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贵女福气多》 第1章 郎独艳艳临风前 章家后院的沐曦阁中,身着浅色慢束罗裙的少女正在习画,阳光铺下来,整个人沐浴在明媚的日光中,那全神贯注的神态却让人动容,长长的睫毛幽幽地投递出一道美丽的剪影,如脂粉嫩、如玉光洁的肌肤带着阳光投射过来的金光,半翻的云髻透着娇俏随意,配上那微微一笑,不觉让人心旌摇荡。 一旁的丫鬟笑道:“我们姑娘笑起来真好看。” 习画的少女不以为忤,冲那丫鬟又是一笑,这一抬眼,那明亮漆黑的眸子更是显得灵动过人。 丫鬟又笑道:“姑娘这段时间像是转了性子,又爱笑,又喜欢写写画画。” 少女道:“你是说,我以前喜欢板着脸,还不学无术喽?” 丫鬟急忙摆手,道:“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想说姑娘和从前不一样了,哎,怎么说呢,总之,姑娘现在太好了,就跟仙女儿似的。” 章雅悠嘴角带笑,笔下不停,又是连续几笔,这才收齐笔,笑道:“紫燕,你来看看这幅画如何?” 紫燕超前凑了凑,端详了那副画,笑道:“奴婢不懂画,但是,看着极好的,我们家姑娘真是才女!” 章雅悠笑道:“你去叫了黄莺来。”黄莺是章雅悠的另一名贴身侍女,以前是江湖卖艺的,会些拳脚,父兄染了瘟疫双亡后就卖身到了章家,后来又成了章雅悠的贴身婢女,章雅悠若是出门通常都是带着她。 唐朝风气开放,对女子前所未有的宽容,即便是名门闺秀也不必拘于闺中。章雅悠领着黄莺出了章家就直奔溢墨轩。这是长安城内最大的、专卖文房四宝的店,这个店里出来的文房四宝不但件件是精品,很多还是古玩藏品。她也是听人谈起,却从未来过。 一进店门,那管事的是个伶俐人,一眼看出章雅悠的身份来,就那通身的气质,非富即贵。 “姑娘是买文房四宝的哪一种?还是都买?有没有喜欢的款式或指定的质地?”那管事的甚是热络。 章雅悠道:“那你就介绍一下,你们这里都有什么好东西?是怎么个卖法?” 管事的毫不含糊,笑道:“文房砚为首,我可以从砚台为姑娘介绍。砚台材质多样,除洮河石、端石、歙石、澄泥石、红丝石、砣矶石、菊花石外,还有玉砚、玉杂石砚、瓦砚、漆沙砚、铁砚、瓷砚等,不下三十种。” “从雕刻手法讲起,还分北砚、南砚,又分古砚和唐砚。四大名砚:甘肃洮州的洮河砚、广东肇庆的端砚、安徽歙县的歙砚、河南洛阳的澄泥砚,我们这里一应俱全。至于笔,我们这里有湖笔,徽墨,宣纸,歙砚,还有诸葛笔、徽州李廷圭墨、澄心堂纸,江西婺源龙尾砚,这是来源的分类;从材质上说,光是笔毫就有兔毛、羊毛、狼尾、胎发、狐毛等几十种,从性能上说,分软毫、硬毫、兼毫;笔管的材质又分水竹、棕竹、楠木、梨花木、况香木、檀木、雕漆、绿沉漆、犀角、象牙等几十种……” 待那管事的如数家珍地说完,章雅悠淡淡道:“你说得这些我统统不要,把你们这里的藏品拿出来。” 那管事的虽然眼光独到,看出章雅悠身份不凡,但又觉得她年纪小,不会是大主顾。 黄莺道:“掌柜的,开门做生意,你何必藏着掖着,快去拿了来,好让我家姑娘挑一挑。” “好,姑娘请稍等。”管事的笑道。 不多会,那管事的领了个小厮端着一个铜盘出来了,上面摆了几样文房四宝,每一件看上去都十分精致,古朴和不失精致。 章雅悠看了看,笑道:“万兴凤的砚台,洛阳古家的毛笔,徽州绩溪的朱砂墨,哦,对了,还有大家阎云飞的狐毫笔。” 管事的一听,微微一愣,心说,眼 前这位要么是行家,要么是大家出身,见过世面的,赔笑道:“可有姑娘满意的?” 章雅悠眼皮都不抬,倒是黄莺说话了,道:“都说你这溢墨轩藏品甚多,我看着倒也没什么了不起,别的不说,阎云飞的笔,我们府上就好几只,我们姑娘自习字的时候就用上了。” 啧啧,阎云飞的笔,可谓是大唐最好的笔,千金难求,因为那阎云飞一年只做支,做出什么样子的全靠心情,加上他本人又是书法名家,求字的人都应不过来,何况这求笔呢!富贵人家都以拥有一支阎氏笔为荣,那些王孙公子们,若是求学的时候拿不出一支阎氏笔,是要被笑话的。 物以稀为贵,最贵的时候,一支笔价值黄金百两。 当然,贵,不算什么事,因为富贵的人多得是,关键是能够求得——因为卖不卖,也要看心情,阎云飞觉着不爽,你就是给他一座金山,他也能回绝了。 管事的心说,好家伙,自幼就有阎氏笔! “去内屋藏柜里的东西端过来,再让丫头给这位姑娘看茶。”管事的吩咐道。 很快,那小厮端着两盏砚台上来了。 其中一块细密晶莹、清丽动人、石纹如丝,形似鸟卵,圆润清透,高三寸,顺着那纹理雕了百鸟朝凤,池底则是镜花水月;另一块则古朴简素许多,但肤理缜润,色泽雅丽,似浪滚云涌,呈铅墨色,仅在边缘镂空雕刻寒梅数朵。 “钱老板今天竟然舍得将藏品拿出来,难得。”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 章雅悠一回头,就看见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明眸善睐,说他是翩翩公子,又多了三分英武挺拔;说他贵气,又多了几分儒雅——好一个如玉佳公子!总之,潇洒贵气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个人似曾相识。 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章雅悠努力回忆着,她忍不住又瞧了一眼,只见:面容俊美,身材秀颀,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带着谪仙般的清雅。 是了,原来是他!怪不得觉着眼熟,上一世见过。 对的,是上一世,章雅悠这是重活了一世,又回到了她十二岁这一年。 第2章 房四郎竟是黄鼠狼 那一年,她坐在轿子里,遥遥地看到他,他正与那人在一处,只可惜那时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人身上,虽觉着他气质高雅,英姿俊美,名声也在那人之上,但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觉得任何人在她眼里,与那人相比,也不过尔尔。 此人,四大公子之首——房翊,因为在家行四,世人称之房四郎。 “哟,原来是四公子,给您请安嘞。”钱老板笑着打了个千儿。 章雅悠就听见一声轻微的嗤笑,房翊作为四大公子之首,见多了大唐姑娘们艳羡的目光,见多不怪,见怪生嫌。 章雅悠心下明白,但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生死都经历过,性情自然练达随意,根本不理会房翊的嗤笑,道:“给我包好,这块砚台我要了。” 钱老板忽然有些为难,章雅悠开口问价,但砚台却被房翊拿在手里,这两个人一看就是谁都得罪不起的。 “这……姑娘,要不您看看这款百鸟朝凤水月宝砚?您看看这做工和质地,绝对上乘,无论是收藏、使用还是送礼,都是极好的。”钱老板赔笑道。 章雅悠笑道:“既然是极好的,你怎么不向他推荐呢?” 这姓钱的管事讪笑了一下,又祈求地看向房翊。 房翊笑道:“我也觉得这块砚台甚好。”他掂了掂手里的砚台。 章雅悠好笑地看着房翊,面容俊美,棱角分明,冷冽贵气,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邪魅。 “姑娘,莫非我比这砚台好看?”房翊道,听起来玩味的说法,因语气清冷,硬是带着一股嘲讽的味道。 章雅悠笑了,若是其他姑娘遇见房翊,又听他这么说,八成是要低头羞涩想入非非了,可惜她这种人精,顶着人畜无害少女脸,却有一颗惊世骇俗的巫婆心,随着练达性情一起来的还有强大的心理,俗称厚脸皮,就听她笑道:“你的脸比这砚台好看,也比这砚台厚几分。” 房翊一愣,不由地多看了章雅悠一眼,道:“不靠脸吃饭,姑娘谬赞了。” 章雅悠不打算再理他,免得给他脸——男人这东西,本就靠不住,靠脸更是没谱儿。 章雅悠道:“既然不靠脸吃饭,那就排个先来后到?砚台给我。” 房翊也不甘示弱,道:“有道是先下手为强。” 钱老板打圆场,笑道:“这块洮河砚的确是难得一见的货色,不瞒二位,这也是本店的镇店之宝,说是无价之宝都不为过。但既然拿出来,也诚意相售,不如二位出个价,价高者得,如何?” 房翊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可。” “你这算盘打得好如意,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好处全归你了。你实打实报个价钱,要是敢耍赖,当心我报官。”章雅悠道。 钱老板道:“皇城根底,天子脚下,来我这里买东西的不是商贾巨富,就是达官贵人,姑娘就是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见利忘义,投机取巧是不?这砚台一千两纹银。” 在当朝,一户寻常百姓一年的开销大概是十两纹银,一块砚台相当于一百户人家的一年花销。对章雅悠而言,一千两也不是小数目,她一个月的月银也只有几两,去掉零碎的开支以及人情往来,存下来的所剩无几。 好在,她的舅舅平日里比较怜惜她,送她一些好东西,还时常给点小钱。 房翊见她犹豫并犯难,道:“姑娘要是犯难的话,那我就要收入囊中了。” 钱老板笑呵呵地看着章雅悠,道:“姑娘,您看……虽然价格不低,这绝对值这个价。您看看,这可是前朝的古物,不但是块好砚还是一个古董。” 章雅悠笑道:“钱老板,这是古董?让我看看。” 钱老板从房翊手里求过砚台,交给章雅悠,道:“姑娘,请过目。” 章雅悠拿着砚台端详了一会,笑道:“这块砚台我要了!有道是漫天要价坐地还价,既然是做买卖的,就没有不还价的道理,八百两,你卖不卖?” 钱老板是傻子吗?这边明明有人出价一千两,何苦要卖八两呢?当然不卖了。 章雅悠笑道:“说实话,这块砚台最多值六百两,我多出二百两纯粹是因为我着实喜欢。如果我不买,你有信心能在这位公子跟前要到一千的高价吗?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钱老板小眼睛骨碌转了一圈。 房翊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钱老板,道:“归我了!” 钱老板赔笑了半天,冒着被章雅悠眼神杀死的危险,从章雅悠手里要过砚台,交给了房翊,笑道:“公子收好。” 黄莺看不过去,骂道:“你这人忒见钱眼开了,我们姑娘愿意出八百两已经够高的了,贪心!” 女人很多时候,骂起人来也带着无理取闹的成分。 钱老板真是哭笑不得,赔笑道:“小店还有其他好东西,姑娘还要看看嘛?” “公子,让人给您包起来?”钱老板笑道。 房翊故意看了一眼章雅悠,然后慢悠悠地拿出一块帕子,将那砚台包好,笑道:“这么好的东西,我自己包着了。” 章雅悠也不是非要这方砚台不可,那钱老板要真是肯八百两卖给她,她就得把压箱底的体己拿出来了,为了个砚台倒也犯不着。 “黄莺,我们回。这么好的砚台,也只有房四郎配得上了。”章雅悠道。 房翊故作惊讶,道:“原来姑娘认得我?” 章雅悠明媚一笑:“名满京城的房四郎,谁人不识?可惜,你这排行不好,听起来倒像是黄鼠狼。”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拿他和黄鼠狼相提并论,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房翊愣是忍住了,和一个黄毛丫头计较个什么! 不行不行,忍不住了,必须损回去! “姑娘怎么称呼?在下好去给姑娘拜年。”房翊笑道。 黄鼠狼给鸡拜年——说她是鸡? 黄鼠狼给鸡拜年下一句是什么?——没安好心啊。 敢情,还要找她麻烦? 待章雅悠一走,房翊把那块砚台拿了出来,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看了看,道:“是块好砚。” 钱老板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道:“公子。” 房翊头也不回,只是“嗯”了一声。 “公子,您的银票。”钱老板恭敬地捧上银票。 房翊顺手接了过来,装进怀里,然后把砚台递给他。 “公子,这砚台还是放回原处吗?”钱老板问道。 房翊道:“包起来,我送人。” 第3章 累世公卿说章家 黄莺小心翼翼地跟在章雅悠的身后,等着章雅悠发作,放在以往章雅悠吃了这么大一个瘪,又因为囊中羞涩被人驳了面子,指不定要如何打骂下人出气,章雅悠不但没气恼,反而绕道西城去了采芝斋买了不少点心。 “黄莺,你说这银子真是好东西,没钱寸步难行,见到好东西也买不了。”地章雅悠若有所思。 黄莺笑道:“姑娘,咱们章家是什么门第,您这样的贵女根本不用为银钱的事情发愁,您现在还年幼,等到年长了或者您嫁人了,老太太和夫人肯定是要给您准备嫁妆的,那些铺子宅子金银首饰,自然是少不了的。” 黄莺以前是走江湖卖艺的,嘴皮子比紫燕利落很多,还懂得看人脸色,她之前只是个粗使的丫头,章雅悠这次重生后才把她要过来。给章雅悠做贴身婢女,待遇自然好过粗使的丫鬟,所以,她很珍惜。 章雅悠不置可否,但心中却有另一番打算,这是后话了。 她们是从后门回的章家,结果在那里却遇见另一个长安城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是章雅悠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之一——贺三郎。 这个贺骞是章家大房夫人贺氏的娘家侄子,贺家的三郎,才名远播、惊才艳艳、生得一副风流倜傥的好样貌,作为“四大公子”之一,是大唐很多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今年一十七岁,正是婚配的绝佳年纪,听说贺家大门的门槛都被踏破,换了好几次。 章雅悠上一世也对他动过心,吃了苦头,未有善果,这一世自然是要躲着走,再不要重蹈覆辙。 只见贺骞面容俊秀,眉眼带笑,白稠圆领袍衫,黑革带,玉树临风,潇洒不羁,好一个长安妙公子! 贺骞是来找大老爷章玉润商议公事的,也是报呈中秋祭礼之善后事。贺三郎自幼聪明绝顶,深受其父的疼爱,早早给他在朝里谋了个差事,让他先历练一番,将来还是要走科举之路。 贺骞的差事就是太常丞,一个五品小官,但基于背后家大势大,几个大族又是盘根错节,所以,官职虽低,却没人敢招惹。 章家的大老爷章玉润正好是他的主官——太常寺卿。大唐朝的太常寺少卿为二人,正四品上,祭祀宗庙时由其率太祝、斋郎安排香烛,整理揩拂神座与幕帐,迎送神主;举行祭礼时,与良酝署令共同斟酒。 可以说,这太常寺卿的位置是个不吃力却可能讨好的肥缺。 自家外甥,没有不照拂的道理,何况贺骞背后还有晋国公府这样的一品公侯支撑,所以,贺骞的仕途相当平顺,一年差不多有半年都在休沐,有大把的时间游山玩水、听曲看戏,走马遛狗,俸禄照拿,好差事也总是少不了他。 和贺骞一同而来的还有章家大房的长子章文敏。 章文敏与贺骞虽是性情不同,却有着高门子弟共同的兴趣爱好,比如蒹葭巷里的靡靡之音。 “二哥、贺公子!”章雅悠上前福了福身子。 章文敏笑道:“采芝斋的点心的确不错。”他瞥了一眼黄莺手里拎的东西。 章雅悠笑道:“二哥若是喜欢,这几盒就送给二哥了,我看着二哥要出门,回头我让丫头送了过去。” “你自个儿留着,以后要是需要什么,让丫头带话给我,我给你买,省的你出门子。我和子文出去一趟。”子文,是贺骞的表字。 章雅悠笑着点点头,道:“让二哥费心了。”她不得不承认章文敏在做人方面比自己的亲大哥章文政成功太多,这章家上下就没有不称道的。 章雅悠一转身,脸色冷了下来,方才她从始至终都无视贺骞——哼,这辈子他不配,章雅悠心道。 贺骞道:“你这个四妹妹为人倒是有些清冷,小小年纪,看着很持重。” 章文敏笑道:“别怪我这个表哥没警告你,我们章家可都是好姑娘,你不要乱打主意,不是每个姑娘都要对你献青眼。我这个妹妹,自幼就聪慧过人,是我们老太太的心尖肉,说起来比我们小五还要受宠些。” 贺骞见不得他这种护犊子的模样,笑道:“我可不敢高攀你们章家的姑娘。你都快成亲了,怎么还没收收心,再这样下去,新夫人进门少不得要空虚寂寞了” 章文敏笑道:“没大没小,我好歹是你表兄!” “大三天,了不起吗?从小到大你都没我高。”贺骞笑道,他压根没有“表兄”这个概念。 章文敏笑道:“听说蒹葭巷有你新看中的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琵琶声声醉心弦,我只是想去确认一下,这姑娘的琵琶是不是传闻中那般妙哉。” 贺骞道:“果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我贺三郎何其风雅之人,到了你口中竟是那种狎妓酒徒,悲哉悲哉。” 二人说说笑笑离去,章雅悠也回到了自己的沐曦阁,正要沐浴更衣,听薇堂那边派人来请了,说是章老太太请大家过去吃茶,新得了几款果品,也让大家尝尝。 说起章老太太,就不得不说一说这长安城朱雀大街里的章家。章家的祖上是开国功勋,这“章”姓都是御赐的,当年盛宠,如今荣宠,算起来,也是百余年的公卿世家,虽然不是勋贵,但荣宠官威、家底气度,比起那些空有壳子的勋贵之家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章家老太爷曾经是太子少傅,到了花甲之年才卸任,在任期间不曾出过任何重大的差错,高高在上几十年,然后平稳卸甲,可谓功德圆满。然而,章老太爷的影响力并未因为他的卸任而完全消失,依旧在当今圣上那里挂的上名号,时不时参加一些国宴,甚是有些脸面。 与章家的圣宠不衰一样惹人妒忌的,是章家的香火人气。 从章老太爷这一辈说起,章家可谓枝繁叶茂,章老太爷膝下子女俱是人中龙凤,男儿入仕,大有平步青云之势;女子结了善缘,正是夫唱妇随之时,就连庶子庶女也都算得上出人头地。及至这孙子辈,越发显得人丁兴旺,小辈们个个生龙活虎,活泼健康,秉性不一,才能不等,品性方面难免也稂莠不齐,但却不乏颇具家风之人。 想到自己的长孙如今都已娶妻,孙媳妇的肚子也十分争气,嫁入章家不过一载,已然怀孕,眼看着自己就要四世同堂,章老太爷眉眼里俱是笑意,与以往不苟言笑的气度判若两人。 比起当年伴君如伴虎的日子,章老太爷如今的生活简直可以用如鱼得水、呼风唤雨来形容,他俨然是这章家大院里的中心和主宰者;不仅仅是章家,整个章氏一族,都惟他马首是瞻,这种权威并非一朝一夕而成,是章家嫡亲直系的底蕴,也是他章老太爷运筹帷幄、韬光养晦几十年的结果。 当然,后宅的事情,他尽量少过问,甚至不过问,一来是不屑,娘们的事情,用不到他出面;二来是信任,有章老太太房氏在,谁也掀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后院不但没有风浪,反而是风平浪静,用其乐融融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第4章 其乐融融掩争风 章老太太此刻正歪在攒斗几何纹锦绣牡丹的黄花梨两依罗汉床上,大丫鬟琉璃捧着一碗燕窝粥候在一旁。 她慵懒又自然地摆摆手,笑道:“罢了,今儿就到这里,不要围着我这个老太婆子转悠了,你们各自找点乐子去,听戏也好,打牌也罢,作诗尽兴也是极雅的。” 站在众人前面的章家大房夫人贺氏笑道:“陪着老太太就是我们最大的乐子,沾沾老太太福寿两全、子孙满堂的光儿。” 贺氏今年四十出头,但保养得当,皮肤细腻,看上去不过是三十开外的样子,身段微微显出一些福态来,就是这份福态,配上她那轻轻柔柔的声音、浅笑祥和的神情,不由得让人觉得亲切,全府上下提起这位大夫人,都要叫一声佛号,喊一句“阿弥陀佛”,说她是一位活菩萨。 然而,活菩萨毕竟不是真菩萨,贺氏即便是得了活菩萨的称号,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尊贵和权威,毕竟是一品公侯家的嫡亲小姐,娘家得力不说,夫君章家大爷也是有本事的,年轻时才名远播,是科举入仕,如今深受皇上的喜爱,加上贺氏性情沉稳,心思细腻,极得公婆的欢喜,婆家也十分看重。 ——这样的角色,谁敢有半分不敬? 章老太太听了这话,抿嘴一笑,越发显得慈眉善目,怎么看都是有福气的老人,笑道:“别拘在这里了,孩子们都拘得慌。姑娘们今儿就不用读书了,朝廷命官都要休沐,何况她们几个丫头。” 章老太太此话一说,底下站着的几个章家小姐立马松了一口气,极其轻微又快速地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笑意。 贺氏笑道:“你们几个丫头还不快谢谢老太太,一个个就知道偷懒,赶明儿先生查问,对答不上来,可要问责的!” 章家二房夫人长孙氏始终垂眸,一言不发,若说是恭顺,又显得冷漠了些。章老太太轻轻用眼光扫过去,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然后又将眼光瞄向了自己的孙女、孙媳们。看到这些花骨朵儿一般的人,章老太太的目光忍不住柔和起来,就像是睡醒了的雌狮看自己的幼崽,对儿女们的舐犊情深随着儿女们的成家立业,统统转移到了孙辈的身上。 然后,她招呼了其中一个人,念道:“五儿,到祖母这里来。这两日身体可大好了?” 她口中的“五儿”便是贺氏最小的女儿,在章家直系的女眷中排行第五,“小五”或“五儿”都是章老太太给的爱称,其余人是不会这么叫的。 章家五姑娘章雅恩如猫儿一般乖巧,轻巧地行至了罗汉床前,礼都不用行,猫儿一般窝在了章老太太的怀里,引得章老太太一阵欢乐的叫唤:“我的儿,看样子可是大好了?” 章雅恩笑道:“有老太太疼爱,哪敢不大好!”言辞之中既有娇憨又有恣意。 “皮猴儿!”章老太太轻戳了一下她的脑门。接着,唤道:“大玉儿,你来。”她口中的大玉儿乃是章家长孙章文政的媳妇玉生烟,近来她颇有些受宠,宠的未必是她本人,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只要她生出了孩子,哪怕是个姑娘家呢,那也是四世同堂,多喜庆、多和乐! 玉生烟当即由着一个仆妇扶着上了前,兴许是被关注的过多,这长孙媳妇难免有些娇气。要说娇气,无可厚非,哪个侯门公卿家的小姐不娇气?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客。 只是这位似乎娇气过头,放在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总给人一种不自重的感觉。偏偏玉生烟的身量比起一般的女子又高大壮实一些,她的祖上本就是东北松花江一带的靺鞨族,“玉”是唐朝的皇帝得了贡品、一时龙心大悦赐的姓,至于“玉生烟”这个名字,大概是她那过度倾慕文雅的老爹从“蓝田日暖玉生烟”、“日照香炉生紫烟”这类句子里找出来的。美则美矣,只是,用在这位大奶奶身上,总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 “给老太太请安了。”玉氏轻轻福身,那娇怯怯的声音和她那近乎与男子同样高大的身量委实不配。 章文政虽然是长孙,却不是大房生出来的,而是二房的嫡亲公子。 章老太太笑道:“快起身,好孩子。都是有身子的人了,凡事要注意,不用这么拘礼,坐着。有什么需要只管和蒲婆子说去,和你婆婆开口也行。”她尽量说得亲切随意,好叫一家人和睦起来,最起码维持为老且尊的姿态来。 “二夫人,孙媳妇的身孕也有四五个月了,我看着,以后晨昏定省就省了。让子治办完公差,早早回来,陪陪我这孙媳妇也是紧要的。”章老太太笑道,子治是章文政的表字,只要是娶了妻的,就是成人,即便没有行冠礼,也不便再直呼其名,这是斯文和礼数,更是章家的规矩。 二夫人长孙氏上坐着未动,道:“老太太做主便是了。” 章雅悠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自然看出了这出戏里头的文章,章老太太这是在打长孙氏的脸! 有道是:多年媳妇熬成婆,这媳妇给婆婆请安服侍,是规矩。正是这规矩,让长孙氏无论春夏秋冬、寒来暑往、阴天下雨,即便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也是雷打不动地过来给章老太太请安。 长孙氏如今自己也是婆婆了,就算因为媳妇怀孕要免了她晨昏定省的规矩,也要由长孙氏自己来说,但章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直接给她做主了。 老太太只顾着护着长孙媳妇,竟自不顾儿媳的颜面,偏偏玉生烟又是个轻浮主儿,不知道自己找个台阶下了,还暗自有些得意,在那里轻笑着说:“谢谢老太太,谢谢夫人,我也替肚里的孩儿谢谢老祖宗、谢谢夫人。” 贺氏看了一眼玉生烟,笑道:“老太太就等着抱曾孙子,我看大奶奶这肚子尖尖的,一准是个大胖小子。” 一句话让章老太太和玉生烟异常开心,发自内心地开心。 章雅悠给章老太太请了安,又给长孙氏、贺氏请了安,笑道:“我来迟了,请老太太责罚。” “有什么可罚的,我知道你出去买笔墨纸砚了,这些东西库房里都有,要多少领多少,不用特意出去买。”章老太太笑道,“我刚刚代你母亲免了你嫂嫂的晨昏定省,你说这好不好?” 章老太太明知章雅悠与长孙氏感情不睦,故意借着章雅悠的口,再送长孙氏一根软钉子。 章雅悠怎会不知章老太太的用意,可惜,这次要让她算盘落空了,上一世她和长孙氏生疏隔阂了半辈子,最后发现长孙氏才是最疼自己的人,这一世,自然是要护她、爱她,岂会再怨她、气她! 第5章 前世渣男今世打 章雅悠笑道:“若是老太太事先已与我母亲商议过,我觉得极好的,都是心疼我嫂嫂。不过,即便老太太直接做主,以我母亲的孝心也断不会说个不字,她这段时间身体欠佳,却也风雨无阻地给老太太请安问好呢,倒也是给我们这些晚辈做了表率。” 一番话,不动声色打了两个人的脸,章老太太心中不悦,面上却要点点头,笑道:“是我欠考虑了,没有考虑到你母亲的感受,大玉儿这边还是要你母亲做主。” 玉生烟急忙道:“谢谢老太太关心,我也想多向母亲学习,听听她的教导,这请安问好是万万不能少的,我现在身子骨还算利落。” 一时间空气有些凝重,章雅悠看了一眼章雅惠,章雅惠笑道:“老太太,您给我们说个古,我们最喜欢听您说书了。” 章老太太说是喜欢清静,其实比谁都喜欢热闹,尤其是老了之后,总觉得冷冷清清的,离死亡就更近一步了,怕死的心情会让她一整天都凝重,甚至因此闹出许多身体不适的毛病来,听见章雅惠这么一提,她当即笑呵呵地答应了。 明面上,章老太太是一碗水端平,实际上,却更偏袒大房的孩子们,在婆媳关系的较量中,贺氏显然占尽先机,除了长孙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事事都比长孙氏强,为人和润,不但会讨老太太的欢心,连下人们都敬重得紧。 二房的孩子们,在章老太太眼中也不是同等对待,作为长孙氏的反叛者,章雅悠比亲姐姐、章家三姑娘章雅惠要受宠很多,因为上一世,在章老太太和长孙氏的婆媳角斗中,她始终是章老太太的同盟,这让章老太太在气恼的过程中又隐隐生出一种痛快来,本应母女同心的一对,章雅悠的助攻让她深知自己比长孙氏高明太多。 如今,章雅悠的临阵反戈让章老太太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没有发作的理由,说了两个故事就打发她们走了。 章雅悠也不在乎得罪了章老太太,回到自己的沐曦阁依旧好吃好睡,用她自己的话说,“正在长身体,吃好睡好才紧要。” 兴许是吃得太饱,用完晚饭她就想下去遛弯儿,于是带了紫燕去了小花园,好死不死的在那里遇见了吕世齐! 章雅悠心道:今天是出门没看黄历啊,接连遇见三个冤孽!这吕世齐是谁,是她上一世的夫君,十足的渣男一个! 她本想掉头就走,但又快速折了回来,想起他痴情地望着东苑的方向,一看就是在苦等章雅思,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踹了吕世齐一脚,骂道:“又在这里等我大姐姐呢,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我大姐姐看不上你们淮南伯府。” 上一世,吕世齐就是因为痴恋章雅思多年,最后空欢喜一场,心灰意冷之际恰逢章雅悠在贺骞那里受了挫败,门第相当、年龄合适,两家的家主一合计,这二人就结成了夫妇。 吕世齐瞪大了眼睛,道:“你这丫头怎地这般泼悍,我又不曾得罪你!”他来了章家太多次,自然是见过章雅悠的。 章雅悠冷笑道:“你肖想我大姐姐,就是得罪我了!你瞪着我也没用,眼睛太小,瞪着也不大。” 吕世齐哭笑不得,骂道:“你简直不可理喻!好男不和女斗,我是懒得理你。” 章雅悠笑道:“蒹葭巷的姑娘不美吗?你那两个通房丫头伺候得不尽心吗?还是你老娘眼睛从头顶上移下来了,不指望你攀龙附凤了呀?你还有这闲工夫在我们章家的小花园做个痴情郎呢!” 紫燕在一旁吓坏,道:“姑娘,您说什么呀!小点声!这是淮南伯府的世子呀!” 吕世齐愣住了,他没想到章雅悠竟然知道他这些隐秘之事,去蒹葭巷也好,有通房丫头也罢,这在大户人家本是常见的事情,但他向来清高又保守,还一直对章雅思情有独钟,想用痴情的人设打动章雅思,所以,这些事他是万万不愿意让人尤其是章家人知晓的。 至于他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老娘,确实指望他与王公贵族联姻呢,看不上章家这样的门第,要不是章雅思颇有才名在外,他敢找章雅思,肯定横加阻拦了。 章雅悠见吕世齐这模样,冷笑了,上一世和他生活了十年,他什么秉性、什么心理,她自然是一清二楚,想戳他痛处,那是一戳一个准。 吕世齐怒极反笑,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的?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章雅悠道:“你还是省点力气讨好我大姐姐,咦,她好像是出来了。”听她这么一说,吕世齐急忙转身,顺带整理了一下衣冠。 章雅悠趁其不备,上去又是一脚,这一脚用力太过,吕世齐打了个大趔趄,差点来个狗啃泥,咬牙切齿道:“臭丫头,你再敢动手动脚,我非打死你不可!” 章雅悠哈哈大笑,心里痛快至极,上一世嫁给他,两看两相厌,夫妻生活不和谐,十年夫妻,连个孩子都没有,因为生不出孩子受到婆家各种奚落和侮辱,吕世齐时常沾花惹草,不但把自己的通房丫头抬了做姨娘,还娶了侧室进来,孩子是一个接一个地生。 要说吕世齐一肚子花花肠子,偏偏对章雅思贼心不死,哦,一往情深,明里暗里帮助章雅思,即便她已嫁人且拒绝他的帮助。 她是怎么重生的?还不是被吕世齐和他那几个小妾气得!有一年中秋节,她抑郁之余喝多了,被那个侧室冷嘲热讽不说,还被她推了一把,脑袋着地,不省人事。正因为上一世活得太过悲剧,不甘心,章雅悠这才重生的。 吕世齐正想发作,却也不能在章家的花园内对着章家年幼的嫡女拳脚相加,又看到章雅思婷婷袅袅地行过来,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章雅悠心满意足地离开,暗处,却听见一人说:“这丫头这么狠?” 第6章 受赞赏课堂争风 贺骞和章文敏立在暗处,看得那叫一个惊讶,贺骞心道:我滴小乖乖,这也太凶悍了? 章文敏讪笑道:“我早就看吕世齐不顺眼,明知道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怎么又来了,四丫头这两脚踢得好,我都想踢的。” 贺骞看了章文敏一眼,悄悄地竖起了大拇指,道:“好家风,佩服!” 章文敏面上在遮掩,心下却觉得章雅悠最近的行径太过反常。 章雅悠要是知道这一幕被这二人看见了,那两脚肯定要慎重了,毕竟自己还是想保持一下淑女人设的,哪怕是表象呢。 章雅悠美美地睡了一觉,这个吕世齐见一次打一次! 第二天,章雅悠起了个大早,又是第一个到学堂的人。 上一世不爱读书,可以说是不学无术,这一世却成了一个爱读书的人。兴许是开了窍,又或者上一世即便不成才但好歹杂书闲书看了一箩筐,又沉淀了大半辈子的学识,到了这会儿,她读书像是如有神助,文章写得甚好。 照例,教书的夫子又把章雅悠的文章拿出来作为范文通读,大加赞赏。这夫子可不是普通的读书人,姓孙,单名一个铭字,原先考取功名后当了一段时间的翰林学士,只因不爱做官,这才向皇帝求了旨意,在九宗书院里做了教习的先生,学问是极好的。 九宗书院是什么地方呢?皇帝一手创办的书院,专门教习经过筛选且有才华的贵族子弟,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 孙铭是名副其实的清流,文章能入得了他的法眼,那自然是好文章,当然,好的标准是相对的,他不会用鸿儒大家的水平来要求章雅悠,他也断不会为了讨好而虚与委蛇地客套,何况,他来章家教习这些孙辈,本就是看在章老太爷的情面,是章老太爷三邀五请才勉强过来的,一个月也不过是入府一次。 章雅恩见孙铭夸赞章雅悠,多有妒忌,但是当着孙铭的面却也不敢发作。 课间小憩,章雅悠出来溜达,章雅恩跟着就酸起来了,道:“以前看不出来你竟是这般厉害,哪里厉害呢,脸皮厚得厉害,这抄来的文章也好意思卖弄起来,有本事倒是考学的时候拿个全彩呀!“ 能进咏絮阁已非易事,想拿全彩谈何容易,上一世章雅悠不敢想,这一世章雅悠也没这么贪。 “你有本事也去抄一篇,既不被夫子发现又能得到夫子夸奖。“章雅悠笑道。 章雅忞出来打了个圆场,道:“两位妹妹都是学问极好的,四妹妹文章好,五妹妹丹青更胜一筹。都是自家姐妹,一块考进咏絮阁才是紧要的,老太爷、老太太最想看到我们姐妹几个都进了咏絮阁。“ 章雅恩嗤之以鼻,道:“老太太是盼望着孙女们都进入咏絮阁,但这些人里恐怕不包括你?” 章雅忞是章家三房的嫡长女,但章家三爷章玉浦是庶生的,刚成家就被分家出去了,章老太太对三房很是不待见,而且是毫不遮掩的那种。 “打人不打脸,何况,你说的未必就是老太太心里想的,你在老太太那里受宠没错,但,才华也好,样貌也罢,你有哪一样是出挑的?我们三房虽是庶出,但有些东西也不是大房能比的。”章雅忞道,比如她这身装扮,华丽贵气,连金步摇都是京城里如意斋的新款,真不是章雅恩这身朴素的襦裙能媲美的。 章玉浦虽然是庶出,分家的时候也没分到多少财产,可三房夫人朱氏却是江南道常州晋陵郡首富朱有道的嫡女,带过来的嫁妆十分丰厚,朱氏又从娘家学了一身经商的本事,这些年累积的财富很是客观。 朱氏只生了两个女儿,偏她又是好强的人,自然是希望女儿能出人头地,一定要嫁入高门,所以,很是舍得在女儿身上投入,这穿得用得都是最好的。 章雅恩被她这一番呛,面色红了白,白了红的,章雅悠都看在眼里,笑道:“算了,都是自家姐妹,都是咱们老太太的孙女,老太太一样疼的。” 明着是劝架,实则是偏了章雅忞。 章雅恩是个不肯吃亏的,这番受了辱,势必要讨回来,气呼呼回到学堂,连给孙铭行礼都忘记了。章雅思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也没接着。 章雅思已经考入咏絮阁了,章家的私塾课她可以不参加的,但是,孙铭很有才气,又是九宗书院的教习先生,她自然不想错过亲近名师的机会。 孙铭看在眼里,虽有不满却也不动声色,道:“我要给大家出一道史论题,一炷香的时间,写一篇文章——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内容不限,形式不限。” 孙铭留下的这道题看起来不难,因为只要了解历史、懂古文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但却不那么好解读,不但要理解内容还要结合当时的历史,更要把贾谊的这句话套用到汉初的军事实践中,这才能有一个相对成熟的评价。 光是评价又怎么够呢?还要有自己的见解。 章雅悠基本上将孙铭命题的目的琢磨了七七八八,于是她先点出贾谊这段话的内容是防御匈奴的策略,然后从汉高祖刘邦征讨匈奴的“白登之围“展开,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为主旨进行了一番评论,又以唐朝对待附属国的策略做了补充,顺带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洋洋洒洒,一炷香的时间竟然也写了千余字,也算是旁征博引。 除了章雅悠等姑娘,还有章文敏、章文政等人也在,纷纷在一炷香燃尽的时候交了一篇文章过去。章雅恩磕磕碰碰最后一个交课业,一看也只有狗尾巴长的篇幅。 孙铭抽了章文敏的文章看了看,不置可否,又抽出章雅悠的文章,眼前一亮,却也没当场点评。他这厢卷了各人的文章出门,说是约了友人相聚,大家也跟着散场了。 趁着孙铭出门,章雅悠佯装要请教问题,也一道出去了,这厢章雅忞被章雅恩拦下来,好一顿奚落,有章雅思在,章雅忞即便再伶牙俐齿,有些话也不敢乱说,而章雅思明着是训斥自己的亲妹,实则是压制章雅忞。 第7章 暗叹同人不同命 章雅悠没有直接回沐曦阁,而是去了长孙氏的院子,也不顾长孙氏冷脸相待,硬是死乞白赖地留下来吃午饭。 长孙氏一时还不习惯她如此亲近自己,毕竟过去多年章雅悠不但是章老太太的同盟者,还是自己的敌对者,宁可亲近贺氏都不肯亲近自己这个亲娘的。 “母亲这里的饭菜就是香。”章雅悠道。 长孙氏见她大快朵颐吃得正香,放下筷子,道:“你这吃相,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 章雅悠憨憨一笑,看起来憨态可掬,又给长孙氏也夹了一筷鱼,还细心地把鱼刺都剥掉,撒娇道:“母亲也吃。在母亲这里,我还是个孩子嘛!” 长孙氏怔了一下,倒是一旁的锦屏笑了,道:“夫人,您尝尝呢,今天这道鲥鱼看起来很不错呢。四姑娘的确还是个孩子呢。” 作为长孙氏的陪嫁丫鬟,她从小就跟了长孙氏,她知道长孙氏的心情,也了解这对母女的心结,更想着帮长孙氏化解这段心结。 长孙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章雅悠送到碗里的那块鱼吃下去了,章雅悠见状又是一阵眉开眼笑,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半天学堂里的事情。 长孙氏听了她的描述,淡淡道:“锦屏,你把前几日铺子里送来的料子拿她们做几身衣裳。” 虽没有指名道姓,但章雅悠听得真切,心中一暖,章雅忞炫富的事情她虽一笔带过,但长孙氏还是记下来了,这才想着给她做新衣裳的?遂道:“母亲,我不要什么衣裳,你看我这身襦裙还是很新的,只要母亲多笑笑,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锦屏笑道:“瞧瞧,四姑娘真是贴心。” 章雅悠嘿嘿一笑,道:“母亲,舅舅最近捎口信来了吗?他还在庄子里吗?” 章雅悠口中的舅舅是指长孙氏的嫡亲胞弟,比长孙氏小了十多岁,年轻时好游历,不喜庙堂之高,倒是爱上了江湖之远,至今未婚娶,风流倜傥,没有妻子,但红颜知己却是不少的,小时候每次见到,“舅母”都不是同一人。 长孙氏道:“已经半年没他音讯了,他是个行踪缥缈的,若是到了庄子,他多数会派人来府里通知的。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章雅悠笑道:“母亲,不如我们去一趟庄子,说不定在那里能碰到舅舅呢。” 长孙氏道:“过段时间再说。” 锦屏急忙补充道:“夫人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又不放心让姑娘一个人去庄子里,过段时间再作打算。月初的时候,老太太就说了,要去安郡王府赏桂,算算日子,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母亲哪里不舒服?是否紧要?”章雅悠关切道。 长孙氏淡淡道:“不打紧,头疼的老毛病。” 章雅悠心下明了,赏桂只是名头,这是大唐朝最流行的社交方式,京城内的各大家族基本上盘根错节,沾亲带故又门第相当的,自然都会受到邀约,适龄的姑娘、公子也基本上都会到场。 说是赏桂,倒像是相亲,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章雅悠吃好了午饭又吃了不少糕饼,这才和长孙氏告辞,锦屏出来相送,临走时不忘交待“四姑娘多到揽月苑走动,夫人对您很上心的,最近听说姑娘课业进步,她比谁都高兴。” 说到赏桂,章雅悠想到了章雅惠。 上一世,章雅惠是章老太太和长孙氏婆媳争斗的牺牲品,双方各自挑选的夫婿候选人都未受到对方的认可,章二老爷章玉清又喜欢扮糊涂,谁也不得罪,挑三拣四以至于耽误了最佳的婚配年纪,最后草草嫁给一个落魄、空有架子的侯府,侯府的人又刁钻又功利,甚是难缠,半辈子心酸。 安郡王府的世子今年十七岁,二公子约莫十五岁,和章雅惠的年纪都相配,而且从章雅悠上一世的记忆来看,这两个男子都是人中龙凤,比起一般的纨绔子弟不知要好多多少倍,要是能把自己的亲姐姐与王府的世子亦或是二公子撮合成一对,倒也美事一桩。 章雅惠比章雅悠不过年长两岁多,但为人成熟稳重,端庄娴雅;特殊的成长环境让她一直压抑着本性,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来,父亲的心思一直放在偏院,母亲的性格高贵冷傲,兄长娇宠任性,长嫂轻浮娇气,妹妹年幼无知,祖父母威严不能犯,加上长孙氏和章老太太之间微妙的婆媳关系,让章雅惠心性老成。 “姑娘,这次去安郡王府,您可要好好准备一番,一展自己的才华,听说这次赏桂是给世子物色世子妃呢。”贴身丫鬟咏荷笑道。 章雅惠冷道:“我看你是越发没规矩了,打嘴!赏桂便是赏桂,其余的事情有老太太和夫人为我做主,我没什么好担忧的!你在这里嚼舌头,要是传出去,还指不定如何编排我!” 咏荷打了自己一嘴巴子,慌忙道了歉。 她的确到了婚配的年龄,许多同龄的姑娘甚至比她还小一点的姑娘都已经定了人家。这说亲又要挑人品长相,又要看家势门第,算起来,京城的公子哥中没有多少能与她匹配的了,就算剩几个,不是才高八斗、群星璀璨、望尘莫及,就是歪瓜裂枣、避之不及。 她也暗自着急,但是,着急有什么用?长孙氏性情冷漠,不插手任何事情,大概自己的婚事也不会过问;老太太明里暗里都偏袒大房,有好的人选,肯定先指给大房的两个姑娘。 一切只能靠自己了,这个道理她都懂,然而,即便是她肯放下身段去展示自己,但婚配这种事情又岂是她能说了算的? 咏荷道:“奴婢听说大姑娘这次不去……” 章雅思自然是不用去的,章老太爷等人亲自出面,已经给她安排了更好的亲事,就等着对方来下聘了,现在还是神神秘秘的,不肯说破,但看情形应该是好事将近,最迟也就在年底了。 “哼!”章雅惠轻哼了一下,真是同人不同命,她和章雅思年岁相当,论品貌才情,她未必就输给章雅思,只是贺氏长袖善舞,总能适时地让章雅思展现自己,在京城的贵女中颇有一些名望。 第8章 房家人进京求亲 章雅思正打着花样,突然打了个喷嚏,贺氏见状,道:“天凉了,你也注意一下。还有,那个吕世齐怎么回事,不是不让你和他来往了吗?你将来可是要嫁入韩王府的人!不要被有心人利用吕世齐捏造出事端来。” 章雅思道:“娘,你多虑了,我自是看不上吕世齐,他总是来章家,我也没办法,大门又不是我看着的,他好歹也是淮南伯的世子,看门的奴才也不敢拦着。” 贺氏道:“总之,不要和那个姓吕的小子有什么瓜葛,不能节外生枝!你开不了口说狠话,我去帮你说。” 章雅思道:“娘,你说得什么话!明明都是吕世齐一厢情愿,我也没办法。” 贺氏又交代了几句,这才放下心来。 韩王府这样的天家门第肯和章家结亲,看中的就是章家的清贵。 章雅恩推门进来,大喇喇地坐了下来,章雅思见状,嗔道:“你这坐姿,哪里还有贵女的仪容。” 章雅恩撇嘴道:“大姐,你还没嫁入王府呢,就要这么训我了吗?” 章雅思心下也烦恼,淮南侯府是比不了韩王府,但是吕世齐却不一定比韩王府的世子差,最难得是,吕世齐对自己一往情深,这份真心是最为难得的,听了这话自然是好一顿生气,骂道:“我是你长姐,我自然可以这样教训你,和我嫁到哪里有什么关系!倒是你,恃宠而骄,你再补长进些,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转眼到了月底,章雅悠正在试穿揽月苑送来的新衣裳,黄莺跑过来说:“姑娘,奴婢去蒲大娘那里领东西,碰巧遇见琉璃,她是代老太太传话的,让前头管事的章子晖,给她那侄孙准备好上房以及一应物品。” 章雅悠笑道:“老太太娘家来人,哪次不是安排的上房。这也需要你大惊小怪?” 黄莺道:“这次好像不是探亲那么简单,奴婢听几个婆子说,那位房家公子名为探亲,实则是过来相亲的。” 章雅悠略一沉思,便明白了七七八八。 房家公子是个不成材的竖子,让房家长房头痛得紧。这个人不但目无王法,还喜欢惹是生非,平时更是留恋烟花之地,按照章雅悠上一世的记忆,他还杀过人吃过官司,为了逃避牢狱之苦,到处躲藏。 章老太太的侄孙名为恩浩,取得是“皇恩浩荡”之意,以此表达房家对当朝圣眷的感激之情,是房家长房最小的一个孩子,平时被房家老太太也就是章老太太的嫂子溺爱,为人浮夸而骄纵,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 两家虽然世交,又是近亲,但房家位于陪都洛阳,章家在长安,少说也有两日的车程,因此两家除了节上来往,或是房家人进京述职而顺道拜访,平时也甚少走动。正因为隔得有些远,章家人对这房恩浩的品行知之甚少,恐怕章老太太都蒙在鼓里。 章雅悠想去找章雅惠,却不知不觉来到了揽月苑,她记得在上一世章雅惠是嫁给了一个落魄的侯府,并不是这个房恩浩。但是,她又不得不长个心眼,因为上一世里房恩浩并没有在这个时节段来过章家,可见重活一世,也不是对上一世的完全重复。 既然求亲的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就少不得要做些准备。 她刚踏入院子,锦屏过来了,章雅悠说明了来意。 锦屏笑道:“姑娘的话我自然会带到,只是,即便那房公子是过来相亲的,又怎知老太太是有意将二姑娘许之?老太太和夫人的关系,姑娘想必也清楚。” 锦屏言下之意,既然长孙氏和章老太太婆媳不睦,章老太太没道理将长孙氏的女儿嫁到自己的娘家,要是章雅惠在房家作祟,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章雅悠笑了笑,要知道这章老太太最是看顾娘家,随着年事增高,娘家多剩下一些晚辈,这些年除了礼节性的拜访,再不向往常那般走动。因着她没有嫡亲的姑娘,房家有嫡出的侄女她又瞧不上,是以,姑表亲的姻缘没结成。她想拉近章、房两家的关系,少不得要从姻亲方面入手,子女辈的不成,自然想到了孙子辈,打算也就放在了自己的侄孙和孙女身上。 章家人丁兴旺,到了第三代,光是孙女就有六个。章家取名甚为讲究,到了章雅悠这一代,族中女眷均以“雅”字命名,取义“文心达雅”。 这最大的孙女出自大房,名唤雅思,今年一十六岁,是为大姑娘;这二姑娘出自二房,取名章雅惠,今年一十五岁;三姑娘章雅忞是三房的长女,只比二姑娘小半岁,都是属虎的。四姑娘就是章雅悠,五姑娘章雅恩是大房的次女、大姑娘章雅思的嫡亲妹妹,这二人小龙的属相,一个年初生,一个年尾生。说到六姑娘章雅意,出自三房,还是个孩子,刚及总角之年。 章雅思姿容俊美,文才过人,又继承了贺氏温和的性子,为人处世大气不失温厚,长袖善舞的同时又最会笼络人心,是章家长辈最为器重的孙女,没有之一。听说,章家有意将其许配给韩王世子,一旦她成为世子妃,这将是一个很有利的外援。试问,这样的姑娘,章老太太怎么舍得将其嫁到京城以外的人家?就算是娘家也不行。 何况,即便她肯,章老太爷也未必肯。 三姑娘虽是三房的长女,但三房本就是庶出,不受章老太太的待见,才成亲就被分出去单独住了,分得的财产有限,好在章老太爷出人出力给他谋了个小官,好歹有点油水,不至于日子凄惶。因为三房整体不受待见,即便年岁相当,章老太太也断然不会将庶子的后代嫁到自己的娘家,岂不是打娘家人的脸? 章雅悠与五姑娘章雅恩、六姑娘章雅意年纪尚小,还不到婚配的年龄,自然也不在考虑之中。 这样一排除,也只剩下二姑娘章雅惠了。 章雅惠是二房的嫡女,与那嫡出的房恩浩倒也相衬,二人年纪又相当,加上章雅惠到了婚配的年纪,章老太太对章雅惠既谈不上多疼爱也谈不上讨厌,把她嫁到房家,她就成了章老太太的娘家人,在章老太太与长孙氏的婆媳关系中,少不得要重新平衡一下——这几样因素加起来,章雅惠最合适不过。 只要房家不反对,章家无异议,这门亲事也就算定了。 第9章 诉衷肠隔墙有耳 章雅悠将自己的这番想法说与锦屏听,锦屏略感意外,但欣喜掩不住,道:“四姑娘心思敏锐,聪慧过人,奴婢真替夫人高兴。如此看来,房家人要真是来求亲的,老太太最属意二姑娘了。既然那房家的公子品性欠佳,自然不能亏了二姑娘。” “我二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品相貌,那房恩浩只要是见了,必然是求之不得,巴巴地要娶回去。所以说,姑姑要告诉我母亲,想个万全之策,不动声色地拒了这门亲事。让老太太都开不了这个口。”章雅悠道。 很快,长孙氏就接到了锦屏的口信,她又说给章雅惠听,章雅惠恼恨道:“母亲,我不嫁!我不想去洛阳,那个房恩浩我小时候见过,一副凶相,还有点贼眉鼠眼,这种人,我怎么能嫁!“ 长孙氏安慰道:“你不要怕,老太太再当家做主,我女儿的婚事还轮不到她来插手脚,我若是不肯,她也定不了。” 章雅惠点点头,道:“谢谢母亲。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长孙氏道:“自然有其他办法的。万事都有母亲在,一定为你选一门如意的亲事。” 章雅惠回到房中越想越委屈,正兀自忧伤,赶巧府里管事的妇人秦大姑过来送珠花,端过来的托盘里摆了八朵小巧精致的珠花。 “老太太说,明儿去安郡王府姑娘们都要体面点,这些珠花都是巧艺坊的上等货,款式也是极好的,京城的贵女们都抢着买。您瞧瞧这花样,配上姑娘这身段,真真是美极了。” 章雅惠问:“东院的大姐、五妹都有了吗?” 秦大姑是个会来事的,章家的老人了,急忙道:“这珠花一共是十二朵,奴才想着也不能让大姑娘、五姑娘都尽数选了去,也只是送了八朵让她们挑选。” 章雅惠笑道:“姑姑真是聪明人。” 咏荷冷道:“姑娘,您真是抬举她,什么聪明,还不是老奸巨猾!说得好听,还不是让大房那边先挑!” 章雅惠重重将珠花摔到桌子上,吓得咏荷不敢再出声。 章家后花园,吕世齐颓然地坐在凉亭中,满脸的哀伤,他对面立着的人正是章雅思。 美人迎风而立,亭亭玉立,吹弹可破的肌肤、柔情似水的双眸,朱唇轻启,慢慢吐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岂能做主?你若是真为我好,又何苦相逼,以淮南伯府的地位,在京城找什么样的贵女不可能?” ——竟是带着一种哀怨。 至少吕世齐听来是哀怨,于是他心动了,更是心疼了,情到深处,情难自禁,起身,抓住章雅思的手,道:“思妹,我的心意你知道的,天地良心,我对你一片赤诚,非你不可。” 章雅思急忙抽开手,道:“别这样!你做什么拉拉扯扯!” 吕世齐讪讪地搓着手,道:“对不起,思妹,我是情难自禁。我知道我没什么才华,人也不算英俊潇洒,也没什么名气,可我对你的心意真真切切,自从去年春天见了你,我就茶饭不思,心心念念想见你,满心满眼都是你。你笑,我就跟着笑,你哭,我就想落泪。你的一颦一笑都印在我脑海里。” 章雅思冷道:“你别这样,你也是伯侯府里的嫡亲公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犯不着为了我这般。再者,我的亲事必须由父母做主,还要经过我们老太太同意。” 吕世齐道:“我也知道我这样会让你看不起,怎奈相思之苦,深入骨髓。” 接着,是吕世齐一声长长的叹息。 凉亭内依旧是愁肠百结,章雅思明明是想拒绝吕世齐,好让他死了心,但是面对吕世齐的哭诉,竟然隐隐有些心动。 门第固然重要,但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才是幸福的关键所在。大房之所以安稳,那是没有兴风作浪的妾室,章玉润虽不懂风情,却与贺氏举案齐眉,倒也融洽;西苑的二房隔三差五就鸡犬不宁,还不是因为章玉清纳了一个又一个妾室,才导致夫妻失和。 一样的命门贵女,嫁给一母所生的两兄弟,结局却是大大不同。这说明,找对知冷知热的男人才是幸福生活的关键。 韩王府固然是皇亲贵胄,不是小小的淮南伯府能相提并论,但那韩王世子是何许人也?这正房还没取呢,家里的通房丫头、小妾都好几人了,京中也传了几件荒唐事出来。 嫁入韩王府那是章老太爷盼望的,说白了,就是拿着她去联姻,她幸福与否自然不在考虑之内。人人都道她章雅思在章家受宠,实际情况,她又岂会不明白? 吕世齐道:“只要你点点头,我立马让我母亲找人上门说亲,聘礼下个月即送到,一应礼数绝对不会辱没了贵府和你。” 章雅思不耐烦道:“吕公子,请自重!照你所言,像是我与你之间有什么私情,若是传出去,指不定被别有用心之人如何编排!我可是清清白白的!还是那句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是有本事,让我们章家认了你们淮南伯府,我自当听从父母的安排。” 吕世齐听了这话,如获至宝,欢喜而去。 同一时间,后花园不远处的小阁楼里,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放下了窗帘,冷笑道:“这场诉衷肠的画面真是感人。郎有情妾有意,我们若是不成人之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咏荷道:“想不到大姑娘和淮南伯府的世子这样牵扯不清,要是传到了韩王府,这门亲事韩王肯定要掂量一下了。” 韩王府看中的是章家的清贵、章雅思的才貌,若是章雅思与外姓男子牵扯不清,这门亲事自然不在考虑之内,毕竟京城内想加入韩王府的大家闺秀多得是。若是知道淮南伯府的世子对章雅思情有多种,难免要多考虑一下,会不会因为娶了章雅思而得罪了淮南伯府。 淮南伯虽然只是二等勋爵,却是有些实权在手里的,即便韩王不怕得罪他,却也不想多树立一个敌人。 章雅惠冷道:“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咏荷点点头:“奴婢明白。” 第10章 莫名多了个便宜叔叔 章雅惠、章雅忞、章雅恩等人等着跟章老太太去安郡王府赏桂,章雅悠前一日便找了个借口出门了,她对赏桂也好,去安郡王府也罢,没兴趣,也没需求。她现在凡事图个自在,到哪里难免拘得慌。 她领了黄莺、紫燕去了熙园,那是皇城外的一个庄子,在京城有些名气,很多大户人家喜欢到里面避暑,种了不少花草树木,假山成景,又养了些鸟雀虫鱼,也是踏春游玩,郊游休养的好去处。 最重要的是,庄子里的厨子做的菜特别好吃! “真的特别好吃,怀念啊!”章雅悠躺在黄莺的大腿上,任由马车颠簸驰骋,她心心念念,说什么“想念舅舅”了,舅舅在哪呢?指不定浪迹天涯去了,这都是幌子,还不是冲着那些美味去的。 黄莺笑道:“姑娘,您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所以惦念起了白菜豆腐。” 章雅悠不以为然:“熙园的主厨是我舅舅从万源楼里高价请来的,他老爹是御厨,专门给皇帝做饭的;搭下手的伙计也是小有名气的厨子。就连厨娘都做得一手好菜。做出来的东西是真好吃!” “是是是,姑娘说得都对。是奴婢眼拙了。”黄莺笑道。 紫燕坐在外面,接话道:“奴婢也觉着很好吃呢。那个金沙炖蛋,真的太好吃了,还有卤鹅掌,好香!” 章雅悠笑道:“紫燕,注意你的哈拉子。” 说来也巧,章雅悠午时到的庄子,才吃了午饭,抓了一把干果坐在藤椅上“消食”,捧了个画本子,看得正入神。 比起四书五经,还有那些史书、传记、策论,画本子显然更吸引人。 “哦,你偷看这些书,要是你家长辈知道了,会不会处罚你?”一个清润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方响起,手里的画本子也被人夺了去。 画本子里讲的是一个不受世俗约束的高门小姐对一个穷苦但俊美又有才华且坐怀不乱的书生一见钟情,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决然嫁给了穷书生,二人过上了神仙美眷的生活。 章雅悠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跳起来,定睛一看,竟是“黄鼠狼!” 房翊挑眉道:“嗯,我来拜会你了,虽然还没到年底。” 章雅悠歪着脑袋,坏笑道:“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在这里都能遇见你,怎么,今天这是来买庄子的吗?” 这是暗戳戳地想讽刺房翊上一回炫富,花重金买了那砚台。 “这个提议不错,可以考虑。”房翊点点头。 章雅悠心下生出一计,熙园谁不知道她是半个主人,不在这里捉弄一下房翊,她就不叫章雅悠!打定主意,章雅悠露了一个狡黠的微笑,但这个神情却被房翊捕捉到了。 “你来熙园做什么?”章雅悠复又坐下,坐姿不文雅,但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一伸手:“把书还给我。” 画本子的封面是黄莺调换过的,光看封面,那上面写着《中庸》二字。房翊看了一下封面,笑道:“别这么自暴自弃。” 章雅悠好笑地看着他,也不示弱,道:“我要是男儿,还有你什么事,你这样的还是四大公子之首呢!” 房翊笑道:“没办法,好看,全靠这张脸评上的。” 章雅悠嘿嘿一笑,道:“得嘞,我还要看书。”她顺手就把画本子抢了过来,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踮起脚在房翊的肩头拍了拍。 小厮云台吃惊地差点咬手,房翊是最厌恶与陌生人有身体接触的,根本不可能让人近身的,更别说拍他肩膀了。 公子爷还总是嘴角带笑,反常得紧,嗯,太反常了。云台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敢问。 房翊坐在藤椅上,仆人送了一壶茶过来,刚端起杯子,就见前方几十米处一团乌黑,隐约听见嗡嗡声,再近点,才看清那是一群蜜蜂。 那蜜蜂直奔房翊而来,绕着房翊飞了几圈,云台见状急忙上前去赶,不但没赶走还被蜜蜂蜇了几下,房翊毫发无损,继续悠然地喝茶。 蜜蜂绕了房翊飞了几圈,又散开了。 章雅悠正等着看好戏,她走之前可是在房翊肩头撒了花粉,那是特制的波斯菊花粉,最受蜜蜂喜爱,又让庄子里的养蜂人吹了竹哨,这群蜜蜂叮过去,房翊一定变成大猪头,保管连他老娘都不认识。 可惜……事与愿违。 “你身上应该有什么东西可以防蚊虫?”章雅悠问。 房翊不搭理,眼皮都没抬,道:“你有招数尽管使来。” “小悠儿!” “舅舅!” 章雅悠眼泪一下子出来了,长孙靖是上一世最疼她的人之一,为人真性情,可惜,正因为真性情而得罪了人,遭人陷害,死得很惨,长孙家嫌他丢人,又没有子嗣,祖坟都不肯让他进,淮南伯夫人刁钻蛮横,怕她连累侯府硬是不肯让她过来拜祭,她都没有机会送长孙靖最后一程。 “哟,这是怎么了?小悠儿不哭,舅舅看看,都是大姑娘了,还哭鼻子。来,舅舅接着,这一串串的小泪珠哦,都是金珠串,值钱得很。”长孙靖哄着她。 章雅悠破涕为笑,道:“想舅舅了嘛!舅舅许久不来看我,心里想得紧,这才到庄子里来的。” 长孙靖笑道:“你这个小丫头,我没白疼。这次舅舅给你带好东西了。” “季佐,你何时到的?”长孙靖这才注意到房翊。 房翊道:“早你片刻。” 二人看起来很熟络,以至于常见的客套都省略了。 章雅悠笑道:“舅舅认识?” 长孙靖笑道:“名满天下的房四郎,何人不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长安的四大公子之首,房翊。哦,对了,他是你们老太太的远方侄子,算起来,你该叫他一声表叔。是我好兄弟,我半月前给他送信,邀请他到庄子里喝酒聊天,这不,桂花酿要出来了吗?” “嗯?”想不到上一世只匆匆见过房翊一面,这辈子却成了远亲,莫名多了一个叔叔。 虽是远亲,但这无端端长了一辈,章雅悠觉得牙疼,应该是大仇难报了。 第11章 怎奈严师出高徒 房翊立在一旁等着她喊叔叔,长孙靖看了一眼章雅悠,笑道:“不乐意叫叔叔,喊哥哥也行,哈哈。”这种不计辈分的做法,也只有长孙靖这样的世家子弟能做得出来。 章雅悠笑了,学着男子的姿态打了个千,朗声道:“叔叔。” 嘿,长辈是那么容易做得吗?肯定找补点东西回来,章雅悠心里暗想。 “舅舅,你不是说给我带礼物了吗?”章雅悠雀跃道。 长孙靖撇嘴道:“我以为你是真想我了呢,原来是想我的礼物了。你看我风尘仆仆的样子,好歹让我换身衣服。” 等长孙靖修整完毕,章雅悠才知道长孙靖带给她的礼物是一件精美的匕首,寒铁锻造,削铁如泥,还镶嵌了很多珠宝玉石,又小巧便于携带,虽是寒铁所制,但因为式样小巧,倒也不重。 “可舅舅,我不会武功啊。”章雅悠道,礼物虽好,却不适合她。想着她一个贵女,大概这匕首也排不上用场。 黄莺笑道:“姑娘,奴婢可以教你些拳脚。” 长孙靖一摆手,笑道:“你那花拳绣腿,不实用。小悠儿,你就跟着舅舅学,我教你一套拳脚,将来一定用得上,你未来的夫君若是欺负你,你就教训他!” “真的这么好用?我学会了就可以打得过男人?”章雅悠两眼放光,上一世要是会拳脚就好了,不但要教训渣男,连那个不讲理的恶婆婆也一块揍了。 “必须的,我告诉你,我可是大侠。什么是大侠,武艺高强、行侠仗义。”长孙靖得意地笑着。 “舅舅,你快教我。我一定好好学。”章雅悠竟有些迫不及待。 房翊路过的时候听到二人的对话,微微摇头,云台追上来,笑道:“公子爷,您说这章家的姑娘也真真是霸道,竟想着打相公,天下还有这等事?不得了,谁还敢娶了她嘛。” “你是讨打了,别家主子的事情也轮得到你议论了。”房翊冷道。 云台打了一下嘴,笑道:“是奴才孟浪了。” 翌日清晨,章雅悠一身利落的短打行装,在前院里练习弓箭,黄莺在一旁指导。明年就要考学了,除了传统贵族所需的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还要加文章、女红、绘画三样,章雅悠知道自己有几项短板,那必须有一些强项,这才能突出重围考进咏絮阁。 这个“射艺”很多贵女为了彰显自己的娇弱都是草草了事,甚至直接放弃了,每届考试,在“射艺”方面拿到金花的人寥寥无几。 “姿势不对。”“啪”的一声,章雅悠手臂瞬间感到酸麻,手里的弓箭掉落在地,她恼怒地回头一看,不是黄鼠狼是哪个! “怎么哪里都有你?”章雅悠蹙着眉头,“我好好地练习射击,你打我做什么?” 而且,打女人,哦不对,她现在还是个少女,算什么男人?对,连个手无寸铁的少女都打,还是男人吗? 看看他那比女人还细嫩的肌肤、精致立体的五官、还有那细长瓷白的双手,嗯,比女人还漂亮,说不定、说不定有龙阳之好?咦,龙阳之好,那还真算不得男人了! 想到这一层面,章雅悠嘴角竟挂上了笑意。 房翊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章雅悠的心思已经千回百转,想到了不可描述的层面。 “把弓捡起来,你这样的练法,笨鸟先飞也没用。”房翊冷道。 章雅悠咬咬唇:“我是笨鸟?”连孙铭都夸我“心如明镜,一点就通”哎,我在他这里就是笨鸟? 房翊轻轻跺了一下脚,那弓箭便飞到了他手里,他身形一转,就到了章雅悠的背后,逼着她把弓箭握好,又用扇子打了她的手臂好让她调整好姿势。 “你若不瞎,就看准靶心,拉满弓。”房翊道,声音依然好听,但是有些冷。 黄莺道:“公子,我们家姑娘体弱,您别敲打好了吗?”她看出房翊身手不错,又是那一身冷然的贵气,不敢硬来,但是,看着章雅悠疼得龇牙咧嘴,又不忍心。 房翊瞪了她一眼,眼风差点把她杀死。 “拉满弓,一炷香。”房翊冷道。 云台好心上前提醒:“姑娘,您再坚持一会,这是练习您的臂力呢,很多时候,您射不中靶心,不是因为瞄得不准,而是力气不够。” 章雅悠坚持了一会,实在坚持不下去了,箭嗖得一下飞了出去,虽然没有射中靶心,但是却也到了靶子上。她前面射了半个时辰,都到不了靶子的,这说明自己确实未将弓拉满,姿势也不对。 一转头,没看见房翊。 她再次拉弓的时候,依然未拉满,实在是力气不够。原本已经消失得房翊突然一阵风似的又到了她身边,骂道:“笨!学不会就不要用早饭了。” 咦,我好像才是庄子的小主人,你是哪颗葱?咦,为什么我要听这颗葱的?!章雅悠感觉自己也是中邪得很,竟然听他的。 咦,罢了罢了,这不都是为了学习嘛! 练习了一个时辰,章雅悠感觉手臂都不是自己的了,至于手掌,唉,简直惨不忍睹,好几个血泡。 黄莺心疼得不行,道:“姑娘,您疼不疼啊?” 章雅悠龇牙咧嘴,苦笑着摇摇头,说不痛,那不是自欺欺人?血泡哎! “舅舅,你都吃完早餐了?没等我。”章雅悠心里委屈,这还是那个疼爱自己的舅舅吗? 不等自己也算了,那些精致的小菜呢?就剩几小盘的咸菜还两瓣咸鸭蛋,那两个白水蛋是人吃得吗?反正她不要吃的。 不要吃白水蛋的某个人,结果不但把两个白水蛋都吃了,还喝了两大碗粥,吃饱了仍旧是意犹未尽。 “弓箭练习得怎么样了?”长孙靖笑眯眯地问道。 章雅悠摊出小手,“喏!” 长孙靖来了一记摸头杀,笑道:“不怕的,舅舅那里有上好的金疮药,抹上就不疼了。严师出高徒嘛,不出半个月,你肯定能百步穿杨呢!” 难道这黄鼠狼是舅舅请来教她的?不是碰巧遇见!他就这么闲? 第12章 房翊暂无婚配打算 章雅悠从长孙靖那里拿了金疮药回到房间,黄莺急忙给涂上,絮絮叨叨了半天:“千万别留下疤痕,姑娘这白嫩小手要是有了老茧就不好看了,握笔杆子多好,这弓箭哪是姑娘家能练习的。” “啊!”章雅悠尖叫了一声,她看到自己房子书桌上的文章被人涂涂画画,上面还留了一句点评“七窍通了六窍。” 黄莺笑道:“姑娘何故惊讶?这不是夸您吗?” 章雅悠道:“笨!七窍通了六窍,这是拐着弯骂我一窍不通呢。” “这太过分了!姑娘您别生气,奴婢帮您去教训这个大胆狂徒!”黄莺道。 紫燕也是愤愤不平,骂道:“连夫子都说您文笔好、有想法,这是谁呀,这么猖狂!” 章雅悠心说还能有谁呀?黄鼠狼呗! 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四大公子了不起吗?怎么不考个状元去!哦,不对,他有爵位在身,按大唐的爵位典制,他袭承了祖上的爵位,为武陵郡开国县候,人称武陵侯,自然不用走科考的路子。只因他名气太大,大家自动忽略了他的爵位和门第尊贵。 章雅悠打了个激灵,惹不起,惹不起!这样的人得罪不起,不要说章雅悠了,就是章老太爷出面也要恭恭敬敬地给这位黄鼠狼行礼,品级摆在那里呢! 惹不起,总能躲得起! 章雅悠抱着几本书,这次是名副其实的书,不是画本子了,又去厨房打包了点酥饼糕点什么的,就去小湖边看书了。 “你是不是对她太过严厉了,她还是个孩子,又是姑娘家。”长孙靖笑道,顺手给他倒满了桂花酿,“尝尝今年的桂花酿,香!” 房翊眼风微扫,道:“是你请我来的,自然按照我的标准来。” “我说季佐,我只是让你顺带指点一番,没让你收徒来了。”长孙靖想想章雅悠手掌里的血泡,还是蛮心疼的。 房翊放下杯子,道:“那我走。” 长孙靖笑道:“哎哟,我说兄弟,你对你哥就这个态度吗?”转而,他又笑道:“我看你是走不了了!看看谁来了!” 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传来,在秋天的景致下,那清脆的响声那样的动人心弦。 “武陵侯,长孙大人!”明媚的少女,声音里都透着娇俏。 来人正是郑王府的郡主李可柔。 有人传言,郑王为了这个宝贝女儿已经私下里向皇上请求赐婚,就等着皇上指婚的旨意下来了。 房翊的脸还是冰块一般,淡淡点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长孙靖行礼,笑道:“我不过是担个吃空饷的闲职,这声大人可不敢当,郡主还是直呼我名。” 李可柔笑道:“那你也是皇帝陛下御笔钦封的朝廷官员。”又对房翊笑道:“我听说你在熙园,就过来了,还是这里风景好,我进了这个园子,整个人都舒畅起来。” 房翊道:“的确是好园子。” “我们可以找几个人来打马球,正好活动筋骨。”李可柔笑道,名为可柔,却有其先祖的彪悍,马术极好,还是一个会使鞭子抽人的小霸王,被郑王李邈宠上了天,朱雀大街时常能看到她打马而过的飒爽姿态。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在府里无法无天的可柔小郡主在房翊面前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爽气却没有任何脾气。 长孙靖早就想开溜了,笑道:“我去辅导我外甥女做课业了,你们慢慢聊。” 李可柔笑道:“长孙靖,你别溜得那么快,说好了打马球呢,你也要算一个。” 长孙靖看了一眼房翊,笑道:“就我们三人?您就是打单球门,这人数也不够。那边有个菊园,里面的波斯菊开了,很是惊艳,郡主不如移步过去?” 李可柔笑道:“房翊若是去,我就去。不过,我还是想打马球。这叫人有何难?我知道很多人都在安郡王府赏桂呢,派个人去请,什么样的马球好手没有呢!” “就怕我这地小,一下子招待不了这么多贵客呀!”长孙靖为难道,虽然常有京城官宦之家的人来熙园修养、郊游什么的,但一次性来这么多人,各类供应确实跟不上,万一有个疏忽,还容易得罪人。 房翊道:“无妨。” 长孙靖心说,你一个“无妨”就把事情揽下来了,最后若是起了嫌隙,担责任的那个人不还是我? 李可柔笑道:“是啊,无妨,长孙靖,你就别杞人忧天了。红素,你骑了我的马去安郡王府,就说本郡主邀请他们明天来熙园打马球,你顺带回一下王府,把我的马球装备拿过来,再派几个粗使的丫头婆子到熙园来帮忙。” 秋日的阳光真温暖哦,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于是,懒洋洋的章雅悠迷糊糊得差点睡着,而坐在一旁打络子的紫燕点头如捣蒜,也是要睡着的节奏。 房翊遥遥看见,眉头一皱,摇摇头,云台跟在后面,也是摇摇头。 “你摇头做什么?”房翊问。 云台心说,我是替章家小姐摇头呀,您这明显不满意,要去虐她的节奏了嘛,但实话不敢说喽,“奴才是觉得章家姑娘辜负了公子爷的一番苦心,孺子不可教。” 房翊板着脸不说话,李可柔这时追了过来,笑道:“房翊,你叫我好找,怎么要用午饭了,不见你人了呢!” 房翊道:“郡主总是跟着我,莫非是钟情于我?”他这是明知故问,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啊,若是不喜欢他,能这么粘着他? 李可柔脸一红,完全惊住了,没想到房翊问得这么直接,正不知如何回答呢,房翊又说话了:“我暂时无婚配打算。” 李可柔急了,道:“你都二十岁了!我父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王兄都会背三字经了!你迟早都要娶妻的嘛!” 好家伙,天生大嗓门,兴许是情绪激动了,反正声音比较大,十丈开外的章雅悠都被吵醒了。 咦,有好戏! 章雅悠一副看好戏的神态朝这边望过来,哦,是李可柔呀,他们上一世就是夫妻哎,原来这个时候就已经情种深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