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在冷漠的她怀里撒个娇》 第一章 小怪物01 虞重水从出生起就没有情感,她一直在模仿别人,观察着别人的反应。 模仿着成为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他们说自己没有感情,说自己是怪物? 在又一次的爆发争吵后,她十分疲倦,虚假的脸上也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储钟桦来到了位于首都的戚千疗养院,这里是精神疾病的救赎。 经过测试之后,他们给她定了项目——人物沉浸式治疗,即将其投放到不同世界中感受他人的人生。 第一个对象,是风停山掌门虞重山之妹。 是日。 虞重山对着树下的女子招招手:“阿水你过来。” 树下的女子后者手中的木剑,上前行了一礼:“兄长。” 虞重山将舆图摊开,指着风停山的山脚说:“近两日,门童感受到了妖气,我需要你下山一趟,看看附近的村庄和国都有无异常。” 虞重水接过舆图,妥贴地放入芥子中,复问:“兄长还有什么吩咐?” 男人看着她高高扎起的发髻,眼神关切,半晌才道:“注意安全,不要断联系。” 虞重水笑了起来,抱拳:“我会的,再见兄长。” 风停门庇护着山下大大小小的城镇,不说全部逛过,她至少把大型的国都都摸清了规矩。 这次下山,主要还是方便行事,虞重水只带了些碎银子,将若水剑挂在腰间,掐了个口诀离开了宗门。 妖气是从离山近五十里的村子里传来的,时有时无,又是又飘渺若无,因此掌管门童的弟子并未能及时上传消息。 门童是仙家统一的探测机械,通常是小儿模样,整整齐齐地埋在庇护的国都外,通过感官传播信息。 虞重水确认了妖气来自不远的葛家村,提着剑上了路。 越是靠近村庄,越有一种隐隐的臭味传来,腐烂酸臭萦绕在她的鼻尖,让虞重水莫名地升起一丝担忧,于是加快了脚步。 在凡人界,灵气被压缩,她也不能随意使用法术,不过迅疾走还是能做到,常人三时辰的脚程,她不消半个时辰便能到达。 当葛家村的村牌落在她眼底时,虞重水紧悬着的心脏还是狠狠地坠了下去,她蹙着眉头,一时无法动弹。 这些该死的怪物! 原来秀气的村庄此刻早已被猩红到发黑的血水洗尽,那些黑褐色的泥土吸饱了血,白色的靴子踩在上面,柔软、粘腻的染脏了她的鞋面。 看不见尸体,却让虞重水更加心下难安。 推开半掩的木栅栏,就像是从一个炼狱坠落另一个深渊。 老妪紧抱着怀中的女孩,两人像是沉睡般地躺倒在空落落的院落里。可连睡眠都是一种奢侈,死亡非要搅扰她们,命运的玩笑就像她们的肠子淌在地上,魔物的爪牙嗡嗡作响。 虞重水走遍村庄的每个角落,推开一扇又一扇的地狱门,想在地狱里找到活的灵魂。 有的人挣扎着死去,朝着村口泣血地哭喊,灰白的眼里是不甘和绝望。虞重水捂上他的眼,凝望着村中那棵古树,眼中的悲怆浓烈地要流出来。 她咬破手指,在树上画了火符。 七十五具尸体整齐地躺在村中央,头朝古树,皆安静地闭上双眼。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熊熊烈火吞噬了葛家村,虞重水静默地站在一旁,浅金色的瞳孔里印着的赤红色火焰,向枉死的人在凄厉地哭号,火光里有魂魄如烟一般消散。 “我一定会给你们交代。” 她这么说着,背后的若水剑却嗡鸣了起来。 虞重水当机立断抽出剑,向身后劈去,却什么也没有。 焦土上趴着一个人,说是人也不对,倒更像是妖物。它有手有脚,却无法直立行走,半佝偻的身体从地面上拱起来,头部蓬乱的毛发打结发黄,尾部还有一条伤痕累累的尾巴。 它的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上翻折,若是看得仔细,还能观察到它有分布不均地六七指。 虞重水握着剑的手微微迟疑,上下打量着它被麻布覆盖着的身体,着实不太明白它的物种。 似人非人,似妖非妖。 如果是这个村子的人,那它怎么会长成这般模样,从古至今典籍上从未有过,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可若是妖物,它怎么会身着正常的麻布衣? 除了仙魔两届,凡人界还游荡着一种名为“妖”的怪物,形似人却残暴恶心,以动物为食,有些特殊的甚至可以移形换影,说起来和法术也别无二致了。 风停门位于仙魔交界处,魔界常年的飓风止步于风停山,这便是宗门名字由来。那飓风若是凡人吹了,性情大变不说,更有甚者七窍出血爆体而亡。 人、仙魔乃自然孕育而生,妖却是由人心杂念、战乱血腥幻化而成,故而无法彻底消灭,让许多宗门着实头疼。 虞重水收回剑,火撩起她的长发,尘埃飘飘扬扬地落在地面上,她用悲悯的眼注视着它。 她知道了。 “你要不要跟着我?” 它用干净懵懂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仙人,它知道的,那些村民口里的救世仙人,母亲每天供奉的仙人,那些画上的却也不及她的千分之一 它匍匐着向她爬过去,用自己的脑袋轻轻蹭着虞重水的脚踝,很快长靴就更脏了。 虞重水无奈地推开它的脑袋,捋了两把:“你是小狗吗?蹭来蹭去的。” 它知道小狗是什么意思,于是欢喜地摇了摇尾巴,拍起了地上的尘土。 很开心。 虞重水能感受到这种纯粹的感情,她的目光落在它光秃秃的满是伤痕的尾巴上,再次怀疑起了它的物种。 葛家村化作了灰烬,虞重水将残骸收入水镜之中,带着多出来的小怪物离开了这片平地。 愿来年这里能开出花,将那崭新的碑完完整整地掩盖。 小怪物爬的很快,四肢在地面上簌簌地摩擦,看得虞重水担忧。 它不疼吗? 可是自己的芥子里除了书籍便是些碎银,此刻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风停山下有一面湖,四季莲花常开不断,却是因为魔界的风影响了人间的植物,扰乱了它们的命数。 虞重水将小怪物带到湖边,乍一掏出绢布,想给它擦擦身上的尘土,它却猛地后退,避如猛兽。 “怕疼吗?”她笑着问道:“不疼的,我会仙术。” 它摇头,还是不让虞重水靠近。 那双大大的眼里透露着干净的光泽,让虞重水莫名地想到另一个可能。 她从芥子里抖出另一块更大的绢布,铺在草地上,自己脱了靴子盘腿坐下。 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虞重水道:“不想让我摸摸吗?” 她徐徐引诱着小怪物,含笑的眼带着鼓励地注视着它,让它心虚地躲开了视线。 “不上来的话,我可就不摸你了哦。” 染了血的靴子摆在草地上,虞重水解开自己的发髻,长长的青丝泻在肩上,她的面容在余晖里明媚耀眼。 “我身上是很脏,你是嫌弃我吗?” 它惊恐地摇了摇头,也不等虞重水催,就乖乖地趴在柔软的绢布上一动不动。 女子笑着抚摸它不算适手的头顶,想起了她的母亲,也是用这一招,把自己骗得死死的。 虞重水打湿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小怪物脸上的泥土和血迹,碰到小伤口便使个口诀处理掉。 小怪物真的是有够脏的,像一只雨天的小狗,身上沾满了泥巴,回来就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你。 “你是女子罢?”虞重水用香料揉搓着它的头发,手指轻柔地在它头皮上按摩。 它从来没体验过如此舒服的感觉,长长的尾巴在湖里掀起一阵阵水花。 听到虞重水再问它,它喉间咕哝着,发出了长长的低沉声音。 虞重水一边清洗它的头发,一边道:“女子便是和我一般,你不是么?” 它摇了摇头,示意虞重水去看自己腹下侧。 女人一把按住了它,无奈:“你怎的这般道理都不懂得,那处是随意能给别人看的吗?” 面对未曾教化的生灵,虞重水一向很温柔。 小怪物的身体逐渐僵硬,尾巴也紧紧地缩起来,一双大眼垂着不敢看她,呼吸都放的很轻很轻,一副可怜样。 他这般模样,倒叫虞重水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犯了过错的样子。 她就着小怪物僵硬的身体给他擦头,幽幽地叹气:“怕什么,我还能打你不成?” 他抬眼向上,想偷偷瞧瞧女人的表情,一下子跟对方撞了个对眼。 虞重水眯起眼,扯着他的脸,连声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瞧你这个样子。” 他用粗糙的下巴蹭着虞重水的手心,讨好地凝视她神圣温柔的脸,心里泛起喜悦的泡泡。 在擦拭的过程里,虞重水看到小怪物的关节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也难怪他不疼。 虞重水怜惜地摸了一把他的脸:“能走吗,用脚,像我一样。” 她以为他无法直立行走是因为不习惯,直到小怪物再次摔倒,虞重水才失望的意识到,他是天生的构造不似常人。 灵气孕育的万物,美的如梦如幻、点缀着绚丽的颜色,如昆山上飞舞的蝶,流光溢彩的翅羽下是宝石的眼,没一处不美,没一处不惊叹。 虞重水自莲中开来,两百年遍历人间,看到了魔界的昏黑沼气,见过了人间的灯火重重,去过妖物的幻境,也来过昆山的千年雪顶。 她还是惊讶地发现,小怪物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像是造物神刻意将丑陋的部件加诸在他身上,零零散散的拼凑了一个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怪相。 是惩罚他母亲犯得过错吗? 虞重水这么想着,纤细的手指穿过他细碎的头发,露出他一双水洗般澄净的眼。 但是,神并没有完全抛弃他呢。 第二章 小怪物02 拾掇干净小怪物,虞重水带着他破开结界,有些忧心地领着他上山。 天色已经暗了,主路两旁是灵气散发的莹莹光辉,照的风停山亮如白昼。 虞重水看着非常好奇兴奋的小怪物,他的尾巴在干净的地面上显得惨不忍睹,斑斑驳驳…… 嗯,还是有点丑。 她开始担心这个小丑东西会吓到山上的弟子了,风停山上的他们从小是万物蕴养,只见过纯净美丽的事物,直到成年之前都放他们下山历练。 但是…… 看着因为她停下来而凝视着她的小怪物,虞重水出奇的心软了,这种感觉很奇妙。 幸而天色黑暗,弟子大多睡了,虞重水走了一路也未曾碰到一个人。 小怪物乖乖地跟着虞重水来到小院里,入目的尽是齐腰的仙草,挨挨挤挤地把他遮了个严实。 虞重水只能看到草丛里有一个趴着的人形东西在动。 等小怪物费劲地从草堆里钻出来,就见女人坐在门前的竹椅上,半弯着腰伸出一双手,眉目含笑地望着他。 “过来,我给你擦擦。” 他有点紧张,又有点开心,乌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虞重水纤细却坚韧的手掌,她的雪色肌肤隔着薄薄的一层纱,温热的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 温暖。 空气里满是草药的香气,陌生却也令人安心。在这个充斥着仙人味道的小院子,他头一次感受到了温馨和悸动。 真好,这样的仙人…… 虞重水温柔地抚摸着他枯燥的头发,顺着面颊滑落下来,仔细描摹着他的面部轮廓。 神奇,这是她的想法。 怎么会有超越三种生物以外的存在呢。 他的面色惨白,随着虞重水的抚摸多出了一丝血色,不似常人的大眼也蕴着水,依赖地看向女人。 这么看,小怪物也不是那么丑了。 “有名字吗?”虞重水拨开他的头发,用琥珀般的瞳孔注视着他。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虞重水沉吟片刻,正难为如何取名字,低头便撞进他纯粹的眼里。 “你以后就叫稚儿。”虞重水捧住他的脸,用欢喜地语气赞叹道:“你真是我见过最干净的眼睛了,稚儿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他感受着面颊处的温暖,耳边是女人的轻柔细语,还赐予他名字,稚儿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又怕丑态暴露引得虞重水不喜,只能用丑陋的妖尾不断地拍打地面。 “真是的……”虞重水用绸缎裹住稚儿的尾巴,手指轻弹:“不疼的吗?这么用力。” 稚儿僵住了,肉眼可见的不自在,他的眼睛固执地望着虞重水,泛起了薄薄的雾气,迷茫中又带着一些可怜。 虞重水并没有注意他的异常,而是将他领到西厢,铺起了一床柔软的被子,安置了稚儿。 正要走,脚下悉悉索索的声音让她无奈地低头。 “不是让你好好地睡觉么?” 稚儿用干净的脸蹭了蹭她的小腿,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让虞重水生不起一丝气来。 “要跟我一起?” 稚儿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 虞重水蹲下和他四目相对,良久,终于笑了:“只能这一次哦。” 稚儿跟着她来到房间,却怎么也不进去,只在门口盘成一团,用一双乌溜溜的眼望着她,虞重水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稚儿。”她唤他:“你是人,不应该这样,来跟我进来。” 稚儿还是不肯进,眼里满是固执的坚持,有点点泪沁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虞重水擦了擦他的眼泪:“别哭啊。” 稚儿用歪曲的手指点点自己,又颤抖地点点虞重水纯净的靴子,目光在她和屋子里徘徊。 ——我很脏,会弄脏屋子的。 头上挨了一记轻拍,稚儿诧异地抬头,只见虞重水怜惜地看着他,目光是那么的温柔,比初日的暖阳还璀璨。 “稚儿一点也不脏,很干净。” 虞重水揽住他的肩膀,轻轻地叹息。 “你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了” 稚儿醒得很早,实际上他一晚没睡,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他难得生出了一丝紧张的心绪。 他终究还是没有睡在床上,而是在虞重水床边打了个地铺。 他回想起自己所经的十六年,人面在脑海里闪烁翻折,最后竟也没虞重水的一张笑颜来得深刻。 小院里响起了清脆的鸟鸣,伴随着嘟嘟的啄木声,虞重水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和愣怔的稚儿对上了眼。 “你”虞重水顿了一下:“没睡?” 她上下打量着稚儿,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小怪物尾巴停止了摇摆,缓慢地摇头,喉咙里发出讨好的呼噜声。 虞重水看着他精神的大眼,也没多做纠缠,快速收拾好自己,推开门。 屋檐上停着一只火红的麻雀,见她出来,呼啦一下振翅飞走了。 稚儿看着她逆光的背影,悄悄地甩了甩尾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预感,实话实说的话,仙人可能会生气。 即使她生气也是那么温柔。 “我出门一趟,很快回来。”虞重水用水青色的发带扎紧青丝,回头直视着伏在地面上的稚儿:“乖乖等我,先把饭吃了。” 她从芥子里掏出几个油纸包,搁在石桌上,复又轻柔地摸了一把稚儿的头顶,消失在了院子里。 风停山山顶是紫色的屏障,将人间和魔界分开,那蕴含着浊气的飓风成团地浮在结界上空,竟然也美的炫目。 “掌门。”虞重水抱拳看着面前的男人:“妖气是葛家村传来,线索也是在那里断了,不过我会继续搜索的。” 虞重山见她目光坚毅,安然无恙,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件事不着急。” “还有,葛家村全村都被那妖物只剩一个人。” 虞重水语气沉重,半弯的腰更低了:“是我没来得及赶到,不然” 肩上多了一份沉沉的重量,她抬头,面前是兄长担忧严肃的面孔,他用手掌轻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站直身体。 “不要自责,阿水。”虞重山带着虞重水走进大殿,目光还是忍不住流连在她紧皱的眉头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们的门童出了问题。” 虞重水愕然:“门童?” 男人叹气,打开手中的玉简:“前几日昆山给了我这个,他们怀疑有妖物破坏了各界的门童,尤其是人间。沧州有近十座主城出现了妖物大量活动的迹象,他们推测是妖主即将复苏。” 虞重水震惊地惊呼:“妖主?这不是杜撰的吗?” 虞重山摸了摸她的发髻,语气凝重:“这并非是空穴来风,母亲留下的手札里也记录了,百年前的大能预言了妖主的苏醒,我担心这会成真。” 两张相似的脸上都是难看的神色,两人相顾无言,终究还是虞重山先卸下了心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别说这些了,让我去见见那个幸存者。” 虞重水这才反应过来,愣怔地点了点头。 稚儿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拖着长长的尾巴兴奋地来到了门口,和两人六目相对。 虞重山的脸色变幻莫测,神色也有些难看,他反复打量着稚儿的身体,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他是妖物,阿水。” 虞重水见他的右手微动,慌乱地攥住兄长的袖子:“阿兄,他是人,不是妖物,别拔剑。” 稚儿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感受到面前之人非常厌恶他,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在他身上,让他颤颤巍巍地靠近了虞重水。 虞重山见这妖物还要接近妹妹,手中的剑离鞘,发出了嗡鸣,雪白的剑刃在阳光下刺目又寒冷。 “阿兄!”虞重水护住稚儿的眼,有些焦急地看向虞重山:“你冷静一点,他是人类的孩子,他母亲是人!” 虞重山的剑叫寂灭,和他这个人一样冷淡疏离,普通人只要撇上剑刃一眼都会双目流血,更别提有妖物血统的稚儿。 “阿水你让开。”虞重山用剑刃挑起小怪物的衣襟:“他是妖物。” 虞重水看着面色冷淡的兄长,心里满是无力,她一生顺遂,却是在虞重山的羽翼下生长,在他的关怀里,从没经历过风浪的她,连一个人也保护不了吗。 “兄长!”虞重水搂紧发抖的稚儿,如炬的目光灼灼地盯着虞重山:“如果你要伤害他,那就和我打一架,我说过要保护他,我不能言而无信。” 稚儿闻着她身上清幽的药草香,漆黑的眼睛眨了眨,从她怀里退了出去,乖顺地伏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不想,让仙人为了自己和亲人争吵,不想让她流泪。 “稚儿!”虞重水正欲把他从地上拽走,就被虞重山施了法术钉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他提剑走向小怪物。 为什么?! 她睁大的眼里渐渐涌出了泪,为什么她总是保护不了别人,为什么她总是让人左右为难? 虞重山垂下眼,用尖利的剑刃挑起稚儿的下巴,寒冷的兵器冻得稚儿忍不住哆嗦,却强硬地不去看流泪的虞重水。 或许,在很久以前,他就该被村民用斧头砍碎,又或者被疾病摧垮,随着一阵风消散在世间。 殷红的血从他的脖颈处流出,刺痛了虞重水的眼,就在她急于冲破桎梏的时候,虞重山收回了寂灭剑。 他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虞重水,怜惜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低声道:“哭什么,我又不会杀了他。” 虞重水不知道此刻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怕是难看地又哭又笑。 她用锦帕缠住稚儿的伤口,在对方懵懂的眼神中抚摸着他的面颊,含泪笑了起来。 小怪物蹭着她的掌心,舒服地眯起了眼,完全没有芥蒂的模样,那副全然信任的模样让虞重山也忍不住皱眉。 第三章 小怪物03 虞重山扶着石桌坐下,目光停留在虞重水带着泪痕的脸,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自己这个胞妹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心软。 她的一生顺遂,大多由母亲父亲的庇护,现在他要把这个重任接下来了。 犹记得她曾经得了一只小兽,通体黢黑着实不好看。虞重山虽不喜,却也不会对她的喜好多做干涉。 直到那小兽跑下山,咬住了路人的喉管。 虞重山看见遍地的血,粘腻地印在他眼底。 那小兽呜咽一声,讨好地蹭了蹭他的靴子。 怎么会它怎么会在杀了人后这么心无芥蒂? 虞重山握住了剑柄,寒光乍现,黑色的头颅咕噜咕噜地滚落在地上,毛发被鲜血打湿,一缕一缕地垂在身上。 他从不会做让阿水生气的事,但是这一次,他由不得黑牙活着。 一切结束之后,虞重山难得地生出了后怕的情绪,他既害怕阿水发现这事后的勃然大怒,又害怕自己一时心软酿成大祸。 母亲的离世让阿水身心憔悴,这两年来一直疾病缠身,难得有了消遣的伙伴,还被他 或许是双生子的感应,或许是他实在不善撒谎。 虞重水肉眼可见的沉默,她没有询问黑牙的下落,反而握紧了手上的若水剑。 虞重山再次叹气,冷峻的面容也缓和下来,复杂地打量着虞重水,半晌才道:“阿水,你还记得黑牙吗?” 虞重水收起帕子,听到这个问题,目光恍惚了一瞬。 黑牙是她在后山捡到的小兽,她一眼就知道它是魔物,还是最低等的魔物,可见到它奄奄一息的模样,那双无光的黑洞洞的眼望着她,她出奇地心软了。 虞重水把它带回了自己的房间,从阁楼掏出了尘封许久的锁魔笼,又在它身上下了禁制,才半是担心地照顾它。 黑牙很聪明,又或许是善于伪装,它一直很乖。 低级魔物的智商问题在它身上完全看不到影子,虞重水一次次在它面前打开笼子,与它玩耍。 那天她精神不济,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就见笼子敞开着,心下便是一凉,恐惧担忧蔓延上她的心口。 她知道低等魔物无法控制自己,也模糊地知道了它犯下的过错。 是她管教不当,虞重水痛苦地想,如果不是她执意就它,如果不是她不停母亲的劝阻,如果不是她不防备它 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虞重水叹息,摸了摸稚儿的头顶,目光里是他看不懂的神色。 “兄长,我明白的。”虞重水目光灼灼地抬头,直视着这个独当一面的男人:“我会带稚儿下山,去追踪妖物的去向,解决它们,” 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虞重水怜爱地注视着稚儿水亮的眼,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 一味的自责是没有用的,事情既然发生了,她就应该学会成长,学会弥补自己的过错,而不是自我封闭,那是懦夫。 即使这一次又是一场赌博 虞重水站起身,抱拳:“我会严加管教稚儿,绝对不会让他伤人,不然,我便废去这一身修为,永世守卫风停山。” 看着如火一般热烈的胞妹,虞重山赞赏地笑了,他向她抛去一个芥子。 “里面是各类功法,你若是要带着他,就不能让他一直这样不伦不类地活下去。极北的天域有紫莲,可以重塑肉身、洗涤慧根,你先带他去求。” 仙界日渐式微,如今已近百年没人飞升。风停山只有他们俩是天生地养的仙根,可他已经逐渐感受到了妖气对修行的影响巨大,再这么下去,仙界的覆灭近在眼前。 作别了虞重山,她戴上帷帽,很快就离开了风停山。 山上星火点点连成一片,回望过去照的她几欲落泪,手中是无比熟悉的若水剑,温热的剑身散发着微光。 虞重水牵着稚儿的扭曲手掌,缓慢地和他走在下山的路上。 稚儿上半身抬起,下半身却只能附于地面,用折断般的腿骨艰难前行,全身的重量大部分由手臂传导至虞重水身上。 细细密密的灵气从虞重水掌心渡给稚儿,时不时她还要擦去他额上的汗水。 诡异混乱的经脉、无处可查的物种,都让稚儿显得和常人大不相同。 虞重水给他套上一件宽大的衣服,遮住他大半身形。 从外观上看,稚儿虽仍诡异,却不再那么引人注目了。 兄长还提到了稚儿的骨骼仍然可塑,过程疼痛难捱,和紫莲入体不多承让。 只是,现在多改一分慧根,将来就少受一分痛苦。 虞重水翻开舆图,目光在目的地与所在位置徘徊。连州是最大的陆地,位于“盖”的最中间。 曾有仙人游历世间,最终得出了“宇宙如盖,四方有壁”的结论,总的来说,就是他们生活在平面的世界,而四周都有不知名的力量阻止他们的探索。 连州的南边是魔界乱石山,被风停山生生割开,长年怪相长鸣,嘶哑幽暗之声不绝于耳。对于连州百姓来说,这实在不是非常好的住处。 连州的北方是沧州,再向北,就是常年积雪的昆山;东边是禺州,盖上最大的大陆,也是虞重水最不想去的大陆。 但沧州、禺州近日妖物横行,怪异恐怖的传说逐渐在演变成事实,虞重水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想起葛家村的惨案。 慢慢走了一日,终于在天黑之时接近了金都——连州最繁华的城市。 天色很黑,只能看到若水剑发出的幽光。 虞重水并不想半夜进城,她和稚儿退到郊区的树林里,看着即使是黑夜也灯火通明的金都,紧绷的思维现在得以喘息。 她捏着稚儿的手腕,细细地用灵力游走于他的全身经脉,缝补梳理着他混乱不堪的慧根。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她惊喜地发现稚儿会简单地发出一两个模糊的字音,虽然要费神去辨别,但也足够让虞重水开怀了。 就比如现在,稚儿睁着乌溜溜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虞重水,在火光的照耀下她的神情模糊温柔,体内的丝丝疼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好看。” 虞重水听到这声,诧异地看着稚儿,只见他盯着自己,再次开口: “你好看” 虞重水惊讶地揉了揉稚儿的面颊,笑:“这才几天啊,稚儿都会夸人了。” 稚儿乖顺地蹭了蹭她的手掌,毛茸茸的发丝弄得她痒痒的,忍不住撸了一把他的头发。 真乖啊。 帷帽垂下的轻纱随着虞重水的走动轻舞,若水剑攥在左手,右手牵着行动不便的稚儿,他们二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密集的人群里。 接踵摩肩都不够描述面前的热闹,红的绿的人影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无尽的街道两侧是漂亮的摊市,再往后是潮水一般的店铺,支得高耸入云的旗帜,悠扬高昂的音乐。 一路走来,食物的香,人群的躁,还有那若有似无的淡淡妖气,都有些令虞重水头疼。 街上三教九流之人比比皆是,她还在茶座里瞧见了几个来自魔界的弟子,他们将佩剑大剌剌地搁在桌上,邪气的目光扫向人群,冷不丁和虞重水对上了。 对方的视线在她的佩剑上停留了一瞬,又对着她看不清的面容轻轻颔首,几人便错开了。 领头的那个青年虞重水认得,是魔界三长老手下的大弟子张仲昭,在途经魔界时曾观赏过他们的比武大典,要让她来说。 这人心机深沉,面冷心更冷,心眼颇多,活脱脱一个七窍玲珑心。 风停山不止是连州的庇护,某种程度上也是魔界的庇护。魔界和仙界并不是争锋相对,反而为了人间维持着必要的平衡。 张仲昭曾代表魔界联合风停山追捕在逃弟子,那时出任务的就是虞重水,他们一同赶往禺州。 说是合作,虞重水什么都没做,那次完全是张仲昭一人的舞台,直到她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自己成了他的跳板。 真可怕。 虞重水拉着稚儿远离那些人,行走间目光又在不远处聚集的昆山派弟子身上停留了一瞬。 他们留着及地的白发,面上扣着昆山独有的雪白面具,乍一看上去,分不清是雪更白还是他们更白。 如雪缀树,如蝶成冰,人间清月都不及雪色冰冷。 虞重水收回视线,与他们擦肩而过。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想,她最终会带着稚儿前往昆山,去看看那传闻里的试炼。 昆山派里有人注意到了他们二人,黑洞洞的眼扫视着举止怪异的稚儿,在它和女子牵着的手上一顿,发出了嫌恶的呼气声。 街市越往里走越冷清,很快朱门前的侍卫就把他们拦住了。 “前方禁止通行,请二位绕道走。” 虞重水摘下帷帽,取下腰间悬挂的信物,递给侍卫:“麻烦通报一声,我来自风停山。” 面前二人显然是听过风停山的大名,紧绷的身体也缓缓放松下来。其中一人弯腰接过信物,匆匆消失在深幽的大道里。 留下一人执矛,和虞重水面对面站着。 “这位小兄弟,敢问最近城内可是发生了什么?”虞重水还是有些在意这若有若无的妖气,见面前人虽面冷,但眼里仍有着孩子般的好奇,忍不住问道。 第四章 小怪物04 缘分有的时候来的猝不及防,就比如面前对着自己微笑的张仲昭,虞重水实际上是不想看见的。 见对方的视线在稚儿身上划过,虞重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眼神警惕。 “别那么紧张,咱们也是老熟人了。”张仲昭眯起眼笑道,左手挥了挥魔界的令牌。 旁边是不久前见到的昆山弟子,领头的是叫完玉的少年人,他没有戴面具,露出一张莹白的面孔,垂着雪色的睫毛一言不发。 稚儿从她衣摆后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大厅,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隐藏在衣袍下的尾巴僵硬夹紧。 完玉掀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沉默地抿了抿唇。 虞重水不太想跟这些人呆在一起,尤其是他们对稚儿表现出的隐隐排斥,都让她愠着火气。 自从金都侍卫领她来到这个院子,虞重水就感觉空气中的妖气更浓了,看张仲昭的面色,想来他也感应到了。 三队人分别站在大厅里,呈对峙状态,虞重水惦记着稚儿的身体,先一步坐在了椅子上,掏出锦帕擦了擦他脸上的汗。 “这位是?”张仲昭面带微笑,那双上挑的眼隐去了锋芒。 虞重水喂稚儿吃了一颗丹药,微微仰头:“风停山的新弟子,身体抱恙,恕不能行礼了。” 张仲昭“唔”了一声,也没说信不信,手指挽着剑穗打量着稚儿。 反倒是一边的完玉面色缓和不少,他上前一步,朝虞重水作揖:“原来是风停山虞仙人,久仰。” 虞重水动作一顿,疑惑地看过去:“你认识我?” 风停山自从父母仙去,就只有虞氏兄妹声名在外,都称虞重山是掌门,虞重水是仙人。只是,远在极北的完玉不该认识她。 完玉的表情真诚了许多,他用淡色的瞳孔注视着虞重水,轻声道:“家父曾向在下提起过令兄和仙人,都说风停山是凡人界的救星,在下深以为然。” 碰到拥趸了虞重水微赧,手指攥紧了稚儿的腕,感慨万千。 没想到欺霜傲雪的昆山之流,也会长出这样直言的孩子。 张仲昭冷哼一声,打断了虞重水的思量,他斜靠在对面的雕花椅上,狭长的眼半闭,看向虞重水:“仙人好福气。” 论谁都听的出他的意指,完玉的眉目瞬间冷了下来,身后弟子有些躁动,他伸手拦住。 虞重水不着痕迹地打量二人,一队黑发黑衣,一队白发白衣,泾渭分明,弄得如临大敌似的僵局。 世人皆道仙界和魔界是死敌,其实不然,两界因为人界拥戴者的缘故,一直都很和平,反倒是作为凡人的昆山派,和魔界向来是争锋相对。 好在这样紧绷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门外匆匆赶来一中年男子,见到熟悉的风停山玉牌,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仙人救我!” 虞重水赶紧站起来,伸手扶起了男子,声音透过帷帽传出:“侯爵这是做什么?” 被唤作侯爵的男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对着周围的人鞠躬,又被侍卫搀扶着上了主座,才情绪稳定。 “感谢诸位仙人真人前来,鄙人卓文。上个月家中妖物作乱,残忍杀害了家中小女,鄙人实在是没办法,不得已请诸位帮忙。” 说着他又鞠了一躬,看起来十分抱歉的模样。 虞重水和张仲昭对视一眼,后者微微颔首,开口:“为什么隔了一个月你才差人前往魔界?据我所知凡人界没有办法处理妖物。” 卓文听到这个问题,神情复杂地扫了一眼虞重水,面露难色。 张仲昭支着下巴,懒懒地:“说啊,你看她干什么。” 虞重水取下帷帽,对卓文示意:“有什么问题就说,我不会怪你。” 卓文认得她这张脸,心下放了大半,他紧蹙着眉,半晌才说。 “说起来也很怪异,鄙人家中发生此事后,当夜就差人前往风停山寻求帮忙,可是连五天都不见人来。鄙人曾曾想,是不是仙人不愿意管这等琐事;于是又差人前往魔界,可信使也是了无音信。一个月过去了,鄙人家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妖物,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说话间,卓文回忆起了两天前的场景,面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说出了后续。 “不可能。”张仲昭的剑扣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魔界根本没有收到什么求救信。” 虞重水看着他有些失态的模样,也摇了摇头:“我们也没收到。” 卓文跌坐在椅子上,大惊失色:“这这怎么会?” 张仲昭环顾四周,首先踏步而出:“带我们去看看。” 完玉回头看了一眼虞重水,在对方的目光下也离开。 卓文呆愣愣地点头,昔日华服床在身上竟也有些萧索,他的步履蹒跚,只能靠侍卫搀扶才走的起来。 虞重水怜悯地注视着他,正欲出声安慰两局,就感受到身侧稚儿在轻轻颤抖。 她迅速蹲下,拨开他凌乱的发丝,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虞重水试图用灵气梳理他的经脉,却被对方拒绝了。 稚儿面上泛起不正常的红,目光柔软又鉴定地看着虞重水,喉间溢出了难受的悲鸣,却固执地不让她浪费精力。 此刻他们缀在人群后面,谁也没有注意二人的掉队。 虞重水当机立断,将小臂穿过稚儿的腰部和膝弯,打横抱起了他,快步追上侯爵。 “给我安排一个房间,快。”虞重水打断了卓文的话,指着他身边的侍卫道:“你带路。” 稚儿乖顺地贴在她的胸口,眼睛红红的,脸也是红红的,一副非常难受的模样,看得虞重水十分焦急。 他的手掌环着女子细长的脖颈,痴迷于着她的关怀和照顾,似乎疼痛也算不上什么。 虞重水凝重地探查稚儿的身体,才发现在他乱如麻的经脉中有一股陌生的紫色气流在阻止她修复。 淡蓝色的灵气悄悄地接近那股气流,以为会受到阻力,结果很顺利的被接受,只是气流变得更深沉,紫的发黑了。 “痛吗?”虞重水揉了揉他的脸,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 稚儿正想回答,那气流猛地暴虐起来,在他经脉里毫无章法地冲撞,疼得他直冒冷汗,身体蜷缩在床上颤抖。 虞重水连忙放开他的手,从芥子里掏出凝魂丹,捏住他紧闭的下颚将药送了进去。 虽然疼痛缓解了,但是还是异常难受,稚儿双手环抱虚弱地看着虞重水,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女子擦去他额角的冷汗:“还是很疼吗?” 稚儿再次摇头,张开嘴巴发出了沙哑的语句:“没、没事” 虞重水探了探他的经脉,发现紫色气流依然存在,似乎是安抚下来了,可她的眉头还是紧皱着,不能舒展。 她抬眼注视着稚儿,目光描摹着他的身体,从上到下,专注又温柔。 看得小怪物忍不住低吟一声,害羞似的扯住被角盖住了脸,只露出一双水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虞重水笑了,她摸了摸对方的耳朵:“以前发作过吗?”顺着耳朵一路向下抚摸,温热的手指轻轻点在稚儿的下巴上,复又快速抽离,替他盖上了被子。 “嗯”稚儿脸颊红红地点头,眼神留恋地看着女人离开的手掌。 虞重水虽活了百年,但这么诡异的病症她也未曾见过。可稚儿本身就是一个未知数,身上的情况更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只希望重塑肉身之后,这个顽疾也能根治。 她又摸了摸稚儿软嫩的面颊,轻声细语:“你现在这里休息,我去看看前面的情况,乖乖呆 在这里别乱跑,有事用这个叫我。” 塞了一只玉简进稚儿的手心,虞重水施了几个法咒,这才有些安心地离开。 稚儿紧攥着手中热乎的玉简,看着女子消失在朱门前,很快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心下一阵失落。 好想和仙人永远呆在一起啊。 虞重水踏进后院的时候,只见张仲昭和完玉厮打在一起,一黑一白身影交错,院里凌冽的风声刮在树上,落下一道道刀光剑影;各门派弟子也呈对峙状态,双方持剑对立而站。 这又是什么情况。 张仲昭余光瞥见虞重水进来,率先后蹬腿,沿着院墙一个翻身,避开完玉的流矢,收回冷剑。 他朝虞重水努嘴,示意完玉看过去:“你总不想在她面前被我打的爬不起来?” 看着完玉白皙面孔上的潮红,虞重水沉默地移开视线。 你一个几百岁的老妖怪,和人家十几岁的小年轻计较什么,还真打了起来。 “仙人。”完玉没有理会张仲昭的挑衅,对虞重水鞠了一躬:“让您见笑了。” 女子摆摆手,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摆正,正色道:“你的天赋很好,假以时日定能撑起昆山派,不要妄自菲薄,来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张仲昭抱臂倚在树上,一双笑眼来来回回打量两人,良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 幸而完玉虽年轻,但是个很可靠的后辈,他大致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讲述了出来:两人在后院感受到了非常浓重的妖气,但不是来自卓家死去的三女儿,张仲昭要求卓文把所有女眷都叫出来让他们检查,完玉认为这不合规矩,辱了女子的名声,两人争论起来。 确实很像张仲昭的风格。 虞重水感慨道,如果是张仲昭来讲,那一定是颠倒黑白,糊弄乾坤。 院脚有一副棺椁,棺门打开着,有缕缕妖气从里面散出来;卓侯爵面色惨白地倚在棺椁边,显然是哀恸极了。 第五章 小怪物05 卓姣儿无疑是个美人,即使是左脸上贯穿眉骨至嘴角的丑陋伤疤,也只是给她绝丽的容颜上勾出残缺的惊艳。 她闭着眼,双手交握在胸前,若不是已经长了尸斑的后颈,她看起来也没那么让人惋惜。 虞重水沉默着,掐了往生决,视线扫过悲痛欲绝的卓文,叹气。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这万般变化也只是转瞬之间,令人悲叹。 听贴身侍女点翠的叙事,卓姣儿一直到出事之前都没有任何异常。当天晚上她洗漱入睡前都风平浪静,像往常一般。 “只是”点翠犹豫地看向卓文,斟酌着该不该说,视线接触到已经拔了剑的张仲昭,身子瑟缩了一下:“二小姐那天找过小姐,聊了一会就出去了。” 虞重水:“她们关系很好吗?” 点翠支支吾吾:“还还行,但是不是同一个生母的话怎么也不会太亲密。” 虞重水沉吟片刻,和张仲昭目光短暂接触,后者点了点头。 “侯爵,可否能把贵府二小姐请过来。” 卓文听到这还有些犹豫,见着几位仙人面色都不好看,知晓他们本不愿为了人界这点问题奔波,不过是想铲除妖物罢了,于是吩咐亲卫唤来所有的姑娘。 虞重水又向点翠问了问卓姣儿的日常举止,很正常的世家贵女。卓文虽然是侯爵,但日渐式微,膝下没子女从政,嫡长子经商常年不归家,嫡长女嫁给了当今那位,剩下两个女儿还未及笄。 那就不可能是仇杀了。 就在她百思不得解的时候,卓婷芳来了。 在见到她的一瞬,张仲昭的眼睛就亮了起来,那是跃跃欲试的看好戏的神色,惹得完玉看了他好几眼。 “父亲,有什么吩咐?”卓婷芳步履清莲般走来,面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悲痛和担忧,想把卓文从地上搀扶起来,怎么看都是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 若不是她身上浓重到呛人的妖气,虞重水险些要被她骗过去了。 可在场的偏偏只有张仲昭和她能感应到这股来历不明的妖气,就连一向靠谱的完玉都没有露出太过明显的表情,淡色的瞳孔虚虚地打量着棺椁,沉思的模样。 可张仲昭完全游离事外的状态看得虞重水直叹气,她主动接过了这个任务,朝卓婷芳走去。 “二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卓婷芳一身鹅黄烟笼裙,下垂的衣摆上绣着翠绿的合欢花纹,,芊芊细腰只手可握,束着暗绿腰带。一张未施粉黛的面容愁云密布,微蹙的眉眼柔情似水地望着她,未语也似有言。 好一个俏生生的女儿家。 虞重水领着她到后院的空亭,递去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擦。” 卓婷芳微红着脸拭了泪:“还不知怎么称呼阁下。” “叫我真人就好。”虞重水语焉不详:“我想问问你最近府里有没有什么怪异的事情。” 卓婷芳摇了摇头:“除了三妹惨遭不幸,前段时间有家奴被妖物杀害之后,再也没别的事了。” 虞重水不知可否地打量着院子里地落花,问:“听点翠说,你那日进过卓姣儿的房里,她在你走后两个时辰遇害,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她衣摆的花纹随着风吹微微荡漾,衬得她更加弱质,美人只消落泪,便能使人招架不住。 “真人是怀疑我吗?”卓婷芳白了脸,一双剪秋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虞重水:“就算我和三妹关系不好,我也没有理由要杀害她。” 虞重水抓住了重点:“你和卓姣儿关系不好?” 卓婷芳顿住,视线在女子脸上清扫,半晌点头回答:“不瞒真人,三妹和我确实有些龃龉” 卓婷芳比卓姣儿大一岁,两人虽不是同一母所出,但原本关系不错。可意外来的就是那么突然。 卓婷芳本有个未婚夫,成王嫡子,两人从小订了亲,因外貌和才华相当在金都并成为“双杰”,原定的是卓婷芳及笄后迎娶她进门,谁知世子见了卓姣儿后变了心意,竟一时冲动找到卓婷芳想要退婚。 距离卓婷芳及笄已经只有三个月了,她羞愤欲死,意外得知卓姣儿和世子保持着私下的联系,更是怒火中烧,想去找卓姣儿理论。 “可父亲向来偏宠三妹,竟是把我骂了一顿。”卓婷芳说着又流了泪,眼眶通红:“我那天晚上去找三妹,是想问清楚缘由。” 虞重水静默地听她诉说着过往。 卓婷芳找到卓姣儿,问她想干什么,谁知卓姣儿跪下来祈求她将世子妃让给自己。还说了什么“姐姐出身高贵,不愁如意郎君,可我只是庶女,什么都没有。”这般的话。 说着卓婷芳又抽噎两声,琥珀般的眼坚定地盯着虞重水,声音哽咽:“真人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都愿意配合调查,想给三妹一个清白。” 女子弱柳扶风的身子在寒风里有些颤抖,虞重水轻叹一声,握住她的手腕,渡了些灵气。 “罢了,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情我会来找你的。” 卓婷芳破涕为笑,有些报赧地擦了擦泪珠:“我相信真人一定会找到凶手的。” 虞重水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垂下眼睑,蓦地问:“还躲着?” 张仲昭拨开眼前的花枝,露出意料之外的表情,有些玩味地打量着虞重水。 “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还不等虞重水回答,他又自顾自地坐在栏杆上,翘起一只脚:“你精进不少呀,一开始就发现我了?” 虞重水有些思量,面对不着调的张仲昭却什么都不想说,定定地看了他许久,久到后者有些不自在,才平淡道:“你信她吗?” 张仲昭:“她没说谎。”却也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的确。”虞重水凝视着院里凋谢的花瓣,随意地捏在手心掐成碎,莹白的手心染上了紫色的花汁。 “我该回去了。”虞重水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今天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明天再说。” 稚儿睁开眼,模模糊糊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坐在圆桌前,似乎是在沉思。 房间里满是女子身上好闻的药香,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探出脑袋悄无声息地注视着她。 “醒了?”虞重水站起来,黑暗中的容貌一瞬间清晰明亮起来,像耀眼而不刺目的月色,柔柔地看向来人。 “身上可好了?”她沿着床坐下,细细地探查他的经脉,意外地发现那股紫色不见了。 是真的消失了,还是隐藏起来了。 虞重水捻着他白皙的脸,轻声:“饿不饿?起来吃饭。” 她抱着稚儿从床榻上下来,慢慢地搁在凳子上,两人落了座。 因为稚儿的手指还是不灵活,她更不想见他像昔日那般,将头埋进碗中的吃法,实在是让她又心疼又难受,于是她便亲手喂他。 拭了拭他的嘴角,虞重水又把他抱上了床,掖紧被角。 手指被攥住了,虞重水诧异的回头,和稚儿微红的眼眶对上了,心下一滞,忙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稚儿摇头,扯着她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拉,黑色眼珠直直地看着女子,干裂的嘴唇微张,艰难地吐露心声。 “别丢丢下我” 他死死地攥着女人纤细的手腕,眼眶越来越红,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虞重水听见自己的心脏咔哒一声,像是裂开一般,怔怔地立在那里无法思考,迟钝的大脑像是生了锈。 稚儿的头发长得很快,安安静静地垂在他的肩膀上,让他看起来纯良又无害 女人慢慢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在对方黯淡下来的视线中揉了揉他的脸。 “我什么时候说要丢下你了?”虞重水弯下腰,搂住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哭,坚强一点,嗯?” 稚儿颤颤巍巍地环住女子的脖颈,埋头在她的颈间,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虞重水侧躺在床边,握住稚儿有些形状的手指,轻声地说道:“你的进步很快,等这个事情结束了,我就教你学法术。” 稚儿眼亮晶晶地看着月光下愈发柔软的女性,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要学会走路,学会说话,最好是识字读书也要会,我都教你。” 他复又重重地点头。 “不要跟今天那些人多接触,他们可能会伤害你,千万跟紧我。” 他点头。 虞重水说一句,他就乖乖地点头,一点都没有要睡的意思。 “你怎么只会点头啊。”虞重水调笑地捏起他的左脸:“叫声姐姐来听听。” 稚儿纤弱的手指搭在女人手腕处,有些害羞似的眨了眨眼:“姐姐姐。” 这一声叫得虞重水通体舒畅,她忍不住亲了亲稚儿的额头:“稚儿真乖,我以后就是你姐姐了。” 脸“轰”地一下就烧了起来,肉眼可见地冒着热气,稚儿拉起被子盖住自己滚烫的、有些涨涨的脸,可怜兮兮地看着虞重水。 明明已经害羞到想要躲起来了,还是要把她看在眼里。 虞重水笑得眯着眼,揉了揉他的发旋,缓慢地渡着灵气,轻声呢喃道:“睡,我也有些乏了。” 第六章 小怪物06 翌日,虞重水牵着稚儿前往会客厅,只见到完玉一人坐在方桌前,见到她来目光亮了。 “仙人早安。”他作揖,淡色的瞳孔自上而下地看过来:“仙人也来用餐吗?” 虞重水替稚儿扯开凳子,客套地点了点头:“早安,怎么就你们在?侯爵呢?”她也没见到张仲昭。 完玉悄悄地扫了一眼安安静静的稚儿,嘴上道:“张首席提卓婷芳审问,卓文也一同去了。” 虞重水眼皮一跳,放下筷子:“这不是胡来吗?” 稚儿拽了拽她的袖子,似乎要安抚她。 虞重水安慰般地将手搭在他头顶,气消了大半:“没事,继续吃。” 完玉来来回回不留痕迹地斟酌着二人的关系,饭也没有心情吃,只顾着看虞重水微蹙的眉心了。 那家伙,是妖? 可是却没有妖气。 稚儿藏在桌下的手紧紧地攥着虞重水的衣摆,比人类更要敏感的他早就注意到了对面白发青年的打量,包含着嫌弃和不满,似乎下一秒便要把姐姐从他身边夺走。 他不会让他如愿的,稚儿贴近了虞重水,眨了眨眼。 如果和他打架,姐姐一定会不高兴的。 虞重水感受到身边人的异常,扭头询问道:“怎么,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见他摇头,又夹了一块豆腐进他嘴唇:“还是菜不好吃?” 他又摇头,换来女人无奈地叹息。 虞重水放下筷子,掰正他的脸,直直地看向稚儿,语气坚定:“你有什么想做的?说出来,不要只摇头。” 完玉看着二人亲密无间的模样,只觉得眼睛不适,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稚儿余光看见讨厌的家伙走了,唇角不自觉地上移,后知后觉地发现女子在盯着自己。 完蛋了,姐姐一定会认为他心眼小。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不想让别人这么觊觎她。 就当他是小心眼。 虞重水猜到了缘由,好笑地揉了揉他低垂的脑袋,也不欲解释什么。 在她看来,稚儿这是不安的独占欲在作祟,等他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就会知道她永远不会抛弃他。 “吃好了?”虞重水给他擦了嘴,牵着他走出大厅,跟着完玉离开的方向去找张仲昭。 稚儿偷偷抬眼打量虞重水,见她唇角微扬,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刚才的模样,才放下了大半的心。 他反手紧扣住女子比他还小一些的手掌,感受到手心的柔软,耳尖红了。 丽香院—— 卓婷芳面色惨白地倚在婢女身上,眼神羞愤欲死地盯着守在门口的魔界弟子,他们右手左手持剑,右手紧绷着蓄势待发。 山雨欲来风满楼。 虞重水踏过门槛,就见坐在不远处面色凝重的卓文,他身后站着三个女人,按衣着来说应该是他的几个夫人了。 闺门大开着,只听得张仲昭等人在屋内随意翻动的声音,饶是虞重水都有些气短。 虽然昨天她也说怀疑卓婷芳的动机,但也不能这般羞辱一个姑娘家。 她扫了一眼肃然冰冷的魔界弟子,掉了个头到了卓婷芳跟前,歉意地鞠了一躬。 “抱歉,张首席行事乖张没有分寸,我替他向你道歉。” 卓婷芳还未说什么,她身边的婢女就呛声:“几个男人说都没说就闯进来,是什么居心。你还在这里装什么好人,你们都是一伙的,是要逼得我们小姐去死才罢休?” “点云!休得无礼。”卓婷芳怒斥婢女,虚弱地摇头:“我知道对于真人来说,我等凡人皆如一抔黄土,如果是为了查明妖气来源,张真人愿意做什么,我没有二话。” 虞重水越发觉得张仲昭不成样子,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叹气:“亏的你通情达理,我待会一定让他给你道歉,这像什么样子?” 还未等卓婷芳婉拒,身后就传来男人那独特的语调,漫不经心地隔岸观火。 “比起道歉,我倒是更想知道,卓二小姐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个?” 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捏着一个荷包的穗子,崭新的荷包绣着并蒂莲,寓意一眼便知。 这本应该是一件非常寻常的物什,可偏偏离得最近的魔界弟子皆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这是? 虞重水正欲注意卓婷芳的反应,却只见她盯着稚儿瞧,眼睛竟是一眨也不眨。 她皱着眉把稚儿往身后藏,女孩才像醒悟过来,羞红着脸看向张仲昭,语句支吾。 “这这有什么” “女子有这般东西不是很正常吗?”卓文身后一着绿色对襟裙的女子站出来,走到卓婷芳身边,挽住她,目光气愤地瞪张仲昭:“芳儿和世子自幼定了亲,这自然是绣给世子的。” 听到母亲的话,方婷芳的脸色白了又红,更加抬不起头,在场的除了虞重水,也就只有张仲昭知道其中缘由。 看来卓母也不知道她和世子的关系已经破裂了。 “夫人不要生气。”即使被人瞪着,张仲昭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笑颜:“您仔细看看这荷包,看看它是用什么绣的。” 从男人手里接过精致的荷包,卓母仔细地摸了摸,不确定的看了一眼卓婷芳:“像是头发绣的?” 虞重水走进了些,拿过荷包嗅了嗅,除了内容的香料外,还有股淡淡的却不容忽视的妖气。 张仲昭从门口出来的时候,她还没闻到,现在凑得近了,才发现那时多么令人作呕的浓烈味道。 只是这个味道非常奇怪,像是有结界将它封锁在荷包四周,远了自然一丁点也闻不出来。 男人从虞重水手里捏起这玩意儿,用法术拆开布料,丝丝缕缕的线头暴露出来,他捻了一下,脸上是一种难以言语的表情。 “这是毛,哪是什么头发。” 说着用弟子送来的帕子里里外外地擦干净手,才把锋利的目光转向卓婷芳,语气莫名的危险。 “现在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有妖物的毛呢?卓小姐。” 语出惊人,所有人都呆住了。 虞重水若有所思地看着张仲昭,总算是明白那诡异的气味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卓婷芳怎么会跟妖怪扯上关系? 但也不是没有来由,她身上的妖气就很能证明她并不无辜。 卓母惊愕地看向身边的女儿,嘴唇微颤,在自己没意识的情况下就已经退离了她很远,仿佛遇着了洪水猛兽。 卓文也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卓婷芳,气的面红气粗:“你你个孽畜!”说着就不分三七二十一地作势要打。 卓婷芳惨白着一张小脸,血色尽退,哭的梨花带雨地环顾四周,想要寻求帮助。 “不是我我不知道” 一瞬间被世界抛弃了,她不知所措地站着,以她为中心的所有人都目光不善地盯着她,那种荒凉到心死的感觉让她跌倒在地。 “不是我!父亲”她想拉卓文的衣摆,被男人一把甩开,脸上很快就多了一道鲜红的掌印。 她被打得偏过头去,恍惚间视线注意到了人群里的虞重水,女人冷冷清清地站在不远处,眉眼肃穆低垂,看过来的目光是她也不容忽视的柔软。 “真人救我!”卓婷芳伏在地上,染了血的脸泪光点点,她凄凉地看向虞重水,一节雪白的腕纤弱地朝着她伸出来。 张仲昭抱臂看着这出闹剧,嘴角含笑。他闻言斜睨着虞重水,非常好奇她的反应。 虞重水淡漠地瞥向柔弱的女孩,终于在她几乎快要放弃之时握住了她的手掌。 她使了一把力,把女孩从地上扯起来,又递给她素色的帕子,目光才移开。 忽视了张仲昭饶有兴致的眼神,虞重水问卓文:“您知道二小姐和世子的婚事已经作废了对吗?” 卓文还没能开口,一旁的卓母就大声呵斥:“你说什么呢?芳儿”说完又恐惧地看着一旁不言不语的卓婷芳,声音颤抖着说不出来。 她在害怕自己的女儿,哪怕是养了十六年的女儿,也不愿意听她的一声解释。 虞重水怜惜地抚摸着卓婷芳的头顶,又问:“侯爵您为什么要斥责二小姐呢?难道悔婚的不是世子,还是说在你心里庶出的三小姐更加可怜可爱吗?” 藏在卓婷芳心里的问题终于被她问出来,众人皆是一愣,继而仆人间发出了悉簌簌的探讨声,这让卓文脸上无光,眉目显得更加可憎。 “娇儿那么小,她懂什么?她自己留不住的丈夫为什么不能让给娇儿?”卓文这么说。 虞重水觉得非常可笑,她也这么笑出了声。 卓文的脸灰败得难看,他被驳了面子,却也不敢作出回应。他现在非常后悔找了这三个门派来除妖,一个个脾气诡异不听人话。 卓婷芳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低头拭泪间和稚儿又对上了视线。 稚儿好奇地看着她,看着两颗透明的水滴从她眼里落下来,奇怪地歪了歪头。 这就是眼泪吗?为什么他流不出来呢。 他回忆起每次这般,虞重水都用温柔到让他颤抖的眼神注视着他,稚儿心想,一定要好好地跟她学习,让姐姐再多注意自己一些。 若是能亲亲他,就更好了。 第七章 小怪物07 这一出闹剧最终以卓婷芳被关进柴房为结束。 虞重水拉着稚儿站在一旁,浅色的眼底印着卓婷芳被带走的踉跄身影,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了起来。 肩上落了一只宽厚的手掌,她没好气地拍开。 “你什么打算?” 张仲昭兴趣盎然地看着一行人离去,又扫了一眼惶然无措的卓文,语气淡淡:“我能有什么打算,就事论事喽。” 他手上带着一层软布织成的手套,将荷包上下抛着。 “你总不会忘了她身上的妖气,那可是要和妖物” 虞重水冷眼凝眉呵斥:“你够了!” 她阻止了张仲昭接下来的言辞,环视着院子里面色各异的众人,实在是多看一眼都觉得心烦。 “我去看看仆人的尸体,你带路。” 随意地指了一个黑衣侍卫,三人很快也离开了丽香院。 张仲昭无奈地耸肩,把荷包扔进卓文的腿上,道:“喏,这玩意儿你最好查查来源。” 卓文从呆愣中回过神,发现是那等肮脏的东西,吓得一个仰翻跌落在地,好半天爬不起来。 魔界弟子都嗤笑出声,张仲昭最盛,他笑得捂住了肚子,顺着树干蹲了下去,手指隔着手套点向卓文。 “真是无法想象,你这么胆小的凡人也能生出那等胆大包天的女儿。” 卓文由着仆人扶起,脸上清白交加,实在是气不过,才冷哼着拂袖而去。 从初始就没有讲过一句话的完玉弯腰拾起掉落的荷包,里里外外地翻看了一遍,有许多问题浮现,却不想理会这个状若疯癫的男人,也干脆利落地离开。 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张仲昭等人,他们面面相觑,视线都聚集在男子身上,等待着他的吩咐。 可张仲昭只是斜靠着树,眼睛都没睁开,懒懒地摆手:“去把柴房盯紧了,别在这里碍着我睡觉。” 比起三小姐的棺椁,这个死去的仆人显然地位不高,她死相凄惨,一双灰白的眼朝外凸着,像是面对了极其可怖的事物,被一击毙命;伤口早已干涸,红黑的血块凝结在脖颈处。 她被草草地用竹席裹起来扔在后山山脚,若不是虞重水等人执意要看,她的尸首怕是早就被处理掉了。 虞重水用灵气覆盖着手掌,轻轻地按压着死者的伤口,起初并没有什么变化,时间久了便有一丝稀薄的妖气从伤口溢出。 虽说她的死状符合妖物作祟,但是又有哪里不对。 等她最后一眼扫向尸首时,虞重水猛然间想起了自己十几年前经历的历练。 三界都传妖物智商极低,只保留本能的虐杀,但是它们滋生速度非常快,通常情况下不加以干涉很快就能覆盖整个凡人界。 虞重水去过沧州处理妖物,那是一只具有人形的兔妖,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舍命与她们搏斗。虽然最后还是被干净地处理了,虞重水仍不可避免地想起她用极富有感情的眼神哀求她。 她已经初步具有深知,懂得使用美色引诱路人,甚至懂得利用母爱和怜悯让自己活下去。 或许,三界对于妖物的消息还是太过落后了。 虞重水想到稚儿,忧心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得到了他羞涩的回应——用柔软的发丝蹭着她的手心,酥酥麻麻的。 “咱们走。” 完玉在后院的亭子里找到了虞重水,她在桌上摆着舆图,手指轻点在沧州边界上,低头沉思着什么。 “仙人。”完玉作揖:“晚辈有些问题不明白,特意请教仙人,还望仙人不吝赐教。” 虞重水收回视线,有些讶异地看着他:“赐教算不上,你有什么想问的?” 完玉顺势坐下,虽然有些不满于稚儿赤裸裸的目光,还是掏出了早上的并蒂莲荷包。 “张首席说这是妖物的毛织成,那卓二小姐怎么会跟妖怪扯上关系?还有他说的妖气是怎么回事?” 虞重水笑道:“你是凡人,不借助外物很难探查到高阶的妖气,我和张首席非肉体凡胎,那些妖气对我们来说一闻便知。” “至于卓婷芳身上的妖气,我们怀疑她和妖物有媾和,但更倾向于她不知情,这个荷包就是证明。” 完玉也是愣了片刻:“可是她说是绣给成王世子的!”他像是反应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不成世子就是妖物?” 虞重水赞赏地看着他,末了慢慢摇头:“我想过这个可能,但偏向于否定。不过今晚我打算去世子府一探究竟。” 完玉:“那我也和仙人一同去,相互也好照应。” 虞重水再次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你别去,我会和张首席一起去,里面说不准真的藏着妖物,你没办法对付。” 面前的青年肉眼可见地失落了起来,雪色的长睫掩盖了眼底的情绪,他垂下头,露出发旋,看起来十分可怜的模样。 虞重水最难招架别人这般,叹了一口气,松开稚儿的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你的法术造诣已经十分优秀了,张首席在你这个年纪还只会闯祸,你比他强多了。” “仙人和张首席很熟悉吗?”完玉顺着她的力道眯了眯眼,果不其然地看到对面的小妖物红了眼眶,得意地隐隐笑着。 可惜虞重水只摸了片刻就放下了胳膊,转握住稚儿微颤的手,安抚似的拍了两下。 “是彼此有些熟悉,但那也是近五十年前的事了。” 完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银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虞重水:“仙人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去了。” 他又从芥子里拿出一块令牌:“这是昆山的咒牌,可抵挡三次金丹的全力攻击,仙人您今晚就戴上。” 虞重水没有接,推了回去:“我没有理由收这么贵重的东西。”或许在两界内这咒牌不算珍贵,但是在凡人界绝对是千金难求。 完玉坚持地塞进她的掌心:“我此次下山,是为了完成师傅的任务,可是所有危险的事情都被仙人挡去了,我不能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躲在后面,师傅知道了一定会罚我的。” 好说歹说,虞重水才接下了玉牌,在两人的注视下系在腰间。 这下,稚儿一偏头就能看到这个碍眼的东西。 心里真是不舒服啊。 完玉见此行的目的达成了,爽快地起身,作别虞重水又匆匆离开了。 三队人里,似乎只有张仲昭是特意为了此事才来到的金都,魔界也意识到了妖物在泛滥吗,还是另有目的呢。 天上也没有星月,是闷郁得像要压到头顶的无尽黑暗。世子府坐落在金都的正中偏南,两人傍晚就蹲哨在不远处的树上,等待着夜色降临。 远处树木和建筑物的黑影动也不动,印着火光微微闪烁。眼看着几队举着火把的侍卫从弄堂、大街上穿过,几声锣鼓敲响,金都进入了宵禁。 道路两旁的树木被风吹得来回地摇曳,发出咿咿呀呀哭泣声。 “这见鬼的天,风那么大。”有侍卫抱怨两声,同伴用胳膊捣了他一下,他便闭上嘴,神色郁郁。 虞重水和张仲昭对视一眼,交换了玉简,分别从不同的方向闪进世子府。 若水剑被她用软布包裹着,紧密地透不出一丝光亮,虞重水沿着小路快速在中庭穿梭,耳边是风吹树木的莎莎声,诡异又冰冷。 她顺着张仲昭给她的信息,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西院的大门前,正欲翻墙而入,就听到里面有一丝轻微的声响。 这个时间,还有人不在睡觉吗? 她按着墙头翻身进去,还未等她落下,耳侧破开一阵嗡鸣的利刃声。 一道夹着血腥气味的妖气扑面而来,裹挟着巨大的恶意迎上来,逼得虞重水只好跳下墙,祭出若水剑与之一战。 房门大开着,黑夜里鬼魅般的猩红眼珠像淬了血一样盯着虞重水,刚才那妖物用来攻击她的就是插在墙面上的一把匕首。 虞重水解开若水剑,冷眼看着妖物,嘴上道:“世子?” 妖物冷哼一声,人似的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突然暴涨的身体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过来,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不由分说地就和虞重水打了起来。 虞重水右手持剑格挡,左手掐着法诀攻击妖物,一番试探下来心里惊了片刻。这妖物的法力深不可测,似乎也只有她全盛时期可与之一敌。 她的攻击在妖物身上撕裂了不少的口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妖气,让虞重水皱了皱眉,虎口被若水剑震得发疼。 受伤让妖怪更加狂暴,他甚至凌空蹬起一脚,借由着向下俯冲的力道亮出了利爪,想要一爪封喉。 虞重水勉强闪身躲过,丹田内源源不断的灵气修补着她受损的身体,她喘着气问道:“是你杀了卓家三小姐?” 听到这话,那妖怪诡异地停了下来,用复杂的恶意眼神看着虞重水,哈哈大笑:“怎么,你就是那个风停山的真人?替那个贱人报仇?”末了也不愿多说废话,又是一记凌厉的爪击,尖利的指甲上隐隐有红色的火焰。 那是什么法术吗? 虞重水将剑横亘在胸前,抵下这致命一击,却因巨大的冲击后退至墙角,喉间溢出缕缕血腥气,被她不留痕迹地咽了回去,心下却凉了半截。 看来三界的情报只知冰山一角,完全没法猜到妖物也会习得法术。 即使是风停山上的自己,怕也是打不过这怪异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