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仰大侠》 第一章:侠与乞丐 有人说。 这个世道上没有侠,只有真恶人,和伪善人。 真恶人并不一定会作恶,他们可能只是恶得不明显,恶在一些,甚至算不得是恶事的琐事上。 但是他们的心里,却绝对没有善念。 伪善人也并不一定就不会行善,他们甚至会真心实意地去做几件善事,又或许不只是几件。 可世上总没有绝对的善,人的天性也总免不了丑陋。 “善人”心下积压的恶念多了,等那张良善的面具掉下来的时候,藏在其背后的面孔,说不得会比恶人还可怕,还扭曲。 于是又有人说,这个世道上应当还是有侠的。 但也分大侠,中侠,和小侠。 大侠为国为民。 中侠行侠仗义。 小侠江湖义气。 ······ 对于前者的观点,王戊一直十分赞同。 这其中的原因,不只是因为教她这个道理的人,是将她养大的师父。 更是因为她活了两世,自然比多数人都要清楚,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的道理。 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几乎没有人可以在自己的私心被触及的情况下还毫不动摇。 至少王戊至今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而她又是一个只相信眼见为实的性子。 所以在王戊看来,只要不算是恶的人,就都是“伪善”的,包括她自己也是。 毕竟,人啊,皆有好几张面孔。 你不能当个真善人,那便只能做个“伪善人”了咯。 盖因如此,王戊同样不相信这个世道上有侠。 前提是,如果那些大侠,真能像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大公无私,义薄云天的话。 至于后者的观点,王戊历来都是嗤之以鼻的。 因为侠就是侠,到了那种境界的人,就应当既能行侠仗义,又可以为国为民,身上自然也少不了些许江湖义气。 这三者不应该用来作为区分侠的方式。 而侠也不应该有大小之分,否则,侠便不再是侠了。 其实说到底。 这些近乎于是执拗的“偏见”,终归都是因为在王戊的印象里。 侠这个字的分量,仍然还是有些重的。 呵,想来也真有趣,她这个根本不相信侠的人,却意外的在意侠这个字的含义。 细细回忆起来,上一世的“他”,确实也曾对着书本幻想过一些江湖与侠客的故事。 其中有风花雪月的柔情,有忠肝义胆的热血,有惩奸除恶的快意,有拂袖而去的洒脱。 但是慢慢的,“他”也就在生活的压力下,一步步地认清了现实。 一点点地,忘了“他”的大侠梦。 所幸“侠”的概念,在“他”的记忆里依旧是纤尘不染地,被静静地被搁置在那,始终都未曾有过半点改变。 以至于对此世的“她”来讲,于当今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侠。 起码她走遍了大半个当朝河山,也没有遇到过一个真正的侠客。 虽说,王戊也不是没有想过,由自己去当一名真正的大侠,起码在她刚刚了解到这个世上居然真有武功这种东西的时候,类似的念头曾在她的脑海里出现过。 但是随着她遇见了她师父,并跟着对方跋山涉水,行走四方之后。 四季一轮轮地过去,见惯了江湖武人,和市井喧嚷的她。 渐渐的,也就没再有过这般的想法了。 因为她自认明白了这江湖背后真正的面目。 那是一个,同前世几乎一般无二的人间光景。 哦,别误会,这所谓的一般无二,说得并不是这世上的物件儿,而是这世人的活法。 或许,无论哪个世上的人,最终都是会活出一些苟且吧。 谁也不比谁高尚,能不要太苟且的活着,便应当知足了。 我大概,是成不了一个大侠了。 王戊想。 因为她的心,早已不够炽热。 因为她终究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 人总是这样,待到赤子之心蒙了尘,便再难做到什么初心不负了。 理所因当的,王戊也就放下了自己重活一世的身段,心安理得地做起了一个江湖浪客。 毕竟再怎么说,她也已经是一个在“下九流”里混迹多年的人了。 身上所带着的,也大多都是些市井间的驳杂气息。 去做一个“风尘中人”,显然会比去成为一个只存在于画本中的侠客,来得要适合她的多。 ······ 既然走在风尘里,那就没有谁能不染风尘的。 既然沾染了风尘,那就免不了要被蒙住些心思了。 ······ 江湖下九流:是为一流巫,二流娼,三流戏子,四流梆。 五流打狗,六吹手,七偷八盗九卖“糖”。 与寻常的市井下九流不同的是,娼妓不再是最低贱的职业,船夫与脚夫也未落得个下流之名。 排在最末的卖“糖”更不是吹糖人的意思,而是用“糖”来拐卖孩童的奸人。 这种人在江湖人眼中甚至比排名第八的盗墓贼更令人不齿,所以便将他们排到了最后,好叫世人唾弃。 而王戊的职业呢,则是五流的打狗,也就是乞丐的意思。 因为是不劳而获之人,所以被排在了四流的更夫,与六流的吹丧之间。 不过准确的来说,王戊也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乞丐。 她,只是一个丐帮弟子而已。 此世之间的丐帮与乞丐,二者虽然在名字上只有一个字的差别。 但是他们在为人处事,与言谈举止这些个方面,却通常有着很大的差异。 至少,这一世的丐帮弟子从不行乞。 他们只是打扮得有些破烂而已。 嗯,用客气点儿的话说,就是有点不修边幅。 总之,虽然从外形上来讲,丐帮弟子同一般的乞丐确实没什么两样。 但是他们终归是武林中人,与出来讨生活的乞人相比,处境自然要好上许多。 更不必为了生计,去死皮赖脸地向别人求那么一两个铜板。 境遇不同,两类人之间,当然便有了分别。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 江湖中,大部分的乞丐也都开始自称是丐帮的外门弟子了。 或许是为了给自己的落魄添分底气,又或许是看中了丐帮在江湖上的那点薄面。 反正多个名头总比没有名头要好。 以至于到了最盛极时,丐帮甚至被江湖人戏谑地给安上了一个江湖第一大帮的名头。 是嘛,毕竟放眼望去,能见到的乞丐基本都是个“丐帮弟子”,那可不就是江湖第一大帮了嘛。 有趣的是,当时的丐帮帮主在听闻了此事之后倒也没有生气。 反而让门下的帮众,出门在外时多多接济一下那些真有难处的“自家兄弟”。 再加上丐帮弟子大多率性洒脱,行走江湖不拘一格,身上又没什么架子,还同乞人一般穿着邋遢。 于是慢慢地,丐帮帮众与各地流落街头的“外门弟子”们,居然还真就变得亲如一家,难分你我了。 乃至到了现在,多数人都是直接把丐帮弟子与乞丐划等号的。 而丐帮的门人们呢,也懒得去解释什么。 反正他们从加入丐帮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在意所谓的世人眼光和自己的身家名声了。 何况他们中的不少人,在加入丐帮之前,本就是个落难街头的流民。 所以说他们是游侠儿也好,说他们是打狗也罢。 到底无非就是一个称呼而已,他们尚不想与人多做纠缠。 自己看谁顺眼便于谁来往,这种事,其他人还管不着。 正所谓: 一根绿竹肩上架,二两葫芦掌中拿。 三枚铜钱买作酒,四时皆醉任笑话。 五捆茅草缠足履,六块破布缝衣褂。 七荤八素不贪多,九般脏乱莫叫骂。 生难尽兴。 层楼误眼非潇洒。 吾辈流离。 蓬篙人,不羡仙只羡人家。 ————丐帮《九九歌》 第二章:宁缺 丐帮,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的去处。 不至于流离失所,进不得给丐帮之门。 若只图一时玩乐,门人会劝你早日离去,回家尽孝,莫要负了好好的年华。 因为对于大部分的丐帮弟子来说,如何回家,这才是一个永远也给不出回答的笑话。 丐帮之人,多没有家,心中唯有门派这么一个牵挂,也可以说是了无牵挂。 毕竟门派终归不是家。 毕竟门人也都难潇洒。 ······ 晌午的日头正好,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被一座高楼的青瓦雕檐半掩着,于地上落下了一片斜影。 路上的人群往来,叫卖的商贩,行道的伙夫,笑闹的孩童,默不作声的江湖客。 都有,无时无刻不彰显着一副人间百态。 护城河的河道间撑着几艘小船,该是替人运货的,又或者是接人赏玩的。 横架于两岸的石桥上,一个说书人正摸着胡须拍着板,搭着张方木桌子,老神在在地讲着一段龙蛇演义。 引得不少人都驻足停留,听得那叫一个神采奕奕,有滋有味。 石桥旁的阴凉处,某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姑娘,正抱着胳膊斜躺在那,合着眼睛打着瞌睡。 她,叫做王戊。 上辈子是个男人,这辈子是个女人。 “生”来五岁,因为是穿越重生而来,所以不记得此生五岁之前的任何事情。 她只是一个男人的身份死去,一睁眼,就变成了一个小女孩。 中间适应身份用了不少的时间。 直到九岁,她遇见了她师父,丐帮一袋长老庞万山。 此后她便拜入了丐帮,跟随师父游走各地,学习武艺。 偶尔会回门派看看,但停留的时间总是不多。 她师父和门里的关系不算太好,每当她问起此事的时候,那老头总是这样回答。 一十六岁,王戊粗通了半门内功,一门拳脚,两门轻身戏,三门趟步术,师父说她天纵奇才,可以自行闯荡江湖了。 于是第二天,庞万山便独自离开了,只留下了王戊一人,还继续漂泊在这江湖上。 那老汉去了哪,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大概是去了北边。 一十八岁,王戊因为一次奇遇,学会了一门贴身步法,其名为,九宫步。 今年,王戊一十九岁。 她已经在这世上独自行走了三年。 前年十月,东临鄱阳城,门里托当地的乞人给王戊带了封信。 信中说,掌门决定指她做门内的青木堂执事,叫她在外行走,见到丐帮弟子就帮着照拂一二。 并言明,于这世上,她也不是孤单一人。 不必总是形单影只,有空,便常回门内看看。 别的没有,酒菜还是有一些的。 说实话,王戊与自家门派的掌门并没有见过几面。 在她的印象里,掌门就是一个相貌方正的中年男人,脸上总是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给人一种平和温良的感觉。 眉间又时常泛着丝愁容,仿佛他始终有个解不开的心结,让人能从他的眼中品出几分如同药酒般的苦涩味道。 青木堂的执事,在门内的地位不低。 本来不应该让王戊这样一个小姑娘来做,何况她还常年在外,没怎么回过门里。 至于掌门到底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想法做下的这个决定,王戊也说不清楚。 总之,她没有拒绝,只是收下了信,便再次踏上了属于自己的路。 昨夜的天儿有点冷,不过王戊身怀内气,倒也不怕风寒。 她已经在这鄱阳城里呆了一年有余,本想着来寻一个故人,却一直没有见到,便一直留了下来。 至于原因,王戊想,许是她自己终究还是想找着些,那人留下的什么蛛丝马迹吧。 好知道对方到底是生是死,又过得如何。 以便在心里作个念想,又或者说,是断了心里的那份念想。 不过如果,非要说这份念想是什么的话,那就要从很久之前开始说起了。 ······ 那年,王戊刚刚来到这个世间,恰逢岁末大雪,又是一个寒夜,街上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她的身份便是这座鄱阳城里的一个孤儿,身旁无亲无故,兜里不存分文,全身上下唯有两件粗麻布衣可以算作私人财物。 天很冷,粗麻衣的御寒能力几乎等于没有。 感受着热气从自己的皮肤,血肉,与呼吸中消散。王戊觉得,自己大概是又快要死了。 是的,又。 毕竟她才刚“活”过来,带着前世,一个青年男人的记忆。 这种好似玩笑一般的境遇,一度让王戊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场梦,一场等到死后,才想起来做的梦。 然而四周的一切又都是那么的真实。 漆黑昏暗的古城,木屋连结的街道,漫天飞扬的大雪,还有几盏挂在屋檐下,随风飘摇的灯笼。 当然,以及灯笼间那一点点,难以照亮夜晚的微光。 “所以,这里莫非是酆都吗?” 可能是真的已经被冻迷糊了,王戊蜷缩在街边的一个墙角下,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抬头望向了天上的雪花喃喃自语道。 “这里是鄱阳,酆都还要再往南边走些。” 这时,一个同样稚嫩的声音突然在王戊的身边响起。 愣了一下的王戊眨了眨眼睛,呆呆地侧目看去。 才发现有一个与她这具身体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正静静地立在不远处,穿着四五件破烂的衣服,怀中抱着半捆木柴,用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平淡地望着她。 “······” “······” “你在这里做什么?”二人对望着,许是一阵沉默之后,小男孩才再一次开口问道。 “我。” “我不知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王戊应当是不打算做隐瞒,却又略显恍惚地答了句。 心中想着,对方是不是什么勾魂的使者。 或许是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小男孩的神情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 他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接着转过身,又回头看了王戊一眼说道。 “那你要跟我来吗,起码我可以让你活到明天早上。今天晚上的雪太大了,你再待在这里,会死的。” 死吗,我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吗······ 茫然地想着这样一个事实,王戊的睫毛颤了颤。 但最终,她还是站了起来,轻声地对着男孩颔首应道。 “好。” 于是,雪夜里,男孩抱着手中的柴火,走在前面领着路。 而女孩,则是迈着自己冻僵的双腿,面色苍白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就仿佛,他们真是什么幽都鬼城之中的孤魂野鬼一般。 不过也是,流离失所的人,又和鬼有什么区别呢。 ······ “噼里啪啦。” 城西的一间破庙里,被烤干点燃之后的木柴跳动着火星,同时发出了这个雪夜里除去风声之外,另一种萦绕在人耳畔的声响。 与风声不同的是,风带来的是寒冷,而燃烧的木头,带来的则是温暖。 不过这种温暖,在眼下这般的环境中显然并不能让人感触深刻。 毕竟相比于这个寒夜,它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仿佛风只要再大些就能将它吹散。 但它又多少可以抵御一些严寒,再配合两捆足以塞满衣服的茅草。 将王戊领回来的男孩觉得,如此,他便不算是食言了。 至少这样,坐在对面的那个女孩应该就可以活到明天早上了。 外面的风依旧在猛烈的吹着,呜呜作响,好似鬼哭狼嚎。 所幸破庙的四壁都还算完好,大门处还有两扇勉强能够闭合的门扉。 虽然木质的边缘已经有些漏风,但总算是将大部分的风都挡在外面。 木柴堆砌的篝火上火焰抖动着,王戊揣着怀里的两捆茅草,目光呆滞地望着那跳动不止的光芒。 身下逐渐因为火光恢复了些许温度与知觉的肢体,让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自己,大概是又活过来了。 以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从一个21世纪的青年,变作了一个似是生于古代的小女孩。 她叫做王戊。 今年五岁。 这就是在王戊的脑海中,所能够找到的有关于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 一个名字,一个年纪,除此之外,她便算是一无所有了。 哦,对,还有两身破衣服。 “你。”听着耳边木门颤抖的声音,男孩坐在篝火的另一侧,抬起了眼睛,扫了一眼神情淡然的王戊开口问道。 “不害怕吗?” “不怕。”王戊的声音很清冷,带着一种近乎不容于尘世的疏离,让人感觉就像是在听一个死人讲话似的。 嗯,事实上,她也确实是刚找回了一点活人的自觉。 “是吗。”男孩大概是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接着,将身子倚靠在了破庙的墙壁下。 半响,他侧过了头,看着庙中的那尊,破败不堪,又面目狰狞的金刚塑像出声说道。 “真好,有的时候,我会很怕,怕自己会死······” 看他的样子,无需多猜,便知道他大概是同如今的王戊一样,也是一个流浪的孤儿。 他比王戊多拥有的,无非就是三样东西,几件厚实些的衣裳,一捆偷来的柴火,还有一间勉强能够用来遮风避雨的,铺着茅草的破庙。 这地方,偶尔也会有其他的乞人会来。 不过今天倒是只有他们两个。 虽不知道这具体是因为什么,但男孩也懒得多想。 “呼,呼!” 风声又变得大了一些。 在这个既显得太过喧嚣,又似是一片死寂的夜里。 男孩的声音沉闷了许久,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我叫宁缺儿。” 应当是过了几个呼吸,他的声音得到了女孩的回答。 “我叫王戊。” 然后,二人之间便再没有多说什么了。 以至于一夜无话。 第三章:五十两银子 那晚之后,王戊与宁缺儿之间,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 他们谁也没有开口,便开始搭伙儿过起了日子。 为了不饿着肚子,也为了活下去,两人几乎什么事都做过。 偷过牙儿街的馒头,骗过阔小孩的糖人,抢过摊小贩的果子,甚至夺过看门犬的狗食。 当然,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出过岔子。 例如偷东西被抓住的时候,物主基本都会对着他们一顿打骂,过程中少不了拳脚相加。 每每到了这时,宁缺儿都会抱住王戊,趴在地上,死死地把她护在身下,任由着那些人的拳头打在他的背上,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有好几次,王戊看着宁缺儿那副苦苦支撑,又闷声不响的模样。 还有对方因为疼痛而忍得通红的脸颊。 她木然的眼神都会不自觉地微微一怔。 说实话,王戊本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是重活一世的滋味,似乎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没有半点意义。 偷东西被逮着的下场自然不会太好,宁缺儿通常都会被打个半死。 然后,王戊就会尽可能地想办法,去弄些草药来,好方便照顾这位让她避免了受伤的恩人。 实事求是地讲,她不喜欢受人恩惠,可以她现在的处境,确实也没有资格去拒绝别人的好心。 她的身子太孱弱了,要是真挨上一顿打,很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有句老话说得好,人不是必须要活着,只是不喜欢死去的感觉而已,王戊也一样。 一个人挨打总比两个人挨打要强,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做一些别的事情,来聊表自己的谢意。 王戊认识一些最基本的药草,其中就有几种具备活血化瘀的疗效。 这是这段时间,城里的一位老中医逢闲暇时教给她的。 同时对方还告诉了她,在城西边的一处山坡上,有不少容易采到的草药。 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救急时用用还是可以的。 这使得宁缺儿每次受伤,起码都还有药可以用,也使得他没有真的被人给打死。 宁缺儿常常会看着王戊熬药。 事实上,他还出奇的挺喜欢这样做的。 这是他从来没有对王戊说起过的一个秘密。 也是他不知自什么时候开始落下的一个习惯。 每当他看到那个平日里总是死气沉沉的女孩脸上,露出那么一缕担忧的神色的时候。 哪怕这种几乎无法察觉的神色,只会在对方的眉间停留那么一瞬。 他的心里,也会不自觉地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 这种情绪,许是恍惚,许是释然,许是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及。 总之,可以令他不至于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毫无疑问的是,宁缺儿是一个有些太过孤独,且早熟懂事的孩子,毕竟他已经一个人流浪了太久。 更不需要质疑的是,这种可以理解孤独的成熟是难以忍受的。 无依无靠,无牵无挂的日子,会让人觉得自己的生命毫无意义。 何况宁缺儿还只是个半大的孩童,所以他大概是打算珍惜王戊这个“同伴”的,他想。 否则他也不会在那个雪夜里,向王戊伸出援手了。 宁缺儿的世界确实是残缺的,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 他有太多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比如保护别人,又比如感受别人的担心。 这些体验对他而言,都是那样的陌生,却又带有温度。 作为一个不善表达自己的人,宁缺儿总是摆着一副少言寡语的姿态。 但是作为一个孩子的他,有时也会想要一个朋友,亦或者说是一个能够亲近的人。 而王戊,即使与他一样不太爱说话,不过仅以一个朋友来讲,她应该还算是靠谱的。 起码别人为她付出了多少,她就会回馈给对方多少,哪怕她只是将此当成了一种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她能够感受到宁缺儿那副淡漠的外表下对她的照顾。 虽然对方从来都没有多说过什么,但他总会在吃饭的时候,把更大的包子分给她。 于天冷的时候,多披一件衣服在她的身上。 等过节的时候,故作随意地送她一两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又可能会讨小女孩儿喜欢的物件。 这种笨拙的关照并不叫人讨厌,王戊也不曾拒绝。 她只会适时地回应对方,以同等价值的报答。 至于她的报答之中是否怀有真正的感情,又怀有多少。 这大概,就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了。 两人这种平淡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年,中间的琐事有烦心的,有顺心的,但总归不至于改变生活的轨迹。 而王戊的性格也在静静流逝的岁月里,慢慢地向着一个愈来愈“鲜活”的方向转变着。 又或者说,是她逐渐恢复了她原本的性格。 死后重生的落差感,终究是因为时间的沉淀而淡化。 女孩大概是变得“开朗”了一些,许是重新适应了自己作为人的身份,找回了那种活着的感觉。 气质也从原本的暮气沉沉,变成了后来的自由散漫。 是的,即使整天只是没精打采的活着,她也要比之前显得“活泼开朗”多了。 然而生活终归是生活,它不可能永远平静下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毫无征兆地发生。 宁缺儿病了,病得很意外,病得不知缘由。 他只是病了,乃至一病不起。 城里的老中医被王戊求来看了看,良久,又是叹息,又是摇头,自认医术不精,无法解救。 那是王戊来到这个世间的第四个冬天,天气格外的冷,连火都暖不了人冻麻的腿脚。 宁缺儿躺在破庙佛像后的一张草席上,面无血色地听着外面的风雪呼啸。 王戊盘腿坐在一旁,用一根木棒捣着一簇火堆里的几块木炭,上面还烤着一块半熟不熟的番薯。 “其实,你可以离开的。”男孩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孩,许久,蠕动着嘴唇轻声说道。 “去哪?”女孩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去哪。”宁缺儿眨了眨眼睛:“应该都比留在这里,受我拖累要好。” “是吗?”王戊没再摆弄手里的棍子,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身前燃烧的火焰,默默地耷拉着那双,如果洗干净的话应该会相当好看的眼睛。 “那如果,我病了,你会离开吗?”片刻之后,她突然如此问道。 躺在草席上的宁缺儿愣了一下,接着神情复杂地抿住了嘴唇,半响,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不会。” “那不就好了。”王戊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似是懒散地挑起了眉头,用木棒将火里的番薯戳了出来。 “行了,番薯也烤好了,吃饭吧。” “嗯······”宁缺儿看着王戊的侧脸,最终没有继续劝她离开,只是在点头之后,有气无力地张开了自己那张略显“单薄”的嘴巴。 少年的五官很精致,如果不是满脸污垢,他本来应该是个极白净的小郎。 “呵。”王戊打量着他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你倒是会享受啊。” 虽然这么说着,但她还是低下头,用一块布将番薯包着,掰成了两半。 并从上面撕了一小块下来,递到了宁缺儿的嘴边。 “喏,趁热吃吧。” “你呢?” “我已经吃过了。” “是吗······” 那天的番薯熟没熟,烫不烫,宁缺儿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是记得,当时在他的嘴里化开的,是一种难以说明的,甘甜且沉重的味道。 像是能叫他回味很久很久。 ······ 转眼间,王戊就已经照顾了重病的宁缺儿三个月。。 等到第二年开春的时候,男孩的病大概是已经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 他几乎没法活动自己的四肢,甚至很难清楚地说明白一句话,干裂的嘴唇大多数的时候,都只能张合着发出一两声呻吟。 眼眶深陷,形容枯槁。 王戊并不知道他发病的时候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想来,那应该是生不如死的。 当岁四月。 老中医给王戊介绍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江湖浪客,身材高大,面容凶煞。 一条巴掌大的刀疤从他的嘴角一直延伸到了耳朵,就像是一只蜈蚣盘踞在那一般骇人。 他说他可以救宁缺儿,但前提是他得先带走他,因为他要让宁缺儿继承他的衣钵。 说罢,江湖客给王戊露了一手。 他拔出了自己手里的剑,以一个王戊根本看不清的速度,劈断了医馆后院里的一截木头。 不过也是因为他的剑实在是太快了的原因,所以王戊并没有看到,他根本不是用剑劈断的木头。 而是用了一道几乎无法被肉眼所察觉的剑气,在剑刃没有触及圆木的情况下,将圆木劈成了两段。 这样的武功要是放在江湖上,少说也是个一流高手。 然而那时的王戊还没有这样的眼力,以至于她只是将对方当成了一个普通的江湖客。 所幸当时的她起码明白,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救治宁缺儿。 因此她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同意江湖客的要求,让他带走男孩。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做了两件事情。 第一,是她偷偷找出了自己从前藏在破庙里的一柄小刀。 第二,是她托江湖客出面,把自己卖给了一户富贵人家做奴婢,换了50两的银票。 然后她便在一个下人的看管下,带着江湖客一同返回了破庙处寻宁缺儿。 路上,王戊暗自将五十两银票藏在了刀鞘里。 并在要走进破庙的时候,请求江湖客和那富家仆人,给她一点单独与宁缺儿告别的时间。 两人答应了,便站在门口等着,远远地看着王戊走进了庙内,坐在了宁缺儿的身边。 今天宁缺儿的状态似乎还算不错,至少意识应当尚且清醒。 因为他在王戊走进来的时候,微微地侧过了眼睛。 这是好事,毕竟王戊还有话要同他讲,如果他没法与人交流的话,那无疑会有些麻烦。 “喂,有人说,他愿意带你走,还可以治你的病,所以我同意了。” 没有任何的隐瞒,也没有丝毫的委婉,王戊坐下的第一句话,便直截了当地对着宁缺儿说明了她的来意。 是吗······ 侧着脸地听着王戊的声音。 宁缺儿本就不算明亮眼神,许是变得更加黯淡了一些。 虽然他早就说过,希望王戊能够独自离开。 但是眼下真到了事情要发生的时候,他却莫名的又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了。 我到底,还是成了你的累赘吗······ 男孩不做言语地如此想道,良久,才艰难地张开了嘴巴,声息微弱地对着王戊问了一句。 “那,你呢?” “我会跟那个人走。”伸手整了整宁缺儿的衣领,王戊一边说着,一边回过了头去,对着正站在门外的男仆人抬了抬下巴。 “城南的李家出钱买下了我,五十两银子。” “你······”听着这话,宁缺儿当即诧异地抬起了视线,带着一份掩饰不住的担忧虑与惊愕,他凝视着王戊平静的神情,半响,又深深地垂下了眼睛:“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轻轻地耸了耸自己的肩膀,王戊难得不打算正面回答宁缺儿的问题,而是将她准备的小刀从怀里拿了出来。 “这把刀是我以前在大街上偷的,刀鞘里有五十两。如果那个要带你走的人心怀不轨,它至少可以让你自我了断。如果你以后要另谋出路,里面的钱应该能够帮你置办一项生计。” 说罢,王戊便在宁缺儿已然呆住的目光中,把刀塞进了他的怀里。 就像是她自己刚刚所说的那样,这刀里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正正好好的五十两。 “藏好了,别被别人看到。我们以后,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语毕。 王戊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至于宁缺儿能不能藏好那刀,还有他日后的命运又会如何,这便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一把刀,一笔银子,一个或许能够活下来的可能。 这就是她,准备用来偿还恩情的全部报答了。 为了当年的那两捆茅草,也为了这一间破庙。 东西有些少,但也已是她眼下所能拿出的所有。 回过神来的宁缺儿想要伸手拉住女孩,可惜即使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也没能做到这样一件本该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他只能看着她,看着她的背影走向了门外,走进了那片,对于他来说着实有些太过刺眼的白昼之中······ 第四章:在大街上不能盯着陌生人乱看 那之后的第二天,江湖客背着被老中医吊住一命的宁缺儿出了城。 他要去哪里,又要去做什么,这些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去问。 王戊只是如约去了李家,甚至没能与男孩再见一面。 出城的时候,宁缺儿的手紧抓着江湖客的衣裳,抓得指节苍白,却又无力松开。 值得一提的是,王戊很快也从李家那规矩严苛的大院中逃了出来。 用她与外貌不符的见识,和重活一世的思维。 逃出了李家的王戊并没在鄱阳城久留。 而是日夜兼程地去了东边。 她准备去看看这个世间,用她余生的岁月,还有往后,应当可以不再怀有目的的时间。 也就是在这样的后事中,她遇见了她的师父,丐帮一袋长老庞万山。 在那年入秋之后的第二个月。 不过真要说起来,这就又是另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我们完全可以等到以后再慢慢去讲。 而现在,还是让给我们把目光聚焦到王戊如今的日子上吧。 在她来鄱阳城,寻宁缺儿的一年之后。 王戊,是一个恋旧的人。 虽然她自己总不愿承认这点,但她的所作所为,却通常都摆脱不了这两个字。 酒,她独喜欢喝香江的酌花酿,菜,她只乐得吃洛城的桂子鱼,至于面食,尝来尝去,她也始终忘不了那牙儿街的馒头的味道。 这些东西的背后几乎都有一段故事,虽然,她从来不会去主动提起那些过往。 自她来鄱阳城已有一年多了。 这地方的天气湿的很,总是小雨连着大雨,细雨连着阵雨。 难得有一天像今天这般的好天气。 王戊倚在一个石墩边,半躺在地上,腰间挂着一个破酒葫芦,背上绑着一根枯黄的竹杖。 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缓缓地睁开了本因为在小憩而半眯着的眼睛。 阳光有些晃眼,对于一个已经睡了小半天的人来说,这显然是理所应当的事。 于是王戊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接着懒洋洋地抬起了手,用那本该葱白,却被主人沾满了灰尘的手指,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只从外观上来讲的话,王戊应该也能算是丐帮里的模范弟子了。 一身灰绿相间的布袍上打着错落的补丁,杂乱的粗线头纠缠在一起,颇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下身不是裙装,而是一条完全不符合女子气质的束腿长裤。 脚上没有鞋子,只是绑了几圈破布以防地上的石头割伤皮肤,脚跟和两排形状好看的脚趾都还露在外面。 脖颈处的领口耷拉在两旁,可能是因为这件破衣服本就不合身的原因,使得其下的一只肩膀直接光溜溜地露了出来,也令穿着衣服的人看上去着实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 胸前全敞着,里面没有内衬,也没有寻常的姑娘会穿的肚兜,只有一条白布缠得聊胜于无,甚至没能遮住锁骨,所幸,它们也算是勉强挡住了它们应该挡住的部位。 说实话,像这般衣衫不整的女子,待在街上本该很引人注目才对。 不过由于王戊的扮相实在是太过随性了一点,又或者说,她大概根本就没有打理过自己的形象,以至于她这一副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模样,叫人只想躲着她走,便更别说什么驻足观望了。 人家可没那么多的闲工夫,去盯着一个连脸都看不清的“叫花子”瞎看。 要看衣着暴露的姑娘河东街多的是,还白白嫩嫩的赏心悦目,岂不是更美。 所以就连城里时常调戏妇女的地痞流氓都懒得多瞧王戊一眼。 嗯,从某种角度讲,这倒也省了她不少麻烦。 “又饿了啊。”声音稍显沙哑地喃喃自语了一句,王戊似是无奈地放下了自己抓着头发的手,摇摇晃晃地俯身站了起来。 晨间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宿醉,乃至到现在都还有些头痛,脑袋亦是昏沉沉的。 伸手摇了摇腰间的酒葫芦,确定了里面还有些“存货”,她满意地抬了抬眉头,揉着眼角,当是有些自得其乐地打了个哈欠,迈开脚步向着街边走去。 王戊准备去弄些吃的。 准确的说就是馒头配咸菜。 她来鄱阳城的这一年多里,几乎都是这么吃的。 便宜,实在,有趣的是,她倒也吃不腻。 王戊可以说便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因为她总是做着奇怪的事,过着叫人难以理解的日子。 究其原因,可能就是由于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吧,因此,她对于生活的态度通常会比普通人更加随意一点。 可无论怎么讲,她如今的性格,也比她刚重生那会儿的麻木不仁要好得多了。 起码,现在的她还算是有副人的样子。 而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木头模样。 毕竟人啊,还是要有点人情味,才能算是活出了些自在的。 王戊身上的人情味不多,但终归不至于没有。 就像是眼下,她会和馒头铺的老板招呼两句一样。 “王老汉,来两个馒头,一叠咸菜,最近你出摊儿真是越来越晚了。” 馒头铺旁,王戊熟门熟路地点了些吃食,就地坐在了一处离店面不远不近的墙脚下。 她没坐进铺子里,也没挡着人家的店门口,算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太招待见,也不准备碍着别人做生意。 “得嘞。”管铺子的王老汉与她应该是熟识的,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便用油纸包了两个馒头与一小碟咸菜,出门放在了王戊的脚边。 “哎,我说王丫头,看在我们两个往前推几百年也算是本家的份上,老头子我劝你一句,你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年纪轻轻的,找点事做或者找户人家,也比整天待在街上晃荡来得要强吧。” “嗯,你当我想吗,不过我这人破落惯了,就不是个安生的命。”语气懒散地对着王老汉回了一句,王戊如是自嘲一般地勾着嘴角,低下头拆开了纸包,就着里面的馒头和咸菜啃了起来。 一边啃着,她还一边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两枚铜钱,递给了身前的老爷子。 递钱的过程中,馒头被她的衣袖不小心蹭到,当即脏了些许。 她却一点都不上心,接着吃得利索。 心想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唉,罢了罢了,随你去吧。”看着王戊那一副,也不像是会听劝的模样,王老汉摇了摇头,接过钱便摆着手转身走回了店里。 他可认不出面前的这个“乞丐”就是多年前那个爱偷他馒头的乞儿,上了年纪的他也已经不会对乞人驱赶叫骂了。 他只是随口一劝而已,毕竟他也同对方打了一年多的交道,知道对方的性子,亦没什么不能说的。 “老汉,来两个馒头,一碟咸菜。” 然而就在王老汉背对着王戊,抬腿迈进了自己的铺子里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却又恰到好处地于店门口响了起来。 具体是怎么一个恰到好处法呢。 恰好在,他说话的一瞬间,老汉的一只脚才刚踏过门槛。 王戊的一分视线正好抬起。 蒸笼旁的蒸汽,方被人带出的风吹散了少许。 露出了这个青年腰间的一柄短刀。 一柄刀鞘老旧,样式普通的,应当是再寻常不过的短刀。 于是,王戊的目光顿住了。 老汉古怪着最近的人怎么都只点馒头和咸菜,不过手上的动作倒是一点都不慢。 熟练麻利地打开了蒸笼包起了馒头,嘴里还说着:“成,客官您稍等。” 透过从蒸笼中逸散开来的水汽,王戊看清了男子的侧脸。 那是一张很难用寻常的言辞来形容的面容。 说他英俊吧,但他的样貌中又混杂着一分胜似女子一般的清丽。 说他温和吧,却又没法道出他眉宇间的那分疏离与凌厉。 说他阴柔吧,可他的五官倒又莫名的显得棱角分明,英武非常。 总的来讲,虽然做不出什么准确的描述,但他应当是一个相当好看的男子。 身上的衣衫和挂饰看上去也价值不菲。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在一间街边的馒头铺里点两个馒头和一叠咸菜。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却在山间田埂里穿着锦衣华服劈柴挑水一样。 且不说这合不合适,至少让人看着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滋味。 而王戊的眼睛却在瞥了一眼他的相貌之后,便定定地停在了其腰间的那柄短刀上。 仿佛那柄造型普通的小刀,看起来比那个人还特别一般。 以至于王戊之后就再没有掩饰过自己的视线。 只是旁若无人地审视起了那柄刀的每一处细节。 第五章:黑脚丫 终于,旁人肆无忌惮的观察引起了青年的注意。 他转过了头来,看向了不远处,这个席地坐在街边的“女乞丐”,随后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似是不解,又似是思忖地皱了皱眉头,开口出声问道。 “这位姑娘,不知,我是否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做得不对的地方?” 王戊的注意力终于因为青年的声音而转移到了他的脸上,下一刻,她便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的行为许是引起了对方的戒心,随即抬了下肩膀,满不在意地说道:“没有啊,怎么了?” “那姑娘为何一直盯着我看?”青年的眼里显然是闪过了一丝警惕,言语间却不是一个普通的路人该有的口吻。 相比之下,他倒是更像一个江湖人。 这青年隐藏在警惕之中的锐气,让王戊在自己的心里也多留了一个心眼。 “哦,没什么,只是我见你一副身家阔绰的模样,居然也会啃咸菜馒头,难免有些新奇罢了。”她挑着眉头这样说道。 言罢,便低下头继续吃起了自己的东西,像是不准备再与青年多做交谈了。 见王戊主动作罢,青年也没有要上前问个清楚的打算。 他拿过了王老汉递来的馒头,眼睛再次向着王戊的方向扫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馒头铺。 而王戊呢,则是在青年走后,又重新抬起了头来。 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 宁缺儿是在这几天刚刚赶到鄱阳城的,在他离开了山穷谷水尽洞之后的第二个月。 他来这里是为了找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姓李。 他找李家是为了寻一个人,那个人,叫做王戊。 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嗯,准确的说应当是一十又一年。 但是宁缺儿却仍旧忘不了那个,曾经于他蒙难时,平静地将一柄短刀塞进了他怀里的女孩。 当时的他,只觉得那柄刀便像是刺进了他怀里一样,叫他至今刻骨铭心。 究其原因,该是因为他知道,那短刀不仅代表着女孩那时仅有的自保手段,也代表着两人之间,唯一一份能够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而女孩却将它交给了他,连同着她卖了自由身换来的五十两银子。 这份被对方平静,又或者说是“冷漠”地交予他的恩情,宁缺儿忘不掉,也不敢忘。 更何况,他还记得女孩从前给他熬药时的模样,记得那双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后的样子,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寒冷的雪夜。 所以,如今的宁缺儿在离开了与世隔绝的山谷之后,就第一时间赶回了鄱阳城。 他要找到那个女孩,无论她是生是死。 若是她因故不在了,他便会去祭拜,然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若是她还在,他便会尽己所能,许对方一个安定的余生。 一个不再有忧虑,也不再有苦难的余生,好弥补她前半生的伶仃漂泊。 另外,如果对方愿意。 是的,前提是她愿意。 那么无论女孩现在是美是丑,又是何身份。 宁缺儿都已经想好了。 他,会提亲娶她,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男女一样,明媒正娶。 这是他在很早之前便决定的事。 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当年,那个他宁愿自己受伤,也要将其护在身下的小姑娘。 用世俗的话来讲,他们这也算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了吧。 宁缺儿想要护着女孩,一如前边儿所说。 这是他在许多年前,就有了的想法。 一如他曾经觉得,他们应当会一直在一起一样。 可惜从前的他没能做到。 所幸现在的他,该是已经有能力做到了。 ······ 与世相辞十余载,昔日故人今安在? 磨剑成锋霜刃白,不为功成为君来。 ······ 王戊并不能确定,刚才那个青年腰间的短刀,究竟是不是她曾经送出去的那一把。 毕竟她的刀并没有什么起眼的特点,就只是一把造型与材质都再普通不过的小刀。 一把平常到你随便走进一家铁匠铺里,便可能可以看到的刀。 而王戊之所以会去注意那青年的刀,也只是因为她在冥冥之中突然有了一种感觉罢了。 有没有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又或者我只是因为宿醉没醒? 王戊这样问着自己,可脚步却已经跟着青年的身影走了上去。 她要看看他接下来打算去哪。 仅是一个念头闪过,心中便做下了这样一个决定。 于是,一条不大不小的街上,宁缺儿走在前面,回忆着记忆中李家的方向。 王戊跟在后面,回忆着记忆中短刀的模样。 他们似乎都在接近着自己心中所想的某个答案。 直到穿着白衣的宁缺儿,忽地拐进了一条巷子里。 直到王戊在一个分神间动身跟了进去。 “刷!” 刹那后,便是一道剑芒亮起。 小巷内,错落的光影下,宁缺儿没有留手。 冷若寒霜的脸庞半明半暗,暗的,是巷子里的阴影,亮的,是剑刃反射的天光。 他虽然是第一次独自入世行走,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与人交手了,更不是什么没见过血的愣头青。 人在江湖,生死由命,世道险恶,且怀杀心。 这是他师父教给他的话,所以他在感觉到有人正跟着自己之后,就直接把人引来了小巷。 接着便是全力出手,刺出了毫无保留的一剑。 这剑本该挂在他腰间的短刀下面,眼下陡然出鞘,却是寒光利利,仿佛还冒着森森冷气。 不过宁缺儿倒也不至于为了被人尾随这种小事而杀人。 他只是想给对方一个警告而已,一个足够深入人心的警告。 因此,他的剑会停在来人的喉前,停在剑尖刺破其皮肤的那一刻。 想要做到这种事,可不是一动一静这么简单的,他需要一个人对一柄剑近乎入微的掌控。 即使是江湖上那些已经成名的用剑好手,也少有人能够在全力施为的情况下,将剑停于毫毛之间。 而宁缺儿,显然比他们都强。 他的剑够快,够狠,也够准。 可惜,他对手不是对的人。 只见下一瞬,本还站在宁缺儿面前人,便已经向后倒去。 紧接着,就是一只没穿鞋的脚丫子毫不客气地踹在了他的胸口上,踹得他直接向后退了三步。 踹得他脸上只剩下了惊骇的面容。 低头看着自己雪白的衣服上,被那不大的脚丫留下的黑色脚印,宁缺儿尚没有回过神来。 而他对面的人,却已经抱着手,将身子斜倚在巷子的墙壁旁,懒洋洋地开口说道。 “我说小子,你这一剑,可真够狠辣的啊······” 第六章:这种时候就只能离开地球了 宁缺儿有些难以相信,自己不留情面刺出的一剑,居然会被人这样轻易的躲开。 以至于他向来波澜不惊的神色,都出现了松动。 那如同刀削出来的嘴唇微张着,就连瞳孔都下意识地收缩了几分。 他很清楚,刚才踢在他胸前的,如果不是脚而是刀的话,那他现在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自他的剑法练到了第七重以来,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令他感觉自己全无胜算的处境。 要说他虽然没怎么闯荡过江湖,但是他交手过的高手其实也并不少。 这其中,还有几个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大侠。 不过他们,却都因为与他的师父有怨,前来寻仇,所以被他斩杀了。 可是不管是那些高手,还是他师父,都不能给宁缺儿这般的感觉。 这种,几乎没有破绽的感觉。 细细回想起来,方才的那一脚,就算他早有准备也躲不开。 方才的那一剑,就算他蓄势再发也刺不中。 那个人究竟是怎么躲开我的剑的? 脑海中各种纷乱的念头一一掠过,而宁缺儿却根本抓不住半点头绪。 只觉得刚刚的那一瞬间着实诡异,自己的眼前一花,胜负便已经有了分晓。 半息之后宁缺儿终于定神抬起了头,他的性子冷,所以能够很快的分析出局势。 来人应当没有敌意。 这是他在转念之间便得出来的结论。 佐证的原因有许多,倒是无需一一诉说。 总之,且静观其变便是。 心下这么想着,宁缺儿也终于看清了身前人的样貌。 见那副邋遢的模样,盖是原先在馒头铺前碰见的那个女乞丐。 “阁下说笑了。”稍稍整理了一下心绪,宁缺儿不卑不亢地收剑行了个礼。 “我方才的那一剑根本没有要刺下去的打算,你应当也看得出来,只是想吓唬一下宵小罢了。” “嗯哼。”不可置否地应了一声,王戊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说道。 “所以我也没有出重手不是吗?” 再次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上的脚印,宁缺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语气不冷不热地答道。 “是,小子宁缺儿,多谢阁下手下留情。” 虽然对面的女乞丐看着还没他的年纪大,但是谁让别人的拳头硬呢。 宁缺儿之后尚有事要办,心里自然不想节外生枝。 不过是一些表面功夫而已,且先退一步,没必要与这人多做纠缠。 另外,这件衣服该是也不能要了。 不动神色地如此想着,宁缺儿低头等着王戊的回应。 谁知对方却突然没了声音,直到几个呼吸之后,那个懒散的女声才再一次响起。 “你说,你叫宁缺儿?” “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宁缺儿直起了身来,却发现女乞丐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怪异。 但他还是接着说道:“小子生辰不详,命数有缺,只知道自己姓宁,所以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宁缺儿。” “是吗?”王戊收起了自己的酒葫芦,用一根手指转了转脸侧的一缕头发,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那你,可否把你腰间的短刀拿来给我看一下。” 仿佛是有了些许判断,王戊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宁缺儿的身上,努了努下巴,要起了他的短刀。 “这……”然而这次,宁缺儿却迟疑了。 他沉吟了半响,才皱着眉头拒绝道。 “抱歉阁下,这是我一位故人赠与我的信物,小子对其不敢有失,乃至日夜带在身侧,多年来都不曾放下。此般,却是同样不能给你。你若是想强取,那我也只能顽抗到底了。” 宁缺儿虽然生得一张俊美温良的脸,但是心却很冷,这其中既有他天性的原因,也有他师父培养的结果。 但即使是再冷的心,那也是肉长的。 而只要是肉长的,便有它的柔弱之处。 显而易见的是,宁缺儿的弱点,就是他腰间的那柄短刀。 他对其看得异常重要,十一年来,除了自己之外从未让任何人碰过。 所以眼下,哪怕知道对方应当不会贪图他这把破旧的小刀,他也依旧不敢冒任何的风险。 因为就算是半点的差池,那也是他不能容忍的。 眼前这人的步法很厉害,但却没带兵器,想来练的应该是拳脚功夫。 我切磋较量是不如她,但手上多她一剑,真要生死相搏,结果尚未可知。 而且若是我真不能敌,亦可以用轻功遁走,凭我的内力,她应该追不上我。 转眼间,宁缺儿就已经分析起了自己与王戊交手的胜算,又或者是全身而退的可能。 别的不说,至少在内力的深浅上,他自认整个江湖之中都没有几个人会是他的敌手。 这是他根据他师父这些年里培养的势力收集的情报,对比分析出来的结果。 他的武功,至少远超江湖上的一流好手,而内力,更是连那些名门大派的掌门长老也不能比拟。 大不了就边打边退,耗也能耗得她不敢再追。 凝神做出了决定,宁缺儿的手暗暗搭上了长剑的剑柄。 然而下一刻,他却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不能给是吧,行,那就让我来说说好了。其一,你这小子的屁股上是不是有一颗黑痣啊?” “阁下,你……” 一时间,宁缺儿竟感觉自己完全根本不上对方的思路。 更叫他惊疑不定的是,他的左腰下面,确实有一颗天生的黑痣。 不过她是怎么知道的,不对,这件事,似乎还真有一个人知道…… 甚至当时,他有胎记的事情都是对方告诉他的。 在一次上药的时候。 莫非…… 这么想着,宁缺儿握着剑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看着王戊的眼睛,也略微睁大了一些。 “其二,你小时候是不是最怕苦了,每次吃药都要别人哄着才能喝?” 面前的女乞丐调笑着又来了一句,语气中像是还带着些许缅怀。 到此为止,宁缺儿当是已经完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然而王戊却仍旧没有要停下来意思。 “其三,你除了怕苦之外还怕蛇,就算是见到药店里的蛇干,都会被吓得走路顺拐对不对。” “行,行了,我,你,你别说了……” 被无数思绪冲乱了头脑的宁缺儿捂着额头,同时强装镇定地抬起了一只手,想阻止王戊,却已经错过了时机。 “其四……” “都说了别说了!” 终于,因为悲喜交加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公子哥红着张脸,飞身扑向了乞丐,伸手就要捂住她的嘴巴。 可惜他哪抓得住对方,随着人影一晃,乞丐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继续捧腹道。 “其四,原来我的刀一直被你带在身上啊,日夜不敢离身,这也太夸张了吧,哈哈哈哈。” “王戊!” 小巷子里传来了一声羞于做人的大吼。 宁缺儿从出生至今,许是就没有这么慌乱过。 不得不承认的是,大多数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重逢或许并不会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但所幸,它也总能够带着一分没法与旁人说明的滋味。 第七章:个人卫生总是很重要的 “小二,来几份小炒,一盘鲈鱼,两碗米饭,再加一壶杨子酒,谢谢。” 身着锦衣的公子将一柄长剑放在了桌子上,淡淡地开口点了些许酒菜,又拿出了一枚银子,直接丢给了小二。 “都记账上吧,剩下的不用找了。” 他的面容俊美,可头发却不知为何十分凌乱,甚至连胸口的衣服上,也有一个黑漆漆的脚印。 这般狼狈的模样,着实叫人不敢恭维。 但是人一旦出手阔绰了,那也就没什么人会去在意他的样子了。 便如同是这位公子身边的乞丐,也不会有人去嫌弃一样。 “好嘞,二位客官请稍等~来人啊,上酒菜咯~” 随着跑堂小二抑扬顿挫的声音,伴着脚步奔走的动静远去。 酒楼二楼的雅间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眼下这家酒楼的名字叫做汾江楼,它是鄱阳城里最大的一座酒楼。 而此刻,正坐在这间雅间里的人,则正是王戊和宁缺儿二人。 他们来此的原因,是因为宁缺儿说要请王戊吃饭,所以王戊便被他带到了这里。 “欸,你小子可以啊,几年不见,吃得这么开了?” 安静的雅间不像大堂,若是没人说话,那就真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所以王戊率先打破了沉默,伸手抓了一把桌上的干果,一边吃着一边说道。 毕竟她也不指望,面前这个明显还“气呼呼”的闷葫芦能够开口先说点什么。 “王姑娘言重了,我只是侥幸得了家师余荫而已,却不是自己真有什么本事。如今所用的钱财,也都是他给我带的盘缠,哪里能算得上是吃得开呢。” 打量着宁缺儿这一副神色冷淡,语气生硬的模样,王戊就知道,他八成是还在为刚才的事而怄气。 所以说,这小子的心眼儿倒是和从前一样小。 这般想着,王戊便已经挑着一只眉头,皮笑肉不笑地抬手捏住了宁缺儿的一侧脸颊,然后毫不客气地扯了两下说道。 “行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跟我这儿摆什么谱呢,赶紧给我笑一个,再说说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王戊!你放开!” 此时,如果宁缺儿的身上长着一层像猫一样的毛的话,大概是已经全炸起来了。 “我不放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放不放!” “我不放。” “我!” …… 等到店小二端着酒壶和酒盅回到雅间的时候,王戊依旧坐在桌边吃着干果。 而宁缺儿呢,却已经没了半点公子的样子,整张脸都被抓满了黑色的手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钻出来的“花猫”呢。 嚯,这些个公子哥,倒是个顶个的会玩…… 心里暗自嘀咕着宁缺儿的“奇特爱好”,店小二也很有眼力劲儿的放下了酒水便躬身退下。 他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黑着脸再次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印子,宁缺儿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正像是松鼠一样嚼着几块果仁的王戊。 沉默了半响,语气疲倦地出声说道。 “等会儿吃饭之前,你先去清洗一下吧,我会让掌柜的给你准备身衣服的。你放心,方才我已经看过了,这家酒楼的掌柜是个女子,你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忌讳。” “非得洗吗,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 王戊虽然也不介意去洗个澡,但是通常情况下她都是懒得打理自己的。 毕竟身为一个正八经儿的丐帮弟子,她有那闲工夫,多做些什么不行。 “就当是给我个面子。”表情灰败地摇了摇头,宁缺儿发现,自己在面对王戊的时候,就真是怎么都狠不下心来了。 也只能好言好语地劝道。 “那行吧。”点头拍了拍手,王戊应下了这事,便也没再墨迹,起身就出门找掌柜的要地方去了。 “呼。”房间里,宁缺儿独自坐着,许久,轻轻地出了口气。 不过片刻之后,他是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他很紧张,同时他也能感觉的到,王戊也没好到哪去。 显然,虽然已经多年没见,但是两人无疑都想将他们的关系恢复到从前没有分开时的样子。 这就够了。 是的,对于宁缺儿来说,这就够了。 王戊没事,他们之间也没有产生隔阂,往后亦不必再颠沛流离。 一切,都与他最好的想象一模一样。 相比之下,他先前的那些窘迫又算得了什么呢,想来王戊也不会将之放在心上的吧。 恍惚间,耳边传来了一声鸟鸣,默默地侧过头,举目看去。 此时正值开春三月,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阳光和煦。 宁缺儿常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本该冷漠的脸上,那丝柔和的笑意也愈加明显了几分。 时间便这样,缓缓地随着某只飞鸟而去。 等到酒菜快上齐的时候,门外终于又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不轻不重,不急不徐。 这是一部分武功高深的人特有的步履,他们能将步调隐去,却又不做遮掩。 这样的人,行事通常也都光明磊落,直来直往。 知道要进来的人是谁。 宁缺儿下意识地将嘴角的笑容收敛,只是把目光平静地投向了门边。 (ps:此时可以忘记他脸上的黑手印)。 下一刻,门外的人推门而入。 而宁缺儿的神色,却再一次定格在了脸上。 不过这次,他感到的却不是惊愕。 王戊很少会用干净的面目出门示人,所以旁人对她的印象,大多都是一个邋遢落魄的女乞丐。 这样的形象当然很难叫人亲近,甚至性格鲜明一些的,还会直接与她保持距离。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王戊的真面目就有多不能见人了。 相反,她的长相应该还是挺漂亮了。 这是王戊自己对自己的认知。 之所以这么不确定,是因为哪怕是她自己,都没怎么见过自己仪容整洁时的样子。 然而对于此刻宁缺儿来说呢。 他却是从未见过这般动人心魄的女子。 以至于一时间竟然忘了言语,甚至忘了自己究竟身处何地,眼里和脑海里,仿佛都只剩下了这么一个人的影子。 出水芙蓉? 还是亭亭玉立? 不,都不够。 要说到底该怎么形容面前这个人影的模样,当下的宁缺儿大概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了。 不过几个月之后,倒是有一位好传风言风语的人,这样形容过这名姑娘。 “清俊似娇柔似媚,秋水相映观音眉。 桃目若即羞若离,玉面不喜亦无悲。 泥菩萨,人不背,一身土,一身灰。 拭见真容方懊悔。 食髓知味,食髓知味。 此后不识人间美。” 这首略显粗浅的小词,叫做泥美人。 讲的,便是这样一位神容好似观音媚态一般的静美女子。 人只叹是食髓知味,乃忘尽了人间之美。 第八章:人间最冷是心寒 宁缺儿并不是没有想象过,等到再次相遇时,王戊的相貌会变作如何。 他想过,女孩或许会因为生活的琢磨,沾上几分沧桑老态,以至于年华不再。 也想过,女孩或许会像是平常的少女一般,长成位青春佳丽,谈笑间娇俏可爱。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没能想到,那个小时候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脏丫头。 长大之后,居然会变成当下的这副模样。 那如同是白玉晶石雕琢而成的脸庞上,容貌俊似仙姿,高洁秀美。 恍若从未问津世事,因而出尘脱俗,清新自持。 可这本该无欲无求的人儿,却又好巧不巧的生着一双桃红粉目。 于是一颦一笑之间,皆似妖娆,又似媚痴。 弄得原本充满了男子气的豪爽举止,放在旁人的眼中,也变得撩拨心弦,勾魂夺魄了起来。 就比如说此时此刻,刚刚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的王戊,仅仅是搓着手走到了桌边,笑着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鲈鱼。 那丹唇轻抿的神情,便已经让宁缺儿不自觉地看红了脸颊。 “嗯,这鱼的味道不错,肉鲜汁美,算得上是一流菜品了。” 像模像样地品头论足了一番,王戊跨开腿,颇为大气地坐在了椅子上,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同时,她又看了眼尚愣在一旁的宁缺儿,不解地开口唤道。 “欸,我说宁缺,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呢,一块来吃啊。” “哦,好,我这就来。” 被王戊叫醒的宁缺儿没由来的慌乱了一下,随之便注意到了门边,正同样呆看着姑娘的店小二,当即双目一凝,对着其出声说道。 “行了伙计,有劳你了,先下去吧。” “啊?欸,欸,得嘞,那客官您慢用……” 知道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人,店小二连忙低下头,躬身行礼,快步退去。 可心里却想着,这些个该死的纨绔子弟,真白瞎了那天仙似的女子。 当然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等到房门被重新合上,宁缺儿才局促地转过身,迈步走到了桌边坐下。 他的表情有些发僵,也不知道在想着点什么。 他在想着什么呢,许是他来时想的那些事情吧。 又或者,是他儿时的某些回忆。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宁缺儿坐了良久也没动筷,好半天,才看着王戊憋出了一句。 “那个,戊儿……” “嗯?” 原本正低着头扒饭的王戊听见了这个称呼,当即皱起了眉头,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就像突然被发小叫了乳名一般诡异。 “啊,我是说阿戊……” 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对方的眉头提了起来的宁缺儿,随即改口,换上了两人儿时的称呼。 “嗯,什么事?”没太计较地点了点头,王戊又夹了一口菜,塞进了嘴里问道。 看着那娇艳欲滴的嘴唇,沾上了油光的模样,宁缺儿“心惊胆颤“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一时间,王戊是有些听不懂宁缺儿的意思。 “就是,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些什么吗?”努力地斟酌着言辞,宁缺儿身形端正地坐在位子上,面孔微热地解释着自己的问题。 其实,他有很多想问王戊的事情,有关于过去,现在,还有将来。 也有很多想与王戊说的事。 不过人总是这样,当太多的话挤到嘴边的时候,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以至于最终,他也只能先问起了这个,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事实证明,他可以不在乎王戊过去的经历,也可以不在乎王戊如今的处境,却总会在乎王戊往后的打算。 “以后啊。”不深不浅地抿了一口刚倒的酒水,王戊吃着嘴巴里的饭菜,半响,摇头叹道。 “还能怎么办,继续浪迹江湖呗。” “浪迹江湖……”宁缺儿的眼底,约莫是闪过了一丝失意的神采。 不过紧接着,他便又问道。 “那你就没想过,要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吗?” “安定?”许是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随后,王戊便笑着摆起了手中的筷子。 “不搭,这个词和我不搭,你知道,我是何门何派的人吗?” “何门何派?” “哼哼,在下丐帮青木堂执事,二袋弟子王戊,见过小哥了。” 说罢,王戊便拱了拱手,又动筷吃起了饭。 “丐帮,为什么就不能安定呢?”宁缺儿的目光有些恍惚,又有些黯然。 他感觉,他开始看不懂面前的女孩了。 “因为丐帮弟子都没有家啊。” 哪知,王戊居然没有回避这个显然有些笼统的问题,而是理所应当,并清晰明了地给了他一个回答。 这个回答让宁缺儿的眼前一亮。 “那,若是有人能够给你一个家呢,你会愿意留下来吗?” “给我一个家,谁,你啊?” 神色有些好笑地瞥了宁缺儿一眼,王戊也没在意这公子脸上残留的微红,只是略显怅然地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又长舒了一口气道。 “行啊,若是哪天你能让我感觉我有一个家了,那我以后,便都听你的又如何。”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要说王戊还不知道宁缺儿的那点心思,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然而她却并不介意。 因为如今的她看宁缺儿,完全就是一种前辈看后辈的心情。 与其等他日后被别的女人骗,不如让他先在自己这里碰碰壁也好。 起码自己不图他什么。 “那,我们说好了。”听着王戊的话,宁缺儿的脸更红了些,语气也明显加重了一分。 看着这小子不开窍的模样,王戊也被逗得乐了一下。 只见她“噗呲”地一声笑了出来,一时间,笑靥如花,两旁的物件都像是失去了颜色。 “姑娘不是你这么追的,傻小子。“ 房间里,女子伸出手,用一根葱白的食指点了一下公子的额头。 而那公子呢,却还是强装镇定,又故作严肃地说道。 “那你也不能反悔了。” 说着,他就将自己的酒喝了个干净。 “是是是,我不反悔了。” 王戊没骗宁缺儿,她说的都是实话。 只是先后经历了两段人生,她其实早已经看淡了许多东西。 情与爱在她的心中,也早就没了最初的那份意义。 所以她不会动心。 可惜宁缺儿现在还不知道,相比于天生的性子冷。 这份薄情。 才是一种真正难以取暖的冷清。 第九章:听龙 是夜。 半空中,月朗星稀。 酉时。 青瓦间,炊烟散去。 鄱阳城南六十里外,有一座名叫过马坊的小镇。 镇上住着的人不多,说是小镇,倒不如说是个大点的庄子。 因为没什么地,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 所以镇里的人,有不少都做着些行道歇脚的生意,供路过的车马食宿,卖些酒肉野味,日子倒也算过得下去。 “踏……” 晚食过后,人困马乏,寂静的夜里,一声细不可闻的落地声突然响起。 过马坊的一间客栈后边儿。 一个头戴黑铁面具,身穿夜行甲衣的人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某处马棚的茅草堆前。 他的嘴巴紧闭,不做半点动静,也没去理会一旁,因为生人靠近而略显惊慌的马匹。 只是静静地盯了草堆一会儿,随即便用手中剑鞘,忽得刺入了茅草之中。 之后又抬手一挥,将一大片茅草拨开,露出了其下的一具尸体。 是的。 一具形容枯槁,不似人形,却又明显刚死不久的尸体。 为什么说其刚死不久呢,因为这具尸体的皮肉还没腐烂,尸臭也不明显。 虽然考虑到它所处的环境,和好似一块腊肉般的死状,尸体腐化的速度应该也会慢一些。 但是根据尸身的僵硬程度,和皮肤毛发的几处细节来看,它的死亡时间,大概也就是这两三天之内。 戴着铁面的人看着尸体沉默了片刻,接着掏出了怀里的一张纸,用一支炭笔在其上写道。 “过马坊匪头蒋柯已死,全身外伤一处,确认乃利刃封喉所致,丹田凹陷,皮肉干瘪,体内功力散尽,判断尸身脆弱,不敢擅动。请速派专人,至其手下客栈内的马棚后取尸详验,尸体置于左数第三个草堆之中。我将于半日后赶至鄱阳城,继续追查前朝余孽下落,望各部悉知。——五爪。” 写完字条,铁面人又抬起了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马棚外,那间夜幕下的客栈。 半响,沉闷地冷哼了一声,重新盖好茅草,提剑转身离去。 可以确定的是,他无疑是一个轻功极好的高手,以至于一个飘忽之间,便悄然不见了踪影。 只有那月色,仿佛是照亮了一瞬,他腰间的一块腰牌。 使得其上的“听龙”二字,被晚风记下了姓名。 盏茶的功夫过后,一只灰鹰带着一只绑在脚上的竹筒,就着夜色飞向了北边。 至于它究竟要去哪,这就没什么人清楚了。 …… “于是,从那之后我就开始独自在江湖上行走了,走了没两年,便来了鄱阳城,之后,就遇见了你。” 鄱阳城内,汾江楼里。 虽然夜晚已经降临,但是王戊和宁缺儿,却还坐在二楼的雅间内长谈着往事。 酒过三巡,说起了这十一年的两人一直从午后聊到了此时。 饭菜更是已经从鱼肉,换成了干货和糕点,供两人下酒时用。 因为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王戊在说,宁缺儿在听。 所以对于宁缺儿来讲,此时的他,当是又了解了王戊许多。 这使得他的神情一直很温和,就连平时只看重结果的性格,都变得耐心柔软了起来。 至于王戊,她本该是个懒散的人。 但是面对着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宁缺儿,她也不吝啬多花一些精力,来给他说一些他想听的事。 因此,只要宁缺儿问了,她便会一五一十地回答。 不做隐瞒,也不做太多省略。 这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因为她或许,早就该找个人好好地说说话了。 “那,你就没想过去找你师父吗?” 眼下的二人,是正在谈论王戊的师父,庞万山。 当得知庞万山,在王戊十六岁时便独自离去之后,宁缺儿的眉头轻蹙,显得有些不满。 这样的师父,在他看来无疑不够称职,至少他的师父就要比对方负责得多。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他又很感谢那人,因为同样是拜对方所赐,王戊才能在这片江湖之中,习得一份自保的手段。 不然别的不说,光是王戊生的这副面貌,宁缺儿就很难想象,她要是再手无缚鸡之力的话,又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后怕地看了一眼王戊那张俊得出尘的侧脸,还有那双似是将人时时牵引着的美目。 宁缺儿暗自摇头,又移开视线喝了口酒。 他可以向天保证,这绝不是他定力不足。 而是和王戊说话,你确实不能看她的脸。 不然,估计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恍惚间,宁缺儿甚至又有些庆幸王戊是个丐帮弟子了。 否则,鬼知道他现在到底有多少个对手? 他的武功是不错,但显然还没做好与大半个天下为敌的准备。 “为什么要去找他。” 转着手中的酒杯,王戊倚靠在窗边,语气里带着半分随意,又带着半分消沉。 “他是自己要走的,我就算找到了他又有什么用,结果都不会变。而且以他的武功,也不用我来担心。” 武功…… 提及这两个字,宁缺儿又下意识地想起了王戊先前的那一脚。 “对了,说起来,你的武功都是你师父教的吗?” 事实上,宁缺儿仍旧有些想不明白,以王戊师徒的身手,怎么会在江湖中名声不显。 别的不说,光是王戊那玄妙的步法,江湖上恐怕就没有几个人能做她的拳脚之敌。 宁缺儿自认,以自己看过的情报之多,但凡是有些名气的江湖人,他应该都听说过。 但是对于王戊,他确实没有一点印象。 “不,有一种步法,我是自学的,并非我师父所授。” 这一次,王戊依旧没有瞒宁缺儿。 她是一个认死理的人,对于自己心中的朋友,不会有任何的保留。 不过她的心里,也没有几个朋友就是了。 “步法?”宁缺儿讶异道:“就是你之前用的那种?” “是,它的名字,叫九宫步。” “滴答。” 窗外下起了雨。 王戊喝着酒,扭头看向了外面那渐渐被雨幕笼罩的城楼,许久,突然开口说道。 “宁缺。” “怎么了?”尚坐在另一边的白衣公子如此回应着。 “那天的雪,好像也是这般大吧?” “嗯?”宁缺儿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便也顺着王戊的目光,看向了窗外的大雨。 接着,释怀地发出了一声笑叹。 “是啊,是差不多大……” 烛台前,灯影摇晃。 人易愁,最是酒后。 逢夜雨不休。 第十章:听龙非龙 因为下了大雨,不便离开。 所以宁缺儿与王戊两人,便在汾江楼里定了两间客房,准备暂时住下。 由于宁缺儿刚赶到鄱阳城没几天,如果非要细说的话,今天应当正好是第三天。 而王戊,更是本就住在大街上,或者是桥洞下。 因此对于二人来说,住哪里其实都一样,反正同样是居无定所,也没什么非要回去的地方。 唯一让王戊有些尴尬的,是在结账的时候。 她摸遍了全身上下也仅掏出了几枚铜板,以至于只能看着宁缺儿把房钱和饭钱一起付了。 面对如此处境,即使是她这般的人,也难免一阵脸红。 转身就与宁缺儿约好,一个月之后一定拿钱还他。 可她却不知道,她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局促,和先前都不曾有过的怯样。 反而让宁缺儿根本没记住她说了些什么。 倒是只记得那双好看的眼睛,和其微微低垂的样子了。 好死不死,这小子还个“面瘫”。 脸上向来没有太多表情,发没发呆都一个样。 于是,王戊便以为他听进去了,甚至颇为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夜里,雨越下越大。 大到遮蔽了月色,大到熄灭了灯火,大到连打更的都没了声音。 只剩下那密集的雨声,还在城街的屋檐砖瓦间回响着…… 也不知道,具体到底是个什么时辰,只知道天还没亮。 官道旁的一条小路上,一个身穿黑衣的铁面人,便已经出现在了鄱阳城的外面。 他是从过马坊赶来的,一夜走了六十里路,冒雨翻过了两座山,中间为了养足精神,还抽空睡了一小会儿。 许是注意到了这人铁面的反光。 城楼上亮起了一盏灯笼,一个身披蓑衣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脑袋,对着这下方的人影喊道。 “喂!你是什么人,为何深夜至此?” 这年头,江湖人袭击官兵的传闻并不算少,所以当兵的也不得不防着点。 “眼力不错,可惜,何不再胆小一些。” 似是不屑,又似是遗憾地摇了摇头,铁面人一个纵身,便跃上了城楼。 他背着双手,立于已经被吓得摔坐在地上的士兵面前。 看着那张近乎失去了血色的年轻面孔。 铁面人忽得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响,又挪开了视线。 接着一边从士兵的身旁走过,一边淡漠地开口说道。 “你今天什么都没有看到,记住,不然无论是天涯海角,我都会回来杀了你。“ 说罢,随着一道冰冷的杀意散去。 铁面人就已经踏破雨珠,遁入了夜色之中,向着城内飞去。 他本来应该杀了士兵的,按照听龙卫的规矩。 哪怕对方可能根本就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又或者只是远远地瞥了他一眼。 但是听龙卫的行事风格便是如此,四品以下的官员甚至都不能听到他们的名字,否则就是杀头的罪。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动手,因为他加入听龙卫的时间尚不算长,也始终不想认命。 不过铁面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走后不久,一个突然出现的黑影便已经用一把匕首,割开了那名蓑衣士兵的喉咙。 鲜血喷潵着,混杂着雨水,无声无息地流淌在城头的石板间。 士兵的双目圆睁,脖颈奋力仰起,张望着天空中的雨幕。 也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里想着什么。 一只手紧紧地捂着他的嘴巴,直到他彻底没了呼吸。 人死了。 风雨里,后来的黑影目光淡漠地看着铁面人离开的方向,沉吟着收起了匕首,闪身退去。 城楼上,士兵的尸体孤零零的躺着,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所以也不会再有人来处理这片狼藉。 他会在第二天被人发现,然后被当作是场意外而不了了之。 听龙卫,是先皇秘密组建的一支皇宫禁卫,他们只听从皇命,是一把真正独属于皇权的利刃。 在最开始的时候,听龙只是一群孤儿。 皇上让他们查谁,他们就查谁,叫他们杀谁,他们就杀谁。 但是慢慢的,上一代的皇帝便开始不满足于此了。 他让听龙们去吸纳江湖中的武林好手。 对愿意加入的人,就用尽一切办法控制住。 对不愿意加入的人,便直接杀了。 随着江湖中的高手被逐一击破,听龙卫的成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实力也越来越强。 但与此同时,他们的行事手段却越来越成熟隐秘。 等到最后。 除了皇上、皇储,和同袍之外。 见过听龙卫办事的人。 乃至见过他们那身行头的人,都会被他们杀死。 哪怕旁人只是一不小心看了他们一眼也一样。 听龙卫的人,如果要离开,会死。 被招揽的人,如果不加入,也会死。 为了防止背叛,所有的听龙卫,都会被其他人逼着吃下一颗穿肠毒药。 如果没能按时拿到解药,结果亦不必多说。 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是一群从未被“看见“过的人。 只会在夜间行事,来无影去无踪。 就像是一批,到了白天便会消失的魑魅魍魉一般。 没人知道他们的数量,更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甚至没人知道他们的装束与兵器。 只有朝廷中的实权官员,才能偶尔听说他们的名字。 得知朝堂之上,原来还有这样一柄悬在他们颈间的快刀。 同时,一众听龙卫之间,也没法确定对方的真实身份。 他们各自独立,单凭一枚铁牌相互辨认。 又彼此监视,乃至除了公务之外几乎不做任何交流。 每个人被招募的时候,见到的人基本都不一样,来的可能是个士兵,亦可能是个老叟。 而等他们加入之后,又会被要求去将那个联系他们的人杀死,来彻底隐藏自己这重新的身份。 只有邀请被拒时,别的听龙卫才会出手。 再加上时不时便会调换的名次与分组。 哪怕是刚进来的新人,在经过几轮调度之后。 也会彻底消失在那些一模一样的铁面,黑衣,与听龙卫行动统一的武功招式里。 当然了,那块用来证明他们身份的牌子,也和他们的铁面一样,外人谁见谁死。 毫无疑问的是,听龙卫,是一个你寻不见门路,但是等他们找上你的时候,你又绝没有权利拒绝的地方。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其中的人几乎个个都是绝顶高手,而且时时刻刻隐藏着自己。 因为他们不仅要防着被不相干的人看出破绽,也要防着被自己的同袍图谋计算。 这是人的天性,也是必将会存在的猜疑。 所以向来没人清楚,一位江湖枭雄在背地里,会不会只是皇上手中一枚的棋子。 如今的江湖便是这样。 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得盘着。 小打小闹没有什么,但是一旦事情做过头了,那朝廷要打压你,也不过就是翻手之间的事情罢了。 江湖小辈不知听龙。 老人名宿不提听龙。 但是等到这两个字来的时候,却没有人能够躲开他们。 第十一章:好一个采花贼 夜愈加的深了。 汾江楼里,原本正躺在床上熟睡的王戊,却突然被一阵极细微的声音惊醒。 只见她惺忪的睡眼猛地睁开,秀气的眉头也渐渐皱在了一起。 外面的雨声依旧细密。 但她却听到了一些别的动静,一些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个雨夜里的动静。 这种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人,正从房顶上的瓦砾间走过一样。 声音很轻,轻到即使是王戊都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随着她侧过耳朵,又细细地听了一会儿周遭的声响之后。 她反而更加确定了这一件事。 那就是眼下,在她住的二楼与上层的三楼之间。 确实有一个人正待在窗外的屋顶上,甚至正冒着雨走动着。 而且对方的轻功似乎极好,如果不是其刚好踩到了一块碎石,王戊可能都发现不了他。 虽然明白自己心态早已不算年轻,但是王戊自认为她的身体应当还是耳聪目明的。 起码不至于在这种问题上判断出错。 所以在一个无声的鲤鱼打挺之后,她便跳下了床,穿好了鞋子。 王戊准备出去看看,以便将此事探个究竟。 如果其中另有原因,那她自然不会多嘴半句。 但若是叫她遇着了贼,她也绝对不会放跑对方。 毕竟在宁缺儿那,她可还欠着笔钱呢。 衙门的赏金就算再少,也都是肉不是。 神色“阴冷”地用一根布条扎起了头发,王戊眯着眼睛走到了窗边,故作凶狠地舔了舔嘴唇。 接着便打开了窗户,一个翻身跃入了雨中。 …… 听龙卫的五爪今晚即有些意外,又有些兴奋。 因为他刚赶到鄱阳城,居然就接到了手下人传来的密信。 说前朝旧党的重要人物宁缺儿,今夜就下榻在他暗中经营的汾江酒楼里。 好家伙,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正愁着要怎么找对方呢,结果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于是,打点好东西的五爪当即动身前往了汾江楼,并根据密信所示的讯息,确定了宁缺儿所在的房间。 他没有脱去听龙卫的装束。 因为如今在查旧党的人不止他一个。 他可不想被自己的“同袍”撞见真容。 更不想被他们当成闲杂人等杀掉。 只有在绝对安全,且不会与听龙卫产生任何交集的情况下,五爪才会脱下面具做回他的江湖人。 否则他就只是听龙卫的五爪(之前提过此人刚进入听龙卫不久,所以并没有换过代号)。 要说这世间的巧合到底有多巧? 理论上来说,只要不是概率为零的事件,那么它就有可能发生。 便如同是今晚。 因为白天受了王戊的刺激,所以想在睡下前多修炼一会儿的宁缺儿,竟然在回忆王戊的步法时,意外地有了一分感悟。 甚至连他已经停滞了许久的内功境界,都有了一丝要突破的迹象。 察觉出此事的宁缺儿哪敢不慎重对待,转念便收敛了心神,并全力运转起了自己的内功心法。 可就在这时,五爪也刚好来到了汾江楼。 透过窗,见到宁缺儿居然正坐在床上打坐。 难免有所怀疑的他,随即将一管迷香吹进了房里。 宁缺儿此刻正在突破的关键时刻,又怎么会有心思去注意外面的情况。 于是,毫无戒备之下,他不出意外的中了迷香的毒,又因为头脑混乱的缘故,导致运功出了偏差,大吐了一口鲜血,便要昏倒在床上。 至此,一个人影终于翻窗而入。 宁缺儿心中暗叹大事不妙,却已没了能力反抗。 所幸,下一刻,当是在他就要昏迷过去的那一瞬间。 他忽地又听到了一声女子的怒喝。 “呔,无耻淫贼,居然用药害我兄弟,你扯他的衣服做什么,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嗯,听到了这句话的宁缺儿,知道自己应该是安全了。 但他又莫名地觉得,与其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自己还不如被抓走算了。 所以说,阿戊到底误会了什么……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宁缺儿始终都在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 也始终没脸得出答案。 …… 五爪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行动快要成功的时候,居然会突然跳出来一个女子,硬生生地坏了他的好事。 其实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是能够带宁缺儿走的。 毕竟身为听龙禁卫之一,五爪除了控制着自己曾经创立的江湖势力之外,一身武功也早已登临绝顶。 莫说是这小小的鄱阳城,就是放眼整个江南,他也不觉得有谁可以阻止他带一个人离开。 但是他显然还是小看了这天下人,也高看了他自己。 以至于只是一个错身的刹那,他便在几分大意之下被对方扣住了手腕。 紧接着,那女子就用一种他完全不能理解的怪力,将他拉到了身前。 又在他猝不及防的瞬息,用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掌盖住了他脸上的铁面。 某一个瞬间,五爪甚至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在他的脑袋被女子按着,砸进地板里的时候。 万幸他仍旧命大,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就又从鬼门关前走了回来。 然后便什么都不想地运起了轻功,挣脱了女子的手,向着楼外的雨中逃去。 五爪现在很后悔,后悔他怎么就没想到宁缺儿的身旁会有护卫。 毕竟他可是那个人的弟子。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今夜他一共犯了三个大错,一是急功近利,二是妄自尊大,三是露了听龙卫的脸。 那一张铁面,见过的人都得死,否则就是戴着铁面的人死。 五爪完全没有把握能够杀死王戊。 那么他就算暂时逃了,恐怕也活不久了。 想着听龙卫里其他人的身手。 还在空中腾挪的五爪无力地咬了咬牙。 不行,此番必须抓住宁缺儿,然后再杀了那个女人将功补过。 必须把听龙卫的所有痕迹都掐灭在此。 否则不只是他,他的门生,他的家人,都会被牵扯进来。 听龙卫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五爪从被盯上的那天起就想着要逃,他不想认命,更不想从此以后都只能被束缚着生活。 但遗憾的是,他的轻功终归没能快到足以让他跑掉的地步。 而如今,他这只飞鹰,似乎也到了要被折断翅膀的时候了。 第十二章:雨夜打架不仅看不清而且扰民 几个呼吸之前。 当王戊刚跳出窗户的时候,就碰巧看到了一个黑衣蒙面的人影,不声不响地潜入了宁缺儿的房间。 这让她不免有些迷惑,因为她觉得以宁缺儿的武功,不应该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对方。 于是她一个闪身就跟了上去,跃到了三楼宁缺儿的窗边。 下一秒,她便见到了那个黑衣人正趴在宁缺儿的床上,对着其上下其手的摆弄着(其实是在绑人)。 床上红的白的一片(其实是血和衣服),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 眼前的一幕虽然让她大受震撼。 但是空气里尚没有散去的药味,还是让她立刻回过神来屏住了呼吸。 并毫不犹豫地出声叫停了这场,在她眼里简直堪称“惨无人道”的暴行。 因为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二人的动作和状态。 所以王戊只得全凭印象地大喊了一句淫贼,将那个黑衣人叫得转过了头来。 又是一个呼吸之后。 王戊翻过了窗沿,黑衣人愣了一下也冲向了王戊,两人都没客气,上手就是狠招。 然而黑衣人到底还是轻敌了一些,以至于不小心被王戊拽住了手臂。 只是这一丝的差距,身具七层龙象功的王戊当即占尽了优势。 一“掌”便将那蒙面人的脑袋按进了地板里。 是啊,谁能想到一个丐帮的女弟子,自身主修的功法居然会是龙象功。 那门传闻中只要修成一重,便能有一龙一象之力的苦修功。 虽然王戊现在看着也不像是个丐帮中人。 但那是女人该练的东西吗! 而且这是佛门传承吧! 可惜此时的蒙面人,既没有看出龙象功,也已经没有机会问出这两句话了。 他被那突然袭来的巨力打得差点昏死过去。 要不是脑后的一圈铁箍帮他挡了一下,他现在八成已经没有意识了。 也幸亏他的铁面有个用来固定的铁箍。 这才使得他抓住了王戊分心的时机,全力运转轻功,从那只看着不大,却又坚如金石的手掌下逃出了房间。 不好。 本以为黑衣人已经晕过去了的王戊,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余力。 一不留神,竟真叫他给跑了。 扭过头见到宁缺儿的嘴角还残留着一片血迹。 她只得先走到了宁缺儿的床边,抓起他的手腕把了把脉。 还好,只是气息有些紊乱,过一会儿应该就会清醒。 不过这般看来,刚刚的那人恐怕就不是见色起意这么简单了。 是谋财害命? 还是另有企图? 确认了宁缺儿无事,王戊也没再继续逗留,飞身直接跃出了屋外,向着那黑衣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从宁缺儿吐血,到黑衣人遁走。 不得不说,这几个呼吸之间,着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雨里,五爪到此时都还没有缓过劲来。 刚刚的那个高手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没法确定,但他知道,如今的他必须杀了对方才能保全性命。 心悸地抬手摸了摸后脑的某块铁片,五爪承认,他虽然不喜欢这张面具,但是这次,它确实救了自己一命。 …… 另一边,晚出发的王戊终究是跟丢了黑衣人的身影。 她的轻功本就不好,擅长的步数也只长于方寸内的腾挪,而不适合这种远距离的追逐。 “哗啦啦……” 看着漆黑的石板路上雨滴打出的水花,王戊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己本来就跑不过别人,现在又下着雨,她自然更别想追到对方了。 如此,便只能回去问问宁缺,他最近有没有招惹过什么人了。 这般想着,王戊转身便准备离开。 然而还没等她的脚步迈出去半分。 随着风雨被一声异响搅乱。 一把雪亮的飞刀就已经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将她的鬓发割断了少许。 “有趣。” 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眉头,王戊端正了自己刚躲开飞刀的脖颈,回头看向了一个正站在她身后的人。 “我还以为你只会跑呢。” “其实我也想跑的。”接天落下的雨幕里,五爪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清冷哀怨地说道。 “但是现在,我们两个必须死一个了。” “哦?”自行活动了一下拳头,王戊向后退了半步,缓缓地拉开了架势问道:“怎么说?” “不该问的别问,我这也算是为了你好。” 许是待到几颗雨珠,刚好遮住了王戊的视线。 铁面之下,五爪的瞳孔猛然收紧。 只见他双腿一蹬,身形便飞速地向后退去,双手跟着翻出了一道道残影,反复掠过了自己的身前。 下一刻,大雨中,天空似乎是变亮了一些。 又或许,只是那清幽的月光又变冷了一分。 王戊微微抬了抬头。 随即,明暗里,她面前无数的雨滴骤然破裂,炸成了一片肉眼难辨的细密光点。 而从那一颗颗水珠之后钻出来的,却是一柄柄闪烁着寒芒的利刃。 原来如此,居然利用雨水隐藏了自己的飞刀吗。 看着那漫天而来,又薄如蝉翼的刀片,王戊的神情终于认真了一些。 因为她发现对方除了轻功不俗之外,本身居然也是个绝顶高手,光是这手使暗器的功夫,就已超当世一流。 同时她亦知道,这人当下,恐怕是真要和她分个生死了。 没有预兆,也不知原因。 不过。 从狭路相逢到拔刀相向。 这不就是江湖吗…… 是啊,这,就是江湖。 …… 王戊至今一共只学过七门半的武功。 其中半门,是像内功又不像内功的龙象功。 因为不能算是真正的内功,所以只能当做半门来用。 另外一门,是她学自奇遇的九宫步,擅挪移,却不能飞纵,可纠缠,却不能追踪。 还有一门,是她常用来对敌的擒龙手,这是一套擒拿绝技,足够凶狠,但也不轻易杀生。 多的两门,是她不擅长的轻功,能飞檐走壁,嗯,大概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了。 最后三门,全是步法,不用轻功的步法。 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三种步法里,刚好有一门,能够应付眼前的这种状况。 “徒儿,今日为师便教你一门步法,你且听好,这门步法只有一步,叫做蓄势待发。” 耳边,老乞丐曾经的教诲似乎还在声声回响。 转息之后,王戊便已经调动七层龙象功,向着前方一脚踏出。 “砰---!!” 当是时,一声巨响震动鄱阳。 风骤停,白雨逆飞倒挂天上。 石径断,岩板竖立阻断寸芒。 云雾散,小家碧玉花鞋未脏。 …… 啪!拍案落板,好个排场! 第十三章:力拔华山气盖世 势。 这是一种很玄乎的说法,便如同内家功夫里所讲的气一样。 但是在当下这个,真的可以练出一口气的武侠世界里。 势,自然也有了它的一番门道。 而庞万山教给王戊的这第一种步法,其实也就是一种对于势的运用。 说它是步法,倒也没那么准确。 不过如果说它不是步法,那就更没有什么词能够用来形容它了。 毕竟它的全部套路,也仅仅只是向前踏出一步罢了。 毕竟它的通篇所述,也仅仅只有寥寥的一句话而已。 书讲:人如岳,立自巍然不动,倒则地裂天崩。 这步法的名字叫做横山。 其中唯一的一招,蓄势待发,就是以全身的气力模仿山岳坍塌之景观。 “噼里啪啦……” 随着大片大片的碎石土块从空中落下。 随着雨水再次模糊视线。 五爪面色目光阴翳地,轻身退到了一处房檐上。 此时,他下方的路面已经向后平移了一丈有余。 道路的中央,一块巨大的石板倾斜着,混杂着泥土,就好像是一面墙壁一般,挡下了他刚才丢出的所有暗器。 而在“石墙”后方站着的,则正是还保持着踩踏之势的王戊,眼下的她依旧毫发无伤。 可与她身后的一片静好相比,她身前却已是满目狼藉。 这女人是疯了吗。 为了挡下一波暗器,至于弄出这么大动静? 五爪想不明白。 但他不知道的是,王戊其实最怕像他这样,轻功高超又擅长暗器的对手。 因为王戊追不上这般的人,而且她的身体也没有刀枪不入的本事。 虽然她确实可以借助龙象功的巨力,爆发出一瞬超乎寻常的速度。 但是仅凭王戊的轻身功夫,那样的速度只会让她自己受伤。 说到底,此间的原因还是因为龙象功终究不是完全的内功,也不是完全的外功。 它是由内功的冲脉方式,结合外功练就的经络与骨骼,才得以发挥出这般巨大的威力的。 但也是由于如此,所以这门功法并不具备内功那般连绵不尽的内力。 也不具备外功那般横练强悍的身体。 王戊强的,是她内力的凶猛,是她皮下的骨头,是她坚韧的经脉。 除此之外,她的血肉与普通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一招一式之间也需要用内力来保护。 然而她的内力又不够多,没法在龙象功那种巨力的冲击下,护住身上的每个地方。 所以她一旦用龙象功把自己给“踢”出去了,那就真的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万幸的是,这世间还有内气可以用来抵消反作用力。 否则,王戊可能连像当下这样“踩地板”也不敢乱踩了。 盖因如此。 刚刚的王戊,实际上不是不想躲开暗器。 而是因为那暗器太密,她躲不开。 同时她也不是不想接下暗器。 而是因为那暗器锋利,她接不住。 这怪她吗,这不怪她,毕竟她的手头连把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能够将方才那些如同暴雨一般的暗器全部挡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五爪哪知道这些啊。 他只知道面前这女人的力气着实大得恐怖。 而且貌似还是个暴脾气,一动手就拆了半条街。 好家伙,这事放在谁身上谁不怕。 就那个白白嫩嫩的拳头,要是打中人恐怕能把人直接打成肉泥。 我刚刚可以活下来,还真得感谢对方手下留情啊。 否则别说是一个铁箍了,就是铁鼎也得被拍成铁饼吧。 暗自咽了一口口水,五爪彻底放弃了与王戊近身交手的想法。 腰间的长剑也被他背到了背上以防碍事。 虽然听龙卫在外执行任务,理论上只能使用听龙卫统一的武功。 但是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五爪也懒得隐藏什么身份了。 反正他刚才已经用了自己的暗器手法,现在索性就直接拿出全力与面前的人分个你死我活。 如若不然,他也没有生路。 “小姑娘,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又师从何门何派?” 房檐上,五爪将双手负到了身后,背朝着明月,俯视着王戊问道。 “你问这个作甚?” 大雨里,王戊嫌弃地撕开了身下碍手碍脚的裙摆,露出了雪白的小腿。 又踢开了卡脚的鞋子,任由着只绑了几圈布条的脚丫,踩进了地上的泥水中。 “如果你死了,我可以帮你通知师长过来收尸,总好过让你曝尸荒野。”五爪继续说道。 “那你怎么知道最后死的会是我而不是你呢。”做好了所有准备的王戊,随手将头发甩到了身后。 “哼,牙尖嘴利。” 目光幽幽地冷哼了一声,五爪放在背后的双手也终于有了动作。 又是一阵风过,他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了房顶上。 这人的轻功居然又快了! 王戊错愕了一瞬,她确实没想到,对方居然还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事实上,五爪只是彻底放开手脚,用起了自己的独门轻功而已。 而且若是论快,他的轻功或许还没听龙卫内通用的轻功快。 这门功夫只是胜在隐蔽而已,但是拿来在这样的一个雨夜中杀人,倒是正好。 某颗雨滴的倒影里,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 随即便是六枚飞刀并列袭来。 王戊直接单手抓起了地上的一块碎石,向着飞刀射来的方向丢去。 那石头足有半个人那么大,随着一阵闷响,石头挡下飞刀撞入了夜色之中,却也没能砸到某个再次淡去的人形。 不过王戊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至少她没被飞刀射中。 内气虽然可以保护她,让她避免被自己的力量震伤,又或者是被石块的棱角划伤。 但是面对那些,同样附加着一个绝顶高手内力的利刃。 她也只能用其他的东西附上内气挡开。 不然她的身上绝对会被留下几个窟窿。 王戊现在很后悔,后悔她为什么没把自己的那根竹杖带出来。 那样的话,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了。 罢了,先随便捡个东西用用吧,谁让我是丐帮弟子呢。 无奈地如此想道。 “嗬啊!”一息之后,跟着一声大喝。 在五爪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王戊居然俯身,将一块本来还倾斜在泥土里的巨型石块给拔了出来。 那石头足有半丈宽,近两丈高,立起来的时候甚至遮住了天上的月光。 “老贼!”石头下,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人影终是高声喊道。 “吃我一棒!” 你他娘的跟我说这是棒!? 今夜的鄱阳城百姓无人入眠,却也不敢出门。 因为他们隐约的听到了一声声巨响。 离得近的甚至还看到了一根如小楼般高的柱子,在大街上挥来挥去。 这就是江湖人吗? 没人知道。 也没人敢问…… ps:有关于双更的原因:因为明天要去医院配药复查,就是一些你们都知道的老毛病,所以更新就在今天先发了。 至于明天我就不更新了,希望大家理解。 还有关于老书的问题,我现在精力不足,但是得闲时也可能会更新的。不过你们也不要专门等什么的,这样我真的不大好意思,谢谢大家了,笑。 第十四章:王戊只认识一户姓李的人家 五爪有一种错觉。 雨大概是小了。 又或许,只是被天上的那根,说不清是石柱还是石板的东西打碎了大半。 巨大的阴影遮蔽了他的铁面,猛烈的狂风吹股着他的衣袍,令人难以喘息的压迫感,将他的全身上下都死死地笼罩了起来。 人们天生畏惧巨物,更畏惧其咆哮着撕风而来的模样。 此刻,面对着头顶那块,约莫有两丈高(六米)的铺路石,裹挟着一股几乎让人无法理解的巨力轰然砸下。 五爪意识到,他心中某种原始的恐惧似乎是苏醒了。 他正在害怕死亡。 因为他的腿脚在那一刹那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我的暗器没用。 他这样想着。 我得跑。 五爪知道。 可他却动不了。 不过他还是幸运的,因为一颗碎屑大小的石子,在巨石落下之前,先一步砸中了他的面具,将他蓦然砸醒了过来。 在四周被内力挤压的无比狂躁的风中。 在那块像是能将他砸得粉身碎骨的岩石下。 五爪猛地抽身向后退去,在他的眼神还未恢复清明的一刻。 他的轻功应该从没这么快过。 双腿自无力加速到几近无形,只用了不到眨眼的时间。 于是,在巨石砸落的同时,五爪也已经退出了石块所能砸中的范围。 然而王戊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步。 只见她忽地将原本还抱在怀中的石头松开。 又在石块尚未彻底落地的一瞬间,将两手交叠,推在了岩石的底部。 紧接着,面露悍色地一脚踏出。 女子的声音在内气的作用下,竟犹如洪钟大吕一般地响起。 “横!山!移!来!” “嘭!!” 说不出是浑厚还是动听的怒喝,伴随着一声闷响。 阵阵排开的劲气恍若浪潮。 使得悬在地面上方不到半寸的巨石轰然转向,平移着撞向了另一边还未站稳的五爪。 那如同山岳坍塌一般的气势,仿佛叫空气都变得黏稠压抑了几分。 猝不及防之下,刚丢出了几枚飞刀的五爪,也只能堪堪把双手挡在身前,抵住巨石与王戊硬抗了一招。 “砰砰砰!” 两个绝顶高手的内气纵横,随即尽数贯入了岩石之中。 再也支撑不住的巨石当即磕磕作响,伴随着石屑飞溅,寸寸崩裂。 同时,一股沿着石体传透而至的巨大力道,也终是撞在了五爪的身上。 “噗!”这一次,五爪没能全身而退。 他如同一块破布一般倒飞了出去的。 半空中,那黑衣人影口吐鲜血,两条手臂翻折弯曲,隐约间,还能看到些许从血肉里刺出来的森森白骨。 “噼里啪啦……” 已然崩解的巨石,也碎成了无数的小石块炸向四周。 有的打在了两侧的墙壁上,有的打在了人家的房门旁,但更多的还是射入了漆黑的夜幕里。 四把飞刀险之又险地擦过了王戊的手臂、大腿、小腹,还有脸颊。 各带起了一道血线,之后跟着碎石飞远。 它们原本瞄着的,应该都是胸口和脖颈这样的要害。 可惜五爪被王戊打得措手不及,乃至连暗器都失了准头。 满目疮痍的街道里,雨确实快停了,倒在地上的五爪双目无神地喘息着,身形扭曲,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已经独自在江湖上行走了几年的王戊,当然不是第一次杀人。 因此眼下她的心中倒也没有太多波澜。 如今的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人。 而江湖在她看来,便是一个少不了你死我活的地方。 起码到目前为止,她都是这么认为的。 一如先前所说,王戊总是凉薄。 虽然她还算念旧,但能叫她记挂的人或事,至今也就只有那么几件而已。 尚未平息的风扰乱着耳朵,看着五爪的王戊,眼神中唯独带着一分疑惑。 她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为什么要和她死斗到这种地步。 别的不说,光凭此人的轻功,他要走自己就绝对拦不住。 到底是什么让他不顾形势,又重新折返回来的呢。 轻轻地摸了摸下颚旁,一道已经无比接近脖颈的伤口。 王戊摇了摇头,只能感叹对方不愧是绝顶高手。 居然在瞬息间,便从一片乱象里规划出了一条近乎完美的线路。 使得一把飞刀在真正击中她之前,都没有被她注意到。 是隐藏在其他飞刀的后面吗,又或者是借助了碎石? 不管怎么说,这种暗器手法都已经足够可怕了。 要不是他一开始就失了准头,我或许真会着了他的道。 如此想着,王戊正欲上前与五爪再“聊”几句。 可这时,一颗恰好落在地上的小球,却及时地阻止了她的意图。 “呲---” 只见一个呼吸的间隙,一股浓郁到足以叫人伸手不见五指地雾气,便充斥在了街道之中。 刺鼻的气味让王戊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当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等到雾气散去,路面上又哪里还见得到五爪的身影。 鲜血,乱石,飞刀,都还留在原地。 唯独那一个人却不见了踪迹。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正从街道的对面缓缓“走”来的青年。 这青年撑着把伞。 身上穿着件干净的浅蓝色外袍,可身下却是把木头做的椅子。 那椅子的外形,看上去就和王戊前世所知的一种叫做轮椅的东西差不多。 此刻,青年便坐在这样的一把椅子上。 似乎是略显惊讶地看了一眼四周的场景,嘴角却依旧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直到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王戊的身上。 他的眼底这才闪过了些许,除了从容之外的其他神色。 毫无疑问的是,哪怕眼下的王戊狼狈无比。 但她的样貌依旧让她看起来既英姿飒爽,又娇媚动人。 甚至还因为那身破烂的衣服,与沾污了皮肤的泥土,多了一分别样的风情。 不过青年眼中的异色也只是停留了片刻,便被他平淡地掩饰了下去。 随后他又抬起了手来,一边行礼,一边对着王戊温声问道。 “这位姑娘,敢问此地刚刚发生了何事,怎会弄成这幅样子?” “在问别人事情之前,你不应该先介绍一下自己吗?” 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的王戊,冷着脸回了一句。 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严词厉色在旁人的眼里,或许只会显得她更加娇俏而已。 “如此,倒真是我唐突了。” 可能是觉得,在这女子的面前着实保持不住风淡云轻。 青年最后还是微微低下了眼睛,没再去看王戊的脸,但眉宇之间却仍然浅笑着说道。 “那么且容我先自我介绍一番,小生姓李,木子李,鄱阳本地人士。” “名唤李怜词,怜惜的怜,词句的词。于此厚颜,见过姑娘。不请自来,还望姑娘勿怪。” 第十五章:你总会希望有些人能不记得你 姓李。 鄱阳本地人士。 听到了这两个词的王戊,身子突然僵了一下。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面前这个青年的衣着考究,看着显然不像是个寒门子弟。 而在这鄱阳城中,姓李的大户似乎也就只有那么一家。 那便是当年,王戊卖身的那个李家。 至于李怜词这个名字,她自然也是有些印象的。 此人应该就是李家家主的大儿子。 那个在下人们口中,天生残疾却饱读诗书的大少爷——李小先生。 传闻这位李公子,原本名叫李词。 但他在出生的时候,便被大夫查出了双腿无力,不能行走。 其母十分怜惜他。 其父就给他改了个名字,唤做李怜词。 李怜词的外貌相当俊逸,身体也如常人一般无二。 唯独那双看起来本该没有任何问题的腿脚,却不知为何就是不能移动,无论请了多少大夫来看也没有用。 明明那上面的血肉并没有萎缩,里面的骨头也没有折断,可就是说动不了便动不了了。 小时候的李怜词几乎没怎么离开过院子。 即使是当年在李家给二少爷当丫鬟的王戊,也只是远远地见过他一眼。 不过后来,听说李父托某个墨家的工匠,给李怜词做了一把可以用手推着前行的椅子。 从那时起,他便慢慢地出现在了世人眼中。 甚至开始接手起了李家的生意。 若问王戊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除了儿时,从仆人们那里听到过许多风言风语之外。 她在江湖上得知的消息其实也不算少。 毕竟鄱阳李家,这些年在武林中还是挺有名气的。 他们一门,虽然没有一个绝顶高手,但却很会做生意。 家族产业“莫来当”,更是开得全天下到处都是,甚至有好几个门派的掌门都与他们有着不浅的私交。 所以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什么江湖人在他们的地盘上惹事。 有趣的是,除此之外王戊还听人提起过。 李家大公子李怜词,虽然双腿残疾,但一手暗器功夫却是练得炉火纯青,甚至可以媲美一些绝顶高手。 乃至有人称他为不近公子。 意思是在他的暗器之下,没人能够走到他的身边。 而他也不需要往前迈出一步,便能克敌制胜。 当然,在王戊看来,这与他的对手大多都不强于一流也有关系。 可要说王戊此刻为什么会这般心虚。 那倒不是因为李家的势力,也不是因为李怜词的武功。 讲来讲去,其实还是因为当年的五十两银子。 毕竟她确实骗了人家的钱财。 而她的卖身契,也确实还压在别人的手里。 不过他们应该早就将这事儿忘了吧。 想想李家怎么着也是个名门。 总不至于记一名逃跑的丫鬟记到现在,更不至于差那五十两银子。 而且我如今也是真拿不出钱来还给他们。 还是等日后有机会再上门赔礼吧。 如此盘算着,王戊终于端正了稍显复杂的神色,并重新抬起了眼睛,看向了李怜词,斟酌着说道。 “原来是李公子,幸会了。方才有一个黑衣人想要暗害我兄弟,所幸被我撞破,这才没能得逞。之后我又追至此处与他交手了一番,可惜最终还是让他给跑了。” “亦是因此,我在见到公子的时候,才险些将你当成了那人的同伙。不过眼下,观公子这般坦荡姿态,想来倒是我多虑了。” 王戊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但她的确暂时排除了李怜词救人的嫌疑。 因为仅凭他的那把椅子,是没有办法救走重伤的五爪的。 起码不可能像刚刚那般毫无痕迹的救走。 “姑娘言重了。” 心中略微有些惊讶地又审视了一圈四下的景象。 李怜词着实没有想到,这居然仅是两个人交手的结果。 甚至其中一人,还是眼前这般秀气的女子。 回想起刚才,那一声声令楼阁都震颤不止的巨响。 他对待王戊的态度不免显得更加慎重了一些。 同时,多年从商的经验,也让他注意到了王戊那点并不明显的语气变化。 这让他的心中,在谨慎之余亦萌生了一丝疑惑。 奇怪…… 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而且她先前的神情为何会那般飘忽。 莫非她在撒谎? 也罢,且先试她一试。 “对了姑娘,礼尚往来,我刚才已经向你介绍过我自己了,那你是否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静静地撑着伞,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此时,李怜词的半张脸正好被伞沿遮挡着,使得王戊没法看清他的眼神,只能听到他和气的声音。 对于李怜词来说,眼下的他无疑是想要问出一些有关于王戊的信息,再借助自家的当口去查查对方的来历。 可还在想着怎么找借口离开的王戊,却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 甚至半响才回过了神来。 “哦,名字,这是当然。” 她的眉头轻蹙,许是在暗叹自己的大意,问答间居然犹豫起了该说真名还是该说假名。 然而此时,哪怕已经露了底,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把话说下去了。 “小女子名叫江虞,江河的江,虞姬的虞,在此见过公子了。” “……” 听着这话。 李怜词并没有直接回应王戊。 而是抬起了一直半垂着的眼睛,透过伞沿对着王戊的脸看了半天。 许久,才无奈地笑了一下,缓缓地出声说道。 “知道了,江姑娘,既然江姑娘不想与我多聊,那我便不多打扰了,还请江姑娘留步,我们以后有缘再见。” 说罢,他就转动木椅,独自远去,至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分气度,也没让人看出他的半点心思。 而王戊则是好不尴尬地站在原地。 她知道对方已经看穿了她的假名。 不过随着李怜词走远,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王戊确实是一个普通人,起码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 所以她也会怕麻烦,也会有不可避免的缺点。 但是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虽然大多数的时候,人都没法预料到自己的改变就是了。 等到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好不容易过去的时候。 第二天的清晨。 李家东院。 李怜词正坐在自己的书桌旁读着一份卷宗。 作为鄱阳城里最大的势力。 也作为号称可见皆可当的“莫来当铺”东家。 李家一直在记录着历年来,于鄱阳城内发生过的大小事件。 这也算是他们能够在此地扎稳脚跟的原因之一。 而李怜词,则是在这一晚一口气查阅了其中的二十一份抄本。 于是,在看到了一个乞丐与一个剑客的近期记录之后。 他那旺盛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 “王戊,逃跑的仆人,二弟的丫鬟,怪病,卖身契……” 喃喃着这些,在一瞬间串联到了一起的词语。 轮椅上,英俊的青年合起了手中的书本,抬手揉了揉一夜没睡的眼睛,嘴角轻勾着,好不满意地笑道。 “呵,这下有意思了……” 第十六章:谁都会有童年往事 在李怜词的记忆中,他有关于儿时的回忆,除了那间满是书柜与书本的屋子之外,几乎就是空白的了。 他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 这一点,是他从记事的那天起就已经明白的事。 他的腿不能动,所以他几乎没怎么出过门,整日就只能与书本作伴。 这让他养成了一种如同一本书一样的性格。 初见只能识得封页,想要更深入的了解,就只能在漫长的相处中,一点点地去通读。 有时甚至还需要反复地琢磨,才能明白其中的内容到底在说些什么。 所以能够称得上是了解李怜词的人,除了他的父母之外。 大概也就只有他的弟弟了吧。 那个比他小两岁的二弟,李怜英。 李怜英是一个如同纸面一般的人。 这是李怜词对其的评价。 原因是大多数的人只需要看他一眼,便能够知道他的想法。 这种人难免略显浅薄,而且通常没心没肺。 但是李怜词,却并不讨厌自己这个天天就只知道傻乐的二弟,甚至还挺宠他的。 理由是源于从前,在李怜词还不能随意离开家门的时候。 就是李怜英每天去他的院子里逗他开心,与他说笑的。 盖因如此,他亦是对曾在某一个多月里,一直被李怜英挂在嘴边的那位神仙妹妹有些记忆。 毕竟,他当时的生活平淡的就像是一碗白水,任何一点掺入其中的味道,都能叫他印象深刻。 …… 还记得,那应该是一个才开春的新年午后。 二弟突然兴冲冲地跑来同他说,自己有了一个新的丫鬟。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李怜词起初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笑着,看着二弟在那里炫耀。 说那个丫鬟如何如何漂亮,小手如何如何柔软,还冰冰凉凉的,没一点烟火气。 接着,李怜英又开始讲起了自己与对方见面的过程。 他说他刚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女孩还是个小土包,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但等她被人带走,清洗打扮一番之后。 再牵过来一看,好家伙,那粉雕玉琢的模样简直就和神仙家的童女似的,无比讨人喜欢。 李怜英觉得,以后不能叫女孩丫鬟,应该叫她神仙妹妹。 对此李怜词只能哭笑不得地让他去询问父亲,并表示自己可做不了主。 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个二弟也着实有趣,才小小年纪居然就打起了人家姑娘的主意。 这要是被父亲知道了,还不得把他捆起来打。 不过也好,早管早教总比日后误入歧途来得要强。 关于这点,李怜词相信父亲自会有一番定夺。 事实证明,李怜英之后确实吃了一顿板子,原因是其目无尊卑,但他也确实对着那个丫鬟叫起了神仙妹妹。 这让李怜词有些惊讶,因为李怜英平时最怕父亲,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二弟这般坚持的模样。 同时,他也对那个所谓的神仙姑娘有了些许好奇。 家里的仆人偶尔会在做事时谈论起那个女孩。 说她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个流浪的乞儿,反倒更像是个落难的小姐。 举止得体,谈吐大方,见识也多,还总能讲些好听的话,讨老爷和夫人开心。 其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李怜词就没怎么见过李怜英了。 只知道那小子整天跟在新丫鬟的后面叽叽喳喳,弄得家里的下人都开始说起了闲话。 至于那个新丫鬟呢。 她后来,倒也真的做了一件“大事”。 传闻有一次,他二弟得知了女孩居然会写字,便让其帮自己做课业。 结果那篇文章竟被第二天来家里教书的先生给看上了。 直夸李怜英文采斐然,目光长远,实为一块璞玉,细琢可成大才。 但等这件事被回家的父亲知晓了以后,深知儿子秉性的他,直接用一顿毒打问出了实情。 然后,女孩就被安排去陪着二弟一起读书了。 女孩的文章李怜词之后也看过,不得不说,写得很好,至少不是他那时能写出来的。 于是,他心中想见一见女孩的念头,也愈发强烈了起来。 可哪知等他将这事对二弟提起的时候,李怜英竟然像藏宝贝似的,藏着女孩不让他见。 这着实是令李怜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还能跟自己的弟弟抢一个丫鬟不成? 再之后,那个月的月底,女孩就跑了。 …… 没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更没人能料到,那个平日里无比乖巧的女孩,居然会选择逃跑。 那六七天的时间里,李怜英整日缠着父亲,想让他派人出去寻找女孩。 但女孩终归是一个丫鬟,又怎么值得动用大力气去寻找呢。 甚至因为李怜英不争气的表现,李父反而更不想将王戊寻回来了,只是将其训斥了一顿,便不再理会此事。 李怜词那时曾抽空去看望过自己的二弟。 却意外地发现他的弟弟,居然因此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乃至开始自觉读起了书,神情专注。 暗自欣慰的他,并没有出声打扰,就命人带自己离开了。 而眼下,又有谁能够想到。 当年的那个女孩居然又回来了。 而且还是以一个江湖人的身份。 以一个绝顶高手的身份。 作为一方势力的少爷,李怜词自然非常清楚,一位绝顶高手对于一个家门,亦或者是对于一个门派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他们李家从前便是因为没有绝顶高手坐镇,所以即使生意遍布天下,也只能屈身江湖二流。 再加上李怜词的修为,如今刚刚突破绝顶。 所以他更能够明确感受到,在绝顶与一流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至于他究竟是如何确认王戊的修为的。 答案其实也很简单。 因为昨晚,他在与王戊告别的时候,见到了对方留在路面上的一个脚印。 在一块支离破碎的石板中间。 在一截扭曲龟裂的岩层下面。 王戊当时没有穿鞋,所以她的脚印很容易辨认。 虽然完全想象不到,那样一只小脚到底是怎么踩到那么深的地里去的。 但李怜词也已经基本能够体会到王戊的“厉害”了。 不过,既然如今都已经遇见了,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是吗。 我们李家莫来当,可还没吃过买卖上的亏呢。 如此想着,李怜词悠闲地闭着眼睛思索了片刻,随后伸手关上了书房的窗户。 接着推动轮椅,缓缓离开了房间。 这位已经做好了打算的当铺少东家,准备先去一趟仓库,找出当年的那份卖身契,然后再去一趟汾江楼,去谈一笔不大不小的生意。 至于是什么生意? 哼,那当然是欺男霸女的生意。 第十七章: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李家大院。 晨间早起的仆人刚打开门,清扫完了台阶上的灰尘,随后就见到自家的大公子急匆匆地从侧门“走”了出去。 熟悉李怜词的人都知道,他出入家门走的都是侧门。 而每当他的轮椅,动得比寻常人走路都要快一些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足够急切了。 所以即使李怜词的神色,与往日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两个已经在李家待了十几年的仆人还是凑到了一起,小声的议论道。 “哎,你说少爷这么着急,是干嘛去啊。” “嗯,不清楚,只知道好像是在查什么东西,可能跟昨晚的那几声巨响有关。因为就昨个半夜,少爷还让我去拿过书库的钥匙呢。” “半夜,好家伙,那你现在岂不是困得要死?” “是啊,不过我还不算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老刘他们。昨夜大少爷出了一趟门,回来后就叫他们加急赶工了一次,一口气把城里这几天发生的大小事项都整理了出来。然后还没等编辑成册,就全给要走了。所以啊,他们眼下估计才是真的一宿没睡呢。” “嚯,我怎么感觉我错过了一件大事啊。” “去,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你就偷笑吧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嘿嘿,没办法,谁让我睡得死呢。” 事实上,关于此事,也不能怪李怜词着急。 而是一个可能存在的绝顶高手,其对于一个家门的重要性与威胁程度都太大了。 他不可能放任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存在。 所以,他才会在听到了那几声令人心惊的动静之后深夜出行。 也是因此他才必须尽快查明真相。 以至于让一堆人都陪着他忙活了一夜。 不过要说他到底是怎么查出王戊的身份的。 那还真是多亏了宁缺儿。 还记得之前,他在小巷子里与王戊的交手吗。 光是两人溢散的内气,便已经足以叫一些不入流的武人提心吊胆了。 二人的对峙又怎么会不引来李家的耳目呢。 同时,宁缺儿最后还出于气恼,大叫了一声王戊的名字。 这才使的李怜词将一切的线索都联系了起来。 李怜英曾经在李怜词面前这样说过,那个女孩打扮前就是个小乞丐,打扮后却和神仙家的童女一样,是神仙妹妹。 而昨天,外出的耳目带回来的消息则是这样说的。 “晨近午时,见一剑客与一乞人交手于伢儿巷,半招之间,气劲骇人,故留心之。因二者武功高强,不敢近听,只闻剑客唤乞儿王勿(同音字不明),遂觉两人暂离巷间。 在下武功粗陋,不能随行,幸得一沿街小贩告知,识二人已至汾江楼,乃乔装前往。 楼内久坐,又于一小厮口中听闻,那乞人洗去泥污之后竟是一倾城美人,可令见者再难忘怀。 此事甚怪,不敢怠慢,乃寄信一封,还望主家明察。” 将这条消息,结合李怜英当年的描述,加之李怜词自己的所见所闻。 想来结果就不言而喻了。 武功高强的倾城美人可没有那么多见。 当然无法否认的是。 其中也有那么一分可能,是李怜词大意猜错了。 不过这一切的答案,都会在他前往汾江楼后而揭晓。 所以无论如何,汾江楼他都是必须去的。 …… 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宁缺儿此时还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疗伤。 而王戊呢,则是已经换上了原本的乞丐装束,自顾自地坐在一旁喝起了酒。 昨天刚换上的新衣裳被毁了,幸好不是自己出的钱,所以也不心疼。 而且那身衣服穿起来也着实不自在,还是如今的这一身好,透气,方便,又踏实。 待到宁缺儿平复内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王戊那只小葫芦里的酒,已经被她喝了大半。 皱着眉头看着王戊那副坐没坐相的姿态,宁缺儿似是无奈地吐了一口浊气叹道。 “阿戊,白天不该如此喝酒的。” “欸,这话你可就说错了,你知道人生最快意的三件事是什么吗?” 用一根手指勾住了绑在酒壶上的红绳,王戊侧过了头来,对着宁缺儿笑道。 “是什么?” 看着她神秘兮兮的样子,宁缺儿相当给面子地问了一句,但手头,却只是拿着自己的长剑擦拭了起来。 “哼哼,说你是个木鱼脑袋吧,还不信。”眯着眼睛轻笑了两声,王戊竖起了三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掰扯道。 “这三件事啊,无非就是朝朝玩乐,日日饮酒,与……” “与?” 见王戊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宁缺儿只得又抬头看向了她。 于是,王戊这才挤了一下眼睛,神情揶揄地笑道。 “与夜夜笙歌。” “……” 被身前这位,本该负责貌美如花的“女流氓”臊得面目一红。 宁缺儿的身子僵了半响,随即低下了脑袋,重新擦起了手里的剑,并轻声骂了一句。 “下流。” “欸,这你倒是说得没错,我是乞丐嘛,本来就下流,哈哈哈。” 房间里传来了女子欢快的笑声。 如今的王戊,大概也就只有在眼前这位老友的面前,才会表现得这么肆无忌惮了。 又是几句闲聊之后。 或许是终于注意到了王戊的打扮,宁缺儿难免有些在意地接着问道。 “你怎么又穿回原来的衣服了?” “哦。”回过头抓起了桌上的几颗花生米,将两颗丢进了自己的嘴里,王戊背靠着桌沿说道。 “昨天的衣服,在我与那个黑衣人交手的时候被打烂了,而且穿起来当真难受得紧,所以我就换回来了。” “打烂了?”宁缺儿的神色露出了一丝异样。 下一刻,王戊的一颗花生米就已经弹在了他的额头上。 “想什么呢,就是破了一些边边角角。” “我知道,我没多想。”摸着微微有些发红的额头,宁缺儿的神色冷清,却又像是有些委屈地嘀咕了一句。 “真没多想?” “你,一提,我反而想了。” “啧,所以说,天下的男人都一个鸟样。” 郁闷地翻了个白眼,王戊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阿戊,你是一个女子,说话要注意仪态。” “老实人”宁缺儿看着王戊出口成脏的模样,忍不住又板起了脸,出声提醒了句。 “你管我之前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多大的人了,居然还会中迷香。” 伸手扣了扣自己光着的脚趾,王戊全然不知道什么是仪态地,又将手放到嘴边吹了吹说道。 “阿戊……” 宁缺儿挎着张脸,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宁公子,请问王姑娘在您这吗,楼下有位客人找她,我看她不在房里,便想着来您这看看。” 店小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王戊与宁缺儿相互对视了一眼,许是都想到了什么,皆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第十八章:谈论问题的时候需要理性分析 毫不夸张的说,王戊在鄱阳城虽然生活了好些年,但她却并不认识几个人。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当年的老中医早已经离开了这里,如今是否还在世都不知道了。 曾经认识的流民作为流民,自然也已经走的走散的散了。 而如今她在这城里露宿街头了一年多,所认识的人也就只有馒头铺的老汉,酒铺的徐娘,还有几个同样是在流浪的乞儿罢了。 但他们与王戊的关系也只是见过面知道名字的程度,显然不可能专门来找她。 而且知道王戊在这汾江楼里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那么,眼下来找王戊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总之,王戊和宁缺儿的心中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在我这。”沉默了片刻之后,宁缺儿对着门外的小二说道。 “我们一会儿就下去,你先让那位客人先等一下。” “好嘞,那宁公子您慢慢来,我先帮二位招呼着。”站在门外的小二应了一声,便利索地离开了。 “我想我们得换个地方住了。” 待到小二彻底走远了之后,王戊才翘着一只脚坐在座位上,缓缓地说道。 “昨天的那个黑衣人,今天的这位客人,怎么谁都知道我们住在这。我说宁缺,我在这儿城里待了一年多,也没你来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多啊。” “抱歉。”低着头收起了手中的剑,宁缺儿略显自责地半垂着眼眸,轻声说了句。 “给你添麻烦了。” “行了。”起身走到了床边踢了一下床沿,示意让宁缺儿下来,王戊单手扣着耳朵。 “你和我之间说什么麻不麻烦的,走吧,让我们去会会那位客人。” 言罢,她就先一步向着屋外走去。 看着王戊并不宽阔的后背,宁缺儿愣了愣,接着微微笑了一下。 “嗯,我这就来。” 他发现曾经的女孩似乎真的长大了,以至于一举一动仿佛都在牵弄着他的心弦,令他心摇神晃。 宁缺儿突然有些庆幸,庆幸那个雪夜让他遇见了对方。 庆幸他尚未彻底冷漠,乃至没有错过自己生命中最动人的美好。 “你坐那傻笑什么呢,快点。” 王戊的声音再次从前方传了过来。 “知道了。”宁缺儿无奈地动身穿好了鞋子,同时在心里想到。 哎,要是阿戊的性格能再温柔一些就好了。 …… 眼下已然将近正午时分,李怜词在汾江楼的大堂已经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不过他倒是不紧不慢。 小二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才会帮他去楼上叫人,桌上的茶上的也都是最好的玉龙井,别管这位之后给不给钱,总之李家一定不会让他们吃亏。 许是当李怜词开始喝起了第三杯茶的时候,一个略显骇俗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楼梯口。 为什么说其骇俗呢。 首先,是她本身就长着一副不似凡间的面貌。使得旁人仅是看她一眼,便会被她吸引住目光。 其次,是她的那身衣服当真“别具一格”,粗看之下和街边的乞丐简直一模一样。 当然,细看之下,她的打扮和那些个乞丐也没什么不同。 一身打着补丁的灰衣裳,根本遮不住她下面光洁细腻的肌肤,破烂的布条缠了缠,却莫名显出了一分半遮半掩的媚态。 脚上没穿鞋,倒也不让人觉得脏,甚至那白生生的小脚,还让某些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放在上面瞥了又瞥。 李怜词看得亦有一些恍惚,昨夜终归是夜里,他多少有些看不清女子的相貌。 不过现在看来,他因为对方的谎言一时置气,将她一个人丢在下雨的街上,任其穿着一身破衣服独自归去,倒真是有些不太妥当了。 起码也该给她一把伞,或者一身衣服披披,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李怜词并不是没有见过生得美丽的女子,但是如今他也只能认同自家二弟的话了。 仙子点红装,大抵不过如此。 “啪!”直到一声剑柄敲在扶手上的震铁声响起,堂里的客人才算是回过了神来。 一时间,刹那一静大堂又是一阵纷纷低语。 人们好像皆在问那女子是谁,是哪家的姑娘,芳龄几何,可曾婚配。 弄得特地发出声响,又被众人无视的宁缺儿索性黑着一张脸,提着剑挡在了王戊的身前。 “所以我说我不喜欢洗身子。”自认错不在己身的王戊郁闷地撇着嘴巴,小声地在宁缺儿的身后嘟囔了一句。 “你就不该穿这身衣服。”早就对王戊随性的打扮有些不满的宁缺儿,深深地叹了口气,难得地瞪了王戊一眼。 “这身衣服怎么了,这身衣服很舒服的,而且我是丐帮弟子,穿自家门派的衣服有错吗?” 自以为理直气壮的王戊当然不肯退让。 “你们丐帮还有统一的衣服?”宁缺儿的神色显然有些一言难尽。 “喂,你看不起谁呢,我这身衣服就是好吗,喏,你看这两个布袋,很宽敞的,里面能放不少东西。还有这个,小搭肩儿,上面挂啥都行,我的竹子,我的葫芦,全都靠它。还有这个,这个袍子我最喜欢,两侧漏风,内气怎么股它都不会破。” 看着王戊扯着衣服给自己展示的样子,宁缺儿终是没忍住,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王戊的身上。 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楼梯上带到了大堂里。 随即转过了头来,不耐烦地对着众人问道。 “敢问方才是哪位朋友找我兄妹二人,你若是有事我们就快点谈,我等下还有些私事要对我妹妹说。” 无缘无故多了一个哥哥的王戊眨着眼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当众折宁缺儿的面子。 茶桌前,随着宁缺儿的话音落下,过了半响,李怜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重新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褶皱的衣襟,拱手轻笑道。 “这位兄弟,有多打搅,还望海涵,在下李怜词,今日却是也有一件私事要与二位相商,敢问,我们是否能找个安静些的地方。” 李怜词,听到了这个名字,宁缺儿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 显然,他也第一时间想到了鄱阳城的李家。 没想到对方会找到这里来的王戊,无声地叹了口气,但最终还是主动站了出来,对着李怜词招了招手。 “可以,你且跟我们上来吧。” 说着,她就先一步转身走回了楼上。 而宁缺儿和李怜词呢,则是依旧站在堂里。 片刻之后,一个看着对方的腿,一个看着对方的手,面面相觑,良久无言。 第十九章: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以小博大 三楼,宁缺儿的房间内。 虽然已近午时,但是王戊与宁缺儿却没再叫什么饭食,因为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他们也不太信任这家酒楼,准备与李怜词聊完就离开。 不过李怜词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在以木椅沉重为借口,单独叫宁缺儿将自己给“抬”了上来之后,他就悠哉悠哉地打量起了宁缺儿的房间。 “呵,想来昨夜被袭击的朋友,就是这位兄弟了吧。”看着地上那件带血的内衬,李怜词笑着看了一眼此时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宁缺儿。 要说宁缺儿的衣服也真是多灾多难。 外套才被王戊的黑脚丫给踢脏,内衬就因为自己一口血给喷得不方便穿了。 意识到对方似乎对昨夜的事已有了解。 宁缺儿微微看了王戊一眼。 于是王戊就点了点头说道。 “是,我昨天在击退了那个黑衣人之后,便遇见过这位李公子。” “只不过那时的她还自称江虞,江姑娘。” 李怜词轻笑着坐在自己的轮椅上,目光打趣儿地回过了头来。 “而你现在既然能够找到这里来,那就说明你对我的身份,应该已经有所猜测了吧。” 认识到了这一点之后,王戊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挑着眉头,转身坐在了桌边的凳子上。 到底是自己理亏,她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乖乖地等候发落,然后再就地讨价还价了。 “当然,王姑娘,我们李家在鄱阳城还是有一些势力的,如果连进出来去的江湖人都搞不清楚,那我们也太不讲究了不是吗。” 虽然李怜词在王戊真正现身之前,也没法百分之百的确认她的身份,但是他估算自己猜错的可能也就只有十之其一,所以始终保持着坦然的态度。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早就看李怜词不适的宁缺儿,提着剑向前迈了一步,寒气逼人地问道。 漫不经心地瞥了宁缺儿一眼,李怜词随手将掌中的一把折扇打开,轻摇着说道。 “看你与王姑娘相处得如此亲密,想来,应该就是当年那个得了怪病,使得王姑娘只能来我家卖身的小子了吧。嘶,我记得你好像叫做,宁缺什么来着,对不对?” 一般来说,李怜词从小饱读诗书,温文尔雅,是不会用小子这种蔑称来称呼第一次见面的人的。 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眼前这个宁缺儿有些不太舒服。 此人与王戊无非就是在一起流浪了几年,根本算不得有什么关系,刚刚是怎么敢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人家姑娘的身上的。 居然还当众拉拉扯扯,甚至自称兄长。 哼,野小子就是野小子,一看就不懂什么礼数分寸。 “你什么意思。” 看着对方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宁缺儿的剑当即被拇指推得出鞘了些许,双眼冷得如同冰窟,又似北风。 深暗不明,又隐隐有戾气呼啸。 “没什么意思。” 轻松写意地背靠在了轮椅上,李怜词面无表情地侧着眼睛,横视着宁缺儿。 “我只是想告诉某些人,自己没能力照顾好旁人,就别死缠着人家不放。好好一个七尺男儿,整日躲在一个姑娘的身后,靠女子庇护,算什么本事。” 如此说着,李怜词又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地上沾着血的衣服。 “你!”这一眼着实是叫宁缺儿气得七窍通了六窍(气不打一处来),随即便像是一只炸毛的猫一般,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行了,你们还记得我们是来谈正事的吗。”意识到自己再不说些什么,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了。 尚没有完全明白这两人到底有什么恩怨的王戊,伸手按住了宁缺儿的手掌,没让他把剑拔出来。 当注意到自己的手,正被一只冰凉软糯的小手握着的时候,宁缺儿的脾气瞬间就消了下去,身上的寒意也溶解了开来。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王戊的手脚都很滑腻,没有一丝老茧,而且柔若无骨。看着完全不像是一个江湖人,反倒更像是一个深居闺阁不出小姐,好似从未经历过生活的打磨一般。 一息之后,宁缺儿闭上了眼睛,没再去看李怜词,接着收剑后退,低头坐在了桌边,对着王戊平心静气地说道。 “好了阿戊,我听你的就是了。” 宁缺儿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脸侧有一些微红。 “哼。”李怜词晦气地收回了视线,也没再多说什么。 于是王戊就只得转过了头来,先开口说道。 “那么,李公子,请问你今天来,究竟是有什么事呢。” 不深不浅地吸了口气,又将之吐出。 李怜词像是再次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随即重新端正了神色,对着王戊歉然地行了个礼。 “抱歉,我刚才有些失礼了,说起我今天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是敢问王姑娘,你可还记得你在十一年前,来我家卖身的事吗?” 果然吗。 不出意外地眨了眨眼睛,王戊点头承认道。 “我记得。” “那你看看,这是否是你的卖身契。” 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明显已经上了年份的纸,李怜词将它推到了王戊的面前问道。 看着纸上自己亲手写下的名字,王戊无奈地再次点头。 “是我的。” “是吗。”嘴角终是勾起,李怜词眯着眼睛,但最终却说出了一句让王戊都有些意外的话。 “那么,我今天就将它赠予王姑娘了。” 房间里沉默了半响,仿佛只剩下了李怜词轻摇折扇的声音。 “呼。” 沉默之后,王戊轻淡地叹了口气,却依旧坐着没动,只是平静地对着李怜词问道。 “条件呢?” “呵。”温和地展颜一笑,李怜词将折扇合起,拍在了手心上。 “所以我说,王姑娘是个明白人。” 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这谁都知道。 王戊没有回话,宁缺儿也没做声。 只等着李怜词再次开口道来。 “相信二位也很清楚,这份卖身契是受官府承认的。而我李家虽然留不住两位,但是却在朝堂之上还有些关系。所以,如果这事被捅到了官府那儿,那等待你们的,必然是长久不断的通缉。二位虽然武功高强,但想必也不想以一己之力与整个朝廷为敌吧……” “虽然我也想与二位交个朋友,可我李家是开当铺的,哪有白白吃亏的道理,这事要是开了先例,那我们以后就别做生意了。如此这般,种种无奈之下,我便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这份卖身契,王姑娘,我还给你。” “但是,你也要在我们李家真真正正地做上三年丫鬟,具体时间由我来定。” “怎么样,这个条件,姑娘你能否答应呢?” 第二十章:宁哥算了宁哥 “铮!” 就在李怜词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道寒芒一闪而过。 房间里像是暗了一瞬,随后又亮了起来。 剑动,人动,声再动。 当那一刹那的锋芒隐去,宁缺儿已然手提着出鞘的剑,将剑刃逼在了李怜词的喉咙上。 而李怜词呢,则是用两指夹着一枚飞刀,横于颈前,抵住宁缺儿的剑尖。 两人的眼睛同一时间收紧,因为对方的实力都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强上些许。 下一刻,内气鼓荡。 原本就已经是针尖对麦芒的形势,霎时变得更加险峻了一些。 然而还没等两个人继续比较,分出高下。 一只纤细的手就已经搭在了宁缺儿的肩膀上,将他拉得向后一踉跄,摔坐回了桌子旁。 “谁!?”宁缺儿猛地一回头,便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阻拦他讨杀贼子。 随即就看到了王戊正轻眯着眼睛,对着他活动了一下手腕。 “是我,怎么了?” 看着面前的姑娘,宁缺儿身上的气焰顿时溃退了一半,但却仍旧不甘地说道。 “阿戊,他都敢提这种要求了,我们何不直接杀了他,你放心,就算是那皇帝要抓你,我也会护你周全的。” “冷静,又不是没得谈了,他能漫天要价,我们也能就地还钱不是。等到真谈不下来,我们再想下策也不迟。” 作为一个有着两世阅历的人,王戊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李怜词当下的打算。 无非就是先提出一个对方不可能接受的要求。 再假装退而求其次,争取自己原本的目的。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谈判手段。 而眼下的状况显然还有很多回旋的余地,完全没必要急着撕破脸皮。 镇定是谈生意的首要准则,宁缺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了。 如此想着王戊却没有意识到,宁缺儿完全是因为她才这么冲动的。 多年来,那些潜藏已久的懵懂爱慕,那些无能为力的愧疚难当,早就已经填满了少年心里的每一处空余。 再加上如今失而复得的喜悦,使得眼下,王戊已然成了他碰到便会阵痛的软肋。 但也正因如此,所以宁缺儿才能被王戊管住。 无论心里多么烦躁,但嘴上还是对着李怜词,即表示作罢也表示威胁地冷哼了一声,并默默收起了长剑。 “王姑娘的定力与气度果然不同寻常,远超某些山民,小生佩服。” 又是毫不遮掩地一夸一讽,王戊当真有些不太明白,这李怜词与宁缺儿到底是有什么过节,以至于一见面火气就这么大。 难道他也看上我了? 不不不,我们一共才见了两面而已,哪怕是见色起意也没有这么急不可耐吧。 王戊承认她的这幅身子的确有料,但应该还没到那种祸国殃民,倾国倾城的程度。 事实证明,一个人蓬头垢面得久了,还真能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再加上古代能清楚的映出人影的镜子也不多见。 所以王戊对自己的外形着实没有一个准确的认知。 而且她不知道的是,虽然她确实才见过李怜词两面,但是李怜词却已经耳闻她久矣。 从他二弟那里,从仆人侍从的嘴里,甚至还看过她写的文章。 心中对于她的文采与才气也颇为认同和仰慕。 这种不对等的信息差,让王戊对当下的形势产生了误判。 但是那种明显不对劲的眼神,却已经让同样“心怀鬼胎”的宁缺儿凝神戒备了起来。 这个小子有问题。 几乎只是在一个对视过后。 这样的一句话就同时出现在了宁缺儿与李怜词的心中。 无耻,居然对着一个以兄妹相称的女子怀有这样的心思,你们可是在一起长大的啊,看不出来对方对你一点防备都没有吗,你居然还对她另有图谋,当真卑鄙下流。 这是李怜词对于宁缺儿的看法。 龌龊,居然用卖身契这种东西来威胁一个姑娘,趁火打劫,乘虚而入,歹毒,不当人子! 这是宁缺儿对李怜词的看法。 “总之。” 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暗中的“唇枪舌剑”,王戊一边用左手手指轻敲着桌面,一边懒洋洋地用右手撑住了自己的脖子,思忖着,看着面前的卖身契说道。 “我们还是先确认一下,你所谓的丫鬟,哦,也就是你们李家的丫鬟如今都需要做些什么呢?” 虽然从前在李家当过人二少爷的丫鬟,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十一年,所以王戊还是要确定一下李怜词对她的要求。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事。”再次缓缓地摇起了折扇,李怜词轻倚在轮椅上罗列道。 “无非就是日常清扫房间院落,洗衣擦桌,伺候主家穿衣洗漱,采购物件,端茶倒水,提笔研墨之类的,你以前应该都做过。” 听着这些话,宁缺儿的手攥成了拳头,脸色微微发白,仿佛李怜词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石块一样敲打在了他的心头。 因为他知道,王戊曾经经历过的这些事情,吃过的苦,都是因他而起。 “伺候穿衣洗漱这些我做不来,你二弟以前也没叫我做过。” 听完李怜词的要求,王戊直接说出了自己不能接受的地方,接着将双手一起放在了桌面上说道。 “除此之外你以上所说的事情我都可以做,不过我相信你也明白,如果我想走,单凭你们李家是留不住我的。” “所以时间上我们要再谈过,三年太久了。而且我不能做你的丫鬟或者是侍女,但可以做你的侍卫,这是职责性质的问题。” “另外,既然要谈,我们现在还是把条例事项都谈清楚了比较好,不要有‘之类的’这样的用词,免得以后起了分歧,闹得两边都不好看。” 王戊不想惹到官府,是因为如今朝廷势大,而她也不是什么孤家寡人。 就算宁缺儿能管好自己,不用她来考虑,但是作为青木堂的堂主,她总得替丐帮考虑考虑吧。 要是把朝廷惹急了,动了丐帮的根基,那她以后又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师父和那个和气的帮主。 所以王戊也不想惹到与朝堂颇有几分关系的李家。 这是这些年江湖上都在传的事情。 说李家和当今皇上都姓李,两者之间定有某些联系,甚至李家很可能就是皇族二十几年前遗落鄱阳的分支。 否则怎么解释李家将当铺生意开得全天下都是,皇上都没来管过他们呢。 再退几步来讲,哪怕李家与朝廷没关系,那卖身契总做不得假吧。 只要李家一报官,再用点银子打通些门路,想给王戊和丐帮制造点麻烦,那还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考虑到这些,眼下尚不知道昨夜的黑衣人就是朝廷中人的王戊决定妥协,然后尽量争取一个好些的条件。 王戊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这是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看法。 但是她却没有发现,她在做选择的时候,似乎总是会先想到别人,然后再顾及自己。 从前对宁缺儿是这样。 如今,对丐帮也是这样。 而这有的时候却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因为薄情这两个字,最忌讳的就是不够薄情。 第二十一章:李怜词大公无私 “你说得也有道理。” 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沉稳干练的王戊,李怜词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似乎总能给他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处变不惊,条理清晰,有意做些培养的话,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自己生意上的帮手。 古时人所谓的贤内助,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女子了吧。 不对,我来这里是要谈生意的,不应该去想这些。 随即收敛了心神的李怜词,接着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你应当也要考虑到,此事并非是我李家胡搅蛮缠,事情的起因,终究是因为你背信弃义,坏了规矩,所以我才会找上门来。” 这么说着,李怜词又面露憾色地叹了口气,跟着像是态度坚决地取回了桌上的契纸。 “说到底,我们看重的不是这张契纸上的五十两银子,也不是你所说的洗衣做饭,端茶递水。而是你的一个态度,我们李家需要你的态度,来维系我们生意上的规矩,这也是我们莫来当最看重的东西。” “实事求是地讲,我这次来已经是我们李家,对王姑娘你最大的尊重了。一没有直接报官,二没有提出你完全不能接受的要求。三年的时间说短不短,但是说长也不长,而当丫鬟更是你原本就该做的事情。你若是连这都无法接受的话,那我们也没得谈了。” “另外,我个人还是希望你能够明白,此事的错在你,而不在我们,将卖身契的效力改成三年,做出了退让的人也是我们,而不是你。你到现在,一没有悔过,二甚至想把我们送你的人情,当成一笔买卖来谈。你自己说说,这是不是太叫人寒心了?” 李怜词的一番话说得王戊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件事无论是从道理上,还是道义上,她都没有一个足以落脚的立场。 她是做错了,而吃亏了的李家,如今也确实又做出了让步,这一点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本所在。 她有与对方谈判的实力,却没有与对方谈判的话柄。 如果强来的话,莫说是她讨不了好,就是丐帮恐怕都会遭到旁人耻笑。 “那照你的意思说,这事就是没得谈了咯。” 李怜词说他看重的就是一个态度。 而实际上,王戊如今所能够倚仗的,也就只有她还不明确的态度了。 一个随时有可能肆意妄为的绝顶高手,才能让李家不敢轻举妄动,才能让这件事有继续谈下去的可能。 如果王戊真的中了李怜词的语言陷阱,表明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暴露了自己另有顾虑的话。 那李怜词才是真的没了后顾之忧,可以随意坐地起价了。 认识到这一点的王戊只能尽量表现得让人捉摸不透一些。 可李怜词在点当行摸爬滚打了多年,又怎么会看不穿这点弯弯绕绕。 其实早在王戊第一次开口的时候,她就已经露馅儿了。 她还是太理性了一点,一个敢胡作非为的人根本不会坐下来谈,特别是听到李怜词提出的要求以后。 所以理智恰恰就是这场谈判的死穴。 因为只要你还有理智,你就不会违反朝廷律法与李家死磕。 你不会死磕,你就会退让。 转念又想到了这一步的王戊终于反应了过来,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应该听宁缺儿的大闹一场然后离开。 只要表现出自己有鱼死网破的决心,李家总不可能为了五十两银子真的跟她翻脸。 这次,显然是她被自己的固化思维蒙蔽了双眼。 而现在,哪怕她转头就走,甚至对李怜词大打出手也没有用了。 盖因明白了她的秉性,李家就不可能再做出哪怕半点的退让。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现在已经确定了,只要他们坚持,王戊就会主动让步。 而王戊也的确没有疯到,要为了这点小事和李家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看着李怜词似笑非笑的表情。 王戊这才发现,他似乎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掌握了局势。 所以才会表现得这般成竹在胸。 果然,我不该因为自己活了两世就小瞧任何人…… 看着王戊多番变化的神色,李怜词明白,她应该已经察觉到了此事的关键所在。 也应该已经明白了,此番她无论怎么谈,只要她谈了,就讨不到半点便宜。 不错,这才刚聊了两轮就反应过来了,比我以前聪明。 谈判的第一步是明白多方的立场,然后根据立场的不同,来决定谈判的方式与方向。 李怜词从一开始就用了藏,而王戊却上了当。 不过这倒是并不影响李怜词欣赏王戊。 因为这一次,王戊完全是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双方掌握的信息又不对等,所以才会被他拿捏住要害。 相反,王戊居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理清楚整个局面。 这才是让李怜词对其刮目相看的地方。 他自认把自己放在王戊的处境中,也不一定会做得比她更好。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算账。 不然以后就把她留在我身边好了,想来应该能帮我打理不少事务。 这到底是正事,“借”走了二弟的丫鬟,他应该也不会埋怨。 不知不觉之中,李怜词就已经忘记了他从前说过的,不会抢二弟丫鬟的承诺。 “也不是不能谈了。” 片刻之后,重新收回了思绪的李怜词悠闲地摇着扇子。 “这样吧,为作此番,我唐突佳人的告罪。王姑娘,穿衣洗漱的事我便如你所说,不叫你伺候了。同时我个人也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有任何李家的人对你有半分逾越的举止。” “其次,你在李家的身份可以不是丫鬟。你,可以做我的账房。但是端茶倒水,清扫院落的事情你还是要做。另外可能还会有一些公事,需要你来帮我打理。时间依旧就是三年,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由我定。在职期间管吃管住,工钱每年三两,逢年过节另有补贴。” “这样的条件,你看你能答应了吗。” 不得不说,李怜词已经给足了王戊面子,不仅不追究出逃的事,还变相的给她升了职,甚至愿意发她工钱。 这哪是卖身契啊,简直就是一份三年的劳务合同。 弄得王戊都有些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 不然,问问有没有五险一金? 不过王戊没意见了,却不代表别人也没意见了。 就比如说,某个眼睛红得都已经快变成兔子了的宁姓男子。 第二十二章:做人做事,总是要讲道理的 (注:请不要在评论区里发生口角,因为这没有意义,从事实情况来讲我是个脑子有病的人,而且病到目前也没有好,你们没必要为我写的东西较真。 其次,从我这个病人的角度来看,李怜词做的事情符合他个人的利益,用最低的成本达到了最终的目的,同时也算是送了王戊一个人情。 他不欠王戊的,三年换一张一辈子的卖身契,还给平时开销用的工钱,算是人情了,王戊也没有理由被他得罪。 所以从道理上讲,他应当没有错。 最后,因为剧情原因,王戊不会进李家做事,但她现在总得先认个错,这属于当时大环境下的基本是非问题,没有谈的余地。) “李怜词。” 应是勉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宁缺儿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说道。 “你们李家不是当铺吗,不然这样,我出钱帮阿戊赎身,要多少钱你随便开,这总不算是坏了你们的规矩吧。” “规矩倒是没坏。”淡笑着挑了一下眉头,李怜词手握着折扇像是思忖了一下,接着又摇了摇头。 “不过愿不愿意让你赎人,也是我们当铺的事,我不想将王姑娘赎给你,这就是我的决定。” “李怜词!你不要欺人太甚!”宁缺儿身上的内气涌动,其间的磅礴浩荡之感,令李怜词和王戊都微微侧目。 这根本不像是宁缺儿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内力。 单凭这份内力的量来说,哪怕说其属于某些活了近百年的老怪物,恐怕也有人信。 不过这内力之间的气息,为何有一些驳杂? 如此想着,王戊的眉头轻蹙。 而李怜词则是在回过了神来之后,遗憾地摇头叹道。 “宁公子,我姑且称你一声公子,我说的话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此事从头至尾,都不是我们李家推动的。决定要来卖身的是王姑娘,导致她来卖身的是你。我们李家在此间没有操纵过任何事情,自然也没有任何责任。” “我们只是买下了王姑娘,在她需要钱的时候,你情我愿地签了这份契子。她待在我们李家时,我们没有做过任何亏待她的事情。我父亲还让她陪我弟弟一起读书,我母亲甚至想亲自教她女红。而她却跑了,在我父母与二弟都十分喜爱她的时候。” 说着,李怜词又不轻不重地看了王戊一眼,收起扇子拱了拱手。 “所以怜词这次来,也有帮他们出气的意思。” “王姑娘,宁公子,有一点我觉得我需要再明确一下。关于这份卖身契,我们李家至始至终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二位的事情。哪怕到了眼下这时,我也已经多次做出了退让,即便是说我在施恩于你们都不过分。而宁公子,你还说我欺人太甚,你为何不看看你自己的所作所为,真当我们李家欠你的吗。” “二位武功高强,若是放在平时,我李怜词结交都来不及。但是道理就是道理,对错就是对错。你们错了,那就要认罚,我送你们个人情,二位还真想当笔买卖来谈了不成?” “你们若是蛮不讲理,那我们李家也不是任人揉捏之辈。” “啪。” 说罢,李怜词就已经把手里的扇子平淡地拍在了桌子上,扇骨之间一丝丝寒光若隐若现。 再怎么讲,同为年轻一辈的绝顶高手,一代天骄,他也不是没有脾气的。 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看着李怜词不卑不亢的模样,宁缺儿张口无言,而王戊的脸色也有些臊红。 不得不说,当年的李家虽然规矩严苛,但是门中的人,对她着实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没有因为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而欺负她。 就连家主与家母都时常刻意地偏袒她。 活干得是最轻的,小恩小赏领得是最多的。 原因无非就是因为她小小年纪便没了依靠,所以起了恻隐之心。 要不是李家的二少爷整天都围在她的身边,神仙妹妹这,神仙妹妹那的。 叫得她时不时起一身鸡皮疙瘩,还总担心自己会被当作童养媳养大,她也不至于那么急着出逃。 “好了。”伸手放在半空中压了压,王戊出声缓和了一下气氛。 “不必如此剑拔弩张,我们两边虽然还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敌人,没必要闹得这么僵。李公子,你的要求我可以同意,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应。” “王姑娘但说无妨。”李怜词似乎总能非常快的调节好自己的情绪。 “给你做账房,或者是侍卫都没问题。钱不钱的,我们丐帮也不讲这个,权当是我还你们李家往日的人情了,这事是我的错,我认。先前没有表明身份也是我的苟且之心在作祟,在这里我先给你赔个不是。” “但是能不能别把我再安排到你二弟的身边了,还有,也别再让他叫我神仙妹妹了,我真的受不了这个。我当年要不是被他缠得没办法,也不会总想着跑。” 如此说着,王戊的身子又打了个哆嗦。 似乎是又想起了那个喜欢拉着她的手,用撒娇的语气叫她神仙妹妹的小男孩。 嘶,往事当真是不堪回首啊…… “这……王姑娘当年就是因为这事才跑的?” 听着这个理由,即使是始终保持着镇定的李怜词也愣了一下。 而宁缺儿,此时则是不屑地露出了一丝讥笑,颇有优越感地说道。 “阿戊不喜欢别人当她是小姑娘,她和我一样都是野孩子,大手大脚惯了。” “原来如此。” 出神地点了点头。 李怜词随即,便又不知为何地笑着答应道。 “如此我会把王姑娘安排得离我弟弟远一些的。” 怜英啊,虽然你没看到,但是这下你可不能怪大哥抢你的人了。 毕竟人家是自己嫌弃你的,你还是好好反思一下你的言行举止吧。 …… 不畅快的话题聊完了,之后房间里的气氛就变得轻松了不少,三人明面上的年纪终归相差不大,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等到李怜词告辞归去的时候,王戊和宁缺儿也离开了汾江楼。 与此同时,鄱阳城的另一处角落里。 听龙卫的五爪,正浑身是伤地躺在一张脏乱的床铺上。 袖子被扯了个稀烂,两条手臂暴露在外,上面布满了形状可怖的伤口,甚至还有刺出皮肉的断骨碎片。 着实难以想象他之前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五爪的身边,一个同样穿着黑色甲衣的人影正在准备着草药。 他的脸上也有一张听龙卫的面具。 很显然,此人就是之前在王戊手下就走了五爪的人。 他救五爪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明白自己没法同时对付宁缺儿和王戊。 所以他需要一个足够听话的帮手。 五爪就是这个帮手。 如今,行动失败的五爪已经被他抓住了数个把柄,随便一个都能让其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他毫不担心五爪会反噬。 只要使用得当,这人还能在听龙卫里帮他做许多事情。 “呃。”这时,床榻上传来了一声闷哼。 “你醒了,五爪。”听着五爪的声音,带着铁面的黑衣人转过了身来笑道。 “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叫你苦雨,江嫪。” 第二十三章: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有时候也相当可怕 “阿戊,你何必答应他那般的要求,他不过是借着朝廷做靠山仗势欺人,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宁缺儿回头看了一眼李怜词推着轮椅离去的背影,心有不甘地问道。 “我不答应他,然后呢,我们大吵一场,最后甚至动个手,反正我们武功高强李家留不住我们?” 轻笑着走在路旁,抛着手里的一枚铜板,全不在意自己的那身乞丐装,搭配着宁缺儿的外套穿在一起到底有多不协调。 王戊一边张望着街边有没有什么小吃,一边随意地说道。 “接着彻底撕破脸皮,完全不顾及李家人当年对我的照顾,好好地把那个目中无人的李怜词抓起来修理一顿,让他们也蒙个羞,最好下不来台?” “即而把丐帮和你的师父也拖下水,叫他们和李家找来的官兵比划比划,在不知道朝廷介入得是深是浅的情况下?” “或者我们直接去挟持李家家主,做次斩首行动,来个匹夫一怒,血溅十步,好让他们知道知道,绝顶高手不可欺辱?” “要么,我们先不把事情做绝,就逼李家服软,哪怕最初的责任在我们,我们也不认罚。” “可假若他们就是认死理呢,若他们就是不服软呢,甚至去请了靠山来帮忙呢。” “我们两边就这么你进一步,我进一步,一直走到尽处不死不休?” “有……”宁缺儿刚想顺着说句有何不可,随即又定定地顿住,止住了话茬儿。 “呼,李怜词就是因为看出了我不会走到这一步,所以才压着条件不肯退让的。” “你可知道升米恩,斗米仇的典故。” “我们现在这样子,像不像是那个已经得了便宜,可等到对方不再退让之后,又觉得对方给的不够多态度不够好,而仇视对方的人。” 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气,王戊就此接住了不知道是第几次从半空中落下的铜板。 便如同是,就此终止了什么事情一样。 “江湖恩怨有时候就是这么来的。” “李怜词看中了我的本事,想要用人,又不想让我觉得他的谅解没有底线。” “乃试探出了我的态度,并由此定下三年之约。用我如今的三年劳力,来弥补当年,那不辞而别不诚不信的过失。” “他挟恩图报这是不假,但那也是我有错在先,他不信我这很正常。何况他要的报答也不算多,就是说话直白了一点而已。” “你呢,自持我们功夫不差,他李怜词怎敢如此胁迫,与其这般忍气吞声,不如大家都别好过?” “于是你一言我一句,本来不算紧张的气氛,都让你们聊得如临大敌了。” “哼,一个两个的,都是少年心气。” 疲倦地摇了摇头,王戊的眼神中看不出悲喜。 但紧接着。 她就又像是哭笑不得似的笑了一下。 同时转过了头来,对着宁缺儿问道。 “总得来讲,缺儿(儿化音),你知道什么是侠吗?” “侠?”听着这个相当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字眼,宁缺儿皱了皱眉头,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有人说,侠以武犯禁。是因为这世上的侠,大多只求个快意。譬如刚刚我们确实可以拍案而起,与李怜词计较到底。” 说着说着,王戊的目光便没有再停留于宁缺儿的身上。 而是回过了头去,看向了正前方,那被阳光照得有些泛黑的青瓦屋檐下。 她看着那里,半眯着眼睛。 “不过,不一样,我心中的侠,和这不一样。” 如此说罢,王戊抬手将自己的竹杖扛在了肩头。 竹杖的后边,那只酒葫芦正挂着晃荡,一摇一摆,古灵精怪。 恰如此时的少女,已经勾起嘴角往远处走开。 她没说自己的侠与犯禁的侠有何不同。 只是哼哼唧唧地念着一段小令,一词一句,故作豪迈,又显可爱。 “我自杜康江中来,醒时步摇身徘徊。 亦往浩荡风里去,兴起长啸惊马驹。 漂泊江湖刀未带,深入武林剑已埋。 唯有孤身独自在。 高歌释胸怀。 怪哉怪哉。 此般怎的愈畅快。” 王戊自认做不了侠,因为她经常会犯错。 就像是她辜负了李家夫人的怜惜。 就像是她失信于卖身契的条例。 就像是她直到最后都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想要将这事再拖延拖延,商议商议。 但是她也还未沦落到要彻底随波逐流的地步。 所以她至少想坦然地接受结果。 因此眼下的她不抱怨任何人。 甚至还尝得了几分无债一身轻,明心见性的滋味。 用三年的时间来还一笔人情债,这件事在她看来其实还挺值的,无关乎其他人说什么。 人生在世但求个问心无愧。 这应当也是一种潇洒。 另外,她也不想总欠着谁的东西。 原因说不清楚。 或许,就只是由于她不想与旁人有太多情意上的往来吧。 不过从这一点来讲。 她当年送给宁缺儿的那把刀,又是情是债呢。 应该是债,起码王戊嘴上一定会这么说。 可惜宁缺儿看不明白。 可惜王戊自己,也不够明白。 是以曾经那把早已冰冷的刀。 终变成了如今这把还未绝情的剑。 …… “你,为什么要救我?” 光线昏暗的房间中,五爪,又或者说是江嫪,正坐在一把木椅上,满脸灰败地看着面前的人影。 他身前的铁面人正在给他上药,听到了五爪的问题,铁面人的手顿了一下。 随即,用一种已经被内气扭曲了的声音开口说道。 “因为你对我有用。” 江嫪神情复杂地看着对方,深知自己应该是无法将之摆脱了。 这就是听龙卫里的人都要相互提防的主要原因。 他们谁也不想在被皇上摆布的同时,又要做自己同袍的棋子。 “嘶,你是听龙中的哪一位?” 一阵剧痛传来,又抽了一口冷气的五爪再次开口问了句。 “……” “本来不该告诉你的,但是你可以叫我三鳞。”黑衣人一边给他上着药,一边简洁地回答道。 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五爪明白,自己半年内应该都没法使用暗器了。 那个疯女人,力气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我都已经这样了,对你又能有什么用?” “我又不是需要你动手。”三鳞上完药,转身拿起了一些干净的破布和夹板。 “你只需要恢复到能写字就可以了。” “你想做什么。”五爪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你帮我写一封信。”三鳞轻笑了一声,将破布缠在了五爪的手上。 “让你们听雨阁手下的细语,山雨,和暮雨,来帮我做事,以你听雨阁阁主的身份。” “你想让他们帮你抓叛党?”五爪的嘴唇颤抖着。 “不可能,那样我的身份会暴露的。而且他们都不知道我在给听龙做事,要是他们插足进来,再无意间发现什么的话,他们都会被灭口的。” “那就与我无关了。”端正地用布条绑紧了夹板,三鳞冷笑着看了五爪一眼。 “总之,现在你在我手上,至于他们会不会被灭口。你就只能盼望他们,别太自作聪明,也别太多管闲事了。不然,呵呵,暴露了听龙的身份,估计你们听雨阁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第二十四章:皇家的饭碗不好吃 听雨阁,又名闻声听雨阁,地处江南,侧邻四山,做的是寻人探物的买卖,办的是留人性命的生意。 可若是要用一些尽量简单方式来描述他们的话,那他们就是家开黑店的。 江湖上有一句俗语,叫做黄河以北君在侧,长江以南听雨阁。 意思是从黄河向北,皇家的耳目无处不在,可自长江往南,却还是听雨阁寻门问路的手段更加高明。 听雨阁的手中,有无数家酒楼客栈,你在江南随便找个地方落脚,说不定都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打瞌睡。 这其中便包括了过马坊的小酒家,也包括了鄱阳城的汾江楼。 江湖上有很多人都猜测,听雨阁是一个帮皇上办事的地方。 可他们都没能想到,听雨阁本身其实的确是一方独立的势力。 但听雨阁的阁主江嫪,却已然是皇家暗中招揽的秘卫。 听龙这两个字,知道的人不多。 然听说过的人,却都觉得如哏在喉,寝食难安。 可惜于当今这个天下,大多数的人都没得选择。 一个个听龙人监视着整个江湖,好似一张蜘蛛网,上面被人强行投入了一只只蜘蛛。 他们捕食“昆虫”,又相互警惕,甚至为了不暴露身份,在动用势力,扯动蛛丝的时候都极其小心。 生怕被别的蜘蛛察觉些许,使自己陷入困境。 皇家利用人与人之间的猜忌,玩了一手鬼捉人的游戏。 区别在于鬼不止一个,而鬼也能吃鬼。 所以听龙之间基本互不往来。 他们大多,都仅与其他人有过几面之缘。 就这么几面,还都是一张冷冰冰的铁面,或者是一个黑洞洞的影子。 又由于他们的装束从未有活着的外人见过。 因此他们在见到对方的时候,除非是有任务规定,不然基本上都不会上前确认身份。 而是远远地躲开,继续独自行动。 历来的习惯,让他们连自己临时使用的代号都不想告诉对方,生怕露出什么破绽,被人抓住利用。 这也是听龙在动手时,通常都会穿着特定服饰的原因。 蜘蛛见到蜘蛛就会躲开,这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可以让他们不用相互出示刻有代称的令牌。 虽然令牌上面仅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但是他们也想以防万一。 那张铁面具,能够让他们尽可能的保持一个距离,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江嫪在听说听龙这个名字的时候。 他手头上的势力已经不小了。 所以等他正式成立了闻声听雨阁之后,他特地把听雨阁的主阁选在了一处深山老林之中。 本人又躲在他处,平日里深居简出。 他要让听龙都找不到他。 可惜他最后还是被找到了。 当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荒丘上的孩子,拿着一块听龙五爪的令牌,与一封信走到他的面前时。 江嫪便知道,一切休矣。 他将要失去自在,失去一切抉择的权利。 他这一辈子,往后都会活在别人的掌控之下。 他甘心吗,他不甘心。 然而最后,他还是按照信中的要求,一掌毙命了男孩,没让他受半点的折磨,接着前往了与听龙相约的地方。 在见过了听龙之后,江嫪很庆幸自己的决定。 因为他确实没有能力明着违抗对方。 所幸他觉得自己还能在暗中动些手脚。 他决定先虚以委蛇,然后再伺机待发。 因为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可惜,抱着这般心思的听龙,不止江嫪一个。 而他作为一名“新人”,显然还是太嫩了一些。 给江嫪上完了药之后,三鳞便用银针封住了他的穴道。 接着便离开了小屋。 他要去哪,江嫪甚至没法开口询问。 因为三鳞的封穴手法似乎异常高明。 使得他全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觉,根本没法动弹一点半点。 …… 李怜词是在申时的后半个时辰回到家中的。 他到家后,便进了自己的小院看起了书。 可他的心思却完全没有放在书上,而是在想一些别的事情。 我刚才,为何会被那宁缺儿刺激,甚至心生怒意…… 以至于对王姑娘都说了几句怄气的话。 所幸我没有猜错她的性子,否则这件事,就真说不准会变成什么样了。 将书本合拢放在了腿上,李怜词独自坐在庭院中。 回想着先前,自己将折扇拍在了桌子上的那一幕。 眼下的他终于撤去了那副风淡云轻的神情,而是微皱着眉头,闭目不语。 他在自省,也在反思。 虽然他在拍了扇子之后立刻就调整好了神态,又收敛了分寸,但是有的话却已经说出口了。 他本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此番出发之前,也早就打好了腹稿。 想好了等见面时应该说什么,做什么,进几步,退几步。 可今天在见到了那位王姑娘之后。 在与那个宁缺儿的对峙过程中。 他居然还是犯了就事论事的忌讳,动了自己个人的心思。 为何会这样呢,李怜词想不明白,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犯糊涂的,李怜词亦说不清楚。 他只能庆幸王戊还算冷静,所以没让双方的关系随之恶化。 但是现在,结果也已经偏离了预期。 哎,希望日后还能有机会弥补吧。 就在李怜词摇头准备继续翻书时。 他突然向着身后射出了一把飞刀。 下一刻,一柄匕首便如同毒蛇一般地出现在了他的脖颈左侧。 幸而被他再次用一把飞刀架住。 “铛!” 金铁交击之声铮鸣又隐去。 “不近公子,呵呵,似乎也不过如此。” 一个阴冷的声音出现在李怜词的耳边,语气里带着几分轻蔑与藐视。 李怜词的颈部,皮肤被划破了些许,一丝丝血液渗出。 “你是什么人?”天边的斜阳半挂,照得地上人影倾斜。 再过半个时辰,天应该就要黑了。 “我建议你别回头。”站在李怜词身后的人这般说道。 “我的脸上带着一张面具,若是被你看到了,我就只能替皇上杀了你了。” “听……”李怜词的瞳孔微微收缩,紧接着,就被一根手指压住了嘴巴。 “嘘……” 仍站在他背影中的人,轻声细语地调笑道。 “你可别忘了,四品以下的官儿,是不能提这个名字的,何况你还不是官儿。” 说着,人影缓慢地移开了手指。 那把细长的匕首也无声地退了回去。 这次李怜词没再急着开口。 而是默默地看着身前的地面,凝神深思。 良久,才面色难看地沉声问道。 “你们有什么事吗,希望你带了足够让我听命的东西。” “嘿,你这不是挺懂的嘛。” 来人声音扭曲地将一卷黄布丢到了李怜词的手边。 “这是皇上的手谕,他要你们配合我等诛杀叛党。” 低下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手谕,李怜词的目光明暗不定,继而眉心深锁地微微颔首。 “好,告诉我叛党的名字。” “呵呵,他叫,宁缺儿……” 第二十五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话说回来,宁缺。” 街边的一家面馆里,王戊和宁缺儿正补着自己中间没吃的午饭。 不过看当下这个时辰,这顿饭应该也已经能算是晚饭了。 “什么事?”此时的宁缺儿正缓缓地抿了一口自己的面汤,接着犹豫了一会儿,将面碗放在了桌案上。 该是想等它继续凉一会儿再吃。 宁缺儿是个猫舌头。 这点与他一同混大的王戊当然知道。 见对方吃不了面,这破落户当即兴冲冲地,把别人碗里的笋干都挑到了自己的碗里。 王戊偏爱吃笋,除了那些对她有着其他意义的嘴中消遣之外。 她加入丐帮的一个主要原因,很可能就是因为她师父曾经告诉过她,丐帮的后山有一大片山笋,而且个个生得漂亮挺拔。 “阿戊……”有气无力地对着王戊翻了个死鱼眼,宁缺儿的脸上也有一些抱怨:“我还没吃呢……” “哎呀,我帮你试试烫不烫,昂。” 这么说着王戊就已经嚼着笋干,低头嗦起了面条。 这混丫头,真是比以前更混了些。 无奈地把自己的筷子放在了碗口上,宁缺儿转而问道。 “你刚刚想问我什么的。” “吸溜。”随着一根面片,像是条泥鳅似的钻进了女子那粉红色的嘴里。 王戊惬意地眯着眼睛,好不安逸地说道。 “哦,我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昨晚那个黑衣人的来历,又或者说你有什么猜测没有。” 这两天的王戊挺活泼的,盖是因为身边多了个熟人的缘故。 “这……”轻轻地皱着眉头,宁缺儿沉吟了片刻。 其实对于那个黑衣人的身份,他确实有一些猜测。 但是他不知道该不该跟王戊说,因为他这些年来经历过的一些事情,他甚至有些害怕让王戊知道。 “我想,我也不太清楚……” 思量了半天之后,宁缺儿最终还是如此模糊地答了一句。 “是吗。”对于这位儿时的同伴,王戊自然没有多做怀疑。 她只是扒拉着面条,随即又思索了起来。 “那该不会,他真是看中了你的美色才来的吧。居然引得一个绝顶高手来干采花这种下流事儿,宁缺,你的魅力不小啊。” “不,唯有这一点我不希望你这么想。”黑着脸抽了抽眼角,宁缺儿干净利落地否定了王戊的猜测。 “那不然他半夜趴你窗户干什么,用了那种药,还扒拉你衣服。” 王戊一想起昨晚见到的那幅画面,就有些想洗眼睛。 “劫,劫财?”宁缺儿犹豫了半天,才憋出了一个不太像是理由的理由。 “别逗了。”撇着嘴巴白了宁缺儿一眼,王戊拿着筷子搭住了碗沿儿:“你见过哪个绝顶高手差钱的?” 木桌旁沉默了片刻…… 宁缺儿一言不发地看着王戊。 王戊地脸庞开始微微泛红。 “哎呀呀,我不算!”恼羞成怒地挥了挥手,小乞丐觉得自己有些没面子。 “我什么都没说。”宁缺儿一如既往的实诚。 “总之我不算!”王戊觉得自己就是不想赚钱,要不然那银子指定哗哗得来,用也用不完。 “我没说你算。”老实人宁缺儿仍不知道自己在无心伤人。 “那你是不是想了!” “……” “我面好了。” “你就是想了!” “这面不错。” 夕阳西下,这一日的鄱阳城,当是格外清静安宁。 …… 夜里,王戊与宁缺儿权衡了一番,最后选择在西城,河间巷旁的一家小客栈内住了下来。 这里地方不大,建筑不高,楼顶视野开阔,无论是用来观察,还是用来追踪都很方便。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桌椅摆设便宜不贵,真要是打起来,弄坏了那么一两件儿,需要赔得银子也不多。 昨夜在汾江楼砸坏的地板,因为不能确定汾江楼与那个黑衣人的关系,所以宁缺儿还是主动赔了他们一些钱。 不过在王戊看来,这着实是笔冤枉账。 因为昨天的那个黑衣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屋子里打起来的时候,那么大的动静,地板都裂了。 楼下的小二掌柜、账房仆人,愣是吭都没吭一声,连出没出事也不过问。 直等到天快亮了才偷摸摸地溜上来看了一眼,还被王戊抓了个正着。 要说他们与那黑衣人没关系,又有谁能相信。 这也是王戊为什么想换个地方住的原因。 然而宁缺儿却仍旧是以防万一的,给了汾江楼账房一些多余的银子。 这使得王戊都不知道到底该说他些什么才好了。 各自回房住下之后,宁缺儿似乎是又离开了客栈一段时间。 许是出门散步去了。 王戊人懒,便没多管。 反正以宁缺儿的功夫,只要别是又没防备,根本不用她来担心。 …… 刚开春的时节,鄱阳城的晚风依然寒冷。 左右吹股进袖间,使人心生凉意。 略显阴暗的街道上,一处无人的角落里。 某个原本正在谋财害命的飞贼慌慌张张地跑到了街边,六神无主地四处张望着。 他的身上有些功夫,细看之下大概二流。 可此时却内息紊乱,手脚带伤。 “你在看哪?” 一个冷漠得刺骨的声音,突然在他的头上响起。 飞贼惊恐地抬起了头来,看到的,是一个正站在房上月下的白衣剑客。 “饶,饶命,大侠饶命!”小贼立刻跪下,欲要磕头,还想求饶。 但是转瞬之后,那个剑客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剑割开了他的喉咙。 血迹溅落在地面上,猩红刺眼。 污血染红了的胸膛,秽浊不堪。 飞贼的天灵被一只手握住,乃至无法低下。 仰头看着身前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眸,飞贼惊恐的发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的内力正在飞速地从丹田中流失着。 仿佛眼下正淌出他体内的根本就不是鲜血。 仿佛他已是一个被戳破了的皮囊,正在快速的干瘪。 “呃,呃……” 沙哑的声音,无力地呜咽颤抖,直到彻底消失在了夜里。 待一切结束。 白衣剑客面色红润,却又神情复杂地收回了手。 亡命恶贼尸身干瘪,眼神空洞地跪坐在地。 今夜的鄱阳城,月色依旧迷离。 第二十六章:衣服脏了要记得换 一夜无事。 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的王戊,第二天一早还赖了会儿床。 直到宁缺儿主动敲她门的时候,她才满头乱发地走出了房间。 这不怪她,因为她确实有好一段日子,没有体验过安安心心地睡在床榻上的感觉了。 事实证明,无论武功多么高强,睡在大路边或者是石桥下,还是会觉得硌得慌。 有时候甚至会落枕,不必问王戊是怎么知道的。 “哈~,宁缺,你这么早啊。” 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王戊打着哈欠,看着正站在过道里的宁缺儿说道。 “嗯。”随意地瞥了一眼王戊此刻的模样,宁缺儿先是愣了片刻,接着脸色略显不自然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前。 “阿戊,你,衣服没穿好。” “嗯?”睡眼朦胧地抓了抓头发。 王戊顺着宁缺儿提示的方向低头看去,紧接着就看到了自己的胸口上,那松垮垮的布条,和些许若隐若现的雪白细腻。 嗯,是稍微走光了点,但起码该遮的地方还是遮着的。 “啊,谢谢提醒,可能是睡着的时候弄松了。” 全然不在意地背过手,将布条收紧打起了结,王戊随后便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了头来,对着宁缺儿认真地说道。 “呐(国内方言中的语气词),宁缺,这个时候你就显得太嫩了,以后遇上这种事,你可千万不能直接指出来,一般的姑娘绝对会害羞的。碰上些娇蛮的,说不定还会骂你是流氓。” “下次你要记得,先转过身去。然后委婉地和她说,我出去叫个早餐,你自己再整理一下。” “如此姑娘既能注意到自己的问题,也能避免和你产生直接面对面的尴尬,心理上或许还会赞许你为人正直,拔高对你的印象。” “总比你现在这样,一直站着不动,盯着我缠胸要懂礼数的多。” “啊,啊!”回过神来的宁缺儿当即红着脸转过了身去。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王戊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了,我绑都绑完了,你还转过去干什么?” 随手将宽大的外套合拢,王戊走到了宁缺儿的身边,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说道。 “总之啊,你跟着我的时候,要多看多学,适应和女子相处的感觉,摸清楚门路,这样以后也方便娶一房媳妇儿。别跟我一样,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 “你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听着这话,宁缺儿又愣住了。 “是啊,反正小半辈子都已经这么过来了。”全然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王戊又抬手挠了挠自己的锁骨。 “那,那你之前答应我的事呢?”在为人处世上态度两极分明的宁缺儿,此时难免略显恍惚地眨了眨眼睛,他一向不擅长处理有关于王戊的事情。 “啊,你说那个啊。”无奈地扣着自己指甲里的泥垢,王戊抬起头砸吧了一下嘴巴。 说实话,她是真不知道宁缺儿究竟看上自己什么了。 虽然长相的确生得不错吧,但是性格却糟糕透顶,没一点女人的样子不说,为人又邋遢散漫,平日里还懒惰,不喜欢做事。 怎么着,他就那么喜欢照顾人吗。 无法理解地想着,王戊侧过脸来看了一眼宁缺儿的神色,随即又郁郁地摇头宽慰道。 “行了,别垮着张脸了,我答应过的事自然不会食言。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啊,趁早放弃,我是不会对人动心的。” “而且我最多给你两年的时间,两年,如果你不能让我看到归宿,你就必须罢手,别把太多的时间都耗在我身上。当然了,如果这两年里,你遇见了你真正应该遇见的人,你随时都可以丢下我去过你的小日子。” “真是,要不是看在你小子和我一起共患过难的份上,别人这样粘着我,我早就把他腿打断了我。我不是跟你吹啊,我打起人来那叫一个狠,直接倒拔垂杨柳,从城西河砸到东大街,气儿都不带喘的……” 王戊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但是宁缺儿却只是松了口气,笑着看着她说道。 “你不食言就好。” “喂,你到是把我后面说的话听进去啊。” 看着宁缺儿选择性耳聋的模样,王戊就气不打一处来。 “认清现实好吗,小伙子,你在我这里学学经验还可以,但要是真想上手,看到没有,就这么大一个拳头,一拳能把你砸进墙里你信不信?” “阿戊,你早饭想吃什么啊?” “你听我说话啊,混蛋!” “吃包子怎么样,我有点想吃包子了。” “我他……” “不然吃点清淡的,馄饨如何。” “宁缺儿!!” …… 鄱阳城的大街上。 宁缺儿顶着一只熊猫眼走在路旁,路过的姑娘们偶尔会可惜地看上他一眼,毕竟他那张小脸长得还是挺俊俏的。 如今被打成这样,估计免不了要留个疤痕了。 不过姑娘们自然不知道,习武之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 所以别看宁缺儿的熊猫眼瞧着挺严重。 实际上,王戊打的时候只用了三成力道。 等宁缺儿自己用内气养上十天半个月,应该就能好了。 好吧,要用内气来养十天半个月,这实际上已经挺严重了。 “阿戊,我眼睛疼……” “闭嘴!” 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了宁缺儿的发言,自己下手是轻是重,王戊心里当然有数。 她对于力道的控制已经到了堪称完美的地步,深知自己方才的一拳只会让宁缺儿痛个几天,但也不会真的伤到他什么。 谁让他把自己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来着。 自己说了那么多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他好。 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似的不听劝。 不听劝随你,要不要在我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也随你。 反正劝我已经劝过了,你死不死谁稀得管啊。 这时,王戊突然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宁缺儿的鞋子。 “欸,宁缺,你这鞋子怎么回事啊,上面哪来的血?” “哦。”听着王戊的提问,宁缺儿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大概是我上次吐的血,对了,今天你陪我去重新买身衣服吧,顺便给你也买一身。” “我就不必了,我这身挺好的,谢谢。”王戊依旧坚持要穿自家门派的制服。 不过她并没有放下自己心中的疑惑。 因为她分明记得。 在宁缺儿的鞋子上。 昨天还没有血呢。 第二十七章:人生在世多有无可奈何 李怜词无法拒绝听龙。 原因不仅是因为听龙势大,也因为他们李家确实是皇族分支。 甚至按照辈分来说,当今皇上都要叫他一声堂哥。 只不过他们这个李家却并不是正统出身,而是罪人遗嗣,所以不能封王,甚至不能自称皇族。 只能以李氏的名号独立,流落于江湖,并世世代代,身处暗中为朝廷效力。 这也是李家,为什么坐拥着这么大的一个家业,却始终没有一个绝顶高手的原因。 老几辈的都死了,死于那次罪责。 而新几代的要么还没长成,要么就是早年便被看出了习武天赋,送入了宫中。 只有李怜词,作为下一代的家主,和一个残废,才留了下来。 同时李家也不能自己雇佣修为绝顶的供奉,他们只能调遣一二流的好手奔波江湖,替朝廷搜集武林秘闻。 而这,也正是李怜词会亲自找到王戊,并希望以账房先生的名义,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待上三年的主要原因。 他想要一个真正可以信任的帮手。 可惜一夜的时间,他光顾着查王戊的底细了,却没来得及摸清宁缺儿的身份。 同时李家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听龙的消息。 否则他估计都不会去找王戊讲理。 然而他们李家作为罪人后代,听龙卫的事情他们又哪里管得着呢,甚至连去探查的心思都不敢有。 盖因如此,每至夜里,他们都会勒令所有耳目不要出门,以防万一,保全自身。 乃至连李怜词之前在夜间出行,其实也是违反了李家的家规的。 说来可笑,李家身为皇室旁系,却要比别的江湖势力都更忌讳与听龙发生接触。 除非听龙主动找他们帮忙,就像是眼下这样。 此时的李怜词才知道,鄱阳城里居然来了听龙。 而宁缺儿,居然是个前朝余孽,叛乱旧党。 他会帮听龙诛杀宁缺儿吗? 当然会,甚至会不遗余力,这其中无关私人恩怨,只是身不由己。 哪怕王戊想要保下宁缺儿,他们也会配合听龙杀了王戊。 毕竟在李怜词的心中,家族才是最重要的,家人的性命,才是他所在乎的一切。 为了家族,他才会在看穿了王戊的性格之后,选择谋划王戊,尽力争取在不惹怒对方的情况下,让她为李家实现最大的价值。 而不是顺水推舟,顺其自然地送个人情。 但是如今,同样是为了家族,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除掉任何人。 只是可惜,为何偏偏是她。 为何偏偏是听龙。 …… 或许就连李怜词自己都没发现。 此时的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怅然。 …… 在大街上晃荡了一整天。 王戊是真不知道宁缺儿怎么就这么能逛。 而且这小子花时间还不是用来挑自己的衣服的,而是给她挑衣服的。 事实上,在进第一家裁缝铺的时候,宁缺儿就已经给自己定好了衣裳,一套白色的无花长袍。 但是在给王戊选衣服的时候,他却是左看右看的不满意。 先是让王戊把店里的衣裙几乎都试了试。 接着又带她去了第二家,第三家,第四家裁缝店…… 等傍晚准备回客栈的时候,宁缺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带着王戊走了一天的大街小巷。 最后才在王戊忍无可忍地武力胁迫下,悻悻地给她买了一件青色的男子长衫了事。 “所以说,你以后要是再拉我去逛铺子,我就把你绑起来丢到河里去沉了。” 晚霞金红的老街上,王戊脸色铁青地抱着手里的一包裹衣服,咬牙切齿地对着宁缺儿说道。 原本她在外面还想给宁缺儿留点面子,但是现在,这小子要是还敢来触她霉头,她说什么都会给他的右眼也来一拳。 帮他弄个左右对称,让他体验一下后现代潮流中的烟熏妆是什么样的! “我这不是,也想让你穿得好看些吗。” 从心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宁缺儿走在王戊身侧的一米之后,轻声地嘀咕了句。 “穿得好看点给谁看啊,给你吗,啊?” “嘶,宁缺,我寻思着是不是我这两天对你太好了,让你飘了啊。知不知道你姐我这几年在江湖上是混黑的啊,你把我打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我不要面子的吗!” “阿戊,我年纪比你大……”对于客观问题,宁缺儿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插一句嘴,适当纠正一下。 虽然王戊现在明显正在气头上。 但他宁缺儿,向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可随即,王戊就已经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柔夷,扯住了他的半截耳朵。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姑娘的声音是如此平静。 然而宁缺儿却没由来地打了一个寒颤。 “我,没,没什么,阿戊,姐。” “嗯。”算是满意地松开了手,王戊的眼神依旧犀利,一脸严肃地教训道。 “今天我就再教你一个道理,咱们老爷们儿在姑娘生气的时候,不能跟她们讲道理,只管乖乖地等着她们消气就可以了,记住了吗!” “?” 一脸呆滞地眨了眨眼睛,宁缺儿发现王戊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我问你话呢!” “记,记住了!” “行了,今儿这事就这么算了,毕竟这两天你伤财劳力地也不容易,我不好和你计较什么。但是下次别再这么折腾我了,清楚明白?” 皱着眉头,不轻不重地在宁缺儿发红地耳朵上揉了两下,王戊也算是委婉地为自己的暴脾气道了个歉。 结果这下,宁缺儿却是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清楚,明白……”他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啧。”于是下一刻,王戊的脸色便又黑了一些。 因为身为过来人,看着宁缺儿露出这幅模样,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此时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第一时间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说宁缺,你能不能把你的那些小心思收一收,藏一藏,别整天跟没见过女人似的行不。” “阿戊,普通的姑娘也没你这么漂亮啊……” “嘶,宁缺儿!你是不是皮又痒了!武功低就悠着一点知不知道,我怕一拳把你打死!” “可阿戊,你刚才还说了不计较的……” “我……” 差点被自己一口气憋死的王戊没再说话,而是磨着牙转身大步走开。 宁缺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浅浅地笑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远处天边,夕阳半垂,彩霞溢散。 近处的人,只觉此时此刻,如是当年。 第二十八章:人为了大义总得牺牲些小我 五天后,一处深山溪侧的小楼之中。 楼阁不大,只有三层,隐隐约约地显露在一片树林里。 雕栏精致,木刻逼真,时不时会引得些鸟雀飞落逗留。 栏杆后的走廊间,一个身穿朴素布衣的女人抱剑走过。 惊得三两只,原本还在鸣叫的飞鸟振翅逃离。 女人一路走到了楼阁的第三层,最终于一间典雅的茶室前驻足止步。 她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眼神流转之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后推门走了进去。 茶室里,此时已经坐了两个人。 他们一个,是位满头白发的老人。 一个,是名身形壮硕的大汉。 看到女人走了进来,大汉抱着手,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 而老人则是笑了一下,用那被岁月打磨得,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棱角与锐气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山雨,你来啦。” “嗯。”女人轻浅地应了一声,神色平静地坐在了老人身前的一个位子上。 老人向女子递出了一杯茶。 女人道谢接过。 楼外的山间,清泉漱石的声音,树叶摩挲的声音,飞鸟远去的啼鸣,都还在回响。 茶室里的汉子,在一口干了自己身前的茶碗之后,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所以你们是不是都收到了苦雨的信?” “暮先生,我觉得你就不该给这糙人沏茶。”不深不浅地抿了口茶水,名叫山雨的女人轻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不然完全就是暴殄天物。” “我本来就不爱喝茶。”大汉脸上的横肉一皱,神情不自地将手按在了自己盘坐着的膝盖上。 “呵呵,无碍无碍,无论怎么喝茶不都是用来喝的吗。”被女人称作暮先生的老人笑吟吟地摆了摆手。 “何况品茶也不只是在品茶,同样也是在品喝茶的人。” 如此说着,老人就已经把壮汉面前的茶碗收了回来,有条不紊地又帮他沏了一杯,推了回去。 “也是。”不打算多做辩论的女人没再坚持这个话题,而是转而,用那如同山雨轻敲密林一般的声音说道。 “苦雨阁主的信我收到了,来此,也是为了他说的这单大生意。不过到底是什么人,需要我们四个人一起出手?” “似乎是个叫宁缺儿的毛头小子,我问过一些江湖消息比较灵通的朋友,他们都说没听说过这个人,就像是最近才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谈起正事,大汉的神情也恢复了严肃。 “呵呵,可能是什么隐世高人的弟子刚刚出山吧。”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暮老先生对此般没有跟脚的小后生,早已不会少见多怪。 “仇家买命?”说着这个猜测,山雨那细长秀气的眉毛微微一蹙。 “谁知道呢。”大汉摇了摇头,又将老人刚给他添好的茶一饮而尽:“总之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有人出门,那我们就办事儿呗。” “嗯。”老人淡然地笑了一下,取走了大汉身前的茶碗,这次倒是没有给他再添。 “细雨的话,话粗理不粗。” 若是有旁人在此的话一定会颇为惊讶,毕竟应当也没谁能想到,眼前这一个彪形大汉的外号,居然叫做细雨。 而方才那个长相清雅的女子却被叫做山雨。 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取名字的。 茶室里的空气静了一会儿。 待到喝完了茶,山雨的薄唇张合了一下,接着清幽地出声说道。 “细雨,暮老先生,我做完这一趟买卖,可能就打算离开听雨阁,金盆洗手了。” 对于她的话细雨和暮老人似乎都不意外。 “是吗。”暮老人低头洗着茶碗,略显唏嘘地笑道:“也好,像我们这样的生意,早点脱身,总不会错。” “哼……”细雨则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大明显地侧过了头来,对着山雨讲道:“以后有事依旧可以找我,终归相识一场,能帮的我会帮。” “多谢。”山雨也难得地向他抱起拳行了个礼,又躬身对着暮老人致意。 “如此。”暮老人将手边的茶具重新摆好,再次抬起了头来。 “那我们就尽快出发吧,别让楼主等急了。” “好。” “好。” 两声回应响起,三位绝顶高手走出茶室,动身离开了小楼。 山林依旧隐秘,不远不近的鸟鸣,依旧不大清晰。 …… “咕嘟,咕嘟……” 日头正好,河边垂柳旁的凉亭下,王戊正倚靠在凭栏前,仰头喝着酒。 此时的她正穿着宁缺儿先前给她买的那身青色长袍。 粉嫩的颈间皮肤细腻,喉咙随着吞咽的动作一起一伏。 一双睫毛修长的桃花眼渐醺不醺,媚里透红,看得路两旁的行人们都微微侧目。 在宁缺儿的多番唠叨之下。 这些天,王戊也算是大致保持着最基本的个人卫生。 起码每天起来,她还会漱个口洗把脸。 不过如今,宁缺儿却又总有种自己吃了亏的感觉。 特别是在眼前这样的情形下。 他打量着亭外,那些甚至特意放慢了脚步的路人。眼神不满,却又不好发作。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让他很苦恼的事情。 王戊的日常作风实在是太豪迈了,以至于矜持不足。 她若是身为男子,那当然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她是个女子啊。 就不能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吗。 像这样的人儿,宁缺儿觉得他是定不能让其独自出去乱跑的。 不然怕是要为祸人间。 所以哪怕是为了天下安定,他也有责任要做些什么。 “阿戊。”应当是犹豫了一会儿,宁缺儿的视线略显躲闪地开口提议道:“不然以后,你出门时都披件斗篷吧,这样既能隐藏面貌,说话做事也方便一些。” “哈?” 便如同是什么黑恶势力一般,王戊挑着眉头,漫不经心地跨着两条匀称的长腿,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 随即放下了手里的葫芦,神情古怪地指了指头顶问道。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天吗,你来城里的时候是三月末,现在都四月初了,再过两个月,往地上打颗鸡蛋都能熟,我还披斗篷,嫌不够显眼啊……” “再说了我行得端坐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什么要隐藏面貌。我看你就是被算计怕了,弄得瞻前顾后的,毛病。” 完全不打算将宁缺儿的提议列入考量的王戊翻了个白眼,并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投向了对面的街角。 转息之后又收回了目光。 “而且你有这时间来管我,不如赶紧去查查那些一直跟着我们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我可是听了你的建议才不做理会的,你要是再没有打算,我就准备直接抓个人回来严刑逼供了。” 第二十九章:职场斗争真可怕 “这事不急,阿戊,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急于出手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 提起这几天一直在两人周围徘徊的“暗哨”,宁缺儿的眉头也是跟着一皱,神情显得严肃了起来。 这些哨子有些是武林中人,手头多少会点功夫。 有些则是普通人,老叟,妇人,汉子,甚至是顽童都有。 这些人显然不是专门的密探,平时或许就是普通百姓,只有受人吩咐,图个快钱的时候才会替人探听消息。 可在这鄱阳城中,又有谁能够吩咐得动这么多普通人呢。 或者说,是有谁能够让这些百姓敢于信任并为之办事呢。 除了平时就与百姓关系不错的李家,宁缺儿想不到第二个地方。 可是李怜词不是刚刚才和他们谈过事情吗,怎么会转头就又派了那么多人来盯梢呢。 这没道理啊…… 宁缺儿想不明白,但王戊倒是随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最不怕的就是这种盯着她上门挑事的家伙,只要别牵扯到她在乎的人或事,王戊皆可坦荡地等对方来。 而这,或许就是她不怎么回门派的原因吧。 有时候感情太深,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事实上,如今就连王戊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全力施为并不受限制的情况下,究竟能一口气打多少个江湖好手。 反正一两个是绝对不够她打的。 这点从她先前,一击就使得五爪双手残废的战绩中便能够看得出来。 可惜王戊擅攻不擅守,若是有人利用她轻功不好只通挪移的短板,远远地吊着她,那她也会陷入被动。 所幸眼下王戊入世不深,听过她名号的江湖人都没有几个,又有谁能够猜出她的短板呢。 一个不慎之下,哪怕是横练外功的高人,她也能叫对方吃个大亏。 这一点,她曾亲手在一名修行圆满的少林铜人身上测试过。 当时对方的金身,直接被她一脚劈得跪在了地上,三天没能下床。 虽然她的腿也被震得一阵发麻,即使是在内力反冲的保护之下,俏生生的脚丫子依旧肿了一块。 但是从那之后,一百少林铜人僧,晨练见到她时都是躲着走的。 就连少林方丈,身为庞万山的老友,也拉着她长谈了两个时辰。 意思说得简单些,无非就是一个:以后闯荡江湖务必要戒骄戒躁,千万别意气用事,你打人可不是开玩笑的,闯出个魔头的名声来可就不好了。 他哪知道,王戊的内心根本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颓废青年,哪里有什么争强好胜的少年心气。 步入武林的第一年在喝酒,第二年在游山,第三年在鄱阳,以至于几年时间下来,她愣是没混出半点名声。 堂堂一个绝顶高手,丢入江湖三年居然没溅起一点浪花,甚至连层水波都没有。 从这方面来说,王戊也算是一个人才了。 “怕什么复不复杂。”听着宁缺儿的话,王戊并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如果你没有别的仇家,那现在可能会派人盯着我们的,大概也就只有两伙人了吧。一个是李怜词背后的李氏,一个是先前黑衣人背后的势力。” “只要我不乱来,李家和我们完全可以说是无冤无仇,起码不会突然动手。” “而如果是那黑衣人的势力,我们抓个功夫好些的探子,来问清楚他们的来头,岂不是更好。” “总之,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你不必插手。”宁缺儿了解王戊的想法。 但假如那些探子真与黑衣人有关。 那他就更不想让王戊涉足太深了。 毫无疑问的是,如今的宁缺儿也有他自己的秘密。 而且不让王戊插手此事,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他对少女的一种保护。 当今世上,与皇家有关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简单的。 然而宁缺儿却并不知道,王戊其实早就已经没法独善其身了,因为那晚与她交过手的黑衣人就是皇室秘卫,听龙。 由于王戊见到了听龙的装束,所以不管她知不知道什么隐情,听龙众为了以防万一都不会放过她。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如果让皇上听说了听龙的装束被外界得知,虽然换一身衣服很简单,但是没有一个听龙会好过,他们都会受到惩罚。 甚至如果让皇上知晓了是谁走漏的风声,那那个听龙,估计就必死无疑了。 可惜宁缺儿虽然知道听龙这个名字,却不知道听龙是什么样的。 所以他只能推测出那夜的黑衣人可能与朝廷有关。 所以他也仍然以为,自己可以把王戊从此事中摘出去,然后对其保密。 “呼呼。”凉亭外,天上的风,又带来了一大片阴沉的云,这几日的鄱阳城,恐怕都得是阴天了。 …… “不错,你们听雨阁的人手脚倒是利索。” 一日后,站在一间小屋之中,听龙卫的三鳞看着一只灰鹰带回来的消息,笑着收起了信纸。 “暮雨他们已经出发了,最快两天就能到达。江嫪,看来这次我还真得谢谢你了。” 三鳞的身后,依旧被绑在椅子上的五爪面目灰败,他的双手缠着一圈圈白布,外面还夹着两块木板。 伤势应该是比之前好了不少,起码在两个绝顶高手的内气温养下,手指已经能灵活使用了。 不得不说,内气的功效着实很多,以至于甚至不必担心足以叫另一个世界苦恼无比的神经问题。 听着三鳞的话,江嫪的脸色该是更加阴沉了一些。 “呵。”只听得他冷笑了一声,接着缓缓说道。 “暮雨,李怜词,还有你都是绝顶高手,山雨和细雨都是远超一流的武人,只为了抓一个宁缺儿,三鳞,你真是好大的手笔。” “不不不,我不会出手。” 声音沙哑地笑了笑,并回过了头来,三鳞摇着一根手指提醒道。 “因为我不知道暗中会不会还有一个听龙,或者更多。身为听龙卫,我们要时刻谨慎,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所以说,你还太年轻了,五爪。毕竟宁缺儿可是那个人的弟子,皇上那么重视,怎么可能只派了我们两个来呢。” “哦,作为歉意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消息,这件事远不只有你看到的这么简单,因为我听说,可能还有角在这里……” 听着这句话,江嫪的瞳孔颤抖了一下。 因为鳞,爪,都是听龙卫中地位比较低的级别。 而角,那可是有着各自座位的大人物。 每一个,都是已经在皇位的影子里待了十年以上的老人。 那样的人,走出阴影之下又会是什么样的身份呢。 江嫪不敢想,他只能悔恨自己的愚蠢。 到底还是小看了听龙。 居然在尚说不清,有多少人于幕后等待着的情况下第一个出手。 没有隐藏自己,没有按捺住心思,甚至没能成功。 “别怪自己了。”将手轻轻地搭在了五爪的肩头,三鳞站在他的身边语气揶揄地“安慰”道。 “至少你还没有蠢到穿普通的夜行衣出门,不然哪怕你抓住了宁缺儿,只要你没把令牌挂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我都可以在那一瞬间试着袭杀你。” “你没死,亮出令牌算你命大,你死了,那我就能取走你的功劳,再回去和皇上说,你没有按照条例行事,被我失手杀了。如此,即使是有别的听龙看到了我的作为,我也不会被皇上怪罪,还能在他的帮助下接手你的势力,继续为皇家做事。” “所以,你懂吗,这就是听龙……” 语毕,三鳞的身影消失不见。 而五爪的后背,则是已经流了一身冷汗。 第三十章:风动幡未动,云来雨未来 在李怜词的眼中,每当大风起时,天地间总有一瞬的寂静。 于汹涌将风幡扯紧的前一刻,于澎湃把浊流抽尽后一息。 于浩荡喝退宵小,而自己又还没扑下的那一刹那。 那是大厦将倾未倾。 亦是电闪还未雷鸣。 而当下的这一段日子,在他的看来,便是这样的一个时分。 马上就要有大事发生了,可所有的安排,又都还隐藏在暗中,不言不语地蛰伏着。 …… 今日的李怜词正坐在李家东院的前堂里,招待着三个刚刚登门拜访的客人。 在他“见”过了那名听龙的多日之后。 眼下,堂上的三个来客都是一副江湖打扮。 一名老者正浅笑着坐在椅子上喝茶。 一个大汉和一位女子,正分立在他的两旁,没多说话。 他们都未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 又或者说,是都在刻意地展露着自己的气息。 一个绝顶高手和两个已超一流的武人站在一起凝聚气势。 这种压迫感,令李怜词的手指都忍不住地稍稍颤动了一下,露出了其间的一道寒光。 “呵呵。”但转瞬之后,堂上原本凝重的氛围便又烟消云散。 在老人轻笑了两声,并抬起了手来,对着李怜词抱拳致意的呼吸间。 刚刚所有的纠缠与胶着,顷刻泯灭,仿佛此地本就云淡风轻一般。 “我早听闻,莫来当铺的李公子,年纪轻轻,便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方才多有冒犯,还请公子勿怪。” “前辈客气了。”看着老人和善的样子,李怜词平静地坐着,手握折扇,随即略微躬身,回了个礼。 “你们听雨阁才是名声在外,叫人好生佩服。此番我们两方合作,小子腿脚不便,恐怕还得请各位多多担待。” 这次的行动会有听雨阁的高手前来配合。 此事,听龙那边的人早就同李怜词说过。 但是他也确实没有想到,听雨阁这回,居然把除了其阁主之外的三名雨字辈好手都派了过来。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眼前的三人,应该便是听雨阁的三位元老,暮雨,山雨,和细雨。 他们的武功都已经突破了一流高手的局限,而暮雨老人更是已经有了绝顶的修为。 算上他们的阁主苦雨,一门两位绝顶高手,便是听雨阁能够跻身江湖一流势力的本钱。 暗自在心中感叹着听雨阁的大手笔。 李怜词并没有注意到。 对面那暮雨的眼中,也带着一分慎重与讶异。 李家在世人的眼里,向来都是一户商贾门第。 有钱,但并没有什么太值得注意的门面人物。 甚至为了向朝廷表明态度,更是从未招揽过一名一流以上的江湖武人,亦不曾私自给养过门客。 不过他们背后的关系网却是盘根错节,几乎走到哪里都有门路。 以前还出手坑死过一个为祸一方的江洋大盗——肖乌绰。 那可是一位绝顶高手,她原本以为李家拿她定然没有办法,可其最后的下场,却只能说是相当凄惨。 传闻那女盗匪生前也是位丽人,但被李家不知从哪儿请来的助力围追堵截。 愣是将她废了武功,斩断手脚,最后活着丢进了山里去喂野狗。 听一些好事的人讲,那天,女子的惨叫声连山外的村子里都能听得见,还吓哭好几个孩子。 等肖乌绰的部下找到她时,她已经只剩下一张脸上还有几片肉了。 这般毒辣的行事风格,无疑令人胆寒。 所以从那以后,江湖上便没什么人敢主动招惹李家了,更不会有人刻意挡他们的财路。 基本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使得明面上,一个没有绝顶武者的二流家门,愣是混出了几分一流势力的排面。 原本暮雨以为,此次的李家只是花钱请他们办事的金主。 因此,即使苦雨寄来的信中,让他们到了鄱阳城后就与当地的李家联系,他也不觉得李家会帮什么忙。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 对方看起来,似乎真的打算介入其中。 甚至如今,眼前这个李家的残废少主,居然还在他们刚才的试探之下,流露出了一丝绝顶境界的气息。 如此看来,某些关于李家的风言风语,可能还真不是瞎传的了。 这个家门在背地里,或许真的另有隐情。 要留心探查一番吗。 暮雨这么想着,随即便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在江湖中混迹多年,最信奉的一句话就是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听的别听。 这样才能保全自身,他们闻声听雨阁只是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一把给钱就能用的刀子。 谁要他们找人,又要用他们杀谁,他们不会问为什么,只会照办。 因为原因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亦不想知道。 何况李家的背后,很可能是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再次想起当年的肖乌绰一事,暮雨的眉头又忍不住地微微蹙起。 毕竟,至今仍没人知道,李家当年的助力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乃至帮他们彻底打开了通商各地的道路,甚至成就了他们现在富甲一方的局面。 只是,有人猜,当年的那股力量来自于宫中。 来自于那位龙椅之上的人的安排。 谁知道呢,如果李家真与那位有什么关系,哪怕只是些许。 那便是借暮雨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听对方的秘密。 他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多少还想再活几年。 念及此处,暮雨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无害了一些,对着李怜词的语气也多了一分避让。 “呵呵,那是自然,既然李公子愿意与我等同行,那我等必定会帮衬着点。细雨,之后若是李公子在侧,你就负责留心一下,如果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第一时间帮忙。还有,一切听李公子的吩咐,让你跟着你就跟着,让你离开你就离开,明白了吗?” “是。”壮汉细雨出门在外似乎颇为冷酷,即使是听到了暮雨的命令,也只是抱着怀中的细剑,低头应承了一声。 “对了,话说回来,李公子。” 仿佛是又想到了什么,暮雨接着转过了头来,看着李怜词问道。 “既然这鄱阳城是你们李家的地界,那你们对那宁缺儿,有什么了解吗。如果有,还请劳烦知会我们一声,我们办事,也好方便一些。” “嗯……”应当是沉吟了一会儿,宁缺儿用手指轻敲着轮椅的扶手,大概是在思考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不怕被听雨阁的人看出他有顾虑,毕竟消息互通时或多或少会有保留,这也算是江湖里不成文的默契之一了。 良久犹豫不定,等到又过了半响,李怜词才叹了口气,幽幽地开口说道。 “有,那宁缺儿的身边,有一个女子,你们要小心一些……” 第三十一章:群体的态度总会扭曲个人的意愿 实事求是地讲,如果可以的话,李怜词并不想站到王戊的对立面。 其中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女子的武功,更是因为他自己,其实也相当欣赏对方的为人。 这种欣赏无关于容貌,而是源于那丐女身上的一种江湖气息。 一种通得了情理,放得下身段,守得住道义的莫名豪气。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豪这个字在世人的口中,似乎都会与快意放纵,妄为洒脱的行为联系到一起。 然而,于李怜词的眼里,所谓的豪,就应该是一种,为人所不能为,持人所不能持,奉人所不能奉的魄力。 那是一种气度,也是一种心胸。 从这个角度来讲,他自己显然是没什么豪情的。 但是王戊,那个本该与豪迈这类词全然不搭边的女子。 却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这么一分胸怀与意境。 于她向他低头认错的桌前,于她的脸上放下心事,展露笑容的一刻。 事实上李怜词和王戊都知道,凭借王戊如今的武功,如果她真的是一个粗野暴躁,蛮横无理的人,那李家八成是不会为了五十两与她较真斗狠的。 毕竟只要不是什么特别好面子的家门,基本都不会这么极端。 所以李怜词那天其实还有两个备选的方案,会根据王戊的性格,考虑要不要再退几步,求个顺次。 但是他也的的确确有些意外,王戊居然都没怎么坚持,便在连他都觉得的有些贪心的第二步上,答应了他的条件。 等女子面向他致歉的时候,李怜词虽然明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但是心底里,却同样不算平静。 当时女子澄澈明媚的眼睛,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那双眼睛很干净,恍若一潭清水,一眼就能看到潭底。 一眼便能看清其中的真实与歉意。 仿佛她对自己心中的道理确信无比,且毫不怀疑。 那是一种无声的表达,似要自明,自知,亦自证。 全无某些“高处”的虚荣与拘泥。 李怜词也是从那时起,开始真正认真地看待王戊其人本身的。 在去除了她的皮囊与武功之后,王戊作为一个人,似乎也到了足以令他侧目的地步。 在自身还有余力逃避的情况下。 认错受罚,这并不是一件什么人都能够做到的事情。 何况王戊犯的错,在许多人眼中,可能仅仅只是违背了一个本就不算平等的承诺。 这种过错不能说没有,但绝对算不上大,认与不认似乎都有道理。 区别在于有的人认为,食言了便食言了,有谁能拿我怎么样。 而有的人则认为,食言了便是食言了,我得为此怎么样。 王戊应当是后者,而李怜词,明白自己是前者。 所以他借此为由,从自认理亏的女子身上索取利益。 他不是一个好人,就像是他自己说的,他是一个商人。 但他也不想与王戊为敌,在有选择的情况下。 因为他还不想沦落为一个恶人。 可惜他如今没得选,身为李家的长子,少主,他必须得站在家族的立场上考虑事态,他得为家中的所有人负责。 因此他只能效命于皇家,也必须听从皇上的指令躯身做为。 宁缺儿是必须杀的。 至于王戊,如果她愿意离开自然最好。 如果她试图阻拦,那李怜词在动手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的迟疑。 因为他不能有迟疑,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将李家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事实证明,李家终归不是皇族本家,他们只是罪人,旁系,只有皇上觉得他们有用,他们才能留得一命。 “哦,一个女子,她有什么特点?” 听着李怜词的话,暮雨三人留心地问了一句。 “她的相貌很俊美。”缓缓地将手指按在了扶手上,不再抬起,李怜词眼眸半垂地描述道。 “但是武功也奇高,我看不透她,也感受不到她的内气,只能在她的身上体会到一丝惊险。” “惊险?”山雨站在一旁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满意李怜词这样含糊不清的表达。 “对。” 下一刻,李怜词横过了视线。 “一种像是有利刃贴着脖颈划过的惊险,我劝你们如果遇见了她,最好不要因为她看起来柔弱无害而大意轻敌。” “我们从不大意。” 细雨的眼睛轻合,像是有些看不上李怜词因为一个女子而束手束脚的作态。 “……” 没有第一时间反驳细雨的轻视,李怜词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即摇头叹息。 “你们已经足够大意了。” 言语间,只见他的手指一颤。 一道寒芒便已经从细雨背后的房梁里蹿出,擦着他的左肩,带着一丝鲜血飞入了李怜词的掌心。 那是一把连环的飞刀,此时正在挂在李怜词的指尖摇晃着。 而细雨的额头上则是缓缓地流下了一滴冷汗。 他刚刚完全有可能被李怜词直接杀死,这就是绝顶与非绝顶之间的差距。 “我说的惊险。”神情平淡地瞥了一眼细雨,李怜词将飞刀收起。 “大致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 “啪啪啪啪。” 一阵沉默之后,暮雨坐在位子上,鼓起了掌来笑道。 “内力外放,旋劲成丝,牵引暗器,闻名不如见面,李家缠丝功果然玄奥非常,防不胜防,李公子的暗器手法也可谓是高深莫测啊,哈哈哈哈。” 语毕,暮雨又侧过了头来,凝神顿气地对着细雨说道。 “细雨,还不谢过李公子的赐教之恩。” “是,细雨,谢李公子不吝指点,手下留情……”肩头上还带着些许血迹的壮汉低头拜下,再没对李怜词有半点的不敬。 不得不说,想要与江湖人交流,有时候动手真比说话管用。 “谢就不必了。” 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李怜词继而拿起了桌上的一杯茶。 “只要记住这个教训就行了,便如同是我这堂上到处都藏了飞刀一样,那女子叫做王戊,三横王,天干戊。遇到她时,务必小心,若能退避就别力敌。记住,我们最终的目的是杀了宁缺儿。” “至于那小子,内力浑厚得出奇,连我都远远不及。但功夫,大概还没有完全突破绝顶。我们几个联手,没人搅局的话,杀他够了。” “好,如此,那就请李公子与我等多多照应了。”暮雨很懂分寸,知道在人家的地头,试探试探没什么,但绝不能妄自尊大。 而且李怜词刚刚那一手,确实是令他刮目相看了。 “无妨,都是为了办事而已。” 低头喝着茶,李怜词看着漂浮在茶水中的茶叶,神情略显晦暗。 第三十二章:人总是会口是心非 鄱阳四月的第九天,半空中灰蒙蒙的,仿佛屋檐上就压着一层厚实的云。 抬起头来几乎看不见太阳,只能看到些许穿过云层的微光。 街上下着小雨,不大,细细密密,许是尚不能很快地淋湿人的衣衫。 路上赶路的人也不急,亦不管带没带着斗笠或蓑衣,偶尔还会有一两个公子小姐,撑着绘有花鸟的纸伞出门踏青。 这般的时节与天气,想来便是他们最喜欢的诗情画意。 小客栈里,宁缺儿站在窗边,看着手里接到的消息,眉头紧皱。 王戊坐在桌前,貌似全然不在意地磕着瓜子,她的一张嘴似乎只要有吃的,就能一整天不停,洁白的贝齿藏在浅红色的薄唇底下,就像是一只仓鼠似的麻利。 有关于宁缺儿如今的身份,和他手里消息的来源,王戊自然是有疑惑的,但是宁缺儿没说,她也就没问。 可能是有些事情已经被她看的太开,乃至于都不觉得需要在意了。 不过考虑到宁缺儿眼下的神色。 这个消息,想来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吧。 “阿戊。”应当是沉思了良久,宁缺儿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来对着王戊说道。 “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说吧。”和着窗外的雨声,王戊的声音显得很闲适淡雅。 “跟着我们的人,身份我查清楚了。”慢步走到桌边,宁缺儿俯身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了的白水。 “嗯,然后呢?” “他们是李家的人,而李家,如今似乎是在为朝廷办事。”宁缺儿也没再卖关子,而是直接将他了解到信息都告诉了王戊。 “这没道理啊。”轻轻地皱了皱眉头,王戊不解地又抓了把瓜子放在自己的面前。 “我们和李家之间的事情,不都已经谈妥了吗?” “你的事情是已经谈妥了,但是此番的事,却不是关于你的,而是关于我的。”随手也拿了一把瓜子放在手心里,一边用内气剥着,宁缺儿一边无奈地笑了一声并摇了摇头。 “怎么个说法?”王戊愣了一下,接着问了句。 “有一点江湖人没说错,李家确实是皇族的旁系,只不过他们祖上沾染过罪名,所以不能自称皇族,只能流落于江湖,替皇家效命。” 宁缺儿的一身修为几乎全在一把剑上,内气显得极为锐利,用来剥瓜子,自然也是相当的快,说话间便已然剥好了一小堆。 “而我,我的身份,应该还没有对你说起过吧。现在,我便同你大致地讲一下好了。我那师傅,也就是从前将我带走的那个人。他是前朝的遗族,皇室宗亲,二十年前曾经发起过一次聚义起事,想要将窃国的李氏推翻。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几年后,他失败了。而天下各地的百姓,却因那次战火流离无数。所以说来我们两个,当年大概也是这样落难的。” 说着说着,宁缺儿手里的瓜子已经完全剥好了,只见他并没有吃掉,而是笑着伸出手,将之尽数倒进了王戊的手里。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宁缺儿总是会下意识地照顾王戊一些,就像是哥哥照顾妹妹。 “至于当年,我得的那场怪病,则是因为我体质特殊,需要修炼一种功法才能保命。而我师父又恰好知道这门武学,所以便将我收作了弟子,带在身边。” “功法保命……”王戊并没有第一时间吃下宁缺儿给她的瓜子,而是皱着眉头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很显然,她确实从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 “没错。”但宁缺儿只是点头解释道:“这种功法至今依旧是我吊命的手段,如果我停止修炼,当年的病就会再次复发,甚至更加严重。” “所以师父与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等于是给了我第二条命,今生今世,我负了谁也不会负你们。” 如此说着,宁缺儿又目光柔和地看了王戊一眼。 看得王戊背后一麻,下意识地躲开了视线,同时用桌下的脚踢了宁缺儿一下,无语地骂道。 “说话就说话,别给我乱瞄。” (ps:以防有人问,我这里再重复一下吧。主角是单身,你们可以放心的看,笑哭。) “呵呵~好。”自以为王戊是害羞了,宁缺儿回想着方才踢在自己脚腕上的小脚,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总之,从那以后我便下定决心,要帮师父实现他的抱负。而我此次独自出山历练,也是他安排的。他想让我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再来决定往后,是不是真的要跟着他反抗当朝。他说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要有与天下为敌的决心。不过阿戊,你放心吧,我与谁为敌,都不会与你为敌的。” “我……”着实被这句土味情话给腻歪到了王戊,无可奈何地翻了白眼:“那如果我要与你为敌呢,甚至想杀了你呢?” “那我就让你杀了吧。”宁缺儿想也没想地答道。 “嘶。”再次吸着冷气打了哆嗦,王戊许是被气得发抖地一口吃掉了手里的瓜子。 “行,我看你就是脑子有病。总之别的事我不管你,也懒得管,但你师父要办的事,我劝你还是再多想想的好。” “我知道,但我其实已经身陷其中了不是吗,从我帮他杀的第一个人开始,我其实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如今,朝廷也找上了门来……” 释然地轻笑着,宁缺儿看着王戊,转而逐渐端正了神色。 “所以阿戊,我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如今李家八成只是在盯着我,我自有办法脱身。而你,要是也被朝廷盯上就不好了,毕竟你的身后还有丐帮。明天你就先出城吧,我们暂时别碰面了,等我了去了手头的事情,我会来找你的。” 宁缺儿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想拖累到王戊。 可惜他也没有告诉王戊,在他收到的消息里,此番准备对他动手的不只有李家,还有听雨阁,和某个神秘的势力。 在那么多人马的注视和围剿下,他的确有可能脱身,凭借他师父暗中布置的手段。 但也有可能不能,在那些手段都不够用的时候。 所以他才将一切和盘托出,欲要让王戊先离开。 不过,便如同他了解王戊一样,王戊又怎么会不了解他呢。 眼下,宁缺儿的神色在王戊看来,简直和当年的一模一样。 那时的他重病缠身,让她别管他。 现在,他也让她别管他。 “宁缺。”过了片刻,王戊冷着脸,侧过眼睛,看向了身边的青年。 少见的,无比认真地开口问道。 “你真的,想让我走吗?” “是,你留下,对我反而是一种麻烦。” “那,我会走的……” “明天?” “明天。” 第三十三章:主角总得先暂时退场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 待到城门刚开的时候,王戊和宁缺儿就已经出了城。 昨日的小雨一直下到了天明才堪堪结束,路面上还积着水洼,两旁的草地里亦沾着露珠。 空气里带着一点点草木的青涩味道,不似花香般沁鼻,却也足以叫人心旷神怡。 王戊扛着自己的竹杖,与宁缺儿各自走在城门前土路间的两边。 此时的她又换上了自己的乞丐服,因为之后若是要独自上路,她也懒得再顾及宁缺儿唠叨,去打理什么洗漱。 脚上的布条破破烂烂,磨不出茧来的小脚全不在意地趟着地上的水坑,也不去管究竟是衣服沾了土,还是人沾了土。 直到走到了一个岔路的路口,一路沉默的两人,才同时停下了脚步。 “如此,我们就暂且别过了?”语气淡然地说着,王戊回过头看了宁缺儿一眼。 “嗯。”宁缺儿浅浅地笑了一下,手里握着自己的剑,腰间挂着短刀。 他打算往东边去,走沪路到襄城,在那里有他师父安排的人手和布置,可以帮他隐去踪迹,换个身份。 但前提是,他得先赶到襄城,因为是独自出门历练,所以他手边并没有可以立即调动的手段。 而鄱阳又是李家的地界,他不可能不管不顾地,让师父的部下冒着暴露的风险来接应他。 所幸鄱阳和襄城离得不算太远,途中赶一些的话,凭他的轻功大概两三天就能抵达。 所以宁缺儿也觉得,自己应当可以在盯着他的那些势力反应过来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戊,这几天,你就少说话多赶路,路上要是有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不知道;要是有人提起我,你就说不认识:要是有人深究鄱阳,你就说来见了一个姓于的老朋友。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提,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先回丐帮去,权当是躲两天……” 分别之前,宁缺儿还是不放心地嘱咐着王戊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要是放在从前,他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说这么多话。 “行了,知道了,婆婆妈妈地跟个女人一样。” 许是嫌他烦人,王戊转身挥了挥手,便不再做声地向着岔路的西边走去。 于是,宁缺儿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又难免担忧地看了一眼王戊的背影。 接着整顿神色,低头带上了一顶斗笠。 披着王戊换下来给他乔装的男子长衫(前些天买的那件),独自向着东边出发。 …… 江南的路不算难走,至少比川蜀的路要平坦许多。 但是从鄱阳到襄城的这段路上,却也有很多山地。 山路赶起来总是有些难的,下过雨地滑不说,还容易迷失方向。 傍晚,顺着官路外的小道一边掩盖踪迹,一边走了半天的宁缺儿,终于停下了轻功。 落脚于一片山林里,准备吃些东西,顺便小憩一下。 他自认已经走了很远,应当不会再被人追上。 而且夜里赶路也不方便,要是走错了地方反而会更加麻烦。 可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的某片树丛中,一个漆黑的影子这才刚刚淡去。 三鳞极其擅长匿踪与追踪,之前就连五爪那样的轻功好手他都跟得住,又何况是宁缺儿这般还未真正步入绝顶的武人呢。 因为这一点,三鳞在听龙之中也算是一个特例,他是个别几个从来不会被更改代号的秘卫。 这算是皇上给他的警告,也算是一种限制,如果他太肆无忌惮,探查的秘密太多,那三鳞这个名字就会被听龙里的众人给惦记上,以至于不再安全。 所以,三鳞的处境要比普通的听龙更加困难,可以说他时时刻刻都处在别人的警惕与忌惮之下,只有像五爪这样的新人才会对他毫无防备。 但他亦知道比普通听龙更多的隐秘,这也是他会知晓此番还有“龙角”在暗处观察的原因。 宁缺儿跑不掉,因为三鳞一直在跟着他,甚至于那些混淆视听,处理足迹的举止显得有些可笑。 反正无论如何,等他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就是他被追上的时候。 “沙。” 一只飞鹰飞出了山林,太阳落山后的夜里,还有许多人不会休息。 …… “咔嚓。” 当宁缺儿,终于在这片寂静的山中听到了一声动静的时候,是在第二天的凌晨。 天还未亮,只有天边有那么一丝微光。 他也没有烤火,只是倚靠在树杈上闭目养神。 四周万籁俱寂,所以这个树枝被踩断的声响,在他听来显得异常刺耳。 几乎是第一时间,宁缺儿便握住了自己怀里的剑,眼神中寒芒闪烁,呼吸间内气暗涌。 不过来人似乎也没有再隐藏下去的打算。 因为下一刻,宁缺儿便听到了一个女子的抱怨。 “细雨,你什么时候才能练练你那撇脚的轻功,路上也是因为你,多不过三个时辰的路,愣是被你拖到了近四个时辰。” 如此说来,昨天白天,宁缺儿赶路的时候还不忘清除自己留在山里的线索,反倒是耽误了他的脚程。 “我这么大的块头,本来就不适合练轻功。”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人闷声闷气地回应了女人的话。 “好了,你们少说两句,先办事。” 最后,是一个老人出面制止了两人再争论下去。 下一刻,于宁缺儿面前的树影中。 三个人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对面的三棵树上。 女子握着把宽刃剑,男子提着柄细柳刀。 老人身形佝偻,满面笑意,身后却背着一把模样狰狞的剔骨钩。 三人的身上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一股股如同浪潮一般地内气瞬间席卷了山林。 宁缺儿的眼神收紧,拔剑伫立,声音沉静地开口问道。 “不知几位来此,可是要找小子,又有何事?” “呵呵。”月色下的老叟轻笑了两声,取下了自己背上的弯钩。 风吹着树梢,利刃闪烁寒芒。 “长剑,短刀,老头子姑且先问一句,小兄弟可是叫宁缺儿。” 见对方杀心已现,宁缺儿知道自己躲不过,便凝神应道。 “是我。” “那我们没找错人。”如此说着,站在左边的女子也拔出了自己的宽剑。 “毛头小子倒是可怜,我们下手会利索一些。” “哼,山雨你又何必假仁假义。”站在右边的壮汉亦跟着抽出了手中的柳刃。 “我们要废他手脚,他少不了得吃苦头。” “总之。”立于中间的老人,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一分。 “小兄弟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呼。” 月光被青云遮蔽。 紧接着,长风扯动山林回响。 树不静风亦不止。 刹那间,刀光剑影如凄似凉。 第三十四章:树林,剑影,江湖客 山间,小径旁。 林木摇晃着,一片碎叶,从树木的阴影中落下,随即就又被一道激流而过的内气给搅成了碎屑。 四个几乎难以叫肉眼看清的人影,在密林间穿梭着,伴随着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锋芒锐意。 “当!”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响起。 宁缺儿与一个身形干瘦的老人同时出现在了半空中。 他们手中的剑与钩抵在一起,磨出了一片火星。 剑刃的反光将两人的脸颊照亮。 老人眯着眼睛。 而宁缺儿的神情却显得有些难看。 他知道今天这一遭不好过了。 四人已经交手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他的身上也被添了几道伤口。 面前的老人至少有绝顶的实力,而另外的两个男女呢。 起码一流。 转念之间,一柄宽剑就已经出现在了宁缺儿的头顶,剑长三尺三,刃宽四寸半,似要将人一刀两断。 随之而来的,是一柄薄柳刃,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一分为三,砍向了宁缺儿的腰间,刀过风无声,真假难辨认,似要削平活人的骨盆。 “呼!” 所幸,千钧一发之际,宁缺儿周身的内气猛地一震,接着又轰然倾覆而出。 那如同江河般浩荡的内力洪流,将四周的树木又吹得乱作了一团。 草木枝丫晃动颤抖,围在宁缺儿身边的听雨阁三人,虽然自持人多势众,却也不想硬抗这样的浑浊内气。 原因无他,只因这些内息给人的感觉过于混沌,要是被它们侵入体内,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同时,看着身处于这些浊气中心的宁缺儿,他们的心中也是惊异连连。 到底是怎样的功法,才能修出如此骇人听闻的内功。 又到底是怎样庞大的内力,才能将内气这般使用。 以至于几乎把自己身周的空荡完全封死,形成了一个近丈宽的球形气罩,使人不得近身。 “轰!” 一息之后,待到气罩炸开,山路上传出了一声久久不散的闷响。 而那密林间的树木,则是已经倾倒了一片,只留下了满目的疮痍,和些许断裂的“残躯”。 “踏。” 三个轻身立足的声音同时着落。 暮雨,细雨,和山雨三人各自站在地上。 纷纷面色凝重地抬起头,看向了身前的那个,仍滞留于半空中的人影。 此时的宁缺儿披头散发,衣袍翻涌,两眼暗沉,神色不清。 只有一股几乎凝成了实体的幽邃内气,在他的身旁盘旋游荡,“哀嚎”不休。 或许就连宁缺儿自己都不记得了,为了保住他的命,他的师父究竟抓过多少的江湖人来给他“吃”。 总之在他修炼了那门功法之后,第一个月是一个,第二个月是两个,之后的一个月“吃”了三个。 再后来,有时几天就“吃”一个。 一开始宁缺儿还不愿意,他的师父便告诉他,那些人都是恶贯满盈的恶人,并给他一一列举了其人的恶行,还说他们都与师门有仇,各个死不足惜。 于是逐渐忍受不住病痛的宁缺儿,最终还是吸走了他们的内力与性命。 两年后,他的病终于“好”了,至少平时不会再犯,只有内气消耗过多,或者是受伤的时候才会需要“吃人”。 但即使是这样,他的胃口依旧不小,平均每两个月就会“吃”一个人。 最初的几年,他每到夜里都会做噩梦,梦见他的内气化作了无数的冤魂来找他索命。 但人的习惯当真是可怕的。 他的噩梦在他日益精进的武功之中,也慢慢消失不见了。 最后,甚至变成了他自创的一门招数。 …… 回到当下的这个夜里。 知道自己面对三个不留情面的高手,不好脱身的宁缺儿。 没再多做迟疑,便用出了自己的这张底牌。 与鬼食气。 其自诩:是命数有缺,乃天不可怜,人将死未死,心又有不甘,方作鬼夺气,求偷生延年。 他将自己的内气养成了一只恶鬼,而此时的他,亦是人不人鬼不鬼。 毕竟轻功好的人有,可哪有人能平地悬空的。 何况这个人还面色苍白,脖颈下的青筋都如同是树根一般地狰狞凸起。 磅礴的浅灰色内气就仿佛是一只大手,将它的主人温柔又恶毒地托举在空中,并轻轻地拨弄着他的头发和衣袍。 又像是一张大嘴,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把宁缺儿一口吞下,脱困报仇。 值得庆幸的是,凭借宁缺儿的功法,他眼下尚能控制住这只“厉鬼”,不会让它肆无忌惮。 暮雨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因为空气似乎都被眼前那股暴动的内力给排尽了。 而且,他活了大半辈子,也从未见过这般有形体有着色的内气。 虽然那种灰色很浅,在夜里几乎没法辨认,但是恰好出现的月光却让暮雨没法怀疑自己的眼睛。 另一边,山雨和细雨,此时已经面目发紫地运转着内功,苦苦阻挡着身侧那些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土灰色浊流。 这种混乱的气息,他们从未见过,自然也应付不来。 就仿佛是在被几百种不同的内力共同冲击着经脉一般,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一个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这种内力,难怪会被李怜词称作是盖过绝顶…… 幸亏我们早有准备。 “哼!!” 几个念头一闪而过,暮雨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忽地闷哼了一声。 就仿佛是发出了什么信号一般,一步跃上了空中。 手中的铁钩挥舞,一静一动之间,弯钩撕风,劲力浑厚。 愣是生生地破开了宁缺儿护体的灰色“鬼气”,直逼他的面门而去。 面对绝顶高手的全力一击,宁缺儿也不得不挡。 他将长剑一横,架住了对方的弯钩。 却蓦地发现,那弯钩居然只是为了锁住他的剑而来的。 同时暮雨趁宁缺儿不备,一掌按在了他的胸口,又借力抽身退去,整个人与宁缺儿一触即分。 可就算是这样,暮雨还是惊悚地察觉到,他的内气居然被夺去了些许。 那死气沉沉的灰雾,就像是能够蚕食人的生机一样。 等宁缺儿想要动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胸口已经被刺入了六根银针。 封气针,这是徐州药门的手段。 可以让人的内气出现一瞬的滞涩。 下一刻,在那些还未被月光照亮的山林之中,无数暗器霎时射出,堵死了宁缺儿的所有退路。 一个又一个身穿黑衣的李家门人悄然现身,他们是在听雨阁的三人与宁缺儿交手之后才入山的。 如果把这次出手比做一次捕猎,那么宁缺儿便是猎物,听雨阁的三人就是猎犬,而李家的一众门人则是网兜。 鬼气还在哀嚎,心中压抑着怨毒的宁缺儿挥动那尚挂着铁钩的长剑,打落了一片暗器,接着让自己的身子向着地面落去。 同时,他亦伸出手,让半空中的鬼气缠住了暮雨。 凭空摄物,他也会缠丝功? 不,不对,这只是单纯的“蛮力”,这小子到底有多少的内气!他还没被封住穴道吗! 在暮雨惊恐的眼神中,他的内力,与为数不多的生息开始疯狂流失。 “李怜词,你还在等什么!” 万般无奈之下,暮雨只能拼尽全力地大吼了一声。 于是,在一片夜色里,打猎宰肉的刀总算是出现了。 于一道寸光隐没之际。 于宁缺儿情急之下,毫无防备的身后。 那一个人坐在轮椅上。 脸上全无笑意,只有一片杀机。 第三十五章:规矩都是人定的 待宁缺儿注意到,那隐藏在暗中的真正杀招时。 一柄飞刀的刀锋已经直逼他后背的皮肉,似要贯穿他的后心。 他当然明白自己中计了,先前那三人所有的动作,想来都是为了将他驱赶到这一个圈套里而已。 同时,听着暮雨的叫喊,他也确定了这一切变故的幕后主使。 李怜词……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不过若是你们觉得这样就能杀了我,那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于半空中落下的宁缺儿,双目骤然一张。 随即那些弥漫在四周的灰色内气再次翻涌,松开了暮雨,转而凝聚成了一个似是而非的人形,张牙舞爪地扑向了自己的寄主宁缺儿。 它猛地把原本还滞留在空中的人给推了出去,摔在了地上,也使得李怜词的飞刀终落了个空。 “砰碰!” 随着两声闷响,暮雨更显干瘦的身子无力地摔在了泥土间。 而宁缺儿,则是在落地后狼狈地翻滚了几圈,最后撞在了一棵折断的树干旁。 他那些已经不像是内气的恐怖内力,此时依旧维持着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 吞去了四下所有的浊流,“立”在宁缺儿的身前,令其余的人一时间都不敢轻举妄动。 与鬼食气。 这个招数的名字取得着实不假,便如同是宁缺儿真的招来了一只恶鬼护身一般。 “咳咳……”倒在地上的人咳嗽了一阵,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暮雨喘着粗气,干瘪的老脸再没有一开始的坦然,而是阴沉地像是能够滴出水来。 他此番可谓是伤了根本,日后就算是能够恢复过来,估计也得折个几年寿命。 另一边,宁缺儿的状况也不算好。 他虽然没有受什么重伤,但是小伤,却已然浑身都是,其中有擦伤,刀伤,剑伤等等等等,难计总数。 而且他的内力此时也已经消耗过度,胸口与脖颈上的青筋看起来愈发可怖。 刺入其中的银针亦是随着心脉颤动着,但同样是因为它们连着心脉,所以也不能随意拔下,只有完全平息内力封住穴道之后才能取针。 毫无疑问的是,此番事了,他便是能够逃出去也得先“吃”上一顿。 否则,他体内的“鬼”,恐怕就会先把他给吃了。 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正缓缓地攀附上自己手臂的灰色“人影”。 有的时候宁缺儿也会想,这些内气会不会真的有自己的意识,在被他杀死的,那些人的怨念里。 宁缺儿知道,如此饲养内气,绝对不是一个治标治本的办法。 甚至这些东西日后还可能会反噬自己。 但是宁缺儿又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他想活着,他得活着。 他还有一些想要弥补的事情没能弥补,他还有几个没有了去的念头等着了去。 番薯的味道是甜的,在少年时的某个冬天,宁缺儿明白了这个道理。 人命的味道是苦的,在决定苟且偷生的那个午后,宁缺儿确认了这一件事。 所以,知道了甜味的人大多是受不了苦的。 于是只能忍着。 而尝过了苦味的人,又大多都忘不了甜。 于是只能记着。 宁缺儿记着,记着他生命中印象最深的“甜味”,那个冬天里女孩喂给他的番薯,他一直都记着。 但如果有再选择一次的机会,他不会吃那个番薯,因为这样,他就不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到底活得有多丑陋了。 …… “兹……”短刀拔出的瞬间,一阵略显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就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正放在人的耳边轻轻划拉一样。 从王戊将短刀送给宁缺儿的那天开始,宁缺儿就几乎没拔出过这把刀。 刀本身的品质并不好,所以有些生锈,也可以理解。 刀鞘里藏着五十两银子,宁缺儿没用过,也没拿出来过。 他一直怕看见,也不想因为这笔银子,断了某些联系。 而如今,他却是把那张已经泛黄的银票拿了出来。 面向着李怜词,将之如秽物一般地丢在了地上。 “这笔钱。”一片死寂的夜里,宁缺儿手中握着刚甩开铁钩的长剑,将出鞘地短刀,递给了自己身边的“鬼影”。 刀便这样悬浮着,被“鬼”握在手里。 “是你们李家当年买阿戊的银子。” 一边吃力地说着,宁缺儿一边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 “今天我把它还给你,从此以后,阿戊和你们李家,至少和你李怜词,再无关系。” 李怜词的面色一沉,可宁缺儿却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答不答应都没什么,因为今天,我会在这里杀了你。无关私人恩怨,只因江湖规矩……” “你们李家不是最讲规矩吗,于江湖上,拔刀相向,自当分个你死我活。” “李怜词……你且在那等着,我来杀你了。” 一语道尽,话音落下,宁缺儿身后的灰色人形终于彻底裹挟住了他。 一股磅礴的内力赫然爆发,震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天知道那样的内力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就仿佛是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似的。 它包裹着宁缺儿,自己又像是长出了一只“手”来,握着前者刚刚交给它的短刀,身上的灰雾起伏,催动着狂风,似在凄厉地嚎叫。 “碰!”两腿一屈,宁缺儿不管不顾地笔直冲向了李怜词。 “保护少爷。”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李家的黑衣人一同拦在了宁缺儿的身前。 “细雨,山雨!”暮雨气短力竭地呼唤着自己的同伴。 随即,还没有从浊气中缓过劲来的男女,就已经强打起精神,带着老人远离了灰雾。 那根本就不是内气,两人的心中都这么认为着,因为那些浑浊恶心的东西简直就像是武人天生的克星。 毫无防备之下,几乎是碰之即死,沾之既伤。 就如同是眼下的李家护卫,正在快速地败退一样。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慌乱,只有李怜词依旧稳稳地坐在原地,甚至没叫人带自己离开。 宁缺儿的内气确实很强,甚至强得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这一点李怜词无法否认,自己失算了。 但是他也没失算。 在暮雨将那些银针刺入宁缺儿胸口的一刻,宁缺儿就已经注定要落败了。 药门的封气针不够完善,效果也很有限,所以李怜词当年在研读典籍的时候,还根据原来的基础,自己改良过一套针法。 此针法可以彻底封死人体内的经脉,但是要施的针也会增加数倍。 他自己当然是没有把握在宁缺儿全盛的状态下,给对方施针的。 别的不说,光是宁缺儿的内力,就足够吹飞他用暗器手法射出的银针了。 至于贴身交手,那显然更不可能。 但是如今,在被暮雨扎下了连着心脉的数根银针之后,宁缺儿的内力显然已经出现了些许破绽。 而这些破绽,便是李怜词克敌制胜的手段。 第三十六章:宁缺儿总是在吃瘪 李家缠丝术,这是一门源自于覆灭宗门的古籍,也是历年来皇室缴获的众多收藏之一。 在被贬入江湖之后,李家便把这门功法给带了出来,当然,这是受到了宫里的那位允许的。 这门功法可以将内力外放,转劲成丝,并如臂驱使。 从而借此凭空御物,操纵白刃,取人性命于百步开外。 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李家之人多擅暗器,而李怜词,更是当世唯一一个至始至终都修炼缠丝功,并将之练到了绝顶境界的人。 事实上,缠丝功炼到了他这种地步,所能够控御的东西早就已经超脱了暗器,进而达到了可以御剑,御百器,甚至是御人身的程度。 相传,这门功法最早起源于数百年前的九阴派,开创者人称作奇怪老人。 它最初的用法也不是拿来摆弄暗器的,而是用来操控人偶的。 据悉,当人将这门功法练到了最高境界之后,就可以同时操纵上百个人偶,使之行动恍如真人,同时皆有逼近绝顶高手的武功气力。 那招式的名字,叫做百鬼夜行。 不过相比于所谓正统的傀儡人偶,李怜词如今,倒是仍然在使用暗器。 这其中的理由,一是因为他已然将暗器研习至今,习武之道最忌半途而废。 二是因为那秘籍中,有关于制作和操控人偶的手法,已经遗失了大半,李怜词想要学习也只能自己从头摸索。 而他尚在研究这些的最终目的,也不是为了操控人偶,而是为了操纵他自己的身体。 他想要重新站起来,如果双腿不行,那就用内力。 “咻!” 当一声尖锐的破风声响起的时候,宁缺儿看到李怜词屈起了一根手指。 紧接着他便见到了一枚银针穿过人群,直逼他的眉心。 针来得很快,其上内气盘旋,如果被刺中,说不得会发生什么。 “当!” 可还没等宁缺儿抬剑阻挡,他身后的内气“鬼影”,便已经用短刀把银针架开,打飞向了一旁。 看着宁缺儿背上,那比真人还灵活的内力人形,李怜词皱了皱眉头。 随即又屈指一勾,将本已经翻飞出去了的银针,重新滞留在了半空中。 下一刻,他的指头再次扯动了一下,半空中的银针瞬间化为一道银芒,从宁缺儿的背后,刺向了他的琵琶骨。 这一次,内力人形还想阻挡,可惜,插在宁缺儿胸口的银针发挥了功效,使得人形的动作猛地顿住。 “刺!”感受到内力凝固了一瞬的宁缺儿,同时听见了一声银针入肉的声音。 转息之后,他的右手一麻,掌中的长剑,与背后那“虚影”握着的短刀一同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退开!”听着李怜词用内气传出的轻喝。 李家的一众黑衣人纷纷撤走,远离了身处中央被止住了冲势宁缺儿。 一时间,几乎无法再感觉到右手的宁缺儿回过头,却愕然地发现,他背后的灰色虚影竟然也散去了一只手。 又是什么封气的法门吗,该死…… 本以为凭借自己的内力,还能够暂时无视之前被扎下的封气针。 谁知道这李怜词居然还有一套闻所未闻的针法。 封锁内气的效果,甚至比药门的封气针还要霸道。 “咻!咻!咻!” 没有给宁缺儿留出半点考虑对策的时间,李怜词的手掌接连翻动,射出了一枚又一枚尖啸的针丝。 灰色的内力开始躁动不安。 在无数气流席卷树林发出的“哀嚎”声中。 那一道道一闪即逝的微光,没入了宁缺儿的身体,并依次锁死了他的左手,双腿,关节,还有躯干。 等到空气中翻腾的灰雾渐渐散去,宁缺儿的身形,这才再次彻底地显露了出来。 此时的他,已然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身上扎着整整八十一根银针,哪怕是想要动弹一下手指都极其困难,更别说是否可以调动内气了。 弥留在空气里的一点灰色内力还在奋力“挣扎”,但要不了多久应当也就会消散。 宁缺儿体内仍在自行运转的功法,同样已经完全失控,这时候要是拔下他身上的针,解开他的穴道。 说不定都不用李怜词他们动手,暴走的内气就会直接将他反噬。 “行了,把他捆起来吧。” 淡漠地看了一眼跪在林间,再无反抗之力的宁缺儿,李怜词转过轮椅,像是已然准备命人带自己离开了。 宁缺儿的眼神黯淡,他有些遗憾,自己没能杀了李怜词,替王戊了结一个麻烦。 也有些遗憾,自己留给王戊的最后一些记忆,居然会是一个谎言。 听雨阁的三人无声地站在一边,暗自调理着内气。 李家的黑衣人默不作声地取出了绳索,慢慢地围住了宁缺儿。 就在这时,一根枯黄色的竹杖,突然从空中翻旋着落下。 连带着一声闷响,直直地刺入了宁缺儿面前的土石之间。 “砰!!” 本该空心的竹杖,居然在落地时发出了一声犹如岩石坠下一般的声响。 吓得四周的黑衣人都向后退了一步。 今夜他们已经见过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以至于有些草木皆兵也怨不得他们胆小。 李怜词离去的动作顿了一下。 随即,一不远不近之处。 传来了阵不轻不重之声。 似有个女子于半梦半醒之间。 用某种清幽的音色。 唱着首粗俗的小调。 “春风明月闲云缈,香花亦妖娆。 何须引剑扰良宵,害我负今朝。 尔等山间妖,倘若快求饶。 爷爷心情好,不想多唠叨。 如若不如是,妖怪且看好。” 下一刻,一个窈窕的身影突然出现。 她踩过一名黑衣人头顶,随后翩然地飘落在了竖立的竹杖上。 接着回身一脚,踢飞了一个欲要上前的“黑面罩”。 将之踹入了山林之中,激起烟尘一片,惹得小径动摇。 月色下,众人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那是一个衣着邋遢的女子,此时正负手站在竹竿上,神情中带着一丝冷漠和怒气,轻声细语地开口说道。 “你家爷爷我,今日杀妖,趁个早。” 第三十七章:一般情况下,我们要尊老爱幼 王戊是一个不大勤快的人,所以她也不怎么勤于动怒。 或者说,她这一辈子还没有怎么动过怒。 毕竟她通常都懒得去计较别人对自己的冒犯,也能释然命运难免的波澜,两世为人她已经看淡了太多的东西。 但是今天,王戊有些恼火。 这其中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她又被她的一个朋友给骗了一次。 更是因为,她的这个朋友眼下还被人打成了重伤。 甚至如果不是她来得及时,这小子可能连命都不在了。 看着坐在人群之中的李怜词,王戊说不出是英俊还是妩媚的脸庞上冷若冰霜,身后的内气亦开始渐渐升腾。 她对李家有愧意,所以她不介意李怜词在“生意”上占自己一点便宜。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会因为这点愧意,容忍李怜词做的所有事情。 就比如说是眼下。 王戊很生气,因为她这一生本就没什么朋友。 而宁缺儿,又正好是其中最重要的两三个之一。 “阿戊……” 艰难地抬起眼睛,宁缺儿目光恍惚地,看向了那个正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你闭嘴。”声音含怒地打断了宁缺儿想说的话。 王戊从竹竿上跳了下来,左腿一勾,将竹杖从地里挑出,任其于空中翻旋了几圈,随即用右手定定地握住。 “你骗我的事我等会儿再找你算账,现在我得先活动活动手脚,冷静冷静,不然我怕我之后,会把你打出毛病。” 如此说罢,王戊就已经提着手中的竹杖,走向了李怜词等人。 山林略显萧索,落叶纷纷,天边微光初透,月未落,日未升。 说不清是什么光穿过了薄雾。 宁缺儿注视着其下远去的单薄人影。 只觉仿佛是回到了从前那个与之分别的冬天。 又或者是那个只有篝火和茅草的雪夜。 阿戊,对不起…… 这次又让你,挡在我的前面了…… “王姑娘。”默默地转过轮椅,李怜词的手上悬浮着一把飞刀:“你还是来了。” “李公子。”腰间的酒壶摇晃着,王戊将竹杖垂在地上,让其随着自己的脚步,于泥土间轻轻地划过。 “今天这笔帐,我可能不会轻易地卖你面子了。” “当然,江湖事,江湖了。”李怜词眼中带着一丝遗憾,但是手里的刀,却依旧闪烁着寒光:“虽然知道这应当没什么用。但是,王姑娘,我姑且还是先说一句。如果你现在离开,我们还能两厢安好。” “李怜词,你和一个女子废什么话,快点动手了事,她敢挡路就杀了她!”此时尚站在一旁,被宁缺儿伤得颇重的暮雨,已经不耐烦地先一步开口插嘴道。 或许是因为被打坏了根基,所以此时的他,脸上早就没了先前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反而多了一分歇斯底里。 “呼……”听着他的话,李怜词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而王戊则是缓缓地移过了视线,看向了右手边,那已经离她不远的听雨阁三人。 她先是停住脚步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看了一眼还处于一众黑衣人身后的李怜词,似乎是考量了一下,最后抬起了一只手来,用食指和拇指比划着脚下的某种距离,出声对着暮雨说道。 “老先生,你知道,你现在离我只有八步远吗?” “什么八步,你什么意思?”暮雨被王戊问得愣了一下。 他的身旁,细雨依旧提着刀保持着戒备。 而山雨,则是突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慌。 “意思就是。”平淡地横过竹杖,指了指暮雨的下巴,王戊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你待会儿得忍着点疼,老人家。” “呵,黄毛丫……”暮雨还想再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王戊的身影就已经拖着重重幻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手里的竹杖更是已然贴在了他的下巴上。 那速度说快不快,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反应不过来。 暮雨的瞳孔直接缩成了针眼大小。 细雨的刀第一时间挥出。 只有山雨,独自在无法自控的慌乱之中飞身退去。 然后,竹杖便带着一股足以使人不能呼吸的气压,打在了暮雨的下巴上。 而细雨,则是被一只没穿鞋的小脚,于身影翻动之间踢中了腰侧。 “砰!!砰!!” 待到两声巨响传过。 暮雨的身子高高飞起,两眼翻白地自空中落下,摔入了远处的几棵林木里面,惊动了飞鸟一片。 细雨的身子“冲”出原地,口吐鲜血地掠过林荫,一连撞倒了三棵大树,才于漫天尘土之下,歪头昏了过去。 “……” 四周许是陷入了一阵寂静。 直到站在王戊背后的山雨,与围在两旁的黑衣人一起动了动喉咙,像是咽了一口口水。 那女乞丐这才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逃过一劫的女剑客。 接着,又转过了头去,活动着脖颈,径直走向了李怜词的方向。 “兹!” 呼吸间,李怜词握紧了自己的一只手掌。 其上的内力丝线当即绷紧,将他的身子连同着轮椅一起扯向了后方,远离了王戊。 他不是傻子,见到了刚刚的一幕自然知道不能让王戊近身。 同时,他也运起内力,对着四周的门人出声喊道。 “所有人,速速退去,不要胡乱插手。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你们起不到作用,莫要误了身家性命。” 就像是李怜词自己说的,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想当个恶人。 接下来会是两个绝顶高手之间的正面交锋,光是相互冲击的内气就不是这些水平参差不齐的武人所能够承受的。 此与刚才设计围杀宁缺儿的状况完全不同。 哪怕拿再多的黑衣人来凑数也不会有什么意义,没必要让他们白白送命。 王戊听着李怜词的话,想了想,到底还是停住了脚步。 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待到所有的黑衣人都撤入了山中,她才重新看向了独自坐在空地上的李怜词,冷清地张口问道。 “现在,我们可以开打了吗。”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王姑娘。 微笑着面对着王戊,再次取出了一把飞刀。 李怜词用一个商人欣赏着一名君子的眼光,默默地打量着对方。 可随即,他又不禁在自己的心里风流了一句。 亦是果然,书中说的当真不假,佳人便是发怒,也着实赏心悦目。 “来吧。”片刻之后,散去了思绪的李怜词温和地眯着眼睛笑道。 接着又渐渐地冷下了脸色。 “王姑娘,刀剑无眼,小心了。” 第三十八章:一般情况下,我们也要礼让特殊人群 “沙,沙……” 当众人退去,密林再一次重归静谧。 空地上,除了尚不能动弹的宁缺儿。 山雨神情复杂地带着细雨走了。 王戊和李怜词相互审视着对方可能会露出的破绽,都没有再开口。 李怜词刚刚迈入绝顶境界不久,于此境界的根脚,自然不如王戊扎实。 不过要赢王戊,仅凭境界显然是不够的。 这一点,从刚才的那几招之中就能看得出来。 得找出她的薄弱短板,再做相应的针对才行。 注意到李怜词那盘算的神色,王戊明白他许是正在揣摩自己的弱点。 当即没有再给他思索的时间。 赤足一踏,整个人便像是一道离弦之箭一般,俯身冲向了李怜词。 王戊不爱穿鞋,这是因为她的鞋,通常都非常容易磨损。 主要是因为龙象功的缘故,时不时去买一双费钱又费力。 所以她索性就不穿鞋了,反正她的手足因为内力的温养不会起茧,也不至于被石子磨破。 等到王戊动身发起攻势,回应她的,是李怜词的三把飞刀。 只见那坐在轮椅上的人只是抬了抬手,三枚打磨得几乎能够映出人影的暗器,就已经呈品字形射向了王戊。 这就是所谓的李家缠丝功? 注意到对方使用暗器的方式全然与寻常人不同,王戊皱了皱眉头。 当真麻烦。 眼见着凭空袭来的利刃,她随即闪身躲开,可脚步却同样因此慢了一些。 直到这时,李怜词才不紧不慢地打开了身下轮椅的扶手,亮出了里面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飞刀。 “王姑娘。” 张开手掌虚放在身旁,李怜词一边用内气丝线将飞刀一把把托起,一边半垂着眼睛,语气清淡地说道。 “小子我虽然刚步入绝顶不久,但尚有一两手花招傍身,此番还请姑娘品鉴。” 话音里,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心,江湖武林之中约莫就是如此。 不论私心如何,立场不同,便足以使人对立。 不过如此说来,人生在世或许都是这样。 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也总有口是心非的场合。 “兹——” 半空中,一枚枚飞刀开始旋转嘶鸣,数不清那其中究竟有多少把薄刃,约莫是几十,亦可能上百。 寒光连成一片,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于李怜词的面前张开。 本想再次靠近对方的王戊当即眉头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抽身退走。 但还没等她停下,无数的利刃就已经携带着破风之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了她的眼前。 “咻咻咻咻!” 匆匆运起九宫步,闪转腾挪之间将暗器一一闪开,又用竹杖打开了几枚,才算是有惊无险。 然而紧接着,王戊就看到了那一片片“高速飞行物”,居然原地掉头再次向着她扑洒而来。 首尾相连之势,竟叫人产生了一种遮天蔽日的错觉。 恨恨地咬了咬牙,一时间无可奈何的王戊只能动身跳进了山林里,欲要暂避其锋芒。 可谁知,那些利器居然还能够灵活地穿梭于树干间的缝隙,死死地咬着她不放。 偶有一两个不小心撞在了树上的,也能立刻抽身出来,对着她继续发起追逐。 不过是几个飞身起落,王戊就被逼得有些想张口骂娘了,这么不要脸的打法她还是第一次见。 怪不得叫不近公子,整个一人形武器库,还能用功法一直操纵暗器追踪锁敌。 这不是那些专门修行横练功夫的硬汉,谁近得了他的身,内气成罡? 问题是这世上有能做到内气成罡的人吗…… 侧过头看向了空地上,依然只是在摆弄手指的李怜词。 发现他居然又抬起了左手,再次操控着近百把暗器向自己飞来的时候。 王戊再也按不住心中的火气,“自暴自弃”地想道。 算了,近不了身就近不了身罢。 大不过五十步的远近而已,老子照样打得你满地找牙。 念头落下,王戊一脚踏进了山地里,硬生生将地面犁出了两道沟壑,才堪堪把自己原本还在疾冲的身形止住。 随即又在背后的飞刀没有赶来之前,回身一记侧踢,踢在了身边的一棵大树上。 “砰!” 周围三丈的土地皆是一阵晃动。 那棵足够叫两人合抱的大树,居然被这女子一脚踢得轰然倾斜。 待其徐徐欲坠之际,又被正站在树下的王戊抗在了肩头。 不得不说,自从上次用过那块石板过后,王戊现在一抱到这种巨物,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或许她天生就更适合用大件儿? 谁知道呢。 这次,轮到李怜词感觉不妙了。 看着林中那个肩抗巨树的少女,他镇定的神色终于僵硬了一瞬。 转念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觉得遍体身寒。 说起来,那日的街道,不会就是这样被打坏的吧…… 这么一个念头还没过去,李怜词的手就已经飞出了飞刀。 同时他也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在王戊大吼一声,将巨木连根拔起的时候。 在那位似水佳人肩抗参天巨树,举手投足间横扫山林,叫得天倾地斜,并使之挥打过来的时候。 李怜词侧目回头,看向了左手边已经近在咫尺的树干,还有那漫天飞舞的尘埃枝叶,与四处零落的飞刀。 他的头发被狂风吹散。 面色逐渐恍惚。 可心情,却不知为何出奇的平静。 甚至还多了一分释然。 嗯,看来我没有猜错…… 在痛感来临之前,这位李家少爷只是如此想到。 “砰!!” 当一声巨响回荡山间,李怜词在宁缺儿的眼中倒飞了出去。 其身下的轮椅直接被砸了个稀烂,眼底也出现了几分涣散。 宁缺儿这才知道,王戊那天说的倒拔垂杨柳,还真不是骗他的。 “唰!” 另一边,尚没等李怜词从空中落下。 王戊就已经放下巨树腾空跃起,闪身出现在了对方的背后。 面沉似水,似不准备善罢甘休地,凑到了他的耳边低语道。 “现在,轮到你来试试小女子的招式了,李公子……” “空中坠地杀!” “俄式断头台!” “德意志抱摔!” “黄金大回旋!” “闪电五连鞭!” “钢拳无二打!” …… 待到一切结束,李怜词乃浑身瘫软地摔倒在地。 恍若一个受尽了他人“凌辱”的弱女子,眼神空洞,身娇无力,憔悴可怜。 直至头一垂,眼一闭,方昏死了过去。 而宁缺儿呢。 天知道他刚刚都看到了些什么。 使得他甚至开始庆幸起了自己居然能够幸存至今。 他认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可能都错怪了老天。 事实上,他能长到现在这个岁数。 想来已然不是什么天命有缺,而是福大命大,菩萨保佑了…… …… 约莫是又过了盏茶的时间。 李怜词终是在一阵头疼中醒来,于王戊帮宁缺儿拔除银针,并勉强压下了伤势之后。 山林依旧静谧,李家的门人还没敢靠近,四下几近无声。 第三十九章:有关于一切的开始 李怜词感觉,自己应当是做了一场噩梦。 以至于梦醒之后,手脚酸软,全身上下每一处的关节,都像是被人拆开过一般的阵痛着。 他有些不想动,其中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他的双腿本就动不了。 更是因为他现在哪怕只是抬一抬手,都能够体会到身体里肌肉的撕裂感。 王戊下得手着实不轻,显然是动了真怒,这回没有三四个月,李怜词八成是下不了床了。 但是她终归没有杀了他。 原因李怜词不知道。 也许是想把我留下来,等问些话再动手了吧…… 这么想着,李怜词转过了头。 看向了一旁,才刚把宁缺儿从地上扶起来的王戊。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是睁着眼睛问道。 听着从自己嘴中发出的沙哑声线,李怜词不禁又愣了愣。 随即,他便想起了之前王戊劈在他脖颈上的一记手刀。 由于那时的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所以自己究竟挨了多少的打,他反倒是记不清了。 这般说来,他现在居然还能说话,大概才是实属难得。 “想问的?”王戊低下头,看了一眼仍躺在地上的李怜词,似乎是有些意外,他居然会醒得这么快。 不过眨了眨眼睛之后,她还是漫不经心地摇头答道。 “没什么想问的了,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你也不知道。” 说到底,李家也只是那皇上手中的一件器具而已。 回想起宁缺儿先前告诉自己的那些隐秘,王戊就觉得心烦。 因为她似乎,已经被卷入了什么了不得的权利斗争里。 然而宁缺儿又是她的朋友,还是个刚出山没多久的“毛头小子”。 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所以如今的她也只能自认倒霉,然后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了。 前朝当朝,皇权更替,这些事她不想管,也管不了。 毕竟,但凡是涉及到那把龙椅背后的秘闻,就没几件是干净的了。 “那,你为何还不杀了我?” 这一次,李怜词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诧异。 仿佛是遇见了什么根本不能理解的事情一样。 究其原因,或许只是因为他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他都已经动了杀心,对方却还没有不死不休的打算。 不明白为何他从未展露过善意,甚至一度挟恩图报,王戊却依旧没有半点怨言。 “杀了你?” 伸手搭着宁缺儿的肩膀,却发现这小子浑身软得跟滩泥似的,根本没有一点力气。 无奈之下,王戊也只好弯下腰,将他背在了背上。 同时侧过了脸来,对着这位于她肩头耷拉着脑袋的病号问道。 “缺儿,你怎么说,要杀了他吗?” 看着从未如此接近过的少女面容,宁缺儿先是出神了片刻,接着才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 “算了吧,杀不杀他结果都一样,何况李家,当年确实有恩于我们。” “是吗。”王戊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宁缺儿的话,于是便将其背着,走到了李怜词的身边,神情平淡地驻足说道。 “如此,我们放你一马,但我与你们李家之间的情分,到此也就算是彻底了结了。这般,你同意吗?” 毫无疑问的是,因为宁缺儿被打成了重伤,加上李怜词之前,的确想要杀了自己。 所以从今往后,王戊虽然不至于怨毒地恨上李家,但也不可能再帮他们做什么事了。 而李家,因为皇室分支的身份,自然也不可能再和她有任何来往,否则恐怕自身难保。 所以于此了断所有的牵扯,该是一个对双方都好的决定。 “只是这样?” 背靠着冰冷的地面,李怜词艰难地张合了一下嘴唇。 天空中灰蒙蒙的,但是日头应当就要升起来了。 毕竟云层已经开始散去。 不明不暗的光线照在王戊的侧脸上,使得她的眉目,于某个被风吹动发丝的瞬间,显得更叫人印象深刻了一些。 “就这样。”没再多做停留,王戊背着宁缺儿转身走向了山径。 草木摇晃着,就像是这片山坡,依旧在轻声私语,人们的打杀并不会影响它的宁静一般。 它只是见证着,见证着树木枯荣,见证着生来死去。 如同朝堂乡野,庙宇江湖,见证着旧人离,新人聚。 片刻之后,李怜词那说不清是有气无力,还是有苦难言的声音,再一次从王戊的背后传来。 带着一种,像是深深压抑着的复杂与纠结。 “王姑娘,买卖不是你们这么做的。你可曾想过,如果我之后向皇上透露了你们的行踪,你们该怎么办……” “那就只能请你帮我们保守一下秘密咯,李公子。”毫不在意地回头笑了一下,王戊背着宁缺儿摆了摆手。 “而且,江湖这潭浑水,还有武林这本烂账,也不都是你这么趟,这么算的……” 声音逐渐飘远。 李怜词满脸尘土,一身狼狈地倒在地上。 侧着头看着那两个慢慢消失不见的身影。 许久,才不明所以地失笑了一声。 满目怅然地闭上了眼睛。 …… 天亮了,被人从山中被救起的李怜词,却说他不再记得自己昨天夜里究竟见到了什么。 他好像只是被打昏了过去,在暮雨被一棒子抽飞之后,在山雨带着细雨逃亡之时。 他还说,他似乎是忘了许多最近发生的事。 只记得曾经听到过一阵清脆的歌声,那歌声如同牧童的牧笛,又好比山间的百灵。 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三五天之后,在他“堂弟”寄给他的慰问信中,他“勉力”回忆,却依然只能记起一些不重要的信息。 (前文讲过,李怜词在名义上是皇上的堂兄。) 并绝口不提听龙二字。 就仿佛,他只是在配合“堂弟”装失忆,并表明自己的忠心。 回信里的一词一句都在暗示着自己懂得分寸,不该问的不会问,不该记住的不会记住。 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一些重要的话题。 总之,他的“记忆”与那夜大部分的“看客”基本相同,算不上有多么了解内情。 对外,李怜词佯装体虚,闭门谢客,命人宣称自己被打伤了后脑,乃至神志不清。 对内,他又给身边的亲信下了封口令。 同时还暗中烧掉了王戊留在李家的所有资料与记录,包括她的那份卖身契。 算是帮王戊隐藏了一时的根脚,拖延了些许的时间。 至少在她与宁缺儿彻底躲起来之前,应该不会有人将她的背景翻个底朝天。 不过口头上,李怜词却只是告诉自己,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以防日后,有人能查到王戊与李家的关系。 甚至就算是查到了,他也能说此事因为没有卷宗记载,所以不记得了。 虽然如果只是那样的话,他根本不用装病,也不用替王戊隐瞒什么,只需要与之划清界线就好。 事情好像就这么被压了下去。 浑身是伤的李怜词貌似也不会被牵扯其中。 毕竟说到底,王戊的身份总不算难查。 知道了她的名字,李怜词那晚究竟经历了什么,原先又是否知道什么,似乎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反正都影响不了大局。 无非就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可李怜词小心谨慎,却还是算漏了一件事。 又或者说,是他不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有一个人,能够避开绝顶高手的内气探查。 他的名字,叫做三鳞。 李怜词曾经“看破”过三鳞的藏匿,在他受命围剿宁缺儿的那个午后。 他甚至还和对方交手了一番。 所以,自认为能够感知到三鳞的他,对其并没有足够的防备。 只是将其当成了一个普通的绝顶高手,又或是普通的听龙卫来对待。 虽然已经非常小心了,但还远远不够小心。 事实上,李怜词并不知道,那天他之所以能够发现三鳞,其实并不是因为他能,而是因为三鳞想。 所以当时的三鳞,才会说不近公子不过如此。 更是因此,如今的李怜词同样也不清楚,他的一举一动都已被那个暗中的人影看在了眼里。 这其中,也包括了他烧毁卷宗的证据。 第四十章:忌惮一切的君王 说实话,三鳞一开始并不想放王戊和宁缺儿离开。 哪怕听雨阁的人,还有李怜词都出乎他意料的没用。 这么多人围捕一个重伤的宁缺儿和一名女子,居然都留不住对方。 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准备后手。 甚至他也考虑过要不要亲自下场,将那姑娘和宁缺儿一同捉拿归案。 不过转念又想到五爪的前车之鉴。 再加上暗中还有一个一直没有现身的“角”,三鳞最终也只能放弃了这一个略显冲动的念头。 眼睁睁地看着王戊带着宁缺儿走远。 他决定先将此间的事报告给皇上,然后再根据上头的吩咐低调办事。 在暗处摸爬滚打,混迹来去了多年,三鳞深谙苟且之道。 而且,他仔细地判断了一下。 发现自己也确实没有把握能够拿得下那个女人。 对方似乎是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之前有好几次都差点发现了他。 所以在确信能够一击必杀之前,他不会出手。 至于正面交锋…… 呵呵,五爪已经够惨的了,他还不想这么快地步之后尘。 同时,更让三鳞忌惮的是,在那女子的身上,他甚至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蛮横内气。 那种内气,他至今,只在他们听龙卫的龙首身上感觉到过。 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没有关系,又是什么关系。 抱着这样的想法,三鳞退回了鄱阳城。 几日后,他将自己近期的所有见闻都写成了一份文书,寄去了皇宫大内。 字里行间也提到了李怜词疑似神志清醒,并在半夜焚烧了一些卷宗的事。 不过那些卷宗里到底记载了什么,三鳞就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李怜词败给了王戊,两人的打斗不像是作假。然而在王戊离开之前,这人还和对方说了几句话,使得王戊没有杀他。 可惜当时的场地实在是太空旷,一大片的树林都被王戊用那棵巨木扫成了平地,根本无处躲藏。 所以三鳞也不敢靠得太近,亦没法去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只能把自己的一些猜测和怀疑写在信中,寄给了皇上。 多日后,皇宫里。 一个身穿龙袍的柔美“青年”,正坐在一间书房的窗边,审阅着手里的一封信件。 为何要说他柔美呢,是因为这个男子长得实在是太像女子了一点。 身形要比寻常的男性都瘦小一圈,虽然个头不矮,却完全没有半点魁梧挺拔的意思,反而给人一种高挑修长的感觉。 双手纤细,十指白皙。 脖颈的形状也很好看,一张脸上更是不施粉黛,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琼鼻朱唇霞凤眼,金冠高束垂珠帘。 如果不是那双锐利又蕴含着一丝戾气的剑眉,还有他脖颈上若隐若现的喉结。 旁人恐怕很难相信他是一个男子。 “呵,看来那李怜词果然没有知无不言。怪不得他在写给朕的信里一直避重就轻,朕还以为他真的有那么怕听龙呢。怕得甚至一办完事,就连名字都不敢再提起,只敢说自己忘记了。” 说罢,身穿龙袍的人放下了信,眼神轻佻地打量着桌前的一株花卉。 良久,才对着身后的一片阴影,有条不紊地开口吩咐道。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不应该有东西瞒着朕,李家,已经不够听话了。” “庞龙首,麻烦你去一趟江南,把李怜词给朕带到宫里来,告诉他,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是李家的家主了,朕要给他安排个官职。” “另外,让三鳞继续盯着宁缺儿,这次不必急着抓他了,跟着他,看看都能发现什么。” “至于那个王戊……” “呵呵。”青年忽地浅笑了两声,眼神玩味地横向身后。 “庞老,你还真是教出了个好徒弟啊。算上五爪,她此番整整打残了三个绝顶高手。这要是放在江湖上,应该也算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了吧。” “陛下谬赞了,不过是一劣徒而已。”听着桌前人的话,墙角的阴影下,一个须发苍白,头戴铁面的黑衣老人凭空出现,躬身拜伏着回答道。 言语中,他始终没有将头抬起来过,眼睛更是一直盯着地面。 皇上不喜欢有人直视他的面目,这是宫里的人都知道的规矩。 “你把她也带来吧。” 背对着黑衣老叟,那个身份已经显而易见的青年挥了挥衣袖。 “朕打算在听龙里给她谋个职位,你是她的师父,说话应该管用一些,别让她执迷不悟。” “属下明白。” “去吧。” “是。” “欸,对了。”仿佛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青年再次叫住了刚准备要离开的老人。 “陛下,你还有什么事吗?”老人耐心地低着头,持礼转过了身来,一副作态似乎是听命必达。 “哦,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青年侧着半张脸,看着老人笑了笑。 “就是朕听说,你那徒弟除了武功不错之外,人还生得格外俊俏,是一个十足的祸水,事实可真是如此?” “陛下……”老人的语气里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停顿。 “我在教导她时,她还是一个乞丐,一身褴褛,相貌亦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至于她如今长什么模样,请恕老朽也不知道。” “是吗。”青年挑着眉头,随即轻合着眼睛淡笑道。 “那简单,等你把她领回来之后,记得叫她先自行打理干净,然后再来见朕一面就可以了,便当是满足一下朕的好奇心了,如何?” “是,属下记着了……”铁面之后,没人看得清老人的神情。 只知道他的声音有些疲倦和老态。 “行了,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半日过后。 暮色的晚霞中,一个衣着邋遢的老乞丐,独自从侧门离开了皇宫。 他一手撑着杆竹杖,一手拎着只葫芦。 许是神色难明地仰头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继而长叹了口气,似醉似醒地凝望着远方的云彩。 最后摇摇晃晃地向着南边走去。 而皇宫中呢,那个仍坐在书房里处理政务的青年,则是突然皱了皱眉头。 随即抬手摸了两下喉间,接着将一个物件摘了下来丢到了一旁。 “这个东西带着可真不自在。” 烛火摇曳的人影前,一个女子冷漠的抱怨声,在本该没有女人的皇宫中响起,又默默地隐去。 转瞬即逝,乃至没有人听清…… 请假一天 如题,因为现在还在医院拿药,所以明天应该没有更新了。 另外,以后每个月可能都会有这么一天吧,算是配药也算是偷懒休息了,希望大家见谅,笑哭。 最后,下一卷的故事也马上要开始了,虽然不知道你们对这一卷的大体观感如何,又期不期待后续,但是请相信我会继续努力去写下去的。 在这里也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了。 ps:额外再多嘴几句,请大家在观书时尽量保持平和的情绪,不要和人发生争执。毕竟作为现代社会生活的一份子,我们也应该在任何公众场合保持基本的礼仪。 当然如果遇到不满意的剧情,你们也可以随时提意见,但是请不要人身攻击,或者阴阳怪气。 我是真的想要写好一个故事的,但也总有考虑不周,灵感不足,或者是能力不够的时候。 请看在这一点的份上,如果我写的不称你的心意,也请务必不要对我抱有太深的敌意。 毕竟一个故事讲述的失败,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莫大的惩罚和苦闷了不是吗,苦笑。 《久仰大侠》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不要和睡相不好的人睡同一张床 总之,无论那暗处的动作如何风起云涌,其间发生的事,基本都是后话了。 明面上,近地里,王戊和宁缺儿还在赶往襄城的途中风尘仆仆。 更因为宁缺儿还受着伤的原因,所以他们赶路的速度也被拖延了不少。 两天后,二人行过了一处山地,因为天色将晚,所以便在附近找了一个山洞落脚。 野外的山洞很有可能会是一些猛兽的洞穴,因此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靠近并驻留的。 但是像王戊这样的人,显然不会怕什么野兽。 对方不来倒也就算了,来了,她还能顺便加个餐。 而且别的不说,那些个住在洞里的家伙,肉质基本上都还不错(剔牙)。 这两天,宁缺儿的外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如果不内伤未愈,想来即使是自己下地走动,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了。 这不奇怪,毕竟他受的体外伤本就不重,无非是被暮雨等人砍了几刀,又被李怜词扎了“几针”而已。 随便包扎一下,用内气养个几天就可以了。 有一点必须承认,那就是此世江湖人对内气的研究与运用,已经几乎涉及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着实可以说是十分方便。 然而宁缺儿的内伤状况,却与他的外伤截然相反,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持续加剧着似的。 不管王戊往他体内输入多少内气都像是泥牛入海,完全起不到根本性的作用。 甚至,渐渐还有了些抑制不住它的迹象。 不过两天的时间里,宁缺儿的身上,就已经再次出现了一部分他小时候重病时的症状:体寒、气虚、发抖、脉象衰弱,手脚无力,甚至偶尔还会产生一些幻觉和呓语。 “噼啪。” 伴随着一小声“炸响”,几颗火星从山洞里的篝火中迸溅而出,又缓缓地消失在了空气间,只留下了片刻的轨迹。 外面的天早就黑了,四月份的春日尚不算暖,还有点寒,但冷成宁缺儿这样,王戊还是觉得有些太过了点。 随意地用手里的一根树枝翻动了一下篝火,保证足够的燃烧空间。 王戊侧过头,无奈地看了一眼正躺在角落里,面无血色的宁缺儿。 从昨晚开始他就已经变成这样了,白天的时候姑且还会好些,可一到了夜里就免不了浑身打哆嗦。 给他渡内气也没用,就是冷,而且神志恍惚。 “喂,宁缺,你要吃东西吗?” 打量着那个仍背对着自己,蜷缩着颤抖的人影。 王戊叹了口气。 感叹着对方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不叫人省心。 宁缺儿没有回话,王戊知道他回不了话。 不过她尚不至于去催着宁缺儿吃点什么。 反正江湖武人皮糙肉厚,少吃一两顿也不会怎么样。 何况宁缺儿现在这幅模样,也不像是能吃得下东西的样子。 说得夸张些,他听不听得见自己说话,恐怕都还要两说。 摇了摇头这般想着,王戊也没给自己准备什么饭食。 就近搜集了一些枯叶铺在了宁缺儿的身上,又在篝火的旁边用石头搭了一圈阻燃带。 之后便扯紧了衣服,背靠着宁缺儿躺下,同时一脸不满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可事先跟你说好啊,我只是为了防止你被冻死,才躺你旁边的。你要是敢在半夜动手动脚,我就把你给废了……” 回应她的是身后的一阵沉默。 王戊无声地眨了眨眼睛,接着便把自己的后背贴在了宁缺儿的背上,并且运转起了内力,提高了自身与附近的温度。 一夜无话。 在火光的忽明忽暗中,时间安静地流逝着。 宁缺儿发抖的身子似乎是平复缓和了一些。 许是在王戊运转内力的时候。 许是在他感受到,背后多了一个心跳的时候。 另一边,王戊可能也是累了。 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些许从宁缺儿身上引渡到她体内的灰色内气,居然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反而让她的内力精进了些许。 龙象功不属于外功,不属于内功。 练气无底蕴,淬骨不练体。 本该是一本四不像的功法,却能让修行者拥有极其凶悍的爆发力,和极其坚韧的经脉。 此经脉可使得任何内力于周身通行,肆意无阻。 且不受任何内力的侵蚀,甚至能够将之驾驭。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王戊就郁闷地醒了过来。 注意到身后那个,正紧紧地搂着自己的人。 王戊强忍着将他修理一顿的冲动,伸手把对方已经靠在自己肩上的头给推开。 又把他依旧抱着自己腰的胳膊给掰到了一旁。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在你朋友家留宿,图个方便没打地铺,醒来却发现对方正从背后抱着你一样。 令人不寒而栗。 而宁缺儿呢,则是仍然没有醒来。 只是在香甜的睡梦中皱了皱眉头,就像是弄丢了什么宝贝的东西一样,完全没有半点武林中人的警惕。 他已经有好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梦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且安宁。 令人心神平静。 …… 山路崎岖,一人重伤,一人亦不至于非要与之言语。 各自沉默着,相互间自然也说不了什么话。 就只能低头赶路。 宁缺儿在难得清醒的时刻里,告诉了王戊一个地址,言明在襄城的东边,有一家棺材铺。 他说等到了那里,就有人可以救他。 王戊没多问,只是点头,说会带他过去。 应当是,在摆脱了李怜词的第四天中午。 王戊才算是把已经失去了意识的宁缺儿,带到了襄城的棺材铺。 说实话把活人带来棺材铺,怎么听怎么不吉利,但是这毕竟是宁缺儿自己要求的,所以王戊也就照办了。 此时的两人全都是蓬头垢面,一身泥污。 这算是丐帮独家的易容术,能够叫一般人都懒得搭理你。 与管事的对上了暗语,他就将宁缺儿带去了后院。 之后发生了什么王戊并不知道。 她只是被请去了客房。 然后在当晚,被通知宁缺儿需要养伤一个月,乃让她先行离开。 通知她的人还带来了一封宁缺儿的亲笔信。 虽然明知道这小子有事瞒着她,但是考虑到宁缺儿目前的身份,王戊最后还是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等王戊离开襄城的时候,是独自出发的,依旧扛着她的葫芦和竹杖,有些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几天,她在城里打了些黑工。 帮人盯梢子,守夜路,赚了点银子,也算是有了上路的盘缠。 这一世的丐帮不乞讨。 王戊说她是混黑的,如果打黑工也算是黑活的话,那她倒也没说谎。 由于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王戊便打算四处瞎逛。 用她那副乞丐的模样,去哪应当也不至于被人给盯上。 于是她就往西边去了,一连走了小半个月。 直到四月末的最后一段时间,在宛城,她于一个丐帮的据点,收到了丐帮帮主的一封来信。 信上说洛阳的聚剑山庄要召开武林大会,如果她有空,可以去看看…… 第四十二章:任何事似乎都是有两面性的 武林大会…… 说实话,王戊对这个词并不感冒。 一群人聚在一起比武切磋,互相吹捧,提升个人或者门派在江湖中的影响力。 这种活动对她来说显然没什么意思,不如自己一个人晃荡来的自在。 况且帮主也没有强求她去,只是说有空可以去看看。 所以王戊不打算有空,哦,应该说是,不打算去看看。 再加上宛城的山水风景都还算不错。 常年烟雨缥缈,建筑别有韵味,近有小桥流水,远有大河湖泊。 放眼望去,水天一线。 湖面上还有不少的渡船人家,整体的感觉比鄱阳更柔美,比襄城更艳丽。 因此王戊打算在这里多逗留几天。 至于武林大会,谁爱去谁去,反正丐帮也不可能只通知了她一个弟子。 还是那句话,此世的丐帮弟子和乞丐的区别就在于不乞讨,所以大多的门人,都整日在街头巷尾打杂工。 全天下那么多的丐帮打工人,总有几个临近洛阳的,叫他们去走走过场就行了,王戊还不打算去凑热闹。 “欸,那边那个乞丐,过来帮忙拉个船,我给你两钱铜子儿。” 可能就是因为受到了丐帮那一大堆帮众的影响。近些年的百姓,基本一看到乞丐,就会下意识地把他们当做是在等着打杂的闲人。 喊起话来那叫一个熟练。 “三枚铜子儿,船卡着了挺麻烦的,拉起来费劲。” 显然不是第一次接这种活的王戊躺在河岸边的码头旁,一边打着瞌睡,一边举起了三根手指,讨价还价也毫不拘谨。 “女的?”听见了王戊的声音,还在吩咐伙夫上岸的船家愣了一下,又出声喊道:“喂,我这船可不轻,你能搭得上手吗?” 王戊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对方的船,嚯,确实不小,足有上下小三层,怪不得要雇人帮忙。 “我练过武,一个人能顶好几个,也可以先帮你拉,帮不上忙不要钱。” 平淡地开口说道,王戊站起了身子,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那行,你姑且来试试吧。” 船家说着,从船上放下了绳索。 几个纤夫也很利索地搭着木板,跳上了岸。 并和几个一同被船家叫来的汉子,开始着手安排起了位置。 这附近的码头建得不好,弄不清楚情况的大船,总是会因为抵着了水下的一层泥土而搁浅。 王戊这些天因为这事可没少赚,所以她才会睡在这里。 没去和别人一起商量,王戊只是径直走到了河边,拎起船家丢来的船绳便是一扯。 下一刻,在船上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那船就动了起来,并缓缓地被拽出了浅滩间。 从船上下来的纤夫还有些发愣。 而码头上的帮工呢,则是已经见怪不怪地一哄而散,找船家讨钱去了。 他们可没跟对方说过什么帮不上忙不要钱的话,人来了,那就得结账。 船家觉得有些亏,早知道有个江湖人士在,他又何必雇这么多的人。 但是雇都雇了,他也只能乖乖地付了钱。 与此同时,大船上的几名客人,也因为王戊拉船的举动,而一同抬起了头来。 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和尚,四个负剑的道人,三个俊俏的姑娘,六名紫衣的男女。 这些人此时都聚集于二楼的船舱里,像是正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直到王戊的内力突然出现。 一众人才皱着眉头侧过了脸,举目看向了虚掩着的窗户。 “好凶悍的内气。”一位背着把青白色长剑的蓝袍道人,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那隐隐约约的气息。 半响,才不轻不重地开口说了句。 这股内力要说有多厚重,那倒还算不上。 但却不知为何凶性十足,只是让人远远地体会着,就有一种寒毛倒立的感觉。 而且,其亦像是无垠之水,无根之木。 倾倒过来,却又叫人怎么也摸不清楚底细。 “是有人在外面交手吗?”船舱的右侧,某个身穿粉白色裙装的秀丽女子如此问道。 “不。”一名坐在窗边的紫衣青年抬手扶着窗沿,同时半握着腰间的直刀,侧目看着船外面的状况,凝神摇头。 “似乎是有一个人正在岸上拉船。” 可还没过多久,他的神情就放松了下来,眉头渐渐舒开,手掌亦没再搭着刀柄。 只见他回过了头来面向众人,接着咧嘴笑了笑。 “看清楚了,是一个丐帮的小师妹。” “你们紫衣门的眼力可真好,隔着这么远都能看清是个小师妹?” 角落里的一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丐帮的?”另一名紫衣女子不解地挑了挑眉头,随即了然地笑道。 “哦,我知道了,他们应当是又在帮人干活挣工钱了。” 丐帮弟子好打工,这是一众门派的人基本都知道的事。 但凡不是有伤天和,违背人伦,抛弃道义的活计。 只要你愿意给钱,他们基本都可以去办。 而且荤素不忌,大到鼎力相助,小到跑腿买米,他们几乎都能做。 盖因如此,这拉船至于其中,倒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哈哈,这般看来,反而是我们太紧张了。矣,丢脸啊,丢脸。” 另一个背着剑的道士苦着张脸,笑叹了句。 而四下的其他人则是跟着笑了起来。 几声爽朗过后,一位正坐在右侧首席的温润女子,这才抬起了手,动作柔和地将之放在半空中压了压。 “好了好了,我们就不要再谈朝廷的事了,免得弄得草木皆兵。” “那丐帮的小师妹想来也不容易,不知此番外出是否亦是与武林大会有关,总之待会靠岸休息,我们就请她上来一叙如何?” “好,便当是我等聊表师门情义了。” “善。” “阿弥陀佛。” …… 如今的江湖正派,因为朝廷的约束,不仅成立宗门需要通知官府,登记在册。 势力范围也常年固定,且不多变。 如此,相互之间没了根本性的利益冲突,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立场统一了,因为律法严明,肆无忌惮地厮杀也少了。 没了你杀我我杀你的糊涂账,有事说不明白就找官府,各门各派谁都不想惹是生非,触怒朝廷。 大家都是一介草民,上头同样压着一尊庞然大物。 说来全是难兄难弟,又谁都不碍着谁,久而久之当然也就变得相敬如宾,亲密无间了起来。 甚至还有个别宗门暗中结盟,一起背着朝廷做事。 不过,这些基本都是后话了。 总之,虽然如今的江湖被官家管得很死,但也同样少了些腥风血雨。 被朝廷认可的正派,与不被朝廷认可的邪教泾渭分明。 你我见面都有了顾及,原本的一片乱象,反倒是显得清明不少。 弟子间不问宗门,大都以师兄妹相称,彼此关系融洽,行走江湖也多了不少照应。 这是好事吗,算是好事吧。 但是在不少门派的心里,却都有着几分不满。 毕竟大多数的人都不喜欢被管着,又何况是随性惯了江湖武人。 他们相互之间的争执与杀戮是少了,然而又都在背地里暗自计较上了朝廷的“严苛”。 这应当是一种既常见又有趣的社会现象。 想要让一群人和睦相处,除了让他们全部变成朋友之外,还可以给他们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 此世的朝廷或许便是如此,以一己之力镇压着所有人,让所有人都只能看着自己,而无心顾及其他。 这使得一些江湖人天天抱怨约束,却也使得百姓们的生活安生踏实了不少。 在平常人看来,如今的世间,除了二十多年前的那次兵灾之外,几乎就是一个盛世了。 江湖人不敢随意打杀,更不能不顾平民的死活。 江湖势力也得找份正经事做,不能直接收山下的“安置费”当门派开销。 丐帮整天走街串巷的打工。 少林和尚也要自己去务农。 武当山的道士天天在卖药。 百花谷的姑娘常常做女红。 所以说实话,王戊其实并不能说有多厌恶当朝。 亦说实话,她也不想宁缺儿参与什么复辟。 只可惜,有些事她也茫然着说不清楚。 只能希望宁缺儿能在做决定之前,自己多看多想了。 第四十三章:眼光独到也要低调行事 “喏,你的三枚铜子,姑娘,你早说你有这么大力气,我还雇那么多人做什么,你害苦我了。” 岸边,总算是停好船的船家,一边将三枚铜板交给了王戊,一边苦笑着说道。 我早说了你也不信噶。 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王戊收下了钱。 回过头,就见到了一个青年道士正站在船上向着她挥手,一旁还站着几个男女。 “欸,丐帮的小师妹,相逢即是缘,要不要上船来坐坐,师兄师姐们请你喝酒。” 道士这样说着。 王戊眨了眨眼睛。 她认识对方的装束,穿紫衫的是紫衣门的,穿道袍的青城派的,穿裙子的姑娘是百花谷的。 嗯,后面貌似还跟着一个和尚,想来应该是少林寺的。 这几个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名门正派,平日里与丐帮的私交基本都还不错,弟子间亦多以兄弟姐妹相称。 “好啊。”既然对方愿意请喝酒,王戊自然也不矫情,点了点头,就纵身一跃,跳上了船。 至于他们的称呼。 虽然王戊作为丐帮的二袋弟子,辈分应该还挺高的。 (备注:本文中,有关于丐帮内袋数的多少,与辈分高低之间的联系,同寻常规律略有不同,还望理解。) 但是考虑到自己这辈子的年纪确实不大,所以她也就随别人叫了。 “好俊的轻功。” 看到王戊跳上船的身姿,一个紫衣男子的目光一亮,不由地出声赞叹道。 听着这句话,王戊下意识地扫视了一眼船上人的武功。 嗯,大多不过二流,领头的几个也只有一流水平,怪不得会佩服她这样三脚猫的轻身戏。 “师兄笑话了。”没打算在别人的地头摆架子,王戊便顺着众人的口风,自承了师妹的身份。 “哈哈,不笑话,不笑话,我等是青城派在外游历的散落弟子,此番是因为洛阳城的聚剑山庄召开武林大会,乃打算结伴前往。” 甲板上,一名身负长剑的年轻道人笑着走上了前来,拱手自我介绍道。 “路途中偶遇了百花谷,紫衣门,与少林寺的各位,今日又遇见了小师妹,自觉当是一桩幸事,乃情不自禁,斗胆邀请,还望小师妹不要见怪才好。” “嘿,你们请我喝酒,我又怎会见怪。”见对方彬彬有礼的模样,王戊的心情也是不错,当即四处看了看问道。 “话说回来,酒呢?” 看着她那副馋嘴的样子,百花谷的姑娘们掩嘴轻笑,青城派的道人们相视一乐,紫衣门的男女倒是豪爽,直接将她请进了船舱。 不过至始至终,那个站在角落里的少林弟子都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持着法印静静微笑。 王戊看了他一眼,自觉这小和尚倒是生得英俊,眉目之间无瑕无垢,颇有一种出尘出世的清净之感,恍若已经超脱了凡俗一般。 见王戊在看着自己,年轻和尚笑着点了点头。 或许是看出了王戊眼中的迷惑。 走在一边的某个紫衣刀客,咧着嘴角询问道。 “小师妹,你可是在疑惑这位少林的小师傅为什么不说话?” “啊,是。”王戊不做隐瞒地点头承认道。 “哈哈,这是因为他在修闭口禅,平日里除了佛号之外,其他的言语皆不能念。” 没等紫衣刀客开口,另一位百花谷的女弟子,就活泼地给王戊解释了一句。 她们倒也不嫌弃王戊身上脏乱,自顾自地便靠了过来。 毕竟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各门各派中什么样的稀奇作风都有,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何况行走江湖,太过拘泥于小节总是不好的。 …… 船舱里,众人正在酣饮畅谈。 王戊听着青城派的一个弟子,讲述起了自己游历江湖时的所见所闻,浅谈辄止之间,也能算是津津有味。 紫衣门的坐榻上。 一名年轻弟子,突然自后方戳了戳紫衣刀客的肩膀。 继而又凑到了他的耳边小声说道。 “师兄,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那个丐帮的小师妹这么热情啊?” 在他看来,自己的师兄向来是一个眼光毒辣的人。 虽然武功止步于一流初期,常年不得寸进。 但是其匿名编写的天下群芳谱,那可是在江湖上都赫赫有名的东西。 于其间排名靠前的美人儿,通常都会被记上一段专门的诗词与传记,还会附赠一幅插画,用来描绘作者和那女子相见的惊鸿一面。 画里的人自然都是个顶个的漂亮。 所以今日,他见自家师兄对那丐帮的小师妹另眼相看。 就暗自猜测其中,定有几分蹊跷。 “害,这你就眼拙了吧。” 紫衣刀客听着从背后传来的疑问,神秘兮兮地勾嘴一笑,接着凑到了自己师弟的身侧,用内气压着声音解释道。 “你可别看那小师妹灰头土脸的,又沾着一身泥土。我跟你讲,据我多年来阅人无数的经验,就凭她的五官轮廓,还有身材脸型。洗一洗,拾到拾到,绝对比那几个百花谷的姑娘还要漂亮你信不信?” “嚯,有这么夸张……” “啧,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真的,只要能把她脸上的泥巴给洗掉,我觉得,我甚至都能给群芳图谱再添一页了。” “不不不,师兄,别的我都能信你。但是这事儿,你就别糊弄我了。你看那小师妹,言行举止大手大脚的,声音又中气十足,哪有一点女人的样子。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可是你跟我说的,更何况她那副模样,分明就是连皮带骨的都没有啊。” “我呸,什么连皮带骨的都没有,你说妖怪呢。你不信我是吧,好,今日我就给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眼力。” 如此说着,那紫衣门的刀客就已经动身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一壶酒,面带微笑地向着王戊走去。 他想要做什么,没人知道,但反正不是泼酒。 毕竟那样实在是太下三滥了点,也有失风度。 仍待在角落里修闭口禅的年轻和尚抬了抬眼睛。 接着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他的身上有师门规矩,不能随意插手俗事。 所以只能寄希望于紫衣刀客别做得太过分了,乃至惹恼了王戊。 毕竟在场的也没什么恶人,就是有些个生性跳脱的,还不太沉得住气,没必要因此闹得不欢而散。 王戊不是一个简单的丐帮弟子。 这是和尚在见她第一面时,就已经确定了的事。 第四十四章:叫人破了修行,那可是大罪过啊 看着从另一边走上前来的紫衣刀客,王戊盘着腿坐在原地,摇晃着手里的一只酒杯。 她的身边,一位百花谷的姑娘随即低下了头,悄悄地对着她说了句。 “丐帮师妹,你要小心了,我家师姐说那个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到时候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别做理会就是。” “放心,我自有分寸。”勾着嘴角笑了笑,王戊谢过了这位姑娘的好意。 眼下的船舱本就只有这么大点儿地方。 以她的耳力,又怎么会听不清楚在场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所以当紫衣刀客走向自己的时候,王戊就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要说她有多不痛快嘛,那倒也不至于。年轻人,谁都会有打赌较真的时候,这很正常,她亦能够理解。 不过打赌归打赌,要是牵扯到了无辜的旁人那就不好了。 所以,既然你不识趣的找上了我,那就别怪我逗逗你了。 “小师妹,我听说你们丐帮的酒量都还不错。师兄自认也不差,怎么样,你我要不要较量较量。放心,我们不喝大的,就喝到微醺为止,如何。” 紫衣刀客的算盘打得并不响亮。 无非就是想灌姑娘几杯酒,待她稍稍有几分晕乎了,便见好就收,再顺势让她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如此这般,到时候不仅可以一窥少女的真容。 还能够见到佳人那副半醉不醉的媚态。 自己亦不会显得太过唐突,甚至可以做出几分适可而止的风度。 左右一算,既不至于得罪人,又能一饱眼福,岂不美哉。 可惜,他这一切想法的前提,都得是他的酒量,要比对方更好才行。 所幸关于这一点,紫衣刀客还算自信。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打娘胎里出来,和人斗酒就没输过。 丐帮里那些所谓的酒缸子,他也喝倒过几个,不过尔尔。 所以他亦不认为,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会让他栽跟头。 还以为对方会有什么高论的王戊听说他只是想斗酒,当即一乐,跟着就点了点头说道。 “好啊,师兄很上道嘛,知道我们丐帮好这口。那,我们上酒?” “哈哈,好说好说。” 片刻之后,船舱里就传来了一阵阵划拳声。 外面的人,别的声响可能还听不大清。 但是那一个女子气势十足的叫喊声,他们倒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七个巧啊!” “哥俩好啊!” “三星照啊!” “四喜财啊!” “快喝酒啊!” “一点点啊!” ……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那个紫衣刀客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王戊也喝了痛快,被三个百花谷的弟子陪在身边温声细语,她一时间,甚至连船离岸了都没有发现。 等到她反应过来想下船的时候,这船却是已经驶出了宛城,一路奔着北边去了。 看着船舱外头的浪涛滚滚,王戊终于体会到了一次,什么叫做温柔乡英雄冢,什么又叫做喝酒误事。 虽然她也没别的正经事要做,但是这船家怎么都不跟她说一声,就直接带着她一起上路了? 她这也没付船钱啊? 于是,她便找人问了问。 这才知道,原来船家是见她之前完全没有要下船的意思。 乃以为她和那些门派弟子是一道的了。 所以也不想打扰江湖人的酒局,就直接吩咐手下开了船。 再一问这船的目的地。 好家伙,洛阳。 你说这不是巧了吗…… …… “所以,小师妹你不打算去武林大会?” 船舱里,百花谷的师姐呆呆地眨了下眼睛,看着王戊问道。 “是啊,都怪我之前没说明白,还忘了下船的时间,我本来还想着在宛城多溜达几天的,这下麻烦了。” 苦闷地叹了口气,王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没事,我们几个也只是去那里见见世面的,去看看那些真正的高人与少年俊杰交手,对我们的武功精进也有帮助。” 只以为王戊,是因为孤身一人乃显窘迫的百花谷弟子,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并柔声安慰道。 “你就当是陪我们去逛逛呗,反正也不耽误事,放心吧,姐姐们都会陪着你的,昂。” 听着那姑娘,语气软糯地吹来的耳边风,王戊顿时感觉,自己的耳根子也随之软了些。 “那,那行吧。我去叫船家再给我准备间客房,顺便付个船钱。如此,先,先走了。” 说着,她就逃也似的溜了出去,惹得背后的姑娘们一阵娇笑。 事实证明,虽然王戊总说宁缺儿是个雏儿。 但是她自己在面对真把式的时候,显然也不是什么“老饕”。 这不,这还没做什么呢,她就先落荒而逃了。 …… 夜里的时候,众人都回房睡下了,王戊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感觉到了一丝醉意。 不得不说,那个紫衣刀客的酒量其实还是不错的。 以至于在之前的饭局上,王戊也稍微喝高了些,否则,她也不会忘了下船。 或许是觉得头昏难受,躺下也睡不着。 王戊就自行起身洗了把脸,准备去外面走走,吹吹江风。 因为宛城外的冀寺湖直通湘江,而湘江在此世又直通洛阳。 所以此时的这艘大船,就正行驶在湘江里。 用冷水擦了两把脸,酒意便已经散去了不少。 又将自己的头发扎起,以防被风吹迷了眼睛。 王戊悠哉悠哉地推开门,走到了甲板间的凭栏旁。 将双手横放着,撑在了船沿上,自己举目看向了外面的江景。 此时的湘江尤为寂静,只有浅浅吹过的微风,与偶尔起伏的波浪,才会发出些许声音。 江面上挂着一轮明月,月光照得江水波光粼粼,也照得船尾,仿佛是正拖曳着两道璀璨的霞光。 王戊前世于少年时很喜欢坐船。 因为她喜欢那种漂泊起伏的感觉,认为其似乎是能够叫人不花一点力气,便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过后来,她就不喜欢坐船了。 因为她开始害怕起了漂泊的感觉,认为其,似乎是能够叫人费尽力气,也无法始终停留在一个地方。 这件事让她明白了人的想法总是矛盾的,没有谁能够保证未来,所以只需认真地体会当下就好。 这时,王戊突然听到自己的背后传来了一个脚步声。 于是她回过了头。 在那清幽的月色里,在那江水泛起的点点银光之中。 晚风吹动着她的发梢,似在牵扯,又似撩拨。 她的眉目平静,似一潭泉水,又似江流落寞。 于是,还站在她身后的和尚,因此而愣在了那里。 手中捏着闭口不语的法印,嘴里却恍惚地,不自觉地发出了一个声音。 “姑……姑娘……”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山中的鸟雀,又像是温润的春雨。 可下一刻,他就慌张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仿佛是犯下了什么大过错一般,低头想要告罪。 却又再说不出半句言语。 这天夜里,小和尚修行了七年的闭口禅破了。 破在了一个,自他看来,好似菩萨般慈悲的回眸之中。 第四十五章:有关于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必然会经历的事情 “啊,是你啊。” 打量着身后的小和尚,王戊彻底转过了身来,慵懒地倚靠在了船檐旁,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像是在等待着对方表明来意。 甲板上沉默了一会儿。 这使得王戊,有了些仔细观察对方的闲余。 面前的和尚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还是一副少年模样。 脸庞年轻稚嫩,带着几分佛门弟子特有的澄澈与干净。好似他们口中常说的不留明镜台,何处惹尘埃。 可眼下的小和尚,却不知为何已经失了先前的镇定。 眼神始终向下躲闪着,似乎是有些不敢抬头去看王戊。 “你有什么事吗。” 等待了半天都不见对方说话,王戊皱了皱眉头疑惑地出声问道。 可随即,她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了然地眨了眨眼睛,继而恍然大悟地说道。 “啊,我想起来了,你还在修闭口禅,所以不能讲佛语以外的话对不对。” “那你平时都是怎么与人交流的,还有你刚刚不是……” 话至此处,王戊的声音这才顿住。 心下茫然地想道。 对啊,他刚刚不是都已经出声叫自己姑娘了吗? 那他还在修闭口禅吗? 莫非,先前都是人家百花谷的弟子在逗弄我? 见到眼前的女子,似乎是“看穿”了自己心中的杂念。 小和尚再也待不下去,略带慌乱地低头说了句。 “阿弥陀佛。” 说罢,就转身快步走开了。 他走得很快,就像是在跑,嘴唇紧闭着,手脚亦是匆忙。 如同是见到了什么妖怪似的。 以至于慌不择路,弄得还站在原地的王戊更是一头雾水。 这人是来干嘛的,怎得叫了我一声就扭头跑掉了。 我的长得有这么吓人吗? 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接着,王戊便注意到了自己用来覆面的泥土,貌似已经在刚刚洗脸的时候被洗了去。 难道,他是因为觉得自己认错了人,所以才跑的? 那也不用跑得这么快吧,我又不会吃了他。 想不到这小和尚还挺怕生的。 无奈地摇了摇头,王戊决定之后回房时,便先用衣服上的泥灰,重新把脸给抹回原样。 毕竟,她前些日子才刚救了一个“朝廷要犯”。 现在,显然还不是能够光明正大地四处行走的时候。 …… 回到了自己的客房内。 紧皱着眉头,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的小和尚,盘腿坐在了一个蒲团间。 闭上了眼睛,许是想要借助打坐来平复心情。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往日再简单不过的入定,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居然显得格外困难。 仿佛只要他一合起眼睛,眼前就会浮现那一个女子的面容似的。 叫他怎么都静不下心神。 方才,会不会只是我看错了。 这世间,又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呢。 只是眼波流转,目光闪烁。 便似取了江水三分的清寒,还遮了月下七分的明暗。 或许,只是由于我多年一直待在寺里的缘故,乃至偶然间碰见了一位尚算貌美的女子,便忍不住心生遐想了吧。 罪过,罪过。 这般无力地宽慰着自己,小和尚双手合十,暗暗告罪。 可心里,却又忍不住地回想起了,先前所见到的那番景象。 但无论他兀自回想了多少次。 在他记忆中留下的,似乎就只有那转瞬间,恍若佛前灿莲,又似临江洛仙般的惊鸿一瞥。 当时,姑娘的眉眼中,像是还带着一分寂寥。 她是在惋惜着什么吗。 还是在哀怨着什么呢。 小和尚忍不住地想。 又想不明白。 …… 小和尚年少早慧,师父说他与佛门有缘,便将他带回了寺内。 但其实,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什么是佛。 只知道父母希望自己礼佛,所以,便跟着师父走了。 转眼间就过去了十多年。 一年前,他对师父说,自己已经知道什么是佛了。 可师父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让他离开了少林。 叫他等什么时候,又觉得自己不懂佛了,再回去。 从那以后,小和尚就再没回过少林寺。 他只是独自在外行走,并坚持着自己修行了多年的闭口禅,同时谨遵着师父从前的教诲。 不视,不听。 乃不闻不见。 方不言不语。 如此世间纷纷,便皆可梦幻。 即不执不念,不贪不想,遂知本真。 不过有关于这几句话,老和尚却有一件事,还没对小和尚说起过。 那就是在他的眼中。 小和尚一直以来的理解,大概都错的。 老和尚最初的意思,是抛弃表象,抛弃世俗对一个人,一件事,与一个物件附加的所有意义与偏见,如此方见本真,方能用最真实的心思去思考。 而小和尚所恭行的,却是不见表象,亦不知本真。 他只是不闻不问,从而做到了所谓的胸怀坦荡,波澜不惊。 因此老和尚才让小和尚离开了少林。 他知道小和尚自幼聪慧,所以他只是等着。 等着小和尚着迷一次表象,着迷到痴痴不悟,着迷到难以脱身,最后再回去找他。 到那时,小和尚或许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佛了。 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老人家的人生阅历,总会比年轻人的要更丰富一点。 盖因如此,老和尚才没有猜错。 待小和尚离开山门之后,其必然会经历的一些事情。 便如同是眼下的小和尚,早已没了原先的温润自若。 反而随着愈加深入思考,变得有些面红耳赤了起来,心思也愈加纷扰不定。 他都想到了些什么,这不好说。 总之那应当是他这十几年来,在寺庙里从未想到过的东西。 如果非要用什么词,来形容一下他眼下的处境的话。 想来,这应当就是佛道两家里,常说的“劫难”了吧。 …… 江水轻摇着船板,在这样一个江上的夜晚,涛声不显得叨扰,反而更像是恰好。 可惜这边的小和尚,苦思不解心结,根本无心睡眠。 不过另一边的王戊,倒是好不清闲,甚至睡得鼾声连连。 调整大纲,需要请假一天,十分抱歉 咳,由于突然有了一些想法,所以想花点时间整理一下大纲。剧情的大致走向不会有改变,就是需要再厚颜跟大家请一个假。 别的,确实也没什么借口好说。很抱歉我精力不足,每天能写的东西都少得可怜,抓头。 只能说辛苦你们了,要追我这么一个人写的书,苦笑。 《久仰大侠》调整大纲,需要请假一天,十分抱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道士也爱聊八卦 待到第二天的清晨,王戊神清气爽的起了个早。 寻常的日子里,最难受的梦醒,应当便是昨夜喝酒喝了个烂醉。 而最惬意的小憩,或许就是半醉不醉间的微醺。 便如同是眼下,昨日那个想要灌醉王戊的紫衣刀客,已经趴在了船舷边干呕,想来,是天还没亮就丢了睡意。 而王戊呢,则是径直走到了他的身旁,仰着那张已经又被她抹成了“花猫儿”的脸蛋,悠闲地晒起了太阳。 “哟,师兄起得还挺早啊,今天我们还喝吗。”笑呵呵地侧过了头来,王戊的语气倒是亲和客气。 “不,不喝了。”面色好似虚脱了一般的紫衣刀客抬着一只手,连连拒绝了王戊的这个提议。 这个小师妹的酒量根本就不正常。 他昨天也是上了头,才会稀里糊涂地就被灌了个大醉。 要是再像那般喝下去,他都怕他的身子会出什么问题。 “行了,好好休息会儿,用内力散一下酒意就是了,堂堂一个大男人,别像个姑娘似的娇贵。” 这般说着,王戊伸手拍了拍刀客的肩膀,接着就在刀客憋得难受的眼神中,转身走向了左手边的船舱。 听刚刚路过的人说,那里可以吃早饭。 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甜口的东西,最近的嘴里或许就是少了这么一点腻歪的滋味,所以干巴的难受。 路上,王戊又碰见了昨夜的那个小和尚。 这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此时正站在过道侧窗的近旁,若有所思地远眺着外面的景色。 注意到了王戊的靠近,他先是愣了愣,随即便像是想起了某些事情,肩膀哆嗦着,低头念了一句佛号,最后又不敢停留地快步走开。 至始至终,都没抬起脸来看过王戊一眼。 弄得王戊都有些不禁地想,自己之前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了人家。 所幸她向来不是一个会多虑的人,只是闻见了早间饭菜的香气,她便抛开心中的杂念,寻着味儿摸了过去。 之后,各门派的弟子也渐渐聚集了过来。 待到紫衣刀客走进用餐的船舱时,一大桌子的江湖儿女,基本都已经到齐了。 百花谷的姑娘们仍旧坐在王戊的身边,作为一个完全由女子组成的门派,她们在外行走的时候,基本都会照顾些同行女孩儿。 嗯,王戊这世才十九岁,她昨天喝酒时自己说的。 这个年纪,被叫做女孩也不算过分。 紫衣门的其他弟子对王戊的兴趣并不算大,只是不近不远地坐着,相互之间自顾自地聊着天。 毕竟他们只知道,对方是一个颇有几分手段的丐帮门人。 既然能被青城派的师兄称赞内力,那武功大约也该有一流左右的水平了吧。 而且她的酒量还很好,昨天才刚把自己这边的领头师兄给喝趴下。 至于别的,他们就不清楚了。 要说一流武人算厉害吗,那当然是厉害的。 放在眼下的武林江湖上,排得上号的名门正派里。 如果说三流武人,大约只能成为各门派的外门弟子的话,那二流武人便可算作是内门门徒了。 至于一流的武人,他们通常都是长老亲传的水准。 就如同他们紫衣门的领头师兄,青城派的蓝袍剑客,还有百花谷的带队师姐。 像这样的人,能交好自然应当上前交好一番。 但若是说,究竟要不要做到去讨好的程度,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加之王戊的身上,虽然尚没有多明显的臭味,但是她那浑身的尘土,还是会倒人吃饭的胃口的。 所以紫衣门的一众门生,是愿意卖王戊个面子没错,却也没打算和她走得太近。 说到底,这浩大的江湖之上,二流武人好比过江之卿,一流武人亦不算少。 但又有几个能够突破一流,踏足桎梏,晋升一方长老,甚至功成绝顶,成为各派掌门的呢。 大多,都不过是无名过客罢了。 由于昨日众人还只是点头之交,所以并没有太详细的介绍过自己。 不过,既然如今王戊都已经留了下来,还要和他们一道去参加一场武林盛会。 那一行人之间,便难免要熟识一下了。 各自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青城派里,一个道号诚桓的师兄突然神神秘秘地,将手中的一本书放在了身前的桌面上。 “话说回来,你们知道这次武林大会,各门派明面上都派了谁去吗?” 这个明面上的意思,说的可不是像他们这样,在外游历,然后自己赶过去的人。 而是师门安排,帮忙造势,去夺取名头的少年英杰和门派高手。 真要讲的话,那些,才能被称做是大会真正的宾客。而他们,只是过去凑热闹的闲人而已。 “你们其他门派的我不清楚,只知道我们紫衣门的弟子里,派了少掌门大泽去参加英才会。还安排了四名长老的亲传首席跟着去见见世面。” “至于英雄会则是由掌门自己和大长老一同前往参加,另外二长老,三长老和四长老会待在门派里掠阵。” 因为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若是有心查探的话,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晓。 所以那个名叫何不鸣的紫衣刀客,便不做隐瞒地开口陈述了实情。 只是他的语气里多少有些复杂,说罢,还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他私下里也是有些不甘心的。 他是紫衣门三长老名下的亲传之一。 原本以他的天资,也不是没有一争那四个首席座位的能力。 可惜自从他迈入了一流的境界之后,武功就不知为何,再无寸进。 前后试了各种的办法,都没有用。 改变不了现状的他,渐渐地也就变得心灰意冷,不思进取了起来。 见他丢失了往日的心性,三长老劝说无果,也只能将他安排出了门派,自行历练。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日后最大的成就,估计便只能是个外门执事了。 这份差事并不算差,但显然不是他这个往日才俊的目标。 “是吗。”诚桓道人点了点头,接着又笑了一下。 他好打听消息,譬如他放下的那本书里,就记录着不少的江湖趣事。 眼下为了开个话头,他也准备与众人分享一些传闻。 “那么,不如就由我来说说,我所了解的一些事情好了。害,这真讲起来,此番的武林大会可不简单那。” 如此说罢,诚桓一手支着桌子,一手拿着个巴掌大的馒头勾嘴一笑。 …… 紫衣门:擅刀,江湖一流门派,拥有两名绝顶高手,与三名已经突破了一流,却还未能成就绝顶的长老。 有人说,一流之后,从初期到后期,从后期到桎梏,每一重小境界便是一道天埑。 此话,倒是不假。 第四十七章:所以说,武林就是一个圈 “哦,不简单?” 看着诚桓道人那故弄玄虚的样子,刀客何不鸣也算是配合地挑了挑眉头,继而询问了一句。 “敢问诚桓师弟可是有什么见闻?” 他们二人这一唱一和的,自然也吸引了,原本还不太在意这个话题的人的注意。 王戊亦想着,反正左右也闲来无事,不如就当个乐子听听。 于是乎,诚桓道人便在众人的注视下,掂了掂手里的馒头,笑着说道。 “见闻还算不上,不过一些道听途说的风言风语,我这还是有几句的。” “首先,是我们青城派上头的武当山的。作为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顶尖山门,他们的功夫,想来在座的诸位应该都听说过一些。剑术缥缈连绵,步伐变幻莫测。此世山间的三千六百名弟子之中,更是有一人,已经将武当七绝里的太极剑与两仪剑,练到了近乎圆满的地步。” “另外,有一件事江湖上应该还没有传开。那就是今年二月,这名弟子还以其不过二十零一个月的岁数,突破了一流之上的武人桎梏,成为了当今江湖中最年轻的绝顶高手。同时,也可被称为是近百年来的第一天骄。” “他的道号唤作中明,字山居,此番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八成会来参加这届的英才会,并剑指我等年轻一辈的天下第一。” 啊,是那个小道士啊,听着诚桓道人口中的介绍,王戊暗自点了点头。 她认识对方。 虽然最初,她只是从自己师父的嘴里听说过这个人。 但是之后,等她十二岁被师父带着去武当山串门时。 她也确实跟这个名叫中明的小道童,见面切磋了一次。 那时的两人年纪和境界都差不多。 所以正常较量只打了个平手,谁都没胜过谁。 不过最后,王戊倒是以一个踩脚趾的卑鄙手段略胜了一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时对方还被她那下三滥的打法给气哭了,整整三天都闷在自己的小木屋里怄气。 哎,如今想想,也只能说十一二岁的小男生啊,果然都是比较单纯的。 还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应当已经忘记当年的事了吧。 “二十岁的绝顶高手……” 而坐在王戊身边的百花谷师姐,看起来倒是更在意这件事。 习武之道,难入门,更难精通。 从普通人修炼出第一股内气开始,武学这条狭路便是坎坷重重。 有的人用了十年的时间,才能步入三流。 有的人又用了二十年,也没能看到一流的门径。 而一流之上的前途则更是艰难险阻,每往后迈出一步,都像是在走一条通天之路。 更何况等跨过一流之后,在绝顶之前还有一层桎梏境界,这才是真正分隔云泥的境界。 有的人终其一生都突破不了这层天地对凡人的限制。 像那些大门派里排名靠后的长老,他们基本就已经没了突破的机会。 一流桎梏就是他们的终点。 而有的人,却可以视其若无物。 所以二十岁便成就一身绝顶境界。 这对于寻常人来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而且其背后所代表的那份天赋,也足以骇人听闻。 说是近百年之最,确实亦不为过。 必须承认的是,天资际遇这些东西,有的时候,的确是不讲道理的。 可能就是为了打破这种命数,所以才有了横练外功的出现。 让没有天份和奇遇的人,也能有一丝突破绝顶的可能。 但是磨练外功的那种至苦,又怎么是常人能受得了的呢。 所以修炼外功步入绝顶的武人,才会比修习内功的更少。 大多数普通的武人,自身没有功成绝顶的资质。 又承受不住外功那般无时无刻不像是经脉寸断,还仿佛随时都会死去似的痛苦与风险。 自然便只能无奈地止步一生了。 见到众人被自己放出来消息震住。 诚桓道人也有些得意,随即啃了口馒头,口齿不清地继续讲道。 “不止如此,这次武当山中的七名绝顶高手,有四位都会前去参加英雄会,他们估计要有大动作了。” “此外还有少林,他们亦不简单,派了方丈弟子,那个半只脚已经踏出了桎梏境界的了因小师傅,前去报名了英才会。又派了三名绝顶境界的高僧,奔赴了英雄会。其中甚至有一名已经将金刚罗汉这门外功,修炼到了绝顶境界的守寺铜人。” …… 诚桓道士坐在座位上滔滔不绝,而两旁的人则是听得惊异连连。 好家伙,要真是如他说的那样,那这次的武林大会,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神仙场面? 说实话,这当真不好想象。 就连诚桓的两位师兄都不知道,这小子在背地里居然偷偷地打听了这么多的小道消息。 王戊亦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她倒不是被吓到了。 而是她发现,那道士提到的人里面,年纪大的且不论。 年纪轻的,她几乎都认识。 这算什么,当年师父带我“串”了这么多的门吗? 船舱的角落里,还躲着王戊的小和尚,也带着一种不好说明的神色默默地想道。 了因,也会来吗…… 这样思索着,小和尚又闭上了眼睛,低声念了句佛号。 “最后是丐帮。” 也不知道是说到了第几个门派,诚桓道人仰头喝了一口粥,擦了一下嘴巴,用一句话直接扯回了王戊的心神。 “我先和你们说好啊,以下关于丐帮的消息,是来路最不靠谱的,你们听听就好不必当真。但怎么说呢,它也不是完全没有属实的可能。” “害,诚桓师兄你担心什么,我们还能怨你不成,你只管讲来就是。” “对对对,只管讲来就是。” 紫衣门的弟子们此时已经听得起了兴,他们还从没见人这般详细地说过那些风流人物,又怎么会愿意就此停下。 见此情形,诚桓嘿嘿一笑,不知道是第几次抬起脖子清了清嗓子。 “行,那我就接着说了。关于那丐帮,说来古怪,他们这次居然没有人参加英雄会。确定报名了英才会的,也只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一流弟子。不过啊,我听一个帮我指路的丐帮弟子说,他们此番,可能会有一个不常露面的绝顶高手参加英才会。而这名绝顶高手的年纪,也不会超过二十岁!” 听完诚桓压着声音说出的后半句话,桌边的人顿时就炸开了锅。 “什么!?” “又是一个年仅二十的绝顶高手!?” “那人怕不是在说什么大话吧?” “信不得,这种话信不得。” “哎,你们说有什么用,我们这不是还坐着一个丐帮小师妹吗,问问她不就好了。” “对对对,小师妹,我的好师妹,你快说说,这是真的吗?” “你们丐帮真的还藏了一个绝顶天才?” “他人生得怎么样,帅吗,高不高,有没有女伴啊?”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第一声由头,一时间,一大波人就聚集到了王戊的身边。 态度亲切,眼神关怀,简直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妹妹似的,弄得王戊都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第四十八章:当我打算在众人面前吹嘘自己的时候 在面对众人的疑问时。 王戊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许多个念头。 我要承认,我可能就是那个所谓的“绝顶高手”吗? 我承认了他们会信吗? 如果我说俺们丐帮没人,那丐帮会不会掉面子啊? 可丐帮里,除了我之外也没有二十岁以下的绝顶境界了啊…… 总不能瞎编一个吧? 那到时候露馅儿了岂不是更丢脸? 所以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啊,干笋了,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小子在外面乱说话,我回去绝没有他好果子吃。 说起来,要不然,我就去参加一下那个什么英才会好了? 反正我最近也没事要做。 但我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朝廷给盯上,这么做不是把火往丐帮的身上引吗。 欸,等等,可假若我真得了那英才会的天下第一呢。 念及此处,王戊的眼睛一眯,她是突然想起了,曾经由她师父随口告诉她的一件事。 当时那老头子说,朝廷为了拉拢青年才俊,会奖励每一届在英才会中,拔得了头筹的武人一枚免罪金牌。 凭此牌可以免除一次死罪,其余的,罪不至死,既往不咎。 由于武林大会每十年才召开一次,而英才会,又只允许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前往参加。 所以拥有这枚金牌的人,至今也没几个,而她师父便有一块。 如果,我也能拿到那么一块金牌,岂不是又能“抬头挺胸”地做人了? 这些天因为救了宁缺儿,还打伤了朝廷的队伍。 所以王戊一直畏首畏尾的,日子过得着实不痛快。 现在要是同她说,能让朝廷不来秋后算账,那她可就不困了。 心中顿时有了决定的王戊目光一亮。 随即,便一脸严肃认真地,看向了面前的“师兄师姐”们说道。 “没错,我们丐帮之中,确实还藏着一位绝顶天才,而且,定不输于那武当山的中明。” “真有!?” “小师妹你此话当真?” “小师妹,你可别骗师姐啊。来,师姐给你吃糖,你快给师姐说说,这人是个什么来头?” “呃,这个嘛……” 一口吃掉了某个百花谷师姐递来的糖,王戊皱着眉头,像是难免有些迟疑地犹豫道。 “毕竟涉及了师门隐秘,我乱说,不太好吧……” “哎呀,他都来参加英才会了,以他的功夫,早晚都会名扬天下的,差你这几天的时间吗。师兄保证不出去乱说,我对天发誓。” “师妹~好师妹~你快说说嘛,别学那个臭道士卖关子。” “噫,何不鸣你恶不恶心啊,一个大男人学女人撒娇,师妹你别理他,来我这边坐。” 一番七嘴八舌之下。 王戊咳嗽了一声,四周顿时一静。 感受着两侧那些期待的目光,王戊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了,江湖人对于武林秘事的热衷程度。 “那不然,我就说说?” 她微微地弯下腰,恍若试探地小声问了一句。 换来的,亦是一阵悉悉索索。 “嘿嘿,这就对了嘛。” “说说,说说。” 听到这一声声回应,王戊也来了点逗乐的兴致,故作艰难地开口讲道。 “唔,这真说起来,就要提及我们丐帮,十几年前的一段往事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刻意地压着喉咙,还是因为内气的原因。 王戊的声音,慢慢地变得苍老唏嘘了一些。 谈起过去,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沉浸感。 “那时的丐帮,一门尚有四位绝顶高手。虽比不上少林武当那般的江湖巨擘,但也绝不输于寻常的一流势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如今的江湖上,一门之中有一名绝顶高手,便可以算是一流势力了。 而有坐拥四名以上绝顶高手的,那便是顶尖门庭。 除了所有人头上的皇家之外,此世之中的顶尖势力一共就只有两个,名为武当和少林。 当然,五岳剑派如果加在一起,约莫也能算一个。 另外,像峨眉、青城、紫衣、百花、听雨、连云,迷踪等十几个一流门派里,基本都只有那么一两个,或者是两三个绝顶高手,和几名止步于桎梏的长老。 所以从前拥有四名绝顶高手的丐帮,确实可以算是顶尖之下的第一大帮了。 而朝廷呢,则是因为听龙的原因,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手里,究竟掌握着多少张底牌。 就像是没人能肯定,一流势力听雨阁,到底是不是效命于官家一样。 更因如此,所以朝廷对于江湖的渗透,才到了几乎没人能反抗的地步。 毕竟,说不清有多少的绝顶高手正隐藏在暗中。 私下里还控制着各种各样的人手。 面对着他们几乎没有预兆的算计,哪怕是武当与少林的掌门方丈,恐怕也没法确保自己不会出事。 如果听龙这个势力被放在明面上,那么江湖各派,或许还有团结起来共同抵御的可能。 但是听龙作为只面向于皇上的暗子,世间知道这名字的人都没有多少,就更别说是了解它的了。 不知道听龙的人,虽然觉得朝廷势大,管七管八着实烦人。 但是江湖上的日子还算是过得下去,也就只在嘴上抱怨抱怨。 知道听龙的人,大多亦只知道有这么个效忠于皇上的组织。 能力出众,且有不少门派的覆灭都与其有关。 所以暗自收敛,并让门生也莫要招惹官府。 可听龙到底是什么,它究竟掌握着多大的力量。 关于这一点,就没有几个人清楚的了。 稍微看得深一点的,也觉得自身难保,害怕枪打出头鸟,亦不敢到处乱说。 听雨阁曾经接近过真相,所以江嫪躲了起来。 可惜他终究是没能躲过去。 只能说,对于施加给江湖的压力,当今的皇上一直把握着一个度。 一个不会让他们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也不会让他们朝不保夕,狗急跳墙的度。 所以江湖才会在潜移默化之间,被渗透得一干二净,还没有多少的人能察觉出怪异。 便如同是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病人,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王戊向众人讲述了一个。 有关于丐帮帮主和丐帮长老,同时爱上了一个寡妇。 最后分道扬镳,爱恨离别,一男一女,天人永隔的故事。 其间的过程,要多离奇有多离奇,能多曲折有多曲折。 甚至还涉及到了那已经辞世的女人,与前夫所生的孩子,到底该由谁来抚养的问题。 从没经历过黄金档洗礼的江湖人哪受得了这个。 男的听了含泪沉默,女的听了掩面抽泣。 直叹丐帮帮主重情重义,为了兄弟,忍痛与心爱的女人分离。 又骂那长老卑鄙下流,用花言巧语骗人芳心。 女子带着孩子跟了他,吃苦受累,从无怨言。 他居然还将其母子抛弃,害得女人香消玉殒,没长大孩子也颠沛流离。 待王戊揭开这孩子的身世,说他便是后来的绝顶天才时。 众人又发出了阵阵惊呼。 只道世事无常,那长老要悔不当初矣。 彻底放飞了思绪的王戊,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嘴里早已脱轨的剧情。 她只管讲得尽兴,便把那独自修行的孩子,讲得侠肝义胆,豪气干云。 听得男人们个个心驰神往,几乎要仗剑同行。 又把那流落街头的孤儿,说得如何俊美,如何体贴。 还凿壁偷光,自学成才,能文能武,书画双绝。 只可惜明珠蒙尘,无人寻觅。 听得姑娘们纷纷脸红心跳,只怕是芳心暗许。 此时的王戊还不知道,日后的她,会有多想一掌拍死现在的自己。 她当下亦不觉得,自己与同行的几人吹吹牛皮,会有什么问题。 于是王戊就只是说,说得气氛火热。 而诚桓道人则只是记,记得运笔如飞。 一年之后。 等江湖人几乎都在传那泥美人既能歌善舞,又才色无双的时候。 等说书客把其红颜薄命的故事分成五章十四回,反复评说的时候。 王戊,方恨不能就地遁形。 第四十九章:江上不只有一艘船 等王戊说完了故事,外头已经临近午时。 一众人却还兀自坐着,完全没有要离开船舱的意思。 那脸上的神情像是意犹未尽,又像是心绪难平。 诚桓道人收起了炭笔,看着自己写得堪称七零八落的记录,长吁了一口气。 时间匆忙,他虽然没能将整个故事一字不落地记下来,但是大体的脉络,还是已经整理清楚了。 再配合他自己的记忆,他有自信,能在之后将这个故事还原出八成。 至于剩下的两成,权且瞎编一些就是。 反正江湖消息也不需要有多么准确。 低头又看了一眼,那已经被自己画得密密麻麻的“人物关系网”。 诚桓道人缓缓地擦了把额头上的虚汗。 心下暗自感慨道。 想不到,这丐帮的陈年旧事,居然也能这般丰富多彩。 这则消息,一定会流传于江湖,经久不衰。 到时候,我这江湖百事通的名号,应当也就实至名归了吧。 心思稍动,诚桓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期许的笑意。 并且缓缓地收起了桌上那本,已经被赋予了某种“历史使命”的书籍。 此时的众人,因为王戊刻意的省略,所以还不知道那名丐帮的天才究竟是男是女。 只是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是一个男子。 名字叫做王戊,三横王,天干戊。 “哎,桑桑师妹,看你说得这么像模像样,你可曾真的见到过那位王戊王师弟啊?” 忽然,一个紫衣门的姑娘,凑到了王戊的身边问道。 因为这些天一直有意识地在躲避着朝廷,所以方才自我介绍时,王戊用的也是假名,唤做张桑。 旁人不知前因,自然也没怀疑。 “啊。”听着对方的问题,王戊愣了一下,随即便眼神飘忽地摇头答道。 “这我就真没见过了,我知道的事情,也都是听帮里的弟兄们告诉我的。除了我们帮里真有这么个人之外,别的,你们且当个故事,听听就好。” “桑桑师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见王戊如此不在意的样子,本来还对她百般温柔的百花谷师姐,顿时就不乐意了。 “王师弟他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同门,你用这么个人来形容他,不会觉得不妥吗。而且他从前的经历那般艰辛,我们怎能当个故事听听就好了呢。说起来,我们在背后这么编排他的身世,才是一种罪过不是吗。” “哎,想王师弟小小年纪就流落街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为卖柴火差点冻死,也要买块烧饼回去,分给同行的孤儿。吃个包子还没咽下,都会想起曾经病故的母亲。” “那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真真是闻者伤心,思者落泪。又有谁能够想到,它居然是出自一个还没有读过书的孩童之口呢。由此可见王师弟的才情与悲戚,又是多么深沉,多么苦楚。” “是啊。” 坐在侧边的何不鸣亦是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睛,颤声附和道。 “想王师弟武功大成之后,第一个念及的居然不是一己私欲,而是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事了还不留自己的姓名。他的那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个中豪迈,令人叹服。听得我着实是想大喝一声,提刀而去,与他共赴滚滚烟尘里,苍天不平替天平!” 青城派的三人中,起初还显得十分淡薄的蓝袍剑客,此时也已经面目潮红地将手拍在了桌案上。 “对,还有那一首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痛快啊,实在是太痛快了,王师弟真乃古时之豪侠,盖世之英杰。矣,可惜了我没能与他相识,这当真是一件憾事啊。” “我倒是觉得啊,王师弟写给那个梦中女子的情诗才叫动人呢。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呼,这世上恐怕都不会有比这更浪漫的情话了吧。” 另一个紫衣门的小姑娘羞红着张脸,用一只手指拨转着自己一缕头发,眉目痴痴地出神想道。 也不知道他心中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呢,要是像我这样的就好了,那我就非他不嫁了。 听着紫衣小姑娘的话,在座的另外几个女子也纷纷红着脸低下了头。 是啊,谁不希望被一个英俊帅气,武功高强,还专情浪漫的少年喜欢呢。 管他是不是比自己小,她们都能将之一口“吃掉”,连骨头都不带吐的。 终于开始回过味来的王戊,这才感到了一阵寒意。 嘶,我怎么觉得,我这是犯事儿了呢。 左右打量着那些,已经沉迷在各自遐想中的人。 王戊讪讪地扯了扯有些抽搐的嘴角,继而勉力地出声笑道。 “害,害呀,别人终归是别人,你们这么在乎做什么。我们不谈他了,谈点别的,怎么样?” 然而,此时已经没有人理会王戊了。 王戊的心里,某种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 以至于她的神色,也开始变得苦闷了起来。 不是,我就是吹个牛皮而已。 各位大哥大姐,你们别吓我啊,我经不起吓的。 …… 之后的几天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加上王戊刻意的回避。 众人渐渐地,也就没了再去提起那位丐帮师弟的意思。 嘴上,亦是不再嘀咕。 王戊自以为此间事了,终于安心地舒了口气,并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不再任其乱跑火车。 可她却忘了,那个诚桓道人的怀里,还有一本笔记。 事实证明,人总得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要么去实现它,要么去直面它。 总之不论如何。 有关于王戊的未来,到底会被人传出什么样稀奇古怪的名声,那都已经是后话了。 此时的王戊,还跟着一众江湖儿女们一起,待在终于临近了洛阳的船上。 看着两岸青翠欲滴的湖光山色,和偶尔从侧边驶过的船只,静静地出神。 此地作为河口,泊船自然不少。 其中有商船,有游船。 亦有同王戊等人一样,包了客船前往武林大会的江湖人。 王戊闲来无事,就只是站在船舷旁发着呆。 直到她隐约间,于另一艘船上,看见了一个人影。 第五十章:当你自以为熟悉的人其实并不记得你的时候 武当山的中明道士,这些年来有一个遗憾。 这个遗憾,有关于他从十三岁以后,就再没见过的一个人。 世人都说他是近百年来的第一天才,是年轻一辈公认的天下第一。 比少林的了因胜了半筹,叫天下的俊杰皆输三分。自步入江湖至今,仍未尝一败。往后所步向的,亦是那整个武林之巅的位置。 可他自己却知道,他的师父也知道。 他败过一次,而且败得很难看。 不仅输了手头上的比试,还输了最根本的气度与胸怀。 算是从头至尾地,将他心中的那股子傲气锤炼打磨了一番。明白了什么做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也明白了,如果不知变通,那便是练就一身武功,亦会受人掣肘。 这个道理救过他很多次。 可如今,将他敲醒的那个人,却已经有七年都没再出现过了。 至少,她的名字没再被人提及,也没再叫他听说过。 凭她的天资和武功,怎么会在江湖中掀不起半点风浪呢。 中明想不明白,只能认为,她还没有出山,所以没有扬名。 于是他就一边修炼一边等,从他第一次下山办事时的一流境界,等到了眼下的抵至绝顶。 中明道人在江湖上的名望越来越大,可他等待着的,那个令他想要与其再度一较高下的女孩,却始终没来。 有一次,他或许是终于忍不住了,乃问起了他的师父,是否清楚对方的去向,却依旧只得到了一个不知所踪的答复。 此番,中明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天下英才会,这本该是一场十年方举办一次的江湖盛会。 可中明却显得兴致缺缺。 倒也不是他看不起谁。 只是此时的他已经稳固了绝顶初期的境界,以英才会的入场标准,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里,他确实很难对谁抱有期待。 少林的了因了不了因,半只脚陷在桎梏里恐怕还抽不出来。 迷踪门的痴绝,先前虽有过突破桎梏的迹象,但那也只是迹象,而且迷踪门的武功本就不适合光明正大的交手。 还有峨眉派的慈远,天赋不错,然而她的招式里却完全没有杀意,即使是修为再进一步,也不可能成为劲敌。 其他各大派的代表,基本就都是一流后期,逼近桎梏的境界了,距离绝顶差得远不止一点半点。 莫来当的李怜词今年应该是二十四岁,他的暗器用得不错,可惜天生残疾,也不知道近来突破了没有。 不过,听闻他最近被人打伤了,谁人出的手尚不知道,但是当下,八成也来不了了吧。 这般,江湖正派里大概就没有人了。 那邪道呢,杀生堂,药门,蛊门,毒宗,蓝花巷,他们的年轻一辈里有高手吗。 八成是有的,却指定不会来。 最近的朝廷动作很多,这些人恐怕自身难保。 如此,朝廷呢。 拥有五名绝顶高手的六扇门,和拥有七名绝顶高手的御林军,或者是,听龙…… 他们会派人来吗? 想着,中明站在长船的甲板上,闭起了自己的眼睛。 听着浪涛滚滚,身形巍然不动,便像是一块石头,又像是一棵劲松。 他的衣袍随风卷起,可心思却定在原地。 这天下很大,而英才会又太小了。 所以他的志不在此。 来一趟,也只是为了走个过场罢了,实在是很难说有什么期许。 就在这时,中明的眼睛却突然睁开。 只见他猛地回头,眉目间剑意凌厉地,看向了江中的几片船帆里,某个正立另一艘船上的小乞丐。 这乞丐蓬头垢面,一张脸被灰尘和泥土抹得漆黑,前额的头发还垂散着,几乎遮住了眼睛。 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叫人皱眉,但一股若隐若现的气势,却令中明都看不透她的深浅。 此时的乞丐也正看着中明,神情斟酌,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 同一时间,中明的心里亦是念头万千。 这样的破衣服,同样的脏头发,还有那种令人捉摸不清的内力。 是她吗? 是她吧。 她变了很多,但应该是她。 那般古怪的内力我是不会记错的。 原来她还在这江湖里。 她也是来参加英才会的吗? 代表什么门派? 丐帮? 可丐帮不是只派了一个弟子吗? 难道她是自己来的? 说来,她是不是在看我? 她也认出我了吗? 我该怎么做? 要打招呼吗? 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独自站在甲板上的中明终于动了动嘴唇,可最后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冷哼。 继而就背着他的两把黑剑,默默地走回了船舱。 除了略微加快的脚步之外,就再无其他不同寻常的表现了。 而王戊呢,则是依旧神情古怪地,倚靠在桅杆旁,像是不解地挑着眉头,接着撅了撅嘴唇。 那个人可真奇怪啊,被风吹跑了发带都不理会一下。 我要不要提醒他一声。 可那发带现在还找得回来吗。 而且这种事他自己应该也感觉到了吧。 难道是因为我在看着他的缘故,所以他觉得尴尬了? 不是吧,这是什么青春期的中学生吗? 看到外人还会紧张? 话说回来,他背上的剑似乎是有些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呢。 欸,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眼下离洛阳,大概也就只有半天的路了吧。 等到了地方我可得好好逛逛,上次来的时候没待两天就走了,着实是对不起那都城。 此世的后唐,已经将都城从长安迁到了洛阳。 说实话,眼下的自己,可还没摆脱那些或许会加身的罪名呢。 这就到了天子脚下了。 对于此举的感想,王戊觉得还挺刺激的。 嘿,听说洛阳城里还有一座高楼,叫做摘星楼,传闻登其顶可以远眺皇宫。 到时候要不要去看看呢? 王戊想着,帆船远去,江水东流。 碧波映得青山秀。 ps:江湖小贴士。 一,世间绝顶高手不过百人。 二,绝顶初期的武人根本看不穿王戊的深浅,虽然想做到此事也不算难,几种特殊的功法和偏门的秘术都能够达到类似的效果,但是王戊显然没有施展什么手段。 第五十一章:人总是需要放假休息的,摊手 “如此,我等就暂且别过了。” “别过。” “桑桑师妹,一路顺风。” 洛阳城的街头,人流往来的熙熙攘攘里。 王戊以要去和自家的师兄汇合为由,拒绝了各派弟子提出的同行的建议,选择了自行离去。 不得不说,相比于与他人一起行动,她还是更习惯独来独往一些。 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因为她的性子很难被捂热。 所以能让她产生亲切感的人着实不多。 大多数的人,在她的眼里都只是匆匆过客而已,不至于被她刻意留心。 其实王戊也不想如此,奈何她的心性这般。 用一句比较贴切俗语来讲,就是她有点儿白眼狼。 你对她的好坏她都很难记得,待人处事也基本都只随自己的心意。 以上,全是王戊自己对自己的理解。 她看待问题的角度向来颇为新奇,所以亦不必太过在意。 另一边,才刚赶到了江南的庞万山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好徒儿,居然会在打伤了朝廷的人之后,就直接跑去了洛阳。 哪怕是为了拿免罪金牌,这胆未免也太肥了点。 当今的圣上虽然登基还没几年,但那手段的狠厉却已经尽显无疑。 到时候,会不会照例颁发免罪金牌都不清楚。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对王戊产生了兴趣。 庞万山前后效力过两代皇上,所以很明白,若只论心狠手辣的程度,这一代的皇帝,比起先皇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他的疑心病也明显更加严重,甚至已经发展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 听龙亦是因此,才会彻底变成眼下这副模样的。 如今朝中的律政之苛刻,言行之谨慎,空气之沉闷,已经严重到了连庞万山都忍不住为之皱眉的程度。 若不是百姓的生活还算安好,朝廷对待民生的政策也意外的温和,他恐怕都要开始担心,这世间是不是又该出一个昏君了。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无法理解当朝皇上于宫中立下的某些规矩,和个别古怪的习惯。 例如宫中勒令,若非陛下应允,任何人不得直面天颜,哪怕是后宫里的妃子也不行。 还有男人不得进入圣上的寝宫,不然即使是太监也逃不了一死。 为了这事,他和听龙里唯一的一个女性,也是唯一一个,不属于任何一方江湖势力的成员点睛,时常会在寝宫外轮值。 要做的,就是将所有不懂规矩的人拿下。 另外,皇上从来不会在任何一个妃子的宫里过夜。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怎么会去找那些妃子,偶尔过去一次,也只是去谈宫内礼祀的,基本不会久留。 最后的最后,则是一件怪事,这是庞万山偶然发现的,于一次汇报任务的时候。 他察觉到站在皇上身边的一个侍女,居然几乎没有心跳,胸膛里只有一种像是心跳一样的敲打声。 然而庞万山的耳力远超常人,所以他瞬间就分辨出了那应该是木块敲击棉布的声音。 当时的他没有说破,也没有抬头,只看见那侍女走路间露出来的脚背,一截皮肤,白得根本不像是人。 所以庞万山对于当今的皇上一直抱有着一丝担忧。 只可惜,他二十多年前,因为收到了先皇的密令,于是离开了大内,前往江湖中追查旧党的下落。 又在三年前,方收到了听龙的指示返回皇宫。 那时,朝中的新皇上已经继位一年有余,听龙里的规矩,也从原本就已经堪称高压的情况下,被改成了同袍之间都要相互提防的程度。 庞万山虽是龙首,却也无法调查一些既定的事实。 比如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代的皇上是如何继位的。 只知道先皇病故的前一个月,曾于朝堂之上,亲口宣称要改立太子。 并且就在自己回去的前一年,朝堂中曾经历过一次大清洗。 而他则是因为没有命令不得回朝,十几年间一直身处江湖之远,所以幸免于难。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已经不再受皇室的信任了。 身边还总是跟着一个名叫点睛的听龙,负责监视和督察。 不过这次,点睛倒是没来,大概是因为皇上的身边也需要人手吧。 轻轻地叹了口气,庞万山走在鄱阳城的街上。 他准备先去找李怜词,再借助李怜词之手找到王戊。 当然了,他不会说明自己听龙龙首的身份,还有与王戊之间的关系。 他这次,是以六扇门巡查的身份来的。 顺路把李怜词带回朝中领命。 …… 同一时间,洛阳的皇宫中。 “陛下,您找我。” 随着一个冰冷且动听的声音响起,一名身穿黑衣,又头戴铁面女子出现在了一位华服青年的面前。 她低着头,身形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习惯了如此行事。 “嗯。”华服青年淡淡地笑了笑,接着转过了身来。 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领口一边低头说道。 “最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良久,才开口说道。 “回陛下,进来并没有什么值得通报的事,各地的听龙都很安分,五爪目前也被三鳞教训得很好。” “是吗。”华服青年该是心情不错,声音略显中性。 “那么你去准备一下吧,穿一身随行丫鬟的衣服,跟朕出宫一趟,我们去看看那武林大会到底有什么热闹。顺便通知下去,朕如今突破在即,要闭关修行,这几天没什么事就不要来打扰我了,有事务权且先送去御书房吧,我之后会处理的。” “是。”没做任何的迟疑,女子冷淡地应答了一声,身影便消失隐去。 华服青年独自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前。 笑着抬了抬手,就将一个体态与他几乎一致的人形从角落里给“拉”了出来。 只见这个人形的物件自行走到了床榻边,盘腿坐了上去。 之后便随着华服青年隔空拍出的一掌,自行运转起了一股似有似无的内力。 那模样,简直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正静坐着修炼似的。 最后,站在原地的青年又勾了一下自己纤细洁白的手指,将屋内的轻纱罗帐层层落下。 遮去了其间一缕缕细若毫毛的丝线。 做完了这些,他才回过了头来,继续看着身前的铜镜,重新试起了一件衣服,并笑着自言自语道。 “嗯,难得出去走走,应该穿些什么好呢……” 第五十二章:一般情况下,请不要躺在路边睡觉 日头正好,大路上小贩匆忙,几个刚赶完集的农户催着牛车,像是还准备回乡。 路边的茶馆里白雾缭绕,街头的酒铺子尚没开张,巷尾的面疙瘩摊前却是热闹,老板娘在衣服上擦着手掌,许是已经忙活了半响。 王戊醒来的时候,应当是正躺在河岸旁的一片树荫下,待到一片落叶飘落于她的额前,蹭着她的眉毛与鼻梁时。 她才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天气渐渐有些热了,所以无需住店,睡在路边的冷暖倒也正好,左右还能省一笔银钱。 盖是由于交了先前的那笔船费,王戊手里的钱财又不多了,因此平时总得省着点花。 反正若是真的有了冷热,暗自运转几遍内力,基本也就能调节过来了。 这点,显然也是武人的一个方便之处。 虽然普通的状态下,他们亦是会被气温的高低所影响,但只要提起一口内气,无论武功如何,简单的散热御寒,还是能够轻松做到的。 要说聚剑山庄真正的地界,其实并不在这洛阳城里,而是建在洛阳城外的两座大山之上。 然而因为武林大会还没有真正的开始,所以大部分的江湖人都会选择先住在洛阳城中。 等到山庄正式开放的日子,再各自往那山脚下赶。 又因为到时候,将前去观摩的江湖人起码得有几百上千。 所以聚剑山庄的庄内,只会招待那些真正被邀请了的客人。 而自己前往的江湖人呢,就只能在大会的场地边露宿休息了。 哦,不过山庄起码会提供一些饭食,不至于让众人饿着肚子。 若是把聚剑山庄里,建着房屋的两座高山,比作是两把立着的剑的话。 那么大会的会场,就是摆在这两把剑中间的一块巨型磨刀石。 上面凸着两个左右对称的石台,分别是用来办英雄会和英才会的。 其中视野之辽阔,景观之壮美,举目间仿佛天地一线,青空无尽之下又有云海无边,堪称世间第一险,山峰第一绝。 所以武林大会才会选择在这里举办。 另外,由于聚剑山庄如今已经是朝廷把持的地头。因此江湖人在那里聚集,多少也需要受到些朝廷的管制和约束。 对此,大多数的江湖人自然是不痛快的,奈何光是朝廷摆在明面上的十二个绝顶高手,便足以使武当和少林都选择闭口不言了。 那其余的江湖门派,当然也没法带头挑事。 不过对于这些,王戊其实都懒得去管,她此番,只是来讨个免罪金牌,拿着好叫自家安心的。 其余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凶残脸)。 管他三七二十一,提气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打不服就再打一顿,打到对面服气为止。 毕竟如果连中明都算厉害的话,那她应当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反正依照先前所说的,那小道士貌似才刚刚步入绝顶境界吧。 “啪。” 就在这时,王戊却突然感到自己的脚被人踢了一下。 等她抬起头看过去的时候,便见到了一个面目冷得吓人的年轻女子,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俯下身来。 手中还隐蔽地拿着两枚瘦银子。 “喏,这是我家小姐赏你的,假如你真有难处,只管拿去做点生意,有手有脚的别躺在街上当乞丐,叫人看着着实晦气。” 如此说着,这年轻女子继而侧过头,看了一眼街上,某个正在逛铺子的红衣姑娘。 又自掏腰包,添了一枚碎银塞到了王戊的手里,同时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出声威胁道。 “这钱你收了,以后就别当乞丐了,其他人我管不着,可你受了我家小姐的赏,将来若是再让我看到你这般模样,乃至不思进取。我会问你把钱要回来,到时候你不还也得还,听明白了吗?” “我……”王戊愣愣地开口,刚想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那女子就已经直起身子,扭头走开了。 我,有问她要钱吗…… 呆呆地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王戊依旧坐在原地。 半响,才反应了过来,自己许是被人当成了行乞的,所以受到施舍了。 不过这施舍的,怎么感觉像是在胁迫我似的。 哭笑不得拿着钱,王戊自树荫底下爬了起来,准备追上那两个姑娘,好把钱还给她们。 毕竟她又不是真正的乞人,手边也没什么难事,不需要受人恩惠。 另一边。 裁缝铺里的几匹布料前。 “小锦,怎么样了?” 正摊着一块布头前后翻看的红衣姑娘,注意到了身后走来的冷面女子,没有回头,只是笑着问了一句。 “回陛,不,小姐,我已经把钱交给那乞人了,并照您的吩咐,叫她以后好好过日子。” “你真的好好跟人说了?” “好好说了。” “那就好。” 随手放下了手中的布匹,红衣女子又走到了另一块料子的前面,用指尖试了试质地说道。 “像她们那样的女子,如果真的遭逢不幸,下场恐怕会很凄惨,我们见到了,偶尔帮一帮也没什么。不过这事真要说,大概也怪我,这些年还是没能让百姓们安生下来。江湖上朝堂里的纷纷扰扰,总是令他们受罪……” “小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要不是二十年前的兵灾动摇了江南一带,江湖里又有人乱趟浑水……” 被唤做小锦的冷面女子皱着眉头,看着红衣姑娘眼中的疲惫,似乎是略显心疼,转而只能岔开了话题,像是担忧地问起了别的事情。 “可是小姐,话说回来,如果那乞女的背后,还有其他的人在指使呢,那这笔钱,或许……” 不得不承认,冷面女子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但红衣姑娘却只是笑了一下,并展开了眉头说道。 “那我这两枚散碎的纹银,不就刚好能够拿来剿灭一伙利用妇孺敛财的恶人了吗。” 她手里的银子,都有一种独特的印记,与官银不同,且更加隐蔽。 外人不知道,却正好可以用来追查一些财货流通的脉络。 从而抓住某些罪证和把柄。 然而,就在红衣女子表现得尤为高深莫测的时候。 一只脏兮兮的手却突然从她的背后探了出来,接着,又对着她的手背拍了一下。 “哎,那什么,刚才是你叫人拿银子给我的吗?” “叽……” 霎时间,红衣女子被吓得连声音都变了形。 香软的肩膀也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而冷面女子呢,则是猛地回过头,一脸震惊地,看着身边突然出现的乞丐。 这人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在对方主动发出声音之前,她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其实这只是因为刚刚街上的人有点多,所以王戊下意识地用了九宫步赶路而已。 实话实说,关于方寸间的挪移,她还是有些自信的。 上架感言 唔,到这里,本书也就算是正式上架了。 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可惜我上架也做不到爆更,哈哈,抓头。 总之还是那句老话,大家喜欢的话留个言捧个人场便可以了。 其次,你们愿意看正版我真的已经很感谢了,别的不需要打赏,更不推荐大额打赏。 这里划重点哈。 因为我这里是没有打赏加更的规则的,所以你们就算是大额打赏了,我也没法回应你们,反而会觉得愧疚。 这样实在是不值得,流汗。 因此大家还是要理性消费,订阅就够了,打赏真的不必。 看着还行,说句好看,那便是对我莫大的鼓励。 看着不行,不要太过气恼,也算是我对各位唯一的请求。 毕竟,小说嘛。 我写东西,说到底也就是想讲述一些自己的胡思乱想,真的不希望对立任何人。 我意在分享一种消遣,而不是戾气。 最后,愿大家能够在本书中看得开心。 这句话虽然普通,但请相信,它已经包含了我想说的所有内容。 哦,另外,祝大家新年快乐,笑。 《久仰大侠》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有些工作雷厉风行的人,生活里却意外的好脾气 “呼!” 几乎是一瞬间,乃至没有半点的犹豫。 冷面女子就已经探出手,并合起了三根手指,一爪抓向了王戊的脖颈。 其间内气汹涌,劲风凌厉。 可以看得出,她此时已然完全没了要留情的意思。 哪怕是一个寻常的绝顶高手,面对这记攻势,一时大意之下恐怕都会被她捏住喉咙,继而无法再做抵抗。 然而身处于这种几乎并肩贴踵的情形之中。 王戊可还没在手脚功夫上输给过其他人。 嗯,除了她师父之外。 于是,小乞丐也抬起了一只手。 “啪!” 瞬息之后,两掌交错,冷面女子那略微有些冰凉的手掌,直接被王戊轻描淡写地捏在了五指之间。 “喂,你怎么一上来就打人啊,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接下了对方看似仓促的一击。 王戊的语气虽然依旧轻松,但是她的眉头却已经微微地皱了几许。 原因也很明了,因为她注意到了眼前这女子的武功境界,恐怕远不止是一个普通的随行丫头这么简单。 此般内气的底蕴,她虽然尚未彻底地估摸清楚,但起码能够肯定,来者绝不弱于自己。 同时,这种内力给王戊的感觉也很特别,根本没有固定的运行规律,仿佛是无时无刻都在变化着似的。 扰人思绪,叫她一时间也把握不住应对的方法。 而且最近到底是什么情况。 怎么总是让我遇着些绝顶上下的武人? 如今的绝顶高手都这么不值钱了吗。 以至于满大街都是? 就在王戊暗自惊疑的时候。 她不知道的是,站在她面前的冷酷女子,同样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这乞丐怎么接得下我的招式? 拓影决为什么会对她没有半点作用? 难道她的修为已经突破了绝顶后期? 不可能,她才多大,听声音最多不过二十几岁吧,就算是打娘胎里开始修炼,也不可能抵至那种境界。 那到底是因何缘故,能让她散了我拍出去的内力还面不改色。 江湖上有这一号人物吗? 这么想着,冷面女子并没有回应王戊的话,只是冷冷地打量着她。 那眼神就像是两把刀子一般,在王戊的身上刮来刮去。 裁缝铺里安静了片刻,因为三人都没再出声。 直到背对着王戊的红衣姑娘停止了哆嗦,低着头缓和了一会儿。 又在王戊和冷面女子的注视中,负起手沉默了片刻,她才重新表现出了一副贵人气度,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待红衣女子完全回过头的那一刻,王戊的眼神应当是恍惚了一瞬。 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居然荒唐的感觉。 自己仿佛是在一个人的面目之中,看到了一刹那的千般繁华。 不是天中广寒色,而是人间富贵花。 要说在凡俗里,有什么样的景致,能够相映天仙的出尘之姿。 那其一,大概就是盛世里奢靡的光景了吧。 而红衣女子那妩媚的眼眸,艳绝的唇色,还有近乎桀骜的风情气质。 都让人感觉,恍若是见到了那般极尽一切的荣华之美。 恐怕无论是谁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人儿,都得发自肺腑地感叹一声,好一枝富贵妖娆,冠绝群芳的孤高牡丹。 可是刚刚的那一声叽,好像也是她发出来的吧。 就像是什么受了惊的鸟雀似的。 回过神来的王戊,抿了抿嘴唇,下意识地暗自腹诽了一句。 说实话,她眼下着实有些想象不到。 像这样的一个女子,绷紧起身子叫出一声叽来的时候,到底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噗呲。”想着想着,王戊终于忍不住地勾起嘴角,用另一只手捂着嘴巴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冷面女子的脸变得更冷了一些,或者应该说,是已经黑得铁青。 “好了,小锦。” 而红衣女子呢,则是抬起手,似是无奈,又不容置疑地将之安抚了一下。 同时眯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戊,一言不发。 直到王戊被她看得止住了笑意,并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红衣女子这才缓缓地出了口气。 她刚刚,只是因为多年没让人碰过的身子,突然给人碰了一下,所以被吓到了而已。 回想起方才拍在自己手背上的温热手掌。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的皮肤上,那块已然被沾污的痕迹,红衣女子的脸颊像是难以察觉地红了一分。 同时,嗲怪地瞥了一眼仍讪讪地站在一边抓头的王戊,许是稍有一些气恼地开口说道。 “你这人当真无礼,一声不吭地跟上来就动手动脚,怎么,看我们是两个女子,所以以为好欺负吗?” “嘿,你这话说的,我也不是个男的啊。”不好意思地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王戊倒是已不在意自己前世今生的改变。 “废话,你要是个男的,小锦就该拔刀了。”或许是觉得王戊的态度莫名有趣,红衣女子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轻轻地翻了一个白眼。 继而用衣袖掩着嘴唇笑了一下。 “行了,说吧,你找我们有什么事,是嫌弃我给的钱还不够多吗?” “啊,不是不是,我只是来还钱的而已。你也看到了,我会武功,并不是真正的乞丐,平时会帮人出力挣钱,有吃有喝,没必要拿你们的银子。” 伸手将那三枚碎银子递到了女子的面前,王戊大致地解释了一番自己跟上来的原因。 而红衣女子呢,则是盯着其中一枚明显是多出来的银子,转而似笑非笑地侧过脸,看向了还站自己身边的那位冷面姑娘。 只管将人家看得面红耳赤,她才笑着回过头,收下了王戊递来的银两。 “那好吧,如此,倒是我们以貌取人了。对了,这位姑娘,敢问你待会儿可否有空,我想请你吃个便饭,不知你意下如何。” “呃,你请我吃饭做什么?” 被问了个突然的王戊,只能疑惑地反问了一句。 “哦,我只是看姑娘武功高强,所以想结交一番,就是不知姑娘你是否愿意赏脸?” 对于王戊的疑问,红衣女子倒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目的。 她此次出来,本就是想要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审视一番这些个武林中人的。 所以眼前的王戊,虽然尚不知来路。 但说不定,会是一个不错的切入口。chaptererror(); 第五十四章:有些人生来就要承担一些事情 小巷里。 烟气升腾的面疙瘩铺子间。 “来咯,三位的疙瘩汤。” 随着一声招呼,老板娘热情的将三碗搭配着小菜的面食,端到了王戊等人的面前。 “欸,谢谢店家了。”王戊笑着搓了搓手,接过了其中的一碗。 知道自己的打扮不干净,她也专门挑了个角落里的位子,不想碍着人家开门做买卖。 “害,谢什么,应该的,还要些啥就和我说啊。”客气地帮红衣女子和冷面女子把碗摆上,老板娘便转身走开,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我说请你吃饭,你就吃这个?” 红衣女子低头看着面前的疙瘩汤,神情复杂地挑了挑眉头。 “不然呢,大清早的,你想吃什么?” 利索地从筷笼里抽出了两根筷子,王戊将之倒了过来,放在桌面上敲齐。 “你们别看这疙瘩汤寡淡,早上吃,正好养胃。” “你还懂这道理?” 没再继续纠结眼前的玩意儿到底该怎么吃。 红衣女子也学着王戊的模样,取了一双筷子拿在手里。 又一本正经地对着桌子敲了一下,看得王戊一阵茫然。 呃,她那双筷子不是都已经对齐了吗,还搁着敲什么劲呢? 王戊不知道的是,红衣女子只是想入乡随俗而已。 所以刻意地模仿了她的一些小动作,权当是了解一下江湖人的生活习惯了。 一个呼吸之后,不知是经历了怎么样的心路历程,冷面女子居然也跟着,将筷子敲在了桌子上。 她虽然知道没必要这么做,但是既然连红衣女子都这么做了,那她就必须随之一起做。 毕竟,要尴尬也不能让红衣女子一个人尴尬。 于是到最后,便只有王戊这个带头的人陷入了一阵迷惑的茫然。 而另外的两位呢,则是已经动筷吃起了东西。 “嗯。” 薄唇轻抿,浅浅地尝了一口手中的面汤,红衣女子像是细细地体会了一番其中的味道。 随后才中肯地出声评价道。 “不错,虽然味道并不鲜美,但是胜在用料充实,拿来果腹的确恰好。” “哟,说得倒是挺像模像样的啊。” 打趣地笑了一下,王戊也没再奇怪这对主仆的异样举止。 只管捧起自己的碗,就着碗沿喝起了汤水。 五月份的洛阳,太阳已经有些晒人了。 所以虽然还是早晨,但是阳光也难免显得刺眼。 抬头喝汤的王戊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红衣女子见到这一幕,顿时手疾眼快地把自己碗里的三四片干笋,都丢掉了冷面女子的碗里。 她不爱吃笋,方才的那一口已然叫她的舌头开始发麻了。 因此休想让她再碰这些笋干一下。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冷面女子,刚要张嘴,就被红衣女子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当即只能委屈唧唧地闭上嘴巴,埋头用筷子扒拉起了自己的早饭。 “唔哈~” 另一边,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碗面疙瘩的王戊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碗,并畅快地擦了一把嘴巴,同时,像是颇为舒坦地吐出了腹中的几分暖意。 “早上果然还是得这样喝汤才实在啊,能叫一个上午都有力气。”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满意地用手拍了两下自己的胳膊肉。 这人是什么跑腿的苦力吗…… 本就心情不好的冷面女子,抬头横了王戊一眼,似是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唇,心下闷闷地想道。 可红衣姑娘却是被逗得笑靥如花。 毕竟,她还没见过这么粗俗地同她说话的人。 “哈哈,姑娘倒是真性情。对了,我的名字叫做关月之,她是我的丫鬟,小锦,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哦。”随意地将手从肩上了放下来,王戊又咧着嘴角笑着说道。 “你们叫我王戊就好,三横王,天干戊。” …… 等王戊的话音落下,关月之和那个被叫做小锦的冷面姑娘,都顿住了手里的动作。 不过她们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因此,并未让王戊产生过多的疑虑。 “三横王,天干戊?” 就像是想再确定一些什么似的,关月之又看着王戊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王戊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她莫名地有一种感觉,对方怎么像是听过自己的名字一样。 “啊,没什么。”许是过了半响,转而又恍若释然地笑着,关月之摆了摆自己的手。 “就是我有一个远房表亲的名字和你差不多,所以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已。不过真要说,王戊,这名字不是更应该给男人用吗?” 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又提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疑问。 王戊的思路,就这么被关月之带跑到了一边,没再计较刚才的事情。 “哈,这名字确实不好听,可惜我也没有办法。自我记事起,关于身世,我就只记得这么一个名字了,总不能把它也给扔了吧……” 听着王戊明显是有些变轻了的声音。 又看着她继续喝起了疙瘩汤的模样。 关月之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里亦闪过了一丝黯然。 世人都说当朝的皇帝持政严苛,然而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又有多少事,是能够随心所欲的呢。 特别是一些人的背后,还有藏着各种复杂的过去与曾经。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三十多天都必须打理朝政。 另外还有二十多天,需要安排节庆和祭祀。 剩下不到十天的空闲,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 就这,还需要找个闭关修行的借口,好方便用来遮掩。 可即使是已经这么累了。 可即使是,已经被那无数双眼睛盯得喘不过气来。 但有些事情,却依旧无法改变。 恰比如说眼前,仍然有人居无定所。 恰比如说自己,根本想象不到舍不得忘掉一个名字,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这般的一个问题不知从何而来。 面疙瘩摊里,雾气弥漫。 远处的捕快在巡逻叫喊。 近处的百姓只能抱怨为难。 一两个江湖人还提着剑往城外面赶。 天下,总得有人承担。chaptererror(); 第五十五章:坏女人都擅长骗人 然而并没有出神太久,关月之就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王戊的身上。 有些事情,确实说不得到底是巧合,还是注定。 明明前段日子,她才刚说过想要见一见这个人。 眼下只是随便出了趟“门”,居然便遇见了。 不过这人倒是大胆,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来洛阳城里。 默默地又尝了块面疙瘩,关月之随即又笑着,再次对着王戊问道。 “罢了,不聊那些不开心的了,王姑娘,尚不知你此番来洛阳城,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唔,不对,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你此次来的目的,可否是与那武林大会有关?” “呵。” 见关月之那副歪头思索的样子,又看着她青丝垂肩的姿态,王戊难得地起了几分亲近的心绪,继而如实地答道。 “你猜得倒是挺准的。” 说实话,她本来不应该告诉关月之自己的真名,也不该与她说自己此行的目的。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相识,有时候就是这么古怪。 哪怕只是看着顺眼,能聊的东西,就自然而然地变多了起来。 否则,恐怕也就不会有什么相见恨晚,或者是一见如故这般的词了吧。 这种看不清摸不着的感觉,总是意外的容易影响人的判断。 而且既然已经想好了,要去参加武林大会,同时指着拿到那块免罪金牌。 王戊应当也就没必要继续躲着朝廷了。 反正几天之后,等大会一开,她早晚都得在众目睽睽之下登台比武。 届时可没有让她隐姓埋名的选择。 毕竟是由朝廷管辖的地方,想要参加大会的武人,都必须自报家门,说明身份才行。 “哈,我就说,你这么高的功夫,想来一定是打算去武林大会里争个名头吧。” 看似轻快地拍手一笑,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关月之练就一身扮什么像什么技艺。 好比如说此时此刻,她就准备假扮成一个家风严格,但又心高气傲,且涉世未深的富家小姐。 “你怎么肯定我的武功高强呢?” 慵懒地将身子半倚在了桌边,王戊看着女子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温和。 老实说,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姑娘。 不至于有距离感,但也不至于太过活泼。 “因为连小锦都没能第一时间制住你啊,要知道,她可是我家里请来的高人呢。” 这么说着,关月之又笑嘻嘻地伸出手,亲密地在自家丫鬟的鼻子上,动作轻柔地刮了一下。 惹得一旁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些冷清气质的锦姑娘,当即又变得面目绯红了起来。 “小姐……” 见这位对他人冷若冰霜的高挑女子,在红衣姑娘的面前,只能缩着脖子小声嘟囔。 王戊也忍不住地跟着笑了两声,摇头感叹了一番这对主仆的有趣。 “我是要去参加武林大会,这的确没错,不过我不是去夺什么名头的,而是想去争一些其他的东西。” 可能是听出了王戊语气里的笑意。 小锦姑娘再次把自己像是刀子一样眼神,刮到了这人的身上。 “好啦,别总是这么凶嘛,难得出来一趟,何不多笑笑呢。” 又将手放在了小锦软乎乎的脸蛋上揉了揉,关月之接着侧目看向了王戊。 并稍显期待地,拖出了自己一个的请求。 “如此,王姑娘,你可否带我们两个去见识一下那武林大会呢。” “我平时能出来的机会很少,对人们口中的江湖虽一直心怀向往,却始终没有机会,去亲眼瞧瞧那其中的样子。” “所以如果方便的话,此次我想了结一些遗憾。” “另外你放心,如果你答应了这事,我们保证,之后的一路都会跟在你的左右,绝不惹是生非,也绝不私自乱跑,怎么样?” “这……” 终于明白了对方找上自己的原因。 盖是因为听说了最近聚剑山庄要办武林大会的事,方才出门观望,结果恰巧遇到了自己,便想着请一个江湖人引领门路。 可王戊此时,却显得有些迟疑了。 理由是她不清楚这究竟合不合适。 毕竟到目前为止,关月之给她的感觉都不像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女子。 身边甚至还跟着一名绝顶高手。 她要是出了点儿三长两短,那恐怕会是个大麻烦。 所以通常情况下,王戊八成是不会答应这种请求的。 不过,看着人姑娘翘首以盼,又仿佛是另有隐情的眼神。 王戊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来时搭的那一趟船,着实是花了她不少的铜板。 所以当下我是为了赚钱,而不是心软。 这么替自己开脱着。 皱着眉头看向了尚坐在一旁的丫鬟小锦。 许是犹豫了一会儿,王戊才沉声问道。 “那么关于此事,小锦姑娘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在她的眼中。 作为一位绝顶高手,小锦定然会对武林大会有一定的了解。 乃至关于此事是否可行,又是否出格,对方应当也有些许自己的建议。 “我?” 然而完全没有想到王戊会询问自己的小锦,只是愣了一下,半响,才淡淡地摇了摇头。 “我家小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好家伙,说白了就是不想管事呗。 暗自鄙夷了一番这个毫无担当,仿佛是在明哲保身的绝顶“高人”。 王戊只能再次面向了正等着她答复的关月之。 重新思考了一番前因后果。 自认在自己的看护下,也不会叫对方出什么意外。 对女孩儿颇有好感的她,终究是松了口风。 “这样的话,关姑娘,你且把先前的那三枚碎银子给我一枚,这单活,我就当作是接下了。” “真的吗?” 听着王戊的话,关月之欣喜地眨了眨眼睛,接着貌似感激地笑了一下。 “如此,王姑娘,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但转而她便又想到了一个疑问。 “不过王姑娘,既然你缺钱,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钱收下呢?”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一角银子从衣袖里掏了出来,用手托着交给了王戊。 “这不一样。” 自行取过了银子,王戊把它捏在指间,放在面前翻看了两遍。 之后又舒开眉头,将之抛了抛收进了怀里。 临了,咧嘴一笑。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今我收了你的银子,那替你办事,就算是道上规矩了。同之前的白占人便宜,可完全不是一码事儿。” “江湖规矩吗?” 应当是喃喃自语了一句,关月之打量着王戊认真计较的样子,神情莫名地笑了笑。 “与我想象的倒是有些不同。” “是吗。”另一边,王戊已经再一次拿起了自己的汤碗,准备一口气解决掉剩下的面汤。 “总之,江湖规矩杂七杂八,就是我们这些摸爬滚打惯了的人,几句话也说不清楚。你要是想听,我以后慢慢给你讲。”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那就今天晚上吧,我们睡一起,你说,我听。” “啊,这不好吧……” “对啊小姐,她这么脏怎么能和你睡一起呢。” “脏怎么了,洗干净点不就好了。” “总之这个绝对不行。” “小锦,你刚刚不是还说,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吗。” “……” 小小的面摊上,姑娘们七嘴八舌。 谈笑间,关月之居然不禁觉得,像这般的日子,倒也确实是轻松自在。 这便是江湖吗。 她想着。 可惜人声混杂里,有些问题的答案,总是讲不明白。chaptererror(); 第五十六章:和尚焉儿坏,道士要栽 午时的天气晴朗。 距离武林大会的开办日期尚有三天。 按照原本的计划,王戊准备趁这个时间,先去城西边的府衙里报个备。 一如先前所说,此世的武林大会是由朝廷与江湖联合举办的。 所以无论是谁想要参与比武,都必须得去当地的衙门里登记一下身份,顺便说明些许信息。 同时,衙门里的画师还会根据你的长相,帮你画一副半身像。 这幅画届时亦将张贴在会场的告示墙上,用来示意比武的场次,与参赛双方的大致资讯。 不必担心画师是否画得过来。 武林大会虽然会吸引众多的江湖人前来观摩,但是真正准备参赛的选手却不会很多。 比如英才会的入选门槛就是一流境界,除了各大派都会推荐过来的那么一两个人之外。 别的自行选择参与的游侠浪子,加在一起估计也不会满三百人。 毕竟一流高手虽然放在豪门阔派里,可能就只有中间上游的水平。 乃至亲传弟子,地方执事,几乎都处在这么一个境界。 但是放在整个江湖上,那亦是实打实的一号人物了。 不然,又怎么会被称做是一流高手呢。 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拥有像名门那般丰富的资源的。 一流人物,天下之大几乎已经皆可去得。 江湖凶险,他们也有动身一探的资本了。 更何况,英才会对参赛者的年龄也有限制。 所以请三两个画师,便已经完全够画那些来报名的人了。 至于英雄会呢,想要踏上这些人用来比武的台子,起步都得是个绝顶高手。 不用细想也知道,到底会有多少人能够参与。 安排一个画师,估计就已绰绰有余了。 值得庆幸的是,出于朝廷对这场江湖盛会的尊重。 报名参与武林大会的人,只要你不是什么罪无可恕的重犯,比武期间都不会有官府的人来找你。 只有等到比武结束,官差才会重新跟这些人一一清算。 这也是王戊,如今敢这般“明目张胆”的主要原因。 她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怎么想,应该也够不上一个重犯的名头吧(心虚)。 虽然如果真分说下来,她应当也不会被轻判就是了。 …… 洛阳的府衙门前,等王戊带着关月之和小锦赶到的时候,此地的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其中一伙正从里面往外面走的,王戊还认识,因为他们全都顶着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欸,归明大和尚,您也在这里啊。” 看着对面领头的人,王戊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这波人是少林寺的,王戊的师父曾经带她在少林寺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她便认识了其中的一些人。 辟如眼前的这位布衣和尚,就是少林的诵经师傅,法号归明。 同时还是这代少林方丈的亲师弟,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武功也只比他师兄差一点。 大概正处于绝顶中期的境界,遗憾的是因为年龄的原因,应当已经没了突破到绝顶后期的可能。 “王施主?” 听见了王戊的声音,归明和尚停住了脚步,接着仔细地辨认了一番走上前来的人,才不确定地唤道。 这可不能怪他记性不好,而是丐帮弟子不拾到拾到,大多都不过那几个模样。 甚至假如王戊不是个女的,武功修为也不够特别,他可能还认不出来呢。 “是我,这么多年没见了,您还记得我呐。” 想想上一次,自己离开少林的时候还只有十六岁,王戊也难免有些感慨。 三年的时间,倒是一晃眼就过去了。 “呵呵,王施主当年在我少林之中,也算是一代‘风云人物’了,老衲怎么会不记得。” 归明的性格要比他师兄开明许多,所以偶尔也会开几个玩笑。 虽然风云人物这四个字,听得王戊确实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就是了。 “害呀,都是当年的事了,大师你还提它做什么。” 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王戊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侧身回头,对着自己身后的两人介绍道。 “哦对了,她们是我路上认识的两位朋友,关月之关姑娘,还有小锦锦姑娘。二位,这位是少林寺的归明大师,可以说是江湖上的老前辈了。” “原来如此,小女子见过法师。” 只是粗略地打量了一眼归明的模样,关月之便已经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小礼。 而小锦呢,则是始终保持着沉默,跟着关月之弯了弯腰,却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这样的一番姿态虽说不上太无礼,但也绝对不够恭敬。 所幸归明倒也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 他只是对着两人笑了笑,就将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贫僧无非是痴长了几岁而已,不敢自称前辈,二位施主也不必多礼。” 简单地打过招呼以后,归明就重新面向了王戊。 “说来,王施主,你也是来参加英雄会的吗。看来,这一次的丐帮,是有意提振一下名声了?” 这么说着,他又侧过头,对着自己身后的一位中年武僧笑了笑。 那武僧是少林守寺铜人之中的横棍僧,当年曾和初入绝顶境界的王戊有过一场比试。 见到了身前的小破落户,仿佛是回想起了什么往事,这中年僧人的嘴角亦是抽了抽。 “啊不。” 然而下一刻,王戊就摇了摇头,侧目看向了人渐渐变多的府衙大门说道。 “我是来参加英才会的,打算自己报个名儿,哎呀,和你们一聊差点忘了正事,各位且自便哈,我先去把名字交上去,免得到时候又误了午饭的时辰。” 说罢,王戊就带着关月之和小锦跑进了府衙里。 而一众少林僧人呢,则是无声地站在原地。 过了半响,归明才像是回过了神来,对着身后的另一名和尚问道。 “王施主刚刚说什么?” 被问了的和尚苦笑了一声,低头回答道。 “她说,她是来参加英才会的。” “……” “这不是欺负人吗!”归明当即破口大骂。 “英才会的一群年轻后生,谁经得起她折腾?” “可是她的年纪,确实也没满二十五……” 站在其身后的和尚张了张嘴巴,半响,只得无奈地又提醒了一句。 他明白,自家的诵经师傅年纪大了,头脑有些不清楚,他得照顾着点儿。 “了因。”谁知归明压根没理他,随即便对着队伍里的一个小和尚说道。 “之后你要是遇见了那女霸王,只管认输,别和她打,啊。打坏了身子都是咱自己的,不值得。” “可是二师父,这不合规矩吧。” “听话,当年你还在后山和你师父一起修行,没见过她出手,这事儿你只管按我说的做,你师父不会怪你的。” “……” “哟,归明老弟你也来啦。”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招呼声响起。 远处的街头,武当山的道士们也赶到了现场。 “哎呀,这不是正玄老哥吗,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出山晃悠呐。” “哪里哪里,我这精神还好得很呢,倒是你,面色蜡黄,得注意养生咯。” “正玄老哥,你这话可不中听啊。对了,我那中明师侄呢,他此番,应该是定能拿下英才会的头名了吧。矣,你们武当山可真是人才辈出,叫人艳羡啊。” “哈哈哈,言重了言重了。中明,来来来,见过你归明师叔,此次的英才会,你还需多多照顾一下你那了因师弟才是。” 衙门跟前,一番“虚与委蛇”之间。 江湖上的“人心险恶”,可以说是纷纷尽显。 第五十七章:话总不能说太满 “嗯,姑娘,你确定你就用这幅模样上画了?” 府衙里,一个年迈的画师看着王戊“毫无章法”的打扮,提着笔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地出声询问了一句。 “就这样了。” 认真地比着一个剪刀手,王戊站在画师的面前肯定地说道。 “您就快点吧,我早上就吃了碗面汤,待会儿还想着去吃些好的呢。” “行吧……”似是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画师最终还是瞥了一眼王戊,将笔落在了面前的纸上。 一时间笔走龙蛇,水墨铺开。 要说到底是朝廷派出来的画师,不过盏茶的功夫,一个衣着随性,外表邋遢,气质懒散的丐帮人士,就已然跃然纸上。 当然了,于一些细节的地方画师也做了几分美化,起码是让王武看起来多了一丝游侠儿的潇洒豪迈。 嗯,如果不看她自己摆得那个姿势的话。 “成了。”许是满意地将笔搁在了砚台上,老画师朝着王戊又挥了挥手。 “做自己的事去吧,祝你夺个好成绩。” “嘿嘿,多谢多谢。”颇为满意地看了一眼对方给自己画得像,王戊一张口就暴露了自己泥腿子的本质。 惹得老画师又闷闷地摇了摇头。 叹这如今的江湖人啊,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此便是年轻人所说的个性吗,欸,老咯,不懂咯…… 报完了名,午饭又吃了碗羊杂挂面。 之后,直至入夜前的一段时间里,闲来无事的王戊都与关月之一道,逛着脚下这偌大的当今都城。 有意无意间,王戊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与她同行的人,貌似都喜欢先给她买身衣裳,然后试图把她打扮得干净一些。 之前的宁缺儿是这样,如今的关月之也是这样。 难道丐帮的打扮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好吧,实话实说,确实不大好看。 不过王戊也不是非要把自己弄得那么邋遢的,有一说一,一直以来,这种情况都事出有因。 她与宁缺儿见面时的脏,是因为她多年来的疏于打理。 加上内气的功效实在好用,许多平日里本该需要注意的事情,在内气的作用下都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所以王戊也就愈来愈懒,变成了那副面目难辨的样子。 至于眼下,她则是因为先前招惹了朝廷,所以为了隐姓埋名才特意乔转打扮,把自己的衣衫和脸颊都抹上了一层土灰的。 一副黑黝黝的模样,虽然算不上惹人厌烦,但也绝不好看。 不过,既然现在都已经不打算遮遮掩掩了,那王戊自然也不介意把自己打理一番。 毕竟满脸的灰尘还是挺难受的,头发垂在脸上,有时候也着实痒痒得紧。 于是傍晚时分,在买了一身武人的干练装束之后,王戊就与关月之和小锦找了一家下榻的客栈。 三个女子,权且开了一间套房也不避讳。 进了房里,王戊便自行打水洗澡去了。 而关月之和小锦,则是依旧坐在套间内的桌边聊着天。 “呼。” 约莫是随手挥了挥衣袖,一股隐晦的内气就从关月之的掌间散出,将四周的空间封锁了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说话,旁人即使是用内气增强了耳力,也听不见屋里的半点声音。 等着过道里的脚步声慢慢走远,两旁彻底安静了下来,关月之脸上温和地笑意才渐渐隐去。 那张富丽绝美的脸上,也再次只剩下了孤高和疏离的神情。 “点睛。”端坐在桌边,关月之平淡地喝了一口茶水,又思忖了片刻,接着对着小锦开口问道。 “关于那个王戊,你怎么看。” 见到关月之又恢复了以往熟悉的样子,小锦神色顿时变得更加恭敬且严肃了一些,并随之抱拳俯身。 “陛下,她的武功不低,绝不只是三鳞评估的绝顶初期境界,我怀疑三鳞另有隐瞒。” “而且我的拓气决虽然修练不出武功境界,但却可以模拟出所有的内气,并将之返还回去,除非对方的修为已经超过了绝顶后期。可早间我在与王戊交手的时候,拓气决却失效了,只是将她的内气化解了开来,却没能梳理清楚她内力的来路。” “只知道那股内气十分暴躁,同时相当难以驾驭。” “是吗。” 轻轻地点了点头,关月之将手放在了桌面上,若有所思地,用一根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杯垫。 “那她的内气和龙首比起来如何呢?” “回陛下。”或许是大致思索了一番,小锦才为难地摇头说道。 “点睛没有见过龙首出手,所以不好妄下定论。” “也对。” 想起了点睛同样是这几年才加入的听龙,关月之亦没再多做追问。 而是岔开了话题道。 “另外,你说她到底长得一副什么模样呢,以至于叫三鳞那个阴沉的家伙都赞不绝口。” “反正肯定没陛下漂亮。”提起这个小锦的神色大概是流露出了些许不屑。 “要不是为了那朝堂,陛下绝对是天下第一美人。” “哈哈哈,你倒是会说话。” 伸手摸了摸小锦的头,还没正经多久的关月之,就重新变回了她那副既像是大家闺秀,又像是纨绔子弟的姿态。 同时,也撤去了房里的内气。 在某些技法的作用下,她体内的内力一点点化开,再看不见多少踪影。 此时,哪怕有一个绝顶高手当面看着她,估计也只能看出,她是个会些粗浅功夫的半吊子。 毕竟那点内力,恐怕连三流都还够不上呢。 而这,也正是王戊一直以来,都没有在关月之的身上察觉出端倪的原因。 这手隐藏修为的功夫,着实是精妙非常。 “哼。”应当是有些享受地感受着关月之的亲近。 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哼的小锦,趁热打铁地再次坚定了自己的立场。 “总之,无论那王戊长得如何,在我眼里,陛,小姐永远是最好看的。” 可惜差点忘了内气已经散去的小锦,哪怕及时改了口,也还是被关月之敲了一下额头。 此后两人又闲聊了许久,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关姑娘,锦姑娘,你们在吗,麻烦帮我开一下门。柴房烧的热水太多了,我用完了还剩不少,你们要不要去洗一洗?” 第五十八章:第一次与人合宿时总是睡不着觉的 一阵话音过后。 随之走到了门边开门的人自然是小锦。 只见她沉着一张脸,像是有些不满王戊打扰了她与自家小姐的谈话。 以至于那张本来就冰冷得紧的俏脸,变得更加阴云密布了起来。 可等小锦拉开门栓,把门打开的时候。 站在门外的那一个人,却还是让她愣在了原地。 眼下的王戊已经将身上的灰尘洗了个干净,原本破破烂烂的衣衫也被换成了一套武人的修身装束。 深黑色的布料与皮革,将她的皮肤映得更加白嫩。 头发尚没有擦干,只是随意地用布条扎起了些许,露出了原本几乎被乱发遮住的额头和眼睛。 剩下披散的长发,则是仍湿漉漉地垂在肩头,有的甚至还沾在那雪白精致的脖颈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显得既撩拨又可爱。 不过真正让小锦出神的,还是对方那副俊得说不明白的面孔。 眉毛雅致,恍若无欲寡求。 眼眸轻佻,似惹桃花还见羞。 鼻梁挺拔,乃显出了几分凌厉。 嘴唇淡薄,闭着便如是不曾开口。 从相貌上看,这该是一位冷漠薄情的少侠。 可此时的俊人儿,却只是打量着小锦愣愣地模样。 继而表情轻浮地笑着,迈步凑上了前来,用两根手指缓缓抬起了姑娘的下巴。 末了又把眉眼贴近,语气略显揶揄地说道。 “害呀,这是谁家的姑娘啊,怎么生得这般漂亮,冷冰冰的气什么呢,尚不知道如何称呼,跟姐姐我玩儿玩儿可好?” “啪!” 哪知下一刻,原本还在恍神的小锦就已经满脸通红地抬起了一只手,一巴掌扇在了对面那人的脸上。 同时,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 并双手环胸地含羞斥道。 “呸!登,登徒子!别过来!” 毫无疑问的是,这一天的王戊,又得到了次生命中难能可贵的体验。 …… “所以啊。” 夜里,已经各自洗完了澡的三人一同坐在屋内。 关月之一边擦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看着王戊脸上的那个,依然清晰可见的红手印,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你没事去逗弄小锦做什么?” “我哪知道她这么经不起逗啊……” 仿佛是有些委屈地捂着自己的脸,王戊到现在都觉得耳朵在嗡嗡作响。 “你还好意思说!”此刻依旧两颊绯红的小锦,声音几乎要结上了霜地开口骂道。 “哪有人一上来就捏别个下巴的,流氓,痞子,混,混蛋!” 今天,她算是把往日冷酷的架子彻底丢了个干净,以后恐怕都不知道该怎么在自家小姐的手下做事了。 见对方骂得已经没了词儿。 王戊也不好还口,只能讪讪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反正被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只管让人家先消消气呗。 “好了小锦,你也别说了,王姑娘这不也是想和你亲近亲近吗?” 无奈地劝说了一下自己名义上的丫鬟。 关月之试图抑制住自己仍在上扬的嘴角。 然而听着这话,小锦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更红了一些。 “谁想和她亲近啊!一个粗人,糙货,流氓!” 流氓这个词你上一句已经骂过啦。 一声不吭地在自己的心里嘀咕了一句。 王戊表示这种语言攻击,根本就没有半点杀伤力。 而关月之呢,此时同样已然回过了头,对着王戊说道。 “你也别生气,小锦她不善待人处事,一向刀子嘴豆腐心。” “没事,我理解。” 大致表示并不介怀地笑了笑。 王戊其实,根本没打算计较刚刚被扇的那一巴掌。 只是脸侧火辣辣的疼。 让她再次后悔起了当年,为什么没去学些横练功夫。 说实话,关月之亦没有想到,王戊那般脏兮兮的打扮背后,居然藏着这样的一副面貌。 不过她也没有为此太过动容。 毕竟她自己本就是一位绝色。 同王戊比起来,区别亦只有风情上的些许不同而已。 所以她表面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 只是忍着笑处理了这场闹剧。 待到晚间休息前。 由于套房里只分厅卧,因此按照关月之的打算,三个人得一起睡在一张阔榻上,大被同眠。 虽不至于太挤,但也没有那么宽敞。 王戊提议了两句分开睡,没被采纳也就不再坚持了。 毕竟她只需要管好自己,别去占人家的便宜就行。 两世前后单身了这么多年,这点自我约束的能力,她自认还是有的。 而小锦呢,则是打死也不愿意让王戊睡在关月之的旁边。 所以便只能由她睡在中间,将两人给分了开来。 待到三人各自脱去外衣躺下时。 关月之显得有些兴奋,似乎这种体验对于她来说颇为新奇。 小锦始终全神戒备,一直瞪着一双像是能发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王戊,仿佛生怕她有什么异动。 而王戊呢,则是一动不动的仰面躺着,虽然有心睡去,但是身边的一个大活人一直盯着自己,她又怎么好睡着呢。 况且王戊对于旁人的视线还分外敏感。 于是,在某一个时刻的房间里,就出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 三个女子一同睡在一张床上。 窗外的月光斜照着。 照得左边一个睡姿端正,却一直皱着眉头,应当是毫无睡意。 照得中间一个睁着眼睛,在黑暗中侧身凝视,令人不寒而栗。 照得右边一个神容闲适,却辗转反侧,像是欲要说点儿什么,但又找不到话题。 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后。 精神紧绷的小锦率先睡了过去。 王戊才暗暗地出了口气,准备好好休息。 然而就在这时,王戊却突然听见了睡在最右边的关月之,对着她轻声唤道。 “王姑娘,你睡了吗?” “……” “没呢,你有什么事吗?”无可奈何地小声反问了一句,生怕吵醒了小锦。 王戊觉得,自己着实是一个温柔的人。 “没,就是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吗?” 另一边的关月之,莫名觉得当下这般的交流着实有趣,偷偷摸摸地,好生刺激。 “什么事?”王戊茫然地问道,声音细若蚊鸣。 “给我讲江湖里的事。”关月之兴致勃勃地用手捂住了小锦的耳朵。 并把脑袋从她的身后探了出来,对着王戊笑道。 “现在?”王戊蒙了。 “你困吗?”女孩的声音像是稍稍可怜了些。 “困倒是不困。” “那就现在!”这下关月之又变得快活了。 至于小锦,她已经在她小姐的点穴手法下睡死了过去。 不到明天早上,应该是醒不来了。 第五十九章:睡不着的话只需要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就好了 月光透过纱窗,铺得窗前雪白。 小锦的呼吸声很浅,但却睡得很深。 房间里静悄悄的,除了风偶尔拍打窗户的声音之外,几乎就没了别的声响。 当然,这得是在屋里的人不说话的前提下。 “快点快点。”在关月之又一次响起的催促声中。 王戊无奈地起身,光着脚跨过了小锦的身子,随即叹着气,坐在了关小姐的床头。 “行,那说说吧,你都想听些什么?” 因为已经临近夏天,所以哪怕只是穿着身单薄的内衬坐在外头,也不至于觉得冷。 “就,你们江湖中人办事的规矩,还有各大门派的明争暗斗,亦或者是一些顶尖高手的辛秘传闻,哪怕是几句道听途说的闲言碎语都可以。但你不必只挑有趣的给我讲,想到什么,都可以说来听听。” 关月之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打算从王戊的身上找到一个突破口。 试着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一番江湖上的风云变化。 而小锦呢,那丫头太紧张了,以至于显得有些碍手碍脚的,所以关月之就把她给点晕了过去。 为了不让王戊察觉出端倪,她还费了不少手脚。 “嚯,你倒是也不挑哈。” 没去管人小姐那来者不拒的姿态。 反正她说的事也没什么不好讲的,于是王戊就挑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接着,便将身子倚靠在了窗沿边,缓缓地叙述起了自己的见闻。 …… 这一夜,王戊着实说了很多。 从江湖门派的前后排序,到各大高手的成名事迹,自武林传承的各类典籍,至世间珍宝的流言蜚语。 总之她所说的基本都是一些杂谈故事。 大多都不过是酒铺里的好事者们,传出来的杯中妄语。 无关紧要,还真假难辨,自然也没什么好避之不谈的内容。 关月之听着,闭着眼睛神情安宁。 一直说到了将近子时。 等王戊都觉的有些口干舌燥的时候。 她才看着关月之小心地问了句。 “关姑娘,你睡了吗?” 如果对方睡了,那她也就准备去休息了。 “还没呢。”哪知紧接着,关月之就精神地睁开了眼睛。 之后又“饱含歉意”地看向了王戊说道。 “抱歉,我可能是第一次和别人一道睡一张床,所以有些不好睡下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去睡吧,耽搁了你这么久,之后且不用管我了便是。” “呼。”借着月色,打量着关月之那略带遗憾的面孔。 王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最后还是决定先把她哄睡下了,再考虑要不要去歇会儿。 反正武人不至于觉得累。 但是像关月之这样,连内气都没得几口的大小姐,显然还不能不睡觉。 何况她那副苦巴巴的表情,也着实有些可怜。 如此思索着,王戊再一次确定了自己温良的本质。虽然她尚未想过,如果是宁缺儿睡不着了,还这么看着她,她又会怎么做。 八成,会直接将其打晕了了事吧。 谁让那小子皮糙肉厚的,也打不出什么毛病呢。 不过说到哄人睡觉,王戊又为难了起来,她还真没学过这类的本事。 那些专门研究穴道经络的几个门派,倒是有不少点穴的法子,可以让人或笑或哭。 应该也有能让人睡过去的窍门。 然而此类的手段王戊也不会啊。 她跟着她师父这么些年,学会的东西真要归纳总结,算下来无非就是四个字。 一顿招呼。 怎地,不然往关月之的身上试试? 看着对方那柔柔弱弱的身段,王戊直接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奈之下,她亦只能想想前世的一些办法了。 …… 说实话,关月之本来只是想耍些姑娘家的小手段,让王戊继续帮她拓宽些江湖视野的而已。 毕竟从不同的视角出发,去观察同一件事物,总会有不一样的观点。 试着去分析这些观点,常常可以加深一个人对一件事物的认知。 只不过她也的确没有想到,事情到最后,居然会发展成眼下这幅模样。 只见此时的她,正躺在王戊的大腿上。 稍稍仰头,估计就能看到对方那线条清晰的下颚线,和半垂着的眉眼。 同时,王戊的双手还分别捏着她的两只耳朵,指头轻柔缓慢地摩挲着,做着一种叫做耳部按摩的动作。 这就是王戊刚想出来的,或许可以让关月之睡下的办法。 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应当并不是一个好点子。 因为那双温热的手掌,和躺着的人轻轻颤抖的身子,都让两人更加没了睡意。 “沙,沙。” 聆听着耳畔,因为肌肤的厮磨,而发出的细微声响。 关月之察觉到,自己的心里似乎是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特别是当王戊暖乎乎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揉捏着她的耳垂,继而缓缓地探入她的耳廓时,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顿时就传遍了她的全身。 叫她不自觉地便面染红晕,甚至轻咬住了嘴唇,手掌更是无声地抓紧了被子。 毫无疑问的是,她的耳朵相当敏感。 而王戊呢,则是感受着腿上的那种压力,还有人姑娘逐渐紧绷的身体,心头阵阵打鼓。 不,不是,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而已,怎么直接就开始实际操作起来了? 而且,这种事情真的不会显得太过亲密了吗? 我们才刚认识了不到一天的时间而已,这么做绝对不合适吧。 不过,如果不合适的话她为什么不叫停我呢? 叫啊…… 你倒是快叫啊…… 你叫停的话我就会立刻停下来的! 可惜,关月之一直没出声。 乃至到了后来,或许是因为太舒服了,她索性就红着脸闭上了眼睛,摆出了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王戊看着这架势,彻底没了招儿,同时又骑虎难下。 直到她想着心事,一不小心在指尖又加了分可以活血化瘀的内气。 “嘤!” 那略显粗暴的手法,终于让关月之忍不住地叫出了声。 紧接着,这下过于明显了的动静,便使得两人的身子一同僵住。 而躺在另一边的小锦呢,也因为她们一刻不停的“折腾”皱了皱眉头,有了点要清醒过来的意思。 唔,这天晚上的午夜子时。 王戊心中所想的。 是怎样才能尽快地逃离洛阳城…… 第六十章:旧思想通常都是用来被推翻的 幸运的是关月之的手头功夫到底是好的,小锦到最后也没能醒来。 不过王戊也在关月之的那一声轻吟过后,悻悻地打了退堂鼓,一声不吭,但手脚利索地躺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着王戊走时那副灰溜溜的样子,关月之终也没说什么,就是嗲怪地白了她一眼,之后便红着脸,自顾自地翻身假睡了过去。 小锦说的没错,这人就是个登徒子,脑子里尽是些奇怪的想法。 虽然…… 那法子确实还挺舒服的就是了…… 她可不愿意承认,她和王戊刚刚完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又皆是两个雏儿硬挺着在那装模作样。 以至于被惊着一下就虚了。 …… 第二天清晨,或许是因为睡得最早的关系,屋里最先醒来的人也是小锦。 意识到自己居然睡着了。 原本想通宵守夜的她,当即开始检讨起了自己。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意识的呢? 她左思右想,却发现自己莫名的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觉得背后有一些酸,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戳过一样,还有昨天晚上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莫非是我的旧伤又复发了? 还远不够了解人心险恶的她,终究是没能想到,她居然会被自家小姐给算计。 外面的天应当是已经亮了,因为几缕阳光已然投进了房里,照得空气中的些许灰尘都变得清晰了不少。 飘飘扬扬得,看着令人心静。 可能是因为常年所处的环境原因,所以小锦很擅长看着一件东西发呆。 你说她在想什么吧,那倒也没什么。 她只是习惯了就这样任时间慢慢的过去,特别是当她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不能被旁人发现的时候。 盯着一件东西,这也算是她唯一能用来消遣的事情了。 要不怎么说,人是相当擅长适应环境的动物呢。 渐渐地,她甚至喜欢上了这种一动不动的感觉。 她喜欢一动不动的石头,喜欢一动不动的山峰,喜欢一动不动的洛阳城。 也喜欢一动不动的人。 哦,请别误会,这并不是说她有多么喜欢死人。 而是对于她来说,与死人呆在一起,会比和活人呆在一起轻松许多。 小锦自幼便是听龙,没有名字。 只记得曾听人提起过,自己似乎是姓宁。 她本是个家破人亡的孤儿,但因为万中无一的习武资质,所以被皇家看中,招入宫中,学习了拓气决这门武功。 顾名思义,所谓的拓气决,就是理论上可以拓印天下一切内气与招式的功法。 除非是修为步入绝顶后期,乃至当世几乎无敌的武人。 否则都会被她克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过拓气决也不是没有缺点的,这门功法的缺点,就在于它永远也修炼不出属于自己的武人境界。 自身内气的水平,亦最多只能与一流后期的武人相当。 因此小锦的实力,实际上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 对于绝顶境界的武人来说,她永远只比对手强那么一线,强在拓气决多出来的那么一些内气上。 而昨天,王戊之所以会认为小锦的修为与她大致相当。 也只是因为小锦将她的内气给化了开来,却没能将之返还回去,更没能拓下她的内力。 否则,王戊只会觉得小锦的实力深不可测。 所以我到底是为什么没能拓下她的内气呢。 如此想着,小锦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正躺在一旁的王戊身上。 此时的王戊仍睡得很香,趴在床榻的一侧,半张脸都压在被褥里,脸颊也被压出了些许红印。 宽松的内衫半敞着,隐约露出了一截肩膀,头发散乱,姿势不雅。 嘴唇还在那一张一合,像是轻轻地打着鼻鼾。 不得不承认的是,武人在某些方面确实很方便。 只要内功突破了一流境界,经历了洗髓伐毛,身体中会分泌的秽物都将减少许多。 所以哪怕是像王戊这样几乎从不打理个人卫生的人,身上都不会有什么卫生隐患。 拿清水洗一洗,便又是个白白净净的人儿。 可眼下,即使她生得再媚再娇,这一副睡死过去的姿态,都只能显得其憨傻痴呆。 看得小锦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哼,想不到这浑人,睡着的时候还挺讨人喜欢的。 起码不会气人了,傻傻得倒也乖巧。 这么想着,目光难得柔和的小锦,笑着伸出了手。 准备帮王戊把她已经褪到了肩膀上的领子给拉起来。 虽然武人不会生病,但是一直这么敞着衣裳,总归是不好的。 然而就在小锦的手碰到了王戊胸前的衣领时。 或许是因为那份略微低于体温的触感,令王戊在一阵茫然中,幽幽地转醒了过来。 于是房间里的空气霎时凝固,大概是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 当小锦因为一个紧张把自己的手猛地一抽,却不小心叫指头勾住了王戊的领口。 当王戊意识到胸前一凉,并发现小锦居然已经拽下了她的衣袖。 一切都显得那么恰如其分又不应当。 小锦想的是,王戊不应当在这个时候醒来。 王戊想的是,小锦不应当会扯自己的衣服。 可事实已然摆在眼前。 而王戊的内衬里又没穿什么东西,被小锦这样扯开,直接让她的半边身子都暴露在了外面。 所幸她眼下是趴着的,所以正面尚未露出什么,只有光洁的背部展露在了阳光下,被光线照得微微泛光。 “呃。”约莫是一个呼吸之后,终于有了点反应的王戊准备动手取回自己的内衣。 可同一时间,小锦也想把她手里的衣领给塞回去。 一番推搡之下,原本就躺在床边的王戊遂失去了平衡,向着床下摔去。 而只想帮王戊把衣服穿好的小锦呢,此刻也被王戊拽着手臂拉下了地。 “砰!”等到一声闷响响起,许是连床板都震了几震。 “什么人?” 被惊醒的关月之随即起身,皱着眉头看向了床边,手里也不自觉地运起了一股内力。 可下一刻,她便看到了足矣叫她“大开眼界”的一幕。 只见床榻边的地上,小锦正俯身坐在王戊的腰间,一手拽着其人的衣衫,一手抓着对方的胸口。 另一边,她身下的王戊却是泪眼朦胧(睡眼朦胧),惊慌失措(茫然无措)。 “小锦你在做什么!?” 这一天的关月之,开始重新审视起了生活。 第六十一章:外表强势的人,可能也很脆弱 “我,小姐,我……” 抬起头看向了正坐在床上大惊失色的关月之,又低下头看了看还被自己压着的,仿佛已经“羞于见人”的王戊。 面对着此间一再失控的事态,又听闻了关月之“厉声”的质问。 小锦彻底陷入了一阵恐慌与无助之中。 “不,不是的,我,我……” 她试着想要解释些什么,可张口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只因眼下的状况实在是太过复杂,以至于一切的言语都显得那么无力,似乎说什么都只是在欲盖弥彰。 “不是什么?”关月之暗自收回了掌间的内力,接着皱紧了眉头。 神容里,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是参杂着什么样的情绪。 大概是有些不解,有些惊疑,有些顾虑,又有些不明缘由的恼火。 (没错就是扇形图。) “我,我没有,我刚刚……”意识到自己从小仰慕的人,与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好像是已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小锦看似强硬的伪装终于完全撤去,露出了自己隐藏在心底的,那种因为孩童时期的经历,而埋下的软弱与无力。 乃见她的眼眶微微发红,泪水也开始逐渐凝聚,本就不清晰的思绪更是彻底乱成了一团。 她原先不该如此慌乱,但是一想到此事可能会改变关月之对自己的看法,甚至是疏远自己,她就没法再保持冷静了。 或许这就是关心则乱吧。 “好了。”大概是看出了小锦眼下的状态,根本不能说明白任何事情,躺在她身下的王戊叹了口气,出声替她说道。 “关姑娘,这应当就是个意外,只是中间的过程有些复杂。你且等我们起来,让锦姑娘收拾一下心情,再慢慢和你说。” “对,对,这只是个意外……” 在身周如同是失重了一般的错觉中,王戊的声音便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被小锦紧紧地抓在了手里。 令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目光又如释重负。 随即,整个人更是直接趴在了王戊的胸口,轻声呜咽了起来。 甚至连小锦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此刻,面前那种温暖柔软的触感,居然叫她莫名地回忆起了一丝心安。 而身下那人沉稳且有力的心跳声,也恍若无比踏实可靠似的,使得她愈发地想要去信任和依赖。 这粗人,此番真是帮我了大忙了…… 小锦对王戊的印象悄然转变。 而王戊呢,则是在愣了片刻之后,才苦笑着将手放在了人姑娘的肩头。 大致是半搂着对方,并酌情,轻轻地拍起了她颤抖的身子。 继而温声细语地,开口安抚道:“行了,没事了,别哭了。” 看着床下的一幕,仍干坐在床上的关月之也没法再说什么。 只是于愕然间,突然有了一种讲不清楚的感觉。 嘶,如此看来,我好像才是多余的那一个啊。 而且,小锦这是直接趴人胸脯上了吧,虽然她和王戊都是女子,但是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房间外的天光大亮,房间里,关月之还在思量。 …… “哈哈,小乞丐,没人爱,没爹没娘,没铺盖。” 大街上,几个顽劣的孩童,在一条小巷里抢走了一个女孩的破草席。 那是女孩唯一的草席,陪着她度过了先前的冬天。 最近的天气热了,她本来只是想去河边,把自己的草席洗一洗,再晒一晒。 女孩很擅长干这种事,可惜她的年纪太小,生得也不俊俏,没人愿意要她。 否则,哪怕只是当个丫鬟也好,她总能吃饱穿暖。 事实证明,并不是每一个主家,都会愿意花钱买下一个流浪的小孩。 也并不是每个小孩,都能有一身好运气,遇着一位会武功又好管闲事的乞丐。 哪怕女孩洗衣服很干净,手脚也很勤快…… 她曾经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陪娘一道打理家务,然后等外出的爹晚间回家,一起吃上一碗热乎乎的米饭。 这几年百姓的日子变得好过了不少,甚至已经吃得起细粮了,这是她爹说给她听的话。 她爹还说,如今的日子有了奔头,要攒钱给她置办一套好嫁妆。 里面会有红色的衣裙,锦织的彩布,说不定,还能请临街的手艺人给她打几件银首饰。 然后帮她找户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她爹很真的很喜欢她,从不像别人家的爹爹一样不心疼女儿。 娘说女人出嫁的时候,会是一辈子最美的时候。 女孩原本很期待那一天,毕竟姑娘家都爱漂亮。 可惜就在几个月前,在上一年,刚入冬的那一段时间里。 她爹被人杀了。 听官府的人说,对方是一个用刀的江湖人,名字叫做大泽。 因为她爹一时贪心,在替人喂马时,多收了人家一钱银子的过手费。 乃至被其发现,失手一掌打死在了路边的石墩上。 考虑到这事儿是她爹有错在先,而对方又是个有来头的人。 所以官府一时间也不好断案,只能将此人暂时关押了起来,并把案情上报,以便再做定夺。 可小半个月之后,听说那个江湖人的门派,似乎是和官府的上面达成了什么协议。 以一个不小的代价,把其人给保释了出来。 除了一趟牢狱之灾以外,那江湖人几乎没吃任何苦头。 她娘不明白,为何杀人不用偿命,于是就跑去了官府的门前跪着,不分昼夜,只求个依法办案。 官家派人出来劝了几次,见没有效果,也就不再理会了。直到她娘因为心力憔悴,跪死在了在了官府的门前。 她娘死后的第三天,官府的人来她家收东西。 那时的她正在吃着家里的最后一碗米饭,米冷得很,完全没了以往,那种热乎乎的味道。 官差说,要带她去朝廷设立的看护司,并告诉她,在那里会有人负责照顾她。 可她却跑了,在官差轻点她家里的家当时。 她的想法很简单。 她想去找到那个江湖人。 并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她想问明白一个问题。 一个她娘至死也没能问明白的问题。 杀人,为什么不用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