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的一生》 第一章 想成龙却成凤 王德发坐在大门的门槛上,手里拿着自己卷的旱烟,抽一口,慢吞吞的吐出来,眼神看着远处,浓烟笼罩着破鸭舌帽下的脸,显得更黑了。此时此刻,随着旱烟飘走的还有他的思绪。太阳从对面山下慢慢藏起了起来,余晖照在门头上显得格外刺眼。王德发家在村里的最高处,他看着各家各户烟囱升起来的烟,揣摩着谁家在做什么饭。他不禁感叹,用不了几年,自己也会像这落日斜阳一样风光散尽,可这大半辈子在生产队当会计攒下的家业和自己退下来后会计这位置咋办,成了他心头的一块病。而这病的根源他都赖在自己那不争气的女人身上,他就是想要一个儿子,来继承自己作为会计打下的家业,但从目前来看,这个想法是不能实现的。 “老汉,旱烟抽完了,吃饭了,坐门槛上要饭吗?”女人在厨房门口扯着嗓子喊着王德发吃饭。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饭,看着女人和女儿唧唧的拌嘴,王德发气不打一处来,两嘴捞完自己碗里的饭,筷子一甩骂了一句:“唧嘴有本事,就是没本事生个儿。” 王德发的第一个孩子叫王龙成。王龙成这个名字是她还没出生的时候王德发就起好的。他去队里的阴阳那好好的算了一下,同时用清宫生儿育女图又研究了一番,得出一个结论:是个儿子。要说王成龙的出生,堪比戏剧的变脸。 看着女人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王德发走在路上都备有神气。 “王会计,你家女人快生了,肚子越来越大了!”王德发家地头邻居坐在埂子上大声喊着。 “快了,快了,下个月十五就能出来了!是个儿子。”王德发笑着说,特意把“是个儿子”强调了一番。 “王会计这下后继有人了啊,儿子好啊,把你会计的本事传给他,以后就不用挣工分了哦!”邻居一边奉承着回答。 王德发被这句话戳中了要害,这就是他所想的,要是个女娃子,泼出去啥都没了,家都没人继承。 “满月记得把队里人喊家里喝娃娃的满月酒啊!”地头邻居说。 “么麻达么,满月了大家都去,备着酒,一定要来啊!”王德发回话。 王德发每天的工作就是跟着队长支书忙队里的大事小事,关键是他还管钱,他对钱的敏感超乎所有人的想象,队长也对他信任有加,所以在生产队,他吃的开,大家也都溜他的勾子,这让他很满足自己的现状,就等儿子王龙成出来了。 “眼看都中旬,你这女人啥时候把我儿生出来?”王德发吃着饭,骂着女人。他女人没回话,挺着大肚子在炕上坐也不是,躺也不是,一直出着长气,感觉很吃力。见女人不搭话,他撇了一眼她,扔下筷子跳了起来说:“你是不是要生了?”女人还是舒着长气,没应声。看着女人痛苦的样,王德发箭步出门去找队里的接生婆。 “王会计,这是快要生了啊!”接生婆来看了情况说。队里的孩子,基本都是这个接生婆的手取出来的。 “都需要给你准备些啥?”王德发木纳的问。 “你就等着当爹!需要的东西我都带着!”接生婆说。 “那就好,那就好。”王德发原地转着圈回答。 “你出去,我看也快生了,男人就不要沾女人的晦气了!我喊你的时候,你就进来。”接生婆不紧不慢地说。 王德发在院子里等着。院子里除了想当爹的他,还有想当爷爷奶奶的老父母。屋子里面是接生婆吆三喝四的各种忙活,女人已经疼的死去活来,王德发觉得就跟杀猪的一样。 院子里的人踱着步转圈圈,里面的的声音撕心裂肺。 “哇”的一声,清脆又清晰,女人的嘶吼声也停了下来。王德发冲进屋子里大声的喊:“带把的吗,带不带把?” “王会计,恭喜啊,是个千金,母女平安。”接生婆看王德发冲进来就问带把没,就知道个一二了,弱弱地说。 王德发一声没吭,对他而言,他没从这个女儿身上体会到当父亲的喜悦,反倒是觉得这孩子让他在队里人面前抬不起头了。作为一个会计,他是念过书,能写会读的,算是半个文化人,可文化人也扛不住现实的传统。这年头谁家没个儿子,那日子还咋过? 王德发没有给女儿再另起名字,他女人建议要不就叫成凤,王德发觉得既然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叫成龙,生出来了就继续叫王成龙。王成龙就是王德发和自己女人的第一个孩子,女儿身、男娃名的闺女。 在王成龙两岁前,王德发得了心病,凡是看见男娃他就咬牙切齿,他暴躁、他嫉妒、他见不得家里有儿的人。 他看见邻居家老李给儿子用木头做陀螺,他就觉得这是对自己的讽刺,会破口而出:“玩什么牛儿,小心把娃勾子里的牛玩没了。”老李识趣的笑笑而已。 他看见有男娃在门前的树背后偷着撒尿,就觉得受到了讽刺,破口大骂:“哈怂,再在门前尿尿,牛牛给你割了!”娃娃夹住还没尿完的尿提着裤子就跑了。 他从不去队里男娃的百岁宴,谁叫都不去。毕竟是队里的会计,谁也不能不敬他,敢和王德发叫板的只有傻子老万。谁都不能准确的说出老万的年龄,多少年过去了,他依然是一个不变的模样,满大街和川地里捡废品。据说他小时候一次感冒高烧,把脑袋烧坏了。老万每次见到王德发就说:“王德发没儿子”、“王德发,我娶你家女娃”。气的王德发弯身抓起一把土就扔过去。 老万的刺激,让王德发想要个儿子的心情更加激烈。自从王成龙出生到现在,王德发也没少在自己女人身上耕地,快两年了没种下一颗果实,这让他更是雪上加霜了。他时不时就要去队里阴阳家里吃个饭,聊个天。阴阳也会给他提点提点,加之每月十五都去庙里烧香拜娘娘庙,王德发准备在接下里的日子里,好好的做一番耕耘。王成龙既已成现实,那就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个了。 越是急于求成,越急人。眼看王成龙都快两岁了,王德发的耕耘还没有结果,每次他听到:“王会计,还不抓紧要个儿子啊?”,心里就一阵酸楚,嘴上却说:“等王成龙再大点,不急!”然后就掰着手指头算自己岁数,都快四十多了。 和生王成龙反常的是,王德发既没有提前准备给未来的儿子起名,只是按着清宫生儿育女图算好日子不停地种瓜。他把王成龙是个女孩的错误归结在老天爷给他开了个玩笑。 深秋的一个夜晚,王德发趴在炕上被女人一脚踢下去了,正准备怒火燃烧的时候,女人告诉他已经一个月没来事了,王德发这才反应过来,一股脑从炕上滚下来,拿起香表盒就去庙里去上香。在娘娘庙里,他祷告着能希望这次女人怀的是个儿子,让王家未来能有个男人。 这一次王德发更加紧张的是,如果还是个女孩的话,想必以他的执着,还会生第三个,一直生到个儿子为止。但问题就在这,他是队里的会计,计划生育工作完全展开后,他看到了工作组的铁面无私,不管谁家,凡是被抓住超生,满门查抄来抵交超生费,女人被抓住强行流产,不配合的男人和女人全都给结扎,看以后还怎么生。一想到这些王德发就头疼,自从自家女人怀了第二个,每月逢十五去庙里上香是他的必修课,留给他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否则,这个家,甚至他这个会计都可能保不住了。 回想寄语王成龙厚望的两年,王德发这次表面上并没有那么张扬,逢人也不会再提生儿子的事,但大家都知道他的心思,见面都客气地说:“王会计啊,这次肯定是个儿子!”这话跟刀子一样,王德发还不得不客气的笑一笑已示回应。日子一天天过,女人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肚子越大,王德发的压力也越大。 初夏的一天,王德发再次把队里接生婆请到家里。成败就在此一举了,否则后果让王德发无法掂量。接生婆在屋子里忙活了半天,到了深夜还没有能生出来的迹象,一点不像生王成龙那么顺利。王德发有预感,好事多磨。接生婆要回家休息,准备第二天再来,被王德发拦住,让住在家里,担心生的时候来不及去请她。整晚能听到女人躺在炕上的呻吟,王德龙坐立不安,听着女人声音的大小准备随时叫醒接生婆。 外面天快蒙蒙亮了,女人越来越大的声音和远处早叫的公鸡打鸣划破了这个家的寂静。王德发起身看了一眼女人,炕上一滩尿,这是羊水破了啊,一个箭步到隔壁屋子摇醒接生婆。焦急的等待让王德发瞬间困意全无。两年前熟悉的声音,接生婆一如既往的吆喝声,忙碌的身影,王德发都看在眼里,此时此刻他就只需要一个儿子的降生来打破黎明的静谧。 第二章 来弟能否来弟 天蒙蒙亮的时候,帘子遮着的炕上传出一声啼哭,王德发按捺不住焦急的情绪,大吼一声:“带不带把?”里面没有回应,接生婆还在忙着大人小孩的事。 没过多久,接生婆抱着包裹好的孩子出来,脸上一副倦容,说:“王书记,恭喜你再次喜当爹,是个闺女啊!” 王德发愣在原地,虽已经两次当爹,可他把这当爹的滋味已经当成是一种折磨了,一种精神上折磨,一种世俗之下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看着接生婆抱着的孩子,脸皮褶皱,撅着嘴使劲哭,模样像极了老大王成龙出生的样子。 “辛苦你了!”王德发对接生婆简单说了句话,抱着孩子就往炕上走。 女人已经过了最痛苦的时候,可疼的后劲尚在,她的眼神里充满着对孩子的渴望。王德发也明白,把孩子抱给他,就径自出了房门。太阳已经从山上露出了脸,给略带凉意的早晨带来了一点暖。王德发坐在大门门槛上,掏出自己的旱烟袋,把烟叶娴熟地塞满烟嘴。第二个姑娘的出生,让他盘算好的一切都化为泡影。这一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就是给不了他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门前远处的人家烟囱,已经冒出了青烟,这一阵青烟之后,早上的劳作也开始了。而王德发家,除了自己年迈的父亲,三代独子让他们家的劳动力已经成个问题。要不是王德发认几个字,当了这么多年的会计,这个家估计早已分崩离析了。而此时此刻,或许第二个女娃的消息,已经在村里传遍了。这一锅旱烟是王德发这辈子抽过最苦的烟了,他吃力的在脚后跟把烟锅里的烟灰掸掉,把旱烟袋子卷起来,转头往院子里走,在他的心里,已经在计划着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王德发的女人也是个苦命的女人,从王德发推着架子车把她从娘家接回来开始,虽然在地里的体力活活没有受多大的累,可这连续生两个女娃的床上的活,让她这个女人做的很难。她老抱怨自己不如王德发,怪王德发当会计当成个人中精了,不是都说男人比女人精,肯定就是生女娃的命嘛,这样说也不能全怪她自己了。 但是不管处境咋样,女人毕竟是女人,母性的柔情和母爱的伟大怎么也无法泯灭。虎毒不食子,这个“子”对王德发来说只是儿子,可对王德发女人来说,不管男娃女娃都是她的娃。她对王成龙和还没有名字的老二疼爱有加。 王成龙已经能帮着女人做点应手的活,多少让王德发女人有些欣慰。生完第二个孩子,月子都坐完了,小女儿还没有名字。女人知道是王德发在赌气,他似乎比以前更忙了,也根本不会管孩子。 “王德发,明天必须给娃娃把名字起了,你是欺负我不识字!”女人一边给王成龙加着菜,一边瞪着王德发大声说。 “起什么起,猪娃,狗娃爱咋叫咋叫!”王德发脸都没抬起来看他女人,没好气的说着。 “赶明儿你要是起不了这个名字,我们娘三就回我娘家,不信你就等着看!”这是王德发女人迫不得已的说辞,也是她最后一个能和王德发较劲的资本。王德发好歹算是个有公职的人,最爱面子,在他眼里,不能出现女人跑回娘家这样的事,会让队里、全村人耻笑的。 王德发不是没想过孩子名字的事,他只是一直在权衡一件事,要不要第三个孩子。这件事从老二出生就一直困扰着他,要,代价太大,村里两个女孩的家里,早已经被计划生育工作组盯着了,他家也不例外,如果要了,会计这活是干不成了,还得把多年的家产都给搭进去;如果不要,王家的香火就算是彻底断了。所以到底做怎样的选择,都让王德发发难。 “王德发,你当我说的话是耳边风是!信不信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女人看王德发一言不发,又补了一句。 “嚷嚷什么,饭都塞不住你的嘴,回娘家?回娘家你喝西北风去,跟着我王德发,你享清福还不知足啊?”王德发爆发了,大声吼。他说的没错,是事实,王德发女人除了家务,家里那好多亩的地,她都很少去,但王德发就是能搞定农活的事,这也算是他的本事,至于怎么搞定的,可能会计这头衔带来的光环。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现实,趋利避害谁不会,谁不想溜摸当官的勾子来给自己行个方便,说白了就是互取所需。每到农忙时间,很多干完自己家农活的人,抢着把王德发家地里的活也干了。王德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么多年,之所以能有人帮他干活不间断,无非就是给人家行个好处,王德发能这样如鱼得水的操作,足见他确实是个聪明人。 女人被王德发一声吼就吓愣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嘴里的嘟囔着:“哪怕就是女娃,也得有个名字,别人家阿猫、阿狗都有个名字,咱家好歹是个娃娃啊。” “就叫来弟!”王德发似乎冷静下来认真的说。不知是什么原因,困扰着他这么长时间的选择,他就突然有了答案,一定要再生一个,会计这活可以不干,但王家不能没后。他心里也开始下他谋划好的一盘大棋。王德发的女人不能反驳,那就叫来弟,这名字简单明了,也能体现出王德发的盼子心切。每天叫着来弟,他就不信给两个女娃生不出来个弟弟。 日子一天天过,王德发没有一分钟不想着儿子的事,而他的变化也在会计的工作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会计的工作除了管队里的收支账务的问题外,事实上还有很多实际利益的登记权。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王德发在王来弟出生前,工作中还是能恪尽职守,在村里人跟前讲究个公平公正,自从他做好了要第三个孩子决心之后,他想到的后路就是,既然王家没有男人,那就趁着自己还能有点实权,给自己谋多点好处,不然等人走茶凉之后,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最近登上王德发家们的人就特别多,当然都是在天黑之后来。村里对各家各户的地要进行登记造册,实属多年来第一次。测量是队长带着会计,边量边登记。登门的人之所以多,是因为多年以来,很多人把自家的地每年向公共地挪一点,经年累月,占的数目可不再少数。这部分人登门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让王会计能在记录的时候,给个关照。王德发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对于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最关键的就是抓住当下。 王德发是聪明,登门的人,他看两点,一是给自己拿的多不多,二是占的地多不多。他最喜欢操办的就是占的少却给他给的多人,这样的人,给他都带来的风险小。队长带着其他人在田间地头丈量,王德发拿着资料填数字,复杂的图表大家也都似懂非懂,给了他更好的机会来为自己敛财。 诸如此类的事情王德发近几年没少干,当然,他眼里把这一切看的天经地义。始作俑者就是他那不争气的女人,走在徇私舞弊的边缘,王德发多少还是有些发怵的,但他实在经不住利益的诱惑。 对于这些生财之道,王德发是越来越娴熟。但他心里的事,从来没忘过,尤其是“来弟、来弟”的喊着孩子名字,就好像如坐针毡,刺的他遍体鳞伤。他和他女人是商量过再要一个孩子的事,女人没意见,不就是再大一次肚子的事,但王德发也把利弊讲了一番。首先,等怀上第三个孩子,女人得去她娘家,一直到孩子顺利生下来都不能让工作队的人给抓住。对外要统一口径,一旦有人问起,就说女人家中母亲得了老病,卧床不起,得女人回去照顾个一年半载,如果不问,就不能说。当然不问的可能性小之又小,一个大活人,还是会计的女人,一年半载不见了,谁不起疑心呢。 听着王德发的安排,女人没话说,她除了照顾好现在的两个孩子和一家人的一日三餐,其他的事一概不问。有一点王德发倒做的不错,那就是虽急于求子,却多少还考虑女人的身子,他准备等王来弟满一岁之后,开始实施自己再造儿子梦的计划。 一天结束,太阳慢慢落下西山,王德发和往常一样坐在自家的大门口,嘴里叼着老汉烟,冒一口,深思一会,现在最能懂他的,也就是这杆老旱烟锅了。王德发想着自己即将断了王家香火的命,就忍不住使劲的深吸一口烟嘴,再想想自己从王来弟出生后的变化,甚至有些脊背发凉,但他总能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好。 王来弟一岁的时候,他让女人在家给娃娃过个生日,毕竟这个孩子,贡献出了自己的姓名,为王家祈福一个儿子是作出了牺牲的。来弟之后,王德发到底能不能真有个儿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第三章 真相只有一个 王德发既然在继续要个儿子和会计这两者作出了选择,这也刺激了他在工作中为了以后不确定的日子变本加厉的中饱私囊。他觉得这理所应当,把失去的东西,用一种损害别人利益的方式弥补回来,应验了那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在对王德发来说,不仅是天诛地灭的事情,更是断子绝孙的事,无后事大,所以他选择冒险,也在情理之中。 各家各户的土地登记核查工作结束了,表面上在王德发的暗箱操作下全队上下皆大欢喜,但明面下却暗藏危机。王德发虽然有多年会计的经验,却对这些事还是想的有点简单了。 人可以哄人,但老天爷不会哄人的。埋什么样的因,就得什么样的果。时间过的飞快,又是一年秋收时节。满川都是穿着三道背心割麦的忙碌身影。王德发家的男劳力太少,五六亩的麦子每年都是他开工资请外面的麦客子给帮忙收了,然后再雇人拉到队里的场里。有钱还是好使,即使家里男人少,活也不比别人家干的差,如果真能再添一个儿子,王德发绝对是人生赢家。 王德发家有一块地,隔壁挨着的是傻子老万家的地。老万的傻,有时候也分情况,你要说他真傻,没人能从他那骗走一分钱,你要说他不傻,他就知道成天满川地转着打鸟。王德发算是被老万给抓住把柄了。 麦客子走南闯北割麦子,练就了一个异乎常人的本领-目测麦子的收成。而且大部分麦客子都有这种技能,割完一亩地,看看堆起来的麦堆,谁家的产量多,谁家的产量少,他们心里就有数了。 老万坐在自己家地里的埂子上喝着凉白开、吃着烙饼,王德发家请的麦客也在埂子上休息着。地里干活的人,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要干活就一起干,要休息就一起休息,坐在埂子上还能说说话,都是不约而同的。 其中有一个麦客吃着干粮,看着老万家堆起来的麦堆,又看了看王德发家的说:“唉,老万,你家这地里的麦子今年欠收的厉害啊!” 老万唧着嘴里的饼子没反应过来是啥情况。麦客子又说:“你看看你们王会计家的,跟你家一样地,这目测比你家要多打很多粮食啊。” 老万好像明白了,放下手里的饼子,张牙舞爪的就往前面割麦的老父亲跑过去。咿咿呀呀的一顿说,老万父亲也凑到了麦客跟前开始聊着了。 麦客告诉他:“你看看王会计家的麦堆,再看看和你家挨着的另外一家的麦堆,有什么区别吗?”老万的爹左右看了看,好像最他家的麦堆少,一样的地,这收成的差距也太大了。 老万的爹说:“有可能是我们家的地欠收,今年长势不好。” 麦客子笑了笑说:“我看啊,你们三家的地,最你家的少啊,地少了,收成肯定少,难不成在一起的三块地还水土不一样呢?”麦客子说就是麦客子,走南闯北有经验,一语道破了问题的实质。 老万和老万的爹看着自己家的地,又回头看看王会计家的,没觉得有啥不一样啊。老万突然傻傻地说:“我们家的地比他们家的少!”麦客子听了只顾着笑,不说话,老万的爹似乎想起了去年的重新量地登记造册的事了。王会计和队长量完他家的这块地后,说老万家的这块地实际面积比登记的要大,而左右隔壁的两块地面积小。老万家也都是实诚人,能读书识字的少之又少,会计说啥就是啥。量完之后,王德发就让老万家把两边的埂子往里挪了一公分。老万的爹记得很清楚,挪埂子的时候,王会计个另外一边的邻居都出力了。难道是这埂子挪出了问题? 这一个发问,给王德发带来了麻烦。老万家虽然识字的没几个,但是老万的爹托人把在县城吃公家饭的外甥叫了过来。把情况给外甥说了,然后一脸愁容的说:“地可是家里的命啊,这地要真是少了,可是要命呢,是这,大外甥啊,你识字,也是吃皇粮的,我找一卷皮尺,要不咱去地里也量一下,你就帮舅算算这块地有没有一亩。” 外甥既然来了,也是想给舅把这件事给弄清的,便爽快的和舅舅拿着工具往地里去了。一亩地,用十米的皮尺,舅舅外甥还有傻傻的老万一起量了半个晌午。 回到家里,外甥趴在桌子上换算了一番后,给他舅说:“这块地,只有8分,不够一亩!” 老万的爹坐在炕边不言语,老万傻傻的瞎嚷嚷,外甥心里也明白,老舅这是受了欺负了。但他毕竟是公职人员,就给老舅说:“舅,你看是这样,这事,我觉得你先去和王会计说道说道,问他是不是有差错,工作嘛,谁都有可能犯错,如果真是搞错了,以王会计二十多年的工作觉悟,一定会给你处理好的。” 老万的爹点了点头,说:“中午你留下,让你妗妗把饭做着吃了,你再走,我去一趟王会计家。”然后头也不回一下就径直往王德发家走。傻傻的老万也跟在后面,你说他傻,他可能也担心老父亲的脾气,跟着好歹能有个伴啊。 老万的爹一路想了很多怎么跟会计说这件事,他低着头看着路,心里在一遍又一遍的盘算。等他抬起头时,已经到了队上商店门前,他进去拿了一瓶酒,揣在怀里大踏步继续朝着王德发家走。 王德发家的烟囱冒着烟,估计这会也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了,走到门口,老万的爹转了好几圈,都没鼓起踏进门槛的勇气。门口有从地里回家的人,看着老万的爹就问:“老万他爹啊,找王会计啊,咋不进去啊?”他一狠心就踏进去了。 “王会计,王会计,我是老万他爹啊!”进了院子,老万的爹扯着嗓子大声的喊着。王德发听见喊声就寻声出来,老万的爹把揣在怀里的酒拿在手里,唯唯诺诺的给王德发点头问好。 王德发看见老万的爹是有点惊讶,但惊讶之余他完全没想到他为啥而来,更不会想到他是为了地的事来找他。王德发客气地说:“啥风把你给吹我家来了,走,屋里头坐。” 老万的爹进了屋子,把酒往桌子一放就盯着王德发看。跟半天不进门一样,老万的爹这会又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来就来,你拿酒干啥?想让我在工作中犯错啊,我是做会计的,酒可不能喝,账才能不会错。你回去的时候,带回去,我可不要。”王德发见老万的爹不说话,就自己先说了起来。王德发女人已经开始从厨房端饭过来了,老万的爹觉得再等,一会更没机会了。扭捏了半天,他开口了。 “王会计,是个这,就我家和你家挨着的那块地,确实是块好地,可就是打的粮食比你家的差远了。有麦客子说我家的地比你家的少,你也知道,我是个心里装不下事的人,这不就过来问问你,我家那地到地是咋回事,会不会面积少了啊?”一口气说完这句话,老万的爹镇定了些许。他也不敢看王德发,低头等着会计给他一个答复。 “地少了?这地是去年才量的啊,队长,我,你都在现场的啊,一亩地,绝不会错的。”王德发说的很坚定,假的已经被他说成真的了。 老万的爹见状也不知道如何提问是好,可如果地都是一亩,他和会计家地里的粮食收成差距也太大了,这太矛盾。老老万是个实在的人,有啥说啥:“会计,是个这,我也觉得应该没啥问题,可这收成欠的太厉害了,我就把我外甥叫过来,中午我们俩拿着尺子去量了,我家挨着你家的那块地,不是一亩,只有八分。两分地不见了。是不是去年你弄错了,让我把两边挨着你们两家的埂子往进缩一点,这一缩是不是把我的地给缩小了?” 王德发被老万的爹这句话彻底给打蒙了。去年量地的时候,另一边挨着老万家地的那户人家也是像现在的老万的爹一样,夹着几瓶酒来过王德发家。他们踏进王德发的家,一个是想要更多的利益,另一个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王德发毕竟在会计的岗位干了这么多年,什么世面没见过,对老万的爹的提问和怎么处理这件事,他早在干这件事的时候就想好了。 “老万啊,你要相信我,这去年丈量地的时候,你也在现场的,队长,我,还有你在确认了之后都是画了押的啊!”王德发知道该怎么给老万的爹施加压力。 老万的爹对王德发和自己的外甥,他更相信自己的外甥。“王会计,是这,要不我们去重新把那块地给量一下,你把队长叫上,我也让我那识几个字的外甥一起,如果确实是一亩地,那我也没话说,如果真的是少了两分的话,那去年挪的埂子,我可要挪回去的啊!”你不得不承认,老万的爹在逼急了的情况下,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重新量?你当国家是你家啊?去年的丈量结果都已经层层上报了,重新量,那就得全部重新量啊。你不能因为自己家的地欠收了就提这种无理的要求啊。”王德发明显也被老万的爹给戳中了痛点。 看着王会计义正言辞的解释,老万的爹也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话了,气呼呼的扭头就走,撂下一句话:“王会计你吃午饭,我不打扰了。”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老万的爹从王会计家出来后,就寻着川里的麦客一个一个的请教,问他们有没有觉得哪些地好产量高,哪些地欠收成。看见有人对他们割麦积累的经验如此感兴趣,麦客们也是把他们觉得地和收成不相符的几家子告诉了他。 老万的爹开始和这几家接触,他们一起学着怎么丈量,结果却惊奇的相似。这几家去年都挪过自家地的埂子,原因也都是重新丈量后发现他们的地多了,得消减一点。问题越来越清晰,这可能不是一个错误或者失误造成的结果,有可能就是队长、王会计等这些当官的搞的事情。这些发现了自家土地有蹊跷的人家,已经开始给王德发埋下了雷,随时可能就爆炸了。 老万家虽然在队里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家,可把土地当命的他,无法忍受这种剥夺。他把大家撺掇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把公平这两个字要回来。 麦忙时节,大队的场里,各家各户已经把地里割下来的麦子拉到自家指定的位置,拖拉机挂着石碾已经开始碾场了,也有人尝鲜,用脱粒机快速的收麦子。一切看起来都安然无恙,却暗流汹涌,爆发只是时间的问题。 第四章 福祸总是相倚 王德发对自己暗箱操作量地这件事,有过很多结果的预测,但所有的推测里,没有老万家的存在。他不会想到,也没有想到这事是老万一家人能用脑袋想出来的。王德发现在脑子里想的是怎么才能把这件事情给包住了,但他知道,被老万家这么一闹,未来估计好景不长。 麦忙时节,麦客子一句话,有可能引发的就是一场恶斗。当然,老万的爹也不是不识时务,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麦子收了,赶着下雨前赶紧给碾了,农民嘛,就靠着这粮食过日子呢,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的清的。 连过数日,王德发见没有动静,心也稍微放下了点,或许他认为这些被自己暗中操作缺田少地的几户人家已经暗自接受这个现实了,不管怎么说,这事目前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就先放一放。 王德发家的麦子总是收割最快,也能最早碾出来放进粮食房房里。队里的场里每天依然是拖拉机在来回的转圈圈,一派收麦碾场的繁忙景象。 温饱思,王德发忙完自家的农活,脑子里对儿子的渴望又油然而生。现在除了日常的会计工作外,他每天最主要的事就是造人。所有他能想到和做到的方法,他全都试过,就盼着能有一个儿子,现在在他心里儿子能治百病。他已经不考虑其他的任何事情,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除了让王家能后继有人,对他来说,会计这活丢了也在所不惜,让王家能长久的繁衍生息下去,人是关键,而且必须是男人。 王德发的女人最近倒是寡言少语,或者说一直都话很少,她对自己的身体变化很清楚,连续几天总是恶心吃不下饭,而且也快一个多月都没来事了,以她的经验估计有娃了。她告诉王德发这件事,王德发又惊又喜。显然这次的情况比生王成龙和王来弟更复杂。 首先是超生工作队的事,如果真的确定是怀孕了的话,那这个消息现在还不能让别人知道。一旦被发现的话,是什么流程王德发也很清楚,如果孩子还小,直接拉到镇医院里给流了,然后把王德发和他的女人都给结扎了。如果孩子已经发育完全,没法流产的话,罚金现在是两千块钱,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有些超生的家庭因为这样的罚款早已经倾家荡产了。对于超生这件事,王德发作为吃着半口国家皇粮的人还是能理解的,国家困难、人口众多,不优生优育不行啊。他也明白自己就是典型的重男轻女的思想,正是像他这样的人太多,所以超生的家庭也越来越多。道理他都懂,可是人呢,在别人身上总能把事情看得透彻,轮到自己的时候就糊涂了。 其次呢,就是超生给他会计这工作带来的影响,这一点,王德发还是想清楚了,工作和儿子之间,他选择后者。况且以他这么多年在会计岗位上的打拼,不至于他能饿着全家的。 既然已经想通了,也做好了所有的准备,那对王德发来说,如何处理这件事能带来的影响最小,他就愿意为这样的选择铤而走险。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他想知道自己的女人是不是真的怀孕了。他和他女人的交流少的可怜,也就在吃饭的时候的能说两句话,从他女人的判断中,这是真的有了。王德发前期盘算过,他女人和这个孩子得躲起来,钱可以交但一定不能把孩子给弄没了。 “如果你真的确定是怀了孩子,现在农忙也结束了,我们统一口径,你就说你去娘家照顾你妈去了,让孩子顺利生下来,其他的都好说。”王德发说的很认真,他女人也听的很认真。 “能成,要去可以,但多的东西我不拿,太重,钱你得给我和孩子准备足了。”王德发的女人以一种我怀着你王家的孩子的口吻说,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理直气壮。 “钱不是问题,我给咱们准备着呢,你去你娘家,把肚子里的孩子得照顾好,等生下来之后,该怎么受罚,我都认。”王德发在外面没少中饱私囊,但是对孩子和女人,他还真是个真爷们。 第二天王德发简单的给他女人安顿了些事情后,在天快黑的时候,骑着自行车,驮着女人就往她娘家走。一路上天越来越黑,虽然距离不是很远,但毕竟在河对面,还得翻一座不大不小的山。两人没啥话说,天黑透了之后,就只能听到王德发蹬自行车吁吁的喘声。喘声好像懂王德发一样,一会急促,一会缓慢,一会又高昂,也有可能这喘声是跟着王德发的心脏在动,他心里的没底、矛盾、期待而又担心的那种情绪,这喘声就体现出来了。 到了王德发丈母娘家已经夜里十点多,王德发的计划是今晚住在丈母娘家,明天天不亮就赶回去,尽量把消息的传播出去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堂堂一个大队的会计,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想都不曾想的,王德发自己给自己总结的很到位,这一切就是为了要个儿子给闹的。第二天天还麻麻亮的时候,王德发和老丈人就着馍馍喝了几罐罐茶就匆匆的往回赶,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得他操办一天的生活呢,哄天哄地可哄不了老小的嘴啊。 王德发一个人骑车速度要快很多,回家心切,在过桥的时候,被一个石头把车轱辘垫起来摔了个马趴,天刚亮路上人也少,不然的话王德发这一摔,又能把整个大队给惊动了。踉踉跄跄的王德发可算是看见自己家的的大门头了。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王德发愣住了,老万的爹带着自己撺掇的几户人家,成十个人把王德发家的门堵的水泄不通。 “让王德发出来,让他出来,出来!”人群里有人大声的喊着,每喊完一句,其他人都跟着吆喝一句。老万混在熙攘的人群最后面乐的手舞足蹈,看着比平时都开心。 王德发赶紧往家里走,看见这阵势他急了。到自家大门口,他都不去把自行车停好,几乎是从车子上跳下来就往人群里钻。他用力拨开堵着的人群,大声的问:“大伙们一大早的把我家围的水泄不通,到底是为了啥?”没人回答,大家都互相望着周围希望能有一个人站出来代表大家和王德发理论一番。今天来堵王德发家的门,注意是老万的爹出的,原因呢,是因为老万看见了王德发骑着自行车带着女人跑了。老万回家给他爹的描述是王德发带着女人去镇上和县里找关系去了,说王德发怕分地徇私枉法的事牵连太多,早早的买关系去了。 “王会计,你可得告诉我们你这一大早的干嘛去了?是不是把我们的地贪在你自己家了啊?做贼心虚去托关系去了?我们的地,今天你要是不给个解释,你就是找天王老子我们也不怕!”这话是从老万他爹嘴里说出来的,明显是有备而来的,这些人家的地,只有老万他爹把自己的外甥叫过来给重新量过了,所以还是有发言权的。如果不是他对自己的外甥深信不疑,如果不是他有了重新测量的证据,这辈子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王德发这么说话。 王德发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是因为量地的事,他远远的看见以为是大家已经知道自己家超生的事了,虽然被堵在了家门口并不是一件十分光彩的事,但孩子的事暂时还没人知道让他稍微缓过了一口气。 “大家听我说,我不是去什么镇上或者县上去找关系,你们中可能也有人看到了,我昨天连夜和我家女人回她娘家,那是因为她娘的老病又犯了,秋收结束,这不得还要种冬麦嘛,她娘身边得有个人照看着。量地这件事从我内心是对得起大家的,我是搞会计的,对数字还是比较敏感的,如果真要是出错了,我也愿意向大家赔礼道歉。”王德发故作镇定地说,他觉得这倒是一个水到渠成的好机会,既把女人去娘家的事给圆回来了,也省的逢人就得解释的麻烦,同时呢也把大家的疑虑稍微打消一点。 “我们要重新量地!”人群众有人突然喊了一句。 “对,重新量地,我们要重新量地!”所有人这次是跟上节奏了,一起附和着要重新量地。 王德发曾想到过这样的结果和场面,只是来的这么突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事情既然出了,他想出不了今天,队长也会过问此事,所以呢,与其逃避,不如正面解决。 “大家要求的重新量地,我会和队长商量一下,但是所有登记造册的资料呢,已经送到镇上和县上了,如果有什么问题,请大家相信,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大家就先回去,商量完我会及时给大家通知的。”王德发一板一眼语重心长的给大家说。 “王会计,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可得说话有数啊!” “有数,有数,大家都回,一定会给大家一个结果,等我消息,赶紧回,该忙啥忙啥去!” 人群看王德发说话有模有样,要和队长商量重新量地也在情理之中,就叽叽喳喳的逐渐散去了。 蹬了一路的自行车,又被堵在家门口,王德发觉得自己已经力不从心了。短短的一个早上,两件在他脑袋里算是大事的事情有了着落,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安慰了。以他的判断,女人回娘家照顾老人的事等人群散去后会不胫而走,这也正合他意,而和队长商量是不是可以重新量地这件事,他心里没谱,他不是对队长没谱,要是对队长没谱,他们两这么多年的合作那也不是吹出来的,关键是以怎样的理由和借口把这件事给大家做一个解释,他有把握队长他是可以拿下的,但结果一定是要他想一个合理的方法。 天早已经大亮了,王德发穿着衣服在炕上抬头看着房顶掉下来挂着馍馍的笼子,那根绳子他都没印象是什么时候拴上去的,经年累月已经磨的快要断了。王德发猛的从炕上跳起来,先是去工具房找到了那条量地的皮尺,然后从自己柜子深处拿出藏了好久的那瓶古井贡,和老万他爹当初来找他一样把酒瓶揣在怀里就朝队长家走去。 第五章 姜还是老的辣 王德发心里是明白的,这件事,他要是和队长不做好充分的沟通,是根本没办法交代的。这么多年和队长共事,他还是比较了解他的。但凡有问题,只要能有个能解决的不错办法,队长也基本不会反对他的。王德发怀里揣着酒,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办法他是有了,可他觉得这个办法似乎不像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和队长商量看能不能把老万挑起的这事给压下去。人只要做贼了就心虚,王德发踏进队长家门槛样子,像极了当时老万揣着酒找他的样子。队长在家,手里忙着他的活,看见王德发进来了,便招呼着王德发进屋坐。“德发啊,听说你丈母娘身体不太行,女人去照顾老人家去了啊!”队长是认真的问这个问题的。看,王德发没猜错,这早上他才当着那一群堵他家门口的人宣布完,中午不到,队长都知道了。他心里还是有点担心的,队长是真信他这个掩人耳目的借口,还是在套他的话,再或者队长已经知道他女人怀孩子了?王德发还是不大放心。“老丈母娘身体近几年都不好,昨天又摔了一下,这不我就连夜带着女人过去看了下,现在秋后了,我就让她在娘家好好好照顾老人。”王德发说着,看着队长的脸色,以他的判断,这事队长是信了。“我就说今一早大家都传这事呢,看来是真的啊,你可得把老人照顾好了,农闲了,多过去看看。”队长关切的说。王德发点头应承着,心里左右盘算着怎么给队长说自己的事,这事要没个好的切入点,还真不好张口说啊。“对了,德发,你大中午过来是有啥事吗?还带瓶酒,是有啥好事嘞?”队长好像是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一样,看着王德发放在桌子上的酒说道。多年共事,王德发知道队长不喜欢磨磨唧唧的,与其左思右想,不如就快刀斩乱麻,况且,这量地的事,队长也是清楚的。“是这,队长,今天队里老万他爹,带着好几户人家,到我家门口堵我,说是年初量地的时候,他们几家的地量少了,非得让我给个说法,我这不就过来和你商量一下看怎么处理。”王德发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有这事吗?德发,我咋听你这口气不对啊,你没在背后做手脚?”队长眼睛直盯着王德发。“没有,量地这事,队上好几个公务在身的一起干的,我哪有那胆子啊。况且,这地可都是大家的命根子啊,这缺德事我可干不了。”王德发一下子着急的语气,反倒让队长有点相信他了。“你说大家让重新量地?这怎么重新量,登记造册都已经进了档案了,重新量了,也很难修改啊。”队长还是比较冷静的。“这样,你回去,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可以大家解释的原因,或者说怎么解决才能让大家接受,想好了,这两天你和我碰一下,把这事给大家明确解释一下,群众嘛,讲理呢。”王德发听到这句话,心里多少有点谱了,至少在目前来看,队长依然是完全信任他的,他要做的就是找个合适的理由和借口。“中午你就别回了,女人回娘家了,冷锅冷灶的,正好你带酒了,就留下来一块吃个便饭。”队长命令语气一样给王德发说。王德发酒足饭饱之后,和队长告辞之后就回了。在他的心里,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给大家解释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他早有打算了。还记得他被围堵之后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看着吊馍馍筐子的绳子吗?那时候他就已经有想法了。从队长家回来之后,他把上次量地的皮尺拿出来,看了看皮尺,又看了看房梁上吊着的那根绳子。王德发心里是清楚,这几家的地,确实是被占了点,但不能就这么给大家解释啊,得找个替罪羊,这个替罪羊呢,还必须要让大家挑不出毛病来。思来想去,地被占了,就是数据错了,数据错了,罪魁祸首就是这皮尺啊。如果这条皮尺缺尺少寸的话,那数据肯定就会有问题,这么解释大家或许都能接受,如果接受不了,退一万步讲,他的打算就是,地重新量了,给被占的人还回去,而登记造册的数据都已经上交了,就不改了,大家想看到的是地能回到自家的实在结果,数字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数字而已。办法已经有了。王德发拿出皮尺,刻度从零开始的一条完整的皮尺,即将改变自己的命运为王德发当替罪羊。王德发把皮尺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从对着二十公分的地方仔细算了算。随后两手把皮尺拉直,在炕边上开始磨。他要把这半截给磨没了,而且还要看着像个旧的样子。队长不是给了两天时间嘛,他就一天磨一半,一天磨完之后,就把磨掉的部分放在土堆里用脚使劲的踩,尽可能真实的还原一个自然磨损的状态。有时候你还不得不佩服王德发,一条好好的皮尺,愣是在他两天的时间内,给磨上了岁月的痕迹,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到底真不真实。皮尺少了一截,跟自然磨损的样子一模一样,除了他,估计谁看了都不会想到是王德发自己把皮尺磨掉了。这两天他走在路上,只要老万他爹看见他,就会问量地的事处理的咋样的,王德发总是搪塞说还在和上面沟通呢,很快就有结果的。王德发现在的思路就是,用他的演技,跑去向队长说一件事,什么事呢,就是他在量地的过程中的失误。他甚至都想好了,就说这件事是自己疏忽,量地的皮尺被磨掉了半截,可能导致这几家子的地是真的少了。但还有一个问题,为啥就老万他爹和这几户老实人家的地少了呢?王德发准备的应付方案是,皮尺是刚好量到这几家的时候磨断的,一时疏忽也就没注意。这是个很好的方案,严丝合缝,滴水不漏。“队长,队长!”第三天的中午,王德发一边急匆匆的跑着,一边喊着。“嘛事,着急成这样子了?”队长看着王德发的样子,莫名其妙的问。“先让我喝口水!”王德发不当演员真的是可惜了,这一切演的,队长都看不出来是假的。“队长,量地的问题可能真的出在我的身上了!”王德发以一种很无辜的表情说。“到底咋回事,你好好说,说全了!”王德发把皮尺拿出来,说:“队长,你看看这条皮尺!”队长拿起皮尺,仔细的看了一遍说:“怎么了?皮尺咋了?这不就是我们量地用的那条皮尺吗?”王德发回答说:“是啊,没错,就是那条,你再仔细看看!”队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个什么,这正中王德发下怀。“队长,问题就出在这条皮尺上,你看看,连你都发现不了问题。我也是在这个问题上疏忽了。你仔细看看这条皮尺开头的刻度。”王德发暗自窃喜的回答。“这不对啊,这皮尺咋少了半截呢?”队长在王德发的引导下,这才算是发现了问题。“队长,我们这次量地可能真的有失误,这皮尺缺尺短寸啊。我是准备拿出来亲自去再量一下老万家的地,才发现了这个问题。”一切都在王德发的预想之内,所以他在队长跟前演的也就更真实了。“不对啊,要是这样,那各家各户的地都是有问题的,怎么就老万和他家地周边的那几户反映地少了呢?”队长还是队长,脑子转的够快的,可转的再快,也转不出王德发缜密的连环套啊。“队长,这皮尺一开始确实没啥问题,这你和我都知道,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我们量了那么多地,这皮尺被磨断了,而我们却没发现,你看看这磨的都不像个样子了。最大可能就是在量老万家的时候断了,你看有问题的都是他们家那一片地。”王德发语气非常肯定的说。“哎呀,那这还真成个问题了,德发啊,这可亏得你发现了问题啊,是这,你从队里的账上支点钱再买一条皮尺,今明两天你去和老万他爹沟通一下,我们就给重新量地,到时候我来说,登记造册的案底子可能不好改,但实际面积要是真错了,多划分的就给人家少了还回去,这是我给大伙解释。还有,你去给大家通知一下,让他们几户来大队队部开个会”王德发心里一阵狂喜,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啊。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那几家给他走后门,多占了地的人心里可就不怎么舒坦了,他得去做做这几家子的工作,把情况说明,把利弊摆出来,这种暗箱操作见不得光的事,一旦被人发现是最难处理的,趁着现在他的这个万全之策,让大家就顺水推舟把这件事给化了。以王德发的嘴,没有他说不通的人,来日方长嘛,这以后要还当着会计,给他们其他好处做个弥补。安抚好利益的既得者,王德发就开始着手队长安排的事了。“老万他爹,忙啥着呢?”王德发来到老万家,打着招呼说。“王会计,啥风还把你给吹进来了啊?”老万的爹看着王德发不知道是喜还是悲,扭曲着脸说。“还能是啥风,还不是为了你家地的事啊。”王德发以一种给别人办了事的姿态对着老万他爹说。“咋,会计,这事有着落了吗?能重新量地了吗?”老万他爹一下子来了劲。“经过我不断地给队长反映这个情况,他和我呢,也都做了一些调查,发现这件事确实事出有因,是这,明天你把几家有问题的都召集到大队队部,队长来给大家说这件事怎么处理,怎么重新量地。”王德发随时给自己脸上贴金子的功夫可真是不一般。“么麻达么王会计,我这就去给他们通知,明天一早大家就去大队。”老万他爹感激涕零的对王德发说。“那我就回了,最近为你们这事,我也是跑上跑下,乏了,我回去缓缓,明天一早,你们别稀稀拉拉的来大队啊,一起准时点过来。”王德发边说就边出了大门,扬长而去。第二天,老万他爹和那几户老实巴交的人早早就来到了大队队部准备着开会。王德发和队长也早早就过来了。“乡亲们,这几天呢,王会计给我反映了大家的的问题,我也非常重视,也了解了很多具体的情况。接下来呢,我会给大家把这件事呢捋清楚,也尽我和王会计最大的能力,给大家妥善的解决了。”队长一边用手招呼着大家坐下,一边说。“首先呢,在这里我为我和王会计的工作失误呢,给大家带来的少地导致粮食损失呢,道歉!我和王会计核实了一下,确实你们几家的地存在量少的问题,但是,这件事也实属一个意外。王会计,你把皮尺拿过来!”王德发把他磨断的那条皮尺递给队长。“大家看这条皮尺,这是当时我们量地用的皮尺,大家传下去看一下。年初量地的工作量巨大,我们就靠着这条皮尺一家子一家子的量,这皮尺也是个东西啊,仔细的人呢,可能也发现了,皮尺一段已经被磨掉了,问题就出在这了,磨断的皮尺我们还继续在用,缺尺少寸的怎么能不把地量错呢,这个问题我之前也没有发现,这两天也多亏了王会计心细。所以呢,我想郑重的给大家说一声抱歉”队长说话还是有水平,底下的人都听的也认真。“接下来呢,我说怎么解决这件事。大家看我手里的这条新皮尺,是我让王会计重新买的,明天呢,我们在座的各家各户,由我和王会计亲自重新进行量地。有些人可能会问,那已经登记了的册子上怎么办。这也确实是个问题,登记造册的底子呢确实已经上交了,修改起来也不太容易,但大家放心,量地结束后,一定按照大家最新的结果给大家分地,修改册子的事呢,就等下一次普查登记的时候给大家修改过来,也希望大家能支持和理解我和王会计的苦衷。大家看这样行吗?”队长说话都不带稿子,讲话的抑扬顿挫也恰到好处,说的下面的人都心服口服,册子上咋登记的关系不大,只要能把地给要回来,这就很好了。“行,我们听队长的,只要能给我们重新量地,把少的给补回来,我们也没啥说的!”底下的人都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至此呢,这件事也就在队长的斡旋之下就就这么解决,对王德发而言,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结局,虽然挂上了一个工作有疏忽不得力的名号,但总算是有惊无险。王德发自己都佩服自己处理这件事的机智,心里还不断的夸自己,没点这本事,这么多年的会计不白当了嘛。 第六章 黎明前的寂静 王德发把自己量地惹的事擦完勾子后,整个人都很精神,截止到现在,就没有在会计工作上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游刃有余、圆滑世故的处理一些事情的能力确实无人能及。 眼下这该忙的也忙完了,本该种冬麦的时候,王德发思来想去把自己家的几亩地承包出去了。从他的角度考虑,主要呢,还有一件大事他没有多大的把握能应付,而来年还有没有精力去打理这些地,也就成个问题了。把那几亩地承包出去呢,明年吃的粮食肯定是够了,这样,他应付其他事情也就不用担心了。 “王会计,最近咋不见你家女人啊?”不知道王德发放出去风的街里邻坊问偶尔碰到他也会寒暄问一下。 王德发走在路上最头疼的事就是碰见有人问他女人去哪了,虽然他早就放风说自己女人回娘家照顾丈母娘去了,但总有一些人就是礼貌性的见了就问问。这种礼貌,可以理解为关心,可以理解为找个话茬,也可以理解为是真的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丈母娘腿脚不利索,这不回娘家去照顾去了嘛!”王德发总是很认真的回答,这个回答也值得他认真,他自以为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你女人跑了,你女人跑了!王德发女人跑了。”老万最近遇到王德发倒是敢说,也敢想,在他的嘴里,没有说不出来的事实。但这次他错了,王德发女人没跑,而是躲了起来。 “腿给打折呢,滚!”王德发气的追着老万一顿骂。他最烦的就是看见老万,碰见了,你要是收拾他,他是半个疯子,疯言疯语的,你要是不收拾,确实把人气的慌。 除了自己正常的会计工作,王德发就是这样一天不厌其烦的解释来解释去的过日子。到目前,还没有人知道他女人肚子大了,计划生育抓女人的那些人,也不知道。 眼看就要年底了,王德发愁的是今年这个年怎们过,是全家去丈母娘家去,还是冒着风险把女人接回来。过年家里不能没有个女人招呼啊,但思来想去,王德发还是决定既不去他丈母娘家,也不把女人接回来。 这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飘起了雪花,王德发在家里安顿好老两口和两个娃娃,就去集市里买了双份的年货,直奔丈母娘家。他盘算着把肉啊,年货之类的全部都买回去,让他女人在娘家做好,过年的时候他带回去点,也算是能在自己家有个年味了。至于正月里来亲戚能不能招呼的,那都是小事,只要这个孩子是男孩,其他的啥都无所谓的。 中午的时候,雪稍微小点了,王德发大张旗鼓的骑着自行车驮着买好的年货就往山上走。看到的人都夸王会计是个孝顺的人,不仅工作上是一个好会计,生活上也是个好男人啊。送给王德发“名利双收”四个字都不为过。 可是平静的生活表面之下,也有可能就是暗流涌动的波澜。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都没人能说得准,更何况第二天的太阳的升起来能不能看得见也都是个未知数。 骑了一路自行车,王德发看见了近四个月没见的女人,肚子已经明显隆了起来。他仔细的端详了一下,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说这次肯定是个儿子,这肚子形状和王成龙、王来弟当时的形状一看就不一样。 王德发进屋喝了杯热水,整个人暖和了起来,嘘寒问暖之后,也把最近的事和女人聊了聊。这就很罕见了,都说小别胜新婚,这都老夫老妻盼着老来得子的人了,还能坐下来聊会,要知道王德发在自己家里除了“嗯”“啊”,话少的就像家里没他这个女人一样。 “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来娘家照顾老人的,你就安心的待着,只要孩子生下来之前,不要走漏风声,剩下的事都不是事,怕就怕现在被抓走要了我儿的命啊,你没事也别到处去溜达,就在家呆着。”王德发非常认真的给他女人安顿着。 “能成,我知道了,你腊月二十三过来把煮好的肉,蒸好的馍馍拿回去,给两个娃娃做上一套新衣裳,过年着呢,娃娃高兴。”王德发的女人挺着肚子也嘱咐着王德发。这夫妻两,从来都没有像今天有模有样的沟通过。 王德发给老两口道别之后,在门前简单的说了句“走了”,一脚蹬上他的自行车就回了,要是晚点的话,下过的雪冻住,路上肯定滑着也走不成了。他走了一路,想了一路,脑子里最想知道的答案的就是,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计生办的人会怎么处理他,娃娃出生了他们也就没有什么强制措施了,命肯定是能保住的,但各种惩罚措施还是有的。现在超生一个娃娃罚款是两千块,这数目不小,钱的事不是事,他已经准备妥当了,当了这么多年会计,明着的工资,不明着的钱,他还是弄了不少。最担心的是,这会计的工作的会受到什么样程度的影响,是个未知数。最坏的结果就好,这会计职务被摘了,以后他做什么事的话,人不在其位言也轻,就不管事了,手里没实权了,估计连老万都会看他的笑话啊。 这段从丈母娘家回来的路,自打第一次娶女人到现在,走了无数次,没有任何一次比今天这次走的沉重,走的艰难,走的如此心事重重过。而困扰在他心里的问题,也一直没有答案,能怎么办呢?还能怎么办?等孩子生出来,或许路也就自然会有了。 日子不就是左脚顶着右脚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过的么,年年难过年年都得过,这个年,是王德发过的最冷清,也最让他提心吊胆的一个年。正月初六的时候,队里的公职人员一起团拜,说团拜其实就是用点费用,大家聚在一起大吃大喝一顿,大小队长、会计、计生办等等,所有的人都到齐了。一年当中,这些明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到底有没有和王德发一样的德性,谁都不说,谁也都心里有本账。 席间就有计生办的人酒过三巡之后透露了点今年的计生政策。王德发挠有兴趣地问:“今年对超生有啥新规定么有啊?”不问倒罢了,这一问还问出问题了。 “王会计啊,我可是听说你女人已经大半年没在家里,你不会又种了个瓜?”喝多的这个年轻小伙说道,“我可听说你是想要个儿子快想疯了啊!” 这一问,把王德发吓的够呛,赶忙回话:“没,没,我女人是去照顾丈母娘去了,人老了,腿脚不方便。你可别听那些人胡说,我好歹也是人民公仆嘛,不能知法犯法的。”王德发说这话明显底气不足。 “哈哈哈,王会计,我是喝多了,和你开玩笑呢,你一个二十多年的老会计了,怎么可能超生啊。不过今年的政策确实紧的很,所有公职人员和有工作关系的一旦超生,全都免职,工作是铁定要丢的,没得商量。今年我们的工作不好做啊,还请队长和会计把咱们队的思想工作要做好,只生一个好!”年轻人喝点酒,一壮胆子,二来说话也不会瞻前顾后了。 一席话说的王德发脊背发凉,按照这样的要求,可能他只能往最坏的结果去做以后的打算了。这顿饭王德发没有白吃,让他心里有谱了,打从他决定要这个第三个娃的时候,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只是即将来临,多少让他有点慌张。 王德发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已经会满地跑着玩了,现在还在他女人肚子里的第三个娃,到底是男娃还是女娃,也不得而知。这可能是王德发这一生最没主意的一段时间,如果是男娃,传宗接代的事解决了,可会计这活是干不成了,还得赔进去一笔罚款;如果是女娃,罚款得交,活得丢,还得落个断子绝孙的下场啊。现在所有的希望的寄托在他那不争气的女人身上,那肚子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未知。王德发如何去应对这黎明前的黑暗,也未知。只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第三个娃的那一声啼哭,一定会改变这个家。 第七章 终如愿得贵子 正月里依然天寒地冻,这也是王德发这么多年过的最冷清的一个正月。外面寒风吹着,他坐在屋子里熬着罐罐茶,两个娃娃饿了就吃馍馍,渴了就喝他熬的浓茶。日子一天天的过,王德发掰着手指头每天盘算着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啥时候出来。 一天中午吃完饭,王德发靠在大门边晒着太阳,队里的老阴阳从门前走过,看了看王德发,又环视了一下他家的周围。然后慢通通地走到王德发跟前聊起了天。老阴阳确实在队里像是个能人,知天地、通鬼神,婚丧嫁娶等也都离不开他。在老人嘴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老阴阳年轻的时候,有一天他经过现在队长家的门口,队长那时候还在他妈的肚子里。老阴阳就是那么一瞥,然后给队长他妈说这个孩子可了不得呢,将来能当官呢,队长他妈半信半疑。这么多年过去了,老阴阳都已经进入垂暮之年,现在队长也如他当年所说,既是队长,也是支书,大小也是个官。这件事就给老阴阳奠定了名声,方圆但凡有事要打整的,都来找他。 老阴阳看着王德发,蠕动着自己的嘴巴,慢慢地说:“王会计啊,最近家里有事啊!”王德发听到老阴阳这话,其实并没有那么的惊讶,以老阴阳的眼睛,没啥他不知道的。但是王德发倒是很想知道老阴阳的说道。 “老叔啊,来,来,晌午太阳刚好,来坐会,我看你也走累了!”王德发一边说,一边把老阴阳往大门门槛上扶着坐下。不是王德发小气不让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进屋歇歇,正月的大中午,太阳晒着的地方比屋子里面可是暖和多了。王德发把自己的旱烟袋拿出来,取了一张烟纸给老阴阳卷了一根旱烟,自己拿着那根老烟枪,给烟锅里添了点烟叶子,两个人就坐下边抽着烟,边聊了起来。 “老叔,你是咋看出来家里最近有事的啊?”王德发嘴里嘬了一口烟,边吐边问。 “你家女人好久不见了啊,你家这事和你女人有关,是好事,但也不是好事,祸福相倚。”老阴阳眯着被烟熏的睁不开的眼睛说。还真不能不服阴阳的神奇所在啊。 “王会计,多的我也不能说了,人走的这路啊,一是要对的起自己,二也要对得起别人。处世一辈子,不管在高处,还是在低处,害人之心不可有,断子绝孙的事不能干!”老阴阳的话点到为止,没有多说,要是被人请去看个事情的话,说完这两句话就该收钱了。老阴阳抽着王德发卷的旱烟,舒坦的晒着太阳。 王德发心里服这个阴阳,不仅因为他是长辈,关键是他确实有两把刷子。但要给个明白人的话,通过察言观色,也都能知道个事情的大概。你想,王德发的女人这都快大半年的没见人影了,哪怕就不是个阴阳,可能能猜得到王德发的女人有事。可阴阳厉害的地方就是,他能给出个建议,至于这建议有用还是没用,那都另当别论。 “老叔,你说的对啊,你看我家女人,这去娘家照顾她妈都快多半年了,家里没个女人,我这日子也是窝囊啊。老叔的建议呢,德发也记在心里,能让你老人家说句话,也是我的荣幸了。”王德发客气地说。 “那就好啊,行了,你晒着,我走了!”老阴阳似笑非笑的咳了两声说,烟也抽完了,起身走了。 王德发看着老阴阳的背影,一边琢磨着他刚才的话,一边又掐着手指头算孩子啥时候出来。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到了二月二了。王德发带着王成龙和王来弟去街上的理发馆把头发给收拾了下。俩娃闹着要吃豆豆,王德发想了想,回家用推子把自己的头发简单收拾了下,索性就骑着车子,一前一后驮着两个娃就往丈母娘家走。他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宁,心里比较忐忑,想着会不会最近要生了呢。趁着二月二,带着娃去舅舅家,也能很好的掩人耳目。 要说这大半年最苦的就是王德发女人了,有家回不了,毕竟两个孩子在家待着呢,当母亲的心在孩子身上一点都不为过。眼看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连门也不能出。虽说在娘家,大家也都迁就她,街坊领居不会走漏风声,但偶尔也有外村的人过往,不得不防。这半年多,王德发的女人憋的慌。看着王德发带着两个女儿过来,她欣喜万分。又是给娃娃满把满把的塞炒好的豌豆,又着急忙慌地准备给他们做吃的。 “我感觉最近可能要生,肚子越来越大,有时候还一阵一阵地疼。”王德发女人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吃臊子面,不紧不慢地给王德发说着话。 “是这,要真是现在疼的话,估计离生也不远了,我回去把队里接生婆驮过来,让她在这多住几天,把孩子生出来再走,也就是多给点钱的事,你看咋样?”王德发吃着面,在咽下去的空档给他女人说着话。 “行呢,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你回去了赶紧给带过来,这老三跟我怀成龙和来弟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在肚子里闹腾的很,我觉得应该是个儿子。”王德发女人说。 “看肚子确实没她们两那个时候大,前些日子我碰见队里的老阴阳了,他说咱家有好事,我估摸着他是算到了你会生个儿子。但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没说完。”王德发说。 “老阴阳当然不能说透了,那言外之意肯定就是这孩子一出生,你的会计工作还能不能干了,罚款能不能交上的问题,都是大问题。”王德发女人说。 “行了,就这样,我先回去张罗接生婆的事,尽量让她能早些过来,守着你生出来这个孩子。其他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我回了,让俩娃收拾一下赶紧上车子。”王德发起身边走边说。 虽然正月刚出头,但明显王德发在工作上已经不如之前上心了,别人可能发现不了,但队长心里很清楚。刚好回来的路上碰到了队长,队长的一些寒暄之词让王德发更加抬不起头,这孩子一出生,不仅自己得受牵连,队里的计划生育工作也必定会在全大队里垫底,那队长的脸往哪放,一连串的问题,也是一连串的麻烦。 什么都没有现在去找接生婆守在王德发丈母娘家重要。王德发怀揣着两瓶酒,天麻麻黑的时候就朝接生婆家走。这个活王德发左想右想接生婆会不会答应,计划生育工作组的和大部分接生婆都是有联系的,谁家叫着生孩子,这些消息工作组的门清。 “哟,王会计,这晚上了你咋过来了。到我这来的,可都是叫着去接生的啊,咋得?你家又要生啊?”接生婆是个嘴快的人,说话也不过脑子,王德发一听脸上一股惊悚的表情,莫非这接生婆早就知道自己有三胎了? “啊呀呀,王会计你看我这嘴,你哪能再生啊,你堂堂一个会计,咋会超生呢!怪我这张嘴,怪我!”接生婆很讨趣的赔着不是。 “我这次来呢,还真是要叫着你去给我家女人接生呢。”王德发明显确认的语气,倒也直接,不拐弯抹角。 “王会计,嫂子去娘家不是照顾她妈,难道是躲计划生育去了?”接生婆问。 “是的,前两个孩子都是你给接生的,你比较熟悉,这次呢,我想叫你提前几天过去守着,你放心,钱我给你按天付,就是希望你能先暂时给我保密,别告诉工作组的,等孩子生出来,啥都好说。”王德发眼睛也不看接生婆,低着头慢通通的说着。 “王会计,你这可是为难我咧,我去哪接生,工作组的都一清二楚啊,即使我不说,我这要几天都不在,纸包不住火的。”接生婆说。 “这你放心,这样,你这次呢,就给我这个老会计一个面子,你就说去趟你家远房亲戚,只要孩子哭着出来那一刻,你给我帮的这个忙就算是成了,你看咋样?”王德发还是不紧不慢,略带请求的口吻。 “行呢,王会计,我跟你去一趟,我看还得是晚上走,知道的人越少,这事就越安全,今天是来不及了,要不就明天晚上,你把我驮过去,你看咋样?” “能成,那就明天晚上,天黑我过来接你。我走了,你忙着!”王德发转身离开。 二月出头天比之前是暖和了,往回走的这段路上,抬头,满天都是闪着的星星,低头,是坑坑洼洼的路,这路走的就像他这过去的半生,虽然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磕磕绊绊却不断,尤其是无后的悲哀让他喘气都感觉带刺。 第二天傍晚,天快要黑的时候,王德发骑着自行车去接生婆家,她正在整理自己要用的工具,还有一大部分在锅里煮着消毒呢。王德发耐心地等着,一切就绪后,两人就朝王德发丈母娘家出发了。 在孩子出来之前这个时间段太敏感,王德发把人放下就匆匆返回了。他给他女人说好了,生了之后就让小舅子亲自过来送个信。 等待的过程是非常的煎熬,到底是男娃还是女娃,王德发那焦急的心情谁都没法体会,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天、两天,没有啥消息。第三天,也没什么音信。王德发想着到底还能不能生了,第四天他准备要睡觉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王德发从炕上跳起来就往大门跑,是小舅子。 “男女?” “男娃!”王德发听了之后话都说不出来,喜极而泣,有后了,王德发终于有后了。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要说这陈规陋习,他不是不明白,但他还是在心里狂喜:“无后为大,我这大事解决了!”至于孩子的出生带来一连串问题,可能已经到了临界点,就等一个爆发的机会了。 第八章 半生算计落幕 小舅子带来的消息让王德发非常兴奋,苍天有眼,没有绝了王家的后啊,这算得上他这多半辈子以来最为荣光的时刻了。一晚上王德发没有合眼,除了激动之外,现实的问题就在于,该如何面对目前的实际处境,孩子已经出来了,命算是保住了,可自己的命运恐怕是要交代给这个孩子了。 第二天,太阳依然升起,王德发和昨天不一样的地方,只有他自己清楚,目前还没有人知道自己有了儿子的事,估计也用不了多久就传遍了。 说来也奇怪了,除了王德发,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竟然是老万,看着傻乎乎,龇牙咧嘴的老万一大早就拿着自己做的弹弓到川地里打鸟去了。队里的孩子们都既害怕老万,又喜欢凑在他跟前。老万虽傻,但没有攻击性,孩子们喜欢,喜欢的是他做弹弓和打鸟的技术。弹弓是用自行车的内胎裁成的细条做的,结实耐用。自从王德发巧立名目占了老万家的地之后,老万这个傻子和王德发就结下梁子了,老万只要弹弓坏了,就偷摸去割王德发的自行车车胎。老万兜里装着他捡来的大小一致的圆石头,走在川里抬头在树杈上找着鸟。乍暖还寒的二月,鸟都肥嘟嘟的,树上没有树叶遮挡视线,老万眯着自己的眼睛,一弹弓发出去就是一只鸟。每次看着树上的鸟儿自由下坠的时候,他就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一样跑过去把它抓起来。那时候他俨然就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士兵,雄赳赳气昂昂的就往家里走。周围簇拥着看鸟的小孩子,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为什么老万是第一个知道王德发生了儿子呢?说来也是太巧合了,今天他打的一只鸟,不像是麻雀,中了弹弓之后摇摇欲坠之时哀鸣的声音特别向他自己咧着嘴滋滋歪歪地说“儿子”两个字音,老万觉得有意思,回家的路上就咿咿呀呀的学着哼着“儿鸡、儿鸡”。 刚进队里的大路口的时候,就有人调侃的问老万:“儿子,儿子的,你有儿子了啊?”这话问题本身也就是在挑衅一个傻子,可老万不一样,他虽然傻,但还是明白点男女的事,气呼呼的就回答:“不,不,不是,我,会计,会,会计有儿子了!”这可了不得啊,不知道不能胡说,胡说肯定少不了挨打。老万也是被挑衅的生气,怎奈势单力薄无法反驳,就随口诬陷,就这随口一说,全队上下就传开了。你说老万到底是傻还是不傻啊,胡说的可是真准。 一传十,十传百,老万一句气话被传的活灵活现了。 “王会计的女人不是去照顾她娘去了,是躲计划生育去了!” “生了个儿子吗?” “听说生的特别费劲,差点大人小孩就没了呢!” “呸,还是会计呢,工作队的知道了没啊?占我家的地贼溜的很,罚款罚死他!” 谎言说的人多了,就好像成真了。这话传到了队长耳朵里了。 “王德发,你这狗日的怂,在不在家?”中午刚过队长就披着一身黑皮夹克到了王德发家,门都不敲,气呼呼的就进去问。 “队长,在呢,在呢,你咋还气呼呼的来了?”王德发连忙出门应承着。 “你这个怂,满大街都说你家女人又生了娃?是个男娃,是不是真的?”队长一改平日里和王德发讨论工作的语气,吹胡子瞪眼训斥着说到。 “陈队,你也知道,王家到我这已经两代单传了,不能没有个儿子啊,大家说的没错,我家女人确实是去躲计划生育去了,昨天晚上生了,是个儿子。这事,我愿意接受所有处罚。给队里的添麻烦了!”王德发不敢抬头,也不敢大声说,不过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 “你就是个哈怂,等着处理,会计这活,你也干不成了!”队长撂下一句话,往上抖了抖身上的皮夹克,出门就走了。 这事一下子就炸锅了,大家议论纷纷,也明显能感觉到王德发已经在队里被冷落了下来,有一种虎落平阳无人识的感觉。这就是现实,有点实权和位置的时候,人敬你一丈,失势的时候,屁都不是,况且王德发的那些把戏还是有人比较清楚内幕的。 “王会计,恭喜啊,喜得贵子!”走在路上听到这样的话,王德发总是尴尬的一笑就匆匆离开。 下午队里就开了会,王德发没参加,也没让他参加,是计生办工作组的主持的。主管组长是个男的,整个组里只有一个女的。组长最先发言的。 “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就是咱们的同志,超生,这叫什么话?我们到处去抓那些超生的家庭,流产,手术,结扎,现在可好,让人当笑柄了,咱们队工作组工作就是这样做的吗?一个大活人,半年多了不见影,就没人能有所警觉。王德发这是要干啥?这是违法乱纪,这是工作队伍中的败类。今年计划生育的活儿咱们铁定是在整个大队垫底了,就因为王德发这狗日的,奖励大家就别想了,权当今年是义务劳动,陈队长,你和王德发共事这么多年,你确定你不知道这么大的事,还是有所隐瞒啊?”毕竟是工作队的会,队长也得听组长的。 “我是真不知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的,真是被蒙在鼓里了,要怪也怪我的疏忽,王德发平时工作确实没得说,可谁知道他来了这么一出啊。”队长一听牵连到自己了,赶紧先把自己撇清再说。 “不说那么多废话了,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该怎么处理王德发,首先必须要强调啊,所有的处罚和处理都要顶格做,一个吃国家饭碗的人,做出这样违法乱纪的事,不可饶恕。”组长脸色铁青地说。 “超生罚款的上限是三千,这钱呢,得在三天内交齐了,交齐了才能上户口;其次,陈队长,超生的孩子是不享受队里任何政策的,不能分地,将来也不能统一划分院子,这点呢,你要给王德发做好沟通工作,同时,队里也要严格执行;最后就是他这会计的工作铁定是不能干了,换届的时候另选人,对了,还有,王德发和他女人必须到卫生院结扎,从根本上把问题的源泉给切断。”工作组唯一的女同志一板一眼地说。 “我有几点要补充,我觉得除了前面提出来的几条,我们还要做好宣传教育工作,队伍当中出现这样的严重违纪的事情,没法给群众交代,多少人得指着鼻子骂我们,戳我们脊梁骨,我也知道,咱们做计划生育这工作,是夺去了很多无辜的生命,拆散了很多家庭,但这是工作,从长远来说,是对国家有利的。把王德发作为典型,再次普及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从源头上掐断人民公仆中有王德发这样念想的人。”组长还是面无表情的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好的呢,组长,那就这样处理,罚款和这些处理意见我来和王德发沟通。”队长自告奋勇地提出来这事由他来做,一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站位,撇开王德发超生给自己的政治前途带来的影响,二呢,作为并肩工作这么多年的老同事,他也可以借机和王德发做个在工作上的了结。 “行,那就你去和他沟通,沟通好,罚款的钱他有呢?这罚款单开了,可得抓紧回款,不能拖着,上头肯定也盯着呢。散会。”组长没好气的拿起杯子就走了。 下午的会开完,队长回家吃了点东西,天没黑就去王德发家了。这事还是要尽早的解决,免得后患无穷。 “德发啊,下午队里开了个会,研究讨论了你这超生的问题,处理意见呢也出来了,大家一致让我过来跟你沟通一下。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我们就只能公事公办,你也不要有啥想法。本来工作组的想要顶格处理你,我也是好说歹说才给你从轻处罚的。首先呢,超生罚款是三千。” “咋这么多呢?去年还是两千啊!”王德发急了 “去年是去年,去年罚了两千的,家里的粮食、家具全都被拉走了,家都没了,你家的呢?粮食房房的粮食在呢?家具在呢?本来工作组下午就要来没收的,我拦住没让来,你是要家被拆空还是多交一千的罚款?”队长激动地说。 “但三千也太多了啊!”王德发抱怨着说。 “罚款三千,其次呢,你和你家女人得在工作组的监督下去卫生院结扎了,以除后患;还有,你这儿子以后队里肯定是不能给分院子,也不能分地,队里的政策或者一些补贴之类的,都不能享受,你做会计这么多年,你也清楚这些规定。最后,会计这工作你干不成了,咱两共事这么多年,你说说你这脑子咋想的?干啥不好非要超生?在制度面前,我真的是无能为力,好话已经给他们说尽了,同时呢,还得找个机会,你给全队人做一个深刻的反省,以你为典型,再给大家宣传一下计划生育的基本要求。罚款得抓紧凑起给交上去,交晚了影响工作组的工作效率。”队长一口气把该说的都说了。 所有的结果都是王德发意料之中的结局,饭碗丢了,三千块要命的罚款,当着全队人的反省,这对一个昔日风光无限了二十多年的老会计来说,算得上是一次生命的终结了。 “行呢,队长,这些我都配合,也确实给队里添麻烦了,我也非常感谢你在他们面前给我说的好话,工作呢我尽快进行交接,以后也希望队长看在这么多年工作的份上,多多关照我。”王德发从来没有这么正式地说过话。 “放心,没问题,对了,会计这活呢,是个技术活,你要是有好人选的话,给我物色一个。”队长说这话的时候,是以一种企盼的、没有责备之意的眼神看着王德发的。 王德发捕捉到了这微妙的眼神,他明白呢。俗话说,关键的位置得有关键的人,这话一点毛病也没有。 天还是同样的天,人还是那些人,超生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王德发有得有失,孩子的事就算了了,女人和儿子也都接回来了。罚款的钱,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总之他交了。唯一不同的是,感觉好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他,大家想理了就理,不想理就跟看不见一样。到底是生活的舞台成就了人,还是人成就了舞台?虎落平阳被犬欺,人若失势又算啥? 第九章 二十年再从头 当任何事水落石出的时候,也就褪去了原有的神秘感。人总是活在矛盾中,没有的时候想极力拥有,拥有的时候也可能悔不当初。王德发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他开始会去权衡利弊了,而不像当初那么执着于为了一个儿子,代价有点大,官丢了、财散了,以后也没着落了。患得患失的王德发没有急着把女人和儿子接回来,这几天他什么都不想干,当然也没什么可干的了。自己一个人一烟锅一烟锅的抽着。王成龙和王来弟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让王德发不胜其烦,一看到就吼着俩娃出去玩,别烦他。 不过两个姑娘的身影倒是提醒了王德发,儿子得有个名字啊。老大王成龙的名字,被王成龙的出生闹成笑话了;老二王来弟的名字是成功的,确实如王德发所愿,来了个带把的。老大、老二的名字都是在没出生前就起好的,王德发想过给王成龙改个名字,但他没有这么做,活了大半辈子,老阴阳的一套说辞他还是懂的,改名如改命啊。既然打在娘胎里就起好的名字,那就叫着,无非就是听着是个男娃的名而已。但这出生没几天的老三就不一样了,搭进去了太多的精力和财力得了这么个儿子,名字岂能儿戏啊。 起名成了王德发去接女人和儿子回家前最主要的活儿。到底给起个啥名呢,这起名也是个技术活,比如他自己的名字,他爹告诉他就是希望王德发是一个德高望重,还能带着王家发家致富的人。一想起自己这名字,王德发现在就头疼,德高望重被投机取巧取代了,发家致富被倾家荡产取代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都开始思考男娃和女娃到底有啥区别。老三太金贵了,太值钱了,三千块啊,还葬送了一条自己敛财的门路,这个孩子生的,确实够贵的。想到这,王德发突然放下嘴里叼着的烟嘴,大喊一声:“就叫王贵生,富贵一生,也让这娃以后记着,他这条命啊,贵!”王成龙、王来弟、王贵生,三个娃当中,委屈了老大,苦了老二,便宜了老三。 天气还没彻底转暖,王德发这个人,有一点让人非常佩服,就是对自己家人,确实关爱备至。虽然已经不是会计了,在队里来回走动大家还都是非常客气的嘘寒问暖打个招呼。曾经和王德发有过纠结的好事者呢,见了他就故作声张的说:“王会计啊,儿子还没接回来啊?”,把“会计”两个字声音提的很高。曾经从王德发手里得过小恩小惠的人呢,知道“会计”两个字在王德发眼里现在是个刺,大都是问:“老王,儿子乖着呢?咋还没接回来啊?”王德发的回答都是:“天冷,路上风大,等女人月子坐完了就接回来!”看见了,人就是这个样子,再一无是处的人,也都有让人钦佩的一面啊。 在女人坐月子的这段时间,王德发的日常生活就是安顿好家里的几张嘴,然后就骑着自行车往丈母娘家跑。两点一线之间坚持了快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天早上,王德发把自己好好的收拾了一番,从柜子里拿出只有正式场合的才穿的藏蓝色中山装,给两个娃娃也打扮了一下,坐在家里等着他昨天就联系好的三轮车来,然后一起去接女人和儿子。等的太阳都快当空照了,还听不见三轮车的声音。王德发气的在屋子里转圈圈。队里没几个会开三轮车,也没几辆三轮车,农忙的时候大家有要用的就租,农闲的时候,这几辆三轮车就在车筐上加个斗篷,停在大队,做拉人上县城的买卖。这要是放在以前,会计用个三轮车,那几个开三轮的都是上赶着不要钱屁颠屁颠的给帮忙。人走茶凉啊,昨天王德发去找三轮,不说帮忙了,还都嫌路不好走,这也就算了,还单程一次五块钱,来回十元钱,什么世道嘛。 外面传来了“嘣,嘣,嘣”的三轮车声音,都已经快中午了。开三轮的是队里的一个小年轻,停好后忙陪着不是:“王会计,有个急着上县的,特别急,我就给先拉上去了,有点晚了,不过接娃娃这会刚好,中午了路上也不冷!”王德发白了一眼,觉得说的也有道理,没过多计较,把准备好的被褥抱到三轮车上铺好,两个娃娃也带上一起坐坐车。 一路上非常顺利。回来一进队里的路口,看见的人都忙着给这个曾经的会计的道喜:“恭喜啊,过百天的时候可得吱呼我们一声啊!”“没问题,没问题,到时候大家都去家里吃席!” 孩子和女人一接回来,整个家里都多了点热气了,王贵生滋滋哇哇的哭声,王成龙和王来弟的打闹声,关键还有,王德发和女人的拌嘴声。 原因很简单,天气一天天转暖,眼看着粮食房房里的麦子越来越少了,眼看着地里的活也能动手了,眼看着一家子的嘴都难糊住了,两个人能不拌嘴嘛。没了会计工作的收入,以前看起来不是问题的事,现在全都是问题事。王德发这近二十多年干着会计,铁锹都没怎么摸过,更别指望他能下地干活了,会干不会干是一回事,能不能干的动都是个问题。王德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丢了会计活,要是能早知道,以他老谋深算的能力,早都安排的妥妥的了。狡兔还有三窟呢,王德发后悔自己咋就没留一手。 在现实这个问题上,不管是谁,都得硬着头皮找出个答案,哪怕是错,都无法逃避。养家糊口对现在的王德发来说,是个问题,没法逃避,无处可逃。 家里就四亩地,王德发女人一个人都能应付过来,可这四亩地也就只能解决个糊嘴的问题。想当年,王德发把这个四块最肥、位置最好的地弄到自己家都觉得有点多。十年前队里在河滩上开垦的沙地要给大家承包的时候,王德发女人说承包上一块,每年给队里的租子也不多,王德发把女人一顿训斥,觉得承包那沙地干啥,给自己丢人。现在呢,他恨不得把那片沙地都承包下来。 一想起这个承包的事,王德发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件事,后山的那片野杏林,队里一直想找个人给管着,象征性的给队里交点租子就行,但一直都没人接手。后山离队里不远,但隔着一条小河,而且山根下也根本没人,承包下来恐怕连租子钱都弄不回来啊。但王德发觉得这是个机会,一来野杏林的投入少,二来季节性强,不是太累,摘杏子的活比下地的活儿要简单多了。王德发决定要把野杏林承包下来。 王贵生快要过百天了,王德发准备了瓶酒去队长家,一来邀请队长来参加儿子的百天,二来呢,把承包后山野杏林的事看能不能沟通下来。 “陈队,你看,家里老三后天百天,你要是时间方便的话,到时候过来,捧个场,说两句!”王德发说。 “后天是,没问题,我一定去!”队长爽快地答应了。 “德发啊,前面给你说的事,你给我办的咋样了啊?”队长问。 “啊?啥事啊?”王德发有点懵。 “不给你说了,你走了,给我好好物色一个可靠的会计人选,其实呢,我是想着我们继续搭档,可你也知道,现在的政策就是这样。”队长说。 “哦,这事啊,记着呢,给你物色着呢,队里识文断字的人本来就不多,我到觉得队里老阴阳家的老二可以胜任的,都念到初中了,人也精干,年轻,能帮你分担一点工作上的压力的。”王德发说。 “行,我也观察观察,你还有啥事吗?没啥事我就出去溜达去了。”队长问道。 “是这,陈队,还真有一件事,跟你沟通一下。你看现在我这会计也干不成了,可家里不能没饭吃啊,我最近思来想去,想把队里后山上的野杏林给承包下来,六七月杏子下来的时候多少贴补点家用,你看合适不?”王德发说。 “后山的野杏林?都说承包好几年了,没人弄,你想承包不是不行,就怕是让你没得赚啊。”队长说。 “你看我这抓笔的手也干不了其他的活,杏子嘛,开花结果摘了就可以卖,也简单。”王德发说 “行,那就给你承包了,闲放也是放着,给队里的租金呢,就少点,象征性给点就行了,这两天你忙你儿子的百天,忙完过来签个合同,你就弄去。”队长说。 “行,么麻达,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后天队长一定过来啊!给你备着好酒好菜呢。”王德发边往出走边说。 这事基本就成了,王德发呢,承包杏林也确实不亏,算是一条谋生的路。想想这二十年,现如今再从头开始,也不是个坏事,况且明天的太阳升起来发生什么谁知道啊,倒是有一句话得记着: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第十章 一铁锹改命运 王贵生的百天过的非常隆重,这对已经因为超生而罚的家底朝天的王德发来说,几乎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但隆重对王德发来说是必要的,至少从心理上来说,他满足了自己想要个儿子的虚荣,也满足了他在所有人心中为了儿子不惜一切的形象。 百天上来的人熙熙攘攘,老态龙钟的老阴阳被他家的老二搀着慢悠悠的也来了。老二带着自己的爹来是有私心的,队长在王德发推荐了这个老二之后呢,也和他聊了聊当会计的事,得知是王德发举荐的,就心生谢意。孩子百天呢,都想图个长命百岁、健健康康,来个老阴阳给看看,打整打整,谁家都是愿意的。 王德发看到老二带着他爹来了,喜出望外。席间就把王贵生的生辰八字给了老阴阳,让给算算,老二在旁边也撺掇着他爹这忙得给帮,王德发可是举荐了自己当会计啊,这命有可能会因为王德发的举荐就彻底改了。老阴阳吃也吃不动、喝也喝不下,拿着自己的烟嘴咂两嘴烟,慢吞吞地的给王德发说:“德发啊,这个孩子命贵,但也命薄啊!”王德发听到这话就紧张了起来,命贵是真的贵啊,这王德发心里也清楚,可这命薄咋说?“老叔,你给我说说,给我说说!”“走正道,干人事!”老阴阳多一个字都不说,就留了这六个字给王德发,然后就起身就往门外走,吵吵闹闹的院子里,王德发看着老阴阳的背影,郁闷的思考着这六个字,阴阳点到的话,他自己如果不明白,旁人也都明白不便多问,这是规矩,也是阴阳这份职业的职业道德。 这六个字也就成了王德发的心病,他天天琢磨,咋琢磨咋都联系不到王贵生命薄和“走正道、干人事”有什么联系。走正道,王德发虽然耍过一些手段,谋过一些私利,但也无可厚非,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违法乱纪的事这辈子他也就干了超生这一件,也妥善处理了;干人事,王德发干的事都是人事,不是人干的事大家也被他蒙在鼓励不得而知。所以呢,最后王德发唯一给自己的解释就是老阴阳在勉励自己而已。 时令已到春耕,队里各家各户也都开始在自家的几亩地里挖光阴了。王德发家呢,就简单的多了,四亩良田是王德发女人忙活着,三个娃娃撇给已经年迈的两个老人照看着。 王德发自从承包下队里后山的杏林之后,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这片杏林很长时间没人打理,结不结果都是看天,王德发可能是会计的活干久了,做事就是容易较真、计较。他先是把整个杏林周围围了起来,随后又自己打了三千块土块,准备在杏林中间修个小房子,等六月份的杏子成熟的时候就住在里面,看着杏园不被人偷。这一切王德发都规划的挺好。 一个晌午,老阴阳家的老二来找王德发,还拿着两瓶好酒。王德发也知道他这次来意为何,新会计现在就是这个老二,来登门拜谢了。 “王叔,这事呢得好好感谢你啊,这字我虽识几个,可会计的活儿以后有啥不懂的,你还得提点提点我!”老二毕恭毕敬的说。 “没啥,你年轻,又是队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这活你比我能干,再说,你家老爷子大大小小的事都给队里看,你当这个会计,大家也服,你跟着队长就好好的干。队里要有啥好事第一时间想着我,我就谢天谢地了!”王德发说。 “那必须的,有啥利好政策啊,我第一时间想着王叔你。”老二这会计没当几天,拍马匹的功夫了得啊。 “那就好,叔信得过你!我还真有个事,得让你帮个忙。”王德发也没客气。 “叔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能力有限帮不上的,我想办法也给你办了。”老二说。 “是这,我不是把后山的杏林给承包了嘛,我想着在那片林子里修个房房,以后杏子下来了,好有个窝看着别被人偷了,修房子的土块我已经打好了,你看能找几个年轻人帮我盖个顶不,我这一个人可能不太行。”王德发说。 “我还以为啥大事呢,么麻达,我给你找几个人,一个园子房房,一两天就给你弄起来了。”老二说。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越快越好,你回去从你们家老爷子那给我问个日子,看啥时候比较合适,就啥时候开始。”王德发说。 “行,么麻达,这还不简单的事啊!我这就回去给你办,日子选最近的,人我来联系,你就等我信儿。”老儿边说边起身往外走。 “那就麻烦你了!”王德发非常客气。 后山上这片杏林主要的问题就是树太老,而且因为山坡存不住水,非常的干。山根脚下就是小河,这几天王德发就有事没事用扁担往山上挑水,一来是为修房房和泥做准备,二来呢给那些迟迟还没有发芽的杏树浇浇水。王德发虽说不是个干农活的好把式,但吃起苦、较起劲来没人能比,往山上挑水这活,目前王德发是全队第一个干的人。 老二问的日子还没消息,王德发就做做修房子的准备工作。山是个斜坡,这要修个房子还得把山坡整理出来一块平地。王德发每天和自己女人一起出门,只是方向不同,有时候回来的比他女人还晚。他女人倒是挺欣慰,至少这男人闲不住啊。 王德发看好的位置在杏林最中间,前后左右都能看到整片林子,坐南朝北,四面墙到时候各留一个小窗户。王德发一铁锹一铁锹平整着山坡,不到两天的功夫,半边山坡就被削出来了一个后墙背的地方,一切就绪,就等老二问的日子和叫的人来帮忙了。 老二对王德发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答应的事也不敢怠慢。老二问老爷子给选个能动土的好日子,这老爷子非要问是干什么,出于无奈,老二就全盘给说了。日子老阴阳给了,本月初六可以动土,但是一说到这事,老阴阳总是摇着头说:‘要遭报应啊,要遭报应啊!’老二被这话弄糊涂了,但也没想太多,这老爷子嘴里说的话,听不懂是正常的,听懂了就麻烦了。 日子一定,老二就直奔王德发家。初六就在后天,时间还是挺紧的,好在王德发的准备工作基本完事了。老二找的人也都提前说好了,给王德发说完日子之后,他就急匆匆给自己那几个兄弟通知时间去了。 初六这天王德发和老二带的三个人,一行五人早早就上了后山。材料都是准备好的,五个人就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了。王德发主要是和泥,一边挖土,一边和着麦秆和水搅和着。老二带着他三个兄弟在砌墙,年轻人干活还是利索。立起来的老木门不到半上午就已经被三面墙成功的围住了。后山离队里还是有点距离的,王德发给年轻人带了干粮和水,中午就将就着吃了点。 下午起墙的泥可能不太够,王德发趁着年轻人歇着的时候,又去挖土去了。黄土高原的土质疏松,挖起来也不费劲。王德发一铁锹一铁锹的挖着。挖土有技巧,抬起铁锹的瞬间入土之前一定要使劲,这样铁锹入土入的深,然后利用杠杆原理,在铁锹棒的头头上使劲一压,轻松一铁锹土就出来了。机械式的动作本没什么可说的,但王德发的铁锹突然在入土的时候“砰”的一声,遇到石头了,他把铁锹抽出来一看,铁锹已经一分为二了,从中间向两边咧出了个豁口。王德发心疼自己的铁锹,这石头不挖出来,还会磕铁锹。 土坑挖的也不深,王德发顺势去找石头在哪,可挖出来的不是石头。王德发愣住了,是一个三脚樽,应该是青铜的,上面深绿色的锈迹斑斑,这玩意不是近代的东西啊。王德发看了看休息的几个年轻人,又看了看这一铁锹挖出来的物件,悄悄地把它放在了一棵杏树背后。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房子的四面墙已经差不多了,明天上个梁封个顶这活也就结束了,王德发把他们打发走以后,急匆匆拿起三脚樽就往回走,一晚上他都惦记着这个事。前几年他干会计的时候,还能看到县里下发的一些公函,其中就有各乡镇大队偶有老物件出土的例子,后经过县文物局鉴定还都是有年代的文物了。慢慢地有些人发现了也不说,悄悄地就找人能弄成钱花。 一想到这些,王德发心里一下就乱了阵脚,这个三脚樽到底是哪个朝代的物件,值不值钱?要是值钱的话,到哪去换钱?一铁锹就挖出来了老物件,那继续挖还有没有?这些问题都是彻底把王德发击溃了,他越想,疑问就越多,他虽然不懂文物,但他知道要是碰到个真家伙,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明天把房子先封顶,然后再做三脚樽的文章。而此时此刻,王德发或许早已忘记,或者压根就没想到老阴阳说的那句“走正道、干人事”。这一铁锹下去,到底让王德发变成什么样的人,只有王德发自己心里清楚。 第十一章 铤而走险盗墓 王德发在老二的协助下,后山杏林的房房是落成了。现在他心头的一块病就是那个三脚樽了。早有老人说全村坐落的这个地方是块风水宝地,曾经是是一支少数民族紫禁城的城中心,偶尔会出土一些物件,最后都杳无音讯了。细看全村所在的这个镇子,东西都有山,山下有河流,一条大河,一条小河,镇子就坐落在两山两河中间,符合老祖宗依山傍水而居的观念。相传,伏羲的出生地也离镇子不远,总的来说,人文环境还是很浓郁的,随着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人已经不是简单的被拴在土地上了,也开始一些破土动工的建设,逐渐浮出水面的老物件也就多了起来。 王德发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手里的三脚樽肯定是个宝贝。他夜不能寐、日不劳作,一门心思的就想把这件事给整明白了。大队里有一个玩古董的,但此人可能不太靠谱,据说自从他玩了古董后,有一年突然就失去了左胳膊和右腿,现在全装的是假肢,至于什么原因,谁都只能靠猜测。王德发还是想的透彻,出现这样的事情,说明这个活不简单,危险着呢,弄不好是要丢了性命的。 咋办?王德发思考再三,觉得,暂时越少人知道越好,其次,得找一个互相不认识的,但又懂点古董的人了解一下,先最大程度把这个事情的传播面减小。 王德发准备进趟县城。 一大早,天还麻麻亮,王德发在家熬着罐罐茶吃着馒头,给他女人说:“今天我要进趟县城,啥时候回来还不一定,你在家操着点心。” “上县城干啥?时间再晚,也得回来。”女人说。 “你别管,在家看好娃就行,我办完事就回来。”王德发说。 茶喝完,王德发去粮食房房里把藏在麦子里面的三脚樽拿出来,拿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破棉袄严严实实的包好,就往大队上县城的三轮车那地方走。 一路上王德发就怕别人问干啥去或者包的严严实实的是什么东西,不过一大早人也不多,王德发的保密工作做的还是可以的。 路上颠簸了大概一个小时,王德发进城了。县城就是县城,人气也明显旺的多,王德发有目标,重点盯着那些古玩字画店。 大早上的,县城的街道人也不是很多,空荡荡的街道上,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抱着破棉袄包裹的东西,东张西望地游荡着。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他特别想知道能发生什么。 倒是遇见了好几个古玩字画店,但都还没开门,王德发顺着县城主干道就一直走着,在一个十字路口处正好有一家古玩店里出来一个人倒茶罐罐里的茶叶,两人正好碰头照了个面。倒茶叶的老板瞥了一眼王德发的样子就知道个大概了。 “老哥,进屋坐坐。” “行呢!” “老哥看着不像是县城的人啊。” “不是城里人,进城来转转。” “你这包的严实的是个啥东西啊?” “你这能不能帮我看个东西啊?” “可以啊,我这不就是专门看东西的地方嘛,你这破棉袄包着的是个啥东西啊,拿出来瞧瞧。”老板说。 王德发看了看店里,全都是奇形怪状的各种文玩,心想这必定也是个专门做生意的,问题应该不大。 “行呢,我倒真有个老物件,你帮我给看看,是个啥东西,值不值钱。”王德发边说边把自己的三脚樽拿出来。 老板看着王德发的东西,心里大喜,但仔细看他明显是把这种喜出望外的情绪给抑制住了。这三脚樽虽然年代久远,可放在桌子上稳稳当当的,精气神尚在,巧妙的设计完全将上面已经发绿的铜锈给比下去了。 王德发看着老板拿着放大镜在三脚樽前左看看、右看看,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心里还挺着急的。 “老哥,你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啊?”老板放下放大镜问王德发。 “这个嘛,就是祖上传下来的,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手里缺钱,就想拿出来看看是个啥东西。”王德发没有说实话。 “是这样啊,不过我看这可不像是祖上传下来的啊,这三脚樽的铜锈,看起来出土时间可不长啊。没事,你不说我也不问,这应该是汉墓里的陪葬品,你看这精美的造型,墓主人可能不一般,至少还有其它的陪葬品啊。”老板试探性地问王德发。 “那你帮我看看,这个东西值钱不?”王德发问。 “你这件东西,如果要出手的话,我要,一千!你看卖不?”老板说。 王德发傻眼了,一千块钱啊,一铁锹挖出来的这玩意这么值钱啊,这要是挖个三铁锹,超生罚掉的三千块钱就到手了啊。一千块钱是什么概念,举个例子,王德发干着会计的时候,自己家的年收入都还没有这么多,王贵生超生罚掉的三千块钱,几乎是王德发这十几年辛辛苦苦攒起来。 “卖,你要觉得合适,就一千块钱卖给你。”王德发毫不犹豫地说。 “行,老哥,我就收了,不过啊,我想给你加五百,一千五,就只有一个不情之请,以后老哥要是有什么东西,第一时间想着我,咋样?”老板说。 王德发是彻底被弄懵了,这老物件的价格都是几百几百的涨吗?老板这价格也给的够豪爽啊。一个三脚樽,一千五,这县城进的值啊。 “这么麻达,有啥东西我第一个来你店里。”王德发果断地说。 “老哥,具体你这东西哪来的,你不说我也不追问,但我告诉你,以我的判断,这东西出来的地方,周围肯定还有物件,你要是再能碰到,或者有的话一定卖给我,特别是玉器。”老板说。 “能成,如果有的话,我跟你合作,全都给你,但我就一个要求,必须得当场把钱结清了。”王德发说。 “没问题,给,这个三脚樽的一千五你拿着,东西就是我的了,下次进城,也记得来找我啊。” “行,行,没问题。”王德发一边用食指蘸着嘴皮的唾沫数着钱,一遍回答。 “好呢,钱没问题,那我就先走了啊,你忙。”王德发起身离开,在店外和老板简单说了两句,揣着一千五百元就往回走。 走了一路,王德发想了一路,越想老板的话,越兴奋。尤其是老板那句周围可能还有其他物件这个提醒,让王德发激动不已。这个老板他不认识,会不会跟踪到自己的杏林里,王德发一路还下意识的看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他。如果真像这个老板说的那样,那这片后山的杏林可就是个聚宝盆啊。回家的这一路,王德发下定了一个决心:在三脚樽出土的地方继续挖。 人只要贪念起,就万念起了。从县城回到镇上之后,王德发从集市上买了点肉,买了一瓶酒,回家扔给女人让做些好的。 “咋的了今天上了趟县城富裕了吗?”王德发女人问。 “没啥,但以后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你可是个老会计啊,违法乱纪、断子绝孙的事你可不能做啊!吃香的喝辣的我不稀罕。”王德发的女人说。 “行了行了,你赶紧去收拾饭去,今儿我得喝两杯。” 酒足饭饱之后,王德发扛着铁锹就往后山走。酒壮怂人胆,王德发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在挖老祖宗坟的这条路上了。镇上零星的有人挖出来过宝贝,到镇子上走一圈,凡是能修的起砖瓦房的,十之八九都是有过宝贝的人家,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挖祖先坟这件事是实打实的断子绝孙的事,不能干,也不应该干,可钱是万能的啊,有钱不赚天诛地灭呢。王德发算不上是最早一批有盗墓想法的人,但他现在的行为,可能会掀起一阵盗墓热潮。 到了杏林之后,王德发先是绕着自己承包的这片杏林转了一圈,看了又看,看不出有个啥特别的。最后他停在了那个被三脚樽挖出来的地方,修房子取土挖出来的一个深坑,跳下去都到了腰上了。王德发趁着酒劲,就开始挖了,越挖越深,每一次铁锹碰到石头,王德发都心里一个趔趄,担心碰坏了挖出来的宝贝。可就这么挖着却再没挖出来过什么东西, 王德发失望的坐在自己挖的坑底,一个土坑,都快有他一人深了,坑里就勉强让他能原地转圈圈,此时此刻的他,像极了自己给自己挖墓坑的人。王德发想着老板的话,这周围可能还有其他的陪葬品啊,突然他就醒悟了一件事,坑挖了这么深,早都超过了三脚樽出土的地方,瞧瞧他这脑子,就想着往深处挖,咋没想着往周围挖啊。 着了魔的王德发,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开始围着深坑周边挖,挖出来最多的是麻钱,锈迹斑斑,上面的字也不认识,好多个都被他的铁锹一分为二了。麻钱越来越多,王德发也觉得可能要有东西出来了,手底下的劲也慢慢的小了点,生怕一不小心把不知道的宝贝给破坏了。 挖了半下午,天都快黑了,王德发都没有察觉,这时候新上任的会计,老阴阳家的老二,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吓了王德发一跳,老二说:“老会计,快回去,王贵生从床上掉下来了,嫂子让你赶紧回去看看呢!” 王德发扔下铁锹,从坑里往上跳,还没跳出来,老二拉了一把才上来,一路小跑就往家的方向奔去。 第十二章 人在做天在看 王德发回到家里,女人抱着王贵生,在屋子里转着、哄着,王贵生已经不哭了,过了从炕上摔下来的那股子疼劲了。 王德发气不打一处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骂,女人也毫不示弱,嫌王德发一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三个娃娃好像就是给自己生的一样的,成了她一个人的孩子。王德发气急败坏,从柜子里把一千元崭新的票子拿出来,重重的摔在桌子上,说了句:“缺你吃?缺你喝了,一个娃娃看不好?” 冷静了一会之后,王德发才开始问起王贵生咋摔的。 “娃娃在炕上,我在厨房收拾饭,成龙和来弟在屋子里玩着,看着小的,然后,然后贵生就从炕上摔下来了,刚摔下来疼的都不会哭了,过了好一阵才慢慢的缓过来,看着也没啥毛病。”王德发女人低声说着。 “我王德发就这一个儿子,即使现在我会计干不了,但也不可能让你们饿肚子,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我儿子给看好了,再摔一次,我就把你摔了。”王德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的。 “饭收拾好了没,忙了一天,饿的不行了。” “好了,你先把娃娃看着,我去把饭端过来。” 王德发抱着王贵生,在娃娃脑袋上仔细看着,没摔破,起了个包,现在也不哭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吃完饭,王德发早早的就准备上炕睡觉了,这一天是他最忙也最累的一天。三脚樽的事对王德发来说,是一个能来钱的快路子,但下午挖了那么长时间,只出来了些麻钱,其他什么物件也没见,这让王德发有点失望。 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王德发都在自己承包的这片杏林里挖光阴,但收效甚微,他就像一个无头苍蝇一下,在整片林子里东挖挖,西挖挖。两个多月,王德发没有任何收获,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承包的杏林,杏子收成好才有好收入,树叶都已经开始成形了,用不了多久这一片林子就杏花的海洋。 人的心在哪,事就成在哪。日出出门,日落而归的王德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方法不对,能出土那么值钱的三脚樽,怎么就连续几个月啥东西都没呢?不怕一时兴起盗墓的,就怕盗墓的坚持不懈。王德发觉得自己是对挖宝贝一无所知,根本不懂老祖宗怎么想的,肯定就找不到老祖宗的墓。 他开始研究,最好的途径就是县志。县志里有全县详细的介绍,历史文化等等,王德发希望从这些文字的记载中找出点蛛丝马迹。从老人嘴里口口相传的历史,王德发多少是了解的,如果说之前他不相信这些,三脚樽的事让他对此深信不疑了。当然也有传说,谁谁家挖出来了金子,房子一夜之间修的一家比一家富丽堂皇。王德发想了想这些年的情况,挖没挖出金子的确没法考究,但是确实有几户人家突然暴富,毫无道理,想都想不明白。 王德发看县志,虽然字看得懂,但是看不出来个一二三来,着实让他头疼。老祖宗埋自己到底怎么埋的啊?一到杏园里王德发就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有一天,队里一个老人死了,请老阴阳给看个坟,王德发才醒然大悟。对啊,阴阳这个技术行当已经流传了成百上千年,精髓的内容是融会贯通,古来有之的啊,何不问问队里老阴阳呢?他老人家肯定能看得出来这片杏林的风水,老祖宗选择是坐南朝北还是什么想法,看一眼估计他心里就有数了。 王德发还不能太贸然的去找老阴阳,那样目的性太强了,思来想去,他去找了阴阳家老二。 “老二啊,今天来找你,有个事想让你帮帮忙。”王德发没有去家里找老二,直接去队里的办公室,会计的一间房子里挺安静的,也没啥人,他就直接问了起来。 “啥事,老哥,你说!我能办的铁定给你搞定了。”老二说。 “是这,上次你不是帮我在后山杏林里修了个房房嘛,这不最近我家就一直不太顺,先是我家王贵生从炕上摔下来了,接着你也可能知道了,往年这杏林虽没人管,那都活的好好的,今年都这会了,好几棵树都纹丝不动,看样子是要死了。我就寻思着是不是修房子动土的事可能惊动了土地,想让你给你家老爷子说说,帮我去杏林看看,或者给打整打整,给个方子看能不能补救一下。”王德发一板一眼的说。 “这事啊,这还算个啥事啊,我回去问问老爷子。”老二说。 “行,你看这些杏林呢,我也想着今年给家里贴补点,准备给树周围松松土,施施肥,可接连家中有异像,不敢轻举妄动,你就主要问问哪些地方能动土,哪些地方不能动,我就心里有数了。”王德发诚恳的说。 之所以说王德发很诚恳,主要就是他确实会说话,这样的人,在任何地方干事都能游刃有余。一旦知道哪地方能动土,哪地方不能动土,王德发就知道该从哪挖了。阴阳说不能动的地方,那肯定是有东西的地方啊。 这个老二呢,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知道自己的会计工作咋来的,所以也非常操心王德发交代的事情。回家之后趁着吃饭的时间,和老爷子就聊了起来。 “老爷子啊,有个事呢,你还得给儿帮帮忙啊!”老二说。 老阴阳都上了一把年纪,反应也慢,慢吞吞的说:“咋了吗?” “就是之前的老会计,王德发,王会计,把队里后山的杏林承包了,最近在打理林子的时候,老觉得家中有异像,你能不能给看看,或者指点指点。”老二是按照王德发的原话说的。 “家中有异像,怕是有人动了歪脑子啊。”老阴阳没好气地说。 “什么歪脑子啊,王会计也是为了有个儿子才丢了头上的帽子,承包杏林也是为了能养家糊口嘛。”老二说。 “天知、地知、他知啊。后山杏林那片林子正对着西面的山,早上第一缕阳光照射的地方和晚上最后一缕阳光照射的地方,不能动,这是规矩。你要是见着他啊,一定嘱咐一句,但行好事,不能亏先人。”老阴阳肚子里跟明镜一样,只不过说的含蓄罢了,但老二就听不懂。 王德发交代的事办妥了,老二晚上就去了一趟王德发家。王德发看见老二过来,心里知道已经有答案了 “老哥,你给说的事我问我家老爷子了,那片林子啊,确实有些地方不能动,早上太阳升起来第一缕阳光照射的地方不能动,晚上太阳落山之前最后一缕阳光照射的地方不能动。我估摸着可能就是我们修房房把这两个地方给动了。老爷子还说,但行好事,不能亏先人。”老二一口气把要说的劝说了。 “嗯,你家老爷子果然透彻啊,行,那我就知道了,我明天去观察一下这两地方在哪,实在不行,我就上几炷香,祷告祷告。把你麻烦的跑一趟,就谢谢你了。” “这有啥,又不是什么难事,以后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说,你对我的知遇之恩,我咋报都不为过。你们早点歇着,我就回去了。” “行嘞,你也回,天黑路上注意安全。”王德发一遍陪着老二走出院子,一遍好心的嘱咐着老二。 王德发心里现在是彻底明白了,这么多天,挖不出来个东西,果然就是位置不对,老祖宗是真会选地方啊,太阳东面升起来第一缕阳光,西面落下去的最后一缕阳光,风水宝地啊。王德发激动的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德发踩着微弱的月光就往后山杏林快步走去。虽已天气转暖,早晚的温差还是挺大的。时间把握的刚好,到了林子后,太阳还没出来。王德发站在半山腰,看着被早晨薄薄朦胧雾气笼罩的村子,耐心地等着太阳升起来。 王德发聚精会神的盯着山头,太阳大概出来的位置他知道,关键是在那一瞬间,照在了哪。已经能看见东面的一点红色了,没过几分钟,太阳露出了少半个,但还是照不到山上的斜坡。没过一会,太阳稍高了一点之后,确实在后山上照出了一片地。王德发瞥了一眼,离他挖出三脚樽的地方不远,离最近他到处挖的范围就一步之遥。 王德发明白了,彻底的懂了。他拿起铁锹,就开始在刚才阳光照射的地方挖了起来,他有预感这次肯定能有所收获。 被一千五百块钱冲昏了头的王德发,已经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人虽疯狂,但脚下踩下去的铁锹却没那么野蛮,他怕毁了挖出来的宝贝。王德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挖墓,在自己承包的林子里,想咋挖就咋挖。在挖了有半人深的深坑里,开始陆续出现一些东西了,青砖、瓦当等等,但都不是他想要的,城里古玩店的老板明显希望能有点玉器啊。就在他想这件的事的时候,铁锹又碰到硬东西了,王德发蹲下用手开始刨。又是一件三脚樽,王德发喜出望外,这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传统观念就是成双成对嘛,这个三脚樽拿出来的时候,和铁锹碰在一起的地方已经被碰了个豁口,就这一个豁口,就能少卖个价钱,他开始用除草用的小铲子仔细的挖了起来。 陆陆续续的东西也都出来,其中有一块玉,方方正正的,中间是镂空的图案,差点就被王德发一铲子给一分为二了。 这半早上王德发没有徒劳,他看了看挖出来的宝贝,寻思着按照上次三脚樽的价格,这次至少能有个三四千。他不是个贪婪的人,体力也让他贪婪不起来。把所有挖出来的宝贝裹在自己的布袋子里,就早早回家了,有收获了,他想让自己也稍微歇会,至于晚上最后一缕阳光照射的地方,现在不急,毕竟一天也挖不完啊。 远远的还没进家门,王德发就听见王贵生在屋子嚎啕大哭,这个娃娃自从上次摔了以后,顿不顿就开始哭,一天能哭十几回,哭的王德发都烦,但却又没办法。他女人倒是提醒过要不要给娃娃检查一下,王德发拒绝了,理由是哪个娃娃不哭,不哭的娃娃能有奶吃吗?检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下午的时间王德发什么也没干,看娃娃,歇着,明天他要进城。 第十三章 老万被拉入伙 第二天王德发和第一次一样,急匆匆就上县城了。没有了第一次的生疏,也没有了遮遮掩掩,他直奔古玩店。 “这次的东西你看看,还真就跟你说的,确实是有玉,就是这个三脚樽呢,一铁锹下去,挖了个豁口出来了。”王德发说。 古玩店的老板还是按照自己的一套路子,戴上眼镜,拿着放大镜,一件一件的仔细观察着,在点头和摇头之间踱着步子。 王德发是不懂这些东西,在他眼里,这些东西就是个能换钱的物件而已。老板沉着气在研究,王德发脑子只有一个问号:这次能赚多少钱。 “老哥啊,一回生,二回熟,你这次拿过来的啊,特别是这块玉,我要了,你没去别的店?”老板终于开口说话了。 “没,没去,我一进城就直奔你这来了,你们这行我也不懂,上次跟你打了交道,我觉得在你这卖东西,我踏实。”王德发说。 “我还是那句话老哥,有东西你就给我弄过来,我一定不会亏了你,今天这几件呢,我也不兜圈子,给你四千,让我也稍微赚点,再加上这个豁口本来也就折价呢。”老板说。 “行呢,你是个爽快人,我也不磨叽,就这,成了。” 简答的几句交流,王德发就到手了四千块钱,在他眼里这个活确实是个好活,如果不是单纯的、漫无目的的挖,那他早就发家致富了。 回家坐在三轮车上,王德发又想了一路,想来想去就一个问题,现在这片杏林是自己承包了,他想在里面干啥就干啥,可这毕竟是队里的地啊,终究不是自己家的,王德发开始自己疯狂的盗墓计划,他第一步的计划就是从这片杏林入手,快快的把整片林子翻一遍。要干这个事,没有个合适的人选,或者极度信任的人,是合作不来的,王德发一怕走漏风声,二怕会分自己一杯羹。王德发这个人,脑子不死板,灵活着呢,考虑事情还是比较周全的。 这次回来,王德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接奔镇上的信用社给自己办了个存折,把三千五百块钱存了起来,五百块钱准备拿回去让女人开支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其次,王德发考虑最多的问题就是,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也清楚挖宝贝这个事不是长久之计,能挖多少是多少,能挖多久是多久,都是一个未知数。况且,树大招风,如果知道的人越来越多,谁不想像他现在这样来钱来的快啊,势必会效仿起来,要是惊动了县里,保不齐坐牢的可能性都有。 王德发越想就越头痛,回到家已经累的够呛,王贵生还是时不时没有原因的就哭,他看见自己女人在厨房里忙来忙去,也没法发脾气。王德发想怪女人不好好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可他心里也清楚,确实是没法让一个女人照顾周全,人都分身泛术,她也不是三头六臂,想到这,王德发去抱着王成龙开始哄了起来。 午饭的时候,王德发把五百块钱交给了女人。 “你这动不动这么多钱,哪来的啊?” “这你不要管,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家里该用的你就用,没有了你就给我说。” “够用,够用,我一天拴在地里和家里,也没去看你承包的那片杏林,现在咋样啊?” “也不咋滴,今年看起来又好些树是要死了,往年没人管,这些树开花结果都没有规划,树累着了,今年估计是杏树小年了,等花开的时候,你叫上你几个姐妹,帮忙把花给匀一下,看能不能到时候果子大一点。” “行呢,么麻达,匀花的时候你提前说,我觉得杏子大不大的都没事,你看一年杏核的价格,高的离谱呢,光卖杏核可能都比种地强呢。”王德发的女人还是非常满意的说。 吃完饭,王德发在炕上躺着眯了一会,醒来的时候,时间尚早,就又想起了杏林的事情,主要还是想要一个帮手。想着想着就一骨碌从炕上翻起来出门。 出门不远,往后山上走的路口,王德发看见了老万。他拿着自己的弹弓,和往常一样在村子里转悠着到处打鸟,也不知道他打鸟是为了什么,可毕竟他就是个傻子,也干不了其他的事。现在老万看见王德发,也不像以前那样攻击了他了,占他家地的事也早都过去了。 老万映入眼帘,倒是让王德发心中有一个想法。让老万跟他一起去守杏林,老万喜欢打鸟,再过一阵子,杏树挂果了,最怕的就是被鸟叨破了,老万可以帮着他驱鸟,关键的是,还可以帮他一起挖坑啊,以老万这傻劲,说挖坑就是挖坑,他哪能猜得到王德发是在干啥啊。 突然之间困扰着王德发的问题就解决了。王德发没去杏林,径直走向了老万家。 老万他爹在家,看见昔日的王会计进来了,觉得是个稀客,非常客气的迎进了屋子。 “老会计,你这来是有啥事呢吗?”老万他爹问。 “是有个事,我这后山的杏林你也知道,眼看着过些日子挂果了,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刚我在路上碰上你家老万了,我就想着,反正他一天也就是个玩,要不让他和我一起到杏林里守一守,我一个月给他开两百块钱工资,你看咋样?” “这是个好事啊,这是好事,可会计啊,你也知道,我那儿子傻着呢,一天就知道瞎转悠,我怕给你误事啊。” “这你放心,活不重,挂果以后,帮着驱鸟,他爱玩弹弓嘛,就让他玩,只要让鸟别杏子叨破就行,那园子里也没啥累活,偶尔松松土啊,也不是个难事,我肯定不会让他干重活,当然也没有重活啊。”王德发说。 “那敢情好啊,要真能这样,你可就是我那傻儿的恩人啊,老会计。”老万他爹感激涕零地说。 “我给我那儿子说,这事能成,就让他跟着你干。” “行呢,那你好好给说说,说好了,明天我就过来带着他上后山。就这事,你就忙着,我走了。”王德发起身就出门了。 一个月两百块,老万还是个傻子,这对老万是个好事,不仅能贴补家用,还能让他有个事做,一举两得。老万他爹找自己傻儿子沟通的时候,老万起初是不同意的,他爹知道,他这孩子是因为上次量地的事记恨王德发呢。 “量地的事,不是老会计一个人的问题,况且也都已经解决了,王会计虽然不当会计了,但他的人还是么麻达的,你就去帮着守杏园,还能一个月有点收入,你的钱你自己拿着,你想干啥都行,比你一天到处乱逛好啊。” 老万他爹一顿苦口婆心,总算是把老万说动了。当天晚上老万他爹就去找王德发把这事给说了,临了还特意给王德发强调了别让老万干重活,他也干不了,钱多钱少都没关系等等,王德发不停的点头答应。 傻子老万,刚生下来的时候好好的,三岁那年得了一次重感冒,发烧咋治都治不好,按他爹的回忆就是,娃娃就像中了邪一样,到处找老中医看,不顶用,找阴阳来家里打整,也没用。一折腾,二拖延,等烧退了之后看着和正常娃娃没啥区别,家里人也就没在意。谁知道慢慢的就和其他孩子的区别显现出来了。和同龄人比起来,不管是语言表达,还是智力水平,老万都明显弱很多,就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娃娃。老万会写自己的名字,会写十个洋马数字,是在当学生的时候学的,上了不到一个月时间的学,就被学校退回来了,一来班里的孩子都欺负他,二来老师也觉得确实老万不适合上学。老万现在看起来都是一副娃娃脸,可谁知道他都是快四十好几的人了呢。 王德发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老万是个傻子,想问题也简单,更不会有什么小心思。唯一让王德发担心的就是,也就是因为老万傻,傻到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他无法判断,如果让老万知道他在挖坟,那就等于说让全队人都知道他在盗墓。王德发想好了对策。老万只能给他打下手,所有挖的坑,给老万只能说是松土和施肥,所有挖出来的东西,在老万跟前必须表现的像个挖了个无关紧要的废物而已,同时每天必须让老万绕着林子打打鸟。作息时间和王德发一样,早上去,下午回。就凭老万的脑子,这些足够蒙蔽他了。 上阵父子兵,挖坟也一样,还真没见过王德发这样的,找一个傻子老万和他一起挖,一个月两百块钱的成本,换来一个挖坟搭档,而且风险还不小,这算盘王德发拨的好,但风险这事情谁都说不上,既然王德发认定了这片杏林他要挖地三尺,谁都说不好会发生什么。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在整个队里他开了挖坟的先河,这一股不正之风如果蔓延开来,会是个什么样子,不得而知。 第十四章 盗洞越挖越深 王德发开始放慢了自己挖坟的速度,最近他主要的活就是带老万,调教老万,让他能做到令行禁止,能和自己打好配合,这是王德发最愿意看到的结果。 老万的到来,解决了王德发一个人在杏林里的孤单的现实,有个人说话,也就觉得时间没有那么漫长。老万有事没事都在林子里转来转去,时不时就会打下来些麻雀,王德发就和老万一起生火烤麻雀肉吃,虽然牙缝都塞不住,但两个人都吃的津津有味。王德发也会像老万一样开心的手舞足蹈。 最近这段时间王德发没有动起挖坟的念想,主要是杏花现在开的正盛,白天王德发让自己的女人找的姐妹来帮忙匀花,人多眼杂也不好动手。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恰巧用这些来干活人的嘴,帮他掩人耳目岂不是更好啊,这匀花几天,大家可都看的清楚啊,王德发就是正儿八经的在杏园里挖光阴呢。 王德发每天是三点一线的忙碌着,早上出门去杏园之前,先去把老万带上,中午两个人在园子里随便吃点干粮,晚上再一起回来。老万表现的也中规中矩,一刻也不闲的在园子里到处找着打鸟。自打来到王德发的这片杏园,他自己都觉得弹弓的技艺有所长进了,毕竟山上比在队里的鸟多。有一次老万正拉着弹弓,定定的在瞄着树上的鸟,王德发突然大叫一声:“老万!”鸟被吓跑了,老万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快步走到王德发跟前,抡起拳头就准备打,王德发知道老万没这个胆子,动也没动,老万冷静下来之后,咿咿呀呀了一阵子,警告王德发以后不要再打扰他打鸟。 老万来帮王德发也两个多月了,这两个月王德发虽然没动土,可心里早做好了盘算。以前他一个人的时候,晚上天黑前就已经到家了,后山离他家步行得二十分钟,天黑要没回去,这二十分钟的路就难走了,河坝上有几处已经被河水冲刷出来的墓洞就悬在河岸,以前河里水多的时候,根本看不见,现在水越来越少,一年四季都能看得见,风吹日晒,更显得阴森恐怖,王德发再是个知识分子,心里也多少有点害怕。 但老万来了就不一样了,至少是一个伴儿。两个月的时间,王德发也相信老万已经被他蒙住了,他相信逐渐开始挖墓的话,老万也不会起疑心。 “老万,今天晚上我们稍微晚点回去,你等一下我。”王德发说。 “我饿,要早点回,我饿,要早点回!”老万嚷着。 “饿了你就吃我包里带来的馍馍,够你吃,等我忙完,一起走,你要早走了,这个月工资可就不给你了。” “吃馍馍,不走,吃馍馍!” 今天天气不错,王德发想趁着这个机会,再观察一下太阳落下去的瞬间,照在这个山头的什么地方了。这样他心里就多少有点数了。王德发拿着铁锹在杏园里到处溜达着把野草挖掉。 挖了没一会,王德发就瘫坐在山坡上填满了一锅烟,看着太阳慢悠悠地往下落,他也有规律的深深吸一口,再吐出来。缭绕的烟圈以落日为背景,远处能看见的村子里烟囱已经陆续升起了青烟,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幅静谧的画卷。 周围更安静,只能听到一些鸟叫,头顶已经盘旋着蝙蝠在四处乱撞,还有老万啃馍馍拌嘴巴的声音。王德发不敢愣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即将要落下去的太阳。他看了看已经被他挖过的地方,在这片山坡的较高处,又看了看现在阳光的位置,王德发心里基本明白了,早上太阳照射的这个点比较高,等会太阳落下去最后一缕余晖可能要在早上位置的下面。没给王德发多一点点的思考时间,落日一旦触碰到落下去的那座西山,就会迅速的藏起来,王德发迅速起身扛着铁锹往那仅剩的一点阳光处走。 王德发站在阳光消失的地方,用铁锹挖了个标记,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大喊一声:“老万,走了,回家。” “老万,明天你也带一把铁锹,我们一起把园子里的土松松,听见了没有?”王德发给老万安顿着。 “我,我家,我家没有,多余的铁锹。”老万一句话把王德发说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王德发信老万说的这句话,队里家家都是按人头给家里添置农具的,老万一天就会打个鸟,根本没必要给他准备一把铁锹。这话说完王德发就后悔了,说了跟没说一个样,他隐约中记得家里的架子车房房里有一把好就没用的铁锹。就这样,能找见了就明天给老万带上,没有的话就算了,免得让老万家人觉得让老万干重活了,惹一身不必要的麻烦。 把老万送到家里,王德发回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朝架子车房房走去,他还真没记错,一把都快要生锈的铁锹绑在房房的房梁上,铁锹棒看上去都快朽了,能不能用明天试试再说。王德发最近对家里的事就根本没有怎么上心过,好在他女人还能应付的了,三个娃娃也都再没出什么让人不省心的事。这一点,王德发对自己的女人非常满意,有女人在的家,才是家。整个队里,谁家的女人没了,或者跑了,再也没回来,那都是要被大家耻笑的,家也就散了。王德发还一直很纳闷,女人在家里的位置挺高的啊,何来重男轻女老思想这一说啊。 匆匆吃了几口饭,王德发就上炕睡觉去了,停了两个多月的活没干,也就意味着两个多月没钱了,想到明天就开始动手,王德发还是激动的很,看着人躺在炕上,但一时半会他还睡不着。 次日一大早就着馍馍喝完罐罐茶,王德发扛着给老万准备的铁锹就出门了。两个月的时间,老万也养成了习惯,到点就在门口等着王德发。王德发把铁锹给老万,让他自己扛着,老万不愿意,扛了铁锹,他就没有手拉弹弓了,这往山上走的一路,老万还想着好好打鸟呢。王德发说不过这个傻子,也觉得和傻子争来争去没有意义,自己一路扛着铁锹,话都不和老万说,和老万还能说什么话呢? 到了之后,王德发从园子房里拿出来自己的铁锹,然后吩咐着老万来到了昨天他做标记的地方。 “老万,今天你就配合着我,在这挖个树坑,把前面挡着道的那棵杏树,我们挪到这来。听见了没有?”王德发大声的喊着。 “我,我不会,挖。” “不用你挖,我挖,你把我挖出来的土用筐子往边上倒,筐子不大,没多重,不信你来试试。”王德发说着就扬起铁锹往竹筐子里填土。 “给,提到边上倒了,试试!” 老万用两只手提着筐子,晃晃悠悠地倒在了一边,提倒是能提的动,可就是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 王德发小心翼翼地挖着,老万吃力地倒着挖出来的土,好几次王德发让老万去倒土,只见老万在园子另一头专心致志的在打鸟。 起初挖,没什么收获,有了经验的王德发也没着急,天快黑的时候收拾好工具带上老万就回家了。 可连续几天,王德发都没见着个东西,甚至连个大石头都没挖出来,堆起来的土越来越多,坑也越挖越深,但是东西呢啊?慢慢的,王德发也着急了,从那玉器和三脚樽的出土来说,这个太阳落下去的地方似乎有点不对劲,他开始怀疑是不是位置不对,或者压根就没墓。但老阴阳给的指点不应该有诈啊,王德发还是相信这里一定有东西。 如果给一个正常的人,这么挖树坑,鬼都不会相信的,不到一周的功夫,这坑已经快有一人深了,王德发还专门从家里拿了一把高腿椅子,方便他上下土坑。 挖到如此程度,就是没个动静,王德发彻底急了。每次他回头看老万跟个没事的人一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辛辛苦苦地挖,老万倒好,拿着自己的两百块钱一天就知道转悠着打鸟。气归气,王德发还拿他没办法。跟傻子较紧有什么用啊。 终于在挖到第二周依然不见有东西出来的时候,王德发着怒了。有一天,他从自己坚持挖的深坑里艰难的爬出来,一屁股坐在坑口的软土上,累的一句话不想说。他一口气喝光了水鳖子里的水,缓了一会看见老万傻傻地看着他。 王德发大吼一声:“老万,下去,下去给我挖!不下去就卸了你的狗腿。” 老万被吓着了,王德发从来没这么说过话,老万战战兢兢的往坑口走,坑深的已经看着让老万害怕。他先趴在坑口,然后慢慢地沿着坑壁滑到坑里的高腿凳上,这才下了凳子到坑底。 王德发本来也就是气话,谁知老万被吓糊涂还当真了,他在上面看着老万笨拙地挖着,不大的坑里,老万别扭的动作,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第十五章 意外塌方殒命 老万在坑里艰难的连转个身都困难,坑已经挖的像一口枯井。王德发也没感觉到老万今天如此听话,看着在坑底的老万和高腿凳,王德发也觉得于心不忍。 “老万,你这个傻子,你上来,上来,,别挖了!” 老万不说话,抬头看了看王德发,是在确认一下王德发真的想让他上来不。 王德发明白老万的心思,蹲下身子伸手说:“上来,让你上来你就上来!” 老万还是不说话,慢慢地踩上高腿凳,王德发伸手抓住把他拽了上来。两个人面对面在洞口看着对方,王德发把带来的干粮掏出来给老万分了一半,两个人一口馍馍一口水的解决了肚子的问题。 到了现在王德发也是进退两难,继续挖,不知道啥结果,如果现在不挖,那就没结果。他惆怅的很,脑袋一直在想问题到底出在哪了。要说按照老阴阳的说法,位置现在肯定没错的,他又没瞎着,这地方确实是落日余晖最后照射的地方。从他已经挖出来宝贝的地方来说,老阴阳的话绝对是值得相信的。 王德发呆呆的望着远处,站在这片杏林上,一眼能看到山脚下的河,还有河两岸的那几座自然裸露出来的墓洞,在河水的冲刷下,显得非常扎眼。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河岸有一处墓洞让王德发顿悟了。河水冲刷断层的地方看的一清二楚,明显能看到墓室并不是直对着挖洞的竖井,而是在墓坑挖好后再横向挖出个放棺材的洞。王德发懂了,彻底明白了,这些日子,他只顾着往下挖,再这样挖下去可能都出地下水了,凭这现在的深度,王德发认为够了,应该在坑底横向挖了,朝哪个方向呢?就朝太阳落下的方向。 王德发就像瞬间打了鸡血的一样,拾起身边的铁锹,找了一个大石头,把铁锹架在石头上,然后一脚下去,铁锹把子一分为二短了半截。坑底狭小,现在要横着挖,这么长的铁锹把子根本在下面施展不开,只能弄短了。 “老万,过来运土,我下去再挖一会!听见了没有?” 老万不说话,拉着弹弓正瞄鸟呢。 “老万,你这个傻子,过来干活!再瞄那破鸟,胳膊给你打折呢!”王德发大声威胁着。老万听见了,就是不想说话,一看王德发要把胳膊打折呢,就不情愿的走到洞口,准备开始运走挖出来的新土。 看着老万动起来了,王德发立刻就下了坑。太阳落下去的方向,王德发早已经了然于心,下去之后就开始动手了。大概每隔五六分钟,老万就得从洞口拉起来一筐子土。王德发悟出了横着挖的道理后,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他恨不得把这片地方扫荡一遍,翻个底朝天看看究竟有什么值钱玩意。 对王德发来说,在老万跟前他已经算是明目张胆的挖墓了,但是在老万眼里,这个洞不管挖多深,都是在挖树坑,除了他只记得自己每次在哪打到鸟了,其他事情,他没一会功夫就忘得一干二净。 老万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娶媳妇,只要见到路上走的女人,他要是兴趣来了就会远远的朝着人家喊:“养娃娃呢!”大部分小媳妇受不了这样的挑衅,听到这话捂着脸扭头就跑了;稍年长的点听了也不羞不臊,远远地朝着老万唾一口说:“做你的白日梦去。”老万也不生气,嘴里重复着:“养娃娃呢,养娃娃呢……”,就走开了。 在王德发让老万来看杏园之前,老万的的生活,今天就是昨天的重复,明天又是今天的重复,他不需要思考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样深奥的问题。老万活的很简单,但却又无法体会一个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永远也不会。反倒是王德发让老万每个月两百块钱的工资,让老万觉得自己还有点用。老万的第一个两百块钱,他去街上了买了六个荞面油团团,全家人一人一个,剩下的钱,他不知道该干嘛,藏在自己的鞋底攒了起来,天天嚷着要养娃娃。 王德发在洞里使劲的挖,从洞口望下去,看不见王德发,只有半截铁锹棒在洞底有规律的动着,洞底的横坑已经挖的能装下他自己了。又闷又憋屈,王德发在洞底挖了大概有个一个小时,憋不住了,从高腿凳上爬出来休息。 “老万,过来,喝水,吃点干粮!”王德发歇了,老万也没土可运,两人就一起坐在洞口的土堆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啥话也不说。 王德发现在对自己挖坟的技术非常怀疑,按他自己的话说,他现在就是个无头苍蝇,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毫无目的。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不是个专业干这活的人。他把身边的一个蛇皮袋子伸手拿过来,垫在土堆上就躺下了。他太累了,自己感觉已经被憋的有点缺氧,要是在下面再待一会,连爬出来的劲估计都没有了。 既然到现在还没有个结果,那还不如就稍微眯一会。人在瞌睡的时候,哪怕只能正儿八经的眯那么十几分钟时间,都倍感精神。王德发也顾不上老万,自己就眯着了。 似睡非睡的躺了大概有半个小时,王德发醒来了,因为他知道如果再挖不出点东西,等天要黑下来的话,今天一天又白忙活了。 “老万,你在哪呢?”王德发醒来四周回顾了一下,找不见老万了,他大声喊了起来。八成是又去打鸟了,王德发准备起身去找找,走到他挖的洞口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人。王德发下了一跳,蹲下身子仔细一看,是老万在下面,半个身子在横洞里,也不知道在干嘛。 “老万,你干啥呢?谁让你下去的?”王德发紧张了起来,心里嘀咕着莫非老万这家伙知道自己是在挖宝贝?这眯了半小时,老万该不会捷足先登,就等着这个下洞的好机会? “老万,你个二傻子,你给我上来!上来!” 老万弓着腰,撅着的屁股先从横洞里出来了。 “老万,你这个鳖孙子,谁让你下去?”王德发怒了。 “你给老子滚上来!” “我不上去,洞里面好玩,不上去。”老万抬头看着王德发,一副赖皮的样子。 王德发拿他没办法,但老万的回答倒是让他送了一口气,这傻子只是为了好玩,没别的想法。洞太小,没法容纳两个人,又没办法去把老万拉上来,王德发也没辙,就把短把的铁锹扔下去了。 “你要不上来,铁锹拿上在底下挖,你狗日的不挖,就麻溜的给我上来。” 王德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大声呵斥着老万。 老万也绝对给自己争气,拿着铁锹就在下面挖了起来。两个人完全换了角色,王德发开始从用筐子从洞里网上拉挖出来的土。老万在底下挖的不亦乐乎,这傻子今天是咋了,难不成是开窍了啊。 西面的太阳已经越来越低了,王德发想下去看看老万有没有挖到东西,无奈这傻子死活不上来,他只能着急地绕着洞口转圈圈。堆在洞口的土围在周围,就像一个放大了的蚂蚁窝,老万如果在上面的话应该会把这些土挪到旁边,王德发就不想挪,老万挖上来的土越来越多,堵在洞口。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雪崩的时候,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这话一点不错。当王德发最后一次把从洞里拉上来的土倒在洞口的时候,悲剧发生了。围在洞口的土就像和王德发作对一样,开始往洞里塌,一瞬间,就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王德发见状急了,老万还在下面啊。 “老万,老万,快从横洞里出来!”王德发大声喊着老万,一边又手脚并用迅速把往下落的土拨开。可一切来不及了,王德发眼睁睁地看着土往下掉,在横洞的里的老万压根就没有危险的概念。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能落下去的土就全落下去了,洞底的扬尘慢慢地也没有了,王德发看着这一切傻眼了,横洞口被埋了,根本就看不见老万,愣神了几秒钟,王德发拿起老万的铁锹,跳进洞里就开始刨土,他想快快地把老万挖出来。洞太小,压根就抡不开铁锹,而且扔到洞口的土又会往下落,根本就挖不出来老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王德发听不到老万任何的动静,他想赶紧回队里找几个人来,可这一去一来,多半个小时过去,王德发一边嘴里喊着老万,一边用手疯了一样的刨土。可有啥用呢,越折腾,虚土越瓷实。 王德发一下子缓过了神,老万这是被埋了啊。这可咋办?当一个人无助到绝望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王德发从洞里爬出来,一路小跑着往队里走,他要去找人来一起挖老万。一路上王德发一直问自己:“老万死了吗?”、“老万不会死了”、“老万还活着呢”,走了一路,嘀咕了一路,显然他是被吓着丢了魂了。 这一路,在考验王德发,这一路,老万也生死未卜。如果老万真的死了,那就是死在自己亲手挖的洞里,他倒是解脱。如果老万的真的死了,王德发就彻底完蛋了,一条人命啊,怎么还?傻子的命也是命,老万他爹是老实巴交的,可他那好事的外甥是吃国家饭的啊。 王德发慌了,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候就应了那句话了,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痛不欲生。老万在那个横洞里,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只能看造化了,但如果要等到王德发带人回来,老万生机渺茫。 第十六章 老万如何谢幕 王德发快马加鞭往回走,他首先想到的是去找阴阳家的老二,小伙子年轻,而且现在干着会计,是多少有点思想的人,如果等他返回来,老万真不行了,他也能帮着出出主意。现在的问题是,他该如何给老万的家人解释这件事情,老万人好着,那啥都好说,如果是死了,事情就比较麻烦了。 越想王德发就越憋屈的慌,这才挖了个啥啊,让老万闹出这样的事。什么也不想了,救人要紧,王德发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进了队里的巷子,王德发没去老万家,他也不知道去了该怎么说这件事,而是径直往老二家走。 老二见贵人王德发面色泛白进了家门,吓了一跳,铁定是有什么事。 “老会计,快进来,进来,你咋得了?脸色咋跟涂了白灰一样?” “老二,我不进去,你出来,我给你说件事。” “啥事嘛,进来说,进来说。” “着急的很,你出来我给你说。” 老二跟着王德发一起出了大门,王德发把刚才的事告诉了老二。老二二话没说,进门从家里抄起一把铁锹,就跟着王德发往后山杏林走。出巷子的时候老二有折回了头,王德发问怎么了,老二说把上次一起修房子的几个兄弟也叫上,人手多,速度也快,让王德发先赶紧往林子里走。 王德发几乎比平时在路上的时间缩短了一半,他心里还是期待老万在那个狭小的空间能坚持住的,傻人有傻命。 王德发前脚来到洞口开始挖的时候,后脚老二带着他俩兄弟就到了,他们嫌王德发挖的太慢,就把他换了。年轻人还是干活利索,深坑里只能下去一个人,但他们协调的非常好,一个在底下往上刨土,老二在洞口接住刨出来的土倒在离洞口远远的地方,三个人轮流着挖。 救人要紧,而王德发此时此刻反倒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帮不上什么忙,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过了大概有二十分钟的样子,下面的土清理的差不多了,洞里的横洞口已经出来了。 “先看人,先看人!人好着没?”老二在上面大声嚷着。 他下面的兄弟把横洞又刨了一会,吓傻眼了,一屁股蹲坐在坑底。狭小的横洞里,老万蜷在里面,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双腿间一动不动。 “老万咋样啊,还有气吗?”老二问。 老二这一问,才把洞里的兄弟给唤醒了,他不停地喊着老万,没动静,上前摇了摇老万,也没反应。这才在脑子里想到了“死”。 “人活着没啊,兄弟?”老二问。 “死了,不动了!”显然他这个兄弟也是吓傻了。 这就是一个噩耗,王德发瘫坐在地上六神无主。老二和他两兄弟还是反应快。 “来,我们先把人拉上来,老哥,你这房子里有没有绳子啊?”老二问王德发。 “有!” “赶紧去拿啊!” 人都已经不行了,几个人用绳子把老万的腰绑上,愣是从坑里给拉了上来。老二他爹是阴阳,人死了该咋做还是比较熟悉的。他找了王德发用来垫着睡觉的蛇皮袋子,在地上铺好,把老万抬在上面,脱了自己的外套盖住老万的脸。那是一张扭曲了的脸,王德发也看了一眼。眼睛睁着、嘴巴张着,被活活闷死的那一刻,老万估计就是现在他留下的表情。 “老哥,你在折腾杏子,挖这深坑干啥啊?”老二纳闷的问王德发。 王德发一声不吭,整个人都快要奔溃了。他就怕大家问他挖这洞干啥,现在老万又死在了洞里,还能说什么,说什么还有用? “这样,老哥你也不好去给老万家说,让我两兄弟陪着,你们三在这等着,我去给老万家通知,至于他们家怎么处理,老哥,你就自己应付。”老二是个聪明人,忙可以帮,毕竟王德发对他有恩,但这事他绝对不能参与,刚才之所以找两个兄弟,关键他还是提防着不要被搞成同伙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证嘛,以免这祸要是泼到他身上,他百口莫辩。老二想的是对的,人不为己还天诛地灭呢。 王德发此时此刻又有点犯难了,是让老二去通知老万家人呢,还是不通知呢?王德发在老万被埋了的第一时间,想到是找人一起把他救出来。再去找老二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他想过栽赃嫁祸,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无辜者,是老万自己跳进树坑里瞎挖把自己给埋了,但这样的戏法,如果老万死了还说的过去,如果老万被活着挖出来,他就有口难辨了。他还有另一种想法,就是干脆不找老二,直接去老万家问老万有没有回来,这个法子就比第一个他想的要全面。是,没错,老万就是在中午他躺着眯了一会的瞬间不见了,找不见了,急匆匆地问老万家人他回来了没有,这个烫手的山芋就从王德发的手上抛出去了。结果是肯定的,老万肯定没回家啊,去哪了?不知道,咋办?全队集合人,找啊。第一个发现蹊跷的是谁呢?肯定是王德发,当大家分头在后山上找的时候,王德发就假装发现了自己的挖的坑好像落土了。然后他会招呼周围人过来判断一下,是不是老万掉进了坑里,这就好解释了。 但所有问题的关键不是王德发怎么去掩人耳目或者栽赃嫁祸,而是这个坑哪来的?谁挖的?要干什么?王德发最后给自己选择的理由是,这个坑是他准备给杏林里挖的水井,这样就不用到山底下挑水浇树了,他想着先把井挖出个大概在请队里专业打井的小伙子来作业,这样他就能省一笔钱。这个理由好像也说得过去,演戏王德发肯定是没问题的,大家信不信的那就是后话了,至少先把盗墓的事给先掩盖住。 王德发在老万被埋的这段时间,脑子就像是一太高速转动的发动机,能考虑的、该考虑的他都尽几乎全想到了。可最终王德发还是选择了去找老二来先救人,内心挣扎中,他至少保留了一点对生命的尊重,他做过考量,即使自己有过错,但毕竟不是自己逼老万进坑的,这就是一个意外,他没有杀人,也不是故意杀人,况且,他杀了老万也没有动机啊,图他拿着弹弓打鸟的技术好吗?再退一万步,就是自己盗墓贩卖文物的事被发现了,也充其量就是贩卖文物罪,牢狱之灾躲不了,但总比杀人偿命的结果好。 “老哥,你说话啊,到底是怎么个处理法子?我去不去告诉老万家人啊?”老二看王德发没动静,有问了一遍。 “老二,你去,一定要给老万家说到,他爹年纪大了,说话别刺激着了。” 老二话都没回,拔腿就回队里去了。这事按理对老二来说,不是个难事,不就是通风报信嘛,但关键的问题是,怎么给老万家人张口说老万没了啊。 “老万没了”? “老万死了”? 还是:“老万被埋了”? 似乎咋说都不合老二心意,走了一路,他想了一路。着急忙慌的到了老万家后,老二也没多说话,紧张地说了一句:“老万出事了,在后山林子,快跟我走!”他没有胆量说出“死”这个字,他怕老万他爹这个年龄接受不了,再有三长两短就麻达了,本来现在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那岂不是白发人和黑发人谁都送不了谁。 老万他爹看着老二,问:“老万咋了啊?” “先别问那么多了,老爷子你就在家呆着,有啥消息就给你带过来,让老万他哥跟我赶紧去后山!” “行,那你们年轻人先走,我和老婆子后面追你们。”老万他爹说。 老二在路上疾走如飞,边走边和老万他哥聊着,脸色凝重。老万他哥倒是个明白人,这一路听着老二说话,心里估计有个大概了,傻子弟弟估计凶多吉少。 “他是怎么走的?” “在坑里,被土埋了,等我们挖出来,人已经不行了。” “他为啥要到坑里去?哪来这么深的坑?” “这个我不清楚,你去了问问老会计。”老二说。 “我弟是傻,那是他的命,可傻命也是命啊,王德发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就到队里、镇上、县上好好找个说法去,再不行我就上中南海。” “对,对,说法肯定得有,毕竟老万是老会计雇着看园子的嘛。”老二也不好劝着让老万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家死了人还能听的进去别人这样的话,痛苦到了极限也就失去了理智。 天色已暗,后山这头王德发和两个年轻人守着老万,没有任何交流,到底该给老万家怎么交代,老万家又会和王德发怎么解决这件事,太多太多的事情困扰着王德发。 平日里,这会王德发已经在家吃着晚上的饭,王成龙和王来弟围着他转来转去,炕上的王贵生依旧时哭时笑。 他女人看王德发还没回来,有点着急,把娃娃扔给两个年迈的老人,出门去老万家打听下。从老万家出来,她觉得这个事有点不寻常,回家拿了手电筒,也摸黑上了后山。 第十七章 人亡家破牢狱 天色越来越黑,早晚温差也大,王德发和两个年轻人在林子里找了些干棍子,在洞口附近点着,围坐在一起,只能听见干柴烈火噗呲噗呲的声音,三个人都不敢往老万躺着的地方看。王德发已经放弃了去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听天由命,毕竟这确实是个意外。 老二和老万他哥先到后山的。 “王德发,你还我弟的命来!”老万他哥径直走到王德发跟前,单手一把捏住他的脖子,王德发也顺势被从地上提了起来。 王德发啥话说不出来,也没什么能说的。年轻人气盛,老万他哥抡起拳头就准备收拾王德发,被拦了下来。 “他哥,你看,人已经没了,也不能再活过来,先想想,让老万先入土为安!”大家都在劝这个已经近乎发疯的年轻人。 随后上山的是老万的爹和王德发女人。他爹晃悠悠的走到老万旁边,揭开脸上盖着的衣服,看了看自己的傻儿子,话都说不出,嘴一直在抽泣。大概过了一会缓过神之后,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嘴里支支吾吾地说着:“我儿没了,我儿没了。” 王德发女人走到他跟前,看着这个眼前这个六神无主的男人,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对站着,他女人才开口说话:“老万咋回事啊?到底咋了吗?” 王德发慢吞吞的把整个事情经过当着大家的面又说了一遍,所有人都陷入沉默。老二还是脑子活,好歹也是个队里的会计,他觉得这事既然他在场,他就得说两句,一来呢给王德发化解一下现在的矛盾,二来呢也算是他当会计第一次调解一下队里的纠纷。 “事情呢,已经出了,人死不能复活,大家也都冷静下来了,我就说两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老万的后事,入土为安嘛。这个意外呢,是谁都不想看到的,我相信这也不是老会计想要看到的结果。晚上越来越冷,老万他哥,你和老爷子商量一下,是把老万抬回去呢,还是今晚我们哥几个就给老万挖个坟把后事处理,毕竟老万没成家,又无儿无女。我觉得这才是我们现在更应该做的事情。人死为大,先把后事处理了,再协商其他的事情,大家觉得怎么样?”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反对,每个人都眼神呆滞的望着自己想望的地方,就是不肯互相交流。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给替大家做个决定,年轻人今晚留下,园子房房里互相休息轮流守着,人我们就不抬回去了,万叔和嫂子跟着我先回,你们两待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回去在我家老爷子那打听一下,看看哪地方合适,给老万选一个坟,大家看怎么样?” “行呢,你是会计,我们听你的,你带着我爹先回,你能让你家老爷子给我这傻弟弟看个坟,那就谢谢了。”老万的哥终于开口了,其他人依然没有开口说话,既不反对也不发表意见。 至少从目前来看,大家也都默认了先把老万的事处理了再议其他的问题。老二带着老人和王德发女人,打着手电筒就往队里走。老万他爹走的慢,等回到队里,老二把两个人逐一送到家后就急忙回家了。这时候已经算得上深更半夜了,老二进门,看见老爷子已经睡下了。在房子里转了两圈,决定还是把他叫醒问问该怎么处理。 “爹,你醒醒,醒醒,有个事你给帮忙说说。” “啥事,这大半夜的了。” 老二告诉他爹从天摸黑到现在发生的事情,老阴阳把枕头立在炕墙上,坐起来缓缓的靠在上面说:“这就是报应啊,可怜了傻子老万了,命就这样搭上了。” “啥报应?”老二问。 “你那老会计说那坑是干嘛的了吗?” “说了啊,是挖一口井,他想先挖挖然后再叫对上打井的人去给打啊。” “你见过打井打横洞的吗?你真以为他是在打井呢?” “那他这是在挖啥啊?” “他是在挖祖宗啊,要遭报应啊!” 老二彻底明白了,王德发这是在盗墓呢。 “爹,你可千万不能给别人说。我给你大概说下后山那片地,你给看看,在哪给老万选个坟合适。” “不用给我说,我清楚着呢,在哪走的,就让他在哪睡着,给后人一个用命换来的教训!” “那你意思是就在那个坑里把老万给葬了吗?” “老祖宗都看上的地方,傻子老万睡在那,不亏。儿啊,你可记着,再穷再难,挖祖宗的事不能干啊,现在不能干,子子孙孙都不能干啊!走,我睡了。” 老二在心里把这件事情捋了捋,老会计承包这片林子,然后挖坟,人手不够,觉得老万是个傻子,啥也不懂好说话,所以就让老万来帮忙,结果就发生了意外。就老万那手底下干活的能力,值一个月两百块钱嘛,他现在心里是把整件事情就给弄明白了。 老二出门又去老万家了。进门家里灯亮着,桌子点着蜡烛,香火都已经备好了,老人家没睡,呆呆的坐着。老二把他爹看的坟给老万的爹说了,老人家听到“在哪走的,就睡哪”,眼泪就哗哗的下来了。 “就听你爹的,他的话管用呢。” “行呢,老叔,你也歇会,我这就去山上,明天就把老万的事妥善处理了,你老人家也多保重。” 别觉得队里离后山顶多就半个小时的距离,这么来回的折腾,老二是真吃不消,两条腿站定都是抖的。他现在心里是明白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的,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不应该说,让老会计和老万家自己去解决。他也担心王德发挖坟的这件事情如果传出去,可能会引来更多跟风的人,那时候岂不是满山遍野都是挖老祖宗的人了。所以他心里想的就是,能息事宁人,就绝不走漏风声。 返回后山后,老二看见大家还都是他走的时候的姿势,不说话,旁边的火已经没有之前烧的旺了。 “好了,大家也都别这样崩着了,火都快灭了,赶紧起来再捡点柴火来。我回去问我爹了,他给老万看的地方呢,就是这个坑,柴火架好,我们好好的给老万把这个家修整一下,明天就送他走。” 几个人起身在杏林里到处找柴火,然后在老二的指挥下,把王德发挖的坑规规整整的修理了一下,就等天亮给老万送行。一晚上老万他哥没合眼,王德发被老二第一个安排着去房子里睡一会,遇到这样的事,老二知道,吓都吓的够呛,更别说折腾了半个晚上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老万他哥早早就回家准备送丧的东西了,毕竟老万是个老光棍,一切从简,收拾起来也容易。 王德发心里希望早早的把老万的后事的给处理了,哪怕是赔钱也都好商量。他虽然啥话都没说,但对老二在这件事情上表现,非常满意。可以说,老二是非常懂王德发的。 在等着老万家来人准备下葬的这段时间,王德发非常焦急,对老万来说,入土为安,对王德发来说,入土心安啊。他见过太多抬棺要价和抬尸要说法的事情了,不好解决。 太阳快要升起来的时候,第一个到山上的却是老万表哥,也就是去年发现老万家地有问题的外甥。更让王德发两腿发软的是,旁边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这场面把老二和王德发这几个人彻底吓傻了。 老万表哥也是一大早才知道老万被埋了,他把整个事情抽丝剥茧之后,觉得王德发这个坑挖的有些蹊跷,恰巧县里最近发了一份协查文物倒卖的案子,鼓励公职人员检举揭发相关线索。王德发卖玉器和三脚樽的那个老板被抓了,把王德发给供出来了,这老板虽然不知道王德发姓甚名谁,但从口音和拿来卖的物件上看,基本确定就是在镇子这周围。老万表哥是看到过这个消息,一听老万被埋了,脑子里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报警。管它是不是真的,让警察去处理。 “你就是王德发?” “哎,哎,我就是。” “现在有证据显示你可能牵扯到一起文物倒卖案子里,你得配合我们做一下调查。” “好嘞,好嘞,么麻达,我配合。”王德发有点结巴。 “这个人你认识?”其中一个警察拿出来一张买他东西的老板的照片。 王德发害怕了,这次彻底是害怕了。 “警察同志,我可没倒卖啊,可真不是我倒卖的,那几件东西就是我无意中挖出来的,这个人就买走了!”王德发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几乎是半跪着带哭腔的哀求着。 警察又不是吃素的,要拿证据说话,在杏林里转了半天,看见了王德发已经被填好的坑,又看了看老万被埋的坑,还拿着照相机到处“咔咔”地拍照。 这时候万家来送丧的人陆陆续续已经到了,人虽然不多,但该有的流程一样没落下。几乎在老万下葬的同时,警察把王德发带走了,鞭炮想起的瞬间,王德发转身朝着老万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就转身被警察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