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的中年危机》 第一章 喜当爹 李靖是真的从没想过要生三胎的,毕竟家里已经有两个熊孩子了。 没带过孩子的人,永远理解不了有两个儿子的奶爸的辛苦。 特别是老二刚出生的那几年,因为两个小子太闹腾,晚上他和媳妇只能一人带一个,有时李靖冥想打坐之时,正进入熏熏然不可言说的玄妙之境,却因为忘了儿子吃奶的时间,然后被儿子的嚎啕大哭惊醒,好几次都差点走火入魔了。 他堂堂一位驻颜有术的大道士,几年折腾下来,两鬓都不知不觉间长出了几根白头发,幸好这两年孩子开始长大,白天可以扔去塾学让老师头痛,李靖才觉得家里清净了不少。 至于三胎,打死他都不敢要了。 李靖早已达到了炼精化气之境,要不要孩子,要几个孩子,都是能够自由掌控的事情,而自从二宝出生后,李靖和媳妇敦敦敦的时候就一直很小心,他可不想成为三个熊孩子的爹。 所以,当某日媳妇殷素知含羞脉脉又略带惊慌地告诉他,她的天癸已经快两个月没来了之时,李靖的第一反应竟是……难道自己被绿了? 当然,李靖还是很信任自己媳妇的,刚才的那丝念头不过是事情实在太过荒谬的下意识反应而已。 怎么就会又怀上了呢? 莫非是自己的修行出了问题? 当时李靖一边轻言抚慰着自己媳妇,一边偷偷地给媳妇把了下脉,然后心里咯噔了一下。 坏了……还真是喜脉…… 那一刻,李靖在媳妇面前强颜欢笑,内心却早已泪流满面。 自己好像又要当爹了! 这天晚上,李靖忧郁地一夜未睡,辗转反侧,第二天一大早就钻进了厨房,鼓捣了两三个时辰后,端着一碗浓香扑鼻的汤水来到了殷素知的跟前。 “夫君,这是什么,好香啊,是不是安胎用的。” 殷素知接过李靖递来的汤药,喜孜孜地问了一句。 “呃……是藏红花,五行草再加了一点麝香熬的……” 李靖偷偷看了一眼媳妇的脸色,嗫嗫喏喏地说道: “不过我还加了一颗当初离山之时师尊赐下的九转培元丹,绝不会让夫人你的身体遭受任何伤害的……” 滚烫的汤药直接被泼在了李靖那张英俊无比的脸上。 “姓李的,你给我滚出去!” 向来温柔贤淑的媳妇,破天荒地发了一次脾气。 李靖没敢还嘴,只是幽幽叹了口气,默默转身走出了房间,笔直如枪的腰杆,此时竟有些微微的佝偻,背影很是萧索。 他不是怕老婆,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可能怕老婆呢,他只是疼老婆而已。 走出房间,李靖擦了擦脸上的汤水,再次叹了口气,坐在了院中长满青苔的石阶上。 李靖祖上传下来的这栋宅子占地颇大,三进三出,只是望去有些破落,毕竟他们家现在只有一个老仆妇,还是媳妇嫁给他时从娘家跟过来的,来的时候就已经七老八十,这两年越发年老体衰,也干不了什么活了。 李靖知道自己刚才做的事情很混账,他也不是真的不想再要一个孩子,主要是他向来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 李靖对媳妇殷素知,是一直怀有某种愧疚的,要知道他媳妇曾经可是殷氏皇族的第一美女,按辈分还是如今天子帝辛的姑姑,当年追求她的年青俊彦有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人仙境的才俊,甚至还有几名地仙境的绝世天骄,可最后媳妇她却傻乎乎地下嫁给了自己。 自己虽然也是个大道士,但和那些人仙地仙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当年为了这桩婚事,素知还直接跟殷氏皇族闹翻了,一气之下脱离了皇族,只带了一个从小照顾她的老仆妇就搬来了李家。 那时候的李靖,刚刚从西昆仑艺成下山,虽然限于资质福缘,这辈子仙道基本无望,但师尊度厄真人也说过,仙道之下,他李靖也算是世间最强几人了。 凭着师尊传授的那几门昆仑秘术,以及胸中的满腔兵法韬略,李靖觉得自己在山下世界赚取一份红尘富贵,应该是很轻松的一件事情。 所以当初殷素知嫁给他时,李靖信誓坦坦地拍胸脯保证过,用不了三年,自己就可以在朝中一飞冲天,让殷氏皇族对自己刮目相看,到时候再没人会嘲笑殷素知的眼光和决定。 可是,十几年过去了,娃倒是生了俩,但他李靖却依然没能飞起来,在朝中挂着一个虚职将军的头衔,没领过一天兵,一家人就靠着他那点微薄的俸禄艰辛度日。 自己媳妇殷素知,这样一位从小娇生惯养的皇族贵女,如今却每日都要天还没亮就起来,跑去菜市场和那些陋巷鄙妇争抢最便宜的菜蔬,每隔三天才舍得买一次肉,而难得买次肉,基本上也都是给两个正长着身体的儿子吃的。 如果不是自己有这套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可以容身,李靖都不知道自己一家还能不能在京城生活下去。 朝歌居,大不易啊! 李靖也不止一次动过念头,将这套祖宅买掉,一家人换个小点的房子,至少手头可以稍微宽裕几年,只是殷素知却坚决打消了他的念头。 “就算我去接一些帮人缝补浆洗的生计,也绝不能让夫君卖了自己的祖宅!” 殷素知当时如此斩钉截铁地说道。 李靖感动之余更添对媳妇的愧疚之意。 所以李靖真的不敢再要一个小孩了,生儿容易养儿难,那样的话本来只能勉强维持的家境会变得更加窘迫,殷素知也会更加操劳。 多一个小孩可不仅仅是多一张吃饭的嘴这么简单的,李靖总觉得既然给不了孩子更好的生活和前途,又何必让他来这世间受苦呢? 他愁肠百结,就这么怔怔地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整整坐了一天。 夕阳不知不觉间消失在远处雄伟的城墙外,古老的朝歌城仿佛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罩衣,一群血色乌鸦在空中飞过,留下了满天的聒噪,让闻者的心情更加烦闷。 朝歌夜弦五十里,八百诸侯朝灵山。 如今夜弦依旧在,但八百诸侯来朝的盛景已经多年未见了。 整个帝国的国运正如那夕阳般日暮西山,也如某个此时正呆坐庭院中深陷中年危机的男子的人生般灰暗。 嗯,不错,自己现在经历的好像就是中年危机! 中年危机这个词,他是从以前的某个很古怪也很有趣的朋友口中听来的, 哦,对了,那个朋友还给他算过命,说他命中该有三个儿子,当时李靖只是晒笑了一下。 还是那句话,他们练气士的子嗣是可以随自己心意控制的,从来没有什么命中注定。 谁料得到媳妇会来一次计划外的怀孕啊! 那个家伙在修行上比自己还要平庸,不过这件事情好像还真被他算中了…… 门外的巷弄间,传来一阵少年人欢快的笑声,然后一大一小两名男孩推开大门走进了院子。 却是李靖的两个儿子结束了一天的塾学回家了。 第二章 训子 李靖的两个儿子,大的名叫李金吒,十二岁,少年的样貌已经长开,剑眉星目,鼻端口方,和李靖有五六分肖似,眉宇间的气质颇为倔强坚毅。 至于老二李木吒,今年十岁,样子长得就更像他娘亲一些,下巴尖尖的,清秀无比的脸庞上,一双大眼极为灵动活波,此时蹦蹦跳跳地跟在哥哥的后面,笑容灿烂。 两个小孩如今都在首相商容家的私塾念书,当初为了让两个儿子能进这号称朝歌治学最严谨的商家私塾,李靖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托了多少关系,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最候还是媳妇出面,解决了小孩的入学问题。 因为殷素知曾经可是老相商容最欣赏最得意的女弟子。 这件事情,也让李靖愈发觉得自己窝囊无用。 两个儿子进了院子,发现他们的老爹正在院内看着他们,顿时停止了嬉笑打闹,都变得有些拘谨,齐声唤了一句道: “爹爹!” 李靖嗯了一声,在儿子面前,他向来不苟言笑,甚至有些严厉。 “去给你们娘亲请安!” 李靖随口说了一句。 两子应了一声,然而却没有马上离开,只见大儿子李金吒脸上露出一丝惘然之色对李靖说道: “父亲,今日放学之时,我们先生说了一件事情,就是商家私学最多再授课月余,之后就要休学了,因为老相商容前日已经向天子辞官,不日就要举家迁回故乡,这商家私塾以后要永远关停了。” 李靖微微一怔,旋即大致猜到了发生了什么,虽然在朝堂上他只是一个边缘小人物,但这两年朝中的乱局还是清楚的,只是没想到作为三朝老臣的商丞相在朝中也难以立足了么? 李靖沉默半晌,抬头看了眼渐渐被夜色浸染的朝歌的天空,然后挥去了某些无谓的情绪。 自己只是一个无职无权的虚衔将军,朝中大事轮不到自己去忧心,现在自己真正应该烦恼的,是这商家私塾关了之后,两个孩子接下来又要该去哪里念书? 朝两个儿子挥了挥手,李靖的眉头不禁再皱紧了几分,今天真是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啊! 这个时候,李靖突然注意到,金吒身上穿的那件夹袄背后,破开了一道半尺长的裂口,像是被人撕破的,后背上还隐约可见一丝红肿。 李靖登时厉喝一声道: “站住!” 两个儿子登时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你是不是和同学打架了!” 他瞪视着自己的大儿子,而李金吒脸色虽然有些发白,但却梗着脖子,一言不发,丝毫不让地和李靖对视着。 这混小子一旦脾气犟起来,跟他年青时候倒是极为相似。 话说金吒这几年是越来越叛逆了,小的时候天天缠着你玩让李靖觉得烦不胜烦,而现在长大一点后,话都懒得和你多说一句,父子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却又让李靖更加头疼无比,生怕这小子在外面惹出什么祸事。 一时间,李靖怒从心起,扬起手掌立马准备一巴掌摔过去。 他如此生气,倒不仅仅是因为李金吒在外面跟人打架的事情,而是因为金吒身上穿的那件夹袄,是为了他上个月十二岁过生日的时候,素知熬了好几个通宵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新衣服,里面的棉花也是媳妇她省吃俭用下来买的新棉花,可这穿上才几天就给弄破了。 这才是李靖此时压抑不住怒火的真正原因,你不尊重我这爹可以,但如此糟蹋你娘亲俺媳妇的心血,老子不介意揍得你老子我都认不出你! 反正金吒几个月前已经灵涌,是道童境的练气士了,一点皮肉伤,过个几天就屁事没有。 就在李靖的巴掌即将落下时,边上却响起了李木吒怯生生的声音。 “爹爹,你不要打哥哥,哥哥是为了护着我才和别人打架的。” 李靖的手掌在空中顿了顿。 “是二皇子殷洪,还有武成王的儿子黄天禄他们几个先来欺负我,我哥才跟他们起了冲突打起来的。” 木吒急急忙忙地帮金吒辩解道。 “你弟弟说的是真的?” 李靖盯着金吒问道,金吒哼了一声,依然没有说话。 “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李靖继续问道。 金吒怔了怔,眼中涌起一股迷惑之色,但这一次是终于开口说话了。 “没输!” 李金吒闷声闷气地说了两个字。 “爹爹,俺哥可厉害了,殷洪和黄天禄他们两个打一个,可最后还哥哥他还是把黄天禄的鼻子都打歪了。” 李靖将手放了下来。 “今天看在你是护弟心切,就不责罚你了,以后打架,打赢了看情况,打输了的话,回家我再打你们一顿。” 李靖淡淡地说道,接着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两个去见娘亲。 李金吒奇怪地看了自己的父亲,接着一头雾水地和弟弟往屋内走去。 “自己去擦点金创膏,药在我书房柜子了。” 李靖突然又说了这么一句,已经走进堂屋的李金吒脚步微微一顿,闷声闷气地“嗯”了一下。 看着自己那已经是半大小子的长子背影,李靖脸上依然冷若冰霜,但心底却其实颇为惊讶,那殷洪先不必说,另一个黄天禄,据说是天生的武道种子,这两年在朝歌城中的名气很大,自己儿子一打二居然好像还略占上风? 李金吒的修行资质李靖是再清楚不过的,十一岁灵涌,比当年的自己强不少,但还称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天才,也就属于比平平无奇稍微好一点的程度。 而且和武夫比起来,在修行初期阶段的战斗能力上,他们练气士处于天然的劣势,自己儿子居然能打赢那个天生武夫黄天禄,倒真是让李靖有些意外和奇怪,也隐隐有些得意。 因为打得是那个黄飞虎的儿子啊!这种得意让他暂时压过了那丝疑惑。 说起来,这又是另一件让李靖烦心的事情。 大儿子金吒已经灵涌一年多了,但如果接下来由自己这个仙道渺茫的大道士来调教的话,只能耽误了他的修行之路。 可是,要找到一位合适的仙道引路人,是非常复杂的事情,这可比给小孩找一家好点的塾学要麻烦多了。 自己虽然出身昆仑一脉,但师尊度厄真人只是一名西昆仑的散仙,不算正经的玉虚宫门下,人脉单薄,恐怕也帮不了自己什么忙。 这些事情,李靖越想越是郁郁,只觉自己蹉跎经年,活的还真是失败,让媳妇跟着受苦不说,也耽搁了孩子的前程。 所以李靖在听闻媳妇又怀上时,才会表现地如此惶恐。 不知不觉间,夜色愈浓,寒露渐重,远处的皇宫中依然灯火通明,隐有丝竹之声传来,天子帝辛的皇宫夜宴正兴未酣,只是那个世界离李靖很遥远。 一件氅衣悄无声息间披在了李靖的身上,李靖回首望去,却是媳妇殷素知来了,正含笑望着他。 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出身殷氏皇族的殷素知,从小就开始接触修行,虽然修为不高,但也不是凡俗女子,身材依然如十七八岁的少女般轻盈窈窕,月光洒落在她白瓷般细腻的脸颊上,清丽不可方物。 “娘子……” 李靖眼眶微微泛红,颤声唤了一句。 “今日为夫太混账……” 一根葱玉般的纤细手指按在了他的嘴唇上。 “夫君,什么都不用说,妾身都知道的。” 殷素知柔声说道: “夫君在妾身心目中,一直是世间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 “娘子,为夫惭愧……” “如果今日,老大真的被人打伤了,夫君你会怎么做?” “哦……那殷洪乃是皇子,为夫做不了什么,但那个黄天禄,哼哼,我自然不会以大欺小,但不介意去找他老爹黄飞虎算账。” “那武成王虽然号称是人间巅峰武夫,战力堪比仙人,但我李靖也是世间最强的大道士,真打起来绝不会怵他。” 殷素知笑靥如花。 “夫君你知道吗,今天我们老大虽然和别人打架了,我却一点都没有生气,因为老大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而且,明知道对方一个是皇子,一个的是武成王的儿子,金吒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因为有你这样的父亲,才会有这样的儿子啊!” “夫君,我们就算有了一个新的小孩,如果是男孩,他依然会是最勇敢的男子汉,如果是个女孩,她会是最善良美丽的女子。” “既然如此,我们有什么不敢生的呢?” 殷素知笑吟吟地说道。 李靖怔怔呆立原地许久,这一刻他心中做了一些决定,接着他突然一把将殷素知拦腰抱起,大步朝房中走去。 “夫君,你要干嘛!” 殷素知惊呼一声道。 “嘿嘿,为夫现在很想和娘子你敦敦敦……已然剑拔弩张,万不可忍了……” “胡闹,孩儿们还没睡呢!” 殷素知的俏脸上飞起一朵红云。 “我会布个掩声法阵,他们听不见的。” “可妾身已经怀上了……” “才两个月不到……应该无甚大碍……为夫会温柔点的……” “唔……唔……先进屋……” 房门啪地一声迅速关上了。 这一夜,夫妻两人折腾到三更时分,方才相拥睡去。 第二天,李靖很早就起来了,他要去做一件以前从没做过的事情。 第三章 送礼 第二天清晨,李靖轻手轻脚走出了卧室,没有吵醒还在甜梦中的媳妇。 他先是到书房中,拿出笔墨在纸上写了一些东西,用信封装好,然后在书房的某个箱子中,拿出一样事物,和那个信封一起贴身放好。 看了一眼书架上那盒明显被动过了的金创膏,李靖微微一笑,接着开始洗漱更衣,今天,他特意穿了军袍。 一袭大红色的将军袍,虽然是十几年前的衣服,但依然很新,因为李靖很少有机会穿它,其实到目前为止,除了被授予那虚衔将军之职时,李靖穿着它参与过一次朝会外,此后再没穿过了,那也是李靖唯一一次参加的朝会。 十几年前的衣服,穿在身上依然无比合身,他的身材匀称而挺拔,五官仿佛雕刻般硬朗俊美,脸上的皮肤一如年青时细腻光泽,只是颔下留着一把浓密的短髯,眼神落拓而略带忧郁,让他增添了许多成熟男子的魅力。 他是大道士,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那些痕迹都留在了心里。 李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想着昨晚做出的决定,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坚定,然后他转身出了家门。 李靖的家,位于一条小巷之中,出了小巷,就是朝歌城最繁华的桃花大街,街上商肆酒楼林立,在这条大街上,不管是西岐的手工制品,还是东鲁的铁器,南疆的绣染,又或者北地的皮革,你都能找到它们的身影,琳琅满目。 所以说,李靖家祖宅的位置,真的很好,闹中取静,出行又极为方便,这些年有不少人向他开过价想买他家的房子,那真是一个让人无比动心的数目,绝对能让他们家过上不错的日子好些年,这也是李靖不止一次动过念头将其卖掉的原因,可惜被媳妇坚定地否决了而已。 李靖走在桃花大街上,才是上午巳时,街面上却已经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但和十几年前他初入朝歌时看到的那人潮如涌的景象,终归是大为不如了。 李靖如此想着,望向了远处皇宫之旁那座正在修建中的高台。 虽然才修建了一半,但这高台的高度却远远超过了朝歌城中所有建筑,琼楼玉宇,雕梁画栋,初显其形,真不知道当这座高台全部修建完成时,又该是何等雄伟的景象。 只是这样浩大的工程,早已经超越了山下世界凡俗王朝的国力能够承担的极限。 为了这项工程,天子帝辛特意将举国赋税提高了十倍,朝歌城壮丁三抽其二,工程才进行了一半,据说那高台之下,尸骨累累,已经死了近万人了。 倾举国之力,只为博美人一笑! 只是朝歌城,却是渐渐萧条了。 李靖来到了街头一处店铺的门外,站定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他清晨时从书房中某个箱子里拿出来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枚白色的玉璧。 李靖的祖上,曾是朝歌的豪奢之家,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到了李靖这一代,从他父亲手中传来的,只剩下那栋位于朝歌城最繁华之地的祖宅,以及他现在手中的这枚玉佩还算值钱。 这枚玉璧,不是什么仙家法物,但在凡尘俗世中,也算一件重宝,价值不菲,而且这枚玉佩对于他们李家来说,有着某些特殊的意义,这些年过得虽然窘迫,李靖甚至打算卖掉祖宅,也没动过这枚玉佩的念头。 但是今天他拿出了这枚玉佩。 李靖在店铺外默然站立了半刻钟,门帘后的店内有几道目光射出来,落在了他的身上,虽然李靖身上穿着将军袍,这些些目光中却也没有露出太过惊讶之色。 毕竟穿着光鲜但不得不来他们这里的人见得多了,所以也没有人出门迎客。 因为他们这里从不迎客。 李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迈步走进了店铺内,在他身后,写着一个大大“当”字的门帘,不停地晃荡。 小半个时辰之后,李靖从这家当铺中走了出来,他手中的那枚玉佩已经不见了,却是多了一个包裹,包裹里面是上百张金叶子。 或许是看李靖的气度和着装都不像是普通人,当铺在价格上给的还算公平,这一包裹金叶子,在如今的世道,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能够彻底改变他们家中的境况。 不过,这笔钱李靖却不准备用在家里。 拎着包裹,李靖走出了桃花大街,不久之后来到了靠近皇宫处的清水坊。 这里是朝歌城的达官贵人们的聚居区,金吒木吒念书的商家私塾也在这片街坊中。 李靖左拐右绕,来到了清水坊正南方的二龙桥畔,停在了一座巨大的宅邸前,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挂着一面紫色匾额,上面写着“太师府”三个金色大字。 和旁边那些贵人府邸不同的是,这座太师府的门外,站着守门的,是几名身穿盔甲,体魄雄壮的军士。 李靖走到那几名军士身前,将包裹还有早上写的那封信一起递给某位军士,脸上挂起一个客气的笑容道: “还请通报一声闻太师,就说伏波将军李靖求见。” 伏波将军,是李靖的将军名号。 名字听去极气派,比什么左翊武右翊武,征东征西之类的名号听去气派多了,但实际上,后者才是真正实权实职的将军,像李靖这样名字听去好听的,其实只是杂牌。 但杂牌归杂牌,将军却不是假的,军中身份终究要比这几名守门的的军士高出许多的,在李靖报出职衔后,那几名军士齐齐朝他抱拳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气势凛然,一看就是真正的百战精锐。 然后其中一名军士拿着李靖的包裹和信封往府中走去,李靖则站在大门外耐心等候。 他的脸上挂着笑容,内心却无比苦涩,同时还有些羞涩。 自己终于还是低头了…… 下山之后,蹉跎多年,因不得志而终日郁郁,其实要说根本原因,还是李靖他自己造成的。 而这个原因,简单点说就是四个字:恃才傲物。 当年他一袭青衫,初入朝歌之时,可说一夜间惊艳了整座京城,不管是风姿仪表,玄妙道术还是兵法韬略,都是那么地耀眼夺目,上一任天子帝乙对其青眼有加,当众敕封为伏波将军,殷氏皇族的第一美女殷素知对其一见钟情,被人谓之“玉树神秀,冠一城风华”,可谓春风得意。 可是这种得意没能维持多久,老皇帝乙就死了,本来已经准备授予李靖一镇总兵的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 当时李靖也没有太过在意,觉得等朝廷忙完老皇的葬礼,新皇登基稳定朝局之后,总会想起他这位神秀玉树的……然而并没有。 从此之后,李靖仿佛被整个朝歌遗忘了一般! 一开始李靖有些迷惑不解,他可是大道士啊!殷商皇朝满朝文武中,除了闻仲闻太师这位地仙,其余寥寥几位人仙,还有谁的实力能超越他李靖? 他一个大道士,就这么不值钱? 日子一天天过去,迷惑慢慢变为了失望,再从失望到冷眼旁观,李靖终于醒悟过来,原来当官和修行,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在官场上,能力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东西,钻营才是。 你不会钻营,不懂站队,就算是仙人,在朝堂中也只会被慢慢边缘化。 不过道理懂了归懂了,但真要李靖去溜须拍马,请客送礼,他还是有些做不出来。 接着依然是终日犹豫彷徨,怨天尤人,浑浑噩噩,直到昨天,媳妇为他披上那件氅衣,告诉他他是最好的丈夫和父亲时,李靖终于下定了决心。 人到中年,没有再任性的资格了。 少年时可以任气负侠,青年时也还可以坚持一下傲气风骨,但中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和妥协,养家糊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为了老婆孩子低一次头,没什么大不了的,李靖如此自嘲地想着,所以他卖掉了那枚家传玉佩,人生中第一次来行贿送礼了。 不过也正因为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李靖并不自知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地笨拙,哪有人行贿是光天化日拿着一袋金子往人家家门口送的? 头顶的阳光,缓缓将李靖的影子变短。 已近午时。 第四章 不见 ……东西已经送进去很久了,可里面依然没有消息传出来…… 李靖开始有些焦躁,他在担心自己送的钱到底够不够,毕竟这是他第一次送礼,也没和别人商量过,自然也不知道如今官场上的行情。 只是就算钱不够,但闻太师如果看了自己那封信,应该也会愿意见自己一面的? 这两年的犹豫,除了过不了自己心坎那一关之外,其实还有一个隐晦的原因。 那就是满朝文武中,他李靖看得上眼的人寥寥无几,若论真心佩服的,就只有一个人:闻仲闻太师。 如果一定要低头,他也只愿意向闻仲低头。 可惜这几年闻太师一直在外领兵征战,从未回过朝歌,这次也是因为朝局实在太乱,闻仲才不得不从暂停前线战事,回朝庭谏,也终于让李靖等到了机会。 在送进去的那封信中,写的是李靖的对于平定北海那场叛乱的一些建议,李靖自信闻仲如果能够采纳他的建议的话,三年之内,必能敉平北海那七十二路反侯! 若是能启用他领军征战,这个时间还能再缩短一半。 这几年闲着无事,对于北方的那场战事,李靖可是花了很多心思反复推演揣摩的,他的那平叛十策,也绝不是什么纸上谈兵,空中楼阁。 而闻太师的眼光见识,应该不会无视自己的那些建议的! 想到这里,李靖的信心仿佛又回来了一点。 这个时候,朱红色的大门内,终于出现了刚才进去禀报的那名军士的身影。 李靖的神情顿时一振。 军士一路小跑着来到他的身前,将那个装满了金叶子的包裹递了回来,同时递过来的,还有一句冷冰冰的话语。 “太师有令,不见!” 李靖面色蓦然一白,刚刚飞扬而起的剑眉,慢慢地,慢慢地耷拉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过那个包裹的,低着头在原地呆立了许久,然后没有再追问为什么,默默转身朝远方走去。 夕阳之下,中年男子的背影显得无比萧索。 …… 李靖并不知道,在他身后那深重的大宅之内,正堂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相威严的老者,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夕阳下远去的背影。 老者坐的正堂,距离大门中间还隔着数十道门户,包括两座花园中的假山,一片小树林,只是所有这些东西,都阻隔不了他的视线。 因为他此时睁开的,不是眉下双眼,而是眉上三分,额头正中间处的那只神眼,目中此时正射出缕缕白光。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清水坊外,老者方才闭上神目,睁开双眼,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有些惋惜,也有些遗憾。 然后他看向了手边案桌上那几张散落的信纸。 上面的那十条平叛之策,他都已经仔细看过了,其中一至七条,他早已开始实行,第八条和第九条,他也已经有了差不多的想法,等朝歌事了,回去之后就准备着手。 至于第十条……闻仲领兵多年,却也从来没想到过,仗居然还可以这么打! 只是这条方略必须要有合适的人来施行,才能事半功倍,而那个李靖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惜了啊……” 老者再次发出一声长叹。 他闻仲有神目可辨人心,识人之明,天下无双。 十几年前第一眼看见李靖时,闻仲就知道如果朝中有一人能在他之后成为中流砥柱的话,只会是这个李靖。 武成王忠勇有余,但在大局观和谋略上,却是不及此人。 但就算闻仲事实上如此欣赏李靖,他还是不会用李靖,也不能用李靖! …… 李靖浑浑噩噩地走在桃花大街上,朝家的方向走去。 自己已经向世俗低头了啊?本以为这个世界会欣然接纳他的屈服,没想到却再次狠狠撞在了墙壁上。 他想不明白,向来公正无私,唯才是举的闻太师,怎么会拒绝自己。 明月东升,桃花大街华灯初上,开始了它一天中最繁华热闹的一段时光,街道两旁的酒楼内,传出阵阵欢声笑语,李靖的内心却无比冰冷。 站在他家所在那条小巷的街口,李靖踌躇不前,这一刻,中年男子最怕的……是回家。 看着自家所在巷口的酒楼,李靖突然生起了进去喝几杯的冲动。 他的酒量其实很不错,只是平常为了省点开支,一直忍着不喝而已。 看着手中的包裹,李靖苦笑了一下,以后酒钱倒是不用发愁了,既然这些钱送不出去,就留着当做家用,媳妇也能过上几年舒坦日子。 算了,今夜就去喝个酩酊大醉,明天酒醒之后,就再不纠结什么功名利禄,建功立业之事,在家里和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 李靖迈步朝那名为如风的酒楼走去。 此时这座在整个朝歌都颇有名气的如风酒楼的二楼雅间内,一场酒宴正在进行。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身躯雄伟如山,气势迫人的军袍大汉,大汉相貌粗豪,但言谈却似乎颇为有趣,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和他的客人们大声谈笑着,气氛喧哗热烈。 酒桌上还坐着几名姿容秀美,风姿绰约的青楼女子,此时罗衫半解,春光乍现。 偶尔间那汉的视线也会在这些女子身上扫过,然而眼中却毫无波澜,平静无比。 某一刻,这大汉似乎嫌室内的空气有些闷,起身打开了身后的窗户。 他站在窗前,悠然望着灯火阑珊的朝歌夜景。 一群猪狗。 大汉的心中默默骂了一句他身后的那些宾客,接着突然嘿嘿一笑,用力朝窗外吐了一大口唾沫,吐向了这个京城。 几年前他在冀州时就很想这么干了。 爽! 大汉满意地擦了擦嘴角,接着准备继续回去和那些他无比鄙视的猪狗们称兄道弟。 不经意间,他的视线朝窗外楼下扫了一眼,于是他就看见了正朝酒楼大门走来的李靖。 大汉微微一怔,然后朝楼下扬声唤道: “可是李靖李师弟?” 第五章 师兄郑伦 “楼下可是李靖李师弟?” 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喊声,李靖愕然抬首望去,然后就看见二楼窗口处,有一名军袍大汉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大汉有一张淡紫色的脸庞,虬髯如针般挺立,容颜丑陋,特别是那个比常人要大出许多的鼻子,让人印象深刻。 和这大汉初见李靖时的反应一样,李靖也是微微一怔,过往山中修道的岁月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接着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道: “郑伦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汉子哈哈大笑起来,朝李靖招手道: “李师弟你先上来,我们师兄弟两人再详叙。” 李靖按下激动的心情,快步走进了如风酒楼的大门,朝二楼走去。 偶然相逢的汉子,是他多年未见的师兄郑伦,他的师父度厄真人,乃是西昆仑的一名散仙,只收过两名弟子,一个是他,一个就是郑伦。 不过李靖拜入度厄真人门下的时候,郑伦已经艺成出山,两人只是在郑伦回山看望师傅的时候见过几回。 所以两个师兄弟之间,感情谈不上如何深厚,李靖下山之后,一直郁郁不得志,也就没有主动去联络过郑伦,但度厄真人门下毕竟只有他们两位弟子,今日又是异地偶然相逢,心情还是有些兴奋激动的。 走到二楼郑伦所在的那个雅间外面,只听里面传出郑伦那粗豪的声音。 “诸位,郑某今日偶遇多年未见的同门师弟,这酒宴就先到此结束,让我们师兄弟两人私下好好叙叙旧!” 房间内响起一阵哄然应和声。 “自然自然,郑将军和您师弟好好叙叙。” “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 然后是桌椅移动的声音,接着一群人闹哄哄地从雅间里走出来,从李靖的身边走过,其中竟还有几名浓妆艳抹,身姿妖娆的女子。 至于那些男子,虽然穿着便服,李靖只看了一眼,就基本确定这些人应该都是朝中的官员,品佚可能不会太高,但手中都是有实权的,而且文武官员都有。 自己这位师兄,交游倒是蛮广的。 李靖如此想着,虽然他下山后没怎么联系郑伦,但关于郑伦的事情李靖还是知道一些的,毕竟自从几年前的那场冀州大战后,又有谁人不知郑伦的大名。 郑伦原先只是冀州侯苏护手下的一名督粮官,籍籍无名,正是在那场大战中,郑伦横空出世,一战惊天下,在冀州城下生擒了世间名将崇黑虎,以三千乌鸦亲军大破南伯侯十万大军。 如非西伯侯姬昌出面调解,也不知冀州之叛会因为郑伦的出现,演变成何等规模的大乱。 不过当初李靖听闻冀州大战的结果时,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师兄修习的那门神通术法,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那真是一门很不讲道理的术法! 一旦使出,真仙之下,未达三花聚顶,魂魄凝固如玉者,几乎无有抗手。 度厄真人的两个弟子,都只是大道士,但同时也都不是普通的大道士! 而房中出来的人,看到站在门外的李靖,一身将服,模样却颇为眼生,脸上纷纷都露出颇为惊异的神情。 李靖名动朝歌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他早已被大部分人遗忘。 等那些人都闹哄哄地离开之后,李靖走进了房中,郑伦正吩咐一名侍者将桌上的酒菜重新换了。 “李师弟你的豪饮之名,为兄早有耳闻,今日难得相逢,我们师兄弟两个自需不醉不归。” 郑伦哈哈笑着说道,一边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靖,看到李靖穿着一身正式的将服,不禁问道: “师弟你莫非是刚刚下朝,不知李师弟你现在在朝中所任何职。” 李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事也没什么好瞒人的,看郑伦的交游,要知道自己的情况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接着李靖将自己这些年的境况略略讲了一下,包括今天自己去求见闻仲闻太师被拒的遭遇。 “总归是我自己才疏学浅,不自量力写了一些条陈,却是连人家的门口都进不去。” 李靖自嘲地笑道。 郑伦听完之后,脸上现出了一种古怪之色,本来这种情况下,不管真情假意,旁人都应该宽慰几句,然而郑伦却沉默了很久,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新的酒菜上来,郑伦指了指座位,示意李靖先坐下。 然后他打开了一坛酒,给自己和李靖分别倒了一杯,两人举杯,默默饮尽。 良久之后,郑伦方才悠悠开口说道: “几年之前……嗯,就是冀州大战之前,我回九顶铁刹山见过师傅,对于我们两个,师傅说过一段话:你们两个限于根源福份,此生仙道无望,但在山下世界,却都是大有可为之辈。不过你两人之间,又略有差异,若论战场上斗胜捉将,你师弟比不上你,但若论排兵布阵,率领大军征战,十个郑伦加起来,也不是你师弟的对手!你师弟李靖啊,是天生的统帅之材。” 李靖的身躯微微一震。 “我相信我们师尊的判断!” “所以,师弟你被闻太师拒之门外,绝不会是因为你递上去条陈不够精妙。” 郑伦紧紧盯着李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李靖的心跳声骤然变快了一些…… 而郑伦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略带嘲弄的笑容,但这种嘲弄并不是针对李靖的,更像是在嘲弄这个世界。 “刚才李师弟说你自己这个人不通俗务,不擅奉承钻营,是以这么多年才难以施展胸中抱负,但你师兄我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郑伦摸了摸自己那个大的出奇的鼻子,笑嘻嘻地说道: “我这人爱交朋友,会来事,如果有必要,也可以不要脸,给人弯腰低头,伏低做小都没问题,可是老子苦熬了这么久,只不过是冀州城中一个小小的督粮官,如果不是那场冀州大战,老子现在依然每天要干着押运粮草的无聊勾当。” “可是我们是大道士啊!什么时候大道士这么不值钱了,大殷皇朝上下又有几个大道士?” 郑伦的声音陡然转厉。 接着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这件事情,老子想了很多年都没想明白,难道我这些年贪墨粮饷弄来的那些钱都白送了么?直到上次回山,咱们师父隐晦地点了一下,我才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管是我还是师弟你,这么多年来被人扔在角落旮沓里,像野狗一样理也没人理,根本不是因为我们自己本身的原因!” 郑伦盯着李靖缓缓说道。 李靖这个时候反倒平静了下来,他静静地回望着郑伦,知道郑伦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是对于自己以后的仕途很重要。 “师弟,你好好想一想,如今这大殷满朝文武中,特别是朝歌周边十三座雄关的统兵大将中,那些有修行背景的将领,想想他们的出身根源!” 郑伦的声音在李靖的耳边响起,李靖低头沉思了十几息的时间,然后他猛然抬头,眼中射出不可置信的光芒,口中说出了三个字。 “碧游宫!” 第六章 路 郑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李靖的眼中露出欣赏之色。 当初师尊用同样的问题点拨他的时候,他足足想了几个时辰才醒悟过来,而师弟李靖只用了十几息的时间,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自己这个师弟,在某些方面,确实是非常厉害的人,以前无非是他所处的位置,限制了他的眼光。 而这个时候,被郑伦或者说是远在昆仑的度厄真人间接点醒后,李靖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朝中那些知名的修行者的名字在他脑中一一划过,他愕然发现,除了像武成王黄飞虎这样的皇亲国戚,上至闻仲闻太师,下至各关的总兵镇守,无一例外地,或多或少地都和截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竟没有一个人,是属于昆仑一脉的。 阐截二教,虽然根出同源,但门下弟子之间,多有明争暗斗,特别是这些年来更是有愈演愈烈之势,这在山上世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没想到如今竟然连凡俗世界都被卷入了进来。 而大殷皇朝,当初是由阐截二教共同扶持建立的,却不知在什么时候起,变成了截教修士一家独大的局面。 “可是我们……其实并非真正的玉虚宫门下。” 李靖喃喃说道,声音有些苦涩。 确实,他们师尊的洞府虽然在西昆仑,但只是一介散修,并非玉虚宫元始天尊座下门徒,他们的道统也非阐教一脉。 “不错,其实我们不是,可是谁在乎?谁叫师尊的道场就在昆仑山呢!” 郑伦冷笑一声说道: “师弟你今天特意去拜见了闻仲,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在仕途上蹉跎了这么多年,和那个闻仲闻太师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你再清高,但总归是大道士,难道真的就没有一个人愿意提拔赏识于你么?或者更大的可能是,早有人发过话要压制你!” “要知道朝堂上截教门徒一家独大的局面,可是从闻仲成为太师后才开始的,以前各地的关隘镇守大将中,倒是还有几名阐教弟子,只是自从先皇驾崩,闻仲以托孤大臣的身份总揽军政事务之后,这些阐教门人就一个个被调离或去职了。” 李靖沉默地听着。 在今天以前,大殷皇朝的朝堂上,他只佩服一个人,那就是闻仲闻太师,这是一个无论为人品性还是兵法韬略,都让李靖能衷心生出敬意的人,所以在他决定终于向世俗低头的时候,选择了闻仲,也只是闻仲。 只是现在师兄郑伦说的这些话,却让他的看法产生了动摇,或许在情感上他还有些难以接受,但在理智上,他知道郑伦说得应该是对的。 那位在很多人也包括他的眼中,公正无私的闻太师,可能也并不是一个那么完美的人,至少在用人这件事情上,其心难测。 否则为何连见自己一面都不肯见? 只是,连闻太师都不愿意用自己,那么满朝文武,自己还能去寄望于谁? 李靖终于彻底地失望了。 如果说刚才从太师府前转身离开时,李靖的心情是失望,沮丧,还略带一丝丝愤怒不甘,那么现在他就是真正的心如死灰了,只是他的心境倒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想着陋巷家中的妻儿,人届中年,有些事情也就渐渐看开了,再没有少年时那必须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执念,唯一感到愧疚的,就是家中的妻儿了。 自己当初对媳妇许下的诺言,让她风风光光地回归殷氏皇族看来是做不到了,也有些对不起两个儿子,自己这个没用的老爸,给不了他们更好的未来。 “过段日子,我会买掉朝歌的宅子,然后带上妻儿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寄情山水之间,以度余生。” 李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郑伦继续给他倒了一杯酒,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道: “上次我回山的时候,还跟师傅提过一件事情……” 虬髯汉子突然顿了顿,眼中似乎有羞惭之色一闪而逝,只是很快就转为坦然。 “……我恳求师傅,如果有哪一天,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允许我投入其他人的门下,比如截教!” 李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无比震惊地看着郑伦。 “师弟,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件事情,师尊其实已经答应了,他老人家说了,虽然教了你们两个徒弟,但除了几门道法,你们下山的时候,却连一件像样的法宝都给不了,所以如果你们以后遇到什么机缘,尽可自行把握,我与你们师徒一场,只当是仙途上携手同行一程,至于以后如何,各安天命!” “李师弟,师尊当时说的是你们,而不仅仅是你,所以我知道,他老人家是想让我将这番话转告给你的。” 李靖怔怔立在原地。 “可我们是昆仑弟子,投身截教……” 半晌之后,李靖终于回过神来,嗫嗫喏喏地说道。 “昆仑弟子?在其他人眼中我们是昆仑弟子,可那些真正的玉虚门下,何曾把我们当他们中的一员,在朝堂上被排挤,在昆仑却又无人认同,师弟啊……我们就是一些孤魂野鬼,自己不给自己找条路,那就真的没路了。” 郑伦冷笑一声说道: “冀州城下,我三千破十万,生擒崇黑虎,以这战绩实力,就算让我郑伦执掌一州之地绝不为过,可最后呢,到现在依然只能当个小小的督粮官。” “所以这一次我来朝歌,就是给自己找一条路!” “而我现在已经找到了这条路!” 郑伦望着李靖一字一顿地说道。 “李师弟,如果你已经打定了主意,此后要归隐林泉,那么就当我的话没说,但如果还有那么一点不甘心,那么我们师兄弟两人,不妨携手在这条路上闯一闯。” 李靖看着自己的师兄,他和郑伦的接触不多,总共加起来见过三次面,大部分关于郑伦的事情,都是从师尊口中听闻的。 在李靖的印象中,师兄郑伦似乎是一个大大咧咧,非常爽朗,很古道热肠的人,此时多年后重逢,那张粗豪丑陋的面庞依旧,但是须发掩盖下的那双眼睛中,闪烁着犀利而精明的光芒。 ……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自己以前不了解,又或者是后来慢慢变成了现在这样的…… 自己不也被山下的红尘俗世改变了许多吗,如果是以前,自己听到郑伦的这些话,恐怕立马扭头就走,而现在……心里虽然想走,双腿却很不争气地停在这里一动不动。 因为他还想听一听郑伦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路。 只是想起西昆仑的那个老头,李靖始终觉得自己做不出对不住他的事情。 “如果是要我背师另投,恐怕小弟难以和师兄你同行。” 犹豫挣扎了许久,李靖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他给自己划出了一条底线,只是他内心深处也很清楚,这只是让自己的良心稍微好过一些罢了。 他不知道这条线还能坚守多久。 郑伦静静看着李靖,眼中有莫名之色一闪而逝,然后口中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其实我也做不到,我们的师傅,那个窝囊的老好人呐,在昆仑山上被玉虚宫门下的那些金仙们欺负了一辈子,如果到了最后仅有的两个徒弟都要背他另投,老头子嘴上不会说啥,心里肯定是要难过的,真的是不忍心哪,所以我找的那条路,跟截教无关。” 跟截教无关? 如今满朝上下皆是截教门徒,除了加入截教之外,还有什么路能走? 郑伦似乎知道李靖在想什么,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到窗边和李靖并肩而立,望着窗外夜色笼罩下的朝歌灯火最辉煌的地方,那里是大殷皇宫。 “如果是在几年前,太师闻仲总揽朝政,他想压制非碧游宫一脉的修行者,让他们截教门下充塞朝堂,那我们这些人自然毫无出路可言,不过今时今日,大殷朝堂上,可就不再只他闻仲一个人说了算的了……” 李靖听到郑伦的这句话,眉头却突然皱了一下。 “明天……师弟你愿意的话,就随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 “中谏大夫,费仲!” 第七章 不归路 第二天,上午辰时,李靖再次踏进了清水坊。 昨天离开如风酒楼的时候,他并没有直接答应郑伦的提议,而只是说要回家考虑考虑。 而还没等他走进家门的时候,李靖就决定不去了。 如果说在今天以前,大殷朝堂上他最佩服的人是闻仲闻太师,那么最讨厌,最看不起的人,就是这个中谏大夫费仲了。 因为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真正小人! 目前天子帝辛身旁的两大谗臣费仲,尤浑,那个尤浑只是不学无术的纯粹嬖臣,而费仲则不同,他曾经是老相商容最得意最欣赏的衣钵弟子,也曾经被视为未来朝堂清流中的领军人物。 可最后他却背弃了他的老师,也背弃了所有人的期望,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一条道路。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是有真才实学的,是一个很厉害的权谋高手,正因如此,这种人一旦作起恶来,尤为可怕。 特别是他和那个女人走到一起之后,这种可怕程度顿时增加了十倍都不止。 那个女人能在后宫如此迅速地崛起,正是得益于费仲的出谋划策,两人一在朝堂,一在后宫,互相勾结,代表着一股新兴的势力正初露端倪。 郑伦说的没错,如今的大殷朝堂,闻仲已经难以再一手遮天了。 只是李靖却不想让自己成为那股新兴力量中的一员,因为那是一个残暴,恶毒,毫无底线的势力。 在走进家门的时候,李靖是如此决定的。 只是虽然已经做了决定,然而躺在床上的时候,李靖却依然辗转难眠。 听着身边媳妇轻微的鼾声,还有她体内那个正在缓慢生长的胎儿蓬勃的生命跃动声,李靖突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于是他悄悄起身,披衣走出了卧室。 庭院内,夜凉如水,有孩童的低低细语声在夜风中飘荡。 快三更时分了,这两个小兔崽子居然还没睡! 出来透透气的李靖,登时脸色一沉,就准备到旁边厢房中好好教训一下那两个混小子。 …… “哥,你说到时候商家私塾关闭了,我们该到哪里去念书呢?” “唔……我不想再念书了。” “不念书?那哥哥你想去干嘛?” “我想去从军!” 屋外,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李靖的手,停顿在了空中。 “从军?” “是的,前几天放学时你没看到路上张贴的榜文么,这次闻太师回朝,准备再征召一批新兵去北边平叛,只要年满十六的男子都可以报名参加。” “可是哥哥你才十二岁啊!” “笨蛋,你哥是已经灵涌的练气士啊,能当普通人看嘛?你哥如果去投军,就算不能领兵,起码也要给个都尉职衔!” “最重要的是,只要报名从军,就能得到一大笔安家费,到时候就可以给娘亲添几件新衣裳,再给爹爹……买双新的鹿皮靴子。” …… “嘻嘻,哥,你平常不是说最烦爹爹教训你么,这时候倒是没忘了爹爹。” “哼,你个小毛孩,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你懂什么!爹爹他其实心里很苦的,有时候脾气不好,我大方点就原谅他了。” “还有,我去从军这件事情,你可别跟爹娘说,到时候我偷偷留封信,等我拿了安家费,给你买一大堆好吃的。” “好咧,哥你就放心,如果不是我不能修行,我也想以后和哥哥一样去从军,那样以后还能和哥哥在沙场上并肩作战。” “不能修行有什么关系,你脑袋比我灵活,书读得比我好,以后可以当大官的么。” …… “哥,我觉得咱们爹比黄天禄那小子的爹强。” “那是,商老师有一次不是说过,咱们的爹爹他呀,就是当年锋芒太盛了一些,虽然我也听不懂啥意思,但总归听去是我们爹很厉害的样子。” …… 一个懵懂的小童,一个自以为已经长大的少年,两兄弟之间的夜半私语,从略显破败的门扉间丝丝缕缕地传了出来。 门外,一个中年男人蹲在地上,抱着头,哭得一塌糊涂。 去他妈的风骨,去他妈的道义,谁能给我荣华富贵,我李靖的这身本事,就卖给他了! …… 当李靖来到清水坊的时候,郑伦已经在坊外的那排柳树旁等着他了。 看到拎着一个包裹远远走来的李靖,郑伦微微一笑。 “原先我只有三成把握师弟你会来。” 李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冲郑伦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并肩朝清水坊内走去。 而在路上,郑伦跟李靖解释了他这次会来朝歌城的缘由,让李靖颇为意外的是,郑伦竟然是中谏大夫费仲主动召来朝歌的。 “你是不是觉得很讽刺?冀州城下一场大战,老子拼死拼活,最后记住老子功劳的,却是曾经的对手。” 郑伦的语气间有一丝嘲弄之意。 李靖默然,几年前的冀州之乱的经过,现在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纯粹是因为费仲和尤浑两人的陷害,让冀州候苏护愤然反出朝歌,而征伐冀州的统帅北伯候崇候虎,也是费仲一手力荐。 那场战争,说是费仲和冀州之间的战争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郑伦的横空出世,或许胜利者就是费仲了,而大战之后,郑伦这个守住冀州的最大功臣,却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最后让他来朝歌的,却是曾经的对手。 这确实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 “师兄你能确定那费仲不是把你骗来朝歌秋后算账的?” “如果光是费仲,老子鸟都不鸟他,只是和费仲的召令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娘娘的信。” 李靖闻言微微一怔。 “你们冀州的那位娘娘?” “不错,我们冀州的那位娘娘!” 郑伦古怪地笑了一下道: “谁能想得到,当年冀州城中那个柔弱温婉的少女,居然会变成这样一个女人,她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几次,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想在回想起来,几年前的那场大战,根本就没必要打!” 是啊,谁能想得到? 那个女子虽然是那场大战的起因,但也是一个最无足轻重的人物,就算他的父亲冀州候苏护,又何尝是真正为女而战,只不过是受不了费仲的羞辱罢了,否则又怎么会被西伯候轻易劝动,顺势休战送女!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当时所有人都没有真正在意过的弱女子,在几年之后,扰乱了整个大殷天下。 “所以说,真正叫你来的人,是妲己?” 李靖脚步微微一顿,皱眉直接唤出了那个女子的姓名。 郑伦也停下了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 “不错,所以师弟啊,我们这条路可不好走,说不定哪一天就要跟整个天下为敌,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师兄我绝不会怪你。” 李靖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朝前方走去。 昨天晚上就已经决定了,只要能让媳妇儿子过上好日子,他可以扔掉自己的所有底线,就算那是一条不归路,我李靖也绝不回头! “等等!” 身后却传来了郑伦的叫唤声。 李靖有些不解地回身,只见郑伦正上下打量着他。 “怎么了?” 李靖奇怪地问道。 “看我。” 郑伦指了指自己那张丑陋却也极有威势的脸,然后伸手在脸上狠狠揉了几把,浮现出了一个无比谦卑,恭顺,谄媚的笑容,像极了一个小丑。 “我们是去求人,不是去上战场,别这么一副悲壮的样子,来,跟着我笑,笑得再不要脸一点。” 第八章 好好好 中谏大夫费仲的府邸,在清水坊边缘处的一条小巷中,和李靖原先预想地有些不一样的是,并不是什么奢华的豪门大宅,而只是一栋看去很普通的小宅院,甚至比他家的那栋宅院还要小一些,门外也不像闻太师的府邸那样守满了卫士,只有一个年迈的老仆看门。 那老仆将两人迎进大门,门后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几株修株,一汪小池,池中养着十余尾锦鲤,池畔几张青石桌椅,静朴自然,让人见而忘忧。 很难想象,那个被满朝文武恨之入骨的馋臣费仲,他的府邸会是这般一副模样。 似乎看出了李靖的迷惑,郑伦低声说了一句道: “费仲这个人呐,和尤浑不同,尤浑贪财,而费仲求的则是权和名,所以……” 他看了一眼李靖手中的包裹继续道: “这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费仲愿不愿意用你,和钱财无关。” …… 费仲是一个长得很是清雅俊逸的中年男子,面如冠玉,颔下三缕柳须修剪地极为整洁,言谈温和可亲,和站在他身旁的尤浑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靖没想到大殷皇朝的另一个佞臣尤浑此时刚好也在费仲的府上,那是一个臃肿如猪的男子,五官却极小,在白生生圆溜溜的大脸上挤成一团,浑身散发着一种粪池中钻出来的咀虫般让人生厌的气息。 如果说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对费仲是既畏且恨,那么对尤浑这个天子帝辛身边只会溜须拍马的弄臣,就只有鄙视和不屑了。 只是今天他们两个人凑到一起,不知又在谋划什么事情? 反正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李靖低着头站在郑伦的身后,如此想着。 “郑将军,你五军救应使的职司陛下已经签印,正式的任命公文很快就会发到你手上。” 费仲悦耳动听的声音在厅内回荡,郑伦的脸上顿时现出一片感激涕零之色,弯腰抱拳道: “郑伦谢过费大人的栽培!” “你不必谢我,这职司是苏娘娘千辛万苦才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来的,要谢你也要好好谢苏娘娘。” 费仲优雅地挥了挥手笑道。 郑伦连忙一脸庄重凛然大声说道: “愿为娘娘,为费尤两位大人效犬马之劳,但有所命,郑伦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郑将军有此忠心,娘娘听闻后必会凤心大慰,另外,娘娘还有几句话让老夫转告于你。” “不知娘娘她有什么吩咐?” 郑伦立马很狗腿地微微侧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做派。 “娘娘说了,你这五军救应使,有权指挥冀州所有军队,她的父亲苏候爷是有些老糊涂了,哥哥苏全忠也只是有勇无谋之徒,难当大任,以后这冀州,可就要拜托郑将军了,冀州是娘娘的老家,郑将军可要帮娘娘好好守住啊!” 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他们交谈的李靖,顿时就明白了,宫中的那个女人,是准备用郑伦架空她的父兄呢,所以把军权全部交给了郑伦,而自此之后,郑伦恐怕就是有实无名的冀州之主了。 虽然不知道那女人是如何会挑中郑伦的,但一个有实力有功绩却又被人排挤冷落的将领,确实是最好的招揽对象,郑伦应该和费仲已经接触过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只听费仲继续勉慰了郑伦几句,然后郑伦转过身来指了指李靖,对费仲说道: “此位乃是我的同门师弟李靖,道法玄妙绝不逊于小将,兵法韬略更是让小将望尘莫及,因仰慕两位大人的人品才学,特意恳求小将带他来见识一下两位大人的风采,小将事前没有请示,失礼之处,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李靖上前一步,对费仲,尤浑两人拱了拱手道: “伏波将军李靖,见过费大人,尤大人。” 他已经尽力最大的努力,在脸上挤出了刚才郑伦教他的那种恭顺而讨好的笑容,进门前他可是偷偷练习了好几次的了,既然已经决定扔掉以外的高傲,那就好好地学习如何低头! 李靖觉得自己做的还不错,可惜在有些人的眼中,他的头依然还不够低。 厅中响起一声冷笑。 “哼,一个杂牌将军,见了我们两人,居然不下跪,真是狂妄至极!” 说话的是尤浑,他声音有如利刃划过琉璃般尖利刺耳,那双小如绿豆般的眼睛中射出鄙视不屑的光芒。 李靖的身躯僵了一僵,就连郑伦的脸色都稍微变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李靖的脸色。 “哈哈哈……”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费仲的口中爆发出一阵大笑,打破了厅中有些尴尬紧张的气氛。 “尤大人,无妨。” 费仲上下打量着李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抚柳须,眯着眼,眼中有一丝颇为古怪的光芒。 “可是当年的朝歌玉树?” 半晌之后,费仲悠然拈须问道。 “不敢,此乃当年他人的谬奖,靖实不敢当。” 李靖沉声说了一句。 “谬奖么?……好好好!” 费仲的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连说了三个好字,接着突然转首对郑伦说道: “郑将军,如果没什么事,你和李将军就先离开,吾与尤大人还有要事相商!” 郑伦和李靖闻言,面面相觑,不明白费仲在连说了三声“好“之后,却直接下了逐客令,这到底是啥意思? 郑伦偷偷朝李靖打了一个眼色。 李靖有些不明所以。 郑伦暗中叹了口气,然后不着痕迹无比自然地从李靖的手中拿过了那个包裹,放在了案桌上,放在了离尤浑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么卑职二人就先告退,不打扰两位大人议事了。” 郑伦拉着李靖退出了这个厅房。 看着两人消失在厅外的身影,特别是那个将一股愤懑之意掩饰地极为差劲的伏波将军,费仲嘴角那抹微笑渐渐地扩散开来,变成了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笑中似有疯意! 老师,这就是你当初赞誉的那个“冠一城风华”的李靖? 狗屁! 如今老师你被学生我逼得不得不告老还乡,当年你口中的神秀玉树,今日不也求到了我面前,甘为我门下鹰犬! 你这老眼昏花的老家伙,真正能冠朝歌一城风华者,是我费仲啊! 第九章 遁 李靖沉默地跟在郑伦身后走出了清水坊,心情低落之余,却又隐有一丝轻松之意。 毕竟就算昨夜已经决定要扔掉某些自己坚持了多年的东西,但一想到要投入费仲尤浑这种人的门下,依然让他像吃了苍蝇般恶心难受。 如今看来,自己的主动投效是被费仲他们拒绝了,不过这两天他受到的打击太多,李靖也没有太多的失望。 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一时间让他有些迷茫,或许只能带着家人离开朝歌,去西岐那边碰碰运气了。 此时两人已经再次走到了清水坊外的那排柳树旁,只见郑伦转过身来,拍了拍李靖的肩膀道: “师弟,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等消息,我猜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上门来的。” 李靖闻言顿时一怔。 郑伦看到李靖的神情,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 “你不会是以为自己又被拒绝了?放心好了,虽然我不知道那费仲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些文臣的心里啊,就是弯弯绕太多,老是搞些故弄玄虚的事情,但他既然收下了你那个包裹,就表明他是准备用你了,所以师弟尽可在家安心等候!” “好了,我也要赶紧去兵部看看,我那五军救应使的任命文书什么时候下来,这种东西还是要尽早拿在手里心安一点。” 说完之后,郑伦就先行离去了,只留下李靖一人怔怔留在原地。 费仲已经准备用我了?可刚才明明连话都没说一句就直接下了逐客令啊! 不过这些官场上的事情,郑师兄肯定比自己更有经验,他也绝不会骗自己,只是就像他离开前说的,有些事情没有确定,总是让人心里不踏实。 只是……该怎么确定一下呢? 一阵深秋的寒风从他脸颊上吹过,也将身旁那些柳树的枝条高高扬起,轻轻敲打在他的身上。 …… 清水坊的道路两旁,种了许多树,多以柳树,榕树为主,时已深秋,树叶早已落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条,果露在秋日的阳光下,看去无比稀寥。 然而在地底下,却是和地面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榕柳之木,根系本来就极为庞大,往往是地面之上树身的十余倍,而且清水坊多豪宅大院,其间散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私家园林,无数花草树木的根须在地下土壤中纠结盘绕,密如蛛网,这张网的末梢,几乎触及了清水坊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有些人的眼中,这不仅仅是一张网,也是一条条四通八达的路,可以让他们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比如对李靖来说,就是如此。 …… 柳枝被风吹起,一下一下地轻轻抽打的李靖的身上。 李靖凝视着那些枯黄的仿佛随时会折断的枝条,思考了几息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 然后,当某一条柳枝再度轻拂到他的身上时,李靖的整个身躯……霎时消失了。 他来到了柳枝中,去往了树干内,进入了清水坊地下那张由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的根须编结而成的巨网里面,并在其间畅行无阻,每一条最微小的根须,对他来说皆是条条康庄大道。 五行遁术之木遁! 在西昆仑度厄真人门下求道数十年,李靖主修的,就是五行遁术,而且按照度厄真人的说法,李靖此生虽然基本仙道无望,但在五行遁术上的天赋,却堪称极佳,以大道士的修为,竟达到了遁术中物隐和明途这两种很多仙人都没能达到的精妙之境。 …… 中谏大夫费仲的府邸内,还是刚才的那个厅房中,费仲和尤浑两个人正在商议着一桩机密大事。 他的家中只有一名老仆,也早被费仲打发开去,厅房四周没有一个人影,只有那几棵修竹上的竹叶,无精打采地耷拉在窗楣上,探进了厅房内。 某一刻,其中的某一片竹叶,突然无风自动,微微震颤了一下。 如果此时有人仔细端详这枚叶片,就会发现叶片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似乎多了一道小小的人影。 这个小小的人影,就是李靖,他再次回到了这间厅房中,用的是另外一种方式。 这就是物隐,也是明途。 一般的五行遁术,借助五行之力瞬息千里,不算什么难事,但很多修习五行遁术的修行者,只能大致选择一个去往方向,至于最后出现在哪里,基本都是听天由命。 像李靖这样,在几里地之外,最终能准确地来到费仲府邸的这个厅房中,甚至精准到隐匿在某一枚探入屋中的叶片内,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此乃明途。 另外,普通的遁术修炼者,一旦收了遁术移动,就不得不从五行之物中脱离,现出身形,而李靖却依然能够藏身在五行之物中的,也堪称万中无一,这谓之物隐。 能做到明途和物隐,李靖的五行遁术,隐隐间已经有一丝术进乎法的苗头了。 而在李靖悄然回到了这个厅房中时,房间内刚好结束了一场重要的谈话,李靖听到了他们最后几句交谈。 “人找好了吗?” “找好了,我座下有一门客,姓姜名环者,颇为忠心可靠,而且恰好是东鲁人氏。” “如此大妙,此计若成,中宫那位必然被废黔,苏娘娘自然可以在宫内更进一步,你我l二人也将有无穷富贵。” 最后说话的是尤浑,肥胖如猪的男子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打开了面前的那个包裹,厅房顿时一片金光闪闪,尤浑的那双小眼睛顿时同样变得闪闪发亮。 “嘿嘿嘿,真看不出来,那个杂牌将军的家底倒是不错,下次不妨让他再孝敬一下些。” 竹叶内,李靖的眉头皱了皱,却不是因为尤浑摆明了还要贪得无厌地索贿,而是刚才两人间那几句话。 姜环……东鲁……中宫…… 李靖的心中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感觉这两人刚才似乎在谋划一件极可怕的大事,只是暂时却又难以理清头绪。 而费仲看着尤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掩饰地极好的鄙夷之色,淡淡地说道: “那个李靖,你不可逼迫太甚,这个人,我是准备要大用的!” 见话题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李靖顿时耳朵一跳,将刚才那点疑惑之意暂时抛开,认真聆听起来。 第十章 另一对父子 “大用?这个李靖,到底是什么来头?” 尤浑不解地问道。 十几年前,他只是一名南疆的乡下小吏,所以根本没有听闻过当时惊艳了整座朝歌城的李靖的大名。 费仲没有对他解释什么,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道: “你不必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只要知道这是一个有真本事的人就行了,若不是因为他们山上人自己之间的一些原因,被压制了这么多年,这个李靖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恐怕绝不会比武成王黄飞虎低!” 尤浑顿时被唬了一大跳,有些将信将疑,却又不敢不信,因为他向来以费仲马首是瞻。 然后只听费仲继续说道: “这李靖此时前来投效,倒真是天助我也。前些日子,陈塘关报备镇守总兵出缺,陈塘,游魂二关,乃是东鲁往朝歌的必经之地,我们此次谋划若成,东鲁必有大变,所以这两座关隘,对于朝歌的安危意义重大,最好能够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这次陈塘关总兵出缺,闻仲那边提了个人选,黄飞虎提了个人选,可惜,我的门下却没有一个真正能统兵的人才,本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置落入他人之手,没想到刚好来了个李靖,正好让他去和那些人争一争,就看他自己能不能争到这陈塘关镇守总兵一职!” …… 费仲和尤浑之间的交谈进入了尾声,当尤浑喜滋滋地拿起桌上的包裹,朝费仲告辞时,窗楣处的那片竹叶也再次微微一颤。 悄无声息间,李靖离开了这处厅房。 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郑伦师兄没有说错,费仲果然是准备起用自己了。 陈塘关吗? 李靖知道那里,那是东海之滨的一座雄关,扼守在东鲁和朝歌之间的要道之上,地势险要,乃是守护朝歌城的十三座最重要的关隘之一。 如果能成为其中一关的镇守,对于现在的李靖来说,不啻于是一步登天,但听费仲刚才的意思,似乎想坐上陈塘关总兵的位置,还需要和其他几人竞争。 不过,李靖相信只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自己就绝不会让这个机会从手中溜走,这么多年,他等的也就是这样一个机会而已。 李靖在地下的那张巨网间穿行着,往清水坊外遁去,只是堪堪将要遁出清水坊时,李靖在地下的身形却突然微微一顿,他在某根不知是柳树还是榕树的树根内,驻足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掉头再度往清水坊内遁去。 …… 这是一座占地极大的豪宅大院,三步一亭,五步一阁,间中夹有小桥流水,富丽堂皇,美不胜收,就算是在清水坊这样的朝歌权贵聚居之地,这座府邸也显得是那般地鹤立鸡群。 住在这里的人,身份自然也绝不会简单。 而这样的府邸中,同样免不了会有许多花草树木,李靖从地下的那张巨网中钻出,在地面上的花木草丛间疾行,只要枝叶之间有相触,他的路就不会断绝。 用了大概一盏热茶的时分,李靖将整座大宅绕行了一遍,然后在某处花园的僻静角落里,找到了他想要寻找的地方。 如果自己没有判断错,这里应该就是这座大宅主人的书房了。 确定这个花园中,此时一个人都没有之后,李靖从一朵开得正灿烂的秋菊的花蕊中走了出来,在金黄的花瓣上蹦跳了几下,身躯同时恢复了正常大小,然后他推开了虚掩的书房大门,径自走了进去。 书房内的陈设颇为简洁,一个大大的书柜,一张书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砚台旁放着一碗研墨的清水,砚中犹有湿意,看得出来书房的主人平日里呆在这里的时间绝不会少。 李靖扫视了一下书柜上摆放的那些书籍,基本上都是一些兵法韬略的典籍,接着李靖又翻了翻书案上的那些纸张。 纸张上都是关于书房主人平日观看那些兵法典籍写下的心得体会,字写的算不上如何漂亮,但一笔一划写的极为用心,笔意雄浑巍峨。 至于纸张上写的那些内容,李靖略略扫视了几眼,嘴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黄飞虎……嗯,勤奋还是蛮勤奋的么! 接着他想了一下,抽出一张纸页,提笔在尚有残墨的砚台上蘸了蘸,开始写字。 而就在李靖刚刚提笔之时,这个僻静的花园之外,远远地有两人并肩走了过来。 其中一位是一个锦衣华服,国字脸,英武不凡的中年男子,在他身旁还跟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容貌跟中年男子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少年的鼻子处,有一大块乌青,在那张俊秀的脸上显得极为刺眼,也不知是怎么弄去的。 两人一边交谈着一边朝花园这个方向走来。 “是不是还有些不心服?” 那英伟的中年男子笑着问少年道。 少年忿忿不平地点了点头回道: “爹爹您不是说过,我们纯粹武夫和练气士比起来,只要对方是仙人之下,同境相斗的话,练气士基本都不可能是我们武者的对手,可那李金吒明明只是个道童,孩儿也已经是炼骨境,可上次为什么却打不过他!” 中年男子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问题,只是悠然说道: “天禄啊,你知道我们纯粹武夫和他们练气士之间的差别在哪里么?” “是修炼的方式不同吗?” “是,但不仅仅只是,修炼方式的不同,说到底是因为各自的道不同,练气士走的是天人合一的道路,追求的是借天地之力为己用,我们武夫炼的则是自身,期盼有朝一日能够让自身凌驾于天地之上。” “凌驾于天地之上?” 少年呆呆地张大了嘴,他们这些武夫,向来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视为徒有蛮力的勇夫,说老实话,就算少年自己,面对练气士的时候,心底深处都会隐隐有些自卑,然而现在却听父亲说,他们武夫追求的,居然是凌驾于天地之上? 听去似乎比练气士更威风更霸气啊! 少年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中年男子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摇头说道: “别多想,那只是武道之路传说中的终点,但我们人族是不可能达到这个终点的。其实,不管是练气士的仙道,还是武道,最初的时候都不是我们人族自己的道,武道的创始者乃是以前的上古巫族,那些巫族天生肉体强横,血气旺盛,举手投足间可轻易碎山蹈海,光凭肉身之力就能抗衡仙法道术,确实有可能达到那种传说中的武道终极之境,但我们人族限于自身资质,再如何苦修也不可能达到那种境界的。” “就像为父,虽然号称人间武夫巅峰,可力抗仙人,但也要看对方的道法强弱,像前几年冀州大战中冒出来的那个郑伦,虽然只是大道士,但他的那门道术,为父就绝无抗衡的把握!” 当然,中年男子为了避免自己儿子产生某些好高骛远的想法,有些话并没有说透。 真正的巅峰武夫,比如他黄飞虎,若有先手之势,屠仙人如屠猪狗耳! “而我们武夫和练气士之间的战斗,最重要的就是四个字:理直气壮。精神凝实如固,出手须有一往无前之势,容不得半丝犹豫……” 中年男子谆谆教导着自己的儿子,他颇有深意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继续说道: “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当日的那场战斗,理直否?气壮否?心虚否?” 少年俊秀的脸庞微微红了一下,低声辩解道: “当日并非孩儿主动去欺负他人,只是二皇子他与人起了争执,孩儿想着父亲您曾说过,我们黄家一门老少,终生忠于他们殷氏皇族,所以孩儿才出手帮了下二皇子。” 中年男子闻言,脸色变得有些严肃,他盯着自己的儿子认真地说道: “或许以前为父没有跟你们说清楚,我们黄家,忠诚的是朝堂上的殷皇,而不是说私底下要给人当狗,我们跪于皇权之下,但绝不弯腰,黄氏家风,除了一个忠字,还有一个清字,清清白白做人,你听清楚了吗?” 少年似懂非懂,但依然用力地点了点头。 “下次再碰到你那个同窗时,你向他道个歉。” 中年男子颇为满意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接着随口问了一句: “上次你说打败你的那同窗叫什么名字来着?” “李金吒,他的爹爹好像是一个什么杂牌将军,叫李靖的。” “……哦……等道完歉,你和那个李金吒再打一架,这次如果还输了,回家我再揍你一顿!” 这句话,前几天李靖也和李金吒说过,在教育儿子的教育理念上,两个年龄相仿的中年人,几乎如出一辙。 “咦……” 少年古怪地抬头看了自己老爹一眼,发现老爹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颇有恼怒之意,少年缩了缩头,不敢再说话。 中年男子嫌弃地瞥了自己儿子一眼,浑然忘了刚才还对他大加赞赏。 如果天化不是几年前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自己儿子怎么可能会输给那个家伙! 长子天化,当年就是在这个后花园中凭空消失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但一想起来,中年男子的内心依然隐隐作痛。 自己这些年,没事就躲在这花园的书房中,又哪像别人以为的那样,在认真钻研兵法,更多的是为了思念自己的孩子啊! 他怅然抬头,朝花园角落的书房那边望了一眼,然后突然对身边的少年说了一句话。 “天禄,你不是一直想见识一下为父的战虎惊天拳么,现在,你睁眼看好了,如何才能击出必杀一拳!” 下一刻,中年男子的口中蓦然发出一声虎啸般的厉吼,身后现出一头白色猛虎的虚影,然后闪电般一拳砸在了地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远处书房中正低头奋笔疾书的李靖,瞬间寒毛直竖,只觉一道无边无际的杀机朝自己汹涌而来。 第十一章 留字 当那对父子走进这个后花园的时候,李靖正在案桌旁写着一些东西,因为写的比较入神,所以没有注意到花园外有人接近。 他先是在书房主人散落在桌上的那些纸巾上写了一些字。 这些纸页上记录的,都是书房主人平日里观摩兵书的一些心得体会,写得密密麻麻,勤勤恳恳,李靖稍稍看了几眼,接着摇了摇头,提笔在某句批注上圈了一下。 纸上原先那句话写得是“为将者,当身先士卒,方可上下齐心,万军用命,如臂指使。” 李靖叹了口气,在旁边写道:“你都冲上去了,还如臂指使个屁!“ 接着他想了想,接着继续写道: “夫将材者有九,勇者为下,一曰仁,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而知其饥寒,察其劳苦……三等者,贵而不骄,胜而不恃,贤而能下,刚而能忍,此之谓礼将,四等者,奇变莫测,动应多端,转祸为福,临危制胜,此之谓智将……” 又比如书房主人的的这一句:“立营之地,应北据连山,南恁高岗,左右襟带地水东流。” 李靖直接在下面写道:“立你个大头鬼立!” “立营者,当先察风水,再论地势,否则乃取死之道……营门向阳以受生气,不饮死水,不处死地,不居地柱,不居地狱,不居天灶,不居龙首……” 李靖的字迹飘逸灵动却又筋骨自显,和边上书房主人那些笨拙而过分用力的字比起来,高下立判。 至于李靖写的内容,除了反驳那些在他看来极为荒谬浅薄的兵学心得之外,语气间也不乏挪谕讥讽之意。 至于写这些东西,自然不是因为李靖无聊,也不是为了显摆……哦,不对,就是为了显摆,在那个黄飞虎的面前赤果果地显摆。 当年的那件事情,虽然笑到最后的是他李靖,但李靖还是看对方百般不顺眼,否则在朝堂之上,除了闻仲之外,武成王黄飞虎应该是他最好的选择,但李靖就算是死,也不会求到他黄飞虎的头上! 李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只觉心情无比舒畅,倒不是因为能够直抒胸中所学,更多是因为吐槽实在吐地过瘾,然后他再度抽出了一张空白的纸页,开始做正事。 “谨防中宫有变,若有叵测之人姜……” 李靖飞速地在纸页上写着。 这就是他来到这座府邸中的目的,不久前偷听到的费仲和尤浑密议的那件事情,虽然李靖只听到了最后几句话,但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内心深处也隐隐有了一些推测,所以他才会中途折返,潜入这座府邸内留字示警。 虽然如今算是投身在了费仲门下,但不意味着李靖愿意和费仲尤浑他们同流合污。 这座府邸的主人,是武成王黄飞虎。 本来最好的示警对象,应该是此时恰好在朝中的闻太师,不过李靖却不敢潜入闻仲的太师府,虽然他的五行遁术堪称神妙,但闻仲是地仙境的练气士,而且还有一只天生神目,李靖根本没把握能在闻仲的眼皮底下悄然进出。 而此时的朝中,除了闻仲以及已经告老还乡的首相商容之外,有能力在这件事情上施加一些影响的人,就只剩下这位武成王了。 所以,虽然李靖内心极为讨厌这个黄飞虎,但还是只能选择他做为示警对象。 本来李靖的意思,是要告诉黄飞虎,让他警惕一个叫做姜环的人,绝不可使其靠近中宫。 可惜这句话李靖并没能写完,就在他写到“姜”字时,异变陡生。 一股凌厉无比的杀机,从远处传来,瞬间将他全身笼罩,李靖能清楚地分辨出那是一道巅峰武夫的拳意,而这府邸的主人,武成王黄飞虎,就是一位人间巅峰武夫。 武夫和练气士之间的战斗,如果境界相差不是太大,一旦被武夫取得了先手优势,练气士几乎十成十只有败亡一途,就算你有再神妙的道术也没用,和专练体魄的武夫相比,这方面练气士差得实在太远了。 前几天,李靖跟他媳妇殷素知说过,如果儿子被欺负了,自己就去找黄飞虎算账,那真不是李靖吹牛,李靖并不惧怕和黄飞虎这个巅峰武夫战斗,但这里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大家公平决斗。 而如果被黄飞虎取得了先手,那么地仙之下,世间恐怕没几个人能接住黄飞虎的倾力一击。 所以这一刻,李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他只能暂时选择退避。 今日李靖不管是去费仲的府邸还是黄飞虎的府邸,用的都是木遁之术,因为木遁可以在地面上移动,是探查周围环境最好的选择,可惜的是,这间书房内没有花草树木,那道拳劲也已经瞬息既至,时间不容许他再跑到屋外。 而在五行遁术中,最方便,被练气士施展最多的,自然是土遁之术,但同样可惜的是,黄飞虎得那一道必杀拳劲,正是从地底下传过来的,如果李靖施展土遁之术,等于是迎头撞上了那道拳劲。 在生死一瞬间,李靖低头看了下执在手中的那支毛笔,然后猛一挥手,笔尖处有一滴墨汁飞溅而出,斜斜朝窗外落去,而与此同时,李靖在房内消失了。 轰地一声,书房的门口片片碎裂,满天的碎屑中,刚才那名中年男子暴烈如虎地冲了进来。 可惜,他并没有发现屋内有任何外人的身影,中年男子身躯未停,瞬间来到了窗户边,却刚好看见一滴墨汁落入了窗外的池塘中,然后清澈的池水上被晕染出一朵淡淡的梅花般的墨痕……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的远去。 “水遁!” 中年男子扬了扬眉,口中冷哼了一声。 这个时候,另外那名少年也冲了进来,四下张望了一圈,疑惑地问道: “爹爹,那个小毛贼呢?” “呵呵,刚才偷闯进来的人可不是什么小毛贼,起码是个大道士!”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大道士,能在自己刚才那一拳下从容脱身的,就算一般的人仙都极难做到。 只是这样的人物,如此诡秘地跑进自己的书房中干什么? 中年男子如此想着,视线落在了书桌上,然后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咦,快步走到了书桌前,拿起了一张纸页。 “谨防中宫有变,若有叵测之人姜……” 纸页上没头没尾地写着这么一句话。 中年男子的的神情顿时猛然一变,拿着那张纸久久沉吟不语。 “爹爹,这个人好像在骂你呢!” 这个时候,旁边的少年一脸怪异地将另外几张纸页递了过来。 中年男子接过看了看,下一刻,这位在朝中地位仅次于闻仲闻太师的武成王,那张英伟的脸庞涨成了一片猪肝色…… 第十二章 过日子无非吃饭睡觉 这个时候,李靖已经从一条环绕清水坊外的小河中走了出来,浑身上下素洁如旧,没有半滴水珠。 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去黄飞虎的书房中留字示警,更多是来自于某种道德上的自我要求,至于说对大殷皇朝的忠诚,和世代深受皇恩的武成王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相比于这件事情,让李靖心有余悸的,是黄飞虎的那一拳。 那个蛮夫,头脑虽然不怎么好使,但一身武意,已经纯粹到了快要万法不侵的程度,一般的道术,恐怕对他都没什么用了,他自可一拳破之。 如果不是自己的五行遁术也已经到了随念而起的境界,今天想要脱身还真的很麻烦。 想到这里,李靖难免又想起了某位远在昆仑山的朋友,那个算到他命中当有三子的朋友。 那人和他差不多同时上的昆仑,后来进了阐教,是真正的玉虚宫弟子,不过身上倒是没多少玉虚宫弟子那种特有的傲气,和李靖这个散修门下相交甚欢,也从来不会觉得自降身份。 而李靖当初会选择主修五行遁术,也是来自这位朋友的建议。 “为什么啊?” 那年刚刚拜入度厄真人门下的李靖,其实更渴望修习的是飞剑斗法之道。 “因为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啊!” 那朋友随口嘟囔了一句,李靖到现在也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后来那个朋友还是给出了一个看去比较正常的理由。 “我们的这方天地啊,总归离不开五行之属,所以只要学会了五行遁术,基本上就不会让自己陷入无路可退的绝境。” “这可是保命的法门,活着!世上啥事都大不过先活着!” 想起那朋友说这些话时,那副谨小慎微到了苟苟的模样,李靖就忍不住想笑。 那确实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玉虚宫弟子,也不知那位元始圣人看中他哪一点,将这样的人收入门下。 想着这些往事,李靖往桃花大街自家的方向走去。 途中经过一个肉铺时,李靖进去买了两个猪脚,一条排骨,这是给怀着身孕当然媳妇补身子的,又买了个猪肺,是给那家中那位老仆妇的,再切了两斤卤牛肉,这是给金吒木吒的,然后想了一下,又给自己切了半个猪耳朵。 这猪肉好像比以前贵了好多啊! 走出肉铺的时候,李靖心底嘀咕了一句。 接着他去隔壁酒肆沽了三斤黄酒,刚好把媳妇殷素知放在他身上的零用全部花完。 李靖每个月的薪俸都是一文不少地交给媳妇的,但殷素知也总会在他身上放一些零用,李靖多次表示过自己其实不用,但殷素知坚持认为一个男人的身上不能一点钱都不带,宁愿其他地方紧张点,也要给李靖挤出这点零用。 钱其实并不多,大概刚好够李靖请两三个人喝上一顿不至于太寒酸的酒,免得一个男人在需要请客的时候,却陷入掏不出钱的尴尬。 有时候,李靖真的想不明白,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娇生惯养长大的媳妇,何以会如此贤惠明理,或许是在老相商容门下求学的经历,让她成为了一个与那些豪门贵女完全不同的女子! 拎着一年也难得奢侈几回的丰盛菜肴,李靖悠悠然地走进了小巷,走进了自己的门口,他今天的心情不错。 厨房内正冒出缕缕炊烟,李靖拎着一大袋子菜进了厨房,厨房里殷素知正和家中那位老仆妇准备着晚饭。 老仆妇姓柳,年青时曾有才女之名,在宫中被封过女史的职衔,是殷素知的诗文诏侍,在殷素知下嫁李靖之后,这老女史义无反顾地抛弃那份让无数女子艳羡的职衔,陪着殷素知来到了李家,一陪就是十数年,金吒和木吒两人的开蒙,也是这位曾经的柳诏侍一手教导的。 李靖早已把她当做自己的家人,让金吒木吒两人平日里都叫她柳奶奶的,而且很早的时候,李靖就曾跟两个儿子交待过,等以后柳女史百年之后,李家子孙必须像对待家中祖辈一样,每逢清明冬至都要给这位老仆妇上香,李家不绝后,香火不可断! 进了厨房之后,李靖第一时间并不是跟自己媳妇打招呼,而是笑眯眯地先对柳老妇人说道: “柳姨,听你这几日老咳嗽,今天专门买了点猪肺,等会给你炖了猪肺汤润润身子。” 一边说着,李靖一边晃了晃手中的那一大袋菜肴。 老妇人温婉地笑了一下,虽然已经满头白发,身形佝偻,但这老妇的身上依然有着让人见而忘俗的优雅气质。 “老爷你何必破费,老身也没几年好活了,夫人如今有孕在身,该多留些银钱买些滋补之物给她补身子才是。” 殷素知连忙握着老妇人的手臂半嗔怪半撒娇地道: “柳姨您说什么呢!您肯定能长命百岁的,以后家里老三还要您教他识字呢!” 接着奇怪地瞟了一眼李靖手中的袋子,低声问了一句道: “今天怎么了?” “没啥事,就是碰见了一个多年未见的同门,心里高兴,就多买了点菜。” 李靖嘿嘿笑着搪塞道,关于自己可能要被起用的事情,他暂时还不想告诉殷素知,他准备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正式的陈塘关总兵任命文书下来之后,再给媳妇一个大大的惊喜,让她知道这么多年跟着自己的苦没有白受。 “好了好了,你和柳姨先出去,今天这顿饭让为夫来做。” 殷素知没有起疑,也没有责怪李靖乱花钱,而是喜孜孜地从李靖手中接过袋子打开一看,口中顿时发出惊喜的叫唤。 “哇,哇……猪蹄!排骨!唔,夫君,猪蹄人家要红烧的,排骨要糖醋的……” 殷素知一下子没控制住,轻轻吞了口口水,神情娇憨动人至极,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在李靖和从小陪伴她长大的柳女史面前,偶尔间她还是会流露出这样的少女神态。 至于说到做饭,确实不是她拿手的事情,柳姨也不擅长,家中厨艺最好的人,其实是李靖,而向来极为维护夫君男性尊严的殷素知,在这件事情上,倒没有什么君子非得远庖厨的观念,反而认为丈夫给媳妇做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想象着等会饭菜上桌时的景象,殷素知口水又快控制不住地流出来了,谁叫自己夫君做的饭菜总是那么好吃呢! “看你这馋样!” 李靖爱怜地伸手点了点媳妇那光洁如玉的额头道,说出去恐怕很多人都不会相信,自己这在人前无比端庄典雅的媳妇,其实私底下就是个异常贪嘴的小馋猫,有时候李靖不禁会想,当初媳妇会看中自己,其实主要是看中自己做饭的手艺,毕竟两人约会的时候,自己可没少给她做好吃的。 殷素知和柳姨前后脚离开了厨房,只是在走出厨房门口的时候,殷素知突然又探头进来,冲李靖甜甜一笑,腻声说了一句话道: “今天早点上床。” 李靖立马心领神会,嘿嘿笑着点了点头,媳妇还是有些害羞,说完之后自己红着脸跑走了,李靖则是卷起袖子,在厨房里干劲十足地忙碌起来。 记得曾经有个很有学问的人说过,过日子无非就是吃饭睡觉。 李靖忘了是谁说的了,但觉得这句话真他娘地说的有道理! 等晚饭做好的时候,金吒和木吒也放学回来了,两个小子一走进家门,就闻见了扑鼻的香味,然后对视了一眼,口中各各发出一声怪叫,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饭厅中。 “哇,爹,娘,今天是啥日子啊,怎么跟过年似得。” 看到满桌的菜肴,年纪小一些的木吒又惊又喜地叫嚷道,老大金吒就表现地矜持一些,此时脸上恢复了酷酷的表情,但是那刚刚冒不久的上下蠕动的喉结,以及时不时瞟过桌上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少年的心思。 “先去洗手!” 看到迫不及待地想上桌的木吒,李靖笑骂了一句道。 等到两人再度回到饭桌前坐下,殷素知已经满眼疼爱地给两个儿子碗中一人夹了一大块红烧猪蹄。 “那是给你们娘亲补身子的。” 李靖咳嗽了一下,严厉地说道。 刚想埋头大嚼的木吒,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求助般望向了他娘,金吒则是身子僵了僵,接着将那块猪蹄肉放回了盆中,对殷素知笑道: “娘,这猪蹄太油了,我不爱吃,还是您吃!” “别理你们爹瞎说,快吃。” 殷素知不由分说地将猪蹄夹回金吒的碗中,接着狠狠瞪了李靖一眼。 李靖蔫了蔫脖子,一如既往地被他媳妇轻松镇压了。 看着桌上吃得兴高采烈的母子三人,李靖悠悠夹了一块猪耳朵,喝了一口十文一斤的黄酒,却如饮醇酿。 吃就吃,你们没错,错的是我这个让你们连吃个猪蹄都要挨骂的老爹,不过以后不会了,绝不会了! 这一刻的李靖在心中暗自发誓,不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对手,都不能阻挡他夺得陈塘关总兵一职,谁敢拦了他的路的,神挡杀神,仙挡杀仙! 中年男人,养家糊口,做什么都不丢人。 抱残守缺,死撑着自己的那点道义,面子,让老婆孩子跟着受苦,那才叫丢人! 这一夜,三斤黄酒,李靖喝得酩酊大醉。 中年人,喝的是酒,醉的却是过往半辈子。 第十三章 我想再等等 接下来的几天,李靖在家中就再没出过门,他在等消息。 其间郑伦上门来拜访了一次,郑伦是来告辞的,他已经拿到了冀州五军救应使的正式任命文书,将立即赶回冀州。 郑伦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个箱子,李靖光是听声音,就知道里面放的是金银之物。 “师弟你不用推辞,这算是师兄补上你成婚的贺礼,而且刚才看弟妹的模样,应该已经又有身孕了,侄儿的满月酒,我恐怕是赶不过来喝了,但我这当伯伯的,总要表示一下的。” 李靖默然,他明白郑伦说自己赶不过来喝酒的意思,光凭一份任命文书,要从苏护这样的人杰手中,夺取冀州的军权,绝不会是容易的事情,何况在冀州,还有一位同样是巅峰武夫的苏全忠。 郑伦这次回去,冀州可能将再度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当年的冀州之战,并没有真正结束,费仲以另外一种方式,再度将手掌探进了冀州,挑起了内乱。 李靖最终没有拒绝郑伦送的那些财物,因为他知道,如果要得到陈塘关总兵一职,自己恐怕还要花很多钱,就算有费仲在身后支持,但大神易拜,小鬼难缠,官场上疏通关系处处都是要用银钱开路的。 而为了得到那个位子,李靖已经不惮于做任何事情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改变了许多,越来越成为那种自己以前最讨厌的人。 “我送送师兄你!” 李靖心底苦笑了一下,和媳妇招呼了一声,将郑伦送出了门外,然后一路相送,直到走出了朝歌城,来到了城外的十里长亭处,方才停下了脚步。 “如果实在没有消息,师弟你要不跟我去冀州。” 郑伦沉吟了一下道: “上次回山看望师傅时,师傅说过一些事情,他说现在昆仑山上的气氛很奇怪,总感觉像是要出什么大事,而如果山上乱了,山下世界必然会被波及,大殷已经安稳了六百多年了,如今也乱象已呈,就是不知会乱到什么程度。” “不过乱起来也并不一定是坏事,特别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富贵险中求,不乱我们又怎么有机会!” 郑伦的眼中闪着某种异常灼热的光芒,他盯着李靖凝声说道: “如果李师弟你愿意和我在去冀州,凭我们师兄弟两人,必能将那冀州牢牢掌握在手中,有此根据之地,在以后的乱世中自然进可攻退可守,有朝一日不是没可能成为西岐东鲁那样的大诸侯。” 郑伦说得滔滔不绝,但李靖一直没有出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一群蚂蚁正从土中钻出,从他的脚边经过,奋力地往高处爬去。 要下大雨了。 李靖如此想着,接着抬起头,迎上郑伦热切的目光,低声但是坚定地说了一句话。 “我想再等等。” 郑伦眼中的灼热慢慢散去了,恢复了原先那种粗豪的,爽朗的,浑不在意的不羁,他笑了一下,对李靖点了点头道: “那么,保重。” “师兄保重。” 两人微笑着互道珍重,然后就在朝歌城外,十里亭旁各自转身,分道扬镳。 一个走向远方。 一个走向家的方向。 几乎同时,九霄之上炸响一声惊雷,李靖抬头望了望天。 暴雨如注而落。 …… 消息是在郑伦离开后的第二天来的。 那是一封来自兵部的文书,上面写着因陈塘关总兵一职空缺,朝廷将举行一次将领选拔,伏波将军李靖被推荐为候选人,在三个月后参加由陛下亲自主持的选拔大赛,下面还特意注明,他的推荐人乃是中谏大夫费仲。 拿着这封等待了很久的文书,李靖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兴奋,反而有些苦涩。 从今日开始,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李靖已经投身到了费仲的门下,李靖暂时不知道这是不是一条不归路,但肯定是一条千夫所指的路。 不过不管如何,这也是自己选择的路,再如何艰难,他都会坚定地走下去。 李靖还是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媳妇殷素知,他想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再给媳妇一个大大的惊喜。 将那封兵部文书收好,李靖走出了家门,朝清水坊的方向走去,不管心中对如何抗拒,但这一次还是要去见一见费仲的。 没想到的是,最后李靖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站在费仲那栋简陋的府邸门前,听着那老仆表示他家主人正在家中潜心问学,不见外客,若有公事,尽可等他家大人轮值时去御史台求见。 至于说李靖想感谢这次的举荐之情,他家大人也说了,他纯粹是为国举材,出自一片公心,私下见面就不必了。 李靖闻言一阵哑然。 费仲这是在玩欲擒故纵,操弄人心那些手段么? 嗯,也对。 费仲只是一介凡人,自然不可能知道当日自己已经借木遁之术,潜回这里偷听过他和尤浑的密谈,早知道这次举荐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是你的名声在整个朝歌都已经臭大街了,还有必要扮这种高风亮节的嘴脸么? 李靖觉得有些可笑,不过这样最好,他本来也不是真想见费仲。反正我是来过了,这可是你自己不愿见的啊,可不能怪我! 没有说一句废话,李靖转身离开了费府。 本来他是准备回家的,没走几步却突然想起,两个儿子好像提过,今天是他们商家私塾闭馆的日子,要不就先去接那两个臭小子放学。 话说回来,这么多年自己这当爹地还从没去接过他们,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想到这里,李靖调转方向,再度朝清水坊里面走去。 商家私塾位于清水坊南边的二龙桥畔,与闻仲的太师府的相距不远,和清水坊内随处可见的高宅大院不同,这是一排简朴的瓦房,白墙黑瓦,临河而建,颇为显眼。 所以李靖虽然从未来过,也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地方。 而当他走过二龙桥时,远远看见那排瓦房临河一面的空地上,此时正站着一群少年,静静地听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讲话。 李靖在桥头石阶上停住了脚步。 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蒙蒙细雨,那老者清朗的声音就在雨中飘荡。 第十四章 男人至死是少年 “……今天是我们塾学授课的最后一天,也是老夫最后一次给你们讲课,今天我们不学经史,不论诗赋,就随便聊聊天。” “从你们入学的第一天开始,老夫就问过你们一个问题:读书,是为了什么?现在你们都有了自己的答案了吗?” “来,殷郊,你是太子,你先来说说。”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声答到。 老人唔了一声,笑着点了点头。 “黄天禄,你说说。” “为知,为己,为人。” 老人依然笑着点了点头,接着继续问下一个少年。 “李金吒,你呢,你觉得读书是为了什么?” 剑眉星目的少年低头想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了两个字。 “明理。” 老人还是笑了笑。 “你们都说得很好。” “大家都知道,我们塾学闭馆,是因为老夫告老还乡,要离开朝歌了。可你们知道老夫为什么要告老还乡吗?” 少年们沉默了。 “……因为如今天子沉溺美色,朝中如今奸臣当道,大肆迫害忠良……所以老师你才不得不辞官回乡。” 良久之后,一名少年怯生生地答道,说话的同时,他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太子殷郊的脸色。 “可是,既然我们读书人是为了为生命请命,为万世开太平,我们学了那么多道理,按照书上的道理,遇见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当庭力谏天子,和那些奸佞之臣奋力抗争吗,怎么可以选择告老还乡呢?” 老人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 那少年登时张口结舌,喃喃说不出话来。 老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因为我怕了啊!” 他看着身前的少年们说道: “你们的老师读了很多书,懂得很多道理,年纪一大把都快要进棺材了,可事到临头却还是怕死,怕自己死,更怕家人儿孙被我牵连而死,所以我逃了,你们的老师,其实只是一个懦夫!” 老人朝着少年们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再起身时,已是老泪纵横。 他在向自己的学生们道歉,此时老人的心中充满愧疚,这些少年是他教过地最好的一批学生,他过往几年也为之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可现在一切都付之东流了。 他教了他们很多道理,可最后自己却没能坚守这些道理,那又怎么能让少年们相信这些道理呢? “你们以后的路怎么走,先生已经没资格说教,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没资格让别人去践行,但希望你们以后依然要读书,也希望你们明白,书上的道理没有错,错的是你们先生。” 老人的视线,在那些少年们一张张年青的,生机勃勃的脸上划过。 殷郊,殷洪,黄天禄,黄天爵,李金吒,李木吒…… 每张年青的脸庞,都会有他们的明天,只希望有朝一日,在他们走过无数的荆棘险阻之后,依然是最初的少年。 然后他抬起手,朝所有人挥了挥。 “散学。” 此时没有人知道,站在商家私塾前的这些少年,在未来的天地间,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曾经的同窗,为了各自的道理,最终在战场上生死相见。 …… 李靖站在二龙桥头,听那位老人上完了最后一课,一时间无比惘然。 他也曾经是少年,也曾经坚信坚守过书上的那些道理,可最终同样选择了放弃,就在前几天。 少年们已经散开,各自朝各自家的方向走去,这些少年的家基本上都在清水坊内,其中只有四个例外。 两位皇子自然住在皇宫,另外两人则住在桃花大街旁的一条陋巷中。 李靖朝那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迎了过去。 “爹爹,您怎么来了,你是来接我们的吗?” 眼尖的木吒首先看到了李靖,兴奋地跑了过来。 而金吒却是呆了呆,接着偷偷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怕被其他同学看见。 李靖笑着摸了摸扑到身前的木吒的脑袋,接着望向大儿子,看得出来,金吒现在的心情有些低落,应该和刚才那老人说的话有关。 “怎么了?” “没事。” 金吒下意识地答了一句。 李靖正想说什么,这个时候却发现那位老人悠悠朝他们父子三人走了过来。 “李靖李将军。” “商先生。” 李靖连忙恭敬地对老人行了一礼,他没有称呼对方为商相,而是叫了一声先生,不是因为对方现在已经辞官了,而是因为商容是他媳妇的先生,也是他儿子的先生。 “李将军,真是好久不见了。” 商容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靖,有些感慨地说道。 其实说起来,商容认识李靖要比他的女弟子殷素知更早,当年那句“玉树神秀,冠一城之风华”的评语,就是出自商容之口,而也正是因为他的这句话,才有了殷素知好奇之下偷偷去见了李靖,一见之下便定终生。 “有十五六年了,当年你和素知成婚时,老夫还等了很久你们的请柬呢,那料却一直没有等到。” “李靖惭愧。” 李靖再次一脸羞惭地躬身行礼。 商容呵呵笑了一下,如果换了其他人,当年被自己夸赞了一句,早就千方百计拜上门来想和自己扯上关系了,不过如果这个李靖是那样的人,自己当年也不会给出那句评语。 然后老人的目光落在金吒和木吒的身上。 “李将军,你和素知养了两个好儿子啊,金吒纯粹,性刚,但有所执,百折不挠;木吒空灵,慧性天生,看似无可无不可,实则万物不染其心。” “老夫一介凡人,不懂你们练气士的修行之道,但金木二子,就算只做学问,以后也必然是有大成就的人。” 这算是金吒木吒二人在塾学散馆之后的评语了。 李靖摸了摸鼻子,自己两个儿子有这么优秀么?平常在家看不出来啊!不就是两个熊孩子吗? 不过再怎么说,看着自己儿子被老师夸奖,他这个当爹的心底还是非常满足的。 李靖决定了,等会回家路上,再给俩儿子买几斤肉回去。 而这个时候,他听到商容又说了一句话。 “李将军,如果你信任老夫,若是在这朝歌呆得不顺心,不妨去西岐看看。” 商容着看着当年那个他给予过极高评价,曾经的青衫少年,如今已经是为人夫为人父的中年了,容颜虽然一如当年那般英俊,但眼中的落拓沧桑是瞒不了人的。 对于李靖这些年的处境,他商容其实一清二楚,连原因也清楚,因为闻太师是他的好朋友。 只是那些修道人之间纠葛,他插不了手,所以只能无奈看着这个曾经无比看好的少年在朝歌一日日蹉跎成了中年。 而到了今日,他已经无官一身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倒是可以给这棵玉树指点一条他认为的明路了。 可惜,也正因为辞官之后,他再没理会过朝中之事,并不知道就在今天,李靖已经收到了兵部召令,获得了竞争陈塘关总兵的资格,而推荐人却是那个曾经最让他得意也最让他痛心的门生。 “谢过商先生指点。” 虽然已经决定走上另一条路,但李靖还是诚心向老人道了声谢,这是他第三次朝商容行礼。 商容微笑着跟父子三人点了点头,然后悠然转身负手朝塾学走去,他想再好好看看那些已经有些老旧的学舍课桌,这是朝歌城中唯一会让他留恋的地方了。 而明天,就要回家喽! 等回到老家,种上一片野菊,酿上几缸村酒,到时候天天赏花喝酒,含饴弄孙,日子不要太美呢…… 这是他向往了很多年的生活,如今马上就要真的实现了。 抑制不住的喜悦从心底涌起,老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两个月后,这老人回到了朝歌,一头撞死在九间殿前! 他以为他能忍住,他以为他自己怕了。 可最后他还是没忍住,也没有怕! 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学了那么多道理,看到那样的事情,又怎么真能忍住!又怎么可能真是懦夫! 皓然白首,少年如初。 男人至死是少年! …… 看着渐行渐远的老人,突然莫名哈哈大笑起来,李金吒有些迷惑,然后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 “爹爹,你说商先生他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做了错事吗?” 李靖想了想,接着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很严肃地说道: “我不知道商先生的选择对不对,但如果你爹我站在他的位置上,会和他做同样的选择,就算道理大如天,但在爹爹的心中,你们两个还有你们娘亲,比天大!” 李金吒身子微微一晃,少年自懂事之后,第一次用完全不同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好了,我们回家!等会路上我们再买几个大猪蹄,你们还有娘亲一人一个。” “爹,我想吃鸡腿。” “行,那再买一只鸡,两只鸡腿你哥一根你一根,你们娘亲呢是最爱啃鸡翅膀的。” 李靖笑着揉了揉雀跃不已的木吒的脑袋。 “那爹你呢,爱吃什么。” “鸡头呀,鸡头最好下酒了。” 然而就在父子三人开心地谈笑着,憧憬着等会丰盛的晚餐走上二龙桥时,身后却传来一声颇带怒意的叫唤。 “李靖,站住!” 李靖愕然回首望去,只见一名英伟雍容的中年男人,身边同样跟着两个少年,大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第十五章 拼娃 李靖眯起了眼。 这也是一个他很多年没见的人。 他不见商容,是因为以前心中的傲意,不能因为别人是大人物,夸了你一句,就紧赶着去凑近乎是,这种事十几年前的李靖是没脸皮干的。 而不见这个人,是因为厌恶,即使那件事以后,这人特意约了他三次喝酒,李靖也没理会,没啥理由,就是看这人不爽。 如果知道今天会碰见这个人的话,李靖绝不会心血来潮接孩子放学了。 那个英伟中年男子,此时已经带着两个儿子走到了二龙桥下。 英伟男子看着桥上的李靖,眼神有些复杂。 “李靖,好久不见。” 英伟男子沉声如此说了一句。 “最好别见。” 李靖淡淡地回道。 英伟男子却似没有生气,反而突然开口念道: “立营者,当先察风水,再论地势,否则乃取死之道……” 他一边念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李靖脸上的神情。 “哦,黄飞虎,这两年你还是有点长进的么,知道不再捧着兵书死记硬背了?这两句立营之法,有那么一点意思。怎么,想让我指点你一下?” 李靖连眉毛都没有颤动半分,不置可否地点评了一句。 英伟男子看了他很久,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迷惑失望之色,然后后退一步,拍了拍年龄大一些的那个少年的后背道: “天禄,去!” 黄天禄一脸肃穆地走到了李靖父子三人身前,朝着金吒抱了抱拳,认真地说道: “李金吒,上次得事情是我不对,希望你可以不要介意。” 这少年却是来找金吒为了上次打架之事道歉的。 李靖有些奇怪的看了那英伟中年男子一眼,因为以他们两人的关系,那个横亘了多年的心结,这家伙应该不会让自己儿子这样做的。 难道这家伙转性了? 而此时李金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有些结巴地回道: “黄天禄,大家都是闹着玩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咱们以后还是朋友……” 一边说着,金吒一边伸出手,似乎想和黄天禄握一下。 然而,黄天禄却突然后退了一步,眼中射出了极为锐利的光芒,盯着金吒说了一句话。 “那么,就让我们再战一场!” 金吒的手停在了半空。 李靖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猛然望向那名英伟中年男子,凝声说道: “黄飞虎,你什么意思!” 大殷第一名将,武成王黄飞虎淡淡笑了一下道: “没什么意思,小儿辈切磋一下道法武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还是说当年你不敢跟我打,现在你的儿子也不敢跟我儿子打么?” “当年是我不敢跟你打么,是我媳妇不让我跟你打!” “呵呵,那时候素知还不是你媳妇!当初素知也不知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家伙的。” 李靖脸沉了下来,转首对自己大儿子说道: “再揍他一顿,狠狠揍!不准输!” 李金吒呆呆地点了下头。 …… 二龙桥畔,两个少年之间的较量开始了。 十几天前,两个人之间其实已经打过一架,胜者是李金吒,而且还是一打二。 所以在少年的心中,并没有将这场比试太放在心上。 李金吒今天穿的是塾学的正式学袍,狂袍大袖,并不适合打架,他挥了挥衣袖,周围的空气顿时狂乱起来,凝成了一道罡风,朝黄天禄压迫而去。 李金吒几个月前刚刚灵涌,正式成为道童境的练气士,因为某些考量,李靖还没开始教他各种道术,所以李金吒此时这一挥袖,只是练气士掌控天地元气的最简单最基础的手段。 不过这依然是远超凡人的力量,金吒的这一挥袖,足以将一栋木楼轻松摧折倒塌,按照上次和黄天禄交手的经验,这一袖也足以将对方远远抛开了。 然后接下来的战斗,却完全超出了李金吒的预料。 在他挥袖驭风的同时,黄天禄的喉间发出了一声幼虎般的咆哮,接着整个人也如同出闸猛虎般朝金吒飞扑了过来。 人在空中,黄天禄握拳,出拳。 拳势简单,凌厉,一往无前。 然后金吒挥出的那道罡风,在接触黄天禄的拳头之后,瞬间变得有如春风般温柔,从他的身旁轻轻拂过。 一拳破法! 而黄天禄拳势为止,那凌厉的一拳眨眼间已经来到了李金吒的眼前。 金吒匆忙间抬起左臂挡了一下,黄天禄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胳膊上。 只听咔嚓一声,金吒脸色猛然变得极为苍白地连连后退了几步。 而他的左臂臂骨已经断了。 而黄天禄得理不饶人,在空中腰肢一扭,紧着着闪电般就是一记鞭腿朝金吒胸口踢来。 金吒左肩一沉,主动将左肩撞上了黄天禄的鞭腿。 又是咔嚓一声轻响,金吒跌跌撞撞地再次后退,嘴角沁出了一缕血丝。 旁边观战的黄飞虎微微一笑。 这才是自己儿子的真正实力啊! 上次的战斗,肯定是因为黄天禄有愧于心,心浮气躁,对于一名武夫来说这是大忌,所以才会被李金吒击败。 而今日这一战,黄天禄气定神凝,战意汹涌,这样的武夫是非常可怕的,仙境之下,同境相斗,练气士几乎没有什么取胜的机会。 特别是被武夫近身之后,就算练气士道术再玄妙,也只有被秒杀的份。 李家的小子,其实应对地算相当不错了,居然连续两次挡下了天禄的必杀攻击,宁愿再次受伤,也要打断了天禄连绵不绝的攻击节奏,这份眼光决断和心气,倒不像是普通那些一被武夫近身,就惊慌失措的练气士。 当然,对于这场战斗的最终结果,黄飞虎不认为李家那小子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天禄赢定了! 黄飞虎得意地瞟了另外那个中年男人一眼。 李靖铁青着脸,特别是看到黄飞虎嘴角那抹可恶的得意笑容时,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几分。 可是,李靖也很清楚,一个道童境的还没真正修炼道法的练气士,面对一个炼骨境的武夫,是没有任何取胜机会的,上次打败黄天禄,应该只是一次意外。 这个时候,金吒正被黄天禄一脚踢得跌跌撞撞退到了他的身边。 李靖伸手从背后扶住了自己的儿子。 “算了,金吒,咱们认输!” 他苦笑了一下道,眼神怅然。 只是他拉了一把金吒,却没有拉动,李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金吒用一种依然倔强得眼神盯着黄天禄。 “爹,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金吒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李靖怔了怔,他有点不明白金吒这句话的意思。 “爹,你刚才说了,让我绝不能输,我想知道原因,就像当初我是为了保护弟弟一样,我要一个理由,只有这样我才能启动那个系……” 不过像是意识到什么,金吒突然闭口不言,只是李靖也没有注意到此刻金吒的反常,此时他正被金吒的话勾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 不能输的理由吗…… 因为这个黄飞虎,是爹爹以前的情敌啊!在李靖和殷素知成婚以前,有过很多情敌,不乏才高八斗的风流士子,又或者惊才绝艳的仙境天骄,但给他威胁最大的,就是这个黄飞虎。 那时候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杂牌将军,而黄飞虎已经是战功赫赫,名震朝野的青年武成王,同样正在热烈地追求大殷第一美女殷素知,这样一个对手,确实给自己带来了很多压力,虽然黄飞虎没有使用太过下作的手段,但各种明里暗里的进逼,依然让当时的李靖苦不堪言。 这点心结一直留到了现在,特别是这些年的仕途不顺,媳妇跟着自己过苦日子,让他更不愿意和这个黄飞虎碰面。 爹爹比不上他,但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比不上他啊! “当年你这同窗的父亲啊,跟你爹抢过你娘亲,虽然最后你娘亲选择了我,但当时你爹有一段时间被他逼得是灰头土脸呐,不过总归是你爹自己没用,不该想着让你帮爹出这口气,就这样,我们回家。” 李靖摸着金吒的头喃喃说道,语气间有些辛酸,也有些惭愧。 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变得这么油腻了?变成了一个自己丢掉的面皮要儿子去挣的人了? “跟我爹抢我娘是吗?” 金吒沉默了一下,然后再度冲了出去。