,雨珠自冲锋衣表面滚滚而落,只是森森寒意一个劲儿地顺着袖口和领口等缝隙往里面钻。 “目标就在那里面?” 跟着她从车后座走下来的男人将手里的袋子放下,和女人并肩注视着不远处的三层楼高的老旧房屋。 说话的寸头男子绰号阿平,与她年龄相仿,是钱英秀关系最要好的几个同事。 “这次的主要任务是探索鬼屋的内部环境,如果你指的是那位疑似甲种的邪灵‘宋德寿’的话,它其实不能算我们的目标,”钱英秀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有点干涩,“我们能观测到它的行动规律自然是好事,不发现也无所谓,安全第一。” “你认真过头了,英秀。” 阿平叹了口气,将装着通讯设备的旅行袋提起,向将引擎熄火走下车辆的组长询问道: “我可以先走吗?顺便将中转用的临时信号基站搭起来。” “你先去。” 男人正和身旁的眼镜男低声交谈,转过头来回答道。 组长是个身材高大,沉默寡言的男子。根据钱英秀和他一同出任务的几次经历来看,他是个十分可靠的小队领导者,不仅仅是作为灵媒的能力,更是在面对危急状况时处变不惊的坚毅,听说是一位退役军人。 阿平穿过马路,朝着鬼屋前进。 无止尽的雨声在耳畔回响。 钱英秀凝望着道路尽头,屋外到处是疯长的野草,爬山虎覆盖着整座围墙;玻璃窗户都碎了大半,内侧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 外表似乎是一栋废弃已久的楼房,不过根据调查资料的显示,这里目前很有可能居住着活人,以及……包括一位甲种邪灵在内的复数远境生物。 “这房子……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头活着的生物”——这个念头在她脑海浮现的那一刻,钱英秀心中一惊,赶紧聚精会神地瞪着楼房。 雨水哗啦啦地下着,夜色笼罩下的鬼屋安静肃穆,没有任何异状。 钱英秀忍不住用指尖掐了掐掌心。 “有情况?” 队长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异样,走过来问道。 “……没有。”女人小声说,“但是,我有点不舒服。” “别小看自己的直觉。听说感知系灵媒的第六感相较于常人更为准确,有极个别者甚至能察觉到将来的危机……” “我还远远没有到达那个水准。” 钱英秀摇头否认。 “我只是在想,一个能孕育出甲种邪灵的鬼屋,要对付起来可不容易。这儿的人手又很不足,本来这种任务是分配给别人的,现在却只能派我们小组过来做。” 所谓的地区官方机构,一般就是指每座城市都有负责特殊环境调查与特别行动的分队,每一支队伍都是相对完善的团体,能独立处理地区内发生的种种超自然威胁,包括揪出隐藏在人群里的附身者和定期清理新诞生的鬼屋。 只有在遇见较为棘手的敌人,比方说能独立行动的高等邪灵、利用灵媒能力进行犯罪活动的团体、乃至有可能造成大规模混乱的超自然事件,才会出现不同地区的支队在总部支援领导下进行联合行动的案例。 事实上,各地区支队地的位是相对独立的,为了能更完善地处理事务,分队内部会有包括提供后勤支援、前期调查、与民间志愿者和其它官方部门交流、媒体管制等等负责不同任务的小组,方便分工合作。 有的小组成员主要由通灵者构成,有的小组里甚至还有普通人,比如经验丰富的刑警等等。 但在一个支队中占据核心地位的,无疑是钱英秀等人所在的行动小组,此类小组的内部成员基本都是灵媒,还包括侦查系和擅长正面战斗的成员。 锦江市支队一共有三个有正式编号的行动小组,他们的任务比一般小组更为危险,都是执行清剿鬼屋或是消灭附身者,而不是这种前期的调查任务……尽管它确实很重要。 对于安宁街41号这种威胁度较高的鬼屋,一般的处理方法是以监视和控制为主,清剿计划则会相对押后,重要的是保证内部的超自然威胁不至于泄露出去,影响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维护社会稳定才是他们第一要务。当然,如果是那种已经变成邪灵巢穴的鬼屋,则需要尽快处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但不论最后选择哪种应对策略,第一步都是环境调查。 “别太放在心上。”队长笑着安慰道,“调查任务更安全,这是好事,一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能立刻撤退。” “这不正好说明鬼屋的危险性吗?毕竟孙指导都跟来了……” 她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那个戴眼镜的男子,在锦江市特别行动支队里担任指导员一职,是上级指派下来的,平常不会跟小组一起行动,除非是为了执行机密任务。 “走。” 队长还没来得及回答,孙指导朝他们走过来,他们暂时中断了这场谈话。 …… 三人穿过马路,来到鬼屋门前。 队伍中负责与总部进行通讯联络的阿平正戴着大号耳机,蹲在像是音箱的通讯设备前,见到他们来就做了个“ok”的手势。 “好,事不宜迟。” 队长下达命令。 “准备好进入了吗?全员戴上面罩。” 鬼屋内的环境危机四伏,就连呼吸的空气里都有可能隐藏着足以杀人的恶意。 她以前就亲眼见识过,被人从鬼屋里抬出来的队员自嘴巴里长出了像是蘑菇般的增生物,人是气若游丝地活着,实际上已经是受远境力量感染的牺牲品,最后在无比痛苦的挣扎中死去。 医务人员解剖尸体后发现他的内脏都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菌丝缠绕着,原因就是吸入了过量蕴藏有某种类孢子物质的鬼屋内部的空气。 不过,如果队伍里能足够强大的感知系灵媒,无论潜藏多深的危险都能被提前发现……但是,正如钱英秀自己所言,她离那个水平还很遥远。 戴上防护面罩,互相帮忙检查工作制服的口子有没有扎紧,之后,四人用手势进行最后的确认。 “刺……刺啦……” 早已配备好的耳机里传来细碎的电流声。 孙指导用力推了一下那扇看似坍圮的门,发现它如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 当然,谁都清楚鬼屋的门不可能被如此轻易地推开,除非是鬼屋主人打算“邀请”外人入内——比方说引诱普通人入内,制造受其操纵的附身者。 钱英秀见到队长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个玻璃罐,走到门前。 不用凑近看,她就知道罐子里装着什么。 ——那是某扇门的碎片。 听说是发生在八十年代的某起影响深远的世界级鬼屋事件中得到的物品,能与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鬼屋发生共鸣。 这扇代号为“空亡”的鬼屋之门的主体,被保管在某个实验室内,其中一部分则被加工成了可被人们所利用的特殊道具。 钱英秀以前就见过,其实只有非常细碎的一小片木屑,可是那份能力却是货真价实的。 人们利用“空亡之门”的碎片,可以强行打开鬼屋之门,亦可以通过放置于现实世界的其它碎片之间的共鸣,找到通往现实世界的道路,及时撤离。 在没有发现这扇门前,想要处理鬼屋现象最头疼的事情,就是“进入”和“离开”这两件事。 因为鬼屋内部环境与现实世界隔绝,要是掌控鬼屋的邪灵不想让人入内,外人要打开两个世界之间的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就算进去了,结局一样是有去无回。 只有力量特殊或是强大到足以穿越远境隔阂、乃至本身能和个别鬼屋发生共鸣的人,才能打开鬼屋的门,而这两种人在世界范围内都寥寥无几。 “吱啦——” 门被打开了,露出内部幽深晦暗的风景。 四人迈开步伐,依次鱼贯而入。 “听说这栋鬼屋是在最近才出现的,但是根据记录,在几年前就有凶宅的传闻了?” 耳机里传来阿平的声音。 每个人都打开了手电筒,四道明晃晃的光柱在黑漆漆的天花板与墙壁之间来回晃动。 “是的,你看这栋屋子外表看上去的样子就知道,它已经荒废很久了。” 钱英秀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同时回答道。 手电筒光偶尔从她脚边闪过的时候,能看见像是蝌蚪般的黑影在四人周围的地板上游动。 这股异状没有引起队员们的关注,因为这便是受钱英秀本人所控制的邪灵。 相比起其他灵媒,感知系灵媒还有一点特长,那就是能长时间有效工作,这是因为控制邪灵所造成的损耗,往往与干涉现实环境或人类意识的强度息息相关。 “宋德寿,他的儿子宋敬,儿媳妇戚秋芳,孙子宋耀,这里本来是一家四口居住的地方。” “后来,宋耀和戚秋芳都死了,宋德寿和他的孙子就搬回了老家居住,一直到高中的时候,才又重新搬回来。” “我们派人去他老家调查过,自从高中以来,爷孙俩就和他们以前的亲朋好友都疏远了,所以,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从何时开始住进了这栋屋子。” “至于宋德寿是如何变成邪灵的,这个叫宋耀的男生是否就是其中关键,目前还不得而知。” “如果那个宋耀真是灵媒的话……” 阿平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迟疑。 “我们抓住人后,起码要让他在青少年管教所里呆上几年。” “他可是杀了人……还不止一个!” 说话的人瞥了他一眼,本来还有点愤愤不平的阿平下意识闭上了嘴。 孙指导的声音有些冷淡: “你们都清楚,想要彻底清除鬼屋的话,最起码要消灭作为‘主人’的控制者,以及驱逐其它作为‘节点’的邪灵。” “当然,大家都看过计划书了,这次的任务不是清剿,而是环境调查。要是真的遇见宋德寿了,在不得已发生正面冲突的情况下,选择撤退的时机需要当机立断,必须将保证成员的性命安全放在第一位。” 其实就是撞见了就赶紧逃跑的意思。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成员,队长和孙指导在乙级灵媒中也算得上战斗力强大的那类,以他们几个人的实力,短时间内足以和高等邪灵抗衡。 而之所以要定下规矩,一方面是出于任务要求;另一方面,在鬼屋环境下,邪灵还可能拥有某些更加不可思议的能力,不容小觑。 “如果遇见其它邪灵呢?“ “那就是我们的目标。” 孙指导回答得斩钉截铁。 “如果能将内部的‘节点’拔除,不但能削弱鬼屋整体的力量,等到之后有总部派来的精英人员加入,就能直捣黄龙了。” “英秀,你有收获吗?” 走在最前面队长转过头来问道。 “……发现了。” 她愕然地瞪大眼睛。 “你们往前看!” 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女人,像幽灵般在他们前方的走廊上无声无息地走过。 如果说宋德寿是鬼屋主人,那根据他们的经验,这栋屋子除它以外的人型邪灵……大概率就是节点! “那么快就出现了?” 阿平的声音中带着惊讶。 “走,快跟上!” 四人果断朝那个方向迈开步伐。 第一百六十七章 压倒性劣势 他们追随着那位身穿白色睡衣女人的脚步,一路来到一间卧室门前。 队长做了个让他们止步戒备的手势,毋须命令,钱英秀主动让脚下的蝌蚪状邪灵通过门缝底下的空隙往里面钻去。 “……没有异常。” 她回答道。 孙指导一脚将门板踹开。 卧室内的空间相当宽敞,明明没有人,却还明晃晃地亮着灯。队员们对此见怪不怪,鬼屋内并不是真的存在电力,而是因为处于现实与远境交界处上,内部的风景还保留了原样。 他们走入房间,开始检查起内部环境。 “这里就是宋敬和戚秋芳夫妇的房间?” 队长举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张合照,发现身穿婚服的夫妇俩。 “浴室里有可疑物品吗?别忘记床底。” “没有。” 众人检查了一圈,将开关和灯泡之类的都拆下来看过了,结果是一无所获。 “早知道我就直接动手了……” 阿平的语气颇为遗憾。 如果他们在发现那个女鬼踪迹的时候,就第一时间直接召唤邪灵发动攻势,说不定能有机会将对方留下来。 “不,谨慎一点行动是正确的。” 队长摇摇头,又问道: “现在时间呢?” “……指南针和时钟都失灵了。”钱英秀看了一眼腕表,回答道,“根据这上面显示,我们进入鬼屋大约已有半小时时间。” 无论是钟摆的有规则摆动,还是基于石英晶体有规则振动而制造的现代钟表,在鬼屋内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因素失效。 使用原子钟或许可以得到更精确且不受干涉的答案,不过除非是为了研究,前往鬼屋进行调查活动的时候不会特地携带。而在这种封闭环境下,长久没有时间感的刺激,人的生物钟很容易发生混淆,这可能对任务本身造成负面影响。 所以,他们每个人都佩戴有特制腕表,是与人的心跳相连、依据跳动次数计算过程时间的装置,和机械设备相比不算精准,但能最大程度地避免鬼屋对人体时间感官的影响 当然,若是鬼屋环境连人的生理状况都能干涉,心跳钟同样会失灵;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准时”本身就没有意义了。 “开始准备今晚的扎营地。” 领头的男人大手一挥,很快决定好了接下来的目标。 想要在鬼屋长时间生存,就像是在一片危机四伏的黑暗荒野上跋涉旅行。 每个人的精力有限,为了防止被邪灵突然袭击,他们需要轮流值班,并且找到一个合适的“扎营地”…… “好嘞。” 阿平应了一声。 他从旅行袋里拿出一台四四方方的电子设备,拉长上面的天线,开始聚精会神地记录检测。 钱英秀瞥了一眼,在液晶屏幕上看见的是呈现出红绿黄的强烈色彩,如有生命般交织活动在一起的画面,有点像是实时天气图像,又像是某种红外显示设备。 远境的力量会影响到电子仪器设备,具体缘由众说纷纭,但这种现象的存在本身是超自然世界的常识; 而根据这一现象,身处鬼屋内的人们,就能通过电磁波反向锁定远境力量相对薄弱的地区,那里就是行动小队最合适的“扎营地”。 …… 来到新的房间后,他们放下行李和设备,四个人围坐在一起的样子倒确实有点野游的味道,看上去就差点起一堆篝火、围着火焰手拉手跳舞了。 不过,肩负任务的他们显然没办法如此放松。虽然房间里摆了张床,但谁都没有悠闲到躺到那上面去,更不会有孤男寡女的粉红氛围。 就算是钱英秀这个唯一的女性队员,在这方面同样没有特殊待遇。 第一个夜晚,大家都是在地板上和衣而睡的,他们身上的冲锋衣足够厚实和温暖,兜帽下有充气式的小枕头,能当作睡袋的替代品。 当然,距离入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除去集思广益讨论情况以外,每个队员都有着自己的任务要完成,但讨论现状没有消耗他们太长时间,最后得出的结论无非是继续依照计划执行。 在这个过程中,大家都表现得很沉默,除非有交流的必要,否则彼此间不会发生对话。 即使是在吃饭的时候,他们仍顾着自己低头,默默吃着方便食品。 钱英秀囫囵吞枣般将压缩饼干吞入肚子。味道称不上好,只能说是适合充饥。 她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背后倚靠着背包,视线在每个同伴藏匿于帽檐下方的脸上依次扫视而过。 孙指导暂且不论,她和阿平还有队长的关系都很要好,毕竟他们一起经历过十几次任务。 这和普通的同事可不一样,是并肩奋斗在第一线的战友情,彼此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没有任务的时候经常私下里碰面聚会,是过命的交情。 不过,就算是这样信赖深厚的人们,每次进入鬼屋后,队伍内的气氛很快就会变得压抑起来。 一方面是担心他们的交谈会被邪灵注意到,一方面,鬼屋内的气氛从来都是如此沉重……重到让人张不了口、甚至喘不过气。 女人望着黑漆漆的窗户,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鬼屋是现实与远境的交界处,如果说寻常的屋子望出去的是人世间的风景,那要是人站在里头,从鬼屋的窗户往外瞧,又会看见什么呢? 另一个世界——“远境”的真正样貌,会就此浮现在眼中吗? 钱英秀心中这样想着,这会儿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实际上,她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想法,但每次尝试都失败了。 鬼屋里的人见不到屋外的风景,亦推不开那扇看似脆弱的玻璃窗户。无论是窗户还是门,在鬼屋的世界里都有着象征意义,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开的。 “我要休息了。” 钱英秀觉得有些乏了,于是对男人们说道。队员们早已经决定好值班顺序,她在同伴们的守望下,很快安心地沉沉睡去。 钱英秀是被一阵湿润的凉意惊醒的,侵入骨髓的寒冷自身体下方往上渗透。 她睁开眼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飘飘的漂浮感…… 女人惊慌失措地想要爬起来,却不防撑着地板的手往旁边一滑,又摔了回去。 剧烈的痛楚自后脑勺处传来,让钱英秀终于清醒过来。 她连忙打开手电筒,往旁边一照,发现她的同伴们全都不见了,地板变得湿漉漉的,在光柱照射中闪烁着微芒。 怎么会…… 钱秀英愕然。 在有人值班的前提下,就算是真的发生了什么突如其来的意外,她的同伴们总不至于连把她叫醒的功夫都没有?而且,若状况真的如此危急,她怎么还会……没事呢?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的确没有承受外伤的痕迹。不过就在这时,钱秀英突然发现自己正在像一块黑板上的磁铁,在地板上慢慢滑动—— 不是有人在抓住她的脚拖动,而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顺着重力方向的运动。 钱秀英慌忙之下,下意识地往旁边扒拉了两下,却因为地面太过湿滑,没能止住往下坠落的趋势。 ——是房间。 整个房间的方向都在颠倒,所以她的身体才会往地板倾斜的方向滑去。 那只要撞到一侧的墙壁,她的身体自然会因为支撑物而停住…… 然而当钱秀英的视线望着脚下瞥去的时候,只觉得头皮一炸,差点连呼吸都停止了。 ——根本没有墙壁! 木板的尽头……是一片漆黑的虚空! 再往下滑落,她就要从房间的地板上滑落悬崖,掉到看不见的深渊里面去了。 止不住的恐惧涌上心头,钱秀英连忙抓住旁边的床柱。床的重量更大,虽然同样在慢慢往下滑,但是暂时还是能为她提供支撑。 “出来!” 受她控制的漆黑的蝌蚪状邪灵猛地蹦哒出来,尾巴一卷,抓住了女人的手腕,同时瘦长的身躯像橡皮泥般变形、伸长,另一头卷住了远处的门槛。 凭借着自身邪灵如同绳索般扣住手腕,她又用另一只手扣住门缝,再加上房间并没有真的倾斜超过九十度,钱秀英总算能相对稳定地固定自身位置,松了口气。 她往下一看,整张床已经有一小半移过地板边沿,看着摇摇晃晃,随时有可能跌落深渊; 钱秀英不敢大意,毕竟这会儿她的双脚仍然在空中无处支撑,只能随着房间的震动轻轻晃荡着。 她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思考眼下的处境。 这种情况……大概就是鬼屋主人的力量彰显,能对屋内的环境进行肆意改造。这说明她已经被宋德寿盯上了。 钱秀英打开放在脖子旁边的通讯装置,试图联系她的同伴。 “喂,喂?你们在吗?有人在吗?” 没有让她等待太久,耳机里传来了队长的声音。 “会和……我们在走廊上……房间随时有可能塌陷……秀英……出来,快出来……” 中间的杂音让对方的话语听起来断断续续,不甚清晰。 男人的声音还算沉稳,只是语气里还是能听出掩不住的焦躁。 钱秀英不再犹豫,让蝌蚪状黑影的身体一收一放,就像一根自动弹起的绳索,将她拽到了门旁边。 在身体失去平衡、难以借力的情况下,她还是拼命一脚踹开了门,“骨碌碌”狼狈地滚了出去。 等钱秀英再度想要爬起身的时候,面前的视野一瞬间恢复了正常,她的脚又重新站在了平坦的地面之上,这反而让她有点头晕眼花。 就在这时,她看见自家队长正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朝自己挥了挥手。 “快过来!” 钱秀英看到了阿平与孙指导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朝着三位同伴的方向走去。 “刚才那个房间……好像不是我们原来所在的位置。” 她大声说道。 “嗯,我们知道。”孙指导一脸严肃地回答,“大家都掉到不同的房间里去了,通讯中断了一会儿,好在没有人受伤和掉队。” “是宋德寿吗?” 对方颔首。 “它盯上我们了,但是还没有出现,我们现在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怪不得没有人来得及通知她,想必异变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好!” 钱秀英加快步伐,准备和同伴们会和。 然而—— “轰!” 她和三人间的墙壁猛地从当中破开一个大洞,钢筋水泥的碎片四处飞溅,通道内弥漫起了滚滚烟尘。 一个身穿中山服的老人出现在众人面前,看上去就像是它打穿了墙壁走出来,这一幕简直像是武打片里的场景。 而当老人出现的那一霎那…… 狭窄的走廊上,不知何时起风了。 不是寻常的风,而是阴森森的、晦暗的风。 宛如旋风般刮过每个人的身上,那风仿佛能刮去人的皮肤、侵蚀人的血肉、腐化人的骨髓。 灵媒小队的成员们第一时间各自释放出了自身的邪灵抵挡鬼屋老人的力量,但还是全都被压制在下风,一个个往后踉跄着倒退。 老人所在的位置,无论是道路还是墙壁,都在慢慢褪去色彩、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是光线穿过这片空间后,就出现了扭曲。 作为感知系灵媒,最不擅长正面对抗的钱秀英抱住了自己的额头,面容扭曲地尖叫起来。她的邪灵并未能完全阻挡住鬼屋老人浑身缭绕的晦暗气场,大脑直接受到了侵蚀…… “是宋德寿!” “快、快动手!” …… 思维模糊间,她听见不远处传来同伴们焦虑的呼喊声。 钱秀英浑浑噩噩间抬起头,女人的瞳孔表面,反射着一支从天而降的覆盖着漆黑羽毛的翅膀,她认出那是属于队长的邪灵。 当这支翅膀蜷缩起来、将人包裹在内时,对物理世界的干涉强度达到了就算是承受火箭弹的冲击、翅膀内侧的灵媒都能在爆炸与冲击波中毫发无损的程度,曾经不止一次庇护她和同伴们在可怕的邪灵面前逃出生天。 是队长吗?他过来保护我了? 然而,钱秀英很快便惊恐地发现,那支翅膀没能守护住任何人,因为邪灵才刚刚现出原貌,就被鬼屋老人一把拽住它的翅膀,硬生生撕扯了下来,片片羽毛自空中凋零…… 第一百六十八章 胜利的契机 才刚刚被队长召唤出来,就被鬼屋老人撕扯掉一边翅膀的邪灵,发出了无比凄厉的哀嚎。 但邪灵与人类不同,受到重伤后激发了它天生的凶性,邪灵宛如野兽般猛然张开内核,朝根根羽毛似利箭朝着宋德寿直射而出。 可是,当无数尖锐如利刃的羽毛入侵到宋德寿周围缭绕的晦暗气流的范围之内,速度却一下子缓慢了下来……不,更准确地说,是被染上了一层暗淡的灰色,羽毛自根部开始全都变得干枯,失去了原本凶狠的力道。 宋德寿再一次举起手。 它的手僵硬,青紫,布满老人斑,然而这只青筋暴露的干枯手掌却有着摧拉枯朽般的力量,当鬼屋老人似慢实快地走到队长面前,竟然又一次轻而易举地撕下邪灵的第二枚翅膀…… 在对抗中落于下风是一回事,可是连身躯都像是破烂玩偶般被轻松扯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说明二者间存在压倒性的差距。 ——受人控制的乙种邪灵和能独立于鬼屋行动的甲种邪灵,差距就真的那么大么! 钱英秀是头一回和这个级别的邪灵打交道,但她听说队长和孙指导都有在前线作战的经历。难怪仅仅是一次调查任务,孙指导就强调见到面就要逃,位于鬼屋内的甲种邪灵确实不是他们……不,应该说不是一支灵媒小队能对付得了的。 但这远远不是结束。 女人的瞳孔猛然收缩,她眼睁睁地中山装老人抓起那个失去自身邪灵护佑的高大男人的脖子,将其举到空中,随后狠狠地往旁边的墙壁砸去。 血肉之躯在邪灵面前没有任何抵抗能力,整个人像倒栽葱似的、大半身躯没入墙壁里,再无声息。 不……等等! 混杂着愤怒与悲伤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她忍不住张开嘴巴,想要呼喊; 可是,当钱秀英在看到那双没有眼球、只剩下两枚黑洞洞窟窿的“眼睛”时,内心的所有情绪却又在一瞬间里不翼而飞……哪怕宋德寿其实并没有将目光朝她的方向投过来。 恐惧攫取了她的心脏。 雪上加霜的是,女人的精神状况本来就很不好,剧烈的痛楚,就像是烧热的铁钳一把插入了脑回里,女人的瞳孔登时变得赤红,努力克制着惨叫声,原地蹲了下来。 灵媒与邪灵正面对抗所带来的最大威胁之一,就是一旦不小心,人类的意识就有可能被侵蚀,特别是在面对高等邪灵的时候。 因为钱秀英自身邪灵的对抗能力较弱,她在一个照面内便陷入不慎中招的状况,脑袋深处时不时有剧痛传来。 大脑受到污染的通灵者,往往需要长时间的静养,服用镇定药物,还可能专门心理医生的开导。如果无视种种负面情况,让污染持续恶化下去,最后变成植物人,失去对邪灵的控制,甚至堕落为附身者……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现在的钱秀英显然没有这样的条件,更何况,相比起直面鬼屋老人袭击的三人,她的处境已经是最好的了,起码身体完好无损。 “队长!!” 远方传来了阿平愤怒的吼叫。 因为队长倒下得太快,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他才总算跟上了动作,但本来“一起动手”的状况,变成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为了救出同伴而奋不顾身。 一根、两根、三根,瘦长而苍白的手臂,缠绕上了中山装老人的身躯。 最后,一共有七八根不同的胳膊,有的抓住手腕、有的试图扼住脖子、有的扯住脚步,手臂有的粗有的细,不属于同一个人,而共同点则是全都苍白而冰冷,上面还有点点淤青和瘢痕,像是属于尸体的一部分…… 阿平的邪灵让鬼屋老人暂时停止了行动,但是—— 同样不过数秒种的时间。 这些长满尸斑的怪手要是出现在普通人身上,那无疑是鬼片里的惊悚场景;但这回,手臂试图抓住的不是人类,而是……比他们更凶恶更残忍的鬼魂! 鬼屋老人发出了咆哮。 扩散的晦暗瘴气充斥着整条走廊,邪灵身躯上原本紧紧箍住的怪手,全都在这声嚎叫之后,无力地滑落下来。 ……没有用。 她近乎绝望地想。 实力的差距实在太悬殊了,连反击计划或是逃跑都做不到,在正面遭遇敌人的一瞬间里,他们就全都被击败了。 看上去,所有的挣扎都都变得毫无意义…… 女人听见耳机里传来的吼声、痛骂声,最后都变成了惨叫和哀鸣,渐渐变得了无声息。 钱英秀躲在墙壁后面蜷缩起身体。 她不确定能否这样做能否躲开宋德寿的注视……不,是绝对躲不开才对,那可是掌握了整栋屋子的邪灵…… 在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后,耳机里传来队长极为虚弱的声音。 “秀英,你……你先离开这里……趁他没注意到你!” 没有……发现我? 钱英秀愣了一下。 随后她才意识到,在轻松解决了灵媒小队中负责正面战斗的成员后,鬼屋老人竟然真的没有朝这边走过来。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向前方,与那个浑身是血倚靠着墙壁,看似已经陷入昏迷的眼镜男目光交汇。 ……是这样啊。 那是孙指导操纵的能制造幻觉的邪灵。 由于涉及到意识干涉的层面,效果十分危险,支队里的其他人、包括他们小组,对孙指导的疏远忌惮的态度,也多半源自于其灵媒能力。 而且,这种能力对邪灵同样有效。 孙指导没有试着用这份能力去战斗,而是将希望赌在了队伍里唯一的幸存者身上。 “去……找回来……” 队长猛烈地咳嗽起来,像是吐出了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这才继续说道。 “刚才……碎片被那个疑似节点的鬼魂抢走了……咳咳……拿回来……我们还有逃出去的希望……” 队长的声音沙哑而轻微,却像是为她的身体打入了一针强心剂,钱秀英整个人一下子又有了动力,恢复了身为职业人士的冷静。 女人没有问“为什么是我?”这种愚蠢的问题,擦了擦湿润的眼睛,一言不发地默默起身,屏住呼吸朝着走廊的另一头摸索着前进。 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一眼其他成员们的方向,因为随时有可能被发现。 另外三人之所以不惜性命也要为她创造机会,除去保护同伴、保护唯一的女性的理由,更是以内作为感知系灵媒的她,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为了不辜负这份信赖,她能做的……就只有不断向前。 …… 漆黑的蝌蚪缠绕在女人的手臂上,不安地扭动着面目模糊的脑袋。 她知道,这是因为它正畏惧着这栋鬼屋的掌控者的靠近,那个怪物随时都有可能发现自己,然后骤然出现。 从鬼屋老人刚才的登场方式来看,钱英秀觉得自己就算能提前感知到它的靠近,也根本来不及逃跑。 在刚才队员们各自掉入不同的错乱房间的过程中,队长手中装着“空亡之门”碎片的玻璃罐被那个他们曾经见过一面的白衣女鬼夺走。对方显然是故意这样做的,甚至那一阵天翻地覆的变化就是为了断绝他们的后路…… 她需要找回来。 想要在一栋内部空间明显被扩张,光一条走廊上就有望不到头的数十、甚至上百个房间的鬼屋里找到那么一件小玩意儿,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她不是漫无目的地寻找。 灵媒的通灵能力普遍比一般通灵者更强,而感知系灵媒是其中的佼佼者,想要寻找与远境力量息息相关的特殊物品,不是一件难事。 “……找到了。” 她在一扇门前驻足。 并且,钱秀英很快就注意到,这里正是那个他们为了追上白衣女鬼曾经调查过的夫妻卧室。 女人按照胳膊上邪灵脑袋指示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在房间内原地踱步数圈,最后走入浴室。 和之前检查的时候不同,浴缸里盛满浑浊不清的水,且水量到了满溢的临界点,水面与边沿持平,像是一面因为生锈而照不出人脸的铜镜那般维持静态。 幸运的是,她并没有感知到这座房间里有任何属于邪灵的气息。 抢走碎片的女鬼,似乎是把东西随手扔在这儿就走了……又或者说是在鬼屋老人袭击他们的时候跑到别的地方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不论原因为何,她都需要尽快找回碎片,将她的同伴们带离这个鬼地方。 “……在水下?” 把手伸进这样一缸脏水里,显然不是一件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但眼下不是矫情的时候,钱英秀一咬牙,将手伸入水面开始摸索起来。 被搅动的水面剧烈晃动着,不断“噗噗”地溢出,洒在瓷砖地面上,打湿了她的衣服。 女人的手指很快触碰到了一个尖尖、小小的硬块,她心中一喜,正准备取出——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个迟暮老人的脚步声。 踏踏,踏踏…… 是鬼屋老人正在靠近这里! 钱英秀的呼吸停滞了。 她不敢有任何动作,缠绕在手腕上的蝌蚪状黑影亦像是被冻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女人想象着那个没有眼睛的可怕鬼魂,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徘徊游荡,心脏怦怦直跳。 她的脑海里不断闪回着当时鬼屋老人破墙而出的画面,渐渐的,这个画面变成了邪灵冲破浴室的门墙,将自己的脑袋一把抓住的场景……并且,这个本该只是想象出来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就像是一场清醒的噩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过去了一整个世纪那般漫长,终于,那个迟缓的脚步声慢慢远离了走廊。 钱秀英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的手指捏住了碎片,正打算取出。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捏得太过用力,指腹微微一疼,好像流血了。 只是一个小伤口,不碍事—— 然而,这竟然就是女人生前最后一个完整的想法。 静止的水面突然间像被加热似的,汩汩冒起了气泡。 浴缸猛然溅起了一大蓬肮脏的水花,一只苍白的、腐烂的、膨大的手臂,从浑浊的水面底下钻出,随后狠狠攥住了她的头发。 “不……” 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被浸泡浮肿、像是巨人般的肿胀手臂,便将她的脑袋一把拽向水面。 “唔唔唔!……咕咚……” 脏水刺激着她的眼球、涌入了她的口腔。 从头发、脑袋、脖子,再到手臂,躯体,双脚,手臂上缠绕的邪灵无力挣扎着,浑浊的水面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东西,浴缸宛如活物般张开了贪婪的嘴巴,最后,钱秀英整个人都被吞入其中—— 徐向阳猛地睁开眼睛,像是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似得呼吸着,起了一身白毛汗。 他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慌乱的情绪,甚至如同溺水般双手在空气中划拉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意识回到了现实之中。 原因无他,实在是通灵回忆里的最后一个场景太可怕了…… 他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注视着面前一动不动的冲锋衣女性。 “原来是这样,你们遭遇了这种事情吗……” 有了成为当事人的经历,徐向阳能感受得到极为灵媒小队成员的沉稳干练,可是他们的经验和智慧,却在这次行动中根本没有派上用场。 差距实在太过悬殊。而两相比较起来,似乎能证明他的想法:回忆中如此强大的鬼屋老人在班长大人面前却不得不依靠与鬼屋融为一体来抗衡。 竺清月的能力在灵媒的世界确实是特别的、具有某种超越性的强大。 不过,亲眼看到牺牲者们的凄惨遭遇后,他当然高兴不起来。 徐向阳与“钱英秀”的鬼魂四目相对。 他不知道邪灵是否具有知性,还是说仅仅是死前留下的些许记忆碎片的集合,但是…… “谢谢你。” 徐向阳诚恳地向女鬼道谢。 通过通灵回忆,他不但了解到了更多关于鬼屋的消息,同时亦将如何逃脱的线索成功抓入手中。 与班长大人间的这场竞争,是他的胜利。 ——是时候,去结束这场鬼屋之行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会嫉妒的她 竺清月微笑着注视着那个男生离开自己,走上长廊,在自己的视野中渐行渐远。 她清楚对方是去寻找情报了。 向阳他说不定是找到了一些线索——一些通过他的通灵能力才能触发的线索,所以才会自信满满地和自己立下赌约。 竺清月觉得很有意思,正如向阳所说,这就像是他们两个会在学习展开竞争一样,的确是个好提案,所以她爽快地答应下来了。 当然,不论过程如何,胜利都终将属于她…… …… ……开玩笑的。 这种事情,真的有意思吗? 当徐向阳离开走廊后,女孩脸上残留的笑意慢慢消失,最后变得面无表情。 ——不愉快,不愉快。 事实恰恰相反,她的心情变得异常烦闷,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缘由的烦躁感。 竺清月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掌。 如玉的手掌上是细腻的纹路,十根纤长的指头在昏黄的灯光中散发着荧荧微光。 只要这根手指轻轻一动,就能一口气将向阳带回自己身边—— 但是,既然做了约定,就不能不守信用。 她很清楚,自己的做法已经让徐向阳感到不舒服了。 幸运的是,那个男生很好心地认为这是朋友间在性格上的磨合问题,只要得出共识即可,结果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关系,所以才会有了这次比赛。 可要是她再独断专行下去的话,向阳他说不定真的会选择离开自己…… 所以,她才会答应这个条件。 赌约是否公平,根本就无所谓。 “只要我能得到胜利不就好了吗?” 竺清月想,决定不去理睬。 然而,她的情绪却没有因此而有所好转。 如此烦闷和压抑的心情,就需要找人发泄。 正好,竺清月有一个很合适的目标,而且顺便还能从对方口中问出情报,这样就不用担心会输了。 “不需要特地去寻找离开的方法。” 班长大人的嘴角不知不觉间浮现的笑容,看上去有点冰冷。 “——只要将这栋鬼屋彻底毁灭,我和向阳自然就能出去。” 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回廊,竺清月又一次回到了大堂。 宋德寿似乎已经彻底放弃用内部空间的改变来阻挡他们去路的想法,距离恢复了正常。 这间位于鬼屋正门的客厅里,静悄悄的,空无一物……主要是没有见到向阳的身影,看来他发现的线索不在这个地方。 这就好。 接下来,她会表现得有一点点跋扈,女孩不希望让自己的好朋友看到自己糟糕和恶劣的一面。 如果说惩罚甚至杀死某个坏人就能让他们俩从鬼屋里脱身,向阳不会表示反对; 可是,仅仅是为了发泄烦闷而虐待旁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种不必要的暴力,像他那样的好孩子,看见了肯定会觉得不舒服。 竺清月伸出手掌,无形的丝线自她的指尖放射而出,线的另一头则是另一个人的性命。 锐利的丝线如枷锁般锁住了此人的脖颈,只要手指轻轻一动,就能切断那家伙的喉咙。 少女隐约能察觉到,对方目前所在的距离非常之远,远到很难想象两人正处于同一间屋子里;且从方向来看,宋耀同学这会儿应该被深埋于地下。 为了保护自己的孙子,宋德寿可谓煞费苦心,已然用尽了全力。 遗憾的是,这点距离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给我滚上来!” 竺清月的手指猛地握紧成拳。 她的线只要缠上目标,就不可能被切断,对受害者而言,那是永远无法挣脱的束缚。 自遥远的地底传来一连串闷响,声音由远及近,那是宋耀的身体在丝线的牵引下身不由己地往地面飞来,层层堆叠的地板阻挡不住,一路上都被人体尽数撞烂的回响。 再这样下去,被钓上来的宋耀同学怕是要被撞成傻子……不,等他真的上来后,说不定已经是一具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尸体了。 不过,那个声音很快便消失不见。 宋德寿显然意识到了相同的事情,它无法抗拒班长大人的能力,只好利用对鬼屋的掌控能力,将从地底通往地面这一路上的建筑障碍全都撤销,避免它的孙子真的被撞死或是变成废人…… 即使如此,从地底飞上来的人,依然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到达终点。 客厅一楼的木制地板像张开嘴巴似的自动破开了一个大洞,宋耀的身影从中飞出、死鱼般摔落在地上。 他头破血流,狼狈不堪地俯面趴着,静静的一动不动,像是具尸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用楼梯作为支撑坐起来,翻过身来后,与居高临下的竺清月面面相觑。 “总算肯出来了啊,要是你能早点老老实实从老鼠洞里爬出来,就不用吃苦头了。” 竺清月微微一笑。 出乎意料的是,面对女孩肆意跋扈的行为,宋耀没有生气,没有对着她破口大骂,没有冷嘲热讽,更没有求饶。 他的眼神中,甚至不存在因刚才那种与被当作皮球般踢来踢去无异的屈辱而产生的愤怒……或是哀求。 宋耀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神态平静,看不出喜怒。 这是……被我痛扁了一顿以后,顿悟成佛了? 班长大人心想。当然,她对这家伙的心态并不感兴趣,笑着问道: “怎么了,宋耀同学,不准备继续挣扎了吗?” “我已经尝试过一次了。”对方轻轻叹了口气,开口回答,“结果是,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就连爷爷他都只能依靠这栋屋子,才能勉强把你困在这里。” “是我搞错了,没想到你和之前那些闯入这栋屋子里的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明明他们看起来才是身经百战的专业人士,却比不过一个女高中生……” “咳……咳咳。” 宋耀捂着嘴巴,不知道是因为灰尘还是堵在喉咙的血液,咳嗽了好几声后,他的脸上慢慢露出笑容。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对吗?” 竺清月脸上的微笑一如往常。 “你如果再和我讲这些无聊的废话,我就把你扔下去再撞几个来回。你很清楚我把你从老鼠洞里拽出来的理由。” “是的,我知道,你想离开这栋屋子……” “是我和他,我和向阳两个人。”女孩纠正道,“如果你实话实说,我可以不去管你和你爷爷的死活。” 沉默片刻后,宋耀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说的,这样僵持下去没有意义,但是在此之前,班长……竺清月,我想有很重要的话想说,是我过去想说却没有对你说出口的话……” “如果是告白的话,就请免开尊口。男生的告白我只想让从一个人嘴里听说,而我现在已经听到了。” 宋耀的脸色微微一白,但他还是坚持说下去。 “我是喜欢你,从见面的一开始就是,不想知道理由吗?” “喜欢我的男生从小学开始就排队站了……” 竺清月有点无语地按住自己的额头,她还以为对方已经不再执迷不悟了,没想到还是在自作多情。 “真不缺你一个。” “我是觉得……我们很像。” 宋耀却没有注意到班长大人的表情,他甚至没有看向她,只顾自己一个人说。 “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和我是一类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家庭氛围大概不是很好,要么是父母间的关系很紧张,要么是亲子间……总之,就是从小缺爱的类型。” 竺清月的眉毛轻轻挑起,没有回应。 “我的父母呢,他们俩从我小时候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没有一天不在争吵。” 男生低着脑袋,盯着面前的地板,好似陷入了一阵漫长的回忆。 “冷暴力,互相辱骂,甚至大打出手,每天晚上我在床上都要翻来覆去好久才能睡着,因为从他们卧室里传出来的声音实在是很吵;每周我都要记得买碗碟,不然家里连做好的饭菜都没地方盛。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 他指了指天花板,又指了指脚下。 “就在这栋屋子里,度过了我的童年,我慢慢成长为一个平庸的、不起眼的人。” “直到有一天,就在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天……他们全都死了。” 宋耀抬起头来,笑着问道。 “因为我本人的事情没什么可讲的,所以这几乎就是我对过往人生的全部总结。班长,你听完了后有何感想?” “嗯……大概还挺可怜的?” 竺清月想了想,如此回答道。 “但很遗憾,你是个不值得同情的人渣。你杀了人,不止一个。要说可怜的话,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里的郭子轩一样境遇不幸,还有辛辛苦苦独自一人把儿子抚养大,得到的回报却是自己孩子上吊后冷冰冰的尸体……” 女孩的眼神变得异常冷漠。 “自从我拜访郭子轩的妈妈之后,你的性命就已经变得不值一提了。” 她似乎是感到不耐烦了,又一次举起手,对准坐在地上的男生。 但宋耀却没有害怕,他的眼睛一直都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这会儿却又一次笑了起来,笑得很突然。 “竺清月,你和我……果然很像。” “……” “你不在意我的死活,又怎么会去在意郭子轩的事情呢?在班长你眼里,我和他其实都是一类人,就和班上的其他男生……不,是所有学生和老师一样,都是根本不值得关注的对象,我有说错吗?” 大概是害怕竺清月在中途翻脸,他加快了语速说道: “所以,你根本是在说谎,你现在心情很不好,甚至想要杀我,和其他人压根就没有关系——” “我其实一直都在听你们俩的对话,那个和你一起进入这栋房子、叫作徐向阳的男生,我知道他还有别的关系要好的女生,结果你们俩现在又选择分道扬镳……” “所以我才说,你和我一样。” 宋耀在说话的同时,一边还在那儿摇头叹息,目光中甚至带上了怜悯。 而竺清月则对他的话语表现得无动于衷。 “愚蠢的挑拨。我们三人间的关系,不是你能揣测的。” “我连那个女生是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去……唔!” 宋耀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就卡住了,脖子上浮现出一道道鲜明的勒痕,且痕迹加深的速度要远比之前来得快,可见女孩内心对他的厌烦。 “废话连篇。告诉我,该如何从这里出去,不,是如何让这栋屋子消失?” “呵……呵呵……要是……要是我说出来,不是等于自掘坟墓吗……” “你不说,现在就得死。” 竺清月漠然道,手指再度施加力道。 “你的爷爷会跟着一起灰飞烟灭。” “等……等一下!” 或许是因为差点就死过一次,这回宋耀同学表现得很冷静,仿佛置生死于度外,甚至还敢出言激怒班长大人;可是,当他真的再度面临被一点点掐碎颈骨的剧烈痛楚与死亡的恐惧时,这个男生还是忍不住求生本能作祟,满脸眼泪鼻涕地出声求饶。 竺清月快步往回走。 不出她所料,宋耀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总而言之,想要消灭鬼屋,就要驱除作为鬼屋的核心——即宋德寿。 这点不难想到。关键在于,现如今的宋德寿已经同鬼屋融为一体,很难被杀死。 徐向阳提出的“用击败它的属下的方式逼迫它出来”的想法,在大方向上没错,只是因为缺乏了重要信息才有所偏离。 ——原来,鬼屋从最开始就不止有宋德寿一位死者被转化为邪灵。 那群灵媒小队的牺牲者,是宋德寿刻意转化而来作为打手的,就算全死了,对它和鬼屋而言都不痛不痒; 但是,在安宁街41号被鬼屋现象初次侵蚀后,那个与宋德寿在同一时间内被转化为邪灵、这栋房子内原先就存在的死者,地位却大不相同。 这头邪灵被称为“节点”,同样是支撑着这栋鬼屋的重要力量。 而邪灵生前的身份不言自明: “……是宋耀的母亲。” 那个穿着睡衣,不属于灵媒小队一员的女鬼,正是她要寻找的目标。 “杀了她,再将宋德寿逼出来,把这栋房子毁了,一切都很轻松。” 如此一来,她和向阳就都能回去了,回到正常的人世间,回到那个有她的母亲、她认识的人们,她的另一位好朋友所在的地方。 只要等回去以后…… 竺清月抿紧唇瓣。 ——回去以后,她还能和徐向阳维持现在这种,是因为恰好被关在鬼屋里,才突飞猛进的亲密关系吗? 向阳他还要向星洁告白,不出意外的话,两人会就此成为恋人。 现在的竺清月恍然发觉,不要说被他们俩排斥和疏远,就算是回去以后,三人关系继续维持现状,她恐怕都会觉得难以满足。 她所想要的是徐向阳口中的“光是在一起还不满足”,是爱情或者友情这种浅薄庸俗的关系难以比拟,某种更具备超越性、更加牢固且坚不可摧的情感。 竺清月对自己能否构筑起这一切拥有信心,可是真的要实现这种关系,是否意味着在这个过程中她要做出牺牲,做出选择,做出退让,以及…… 对此时此刻“放手”? 渐渐的,她好像能看清内心深处盘桓的那个念头了—— 人的欲望是一个无底洞。这并不可怕,因为只要合上盖子、不去看它就没问题。 女孩却深知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 在她内心深处涌动的欲望,不是一条需要去填平的沟壑,而是一头永远得不到餍足的怪兽。 …… ——“我觉得你是在嫉妒。” ——“我确实很喜欢你,向阳,就像喜欢星洁那样喜欢。但我知道,这和恋爱是不一样的。我希望你和星洁她在一起,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会嫉妒。” 她想,这是为了向阳、为了星洁,为了我们三人的未来,所以才不会有别的想法。 绝对不会。 …… …… 绝对不会……吗? 第一百七十章 超级任性又超级麻烦的坏女孩 ——“谢谢你。” 徐向阳态度诚恳地对她说。 穿着冲锋衣的女鬼却不曾回应他。 她的目光虚无,没有焦距,始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张口来上一句“救救我……” 看上去似乎缺乏真正的理性。 只有像上次那样令它感受到威胁,才会触动起警报和反抗的机制。 仅仅只是生前意识的残留吗?原来,女鬼和它制造的幻影其实无甚区别。 徐向阳有些失落,但他又本能地觉得:幸好只是残留。 同样是人型邪灵,种类亦有所不同 如果是像鬼屋老人那样拥有相对完整的知性的类型,身为邪灵的它说不定就不会帮助自己了? 正因为眼前的女鬼是死者生前留下的碎片组成的渣滓,才不会主动伤害人,反而是老老实实地按照钱英秀临死前的欲望行动。 “救救我……” 这是钱秀英被拖入浴缸的那一瞬间,想要说出口却被堵在嗓子眼的最后一句话; 混杂着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生的渴望,以及临终前的信念: 将她与她的队员们的消息传递出去,以及…… 离开这栋鬼屋。 “我会离开的。” 徐向阳的手抬起,不小心蹭到了女鬼的衣角——但是,血肉之躯却并没有感受到邪灵,指尖触碰到的是一片空荡荡。 他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如此说道: “关于你们的事情,你们在这栋屋子里的经历,我会传递出去的,放心。” 徐向阳说话的同时,一直在聚精会神地观察她的表情。然而冲锋衣女鬼还是原来那副神态,没有丝毫改变。 他固然感到遗憾,但做出决定的徐向阳,已经决定不去在意。 少年站起身,笑着朝女鬼挥手告别,转身之后,他再没有回头。 只留下人型邪灵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继续孤独徘徊,眼神呆滞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得到了确切的线索之后,徐向阳踏上归程。 和班长大人的赌约,他实际上已经完成了。“空亡之门”的碎片,只要拿到这件道具,就能找到离开鬼屋的路径。 而依照通灵回忆里的内容,那个碎片现如今应该还留在那间卧室的浴缸里,即睡衣女鬼戚秋芳生前死去的地方。 无论是戚秋芳的尸体、还是灵媒小队中女队员的尸体,都早已被这栋屋子所吞没了,他需要谨慎对待的只有邪灵本身。 在归途中,徐向阳意外发现了一个惊喜: 他在无意识间使用通灵能力进行观察周围和定位的时候,突然发现范围变得更广了,能“看见”的景观似乎变得更为清晰。 反复确认了数次后,徐向阳终于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通灵能力好像变得更强了一点点…… 入侵邪灵的心灵世界,这种看似冒险的举动,竟然还有这种收获。 徐向阳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不是很好吗? 有了变强的理由和方法,他的信心变得更加充分了。 这份轻松愉快的心情,一直延续到徐向阳抵达目的地为止。 那间本来属于宋耀同学父母的卧室,这一周以来都被他们俩鸠占鹊巢。 他最开始在浴室里瞥见了竺清月的背影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徐向阳甚至还觉得在自己回来之前,班长大人就一直呆在房间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喂,你还没有放弃要在这里洗澡的念头吗?” 徐向阳见到她跪坐在浴缸前,以为她又洁癖发作了,不禁有点无奈。 实际上,他们看到的那具被泡烂的尸体的确是幻影,只是样子可怕而已;更重要的是他们尝试过,这个房间里是有清水的! 这点不难理解,毕竟还有宋耀这个活人在居住,所以在这栋鬼屋的某些重要房间内,是由干净的自然水供应的。 换而言之,如果班长大人真想要放水洗澡,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这个浴缸过去是真的泡过死人的,一般人过不去这个心理上的坎儿; 而且,现在的徐向阳已经很清楚,这个浴缸还是鬼屋与那个睡衣女鬼的联结点,就更要阻止她的尝试了。 要不然,待会儿竺清月她洗到一半的时候,女鬼突然从浴缸里蹦出来咋办? 就算是完美无缺、近乎超人的班长大人,在正乐呵呵泡澡的私密场合下突然受到这种惊吓,说不定都会惊慌失措? 他又不禁联想起不久前在和竺清月告别的时候,女孩对自己发出的挑战书——想来事情若真发展到了那一步,该哭出来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了。 念头至此,徐向阳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了“好想看到清月被吓哭的样子”这种恶魔般充满诱惑力的想法,不过,少年内心中正直的一面还是占据了上风。 他很庆幸自己回来得及时,万一这会儿竺清月已经开始泡澡了,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闯进去阻止。 “你先等等,清月,正好,我已经发现离开这里的线索了,原来这个浴缸就是关键……” 然而,等徐向阳即将走到女孩身后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 浴缸里果真放满了清水,水波荡漾间泛起的却不是清澈见底的颜色,而是一层淡淡的粉。 竺清月的皓腕垂落在水中,晶莹的肌肤被切开了一道口子,一缕缕血丝自伤口中溢出,漂上水面—— “你、你在做什么?” 徐向阳被吓到差点心脏骤停。 割……割腕?! 为什么?! 是……是因为太过悲伤或是由于郁闷?着是我的缘故吗?是我让她伤心了吗?是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 难道……是为了立下赌约前,两人间发生的那次争吵? 徐向阳突然间有种前所未有的后悔情绪,早知道他就不说那种话了!就算结果是被她绑起来,哪里都去不了,自己暂且忍忍就过去了嘛!不应该正面和她发生冲突—— ……不不不,不对。 他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想想,区区这一程度的矛盾,应该还不至于让清月选择干出自杀这种事?他的朋友何曾脆弱到了那种地步…… 在那一瞬间,徐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纷乱的念头,压根冷静不下来; 但与之相对的,他的动作却很干脆利落。在看到竺清月割腕的惊人一幕后,徐向阳只呆滞了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女孩旁边,准备把她的手拉出来。 倚靠在浴缸旁边的竺清月,她的脑袋微微侧到一旁,长长的睫毛在玉颊上投落阴影,遮挡住了眼眸,那副安静的姿态就像是沉沉地睡去了,如同一尊美丽的玉石雕像。 不过,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肩膀的时候,女孩却先一步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徐向阳的脸后,露出平静的笑容。 “向阳,你来了。” 徐向阳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你没事?” 他蹙起眉头,突然间又有了新的猜测。 “难道是中了幻觉吗?” 可是,能制造幻觉的邪灵已经被捕获了,而且以竺清月的心性和能耐,他不觉得所谓的幻觉能起到效果。 “呃……不是啦,你可能误会了,是我要这样做的。” 班长大人像是终于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很不对劲,她抬起头,和徐向阳充满焦虑紧张情绪的眼神对视,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我是没想到你那么快就会回来,不小心吓到你了,抱歉啊。” “……你自己要做的?为什么?” 徐向阳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他的思维像是一锅煮开了的糨糊搞不清状况,心头则涌上一阵说不清的烦闷。 “放心,我没事的。”她出声安慰道,“只是一个尝试而已。而且,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个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被我的线所覆盖。只要到达一定时间、我的意识陷入昏沉、或是失血导致我的身体出现不可避免的虚弱现象,放血过程就会中止。除此以外,还有一号和三号都在盯着我看呢。” 女孩说得头头是道。徐向阳愣了一下,他转过头一看,发现人面蜘蛛和巨大飞蛾,正从房间里的阴影鬼鬼祟祟地钻出脑袋。 至于清月所说的线,他看不见,但想来这里确实已经变成天罗地网了。 不要说是发生意外,就算是浴缸里再度钻出女鬼、甚至鬼屋老人亲自到来,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 但是…… “尝试?你要尝试什么?!别开玩笑了!” 少年内心浮现的烦闷感变成了燃料,不经意间在心头点起一团熊熊大火。 徐向阳出离地愤怒了。 就算是被她用线束缚住身体、当作牵线玩偶般玩弄的时候,他都仅仅是觉得不舒服,而没有生气。 因为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就像生来就被命运紧密联系在了一起,日复一日的相处、又有着共同语言,在短时间内便积累起了深厚的感情基础。 就算偶尔会存在观念上的分歧,只要能坦率地去面对,别当作看不见,及时求同存异,就不会伤害到彼此间的关系。 可是现在—— “其实定期放血对人的身体健康是有好处的,就像是参与献血活动那样……” 竺清月小声说,可当她见到徐向阳泛着通红的瞳孔朝自己瞪过来的时候,女孩的神情中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动摇,下意识低垂着眼帘。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没有其它办法嘛,想要尽快解决问题,离开这栋鬼屋的话,就只能做这种尝试……” “说清楚。” 徐向阳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沉声道。 “你知道戚秋芳这个名字吗?” “……就是我们偶然撞见过的那个睡衣女鬼?” 班长大人微微颔首。 “看来向阳你确实有所收获。她是宋耀的母亲,是在这栋房屋内有着特殊地位的邪灵。因为戚秋芳和宋德寿,都是在鬼屋现象最开始侵蚀这栋屋子的时候演变成了邪灵。” “我知道。官方称呼这类邪灵为‘节点’。如果想消除这栋鬼屋的话,不止要破坏宋德寿这个核心,还要拔除节点。” 他在通灵回忆里,从灵媒小队的成员们口中听说过这个术语。 “是啊。所以,我想我们必须要找到那个睡衣女鬼的下落。但结果不出意料,她和宋德寿有着相似的能力,能与这栋屋子融为一体……” 她叹了口气。 “还是相同的问题,我若是想要解决这类邪灵,其实并不困难。关键在于我们发现不了宋德寿的踪迹,很难把它从角角落落里揪出来,戚秋芳亦是如此。” “我已经尝试过了,那家伙就算不如鬼屋老人那样拥有知性,但起码拥有像野兽那样懂得趋利避害的本能,她根本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徐向阳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与班长大人那双清亮的瞳孔互相对视。 “所以,我想办法问出了一个可能有作用的法子。” 竺清月说。 “你知道这个女人是如何死的吗?她就是死在这间浴室里,通过割腕自杀的方式,当时血水灌满了整个浴缸。而人型邪灵的行动模式,无疑会受到死者生前执念的影响……我已经确认过了,有个闯入者就是这么死的。” “就算是这样——” 徐向阳忍不住开口。 “没办法呀,向阳,毕竟我做都做了。” 见到少年的愤怒貌似有缓和下来的迹象,班长大人也重新恢复了往日里那副镇定自若的态度。 她微微眯起眼睛,将脑袋轻轻枕在手臂上,一副好像在说“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慵懒表情。当然,在见到徐向阳仍旧是眉头紧蹙、难以释怀的样子后,她还是忍不住出声安慰道: “放心,我有经验的,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 ……啊? 她刚才说了什么? 徐向阳忍不住瞪大眼睛。 竺清月好像觉得自己说漏嘴了,苍白的脸颊浮起些微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 “刚才的话你就当作没听见!那是很久以前了,人年轻的时候总会做蠢事的嘛。” …… 徐向阳捧住了自己的额头,一时间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大家眼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清月大小姐,居然曾经尝试过割腕—— 真是……荒谬。 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又隐隐浮起一种明悟。 他其实早该知道的。 他的这位好朋友,是一位个性非常、非常、非常麻烦的姑娘。 在她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宁愿和怪物隔着床板睡上两晚,都不愿意对有能力且分明愿意帮助她的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说出真相。 如果说到此为止的话,那还仅仅是“性格别扭”的程度,林星洁同样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时期:不愿意对任何人打开心扉,像刺猬般蜷缩起身体、将深深的刺对着外界,孤僻到宁愿一个人撞破南墙都不回头。 但是现在,至少在两位好友面前,她已经做回了坦率而真实的自己。 竺清月却不一样,伴随着他们间的关系越来越深入和亲密,她潜藏的真实个性简直像是剥洋葱那般一层又一层地展露出来: 喜欢捉弄朋友的小恶魔,一时突发奇想便会去努力撺掇两位好朋友成为恋人,十足的自我主义,以及强烈到让人难以接受的控制欲;而此时此刻的徐向阳,又在她身上发现了新的一面,那就是一种微妙的……自毁冲动。或许,她那个时候不肯主动向自己和星洁求助的理由,亦与之相关。 真难办啊…… 他的眉头蹙成一团化不开。 作为一直陪伴在女孩身边的亲身经历者,徐向阳内心深处时常会涌现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其中既有着意识到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了解她的欣喜,同时又有总是被她出乎意料的言行惊到说不出话、就像是切洋葱时被刺激到流泪的那种辛辣感觉。 如果说曾经的林星洁是把自己伪装成坏孩子的话,那班长大人就是个彻头彻尾、不折不扣、真正意义上的坏孩子。 这一切,都像她自己说得那样…… “——从现在开始,我决定当个坏孩子。” 如今的徐向阳,真的很希望能穿越时间,回去痛揍一顿说出“我支持你”这种话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可完全没料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班长大人的伪装实在是太具备迷惑性……不,更准确地说,那个完美的班长大人同样是竺清月的一部分,只是谁都不了解,她的性格远远不止于此。 面对这样一个超级任性又超级麻烦的坏女孩,他究竟该如何做呢? “我说你啊,做这种事前,起码要和我先商量一……” 话说到一半,徐向阳便叹了口气,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种柔和的话语对她是起不了作用的。 徐向阳更清楚,自己决不能坐视不理。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奇怪的念头浮上徐向阳的心头。 我该不会是受到她的影响,脑子也变得不正常起来了? 徐向阳自嘲地心想,却又毫不犹豫将其牢牢抓住,并很快下定决心。 “而且,就算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应该是我这个男生来做。” 说话的同时,他的视线瞥见了盥洗台上的那把小刀,顺手就把它拿了起来。 “不,不要……!” 竺清月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一秒她反应过来后,女孩的脸上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可她才刚开口,徐向阳就直接动手了。 为了避免被阻止,少年咬紧牙关,干脆利落地用刀刃在手腕上用力一划。 他的手掌,登时变得鲜血淋漓。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向他低头、屈服,在那之后…… “你……你在干嘛啊!” 竺清月瞪大眼睛,她连忙将本来一直泡在浴缸里的手抽了出来,慌慌张张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明明我一个人就够了……” 女孩的纤纤玉指环绕着手腕,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碰到伤口。 她看着从男孩的手掌被涌出来的鲜血浸染,突然觉得心头涌上一阵闷闷的痛楚,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纤细的柳眉不自觉蹙成一团。 徐向阳俯瞰着竺清月的脸,觉得自己的做法大概是起效了。 哼,吓到了?吓到了就乖乖听的我话!可徐向阳没能得意太久,他刚想开口对竺清月说话,却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话语全都堵在喉咙里没能出来,且思绪都被剧烈的痛楚所打乱。 少年的额头上冷汗涔涔,浑身都被汗水打湿。 好痛,好痛,好痛……! 徐向阳不是战士,不是杀手,不是天才,和班长大人不同,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男高中生。 别说拿自己的手腕开刀这种残忍的事情,就连指甲上长出根肉刺、去医院打枚针这种生活中的小事,都会让他龇牙咧嘴好一段时间。 因为对竺清月所作所为的不满和愤怒,他刚才一时间热血上头下了狠手,这会儿却只能咬牙切齿,勉强保持住意志清醒,没有腿一软直接倒下去…… 我,我是不是下手有点太狠了? 因为要防止班长大人用线阻止自己的行动,所以徐向阳在打定主意后,就毫不犹豫地切下去了。他知道,假如一次没成功就没有第二次的机会,所以力气用得还不小…… 徐向阳瞥了一眼被淋漓鲜血染红的手腕,只觉得视野模糊,甚至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顿时不敢再去看。 “我去拿医疗箱过来。” 竺清月检查了一下伤口,立马站起身,急匆匆地朝着浴室外跑去。 幸好灵媒小队留下来的行李里面,还包括食物药物等应急用品。 徐向阳是知道这一点,才敢冒险。 但女孩还没来得及走出几步,就被他挪动脚步挡了下来。 ……这才不是结束。 他可不是平白无故割自己一刀,更不可能是只为了引出那个女鬼就做出如此牺牲,徐向阳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纠正清月那种扭曲又恶劣的性格! 就算是现在,他仍然下决心要贯彻自己的做法…… 不,正因为已经吃到前所未有的苦头,如果最后还是没能把清月的心态扭转过来,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徐向阳一边“嘶嘶”地吸着凉气,一边阻止道: “你先等等。” 竺清月一头撞在他的肩膀上,愕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伤口分明很疼,徐向阳却还是努力勾起嘴角,这使得他露出的笑容看上去略显狰狞。 “别那么着急啊。” “你在说什么……” “没办法呀,清月,毕竟我做都做了……”徐向阳努力装出风淡云轻的表情,用她说过的话打断了对方的话头,“别浪费了啊。” 说话的同时,徐向阳直接将手伸入了池子里,一缕缕浓厚的血丝顺着水流往上流动,本来淡红色的水面上,顿时翻涌上来一层鲜明的红色。 此时此刻,从少年手腕里流淌出来的鲜血,与少女体内的血液在水中交融。 “等等……!你的切口太深了,这样下去会失血过多的!” 他觉得头有点晕,干脆顺势坐了下来,只听见竺清月急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现在去……” “不准去。” 他一口回绝。 失血过头……糟糕,清月说得好像是真的。 徐向阳发现自己的视野里真早冒金星,他本来还以为是自己情绪太过激烈的缘故。 但他并不打算退让,再次一把拽住了女孩的衣角。 “为什么……!” 班长大人再无法保持游刃有余的态度,她甚至一时间忘记了使用自己的能力,被徐向阳拽住后就不敢动了,生怕他的伤口进一步扩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沿着男生的手掌一点点流淌下来。 “在你决定反省自己的错误之前,我拒绝你的所有建议,就和你刚才在我面前……摆出的那副无所谓的态度那样。” 徐向阳扶着自己的额头,他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挑挑拣拣,只知道将想到的话一口气说出来。 “其他的事情我可以无所谓,但我真的无法原谅你这种轻描淡写地伤害自己的态度。” “……” 竺清月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讲,一时间没有回答。 “——所以,你先道歉。”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 数分钟后,徐向阳乖乖坐到了床边,而竺清月则是跪坐在地板上,一只手捧着他的手掌,另一只手用卫生棉将血渍擦干净。 那个浴缸没人管了,无论是把那个女鬼引诱出来、还是要拿回碎片,两人都暂且将这些事情抛诸脑后。 竺清月清理完伤口后,小心翼翼地为他的手腕缠上纱布,一边缠绕,一边还小声抱怨道。 “向阳你还真是小心眼啊。” “哪里?” “就是……就是居然用这种办法,让我屈服于你啊……” 她很不满意地鼓起脸颊,看来对刚才真的开口道歉有点不满,清月大小姐的自尊心还是挺高的,毕竟无论是在哪个领域,她从来就没有输给过别人。 不过,班长大人还是没有把话说得太重,生怕他又干出傻事。 “……” 见他没有回答,竺清月又开始嘀嘀咕咕了。 “真是太任性了、太任性了!受不了你。要不是你是我的朋友,要不是我很喜欢你,要不是……要不是为了星洁,我肯定会把你丢下不管!” “你还有脸说我?” 徐向阳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过他才刚开口,就感觉自己的伤口像是被扯到了似的,又一次痛得龇牙咧嘴。 总之,不论过去的状况如何,刚才清月大小姐确实是对自己道歉了。 当然,他不觉得这样就能让女孩彻底回心转意,毕竟他是拿这姑娘对自己的情感当赌注,逼迫她做出了选择。 但徐向阳的做法确实给予了她精神层面上的刺激,想来是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 而且,虽然清月她总是把“喜欢自己”挂在嘴边,但她真的在他面前选择低头,还是头一回,算是取得了阶段性成功。 不过徐向阳并没有因此而产生多少自豪感,毕竟这是以伤害自己为代价……这种事可不会做第二回了,不然他都没有立场去指责竺清月。 这时,徐向阳不再掩饰自己的疼痛,喃喃道: “真的、真的……好痛啊。” 竺清月抬起头来看着他,竟然在他的眼角发现了一丝溢出的泪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向阳你真笨啊,就算你要……你真的要做这种事,起码得和我商量一下啊。这次是运气好,你刚才那么大力气,万一真不小心割到动脉怎么办啊?真是的……” “这种话由我来说才对?” 徐向阳摇摇头。 “说到底,要不是你瞒着我自个干出这种危险的事情,我也不至于这么冲动。” “我有把握的,这对我来说并不危险。” 竺清月的语气里带着怨念。 “而且,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徐向阳没有回答。 当他开始回忆刚才的经历后,他发现班长大人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 在钱英秀人生的最后关头,她就是因为被戚秋芳的鬼魂拽入水中杀死,现在想来,其中理由很可能是她当时把手放入了浴缸、结果手指被碎片戳破流血,吸引邪灵前来…… 所以仔细想想,这是个不幸的意外,本来睡衣女鬼是不在场的;如果没有这个意外,钱英秀说不定能将碎片取走,与她的同伴们一起离开。 但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 听班长大人刚才说,割腕自杀是一种很痛苦的死法——当然,绝大部分死法都很痛苦,但割腕来得尤其漫长,失血过多会让人在临死前感受五脏六腑一点点冷下来的感觉 但最重要的是,割腕没有那么容易死。割得太浅,只是静脉部分的话,人的伤口会自我愈合,所以她才会说自己有把握。 而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通过这种方式自杀的时候,往往会选择泡在水里,就像泡澡的时候打个盹,从此长眠不醒。 至于“人型邪灵会受到生前记忆的影响”,徐向阳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 “向阳,你老实说,我做错了吗?” “嗯,你做错了。” 徐向阳回答得毫不犹豫,而面前的姑娘则又一次很不满地鼓起脸颊,轻哼了一声将头扭转过去。 …… 不过,在伤口包扎完毕后,班长大人还是选择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并肩坐在床头,共享这安详静谧的一刻。 安静了很久,率先主动开口的是竺清月,她轻声问道。 “说起来,向阳,关于我们那个赌约……你找到出去的方法了吗?” “嗯。” 徐向阳点点头。 “有种叫‘空亡门’的东西,能打开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鬼屋的门,还能反过来通过共鸣找到出去的路,是官方机构手中保管的特殊物品……” 他老老实实地将所有已知情报全都说出来了。 “那个碎片,就在宋耀同学死去的母亲,浴缸里的女鬼的手中。” 徐向阳的话头一顿,反问道: “你呢?” “只要消灭这栋鬼屋,我们就能出去了?”竺清月回答道,“所以,我们先将这个被称为节点的女鬼干掉,鬼屋的力量就会被大幅削弱,到那时候,宋德寿不得不出来和我正面交战了。” “真不愧是你。”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样看来,我们俩的目的算是重合了。” “嗯。那,如果非要一个结果的话,到底算谁输、算谁赢呢?” “那个女鬼还没出来,碎片也没弄到手……” 徐向阳正说着话呢,突然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好像是浴缸里的水一蓬又一蓬地全部洒出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起身朝着浴室的方向跑去。 浴缸里盛得满满当当的水,像是正在被加热那般急切地沸腾着,水面上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看啊,向阳。” 徐向阳听见她轻声说话的声音,如同梦呓。 “我和你的血……现在混在一起了。” 夹杂着两个人血液的水,在浴缸里荡漾,洒落在地板上、墙壁上,四处都泛着淡淡的嫣红。 听起来还真有点怪浪漫的。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徐向阳表情一时间变得很古怪,他忍不住抓了抓头发,怀疑自己的思路是否被女孩带歪了。 “哗啦!” 潜伏在浴缸水下的鬼怪终于忍不住了,一只巨大而臃肿的苍白手臂攀住了边沿,尸体的肌肤绽开一道道裂缝,露出里面死灰色的皮肉。 浴缸里的水变成了一个漩涡,就像底下的塞子被拔掉了,水位急速下降,好像被人一股脑喝了下去,露出海藻般乱糟糟的黑发…… 邪灵甚至没敢探出脑袋,更不用说像对付钱英秀那样把站在浴室里的两人扯入浴缸。 但即便如此,它还是没能逃离班长大人的“五指山”。 浴缸里的鬼怪才刚刚浮现,便惨叫着被无形之线从那里面拖拽了出来。 徐向阳往后倒退两步,看着浑身湿漉漉的邪灵像条刚从海里捞上来的美人鱼似地无力趴在瓷砖地板上。 “要消灭她吗?” 班长大人侧过身来问道。 “……嗯。” 徐向阳回过神来,点头回应。 “她属于没法交流的那一类,对我们来说没有价值。” 更何况,这个鬼魂还杀了人,是将那支灵媒小队最后的希望覆灭的凶手。 徐向阳不会说非要替他们报仇,但…… 这是力所能及之事。 “是啊。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竺清月喃喃自语,将手掌一点点握紧。 邪灵腐烂臃肿的身躯上浮现出了无数道鲜明的勒痕,白花花的烂肉被一股脑地挤出来;它不得不惨叫着变回那副睡衣女鬼的模样,试图挣脱,然而丝线依旧死死地缠绕着,如附骨之蛆,不曾给目标留下丝毫空隙。 数个呼吸后,它在两人面前烟消云散。 徐向阳眼尖地看到一枚细小之物掉落下来。 他走上前,将其捡起。 “这就是‘空亡之门’的碎片吗?的确有股特殊的气息……”竺清月走到他身边,发现对方正一动不动地发着呆,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以前见过。” 徐向阳回答得很坦率。尽管这种感觉十分模糊和遥远,但确实存在。 “为什么?” “我不知道。” 徐向阳摇摇头。 “不过……” 他将木屑握在手里,用通灵能力将其激发。年轻人的目光炯炯有神,像是穿越层层迷雾,看见了那个闪烁光芒的终点。 “我确实见到了离开鬼屋的路。” “看来,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是啊。” 徐向阳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愉快。 “既然如此……” 竺清月轻声说。 “不能再耽搁了。在我们出去以前,来做最后的总结。” “什么总结?”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突然发现自己又不能动了,手脚变得像雕塑般僵硬。 “当然是……关于我,关于你,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 竺清月动作轻柔地抓着他的手,牵着像木偶般行动的少年走到床边,然后一把将动弹不得的他推到床上。 “这次谈话,将会决定‘徐向阳’,‘竺清月’,乃至‘林星洁’这三个人的未来……” 女孩姿态优雅地脱下鞋子,以跪坐的姿势慢慢爬到床上,最后干脆坐到他的肚子上,举高临下地俯瞰着被压在身下的少年。 “我不会撒谎,不会再避开话题,所以……还请你坦诚以待。” 头顶落下来的灯光昏黄黯淡,带着些许暧昧的味道,感受着温软的触感与气息自身上传来,徐向阳的意识恍惚了一瞬。 女孩顺手将发带解下,扔到一边的床铺上,额前剪裁精致的刘海罕见地散乱开来,乱发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会好好听你的话,所以…… “这一次的鬼屋之行,真的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竺清月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在昏暗的房间内静静回荡。 “多到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心情也时常跟着起伏不定。唯一清楚的是,我们间存在的分歧和要面临的问题,正在变得越来越多,到头来却一个都没能解决,这如何能叫人不迷茫?” 的确是这样。 徐向阳对此深有同感。 最开始是在进入这栋屋子的时候,他觉得清月的状况有点不对劲,所以他开始考虑女孩是否是因为告白的事情心生不安,结果是被班长大人干脆利落地否认了; 随后,清月又展现出了强烈的控制欲——其实关于这点,他倒是以前就若有所觉,班长大人的温和只停留于表面上,她本质上是个非常自我的人。 ……只不过,他没想到女孩会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露骨。 徐向阳觉得自己的个性算很温和的了,就算女孩子有任性的地方,他都愿意包容,但还是接受不了被人当作牵线玩偶来玩弄; 到最后,他竟然还发现了女孩身上存在着自毁倾向,而与这件事相比,以上两个性格问题都变得不重要了——随随便便就能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才是最让身为朋友的他感到担忧和生气的。 这才过去了几天呀。 “看来,觉得头疼的不止是我。“ 被女孩压在身下的徐向阳不自觉地想要点头,却发现自己还是动弹不得。 “在这段时间里,我和你的关系是变得更亲近了?对彼此的了解也更深入了?进展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快到我都有点措手不及,可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有点搞不明白……说不定,说不定还是维持像过去那样的生活比较好。” “但是,我认为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停滞不前的关系就像是一潭死水,对我们三人的未来不会有好处。”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总结。把我们之间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一口气全部解决……” 光听她的话倒是挺正经的。可是—— 徐向阳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会儿,他再度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一下子又生气起来。 “清月,你说让我们彼此坦诚相对,结果却把我捆起来!这、这副样子哪里能称得上——” “呵呵,坦诚……” 坐在他身上的少女,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 “向阳,现在的我,毫无疑问就是最诚实的我喔。换句话说,就是我早就想要这样做了。” 她的手指摩挲着少年的脸颊,语气里中带着深深的笑意,却又洋溢着危险的气息。 “像这样把你绑起来,一动不动,就像是个可爱的玩具似的,我想怎样摆弄就怎么摆弄,你反抗不了我……” 徐向阳有点无语。 他翻了个白眼,不准备继续挣扎了,连痛骂对方一顿的力气都没有。 “算了,你想做就做,反正就像你说的,我反抗不了你。” “啊,别误会。”听到这种自暴自弃的回答,竺清月反而笑得更开心了,“这种欲望不止是针对你的,其实我对星洁动过类似的念头。” “所以,你没对她动手,反而把我绑起来,果然是因为我比较好欺负?” 徐向阳有点没好气地抱怨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做?” 她反问道。 “啊?”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他愣了一下。 “我确实是想做,不过当时是被轻松挣脱了,没办法嘛。” 班长大人的手指从脸颊慢慢移动到了脖颈。徐向阳觉得有点痒痒的,拼命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露出异样,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样说或许有点奇怪,但他突然联想到了那些电影里掳走女主角的淫贼色魔,在男主角前来救场前,他们都会一边“嘿嘿”笑着一边这么摸来摸去…… “而且,果然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虽然我一直以来都把你们俩都看作是地位对等的朋友,但男生和女生终究还是不一样的,直到最近,我才对这个事实有了实感。” 这话是啥意思? 班长大人却貌似暂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的意思,她又说道: “算了,从头开始。问题需要一个个解决,先从我身上开始。对现在的你来说,最看不惯我的地方是哪里?被我像这样绑起来?还是……” “当然是刚才的事情,我不希望……不对,是不准你再这样伤害自己了。” 虽然被绑得不能动弹,但徐向阳的回答还是很硬气。 竺清月微笑着点头。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比起自己的遭遇,你更在意人家的事情。” 女孩将脑袋一点点压低,直到徐向阳的视野里除了那张明媚脸庞以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我就越喜欢你,就越不想放开你……” 徐向阳撇了撇嘴,没有回答。 轻盈的发丝落在他的鼻子和嘴唇上,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打喷嚏的冲动,神经高度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过,你既然选择了这个回答,我又说好了要坦诚回答……” 竺清月幽幽地叹了口气,突然又直起身,从他的身体上挪开双腿。 徐向阳只能听见从耳畔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响动,身下的床铺则传来一阵轻微的下坠感。 他意识到,班长大人已经躺了下来,和自己并排睡在一起。 ……啊,就这样?你把我绑住,然后什么都不做? 那你好歹把我解开呀! 徐向阳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庆幸。 “我确实尝试过割腕。”少女的声音自耳畔传来,“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对了,向阳,我好像还没和你说起过我家里人的事情?” “没有。上次去你家拜访,只是在门口呆了一会儿。” 话虽如此,徐向阳其实隐约能感觉到过“班长大人家庭背景恐怕会很复杂”的一些迹象,只是从来都没有开口问过。 就像星洁知道他的监护人不是父母,却从来不会问他的父母到哪里去了一样。 这是一种默契,一种属于同病相怜的少年少女间的默契。 他与林星洁和竺清月,之所以会互相吸引、成为关系亲近的伙伴,是否与这种相似性有关呢?至少,徐向阳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 “我现在是和我妈一起住,我们两个人。妈妈生了重病,日常生活中一般都是我来照顾她。所以不可能请别人到家里来做客。” “那你的父亲是……” 徐向阳的声音有点迟疑。 “他还在哦。不过,是在另一座城市。” 他看不见她,只能凭借印象,想象着清月一边说着话,一边玩弄自己头发的样子。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他们俩在感情上出现了问题,到最后关系彻底破裂,可以说是陌路人。呆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候,会当作看不见彼此。” “后来,爸爸因为工作缘故要调离本地,他干脆就从家里搬走了。只是,一直到现在,两人还是拖着没有离婚。” “可能我的父亲是出于形象上的考虑,毕竟他在机关单位担任要职,曝光出去不好听;也可能是因为母亲她坚持……总之,我从小学的时候开始,想和爸爸联系就只能通过电话了。有时候去邮局拿汇款的时候,能在单子上看到他的签名,这好像就是我和他唯一的联系。” “当然啦,我觉得自己还是比星洁要更幸运一点,起码我家在经济条件上没有问题,我爸爸……那个男人在这方面还是很慷慨的,哪怕他一个月、甚至隔近半年时间才会给家里打一次电话。” 徐向阳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像样的安慰来。 “其实,小学那时候的我,不是像现在这样,走到哪儿都很受欢迎。我的同学们几乎都不爱和我玩……他们说,我的脸很吓人。” “一定是那群家伙瞎了狗眼。” 徐向阳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可不是在刻意讨好,看到班长大人的美人脸还能说出这种话,绝对都是些昧着良心的家伙,十五中的集体男生都可以和他一起作证。 竺清月忍俊不禁。 “不,我不是说长相好看难看的问题,而是……” 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徐向阳吃了一惊,感觉对方将手抬起,慢慢放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的指腹触碰到了柔软的肌肤与湿润的唇瓣。 “这里。” “牙齿?” 徐向阳猜测道。 “你以前是不是牙齿长得比较歪,带了一段时间的矫正器,所以被人嘲笑?” 这种事在大人眼里很可笑,不过小孩子就是这样,哪怕有一点点与众不同之处,就会起哄给人取绰号的群体。 竺清月又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动听。 “真是的,你别在人家说这种严肃话题的时候逗我笑……是笑容啦,笑容。以前的我,脸上是没有笑的,所以同龄人都有点害怕我。” 徐向阳恍然。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天晚上,当他和竺清月在教室里躲避附身者追击的时候,脑海里确实有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与林星洁那张略带点婴儿肥的清纯脸蛋不同,班长大人有着一张大人般艳丽的脸,如果没有那副充满亲和力的柔和笑容的话,竺清月将会是一个让人难以接近的冷美人。 现在看来,这种“冷”的程度,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然后,一直到我锻炼出最完美的笑容为止,还经历了一段时间。有人会说你笑得那么假,就跟戴了面具似得瘆人。” “再加上初中以后,妈妈的病情始终没有得到好转……那段时间,我的精神压力确实有点大,所以有做过这种尝试。” “我不是想自杀,我的理性还没有脆弱到那种程度。只不过,当我将刀片切入肌肤、感到疼痛的时候,心中淤积的苦闷和压抑,好像能顺着血液一起流走。” “现在想想,用这种伤害自己的做法来排解压力,是有点太幼稚了。但那时候的我毕竟还不太成熟嘛。” 听这班长大人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在述说过往,徐向阳不可避免感到心情复杂。 因为这种无力感是如此真切,无论到了哪个岁数,成长中的阴暗回忆却始终如影随形。 ——就算成为了超能力者,就能改变过去吗? 竺清月的父母情感破裂,还有林星洁母亲的事情,都是身为孩子的姑娘们难以面对的。 大人们可能有难言之隐、有种种无法说出口的苦衷;但不论如何,他们对孩子所造成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难以磨灭的。 对于两位强大的少女灵媒来说,想要对付普通人非常容易,血肉之躯在异界怪物面前脆弱不堪; 可作为操纵怪物的人类,她们却都拥有着纤细而敏感的情感。对自己的家人们,她们可能有过恨意、有过哀伤、有过怒其不争,可终究不会粗暴地处理自己的家庭问题。 所以,就算是星洁,她能做的仅仅只是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剩下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只要没太过分,她都不想管,一直以来都当作看不见。 某种意义上,这当然是一种逃避。但徐向阳自觉没有这个立场去指导她,正相反,他觉得星洁的选择没有错。 而且,对于这个年代的年轻人们来说,光是保护好自己就已经不容易了。 徐向阳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就有过被社会青年勒索的经历,这种事情在附近地区被称为“克米”。 在他上过的学校里,周围的学生们当中,完全没有受过校园暴力威胁或是被“克米”过的人,反倒是一件稀罕事。 所以,如今能觉醒能力,便已是难得的幸运…… “——不过呢,我早就克服这种事了。” 竺清月的话将他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中。 “你的指责没错。我不过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才会这样做。事实上,进入这栋屋子以来所经历的一切,对我而言是种难得的体验,这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那为什么……” 徐向阳忍不住开口。 他其实有着相同的困惑。 班长大人固然有难以相处的一面,但是她对两位朋友的重视不是假的,所以在过去的相处中,她会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内心峥嵘的一面用柔和的言语包裹起来。 哪怕是在逼迫自己的时候,都不会叫人觉得讨厌。没办法,她的性格、她的头脑,就是能做到这种事。 可是这一切,自从两人一起被关入这栋鬼屋后,就发生了改变。 竺清月的所作所为,逐渐偏离了他对她一贯的看法……从刚才她自曝“难以自控”的事实来看,甚至可能偏离了她为自己设下的准则。 “为什么?” 女孩反问了一句,随后便笑着回答道。 “果然是因为我很不爽。非常、非常的不爽。” “不爽?” 徐向阳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是啊。” 竺清月将双腿并拢,换了个更加淑女点的姿势,不过还是坐在了他的肚子上。 “我是个坏孩子,我想要控制你,我总是会做出让人担心的事情,明明知道你会讨厌,却还是忍不住……到这里为止,还算有所预料。我不至于因为一直装成好孩子、结果连自己都信了。” “我在别人面前可以伪装自己,在你面前却做不到。在你身边的我,是更真实的我。比起考虑接受能力,我觉得这种‘真实’更为重要。” “……你的这种情况,一般来说叫‘任性’。” 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真是一针见血的看法。” 竺清月微微叹息着。 “没办法嘛。因为我早就知道,你是能包容这种任性的人。” “可即便如此,在最近我的脑海中产生的那些情绪、那些念头里,仍然有着对我来说都很难接受的部分。那就是……” “——嫉妒。” 她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 徐向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你、你不是说……” “那是我在自欺欺人。” 班长大人干脆利落的回答直接把他的质问堵在了嘴里。 “你说对了,向阳。对于你和星洁之间关系可能会发生的转变,我……其实打从心底无法接受。” “不止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你们抛下这么简单,看到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会想:我恐怕永远都没办法像你们那样对彼此毫无保留。”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难以忍受。” “我不是被抛下了,而是从一开始,就没能和你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男孩和女孩的目光在这一刻深深交汇,他和她的想法、情感、真心,尽皆显露无遗。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率先提出来的,在你听起来或许很不讲理……可是,你能现在就答应我一件事吗?”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要是你回答‘是’的话,我就帮你解开线,以后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还有别的……让你难以忍受的缺点,我都会努力去改正,我会好好听你的话。所以……” 从唇齿间吐出的湿热气流吹拂着少年的耳朵,竺清月看着他的耳朵慢慢变红,听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的手掌正扶着他的胸口,结实的胸膛里传来“咚咚咚”的回响,那声音沿着她的小手,一直蔓延到她的身体深处…… 女孩轻启朱唇,语气认真到不愿意让对方听出一点犹疑。 “——向阳,从这栋屋子里出去以后,你先不要向星洁告白,好不好?” ……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竺清月还以为自己听不到答复了,尽管她知道身下的男生不是会在这种时候选择退缩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若有所悟:其实是自己不希望听见回答吗……? 但沉默良久后,徐向阳终究还是开口了。 他认真地与她对视,语气平静而坚决。 “——我不要。” 第一百七十三章 约定后的咬 “无论我会不会对星洁告白,”徐向阳沉声回答道,“理由都不会是因为你。” “我确实有担心过假如我和星洁在一起了,你的心态会不会受到影响,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至于告白这件事本身,我只会考虑自己的想法、以及她的心情。我不希望在这件事情上受到他人的干涉,哪怕这个人是你。” 嗯,这话会不会太重了?他在开口的瞬间有过犹豫,只是说出后已然是覆水难收。 更何况,徐向阳确实是这样思考的,那就该老老实实回答…… 毕竟,是她说要对彼此坦诚。 竺清月沉默片刻后,一把抓住了他胸口的衣领,把动弹不得的他整个人从床上拎起来。 “——我生气了。”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好似睫毛都要碰到一起;他听见女孩一字一顿地说: “你一次、又一次地阻止我、反抗我,不顺我的心意,现在还像这样拒绝我,我真的要生气了!” 嘴上挂着“生气”,女孩的声音中亦确实能听得出怒意;可在那之下,却仍潜藏着一丝动人心魄的柔媚。 班长大人干脆不坐着了,她随手放开徐向阳的衣领,任他摔下去,然后从床上站起来,举高临下地瞪着他。 “刚才是我在剖析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现在该轮到你了,向阳!说我的时候头头是道,你自己还不是很别扭得很,老是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 竺清月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提起包裹在棉袜的纤足,一脚踩在了他的肚子上。 “我要是告诉星洁,你一直因为自己的能力不够强,比不上我们,就开始觉得自卑,还想去尝试那种很危险的事情,她会怎么想?她肯定会嘲笑你,说不定会生气到想要痛扁你一顿!” 说话的同时,班长大人的脚还在他肚子上转来转去,她大概是觉得直接跺下去有点舍不得,所以就只好用这种方式施加“惩罚”。 “……” 徐向阳惊讶地张大嘴巴,连肚子被女孩子连续踢了好几脚的屈辱都没有心情去理睬。 “那时候我说的话,你竟然听见了?” “对啊,我听得一清二楚。” 竺清月有些得意地扬起脑袋,正眼都不愿意瞧他一下。 这…… 徐向阳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当时讲的内容完全是自言自语的絮叨,里面有些很明显是没法对着当事人的面说出口的。 不过,他见到班长大人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又有点搞不懂自己是否应该表现出害臊。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就是因为听到了你的这种想法,觉得太愚蠢了,所以才会忍不住使用自己的能力。” “这难道还是我的错嘛……” “当然!” 对于干脆选择不讲理的班长大人,他没有应对的办法,只好将自己的考虑全盘托出。 包括刚才已经成功对死去的灵媒小队成员钱英秀发动了通灵,还发现在那之后,自身能力有出现上涨的迹象……虽然幅度相当微弱,对他而言却已经是一种莫大的鼓励。 “可是,还是不能避免危险性,不是吗?” 竺清月用冷眼瞥了瞥他,随即又抬高眸子。 “在这个问题上,星洁的态度和我是绝对一致的。不信,出去后你可以去问她。” “……” 徐向阳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而且比起我,星洁的做法肯定要粗暴许多。你要是一意孤行,说不定会被她打断双腿,扔到房间里关起来。这样想想,还是我的能力更温和?起码不用担心身体受到损伤。” “……” 徐向阳继续无言以对。 是啊,他之所以能和班长大人谈论未来、讨论是否需要改变自身的性格来迎合对方之类的话题,说到底是因为他们两人愿意在这方面进行交流 两人的头脑和个性相互匹配,可以小心翼翼试探需要保持的距离,衡量包容与任性间的差距,再一点点靠近彼此。 虽说中间会有烦恼,但这正是与心思敏感复杂的朋友交往的乐趣所在,甚至可以看作是一种……游戏。 当然,像亲眼目睹清月割腕这种事,给予他的刺激就太强烈了,超越了“试探”的限度,所以徐向阳会感到尤其生气。 然而,他身边的两位女孩子的性格是截然不同的,相同的方法无法在另一位少女身上起效。 要是换成林星洁,她就算干出和清月一样的事来,也不会和你唧唧歪歪地辩经。想做就去做了,这姑娘现在就是这般坦率,正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呀。 “可是,我也有想做的事情啊——” 徐向阳只能这样解释。他自己都觉得说法有点苍白无力,特别是与两位少女情真意切的关心相比起来。 她们俩过于浓烈的情感表达,让人觉得负担沉重,根本不敢辜负。 ……他也不可能辜负,但如果就这样放弃,他又会觉得很不甘心。 “老实说,我会努力学习,初衷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变得更‘特别’。” 徐向阳回忆着过去和姐姐搬来这座城市后的那段日子。 他之所以下定决心要努力念书,除了“上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为姐姐分忧”这种朴素的愿望以外,还有一个能被当作是契机的刺激因素,那就是在数次转校申请中的碰壁经历。 徐向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平庸性。因为他是孤身一人,能客观地比较人和人的差距,所以这种感觉会尤其深刻。 当然,假如在那之后的十五中学生生涯,徐向阳开始与那些和自己相似,出身普通、性格普通,可能拥有特长、但在大家眼里仍显得平凡的学生们交朋友,他说不定还不至于产生如此强烈的、想要“改变”自己的渴望; 关键在于,不知道是接踵而至的偶然还是命中注定,他之后交到的两个朋友,同样非常特别,在同龄人们当中可谓鹤立鸡群。 “我想变成特别的人……尤其是对于你和星洁来说。” “哼,别扯上我们俩。” 竺清月冷笑一声。 “就算是旁人都能看的出来,你对我们俩来说已经够‘特别’的了。有见过别的男生和我们俩关系要好吗?你的这种‘视而不见’,才是真的不要脸。” 徐向阳无言以对。 他的内心深处很清楚,她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他真正过不去的是自己心上的槛,是因为—— “不过是无聊的自尊心在作祟。” 在被徐向阳拒绝之后,班长大人的言辞就变得异常尖锐,且一针见血。 “跟你说件事。” 竺清月不再继续踹他。她开始在床上走来走去,一边说道。 “要说自卑的话,我能感觉得到星洁她同样有这种心态。她上次运动会的时候找我单独聊天,我看出来了。” “为什么?” 徐向阳皱起眉。他倒是不怀疑班长大人对他人感情的判断。 “难道是觉得学习成绩和我们俩有差距?但是,这种事情靠努力就行了啊,她和之前相比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这种事情和与生俱来的超能力不一样。”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将来的世界,很有可能就是属于灵媒和通灵者的世界。我相信你和星洁,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想要成为“特别之人”的焦虑,很大程度上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他们三人是在同一所学校上学的高中生,星洁甚至和他住在一起,关系自然很亲密:可是,以后呢? “这你就不懂啦。” 竺清月摇摇头。 “对她而言,不幸的家庭,还有成为大家眼中的不良少女的经历,自己的过去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抹得一干二净的……” “我觉得,星洁不是那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的人。” “那是以前,她没办法,只能当作看不见。星洁很坚强,她不会把别人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但如果可以的话,有谁愿意被老师和同学们另眼相看呢?——当然,要我说,她会感到不安的最重要的理由,还是由于你。” 女孩踹了踹他的腿。 “不良少女与好学生的搭配,有的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另有想法的。” 徐向阳摇摇头。 “这怎么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班主任就曾经要求林星洁别来打扰自己。虽说是出于好意,现在又有成绩作为担保,老师也没有继续拦着他们。 这份过往,本该就此一笑了之;可是人们的念头,却不会就此顺顺利利地扭转。 “所以说呀,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很矫情。” 班长大人故作感慨。 “你现在能理解我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了吗?” “这可不是矫情,会产生这种念头很正常啊!我和星洁又没有让它影响到正常生活。” 徐向阳有点不服气地反驳道: “你难道就没有迷茫过吗?” “我?当然不会。” 竺清月轻哼一声。 “只有我看不起别人的时候,哪里轮得着自己看不起自己。” 徐向阳被噎了一下。 她倒是有这个资格说这种话,毕竟是公认的完美超人。 他想了想,又质疑道: “不对?明明你刚才还说觉得自己与我和星洁没能站上同一条起跑线呢……” “那是两码事!” 女孩打断了他的话头。 “再说了,我这句话的意思,与其说是自卑,不如说是——”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是什么?” 竺清月转了几圈后,又坐了下来。然后她长长地叹息着,整个人往后躺倒,换了个姿势把徐向阳的腹部和胸口当作枕头。 “……是害怕。” 从胸膛和腹部传来的重压,让徐向阳有点心神不宁,他默不作声地听着。 “有时候,我会很害怕,觉得有一天我会不会变得不像是自己呢,又觉得说不定那样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再冷静下来想想,又哪来什么真的假的呢。” “……我有个办法,向阳。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我的控制欲,我忍不住想要伤害自己的冲动,乃至我的嫉妒心,全都能通过这个方法一口气解决,起码不会影响到别人。” “真的吗?” “嗯。只是,需要你的帮忙。” “无论你要求我做什么……”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转过脑袋的竺清月恶狠狠瞪了一眼。 “你那么快忘记拒绝我的事情了?” “……” 徐向阳又一次无言以对。 “我很不甘心。” 她又将脸转了回去。 “一个连为我拒绝对别的女孩子告白都不愿意的男生,真的可靠吗?感觉我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很卑微了。” 从这个角度看,能发现女孩不自觉抿紧了唇角,看上去不太愉快。 徐向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回他倒是没有劝说,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态。 竺清月将手放在嘴边,“嗯——”烦恼了好一阵后…… “算啦!反正找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对象了。” 做出决定后,少女又一次翻身压住了他,用冰凉凉的手掌轻轻贴着男孩的脖颈两侧。 “我要把我得不出的答案……暂时托付给你,从今往后,只听你的话。” ——“以后,就由你来下命令。什么都可以。” 当他从竺清月的口中听见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后,意识突然恍惚了一瞬。 “什么……都可以?” 徐向阳喃喃重复了一遍。 近在咫尺地看,他情不自禁地再一次赞叹起班长大人那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眸子。 通透清澈,宛如琉璃。 好像自己心中有什么龌龊的想法,全都被映照得一干二净。 这令差点心生邪念的徐向阳羞愧不已。 “是的。” 竺清月回答得很果断。 “但是,假如你做了错事,哪怕只有一次,这个承诺就会立即失效,而且……我还会狠狠地报复你,别奢望能再像之前那样用我对你的情感作为赌注来阻止我。” 那双能看到自己内心所有秘密的美丽瞳孔,正在极近的距离熠熠生辉。 “——向阳,你愿意吗?” “——那当然。” 这一次,徐向阳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他甚至还想要加上保险: “我们来约定?碰拳的那种。” “用星洁教你的动作?”竺清月笑着问道,“那个还挺帅的。” “对!” 徐向阳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他也很喜欢这个手势,有种侠客般的潇洒。 “那就赶快把我身上的……” 谁知,班长大人却冷哼一声,严词拒绝。 “我不要!” “啊?” 要、要反悔了? “这是我们俩做约定,明白吗?” 她还特地强调了一下“我们俩”这三个字。 “当然要换种方式来。” “……行行行,都是你说了算。” 徐向阳无奈地眨了眨眼。 不过,只要能立下这个对他们二人而言都很重要的约定,剩下的问题都是细枝末节。 “要怎么做?拉勾吗?” “也可以,不过有点孩子气……” 竺清月眼帘低垂,像是陷入了一阵思考。 不过,根据徐向阳的经验,这会儿班长大人其实早就打定主意了。所以,他决定默不作声,等待她的“表演”。 “让我想想,要给你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才行……” 女孩说话的同时,突然伸出手,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衣领。 “……?!” 徐向阳吓了一大跳。 他还没回过神来,自己衣领上的纽扣,就被她一把拽掉了。 “喂、喂,等等!你到底想——” 竺清月弯下腰,将脸贴到他的肩膀上。 湿润的唇瓣里吐出的温热气息、从脸颊两侧垂落下来的柔顺发丝在赤裸的肌肤上搔来搔去,让人心痒难耐。 “清月,你……” 相比起上次的暧昧,这回他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危机的来临,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可还没喊到一半,就变成了痛苦的叫声: “呜哇!” 这一刻,对徐向阳而言,吃惊的念头完全盖过了突如其来的疼痛。 ——她竟然……咬了自己! 而且是毫不留情的咬,他一点儿都不怀疑自己这会儿肩膀上肯定流血了! “你喊什么?才这点痛就忍不了了?刚才拿刀切自将手腕的时候不是很勇吗,而且还拿‘不准伤害自己’这种话来教训我?” 数个呼吸后,竺清月从他的身上抬起头,双颊绯红,唇齿间吐出的言辞依然尖刻。 双目交汇的那一瞬间,女孩那张布满红晕的俏脸,让徐向阳不禁看得呆住了,所有困惑和质问一下子烟飞云散。 ……他还是头回看见害羞的她。 不愧是班长大人,徐向阳心想,连害羞的样子都与众不同。 别的女孩子害羞会下意识地选择退缩,而此时趴在他身上的姑娘,望向自己的眼神却如热烈似火、锋利如刀,丝毫没有要避开的意思。 ……只有那一张白皙无暇的俏脸,从不知何时起变得艳若桃李。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束缚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竺清月又一次俯下身,仿佛是想要将那个烙印变得更深、深到似镌痕难以磨灭,深到任何人都无法抹去的地步。 徐向阳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挣扎或是推开,反而揽住了她瘦削的肩膀,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这份痛楚。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最忠诚的朋友 “……好疼。” 徐向阳虽然有在很努力地绷住呼吸,但到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嘶嘶”地倒吸着冷气。 今天,大概是他人生中承受伤害最严重的时期,不但手上绑了绷带,肩膀上还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咬痕,可谓遍体鳞伤。 他已经开始在考虑回去以后,该如何和星洁解释自己身上的两个伤口了…… 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又是炎炎夏日,总是穿着短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抬头不见低头见,根本瞒不过去嘛。 “这是报复。” 竺清月再度从他身上抬起头,如同刚刚吸了人血饱餐一顿的吸血鬼那样,露出满意的表情。 “你是第一个能让我感到如此屈辱的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某个人而不得不退让到这一步。相比之下,这点咬伤……只是你付出的一点小小代价而已,很值得,对?” 女孩伸出手指,戳了戳她刚刚用牙齿留下的新鲜伤口,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威胁。 “疼疼疼!” 徐向阳又一次忍不住痛叫了起来,不过当他看到那双明媚瞳孔中微微闪烁的可怕光芒,还是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说道: “是……是的,就是这样,清月大小姐,您能给予我这样的机会,我实在是很感激……” “那你在叹什么气?” 就算他表现得如此卑微服软,班长大人却还是不依不饶。 “从今以后,你就得到了一个百依百顺的听话女人,她长相漂亮,头脑出众,受人欢迎,还有厉害的超能力,要是能有这样的机会,别人都该抢破头了!” 这……听起来,倒是没错,可是—— 徐向阳注视着女孩愤愤不平的神情,知道她还在生气,表情不禁有些微妙。 竺清月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从起初人人仰慕的温柔班长,渐渐熟络起来以后变成了小恶魔般喜欢捉弄人的班长,到现在则是盛气凌人的大小姐班长——但哪怕是最开始的她,都和“百依百顺”这个词差了十万八千里。 “做个约定而已,为什么要用咬的啊?”徐向阳还是有点无法理解班长大人的做法,鼓起勇气吐槽道,“你难道是狗吗?” 女孩的回应却让人惊掉下巴。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现在就是狗,已经被你拴上了项圈。”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羞涩的红晕已然消逝得无影无踪。 洁白的牙齿,漆黑如点墨的瞳孔,完美的容貌被灯光所辉映,女孩宛如一尊玉石雕刻而成的神女像,语气中有着高高在上的傲慢。 “接下来,你想要把我当成奴隶,工具,狗,或是朋友,都随你的便。” …… 如果是放在以前,徐向阳从来没想过,会从班长大人口中听到这种话。 即使是现在,他对这位姑娘的性格有所了解,这会儿却还是吃惊到说不出话……或者说,是彻底被对方的气势压倒了。 班长大人倒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态度,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么惊人。 对清月大小姐而言,会和某个人立下这种约定,会因为与某人的情感选择退让,收起自己身上的刺,甚至强迫自己去约束性格,言语和行为……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情。 而她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其它问题都显得不重要。 “前三者能和朋友这个词相提并论吗?” 徐向阳回过神来后,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既然你还把我看作朋友,那我毫无疑问就是你‘最忠诚的朋友’……”短发女生轻咬着放在唇边的小拇指指甲,似是站在徐向阳的立场上为他思考,眼波流转中透着妩媚风情,“呵呵,高兴吗?” “听见这种话,比起感到高兴,不如说是心里沉甸甸,压力大过头了。” 他可没忘记班长大人提出的条件。 “能让班长大人听自己的话”……正如她自己所言,恐怕是所有男生拒绝不了的请求。 可是,只要自己做错一件事,她就会立即恢复本性——不,应该说是更加变本加厉? 到那时候,就再没有人能阻止她了。 如果是别人这样说,他可能还会心存幻想;但班长大人放出的狠话,依照这姑娘的性格,她一定会去亲手实现。 因此,这是个非常危险的约定,只要自己将来踏错一步,就会追悔莫及。 但是,徐向阳还是选择果断答应。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女孩的别扭性格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若是无法制止她的行为,在自己面前逐渐暴露本性的她,真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伤害自己、伤害他人,她有这个意愿,亦有这份能力。 能有加以约束的机会,徐向阳自然不想错过。 “看来你还算清醒,没有被我的美色冲昏头脑,那就好。” 最后,班长大人用一句听起来不像是玩笑的玩笑结束了这场对话。 她的手指再度触碰到了他肩膀上的伤口,少女的指甲尖在新鲜的齿痕上微微用力下按。没流淌干净的鲜血,从那里面渗透出来。 “来,向阳,你准备好了吗?去迎接属于我们俩的全新关系……和全新的生活。” 在那之后,竺清月顺利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简而言之,就是进入鬼屋以前的她。 镇定自若,游刃有余,无论何时脸上都挂着温柔的笑容;而不像刚才那样,说话有时显得傲慢而锋利,言语举止间都涌动着激烈的情感。 “碎片拿到了,节点则被我消灭。” 拿好要携带的行李,整装待发的徐向阳和竺清月站在房间门口,做着最后的确认。 “是先逃出去,还是干脆将宋德寿的邪灵消灭,将整栋屋子连根拔起……你打算用哪种做法?” 她将双手背在后面,身体朝着他的方向微微前倾,一张俏脸笑容灿烂,无论语气和神态,看上去都很乖巧顺从。 不过,徐向阳却不会中这个陷阱。 所谓的“命令”,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用到。仗着约定就乱加指挥,要是让女孩心生厌烦,被甩掉的就是自己了。 “你觉得呢?” “你难道猜不到我的想法?” 班长大人笑眯眯地反问道。 “好。” 徐向阳摊开双手,耸耸肩。 “就让我们冲入巢穴中心,把那个邪灵揪出来,痛扁它一顿!” “好呀!” 竺清月将拳头举在胸前,发出小小的欢呼声,表示支持。 “还有,清月,这次……你就不要拦我了。” 徐向阳有些迟疑,但还是将这句话说出口。 “你不想让我拦,我就不会做。” 班长大人放下手,笑容和煦。 “你自己别做错事就好。” …… 当他们走出房间的那一瞬间,两人脚下的地板猛然塌陷下去。 不止如此,入眼所及之处,包括天花板、墙壁和地板,尽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垠的漆黑虚空——又或者说深不见底的晦暗海洋。 “看来,对方是不打算对我们手下留情了。” 徐向阳勉强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门檐没掉下去,但踏出去的双脚却有大半是悬空的。 他的额头上流淌下一滴冷汗,勉强露出笑容。 这种时候……他当然只能靠班长大人了。 幸好,他知道对方不可能不做准备,这姑娘的性格暂且不论,在能力和头脑方面是无可挑剔的。只要愿意成为伙伴,那她就是最可靠的依仗。 “来,抓住我的手。” 竺清月果真是早有预料,她不像徐向阳那般狼狈,而是漂浮在虚空之上,静静地伫立在不远处。 见到徐向阳即将坠落,少女姿态优雅、不慌不忙地朝他伸出一只手。 徐向阳脚下最后残留的水泥地面正在慢慢分崩离析,而班长大人却不肯再往前一点主动抓住他,她像是为了欣赏徐向阳在悬崖边上即将滑落时那副紧张兮兮的表情,对着他露出了坏心眼的微笑。 没办法,徐向阳只好努力将手臂伸直,努力踮起了脚尖,才被她一把拉住。 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 虽然女孩和他约定好了以后会听自己的话,可在一般情况下,感觉还是他自己乖乖听班长大人话的机会比较多;非要说哪边更像狗的话,可能…… 呃,这个话题还是不要再继续讲了。 ——可说到底,这又能有什么所谓呢? 徐向阳将少女冰凉柔软的小手牢牢抓入手心,心下释然。 “走了!” 无形的丝线成为牵引两人跨越漆黑深渊的翅膀,并在他们脚下结成不至于坠落悬崖的网。 少年少女腾云驾雾似地飞起,穿过一个又一个无底的大洞,不远处总算能看见建筑物的痕迹了,只不过它们全都是矗立于深渊边上的危房。 徐向阳在建筑群上空掠过,他往下俯瞰,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 “这就是鬼屋的全貌……” 还真是稀奇的景象。 当他还是“身在此山中”的状况的时候,虽然能察觉到鬼屋内部的面积之宽广,可最深的体验不过是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巨大复杂的迷宫之中;但当徐向阳居高临下俯瞰大地的时候,这种繁密的结构就变得非常直观,为他带来不小的视觉冲击力。 层层叠叠的房间,像是一个个火柴盒,分布在广袤的深渊两侧,朝着视野看不见的尽头蔓延,笼罩在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这让徐向阳不禁联想起了电视上看到过的西藏布达拉宫的风景:在巍峨雄伟的山脉上,无数大小不一的房屋和宫殿,沿着水平高度不同的脊线建造排列,越到高处,白雾缭绕,雪峰皑皑,星罗密布,蔚为壮观。 眼前的景象就与之相近,只是背景的雪山被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所取代,每个房间内都空无一人,只有家具整齐排放着,就像一个个玩具小屋,在气势磅礴中又带着些许诡异的气氛。 这便是远境与现实交界处才会产生的奇景…… “真有意思。” 竺清月笑着说道。 “这样的景观,在现实世界都很罕见?” “嗯。” 徐向阳赞同地点点头。 “要不……以后再来?” 她提议道。 “就当成是旅行好了,越是漫无目的、说走就走的旅行,就越是能发现旅途上的惊喜。” “那可不行。” 再怎么说,他们也不可能无聊到拿鬼屋当旅游景点的地步。 “呵呵。” 竺清月笑而不语。 ……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目标。 被看不到尽头的无数房间所包围着的,位于正中央核心处的客厅却只有一个。 这里是徐向阳和竺清月进来的地方,亦是鬼屋与外界的交汇点。 他们两人像超人般从而天降,稳稳落地,溅起一片小小的土尘。 ……同时,这里就是决战的场所。 落地后,徐向阳发现鬼屋老人就静静地伫立在不远处,没有眼球的深陷眼窝里闪烁着黑幽幽的光,令人胆寒。 这副形象不论再怎么诡异,大家也都看惯了。事到如今,就连徐向阳都能以一副平常心去看待。 “动手。” 竺清月不曾有片刻犹豫,直接对它发动了能力。 鬼屋老人周围萦绕着晦暗色的烟气构筑成“领域”,但从少女指尖放射而出的线却仍然在坚决的、不可阻挡的气势往内伸入。 “好像比之前还弱了点……”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那个老人便像泡沫般消失了。 “原来如此,不是真身吗?” 徐向阳眨了眨眼。 “你看周围。” 他们说话的时候,从走廊、门口、各个房间内,全都走出了相同的诡异身影。 中山装老人们用一双双黑窟窿注视着他们。 见到这种状况,徐向阳反而笑了起来。 “看来,就算是高等邪灵,在选择与鬼屋融为一体后,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脱离出来的。” 鬼屋老人的幻影只是用来拖延时间,当它们被班长大人用丝线一个个轻松击倒之后,前方的景象再度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改变: 他们此刻面对的,不再是原本那栋寻常可见的房间,屋门变成了“嘴巴”,上面廊檐边上的窗户则是“眼睛”,既保留着建筑物的样貌,同时又在细微处扭曲,细细看去,分明是构成了一张苍老耄耋的脸! 坚固矗立的房屋,从地底里连根拔起,像是肢体畸形的巨人,将原本埋藏在大地里的身躯舒展开来,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鬼屋老人”出现在他们俩面前。 “我开始兴奋起来了。” 竺清月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愉快的笑意,朝着以鬼屋为躯体的巨人伸出手掌。 “作为阻挡在我和向阳面前的最后敌人,你可别让我失望啊,宋德寿。” 第一百七十五章 追上来的她 林星洁正在午后盛烈的阳光下飞奔。 数分钟前的时候,她还在安静的教室里半梦半醒地打瞌睡。 林星洁在接到来自那个男生的灵界通讯后,本来由于试卷上密密麻麻的油墨小字而昏昏欲睡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所惊醒,醒来后便记不清梦的具体内容,只留下一丁点模糊的印象。 在梦中,她好像是被人抛弃了,只剩下孤零零一人…… 的确是场很可怕的梦,因为这是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而幸福生活的她最担心的事情。 幸好,梦只是梦而已。 林星洁定了定神,恢复冷静。 “这……向阳不是在学校吗?难道是——” 少女很快就发现,危险不在校内,而来自那栋鬼屋,这件事本身就不同寻常。 她一时间又变得心急如焚,丢下完成了大半的作业,在同班同学惊讶的目光注视下一跃而起,从教室里飞奔而出。 她首先是去隔壁班寻找竺清月,却发现对方并不在教室内。 林星洁在路上拉住了几个从体育课回到五班的人,从他们口中得到了班长不在馆内和操场上的消息。 “……对了,向阳不可能一个人贸贸然就跑到鬼屋那边去。所以,是他们两个人一起行动吗?” 得出结论的林星洁不再犹豫,她离开教学楼,飞奔着穿过整个操场,轻车熟路地利用墙角边垂落下来的树木跳出学校的门墙。 借助树荫的阻隔,目光四下逡巡,确定了一下周围没有别人后,她召唤出了旁人看不见的浊流,直接利用能力跃上了对面的居民楼。 深夜时分倒还好说,就算有人看到黑影从头顶一掠而过,只会觉得是自己眼花了、或者当作体积较大的飞鸟,而不会联想到是人;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像个使用轻功的武林高手那般飞檐走壁,暴露的风险还是挺大的。 不过,惹人厌烦的炎热天气,这个时候却成为了侥幸的理由。因为,很少有人会愿意顶着盛烈的阳光在道路上行走,不得不出门的行人们要么打着伞,要么只顾着低头干枯,只要别发出响动,就不会被发现。 …… 奔跑、奔跑,奔跑。 迎面而来的暖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却吹不走万里无云的天气,烈日灼灼的热意。 脚下的水泥地面热得发烫,这种惊人的炙热甚至会穿透运动鞋的阻隔。 女孩身上的白衬衫被汗水打湿,隐约能见到内衣勾勒出的胸脯轮廓在剧烈起伏;她的脚步依然轻盈,高高跃起又落下,矫健苗条的身姿在一个又一个平台间跳动,就像是一只误入钢筋水泥构筑而成的城市森林中的鹿。 “现在,清月正和他在一起……?” 林星洁觉得自己可以稍微放心点了。 但是,既然接到了来自徐向阳的通讯,她自然得二话不说赶过去。 就像林星洁曾经对徐向阳说过的那样,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所以,当那位少年有需要的时候,她无论身在何处、做些什么,都会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的所有事务,朝着他的方向一路狂奔。 “现在,还要加上她……” 林星洁落在一棵树上,稍微放松了一下呼吸。她在抵达目的地前,便远远看望见了那栋矗立在道路尽头的房屋。 少女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附近的情况。 他们俩……都不在。 看来是已经进去了。 林星洁回想起那次惊险经历,知道门从内侧是打不开的。 而在不久前,她从向阳口中了解到了事实:那是因为屋子处于另一个世界。 现在立刻闯进去吗? 不,在搞不懂内部情况究竟如何的前提下,最后的方法是里应外合。 最起码,要先给屋内的那两人发去“我已经到了!”的信号。 毕竟从时间上来看,他们俩应该还没有进去太久…… 我还来得及? 和徐向阳一样,她很清楚竺清月的能力有多可怕。理论上说,说这栋屋子里应该没有能威胁到他们俩的邪灵,就算是鬼屋老人,当时不就是被清月她赶跑的吗? 但不知为何,女孩心中还是萦绕着一丝隐隐的不安。 林星洁很快做出决定,不再细想。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跃向空中,高举起纤细的手臂,漆黑如夜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去!” 她脚下的漆黑鲸鱼,在空中游弋一圈,一头直接撞上了这栋三层楼高的废弃鬼屋。 距离安宁街41号数百米外,有一辆停靠在巷尾的黑色越野车。 孟正坐在驾驶座上,时不时地拿起望远镜朝着鬼屋的方向张望;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悠闲地喝茶看报纸。 表盘上的指针指向午后三点的时候,他听见一个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孟正在方向盘上摊开报纸,副驾驶座的门被拉开了,一个穿着便服的金发女子轻车熟路地坐了上来。 “真亏你能把这群人全都撤到外围区。” 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路上没人发现你?” “是的……我好歹是个感知系,他们和鬼屋间都有一段距离,所以混进来还算容易。” “靠得是我的头脑。” 孟正略显得意,朝自己临时的合作伙伴挑了挑眉头。 就在前几日,东南亚的顶级通灵者,代号“龙婆”的女性灵媒以学术交流的名义入境访问,她的第一站就是锦江市,所以如今支队的成员们都在忙碌于接待工作。 龙婆是观星者学会的高级顾问,后者是世界范围内影响力最大、声名卓着的通灵者组织,早已和政府建立了密切的合作联络;而龙婆本人又在十年前的巢母动乱中出过力,本身与国内通灵者世界的关系就不错,再加上她拥有实质意义上的区域代表的地位,受到大家的重视和热情款待是理所当然。 在这种时候,孟正主动提出要进入鬼屋,就不容易受到太大的阻挠。 自从那支灵媒小队折戟沉沙后,安宁街41号的危险度被调到了次高级,只有像他这样的甲级灵媒才有资格申请调查。 当然,在通常情况下,他仍然需要一段时间的商讨和计划制定。不过,孟正这个外来者“顾问”的身份本身就比较尴尬,在队伍里不受欢迎,这点从那位周行健队长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锦江市特别行动支队的人手捉襟见肘,其中由全员灵媒构成的小队不过四支,上个月便直接折损了其中之一,让局势更加雪上加霜。 牺牲并不可怕,几位专业人士无声无息地死去才能说明问题所在,就连总部那边都不得不重视起来。 如果能把安宁街41号的烫手山芋扔给自己,对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而这种想法,正是他的机会所在,以“避免危险和控制伤亡”为理由,孟正将其他人都暂时支开,由自己来监视。 “原来如此。” 玛丽小姐点点头。 “不过,你确定这次能得到答案吗?辛格·坎那现在就在龙婆的随行成员当中,不如……” 她口中的辛格·坎那是一位印度人,自称是有着古老传承的瑜伽师。不过,他的真正本事在于其独特的灵媒能力:那就是能在现实中,观测到另一个世界的“庞然之神”的投影。 有他在场,只要能当面见到那个疑似神媒的目标,就能判断出真伪。 “龙婆的目标太大了,那个咖喱佬想在人眼皮底下溜出来并不容易。” 孟正却摇了摇头。 “不如由我们这边提出证据,这样一来他们才会更加重视。” “所以,你想通过一栋危险度较高的鬼屋来激发神媒的能力显现?” 金发女人摇了摇头。 “鬼屋里的时间和现实世界未必是一回事,你究竟想等到什么时候?” “呵呵,你的质疑很有道理,毕竟万一里面的人已经度过了很长时间,这种做法就没有意义……但有一种情况是例外。” 他很肯定地说道: “我看到进去的是两个人,其中还包括那个我见过几次面的男生。既然神媒有可能是这个男孩的友人或是恋人,她为了保护他,一定会选择在第一时间全力出手。到那时,我们很容易能观测到结论。” “进去的那个就是……” “未必,有可能是还没赶到。” “看来你很有信心。” 玛丽小姐叹了口气。 对方的做法与其说是寻找神媒,倒不如说是为“已经能确认神媒身份”的目标寻找佐证。 这些年共事下来,玛丽知道孟正是个思维缜密、行事谨慎的男人,绝不会无的放矢。 他之所以会在此事上如此肯定,难道是他的手上掌握着某种学会不了解的情报渠道吗……? 虽说是“合作伙伴”,之前又当过一段时间的同事,但孟正的确选择正式脱离学会,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放心,不会太久的。” 孟正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安慰道。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玛丽定了定神,回答道。 “万一你看错人了……这栋屋子的事件到最后还是无法解决呢?没有进入过的你会不会被怀疑?” “无所谓,我可从来没保证过要有多少收获。更何况,房子本身又不可能随随便便就长腿跑掉,留下来说不定还能有下一次测验的机会。” 他笑了起来。 “反正,那位周队长本来就不相信我会尽全力——” “等等!” 女人脸色一变。 她的邪灵——一团白色的肉袋子扑到了车窗上,像食肉植物般张开口器,发出尖锐的嚎叫声作为提醒。 与此同时,两人的心头都被笼罩上了一阵沉闷的情绪,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前,天地晦暗一片时的景象。 “这种沉重的压迫感……是那天在商场天台的感觉,又来了!” 两人都来不及下车,但他们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不需要望远镜,用肉眼就能观测到的漆黑色的巨大鲸鱼,从一片盛烈的阳光中凭空跃出,摇晃着尾巴一头撞向鬼屋的惊人场景。 怪物与房屋火星撞地球般的碰撞,看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 “唔……!” 玛丽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浪潮。 巨型的鲸鱼状邪灵与鬼屋相撞,两者的力量碰撞在远境中掀起了惊天狂澜,无声的尖啸席卷了人们的意识。 如果是普通人路过,可能只是“脑袋有点发晕”的程度,可要是大脑长时间与远境相连、沉浸在另一个世界过久的通灵者…… 再加上状况突如其来,没有防备的灵媒自然会受到恶劣影响。 与此同时,孟正手上拿着的记录仪器发出“刺啦”的声响,冒起了闪亮的电火花,直接短路失灵;周围数公里内的电器都在这次碰撞的余波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男人的头脑深处同样传来一阵阵刺痛,但他的嘴角却不自觉扬了起来。 “玛丽,你看见了吗?” 鬼屋没有因此而消失,可他们全都能感觉到,那股笼罩在房屋上方的阴冷氛围,像是被一股飓风刮走,暂时消退;屋子周身甚至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缝,说明受到了剧烈的外部冲击…… 这还只是第一次冲撞,巨鲸已经调整头颅,继续下冲。 “这是……” 玛丽小姐一脸难以置信。 “哈哈哈,你看见了吗!那种能让远境和现实两个世界之间的壁垒都为之动摇的力量!” 孟正大笑起来。 “除去神媒,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轻易做到这种事情吗?” 说话的同时,他的瞳孔牢牢注视着鬼屋的上空。 玛丽顺着他的目光方向望去,在屋顶的上方发现了一个漂浮在空中的模糊身影。 由于隔着相当一段距离,她看不清对方的具体面貌,只知道似乎是一位有着飒爽长发的年轻女孩。 少女身上穿着的这个国家最常见的夏季校服,上面是白衬衫,下面是黑长裤,却依然看得出卓然的气质。 玛丽忍不住又转过头去观察孟正,发现男人的表情已经变得极为狂热,瞳孔中焕发出惊人的神采。 “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端,玛丽。现在的她,还未曾发掘出真正的力量……” 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亲眼目睹了长年以来都崇拜着的神明,降临人间。 第一百七十六章 没有硝烟的“战争” 伫立在二人面前的,是一头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庞然怪物:那是以鬼屋构筑起躯干和四肢的巨人,单论体型,或许要比小安还要庞大。 当然,由水泥玻璃等建筑材料不可能完全符合人的四肢与躯干的结构,这头巨人有的地方看上去完全是畸形的,这让它的样貌看上去更为可怖。 和鬼屋融为一体后,宋德寿操纵的晦暗气流范围亦变得更为广阔,萦绕在巨体周身的阴暗力量的规模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将它上次在补习学校旁的巷子内登场时的情景,描述成“在一片空地上掀起了一阵飓风“还算一种相对夸张的描述;那现在的鬼屋老人,看上去就是真的于所在之处,掀起了一场阴森的风暴—— 天花板和墙壁全都变成了巨人身体的一部分,只剩下周围的残垣断壁和脚下的水泥地面,以及位于深渊边上的黑暗世界。 风暴骤然而至,气势汹汹,像是要将他们整个人都刮上天。 徐向阳眯起眼睛,发动了通灵能力。 晦暗的气流不但具备物理性的破坏效果,更重要的是对人思维的侵害,他自然是早就注意到这一点。 只不过,邪灵这招在别人眼里,可能最具威胁性的;但徐向阳却能轻松地与之对抗,所以他们俩都没有放在心上。 巨人也知道这奈何他们不得,于是它俯下身,伸出被钢筋混泥土和瓷砖地面构筑成的手掌,上面还七零八落插着一堆家具,向他们抓来—— 这回则是被班长大人挡了下来,女孩同样表现得很轻松。 “体型变大不等于变强。” 竺清月的手掌微微一扬,就像把某样东西轻轻巧巧地抛了出去。 其结果就是面前的房屋巨人仿佛脚底一滑,庞然身躯往后仰倒,发出“轰隆隆”的回响,整个地面都在因此而剧烈颤抖着。 那本来能给予人沉重压迫感的可怖样貌,在这略显滑稽的一次跌倒中损失了不小的威严。 那张苍老的老人脸庞张开如同嘴巴的裂缝,一股黑烟从里面喷吐出来。 徐向阳有点想笑。他忍住了这个冲动,绷紧脸装出严肃的表情。 鬼屋老人现在的样子,严格来说还不如人类形态来得狰狞可怖,只不过是气质诡异。 但是,人们天生就对庞大的东西充满恐惧,任何东西一旦放大十倍、百倍,那便是毋庸置疑的恐怖之源;甚至有人在见到了那些高耸庞大的建筑物和自然景观时,都会下意识两股战战,何况是一头能活动的巨人呢? 然而,这份恐惧心理,如今已经被班长大人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让他能以安稳的心态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鬼屋老人见到一时间无可奈何,于是怒吼一声,周身盘旋环绕的阴暗气流再度扩张,如同触手般朝着四面八方射去—— 接下来又是非同寻常的大场面,不亚于刚才邪灵与鬼屋融为一体变身为巨人的场景。 它就像变成了一块巨型磁铁,释放出澎湃的吸引力,一时间虚空中漂浮着的无数房间全都被拉了过来,飞到两人脑袋上。 看似岌岌可危的砖瓦屋檐,随时有可能随着重力坠落下来。 事实上,已经有房间里的桌椅“哗啦啦”地跌出门口落下来,有的坠入悬崖,有的则是落到地上,尘埃四起。 在风暴之后,袭来的是骤雨—— 每一栋建筑物都是一滴沉重的雨水,足以轻易地压烂站在地面上的血肉之躯。 ……不得不说这一幕还是很夸张的,有种恐龙纪录片里,每到最后都会播放一段假想中的陨石流星雨撞地球的感觉。 徐向阳不禁感慨,不知道要是其他人面对这种场景,该如何做呢?只能想办法先把鬼屋老人解决了。 “清月,你……坚不坚持得住?我们要不还是换个地方心躲起来?” 他有点担心地问道。 这段时间体型又一次膨胀成长的小安,大概能撞碎这些漂浮在空中的房屋,它的身躯不会畏惧这种程度的坠落伤害;而班长大人的线同样能轻易操控这个重量的物体。 所以才说俩姑娘是货真价实的超人……不过,想要维持这份对现实世界的强大干涉能力,不是没有代价的。 被鬼屋老人召唤而来的房屋,不知道有多少间,要是它们一刻不歇地尽数落下来,就算需要保护的范围不算宽广,却依然有可能让身旁姑娘的体力消耗过大。 “不必了。” 班长大人摇摇头,神态自信而从容。 “我在知道他能操纵鬼屋内部环境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做好准备。” 她往前踏出一步。 由窗户和门扉构成的苍老脸庞发出咆哮,第一个房间朝着他们坠落,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别再那儿耀武扬威啦,你不会以为这几天时间里,我一点事情都没做,只顾着和朋友聊天玩耍?” 女孩对着怪物露出毫无惧色的笑容。 “凡是我走过的地方,早已全都留下了线——” 她抬起手,掌心对准天空,五根指头并拢到一起。 “现在,就是把它们全都收回来的时候了。” 女孩话音未落,坠落下来的房屋中有一半倏忽间反向朝着上空飞去、有的则是像有生命般将旁边的屋子撞到一旁,两栋楼房一起粉身碎骨,化作残骸散落一地,有的还直接抛向了面前的巨人 鬼屋老人不得不移动手臂,保护自己,一时间,它的身躯被砸得砖瓦纷飞,水泥四溅。 …… 看到班长大人大展神威的样子,一旁的徐向阳既是吃惊、又感到惭愧不已。 说实话,虽然中途有探索鬼屋、撞见了不止一头邪灵,并以此为证据寻找灵媒小队成员们的下落,探索鬼屋的缘起等等,但他在这段时间里,的确是将绝大部分精力和心思都投入到解决与班长大人的矛盾上,而忽视了其它事。 清月她果然要比自己更适合啊…… “如果只有这种程度,你的第二次‘生命’该到此结束了!” 一根根无形之线交错纵横,分布在空间内的每一个角落,轻而易举地将覆盖着鬼屋老人体表的各式结构撕裂、扯落。 巨人嘶吼着跪倒在地,它的身躯一寸寸碎裂,脱落,最后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砖瓦屋墙的结构就像是一枚枚拼图,本来是粘贴在上面,而现在则是一枚枚脱落下来,一切又恢复原状。 那个遍布着漆黑深渊的世界消失了,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客厅里。 徐向阳往前头定睛一看,巨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宋德寿的脸镶嵌在墙壁上,宛如一面凸起的浮雕;就像是整个人都被水泥浇筑进了墙里面,只留下一张扭曲嚎叫的鬼脸,正在生动表演着痛苦与愤怒交织在一起的神情。 “……看来的确是技止于此了。” 竺清月微微摇头,不知道是在失望还是高兴。 鬼屋老人嘶吼着,想要从黏连着的墙壁中脱离,但是正如徐向阳猜测的那样,主动选择与鬼屋融为一体的邪灵,自身在鬼屋范围内的力量虽然能大大增强,却难以再度脱身,在局势落于下风的时候,没办像前两次那样逃跑。 换而言之,是对方亲自截断了自己的后路。 “这回是真的要结束了。” 徐向阳心想。 伴随着宋德寿力量的衰弱,鬼屋的气息亦在慢慢衰减。 他握紧手中的碎片,即使没有发动通灵,都能感觉得到,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一扇本来和空间融为一体难以分离的门,此刻正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你敢走?!”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怨毒的声音,在他们背后阴森森地响起来。 徐向阳转头一看,发现二楼上站着的,竟然是许久未见面的宋耀同学。 这家伙一副刚从地洞里钻出来的灰尘扑扑的样子,浑身脏兮兮的,唯有手中紧紧攥着一把菜刀闪烁着寒芒。 这个男生的面孔狰狞而扭曲,身上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漆黑气流。 “你要是敢走……敢跨出这个家门半步,我就一刀捅死你!” 他以一副要把嗓子喊破的气势狠狠威胁着。 徐向阳忍不住蹙起眉头。 倒不是因为对方的威胁有多么吓人,而是因为他嘶吼时发出的声音,根本就不像是宋耀本人…… 虽然还是个男性的声音,年纪却明显大了不少,更接近于中年人,好似有另一个人披着他的皮囊、在肉体内侧对他们说话。 而且,这家伙明明是握着刀瞪着他们,可是视线却很虚无、没有焦点,口中碎碎叨叨,翻来覆去嘟囔的就是那几句逻辑破碎、混乱颠倒的话,大体都“我要杀了你”“不准走”“你别想丢下这个家”之类的。 “是被邪灵附身了?” 班长大人同样注意到了他。女孩手中收拢的线正紧紧缠绕着被困在墙里的宋德寿,这会儿又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哎,怎么,他难道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女孩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自己又发现了好玩的事情,第一步就是先主动拉起了徐向阳的手,亲亲热热地靠拢过来…… “你还是别刺激他比较好?我看宋耀同学的精神状况不是很稳定。” 徐向阳有些无奈。 “呵呵,有什么关系嘛。” 竺清月却将整个人贴得更近了。 两人正在咬着耳朵说悄悄话的时候,握着刀的男生终于动了,他的眼球表面布满血丝、一片赤红,就像是一头愤怒的公牛,从楼梯上一跃而下,朝着两人狂奔而来。 徐向阳倒是看不出他是否真的被班长大人的行动刺激到了,因为这家伙的面部表情本来就已经够扭曲。 宋耀脖子上被套着的“项圈”至今没有解开,在他起步的一瞬间便收到最紧。 以丝线能提起一整栋建筑物的力道,足以将人的脖颈当作毛巾那样拧成麻花,这个时候常人的脖颈就该被硬生生绞断了,但他却竟然还能不管不顾地冲过来! “喔?” 班长大人眉头轻挑,小手扬起。 更多的线纷纷落下。数个呼吸后,宋耀的步伐还是停了下来。 但是,他身上寄宿着的邪灵之力却并没有因此消散,黑雾奋力挣扎着,爬上他的手臂和大腿,一点点覆盖全身,最后延伸到刀刃之上—— 它正在试图挣脱线的束缚。 如果说邪灵会遵循生前逻辑行动,而此时此刻附身在宋耀同学身上的这个邪灵,又散发着他从未见过的杀意…… 这是否说明这家伙曾经杀过人? 与此同时,墙内侧的宋德寿意识到自己暂时无法挣脱鬼屋的束缚、即使出去了不过落得被竺清月抓住的下场。 于是,这位邪灵做出了最后的选择:它张开嘴巴,喷出一口漆黑的云雾,那云雾渐渐变成了隐约的人型轮廓,似乎是打算支援宋耀同学。 那张镶嵌在墙壁内的面庞,则是暗淡了下去。 徐向阳微微叹了口气。 “清月。” 两人目光交会的一瞬,他们便全都明白了彼此的所思所想。 “我来……解决它!” 但他还是堂堂正正将这句话说出口,随后闭上双眼。 现在的鬼屋老人,已经没有余力抵抗他的意识入侵了。 旁观着这一切发生的竺清月的手指下意识微微抬起,又克制地放下了。 要遵循“约定”,她想。 徐向阳和竺清月,这两个人想要达到的最终目的,其实并无不同,只是手段有所区别;而之所以会在约定,则是为了同时给他与她一个机会。 因为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所以到底谁是正确的,目前还难以下结论。 但不管是为了照顾他人的想法而下意识地屈服、还是因为某个男生产生嫉妒心,于竺清月而言都属于“破天荒”的新奇体验;因此,她愿意暂时退让一步,相信这个为自己的人生带来改变的少年,将全部情感和信赖都托付给他。 在鬼屋内独自相处的这一周时间里,少年少女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为了追逐情感与人际关系中的主动权而发生的战争,他们不得不去面对彼此间所有的矛盾、所有的分歧,并且在认清内心的想法后做出诚实的答复。 结果是,竺清月意识到了过去有意无意间忽略掉的某些真实情感;她发现与向阳间的情感,已经动摇了自己做出的决定,所以才主动选择认输。 这场无形交锋的发生与落幕,可能徐向阳自己都没有清晰地察觉到,但他最终还是凭借直觉与果断的行动,将一线胜机抓入手心:女孩以为她足够冷静、对于想要实现三人间全新关系的决心足够坚定,但是在看到少年主动割破手腕的时候,还是在恍惚间失去了分寸。 当然,即便是这般来之不易的胜利,为徐向阳带来的机会也不过一次。如果他失败了,就得按照竺清月的做法来,这便是约定的内容。 虽说可能会伤害到向阳和星洁两个人的情感,以及一点点、一点点的人格独立,但依照她的计划来行事,才是让三人一同得到幸福生活的最好方法—— 即使是现在,女孩都不曾放弃这个念头。 …… 别让我失望啊,向阳。 鬼屋老人被通灵入侵后,失去了支援的余力。不远处被邪灵附体的宋耀独自一人自然不可能是班长大人的对手,他的双手双脚正慢慢朝着不同的方向旋转,发出“嘎嘣嘎嘣”的残酷声响;但她的注意力却已经没有放在无关紧要者的身上了。 竺清月面露微笑,伸出手温柔地支撑着男孩的脊背,避免他倒下。 ……不,不对,从满足个人欲望的角度上来考虑,应该说是请务必要让我感到失望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那个暴风雨夜 徐向阳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端坐在一张桌子前。 桌子上摆放着一堆吃剩了小半的残羹冷炙。鸡肉,红烧鱼,菜汤,都在头顶的灯泡照耀下,笼罩着一圈油腻腻的冷光。 他抬起头,年幼的宋耀同学正坐在椅子上,低着头默默扒拉饭碗。 桌子的两侧是一男一女,徐向阳辨认出来,其中女方正是浴缸里的睡衣女鬼,宋耀的母亲戚秋芳;那剩下那个不认识的男人的身份,自然就是她的丈夫宋敬了。 桌上是一瓶开了盖子的白酒,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时不时地将它拿起,倒入小塑料杯里,一饮而尽。 算上宋德寿,四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看上去就像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可是餐桌上的气氛却颇为凝重。 这种时候,往往是夫妻双方互相帮忙痛骂单位里的讨厌鬼、或是问问孩子今天在学校里的表现如何的时候。 可是这家人却不同。 吃饭的过程中,谁都没有开口,一个个面色阴沉,对他们而言,陪家人吃饭更像是一场煎熬的任务。 客厅里,只剩下碗筷相互碰撞的回响,与椅子偶尔拖动的声音。 “小耀,今天你班上的老师打电话过来了。” 开口打破寂静氛围的人是左手侧的中年妇女。 “他说你最近上课的时候注意力很不集中,成绩下降了。” “……” 宋耀沉默片刻后,乖乖道歉。 “对不起,妈妈。” “我也不是怪你。我上班忙,没时间管你。有的人不负责任,你爷爷年纪大了,对学校的事情又不太懂,所以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你说谁不负责任呢。” 女人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听见筷子不紧不慢拍在桌子上的声音。 “小耀是你儿子,我在说谁你不知道?” 戚秋芳一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对自己的丈夫厌恶地蹙起眉头。 “瞧你这德行,整天醉醺醺的,能不能给小耀树立点好榜样?” “那他……嗝,”男人打了个酒嗝,语气里透着深深的不满,“他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也别在孩子面前胡咧咧,什么……什么‘上班忙没空管’,一回来就到隔壁搓麻将赌牌,你当家里人都是聋子啊?” “总比你整天在外面游手好闲回不了家要强!”女人的声音正在慢慢拔高、变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的事情,那天老孙说在鸿程舞厅门口看见你和一女的拉拉扯扯……” 争吵。 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喋喋不休的争吵。 只要他们两人呆在一起,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就一定会吵起来。 坐在椅子上的宋耀一脸麻木,显然是早就习惯了,只是加快了往嘴里扒拉的速度。 这时,徐向阳感觉始终一言不发的“自己”站了起来,迈着有点蹒跚的步伐,慢慢走到男孩身边,将他拉了起来。 爷孙俩默默离开了客厅。 就像是油锅上爆起的一点火星,他们身后的争吵声一下子变得高昂激烈,很快就变成推搡桌椅、瓷碗在地上摔碎的响动。 直到身后的门合拢,这令人无比煎熬的声音才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男孩低着脑袋,他小小年纪,脊背却显得佝偻。 他听见自己深深地叹了口气,伸出一只青筋暴露的苍老手掌,轻轻抚摸着男孩的头发…… 徐向阳突然发现自己的意识正在脱离,随后又沉浸到另一幕不同却又相似的场景中:爆发激烈争吵的夫妻,和沉默的男孩与老人。 很快又是第三枚、第四枚记忆的碎片…… 一幕幕场景在徐向阳眼前飞速掠过,历历在目,清晰可见可见,这个家庭的内幕一点点被掀开,最终在一个昏暗的雨夜定格。 窗外是呼啸的风声,和雨水“噼里啪啦”在窗户上胡乱拍打的声音。 这天晚上的印象尤其鲜活,就好像徐向阳当时真的在场一样。 看来对于宋德寿爷孙俩来说,这是个令人记忆犹新的夜晚。 “这个家,我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 他听见女人的尖叫,鞋子和地面相互敲击的声音匆匆远离,朝着门口而去,手里还拉着旅行箱,却在即将离开前,被醉醺醺的男人所阻止。 “你敢?!” 男人怒吼的声音,让整栋房屋都摇晃起来,就像正在遭受一场强地震。 墙角的男孩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不准走,要是你敢踏出这扇门半步,我现在就杀了你!” “好啊!你敢……你敢的话就来啊!” “你……你等着……” 男人踉踉跄跄地跑了回去,女人的手放在旅行箱上,看了看被狂风骤雨所覆盖的昏沉世界,又看了看蹲在墙角的孩子,面露犹豫。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个男人竟然真的从厨房里提着闪闪发亮的刀走出来了。 “你……你这是要干嘛?!” 女人声色俱厉。 “你逃不了的……”浑身酒气的男人嘟嘟囔囔,“别想丢下我们……”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猛然加速,闷着头冲了过来。 “呀——?!” “砰!” 人体和旅行箱一同摔倒的声音,在地板上挣扎搏斗的声音,以及刀刃刺入人体的声音。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数分钟内,就像是这栋房屋外铺天盖地的暴雨,那令人不安的残忍声音转瞬即逝,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尽皆戛然而止。 一切的一切,都被常年笼罩着这个家庭的不安与恐惧氛围所激发的突然暴力画上休止符,最终回归过往的沉默世界。 “别看,别看那边……” 走出房间的老人用爬满皱纹,如同老藤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怀里的孩子,听着他从惊慌失措的号啕大哭到低低呜咽,最后昏沉地睡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背后终于再一次响起了脚步声。 浑身沾着血的女人双目无神地站了起来,只留下一具倒在血泊中的身体,属于一个安安静静、不复暴躁的男人。 “妈妈……妈妈身上脏了,去洗个澡。” 她声音沙哑地对自己孩子说道,随后踩着晃晃悠悠的步伐,前往卧室。 这便是女人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 徐向阳的意识触碰到了最后一个记忆碎片。 那是一老一少,站在这栋三层小楼门前的场景。 背着书包的宋耀盯着这栋楼房,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留恋的表情,之后和宋德寿两人大手拉小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里无疑承载了宋耀童年的全部记忆,但那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全都丢弃掉都无所谓。 但那个时候,谁都没想到,他们最后还是不得不回来;更糟糕的是,那时这栋屋子已经被远境所吞没。 于是,从孩子成长为少年的宋耀被彻底留在了这个地方,就像是一场永无止尽的噩梦轮回。 这回,一直陪伴着他的宋德寿本人同样蜕变成了邪灵,掌控了这栋鬼屋的一切。从此以后,那对死去的夫妻,同样受它操纵…… ——等等。 本来思维已经彻底沉浸于一百集大型家庭连续剧里的徐向阳,本能地联想到了一件事,他猛地皱起眉头,清醒过来。 如果说,鬼屋现象还能算是偶然的话,那宋德寿是如何蜕变为邪灵的呢? 在刚才他所见到的通灵回忆中,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情节…… 这很不寻常。 再怎么说,人临死前的回忆都该是最记忆犹新的…… 难道是在和宋耀住进鬼屋之后,被里面那对邪灵化的夫妻杀害了?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依照孟正的说法,能脱离鬼屋独立行动的宋德寿,在邪灵中都属于高等的那一种。他的死绝对不同寻常。 大概是一口气接收了大量信息的缘故,徐向阳这时候已经觉得脑壳有点发疼了,但他还是强忍住这股疼痛,在漫如烟海的记忆碎片中翻来覆去地寻找。 终于,他在意识的角落中发现了一枚不同寻常的碎片,这显然是因为宋德寿不愿意回忆,于是才将它埋藏起来…… 当徐向阳将自身的意识投入其中的时候,第一时间听到的是老人痛苦的呜咽声。 徐向阳惊奇地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眼前的画面是一片朦胧的黑暗,而黑暗中又夹杂着令人心惊的浓郁鲜红。 那红色会流动、会滴淌,是老人此时此刻全身上下钻心刻骨的苦痛来源。 徐向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这副景象,难道是……宋德寿的眼球被挖去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竟然同样在隐隐作痛! 在通灵状态下,通灵者与目标是能感同身受的;联系越紧密,这种感觉就越清晰。 随后,徐向阳还听见了某种瘦长的活物在脸上窸窸窣窣爬动的,视野中的黑暗进一步扩大,随之而来的是眼眶附近痒痒的感觉,和流淌出来的血液与浆体被挤压重来的汩汩声。 不……不会? 徐向阳有了一个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念头: 他亲眼见过虫怪是如何附到人身体上的:竟然是直接沿着嘴巴爬进去,钻到人的体内,这副景象堪称邪气四溢。 但他没想到,这还远远还不是最令人作呕的桥段。徐向阳通过宋德寿本人的视野,虽然看不到清晰的画面,却能想象到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老人的眼球被挖走后,某种虫类正慢慢爬入他的眼眶之内,从那个孔洞里钻进他的脑壳,侵占他的躯壳…… 怪不得邪灵化的宋德寿一直是以“无眼老人”的诡异形象出现,原来他在临死前遭遇了这种残忍的事! “抱歉,抱歉。”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响起。 徐向阳吃了一惊。 这个时候还有别人? 那这家伙大概率就是凶手了!是他让宋德寿转变成邪灵的! 这个时候,徐向阳自然是看不见人的,所以他努力想要把对方的声音记下来。 可是,大概是因为宋德寿的脑袋里已经钻入了虫子的缘故,他的耳畔充斥着“嗡嗡”的仿佛蚊虫鸣叫的嘈杂声音,还混杂着血液倒灌、冲击着耳膜的回荡,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同样变得模糊而遥远—— “真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它会突然……” 男人似乎是在对他解释,口吻听上去是道歉,可这人的语气里却丝毫没有歉意,反而夹杂着些微笑意。 “我还是第一次对人使用这种‘蛊’,没想到会这小家伙有从人的眼珠吃起的坏习惯。” “不过,请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是一定会完成的。这种亟待孵化的邪灵幼体极其珍贵,那位‘龙婆’的手上都只有一枚。居然会被用在这种地方,谁都想不到?她要是知道了,我肯定会被做成虫奴……呵呵,我愿意相信这是一笔物超所值的提前投资。” “它能让人在死后转化为高等邪灵,还有在鬼屋内部孵化和制造其它蛊虫的能力,不过合适的母体就得你自己找了。你不是想保护你的孙子,将他从鬼屋里救出来吗?那就暂且忍忍。” 老人痛苦的声音,从起初努力克制着的呜咽,到后来忍不住疼痛而发出的哀嚎,再到体内的生机逐渐断绝后,又变成虚弱轻微的呻吟。 徐向阳能感受到的痛苦亦变得越来越强烈,在那个男人不再开口说话后,他立即中断了对这枚记忆碎片的读取。 …… 等他再度回过神来后,徐向阳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安宁街41号的客厅。 周围的世界被涂抹上了一层晦暗不清的色彩,就像身处于一张老照片里。 徐向阳转过头,看到自己的身体正被班长大人张开双臂搂在怀中。 这还不算完。由于竺清月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场面,她显然是觉得无聊了,顺手将徐向阳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但班长大人替他膝枕的时候,可没有星洁那样的小心翼翼与温柔。女孩兴致盎然,像对待一件玩具般肆意摆弄着少年的身体:一会儿搓搓头发,一会儿揉揉脸蛋,一会儿摸摸胸,一会儿掐住鼻子,把他的脸揉成各种挤眉弄眼的鬼脸…… 他有种无力吐槽的感觉,只好当作没看见班长大人的调皮行为。 徐向阳调整自己的情绪,将脑袋重新转回来,随后便看见穿着中山装的老人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与自己对视。 他知道,这就是最后的最后了。 这场心灵世界的对决,终于来到了终局。 徐向阳叹了口气,如此说道: “该放手了,宋德寿先生。你该不会希望自己的孙子一辈子都被关在这栋屋子里,永远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朝他走来。宋德寿的身边再度席卷起了阵阵阴风。 徐向阳眨眨眼,笑着回答道: “这里是心灵的世界,这就意味着……我和你一样,能做到一切。” 他的话音未落,少年周围同样被骤然升起的风暴所包裹。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世上独一无二的男孩 竺清月的手指正沿着怀里男生的耳垂往下移动,随后又开始摩挲着脖子侧面的肌肤。 她的这种动作怎么看都是在占便宜,可女孩心中没有半点做贼心虚,反而是光明正大地做着骚扰的举动。 哼哼,谁让他在自己面前失去意识了呢!这完全是他本人粗心大意的错。 就在这时,竺清月突然放下了手,若有所觉地向前看去。 对面门廊上方,原本像浮雕般镶嵌在那里,表情痛苦而扭曲的老人面庞,这时竟慢慢平复下来,变得平缓、柔和,宋德寿的面部轮廓,亦在慢慢涣散、淡化和消失; 与此同时,竺清月发现附近的地面和四周的墙壁正在传来激烈的震动。 时不时有灰尘和水泥碎块从脑袋上簌簌抖落,且抖动的幅度和烈度都在迅速上升,整座房屋很快便像是被推到了悬崖边缘,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 一道道漆黑的裂缝,像是树木生长出来的枝杈,从脚下的木质地板一直爬到墙壁,最后再爬升到天花板,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蔓延开来。 竺清月又抬起头,她发现头顶有淡淡的光往下投落,光线慢悠悠落在少年少女们的身上,就像一片片轻飘飘的羽毛。 并非鬼屋内部的灯光,而是来自外界、属于现实世界的太阳光。 那光其实并不刺眼,但竺清月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静静注视着一点点扩大的裂缝里透出的丝丝光亮。 一时间还看不出是白天还是晚上,落入她瞳孔中心的是日光还是月光,可是周围的暖意却在慢慢升腾,新鲜的空气一点点涌入鼻腔,将鬼屋内淤积闭塞的氛围一扫而空。 心旷神怡。 “久违了。” 她喃喃自语。 邪灵和鬼屋融为一体的状态慢慢解除,原因是邪灵本身的存在正在消散。 那么,正如之前他们计划的那样,作为鬼屋核心的邪灵一旦消失,鬼屋亦会跟着分崩离析。 ……换句话说,向阳他成功了。 女孩的手指微微一松,将周围的线全都收了回来。 竺清月轻轻吐出口气,脸颊上浮现出轻松的微笑。 在不知不觉间,女孩的白皙额头上已然沾上了几颗晶莹的汗珠。 尽管无论是鬼屋老人还是被邪灵附体的宋耀,都不可能威胁到她的性命,竺清月的能力看上去能很轻松地解决他们——实际上难度确实不高,毕竟“线”的威力不言自明;但女孩在使用能力时的消耗,却也是实打实的。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由自己来收尾的打算。 “清月。” 女孩听见怀里传来略显虚弱的呼喊。 她低下头,发现徐向阳的脸色十分苍白,眼眸半闭半睁,心中涌上一阵不安。 “怎么了?你、你没事!” 在班长大人满脸焦虑,一双小手开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检查状况的时候,徐向阳有些吃力地开口,制止了她冒失的举动。 “只是有点累了……消耗太大。没什么,你和星洁不也有这样的时候吗?” 男生露出微笑,他勉强抬起手,抚摸着女孩的刘海,指尖在她的额头上拂过,沾起了一小滴汗水。 “我……只是做了和你们一样的事情而已……” 竺清月将他即将滑落的手一把抓住,然后动作轻柔地贴到自己的脸上,好像是希望他能更仔细地感受那份细腻和柔软。 短发女生小声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说道: “你、你本来可以不用那么拼命……” “——我成功了。” 少年打断了她的话头。他突然伸出手,抓住女孩另一只空闲下来的手腕,两个人的手掌以一种略显古怪的姿势交叠在了一起。 他侧过身来,静静注视着她。 竺清月被少年那双明亮清澈的眸子所吸引,他的瞳孔表面正倒映着她的模样。 徐向阳嘴角上扬的幅度变得更大了些,露出疲惫却灿烂的笑容。 “……是的,你成功了。” 最后,竺清月轻轻点头。她半跪在地上,握住男孩的双手。 少女的脸庞就像春日来临时生长在花圃中央的那朵芳华,绽放出美到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微笑。 四目交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 “你是……怎么做到的?很辛苦吗?” 眼看着距离鬼屋完全崩塌还有段时间,竺清月询问道。她对于发生在心灵世界的具体过程还是挺感兴趣的。 “辛苦的话,是有点。” 徐向阳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的状况。 “我在成功入侵后,首先是读取了它的回忆,在那之后就被对方的意识体拦住了。” “还好,战斗都是在意识世界中进行的,依照前几次的经验,我的通灵能力在质量上足以和它对抗的。要说哪里不足,主要是因为对方是怪物,我却从来没有尝试过和人对抗……所以,我就有样学样,它想要如何杀了我,我就尽力去模仿。” 鬼屋老人惯常使用的手段,比如在周身制造晦暗的立场和气流等等,徐向阳全都在意识的世界里成功复制出来。 不得不说,这是一次惊险刺激、让他兴奋不已的尝试,毕竟徐向阳只是个通灵者,在现实世界里,他是没办法像邪灵或是灵媒那样用超能力大显身手的。 除此以外,他还尽力模仿了清月和星洁的能力,制造“线”、召唤漆黑的巨鲸,乃至其它各式各样他曾经见过的邪灵。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他本人超常的通灵能力。 在这个过程中,徐向阳慢慢学会了如何去把握自己的能力定位。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假如五花八门的灵媒能力能看作是一般意义上的超能力的话,他本人则可以被看做是“心灵感应”的超能力者。 当然,这个说法严格意义上并不成立,这是因为灵媒能力不是源于身体内的基因,而是另一个世界,本身就与人的意识还有心灵息息相关。 但是,他的确能做到某些其他灵媒难以实现的事情…… 这就是“特别”。 他的实验成功了,过往的顾虑便随之烟消云散。 “最后,我和它之间的意识交锋变得就像上回那样,进入来回拉锯的僵持状态。我当时想:这样下去结果很难说,谁输谁赢都在一线之间,可对方是没有人性的怪物,而我的意志力却未必有那么坚强……我很担心,害怕自己一不留神间就会输掉。” “听起来很危险。” 竺清月一边认真地侧耳倾听,一边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施加力道。 徐向阳反过来攥紧她的小手,笑着说道: “是很危险。” “那你……” “最后还是得靠对话。” …… ——“你该不会希望自己的孙子一辈子都被关在这栋屋子里,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他在发现宋德寿与心灵世界出现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鬼屋老人没有表现出受到影响的迹象,直接选择了动手。但即便是在一人一鬼的意识体之间的交锋进入白热化阶段的时候,徐向阳依旧没有放弃,不断地向对方传递有着类似涵义的信号。 邪灵宋德寿的脸上永远是一副僵硬的笑容,显然和人的定义相去甚远;但在和宋耀同学有关的事情上,它的确会表现出貌似拥有人性的一面。 这可能和宋德寿死前的执念有关。宋德寿成为邪灵的动机就是为了保护孙子;他的死法亦不正常,不是受到鬼屋力量的侵蚀,而是被一种名为“蛊”的邪灵幼体改造而成。 不论理由为何,鬼屋老人已经是徐向阳知道的知性最强的人型邪灵,他通过通灵看到的那些回忆……就是明证。 所以,徐向阳始终没有放弃。 一直到最后关头,他终于从邪灵宋德寿那里收到了回应: “它大概是觉得不可能战胜我们俩?就算我输了,还有你在。” 他说。 “总之,在我们俩快要斗到两败俱伤的时候,宋德寿选择了放弃。他希望我们能把宋耀同学带出这栋鬼屋,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你答应了?” 竺清月认真思考了一下,小声说道。 “也不是不行。没有宋德寿在,他做不了什么了,那家伙的结局如何,于我个人而言是无所谓的。” “是啊,我答应他了。但……” 徐向阳沉声说道。 “我撒谎了。我是骗他的,我压根就不打算放过。” “……” 竺清月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在通灵过程中,我见到了属于这对爷孙俩的过去的记忆。宋耀同学他的确有着很不幸的童年。” 徐向阳深深叹了口气。 “他的父母永远都在喋喋不休地争吵、相互辱骂和大打出手。在某个夜晚,宋耀亲眼看见他的父亲拿着刀威胁准备离家出走的母亲,却在争斗中被母亲失手杀死。而女方则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在浴室里割腕自杀……” 某种意义上说,宋耀和他们属于同一类人,只是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而其中的区别可能在于:有没有找到值得信赖同伴、有没有误入歧途。 但……产生共情是一回事,如何抉择是另一回事。 “他杀了好几个人,我不打算原谅他,因为能不能原谅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那样更好。” 竺清月点点头,她试探般问道: “可你看上去还不是很痛快。” 徐向阳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是啊,我本来以为自己很容易就能撒谎的。可是,在看到宋德寿的表情的时候……” 他的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当时的景象。 当他做出肯定的答复后,鬼屋老人那张像面具般的死人面庞上,竟然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这份释然,这恐怕正是成为邪灵的宋德寿仅存下来的最后一点人性体现。 “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我正处于意识体的状态中,在那种情况下还想撒谎骗人,真的是很难的一件事,因为首先得欺骗自己的心……” 他没忍住翻涌上来的倦意,打了个哈欠。 “还好,我最后还是做到了。就是有点累。” “累了吗?是啊,你努力战斗过了,现在肯定会觉得累。” 女孩歪着头,笑眯眯地朝他张开双臂。 “来,不要紧,躺到我怀里来好好休息一下。” 徐向阳看着眉眼里带着温柔,注视着自己的表情神似“正在给婴儿车里的孩子唱摇篮曲的年轻老妈”的班长大人,不免感到迟疑。但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止不住上下打架了。 在刚刚结束通灵之战的时候,徐向阳的精力就已经近乎枯竭了,这会儿是强打起精神和女孩汇报情况。 “清月,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 她这话还没说完,徐向阳的眼皮已经闭上了,摇摇晃晃地朝短发姑娘倒了下来。 “——辛苦了。” 竺清月轻柔地拥抱住入睡的他。 直到用手背感受到少年均匀的鼻息,她才放下心来。 “其实,你真的没有那么必要拼命……” 班长大人小声叹了口气。她的手指抚摸着他不自觉皱在一团的眉毛,想要让它舒展开来。 她从向阳的述说中听到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沉重。他在心灵世界中面临的考验,一定没有他话语间所表现得那般轻松。 竺清月一边思考着,抚摸着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男生的头发,一边不自觉地哼起了母亲曾经给他唱过的歌谣。 女孩低吟浅唱的悦耳歌声,在两人周围静静徘徊。 这一周以来,他们在鬼屋内一同度过的时光,像淙淙流水,在女孩的心中流淌而过。 “我想变成特别的人,尤其是对你们来说。” 当竺清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徐向阳脸上露出的表情令她记忆犹新。 可是。 可是啊…… 少女的手指往下移动,在他的嘴唇上轻轻抚过。 在犹豫了一瞬后。 她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来。 …… 鬼屋崩塌的趋势愈演愈烈,廊檐墙壁间的空隙变得愈加分明。 通透的天光毫不吝啬地洒遍鬼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像云像雾,像旭日初升时的朝霞又像夕阳西沉时的暮霭,明晃晃的巨大光柱斜斜地照射下来,安静地笼罩着门前一坐一躺的两位年轻人。 少女浅樱色的唇瓣轻吻在少年的额头。 竺清月的亲吻就像一枚柔软的花瓣,被来自屋外的清风吹起,正好飘落在徐向阳的身上。 有的东西从来只有一件,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有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最特别的,谁都取代不了。 她俯下身,附在他的耳畔悄声说: “——对我来说,你本来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人呀。”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等到竺清月直起身的时候,她听见一个世界分崩离析的声音,和仿佛来自远古海洋深处的悠远长鸣。 那声音十分熟悉。 竺清月再次抬起头,她看到一片庞然的漆黑阴影,从扩张的屋顶缝隙间缓缓游过,隐约能看见下方拂动如林的触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夏雨知时节 “……原来如此,是星洁到了啊。” 竺清月用小拇指的指尖将垂落到脸庞一侧的乱发拢到耳后,雪白的侧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本来还在奇怪,鬼屋的崩塌速度好像正在越变越快,原来不止是宋德寿被消灭的功劳,还有来自外界的冲撞与破坏。 才从鬼屋里脱身,就能看到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的好友,这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只不过…… 女孩刚刚出于一时冲动做出的“小动作”,让她有点不好意思面对朋友。 这个时候,天空上盘旋的那头巨大鲸鱼,已经将庞大的头颅挤入屋檐内侧,怪兽下颔的触须像被风吹过的林海般飘动着,对着地上的两人张开血盆大嘴。 虽然她清楚林星洁大概率是没能注意到底下发生的事情,但两边一联系起来,就有种像是在对方眼皮底下做坏事的感觉。 ……尽管是“一时冲动”,但刚才那个吻,的确是她顺从心意后做出的行为,她没有后悔的意思。 竺清月下意识地又搓了搓躺在她膝盖上的男孩的头发,呼吸变得微微急促。 她将手抬起,贴在胸口上,发现自己的心跳亦在加快。 怎么说呢,有种怪怪的兴奋感…… 竺清月摇摇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动作轻柔地将睡着的徐向阳放到一边,自己从地上坐起,朝着门外缓步走去。 …… 才刚踏出门槛,竺清月就看到林星洁姿态潇洒地从天而降,黑长直发在她的身后凛凛飘扬,女孩的脸上写满焦虑与不安。 看到班长大人的身影出现,这姑娘的眸子一亮,朝她飞奔而来。 竺清月将手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一声。她清了清嗓子后,微笑着注视着朝自己靠近的女孩,准备开口。 她知道,林星洁在注意到徐向阳不在自己身边后,第一时间肯定会询问关于他的事情,所以早就打好了腹稿。 但—— “清月!” 林星洁的动作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长发姑娘冲过来后,直接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将竺清月抱在怀里,话语间透着激动。 “——你没事?” 竺清月愣了一下。 她的鼻尖萦绕着女孩青丝间洗发水的味道,和阳光蒸腾后白衬衫上的清香。 真好闻,竺清月想。 她回忆起补习课那天所发生的事情,怪不得徐向阳在享受眼前这位姑娘提供的膝枕服务的时候,脸上会露出那么幸福的表情。 如果那时候躺在星洁怀中的人是自己,她大概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沉迷其中。 此外,从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上传来的香味,感觉有点熟悉,像是、像是…… 对,没错。竺清月记起来了,她用得好像和向阳用的是同一款洗发水。 这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她的脖子上传来一阵粘腻感,是那双紧紧箍着自己手臂上沾着的汗水。 星洁身上薄薄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显然是顶着大太阳一路奔跑过来的;她刚才注意到,女孩原本湿润诱人的嘴唇都变得干巴巴的,很明显是焦急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可是,此刻正拥抱着自己、源源不断地传来滚烫热度的这具柔软身躯,尽管汗水淋漓,却一点儿都没有难闻的味道。 “清月?” 见她好久没有反应,林星洁有些担心地问道。 “……嗯,我没事。” 竺清月回过神来,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 “向阳呢?他应该和你在一起?” 林星洁放下手,目光望向她身后那扇黑漆漆的、仿佛通往一片虚空的门。 鬼屋现象还没有完全消失,所以这种视野上的错觉仍然存在;但处于另一个世界的鬼屋确实在逐渐崩塌。 现实中的安宁街41号因为失去了超自然力量的护佑,被小安轻轻一撞,就从废弃的老房子变成了一栋岌岌可危的旧楼。 幸好现在的林星洁及时收回力气,不然这栋房子就会像一块脆弱的蛋糕那般被撞塌,还在里面的徐向阳就只能躺在残垣断壁里休息了。 “是啊。” 班长大人微微颔首。 “他太累了,所以正躺在里面休息呢。” “……很累?” 长发姑娘有些惊奇地睁大眼睛。 “他做什么了?距离我得到他的通灵传讯,应该还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这个嘛……” 竺清月眨了眨眼,她突然意识到两边的时间流速是不同步的,这就意味着他们对这起事件的观感会大不相同,甚至会产生错位感。 对于林星洁来说,这场漫长的鬼屋之行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可能她才刚刚打了个盹,一切便已经悄然发生了。 要是这种“错位”现象持续的再长一点,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这就说来话长了。” 她笑着回答道。 “所以,鬼屋老人被消灭了,是吗?” 林星洁的神态中夹杂着高兴与遗憾。 “这不是大好事吗?值得庆祝,虽然我没能来得及赶上,不能暴揍那家伙一通,确实有点遗憾。另外……” 她注视着班长大人的脸,语气里仍有不可思议。 “——你们俩真的在这栋房子里过了一周时间?” “不错。” 竺清月没有撒谎的意思,这种事情瞒不了谁。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乃至两人的关系实际上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和改变,她都不可能主动开口。 “真神奇……” 星洁看上去也好像只是在抒发感慨,班长大人尽量乐观地想。 “那么,上吊死亡的郭子轩,还有杨老师被附身,这些坏事到底是谁做的?” “是宋耀。他是住在这栋屋子里唯一的活人。” 竺清月猜测道。 “我相信,他在成为灵媒后,首先做的事情肯定和我们第一次觉醒能力那时候一样:就是迫不及待地尝试对自身的能力进行各种实验。” 林星洁不自觉地点头表示赞同。 “而这个时候,恰巧碰上了杨老师前来做家访。” 他是宋耀曾经的班主任,就像竺清月曾经为宋耀准备过学习资料,高二五班的任课老师们当时都答应过相似的事情。 在别人都撒手不管的情况下,唯有他还记得这位退学的孩子。杨老师无疑是个负责任的教育者,只可惜…… 有过童年创伤阴影,到了高中又不幸住进一栋鬼屋里的宋耀,那时候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而如此情绪不安定的未成年人一旦拥有了超乎想象的强大能力,结果可想而知。 “然后,他就被受宋德寿操纵的虫怪附身了。就这样,宋耀利用杨老师开始了实验。起初是找那些流氓混混下手,在成功以后,他的胆子慢慢大了起来,准备计划入侵学校。” 当时,前去报警的王岳同学在回来的路上见到的那个人影;以及附身者行动的时候,前往保安室将电源总闸关上的人,都是宋耀。 “算了,这种事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 “……是啊。” 两位女孩并肩走入鬼屋,林星洁很快就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徐向阳,连忙跑过去将少年的身体扶起来,又望向班长大人。 “他什么时候会醒?” “不知道呢,睡够了就会醒了。”竺清月说,“他是因为通灵能力使用过度而陷入了沉睡,这种状况就和你召唤小安出来以后,会因为体力消耗过大而需要休息一样。” “……原来如此。” 林星洁抓着男生的胳膊,有点吃力地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她抓住徐向阳的一只手,将它背在脖子上。班长大人适时地走上前来,抬起了男生的另一条胳膊。 俩姑娘一同支撑着徐向阳的体重,离开了这栋鬼屋。 当三人再度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他们背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那声音像夏日闷雷般骤然间发生,随后又迅速远离,渐渐听不清晰,就像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竺清月忍不住转过头去。 门背后那个黑漆漆的世界消失了,矗立在那儿的是一栋摇摇欲坠的旧楼,四处洋溢着荒芜颓败的气息。 只是,它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始终被一股阴森的氛围笼罩,仅仅是一栋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老式住宅楼。 那个内部广袤无比,排列着无数房间,如同一座巨大迷宫的鬼屋;那个她与她心目中最特别的人一起度过了难忘一周的地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逝了。 未来,它可能还会无数次地在她的梦中出现,但那也不过是一份回忆罢了。 陷入沉思的竺清月,突然觉得眼角微微湿润起来。 连她自己都不免感到吃惊。 不至于不至于,我有这么多愁善感吗? 能和向阳在一起的机会,明明未来还有很多…… 直到她听见身旁的林星洁小声说了一句: “下雨了。” 原来,竺清月刚才听见的声音不止象征着鬼屋崩塌,还有来自苍穹深远处的真正的雷声,宣告着即将到来的夏雨。 女孩的眼眸眯得细长,她抬头望向天空,自天心飘落的几滴水花被风刮起,溅落在廊檐和瓦片上。 她和星洁两人一起努力,又把向阳拉到了遮蔽风雨的地方。 在那之后不久,从天而降的雨水慢慢开始密集起来,在屋檐棱角间编织起一片连绵的银线。 荒芜的庭院,茂盛的草叶在风雨中摇曳,笼上了一层朦胧细腻的水光。 躺在草甸里的废弃轮胎和自行车湿漉漉的,草丛下的深色土壤被雨水浸透,看上去变得更柔软了。 这场雨下得很及时,将炎炎酷暑中道路上和屋舍间积累的尘土洗净;可以想见,雨后的空气亦会变得澄澈清爽,就像透过一块被反复擦拭过的玻璃去看世界。 徐向阳没有醒过来。两位女孩聊了几句后,在门前坐下。她们一言不发,不约而同地注视着这个位于旧城区一隅的雨中天地,静静等待突如其来的骤雨离去。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不代表她们的心在远离。 少女们坐在廊檐下方,偶尔用手掌轻轻拍着膝盖,就像伴随着雨点的节奏摇摆,欣赏雨景的同时,她们的肩膀不知不觉间靠拢到了一起;而沉睡的少年则呼吸平稳地躺在两人脚边,脑袋后面则细心地用校服外套垫了一层。 就这样,安宁街41号的秘密永久地被埋藏在年轻人们的心底,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水一同逝去,湿润的雨水偶尔还是会被风吹到三位年轻人的脸上,那是一个冰冰凉凉的招呼,就好像在对他们说…… 夏天真的来了。 徐向阳睁开眼睛。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忍不住用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好在他的意识确实醒转了。就在这时,他听见旁边有人问道: “醒了吗?” 徐向阳转过头一看,是有段时间没见到的林星洁。 不知道为何,光是看到那张清秀可爱的脸蛋,他本来躁动不安的心便一下子沉静下来。 “你身体没事?” 他也没有说“好久不见”之类的话,只是用力点头,露出十分开心的笑。 “嗯!”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林星洁抚了抚长发,又看了一眼正在旁边浅浅微笑的班长大人,问道: “你还有没有要处理的事情?” 徐向阳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你说宋耀?是啊,我们要如何处理他呢……对了,在邪灵消失后,灵媒的大脑会受到严重创伤,所以我们只要把他丢在这儿就行?之后会有人来管的。” 他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我们一直都没有看见政府部门的人。如果不是这样,我和清月不至于被卷入其中。” “是、是这样啊?” “对,我们本来只是打算来打听一下情报的,真要消灭鬼屋肯定得准备充分啊,起码得叫上你。没想到,这边不仅一个人都没有,我们俩还被直接关进去了!” “呵呵。” 长发姑娘的心情似乎有点放松下来了,露出一个甜美的笑。 真是好懂。 竺清月在旁边笑呵呵地旁观这两人对话。这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对两位好友说道: “我进去看看有没有东西落下。你们俩先聊会儿。” 竺清月走入屋子。 由于小安那一撞,这栋危房已然是四处漏风,墙壁和天花板上随处可见大道大道的裂缝。 雨势不算大,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却早积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潭”。 她穿过厅堂,走上楼梯。 腐朽的木板在脚下发出“吱呀——”不堪重负的声响。 不一会儿,竺清月就发现了目标。 “班长,你……” 一路小心翼翼地从地底爬到墙角边,即使被淋成落汤鸡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浑身泥泞、狼狈不堪的宋耀,此刻却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 他有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果然,你没有受到邪灵消失的影响。” 居高临下的女孩笑了起来。 “你的爷爷虽然会听从你的指示,还会保护你,但你并没有成为灵媒,而是……不,你说不定连通灵者都不是,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人。我猜得对么?” 宋耀没有回答,只是将头深深地低下,小声哀求道: “班长,我、我保证不会把你们的事情说出去的,请你……” “唉。” 竺清月一句话都没有听,只是微微叹息着。 “我果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啊。” 小声念叨着这句话的同时,她对着地上的人抬起手。 第一百八十章 “一起干坏事吧!” 少女没有理睬脚边这个人的求饶,而是直接发动了自己的能力—— 一道只有她能看见的丝线从天而降,混杂在铺天盖地的冰冷雨水中,好像变成了那无数连接天地的银色丝线中的一根。 线的一头通往她看不见的地方,另一头则落在宋耀同学的脑袋上。 这是一场试验,竺清月想。 就和向阳他需要尝试自己的能力,才能解决自个的心病一样,哪怕这样做会很危险、在竺清月旗帜鲜明地表达反对、甚至不惜动手阻止后,他还是如此坚持。 所以,女孩其实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但支持和理解是两码事,就好像,假如她把自己现在的打算说出口,徐向阳未必会支持…… 不,情况可能比那样更糟糕。 这场试验的结果若是被人知晓,要是失败还好说;假如成功了,她的存在一定会引起人的忌惮。 就算知道两位朋友不是这样的人,竺清月还是不愿意冒这种风险。 而当她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的瞬间,女孩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叹息道: ——“我果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啊。” 没有任何改变。 只不过由于(几乎是被强迫地)和向阳他立下了约定,将来才不至于因为自己的任性伤害到两位朋友…… 但她还是她。 就算在面对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的时候会小心翼翼地将身上的刺收起来,对待别人的态度却不会有任何改变。 与向阳的做法相比,这次尝试中竺清月本人不会有任何危险,所以不算与徐向阳对她下过的“以后不准伤害自己”的命令相违背。 只是,这次试验的真相却可能让人感到无法接受…… “啊……啊啊……” 当线没入宋耀同学的头发中消失、仿佛深入他的颅骨内侧的时候,男生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躺在地上的身体使劲弓起,蜷缩和佝偻着,就像是一具被火烤红的大虾,额头和手背上青筋暴起,皮肤底下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 宋耀双眼翻白,口水鼻涕眼泪一同流了出来,表情扭曲,整张脸变得一塌糊涂。 竺清月默不作声地旁观着,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怜悯。 她正在静静地思考、在辨认: 那是痛苦吗?还是说…… 数个呼吸后,他的身体终于平复下来。 宋耀慢慢直起身体,神态恢复了正常,甚至比刚才在泥潭里打滚、卑微求饶的时候还要更像一个正常人。 只不过,他的神态变得看上去却变得有点怪怪的,虽说从那双有神的瞳孔里,仍看得出他是个有意识的活人,而非会呼吸的雕塑,但…… 宋耀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班长大人,如同等待输入指令的机器人,精神气质和过去截然不同,就像是换了个人。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果真如此。” 直到此时,竺清月终于能得到结论了。 “原来,不止是对邪灵能起效……” 她抬起手,望着自己晶莹如玉的手掌,心想: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这样的人拥有这种可怕的能力呢?” 竺清月不相信世上有神或是命运,但在这一瞬间,她还是有种错愕感,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显得荒唐。 “难道是人生的考验吗?只要能熬过去,我就能获得某种成长和收获吗?” 女孩笑着摇了摇头。 “还好,不是没有希望通过。……嗯,只要选择作弊的话。” 如果有人会对自己本身而感到畏惧的话,那就干脆把自己交给某个人—— 竺清月歪着脑袋打量面前的宋耀,正思考接下去该如何处理他,她突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是鞋子趟过水潭溅起的小小水声。 女孩转过身来,发现徐向阳就站在她背后。 “你刚才……” 少年的声音有点迟疑。 “看见了?” 竺清月微微抬起脸,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语气里中蕴藏的情绪却有点怪怪的。 “嗯。现在想说不看见都来不及了。” 徐向阳瞥了一眼在她身后的宋耀同学。 虽然看不见具体过程,但无非是眼前这位“坏女孩”又在搞什么新花样了? 他的身体曾经被班长大人释放出来的无形之线绑住,只能像人偶那般被操纵者行动。这种无能为力、身不由己的感觉十分讨厌,但现在的宋耀所经历的,分明比那种事情更可怕。 “是吗~” 竺清月踏着优雅的碎步靠近,鞋子踩起了小小的水花,她将双手放在背后,轻车熟路地入侵到徐向阳的社交距离内。 如果是以前的话,徐向阳可能会觉得害臊、难以直视,下意识想要避开;但是经过这一周时间,他已经习惯这种亲密相处,倒是没有退让,而是眯起眼睛,一脸认真地打量着面前这位女孩。 屋檐落下来的阴影遮挡住了竺清月的脸颊,相互注视的两人默不作声,背景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天花板缝隙流淌下来的水滴溅落在脚边小小的水潭上,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回响。 “你怎么过来了?” 率先开口的人是班长大人。 “不准备和星洁多聊聊吗?明明好久不见了。” “……我想到了一件事。” 徐向阳很老实地回答。 “我发现,宋耀同学未必就是灵媒。毕竟我们只看到了鬼屋老人的独自行动,以邪灵化的宋德寿展现出的行动逻辑,说不定它是在自发保护孙子。” 班长大人叹了口气,小声嘟囔: “向阳啊,你这个人要是能再笨点就好了。” 徐向阳耸耸肩,没有回应。 “那,你现在想要如何呢?” 轻声细语地说这话,近在咫尺的女孩嘴唇微翘,她那双清澈瞳孔在昏暗视野中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晦暗,看不出分明。 “你不要用这种表情说话,我觉得……有点吓人。”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坦率地表达自己有在害怕。 不过,和以往不同,现在的他心态已经很平稳了,不会因为班长大人的态度患得患失,亦不会因为揣摩不透这个像猫儿般的女孩的真正心思而苦恼。 原因自然是—— “清月,你答应要听我话的,还记得吗?” “哼~” 听见这话后,班长大人有点不快地撇过脸。 “不用你来讲。我其实才是打算要提醒你,记得及时使用这种权力,看来你还没有忘记。”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徐向阳觉得,就算对方哪一天反悔了,他都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约定和它诞生的前因后果,以及和某位超级任性超级麻烦……同时又超级可爱超级有趣的姑娘在鬼屋内单独相处的经历。 “那就好。” 竺清月转过身去。 “我先提前说明,刚才做的不算是危险的事情,我还是有在乖乖听你话的好孩子,所以不算违反约定。” “不是危险的事情,” 徐向阳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视线游移不定,但他最后还是将那句话问出了口: “那……是坏事吗?” “如果我回答是呢,你要阻止我吗?” 竺清月轻声反问: “当然,只要你开口的话,我就会答应。” 这下,徐向阳的表情变得更犹豫了,试探性地再度问道: “呃,难道真的是……很坏很坏的事情吗?” 不远处的女孩没有回答。 她纤弱苗条的身影站在被雨水浸透,氛围阴冷的坍圮废屋中,看上去有点孤单。 “那个,清月,我的意思是……” 徐向阳叹了口气,很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要真是坏事的话,我们一起干。你可以不用瞒着我。” 背对着徐向阳的女孩眨了眨眼。 本来不愿意被他注意到的忧郁神情,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有意思的笑话,转瞬间一扫而空。 “嘿嘿嘿,真的可以吗?”又一次转身并凑过来的班长大人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我要是说了实话,你可别被吓到啊?” “不会。真的不会。” 徐向阳的语气干巴巴的。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我快习惯了,没那么容易受惊吓。” 更何况…… 他瞥了一眼宋耀。 看这家伙的样子,徐向阳基本上已经猜到这姑娘干了啥。 虽然确实很可怕,但—— 班长大人本来就够可怕了,不是吗?如果朝这个方向考虑,他觉得自己就能接受了。 话说回来,就算自己不接受,又能拿她怎么办呢,正所谓“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既然不打算放弃和竺清月之间的关系,那他就没有别的选择……呃,这种说法好像有点怪怪的,他既不是班长大人的儿子也不是她家里的狗,那就是“脏糠之妻不下堂”?……感觉好像更怪了啊。 班长大人自然想象不到他如此丰富的内心戏码——可能会料到徐向阳正在做心理斗争,但就算是她,都猜不到会是这种胡思乱想——女孩只是很满足似地、摆出了一副笑眯眯的神情。 “这就是说,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啰?” 竺清月朝他做了个招手的姿势。 “来,你把脑袋低下来,我悄悄告诉你。” 徐向阳从善如流地垂下头颅,而班长大人则抓着他的肩膀,将嘴唇贴了上去,轻声细语伴随着唇齿间的热气吐露——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靠越近的两人一触即离。 另一位长发女孩从门的那一头冲了进来。 “喂!你这么久没出来,难不成是想逃避问题吗?有什么不能和我直接说的吗?” 林星洁一边大踏步走向两人,一边大声嚷嚷;等她走到徐向阳旁边,立刻拿起男生那只绑着绷带的手开始念念叨叨。 “你手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开始忍着没有问就是想亲耳听你说,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过了一会儿,女孩才注意到正站在一旁昏暗角落里的班长大人,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咦,原来你们两个都呆在这儿?真的有东西落下了?要不要我帮忙找?” 这时,徐向阳正好抬起头,和竺清月的眼神对上了,两个人不由同时露出苦笑。 “小事,都是小事罢了。”他回答道,“清月她心中有数的,对?” “嗯,那当然。” 竺清月轻轻颔首,笑着劝说道: “我们还是快点出去,这地方已经是危房了,感觉很快就会塌下来。” …… 在两人离开后,竺清月的小拇指一勾,将深深埋在对方脑袋里的丝线收回。 宋耀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彻底陷入昏迷不醒的状态。 “……其实,也未必真的‘无药可救’嘛。” 处理完后事的女孩心情颇为愉快,迈着轻盈的步伐跟上走在前方的朋友们。 正所谓“女人的脸、六月的天”,曾经的纯情少年徐向阳,最近也在某位好友的熏陶下,开始慢慢懂得这个道理。 而这句话反过来同样成立:夏日的风雨,总是这般来去匆匆。 云收雨歇后,灿烂的太阳再度笼罩大地,只是这回,漫长的午后过去,照射下来的阳光被空气中残留的水汽剥离了些许热意,有变得温和的趋势。 于是,愿意出门的人又多了起来。 三人组在离开废屋、回到学校的路上,不止一次看见了街角巷尾有兴奋的小孩子们成群结队跑出来,到处踩水玩,将水花溅的到处都是。 这样随处可见的日常风景,有时候却会让人心生感触,特别是对于刚从鬼屋里出来的徐向阳而言,更是有种“我终于回到人间”的实感。 在回到学校后,徐向阳第一时间向老师请假,就说路上不小心被车蹭了、手受了伤,结果自然是顺利得到了许可。 班主任看到他走进办公室时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差点就在办公室里打“120”。 其实,比起手上伤口的疼痛,徐向阳之所以想早点回去,还是由于一整周都没时间好好休息的缘故;除此以外,回到学校的一路上,都让他有种时间上的颠倒错乱感,需要适应一会儿。 林星洁二话不说就跟着请了假,和他一起回家。对于这位前不良少女来说,在擅自离校前能和老师说一声都算是长足的进步了,谁都不会拦着。 等回到家里,徐向阳本来还想偷偷溜回自己房间,等到了晚饭的时候再出来,结果却被莲姐一把逮住了。 一大一小俩姑娘将他按在桌子边上,极为严肃地审讯了好长一段时间——由于其中还有一位在职刑警,说成是“审讯”可真是一点没夸张——对于自己手上的伤,徐向阳绞尽脑汁才勉强想出借口糊弄过去。 但是,她手上的伤毕竟是实实在在的,李青莲可不会让他随便处理,所以徐向阳并没有得到他想象中的休憩时间,而是回到家后没多久又被拖去了医院。 等到检查完伤口配好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医院离开,他回过神来已是深夜。 正当徐向阳站在墙前翻日历,暗自感慨幸好明天就是星期六,总算有时间能放松的时候,电话铃声却响了起来—— 就在这天夜里,他接到了来自班长大人的电话。 “想必用不着我来提醒,明天对你和星洁来说,都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竺清月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提议道。 “所以,出来和我见一面?” 第一百八十一章 改变形象的班长大人 虽说班长大人的深夜电话来得突如其然,但正在度过一个煎熬夜晚的徐向阳,在拿起话筒、听见竺清月声音的那一刻,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被家里的两位同居人关心是一件痛并快乐着的事情。这件事的起因本来就是自己干了蠢事,他又不可能将理论上是罪魁祸首的班长大人供出来……所以,徐向阳最后还是乖乖接受了教育环节。 好在班长大人当时的处理很及时,手法亦很漂亮,他手上的伤口有点深,但血已经早早止住了,伤势不算严重。 回到家里后,莲姐对他叮嘱了几句,打着呵欠又回房休息了。 今天徐向阳这个伤号是没办法帮两人做饭了。刚从医院回来,谁都没有心情下厨,于是他们选择在回来的路上从路边小摊那里带回几个小炒和冷菜,将中午剩下的饭菜热一热,就当晚餐应付过去。 接到电话的时候,徐向阳已经洗漱完毕准备休息,他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小心翼翼地重新将拆下来的绷带绑回去,一边望着电视机屏幕发呆。 另外两位同居人这会儿都呆在自己的卧室,小小的客厅被寂静的夜色所笼罩,正好给予了他独自一人默默思考的时间。 ——林星洁所关心的事情,除去他手上的伤势以外,还有别的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从鬼屋回来的一路上,在学校里的短暂停留,还有回到家中以后、在医院里的时候…… 她总是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他,等徐向阳一旦注意到又会立刻把头转过去;女孩的脸上始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星洁在意的是鬼屋的事情? 不,不对…… 或者说,是不完全对。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都没有隐瞒鬼屋和现实世界时间流速不同的问题。 他站在林星洁的立场上代入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件事不止是“不可思议”,更会给人一种不安感,哪怕她并不清楚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话虽如此,对于没有亲身经历过的女孩来说,这种忧虑终究是无根浮萍,林星洁担忧的是自此之后大家的想法和立场是否会改变。 换而言之,女孩真正在意的,是发生时间更早的那件事:一件在鬼屋内呆了一周有余的徐向阳差点就要抛诸脑后的问题;一个她忐忑不安始终在等待的消息。 而知道这个约定的人,不止是徐向阳和林星洁—— 徐向阳接到了电话后,起初还觉得挺高兴的,但班长大人的话很快就让他轻松不起来了。 “明天对你和星洁来说,都是个很重要的日子,所以出来和我见一面?” 等一下,被“所以”连接起来的这两句话之间有逻辑联系吗? 徐向阳忍住了吐槽的冲动,他想了想,意识到班长大人大概是注意到了他内心的纠结。 他们在鬼屋里面的时候不是没有聊起过这个话题,而且还是在两人间的矛盾激化到最顶峰的时候提出来的—— “向阳,从这栋屋子里出去以后,你先不要向星洁告白,好不好?” 明明是她最开始撺掇自己去告白、逼迫他想清楚要用什么样的感情去面对星洁,结果率先反悔的人却是班长大人自己。 至于反悔的理由,竺清月已经亲口承认,是她内心的妒忌。 班长大人嫉妒我和星洁成为情侣—— 一想到这件事,徐向阳的心中便生出一阵奇妙的悸动。 当然,他的回答还是和那时候一样,不会改变。 “我可不会因为是你就改变主意哦?” “呵呵。” 班长大人笑了起来。 “我看,是你还没拿定主意?总之,你明天要不要出来?” “……好。” 他没有思考太久,便给予了肯定的回复。 第二天早上,徐向阳早早爬了起来。 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上好好睡了一觉的他,只觉得神清气爽。 一般到了休息日,星洁就会起得比较晚。莲姐就更不用说了,休假的这几天时间,她基本上都用来躺在卧室里呼呼大睡了。 所以,徐向阳在这天晨间洗漱整理的动作,尤其小心翼翼,不想惊醒仍在熟睡的两人。 他穿戴整齐后,离开家门。 头顶沐浴的阳光依旧灿烂,只是昨天毕竟下过一场大雨,气温还是比前几日要凉爽。 按照约定的时间,他来到了学校门口。 早早等在路灯柱下的女孩率先注意到了他的到来,满脸笑容地快步迎上前。 竺清月的上身是一件给人以轻飘飘印象的深色吊带纺纱上衣,锁骨下方的领口处绣有精致的边褶;下半身则是牛仔短裤,露出膝盖以下的肌肤,这副打扮比平常看起来更有种青春活力的感觉;她的手臂上还背着一个小小的挎包。 两人会合之后,班长大人自然是主动走到前面带路了。可是—— “会不会穿得有点太清凉了……” 走在后面徐向阳忍不住小声咕哝。 女孩此时穿着的这件上衣固定处,只有细长的两根吊带,脖颈以下的和两条手臂全都裸露在外,从后面则能看到优美的脊背曲线。 冰肌雪肤在阳光下白得耀眼,再加上换了这身清凉打扮的班长大人还是像平常那样动不动就凑过来,身为同行者他实在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 “天气热嘛。” 竺清月朝他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 少女身上散发的淡淡香水味钻入他的鼻腔。徐向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他发现她的睫毛好像要比平时更长一点…… 不,这不是错觉。 今天的班长大人比往常更有女性魅力——她原本的魅力值就很高了,现在就更夸张,算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旁人光是看着都会让人心旌动摇。 “不好看吗?” “很好看。” 徐向阳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觉得你去上时尚杂志封面都没问题。” 至少他所见到过的在街道上擦肩而过的女性们,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时髦”这个称呼。 有种即使是脚下这条老旧城区晦暗的街道,在她走过后都变得闪闪发光的感觉。 天生丽质,又正值青春年纪,再加上擅长打扮自己彰显魅力,几项因素综合下来,这姑娘无论走到那里,都毋庸置疑是人群的焦点。 “只是,有点看不出来是学生。” 徐向阳回答得很老实。 和班长大人同年龄段的女孩子们,就算不提林星洁这种相对保守朴素的类型,就算是在那些爱美的群体里,大概都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她? 他想起前两次在课余时间和班长大人见面时的场景。女孩每次登场,身上衣服搭配都不一样,气质亦有所不同,而每一次都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补课那次是一件款式像是校服的小西装,是符合学生身份的清纯可爱;而三人一起去逛刚开业的商场那次,则是白裙加凉鞋的打扮,那时候的竺清月就像是从古堡里走出来的纯洁公主。 而这回,班长大人的打扮比起以往更有种“大人”的感觉,像是大城市里的时髦女郎, 在这年头,会有这种打扮意识的女性——还是女高中生,实在是不可思议。 “呵呵,要是被学校里的老师看见了,肯定会被念上几句。” 竺清月用纤手轻掩着嘴唇。 “不过今天嘛,我确实想要改变一下形象,变得更成熟一点。” “为什么?” “你和我一起走,到地方了就知道。” “喂,你没忘记我们这次出来是干啥的?” 徐向阳有点无奈地提醒道。 班长大人很惊奇似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扑闪扑闪。 “要干啥呢?难道不就是一起出来玩吗?” “呃……” 徐向阳突然想起,他们昨天晚上在电话里好像确实没有约好要做什么!根本就是班长大人提了一句,他就屁颠屁颠过来了! 意识到自己上当的徐向阳,有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看到他这副样子,竺清月俏脸上的笑意愈加浓烈。 “好啦好啦,你烦恼的事情,我会提供建议的。只不过,在此之前,你得陪我走一趟……就当作是交换条件,好不好?” 女孩抓住了他的袖子,那双湿润美丽的瞳孔从下方往上瞧,声音像似的又轻又软。 “——你不会打算在这种地方用上命令……向阳?” “我知道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从班长大人的态度来看,今天的行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结束的。 看来得顺路打个电话回去了,他想。 公交车上,班长大人倒是没有像星洁那样坐着坐着就昏昏欲睡,抱着他的胳膊流口水打盹,要不然以她的这身打扮,徐向阳很怀疑自己能不能保持冷静不脸红。 只是,现在的情况并没有强到哪里去,因为竺清月一直紧紧拽着他的胳膊,像是不愿意被人听见似地说着悄悄话。 于是车辆在颠簸摇晃的时候,难免会有磕磕碰碰,比如他的手臂不小心擦到女孩的胸口之类的…… 另外,几乎每个上车的乘客,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被这对年轻人吸引。对于他人的热情关注,徐向阳还是没办法像身边的同伴那样视若无睹。 他很清楚,自己完全是沾了班长大人的光。 过了几站路,两人下车以后,徐向阳还是搞不清楚竺清月的方向。 他们好像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道路行走,然后偶尔会被班长大人拽到街道旁的店铺里去。 有时候是因为她在橱窗里看见了漂亮衣服,有时则是闻见沁人心脾的芳香。 在走出花店以后,竺清月顺手买了朵花束,徐向阳也不明白其中缘由。 不过,毕竟是和班长大人在一起,他肯定不会觉得厌烦,心态跟着慢慢放松下来。 等到晌午将近,气温又热了起来,两人随便找了家有空调风扇的面店坐下。 上回和班长大人单独吃饭,是在补课的时候,徐向阳还印象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点了韭菜馅的饺子…… 那时候的他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而现如今在人际交往方面有所成长的徐向阳,回想起这件事,还是有点小小的尴尬。 除了食物以外,环境同样是问题。 街边小店总是不容易太注重细节卫生,泛黄的墙壁和海报,看上去有种脏兮兮的印象;餐桌用得太久,露出底下光秃秃的木头表面,无论是桌子还是椅子都有种油腻腻的感觉。 住在旧城区小巷里的徐向阳对类似的地方习以为常,可这里的氛围,怎么看都和家在市内着名高档公寓的清月大小姐格格不入。 不过,班长大人本人倒是完全不在意。 她一边对着面碗小口吹着气,一边“哗啦呼啦”喝着热气腾腾的面汤,不小心吃得满嘴是油。 徐向阳看得忍俊不禁,抽了张面巾纸递过去。 …… 午餐过后,两人再度回到街道上。 烈日炎炎,他们俩倒是没有继续受苦,一路顺着茂密浓郁的树荫底下走,很快便到达目的地。 从时间上来看,这一路他们走得看似随意,却仍然在班长大人的掌控之中。 只是,少女在停下脚步后为他所指出的地方,让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是……”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紧紧闭拢的自动伸缩门,徐向阳在旁边的墙壁上看到一块悬挂在那儿的鎏金牌子,表面布满金漆剥落的痕迹。 “学校。” 站在他身边的竺清月轻声回答。 “我曾经就读过的小学。”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门卫室的方向。 “我们进去看看。” “不是,等等,干嘛我们俩高中生要到人家小学去逛啊,太奇怪了?” 今天是周六,倒是没有学生家长在……但还是有点怪怪的。 “来嘛来嘛,快点过来。” 竺清月站在门口,朝他招了招手。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跟着她一起走到廊檐下方的阴影处。 “我来这里,是打算和你分享属于我的过去。” 等一起走到只有两人面对面的地方,女孩将身体靠过来,动作温柔地为他抚平衣领上的褶皱,随后拍了拍他的胸口,小声说道: “其实没有发生过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看看。” 班长大人抬起头望向他的时候,那双笑意盈盈的浅色眸子在盛烈的阳光中愈显澄澈通透,熠熠生辉,像一杯盛在玻璃杯中的美酒。 “——只给你一个人看。” 第一百八十二章 属于她的过去 ……一个人? 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奇怪的信号,徐向阳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真的没关系吗?呃,待会儿我会见到的事情,是不是有哪些需要保密呢?希望你能说得直白点,我不是很懂。” ——“只给你一个人看。” 从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孩口中吐露如此暧昧的话语,徐向阳当然是深受触动;但这仅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说这话的不是旁人,而是竺清月。 自从与班长大人结交以来,她对自己的态度向来都很明确—— “徐向阳和林星洁,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换句话说,就是把他与星洁放在同等的地位上。 徐向阳从来不觉得这样做有哪里不对,反而很喜欢这种关系定位,因为相处起来很舒服。 只不过,自从鬼屋之行以来,两人间的关系确实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但他没想到,这种转变会来得如此之快。 在徐向阳的记忆里,班长大人用上这种只针对自己的说法,好像还是头一回,由不得他不慎重对待。 …… 竺清月愣了一下。 她没料到对方会表现得如此认真。 女孩心念一转,很快便想清楚徐向阳这种态度的缘由,有点忍不住想笑。 “向阳,你是想岔了,真的没什么啦。我只是觉得,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三个人一起来,不是吗?等你知道了关于我的过去,还可以转述给星洁听嘛。” 不过—— 竺清月觉得这是好事。 无论是她眼中的“向阳”和“星洁”,还是对方眼中的“星洁”和“清月”,本来就该有所不同。 她是最近才意识到这件事的;而她更是进一步地认为,向阳的想法,同样需要做出改变。 于是,女孩的瞳孔一转,眉眼弯弯地向他补充说明道: “向阳,你可能注意到了。和星洁相比,我确实可以给你一点‘特殊待遇’哦?毕竟你是男生嘛。” 竺清月丢下这句话后,就装作不理睬他,走到一旁敲了敲窗户向里面的人问好,同时以眼角余光往旁边瞥去,用他紧张兮兮的表情偷偷取乐。 …… 等到门卫放他们进来,走入校内,两人顺着教学楼拐到里侧的时候,徐向阳才突然回过味来: 班长大人这是打算回来探望老师的? 只是,他搞不懂为啥还要拖着自己过来。 而且,虽然走在前面不远处带路的女孩步履坚定、目标明确,可是从方向上来看,却不像是在朝办公室走。 他们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往里面前行。 和十五中相比,这所小学的规模很明显要小,房屋变得更低矮、道路变得更狭窄,就像是将一所高中按照比例缩小了似的。 可能这种想法只是徐向阳的个人偏见,不过就以他个人的升学经历,他所呆过的学校规模,仿佛与里面的学生们的成长阶段成正相关,从小学到初中、高中依次提升。 这样想来,大学的校园自然是最广阔的,那是他未来会去的地方。 “清月,你不是去找老师的?” 徐向阳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班长大人,低声问道: “还是说要去见小学同学?” “都会见。”竺清月微微一笑,回答道,“不过,要先按照重要性高低的顺序来见面。” “今天不是周六吗?” “听说是为了调休的补课。要是平常时候,我们都得上课,也没空过来。” 这条道路的尽头,位于背阴处,是一栋被高大的樟树挡在后面的房屋,悬挂在上头的写有“图书室”毛笔字的招牌还是木制的,看上去有点年头了。 等到班长大人推开门走进去后,跟在后面的他才发现内部的面积比想象中要宽广。 林立的书架,一排排摆放整齐的桌椅,此时空无一人,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图书室内没有开空调,只有头顶风扇在转动的声音,不过室内的空气却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闷热,反而清爽得很,大概是托了门外栽种的几棵大树的福。 竺清月领着他,轻车熟路地绕过一架架快要碰到天花板的书架,走到工作台前。 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偏灰色的女人正坐在藤椅上打着盹。她的脸上爬满皱纹,年纪看上去不小。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后,老人被惊醒了,她抬起头,表情有点迷茫地看着面前两人。 在对方眼里,这对周末前来拜访的人显然不是学生,要说是家长又未免太年轻了。 “你们有事吗?是来找谁?” “我是来看望您的,江老师。” 班长大人很有礼貌地露出微笑。 “你是……” 江老师疑惑地将自己鼻梁上的镜片往上推,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孩。 “我是竺清月。您还记得我吗?” 她并不在意,双手交握放在下方,看上去就像是个完美的大家闺秀。 江老师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从迷茫变成恍然,老人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露出高兴的笑容。 “……清月,真的是你啊。女大十八变,现在都出落得那么漂亮了……” 她的话头顿了顿。 “不过,你小时候就长得很好看,只是……” 江老师看了看面前这位笑靥灿烂的短发姑娘,又看了看并肩站在一起的徐向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呵呵,谢谢您的夸奖。” 竺清月从挎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糖果,放在桌上。 “这是礼物。我是来看望您的,没有提前通知,希望没有打扰。” “没有没有,有学生还能记得我,我就很高兴了。” 江老师开了个玩笑,但看她的表情,的确是感到十分欣慰。 “清月,你现在是参加工作了?” “没呢,我现在还是高中生。” “哦哦,不好意思,我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太好,记不清时间了……” “没关系。” 这时,徐向阳在旁边开口。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坐在这个图书室内的桌子边看书,同时能就欣赏到窗外树木垂落下来的枝叶。 此时是盛夏时节,自然是一片郁郁葱葱、枝叶繁茂的样子;若是到了秋天,是否能看到满树金黄?冬天光秃秃的样子说不定会别有乐趣。 “这地方你以前经常来?” 他问道。 “是的。” 竺清月微微颔首,而回答的人是江老师。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就属她来的最勤快,别的小孩子都不爱看书,只有她,在图书室里一泡就是一个下午。” “……确实很符合清月的作风。” 徐向阳忍不住开始想象起一间偌大的图书室里,独自一人的小女孩一边翻开书本认真阅读、一边坐在椅子上晃悠着小脚的模样,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你们俩聊,我随便转转。” …… 久未相见的师生两人正在柜台那边说话的时候,徐向阳则是在书架之间晃悠。 他的手指从上面摆放的书脊上依次滑过。 没有灰尘覆盖,书架和书籍都很干净,且都分门别类地排好了。 虽然图书室里只有一个人在管理,但看得出平时的打扫和维护都很认真。 类似这种公共图书室,里面的书籍主要依靠各界人士的援助,其实是向附近社区居民开放的,和学校的主要教学区还隔着一道门。 所以就算没有调休,平常周末都会开着门。但看这门庭冷落的样子,知道此地的人显然并不多。 徐向阳一直很喜欢看书,家里最宝贵的地方,就是那一大堆从老家带过来的闲书。 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附近,同样有这样一间图书室。小时候的徐向阳,天天都会乐此不彼地跑到那儿看书。特别是在夏天,还能顺便蹭蹭空调,每次一泡就是一个下午,是他童年的“乐园”。 对于清月来说,这间图书室说不定有着相同的地位…… 一想到这里,徐向阳就觉得自己对她的了解好像更深入了,心灵间的距离正在变近。 与此同时,他还在思考关于班长大人的过去: 从江老师的年纪来看,她应该是早就退休、或者从一开始就是管理图书室的校工。 这种担任闲职的老师,在学生生活中的地位,很明显是不如任课老师的。 然而,她却将拜访此人放在第一位。依照清月的说法,这意味着此人对班长大人而言,才是小学生涯里最重要的老师…… 他回响起竺清月在鬼屋里,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小时候,我的同学们几乎都不爱和我玩。” “一直到我锻炼出最完美的笑容为止,有人会说我笑得好假,就跟戴了面具似得瘆人。” 徐向阳的心情不免沉重。 他又联想到数月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林星洁主动与自己分享过去的经历,两人初次交心,他最后更是听到落泪的夜晚。 “……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徐向阳苦笑起来。 但他没有后悔。 正相反,他对于昨天自己能爽快答应与清月一起出门而做出的决定,感到颇为庆幸。 想要迫切看见真实的她,想要共同分享和她的秘密—— 这一切,已经不再是出于身为朋友的好心怜悯和同情;正像他和竺清月的关系,也绝不仅仅只是停留在普通的“朋友”上。 在徐向阳看来,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种了解是一种义务—— 他不得不去做。 …… 约半小时后,竺清月朝着正站在书架间随意翻书的徐向阳招了招手,示意两人要离开了。 他点点头,和班长大人一起与江老师告别,两人并肩离开图书室。 “你好像聊得很开心。” “呵呵。” 班长大人捂嘴轻笑。 “虽说很久不见了,江老师她还是和我原来印象中的没有区别,身体健康,生活平稳。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江老师……”徐向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她和你关系那么要好,是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唔,没有。” 竺清月回忆了一下,回答道。 “无非是我泡在图书室里的时候,她算是唯一能陪着我的人;而我对她来说则是校内最眼熟的学生,一来一回,关系渐渐就熟络起来了。不过,这不算什么特殊待遇,江老师是出于职责,才一直呆在那个地方的。” 如此一来,这个人就成了班长大人在小学生涯里最看重的老师了吗? 徐向阳微不可察地发出一声叹息,又问道: “那接下来去哪里?” “办公室。” 她指了个方向。 “我和同学们约好先去看老师,然后再碰个面。不知道教我的那几位还在不在呢。” “好,我们走。” 看到他率先往前走,身畔的女孩很惊奇似地眨了眨眼。 “咦,你怎么一下子就积极起来了?” “也没有别的事情,反正来都来了,对不对?” 徐向阳一本正经地解释,还装作无奈地摊开双手。 当然,真正的理由并非如此。 他只是突然觉得,之前的自己居然还会去考虑“为啥要把我拉来”这种问题,实在是很愚蠢。 清月她需要的,不过是让他陪在身边而已—— 这种小小的、不值一提的心愿,又哪里值得他推三阻四呢? “你想明白了呀?那就好。” 竺清月笑呵呵地说。 她突发奇想似地走上旁边的小小石阶,张开双臂保持平衡,沿着这条勉强只能踩上一只鞋子的狭窄“道路”,一边摇摇晃晃地和他并排行走,一边扭过头来,笑容满面地对他说道: “今天……至少在太阳落山前,你的时间是属于我的。向阳,乖乖认命。” 走入教学楼,路过一间间教室,看到里面摇头晃脑的孩子们,徐向阳有种“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的感觉,心中颇为怀念。 等到了办公室门前,他看到已经有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那儿了,有的穿着其他高中的校服,有的则是一副休闲打扮。 他们注意到了走过来的两人,目光纷纷投来的同时,一个个都面露惊奇之色。 毋须多言,这群人目光的焦点自然是徐向阳身边的女孩。 “竺清月,你是竺清月吗……?” 一位个字高挑的女生向他们靠拢,语气迟疑地搭话。 全网呼叫本书运营官执风入! 如题,执风入童鞋你要是看到了,请尽快联系我,或者至少先加个书群…… 昨天有人要申请角色助理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本书运营官在上个群爆破了后,好像没加新群…… 我急急忙忙翻了一下好友列表,但还是不确定有没有加他的qq,再加上这位同学最后一次发章说是三个月前,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追更本书、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在用,私信又用不了,于是我就成了一个连自家运营官都没办法联系上的写手…… 总之,要是见到了请加裙联系,下次更新前没吭声的话就当你放弃了,抱歉。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家中的她 眼前这个高个子女生头发有烫染过,打扮亦不像是个学生,是很懂化妆打扮、注重时尚的那一类女生,在同龄人中称得上显眼。 但是,和他身边的班长大人一比较起来,就有种黯然失色、相形见绌的感觉了。 这就是所谓的“同性相斥”,徐向阳心想,不,应该说比那个程度更深,因为两人只是装扮风格有点相似,对方无论是在底子还是在技巧上却都被比下去了,在他人眼中高下分明。 “我是。” 竺清月的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好久不见了,‘班长’。” 她显然同样认出了搭话的女生。 徐向阳在旁边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小小吃了一惊。 当然,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句话指的是对方在小学时期担任了班长的职务。 只不过,在徐向阳心中,竺清月已经是班长的代名词,他的心中容不下别的班长了,所以才会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他肯定认识不止一个班长,然而清月却是他印象中最深的那一位;或者说,“班长”一词不再是对清月的描述,而是反过来,该用竺清月来形容班长的感觉。 “……嗯。” 那个女生的表情看上去还是有点不可思议,她又看了看站在短发姑娘旁边的徐向阳,和旁边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都没想到你会来。” “为什么?” 竺清月笑容不改,轻声细语地反问道。 “是你们主动打电话过来邀请的,不是吗?” “是、是啊……” 对方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尴尬。 “只是前几次……嗯,不过你能来参加聚会,大家都很高兴,毕竟我们这些老同学之间,也有好几年没碰面了。” …… 不久后,有几个老师抱着书本从教室里回来了,看到堵在门口的年轻人们,就笑着招呼他们进来,其中有人则是这群学生曾经的授课老师,很快认出来了拜访者的身份。 这些早就从这座学校毕业的学生们纷纷问好后,依次走入办公室。徐向阳有注意到,就连老师都忍不住多瞧了班长大人几眼。 …… 数分钟后,聚集在办公室里的高中生们,有的把椅子拉过来,有的在旁边围站着,师生间开始聊起了话题,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像这种时候,一般情况下是很难冷场的,毕竟谁会讨厌久别重逢的戏码呢? 何况还有班长大人在。以她的手段,只要愿意搭个腔,场面就不可能冷下来。 竺清月在小学时期与同班同学的关系并不要好——关于这点,她显然不是在说谎,刚才走廊上,众人认出来以后,个个面露惊奇、却没有上前攀谈的尴尬景象就是明证。 但是,距离小学毕业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何况竺清月如今的神态举止,都和他们记忆中有天壤之别。 看女孩现在光彩照人的模样,说话轻声细语,脸上笑意温柔,任何人都不可能讨厌得起来,这群前同学们自然也不会再提起。 他们聊起了各自在初中和高中的生活,时不时回忆往昔,最后又谈到了高考。 大家的年龄段都一致,上了高中后,目前都处在高二下半学期的节点上,明年就是最后期限,那个决定未来人生的重大考试即将到来。 不得不说,在聊起这种学生们都有共鸣的话题的时候,气氛还是挺其乐融融的。 徐向阳虽然不是本校毕业的,但是身为有共同话题的高中生,很快就和几个人聊熟了。 不过,因为班长大人的缘故,他脸上保持笑容,私下里却还是在对这群人心存芥蒂。 在这个过程中,有不止一个学生过来看望,看来他们确实是打电话约好过。中途有的人加入,有的人暂且离开;而最开始等在外面的那几个人已经全都回到了走廊上,与许久未见的同学们谈话聊天。 徐向阳和竺清月走出门,就听见他们几个在那儿叽叽喳喳。 “真吵闹。别人都还在上课呢。” 身边的班长大人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反感。 看着一脸不愉快的她,徐向阳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清月,你这次答应前来,该不会是和这群人有关?” “嗯?为什么这样问?”竺清月歪了歪头,“我在来之前,又不知道会碰见谁。” “我还以为……”徐向阳欲言又止,“你看,你今天打扮得那么漂亮。” 他突然觉得有点怪怪的。 要是在小学时期被人孤立和欺负的人是他,带着班长大人去参加同学聚会,感觉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但是现在,却是他陪着班长大人来到这里…… 徐向阳看了看自己身上是体恤衫和中裤的休闲打扮,只能说是干净整洁,肯定与帅气的距离有点远。 他有点后悔了。 不过,最重要的问题是,她真的需要吗? 只有在“某种层面”上存在不足的人,才需要依靠别人来撑腰;但……班长大人毋庸置疑是完美的。 要是他说出自己刚刚的想法,只会得到竺清月的哂笑。 “那有什么意义,就算长得再帅,都配不上我呢——” 想必她会这样回答。 “老实说,我确实看他们不爽,不过还不至于无聊到需要从他们身上寻找成就感。况且……我只要像现在这样,露出他们过去从来没见到过的笑容就好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现在的我过得很开心,生活很幸福。” 女孩的眉眼笑成了一轮弯弯的月牙。 “要是真的有人对我有坏心眼,光是看到这样的我,就足以叫人妒忌了?” “没错。” 徐向阳不自觉地点点头。 “另外——” 班长大人抬起一根葱葱玉指,戳到了他的额头上。她一脸笑眯眯的,眼神却很有压迫感。 “你刚才那句话,让我有点生气哦?” “……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什么叫‘我打扮得那么漂亮’啊,我难道会为了这群无关紧要的家伙打扮吗?” 女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手指再度用力,狠狠戳了两下。 “你这呆子。” 徐向阳反应过来后,赶紧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但班长大人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指甲虽然不至于锋利,但尖尖的形状戳人还是挺疼的。 “别戳了别戳了,我知道错了!” 徐向阳痛得差点叫出声。 “是吗?你真的知道了?” 女孩眯起眼睛,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那你告诉我,我是为了谁?” …… ……啊? 这种事情不该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吗,真的……真的要自己说出口吗? 徐向阳的目光下意识瞥向走廊另一头聚拢的那几个人。 “你不说?” 班长大人又朝他靠近了一点,如瓷器般细腻完美的五官在近处看更是魄力十足,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 “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第一次为了别人梳妆打扮,结果却被误解,我现在真的很伤心……” “是……为了我,为了我行!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徐向阳连忙举起双手投降。 他们俩本来就一直被受人暗中关注,这会儿他的声音虽然不算大,却足以将他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噗。” 班长大人捂住自己的嘴巴,然而却还是没忍住,轻盈笑声回荡在走廊上。 ……看样子,她是真的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过了一会儿,那个前班长女同学走到他们跟前,她看了看竺清月的脸,试探性地询问道: “待会儿我们准备去唱k,你们要来吗?” 竺清月没有回应,只是将探询的视线望向徐向阳。 他想了想,没犹豫太久便做出了回答。 家中。 被惊醒的林星洁睁开眼睛,猛地坐直身子。 她每次起迟,原因无非是在做乱七八糟的梦,今天亦不例外。所以这会儿纵然醒来,她的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少女茫然的视线从书桌到放在旁边的书包,再到挂在衣橱上的几件衣物,最后落在摆放于床跟前的那架大镜子。 镜面重视地映照出坐在床上的长发姑娘: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往一旁翘起几根,眸子半闭半睁,颇为困顿,仔细一瞧还能瞧见隐隐浮现的黑眼圈,显然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她将身后的枕头拿起来,紧紧地搂在怀中,将脸埋在柔软的棉花里。。 “向阳……向阳。” 不知为何,刚刚睡醒,意识还有点浑浑噩噩的林星洁,下意识地呼喊起那位少年的名字,而且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缘由,喊了两声后才回过神来。 还好,自己的声音并不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头脑清醒过来后的林星洁有点害臊,连忙将枕头丢掉,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时间很晚,该起来了,她心想。 可是,明明嘴上说着说是要起来,等真正决定下床却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不知不觉间女孩又躺了回去,她的目光落在头顶的天花板,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时而将头转向一边,玩弄着自己散落在床铺上的头发;时而用修长的双腿夹住被子;时而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 灿烂的阳光洒落在窗帘和桌子上,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的女孩只穿着短裤和小背心,不安分的动作间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可惜这般诱人的景象无人欣赏。 房间内一片静悄悄,只有风扇的声音单调而执着地“呼啦啦”旋转着。 “对了……”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掀开薄被从床上跳下,急匆匆地跑到墙边上,盯着悬挂在上面的日历。 “嗯,我没记错。就是今天。” 林星洁对着红色的数字发了一会儿呆,总算开始换上衣服。 穿戴整齐后,她的身体摇摇晃晃,趿拉着拖鞋,推开卧室的门。 “向阳,向阳你在吗?” 这回是毫不客气的大声喊话,然而还是无人回应。林星洁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人影。 “……出去买菜了?还是有别的事情?” 女孩瞥了一眼挂钟,心里有点吃惊。 “这都快中午了都没来得及叫我,肯定是出去有一段时间了。” 林星洁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暂时联系不上对方。看来,午饭又只能由自己来解决了。 好在,林星洁绝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相反,她是在那种如果太依赖别人就容易受伤的环境下长大的。 她会做菜,和徐向阳住在一起后,又从这位少年那里学了几手,如今已经算是小有成就。 对林星洁来说,徐向阳的那份独立自主,可能是最令她感到神往的地方。 一个人在厨房间忙活了大半小时后,她终于将饭菜端上了桌。 依照经验,莲姐还要有段时间才肯起来,林星洁独自一人在桌旁慢吞吞地吃饭,偶尔听见点动静,便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那扇房门。 然而,林星洁始终都没见到他推门进入的身影。 收拾完碗筷后,将菜用罩子罩住,自己则坐在桌子前,用手支撑着下巴发呆。 头顶的挂钟发出机械运转的轻响。房间越安静,这个令人烦躁的声音就越响亮。 就这样,少女偶尔坐在沙发上发呆,偶尔在客厅内来回踱步沉思,偶尔拿本书随手翻上几页…… 不管做什么都没办法专心致志,因为她的心思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还不回来吗?” 每隔一段时间,林星洁就忍不住抬头看向挂钟。 “还在忙吗?到底在忙什么呢?” 如果真的是要紧事的话,他肯定会通过通灵联系自己;既然她没收到信号,就说明应该没问题……? 可是,她还是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来。 焦虑似火舌,舔舐着心灵,这种难熬的情感并不激烈,却难以被排遣和剿灭。 “忙,都忙……” 女孩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自言自语中透着不满的怨气。 一直等到了下午两点的时候,林星洁终于接到了来自徐向阳的电话。 “我下午赶不回来了,应该会在晚饭前回来。” 电话对面的男生,语气听起来有点局促。 林星洁忍不住蹙起纤眉。 不是说好……是今天吗? 明明说了“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对自己说”……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这一周以来,她一直都在为此感到烦恼和不安。 她没有记错时间,向阳他更不该忘记那个约定。 可这样下去,就要拖到晚上了。难不成是在逃避什么吗? 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就听见话筒对面传来的声音,除去那个她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少年以外,还有另一个很熟悉的嗓音,只是有点模糊,听不清楚在讲什么。 “放心,我们马上就会见面的。” 他安慰般说道。 “……嗯,我知道。” …… 电话被挂断了。 握着话筒的林星洁站在摆放话机的柜台前,有一会儿没有动静。 拉拢起来的窗帘遮挡住盛烈的阳光,光线昏暗的房间内,长发散落的苗条背影像是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索。 等女孩放下话筒后,她小声叹了口气。那张抬起来的小脸上,一双瞳孔闪闪发亮,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至于孤单 “——不必了。” 面对班长大人过去同学的邀请,徐向阳没有考虑太久,便做出了回应。 “你们玩得开心。” 他笑着说道。 “哦……嗯,知道了。” 这个女生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竺清月,见她脸上带着笑,没有任何要反驳的意思,只好点了点头,默默离开。 徐向阳敏锐地察觉到,女生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失落,不禁开始考虑起对方的真实意图。 难道两个人之间曾经有发生过什么吗? …… 在那之后,两人和留下来的老师同学们告别,一起离开了办公室前的那条走廊。 “我还以为你会接受邀请。” 班长大人将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盈地在瓷砖铺成的通道上漫步。 “是对卡拉ok没兴趣吗?以前有去过?真好啊,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没有。” 徐向阳摇摇头。 “但我很清楚,我是为了你才过来的。既然你都直说了他们的事情压根不重要,那就没有和这群人继续交流下去的意义。” “做得很对哦,向阳。”班长大人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我带你来,又不是为了凑他们的热闹。” “嗯。”他的话头微微一顿,态度迟疑地问道,“不过,这样一来,确实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就结束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没什么不对的。”她说,“我的过去就是这般乏善可陈,这原本就是我想让你看见的东西。” 徐向阳点点头,又问道。 “那接下来呢?” “嗯……”女孩想了想,“那,要在我的母校到处逛逛吗?” “时间会很长吗?” “放心,不会太久。” …… 半小时后,在他们逛了一圈学校,即将离开校门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转头一看,是不久前才和他们聊过天的那位“班长”同学。 她从教学楼顶着炎炎夏日一路奔跑过来,跑到他们面前已是汗流浃背。女生有点狼狈地俯身弯腰,一边用手支撑着膝盖,一边急促地呼吸着,脸上的妆都有点花了。 “怎么了,班长?” 竺清月有些惊奇地问道。 低着脑袋的女生没有立刻回答,一时间,他们只能听见她激烈的喘气声。 不过,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都很有耐心,静静地等待着对方调整好呼吸,这才抬起头,准备开口。 “我……” 女生和竺清月目光相交的一瞬间,她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坚持着说出来。 “我是来道歉的。” “嗯?” 班长大人歪了歪头,笑着反问道: “你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没、没……不算有。” 对方有点结巴。 “只是,那时候我们班上有几个同学……对你有点看法。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我原谅你了。”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竺清月的回答却异常干脆利落。 “……那就好。” 女生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略显尴尬的笑容。 她大概是觉得自己的道歉没有起到效果。 可是,徐向阳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班长大人后,觉得以他对这姑娘性格的了解,刚才她说得那句“原谅”绝对是发自真心。 “还有,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竺清月。” 女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向面前的人。 “这是我们毕业时候的合照。” 她低声说道,神态有点局促和紧张,好像是在担心对方会不会不肯收下。 “我那时候没来得及交给你,之后又碰不着面,我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一直觉得很后悔,可是却没有办法……直到今天。” 对方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抽了抽鼻子,语气中竟还带上了一丝哭腔。 “给你。” 竺清月眨了眨眼,她接过来后,轻声回答道: “谢谢你。” 对方摇摇头。 “要说谢谢的是我。” 在班长大人拿走那张合照后,女生看上去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她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见这两人都没有要和自己搭话的意思,便对他们做了个摆手的手势。 “那,如果你们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再见。” 徐向阳和竺清月异口同声。 女生点点头,转过身去,徐向阳注意到她飞快抹了一把脸,之后才匆匆离开。 …… “真遗憾。” 目送对方的背影离开后,他听见身畔的女孩小声说了一句。 “你是后悔了吗?” 亲眼见证这奇妙的一幕,徐向阳觉得这位当事人的心情应该会很尴尬,所以对方在说话的时候,明显是当作没看见自己;但身为旁观者的他,心情却变得异常愉快。 “没有答应她的邀请……” “那倒没有。” 班长大人摇摇头。 “她邀请我去参加聚会,无非是有话要对我说。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另外……”她强调,“我对过去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在意。” 他微微颔首,又问道: “既然如此,这张‘你不在意’的照片能让我看一下吗?” 说话的同时,徐向阳已经将手伸了过去。 但班长大人的步伐轻盈,像是蝴蝶般蹁跹,原地小小转了一圈便轻易躲了过去。 她一边将照片攥在掌心里,一边回答道: “不过,要是她那时候就能主动对我开口说这种话,我们俩应该能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我倒是觉得现在的她就很有勇气,不是所有人都能面对自己的过去和犯下的错误。” 徐向阳一开始见到对方,还因为这人是班长大人的“班长”身份而本能地产生了排斥感,甚至猜测这家伙是不是就是当年班上排挤竺清月的主力。他现在想来还有点小惭愧。 “那也迟了呀。”女孩摇了摇头,“有些事,在那个时间点,做或者不做将会决定一切。而一旦时机过去,就算事后补救再及时都可能毫无意义。” 班长大人笑眯眯的目光又转到他身上,表情很是“和蔼”。 “而且仔细想想,要是我和她成了朋友,那等到认识你和星洁的时候,关系肯定就不如现在这样亲密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要和那个人做朋友比较好。” “呜呜,清月大小姐您能这样说,小的真是太感动了……” 徐向阳一本正经的点头,同时趁其不备,突然伸出手去,将女孩手中捏着的合照抢了过来。 “啊……!” 措手不及的班长大人睁大眼睛,很不满地鼓起腮帮子,用力瞪着他。 “呵呵。” 徐向阳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连忙抓紧照片转过身去,避免被抢走。 就算是厉害又万能的超能力者,竺清月身为女孩子的力气还是比不过他,这也是徐向阳为数不多能胜过班长大人的地方。 但要是对方利用惯常的手法,将身体贴过来,把自己迷得神魂颠倒后再抢走……就不知道他能不能抵抗得了,所以得抓紧时间看。 他手中是一张标准的毕业照,前头有老师坐着,后面一排排学生往上站。 几乎不需要努力辨认,他第一眼就认出了班长大人在哪里: 第二排女生当中最鹤立鸡群的那个梳着娃娃头,面无表情的小女孩。 即使是一张照片,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好惹的氛围。 “哦,小时候的清月果然还是很漂亮。” 徐向阳的眼睛微微一亮。 “有点……有点像星洁以前的样子,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感觉。” 话是这样说,他很清楚两者间存在的区别: 星洁的冷漠只是伪装,她的内心深处仍然渴望着得到他人的信赖;而那时候的班长大人,恐怕是真的目中无人。 “好了啦,你看够了没!” 短发少女脸颊微红,伸出手去想要将照片抢回来,但徐向阳却动作敏捷地抬起手臂,成功躲过这次突袭。 “你之前不是说过,可以把你的事情转述给星洁吗?” 徐向阳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难得有让班长大人吃瘪的机会,他可不想错过。 “我决定了!我要把这张照片交给星洁,所以暂时就由我来保管。” 听到这句话,竺清月的漂亮瞳孔倏然间瞪得更大,露出一副“你怎么敢!”的表情。 不过,她很快忍不住,轻掩嘴唇自顾自笑了起来 “……你还记得她呀,还以为向阳你已经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 “那是你的错觉。” “是吗?明明今天就是约定的最后期限,你还跑出来和我玩。” 竺清月的眸子微微眯起,似乎正在仔细打量徐向阳的表情,以考量他的真实想法。 “星洁对我来说可是最重要的朋友,她的事情我一直有放在心上……只可惜,我帮不了她的忙。” 她摊开手,露出无奈的表情。 “毕竟是你说的,不会因为我而改变有关这件事的主意,对?” “当然。”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毫不犹豫。 “那,你答应和我一起出来,是另有目的吗?需要我的建议?” 徐向阳摇摇头。 “我只是想让你帮帮我。无论结局如何,我希望做我能做到的事情,总之……最好能让星洁开心一点。” 竺清月沉默片刻,脸上的笑容收敛。 “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那个女生和徐向阳与竺清月两人告别以后,先是到卫生间整理了一下妆容和头发,最后干脆上了个洗手间。 做完这件事之后,她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十几分钟后,女生才姗姗回到教学楼,走上楼梯,在走廊上看到了自己的同伴们。 她正准备招呼他们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样貌陌生的女孩正站在那儿。 对于这个人,她内心深处浮现出的第一印象是……非常的显眼,甚至是令人惊讶的程度,就像不久前看到竺清月时候的感觉一样。 罕见的黑长直发,漂亮且柔顺,雪白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她的面色很冷淡,身材高挑,看上去是那种很不好接近的类型。 这个女孩正双手抱胸,与围在办公室前的同学们说着什么。 ……这个人应该不是回来探望老师的学生?她心想。 如果当时的年级里有这么一个女孩子的话,大家肯定会有印象。 竺清月那时候就是如此,虽然在班上没有朋友,但其实所有人对她的印象都很深刻。 这会儿功夫,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他们看上去都像是被这个骤然登场的长发姑娘的气势所压倒,正在老老实实回答她的提问。 得到答复的女孩微微颔首,之后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黑长直女生大踏步走在长廊上,正好与上楼的她擦肩而过,却没有看自己一眼。 …… 被忽视的女生从身后注视着这位女孩优美的脊背曲线,目送着她风风火火地离开教学楼。 女生走到同学们那里,忍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向他们问道: “刚才那人是谁?” 他们面面相觑,随后纷纷摇头。 “不认识。” “好像不是我们那一届的。” “那她是来干啥的?” “是来找人的。” 有人回答道。 “好像是竺清月的熟人,来问她的去向的。” “……这样啊。” 女生的意识恍惚了一瞬。 “对了,班长,你邀请到竺清月了吗?” 人群中传来这样的声音。 “没有。” 她摇头。 “你不是一直在说要见面吗?”有个男生说道,“我们也很想和她搞好关系啊。” “你只是看人家长得漂亮。” 几个女同学那边传来嘲笑声。 “别瞎讲,以前是大家关系不好,所以聊不起来,现在的竺清月不是已经变得很开朗了吗?” 那个男生的脸蛋涨得通红,努力解释了一通后,又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前班长。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够了。” 女生再一次摇头。 …… 在她的心底深处,有种隐约的感觉:自己和那个叫“竺清月”的女孩子,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女生回忆起了小学时候的竺清月。 学习和样貌都很出众,没有朋友,一个人总是独来独往,对他人的冷淡和恶意都不屑一顾,成熟得根本不像一个小孩。 对于这样优秀的同龄人,有的人会妒忌,有的人则会心生仰慕。 她就是后者。 只可惜,过去的自己只是个小孩子,到最后都没能鼓起勇气来主动和竺清月搭话; 而有些感情,一旦错过就会不复存在。从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抓住那个机会的话,之后就再没有结伴同行的可能了。 不过,此刻的她虽然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情绪,却还是释然。 要是没有今天的机会,这件事可能会一直压在她的心底,成为难解的心病;可只要像刚才那样,见上一面、说一声再见,她便心满意足。 距离小学毕业过去了数年时间,她有了关系密切,还打算考同一所大学的朋友,她觉得十分满足。尽管身边的人们基本上都是和自己一眼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甚至从今往后,她都可能再没有机会像小学时候那样,遇见一个像竺清月那样无比特别和出众的对象…… 不过,这又有何妨呢? 她还想起那场短暂的对话中,竺清月在说话的时候,视线偶尔会掠过她身边站在的那位男生,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情感,温柔到简直不像话。 这就意味着对方和自己一样,找到了能陪伴度过青春的朋友;那个回忆中只影独行的冷漠女孩,如今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 还有刚才见到过的长发姑娘,单论存在感可是能和竺清月不相上下。她同样是那两人的朋友? 平凡的人有平凡的交际,出色的人与出色的人结识…… 这样就好。 那个曾经给自己的年少时期留下最深印象的人,她的声音、她的身影,好像正随着夏日微醺的暖风慢慢淡去…… 伴随着时间流逝,总有一天会成为偶尔翻相册时才会想起的青葱记忆。 幸好、幸好,那张照片已经送到了对方的手里。 如此一来,当她回忆往昔时才不至于孤单。 想到这里,女生心中那块横亘的巨石终于落下了。她振作起精神,面带微笑地对剩下的同伴们说道。 “好啦,我们走。”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夏天的冰棍甜甜的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离开校门,躲到路边的树荫底下乘凉,看着公交车于面前来来往往,他们俩在亭子下小声谈话。 当他慢慢将自己的想法整理出来、并说出口后,身旁的班长大人微张着红润的小嘴,呆呆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真亏你能产生这样的念头。” “有问题吗?” “很厉害。这个角度一般人是想不到的,真不愧是您。” 班长大人特地在“您”这个字上强调了读音,听上去感觉更像是在嘲讽。 “……我是认真的。” 徐向阳皱眉。 “我知道。仔细想想,这个想法挺符合你的性格。” 竺清月叹了口气。 “怪不得你会叫我出来,原来是非要我的同意不可。” “那……” 班长大人思忖了片刻。 徐向阳有点紧张地注视着女孩那张白皙无暇的俏脸。 他突然有种奇特且敏锐的感觉:他觉得清月她一开始分明是想拒绝的,但在考虑良久后,她还是选择点头同意。 “这对我来说是好事,我之前还在琢磨该如何与星洁拉拢关系呢。不过,还是得由你来开口,我可不会帮你。” “那当然。” 徐向阳松了口气,回答道。 “好,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我就不在这个话题上发表看法了。” 班长大人抚了抚被热乎乎的夏风吹乱的头发,薄薄的黑色上衣衣料紧贴着女孩的肌肤,勾勒出玲珑优美的身段曲线。 徐向阳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 “说说接下来的事情。你打算让星洁高兴,具体来说呢?” “我一直有在考虑这件事。最基本的方法,就是做一顿美味的晚餐。” “是啊,星洁好像是有点贪吃……要去哪个饭店吗?我来打电话预定。”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行。” 谈到这个,徐向阳倒是充满自信。 “嗯~” 班长大人微微一笑。 “那,我们一起去菜市场。” …… 附近最大的菜场就在不远处,买完菜再回公交车站,两人将会在那里分别。 午后的阳光又毒又辣,照得人昏昏沉沉,一直到走入菜市场,阴凉的氛围才令人精神一振。 附近居民一般不会挑这个点来买菜,可菜场里还是很热闹,提着大袋小袋的行人们匆匆来往。 肮脏的地面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污水流过瓷砖间的缝隙,淌入水槽;偶尔还能看到几枚被人踩得稀巴烂的白菜叶。 路过的商贩有的在打盹,有的乘凉看报,有的还会向路过的两人有气无力地吆喝几声。 下午的时间还算充裕,他们一边聊天,一边闲逛,在各个摊贩间进行价格和质量的对比,像一对很会斤斤计较、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小夫妻。 好在摊贩上的叔叔阿姨们看他们俩如此年轻,觉得他们是帮大人来买菜,态度都挺好。特别是班长大人,有谁会不喜欢像洋娃娃般可爱漂亮的大闺女呢。 他们慢悠悠地走过一家家店铺,看见活鱼在白色塑料泡沫箱里游来游去,插入水面的细长水管“咕咕”冒着气泡;从天花板上悬吊下来的铁钩上挂着大块鲜红肥厚的猪肉。 还有笼子里装着正在吃饲料的鸡鸭,发出嘈杂的声响。班长大人一看见这种地方,就会拉着他赶紧走远,因为那里的味道一般会很难闻。 徐向阳忍不住去看她身上的衣服,撇了撇嘴。 “你这副打扮,和这里有点格格不入。不怕脏了?” 女孩的打扮时髦又精致,感觉只适合出现在阳光灿烂、人潮涌动的街头,又或者是冷气嗖嗖,窗明几净的大厦里。 竺清月低头,好像是在检查自己的衣服和凉鞋有没有沾上脏水,她笑着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挎包。 “拜托,别搞错了呀。我只是来陪你的,菜还是得你自己拿,我是不会帮你的。” “……那你跟我来干嘛?” “帮你挑啊,免得缺斤短两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别的地点不提,他觉得在买菜做菜之类的家务活上,样样完美的班长大人未必就能胜过自己。 对了,这么说来,竺清月在介绍自己家庭情况的时候,曾经提起过她家里人只有她和母亲,而后者又生了重病,平常还得她来照顾…… 这就意味着班长大人家里的事情,几乎都是由她独自一人来处理? 说不定,她才是三人组里最独立自主的那个。 不过,看竺清月正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旁边,生怕被脏水溅到身上的衣服的样子,脸上则是一副“我好后悔跟你进来”的表情……感觉不像是经常会来菜场的人。 她甚至不了解这种地方的环境,不然就不会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情况下,主动提议到里面来。 “我一般是让人送上门的。” 听见他的疑问后,竺清月如此回答道。 “毕竟,我不能长时间把妈妈丢下不管嘛。” 嚯,真不愧是大小姐。徐向阳心想,但出去买个菜而已,能算“长时间”吗?班长大人对自己的母亲会不会有点过度保护的倾向? “那你最近……” 他忍不住问道。 这次休息日两人一起出来玩,还是她先主动提出来的。 “没关系。因为最近,我妈妈的身体状况好转了。” 少女在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脸上不自觉浮现出开朗的笑,能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 “是这样啊,那太好了,”徐向阳真心实意地感慨道,“这一定是多亏清月平日里的细心照顾?” “呵呵,嘴巴真甜。” 竺清月笑眯眯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嘴角往上扬起的弧度却变得愈加明显。 “那么,如此会照顾人的清月大小姐……” 徐向阳一本正经地抬了抬绑着绷带的手。 “肯定不会忍心放着我这个伤员不管,让我在这种情况下还提着大袋小袋?” 竺清月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不如我把真正会心疼你的人叫过来?” “……这大热天的,真亏你讲的出口。”徐向阳叹了口气,他倒是不怀疑星洁在接到电话后,会二话不说顶着大太阳过来帮忙,“你真是星洁的朋友吗?” 班长大人呵呵一笑,似是不屑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徐向阳看着油盐不进的她,心中突发奇想,决定好好戏弄她一把。 没错,如果是不怎么经常到菜场来的清月大小姐,第一次见到那种场景,绝对会受到不小的精神冲击…… 等到他们来到一个猪肉摊附近的时候,徐向阳装作正在认真挑拣的样子,同时低声对身旁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的班长大人说道: “清月,你弯下腰去看看。” “……什么?” 少女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低头看看就知道了,是一般城里人很少见到的稀罕玩意儿。” 徐向阳努力维持着自己脸上的表情。 “就放在台子底下。” 竺清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班长大人的直觉,已经能让她隐约察觉到这家伙在偷偷使坏。不过她显然没有察觉到别的异状,所以还是没能按捺住好奇心,低头往下一瞧…… “呀啊——!” 才刚看了一眼,女孩就差点没原地蹦起来,慌慌张张地再度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噗。”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徐向阳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难得能看见班长大人这副惊慌失措的表情,这种体验还是很有趣的。 徐向阳的视线往下飘去。 ——在摊贩陈列食物的台子下方,正摆放着一个硕大的猪头,死去的牲畜正用一双灰白色的瞳孔瞪着外界。 这副场景,如果是身高较矮的小孩子不小心见到了,怕是会成员一辈子的童年阴影。 但女孩这种激烈的反应,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毕竟,班长大人在鬼屋里所展现出的无论看到何等惊人的场面都镇定自若的冷静头脑,他可是记忆犹新。 “我说你,明明看到那种快泡成烂泥的……呃,总之,我看你不像是胆小鬼啊。” 徐向阳的话刚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嘴。 看见腐尸和浴缸里的浮尸——这种话可不能放到大庭广众之下说,要不然让摊贩听见,就该偷偷拨打110了。 “有、有没有心理准备是不一样的啊……” 竺清月微微脸红,但她正抓着少年衣袖的手指,却还是牢牢不放。 …… 买完做饭需要的原材料后,他们准备离开菜场。 中途,恢复状态的班长大人兴致勃勃地绕了一大圈,挑选了一堆菜,并强行塞入了塑料袋,据说都是她自个喜欢吃的。 徐向阳心想“这顿晚饭是我烧给星洁吃的,你来凑啥热闹”,不过到最后,还是随她去了。 “好了。” 竺清月一脸满意地拍了拍手掌。 “东西都买完了。接下来……” “嗯,回去。” 听他这样说,班长大人眼珠子一转,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小店。 “在此之前,我们顺便去路边买点雪糕冷饮,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这……” “你看,我陪你走了那么久,早就又累又渴了,身体又热得不行……” 竺清月拿手在嘴巴边上扇了扇风,还像小狗似地吐了吐粉嫩的舌头,以证明自己确实很热,很快又收回唇瓣里。 而站在徐向阳的角度,确实能看见少女修长的脖颈上浮出一层细腻的汗珠…… “我、我知道了。” 徐向阳的心脏怦怦直跳,连忙撇过脸去。 当班长大人每次故意做出类似小动作的时候,那副模样实在是很煽情。他无论看几次都会觉得心神荡漾,下意识就会答应她说的任何话,根本抵抗不了。 …… 就在他们走入冷饮店后不久,一个黑长直发的年轻女孩宛如神兵天降——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天而降”——落到了对面的小巷内。 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隐约瞥见站在店里的少年少女的身影,轻吐了口气。 “追上了。” 林星洁快步穿过马路。 徐向阳刚从冰柜里拿了一根冰棍,付完钱以后才拆开塑料包装袋,他身旁俏影一闪,同时伴随着一阵香风袭来,班长大人伸出脑袋,直接一口咬住了他手上的冰棍。 他被吓了一大跳。 就算是常常被这姑娘的突然袭击搞得促手不及,某种程度上已经习惯的徐向阳,这会儿都有点呆住了。 少年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冰棍的木棒,怔怔地看着俯下身的漂亮姑娘像将脑袋探出海面的鲨鱼似的,一大口将冰块咬碎。 “唔。” 竺清月捂着自己的额头。她的小腮帮子被撑得鼓鼓囊囊,嘴角溢出新鲜的水痕,不知道是口水还是棒冰化掉后留下的痕迹。 这吃法也太狂野了……有必要吗? 徐向阳有点无语地看向对方。 班长大人眉头蹙得紧紧,骤然间吃下那么大块冰,感觉自然十分酸爽。不过,徐向阳却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了些许得意之色。 看来,这是为了报复自己刚才的恶作剧才做的。 徐向阳叹了口气,只好将手里还剩半截的棒冰塞到班长大人手里,自己又重新走到冰柜旁。 ——就在这时,他瞥见一头飞扬的青丝,自窗外的视野尽头掠过。 徐向阳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那竟然真的是林星洁。 ——因为,当自己和班长大人走出小店门口之后,那位长发姑娘就站在屋檐下等待他们。 她抱着双臂,倚靠着背后的墙壁,眼眸半闭半睁,锋利的视线斜斜地朝两人瞥过来。 热气浮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视野像是被蒸汽覆盖似的微微扭曲,一阵长风吹过街道,拂动小店门口的布帘。 安静的氛围一时笼罩着他们三人。 “你们俩不是去唱k了吗?” 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和平日相比,此时林星洁的语气颇有些冷淡。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面面相觑。 “让我想想……”班长大人用手指点了点下巴,“你会知道这件事,就说明你是从小学那里过来的,对?” “嗯。” 林星洁惜字如金。 徐向阳倒是不好奇她是如何找到那所学校的。 通灵能力是基本,而灵媒的能力又比一般通灵者还要来得强,更别说林星洁这样的特例。 徐向阳能做到的大部分事情,他的两位好朋友其实都能做到,无非是精细度上存在差距。 但…… 他脑海内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么大热天跑出来找人,好担心她会中暑。 为什么?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在开口询问前,徐向阳想了想,撕开自己新买的那根冰棍的包装袋,快步走到长发姑娘身边递过去。 “要吃吗?” 林星洁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个双手抱胸的耍酷pose,松开双臂,乖乖将他手中的冰棍接了过来。 …… 站在不远处的竺清月悄悄嚼碎嘴巴里还没彻底融化的冰块,一边感受着口腔内洋溢的冰凉糖水,一边注视着长发姑娘伸出舌头慢慢舔着冰棒的模样,她脸上洋溢的笑容仿佛是受这两者影响,变得更加甜蜜和妩媚。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三个人的心跳KTV 徐向阳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长发姑娘,她正伸出舌头小口小口舔着冰棍,时不时塞入嘴巴里吮吸,像是在白色的棒冰化为糖水前完全舍不得嚼碎。 这种吃法十分节约,以品尝到事物的每一寸味道为优先事项,和简单粗暴一口就是半根的班长大人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回想起和林星洁关系变得要好起来的那天晚上,两人去了附近的商业街吃饭,他有幸见到了女孩吃烤串和吃面吃到满嘴是油的模样。 ……这么说来,他与星洁间的喂食关系,大概是从结识之初就奠定了基调。 这姑娘虽然喜爱美食,可是吃东西时候的样子却并不狼吞虎咽,反倒是平日里如同淑女的班长大人比较豪爽。 黑长直发女孩好似小动物般小口小口吃着东西的样子,十分可爱,让人百看不厌;所以不止是他,清月也很喜欢替她买吃的。 见徐向阳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少女的神态中有些许不好意思,那张清纯的脸蛋微微浮起红霞。 可她心中的气却还没有消,没有要开口搭话的意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后,开始专心致志地“消灭”手中的冰棍。 等到冰棒吃到只剩一小半的时候,林星洁才含含糊糊地说道。 “你……看什么看?” “看你好看”——类似的白烂回答,在即将说出口前就被徐向阳咽了回去。 “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徐向阳问得犹豫。 从林星洁还有心情舔冰棒的态度来看,大概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不过,她居然会从家里跑出来,顶着盛烈的阳光出来找他,绝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所以——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林星洁吃掉最后一口,将木棒丢向不远处的垃圾桶,从可爱的小动物状态又恢复了冷淡的酷girl模式。 当她转过头来时,被暖风吹起的漆黑长发一时遮挡住了那锋利的视线, “你们俩是来做什么的?” “向阳是来陪我见小学同学的。” 这时,刚才一直在旁观的竺清月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轻轻柔柔。 “我还以为你们后来就去唱k了,害得我还白绕一圈……为什么没有去?” 林星洁说,她的脸上是没有笑意的微笑,露出一排洁白如珍珠的牙齿。 “不是挺有趣的吗?” “有可能,不过……” 话说到这里,徐向阳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准备直入正题。 “别人再热闹都和我们无关。星洁,你是见到我不在家,所以在担心吗?” “哼。” 林星洁抱着胳膊,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见状,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放心,我和清月只是见了些不太重要的人、说了些不太重要的话而已。” 随后,徐向阳语气认真地继续说道: “如果真的是去做有趣的事情,我肯定会在今天早上邀请你,然后三个人一起去……” 少女纤细的眉毛微微拧起,旁边的班长大人则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他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神情,因为此刻,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我不是想让星洁开心点吗?这不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这样想着,视线不自觉往旁边瞥去,刚好和班长大人的目光撞上。 女孩笑容甜蜜,一双浅色瞳孔闪耀着光芒,仿佛会说话。两人似乎在那一刻达成了共识。 于是,得到支持的徐向阳果断决定将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变成现实。他问道: “说起来,星洁,你有去过卡拉ok吗?” 对于这个没头没脑的提问,长发姑娘一脸茫然地摇摇头,不解其意。 “这样啊。正好,清月说她以前没去过,我也是。” 徐向阳的话头微微一顿,然后,他的脸上露出笑容。 “——既然如此,机会难得,我们三人一起去见识见识?” ktv所在的位置并不远,就在他们从竺清月曾经的母校离开、前往菜市场的那条路上,很快就找到门了。 徐向阳以前倒是见过那种城乡结合部的歌舞厅。另外,在他目前住处所在的旧城区内,也有几个一到晚上就特别热闹的迪厅。 不过,那种地方都给人乌烟瘴气的印象,除非是已经走上社会的年轻人或是真正的不良少年少女,否则一般学生不会去那种地方。 卡拉ok却还真是头回来。 和歌舞厅那种又宽又大、缠着花花绿绿的灯泡,恨不得是街上最闪耀之处的浮夸招牌相比,这座城市ktv的数量相对稀缺,装潢也没那么引人瞩目。 门口相对狭小,内部空间却别有洞天:墙壁都被刷成了大红色,地上铺着的还是红色地毯。 没有无所事事的人群在门内晃悠,气氛相对幽静点,只有从走廊另一头有人的包厢隐约传来的隆隆响动。 “你同学这会儿就在这里?” 星洁站在台阶上,她的表情看上去略微紧张,转过头来小声问道。 “哎,不用管无关紧要的家伙啦,先进去再说。” 竺清月在背后轻轻推搡着站在自个前头的长发姑娘,半是强迫半是劝诱地让她和一起踏入ktv内。 而作为三人组里唯一的男孩,徐向阳已经撩开塑料帘子,主动朝着柜台的方向走去。 两位女孩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班长大人看上去像个好奇宝宝似地到处张望;林星洁抿紧嘴唇,看似不在意,但她的目光却在经过走廊的服务员和内部陈设之间来回逡巡。 “嗯,到了晚上还有半折啊?” 竺清月瞥见了价目表,笑着对两位朋友提议道: “不如我们——” “不,不行,我们……我还得早回家。” “第一次是尝试,时间不用太长。”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你们好。是来订同学聚会的包厢吗?待会儿还会有人会过来?” 坐在柜台后面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比他们大上几岁的青年,他抬起头来很有礼貌地问道。 “不,只是朋友私下里出来玩。”徐向阳摇摇头,“没有别人了。” “……好。” 青年左看看黑长直,右看看短发妹,再将注意力转回到男生身上,眼神中带着愕然,大概是搞不清楚他们是啥关系的缘故。 这倒不是他喜欢多管闲事,只不过ktv里自然有不同人数的包厢选择,也有提供给家庭和情侣的优惠可以推荐……但这种一男两女、还都是高中生的组合,就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就开两个小时的包厢好了。” 徐向阳从口袋里拿出钱包,将定金付给对方。 “每个包厢有一份的果盘提供,是否还需要额外的?” 徐向阳转过头,正好同时和身后两位姑娘对上视线。 星和月都没有说话,一起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两双美丽的眼眸,一个明澈清浅,一个黝黑纯净。 气质截然不同,却同样有着令人惊叹的美。 他心中微微一跳。 “……再上一份。” 徐向阳转过头来,如此回答道。 包厢内的灯没有全部打开,厚厚的窗帘拉拢后,外界的阳光一点儿都透不进来,室内的光线略显幽暗。 冷气打得很足,房间内打扫得干净整洁,叫人松了口气。 一圈软绵绵的沙发围绕着中间的茶几,三人各自落座休息。 班长大人主动倒好了三杯水,又用牙签插上果盘上切好的果肉。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前方有一个小小的高台,和放话筒的架子;墙壁上悬挂着一个微微焕发光亮的小电视机,桌上还有一张点歌单。 徐向阳坐在沙发中间无事可做;竺清月坐在右侧,正在翻看歌单;林星洁坐在左侧,默默喝着杯子里的水。 班长大人和他靠得更近些,身体还朝自己这边微微倾斜,不过相比起两人独处的时候,她还是有意控制了距离上的亲密感; 林星洁则坐得远点。已经熟知她性情的徐向阳知道,她的这种做法与其说是在刻意拉远距离,不如说是出于她本人的某些无谓顾虑: 刚才大热天的一路跑来,女孩身上单薄的衣裤都被淋漓的汗水浸透了,星洁她是怕自己嗅见身上的汗味,仅此而已。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每次放学两人一起回家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路上林星洁会装作无意地保持距离,一定要等到洗漱完毕后,才肯陪他坐在一起看碟片。 徐向阳很想对她说“这种事情压根无所谓”,希望她不要去在意,但是和同龄女孩讨论汗味问题,听上去实在是神经兮兮、还有点变态,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说出那种话……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推门进来,包厢内凝滞片刻的氛围,总算开始流动。 听到服务员问他们歌单,徐向阳便转过头问道: “你们俩有想唱的吗?” 两位女孩都没有回答,可她们的目光却齐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两双明媚的大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光芒,盯得徐向阳有点头皮发麻。 被迫得到三人组中主动权的他干咳一声,只好拿笔在歌单上随意画了个圈: “那要不,就这个单子上的几首好了。” …… 服务员离开后不久,音响里传来了悠扬的音乐。 徐向阳左顾右盼,见两人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不得不主动打破沉默。 “这首歌,《站在高岗上》,谁会?我倒是听过几次,你们要是……” “我来。” 班长大人微微一笑,主动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话筒。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台上,坐到架子前,正对着他们两人,清了清嗓子后开口放声,声音如黄莺啼鸣,清脆婉转。 徐向阳悄悄松了口气。 班长大人不愧是完美超人,从她的唱腔中,能听出这位大小姐小时候定然有学过声乐技巧,用“人美歌甜”这个词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然而遗憾的是,他却没有能安心太久。 “我站在高岗上远处望,站着一个有情郎啊喂~” 竺清月越长约投入,她举着话筒站起身,一边唱一边还朝着坐在沙发上的徐向阳伸出手掌,像是在不知不觉间入神地表演起来。 可是,少女的眼神却分明清亮,带着些许调侃般的笑意。 徐向阳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装作没看见。 他听见从林星洁的方向传来的“咔嚓咔嚓”有规律般咬果肉的声音,顿时就有点不太想扭头去看。 徐向阳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一切和自己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无论是星洁的态度,还是清月的表现…… 在某一个瞬间,他似是恍然大悟,终于看清了内心的情绪与三人间纠缠不清的关系。但这种开窍却没有带来任何神清气爽的感觉,反而让他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明明开着空调,不知为何,徐向阳的脊背还是涌出了汗水。 是冷汗。 “……有情郎啊~” 女孩的歌声婉转动听,而等待这首歌结束的时间却变成了一种煎熬。 “下一首是《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班长大人走下小台子,将话筒递给徐向阳,笑呵呵地提醒道。 “轮到你了?” “……好。” 这首歌朗朗上口,这个年代就没几个没听过、不会跟着哼两句的,徐向阳自然不例外。 他将话筒放在架子上,学着班长大人的样子轻轻咳嗽一声,开始哼唱。 坐在对面的竺清月则一边摇摆着身体,一边跟着旋律拍手。 “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来每个女孩都不简单……” 徐向阳一边唱,一边觉得歌词竟然和他此刻的心境颇为相符。 “我想了又想,我猜了又猜,女孩们的心事还真奇怪……” 等歌声告一段落后,徐向阳听见一声“好!”,班长大人正很给面子地鼓掌。可他却发现,从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来到了林星洁那一侧。 两位女孩肩并肩坐在沙发上,竺清月亲昵地凑到朋友耳边,小声说道: “你猜猜,向阳他刚才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你?‘对面的女孩’,对他而言到底是哪个呢?” “……他看谁都无所谓?” 林星洁蹙起眉头回答,还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 她不希望徐向阳嗅见自己身上的汗味,自然也不希望竺清月觉得她脏兮兮…… 包厢内的歌声隆隆,声音嘈杂,可是两位女孩的对话,坐在台子上的徐向阳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像屁股生了钉子似地坐在转椅上面,一时间便没了要下来的意思。 “下一首是……呃,《伤心太平洋》,这、这首我挺喜欢的,还是我来唱。” 徐向阳装作是在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两句,继续硬着头皮往下唱。 “或者背叛才是体贴的,或者逃避比较容易——” 他一边唱,一边偷偷瞥见班长大人正趴在长发姑娘耳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啥;而当他唱到一半的时候,徐向阳分明能感觉到林星洁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像针扎似的瘆人。 “我,我等的船还不来,我等的人还不明白……” 等他磕磕绊绊唱到后面的时候,声音已经跑掉得不像样了。 “好呀!唱得好!” 班长大人大呼小叫,完全见不着学校里那副大家闺秀的文静。看她笑容满面的样子,大概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开心? “下一首,下一首该轮到星洁了?” 她的双目闪闪发亮,充满期待。 旋律再一次响起。 徐向阳的目光望向始终一言不发的长发姑娘。 “可以吗?” 林星洁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上前来。 歌曲同样是这几年在大街小巷流行、可谓脍炙人口的…… 《心太软》。 “你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人,夜深了你还不想睡,你还在想着他吗,你这样痴情到底累不累,明知他不会回来安慰……” “只不过想好好爱一个人,多余的牺牲他不懂心疼,你应该不会只想做个好人……” “再想也没有用,傻傻等待他也不会回来……” 与班长大人相比,林星洁没有接受过专门训练,也没有机会去ktv或是歌舞厅之类的地方。只是,她的声音中有着一种天然的清澈感,好似山间清泉,缓缓流入人的心底。 这会儿唱起哀伤的情歌,女孩唱得又很是认真和投入,的确颇见感染力。 坐回沙发上的徐向阳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一边暗自心想是不是要和服务员说一声换份歌单,一边和竺清月一起用力鼓掌叫好。 第一百八十七章 和两个女孩谈恋爱……? 等到ktv里的歌单播送过半的时候,徐向阳借口上厕所,从包厢推门出来。 包厢内的环境还是挺好的,没有人在里面抽烟就不至于呼吸困难,只是空间还是有点太逼仄了。直到他来到走廊,才真正呼吸到了流动的新鲜空气。 徐向阳用手扶着墙壁,肩膀垂落下来,轻轻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总算能休息一会儿了。 无论是自己对着话筒唱歌,还是听两位女孩唱歌,在他想来,原本都会是很有趣的经历。 然而,结果却是新鲜感有了,紧张刺激的感觉也有了,就是自己的脑子和胆魄有点不太够用了。 关键不在于林星洁和竺清月身上,而在于自己—— 他抚摸着额头,一时间沉默不语,随后迈步朝着卫生间走去。 徐向阳在盥洗室的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俯下身用手掌捧起冰冷的流水,往脸上轻轻拍打,溅起一片水花。 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徐向阳吃了一惊,连忙抬起头,在镜子里看见了那位笑而不语的短发姑娘。 “……清月。” 徐向阳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低声问道: “有事吗?”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 班长大人走到他身边,小声说: “刚才在包厢里的时候,你的样子看起来不是很舒服。我和星洁都看出来了,为什么呢?” 虽然是疑问句,可看女孩那副笑眯眯的表情,分明是早有预料。 徐向阳沉默了。 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张湿漉漉的脸庞,眼神中带着些许焦虑和茫然。 这与往常的自己不一样, 单论相貌的话,他自然不如两位好友那般鹤立鸡群;可在他人眼里,至少是位朝气蓬勃的小伙子。然而此刻的他,看上去却颇有些无精打采。 “星洁……是在嫉妒?” 徐向阳像是正对着镜子说话。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班长大人倏然间睁大眼睛,看来是真的很吃惊。 “你,你……” 竺清月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居然才发现吗!石头脑瓜啊你!” “这可不能完全赖到我头上!” 徐向阳忍不住抱住自己的脑袋。 “你,你知道上次对我承认心怀‘嫉妒’的人,是谁吗?” 女孩眨了眨眼,手指指向自己。 “不就是我吗?” “对啊!可看你后来的表现,哪里看得出是在嫉妒,搞得我都快忘掉这回事了,结果才会变得这几天连星洁的想法都难以注意到……” “怪我啰!” 班长大人很是不满,“啪啪”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胳膊。 在那之后,谁都没有开口,盥洗台前一时间陷入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才松开那对不知不觉间抿紧的唇瓣。 “我话说在前头,我是真的很嫉妒,没有说谎。直到现在,依旧如此。” 竺清月的声音比往日更低沉。 徐向阳放下手,怔怔地看着面前敛去笑容的短发姑娘。 “所以,我能体会得到……我早就说过,就算星洁还没有树立起明确的恋爱意识,但你总不能否认她对你的好感?看到在意的男生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心生嫉妒呢?” 你怎么能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没有理睬徐向阳的愕然,班长大人继续质问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之前的想法发生改变了吗?” “不,这是两码事。” 徐向阳迟疑了一下。 “我倒是比较担心你。再这样下去,要是……” 接下来的话,他没能说出口。 “嗯?” 竺清月侧了侧头,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放心,向阳。我早就说我的愿望了?我希望我们三个人能一直在一起。” 她将手轻轻按在胸口上,声音既轻缓又柔软,那双明丽的瞳孔内却闪烁着无比认真的光芒。 “是啊,星洁她的确可能会对我有所看法,女人的妒忌心可是很不讲理的;但反过来说,要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完全在我的心理承受范围内。” “……” 徐向阳不说话了。 看到她这副坚决的态度,他觉得自己无论是表示赞同、反对还是怀疑,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好啦,时间差不多了。” 竺清月眨了眨眼,重新恢复一派轻松的笑容,又拍了拍他的胳膊,这回力气用得很轻。 “快点回来,不然星洁又要担心你了。” 丢下这句话后,她潇洒地转身离开,顺便从路过的服务员手中接过了果盘,走向包厢。 只留下徐向阳一个人,还在对着面前的镜子发呆。 因为家庭变故,一直到上高中以前,徐向阳都没有结交到能称得上至交的朋友。 转学到锦江市十五中,立下目标后,徐向阳努力让自己扮演一个努力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学生。他始终觉得,这样的自己就算一直当匹独来独往的孤狼,亦无所谓。 可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不可能真有的有像老僧般古井无波的心境。徐向阳其实很清楚,他打从心底渴望着同龄人的陪伴和友情。 而与林星洁的相遇,让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内心深处的那个梦想真的实现了。和两位朋友一起度过的清爽愉快的时光,连被漫无止境的学习折腾到枯燥无味的青春,都变得浪漫起来。 一直到夏天开始的那几个月里,和林星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生活,与两位女孩在学校里一起学习、一起成长,亲密交流和对话,甚至周末一起出去玩……他有种自己活在梦里的感觉。 被好友们包围着的他,固然有一点点小小的虚荣心,却从不曾被他放在心上。 徐向阳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样就很好; 要是这样的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的话,更是再好不过。 他很愿意为这样的目标竭尽全力。 当然,如今的结果证明,以上这些,不过是从来没有交过朋友、更没有和同龄女孩相处经验的少年一厢情愿的想法,是一个天真到会让人发笑的愿望。 如果真的想要一直携手走下去的话,他们三人间的关系,这才刚刚开了个头而已。 这绝不是说三人间的感情变淡了——班长大人曾经担心过伴随时间推移会发生变故,徐向阳亦有过相同的忧虑——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与之相反: 日复一日的相处,情感的深入,交往的密切,对彼此的认识更上一层楼,这些潜移默化中的改变让男孩和女孩们的心慢慢靠拢。 终于,他们来到了不得不做出改变的那个阶段。 就像是一架悬浮于高空之中的阶梯,要么不慎摔落深渊,结局自然是粉身碎骨……人的情感就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哪怕是看起来最繁花似锦的时候,却依旧像瓷器般易碎; 要么,就是顺利向上踏出一步。 然而,这架楼梯通往的尽头却是天上,被山涧的雾气所笼罩,谁都看不清楚。 社会舆论,他人的目光,人际关系,超自然的世界,他和她们又各自有着复杂敏感的心思…… 那个终点可能是天堂,可能是地狱,说不定还不如干脆一点,从梯子上跳下去比较好。 徐向阳看不到未来,他只能将目光投向现在: 是啊,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关系一旦亲密起来,怎么可能只是单纯停留在友情的层面? ——而长时间和两位充满魅力的女孩子呆在一起的他,又怎么会只是把她们当成单纯的朋友……? 脑海内涌现的无数纷乱念头,激烈的情感像洪流般涌入、令心潮起伏,徐向阳的心脏怦怦直跳,他用手支撑着洗手台,避免自己的身体慢慢倒下去,一时间更是说不出话来。 这种感觉好陌生。 有些甜蜜,有些别扭、还掺杂着酸涩和害臊…… 但是,不算讨厌。 他又一次拧开水龙头,想要用冷水浇脸冷静一下,可是脸颊还是热得发烫。 徐向阳深吸了好几次,这才抬起头。 “脸红什么?精神焕发……怎么又黄了?防冷涂的蜡!” 他嘟囔了几句老电影里的台词,自嘲般笑了笑,拍了拍脸,重新抖擞精神。 镜子里映照出来的那个男生,眼眸明亮。 不能说内心的焦虑和迷茫全都一扫而空……至少,现在的自己重拾起了心气。 “回去。” …… 徐向阳一边慢悠悠地走在前往包厢的走廊上,一边还在思考。 如果依照清月的意思,去和林星洁成为情侣就好了。 要是没有那次鬼屋之行的话,这一切会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班长大人为他点明了情感,而那时候的徐向阳,亦只需要考虑自己和星洁的想法即可。 但是现在…… 就算班长大人嘴上说着“我早有准备”,她难道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吗?明明是竺清月承认自己的妒忌在先,对她而言这绝不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换句话说,竺清月的意思,其实是“就算会因为三人的关系改变而受到伤害,她还是会继续坚持下去,让他不用担心”的意思? 其实从徐向阳的角度,如果要说两位好友中哪一位最令他感到担心,反倒是看似完美的清月那边更让人放不下心。 理由很简单:如今的林星洁已经能坦率地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而班长大人……有时候是真的搞不懂她的想法。 幸好,鬼屋之行让他拥有了重大收获,他最起码有办法控制清月的行为,避免对方做事出格。 “真麻烦。” 徐向阳挠了挠头发。 他想起以前看到的杂志上煞有其事说过的话:“男女间没有纯洁的友情”。以前的他对类似言论不屑一顾,现在的他却需要在理智上承认这种说法不无道理。 “问题是,就算变得不纯洁了又能咋样?” 要是只有一个人的话,这事儿还算好解释。可关键就在于,现在有两个女孩子…… 于是,一个奇怪的念头顺理成章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难道要和……两个人谈恋爱吗? …… 徐向阳还没来得及走到包厢门口,却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停下脚步。 不得不说,振作精神归振作精神,一旦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产生,一旦想起林星洁在唱歌时流露的神情,他便又有了一种想逃跑的冲动。 但一想到班长大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他就挪不开脚步,以上想法只是停留在冲动的层面。 竺清月一个女孩子,能考虑那么多,甚至愿意为三人间的关系委屈自己、做出牺牲,他堂堂男人,怎么能畏缩不前呢! “我还真是……居然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才开始仔细考虑自己正在面对的情况,和该做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徐向阳刚刚走入包厢门口,发现灯光变得更暗,连小电视机屏幕都关闭了。 他突然脚下一晃,好像是地毯被整张抽走了,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往后倒了下去。 不过,他并没有真的摔倒——一股奇特的力量将他支撑起来,既有着水的流动、又有着棉花的柔软,这团“流动的棉花”就这样拖着他的身体,流淌到了沙发边沿。 他四肢不着力,想爬起来却遭遇了失败,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愣住了。 “对不起呀,星洁。” 班长大人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 “我已经答应过向阳,不会对他使用能力。” “……我知道。” 他听见星洁的声音。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 徐向阳的身体下方的支撑消失了,坐在了沙发上。他的脑袋往旁边扭过去,正好看到一头黑长直发的女孩爬了上来,在黑暗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两人的胳膊肘贴到了一起。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做的。但是……我担心你会逃走。” “谁会逃?” 徐向阳摇头。 “我听清月说的。她刚刚在卫生间碰到你,觉得你就是一脸‘好想逃’的表情。” 女孩说。 “可我还有话想问你。我害怕回家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这件事还是等清月在的时候讲比较好。” ……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徐向阳叹了口气。 “我刚才确实有过犹豫的念头,但我从来都不会逃。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真的吗?” “我向来说到做到。” “……嗯。” 室内光线昏暗,他从下往上仰视,很难看清楚女孩的具体表情,只能听见林星洁轻轻笑了起来。 她用双手温柔地握住男孩的手掌。 “我知道你会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老天爱笨小孩 即使隔着一圈厚厚的绷带,徐向阳的手掌依然能体会到那份柔软冰凉的触感。 或许是因为周围的景象黯淡无光,肢体接触所带来的感觉,比平时更加深入人心。 他握着少女的手,像是将一整块让人爱不释手的温润青玉握在了掌中,舍不得放开。 只是,包厢里可不止他们两人。班长大人正在一旁看着呢,一想到这里,徐向阳躁动的心慢慢得以平静下来。 “你想问什么?” 他定了定神,开口询问。 “关于我一周前答应过的那件事吗?” 出乎意料的是,林星洁却摇了摇头。 “我相信在今天结束前,你会给我一个答案的,所以这件事我不着急。” “是、是吗。” 徐向阳暗道一声“惭愧”。 “我刚才在和星洁聊天,说起了我们俩在鬼屋里的经历,之后还提到了关于你的事情。” 班长大人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你手上的伤,是你自己切开的,对?” 林星洁居高临下的声音变得冷淡起来,还夹杂着一丝微妙的不忿。 “你不会以为昨天就把我糊弄过去了?看到你受伤就很让人担心了,结果到现在还不肯对我说实话……” “我——” 徐向阳张大嘴巴,忍不住望向黑暗中的竺清月, 我是为了你才隐瞒真相的呀! 在林星洁面前果断“出卖”自己的班长大人,对他展露笑颜。 “星洁,你可不要太怪他,向阳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 “……我知道。” 林星洁的回答闷闷的。 “我只是觉得他没有必要瞒着我。” “那你不怪我吗?” “向阳是为了阻止你才选择这种做法。” 女孩小声说道。 “要是和你一起进鬼屋的人是我,我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过,做法可能不太一样而已。” “哦?你会怎么做?” “我肯定要教训你一顿,打到你听话,乖乖住手为止。” 女孩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班长大人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那我真得谢谢向阳,幸好当时陪着我的人是他。” “另外,问题已经解决了,不是吗?” “嗯,没错。” 竺清月回答的声音温柔如水。 “我已经答应过向阳,不会将自己的能力用在朋友身上,不会随便做会伤害自己的事情。” 原来如此,徐向阳心想,班长大人将他们两人在鬼屋里的经历讲述给了星洁听。 他已经对林星洁说起过鬼屋老人和宋耀同学的事情,但两位年轻人心里都很清楚,鬼屋之行是个重要的契机,对他们影响最大的绝不是遇见了何种邪灵、或是第一次踏入鬼屋的经验,而是他们能对彼此敞开心胸、相互了解。 他们所遇见的苦恼,和不知不觉间暴露出来的某些性格缺陷,仔细想想,这些的确都要必要和星洁分享。 当然,徐向阳相信那个以咬痕为象征的“我会好好听你的话”的约定,班长大人应该是没有讲出口过。 因为这个秘密不属于朋友们之间,就像他和星洁亦有着独属于两人的约定。 “清月,你以前还尝试过割腕,这是真的吗?” “真的呀。” 班长大人的声音依然温和。 “呵呵,在你看来,我的性格很麻烦?” “我觉得……还好。“ 林星洁的回答有点迟疑,倒是没有听出勉强的意思 “我认为性格上的缺陷,不是不能改变的,只要能克服就好。” 竺清月“嗯嗯”表示赞同地点头,又说道。 “说完我的事情,就该轮到向阳了。” “啊?”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因为觉得在能力上比不过我们俩,所以产生了自卑的念头,主动去做了很危险的事情:就是通过通灵来入侵邪灵的思维……” “喂,清月!你答应过我不会再——” “我是答应你,但是星洁可没有。只有她不知道这件事,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徐向阳决定不和牙尖嘴利的班长姑娘做口舌之争。难得有了证明自己的方法,他可不会再次放弃,在竺清月不阻挠他的情况下,只要劝说林星洁同意即可。 “我的实验已经成功了!就算以前有,呃有过自卑的想法,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宋德寿就是我……” 他的话才刚说到一半,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手腕上被施加了力道。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林星洁移动着双腿,她将身体贴到离自己很近的位置,近到就算周围很暗、女孩的脸却依然像是一尊从黑暗中浮现的雕像,美丽的五官轮廓清晰可见。 在这距离况下,徐向阳的眼睛对上了林星洁的目光后,他身上的气势一下子软弱了下来。 “……我驱散的。” 他看得很清楚,女孩的神情中固然有生气,但更多的是不安和忧虑,而所有这一切都源于对他的强烈情感。 如果对方只是一味表示反对的话,他还能据理力争;可是面对这样的眼神,他突然觉得百般理由,都变得不那么可靠有力了。 “你……有过这种想法?” 林星洁小声问道。 她的声音有点难过,听得徐向阳的情绪都低落下来。 “是的,以前。” 他干巴巴地回答道。 “很无聊,不是吗?”竺清月在旁边笑着说,“向阳他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别人的看法……? “不,清月,不是这样的。” 徐向阳摇摇头。 “今天我陪你去学校的时候,正好撞见你的同学向你道歉。我就在想,有时候我真的会觉得很庆幸,如果清月大小姐你是一个从小就受人欢迎的女孩子,那我可能压根就没有和你成为朋友的机会。” “……还有,你也是一样,星洁。” 这姑娘若不是有着可怜的身世背景、不是被自己的家里人逼到了悬崖边缘,以她的相貌和性格一定能像班长大人那样受众人的簇拥,根本轮不到自己来保护她? “实话实说,别人的眼神,还有被人嫉妒的感觉,我心里其实是觉得挺高兴的。” 徐向阳苦笑。 虽然这个想法有点阴暗、有点不太像好学生就是了。 “……啊。” 林星洁有点惊讶地抬起眼眸看他,很快又低了回去。 “没想到你还挺诚实的。” 本来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班长大人笑着说道,她朝沙发上的两人走过来。 这张狭窄的沙发自然是坐不下第三个人了,所以竺清月蹲下身,双手交叠放在沙发扶手上,脑袋轻轻地搁在那儿,从近处观望两位朋友的脸。 “……我一直都很诚实。” 面对那双像猫咪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睛,徐向阳下意识将脑袋扭过去 “所以,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们,这就是我个人的心态问题,只和我们三人有关。” “那要如何解决呢?” 班长大人很配合地问道。 “同意我的做法。” 徐向阳的回答斩钉截铁。 “这就是我寻找到的……最好的办法。” “星洁,你怎么想?” 竺清月的脑袋转向另一侧,小声询问道。 三人的距离变得很近了。 不止是物理层面上的近,这个黑暗的、逼仄的房间,就好像是另一片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小小天地,一个无人能触及、只属于他们的地方,并在此时此刻,赋予了少年少女们将彼此的心靠拢的机会。 “……我能理解向阳的想法。” 长久的沉默后,林星洁轻声回答。从手上传来的力道变化,徐向阳仿佛能察觉到她内心激烈的情感斗争。 “——因为,我……偶尔也会这样想。” 坐在沙发上的徐向阳与趴在扶手上的竺清月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惊讶。 “我们三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她的声音中带着些微颤抖,对于自尊心强烈、心思又敏感的青春期女孩来说,想要承认这种差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算是在过去,我们不认识彼此、都没有朋友的时候,你们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而我……时至今日,都还一直依赖着你们。” “星洁……” 虽然竺清月早就注意到了长发姑娘内心潜藏的不安情绪和自卑感,但是亲耳听见从她口中说出,就是另一码事了。 她抑制不住内心涌动的情感,猛地扑上去,张开双臂抱住了对方。 “唔,别……” 林星洁有点不适应地往后仰,想要躲开班长大人的怀抱,结果却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了。 她扭过头,发现徐向阳的另一只手已经牵了上来,他反过来牢牢地抓住她,滚烫的体温自掌心蔓延开来,瞳孔亮晶晶地注视自己。 男生的手又大又温暖,她一时间挣脱不开,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这不是你的错,星洁。你和我不同,我虽然没有朋友,但还有姐姐能保护我、教育我,不像你是孤身一人。” 徐向阳轻声说。 “是啊,最起码,我不用担心自己家里还有别人会伤害到我。” 抱着林星洁的女孩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还有,要说‘自卑’、要说觉得自己‘比不上你们’的话,我也是一样的啊。” “我作为旁观者,看着你们俩那样自然又亲近相处的时候,真的很羡慕。因为我没办法和别人靠得太近,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坦率,做不到像向阳那样勇敢。” “我只能先逼迫你们认可我这个朋友,如果不能听到你和向阳亲口承认,我就没办法安心下来。这很奇怪对不对?所谓的友情,应该是在相处中自然而然产生的……” 或许这是每个人都曾经有过的烦恼——这种烦恼甚至和年轻与否无关,关系越是要好,就越容易患得患失。 哪怕是最完美的班长大人,都产生过无谓的念头。 “你居然会这样想……” 林星洁犹豫了一下,她终于还是放下了顾虑,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短发姑娘的脑袋。 “太笨了啊。” 紧紧搂抱着她肩膀的竺清月抱怨道。 “在我眼里,你们俩的顾虑也一样傻。傻瓜,都是大傻瓜。”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徐向阳听见班长大人好像小小吸了一下鼻子。 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过去,竺清月曾经对他说过的所有诱人的话、妩媚的动作与风情的神态,竟都不如这一刻的怦然心动。 …… 经过安静的、相互倾诉悄悄话的十几分钟后,竺清月率先起身离开沙发,走到门旁边将包厢内的灯打开。 房间内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 徐向阳望着施施然走回来的竺清月,有点搞不懂她刚才在抱着林星洁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哭,只是看着如今那张在灯光照耀下明媚艳丽的脸庞,他注定是得不到答案了。 “好啦,你们有别的话要说吗?” 竺清月笑着问道。 “要是心里还有别的顾虑,都趁这个机会,尽情说出来。” “那……” 徐向阳想了想,主动举起手。 “我还有件事要对星洁说。” “嗯?” 长发姑娘好奇地抬起头。 “你好像是那种比较会出汗的类型,所以在运动完后,可能会对自己身上的味道有点在意。”徐向阳一脸认真,“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你身上真的一点异味都没有……” 端坐在沙发上的林星洁一动不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有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星、星洁?” “别说了!” 长发姑娘“腾”得一下站了起来,朝着门口快步走去。 “我去上个卫生间!” 她扔下这句话,立刻把门丢下离开了房间。 旁边的班长大人露出“不愧是你”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向阳你啊,把刚才我们三个人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氛围,全都破坏得一干二净啦。” “咦……” “总之,这就是今天最后一首歌了。” 等到林星洁从卫生间回来后,正好有服务员过来,提醒他们时间马上就要结束。 像是主持人那般站在房间中央的竺清月,拍了拍手中的话筒调试音量,笑着对他们说道。 “唱完这首,就回家。” 徐向阳和林星洁点点头,两人各自拿上了一个话筒。 “《笨小孩》啊……会唱吗?最后一首就来合唱。” “我听过,但是没唱过。” “没关系没关系,跟着我一起唱就可以了。” 班长大人深吸一口气,等待旋律响起后,她第一个开口。 “哦~宁静的小村外,有一个笨小孩,出生在六零年代……” 徐向阳很快跟上。 “十来岁到城市,不怕那太阳晒,努力在七零年代……” 林星洁看着歌词,一边跟着朋友们的步调小声歌唱,而等到了高潮部分后,她的声音也不知不觉间大了起来。 房间外的天色即将暗下来,包厢内洋溢着年轻人们灌注着深深情感的歌声。 坏孩子、好孩子、以及装成坏孩子的好孩子,其实都不过是曾经窝在自己的“安全屋”里不肯出来的笨孩子,直到无意中遇见了彼此,被他们间的相似性慢慢吸引、才开始学会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和面对外面的世界。 他们天真又笨拙,对于那些别人们眼中司空见惯的情感,他们感到陌生和畏缩,却又充满憧憬。 “哎哟,往着胸口拍一拍呀勇敢站起来,不用心情太坏……” “哎哟,往着胸口拍一拍呀勇敢站起来,管它上山下海……” “哎哟,向着天空拜一拜呀别想不开,老天自有安排……” 而就在这一刹那,一齐歌唱、互相对视的他们隐约间察觉到了——不知道这是否是偶然,这首歌仿佛是某种象征: 不管过去有过何等糟糕的人生,可幸福与相会的命运,的的确确正在向他们走来。 “老天爱笨小孩~” 他们的故事,这才刚刚开始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恐怖的拜访者 “那就再见啰。” 班长大人笑眯眯地朝她的两位好友挥手告别,顺便还不忘记提醒: “对了,在回去以前别忘记把菜带走,晚上要烧顿好吃的哦。” “好。” 徐向阳对她的提醒感到奇怪,但他点点头,目送着迈着轻盈步伐离开ktv门口的短发姑娘离开。 苗条的身影独自一人在视野中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道路的转角处。 林星洁一手提着袋子,慢悠悠地从走廊里出来,看见他正拄在门口发呆,上去便是一脚轻轻踹在了少年的小腿上。 “走啦。” “哦……哦,好的。” 徐向阳点点头。他转过头一看,黑长直女孩的嘴唇抿得紧紧,瞳孔中却有着止不住的笑意,看来心情不坏。 两人走向公交车站。 真奇怪,他还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要是心里还有别的顾虑,都趁这个机会,尽情说出来。” 竺清月是这样说的。 徐向阳一回想来,就觉得有啥重要的话被他忘记了,心中隐隐有块心病没能去除。 直到他们坐上回家的公交车的时候,他才恍然想起这件事: ——忘记告诉班长大人,我和星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事情了! 过去,徐向阳是顾虑“高中生同居”这种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担心竺清月会对他们另有看法,所以才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说出这件事。 他现在倒是不再有顾虑。但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坦率啊,不然就变成隐瞒现状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明明他昨天才想到过这件事,准备找个机会坦诚公开的,可能正是觉得这件事不能马虎,才会在不知不觉间拖延、结果又一次忘而不谈。 等下次遇见她再说,徐向阳心想。 应该……没什么关系?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落日西沉,夜色吞没半边城市,余晖越过小巷上方,巷头大树投落下来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拖得老长,地面还残留着腾腾热气,而临近傍晚、吹在人身上的风,却已经变得凉快起来。 清晨和黄昏,往往是这条小巷一天中人声最鼎沸的时候。下班的成年人们和放学的孩子们全都回了家,呆在家中的人则开始起锅生火做饭,锅碗瓢盆碰撞的响动和浓烈的饭菜香味自窗户缝隙里流淌出来。 一派喧哗热闹的人间烟火景象。 徐向阳走到自家门口的台阶上,正从口袋里拿出钥匙,门却早一步从内侧打开了。 穿着背心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门口,她一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支撑着门框,女人刚想对他们俩开口,便忍不住先深深打了个哈欠。 “……姐姐,你刚醒?” 被堵在门口的徐向阳有点无奈地看着对方。 李青莲一手捂着嘴,懒洋洋地回答道。 “是啊。” 接着她露出愉快的笑,看着面前这对手里都提着塑料袋的年轻同居人。 “你们两个一起去买菜了啊?怪不得我醒来后没见着你们。” “不,向阳他是出去玩了。“ 还没等徐向阳回答,身后的林星洁却率先做出了回答,语气十分平静。 “他是和另一个朋友去的,菜也是和她一起买的。我是后来追上后,才见到他们俩。” “……” 徐向阳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咦,原来小阳还有别的好朋友啊。” 李青莲眨了眨眼。她最关心的问题果然是—— “是男是女?” “女的。” “也是高中生?和你们一个班?” “一个年级。我们是一班,她是五班。” “你们是啥时候认识的?” “差不多是两个多月前。莲姐你应该见过她,就是那次有坏人闯进十五中,和我们呆在一起的那个女生,她叫竺清月。就是……其中长得最漂亮的那个。” 林星洁回答得很快,俩人一问一答甚是利落,站在一旁的徐向阳连插上一嘴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如此,是那姑娘啊,我确实有印象。” 李青莲恍然地点点头。 班长大人和林星洁一样,都是初次见面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 “她还和我聊过几句。对了,当时我不是还准备送她回去吗?结果被工作耽搁了。” “嗯。” 徐向阳点点头,他总算找到了说话的时机。 “你走以后,是我们俩送她回去的。” “所以,你们从那个时候开始关系慢慢变得要好起来了啊。” 李青莲摸了摸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过,你刚才是说,小阳今天趁着休息日和那个女生一起出去玩了?” “嗯,而且没有和我讲过,一大早就出门了。我起来的时候也找过他,后来直到通了电话,才知道他去哪儿了。” 林星洁说话时语气淡淡的,但在徐向阳听来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等等,那不就是——” 李青莲看了看长发姑娘的脸,一时间欲言又止,随后又将目光投向自家弟弟的脸上。 “……你周末和朋友约了出去玩,结果就是一起去买菜?” “是、是啊。” 徐向阳硬着头皮回答。 “有问题吗?” “问题是没有……” “不,不止是买菜。”林星洁在旁边补充道,“后来我们还去唱k了,这是我第一次去,还是挺有意思的。” “呵呵,还是三个人一起去的?” “嗯。” 李青莲眯起眼睛,一边上下打量着徐向阳,一边啧啧称奇,仿佛是重新认识了自己这位一直都很乖巧听话的弟弟。 徐向阳被她看得有点难受。 “你,你别老拄在门口,让我进去,我还打算做饭呢。” 说话的同时,徐向阳缩起肩膀低起脑袋,打算从她旁边挤过去。 李青莲一把抓着了他的衣领,动作粗鲁地将男孩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不过最后还是放他进去了。 可林星洁却没有动。 如果是在平常时候,不用徐向阳招呼,她都会主动到厨房帮他准备晚餐,帮忙切个菜或是下个汤之类的。 但今天的女孩显然没这个意思,她站在门口,自顾自地继续和莲姐聊天,中间都没瞧过他一眼。 他只好把她手中的袋子拿过来,快步走向厨房。 背后传来一大一小两位姑娘聊天的声音,徐向阳听得很清楚,她们俩继续在聊关于班长大人的事情。 …… 不过,林星洁终究还是没有太绝情。 等徐向阳满头大汗地忙到一半的时候,长发姑娘这才慢悠悠地走入厨房,帮他将砧板上切好的碎末倒入锅里。女孩一言不发,嘴里却哼着小调,听得出来她其实还是挺高兴的。 对于徐向阳抛下自己、和班长大人两人一起出去玩的事情,少女心中仍有些许怨气;但在经过了下午的ktv三人聚会后,她的心结也解开了不少。 徐向阳不动声色地听了一会儿,林星洁有时候唱的是《心太软》,有时候是《笨小孩》。看来这两首歌给她留下的印象最深。 …… 窗外的天色渐渐深了起来。 徐向阳将刚出锅的一盆青椒炒肉放到桌上,正好听见电饭煲“咔哒”一声响,于是便准备招呼莲姐出来吃饭。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了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徐向阳和端着一碗番茄土豆汤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林星洁面面相觑。 这可真是稀奇。 他们家很少会有客人来拜访,这是因为住在这个家中的三人都不是那种交友广泛的类型。 李青莲沉迷于工作,一般通过电话和手机与同事联系;徐向阳又没有别的朋友,再说距离姐弟俩搬到这地方才不过半年时间。如果是林星洁认识的人…… “会不会是……你的妈妈?” 徐向阳试探性地问道。 女孩原本面带微笑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来做什么?” 见她还是不愿意提起自己的家人,徐向阳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 “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边放下碗筷往旁边走,他一边半开玩笑着说道。 “说起来,上次拜访我们家的,应该是宋德寿老先生。” 林星洁微微一愣,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是啊,它的确算。” 那是个对两人来说都很重要的夜晚。最后登场的鬼屋老人就像是为了给那一天画上圆满的符号,而结局则是被小安赶跑了。 时至今日,他们第一次遇见的鬼魂总算重归安宁,回想起来还颇有些怀念。 当然,徐向阳知道此刻站在门外的绝不会是鬼魂,而是活人,这种差别无论是他还是星洁都能轻松分辨。 真要有邪灵打上门来,他们俩就该想办法引开了,毕竟莲姐还在家里。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不轻不重的三下。这位拜访者显得很有礼貌。 ……徐向阳突然有种古怪的、有点熟悉的预感,可他一时间还没有捕捉到这种感觉的来源。 “是谁来了?你们不开门吗?” 李青莲从卧室里走出来,好奇地问道。 “不,我去开就行。” 徐向阳走过去,将门闩取下,把门推开。 在看到拜访者真容的瞬间,他竟然有种呼吸停滞的感觉。 “——嗨,晚上好呀,向阳~” 站在门口的班长女孩巧笑倩兮地朝他招了招手。 徐向阳怔怔地看着她。 自从下午分别以后,这姑娘显然是回家换过衣服,她身上穿着的不再是今天白天那套深色吊带纺纱上衣加牛仔短裤的清凉性感的打扮,而是换成了补课那时穿着的小西装制服。 短发女生的下半身是相同颜色的百褶裙与黑色长袜,绑在头发一侧的红色珠绳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才过去大半小时,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小巷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从房梁上偶尔传来几声猫叫,夜色渐浓,在附近巷子里玩耍的孩子们全都回家了。不远处的邻家窗户点亮了几盏灯光,隐约的谈笑声中透着温馨。 站在这副图景中央的人,就是他的朋友竺清月。 台阶上的女孩,双手提着袋子放在身前,笔直修长的双腿贴在一起,任谁看都会觉得她是个文静的大家闺秀;月明星稀的夜晚,不远处昏黄的路灯光静静披落在她的身上,照耀着黑发如墨、瞳孔似玉,那张无暇的脸颊愈发白皙胜雪。 徐向阳想起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古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无疑是对眼前这一幕最贴切的形容。 “怎么啦?你好像在发呆。” 竺清月好奇地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微笑着说道: “是没想到我们那么快会见面?” “……是、是啊。” 徐向阳干巴巴地回答道。 “怎么样,惊喜吗?” 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 “我,我还以为……” 徐向阳正想说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姐姐的声音。 “果然有客人来?” 李青莲靠近门口,视线越过自家弟弟的肩膀。她看到了竺清月的脸,惊奇地说道。 “咦,这位不就是……” “你好,李警官。” 班长大人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哈哈,原来你们早就约好了啊。” 莲姐大笑着拍了拍徐向阳的肩膀。 “刚才你们俩还打算瞒着我呢,是准备找机会更正式地介绍竺同学?我就说今天怎么买了这么多菜回来。” 不不不,买那么多菜是因为要给星洁—— 等等。 徐向阳突然想起来,今天下午班长大人陪自己逛菜市场的时候,兴致勃勃地给自己袋子里塞了一堆菜,还说都是她喜欢吃的…… 当时的他还觉得很奇怪,原来是早有预谋吗! “不邀请我进去吗?” 竺清月歪了歪脑袋,笑脸十分可爱。 “哦……嗯,欢迎。” 徐向阳回过神来,连忙拿了双拖鞋递给她。 班长大人一边脱下小皮鞋,一边对着他身后的林星洁打招呼。 “星洁,我来做客啦。” “嗯,欢迎。” 两位女孩的态度都很自然,自然到让人觉得不自然的地步,可是—— 徐向阳正在发呆,而就在此时,趁着林星洁和李青莲一齐转身过去的某个小小空隙,竺清月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 女孩将嘴唇凑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你在紧张什么呢?” 湿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徐向阳整个人一时间寒毛直竖,僵在原地。 丢下这句话后,班长大人直起身,自顾自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第一百九十章 “真赖皮啊……” “这是礼物。” 竺清月将手中的袋子交给李青莲。 “来就来嘛,还送什么礼物。” 话虽如此,莲姐的表情却明显变得更高兴了,笑呵呵地接过袋子。 “是巧克力。” 班长大人对站在桌旁一言不发的林星洁小声说道。 “很甜的那种,你要记得吃哦,不然会坏。” “……嗯。” 长发姑娘轻轻点头。 “你们先招待她,我回房间收拾一下。” 李青莲现在正处于披头散发的状态,的确不适合见客人。她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留下站在客厅里的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这个房间并不宽敞,平常走动的时候还好,此时看起来多少显得有点拥挤。 竺清月瞥了一眼桌上摆放着的两碗菜,笑着说道。 “谢谢你,向阳。” “……什么?” 他愣了一下。 “今天晚上,有一部分菜是替我准备的,不是吗?” 徐向阳叹了口气。 “……明白了,我再去做几个就是了。” “冒昧打扰,辛苦你了。” 竺清月嘴上说着“辛苦”,实际上却很主动地拉着长发姑娘的小手,拉着她将电视机打开后,两人一起在沙发上坐下。 …… 厨房里的徐向阳将班长大人曾经提到过的“喜欢吃的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准备做几道新菜。 他能听见从沙发那个方向传来的说话声,但是被电视机的声音掩盖住了,听不见具体内容。 起初在门口见到竺清月的时候,他还有点紧张,嗓子眼有种堵的发慌的感觉;不过徐向阳算是有经验,这种事情向来是习惯就好。 他的心情很快平复下来,开始考虑起两位女孩刚才谈话时的反应究竟意味着什么。 班长大人的这次登门拜访,当然不会是偶然,而是经过精心筹谋过的一次突然袭击。 所以,当她见到林星洁出现在自己家中,肯定不会单纯到觉得是和她一样是客人,甚至…… 徐向阳回想过去,总觉得竺清月其实很早以前就发现真相了。 如此想来,班长大人这会儿正因为他的隐瞒而感到生气。可生气归生气,她又能拿自己怎么办呢?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这么回事,徐向阳反而冷静下来了。 更何况,就他刚刚观察后得到的结果、以及对这姑娘过去的了解结合起来看,其实班长大人并没有那么生气…… 徐向阳正想松一口气,背后却突然传来女孩子愉快的招呼声。 “嗨~” 他吓得肩膀一缩,转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班长大人,眉头不自觉皱起。 “你来干嘛?” “当然是帮忙啦。” 竺清月态度自然地踏入狭窄的空间内。 “你……能帮我做菜?” 徐向阳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疑。 “太小看我了。” 女生有点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腰。 “你难道忘记了,家里的活都是我在干,连妈妈都是我在照顾呢。” “不,我的意思是……” 他叹了口气。 “你居然肯主动为我打下手啊。” 竺清月轻轻笑了起来。 “没办法呀,星洁她好像还在生你的气,不肯来帮忙,我看你一个人忙活实在太可怜了,说不定要很晚才能做好。为了避免大家一起饿肚子,这种时候只好由本大小姐出手相助……” “——谁说我不肯帮忙?” 林星洁的声音从他们俩身后响起。 站在厨房门口的长发姑娘抱着双臂,一脸不愉快。 …… 之后,年轻人们开始忙碌。 还是那句话,这个家并不大。两个人忙碌的时候还好,三个人同时塞进厨房里,就显得太拥挤了,反而有点手忙脚乱。 还好,三位好友间终究是有默契的;另外不出徐向阳所料,班长大人的手艺果然很高明。 和徐向阳擅长的领域不同,竺清月一旦出手,无论是调味还是火候十分精准,就像是用仪器衡量过似的;由她切成的菜末肉块,规格严整,放在砧板上赏心悦目,如同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随着锅炉升腾的热气,厨房内的气温亦在升高,年轻人们的衣服都被流淌下来的汗水打湿,不经意间就会瞥见春光乍泄的美妙风景。 在做饭过程中还免不了有诸如擦擦碰碰的身体接触,徐向阳心慌意乱,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做饭,更像是在刀尖上起舞…… “好热。” 他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想。 女孩儿们的脖颈上都浮上了一层晶莹的汗水,林星洁在家中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班长大人则早已脱下了外套,展露出优美玲珑的身体曲线,令人一时间浮想联翩。 两位姑娘的身体发育都很健康,有着能让这个年纪的同龄女孩们羡慕的好身材,这点徐向阳曾经在商场的时候就确认过…… 不知是从发丝还是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一个如空谷幽兰,一个似盛园玫瑰,萦绕在他的鼻尖,连浓烈的饭菜香味都掩盖不了。 最后受不了这种不得不腻在一个小空间里的状况,第一个落荒而逃的人是林星洁,第二个不得不离开的是徐向阳,唯有班长大人游刃有余,最后一个继续待在厨房里。 “星洁,你知道清月会来吗?” 离开班长大人的视线后,徐向阳便忍不住问道。 长发姑娘摇了摇头。 “……是吗。”徐向阳叹了口气,“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嗯?” “我们俩同居的事情,还没有和她说过?这算是刻意隐瞒了。不过问题在我,拖着拖着就忘记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朝着女孩的方向瞥去,结果却看到林星洁正张着嘴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 “你在说什么啊,向阳?” “对呀,他好像误会什么了呢。” 竺清月不知何时已经从厨房里走出来。她身上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汤勺,一下又一下地摇晃着,那副居高临下的笑容,让徐向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们俩的事情,我早就和清月说过了。” 林星洁蹙起纤眉。 “你上次提起这件事以后,我第二天就和她讲了。” …… ……啊? “那、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徐向阳瞠目结舌。 “我早忘了。” 林星洁的回答让他无法接受。 “大概是一个月以前了。” “这……你怎么不和我说?” 而少女的反应却比他更惊讶: “有这个必要吗?这又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徐向阳一时无言。 他本来以为班长大人是早就注意到他们俩在同居的事实了,所以才会感到慌张;没想到林星洁早就把真相告诉她了,更没想到的是,班长大人在明知这一点的前提下却没有点破,刻意误导他朝另一个方向思考,根本是以自己慌乱的表现取乐—— “没事了?没事我就回去忙了。” 林星洁自顾自地走回厨房。 “噗。” 一直旁观的班长大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见了没,星洁和你完全不一样啊。” ……的确如此。 他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自己早该想到的。 星洁可不像他,会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不如说会在意到把这件事憋在心理那么久都不和身为朋友的竺清月讲,这才不像是她的作风。 “你明明早就知道了,却还……” 徐向阳忍不住嘟囔。 “嗯?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 竺清月歪了歪脑袋。 “‘我和你们俩从来就没有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过’……难道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 “那、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吗?” “不然呢?” 她的声音慢慢变得低沉下来。 “——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真是赖皮啊……你说对不对?” 班长大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被从厨房里传来的嘈杂彻底淹没,徐向阳已经听不见了。 尽管如此,他却能猜到对方想说的话。 徐向阳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看着女孩转身离开。 等到三人将菜肴全都端上来后,姐姐的房门被推开了。 这位青年女性扎上马尾、换上了外套,看上去干净利落又英姿飒爽,一看就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印象,只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 “饭好了吗?我快饿坏了!” 李青莲一边嚷嚷着,一边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下。 “莲姐,你可是长辈啊。” 徐向阳有点无奈。 “哪有自己一个人游手好闲,让晚辈们准备晚饭的。” “呵呵,术业有专攻嘛。” 莲姐转过头,朝他促狭地眨了眨眼。 “我看你们三人一起做菜,不是挺快乐的嘛。” 徐向阳干巴巴地笑了笑,只当作没听见。 …… 圆桌的位置稍微往中间移动了点,好让四个人能一齐坐下吃饭。 李青莲坐在对着房门的椅子上,徐向阳在她对面,而她的左右手两侧,分别是两位年轻漂亮的女孩。 她左看看林星洁,右看看竺清月,然后又望向被夹在中间的自家弟弟,不知为何脸上露出了十分满意的表情。 对于国人而言,吃饭的时间同样是聊天的场合,李青莲一边热心地替几人夹菜,一边询问有关于竺清月的事情。 班长大人自然不会退缩,她的态度礼貌温和,对答如流,不知不觉间这两人成了饭桌氛围的主宰者;而徐向阳和林星洁则在默默吃饭,只有被问到了才会回上几句。 “这样啊,没想到你的成绩那么好,在学校里的排名比小阳还要高。” “呵呵,其实第一和第二之间的差距也没有那么大啦。” 班长大人捂着嘴唇,轻笑着回答道。 “感觉我一不小心就会被他追上呢。” 听这话倒是挺谦虚,可要是配合上少女那副笑意盈盈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炫耀。 “说来惭愧,我的工作很忙,平日没时间照顾他们。”李青莲叹了口气,短短不到半小时的功夫,眼前这位短发女生已经彻底博得了她的信赖,于是她用“一切都托付给你”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还得请你在他们俩的功课上多多留心啊。” “没问题。”班长大人满口答应,“我们都是朋友嘛。”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无表情地往自己嘴巴里扒饭,两人的样子如出一辙。 …… 之后,莲姐很热心地主动表示由自己来洗碗,说是要把时间和地方留给年轻人们,让他们能有机会好好聊天。 然后—— “向阳,可以了?” 班长大人小声提醒道。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看向星洁,发现女孩正好在同一时刻朝自己看过来。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表现得很安静,那双幽深的瞳孔深处,像是闪烁着萤火般的光亮。 “向阳,一周前你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讲,现在可以说了吗?” “再不说,今天就要过去了。”班长大人摇摇头,“不遵守诺言可不行,我是见证者。” “……我知道了。” 徐向阳知道的确是时候了。他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星洁,可以去你的房间聊吗?” “嗯。” 林星洁点头答应。 …… 于是,他们一同走入了少女的闺房。 “味道好香。” 班长大人毫不做作地吸了一下鼻子。 旁边的林星洁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俏丽的脸颊微微泛红。 徐向阳也觉得卧室里的味道很好闻,不过他可不会说出口,免得自己像个变态。 他的目光四下逡巡,房间内的摆设布置都突出一个干净整洁,床单布帘颜色素净,没有别的装饰物或是玩具之类的东西。 这个房间原本是属于李青莲的,林星洁孑然一身住进来,就再没有添置过物品,只有几件挂在衣橱边上的衣服能让人看出来这是个属于年轻女孩的卧室。 “你偷偷摸摸瞧什么啦。” 班长大人拿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 “平时还没看够?” “别瞎说,平常我可不会随便串门。” 徐向阳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 “说正事儿。” “……好。” 林星洁悄悄看了一眼竺清月。 徐向阳留意到了她的小眼神,立刻解释道: “这件事需要清月旁听,因为和她有关。” 林星洁眨了眨眼睛,没有表示异议。 徐向阳终于开口了,而伴随着他的话语,女孩的一张小脸正在变得越来越苍白…… 第一百九十一章 心潮涌动的他与她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为什么要离开……” 林星洁的脸色微微发白。 坐在床上的女孩娇躯如风中扶柳微微颤抖着。 见她这副表现,就知道对方不会简单同意了,而少女那可怜兮兮的神态更是让人心疼不已。 看着这样的她,徐向阳自然很不好受,他的胸口闷闷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班长大人已经开始义愤填膺地用恶狠狠的视线瞪着自己了。 ……你之前不是已经同意了吗?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啊。 “为什么要让我搬到清月那边去啊……向阳,你、你是想要赶我走吗?” 林星洁伸出小手,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瞳孔中流露出强烈的哀伤神色。 “你不希望继续我呆在家里?”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这么想!只是……只是建议你换个地方住而已。” 徐向阳慌慌张张地解释道: “一开始让你住进来,是因为你的家庭问题?那时候你的朋友只有我一个,我当然有这个义务帮助你。可现在还有清月在——” 他不自觉地望向旁边的班长大人,发现她正抱着胳膊站在那儿,面无表情,没有要插嘴的意思。 “女生和女生住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有种种顾虑了。还有,清月家你不是去过吗?是在市里有名的高档公寓,里面空余的房间有不少,环境比我们这儿好太多了,你以后再也不用和别人挤一个房间。” 林星洁低着脑袋,长长的黑发无精打采地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脸。沉默良久后,女孩才小声说道: “是不是因为我是累赘?经济上有压力,莲姐她负担不起?” “那、那倒不至于……” 徐向阳意识到,自从他提出这个方案后,对方已经彻底陷入到某种悲观情绪当中,无论他说什么,星洁都只会往不好的方向考虑。 他只好求助般看向竺清月。 “清月……” 在一旁围观的班长大人放下双臂,轻声说道: “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星洁住进我家,我当然是没意见的……” 林星洁抬起头,像是祈求般望向她,两位女孩目光交汇的瞬间,竺清月摇了摇头。 “不过,我是和我妈妈一起住的。虽然她最近身体好转了,但毕竟是带病之躯,星洁未必适合住进来。” “咦——” 徐向阳整个人都惊了。 “等、等一下,今天早上的时候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这就是他会和班长大人一起出去的最大理由——如果不是没有和清月达成共识,他做得不都成了无用功吗?! “可现在的问题是,星洁并不想去,不是吗?” 三人中唯一坐着的那个女孩没有回答,她眼帘低垂,那双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一边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如今的林星洁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平日里的飒爽风范,浑身洋溢的青春活力消逝不见,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像是被夺走了容身之处的小孩…… 徐向阳现在已经完全不敢看她。 “说实话,向阳。” 班长大人叹了口气。 “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只是为了让星洁有更好的居住和生活条件吗?” “……不然呢?” “就我来看,她现在的生活就很舒适了,如果没有必要,根本不需做出改变。” “但是,清月你应该很清楚,这样做是不正常的。” “是啊。” 竺清月点点头。 “莲姐可能是我所知的最开明的家长了,因为社会主流是不会认同这种事情的。要是你们俩同居的事情暴露出去,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学校里的老师们都不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别人的目光与你们又有何干?你们不是已经同居了几个月吗?” “这与别的事情不一样。”徐向阳叹了口气,“我想,就算有开明的人愿意支持早恋,都不可能会支持同居,因为年轻男女在同一个屋檐下,真的有可能造成很不好的后果。” “你这种好学生的思维方式还真是顽固。” 班长大人毫不退让。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这里。你看星洁在意吗?你又真的在意吗?” “……星洁不会一直寄人篱下的,等我们毕业了,她就能前往别的城市,过上独立的生活。现在这种做法本来就只是一时的需求。”徐向阳低声回答,“相比之下,我相信和女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对她来说要好一点,仅此而已。”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女孩的声音清冷、咄咄逼人,“但这说到底也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你凭什么替星洁来决定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班长大人锋利如刀的言辞让徐向阳一时间屏住了呼吸。他忍不住又看向在刚才的激烈争论中始终一言不发的林星洁。 这回,她主动抬起头来,对自己小声开口。 他只听她轻声说道: “向阳,你还记得我们送清月回去的那天吗?” 徐向阳愣了一下。 附身者闯入学校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如今仍历历在目,他当然记得。 在送班长大人回家的路上,两人第一次踏入高档住宅区,在感到惊叹的同时—— “你还记得当时的我说了什么吗?” 徐向阳缄默不语。 “就算以前的我对自家那条巷子没有好印象,也肯定不会愿意住在这种地方;现在的我,就更这么觉得了。” 那时候的她,注视着笼罩在夜色中拔地而起的大楼,神情中带着骄傲。 ——“这世界上只有自己家种的葡萄,才是最甜的。” …… 徐向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总算明白过来,至少有一点是自己想岔了: 要是让别人选择是要住进高档公寓还是旧城区的小巷子,一般人都会选择前者,哪怕能例举出一堆住公寓的坏处,但真正有机会做选择的时候还是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总归会有例外的。 环境如何并不重要,狭窄的房屋,一到下雨天就会积水的青石板路,和别人共用一个卧室……这些都并不重要,比起清江苑,林星洁更喜欢这个小小的家—— 这不是在逞强,她是发自内心地这样想。 所以,这个建议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 徐向阳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不,并非如此。 他当然还有别的理由。 想要承认某些事情确实很困难,但他早就做好决心。 徐向阳只是没想到,自己才刚刚开口,林星洁的反应就会如此激烈,一时间才会乱了手脚。 “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说。 “……是什么?” “——我发现,这段时间的我,对星洁你产生了……很不好的想法,就是……就是指男女方面的……我害怕再这样下去……” 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向阳紧的眼睛并没有睁开。 房间内很安静,落针可闻的安静,无人回答。 徐向阳闭上双眼等待了好一会儿,紧张到心脏怦怦直跳;他正在等待女孩儿们给自己下达审判。 然而,却始终没有人开口说话。 当他不得已睁开双眼的时候,看见坐在床上的林星洁紧抿嘴唇,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指纠缠在一块儿扭来扭去,清纯的脸蛋红扑扑的,感觉要是直接用手摸上去说不定会被烫伤…… 不知道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刚才她身上笼罩的那种哀伤氛围倒是减弱了不少,女孩望向自己的双眼似清晨的露水般亮晶晶的。 而站在一旁竺清月则是一脸古怪,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你还挺诚实的。” “这就是我的想法。”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反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如说得再清楚一点? 可能是今天下午三人在ktv的那场交流带来的契机,让他想要更坦诚地面对她们,这种冲动甚至足以让他暂时放下一切自尊和羞耻心。 徐向阳觉得自己的脸颊就像是被烧红了似的发烫,但他还是咬紧牙关,继续说道: “而且,不止是星洁。我,我对班长你也有过那种想法……” 竺清月眨了眨眼,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大。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房间里陷入了某种长久而尴尬的寂静之中。 “我才不是你的班长。” 过了许久,女孩的声音才响起来,听起来有些无奈。 李青莲收拾完客厅后,一直在桌台上做文书工作。 她当然知道三位年轻人都进到房间里,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出来,但她并不担心。就算真有啥事,总不会是三个人一起……更何况,那个叫竺清月的孩子比大人都要成熟稳重,她还以为自家弟弟在同龄人中已经很厉害了,果然是人外有人。 等到工作告一段落后,李青莲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看看情况。 然后,她便惊奇地发现了正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的弟弟。 这几天,李青莲在家里度过了难得的假期,对她平常没时间去关注的少年少女们日常生活,算是有了了解。 虽说李青莲对于弟弟的性格很放心,但毕竟还是容易热血上头的青少年,要是真的擦枪走火、发生点不可挽回的意外,她这个监护人是有责任的。 好在,李青莲能看出两人间确实没有发生过什么。他们俩平日里所做出的最亲密的行为,也不过是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碟片。 夜色深深,点亮了灯光的小小客厅却颇为温暖。沙发上的他们在看喜剧片时放声大笑、看恐怖片瑟瑟发抖,两人的肩膀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间亲密地靠拢到一起…… 那样的场面看上去十分温馨,身为旁观者的李青莲虽然年纪轻轻,却还是忍不住心头升起一种“老怀甚慰”的感觉。 其他时候也是一样,有时候早点起来,就能看到他们挤在厨房里做饭;上学放学的小巷里,背着书包的两人一起行动,少年少女们身影的影子拉得老长,渐渐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弟弟和林星洁互动交流的时候,他们言行举止间洋溢的青涩感总是能让她会心一笑,不禁回想起过往的青春岁月。 几天下来,李青莲已经习惯了这幅景象。 这次,自家弟弟带回家的女同学还多了一个,咋结果反而变成他一个人看碟片了呢?难道是俩姑娘被赶出来了? “你一个人?” 徐向阳转过脑袋,那张年轻的脸被电视机屏幕散发出来的光亮照得明灭不定。就算看到了姐姐,少年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声: “嗯。” ……这显然不同寻常。 李青莲一时间更好奇了,她正待开口再问,卧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竺清月出来以后,径直走向椅子旁,拿起了放在上面的挎包,对李青莲礼貌告别。 “莲姐,我要走了。” 她不叫李警官了,早就换成了和两位朋友一样的称呼。 “这就要走?” 李青莲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都这个点了啊。天色那么晚,你不住下来吗?要不今晚就和我与星洁住一个房间,里头还有张小床,可能有点挤就是了。” “不用了,谢谢您。” 竺清月摇摇头,同时她已经迈开步伐走向房门,看上去神色匆匆。 “我妈妈还等在家里,我要早点回去照顾她。” “是吗。” 李青莲用眼神示意自己那位正坐在沙发上,像是陷入发呆状态的弟弟。 “向阳,还不快去送送她……” “没关系,我一个人就行。” 经过徐向阳身前的时候,竺清月停下步伐,她微微俯身,小声说道。 “——向阳,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我相信你永远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对吗?” “不用你讲。” 徐向阳回答道。 “我早就说过了,我是不会因为你的看法而改变自己的主意的。” 听到这样硬梆梆的答复,竺清月反而很满足似地笑了起来。女孩挥手告别后,潇洒自若地推门离开。 对于这个家而言十分罕见的拜访者,却是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大忙人,结果她的到来并没有对三人的作息造成任何影响。 这天晚上,林星洁洗完澡后,早早熄灯上床了。 深夜的房间,就像浸没在如深渊般暗沉的海洋里,满怀心事的少女注视着天花板,觉得自己的心正在漫无目的地漂流。 她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感受着从手掌的那一头传来的跳动。 这样下去不行…… 她明明很清楚这一点,却只因为贪恋着“现在”的幸福,才不愿意主动向前踏出一步。 这世界上没有不会改变的东西——更何况是他们,一群时刻都在面临成长和改变,正值青春的年轻人。 如果她总是停滞不前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被朋友们抛下。 想到这里,林星洁默默起身,披上衣服,穿上拖鞋。 为了不引起莲姐的注意,她将步伐放轻。 她的样子不像是“某一天终于下定决心”,更像是从很早以前就打算要这样做,于是便自然而然地付出行动。 少女来到卧室门前,准备出去。 ——而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林星洁愣了一下,立刻将门打开。 敲门的人当然不会是别人。 徐向阳伫立在卧室门口,客厅里的昏黄灯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让人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 “向阳……” 长发女生的话音未落,她的手便被对方紧紧抓住了。 “我有话要对你讲。” 他说。 不约而同的举动,仿佛象征着此时此刻,两位年轻人的心思终于走到了一起…… 第一百九十二章 告白 “我有话要对你说,跟我来。” 徐向阳丢下这句话后,就态度强硬地抓着林星洁的手,将她从房间里拽出来。 “要、要到哪里去?” 女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我们去外面。总不能把姐姐吵醒了。” 林星洁心下赞同,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向门口。 “向阳……” 等徐向阳将门拉开走出去后,林星洁在台阶上站住了脚。 “我是来向你道歉。” 徐向阳转过身来,巷子里的路灯照亮不远处竖立的水龙头与脚下的青石路板,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 “今天晚上我们谈的那些事情,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是啊。” 林星洁将双手抱在胸前,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没想到你所谓‘重要的事情’就是说这个,根本就没有意义。你现在还坚持这样想吗?” “决定最后要呆在哪里,是由你来决定的。” 他轻声回答。 “我本来是觉得,如果你不在这里,就不容易顾虑我的意见、受到我的影响,我就能在对等的情况下与你交流,但是没想到这会让你更加感到不安,真的很抱歉。” “……我原谅你了。” “谢谢。” 徐向阳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站在门槛边上的她。 “所以,你这么晚了敲开女孩子的门,罗里嗦的就为了说这些?” 林星洁等了一会儿,却没见他说话,突然间觉得有种闷闷的难过,她心中有气,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于是板着脸说道。 “那你说完了就赶紧走。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这话刚说出口,女孩就感到后悔了。 毕竟她半夜主动爬起来,可不是为了和他犟嘴的。 不如说,他要是没过来敲门,就该轮到自己去敲开对方的门了! 只不过,被徐向阳拉出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要发生些什么,心中小鹿乱撞,夹杂着害羞和紧张,结果却又听他一本正经地说着“道歉”之类的话,实在难受得紧。 我根本就不是想听他说这些啊! 只是现在,话都已经说出口了…… 林星洁绷紧脸庞,她放下手臂往回走。心中想道:事到如今,等会儿再去敲他的门就太奇怪了,今晚恐怕是没机会了,自己又要到等到什么时候呢?高中时光还剩下一年多,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不能一直“明日复明日”下去—— 无数纷乱的念头在她的心中流淌而过。 “啪。” 然而,林星洁没来得及走远。 因为她的手已经被身后的男生一把牢牢抓住。 “你——” 林星洁惊讶地转过头来。 她的脸颊浮起绯红。女孩完全来不及反应,那只大大的、热热的手掌,令她的身体在顷刻间失去了力气,被轻轻松松扯了过来。 只听他叹了口气。 “你太没耐心了,星洁。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她从台阶上被踉跄地拉了下来。 林星洁双脚一落地便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她看到有阴影覆盖住了自己的视野,而男孩手掌上的热力,仍在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她整个人一下子慌了起来。 这是什么,这算什么? 言情小说?偶像剧?我在做梦的时候都不敢梦见到这副场景—— “之前说的是我在一周前答应过你的‘很重要的事情’。我考虑了很久,才得出这个结论。” 这是个宁静祥和的夜晚,灯光很安静,小巷内静悄悄,而面前男生的声音同样沉静。 “我也不希望你离开我,但这是有必要的。” “你、你到现在还……” “——但我真正想对你说的话,从来就不是这个。” “我……” 林星洁定了定神,又升起了点反抗心。 “我不想再听你——” “——我喜欢你,星洁。” 刚才还在挣扎扭动着的手,一下子软了下来。 过了好久,她才摇摇晃晃地抬起脑袋,像喝醉了酒似地双目含光,脸蛋涨红。 “……真的?” “嗯。” 徐向阳点头。 “笨啊你。”她抱怨道,“哪有这样突然袭击的,一点气氛都没有……” “是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本来不想在家里和你告白的。” “那是我的错吗?” 林星洁觉得自己的脑袋还是有点发晕,就像是在做梦。 ……不会真的是在做梦? 会不会自己已经睡着了,从她决定开始起床那时候起,之后发生的一切就都是自己的梦? 明明路灯与街巷、夜色与房屋,全都一清二楚;可唯有眼前的人,却被笼上了一层迷蒙。 她决心搞清楚这一切。 “你既然决定和我告白,为什么还要……还要在我和清月面前说那种话?还说什么有‘很不好的想法’……” 假如他是发自真心地想要告白,为何会特意承认自己“心怀不轨”这点呢?她实在是无法理解。 “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男生有、有那种心思又不奇怪,但是哪有人在告白前说这个的!这很奇怪啊!” 男生沉默,良久后才开口。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老实告诉我,星洁。” “——你是不是对那种事……我是说男女间的事情,感到厌恶和排斥?” 这一回,林星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久都没能出声。 回想起来,这几个月的时光本身就称得上如梦似幻,所以在此以前的事情,她的记忆都有点模糊了。 但是林星洁很清楚,对方的猜测并没有错。 当她步入青春期,对这方面有了朦胧的认知以后,就因为生活环境的缘故常常见到男女间的龌龊而产生反感。 而自从她妈妈找了那个新男友以来,这种心理就愈加变本加厉了。 那段时间,女孩每次陷入对未来生活的悲观之中,每次想象自己未来和某个男人在一起,永远都只能想到令人无比懊恼和痛苦的场景;于是,她的内心深处便愈加排斥和异性的相处。 但是,自从和徐向阳成为朋友以来,林星洁已经很努力将身上的刺收了起来,她自以为将这点隐藏得很好—— 林星洁忍不住用手遮挡住了脸庞,声音微微颤抖着。 “为、为什么你会发现……?你难道就是因为在意这件事,所以才——” “我也不会一直都想当好孩子的啊。” 说到这里,徐向阳不禁有些赧然。 他很清楚,自己对于林星洁而言有着特殊的地位,因为他是第一个愿意朝她伸出手的那个人,于是时至今日,女孩在心理层面对他有着强烈的依赖性。 正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所以他才会想要追求对等的关系,提出让林星洁搬离自家的建议。 感情上的不平等容易造就错误,而他一旦做错,就会令班长大人失望;更重要的是,若是这种错误伤害到了对方,他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不过,他可能确实是有点太心急了。 没办法,自己毕竟是男生,内心的冲动和渴望有时候总会变得难以抑制;再加上还有清月,三个人的关系早已在纠缠不清中变得暧昧而微妙…… 他在情感问题上终究是缺乏经验,很害怕自己会忍耐不住,最终伤害到彼此。 所以,他才觉得不能再继续等待下去。 至于徐向阳是如何发现的…… ——“男人和女人做那种事,真的需要那么长时间吗?” 林星洁住进这个家的第一天晚上,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仅仅是通过这样一句话,徐向阳就察觉到了她内心潜藏着的反感情绪,并且一直牢记在心里。 “星洁,我不愿意说‘我不会趁人之危’这种话,因为我们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认识的,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只是,一旦想起对象是你,我就忍不住想要小心、再小心一点。” 不希望她受到半点伤害,所以才需要拿出一万分的谨慎,一点点试探。 …… ——啊。 林星洁放下遮挡着脸庞的手,看着一脸不好意思的他。 有无数的话堵在她喉咙眼里打转,却说不出口。 原来如此。 原来…… “……是这样啊。” 尽管林星洁觉得自己已经很喜欢、很喜欢这个男生了,可在这一瞬间,她的心脏却再次前所未有地鼓动起来。 就好像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全都涌上了脑袋,整个人都变得晕晕乎乎、神魂颠倒。 是啊,我在抱怨什么? 我在怀疑什么? 明明向阳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啊。 永远都在设身处地为她考虑、永远都会站在她这一边。 答应她“我们俩会走在同一条路上”后,就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他细心而敏锐,又具备行动力,绝不会让身边人伤心和后悔。 一直以来被人们有意无意忽略掉的自己,不就是这样被他发现的吗? 这种事情,她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吗?” 搞错的人是我。林星洁意识到,只是一味被动地承受他的好心和善意,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就算目前的自己还不能反过来帮到他,至少…… 至少,我应该表现得更坦率才对。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 “放心,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林星洁听到自己的声音正在哽咽。 “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算是那种事情,我都……我都很乐意啊。” 压榨出了身体里的全部勇气,女孩说完了这句话后,像是虚脱了似地不得不抓住男生的肩膀支撑住自己,一时间只能听到她喘着粗气的声音。 可是,当徐向阳刚刚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林星洁立刻用手堵上。 “接下来,轮到我说了。” 她的瞳孔中透露出这般坚定的意志,认真地与他对视。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向阳一直在为了我而努力……” “只是现在,我比不上清月,更比不上你,我还没有独自一人活下去的勇气,所以,恐怕我暂时还做不到你口中的‘对等’,我根本没办法想象从你身边离开后的日子。” “可我还是希望能尝试着改变自己。我想要早点成长为可靠的大人,想要将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边,作为你最好的朋友,和你最重要的人。” “……能陪我一起吗?” 她朝着他伸出手。 徐向阳毫不犹豫地将女孩的纤手牢牢攥住。 “当然,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晶莹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在淡淡的光晕笼罩下似琉璃般光辉流转,可少女的脸上却不止有泪痕,还有大大的笑容,尤其惹人怜爱。 “抱歉,刚才那句话,就让我再说一次。” 徐向阳深吸一口气。 他听见耳畔正传来心跳声,“轰隆隆”响个不停,就像火山迸发、熔岩喷涌。 夜色与小巷都离自己远去了,天地茫茫,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徐向阳扪心自问: 抛开好学生的外壳,抛开朋友的义务感,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我对星洁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我想保护她,我想占有她,我想……得到她。 “我喜欢你。” 千言万语,抵不过这一句话。 “嗯,我也喜欢你。” 柔肠百结,仅剩唯一的念头。 徐向阳微微低头,那双近在咫尺的黝黑清亮的瞳孔,好似天上的星星那般闪闪发亮。 他终于忍耐不住,往前踏前一小步,将她纤瘦的身体紧紧抱住。 林星洁的身体是那么柔软、那么芬芳;那一霎那,他觉得灵魂失去了重力,轻飘飘脱离了肉体,正在飘上高空、飘往九霄云外,直到最后—— 揽天星入怀。 暗沉沉的天空下,小巷尽头点亮几盏昏黄的路灯光,像是漂浮在漆黑海洋上的光团。 这对刚刚向彼此袒露胸怀,成为恋人的年轻人们正紧紧相拥,如痴如醉地沉迷在彼此的味道里,连对时间流逝的感觉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徐向阳在怀中女孩的耳边小声说道,“一会儿气温就要下降了,再呆下去容易着凉。” “再呆一会儿嘛。” 林星洁撒娇似地摇晃自己的脑袋,脸颊在他的胸膛上蹭来蹭去。 “好。” 徐向阳有些无奈,站在原地等待,长时间维持相同的姿势有点累,但他还是只能等到女朋友抱满足了为止。 “我还有个问题。” 沉默许久后,女孩小声问道: “向阳,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徐向阳思考了一下,轻声回答道。 “上次运动会的时候,那个作弊的家伙不是邀请你?我那时候忍不住自己的嫉妒,被清月一提醒,才明白过来我对你不是普通朋友的感情;要是再往前想想,在你还是不良少女的时候,我就会因为你的事情胸口发闷……那其中同样夹杂着嫉妒的成分。” 再往前,再往前又是什么时候? 过往的记忆像是被翻开的胶卷,和她携手度过的每一天,都在他的脑海中飞速掠过。 徐向阳想起和姐姐第一次搬来这条小巷的那个草长莺飞的春日午后。 他搬行李搬得累了,准备坐下休息,听见背后有人招呼自己,于是转过头去。 他看见面前的台阶上,正有一双样式老旧,却洗得很干净的白色球鞋,再往上是浅色的短袜,和白皙光滑的小腿肌肤…… 戴着棒球帽的长发女孩就站在自己身后,俯瞰着他。 ——“你相信世界末日吗?” 记忆深海中浮现的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这一幕。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星洁。”他低声说,“我说不定……是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我好高兴。” 女孩紧贴着他的胸口,如梦呓般轻声喃喃。 “那作为回报,我要一辈子都喜欢你。”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徐向阳的鼻子突然一酸,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 一辈子,一辈子啊,他想,对于两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来说,那实在是太漫长了—— 可当少年低下脑袋,静静嗅着她发丝上传来的淡淡清香时,激动的情绪却忽又安静下来。 心中那汹涌澎湃的潮水正渐渐停息,汇作在开阔而平坦的大地上,缓缓流淌的大江大河。 千百年前就照耀着这片大地的无数星辰,如今仍不厌倦地长久眷顾在夜空下相拥的有情人。 这样想来,一辈子……或许也没那么长。 全网呼叫竺清月角色助理! 嗨~大噶好,我来给你们整新活了…… 没错正如标题所示,班长大人的角色助理今天突然退群,原因不明,招呼都没打一下。 顺便汇报一下,上回的运营官在那之后还是没联系过我,如今已经换了位可靠的新朋友。 只是没想到角色助理这边又来一出……我觉得您要是不想干了,或是退群乃至弃书都无所谓,起码说一声比较好?这样闷声不吭,我着实摸不着头脑。 总之还是一样,在明天更新前没联系我就当您放弃了,抱歉。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成为恋人后的第一天 徐向阳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可当他浑浑噩噩地从床上爬起来,推开卧室的门,看到那个将长发束成马尾披在身后,穿着围裙的少女端着碗筷快步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他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他已经将那个梦,切实地抓在了手中。 …… 徐向阳用手扶着门框站在房间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等到林星洁哼着愉快的歌谣,拿着热好的豆浆第二次经过桌前的时候,这才注意到他。 她站住脚,侧过一张面带微笑的俏丽脸庞,有些好奇地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 徐向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总觉得自己的头脑转动得好迟钝,脸颊还有点发烧,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 “怎么今天起的那么早?” “呵呵,醒来了就睡不着了,干脆顺便做顿早餐。你起来得正好。” “不会太累吗?” 林星洁摇摇头。 “放心,我昨天晚上睡得很熟,现在精神很好。” 徐向阳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两人在桌子旁边坐下吃饭。 他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照顾自己了,自从搬到这座城市、姐姐开始忙碌于工作以来,这好像还是头回不用动手便能享受早餐。 “你在做之前,把我叫起来就行了啊。” 徐向阳一边大口将煎蛋咬掉半截,过了一口豆浆,一边还在嘟嘟囔囔说着话。 “今天正好有空,想一个人试试嘛。” 坐在桌子对面的林星洁用手支撑着下巴,有一会儿没有动筷,明眸善睐的少女笑意温柔地注视着男朋友狼吞虎咽的样子。 “怎么样,味道如何?” 她充满期待地问道。 “唔。” 嘴巴都被塞满的徐向阳压根没空回答,筷子都不舍得放下,直接伸手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林星洁笑得更开心了。在真正得到恋人的认可后,她才举起自己手边的筷子。 …… “单论手艺,你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啦。” 第三个坐到桌子边上的人是李青莲,她同样运筷如飞,将早餐一扫而空后,露出满意的表情夸奖道。 “就像小阳的手艺是我教的,结果他现在已经把我甩在身后了一样,你很快就能追上小阳了。要论细致,还是女生更擅长。” “哪里哪里,还差的远呢。” 林星洁谦虚道。 “我只不过是有两个好老师而已。” “两个?” “嗯。” 长发姑娘回答。 “清月不是昨天晚上来过了吗?做晚饭的时候,她向我们露了一手,厨艺同样很厉害,所以我就在旁边看着,学了一点。” “……原来如此。” 李青莲眨了眨眼,慢慢露出笑容。 “学了两个人的手艺啊,那你可不能输给她。” 林星洁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嗯,不会输的。” 今天是星期日,在享用过早饭过后,两位高中生理所当然开始了好好学习的一天。 虽说是昨天晚上成为了恋人,不过两人平日里的作息和生活习惯并没有发生变化。 与班长大人说得一样,就算成为男女朋友,他们俩的关系在明面上好像亦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 但是正所谓“绝知此事要躬行”;明明做的事情都一样,可是做的人,却真的会怀有存在不同微妙之处的情绪……这种心境上的细微差异,不足为外人道也。 徐向阳这时候才恍然意识到,他和林星洁之间的关系有多么密切。 仔细想想,光是“同居”这个级别,其实已经超过这世界上九成九的学生情侣了? 除非是两家本来就有亲密交往的青梅竹马,否则普通情侣肯定没有这种机会。 他当时毫不犹豫地邀请林星洁入住自己家中,如果从常人来看,是不是果断过头了呢? 正如班长大人所言,因为李青莲是极为罕见的开明家长,他的愿望才能实现; 但是另一方面,回想当初,那时候的他毫无疑问有着极为坚决的想法,并且会不犹豫地付出行动、将其实现。 第一次闯入鬼屋里时的遭遇,从女孩口中了解到她的家庭背景,再然后是在医院里了结仇怨…… 这些因素结合起来,事态一步步发展且伴随着两人的感情深化,促使徐向阳自然而然做出了这个决定 缺少其中一环,他就不至于如此果断。 在当时的徐向阳看来,就算林星洁觉醒了能保护自己的超能力,不用再担心她受到人身伤害,可一个人的心情与性格,却仍然会受到周围人们的影响。 要是星洁在那种情况下失控,造成的后果只会更严重。而如果真想要避免事态往不好的方向滑落,就必须彻底改变她的处境。 作为女孩唯一的朋友,徐向阳认为自己有这个义务承担起责任。 毋庸置疑,这就是最正确的做法,他不会为此感到后悔…… “向阳,你在发呆?” 徐向阳将笔夹在嘴唇和鼻梁中间的地方,正望着窗边盆景中随风摇曳的草叶发呆。这时,原本伏案写作的林星洁将脸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在想什么呢?” 近距离看到那双睫毛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徐向阳下意识地就想后仰,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同往昔,所以立刻阻止这个冲动,微笑着回答道: “我只是在想……” 他的话头顿了顿,看向桌上的试卷。 “你该好好学习了。我们有段时间没能专心学习,我觉得有点太过懈怠了。” 鬼屋安宁街41号的事情如今已经告一段落。这两天并没有人联系他们,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徐向阳和两位女孩都商量过这件事,他决定过段时间再去和孟正汇报一下情况。 同时,他已经下定决心,他们的责任就尽到这里为止,剩下的事情应该交由专业人士来处理,但有些事情却是必须要去做的:比如说将那支灵媒小队成员们的信息带离鬼屋。 这是他早就答应过的,更何况那位女性队员钱英秀还为他提供了帮助,虽然她那时候已经沦落为邪灵,失去了自身的意志…… 关于他们的消息,将会和那枚碎片一起交还回去。 “接下来就是期末考试,你上回取得了很不错的进步,但不要放松,这次得努力争取更进一步。” “好~” 虽然徐向阳还是一如既往,谈起学习的事情就表情严肃罗里嗦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但这回,林星洁却没有像往日那样摇头晃脑表示不满,反而一脸愉快地答应下来。 能看出她的心情确实很好。 至于有没有放在心上,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徐向阳有点无奈叹了口气,不过,当他看着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上,笑容如春花般灿烂,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心情好的,又何止是她呢? …… 一个上午紧张刺激的学习,在厨房里一起做午饭,下午去附近的商业街买菜。 少年少女们这种纤细敏感的情感变化,同样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要是别人可能注意不到,比如小巷里的其他居民们,他们只是在注意到两人手拉着手离开家的时候纷纷侧目,却没有人会觉得惊讶。 毕竟徐向阳和林星洁一起上学放学的身影,老住户们早就习惯了,私下里早就当作情侣来看待,还有人知道得更深入些,他们了解林星洁原本是另一家的女儿,现在却被隔壁邻居的男生拐回自己家,让人不禁摇头感慨“世风日下”…… 但作为他们俩的同居人,而且因为职业缘故,观察力尤其敏锐的李青莲,很快就注意到了迹象。 所以,当两人提着塑料袋回来的时候,李青莲主动“发难”,一脸严肃地拦住了他们俩。 “小阳,星洁,你们俩看起来很高兴啊,出门捡到钱了?” “嗯?没有呀。” 面对自家姐姐,徐向阳还是有点小小的心虚。 莲姐是长辈,还不止一次提醒过他要注意照顾女孩子的心情;之前让星洁住进自己家的时候,都是由她去找林女士商量的。 要不是有警察这层身份在,恐怕一般家长是不会如此轻率地同意自家女儿住到别人家里去的;所以,李青莲相当于为他们两人的事情负起了责任,出于对自家弟弟的任性和对星洁的怜爱,她选择以职业和人格作为担保—— 关于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心中的感激之情绝非作伪。 总体而言,徐向阳没有辜负姐姐的信任,这段时间里,女孩确实过得很开心;要单纯是这样倒罢了,可现在的问题,却是自己为了照顾林星洁、照顾来照顾去把她照顾成女朋友了…… 虽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面对姐姐的逼问,他还是有种“手心发汗”的感觉。 “你们想对别人撒谎还成,对我可不行。” 李青莲眯起眼睛,锐利的视线往下瞥去,看见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即使是在这种时候都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自从那位竺清月同学来过家一趟后,你们俩的情绪就有点不太对劲。与她有关吗?” “不,不是的。” ……看来好像是瞒不过去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面相觑。 两人的目光交汇间,默契地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需要隐瞒吗? ——有这个必要? ——……好像是没有。 他们的确有需要向李青莲隐瞒的事情,不过感情问题显然不在其中。 在很快做出决定后,徐向阳作为两人的代表,说明了两人成为恋人的事实。 而李青莲对此的反应是…… “这不得好好庆祝一下?” 在两位勤劳的好孩子照顾下,这位曾经精明干练、如今却已经逐渐变得“好吃懒做”起来的女人舔了舔嘴唇。 “你们俩,今晚又准备做大餐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徐向阳和林星洁成为恋人后的第一天,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 深夜时分。 “明天开始又要上课了啊。” 在每天例行的于门口互道晚安的环节,林星洁突然开口说道。 “等到了学校,我们先去见清月,把这件事告诉她?” “……嗯?” “我们没有瞒着姐姐,更没有理由去瞒最好的朋友。” 她说。 “我想让她第一个知道。” 徐向阳点点头,心想以林星洁那点可怜的人际交往圈,能分享这份喜悦的只有班长大人了。 ……其实自己也差不离。 他在班上还没有能炫耀自己交了新女朋友的兄弟;再加上学校整体风气就是反对早恋的,没有大张旗鼓的必要。 就算他们不这么干,同班同学中估计十个里有八个早就把他们俩看成情侣了。 不过—— “我想,清月她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是吗?” “嗯,本来一开始就是她提醒我的。” 说到这里,徐向阳突然心下一动。 “让他和林星洁成为恋人”——班长大人从运动会的时候开始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打算;且她的这种想法,到现在都不能说已经改变。 因为在昨晚,自己提出那个让林星洁搬到对方家里的建议的时候,竺清月表示了明确反对。 其实那天早上,徐向阳就和班长大人商量过这件事,当时的她不但一口答应,还说过“我很希望能和星洁搞好关系”这种话……从她以往的表现来看,说不定就是为了能背后斫刀、一锤定音。 这相当符合她的作风。徐向阳不得不再度感慨于班长大人的深沉心思。 但是,他更没有忘记,竺清月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构筑起“让三人在一起”的关系;而且自从那次鬼屋之行以来,班长大人亦发现了自己内心存在嫉妒的心情,并且在自己面前坦率承认了。 于是,女孩那份原本单纯的动机,如今却笼罩上了一层暧昧不清的光辉—— “……向阳?” 林星洁好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嗯,我知道了。”徐向阳回答,“就这么办。” “那就……晚安?” 林星洁美丽的脸庞轮廓,在暗淡的灯光照耀下,愈加显得线条柔和。 “晚安。” 在徐向阳即将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将手慢慢移到嘴巴边上,然后…… 对着他抛了个飞吻。 徐向阳愣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长发姑娘已经像是受惊的兔子似地转身逃入屋内。 他扶着自己的额头,只觉得脑海里的琐碎思绪一下子被抛完九霄云外;剩下来的唯一念头,就是对自家女朋友的赞美之情—— “……好可爱。” 第一百九十四章 衷心的祝愿…与嫉妒 时值六月份,临近期末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座城市即将步入梅雨季节,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天气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笼罩在天地间看不见摸不着的大闷炉。 地面总是湿漉漉的,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残留着昨日乃至前几日留下来的水痕,偶尔飘起的雨水阴绵绵的,一点儿都不爽利,不但洗不掉空气里的炎热和躁动,落在人身上黏糊糊的,反倒是更添几分烦闷。 换下来的衣服,就算挂出去几天几夜还是晒不掉湿气,想要穿的话就只能用吹风机吹干。 不过,对于某对生活在这条小巷的少年少女来说,每一天都过得阳光灿烂。 “东西都带身上了?” 林星洁一脸担心地凑过来,探头探脑地看着正在往书包里塞作业本的徐向阳。 “好啦,又不是小学生出去春游。” 徐向阳整理完毕后就背到身上,一边吐槽道。 “我只是想好好照顾你嘛。” 长发姑娘笑眯眯地说,声音既柔又甜。这两天她一直都是这副样子。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照顾你。” 徐向阳叹了口气。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趁着林星洁正在专心致志做作业的时候,李青莲把他逮住,拽进了卧室里,表情严肃地告诫他一番。 对于两人成为男女朋友这件事,李青莲并没有表示反对。还是那句话,她可能是徐向阳认识的最开明的家长。 再说,彼此怀有好感年轻男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数个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算是预料之中。 但这并不意味着莲姐没有任何顾虑,真的觉得大家一起吃顿饭庆祝一下,这事儿就能过去。 “你有想好你们将来的事情吗?” “……将来?” “是啊。你别忘记,星洁的妈妈,林女士可就住在我们隔壁。” 徐向阳沉默了一下,苦笑着回答道。 “我倒是想和人家家长汇报情况,但要是星洁知道这件事,可能还会对我发火。” “这样。” 李青莲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那就先看你们俩的想法了。高中只剩下一年时间,在那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做?你不想和星洁她分开。” “高考的时候尽量发挥得好点,最好是能考到同一所学校。以星洁现在成绩上的进步速度,应该还是有希望的,她的脑袋很好,以前只是没办法在学习上花心思。” 徐向阳回答得十分流利。因为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思考过不止一遍、从他还没有下决心和星洁成为恋人开始,就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如果不行的话,就选择同一个城市的学校。目前来看,我的选择余地还是比较大的。我想去天海市,那里适合我们的高校有好几所。” 莲姐笑了起来。 “看来你想得很清楚,那我就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只是……你和她关系本来就很亲密,所以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我想你应该心里有数。” 女人探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男生的额头上。 “——你们俩现在还没到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懂吗?” “那种事情”…… 对于这个时代的青少年来说,“性”仍然是一个被神秘的面纱所笼罩,充满禁忌感的词汇; 但这不意味着像徐向阳这样早熟的孩子会对此一无所知,因为对于这个词产生的好奇和探索冲动,同样是与生俱来的。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 徐向阳下意识地问道。 但他才刚把这句话说出口,就感到后悔了。 不出所料,莲姐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 “真看不出来啊,小阳,难不成你现在已经满脑子都是那方面的事情了?” “才、才没有!” 徐向阳面红耳赤,下意识地大声反驳。房间外正在读书的林星洁都被惊动了,跑过来敲门问“发生什么了?” “没事!” 徐向阳大喊了一声,整个人的肩膀却垂落下来,有点气馁。 因为他知道,李青莲刚才那句话某种意义上是正中要害。 在他们还没成为恋人那时候,徐向阳只是被竺清月提上一嘴,那天晚上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甚至还梦遗了,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小阳啊,你们俩可是高考生,现在谈了恋爱,真的还有心思读书吗?” “放心,绝对不会影响学习的!” 徐向阳晃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立刻信誓旦旦地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总不能让他和星洁的恋情就这样到此结束? “你这口气很像是那种死活缠着爸妈要买游戏机结果马上就沉迷的孩子……” “姐姐~姐姐,你要相信我的自制力嘛。” 徐向阳使出了许久没有动用过的撒娇绝技。 “算了!”李青莲挥了挥手,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我工作很忙,没时间一直管着你们。总之……别趁我不在的时候,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说话的同时,女人有力的手已经按在了男孩脑袋上,将他的头发揉得一团糟。 …… “向阳?” 背上书包的林星洁见他站在门口发呆,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事。”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女孩伸出手。 “来,我们走。” 徐向阳心想,在“那种事情”还不到时候,和女朋友拉拉小手总没问题! 至于其他事情,“别趁我不在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只要不被发现就没问题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太方便了,毕竟自家姐姐一年到头都埋在工作上,忙得要死要活,也就最近几天有这么一段时间的假期。 徐向阳感觉自己就像是被菩提老祖敲了三下脑袋就领悟该半夜三更去翻墙的孙猴子,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长发姑娘的脸蛋微微浮起艳丽的红晕,但她还是主动将手放了上来。 两人一起走下台阶。 小巷上空是交错纵横、有高有低的塑料绳,上面悬挂着无数衣物,有男有女,随着风儿微微飘荡,黑压压的一片,乍一看竟有种遮天蔽日的感觉。 “哎,别往那里走。” 手拉着手的两人才刚走到一半,徐向阳就被一把扯了过来。他的脑袋差点撞见湿漉漉的衣服。 “老往女人内衣底下钻,以后会长不高的。” 林星洁一本正经地说道。 徐向阳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都多大人了,还相信这个呀?” 不过他还是乖乖照做了。他们像是在需要躲避的枪林弹雨战场上前行,跳过一个个水坑,绕过一件件悬挂着的衣物。 …… 直到走到学校附近,徐向阳和林星洁才不约而同地将握在一起的手放开。 贴着“杜绝早恋”标语的红色横幅,这段时间还在操场上飘来飘去呢,表现得太过嚣张总是不好。 不过,这样一来,师生们就更看不出来这两人的表现和平日里有啥区别了。 唯有竺清月是例外。 当早自习的时候,班长大人像往日那样,上门“拜访”一班的时候,林星洁便主动上前拽住了她的衣袖,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恭喜你们。” 班长大人看了一眼座位上的徐向阳,神态自若,轻笑着说道。 “这下你得偿所愿了?” 她的声音清朗,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于是两位女孩这令人遐想连篇的对话,又一次引起了部分学生们内心熊熊燃烧的八卦心。 “我,我没有……” “什么没有呀?星洁,你可得好好感谢我,是自从那次运动会以后,那家伙的脑瓜才算开了窍……” “我知道我知道,我听他说过了!” 林星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班长大人“欺负”到落了个大红脸,赶紧跑回自己座位上了。 上午第三节课后。 一个偶然的机会,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个人抱着作业本送到老师那边后,他们从办公室里出来,并肩在走廊上行走。 一如既往的人来人往,声音喧闹。 “清月……” 徐向阳犹犹豫豫地开口。 “干嘛?” 班长大人脸上表情笑眯眯的,却伸出手对他做出了一个“别靠过来”的pose。 “别叫得那么亲热,向阳,你现在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就不怕被误会吗?” 他叹了口气。 “……她不会误会的。” “不用回答得那么认真,我当然知道她不会。” 班长大人轻哼一声。 “但你可不要仗着她的信赖乱来。否则,就算她会原谅你,身为朋友的我可不会。” 徐向阳听她的语气、看她的表情,感觉自己越来越迷惑了。他试探性地问道。 “清月,你现在是改变主意了吗?” “什么?” “就是关于你在鬼屋里说过的事情,关于我们三个人的关系——” “我要是回答‘是’呢?” 女孩的声音从风中传来,轻得像是随时有可能被风刮跑。 “假如我放弃的话,你会怎么想?你又打算怎么做?” 徐向阳沉默片刻。等两人快到班级门口的时候,他才慢慢回答道。 “前天晚上,我向星洁告白了,昨天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姐姐,然后她就和我聊了聊关于我和星洁未来的事情。” “是说高中毕业以后?” “嗯。其实我早就考虑过,之所以帮星洁学习,有一部分就是出于这种私心,我不希望和她分开。难得交到了要好的朋友,高中毕业就各奔东西,分在不同的城市见不到面——不管别人如何想,我无法忍受这种事情。” “很好的决心。” 竺清月笑了起来。 “可是,考场上的发挥是很难说的,何况星洁她现在的基础还不牢靠……” “要是真有意外,我已经做好取舍的准备了。” 徐向阳沉声回答。 “取舍?你不是一直以‘上个好大学’为人生目标吗?” “会有办法的。起码要到同一个城市去,总归能找到合适的学校。至于在这个基础上还存在优劣高低,我想那不会是决定性因素。” 竺清月眨了眨眼。 她突然意识到,尽管自己眼中的徐向阳和往日并无不同;可要是和过去相比,这个男生自从遇见星洁和自己以后,早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能从一介成绩平平的转校生爬到年级第二的位置,可以想见过程中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他又是下了多么坚定的决心才能做到这一点。 但是现在,为了林星洁,他却愿意将过去的理想放到第二位…… 当然,改变的人不止是他。两位女孩同样变得很不一样。 拿她自己举例,竺清月从来没想过会自己会和某个人做出那种“言听计从”的约定,简直就像是失心疯了。 ……改变啊、改变。 在大部分时候,它的出现会让人难以承受、惴惴不安; 可要是为了真心值得信赖的人,似乎无论面对的是什么都能欣然接纳。 “你也一样,我也可以为你这样做。” 她听见男生语气坚决地说道。 “就算是毕业后,我们三个人还是要在一起。” 竺清月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你的这份决心还是对这星洁说,说不定能把她感动到痛哭流涕哦?但我可不需要你,就算真的要做出牺牲,也应该是我来迁就你们俩才对。另外,我们可是超能力者,到时候总有办法的……” 徐向阳露出微笑。 “看来你的想法没有改变。” “嗯,当然不会。” 女孩轻声回答。 “和你一样,我希望‘三个人能在一起’,如果不是存在这个共识的话,我就不会答应那种‘不平等条约’了。” “那你刚刚……” 徐向阳挠挠头发。 “可能只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你刚才的态度有点怪怪的。” “是啊。这次确实不能怪你,因为连我自己都有点搞不明白。” 班长大人叹息一声,看来她是真的觉得很苦恼。 “我的心中,充满了对你们俩能顺利成为恋人的祝福和喜悦之情。我知道这种情绪是真心的。尽管我在来上学前就有预料,但是真的从星洁口中得到确认的时候,还是高兴到想要第一时间紧紧地抱住你们俩——谁都不能阻挠这一天的到来,我曾经这样对自己说。” 说话的同时,少女将手轻轻按在胸口上。 “可与此同时,我的‘这里’却又总是徘徊着感觉自己被丢下的焦虑和不安……以及嫉妒,一种简直快要让我发狂的嫉妒……” 这回,竺清月的声音里没有再带上平常的笑意,态度认真到不像是她。 “我衷心地祝愿你们、同时又发自肺腑地嫉妒你们。这两种情绪听上去矛盾,实际上却真的同时存在于我的脑子里。向阳,你能理解我吗?” 短发女生那双本来清澈明亮的浅色瞳孔中,此刻却四溢弥漫着像雾气般让人看不清晰的东西。 徐向阳与她默默对视,一时间哑口无言。 第一百九十五章 假期约会经费的来源竟然是…… 上课铃声还没有响,洋溢着青春蓬勃活力的学生们在他们身边来来往往,放声谈笑。 徐向阳和竺清月都暂时没有各回各教室的打算,两人干脆趴在了栏杆上聊天,任凭微热的夏风吹乱头发,就和他们曾经不止一次做过那样。 “马上就要暑假了,你有新打算吗?” 班长大人小声问道。 “准备知识总结和复习,将暑假作业完成,然后预习新学期的课程。” 徐向阳回答。 “下学期就是高三了,基本上没有新的知识,剩下的都是在建立知识体系的基础上加以巩固的环节。” “没问你这个……” 女孩的表情看上去有点无奈。 “我知道你很上进啦,不过不用天天在我面前显摆这一点?” “对不起。”徐向阳老老实实地道歉,“可我只能想到这个。” 过去的他并没有多少心思考虑“假期该如何过”这种奢侈的问题,反正到最后,结果肯定还是把自己锁在家中,把时间和精力全都集中在对付叠得山高的试卷作业和课外辅导资料上。 他立下的目标和决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不会有人来找他玩,家中只有一个整日忙碌不见人影的姐姐,没有朋友拜访或是邀请他一起出门。 这个夏天……大概会变得有所不同? “明明第一次交到了女朋友,不好好享受一下青春时光,实在太浪费了。”班长大人的手指在空中晃来晃去,“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这样的机会可是很宝贵的。” “那是——” 已经当惯好学生的徐向阳刚准备反驳,突然又觉得有道理。 “早点玩总比晚点去比较好。”他心想,“星洁她也会很高兴?” “看来你已经理解了。”竺清月笑眯眯地说,“趁着高三开始前痛痛快快地玩一场,总比高考前神思不属要好。” 女孩的话就像是恶魔的低语,充满蛊惑力。徐向阳那原本打算在暑假把自己和星洁关在家里进行突击集训的主意,渐渐产生了动摇。 “还有……” 班长大人的手指慢慢朝着自己的侧颊移动。 “——还有我。” 那张艳丽而妩媚的年轻脸庞浮起红霞,一双瞳孔正焕发出惊人的神采。 “我也很期待能和你们俩一起出去玩哦。” 这句话给予了他致命一击。 已经不需要再固执己见了,徐向阳对自己说道,现在的我能分辨何者更重要,不是吗? “做出决定了?” 善于玩弄人心的恶魔立刻看穿了他的想法。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过段时间还有期末考试呢。” 徐向阳叹了口气,不得不做出提醒。 “哎,那种事情随便糊弄一下就好啦。” 竺清月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要是被学校里的老师们听见他们的骄傲、在未来高考中寄予厚望的女孩,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大概会气到脑溢血。 “重要的还是我们暑假要到哪里去玩……呵呵,一想到这里,我的心跳都有点加快了。” 班长大人的语气中带着些微兴奋感。 “都重要、都重要。” 不过不得不说,被班长大人这样一撺掇,他本来平静的心湖再度起了波澜,同样对暑假、对三人在一起愉快玩耍的时光产生了期待感。 要不要选个好点的地方呢?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到处游山玩水,欣赏人文风光的景点…… 当然,他还是未成年人,想要去别的地方度假的话,需要征得姐姐的同意; 另外,经费开销是个大问题。 李青莲的工资目前能支撑得起抚养两个未成年人的日常生活,再加上这俩年轻人都不是会乱花钱的类型,早早就学会独立生活和掌管生活费的徐向阳,可比一般的成年人还要精打细算。 但要说特别宽裕就算不上了,度假旅游得算成是额外支出,徐向阳实在是不想再给莲姐添麻烦。 班长大人那边倒是没问题,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富婆,但是,三个人出去玩总不能都让她付钱?虽然这姑娘肯定是愿意帮忙的…… 徐向阳这个人,当他一旦决定好某件事,就会毫不迟疑地认真考虑下去。 所以,有时候一旦遇见了有点超出自身能力范围的问题——比如说现在,他便开始觉得自己有点脑壳疼。 难道要趁着暑假出去打工吗?这不现实,他们还是未成年人。如果能随随便便就能挣到钱,过去的林星洁不用活得那么辛苦了,而且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也挣不了多少钱…… 该怎么办呢? “居然有奖金?!” 本来坐在沙发上还有点昏昏欲睡的徐向阳,一听这句话下意识拍桌而起,声音中透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这不就是瞌睡送枕头嘛!来得太及时了! 此时,他和孟正又坐到了那家之前约过见面的咖啡厅里。 徐向阳昨天晚上打了电话给他,对方爽快答应下来,并且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对自己讲。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都是些要念的规章和要填的表格,全都无聊得紧,唯一令人精神一振的,就是—— “肯定会有的啊,你已经去过鬼屋里面了,知道那地方有多危险了?” 徐向阳想了想,因为一直呆在班长大人身边,他倒是没有感受过迫在眉睫的危险,反倒是处理感情问题叫人焦头烂额。 但通过通灵回忆里的内容,他终于理解了,那位拿清月和星洁都完全没办法的鬼屋老人,在一般灵媒面前又是何等强势。 “确实很危险。” 他点头赞同。 “对?处理一栋能孵育出甲种邪灵的高危鬼屋,即便是对于训练有素的灵媒小队来说,都是需要提着脑袋的危险活,就比如他们……” 孟正看了一眼手上的那叠档案,忍不住叹了口气。徐向阳亦沉默不语。 这是根据他的所见所闻整理而成的资料,主角们是那支在安宁街41号折戟的灵媒小队成员。 “……我们队伍里的成员,毫无疑问都是很有责任感,愿意为维护社会安定赴汤蹈火的战士。但一线干部们就是再想为人民群众做贡献,我们可不能让英雄们流血又流泪,津贴,功勋,奖金,这些都会有。” 孟正随手从堆在桌上的档案里抽出一张存折,移到徐向阳面前。 “你现在也是这座城市的英雄。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未成年,有些东西早就能领了。当然还请放心,剩下的都会记在你的档案上,不会缺的。” “一,二,三,四,五……有五位数?!” 存折上显示的金额是五万元。 要知道这年头的公职人员或是高级技术工人,每个月职务工资、级别工资或岗位工资等等加起来都不过几百元。就算需要分成三份,对于这个年龄段的高中生们来说都是一笔很难想象的巨款了。 孟正看面前的少年一副高兴的样子,他也有点忍俊不禁。 “还有这枚碎片,你先拿着。” 孟正将徐向阳上交的空亡之门碎片放入一个玻璃盒内,然后推了回来。 “这……可以吗?” 徐向阳瞪大眼睛,惊奇地问道。 在读取孙英秀的记忆后,他知道这玩意儿看似微小,实际上却非常珍贵,有了它,在踏入鬼屋的状况下全身而退的几率就会大大上升,更别说它还是开启部分鬼屋之门的钥匙—— “别在意别在意,我会帮你们……你申请这个权限的。” 孟正大手一挥。 “人才资源是最宝贵的。像你这样能独立攻略鬼屋的人才,放在哪里都会是重点培养的对象。你既然暂时不愿意接受保护和培训,能多点手段也好。还有,你真没有其他认识的灵媒或是灵能力者?” “呃……” 面对孟正明亮锐利的目光,徐向阳摇摇头。 “我有朋友,但她们都是普通人。” “那行。”孟正似乎也并不在意,“你可得好好珍惜和身边人相处的机会啊。从时间上来说,这可能是你能以‘普通人’身份度过的最后一个平静的假期了。” 徐向阳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 “你是说高考的事情?放心,就算暑假是放松和出去玩的时间,学习不会落下的……” 孟正却摇了摇头。 “不,那都是小事。我的意思是,某种波及范围更广的历史性事件和世界性危机。虽说依照预言会发生在年内,不过根据学者们的推测,等时间到了秋天,恐怕一切就都会显露征兆。” 对方说得云里雾里,徐向阳只好试探性地问道: “您是说……‘世界末日’?” 孟正微微颔首。 徐向阳忍不住露出苦笑。 就算一只脚踏入了超自然的世界,他们目前遇见过的最厉害的敌人,也不过是一栋屋子,和一栋屋子里的老人。所谓“波及世界的重大危机”,他实在是看不出征兆。 “孟叔叔,你还想继续和我说这个话题吗?” “我和身边的同事们聊不上这个。” 对方耸耸肩。 “我也不相信啊……” “相不相信是一回事,有没有感觉又是另一回事。” 男人沉声说道: “你已经看见过门背后的世界了,对?现在感觉如何?” “……很神奇。” 徐向阳绞尽脑汁,只能想出这一句干巴巴的形容词。 明明外表看上去只是一栋小小的、废弃的屋子,而内侧却是一个无比庞大的迷宫建筑。如果不是亲眼见证,很难想象这一幕的震撼。 “是啊,神奇,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而神奇的另一个侧面,便是‘危险’的同义词,越是广阔的世界,就越存在难以想象的危机。” 孟正张开双臂。 “鬼屋现象是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发现,就算是大航海与地理大开拓的时代,都难以与之相提并论。有着这等庞大的利益,其幕后自然隐藏着足以让现实世界倾覆的危险……这一切听起来理所当然,不是吗?” 不得不说,这家伙嘴上的歪理倒是一套一套的,配合上那充满气势的演说,的确有点说服力的。 但…… 徐向阳忍不住望向窗外, 夏日的阳光灿烂,将窗户照得极为通透、甚至让人眼前发晕,城市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喧嚣鼎沸;而高处的建筑物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一排排玻璃窗户连在一起,安静如湖面。 这就是当代世界的一角——一座欣欣向荣的沿海城市现如今的景象。 它只会变得更美好、更发达、更热闹,他无法想象……或者说,是不愿意去想象这座城市倾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受灾难波及的场景。 “谢谢您的帮忙和提醒。” “要说谢谢的是我们,替大家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麻烦。徐向阳同学,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那个男生笑着朝他挥手告别,快步离开了咖啡厅门口,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孟正喝了口咖啡,重新将注意力集中桌子上堆放的一叠文件。 徐向阳独自一人——或者说名义上是他一个人将鬼屋处理掉的档案,如今已经写好归类了,但现在却没有传上去; 而实际上,他对当地负责人,即环境调查队长周行健汇报的时候,都没有提到消灭鬼屋的真相。 所以,这算是两手准备,而且还是很容易就会暴露的那种。 孟正认为这样做对谁都好。 因为徐向阳向自己不止一次表达过“想要安稳地度过高考前的学校生活”的意思,他相信这同样是那位隐藏在男生背后的神媒的意思; 而他自己的私心,则是希望年轻人们的生活在今年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前不被打扰。 至于奖金,孟正还不至于贪墨几个未成年人的钱。相关记录也都在档案上,以后都能替徐向阳派上用场…… 正如他所说,对于神媒和她的朋友们而言,这个暑假便是迎来命运注定的审判前,最后一段悠闲平静的时光,不如让他们过得开心点。 “问题在于,公家的钱要转好几个手续,可没那么早就发下来……” 青年抓了抓头发,脸上的痛苦的表情略显狰狞。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得从口袋里往外掏钱,这是我辛辛苦苦在海外干了十几年的积蓄啊……我靠!” 第一百九十六章 习惯成自然的三人组 又是一天黄昏时,李青莲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拿遥控器换台,可换来换去都没找到满意的电视节目。 从厨房方向传来浓烈的饭菜香味,女人微微扬了扬鼻子,眼睛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飘过去。 自从前几天被自家弟弟开玩笑般说了一句“好吃懒做”以后,她就开始对于自己每天到了吃饭时间就眼巴巴地等在沙发上、实际像个懒汉那样一动不动的行为感到心虚,觉得自己是不是没能很好尽到身为家长的责任……之类的。 但心虚归心虚,结果到了第二天,李青莲还是要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床,起来后就继续窝在沙发上当发芽土豆,看电视看碟片,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就连个人的清理洗漱都得徐向阳催了好几遍才肯去。 不过,负责烧菜做饭和家务活的俩小孩,显然都不会真的在意莲姐偷懒的事情…… 不如说,他们两人的眼睛里,只剩下彼此了。 这几日里,男孩女孩在一起相处时那副甜甜蜜蜜的样子,看得李青莲牙齿发酸。 本来一直很听话的小阳,现在已经将一腔心思都放在了自己女朋友身上,连姐姐都不放在眼里,这让一直看着他从小屁孩成长为高中生的监护人,多多少少感到嫉妒。 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当时是不是答应得太利落了?就算不想当棒打鸳鸯的恶婆婆,还是得承认这两人是在进行不受社会主流认可的高中生早恋,身为监护人弄点考验啥的很正当?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 李青莲对自己算是有自知之明。她从以前开始就不太会拒绝自家弟弟的请求,幸好徐向阳属于那种早熟的类型,一直以来都是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不然肯定会被她的溺爱惯坏。 厨房里人影绰绰,两个人正在那儿忙忙碌碌。 还好,他们俩还没有勇敢到在自己眼皮底下干出啥刺激的事情来。至于偷偷摸摸拉拉小手、凑到耳边说声悄悄话之类的行为,她只能当作没看见。 可要是自己不在家了…… 李青莲有点不敢想。 没想到,自家弟弟会在高中期间就交到女朋友,某单身大龄女青年心中不免有种酸酸甜甜的感觉: 一开始从旁观者的角度观察两个人青涩纯情的相处氛围,或许还是甜蜜感居多;现在等他们俩真的在一起了,不再避讳彼此的亲近,内心中的情感则是酸的比例在大幅上升。 “咚咚。” 她正神游天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李青莲愣了一下。 这个家最近确实热闹起来了啊,这才没过几天,又有拜访者上门了。 “姐姐,能帮忙开一下吗?” 厨房里传来徐向阳的声音。 李青莲答应了一声,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向门口。 她打开家门,便看到一位穿着白色长裙、手里提着袋子的漂亮姑娘,在台阶上亭亭玉立。 额前的刘海剪得整整齐齐,无论是五官还是体型都给人一种精致感,她的嘴角露出一个弧度完美的微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如珍珠的牙齿。 ……原来是她。 说起来,李青莲一开始还以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和家里两位年轻人的关系会有点暧昧,就是那种俗称“三角恋”的关系。 毕竟小阳和她一个是年级第二,一个是年级第一,不是同个班关系却很熟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结果没想到,小阳和星洁竟然会如此果断地在一起了。 这么看来,这个叫“竺清月”的女孩,和他们应该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莲姐,晚上好。” 班长大人说话的同时,将一个包装看起来就很上档次的袋子递到李青莲手中 “做客就来好了,何必还要带礼物呢,太客气了。” 李青莲笑呵呵地接过来。 “里面装了啥?” “是蛋糕。” “谢谢。” 女人的眼睛微微一亮。 上次那盒巧克力,最后都是她和林星洁两人一人一半分着吃掉的。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我是来帮忙的。” 竺清月一边轻车熟路地换上拖鞋往屋子里面走,一边解释她此次前来的理由。 “我们三个要集中精力学习,准备期末考试,所以可能会继续叨扰一段时间。” “嗯,这很好,没关系的,随时都欢迎你来做客。朋友们间就该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李青莲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背后叫住她。 “竺清月。” “嗯?” 女孩转过头。 “说来我的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家,不能管着他们俩……” “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竺清月说这话的口吻十分自然,简直就像真的是那两人的家长一样。 “我相信你。” 李青莲点点头。她也是瞧这姑娘是个靠谱的人,才会出言拜托。 “小阳和星洁都是好孩子,他们有自制力,一般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我说不准,他们俩毕竟还年轻,或许……” 李青莲的话没有说完,可竺清月当然听得出她话语中隐藏的涵义。 女孩脸上的笑容更甚。 “放心,我会看好他们的。” 竺清月竖起两根手指,对李青莲比了个“耶”的手势。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副过于活泼可爱的表现,李青莲的心中反而升起了一股古怪的感觉,就像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只可惜,她眼中的竺清月,仍然是一位文静的乖乖女,性格稳重的大家闺秀,所以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就连精英刑警,都没办法再第一眼看穿这姑娘身上的伪装。 “清月,你来了!” 这个时候,班长大人已经靠近厨房去打招呼了。直到发现她的到来,两个卿卿我我的年轻人们这才慌慌张张地分开来。 昏黄灯光笼罩着小小的房间,氛围静谧又温馨。 桌子上是摊开来的试卷和作业本,徐林竺全都围绕在这张课桌旁。 首先是完成学校里布置的作业,这对于三人来说都不是一件难事,很快就搞定了; 然后就是制定期末复习计划的事情。在此之前…… “我有件事想说。” 徐向阳咳嗽了一声。 等两位女孩都将好奇的目光朝这边投来,他才说出了有关于“世界末日”的事情。 虽然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从理性上来考虑,也确实该把这种消息当作胡说八道抛诸脑后,但终究见孟正煞有其事地讲了两回,徐向阳还是产生了警惕心。 “他有证据吗?” 林星洁蹙起纤眉。 自从上次徐向阳因为那盘录像带而产生幻觉后,她对那位“孟叔叔”似乎产生了反感和戒备心理,根本不愿意和对方打交道,更不会相信他说的话。 “要说证据就是那盘录像带,你也知道的……”徐向阳叹了口气,“我上次不是拿回来过吗?的确有点诡异之处,可要说和‘世界末日’的关系,我确实没看出来。” “官方那边会不会有确切的情报?” 竺清月问道。 “从他的态度来看,孟正的同事们似乎都不相信这回事。” 徐向阳摇摇头。 “而且如果确定是今年发生的话,国家早该有准备了,比如……” “啊,就是疏散民众,建立地下基地之类的?” 林星洁拍了拍手。她好像挺喜欢看科幻小说和画报的,这点和徐向阳很有共同语言,他放在床底下那堆旧书,早就被女孩全都翻过一遍了。 “对。” 徐向阳微微颔首。 他能想到的“世界末日”,像外星人入侵地球之类的太离谱,无非是大洪水、陨星撞地球之类的场面,要是各国政府能提早知道,应该早早就开始准备了才对。 反过来说,连掌控绝大部分地区的人类社会运行权力的国家政府都不知道的事情,徐向阳很难相信它真的存在。 “也就是说,并非是得到确证和得到广泛支持认可的事实,而是流传于通灵者群体中的某个传闻……之类的?” 竺清月若有所思。 “那不就和现在流行的末日论是一回事?” “就是说嘛。” 这年头在大街小巷贴的小传单还如牛皮藓般到处都是,徐向阳就见过有的是画着大头外星人图案的单子,上面写着类似于“信xx,得永生”的话,一般都会顺便传播末日谣言;以及那种公园里遇见的老太太把你拉住神神秘秘传教的,普通人对此自然是敬而远之。 “嗯。” 徐向阳点点头。 其实他思考出来的结论和两人其实没有差别,但…… “我知道了,向阳。” 班长大人轻声笑了起来。 “——你是觉得我们俩的能力太过特殊,所以才会担心?” 徐向阳看了看她的脸,又和林星洁对视了一会儿,默默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林星洁的表情有点古怪,“你是觉得我或者清月可能会……和世界末日有关?” 房间内的氛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不,倒也没到那种程度……”徐向阳有点尴尬地想要解释。 “我以前是说过希望让这座城市毁灭之类的话啦,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林星洁打断了他的话头,此时此刻,只有女孩无比认真的声音在房间内轻轻回荡。 “现在的我不会这样想了,真的,这座城市有你,有清月,有莲姐,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人……” 听着听着,徐向阳便说不出话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和竺清月对望了一眼,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发酸,他连忙咳嗽一声,换了个话题。 “算了,这件事就先放在一边。不管世界会不会迎来末日,期末考是肯定要来的,我们得开始准备复习了。” “没错没错,等考完试就能放假啦~”竺清月在一旁符合,“这学期只剩下两周了,好好加油。” 话说到这里,徐向阳又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家女朋友的脸,有些犹豫地说道。 “……另外关于暑假,我还有个打算。” “嗯?” 林星洁好奇地抬起头,而班长大人则是面露微笑,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会说啥。 “关于奖金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对?” 就是孟正给的那五万块钱。对于高中生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安宁街41号理论上是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个人消灭的,只是小安在最后关头还是掺了一脚;而且考虑到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总不能说把星洁踢出去。 三位好朋友早就有过约定,处理超自然领域的事务,谁都不能瞒着谁,要动手就一起来;会和班长大人一起被关在鬼屋里将近一星期,完全是个意外。 所以,作为报酬的那笔奖金不好直接分配到个人头上,于是干脆拿来当作这个小团体的活动经费了。 某位富婆女高中生就不用说了,星洁的物欲也很低,两位女孩都对这笔奖金的归属表示无所谓。 徐向阳倒是有点别的想法,但他还没有拿定主意……现在想想,来上一场暑期旅行这种能同时为三人提供快乐的活动,似乎是这五万块钱的最好去处。 “这个暑假是个很好的机会。我们从这笔钱里挪出一部分当旅游费,一起挑个好地方去玩?” 徐向阳终于将这个决定说出口。 林星洁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张大了嘴巴。 她似乎完全没料到自家男朋友还有这份浪漫心思,直接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准备离开。 “我去翻翻旅游册!” “你等等!给我回来!” 徐向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兴奋过头的黑长直姑娘重新拽回座位上按住。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暑假过后又是高三,好好学习才是放在第一位的,明白吗?” “我懂,我懂。” “你别不放在心上,这件事我还没有决定——” “那怎么行?!你没看见,没看见……清月她那么想去吗?” 林星洁一把抓着了班长大人的衣服,试图拿她当作挡箭盘。 被长发姑娘拉得摇来晃去的竺清月只是一脸笑咪咪的,一句话都不说。 徐向阳语重心长地劝说了一会儿,却只见到女朋友嘴巴像挂了油瓶似的撅起来。他知道星洁听见了这个消息后,心思恐怕早就不在考试上了。 于是,他只好拿出了之前就已经想好的方案: “和以前一样,先定个目标,星洁。只要这次期末考试你能考到一百名以内,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林星洁像变魔术般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将水笔盖子打开后挺直脊背、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说道: “夜深了,该学习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对恋人的改变 自从那天以后,竺清月几乎每天晚上都会上门拜访,三人一起围着一盏昏黄的灯光和一张摆满试卷的课桌,努力学习,天天向上。 曾经的徐向阳做过的最美好的梦,不过是有机会能在课余时间能和朋友们一起聚聚。 他从来不曾想象过这样的景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和两位同龄姑娘在一张桌子旁用功念书。 三个人彼此分享这段安静而温馨的时光,耳畔是笔尖和纸张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轻响。他们有时候会为了一两个问题或知识点交流,但绝大部分情况下只是低着头写字念书,偶尔准备喝口水润润嗓子,抬头便能看到两位同伴认真的侧脸,黑发垂落遮挡住清丽的眼眸…… 只是这样,就让人觉得很幸福。 有句话是“被看添香夜读书”,形容的就是他现如今的生活?从古至今,这都是历朝历代读书人心目中的美好幻想。 而在如今的新时代,这句话已经不仅仅只是象征着陪伴,他们是在同一条道路上,共同奋斗、关系密切的同伴。 不需要某种紧张刺激的契机,他们现在的这种关系,其实才更像是朋友。 当然,在学习完毕后,夜宿友人家同样是其中一环重要的体验,但竺清月还得回家照顾母亲。 在试过几次邀请都被拒绝后,徐向阳不再开口了。结果还是留下了一点小小的遗憾。 顺便一提,可能是头回拜访留下来的习惯,班长大人每次都会带着精心准备过的零食上门;而这些食物往往在做作业的中途休息时间,就被分着享用掉。 最后起码有一大半都进了林星洁的肚子里,让徐向阳不免开始担心起自家女朋友的体重…… 徐向阳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他和星洁还没有与班长大人成为朋友的时候,某天晚上,两人聊起了有关于学习上的竞争对手的事情—— “以后肯定会有那种自称要和我做朋友,给我买东西吃、还陪我出去玩,实际上是想引诱我堕落,好让我没法和她竞争的那种心思险恶的坏女生!” ……这算是一语成谶了? 不过,清月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和她竞争,林星洁的成绩固然进步明显,但就算她再努力,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追得上班长大人。 竺清月每次都会笑眯眯地欣赏着林星洁吃得满嘴都是渣滓的样子,而徐向阳则在旁边偷偷观察用手支撑着下巴的她——他知道,班长大人只是在享受着这样的乐趣而已,这点与自己如出一辙。 平静的时光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流逝。 放在过去令人厌烦的湿漉漉的梅雨天气,好像也变得不那么难熬;双休日和平常的界限不再分明。 中途,因为高考的缘故的假期,十五中还被当作考场,学生们在家复习两天。 在那两天里,徐向阳、竺清月和林星洁三人约定时间,去学校附近闲逛。 那一日,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 “再过一年,坐在那里的就是我们了。” 徐向阳站在马路对面,静静眺望着被笼罩在细密雨水中的建筑物。 这座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学校,好像都变得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是啊,不会太久的……” 身旁撑着伞的女孩话音未落,刺耳的铃声打响,原本极其安静的学校一下子转向了另一个极端,变得鼎沸哄闹,涌动的人群如潮水般从教学楼里出来,全都挤在了门口处。 校门附近是焦虑不安的家长们,他们还注意到电视台前来采访的车辆停靠在路边。 那是一片无数人脸汇聚成的大海,让人眼花缭乱,分不清面目。 高中三年,甚至再往前数三年、数九年,年轻人们经历无数个枯燥的日日夜夜所坚持的意义,都会在这里彰显。 “感觉这一刻,会比我第一次进入鬼屋,甚至听说世界末日的预言,都要来得激动。” 徐向阳说到这里,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明明从规模上看完全不是一个等级,这种想法会很奇怪吗?” “不会啊。” 和他并肩站在马路垛子边的女朋友笑着回答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 …… 高考的事情算是小插曲,然后,经过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后,终于来到了期末考试的那一天—— 教室门前的走廊上挤满了人,包括楼下的庭院,全都是背着书包或者拿着笔袋的学生。 作为考场的教室暂时被封闭起来,学生们都需要暂时等在外面。 有的正捧着书复习,准备趁着最后一段时间多背诵几遍; 有的则和朋友们谈笑风生,装作对考试毫不在意; 还有的望着天空发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自暴自弃…… 徐向阳就是在走廊上百无聊赖发着呆的那一个。 他往楼下俯瞰,很容易就在人群中发现了班长大人。 被分配到一楼考场的她正端坐在树荫底下,双手空空如也,只有两支笔夹在衬衫的口袋处。 看起来她也是发呆的一员,然而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同。 有的人不拿兵器就上决斗场,观众们都会笑话她这家伙是傻瓜;但有的人不拿兵器登上擂台,却反而能凸显其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赤手空拳更见潇洒…… “别、别掉下去——完了!” 一个女生正在检查笔袋里的工具,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她一下子爬到栏杆旁,引起了旁边几个学生的注意。 女生本来放在台子上的准考证,被风一吹便飘飘忽忽地飞起,落到了在两个楼层中间突出的平台上。 这个女生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原地乱转。有几个热心的同学打算拿来扫帚帮忙,可惜根本够不到那个地方,谁都没有成功。 “我们赶紧去和老师说?看能不能打印新的。” 有人建议道。 虽说这次期末考试同样是几个学校的联考,但程度还是不如高考严肃,总归会有办法……问题是,此时距离考试时间开始不到几分钟的时间了。女生的那张脸庞变得有些苍白。 徐向阳注意到了附近的动静。他朝那个方向看去,发现是自己认识的同班同学,正准备上前看看能不能帮到忙的时候…… “发生什么了?” 蹲在地上的女生嗅见一阵清香,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询问自己。她惊讶地抬起头,正好看到柔顺的黑长直发从自己眼前掠过。 是林星洁。 “呃……” 女生呆呆地看着对方。 自从她出现后,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了。 这位十五中的校内风云人物,有名的不良少女,似乎已经变得和过去有所不同,她不再顶撞老师,不再逃课,上次月考被班主任点名表扬,还和五班的班长交了朋友……但尽管如此,班上的学生们大部分还是对她敬而远之 林星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瞳孔俯视着自己。 “我刚刚……刚刚把准考证拿出来看的时候……掉下去了。” 女生解释道。 林星洁眨了眨眼,她先是往下俯瞰,确认了那张准考证的位置,随后对她说道。 “你先让让。” “哦……好,好。” 女生下意识地照做。 林星洁活动了一下手腕,用双手支撑着栏杆,同时发力,整个人“嘿咻”一声翻过了围墙,直接站在了平台上。 走廊上的学生们顿时发出了惊呼。 “别……” “别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林星洁,你没必要这样……” 当事人更是呆呆地看着长发姑娘高高在上的背影,有种被吓傻了的感觉。 不过,谁都来不及阻拦她。 夏日的风不算激烈,可当它吹起林星洁的衣角和发梢的时候,女孩那站在楼层边沿,长发飘飘的危险姿势,还是让围观者们捏了一把汗。 这个时候,能拦住她的只有徐向阳,但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人群中看着。 想爬到那里并不困难,就连身体素质一般的女生都能做到,重要的是胆子有没有那么大,毕竟他们都是普通人,而不是特技演员。 冒着身体失去平衡,脚一滑从四层跌落的危险,只为了取回一张准考证……只有像林星洁这样有超能力傍身的人,才能不在乎其中的危险。 她的行为自然不仅仅会引起这一层楼学生们的注意,在一楼的师生们这会儿全都抬起头看向她,全都聚集过来。 有的人已经准备去叫老师了,还有人以为是有人准备在考试前跳楼。 女孩毫不介意自己特立独行的行为人们围观,并在众人面前展现出了身手矫健灵活的一面。 直到她步伐轻盈地跳到那个台子上,将准考证取回来后又干脆利落地跳回来,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人们回过神来后,才发现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事情就结束了。 这一刻,围观学生们看向她的眼神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因为林星洁乖乖听话了两个月,在校内的行动略显沉寂,以至于有相当一部分人差点忘记对方有“武林高手”这个身份了…… “给你。” 长发姑娘将准考证塞到对方手里。 “以后小心点。” “谢谢……谢谢你。” 女生还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结结巴巴地道谢。 “不用谢。” 林星洁的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十分潇洒地转身离开。 徐向阳在不远处瞧见了这一幕,有种忍俊不禁的感觉,心情跟着愉快起来。 他又往楼下看了一眼,围观的人们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却正好和班长大人的视线对上。 竺清月朝自己竖了个大拇指,笑容灿烂。 …… 等到铃声打响后,徐向阳正在转角处检查自己的笔袋,学生们一个个走进教室,而林星洁则逆着人群蹦蹦跳跳地走到他身前。 “你看起来还挺高兴的嘛。” “那当然,因为考完就能放松了啊!” 女孩换上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情况口吻。 徐向阳把林星洁刚才的所作所为全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此刻高兴的真正理由…… 不过他没有戳破,免得女朋友恼羞成怒。 “你可别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啊。” 林星洁警告道。 “放心,不会的。” 徐向阳直起身,看到她的俏脸红通通的,像可口的苹果般诱人,心中微微一动。 也不管这会儿附近都是人,饱经锻炼的徐向阳如今已经不太在意别人的眼神了——男生伸出双臂,轻轻搂住了女孩纤细的腰身,将在他面前毫无抵抗之力的林星洁拥入怀里。 少女带着幽香的柔顺发丝,自他的指缝间流淌而过。 “我们一起加油。”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嗯。” 女朋友小声回了一句。从徐向阳的角度,能看见不止是她的侧颊,就连洁白修长的脖颈都浮上了一层淡淡的樱红色。 徐向阳抱着她,正好瞧见去别的教室担任监考老师的班主任从两人身边走过。 对方手里拿着还未开封的试卷,转过脸来表情古怪地盯着他们俩。 林星洁因为将脸埋在他肩上的缘故,没有注意到老师的视线;而徐向阳则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朝班主任笑了笑,可是搂着女朋友的双手却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考场如战场。 就算是像徐向阳这样的优等生,都不免感到紧张。不过等试卷发下来后,他的脑海里就不剩别的情绪,只有题目。 教室内安静又不安静。明明没有人说话,可光是试卷“唰啦啦”翻动和椅子拖拽的响动,在某些人耳里就足够令人烦躁的了。 徐向阳自然不会有这种体验,全神贯注地伏案书写。他运笔如飞,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墙壁上的挂钟。等剩下最后半小时的时候,开始检查试卷。 …… 铃声再度响起,等监考老师收完卷后,被分配到同个考场的徐向阳和林星洁并肩走出教室门口。 “感觉如何?” 他小声问道。 “还不错。” 林星洁撩了撩自己的头发,面露微笑。 “考到的题目我都有复习到。” “那就好。” 说话的同时,他在熙攘涌动的人群中注意到了班长大人,于是伸手朝她打了个招呼。 三个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就和其他随处可见的朋友们一样,一边热火朝天地聊起了第一场语文考试里的题目,一边汇入走向食堂的人群中…… 第一百九十八章 肚子上的小肉肉 食堂里人潮起伏,喧喧嚷嚷,三个人一起拿着餐盘来到座位上。 没错,不单是放学后在同一个房间做作业,下课的时候腻在一块儿,他们现在连午餐都是一起吃的,关系好到就差一起上厕所了……幸好“男女有别”这种社会常识还是有的。 徐向阳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发现了一个由不得他不重视的问题: 坐在他左手边的林星洁,长发姑娘的餐盘里盛着满满一叠白米饭,她轻哼着小调拿起手中筷子,一副迫不及待要开动的样子;而坐在自己右手边的竺清月,她的餐盘里则只有很克制的一勺米。 在犹豫了一会儿后,徐向阳还是忍不住将那句话说出口: “星洁啊,你最近……是不是吃得有点太多了?” 长发姑娘握着筷子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 …… 根据徐向阳的观察,女孩早中晚三餐的饭量一如既往,问题是现在又加上了班长大人每次来参加学习会都会带上的零食——而且,往往都是糖果蛋糕甜点之类的。 这年头类似的西点可不是随处可见的日常零食,起码大部分家庭都不会有购买意识,生日的时候定个蛋糕都算是奢侈了。 林星洁更是从来没机会享受过这种大小姐般的待遇,徐向阳确实能理解她很快就在班长大人的糖衣炮弹下沦陷的理由,但问题是…… 这些食物好吃归好吃,那可都是高热量食物啊,天天吃不胖起来才怪。 另外还有个关键因素,那就是林星洁现在过的是每天待在家里好好学习足不出户的日子;女孩在大街小巷奔跑闲逛,像误入钢筋水泥森林的野鹿般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对她而言这当然是好事,然而负面影响就是运动量的降低。 这样一天天下去,林星洁会变胖恐怕是预料之中,超能力对消减脂肪可没有帮助。 徐向阳甚至觉得她现在的体重已经上去了,只是那张清纯脸蛋本就带点婴儿肥,目前看来还不是明显。 他想象了一下女朋友变得圆润起来的样子……虽然大概还是很可爱啦,但她自己恐怕会觉得不甘心?身为恋人就有在这种时候做出提醒的责任。 “有、有吗?” 林星洁的双颊泛起红晕,她看了看两人的餐盘,又看了看自己的,她盛的饭量相比起身为男生的徐向阳都不遑多让。 “你不怕变胖吗? 徐向阳说得很直接。 从女孩脸上一瞬间流露出的惊慌来看,林星洁显然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 她的嘴巴还是很硬。 “不会有这种事,你这是杞人忧天。” “真的吗?” 此时开口质疑的人是竺清月。 “当、当然。” 林星洁一本正经,只是她的筷子却捏在手里,没有要往下夹菜的意思。 “欸……那让我试试看就知道了?” 班长大人笑眯眯的,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越过坐在中间的徐向阳,抓了一下长发姑娘的小肚子。 “呀啊——?!” 林星洁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竺清月迅速将手收回,她的手指微微晃动,仿佛在回味刚才的感觉。 “从手感上来看,星洁,你说谎了?” 班长大人的话语可谓正中红心。 “你肯定是已经变胖了。向阳可是早就和我形容过你的身材有多健康,身材纤瘦,腹部平坦有肌肉,还有马甲线,结果我刚才一摸,全都被一层软软的肉包住了。” 猝不及防被战火波及的徐向阳,差点没被嘴里的汤呛到。 “你、你到底对清月说过什么啊?不对,在此之前,你难道偷偷看过我……” 身旁女朋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她的手悄悄放到了他的腰间…… “我没有!” 在林星洁使用那门每个谈了恋爱的女孩子仿佛都能无师自通的手艺教训自己之前,徐向阳立刻开口解释。 “只是……不小心看到了而已!毕竟我们俩……对?” 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是不敢表现得太张扬,不然很有可能暴露他和星洁同居的事实。到那时候,说不定班主任就要找上门来家访了。 “你再胖下去,说不定就要被你的男朋友抛弃了哦?” 班长大人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在旁边继续补刀。 “……” 林星洁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不过,徐向阳还是敏锐地听见,在她决定闭上嘴巴之前,的确发出了一声小小的、不成调的悲鸣。 “我才不会。” 徐向阳叹了口气。 “起码现在是看不出你的体型有任何变化的,在我之前有人说你胖了吗?没有,大家都不会注意到的,放心好了。再说我们这个年龄段消耗也大,胖不到哪里去。只是,饮食还是要记得控制到适量,要注重营养吸收和平衡,否则会影响身体健康;还有,注重学习是好事,但运动不能落下,除了每天早上的晨跑以外……” 徐向阳说着说着又变成老父亲般语重心长的口吻,在那边碎碎叨叨;而林星洁则是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开始摇晃脑袋,唉声叹气。 在欣赏了一下好朋友苦恼的表情后,竺清月才提出建议: “稍微运动一下就好了?以你的身体基础,很快就会减掉的。” 末了,她还拿自己当例子来安慰林星洁。 “而且,星洁你的身材还是比我要好的。女孩子腹部有脂肪很正常呀,我就有,不管怎么做健身操,都很难减下来。” “是吗?” 林星洁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班长大人隐藏在白色衬衫底下的小腹,似乎是在想该不该报刚才被突然袭击的一箭之仇。 “你们要不要来试着揉揉看?” 竺清月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挺起了胸膛,一副“任凭你们怎么摸都无所谓”的表情。 软软的……肚子上的小肉肉…… 徐向阳装作不在意地听着俩姑娘在身边交流,耳朵却竖了起来。 他不自觉想起了他和竺清月两人被关在鬼屋的那一周里,学着班长大人在卧室内的大床上一起做健身操时的场景。 在他们需要互相帮忙伸展身体的时候,自然会压住对方的身体,至少在那时候,他这样做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能是受到气氛的影响? 仔细回想一下,那时候他们的行为举止虽然没有逾越界限,可就以异性而言确实有点太亲密了…… 徐向阳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翘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里是学校食堂,而不是鬼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家女朋友还在旁边看着呢,他只能暂且当作没听见。 这个时候,林星洁已经毫不犹豫地上手了,她越过坐在中间的徐向阳,整个人身体俯倒在男生的膝盖上,而双手则是朝着竺清月的腹部伸过去……她很快就开始在那儿大呼小叫起来。 徐向阳情不自禁地用视线偷偷打量,想要看看情况,而他那因为揉不到清月的小肚子而略带遗憾的眼神,和正用手掌轻抚着星洁长发的班长大人那盛满笑意的视线对上了。 他免不了心中一慌,连忙又将头转了回来。 丝毫不讲仪态、对旁人的视线惯于熟视无睹的林星洁,这回终于一口气揉满足了,将手收了回来。 重新坐直身体的她,看上去比刚才要放松点。 班长大人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完美精致的,对于林星洁来说亦是如此,所以,在知道她有着这样的弱点之后,林星洁确实稍微感到了安心。 “放心了吗?” 竺清月笑着说道。 “我刚才说‘你男朋友会因为变胖而抛弃你’,但实际上,向阳他可能更喜欢丰满类型也说不定。” “我没有这个意思……” 徐向阳再次叹气。 “总之,减肥还是要减的,但不要太过执着,慢慢控制、慢慢努力就好了。” 林星洁点点头,她似乎是顺势想到了某件事,双眼微微一亮, “我有个主意,之前我们不是还没有定好暑假要到哪里去玩吗?” “……你有想法了?” “嗯!最好是能好好运动一下,锻炼身体的地方。” 徐向阳想了想,补充道: “那大概就是……爬山之类的?”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一说起暑假旅游的事情,林星洁的语气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至于究竟要去哪里,什么地方适合爬山或者是风景好的野外,他们还没想好,还要等回去翻地图后才能知道——当然,这些都是该放在考试后的事情。 直到旁边座位上的学生们多了起来后,三人才开始冷静下来,默默吃饭。 将餐盘分门别类放好,在回教室的路上时,徐向阳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竺清月问道。 “清月,我们俩的那个赌约,还有必要继续进行下去吗?” 为了争夺年级第一,朋友间的竞争。 “那当然。” 班长大人的语气里透着强大的信心。 “我是不会输的。” “话可不能说太满。” 徐向阳呵呵一笑,在态度上丝毫不落下风。 旁边的林星洁睁大眼睛,一言不发地看合两人互相放狠话。 这时,吹过走廊的夏风那柔和温暖的氛围顿时一变,气氛肃杀,他们俩就像是在西部荒野上相遇,按着枪套里的左轮,互相慢慢试探和靠近的两位牛仔—— 等到枪声响起……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第三日下午,代表最后一门功课的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三人总算能怀着愉快的心情踏上归途。 将作业和考试的事情全都抛在一边,紧张兮兮地开始在旅游地图上寻找合适的目的地。 另外,徐向阳还得和莲姐商量关于这次暑假旅游的出行计划。 本来他以为存在困难的地方,主要是不好解释那五万块奖金的来源。没想到当徐向阳试探性地和孟正商量了一下这件事情后,对方很好说话,满口答应会帮他们走个手续掩盖一下。 所谓的手续,实际上就是他们三人帮忙处理了隐藏在商场里的邪灵的后续。 那起事件是以“徐向阳等人帮忙发现了通缉嫌疑人”为结论,孟正他们还给学校发去了锦旗,这件事莲姐也是清楚的。 两笔奖金在表面上通过一个名目发下来。当然,上一回的奖金肯定不会有五万这么多,但作为旅游的经费还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孟正的积极帮忙却并没有完全打消姐姐的疑虑。 在姐弟交流此事的过程中,徐向阳发现莲姐在意的是别的事情: “你们……三个未成年人一起出远门?” 她在电话里的声音颇显迟疑。 徐向阳愣了一下。 李青莲不知道他们三个都是“超能力者”,身为监护人,会为年轻人们的安全感到担忧很正常。 但…… “我还以为姐姐你会马上同意呢。” 徐向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讪讪地说道。 因为莲姐总是表现得很开明,所以他还以为这次也一定没有问题。 “那是你在我眼皮底下的时候,我能安心。你想长时间离开家,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李青莲叹了口气。 “总之,你先别着急,让我再考虑一下。” …… 此外,令徐向阳隐隐感到忧虑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班长大人的态度。 在谈起暑假旅行的时候,竺清月确实表现得很积极,为两人出谋划策,十分热情,可正是因为这种有点怪怪的热情,才让徐向阳产生了疑虑。 班长大人心思幽深,难以捉摸,可无论她的真实想法如何,在表面上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最近几日的表现,显然和她平日里的云淡风轻不符。 等到三人终于选好目的地,准备去超市采购物品的那天,徐向阳终于忍不住向班长大人开口询问: “清月,你是不是有什么在意的事情?难道是觉得地方不合心意吗?” “不会呀,你们俩喜欢就好。” “别说这种话,这是我们三人的旅行,你的意见也很重要——” 竺清月眨了眨眼,她笑着打断了徐向阳的话。 “向阳,你是不是搞错了?这是你和星洁两个人的旅行,我不会去的。” …… ……咦? 第一百九十九章 偏要为难她 夏日炎炎,天上悬挂着的巨大而炽热的火球,将光芒遍洒大地。 他们又来到了那家刚开业一个月不到的大型商场,商场内依旧热闹,黑压压的人潮涌动,透过头顶由连绵的透明玻璃天窗所构筑成的穹顶,将店铺和走到照得通透发亮。 在一家冷饮店前头的座椅上,林星洁正在店铺里面挑选想吃的冰淇淋,而徐向阳和竺清月则在外面等着。 他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你说啥?” “我说,你和星洁两个人一起去就好了。” 竺清月的回答始终沉静。 徐向阳却只觉得无法理解。 他捧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们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学习以外,就是一直在兴致勃勃地讨论暑期旅行的计划,一边幻想着这场旅行的美好,一边用这种幻想所带来的快乐调剂现实中枯燥的学习生活—— 换句话说,徐向阳等人是将这场旅行当作了短期内努力后的奖励,就像悬挂在终点线的胡萝卜一样。 这是属于三个人的计划,不止是他和星洁,班长大人同样很热情地参与其中 她……怎么可能不去? 徐向阳蹙起眉头。 难道是在意他和林星洁已经成为情侣,所以不愿意去吗? 这个念头刚浮上他的脑海,但当徐向阳注意到班长大人脸上的神情后,很快就被打消了。 他清楚,要是竺清月真的在意这件事,那她应该一开始就会提出来…… 而面对一脸错愕的徐向阳,女孩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你难道忘记了,我每天还要回家照顾我的母亲吗?” 竺清月的父亲早早离开了这座城市,她是和自己的母亲相依为命的,不幸的是,她的妈妈还生了重病,结果导致班长大人只能独自一人肩负起家庭的责任。 竺清月从来没有提及过她的母亲的病具体是什么,只是自女孩的只言片语中能听出,那是程度严重到足以影响日常起居、时刻需要人照顾的重症,而且病根深长,导致其盘桓病床近十年。 最近,这位母亲的身体状况终于出现了好转迹象,班长大人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即使如此,她还是每天都会赶回家中照顾母亲。 他和竺清月两人单独相处最长的时间是一周,但那是因为鬼屋内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不同的缘故。 在那之后,班长大人就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就算他邀请好几次都没有答应。 和现在的他或者星洁相比,竺清月是真正意义上的乖孩子,然而却是不得已才成为的…… 徐向阳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开口。 “对不起,清月。” “嗯?” 班长大人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她的瞳孔中流露出些许疑惑。 “你明明和我说起过这件事,我却完全忘记了,还好几次没头没脑邀请你,”徐向阳叹了口气,“包括这次旅行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过要事先问你。” 竺清月一派开朗地笑了起来、顺便还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我都说过啦,这次旅行是你们俩的事情,本来就和我没关系,别放在心上。” 女孩看着不远处拿着三根棒冰从冷饮店里走出来的长发姑娘,轻声说道: “好好享受与女朋友的第一次假期生活!” “——她是这样说的。” 徐向阳一边复述,一边扭过头去观察林星洁的表情。 “你怎么想?” 女朋友将手中吃剩的棍子瞄准垃圾桶,脚尖轻轻一踮,投掷出手,看着木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入桶中。 她的一举一动中都透着潇洒,这点最近体现得越来越明显。 相比起过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现在的林星洁更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距离徐向阳对她的第一印象——那种女侠般的飒爽感觉越来越近了。 “我怎么想?” 林星洁转过头来,对他露齿一笑。 “我没有任何想法。” “……是吗。” 徐向阳叹了口气。 “不过,我起码知道她为何要早早离开了。你们俩刚才的气氛应该不是很好。” 这是自然。 尽管班长大人的态度很坦率,她的理由亦很正当,可徐向阳却仍然难以释怀。 在那之后,竺清月果断与他们俩告辞,离开了商场。 “对我来说,和要好的朋友一起玩,与男朋友出去旅行,这都是我从来没体验过的事情,我都想尝试。” 林星洁很大方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要是我和你一起旅游过的话,我会觉得这次要带上清月比较好;要是我们仨已经有过一起出远门的话,我会偏向于只有我们两个人。” “而现在,无论哪边对我来说都是很新奇的体验,所以无论哪种结果我都无所谓,关键在于你的想法。” “我……” 徐向阳的话头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又咽回去了。他摇摇头,微微叹息。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清月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母亲才拒绝,我总不能说不准她这样做?” “……你真的这样想?” 林星洁低垂下头颅,似乎是在思考,几秒、十几秒钟过去了,然后—— “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试试?” 女朋友抬起脸,她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什么?” “我觉得,你还是再去见她一次比较好。这回要好好地邀请她,你的态度是认真还是随便,清月她肯定看的出来。另外,记得态度要强硬点,否则她不一定会跟你走。” “等等,我已经知道她有难处,怎么能——” “有难处又怎么了?我就是叫你去为难她啊。” 长发姑娘抬起手指,用力戳了戳他的胸口。 “既然是好朋友,偶尔为难一下没什么?让她为你受点委屈也没什么?清月难道会为了这种事和你翻脸、或是和我们断绝关系吗?” 徐向阳张了张嘴,有种被女朋友的这一连串质问震住的感觉。 答案当然是不会。 就算他再搞不懂清月平日里的想法,这种程度的信赖还是有的。 如果只有徐向阳一个人和竺清月是朋友的话,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产生这种念头,因为这听起来很不讲理…… 不讲理归不讲理,可在林星洁口中说出,却又显得如此理所当然,并且简直像是为他推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总之,你去试试看就知道了。” 林星洁的话轻快利落。 “她要是真不愿意,自然会做出取舍……喂,你干嘛这样呆呆地看我?” “我只是在想,”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真不愧是你。” 少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扭过头不理他了。 “好,我会努力的。” 徐向阳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振作起精神。 这一次,我偏要为难她。 “咚咚咚。” 日落西山之时,门被敲响了。 竺清月放下筷子,自餐桌边上起身,望了一眼客厅。 墙壁上悬挂着的钟盘,指出目前时间是下午六点。 她想,难道是送东西的人?一般不是早上来的吗? 如果是保安的话,应该会先用电话通知,看房子里有没有人在。 “……真奇怪。” 今天,竺清月只给自己做了晚餐,因为妈妈已经不需要她做饭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正变得越来越像是个正常人,已经开始能自己做饭了。母亲的体型依然干瘦佝偻,但在日常生活中却看不出是重病躺在床上好几年的人。 除了她还是不愿意和自己女儿以外的人沟通以外。 事实上,就算是在清月面前,她也不怎么说话,几乎是把女儿当成了空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时而翻来覆去、逻辑错乱地念叨着过去的经历,时而和不存在的人说话…… 竺清月回望了一眼,母亲正蜷缩起身体窝在沙发上。在没有开灯的昏暗客厅里,唯有电视屏幕正微微焕发出一处惨白光亮,时不时从那个方向传来一阵笑声。 女孩走到门口,警惕地从猫眼往外瞧了一眼。 …… ……咦? 她轻轻抬起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唇,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徐向阳敲了两回,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从门的另一侧接近后,便放下了手。 他的表情有点僵硬。 上回有班长大人带路的时候倒还好,一个人走到里面来还真是有点紧张。 从外面看上去流光溢彩的建筑物,到处灯火通明却又空无一人。走上电梯后,又长又空的走廊,唯有自己的脚步声回响。 这一次绝不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体验。没有黑暗的恐惧,仅仅是从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让人觉得莫名寂寥。 推门出来的短发女生穿着宽松的卫衣,衣袖宽大,衣摆一直垂落到膝盖,牛仔短裤被遮掩了大半;上身则是会露出白嫩双肩的设计。虽说整体还是居家的样式,看上去却依然性感时髦。 徐向阳光是见到她的脸,就想要长舒一口气。 “嗨,清月……” 而被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打扰休息的班长大人,却没那么好说话。 “电话都不提前打一个,这是来干嘛的?” 她打开门后,手却还放在门把手上,整个人的身体微微前倾,抬起脸瞪着他,一副“你要是不说出个一二我就马上关门”的冷淡态度。 “你不是主动上我家好几次了嘛,我只是回访一下而已。”徐向阳在来时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朋友间互相串门不是很正常。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而且是你的问题。要是没有问题,你会像这样主动上门吗?” 竺清月像绕口令般说了一长串。 他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不满。于是又补充道: “因为你离开得太匆忙了,结果我们俩连旅游的东西都没有来得及买好。” “我的错?” “当然不是。我只是向你汇报一下。” 徐向阳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回答道。 “反正莲姐她现在还没答应,等她松口了,再来准备不迟。” “行,那我知道了。”班长大人的语气还是硬梆梆的,“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关门了。” 竺清月作势要把门拉上。 “哎呀,你别这么冷淡嘛。” 在此之前,徐向阳提前踏出一步,挡住了门。 竺清月盯着面前的男孩。 他的样子和平日里有点不太一样,有点嬉皮笑脸的感觉。 只是,这副故意为之的作派,显然与他的好学生本性并不相符…… 女孩眉头微挑,有点想要发笑,不过她的神态还是很快恢复了平静。 “你像这样贸贸然找上门,难道还指望我给你好脸色看吗?你还希望我能邀请你进家门,好好招待你?” “呃,等等,等一下,我只是想找你说句话啊,没有提前通知是我的错……真的没得好谈?” 徐向阳没想到班长大人的态度会如此顽固,他在星洁的提示下,“打开新世界大门后”尝试主动向竺清月发起攻势,结果第一轮就失败了,他一时间不免感到动摇—— “当然……如果是别人的话。” 竺清月终于将手从门把手上松开,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还是没有让开们,而是环抱双手放在胸前,肩膀轻轻倚靠在旁边的门板上。 “说,你的目的。突然想要来我家做客,总不会是突发奇想?” “……我这次不是来拜访,” 徐向阳挠了挠头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而是来见你的。” “理由呢?” 她毫不客气地反问。 “我们每天在学校里都能见面。我们还可以约别的地方,只要你能提前通知我,除非你还有别的目的,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我这次来……嗯,确实算是‘另有目的’。” 徐向阳点点头。 “要是说出来,你可能不会同意。所以,我才要像这样来见你。”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同意?” “你已经回答过了。” 即使以竺清月的头脑,想要反应过来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也耗费了差不多一到两秒的时间; 而就在这一瞬间,徐向阳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 女孩被拉扯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前迈出两步,穿着拖鞋踉跄走出了家门。 “——只有像这样,你才肯跟我出来。” 她听见徐向阳在自己耳边低声说。 第二百章 九十年代的风情一角 “你、你干什么啊?” 竺清月吃痛,不自觉蹙起纤眉。 “当然是把你拉走。” 女孩摇晃了一下手臂,却发现男生抓得紧紧的,压根挣脱不开。她只好无奈地低声应道: “这又是做什么?” “不明白?当然是把你从家里拽出来。” 徐向阳一脸笑呵呵的表情。 “今天下午,你不是说了不会和我们一起出门吗?我在听到的时候,真是吓了一大跳。” “嗯。” “你假期打算如何度过?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呆在家里。就像你说的,难得有能放松一下的暑假,啥都不做太可惜了。” “……你管我。” 班长大人轻哼了一声。 “你只要把自家女朋友伺候好就行了,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 “那可不行,我们俩是朋友,不能放着你不管。” 徐向阳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 “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要趁这个时候带你出去一趟?等我和星洁都走了,不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你一个人会很寂寞。” 竺清月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长久的沉默,和那双清亮瞳孔中映照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色彩,让他不安起来。 徐向阳脸上那副镇定自若的嬉笑表情(装出来的)慢慢消失,他开始局促不安,小心翼翼地补充说明道: “要是我提前打电话过来,我觉得你肯定不会答应,只有像这样亲眼见到清月你,才有机会把你从家里拖出来……我是这样想的。” “你不用强迫自己装出不擅长的样子,向阳。”她小声叹了口气,“不觉得尴尬吗?” “……我才没有。” 徐向阳的脸都红了,但还是不愿意承认。 不理会某人的嘴硬,班长大人又说道。 “我不是说过,我还要照顾妈妈吗?” “时间来得及。” 徐向阳一脸认真地回答。他当然不会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前段时间在我家学习的时候,最晚回去的那次是晚上九点半,我记得很清楚。所以,我们俩还有时间,对?” 女孩又是一阵沉默。 “……你先把手放开。” 徐向阳依言照做。 竺清月站在门前,用得到解放的双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随后她抬起头,轻声询问。 “然后呢?你打算把我带到哪里去?” “这个嘛。” 徐向阳想了想。 “我还没想好,先走了再说。” “真不负责任啊。” 班长大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后倒退了半步,好像是准备退回家里关上门。 这可不行。 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自己退缩了! “别想走!” 他叫出来的同时,猛一咬牙,再次抓住女孩的手将她拽到身边,然后另一只手干脆将门往里一推! “砰!” 房门合拢。 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个人,全都被关在了门外。 房门和墙壁相撞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徐向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脊背后面寒风一起,整个人出了一身冷汗,刚才那一时间热血上头的情绪,转瞬间失得无影无踪。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他甚至有点不太敢去看身边女孩的表情。 强迫归强迫,为难归为难,他还是挺害怕班长大人对自己生气的,就算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都免不了担心。 谁知道,当他鼓起勇气去观察她的时候,却发现这位被关在门外的女孩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嘴角边反而浮现出一丝微笑。 她摇摇头,有点无奈地抱怨道: “你真是太心急了啦,你看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没事,你这样就很好看……你一直都很好看,所以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徐向阳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福临心至般赶紧回答道。 “万一我没把钥匙呆在身上呢?” “你妈妈不是还在家里吗?” “她可不一定会有这个闲心帮我开门。到时候我就只能流浪街头了。” “不会的,我家大门常打开,欢迎你来做客;还可以叫保安来,我来的时候就问过,他们能帮忙联系锁匠。”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在给我添麻烦。” “我就是要给你添麻烦。” “这是朋友该说的话吗?”竺清月轻笑一声,“我以前都没发现,你是这种任性的性格。” “清月,我知道你要照顾自己的母亲。要是普通朋友,这时候就该体谅你,不可能像这样用强迫的方式来邀请你。但是……” 徐向阳直视对方的双眼。 “我们不是‘普通’的朋友,我不可能对你视而不见。暑假马上就要开始了,就算你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起码得多陪我们一段时间?” “……” 竺清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拉扯了一下徐向阳的袖子,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你看,我现在还穿着拖鞋。” 徐向阳跟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粉红色的拖鞋上有两个耳朵装饰物,整个拖鞋前部就像一个兔子脑袋,包裹着女孩穿着棉袜的纤足,看上去颇为可爱。 没想到,班长大人还有这份少女情怀…… 徐向阳的嘴角微微上扬,回答道: “那看来要找个少走路的目的地,走!” 他说话的同时,已经往前踏出一步,同时用眼角余光观察竺清月的动向。 当看到身后的女孩主动迈步的时候,他心中的大石才终于落下来,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这双兔子拖鞋我明明很喜欢的,弄脏了就只能丢掉了……” 班长大人一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 “那顺路买个新拖鞋回去。这次我请客。” “不是兔子的就不行。” “行行行,我就算翻遍整个锦江市,也要给你带双兔子拖鞋回来!” 他们俩离开小区,乘上公交车。城郊附近可没有好玩的地方,所以目的地肯定是他们熟悉的旧城区。 “我们要去哪儿?” 女孩欣赏了一会儿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转过头来问道。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随便。” 来了,徐向阳心想,这可是世界上最让人难以应付的回答。 好在,他已经有了想法。 “你要是没意见的话,我准备带你去我家附近的一个好地方。” “这次是你把我从家里面硬拽出来的,要是地方不够新奇、不够有趣的话,我会生气的哦。” 看见没?这才是女孩子口中“随便”的真正涵义。 “放心,那地方对于深闺大小姐来说,肯定……” “你是打算邀请我去看电影吗?” 班长大人打断了他的话头。 徐向阳一脸惊悚地转过头来看她。 “你、你怎么知道?” 就算早就知道竺清月是个善于揣测人心并加以利用的高手,像这样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被看穿心里的想法,着实有点可怕。 关键是,徐向阳是刚刚才有了这个想法,而且完全是无意思间从脑海里浮现的主意…… 班长大人的超能力真的不是读心术吗? “向阳,你好像很喜欢拉别人一起看碟片啊。” 竺清月笑呵呵地说道。 “于是我就在想,你的课外爱好应该主要是阅读书籍和观赏电影。” 正中靶心。 “所以,除去购买生活用品的商业街和菜场,你一般出门会去的娱乐场所就只剩下这几个选择:图书馆,书店,二手书摊,租碟片的音像店,还有电影院。怎么样,我猜的对不对?” “对对对,真是对极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不过我最常去看电影的地方、以及这次的目的地,准确地来说不是电影院。” …… 两人在旧城区附近的车站下车,徐向阳带着她在蛛网般复杂的小巷里七弯八拐,轻车熟路地到达了目的地。 此时正值华灯初上,夜幕降临,街道两旁的店铺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居民和路人们纷纷涌入,走入其中只感觉被喧嚣的人声彻底淹没。 周围是沸腾的海洋,被绚烂霓虹交织成的光带包围起来。 宽阔的主道边上的路灯柱同时亮起深黄色,落在行人们身上形成一个又一个朦胧的光圈。 “这地方……不是游戏房吗?” 竺清月抬起头,望着那张略显陈旧、覆盖有污渍的招牌。 这家店的门口或蹲或站着几个社会青年,全在那儿吞云吐雾,同时还在兴奋地聊着让人听不懂的话题。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好像是在讨论出招和游戏中角色强弱之类的问题。 徐向阳对女孩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越过门槛。 她跟着他走入门内,一股热气顿时扑面而来。 门内的空间不算狭窄,然而却挤满了人,加上又是夏季,湿热的空气显得尤其沉闷,嘈杂吵闹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外面的闹市街道。 机厅内主要以年轻男性为主,每一台游戏机后面都排着人,将通道挤得满满当当,看不清屏幕。 想要往里走,就不得不从他们身边侧身走过去。 室内湿漉漉的郁积空气里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烟味和其他不太好闻的气味,这般恶劣的环境,让本来并不在意的竺清月都不自觉地蹙起纤眉。 ——他……他该不会是打算带自己来打电动? 新奇是够新奇了,但这种环境根本坐不下人。她不算是有洁癖,实在是这个地方不适合任何一个爱干净的女生呆。 徐向阳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两个人一起走过人群,穿过后方的台球桌,再掀开门墙中间的塑料帘布—— 游戏机房和台球桌的后面,竟然别有洞天: 一个有点简陋的、看起来像是售票处的台子,里面空无一人;旁边还有买茶饮的阿嬷坐在那儿打盹,几张桌子边上围着的都是正在咬耳朵说着悄悄话,你侬我侬的年轻情侣。 在台子旁边立着一块木板,上面贴着数十年前流行的风月电影的海报,一对男女正在海报上热情地相拥。 售票窗口边上还悬挂着好几个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好片连映,内有包房”,“提供瓜子、饮料、方便面、面包”,“白天一律两元入场”等等字样。 竺清月恍然。 看到这里的景象,就算从来没来过的她都能猜到,此地是一处录像厅。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所谓的录像厅,其实就是小点的电影院,只不过因为价格便宜,准备好一套设备,再去弄几张盗版碟来就能开,于是一段时间里,祖国大江南北都有无数的录像厅如雨后春笋般诞生。 有相当一部分放映厅还有兼任住宿的功能,有些住不起正经旅店的的人就会选择看夜场,花个几块钱就能呆上一整宿。 不过,录像厅真正兴盛的时候是在上个十年的事情了,像徐向阳和竺清月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刚好搭上个尾巴,小时候和大人们上街,或是偷偷跟着邻居家的大哥哥溜出去,或许还有机会见到这一记录了无数人青春岁月的“录像厅盛世”的风情一角。 “现在已经不景气啦,听说就是最近几年的事情。” 徐向阳从小就爱钻放映厅,这时候说起来便颇有些感慨。 “那些好体面的人的生意,都被环境更好的电影院抢走了,现在家家户户又都有vcd,来录像厅的人越来越缺,所以才要把前面大部分空间都改成游戏厅和台球房。” “不过,这里的老板还是有点门道的。别的录像厅轮映的都是好早以前的片子,还有人干脆把名字一改就把人骗进来看老电影,《泰坦尼克号》都算新的,我都看过七八遍了!但这地方不一样,老板手里收藏了些市面上买不到的珍贵录像,还能在第一时间拿到最新的碟片。只要像我这样的老主顾说一声,他就愿意专门放给大家看……” 徐向阳的滔滔不绝还没结束,他突然意识到,身边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他转头一看,发现竺清月走到小黑板旁边,她双手撑着膝盖,微微俯身看得入神,一边还在念念有词。 徐向阳走到班长大人身边,听见女孩正将上面的电影名字一个个念出来。 “……《偷窥无罪》,《挡不住的疯情》,《x女诱惑》,《大x传奇》,《x事情x录之x妹》……” 这才听到一半,他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淌个不停。 班长大人转过头来,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向阳,你说的‘老板手里收藏的珍贵录像’,原来就是指这些呀?” 第二百零一章 看电影 “别误会了,这些是成人场在放的,不是我们要去看的!” 徐向阳慌慌张张,连忙解释道。 “另外,有些电影名字其实是老板自己编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眼球——” “你看过吗?” 班长大人只用一句话就让徐向阳破功了。 “别说你没尝试过,我所知道的向阳,一直都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男孩子。” “这个嘛……” “而且你刚才还说,你和这里的老板关系很要好。如果是别的高中生来,老板不一定会答应,但是你的话就会肯。”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我确实看过!” 徐向阳无奈,只好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清月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把自己逼上绝路的感觉。还好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他的脸皮不像之前那般薄了,就算在大呼小叫的时候被人围观,都不会像之前那样觉得害臊。 “这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最开始在发现这个录像厅的时候,确实会感兴趣,和老板混熟了就随便选了。” 徐向阳老老实实地坦白从宽。 “后来看了几部后,就觉得不过是那么回事,这种片子一般都有种粗制滥造的感觉,在感官上的刺激远不如这几年的大片。而且,可能是我这个人的心理作用,感觉和一群人挤在小房间里,旁边都是男人,我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投入不进去。” “哦。所以,你是更喜欢把碟片或者杂志之类的买来,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享受的那种类型?” 徐向阳不说话了,权当是默认。 在林星洁没住进来以前,他确实有尝试过。毕竟莲姐一天到晚都不在家,过得比较自由,只要记得事后销毁罪证就可以了。 后来在星洁住进来后,徐向阳渐渐开始觉得做这种事情索然无味…… 在那以后,班长大人没有继续调侃他,开始认真挑选起适合两人看的电影了。 “这个……《河西狮吼》如何?” “哦,好像是爱情喜剧片。”徐向阳瞥了一眼,回答道,“应该是情侣包间看的。” “怎么,我们俩不行吗?” 竺清月笑着调侃道。 “只是一起看个电影而已嘛~不会有事的。” “这倒不是关键,主要它是在情侣包间看的,里面的观众全都是男女朋友。”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那副样子看上去像是有了不太好的回忆。 “我们俩进去的话会很尴尬的。里面都是些电影看到一半,情到浓处就会忍不住动手动脚的男女,所以……” “我明白了,就是专门给情侣们提供刺激的地方。” 竺清月叹了口气。 “我确实不喜欢。” …… 最后,两人决定去有科幻片和怪兽片轮播的包间。他们看海报,知道其中有一部是讲外星人入侵地球的末日片。 可能是受到孟正口中所谓的“末日预言”的影响,不仅仅是原本就对这方面的话题感兴趣的徐向阳和林星洁,就连一向理性的班长大人都有点兴致勃勃。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向包房,就看到一个老头正坐在小板凳上,乐呵呵地喝着杯子里的茶水,偶尔有人进来就从他们手中收过票据。 一看到徐向阳靠近,老头很高兴似地笑了起来。 “哎哟,向阳,你有段时间没来了?” “嗯,最近都在忙学习。” “是了,你是高考生。要加油啊,替你家里人考个状元回来。” “好。” 徐向阳将票据提给对方。 老头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短发女生。 “这是……你女朋友?” 他一脸惊奇。 “长得真漂亮。” “不是,只是朋友而已。” 在徐向阳开口说话前,竺清月率先一把抓住了身边男生的胳膊,两人手臂贴着手臂站在一起,笑眯眯地说道。 “是关系很要好的朋友!” “我有女朋友的。” 徐向阳则是如此回答道。 老头的表情古怪,可能是在想“年轻人真会玩”之类的,到最后都没和徐向阳聊上几句,接过票据后就让他们快点进去。 …… 所谓的“包房”,其实更像是一个帐篷。 灯光比外面还昏暗、隐隐有烟雾缭绕,好在有不止一架电扇正“呼啦啦”地对着里面吹,空气不算呛鼻难闻。 要是午夜场刚过那时候进来,地上到处都能见着垃圾,这回儿倒是还好。 可能是因为建筑物封闭,阳光照不进来的缘故,里面还挺阴凉的。 这会儿已经有几个人坐在折叠式椅子上了,还有的人把几把椅子拼在一块,当作临时床铺,正躺那儿呼呼大睡;屏幕上,正在播放前一部电影的结尾字幕。 徐向阳和竺清月在后排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 “大屏幕的电视机,投影设备,还有音箱……” 班长大人环顾一圈四周后,小声说道。 “感觉完全可以在家里布置上一套。” “那得不少钱呢。” 徐向阳回答。 也就像清月大小姐这样住在面积宽敞的高级公寓楼里的小富婆,才会产生这种想法。 “这些设备又都不会丢。就算以后不开录像厅了,还可以继续用啊,现在的新婚小夫妻,在搬入新房前都流行买这样一套家具,这样才有面子。” 徐向阳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话题是咋突然扯到结婚上的。 “咦,你快看,居然还有人在这儿睡觉。” 又没过一会儿,她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地拉了一下男生的袖子,手指指向前头,声音里透着惊奇。 徐向阳对此自然是见怪不怪。 “这很常见。有的人一天到晚都待在这儿,一呆就是好几天。” “不洗澡不刷牙?那不是整个人都要发臭了?” “没办法,总有人……会无处可去。”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沉默着坐在椅子上,直到新电影开场。 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走入包间,还有人醒来后在那边大呼小叫“换片换片了,怎么没人叫我?”,喧哗闹腾了一阵子。 不过当电影剧情开始慢慢进入正轨,大家渐渐都安静下来。 …… 这部电影的主人公是一个到外地出差的医生,后来因为他原来居住的那个小镇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病人,不得不赶回去,结果却又得知病人们全都一下子又好了。 本来就是个乌龙事件,但在那之后,这位医生却觉得小镇的氛围有点不太对劲,或者说在他眼里,小镇上的居民们,都变得陌生起来。 尽管他们的言行举止看上去都和平常没两样;试探过后,发现这群人也都能一一说出小镇上的生活细节,然而男主角却总认为他们并非原来的居民。 发展到后来,事情的真相果真如男主角担心的那样:这群小镇上的人其实都被外星人换掉了脑子,变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完全被控制住了。 男主角想方设法让剩下没有被控制的正常人相信自己的话,赶紧逃离镇上避免被替换,结果可想而知,大家都觉得把他当成了神经病,外星人之流完全是天方夜谭。 最后,一个又一个幸存者被外星人控制,只剩下男女主角两人准备装成已经被控制的样子,逃离小镇,但结局却是女主角睡了一觉就被替换了,最后只有男主角一个人开车上路…… 这部电影不算新片,没有太恐怖的特效,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外星人是用一种巨大的豆荚把人替换掉的。 徐向阳还早就看过一次,但这回陪着班长大人看,却还是看得紧张到不敢呼吸,特别是看到最后只有男主角一个人上路,整座小镇都沦陷了,外星人的入侵和控制人类的计划却完全没有收到阻碍。虽然电影结束,但可以想见在这个故事中,世界将要面临的是何等绝望的未来。 直到电影放映结束,徐向阳才长出了一口气。 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和讨论声,数人从座位上站起,准备离开包间,屏幕上则马不停蹄地开始播放下一部片子。 “……你好像很喜欢这部电影?” 旁边的女孩轻声问道。 “嗯。” 徐向阳用力点头。 他在影片一开始的时候,还有小心思去注意班长大人的神态举止,看她是否满意;但等影片渐入佳境的时候,他的心思就完全投入其中了,压根顾不上看别人。 他反问道: “你不喜欢么?” “不,我也觉得很有趣,但我觉得有趣的地方可能和你有点不太一样,所以想听听你的答案。” 竺清月如是回答。 “好。” 徐向阳没有转过头去看她,因为他还想看看下一部电影是什么;随后,他就听见了一声又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像是女孩正在有规律地敲击扶手。 “恐怖片之所以好看,当然是因为吓人。” 徐向阳想了想,尽量认真地回答道。 “不一定局限于那种感官上的刺激,还可以是激发想象的,与人类情感息息相关的。拿这部电影来举例的话,就是这种在不知不觉间被外星人控制,明明失去了自由,所有人却都处于一种茫然未知的状态,以为世界还和平,日子还很安稳,这种事情会让我觉得很恐怖……” “嗯,确实是这样。我能理解。” 他听见手指敲击的声音停了下来,竺清月的声音静静的。 徐向阳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她。 女生的脸被屏幕的光亮照得忽明忽暗,从那上面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剩一片雪白。 “一种前所未有的剧变,可能早就在无形之中发生了,而谁都不知道它的到来……呵呵,这听起来有点刺激。” “但是,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件谁都不知道的事情的话,岂不是相当不存在?所以在我看来,更有趣的地方在于,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且只有这一个人知道,他只能选择被人当做疯子,还是缄默不语。” “即使努力说给别人听,也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就算有人愿意相信,结果反而会更悲惨。真是叫人心情沉重的压力。” 包间里的氛围,突然一下子变得安静。 静到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不止是他们俩没有说话,就连附近的人都没有开口,仿佛是因为大家都听到了他们两人刚刚的对话。 徐向阳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小小偶然,因为前排的人们很快又开始吵闹起来; 可就在那一瞬间——短暂的一瞬间里,他却真的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好像这个房间里的这些人,甚至房间外正在游戏厅里热火朝天的人们,乃至街道上的所有行人,整座城市的人,都在那一瞬间闭上了嘴巴。 所以,徐向阳才会感受到这种极为不同寻常,好像连世界都停止运作的安静。 一般来说肯定做不到这种事情,然而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其实都已经变成了被操纵的机器人或者人偶,幕后黑手的一个按钮、一个动作,就让他们停止。 这一切当然都是天方夜谭,是电影中的妄想,可此时此刻,徐向阳脑海里的这个荒诞离奇的想法竟然止不住。 或许是受到刚刚才看过的恐怖片的影响,或许是因为班长大人对自己说了奇怪的话…… 他只能干咳一声,选择转移话题。 “清月你呢?你觉得好看的地方在哪里?” “你在这部电影里看到了‘不自由’的恐怖,我看到的却是‘自由’,真正的自由。” 徐向阳一愣。 这片子里谁能说是自由的?就算是最后狼狈逃出小镇的男主角,他的未来也绝不能说是一帆风顺,说不定还是会被外星人控制,或者被当作异想天开的疯子嘲笑,直到全世界都沦陷为止。 “——当然是外星人。” 她用一派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 “要是外星人用堂堂正正的方式降临地球,和我们交流,人类肯定会充满戒备心,说不定会干脆发动战争。但是像它们这样,只要能控制所有人的思想和行动,那就能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让人类全都成为己方的朋友也不是不可以,这不就是人们所追求的最终极的自由吗?要是能有这样的机会,想必我会忍不住去尝试。” 徐向阳张大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大姐,看部电影而已,谁让你代入外星人视角了? “噗。” 见他脸上呆愣愣的表情,竺清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能不能别随便开这种玩笑。”他还有点惊魂未定,忍不住叹了口气。“从你嘴巴里说出来,是真的有点吓人。” “哼哼,谁让你毁了我的拖鞋。陪你走了这么长的路,已经不能穿了。” “不是说好会帮你买一双新的……” “我不要。这双鞋子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回忆。” “等一下,没鞋子你打算怎么回去?” “这个嘛,当然得靠你想办法解决啰,我的好朋友~” 第二百零二章 我要大声对你说—— “今天谢谢你。” 两人走出包厢的时候,街道上的人群依旧熙攘。街头广告牌上挂着的小灯泡,和门口立着霓虹灯柱萦绕的光彩交织成幕,在夜色掩映和人头攒动的喧闹场景里,愈发朦胧,好像漂浮在雾气上。 盛夏残留的暑气被风一刮就跑,他们从沉闷的室内走出来,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这种霎那间的心旷神怡,最是能让人心情平静。 “谢谢你能邀请我。” 竺清月深呼吸着,随后将双手负在身后,转过身来,笑容可亲地对他说道。 “没想到你会这么主动,看来真是我小觑你了。” 徐向阳看着这样的她,就知道林星洁的想法没有错。 “要照顾母亲,所以不能和你们一起去旅行”——这并不是班长大人真正的想法。 就算她说的理由是真实存在的,女孩心中还是有没能倾诉出口的念头,不愿意对他们明说的想法。 “这绝不是我的主意。” 徐向阳吐了口气,他不想冒功,坦率承认。 “实际上是星洁的提议。要是我一个人的话,可能想不出这种不讲理、还很没礼貌的做法。” 是的,“不讲理”、“没礼貌”,可是却一针见血。 徐向阳没办法一眼就看穿班长大人的隐瞒;这是曾经别扭的刺猬女孩,如今却成长为三人组中最坦率的林星洁,才能做到的事情。 在理解这一点后,她让徐向阳主动一点的理由就很明确了: 因为竺清月的真实想法,只有在身为朋友的他主动上门,强迫她、为难她以后,才会展露出来。 “是吗?那只能表扬你执行得不错了。” 看班长大人的神情,她好像不是很意外。 想想也是,这姑娘对他的性格称得上了如指掌。 就像如果没有竺清月在运动会上的那次逼迫的话,自己不会这么快就下定决心和星洁告白一样,他会突然间做出这种行为,清月应该早就能想到背后的缘由—— “不过在我看来,重要的是你真的行动了。” 班长大人的语气中略带笑意,不知道是在鼓励还是在调侃, “就算是别人给予的理由和动机,只要做的人是你,那它就是属于你的。” ……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在夏夜笼罩的街道上行走。闹哄哄的氛围与嘈杂的人声,明明都发生在很近的地方,可当他和清月并肩漫步聊天的时候,却只觉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就像世界被小小地分割出去了一部分,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 今晚的月色很美,点缀夜空的星辰因此而黯淡,他们一路迎着徐来的清风,缓步前行。 快要抵达街道车站的时候,他们两人准备告别,各回各家。 在说“再见、晚安”之前,徐向阳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这样做有用吗?” “嗯?” 竺清月将颊边被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这个明明很常见的动作却让他心头微跳,女孩轻轻一歪脑袋,表示疑惑。 “我只是邀请你出来玩了一趟……” 虽然这种鼓起勇气、硬拽着不情愿(起码表面上不情愿)的朋友跑出家门的鲁莽行动,对徐向阳来说是头一回,但这种做法能不能达到星洁的要求、能不能改变班长大人的心思,他实在心中没底。 至少,从竺清月目前的表现里,他看不出自己的行动有有多少成效。 简而言之,她的神态举止能体现出女孩是真的觉得很开心;可是这一路上走来,班长大人却始终没有开口提起正题的意思…… 他正在苦恼是不是要再问一次的时候,不远处传来轮胎倾轧马路的声音,两道光柱穿过漆黑的夜,落在车站面前的道路上。 “呲——” 响亮的气动刹车声,伸缩门“啪”地一声打开。 “放心,向阳。别小看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呀。” 袅袅的清香在他鼻尖一拂而过,只留下一句愉快的保证,女孩从他身边离开,小跑向停靠在路边的公交车。 在车门关拢前,竺清月转过身来,笑容满面地朝他挥手告别。 “是你让我下定决心的,谢谢,也记得替我对星洁说一声‘谢谢’!” 徐向阳默默点头,同样用力地朝她挥手告别。 少女嘴角绽放的微笑,一直保留到她回到家中。 “……鞋子忘买了。” 竺清月站在自家的房门前,驻足站立,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拖鞋。 虽然大部分路程是坐在公交车上,但毕竟是去街巷和游戏厅录像馆这种地方转了一圈,本来干净的兔子拖鞋已经变得脏兮兮了,鞋头的兔子耳朵也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明明事先说了“我会替你买好鞋子”这种话,结果一聊起来就沉浸其中,记不起东南西北,两个人将这类玩笑话一口气全忘光了。 门是锁着的。但她没有去找保安或是锁匠,手指轻轻一勾,锁钥内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敞开一道缝隙。 “向阳还真是笨啊。他难道真把我当成普通女孩子了吗?区区一扇门而已,用超能力就行了,哪里还用得着锁匠。” 竺清月伸手将门缓缓推开,自言自语。 “妈妈,我回来了!” 她一边在鞋柜附近换上一双新的拖鞋,另一只手拎着旧的脏鞋,一边往客厅方向走。 理所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路上都没有开灯,只有远处有电视屏幕的光亮正在跃动;沿着黑暗的走廊向前看去,那里就像一团跳动的篝火,只不过,是惨白、惨淡的火。 要是沿着楼梯往上,会看见一扇扇房门,有的紧紧闭拢,有的敞开;敞开的房间就像一个个会散发飕飕冷气的洞穴,或是一双双漆黑的硕大口腔……她能做的就只有关上,等到白天的时候再进去打扫和整理。 要是有人误入此地,可能会把这里当作是一座黑暗的迷宫,阴冷,暗沉,生人勿近;而对于竺清月而言,这里却是她的家,早已习惯的地方。 和过去相比,那整栋房子都听得见的仿佛出自怪兽之口的粗重喘息,的确是消失了;可是笼罩着整栋房屋的黑暗,却依旧挥之不去。 竺清月才走到厨房附近,就听见沙发那边传来的电视声。 一个脊背佝偻,头发乱糟糟的女人的背影正窝在沙发上,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声音干枯而沙哑。 这一幕,与她被拽出门前的景象相比,竟是毫无变化。 竺清月将拖鞋扔进垃圾桶里,站在原地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准备好开口的腹稿。 其实,林星洁和徐向阳两人可能看得出她说出“我不想和你们俩一起去旅行”时内心的言不由衷,但却不清楚这中间发生事情的具体过程。 她母亲的身体,现如今已经恢复到能生活自理的地步,除了不能见人以外,行动已如常人;理论上讲,就算竺清月有一段时间内没法在家,也不会出问题。 至于日常生活所需的东西,她只要提前买回来准备好就行了;每天的菜除了冰箱里放着的,还有每天会有专人送新鲜的蔬菜肉类水果上门。 相比之下,和向阳、星洁两个人一起出去的机会,是她发自内心不想错过的机会。 但是,竺清月和母亲提过好几次,但是得到的回应却并不理想。 今天傍晚,徐向阳上门拜访的时候,她一开始没有给对方好脸色看,就是因为当时的自己心情十分不好。 直到男生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强硬一面为止…… “妈妈。” 竺清月收敛心神,从背后叫了她一声。 女人没有回应。她的嘴巴在蠕动、在说话,却不是和自己说。 “我帮你梳梳头发。” 女孩叹了口气,搬了张凳子过来,在沙发上坐下,开始为母亲梳理那头干枯的头发。 “你看看,这才一会儿功夫……就算你不想出去见人,在自己女儿面前也得注意点形象啊。” 竺清月手上的动作,和她的话语一样灵巧而温柔。 但就在这一瞬间——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无视着竺清月的女人,却突然一把伸出手,紧紧攥住了少女的手腕。 干枯的手掌又狠又用力,就像一枚镣铐,在竺清月柔软的肌肤上掐出红印来。 “你还想走?你想抛弃我?就像那个男的一样?” 女人的喉咙干涩,导致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 竺清月的母亲像是恢复了理智,那种会和不存在的人对话的浑噩的意识状态,一去不复返——又或者说,那原本就是她的伪装。 竺清月疼得额头上都要冒出冷汗,身体却依然一动不动,没有抵抗。 这一幕似曾相识—— 但接下来的发展,却变得有所不同。 女孩的确没有挣扎,亦不曾声音柔和地劝说,好让她的妈妈放心。 静默片刻后,竺清月反而轻轻笑了起来。 “说实话,妈妈。我要是暑假出门一趟……嗯,大概一周的样子,你会死么?” 直接的、锋利的言辞。 女人没有回答,竺清月只能感受到自己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变得愈加沉重狠厉,对方仿佛是一门心思打算将她的手直接握断似的。 女孩疼得胸口发闷,美丽的脸在一霎那间扭曲,她的嘴唇颤抖着,却还是蹙起纤眉,努力发出声音。 “看……看来是不会啊,我想你也确实不舍得让自己死……” 竺清月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好。” 说话的同时,她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盖上去,将母亲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竺清月的母亲默不作声,没有继续发狠用力,唯有发帘底下一双阴沉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谢谢你,妈妈。” 女孩轻声说道。 “但我已经下定决心,这个暑假要和我的两位朋友一起出去玩。” “……” “我已经长大了,妈妈。现在的我,和过去变得不一样了。” 竺清月从椅子上站起身。 她的双眼开始变得炯炯有神,在黑暗中更显闪闪发光,充满着希冀;女孩挺起胸膛,掷地有声地说道: “我不会再继续受你控制了!” 竺清月越说越激动,她抛下沙发上的母亲,手中的头发滑落——她快步走到客厅角落,将灯打开。 白炽灯明亮的光芒,一瞬间充盈了整个宽阔的房间。电视机屏幕不再是整栋屋子里唯一的光亮来源。 少女的步伐并未就此停下,她又走入厨房,将厨房里的灯也打开;然后是走廊的灯,楼梯上的灯;沿着楼梯“噔噔噔”往上走,在楼道上飞奔,拉开每一扇紧闭的房门,冲入黑暗的房间为每一盏灯按下按钮…… 形形色色的灯光被一盏盏点亮,如同在屋子内穿梭流淌的一条明河。 竺清月似乎是嫌这样做不够快,跑到一半才想起来还有更好的方法。她干脆奔下楼梯,走到门旁边,将鞋柜上的电闸门打开,一口气“啪啪啪”将开关全都拉下。 终于,整个世界都被浸没在一片灿烂的光明里。 曾经晦暗的房屋,如今像是一盏高举燃烧的火炬。 女孩再一次走到了客厅,这回是大步走到沙发前方,正面与自己的母亲对峙。 她的胸口因刚才的奔跑而剧烈起伏着,青春洋溢的俏丽脸庞上沾着几滴汗珠,精致的刘海成为了微乱的额发。 竺清月将手臂一挥,高声宣告: “我不再会继续受你的束缚!我要像我的朋友那样改变自己……我要过上新生活!” 女孩那激昂的态度,让她的语气听上去就像在放声歌唱;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蜷缩在沙发上女人的尖锐古怪的嘲笑,那声音简直活像是童话里的老巫婆。 “你做不到的!你会变得和我一样……你以为所谓的‘朋友’就值得信赖吗?愚蠢,就连家人都不值得!你会被背叛,你会被抛弃……”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也别把向阳和星洁与那个男的混为一谈!” 竺清月在高声驳斥的同时,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前所未有地激烈跳动着。 这一刻,她压抑了许久、许久的心情终于得到了解放;这一刻,她需要怒斥,需要叫骂,需要发泄,可她却从来没试着说过脏话…… 而就在这时,女孩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以往在电视里的家庭肥皂剧里看到过的,那种游手好闲、败尽家财的不孝子对自己母亲的称呼。 “别再对我说谎、别再试着控制我了……” 虽然未必合适,可竺清月还是拼尽全力地将那个词吼出了声。 “——你这个……老太婆!” 母女间的争吵来得极为激烈、持续的时间却很短暂。被夜色笼罩的屋子内很快恢复了寂静。 一言不发的女孩死死盯着女人,就这样看了好久;等到她的胸口慢慢平复下来,呼吸亦不再急促,竺清月才慢慢走上前,抱住了母亲的肩膀,整个人倚靠在对方的怀里,小声说道: “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真的能照顾自己?” 母亲的体温微微发凉。她能感觉得到,女人干枯的手指正在自己的发丝间移动,有一种久违的慈爱…… 是的,妈妈正在抚摸自己的脑袋,动作与往昔一般温柔。她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做了,以至于竺清月的意识都恍惚了一瞬。 可不知为何,女人始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第二百零三章 迈向最好的明日 第二天早上,呆在家中一晚上辗转反侧没睡好的徐向阳,迷迷糊糊地接到了来自班长大人的电话。 “我和我妈妈已经说好了。” 话筒对面的女孩声音轻快地说道。 “我会和你们俩一起参加暑假旅行的。” 徐向阳闻言,顿时精神一振,只觉得神清气爽,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能放下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地问道: “你母亲那边,她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的,她现在已经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那就好。” 徐向阳真心实意地说。 “我很高兴你能和我们一起来,清月。” “——有多高兴?” 谁知,电波那头的女生却来了个让人措手不及的突然袭击。 “呃……” 徐向阳一下子噎住了。 “总之就是很高兴……不止是我,星洁她肯定也会很高兴。” “呵呵,不逗你了。” 竺清月笑得很开心。 “我们待会儿见。” “对啊,其实待会儿也能……” 徐向阳这才反应过来。 今天就是锦江市第十五中学高二下半学期的最后一天,考试成绩单会一起发下来。另外就是布置暑假作业,还有校领导的期末讲话之类的。 “明明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你却这么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过来,”徐向阳不甘示弱,想要反击班长大人刚才的调侃,“高兴到不行的人应该是你!” “说得没错,我现在确实很开心。” 竺清月的声音中透着清澈无比的笑意、与谁都能听得出来的认真。 “一想到这个暑假不用独自一人呆在家里,又能和你见面、和你说话,我就开心到不得了——” 少女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听她轻声细语说着话的时候,就像有一枚羽毛正在搔动自己的耳廓。 “能有像这样的机会……真好。” 徐向阳的反击,在班长大人的真情表露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这下反而是他闹了个大红脸,手里握着话筒,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 直到睡眼惺忪的同居人摇摇晃晃地从卧室里推门出来,一边抓头发打哈欠,一边走向卫生间,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她,然后又把手中的话筒递给星洁。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来到教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一片热闹无比的景象了。 同学们兴奋的交谈与大声叫嚷的声音,简直要把教室屋顶掀飞,大家就像从高中生退化成了春游前的小学生。 老师们这会儿都在办公室里忙碌,今天又是最后一天,暂时没空来管学生们,这为他们能放肆吵闹提供了客观条件。 就算学生们心里都清楚,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个能自由自在放松的暑假;就算明知道最重要的一年即将来临,但是此时此刻,谁都无法阻挡得聊他们对假期的渴望和喜悦。 他和女朋友两人放下书包,离开教室门,朝着五班的方向走去。 走廊上是三三两两结伴聊天的学生们,而所有班级的状况都和一班相差无几,从窗户看进去,到处都显得闹哄哄。 就在五班门口,他们见到竺清月正和孙小芳正在说话。 “哟,早上好。” 徐向阳一本正经地朝她们俩打了个招呼。 班长大人转过头来,露出好整以暇的微笑,看向自己,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放在背后的双手拿到前面,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喏,答应还给你的新拖鞋。” 徐向阳昨天晚上在回家以前,往附近跑了好几个街区,挑遍了百货商场、超市和路边小摊,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有所谓兔子造型的拖鞋。 最后,他终于在某个旮瘩角的小店发现了一个勉强还算合格的目标,结果回到家以后都快十一点了,差点被女朋友锁在门外进不了家。 然而,就算是这双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战利品,和班长大人原本那双粉白色的棉拖还是存在明显的差距,因为它看上去灰不溜秋的。 虽然在徐向阳眼里还是挺可爱的,但换成这个颜色的结果就是这双鞋子多少……显得有点土气。 竺清月从袋子里拿出鞋子,一脸嫌弃地拎着它,丝毫没有给他面子地吐槽道。 “好丑哦。” “你不要就算了!” 徐向阳脸上发烧,伸出手就想要抢过来。 同时,他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委屈。毕竟,这可是自己花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的。 此外,他的付出还得算上半夜在被锁在门外之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叫门、还得好声好气与星洁解释自己晚回家的理由。 当然,这不是林星洁的问题。女朋友之所以会感到生气,原因是自己电话都不往家里打一个,大半夜一个人在外面乱逛,她还以为自己出事了。 在询问了理由后,女孩还表情严肃地自己说“遵守约定是好事,但你应该叫我一起来找”…… “那可不行。” 班长大人摆出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提起手中的拖鞋,灵活地躲开了徐向阳伸过来的手。 “难得向阳你会送我礼物,当然要好好珍惜才行~哎呀,这样一说,我都有点不舍得穿了。” “鞋子买来就是用来穿的。”林星洁将双手抱在胸前,女孩的神情看上去有点不高兴,“如果主人不使用的话,就失去它的意义了。” “礼尚往来,要不我再送星洁一双?这样就能穿上相配的鞋子了。” 班长大人主动凑上前去,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后,林星洁的表情很快松动了。 一旁的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你就算要‘礼尚往来’,也该送我礼物,送星洁算是怎么回事?” “送你和送你的女朋友有什么区别吗?” 正亲亲热热抱着长发姑娘胳膊的竺清月,对他笑嘻嘻地眨了眨眼。 “还是说,你有什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放心大胆地说,我都愿意给你~” 在大庭广众之下,班长大人倒是没用私下里那副容易叫人误会的暧昧口吻,只是这句话本身就已经够让人浮想联翩的了,就算女孩的语气再爽朗,他都接不上话。 孙小芳见这三人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一副旁若无人的态度开始在那儿放闪光弹,清楚自己该离开了,在告别后回到了自己的教室里。 很快,三人的话题就重新回到了暑期旅行上。 既然班长大人那边已经搞定了,他们的出游计划也该重回正轨。 “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 “嗯。” 徐向阳点点头。 “只要莲姐那边肯松口就行了。” 他们回到教室以后,姗姗来迟班主任回班级管理秩序,顺便把成绩单放下来。 自习时间,喇叭里传来校领导讲话的声音,底下则是一片窃窃私语。 ……结果还是输给她了。 徐向阳拿着自己的试卷,轻声叹息。 倒不是太失落,因为算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自己的成绩确实一直在稳步提升,不过到达这个层次,想要和后面的同学再拉开差距已经很难了。 大家都是又有天份又肯努力的好学生,处理超自然领域的时间或多或少还是分去了徐向阳的一部分精力,他能保持学校第二已经算是很不容易。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他、乃至学校里的其他学生们,和清月在头脑上的差距就显得愈加鲜明。 有的人生来就拥有旁人追赶不上的天赋,就算再怎么羡慕嫉妒恨都无法改变。 不过,徐向阳没有气馁。 他还年轻、还有冲劲。抛开朋友间的关系不提,正是要战胜这样的对手,才算有意思。 在检查了一下试卷,心中默默复盘了一遍错题和计算了一下分数后,他决定去看看林星洁的情况。 女孩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的风景,校服裤下的一双大长腿踩着桌子底下的抽屉边沿,椅子的两只脚顺势悬空,在那边晃呀晃。 看得出她现在是真的很无聊,心思早就放飞到叫霄云外了。 “八十四名!这回又进步了啊!” 徐向阳拿起试卷,一方面是故意喊出来让班上的其他同学听到,另一方面是真的为她感到高兴。 毕竟林星洁的成绩是在自己的帮助下一点点提升的,有种“老怀甚慰”的感觉。 然而,对方却好像并不开心的样子。她在发现是徐向阳靠近后,立刻扭过头来瞪着自己,表情相当不爽。 “怎么了?” 徐向阳放下试卷。虽然对女朋友再度生气的缘由不明所以,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虚了。 “你刚刚差点把我的事情忘了?‘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那就是莲姐肯不肯松口’……明明还有别的问题。” 林星洁有些不满地拍了一下桌子。 “你难道忘记我们俩的约定了吗?是你说的‘要是期末考试考不到前一百名,就取消旅游’的。” “……” 徐向阳挠了挠头。 原来是为了这种小事啊。他有点不可思议地回答道: “可是,你不是考上了吗?” “这是两码事!” 林星洁又“啪啪”地拍了两下桌子,抱怨的声音大了起来。 “问题是你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你不重视的话,我努力学习的价值不就被削弱了吗?” “我可不是不重视。” 徐向阳叹了口气。 “我是对你怀有充分的信赖,认为你一定能达到我的要求。我之所以说那句话,也只是希望你的态度不要松懈罢了。” “说得倒是很好听……” 林星洁颇有点怀疑地微挑眉头。 “学习知识,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努力就会得到回报的活动了。” 徐向阳语重心长。 “当然,每个人的学习能力有所不同,有的是因为天赋,有的是因为方法,有的是因为教育环境。但不论如何,你只要付出时间与精力,就一定会有收获,不去别人比,你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是在一点点进步的。” “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你,清楚你付出的努力,你能达到这个成绩,我是预想之中的。“ 林星洁眨了眨眼,嘴角慢慢浮现笑容。 “不错的解释,就算你通过。” 就在这时,有人靠近了这个角落。 徐向阳转过头一看,发现是和他们两人关系都不算熟的同班女生。 正在疑惑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这女生前几天刚被林星洁帮过一把,是那个差点丢了准考证的姑娘。 “林星洁,我发现你最近的成绩进步得好快啊。” 女同学看上去有点紧张,但还是笑着主动搭话。 哦,总算有人发现了!徐向阳欣喜过望,不枉我如此努力地帮忙。 “是有什么学习上的诀窍吗?” 当然是靠本人的热心指导—— 然而还没等徐向阳开口,长发姑娘便笑意盈盈地推了他一把,示意男生让开。 起初,她们俩的谈话氛围还有点生硬;直到开始讨论起学习上的事情后,俩女生很快就聊得热火朝天。 徐向阳偷偷旁听了一会儿,发现林星洁说得都是自己教给她的方法……虽然他还不至于为此感到愤愤不平,却还是有种寂寞的感觉。 唉,这就是所谓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心中这么想着,见到林星洁能与他和清月以外的同学其乐融融地交流学习上的事情,徐向阳的嘴角还是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他不禁回想起曾经的她——被众人孤立的女孩,在看似潇洒的特立独行中,却又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和脆弱。 那时候,大概谁都不会料到,才过去不到一个学期的时间,有关于林星洁的一切,全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傍晚,他接到了来自姐姐的电话。 “你们放假了?” “嗯,明天就放。” 徐向阳忍不住问道。 “关于暑假旅行的事情……” “你也太心急了。是等不及要离开姐姐身边了吗?” “当然不是,莲姐你要是愿意和我们一起的话——” “我开玩笑的。”对方叹了口气,“很可惜,工作还是太忙了,我不好跑外地去。你们几个朋友一起去就好。” 徐向阳微微一怔,立即反应过来,高兴地喊出声来。 “你同意了?!” “嗯。但是,我有条件。” 李青莲嘱咐道。 “你们不能自己去,要去就得跟团去。我有个同事的亲戚在旅行社工作,熟人相对而言比较靠谱。我把电话给你,你们先看看旅行社的计划,要是有想去的地方,就尽快报团。” 第二百零四章 “男朋友让摸不” 然后,墙上悬挂的日历上被撕下的那一页,眨眼睛便来到了暑假的第三天。 再没有后顾之忧的少年少女们,在“一起去愉快旅行”这一目标的刺激下,很快便利落地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毕: 包括与旅行社的人联系、选定目的地,以及购买旅行用的物品。 “今年不是有个‘黄金周’的说法吗?” 徐向阳拿笔戳着自己的嘴巴,有点苦恼地对又一次聚在家里的两位女孩说道。 “结果,愿意出去玩的人最近就变多了,旅行社那边都有点应接不暇,去热门景点的团队名额一下子被抢光了。” “用不着太热门的地方,没关系的。” 班长大人笑着说道。 “我对旅行的目的地没有要求。” “对!我们追求的又不是去哪里,而是难得一起出门的体验。” 林星洁在一旁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那就……” 徐向阳很快在单子上画好了圈。 …… 最后,他们选定的目标地点是与锦江市相邻的山阴市。 旅行团会带游客们先到几个有名的景点转悠,统一安排旅馆,会有几天自由活动的时间,还说会给有兴趣的游客们安排爬山,但是不强制。 这点正合他们心意。 头一回出门长途旅行,徐向阳想得不少、准备得有点充分过头了,直到临出门前的那天早上,还在那儿收拾行李和整理背囊。 “应急药物,带了;防虫喷剂,带了;证件,全都带了;钱包,钥匙……既然要去爬山,我们会不会要在山上住?那是不是得带个帐篷?我之前逛商场的时候就说了……” “哎不用买不用买,旅行社那边不是说好了已经帮我们订好酒店了吗?” 扎起马尾的林星洁在狭窄的房间里跑来拍去,收拾洗漱,忙得脚不沾地,一边还有心思吐槽正在桌边碎碎叨叨杞人忧天的男朋友。 “说不定呢?出门在外,万事都得靠自己……” “帐篷好沉的,要是买回来了你背?” 听见如此有道理的反驳,徐向阳顿时不说话了。 出门旅行是为了放松,还是得轻装上阵;要是背着大包小包上路,那就成折磨了,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对了,清月呢?” 正准备再度冲向卧室的林星洁,跑到一半突然刹住车,突然对他问道。 “她准备在哪儿和我们俩会和?” “不是昨天说好了在家门口吗?” 这样说可能有点自作多情……但在徐向阳看来,班长大人对他们俩有种很依赖的感觉。 平常在学校里的时候,竺清月每到下课或是自习课,就会不顾他人的眼光,大大方方地找上门来与两人聊天,而且往往是一聊就是一整节;在别人眼里,她都快从五班班长转职成一班的学生了。 而自从上门拜访那天以来,班长大人就成了他们家里的常客,之前还有个“为了期末复习”的缘由,现在连理由都不用了。 她之所以表现得如此积极,都是为了能和他们俩多多呆在一块儿?所以这回难得三人一起出门,自然是选择先在家门口会和,再出发去车站。 班长大人虽说表面上云淡风轻,若即若离,实际上却是个很粘人的姑娘,就像是和人类混熟了的猫儿一样……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心中不免产生了“窃喜”的情绪。 只有一点点而已。 “那她怎么还没来?” 女朋友的表情看上去有点焦躁。 “谁知道呢。”徐向阳望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挂钟,“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你不用担心清月她会迟到。” “我不是担心迟到,我是有事要请教她……” 林星洁的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就变成嘀嘀咕咕了,显然是不希望他听到。 徐向阳并不在意,和闺蜜有小秘密很正常,就算是在情侣间。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生,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星洁,我看你都来来回回忙忙那么久了,怎么连衣服都还没换好啊?” 难得有机会出门,还要和旅行团里的人们见面,就连平常不怎么在意打扮的徐向阳都准备了几套新衣服,换下穿惯了的校服,整个人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要是他一个人出门,可能还会随便点;这次可是和两个正值青春年华的美丽少女出门,作为同伴的他也不想太丢脸。 只是不知为何,这会儿都临出门了,林星洁身上穿着的还是平常在家里休息时的衣服:一件足以遮住大腿根部和短裤的大号体恤,乍一看还以为下面啥都没穿…… 这副打扮可不好走出家门。 “我说的‘要找她帮忙’就是指这个啊,我一个人实在是难以做出选择。” 林星洁鼓起腮帮子,看上去有点不满。她张开手臂,突然抱了上来。 “……!” 徐向阳一惊,但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立刻回搂过去。 “怎么了?” “嗯~没什么。” 林星洁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从徐向阳的角度往下俯瞰,能看到柔顺的黑长直发,像瀑布似的顺着纤瘦的脊背、苗条的腰线和隆起的臀线往下披洒。 女孩埋在他的怀里,脑袋摇晃着蹭了两下,闷声说道: “就是突然想抱你了。不喜欢吗?” “……当然不会。” 徐向阳一边轻声回答,一边用手掌轻抚着女孩墨色的发丝,柔滑似绸缎的发丝在指缝间流淌。 他微微低头,深吸了一口气。 清晨的阳光、空气与少女身上散发的芬芳一同涌入他的世界,让徐向阳觉得自己好像正站在一处野花开得满山遍野的山坡上,迎接从东方初升的朝阳。 “心动了吗?” 林星洁又问。 “当然。” 自从成为情侣以来,他和林星洁平常牵牵小手之类的动作已经成习惯了,但是像这样拥抱在一起的行为,在生活中并不是太常见。 毕竟在他告白以后,两人很快就迎接期末考试了,一段时间内都沉迷于学习,而没有时间亲热;而和班长大人呆在一起的时候,他又不好意思和星洁表现得太亲热。 不过……她突然问这种问题是做什么? 徐向阳猜测,星洁她难道是觉得不太放心,正在确认自己对她的喜爱程度吗? 毕竟他们俩在成为恋人后,彼此间的关系并没有出现太剧烈的变化——或者说,是还没来得及出现。 徐向阳觉得,这种担心根本就没有必要。光是同居这一条,就已经把年轻情侣们全都甩在脑后了,所以才没来得及出现质的改变。 但既然女友有这个需求,他自然不吝啬表达情感。 “我已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啦。” 徐向阳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湿润的嘴唇掠过到女孩耳边的发丝,他能看到她精致的锁骨与可爱的肩窝,修长雪白的脖颈一点点被惹眼的樱色浸染。 “就这点程度就对我神魂颠倒,那可不行。” 林星洁还是不愿意抬起头,看来是真的很害羞;不过从她的声音里,还是能听出兴高采烈的情绪。 “所以,我们要像这样……多抱抱,多让你习惯习惯。” 徐向阳本来都想松手了,但听女朋友这样一说,他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反而将双臂箍得更紧了。 其实若论身体接触,拥抱时同样不能算最亲密的交流方式,感受更多的还是身上的衣料;可是,拥抱时的体验却和牵手时候的温馨完全不一样。 特别是像此时此刻这种,漫长而沉默、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的拥抱。 女孩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明明是个难得清爽的早晨,徐向阳却觉得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敲门声。 徐向阳呼了口气,放下手,朝着门口走去,而他身后的林星洁则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襟和头发。 班长大人正静静地站在台阶上,行李箱被她放在一边,女孩双手交叠的样子,像个乖巧的淑女。 对徐向阳而言,这一幕已经非常熟悉了,所以不会被轻易骗到。 不过,当他看到竺清月身上那件露出手臂和大片大片领口肌肤的长裙的时候,还是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这次不是那件白色的素净公主裙,而是一条如花卉般鲜艳的长裙,也只有像她这样人比花娇的年轻女孩儿才能驾驭。 是阳光太刺眼的缘故吗? 徐向阳用手遮挡着自己的眼睛,心中想道。 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的女孩,漆黑的齐耳短发笼罩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晕,更衬托得她雪肌玉肤,闪闪发光。 “向阳,你脸蛋好红。” 竺清月对他展露足以打满分的可爱笑颜。 “天气太热了吗?” “呃,是啊……很热。” 徐向阳擦了擦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水。 “快进来。星洁正在等你呢。” “她等我?” 班长大人跨入门槛,语气里有些好奇。 “是啊,好像是准备听听你的建议。” …… 竺清月和林星洁在那边交头接耳,低声咕哝了几句后,很快就一起进了卧室。 “你现在外面等一下哦,先别进来。” 班长大人才刚丢下这句话,走入房间没几秒钟又把一张笑眯眯的脸蛋从门口伸了出来。 “还是说,你们俩已经到了能互相坦诚相对的地步?那倒是有机会可以欣赏……” “——不行!不准看!”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咬牙切齿的林星洁一把扯了进去,徐向阳的一句“暂时还没有”刚到嘴边,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十几分钟后,长发姑娘扭扭捏捏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了,竺清月在后面推搡着她。 “我从刚才开始就在想,这件衣服是不是有点不太合身……” 林星洁有点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角,似乎是想要用力往下扯。 “放心,这是最近很流行的风格,我是杂志上看来的,和你的气质很搭。” 竺清月笑呵呵地劝慰。 “而且你再仔细瞧瞧,和你平常穿得衣服不是差不多嘛。” “确实差不多……” 女孩的神情看上去还是有点不自在。 “就是露的地方多了一点。” 映入徐向阳眼帘的,是一位在班长大人建议下,换了一身全新打扮的林星洁。 仍然是整体呈现出白色调的衬衫,但是用的料子和校服明显不一样,领口处还有素雅的花纹,且隐隐能看得出纹理;下半身长筒牛仔裤,再配合上笔直纤长的双腿和一头黑长发,看起来潇洒利落。 正如竺清月所言,其实与平常的打扮很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女朋友上身的衬衫看起来有点不合身,于是特地在下摆处打了个结,这就导致下面部分根本遮不住,稍微一挺胸一抬头,就会露出女孩健康平坦的小腹曲线。 虽然只有“会露出肚脐眼”这一点小小的改动,却让这姑娘给人的感觉一下子变得时尚性感起来,不得不说全知全能的班长大人在穿衣打扮方面同样很有想法……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她单纯得喜欢。 “这不太好。” 徐向阳摸了摸下巴,一脸认真地提建议。 “怎么?不好看,还是说你觉得太暴露了?” “不,倒是和那个没关系……” 他一脸认真地说: “像这样肚脐眼露在外面,很容易着凉的。” 此言一出,不知为何,站在房间前的两位女孩全都齐齐叹了口气。 “算了,就这样。” 林星洁干脆放下手臂,开始去拿行李了。 “等等……” “你不用担心,外面再穿一件短外套就好了,保证好看又实用。” 竺清月一边安慰老父亲心态的某人,一边从后面跟上了林星洁。她忍不住惊叹地伸出手指去戳了戳朋友的小腹。 “这就是向阳形容过的肚子……果然很完美。可恶,我还以为你变胖了!” “那种程度的脂肪,我都不用运动,光靠每天晚上努力学习就能消耗掉。” 林星洁有点小骄傲地抬起下巴,顺手一巴掌拍掉了班长大人的“咸猪手”,轻哼一声。 “还有,只准看,不许摸。” “哎~好人人了啦,让我摸一下嘛~” “不准!说不行就是不行。” 徐向阳看着正在客厅里打闹的俩姑娘,有点犹豫地举手发言: “——那个……男朋友让摸不?” 第二百零五章 车上的鬼故事 三个人背着旅行社包、拉着行李箱,坐着公交车前往旅行社。 才刚到达门口,一个之前打过招呼的工作人员就热情地主动迎上前来,替他们带路。 原来,旅行社从后门出去就是一片空地,而一辆大巴车已经静静驻留在那里,旁边还围着一群人,大概就是比他们先到一步的游客们了。 站在中间的是个年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皮肤黝黑,头上戴着写有旅行社名字的鸭舌帽,看上去很有精神和活力。 他脸上带着很有亲和力的笑容,和聚集在周围的游客们聊天,时不时还要拿出喇叭朝着后门的方向喊一声,让游客们都朝这里集中。 徐向阳在还没有靠近的时候,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下,这个旅游团的年龄构成从老头老太,到正直壮年的夫妇,到远离人群的年轻情侣再到正在空地上到处乱跑的小屁孩,可以说非常丰富了。 “是坐大巴啊。” 班长大人将旅行箱放在脚边,干脆把它当成椅子坐了上去。 那个导游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转过头来笑着对她回了一句: “我们的第一站是要先去郊区的景点还是去宾馆,目前还没决定,两个地方还是有点距离的,人来齐了再说。所以需要到时候再和师傅商量。” 上次坐大巴,还是学校集体组织大家一起去运动会的时候。 徐向阳有点担心班长大人是不是会觉得无聊,于是走过去对她说: “你有没有带书?” “嗯?” 竺清月有点困惑地看向他。 “什么意思?” “车上容易无聊,要是你不晕车的话可以带本书打发时间。” 徐向阳说。 “那你带了?” 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带了单词本,可以借给你看。” 竺清月有点无语地对他翻了个白眼。 “我带了扑克牌!” 林星洁在这时候举手,表情兴奋。 “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玩!” 就在班长大人登门拜访的那一天,当时姐姐还在家里,四个人吃完饭后,既是为了打发时间也是为了增进情感,他们玩了一会儿斗地主。 自从那次以后,他的女朋友立刻就喜欢上了打牌——或者说是彻底沉迷其中。 莲姐因为工作缘故不在家,林星洁就整天都想着拉两位好朋友打牌,就连期末考试的复习期间,她都忍不住在休息时间偷偷拉着班长大人商量…… 以至于在那之后,凡是见到她把扑克牌拿出来,都要被徐向阳狠下心来,用尺子拍掌心作为惩戒;这样连续持续了好几天,林星洁总算是戒了牌瘾。 此时是暑假,又是三人一起出门旅行的第一天,他当然不会还管着她。只不过—— “大巴上可不一定有地方给你打牌。” “行啦行啦。” 女孩摇摇头。 “感谢你的关心,不过不需要。因为对我来说,像这样坐着大巴车去旅行,感受着自己一点点离开这座城市的感觉……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有、有趣吗?” 徐向阳觉得,班长大人这次肯定是想错了。一开始看看窗外风景可能还蛮有趣的,但是坐长久了可就不会这样想,只会觉得枯燥乏味。 “再说,我还是带了路上解闷的玩具的。” 竺清月一边说着,一边从旅行箱里拿出一个像是茶叶罐的铁罐,扭开盖子后在两人眼皮底下一放。 徐向阳微微往下一瞥,便瞧见了躲在里面的阴影中瘫成一团的血肉状怪物。 它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儿,就像已经失去了生命力。 班长大人很快把盖子旋上。这玩意儿好像很怕外界阳光和空气的刺激,只喜欢寄宿在物品里。 原来如此。徐向阳恍然,竺清月出门的时候,篮球肯定是没法带在身边了,于是这个小罐子就是它的新家…… “这东西要怎么玩啊?” 林星洁猜测道。 “感觉可以当作橡皮泥捏来捏去?” 徐向阳也有这个疑惑。他就不吐槽自家女朋友的这个想法同样非常奇怪了。 “不会这样做的,我只是‘看着’而已。” 竺清月笑着解释道。 “就像有些人会养热带鱼一样,观赏这种来自异世界的怪物是如何活动的,它和我们所知的地球上的其它生命体究竟有何区别;明明普通人看不到,它却能干涉现实,这本身就是一种乐趣。” “比如说,你们都知道它很讨厌阳光对?所以,我好几次试过它放在阳光底下曝晒,看看它究竟有何反应。我发现,它其实并不会死,躯体也不会出现损耗或是蒸发的痕迹,阳光看上去对它并没有杀伤力,只是好像会让它感觉到痛苦、并在一段时间内失去活动能力。” “你的想法好厉害!” 林星洁看上去是真心实意的,她甚至露出了崇拜的眼神;而徐向阳的表情则略显古怪。 她这说的……怎么觉得听起来有点吓人呢? 不过会干出这种事儿倒是挺符合班长大人一贯以来的作风,他就不说啥了。 “我一开始看见小安的时候还会觉得害怕,现在想想,我真正应该做的是想办法更深入地了解,就像生物课上的解剖那样。这次回去后,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从它身上揪几根触须下来。” 求求你放过孩子! 徐向阳咳嗽一声,连忙转移话题。 “这是你的‘邪灵二号’?这么说,一号和三号现在都……” 林星洁拽了拽他的袖子,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那辆大巴车。 徐向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眯起眼睛打量着车后方和车厢底下,好不容易才在阴影角落处发现毛茸茸的巨大翅膀和触足的一角。 看来它们是早就已经攀附上去了。 这一幕要是被别的通灵者注意到了,肯定会觉得毛骨悚然,好在他已经习惯了。 仔细想想,大车上那种长时间没有清扫的角落,结出蜘蛛网和有昆虫筑巢,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只不过换成了大号的而已。 硬要说的话,这两位邪灵甚至可以说是这趟旅行的保护神,有它们在,基本就不用担心出行有意外了。 “上车了上车了,人都到齐了!” 在导游的招呼下,游客们陆陆续续走上了被邪灵们簇拥的大巴上。 “好……好闹腾啊……” 林星洁坐上车后,没有经过太长时间就有点受不了了,本来她还打算抱着男朋友的胳膊补觉的,但在眼下这种环境根本就不可能睡着。 她捂着自己的耳朵,有点苦恼地晃了晃脑袋;一旁的徐向阳一边用手将女孩的长发撩起来,放在手中慢慢把玩,一边小声安慰。 公共场合有很有精力、活蹦乱跳的小孩子在,大概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所能遇见的最可怕的烦恼。 就比如说现在正在狭窄走道上奔跑的这几个、直到车辆驶出城区、开上公路,出于安全考虑,才在司机的提醒下被他们的家长叫回去。 即使如此,这车上还是一片闹哄哄的,压根消停不下来,因为吵闹的不仅仅是小屁孩,车上的大人们全都没有要克制音量的意思。 徐向阳叹了口气,在这种情况下就连他都不可能像老僧坐定那般沉迷学习,于是他合上单词本,拱了拱身旁女朋友的肩膀。 “嗯?怎么了?” “我们来打牌。” 长发姑娘顿时眼前一亮。 没办法,既然不能阻止,就只能加入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是情侣,两人自然得并肩坐在一起;竺清月则是坐在过道的对面,她旁边是一位难得安静,正在打盹的老太太。 将一张小折凳张开后,他们就招呼班长大人一块来打牌了。坐在窗户边上的徐向阳有点不方便,于是干脆在走道边上坐下。 “喏,大腿借你靠靠。” 林星洁笑眯眯地朝他伸出大腿,徐向阳没矫情,整个人贴了上去。 班长大人的手肘放在扶手上,支撑着自己的下巴,同样笑眯眯地看着面前这对满脑子都在想着卿卿我我的情侣。 “对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这时,徐向阳注意到后座有个小屁孩正虎头虎脑地朝这边张望,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恶作剧般的念头。 他一边洗牌切牌,一边故作神秘地说道。 “听说这是一则在首都非常流行的传言,发生在好几十年前的一辆公交车上。” “很有临场感,对?毕竟,我要讲的这个故事,它就发生在和我们这辆车差不多的地方……哎呀,清月你别打岔!公交和大巴不是差不多吗?” “总之,事情发生在某个很平常的日子,正值晚秋,又是深夜,天气异常的冷,风也很大,这条路又属于相对偏僻的,此时只有一辆末班车在缓缓行驶。黑桃3在我这儿,我先打。” “由于是末班车,车上人也很少,只有一位年龄偏大的司机和一名年轻的女售票员,还有一对年轻夫妇,一位年纪老迈的老太太和一个年轻小伙子。大家都不认识,整辆车都很冷清和沉默。一对艾斯,压上。” “公车刚过某个车站没多久,售票员就看到有两个黑影在向公车招手。车停下来后,两人穿着清朝官服样子的长袍,中间架着一个头发散乱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对对对,就是我们一起看过的僵尸片里,那种棺材里的老僵尸穿得官服,你应该有印象?看上去很阴森的那种。” “大半夜看到这么诡异的人搭车,大家都很害怕,只有售票员则轻松的对车上的乘客说,大家都不要怕,他们可能是在附近拍古装戏的。其他几位乘客觉得有道理,感觉是自己吓唬自己,所以都不说话了。只有那位老太太还在不断扭头,去看那三个人,车继续前进着……哇,星洁你别炸我!我真就剩一张牌了!” “大概又过了三、四站,那对年轻的夫妇下车了。突然,那位老太太站起身子,发疯似地说小伙子偷了她的钱包,拽着他的胳膊说是要跟她在这一站下车,要到前面的派出所理论去。剩下的司机和售票员一时间拿这老人没法子,不知道该怎么劝,小伙子更是莫名其妙,但是被缠着没主意,只好随她下了车……清月,你这顺子明显少一张啊,别以为我没看见。” “咳咳,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对了,这个被人诬陷的小伙子不得不跟着老太太下车,谁知道他们俩刚一到站,小伙子还没来得及跟老奶奶理论,她就紧紧拉住他,颤抖地对他说:我有阴阳眼,后面上来的那几人根本就不是演员,而是真的鬼,这车怕不是开往阴曹地府的,我这是在救你一命啊!” “小伙子以为自己碰上神经病了,于是骂了一声就走了。但等他回去后,心里越想越不对劲,最后还是去报了警。” “第二天,公交车总站的人也去派出所报案,说昨晚末班车上一名司机和女售票员离奇失踪,公车也不见踪影。警察们重视起来,派出所马上派出人手在这段路搜索。” “直到第三天,警方才在距离原地点一百多公里的水库附近找到了失踪的公共汽车,并在公交车内发现三具已严重腐烂的尸体,而售票员和司机则是彻底消失不见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徐向阳一边打牌,一边讲完了故事,而且特地讲得很慢,将声音压低了说话。 结果到后来,牌没打上几轮,和他对局的俩姑娘全都沉默下来,都没人插话。 另外,那个刚才坐在后排还很精神的那个小鬼头也已经不见,看来是被吓到缩到他家长怀里去了。 没想到从杂志上随便看来的鬼故事竟会如此有效果,徐向阳稍微有点得意。 唯一的问题就是朋友们之间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打牌氛围,被自己破坏了…… 徐向阳正整理手上的牌,无意识间朝着竺清月那边的窗户望去。 班长大人的邻座是一位老太太,她自从坐上这辆车以来,就一直很安静。不是在打瞌睡,就是看着窗外。 但就在这时,这位老人突然间整个人颤抖起来。 “老人家,你怎么了?” 正在发牌的班长大人很快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好心地转过头来问道。 徐向阳和林星洁自然同样注意到了老太太的异样。抖成这个样子,莫不是癫痫发作了……? 然而,老太太在听见竺清月的问话后,却猛地转过头来,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掌抓紧了女孩的手,声音中充斥着恐惧。 “——这辆车……这辆车有问题!我们赶紧下车!” 第二百零六章 雨夜路口的白衣女人 徐向阳和林星洁、竺清月三人面面相觑。 呃……能有啥问题? 不得不说,老太太这话是来得确实恰到好处,刚好接在了徐向阳刚刚讲完的那个鬼故事后面,而在这个灵异传闻中,同样有一个看见鬼后把主角一起拉下车的老太太。 只是,鬼故事归鬼故事,他们几个可不是故事里面对厉鬼作祟只能瑟瑟发抖的普通人,而是和真正超自然世界打过交道的超能力者。别说区区鬼魂,连鬼屋都拆过一座。 班长大人将探询的目光望向徐向阳。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感觉到有邪灵潜伏在这座大巴上。 于是,女孩露出微笑,轻声劝说道。 “别紧张,老人家,这辆车会顺利开到目的地,我们都不会有事的,来,深呼吸。” “你……你们不知道……” 老太太瞳孔和表情上透露出的恐惧货真价实,她还在抓着身边年轻少女的手,一边声音颤抖着说道: “我真的能看见那种东西的,从来都能看见,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对,对了!我要下车,我现在就要下车!” 老人含糊的言辞里还混杂着浓重的方言腔调,让旁人更加难以听懂。 她颤颤巍巍地试图从车位上站起来,似乎是准备叫司机停车,但是班长大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抓住了老人的手臂。 这时候,这两人所在位置的车后座和车前排,都开始有人好奇地往后面张望。 毕竟车上坐着的满满当当都是旅行团里的人,老人的状况很难瞒得住。 “先等等。婆婆,你先冷静一下。” 班长大人的手并没有用力,但是在那轻柔的笑容底下却仿佛有着某种不容置喙的魄力,让身边的老人没能顺利站起来。 “能和我们几个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同时,她的神态举止一如既往能给予人“值得信赖”的观感,看着眼前这位年纪不过自己孙女辈的年轻人表现得如此镇定,老人似乎渐渐冷静下来。 “我……想要下去……” “我们现在是在高速公路上,不是随便说下车就能下的,违反交通规则是对大家的生命安全不负责,司机不可能同意。” “况且,大家都是兴致勃勃地准备出来旅游的,应该都不希望被人中途打扰……” 女孩清澈的瞳孔与老人浑浊的瞳孔相互对视。 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后,终于颤抖着说出了实话。 “我刚才看见了……看见有东西在车上。” “车上?大家都在座位上,你说的‘东西’在哪里呢?” “不是……车内。” 老人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上方,似乎是害怕被她口中的“东西”注意到。 “是在车窗外。我看见了,有一条像是死人的胳膊一样青黑的东西,在窗户上掠过……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年轻人们又一次面面相觑。 要是老人的观察力足够敏锐,可能会注意到,他们的表情中没有怀疑、害怕或是嘲笑,而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尴尬。 “——可能是您看错了。” 竺清月小声说道。 “也许,也许只是一只个头有点大的蜘蛛,从窗户边沿爬过去了。” “蜘蛛?这怎么可能?” 竺清月没有回答,而是突然伸出手,将面前的窗户一把推开。 “别……!” 老人一声惊呼,窗外的风便已经灌涌了进来。 老太太几乎紧张到要背过气去,生怕那个趴在车顶上的死人(在她的想象中)会顺势爬入车内。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除了呼啸的风声以外,并没有传来任何响动。 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中,只有护栏两旁栽种着的看不到尽头的行道木,护栏外头时而是平坦地带上的村野风光,时而是陡峭的悬崖墙壁,时而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您看,没事?” 班长大人安抚般摸了摸老人瘦弱的脊背。 “放心,这辆车很安全,有那么多人都在呢。不会有事的。” 她一边小声劝慰着老太太,一边悄悄给两位朋友打了个手势。 …… 又过了十几分钟,可能是经过这一通闹,被某个不小心露出“马脚”的邪灵吓到不轻的老人精疲力竭,总算是睡了过去。 竺清月微微叹了口气,对他们露出有点无奈的笑。 徐向阳突然觉得,他们的做法真的很像是恐怖片里的主人公们,不把老人的警告当一回事,就算别人看见鬼了都只说是幻觉。 当然,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因为他们几个才是“闹鬼”现象的始作俑者。 这是徐向阳过去忽略的一点。 “看来我们是要注意点了。” 他对林星洁说。 他们以前遇见过的超能力者人群,不是潜伏的罪犯,就是官方组织的成员,都显得很“正式”。 其实,民间自然会有潜伏起来的人,拥有超能力的灵媒暂且不论,通灵者们的数量应该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多。 就像这位老太太一样,她并不了解所谓的通灵者或灵媒的世界,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一开始可能会以为是幻觉,到后来就觉得自己是有了传说中的“阴阳眼”…… “居然会出这样的岔子啊。” 林星洁拿起手中的一叠扑克牌,恋恋不舍地说: “我们还打牌不?” 徐向阳瞥了她一眼。 “你还想打吗?” “干、干嘛用这副表情看我……” 长发姑娘将手蜷缩着收了回去,一脸戒备地瞪着自己。 “不准再打我了!” 徐向阳愣了一下。他又想起了女朋友因为贪玩而被自己用尺子打掌心进行教育的时候,那一副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模样,竟产生了一丝丝心动的感觉。 可惜尺子没带在身边……不对。 他咳嗽了一声。 “不会啦,现在是假期,就放开了玩。” “我们先去旅馆。”导游这样说道,“接下来还有段路,中饭我们都安排好了,别担心。” 一直到下午一点钟左右的时候,大巴总算来到了一家路边餐馆。 在饭桌上,同一个旅游团的成员们算是都认识了一下彼此,有的人比较健谈,还有善于拉关系的,嘴上啥“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的都喊起来了。 其实这年头,能有机会出来旅游放松的,家庭条件都不错。因为每出门一趟都是相当大的一笔开销,不是普通职工能承受得起的,况且一般人都没有这方面的意识,连“黄金周”的概念都是今年才有的。 一共二十来人,分配在三张餐桌旁边。这其中,徐林竺这高中生三人组颇受关注,主要是俩姑娘太引人注目,主动搭话的人不止一个两个。 午餐的氛围还算不错,就是没能吃饱——徐向阳看着女朋友的侧脸,就知道她和自己有同样的感觉。 在外面和一群陌生人吃饭,终究是不如在家里放松自在,可能是有意识地顾虑到了自身的形象,林星洁在桌子上的动筷速度明显下降。 …… 饭局结束后,大巴再一次缓缓启动。 这次的目的地是旅馆,听司机说,还要再坐好几个小时才能到。 车辆在开阔的道路上平缓行驶。 正如徐向阳所言,再新鲜的景观,看久了都会觉得无聊。 再加上是下午,吃饱了饭后,人们的精力没有早上强烈,谈话的兴致不高,一会儿功夫,孩子们就全都在家长们身边睡着了。 起初还很喧闹、吵到不行的大巴内部,现在则笼上了一层安静的氛围,偶尔有窃窃私语,夹杂在车辆时不时的抖动中。 像是与这种氛围相合,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隔着窗户往远处的天际瞧去,黑沉沉的乌云正在一点点往下压。 徐向阳很喜欢这种风雨欲来前的时刻,比如说现在。 昏沉的世界,琐碎的声音,车胎轧过地面的震颤,车内安静的人们……让他有种确切的、货真价实的“正在路上”的体验。 过了一会儿,徐向阳发现自己的胳膊不能动了,肩膀还有点酸酸的。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从不知何时开始,林星洁已经抱着自己的胳膊陷入沉睡。 徐向阳的嘴角微微翘起。随后,他又将注意力放在邻座的班长大人身上。 竺清月正一手托腮,望着窗外。 这一幕让他不禁联想到前去运动会那天星洁的样子,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区别在于,那时候的林星洁表现得比往常还要安静,而她则是饶有兴趣。 徐向阳感到惊讶。 因为在班长大人身上,他看见的不是一种只存在于启程的兴奋;那种兴致盎然的感觉,在经过五小时的车程后仍然被对方保持得很好。 旅行对清月来说,竟是如此有趣的事情吗? “你以前没有到外地旅游过?” 他小声问道。 “是啊,从来没有,这还是头一次。” 班长大人没有转头。她的目光始终牢牢地钉在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之上,声音被轻柔的笑意所浸透。 “像这样看着我生活的城市被一点点抛在脑后,一点点离我远去,有种奔向新世界、逃往天涯海角的感觉……我真的很喜欢。” 徐向阳似懂非懂。 他好像隐隐能有所理解,却又不能完全感同身受。 徐向阳只知道一件事,现在的他很庆幸,庆幸那天他听从了星洁的建议,态度强硬地将班长大人从家里拉了出来,否则就看不到这样的她了。 …… 时间流逝。 黄昏没能来临,因为看不见夕阳西下的景象。头顶的苍穹被连绵的黑云覆盖。 这会儿才五点半,天色已经暗得吓人,就像到了深夜时分。 坐在封闭车内的时候还不是很明显,要是打开窗户就能很明显感觉到:外面的风真的很大,“呼呼呼”毫不留情地拍打着窗户,道路两侧的林间树木一棵棵弯下了腰。 少顷,昏天黑地的世界下起了雨。 雨势介于倾泻而下的滂沱大雨和细碎小雨之间,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朦胧。 徐向阳的手指触碰着冰冷的玻璃,玻璃的另一头是无数滑落的密密水珠。 车厢内里又多了雨刮器的声音,可还是很安静。 路边洼地迅速积起了小小的水潭,轮胎碾过去的时候就会溅起大片水花,像浪花似的拍打在玻璃上。 暗沉沉的山路,一时间看不到尽头。 徐向阳觉得有点困了。在休息前,他对着坐在前排的那个青年喊了一声: “我们还要多久?” 导游的脑袋歪歪斜斜地靠在旁边的座椅上,头也不回,闷声回了一句: “快到了。” “已经过山路了。”司机师傅的腔调带着浓厚的本地方言的味道,“还有半小时就到。” 徐向阳将脸贴着窗户,看到道路两侧慢慢开始出现村落和小镇,知道这里大概是城乡结合部的位置,再往前应该就是城区了。 不远处,能瞧见有一条道路自远方的村落里延伸,自两侧的林子里蜿蜒而出,而村路和公路交界的入口,站着几个白影。 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等大巴开得更近了些,才发现真的是人。 像是一个母亲拉着俩姐妹的手,三人身上都穿着白飘飘的衣服。 当大巴开到路口附近的时候,徐向阳觉得自己的视线,好像恰巧与站在当中那女人藏于湿漉漉黑发底下的眼睛对上了。 他并不确信这一点,只是一种很模糊的感觉。 隔着布满水珠的车窗玻璃看不清晰。只是,她们没打伞,又没穿雨衣,恐怕衣服和头发都要被雨水浸得湿透了。 下着这么大的雨…… 徐向阳心里觉得这几个女的好像有点可怜。 当然,他也没办法帮她们。毕竟这一车都是旅行团的人,总不能让司机停车帮忙。 更何况,她们也有可能是在等别人…… 徐向阳正想着,大巴已经“唰”得一声从路口边上开过去,将白衣女人们甩在后面。 他很快就不去想这件事了,只想睡觉。 眼睛半闭半睁间,他看着大巴继续在灰暗的天空下行驶,拍打在车窗和顶棚的雨声淅淅沥沥,雨中的公路漫长而模糊,这辆车载着这群人,经过一个又一个路口、一个又一个隧道,看不到尽头…… 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村路口。 突然,徐向阳瞪大眼睛,猛地坐直身体,一脸不可思议。 刚才那昏昏沉沉的睡意不翼而飞,脊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徐向阳连忙将脸贴到窗户上,努力往后瞧。 果然…… 大巴刚刚驶过的路口上,确实站着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 ——就和数分钟前见到过的景象一模一样! 第二百零七章 班长大人与大床房 徐向阳连忙把身边的女孩摇醒。 “喂,你刚才看见了吗?” “呃……什么呀?” 长发姑娘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他把刚才发现的事情说了一遍,林星洁同样精神起来了——当然,她的这种“精神”不像自己,而是一种双眼闪闪发亮的振奋。 “真的吗?” “骗你干啥。” 徐向阳说话的时候,目光瞧向了邻座,正好和竺清月的目光撞上了。 “是邪灵吗?” 班长大人特地将身体倾斜着倚靠过来,小声问道。 “可能。不过就算是,也是气息很微弱的那种,因为在车开过去后,我就感觉不到了。” 他皱起眉头,一边思索,一边回答道。 “再等会儿。要是真是有人在搞鬼,这种规律性出现的现象应该还会有下一次,到时候再看看是不是真有问题……喂,你们看!” 徐向阳又一次望见,就在前方百米处的路口,站着几个白衣女人的身影。 没有打伞,她们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铺天盖地的雨水中,头发像海藻般湿漉漉。 这一次不是错觉了! “星洁!清月!” 俩姑娘的反应比他的话语更快,漆黑的浊流渗透过窗户和车体,像是一直张开的大手,朝着路口扑涌而去; 与此同时,车厢上方传来一阵古怪的闷响,有乘客奇怪地抬起头,就好像有某样东西被风从远处刮下来,重重地摔在了顶棚上面—— 而只有他们三人清楚,那是人面蜘蛛从车顶上原地起跳发出的动静。 朦胧的雨夜,一头浑身青黑色的巨大蜘蛛状怪物从大巴顶上起跳、落到公路上后,又立刻朝着前方蹦跳和纵越。 它那四根干瘦却有力的肢体撑起臃肿的躯体,肢节滑动,以惊人的速度越过了正在行驶中的大巴车头,很快逼近了路口处的白衣女人们。 徐向阳松了口气。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雨夜,静静伫立在公路旁边一言不发的白衣女人,怎么看都是闹鬼的标配; 但是当班长大人的邪灵一号登场之后,氛围一下子就变了,场面一下子从女鬼作祟的恐怖片,变成了凶残怪物袭击手无寸铁的可怜女人们的怪兽片…… 当然,他本人更没有闲着,通灵能力亦迅速朝着那个方向延伸—— 大巴再次驶过路口。 兔起鹘落间,龇牙咧嘴的人面蜘蛛冲过路口,似乎是因为在湿滑地面上止不住冲势,伴随着惯性一头往里面撞,很快就看不见身影。 林星洁释放的浊流扑了个空,而徐向阳通灵的结果则是捕捉到了某种像是尾巴的东西,转瞬即逝。 他望向两位同伴。两人都朝他摇了摇头。 ……看来并无收获。 “是跑了,还是幻觉?” 徐向阳摸了摸下巴。因为白衣女人们在路口出现的间隔很短,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所以他说话时的语速尽量加快了。 “要不要等下一波再试试?” “我更关心对方能反复出现的原因。” 班长大人提出疑问: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吗?” “是幻觉还是改变了空间?如果是后者的话,能做到这种不可思议的效果……难道我们又闯进了一栋鬼屋里面?” 徐向阳看了一眼腕表,回答道: “时间的流逝速度应该是正常的,起码和安宁街41号那时候不一样。至于空间方位,我感觉车辆应该是一直在这路上开。” “如果真是鬼打墙的话,司机应该会发现?”林星洁插嘴道,“这条路他肯定开过不止一次了,很快能辨认出来才对。” 就在年轻人们正在讨论的当头,前面半截车厢突然爆发了一阵骚动。 “我看见了,我没说谎!真有奇怪女的站在路口!我都看到两回了才觉得不对劲!” 一个急躁的男人声音在前排响起,而他的话又是引起一阵七嘴八舌的回应。 “是你看错了?” “你别瞎说啊……” “司机呢?司机有没有注意到?“ “喂,人家正专心开车呢,别打扰他。” 似乎是受到这场争论的影响,大巴的行驶速度渐渐有放缓的意思。 嗯? 三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又看向那位通灵者老太太,结果发现她还在哪儿睡着。 而前头说话的人是一个中年男子。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见到了和徐向阳一样的景象:那几位反复出现在路口的白衣女鬼。 难不成对方也是通灵者? 一辆车上居然有两个通灵者,再加上他们三个更特别的,这是不是有点凑巧…… 正当徐向阳这么想的时候,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刺激,车厢内本来还有些压抑和小声的骚动,一下子膨胀起来。 人们惊讶的声音混杂成一团。 这一次,整辆车的人都被惊动了,有的人正从睡梦中惊醒,有的人一脸茫然,有的人向前座和邻座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前排有好几位乘客都忍不住离开座位,将脸贴到玻璃上去看情况。 徐向阳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已经注意到了,前方,又是一个路口。 而一大两小、三位白衣女人们的身影,再度从漆黑的雨夜中出现。 “真的有!大家快看!” “那是人?” “她是不是在朝我们招手?是要拦车吗?” 出人意料的事态。 白衣女人们的样貌,映入车上所有游客们的视野里。 “是普通人都能看见的那种邪灵?不是附身者?” 他有点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啊……” “要不要停车问问她们?” 而车厢里的讨论显然没有就此结束。这是一个载了二十余个游客的大巴,其中有家庭、有情侣,且在此之前都不认识;这种情况下,人越多,嘴巴就越杂,谁都不服谁,就越讨论不出结果。 “是啊,不是说马上就到城区了吗?要是想去城里的话就捎上一程,反正不麻烦。” 有人可能是出于好心这样说道,一时间没有人表示反对。 可很快,那个最开始见了白衣女人的中年男子,却态度激烈地表示了反对。 “别别别,不准停!谁知道站在那儿的是人是鬼!” 此言一出,车厢里又是一阵轰然。 “这都快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信这个哪?”有个年龄和他相仿的大妈阴阳怪气地嘲笑道。 “就是说啊……” “你们没见着,我可是亲眼见到了!司机师傅,快点开过去就是了,别管她们!” 在中年男子和周围游客们起争执的时候,也有人对她表示支持: “这大晚上披着白衣服冒着暴雨跑到村口吓人,连个伞都不带,都淋成落汤鸡了还站在那儿,你们觉得这几个女人还正常?就算不是闹鬼了,那也是刚跑出来的疯子!” “万一人家大半夜在路口拦着,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别,打个电话就算了,真让人上来我也有点瘆得慌……” “举手表决!我支持先问问。” “要不,咱们先报警?” “报啥警,难得出来旅游一趟,警察一来都得泡汤。别管是人是鬼,不理不就是了?我们这儿二十来人呢,谁怕谁啊!” 游客们各说各话,没一会儿就嚷嚷成一片了。 “大家安静一下、安静一下!都冷静!” 导游满头是汗地在那儿劝说团队里的游客们冷静下来,看他一脸苦笑的样子,看样子是头回在带团旅行时碰见这种状况。 司机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巴士行驶的速度倒是明显降了下来,一点点像蜗牛爬似地往前挪动,不敢贸然靠近那个路口。 徐向阳吐了口气,抚了抚身旁自家女朋友的小手,示意她冷静点,别待会儿一冲动,女鬼还没作祟呢,她把整辆车都掀了。 ……结果被林星洁瞪回来了。 看的出来,她还是挺冷静的,那就没问题。 虽然还搞不懂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雨夜拦巴士又有何目的,但徐向阳至少能确定一点:那就是她们能带来的威胁,肯定没有某人暴走来得大。 他转头看了看,发现后排的游客们都在看热闹,甚至还有小孩还想往前去凑热闹,结果被家长拦住了。 毕竟这会儿车上人还挺多的,有年轻气盛的小伙,也有正值壮年的男子。可能是出于一种“人多力量大”的心态,就算是在这种鬼天气、在一条无人公路上遇见这种古怪状况,绝大部分人的心态也还算平稳。 要是独自一人开车出来,甭管是人是鬼,肯定早就油门踩到死,等到了目的地都得惊魂未定好久。 至于“鬼神之说”,有的人将信将疑、有的人不屑一顾,除非有某种特别的力量,在下一刻于所有人面前彻底彰显…… 徐向阳防备的就是这个。 而从刚才的试探来看,白衣女人似乎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只不过,对方的登场方式确实是他头一回见。 徐向阳摸不清缘由,所以暂时选择按兵不动。 “轰隆!” 这时,头顶突然一声闷雷滚滚,天地间到处是霹雳炸响的回音。 车厢里的吵闹一下子被压住了。 时值黄昏过后,天色已晚,再加上乌云沉沉,风雨大作,前方道路的可视度很低,路上又暂时没别的车,司机便早早打开了远光灯。 车头灯的光柱穿透前方密密交织的雨幕,落在黑漆漆的路面上,明亮的光圈一点点往前覆盖。 光线昏暗的车厢又一次陷入了暂时的沉寂,只有愈来愈猛烈的风声呼啸,密集的雨点打在玻璃床片和金属车壳上“噼啪”作响。 而几乎所有人的眼睛,全都一眨不眨地看向那个路口。 在二十双目光的密切关注,光柱终于照亮了那个路口—— “不见了……” 有人喃喃道。 “奇怪,是走了吗?” “我刚刚还能看见的啊。” 车辆继续往前,车头灯的光亮笼罩附近区域,反射着湿润光芒的深色林木被狂风裹挟,像是正在跳着某种狂乱的舞蹈。 等待在路口的白衣女人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条应该是通往内部村庄的平坦道路上,分明是空无一人,剩下的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沉夜色。 “那果然是……” 有人喃喃自语的声音在车厢里静静响起,又突兀得闭嘴了,宛如一支午夜时分被吹灭的蜡烛。 站在车厢中央的导游清了清嗓子。 他明显很紧张,但还是绷紧了脸庞,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口: “再坚持一会儿,就快到了!到宾馆好好洗个澡、吃顿饭,明天再开始正式行程,大家……” 导游说到一半,发现连以往那种稀稀拉拉的掌声都没有,没人配合的他只好抛下一句“大家今晚辛苦了”,不再开口。 经过这次事件后,车厢内的氛围变得更沉默,一种更加难熬的沉默。 好在正如导游所说,剩下的路程确实很短,十几分钟后,他们就驶入了城区;又过了几分钟,大巴在一家酒店面前慢慢停下。 酒店一楼悬挂着的招牌上围绕着一圈五颜六色的小灯泡,隔着玻璃看上去显得有些模糊。平常看起来只会觉得俗艳的色彩,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却平添了几分令人安心的温馨感。 或者说,这整条开满店铺的街道,大巴驶过的街区,忙碌的市区街头和来来往往的行人们……这些司空见惯的景象,此时此刻都显得很温暖。 从冷清清的雨夜公路回到烟火味十足的城市,游客们的表情都放松了些。 导游第一个下车,紧随其后的游客们裹紧衣服、提着行李,冒大雨陆陆续续跑入酒店。有个小孩还差点一头撞上了自动旋转门。 他们在柜台处分了房卡,就各自散开,往楼上去了。 “清月,你是单人间?” 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心事重重徐向阳这才想起房间分配的问题,连忙对同伴问道。 “不。” 短发女生笑眯眯地朝着他晃了晃手中的房卡。 “我特地订的大床房,就是提供给情侣夫妻住的那种。床大睡起来才舒服嘛~” 她说话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往他手里硬塞了一张房卡。 “服务员给了我两张,这张就拜托你了。” 抛下这句话后,竺清月自顾自地走入即将合拢的电梯间。 徐向阳抓着班长大人房间的房卡,愣在原地。 虽说她一个女孩子独自住一个房间,把手里多出来的房卡拜托给同行的伙伴,倒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但问题在于,这姑娘的做法无论何时都让人浮想联翩…… “啪。” 他手里的房卡还没捂热,就被另一个人抽走了。 面无表情的女朋友从他身边经过,顺手没收了房卡,走入旁边那架电梯。 “等……我还没上呢!” 电梯门在徐向阳愕然的注视下,缓缓合拢。 第二百零八章 洗白白与挠痒痒 游客们在大巴上颠簸了一整天的疲惫、与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所带来的湿寒,结果当他们在干燥、凉快而舒适的酒店房间里呆了一会儿后,就全都抛诸脑后了。 徐向阳在房间里放好行李,稍微洗了把脸休息一会儿,就和林星洁一起下楼了。洗澡之类的工作他决定放在饭后。 “你们俩是住一间房的?” 在电梯间里,他们遇见了同旅行团的人。 这位留着一头卷毛和小胡子,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是独自出来旅行的,胸前还挂了个相机。 他见到这对手拉着手的高中生情侣,脸上露出暧昧的神情,挤眉弄眼地问道。 “嗯。” 徐向阳神情平静地点点头。 他们三人一共是两间房,一个是双人间,一个是班长大人为了享受特地买的大床房。 他和星洁都没有特地提出要睡一张床,但要是情侣都不能住在一个房间、还要分开来睡,那就有点太装模作样了。 “厉害,要是我像你这个年纪就有这种胆量就好了,不愁追不到女孩。” 对方朝他竖了根大拇指,表示钦佩。 “不过你们俩还年轻,记得做好安全措施啊。” 这话有点交浅言深,而且还是和两个压根不熟悉的未成年人讲,甚至接近于耍流氓。 徐向阳没有回答,而站在她身旁的林星洁则是撇了撇嘴,就差没翻白眼了。 如果是男朋友有一天和她认真谈论这方面的事情,女孩会觉得羞难自抑;不过如果只是个外人,随随便便开这方面的玩笑,她别说脸红,甚至压根不想搭腔。她可是从城市底层的小巷里长大的姑娘。 …… 这家酒店应该算是城区内条件最好的几家,一楼有餐厅,内部装潢豪华。然而不知是否受天气影响,正在吃饭的客人却寥寥无几。 徐向阳和林星洁还是头回来这种地方,好奇地到处张望。两人携手同行,在整个一楼溜达了一圈,这才重新回到座位上。 和午餐时候一样,二十来人围了三张桌子。气氛很热闹,不比中午的时候差,就好像这辆巴士与白衣女人们的那场诡异遭遇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约一个半小时后,游客中的女人孩子们吃完饭大部分都离开了,剩下几个男人还在那边推杯置盏,围着一桌子的残羹冷炙胡天海地,谈笑吹牛。 徐向阳站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里。他背后紧贴着立柱,和他们保持了一定距离,却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默默捧着玻璃杯抿着里面的果汁。 班长大人牵着有点不情不愿的林星洁,慢悠悠走到他面前,在他脸上挥了挥手。 “你在发什么呆?” “我在瞧他们的反应。”徐向阳拿起杯子,对着坐在餐桌旁的男人们的方向晃了晃,“吃饭的时候居然一个人都没提起公路上发生的事情,我就不信他们憋得住。” “那麻烦了。” 竺清月笑了起来,一只手抓着好朋友的手掌,另一只手则向他挥手告别。 “我和星洁先上楼了哦?” “你们俩早就可以走了,留我一人看着就行。” 徐向阳拿起杯子,正准备把里面的果汁一饮而尽。 “好啊。那我们俩洗白白了在床上等你~” “——噗!” 徐向阳直接把嘴巴里的果汁喷了出来,呛得连续咳嗽了好几声。 他捂着正在往外淌橙汁的鼻孔,一脸狼狈地去找餐巾纸。 而另一边,害他如此狼狈的班长大人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清月,你最近说话是不是越来越过分了?” 林星洁的脸上泛起如火烧云般的红霞,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抓住了好友的胳膊。 “有吗?” 竺清月一脸惊奇,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那双漂亮澄澈的大眼睛里盛满无辜。 “你还敢装傻!” 林星洁更生气了。对待女孩子,她倒是没有使用惩罚男朋友时才会使出的扭掐腰间软肉的绝技,而是伸出手腕,以灵活的速度和刁钻的角度,钻入了竺清月的胳肢窝下面…… “哈哈哈哈!” 短发女生顿时爆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在发笑的同时扭动着腰肢,想要躲过长发姑娘的挠痒痒攻击。 然而这一次,林星洁显然不准备轻易放过她,她下手又快又狠、防不胜防,几番攻势下,让竺清月整个人的身体都情不自禁地蜷缩起来,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林星洁干脆乘势将整个人都压了上去,一边限制着身下女孩的挣扎,一边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她将五根指头撮起来,放在嘴巴“嚯嚯”地吹着热气,这正是最标准的“挠痒痒”前的准备动作——随后朝着竺清月身上各个敏感部位发动一轮又一轮的快速袭击: 腋下,脖子,耳廓,侧腹……一个没落下。 “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竺清月似乎是拼命想要忍住笑声、结果很惨烈得失败了。她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激烈,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露出很辛苦的表情,看上去比呛到果汁的徐向阳还要狼狈。 不过,在这方面徐向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是男生,就算被人挠痒痒挠到笑出鼻涕的程度,也只会让人觉得“滑稽”和“好笑”; 而竺清月不一样,她在任何人眼中都是一位有着大家闺秀气质的美丽女孩,平常云淡风轻的态度更是深入人心。 而此时,很有可能是第一次被同龄人挠痒痒的竺清月,却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镇定,少女那副云鬓散乱、气息咻咻的模样实在是妩媚惊人,以至于身为旁观者的徐向阳看了几眼后,心脏就变得怦怦直跳,不敢再看了。 看来,纵然是看似完美的班长大人,也是害怕挠痒痒的。 总之,当徐向阳擦着鼻子从不远处走回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位女孩纠缠着扭打在一块儿的场景,且自家女朋友明显占据着局势的绝对上风。 他有点心虚地看了看周围,发现大部分人还是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角落里发生的嬉笑打闹,只是偶尔有酒店服务员经过的时候,会用好奇的目光朝这边瞧上一眼。 徐向阳有点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不是该上前阻止。 他觉得女生间的这种嬉笑打闹,是她们间关系很好的象征表现;而在徐向阳的内心深处,更是有种独占眼前这一幕的满足感和虚荣心。 ——这是只有他能看见的场景,两位女孩在他面前毫不掩饰,举手投足间都有着天然风情。 当然,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理由是…… 徐向阳其实还挺乐意看到班长大人在自己面前吃瘪的。 他的女朋友动手与他亲自动手之间,其实没啥区别! “我……我投降……我投降行了……星洁你快饶了我……” 竺清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不得不软绵绵地用手拍了拍旁边的桌子。 林星洁正抓着班长大人的胳膊、将她按在身下。这位黑长直发女孩的俏丽脸蛋红扑扑的,呼吸粗重,显然体力同样消耗不小,不过她却挺直脊背、扬起脖子,有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感觉,就像是一位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将军。 “说,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讲话了?” “我才没乱讲……我只是……我只是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班长大人的回答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是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但听她的反驳,显然心里还是不服。 “哦,是吗?原来还得加上你?” 林星洁眯起眼睛,言辞犀利。 “那当然啦,因为……” 竺清月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在故意停顿了几秒钟后—— “我想和你一起洗白白嘛。” 她突然伸出手戳了一下长发姑娘的侧腹,还轻轻搔了两下。 猝不及防的林星洁顿时笑出了声,手上的力气放松了。 班长大人没有错过这个机会,顺势一扭身子,像是条滑溜的泥鳅般从林星洁的束缚中挣脱。 在丢下这句话后,短发女孩留下一连串银铃般的愉快笑声,朝着电梯间跑去。 “你别跑!给我站住!” 林星洁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一边打闹一边跑远了。 徐向阳目送着两人离开,将餐巾纸扔到一旁。 关于班长大人刚才那句话,就算是早就习惯对方语出惊人的徐向阳,乍一听还是有被吓到。这应该是迄今为止从竺清月口中吐露的最具破坏力的话语了,真搞不懂她是从哪儿听来的。 …… ……真是如此吗? 徐向阳不禁想起了鬼屋之行临近结束的时候,两人在立下约定时说过的话。 他在“当你的狗”和“在床上洗白白等你”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辨别出到底是哪句话比较夸张。 这样想来,其实说不定还好?或许是因为班长大人是在星洁面前直接说的,所以才更让人措手不及。 在徐向阳看来,清月她很有可能是并不真的知道自己说得那些话的份量…… 也许她知道,只是知道得还不够清楚。 也许是因为他是她身边唯一的异性,所以清月才会在话语间表现得如此肆无忌惮—— “喂。” 徐向阳的沉思被打断,追到一半的林星洁又回来了,慢慢走到自己跟前。 女朋友微微抬起脸,忐忑不安地瞧着他。 “怎么了?” 徐向阳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蛋,感觉还是有点发烫。 “打听消息归打听,你不会要喝酒?” 林星洁抓住他的手,有些担忧地问道。 “怎么可能……” 徐向阳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早恋、虽然和同班女生同居、虽然在没有监管人的情况下和两个同龄女孩一起出去玩,但他知道,自己还是那个传统保守的好学生。 抽烟喝酒这种事才不会干。 “那就好。” 林星洁放松下来。 “我,我去洗澡了,你早点回来哦。” 只是,在说完这句话后,她的态度又变得扭捏起来。 本来很正常的叮嘱,在班长大人那句“洗白白”的发言后,一切都显得奇怪了。 在徐向阳一眨不眨的注视下,女孩有些不敢和他对视地低下头,犹豫了几秒钟后,还是低着头转身跑远了。 长长的头发在她身后轻轻摇曳,像是一条晃来晃去的尾巴。 …… 徐向阳心情愉快地走回原来的地方。 他听见导游一开始说明天要带团,不能喝酒,结果拗不过旁边起哄劝酒的人,还是喝了两杯,不过都是浅尝辄止,黝黑的脸上浮现红色后就停下。 “小王,今天我们在路上遇见的那个……” 酒过半巡后,终于有人迟疑地开口。 说话的是人那个率先发现白衣女鬼的中年男子。 只不过,这次再没人反驳他了,大家都保持了沉默,等待导游的回答。 “你们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导游小王放下酒杯,苦笑着回答道。 “我也是头回撞见这种事,可能我们的司机师傅会知道得多点。” “小王,你是山阴市本地人吗?” “嗯,对。” “那总得有个说法?” 有人叹了口气。 “这大半夜的,在路口撞见几个白衣飘飘的诡异女人,然后她们还在大家眼皮底下消失了!一回想起那画面,我晚上都要睡不好觉了。” “还是别多想了,我觉得是从村子里跑出来的疯子,见有车过来就往林子里一钻跑走了。” “那你们说,会不会是被人虐待,所以才跑出来的?” 胸前挂着相机的卷毛男人一脸神神秘秘。 “我听说,有那种专门拐卖人口的人贩子,会把女人卖给那些村里的光棍。为了避免女人逃走还给她喂药,把她们脑袋都弄傻,真的很惨。” “啊,有这种事?” “真的啊!有女的受了虐待,承受不住从家里跑出来,路人发现了打电话报警,这才救出来,但这时候人已经变得疯疯癫癫了……” “我们这地方应该没有这种事?” 小王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但他的阻止没有起到效果,在得不到确切消息的情况下,这群男人们的讨论只会变得越来越离谱。 导游开始闷声喝酒了,喝得多了,他的表情也变得有点迷迷糊糊。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青年人声音低沉地开口: “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就和你们说说好了,其实就是最近的事情,我们这儿发生了一起案件。” “是凶杀案?” “嗯,都已经登报了。一个丈夫,把他家里的老婆和女儿都杀了。听说他家里人死得很惨,尸体血肉模糊的,就像被野兽啃过了似的。” 第二百零九章 电波干扰与成人频道 徐向阳心想终于到戏肉了,不枉我听这群人胡吹大气那么久。 他拿着杯子靠近了些,在他们邻桌边上静静地坐下来。酒桌边的男人们都没有理会他,全都聚精会神地听导游讲述这起发生在最近的惨绝人寰的凶杀案。 “当然,我只是听人这样说起过,具体情况是不了的。但这个男的杀了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女儿,这件事是真的,都上报纸和电视了,新闻刚出来的那段时间,大家都议论纷纷。” “有记者去采访了这男的身边的朋友同事们,他们都说他平常工作生活中都是个安分守己的男人,对自己的家里人都很好,不相信他会干出这种事情。” “哎,这就不懂了。”卷毛男在一旁插嘴,“越是这种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啊,心里指不定在想啥,那种变态杀人狂都这样。” “然后呢?” 有人催促道。 “然后就是没抓到啊,不知道怎么搞得,警察派了好多人手都没逮住。” 导游叹了口气。 “有的人说他是躲山上去了,可是看报纸上讲,警察们都组织搜山了,还是没结果。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在逃。……要是有,肯定也到别的城市去了?其实这都是俩月前的事情了,在本地倒是闹得轰轰烈烈,可现在也没多少人关注了……” 导游说完这话后,就没再往下讲。他手里握着杯子,开始唉声叹气起来,嘴巴里嘟嘟囔囔,显然是陷入半醉半醒的状态了。 “……” 剩下的男人们面面相觑。 被残忍杀害的一妻二女,畏罪潜逃的凶手至今没有找到…… 这一切未必就和公路上的白衣女人们有关系,可他们还是忍不住要朝这个方向思考。 于是,这场旅行还未开始,已经被笼上了一层阴霾。 从人们心底蔓延上来的寒意,就像窗外呼啸刮过、仿佛永不停息的风雨。 “对了,我们的行程中有没有寺庙?” “那肯定有啊。旅行社不是给我们发过宣传册吗,我记得有个大佛寺,寺内有弥勒佛石像,还有个千佛塔……” “那我们明天早上和导游商量一下,反正都是在市区里开车,就先去寺庙,烧柱香拜拜佛什么的,大家心里也能好受点。” 这个意见得到了众人的同意。 徐向阳听得好笑,却又很能体会。如果他现在还是那个平凡的高中生的话,肯定会产生的相同的念头;或者干脆早早躲到床上去瑟瑟发抖。 …… 雨声潇潇,酒店旋转门外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一排耸立的路灯散发出的昏黄光芒,静静漂浮在黑夜里,照亮了满地枯败的落叶。 夜色已深,明天就是行程开始的第一天,是该休息了。 有女人从楼上走下来,把自己的丈夫接走,剩下的男人们勾肩搭背一起上了电梯。 徐向阳没有喝酒,而是灌了一肚子的果汁。 酒店下面的餐厅早已经打烊,天花板上悬挂着灯都只剩下一半开着,剩下的座位被覆盖在阴影中,。 气氛的热闹与寂寥间的转变,好像都发生在一瞬间。徐向阳和服务员说了一声,让他们把导游带到自己房间,同时记得早上的叫门服务,随后他乘上了电梯。 徐向阳回到房间,打开门后发现林星洁不在。 他洗了澡、换上新衣服,敲响了对面房间的门。 “是谁?” 门内传来女朋友的声音。 “我。” 伴随着“噔噔噔”的脚步声,出来开门的人果然是林星洁。 她显然洗过澡,长长的黑发散发着湿气,身上穿着一件短袖体恤,当女孩推开门的瞬间,徐向阳居高临下的视线,无意间瞥见了在圆圆的宽松领口处露出的一抹雪白。 徐向阳本来想问“你们俩在干啥”,不过,当他见到她手上捏得那一把扑克牌的时候,就已经猜到答案了。 “你还真着迷啊。” 徐向阳很无奈。 “两个人都能玩到停不下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没别的事可做……” 林星洁的笑容很愉快,看来俩姑娘已经“和解”了。她将门拉开,欢迎男朋友进来。 “你要不要来玩?” 徐向阳点点头。 “好!那我重新去洗牌。” 林星洁有些兴奋,她一路小跑回去,将床铺上的扑克牌,以及坐在床上的短发女生手里的牌全都夺回来。 “哇,这床还真挺大的。” 当他走入门中时,视野就被中间那张洁白的大床彻底占据了。 的确有种非同一般的气势。 徐向阳心想,他走到床边,用手指试了试床垫的弹性,发出一句“感觉睡上去会很舒服”的感慨。 “是啊,完全能容纳三个人在一张床上。” 竺清月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则撑在枕头上,她姿态慵懒地斜躺在床上,声音懒洋洋的。 她和星洁一样都洗过澡了,只不过班长大人没有换上随身衣服,而是披了一件厚厚的白色浴袍。 本来是能挡得严严实实,只是竺清月现在的这个完全放松的姿势却很危险:从徐向阳的角度看过去,浴袍下摆处的缝隙完全敞开,连大腿曲线都能看到,肌肤仿佛是在夸耀着自己的完美无暇,在灯光下光辉流转。 徐向阳没有理会竺清月的话,而是很干脆地在床上盘腿坐下来。三个人围成一个三角形,中间则是牌堆。他们一边玩牌一边交谈。 “所以,你从他们那儿听到情况了吗?” 他将刚才听到的话全都复述了一遍。 “这两者有关系?” “不清楚。”徐向阳摇摇头,“就算真是被凶手杀死的女人冤魂不散,我也实在想不出她们要出现在高速公路上的理由。如果是受到远境力量的干涉,变成在原凶杀地点徘徊的邪灵倒是能说得通……” “那他就不该随便说那种话。我猜听到这事儿的时候,游客们肯定都害怕得不得了。” “的确。” 就算三人都并非常人,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也是一头雾水,谈论不出结果。 “不打了!” 竺清月长叹一口气,突然将手中的牌一扔。 “就没有别的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仰着脑袋倒下去了,还摆出了四仰八叉的豪爽姿势。 “明天就大家一起出去玩了,别急。” “我今晚就想要!对我来说,今天可是个非同一般、很重要的日子。” 躺在床上的竺清月打了个滚,大声嚷嚷。 徐向阳愣了一下,与林星洁交换了一下眼神。他试探性地问道: “难道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不是啊。” 床上的短发姑娘又懒洋洋地打了个滚 依旧是毫无顾忌的动作,伴随着春光乍泄,浴袍的底端往上翻去,一时间连大腿根部都快遮不住了。 林星洁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先是瞪了自己男朋友一眼,用视线逼迫他转过视线,这才伸出手去,帮好朋友拉下浴袍,遮挡住肌肤。 竺清月没动弹,任由她施为,一边小声回答道: “今天是纪念日啊。我第一次离开母亲身边、离开那个家,和朋友们一起出来玩的纪念日,当然希望能过得更加愉快一些。” “就算你这么说……” 一男两女、一个房间、一张大床,能做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一时间无人开口,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早知道就带别的东西过来了,比如象棋或者军棋什么的。” 林星洁小声嘀咕,还拍了一下徐向阳的胳膊。 “都是你!不让我带。” “带了……也就那样,你看清月的样子,恐怕玩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了。” 徐向阳叹了口气。 “问题在于,这家伙真的很难应付。” “……这倒是。” 林星洁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一会儿功夫,竺清月已经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了枕头上,这副不雅观的姿势完全看不出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她将脑袋搁在双手上,像河豚般鼓起了脸,似乎是在对两人的讽刺表示无声的不满,然而却没有出声反驳。 “那怎么办?” 林星洁正在很认真地烦恼着。 “我们又不懂玩方面的事情……” 的确。像徐向阳这样的好学生,平常的学习生活绝大部分时间都浸泡在试卷和作业本之间。,只能用枯燥无聊来形容。 “对了!” 不过,林星洁的话还是提醒了他,徐向阳的眼睛微微一亮,拍了拍手。 “星洁,你难道忘记我们平常是做什么放松的吗?” “你是说碟片?可是我在这房间里没看到有vcd……” “我刚才上来的时候,听服务员聊天的时候说起过,这里的电视不一般,说不定能用来看电影。” 徐向阳指了指上头的方向。 “不知道你们来得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这酒店的上方装了很大的卫星锅,能收到国外的频道。就是得看运气,有时候能看到,有时候不能看,这就是所谓的‘隐藏频道’……” “哦,这倒是很有意思嘛!” 本来还懒懒散散的班长大人一下子从床上坐直了身体,双眼发亮。 “我说了,不一定会成功。加上今天下雨,信号可能会有点影响。”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 竺清月摇了摇手指。 “我想要的就是这个,我们三个人一起做有趣的事情,至于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这能算有趣吗? 徐向阳不再细想,他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打开,并开始尝试着调换频道。 然而,这绝非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翻来覆去都还只是常见的那几个频道。 好不容易看见了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出现的画面,正在用英语对话交谈,还没等他高兴一会儿,结果画面却卡住了,声音都出不来。 “果然收不到啊。” 他觉得自己快要放弃了。 “要是能爬到顶楼去,改一下卫星锅的方向位置啥的就好了。” 林星洁说。 “我看别人都是这样做的。” 这的确是最常见的方法。 问题在于,这会儿外头还下着大雨呢。而且就为了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特地闯到别人顶楼去。 “听说有专门可以调控电波的设备。” “我们手头上又没有——” “等等。” 竺清月突然轻声开口。 “我想到了一件事。” “嗯?” “你还记得我们在使用通灵能力时的场景吗?每一次使用,附近的电器设备都会受到影响。” 徐向阳点头。 一开始是鬼屋老人出现时,家里所有电灯电视全都的诡异场景;之后是他和林星洁两人在多次使用能力中得出的结论,最后终于在和孟正交谈中经过确认。 “电波干扰”——这的确是超自然事件发生时伴生的普遍现象。 “既然超能力能干涉电波,说不定还能调控电视频道呢!” 这…… 这还真是……奇思妙想。 三个人面面相觑,全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兴奋。 “要不要试试看?” 竺清月笑着提议道。 “在我们中,对通灵能力最熟练、最精细的人,就是你了?” 徐向阳微微颔首。他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将自己的意识朝着屏幕的方向扩散; 而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好像建立起了某种隐约的联系…… 他的眼皮微微眨动。 下一秒,电视屏幕上的频道同样出现了改变。 “真的可以!” “好棒!” 一个偶然的发现,让两位女孩在他身边大呼小叫、让徐向阳自己更是玩得不亦乐乎。 虽然大部分频道都是跳动的雪花屏,但正如班长大人所说,这本身就是个很有趣的过程—— 终于,那个有外国人在频道再次出现了。 这回,屏幕上的金发男女们不再交谈对话,而是走到了一个房间里,开始热烈接吻。 ……爱情片? 徐向阳的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男人女人们就开始为彼此脱衣服了,而且不是那种一闪即逝的剪切镜头…… 不知从何时开始,两位女孩的欢呼声听不见了,林星洁和竺清月全都安静下来。 这副房间再度被一阵尴尬的沉默所笼罩。 “这是……成人频道?” 过了好一会儿,班长大人喃喃开口。 第二百一十章 起夜 徐向阳不忍直视地撇过头,只用眼角余光偷瞄。 “你说得没错,应该就是了……” 听说国外的电视台里,有专门放色情电影的频道,没想到是真的! 他突然回想起来,当时听见柜台那边的服务员们聊天的时候,那几个人的语气和表情中都透着古怪的笑意;而现在,徐向阳终于知道他们为何会露出那种只能用“猥琐”来形容的神态…… 原来他们口中的“隐藏频道”,就是指能收到外国的成人电视台! 徐向阳才刚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 “居然能在电视台上公开播放色情片吗?” 班长大人捧着红润的脸颊,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轻声喃喃。看来,她和自己有着相同的疑惑。 “不是,你们俩在这儿感慨啥呢?!” 本来一直没开口的林星洁都坐不住了,忍不住大声喊道: “向阳,你还不快把频道换掉!” 女朋友的话总算让他清醒过来,徐向阳慌慌张张地开始使用通灵能力,试图让频道改变。 然而,大概是因为心态过于紧张的缘故,他的能力失灵了—— 屏幕上的糟糕场面出现了一晃而过的波纹状抖动,却没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 声音变得好大。 电视音量直接被调到了最高,吓得徐向阳整个人一哆嗦。 有计划和没计划是两码事。 和两位异性一起看色情电影,听起来是很暧昧的状况;然而在这种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尴尬的氛围却占据了压倒性上风。 这一霎那,更是变成了一种惊吓。 徐向阳赶紧试图用能力让这场闹剧画上休止符,但他似乎用力过猛了,能力又一次失控,电视机后面甚至蹦起了电火花。 他不敢再动手了,不然还得赔钱。 长发姑娘捂着耳朵,视线在周围四处乱飘,还张大嘴巴似乎要对他说啥,然而徐向阳的脸上只有茫然。 最后,在关键时刻挽救这一切的是班长大人:竺清月眼疾手快地找到了遥控器,改变频道、调低音量。 “广告回来更精彩……” 直到电视的声音恢复正常,之前被嘈杂掩盖的某个声音才总算能被听见。 ——有人正在敲门。 坐在床上的年轻人们面面相觑。 徐向阳在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作为三人中的代表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一共两人,一人是他们的导游小王,另一位徐向阳记得是旅游团中的一员,可能是来帮忙的。 “晚上好,抱歉打扰你们了。” 导游有些不好意思,朝他笑了笑。 “我刚才敲了隔壁的门,结果发现没人。” 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位中年妇女,似乎是想要往里面张望,但是被导游有意无意地挡住了。 “徐先生,你的两位同伴,林星洁小姐和竺清月小姐,现在都在这个房间里?” 他回头看了一下,俩姑娘全都躲在后面,完全没有要出来见人的意思,床都没下。 “……是的。”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略显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 “我刚才有点喝醉了,差点睡过头,后来是被服务员叫醒的。”小王朝他道谢,“谢谢你让服务员把我抬上去,” “没事没事。” 徐向阳摆了摆手。 “你有通知?” “是这样的,明天我们的日程可能需要更改,第一站先去城东的大弥勒寺,所以可能需要早一点起来。集合时间预定是早上九点,酒店的早餐供应是八点半结束。” “好,我知道了。” “打扰了,不好意思。” 小王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还把看起来有话想说的女游客拉走了。 对方的态度真的很有礼貌,给他的印象很好。 徐向阳关上门,重新走回房间。 为啥导游道了两次歉、说了两次“打扰你们不好意思? 为啥和他一起的那位阿姨表情怪怪的? 徐向阳回到房间内,看到女朋友和班长大人都在眨巴眨巴眼睛地看着自己,再度长叹了口气。 答案非常简单。 导游说他是先敲了对面的门才过来的,估计是在走廊上的时候,就听见这个房间里传来的声音了。也就是说,全都传到别人耳里面了! 刚好,他还和两位同行的姑娘呆在一个房间里,这下绝对会被误会! 那位大妈的表情,自然就是“你们年轻人真会玩!”的意思了。 “这都是啥事呀……” 徐向阳头疼地捧住了自己的额头。 “怎么了?” 林星洁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大概是被人误会了。” 竺清月的唇角轻轻翘起,看上去颇为愉悦。 “……其实你不用管别人怎么想。” 女朋友安慰道。 可是当班长大人说了“还要试试有没有别的频道吗?”之后,她赶紧从床上蹦下来,抓着徐向阳的手准备离开。 “今天就到此为止,我和向阳回自己房间了!你……你好好休息。” 丢下这句话后,林星洁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简直就像是在逃离此地。 徐向阳被拉得踉踉跄跄往后走。 他不打算反抗,只来得及转过身来,对竺清月挥手告别。 班长大人将手放在嘴边,很夸张地摆出了个飞吻的姿势,微笑着用口型说了一声“晚安”。 半夜的时候,徐向阳醒了。 中央空调运作的声音隆隆作响,在寂静漆黑的房间内显得尤其刺耳。 他在床上挣扎着——或者说是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最后被尿意憋醒。 徐向阳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想起来自己大概是晚上的时候果汁喝太多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下床,一直摸黑走到房间里的卫生间才打开灯。撒完尿后,徐向阳扑到盥洗台前,将手伸到水龙头下—— “滴答。”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冰冷的水珠扫在他的手上,带来丝丝的清凉感。 徐向阳突然愣住了。 他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是个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穿着背心的男生。他背后的瓷砖墙壁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没有异样。 于是,他伸出手去关掉水龙头。 “滴答……滴答。” 果然还是有一种很奇怪的响动。 像是有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回响,轻不可闻。 好像不是在房间内,而是在外面……? 徐向阳没有擅自行动。他擦干双手,走到隔壁那张床旁边。 “星洁?醒醒。” 他试探性地推了推把自己紧紧裹在棉被里的女孩,长长的头发有一半在床上铺展开来。 “呜……别弄我啦~向阳……” 女朋友软糯的撒娇音让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还以为林星洁已经醒了,结果等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继续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呼吸平稳,才知道她只是在说梦话。 徐向阳将被角往上拉了拉,小心翼翼地盖住女孩裸露在外面的瘦削肩膀。 让她再睡会儿。 徐向阳穿上外套和裤子,从行李里拿出手电筒,慢慢走到门口。 他的手掌碰到了门把手,掌心传来金属的冷硬触感,他慢慢扭动圆柄,轻轻往外推…… 然后,他很快发现门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一种属于生物体的、有弹性的反馈。 ——就在门外。 徐向阳眯起眼睛,往后倒退了两步,起步加速,最后狠狠一脚踹在了门板上。 “哎哟喂!” 门外传来一声惊叫。 他推开房门,打开电筒,俯瞰着那个堵在门口的身影狼狈地倒在地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 徐向阳低声说。 光柱照出了对方的人脸。他本来觉得可能是小偷,没想到还是认识的人。 此人留着短胡子,一头卷毛,摔倒的时候还没忘记将自己胸口的摄像机保护在怀里。 “你、你别吵,快把手电筒关上……!” 这人没有理会徐向阳的质问,而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想要将他的身体拽下来。 徐向阳顺势蹲下。在近距离,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对方的瞳孔中交织着的兴奋与恐惧。 他想了想,没说话,又将手里的电筒抬起来。 “你、你干嘛啊?” 男人猝不及防下被刺目的亮光照了个正着,压抑着声音低吼起来。 “让你冷静一下。” 徐向阳很认真地回答道。 卷毛男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瞳孔瞪着他,而徐向阳则是毫不退让地瞪了回去。 两人有一会儿没说话,最后选择服软的人是对方。他叹了口气,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道: “你说话小声点,别被发现了。” “被谁?” 卷毛男斜睨了他一眼。 “你胆子够大吗?” “还行。” “……那我就带你去看看。不过只能远远地瞧一眼,避免你被吓到大喊大叫。” …… 之后,卷毛男人和徐向阳两人在走廊上前行。这人本来还想拉着他蹲伏着前进的,结果看这个男生完全没听从的意思,他也只好跟着站起来了。 卷毛男自称姓卫,是一位记者。 “你不是本地的记者?” “对。这次是来山阴市采风的,跟着旅游团的话比较方便……” 这就是公款旅游,徐向阳默默吐槽。 走廊里的灯没有完全打开,使得周围的光线暗自朦胧;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灯光无法照亮的地区。 而每次走过这种地方的时候,卫记者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 “我们坐电梯下去?还是走下去?” 等到走出长廊,卫记者看了看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口,又看了看停在一楼的电梯,表情很是为难。 “……我知道了。” 徐向阳点点头,直接按下了电梯按钮。 “你、你干嘛?万一有东西乘着电梯上来……!” 徐向阳没说话,用力拽了他一把。记者先生总算反应过来,两人一起躲到角落边上,一个能看到电梯上的显示屏的位置。 “当啷。” 屏幕显示的楼层一路顺畅地跳到“三楼”才停下,电梯门缓缓打开。 有白炽灯的光芒从里面透出来,在地板上投落下微弱的影子。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卫记者长吁了一口气,正准备起身,却再次被身边的男生拉住了。 这回,他发现对方的表情变得很严肃,目光没有看向自己,而是直视着电梯的方向。 记者先生愣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明明外面空无一人,电梯门却一直保持着开启的状态,时间长到不正常。 就好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等在那里…… 男人的脑海里刚浮现这个念头,电梯方向便传来了“嘀嘀嘀”的响动,那是门长期无法闭拢的警报。 卫记者打了个寒战,连忙又蹲了回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脖子上的照相机取下来,颤颤巍巍地打开夜视模式。 通过绿色的视野,他能很清晰地辨认出来,有一个淡淡的、白色的人影,正在电梯门口飘荡—— 记者下意识捂住嘴巴。 这可不是啥灵异照片,而是真真切切地……见鬼了! 他在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取下摄像机,递给身边的年轻人。 “你……你用这个就能看到。” 徐向阳却摇头谢绝。 “我看得够清楚了。” 他愣了一下,再一次转过头去。 这回,卫记者瞪到眼球都快掉下来了: 从电梯里流淌出来的微光,像是照亮了一片浮沉,并慢慢勾勒出空气中的轮廓——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长长的黑色头发落下来,遮挡住脸庞的女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电梯门口。 女人一手牵着一个同样穿着白色裙子的女童。女童们的长相酷似,明显是双胞胎。 两个小姑娘的肩膀和手臂都遍布着青紫色的伤痕淤痕,脸庞则是一片惨白,一个笑容灿烂,一个哭皱着脸,两双漆黑的瞳孔直直地望向前方的走廊角落。 “滴答……滴答……” 她们俩的脖子像是支撑不起脑袋那般瘦小;一道伤口贯穿颈项,伤口边缘肌肉翻卷,大量鲜血从那地方流淌下来,一直蔓延到指尖,最后再滴落到地板上。 “滴答。” 徐向阳恍然。 原来,那就是他在房间里听到的奇怪响动。 而当他推开门后,发现的是眼前这个男人。换而言之…… 徐向阳在瑟瑟发抖的卷毛男人耳边小声提醒道: “——卫记者,她们应该都是跟着你过来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嘘,安静。” “跟……跟着我?!” 记者先生早已经被吓得一脸惨白,将身体不断往后缩,努力地紧贴着背后的墙壁。 “是啊,在你刚才从那边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她们几个应该一直跟在你的身后。” 徐向阳一脸认真地回答。 所以,他们沿着走廊前进的时候,其实女鬼就安静地跟随在两人后面。 卷毛男人的嘴唇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的表情。徐向阳正在考虑是不是该早点掐人中抢救。 “所以,你为啥会出现在我房间门口?” 他又问道。 “我……我在一楼撞见她们,发现是大巴半路遇见的白衣女鬼们,所以想着要通知大家,一口气就跑上来了……”对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本来是想随便找人帮忙,进房间里面躲一下的。” “那样做没用。女鬼就是冲着你来的,躲哪里都没用。” 徐向阳说这话时的语气倒是很平静,但本来就吓得瑟瑟发抖的卫记者,这时候更是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不应该啊!我和她们又没仇没怨,干嘛非要来找我……不是应该找凶手报仇吗?” 徐向阳见他不像是在说谎,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放心,说不定是因为连她们都找不着凶手的缘故。” 记者先生瞪大眼睛,一脸愕然。 “这,这我有什么可放心的?这不就说明这些女鬼是在滥杀无辜吗?找不到凶手就随便找人索命?哪有这样的……” “我的意思是,她们说不定是来找你帮忙的。” 徐向阳指了指他挂在胸口处的照相机。 “毕竟,你不是普通游客。” “……是、是这样吗?” 记者先生的表情看起来还有点怀疑,但是比刚才要冷静点。 “嗯,我想是的……或者说,你应该希望是。” 徐向阳又望向电梯那个方向。 “你看,她们准备过来了。” “啊……?” 卫记者的声音又一次颤抖起来。 电梯的门已经合拢了。 中间的白衣女鬼拉着两个小姑娘,不知何时起已经从电梯门口离开。 她们静静地伫立在黑暗的走廊上,距离与角落中的两人变得更近了。 “我们俩刚才声音那么大,恐怕早就被发现啦。” 徐向阳叹了口气,自己站起身,同时还没忘了抓着记者先生的手臂,让双脚软趴趴的他站起来。 “站好了。” …… 徐向阳直视着面前的女鬼,仔细打量着她们。 三人身上都有着很明显的伤口,是那种就连他这种外行都会觉得“这下肯定没命了”的惨烈伤势,在昏暗的环境中,看起来尤其狰狞可怖。 指望身旁的记者先生开口询问,显然是不可能了。他决定自己来。 “有事吗?” 徐向阳突兀的声音在安静的长廊上回荡。 白衣女鬼们一动不动,没有回答。 “喂,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卫记者扯了一下徐向阳的袖子。 卷毛男人刚才就注意到,这个男生有着不属于同龄人的冷静和成熟。哪有正常人在半夜被惊醒还撞鬼后,会是这种反应的;而这人现在直接上前和鬼魂搭话的表现,更是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这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勇敢来形容了。 “难道是……你以前就见过鬼?” 卫记者心中那份职业感所带来的强烈好奇心和求知欲,甚至一时间压倒了恐惧。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女鬼们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我天生胆子大。” 徐向阳随口敷衍。 他朝着中间那位长发遮脸的女性伸出手,试探性地晃悠了一下;随后又蹲下来,在两个小姑娘面前挥了挥。 这一系列动作看得身后的记者先生心惊胆颤,血压上升。 在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后,徐向阳做出了更大胆的举动: 他伸出手,直接将白衣女鬼遮盖在脸庞上的头发掀了起来! “这、这是……” 徐向阳下意识倒退了两步,用手遮挡住了眼睛,长长吐了口气,好不容易才稳定心神;而跟在他身后的记者先生则表现得更为不堪,明明应该是见多识广的成年人,这会儿却完全止不住颤抖,腿一软又重新坐回了地上。 徐向阳本以为长发之下会是和两个小女孩一样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孔,但结果却比想象中的更糟糕: 事实上,女人的脸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了,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从眼球、鼻子到嘴巴,全被几道纵横交错的伤口填满了,像有数条狰狞的蜈蚣般在上面。 女人的下巴掉落一半,露出唇瓣遮挡下的牙床和牙齿;半边耳朵不翼而飞,一只眼球像是被硬生生挖了出来,只剩下干瘪的窟窿。 甚至连头颅都明显瘪下去一块,连带着头破和头盖骨都被削去了。那头长发挡住的不止是脸,说不定还有直接暴露在空气里的脑组织…… 徐向阳的胃部一阵翻涌,不敢再看了,他叹了口气,放下手,让那头长发重新盖了回去。 “呕——” 他听见背后传来的剧烈干呕声。 徐向阳完全能体会到记者先生的心情。 算上以前看过的所有恐怖片,徐向阳还从来没见识过死状如此凄惨的人。 要不是在鬼屋里接连见识过巨人观和被水浸泡到肿胀的死者,他现在大概会跟着一起大吐特吐。 ——“一个丈夫把他家里的老婆和女儿都杀了。听说死得很惨,尸体血肉模糊,就像被野兽啃过了似的……” 导游晚上在酒桌旁说过的话,再度在徐向阳脑海中响起。 的确,这种伤势根本不像是人类留下的,也只有“被野兽啃食过”,才能解释眼前的惨状。 …… 卫记者擦了擦眼泪和嘴角边的口水,转过头一看,发现那个男生还搁那儿围着女鬼们转圈。 “你,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忍不住内心的好奇,越发觉得这人有点神秘。 就算是见惯了凶案现场的刑警,都未必有他冷静……何况这还是鬼! “她们出现在这里总是有理由的,我只是想知道背后的原因。” 徐向阳回答道。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还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他意识到,对方应该是缺乏知性的那类较为低等的人型邪灵。 这栋酒店不是一开始有邪灵徘徊的鬼屋,她们不可能随随便便跑进来,这就意味着要么鬼魂是遵循某种特别的行为逻辑,要么就是被操纵和控制的,只是不清楚到底控制者是高等邪灵还是人类灵媒。 当然,“低等”归“低等”,这并不意味着白衣女鬼们没有威胁。 依照那位死在安宁街41号的女性灵媒的经验,人型邪灵在一般情况下没有反应,但一旦接受到某些刺激,就会立刻暴露出凶狠的本性。 “真、真没反应?” 卫记者狐疑起来。他起身后,也不敢靠得太近,和女鬼们隔了一定距离,站在那儿东瞧西瞧。 “这……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啊?我以前见过那种很先进的投影装置,科幻片里不是有吗?就跟真人一样。”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将照相机打开。 “不管是人是鬼,这都是大发现。”记者低下头自言自语,“我得全都拍下来……” 决定贯彻职业精神的卫记者蹲下来,将镜头对准白衣女鬼,按下快门。 “咔擦。” 一道刺目的白光在走廊中闪烁。 下一秒,站在中央的白衣女鬼发出了尖利凄厉的吼叫,漆黑的长发无风自动;而她身旁一哭一笑的两个小女孩,惨白的稚嫩面庞瞬间变得扭曲,被愤怒的表情所覆盖。 照相机的闪光就像是触动了某个机关,原本像是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女鬼们突然变得疯狂起来,当卫记者放下照相机的刹那,一张血肉模糊的凄惨脸庞已经紧紧贴到了他面前! 女鬼朝他张大了嘴巴,缺了半边下巴后,裸露出的牙齿与放大的口腔变得更为可怕,就像能将人的整颗脑袋都咬下来似的。 卷毛男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连惨叫都喊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女鬼近在咫尺的面庞,吓到头脑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重重摔倒。 后脑勺磕到地板,激烈的痛楚令记者的视线顿时变得模糊,但他努力睁大了自己的眼睛还是瞧见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两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正分别一边抓着他的一只鞋子,像是要将他拖到什么地方去,或是干脆将他的大腿整条撕扯下来。 四只覆盖着青紫色瘀痕的小手上,一根根指甲变得像刀片般锋利,直接抓破了他的裤脚;她们同样对着跌倒在地上的男人张大了嘴巴,露出怪物般尖锐的牙齿。 ——厉鬼索命。 这个词浮现在记者的脑海里。 本来只该停留于人们的口头流传、只改出现在乡野怪谈与都市传说里的厉鬼索命,此刻却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记者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死法竟会是如此荒唐,他想要放声呼救,却渐渐地连这份余力都消失了…… …… ——“嘘,安静。” 就在这时,他的耳畔传来一声轻轻的、温和的、却不知为何又十分清晰的声音。 记者涣散的视线越过女鬼们的阻挡,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少年。 有那么一会儿,对方闭上了眼睛,随即又很快睁开来。 少年的表情十分冷静,冷静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他将一根食指放在嘴边,朝这个方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在对我说……? 可是我明明已经被吓到话都不会讲了—— 数个呼吸后,记者才知道是自己会错意了。 当女鬼迅速逼近的瞬间,他的身体像麻痹了似的无法动弹,还以为自己这回真的死定了; 然而,当他的视线重新转回原来的地方,却发现白衣女鬼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甚至,她那张恐怖的血盆大嘴,正在慢慢合拢。 “啪。” 他的双脚重新落回地面。 站在她身边的两个小孩子样貌的鬼魂,将他的大腿放下了,充满狰狞、愤怒与疯狂的表情,正在慢慢恢复原状。 她们重新回到了白衣女鬼的手边,一人一边牵起了母亲的手。 记者呆呆地看着那个男生朝自己走近,再一次对他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没事?”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男人迟钝的大脑才总算开始重新运作。 “嘘,安静”—— 原来,对方的这句话是对鬼魂们说的; 而更让男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句话之后,女鬼们真的无比听话地停下了动作…… 只靠一句话就阻止了厉鬼索命,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 卫记者觉得自己好像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又像是刚被人从溺水的状态中救上来,浑身被汗水浸透,还在努力地做着深呼吸,好让自己过于剧烈的心跳重新恢复正常。 ……但这一切都并不是梦。 白衣女鬼们正伫立在不远处,就和她们出现时候一样安静。 卫记者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觉得自己总算勉强能冷静下来了,于是问道: “应该……没事了?” 张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就像是好几天都没能喝上水的沙漠旅人,微弱而沙哑。 “嗯。” 徐向阳点头。 如果说刚才那一下照相机发出的闪光,是刺激到她们的契机,让女鬼们开始行动;那他刚才的通灵,则是令她们强行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没有太深入,只是尝试着触及了一下女鬼的意识,结果邪灵们就停止了动作。 “别再用照相机就行,或是别的突如其来的刺眼灯光。”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女鬼们之所以会出没在高速公路口,是否就是受到了行驶过的车辆所释放的灯光刺激? 要真是如此,没有像徐向阳等人保驾护航,那些喜欢乱开远光灯的司机遇上她们,恐怕下场不会太好。 “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记者直直地盯着他,仿佛是想从他的脸上寻找到答案。 “没什么,我让她们安静一下罢了。难得是假期出来玩,大家晚上好好休息、保持精力比较好,明天我们还得早起,还要爬山。另外最重要的是……” 徐向阳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的一位好朋友有起床气。要是她被吵醒了,后果会非常,非常严重……” 第二百一十二章 地下室的巨鼠 “起床气?” “对啊,因为她觉得睡眠对女孩子的皮肤保养很重要,所以十分在意自己的睡眠时间。” 徐向阳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在鬼屋呆的那段时间里,可没少因为班长大人的恶劣脾气吃苦头。 问题要是再严重一点,说不定星洁也有起床气,只不过两人还没住在同一个房间过,所以不确定;想来明天早上就能知道答案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记者先生似乎并不满意他的回答。 “但我真是这个意思,不骗你。” 徐向阳说得很干脆。 “如果不是害怕我的女朋友和另一位同伴的休息时间被打扰的话,我就不可能出房间管闲事,也不可能帮到你了。” 记者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白衣女鬼们,他在沉默片刻后说道: “……徐同学?我可以这样叫你?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提防。我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即使附近就他们俩活人,卫记者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比如邪灵,还有灵媒。” …… ……哦。 见徐向阳只是挑了挑眉没有回答,他也没在意,继续说道: “其实我也……呃,算是通灵者,不过能力很微弱,有时候需要借助工具才能看到。” 他举起手中的照相机示意。 “但是,车上其他人总都是普通人?他们能看见邪灵,就说明这件事不同寻常。” “能讲得更具体一点吗?” “嗯,晚上的时候那位导游不是说过了吗?这座城市在两个月前发生过一起惨案。普通市民和一般的警察可能不清楚,但是,本地的特调人员早就已经得出结论了,这不是正常人干的。” “邪灵作祟?还是附身者?” “根据我得到的小道消息,很可能是一个失控的灵媒。”卫记者回答道,“目前能确认的是,锁定的目标就是那个家庭里的丈夫。因为官方档案上有他的记录,听说山阴市本地的特调科,本来都已经打算吸纳他成为正式成员了。” ——失控? 徐向阳听见了让他很在意的内容。 “灵媒是通过控制邪灵的方式,从而拥有超能力的群体。听起来很美好,我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也羡慕过。”卷毛男人摇摇头,一副感慨万千的表情,“后来才知道,他们负担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风险,这类人一旦失控,就会反过来被邪灵侵蚀意识……” “等一下,难不成失控这种事情很常见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越强大的灵媒就越容易失控,造成的破坏就越大,所以……” 卫记者笑了起来。 “像徐同学这样厉害的灵媒,应该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危险?” 徐向阳没有立刻回答。 在对方眼里,能轻易将数个邪灵控制住的自己,显然一定是驾驭了更强大邪灵的灵媒,不可能不清楚这类人所需要面临的压力。 “……我还只是高中生而已。” “哦,原来徐同学是还在学习阶段啊。越是年轻有潜力的,大家要求肯定会越严格,别太放在心上。” 卫记者恍然地点点头,很快转移了话题。 “总之,消息的来源我需要保密,我就说给你一个人听,你也别告诉别人。至于我来这里的动机,其实也很简单:涉及到邪灵的案件,虽然不能将全部真相报道出来,但是舆论上还是要给民众一个交代的。” “就像大家可能不知道这个丈夫的真实身份是失控灵媒,但起码知道他就是犯案的凶手。这方面也需要媒体配合工作,所以我在偶然得知这个消息后,便想着说不定能抢到第一手资料做个专题报道,于是就过来了,看看能不能赶上犯人落网的时机。” “我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巧,跟着的旅游团正好碰上了受害者,连落脚的酒店都在闹鬼。我在想,这应该不是偶然……” 他们正在小声对话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三尊雕塑般静止的白衣女鬼们,开始行动了。 一位母亲拉着两位女儿的手,朝着电梯的方向飘去。 伴随着轻微的响动,门又一次在无人的情况下打开了。 眼睁睁看着鬼魂们像人类那样搭载电梯,的确让人心情复杂。 旁边的卫记者猜测道; “我刚才就在想,女鬼们会不会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她们的目标另有其人?” “……或许。” 看来,今天晚上是没法好好休息了。 徐向阳心想,为了守护清月和星洁两位女孩的精致睡眠,他暂时还不能停歇。 在目送白衣女鬼们飘入电梯里后,徐向阳和卫记者两人则跟着一起下了楼, 他们根据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判断她们是前往了负一层。 当然,记者是不敢再用电梯了,所以他们俩顺着安全通道,走楼梯前往地下室。 虽说此地面积宽广,高度却很低,像是随时可能会撞到脑袋,所以很容易会给人一种压抑的观感;没有空调和风扇,地下室内郁积的空气阴冷而湿润,又有着夏夜特有的沉闷与粘稠。 绝大部分区域都没有开灯,被一层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笼罩。 两人的目光很快落到了入口处,那里闪烁着像萤火般的绿色灯光,大概是配电房之类的地方。 徐向阳看得不是灯光本身,而是在那附近藏匿起来的“某物”。 起初只能看见一团漆黑;但在那阴影的覆盖之下,却有着某种藏不住的凶狠与不详。 就连普通人经过,都有可能会觉得寒毛直竖,对于徐向阳这个感知敏锐的通灵者来说,这股异样的气息自然就更明显了。 “是不是……那个地方是不是有东西?” 卫记者反复拿起照相机又放下,始终看不清晰,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询问道。 徐向阳点点头,简短地回答道: “是邪灵。” 记者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赶紧躲到立柱后面。 而徐向阳则是毫不畏惧地踏前一步。 “喂,你是谁?” 他的声音堂堂回荡在夜色之中。 半响后。 “——你们能看见我?”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有好几天没睡过觉的疲惫声音,从入口处传来。躲藏起来的卷毛男人表情很明显变得更紧张了。 ……既然对方用了“你们”,其实他就已经不用藏了,不过卫记者暂时还没反应过来。 “是。” 徐向阳抬了抬下巴。 “今天晚上,这栋酒店好像热闹过头了。你又是谁?” 没有回答,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巨影从黑漆漆的入口往外延伸,在昏黄的大盏灯泡下,慢慢露出原貌。 那是一头看上去像汽车般庞大的怪兽,地下室的灯光只够照亮半截身子;它的浑身覆盖着皮毛,有着鲜红色的眼睛,长长的尾巴,看上去就像是…… “老鼠?” ——是一只巨大无朋的老鼠。 像这样的庞然大物,一旦行动起来,发出的响动是注定掩盖不住的;但这头邪灵的动作却很灵敏,只露了一下身子,随后又无声无息地滑入阴影当中,这回是彻底消失不见了。 徐向阳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巨鼠邪灵好像有隐蔽自身的能力,以他远超常人的通灵能力,在这个距离都只能隐约感受到轮廓。 “这、这就是灵媒的超能力吗……” 卫记者喃喃自语,他的情绪十分高昂,充满紧张和兴奋,忍不住又一次捏紧了自己的照相机。 “它好像能隐身。” 徐向阳认真解释道。 “难怪,难怪,这家伙能在追捕下逃这么久……” 徐向阳听见了卫记者的嘟嘟囔囔。看来,他已经把操纵巨鼠的人当作是凶手了。 “既然你们能看见,那就好说了。” 邪灵的身影消失后,从入口处再度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其实,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是不是被几个女鬼盯上了?” “……你有办法?” “有。” 男人回答得很简扼。 “不过,要是这楼里还有你们的同伴的话,可能会很危险。最好能把你们认识的人叫醒,全都来这里一趟就行了。” “不是把酒店里所有人都叫下来吗?” “那样会打草惊蛇,引发混乱的。我只能想办法先行一步解决邪灵,让你去通知,是为了以防万一。” “你到底是谁?是特调员吗?” 徐向阳将从卫记者那里听来的词汇活学活用。 “特调员?不……不是,我是……我算是民间志愿者。只是偶然经过此地,发现酒店里有动静,所以过来看看情况。” 男人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 “你们快点按照我说得去做,晚点就来不及了,再耽搁下去,不止是你和你们认识的人,这一栋楼的人都性命难保。” “等一下!” 卫记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所以,你认识入侵这栋酒店里的邪灵?” “……算是。” 对方含含糊糊地说。 “我知道她们很凶狠,手头上已经有好几条人命了,但我有办法应付。好了,你到底去不去?要是在我动手前,不小心死在女鬼们身上,可没人替你们收尸。” 卫记者打了个寒颤。 在他看来,白衣女鬼们会来到负一楼,明显就是冲着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来的。 换句话说,此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残忍杀害妻女的凶手,传闻里那个失控的灵媒—— 就算不是,这种不敢露脸、又不是官方的灵媒,怎么看都很可疑。 而对方在这种情况下还说要救酒店里的人,他当然不会相信,只觉得对方另有所图。 但他还是怕了。 他怕的不是对方口中的“女鬼索命”,而是担心眼前这个灵媒翻脸。 然而,话说到这里,对方的语气分明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 答应?那是让别人下来送死! 不答应?那这家伙说不定会马上翻脸…… “我知道了。” 而就在这时,徐向阳突然做出了回应。 听见他的声音的时候,卫记者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 “哦?那你是准备回去了?别怕,我可以护送你到一楼……” “不。我的意思是,我拒绝。” 卷毛男人顿时松了口气,同时心下惭愧。 “拒绝我?” 黑暗中的男人声音变得沉凝。 “看来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好意思,我很清楚。不是你说会帮我们对付入侵这栋酒店内的女鬼吗?” 徐向阳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你看,现在就是时候了。” 他的话音落下,没过几秒钟,不远处的通道下,一大两小,三个白衣女鬼的身影已经在暗淡的光晕中浮现。 “……不能……” 他听见男人又说了什么,像是一句模糊不清的抱怨。 下一个刹那,一阵狂风呼啸卷起,从地下室的门口往里奔涌倒灌。 天花板垂落下来的一个个灯盏,在风中猛烈摇晃;四周交织的光影登时碎了一地。 记者先生的反应还算迅速,他下意识就趴到地上;徐向阳倒是没有反应,因为他知道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 巨大的硕鼠在地下室的通道里风驰电掣,就像是在墙壁里钻洞奔行。 前方阻拦在邪灵面前的白衣女鬼们,全都纷纷扑了上去,但巨鼠邪灵像是完全不在意地撞了上去。 二者相撞的刹那,女鬼们的身姿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支离破碎,看来完全不是这位灵媒的对手。 它的动作迅猛而又灵敏,朝着前方的广阔阴影一头冲去—— 地板和墙壁,像是全都从固态变成了液态,巨鼠落入其中,就像落入水中,无声无息。 天花板,墙壁,楼梯……所有没有被灯光照亮的地方,都变成了泳池或是水潭,而这头邪灵则是在这一个个“水面”之间游动,时而冒出脑袋,时而闷头潜入,很快就离开地下室,顺着钢筋混泥土一路往上冲去。 真是有趣的超能力…… 徐向阳默默地注视着它一路远去,心中感概。 但卫记者显然没这份闲情逸致,他一把抓着了男生的胳膊,朝着他大声喊道: “不好!那家伙是冲着楼上的住户去了!你赶紧走!” “……啊?” “你还愣着干啥!”记者见他一副愣了的样子,完全搞不懂这位明明刚才还表现得很机敏的高中生,怎么突然就犯傻了,一时间急得跳脚,“快上去啊!你的女朋友万一受到伤害的话……” “……我的女朋友?” 徐向阳没有动,只是表情变得更怪了。 “轰隆!” 下一刻,两人头顶响起了雷鸣般的巨响,整栋建筑物都随之震颤起来,就像一个因畏惧而瑟瑟发抖的人。 ……看样子,他不用等到明天,就能知道自家女朋友有没有起床气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清月大小姐的“新玩具” ——“隆隆!” 自从那头邪灵冲上楼层以后,巨大的轰鸣声不止出现了一瞬。 卫记者起初还以为是打雷了,但是很快就有货真价实的闷雷从天空深处滚滚而过,隐约的雷声与此时此刻发生在他们头顶的剧烈爆鸣,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 更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地震?炸弹?空袭?他的脑袋已经彻底转不过弯来,只能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泥灰簌簌往下抖落,就好像下一秒整座楼房都会塌下来,这种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 等记者回过神来后,他发现那个男高中生已经不见了。 徐向阳选择乘坐电梯上楼。 他心里还在想,这回可能是真的赶不上了。他为守护两位女孩睡眠所做出的努力,看来是做了无用功。 电梯门打开后,徐向阳才刚踏入这一层,湿漉漉的水汽顿时扑面而来。 冰凉的雨点伴随着呼啸的狂风一同打在他的脸上。徐向阳用袖子抹了一把,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出现在他视野中央的,不是原本的墙壁,而是一个敞开的、像是山窟窿的洞穴。 水泥建筑物的断面层次不齐,从里面延伸出的钢筋歪歪曲曲,宛如荆棘丛,全都暴露在外。 从巨大的洞口向远方眺望,漆黑的天穹正覆盖着这座风雨如晦的城市。 走廊上铺满了散落水泥碎块,以及诸如花瓶之类的装饰物的碎片,四处狼藉。 整堵墙都被吹飞了,本来装潢豪华的走廊,如今已经彻底成了一片废墟。 而在这断壁残垣中,正静静地伫立着一位有着惊人美丽的女孩。附近的水面反射着微弱的粼粼光亮,朦胧的月色下,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扬。 徐向阳微微一怔。突然间看到这一幕,他还以为自己跑到了什么动作电影的片场。 他很快回过神来,因为站在那儿的不是什么英姿飒爽的女战士,而只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姑娘罢了。 ——一个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的人。 林星洁身上披着一件外套,里面则是单薄的体恤和牛仔短裤,正依靠在只剩下半边门框的房间门口,她反复揉着自己的眉角,一副困到睁不开眼睛,纤弱的身子在那儿摇摇晃晃。 徐向阳连忙走上前去。 见到男朋友朝自己靠近,女孩的表情总算变得放松下来,整个人直接倒了过来。 他及时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 “哈……向阳,我好像有点冷。” 林星洁小声打了个哈欠。 徐向阳的胸口传来了对方用鼻尖磨蹭自己的感觉,他怜爱地抚了抚她的脸蛋,发现这姑娘已经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而他另一只手触碰到的长发,则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湿气。 “嗯……我们换个地方说。” 他一只手扶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支撑着她的腰,彼此相拥的男孩女孩像正在跳一支贴面舞,一起离开洞口附近,来到走廊的另一侧。 “这里是你破坏的吗?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徐向阳已经能猜到事情的大概,但他还是需要从星洁口中了解一下具体过程。 “嗯……我刚刚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被惊醒了,发现你不在身边。这时候就觉得好像有东西正在迅速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于是我做好准备,直接召唤小安,往从地板里冲出来的那家伙脸上来了一发。” 徐向阳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倒不是同情巨鼠邪灵和它的灵媒,只是单纯代入了一下后觉得好疼。 “夜色太黑了,我没看清楚对方的样貌,好像是个老鼠的样子……?不得不说,这家伙还是挺厉害的,被一头撞飞后还没有死掉,还想挣扎,而且不知为何还总能钻来钻去,我就让小安一直跟在它后面,追着它跑。” 说到这里,林星洁有点不好意思地抿起唇瓣。 “小安它好像不小心力气用得大了点,把附近的建筑物全都撞碎了……是不是做得太过头了?因为我发现附近几个房间都没人,所以当时就没在意。” 这个嘛…… 徐向阳很难否认这一点。但都认识那么久了,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林星洁一旦将小安召唤出来,肯定会让周围环境遭殃。他对这份后果早有预料。 只要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就行。事实上,徐向阳已经渐渐开始对“破坏公物”这一行为失去愧疚感了…… “不过有件事你可以放心!我们的行李,我都拿出来,好好保管起来了!。” 也许是徐向阳的沉思让女孩感到了些许不安,林星洁扯了扯他的袖子,像是邀功般对他说道,同时指向不远处的走廊尽头。 徐向阳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们的行李箱和包裹,果然全都安安稳稳地放在那里。 这倒确实是意外之喜。虽然里面没有太贵重的东西,但是想在旅游期间重新购置,还是挺麻烦的。 徐向阳忍不住又摸了摸怀中女孩的脑袋,对她的细心表示鼓励。 “没问题了?那该轮到我了。” 被男朋友表扬后,长发姑娘掩饰不了脸上的得意,一脸神气地问道。 “那家伙究竟从哪来的?” 徐向阳自然不会隐瞒,将刚才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包括开门后遇见的女鬼是在高速公路上遇见的,包括地下室后遇见的灵媒,很有可能就是惨案的凶手…… “哦。” 林星洁点点头。 “原来是灵媒干的。我就说嘛,酒店本身好像没问题的样子。” “嗯。” “可我好像没在附近瞧见别人。” “我也没有见到人,只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对了,那个邪灵是被小安消灭了吗?” “它消失是消失了,在消失前也确实受到了重创,但我不确定死活。说不定是被隐藏在一旁的灵媒收走了?” 她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没有注意到罪魁祸首的存在,看来我还是不够细心。” “没事,这不是你的问题。” 徐向阳安慰了一下后,又问道: “你在和对方交手之后,还有别的想法吗?” “没有……” 林星洁的精神头没能持续太久,她用手捂着小嘴,又开始打起呵欠来。 “向阳我现在好困啊,什么都想不到。” 看着嘟嘟囔囔向自己撒娇的女孩,徐向阳忍俊不禁。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还是先休息。” “可我没地方睡了啊?” “没关系,等酒店的人到了应该会重新安排……” “那要等到啥时候?我已经困到不行了。” 徐向阳敲敲掌心,有了主意。 “行啦,我们干脆去和班长一起睡。” 幸好对面的房间没有被小安的大闹一通影响到。 他敲了敲大床房的门,发现门没有关上。 徐向阳一把推开,拉着女朋友的手走到房间中央,环顾四周,意识到班长大人并不在这里。 她是注意到这边动静了,所以离开了吗? 徐向阳来不及思考,因为这时候的林星洁已经将整个人的体重都压了上来。 女孩的双手正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一双星眸半闭半睁,满脸倦意。 徐向阳想让她在大床上躺下来,却发现她完全不肯松手,就像抱住了心爱玩偶的小姑娘。 这个时候,他终于有点理解了。他的女朋友确实有起床气,只不过和清月、还有其他人不太一样:在星洁刚刚睡醒、且还想继续睡的这段时间里,她会变得非常爱粘人。 “好啦好啦,该休息了。” 徐向阳只好像安慰小孩子那样,慢慢安抚着她。 林星洁在召唤小安时会消耗体力,且对现实世界的干涉程度越大,这种消耗就会越剧烈;再加上她本来就很困,所以没过一会儿功夫,女孩的眼睛就渐渐闭上了。 听着她平稳的呼吸,看来是又睡过去了。 徐向阳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臂掰开、放回床上,又将掖了掖被脚。 …… 他没有开灯,在夜色中推门而出,正好看到从安全通道里气喘吁吁跑出来的卫记者。 “这,这是……” 他自然注意到了眼前的惨状,一时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记者先生在发了一会儿呆后,很有职业精神地拿起相机拍照,然后慢慢走到墙洞旁边,朝着“悬崖”往下俯瞰。 脚边的石子纷纷往下掉落,跌入看不清的夜色里,吓得他连忙缩回了脚。 “酒店的人快上来了?” 徐向阳问道。 “嗯,我在路上的时候已经见到他们了。” 卫记者盯着面前这个一脸平静的男生,一副很想开口询问真相的表情。 徐向阳没有回答他的义务。他凝望着在夜幕笼罩下被拆成废墟、足有二十来米的墙体,耳边传来不止一人的匆忙脚步踏在阶梯上的回响。 这么大的动静,酒店里的人和游客们不可能没有察觉,现在应该已经有人报警了。 …… 这个夜晚,徐向阳就再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女朋友在那儿呼呼大睡,他当然不好跑到别的地方去。 这栋本来只能听见风雨声的寂静酒店,很快变得喧闹起来, 不到二十分钟后,警察来了。酒店的工作人员,警察,以及半夜起来围观的游客们,将一整个楼层挤得水泄不通。 因为破开的大洞没有任何防护会很危险,而且谁都不能保证在遭受如此破坏后,走廊会不会发生塌方,于是警方很快在附近拉起了警戒带。 徐向阳一开始还饶有兴趣地站在门旁围观,后来只当作没看见,躺在房间的椅子上假寐休憩。直到有警察敲门询问问题,他才出去应付几句。 到了凌晨四点钟,消失不见了有一段时间的班长大人终于回来了。 她神态自若地穿过窃窃私语人群,对一道道好奇目光视若无睹,抓住徐向阳的手,又将他拉回了房间。 “清月,你这是……?” “当然是去查看情况了。你们是在地下室遇见那家伙的?” 徐向阳眼前一亮。 她该不会是正好撞见了逃走的灵媒? 与大开大合的林星洁不一样,在这种场合,班长大人的能力显然更适合。 他有点兴奋地向她描述了一下刚才看到的景象:这头邪灵似乎拥有着能在阴影中游动穿梭的异能,可以实现穿墙移动,速度快而且还不容易被人发现,是很有潜力的培养对象。 “老鼠……我才不要。” 然而,班长大人脸上却露出嫌弃的表情。 “为啥?!” “你不觉得它们很丑很脏吗?” 徐向阳张大嘴巴,愣了好一会儿后,才忍不住反问道: “那你手上的一二三号,像蜘蛛蛾子之类的难道就长得很好看吗?” “所以啊,我确实不太喜欢它们,哪有女孩子会养长得那么丑的宠物的。” 竺清月摇了摇头。 “不过毕竟是遇上了,难得能拥有能控制邪灵的能力,自然希望它能有用武之地,所以还是捏着鼻子收下了。” 幸好怪物们不具备人类知性,不然要是它们知道被自家主人如此嫌弃的事实,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班长大人的爱干净程度显然超出了徐向阳的想象,只见她轻哼了一声说道: “但我还是无法接受老鼠。它们身上携带了大量细菌,还有股臭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可那是普通的老鼠!就只是看起来像老鼠而已,邪灵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命体—— 他不禁有一堆话想吐槽,但在注意到女生的表情后,还是长叹了口气,选择了闭嘴。 “不过,我在转了一圈后,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竺清月姿态优雅地拍了拍手。 “出来,我的四号……嗯,是四号、五号和六号!”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几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在短发姑娘身边浮现。 “——看,她们几个就是我的新宠物!” 班长大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就像是在给朋友介绍新鲜玩具的小孩。 “都是女性,还喜欢穿白裙子,看起来比昆虫老鼠之类的干净漂亮多了,对不对?” 徐向阳怔怔地看着面容惨白、浑身淌血的两个小姑娘,以及中间长发披面的诡异女人,脑海里自然而地浮现出他在掀开那头长发后所看见的那张无比狰狞和凄惨、足以把人吓出心脏病的血肉模糊的脸…… 他捧住了自己的额头,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第二百一十四章 伴我同行 徐向阳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忍不住劝说道。 “清月,你不觉得这几个人很可怜吗?你看她们现在的样子就知道,这几个人经受的死法可不好受,临死前应该是遭受了极大的痛楚。” “是吗?” 竺清月围着白衣女鬼们转了几圈,重点观察了小女孩们身上的伤口,随后将那头长发撩起…… 她发出了“呀!”的一声轻呼,而徐向阳更是提早一步先将脑袋转过去,不忍直视。 “她们之所以会跑到这栋酒店里来,很可能就是为了找杀害自己的凶手复仇,也就是那个灵媒。。” “……哦?” 竺清月眯起眼睛,表情变得有些危险起来。 她的视线上下移动,打量着母女三人。 “是这样吗?” 白衣女鬼们自然是一动不动,不可能给予回应。 但她却好像得到了答案,微微颔首。 “既然你们当了我的宠物……咳,我的伙伴,那你们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正所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要是遇见那家伙,我肯定不会放过。” 丢下这句话后,竺清月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女鬼们的肩膀,一副黑社会大姐头的做派。 徐向阳抓抓头发。 “所以,你是打算帮她们报仇吗?旅游从明天就要开始了,要不你先呆在酒店里,我去收集情报……” “不,这件事重要,不过也没那么重要。” 竺清月的神态倒是很轻松。 “难得出来一趟,享受假期还是最主要的,而且听你刚才的描述,凶手的灵媒能力好像是很擅长躲藏的类型。他能逃脱追捕,甚至还有余力跑到城市里来抓人质,就说明这家伙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 徐向阳思忖片刻,赞同地点头。 “好了,我们俩回去。” …… 回到房间里后,竺清月第一时间就想跳到那张大床上,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了被子里的林星洁。 昏黄的灯光笼罩下,女孩侧身躺在枕头上,手臂露在外面,她的神态宁谧,长长的睫毛伴随着均匀的呼吸声微微颤动,那头长发像是飘摇的水草般在床垫上铺展开来。 看得出来她睡得很安心,神态甜美,一侧脸颊还浮现出了小小的梨涡。 徐向阳在床边蹲下来,凑近了看她,当他小心翼翼地抚摸那头柔顺的长发时,还能嗅见发丝间带着幽莲般的芬芳。 “睡得真熟。” 站在一旁的班长大人笑呵呵地说道,一双贼手悄悄地伸了过去…… “喂,你可别随便打扰她啊。” 竺清月的手背被他拍了一下。女孩乖乖将手缩了回来,却还是有些不满地踢了一下他的屁股。 “对了,星洁像今晚这样大闹了一场,不会有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反正又没伤到人,为了自保与凶手战斗造成的破坏,总不能怪到我们头上。” 徐向阳摇摇头。 “如果真有问题的话,本地的部门应该会找上门。” “我说得就是这个。” 竺清月的话语若有所指。 “向阳,我们这种状态,算不算是在逃避?” “你不是一直觉得现在这样的生活就好吗?” “但是,它没办法长时间维持下去。有些事情,是不会随我们的意志而转移。” “那你就该换个角度看待问题。人之所以选择逃避,是因为畏惧,因为害怕。清月,你害怕吗?” “不。我只是……有点紧张罢了。”竺清月此时的态度,放在她身上很是稀罕,“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 “我也一样。” 徐向阳轻声回答。 “——所以,我们不是在逃避,而是在等待。” 经过一段长久的沉默以后,徐向阳听见背后传来女孩的轻笑声。 “谢谢你,就让我和星洁陪你一起等。” 班长大人说完这句话后,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语调变得慵懒。 她的小手轻掩着嘴唇,打了个哈欠,踢掉鞋子后爬上了床。 “我睡觉了哦,你随意。” 竺清月抓起被子后,在与同床共枕的长发姑娘相隔一小段距离的地方躺下了。 徐向阳坐在床边守候着她们,等听到班长大人那个方向同样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后,他起身走到床头柜边上,关上了灯。 “啪。” 宁谧的夜色笼罩着房间里的三人。 出了这档子事以后,旅游团肯定是没办法在这地方继续呆下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就在酒店一楼集合,再度乘上大巴,前往导游连夜预订好的另一家旅馆。 导游招呼着他们上车,这位本来很有精神头的小伙子,此时眼皮底下已经有了黑眼圈,时不时打着哈欠,强撑精神和游客们聊天。 从车上的乘客们的表情来看,昨天晚上没能睡好的显然不止他一个。 到达新旅馆,分配房间、放下行李后,众人再度上车,为了赶上日程计划,马不停蹄地朝着第一个景点跑。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临近市区的小镇。 “这里就是古镇,是我们这次旅行最重要的目的地,里面也分布着很多景点,请大家尽情享受。” 下了车后,导游总算恢复了精神,语气中带着些许本地人的骄傲向他们介绍道。 小镇明明距离市中心不远,却还是很好保留了古朴的风情。 除了中央的主干道以外,小镇的大部分地区都被纵横交错、如同蜘蛛网般的巷道覆盖,地面上全都铺着鹅卵石,或长或短,或宽或窄。 人们行走在青瓦白墙间,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现惊喜,可能走过一个转角处就是新世界,而小巷内却依旧幽寂森森。 青砖路上积起了一片连绵的小小水潭,没走几步路就会出现,在阳光下反射晶莹的光芒。 站在主干道往前方眺望,远山如黛。蜿蜒的山脉轮廓在运气缭绕中隐约可见。 能作为景区开放给全国游客们的古镇,也自然缺不了江南水乡的风情。走在路上随处都可见历经岁月风霜、布满年代痕迹的石桥。 而桥下便是河流,密集的水网覆盖着地下通道,整座小镇就像是支撑在湖泊之上。 桥底下流淌过的水流十分清澈,甚至连河床上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有小孩在水边嬉戏打闹,有妇女们在水边洗衣淘米。 游客里有几个小孩已经开始跃跃欲试了,徐向阳都有点意动。 毕竟正值夏日,他们离开大巴才没多久,走了一段路又开始觉得口干舌燥、浑身是汗,要是能跳进清凉的水里去去暑气的话…… 当然,徐向阳最后还是把这个念头压了下来。 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光了衣服跳进去?他脸皮还没厚到那种程度。 之后还能爬山,山上要是能遇见溪流湖泊,到那时候再好好玩水。 …… 旅游团的成员们在导游的带领下,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往前走。 很快,他们途经的道路护栏旁边的水面,就开始变得幽深起来。 “我们可以坐船。” 导游向他们介绍道。 沿着桥头边的台阶往下走,几乎每个台阶旁边都停靠着以运载游客为生的船。 是那种传统的乌篷船,船头还站着戴着竹斗笠的船夫,简直像是武侠片里的场景。 小小一艘乌篷船显然载不下这许多人,所以旅游团的成员们分了好几艘,一齐出发。 船夫用竹竿用力撑了一下台阶,小船离开岸边,载着游客们自一座座石桥底下钻过,水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坐在船上的徐向阳和两位好友坐在船头,一齐欣赏着两侧岸边慢悠悠往后倒退的民房。绝大部分的屋子都是青白两色,看上去有点年头了。 门前往往是坐在竹凳上边晒太阳边织毛衣的老太太,对着石桌下棋喝茶的老头子,还有拿着风扇到处乱跑的小孩。 其中一个顽皮的孩童看到有游客们经过,一点怕生的意思都没有,鼓起腮帮子,用个浸泡过泡泡水的玩具小圈,用力朝着经过的船只吹气泡。 很快就有一大堆气泡凭空浮现,就像天空变成了看不见的海面、卷起了浪花。 绝大部分慢慢飘上空中,破裂成肉眼看不见的水花,有一小片顺着轻盈的风儿,向乌篷船飞去。 泡泡们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辉,像是雨后的彩虹。 ……我小时候也沉迷过的玩具啊。 徐向阳心中感慨,忍不住伸出手指,将其中一枚飘过来的泡泡戳破。 他转头看了看船上坐着的其他。无论是星洁还是清月、还是和他们仨同行的成年人,徐向阳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悠闲。 尽管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氛围却一点儿都不显得沉默尴尬,因为大家都沉浸在感受迎面吹来的清风,或侧耳倾听船桨划破河面的水声的美好体验中。 最后,那个小屁孩是哭丧着脸被小卖部里打盹的大妈拎着袖子撵走的…… 阳光明媚,碧水澄波,小镇风光令人向往,既有人间烟火的热闹,又有安静悠闲的氛围,实在是难得心旷神怡的体验。 一时间让他们忘却了昨日风雨交加的阴沉天气,忘记了从高速公路到酒店的一连串诡异经历。 “感觉和城市里完全不一样啊。” 等船程过半的时候,林星洁小声说道。她的表情看来有点羡慕和神往。 “要是人多点,可能会更热闹……” “人多了,不会破坏眼下的这种环境吗?” 竺清月却摇了摇头。 “是啊。虽然是自私的想法,但我宁愿人能少些,这样下次还能继续过来玩。” “这估计是实现不了了。” 同船的一位游客笑呵呵地说道。 “我们国家的旅游业只会越来越发达。我上次就来过这里,感觉和这次的氛围就明显不一样了。今年不是刚提出‘黄金周’的说法吗?等再过几年,人民手里头有闲钱了,大家放假都跑出去玩,恐怕会变得去哪儿哪儿都是人山人海。” “真的啊……” 徐向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更是下定决心要好好珍惜这次难得的出行机会。 其实,真正能让这次旅游变得宝贵和无可替代的,主要是因为这是他三年高中生涯里,唯一一次的出门旅行,还是与才刚认识了半年不到的异性好友们一起。 如果将这一段旅行看作是他的人生阶段告一段落的节点,它无疑见证了自己的改变和成长:他不再是那个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头苦读的平凡男生,不再是孤身一人,这个夏天所经历的一切,注定会成为青春岁月里难以磨灭的回忆; 而将这里看作一个全新的的话,在不久后的将来,他毋庸置疑将会迎来人生中巨大的改变:无论是一年后的高考,还是早已变得岌岌可危的超自然与现实世界间的界限。 就算他自己只是一介通灵者,但只要两位女孩在他身边,徐向阳就不可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他现如今的所见所感,不过是风雨欲来的预兆;接下来将会是汹涌而至的时代浪潮。 那一天不会太遥远,徐向阳其实早已经隐隐有了这种预感。 尽力不去和其他人接触,想要保证现有的和平安静的生活状态不被打破——这种做法终究是有极限的。无论是星洁,清月,还是他,都察觉到了这一点。 孟正说,暑假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这群年轻人最后的休憩时光。与这种“预言”相比,这段时间去哪里玩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 徐向阳悄悄地伸出手来,握住了身畔长发姑娘的手。 只要能和她……和她们在一起,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变化,他的心一定还会落在原处。 …… 林星洁似乎被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做出了反应,唇角微微翘起,纤柔的手指反过来抓住男朋友的手,两人十指紧紧相握。 这时,徐向阳觉得肩膀微微一沉。 他的眼角余光往旁边瞥去,发现是班长大人故意将手臂贴了过来。 这回轮到他吓一跳了。 不过在那之后,竺清月并没有做出任何过分的举动,仅仅是让自己的肩膀倚靠着男生的肩膀,面带微笑地俯视着闪闪发亮的水面。 扑扇翅膀飞掠过树梢的鸟儿啁啾啼鸣,岸边的浓密柳荫倒映在波澜荡漾的河面上,温暖的夏风吹不走少年少女们传递给彼此的炙热体温。 三个人肌肤相亲,站在中央的徐向阳心脏怦怦直跳,只觉得头顶落下来的阳光明亮到刺眼,甚至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第二百一十五章 爱情圣地,暗流涌动 炎炎夏日,天气的闷热远比不上少年内心的火热。 萦绕着他的体温与香味,比眼前的景色更让人沉醉,让徐向阳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他是一个无比幸运、无比幸福的人。 到底是因为“人生的头一回”才会觉得有趣呢,还是因为和她们在一起才有趣? 徐向阳觉得自己已经找到答案了。 独自一人出来游玩的大叔游客看见这一幕,露出了吃到苍蝇的表情,又将脑袋转过去了。 船夫似乎听见了他们对小镇景色的赞美,那张黝黑的脸庞上露出了高兴的表情。他用方言对他们说,如果是在晚上,此地的景色会更漂亮。 因为到那时候,船上和民居都会点上一盏盏红灯笼,从街道的一头明亮到另一头,如同十里红妆。 徐向阳想象了一下,确实会是很美的景象。 这时,他听见小船上传来惊叹声。 “哇,好漂亮。” 徐向阳抬起头,刚好看见一位穿着红色旗袍的女性,打着油纸伞从岸边走过。 她的相貌可能普普通通,但这样的登场实在是太叫人惊艳了,简直是人们幻想中的从江南水乡中走出的女子,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描绘过的画卷好像成为了现实。 徐向阳看得入神,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女人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后,才回过神来。 他有点心虚,意识到自己的女朋友就在身边,这种做法显然不太好,被揍了都是活该。 不过,当徐向阳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偷瞄她的时候,这才发现林星洁同样盯着那个方向入神,眼神里带着羡慕。 他又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班长大人。竺清月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 乌篷船到岸了。 导游问了一圈下船的游客们,他们都说想要在镇子里再逛了一会儿。 于是,在定了个集合时间后,旅游团的人全都分散开来。 和平常逛街的时候一样,两位女孩拉着他走街串巷,随时都可能踏入任何一间路过的店铺里面,而徐向阳则需要肩负起拎袋子的责任。 他们还吃了本地特产的烤年糕和烤螃蟹,螃蟹小小的,听说都是早上刚抓上来的,所以很新鲜。 虽然要吐壳有点麻烦,但还是很好吃。 在一家服装店旁,徐向阳正站在廊柱下面啃串,俩姑娘则是在里面挑选衣服。 刚才在岸边走过的那个女人似乎给她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她们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那些放在橱窗内的传统服饰上面。 这里的服装店也很有意思,除了普通的流行服饰以外,还提供戏服购买和租借,就是专门给电影电视剧组或者拍照用的衣服。 “喂,我们来做点有趣的事情。” 竺清月递给林星洁一张餐巾纸,让她擦掉嘴角边上的油渍,同时一脸神神秘秘地对好友小声说道。 在聊了几句后,俩姑娘很快在那边笑成一团了。 “你们俩要干啥?” 徐向阳有点疑惑地问道。 林星洁看了自家男朋友一眼,好像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真相;而班长大人就来劲多了,笑眯眯地回答道: “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刚才我们不是看见了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大家都说好漂亮吗?这次就换成白裙子的!” “啊……?” 徐向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在说啥。 …… 于是,一个新鲜出炉的“白衣女人”在两位女孩的打扮下隆重登场了。 她将常常的头发梳到后面,头上戴着斗笠,脸上则笼罩着朦胧的细纱,至于白裙倒还是原来的,主要是拖不下来…… 当然,女人旁边两位浑身是血、一看就不对劲的小女孩,自然是不能跟在旁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在街道上行走 说起来,她们确实能在普通人面前现身,不知道是能力还是某种特性,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被班长大人用在这种地方: 徐向阳默默地盯着站在人来人往的巷子中央的白衣女人——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白衣女鬼”。 只是谁都看不出来而已。 阴雨绵绵的深夜,出现在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旁边的白衣女人,就算啥都不用做都能让人寒毛直竖、鬼气森森; 而相同的打扮,若是像现在这样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只会让人觉得仙气飘飘…… 前提是别看见她的脸。 他一开始还以为会被人们察觉到异常,结果发现无论是岸上路过的行人,还是船上的游客们,都把她当成一道单纯的美丽风景线。 最奇妙的是,中途甚至还有人拿着照相机,说希望能合照…… 徐向阳很担心会不会露陷,还好有班长大人在一旁照应。 只不过,他还是无法理解女孩要费这么大功夫来去伪装一个邪灵的理由。 等三人带着白衣女鬼回到隐蔽的院落里后,竺清月和林星洁两人同时爆笑起来。 “噗哈哈哈!” “你刚才看到那个摄影师的表情没?他一脸遗憾的样子真的好好笑……” “是啊,真想见见那人看到真面目后的表情。” “他被吓尿的!哈哈哈!” 她们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徐向阳虽说不是很能理解,但看朋友俩如此高兴,他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有这么好笑吗?” “只是一个恶作剧而已,向阳。” 竺清月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困惑,擦了擦眼泪,笑着解释道。 “另外,让邪灵像这样出现在阳光下、出现在普通人的眼中,不觉得很有意思吗?说不定以后的世界就会变成这样,而且还用不着伪装。”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徐向阳的心中微微一动。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真是难以想象。 …… 很快就到了集合的时间。 下一个目的地是古镇里最有名的景点,一处古代富商修建的私家园林,这地方就不能随便逛了,需要有人来介绍和引导。 导游在售票处那里呆了一会儿后,又走回来对她们说道。 “这地方刚刚推出了情侣票,如果是情侣,买票就能优惠,你们去试试。” 游客们中两两一对的男女们全都站了出来,跟在导游后面走向售票处。 徐向阳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先是高兴了一下,因为能省钱总是好事。 他拉起女朋友的小手就想往前走。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徐向阳突然犹豫起来了。 他忍不住朝身后看去,看到竺清月蹲在不远处的花坛旁边,好像正在聚精会神地欣赏花卉,但那单薄的身影看上去…… 有种孤零零的感觉。 注意到他的视线后,短发女生抬起头来,她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似是困惑地歪了歪头: “你看我做什么?快和星洁先进去。我和其他人就跟着导游一起进,我们在入口处会和就行。” 听她的语气,倒是与往常并无不同。 徐向阳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但他脚下的步伐却快了不少,最后是拉着长发姑娘朝着售票处的方向一路狂奔。 …… 竺清月看着两位好友买完票后匆匆走入园子内,背影消失在她的视野尽头,女孩轻声叹了口气,这才起身走向人群。 跟随导游的安排,人们在售票处门口排起了长队。 明明大家都是一个团的,居然还有几个占位和插队的大妈。 不过竺清月并没有出声,甚至没有生气,反正对她而言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短发女生静静地等在队伍的最后面,一手提起背包的肩带,一手作帽檐状挡着刺目的阳光,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澄澈苍穹。 明明是早有预料、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种浅浅的、漂浮在心间的不快,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竺清月自嘲地心想。 在与他人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亲密的过程中,人确实会变得越来越软弱啊。 ——“清月。” 这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的目光往下移动,看到徐向阳正笑嘻嘻地朝自己挥手。 “我来接你了!快,我带你去买票。我刚才在旁边看着,发现有好几个不是情侣和夫妻的男女都是一起买票进去的,有的还是刚认识的,售票处那边的人根本就不看脸,也不用证明。” “……所以,你把星洁一个人丢那儿了?” 男生摇了摇头。 “我和她商量过,没关系的。毕竟是能省钱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徐向阳话说到一半,才发现班长大人的表情好像变得有点呆,怔怔地看着他,看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怎、怎么了?他心想,难不成是在害羞? 这么想来,班长大人偶尔的确有像是小女生般的可爱一面…… 谁知对方却捂着嘴唇,“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拜托,你们俩是不是傻啊?情侣票是半价,但是你又出来一趟,进去还得重新买啊,这一来一去不就根本没便宜了吗!” 徐向阳愣了一下,顿时恍然。 对啊!他想到这个法子后,征得女友的同意就兴冲冲地就跑出来了,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 “……” 徐向阳抓抓头发,有些丧气地回答道。 “反正我走都走出来了,总不能再买原价进去。” “算啦算啦,我又没怪你。”女孩态度很自然地将包递给他,“你傻乎乎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徐向阳难得没有辩驳,这时候的他有种在脑筋急转弯比赛里输掉的挫败感,老老实实地接过来。 竺清月背着双手,晃晃悠悠地从自己身边走过,走上通往园林入口的石桥。 桥上突然起了一阵大风。 他看见少女的白裙飞扬蹁跹,如同盛开的花卉;他还听见了她的笑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被风吹往更遥远的地方。 …… 两人是一直排到最后,才买票进入的。 前面景色收敛、难以尽收眼底,当他们走入一个半月形拱门之内,才发现内部是别有洞天: 高大挺拔的树木绿荫森森,一扇扇石拱门将风景分割成一块又一块,假山突兀嶙峋,石玲珑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充满优美的艺术感又不会让人觉得过于规整单调;碧绿的水池里生长着荷花,颜色漂亮的金鱼在荷叶底下悠然游过。 徐向阳和竺清月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照壁旁发现了同行的游客们,导游正在给大家讲解这个地方的历史背景。 “我听说,这个园林是因为一个诗人的爱情故事才变得出名的。” “是的。”导游回答道,“这位诗人和女方都是很有才华的男女,本来都已经在一起了,没想到男方的母亲却不喜欢,她自己有安排,就逼迫他们俩分手。后来,诗人不得不娶了新妻子,女方也改嫁了。” “某一天,诗人无意间来到了女人生活的地方,拜访了她所在的园林,并受到了主人的热情款待。他触景生情,在这里写下了一首很凄美的词。听说后来女方还在下面和了一首,只是如今已经找不到了。” “怪不得说这里是爱情圣地,没想到还有这种故事……”有游客在旁边感慨。 “对,所以才说这里是情侣必来的景点。” 竺清月则是在一旁撇了撇嘴,小声抱怨道。 “什么‘爱情圣地’啊,明明两人最后落得了这种悲惨的结局,根本一点儿都不吉利。” “也不能用‘悲惨’来形容。”徐向阳评价道,“只能说有缘无分。” “可那不是发生在古代的事情吗?男人完全可以三妻四妾啊。” 班长大人发出了“嘿嘿嘿”的笑声。 “要是我是那个男人,说什么都要把自己心爱的女人留下来。” 徐向阳听得有点无语。 看科幻片的时候代入外星人,听爱情故事的时候代入男方……清月大小姐还真是不爱走寻常路。 导游的讲解很快就让他觉得无聊了。徐向阳的目光往四处逡巡,发现自家女朋友正抱着双臂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好像正在望着远处的假山发呆。 “向阳,你之前——” 注意到徐向阳的靠近后,林星洁转过头来,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向阳停住脚步,有些惊奇。 以星洁现如今的率直个性,话说到一半不讲下去的情况实在是很罕见,何况还是对自己。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一些关于清月的事情。” “清月?她怎么了?” 徐向阳更好奇了。可是从女孩那副平静的神情中,他却看不出任何征兆。 “我自己去问本人好了。”林星洁微微一笑,“这样更方便。” 第二百一十六章 “……是的,我喜欢他。” 徐向阳的好奇心还是挺强烈的,不过他见星洁好像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他便不再往下询问。 就算是情侣,也不代表要毫无保留地对彼此分享任何事。 或许他坚持刨根问底的话,女孩还是愿意告诉他的,但对于徐向阳而言,只要能感觉得出星洁没有在勉强自己,这就足够了。 他与星洁重新回到人群中,跟着导游的步伐,一群人在风景优美的江南园林中散步,欣赏着亭台楼阁,芳汀水榭。班长大人好奇地打量了他们几眼,但没有说话。 在这一路上,长发姑娘的神态都显得有点沉默。徐向阳和竺清月两人都看的出来,那并非一种情绪上的低落,而更像是她正在安静地思考某个重要的问题。 于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打扰她。 …… 从离开号称“爱情圣地”、在班长大人口中却显得名不副实的园子后之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寺院。 听说这里最着名的景观就是拥有一千多尊雕像的佛殿。他是没数过,不过看着大殿里排得满满当当,涂着金漆的佛菩萨雕像,还是挺壮观的。 等踏入寺庙门口,团里的大爷大妈们全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就好像拜佛求平安真的变成了他们此行前来的最重要的目的。 他们买来香在火盆中点燃,就算不是信徒的人,此刻都以充满虔诚的态度拜了起来。 这里的香火鼎盛,殿前的院落里一时间烟雾缭绕,很是呛人。 徐向阳三人则是早早踏入了后殿,一同欣赏千佛殿内的景观。 他的目光在一尊尊雕像间游移,脑袋里却在想:如果这世界上有鬼的话,是不是该有满天神佛了呢? 他又觉得,虽然确实有一部分邪灵是人死去后残留之物的徘徊,但所谓的“鬼屋”、所谓的邪灵作祟,感觉更像是遵循某种物理法则的自然现象,这两者还是不一样的。 徐向阳转过头,看见正陪伴着主人的白衣女鬼们缀在三人后面晃荡,从一无所觉的和尚们身边轻盈地飘过去了。 …… “时间还早,要不我们下午去爬山?” 从寺庙中出来以后,导游询问大家伙的意见。 “哪里的山?” 一听说是在城郊,很快就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我就不去了。” “今天太累了,我在房间里休息。 “对对对,刚下过雨,路上又滑,谁还去啊,真不怕出点事……” 结果,只有一帮年轻人愿意上山,剩下的人干脆留在旅馆里不出门了。 他们的想法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旅程的头一天接连发生怪事,直到深夜还闹个不停,今天去求神拜佛也只能算是心理安慰。 其实,在整个旅程的安排里,起码有一天到一天半的时间是在山上——相当于是个夏令营,但人家无论如何都不肯,导游也没办法强迫。 “我们要在山上过夜吗?” “对,山上有野营的地方,我带人去过好几次,条件还挺好的。” 导游有些犹豫地回答道。 “不过你们要不愿意,可以早点下山回旅馆……” “等等,我们就是因为行程中有爬山和野营的活动,才选择这个旅游团的。” 徐向阳看了看坐在身旁的两位女孩的脸色,连忙主动开口提醒。 “嗯,我知道了。” 车辆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众人下车后,轻装上阵,来到被开辟出来的那条林间道路的。 他们站在山脚下,仰望高处,见到了群山巍峨,林海茂密;再瞧得仔细点,还能见到一缕青烟袅袅直上,没入苍穹。 导游为他们指示了方向: “能看见那边的烟气吗?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在山林里允许生这么大火的,只有专门开辟出来的地点。 …… 昨晚刚下过雨,路面还有点湿漉漉的,踩上去脚会滑,走起来会比平常更吃力;半山腰附近便能看到云气缭绕,像是浓雾笼罩住了森林顶端。 前来踏青的不止有他们,徐向阳一路上遇见了好几个同样是来爬山的人们。 有人说是来参与夏令营的,有的是住在附近的,有空就会来爬山锻炼。 陡峭的山路,还得注意防滑。加上阳光直晒,天气炎热,一群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很快就走得气喘咻咻、汗流浃背。 本来出于方便行动的考虑,导游早就提醒过大家别戴太重的行李,结果就算是赤手空拳走上来的人,这会儿都已经觉得累得不行了。 徐向阳喘着粗气,每上一段路就得倚靠着粗壮的树干,在浓密的树荫底下休息一会儿。 他深刻感受到了自己作为每节体育课和活动课都溜回教室念书写作业的好学生,在体格方面确实锻炼不足。 他扭开保温瓶,才发现里面的水早已经被自己喝光了。这一路上可没有能休息的地方,这下只好等路上有溪流的地方再装水了。 清月在他下方不远处跟着,正拿着一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蒲扇,一边慢悠悠地往前走,一边拉开衣襟领口往锁骨的方向扇风。班长大人那张红扑扑的、沾着几颗晶莹汗珠的俏丽脸蛋,就像熟透的水蜜桃般诱人; 而在上头的星洁则早早地将头发扎成马尾,她把外套解下来,围着在腰间打了个结,修长双腿在登上台阶的过程中充满力度地摆动着,给人一种活力洋溢的感觉。 她是三人中走得最快的那个,如今位于爬山队伍领头的位置。 “清月,你要不要我来帮你背东西?” 徐向阳见身后背着旅行包的女孩一副大汗淋漓、面色有些疲惫的样子,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 清月和自己一样,对运动不算擅长,再加上她还是女孩子,肯定要比自己更吃力。 “不用。” 班长大人有气无力地朝他摆了摆手。 “向阳~清月~”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女孩清脆的呼喊声。 “你们俩要再不跟上,我就要把你们落下了~” “你别爬太快,这样太耗体力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呢,班长大人却在林星洁的催促下突然间加快了脚步,看她的表情明明已经很吃力了,还是咬着牙快步往上走。 “等……都说了别走那么快!” 徐向阳吃了一惊,却来不及阻止。 其实,他再怎么说是男孩子,体力上不可能真的输给女生,但这会儿山路还未过半,根据经验,这时候节省体力才是最重要的。 “喂,你们俩都小心点!” …… 和徐向阳想象得有点不太一样,十几分钟后,林星洁已经悠闲地坐在一处山岩边上俯瞰风景了。 巨大的岩石下方,是一条以山间瀑布为源头,盘旋环绕而下的潺潺溪流。 女孩扭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大口水。溢出的水珠顺着脖子往下流淌,她却不管不顾地仰着脖子“咕咚咕咚”,数秒钟后才放下。 林星洁长出一口气,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又解开了锁骨下方的第一颗纽扣,任由风顺着领口往里面涌灌。 她身上的衣物,从内衣到衬衫,这会儿全都被汗水浸湿了。一旦夏风吹过,便有丝丝凉意漫过心头 女孩眯起眼睛,感受着这片刻的安静与清凉。 她的身边涌动着常人看不见的深色浊流,还未完全消散。 ——是的,她其实是依靠自己的超能力,直接偷懒爬上来的。 林星洁本来想过召唤出小安,坐在它身上直接飞到空中、越过山林的,不过那样做实在太显眼了,还是伴生的浊流更容易控制、更加方便。 长发姑娘弯下腰,用手掬起一小捧水,往脸上泼洒,顿时涌上了一阵清凉感。她吐了口气,靠着背后的岩石坐下。 林星洁盯着清澈的水流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那份诱惑,将运动鞋脱下来,将薄薄的丝质短袜揉成一团塞在鞋子里,再小心翼翼地将赤裸的双足伸入溪水中。 当足尖触碰到水面、再到溪水没过脚踝的时候,她舒服到发出了一声呻吟。 不知道这条溪流通往哪里。林星洁默默心想,要是有人在下游喝水的话……只能讲声抱歉了。 水面下,一双纤足脚趾秀丽,踵跟圆润;皮肤洁白光滑,足底则带着点粉嫩的红色,丝毫不见粗糙。 女孩轻轻晃动着小腿,有点调皮地踩起了水花。反正附近只有她一个人,表现得稍微放纵点都无所谓…… 直到林星洁的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哇,星洁,你这是作弊!” “反正又没人看见,也不是在比赛……” 林星洁有些心虚地反驳。 结果转过头来一看,才发现短发女生的背后正飞着一只吃力地闪动着翅膀的扑棱蛾子,她本人则像是滑翔般悠闲地在山路上前行,顿时没好气地大声说道: “你不也一样!” …… 两位女孩不约而同地抵达了这个距离目的地不远的偏僻角落。 她们没有提前说好,却很默契地没有沿着铺好的道路往前走,而是在山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就拐入了林间的路径。 这里是平常爬山的人不会经过的地方,所以不用担心被发现。 “我觉得你在这里……好像是在等我?” 竺清月挥了挥手,邪灵在她背后消散,她本人则是笑眯眯地朝她走来。 “看得出来?” 林星洁又将脑袋转回去了。 “因为你表现得实在很明显嘛,从园子那时候就开始了,爬山的过程中还一直偷偷盯着我看。” 短发女生走到她身边,同样倚靠着岩石坐了下来。 班长大人显然没有像星洁那样的心理负担,大咧咧地鞋袜一脱,便将双足浸泡到溪流里。 竺清月很满足地叹息着,声音中有着就连身为女孩的林星洁都会听到面红耳赤的妩媚。 长发姑娘低头望向水面。 两双浸泡在溪水中的素足并排放在一起,在具体细节上自然有所不同,却有着相似的肤若凝脂、白皙似雪;在清澈水流与明媚阳光的照耀下,更有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 两人间的安静持续了一会儿。林星洁突然轻声开口: “清月,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奇怪?” “嗯?” “就是……明明是和第一次和男友出来玩,结果却还带上了自己的闺密。” “这不是你的主意吗?” 竺清月歪过脑袋来看她。 “我听向阳说,是你让他来找我的。” “嗯。我和他都希望你能陪我们一起度假。我并没有觉得这样做有那里不对,只是……在旁人眼里会觉得不可思议。向阳是我的男朋友,但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所以才觉得没法放着不管。” “谢谢。” 竺清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你这种说法可不对。什么叫‘没办法放着不管’,我难道是小孩子吗?” “——在我眼里,你确实很像小孩。” 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班长大人突然沉默了。 似乎是为了表达不满,她突然用力踩了一下脚,“啪叽”溅起的水花,将身旁林星洁的裤脚都打湿了。 当然,这般孩子气的举动,似乎更加证明了星洁的话。 “我听向阳说起过,你们俩在鬼屋里的时候,你曾经试图用超能力控制他的行为。这种做法,不就像是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吗?” “你是在怪我?”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林星洁的声音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般轻飘飘的,落在竺清月耳朵里却显得尤其鲜明。 “以前的我大概不会有这种清晰的意识。不过,自从和你成为朋友以来……我其实一直发自内心地羡慕你,嫉妒你。” “现在不这样想了?” “现在的话,更像是一种亲近感。” 竺清月听见耳畔传来低低的笑声。 “我开始注意到,我们两个人果然很像啊,就连不成熟的地方都是。”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后,林星洁侧过脸,静静地望向身边的好友。 刚好在这个时候,竺清月的视线同样转了过来。 两人肩并肩坐在溪水旁,彼此的目光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交汇。 “……” “那我要有话直问了,清月。” “请说。” “你喜欢徐向阳吗?我指的不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男女间的。” “……是的,我喜欢他。” 短发女生没有犹豫太久。 林星洁和竺清月—— 这两位年轻姑娘,不止是好友,还是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孩的情敌。 这种有些复杂、略显尴尬的关系,就在这个瞬间被平平淡淡地挑破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我们是情敌 林星洁没有立刻回应。她似乎是觉得溪水太凉了,随意将一只脚抬了起来,放在地上。 “果然是这样啊。” 她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惊讶。 “早就察觉到了?” “有时候我会发现,你看向阳的眼神,就和我看他的时候一模一样。那不是对待朋友应有的态度、也不是你嘴上说一句‘我很尊敬他’就能解释清楚的情感。” 林星洁半开玩笑地说道。 “当然,这都是我最近才注意到的。可能是在成为他的女友之后,我在这方面变得更敏感了。” 望着一脸平静的好友,竺清月的心中还留有疑惑。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自从做出“想要三个人在一起”的决定之后,她对此便有所预料。 换而言之,这是自己注定要跨过去的门槛。 只是…… 为何是今天? “星洁,你突然提起这个是为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长发姑娘用手抱着膝盖,仰望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用同样悠悠的语调回答道: “就在刚才,你们俩假扮情侣从门口走过来的时候。检票口那边的人大概都没发现向阳进来过两次,其他人也应该不曾注意到……可我想来想去,还是放不下。” “向阳说,他这样做是经过你的同意的。” “是啊,我确实答应了。我和他一样,觉得既然是三个人一起出来旅行,把你一个人留在门口,心里头就会不舒服。所以……” 林星洁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摇头。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我知道你们俩的关系很要好,甚至希望能这样一直好下去。因为在我眼中,整座学校都没有比你和向阳更适合的朋友了,你们俩的志趣相近,还是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怎么看都很相配;” “可是另一方面,当我看到你们俩走得太近就会觉得不舒服,甚至会产生很不好的念头……听起来好像很矛盾,你理解吗?” “当然。” 竺清月忍不住微笑。 “不如说是很正常的事情。以我们三个人的关系,迟早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林星洁沉默半响,缓缓点头,表示同意。 事实上,在两位好友正式成为男女朋友的第二日,竺清月便曾经和徐向阳说过差不多的话: “我衷心地祝愿你们、同时又发自肺腑地嫉妒你们。” 星洁口中所谓的“我与你很像”,其中说不定就包括这方面的情感和境遇。 只不过,竺清月心想,她比自己走得更前面,站在距离他更近的位置。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不过,没想到你会这样大大咧咧地说出来。” 林星洁叹了口气。 “我现在开始觉得,如果你不是我第一个朋友、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没有那么重要就好了,这样就能随便和你翻脸。” 她好像生气了。 竺清月看着好友的侧脸,从那上面读出了含而不露的愤怒。 星洁一定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就像她自己说得那样。如果换个人来,她说不定已经大打出手了。 “我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向阳的时候,是在鬼屋的那段日子里。” 竺清月很坦诚地说道。 “但真正喜欢上的过程,或许还要在此之前。” “理由呢?好像就只有被他救过一次……其实我那时候就有怀着侥幸心理想过;你可能不会看上他,只是会他当成朋友而非恋爱的对象。毕竟在他人眼里,向阳可能已经足够优秀,但还是远远比不上你的特别。” “这个嘛……” 竺清月眨眨眼。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优秀与否是别人嘴上说说的,但事实上,这个世界没有比他更特别的男孩子了。” 长发姑娘从鼻子发出了一声轻哼。 “看你这副侃侃而谈的样子,在那栋鬼屋里,你和向阳之间果然发生了不少事情啊。” “嫉妒了?在意吗?” 短发女生一脸笑意盈盈。 “……是有点。” 林星洁撇了撇嘴。 “但是没关系,我和他还很年轻,有充分的时间来培养感情。” 竺清月咂了咂嘴,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这就是胜利者的余裕吗?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一点比较奇怪。你在意识到自己喜欢向阳的时候,是在我告白以前?那你——” “我之所以愿意替我的情敌加油,当然是因为不希望自己的恋爱太缺乏挑战性……好啦好啦,别这样瞪我,我只是开玩笑的。” 竺清月突然发现自己的脚已经泡了太长时间,都冻得发麻了,她连忙抬上来,一边用手指按着脚背摩活血,一边回答道: “我只是不想打破你们俩的约定而已。那同时还是我和你的约定——运动会上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会让你安心的吗?我觉得,实现这个约定,对于你、对于向阳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吗?” 林星洁挑起一边纤细的眉头。 “当然。” 竺清月回答地毫不客气。 与班长大人对视了一会儿后,林星洁轻轻点头。 “……你说得对,我确实得感谢你。” 不安、不确定、些许自卑感,以及那时候还没有完全没有察觉到的,对另一位好友的嫉妒—— 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烦恼,对于少女而言却是难以独自一人逾越的大山。 但在听到徐向阳的“告白”的瞬间,以上全部都冰消瓦解了。 现在的林星洁,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有在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肯定后才能感到安心、极度缺乏自信心的小姑娘。 但是,如果没有徐向阳的告白,就不会有现在的她。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无法绕过那一天。 “对了,说到这里,你想不想听听向阳那天对我告白时说过的话?” “可以吗?我还以为你会当作秘密一辈子珍藏起来呢。” “收藏起来的宝物,总有一天还是要给人看的,那样才有价值。”林星洁说,“倒是你,不会觉得难过吗?” 竺清月摇摇头。 “我才没有那么脆弱。” “那就好。” 林星洁将手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女孩都还没开口呢,脸颊两侧已经浮起淡淡的红晕了,看来她还在对那天发生的事情感到害羞。 “总之,向阳在告白以前,首先向我确认了一件事,就是关于……呃,我和他那方面的……” 班长大人了然地点头。 “我知道。他那个年龄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还能安分守己,明明嘴上都承认‘对我们俩都有那方面的想法’……难不成他是有色心没色胆的类型?” “对啊,这种事情其实用不着他来开口,稍微留点心就会注意到,向阳他还是偷偷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们俩的。” 毕竟无论是林星洁还是竺清月,都是习惯被人盯着看的女孩子,所以对别人的目光相当敏感。 “不过比起别的男人,他的眼神还没有那么讨厌啦,可能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比如说,比别人更礼貌一点之类的。” 又或者,视线本身并没有什么特殊,特殊的是人。 “所以,他说了什么?” “向阳是觉得我可能对男女方面的事情存在抵触,因为我的家庭所带来的影响,所以担心在交往后,他会忍耐不住冲动、伤害到我。” “哎。” 竺清月瞪大眼睛。 “……所以,那是真的吗?” 林星洁微微颔首。 “真厉害。” 短发女生忍不住惊叹。 “你这样一说,我才发现好像是有这样的感觉,可是在此之前,我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竺清月自认为算是对别人的情感比较敏锐的类型,可是一旦和徐向阳比起来,却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如果说这世界上存在捉迷藏大赛的话,徐向阳一定是世界上最会找人的那一个。不论同伴躲到哪里,不论有没有掉队,都会被他发现。 正因为如此,围绕在这个男生身边的人们,很容易对他产生深厚的信赖感。 “他还说,他希望我能变得更加坚强和独立,总有一天能站在对等的立场上。” “现在的你还不够厉害吗?” 竺清月从没想过会是由星洁那边主动提出来,她觉得自己真的有被吓一跳。 “那是两码事。” “其实对一开始的我来说,成不成长无所谓,就算一直腻在他身边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还有两个如此优秀的朋友。若是我始终没有进步,一个人落在后面,会显得很丢脸。” 林星洁穿上鞋袜,拍了拍裙子上沾着的灰尘,站起身来,俯瞰着身边的好友。 “好了,听完了以后,有何感想?” “嗯……” 竺清月歪着脑袋,轻笑着回答道: “我好像变得更喜欢他了。” “……是吗。” 此时的林星洁,看上去倒是不那么生气了。 “最后一个问题。清月,你能否继续安安分分当我们俩的朋友?明明我和他都已经是情侣了,明明你和我、和他都是好朋友,你不会还想横插一脚?” “我们三人间的关系,不会就这样停止改变的。” 竺清月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她的真实想法。 “真亏你有脸说。” 长发姑娘薄薄的嘴唇紧抿着,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又向上微微翘起,露出浅浅的笑。 “不过,我早就该明白,你是个很麻烦的朋友,不止对向阳来说是这样,对我来说更是如此。” “我可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提醒过你们俩了。” “是啊……” 林星洁朝她伸出手。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林星洁,是你的情敌。虽说从结果上来看,我已经赢了。” “那可未必。” 竺清月抓住她的手,从地上站起来。 “未来会如何,谁能保证呢?” 徐向阳辛苦跋涉了一路,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他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山坡上,敞开衣怀,任凭清风徐来,驱走暑气。 面前的景色开阔无比,徐向阳一时间只觉得心旷神怡,恨不得高歌一曲。 他极目眺望,能看见山脚下绵延的村庄;而围绕着那一栋栋土木结构的低矮房屋的,是一块块被分割开来的田地,山岙间大小不一的水洼如同破碎的镜面,从头顶流淌下来的溪流像一条宝银色的带子,沿着密林和山崖盘旋而下; 徐向阳的视野继续往前延伸,城市内矗立的一座座高楼大厦,像是幻影般出现在辽阔的天际尽头,看上去就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虽然爬上来的过程真的很辛苦,可是一旦抵达山顶,心中就会装满成就感。 他想,这就是爬山这项运动的最大乐趣所在。 吹了一会儿风后,徐向阳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他转过头往山上看,不远处的山间道路逶迤,曲折环绕,而野营地的房屋在灌木丛的遮掩中已经隐约可见了。 “她们俩呢?” 徐向阳喃喃自语。 一路上都没见着那俩姑娘的身影,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没想到她们的脚程如此之快,让自己这个男生都甘拜下风。看来回去后是得好好锻炼身体了。 徐向阳一边感慨,一边摇晃着手中的保温瓶,扭开盖子。 里面已经灌满了一大瓶水,是从附近的溪流里盛来的。 可能是因为太渴了,他只觉得自己喝到嘴里的山泉水前所未有的甘洌清爽。 从山坡上走下来的同时,徐向阳已经忍不住一口气喝光了。 他走到半路,干脆又跑了回去,找到那条溪流再灌了一瓶。 “向阳,你在干什么?” 上头传来女朋友的呼喊声。 徐向阳抬起头,发现对方正一脸古怪地盯着自己。 “我在灌水呢,打算带一瓶回去。” 他很热情地招呼星洁,想要和她一同分享。 “这就叫天然矿泉水?味道真的不错,你也来尝尝。” “呃……那就不用了,我们还是赶紧到野营地里去集合。” 林星洁连忙摆手拒绝。 不知为何,女朋友的神情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点慌张…… 徐向阳疑惑地盯着她的脸蛋看了一会儿,觉得会不会是和班长大人间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又问道: “清月呢?” “她就在那里等我们。” 见星洁的态度还算自然,徐向阳便暂时放下了疑虑,点头答应。 “好,走。” 第二百一十八章 徐向阳的过去 徐向阳跟着林星洁走了一段上坡的山路,终于抵达了野营地附近。 野营地的地势相对平坦,周围则被浓郁茂密的树林所包围。空旷的平地上,立起了一个又一个大小不尽相同的帐篷,黄红蓝颜色不一。 在距离帐篷群不远的地方,有搭起来的几座棚屋和管理区的负责人呆着的房子,时不时有人在两地来来往往。 管理处有专门租借帐篷的,还提供了烧菜的地方,看上去挺专业。 帐篷所在的地方有一群戴着统一的显眼黄帽子的孩子们最为显眼,从外貌上来看大概是小学高年级到初中生的年龄段,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游客,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徐向阳走到距离自家旅游团成员们较近的地方,看到班长大人正在整理自己背囊,于是笑着上前打招呼。 “清月,你有没有喝过这里的山泉水?” 他开口就是这一句,顺便还将手里面的保温杯递了过去,毕竟好东西当然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 “……” 班长大人没有立即回答,她从背包里抬起头,表情看上去有些惊讶和迷茫。 女生的目光落到了身后,看见了正用手捧住自己的脸,一副不忍直视模样的黑长直发女孩,又看了看一脸高兴的徐向阳。 “山泉水?” “对啊,就是那边的溪水。”徐向阳指了指他上来的山路方向,“我看它源头通往的位置,肯定是从山上流下来的纯天然矿泉水。” “这个……向阳,你知道我们俩刚才脱离大队伍是去干嘛了吗?” 班长大人的一手攥拳,放在唇边,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林星洁的脸蛋上悄然浮起两朵红云,那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好像是在考虑该不该阻止她。 “原来你们俩脱队了,怪不得一路上见不着。”徐向阳蹙起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去哪儿了?” “去洗脚了。就是那边有个岩石的地方,不知道你上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你说的溪流就是从那个地方流淌下来的。” 和装作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的林星洁不同,坏心眼的班长大人显然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她笑意盈盈地说道: “——换句话说,就是你喝了我们俩的洗脚水。” 徐向阳的笑容僵在了那里,将水杯递过去的那根手臂跟着停住,同时脑子里响起了“任你奸滑似鬼,还不是要喝老娘的洗脚水”这句台词。 他沉默片刻后,大声反驳道: “这话可不对!溪水还会流到下面的湖泊呢,难道还能说下面的村民们今天下午用的都是你们俩的洗脚水?别说洗脚,还有人往河里撒尿的,这世上每一条河流都会通往大海,按照你这个说法难道全世界人都在喝别人洒过尿泡过脚的水?这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竺清月微微张着嘴唇。 不过,她本来就是和朋友开个玩笑而已,徐向阳的反应如此当真,反倒说明他并不是不在意。 这也难怪,毕竟两人洗脚的地方和他倒水的地方,方位一个上游,一个下游,距离很近,觉得膈应在所难免。 于是她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科普道。 “可是,就算没有我们俩,山里的溪水本身就很不干净。别看它看上去清澈,那是因为地质土壤的原因没有泥沙沉淀,所以颜色还好,但实际上因为长时间暴露在空气里,细菌之类的就不用说了,最主要的是各种寄生虫和虫卵,我以前还见过大量小蝌蚪在溪水里面游的景象呢……” 班长大人每说一句,男生的表情就变得越苍白。 “怎么样,你现在还坚持自己的看法吗?” “哼,要你管。” 徐向阳很不满地冷哼了一声,结果还是立刻转身离开她们,乖乖地去把水倒掉了。 “其实没关系啦,只要烧过就行了,” 等他回来后,第一个开口好声安慰他的还是班长大人,不过事到如今,徐向阳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 爬了一下午的山,等旅游团的人全都抵达山上的野营地,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听导游的意思,我们会留在这里过一晚?不知道是要睡帐篷,还是睡到屋子里面去。” 徐向阳等人很快就得到了答案,结果是两者都可以。 不过,要是想要住进里面,就需要另外付一笔钱,而且价格挺贵,毕竟管理处的占地面积本来就不是很大,房间不算充裕。 好处大概就是有空调有床铺有蚊帐,晚上不容易被蚊虫咬。 “难得有出来玩的体验,住在房子里多没劲啊!当然是睡帐篷。” 林星洁的这个说法自然赢得了剩下两个人的同意。 “防蚊防虫的喷雾全都提前准备好了,野营地又是在山上,晚上应该还是挺风凉的……我觉得没问题。” 三人一起到管理处那边,租了三顶帐篷回来,一人一顶。 “好像只有单人帐篷的样子……” 他将支撑杆和帐篷布扛在肩上,略显遗憾地说。 “哎,你还想过要睡在一起吗?”竺清月调侃道,“三个人会太挤?” 徐向阳愣了一下。 “我说的是我和星洁两个人的啊。情侣晚上住在一起不是很正常?” “……” 班长大人眯起眼睛没说话,身旁的林星洁忍不住“噗嗤”轻笑了一声。 “好啦好啦,都别杵在这儿了,赶紧搭帐篷。” 不过在野外求生这方面,年轻人们都没有经验,都还是头回尝试,不得不说还真有点麻烦,特别是对于徐向阳这种不太擅长手工活的类型来说。 后来,他们决定不再各做各的,先一同合作铺展开一个人的帐篷,再将经验用在剩下两顶上面。 在敲完最后一枚帐篷的地钉后,徐向阳摸了把额头上的汗,终于能站起来伸伸懒腰、舒展身体了。 再把背包扔进帐篷里,铺好被垫和睡袋,这就算大功告成了。 红透的夕阳缓缓落下山头,河流和森木都被灿烂辉煌的余晖镀上一层金粉色,山间的风景美不胜收。 伴随着天光尽敛,空气的温度慢慢下降,吹过野营地的风变得清爽宜人。 旅游团的人基本都分散开来了,他们仨决定一起做菜吃。管理处提供了专门用来烧菜的地方,有炒锅和高压锅。 站在露天的地方,望着面前葱郁茂密的树木在风中轻轻摇摆,从山坡到山坳,绿荫森森连绵起伏,食物香气伴随着热量大量蒸腾,别有一番风味。 徐向阳在炒菜的时候,还在底下注意到了很新奇的玩意儿: 他看到有人在草坛上支起烧烤架,正在那儿尝试烧烤。说实话,这种东西他以前只在外国电影里看到过。 徐向阳本来还想过去凑凑热闹,结果没想到这群人烤出来的东西全都焦糊了,看上去惨不忍睹,顿时打消了这个主意。 …… 夜幕降临。随着山风呼啸,一眼望去,沉浸在黑暗中的树林风景变幻出了无数张牙舞爪的模样一时间鬼影幢幢;只要站在寂静的角落里,气氛便越发显得阴森,到处都像是潜藏着可怕的生物。 当然,野营地还是很喧哗,闪烁的灯光和热闹的声音驱散了人们心中的畏惧。 到最后,在空地中央还升起了篝火,熊熊燃烧的火焰点亮这个夜晚,让人不禁想起了远古时期的人类先祖们在狩猎归来后的部落场景。 明明灭灭的光,照亮了不同人的脸,这群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又或是才认识了一天的人们,这会儿都不约而同地聚拢在篝火旁边。 有人表演才艺,唱首歌谣或是跳舞,旁人一边鼓掌一边轰然叫好,或是撺掇身旁的同伴们上去接着表演,气氛热闹无比。 徐向阳不免受这种气氛的感染,自然参与到其中去。 数小时后,野营地内鼎沸的氛围终于慢慢平复,不过还称不上冷清,喝醉酒的男人们还三三两两地聚拢在篝火旁,大着舌头胡咧咧。 火势不如刚才猛烈,但时不时会有人往里添几根柴火。迸溅的火星被风一吹就往天上飘去,剩下的四散飘落,像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人们周围飞舞。 不过,大部分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旁边,或是早早地睡去了,或是相互依偎挤挨,说着悄悄话。 徐向阳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走出帐篷,看到隔壁两位女孩正在做相同的事情。 他从管理处拿来了三个折叠小凳,一人一个分好。 “要不……讲讲故事?” 徐向阳撕开易拉罐上的金属环,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可乐,他满足地摸了把嘴,向朋友们提议道。 他们的帐篷位置和旅行团的成员们相隔有点远,所以聊不到一块儿。 智能手机尚未出现,家用电脑亦未普及到家家户户的年头,如果不是到处在外面的酒迪厅疯玩的类型,晚上属于年轻人们的娱乐活动无非就是点灯开书,陪家里人搓麻将打牌,看看碟片之类的。 “鬼故事?” 班长大人笑着问道。 “就是你在车上讲的那种?” “不一定要鬼故事啊。有趣的经历,都可以拿出来分享嘛。” “好是好,但我家里的事情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反正你们都知道嘛,也没啥可以拿来讲的。” 林星洁回答。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已经很是自然。 自从和徐向阳成为情侣以来,女孩真的改变了很多:比方说,虽然在巷子里遇见林女士的时候,星洁的态度还是爱搭不理,不过她的眼神里已经没有那种矛头直指、充满怨怼的情绪了。 “我的话,好像就只有照顾我的妈妈,日子过得可能比你们俩都要无聊。” 竺清月的眼帘低垂,轻声回答。 徐向阳被可乐呛得咳嗽了一下。考虑到她们俩的家庭背景,看来这个话题起得不太好。 “那就说说我们都认识的人。比方说,嗯……任课老师?” 一班和五班是锦江市十五中里的两个文科快班,授课老师肯定会有重叠。 “还有我们都认识的同学,比如孙小芳和王岳……” “那是谁?” 长发姑娘眨巴眨巴眼。 “呃,孙小芳就是之前那个传播我谣言的人,你忘记了?还有那个王岳,就是那个胖乎乎的男生。” “喔喔,我想起来了。” “你还不如说宋耀或者史晖……” 徐向阳在一旁叹了口气。 他们三人的圈子实在太小、关系又实在过于密切,很难想象是这个年龄段还相对浮躁的学生们会有的交情——就算是在大人里,都很难寻得着。 他们就像是一个原子核,围绕着一股情感上的向心力,被紧密地聚拢在一起,其中不存在任何人插足的余地。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小团体的成员平日里看见的、听见的,所思所想的往往都是彼此的事情,以至于对其他人的印象都变得淡浅起来。 “对了!” 班长大人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发亮。 “向阳,我其实对莲姐的事情比较感兴趣。能和我说说看吗?” “我也是。” 女朋友同样来了劲,立马接上话头。 听见这话,徐向阳想起来了,他和林星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用莲姐的话题开始的。 那时候,星洁就说很崇拜她。 的确,姐姐是那种看上去独立又有能力,活得很潇洒的女性。 不过…… 莲姐啊。 在提起这个话题后,他的脑海里一时间浮起无数画面:那是小时候爸妈不在的时候,与李青莲呆在一起玩耍的回忆。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和你们俩说起过我小时候的事情。” 徐向阳在思忖片刻后,慢慢开口。 两位女孩闻言,下意识地面面相觑。 徐向阳的监护人为什么会是李青莲呢?他的父母在哪里?他们又是为何要搬到锦江市来? 虽说她们都不是没起过想深入了解的心思,却没想到徐向阳会在这时提起这个。 “我的父母在我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 天地寂寥,树木萧萧。安静的夜色笼罩着三位年轻人,伴随着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徐向阳开始向好友们聊起他的过去,他的语气平静到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事情。 “——因为一场火灾。”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追忆似火年华 ——“我的父母在我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因为一场火灾。” 在徐向阳说出这句话后,气氛一下子变得沉寂,周围的声音乍然间安静,营地里他人的谈笑声和篝火燃烧的声音显得尤其模糊,就像是处于另一个远离他们的世界。 俩姑娘的瞳孔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她们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男生,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林星洁和竺清月都有着善解人意的一面。可能与她们各自复杂的家庭背景有关,姑娘们很容易为别人考虑到这方面的为难之处。 其实,在得知徐向阳的监护人是李青莲,发现姐弟两人从来不曾提起关于父母的事情的时候,她们就已经能隐约猜到事情的轮廓;所以,既然徐向阳本人没有聊起的意思,她们就不会主动开口。 只是没想到,事实竟然真的和所预料的最糟糕的方向一致…… 女孩儿们自觉与常人相比,她们属于生活过得不太幸福的类型:两人都有远离家庭的父亲,以及不太正常、难以相处的母亲。 之前有提到过,三个人之所以会在不知不觉间互相吸引,就有这种原因在内——至少,竺清月正是在林星洁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同病相怜”之后,才会对她的事情感到在意。 就以当下的生活而言,徐向阳无疑是三人当中最幸福的那个。因为莲姐毋庸置疑是个优秀的大人,在尽到责任的同时又愿意放任孩子自由,愿意和未成年人像朋友那般相处。 被成年人给予了充分的爱与保护——这看似不算稀奇,对于星月两人而言却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 然而,真正的事实却是徐向阳的家庭背景比想象中还要沉重与悲惨。与他比起来,她们的故事反而有变得算不了什么。 “抱歉,我一直没有说这事儿,不是想瞒着你们,而是没找到机会开口。” 徐向阳叹了口气。 “向阳……” 女朋友欲言又止,脸上流露出混杂着些许不知所措与哀伤的表情。 “你看,你的这种表情就是另一个原因。我早就猜到,一旦我说出来,事情就会变成这样。”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表情苦恼。 “嗯,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其实我在聊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没办法表现得很伤心,明白吗?更不想让别人为我感到伤心。” 这时,竺清月在旁边轻声开口: “我们之间说话不用顾虑,向阳。因为我们俩都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因为别的事情而改变看法……” 班长大人看向他的眼神,像玉石般透着温润柔和。 “不是所有悲伤都是需要用哭泣来表达的,而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如果不是已经克服了双亲离去的悲伤,你就不可能是现在的你了。” 在竺清月眼中,徐向阳无疑是个勇敢且坚持自我的人,在他身上偶尔能见到少年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直以来令她既羡慕又尊敬的积极向上的情感——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拥有着不知不觉间便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好似阳光般温暖的一面。 如果徐向阳是一个始终沉浸于过去的悲剧中无法自拔的人,就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情绪表现,更有可能是会像宋耀同学那样,日复一日变得阴沉和偏激。 “……我没那么厉害啦。” 徐向阳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 “最主要的还是另外一个原因。其实我对火灾以前的记忆,都比较模糊了。一方面是那时候我的年龄比较小,一方面可能是受到太大的精神冲击的缘故。” “就是说……失忆?” 林星洁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听说,绝大部分人其实记不起孩子时发生的事情的……” “你说得是‘童年失忆症’?成年人很难提取四岁之前的情景性记忆,不过向阳刚才说了,火灾是发生在他上小学的时候,早就度过这个阶段了。” “没那么夸张。” 徐向阳摆了摆手。 “肯定用不上‘失忆’这个词。只是回忆起来有点模糊,而关于火灾本身的细节就更不清楚了,只剩下一点轮廓。” “后来,有人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包括我自己也努力尝试过。但是当我尽力去回想记忆的时候,实在不确定某些记忆到底是真实的事情,还是基于照片或是别人告诉我的言论。” “那,关于这起火灾,是意外还是……” 林星洁的好奇心显然没有到此结束,不过再继续追问下去的话,很可能会触碰到对方心中的“雷区”。 所以,尽管男朋友的情绪看上去很平静,但她的态度还是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你还想听啊。” “不是的,我就……我就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愿意的话……” 长发姑娘一下子慌张起来。 徐向阳笑了起来。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我不会生气的。不过就像我刚才说得那样,绝大部分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 “其实那场火灾的起因究竟是什么,我并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不过,案件在警方那里的最后定性,的确是一起意外失火。但是……怎么说呢,莲姐她好像并不赞同这个结论,所以她在工作之余,一直都在追查这件事的相关线索。” “是的,你猜的对,莲姐以前对这件事情很执着,有段时间就跟着了魔似的,害得我可担心她了。这几年倒是变得正常了点,可能是刑警队的工作太忙了,她的注意力渐渐被分散开来了?” “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听说那场火灾烧得很彻底,我的家只剩下一片废墟。起火源之类的都被烧干净了,根本找不到线索。” “至于我,我只记得我被救出来以后的事情了,等我有机会回来,看到的就只有一片焦黑的废墟。我甚至没能看到我的爸爸妈妈最后一面,只剩下葬礼上的遗照,和……两个小小的盒子。” “……哎,你们俩不要这副表情啊。对我来说,最幸运的是事情就是还有莲姐陪在我身边。” “是的,救我出来的不是消防队,消防队是后面才赶到的。第一个发现火灾现场的是路过的人,莲姐是在报警后不久赶到现场的,她在第一时间就果断冲进来了。” “不过,因为火势实在太过猛烈,她只来得及冲入我的房间,把我抱出来。” “为了救我,莲姐伤得很重,我当时只是窒息昏迷,她则是到现在身上还有烧伤痊愈后留下的疤痕。幸好没有破相,不然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对,路人发现的时候,火已经烧得很猛,房子都塌掉了,如果没有莲姐,我现在肯定活不了。” “听说,当时现场不止一个人想要阻止她,因为情况实在太危险了,莲姐这样做十有八九只会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可是——” 明明他之前还讲过“不希望两位朋友受到情绪影响”,可说着说着,徐向阳还是无法避免此刻心潮的汹涌起伏。 他曾经不止一次询问过李青莲,问她当时为何要这样做;而姐姐的回答,在那之后便成为了徐向阳牢记在心的人生准则。 “姐姐说,她当时只觉得如果自己不冲进去的话,一定会后悔。” “决不做会让将来的自己感到后悔的选择”——若非一直以来都贯彻着这样的信念,他也不会有机会与两位女孩成为朋友。 …… 林星洁认真地倾听着他的讲述,她在不知不觉间和徐向阳坐得更近了,一双亮晶晶的瞳孔全神贯注地集中在身畔男生的脸上。 “在那之后,你和莲姐就搬到锦江市来了?” “嗯。其实我不是第一次搬家了,因为我和爸妈居住的那栋原来的屋子已经烧毁,所以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离,只能到莲姐的亲人那边暂住。” 徐向阳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后,一边继续回忆,一边慢慢说道。 “然后,那时候的莲姐还没正式参与工作嘛。等到她拿到了第一笔工资后,就说不希望我再继续寄人篱下了,于是把我带了出来,决定靠自己一个人来抚养我。” “……果然很了不起啊。” 班长大人感慨了一句,随后又问道。 “对了,还没问你老家是哪儿的呢?” “吴城。你们知道的,和锦江市接壤,不过还要小一点。” “是真的吗?”林星洁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我以前就住在那儿!” “真的?你家在哪儿?” 听到这话,徐向阳同样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嗯,应该是在西边的城郊了……”林星洁露出回忆的神色,“其实已经算离开市区、靠近乡下的位置,我记得附近就有村子。” “我家是住在另一头,旁边就是港口,没有村落。看来距离有点远啊。” 模糊归模糊,但徐向阳的记忆是完整无缺的,他很确信自己在火灾以前,都没有离开那座临海的南方小城过。 这时,竺清月突然轻轻抚了抚胸脯,像是松了口气。 “你在干嘛?” 林星洁有点奇怪地看向她。 “我刚刚在想,要是你们俩其实是以前从小就认识的朋友,然后在上了高中后偶然间重聚,回忆起童年发生的事情后才发现真相……那会不会过于‘命中注定’了点?” 班长大人开着玩笑。 “感觉就像是言情小说里才会有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人听见这话后,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该说班长大人的思维方式还是一如既往的奇怪吗…… 徐向阳想了想,先是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我和星洁当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然就没可能像现在这样成为情侣啊。” 林星洁则没有搭理她,而是反过来一直盯着男朋友的侧脸看,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对了,说起来,我以前就觉得向阳的脸长得有点眼熟,感觉像是很早以前就见过面似的……“ “等等,你不会是认真的?” 竺清月忍不住吐槽道。 “这么说来,” 徐向阳摸了摸下巴,同样摆出了沉思的神态。 “我对童年时候的事情记不太清了,不过我隐约还记得,自己有个玩得很好的小伙伴,是邻居家的,应该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只是后来经历了那次火灾,我不得不仓促搬家,在那之后就再没有联系过了。” “别啊,你们俩怎么越说越像是这么一回事了!” 竺清月好像很接受不了似的,捧着额头发出了大大的叹气声;徐向阳和林星洁很少见到她这副无奈的表现,一时间忍俊不禁。 当然,玩笑只是玩笑而已。 他们俩是在那一个春日午后初次相遇的——这对恋人对初次邂逅的时间确认无疑。 “不过,我是真的确实觉得向阳你有种熟悉感。” 林星洁微微一笑。 “可能是我们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后的错觉?我听说有的情侣还会越长越像呢。” “其实呢,我有相同的感觉。向阳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耳熟。” 自从聊起这个话题后,班长大人的视线就时常落在徐向阳的脸庞上,似乎是在细细打量着他。 女孩的目光中充满着火热的探询意味,害得徐向阳浑身不自在。 “我在想,主要理由还是普通,就是那种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感觉……” 和清月大小姐比起来,这世上绝大部分人确实都长得不算显眼。徐向阳有点无奈地回答道: “我真希望你能用‘长得有亲和力’之类的话来形容我。” 林星洁突然将身子倾斜着靠了过来。 “没关系哦,我和清月不一样,觉得你长得很帅。” 女朋友大大方方地将脑袋搁在他的大腿上,仰着小脸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向阳最帅了,是全世界第一帅哥。” “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旁边的竺清月似乎是在强忍笑意。 “别人看不出来,那是别人没眼光,”长发姑娘洁轻哼了一声,“不是还有我吗?只要有我陪在你身边,大家都不会觉得你很普通的。” “你倒是挺有自信啊。”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摸了摸她光滑的脸蛋。 虽然可能真是这么一回事。 第二百二十章 帐篷外的人影 不知不觉间,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钟,夜色渐深,森林上方的天穹像一块垂落下来的黑天鹅绒帘布,缀着亮闪闪的碎钻般的星辰。 营地里细细碎碎的声音从不知何时起小了下去,只剩下环绕着房屋的幽幽风声。 篝火不复燃烧,黑色焦炭上面只剩下几缕火苗还在顽固地燃烧着,偶尔有碎裂的炭火掉落,溅起一蓬暗淡的灰。 聚集在野营地的人们,这会儿大都进帐篷里休息了。 徐向阳打开手电筒,放在地上,照亮了一小片空间;两位女孩跟着照做,三枚手电筒中放射出的光柱交织成光晕,像是一团明晃晃的、颜色冷淡的、不需要燃烧的篝火,颇有趣味。 在几个玩笑过后,谈话的气氛很明显轻松下来,哪怕他们讨论的是很严肃的话题,涉及到徐向阳的家人、生死和过往。 好朋友间本来就没什么是不可以谈论的。三个人的关系早就超越了“交浅言深”的阶段;更何况,他们又是一群早就习惯于小心翼翼试探彼此,心思敏感的年轻人。 男孩女孩们围着地上的人工“篝火”随意聊了一会儿天,突然有一阵风从营地上空刮过,徐向阳竟觉得有点冷飕飕的。 自从进入盛夏以来,这种体验相当罕见,充满自然气息的森林与城市里头果然不一样。 见女朋友和班长大人都不约而同打了一下哆嗦,他知道天色已经很晚了,拍拍手提醒道: “好啦,我们该睡了。” “嗯~” 林星洁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地来回摆动,似乎有点不情愿。 “不再聊一会儿吗?那么快就睡了啊。” 徐向阳能理解她的心情。这和呆在早就看惯了的家中不一样,陌生环境会带来新鲜的体验: 在夜色茫茫、林涛阵阵的晚上,坐在彻底开放的室外空间里,感觉天地一片寂然辽阔,连心情都变得高远舒畅,在这种情况下和好友们畅所欲言、谈天论地,感觉还是很有趣的。可是…… “你看你,明明眼皮都快打架了。” 徐向阳有点好笑地摸了摸她从肩膀两侧垂落下来的长发。 倒是坐在对面的竺清月挺精神。听说她每天上床时间都很固定,日程安排就像机器人,目的是为了保证充沛的经历应对学习,不像星洁,每次知道第二天要出门玩,就容易兴奋过头。之前运动会的时候就是这样,结果是她抱着自己的胳膊睡了一路;再加上昨天又是一阵闹腾…… “快点准备睡觉,”班长大人说,“明天还要继续爬山呢,听说山上还有可以参观的寺庙。” “嗯。”徐向阳点头,“另外,我都问过导游了,这座山上是有能玩水的地方的。沿着山路往前,不远处就有一座水库,而在水库的下游有湖有溪流,平常很少有人会去,可以玩个痛快。” “——玩水!” 长发姑娘的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所以,今天晚上要记得好好休息啊。” 她的反应完全在徐向阳的预料之中,他微笑着提醒道。 听见这话后,女孩连忙收起椅子,拉开了身后帐篷的帘门。 “你们都早点睡!记得养精蓄税啊。” 没过一会儿,帐篷里便传来林星洁闷闷的声音。 他和班长大人相视一笑,各自回帐篷开始收拾床铺。 …… 在临睡前,徐向阳去管理处上了个卫生间,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帐篷拉开了道缝隙,从里面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朝他招了招。 “喂,徐向阳……你过来一下。” 女朋友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令人浮想联翩。 他愣住了。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产生了有那么一点点奇怪的想法,心中有些许情绪正在不安分地涌动着,就像是刚啄破了蛋壳探出小脑袋的雏鸟。 徐向阳咽了口唾沫,悄悄靠拢过去,就见到长发姑娘从内侧探出脑袋来,仰起一张小脸,目光中带着期待。 似乎是不想打扰正在另一个帐篷里的班长大人的休息,林星洁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向阳,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徐向阳刚刚的思绪还有点混乱,没能马上反应过来。等他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了片刻,这才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晚安?” 林星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晚安。” 她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临睡前互道晚安,这是他们在家里头的时候就定下的规矩,今天自然不能落下。 徐向阳叹着气,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自从成为情侣以来,和星洁的亲密触碰已经成了常态,谁都没有抗拒……所以,相比起心怀克制的从前,现在的他更容易对男女之事想入非非。 不过,这应该不是问题。 徐向阳给自己打气,握了握拳头。 以他们两人的感情,无论走到哪一步,都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用太着急、不用太顾虑,他觉得,只要是在不受外界因素的影响下,彼此敞开胸怀、任由情绪驱动得出的结果,双方就都能接受。 一切都只要顺其自然即可。 半夜,徐向阳倏忽间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朦胧的夜色,他觉得喉咙有点发干,迷迷糊糊间直起身子后,拿起旁边的水瓶,往喉咙里灌了几口冷水。 天蓝色的帐篷布料遮挡住了外界的光和风,帐篷内昏暗而安静,空气发闷。 这几天都睡得不太熟。 明明晚上的时候他还暗自抱怨过女朋友容易兴奋过头,晚上睡不着导致第二天犯困;现在看来……难不成“容易兴奋过头”的人是自己? 徐向阳仔细回想了一下今晚临睡前闪过脑海的念头,以及明天得和俩姑娘去附近玩水的预定计划—— 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好热,帐篷里的空气仿佛变得更沉闷了;再仔细一听,徐向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得粗重起来了。 好热好热。 徐向阳扇了扇风,发现没有用,倒是大脑内萦绕的困意一扫而空。 他正在想是不是该出去走走,放松一下精神,起码该把帐篷帘子拉开,呼吸一下外界的新鲜空气…… 就在这时,他微微一怔。 徐向阳的视线慢慢落在帐篷外侧的一个角落,上面紧贴着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他起初还以为是帐篷上原本就有的装饰品,结果仔细辨认了才发现,那的确…… 是一个人影。 他(她)就紧紧地贴在帐篷上,一动不动。 伴随着重量挤压,帐篷的布料微微下沉坠落,凸出一个鲜明的轮廓。 刚才那点纷乱心思被迅速抛出脑海,他不由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材绝对是一个陌生人的样貌,这让徐向阳的情绪略微变得有点紧张起来。 好在,他几乎已经要习惯身边接连不断发生的异样了,所以没有乱了手脚,甚至还有心情悄悄扭紧手中的瓶盖,注意不发出声音。 毕竟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就在附近,要说他有多害怕危险,肯定是算不上的。 所以,谁啊这是?大半夜不睡觉,趴在人家帐篷上吓人? 他以前只在恐怖片里看到过这种场景。 徐向阳突然意识到,他到现在还是坐起来的姿势,如果真的有人贴在帐篷外观察里面的境况,他应该已经注意到自己醒过来了。 他想了想,干脆用力清了清嗓子,故意发出重重的咳嗽声。 徐向阳当然能察觉出来,站在那儿的不是鬼魂(邪灵)——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松一口气,但对于徐向阳而言,这反而比闹鬼更麻烦。 也怪他看了那么多恐怖片,脑海里几乎都是“持刀杀人魔闯入营地对一群青少年大开杀戒”的场景…… 对方没有回应。 那个人形的漆黑轮廓,仍然紧紧地贴在帐篷上,仿佛有一双洋溢着邪恶气息的眼睛,正越过不透风的料子往里面窥探;充满恶意的视线穿透了层层阻隔,冷冰冰地落到他身上。 他这会儿是不是该大喊大叫,先把星洁和清月吵醒再说? 徐向阳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但就在他准备张口的时候,帐篷上往内侧浮凸的轮廓却在慢慢消失、恢复原位;帐篷外的人影重新挺直了身体,不再趴伏。 徐向阳眯起眼睛。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从近处传来的响动,似乎两位同伴中有一人醒过来了。他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拿起放在枕头旁边的手电筒,干脆按下开关。 明晃晃的光柱穿破蓝色的防雨篷布,在帐篷上照出了这家伙的影子。 对方二话不说,直接转身就跑,留下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徐向阳拿起手电筒就朝外面爬,可是等他离开帐篷起身以后,发现人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手中的光柱直直没入前方广袤无垠的黑暗里;离开野营地就是莽莽森林,手电筒发出的微弱光芒像是投入一片大海的石子,溅不起半点浪花。 ……看来,今晚是真的别想睡好了。 第二天早上,徐向阳向同伴们传达了这件事。 “奇怪,我好像没感觉啊。” 竺清月放下手中的背包 “所以,对方是人?” “对。” 他点点头。 “昨天晚上的话,我应该有让受我控制的邪灵们在旁边守夜,结果中途它们并没有发出提醒。” “对啊。” 徐向阳恍然。 “所以,人还是人,却不是普通人。” “这种人为啥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还特意跑到你的帐篷外面?他是认识你吗?” 面对林星洁连珠炮似的一连串提问,他也只能摇摇头。 “我不清楚,因为没看清楚对方的正脸。但是……”徐向阳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我觉得那人像是不怀好意,可不知为何没有动手,见到我醒了就直接跑了。” “说不定是山精野怪呢,还是那种女妖怪。”班长大人在旁边开玩笑,“本来是准备进帐篷里来吸你阳气的,没想到你没睡着,就不好意思了……” 那还真是侥幸,徐向阳心想,要不然自己可能要连同女妖精一起被小安压死了。 “你们在这儿啊。” 这时,导游从远处走过来打招呼,他身后的背景是清晨又一次喧嚣起来的野营地。这回是一群人准备离开了,营地即将迎来下一批客人。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等半小时后我们就出发,山上面还有寺庙和别的营地,这次我们落脚休息后,就直接从另一边下山……” “我们就不去了。” 徐向阳打断了他的话。 “昨天和你说过了?我们要去水库附近玩。” “可是……” 导游看上去有点迟疑。大概是因为他们仨看起来都很年轻的缘故,不提他在工作上有这个义务要照看好团里的游客,作为成年人,也不可能放心一群高中生们在山里到处乱逛。 “没关系,小王,你就放心先带别的游客走。” 就在这时,一个胸前挂着照相机的卷毛男人走到他们身边,笑呵呵地说道。 “我和他们一起就行了。我也是本地长大的,对这座山很熟悉。” “这……”导游也不好继续坚持,只能点了点头,“好。” “谢谢。” 等导游离开后,徐向阳很有礼貌地向他道谢。 “不用客气,你还救过我一命呢,举手之劳而已。” 刚才那一会儿功夫,两位女孩都已经将行李准备好了。徐向阳打开地图,确认了一下水库的位置后,蹙起眉头看向卫记者。 “……您不会真准备和我们一起走?” 记者先生愣了一下,顿时有点哭笑不得。他看得出年轻人脸上那种露骨的排斥,更能理解其中的缘由,毕竟他是那个年龄过来的,同样品尝过青涩的初恋。 “别误会别误会,”他连忙摆了摆手,“就是找个理由帮忙而已。我是有别的地方要去。你们几个要去水库?那和我不同路。” 在卫记者眼中,这个年轻人在那天夜里的表现,无疑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轻描淡写间便制止住了邪灵的能力,让对另一个世界稍有了解的他,觉得对方不仅是实力强大,身上更是神秘气息十足。 不过现在,对方却又很自然地表现出属于青春期男生的一面,这倒是让他有了几分亲近感。 “祝你们玩得愉快。” 说完这句话后,卫记者赶紧离开了,免得这位年轻的超能力者万一真的小心眼,把自己给惦记上。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情敌间的“战争” “他走了?” 竺清月走到他身边。 “嗯。” 徐向阳一边目送着对方的背影远离,一边回答道。 “他好像有别的地方要去。” “哎,算了,这些都和我们没关系了。” 班长大人笑呵呵地说。 “重要的是,现在已经不会有人打扰到我们了。导游说没有人会去那边,还说不放心只有三个人去……这不就意味着我们能独享那边的风景了吗?” “这没到地方呢,你别高兴得太早……” 徐向阳回过神,有些无奈地说。 “——你们俩就别在那儿说悄悄话了!” 他的话还没讲完,便被从不远处传来的女朋友的声音打断。 背着包的林星洁站在前头不远处的山坡上,朝两位朋友用力挥手。 “快过来!” 看她一脸兴奋,大概是真的迫不及待想要去玩水了。 三人背着行李,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崎岖山路上行走。 尽管路上一个人都没遇见,可是周围的环境着实叫人赏心悦目:蓝天白云,鸟儿清脆的啼鸣回荡在叶片密集、如荫如盖的森林里,参天树木破土而出,就像一个个安静的巨人,温热的阳光穿过林间缝隙,披洒在爬山者们身上。 一路行走,伴随着如此美景,即使是独自出来旅行,都让人不会觉得寂寞,像徐向阳他们这样与同伴们一起行动,无疑会更快乐。 沿着平缓的坡度慢慢往山上爬,穿过这片森林后,很快便抵达目的地。 没有高大树木的遮掩,前方的坡度陡然向下,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个风景秀丽的山谷,两侧是乱石嶙峋的峭壁,横生树木枝杈;重岩叠嶂的谷中央则是一个巨大的水库,有着一望无际的宽广与宛如镜面般的安静,若是从上空往下俯瞰,会觉得这里就像是镶嵌在山峰中央的硕大宝石。 穿越幽幽森林,来到山谷岸边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副绝伦的画卷在拜访者们的眼前缓缓展开。 水库里的水是安静且清澈的,水位很深,却依然能看到光线穿破幽深水面、照出水底铺着的石子的样子;两侧基底都是人工材料堆积而成,充满规整的工业感。 这里没有河水的急躁,更像是湖泊,但湖泊旁则往往有人烟,水库就不一样了,一般不太会有人来这里游玩。 ——正如班长大人说得那样,这里是能供他们独享的风景。 当然,不出意料的是,此处还立着警告牌。 徐向阳跨越栏杆,小心翼翼地立足在濒临水面的边缘上,靠近警示牌。上面写着不允许附近的人在这里洗衣服或是洗澡。 因为水库的水位线较深,附近有没有可供立足的地方,不小心摔下去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这种危险的地方,就算擅长游泳的人都不愿意冒风险。 唯有像他们这样有超能力傍身的青少年,倒是真的不用害怕溺水。 “我们去更里面的地方。” 徐向阳提议道道。 “免得被人发现后,报警可就惨了。” 他们自己是有信心,但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不明真相的路人们只会觉得“又是一群脑子不好使的青少年在作死”,影响不太好。 同伴们都没有反对,于是,三位年轻人沿着这条栏杆外侧的细长通道,慢悠悠地往书库深处里走。 清晨旭日的光芒照得人遍体生暖,越过水面的清风徐来,带来丝丝凉意,一旦不小心失去平衡,就会跌落到近在咫尺的的深水里,这种感觉还是挺刺激的。 徐向阳的一只手拎着书包,放在栏杆内侧,免得待会儿万一真的掉下去了浸透里面的内容物,随身物品也都放在包里;另一只手则同样伸展开来,他的姿势就像在摇摇晃晃的钢丝绳上张开双臂,保持平静。 “其实,你们俩就算是在大楼天台,也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他转过头来,笑着问道。 就算从高空跌落,她们俩都有能力重新飞上来。 “可以是可以,不过还是会害怕……”走在最后面的竺清月的视线低垂,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她的表情看上去很慎重,“再说,谁有事没事干这种奇怪的事情呀?” 看来,班长大人是那种就算得到了超能力,还是整天窝在家里的类型。 而与之相对的…… “我就是啊。” 林星洁神态自若。 “自从我发现能召唤出小安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尝试过了。我一般是在晚上的时候,选个没人的高楼从那上边跳下来,然后再控制它把自己接住,那种感觉真的很刺激、甚至有点上瘾呢。” 竺清月惊愕地张大嘴巴。 “……真的?” “那还有能假。如果不是早就有过尝试,附身者入侵学校的那天晚上,我就不可能那么快赶到你们身边了。” 当时的林星洁是飞跃整座城市上空、像飞檐走壁的超人般过来的;要是相同的处境换成班长大人来做,可能就只能乖乖跑过来了。 “清月,难不成你会害怕?” “嗯……” 班长大人的视线又不自觉瞟了一眼幽深的水面,嘴里却在说: “我有什么好怕的。” “是吗,那就好。怕这种事情可不行呀,说明你的胆子还需要锻炼。” 林星洁用一副不在意的口吻,很随意开地将这个话题盖过去了。 不过实际上,她却悄悄伸出手,趁着班长大人不注意,拉了拉走在最前面的男朋友的袖子。 见徐向阳转过脑袋,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林星洁露出了一个有点不怀好意的表情。 和女友交换了一下眼神,徐向阳顿时明白过来。 不需要开口说话,作为同居人,这种程度的默契还是有的。 他轻轻咳嗽一声,故作平静地说道。 “清月,你把东西给我拿。” “嗯?” 身后这位正聚精会神在通道上挪着步伐的短发女生,略显迷茫地抬起头。 “怎么了?” “我怕你累着。” “你倒是挺关心我,” 竺清月有些好笑。 “你女朋家就在这儿,就不怕她吃醋啊?” “我是怕你一不小心摔下去啊,星洁的体力就比你好……哎哟!” 他的话才刚说到一半,腰间就传来一阵剧痛。恶作剧还没开始呢,徐向阳自个倒是差点手一松摔下去。 徐向阳很不可思议地盯着身后的林星洁,见她鼓着腮帮子,好像在对自己表达不满。 我明明是为了配合你才这样说的啊! “行,我确实不想再提着包了。” 班长大人将手里的行李递给徐向阳,然后她双手抓住栏杆,这样就能侧着身子走了,显然比之前要更稳定、更能让她感到心安。 清月都小心成这样了,看来是真的有点怕…… 要是能弄她一个措手不及倒挺好,如果偷袭不成功,那情况就比较尴尬了。 徐向阳倒是想看看,自家女朋友究竟打算怎么做? 只见林星洁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似乎是想出了主意,她转过身来,一手抓着栏杆,同时停住脚步,挡住了班长大人的去路。 女孩的身体大幅度地倾斜着,看上去颇为肆意潇洒,一头乌黑长发随着湖风飘扬。 “你,你想干嘛?” 竺清月的双手紧紧抓着栏杆,身体蜷缩起来,警惕地瞪着自己的好朋友。 这个姿势看上去略显滑稽,不过正好能说明她对星洁起的坏心思,绝不是没有防备。 ……这也难怪。毕竟要放在平时,竺清月才是脑海里转悠的坏点子最多的那一个,会以己度人很正常。 “——我走累了啊,干脆就在这里开始。” 林星洁却像是早有预料,直接一本正经地开口了。 “开始?” “对啊,我们不是来玩水的吗?” 长发姑娘笑呵呵地说道。 “一起跳。” “跳……” 竺清月看了看脚边波澜不惊的水面,在阳光照耀下泛着金灿灿的光泽,而地下的颜色却愈显深沉,像是美酒。 “我,我还是再等等,找个好点的地方,脱完衣服再下水……” “这可由不得你!” 林星洁二话不说,直接上手。 而直到这个时候,徐向阳才突然想起来:班长大人还有怕痒痒的弱点! 原来她是早有打算。 见俩姑娘在狭窄的小道上一边勉强保持平衡、一边打闹的场景,让徐向阳不禁联想到了武侠小说里两位绝世高手在悬崖边上大打出手的刺激情节。 她们俩很快便分出了胜负。在林星洁已经有过一次成功经验的熟练攻势之下,竺清月一个没忍住,腋下中招,忍不住大笑的同时进退失据,本来握着栏杆的手泄了力气,亦随之松开…… 班长大人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往旁边坠落。 “噗通!” 短发女生直沉沉地落入水中。 “哈哈哈!” 林星洁恶作剧得手,苗条的身子仰过来靠着栏杆,双手叉腰俯瞰着水面,发出畅快的笑声。 “呸呸呸!” 竺清月好不容易挣扎着爬上水面,摇头晃脑甩开水花,本来打理得一尘不染的精致刘海,现在却全都被打乱了,像水草般黏在额头上,再美的少女,在这种时候都会显得狼狈。 班长大人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表情有点气急败坏。 “哪有你这样的!” 徐向阳本来还只是面露微笑,可看她这副表情,却觉得确实有趣极了,笑声跟着一起大了起来。 因为这副狼狈的样子,放在清月身上着实罕见。 “我怎么了?” 林星洁居高临下,笑容满面,毫不退让。 “这样根本就不叫恶作剧了,完全是强迫着把我推下去了!” “哼哼,我就是要强迫你。” 徐向阳见女朋友一副不饶人的态度,突然觉得这俩姑娘好像有种“攻守逆转”的感觉,以前都是清月调侃星洁居多,还常常拿她开玩笑,现在则是后者占据上风的时候也不少。 这是否说明两人的关系正在变得更亲密呢?星洁若不是对班长大人已经敞开心胸,以她的性格是做不出像刚才这种“欺负人”的举动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 “对了,星洁,你不介意的话,行李就给我拿。”徐向阳突然说道。 “啊?好……” 林星洁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对于自家男朋友自然是百分百的完全信任,下意识地就将包递了过去。 徐向阳一只手提不起三个人的包,直接放在了栏杆另一侧的地面上,同时嘴角一勾,直接伸出脚绊了一下林星洁。 长发姑娘失去平衡,“哎哟”一声便仰面摔了下去。 唯一还留在上面的徐向阳,注视着在水里狼狈扑腾的两位女孩,笑得很得意。 “好朋友就要手拉手啊,就清月一个人丢脸可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脚下猛然传来一阵拉扯的力道,连抓住栏杆都没用,直接被拖了下去! 徐向阳一头扎入水里,大声抱怨道: “喂!用超能力是犯规的!” “谁和你这种卑鄙小人讲规矩!” 林星洁轻哼一声,涌现的浊流又再度回到了她的身边。 但她才刚出手,背后就传来班长大人阴测测的声音。 “要说卑鄙,你也不遑多让啊。” 话音未落,白森森的影子就在她身旁浮现,看上去真像是光天化日便跑出来索命的水鬼。 林星洁自然不会就此罢手。从不知何时起,水面下方竟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漩涡,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将周围的水流吸入…… 局势骤然间变得一触即发。 这……这算是咋回事啊? 眼看着普普通通的一次玩水竟演变成两位超能力者间的大战了,底气不足的徐向阳自然想划水离开,结果却没料到两人在水中的争斗早已开始。 力量爆发的瞬间,如镜的水面被层层波澜打破,时不时有浪花高高跃起,霎那间拍在旁边的岩壁上。 这个平静的水库,在这一刻好似变成了正在经历暴风雨的大海,掀起了惊涛骇浪。 徐向阳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呛了好几口水,身不由己地被浪头推着往前走。 …… 等他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被浪潮推到了水库下游,这里有个类似于山洞的地方。 山洞很小,勉强只能挤进两个人。 徐向阳爬上岸,长吁了一口气,望向前方水库波涛不定、白浪滚滚的惊人场景,心中想道:这俩姑娘闹腾起来的样子还真可怕。 就算知道她们是在打闹、和彼此开玩笑,但外人看在眼里却未必是如此。 就在这时,徐向阳突然看见有一道黑影从水面下方迅速靠近。 他愣了一下,就见到披着一头湿漉漉长发的女孩像个美人鱼般冲天而起,然后…… 顺势将他压在身下。 “星……星洁……?” 徐向阳吃了一惊,只来得及搂住对方的腰身,随后便身不由己地倒在地上。 “星洁,你……” “别说话。” 女生的一只纤白小手攥住自己的衣领,抓得很紧、很紧,她将脸死死贴在他的胸口上,不肯让男生看见自己的表情。 “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不想……让清月听见。”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与星洁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他和她相拥着躺在湿漉漉的岩石地面上。洞窟很狭窄,勉强只能容纳下两个人,没一会儿,徐向阳觉得周围的气温都升高了,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本就单薄的夏季衬衫,被水浸透后紧贴着肌肤,根本阻挡不了两人在紧紧相拥时,向彼此传递的炙热温度;他的手掌轻轻抚摸过像水草般的长发,女孩身上带着淋漓的水汽。 徐向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瞥,他看到湿漉漉的衣料底下浮现出的内衣轮廓,以及隐隐透出的肉色; 他的手掌拂过长发,最后贴在少女苗条的腰身附近,只觉得掌心传来的肌肤触感柔软惊人;他的视线继续往下,纤瘦的脊背和隆起的臀部,让人会联想到春日化雪后的天山脊线。 徐向阳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燥,对跳下来前没喝上几口水感到后悔;但他只是舒展双臂,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搂着,没有做出过分的举动,就像是在拥抱着一件轻盈易碎的宝物。 一直到林星洁又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得话,他才回过神来。 不想让清月听见……? 这是什么意思? “是情侣间的悄悄话吗?” 徐向阳笑着问道。 “还是说和清月有关系,你不希望她知道?” “都有。” 将脸紧紧贴着他胸口的长发姑娘声音闷闷地回答道。 嗯……? 徐向阳越发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林星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换了个更奇怪的问题。 “向阳,我是你的女朋友?” 我说不是的话你会杀了我吗?徐向阳在心里吐槽道。 “除非从对你告白的那天晚上开始,我就一直活在梦里……” 他低笑着回答道。 “——虽然我个人的感觉是差不多啦,如果真的是梦的话,这一定是我做过的最让人无法自拔的美梦了,真希望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怀中的女孩突然没出声了;尽管看不见她的脸,他胸口上传来的那变得更为滚烫的热度,却早就将她此刻的羞涩暴露无遗。 “你……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么肉麻的话?不许说!” 他的腰身又被恶狠狠掐了一下。 “和你说正经的呢!” “好好好,正经的。”徐向阳一边调整着自己躺下的姿势,他倚靠着背后的岩壁坐直身体,想让怀中的女孩躺得更舒服点,一边回答道,“你说,我都听着。” “我的意思是……我们明明成为了情侣,但是感觉关系好像并没有发生大的改变,和过去不存在本质区别。” “这个问题我们不是之前就讨论过了吗?” 徐向阳回答道。 “那是因为我们俩早就已经足够亲密了,我们这个年龄段的情侣,绝大部分人应该都没有机会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而且,有没有成为情侣决不是一个“没有区别”的过程。 至少现在,有些事情就不用偷偷摸摸去做;对于女孩的某些情绪和冲动,不用一直憋在心里,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开始尝试。 比方说像是牵手搂抱之类的举动,早已成为生活中的常态,这就是过去难以实现的…… 只不过,这种话他有点不好意思明说。 “但是,还有……还有其它能证明的地方。” 林星洁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努力从他的怀抱中挣脱,抬起脸。 那张清纯可爱的脸蛋上还残留着些许害羞的红润,明亮的目光里却透着坚定的决心。 “我是你的女朋友,这就是说,我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 她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 “——换句话说,你也是属于我的,谁都抢不走。” 明明发表了听上去很霸气的宣言,女孩的语气下一秒却又变得忐忑。 “……我说得对吗?” 徐向阳眨了眨眼。 这话她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肉麻程度完全不比他刚才的灵光一闪来得差。 “对,当然对。”他一边在思考自家女朋友是不是受了什么言情小说的毒害,一边满口同意,“所谓的情侣就是这么一回事。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所以,在我们俩交往以后,别的女孩子就不该随便接近你了,是不是?” “我才看不上她们。” 徐向阳这会儿倒是回答得很利落。 “真的?“ “真的。” “……我相信你。” 那双原本蹙起的眉毛放松地舒展开来,可女朋友的质问并没有到此结束。 “——那,清月呢?” “……” 徐向阳张了张嘴。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当林星洁在询问“别的女孩子”的时候,自己根本没有把班长大人计算在内;他甚至还觉得对方的问题有点莫名其妙,因为除了林星洁和竺清月以外,他从来就没有和别的同龄女生关系要好过…… 可是,徐向阳终于明白了——这种对他而言习以为常的观念,对于林星洁这个女朋友来说,却是无法接受的。 与竺清月待在鬼屋时发生的那一幕幕,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播放。 即使是在此时此刻、在这个与女朋友紧紧相拥的当下,徐向阳本该将所有事情都抛诸脑后,去坦诚地面对林星洁的疑虑,但那份回忆依旧顽强地占据着一地之位、始终无法磨灭。 狭窄的洞窟,长久的沉默。 近在咫尺的两人,让他连退缩或是延后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做出回应 林星洁没有逼迫他,只是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让徐向阳愈发感到愧疚和不安起来。 在考虑良久后,他终于开口了。 “清月是我无可取代的好朋友。” 徐向阳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对你来说也是,对吗?” “嗯。” 林星洁眼睛一眨不眨地答应,看得出她的认真。 “那就没关系?” 徐向阳松了口气。 “她确实说过,希望我们三个人能一直在一起,我就对她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希望这种关系能维持下去……”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是无所谓的。” ——这就是说,班长大人是还有别的想法吗? 尽管连徐向阳都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但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的心脏却在怦怦直跳。 林星洁抿了抿嘴唇。 “但是,好朋友和恋人,还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徐向阳收敛心神,立刻点头同意。 想归想,他觉得自己更应该在意的还是和星洁间的关系。似乎是觉得刚才的态度还不足以证明自己,之后又很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她直直地看着他,仿佛是在确认他的真正想法。 来自女朋友的漫长审视,让气氛变得凝重而紧张。 “——我想证明这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林星洁轻声说道。 咦?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向阳眼睁睁地看着女孩离开他的怀抱。 在他困惑的注视下,那双清澈的瞳孔中,渐渐流露出止不住的羞涩。 “徐向阳,那天你向我告白的时候,我就说过的?就算,就算是那方面的事情……我也是愿意的。” 林星洁的脸颊浮起了宛如落日西沉时天边火烧云般艳丽的色彩,她张开双臂,对他发出了邀请。 “只能和女朋友做、而不能和其他女孩子做的事情,要……要来试试吗?” 那一瞬间徐向阳觉得自己好像被一道闪电劈中了,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同时,有一股由内而外的热意传遍全身。 …… 洞窟内再度陷入沉默。 这次陷入紧张的轮到林星洁了,她见自己都主动到这个份上了,男朋友却有段时间完全没回应,不免有些尴尬。 然而就在这时,徐向阳突然解开了裤子上的腰带,并且以麻利的速度脱下裤子。 长发姑娘起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毕竟这个举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直到对方利落地将裤子丢到一边,她才瞪大眼睛,惊慌失措地喊道: “你、你在干什么啊?!” “我裤子湿了。” 徐向阳很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发亮的牙齿。 “穿着有点难受。” 他难受当然不是因为裤子湿了,而是那股热意已经让他无法忍耐,近乎于爆炸的边缘。 徐向阳脱下鞋裤,转过身来。 “向,向阳……?” 刚刚还主动发出邀请的女孩,现在则是露出畏缩的表情,忍不住向后退。但是之前就提到过,这个山洞十分狭小,所以林星洁只能靠着背后的岩壁,努力蜷缩起身体。 徐向阳顺便又将外套脱了,扔到一旁,他吐了口气,表情还算冷静地问道: “星洁,我能抱抱你吗?” “呃……” 林星洁看了看他的脸,视线忍不住往下移动。然而,她才往下瞥了一眼,就像触电似地连忙抬起来,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细如蚊讷。 “可,可以……要只是抱抱的话。” 于是,徐向阳跪下来,再次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 这一回,换成他将对方压在身下了。 星洁软绵绵的身体正在他的双臂之间微微颤抖着,十分惹人怜爱。 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咽了口唾沫,和喉结上下移动的感觉。 ——昨天晚上曾经思考过的事情,再度浮上脑海: 以他和林星洁的感情,无论走到哪一步,都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不用太着急、不用太顾虑。只要是在不受外界因素的影响下,彼此敞开胸怀、任由情绪驱动得出的结果…… 就是两人都能接受的结果。 果然世事难料啊,没想到居然如此会如此快地成为了现实。 而且还是星洁那边主动提出来的,那我…… 徐向阳一边思考着,一边忍不住用自己的腿轻轻摩擦着女孩修长的腿。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却让他觉得很舒服。 女朋友似乎觉得有点难受,小小地挣扎了一下,但是拒绝的态度没有太过强硬,所以他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而且没过一会儿,他就不满足于隔着裤子做这种事了。 “星洁。” 他又轻轻喊了一声女朋友的名字,细细打量她。 身下的姑娘脸蛋像喝醉了似的酡红,那双黝黑的瞳孔在近处盯着自己,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星洁……你要不要把衣服脱了?把湿衣服穿在身上,会着凉的。” “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林星洁的双手正支撑着他的胸口,声音听上去有点咬牙切齿。 “你知道出来玩水,肯定带了换洗衣服?所以没关系的。” “……” 最后,女朋友勉强同意把裤子脱下来,因为里面还穿着运动短裤;上衣却始终不肯换,只是微微地敞开了两颗纽扣,露出初具规模的雪白轮廓。 不过光是这样,徐向阳就已经很满足了。如此一来,林星洁那双白嫩修长的大腿暴露在空气中,两个人便能真正得肌肤相亲。 女朋友似乎是觉得紧张,下意识地想要将双腿夹紧,却又因为徐向阳的膝盖和大腿都抵在中间,结果像是勾在了他的腰背上,更显暧昧。 滑嫩肌肤的冰凉触感,令他畅快无比。 徐向阳心中想,这毫无疑问,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你……你别趴我身上乱拱啊……” 那小小的、反抗的声音,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山洞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鼻息咻咻,唇齿间吐露的热气交织在一起,迷蒙了两个人的视野。 徐向阳本能地察觉到,那份清凉柔软的触感非但没有减缓身体内那膨胀到要爆炸的热意,反而像是燃料,又狠狠添了一把火;而他越是觉得热,就越是想要贪婪地去追逐那份美妙的触感—— “星洁?你在哪里?向阳?徐向阳?” 就在这时,他们头顶传来了另一位同伴的声音。 “啊,她……!” 他听见女朋友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慌乱的小声惊呼。 ——不能……不应该让清月看见他们现在的样子! 这个念头没来由地在徐向阳的脑海中浮现。 如果他能立刻冷静下来的话,这时候就应该赶紧放开星洁的身体,让一切恢复正常后,再去回应班长大人的话—— 可是他冷静不下来。 反倒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浮上心头,成为最后的契机,让他将理性彻底抛诸脑后,不管不顾地以激烈的气势持续着之前的动作。 “你们俩在哪里?我把东西拿过来了。” 清月的声音还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盘旋。 “……奇怪,这两人躲哪里去了呢。” 徐向阳听见了她的高声呼喊和后来的自言自语,还听见了从位于身体下方的女孩因为他太过激烈的动作而传来痛苦的闷哼声,但他根本无法停止,直到体内的热意彻底一口气倾泻出去、用力到眼冒金星为止……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你不会以为我没发现吧” 等徐向阳体内的那股热意彻底宣泄出去后,他那发热的头脑总算恢复了正常工作,跟着冷静下来。 他趴在那儿,喘了一会儿粗气后,突然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境地—— 我究竟是在做什么? 我刚刚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突然对人做出这种事情?动作未免太粗暴了,肯定吓到她了…… 星洁又会怎么反应? 身下女孩安安静静,没有动弹,只能听见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甚至不敢低下头去看她的脸。 好一会儿后,徐向阳才听到女朋友轻声问道: “你完事了?” “……嗯。” 徐向阳怔怔地点头。 林星洁伸出双手,力气微弱地推搡了一把他的胸口。徐向阳反应过来,连忙起身。 长发姑娘扶着旁边的石壁,站起来后还跺了跺脚,看来是有点脚麻;见到徐向阳又想接近自己,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下半身,一脸戒备地瞪着他。 “你、你别过来啊!” 徐向阳立马站住脚,心中却在暗暗焦急和后悔。如果他的一时冲动,让对方对自己产生排斥心理和下意识的畏缩,这问题可就大发了。 “我,我刚才那是——” “先别和我说话!” 林星洁立刻伸出手来阻止,同时还没忘记用凶凶的眼神瞪着徐向阳、阻止他靠近。 “我现在没心情听。” 她的话头顿了顿,这才小声补充道: “……我先去洗洗。” 徐向阳愣了一下。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窘迫,不过好像并没有太生气,或是故作冷漠的意思,这让他稍微放松了点。 林星洁瞥了他的下面一眼,叹了口气后。 “还有你自己,也赶紧收拾一下。” 丢下这句话后,她就转身朝着洞窟旁边的地方走过去,站到另一头的岸边,蹲下来开始清洗身体。 徐向阳低下头,看到这凄惨的状况,自己都忍不住脸红起来了,赶紧像模像样地学着跑到另一头去换裤子。 然而,他蹲在石阶上洗了一会儿,却发现无论怎么样都洗不干净。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脱掉…… 不对,徐向阳立刻摇了摇头。他要是真的脱掉的话,星洁肯定会觉得害怕、反应亦会过激,到时候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说不定直接鸡飞蛋打。 想到这里,徐向阳呆呆地看着前方微微起伏、波纹荡漾的水面,映照出自己那张还残留着兴奋的脸,不知不觉间又陷入了一种想入非非的状态里。 他刚刚是被冲动所控制,将一切情绪都抛诸脑后;在结束后的那短短数分钟里,充斥心间的则是焦虑与不安;而到了现在,冷静一会儿后,剩下的情绪就只有“做贼心虚”,以及,以及…… 回味无穷。 徐向阳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努力抑制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然后一巴掌扇在了水面上。 等他重新转回洞窟后,发现星洁已经重新穿上了牛仔裤。 一看到他靠近,黑长直发女孩儿双手环胸,眯起眼睛盯着他看。 徐向阳没有从对方的视线里看出有任何指责的意思,但还是有点心虚地说道: “刚刚对不起你。” “……” 林星洁摇了摇头,主动拉着他,在岸边坐下来。 “不用道歉。虽然你的做法确实让我吓了一跳,毕竟我那句话的意思根本就不是……但是,嗯,我还算是能理解。” 女朋友的宽宏大量让徐向阳十分感激。 长发姑娘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捧着脸蛋,侧过脸颊回望着他,语气幽幽地继续说道。 “不过,我对向阳你的了解还是有点不够充分啊,没想到你是那么猴急的人。” “抱歉。” 他除了低着脑袋老老实实道歉以外,也没什么可说的。 “哎,都说了不是在怪你嘛。向阳也是男孩子嘛,有时候总会有热血上头的时候……” 这话倒是挺像是莲姐以前提过的醒。当时的徐向阳还觉得不屑一顾,没想到是一语成谶。 我果然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啊。 他又转念一想:既然星洁不是在怪我的话,就是说这种程度没问题……还算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 徐向阳又一次开始浮想联翩,他开始盯着女孩光滑白净的侧脸,开始考虑如果自己再提出一次类似的请求,会不会被答应之类的。 “不过,我只是觉得……刚才的你有点怪怪的。” 林星洁显然不清楚自家男朋友脑海里转悠的是啥龌龊念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 “简直……简直像是一头野兽,在我身上拼命乱拱。” 徐向阳愣了一下,连忙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往上捋,很快就发现她的手臂上有浮起的红印。想来被重新穿上的牛仔裤遮挡住的大腿部位,也会有类似的痕迹。 那是因为他刚才的动作太过激烈,不小心挤压和碰撞出来的痕迹。 少女的肌肤本就娇嫩,过程中星洁又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只顾默默承受,哪里受得了男生的力气。 他心疼地蹙起眉头。 “……我弄痛你了?” 林星洁摸了摸自己泛着湿气的长发,笑着回答道。 “就是头撞了一下,其它还好。” “——对不起!” 这是他第三次道歉,态度最为诚恳。 “是我说的,就算是那方面的事情都愿意……这句话我不打算收回去。我刚才也没有怎么反抗你。” 女朋友黝黑的瞳孔微微一转,目光中蕴藏了点狡黠的意味。 “不过,下次还是希望你换个方式,起码要提前和我说一声要做什么嘛,不然连配合你都做不到。” 配合我……? 徐向阳一听这话,刚才的愧疚又暂时抛到了脑后,他的视线忍不住往人姑娘的双腿和胸脯上飘。 她的肌肤素净雪白,一想到自己刚才做的事情,竟有种玷污这份无暇的感觉,徐向阳的心中好似再度起了一团火,又一次燎燎地燃烧起来。 “往哪儿看呢?” 林星洁屈起指头,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他捂着额头,总算能放松地笑了起来。 “虽然你不介意,但我还是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小心让你觉得痛了是一回事,而且……我的做法本来就有点怪怪的。” “对啊,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哦,你刚才的样子有点滑稽,就像是《动物世界》的感觉,”林星洁强忍着笑意,故意模仿电视里的播音腔说道,“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 徐向阳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觉得确实很滑稽。 如果在旁人看来,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景象。 他还想到,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头一回发生了。 班长大人第一次逼迫自己认清楚对星洁的感情的时候,光是想想成为男女朋友后的生活,他就做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春梦,到第二天早上还梦遗了,不得不在星洁眼皮底下洗内裤。 这件事情就连他两位最亲密的朋友都不知道,毕竟她们两人都是当事人,传出去了实在是很丢脸。 “应该有更正常的做法,你说对不对?” “嗯,我想这只是……一点小歪路而已。” 徐向阳努力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以后还有机会,可以慢慢尝试和探索嘛。” 女孩的脸上又一次浮起淡淡的、象征着害羞的红晕,却并没有出言反驳。 于是,徐向阳的胆子更加大了起来,抓着女孩的两只小手,轻轻地捧在手心,嘴上说着没边没际的话。 “我们俩以后要多多交流,才能好好学习、共同进步……” 眼见这家伙是越说越嗨、越说厚颜无耻,林星洁终于忍不住了,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手来,一把捂住了男生的嘴巴。 “你再说,再说就不理你了!你说的事情,我一件都不答应!” “……!” 徐向阳连忙举起双手投降,还对她眨巴眨巴眼睛,仿佛是在装可怜。 看到他这副模样,林星洁一时间有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知道这家伙根本就是食髓知味了。 不过话是这样说,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种小小的骄傲感在雀跃着,因为事实证明了她对他的吸引力。 以前的林星洁从来不会不会担心这种事;相反,有时候她还会为此感到苦恼; 而事到如今,有关于林星洁生命中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女为悦己者容”——她对这句话的态度从开始无法理解、甚至不屑一顾,到现在却慢慢能有所领会。 林星洁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们见的关系是对等和相互的,相遇的过程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在变化,徐向阳同样在为了她而主动做出改变。 想到这里,女孩的目光又慢慢柔和下来,她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要和班长大人商量一下,该如何学习穿衣打扮和化妆…… 林星洁突然打了个寒颤。 要知道,她之所以会主动把男朋友拉到这地方来,就是因为昨天那位女孩做出的大胆发言,让自己产生了一种实实在在的紧迫感,由不得她不心急。 “你怎么了?” 徐向阳注意到了女朋友神态中的细微变化,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 林星洁摇摇头,随口回答道。 “我在想,清月不是才从我们头顶走过了吗?” 她还在思考刚刚的事情。 警惕归警惕、朋友是朋友,女孩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开口了,清月肯定愿意不藏私地进行教导。 再说,学习情敌的技术来提升自我,这又不算什么坏事,应该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对啊,她应该没发现。”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有些担心。 “我们刚才做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她发现比较好。” 男朋友这副苦恼的表情,让她有种忍俊不禁的感觉。 林星洁拍拍裤子上的水花站起身,她背着双手,原地转了一圈,重又俯瞰着身侧的徐向阳。 “好了,我们快上去。清月估计都等得不耐烦了。” 他们俩最后在那条狭窄通道的尽头,发现了竺清月的身影。 班长大人坐在栏杆上,穿着露趾凉鞋的双足向后方轻轻勾着维持平衡,正捧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着远方的水面发呆。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只有发丝间还残留着水汽。少女额前的刘海微微散乱,被主人随意地分开来,虽然失去了原本的完美精致,却反而有种比平常更潇洒的感觉。 看到两位朋友靠近,她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只是很随意地抬了抬下巴。 “喏,你们俩的行李我都拿过来了。快点换,小心感冒。” 栏杆旁边正倚靠着三个叠在一起的背包。 林星洁拿起自己的行李,抛下一句“我去了”后便匆匆往角落走去。 徐向阳心中一动。 以他的个人经验来看,那玩意儿很难洗干净,就算在水里泡过了,她穿在身上还是会不舒服……难怪会着急着想要换衣服。 他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痒的,不知道是因为受了刺激要流鼻血,还是单纯受凉了想打喷嚏。 徐向阳晃了晃脑袋,拿起背包正准备到别的地方去的时候,手臂却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住了。 他转过头,看到班长大人正表情古怪地盯着自己。 “星洁就算了,你一个大男人还要躲起来换呢?” 徐向阳有点无语,忍不住反驳道。 “这和我是男是女有啥关系,问题是我们俩是异性,男女授受不亲啊,难道你就喜欢我在你面前光着屁股换衣服啊?” “我要说我喜欢呢?” 徐向阳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那说明你缺乏廉耻心!” “廉耻心……” 竺清月突然轻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 短发女生那张平日里总蕴藏着温柔、好似狐狸般妩媚的眼睛,这会儿却殊无笑意,与她脸上的灿烂笑容反差鲜明。 “——徐向阳,你们俩刚才在我眼皮底下做的事情,不会以为我没发现?” 第二百二十四章 竺清月的告白 徐向阳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对方。 班长大人的唇角微微上扬,她的表情明明在笑,却比没有笑的时候还要可怕,眼神里充满冷酷的威慑力。 “呃……” 徐向阳实在搞不懂她生气的理由,不过他想起了自己在星洁身上的所作所为,确实很难称得上绅士,于是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我确实有点太心急了,还把星洁弄疼了呢。” “……” 竺清月的睫毛扑闪扑闪,脸上那副危险的表情都差点绷不住,十分吃惊地问道: “原、原来你们俩真的做了?” “啊……?” 徐向阳微微一怔,这才恍然大悟。 “你是在诈我啊!” “这不是当然的吗。”竺清月小声叹了口气,“我刚刚可是一直在找你们俩,到处找都找不着人,喊了好久都没人应……我又怎么会知道你们俩在哪里、又在做什么?还以为是故意把我丢下了呢。” “……” 听见班长大人一脸落寞地说着这种话,徐向阳这下是真的感到有所歉疚了。 他的一时冲动,不止是让星洁差点受伤、还让清月担心不已,以后确实需要注意。 “我还以为……” 徐向阳挠了挠侧颊。 “我还以为你会用能力来找我们。” “以前我是有把‘线’缠在你身上,所以那段时间里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都是知道的。” 竺清月用一派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 “但自从那天以来,我就再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了,因为答应过要听你的话,不能对你使用能力。你不会已经忘记我们俩之间的约定了?” “……当然不会。” 对方在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间,又扔出了一枚充满震撼性的炸弹。 徐向阳不知道是该感慨“我之前居然一直在浑然未觉的状态下过着被坏女孩监视和控制的生活?!”,还是该庆幸“幸好班长大人是个说话算话的好姑娘”…… “话说回来,你的这个命令不打算收回去吗?” 班长大人咳嗽一声,挤眉弄眼地朝他暗示。 “我是为你好,万一哪天你出了什么事,来不及通知我们,我还能用线联系到你。” “你老是用‘命令’这个词,我觉得有点怪怪的,其实也不用那么严格,”徐向阳说,“只要能注重隐私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短发女生脸上的落寞一扫而空,一双清澈如水的瞳孔正在焕发前所未有的光亮,于是又开始感到后悔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竺清月语气轻快地问道。 “你们俩刚刚是在哪里做坏事?”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指出了方位。 “那边底下,有个很小的洞窟。” 竺清月望着那个方向,忍不住惊叹。 “那不就是我经过、还喊过的地方吗?你们的胆子还真大啊。……等一下。” 班长大人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再度变得危险起来。 “所以说,我在上面在反复呼唤你们的时候,你和星洁还在那儿卿卿我我?这是把我的声音当成对你们俩干事时候的刺激了?” 徐向阳当然听出了女孩语气中的愠怒,他也觉得这样很不好,一时间尴尬到抬不起头。 他不知道星洁是咋想的,但他本人的脑袋里是真的有闪过这个念头,所以—— “嚯。” 徐向阳虽然嘴上没应,但是以班长大人的眼力,自然是一下就看穿他的真实想法了。 她在啧啧称奇的同时,还特地背着双手围着他打了两圈转,用一副新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生,仿佛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人。 “以前可没看出你有那么厉害啊。” 徐向阳的脸蛋涨得通红,继续无言以对。 “所以,你们俩刚刚是……” 竺清月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后面就传来林星洁的声音。 “——喂。” “啊?!” 徐向阳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连忙回过头来。 “你怎么还没换好?” 女朋友蹙起纤眉瞪着他。 “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徐向阳正准备离开,却发现了女孩身上奇怪的地方。 “等等,你不是也没换吗?” 她身上还是那套湿漉漉的旧衣服,手中的书包拉链敞开着,却没有拿出干净衣裳来。 “嗯。” 林星洁点头。 “因为我突然想到了,我是为了玩水才来这里的,结果是匆匆忙忙爬上岸,还没玩过瘾呢。所以,我打算再下一次水,衣服就先不换了。时间还来得及?” ——对啊。 徐向阳恍然。 星洁在落水后和班长大人闹了一阵,然后就立马主动找上他,中间都没有停留过,压根没有玩闹的时间。 “没关系的,时间还绰绰有余。” 旁边的竺清月做出答复。 “那我去了。” 林星洁甩了甩身后半干的长发,态度潇洒地走向栏杆,她迈开修长的大腿,跨过铁杆,站在岸边一个鱼跃,再度跳入深深的水库中。 她直接将自家男朋友和闺蜜一起丢下来,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双臂在水面上“哗啦哗啦”,开始直接划水游向远方。 “你先等等我……” 徐向阳正想跟上她,却又一次被身后的女孩抓住了。 “别急啊徐向阳,我的话都还没问完呢。” 竺清月一脸温和,手上用的力气可一点儿都不小。 徐向阳无奈,只好说道。 “你有话就直接问,别拐弯抹角了。” “好。” 清月大小姐也不客气,干脆利落地问道: “那就告诉我,你们俩到底没有做到最后?” 她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很严肃。 “在我看来,你就算再猴急,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如果你点头的话,我会很失望。” 徐向阳果断摇头。 清月的看法是一回事,他本人确实没有产生过这个念头。 “嗯,那就好。我相信你还是很珍惜她的。” 竺清月微微颔首,手却还是不肯松开。 “所以……到底是停留在哪个阶段?” “啊?” 这是连具体过程都要回答的意思吗? “说说看嘛,和我聊聊而已,不打紧的。” 徐向阳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这不是他想要故意隐瞒,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要和她描述那种不可告人活动过程中的细节?他脸皮再厚都干不出这种事儿来。 “其实我刚刚已经看到了。” 竺清月突然说道。 “包括星洁身上那些被弄脏的地方,还有……” 她指了指徐向阳的裤兜。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脱下来的短裤一角露在了外面。 “——你是不是有点太邋遢了?” 徐向阳觉得胸口像是中了一箭,一阵发闷。这世上就没有比一个漂亮女生对自己直言“邋遢”,更能伤害一个青春期男生的心。 他咬咬牙,突然间很想把自己的短裤扔掉,扔到水里去毁尸灭迹,但又觉得这样做一样不太对劲。 “在此基础上,我有了个猜测。” 班长大人顺势摆出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继续说道。 “你大概是通过摩擦女孩子的身体部位——比如大腿,屁股或者肚子的方式获得了性快感后……” “我求求你别说了!” 如果说刚才那句话是往他胸口射箭的话,现在就是拿机枪往他身上乱扫。 徐向阳用不知道是该捂住自己正在发烧的脸,还是先去捂住对方的嘴巴。 “这都是你做出来的事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对方的表情倒是很认真。 “我可没和你开玩笑,这种事情很严肃的。身为你们俩的朋友,我觉得我有义务提醒你们,早恋归早恋,生理健康方面的问题一定要注意,否则,不正当的接触方式很容易伤害到彼此……” “你能别聊这个话题了吗!再聊我就走了!” 徐向阳又一次迈开脚步,这次可谓是落荒而逃,结果还是被牢牢拽住了。 “好好好,不聊就是了。” 班长大人的口吻就像在安慰发脾气的小孩子,她很快就换了个话题。 “所以,今天是星洁主动的?” “……对。” 徐向阳甩了甩手,却发现这姑娘根本不肯松开,再用力就可能伤到对方了,只好无奈地停下脚步。 “她还真厉害。” 竺清月露出感慨的表情,这话完全是出于她的真心实意。 对于她来说,林星洁这两天的行动,无论是主动找她谈话、质问她对徐向阳的情感,还是在挑破情敌关系后立马找上男朋友,让两人的关系顺理成章且脚踏实地更上一层楼—— 这位好友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早已和过去变得大相径庭。 从竺清月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林星洁的性格从封闭冷漠到直率坦诚,应该是从她和徐向阳认识以来;但是哪怕是在同居之后,星洁在情感方面的表现始终是青涩而内向的。 在那个时候,没有主动朝着恋情的方向发展的意愿,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幸福、很满足”的人不止是徐向阳,林星洁亦是如此,她甚至没能清晰地察觉到内心深处那份不安来源于何处。 而现在的林星洁,却变得十分积极和主动,简直像是脱胎换骨。 不止是在与男友的关系上,她在班上同样开始慢慢有了属于自己的交际圈,而且这是在两位朋友都没有帮忙的情况下,由女孩主动付出行动后得到的结果…… 林星洁正在慢慢脱离过往阴影的影响,逐渐变得自信大方、向着人们心目中的“完美女孩”迈出步伐。 这一切,都是竺清月亲眼所见。 谈一场恋爱,真的能如此深刻地改变一个人吗? 若真是这样,实在是由不得她不羡慕啊。 “星洁她真的变得很不一样了。当时你提出让她搬到我这里来的想法,我还觉得不理解,现在看来,你的想法一点儿没有错。” “……我的想法?” “你想想,有她那样的漂亮姑娘把你当成救命稻草那样依赖着,一般人都只会希望她越抱越紧啊。” 竺清月轻轻笑了起来, “哪有希望对方放手的道理?” 徐向阳思考了片刻,认真回答道: “我不是希望星洁离开我,更不会放手。我只是觉得,她值得去拥有更美好、更广阔的未来。” 说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 “不过,那时候的我可能有点太心急了。其实只要慢慢来就好。” “好啦好啦,不用那么谦虚。在我看来,你的做法已经成功了。至少在有关于星洁的人生问题上,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可是她到现在为止,好像还是很担心我会跑掉……” “哦,你是在说今天的事情啊。” 竺清月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头。 “——那和你没关系,是因为我。” 徐向阳微微一怔。 “昨天,星洁主动找我谈话了。她问我:‘你喜欢徐向阳吗?我指的不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男女间的’。这就是她的原话,而且还是没聊几句就开门见山的那种。” 这、这么直接的吗? 徐向阳吓了一大跳。 另外,他的预感果然没有错,星洁和清月之间确实发生过“某些事情”,才会导致两人间的关系出现变化。 但这里的“某些事情”,和他的估计实在差太远了! “你……” 徐向阳忍不住开口,却迟疑到只能说出一个字,便停了下来。 “你是想听我的回答?” 竺清月朝他眨了眨眼。 有一阵风自对面的青山遥遥吹来,它越过水面,带上些许湿润的气息;女孩的头发被风吹乱,但这一次,她没有主动伸手去整理。 徐向阳转头,望着身畔女孩被发丝遮掩的迷蒙双眼,心脏怦怦直跳。 “其实,你早就该猜到我的答案了?” 她微微一笑。 “我只是从来没有当星洁的面说而已。既然她主动问了,我也没有要瞒的意思。” “……” “——我喜欢你,徐向阳。” 仿佛是为了强调这句话的认真程度,她还特意用上了星洁的问题。 “不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而是在男女关系的意义上……” 少女的语气恬淡。 “想要和你谈恋爱的那种喜欢。” 夏日,青山,水库。 温柔的风与温柔的光,一同围绕着岸边的两人,徐向阳的心却像是激荡起伏的大海。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这才是我啊。” 徐向阳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艰难。 他的心脏正在在胸腔内部有力地搏动着,热血上涌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让他不禁联想起了对星洁告白的那一天; 但是,这种感觉又与那时候所感到的紧张情绪不完全一致。 当天的徐向阳,是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并且是由他这边主动发起;另外,徐向阳也不认为星洁会拒绝。 换句话说,这是双方全都有所属意的情况下,顺利成章发生的故事。 而这会儿却是一场突然袭击。 尽管班长大人的态度说得轻描淡写,徐向阳却没办法轻松地去应对。 正因为是亲身经历者,才能意识到言语所拥有的份量: 年轻人们间的一句“我喜欢你”,破坏力不亚于一场飓风、一场海啸,足以重塑人的精神和心理。 这绝非夸大其词。依照徐向阳自己的人生经验,正是自从告白那天之后,他生活的世界、他的所知所感,全都焕然一新。 “你这是……在向我告白?” 徐向阳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 “是啊。” 班长大人轻轻点头,随后微笑着反问道。 “你干嘛这副惊呆的表情?” 徐向阳当然会觉得不可思议。 这姑娘怎么能在说了这种话之后,还摆出一副没事人的表情? “你是觉得我的态度太轻挑了?” 竺清月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 “这可不能怪我,因为我不是第一次说了啊。这回是在星洁主动询问我后给出的答复,可能相对正式点,但是在此之前,你难道就没有注意到过我的心情吗?” 徐向阳努力回想了一下, 她好像是有把疑似告白的话挂在嘴上过…… 但是班长大人时常都是那副游离在暧昧间的态度,好像是在开玩笑、又好像是在讽刺,所以他才没有认真对待。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这姑娘偶尔会做出惊世骇俗的大胆发言,以至于总是挂在嘴边的“喜欢”都算不了什么,徐向阳听在耳中也不会产生别的想法,只会觉得是在表达友人间的好感——毕竟,她在自己面前声称“喜欢星洁”都不止一次两次了。 反倒是没和她熟络起来的那段时间,徐向阳有时候还会想入非非、自作多情。 事实上,与班长大人相处和与星洁那样的姑娘相处,风格完全是两个极端,若是不习惯,很容易被对方戏弄得晕头转向、焦头烂额。 徐向阳倒是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因为和她交流真的很开心,少女的一颦一笑都有着令人着迷的魅力,所以就算有时候会在心里吐槽“真是麻烦的女人”,结果到最后还是变得心甘情愿。 何况,正是由于她总能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无论面对哪种话题都显得云淡风轻,从那副外表底下偶然窥见的真心才更会让人觉得很宝贵,就算是气急败坏都会觉得可爱。 “你在发什么呆呀?” 班长大人突然将身子贴了过来,一双睫毛伴随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像蝶翼般微微颤抖着的;徐向阳怀疑那是不是防水的假睫毛,还是说天生就能有那么长吗? “我只是在回忆而已……” 他摇了摇头,回答道。 其实,在与两位好友的日常交流中,清月也在逐渐改变,那种最开始的时候说着要和人交朋友、结果本人却表现得若即若离的姿态,才是让人不适应的,如今的她身上已经不存在这种疏离感。 “那你回忆完了吗?” 竺清月望了一眼水库的尽头,笑呵呵地问道。 “还是说,是要等星洁游痛快了回来以后,你才能想起来?” “不是。” 徐向阳叹了口气。 “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是认真的。我还以为……你不会把我当成谈恋爱的对象来看待。” “不喜欢你还天天和你黏在一块儿啊?世上哪里会有这种女生。” 班长大人回答得很自然。 ……的确。 他身边可见不到能和某个女孩子密切到这种程度的其他男生。 或许异性朋友是存在的,但是到了他们俩这种程度还说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的话,未免显得自欺欺人。 她又说道: “另外,你还记得学校老师打算让我去做‘禁止早恋’演讲时我的反应吗?” 徐向阳点点头。 他当然记得。竺清月拒绝了在誓师大会上做演讲,原因是“我不能保证”。 他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因为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和说“我想谈恋爱”没什么区别。后来还专门问了,结果是被班长大人用“讨厌他人限制我”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了。 “你是说,你从那时候起就——” “那倒没有。”短发姑娘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像现在这样变了主意以后,被人说是‘装模作样’罢了。” 徐向阳这才突然意识到,“竺清月主动向一个男生告白”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了,在其他同校学生眼里是一件多么震惊和可恨的事情。 可身为当事人的自己,却只感到了深深的苦恼。 “好了,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竺清月眉眼弯弯,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 “在星洁回来以前,我想听到你的答案。” 徐向阳犹豫了一下,问道。 “所谓的答复,是指……?” “当然是要不要接受我的告白。” 她拍了拍手,配上那张笑靥如花的圆润脸蛋,实在是很可爱。 “要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两情相悦的话,我们俩以后就能在一起啦,不再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作为恋人……” “等等,我再确认一下,你知道自己不是在说梦话?” 徐向阳忍不住扶着自己的额头,他完全没办法表现得像她那样轻松,更不可能笑得出来。 “你知道我和星洁正在谈恋爱吗?你还不止一次表达过支持,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你撺掇我去告白的,这些事情你都还记得吗?” “我当然知道。”竺清月点点头,一双眼眸清澈有神,好像很无辜的样子,“但这与我说的告白有关系吗?” 徐向阳本来都觉得自己早就习惯从对方口中偶尔会蹦出来的荒唐言辞了,然而此时此刻却还是觉得无法接受,只觉得心头一阵又一阵发闷。 “当然有啊!我和星洁明明都已经是男女朋友了,你还问我接不接受告白?难道在你眼里,我和她像是感情破裂准备分手的样子吗?” “不会啊,恰恰相反,我觉得你们俩是好到奸情正热……啊不对,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全天下应该找不到比你们更幸福的情侣了?” “你既然知道还这样说……!” “我想知道的仅仅是你的想法而已。” 竺清月竖起一根手指,指着他的胸口。 “有没有把我当成女孩子来喜欢,所以,你尽可以抛开恋人的事情来回答我……” “怎么可能抛得开啊!” 徐向阳的声音忍不住又大了起来。 他实在难以理清此刻内心涌现的复杂情绪。 生气,难以理解……更有一部分,是冲着他自己来的。 因为当他听见班长大人亲口承认喜欢自己,想要谈恋爱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心中那一霎那涌现的喜悦不是作伪。 这就更让徐向阳感到无法接受。 面对男生所表达出的激烈情绪,竺清月的回答却依旧冷静,毫不退让。 “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它是欲望也是冲动,有的喜欢本来就是悖离社会准则的。” 女孩的目光平静到徐向阳觉得心寒。 “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的真实心情而已。无论结果如何,我不会嘲笑你。连最要好的朋友都不愿意说真话,你还能和谁交流呢?”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 徐向阳眉头紧锁,没多少犹豫就拒绝了。 “说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最重要的是,连他自己恐怕都拎不清所谓的“真实心情”。 竺清月小声叹了口气,又问道: “你不是当着我和星洁的面承认过,对我有那种想法吗?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那时候说的话只是为了证明我有那方面的欲望,而且还很强烈,想要让星洁好好思考再做出选择……” 徐向阳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干脆放下了无谓的自尊心,无所顾忌地乱说一通。 “而且,我相信你看得出来。如果我说没有对你有任何男女方面的龌龊想法,那肯定是假的。但……但这和这是两码事!” “哪里和哪里?” “当然就是没办法顺着本能乱来的意思!我是人又不是动物,所以你提这方面的事情不是很奇怪吗?重要的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 “——真正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是星洁的男朋友,你要我如何回应你!难道是希望我背叛她吗?这样做你就会高兴吗?” 清亮的双眸正沉默着注视着他,她有段时间没有做出回复。 徐向阳被竺清月盯得很不自在,尽管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很认真、说法更没有错,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撇过视线。 就在这时,又有一阵风越过水面吹到岸边,这回却不像刚才那么和煦温暖,反而显得阴森森,有种刺骨的冷。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原来是有飘过来的云层遮挡住了阳光。这种依山傍水的地方,一没了太阳,周围环境的气温就会迅速下降。 徐向阳注意到身畔的女孩微微瑟缩了一下,双手抱住肩膀,似乎是觉得有点冷了。 他叹了口气,默默将背包里的外套拿出来,披到她身上。 竺清月用手扯了扯衣领,小声说了一声“谢谢”。 两人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栏杆下方的水面发呆。 “你说过的,我们三个人要一直在一起。” 他听见竺清月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会被吹散在风中。 “你的这种想法已经变了吗?” “我没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枚石子,滚落到地上就再也找不见。 “但那句话的意思是想要继续维持当下的这种关系,我不清楚你的理解。” 竺清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又是‘现在就很好’这种想法吗?徐向阳,你这个人压根就没有半点长进啊。” “不一样的从我向星洁告白的那一天起开始,就已经没有什么余地了。所以……” 他努力用冷静的语气回答道: “——我不会答应你的告白。” 徐向阳没有去看女孩的表情。只是等待着、等待着,在一阵漫长的无言后,听见她忽又笑了起来。 女孩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 “如果先向你告白的人是我,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吗?说不定,我和你会成为恋人,而你和星洁就只是‘普通好朋友’的关系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是吗?那我可真的有点难过了。” 徐向阳忍不住转过头,看见了竺清月脸上绽放的粲然笑容,看不见被拒绝后的伤心或是愤怒。 然而,他的心情却仍然异常沉闷。 “没有比亲手做出让人后悔的选择,更让人伤心的事情了,你说对不对?” 她笑得更开心了,越是这样,徐向阳就越觉得喉头发紧。 “一想到居然会因为你们俩在一起而感到开心,就觉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竺清月将手掌轻轻贴在了胸口上。 “而且,这种傻瓜般的想法,事到如今都没有消失。” 徐向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刚才的半分气势,反而更像是恳求。 “就不能,就不能像过去那样……” “所以,你的想法还是完全没有变,‘只要维持现有的状态就很幸福’,是吗?” “追求幸福又有什么不对?” “但是徐向阳,我告诉你,我和你、和星洁都不一样。” 女孩的声音中有着一种沉稳的魄力,哪怕是面临告白失败的窘境,都不会让人看到她虚弱的一面,一点儿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姑娘。 “我不会甘心一直落后。从最开始,我就是这样的人。” 竺清月将双手放在栏杆上,十根指头紧紧攥着,用力到指节发白的程度;她同时侧过头来望向徐向阳,眼神无比热烈、无比真诚。 “哪怕一辈子过得不幸,我也一定会将想要的东西抓在手里——” “这才是我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我把手借给你用,好不好” 等林星洁重新回到岸上,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情了。 破水而出的女孩,浑身沐浴在自天心落下来的灿烂光芒的照耀之中。 她将双手攀在岸边,稍微一用力便爬了上来,随后迈开修长的双腿,像矫健的运动员一口气跨过栏杆。 在这个过程中,晶莹剔透的水珠从林星洁的一头披肩长发上滴滴流落下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最后滴落到地面上,积起一片小小的潭水。 等双脚踩在地面上后,她顺手将自己湿漉漉的长发束起来,另一只手则用力拧干衣角,随后朝着等在岸边的两位好友走去。 徐向阳和竺清月间的气氛略显沉闷。那种告白后男女间分享青涩喜悦的场景,自然是不可能出现的。 因为,这并非一场顺利的告白—— 事实正好相反,他们间原本和谐美好的关系,被竺清月突如其来的行动一口气推倒了悬崖边上,就算彼此间的关系没有真的破裂、也近乎濒临边缘了。 ……至少,在徐向阳看来是如此。 他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或者说,这和他的想法无关。 就算不能和清月成为恋人,他也不可能结束与她的关系,徐向阳只是在为两位女孩间关系的未来感到忧虑而已。 从清月刚才的态度来看,她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再加上她早就向星洁坦白了…… 那自家女朋友又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她会觉得被背叛吗?会感到生气吗?会就此和清月绝交吗? 再这样下去的话,她们间一定会出现矛盾,就此不相往来、甚至大打出手都是有可能的,考虑到这两人都是拥有强大超能力的灵媒,后果可能还会更严重。 假如最后的结果是三人关系从圆融完整的三角,分散到徐向阳分别与林星洁是恋人、与清月是好友的两个单边关系,对他来说好像没有区别,可那同样意味着现有关系的破裂。 如果换成别人,被两位异性同时喜欢和争风吃醋,说不定还会暗自觉得高兴;但对于徐向阳来说,他最希望的是保持当下的生活,所以面对即将到来的窘境时,只能感受到苦闷。 于是,那个曾经有过的念头,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要和两个女孩子谈恋爱吗?” 如果说,那时候只是一时间胡思乱想的话,现在则是成了他需要去思考和面对的问题。 “这种事情究竟要如何面对……” 徐向阳实在想不出不伤害到两人、两全其美的选择。 所以,在两人各自表明态度,且没有退让地摆出立场以后,他们就几乎没有再说过话。 一直到星洁玩完水后,两人才不约而同地露出微笑去迎接。 这才过了一会儿功夫,头顶遮蔽阳光的阴云已经移开了,盛烈的阳光重新笼罩水面和岸边。 “你们不下去玩玩吗?” 林星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好像察觉到了两人间微妙的气氛,不过她并没有揭破,只是在甩了甩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后,随意问道。 “不用了。” 徐向阳摇摇头。 “我怕着凉。” “……时间上可能有点来不及了。”竺清月婉拒了她的提议。 “那有点可惜。对了,我的衣服呢?” 徐向阳连忙举起刚才一直提在手中的背包。 “在我这儿。” “谢谢。” 林星洁一边道谢,一边走过,来准备将自己的背包取回。 直到对方走近了,徐向阳才注意到此时的女友有多么诱人: 小小的水流顺着星洁的脸颊往下流淌,淌过她的雪白脖颈、滑入到锁骨下方后消失不见;紧贴着肌肤轮廓、被浸湿到半透明的衣物伴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着,勾勒出曼妙的身体曲线。 浑身上下笼罩着的淋漓水汽与沾着的水珠,就像是对这具健康饱满的少女身躯的美好点缀。 他情不自禁想起了在家中时,偶然会碰见的林星洁刚出浴时的样子,但是当下的她比那时候更加大胆。 相比起“出水芙蓉”,或许更适合林星洁的词语是来到岸上的“美人鱼”,因为她的身上始终洋溢着蓬勃的青春活力。 林星洁拿起背包后,转过脸来好像正打算和班长大人说些什么,可是当她的视线无意间往下移动的时候,脸蛋便微微一红,抛下一句“我去换衣服”,就径直离开了。 徐向阳目送着她苗条的背影远去,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发了一会儿愣。 “喂,别傻傻呆在那儿看着了。”竺清月伸出手,在他面前摇了两下,声音中透着笑意,“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嗯……” 徐向阳下意识点点头。 他也不是对着女朋友的背影犯花痴,只是发现她刚才的表情有点怪怪的。而且更重要的是…… 他很清楚理由。 “我,我先去那边。” 徐向阳连借口都没来得及想好,就准备匆匆离开。 “啊。” 竺清月望着男生下意识佝偻着、仿佛在隐藏什么的背影,终于反应过来了,笑着说道。 “星洁是被你吓跑了?谁叫你前不久才做了那种事后,现在居然又……” 她觉得很有意思,于是干脆跑到他跟前,随后上下摇头,啧啧称奇。 徐向阳瞪了他一眼。 “你就承认好了,自己就是个大色狼。” 竺清月的神情看上去有点得意。 “你在听到我对你告白的时候,难道就真不觉得高兴吗?‘终于有机会对我做和星洁一样的事情了’——难道就没有产生过这种龌龊的念头?” “我没有!” 徐向阳回答得很干脆。 “包括现在也是,我是因为自己女朋友才觉得兴奋,这很正常!” “……徐向阳,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对你就没有那方面的吸引力?” 竺清月的脸色突然变了,她将笑容收敛,一双眸子缓缓眯起,看上去很有压迫感。 “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你知道这有多伤人吗?” “我……我也没有这样说啊……” 他的气势一下子衰弱下来。 “那就是有啰?” 班长大人显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立刻乘胜追击。 受到逼问的徐向阳一句话都回答不出,他知道这种时候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闭上嘴巴,于是干脆不理会她,转身就走。 “我决定了,我也要下水去玩!” 他身后传来竺清月的高喊。 猝不及防的突然袭击让徐向阳很狼狈,他忍不住转过头来: “你不是说没有时间了吗?” “没有时间也得挤出时间!我可是被喜欢的人看不起了啊!” 班长大人在回答的同时,她人已经跑到栏杆边上,在爬到上面去后,做了个跳水的姿势。 配合刚才的台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因为感情问题打算寻短见呢。 “等等……等一下!” 徐向阳突然间想到了一件事,连忙焦急地喊道。 “你的衣服怎么办?你不是已经换好了吗?” “没关系,我准备了两套!” 女孩的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倏忽间消失了。 …… 等到林星洁换完衣服回来后,看到男朋友正抱着两个背包,站在栏杆边望风。 “你在干什么?不是准备走了?” 林星洁好奇地问他。 “清月呢?” 徐向阳一脸无奈,指了指前方。 竺清月的脑袋浮出水面,正静静地观望着岸上,看到她出现后,又掉头埋入水中,开始划水。 林星洁默默地观赏了一会儿她在水中嬉戏的样子。 “你就在旁边看着啊?” “没办法,是她要求的。” 徐向阳叹了口气。 “她说一定要我在旁边盯着才放心,因为自己不擅长游泳,万一抽筋了或者出啥事,沉下去就不好了。” 林星洁看着班长大人舒展身体的姿势,像花儿盛开又像蝴蝶展翅,标准且充满美感,就像是电视上的花样游泳运动员,忍不住说道: “这叫不擅长吗?” 完美的班长大人果然在游泳姿势上都是完美的。 徐向阳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我也这样想,不过她又说自己可能有点体力不足,游一会儿就容易累了,所以还是有危险。” “那不是还有邪灵吗?” “她说她不想和邪灵靠得太近,感觉会很恶心。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小花样倒是蛮多的,林星洁心想。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提议道; “我们干脆把她衣服拿走,然后跑掉?” 徐向阳愣了一下。 “为什么?” “你肯定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 她笑着回答。 “织女是天上的仙女,牛郎是靠拿走她的衣服,织女没办法了,才嫁给他为妻子的。” “喔……” 徐向阳恍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摇摇头。 “算了,万一她着凉了可不好。” 林星洁看着他的表情变化,脸色微微一变,伸出手去,狠狠一把攥住了他的腰。 “不做就不做,你在那儿高兴个什么劲?” 徐向阳痛得差点没叫出声。 看着可爱的女朋友突然翻脸,露出一副凶凶的表情瞪着自己,竟有种河东狮吼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真是前途多舛。 “喂,导游来叫我们了!” 直到他朝着水面大喊,起初还有点赌气成分、后来就完全是玩性大发的竺清月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水面。她姿态潇洒地越过拉杆,走到他身边大咧咧伸出手。 “把毛巾给我。” 徐向阳从背包里翻出了一条大毛巾,心中感慨这姑娘准备得还真充分。 班长大人接过毛巾后,却没有马上去擦头发或是身子,而是将渗透着湿气的柔软身体贴了上来,热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耳朵上。 “感觉如何?” 徐向阳连忙退让开来,皱着眉头回答道。 “……没感觉。” 竺清月没有逼近,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噗嗤”一声轻笑,充满不屑。 很显然,徐向阳的身体可没有他嘴巴那么立场坚定,几乎是在看到浑身湿漉漉的班长大人后的下一秒就起了反应。 …… 竺清月坐在地上,她的后背倚靠着栏杆,双腿随意地并拢着放在前面,在阳光普照下白得耀眼。 徐向阳催了好几次,对方的表现却依旧懒洋洋的,反倒是招手让他蹲下来。他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照做。 她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问道: “星洁呢?她又跑到哪里去了?” “她说在离开前,准备在附近逛一圈。” “嘿,真会找借口。” 班长大人的嘴角微微翘起,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 竺清月摇摇头,很快又换了个话题: “你一般是怎么解决这方面问题的?” 她说话的同时还朝他的下面抬抬下巴,意有所指。 “你还真无聊。” 徐向阳见她又在说这种事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忙着学习呢,哪有心思想。” “我觉得不像。别撒谎跟我说你没做过啊,你难道没去录像厅看过黄片?没自己买过黄书黄碟?看完了就没……” “行行行,我说,我说就行了!” 他已经放弃抵抗了,干脆自暴自弃。 “一开始用被子就……后来学着用手……” 徐向阳越说声音越轻,越说越觉得荒唐。 他觉得全校男高中生里会和同龄女生交流这种经验的,恐怕就自己一个了,还是被强迫的。 这难道也算是青春吗? 班长大人倒是神色如常,一边听一边点头,慢慢将肩膀贴了过来。 “你、你干嘛……” 徐向阳又忍不住往后退缩了一下,他这句有点心虚的疑问才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太对劲。 角色搞反了?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竺清月的答复则完全是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态度一本正经。 “我已经答应过你会听你的话,在你面前,我只是个柔弱的小女生而已,无法强迫你做什么。所以,我只是提议,接不接受还得看你自己。” 说话的同时,她笑嘻嘻地将手递到面前晃了晃。 “干嘛?” “你看我的手。” 徐向阳真的低头看了。 芊芊玉指像是玉雕,不但白、还流转着盈盈的光,手掌部位放在阳光下,仔细看见到肉色下透着青色的毛细血管;以及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如象牙般洁净。 “漂亮不?” “嗯。” “那,借你用用?” 徐向阳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终于意识到竺清月话语中的涵义后,呆呆地张嘴发出了一声“……啊?”。 他的表情就像个傻瓜。 第二百二十七章 破庙 林星洁在山林里转悠了一圈才回来,等她走到岸边的时候,发现徐向阳正独自一人靠在栏杆边上,吹着湖风、眺望对岸青山发着呆,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新衣服。 她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一圈,没有见到另一位女孩的身影,于是问道: “清月呢?” “已经先走了。” 徐向阳说。 “那我们也走?” “嗯。” 他提起背包,随意地挂在肩上,沿着大路准备离开。 望着男友的背影,林星洁的心情有点不平静,忍不住叫了一声。 “等等,我有事要问你。” “嗯?” 徐向阳转过头。 “你们俩聊得怎么样?” 徐向阳眨眨眼。他搞不懂对方究竟是在询问哪方面,于是只能粗略地概括了一句。 “……实在不能说好。” 林星洁点了点头,她看上去显然并不怎么惊讶。 “你是故意的?” 徐向阳忍不住问道。 “中途突然说要去游泳,还有刚才又跑到别的地方去……” 长发姑娘微微一笑。 “这不是肯定的嘛。不觉得我借口找的很不自然吗?就是为了让你和她有机会单独相处。有些事情,你们俩只有在我不在场的情况下,才能顺顺利利地交流。” “是有点不自然。” 徐向阳回答的态度很老实。 “不过依照你的性格,单纯是因为贪玩也有可能……” 女朋友瞪了他一眼,还好没动手。 “我哪里贪玩过?重要的事情我可是一次都没有错过。上次还是因为在教室里补作业,耽搁了一小会儿,结果才给你们俩呆在一起整整一周时间的机会。” “那次是意外,本来只是打算随便转转的,没想到鬼屋里面的人却不肯放过我们俩,直接动手了。” 徐向阳在回答的同时,心中想道:她果然还是会很在意这件事,虽说她在那之后几乎没有对自己提起过。 哪怕那时候的两个人没能正式成为情侣,但只要是正常的、有了心上人的女生,就不可能不嫉妒。 他笑着问道: “那你还让我和她单独相处啊?” “……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必要。” 林星洁将双臂抱在胸前,轻声回答。从女孩的表情上看得出她的认真。 “对你来说,对清月来说,对我来说也是。” “谢谢你的宽宏大量。” 见她认真,徐向阳也没了开玩笑的想法,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说得没错,确实有这个必要。如果没有这次谈话,我也不会那么快就了解清月的态度。虽然有点难以接受,不过先暴露出来的问题就能先处理,总比事到临头的时候再后悔要好。” “……‘难以接受’?” 林星洁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好像是在笑,又好像是在嘲讽。 “你是在说大话。” “……啊?” “要我是男生的话,听到清月对我告白,肯定不会觉得难以接受,反而会欣喜若狂。” “但,但是我有女朋友了呀……” “有女朋友也一样啊,有女朋友就不开心了吗?能被她那样出色的女孩子盯上,无疑证明了自己身上的魅力,没有男生会不开心。” 徐向阳沉默了一会儿,他有点听不懂女朋友话语的意思,更看不懂她脸上的表情。 尽管如此,他却很清楚星洁此刻内心一定涌动着某种情感;正是它,让女朋友变得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那是嫉妒。 徐向阳有点欣慰、又有点惆怅。 这种复杂古怪的心情,是除了他以外、世上任何人都难以理解的,是只能分享给彼此的特别体验。 他走上前,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将女孩儿纤瘦的身躯揽入怀中。 星洁起初还有点抗拒,不过当她的腰间被贴上热热的手掌后,身体很快就软下来了。 徐向阳附在她的耳边小声说着话,将刚才和清月对他的告白、他自己的拒绝,以及清月表露决意时的态度,全都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 末了,他轻笑着补充一句: “不用忍着也没关系的。刚才是你特地为我和她创造能安心交流的机会;现在则是清月离开,剩下我们俩的私人空间……” “我才没有忍。” 林星洁将脸庞轻轻贴在他的胸口上,声音闷闷地回答道。 “我也……不需要别人替我创造机会。” “是是是,我们家星洁最厉害了。” 徐向阳抚摸着着她的柔顺长发,手感还是一样的好,就像在抚摸最上等的丝绸。 他的心情突然放松了下来,嘴边不自觉地洋溢起笑容。 虽然这句话听上去很像是调侃,怀中的女孩有点不满地“唔”了一声——但同时亦是他出自真心实意的感慨。 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他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她变得成熟起来、变得比他、比班长大人更加可靠的一面。 “好了,再浪费时间下去,清月要等急了。” “嗯,我们走。” 等两人分开后,徐向阳拿起背包就准备出发。 “喂。” 但没走出几步远,跟在身后的林星洁却第二次叫住了他。 “嗯?” 徐向阳停下脚步,好奇地转过头来。 “所以,你们俩刚才真的只是聊了聊,没有做别的事情?” 长发姑娘看似不经意的样子,不过有意无意往侧边瞥去的视线,还是能看出她的紧张。 他愣了一下,笑着回答道。 “没有啊,时间又不长,” 林星洁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这才放下怀疑,表示信任地点了点头。 他们俩和竺清月会和后,发现一位中年妇女正站在那儿。 徐向阳想起是那天和导游一起敲门的人,他一开始以为是同行帮忙的游客,现在看来更有可能是旅行社本地分社的工作人员。 她是来接他们的。 “不好意思啊,麻烦你跑这么远。” “没关系没关系。” 对方连忙摆了摆手。 “团里其他人没事吗?会不会耽误他们的行程。” “他们都已经被小王带着提前下山了,目前应该都已经吃好中饭,准备开车回宾馆了。” …… “结果还是错过了饭点啊。” 四个人在石制台阶铺成的山路上,慢悠悠地依次走着, 正值中午,气温相当不适宜运动,幸好在山路两侧都是高大的树木,他们在树荫的遮蔽下往前行走。 然而,此时在森林里盘桓的热,却不是一种阳光灿热的热,而是一种粘腻、闷湿的潮热。这似乎已经预示了之后恶劣气候的到来。 “天阴下来了。” 中年女性望了一眼头顶,很有经验地说道。她提醒大家需要加快步伐。 遗憾的是,暴风雨来得比他们想象中地更加仓促,凭几个人的脚程终究是来不及躲开。 一时间天色大变,本来碧蓝澄澈的天空聚拢起了阴沉沉的云团,一片黑压压地往下坠落,云气间夹杂着丝丝铁铅色的阴沉。 倏忽间有狂风来袭,吹得远方的树林和灌木丛一阵又一阵得“哗啦啦”作响;往高望去,如黛的山顶下方是一望无际的树海,而他们身处的地方便是正在起伏不定的碧绿色林涛。 “又要下雨了。” 他们来的那天晚上就是这样的气候,半路上下起了大雨,且一直下到晚上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而这回,雨势来得比两日前还要庞大、还要激烈,不一会儿,阴绵绵的天上便飘下了雨丝,在山风的裹挟下,迅速演变成了砸在人身上有点小疼的豆大雨珠。 就算打了伞,还是会被淋湿。 “得找个地方躲雨!” 他们的运气倒是不坏,正好附近有一座荒废的凉亭,赶紧到那里落脚。 年轻人们今天早上刚刚去水库大闹了一通,身上都换了套干净衣服,结果这雨一下又成了落汤鸡,心情多少有点懊恼。 “哎,这下几套衣服都可能要淋湿了。”班长大人抱怨道,“真麻烦。” 那位旅行社工作自称姓郭的女人倒是吃过中饭了,他们却没有机会。 三人在冷飕飕的凉亭里等了一会儿,一种饥肠辘辘的感觉顿时涌了上来。 幸好,徐向阳这次为了期待已久的假期旅行,准备得很充分。 之前在跟着行程走的时候,这种准备显得过剩;可一旦出了意外,包里的食物就成了救命稻草,三人很快就分着吃掉。 但肚子是填饱了,这个雨却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郭阿姨,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做?” 对方犹豫了一下。 “前面的路是没法走太远了,下山也一样……我记得前面有座寺庙,可以暂时歇歇脚。” “那不是正好吗?还能顺便逛逛。” “但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不知道这座寺庙如今还在不在。”郭阿姨回答道,“这条路一直以来就没有把那座小庙当作景点,是个很容易就被忽略的地方。现在说不定已经没人在打理,也有可能已经拆掉了。” 徐向阳和两位同伴对望了一眼,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但是,在等待了许久、雨势却完全不见小下去,再加上四面透风的凉亭在遮风挡雨上的效果实在有限,他坐不住了,拍着膝盖站起来说道; “再等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还是走。” 于是,他们离开凉亭,打着伞继续前进。 …… 又过了二十分钟后,四人冒着大雨在泥泞的山上一路跋涉,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郭女士口中的“寺庙”确实是存在的,只不过…… “已经荒废了啊。” 徐向阳站在快要脱落一半的门匾下面,没有跨过门槛,而是小心翼翼地往里瞅。 班长大人倒是先行走到里面去了,表现得大方又勇敢,然而她还没迈出两步就惊叫了一声,原地蹦哒了一下后跑回来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刚才的镇定形象被她自个破坏殆尽。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只老鼠飞快地从脚边跑过去了。 “我还不知道你怕这个。” 徐向阳强忍着笑意。 “呵呵,我只是讨厌超出预料的惊吓。” 竺清月干巴巴地回答道。 “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总之先进去避避再说。” 大家都接受了这个提议。 …… 破庙里的环境和他们想象中的相差无几:能搬走的桌椅都被拆光了,只剩下几个烂掉的蒲团、一座铜像和石制供桌。 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被瓦片覆盖的天花板部分还很牢靠,没有出现破洞,里面的空间不但宽敞,而且很干燥。 “雨夜,深山,破庙……” 徐向阳正从背包里拿出水瓶的时候,突然发现女朋友正站在不远处,望着位于殿堂中央的青铜佛像发呆,嘴巴里还在嘟嘟囔囔。 “你在想什么呢?” “嗯?没什么,”林星洁回过神来,笑着问道,“你说,我们会不会要在这地方呆上一整晚啊?” “希望不会。等天色晚下来,要想下山就麻烦了。” 徐向阳摇摇头。 女朋友却笑得有点鬼祟。 “不麻烦不麻烦,我倒是觉得我们眼下的处境好有氛围。” “是吗?” 徐向阳看了看周围,入眼所及之处是阴暗肮脏的地面和墙壁,布满灰尘和蛛网的角落,连大口呼吸都不敢,生怕有脏东西呛到喉咙里面去。 他忍不住摇头。 “我只觉得麻烦。” “你需要有一双能发现生活中的美的眼睛。” 林星洁一本正经地反问道。 “你不觉得,眼下这种情况很像是武侠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吗?” 听她这样一说,徐向阳不自觉想象了一下: 铺天盖地的大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好似潜藏着无数险恶的深山密林,已经坍圮了大半的古老庙宇,如果再来点急促的马蹄声在雨声中模糊,分辨不清远近的背景…… 的确是武侠作品中的经典场景。 “我们是进来躲雨第一批人,待会儿说不定还会出现第二批,第三批人。每一批人都有着各不相同的身份背景,且都心怀鬼胎,最后导火线被点燃,众人混战,大打出手……” 林星洁倒是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离谱。 “你别乌鸦嘴好。” 徐向阳被她的丰富想象力逗笑了。 “我们只是几个高中生,掺和不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就不能盼点好吗?比如,雨马上就停了,我们很快就能下山之类的。” …… 结果,一直到了夜幕降临,雨都没有停。 第二百二十八章 来客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深夜。 头顶的天色从朦胧的晦暗阴沉,到彻底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 他们迈不出这座寺院,不得不滞留在这座破庙里。等到晚上八点的时候,徐向阳终于放弃幻想,开始思考今天晚上该如何应付过去。 首先是住宿。 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好跑,所以只能呆在庙中,选个地方将就一晚。 这座废弃旧庙角角落落都结了蛛网,但是庙宇的内部结构很完整;徐向阳在供桌上还看到了过期食品,可能是附近的老人家留下来的。 说明还是偶尔会有人来这里,只是次数不频繁。考虑到这点,徐向阳在附近找了一圈,果然在门背后发现了扫帚和畚斗。 在那之后,他们先是当了次义工,将附近的地面全部清理打扫了一遍;还找到几个蒲团,把外面用来装饰的皮包丢掉,里面其实是晒干的稻禾和笋壳用绳子编成的,不容易脏,掸掉灰尘就能用;再加上他们的旅行包里每个人都带着大毛巾和垫子可以做阻隔,用来躺躺倒是绰绰有余。 郭阿姨甚至带了睡袋,不知道是不是有料到会发生这种状况。 从那天在酒店里所展现的八卦心来看,王阿姨不算是很会察言观色的类型。不过,她还是特意把睡袋的位置放在与几位年轻人隔开了一段距离的位置。 可能是觉得年纪相差太远没有共同语言,又或者是因为他们那天晚上在房间里的“表现”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为了避免再撞见类似的事情,才选择让开。 ……不好,徐向阳光是想想就有种尴尬到脚趾想要扣地板的感觉,决定不去思考。 临时床铺准备完成后,剩下的第二个问题则是—— “水倒是还有,省着点用可以对付过今晚,实在不行附近的山泉水库的水都能用上,问题是,晚饭该怎么办呢?” 徐向阳又想道: “饿上一顿,应该没关系?” 不过,他一个男生是可以觉得无所谓,俩姑娘就不知道了。 再说得准确点,星洁她应该没问题,剩下的只有清月大小姐能不能习惯…… 他准备问问看。 这时候,徐向阳才注意到,两人都不在了。 凄惨的风在昏暗的殿堂内呼啸;端坐在庙宇中央的佛像安安静静地在黑暗中沉寂,打开手电筒也只能照亮半边铜漆剥落的脸,为那张本来慈眉善目的表情增添了几分诡异氛围。 “郭阿姨,她们俩呢?” “不知道。” 对方闷闷地回答道。 “一眨眼就不见了。” 徐向阳看了看她面无表情的脸,发现这个人好像是真的有点难相处。 他摇摇头,不再理会,走到寺庙门边左顾右盼,半个鬼影都不曾见到;随后又沿着廊檐底下的水泥台阶转了一圈,依然没找着人。 只有雨点拍打在瓦片和木板上的噼里啪啦作响,门前淌落的银丝密密如织。 他叹了口气,在门口坐下来,肩膀倚靠着旁边的门边等待着那两人回来,望着雨景发呆,很快便陷入到一种半梦半醒的昏沉中。 …… “我回来了。” 坐在门槛上的徐向阳被熟悉的嗓音惊醒。 他抬起头,发现林星洁和竺清月就站在屋檐底下,女朋友居高临下,一脸惊讶地俯瞰着自己。 徐向阳准备起身的时候,这才发现就自己屁股都已经坐疼了,站起来的时候一阵腰酸背痛。 “你们去干嘛了?” 他忍不住皱着眉头责备道。 “外面这么大雨,就不怕淋湿……”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很快就明白过来,感慨了一句。 “超能力还真是方便啊。” 明明是出了一趟门,她们俩身上却没有沾上半点水迹,依然干燥整洁。 “如果不是怕被人发现问题,我们在路上的时候压根就不会被淋湿。” 林星洁小声回答。 “那下水玩的时候呢?” 一旁的班长大人眨了眨眼,笑着说道。 “游泳玩水就是要衣服湿漉漉的啊,要是用能力隔着,那该有多无聊。” 女朋友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所以说,你们去干嘛了?” 徐向阳问话的时候,目光已经垂落到她的手上。 林星洁一团湿淋淋的玩意儿抬起来,笑着回答。 “去打猎。你看,我在附近的一个湖泊边上发现的。能吃吗?” 他眯起眼睛辨认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不敢确信的语气说道: “好像是野鸭,应该没问题……” “哎,肯定没问题啦,又不是鱼,有的能吃有的不能吃。像这种牲畜挖掉内脏后就是野味了。” 竺清月笑眯眯地伸出手推了他一把,自顾自地走入庙门内。 “很像是侠客的生活?” 跟在后面的林星洁同样满脸笑容,似乎很是期待。 徐向阳有些头疼地捂住了额头。 几个生活在城市里的高中生,还学人家古代人野营吃饭,真是闲得慌。 “别看着人家在武侠剧里吃就觉得潇洒,我们待会儿怎么处理啊?” “猎是我们打的,鸭子当然是你来做了。” 女朋友回答得一脸理所当然。 这边没油没盐的,恐怕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一定要做得好吃点啊!” “你还敢提要求。” 徐向阳瞪了她一眼。 “要怎么样才算好吃?我平时手艺还不够吗?” “嗯……” 他的本意是嘲讽,谁知她真的低头思考起来了,随后眼睛一亮,努力解释道: “能不能做叫花鸡呀?就是《射雕英雄传》里黄蓉给郭靖还有洪七公吃的那种!” “首先这是鸭子,做不了鸡;其次……你想得美。” 这种离谱的要求,徐向阳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 “哎~就不能试试吗?” 长发女生鼓起腮帮子,抓住了他的手臂,开始撒娇似地努力摇晃起来。 不远处的班长大人,一双透着狡黠的眼珠子正滴溜溜转着,徐向阳猜测她十有八九是在考虑要不要抛过来做相同的撒娇——或者说“胁迫”。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才安静了一会儿功夫,这俩不安分的姑娘就又闹腾起来了,明明随便应付过去就行,饿肚子也不过就一晚上的功夫…… “没有调料,没有火,你叫我怎么做?” “我来生火!” 林星洁自告奋勇地举起手臂,徐向阳都来不及阻止,她就自顾自跑远了。 数分钟后,女孩便拿了一堆柴火回来。 还好,林星洁还算有点生活常识,没有去拿在雨中被淋湿的木柴,而是拿门板做的。 虽然没有工具劈柴,但是只要用超能力破坏一通,想要得到燃料还是很容易的。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好处是起码他们不用学古代人那样钻木取火,因为旁边的班长大人已经适时拿出了打火机。 两人忙活了半天,总算在阴冷的庙堂地面上升起了一团小小的篝火。 竺清月欣喜之余,未经本人同意就直接将徐向阳那个超大保温瓶的盖子当作水杯,放在上面加热。 …… 徐向阳望着手中焉巴巴的野鸭,眉毛皱成一团。 被她这样一说,他心里其实还是有触动。 只不过,他虽然在家中一直负责做菜练出了厨艺,却从来没有过野餐的经验。 徐向阳回忆了一下初中时看过的武侠小说,记得书上说,黄蓉的做法是用水和了一团泥裹住鸡身,生火烧烤;“待得湿泥干透,剥去干泥,鸡毛随泥而落,鸡肉白嫩,浓香扑鼻……” 他走出庙外。 此时大雨倾盆,古庙又位于山间林路上,泥巴倒是不难找,可以说到处都是泥泞水坑。 但是…… 徐向阳看着一片浑浊的泥水,实在是下不去这个手。 他只好哀叹一声,又走了回来,放弃了“叫花鸡”的想法。随便做个烤肉,应该问题不大? 内脏洗剥干净之类的活计对徐向阳而言倒是很轻松,之后就用削尖的木管从一头穿入,放在篝火上烤。 一团明亮的火焰在昏暗的庙堂中央燃烧着,照亮了女孩儿们红通通的脸,她们瞳孔中蕴藏的光亮辨不清是兴奋、还是倒映着的跃动火光。 徐向阳却不抱期待,没有调料的食物,现代人的嘴巴注定适应不了。 …… 夜雨静静地下,风“呼呼”地刮过庙堂,将篝火燃烧的艳光吹乱,火星四散,投在墙壁上的人影轻轻摇曳、或涨或落。 三人抱着膝盖团坐在一起,小声聊着天。星洁偶尔还会伸出手去替挂在木棒上的烤肉转圈,就像电视里放的那样。 徐向阳突然觉得这样的气氛很好,渐渐也不在意食物的事情了。 没一会儿功夫,淡淡的香气便飘散开来。 “要不要吃吃看?” 竺清月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碰篝火上的肉,然后不出意料被烫到了,呼呼喊痛,开始啜吸自己的手指。 徐向阳拿出随身带的水果刀,在上面剜了一片递给她。 班长大人小心翼翼地将肉片放进嘴巴里嚼了嚼,一张精致的脸蛋顿时苦巴巴地皱了起来。 他忍不住笑出声。 “……好难吃。”竺清月吐了吐舌头,“肉又柴、又没味道。” “我就说。” 徐向阳叹了口气,还想抱怨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脚被踢了一下。 女朋友正用眼角余光斜斜地盯着他,嘴上没有说,目光里却透着尖锐。 他愣了一下,总算反应得及时,连忙又切了片肉给她。 ……随后就轮到林星洁“呸呸呸”了。 这又是何苦呢?徐向阳憋笑憋得很辛苦,他给自家女朋友还是留了点面子的,没有真的嘲笑出声。 “该怎么办啊,有点可惜啊,明明是第一次打猎的成果……” 竺清月嘀嘀咕咕。 “你们现在没胃口了。”徐向阳倒是乐得轻松,“我们今晚早点睡,明天早点起,一大早就能下山。我猜这雨下到半夜就能停……” 就在这时,庙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们同时朝那个方向看去。 “好香的味道。” 一个梳着卷毛的男人用力吸着鼻子,浑身裹挟着湿气踏入庙门。 还是他们认识的人。 卫记者扭过头,对着身后的男人笑着说道: “李大哥,天色晚了,要不我们再这里歇歇脚?” 站在他后面的是个中年男子,身材不高但有些魁梧,头发茂盛而乱糟糟,胡子拉碴,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蓝色工人服像是好久没洗了,旁人乍一看还以为是流浪汉。 见他没开口,记者又笑着劝说道: “总不好去旅馆,你看……” 中年男子的瞳孔中透露着深深的疲惫,简短回答了一个字。 “好。” 卫记者一扭头便看到徐向阳三人,顿时眼前一亮。 “哟,没想到在这儿碰上各位!” 他热情地过来问好。 “你们也是来躲雨的?” “是啊。没想到刚从水库里回来就起了暴雨,从下午一直下到深夜。” 徐向阳反问道。 “您呢?” “一样。去某个地方转了一圈回来,结果赶不上和大部队一起走。” “那这位是……” 他的目光望向那个工人装的男子。 “我在路上遇见的,他是……呃,住在这座附近的,姓李。”卫记者哈哈一笑,“我和这位老哥算是一见如故了。” 李姓男子注意到了年轻人的眼神,挤了挤嘴唇对徐向阳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他在看到篝火上放着的肉后,走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瓶子,声音沙哑地问道。 “要吗?” 徐向阳接过来后一看,发现是个盐罐。 “谢谢。” 他礼貌地朝对方点点头,用刀在烤肉上切了几个口子,撒上盐巴。 “我能吃点吗?” 在经得同意后,卫记者也不跟他们客气,直接撕了个腿下来,狼吞虎咽了几口后,朝他们竖起一根大拇指。 “味道还不错!” 徐向阳尝试了一下,撒了盐后果然不一样,虽然滋味还是很朴素,但肉的香味却被激发出来了,至少不想刚才那样难以下咽。 “这一个可能不够吃。我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 中年男子对他们笑了笑,没有理会卫记者的劝阻,直接转身离开了。 …… 十几分钟后,庙门口再度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这次来得不止一两个,而是有风尘仆仆的五六个人,有男有女,还有外国人,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身上都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 徐向阳眯起眼睛,和两位女孩对视了一眼。 在这群人逼近寺庙的那一刻,他们便感受到了邪灵的气息。 第二百二十九章 翻脸 寒冷的雨夜。 两道手电筒的光柱在黝黑的森林里到处乱转,洒下一个又一个椭圆形的光斑,照亮淅淅沥沥的雨水自天心降落的轨迹。 披着雨衣的两人正在林间道路上艰难跋涉,长靴从一趟趟泥潭上踩过,溅起一片泥点。 眼镜镜片上覆盖着的细密水珠让人的视野变得模糊,阴冷的气流隔着厚厚的防雨布料依然能轻松渗透,甚至会让人怀疑到底是雨水、还是从口中吐出的热量化作白汽沾上的。 走在后面的年轻人望着前方男人沉稳的步伐,忍不住心生感慨。 对方可比自己大上俩辈,要是放在别的职业都是该退休的年纪了,没想到还是如此精力充沛。 “小刘。”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对方突然停下脚步。 “哎,有啥事儿,周队长?” 他连忙回应。 “巡逻地点是从哪里到哪里?” “前面就到了。” “嗯。” 周队长——周行健点了点头,回答道。 “再加把劲儿,马上就能下山了。” “行。” 小刘迈开步伐,迅速跟上了前面男人的步伐,笑着说道。 “其实我倒是没事,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倒是周队长您比较辛苦,还得在别的辖区巡逻……” “我们来这儿是有任务的。山阴市的各部门同志都在帮我们的忙,我总不能闲着。” 周行健的话头顿了顿,手电筒的光柱又随意在到处晃了晃。 “我听说有个杀了自己全家的凶手跑上山了?” “……是啊,一周前的事情了。”小刘点回答,“山下面都有岗哨,还有让我们这些队员定时上山巡逻,都是为了他。” “没抓到?” “还没呢。” 小刘摇摇头。 “因为没办法组织大规模搜山。避免消息走露是一回事,一方面要注重安全,对方是个危险的杀人犯,万一这人狂性大发,伤到搜救人员就不好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 “是因为他的灵媒能力?” “是,听说是屏蔽感知的类型。很罕见,所以难抓到。” 周行健走了一会儿,似乎在湿漉漉的泥地里发现了有人经过的踪迹,忍不住皱起眉头。 “怎么这座山上还有人啊?” “不是同一座山啊,他在另一头。岗哨封起来的山头在那个方向,我们还没走到。” 小刘指了个方向。 “这边是旅游景点,还有村落。” “这……还是很危险?不是说这个凶手很擅长潜逃吗?” “那没办法,总不能要求住在附近的人都搬迁走,人也不愿意啊,只能靠我们巡逻聚居点了。” 话说到这里,年轻的灵媒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周队长,你说我们得瞒到啥时候啊。” “这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周行健的话头顿了顿,声音稍微压低了点。 “……快了。国际上还没有先例,我们只是不好做第一个当螃蟹的。” “嗯,我想通灵者和灵媒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每个城市的鬼屋数量亦在增长,放到台面上是迟早的事情——” “好了,这话题就到此为止。” 见周队长的表情严肃起来,小刘识趣地没有说下去。 “你看前面,有座庙,我们去那儿休息一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住嘴了,眼神变得凝重。 “你感觉到了吗?就在那个位置,周老师。” 周行健抬起头,静静的望向山头那座屹立在风雨飘摇中的深夜寺庙,似乎有点点暗淡的昏黄光芒正从那个方向飘散出来。 “……还不止一个。” “我们去看看。” 他迈开步伐的同时回答道。 小刘拿出了对讲机,朝着电波对面讲了几句话后,立刻跟上。 “喂,你们猜这群人是谁啊?” 林星洁倚靠在自家男朋友身边,小声问道: “不会真被我说中了?” 徐向阳没有回答,只是一边慢慢嚼着嘴巴里的肉片,一边默默观察着这群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其实用“不速之客”这个词比较奇怪,因为这是座已经被废弃了一段时间的寺庙,是无主之地,谁都有权利来避风躲雨。 但这群身穿黑风衣的家伙们,真的一看就知道和普通游客们不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分子”的氛围。 “一群灵媒跑到这种深山寺庙里来,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巧合。总不可能说就是出来旅游的?” 班长大人的声音很轻,轻到能被篝火的噼啪声压制、能被拂过梁柱的夜风吹走。 年轻人们的交流一直维持在这个音量上,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希望能有充分时间来观察这群人。 穿着风衣的人们在进入古庙内后,就一言不发地聚拢在一起,坐到了某个角落。 他们全都保持了沉默,就像一群被下了“不能说话”命令的士兵,无论谁都是一言不发。 这群人同样选择就地取材、有模有样地升起一堆篝火,将被淋湿的衣服挂起来。 还好,庙内的面积挺宽敞,和年轻人们之间还隔着大片空地,所以徐向阳能肆意地观察他们,而不用担心被注意到。 “……一共五个人。” 徐向阳用牙齿剃掉骨头上的最后一点肉丝,随手丢到一旁,视线在这群人的脸庞上一一扫过。 三男两女,年长的有五六十岁,最年轻的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还有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是这群人中唯一的外国人: 他的头发纤细卷曲,身材矮小,鼻子扁平,嘴唇则宽厚,皮肤黝黑,五官中带着南亚人的特征。 这人的年龄看上去已经很大了,但是没有胡须、皱纹不显着,且自从登场以来就从来没有张开过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盲人。 他身上穿着黄色的运动体恤,走了一遭雨夜山路,浑身都变得脏兮兮的,而且因为总是闭着眼睛,还需要别的同伴扶着他走。 “我感受到了两个邪灵的气息,这就说明这群人中起码有两个灵媒。可以想见,剩下的不是灵媒也是通灵者……” 这群人的表现不知道该说是谨慎还是大胆,即使在这种相对安全的状况下都没有将邪灵收回去。 好在相比起他们,徐向阳这边还没有露出马脚,所以这群人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边,顶多是有人被两位女孩的长相所吸引,多看上几眼。 “我觉得啊,这群人上山来不会是偶然,但会到这座寺庙里来应该是恰巧。” 徐向阳最后做出了判断。 “如果他们就是冲着这座庙来的,比如说想要挖走这里的东西、或是和谁碰面之类的,现在肯定不会这么悠闲了。” “嗯。” 竺清月微微颔首,赞同。 “如果真是有备而来,应该会选择将我们和郭阿姨这样的‘普通人’赶走。” 但他们看起来只是准备在这里扎营驻足和休息,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与他们没什么区别。 “所以,是要当作没见到这群人吗?” 林星洁的表情中竟略略带着遗憾。 他想,这姑娘的性格里果真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一面啊。 “那你想怎么做?” 徐向阳吐槽道。 “主动找上门去说自己也是灵媒,想和他们友好交流?人家只会觉得你是砸场子的,万一是什么秘密行动,说不定还要杀人灭口呢。” “他们敢。” 林星洁轻哼一声,有点骄傲地仰起脖子。 不过,她终究还是没有上前搭话。 数分钟后,穿着蓝色工人装的男子在湿淋淋的水汽裹挟中重回庙内。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那几个风衣人,表情有些惊愕,然后男人朝着徐向阳等人的方向走来。 卫记者要晚点,像个落汤鸡似地气喘吁吁跑回来,手里还提溜着个乌漆麻黑的畜牲。 “咦,居然能找到这么多吗?” 徐向阳看着男人手中抓着三只野鸡野鸭,不免感到惊讶。 先不说在没有工具武器的情况下徒手捕猎的难度,林星洁和竺清月她们俩可是用超能力打猎的,结果在外面转悠了一圈却只带回来一只,说明真正的问题还不在于抓,而在于如何在倾盆大雨中找到躲起来的野生动物。 “我在山上待过一段时间,有打猎经验。” 李大哥憨厚地笑了笑。 卫记者则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们是……?” “不知道。”徐向阳摇摇头,“应该和我们一样,都是来躲雨的。不用管别人,我烤我们的。” “对。” 卫记者连连点头。 不一会儿,地上又多了两堆篝火,上面架着被脱光了毛的野禽,庙内的香气很快变得浓郁起来。 等肉快烤熟了,李大哥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行为:他转过头,对着那群人开口招呼。 “朋友,你们要不要来尝尝看?” 徐向阳准备去切肉的手一下子停住了,而身穿风衣的人们同样用惊讶的目光回望, 其中像是领头的男人——不但是光头,脸上有一道疤痕,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印象——与自己的同伴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和我的朋友长途旅行来到这里,确实有点饥饿。” 他们的火堆上只有正在加热的搪瓷杯。刀疤男站起身,从口袋掏出几张钞票。 “我给钱。” “没事没事。”李大哥咧开嘴,淳朴的笑容让人很容易放下戒心,“都来吃。” 李大哥很热情地分了两只烤鸡过去,僵硬冷漠的氛围渐渐缓和下来。 他们开始隔着一段距离聊天,两位成年人偶尔会出于好奇心问上几句,比如“你们从哪里来?”“是游客吗?”“来这里做什么?”。 对方当然不是有问必答,疤脸男和他的同伴们一看就属于那种沉默寡言的类型,但有时候还是会回答问题。 过了数分钟后,庙门口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又来人了啊,这个晚上可真热闹。” 卫记者好奇地抬起头,但他的眼角余光注意到,那个刀疤男的神情变得十分严肃,双目定定地注视着门口。 “嚯,没想到这样一座小破庙里,居然还挤了一堆人啊。” 来者是两个警察,一个年纪轻轻,一个上了年纪,在门口掸了掸警帽上的雨水后才踏入庙内。 “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林星洁突然说道。 “你忘记了吗?我们在医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 徐向阳提醒道,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老警察身上。 “啊,是医院那个时候和莲姐在一起的……” 女孩恍然大悟。 “在做烧烤?我们有没有份啊?” 年纪轻的那位主动朝他们打了招呼。 “没事没事,坐下来一起吃。” 卫记者自然是很热情地伸手招呼。 那位警察也不和他们客气,直接蹲下来用手撕了一片肉塞进嘴巴里,一边含含糊糊地问道。 “我姓刘,是附近巡逻的。你们都是游客?” “嗯。” “……还有学生。你们家长呢?” “我们跟团出来的。” “你们家里人心还挺大。” “旅行社一直有派人和我们一起。” 徐向阳指了指郭阿姨休息的方向。 他不知道那位阿姨有没有注意到有一大群人进来了,因为她所在的位置与众人间距离隔得有点远,是在佛像后面,而且还早早睡下了。 刘警官的目光在他们的面孔上一一扫过,他舔了舔沾上油污的手指,声音低沉。 “那你们今晚有没有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什么怪事?” 徐向阳和朋友们面面相觑,他作为代表回答道: “我们一路上见到的,就只有现在待在庙里的这些人。有问题吗?” “我只是提醒。你们都要小心点,因为附近山头有个潜逃的犯人,一直没被抓到。” “我好像听别人讲起过。”卫记者在旁边插嘴,“是不是那个把自己的老婆和两个全都杀掉的……” “对对对,没错,就是他。” 刘警官叹了口气。 “另外,最近山阴市很不安分啊,说不定还有从其它地方,甚至从海外流窜过来的坏人……” 就在这时,刀疤男突然站起身。他没有开口,凌厉的目光却直直地落向这边。 庙内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刘警官在衣服上胡乱擦掉自己手上的油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高声说道: “大家身上有没有带着身份证件啊?请配合一下工作……” 几乎就在这一霎那,刀疤男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喝。 “条子是冲我们来的!动手!” 他身后的几位同伴同时跃起。 而刘警官则像是早有预料,迅速将脑袋转向那群人,一手下捞,似乎是准备拔枪。 但第一个动手的不是他、更不是那群风衣男人,而是坐在徐向阳身边的那位穿着蓝色工服的男人—— 李大哥的面容扭曲而险恶,憨厚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额头青筋暴起,自怀里猛地抽出一把闪闪发亮的砍刀,朝着刘警官的方向砍去! 第二百三十章 她做好准备了吗 一切全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当蓝色工装男子从怀中抽刀直劈下来的时候,不但刘警官没来得及反应——因为他的脸还正朝着另一侧,甚至连那群气势汹汹的身穿风衣的男人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是直到刚才为止,都在默默旁观的周队长及时伸出援手,拽住小刘的胳膊一使劲,让他躲开了这一刀,同时上前狠狠一脚踹在了袭击者的胸口。 这一脚势大力沉,把人直接踢得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最后一屁股在地上。 “抱歉,是我莽撞了。” 刘警官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不过他的表情还算冷静。 “我知道你是担心里面的人……动手。” 周行健在开口的同时,身体已经阻挡在他们与另一群人对峙的中间。 在场的几位普通人——包括三位年轻人和记者全都被裹挟在一块漆黑到密不透风的布中,布团像是活物般扭动、膨胀和鼓动着,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门口。 小刘在召唤出邪灵的时候,已经拔出配枪,对着另一侧还没来得及动手的人们喊道: “你们逃不掉的,附近都已经被包围了!” 当两人察觉到这座庙宇内有邪灵的气息、还不止一头的时候,是在呼叫援助后才到附近查看情况。 不过,当时都不知道藏身在庙中的灵媒里有没有擅长感知的类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剩下的人手都选择埋伏在距离不远处的森林。 他们则在人员赶到后,先行上门。有点出人意料的是,庙内这一个两个的,情绪看起来都非常紧张,简直是一点就炸的火药桶,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 “你们是谁?” 小刘回想了一下他刚才说过的那些话,是哪句话中的试探刺激到了对方? 这群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起来是由组织有队伍的灵媒团体,这件事可不一般……难不成这次看似寻常的巡逻,竟正好撞破大事? 刘警官的脊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敢再胡思乱想分散注意力;随后,他又将目光转向躺在地上的那个男子。 这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从以刀疤男为首的这支团队的神情举止来看,他们之间不像是一伙的,结果这家伙刚刚却像是发了疯了似地想要对自己动手。 “小刘,我猜这人会不会就是你们一直在追的那个杀人犯?” 周行健的表情还算平静,他推测道。 “你刚才不是提起了那人的事情了吗?这家伙可能以为你是冲着他来的。” “看起来和档案上的样子不像是同一个人……” 刘警官摇摇头。要不然他早就该认出通缉令上的那张脸了。 但就在这时,这个被踹翻后躺在地上的男人,手脚突然像是蜘蛛般翻了过来。 他以诡异的姿势站起来后,伸出青筋暴起的粗壮双手,迅速放在了自己的脸庞上。 “咔嚓……咔哒。” 伴随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摩擦的响动,男人的脸庞像是橡皮泥似的在双掌间被肆意揉动,这一幕堪称诡异。 半响后,李大哥才放下手。 “还是这个样子痛快。” 他的脸已经是完全变了个人,极为陌生,唯有声音还是低沉而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 刘警官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就是他。” 小刘和周行健对望了一眼,心中已有了计较。 一般人自然是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又不是戴了武侠小说里的人皮面具或是修炼了啥软骨功。 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眼前这个家伙的身体部位已经出现了变异,与正常人的体质迥异。 “我听同事说,他是能力失控暴走后杀人的……” “那就难怪了。” 周行健微微颔首。 除去被附身的普通人以外,原本操纵着邪灵的灵媒一旦失控,也会受到邪灵所具备的远境力量所侵染;且这种污染同样难以逆转。 因此,对于每一个灵媒来说,他们都要面临来自自身的重大威胁——他们与附身者在性质上看似泾渭分明,但在某些特定情形下,不过一步之遥。 这位失控的灵媒粗重地喘息着,乱糟糟的头发底下是一双因布满血丝而变成猩红色的眼球,望向两人的目光里流露出浓烈的恶意。 不远处的那群人则暂时选择了按兵不动,默默地观察着此时的局势。 一座小小的庙宇,场面可谓剑拔弩张、暗流涌动。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庙内的三方势力对峙,气氛安静得好像坟墓。 外界的风雨声在不知不觉间又变得大了起来。涌入门内的冷飕飕的夜风在庙堂内来回呼啸,听在人耳中充满凄厉感,就像是一支极符合气氛的背景音乐,让此情此情更像是武侠电影中会出现的场景。 一个凶性大发的杀人犯,一支不明来历,还有外国人参与的灵媒团队; 毫无疑问,眼前的众人都是两位特调处成员的敌人——这不是被害妄想,他们早已经在刚才的举动中暴露了恶意。 或许,这时候已经有人反应过来,这两位警察其实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但木已成舟,他们不愿意乖乖接受调查,就只能选择敌对。 在人数上占据绝对劣势的周行健等人,貌似是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危险境地…… 但事实上,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察觉到了支援人员们的靠近。 而对于剩下的几人来说,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那征兆,也几乎是同时喊出了那声“动手!” 漆黑一团的活布“嗖!”的一声从庙内外飞回来,在刘警官的操纵下像一面舒展开来的披风,及时包裹住了两人。 在那团黑布状的邪灵裹过来的同时,徐向阳一手一个,抓住了两位同伴的纤手。 比起暧昧,这更接近于一种安抚,他没有从这个举动中感受到恶意,所以试图提醒她们,同时将自身的意识延展开来,作为第二层检测和防御机制。 一眨眼间,他们眼前的视野便出现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一个恍惚间,被篝火的光芒所笼罩的庙堂变成了风雨交织的漆黑森林。 徐向阳释放了通灵能力,在中途便帮助自己和两位同伴调整好姿势、寻找落脚点。 在黑布飞离、站稳脚步后,他拿出口袋里的手电筒打开,观察了一圈四周的状况。 灌木丛的枝叶上沾着的雨珠不断流淌、又不断积累,在灯光下闪烁着一圈朦胧的晕轮。 黑布并没有把他们带到太远的地方,抬起头朝着山上的方向看去,依然能看到寺庙隐约的轮廓。 “嚯,简直就像是魔法一样。” 他身边的竺清月感慨道。 “果然这个世界上有着各种各样的邪灵啊。” 徐向阳瞥了她一眼,心想这姑娘该不会是看上人家的东西了? 从班长大人的表现来看,她在这方面好像还挺有收集癖的…… 幸好,这不过是他的杞人忧天。 在黑布飞走的时候,竺清月并没有对它动手,而是伸手陆续放出了受自己控制的邪灵。 她眼帘低垂,面容专注地活动着手指,好像刚才的感慨仅仅只是感慨而已。 “哎哟喂,这下摔得老子好疼。” 通灵能力没有那么强大,只能被裹着跑的卫记者直接摔了个狗啃泥,这会儿他正扶着腰,浑身湿漉漉地站起来。 林星洁默不作声地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徐向阳侧过脸,发现女孩正静静注视着自己,那双晶亮的眼眸,在四周浓郁的夜色包围下,反而更像是落到地上的星星般闪烁。 他能看明白女朋友的意思。 ——“我们应该做什么?” ……是啊,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徐向阳心想,他们几个好像是被当作普通人丢出来了。 因此,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可以说完全看他们的个人意志。 “……徐同学。” “怎么了?” 卷毛男子朝他们走过来,脸上还黏着几枚叶片,表情中既有着不好意思,又有着浓烈的担忧。 “庙里没事?” 徐向阳遥遥回望山顶的那道光芒。 雨夜的森林中,有着不止一道“呼吸声”——这里的“呼吸”一种对邪灵存在感的比喻——来自不同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即使是密集如织的雨声都无法覆盖。 这说明林子里不止有一个人,正朝着寺庙的方向靠拢。 徐向阳猜测那应该是前来支援那两位警官的特调员。因为如果是刀疤男那一边的人,他们就没道理还继续待在庙中;那位突然暴起的“李大哥”则更像是一位独行侠。 当然,这都是他相对乐观的猜测。 “我不知道。”徐向阳回答道,“不过,看那两位警察叔叔冲进来的样子,他们应该挺有信心的?另外,那头把我们送回来的邪灵,现在已经回到它主人的身边了。” “是吗……”卫记者长叹了口气,“我真心希望他们这次能抓住那个凶手。” 听到这话,徐向阳不免有些吃惊。 “难不成,你早就知道那位‘李大哥’是杀人犯?” 记者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 “我是在山路上遇见他的,当时就觉得奇怪:这家伙明明穿着工人的制服,却像是个在山上待了好久的野人,所以我就有了点想法,死皮赖脸缠上了。本来是准备找机会试探一下,没想到会遇见你们,后来还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砰!” 背后传来一声凌厉的枪响,打断了记者的话头。 它撕破夜幕,穿透大雨,显得尤其刺耳。 徐向阳等人不由地转头望向山上的寺庙,意识到一场属于超能力者间的激烈斗争已然爆发。 卫记者情不自禁地咋舌。 “我们还是赶紧走?还是说,徐同学你想帮忙?会不会有点太危险……” “——我想去看看。” 林星洁的声音几乎是和记者所说的建议在同一时刻响起。 卫记者不免瞪大眼睛,惊诧地看着这位一直默默跟随在徐向阳身边的长发姑娘。 而徐向阳这个时候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知道了。” 他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为卫记者指明了林间道路的方向。 “朝那个方向跑,沿着大路跑,尽快跑下山。一路上应该不会有人拦着你,但要小心别摔着了。” “那你们……” 记者先生有些迟疑。 “放心,我们就是去看看。” 徐向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昨晚不是见识过了吗?我还是有自保能力的。” 你的能力我是见识过了,可你身边这两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卫记者望着他一脸平静的神情,又觉得对方虽然还是高中生,却不是那种爱逞英雄、容易冲动的性格,应该还是有保护好身边人的把握。 记者先生下定决心要联络上自己的人脉,于是不再迟疑,朝年轻人们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三人朝着那栋矗立在风雨中的寺庙奔跑。 这还是徐向阳头一次有机会见识到复数灵媒之间的战斗——他刚才粗略估计了一下,算上后续上山的支援者,围绕着这栋小小的寺庙的灵媒足足有十数人。 这注定会是一次宝贵的经验。 当然,这一刻在他心头涌动的兴奋情绪,却不仅仅与此有关。 “星洁……” 他在心中呼喊这个名字,嘴唇紧抿。 长发女孩奔跑时候的样子真的很漂亮,他已经不止一次形容过,那如同小鹿精灵般的轻盈身姿,这会儿看上去更像是回归了山川野林的怀抱。 徐向阳的心思原本还在摇摆不定,但当他听到女朋友说出“我想去看看”的时候,想法便一下子落在实处。 在这个三人小团体与外界交流的问题上,如果说班长大人的态度是纯粹的“排斥”的话,那徐向阳的想法则是“复杂”: 他既有着想要维持现有状态、不希望被打扰的念头,同时又清醒地认识到,迎来改变的那一天终究是无法阻止的,而且距离他们目前的生活并不遥远。 所以最终妥协的结果,就变成了由剩下的另一位女孩来决定他们该往何处走;没有哪一样因素,会比林星洁本人的想法更重要。 “星洁。” 他忍不住再一次撇过视线,凝视着女友雪白的侧颊。 ——她做好准备了吗? 第二百三十一章 洪水猛兽 “我就先不进去了。” 在快要抵达寺庙门口的时候,班长大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脚步放缓,不约而同地望向这位突然停下的同伴。 竺清月双手负在身后,步伐轻盈地越过地上积起的水潭,在一棵大树边上站住脚后,朝两位好友露出一个开朗的笑。 “怎么了?” 徐向阳蹙眉。 “那里面现在太热闹啦,还有官方的人。如果我露面,就算什么都不做,时候还是会被有心人记下来的。毕竟是星洁要动手,她每次搞出来的动静都会很大……” 竺清月用手指抚了抚颊边上垂落的头发,神情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不想去。我不太擅长抛头露面的工作。” ——你是哪里来的大家闺秀吗?徐向阳在心里吐槽道。 虽说他一直有在开玩笑般喊她“清月大小姐”,加上她本人文静娴美的外表,的确容易让不了解的外人产生这种错觉;但徐向阳却很了解,真正的竺清月有着小恶魔般的活泼个性,与人交往时从来都是表现得落落大方,根本不存在“怕生”这样的弱点。 班长大人之所以不肯迈步,恐怕是和她那种刻意疏离的态度有关:出于某种理由,清月始终不愿意暴露在其他灵媒的视野里。 当然,在徐向阳看来,她的那种能力确实不好让别人知道,另一方面……在女孩的心中,是否还存在别的缘由呢? “你不愿意进去?” 林星洁瞥了一眼寺庙的门口,风雨绵绵中,呼喝声与激烈的打斗声,混杂着时不时响起的枪响,烛影斧声、刀光剑影,加了特效的武侠大片不过如此; 再加上偶尔喷发出来的邪灵肢体,惊鸿一瞥间,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异世界怪物在敞开的庙门缝隙中显露狰狞面目的一角…… 这般光怪陆离的景象,如果让普通人见到了,大概会产生“自己是否尚在人间”的困惑。 “有什么理由吗?” 相比起徐向阳,林星洁的问题就直接多了。她直视着好友的脸,锐利的目光仿佛想要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蛛丝马迹。 “我只是觉得,在别人面前出风头这种事情,就交给星洁你好了。不喜欢么?” 竺清月捧着脸蛋,不动声色地说道。 “当然,要是你觉得自己做不到的话,就和他一起来拜托我出手,”她指了指身边的男生,“那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长发姑娘抿了抿唇瓣。 要是过去听到这种类似于挑衅的话语,她肯定会二话不说地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想法。 不过,现在的林星洁确实有所不同了,她只是轻声回答道: “我明白了。另外,关于这件事,运动会的时候我就和你商量过了,当时是希望由你来做我们三人之中的‘底牌’——所以,现如今也只是将这个提议再继续下去而已。” 竺清月眨了眨眼,笑呵呵地回答道。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徐向阳则有点担忧地说道。 “待会儿要动手的时候,你得克制一点啊。” 就以能力而言,在这种混乱的战场中,的确是班长大人的“线”更适合应付。召唤小安的威力惊人,但很有可能造成误伤——比如不小心把里面所有人全都压扁之类的。 “没问题。” 女朋友的回答倒是自信满满。 “我一下子就把他们全解决掉。” 这回答我可放心不下来啊——正当徐向阳开始担心林星洁是不是打算让异世界的鲸鱼直接将这座庙压垮的时候,他的耳朵微微一动,听见了潮声。 那是来自远境深处潮水涌动的声音,像是浪花拍打在礁岩上,碰撞间有无数水滴飞溅。 在长发姑娘的身边,浮现出一个宽阔深邃的漆黑洞穴,即使是站在近在咫尺位置的徐向阳,都看不到洞穴的另一头通往哪里。 这正是她在召唤浊流时会产生的动静。只是这回,那个洞变得更“大”了些。 庞大的鲸鱼没从内侧有游动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涨潮时分的海浪。 混沌的潮水,从世界的洞穴里蔓延而出。 相比起起过去的小打小闹,这股浪潮汹涌澎湃,掀起的浪头足有七、八米高,气势不亚于一头张开血盆大嘴的巨兽。 它越过森林所有树木的高度,浩浩荡荡地漫过整座山头;黑潮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将这栋屹立在风雨中的废弃荒庙吞没…… “周队长,你没事?!” “……没事。” 刘警官在百忙间抽出时间打量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周行健,看到老警察的脸色苍白,一副想呕吐的样子,还好他身上没有受伤。 “拖累你了。” “哪儿的话,您刚才那几枪可太关键了。” 这支不知名的灵媒小队中的一人,发动能力后很快一种长满荆棘倒刺的藤蔓状邪灵将寺庙的门封锁。 别说是“负隅顽抗”,对方干脆是打着要将特调员们全都杀人灭口的主意!这群人的凶狠由此可见一斑。 而且,他们的这种自信并非空穴来风:明明前来支援的特调员们在人数上不占下风,甫一交手却落入劣势; 反而是并非灵媒的周行健,他作为通灵者的经历丰富、有配合灵媒同伴战斗的经验,趁着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敏锐地抓住邪灵行动的空隙,开了好几枪、射伤了两人,这才重新扳回局面。 但在那之后,对方立刻盯上了这位老人,体质只是个普通人的周队长自然是险象环生。 好在刘警官的邪灵是擅长保护和躲避的类型,他让邪灵包裹住两人,变成了一个漆黑的球体,在寺庙内蹦来蹦去、跳来跳去,像是个弹球,别人暂时拿他没办法。 不过这样一来,身为控制者的刘警官倒还好,他早就适应了;受他保护的“乘客”就比较凄惨,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没有安全措施的情况下乘坐碰碰车,一时间撞得头晕眼花、骨头都快散架了。 “这群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周行健的额头上沾满冷汗,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这片暂时局限于庙内的“战场”。 “全都是擅长战斗的乙级灵媒,这样的人才可不是到处都有啊。” 乙种邪灵的特点是能物理性地干涉现实,但不同邪灵间强度的差距可谓天差地别;以及得到同等灵媒能力评定的人,有没有接受过专门的培养和训练,在战场上的表现完全是两码事。 但眼前这支五人小队,不但有四人都是乙等灵媒,且所操纵的邪灵都是擅长战斗的类型,而且看的出来很习惯于处理灵媒间的冲突,反而是本地的几位特调员落入下风。 小队中唯一没有参与战斗的,是那个紧紧闭着眼睛的南亚人,但谁都不敢小觑他,因为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剩下四人都是为了保护他才聚集于此。 特调员们注意到了这一点。为了防止对方出手,同时要是能挟持此人为人质的话,会让局势变得有利——于是,有人试图突破包围圈。 结果却是被这群家伙像疯了似的打回来。 此外,除去这支凶狠的灵媒团队,还有位疑似杀人狂正在庙宇内游荡。 那头样貌酷肖老鼠的邪灵一样很难对付,它拥有着将墙壁、天花板和地面等等障碍物视若无物的能力,周围昏暗的环境更为这种穿梭在黑暗中的能力提供了便利。 “再这样下去,局面不会好转。别说抓住犯人,连自身的安全都未必能保证……” 周行健眉头紧锁,他从口袋里拿出对讲机,开始思考是否要再次呼叫支援。 不过,这些人可能已经是附近能在第一时间调集起来的特调处行动小队的全部成员了,毕竟还有一批人是被调去市中心维护秩序了,山阴市的当地部门甚至还特地借了邻市的人手…… “那家伙要逃了!” 小刘发出一声惊呼。周行健朝着庙门口的方向看去,发现那只巨鼠已经快要啃断荆棘、准备离开了。 但眼下这个时候,谁都没有空去阻止它逃跑。 周行健忍住作呕感,咬牙朝着那个方向开了两枪。 “砰!”“砰!” 溅起了两朵似是从人体内迸溅的血花,巨鼠的行动只是微微一顿,随后更疯狂地啃噬起来。 而就在这一刹那—— 他听见了涛声。 周行健微微一愣,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下一个瞬间,他看见洪水冲破庙门,将巨鼠、庙里的所有人和中央的佛像一齐淹没。 “怎么回事?!” “这……这水是从哪儿来的?” “快、快点游出去!” 难道是雨下得太猛太烈,山洪爆发了? 可事实恰恰相反,被洪水淹过胸口的周行健努力地维持平衡,扭过头一看,才发现庙门外的雨势早已经减弱。 浑浊的潮水自山林的四面八方用来,将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破庙直接冲垮,绵绵细雨和自夜空落下的微光一同洒落在他们身上,让人精神不自觉恍惚。 “这水……这水有问题!” 有人这样喊道。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当他们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所有人的意识都开始涣散的过程。 混沌之水所带来的感觉十分奇妙,明明肉体和精神全都像是浸入王水中,一点点剥离的同时,有被强烈地腐蚀和消化着;可当人被浸泡在其中时,他们所感受到的体验却又很柔和,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之中…… “快……快看上面……” 周行健听见不远处刘警官虚弱的呼喊。 人们不约而同地纷纷抬起头,随后愣愣地看着铺天盖地般的浪潮,朝他们拍打而下。 是某位拥有压倒性力量的邪灵,或是灵媒—— 这个念头才刚刚浮现在心头,他的脑袋就变得空白,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周行健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淹没山林的潮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发现本来大闹一场的灵媒们全都躺倒在地上,一个个都在发出呻吟。 众人的肉体并没有像幻觉中的体验那样真的消解,看起来倒是性命无虞。 不过,庙宇内受人的操纵邪灵却全都消失不见了,像是被袭来的潮水所驱散。 消失的不止是邪灵,整个天花板都被掀飞了,这栋空空荡荡的古庙终究还是成了残垣断壁,四处都是被席卷的大浪肆意摧残过的痕迹,证明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周行健勉强仰起身子,他看到佛像底下多了一个人。 铜锈剥落的佛像,本来是有种阴森森的感觉,此刻当它沐浴在细雨和月光之中,塑像线条轮廓柔和,竟显得宝相庄严。 光晕如轮,静静笼罩着佛像旁边的年轻女子,有着一头漆黑如夜的长发,和曲线优美的背影。 她踩在一头巨鼠的上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 这头怪物是在浪潮之后仅存的邪灵,可是已经虚弱到难以维持存在的地步,庞大的躯体正在忽隐忽现。 清冷的月辉,女孩脚下的“邪灵”终于被照出了真容—— 那是由人与巨鼠混合后诞生的畸形怪物,下半身是怪物的躯体,上面则生长着一颗人头。 人的面容上长满了黑色的毛发,五官亦变得尖锐,看起来既狰狞可怖,又叫人觉得可怜。 这就是失控后的灵媒的下场,不但意识陷入疯狂,连人体都出现了异变。 “你就是那个杀了自己老婆和女儿的犯人?” 他听见女孩如此发问,又听见被她踩在脚下的灵媒用虚弱的声音回答道。 “我……我是没办法……没办法啊……” 怪物的身躯,像幻影般濒临消失的边缘。 …… 周行健努力地支撑起身体,准备询问情况。 而就在这时,他发现又有个和长发女孩年龄相符的年轻人走入庙内,正朝着她喊道。 “星洁!” 她低头看着脚下空无一物的地面,头也不回地说道: “……好像是逃走了。我去把他抓回来!” 在扔下这句话后,长发姑娘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了——更准确地说,是一跃便跳上了寺庙废墟的顶端,好似超人。 看得他一阵头晕目眩。 “唉,真是心急……” 那个男生摇摇头,一路走到周行健身前,二话不说拉住他的手、搀扶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周警官,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 周行健借着月光细细打量着男生,心生疑惑间,又觉得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我的姐姐是李青莲。” 对方简洁地回答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 暴跳如雷的徐向阳 在听到“李青莲”这个名字的时候,周行健总算恍然。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医院里遇见过的那对年轻情侣。 他连忙问道。 “刚才那人是你的……” “是我的女朋友。” 徐向阳轻轻颔首。 “她去追那个犯人了,我想跟过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就想走,看样子有点心急。 这时候的周行健暂时没心思去追究对方为何会知道关于杀人犯的事情,他需要询问的是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等等,那个……那个洪水,”他望着周围一片浪迹的废墟,继续问道,“也是你女朋友做的?” “对。” 对方回答得很干脆,脸上有着与那张年轻的面庞不相符的沉稳。他又说道: “这里的人都已经失去抵抗能力了,可以交给您吗?” 周行健点头答应。 …… 在那之后,那个年轻人匆匆离开了废墟。 周行健盯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过一会儿他才重新集中注意力,将躺在地上的特调员们一个个搀扶起来,检查一遍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灵媒们的身体状况、再将它们全部打昏,最后集中着放在一起, 周行健做这种事情已经很熟练了。 对于拥有超能力的灵媒群体而言,普通的镣铐容易被他们挣脱,所以需要特别的控制手段;而想方设法让他们失去意识,就是最直接有效的途径。 “……还缺了一个。” 周行健蹲下来,望着湿漉漉的地面上有人被拖拽过后的痕迹,忍不住叹了口气。 抛开那个逃走的杀人犯不提,在场的敌人一共只有四个。 不知是在什么时候,那个被这支神秘团队的成员们重重保护起来、似乎是南亚人的外国灵媒,消失不见了。 巨鼠的移动速度很快,且行动轨迹诡秘莫测,在一个个隆起的土丘和垂落下来的树荫间来回纵越;而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则像是在泥土下方行动,压根看不见踪影。 如果是别人上去跟踪,很容易会错失目标——但林星洁不同,因为她所处的是居高临下的位置。 长发女孩像是传说中的仙人那样凌虚御空,从一棵棵高大的参天树木上飞过,同时她往下俯瞰,整片森林内所发生的一切尽入眼底,失控灵媒的行踪亦无所遁形。 从虚空洞穴中涌出的浊流像是巨大的手掌一点点延伸出去,支撑着她的身体在空中飞掠而过;而若是落在看不见的人眼里,这一幕自然是潇洒自若、惊为天人。 只不过,林星洁本人却没有这种孤芳自赏的想法。 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头生长着人类脑袋的黑色大老鼠在林间到处乱窜,等到天上的雨慢慢收敛、直至停歇。 怪物以为没有人在身后追,放松下来,它找了块能遮风挡雨的岩石停下来,开始舔舐身躯上的伤口,像一只惊弓之鸟,一双小瞳孔滴溜溜地转动着,始终戒备着四周的动静,却忘记看天上。 和躯体相比,那颗属于人类的脑袋显然是太小了,“头”和“身”两个部分就像是在顽童手中的橡皮泥,被随意地揉捏到一块儿; 脖颈黏连处覆盖着一层薄膜的粉色肌肉,畸形而虬结地肆意生长,一个个鼓起的肉瘤还在止不住地颤抖与抽搐。 多么恶心、多么狰狞、多么丑恶的面目啊,这让林星洁不由想起最开始遇见的那头怪物——一群野狗在吞食了被附身、又被自己杀死的王娜娜的尸体后,最后畸形地黏在了一起。 但是,她已经从徐向阳口中听说过了,眼前这个人并非受到远境邪灵侵蚀的倒霉蛋,而是和自己一样的灵媒。 若是没有所谓的“失控”,他到现在为止应该还是一个人人艳羡的灵媒。 他说不定还有过一段因超能力觉醒而备感幸福的日子:因为可以从普通人的身份中脱离、变得不再平凡,从此以后,将过去看不起自己的人踩在脚下,以及探索一个充满新奇的世界…… 就和曾经恍若未觉、为自己拥有能力而庆幸的自己一样。 一想到这里,林星洁就觉得自己没办法放着这件事不管,假装没看见。 她每一次召唤小安、并让它大肆破坏后带来的脱力和疲惫感,这无疑是自身在某个方面存在“不足”、或是还不够成熟,不堪重负的证明—— 至少,女孩观察过竺清月、也偷偷观察过其他几位遇见过的灵媒,他们身上都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以及,最令她感到不安的,还是那个梦,那个来自广袤无垠的黑暗大海的梦。 在梦中,她在岸边行走,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海岸线上,一个人都没有。那种孤独感是如此真实而强烈,逼迫得她快要发疯。 即使是在清醒的时候,每当她召唤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来自那片海洋深处的互换就愈加明显。 自从清楚自身的力量以来就存在的隐隐不安,她本来以为自己只是还没有适应“超能力者”的身份,以为随着时间推移,一切都会好转。 结果,萦绕心间的忧虑不但没有散去,反而在某个刹那仿佛变为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于是,林星洁决心要为自己、为身边的人寻找到答案。 “咚。” 白色球鞋重重踩在湿软的土壤上,溅起几片枯败的落叶。 长发女孩从天而降,躲藏在岩石背后的灵媒吓到仓皇失措,又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到处乱窜——但林星洁仅仅是伸出了一只手,就让涌现的浊流困住了对方。 她轻轻开口: “我有话要问你。” 眼前这个男人的瞳孔中透着惊慌、癫狂和无助。 “——所谓的‘失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头鼠怪的躯体疯狂扭动挣扎着,但在听到这句话后,又突然间停止。 男人在沉默片刻后,那双快被横生的肌肉挤没的赤红色眼珠子打量着身前的女孩,他竟然干巴巴地笑了起来。 “我逃了那么久,脑子都有点不正常了……像小姑娘你这么年轻、又那么强的灵媒,在这方面遭受的压力肯定比我还要大。” 他的嗓音沙哑,是带着方言腔调的淳朴乡音,让人一听就会产生“这个人老实巴交”的印象,很难想象这种人会干出杀死全家的疯狂事情来。 “你想从我嘴里了解情况?没人和你说,是不是?” 男人咳嗽了几声,像是陷入了一阵冗长的回忆。 林星洁倒也不急,只是安静地盯着对方,直到对方张口,开始缓缓讲述自己的人生。 “我……我自从工厂倒闭以后,就找不到工作了,每天只能上街打打零工,妻子和两个女儿跟着我受苦,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然后,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是一只巨大的老鼠,在我家里窜来窜去,我老婆孩子看不见,请别人来也看不见……” “起初我觉得害怕,以为是撞了什么老鼠精,还花钱请了阴阳先生来看。直到几天后,才有人找上门来,说我是什么‘灵媒’,那头老鼠就是受我控制的怪物,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还说政府会为我提供工作。” “呵呵,我当时还以为自己终于能从此翻身,可是没想到,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我不想听废话。” 林星洁的语气冷淡。 “你只要告诉我,你是怎么‘失控’的就好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男人抬起爪子捂住了自己被漆黑绒毛覆盖的脸庞,面部表情因痛苦和悔恨而扭曲着。 “一切都像是梦一样,就这样在我身上发生了,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开始……一开始我只是想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不能错过。我要是肯出力气,表现得好,就容易被上头看中,我在工厂干活那时候年年都是模范呢!” “训练我们的教官说,意识思维的频率与邪灵能发挥的能力高低是相辅相成的,所以我就拼命想办法去和它沟通,当时能力提升的时候还受了表扬,很快就拿到了乙等证书,而且还是带绿标能上第一线的那种,马上就要正式参与工作了……” “可就在那一天,所有事情都变了!都变了……” …… “你听见了吗?那就是星洁心中存在的隐忧。” 竺清月轻声对着站在身旁的男生说。 徐向阳在离开破庙后,和等待在附近的班长大人会和,两人再一起追上林星洁的脚步。 那头老鼠的速度很快,但两人的速度同样不慢,特别是还有不止一位邪灵在前面开道保护的情况下。 所以,在对方停下来后没多久,他们俩就赶上了,这会儿正站在与那两人隔着好远一段距离的地方,竺清月依靠飞蛾邪灵为耳目,而徐向阳则利用通灵“窃听”。 “啊?” 直到班长大人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徐向阳这才茫然地抬起头。 “你这人啊,这种时候都要发呆吗?” 短发女生的语气里藏着愠怒。 “不是的,我只是……” 徐向阳苦笑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注视着站在不远处的女友,小声询问道: “你和星洁,总不会都——” “我倒是还好啦。” 班长大人笑呵呵地说道。 “不过呢,手头上控制的邪灵多了,它们的所思所想就会流入我的脑子里。尽管只是些杂乱无章的信息流,就像是收音机里偶尔会收到不和谐的刺耳杂音,可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嘈杂,叫人心烦。” 徐向阳吃惊地张大嘴巴,在回过神来后,他整个人一下子火冒三丈。 “既然存在这样的负担,那你就不要做啊!……呜呜!” 他的嘴巴被班长大人一把捂住了。 “嘘,别被发现了。” 竺清月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手势,随后她微笑着用另一只手敲了敲自己的耳廓。 “你不要太激动啊,只是一点小小的杂音而已,我心中有数的。” “你——” 徐向阳蹙起眉,正准备质问,却又被她打断了。 “我在这种事情上是不会骗你的。你有权力命令我说实话,所以你是相信我的,对不对?” 他见班长大人脸上虽然还带着笑,眼神却很认真,知道她在这种情况下不会说谎…… 但他还是觉得难以释怀。 “倒是星洁,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想的,也不明白她真正的处境。”竺清月一脸若有所思。“所以……” “不行!”听到这里,徐向阳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下去,“我现在就得去和她谈谈。” “等一下。” 班长大人伸手抓住了准备离开的他的衣角。 “向阳,我事先得和你说清楚。无论成为灵媒要面对什么样的风险,承担什么样的代价,我们俩都甘之若饴、不曾后悔。如果失去它,就等于没有保护自己和朋友的力量,我和星洁都不可能会接受这种事情……你能理解吗?” 徐向阳挑起眉头,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 “——我才不管!” 在丢下这句话后,他转身就走,健步如飞,最后干脆变成了狂奔。 竺清月眺望着男生远去的背影,她抬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唇。结果到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 徐向阳一路跑向那座山坡,等到快要跑到自家女朋友边上的时候,他抬起头看见躺在地上那头人鼠杂糅的怪物,这家伙正在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是做错了事,但不是我的本意……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人,更不用说,更不用说……” 站在他面前的林星洁只是默默地聆听着,没有回答,搞不懂她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我只是无法控制……没有人能一直做正确的事情,对不对?但像我们这样的人,往往会比一般人更倒霉些,一旦做错,结局就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小姑娘,你迟早和我一样,会有这么一天的……”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徐向阳终于忍不住了,他现在的情绪就像喷发的火山,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暴跳如雷”,直接一个箭步跳到坡上,朝着对方怒喝。 “——放你妈的屁!!” 第二百三十三章 “那一天”与“此时此刻” 生活中的徐向阳,几乎没有说过脏话。 他一直都是好学生,品学兼优的那种,哪怕是在转学后成绩没跟上的那段时间里,他都一直遵循身为未成年人和学生的规矩,从来不需要大人替他操心。 简而言之,就是私底下情绪激动的时候,不小心说个“我操”都会觉得不好意思的好孩子——久而久之,在人前就更不可能开口了。 或许还有周围环境的影响。校内会把脏词肆无忌惮挂在嘴边的人大都是放弃学习的坏胚子,这样的学生他从来敬而远之。 不过,唯有这个瞬间不一样。 在骂出脏话的时候,徐向阳不但没有产生负罪心理,反而有种酣畅淋漓的爽快感受,就像将心中郁垒一口气发泄出去似的。 他大踏步走到林星洁身边,恶狠狠地盯着躺在那儿的老鼠男。 “别听这家伙胡说八道!” 什么叫“迟早变得和我一样”、什么叫“你总会有这样一天”? 听上去完全就是在咒人。而且在徐向阳眼中,这家伙已经变成了会劝诱人自杀的混蛋,他深知对方和自己绝对不是同一类人。 当然,比起对这个人的痛恨,令徐向阳愤愤不平的真正缘由,是他感受到了与两位好友间信赖的缺乏。 “向阳……” 林星洁惊讶地转过脸来。 那双墨玉般的眼眸不知道是因为身处黑夜、还是由于刚才正陷入沉思,其中暗色的部分似乎变得更深沉,这会儿则是被突然登场的某人吓到,瞳孔微微放大。 “你怎么来了?” “我是跟着你们一起过来的。本来是想再等等的,结果听到这人的胡言乱语就忍不住……” 女朋友微微抿起嘴唇,正打算开口回答些什么的时候,她的肩膀就被徐向阳的双手一把抓住,还用力地晃了两下。 “还有你,你们刚才聊得事情我都听见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唔……” 女孩能感觉到纤弱的肩膀上传来的力气,而且还有种被摇得头昏脑胀的感觉。 “那次医院的时候你答应我什么了?以后要是再遇见这方面的问题,都会老老实实告诉我,不会一个人擅自行动,你是不是忘记了这件事?” 他的话就像是在放连珠炮,片刻没有停歇。 “我,我没有擅自行动啊,我知道你们俩肯定会跟过来的嘛。” “那是为了看你打算如何处理他,而不是……” “等等,我先投降,别晃了别晃了!晃得我头都晕了啦。” 被气势汹汹的男友抓着手臂乱晃一通,长发姑娘说着“投降”,嘴角却浮起了笑意。 “哎呀,你干嘛这么着急啊,我又不是说要瞒着你。我是准备起码要从这家伙口中知道所谓的‘失控’是啥情况,整理好情报后,才好讲给你听啊。” “那……”徐向阳皱起眉头,不自觉地将手松开,“那你要觉得自己的能力有失控的风险、觉得难以承受的话,不就该早点告诉我吗?” “可我并没有觉得难以承受啊。” 林星洁小声叹了口气,似是无奈。 “而且,我身上存在的问题,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我每次召唤小安以后,要只是维持存在的话还好,可一旦想要大规模地干涉现实,结束后就会感觉浑身的力气都涣散,每次都需要你扶着走。” “这不是因为小安的破坏力太强的缘故吗?它的体型还在不断增长……” 林星洁摇摇头。 “不止如此。我总觉得,我没有办法如臂驱使地指挥从那个洞穴里游出来的‘生物’,我和那个世界之间还存在某种壁垒——” 女孩长长的睫毛微微低垂。 “又或许就像你说得那样,是它的力量太过凶猛,有时候才会显得不受控制。” 徐向阳扶住自己的额头,等到他自己的心态冷静下来后,才开口继续问道。 “还有吗?” “还有……就是梦了。” 她轻声回答。 “关于我在一片漆黑无光的海岸边上,独自行走的梦。这件事也和你提起过,我在发现自己的能力前的那个晚上,就做过这样的梦,后来还不止一次梦见过相同的场景,不过自从住进你家里后,这样的梦就很少做了。而且,梦只是梦而已。对不对?” “……是啊,梦只是梦。” 徐向阳喃喃自语,眉毛却没有要舒展开来的意思。 “倒是你,向阳,你从刚才开始就很奇怪。干嘛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林星洁拿手指头戳了戳男生的额头。 “瞧你那急吼吼的表情,好像生怕我跑掉一样。等等,你该不会还对清月发火了?” “我没有——” 徐向阳突然间有点不确定起来,刚才那样忍不住吼了一下算发火吗?见到他激动的样子,班长大人会不会有别的想法? “看来是真的做了哎。你这样显得很‘不成熟’,像清月那样的女孩子,肯定不会喜欢你这种像幼稚小男生的行为。” 虽然言辞犀利,少女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 “这、这是事出有因的,因为你们俩没有对我说实话……” “——说反了?明明是你不信任我们俩,所以才会下意识觉得这件事很严重,整个人都变得冲动起来了。” 女友纤白的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 “徐向阳,我问你,在你眼中,我和她难道都是没有你照看就不行的废人吗?不好意思,事实恰恰相反,自从成为灵媒后,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对于能力危险与否,我从来都是心里有数的……简而言之,就是‘我可以在这方面照顾好自己’,懂吗?” 徐向阳愣了一下。 因为就在刚才,班长大人说过意思几乎相同的一段话: ——“向阳,我事先得和你说清楚。无论成为灵媒要面对什么样的风险,承担什么样的代价,我们俩都不曾后悔,你明白吗?” ……他明白了。 正因为明白了,所以他突然有种“脸上发烧”的窘迫感。 徐向阳意识到女友的指责完全没错,真正急躁不安、且没有对俩姑娘展现出信赖的人,是他自己。 “这、这又不是什么脑筋急转弯,有什么‘说反’不‘说反’的……” 徐向阳嘴上不肯服输,心里头却尴尬到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林星洁似乎是强忍着笑意,,轻声问道。 “那该轮到我问你这个问题了。徐向阳,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俩?” “……我这可真不算瞒着啊,因为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干咳了一声,有点不自在地回答道。 “你在发动能力后不久,呆在庙里的那个长相看上去是从印度来的家伙被人救走了。” 林星洁想了想,总算回忆起了南亚人的长相。 “就是被保护起来的那人?” “对。救人者很有本事,且事出突然,连清月都没能及时拦住。”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自从那家伙进来以后,就一直在注视你。” 女孩眨了眨眼,差点以为对方这话是在吃醋的意思,随后才意识到了某个奇怪的地方。 “等等,他不是一直闭着眼睛的吗……?” “所以,只有我才能感觉得到。” 徐向阳沉声回答。 “他没有用肉眼看,而是通过另一种方式在窥探你。我的‘通灵’隐约察觉到了一点。” 林星洁的红润唇瓣微微翕张,神情终于动容。 “这就是说——” “是的。”徐向阳的表情显得沉重,“我猜,这群人很有可能就是冲着你来的。” 一群训练有素、善于战斗的灵媒,其中还有外国人,这样一支团队,大费周折的目标竟然是一个女高中生? “理由呢?” “就是因为不知道缘由,所以我才会觉得心烦意乱。”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语气中充斥着苦恼。 女孩低眉思考了一会儿,微微踮起脚尖,湿润的嘴唇贴近他的耳廓。 她的动作亲密,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都没有男女间的暧昧情愫,反而严肃到吓人。 “——会不会……和‘世界末日’有关?” 徐向阳不由瞪大眼睛,他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不过还是努力压抑着音量,小声说道。 “你真的觉得这种事情会和你有联系?!” 在问出这个话题后,他的心脏都在怦怦直跳。 没有任何证据,仅仅是因为一点点莫须有的征兆,就把一个虚无缥缈、荒唐可笑的传闻,与身边这位朝夕相处的邻家女孩联系起来? 恐怕这世界上最会白日做梦的人,都不至于产生这种天方夜谭的想法。 但是,一种感觉——只要它诞生了,不论它如何微渺和不起眼,若是得不到合理的解释,就会像根刺那样永远扎在哪里。 “我不知道。” 林星洁用力摇了摇头。 “所以,我只能去做那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能搞懂所谓的‘失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话,就可以从中汲取经验教训。这样一来,就算真会发生变故,我相信自己也能应付得来。” “……未雨绸缪啊。” 徐向阳叹了口气。 “你比我想得还要长远点。” “嘿嘿。” 被男友表扬的女孩总是会表现得很单纯,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还笑。” 他的手从脑袋顶上往下移动,抓住她的脸蛋,揉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女朋友柔软滑嫩的脸部肌肤手感实在很好,徐向阳用力搓了个爽,在倍感满足的同时,忍不住说出了很任性的话: “以后就算是小事,也得向我汇报。” “呜呜……”林星洁的一张漂亮脸蛋被捏成滑稽的样子,她嘟着嘴巴抱怨着,“你太霸道了,管得太严。” “是你越来越不听话了。以前在家里学习的时候不是乖乖的吗?” “人总是会变得嘛,不希望我改变就是你控制欲太强的表现。电视节目上放的那种会家暴妻子的男人,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这话可谓振振有词。 但考虑到彼此间的实力差距,徐向阳心想,要是真的有家暴,怎么想我才会是受害者。 …… 两人说话玩闹的时候,几乎是完全将在场的另一个人抛诸脑后;等情侣间的气氛缓和下来后,徐向阳这才将话题重新拉回到这个人身上。 他表情严厉地俯瞰着对方。 “我们俩的事情先不管,我对这家伙的看法可没有变。无论他说的话是发自真心、还是在刻意引导,都是对你都是有害的。” “没关系啦,我又没有在听。”林星洁笑着摇头,“我只是在想,要拿这家伙怎么办。” 她注视着人头鼠怪的眼神,就像在看砧板上的肉。 “他能对自己的家人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我本来不打算留手的,所以才会一个人追上来。不过,要是真像他说得那样……” 徐向阳沉默了一下,忍不住说道。 “你这不还是受到了影响吗?如果是以前的你,肯定就二话不说动手了,根本不会考虑‘这样做是不是正确’。” “你说得对。” 女朋友搓揉着耳畔垂落的发梢,轻叹了口气。 “不过,我总不能一成不变。有些事情,不是不去想就能当作不存在的,那样做只是逃避而已……你以前不还夸我身上有侠女风范吗?要是我未来真的想堂堂正正地当个惩奸除恶的潇洒女侠,就必须去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林星洁没有正眼瞧他。但从徐向阳的角度看过去,一样能发现她目光里的认真。 “像我这样的人,要是一旦做错事了,真的有可能会造成很不好的后果。” ……是啊。 他的女朋友不是普通的柔弱小姑娘,她的手中掌握着毁灭性的暴力。 即使林星洁表现得谨慎克制、从来不滥用能力,但往往是她举手投足间造成的余波,就有可能造成大量伤害。 对于讨厌的坏人,胸怀意气的少女会毫不犹豫地让对方变成植物人,徐向阳也只会夸她做得好。 可是,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黑白分明。在善恶暧昧的情况下,无法辨别对方心中的所思所想,就很难做出决断。 她也可以选择将敌人打倒后全部交给其他人来处理,但不是每一次战斗都能留手……更重要的是,涉及到人命攸关的问题,从来都不该随意拜托给谁,如果不想被人当作工具,自己就需要维持独立的思考。 ——这才是她心中盘桓思索的问题吗? 徐向阳再一次鲜明地感受到,这位与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姑娘,她的思维方式、她的人格与阅历,都在飞快地成长,逐渐变得成熟和出色,直到能远远将同龄人,甚至是成年人抛在脑后。 再这样下去,他甚至开始担心,对方会不会有一天去往他触及不了的地方…… 如此思考的同时,徐向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掌。 她的柔荑冰凉绵软,依旧是熟悉的美好触感。 他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 其实要说“无法触及”,现在的两人在能力上已经有了无法逾越的差距,假如灵媒的地位在不久后的世界中变得举足轻重——这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这种差距会变得更鲜明。 然而,不管将来如何,至少此时此刻、就在这流逝的一分一秒里,她正陪伴在他的身旁,对于徐向阳来说,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他拥有的“现在”是如此宝贵,就连想象中最美好的“未来”都比不上分毫。 “有些东西是会改变,但有的东西就不会。” 沉默片刻后,他轻声说道。 “……比如说?” “比如说,我答应过要帮你的忙,就一定会帮到底。” 林星洁闻言,不禁抬起头,回望少年那炽热真诚的眼神。 “我说过‘我们俩要走在同一条路上’,人生的道路很漫长,需要面对的问题可不止学业。” 女孩没有回答,唯有一双瑰丽的瞳孔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她不用开口,他已经心有灵犀般明白了她心中的所思所想。 两位年轻人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了某个周末:第一次立下约定,第一次去逛街,第一次吃饭,在那之后,他们间的关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阴雨绵绵的山林环境,明明与灯红酒绿的城区街道迥然相异,可浮现在脑海里的种种记忆,却全都属于“那一天”—— 那一天,城市喧嚷的道路上人来人往,霓虹广告和路灯的光芒连绵交织,热闹非凡,可年轻人们的眼中却只看得到彼此。 “那就拜托你了,徐向阳。” “嗯,相信我。” 第二百三十四章 给阎王爷一个面子 “简单来说,就是你在犹豫自己会不会揍错人?” 徐向阳总结道。 “是啊。要是做错了,我会很不好受……还有就是要揍到什么程度才是恰当的。如果只是恶作剧,揍一顿消消气就好了;可如果是犯下了天怒人怨大罪的恶人,不小心轻饶了的话,事后自己都会觉得不舒服。” 没错,想要当惩恶扬善的女侠,需要的不止是高明的武功,还有一双能分辨人心善恶的慧眼。 “这就要靠经验和头脑了。要是有人力可供驱使的话,会更方便一点。” 但目前的林星洁只是一位普通的女高中生,还做不到这些事情。 “我暂时欠缺这方面的能力。” 她老老实实地承认。 “所以才说我害怕……”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 徐向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你有不足的地方,就由我来补上……喂。” 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过头来对躺在那儿一言不发、像是在装死的人头鼠怪命令道。 “你把头抬起来。” 不论有没有苦衷,从徐向阳的角度出发,他实在无法接受一个杀死自己妻子和女儿的杀人犯,所以态度不是很好。 因为自己的能力失去控制而杀害他人,这个理由听起来好像很无辜,但相比起凶手,他的家人们才是最无辜的。 当然,如果这件事还有另外的罪魁祸首的话,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说不定亦能借此机会得知他会失控的真正缘由…… 正在喘息着的男人听到他的话后,不自觉迷茫地抬起头。 “让我来看看。” 在两人视线交叉的那一瞬间,徐向阳没有经过对方的允许,直接发动了通灵。 当徐向阳的意识重新恢复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副极为残忍的景象: 赤膊着躺在地上的男人,浑身上下的皮肤全都青一块紫一块;他正在痛苦地挣扎和扭动着,并不停用手拼命抓挠着喉咙的部位,一直到血肉模糊的程度都恍若未觉; 男人所躺着的地方是一块粗砾的水泥地板,房屋陈旧,顶棚是塑料布盖起来的,昏暗房间里,只有一盏放在桌子上的煤油灯正在散发朦胧的光晕;桌椅上到处是圆锯电焊等工具,以及散落的建材原料。 他躺在脏兮兮的桌子旁,手掌僵硬而笔直地朝向天空,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正无望地朝水面伸出手…… 一团团小小的黑影,从他周围浮现,顺着地板间的缝隙往外冒出脑袋,探头探脑,朝着男人簇拥而去。 徐向阳看不清它们的具体样貌,只是觉得好像一只只沾了煤灰的老鼠。 然后,他才注意到,这栋破旧房屋的角落,竟然还盘踞着一头非人的庞大黑影,一双赤红色的眼珠里透着非人的贪婪,死死盯着地上的“主人”;它的身躯轮廓忽明忽暗,仿佛在下一个瞬间就会如水面上的泡沫般消逝。 邪灵同样正在拼命挣扎着、抖动着身躯,蜿蜒的黑色气流被抖落、渗透入地面,而随着这些小团块的掉落,巨鼠邪灵的躯体正在慢慢减小…… 徐向阳顿时恍然:原来围在男人身边的这群老鼠,就是由邪灵分裂出来的子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是预料之中了,但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徐向阳,还是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 鼠群争先恐后地爬上男人僵直的躯体,从他张开的嘴巴里爬入;就像是把他当作了一具不能动的尸体,所以肆意啃咬和分享着血肉。 然而,男人事实上却是活着的、维持着意识清醒的状态,只不过因为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而无法反抗。 就这样,这个人沉浸在了无边无际的地狱般的痛苦中,清晰感受着身体被一点点撕裂的恐怖煎熬…… 再后来,他的体表开始浮现出无数鼓包的轮廓,数不清的老鼠从男人的喉咙或是其它窍道往里钻,一直到里面的血肉被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具空空荡荡的皮囊——一颗头颅,和一张人皮。 徐向阳终于明白了。 这位失控灵媒身上所发生的变异过程,恐怕比普通的邪灵附体还要来得彻底。 至少,邪灵附身还有不同的阶段,还有一个潜伏和改造的过程,而灵媒却是被自己失去控制的邪灵直接活生生吃掉了。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是活人了,而是彻头彻尾的怪物;在那张人类脑袋的下方,是一群老鼠组成的巢穴,充斥着饥饿与贪婪;他在人前显露的样貌,不过是用人皮勉强裹成了一个人形罢了。 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而且似乎就因为保留了头颅,居然还能有属于人类的意识?这种生命形式的存在,显然完全超出了现代医学的理解范畴。 这……这就是所谓“失控”的具体过程吗? 即使隔着时空,现实之间的壁垒,依然能感受到那种强烈到无法诉说的痛苦。 徐向阳因眼前这一幕所带来的强烈的精神冲击,而心生震撼。 事实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可能不是每个失控的灵媒都会沦落到这个下场,但是有个事实已经很明了:作为灵媒的武器或工具时无比诡异和强大的异世界怪物,其实是把双刃剑,一旦失去意识的缰绳作为束缚,就会反过来伤害人类、乃至大肆破坏。 他定了定神后,开始冷静地从这副画面中抽取出意识。 徐向阳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这种能力, 记得他初次对被附体的杨老师进行通灵的时候,因为太过“深入”,甚至会受到对方在杀人时那种狂乱的意识状态的影响,以至于差点晕厥,但是现在,徐向阳已经能以冷静的“第三者”角度来观看通灵后的内容了。 他现在只是在读取记忆,而非侵入对方的意识空间。这两种行动所需要冒的风险完全不是一个量级——而能熟练地掌握其中的界限,将其开发成两种不同的技艺,这就是经过锻炼后的成果。 如此想来,两位好友应该同样会有长足的进步,就像林星洁说得那样,压根不需要他来操心。 是他太过于傲慢了。 徐向阳收敛心神,让意识沉浸到最清晰的片段——换种说法就是被通灵者记忆最深的时候。 只有非人的存在,比如邪灵,比如被附身者,比如失控的灵媒,徐向阳才能最大程度地发挥自己的能力。 即使如此,他依旧未必每次都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无数或清晰或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逝,等待着他去挑拣。 “嗯,训练是吗?” 徐向阳心想。 通过失控灵媒的记忆,他直接读取到了在官方部门内部的训练经历。 就想对方交代得那样,到了最后,这个人试图与邪灵进行更深一步的沟通和交流,反复地联络,精神上的不堪重负所带来的疲惫不断积累,开始出现幻觉、幻听,情绪起伏异常。 直到某一天,就像推倒一面多米诺骨所引发的连锁效应,崩溃难以避免。 “这部分倒是没有说谎。但看样子只是他本人的盲目行为所引发的代价,别人教导他的时候可是再三强调了要小心,对于远境的探索要慎之又慎……” 再往前,他终于看到了这个男人有关于自己家人的记忆。 只看了几眼,徐向阳的心便沉了下去,直到他咬紧牙关,努力逼迫自己将那些画面记在脑海里。 等徐向阳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女朋友带着关切神情的脸。 他因为亲眼目睹惨状而变得沉痛冰冷的心,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情况如何?” 林星洁小声问道。 徐向阳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掌心处被覆盖上了一层粘粘的冷汗。 “真惨啊。” 他长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这人的话是真的?” 林星洁望向躺在地上的人头鼠怪。对方在注意到她的视线后,连忙努力求饶: “我,我没有说谎?你们应该都看见了,所以……所以,能不能放过我?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他抱着脑袋呜咽了起来。一个大男人露出这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确实会让人觉得情真意切。 前提是你真的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徐向阳放下手,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质问: “那天你闯到酒店里去是做什么?是想要抓人当人质?” “……我没有成功,不是被你们阻止了。没办法,我只是想活下去!这是我唯一能想出的办法,谁让警察们追得那么紧!” “为什么不选择束手就擒?你杀了人是事实。” “可,可我不是出于自己的想法才……” “你或许觉得自己很无辜,才想要逃脱罪责,”徐向阳严厉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头,“但是更无辜的是被你杀死的家人。”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很爱她们啊……” “是吗。” 直到这时候,徐向阳才觉得自己隐隐作痛的脑袋好过了些,嘴角浮起冷笑。 “真遗憾,我全都看见了。关于你是对待自己家人的,我全都一清二楚。” 对方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你的妻子,根本就不是你名正言顺从别人家里娶回来的,而是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你不是不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放肆地对待她。你不但动手打过老婆,还打骂过自己的孩子……” 伴随着徐向阳的话语,林星洁的表情慢慢变得不善起来。 似乎是受到了主人心理的影响,岩石周围的浊流不安分地鼓噪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将里面那人吞没。 “你……你在说谎,你在骗人!我明明就很爱自己的媳妇,把她当作捧在手里心里的宝贝……” “别恶心我。” 徐向阳摇摇头。 “你心里的想法,自己清楚。” “——他有没有骗人,不如就问问当事人?” 伴随着轻声细语,短发女生的身影慢悠悠地出现在山坡的另一头。 灵媒那小小的朱红色瞳孔猛然间收缩了。 女孩的样子很陌生,但伫立在对方身边的“人们”,对他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 在杀人逃窜后的几个月时光里,他每次午夜梦回都会看见的人,那是一个令他感到怀念、懊悔和恐惧的女人。 此时,这位白衣飘飘的死者握着两个小女孩的手,正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生前被杀害时造成的凄惨伤口,如今仍驻留在她们的身上。 常年累月的家暴留下来的淤青,足以将脑袋砍下来的巨大伤口,以及布满野兽撕裂啃咬痕迹的身躯……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灵媒声音颤抖着问道。 他的妻子那头长长的黑发无风自动,飘扬而起,毫无保留地向生者展现出狰狞的面貌,瞳孔中充斥着怨毒。 他好像是被吓了一大跳,一脸苍白,露出勉强的笑容,同时努力解释道: “不,不不不,我是爱你们的,我真的是爱你们的!那天是因为你又想逃跑,我一时间气昏头,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整个人都失去控制……不要埋怨我,就是因为你一直没有给我生儿子,我妈老是在耳边念叨,所以,所以我才……但我没有离婚,这还不能说明我爱你么?” 徐向阳听见身旁的班长大人发出的咋舌声。 “唔唔……唔啊啊啊啊!!” 在那之后,他们就再没有听清楚过男人的挣扎和求饶,被惨叫声彻底淹没。 “总算是完成承诺了?” 他又听见女孩声音低低地念叨了一句。 与此同时,那个“行刑”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吼叫。 尽管音色早已腐败,声音的主人亦早已丧失属于人的理性,年轻人们却依旧能听出声音里透露出来的狂喜。那是大仇得报、心愿满足的人才会拥有的情绪。 “邪灵似乎会根据生前最深刻的意识行动,那在它们完成生前的愿望后,会不会就此散去?” 徐向阳像是在喃喃自语。 “谁知道。” 竺清月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就算她们真的要轮回转世或者上天,也得看我肯不肯给阎王爷面子,愿不愿意对这几只好不容易得到的长相还算看得过去的‘宠物’放手。” 等到男生表情惊愕地转过头来,一脸“你在说什么没人性的话呢”表情时,她这才露出一个既愉快又可爱的笑容,轻声说道。 “……不过,这回就算我大发慈悲,放她们一码好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真相微白 “你们说的全部事情,我都会如实记录和反应的。” 周行健拿着一个笔记本,表情严肃地将年轻人们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 “所以,庙里那群人的目标是为了她?” 老刑警望向长发姑娘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探询和好奇的味道。 “我不知道。可能是为了她,可能是为了和她一样的人……” 作为代表的徐向阳如此回答道。 “好。” 周行健点点头,又问道。 “关于那个老鼠邪灵的灵媒……” “我们追过去看了,结果没想到在中途遇见新的邪灵,样貌是三个白衣女人,领头的是一个成年女性,另两位看上去是小孩子,是它们率先一步攻击了那个人。” 徐向阳脸色不变,神态认真地叙述,好像他们目睹的事实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曾经有过数次与甲种邪灵(鬼屋老人)在心灵世界的对抗的经历,这种对抗的首要前提就是维持意识,因此在这个过程中“我”的价值会被无限放大,人必须坦诚地面对自我。 但即使是在那种状况中,徐向阳都能强迫自己说谎,那在现实世界里,“睁着眼睛说瞎话”对他来说不过是基本功罢了。 自从那天以来,他逐渐有了在姐姐面前都有面不改色撒谎的信心……某种意义上说,这同样算是一种成长。 “所以,等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就已经……” “好,我知道了。” 周行健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们会派人搜索的。” “周警官,后面出现的那几个邪灵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感觉它们好像就是冲着杀人犯来得……” 徐向阳还特意露出困惑的表情,好奇地反问道。 “是受此人影响诞生的新邪灵。真要折在那几位手上,也算是因果报应。” 周行健拿笔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笑着回答道。 “我本来不该说这种话的,你们就当作没听见。” 徐向阳露出恍然的表情,笑着说了一声“我懂”。 “好了,接下来应该就没啥事了,全都交给我们来处理。你们还有时间在这座山上呆一会儿,到处看看风景也好。” 以这座成了废墟的破庙作为背景板,苏醒过来的特调员们将这支目前还不明来历的灵媒团伙的成员们捆绑起来,开始忙碌地工作。 搜集证据,联络本部,封锁现场……有好几辆警车才刚刚赶到山脚下,所以这时候还匆匆有人上来。 老警察的表情缓和下来后,脸上的皱纹亦多了几分慈祥的味道。 “你姐姐的工作如何?” 闲聊的开头,是以几人都认识的李青莲为中介。 “您和她不是同事吗?” “呵呵,我在局里挂的是退休人员返聘,你姐姐是现役干部,上回能一起工作算是机缘巧合了,不是每次都能有这个机会的。” 周行健很快将话题导向感兴趣的方向。 “这次旅游就你们俩来?你姐姐肯放心?” “还有一位朋友,她现在人在外面。姐姐她一开始当然不答应,最后费了好大劲才说服的。” “要是你姐知道你是超能力者,可能就没那么操心了。” 在两位年轻人中,周行健更在意的当然是那位发动能力后,一口气便将十几位灵媒解决的长发女孩。不过在整个对话的过程中,她一直没开口说话,一双漆黑有神的眼珠子百无聊赖地到处乱转,把交流权完全交给了自己的男友。 过了一会儿,女孩小声说道: “我想去找她玩。” 名为“林星洁”的女孩,她的视线始终牢牢钉在身边的男生身上。 “行,你去。” 林星洁站起身,朝着周行健礼貌地点了一下头作为告别,随后像只快乐的花蝴蝶翩跹地离开。 “你刚才说,你们几位已经申请民间志愿者的档案了?”周行健目送少女的背影远去,继续说道,“但以你们的本事,我早该接到消息了,是不是在报告上有所隐瞒?” “这……” “没关系,这很正常。”他很有经验地出声安抚,“我们的政策在这方面还算宽松,加上你们又都是未成年人,不用担心会对你们的正常生活造成影响。” “可是,我们已经帮忙解决了一起鬼屋事件。” 徐向阳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鬼屋?”周行健一愣,“哪里?” “安宁街41号。” “……” 周行健蹙起眉头。 “那地方是你们毁掉的?” “是的,我和……星洁两个人。当时没有看见别人,在鬼屋外和鬼屋内都没有。” “我知道了。” 两位未成年人毁掉一座威胁度甲等的鬼屋,这事儿要传出去,在圈子里都会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这样看来,那个女孩儿是甲等灵媒的事情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了。 不过,周行健这会儿在意的事情反倒不是这件,他眉头紧缩,开始思考孟正那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以他的能力和前途,还不至于贪墨俩高中生的功劳才对……这位很有职业素养的老警察脸上没有表露分毫,只是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我回去后翻翻档案”。 “对了,这次能和星洁她们一起出来玩,还是多亏了你们那边发的奖金。” 徐向阳说着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对他来说,这笔钱确实是来得恰到好处,要不然,他可就没机会和星月两人一起出来玩了。 对于正在经历这次奇妙暑假的少年来说,光是想象一下没有得到这次机会的可能性,都会有一种深深的遗憾感。 这下,周行健的表情就变得更古怪了。 他是特调处里握有实权的队长,财务方面的管理都等通过他的审批,所以自然清楚,剿灭安宁街41号的奖金还得过几天才能批下来。 …… 之后,一老一少聊了一会儿关于通灵者训练和培养的事情,关于徐向阳表明的“希望能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将精力放在学生身份上”的态度,周行健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还对他在成为能力者后、依然愿意好好学习的态度大为赞赏。 “所谓通过训练达到的‘能力’提升,其实主要还是一个熟练度的问题。经验方面需要日积月累,急不来、更不用急。事实上,真正决定一个通灵者是否能发挥自身全部水平的……”周行健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是这里。” “体育竞技,还有像你们学生时期经历的种种考试,不管是在哪一领域,心态都是很重要的一环,对?” 徐向阳深有同感地点头赞同。 特别是对于他这样成绩名列前茅的好学生而言,这方面的体验会更为清晰。 在与其他同样知识基础扎实的优秀学生竞争的过程中,心理因素反而会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 “通灵能力就不用说了,几乎完全仰仗于意识层面的运用。所以,它对于一个人心态的要求会更高。而这方面可不是依靠机械性的‘锻炼’就能提升的。通灵者们真正需要打下的坚实基础是一个完整的人格、健全的价值观念,否则不但没办法变强,反而很容易误入歧途、失去对自我和欲望的控制。” “有句话叫‘在万事万物中修行’,在我看来,高考其实就能算是一次很好的磨练。我们国家一直提倡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也是为了培养能承担社会重任的下一代接班人。” 周行健的说法固然有他本人较为保守性格影响下的偏好,不过其实也是国内的主流观点,这既是心理科学方面的基础指引,更是国情、舆论等政治环境的需求。 灵媒的力量毋庸置疑是一把双刃剑,越是强大的灵媒,在失控后对社会安定和人民安全造成的威胁就越大,在这种情况下,教育和环境的引导是极为重要的。 “像你们这样前途远大的年轻人,不用急着去表现自己,未来的舞台总归是你们的。” 周行健语重心长地说。 “说句心里话,你们真的是我见过最沉稳,最有希望的年轻通灵者了,大家都会寄予厚望……” 徐向阳一边“嗯嗯”点头,心思却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和老一辈的通灵者交流,在他原本的预想中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结果没想到,对方的态度很快就变得跟在国旗下讲话的学校领导一样。 大雨后的夜空清爽宜人,带着湿漉漉味道的微风扑在面上、叫人心情舒畅,如此良辰美景,自然不能白白浪费。 现在的他,满门心思都只剩下要去找班长大人聊天、与自家女朋友卿卿我我,哪还有功夫理睬他人。 尽量耐心地听了十几分钟后,徐向阳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和一脸遗憾的老警官告别了。 总之,从周行健那里得到的反馈,和孟正那里得到的答复相似,这就让徐向阳能安心下来,依照过往的安排往下走。 …… 徐向阳离开破庙,走到附近的树林深处,很快就发现了两位女孩的身影。 只不过,当他站在某棵大树的树荫底下、驻足望去的时候,听不清晰她们间的说话声,却本能地觉得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间的氛围……有点不太对劲。 两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有种微妙的严肃感,不像是朋友间随意谈笑的那种愉快气氛。 少年的心登时微微一突。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来今天白天在水库那边,和她们俩接连发生的接触、还有印象深刻到想忘都忘不了的对话。 该不会,是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俩姑娘真的像他担忧的那样起了矛盾? 这么一想,徐向阳的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刚刚抬起的脚又一次放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朝那个方向走。 一贯以来的勇气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心中还有种懵懵懂懂的困惑盘桓,他还是头一回有这种感觉。 如果她们俩真的发生矛盾了,一边是自己的恋人,一边是自己最要好的挚友,他最该做的事情,毫无疑问就是冲上去阻止。 徐向阳相信他会这样做,而且是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去做; 可是,一想到她们俩起冲突的原因很可能是为了自己,徐向阳又觉得整个人一下子就丧了气,内心涌现的胆魄与果决不翼而飞。 真奇怪。我还不至于性格大变到这种程度?我不可能是因为害怕啊……徐向阳自我剖析了一下,越想越无法理解。 正当他在那儿独自纠结个不停的时候,还是班长大人无意间注意到了他,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朝他用力摆了摆手。 这下没法逃了,徐向阳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还好,事情并非如他所想的那样。 “我们忘记了一件事。” 竺清月表情严肃地对他说道。 “……什么?” “人数啊。” 林星洁在一旁补充说明。 “今天晚上,去那座庙里可不止是特调员、灵媒小队、杀人犯和我们。” 徐向阳微微一怔,这才恍然大悟。 “对哦,还有郭阿姨,她和我们一样都是一开始就进来了……等等,那她现在去哪儿了?” “所以说啊。”班长大人小声叹了口气,“自从冲突发生以来,就再没见着她人了。” “我记得郭阿姨一开始是在佛像后面睡觉,后来就……”徐向阳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那么大的动静,该不会已经——” “不可能,我没感觉到有人。”林星洁摇了摇头,果断否认,“而且现场不是也没留下任何痕迹吗?” “说得对。我猜郭阿姨是发现情况不对劲,就果断提前离开了。” 班长大人做出结论。 “……希望如此。” 被年轻人们惦记着的“郭阿姨”,正以她那副中年妇女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来的灵敏速度,在山林间穿行飞奔,就像一只猿猴。 到达某个山谷附近,她随手将手中的男人丢到一旁的树荫下,拿出怀中正在微微振动的手机。 “您好,‘龙婆’,没想到能那么快联系上您。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对面传来男人谨慎的问好。 “算是。” 中年妇女回答的声音很平静,一张脸呈青白色,像死人般僵硬。 如果有人在旁边目睹这一切,就会发现她的一只眼球翻白,脑门上则有数条青筋暴起——那青筋并不寻常,竟像是活物般在肌肤底下慢慢抽搐蠕动着,看上去诡异非常…… 第二百三十六章 龙婆 “那就好。” 男人松了口气的同时,用钦佩的口吻说道。 “我本来最担心的是您的口音会不会露馅,没想到真正的您普通话竟然如此流利。这边被当作客人接待的‘您’的生硬腔调,都是装出来的?了不起啊。” 相比起女人在通灵者世界中的地位,“会流利地使用一门语言”显然不是能算得上“了不起”的内容,如果让有心人听来,甚至有种嘲讽的意味。 不过,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倒是十分真诚,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我在滇南呆过一段时间……唔。” “郭阿姨”冷淡的声音停了下来,同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宛如活物的青筋沿着女人的额头往下,最后延伸攀爬到那颗正在翻白的眼球表面,就像有东西在眼球组织底下、在大脑皮层蠕动翻滚。 “噗。” 下一秒,有东西刺破表皮,探出头来。 原来,刚才所说的一切都并非是夸张的描述或是形象的形容,真的有虫子在这具人体的脑壳内钻洞,这会儿像是准备钻出来呼吸新鲜氧气。 那是一种细长的、看不出任何器官的虫子,一半还留在人的肌肤底下,另一半则是探出脑袋,在空中扭动着身子,与寄生在鱼内的铁线虫很像。 “郭阿姨”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像是块被抽离生机的朽木,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倒下。 女人及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旁边的大树,这才没有倒下来,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这具身体腐坏得太快了。” 她喃喃自语着,表情看上去有些焦躁和烦恼。 毕竟是为了处理突发性事件,在确认入境行程后不久才匆匆忙忙挑拣出来的对象,准备工作并不是太完善。 所谓的“准备”,最重要的就是防腐工作,为了能让蛊虫顺利寄生和孵化,尸体需要经过特别的处理程序; 然而现在,光是让这具身体不散发出腐烂的臭味、尸体的气息,以及不被通灵者观察出异状,就已经耗费了大量能量,更何况还需要蛊虫的主人切割意识进行远程操纵。 “您没事?” 男人担忧地问道。 “需不需要联系……” “不,不用了。如果你提供的情报没有出错的话,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女人的话头微微一顿,“在我的控制下,这具身体足以坚持到今年冬天。” 即便如此,寄生体的崩坏仍然在不可避免地持续着,所以才需要时刻绕开他人的注意。 “唉,您就是原则性太强了。”男人叹了口气,“其实,用活人不是更好?为何要拘泥于死者呢?” “……你是准备对我的做法指手画脚?” “不不不,岂敢,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让蛊虫寄生活人的效果明显会更好,有鲜活的情绪和意识作为养料和培育基,更会提升孵化出强大邪灵的几率……” “看来你很熟悉啊。” 女人的声音变得愈发冷漠。 “谁和你说的?还是说你亲自尝试过?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出自我手的蛊虫,每一条我都知道去处……”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放我一马,我会当面道歉的。” 对于女人的咄咄逼人,他只好连声告饶。 虽然是用一种嬉皮笑脸的口吻回答,但对男人而言,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屈辱——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在“龙婆”面前,他暂时还没有挺直腰板回答的资本。 “……和你说这些确实是白费工夫。” 一想起对方的嘴脸和过往了解到的斑斑劣迹,女人略显厌恶地蹙起眉,不过在公事方面,她的性格尽职尽责,所以很快就绕过了这个话题。 “事情出了点意外。等我离开的时候,张鲁,时兴文,路光合,章娥,这四个人应该都被当地的特调处成员抓住了。” “……等一下,那个咖喱佬没事?” “你说辛格·坎?他是我唯一来得及救出来的。” “哦,那就行。”电话里的男人松了口气,“这家伙的能力在绝大部分场合下都很鸡肋,但在极少数时候又是不可或缺的。” “就以‘样本’而言,辛格·坎是极为珍贵的案例。如果不是你的提议博取了会长的信赖,学会高层恐怕不会允许你就这样轻易将他带到这个国家。” 善于观测和感知的灵媒,在整个灵媒群体中比例相对较少,不过对于曾经的头号无国界远境学术组织来说倒不算稀罕……但辛格·坎的地位,又与寻常的感知系灵媒有所不同。 依照常理而言,灵媒们所能观测到的远境现象,自然是越细微、就越能证明其感知能力的强大,然而这位前印度瑜伽师却正好相反,能力属性可谓“大而化之”: 他几乎感觉不到程度相对轻微的超自然痕迹,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辛格·坎的灵媒能力是“迟钝”的,甚至只有一般通灵者的程度。所以他在寻常的战斗或探查任务里都派不上用场。 但另一方面,就像对于人类的科学史而言,物理世界中最难以被观测的事物有两样:一者是悬浮于外太空的星球,一者是万事万物中的微观粒子,它们正好站在“大”和“小”的两个极端之上——而在远境,亦有着极为相似的现象。 力量过于弱小的邪灵,它们的存在就像是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就连消失后的痕迹都难以被人观测到;而与之相对应的被称为“佞神”的存在,由于在另一个世界内的体积和存在感过于庞然,将会彻底超出人类大脑的感知范围。 简而言之,就是“自欺欺人”——人类的大脑天生就具备这种功能。如果强行去试图超越这种本能的藩篱,结局很有可能是被烧坏脑子。 此外,尽管佞神的一举一动都会在远境掀起惊涛骇浪,但其在现实个人上的力量彰显,无非是其延伸出的小小触角,在真正与之联系的神媒觉醒之前,是很难被察觉的。 可若是被动地等待这股无声无息入侵人间的巨大力量彻底暴露的那一天到来,结果只会是迎来末日来临般的灾难景象…… 能在入侵阶段便观测到“庞然之神”在人间的投影、且不至于当场死亡或是变成傻子;同时还能确定神媒身份的通灵者,观星者学会目前只搜罗到辛格·坎这样一个特例。 “您说得没错。” 男人回答的态度相当恭敬。 “所以,请不用在意,您能救回辛格·坎,就等于将这次行动的损失削减到零了。剩下的那几位都是些为了金钱的打手或是雇佣兵,不值一提;任务的内幕并没有透露给他们,不用担心走漏消息。” “是吗,不用在意啊。那就好,因为你可能还有别的需要‘牺牲’的东西。” 龙婆的语气很平静。 “……” 男人沉默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开口。 “您请讲。” “我把人救走的事情被人注意到了。再加上目标已经和你以外的特调处成员正式接触,想来情报的走漏已成定局。” “无妨,这种程度还在我的预料之中。他们应该还猜不到目标是神媒,从那位女孩现如今的表现来看,可能会被当作很有潜力的甲等灵媒来对待,至于在此之上的事情……” “是啊,她是特例。如果不是会长的坚持,学会内部恐怕也会将你的猜想看作是天方夜谭。” 龙婆用手指慢悠悠地将在脸上乱爬、即将脱离体窍的长虫轻轻捏住,然后顺着伤口又塞了回去。 “但是,如果目标愿意接受精密排查的话,还是有暴露的可能。” “所以我一直说了,要趁早,时间才是关键。”男人苦笑了一下,“……幸好等今年夏天过去,事情结果如何就能揭晓。” 龙婆沉默了一下,又说道。 “我这次主动前来,不止是为了和辛格·坎会合。” “我明白。您是希望能在计划开始之前,和目标见上一面。感觉如何?” “她和她的朋友们关系要好,而且性格都很不错。人格健全,心理健康,很难和‘神媒’这种凶恶不详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没错。”男人感慨道,“我了解过他们的家庭背景,可能是因为经历的缘故,目标还有她身边的人,比一般同龄人要成熟点,但是又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蓬勃,还有朴素的正义感,实在是叫人羡慕。我看着他们,就感觉回忆起了从前的自己……” “从前的你不是个人渣?” “……是个人渣,不过多少还有点人情味。”男人笑了起来,“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无血无泪。” “你对自己的评价倒是恰到好处。” “谢谢夸奖。” 男人的话锋一转。 “另外,如果我想得没错的话,那群年轻人说不定能猜出你们这次来的目标。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很可能会将此事汇报给那位周队长。” “所以,你打算如何做?” “……我手上还有专门在亚洲各国境内诱拐未成年灵媒的人贩子团队的联系方式,就暂时把他们当作诱饵丢出去。这可是大功一件,想来我现在的‘同事’们会很开心的。” 男人笑呵呵地回答,似乎对自己的灵机一动十分满意。 “在转移注意力的同时,还能博取到高层信赖,是个不错的主意?” 龙婆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的“青筋”又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在嘲讽自己。 “你和那种犯罪团队有联系?这件事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我知道你的老师对人才储备方面很看重,还说过‘未来的21世纪是人才的时代’,没想到会是用这种方法,竟然不惜和下三滥的渣滓们打交道……” “没法子,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干。” “那你现在的做法就是在破坏当‘白手套’的潜规则。一旦曝光出去,会长屁股下的椅子都会坐不稳,不怕事后受到惩罚吗?”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相信老师他会理解的。” “再这样下去,你就没有退路……不,是连生路都没有了,会有一群依赖着学会的阴暗面为生的人,想要将你生吞活剥。” “那我就只能选择逃跑。事实上,我已经成功了,我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公务员,他们敢过来吗?”男人的语气轻描淡写,“我愿意配合是一回事,因为计划是我提出的,我想亲手实现;但他们的手伸不到这里,这才是我回国的最大理由。” “你想当双面间谍?”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 “……你这一生的下场不会太好。” “只要能完成我的愿望,无所谓。”龙婆仿佛能想象出电话对面那个人咧嘴的样子,“我是能为理想牺牲的那种人,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 “看来,今天真的是你的幸运日。希望是最后一个。” 龙婆用手捂住手机话筒,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原本处于昏迷状态的印度人终于醒了。 倚靠着背后树木的他迷茫地睁开眼睛,干燥的嘴唇蠕动着,两道新鲜的血迹从鼻子里流淌下来,将乱糟糟的胡须染红,还在流个不停。 即使是辛格·坎这样的特殊个体,也不能完全免疫观测神媒后遭受反噬。 龙婆弯下腰,从口袋里拿出装有针剂的密封包装,给瑜伽师来上一针。十几秒钟后,辛格·坎那张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长长吐了口气。 大胡子印度人一醒来后,就抓着龙婆的裤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情绪看上去十分激动。 “……抱歉,你的英语我是一句都听不懂。” 龙婆用英语回答后,再度拿起手机。 “——目标‘林星洁’的身份已经可以确认了。毋庸置疑,她就是神媒。” “……” 她听见男人在沉默良久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看你在上次会议上据理力争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已经对那位研究员的成果十分确信了。” “我是很确信,就像我相信‘世界末日’会到来一样。但——” 男人放声大笑。 “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有一天亲眼目睹神迹真的发生在自己面前,您能想象这种感觉吗?这一切,正是因为我百分之百地相信着啊。” 第二百三十七章 尚未知晓的答案 “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女人闭上眼睛。 “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位神媒,那是绝不可能战胜的对手,你打算如何做?总不会说要‘以量取胜’。” “准确地说,我们要对付的是觉醒之前的神媒。” 男人回答道。 “现如今的林星洁,只是甲等灵媒的程度,她能独立解决鬼屋说明具备某种特性,但就以目前发挥出的力量来看,不是无法战胜的对手……而且,未觉醒的神媒身上,总归会有不可忽略的弱点。” “这是已经打算把她当成假想敌了?”龙婆微哂,“你的脑袋果然有问题。就算压制得了她一时,被刺激到失控的神媒只会变得更可怕。” “只是以防万一的策略而已,您既然问了,我就做出回答。而在理想的情况下,我们只需要等待,任事态顺其自然地发展。因为神媒要面对的敌人,是她自己。” “有哪个灵媒不是。” “……是啊,就以结果而言,大家其实都一样,每个人都面临着逃不出的怪圈,所以‘世界末日’才是有必要的。” 男人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 “总之,这方面就不需要您来担心了。如果有必要的话,就算让我自己成为祭品都无所谓。我的理想是唯一的,而生死不在其中。” “行啊,随便你。” 龙婆已经失去了和对方继续交流的兴趣,电波对面的男人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半截,女人就已经挂断了手机。 “……妈的,神经病。” 女人的脸上露骨地表现出嫌恶,嘴巴里飙出一句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国骂。 “废话连篇,和这种人打交道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遗憾的是,作为能凭借自身意识就约束异世界怪物的超能力群体,他们在心灵层面上的表现与常人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与邪灵的联系往往会招来悲剧和厄运……结果就是导致那些强大的灵媒们,在心理上或多或少存在偏激的一面。 背后有各国政府引导和保护的官方通灵者还好说,像是她所熟悉的依靠超能力做黑活这行的,各种各样的怪胎更是层出不穷,正常人反而比较罕见。 “辛格·坎,你现在要跟着我离开吗?” 龙婆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印度佬身上。 对方摇了摇头。 女人愣了一下,心想你他妈的脑子难道也出了问题?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不怕被当作间谍抓到牢里面去?然后她才想起来,印度人的摇头并不一定是在代表“否认”。 就比如说像他现在这样,以一种舞蹈动作般的姿态摇晃脑袋,只能说明这家伙现在的情绪十分激动。 要不是女人的视线足够冰冷,她怀疑对方会不会直接起身在原地载歌载舞,就像宝莱坞电影里演的那样。 看着这个印度男人一边像喝醉了似地摇头,一边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世界地图,努力地向她示意。 “好,行,让我来看看你的意思。” 女人叹了口气,蹲下身来。 当她的手指触碰到那张破旧地图的时候,属于顶级灵媒的强大通灵能力被触发了—— 在龙婆的视野中,一朵妖艳的曼陀罗,正在东亚沿海地带的中央盛开,层层花瓣包裹的中央,是某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那个小点,就是他们此刻立足的锦江市。 恍惚间,龙婆回想起了过去几年里的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男人从某位研究员好友那里得到的理论,并没有在学会内部得到广泛的支持,反而被高层斥责为痴人说梦。 还是辛格·坎观测了锦江市内有疑似佞神力量活动的痕迹,计划才得已通过。 神媒在觉醒并掌握自身的力量,并和相应地区的国家政府建立起联系之后,一般都会收敛起来,除非发生了最高级别的碰撞……不过这几年国际上暗流涌动——换个词也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显然没这样一回事。 所以,这次观测结果要么是佞神主动入侵人间的征兆,要么……就是有野生的神媒诞生了。 而神媒的意义,就在于将庞然之神的恐怖力量转变为某种意义上的可控,就像是将毁灭性的核能量约束起来,从而诞生具有战略威胁的武器,一个国家的地位与此息息相关。 而根据过往既有的历史经验,那毫无疑问是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武器,这对于野心勃勃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强烈的刺激。 当然,在确认锦江市有佞神活动的迹象后,他们所筛查出来的人选不可能只有一个目标,林星洁不过是排位相对靠前的嫌疑人,而只有当辛格·坎亲眼见过林星洁后,才能确认这一猜想的真实性。 “这不是我已经知道的事情吗?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通灵场景再度变幻,来到了风雨交加的夜庙。 地图是辛格·坎的媒介,借由这场通灵,龙婆通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其它,那是被神媒那过于耀眼的光芒所笼罩,隐藏在阴影中的东西—— “灵媒?别的邪灵……原来如此,混杂着数头邪灵的气息,这说明神媒身边还有一位特别的灵媒,还有……” 在辛格·坎的灵觉中,她还见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属于少年人的眼睛,清澈、赤诚,又有着坚定的信念。 如果说眼睛是一个人心灵的窗户,那这双眼睛的主人,想来拥有着一颗澄澈宽广的心。 正是他敏锐地注意到了辛格·坎对林星洁的窥探,这份感知能力就算在学会网罗的人才中都堪称翘楚。 “这样啊,你是想说神媒身边的那两位好友不一般,提醒我要好好注意吗?” 龙婆喃喃自语,过了一会儿后,她忽地冷笑一声。 “呵,那关我屁事。” …… 其实与电话那头男人的猜想不同,她并不是为了和辛格·坎会合,顺便和年轻人们见上一面,而是正好相反——她是为了和神媒和她的同伴们见面,才匆匆来到这座城市,回收印度人不过随手为之。 假如一切真的按照计划发展,神媒恐怕会成为学会未来明面上的新领袖,她想来提前见识一下。 所以,无论是在酒店里、还是在庙中,都不是她头一回和年轻人们相遇—— 在旅途的开端,从那辆大巴车上开始,龙婆的“分身”就一直在跟随着他们,暗中默默观察着他们。 是的,那位坐在竺清月身边的老太太,同样是被操纵的“虫奴”。龙婆利用寄生在内的蛊虫,可以为尸体注入近乎人类的活力,不至于被人注意到;而潜伏的蛊虫作为邪灵的气息亦很微弱,很容易被周围的远境力量掩盖过去,可谓完美的伪装。 所以,她早就知道神媒的恋人是一位通灵者;还知道三人组里的另一位姑娘是一位灵媒,虽然还摸不清底细,但看样子是能操纵不止一头邪灵,拥有着相当罕见的特质。 因为龙婆自己就是复数邪灵的操纵者,所以更能感受到那位短发姑娘的不同寻常。 至于那位男生……他们相处了那么久,应该早已察觉到彼此间的差距。而在这种情况下,一群心思敏感的年轻人还能维持那种亲密无间、毫无芥蒂的联系,不论男生是不是寻常的通灵者,她都觉得那是位不容小觑的人物。 一股坚韧的意志、一种坚定不移的爱,有时候会比力量本身更有帮助,特别是对于天生就立于顶点的非凡之人而言。 这些事情,龙婆看得清楚,却对谁都没有说。 至于理由……谁知道呢? 或许只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正如前文所说,几乎每个强大的灵媒都有怪癖,而龙婆亦不例外。 不过,她会做、或者说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什么没有说,就能改变什么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目前还尚未有人知晓。 徐向阳第二天醒来,望着头顶的蓝色帐篷布料茫然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睡在营地里。 隔着厚厚的防雨布料,依然能感受到外界的刺眼阳光投落在帐篷顶端上,以及与此同时渗透进来的滚滚热意,躺着的垫子和被他当作被子盖在身上的外套,全都被晒得暖烘烘的。 徐向阳是被热醒的,他清醒过来后,将披盖的衣物一把掀开,喘了口粗气,扭开身旁的保温瓶盖口,将里面盛着的凉水一饮而尽,然后赶快拉开帐篷上的拉链,准备出去透透风。 山林间的新鲜空气沁人心脾,一口气将仍残留在体内的沉沉睡意驱散干净。本来打着哈欠走出帐篷的少年,被这和煦中带着习习凉意的清风刺激得打了一个激灵,顿时精神振奋起来。他迎着阳光张开双臂、挺起胸膛,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营地里人来人往,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吆喝,游客们醒来后纷纷从帐篷里走出的景象热闹非凡,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容。 这无疑是受到了天地间一片被洗净了似的清爽感的影响;而被茂密森林与水脉萦绕包围的营地,之所以能拥有如此美好的风景,显然是在昨晚那场大雨中受益匪浅 可此刻的清晨阳光明媚,四周山林都被照得亮亮堂堂,却是看不出半点儿经历过风雨摧残的迹象;除了树叶梢头挂着的晶莹水珠,和水泥地面上留下的几滩湿漉漉的痕迹,昨天夜里那场阴绵绵的风雨,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徐向阳对着营地前的辽阔山景做了半套广播体操,舒展了一下身体,之后整理衣服、洗漱干净脸和嘴巴,接下来的头件事自然是去找另两位同伴会合。 …… 这里是这座山上的第二个提供给游客们休憩、举办篝火晚会等活动的营地。 在昨晚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大雨停歇后,他们要找地方休息,所以很快就和周行健等人告别了,最后还是被一位当地的警察叔叔护送过来的。 他们朝下山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抵达营地。本来是打算找家旅馆入住的,但是当时天色已晚,快要凌晨两点,要是等走到山下再找地方休息,未免辛苦,所以徐向阳等人决定在这里度过一晚。 一觉醒来后,徐向阳先是在营地里逛了一圈,然后再走向准备烹饪的地方。 他远远看见了女朋友正在和班长大人说话的景象,正打算走过去,中途却被人拦下了。 “早上好。” 一脸笑呵呵地和自家打招呼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几天因为两次机缘巧合而结实,算是徐向阳半个熟人的记者先生。 这次,对方是主动找上门来了。 “早上好。” 徐向阳礼貌地做出回应。 “这回真是要感谢你们。本来是想看看故乡风景,没想到会遇上新闻里的杀人狂。” “啊,没关系的。”徐向阳摇摇头,“其实,有那群特调员在,就算没有我,你还是有机会逃走。” “我这次的收获可不止是侥幸从‘虎口’脱身这么简单,”从卫记者的表情上,看得出他现在的情绪十分高昂,“昨天晚上,我下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了我在有关部门认识的熟人。这回他们可是没法瞒着我了,而且还算是有点功劳……总之,好事一件,因为我刚刚得到报社那边传来的消息,我可能会得到上头的允许,拥有为这起事件做一个专题报告的机会。” “那很好啊,祝贺你。” “你要不要署名?” 徐向阳摇了摇头。 这个反应显然在他意料之内。然后,卫记者又开始询问起他们的行程来。 “为了早点把报告赶出来,我还要去联系他人早作准备,下午就得去派出所一趟,所以这趟旅行是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徐同学,你们几个是打算过俩天就回去了吗?” “是啊。” 徐向阳没有隐瞒,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 “现在这个点,旅行团的其他人应该都赶往下一个景点了,总不可能为了等我们就改变大家的行程。这次的旅行意外太多,日程都被打乱了。” 他们只来得及逛了一遍古镇、感受了一下山上的野营,其它着名景点都没时间去,就连本地的特色菜都没来得及尝上一口。 “那你们今天的行程是不是空下来了?” “对,我正在考虑是回旅馆,还是随便找个景点打发时间……” “正好。” 卫记者笑着说道。 “算是我的报答,告诉你们一个好地方。一般外地来的游客们不可能知道,而且就在这座山的附近。” 面对徐向阳困惑的眼神,他解释道。 “你可能之前就听到过,我其实是这儿的本地人,因为工作关系才去了外地,所以对附近有哪里好玩的地方,知道得比较清楚。” “看到我们现在脚下的这座山了吗?” 卫记者指了指地面。 “这座山上,以前市没有营地之类的地方的,但因为风景秀丽,所以时常会有人来,住在山脚村庄的孩子们都把这里看作是他们的游乐园。” “对了,还有山上那座庙,其实我童年的时候有印象的,那里当时还是有人在管的,我记得有个老太太天天都会去扫地供奉,然后拿下来的供品就分给到附近玩的小孩子们吃……这种事情,等长大以后渐渐就都淡忘了。没想到再次见到的时候,那地方干脆成了废墟,真是世事无常。” 卫记者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面露感慨之色。他见到徐向阳的眼角余光正往他身后的地方瞥去,于是跟着转头望去。 他看见两道年轻的倩影正在那儿忙碌,不由心生感慨:这就是青春哪,在自己还是小伙子的时候,也有过在心上人屁股后面追着跑的日子。 卫记者转回脑袋,见徐向阳一副不太好意思的表情,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我就不留你了,和你聊天本来也是为了说声再见。在分别前,就把那个地方当作礼物送给你好了。那里曾经是我那时候一群小屁孩最爱去的地方,昨天我还特地去转悠了一圈,虽然面积缩小了点,可是风景还是没变。” 他神神秘秘地说道。 “——记得晚上去,那是个很适合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互诉衷肠的地方。”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夏日风情 在告诉了具体方位,还很细心地在徐向阳手中的地图上画了个圈后,卫记者很快离开了。 徐向阳对于他口中说得那个地方心怀期待,于是立刻找到了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将这个消息告知。 两位女孩自然是欣然答应。反正因为和旅游团分开了,在他们回旅馆的这段时间里,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而徐向阳一直在考虑的则是别的事情: ——啥叫“适合年轻人互诉衷肠”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他容易想歪,总感觉这种说法里蕴藏着一股暧昧气息…… 可能真的是他想得比较歪。就算徐向阳嘴上不承认,但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就在最近这大半年里,属于这个年龄段男生的骚动的心时刻都在蠢蠢欲动,特别是在和林星洁正式成为情侣以后,这种冲动就变得愈发难以克制了。 “不过,卫记者应该不会介绍我们去太离谱的地方,他所说的意思就是指风景很漂亮的地方。但为啥非得晚上去呢?” 他不自觉地又陷入一种想入非非的状态,整个都早上过得有点浑噩,在营地里逛了几圈,收拾完东西后,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中午。 …… 在离开这座山后,他们决定去路边的餐馆解决午餐问题。 这年头,国内的旅游业还方兴未艾,正处于蓬勃发展、摸索道路的阶段,所以没有像日后那般在景区附近遍地开花的农家乐。 不过来山上旅游的游客们,对于附近的餐馆来说确实是一项重要的客源,因此为了满足他们的需求,这边主要提供的还是地方的特色菜。 年轻人们亦因此得以填补遗憾,将没有吃到过的招牌菜肴全都品尝了一遍,从鲜鱼到山鸡再到醉蟹,三人一直吃到肚皮滚圆地躺在沙发上,直不起身、站不起来为止。 这次旅行的钱是那笔奖金里提取出来的,是他们堂堂正正的劳动所得,只是得来的方式相对容易,可以说是一笔意外之喜,所以花起来既没有心疼,更不会有半点心虚。 难得有机会奢侈一顿,他们都不准备白白错过这次享受的机会。 吃饱喝足后,长发姑娘的纤手隔着衣料抚摸自己的肚子,她面对着桌上的残羹冷炙,一副还想要动筷子的表情。 虽然大菜基本上都被年轻人们吃了个精光,但还剩下了炒菜和肉汤,还有鱼骨架子上的肉。 犹豫再三后,林星洁还是忍住了, 当然,她能靠理智控制自己的食欲,却控制不了其它生理反应。 “嗝……啊。” 这出人意料的声音,在空空当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响亮,就连在柜台处的服务员都忍不住将好奇地目光朝这边投过来。 徐向阳愕然地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长发姑娘抓着自己裤子的双手僵在那里,那张清纯脸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噗……哈哈哈哈!” 坐在她身旁的竺清月爆发出一阵大笑。 “星洁你这是在干嘛啊,还有别人在啊,太没礼貌了。” “有、有什么办法,忍不住嘛。” 女孩梗着脖子,满脸通红地反驳,一脸很不服气的表情。话是这样说,林星洁还是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坐在桌子对面的男友,见他正笑容满面地端详着自己,那副表情,简直像是慈祥的长辈在看待出糗的孩子…… 她忍不住将脑袋压得更低,俨然一只把自己埋进沙子里的鸵鸟。而情急之下,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就更慌乱了,真可谓口不择言。 “就像放屁一样,那是说人就能忍得住的吗?” “怎、怎么还拿放屁打比方的,这可是饭桌上啊……”班长大人笑得更开心了,结果这才刚笑到一半,她就忍不住用手捂住肚子“哎哟哎哟”叫唤起来,秀眉微蹙。 和胡吃海喝的女朋友相比,清月大小姐在吃饭时候的姿态显然要文雅许多;但优雅归优雅,要真算算吃进班长大人肚子里的东西,却是一点儿都不比星洁来得少,这会儿她一副憋不住笑的辛苦模样,肚皮上的肉自然是被扯疼了。 “你,你别逗我笑啊,我现在笑得停不下来,肚子都笑疼了……” 大小姐任性地开始反过来要求别人。 “谁逗你笑了。”林星洁撇撇嘴,“自己的事情别怪到别人身上。” 她们俩说了一会儿悄悄话,不知道是否是谈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题,长发姑娘脸上的不满情绪与残留的红晕渐渐消散,跟着轻笑起来,班长大人更是笑得歪歪斜斜,身体不自觉倚靠在了好友身上,到最后整个人都躺到林星洁怀里去了。 从相互依偎的女孩儿们那边传来的轻声细语,像一支羽毛轻轻搔动着他的耳廓,让徐向阳觉得很是舒服。 此刻,他们身处的环境亦能称得上静谧,可能是因为时间较晚、再加上店开在路边,餐馆里的客人稀稀拉拉,到了下午一点多,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一只虎皮斑猫趴在迎客松的叶片底下,在门垫旁慵懒地摇晃着尾巴;店里唯一的服务员来问了几句“要不要添水”,见年轻人们相谈正欢,也就不再打扰,回到了柜台的躺椅上打起了盹。 徐向阳倚靠着背后的椅子,微笑着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她们,他时而又眯起眼睛,扭头望向明亮橱窗外的世界。 天与地都被灿烂盛烈的阳光所笼罩,平坦开阔的公路朝着视野尽头两侧延伸,半点阴霾都不曾剩下。 两侧的行道树在暖风中摇晃着枝叶,树影婆娑,遮住了他的眼睑。 于是,徐向阳那放晴的心又被添上了几分午后的倦意,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你想睡吗?” 林星洁敏锐地注意到了男友的困顿,于是将声音压低后问道。 “要睡就睡,我们都会在这儿看着你。” 竺清月的唇角弯起美好的弧度,她的笑容温润,望向少年的目光则愈显柔和。 “嗯。” 徐向阳打了个呵欠,也不含糊,直接起身换个地方,趴到了后面的另一张桌子上,决定在这间难得氛围宁静的餐馆里休息一会儿。 直到这个时候,他心中对于晚上的活动充满期待,想着想着,整个人的意识渐渐陷入昏沉。 林星洁望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她心想自己应该坐到他身边去,打算替他盖件外套之类的……结果等她才刚刚准备起身,却发现身旁的班长大人已经先行一步站了起来。 唔。 林星洁有些惊讶地望着好友的脸,开始飞快转动脑筋,她觉得眼下这种情况是不是有点尴尬。 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而自己的动作相对要慢一点。可毕竟她才是徐向阳的女友,没有在此时选择退让的理由。 女孩正迟疑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掌被人握住了。 竺清月笑容满面地牵起她的手,就像在舞会上邀请某人舞蹈,拉着林星洁一起来到桌子边上,还顺便从旁边桌多拖了一张椅子过来,这样一来,两人就都能在男生身边坐下了。 短发姑娘的一系列动作是如此自然,自然到她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林星洁心中盘桓的那份迟疑并没能持续太久。当她看到男朋友那张安详的睡颜后,一时间有种被牢牢吸引的感觉,目光根本没办法从他的脸上移开,再被竺清月一牵手,自然而然就坐下来。 长发姑娘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想要靠近点、再靠近点,她看见他安详的神态、悠长的呼吸,和嘴角边上挂着的笑容。 男生的脸在旁人眼中,可能不属于第一眼就让人印象深刻的类型,但那双浓郁的眉毛和刀刻般的鼻梁与脸庞曲线,仔细看就会觉得英挺。 而现在的徐向阳,又和往常有点不太一样,这副完全卸下防备的表情,是她这个同居人平常都很难有机会见到的。 本来总是精神头十足,双眼熠熠生辉的小伙子,现在则像个乖宝宝似的,闭上眼睛安稳地呼吸着,女孩情不自禁地心生爱怜。 “向阳的睡相……有点可爱哦。” 班长大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林星洁不自觉地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你看,是不是有点像趴在那边的猫啊?” 竺清月小声说道。她指了指门口方向趴在床垫下晒着阳光浴的猫。 林星洁想了想,摇摇头。 “我觉得更像是狗。有点像是我们家附近巷子里的某户人家的一条大黄狗。” “你倒是没忘记把‘我们家’挂在嘴边。” 林星洁没有理睬她的调侃,继续轻声说下去。 “我每次见到它的时候,它总是懒洋洋地趴在人家的院落门口,从来不对人吼,甚至有的小孩子顽皮,踢它、或是拿小石子扔它,都不会反抗……直到某一天,有个小偷趁着夜里大家都睡着了,翻墙进了那户人家。多亏了它突然像发狂了似地大叫,把旁边的邻居惊醒了及时报警,而且它还很勇敢地扑上去、牢牢地咬住那个盗贼,才让警察及时赶到,当场抓住犯人。” “后来大家才知道,那小偷手头上居然还有人命,是个干过入室抢劫杀人的危险分子。要不是有这条狗在,全家人都性命堪危。” “还有这样的事啊。” 竺清月凝视着趴在那儿的男生的脸,看得有点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像……” 班长大人这么说着,却又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不过,他要是听见我们把他比作狗,肯定会生气的。” “是吗。” 林星洁好像有点困惑。 “我倒是觉得狗狗很可爱啊。要是把人比做猫,好像就没人会生气,为什么狗就不行呢?” “嗯……”竺清月沉思片刻,突然指了指自己的脸蛋,一脸认真,“那你觉得我像狗吗?” “这是啥问题啊。” 林星洁被问懵了,她忍不住摇了摇头。 “算了,你说得对,还是别打这种会叫人误会的比喻较好。” “哎,我只是想让你顺便夸奖我可爱嘛。” 班长大人叹了口,神情故作哀伤。 “行行行,你最可爱,行了?” “有多可爱?” “你好烦啊,我又不是你男朋友,问我干嘛。” “那你要当当看吗?” “……嘘,你声音轻点,别把他吵醒了。” 徐向阳一觉醒来后,只觉得神清气爽,看来午睡确实是个好习惯。 他看了眼手表,发现过去不到一小时。徐向阳本来还想要劝俩姑娘也休息一会儿,然而她们两人却是神采奕奕,见他醒了,就赶紧把他从座位上拽起来,结账离开,说是“还有别的地方要逛”……那些话自然被咽回肚子里了。 整个下午,他们都在这座山的附近晃悠。 徐向阳先是被拉着去了城乡结合部的某个集散市场。听说是班长大人和服务员聊天时问来的,兴之所至,三个人便顺路找了过去。 他们在那边悠闲逛了一会儿街,见识了在城市里见不到的新奇玩意儿。不过天气实在太热,加上那地方人头攒动,脊背上的汗水都快流成雨,他们赶紧走人。 之后又是爬山,爬的是另一座山,只是山上的风景相差仿佛。和昨天那种来去匆匆、行程安排很有紧迫感的体验不同,这一次是以完全放松的心态来的,他们反而觉得更舒心。 水库是没有再去了,一来是已经有过一次体验,玩水的渴望变得没那么强烈了;二来是虽说阳光很好,但晾晒起来的衣服不可能这么快干,他们可不敢再弄湿身上的唯一一套衣物。 然后,时间终于到达了晚上。 年轻人们依照卫记者在地图上留下的指示,朝着目的地进发。 这地方所在的位置还真有点偏僻,是在一座瀑布附近的山谷内侧,初次走到附近的人们,很容易忽略过去。 他们走过一条狭窄的山腹通道,一路上的视野都被瀑布溅落在石壁上的水雾模糊,而穿过通道后,里面果真别有洞天。 “哇,真的好漂亮。” 当他甫一踏上柔软的草甸,便听见身旁传来女孩的惊呼声。 “这是……” 前方的风景豁然开朗,夺人眼球。 在茂盛翠绿的灌木丛与树林的掩映里,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正在飘荡,像是数不清的小小船舸,在夜色的河流中扬帆起航。 那是萤火虫。 漫山遍野的萤火虫。 第二百三十九章 难忘今宵 萤火虫漫天飞舞,景象颇为壮观。 真的好像是夜空中倒悬的银河落到了地上,一口气倾泻流淌开来,将葱郁的森林层层浸染。 “感觉就像走到了童话世界里一样。”班长大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小时候看过的国外绘本里,好像就有这样的场景。” “……是啊。如果一直生活在城市里,就很难见到这样的场面。” 徐向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风景,像是自言自语般回答。 萤火的光芒不止是照亮了周围环境,它还衬托得月色柔和、草木芬芳,本来会让人感到畏惧的浓郁夜色,被笼罩上了一圈淡淡的、朦胧的光晕,让入眼所及之处的景色全都变得温柔起来。 此起彼伏的虫鸣如同一支和谐的奏鸣曲,灌木丛在清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晃,一条潺潺的溪流沿着山石尽头盘旋焕然,清澈的水波倒影着碎金般的斑斓光彩,不知道是天上的星星还是地上的萤火。 就像竺清月说得那样,是像童话那般如梦似幻的景象。 他擦了擦眼睛,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心情很快平复下来。 “以后说不定就看不到这样的景象了。” 班长大人突然说道。 “你好像总是很悲观。”林星洁反驳道,“只要有山林在,萤火虫就不可能消失,只是城市里的人看不到而已。” “要是有一天,山林都消失了呢?或者是空气不适宜它们生存,因此灭绝的生物不是没有。”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 长发姑娘鼓起腮帮子,好像有点不满。 “干嘛要挑这种时候说这个,真扫兴。” 竺清月轻掩着嘴唇,反倒是笑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有机会要常来这里看看,免得有一天这样的景色消失了、彻底看不到了,才会觉得遗憾。” …… 他们开始踏过溪流,穿过柔软的草甸。这片空地的面积并不宽阔,到处闲逛了一会儿后,很快就看到了两侧的尽头,都是山崖和峭壁。 “前面还有路吗?” “小心点,小心脚下。” 靠得近点、再近点。 他们拨开茂盛生长的枝叶,层层绿意的遮挡之下,是另一片辽阔的新天地—— “哇,原来这里能直接看到山下。” 徐向阳忍不住惊叹。 这处萤火虫山谷的地理位置可谓得天独厚,走出不算宽敞的密林后,映入眼帘的就是无边无际般的夜色。 远处就是山脚下的村庄,大小不一的屋宅在平原上星罗密布地排列着,绝大部分都沉浸在如海洋般涌来的黑夜里,也有几户亮着灯的人家,就像是大号的萤火虫,静静地停在田野上。 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寂寥夜空之中,他看到蜿蜒的水流与被分割开来的田地,还看到了电线杆和村中央的黄土路。 村口有一盏暗黄色的灯泡,光芒静静笼罩着旁边的拖拉机。站在山坡上往下俯瞰,只觉得安静肃穆;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却更显氛围清冷。 他们又转了回去。 …… 站在岩石边上的两位女孩正在小声说着话,徐向阳则拿着一根树枝,在溪水里拨来拨去,在水中翻起了一阵泥沙,几条银鳞小鱼在他手边游来游去。 正当他觉得有点无聊的时候,突然听见后方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雷雨来临前天空深处传来的闷响。 徐向阳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发现林星洁正在一脸疑惑地注视着自己? “你听见了吗?那是……那是什么声音?” 徐向阳摇摇头。 好像是从不算太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是鞭炮。” 竺清月笑着说道。 “最近有什么节日?” 徐向阳想了想,还是摇头。 “七夕节?那还太早了,而且哪有人会在七夕放鞭炮的。” “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星洁拍了拍自己的裤脚,从坐着的石头上跳下来。 …… 他们穿过密林、越过山坡,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地方。 就在距离村落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大片被红色烟囱围绕起来的地方,房屋建筑都是彩色玻璃搭上去的。 “砰!” 一道闪亮的光束冲上夜空,在一声炸响中,溅开成无数碎银。 是烟花。 “真的是在放烟花……” 林星洁说,她的脸庞被烟花的光芒照亮了一瞬,倏忽间又重归黑暗。 “是在庆祝,比方说剪彩和开业之类的。” 徐向阳猜测道。 “看样子是村子附近有工厂落地了。那位记者可能知道这件事,所以才告诉我们。” 夏日的烟花又一次升空。 年轻人们都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前方,望着烟花在夜空中央灿烂盛开。 其实并不算太好看。起码和春节时那种闹哄哄的贺岁烟花,热闹到一晚上都睡不着,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声势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不但只有孤零零的几朵,而且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发射一支。 只是,对于徐向阳来说,他看的不是烟花。 他在听,那爆炸的声音仔细去听就会觉得震耳欲聋,于是掩盖了他小小的想法和动作; 他在看,在偷偷看,看的是林星洁,也看了竺清月。 她们像白瓷般的侧脸,和带有各自风情的美丽五官。 无论是她还是她,此刻都没有说话、因而显得安然,表情平静肃穆,像雕塑般静态的美,就好像上天在制造其他人的形象时都是随手捏捏,只有这两人是用小刀一点点精心雕琢出来的。 当这种完美凝固在漆黑的夜色与微微呼啸的风中时,更有种出类拔萃的美感,和平日里那鲜活的印象有所区别,近乎神圣。 和他见过的所有其他人都不同,两位姑娘身上有着某种相似的特质,好似不属于这个人间…… 实际上,过去的她们确实总是和人群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感觉;是在和他在一起之后,才慢慢开始有了人情味,会和他人接触。 而作为第一个拥有这样的机会,能触碰到她们的心灵的人,徐向阳觉得自己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辈子一定都是大好人,才有这样的幸运。 当然,这辈子还是。要不然就没有抓住机会的主观能动性…… 不知为何,在胡思乱想间,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来在水库那时候,林星洁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肯定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 女朋友笑着对自己说。 “织女是天上的仙女,牛郎是靠拿走她的衣服,织女没办法了,才嫁给他为妻子的。” 仙女的衣服,就是将来自天上的仙女拉扯着固定在大地上的线?就像风筝一样,只有手中握了线,才能保证继续它能回来,无论到哪里都能回到自己身边。 而它现在,就在自己手中。 唯一有点奇怪、有点让人烦恼的是,仙女有两个,所以那样的线,有两根。 这一瞬,徐向阳的脑海浮现出了无数念头,其中有一半都在互相打架。 有时候,人在遇见难以抉择的问题时,就会这样想: 真希望时间能凝固在这一个刹那,永远、永远地持续下去…… 现在的徐向阳就有相同的念头,不过,不止是因为烦恼,还有幸福。 当他和她们一起并肩站在山坡上时,女孩子们身上的味道萦绕着他,手臂偶尔碰擦间传来温度和柔软让人心神荡漾。尽管是本该早已经习惯的体验,但心中的幸福却没有因此减弱一分一毫。 过剩的幸福感是他一直放不下心的主要缘由,他的同龄人一般都会渴望着成长、渴望摆脱当下无聊的生活,渴望摆脱成年人的束缚,渴望成为大人……徐向阳不同,他总是希望时间的脚步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这种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有时候会让他觉得迷茫,但正如岁月流逝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他总该要有做出选择的那一天,且不能太晚。 以社会常识、以他从小接受的道德教育来看,在有了恋人后,他其实早该和班长大人保持距离了;但是有人会愿意主动放开手中的这根线吗? 徐向阳越发地觉得自己很贪婪、很贪心,可他真的不愿意放手。 …… 令他感到遗憾的是,烟火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工厂里聚集起来的一群人就离开了,留下一地碎屑。 夜空再度恢复了平静,白色的烟气在天鹅绒般的漆黑背景中袅袅升起,很快又消失不见。 风渐渐有些凉了,他们重新回到森林,走回萤火闪闪的山谷。 在路上,徐向阳听到竺清月开口问道。 “你怎么不说话?” 是在问自己吗? “你刚刚那副低眉沉默的样子,该不会是在许愿?” “是啊。” 回答的人是林星洁。 “我是听说过有对流星许愿的,还有对插在生日蛋糕上的蜡烛许愿的,但是对着烟花……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想到就做了呗。” 女朋友的语气很平淡。 “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听见这个问题,回过神来的徐向阳忍不住插嘴: “别的我不知道,我倒是听说过‘许下的愿望一旦说给别人听就不灵了’……” “星洁想说就说呗,我可没有强迫她的意思。” 班长大人一本正经地回答,随后又笑呵呵地看向身边的女孩。 “但是啊,要是她不可能说,就说明有想要瞒着我们实现的愿望,对?徐向阳,你身为男友难道就一点儿都不觉得好奇?你不想知道星洁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要是一般的需求,她可以直接和你或者和我讲啊。” 你这是不叫“强迫”,根本就是“胁迫”,是“道德绑架“,根本就没好到哪里去!徐向阳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话虽如此,他的心中确实还是升起了……那么一丁点的好奇心。 因为根据徐向阳在平日里与女朋友相处得出来的经验,这姑娘的物欲其实很低。 可能偶尔会有点贪嘴,不过基本上不怎么主动要求,在大部分时候还是靠徐向阳察言观色看出她对什么感兴趣,才主动淘钱包替她买的。 或许是她天性就有着乖孩子的一面,或许是因为和过去的生活相比,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很满足、很幸福……总之,他很难想象得出女孩心中的欲求。 ……要不想办法让她说说看?徐向阳的想法在短短的数秒钟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甚至有了想要张嘴附和班长大人的冲动。 毕竟我和她是情侣嘛,他想,在这方面表达一下关心未尝不可。 不过,在徐向阳成功劝说自己改变主意之前,他的女朋友就主动开口回答了。 对于班长大人的追问,林星洁好像并没有觉得窘迫或是害羞的意思,而是轻轻笑了起来。 “我只是在刚才看烟花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那地方传来的声音很响,我却觉得周围好安静,我能感觉到有风吹在我的脸上,凉丝丝的,很舒服;我还知道有你们陪在我身边,就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伸手就能碰见……” 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很爽快。 “我现在觉得很幸福,我的愿望也很简单,只是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而已。当然,不用照清月说得每年都来这里一趟。那样太夸张了……而且,地方其实无所谓,只要是三个人一起,无论是哪里,随便走走就行。” 徐向阳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 “……会实现的。” “我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女朋友的目光没有看向自己,始终眺望着无垠的夜空。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她却好像是见到了他们三人长大后的景象,面露微笑。 “所以,这大概算不上真正的许愿,而是在谈论我们未来的事情。” “说得真好。” 竺清月笑眯眯地朝他们举起手掌。 “那正好,我们在这儿立个约定。明年暑假,我们就高考结束,高中毕业了。想来周围的生活会有很大的变动……不过,我想这改变不了我们。” 徐向阳没有犹豫,连忙探出手去,和那只白嫩的小手击掌,结果反而被对方瞪了。 “笨啊你,三个人怎么击掌发誓啊?” 一边说着,她将那只手掌摊开来,伸到他们面前。 “——喏,是这样才对。” 月上枝头,清辉遍洒大地,萤火虫漫天飞舞的世外桃源里,年轻人们的手掌合在一起,又像是不约而同地感到了害臊,一触即放。 他看到林星洁的脸蛋像喝醉了酒似的浮起微醺的红晕;他见到竺清月的瞳孔正闪闪发亮,不知道反射的是天上的月色还是流萤的光,又或者她眼睛里本就有闪耀如火。 他想,自己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夜晚。 第二百四十章 想要接吻 两天以后,徐向阳人生中的第一次长途旅行,终于宣告结束了。 这趟旅程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因为它为自己创造了许许多多的第一次的经历: 第一次和异性出去玩,还是和两个人一起;第一次和好朋友出远门旅行,第一次和女朋友出来旅游…… 当然,仔细想想就会明白,与其说是这场旅行变得特别,不如说是在短短的大半学期内,他周围的人际关系竟然就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在那个萤火虫之夜后,他们重新回到了旅行团成员们下榻的旅馆。 第二天早上,年轻人们终于能跟着导游一起去别的景点玩,一路欣赏江南水乡特有的“小桥流水人家”的人文景观,沉浸在青山黛水的美好风景,旅行社提前安排好的行程一切都恢复正常。 在那之后,就再没发生过什么意外,连雨都没有再下过一场,天气连续放了好几天晴,盛日光芒笼罩大地,万里无云,苍穹一碧如洗。 天气热归热,但总比淋成落汤鸡要好。 总之,旅程的后半段是平常的“好”,对于常人们而言,还是很值得怀念的。所以等到从旅馆离开的时候,大家都还有些依依不舍。 虽然开了不好个的头,到结局总算是有惊无险—— 只是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没等他们细细品味太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逃也似地匆忙上了大巴。 等人到齐后,引擎发动,车辆上路。 大巴内人头攒动,没有大人管着的小屁孩又开始在走道上跑来跑去。徐向阳都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再讲一个鬼故事…… 和来时如出一辙的景象。 唯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徐向阳敏锐地注意到,团里少了好几个人。 一个是那位卫记者。大概是因为工作关系? 徐向阳有些遗憾。他对那位记者先生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对方最后告诉他们的那个地方——萤火虫飞舞,宛如仙境的山谷,确实给年轻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结果到最后,还是没能留个联系方式,对方走得很匆忙。只是以他的能耐,应该不会局限于一座城市或是一起事件,未来有缘的话,说不定还能再会。 还有一位是旅行社的郭阿姨。他们在回到旅馆遇见导游后,第一时间就提起了这件事。听导游说,郭阿姨身体没有大碍,他不久前才见过一面,但不知为何被警察找上门了……知道内情的徐向阳倒是不觉得奇怪,只要人没出事就好。 而在上车后,徐向阳才发现第三位失踪者:就是那位疑似通灵者的老太太。 他还是问了导游以后才知道,原来这位老太太是来这个地方探亲的,所以到了山阴市后,就自顾自离开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短短一趟旅行,回来后没了三个人……虽然都是事出有因,但还是叫人心情古怪。只不过,除了被卷入到整起事件当中的年轻人们以外,旅行团里的其他人显然并不在意有谁少了。 一路无话。 坐上了回归锦江市的车辆,徐向阳才有种实实在在的感觉:这场旅行真的结束了。 屁股底下的座位摇摇晃晃,等到上了高速公路,经过一座座山洞,车厢内又一次安静下来,氛围叫人昏昏沉沉。 身畔的女朋友很自然地将脑袋倚靠到了他的肩膀上,没过多久,又有口水浸透了男生的衣料。 这姑娘如今已经在为人处世方面成长了不少,唯有这副糟糕的睡相,完全没有半点要改善的意思。 徐向阳对此早已习惯。 他看了看邻座的班长大人,发现她正在一如既往用手撑着下巴,观赏着窗外的风景,于是跟着照做了。 玻璃外的视野尽头,巨大的太阳当空燃烧着,为万物带来生机活力的壮美之火;而在那底下,给他留下幽暗阴绵的城市倒影。正在距离最近越来越远…… 大巴在平坦开阔的公路上稳稳行驶,一路朝着家的方向飞驰。 小情侣回到家以后,生活很快回到了过去。 当林星洁第一时间打开门后,便忍不住回过头来,笑着对他说道:“其实不管外面的风景有多好看,条件有多享受,但真住起来还是家里舒服……” 徐向阳深以为然地点头赞同。 …… 从旅行社回来,休息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徐向阳开始准备早餐。 让他感到高兴的是,姐姐今天正好在家——她是凌晨回来的。 虽说从作息习惯上,依然远称不上健康,但李青莲愿意在家休息的频率确实要比过去高,这让他倍感欣慰:一直以来的努力劝说并非全然无用。 被锅碗瓢盆的碰撞响动惊醒的姐姐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然后懒洋洋地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 女人的视线环顾四周,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她发现自己没有见着那个和自家弟弟形影不离的女孩儿,不由惊奇地问道: “咦,小洁呢?你把她丢在外地了?” “你说的什么鬼话。” 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她的话……” 他们昨天晚上才刚到家,结果很快就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通知林星洁需要去相关部门那里做检查,包括生理健康和心理测验。 看来,周行健那边是急得很。 徐向阳其实还是头回知道这件事。因为之前都是以他个人的名义为代表和官方部门沟通的,而通灵者方面的条例就很宽松,因为他们就算变坏了,也压根没能力搞啥破坏……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又有种“被看不起”的感觉了。 不过,时代与社会本就在朝着不平等的方向迈进,通灵者与灵媒这一特殊人群的出现,恐怕不会令这种形势收敛,反而会进一步扩大裂隙、构成新的特权阶层。 这是徐向阳以前就翻来覆去思考过的事情,如果是放在过去,他可能会出于自尊心而觉得不舒服,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不会有这种顾虑。 林星洁很厉害,受人重视、被人追捧,他只会觉得自豪,抱自家女朋友的大腿好像也没什么可耻的,反而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情。特别是在想到还有班长大人在故意隐藏自己,徐向阳已经彻底放下,安得自在。 “怎么了?” 李青莲见他发呆,不免更感到好奇。 “没啥。她今天早上和班长……就是竺清月,一起出去玩了。” 徐向阳回答。 这不能算是说谎,因为这次检查,是班长大人陪林星洁一起去的。 “哈哈,有了闺蜜就忘了男朋友吗?” 李青莲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徐向阳总觉得她的笑声中带着幸灾乐祸。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这就是报应啊,小阳。”没个大人样的某位成年女性很快说出了理由,“某人不是一样,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姐姐。” “你这是小肚鸡肠……” “不准说大人的坏话。” 姐姐伸出光着的脚丫,踢了他的小腿一下。 “对了,我来采访一下你。”李青莲清了清嗓子,故意装出一副播音腔,“这位小同学,女朋友没陪在你身边,现在会不会觉得寂寞啊?” “还好,这不是很正常。” 徐向阳耸耸肩。 “就算是男女朋友,彼此还是会有私人空间的,她不在,我也有一个人可做的事情,反正之前不就这么过来的……” “听起来很成熟。我还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小年轻,谈恋爱后肯定是恨不得天天粘在一块儿,两个人当一个人用。” “这就是情侣间正常的相处方式。” 徐向阳突然想起来什么,笑着补充道。 “毕竟这方面莲姐你可没办法教我了,我只能自己摸索,呵呵。” “……” 像个土豆那样瘫在沙发上的成年女性顿时眉头一挑。 她看自家弟弟一副坦率的表情,大概不是故意讽刺自己,应该是完全没有想到那方面。 主要是单位里的某些人和邻居的嚼舌头大妈太烦人了,所以让她有点神经敏感…… 话虽如此,她还是会觉得不爽。 李青莲抓了抓自己的马尾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那以后,是不是还得拜托你教教我呗?” “好啊!” 徐向阳一握拳头,很高兴地答应下来了。 “……” 李青莲噎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 “我现在可没这方面的心思。” “嗯,我想也是。” 徐向阳点点头。他的心态很平静,因为这个答案完全在她预料之中。 以姐姐那个工作狂的性格,会有心思找男人才是怪事…… 而且,他还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从徐向阳的立场上来说,甚至还不好阻止。毕竟莲姐是为了追查和父母有关的事件才奋斗至今的,身为儿子的他能说“别去做”吗? 所以,一直以来,徐向阳都只能从侧面劝说对方要注意休息,要调整作息,并且上孜孜不倦、不厌其烦地反复劝说,打从心底期望她能摆脱这份束缚…… “对了,你们俩有打过啵吗?” 李青莲的话很快打断了他的思路。 “啊?” 他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打啵。” 李青莲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唔……” 他本来下意识地就想回答“做过比打啵更厉害的事!”,但还是心虚地闭嘴了。 “那就是没有。” 李青莲的心情似乎因此好了点。她从沙发上站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得再接再厉啊!” 丢下这句话后,她便潇洒离开,洗漱去了。 徐向阳站在原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向林星洁告白是近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如果要说接触的亲密程度的话,他和星洁间的关系道还不算落后……虽说掺杂着冲动和意外的因素。 不过,接吻与普通的接触还不太一样的,爱情的象征意味更浓烈,那种好莱坞电影里“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往往就是以接吻为画面。 以他和林星洁的情感,该是时候发展到这一步了……? 他握紧拳头,很快做出了决定,心情不免跟着激动起来。 等星洁回来后,马上就和她商量! “感觉如何?” 林星洁是一个人从门口出来的。当她走下台阶的时候,看到竺清月正站在棕榈树下,微笑着朝她招手。 之所以是班长大人跟过来,是因为如果出啥意外的话,全能的她一定能派上用场。 “没问题。” 林星洁微微颔首。 “你回答得很好,别人压根挑不出毛病。” “你看到了?” “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嘛。” 林星洁收敛目光,轻笑着回答道。 “我只是按照我的想法,诚实地说出来了而已。” 竺清月突然觉得,眼前的长发姑娘看起来有种娴静的美感。她想起过去那位总以冷淡面庞示人的不良少女,在此刻的对方身上,已经看不出那时候的影子了。 短发女生的心中升起某种古怪的冲动,一下子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脸蛋。 “你,你干嘛啊?” 林星洁惊讶地瞪大眼睛,一张俏丽脸蛋被揉成滑稽的模样。 “没什么。” 竺清月笑呵呵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你刚才有点装乖。” “这才不叫装乖,我这是成熟……” 林星洁蹙起纤眉,不过很快就跟着笑了起来,露出往日活力十足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挑,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到了好友的胳肢窝底下,施展弱点攻击。 这招可谓是故技重施,不过只要班长大人没能客服“怕痒痒”这个弱点,恐怕每次都会落入下风,一辈子翻不了身…… “哈哈哈!” 竺清月爆发出一阵大笑,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被已经有了经验的林星洁一把抓住,轻松制服。 “不……不行……你这样是赖皮!” 清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每……每次说不过我的时候……就,就做这种事……” 林星洁并不理睬,继续进一步发挥优势,直到把班长大人弄得鬓发散乱、花颜失色,不得不开口求饶为止。 这时,正好有一位中年阿姨从门口里出来,一脸惊奇地看着正在打打闹闹的两位女孩。 两人顿时觉得脸上一阵发烧,灰溜溜地逃走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哪边更重要 为林星洁提供心理检测的部门位于市中心,却因为附近房屋的遮挡以及所在街道的位置而显得僻静。不过它距离闹市区并不遥远,走几步路就能到达一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班长大人拉着林星洁的手走到一棵枝叶茂盛的行道树下面,又转过身再度望向那栋表面长满了爬山虎,看上去颇有年代感的建筑物。 “外面的招牌是干部疗养所……没想到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嗯。” 林星洁微微颔首。 “我走进去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感觉就跟来到了未来世界一样。” “是吗?具体来说是什么情况?” 竺清月听得双眼发亮,看样子是很感兴趣。 “很像是科幻电影里的布景。”长发姑娘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道,“整体的感觉接近医院,里面的建筑物都是一片纯白,房间对外安装着大大的玻璃窗,走来走去的人全都穿着白大褂。当然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某些通道里又圆形的阀门,是很厚的合金做的,需要刷卡才能开启进入,就很有地下基地或者宇宙飞船里的感觉。” “哎,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竺清月微微一叹,“我都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应该派个邪灵跟你一起进去好了。” “那要是被人发现了,会被当作是坏蛋入侵了。” 林星洁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具体过程呢?” “先是去一个房间里,把身上的东西都取掉,然后站到一台巨大的仪器去,说是要‘扫描’。” “就和医院里的ct一样?” “我不太清楚……可能是。”林星洁摇摇头,继续说道,“然后就是等待报告结果出来。那位周警官说能力测试的话要等下次再做,现在场地没空,然后就带我去做心理测验了。” “内容呢?” “主要是一个女医生问,我回答,中间还玩了沙盘、拼图,以及拿出各种图案的卡片让我描述,然后做了一套题目,就结束了。” “……那就是普通的心理测验啊。” 竺清月好像有点遗憾。 “那你想如何?” “我还以为政府部门会有更加高端的科技,要与民间普及的技术要有二三十年的差距这样……” 班长大人拍了拍手掌。 “看来这种想法不现实。我想,全世界各国对于这方面的研究,应该都处于起步阶段。” “我听周警官聊起过,好像说第一次观测到鬼屋现象都不过是在几十年前的事情,而且那时候不像现在这般普及,即使是在学界和各国政府高层,都是以不相信的人占据多数,且一直是以秘密研究的方式进行。” “果然如此。” 俩姑娘间的氛围安静了片刻。在重新回到街道上后,竺清月打破沉默问道。 “接下来呢,你是打算就这样回去吗?” 林星洁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当然。” “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男朋友,准备把我丢在一边了?” 清月大小姐装模作样地长叹了口气。 “你们夫妻俩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林星洁却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被逗得脸红,更没有半分羞涩,而是很认真地回答道。 “对啊,我一大早就出来了嘛,现在确实想见他。” “……” 竺清月捧住了自己的额头。 所以不是也才一早上没见着……你们平时可都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彼此的脸早就熟到不能再熟了,不用这么秀恩爱?! 见清月大小姐一副无奈的表情,林星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抓住了她的手,态度诚恳地说道: “好啦好啦,我确实很想和他见面,不过如果是为了你的话,我愿意暂且放放。” “哇,人家好感动哦。” 竺清月立马换上一副满面笑容的表情,顺势张开双手,揽住好友的手臂,整个人贴了上去。 林星洁看了摆出小鸟依人姿态的班长大人一眼,笑着问道: “你现在有想法吗?” “难得出来一趟,再去别的地方逛逛。”竺清月的语气很兴奋,“这地方我以前还没来过。” “好。” 林星洁爽快地答应下来。 …… 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两位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美丽女孩手挽着手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行走,在一间间店铺里穿梭,路人回头率近乎百分之百。 午后的时光一闪而逝。到了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徐向阳正趴在自家窗前的桌子上,认真伏案做作业。 这可能就是他的优点,就算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在真正想要完成的事情上——比如学习,依然没有松懈。 厉害的地方在于,有人说允许学生出去玩了,容易让他们变得心野,这是有道理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受过轻松刺激的生活后,就很难再专注精力投入到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活中。 “早恋会影响成绩”差不多也是这么回事,和恋人卿卿我我渡过的时光显然要比对付作业和试卷有意思太多了,久而久之就会对学习产生厌烦情绪。 不过,对于徐向阳而言却完全没有这回事。只要是他下定决心的事情,就能很快收拾精神,将脱缰野马般的心思收拢回来,哪怕他刚刚才度过了一次放松又刺激的夏日旅行,哪怕他早上还满脑子该如何和女朋友亲亲…… 这是因为在这位少年的内心深处,始终有着强烈的责任感,不愿意对重要的事物放手。 等到落在窗台上的光芒从盛烈转向柔和,透入窗内的温度慢慢收敛,盆栽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昏黄,明显是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徐向阳这才长出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 专心致志地学习一个下午,得到的回报可能要比懒懒散散分散注意力地学上一周都要来得高。 徐向阳对于今天的效率很满意,揉了揉手腕后,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电子表,表情微微惊奇。 都这个点了,还没回来?她可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正当徐向阳思考是不是要联系一下周警官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他打开门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巧笑倩兮的美丽脸蛋。 “我把你女朋友送回来啦!” 班长大人对他说的头一句话就是这个,看她脸蛋红扑扑的样子,不知道是在高兴个啥劲。 他的视线越过竺清月的肩膀,看到了自家女朋友的脸。长发姑娘脸上的笑容倒是很沉静,乍一看徐向阳还以为两人是换了灵魂……不过,他还是能看得出,林星洁的内心情绪同样很愉快。 他不免感到好奇起来。 “进来。” 徐向阳将拖鞋递过去。 “我姐在卧室里休息,有段时间没看到了。” …… 两位女生明显是去街上逛过一圈了,手里提着大袋小袋,拿到厨房里面去,还有一堆零食则是拎出来后放在沙发上。 竺清月主动系上围裙,拿起菜和鱼,哼着小调走入狭窄的厨房。 徐向阳目送着她的背影,有些疑惑地对着身边的长发姑娘问道: “我看你们俩好像很高兴的样子?遇见什么好事了吗?” “没有特别的原因。”林星洁摸了摸垂落至肩膀边上的长发,“就是下午和她出去逛街,觉得很开心。” “是吗。” 十分普通、无甚可谈的回答,但徐向阳在听到的时候,不知为何却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林星洁眯起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了男友的放松,表情变得危险起来。 “你在高兴个什么劲啊?” 她的手掌悄悄伸到了男生的腹部边上,一副“你要不能给出满意回答我就要下狠手”的凶恶表情。 “有、有吗?” 徐向阳“啊哈哈”干笑了两声。 “你们俩关系好,我当然开心啦……” 话没说完就被掐了。徐向阳痛到脸都快歪了。 当然,女朋友的神情看上去并没有太生气,她凑近了点,似乎是担心被听到而压低音量: “在水库的时候,清月对我们两人都承认了她喜欢你,而且还是正大光明地承认。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和她就是情敌了,还是撕破脸皮的那种。” 林星洁小声叹了口气。 “……尽管如此,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很开心,而且是那种能将这份顾虑抛诸脑后的开心。这份朋友关系若是可以维系下去,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起码现在的我觉得是一件好事。至于清月……”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人影。 “我觉得,她和我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 “好事?”徐向阳忍不住苦笑。该说自家女朋友是心太大呢,还是她对自己交到的第一位同性友人用情很深,所以才愿意忍让。 “这话由我来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清月她不像是会随便放弃的样子。” “该怎么劝说她放下对你的情感,确实是个难题,但是现在……还不用着急。”她说。 徐向阳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了,我去帮忙做菜了。” 林星洁转身就走。 …… 和班长大人头回来拜访时候的情况相似,三人一起在厨房里做菜。这回默契要远比上次来得高,在没有手忙脚乱的情况下,唯一不用劳动的人自然是有口福了。 看莲姐那酒足饭饱后抚摸着肚皮的满足表情就知道了。 收拾完碗筷,聊了一会儿天,四个人围着桌子还玩了一会儿扑克。等到了晚上八点钟的时候,莲姐回房间里休息,竺清月说准备离开。 在她出门后,星洁拿好衣服去洗澡了,只留徐向阳一个人独自坐在沙发上。 他听着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又一次开始想入非非,甚至开始在脑海里描绘起少女樱唇的触感,越想越觉得浑身燥热。 徐向阳在思考如何用比较婉转的言辞提出自己的想法时,突然又觉得不好意思,虽然他觉得星洁大概率不会拒绝,但要是真的因为害羞拒绝了,情况会不会有点尴尬? 如此忧虑,再加上洗澡的声音,让人有种抓心挠肝的感觉…… 在考虑半响后,徐向阳终于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了: 既然要做,就不能给自己留下退路,要以“假如星洁不答应,就直接抱上去强吻!”的气势去提出这件事。 就算她觉得生气、自己要挨揍,那也,那也……嗯,应该不会太疼? 徐向阳站起身,在原地踱步,准备等对方从浴室里出来后,就一鼓作气直接拿下——不说实现内心的愿望,起码要得到许可。 然而,就在这时,门却被再度敲响了。 他们家可没有别的访客啊……徐向阳打开门,不出意料见到了班长大人的身影。 她杀了个回马枪。 “有东西落下了?” “天色这么晚,你就放心我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独自回家啊?” 竺清月指了指自己的脸庞,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徐向阳只想翻白眼…… 说真的,你应该是世界上与“柔弱的女孩子”这个词相距最远的人了。 “莲姐回房间了。” 他抱起胳膊。 “有什么话就直说。” “星洁在吗?” 班长大人的目光越过门槛,探头探脑。 “她在洗澡呢。” 徐向阳将手放在胸前,比了个“x”。 “你可不准闯进去啊。” “哎,女孩子都不行吗?” “当然不行。我都没这个机会,怎么轮得到你?” 徐向阳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竺清月那双漂亮的眼珠子微微一转,脸上的笑容更甚。 “那就先不管星洁的事情了。明天有空吗?陪我去一趟图书馆。我想总得抽出点时间好好学习才行。” “你是说你们学校那个?假期开吗?” “那里太小了。” 竺清月摇摇头。 “是刚刚改造完毕的市中心图书馆。听说环境设施都很先进,藏书汗牛充栋,怎么样,要去看看吗?” ……不得不说,徐向阳有点心动。 他非常喜欢书本,以至于小时候就显得不合群,休息的时候不是选择和同龄人一起玩,而是独自一人泡在图书室里。 所以,是女朋友那鲜艳欲滴、湿润而柔软,像是花瓣般美丽的嘴唇重要,还是和班长大人一起在书籍的海洋里徜徉更重要?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徐向阳的脑海里,他便用力摇了摇头。 这根本不值得犹豫? 第二百四十二章 桌下风光 ——他当然是选择两边都要。 不过,根据时间安排的不同,总归还是有个先后顺序的安排。 “别的时间不行吗?” “嗯……可能有点困难哦,回去后我还要照顾妈妈。” 班长大人的芊芊玉指轻轻点着下巴。 “主要是中心图书馆是前段时间刚刚开门试营业,所以才会有向大众公开的活动,到明后天就截止了。之后可能就要办卡,还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开始正式运行……” “我懂了。” 徐向阳点了点头,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我会去的。” 这可不是和班长大人约会,而是和志同道合的同伴一起在图书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想来会是一次很让人高兴的出行。 “那就好。” 班长大人的眉眼笑得弯弯,就像月初时天上挂着的弦月。 “我就不打扰你们俩了!” 她朝着站在门口的徐向阳摇了摇手,说了一声“拜拜!”后便转身离开,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徐向阳望着短发女孩迈着轻快的步伐,昏黄的路灯光将她投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最后,等到清月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被浓郁的夜色所吞没,他才重新关上门。 还没等徐向阳转过身,就听见林星洁在他背后问道: “是谁?清月吗?” “对。” 刚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女孩浑身冒着湿气,她用白色的大块毛巾包着一头长发,张着双手固定,却仍有几缕发丝顽皮地跳出来、落到肩膀上,白衬衫未能包裹住的遍布水渍的美丽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在灯光下流转着朦胧如玉的光泽。 “她有事吗?东西落下了?” “……不是。” 徐向阳怔怔地看着林星洁。 如果是以前,他的眼神估计会放在女孩那一双笔直的雪白长腿、或是锁骨下的沟壑之类的地方,不过现在,他只会盯着那双嘴唇看。 见自家男朋友这副目不转睛发呆的表情,林星洁搞不懂她此刻内心涌动的情绪中是羞涩多一点还是喜悦多一点,不过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自己还是能迷倒这个男生,这让她感到骄傲……只是出于矜持,还是脸红红地啐了一口。 “别老盯着看了,大色狼。” “呃,对不起——” 徐向阳下意识道歉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挺起胸膛,毫无廉耻心地大声反驳道: “不对,这有什么关系?我看看自己的女朋友怎么了?天经地义的事情嘛。” 林星洁顿时无言以对。 改变和成长的不止是自己,徐向阳也变得和她过去印象中的那个保守纯朴的男生有所不同,就是有时候会不知道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 “行行,那就随便你看。” 林星洁干脆不理睬他,自顾自走到沙发边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这个动作让她的双腿肌肤大片大片暴露出来,在灯光的笼罩下愈加诱人,女孩的姿势像是个居高临下的女王,徐向阳则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摆出这副架势的长发姑娘,脸上不再有羞涩和窘迫,轻哼一声后用骄傲的语气说道: “看够了的话,就赶紧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清月和你说什么了?” “……啊?” “你可别说她就是来对你道声晚安的。故意趁我洗澡不在的时候和你说悄悄话,肯定是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林星洁语气平静,将这份在短时间内迅速得出的分析娓娓道来。 徐向阳暗自咋舌,果然不能小看自家女朋友的观察能力。 好在他本来就没打算瞒着。 “我和她约好了,明天要去市中心图书馆。” “……图书馆。” 林星洁一手支撑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那里应该会有不少人,又是公共场合,是想干坏事都干不了的地方。” “本来就不会干坏事。” 徐向阳皱起眉头。 “你该对自己的男朋友再多点信任。” “我当然相信你。” 林星洁眨了眨眼。 “如果不相信你的话,早就该禁止你和她来往了。” 沉默片刻后,她换了另一条腿搁在膝盖上面,说道: “行,你可以去。像我这么大方的女朋友可难找。” “嗯嗯。” 徐向阳很赞同。 “当然,我得和你们一起去。”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整理好衣服,准备出门。 “要早点走吗?” “早点,听说开馆时间很早。” 徐向阳才刚将属于对方的鞋子递过去,就听见家里头传出一声闷响。 莲姐自自己的房间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她用手捂着嘴巴打着哈欠、眼皮底下黑眼圈浮现的样子,行动起来像是一头刚从棺材里复活的木乃伊。 “咦,你们俩今天要出门啊?” 女人见到他们整装待发的样子,有点手足无措。 “是啊。”徐向阳点点头,“早餐我已经做好,放在桌子上了……” “那中饭呢?” “中饭的话我们估计要在外面吃,你自己解决。” 女人眨了眨眼睛,左看看少年,右看看少女,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你们不打算给我烧啊?” 此言一出,徐向阳就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我是不是太惯着她了?——当然,这话本不该由晚辈对长辈说,但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确实就是这个。 “你不是自己能做饭吗?” 徐向阳忍不住吐槽道。 “以前都是你在做啊,我的厨艺都是从你那里学来的。” “好久没做了嘛。” 李青莲笑得有点尴尬。 “单位里都是吃泡面或者订盒饭,又没有下厨的机会,手艺早就生疏了。” “不对,我看你就是懒。” 徐向阳回想起最近这段时间姐姐留给自己的印象:几乎每次在房间里看到她,都是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就像颗大号的发芽土豆那样一动不动。 李青莲回到家里的一天行程,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就算是在家休息,也不代表要这种作息习惯是正确的。 以前的徐向阳是担心她会不会压力太大,现在则是担心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原本精明干练的姐姐迟早有一天会被养成废人…… 莲姐却没有理会弟弟的嘲讽,而是从后方亲昵地环住林星洁的脖子,弯下腰来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没空啊,我今天中午就得去单位报道了,再说待会儿我还想睡个回笼觉呢。小洁呀,你能不能帮帮我?” 林星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不过她还是没能抵抗住莲姐的刻意讨好,声音柔和地回答道。 “我知道了,我留在家里好了。午饭我会帮着准备的。” “真的啊?太好了!” 没有理睬举起双手欢呼、完全没个大人样的李青莲,徐向阳有些担忧地问道: “你没关系吗?” “好啦,我没事。你快去。” 林星洁朝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示意他赶快离开。 “别让清月等太久了。” “这……你认真的?” 见女朋友毫不在意地提起情敌的名字,徐向阳心中的疑窦自然不会就此打消,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当然,最重要的是,你昨天已经答应过我了。” 她看向自己,瞳孔中流露的是毫无保留的信赖。 “我愿意相信你。” 从家里出发,公交车坐了四站,问了路边的交警,徐向阳独自一人抵达了约定地点。 “这里就是中心图书馆啊。” 徐向阳抬起头,望着楼顶上插着的五星红旗正在迎风飘扬。这是一栋共有三栋楼挨在一起的建筑物,最高的那栋有五层,外墙呈圆弧状,占地面积颇大,感觉更像是一座规模庞大的体育场。 图书馆的样子造得非常气派,听说是一位海外华侨富翁斥资修建,和这个年代普遍能见到的建筑风格相比,有种更加国际化的感觉。 见到这派头,徐向阳对于班长大人口中“汗牛充栋的藏书量”的期待值更高了几分。 自从搬到这座城市以来,他还一次都没来过这里,他现在甚至在为此感到后悔。 不过,高中阶段的学业的确太忙碌了,主要还是因为没有空余时间。如果说他在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搬到了锦江市,肯定天天跑这儿来…… “早上好。”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而愉快的招呼声。 徐向阳转过头去,看到不远处的花坛边上,手里挽着一个提袋的竺清月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他注意到,还有几个经过附近的路人正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她。 漆黑色的纱裙衬托出女孩的玲珑曲线,本就艳丽的脸庞看起来更有种成熟女人的感觉,裙摆下方是黑色裤袜,勾勒出浑圆修长的大腿轮廓;再往下是一双黑得发亮的小皮鞋。 她身上整套打扮的主色调都是如夜的漆黑,不知为何让他联想到了恐怖电影里的性感美艳的女吸血鬼。 班长大人每次出门都会精心打扮,每一次都会给人以惊艳的感觉,但今天这次绝对是最吸引眼球的。 徐向阳咽了口唾沫,眉毛却不自觉皱起。 “你这打扮一点儿都不像是学生……” 在他的印象中,其实像黑丝袜之类的打扮从几年前开始就一直很流行,但是后来却不可避免地被打上“性感”、“风尘”的标签,难怪会吸引别人的目光。 而像班长大人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堂而皇之地穿出来,就更令人难以想象了,属于要是被学校里的人见到,绝对会大跌眼镜的程度。 “到现在还说这种话?” 她本人倒是一点儿都不在意,朝他摇了摇手指。 “告诉你一件事,衣服和年龄或者别人的固有观念无关,只看穿衣服的人自身能不能驾驭得住。” 竺清月在说这话的同时,目光向四周逡巡。 “咦,星洁没有来?” “上来就问她啊。”徐向阳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约我来的。” “我当然是约你。但她不可能不跟过来啊……” 竺清月嘟起了嘴巴。她的唇瓣上明显涂了比平日更鲜艳的口红,在阳光下闪烁着湿润诱人的光泽。 “——就不怕男朋友跟我跑了?” 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明媚眼眸正牢牢盯着男生看,她的视线里饱含炽热的暧昧。 徐向阳忍不住偏过头去,他有点受不了对方这种将自身的情感展露无遗地极具侵略性和进攻型的态度。不过,就算自己劝了也没用……想到这里,他用若有所指的话语作为试探。 “……星洁说,她觉得就算是在与你成为情敌以后,还是很喜欢和你呆在一起的感觉。你不觉得这很厉害吗?这份胸襟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而且,这更说明她真的很重视和你之间的关系。” “呵呵,是啊。我们俩的相性果然很好,简直是天生的朋友。如你所说,就算我们成了情敌,我们间的友情都并未因此断绝。我对此感到很高兴,但——” 竺清月的语气里像是有一半是开玩笑,剩下那一半却很认真。 “男人还是要抢的。” ……你看,果然是这样。 徐向阳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开口。 两人一起走入大门。 馆内的面积如他想象得一般广阔。 他们先去的是最靠近门口的外借室,一排排高大的金属书架一直延伸到顶上,每一层都堆满了书籍。 走入其中的感觉,就好像踏入了书的森林或是宫殿。 室内的客人不算缺,书架中央人来人往,不过会来这儿的人素养好像都不错,愿意遵守规矩,每个人都保持着安静,不得不说话时则都轻声细语。 ……就像星洁说得那样,在这种环境下,班长大人就算真打着什么坏主意,应该也不好意思做? “有想看的吗?” “自己挑。我在阅读区那边等你。” 简短的交流后,两人暂时分开。 先要去借阅台那里去领一个牌子,挑中某本书后,要先用牌子填补空缺,才能将书拿走。 十几分钟后,徐向阳挑了一本侦探小说,走到位于阅读区最内侧的那张桌子前,在班长大人对面坐下,将书包里的作业本和杯子一一取出来。 他将书本放在一边,准备等待会儿作业写累了,休息的时候再看。 而班长大人则是选择了先看书。 徐向阳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忍不住望向正端坐在桌对面的椅子上,这位双手捧着摊开的书本,聚精会神阅读着的短发姑娘。 灿烂阳光自一侧的玻璃窗户投进来,女孩的黑发雪肌被涂抹上一层淡淡的金辉,简直像是古典油画上的缪斯女神那般美到不可方物。 被这静态一幕所带来的巨大美感震慑的他,好不容易才收敛心神,徐向阳嘲笑着自身的意志薄弱。人家只是在安安分分看书而已,产生坏心思的人明明是自己? ……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在沉浸于学习之中的徐向阳,突然觉得自己的膝盖像是被什么东西擦碰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发现坐在对面的竺清月不知何时起已经脱掉了小皮鞋,一双包裹在黑丝袜里的丰腴双腿搭在桌子底下,纤足不安分地摇来晃去,其中一只的脚趾正好碰到了他的大腿。 徐向阳忍不住抬起头,发现班长大人还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念书,似乎对此浑然未觉。 第二百四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第三次吵架 倚靠在窗边的黑发姑娘有着迷人的风情,就像是会出现在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模特。 清风偶尔拂过她的发丝,金灿灿的光照得那雪肌如玉般半透明;女孩微微低着脑袋,聚精会神读书的样子安静而美好,不自觉会让人联想到诗人笔下的鲜花与书本,文学少女般的气质叫人心动不已。 所以,徐向阳才会在心中暗自把她比作缪斯——希腊神话中的文学女神。 他相信,那些与竺清月一个班级,总是从后方看着她那永远挺直脊背、正襟危坐的背影的男生们,一定会在某个时间点,产生他一般无二的想法。 虽然向来待人温和,却被认为是高岭之花,就是这份气质使然;而剪裁整齐的黑色刘海,配合上那端正的五官和挺拔的坐姿,更是让少女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贵气,然而—— 徐向阳忍不住又一次往桌下看去,这回却再移不开自觉的眼睛。 明明她在表面上读书的姿态那么正经,在外人眼中无时不刻不在散发着文静典雅的气场;可那双放在桌子底下交叠在一起的修长双腿,却是不安分得很。 从皮鞋里伸出来的那只纤足正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包裹在丝袜里的脚趾顺势在他的小腿上蹭来蹭去………… 如果说刚才那一次亲密接触还有可能是意外,那像她现在这副做派,明显就是故意的。 似乎是觉得徐向阳没有反应的、很好欺负的样子,竺清月的动作越发大胆,干脆把整只脚踢过来。 徐向阳的双手还摆在桌子上写作业,视线却已经牢牢盯着下方,见女孩如此做派,他眼疾手快,直接一把抓住,将那只纤足握在手中。 坐在对面的女孩顿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徐向阳想要抬头去看她的反应,结果见到的就是面露娇羞的班长大人。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曾经在某些奇怪电影里看到过的画面:神情猥琐的男人一边“嘿嘿嘿”笑着…… 少年一时间心头火起。 徐向阳本意只是想教训教训清月,让她别做这种恶作剧,可是当他的手真正将女孩的小脚抓在手里的时候,却一时半会儿放不开了。 女孩似乎是想要将脚抽回来,可是又怕疼所以没太用力;而伴随着这个过程中手掌与脚掌间的摩挲,掌心处传来足部软肉与丝料摩擦的感觉是如此惊心动魄,像是猫爪轻轻挠着人的心底…… 竺清月再装不了读书的样子,她用书本盖住自己的脸蛋,从喉咙里发出惹人遐想的低吟。 心脏“砰砰”直跳的徐向阳的感官比平时还要敏锐,就在这时,他听见背后突然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才惊醒过来,吓到脊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班长大人将脚收回,重新穿上小皮鞋;他则是将手闪电般缩回来,做贼心虚般往后看,发现对方只是路过,而且距离这边很远,应该不至于注意到刚才发生在两人桌子底下的那一幕。 徐向阳喘了口粗气,打开放在桌上的水瓶盖子,往喉咙里灌了好几口凉白开,这才勉强冷静下来。 当他努力让发热的大脑冷却,再度望向对面女生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重新放下书本,回到了原本的正襟危坐。 其实,无论是站立坐行,班长大人的姿态给人的印象都很优雅,徐向阳曾经猜测过,她可能小时候久接受过专门的礼仪课训练。 但是……现在的徐向阳,恐怕有一段时间没办法再用过去纯那种粹欣赏的目光去注视她了。 不管对方的外在表现如何清纯或是高贵,刚才那暧昧的、甚至近乎猥亵的主动接触实在太过于冲击力,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太刺激了。 徐向阳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在流鼻血。 他和星洁本来还觉得,像图书馆这样的公共场合,班长大人就算有啥坏心思,也会因为有人在没办法实现……现在看来,是他太年轻了。 曾经在脑海里掠过的那些他光是想想就会脸红心跳的龌龊念头,和清月大小姐带来的真实刺激感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你刚刚那是……” 他的喉咙很干燥,说出来的话一样干巴巴的。 “明明是你突然耍流氓,抓住了人家的脚,结果却还反过来质问我吗?这就叫倒打一耙?” 竺清月打断了他的话头,犀利的言辞令他哑口无言。 其实也不是没有反驳的话,毕竟是对方先主动挑逗的……但身为男生,这个时候再说这种话,总归不厚道。 “好啦,不逗你了。” 班长大人低笑了一声。 “我当然是为了色诱你啦,只是没想到你比我预料中的还沉不住气。” “……” “我之前就在考虑,用手不行的话,说不定是因为你更喜欢脚。所以,徐向阳,你现在感想如何?” “……公共场合脱鞋,很没礼貌。” “没关系。不是我自夸,我的脚就算是在剧烈运动、出了一身汗后,都是香香的呢。” 真的吗——他刚想对此表示惊叹,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少骗人了,你在鬼屋里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徐向阳说,“你当时还担心袜子穿久了没换会发臭。” “……笨蛋,没让你提这个。” 班长大人撇了撇嘴,看上去是真的有点害羞了。 “行,这次就算你赢好了。没想到你还记得当时的事情。” 徐向阳真的住嘴了。 倒不是因为竺清月的恼羞成怒,而是他突然注意到,两人此刻的对话,非常的…… 不对劲。 在旁人耳里听来,可能要比热恋中的情侣间的对话还要夸张。 两人间的沉默氛围持续了一会儿,班长大人再度开口。 这回,她的语气明显认真起来。 “徐向阳,关于水库那天的事情,你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我……” “说实话,你觉得我们刚才的行为,真的是普通朋友该做的吗?我们俩之间的关系,真的只是一般的友情吗?” 竺清月笑容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像刀锋般尖锐。 “你说你不会对不起星洁,那刚才的事情你就不会觉得心虚吗?不会因为背叛女友而愧疚吗?” “我……!” “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徐向阳。我和你的关系,从鬼屋那时候开始,就注定不可能只停留在‘朋友’的层面,一直以来,你都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徐向阳心神巨震,仍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明白竺清月的意思,她说的每一句话很有道理,特别是刚才自己压根没管住自己的手——没能好好控制住自己欲望的情况下,就更显得振聋发聩,令他提不起反驳的心思。 问题是,今天早上女朋友对他说过的话同样历历在目,徐向阳觉得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可背叛星洁这种事—— “说起来,你们俩在交往以后,有接吻过吗?” 正当他神思不属的时候,班长大人又抛来了新的攻势。 “……还没有。” 徐向阳的脑袋正在发热中,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下意识老老实实回答了。 “哦~” 竺清月拉长了语调。在片刻的安静后,她的嘴角轻轻勾起,小声说道。 “那,要不要先和我试试看?” “……什么?” “练习啦,练习。” 女孩的声音像勾魂夺魄的魔女般致命,指了指自己如玫瑰般红艳的唇。 徐向阳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反驳道。 “接吻这种事情怎么能和恋人以外的人……我做不到。” 竺清月却轻声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色诱你是一方面,不过一旦真的与我接吻,这其中代表了什么涵义,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真的答应了,我就不会允许你再退缩。” “我做不到。” 他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没关系,我不会强迫你的。从那个时候立下的约定开始,之后还有数次机会,我都想过要用能力强迫你达成自己的愿望。可是——” 明明从少女的神情上看不出被数次拒绝后的愤怒或失落,但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的语调却突然变得尖锐和高昂起来,一下子吸引了好几个人的目光。竺清月努力压抑着,直到整个人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可是,我全都好好忍住了啊。” 女孩保持着微笑的表情,放在桌子上的双手却牢牢地攥紧成拳,显然是在忍耐某种内心深处某种波涛汹涌的激烈情感。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能继续说下去。 “明明是你说的……是你先说的,你说光是像现在这样三个人在一起,还不够,还不满足。希望我们之间能拥有比寻常的友情和爱情更上一层楼的关系……正是因为听见你的心里话,我才能下定决心,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可是现在,你却想抛下我一个人,自己去享受青春吗?” “我没有!” 这回轮到徐向阳情绪激动了,他将牙齿咬得嘎嘣作响,生生克制住自己的嗓音,让发泄情绪的大喊变成从喉咙深处传来的低吼。 “我到现在为止仍然这样想!不论我们的未来如何,我们间的关系一定能超越任何阻碍!无论是谁,哪怕是星洁或是莲姐要阻止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我都绝对不会同意,任何人都影响不到我们——” “看样子,是我们在这句话的理解上出了分歧啊。” 竺清月的脸上笑意愈发柔和,而在那双握紧的纤纤玉手上,指甲已经深深掐入肉里、淌下新鲜的血痕。 “我以为,我们间会有友情、会有爱情,在此基础上,才有可能建立起全新的关系。如果连这种程度的决心都没有,你刚才说的那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徐向阳再一次哑然。 当他意识到女孩那柔弱外表下,真正蕴藏着的是一往无前、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来达成目的坚韧意志,徐向阳发现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正在越来越快,直到一阵闷闷的痛楚随之涌了上来,痛到他无法呼吸。 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下定决心,可事实却是他完完全全低估了清月的决意。 听着这般令人痛惜不已的话语,他又怎么可能不动摇? 但是—— “我相信你。” 不管他脑海中的念头如何百转千回,林星洁那洋溢着真诚和热烈,毫无保留地信赖着自己的目光,始终在他的脑海里闪烁。 “清月,我——” 两人间的争吵持续时间很短暂,距离落幕已经是数小时前的事情。 但在那之后,徐向阳耗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都没能好好完成带来的作业,整个人浑浑噩噩。 他引以为傲的集中力,在这一天好像彻底失去了作用。 “哎,还是别继续呆在这儿了。” 班长大人神态平静地放下书本,她望了一眼逐渐黯淡下来的天穹,轻叹了口气后,转过头对他说道。 “我看你现在是压根没心思做作业了?还是赶紧回家。” 徐向阳沉默片刻,点头答应了。 …… “我去问问看办理借书卡的手续。” 在柜台处,竺清月与他暂时分别。 在徐向阳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发现门口摆放着巨大的柜台,有一群小孩子正聚集在那边吵吵嚷嚷。 他走近一看,是图书馆安装的电脑——说是电脑,其实没有上网功能,只能浏览相关政府部门的网页。不过能玩扫雷和纸牌游戏,还是吸引了一批跟着大人过来的小孩子。 精力过剩的小朋友们没心思看书,又不好让他们呆在图书室里闹腾,馆里的管理员只好把他们带到大堂了。 望着这群小孩子闹腾的身影,徐向阳便忍不住回想起过去的自己,下意识停住脚步。 数分钟后,竺清月来到他身边。女孩没有说话,陪着他一起注视着那个方向。奇怪的是,她的表现很安静,似乎同样是被这一幕勾起了回忆中的往事。 “问过了?” 徐向阳主动开口。 “嗯。对方说暂时还没有开通借书服务。” “那就走?” “下次再来好了。你会陪我吗?” “……嗯。”徐向阳点点头,又说道,“不过,到那时候可能就是三人了。” “那也不错。” 竺清月笑着回答。 …… 等到走出门口,徐向阳才发现,暮霭染遍天际尽头,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刻。原来他真的和清月在图书馆里呆了整整一天。 他们在图书馆前的广场分手作别。 两人身后的背景,是车水马龙的喧嚣城市街道,和安静到一言不发的棕榈树。 黄昏的黯淡色彩沉沉地压在他们头上,少年少女相互凝望的样子,像是画板上两枚黑色的人形剪影。 “那……再见。” 徐向阳率先从口袋里抽出手,对她摆了摆手。 “再见。” 竺清月回答。 而当徐向阳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背后响起了女孩的呼喊。 “喂,徐向阳。” 他转过头去,发现女孩的面容在阴影的笼罩下看不清晰,唯有一双瞳孔处闪闪发亮。 他听见她说: “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事不过三,你明白吗?” 扔下这句话后,竺清月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望着她的头也不回地在视野中慢慢远去,纤弱背影被暮色和夕日所笼罩,形只影单的孤独中却又透着一股潇洒,徐向阳心中的滋味复杂难明。 第二百四十四章 男孩女孩的初吻故事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好像才一眨眼的功夫,两个月的休憩时光已经进程过半。 如果像假期刚开始的时候那样,每天都有事可做的话倒还好说,在徐向阳一天天无所事事的情况下,时间简直过得飞快…… 当然,用“无所事事”来形容徐向阳现在的状态不算客观,毕竟他呆在家里的时候,时间基本上都用在学习上了,而不是真的游手好闲。 只是,独自一人窝在房间里复习写作业,让他更有种“山中无岁月”的感觉,大半个月就在这般单调规律的生活中一晃而逝。 在这段时间里,倒是林星洁和竺清月一起约好出去玩的次数比较多。 每次做完作业,他去厨房准备晚饭的时候,两位女孩都会掐准时间回家,顺便带来买好的菜和生活用品。 然后就是三个人一起做饭、吃饭,要是姐姐在家那就是四个人——之后,一起收拾碗筷,一起闲聊,一起围在桌子旁边做作业看录像,一直到晚上准备洗澡休息的时候,竺清月才会与他们告别。 三个人在一起的生活,总是让人不知不觉间沉浸其中;然而隐藏在这种关系下方的暗流涌动,却又令徐向阳没办法敞开胸怀去拥抱这种幸福,反倒是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像阴云般笼罩着年轻人的心头。 自从旅行回来后的那次图书馆见面以来,在某几天里,徐向阳不知不觉间会产生想要躲着竺清月走的想法。 他打从心底感到忧虑。竺清月在告别时说过的“事不过三”的那句话,简直是像一条魔咒,始终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回绕、挥之不去。 徐向阳生怕哪一天,魔咒真的实现——如果到那时候,他还没办法给出令对方满意的回答,结果很可能会令自己追悔莫及。 在那之后,班长大人虽然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更没有要主动发起新一轮进攻的意思,但每次交谈、与她目光交会的时候,他还是有种想要逃避的冲动。 在反复尝试了好几次以后,徐向阳才总算扭转了这种不健康的心态,才能坦然地面对清月大小姐日常的拜访。 这个暑假,竺清月的串门频率回到了与期末那段时间相仿、甚至还犹有过之的状态,简直是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家。 只是,过去的班长大人还需要一个“帮星洁辅导功课”的借口,现在却已经不再需要了。 要不是这个家的面积并不宽敞,塞下三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已经显得狭窄,徐向阳很怀疑她会不会干脆搬进来住…… 他不清楚班长大人那边是如何考虑的,当他下定决心要面对彼此间的分歧,或是有时趁着星洁不在的时候主动挑起这个话题,反而会被竺清月打哈哈敷衍过去。 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来到他们身边,和他们一起欢笑着度过每一天的日常,似乎是想要将这种生活模式,牢牢地印刻在朋友们的心中—— 徐向阳隐约能猜到她的用意,知道清月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试图在潜移默化中改变林星洁的态度。 ……真的会有用吗? 他对此颇有疑虑。 因为,如果只是三位好朋友维持密切关系的生活,林星洁从来就没有排斥过;而关乎恋情的事情女朋友早就说过自己的真正看法: 在成为恋人后,徐向阳就是属于她的,谁都抢不走——这种基于爱的独占欲很正常,不正常的人是清月才对。 不如说,林星洁已经表现得足够坦率、足够心胸宽阔,亦对他们付出了完全的信赖,是她的两位朋友太过贪婪,对现状不甚满足,还想要更多、更多。 ……或许,清月她付出的努力,都只是在原地打转而已。 更让徐向阳更觉得难过的是,不止是班长大人,连他自己都还是免不了沉湎在这并不牢固、可能十分短暂的平静的幸福之中。 某一日,这对小情侣正面对面地坐在桌子旁边做作业。 今天的阳光还是很明媚,且前两天刚刚下过大雨,空气清新,有屋檐和树荫的遮挡,气温不算太难熬。 徐向阳特地将桌子拉到能晒到阳光的地方,将房门打开,让新鲜的风得以不受阻碍地涌入房间,偶尔还能看见从门前小巷路过的行人们。 男孩和女孩一起埋头学习,中间两人没有对话,房间内的氛围却很让人安心。 空气中的无数微尘被阳光照亮,静静地悬浮着,这一幕就像一枚漂亮的琥珀,将时光凝固在这一刻。 “沙沙沙。” 笔尖与纸张摩擦的细微响动,如果认真去倾听就会觉得悦耳。 认认真真地将错题抄写完毕后,徐向阳觉得喉咙有点渴了。从厨房里拿了两个搪瓷杯出来,倒入热水后放在桌子边上,任它们被风吹凉。 “谢谢。” 林星洁低声说了一句,没有抬头,继续背单词。 徐向阳却暂时停下了笔,他吹了吹杯子里的水,试了一下发现还是很烫,只能小口小口抿着喝。 一边喝,他一边偷偷打量着坐在对面专心致志写试卷的林星洁。 一旦没有专注于学习,徐向阳脑袋里的思绪就开始到处乱飘了,飘着飘着,连同视线一起…… 又落到了女孩的嘴唇上面。 徐向阳做了一会儿不那么激烈的心理斗争,很快便得出结论。 他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暗自发了狠,才总算能再一次下定决心,向对方提出请求。 上回是因为他的思路被突然杀了个回马枪的班长大人打断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之后则是因为一直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又连续拖了好几天……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徐向阳的目光渐渐热烈起来,盯着林星洁那张安静清秀的脸蛋猛瞧。 自家女朋友几乎不怎么化妆,所以唇瓣的颜色是纯天然的,自然不如那天在图书馆见到的特意打扮过的班长大人艳丽,而是一种偏粉的色调。 不过,同样很漂亮、很诱人。而且,因为女孩刚喝过水的缘故,沾上了水渍的嘴唇变得湿漉漉的,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色泽。 比起常见的对女人嘴唇性感的描述方式是“烈焰红唇”——少女的嘴唇则更像是春日午后,在公园里落英缤纷的花瓣,小巧可爱,带有一种天然的质朴和纯洁。 再配合上那副干净清纯的脸庞,端坐在对面的林星洁低眉顺眼的模样,像是一尊美丽的神像。 见到这样的她,徐向阳的精神不禁有些恍惚起来。 和过去给人留下的糟糕印象不同,如今的林星洁在学生的天职方面,已经彻底转过弯来,她不再需要自己的督促和陪同,一样能好好学习。 事实上,她距离以前那种要徐向阳手把手教导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在十五中两大王牌优等生的帮助下,林星洁早就锻炼出了自学能力。 徐向阳和班长大人在这方面都很用心、很看重,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而这种做法取得的成果十分可观——林星洁在这几次考试成绩上取得的突飞猛进的发展,可不是靠填鸭式的知识教育就能实现的。 所以,林星洁不是在装模作样,她是真的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了,现在的她是一个完全不需要家长担心的乖孩子。 徐向阳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那……要是他现在开口求吻,算不算是打扰她学习?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但他暂时没有心思去顾虑这方面。 年级第二的好学生和前不良女孩交往,结果成绩受到影响的反而是后者。这种话要是说去了,恐怕学校里没人会相信。 以上的种种妄念和思考都是转瞬即逝。在回过神来后,徐向阳故意清了清嗓子,面对着林星洁抬起头后的好奇视线,他一本正经地说: “星洁,我们……我们现在来接吻!” 说出来了。 就这么轻易地…… 他突然觉得浑身一轻,有种负担和顾虑全都被一口气抛飞、精神得以彻底释放的感觉。 “……哎?” 长发姑娘瞪大眼睛。 “你不同意?” “……你是不是傻呀?” 回过神来的林星洁,用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的无奈表情反问道。 “徐向阳,你还记得那天在水库的事情吗?” 那一天,林星洁受到竺清月所袒露的真心话的刺激,难得展现出了强烈的独占欲,主动找上门来,鼓起勇气对自己的男友说道: ——“只能和女朋友做、而不能和其他女孩子做的事情,要……要来试试吗?” 对于两人而言,那都是一次令人记忆犹新的刺激体验,徐向阳当然不会忘记,他用力点了点头。 “我那时候说的事情,其实就是指接吻啦,这才是情侣间的最好证明。” 林星洁想起了后来的失控,双颊因害羞而飞起两朵红晕,忍不住叹了口气。 “结果没想到你是这么心急,完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又不好阻止……” 徐向阳干笑了两声,表情尴尬。 不过,他的情绪很快就变得高昂起来,语气振奋地说道: “所以,你这算是答应了,是吗?” “你这样一说,我反而不想答应了。” 林星洁撇了撇嘴,有点不满。 “哪有人会在做作业的时候说这话的,好歹是我们俩的初吻?就不能再弄得正式点吗?” “呃……” 徐向阳抓了抓头发。 这要怎么样才算正式啊? “还有,不止这一次。你告白的那天也是,明明都在睡觉了,突然就把人家从房间里拉出来……” 女朋友絮絮叨叨的抱怨,徐向阳没能听进去。 他之前已经下过一次决心,难道还要再等下回? “不行!” 他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林星洁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他。 “不行。” 徐向阳意识到自己情绪太激动了,于是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什么不行?” 女孩吃惊不小。 “我不想再等下了去了。” 徐向阳的表情十分严肃,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场景和时机的事情我们可以之后再讨论,我会努力补偿你……但是,我现在就想和你接吻,现在,马上!” 林星洁呆呆地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过话。过了好一会儿,她微微撇过头去,一言不发。 女孩没有真的开口答应,徐向阳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失落。从他的角度,能看见从她的玉颈到侧颊浮现的大片红霞。 不拒绝……那不就等于同意吗? 他的喉结上下鼓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在对方真正做出决定前,徐向阳已经率先站起身,先是把门关上,然后再把灯熄灭,甚至还像做贼心虚似的,偷偷摸摸将窗帘都拉拢起来。 太阳光照射不进来后,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 是很适合看电影……以及行暧昧之事的氛围。 等到徐向阳重新走回桌子边上的时候,差点被椅子脚绊倒。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同手同脚在走路,简直像是校运动会上被选中当举旗手那般紧张。 “……我们去沙发上?” 他刻意压低了音量。 坐在椅子上的林星洁仍然没用回答。 徐向阳主动牵起那只温软的小手,像是在舞会上邀请女伴跳舞,两人一起走到了沙发边上。 在互相挤挨着坐下来的时候,他听见耳畔传来略显慌乱和急促的呼吸声。 沙发上的两人手拉着手坐在那儿,肩膀磨蹭着肩膀,有段时间,谁都没有动作,没有说话。 徐向阳心想: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该由男方来主动。 于是,他转过身,鼓起勇气抓住了她的肩膀。 肌肤的柔软与温热的体温一齐沿着掌心传过来。 坐在极近的距离看她,女孩的脸蛋像水蜜桃般饱满,借助周围的些微光亮能看见可爱的绒毛,皮肤白皙无暇。 一双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抖着,眼帘下方那黝黑的瞳孔,令人不禁会联想起夏日的夜空,深邃而黑暗,在那后方仿佛隐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 沿着琼鼻往下,她的嘴唇因紧张而抿得很紧,像是薄薄的一条线。 房间内的温度正在升高。 湿润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小小的沙发像是另成一片天地,外界的声音逐渐远离,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胸腔内侧传来的心跳。 徐向阳的意识像是被卷入了一股深不可见的漩涡之中,他的眼中更是在那一霎那倒映出了鲜明的幻觉: 他觉得女孩的嘴唇,就像是一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旦到了苞蕾盛开的时刻,里面那艳丽的花瓣与甜美的果实便会通通展露,等待着他去采摘。 在这种无比热烈、无比真实的幻觉的驱使下,他慢慢地、慢慢地将嘴巴贴了上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天昏地暗 林星洁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硬得就像是一尊石膏做的雕像,只能呆呆地坐在原来的地方,看着对方一点点靠近。在手足无措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干脆不动了。 浑身上下好像只有胸口那颗正在怦怦直跳的心脏是活的,且远比平时更加活跃,过度旺盛的血液在身体的各个角落肆意奔行,更让女孩的脸颊泛起了胭脂血色。 被他拉起手,两人一起并肩坐到沙发上的时候,有一段沉默的时间,林星洁甚至紧张到不敢呼吸,直到快要窒息晕过去的时候,才不得已放开对鼻孔口腔的控制。 关上门、拉上窗后,狭小寂静的空间内,平日里轻微到根本听不见的鼻息变得慌乱和人粗重起来,在她耳中听起来是如此清晰; 当身边的男孩转过脸后,她能感受到有一股热热的气流吹拂到自己的脸上; 当他伸出手来,抓住自己肩膀的时候,她觉得那双大手,又是那么有力、那么温暖…… 林星洁的长长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即将准备轻盈起飞的蝴蝶翅膀。她的身体被态度强硬地扳过来,只能睁大眸子望向这边来;她见到徐向阳正认认真真地端详着自己,双眼一眨不眨,目光炯炯有神。 男生的眼神中盛满着炽烈和真诚,还有一种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吃下去的冲动欲望,看得她心都快要化了。 几个呼吸后,对方像是终于做出决定,那张脸开始慢慢移动,越靠越近。 林星洁又产生了那种快要窒息般的紧张感,拼了命地想要屏住呼吸;两张脸之间的距离短到以厘米计,可是等到真正贴在一起的过程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她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在男友亲到自己的嘴巴前就直接晕过去…… “——等一下!” 等徐向阳快靠近到额头贴着额头的地方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的声音不大,却因为周围太过寂静的缘故,简直像是空室内炸响的一声惊雷,震得她耳朵嗡嗡作鸣。 林星洁愣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 “我差点忘记了,”徐向阳一脸懊恼,后悔不迭,“我还没来得及刷牙!” ……啊? 林星洁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就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拿起杯子,再从卫生间里拿出牙刷,朝着厨房冲去。 他还没忘记转过身来,朝着女朋友大喊一声“星洁你先等等我!我马上就好,回来以后我们再继续!” 坐在沙发上的林星洁闷声不响,过了好一会儿,才默默用纤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蛋。 在想了想后,她也有点坐不住了,脸红红地站起来,跑去了盥洗室。 等到两人都仔仔细细地刷了一遍牙,将口腔清理干净,确定只有清爽的味道后,才再度回到房间中央。 徐向阳和林星洁默默对视了一会儿,就见到女孩主动坐回了沙发上,似乎是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徐向阳松了口气,意识到对方的想法和自家一样,没有要继续拖延的打算。 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想了想,又说道“等一等”,便走到门边上,拉下灯绳,把客厅里的灯打开了。 “……” 温馨的淡黄色光亮,温柔地笼罩着这片小小的天地,一如往日。 坐在那儿林星洁没有说话,没有出言阻止,但看她一副眼睛睁得大大的可爱模样,显然是在为他的举动感到惊讶和不知所措。 在有灯光照耀的情况下,她的一举一动、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徐向阳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觉得少女的模样更加生动和活泼起来,于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徐向阳开口解释道。 “我不想第一次和你接吻的时候被人看见,所以把门窗都关上了。” 女朋友默默点头,对他的看法表示赞同。 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初吻,下意识觉得害羞是一方面,同时还有不希望被别人打扰的意思。 刚才那短短十几秒钟的接触——尽管连嘴唇都没有碰到一起,就让年轻人们都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就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这种体验可遇而不可得,他们当然不愿意就此受到外界的影响。 “——但是,我想看见你。” 徐向阳一脸认真地说。 他想要在能看见彼此脸庞神态的地方,与她接吻。 对于他来说,林星洁那种仿佛能活在大脑里的鲜活印象,实在是充满魅力;而只有在将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全都尽收眼底的情况下,才能让这份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林星洁的脸变得更加娇艳欲滴。 但最终,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 凑得近了,加上灯光明亮,徐向阳能将女孩的脸庞端详得更仔细。他发现她的鼻尖上正挂着晶莹的汗珠,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吸引了。 一方面是因为夏日的天气炎热,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紧张?又或者说,是内心深处的某种情绪、某种悸动正在燃烧—— 徐向阳对此深有同感。 他再一次抓住了林星洁瘦弱的肩膀,将她拉入怀中。 漆黑的瞳孔表面反射着从灯泡上落下来的光亮,像是闪耀的星辰;亦像是真正的星球那样朝着周围散发着巨大的吸引力,令他不自觉想要靠近。 “唔……!” 两人终于贴到了一起。 一开始并不会觉得舒服,甚至还有种磕到下巴的感觉,牙齿被撞得酸酸的,嘴唇差点破皮。 这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所以只是浅尝辄止,算不上真正的亲吻。 但是身为优等生的那颗聪明小脑瓜,在这种时候一样在全力运转,他很快就掌握了诀窍。 一次、两次、三次。 等到第三次分开的时候…… “我……我去擦擦。” 林星洁发现衣服都被口水弄脏了,赶紧起身慌慌张张地跑去拿毛巾了。 徐向阳则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反反复复的尝试,从青涩再到熟练,男孩女孩整个下午都浑然忘我,直到夕阳西下,两人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为止。 第二百四十六章 在那之后…… 这天晚上,两人一起做了饭,徐向阳的心思多少有点散乱,连锅里的菜炒糊了都没发现;而林星洁则是在做饭的时候忘了在电饭煲里加水,不得不选择再烧一次。 他们俩是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 因为徐向阳突然想起来,这几天晚上班长大人都会登门拜访;而以他们这种彻底沉痴迷于其中的状态,到时候说不定等到清月敲门了,都不一定会注意到。 等那时候再整理现场和清理痕迹,恐怕就来不及了。 两人身上的衣服因为维持太长时间的拥抱而散乱不堪,肩膀和领口到处都是口水流淌下来后沾染的痕迹,就像是控制不住自己流口水的小孩子,在其午睡醒来后变得一塌糊涂的枕头——简直一片狼藉。 在此之前,谁都没料到不过是一次初吻,竟然会持续那么长时间,徐向阳还以为一个下午的时间定然是绰绰有余了,他甚至还把可能存在的耗费在心理斗争上的时间都算上了。 “清月好像没来。” 在安静地享用了一会儿晚餐后,徐向阳突然说道。 “嗯,她还得照顾自己的妈妈,总不可能每天都来帮忙。” 林星洁一边回答,一边用筷子扒拉着饭碗。她的目光还在凝望着前方,视线飘忽,时而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友的脸庞,时而又像是逃避般望向别的地方,有点神思不属。 徐向阳注意到她的视线后,望着女孩那双有点发肿的唇瓣,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显得意犹未尽。 就连塞入口中的饭菜的味道都显得黯然失色,所谓的“三月不知肉味”,就是指这种感觉。 “那她万一还是会来呢?” “有区别吗?” 徐向阳有点无奈,搞不懂星洁为啥老把这件事放在嘴边。 “我是在想要,在她来之前,要不要先换件衣服。” 她解释道。 “脏了吗?” “口水的印子倒还好,主要是……你看。” 女朋友表情指了指自己脖子附近的衣领,像是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点,还特地从座位珊瑚站起来,将身体微微往前倾倒。 徐向阳定睛一看,发现白衬衫的最上面那颗纽扣不翼而飞,这导致星洁的领口开得比平时要低了点。 单薄的衬衫衣料包裹着少女的胸部,轮廓初具规模;这会儿在领口处露出一道雪白的沟壑,在昏黄灯光的笼罩下愈加显得诱人。 徐向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如果是清月在自己面前做出这副打扮,他会怀疑是是不是故意色诱;不过,星洁的话…… 现在的她虽然比往日成熟,但在这方面还是很单纯的,不至于无师自通。 但这种无意间流露出的兼具青涩与妩媚的风情,正是独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年轻姑娘的魅力,才更叫人心神荡漾。 为了避免自己贼溜溜的视线被对方注意到,徐向阳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地问道: “扣子呐?” “被你弄掉了啊。” 林星洁有点不爽地抱怨道 “都怪你的手一直不老实。” 徐向阳这才想起来下午发生的事情,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虽说是亲了一下午,但他们两人不可能是真的一直黏在一起不放开,那得是活在海里的章鱼。 所以准确来说,是他们俩每隔一段时间准备停下来后,两位年轻人要么继续做作业,要么打开电视,一会儿去翻翻书,一会儿回房间里休息,一会儿又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转来转去—— 总之,就是根本冷静不下来。 而冷静不下来的结果,就是到从心底越来越在意房子里的另一个人,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一起,互相拥抱着躺到了沙发上…… 用一个词来概括这种状态,便是“食髓知味”。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徐向阳亦不可能只是单纯地抱着女孩的脑袋乱啃一气。 女朋友的口水就算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甘霖雨露,都不可能浇灭他心中的火,只会像火烧浇油那般让这团野火越烧越旺、越来越难以忍耐。 和上次在水库山洞那种像汹涌浪潮般突然而至的欲望有点不太一样,如今是一点点添柴加火,逼近理性的界限。 在这种原始本能的驱使下,徐向阳的动作亦是越来越过分,亲着亲着就上了手——当然,最后还是没有完全成功。 林星洁同样沉醉在亲密交流之中,但还不至于堕落到连身上到敏感部位被偷偷摸摸袭击都察觉不到的地步。 女孩恼羞成怒之下的后果,就是她的男友差点直接从沙发上像火箭弹射般起飞…… 徐向阳想起来那时候的事情,忍不住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其实也用不着那么生气嘛。你不一直是说不讨厌和我——” 林星洁径直打断了他的话头,有点生气地瞪着对方。 “那是我在表达决心的话,你可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再说了,偷袭肯定是不行的啊,一点都不尊重人家的意愿。” “提前和你汇报就可以?” 徐向阳眼前一亮,打蛇随棍上。 长发姑娘张了张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丢下一句“我讨厌你!”便开始自顾自生起闷气来。 直到她的男友坦率地承认错误,说明自己最近在这方面的确太过激进,不够尊敬她的意愿,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她在自己心中如何如何有魅力云云……这才肯罢休。 …… 吃完饭半个小时后,两人洗好碗筷,坐在沙发上准备休憩。 电视机散发出来的白色光亮笼罩着柜子前的一小片区域,徐向阳偷偷看了一眼坐在身边专心致志盯着屏幕的女友,心中不免感到有些遗憾。 如果不是因为嘴唇皮磨破了,他再继续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一会儿,星洁应该会同意继续尝试? 徐向阳一边遐想万千,一边听着碟片机里传出“沙沙”的响动。 自从上次在旅馆无意间发现了通灵能力的精微控制还能调控频道的小秘密以后,他们现在看电视都不用遥控器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咚咚咚”敲响。 熟悉的敲门声。 徐向阳心中一动,走到客厅对角打开灯,拉开门,看到台阶上的班长大人正轻哼着小调,一副轻松愉快的表情。 她正拿着一面镜子,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额前的刘海,见到男生走出来,便放下手,面带微笑、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来意。 “——我们一起出去玩?” 徐向阳愣了一下。 “现在这个点?” “当然啦。我就是特意等到天色黑了,才过来邀请你们的。我们出去玩过好几次,但晚上一起散步,还是头一回?” “喔……” “现在是假期,不用担心明天上学会迟到。还有,我们三个人都在,也不用害怕会遇见什么危险。” 班长大人笑呵呵地说道。 “上次有这样的机会,还是在星洁跑来学校救我们那时候。不过眼下的心境,和当时肯定不一样了。” 徐向阳表情犹豫,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我说你,该不会是在躲着我?” 竺清月用手指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她突然将身子凑近,刻意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当然不会!” 徐向阳下意识地大声反驳,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那就好。” 班长大人重新直起脊背,姿态优雅。在外人面前,她的举止还是一如既往的端庄。 “我只是想知道理由。” “理由?” 竺清月摇了摇头。 “我问你,徐向阳,高中生涯还剩下多久?自从我们三个认识以来,又过去了多久呢?等到高考结束以后,我们很有可能就不在这座城市了。”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不想说太伤感的话题,我只是觉得,既然摆在我们面前的期限是固定的,那想办法让有限的时间,变得更有意义、更有价值,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所以要抓紧机会,尝试以前没尝试过的事情吗?”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棒的理由。徐向阳点头同意。 …… 林星洁自然不会表示反对,只是说要换套衣服再出去,剩下两人在沙发上等她。 浴室的那个方向,又开始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徐向阳正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听见坐在旁边的班长大人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 他忍不住好奇心。 “不得不说,我很佩服你。” 竺清月望着浴室的门,门上玻璃被内侧的水雾覆盖,朦朦胧胧、看不清晰,反倒更有种惹人遐想的感觉。 “你每天晚上都要经历这个吗?” “夏天嘛,肯定天天都要洗啊。” “每晚听着距离自己不到几米远的地方传来这样的声音,都还能保持冷静?你会不会想象自己女朋友光溜溜的样子?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梦见吗?” 连珠炮似地发射过来的提问,而且话说得非常直白。 “……我不冷静又能咋的,还能直接闯进去不成。” 徐向阳摇摇头。 “我要是有你那样方便又厉害的能力,倒说不定会尝试一下。” 竺清月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并朝着浴室的方向举起了一只手。 “我试试看……” “你给我等等!” 徐向阳赶紧抓住了班长大人的手,避免她乱来。 他怕自己不赶紧阻止,下一秒整条巷子都要被掀飞了。 “我开玩笑的。要是真被你看见了,我会很不爽。” “……该不爽的人是我好?” …… 过了十几分钟后,林星洁才从浴室里姗姗走出。 这一次,女孩的表现没有像过去那样大大咧咧,而是好好擦干了身体、穿戴整齐后才出来的。 “我就是洗个澡而已,你们俩有必要那么多话吗?” 林星洁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一张清秀脸蛋红艳艳的,不知道是浴室里蒸的、还是听到他们俩的话羞的。 “你都听见了?” “是啊。对着我的身体评头论足,跟猪八戒一样。” 竺清月被说成“猪八戒”也不觉得生气,只是强忍着笑意安慰道: “别生气,这说明星洁你很有魅力。” “对对对。” 徐向阳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哼,这种事不用你们来讲。” 话虽如此,长发姑娘的嘴角还是情不自禁地翘起。 不论是来自男朋友的夸奖,还是来自好友兼情敌的赞美,都能让人心花怒放、且不管听几遍,都不会觉得厌烦。 徐向阳关上了房门,用钥匙上锁。等他转过身的时候,看到两位女孩已经手挽着手走在小巷中央了。 她们平常在休息的时候出去玩,就是这个样子,现在估计已经是习惯成自然。 他加快步伐,跟上女孩儿们的身影。 年轻人们慢悠悠地走出巷口,不远处灯红酒绿的都市夜景,站在街灯的光亮底下反而看得不甚清晰,像是隔着肥皂泡去看交织成片的霓虹。 又往前走了几步。离开路灯光后,那条流光溢彩的街道在视觉上却好像变得离他们更远了,只剩下无数模糊而朦胧、时大时小的光斑。 有风穿过整座城市抵达被四通八达的街巷所包围的迷宫中心,却不愿意在此地驻足;它拂过面颊,和煦而温暖,与围绕着他们的夜色一般温柔。 “像这样一起闲逛的感觉还不错。” 徐向阳没有去听她们俩的小声交谈,一边悠闲地东张西望,一边自顾自地感慨道。 “比一般出去玩的时候更轻松。” “对啊。”竺清月搭了一声腔,“过去我们三个人一起出门的时候,目的性都太强了。所以很难像现在这么放松。” “这难道不是你的问题吗?” 徐向阳笑了笑。 “我感觉自己和星洁每次都是被你牵着鼻子走。” “真过分。明明我们每次都上严格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举手表决的。“ “那这一次呢?你有想要去的地方吗?” 竺清月思考片刻后,看向与自己的手臂紧贴在一起的林星洁。 “要不,就由你来带路?” “嗯?” 长发姑娘很是惊奇。 “可我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啊……” “我想想亲眼看看你见过的风景,”她说,“和这座城市夜晚时候的样子。” 第245章 以及关于本书快到百万字的某些感言 大家好,我是发条橙之梦。 上上章,即第二百四十五章“天昏地暗”被连续屏蔽了两次,怀着侥幸心理修改是没有用了,我实在是没办法,只好删了后半章。 于此通知的同时,刚好趁这个机会,潦草说明一下我的某些创作思路。 一个问题,简而言之,在网络尚未普及,在性作为社会环境乃至学校教育中的一种禁忌避而不谈的保守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他们会如何看待自己的恋爱情感,以及在此基础上的亲密接触? 其实无所谓别人如何,于我而言,无论是前期的青涩和保守,还是以暑假为节点,情到浓时自然而然展开身体方面的探索(这部分则被评价为“过于猥琐,失去了之前青涩的懵懂”),都是在写作计划之内的事情。 以及,为了符合时代氛围而去营造懵懂初恋的印象,去体验真正符合纯情的男孩女孩们谈恋爱的想法,而不是为了单纯迎合读者的欲求——即使有,也希望能是悸动与会心一笑兼而有之的反应,所以才特地设计了相应的桥段: 比如说青春期的男孩子做春梦,第二天早上去洗梦遗的内裤;比方说头脑发热后趴到女友身上乱拱一气……这种不成熟的、冲动的,甚至可以说略显丢脸的细节,恐怕是在别的网文里很难见到的描写,但我认为这正是人物个性的彰显。 不是披着少年皮和未成年姑娘谈恋爱的重生大叔,不是智珠在握系统加身的超人高中生,而是会让人产生亲近感,想要去和他做朋友,毋用仰望、只需平视,真切活在每个人身边的男孩。 之所以要耗费笔墨,单独花上两章去描写他和她初吻的故事,同样是这种意图的体现。 此外,在我眼里,性的方面不需要大张旗鼓宣扬,亦不值得避讳,只要时候到了,水到渠成即可;相信包括主人公们第一次在内的过程,一样会是在不倚靠任何外力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实现。 …… 再说回审核。 环境的严苛就不再冗言了,我个人不喜欢那种靠擦边球荤段子吸引订阅的做法,因为本质上在这种网站都没啥好写的。所谓“开车”在我看来连隔靴搔痒都做不到,反而因为经常需要删改,难以维护读者完整的阅读体验……读者的权益,本来该是几方共同维护的。既然有人做不到,那身为作者的我只能从自己想办法做起,所以一直以来都写得尽量克制。 当然,以上都是一家之言。 但即便我这般坚持,总有力有未逮的时候;总有这种写作理念,和另一种写作理念冲突的时候。 前文说得“顺其自然”就是这么回事,我不会故意为了迎合口味就去搞啥擦边球或者福利;但反过讲,那就是有些东西一旦到了要写的时候,就一定要写出来。 还有一点就是,我和群里的书友们讲过不止一次了。第一部的大纲是两年前就写好的,迄今为止的这百万字,没有半点脱离轨道;而既然下了要贯彻大纲到底的决心,很多地方就没办法改动了,这也是我苦恼的来源。 但无论如何,任何人的任何建议和批评都不足以动摇我的写作路径,如果有不满,都容我写完第一部再谈。 以上。本来还想再多分享一点想法,不过现在的我连全勤都保证不了,这种行至中途的感言还是写短点罢,还是要感谢各位,一直包容这样一个任性的创作者到现在。 另,欢迎诸位加入本书的读者群。 本来不想说这个,毕竟我连群都不想开…… 群号简介上就有。 第二百四十七章 “真不知羞。” 和煦的晚风温柔地在他们身边回荡。 年轻人们没有走向繁华的闹市街道,而是专门挑着寂静无人的小巷口子往里面钻。 两侧的墙头耸立,头上漆黑的天线交错纵横,中间留下的狭长小路甚至难以容纳两人并肩前行。在这种逼仄的空间里,抬起头来,只能看到呈现铁灰色的一线天空。 墙的另一侧是一栋栋两三层楼高的民居楼,屋檐邻得很近,顶上的瓦片鳞次栉比地铺陈,有的房屋灰沉沉一片没有人,有的则透出些许温馨的光亮,还有人交谈的声音与此起彼伏的犬吠,为了防止有小偷翻墙,墙垛上零零散散插满了玻璃碎片; 偶尔能看见种植在庭院内葱郁茂盛的树木,从墙上探出枝叶来。 有时候,他们还会路过饭馆或者酒的后门,垃圾桶旁到处是脏水肆意横流,还有老鼠爬来爬去,这个时候班长大人就会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得趟过积水,或是一把抓住林星洁的胳膊。三个人赶紧加快步伐,从几个勾肩搭背的醉汉身边走过。 在一条条风景不尽相似、却又似曾相识的小巷里行走,就像是在一个由水泥墙壁、空调外机和电线杆等沉默物体构筑而成的迷宫中跋涉前行。 因为视野存在阻碍,他们看不见今晚的月亮,天际边缘只有沉沉的黑夜与寥落的星辰。 如果是一个人行走在这般僻静的道路上,可能还会觉得害怕和担忧;但现在却是三位好友结伴同行。 年轻人们有说有笑、谈天谈地,在仿佛与喧闹的都市街头相隔一个世界的无人小巷中漫步行走,欣赏着清风明月,只觉得兴致盎然。 他们所经过的地方视野明明很狭隘,入眼所及之处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犄角旮旯;然而作为身处其中的人,他的心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辽阔。 “我有点担心会不会迷路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徐向阳笑着说道。 “不会的。” 林星洁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自信满满地回答。 “你对附近的环境很熟悉?” “以前我可是经常在这里四处游荡的,毕竟有时候得想办法找地方躲人,”长发姑娘笑了笑,“虽然就比你早搬过来几年,但这地方哪里有街道、哪里有民房,哪条小巷通往哪个地方,我比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的本地人还要熟悉。” 让徐向阳感到欣慰的是,林星洁在谈论起过去的事情的时候,脸上已经见不到那种阴郁之情了。 “对了,我其实对你们住的这个地方——这片老城区的景色,很感兴趣。”班长大人笑呵呵地说道,“其中最好奇的,就是晚上时候的样子。” “你还有古建筑方面的爱好?” “算不上是爱好,只是基本上没来过,自然觉得稀奇。” 竺清月说出了很符合她大小姐身份的发言。 “另外,这片地方再过几年、十几年,说不定就要看不见了。还是那句话,希望别错过机会,在一切结束前,将这里的印象留在我的回忆当中。” “咦,为什么?” “因为要拆迁改造啊。”班长大人的手指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圈,语气理所当然,“从市政府这几年一直以来推行的城区改造计划来看,老城区被推平重建是迟早的事情,说不定已经安排在计划上了,就等着日程到来。” “那……” 徐向阳的表情有点茫然。 “我家住的地方也要拆迁?我和星洁难道都要搬家?” 明明才搬到这座城市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却已经能很自然地将那栋小小的房子称呼为“家”了。因为归根结底,家是人在的地方。 可要是那里被拆掉的话…… “不用听她的,清月就是喜欢事事往不好的方向猜测。”自家女友在旁边抱怨道,“之前去那个到处都是萤火虫的山谷的时候她就这样,明明气氛好好的,却突然来一句‘这地方以后随时可能会消失’……” “我这是合理预测。” 班长大人不以为然。 “那座山将来要大力发展旅游业的话,人一多起来,萤火虫肯定会跑光的;至于老城区,拆迁重建是迟早的事情,政府肯定不会允许里市中心区旁边有这么一块不大不小像是牛皮藓的地方,到处都是危房和违章改造,对治安影响也不好。” 这下,林星洁也跟着沉默起来。她并不是不能理解清月说得话,只是一时间没办法接受而已。 “不用那么难过。” 竺清月朝他们俩摇了摇手指。 “你们考虑一下,等到高考完毕,明年的这个时候一旦过去,我们几个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还剩下一年时间。想来周围环境再怎么变化,都影响不到我们。” “等到我们从大学里出来,回到这座城市,说不定就能看到经历天翻地覆的改造、焕然一新的城市,到处都很新奇,陌生中带着熟悉……想象一下那种感觉,不是一样很好玩吗?” 徐向阳叹了口气。 “你想得未免太远了点。” 他还以为自己是挺能未雨绸缪的类型,最近这段时间能看得出来,星洁在这方面算是不遑多让;但说不定。班长大人才是对未来始终有着张广阔蓝图藏在心间的那个人。 他们逛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原点,重新站在离闹市区街道的入口。 这会儿正是晚上最热闹的时候,哄哄然的人声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喧闹的响动像咏过来的海潮般漫过鞋子。 “你不会打算就这样回去?” 徐向阳问道。 他对班长大人的行事风格已经颇有了解,她嘴上说着“随便出去走走”、“今天就你带路好了”,但能像这样主动把他们俩拉出来,肯定是有别的想法。 “我去过你说的那地方了。” 竺清月没有说话,却抓着身边好友的纤手,说了一句听上去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 “就是那对曾经帮过你一把的老夫妇。” “诶,真的?!”林星洁惊讶地瞪大眼睛,“那地方现在还在吗?” “在呢。我去拜访的时候,他们还说很欢迎你过去,反正那地方一直是空着的,没有人会租,还可以帮你准备一套被褥。” “这……” 林星洁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肩膀附近的落发。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不过,还是得找机会好好感谢他们呀。” 有段时间里,女孩始终没办法在自己的房间里安然入睡,有时候还会因为担惊受怕而辗转反侧,所以干脆选择离家出走了。 她一般会在尽量有人且热闹的街道上晃荡到很晚,等到大人们睡下了再回来。不过唯有一次,林星洁出门不久后,天上就突然下起了大雨,没带伞就出门的她,只好在附近随便找了栋居民楼进去躲雨。 而就在那栋居民楼的天台处,她无意间发现了一座荒废的小屋子,于是干脆就在那个地方休息了一个晚上。 班长大人口中的“那对老夫妻”,就是林星洁在那时候认识的,他们是那栋公寓的管理人。 老夫妻在楼顶的屋子里发现这个姑娘后,并没有把她赶走,反而很好心地帮忙打扫了一下房间,给了热水瓶和毛毯。后来,她还去过那个地方住过几次,不过时间都不算长。 徐向阳以前就从林星洁口中听说过这次经历,可是当他再度听到的时候,心中还是会觉得闷闷的难受,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掌。 “呵呵,没关系的。以前想起这种经历的时候,的确是会觉得心酸,觉得自己很可怜……” 长发女孩察觉到了徐向阳的担心,转过脸来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明亮的瞳孔中毫无阴霾。 “现在想起来,反而觉得是一次很有趣的冒险。” “哪里有趣了——”本来下意识想要抱怨的他,见到女孩脸上绽放的粲然笑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样看来,他们真的是热心肠的好人。” “是啊。我还记得,他们在问我的时候,我就对他们说说和妈妈吵架了,干脆一个人出来逛逛,没有说明具体理由,那对老夫妻也真的什么都没有问,就让我住下来了。” “那,你要去拜访看看吗?顺便表达一下感谢。” 竺清月突然停下脚步,背着双手转了个圈,挡在两人身前,笑眯眯地问道。 “哎?现在这个点?” 面对这个突兀的提议,林星洁不免感到惊讶。 “他们年纪大了,可能很早就上床休息了啊。” “没事没事。”短发姑娘摆摆手,“我早就问过了。而且我还问了一句‘可不可以让星洁再来拜访一次’,他们都表示很欢迎,还打算做晚餐招待我们呢!” 林星洁和身边的男友面面相觑。 这句话一出来,事情不就变成“不得不去”的局面了吗? “你这属于先斩后奏……” 徐向阳有些无奈。 他早该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啥“晚上一起出去没有目的地悠闲乱逛”啊,根本就是骗人的,班长大人早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和他人生中见过的天字第一号麻烦人物——清月大小姐打交道,就得做好永远不得安息的心理准备。 “就说你去不去。” 竺清月撇撇嘴。 “他们帮过你女朋友一把,也相当于帮过你,你该不会——”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可不要给我扣‘不懂知恩图报’的帽子啊。” 徐向阳连忙举手投降。 这时候,连自家女朋友都不可能帮他。看星洁的表情,她还是挺想去见上一面的。 班长大人的行事作风向来如此。这种擅作主张的态度本该很招人烦,可她使出的手段却偏偏能戳中人内心的软弱处,让人的态度压根强硬不起来,更不用说拒绝。 依照三人间“少数服从多数”的规矩,他也只能任由俩姑娘胡来了。 …… 在定下目标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明确了。 他们在林星洁的带领下朝着目的地的方向前进,中途还在一家超市附近停留了一会儿。 “我去买点礼物?两手空空地去见长辈总有点不太好意思。” 林星洁的考虑挺周到。 “呃……” 徐向阳翻了翻口袋,发现没带钱出来。这时,从旁边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来,掌心处放着一枚造型可爱的钱包。 果真是准备万全。 林星洁很利索地拿过班长大人的小钱包,转身朝着马路对面的超市走去,剩下两人则站在巷口处等待她。 “我今天来,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沉默半响后,竺清月突然开口。 徐向阳心中一惊,朝着她的方向看去。 路灯光昏黄黯淡,少女双手环胸,静静倚靠着身后的墙壁,她的大半张面庞都被笼罩在阴影里,有种捉摸不透的味道。 “你不会以为我没注意到?” 见徐向阳没有立刻回答,对方放下手臂,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你们俩的嘴唇皮都磨破啦,看上去很明显的。老实交代,最近是不是天天都缠着星洁,要她和你亲亲?” “才不是。” 徐向阳果断否认。 “我和她还是今天下午的时候才……“ “才对彼此献出了初吻?” 竺清月眨了眨眼。她的语气平静到让徐向阳有点搞不懂她是不是在惊讶。 “那还能亲到这个样子,要么是亲得很用力,要么就……虽然不觉得你是很会怜香惜玉的类型,不过还不至于会强迫星洁做会伤害到她的事情。你们尝试了多久?” “……基本上,”徐向阳回答得很老实,“是一整个下午。” “真不知羞。” 班长大人给出了简短的评价。 或许是。过去的徐向阳,恐怕想象不出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副德行。 可是—— 和喜欢的女孩子亲亲果然很舒服啊! “你可不要高兴得太早。”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竺清月冷笑着说道,“你还有我这个麻烦没解决呢。” “……哪有你这样讲自己的?” “难道不是正好说中了你的心事?” 徐向阳摇摇头。 “你虽然是个麻烦的朋友,也总是喜欢给我和星洁添麻烦……但我从来不觉得和你之间的感情问题是一个麻烦。” 他在认真思考后说出来的话有点像是绕口令,但他相信女孩听得懂。 “哼。” 黑暗中,徐向阳听见班长大人轻哼了一声后,扭过头去不看他。 第二百四十八章 探访惊魂 林星洁从超市里匆匆回来后,手里提着一个果篮。 “没什么好带的,”她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放在架子后面的保健品我不太懂,就没敢买。” “嗯,这样就行。我想他们不会介意的。” 徐向阳负起陪女友逛街时的责任将果篮接到手中,三人再度上路。 …… “就是这里?” 为了避免对方久等,他们加快了脚步。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了一栋五层楼高的居民楼底下。 这是一栋这个年代到处可见的筒子楼,一条长长的走廊串连着十几户人家,其前身可能是不同单位的办公室或者是单身职工宿舍。 他们穿过楼下的天井,天井中央还有一个小小的草圃。 如果是白天,站在这个地方往上空望,大抵能瞧见从天空落下来的灿烂阳光。 只是现在,能看见的只有一片黑漆漆的天空,被四周像铁囚笼般围起来的天台棱角所分割下来的一块,站在里面的人就像是在坐井观天的青蛙。 走到一楼附近,从装潢和老化程度来看,这栋楼的建造时间颇有年代感,有的地方粉刷上去的油漆已经剥落大半,剩下的则是暗黄色的污渍与湿漉漉的痕迹。 左手边的红色木门上还贴着春节的福字,和端午节插在门框上的干枯艾草。只是没有开灯,窗户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不知道是没人在,还是早早睡下了。 走上台阶,向长长的走廊往前后两端延伸,两侧都能通风,稍微驻足停留一段时间,便能听见夜风从身边呼啸而过的声音。 像这种筒子楼,以前卫生间、厕所或是洗衣房都是公用的,一楼往往只安排一个,如果不特地错开时间,早晚高峰时段还得和人抢卫生间;如果真想好好洗澡,就得到外面的浴场去。 现在有一部分经过改造,这才有了独立厨卫。 “好安静……” 班长大人嘟囔了一句。 正如她所说,夜晚的筒子楼相当寂静。不过,站在楼底下还是能瞧见好几个房间内点着灯;走廊上一片片挂出来晾晒的衣服随风飘荡,容易被人误以为是活人。 这里是有大量居民生活着的、像他们居住的那条小巷一般充满生气的地方,而不是那种死气沉沉和坟墓无异的烂尾楼。 “你怕了?” 见短发姑娘左顾右盼,表情看上去有点紧张,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谁会怕?” 竺清月轻哼一声,双手却紧紧抓着好友的手臂,不愿意松开。 他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身为超能力者的他们当然不可能真的像普通人那样害怕鬼魂之流,但身为人类,那种镌刻在基因层面的对黑夜的恐惧,却很难豁免。 可在他看来,班长大人住着的那个地方才是真的吓人,虽然看上去灯火通明,实际上却半天没人影……住在那种地方,真的不会心慌慌吗? 林星洁倒是对夜晚的黑暗和寂静习以为常,手上拖着一个“累赘”,自顾自地走上楼梯。 或许,他心想,班长大人的这种表现,只是一如既往地想对身边的人撒娇。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明明知道对方是一个心思远比成年人还要深沉的女生,徐向阳却总是习惯把清月大小姐往渴望他人关怀的可爱小姑娘方向思考;尽管她的神态举止确实很可爱——哪怕是装出来的可爱,那也是可爱。 徐向阳一边思考,一边默默走在最后,等到俩姑娘都上去了,他还在楼底下摸索,找了半天终于找到能拉开的灯绳。 昏黄的光亮静静笼罩着向上盘旋的楼梯,照亮了天花板角落里织起的蛛网。 那对老夫妻住在最高层的五楼,是位于楼梯转角处的第一户人家。 林星洁拿过袋子,走到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不多时,里面便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是谁?”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推开门,看到长发姑娘的面容后,顿时眼前一亮。 “你来啦?要不要带你到楼上去……” 林星洁摇摇头。 “今天就是来看望你们的,我待会儿会回家的。” “好,好。先进来坐坐。” 老太太连忙点头。她打开防盗门,看到女孩身后还跟着两位同龄人。 “你好,我三天前来拜访过。” 班长大人很有礼貌地颔首致意。 “嗯,我记得你,你们俩是朋友?” “是的。” 徐向阳也笑着和对方打了招呼。 “都请进,”老太太很热情地招呼道,“进来。” 林星洁率先走入房间内,将手中的果篮放在椅子上。 “这是礼物。” “来就来了,还带东西干嘛,我们两人可吃不完这些。” 话是这样说,看老人脸上舒展的皱纹,她还是挺高兴的。 “这样,放久了也怕坏掉,我现在就拆开来洗洗,待会儿一起分着吃掉就行。” 说完这句话后,她又走到楼梯边上,朝着上面喊道: “老头子,那姑娘来看望我们啦,你快点下来!” 林星洁和竺清月两人帮忙在厨房里洗水果。 徐向阳被赶出来了,他只好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转圈踱步,四处看看。 他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张结婚照,而且还是一张黑白照。照片上的女人扎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知青打扮的学生装,男的则身姿挺拔、精神矍铄,穿着工人服装,充满时代印记。 看样子,这就是这对老夫妻年轻时的模样。 他的目光望向房间的东面。越过厨房,是一大扇带飘窗的半落地窗户,再外侧就是阳台,养了几盆花草,数量不算繁多,但盆盆都长得很精神,看来平日里是受到了细心的照顾。 客厅西面放个五斗橱柜,里面整齐摆放着各种小物件。橱柜旁边就是电视和拨盘式的电话机,电视屏幕旁还有一连串调控频道的按钮,徐向阳只在以前的黑白电视上看到过。 曾经雪白的墙壁,不知何时经微微泛黄,被旧报纸覆盖。挂历上的图案是白白胖胖的金童玉女。 除此以外,这个面积不算宽广的房间里,随处可见时代变迁的痕迹:像是冰箱和洗衣机,都是相对老旧的样式,看上去略显笨重。 特别是放在楼梯底下的一台机器,徐向阳乍一瞧感觉很像是星球大战里的智能机器人,走近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吸尘器, 但是,房间内的布置整齐,能看得处打理清扫都十分细心,桌椅家具没在用的全都用花布盖上,避免沾上灰尘;桌上摆放着的花瓶增添了几分情趣,头顶的灯光并不明亮,却给人一种淡淡的温馨感。 就在这时,他听见楼上传来了脚步声。 徐向阳走到底下,见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拨开纱门,从二楼的卧室里走出来。 这位大概就是刚才那位老太太的老伴了。 老人的脊背免不了有些佝偻,但以他的年龄来说,还是偏向于高大,脚上穿着布鞋,扶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向楼梯。 ——很像是宋德寿。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徐向阳的脑海里,徐向阳便自嘲地摇了摇头。 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当然不是什么没有眼睛的邪灵,而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者。 …… 徐向阳朝他打了招呼,对方微微颔首,走下楼后先去招呼厨房里的老太太。 等俩姑娘手脚利索地将新鲜水果放在盘子上端过来,众人各自介绍了一下彼此,客厅里的气氛很快变得融洽起来。 老人的面容严肃,感觉像是退休前当过老师或者干部的人,不过难得见到有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门前来拜访,他的脸上露出些微笑容,看得出心情不错。 而另一位老人的态度就很热情了,在这群男孩女孩们的脸上左看右右看看,两位样貌出挑清秀可人的姑娘自不必说,剩下一位男生留着短短的头发,长相精神,同样是很受长辈喜欢的类型,而且这三人初次上门都表现得很有礼貌,老太太越看越觉得喜欢。 她拉着俩姑娘的手就开始聊起家长里短,询问关于学习成绩和生活上的琐事,当老太太听说一个在学校里是年级第一,一个是年级第二,还有一位成绩在几个月时间里就有了长足的进步,更是欣慰不已。 在对话中,他们得知,老夫妻一个姓赵,一个姓孙。 老人是农户家庭出身,后来新中国解放后通过刻苦自学,从工厂分配到了教育工作,在当了三十年的老师后退休了;他的妻子以前是校工,后来还开过一段时间的小卖部,两人在学校里认识,结婚后就一直相伴到现在。 两位老人家在这地方住了几十年,他们的子女们现在都在外地工作,一般只有节假日才有时间回来陪父母。 还好这对老夫妻有份管理人的工作,虽然称不上繁忙,但也不算清闲,且平日里能有机会能和一大栋楼房的住户们交流,总算生活不至于寂寞。 “赵老师,孙老师,感谢你们两位曾经帮过星洁的忙。” 在聊到一半的时候,徐向阳郑重其事地向两位老人道谢。 这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他和星洁是挚友、是恋人,更是家人,他们的人生早已紧密相连、难以分割,所以女孩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她曾经受过的恩惠和帮助,徐向阳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回报。 “不用和我们道谢,举手之劳罢了。” 赵老师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望向林星洁,询问道。 “我看你现在的样子,情况应该是好转了?有半年多没来我们这儿了。” “嗯。” 林星洁点头,她微笑着示意了一下身边的朋友们。 “多亏了他们俩的帮助。” 在刚才的交流中,他们当然没有说出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正在同居的事实。老人们的观念一般相对保守,不太可能接受得了这个。 而且,若只论这三个人的学习成绩,很难看得出都是沉迷于早恋的“坏孩子”。 “那就好。” 赵老师咳嗽一声,表情严肃地问道。 “你那边……具体我不好问,应该是家庭问题?” “嗯。” “可能你们之间存在误会,我活了这么多年了,看得也多了,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和你血脉相连的亲人,记得要多沟通,别到时候才后悔,那就来不及了。” 老一辈人对于家庭关系还是很看重的,林星洁自然不会反驳,只是再度轻轻点了点头。 徐向阳一边听,一边准备伸手去拿盘子里的苹果,结果正好和班长大人的手撞上了。 两人面面相觑,竺清月突然对他露出诱惑般的微笑。 “我帮你削一个!” 说完,她就自顾自拿起那个苹果,兴致勃勃地开始削起果皮来。 就在这时,徐向阳觉得自己的腰上被女朋友偷偷掐了一下,随后就见到林星洁也伸手去拿水果,因为没有刨刀,就拿个香蕉动手剥了起来,嘴上说着“来,你先吃这个。” 他揉了揉肚子,脸色有点发白,预料到自己之后会很辛苦。 两位老人并未察觉到年轻人们之间暗流涌动的交流,更联想不到争风吃醋上面去,只觉得是他们关系好的表现,看得乐呵呵的。 聊了一会儿后,(被迫)快把果篮里的一半水果消灭掉的徐向阳忍不住站起身来,对着大家说道: “我去上个卫生间。” “去。”老太太指了个方向,“就在门旁边。外头还有个公用的,不过有点脏,用家里的就行。” 他点点头,装作没听见两个女孩的偷笑声,快步走入卫生间。 在徐向阳冲完马桶洗手的时候,盥洗台内侧突然传来奇怪的响动。 这才洗到一半,水流就停住了。 ……管道堵塞了? 徐向阳皱起眉头,忍不住拍了两下上面的把手,水龙头的嘴里吐出几口水,随后便是滴滴答答的水流。 落在台子里的水时停时续,颜色渐渐从正常的清澈转为混浊,不知道是不是他看花了,在灯光的笼罩下,这一股股的水流中仿佛还夹杂着丝丝血色。 “怎么了?” 客厅方向传来赵老师的问话声。 “水龙头好像堵……我靠!” 徐向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龙头突然喷射,浇了他一个满头满脸。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下水管道的头发 “……真倒霉。” 被浇了个满头满脸的徐向阳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用力抹了把脸,这时候,听见声音的林星洁已经赶到卫生间旁边了。 班长大人站在她后面,看着呆呆站在盥洗台前一脸狼狈相的徐向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瞧你这出息,刚才那声喊得跟女孩子似的。” “……你好烦。” 徐向阳觉得更郁闷了,还是自家女朋友贴心,她连忙找来了餐巾纸,好让他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 “怎么了?” 老太太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年轻人们的方向问道。 “你们家里的的自来水好像有点问题。”徐向阳将餐巾纸揉成一团,随后大声回答道,“刚才突然就不怎么出水了,而且出来的水还很不干净。可能是哪里到管道堵住了。” “老房子就是容易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孙老师叹了口气,望向坐在旁边椅子上喝茶看报的老伴。 “老头子,要不你去外头看看?” “好。” 老人放下报纸,点头答应。 “等等,我跟赵老师您一块儿去。” 好不容易在柜子里翻出两根手电筒后,徐向阳跟在老人后面出了门。 他们沿着门外这条笔直通到底的走廊,朝着位于另一头的水房前进。 走廊上一路都没有开灯,路面和墙体都沉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家家户户门前堆放着容易磕绊的杂物,要是不带上手电筒,根本是寸步难行。 不知道是不是徐向阳的错觉,他总感觉在筒子楼内回荡的风声,变得比来时更大了些。 冷飕飕的夜风呼啸着拂过沉默行走的一老一少,徐向阳忍不住眯起眼睛,环顾四周: 这边楼道上没有透出半点光亮不说,他发现就连对面楼道里最后一户人家内的灯光,都跟着黯淡下去。 徐向阳本来还觉得这里是个挺热闹的地方,没想到一入深夜,会变得如此安静和……吓人。 唯有脚步声和风声在耳畔回荡。 偶尔会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门窗被重重关上的声音,“砰!”、“咚!”,像是径直叩击在心坎上,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晚归的住户。 “这栋房子的自来水管道总闸在这里。” 赵老师在一间拉门旁边站住脚,向他介绍道。 “我和你孙老师住的这地方,修建的年代有点久远,之前不止一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受到影响的住户有好几家,都来向我反应过。我也没什么办法,说是找人来,每次通完管道好一段时间,过会儿就又坏了。这种就是老房子特有的弊端,没法改。” “以前还有过一整栋楼都通不了电,好几天时间生不了火,大家都得出去吃,请工人来检查后,才发现原来是老鼠咬断的。后来搞了一次全楼大扫除,喷药水放老鼠药,总算消停了。“ “……还挺不容易的。” “没办法,这年头能有个稳定的住处就算不错了。” 老城区之所以治安不太好,就是因为三教九流、人员混杂,从外地来的人流大都选择在此地落脚,主要理由是附近的房子租金便宜。 徐向阳推开门后,拿着电筒往里面照,内头环境不出所料,阴暗且潮湿。手电筒的光柱在墙壁上晃来晃去,映照出错综复杂、交错纵横的管道。 有的管道表面锈迹斑斑,有的地方似乎是连接处不够牢固,断裂处用厚厚的胶带缠住黏上,正在不断地渗出水珠,滴下来的水已经在水泥地上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潭。 如此“水潭”,在这个房间里还不止一处,“滴答滴答”的声音始终响个不停,让人感觉更像是走入了一个原始森林里的山洞,而不是一栋现代住宅。 在这种环境下,管道出故障也是难免的。 “在哪儿?” 赵老师拿出来一个装着螺丝刀胶水等工具的木箱。 想当管理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水利电工这方面一定得会点,毕竟租户遇见生活中的琐事麻烦头个想到的就是他们,总不能事事都叫外人来处理。 “我来,您教我就好。” 徐向阳按照赵老师指示的为止,小心翼翼地越过水潭,走到闸门边上,打开盖子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问题。 不过,他在旁边发现了别的管道。 “这是什么?” “那根应该是通往楼顶水箱的地方。” 一方面在那些没有增压泵的楼房,自来水管道本身的压力不足,水箱通过自重为高楼层住户提供用水;另一方面还能起到贮藏、备用,以及作为消防用水的作用。 “赵老师家是在最高层?那一般用水可能就是从水箱里来的。” 徐向阳随手把它的门阀拧开, 就在这时,管道内侧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果然是有泄露吗? 他拿手电筒一照,没发现异常。然而在极近的距离、再加上水房内寂静的氛围,耳边分明回荡着轻微的响动。 徐向阳看了好久,这才发现是有水珠从管道上面滴落。 “这、这是什么……?” 不同寻常的颜色。 漆黑而粘腻的流动物,黏在生锈的铁管表面,慢慢往下坠落,让徐向阳联想到了沥青。 他还听见了管道中传来淅沥沥的水声,此刻竟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像是水泥墙体的内侧隐匿着一头巨大的怪兽,正在发出悠长的呼吸;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深色粘稠的浊流正在贯穿整栋楼房上下每一层、每一个房间的自来水管道里,来回奔流咆哮—— 徐向阳倒退了两步,深深叹了口气。 “难道是源头的水箱有问题?赵老师,过段时间还是找人来看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却发现身后的老人像是在盯着什么东西看入了神,徐向阳提醒了好几次后,他才反应过来。 “哦……哦,好,你说得对。” 徐向阳眨了眨眼。 “那,我们先回去?” …… 重新回到房间,徐向阳一推开门,就发现俩姑娘依旧聚在卫生间里,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你们俩的关系啥时候要好到连厕所都一起上了?” 徐向阳开着玩笑走入其中,看到她们俩正蹲在盥洗台下方的橱柜旁边。 橱柜门已经打开,露出里面的塑料管道。 林星洁蹙起眉头,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膝盖。 “在别人面前说什么呢。” “我们刚才试了一下,好像确实是有东西堵住了。” 清月大小姐明明有洁癖,可是遇见这种事情倒是一点儿不嫌脏,反而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 “我去拿双筷子,看能不能夹出来。” 说干就干,班长大人很快就拿了副筷子回来。 对她而言,好奇心可谓是压倒一切的源动力。 “行了行了,你们都让开。” 徐向阳拍了拍肩膀,示意她让开。 “干嘛?扭水管这种事情又用不了力气,还怕我们做不到吗?” 班长大人蹲在那儿不肯动,嘟着嘴抱怨。 “你这是大男子主义哦。” 徐向阳翻了个白眼。 “你要是不怕自己身上漂亮的小裙子被污水溅一身,那就让你来。我倒是无所谓,因为刚才已经被淋到了。” 他回想起刚才在水房里的见闻,楼顶水箱大概出了点问题。水箱时间用长了,的确会产生沉积物,但从水管里流淌出来的液体,更像是垃圾发酵了。 总不至于是哪个没公德心的往里面扔东西了。 徐向阳将这事儿说了之后,竺清月的脸色有点发白,连忙站起身来。 ……有时候,洁癖甚至能压过源动力。 徐向阳蹲下来后,动作利索地将管道扭开。这种活他不是头回干,毕竟在星洁住进来之前,家里一直都是他在照顾的。 “向阳做这种家务活的时候很熟练啊,感觉未来会是个好丈夫。” 清月调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话的对象是不是说反了?女友没有回答,徐向阳也只能当做没听见,继续闷头作业。 很快就有水流淌下来,还好不是脏水。 徐向阳将筷子伸进管道里面努力扒拉,一直到满头大汗为止,才总算夹住了点东西。 这种感觉就像是好不容易钓上了一条沉重的大鱼。他拼命一拽,试图把那玩意儿从水管里扯出来。 这时,竺清月又用装模作样的口吻,不紧不慢地说道: “哎呀,我差点忘记了,我们俩还有超能力来着……” 徐向阳愣了一下,生气地瞪了她一眼。 他将筷子一甩,总算成功。 从管道里被夹出来的是湿漉漉的、缠成一团的漆黑毛发,乍一看还以为是死老鼠。 “这是……” 林星洁蹙起纤眉。 徐向阳蹲在那儿沉默地端详了一会儿,才说道: “是女人的头发。” 年轻人们将从卫生间的下水管道里拉出一团头发的事情告诉给了两位老人。 “我想孙老师应该没有在盥洗台上洗头的习惯。而且……” 徐向阳瞥了一眼老太太的头发,已经是满头银白了。 “所以,是年轻女人的头发吗?”林星洁说,“那是从上面流下来的?” “不对。”徐向阳摇头否认,“你难道忘记了吗?这里已经是顶楼了。” 也不可能是以前的住户,两位老人在刚才的交流中说得很明白,他们在这栋房子里已经住了几十年了,一直没有搬过。 “那就可能是以前留下来的……” 老太太点点头。 “嗯,可能是我家孩子的。” “没事,都没事。明天请修管道的师傅过来看一下好了。”赵老师说。 “对,还有楼上的水箱,可能也有点问题,需要清理了。” “我懂。” 老人点点头,露出笑容。 “今天要谢谢你们几个年轻人,帮了大忙。” “举手之劳而已。” 旁边的老太太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对了,我碗筷还放着没洗,我去看看厨房间的水还能不能用。” “我来帮忙……” 林星洁站起身来,却被孙老师固执地阻止了。 “我来就好,没事的。” 老太太快步走到厨房间的水槽边上,扭开水龙头,清澈的水流哗啦啦地流淌下来。 看来没被影响到。老人松了口气。 她开始用热水清洗起碗筷来。一边洗,一边听着背后传来那几个孩子和自家老伴聊天的声音,心中有股欣慰感油然而生。 其实不论聊的是什么,哪怕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也好,重要的是老人难得感受到了这种和年轻人们呆在一块儿的氛围。 有多久没人登门拜访过了?自从儿子离开这个家以后,就始终是老两口呆在同一间房子里,生活不是囚笼,胜似囚笼。 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过是上班下班问个好的点头之交,日子一天天毫无变化地流逝,一辈子很快就这样过去了…… 布满皱纹的手指反复淋在热气腾腾的水流中,碗筷已经被洗碗布摩挲得很干净,她却一时间走了神。 直到脚上传来一阵冰凉,老人低头看去,才发现是水槽里的水已经满溢出来、流到地上了。 水龙头开了好一段时间,槽里的碗筷又堵住了下水管道口,加上刚才还洗过瓜果,水满得很快。 被擦拭下来的食物残渣在水中飘荡,混杂着洗洁精的泡沫,使得水面颜色混浊,泛着恶心的油光塑料;调羹和木筷子漂浮在了水面上,就像是游荡的小船。 老太太回过神来,连忙挪开碗。 然而,水槽里的脏水却没有顺着口子流下去。 老人将水龙头关上,看着调羹打着旋儿在水面上旋转着,仿佛水面底下有个漩涡正在慢慢成型。 混浊的水面阻挡了视线,看不清底下的状况。她只好撩起袖子,将手整个伸进去。 摸索了半天后,老太太才发现好像是下水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触感毛绒绒的,就像是…… ……像是头发? 她心中一惊。 水槽里怎么可能会有头发?难道是从下水管道里蔓延上来的? 这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老人的脑海里,她连忙想要将手缩回来。 然而就在这时,水槽里混浊的水面像是整个沸腾起来,“咕咕”冒起了无数气泡。 老人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收不回来了:水槽底部的头发像是疯狂蔓延的海草,紧紧缠住了她的手臂! 第二百五十章 天台之夜 水槽内混浊的水面,像被煮沸似地“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漆黑的影子在水下浮动,像是无数有着生命的水草正在纠缠蠕动——但这里不是海滩,而是厨房,那看似海草的玩意儿,只能是从下水管道里爬出来。 老太太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想要将自己的手拔出来,她的挣扎溅起了一堆热气腾腾的水花,然而水槽内拂动如林的黑影却异常坚固有力,如同根深蒂固地生长在管道内侧的某种植物,她老迈脆弱的手腕根本挣脱不开,像是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反倒是因为拔的那一下太过用力、身体失去平衡,加上地面有水渍,脚下一滑,老太太瘦弱的身躯眼看着就要摔倒在瓷砖上—— 就在这时,她的后背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支撑住了。 孙老师转过头去,发现那位短发姑娘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竺清月稳稳地将老人扶了起来。 “小心点,地上滑。”女孩主动拿起了旁边的拖把,将地上湿漉漉的水渍全都拖干,“我就说了,还是让我们帮忙比较好。” 老太太的脸色煞白,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班长大人安静地看了一眼水槽,随后将拖把放在一边。 “呼噜噜。” 水槽内侧传来响动, 泛着油光和泡沫的脏水顺着管道口大量涌入下水道,很快就流干净了,只剩下放在水槽里洗过一遍的碗筷。 孙老师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手臂上像水草般的束缚已经在悄无声息间松开了。 她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还是有点精神恍惚,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孙老师,你怎么了?” 年轻姑娘好奇的问话声在她耳畔响起,老太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没什么……”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水槽边上,小心地往里面瞧,那里没有肆意蔓延的水草,也没有想象中疯狂生长的头发,只有光溜溜的金属槽壁。 拔出塞子后,露出黑漆漆一片的下水道口,那底下是另一个狭窄、潮湿、阴暗的世界,深到看不见底,存在于这栋房屋的水泥结构之内、谁都看不见的地方。 如果是想象力足够丰富的人,还可以将每户人家的水槽和管道口想象成通往一头怪兽腹中的食道…… 老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出事了?” 徐向阳站在厨房门口。 “没有大事,就是孙老师脚上滑了一下。” 竺清月搀扶着孙老师的胳膊,语气关切地问道: “刚才应该没摔到?” “没……没有。” 老太太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她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可能只是一种错觉,但又觉得那种鲜活的印象太过于真实,胳膊上甚至还残留着被水槽里的头发缠住的奇怪感觉…… 赵老师想让她先回房间休息,但是却被精神状态逐渐平静下来的妻子拒绝了。 “没关系,就是差点滑倒,吓了一跳。” 孙老师回答。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身子骨虚弱,摔了一跤很可能就是大问题,和小年轻不是一回事。” “是的,赵老师说得没错。”班长大人轻声细语地说道,“如果受伤了,还是及时要到医院去看看。” “我没事,真没事。还是多亏了这孩子及时扶了我一把……” 面对老人的感谢,竺清月轻轻颔首,很有礼貌地做出回应。 女孩落落大方的表现都被两位老人看在眼里,他们觉得她身上有种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成熟感,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女孩子,放在过去就是那种家里门槛要被媒人踩破的大家闺秀。 而再看看另外两位年轻人,就显得纯朴可爱,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遇到一起、还成为好友的。 “对了,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两位老师。“ 聊到一半的时候,竺清月突然主动开口。 “嗯?” “我想在这里住上一晚。” 女孩指了指上头,微笑着说。 “就是星洁以前住过的地方,我们想去看看,然后在那里住一晚上。” 这对老夫妻本来的意思是让他们可以直接住在家里,但是却被婉拒。 按照班长大人的说法,她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体验”一下林星洁当时的生活。 而且,筒子楼里的单间本身面积就不大,能给客人腾出一个房间的空余,却装不下两女一男三个年轻人。 没办法,最后是从衣橱柜子里拿出压箱底的被套和枕头,都被他们带了上去。 还好现在是夏天,而且梅雨季节快要过去了。 两位老人自然询问过他们家里的情况。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哪有擅作主张在外面留宿、一晚上不回家的,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但是,年轻人们自然是坚持说已经和家长谈过,老人们拿他们没办法,再加上林星洁的例子在先,他们有了别的猜测:这群孩子中家庭有问题的,恐怕还不止一个人。 不得不说,这种猜测本身倒是不算错。 …… 徐向阳抱着一团皱巴巴的被子,走上天台。 穿过逼仄的走廊和狭窄的楼梯,来到没有任何建筑物阻挡的外界,视野一瞬间变得开阔,整个人的心神都被打开了。 屋顶空间十分空敞,夜晚的风清新怡人。 徐向阳站在天台中央,不自觉间往上空望去:头顶的天空广阔无垠,无边无际的夜色朝着望不到边的尽头蔓延,这是一种能让夜空下的人时刻能感受到自身渺小的壮观景色。 持续了好几天的盛夏白昼,使得周围的空气一片清澄,今夜无云无雾,月色渐隐,星河浩瀚。 随后,徐向阳的目光往下移动,落在了天台这片空地上唯一凸起的建筑物。 那是一个小小的、开着天窗的单人间,距离楼顶的水箱不远。 “在星洁以前,这地方还住过别人吗?” 他问道。 “住过。”老太太点点头,“以前是有个……有个外地来打工的女人。” “和星洁一样离家出走的?” “呃……不是,那是个成年人了,我记得好像是三十几岁的样子。”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有点吞吞吐吐,像是陷入了追忆,“她租了几个月,后来就搬走了。” “你们几个晚上真的要住在这种地方?” 另一位面容严肃点老人则是皱紧眉头,显然有点接受不了。 “那都不能算是个房间,就像是那种把地下室划出来给人住的地方一样,何必呢?” 徐向阳和他的朋友们面面相觑。 “没关系,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他作为三人的代表,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夏日的夜晚,在周围环境空旷无垠的天台房间里睡觉……这是徐向阳等人从来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充满新奇和刺激感。 因为环境不是决定感受的首要因素,心境才是。 要是一个人不得不流浪到这里暂住落脚,会显得孤苦伶仃般可怜;可要是换成三位好友主动尝试,反而是一次激动人心的冒险聚会,就和在森林里搭帐篷睡觉没什么两样。 用文学点的话说,城市同样是一片森林,一座钢筋混泥土构筑而成的森林,无意间发现的地方总是兼具新奇和陌生感,而擅自闯入不属于自己这类人的区域,偶尔还会遭遇危险,因为会有野兽披上人皮和衣服。 对于年轻人们来说,当下正是去认知和开阔眼界的年纪,所以才会在好奇心和冲动驱使下干出在大人眼里像是在胡闹的事情。 尽管每次看上去都是被打着“珍惜眼下生活”旗号的班长大人拉着到处跑,但徐向阳和林星洁从心底上是支持着她。 老人们显然无法理解这种想法。将被子、席子和床铺放到一边,男孩女孩们开始积极清理和打扫起这个房间来,本来他们还想上去帮个忙,但是很快就被态度温和地“赶”下去了,年轻人们希望他们能早点休息。 把房间内部的杂物全都搬出来,需要放床垫和被子的地方全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还喷洒了消毒水和杀虫剂。幸好老夫妻是这栋楼的管理人,这类东西准备得还挺充分,要不然还得跑到别的地方去买。 等到辛苦忙活完,徐向阳一看表,已经深夜十点钟以后了。 “这次我们是同意你了。” 男生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长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对竺清月说道。 “下次别再先斩后奏了。” 没错,就和上门拜访这对老夫妻一样,“在星洁曾经住过的地方呆上一晚”,同样是班长大人突然提出的提议,事先没有经过商量,打了徐向阳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两人并不是不能理解班长大人的动机,所以也都没有当场开口反对。 “没办法啊,你们都感觉到了?这栋房子有点问题。” “嗯。” 坐在桌子上摇晃着双腿的林星洁轻轻点头。 “很微弱,但是确实存在远境的气息。” “感觉就像是有邪灵无意间经过这里的程度。”徐向阳补充道,“但是,刚才在他们房间里那一次,突然间又强烈起来了。” “某样东西”在厨房里——可能是通过下水管道——对正在洗碗的老人实施了攻击,但是当竺清月出现后,对方又很快退却了。 来去匆匆,异状出现和消逝的速度都很快。但三人组现在已经算是对敌经验颇为丰富的半个专业人士,当然不会错过、不会当作是幻觉。 特别是还有徐向阳这个通灵能力特别敏锐的人才在。 “只能认为邪灵就在我们脚下。”坐在床边的班长大人跺了跺脚,“把这栋楼房当成了它的巢穴。” “你是不是上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对。”竺清月很痛快地承认了,“我之前确实隐约有点感觉,但因为太过微弱,也有可能是别的地方,或者就像你说得那样,是邪灵经过后留下的气息,所以才会拉着你再来确认一次。” “现在的问题是,就连向阳都没办法确认对方的位置?”林星洁说,“这是什么情况?” 徐向阳沉默片刻,用不太确定的口吻回答道: “要么是对方其实本体不在这里,入侵到这栋楼里的仅仅是其中一根触角,见到我们后很快便缩了回去;要么就是对方正处于一种没有活动的沉睡状态……” “嗯,不管事实如何,我们要做的事情不会有变化。” 竺清月拍了拍手,向长发姑娘问道: “星洁,你还记得上次去做心理测验的时候吗?他们有对你说过这方面的规定?” 林星洁有点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民间志愿者要把保护自己的生命当作第一要务,遇见事情不能擅自处理,要先向他们报告’。” “有规矩还是按规矩来。不急这一天两天?” “但、但是,今天那头邪灵已经动手了啊?总不能把两个普通人留在家里……不,不止两个,这栋楼里还有其他人,而起目前还不清楚对方的行动逻辑是什么——” “是的。所以我才提议,今天我们在这栋房子里呆一晚上,看看情况。这个距离的话,如果有意外发生,向阳应该能提前感觉到?” 班长大人的目光转到徐向阳身上,在得到认同后才继续说下去。 “等明天通报完后,就不用另行通知,我们自己再想办法处理掉就行了。”竺清月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毫不在意地说,“规矩是规矩,结果还是要事在人为嘛。” “那就这样办。” 徐向阳想了想,觉得班长大人的提议没啥问题,于是很干脆地做出决定。 “今天晚上,我们就呆在这里。” “看来你已经等不及了。” 竺清月眨了眨眼,语气中带着些许促狭: “能有机会同时和我们俩睡在一起,你会不会兴奋过头啊?” 徐向阳回答道。 “可能不算是兴奋,但我现在真的好热……”他拿手在俩脸边上扇了扇风,“呼,我能脱衣服吗?” 没等两位朋友给出回答,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体恤脱下后扔到床上,在女孩儿们惊讶的目光注视下,直接光着膀子站起身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男孩的身体在女孩们眼中…… “你……你干嘛啊!” 林星洁下意识地就想举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过当她看到身旁的班长大人正笑呵呵端详着灯光下自家男友赤裸的身躯,完全不避不挡、态度十分大方,于是她也跟着连忙将手放下,心中那点儿难得的羞涩心思全都被抛到太平洋去了。 “脱衣服啊,热嘛。” 徐向阳将脱下来的体恤绑在手上,重重吐了口气。 他是真的热,到了浑身发热的程度。这回倒是和俩姑娘同住一个屋檐下没有关系,纯粹是因为刚才搬东西劳作出的汗,再加上现在是夏天,虽说是有风的夜晚,但封闭空间内的温度还是挺高的。 可话说到这里…… 徐向阳偷偷瞥了一眼女孩儿们各具风情的坐姿。 他本来完全没往奇怪的方向想,但看到她们俩惊讶和羞涩的样子,自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歪念头。 刚才整理打扫房间的过程中,林星洁和竺清月都没有要偷懒。虽然她们有超能力,却不是那种会毫无克制地肆意滥用的人。 以班长大人为例,房间里的床垫都是她自己亲手铺的,按照她本人的说法,支使手下那帮怪模怪样、长相糟心的邪灵们,去触碰自己要贴身睡的物品,她在心理层面上接受不了。 而眼下天气那么热,哪怕是在深夜,在活动许久后也不可能不出汗。 所以,少女们那被汗水打湿的单薄衣料,肌肤透肉的颜色,甚至是里面内衣的轮廓,他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徐向阳在那边小心翼翼地偷看,林星洁是没有注意到,一双贼溜溜的视线却被班长大人抓个正着。 他暗叫一声不好,却见到对方并没有出声,反而骄傲地挺起了胸口,仿佛在说“随便你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有可能是受到了温度正在升高的氛围影响,有可能是衣料轻薄和内衣的缘故,徐向阳觉得……他觉得班长大人的那个部位好像变得更饱满了点…… 不行不行,这种念头这不是耍流氓吗?! 而且这还是在星洁面前! 但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念头,脑袋发热得像是锅炉,里面的念头就像是被煮沸后水面上浮现的无数气泡,里面装的全部都是青春期的胡思乱想。 仔细想想,这个年龄段正是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茁壮生长,各方面都朝着成年人成熟完善的最后关键时期,这种变化或许不是自己的错觉…… 所以,星洁她……她现在也在成长和发育中吗? 他一下子觉得身上更热了,脱了衣服压根没用,汗流浃背的同时却又觉得心头火燎燎的,现在只想冲到学校操场上跑个七八圈,将体内的热气发泄出去。 “哪有直接脱的……” 林星洁嘟囔了一句。 “男孩子有什么关系,又不怕吃亏。” 徐向阳定了定神,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我们俩怕啊。” 竺清月的脸上带着笑意,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瞳孔。 “我怕看了不干净的东西,长针眼。” “……喂,这么说就太过分了?” “是啊,没有的事……我觉得还好。我以前都没见到,主要是不会在意。” 长发姑娘的脸蛋泛红,说出来的话却很坦诚。 “那就是现在开始在意了、觉得好看的意思?” “……嗯。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徐向阳僵硬地坐在那儿,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被心爱的女孩子评价“身体好看”,是一件好事吗?当然是,不过他从来都没有过这种经验,多少显得慌乱,心态紧张得就像少第一次给画家做裸体模特一样。 “厉害。” 见林星洁好像已经克服了内心的羞涩,班长大人轻叹了口气,决定换个目标。 没办法,不害羞的人逗弄起来根本没意思嘛! 于是,她很快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位看神情就知道很紧张的男生身上。 “之前一直没这个机会见到你的身体,更不会像这样仔细看……没想到还蛮健壮的嘛。” 竺清月目光放肆地在徐向阳赤裸的上半身扫来扫去,一边啧啧称奇。 “……你的语气很像是电视剧里的流氓你知不知道?” 徐向阳有种想要扶住额头长叹一口气的冲动,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抬起手,因为那样会把自己的腋毛露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总感觉怪怪的。 “呵呵,这可是你主动脱的衣服,难道还能怪我们俩长了眼睛吗?” 短发姑娘捂着脸庞,笑得很灿烂,看得他心里发毛,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哑口无言。 从竺清月的角度来看,虽然她刚才的话语中不乏挑逗开玩笑的意思,不过她确实觉得眼前这个男生的身材不错。 不是那种肌肉发达的专业健美人士的感觉,只是徐向阳的身材原本在同龄人中较为高大,肩背胸膛都很厚实,会让人产生可靠的印象,连腹肌都有了轮廓,这种健康阳光的感觉本身就很吸引女生的眼球。 还有……还有那双手,大大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被他牵着的时候,那份记忆难以忘怀。 想到这里,她终于发现,这一切最重要的理由,果然还是“我喜欢他”,要不然恐怕连正眼都不会瞧一眼 会觉得喜欢的人越来越好看,本身不算出众的脸庞,有时候看起来却异常帅气迷人,有种让自己难以抵御的魅力,完全没办法用客观标准来衡量……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现在终于能发自身心地体会到好友过去的情绪了。 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觉得自己胸口内的心脏跳动频率正在加快,手指也有点不安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书呆子,没想到平时一直有在锻炼哦?”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徐向阳渐渐冷静下来,被看久了倒是不觉得害羞了,他活动了一下肢体,做了个收起胳膊的姿势,手臂上有肌肉轮廓浮起。 他本来过得就是“万事基本靠自己”的日子,不止要学习,更要照顾家庭,洗衣做饭,甚至像修水槽马桶之类的活都得自己做。 这种生活除了能养成独立性格以外,对于保持健康的身体状态同样有好处,起码懂得照顾自己,不至于挥霍青春的本钱。 “另外,这段时间我确实有在注重锻炼。”徐向阳说,“以前因为身体一直还算健康,又把成绩的事情看得最重要,所以我有时候在上体育课的时候会偷懒,偷偷跑回教室去写作业……现在已经不做这种事情了,一直有在积极参加活动。” “还有跑步。”林星洁在旁边补充说明道,“现在,我们俩定期都会在上学放学的时候比赛长跑。” 相比起过去单纯的与恋人手拉手一起甜甜蜜蜜上学的日子,现如今的他们有了更好的做法。 这就是谈了女朋友的好处……徐向阳心想,不止是因为能卿卿我我、满足欲望,更是拥有了一位能在生活中亲密无间合作的伙伴,这才是最值得羡慕的地方。 特别是因为自家女友的身材,连像班长大人这样的优秀女孩都会觉得羡慕,所以他在潜意识里会有种希望能配得上她的想法。 “哦~这还真叫人羡慕。” 徐向阳正在那儿自我剖析的时候,班长大人刻意拖长了语调,也不知道她口中说得“羡慕”具体是指什么。 随后,竺清月做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伸出手掌,芊芊玉指放在了男生的手臂肌肉上,轻轻捏了捏。 “来,让我好好感受一下你锻炼的成果。” 女孩的声音轻快,却又有着一种隐隐若现似的诱惑力。 “嗯,硬硬的,的确很结实……” 班长大人一边说着,一边手指向上移动。 冰凉的指尖在男生热气腾腾、正在发汗的肌肉上移动,徐向阳打了个哆嗦,有种说不清楚的滋味浮上心头。他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喂,说归说,你可别动手动脚啊。” 徐向阳差点没抱住胳膊躲起来了,就像电视剧里被流氓调戏的漂亮小娘们一样。 “你不是说男孩子的身体无所谓吗?” 他被噎了一下。 其实徐向阳觉得困扰的倒不是这个,而是…… 班长大人居然敢当着星洁的面说话和做这种调戏的举动,是不是越来越过分了? 他的目光不自觉回到林星洁的脸上,却发现她压根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长发姑娘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们俩的对话上,只是默默地盯着他的胸膛和腹肌瞧来瞧去,可爱的脸蛋浮起微醺,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徐向阳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原来女孩子们同样会有这样一面…… 等等。 对啊,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这一刻,徐向阳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既然青春期的男生会对女性躯体充斥有懵懂的冲动和渴望,那反过来说,女生那边自然有相同的道理。 这般道理并不稀奇,只是对于这个年代想当个好学生、乖孩子,不愿意让老师家长失望的男孩子们来说,知晓这个道理的机会并不算多,所以也没有机会能在中学时期就向自己身边的异性们、或者是心怡的对象展现魅力。 更多时候,他们只能默默地将这份情绪压抑在心底,在远处静静地看守望着,就算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别人牵走,却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徐向阳自觉是幸运的。 “好啦好啦,你别杵在这儿了。” 林星洁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她站起身,硬拽着男朋友的胳膊将他拉起来,随后又强迫他转了个边,伸出双手从背后推他,试图让他离开这个房间。 “你出去出去,先出去。” “呃……怎么了?” 徐向阳有点摸不着头脑,一旁的班长大人好像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这么小的房间坐下我们三个人,现在房间里都是你身上的汗味了……你先出去晾一会儿再说。” 被女友赶出房间的徐向阳,在天台上静静吹了一会儿风。 他一会儿原地踱步,一会儿又围绕着整个天台转圈。 他来到锈迹斑斑的水箱旁边,他走到屋檐边上往下俯瞰,黑压压一片的街道看不清高低,就像是深渊。 徐向阳并不具备女友那样的超能力,没有克服重力和对高处坠落的恐惧,看的时候还是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连忙退了回来。 就这样,他在黑暗空旷的天台上走了一圈,又坐在门边观赏了一下远处浮动荡漾的城市灯火,身上的汗已经挥发干净了。 避免受凉,徐向阳在中途就已经穿上了衣服。 他自觉时候到了,回到房间门前,敲了敲门后就一把推开,发现两位女孩已经肩并肩坐到床上了,正在那儿亲密地聊着天,表情看上去都显得兴致勃勃。 “你们在聊什么?” “鬼故事。”林星洁转过脸来,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模样,“你要听啊?我班上朋友告诉我过几个。” 他点点头。 无论再过几次,从林星洁口中听到“班上朋友”这个词,徐向阳都会有种感慨和欣慰浮上心头。 “你知道我们班那个孙小芳,她就可喜欢那种杂志上写的恐怖故事了,我也分享了几个从她那里听到的给星洁。所以说……” 竺清月举起双臂,装模作样地发出欢呼。 “现在是鬼故事时间!” “鬼故事时间!” 林星洁跟着举手,一边解释道。 “我们今天来得匆忙,没有带扑克牌或者棋子过来,在临睡前只能用这种方法打发时间了。对了,你那天在车上不就讲过一个吗?肚子里还有没有别的存货?” “讲故事啊……” 徐向阳从旁边拉了张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 “现在该轮到谁的回合了?” “我。” 竺清月指了指自己,轻轻一笑。 “——是发生在我家的,真实且本人亲身经历过的鬼故事……你们感兴趣吗?” 第二百五十二章 黑暗之梦2 徐向阳本来都已经打好腹稿了——他喜欢故事,喜欢看故事,喜欢讲故事,刺激的恐怖故事亦在其中。 或许是因为娱乐匮乏的原因,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们才会选择在闲暇时光静下心来安安稳稳地看书,哪怕是一些虚构的地摊杂志。 但是,当他听到班长大人的话头的时候,却突然间愣住了。 徐向阳忍不住盯着竺清月的脸细细打量,想要从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察觉出任何蛛丝马迹。 只间女孩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柔和,瞳孔中流露的神色异常平静,他实在看不出对方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想听!” 林星洁的眼睛一亮。不像徐向阳那样原本就试探过,所以为突如其来的坦白感到惊疑不定——对她来说,这就是一个了解挚友过去的好机会,当然不愿意错过。 但是,她很快同样察觉到了清月话语中奇怪的地方。 “呃……你是说,那是你亲身经历过的?” “对。”班长大人轻声回答,“我没有骗人、没有撒谎,都是很认真在讲的。” “我不会觉得你是撒谎啦。”林星洁笑着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既然说是‘鬼故事’,会不会就是邪灵搞的鬼?” “那我可不知道了。” 竺清月摊开手,看上去对此不甚在意。 “当时我年纪还小,更没有觉醒能力,所以搞不懂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是有那么一回事。具体过程都有点模糊了,也许真的是有邪灵?也许只是我小时候的妄想……” 长发姑娘眨了眨眼,笑着回答道。 “和某人的亲身经历相比,我准备的哪些鬼故事不值一提。看来,我们俩只能洗耳恭听。” “很好。” 班长大人清了清嗓子。 “说起来,我有没有和你们聊起过我家里的情况?” “对我提过一些。”徐向阳回答,“在鬼屋里的时候。” “嗯,向阳知道得清楚点,可惜当时星洁不在场。” “你还好意思提。”一听见这个话题,林星洁的情绪忍不住激动起来,她鼓起腮帮子表示不满,“我越来越觉得,那一周时间里你们俩聊了太多事情,我却全都一无所知,那段时间我甚至担心你们会不会把我一个人落下……” “现在已经不会有这种忧虑了。” 竺清月打了个哈哈,很快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 “其实不用我说,你们多少也能猜到一点。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父母间存在矛盾,两人虽然还没有离婚,不过事实上已经分居两地很久了,从我小学的时候开始,一直到持续现在……” “其实都已经不能算是‘冷战’,他们两人的关系早就终结了。对我来说,所谓的‘父亲’——他曾经代表的一切意义,如今就只剩下了每隔一段时间,我去邮局领取抚养费时汇款单上的那个落款署名。而等我成年以后,或许连这仅存的一点意义都会消失。” “很早以前妈妈就对我说过,爸爸可能是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而爸爸则对此矢口否认。其实有没有都无所谓了,就算以前没有,他在别的城市生活了那么久,他认识了新的女人、成立新的家庭都不奇怪……事实就是,他把我们母女俩全都抛弃了了。” 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沉默地听着。过了一会儿,见到班长大人拿起旁边的矿泉水正准备喝,长发姑娘犹犹豫豫地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竺清月却率先举起手阻止。 “听上去是有点悲伤,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所以不需要安慰。而且老实说,由你们两个人来安慰我,我只会觉得不好意思。” 这是与三个人的家庭身世息息相关的悲哀话题,不是能用程度高低分出个高下的。 短发姑娘拿水润了润嗓子,朝着他们嫣然一笑。 “好啦,以上都是故事背景,我就讲到这里为止。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鬼故事环节。” …… “在我印象里,这件事应该就是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发生的……那一年,我才上小学,妈妈她因为和爸爸的情感关系破裂,精神上一蹶不振,然后第一次病倒了。” “爸爸一开始还是来探望过的,也有把妈妈送去病院照顾。我听他讲,医生说这种病是根治不了的,需要很漫长的治疗疗程,这对于病人以及病人的家人来说,都是严苛的考验,物质和精神方面的压力都很沉重。” “可能正因为如此,他从那时候开始就越发远离这个家了,只叫人过来照顾。” “但是,让别人来照顾妈妈,我总觉得很不放心,所以,我就开始自己学习做家务和帮忙照顾病人。幸好,我们家的经济条件还算宽裕,这些事情对小学生年纪的我来说是有点辛苦,但最后还是坚持下来了。” “可有一段时间……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母亲病最严重的时候,本来有效的药物全都没办法控制病情,就连照顾她的人都说妈妈马上要死了,甚至打算要放弃这个工作。当时的我本来就不喜欢让一个外人来照顾我妈,也又可能是处于对爸爸的失望与愤怒……总之,照顾的人走了就走了,我觉得无所谓,反正我一个人也能把妈妈照顾好。” “然后,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我开始独自照看病重的母亲。” “白天早早起来,准备饭菜,晚上回来以后,除了学习以外,还得处理家务和照顾妈妈。每一天、每一天,总是忙到很晚很晚才能上床睡觉,连喊苦喊累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的我已经不觉得辛苦了,因为已经锻炼出来了嘛,人也长大了……那时候的我不一样,不但年纪小,本身心态就不是很稳定,一方面觉得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对我另眼相待,有种待不下去的感觉;而家里又只有我一个人整天对着病榻上的母亲,辛苦得要死……” “哎等一下,我说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啦。你们就没有这种时候吗?就是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依靠,只能自己一个人咬牙坚持的时候……我知道向阳一直有莲姐陪着,但星洁应该会有和我相似的体验才对?” “嗯,我知道啦,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不说就是了……总之,那段时间的我确实过得浑浑噩噩,结果把自己的身体都搞垮了,感冒发烧流鼻涕,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在发现自己生病以后,我只能请假呆在家里,但那时候的我根本没办法停下来休息,所以病情也一直没有好转……” 那个下午,小女孩坐在客厅沙发上,身上盖着被子,脑袋上放着块湿毛巾,床边的柜子上则放着药片和水。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人会替她准备,所以都是她自己拖着病躯,勉强支撑着准备好的。 整栋房子里,安静到只有电视机里的人正在嘈杂说话;因为没有开灯,所以客厅内的唯一光源只有电视屏幕的光亮,照得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小脸一片苍白。 “呼——呼——” 粗重而沉闷,是那种重病在床的人才会有的呼吸。 此时此刻,只有这一个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和楼梯间回荡;听得久了,就会让人产生“像是整栋房子都在呼吸”的错觉。 “……清月……清月……” 恐怖的喘息停止片刻后,换成了人声。本来半梦半醒的她,被女人的呼唤惊醒了。 女孩呆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原来是吃药的时间到了。 这时候,女孩的身心早已濒临极限,整个人都觉得不堪重负,但还是机械性地做出了回应:她勉强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将东西准备好后,步履蹒跚地前往那个房间。 推开卧室的房门,里面同样没有开灯,空气里氤氲着浓烈的药味,沉浸在黑暗中的大床简直像是怪物的巢穴,而躺在床上的女人亦早已不复记忆中温柔的样貌,更像是一头盘踞在黑暗中的妖怪。 不过,这般景象看久了,便也习惯了。 她和往常一样,将药压碎倒入水中,准备把杯子放到母亲的嘴边。 只是相比起平时,她的身体分明更虚弱了,所以举着玻璃杯的手也跟着颤颤巍巍。 当杯子靠近枕头的时候,从被窝里突然探出一只干瘦的胳膊来,她躲闪不及,手中的杯子被打掉,落到地上摔成碎片,里面的水溅了一地。 小女孩站在原地,沉默半响后,这才声音沙哑地说道: “妈妈……你先等等。我马上就来打扫……再拿杯新的上来。” 因为脑袋发烧的缘故,她连说话都显得颠三倒四。小清月转过身,想要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她本来应该提起脚去躲开地上的碎片,结果却忽略了这件事。 剧烈的痛楚从脚底传来,踉跄的步伐踩在水花上,女孩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跌倒。 …… 回过神来后,竺清月努力从地板上爬起来。她倚靠着背后的床板,静静地坐在那里。 然后,她突然间就不愿意再站起来了。 好累啊…… 真的好累。 她想。 已经不想再动了。 与这种仿佛要窒息的疲惫感相比,摔了一跤的痛楚、脚掌底被玻璃碎片划破流血的痛楚,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她甚至觉得能这样一直躺下去就好了。不用辛苦,不用劳累,这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自己要那么辛苦呢? 别的孩子能在家人的爱护下,不知世事地安心长大,唯独她需要拼命挣扎,这又是为什么? 虽然小清月的个性早熟,但有些事情她果然还是想不明白。 坚持不下去很正常,会崩溃也正常,哪怕是性格坚强成熟的成年人,人生中也会遇见受不了挫折和打击而一蹶不振的时刻。但这些事情——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人告诉过她该如何去思考和面对,更不会有人去帮她。 要怎样做才能一个人肩负起家庭的责任?要怎样才能坚强坦然地去面对人生中遇见的那些不公平?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才能有从残酷的困境中爬起来的那一天? 她只是个小孩,不可能去思考这些过于复杂的话题;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至少有那么一瞬间,她联想到了死亡。 尽管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这是个过于陌生和神秘莫测的话题,但竺清月不同,她是早早便接触到了这件事。 在照顾母亲的时候,当年幼的竺清月看着病榻上一点点虚弱下去的女人,当她从对方身上嗅到了腐朽的气息时——“死亡”,这个词语的涵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但这个时候的竺清月,还难以理解其中的严肃性,甚至会产生“死了就好”的想法。 无论是她,还是被病痛折磨的母亲。 无论是谁。 大家——任何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只要死了就好。 就这样,一颗小小脑袋里转悠着的尽是连大人们都要皱眉的难题,这位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的小女孩,眼皮很快开始上下打架。 她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后,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却突然间本能地觉得,这个卧室似乎变得更黑暗了。 而她的意识却完全没有因为得到休憩而变得清醒,反而变得更加倦怠。 除了困倦以外,还有冷,宛如幽灵缠身般的阴冷。 她的身下,是还没来得及清扫干净的冰冷的水。但这一刻的感觉,却似乎不仅仅是如此—— 女孩甚至回觉得,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不是一个小小的卧室,而是一片广袤漆黑的森林。 她就这般独自一人抱着膝盖坐在幽暗的森林之中,身下不再是木制地板,而是泥泞湿润的湖畔,旁边就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湖水,朝着四面八方延伸。 这种感觉是如此真切,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甚至闻见了土腥味,和漫过脚踝的湖水的潮润。 以及疼痛。 不是某个伤口的痛楚,是遍布全身的疼痛,连骨头都在嘎嘣作响。 又冷又疼,但这一切,仍然比不上意识的困顿,女孩的思维很快就被拖入下一个更加深沉的梦境里。 等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淤积的黑暗变得更浓郁,而那种身处幽暗林间的感觉亦变得更加真实。 有什么东西正在迫近,窸窸窣窣,像是蜘蛛的肢节正在地板上爬行。 “啊……” 她那一片混沌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清晰到宛如命运的答案: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尽管如此,女孩却完全感受不到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妙的好奇感,混杂着对解脱的渴望。 如此反复着,她的意识就这样在昏沉的海洋里起起伏伏,黑暗中爬行的声音越来越靠拢,幽暗的林中之湖近在咫尺。 而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同床共枕 近在咫尺的敲门声。 坐在床边的女孩的双眸睁得大大的,怔怔地看着那扇卧室的门。 尽管那声音不算响亮,只是急促的数下,但当它回荡在原本寂静狭窄如墓室的这个房间里的时候,却显得尤其清晰。 是谁? 是谁在外面? 敲门声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之后门外又变得无声无息了,但小女孩的心脏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卧室外不可能有人,整栋房子里都没有别人,门是锁住的,她进来的时候就有检查过。 爸爸早就离开了这个家、抛弃了她们,他叫来的照顾妈妈的人也走了一段时间。除此以外,平常根本不会有人上门拜访这个家…… 而且,如果是敲大门的声音倒还好说;敲卧室的门,岂不是说明对方已经入侵屋内,此时此刻与她和妈妈只有一门之隔? 是谁?是小偷吗? 可哪有小偷会彬彬有礼敲门的…… 这个突发事件,倒是让本来意识昏沉的小女孩变得清醒了点。她紧张兮兮地瞪着房门,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报警。 她僵硬地坐在床边,想跑走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想找个地方躲藏也不知道去哪里,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努力蜷缩起身体。 在呆呆地等了一会儿后,女孩发现门外的人没有动静,也没有破门而入闯进来的意思。 一种奇怪的好奇心逐渐压倒了恐惧,女孩还是没有动,只是将目光落到了门缝下方…… 然后,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家伙没有脚! 不止如此,楼梯上是开着灯的,昏黄的光亮从另一头投射过来,她发现自己甚至看不到对方的影子…… 女孩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是幽灵?鬼魂? “妈妈……妈妈!” 她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转过头来,下意识地就想向躺在床上的母亲——现如今唯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亲人求助。 在儿时的回忆里,母亲的怀抱永远是最温暖的,就像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壁垒,躺在那里就有种被庇护的安心感。 这份回忆对此时的竺清月来说不算遥远,以至于她有时候会忘记,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温柔的母亲。 当竺清月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从床边蔓延开来的黑影,正在无止境地扩张“领土”;而在纱帐下方,坐立起来的瘦削人影投在身后的墙壁上,像是吹气球般膨胀起来,她分明还看见人影背后的长长头发像触手般在空中胡乱挥舞…… 女孩吓得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可等她冷静下来再仔细一瞧,却又发现那仅仅是自己的错觉。 妈妈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发出悠长而平缓的呼吸。 她应该还是睡着的,没有醒来的意思,也没有注意到敲门声。 女孩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果然很烫。 自己是发烧到糊涂了吗? 这时,敲门声再度响起,同时还混杂着人声。 “清月……清月……” 小女孩缩了缩脖子,整个人再度紧张兮兮地蜷缩撑一团。 那声音不是妈妈喊她的名字,而是从门外的方向传来的! 她的心脏紧张得怦怦直跳。 那家伙到底是谁?居然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清月……清月……” 低沉的、阴森森的喊声。 听不出是男是女,静静地在阴暗的卧室中回荡。只叫人觉得很可怕。 那个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就像是老式录音机里放出的声音,夹杂着令人焦虑的噪音,和电影中鬼怪的声音实在很相似。 女孩这时候几乎已经对某件事确信不疑:敲门的人、喊自己名字的人……肯定不是人! 门外的声音喊了好久,她却始终不敢回应。 小女孩很早以前就从妈妈听说过鬼故事:要是在无人的地方——比如空荡荡的房子,或者是一个人在深夜僻静的山路上行走,这时若有人喊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也不要下意识地答应,否则妖怪就可能找到你、把你吃掉。 直到门外的声音慢慢变得大起来,充满焦虑感。仿佛是有人从远方传来怒吼,小女孩才怯生生地回应道: “爸爸……爸爸,是你吗?你回来看妈妈了吗?” “阿姨,阿姨……是你来了吗?” 然而,无论她怎么喊,把自己认识的人全都喊了一边,门外的人却始终没有回应,只有那呼唤着“清月”的声音始终像幽灵般在门外徘徊,不肯散去。 小女孩越来越感到害怕了。 “清月……清月……” 声音盘桓好久了,她甚至听见了其中夹杂着的诡异啜泣声,更像是女鬼作祟了。但女孩不确定,有可能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出来……出来……” 模糊不清的呼喊之后,对方似乎觉得这样下去没有意义,于是换了句台词。 谁会出来啊! 小女孩缩得更厉害了。 她想起了幼儿园老师教过的“小兔子乖乖”的童谣,她知道,如果是听话的乖孩子,这时候绝对不应该开门的。 “清月……出来呀……你出来呀……” 门外的人好像是发现了没办法引诱她,便干脆邀请她出来玩。 女孩没有动,默默嘀咕着那个童谣。 “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谁来也不开。” 妈妈……她的妈妈可不止是“没回来”,她病重躺在床上,根本没有能力去保护和帮助她,女孩只能万事靠自己。 她双手环绕着膝盖,将脸埋入其中,就像是把自己关在了那个封闭的小天地里,不愿意去想妈妈的事,将门外孜孜不倦的呼唤当作没听见。 就这样,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等竺清月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不耐烦的时候,一种奇特的情感逐渐萌生,它慢慢成长,从心底深处探出脑袋: ……去看看? 她现在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因为门外徘徊的那个声音固然诡异阴森,却始终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一直念叨着“快出来、快出来”。换句话说,就是那家伙没办法进来。 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想到这里,小女孩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着,很慢很慢地走到门前。 她将侧脸紧贴着门板,倾听着从门扉的另一头传来的声音。 “清月……出来呀……出来呀……” 那人声模模糊糊的,又很轻微,就像是在邀请她出来玩。 唔……小女孩心想,果然还是有点可怕。 还好这个声音并不具备童话里的巫婆或是魔鬼的那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只是一种徒劳的、无力的呼唤,她还不至于就此上当受骗,傻傻地开门出去。 既然对方进不来,那房间里显然才是最安全的。 但就在这时! ——“咚!” 像是有人重重往上面砸了一拳,门上骤然响起沉重的闷响,因为女孩的耳朵还紧紧贴在门扉上,所以相当于是在和她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响起的! 小女孩像受到惊吓的兔子般往后一跳,从门旁离开,紧张兮兮地瞪着卧室的门,生怕它被一脚踹开,那个呼唤着她的不速之客随后闯入—— 然而,事实情况却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在那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门依然好端端地紧紧闭拢着,谁都没有闯进来,甚至连那个始终在门外阴魂不散的声音,这会儿都像泡沫般消逝了。 小女孩怔怔地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像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她终于有了反应。 “妈妈……” 她喊了一声,朝床上看去。那个女人依然不曾有半点动静。 只能靠自己。 是的,在母亲没办法保护自己以后,这个世界上,能倚靠的人只有自己。 站在门前等待了十分钟、半小时、一个小时……终于下定决心要出去的女孩,朝着卧室的门迈开步伐。 ——“完。” 班长大人笑眯眯地拍了拍手,就像是戏剧落幕的时候姗姗走上舞台的主持人。 “啊?等等,这……就结束了?” 徐向阳瞪大眼睛。他本来只想当个老实的听众,奈何班长大人讲的故事太过于吊胃口,还是忍不住追问。 “是啊,这就结束了。” “然后呢?那个敲门的人究竟是谁?” 林星洁蹙起纤眉。看来她和徐向阳有着相同的心情。 “那就不知道了。”竺清月一派无所谓的样子,“我就记得自己后来还是推开门出去了。当然,结果是什么人都没有看到,那家伙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那岂不是……连是否存在都不知道?” “嗯。”班长大人轻轻颔首,“而且,要是门外真的是一头凶恶的邪灵,那就不应该一直不闯进来。而如果是故意不发出声音装作离开的人的话,我现在也不可能活着呆在这里,和你们聊天了……” “你这么一说,感觉更像是你小时候发烧犯了糊涂,产生的幻听和幻觉。” “很有可能。” 明明嘴上说着“是我的亲身经历”,但当此事被人当作“幻觉”的时候,她似乎也不怎么生气。 “你这种人的,以后肯定没办法当小说家了。”徐向阳叹了口气,“像你这种讲故事的风格,没头没尾,最后肯定要被读者骂死。” “呵呵,这就是虚构故事和真实事件的区别啊。” 竺清月嘴里啧啧有声,装模作样地朝他摇了摇手指。 “你们得学会接受。这世界上的人,他们在一辈子里经历的绝大部分重大事件,很有可能都是在没头没尾中开始和结束的。” “随你怎么说。” 徐向阳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后,从床上拿了条被子。 这间屋子狭窄到只能摆下一张床,而他既不可能和俩姑娘挤在同一张床上——关键是也挤不下——也不可能去和她们抢位置,所以很自觉地抱着被子睡到角落去了。 “听了个无聊的故事,搞得我都困了。睡啦睡啦。” 他还故意提高了音量。 竺清月撇了撇嘴,随后对着身旁的好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那我们也休息。” “好。” 林星洁点点头。 …… 哪怕两位女孩都身材都属于苗条纤瘦的类型,这张床对她们来说还是忒狭窄了点,只能面对着面或者背对着背,总之就是得侧着睡,要不然就会让手啊脚啊之类的地方压到同伴身上。 林星洁躺在外侧,面朝着门口的方向。这时,她感觉到同睡在一张榻上的清月拿手指轻轻戳了戳自己的背。 她本身就有点累了,在这张床上更是连转身都觉得麻烦,于是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怎么了吗?” “你认识这间屋子以前的住户吗?” 班长大人问了个在她听来有点莫名其妙的话题。 “当然不认识,这地方我总共都没来过几次。……怎么了吗?” “嗯,没什么。”身后的女孩低声回答,“只是在刚才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前任租户遗留下来的东西。住过这个房间的人应该只有你们俩。要看吗?” “……不要,这是别人的隐私。不要偷看比较好。” 话是这么说,她其实只是懒得翻身罢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还不值得她认真。 “那就算了。” 竺清月放弃得倒也干脆。 过了一会儿,林星洁迷迷糊糊听见身后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然后发现一只小手悄悄放在了她的侧腹位置,与此同时,背后传来了饱满而富有弹性的柔软触感。 热力十足。 “你不要贴过来啦~好热的。” 林星洁有点不满,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有吗?我觉得还好。” 班长大人的声音中透着笑意。 “我觉得抱着你的时候,反而有点凉凉的呢。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长发姑娘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因为太过困倦的缘故,所以少女的情绪不是很安定,连带着从她口中说出的话,都变得有点奇怪。 ——“可能是你那里脂肪太厚……所以才显热。” 而就在这个瞬间,林星洁听到房间里某人的呼吸声,突然变得粗重起来。 睡在这儿的一共就三个人,是谁发出的声音不言而喻。背后的竺清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她则是有点恼羞成怒,大声指责自家男友。 “徐向阳,不准偷听!”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处处透着古怪 徐向阳在睡梦中猛然惊醒。 这种感觉就好像触电了似的,一股刺激感从脊椎根迅速往上蔓延,不是很强烈,却足以把人蛰醒。 他立马一把掀开被子,站起身来,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没办法,实在是太热了。狭窄房屋内酝酿的空气又闷又热,潮意很难被夜风吹散。徐向阳怀疑自己就算没有被他的通灵能力示警所惊醒,恐怕到了下半夜也会被难搞的气温热醒。 徐向阳将被子丢到一边,打着赤膊大步离开房间,打开门窗,他站在天台中央等了好久,才等到一阵难得的夜风从城市上空拂过,驱散身上的热意,身上的汗水随之蒸发。 他一转身,发现班长大人正站在身后,背着双手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候自己,身上的衣服则早就穿戴整齐,看不出是刚刚睡醒的状态。 徐向阳的视线掠过她的肩膀,看向后方的房间内。林星洁才刚从床上爬起来,伸懒腰揉眼睛打哈欠。 “……清月?你今天这么早起来了啊。” 他将目光重新移回到班长大人脸上。 “现在才几点?” “凌晨两点。” 竺清月抬起手腕上的表。 “这个点起来不会困吗?” “没有啊,我睡得很舒服。难得在没有被打扰的环境下休息了一段时间。”班长大人轻声回答,“在一般情况下,我都是很容易被惊醒的那类人,一点风吹早动就会醒。没想到今天睡得很熟,想来是托了你们两位的福。” 徐向阳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里面不热么?” 他又问道。 “我刚才说了呀,睡在我旁边的星洁抱上去凉凉的,我一点儿都不热。”竺清月笑着摇摇头。“特别是手臂,手感就跟抚摸玉石那样微凉,你不会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徐向阳张大嘴巴。 “有的人天生气温就比较低,就像蛇那样的冷血动物……” 幸好自己用不着羡慕,他心想,因为身为男友的自己肯定有机会能享受到,要不然就太可惜了。 “喂,我就在这里,不要说坏话。” 林星洁一边整理着自己睡乱的长发——有几缕发丝顽皮地翘了起来,被她用手指一点点按下去——一边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 “我哪有?” 班长大人主动张开双臂,亲热地走上前挽住了好友的胳膊。 “都把别人比作蛇了。” 林星洁撇了撇嘴。 “你要是蛇的话,那也是条美女蛇。” 竺清月说者无心,而徐向阳却是听者有意。 他还记得运动会回来的那天晚上自己做得那个春梦,对梦中的景象更是记忆犹新…… 然后,他见到两位女孩的目光同时朝自己望过来,两双美眸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哪怕刚才都不过是些流连于脑海的龌龊想法,徐向阳都不免有点心虚。 “别聊天了。” 徐向阳干咳一声,对着正在谈笑的俩姑娘说道。 “我们去看看情况。” …… “我刚才感觉到了邪灵活动的迹象。应该就在楼下。” 他们会像这样在天台呆上一整晚,本来只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真会碰上状况。 “这和我们来有关系吗?” 走下那条狭窄又阴暗的楼梯的时候,班长大人轻声开口。 “为什么这样问……” 徐向阳的问题刚问到一半,就自己反应过来了,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是啊,问题在于:如果这头邪灵在楼房里已经潜伏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从今天晚上才开始动手? 从今天傍晚从下水道袭击老人的举动来看,邪灵不像是缺乏攻击性的类型。要是当时竺清月没有出手阻止,结局不堪设想;但两位老人、包括这栋楼房里的其他住户都没有察觉到异样,这就说明在此之前,对方都没有要出手伤人的意思? “是我们的到来,激活了对方?”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栋房子里住的本来都是普通人,可现在却入侵了三位通灵者和灵媒。邪灵可能是感觉到了这种威胁,觉得我们是冲着它来的,所以自顾自躁动起来了。” 林星洁推测道。 “就像是守护自己地盘的野兽。” “有道理。”徐向阳点头赞同,同时在楼道口停住脚,闭上眼睛静静等待,过了一会儿后才睁开眼说道,“……快到了。” 邪灵出现的地方果然还是在最高层。 徐向阳刚刚踏出楼道,就听见不远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传来一声“砰!”,像是鞭炮炸响,却更为沉闷,随之而来的是水流喷射的响动。 墙壁旁边锈迹斑斑的自来水管道,似是不堪重负般突然断裂,断口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所拗折,从里面喷溅的水流如同瀑布,到处喷洒开来,很快染湿了墙壁和地板。 徐向阳从口袋里拿出了手电筒,往前方照去。 明黄色的光柱穿破黑夜,随着手的移动在这条漫长的走廊上投落下一个又一个椭圆形的光斑。再远处就照不着了,只剩下淡淡的晦暗。 而被手电筒的光芒照亮的一滩滩湿漉漉的水渍当中,徐向阳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能瞧见为数不少像蠕虫般扭动着细长身体的黑色丝线,看上去诡异而恶心……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些像是拥有生命和自我意志般的物体不是别的,正是人类的头发。 旁边的林星洁直接一脚踩了上去。细长蠕虫般的头发很快从鞋底攀附上来,顺着白色球鞋的鞋带往上蜿蜒爬动。 然而,她的脚下却在这一刻浮现出幽暗的水面,水面之下浊流涌动。 汹涌的浪花转瞬间便吞没了四处蠕动的头发,轻而易举地将它们吞食殆尽。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潮水”没有就此停息,迅速扩张蔓延,将前方的整条走廊都覆盖住,像是一片安静的池塘。 徐向阳听见了从水管内侧传来的嘈杂响动,很快便转化为凄厉的女子尖叫声。 走廊上幸存的蠕虫状头发像是逃避洪水,一股脑全都冲上了干净的高地——那是走廊上的窗台和天花板——在没有被浊流池塘覆盖的地方重新聚拢。 一道瘦削而漆黑的人影扭动成型,以天花板为立足点,头下脚上地吊下来,朝着面前的房间门伸出手。 然而这是在三人的注视下,它的企图显然不可能得逞。早就潜伏在一旁的人面蜘蛛从附近的楼层飞速窜了上来,敏捷地越过走廊上的“池塘”,以附肢为支撑同样倒挂在天花板上,露出龇牙咧嘴的狰狞面目,一口咬了上去。 “——!!” 尖锐的吼叫声再度响起。 徐向阳甚至听见了“刺啦啦——”的细微电流声,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这栋房子本就年久失修,而邪灵的力量往往又有干涉电波的副作用。 他拽着俩姑娘的手往后倒退,毕竟地上还有水迹。 被人面蜘蛛咬掉了一半躯体的漆黑人影仍想要继续挣扎,它的半边躯体疯狂蠕动生长,头发编织而成的手臂再度想要朝着门口的方向尽力延伸,却被凶性大发的人面蜘蛛一头撞碎。 人影被裹挟着巨大力量的撞击从天花板上落下来,朝着走廊外的天空飞去,一路上还有飘飘扬扬的碎屑,那都是组成其躯干的发丝。 林星洁走到栏杆边上往下俯瞰了一眼,随后整个人直接攀上墙体,直接站了上去。 ——她朝着空无一物的地方踏出一步。 浊流从走廊上满溢出来,在她的脚下构成阶梯。林星洁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如果被普通人瞧见了,这一幕就变成了长发飘飘的姑娘凌虚御空,在月色笼罩下踏着无形楼梯拾级而下,简直酷到不行。 ……其实即使是在徐向阳眼中,他同样觉得这很酷。不过不得不承认,他刚才第一眼瞧见她在没有任何外物凭托的情况下踏出扶手的瞬间,纵然理性知道女孩不会有事,可心脏还是不争气地猛烈抽动了一下。 和已经习惯高楼蹦极和滑翔于城市夜空之上的女友不同,他还是个需要跑下楼梯的普通人。 徐向阳干脆不下去了,趴在楼梯上往下俯瞰。 只见落到草甸上的林星洁高举手掌,浊流构筑成的漩涡之中,露出一个巨大而狰狞的头颅。 “去!” 鲸鱼张开血盆大嘴,咬向草地。 她迫不及待动手了。 而且还是让小安去对付一个破碎的邪灵,多少有点“杀鸡焉用牛刀”的意思,可见她的决心。 因为那两位老人岁曾经帮助过她的对象,所以她才会感到如此生气。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旁边的班长大人突然出声了。 她将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朝着楼下大喊: “——等等!星洁,你要不再想想?” 徐向阳和竺清月走下楼梯的时候,看到林星洁正倚靠在天井的立柱旁边休息。 她的额头上沾着汗珠,不过呼吸还算平稳。 召唤小安消耗的体力和干涉现实的规模大小息息相关,收拾一头受了重伤的残破邪灵显然不需要耗费太大力气。 林星洁将双臂环在胸前,一看到班长大人靠近,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刚才为什么要阻止我?” “说了有用吗?”竺清月吐槽道,“你不还是动手了?我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呢。” “因为你说得太晚了。”长发姑娘回答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在会伤人的危险邪灵面前走神,或者抱着手下留情的犹豫心态,都不是好选择。” “说得好。” 竺清月叹了口气,并没有反驳。 “这可不算回答。”林星洁说,“你刚才是其它理由,是不是发现了哪里有问题。” “嗯。” 班长大人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团。 “我刚刚在那个房间里发现,想来是之前那位租客留下来的。你们还记得孙老师当时说过的话吗?” “在星洁以前,这地方还住过别人吗?”——这是徐向阳的问题。而当时当时老太太是这样回答的: “住过。以前是外地来打工的女人。那是个成年人了,我记得好像是三十几岁的样子。” 竺清月提醒了这一句之后,他们都有了印象,纷纷点头。 于是,她将手中的纸团铺展开来。 徐向阳和林星洁凑过去一看,发现那是一张撕掉只剩角落的试卷。之所以能认出是试卷,因为这部分正好是标题,连名字、学校和日期都有。 “是十五中的人哎。” 徐向阳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还真巧。” “陈红英……你们听说过这个人吗?” 三个人面面相觑。看来是都不认识。 “那应该不是我们年级的人。” “我想,她已经不在学校了。你看,”徐向阳用手指着标题,“199x年春季第一次模拟考试……这是几年前的试卷。” “也就是说,是我们的学姐啰。”竺清月笑了起来,“那还真是有缘,特别是和星洁。你们俩都住过这个房间,而且是唯二的两人。” “问题在于,”徐向阳微微摇头,“孙老师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呢?她或许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可这地方总共就两任租户,就算不记得名字,年龄总不该搞错?这位陈红英学姐,当年应该和星洁差不多大。” “我来的时候,房间就已经收拾得很干净了,看不出有他人住过的迹象,”林星洁说,“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张破纸片留下来。” 班长大人抬起脸,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看起来不是很惊讶?” 她沉默片刻后,这才轻声回答。 “你刚才有听到两位老人家聊起自己的孩子们吗?” “嗯,虽然没提过几句。”徐向阳点点头,“不是说他们都是在外地工作吗?” “是啊……‘他们’。” 林星洁眨了眨眼。 “可我观察过他们墙上挂着的全家福,除了他们这对夫妻以外,会在照片上出现的始终就只有一个男孩,那大概就是他们的儿子了。” “——所以,直到和他们聊起这方面的事情以前,我一直以为这是个‘独生子家庭’,而不存在‘子女们’。”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是在约会。” “原来如此。”竺清月点头,“看来星洁你早就已经注意到了。” 随后,她的目光望向三人组里的男生,嘴角浮起的微笑中蕴藏着些许调侃的笑意。 “向阳呢?你要是没发现,就是我们中最笨的那个啰。” 见女朋友同样投来好奇的眼神,徐向阳叹了口气,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毫不客气地反击道: “你们俩说这么多,最后不还是把邪灵弄没了?这不是等于主动湮灭线索吗?” “呃……我可能是喊得晚了点。” “这个……” 看到俩姑娘无言以对的尴尬神态,徐向阳脸上那副严肃的表情并没能维持太久,忍俊不禁地说道: “我骗你们的。” 男生用手指了指后面的楼房。 “我出来的时候就检查过了,楼体内侧仍然残留着邪灵的气息。我相信对方是在遇见星洁的那一刻起就主动做出了切割,又或者是本体一直就蜷缩在下水管道系统内没出来过,被小安吃掉的大概是它的分身之类的。这头邪灵如果没有较高的知性,那就是属于本能比较狡猾的类型。所以……” 他笑呵呵地说。 “放心,还有挽回的机会。” “居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特意瞒着这件事,就为了在我们面前秀一把……” 竺清月有点不满地撇了撇嘴。 “我们现在既然知道两位老师是有事瞒着我们,”徐向阳没有理睬她的不服气,继续说道,“这样看来,邪灵的确是冲着他们去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无论是晚上那次,还是刚才凌晨的突袭——如果一次还能说是偶然,但在两次袭击中,邪灵都第一时间将那个家看作目标,其中绝非毫无缘由。 这话一说出来,三人间的气氛就显得有点沉闷。 徐向阳偷偷打量着女朋友的表情,又看了一眼班长大人——发现她和自家一样,正在悄悄关注长发姑娘的表现。 而林星洁则是秀眉微蹙,一张白净的面庞在淡淡月辉笼罩下散发着光亮,眉眼间却萦绕着化不开的凝重。 女孩陷入了沉思。 而剩下的两人则都在等待她的反应。 他们遇见过的相当一部分邪灵,都是人的意识受到远境污染后诞生的怪物。这种类型的邪灵往往会受到生前残留意识的驱使,所以有时候真的会展现出与民间传说中的鬼魂高度相似的行动逻辑,比方说,受害者会找加害者报复的冤魂索命。 换而言之,那对老夫妇很可能与某人的死亡分不开干系。 对徐向阳来说,今天晚上与两位老人的交流很顺利、气氛也很好,他们态度温和,对星洁的关心不似作伪;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现在知道这对老夫妇有杀人的嫌疑,他也最多只会心生感慨;想来班长大人会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 但是星洁不一样。 她曾经受过那两人的恩情,即使算不上厚重,但以女孩的个性,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舍弃的。 在沉默良久后,林星洁终于开口了。 她一脸认真地对两人问道: “去山阴市旅游的时候,我们遇见过的那个失控的灵媒,你们还记得吗?” “这是几天前才刚发生过的事情……” “我在思考他当时对我说过的话。” 长发姑娘轻声说道。 “他说灵媒是一种很危险的天赋,掌握的力量越强大,失控的风险就越大。一步踏错,就可能满盘皆输,而人是不可能一辈子不犯错的,所以他认为我一定会走上和他相同的道路。” “你不会相信那种话。向阳不是已经通灵过了吗?那家伙是会家暴自己妻女的混蛋,这种在外头吃了苦、就爱把情绪发泄到亲人身上的男人,就是典型的性格懦弱。正因为他本人意志力就很脆弱。再加上不听专业人士的指导急功近利,才会落到那种下场,在我看来是咎由自取。” 林星洁摇了摇头。 “关键在于灵媒的力量确实和人的心理状态息息相关,所以说,以我的性格,一旦做错事肯定是会有影响的。懊悔也好,愧疚也罢,我一个人的话,确实不敢在这方面做出保证。” 她说到这里,又轻轻笑了起来。 “但是现在,我还有你们在。总之,我想尽力去做出正确的、不会让我后悔的选择。到底谁是好的、谁是坏的,真相是什么样子的,我都想知道,你们能帮我吗?不止这一次,还有以后……” 女朋友的语气很诚恳,徐向阳听得有点感动,自然是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倒是竺清月难得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她在思忖片刻后,语气平静地询问道: “就算能搞清楚真相,你又打算怎么做?我们都知道赵老师和孙老师两人帮助过你,一般来说是该知恩图报,想办法保护他们;但如果邪灵的袭击是有理由的——比方说,她生前是被他们害死的、想要找他们报复,你到时候是要继续阻止,还是袖手旁观?” 班长大人难得用这副口吻对林星洁说话,她也几乎不曾拒绝过好友的请求。用徐向阳的话来说,那就是她对待星洁的态度可比对待自己温柔多了。 尽管如此,竺清月在对待这个问题时的表现却依旧谨慎——甚至可以说是“尖锐”。 徐向阳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因为他觉得班长大人说得有道理,如果星洁不能给出一个足够坚定的立场的话,到头来万一陷入两难的境地,伤害到的人还是她自己。 “这和我没关系。”林星洁回答得很干脆,“我觉得人做过什么事,就该付出怎么样的代价。” “你是想逞英雄吗?以后靠超能力去抓坏人?”竺清月反问道,“我还以为这是警察的工作。” “那又怎么样?别的事情我管不着,但发生在我身边、和我有关的事情,我当然得管。”她的回答依然斩钉截铁。 “很好。” 短发姑娘点点头,这才展露笑颜。 “你既然有这样的决心,我当然会支持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分头行动。” 徐向阳说。 “清月,要不你去学校打听一下这个叫‘陈红英’的前学姐的情况?” “好。” 竺清月答应下来。 班长大人可不止是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她还是深受老师们信赖的学生干部,这方面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我要去一趟管理所,将这件事汇报一下。”林星洁说,“然后,我还要向附近的人询问关于她的事情。” “那我要……” 徐向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班长大人打断了。 “你就来陪我们。有你的通灵能力在,查起来会更方便。明天上午陪我,下午就陪星洁。等我从学校那边问来基本情况后,你们走街访巷的时候就能方便点。” 竺清月的表情很认真,倒不像是在故意给自己找麻烦,而且明天只有一上午的时间,在有正事的时候她也不好做小动作;身为女友的林星洁答应得很爽快。 只是,两位女孩一言一答间就安排好了明天的行程,就像是在确认分割条款,直接将某人明天一整天的人身自由分开两份、一人一半,而身为当事人的徐向阳却好像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徐向阳还想张口说话,却见到两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到自己身上。 他被盯得头皮发麻,在叹了口气后,只好乖乖接受。 第二天一大早,徐向阳和自家女友告别,吃完早餐后慢悠悠地饭后散步,走到了锦江市十五中的小巷附近。 徐向阳一眼就瞧见了那在周围的居民区矮楼包围中,显得尤其突出和高挺的白色楼房,以及天蓝色的玻璃窗。一个月没去学校,他都有点想念了。 茂盛的树木枝叶越过铁制栅栏,一位短发姑娘正站在树荫底下安安静静地念书,旁边还放着一个不锈钢水瓶。 今天的班长大人倒没有像上回那样特地打扮得成熟性感。她的上身是宽大的长袖体恤,下身是牛仔裤,头上还戴了顶鸭舌帽,漂亮的黑发从耳畔披落、垂散在肩膀上,看起来清爽又不失时尚,有一种充满青春活力的感觉,使人心情微微躁动;但那副认认真真看书的文静模样,却又叫人觉得岁月静好。 一双雪白的大长腿交叠着倚靠在墙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要是盯得久了,甚至会觉得头晕目眩…… 起码他就会。 对了,我在科教频道的纪录片里看到过,人在冰天雪地里走久了,要是不戴护目镜,眼睛会瞎,这种情况是不是叫雪盲症来着?我是不是就得了这种病? 徐向阳正在那儿胡思乱想的时候,竺清月已经注意到了他。 “我们走。” 她丢下这句话后,也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自顾自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校门口走去。 “现在学校会有人吗?” 徐向阳连忙跟上,一边和女孩并肩行走,一边低声问道。 “没有人才好啊。”班长大人回答得理所当然,“方便我们用超能力潜入,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的确。不过找起来可能会比较麻烦。” “那就先从档案室开始找起。” 三言两语间,两人就确定了计划。 他们俩对翻校门已经很熟悉了:一个盯梢的时候,一个可以不用担心裙底走光安稳地翻进去。至于徐向阳,男生想要爬进去还是挺方便的事。 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干这种事却比学校里的坏胚子们更轻车熟路,要是老师们知道了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档案室。徐向阳望着面前上了锁的铁门,开始思考在没有老师帮忙的情况下要如何进去。 对身旁的女孩而言这绝非难事,只是要考虑破坏公物的后果。 不过,班长大人的手腕显然要比他想象中的要柔和、高明得多: 她从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个水瓶,打开盖子后一团血肉模糊的小玩意儿从里面爬进来,顺着阳光照不到的缝隙往里面钻,很快就消失在了门缝里。 过了一会儿,铁门“咔嚓”一声被从内侧打开了,血肉邪灵从锁孔里钻出来,又回到了水瓶里。那里才是它的家。 “真方便。” 徐向阳感慨。 “有这门手艺就不用担心饿死,再不济还能当个梁上君子。” “你这人会说话吗?” 他被班长大人恶狠狠瞪了一眼。 …… 总之,过程很顺利。根据年份,他们在一个个架子里花了半小时找到了那位陈红英学姐的材料,知道了她在哪个班级念书,还知道她是单亲家庭;而从档案里记录的两个处分来看,对方当年在学校里的名声显然不会太好。 “……果然和星洁有点像。” 徐向阳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不止是经历,连曾经的境遇都很相似。 值得注意的是,直到高三开始,自从高三开始,她就退学了,之后再没有来上过课。 “有家庭地址,这就很方便了。” 竺清月“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档案册合上,溅起了一堆灰尘。 “剩下的就靠我们了……哦不对,是靠你和星洁。我今天下午回家休息。” 她转过头来,对徐向阳露出一如既往热情又可爱的笑容。 “事情解决得比预想中快。距离你回家吃午饭,应该还有段时间?” “嗯。” 徐向阳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回答不知不觉间变得老实。 他还觉得班长大人的态度自从图书馆那天以来就变得有些冷淡。他本来能理解这回事,但现在看来又不能了。 …… 过程很顺利并不意味着结果一样会顺利。 他们在离开档案室,肩并肩走在长廊上的时候,碰见了迎面走来的老师。 而且还是认识的。 “竺清月,徐向阳,你们俩这是……” 年级组长看到这届准高三里最受老师们关注的两位好学生,本该在家复习或是上补习班的一男一女,却在暑假期间一齐出现在学校,表情很疑惑。 “有东西忘带回家了?” 徐向阳想开口回答“是”,同时飞速开动脑筋,思考“假日和女生一起出来拿东西”得用啥借口比较好。 但竺清月的反应显然比他更快。 “不,我们俩是在约会。” 她说。 第二百五十六章 卑微的喜欢 徐向阳僵硬地站在原地,脊背上一个劲儿地淌出汗水,将衬衫彻底打湿,黏在身上。 班长大人的突然袭击实在是超出他的预料,所以一时间受到了惊吓。 ……不过,他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吗? 徐向阳偷偷瞥了一眼身畔女孩神态平静的侧颊,惊讶地发现发现自己的心情其实并不是那么惊讶,倒是“被抓个正着”的尴尬成分比较多。 年级组长显然同样有点受惊,这位体型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竺清月,好一会儿才说道。 “你们俩来学校,就为了干这个?” 他摸了摸脑袋顶头发较为稀疏的“地中海”部分,在窗外投进来的阳光的照耀下更加明显。 “老师,我们这是突发奇想。”竺清月回答道,“因为平常上课的时候,在学校里不能被别人发现是在谈恋爱,所以放假了,反而会想在这种熟悉的地方约会试试。” 哇,这话说得好嚣张,胆子好大!徐向阳没有开口,只有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心底里浮浮沉沉疯狂转悠。 面对态度堂堂正正的竺清月,年级组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啥好。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出言指责两人早恋的事情,而是先用严肃的眼神盯着短发姑娘的眼睛,随后又看了看徐向阳的脸。 在这个过程中,年级组长的视线停留在男生上的时间远比竺清月身上要长,徐向阳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们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事事都要大人来提醒,老师也管不着你们。” 年级组长没有想象中的生气,而是用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对他们说道。 “马上就是高三了,不管怎么样,都要记得你们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学习。” “好~谢谢老师~” “嗯,我知道的。” …… 与老师的相遇只是个偶然。他们离开档案室所在的办公楼,顺着空无一人教学楼的楼梯往下走。 他本来还想去一趟教室逛逛,想想还是算了,毕竟又不是真的忘带了东西。 还有一整年可以呆在那儿,现在还不轮不到要怀念那里的时候。 “啊,我都忘记了。” 下楼走到一半的时候,班长大人拍了拍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早知道刚刚就应该问问他关于陈红英的消息。这才几年前的事情,又是背过处分的不良学生,年级组长要是以前教过陈红英,肯定还留有印象。” “你突然去询问他以前的学生的事情,会显得很奇怪?老师说不定会怀疑我们的动机……” 话语停顿了片刻,徐向阳还是忍不住问道。 “还有,你刚才干嘛说那种话?” “嗯?” 竺清月稍微歪了一下脑袋,好像是费了点心思才明白他的意思。 “哦,你说那个啊,玩笑而已,听不出来吗?” 你那时候的语气可不像是玩笑。 “我想老师他一定是当真了……” “别在意。”班长大人回答道,“我之前都当着他的面说过那种话了。我相信他对‘我会找人早恋’这件事还是有点心理准备的,不用担心他会被气到突发高血压。” 徐向阳想起那次在办公室听到的“我不能保证”的发言。 “而且,你看他其实没有太生气,都没有批评我们俩,不是吗?对于学校来说,只要不闹出事端曝光到社会上,他们最看重的还是学生的成绩。之所以要禁止早恋,也是害怕坏风气会影响到大家。” “反过来说,像我们这样的学生,只要能保持住自己的成绩,他们其实不会在意男女方面的关系。当然……” 竺清月调侃地补充道。 “记得别搞出人命就行。” 徐向阳却没有笑。 “所以,你知道他会当真。那不是玩笑。” “是玩笑,不过和老师无关,我是和你开的。” 班长大人眨了眨眼。 “你没发觉我这段时间在生气吗?主要是因为你惹到我了。” “……发现了。”徐向阳老老实实地回答,“三个人的时候还好,和我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有点冷淡。” “不是冷淡,而是和有恋人的异性之间‘正常’的相处方式。”竺清月言辞犀利地指出,“你只是习惯我以前‘不正常’的做法罢了。” 徐向阳无言以对。 “因为生气,所以要给你一点点惩罚。” 班长大人将头又转了过去。 “我又不从来在意别人怎么想,所以想要让你丢脸。” 徐向阳叹了口气。 “可我现在早就已经无所谓了啊。毕竟我……”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骤然一变。 对啊!如果说在今天这场偶遇之前,班长大人在老师们眼中是早恋可疑分子的话,那他的早恋便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清月说的没错,就算是早恋的“坏孩子”,只要有成绩作为支撑,一样能在校园里挺直腰板。 所以,在有女友的成绩大幅提高、且自己的成绩又能稳定保持的前提下,他对自己和星洁的亲密关系并没有任何隐瞒——无论是对班上的同学,还是对老师。 甚至就在放假前,班主任还亲眼目睹过他和星洁两人亲亲热热抱在一起的画面 可问题就在这里!要是呆在一个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知道他已经有星洁这个女友,结果却又被年级组长撞见暑假和班长大人出来约会……这就不是普通的“早恋”问题了! 想起了刚才中年那人意味深长的古怪眼神,徐向阳只觉得头皮发麻。他赶紧这件事说了出来。 对此,竺清月的回应十分简单—— “呵呵。” 她态度冷淡地反问道。 “干嘛和我说这个?你以为我会同情你吗?” 两人走出校门后,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如果就此分别,各回各家的话,两人的方向是背道而驰的,在这里就该说再见了;而要是有后续,那自然是另一码事。 放在此前,他大概会被兴致勃勃的班长大人拖着到处走…… 但此时此刻,竺清月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她静静地站在树荫下,沉默地注视着徐向阳,仿佛是在等候他先开口邀请。 “有段时间,你在躲我?” 只不过,这份沉默的持续时间比想象中更短。 徐向阳愣了一下,先是点头表示承认,随后又摇了摇头。 “自从那次图书馆以来,确实有几天……这是我的错,现在已经不会了。” “哦。” 身旁的竺清月应了一声,看上去面无表情。 徐向阳陪着她在树荫下又呆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进行任何交谈或对话,仅仅是安静地站在绿荫下,一边倾听风吟,一边放空思维,看着街道上的人们来来往往,直到晌午将近。 阳光照射的角度发生了改变。少女背着双手,从树荫底下走出、来到他的面前。阳光自她背后的方向投过来,以至于徐向阳一时间竟看不清她的脸。 “那你得出答案了吗?还是说要继续拒绝我?” 徐向阳心中一沉,张开嘴正准备回答,却听见了她忍俊不禁的笑声。 “算了,不用回答了。看你这副表情,我就能猜到答案了。” “呃……这算是一次吗?” 徐向阳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觉得呢?” 竺清月微笑着反问道。她的神情刚才还显得阴郁,现在看到男孩左右为难的样子后,反倒轻松下来。 “好啦好啦,你别苦着一张脸了。不用担心,徐向阳,说是给你三次机会,但以我对你、对星洁的感情,是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割舍和放下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相信在‘三次’以后,肯定会有下一次,下下次,下下下次。我其实早有这个预感,那就是自己大概会和你们俩黏黏糊糊纠缠很久。谁叫我这个人那么别扭,眼光又很高,迄今为止只有你们两个朋友,别人都看不上呢。”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明白,我每一次询问这个问题,都是很认真的,每一次都是心怀希望才会向你开口。我不知道我能维持这种热情多久,或许是几年,十几年……但以结论而言,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恒久不变的感情。” 竺清月伸出一根芊芊玉指,轻轻放在男生的嘴唇上,再一次阻止他的话头。 “我不是在怪你的意思哦。我爱上的是一个有伴侣的人,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不正常的人是我。我在做的是逼迫你、并且试图伤害星洁的坏事,我对此非常清楚,甚至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打量自己的时候,我都会感慨‘这是多么可恶的一个女人’,所以……” 她的手指从他的嘴上移开,慢慢垂下手臂,嘴唇紧抿。 “——所以,我才会喜欢得那么卑微。” …… “再见了,今天就不耽误你和星洁约会啦。” “嗯,明天见。” “明天见哦。” “再见!” “再见,没事的,不用送我。” “好,再见。路上小心。” “我知道的,再见。” 不知为何,这一次的告别远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粘糊,徐向阳和竺清月互相说了好几声“再见”,班长大人这才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不再回头。 直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十字路口的尽头,他这才放下手。 这天下午,徐向阳刚吃完饭,就被林星洁从家里面硬拖出来了。 “就当是饭后散步!” 长发姑娘主动拉着他的手,两人肩并肩从小巷中离开。 握在一起的双手在空中来回轻轻摇晃,直到彼此手掌心粘上了汗水、变得腻呼呼了都不愿意松开片刻;任谁一看都会明白,这是一对惹人艳羡的学生情侣。 看到这对热恋中的少年少女,看到他们年轻到不像话的脸,偶尔还是会有好奇审视的目光朝两人投来。 但无论是徐向阳还是林星洁,都不会再有害羞或是动摇的情绪,因为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们不是在偷偷摸摸谈恋爱,连家长和老师都没有要反对和拆散他们的意思,别人的看法又与他们有何干系?无论遇见睡,两人都能堂堂正正地去面对。 “我们先去哪里?” “先去这位陈红英学姐的家。” 徐向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身边的女孩,上面写着今天早上从档案室那里得到的地址。 “去问问情况,如果人在是最好的,直接能排除嫌疑了。不在的话,就问问街坊邻居。然后再去那栋筒子楼附近的地方查查看。毕竟陈红英在那个天台上呆过一阵子,说不定楼里还有别的住户知道她的存在。” “好。” 林星洁回答得干脆利落。 走着走着,徐向阳忍不住去端详她的侧脸,看得仔仔细细。 依旧是清纯可爱的脸蛋,再见多少遍都不会觉得厌倦;再加上神情中蕴藏的显而易见的轻松愉快,嘴角洋溢着迷人的微笑,更是为她增添几分可掬的憨态。 真不想有一天看到这张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 昏暗的房间里,唯有电视机屏幕仍在散发着微弱的光亮,照亮了一张正在流泪的苍白的脸——那样的回忆,就让它停留在过去,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和我在一起,与我相遇,和我成为恋人,是人生中最幸运、最幸福的事情——徐向阳希望她能这么想,哪怕这种念头只是出于他本人的自私自满。 徐向阳正盯着女孩的脸蛋入神,不知不觉间放缓了步伐。随后,他听见林星洁清亮的声音传入耳畔。 “你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来,看到女朋友停下脚步,正笑眯眯地打量自己,手却始终不肯松开。 “一大早上没有我在旁边盯着,你们俩是不是又做啥小动作了?你这人真不省心。是不是别的漂亮姑娘看你一眼,你也会立刻上钩?” 林星洁用小拇指的指甲轻轻掐了一下自家男友,以示惩罚。 “——唉,当你的女朋友可真不容易,你说对不对?” 徐向阳望着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故作感慨状的女孩,明明知道她是在和自家开玩笑,可他的胸口还是一阵紧紧的发闷。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次试探、一次亲吻 徐向阳笑得有点勉强。 “我不会。” “是吗?”林星洁用手指绕着垂落在肩膀上的长长发梢,微微垂着脑袋——这个小动作让向来给人飒爽印象的她看上去更有种女孩子的柔弱感,“可你看上去对清月好像没什么抵抗力啊。” “这是对方的问题?” “你是男孩子啊,是负起责任的那一方。”长发姑娘抬起脸来,笑嘻嘻地回答,“所以,全都是你的错。” 徐向阳的嘴巴快抿成一条线了。 尽管他知道星洁是开玩笑才会说这种话的,可是…… 少年胸口的沉闷情绪,凝固成郁垒的岩石。 我要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我明明已经拒绝过了啊?而且是她在袒露心声的那一天,就态度坚决地拒绝了,还将自己的全部想法、真心实意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不愿意放弃的人是清月。 还要我怎么做?从此以后朋友都不当?还是说要和星洁一起私奔,逃到别的地方去?她会善罢甘休吗?这份情感能轻易地割裂和舍弃吗?星洁呢?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她又会愿意吗? 徐向阳越想越觉得难过,最后长长吐了口气。 他本来想生气地朝她大喊一句“我才没有错!”,就算被女孩觉得是莫名其妙都无所谓,但话说出口却变成了承认。 “是的,是我的责任。”少年声音低沉地回答道,“可是有时候,要做出正确的选择是很困难的,特别是在面临那些两难的选择的时候。” “嗯,是呀。” 林星洁认同地点了点头。她的纤手微微用力,挣脱了徐向阳的手掌,然后又反过来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徐向阳感受着那份柔软与温度,忍不住转头去看她,发现她同样将脸蛋侧过来,清亮有神的双眸熠熠生辉,盛满信赖。 “不过没关系。就像你无数次帮了我的忙,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徐向阳看着面露微笑的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拒绝这样的女孩所给予的温柔,他的女朋友果然是完美的——尽管如此,压在他心头的情结不但没有因此得到宽慰,反而变得更加沉闷。 他苦笑了一下。 好在虽说他的兴致不算太高,总算还是振作起来精神。 只是囿于这种两难便停滞不前,或是学鸵鸟当看不见,终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凡是能做到的尝试,他都要去做。 “主要是……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我们未来的事情。” 徐向阳的话语中带着模糊不清的意味。林星洁“嗯嗯”点了点头,显露出对这个话题的兴趣。 “是我,你,清月,我们三个人的未来。” 他强调道。 “我知道。”长发姑娘态度随意地晃了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具体来说呢?” “呃,我在想,你看等我们高中毕业以后,肯定还要上大学?” 徐向阳说得很迂回。 “当然啦。”林星洁一副笑呵呵地表情,“这还用问吗?哦对了,我可能确实没有说过这件事,但你应该猜得到我的回答?这不就是你最开始跟我说的‘改变人生的正路’吗?虽然前提情况变了,不过我还是希望能保持下去……像这样和你一起上学放学的日子,我不希望轻易结束。” “我也是。” 徐向阳的话头顿了一顿。 “我想清月她和我们都有相同的想法。所以,要达成这一点,就需要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然后……” “你是在担心我成绩的事情吗?” 林星洁倒是很有信心的样子。 “就目前来看,我的分数还要很大的进步空间,接下来的一年里努力一把,还是有可能跟上你们俩的。另外,在这件事情上,如果不能达成目标的话,我不介意走后门。” “走后门?” 长发姑娘骄傲地挺起胸脯。 “我是超能力者呀!招生这方面是有优待的,管理所那边的人都和我提过了,都是些需要办手续的正当途径。” “……嗯。” 徐向阳点点头。 “从你月考和期末考试的成绩来看,在这方面我倒不是特别担心。” “那你在担心啥?” “我……”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做出试探。 万一那个想法……那个荒唐的念头,星洁不一定会有特别激烈的反应呢?徐向阳抱着这一点点虚妄的幻想,继续问下去。 “我是说,还要考虑更以后的事情。你不讨厌我们三个人像现在这样的状态?” “当然啦。” 她的声音依然轻快。 “可是在别人看来……不,不用管别人,就单从我们的角度出发,有一点没办法否认:不论关系再怎么要好,我们俩是情侣,和清月间终究是有隔阂。” “……嗯。” “而且,这种隔阂只会随着时间推移、年龄增长,变得越来越厚。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还好,但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毕业,离开校园,寻找工作,成立家庭。像现在这种关系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你知道,清月是那种容易多思多虑的人,她可能没有对你说,但我发现她实际上一直在担忧这方面的事情……” “所以,你想要怎么做呢?” 林星洁打断了他的话。 她抬起脸来,安静地看着他,一双明媚的瞳孔闪闪发亮,仿佛是在期待他的回答; 然而,那双长长睫毛却正在不断颤抖着,已然在不经意间暴露出了她内心情绪的紧张和不安定。 徐向阳察觉到了这一点。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恍然了。 我这是把人当笨蛋吗?徐向阳心中苦笑,明明星洁她才是三人中最最敏感、最成熟的那个啊。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呢。” 他摇了摇头。 “哦。” 林星洁微微颔首,对他露出鼓励的笑容。 “没关系的,我们还有时间,还能慢慢想。清月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我们不会放着她不管的,对不对?” “对。” 徐向阳毫不犹豫地回答。 两人的手掌再度紧紧相握;接下来,朝着目的地的方向迈开步伐。 在转过头去的刹那,他好像看见了长发姑娘悄悄松了一口气…… 徐向阳和林星洁来到一条小巷的通道入口。 和他们居住的地方气氛颇为相似:青瓦白墙,鳞次栉比的低矮房屋,还能看到几根架着的天线,两侧的老房子中间夹着一条青石板路;巷子口立着一根路灯住,而上头则是横七竖八的漆黑电线交错纵横,将闭塞的上空分割成数块。 夏日炎炎,又是一天中最热的下午两三点钟,巷子内无人经过,一片寂静;站在入口往里面瞧,盛烈阳光被参差不齐的屋檐遮挡,没被找到的地方仍有大片大片的阴影绵延,颇有点幽深意境。 不止是经历,不止是曾经的境遇,连生活环境都很像——徐向阳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看了看女友的侧脸。他和班长大人在档案室里的发现,已经全部告诉给她了,不知道星洁是否她是否和自己有相同的感觉。 依照门牌号一个个往里头找去,最后在一扇铁栅栏门前站住脚。他走上台阶,敲了敲门。 有段时间没有回应,正当徐向阳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去敲邻居们的门的时候,防盗门从内侧被推开。 一个中年妇女站在栅栏后面,见到门外是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顿时露出狐疑的表情,神色警惕地盯着他们。 “请问,陈红英住在这儿吗?” 徐向阳很有礼貌地问道。 “不认识。” 对方冷淡地回应。 “你们找错人了。” 中年女人正想关门,徐向阳连忙阻止,赶紧说出了陈红英父亲的名字,这在档案上同样有记录。 另外,这位陈学姐还是单亲家庭,父母在她小时候离异了。 中年女人这才放下手。 “哦……你说他啊。” 她回答道。 “那男的是以前住在这儿的,一年前搬走了。怎么?你们找他有事?” “是的。呃,主要是他的女儿……” 徐向阳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从口袋里掏出了十五中的校徽。 这玩意儿平时基本上没人戴,也就升旗仪式的时候有要求,不过用来证明自己的学生身份倒是挺好用,所以在与人相处方面向来小心细致的徐向阳常常带在身上。 “我们俩和陈红英是同个学校的。” 他故意模糊其词,没说陈红英是早就毕业了好几届的老学姐,就好像是学校要他们来的一样。 见两个年轻人还是高中生,中年妇女的态度倒是缓和了些。她回忆道: “你们说得这个女的我是不认识,我见到那人的时候,他就一个人住的,我也没见着他的女儿。我还以为他是个光棍。”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旁边邻居家的门推开了,一位年纪更大些的老太太提着篮子从里面走出来,笑呵呵地朝中年妇女打招呼。 “哟,今天有客人啊?” “没有!”她大声回道,“他们就是来问以前那房东的事情。” 中年妇女看了两人一眼。 “对了,你们去问问那个老太太,她是一直住在这儿的。” …… “红英啊……” 老太太听到这个名字后,便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她。你们俩问这个作甚么?” 看来是个知情者,徐向阳正在考虑用啥借口好,却听到对方已经自顾自讲起来了。 “她就住在我隔壁,我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可怜,爸妈早早离婚了,她被判给了她爹照顾。你们想想,一个粗手粗脚的大男人,怎么才能照顾好一个刚上小学的小女孩?她爹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就是个建筑工地里干活的,每天起早贪黑养家糊口,也压根没空多陪陪这孩子。有时候喝了酒、生闷气的时候,还会……” 老太太欲言又止,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两位年轻人显然都能猜的出她没开口的内容。 “我们街坊邻居知道他们家的难处,偶尔会帮帮忙。像我,有时候她爹不在,就主动叫她过来照顾,也是怕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待在家里,可能会出什么意外。” “不过,我们毕竟不是她真正的家人,这姑娘从小还是缺爱,长大以后性格就显得孤僻,成绩也一直不好,特别是从高中开始就更叛逆了,天天离家出走,连她爹都不怎么能管得着她。” “听说她和她的一群朋友在学校里闹得挺大,被处分过,还有人退学。你们那儿的老师就好几次家访过,但都没有用,她还是我行我素。” “后来呢?” 林星洁听得入神,忍不住开口追问。 “后来啊,她就不见了。” “……是失踪了吗?” 尽管徐向阳已经隐约猜到这个答案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叹息。 “对。”老太太点点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据说是某天晚上出去后,就再没回过家。头两天还好,因为不是第一次了,她爹都没当回事;但后来学校领导都来了,说是这姑娘又有好几天没上过学,她也没回到这条巷子里来过,大家才觉得不对劲。” “她爹辞了工作,找了她好几个月;她妈也从别的城市赶过来想办法找女儿,当然也报了警,可结果还是没能找到……然后,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她爹终于放弃了,灰心丧气地决定回老家,独自离开了这个地方。” 老太太叹了口气。 “那男的觉得是自己平时的关心不够,连她离家出走后会去哪里都不知道,结果才落得这个下场。” “……“ 徐向阳不动声色地与林星洁交换了一下眼神。 巧的是,他们却真有可能知道她离开家后会去的地方。 “你说得没错。” 在归家的路上,林星洁突然开口。 “嗯?” 徐向阳有点疑惑地看向她。 “这个叫陈红英的学姐……和我很像。” “……” “经历,家庭背景,学校里的表现,都让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林星洁轻轻叹了口气。 “只是相比起现在下落不明的她,我显然要更幸运……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个运气的。” 徐向阳看着情绪有点低落的女友,忍不住停下脚步,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柔顺长发。 女孩主动倚靠到他的怀里,他则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两人相互依偎着站在无人经过的墙边,婆娑的树影洒落在青石板上。 这就是所谓的“触目伤怀”。徐向阳也会为陈红英的遭遇扼腕叹息,但注定不如林星洁感触更深。他抚摸着恋人柔嫩的脸颊,心想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这时候最好的安慰方式果然是……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徐向阳的脑海,还没来得及转变为行动,怀中的少女已经主动将嘴唇送了上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黑暗中的摸索 等他们回到家里以后,已经临近黄昏了。 不知不觉间,沉沉暮色笼罩了大地,将两人都归途尽染。 徐向阳打开家门钥匙,整个人都精神状态都有点晕乎乎的,直到看见桌上翻开来的英语试卷,上面的题目只做了一半,才意识到他今天甚至没来得及完成给自己定下的作业。 徐向阳暗自叫了一声“危险!”,差点就忘记这回事了。 看来,大家都说早恋耽误学习绝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是成为亲身经历者后才能明确地体会到这一点。 本来以为只是两个人亲亲而已,费不了什么功夫,一会儿就会结束;结果到了最后,他还是不小心沉迷其中,就和上次初吻的时候就吻了一个下午的过程如出一辙…… 直到临近下班的点,盛烈的阳光渐渐变得温和,寂静无人的小巷开始人来人往逐渐热闹起来为止。 这个年代的情侣们,哪怕是心态相对开放的年轻人,都不太会在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更别说拉拉手都得从害羞开始习惯的高中生们了。 因为不愿意在外面被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被人发现,他们俩在被人发现前就赶紧跑回家了。 “啊,累死了!” 长发姑娘甩掉脚上的球鞋,朝着自己的卧室方向走去。 “你先洗完澡换完衣服再躺床上去!” 徐向阳提醒道。 星洁却没理睬他,自顾自就把身后的门甩上了。他还能听见女孩将自己扔到床上去后发出的闷响。 徐向阳有点无奈。他是越来越管不住这姑娘了。 接个吻而已,有那么累吗? 徐向阳忍不住抹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他摇摇头,决定先和竺清月汇报一下情况。 徐向阳拨过去后,对面的女孩在第一时间便接了起来。这惊人的速度,有时候甚至会让他怀疑班长大人是不是一天到晚都守在电话旁边。 听完他的讲述后,竺清月的第一个反应是…… “星洁她是不是对陈红英产生了同情心?” “是的。” “嗯,有点感性。不过倒不一定是件坏事。“ 竺清月的语气里透着若有所思。 “那对老夫妇对她有恩,而那位人间蒸发的陈红英学姐却让她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要结果真是前者伤害,甚至是杀害了后者,算不算是我所说的‘陷入到两难境地中’去了呢?” 班长大人的话说得很直接。徐向阳忍不住反驳道: “这两件事没办法放在一起讨论?” 有些事情的确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但现在的星洁显然不在迷茫期。 “事实上,我觉得她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比我们俩都要清楚。” “嗯,你说得对。” 竺清月表示赞同,随后又问道: “那接下来呢?你们去筒子楼附近的地方问过了吗?” “呃……” 徐向阳噎了一下。 “我觉得筒子楼的住户也可以啊,他们离得更近,要是管理人有什么异常,应该能注意到……” 竺清月说了一会儿,注意到了男生的犹豫,顿觉不可思议,像连珠炮似地丢来问题。 “你们没去?一下午就去问了一户人家?这效率是不是有点太低了?该不会是到一半就去约会逛街了?” ——比那还要糟糕,是躲在没人的巷子里吻了一下午。 他觉得这时候还是别说实话比较好。 “我是到一半突然记起自己今天的作业还没做完,只好回来学习了。” 徐向阳一本正经地撒着谎。 “反正又不急,可以明天去?” “哦~”班长大人的声音里透着笑意,“那就当是这样。” …… 他挂下电话后,发现林星洁已经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她双手抱胸,倚靠着墙壁,静静地看着自己,一双猫儿般的眼睛在没有开灯的昏暗房间里闪闪发亮。 “怎么了?” 徐向阳笑着问道。 “你们不是在讨论关于那位陈红英学姐的事情吗?我也一直在想她……” 见女孩眉头紧蹙,他想了想,开口安慰道。 “其实仔细想想,她现在也未必一定过得不好……清月总是从最坏的方向来考虑的,但事实上她只是失踪了啊,没人找见、也没人不知道她身在何方。这种状况下,我觉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但是从她离家出走前的生活境况来看,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林星洁摇了摇头。 “说起来,你之前不就对我讲过,过去的你一直都在考虑哪天真的要离家出走、到另一座城市去吗?或许她就是这样做的。” “……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身边没人照顾,又没有特别的本事,”林星洁还是摇头,“想独自一人活下去很困难的。” “像她那样的人,生活在熟悉的地方,可能会觉得讨厌、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囚笼里,但起码有个亲人能提供生活上的保障;周围有几位眼熟的邻居,不能说指望他们,但有时候还是能帮点忙。但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生活,那就是另一码事了。未成年人身上的限制太多,然后也很容易受伤害,被人当作目标……” “嗯,有道理。” 徐向阳觉得她在这方面的思考肯定要比自己更多、更深入。 就算没有他,林星洁依然是强大的超能力者,不可能找不到生存的办法,哪怕最坏的情况是当黑暗组织的犯罪分子——但那位陈红英学姐就不一定了。 “当然,我是希望她还活着的。”她嘟嘟囔囔地说,“要是能确认的话就好了。” 徐向阳见到女孩垂着脑袋的样子,发现她的心情看起来比起之前那种真切的低落已经好上不少,在那边用手指捻着衣角、小声说着话的样子,更像是在向自己撒娇。 他在松了口气的同时,顺从此刻内心的意愿,主动想要伸出手去抱她。 长发姑娘却好像是被吓了一跳,看到他靠近,俏丽的脸蛋腾得红了起来。 “你……你别过来。” 她用手掌捂住自己发烫的脸蛋,低声劝阻道。 “抱抱都不行?”徐向阳顿时露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 林星洁将手放下来,犹犹豫豫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答应。 “你抱……但是,不准亲。” “嗯……” 徐向阳正想表示遗憾,却看到她正拿指甲尖放在唇瓣边上,像是在向他示意,一边抱怨道: “诺,你看见没?又被你亲肿了。” 徐向阳瞪大眼睛。因为没有灯光,所以他要凑近了仔细看,才能发现女孩的嘴唇确实有点浮肿的痕迹。 比上次要好点,但这是第二回了,留下心理阴影都不奇怪。 怪不得星洁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概是害怕自己一时间热血上头又缠着她。 徐向阳既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他张开双臂,像是在强迫般抱住女孩纤瘦的腰身,不管不顾地将她用力搂入怀中。 长发姑娘低低呜咽了两声,小小的抵抗很快就变成了顺从。 林星洁将脸颊紧紧贴在男友的胸膛上,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令人眷恋的气息围绕住了她。 那一瞬间,她甚至有了想要深呼吸一口气的冲动——不过林星洁还是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情绪,这种羞人的举动要是被对方发现了,她可能今晚都睡不好,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为了掩饰这一点,她故作不满地抱怨道: “你老是那么猴急……我都有点后悔答应你了。” 徐向阳心想,这可不能完全怪我咯,明明是你先主动索吻的,而且过程中一直那么全神贯注地投入。她自己恐怕完全没有注意到嘴唇的异常,更不用说中途停下来。 当然,他被欲望冲昏了头脑,这也是事实。可是在那种情迷意乱的情况下,哪里会有人能守得住意识清明呢? “难道不是你的嘴皮太薄了吗?” 徐向阳俯下身来,在她耳边开着玩笑。 “我觉得就该多多锻炼才是,两次吻秃噜皮只是意外,总不能因噎废食,以后都不接吻了?” “你是要我把嘴唇锻炼得和你脸皮一样厚吗?” 两个人一边斗着嘴,一边像跳舞般慢慢移动步伐。 一间小小的客厅,对他们俩来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就算不用回头看,徐向阳在拥抱着对方的状态下往后依靠,位置准确让两个人一齐落在了沙发上。 房间内没有开灯。 亲密相拥的年轻男女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呼吸和鼻息交织成雾。 徐向阳的手掌紧紧贴着女孩的后腰,他感受着衣服底下柔软的肌肤,滚烫的热度顺着掌心传入心底。 两人在亲吻的时候,他还能让意识进入忘我集中的状态;但这会儿只是抱着,自然不可能让他感到满足,会浮想联翩亦是理所当然。 于是,徐向阳的手掌“不经意”地往下移动了一点。 往下一点点。 又一点点。 再一点点。 经过不懈的努力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他的怀中正躺着一具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肉体,常年的锻炼让她擅长奔跑,所以会有如羚羊般修长有力的双腿,和紧致的臀部曲线,隔着牛仔裤粗糙的布料,依然能感受到那惊人的弹性。 徐向阳的一只手大获成功后,很快想起自己还有另一只手空着呢!得让它也达成目标才行。 于是,他的另一只手开始慢慢向上爬升。 因为这会儿是徐向阳拥抱着她坐在沙发上的状态,他整个人斜靠着后背,而林星洁则更像是半趴在他身上——所以,想要抚摸女孩的脊背容易,想要试探前面却很困难。 这个姿势导致他现在用手的角度十分别扭,以至于他的动作比刚才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对方。 这时候,徐向阳开始感慨自己没有开灯的选择果然是对的。一座狭窄的沙发上,气氛灼热、光线暗沉,谁都看不见彼此的小动作。就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了这两人。 但是,正当他的手掌即将触碰到女孩上半身的隆起时,他听见林星洁轻轻“哼哼”了两声,好像是在表达不满。 徐向阳被吓了一跳,赶紧停住那只贼手,过了好一会儿都不敢动。 直到听见林星洁沉默的呼吸声,说明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刚才发生的事情,贼心不死的他才开始再度小心地动作。 可与此同时,他又听到趴在自觉胸口上的女友对自己小声说道。 “我还没换衣服,身上有点脏。我现在就去换掉,顺便洗个澡。” “呃,我倒是觉得没关系……” “不,我觉得有。刚才不就是你提醒我,要先洗完澡换完衣服再躺床上去的吗?” 徐向阳后悔到想要一巴掌甩在十几分钟前的自己脸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发姑娘挣脱了自己的怀抱,从沙发上跳起,像个活泼的精灵,蹦蹦跳跳地跑向浴室。 …… 就在这天夜里,徐向阳家的电话再一次响了起来。 这回接起电话的人是林星洁。 话筒对面的班长大人自称刚刚处理完家务,总算有了时间。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打算和他们分享,在说这话的时候,竺清月的语气变得十分严肃。 “什么问题?” 林星洁一边回应,一边对徐向阳招了招手,示意他靠拢过来。 “我从那地方回来以后,就始终在考虑一件事:为什么出问题的地方是下水管道?” 徐向阳走到旁边,林星洁把话筒放开,所以他同样听得见班长大人的声音。而在听见班长大人的这个提问的时候,他忍不住呆了一下。 “那个邪灵不像是能独立行动的类型,所以它应该还在鬼屋内,之所以只依靠分身来行动,也是由于本体无法离开的缘故。只不过,这一次的鬼屋是在我们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 “我想最有可能的,就是产生鬼屋化现象的地方不是某个具体的房间,而是那栋楼的下水管道系统。从那两次袭击的路径中,邪灵就盘踞在那个地方……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徐向阳意识到了某些事情,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和林星洁对视了一眼,朝着话筒说道。 “我们再去一趟。”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尸骨 年轻人们再一次聚拢到筒子楼底下,朝着顶楼走去。 在走上楼梯的中途,他们就遇见了提着菜篮子正准备下楼的老太太。她一看到徐向阳等人,便笑呵呵打了招呼,然后好奇地询问他们这次来的目的。 徐向阳和林星洁面面相觑。 目的? 兴师问罪算吗? 第一个开口的是竺清月,她从口袋里拿出废试卷揉成的纸团,一脸认真地说: “昨天晚上,我们住在天台那个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上一任住户留下来的东西。” 她将证据摊开来。 “你认识她吗?是一个叫陈红英的女孩。” 老太太呆了一下,赶紧点头回答道。 “对,是的……我记得。” “哦。” 班长大人没有去计较老人的说法和昨晚不同、存在前后矛盾的问题,她笑着问道。 “那您知道她后来去哪儿了吗?因为是同一所学校的,我们对她的事情很好奇。” “……这我就不清楚了。”老人摇头,“她走了有一段时间了,所以那个房间才会空出来。” “嗯,要不然星洁那时候就没地方住了。”竺清月微微颔首,“不过,学姐难道是每天都会来这里住吗?有段时间不在,不代表她就一直不回来啊,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遇上她呢。” “是啊,星洁一直说想要见见她,有事要和她商量。”徐向阳在旁边帮腔,“所以,这段时间我们可能会多做叨扰,应该没关系?不行的话,我们可以付钱。” 那地方又热又小,去一次还有股新鲜劲,就当作是经历,但他们绝不可能天天守在那儿,所以他这话自然是个幌子。 “不是钱的问题……”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那姑娘已经和我们告别过了,说过不会再回来。” “是吗。” 竺清月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更灿烂了。 “——没想到她在离开这座城市前,还专门和您说了一句啊。” “这……” 没等对方张口,竺清月便先人一步说道: “关于她的事情,我们早就去了解过了。要知道,陈红英对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对附近的邻居,甚至对自己的父亲都没有提起过自己要走的事情,一个人闷声不吭地消失不见,却愿意主动和孙老师您告别,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真的是很要好。” 老太太表情凝重,她的视线在年轻人们的脸上一一扫过,长发姑娘面无表情,短发姑娘满脸笑容,话语间却有种一肚子坏水的感觉,和昨晚见到的那个轻声细语、待人礼貌的大家闺秀完全不像一个人,而唯一的男生则是站在旁边直直地盯着自己,态度严肃得像是在观察一个犯人。 “那您知道她后来去哪儿了吗?” 竺清月继续追问道。 “……她没有说。” “是吗。不知道孙老师清不清楚,据我们所知,学姐最后是人间蒸发了,报了警之后连警察都找不到,她的父亲更是在此之后就一直生活在苦闷之中,最后干脆搬离了这个伤心地……” 女孩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希望您能再想想。如果您愿意提供线索的话,想来她的父母家长都会很感谢您,这是在做好事啊。” 老人沉默许久,缓缓点头。 “我知道了。我回去后会和老伴商量的,看看我们俩能不能回忆起些东西出来……关于红英这姑娘后来的消息,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没想到是这么可怜。” 年轻人们和老太太在同一条楼梯上停下脚步,没有人往上,没有人往下,一时间甚至没有人说话,只剩下掠过身边的风声。 说“僵持”或者“对峙”有点古怪,但他们确实都在这一片狭窄的区域停住了脚步,气氛颇显凝重。 最后还是林星洁主动打破了僵局,她在等待了一会儿后发现对方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很快开始觉得不耐烦起来。 “我们走。” 她拽着男朋友的手,两人一起朝着楼梯上方走去,头都没回地从老人身边经过。 竺清月朝着老太太礼貌地点了点头,迅速跟上两人的步伐。 “是这里吗?” 来到天台后,林星洁走到圆筒状、屹立在水泥台上的水箱旁边,屈起手指敲了敲生锈的金属壁。 “这栋楼层的顶层一部分住户的用水都是来自这个地方的,这里就是在下水道里流淌的那些水的源头。“ 徐向阳回答道。 “不论如何,先从这里找起。” “好。” 竺清月招了招手,一头幻影般的怪物沿着墙壁爬上来,高高跃起、趴在了筒壁上,她同时轻轻叹了口气。 “真不希望我们的猜测成真……感觉就和刑侦剧里的情节一样。” 萦绕在徐向阳心头的,原本只是一种预感——但是伴随着女孩们的动作,这种预感正在一点点转变为某种确信。 等沉重的水箱盖子被蜘蛛怪一把掀开来后,林星洁终于忍不住了,她直接独自一人爬上水箱旁边锈迹斑斑的铁制楼梯。 “喂!” 徐向阳忍不住喊道。 当然,他不是害怕她会不会摔下来之类的安全问题,而是担心假如预感成真,里面的景象可能惨不忍睹,会对女孩的精神状态造成影响。 但他的阻止并没能成功。 林星洁双手扶着水箱的筒壁边缘,整个人毫不在意地往前倾倒,脑袋往两侧转来转去,想要彻底看清楚里面的内容物。 十几秒钟后,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水中看到了什么在意的东西,却又不敢确定的样子。 这种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林星洁才像是终于吐出了一口气,直起身体。 站在楼梯下方的徐向阳忍不住抬起头。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女孩铁青的脸色。 这时候,他用力抽了一下鼻子。 徐向阳仿佛闻见了一股腐烂的臭味,正伴随着盖子被掀开的过程,从水箱散逸出来。 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这仅仅是一种错觉——或者说“通感”。 就算真的是有恶劣臭味的物体,在水箱中浸泡那么久、又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替换以后,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 他真正感受到的是周围逐渐浓烈起来的源自远境的气息。而对于拥有敏感通灵能力的他来说,就本身就像是散发着浓烈“味道”的刺激性气体。 “……” 操纵着人面蜘蛛将水箱上顶盖掀开来之后,竺清月的动作并没有就此停止,而是控制着怪物攀附在内侧的金属墙壁上,继续向下方爬去。 水箱内装着的水淹没了水位线的大半。邪灵那狰狞的躯体穿过幽深的水波,过程中掀起细微到看不见的波澜。 最终,它到达了底部。 竺清月与被线控制的邪灵具备一定程度上的共通感知。虽然程度十分模糊,但足以让她辨认出某些事物的存在状态。 于是,竺清月成了三人组中第一个能确认猜测的人。 她的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直到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后,女孩的表情才再度变得放松下来。 班长大人转过头来,微笑着问道: “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徐向阳没有回答,他再一次望向林星洁。 长发姑娘正楼梯上爬下来,拍掉手上的铁锈。 “没事儿,开始。” 班长大人点点头,用手示意。 人面蜘蛛从水箱内窜了出来,同时有一包黑乎乎的东西掉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朝着那个方向走近了几步,却又不愿意完全靠拢,只是站在远处静静地观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湿漉漉的衣服,衣料已经破碎了,剩下完整的部分变得皱巴巴,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但在看了一会儿后,竺清月还是得出了结论。 “是我们的校服。” 而被布料包裹的里面……是让人惨不忍睹的一团物体。 这时候,徐向阳听见天台上刮来的风中正夹杂着哀怨的呜咽泣鸣。 他起初还以为是风声吹过耳畔的回响,没想到却是真实存在的哭声。徐向阳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漆黑而纤瘦的轮廓,就像被风吹动的破布那般时隐时现,它正倚靠在水筒边上,朝着这边观望。 从体型上看,应该曾经属于一位年轻的女孩。 尽管看不出它那张一团乌漆麻黑、没有五官的脸庞上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黑影身上笼罩着的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哀愁。 它伫立在那里,好像是在哭,又好像是在笑。 掠过天台的风更大了,房间窗户被吹得噼啪作响,徐向阳感到脊背上正升起一股难以阻挡的寒意;而等他再度凝神去瞧的时候,他发现影子的颜色正在不断变淡,直至再也看不见。 两位女孩对此都没有发表意见,主要是类似诡异的闹鬼景象都看惯了,而且面对的是受害者的鬼魂……说实话,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氧气充分而水分缺乏时,主要发生氧化作用;反之,当氧气不足而水分充足时,主要发生还原作用。” 徐向阳突然听到竺清月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貌似是在自言自语, 他愣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再度望向这具从水箱里打捞上来的尸骨。 “包裹”从水箱里被甩出来后落在地上,有一部分残躯被衣料包裹阻挡,有一部分没有。残留的水珠沾在暴露在空气里、还沾着腐肉的骨头上面,像是清晨的露珠, “难道就一直没人发现吗?” 林星洁轻声喃喃。 “或许是发现了,却被人糊弄过去了?” 徐向阳猜测道。 “因为水质变脏变臭,或者有堵塞现象,这对于老房子来说不算是罕见的现象。” “另外,假如是那对老夫妇下的手,或者他们是知情人,以他们身为管理人的身份,自然有办法可以把住户糊弄过去。” 竺清月补充了一句后,再度望向她。 “星洁,你打算怎么做?” 长发姑娘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回答道。 “……现在还不能确认是谁动的手。” “嗯,不错,很冷静。” 竺清月瞥了一眼地上那堆湿漉漉的死人。 “但这个样子不太可能是自然死亡了。一定是有人下的手。” “……” 林星洁情不自禁咬了咬嘴唇。 “我要去问个明白。” “你问了他们就会老老实实告诉你吗?” 班长大人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微微叹息着。 “刚才已经试探过了,看样子对方是不想说实话。” “我没办法放着不管。” “我也是。所以……”竺清月微笑着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少年,“不是有更方便的做法吗?就以徐向阳的能力而言。” 林星洁望向自己的男友,发现他正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 “你要是不情愿的话没关系。我们再换种做法好了。” 她的态度很直率。 如果是清月说这话,徐向阳可能会理解为拱火,不过星洁往往是认真的。 “……” 徐向阳将手放下来。他皱紧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我试试。但是不能保证,因为死去之人的记忆都是非常不完整的,我能读取到哪些东西,完全是看天意。” 他走到那团尸骨旁边。 一直走到近处,徐向阳才发现附近居然还有一堆黑色的丝线正在蠕动,起初像水草般疯狂扭动着,好似在生死边缘挣扎。 但是自从被从水箱里取出来后,邪灵的力量就像是气体挥发、被风吹散似的,渐渐变得蔫巴巴。 蠕动的头发最终没入地表之下,消失不见了。 以它现有的力量,果然还摆脱不了鬼屋的束缚…… 徐向阳闭上眼睛,努力摆脱掉那股本能的厌恶和排斥,将意识沉入深海。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代入了“她”。 他听见了周畔风雨大作的声音。 一道霹雳炸响,云层中闷雷滚滚,炽烈而耀眼的白色光芒充斥大地,亦照亮了这个小小的房间…… 里面不止一个人。 除了躺在床上的“她”以外,还有两位老人的面孔,正俯身盯着自己。 只是此时此刻,这对老夫妇的样貌却仅仅是看上去熟悉,两张爬满皱纹的老脸上凝固着的神情阴沉可怕,让人觉得极为陌生…… 第二百六十章 “你是更喜欢她” 窗户外风雨大作,房间内的氛围如粘稠物般沉闷。 躺在简陋床上的女孩被古怪的响动所惊醒,等她睁开的时候,却惊恐地看到了站在床边的两位老人投落下来的瘦削影子,在电闪雷鸣的映照中宛如一副面目狰狞的鬼怪图。 “你们……你们打算干什么?!” 她顿时清醒过来,蜷缩起身体,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我们来,是想和你好好谈谈……” 老太太朝她伸出手去。 “不要!我要叫人了!” 陈红英立刻跳下床,张开嘴巴就想大喊,老太太似乎想要捂住她的嘴巴,结果却被她用力甩脱了。 见女孩挣扎得厉害,老太太露出略显迷茫的奇怪表情,转身看向身后的丈夫。 老人没有说话,提起了一直背在身后、捏在手中的木棍,似乎是想要往女孩脑袋上狠狠砸过去,把她打晕。 然而,陈红英的反应速度却比他们想象中更快。她直接穿上脱鞋,朝着门口冲去。 “不要……你先不要逃……我们只是想和你谈谈而已……” 老太太想要伸手去阻拦,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给我去死!” …… 陈红英冲出门后,迎接她的是铺天盖地的雨水。 天台的地面上积满了雨水,无数微小的波澜在水面上扩散,本来透明的雨水如密密裁缝的细碎线条,当它们“噼里啪啦”地顺着屋檐流淌下来、汇集起来后,便呈现出汤水般的白色。 穿过地面的拖鞋踩起一片片的水花,女孩浑身被淋成了落汤鸡,她不管不顾,一口气冲到了天台的门口,径直一脚踹在了铁门上。 只要跑出这里——逃出这个地方就行。 陈红英甚至觉得有点后悔。她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来这个地方,无非是图个清净…… 还好挣脱了。 现在的她已经在考虑该用什么办法报复回来了,她可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天上的隆隆雷声再度响起,而且这回离得尤其近,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落雷劈中爆炸了似的。伴随着耳畔传来的一声巨响,那种震动感几乎直直地传到她心底。 陈红英吃了一惊,下意识扭过头来,却发现身后没有别人,那对老夫妇还刚从房间里出来,一脸狼狈地准备追上来呢。 她松了一口气。 但就在这时,因为一个意外——由于刚才的转身姿势过于迅猛,女孩的脚脖子扭了一下,顿时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剧痛,身体斜斜地倒了下去。 女孩的身体顺着湿漉漉的楼梯直接滑了下去。 “砰!” 楼道内昏黄的灯光微微笼罩下来,照亮了到处是湿痕与脚印的水泥地面。 头部与坚固的底部台阶重重相撞。 颅骨内侧传来的闷响,里面的大脑像是变成了柔软的豆腐渣。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没有痛楚,没有害怕,女孩年轻的人生定格在那一霎那的惊愕中,随即便陷入了永无止尽的黑暗…… 徐向阳猛地睁开眼睛,像是将脸埋入水中憋气了许久后再抬起来,他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差点往后跌倒,幸好被早有准备的林星洁扶住了。 “怎么样?” 徐向阳没有立刻回答,深呼吸了好几次后,总算平复心情。 回溯他人的死亡体验无疑是一件叫人难以忍受的事情,无论再来几次都让人接受不了。 “……是一场意外,但是——” 他将刚才看见的内容向两位女孩如实叙述。 “我知道了。” 班长大人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俩没有亲手杀人,但是陈学姐确实是在这两人的逼迫下才走上绝路的,需要负起责任。” 竺清月在下达结论的时候,徐向阳眼睁睁地看着林星洁在一旁握紧了拳头,眼帘低垂。 “星洁……” 他有些担忧地问道。 老夫妇的行为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似乎并没有让她的生活真正得以改变,但在那段灰暗的岁月里,他们却是唯一对她伸出援手的成年人——以星洁的性格,只此一点就足以让她心怀感激。 然而,他们实际上却是导致一位花季女孩丧生的罪魁祸首,在那之后甚至还把她的尸体丢入了水箱,想要掩盖这个事实…… 考虑到星洁对那位陈学姐产生过的共鸣,她此刻内心的愤懑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徐向阳主动伸出手去,抓住了女孩的拳头,以示安慰。 长发姑娘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转过脸来看他。 过了好一会儿,那张面无表情的紧绷着的脸总算缓和下来,略显阴郁的双眸再度变得明亮。林星洁轻声对他说: “我没事了,别担心。” “真的?” “真的。” “……那就好。” 徐向阳松开手掌。 “看来,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竺清月放下原本抱在怀里的双手,唇角微微上扬。 “是啊。” 林星洁突然长出了一口气。 她走到天台中央,举起双手,面对着从天际边缘投来的金灿灿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像是在望风。 有风吹过他们所在的天台,天上的白云飘荡,徐向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女孩在白色衬衣包裹下曲线毕露的腰肢和胸部…… 然后被班长大人偷偷踢了一下脚后跟。 “流氓。” 竺清月低声嘟囔。 “那是我女朋友!” 徐向阳反过来瞪了她一眼,小声反驳。 “那现在是偷看人家的时候吗?” 这下他没话讲了,沉默一会儿才回答道: “星洁很坚强,不需要我来安慰。” “哼。” 班长大人不屑撇嘴。 林星洁舒展完身体,将内心的压抑全部一口气吐出去、连肩膀上的负担都随之减少的女孩,表情总算变得轻松了点。 “我们下去。” 她对自己的两位好友说道。 …… 三人组走下楼,发现老夫妇家的门正好是向外敞开着的,里面还传来颇有些热烈的谈笑声,气氛与往日有所不同。 “好像有客人的样子。” 徐向阳和两位女孩交换了一下眼神,走到门边往内瞧。 房间里的一人是坐在沙发上的赵老师,这位面容严肃的退休老教师,这时候却难得露出笑脸;另一位是样貌陌生的年轻人,看上去比徐向阳他们大上几岁,穿着一身休闲服,手边还推着一个行李箱。 看着老人慈眉善目的脸,徐向阳有点恍惚,他又回忆起了通灵回忆里赵老师那副阴沉可怖的表情、以及举起木棍时候的样子,一时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副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或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孔,会在不同人展现罢了。 赵老师一看到站在门口的高中生们,表情略显惊讶,不过还是能看得出他的高兴,他朝着三人招了招手,态度热情地招呼道。 “你们来了啊?进来坐坐,今天正好我儿子回来了。” 站在客厅中央的年轻人转过头来,好奇地望向他们。 林星洁从后面推了他一把,自顾自地先行一步进入客厅内。 徐向阳对她的反应感到讶异,不过这种时候他当然会选择顺从女友的意思,于是同样走上前去。竺清月一脸笑呵呵地跟在他们两人身后。 “你们好,我叫赵乐,刚从大学回来。” 年轻人态度很友好地朝他们打招呼。 “你是大学生?” “是的。我现在在天海大学念书。” “哦!” 徐向阳有些惊讶。 “那……乐哥你成绩很好啊。天海大学也是我们的目标。” “啊哈哈,没有没有。” 嘴上说着谦词,不过看他那副充满自信的表情,倒是让徐向阳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那是他、竺清月乃至郭子轩等人身上都会有的感觉,是那种从小就是优等生的类型。 想来他的父亲毕竟是学校老师,而且看样子就是那种在成绩方面的要求很严格的家长,孩子能考上好大学不奇怪。 赵老师自己却没给自己的儿子留情面,笑着说道。 “小乐啊,你在这几位学弟学妹们面前可没啥好装的。我告诉你,这两位都是和你一个高中出来的,一个是年级第一,一个是年级第二,而且几次大考下来排名一直很稳定,比你那时候要厉害多了。” “是这样。” 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自我介绍完毕后,几个年轻人本来打算坐下来好好休息聊天,但这样以来,客厅一下子显得有点挤了,这个房间本身就不大,容纳不下太多客人。 徐向阳和赵乐两个人都很自觉地站在原地,没打算和女生们抢座位。本来赵老师还想站起来,结果立刻被阻止了。 “对了,我顺便带他出去转转。” 赵乐拍了拍徐向阳的肩膀,在征得男生的同意后,转过头来笑呵呵地说道。 “正好有段时间没回来了,想在这栋楼里转转,看看有啥变化没有。” “这破楼有啥好转的……” 老人摇了摇头,不过还是没有阻止。 “你们俩看起来应该有共同话题,去去。” “对对,有些事情是不好给长辈和姑娘听到。” 赵乐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对着厨房里的老太太喊了一声“我出去一趟!”,随即出了房门。 徐向阳态度随意地对着俩姑娘招了招手,双手插在裤兜里,跟在他后面离开了。 “我听我爸说,你叫徐向阳?” “嗯。叫我向阳就好。” “行。” 男高中生和男大学生慢吞吞地并肩走在长廊上,两人一时间都没有想到太好的话题,所以谁都没有开口。 他们偶尔会和行色匆匆的租客擦肩而过。 今日阳光灿烂,又正值中午,筒子楼里相当热闹,趴在栏杆上往下俯瞰,能看见人们在小小天井附近的入口来回穿梭。 楼底下时不时响起自行车的清脆铃声,生火做饭时起来的烟雾从窗户里飘散出来,黑压压一片晾在绳子上的衣服随风飘扬,一派人间烟火气。 “这地方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赵乐用怀念的口吻说了这么一句。 “乐哥,你从小在这里长大?” “对,差不多……反正我们家是在我爸妈他们退休前就在这儿住了,算算看也有二十来年了。” 对方抓了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好意思哈,我把你拖出来了,却不知道带你到哪里去玩。就像我爸说的,这就是栋破楼,没什么可逛的。” ——要不,我带你去看看天台上被你爹妈害死的那个女孩漂在水箱里的尸体? 徐向阳心里转悠着这样的想法,嘴上却说着“没关系”。 “对了,有件事我很好奇。” 这位青年似乎终于想到了话题,开始对着他挤眉弄眼。 “你和那俩女生是啥关系?别告诉我只是同学啊?” “只是同学的话就不可能假期还一起出来玩了。” “哈哈,你倒是挺诚实。那就是好朋友啰?” “是啊。不过其中一个已经是我的女友了。” “……你还真不避讳。” “没关系的。我家里人还有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基本上都知道了。” 徐向阳回答得轻描淡写,倒是让赵乐噎住了。他一脸困惑地嘟囔着“现在高中已经不抓早恋了吗?”,之后才好奇地问道: “你女朋友是哪个?” “长头发的那个。” “哎。所以比起那个短头发的,你是更喜欢她?” 徐向阳突然愣了一下。 ——好奇怪。 明明是个对方随口抛出来的问题,他应该能很轻易地做出回答,可是一时间…… 不知怎么的,他就是难以张嘴。 太奇怪了,他想,为什么说不出来? 我会选择和林星洁在一起,难道这不就是答案吗? 他回想起了昨日与恋人间缠绵的亲吻,嘴上仿佛还残留着唇瓣的温热; 他想起了在沙发上互相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交织;想起那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触碰,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甚至想起来更遥远的事情:两个人的初遇、相识,相互依赖,携手同行;一起冒险,一起在商业街闲逛,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做饭,一起看碟片,一起上学放学,成为男女朋友后的耳鬓厮磨…… 有的是在遇见清月后,有的是在此之前发生的。 他还想起了月下的告白。 与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徐向阳而言都历历在目、触手可及,只要念头轻转,就会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女孩的言语、神态,她的一颦一笑,无一不让他魂牵梦绕。 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他对林星洁的感情绝不仅仅停留在“喜欢”的层面,而是爱,爱到难以自拔。 但是…… “比起她,更喜欢她”—— 唯有这句话,他却像是嘴巴粘了胶水似的,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交谈 “你怎么还发起呆了?” 直到对方再一次开口询问,徐向阳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回答不出来?” 赵乐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奇怪,既然是你们一对情侣出来玩,怎么还带了别的女生来?” “大家都是朋友,关系本来就要好啊。” “所以才分不出更喜欢哪个? 徐向阳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开玩笑般反击道。 “别光顾着说我,乐哥你呢?大学里找女朋友了没?以你现在的状态,谈恋爱应该不用瞒着自己爹妈了。” 这回轮对方愣住了。 半响后,赵乐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 “我现在暂时还没这方面的想法。” “看来是有隐情哦。” 徐向阳笑了笑,看得出对方是有所隐瞒。 “难道你找的女朋友是两位老人不会认同的那种?外国人?年纪相差太大?还是——”追问了一会儿后,他才故作恍然地道歉,“不好意思,这是你的个人隐私,我就不问了。” “……其实没什么。”赵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就是以前我也谈过一次。” “高中的时候?” “对。和同校的一个女生。当时管得严嘛,我和她都是偷偷摸摸来的,不肯让家长和老师知道。”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分手了啊。”赵乐摊开双手,看上去有点无奈,“所以在那之后,我就没这方面的心情了。反正现在还早,我还没到要考虑结婚的时候。” 徐向阳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方的脸,再一次确认道。 “同校女生?” “对。” “是很显眼的那种吗?我说不定从老师和学长那边听说过,我和乐哥你应该差了没几届。” “还好,肯定没你女朋友漂亮了。不过那时候也有几个追她的男生……” 赵乐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很快就换了个话题。 “我听我爸说,你们不是第一次来探访他们了?” “其实是第二次。”他回答道,“前天我们才来过一回。” “是吗。”赵乐的表情舒缓下来,“……谢谢。” “不客气。” 一边对话,并肩行走的两人很快来到了走廊尽头,被一堆晾在门口随风飘扬的衣服挡住了去路。其中还有女人的内衣内裤,看着有点尴尬。 “要下去吗?你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 徐向阳摇头。 “我们还是回去。” “好。” 赵乐答应得很爽快。 徐向阳能看得出来,对方同样属于不太爱玩的类型,所以难得回一趟老家却不知道放假了该到哪里去玩,更别说带着学弟到处逛逛了。 他很怀疑这个人在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每天过着的就是两点一线的上学放学的生活,而节假日则是照样的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刻苦念书——这不是徐向阳想象力过剩,因为以前的他就是这副状态,而现在的他则是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气质。 “我有点好奇,你们和我爸妈是怎么认识的?” 赵乐问道。 “我还以为他们退休以后就一直过着养老的生活,不和别人见面了,难道还去过学校?” “和学校没关系。乐哥,你知道这栋房子的天台上还有个房间吗?” “啊。” 对方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们中有人去那地方住过?” “对,是我女朋友。”徐向阳回答,“有天下了大雨,她没办法回家,当时恰好遇见两位老师,他们就帮了个忙,让她暂时在那里落脚。从那以后,她就记在心里了。” “哈哈,这还真巧。”赵乐摸了摸脑袋,“……呃,希望你别怪他们当时没让你女友住进自己家。” “怎么会。”徐向阳摇头,“能随便让陌生人住自己家才奇怪,我想星洁她也不会答应的。一边是女高中生,一边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大家都有警惕心是好事。而且我都从星洁那儿听说了,两位老师一直很照顾她,还帮忙准备了干净的被褥,这要是还怪人那就太不讲理了,本来他们就是出于好心才帮忙的。” “是啊。”青年感慨道,“我妈就不说了,我爸他……别看他那个样子,也是很有责任心的,毕竟是老党员了嘛。” 他叹了口气。 “其实看到你们以后,我是很高兴的。我一个人在外面念书,没办法照顾到父母。我爸妈是快四十岁的时候才有的我,所以现在两人年纪都挺大了……” “我看两位老师的身体都还算健朗。” “身体健康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心态。他们住在这儿,楼里面的都是外地来的租客,绝大部分住几年就走了,我这一路过来连个熟面孔都没瞧见。附近没有能聊天的同龄人,我爸妈他们的心态应该还是有点寂寞的。幸好还有你们,还有以前的学生,偶尔会来探望探望他们。希望你……” 赵乐说到这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表情略显尴尬。 “抱歉抱歉,是我冒昧了。你们现在还是高中生,学习成绩最要紧,不用在意我们家的事情。”他的话头一顿,又说道,“不过,等高考完了倒是可以来一趟,要是你们能考出好成绩,我爸妈肯定会很高兴的,那时候我也该毕业找工作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庆祝啊。” 很遗憾,他想,问题压根不在时间或者精力上面。 如果是放在之前,关于偶尔来探望一下两位老人的提议,无论是他还是星洁都会很乐意。但是现在…… 徐向阳没有接过这个话茬,沉默片刻后,他才又问道。 “乐哥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我应该会回锦江市……” 赵乐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脚。他对着门口喊了一声: “我们回来了!” “回来啦?好,来来来,快点来吃水果。” 门内传来老太太热情的招呼声。 和赵乐聊天的过程中,徐向阳的心情一直是比较放松的状态。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能与年龄相仿的男性交流谈话,而且聊得还挺投机。 虽然他身边已经有两位友人陪伴,但都是异性,且三人间的关系渐渐变得理不清头还乱,不再是单纯的友情;至于学校里的男生们,徐向阳和他们间的关系都不算熟悉。 这是因为他起初转学的时候,为了把成绩提上来,整天除了念书就是念书,连联络感情的功夫都没有;后来又遇见了林星洁和竺清月,和她们走近以后,反而与班上的其他学生们有了隔阂。 他和各位任课老师的关系可能都要比同班同学好。 此外,与赵乐的交流对他来说是另有收获:比方说他很好奇的关于大学生活的状态,以及感兴趣的专业。 徐向阳一直说天海大学是他们的目标。那里确实是国内最好的大学之一,不过以他和班长大人的成绩,本来完全可以尝试冲刺首都的顶尖大学,但后来还是将目标放在了那儿。 因为对于徐向阳本人而言,他之所以会如此在意学习,最开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替姐姐分担忧虑,自然需要考虑到专业、以及毕业后的工作地区等等;而在和林星洁成为恋人以后,这方面的因素就变得更为重要。 和赵乐的聊天,让他对这个目标变得确信无疑,也让他对这个刚认识不久的青年有了一份好印象—— 然而,徐向阳的愉快心情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一回到赵乐家里,他就见到老太太在厨房里忙活,回到客厅后,还招呼两人过来吃水果。 之前他们楼下遇见孙老师的时候,看到她提着大袋小袋准备离开,想必是知道他儿子要回来了,所以才会赶着去菜场买菜。 而一看见老太太的脸,徐向阳不禁又回想起来那个雨夜里的场景…… 他实在是没办法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徐向阳看了看班长大人。以对方的城府,他自然是没办法从外表上看出有任何异样; 他又忍不住望向自家女友,不出意料地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和自己一样硬梆梆的,显得有点冷淡。 这副态度对于和她朝夕相处的徐向阳来讲,可以算是“久违了”。 尽管那对于女孩来说不是太美好的经历,但不得不承认,冷淡的性格氛围其实挺适合她: 长长的柔顺黑发,苗条修长的身材,加上端正的五官,只要板下脸来,很容易就会给人一种“冷美人”的印象。 他想,虽然如今的林星洁已经当沉浸在热恋中的甜甜女孩很久了,但装olgirl的功夫还是没落下啊…… 林星洁很快留意到了徐向阳的眼神。她的目光迎上来,朝自己使了个眼色,抬起下巴示意门口的方向,然后自顾自地从座位上起身。 徐向阳没办法,只好又跟在她身后出门。 他才刚走出去,便忍不住抬起头,视线望向头顶的白色塑料水管。 隐约能听见从那内部传来的“哗啦啦”的声响,那是激烈流动的水声。 ……以及逸散开来的邪灵味道。 漆黑的影子流出水管,沿着墙壁蔓延而下一直到角落,就像是垂落下来的蛛网。 徐向阳的身体微微紧绷,不过他并没有感受到攻击性的敌意,反而觉得对方散发出来的氛围,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这时,他听到了女孩的轻声细语。 “要报复吗?这一次我不会再阻止了。” 林星洁用双手支撑着膝盖,微微俯下身来,一脸认真地对在墙角摇曳、仿佛海水中的藻类般的黑影说着话。 一双清亮的眼眸注视着诡异的邪灵,林星洁甚至没有发动超能力;但在这位少女的注视下,那团簇拥的黑色邪灵还是主动将触须收拢,蜷缩在一起。 徐向阳在旁边默默旁观,没有开口。 也不知道她的话能不能让邪灵听懂……仔细想想,这一点应该不算重要。 因为假如他们如果不及时将这个邪灵驱散、放弃当一个保护神;也没有告诉给官方部门让他们来及时处理,那么以邪灵此前闹出来的动静和行动逻辑,这个家里的人迟早会遭遇袭击。 “——所以,这就是你的做法吗?” 班长大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徐向阳转过头,看到竺清月正双手环胸,肩膀倚靠着旁边的门槛,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好友的举动。 “有问题吗?” 林星洁直起身子望向她。 “问题当然有。比方说邪灵毕竟是邪灵,你说允许它报复,谁知道它会不会把攻击范围扩散开去,伤及无辜?还有……” “我会看着的。” 长发姑娘表情严肃地回答。 “你确定?我觉得还是让自己轻松一点比较好好……” 班长大人挑起眉头。 “眼睁睁看着邪灵攻击人类而不出手,以你的性格,这种事情真的能接受吗?这和单纯分辨出谁对谁错可不一样。” 林星洁抿了抿唇瓣,没有回答。 “另外,这个家里说不定还有一位无辜者在。当然啦,目前还不能确定就是了。” 竺清月放下怀中的手臂,这回她将视线移到徐向阳身上。 “有一件事,你说你在通灵回忆里‘听到’的是两位老人想要和陈红英学姐聊天。我刚才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而看到这位赵乐以后,突然有了个猜测……” 女孩有意将声音压低。 “向阳,你觉得这件事会不会和他有关?” 徐向阳毫不犹豫地点头。 “就刚才和他的交流来看,我觉得很有可能。” “很好。”班长大人拍了拍手,“那我们干脆直接问他。” …… 徐向阳找了个借口,又把赵乐从里面喊了出来。 本来还一副笑呵呵模样的他,突然发现眼前这三位高中生的表情都很严肃,特别是那两位一长发一短发的漂亮女生,那两双锐利的视线盯过来的时候,甚至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徐向阳没有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乐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陈红英的女生?” 赵乐瞪大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皱起眉头反问道: “你从哪里听说过她的?” 第二百六十二章 悲哀的真相 “星洁不是住过天台上的房间嘛。”徐向阳笑着回答道,“然后又听两位老师说,以前也有人住过那个地方,我出于好奇就了解了一下情况,发现事情凑巧得很,没想到上一任住户同样是十五中的,还是我们的学姐。” “……然后你们就知道陈红英的事了?” “对,我们还去问过她家。有关于她的家庭背景,还有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听得很有感触……” “有感触?” 赵乐抓了抓后脑勺,苦笑着回答。 “你们是觉得奇怪。” “为什么这样说?” 旁边的林星洁眉头微挑,抱起了胳膊。 “因为她成绩不好,经常逃课,是校内有名的不良少女,还和校外的人混在一起,被学校处分过两次都屡教不改……” “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看不起人。” 说这话的人是徐向阳。 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赵乐摇了摇头,微微叹息。 “是吗,那很好。不过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想。”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们俩谈恋爱的事情,才一直瞒着两位老师和学校里的人?” “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啊。” 赵乐干脆从旁边拖了把小凳子过来,在三位高中生的包围下直接坐了下来,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了。 “要是被爸妈听说我和女混混谈恋爱,肯定要担心的。他们俩抚养我长大成人就够辛苦了,我不想让他们操心。学校里的人也是,老师就不说了,他们都是反对早恋的;至于班上的同学们,总觉得他们会用另类的眼神看我们俩,我和她都接受不了这个,所以在谈了朋友后,对谁都没有说。” 徐向阳不禁陷入思索。 虽然十五中这一前一后的两对“优等生x不良少女”情侣组合,在家庭背景上存在很相似的地方,有的地方甚至会让人感慨“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但赵乐和陈红英这对“前辈”,在某些做法上倒是选择了和他与星洁完全不同的应对方式…… “我相信乐哥你应该是那种好学生,周末都把自己关在家里那种,我猜的对不对?” “哈哈,看来我们俩还蛮有共同语言的。” 对方大笑起来。 徐向阳一边笑着点点头,心想“现在可不一样了……”,一边继续问道: “那你平常又没机会到处玩,和陈学姐她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你们不是刚才都说了嘛,陈红英以前在这栋楼房的天台上住过啊。” 赵乐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爸妈是房子的管理人,这件事必须是得到了他们俩的允许。实际上,就因为知道是陈红英和我一个学校的同学,所以他们才特别关照了。我就是那时候和她认识的。” “就像你说得那样,以前的我生活中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乐趣可言,每天除了功课、念书就是写作业,连出去打球的功夫都没有。这样的日子总是没办法坚持太长时间。所以每次当我被关在屋子里憋久了,还是会出来散散步。” “不会去很远的地方,就是在附近晃悠,大部分情况下连这栋楼都不会出,往往走到楼下那个停自行车的天井附近就回来了。那时候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不是别的,就是楼上那个天台。” “某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走上前往天台的楼梯,突然发现那边的气氛有点不一样了,那个废弃的屋子里有了人居住的味道……” 青年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不自觉轻了下来。脸上本来显得随意的笑容,像是因为陷入了思索中而收敛,眼睛里闪烁着怀念的光;而围着他的三位年轻人同样听得很认真。 “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流浪汉跑上来了,正打算回去告诉我爸妈呢。然后,我就见到她了。” “陈红英……那个女生就坐在栏杆边上,好像是在眺望远方,她的头发要比别的女生留得长些,毕竟用不着遵守校规;她身边还放着饮料杯和拆开来的零食袋子,整个人的半个身子都倾斜到房子边沿外头去了,两条腿就这么晃啊晃的……” 徐向阳一边听,一边不禁感慨:隔了那么久,对方还能把这一幕记得如此清楚,看来这一次相遇对赵乐来说确实重要的人生回忆。 而且最重要的是—— 听起来还挺浪漫的。 徐向阳忍不住转过头望向自己的女友,发现女孩恰好也将视线投了过来。 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徐向阳自然而然回想起了他们相遇的那一幕,他相信星洁脑海里转悠着的定是相同的念头,那是只属于他和她的共同记忆。 他意识到,“浪漫”不“浪漫”,终究还是看彼此的情感联系决定的。要是两人最后成了陌路人,那也就无所谓浪漫与否了。 但若是能发展到他们这一步,那便是“只道当时是寻常”——连再平凡的景象,都会因为这份特殊关系的存在,而变得非同一般。 “我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看呆住了,就记得有段时间没动作,就盯着她看,结果就被她发现了。我就赶紧喊‘你快从那上面下来,太危险了!’,她笑了笑没说话,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径直往我这边走过来。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就是我们班上那个有名的不良少女。” “本来我和她也没什么交集,不过自那以后,我们俩就算重新认识了彼此。一回生二回熟,关系就渐渐好起来了。她倒不是常来这里,但是往往隔段时间就会来住几天,而我每次都会上来见她。这种事情学校里的人当然是不知道的,我爹妈也不晓得我嘴上说着出来玩,其实是溜到楼上去见她了……” 赵乐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确实是我整个高中时期过得最开心的时候,不用去考虑成绩的事情,在天台上吹吹风,聊聊天,两个人就都很满足了。” “然后呢?” “然后啊,我们就在一起了。尽管我和她能待一块儿的时间不算长,学校里要瞒着别人,放学后我得学习,她的话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过谈朋友这种事情嘛,大家看对眼就好了。” 青年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从语气里的那种怀念来看,他和陈红英学姐应该是有过一段值得他人羡慕、青涩而美好的感情。 但若真是如此—— 徐向阳和女孩儿们对视了一眼后,他忍不住问道。 “乐哥,你知道陈红英学姐后来怎么了吗?” “……怎么了?我毕业以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他一直在盯着青年的脸,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是否有细微的改变。他觉得,赵乐这副茫然的样子像是真的不知情。 这是不是说明对方是无辜的? 但就从通灵回忆的内容来看,那两位老人又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自己儿子的事情才去找陈红英…… 这时,始终没开口的班长大人同时拉扯了一下徐向阳和林星洁的衣角。 也顾不上赵乐就在旁边看着了,在等朋友们围过来以后,她一脸严肃地对他们说道: “难道说,两位老人家仅仅是察觉到了他们早恋的事情,所以才选择去询问陈红英?” “……不是没有可能。” 徐向阳抚摸着自己的额头,苦笑着回答道。 “如果真是那样,事情不就变得更叫人难以承受了吗?谁都没有做错,完全就是一起不幸的意外——” “我觉得不像。” 林星洁却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但后来我意识到,向阳的通灵只是回溯了那天的事情,却不知道事件真正的起因。” “如果真的是一起意外,那就没办法解释那天晚上的陈红英究竟为何紧张,她一看到两位老人进自己房间,连问都没问一下,二话不说就逃跑了;还有……要真的只是找人谈谈的话,他们为什么还要拿木棍?我感觉在那天晚上之前,肯定还发生过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嗯……徐向阳不禁赞同地点了点头。以星洁的个性,做出决定前,应该是有在内心想法设法为那两位老人开脱。 而且,就以他亲眼“目睹”的状况来看,陈红英的一些表现的确如星洁所说,更像是早就知道老人们是“心怀恶意”冲着自己来的,逃得非常果断。 “喂,到底怎么了?” 赵乐在他们身后好奇地问道。 “你们几个突然把我拉出来问了一堆有的没的,现在又在那儿嘀嘀咕咕啥呢?” “那我就不瞒你了,乐哥。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个消息。” 徐向阳转过头,一脸严肃地对青年说道。 “你知道陈学姐后来怎么了吗?” “她有事?” “对。她失踪了。”徐向阳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对方脸上的神情,“不管是警察,还是她的爸爸妈妈,最后都没能找到她。” 赵乐沉默一会儿后,才回了一句。 “……这样啊。” 他的神情比想象中的更加平静,有些许震惊,但是却缺乏恋人离去的悲伤。 “这倒也不奇怪。”赵乐说,“她确实是能一声不吭干出这种事儿的人,也早就跟我说过好几次想要离家出走的想法。” 徐向阳是越听越觉得,他们是真的像啊。 可能是因为两对情侣的年龄相仿,家庭处境存在相似之处、连在学校中的身份差别都很像,所以彼此间的想法念头,都会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共鸣。 但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非常好奇。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赵乐和陈红英这一对“前辈”,不但没能继续一起走下去,其中一方还落得十分悲惨的下场,且始作俑者还是另一方的父母。 究竟为何会存在这种差别呢? 他和林星洁的故事的确与超能力息息相关,但就算两人都没有遭遇超自然事件,徐向阳相信他们俩的关系,仍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的做法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他们两人的约定是在察觉到超能力的存在之前就立下的;而担心星洁处境的他,肯定还是会提出相同的邀请,而有了莲姐的庇护和帮助,星洁还是能过上安定的生活。 当然,那样可能就没办法和班长大人成为知己,三人间的关系也不会变得当下这么复杂……但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所以,“他们”和“他们”之间,到底是在哪里出现了分歧呢? “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伤心。” 徐向阳试探性地问道。 “你不喜欢她?” “不,以前还是很喜欢的。” 赵乐苦笑着摇了摇头。 “但喜欢归喜欢,最后不也分手了吗?我们俩对彼此其实都没什么了解。现在想来,我们俩会凑到一块儿,主要还是因为一时冲动,把偶然当作了命中注定。毕竟经历不同,认识的朋友不是一个圈子,感兴趣的东西不一样,未来的志向更是不搭噶……” “——说到底,我和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徐向阳的心中微微一颤,差点没能听到他接下来说得话。 “你们不是因为毕业才分手的吗?” 林星洁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学姐她有点怨气?” 赵乐眯起眼睛。 他看了看一脸好奇的长发姑娘,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徐向阳。 “你们真想知道啊。既然感兴趣,那我也不继续卖关子了。……其实没什么可说的,说出来只会叫人觉得不舒服。” 青年的声音慢慢的低沉下来。 “本来我们俩是还能好聚好散的,是陈红英她把一切都毁了。别说男女朋友,我没报复她都是我大度。听你们说她现在失踪了?那最好啊,我真的不想再见到她了。” “……” 在三人组瞪大眼睛的注视下,赵乐终于缓缓说出了两人的结局。 “我先和她提了分手以后……她就反过来敲诈我,说分手可以,得给钱。还说如果我不给她,就要告我侮辱她,把事情闹到学校去,让所有人都知道,甚至还找了她那帮校外认识的朋友来威胁我。” 事情已经过去几年了,可赵乐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有种气愤难消的感觉,青年握紧了拳头,瞳孔中流露阴郁之色。 “就因为和不该在一起的人谈了一场恋爱,她就想要毁了我,让我以后都没办法去上学,更甭提考上大学……”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是每场初恋都能有美好的结局 “事情怎么会……”徐向阳有点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林星洁的眉毛蹙得紧紧的,“她和你明明就是情侣——” “谁知道。” 赵乐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只能证明我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她,这女的真面目就是这样。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还觉得别人都是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她,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了解过她的艰难处境,不知道真实的她是如何努力在生活的,不知道她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有多么痛苦,甚至还为此愤愤不平过……”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太年轻了,像她这样自甘堕落的人,就该远离才对!” 徐向阳和林星洁都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听着。 说着说着,赵乐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就这样抱怨了一大堆,直到他将内心的愤懑全部都发泄出去后,才深深叹了口气,整个人都像是瘪下去的皮球般泄了气,略带疲惫地继续说道。 “她起初对我说是借钱,说她一直在想办法,希望能攒到足够她离家出走、前往另一座城市过上新生活的资金,然后只要积累到一定数目,就能和眼下这个令她感到痛苦的环境彻底说拜拜了。” “我一开始看她可怜,觉得很同情,于是就借了,把手头上积攒下来的零花钱几乎都给她了……” “结果只是杯水车薪,对?” 班长大人说。 “是啊。没想到她还觉得不够,一直缠着我。”青年摇摇头,“那我还能去哪里搞钱?总不能偷我爸妈的钱,这种事情打死我都做不出。”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和陈红英两人就撕破脸皮了,后来就干脆变成了敲诈。” “小乐,可以吃饭了!” 房间内传来老太太的呼喊声。坐在客厅里看报的赵老师放下老花镜,朝着厨房走去。 “这事儿就说到这里。” 赵乐拍了拍膝盖,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回房间。 “你们也一起来。” 他露出尽量轻松点笑容,朝高中生们发出邀请。 “等等!” 徐向阳忍不住叫住了对方。相比起口腹之欲,这时候最重要的自然是满足好奇心。 他想要知道这两人的结果,迫切希望听到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哪怕悲哀的结局早已注定。 “后来呢?” “后来……” 赵乐站住脚,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想。 “后来的事情,连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当然,陈红英的要求我是不可能同意的。我不可能屈服于威胁或者敲诈,我甚至做好了被退学的打算,大不了鱼死网破。但是我没想到的事,陈红英有一天突然就退学了,之后也没有再缠着我。” “是不是从那以后,你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对。”赵乐点点头,“听你们的意思,陈红英就是从那个时候失踪了?那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就像之前说的,自从见不到她以后,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没可能再有这个心思去管她的闲事。” 徐向阳和女孩儿们面面相觑。 看来,事情的过程和真相都已经十分明了。 想必就是在两人翻脸的过程中,赵乐表现出了与往日不同的焦虑不安,两位老师便就此察觉到了自家孩子身上的异样,最后从陈红英那里得知了整起事件,想要找这姑娘谈判。 而陈红英深夜醒来,看到被自己敲诈的前男友的家长们就站在床边,自然认为他们是来报复的,之后…… 不过,若是想要证实这种猜测,还需要更确切的证据。 “在她走了以后,我的生活总算重新回到正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最后考上一座大学。”赵乐叹了口气,“我的学业没有受到影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想问一下。” 这个时候,竺清月突然插嘴问道。 “陈学姐的改变是从你先提出分手开始的,对?那最开始是为什么分手?是你们俩之间发生什么矛盾了吗?”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赵乐摇摇头,“因为我发现我和她压根不是一路人。我还想好好念书呢,她每天又在干什么?游手好闲正事不做?反正也走不到一起去,不如早点做出决断。那女人后来的做法,不就正好证明了我的想法没错么?” “……这样啊。” 班长大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她神态平静,没有再说话。 直到孙老师又喊了一声,赵乐才连忙回应,随后笑着再度发出邀请。 “我们进去。” 徐向阳本来以为星洁会拒绝的,结果她没有。 因为有六个人,一个厨房装不下,只能将那张圆桌摆到客厅里。等到他们围着小小的桌子边沿坐下来后,他悄悄看了一眼坐在身畔的长发姑娘,发现她的神情中带着点迷茫。 他突然意识到:星洁本来是不是打算等自己开口拒绝? 结果谁都没有说话,就变成了大家一起沉默着坐下来吃饭的局面。 他又瞥了一眼左手边的班长大人,发现竺清月正在替两位老人从电饭煲里盛饭,然后等她自己拿起筷子后,毫不客气地朝着放在桌子中央的那盘红烧鱼夹去。 老太太烧了几十年家常菜,手艺肯定不赖,只是徐向阳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太对头,美味佳肴吃到嘴里,却味如嚼蜡,不是滋味。 吃完中饭后,徐向阳帮忙收拾了一下碗筷。 他本来是想趁此机会找两位老人中的一位确认真相,却没想到是对方主动坦诚相告。 徐向阳刚刚把洗好的碗筷放入橱里,手臂就被老太太一把死死抓住了。 她的表情很严肃。 “你们今天问了我关于陈红英的事情。” “对。” 徐向阳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看了一眼身后的客厅,赵老师还在和自家的儿子拉家常,气氛很热闹。看来对方是瞒着老伴过来的。 “你知道她的多少事情?” “基本上都知道了。” 徐向阳回答。 “关于她的家庭背景,关于她后来的失踪。她曾经还和乐哥谈过一场恋爱,相信老师您可能有所耳闻。还有关键性的一点……”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说出口。 “——她现在已经死了。” 老太太震惊地盯着徐向阳。 “您愿意和我说说吗?” 他问道。 “你和赵老师,是不是早就听说过陈红英和乐哥的事情?” “是的。”对方表情沉重地点头,“我知道她在问小乐要钱,还用他们俩的事情威胁他。这些话其实都是那姑娘主动告诉我们的,她把威胁小乐的话全都对我们俩说了一遍。” “然后她就死了?” “……这件事都是我们俩的错。” 老人的脸上布满哀愁。 之后,孙老师的讲述和他们的猜测如出一辙。老夫妻在听了陈红英的话后,震惊之余,也开始思考该怎么做。 和倔强的儿子不同,为了不影响到赵乐的学习和前途,他们是有拿钱消灾,息事宁人的想法的。 当然,不管如何,他们还是要想办法得和陈红英说上话,所以这对老夫妻一边瞒着儿子,一边心急如焚地在家中等待。 等啊等,终于有一天,夫妻等到了陈红英再度回到天台房间的那个夜晚,于是他们便主动找上门去。 而就在这个风雨交织的漆黑深夜,悲剧发生了。 “和小乐没有关系,他对这件事一概不知。” 末了,她还没忘记急切地为自己的儿子开脱。 “如果你说得都是真的,那这只是个意外,怪不得你们。当然,你们还是有做错的事,”徐向阳的语气很诚恳,尽管是长辈,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那就是在发生了这种事情后,你们选择了隐瞒。” 老人沉默片刻,深深叹息着,那副模样像是又衰老了几岁,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变得更深了。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那时候我们害怕这件事曝光出去后,影响会很不好,还可能……有可能被当成犯人。当时小乐高三了,正值准备高考最关键的时刻,我和老伴都不希望他受到影响。” “的确,我能理解二老的担忧。”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他这样回溯记忆能力的话。但徐向阳的态度还是很明确: “可是,向他人隐瞒死者的离去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们难道没有考虑过死者的亲朋好友的心情吗?陈红英的家人们一直在苦苦寻找这个女孩的下落,在反反复复失望的过程中,他们该有多么焦虑和难过啊。此外,像这种死去的人没有入土为安,终究是件不太好的事情,严重点可以说是在侮辱尸体,以后会发生什么都说不好……” 徐向阳故意压低了声音,然后看到老太太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愧疚,再到后来的惊悸畏惧,他便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老人之所以如此主动地说出真相,除去班长大人的试探让她感到不安、意识到真相很可能已经暴露以外;还有一方面的原因就是前天晚上,她被厨房里的邪灵作祟闹怕了,还以为是陈红英的冤魂索命呢。 尽管某种意义上,邪灵行动的机制确实可以这样理解。 “陈红英……那个姑娘,她,她现在……” 老太太的声音颤抖着。说出真相、甚至是去回忆那个可怕的夜晚,对于她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挑战。 在那个暴风雨之夜,当这对夫妻看到陈红英意外摔死以后,两人到底陷入了何等慌乱的境地,之后又是做了怎样复杂的心理斗争,才最终得出要把尸体丢入水箱,并且毁尸灭迹的结论…… 这些全部说出来的话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徐向阳难以揣测,也没有必要去猜。 “她现在就在天台。” 说着,老人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上方。 …… 从厨房里出来以后,几个人或坐或站,又再客厅里聊了一会儿天,徐向阳终于坐不住了,主动开口朝这一家人告辞。 林星洁松了口气,整个人像是刚从监狱里出被放出来似地感受到了自由,脚步轻盈地跟上了他。 而班长大人一如既往地面露微笑,很有礼貌地朝赵乐等人告别,将那扇铁门轻轻合拢。 “砰”。 将这数日来的风波,全都阻隔在了这扇门后。 三人组走出门后,没有立刻前往楼梯,而是在有租客来往的走廊上停住了脚。 从屋檐间落下来的阳光暖暖的,晒得人很舒服,男孩女孩们很有默契地都将胳膊放在栏杆上,往下俯瞰,或是往前眺望。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站在中间的徐向阳,无论是往左还是往右,视野中都能看见纷飞的漆黑发丝。 这时,他听见林星洁轻声开口了。 “如果……如果赵乐没有对陈红英提出分手的话,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她的声音宛如梦呓,轻飘飘得像是完全没有重量,被风一吹就跑。话才刚说到一半,女孩就自顾自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种话。无论如何,错的人都是陈红英,而且再恩爱的情侣,分手都很正常,真要强行留下才是不对的,我……我不该这样想。” “或许。” 徐向阳说。 或许,男友提出的分手,对于当时的陈红英来说,正好是最后一根压垮她的稻草。 所以她才下定决心要离开这座城市,她需要钱,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甚至不择手段。 当然,他们能深入真相,却不可能真的理解当事人的想法,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人心善变,如今都已经不得而知了。 他们能知道的,就是事情早已经变得无法挽回…… “哇,你看,有蒲公英飞上来了!楼下天井旁原来有种啊。” 班长大人突然喊道。 “在哪里?” “在那!啊,飞走了……”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 徐向阳眯起眼睛,在盛烈的阳光中仔仔细细地寻找,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风那么大,小小的绒球早就被刮不知道哪儿去了。 失落的蒲公英,一旦开花,飞上天空,便再也看不见,就像不是每一场初恋都能得到好的结局…… “快看!” 正当徐向阳难得有了这般伤春悲秋的念头,肩膀上却被拍了两下。转头一看,他发现长发姑娘一只手捏得紧紧,蒲公英的绒毛从里面露出个头来。 “——被我抓住啦。” 林星洁朝自己摇晃着白嫩嫩的拳头,一刹那绽放的笑靥明媚而耀眼。 徐向阳被逗笑了,忍不住抓住了她的小手,用力握在手心。 是啊,或许不是每场初恋都能有美好的结局,但…… 他们的,一定会有。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辈子都别松开 他们没有当即离开这栋筒子楼,因为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徐向阳第一个沿着楼梯走上了天台,看到陈红英的尸骨依然静静地躺在哪里。 覆盖在上面的是一团被水浸湿的黑布。 他们刚才离开得比较匆忙,就是从屋子里随便挑了块布盖上,避免被人发现,但……肯定不能就这样让她继续放下去。 就算这地方罕有人上来,让死人曝露在这儿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先把尸体处理掉,然后再去报告?” “你会吗?” 徐向阳反问。 “……怎么可能有人会啊。” 班长大人一脸无语地瞪着他。 “那不就好了。” 徐向阳耸耸肩, “还是叫人来。” 决定好该如何做以后,他们又匆匆跑下了楼。 还没等徐向阳抵达楼梯转角处,他就嗅见了那股浓烈的异样味道。 他们正准备找赵乐聊天的时候,盘踞于楼房下水管道系统内的邪灵就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了,当时星洁还和她对话过呢,说自己不想管了,对方想干嘛干嘛…… “啪。” 徐向阳低头一看,发现地上已经积水了,一大滩亮晶晶的水渍渐渐扩散开来。 抬起头往天花板的角落望去,能看见白色的塑料水管的缝隙里正喷出水花,大团大团的水花挥洒在墙壁上,在花岗岩地面上慢慢聚拢;而在透明的水雾中,能见到蠕动的黑色发丝夹杂在其中。 其中面积最大的水渍就在赵乐一家的门前,有一部分已经漫过低低的门槛,往内侧侵入;而门内的人对此自然是浑然未觉。 毫无疑问,这就是邪灵准备动手报复的征兆。 等它真的大举入侵的时候,厨房乃至卫生间里的下水道管道系统将会一同涌上来怪兽般的头发狂潮,在没有人阻止的情况下,里面的三人绝没有幸存的可能。 位于墙壁内侧的鬼屋——这就意味着布满整栋楼的水泥建筑结构的角角落落,都已经化作了邪灵力量大量滋生的巢穴,它的触角将会蔓延到每家每户。 在如今整起事件已经真相大白的情况下,他们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徐向阳没有转过头去看林星洁的笑话,只是偷偷摸摸地打量着身畔女孩的表情。 长发姑娘微抿着嘴,一双乌黑亮丽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着,看她的样子是准备反悔了,只是在朋友面前还有点放不下颜面,等到邪灵真的现出真身,她应该会第一时间动手阻止。 而邪灵已经等不及了,目前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它马上就要对前男友一家子动手—— 不过,最快的那一方不是陈红英的鬼魂,也不是蓄势待发的林星洁。 “抱歉,星洁是答应过你不会干涉,但我可没答应过。” 班长大人走到门前,笑呵呵地朝地上的水痕举起了手。 “将它暂时击退就好。” 徐向阳连忙提醒道, “剩下的收尾工作,还是让专业人士来处理。” “我知道。” 竺清月微微颔首。 他们目前还不清楚这个鬼屋在现实中的涉及面积。按照邪灵上次展现出来的行动逻辑,它被驱散后就会重新退回巢穴里,等到重振旗鼓以后再卷土重来; 而水箱中的邪灵并非能独立行动的甲类邪灵,一旦离开“鬼屋”的影响范围,它的力量就会迅速消散,所以对方想要大规模地杀人不是一件容易事。 但要是真的有人表现出想要斩草除根的意愿的话,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直接暴走? 毕竟邪灵的力量根深蒂固地盘绕在整栋楼房的阴暗面,这栋楼里每个住户的性命,相当于都在它的掌控中。 这就是问题所在,徐向阳觉得他们还是高中生,就算掌握的力量再强大,以现在身为民间志愿者的身份,恐怕还担不起数十条、乃至上百条人命的风险,因此根除鬼屋的事情还是得让别人来做。 “可以用你的‘线’吗?” 林星洁忍不住问道。 “我看这头邪灵的样貌大体上是头发状的生物,然后好像还有一定控制水的能力,但它的本体好像一直潜藏在别的地方,和我们以前遇见过的类型都不太一样……” 竺清月歪了歪脑袋,微笑着回答道。 “好像可以耶。” 林星洁撇了撇嘴。 “当我没说。所以说,你口中的‘线’到底是什么?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压根想象不出来。” 就是是啊,线可以控制水吗?可以透过水去捕捉头发吗?可以顺着头发一直抓住巢穴中的怪物本体吗?如果可以的话,那到底是怎样一种线? 就连徐向阳的通灵能力都看不到班长大人所说的“线”,只能通过侧面显示的效果来推测它的真正样貌,真是一种奇特神秘的能力。 “反正能做……不过我还是悠着点。” 她叹了口气,捧着侧颊露出苦恼的表情。 “要不然真不知道该养在哪里了。另外,我讨厌长头发。收拾起来好麻烦的,经常缠成一团,动不动堵塞下水管道。” “啊……” 林星洁在旁边吃惊地张大嘴巴。 “——我的意思是星洁除外!” 竺清月察觉到不对,连忙补救了一句。 “说得对啊。”旁边的徐向阳却是深有同感,长发漂亮归漂亮,看起来赏心悦目,但维护起来确实很麻烦。 就连林星洁这样天生丽质、不是特别注重保养的姑娘,仍然需要为了保持干净清爽的状态而努力,头发一洗起来就是好几个小时,害的他有时候连厕所都得到外面去上。 他住的那种地方下水管道同样很容易堵塞,而一旦堵了就得他这个家里唯一的男生上手,所以完全能理解…… “你好烦。” 但徐向阳还没来得及往下讲,就被恼羞成怒的女朋友踢了一脚。 “你觉得麻烦,那我现在就去把头发剪短了?” 她威胁道。 “别别别,我是开玩笑的!”这下匆忙补救的人轮到徐向阳了,“呃,为了能欣赏到你的长头发,这些都是合理付出,我一点怨言都没有。” “没错没错,对于向阳来说,我们俩都是短头发就没意思了。”班长大人在旁边笑嘻嘻地拱火,“就是要一个长、一个短,各有特色,他左拥右抱起来的时候才会觉得舒服。” “我才没有那个意思——” 女朋友的视线牢牢钉在他的脊背上,明明蕴藏的情感冷冷的,却像烧起来似的充满灼热感,徐向阳感觉自己背上的衣服都被穿了俩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装作不在意地大声解释道: “我的想法是你们想怎么样怎么样,喜欢长头发短头发,还是烫头发染头发,全都是你们的自由……” “所以,剃成光头你也接受吗?” 徐向阳一下子噎住了。 “呵。” 林星洁抱着胳膊冷笑,一副“我已经看穿你了”的表情。 “当然接受。我相信你,星洁。”他一脸真诚地说,“你就算剃了短发也很漂亮,就像是……呃,就像笑傲江湖里的那个尼姑一样。” “谁要当尼姑啊……” “快看!这家伙要动手了!我们必须阻止它!” 三个人聊天的时候,邪灵自然不会闲到在旁边偷听,黑色的头发从管道内疯狂地涌出,流淌到地上构筑起漆黑的人型——看不出样貌,仅有年轻女性的身体轮廓,径直站在门前,就像一个准备敲门的访客。 面对这诡异的一幕,徐向阳却像是抓住了转移话题的机会,立马大喊,同时聚精会神地发动了能力。 ……到最后,动手的不是林星洁也不是竺清月,而是他。 “我要去管理所一趟,要告诉他们邪灵鬼屋的事情,还有关于陈红英死去的案件。” 他们走出筒子楼后,事情便算是告一段落了,门里的那一家子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啥。 林星洁对他们说道。 “嗯。我会把我通灵出来的内容当作记录整理出来,你顺便帮我交上去,应该不至于被误会。” 徐向阳点点头。 “像两位老师这样抛尸隐瞒确实很不好,不过还是情有可原的,他们又上了年纪,应该不至于受到太严重的惩罚……最重要的是,赵乐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现在不是他的父母需要照顾和顾虑他,而是轮到他要承担起家庭责任的时候。” 他转过头,望向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中,墙体外侧被翠绿的爬山虎包围的筒子楼。 “我相信他们没问题的。” …… 事不宜迟,这天午后,他们整理好书面材料后,就一起去了一趟管理所。林星洁作为代表填档案,接受询问。 民间志愿者汇报关于鬼屋和邪灵作祟的消息,当然算不上罕见,不过还是需要高度重视的。 在外围逛圈休息的徐向阳和竺清月,在星洁从里面出来之前就见到了驶出来的好几辆挂着牌的越野车。看它们车头驶往的方向,目标应该就是那栋筒子楼。 考虑到那栋筒子楼内如今还生活着大量居民,和宋德寿那栋废弃的住宅不同,事情应该会很快得到解决。 林星洁回到他们身边的时候,脑袋微微低着,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挡住了女孩的脸庞。她直接将脸贴到了徐向阳的胸口,并且第一时间张开双臂,抱住了男友的腰身。 徐向阳微微一愣,没有迟疑,动作却有点小心翼翼,反过来搂住了她。 他的目光往前看去,发现班长大人正凝视着自己,神态平静,看不出她内心的情绪。 林星洁一出来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抱了过来,说明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可是现在…… “哎,你们接着抱,我就不在这儿当电灯泡了。” 竺清月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她的样子倒是看不出意兴阑珊,可是明明是三个人,最后却独自一人回去的背影,多少显得有点寂寥。 徐向阳觉得眼睛有点发酸,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一刻,他再一次、做出了决定—— “对不起。” 他听见伏在自己胸膛上的林星洁头都没抬起来地说话了。 因为刚才还在考虑别的事情,徐向阳差点就把“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这句话就讲出口了,他好悬才刹住车,声音轻柔地问道: “怎么了,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判断错了。” 林星洁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点可爱。 “我明明说过要做出正确的选择……结果到中途还是变得很冲动,一时上了头,就有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如果没有你们在,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结局就不会那么好了……我可能会在还没搞清楚真相的时候,就顺着自己的脾气胡闹一通。” “所以你不是一个人啊。” 徐向阳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但这种率真感正是如今女孩身上最能吸引自己的地方,他笑着摸了摸她的长发。 “有我们的帮助,你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吗?一个人总是容易犯错,所以朋友和同伴才显得那么重要。现在事情已经圆满结束了,这不都是好事吗?” “但我觉得,不能一直依赖你或者清月。” “为什么?” “你还问我为什么……” 徐向阳觉得自己的侧腹被用力扭了一下。 “因为我一直有按照你说的那样去努力啊。” “……啊。” 徐向阳这才反应过来。是在说告白那天自己讲过的话? “可如果只是为了我的话——” 他有点犹豫。 “不是的。” 就算不用低头去看,徐向阳一样能感觉到女孩正在拼命摇晃脑袋。 “一开始确实是为了你的话才去尝试,但现在是我自己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我的确需要去努力。不管是提高自己的成绩也好,在学校里交朋友也好,还是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处理事件,判断局势的能力。”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全都看得见……你做的比我更好,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努力。”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有在进步,这种事情我也明白,可是——” 怀里的姑娘似乎是说得太急太快了,中途小声抽噎了一下。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 “我只是有点太心急了。暑假快结束了,马上就要高三,我们很快就要成年了,说不定一眨眼间,大家都会变成大人……我不知道我们俩还能住在一起多久,你能像这样时刻陪在我身边帮助我的日子又有多久……时间实在太少太少,我还想努力,还想变得更优秀,更独立。”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配得上你。” 徐向阳的心头沉沉一颤。 他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鼓励吗?支持吗?反对吗?阻止吗?说是自己配不上她?明明脑子里装满了无数天花乱坠的念头,临到关头却一句漂亮话都说不出来。 他意识到,这就是林星洁的决心,她的肺腑之言,在这份激烈汹涌的感情面前,他的任何话语都只会显得浅薄。 所以,徐向阳只是低声问了一句: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只要偶尔像这样抱着我就好。”她小声说,“有时候我觉得累了,也会想要躺在你的怀里休息一会儿,让你听听我的话……” “好。” 徐向阳的手臂用力,将人生中最珍贵的宝物紧紧抱在怀中。 他希望一辈子都别松开。 第二百六十五章 开学前 过了好一会儿后,他们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两人站在树荫底下,就像是被浇筑在一起的青铜雕塑,一动不动。 然而,在手臂间传递的体温与耳畔“咚咚”回响的心跳,让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体内奔涌的鲜活生命力。 世界好安静,像是天上云朵悠然飘荡的声音都能听见。徐向阳听到了从耳畔流淌而过的风,金色的阳光透过层叠叶片间的缝隙静静地洒落在他们身上。 男孩和女孩都穿着白色的衣服,白色的体恤和白色的衬衣,在暖阳的照耀下干净清澈。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人,他们连身上洗发水和洗衣粉的牌子都是一模一样的,萦绕在头发和衣服上的芬香有种熟悉的温柔,静静萦绕在他们周围。 过了好久,他听见长发姑娘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后有点恋恋不舍地将手臂松开。 林星洁抬起头来,徐向阳微微俯下脑袋,注视着她的脸庞。 少女的眼圈微微泛红,脸上却没有沾上半点泪痕,看来是强行克制住了流泪的冲动。 包括她刚才的举动,同样是不希望让自己看到泪水在眼睛里打转的样子,所以才始终努力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不愿意抬起来。 徐向阳当然会觉得这样的小心思很可爱,而再联想到刚才她向自己袒露的心迹,一时间更是心生感慨。 怀中的宝物珍贵且无可替代,同时又非常沉重,需要两只手去紧紧搂住,也需要两只手的力量才能将它托起。 “可以了吗?” 徐向阳的手掌抚上了柔滑的脸庞,忍不住在她的秀鼻上轻轻刮了一下。 “没问题啦。” 长发姑娘笑嘻嘻地朝自己做了个“ok”的手势,将手从他的腰背上彻底放下。随后她在原地转了个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家的方向。 “我们现在就回去!” 林星洁恢复了平日里的精神状态,那副长发飘飘、飒爽可人的姿态让人目眩神迷。 而且他看得出来,对方不是在强打精神或是故作坚强,而是真的振作起来了。 就像女孩自己说得那样,就算遇见了挫折、遇见了困难,她需要的仅仅是恋人的温暖怀抱,然后由徐向阳来倾听自己的苦恼和秘密。 他什么都不用做,仅仅是这样,就足以让她重振旗鼓,调整好心态,再度出发。 徐向阳当然会为此感到高兴,然而在心底深处的某一个角落,他又觉得肩上的责任更加沉重了。 林星洁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有一副冷漠待人的外表,内心却很柔软、很容易受到伤害的女孩子,现在的她个性坚韧可靠,她不再会轻易哭泣,哪怕是在自己面前。 但是,徐向阳很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事情…… 正因为“有泪不轻弹”,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让她哭泣的事情,注定将会伤她很深。要是让他再一次看到她的泪水,肯定会觉得难以承受。 “走啊,你发什么呆?” 长发姑娘拍了拍他的额头,等他回过神来后,才一把拽住男孩的手臂,强迫着他一起肩并肩走上归程。 两人回到家中以后,好好睡了一觉。往后的日子很快回到了正轨。 徐向阳按照定下的学习计划,每天一丝不苟地完成,偶尔辅导一下星洁——这样的机会正在变得越来越稀罕,因为星洁的能力已经能应付绝大部分试卷上的难题。 当然,班长大人还是会时不时地上门拜访,在这段时间里莲姐又回来过一趟,匆匆忙忙呆了两三天就走了。这样的生活逐渐成为日常,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 至于两个人在一起的休憩时光,他们往往是看碟片,或是手拉手去逛街—— 相比起之前,还多了一项彼此亲热的活动:接吻,搂抱,以及更上一层楼的…… 相互触碰与抚摸。 一开始,林星洁出于羞涩之情,会有点小小的抗拒,但是徐向阳每一回都会孜孜不倦地去尝试,就算被恼羞成怒地胖揍一通都不肯罢休,于是长此以往便成了习惯, 女孩扭捏归扭捏,终究还是愿意遵守自己的那个诺言——何况她自己未必就不渴望一种更为亲密的关系,这种亲密会让她感到幸福和安心,于是在半推半拒间默许了男友在情难自禁时“耍流氓”的举动。 然后,悠闲美好的暑假时光,一眨眼间便只剩下了一周时间—— 这天早上,林星洁掩着嘴唇,一脸倦意地从卧室里走出来,惊讶地看见自家男友已经早早地起来,洗漱干净后拾掇的很精神,一副要出去见人的样子。 而且他还在收拾书包,身上穿着整齐的校服。 见到她出来,徐向阳笑着说了一句“早上好”。 “你要出去?等我一下,我陪你。” 林星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嘟囔道。 “算了,没事的。” 徐向阳的视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女孩身后的一头长发有点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有部分发丝乱糟糟地垂落在那儿,要收拾起来可能还需要点时间。 星洁的身上穿着一件被她当作睡衣的单薄白裙——那是某天和他一起去逛街的时候买的;因为是无袖的款式,两条伸出来的纤瘦胳膊和锁骨上方的大片雪白肌肤全都暴露在空气中,此时配上她那副慵懒可爱的神态,倒是别有魅力…… 呸呸呸! 徐向阳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将乱七八糟的色情念头抛出脑海。 他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钟表。 如果是平时的话,他看到这副诱人姿态的女友,难免会想要上去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可今天的他们还有正事要做,要是痴缠起来,百分之百会迟到。 ……而且,徐向阳还需要去做一件事。 一件对他、对三人的关系来说很重要,甚至堪称关键的行为。 他固然已经下定决心,却不知道结果究竟如何。惴惴不安间,他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沉重感,前几日的轻松愉快一扫而空。 想到这里,他暂时没了心情,轻轻咳嗽了一声后解释道: “今天要去一趟学校。” “为什么?!” 林星洁一脸惊愕地瞪大眼睛,完全清醒过来了。 “难道暑假的结束时间改了?可……可根本没人通知啊!而且我作业还留有一部分没做完——” “嗯?” 徐向阳挑起眉头,很快发现了重点。 “你暑假作业还没做完?前天晚上拖着我去看电影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最近是不是又偷懒了?” “……” 长发姑娘的脸蛋微微泛红,有点不好意思地撇过偷去。 “就,就只剩一点点了,我保证很快就能做完的!” 他有些无奈地扶住额头。 “你可不要像上次那样,等开学了被老师检查到没做完作业,结果被留在教室里补……” “保证不会了!” 林星洁一下子变得气势惊人,摇晃着拳头发誓,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所以,你这是去……” “放心,假期时间不会变的,你还有一周时间可以赖在家里玩。” 徐向阳回答道。 “只不过昨天班长……我是说我们班的班长打来电话,说是老师们要求班级干部都得提前去学校那边开个会,顺便还要帮忙大扫除。” “这样啊……”林星洁呆呆地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等等,你居然是班干部?” “是啊。” 徐向阳点点头。 “我是音乐课代表。” “……那也能算班干部?”林星洁忍不住吐槽。 毕竟自从高二以来,音乐课就等同于不存在了——课程表上的音乐课,要么是被主课老师借了,要么就是老师在上面拿着录音机放歌,底下的学生们在那儿自休。 “当然算。”徐向阳嘿嘿一笑,“有时候当班干部还是有好处的,起码消息要灵通些。以前老师还想让我当学习委员呢,我觉得太麻烦,可能会影响到我学习就推了。不过音乐课代表就无所谓了,而且教我们音乐课那老师也长得挺漂亮……” “你再说,再说我就踹你了。” 林星洁瞪了他一眼,裙摆下的小腿轻轻抬起,摆出一副要踢他膝盖的姿势。 “不过我现在已经后悔了。”徐向阳摊开双手,“就像你说的,就连音乐课代表都要被拉去开会,纯粹就是拉苦力干活的。” “要不……我也去当个班级干部?” 她若有所思地说。 “依你现在的成绩完全可行。” 林星洁的成绩已经能稳定在班级前二十名以内。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在运动会上的表现向来优秀,为班级拿过好几个第一,以前的她只是因为不太合群才被有意忽略,现在的女孩当个体育委员绰绰有余。 “不过,这种位置一般定下来就不会改了。除非那人干了啥坏事被处分了。” ……或者是有同学上吊自杀。 他听说班长大人现在还兼了五班的学习委员一职,真是乱来。搞不懂她明天哪来的时间。 “算了算了,你走。今天早餐我就自己吃了。” 林星洁嘟起嘴,朝他挥了挥手。 “记得回来路上帮我带点吃的回来。” 就和徐向阳猜的一样,老师们口中的所谓的“开会”,就是找个由头把各个班级的班干部们全都集中起来,然后让大家一起干活。 班主任宣布让大家大扫除之后,就回办公室了。徐向阳拿着拖把在去卫生间的路上,却正好撞见她。 徐向阳想起那天和班长大人一起偷偷摸摸溜进学校结果被年级组长抓个正着的奇妙经历,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班主任的目光里的确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多想的复杂情感,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询问了一下暑假的学习情况,勉励他在高三到来之际再接再厉。 她甚至还问了一句关于林星洁的状况,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说一切都很好,班主任似乎很高兴。 …… 徐向阳拽着湿漉漉的拖把走过长长的走廊。 虽然不是所有学生们都到齐了,不过每个班级都来了十几个班干部,大家一起聚在一起做大扫除,场面还是挺热闹的。 有人一边擦着窗户一边和里面的人聊天,有的懒得用抹布擦黑板,直接拿拖把浸水桶往上面涂;还有人正挥舞着扫把,把它当作光剑和别人比斗……要是在旁人来看可能会觉得很幼稚,但是当周围的人们都投入到这种热火朝天的氛围中去时,再幼稚的举动都会显得有趣起来。 隔了大半个暑假没见,当徐向阳看见同学们的脸,都有种略微感到新奇的感觉。毕竟在此之前,他们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有段时间没见着了就会想念。 这个暑假对徐向阳来说当然是意义非凡。他自己和周围人的身上都有了不小的改变:与女友的恋情稳定升温,过程里弄清楚了一些道理、几个念头;班长大人的坦白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对待自己的人际关系。 中间还遇见了几次灵异事件,最后全都顺利解决。 其他同龄人可能难得会有这样惊险刺激的经历,绝大部分人能出趟远门、和朋友们一起玩几天都算奢侈了。不过,徐向阳还是觉得大家的样子,看上去都与印象中有些微不同。 在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正是与“日新月异”这个词最相符的时候。 …… 有人打闹,有人聊天,自然也免不了有人趁这个机会教室里补作业。 徐向阳走上前去和旁边的男生打了声招呼,一边调侃道: “你在这儿偷懒呢?” 这位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女生正是星洁在班上第一个交到的朋友,所以他们俩的关系也挺不错的。 她抬起头来,笑着回答道。 “你来的正好,来教我几道题。” “好啊。” 徐向阳欣然接受。 正当他讲解到一半的时候,背上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俏丽脸庞。 竺清月一只手撑着侧脸,趴在窗台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在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啊……” 两人态度随意地聊了几句后,班长大人就从走廊上离开了。等徐向阳重新扭过头去,却发现羊角辫女生望向自己的眼神变得有点不太对劲。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封情书 “杨文静,你怎么了?” “你和那个五班班长是什么关系?”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好朋友啊。” 最起码现在还是。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朋友。”羊角辫女生的手中飞快转着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表情看上去有点严肃,“我还知道她和星洁的关系也很好,明明不是一个班级,却整天混在一起,好的我都有点嫉妒了。” “那可能是因为你来晚了。” 徐向阳半开玩笑地说道。 要知道,班长大人那边可是早早就盯上了林星洁。她因为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而感到在意——甚至是从徐向阳还没转学到十五中的时候就开始了。 只是,班长大人本人的性格……虽说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是属于相当乖僻和自我的类型,直到校园灵异事件的发生,将三人的生活理所当然地联系到了一起,竺清月才下定决心。 在那之后,她的行动力一发不可收,能主动找上门来说“我们来交朋友!”、而且还反复纠缠了数次,想要做到这种事,对于心思敏感,脸皮大都很薄的高中生来说可不容易,徐向阳和林星洁两人也都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才开始慢慢接受她的这种行事风格。 “可能是因为她比较能慧眼识珠?” 杨文静摇摇头。 “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清楚,我各方面都没办法和竺清月比。我也是在上次星洁帮了我以后,我才开始有了想要和她好好交流接触的想法,然后才发现自己以前那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其实是一种偏见……要说后悔,肯定免不了,甚至还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别这样说,我还得谢谢你,我觉得星洁一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谢我干嘛?” 女生挑起眉头。 “因为你是她开始主动尝试认识和接触其他同龄人的第一步,是除我以外星洁在班级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徐向阳笑着回答,“我身为她的男友,当然觉得很感激。” 杨文静的表情变得更奇怪了。 “……你这话怎么说得自己好像是她家长一样,太老气横秋了?” 徐向阳噎了一下,顿觉无奈。 他和星洁的感情确实存在那么一点点特殊性,因为自从住到同一个屋檐下下后,徐向阳就主动肩负起了教育、照顾和引导女孩的责任,所以有段时间经常会产生老父亲般的心态。 当然,自从告白和正式成为男女朋友以来,现在的他早已经不会有这种想法了:既然是恋人,双方就必须站在对等的立场上—— 徐向阳和林星洁在这个问题上有着不言自明的默契。 只不过,他的言行举止中多少还会残留那个时期留下的印记,俩姑娘早已经习惯,但是在外人听来,果然还是会觉得奇怪? “而且,你这话说的……我很难接受啊。” 杨文静皱起眉头。女孩的眉毛不是那种柳叶弯弯的细长,而是像男孩子般充满气势的浓眉,其实她整个人都有这种强硬的气质,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能那么容易就和星洁聊到一块儿去。 “你是男的,那可能是有点特别。但竺清月……” 见她似乎有点不服气,徐向阳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解释。 光是这一个“灵媒”的身份,就注定对方在“朋友”这个位置上很难对班长大人产生竞争力。 当然,林星洁不是会以超能力的强弱来评判他人的那种人,但是身份上的不同注定她们的视野存在差距,在共同话题上会有所欠缺。 “算了。” 杨文静摇摇头。 “话题扯远了。我本来不是想说她和星洁的事情,而是和你的。” “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 羊角辫女生叹了口气。 “你自己难道没注意到刚才和竺清月对话时的那种态度吗?” “我说的话难道有问题?” “重要的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你说话时的强调和表情。” 杨文静拿笔戳了戳自己的额头,有点头疼地说道。 “你知道在别人眼里,你们俩像什么吗?我觉得有这种看法的肯定不止我一个。” 徐向阳沉默了一下。 女友新闺蜜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戳人、还带着点鄙夷。 他知道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还是相同的问题:可能某些神态举止、话语间的玩笑,他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在别人眼里却只显得暧昧和……不正常。 “你们仨呆在一块儿的时候,星洁难道对此表现出没有任何不满?” “没有!” 徐向阳连忙回答。 但杨文静却没有要松口的意思,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觉得这才是问题所在。你不会觉得她真的一点儿不在意自己的男友和别的女生表现得那么亲密?只是出于……呃,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可能是因为你们间的关系真的很要好,也可能是觉得明说会很尴尬之类的考虑,才没有对你说出口而已。” “……谢谢你的提醒。” 对方说得很直接,态度也很认真,所以徐向阳也很真诚地向对方道谢。 “我会注意。我的意思是,这样的状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杨文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男生拐弯抹角的回答并没有让她感到满意,不过她到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点没精打采地朝徐向阳挥了挥手。 “还需要我讲题吗?” 他又问道。 “你走。” 见对方好像不准备搭理自己了,徐向阳耸耸肩,拿着拖把离开教室,前往走廊。 数分钟前,和徐向阳刚打完招呼的竺清月从窗台上起身,她来到走廊边上,拿起放在那儿的一叠纸,孙小芳正站在那里等她。 两人一起抱着文件前往办公室。 在孙小芳看来,竺清月刚才在那个男生面前还笑容满面,一副好像很活泼开朗的模样;等到离开以后却又很快恢复了安静的神态,偶尔和路过遇见的学生问一声好,眼神波澜不惊。 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太出来,但孙小芳好歹在她身边呆了有一段时间,隐约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不是很好。 至于原因…… 除了恋爱上面的烦恼,还能有啥? 当然,孙小芳其实不太了解那三个人间具体的感情关系,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认识、怎么混在一起的。 唯一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运动会第一天结束的时候:她和竺清月两人和班上同学们一起聚餐,结果路上偶遇了正出来约会的徐向阳和林星洁。 那一日,竺清月驻足原地,注视着那两人的背影,有好长一段时间一言不发。这件事让孙小芳至今记忆犹新。 所以,虽然她从来没敢当面提起过关于林徐二人的事情,但他们三人间的关系,孙小芳还是隐约有点猜测的 ——这不就是三角恋嘛!她心想,老娘在言情里看得可多了去了。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这种狗血爱情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边,更没想到那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班长大人居然会是其中那位居于劣势的当事人。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有的是?何况以竺清月的样貌素质,只要稍稍勾勾手,就能吸引一大票异性,实在很难想象她会在一棵树上吊死,那个叫徐向阳的男生,在她眼里也没有那么特别嘛。 不过,孙小芳倒是从来没机会和人谈恋爱,所以也不好评论。或许,爱情真的有这种让人神魂颠倒不能自已的魅力…… “小芳,你在想什么?” 班长大人柔和的嗓音从旁边传来,孙小芳被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 “我是在想,你刚刚不是和徐向阳打招呼嘛,那你们暑假有没有见过面?” “见过了啊。”竺清月回答得理所当然,“基本上隔两天就见一回。” 哇,这攻势可真是有够猛烈的。孙小芳在心中咋舌,清月居然会倒贴得那么狠,而且对象还是有女朋友的,要是班上那群男生知道了,恐怕要心碎一地了。 话说回来,那个长发女难道就没意见?孙小芳“有幸”被对方威胁过,在她看来,这女的可不像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还是说,这俩人是瞒着女友偷偷摸摸进行的?要是这事儿被林星洁发现了,她会不会直接发飙? ——“敢撬我墙角?你是想死吗?” 孙小芳的脑袋里不禁浮现出一个长发飘飘的女魔头正在怒不可赦的形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提醒竺清月。 所以,班长她应该心里有数的……? “我们还一起出去玩了。” 在孙小芳面前,竺清月倒是向来很坦诚。 “一起野营,一起游山玩水……” “呃,你和徐向阳一起?那他女友呢?” “也在。” “……” 孙小芳有点没办法想象那个画面。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理解能力太贫瘠了。 “而且,我还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啥?” 孙小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紧张兮兮地问道。 “——我对徐向阳告白了。” “……哈。”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孙小芳还是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所震惊。 “所以你们现在是……?” “他拒绝了。” 竺清月回答,表情平静得好像不是在谈论自己的事情。 “对了,小芳。你可别说出去啊,第一次对男生告白就被拒绝,仔细想想还是挺丢脸的。要是被别人知道,有好事的大张旗鼓去宣扬的话,我会觉得很受伤。” “我……我知道了。” 孙小芳起初有点难以置信,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是不能理解:哪有直接对有女朋友的男生告白的道理!撬墙角也不是这个撬法。 再说了,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个林星洁确实长得很漂亮,她要是男人的话,没道理非要抛弃这位原本的伴侣。 …… 在送完档案后,两人还帮老师整理了一下办公室。十几分钟以后,她们俩重新回到了教室,开始围坐在桌椅旁边聊天。 竺清月一如既往地担任着人群里的中心位置。 孙小芳坐在竺清月的位置上,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短发姑娘美丽的脸庞发呆,视线却无意间瞥见了抽屉里整齐叠满的书本夹缝中露出的白色一角。 她心中一惊,连忙将那封信抽出来,再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塞进裤兜里。之后,孙小芳赶紧随便找个借口,把竺清月从女生团体的团团包围中拉出来。 来到走廊无人的角落,孙小芳将那封信交给她。 “这有可能是……” 她的态度有些犹豫,心中惴惴不安。 说来也巧,要知道,孙小芳自己就是栽到了这样一封情书上,当时的她甚至还头脑发热想要栽赃到竺清月身上。 不过,她现在已经痛改前非了,所以才会机敏地第一时间替竺清月隐瞒下来。 竺清月将信拆封,从里面拿出一张牛皮纸来。 孙小芳没有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只是上面的确一笔一划写满了端正的字迹,由此能看得出写信者的心意与认真。 “……” 数分钟后,看完信的竺清月将牛皮纸又放了回去,对着她蔚然一笑。 “谢谢你。” “不用谢……” 孙小芳自然是对信的内容很好奇,然而班长大人显然没有要满足她的意思,自顾自回到教室,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和徐向阳预料中如出一辙,老师们叫学生干部们过来主要就是干活,等大扫除结束后,大家全都各回各家了。 毕竟还有一周时间可以休息,年轻人们这会儿自然是个个归心似箭。 在回家的路上,徐向阳按照约定买了熟食回去,像往常一样,学习、玩闹,和女友享受了一个平静的下午。 等到晚上的时候,他接到了来自班长大人的电话。 “徐向阳,我今天去学校的时候收到了一封情书,里面还约了地方。我一个人去的话……” “我陪你一起。”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害怕遇到危险。好,你就不能先等我把借口说完吗?” 竺清月不满地抱怨道。不过她的语气却很轻松,显然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地址是在中央花园。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徐向阳挂断电话后,重重吐了口气。他将手放在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随后慢慢、慢慢地攥紧成拳。 第二百六十七章 写给你的爱 “你在干嘛?” 他在电话机旁边一脸严肃的样子引起了林星洁的注意,她这会儿刚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见到男友正倚靠在墙壁,一副努力按捺着情绪的样子,忍不住感兴趣地问道。 “有谁打电话来过吗?” “没有。” 徐向阳下意识地回答。 其实,他很少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哪怕是刚和班长大人通完电话,他每次也是大大方方说的,没什么值得心虚的。 但这回却有点不一样。 “我是想要打个电话……不过还是算了。” 徐向阳含糊地说道。 “哦。” 林星洁看上去只是有点好奇,不过没有追究他要打给谁的意思。 “晚安哦。” 她走进卧室门,再从内侧微微探出身子来。长长的头发快要垂落到地上,女孩朝着他幅度小小地招了招手,这副样子着实讨人喜欢。 “晚安。” 第二天早上,徐向阳从睡梦中醒来,从床上坐起,看了一眼闹钟,意识到自己起得非常准时。 连徐向阳自己都觉得很意外,他此刻的心情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没有半分忐忑;甚至包括他昨晚躺到床上去的时候,内心宁静,一夜无梦,原本估计的紧张好像与自己无关。 徐向阳洗漱完毕,换好出门的衣服,穿上鞋子。 这个点星洁还不会起,不过他还是将耳朵贴在门上,通过里面传来的轻微呼吸声确认了一下,这才准备离开家。 在即将离开前,他对着林星洁所在的卧室小声说了一句“再见”,随后将房门合上。 …… 班长大人在电话里说过,那封情书里提到过的约定地点,是位于市区中心的中央花园。 这是锦江市城区内名气最大的公园,甚至被外地来的游客们当作是必来的景点,市政府下了大功夫,耗费巨资和数年的兴建,当初的目标就是为了打造一个能代表这座城市的地标建筑。 不过徐向阳倒是没来过这个地方,因为公园距离他家有点远,坐公交车得有七八站的路程。 而自从跟着姐姐搬到锦江市以来,他基本上就没脱离过“学校-家”两点一线的生活。 对于住在中央花园附近的人们来说,那里是最好的休憩场所。听说每天都热闹,甚至公园靠近路口的位置还搭建了一座戏台,每当传统佳节,就会有剧团被请到上面去表演。 听上去就是个很喧嚣的场所。 然而,中央花园仍然是情侣们聚会的好去处,因为此处占地面积广阔,还有大量的绿化植被,包括河岸边栽种的柳树、公园内的树木和灌木草丛,构成了一个个不会有人来的僻静角落。 学校里有时候会流传一些风言风语:比如有人在休息日散步的时候撞见了熟人,高三的某某男生和高一的某某女生居然是情侣,基本上就是避着学校和家长的耳目偷偷谈恋爱的那种情侣;甚至前几届还有搞师生恋的。 ……当然,这些都是徐向阳听班上同学说的,并没有亲身实践过。 因为他真的很幸运,自家女友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和林星洁约会的时候也不会特地挑选什么地方,一般就是手拉着手,在附近逛悠几圈就满足了。 徐向阳从公交车站下来。 今日的天气略显阴沉,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发现天空中有云团聚拢、慢慢沉下来,阳光要比往日黯淡,可谓“天公不作美”。 他开始祈祷不要下雨。 走过一条马路后,徐向阳很快便注意到了站在公园门口不远处的竺清月。 有点意外的是,她今天没有像往日见面的时候那般精心打扮,而是还穿着校服。 就在她不远处的地方,有好几家小摊贩。班长大人的注意力似乎就集中在了其中一家上面。 徐向阳走近一瞧,发现是卖糖葫芦的,几个小孩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拽着长辈父母的手不肯放。 他没有犹豫,掏出零花钱买了两根,然后走向竺清月,将其中一根递给她。 短发姑娘的唇角微微翘起。 “算你还有点眼力价。” 扔下这句话后,她拿着糖葫芦自顾自下了身后的阶梯。 ……难不成刚才那也算是一种测试?徐向阳跟在她身后往公园里面走,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心想。 不过,这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考验。 每次跟星洁上街的时候,身边女孩想要什么、想吃什么,这种程度的察言观色能力早就被他练出来了。 因为那姑娘对某些东西的渴望总是溢于言表,所以是很适合拿来练手的对象。从星洁那边得到经验获得成长以后,想要从班长大人的言行举止里琢磨出点心思来,就会变得不是那么困难了。 无非是喂食的对象换一个罢了…… “呸呸呸。” 竺清月的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怎么了?” “难吃。” 女孩吐了吐舌头,一副有被酸到的表情。 “还行。”徐向阳咬了一颗糖葫芦下来,放在嘴巴里大口嚼着,含含糊糊地评价道,“就是一般糖葫芦的味道。” “我每次在电视上看到糖葫芦的时候,觉得晶莹剔透又红通通的,以为会很好吃,所以一直都很感兴趣,只是没撞见机会。”竺清月长叹了口气,“没想到今天第一次吃,却发现只有外面一层冰糖壳是甜的,里面的山楂果根本就超酸。”。 徐向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没有……”他捂着自己的嘴巴,避免糖渣掉下来,“我就是觉得,你的想法和我很像。你知道阳春面?我也是看电视上那种武侠电视剧里的大侠们一个个都吃的很香,可实际上就是葱油汤面,清汤寡水,一点儿都不来劲儿,我第一次兴致勃勃去吃的时候直呼上当……” 徐向阳说着说着,就想起来第一次和星洁出去玩的经历。 他们俩去了家附近的那条商业街,一起吃到的第一碗食物就是阳春面,而且难得还是星洁请客。 可惜,最后那碗面却被浪费了。那时候的他不懂得珍惜,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肯定会选择细细品尝,让与她一同度过的幸福时光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还有糖葫芦,我以前就出于好奇想要尝试,所以缠着姐姐帮我买,结果买来后牙齿都酸掉了。” “那你不提醒我?” 竺清月冷哼了一声,一边说一边又吃了一颗,于是她的脸部五官再度皱起。 “……其实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徐向阳想了想,又补充道: “主要是和你在一起,感觉再酸涩的东西,吃到嘴巴里都会变甜了。” 他说这话虽然很浮夸,人却是情真意切的。 主要是因为他刚才想起来和星洁一起吃的那碗阳春面的故事,免不了会代入到眼下的处境。 没错,和星洁呆在一起的日子他恨不得一天掰开来当两天用,但和班长大人在一起的时光同样珍贵且无可比拟—— 然而,班长大人显然不会接受这种说辞,瞥了他一眼后,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好没诚意的情话。给我重新想一遍再说。” 徐向阳有点尴尬地揉了揉鼻子。 …… 进入公园内,他发现这里果真很热闹。 走下阶梯就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对于住在中央花园附近的居民来说,这地方就是天然的娱乐场所,出来散步的,下棋打牌的,踢毽子打羽毛球的,拿着麦克风和音箱出来和同年龄段的朋友们吹拉弹唱的,远处还能听见唱戏的声音。 他们路上遇见最多的就是拿着收音机到处走,或是坐在长椅上和廊檐底下休息的人,一个个都在态度悠闲地享受着这个早晨。 再往里走,离开广场之后,前方又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 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被落叶覆盖的林荫小道交错纵横,花圃旁边的灌木比人还高,到处都能看到在石桌石椅边上休息交流,三三两两的人们。 因为有着篱笆和道路的阻隔,谁都不会打扰到谁。 公园内栽种的绿植像是天然的屏障,广场那头喧闹的声音变得模糊,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写这份情书的人倒还算是有点浪漫细胞,居然还知道约我到公园里来。” 竺清月笑呵呵地表扬了一句情书的主人,随后又将矛头指向徐向阳。 “——哪像你。” “我怎么了?” “还说怎么了。如果是你邀请我约会的话,会去哪里?” “嗯……” 徐向阳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 “就我知道的那些个地方来挑选的话,约个会总不能出远门到别的城市去?图书馆上次已经去过了,然后是三人一起去过的那家商场,那里也没啥意思,所以……应该还是会选择这个地方。” “真的吗?我不信。哪里会有这么巧?” “可我只知道这个地方,”徐向阳回答,“因为我是从班上同学听说的,我们学校里有几对情侣就在这里约会过,所以有印象。” “哼哼,难道不是因为你急了吗?” 竺清月将身体凑过来,红润的嘴唇嘟嘟的,看上去还是对他很不满,同时拿指尖直戳着徐向阳的鼻梁骨。 “我可不是没人喜欢的女孩子哦,不如说正好相反,我超级受欢迎的。要是我向你告白还被拒绝的事情让别人知道了,肯定会有人劝我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世界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可到处都是。” 徐向阳用力点头,回答道。 “嗯,我知道。” 我当然都知道。 不管因为班长大人的存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积累了多少烦恼和苦闷,但唯有这件事,徐向阳十分清楚。 “——你能喜欢我,是我的幸运。”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阴云驱散了阳光,灰蒙蒙的云层倾覆在大地之上。清凉的雨丝自天心洒落,吹拂到徐向阳抬头望天的脸上。 下雨了。 幸好他们不是在大马路上,公园里有不止一处能躲雨的地方。 两人在附近找到了一栋凉亭,走入后在椅子上坐下。 “对了,信里面约好的地方是不是就在这里啊?” 竺清月从口袋里拿出情书来看了一眼。徐向阳想要凑过去,结果却被女孩灵巧地躲开了。 “你想看啊?才不给。” 竺清月笑呵呵地晃动着手中的牛皮纸。 “为啥?” “因为这是人家写给我的情书~干嘛要给别的男生看?你又不是我的谁~” 班长大人笑得像只小狐狸。 徐向阳撇撇嘴,没搭理她。 “你急了?难过了?你要是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给你看。……呵呵,不得不说,这封情书写得真不错,能看得出写作者的态度很正经,但文字间蕴藏的情感却又很热烈。” “不好意思,没有。我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徐向阳一边回答,一边环顾四周。 “这里好像已经是公园的最深处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的环境好像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了。 有可能是距离更远了、有可能是因为下起了雨,他的入眼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只有柔软清新的草甸,仿古的灰色石灯笼与鹅卵石铺成的道路,和位于近处、在细雨中愈发显得苍翠欲滴的枝叶,于湿润的风中轻轻摇曳。 世界的图景和轮廓,正在变得朦胧而细腻。 “只不过呢,第一次约人,就把我约到这种地方来……” 竺清月将信件放入袋子里,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所以我才会觉得有点危险啊。” “你还要继续等吗?”徐向阳望着小路尽头,那里没有来客的身影,“时间已经到了。” “再等一会儿。”班长大人回答道,“喜欢我的人是有不少,但能鼓起勇气写上一封情书的却很罕见。对方既然那么认真,我也希望能认真地做出答复。” 于是,两人肩并肩在凉亭里坐下来。 他们一边倾听着冰冷的雨水敲打在树叶、路面与凉亭顶棚上的回响,一边安静地等待着。 在这个夏意未尽的日子,一场绵绵细雨下个不停,好像会一直下到地球末日。 淅沥沥的雨声好像催眠,坐在长椅上的女孩眼帘低垂,一双精致的长睫毛微微颤抖。独自占有徐向阳的感觉,让她有种难得的安心感,迷迷糊糊间便打了个盹。 等竺清月清醒过来后,她揉着眼睛嘟囔道。 “有人来了吗?” “已经不会有人来了。” 男生的回答让她有些诧异。 “你怎么知道?万一是这场雨……” 竺清月微微偏过脑袋,发现徐向阳正凝视着面前笼罩在雨幕中的欣欣草木,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视线中带着她前所未见的肃穆。 女孩的心微微一颤,似乎从这个眼神中察觉到了某种征兆。她忍不住问道: “你……” 刚吐出一个字,她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徐向阳正在努力做深呼吸。反复数次后,等到他再度转过头来望向竺清月的时候,脸上展露笑颜。 “——因为那份情书是我写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雨中曲 :这章其实还没写好,所以后半章是重复的,很抱歉。我等写完后再改,大家可以明天再来看……我想能不能争取一下全勤。 凉亭内一片寂静。 就好像徐向阳刚才的那句话是一枚静音按钮,按下去后谁都不能开口说话,男孩女孩只能面面相觑,互相对视。 竺清月眨巴了一下漂亮的大眼睛,突然伸手轻掩着嘴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等等,你,你这是什么反应?” 徐向阳脸上摆出的僵硬笑容顿时有点绷不住了。 不是震惊、不是害羞,不是欣喜,班长大人的这个好像被戳到笑点了似的突然爆笑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是……你别生气,我没……哈哈哈,你先等我笑完再说。” 在徐向阳一脸无语地注视下,竺清月笑得满脸涨红,她用手指擦去了眼角溢出来的泪水,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她轻抚着胸口说道: “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刚才我们俩的一问一答有点奇怪而已。” “哪里奇怪?” “我当时在问‘他怎么还没来’,然后你的回答是‘他已经不会来了’……你知道我当时的想法是什么吗?”班长大人好像憋笑憋得很辛苦,“我就感觉你的回答很像是电视剧里那种精神病杀人犯会说的台词,因为出于独占欲和嫉妒心,就把暗恋我、还寄了情书的人暗中害死了……” “对不起,我可做不到这种事情。”徐向阳有点无奈,“我的能力没那么强,倒是你应该很擅长——” “讨厌啦。” 竺清月装模作样地拿巴掌拍了他一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才不可能做那么可怕的事情。还是说,你会喜欢上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可怕女生,还对她写情书告白呢?” “如果是清月你的话……” “我的话就可以?” 徐向阳思忖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就算是情话,会随便杀人的这种说法也太可怕了,他无法接受。 “不行。” “说的也是。”竺清月微笑着竖起手掌,看着自己的五根芊芊玉指,指甲像薄薄透明的蝉翼,“何况,以我的能力,真要想叫人听话也用不着杀人这么粗暴的做法,对不对?” “……话题扯远了。” 徐向阳干咳了一声,想要重新扭转正题。 “没扯远。” 竺清月放下自己的手,神态认真地对他说道。 “我想,你应该不止一次为我身上存在的问题而产生过苦恼。” “是的,我知道……” 见她有继续深究的意思,徐向阳虽然觉得眼下这种告白的场合没必要谈论这种煞风景的话题,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的确有很多问题。在我看来,有的地方已经好转了,有的还没有。不过我希望我们将来能一起面对。” “如果说我不会改呢?如果说我还有别的事情对你隐瞒呢?” 她微微一笑。 “说到底,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存在问题。这意味着我和你在观念上存在分歧,而这不是一个能轻易分出对错的问题。” “是,我知道。” 他说。 “但我想,谈恋爱中最重要的还是彼此的感情?并不是说一定要志趣性格完全符合的人才能在一起,有分歧的话可以相互包容和理解。我想,我对你的喜欢足以胜任。” “……呵呵。” 沉默半响后,竺清月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掩盖住自己的侧脸,如玉的面庞上再度飞起绯红,而这回总算不是因为憋笑。 “真没想到。当亲耳听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害羞啊。” “那——” 他的心脏开始蠢蠢欲动。 “很遗憾,徐向阳。” 班长大人放下手掌,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啊? 激烈的心跳一下子又平复下去了。 “‘因为喜欢,所以其它问题都可以无视’,‘有矛盾有冲突,就需要倚靠彼此的包容和理解’……你知道有多少情侣在分手前都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么?所谓的‘包容’,其实就是拖延时间,不去真的解决问题。等到感情冷却后,关系就会自然破裂。而众所周知,热恋期的男女对彼此的誓言,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东西。” 竺清月的言辞有她一如既往的风格。徐向阳越听越觉得难受,忍不住苦笑。 被告白是一回事,再告白就是另一码事了。虽然还算有准备,但他的心情还是随着女孩的话语来回摇摆,不得安宁。 “你想得还真远啊。” “那当然。你以为我对你告白是随便说说的吗?我想和你在一起,我需要的不是短暂炽烈却转瞬即逝的恋爱,我想要的是未来能和我一起携手并肩、能永远走下去的恋人和家人。” “……好,那我说实话。” 徐向阳抓抓头发,无奈承认。 “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挺好。” “不用改?” “嗯,不用改。” “明明说了有事情瞒着你?” “我觉得你很坦率。能搞清楚自己喜欢的东西和想要的东西,然后把它们全部说出来,我觉得这样就ok了。” “那……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分歧,该听谁的?” “当然听我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哦~你这一次倒是答得很干脆嘛。没想到你还有那么大男子主义的一面啊。” “这不是我的问题。” 说这话的同时,徐向阳悄悄将手伸了过去,把坐在身边的班长大人的柔软小手握在掌心里。 “是你答应我的。还记得吗?你说过你会听我的话,由我来下命令,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竺清月没有拒绝他的牵手,顺从地任由自己的手掌被男生放在手里揉捏,对他的话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本来我还想说,我们俩既然要建立起新的关系,那过去的约定也该重新再商议——” “你刚才不是说自己不想改变嘛,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狡辩。” 竺清月嘀咕了一句。 然后,她将身体慢慢倚靠过来,让彼此的肩膀紧贴着肩膀。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坐在凉亭内,安静地注视着被阴冷的雨幕所笼罩的公园风景,一时无言。 - 凉亭内一片寂静。 就好像徐向阳刚才的那句话是一枚静音按钮,按下去后谁都不能开口说话,男孩女孩只能面面相觑,互相对视。 竺清月眨巴了一下漂亮的大眼睛,突然伸手轻掩着嘴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等等,你,你这是什么反应?” 徐向阳脸上摆出的僵硬笑容顿时有点绷不住了。 不是震惊、不是害羞,不是欣喜,班长大人的这个好像被戳到笑点了似的突然爆笑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是……你别生气,我没……哈哈哈,你先等我笑完再说。” 在徐向阳一脸无语地注视下,竺清月笑得满脸涨红,她用手指擦去了眼角溢出来的泪水,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她轻抚着胸口说道: “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刚才我们俩的一问一答有点奇怪而已。” “哪里奇怪?” “我当时在问‘他怎么还没来’,然后你的回答是‘他已经不会来了’……你知道我当时的想法是什么吗?”班长大人好像憋笑憋得很辛苦,“我就感觉你的回答很像是电视剧里那种精神病杀人犯会说的台词,因为出于独占欲和嫉妒心,就把暗恋我、还寄了情书的人暗中害死了……” “对不起,我可做不到这种事情。”徐向阳有点无奈,“我的能力没那么强,倒是你应该很擅长——” “讨厌啦。” 竺清月装模作样地拿巴掌拍了他一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才不可能做那么可怕的事情。还是说,你会喜欢上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可怕女生,还对她写情书告白呢?” “如果是清月你的话……” “我的话就可以?” 徐向阳思忖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 就算是情话,会随便杀人的这种说法也太可怕了,他无法接受。 “不行。” “说的也是。”竺清月微笑着竖起手掌,看着自己的五根芊芊玉指,指甲像薄薄透明的蝉翼,“何况,以我的能力,真要想叫人听话也用不着杀人这么粗暴的做法,对不对?” “……话题扯远了。” 徐向阳干咳了一声,想要重新扭转正题。 “没扯远。” 竺清月放下自己的手,神态认真地对他说道。 “我想,你应该不止一次为我身上存在的问题而产生过苦恼。” “是的,我知道……” 见她有继续深究的意思,徐向阳虽然觉得眼下这种告白的场合没必要谈论这种煞风景的话题,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的确有很多问题。在我看来,有的地方已经好转了,有的还没有。不过我希望我们将来能一起面对。” “如果说我不会改呢?如果说我还有别的事情对你隐瞒呢?” 她微微一笑。 “说到底,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的行为存在问题。这意味着我和你在观念上存在分歧,而这不是一个能轻易分出对错的问题。” “是,我知道。” 他说。 “但我想,谈恋爱中最重要的还是彼此的感情?并不是说一定要志趣性格完全符合的人才能在一起,有分歧的话可以相互包容和理解。我想,我对你的喜欢足以胜任。” “……呵呵。” 沉默半响后,竺清月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掩盖住自己的侧脸,如玉的面庞上再度飞起绯红,而这回总算不是因为憋笑。 “真没想到。当亲耳听你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害羞啊。” “那——” 他的心脏开始蠢蠢欲动。 “很遗憾,徐向阳。” 班长大人放下手掌,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啊? 激烈的心跳一下子又平复下去了。 “‘因为喜欢,所以其它问题都可以无视’,‘有矛盾有冲突,就需要倚靠彼此的包容和理解’……你知道有多少情侣在分手前都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么?所谓的‘包容’,其实就是拖延时间,不去真的解决问题。等到感情冷却后,关系就会自然破裂。而众所周知,热恋期的男女对彼此的誓言,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东西。” 竺清月的言辞有她一如既往的风格。徐向阳越听越觉得难过,忍不住苦笑。 被告白是一回事,再告白就是另一码事了。虽然还算有准备,但他的心情还是随着女孩的话语来回摇摆,不得安宁。 “你想得还真远啊。” “那当然。你以为我对你告白是随便说说的吗?我想和你在一起,我需要的不是短暂炽烈却转瞬即逝的恋爱,我想要的是未来能和我一起携手并肩、能永远走下去的恋人和家人。” “……好,那我说实话。” 徐向阳抓抓头发,无奈承认。 “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挺好。” “不用改?” “嗯,不用改。” “明明说了有事情瞒着你?” “我觉得你很坦率。能搞清楚自己喜欢的东西和想要的东西,然后把它们全部说出来,我觉得这样就ok了。” “那……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分歧,该听谁的?” “当然听我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哦~你这一次倒是答得很干脆嘛。没想到你还有那么大男子主义的一面啊。” “这不是我的问题。” 说这话的同时,徐向阳悄悄将手伸了过去,把坐在身边的班长大人的柔软小手握在掌心里。 “是你答应我的。还记得吗?你说过你会听我的话,由我来下命令,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竺清月没有拒绝他的牵手,顺从地任由自己的手掌被男生放在手里揉捏,对他的话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本来我还想说,我们俩既然要建立起新的关系,那过去的约定也该重新再商议——” “你刚才不是说自己不想改变嘛,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狡辩。” 竺清月嘀咕了一句。 然后,她主动将身体慢慢倚靠过来,让彼此的肩膀紧贴着肩膀。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坐在凉亭内,安静地注视着被阴冷的雨幕所笼罩的公园风景,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